《七里冬》 七里冬 第1节 本书名称:七里冬 本书作者:小长衿 本书简介: 高考后的某一天,冬屿在鬼屋兼职npc,遇上了暗恋很久的人。 光线太暗,俩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她屏息凝神,看少年走过来,轻轻拍了下她的额头,问中控室:“算任务完成了吗?” 酸涩瞬间涌上。她悄悄在哭。 出鬼屋摘下面具想回家。 路梁放却插着兜走过来,肆意放下瓶热牛奶,歪着脖子喂了一声:“你哭这么久。我下手有这么重吗?” * 还记得少女的高中时期,两人不在一个学校。 冬屿总是在全市排行榜上看见他,借口去他学校找朋友,其实也想偷看他一眼。 这是很冷的冬天,她拿着保温杯回头,看见他们班上很热闹。少年靠在暖气旁,意气风发,众星捧月。 一个漂亮女生走到他面前,脸颊微红。 那时人声鼎沸,说着快点答应。 广播站里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结局到底是什么。 * “反正我还以为我的暗恋故事肯定要be了,还在说好可惜。” 冬屿回到家,看见微信多了一个好友申请。 路:【你们店长说我殴打npc。能看见就通过一下?】 她恍然想起抽屉里有一封情书是不敢给他的。 “你应该是一场梦。” ——顾城《你和我》 ●暗恋成真+久别重逢,纯爱he ●温柔漂亮x天之骄子少爷 ●谢绝扒文扒榜!!超级超级超级慢热 ●书名灵感周杰伦《七里香》 内容标签:校园正剧暗恋he 主角视角:冬屿路 梁放配角:l 小岛 一句话简介:你应该是一场梦 立意:变成优秀的人 第1章 双城记 灵魂比太阳更有力量。 ——狄更新《双城记》 / 雨一直在下,差不多一整夜,雨水落她窗台上,梦中都是这闷闷的水声。 冬屿从噩梦中惊醒,胳膊夹着被子翻了个身,视线一瞥窗帘之外,天也没亮。应该是三四点钟的样子吧? 她又闭上眼。 咚咚咚—— 房门响了。 “小岛,小岛?你醒了没?该上学了。妈今天事情很多,等会让你哥送你上学。” 冬屿用被子蒙住头,闷声,“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 “再睡五分钟。” 席女士显然不喜欢听她谈条件,叉着腰闯入,把一套棉服往她床上丢,“赶紧起床了,昨晚要你早点睡你就不睡,还要吃早饭。水蒸蛋你起来就出锅了,饭也有,面也有,吃饱了才好去上学。都高中生了,脑子用的多,我同事说了妈给你水蒸蛋最补脑。” 冬屿有些头疼,“我都说了不吃蛋……” 席少英插着腰,不容置疑,“蛋都蒸好了少挑食。你,你哥,还有你弟,三人一人一个,吃了才准走!” 真不爱吃啊! 五分钟后,冬屿套好棉服来到客厅。 灯没开,四周一片昏暗,只有电视机屏幕亮着。哥哥裹着毯子躺沙发上看世界杯,手拿着遥控器,摆了个很舒服的姿势。明年就上小学的弟弟枕他胳膊边睡得正沉。 爸爸呢爸爸,也坐电视机前,单手倒着等会去小学门口出烧烤摊要用的油,只是不太专心,时不时看两眼球赛,油差点倒在地上,又要挨席少英女士的骂。 席少英是高中教师,工作调任,从凌昌附中调回了峪平一中任教。 冬屿在峪平出生,小学念了一半就随家里去凌昌读,谁想高一学完没多久又转回了峪平,手续已经办好了,却跟自家妈不在一个学校。席少英女士本是想冬屿转到一中,毕竟自家的孩子放家长眼皮子底下总是放心一些。奈何冬屿的中考成绩折算到峪平一中还不够分数线。 那怎么办? 只能折中去了峪平六中。 席少英免不了又念叨几句,“你说你这孩子,要是中考做题再细心一些,不就可以进一中了吗?那可是省内名校!一本率百分之九十,六中就算也是省重点,但师资和升学率没法比,妈就一个愿望,你至少考个211争口气!别跟你哥一样,读书不好好读,大学都考不上,成天就知道待家里啃老!” 电视机突然就叫得大声了,整个客厅都在大吵大叫,吹哨的声音,解说员的声音,观众席上的欢腾,吵个没完没了。 席少英一拍桌:“冬崇衍,把电视机给我关了,想要今后怎么走了没?就这么没名堂地混日子?你但凡成绩有你妹一半好也不至于落榜。作为你亲妈我真的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弟弟被吵醒了,沙发上的哥哥看都没看妈妈一眼,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浓。爸爸连忙抢过他手中的遥控器换台,声音调小。 冬屿坐在厨房边上,没有参与战争,抓着勺子碾碎蛋羹拌米饭。有葱花、有酱油、也有少许的咸猪肉。 哥哥始终没从沙发上下来,他的那份鸡蛋羹孤零零地摆在旁边。看起来有点可怜了。 冬崇衍极其敷衍地哦了一声,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就这样呗?还能怎么样?” 席少英刚张开嘴要训斥。 冬屿叫了声妈。席少英回头。 她咬着铁勺,话语有些含糊不清,却很清淡,“酱油放多了,有点咸。” 有一瞬间是寂静的。 “现在插播一则寻人启事,峪平一中高三女学生宋姒在校失踪,失踪时穿着黑色校服,体型偏瘦,白球鞋短发,后背有一小块紫色的胎记。目前家人已经报警,如有发现该女生请拨打下面的电话,宋姒的家人将重金酬谢……” 突如其来的新闻打破这刻宁静。可能房子是租来的缘故,液晶显示屏多年失修,还沙沙闪了一会雪花,卡顿音很明显。 宋姒…… 冬屿猛然掀起眼,看向显示屏。 爸爸却已经把电视关了从沙发上站起来,油倒好,签子也串好,接下来就等着去二完小前面出摊了。 他见沙发上的冬崇衍还在跟席少英闹别扭,出声转移话题,“少英,这失踪的小孩好像是你们学校的。” “不清楚,好像是高三那边的,我教高一,今天才跟学校去对接,也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贪玩之类的吧。这个年代又不像我们那个年代,到处都是监控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席少英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摘下围裙挂在冰箱旁边的挂钩上。 “小岛,你放学要早点回家或者找几个同学一起走听见没?我没空还要给学生讲题叫你哥哥去接你也行,反正他平时都宅在家里除了带弟弟也没什么事做,现在人贩子这么多,就喜欢盯着你们这种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孩拐到山沟沟里,也不知道她父母该有多着急……” 冬崇衍终于舍得从沙发上下来,揉了揉松散的头发,只随手套了件灰色抽绳的冲锋衣,从抱枕后面拔出手机下面的数据线,扭过头盯着餐桌边走神的冬屿。 “吃完了没。送你上学去了。都快七点了。” 没等冬屿回过神,他已经打开房 门。 许是受不了席少英的念叨。冬屿一换好小白鞋踏出房门。冬崇衍就撑起手,砰——门关上。 她看了眼冬崇衍,还是这副德行。 只听到妈妈的声音隐隐在身后。 “把水蒸蛋吃完再走!” 他手已经插进兜里,走最前面去了。 冬令制七点二十上早读,天还是黑的,地上水坑稍不注意就会踩到。冬屿抓着书包肩带,跟着哥哥的影子走。 “哥。”她突然叫了一声。 冬崇衍刚准备从口袋里拿烟,手伸到一半,回头。 冬屿踢着眼前的石子,故作不经意,“刚刚寻人启事里的那个女生,是女字旁的那个娰吗?” 冬崇衍:“什么女字旁那个娰?没注意。问这个干嘛?” 冬屿说:“我有个小学同学也叫宋姒。” 冬崇衍打开烟盒子一看空空如也,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便利店,哦了一声,“撞名了呗。不过小学同学你居然都记得叫什么,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别的能忘。 但冬屿是不会忘记宋娰的。 石子踢进下水道里,她抿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抬头就看见冬崇衍对自己勾着手指。 七里冬 第2节 哥哥玩着打火机,说:“走,给你去对面的那家便利店买瓶牛奶喝,哥请你。” 冬屿没动,掀开眼皮淡然道:“是顺便给自己买包烟吧?” 他也不恼,一脸无所谓:“成年人抽烟关你屁事。小孩就好好读书,不该管的少管。” “也不怕抽出病?” “这不挺好,死了遗产都留给你。switch,steam,你上哪找这么好的号?闲鱼没个几千你还买不到!” “……” 懒得跟他拌嘴,冬屿要往另一边走,冬崇衍就拽着她走进了便利店,指着一排货架意思是让她慢慢挑。 她随便从货架上拿了瓶伊利牛奶,结账时冬崇衍把它换成了光明牛奶。 冬屿歪着头,突然笑了一下。冬崇衍又随便指了一种不认识的烟,一起扫墙上的收款码。 抬起手臂。手机滴地一声。 又有人进来了。是名高中生。 冬屿刚将牛奶口捏出一道裂缝,吸管插进去,侧头就瞥见了男生身上的校服,醒目的四个字:峪平一中。 男生来到透明柜子前,嘟囔道:“老板,来包万宝路。” 或许太反差了。冬屿低着头,一路盯着那男生拿了包烟出去,牛奶吸到嘴巴里,又始终没咽下去。哥哥磨蹭了半天,终于付好款了。 她推开便利店的那个玻璃门,一眼就看清刚刚那个男生过了马路,跑到一堆年纪相仿的少年中间,从校服来看都是一中的。但从鞋子的牌子来看,是一群富二代。这个点,大家都是去学校的。 两街隔得不是很远,冬屿能听清对面在说什么,压在手心里的吸管薄膜被风吹了一下,施施然落在盲道中间。 男生嬉皮笑脸的语调也一并飘过来,像是在跟其中的一个人说话:“路哥,来根吗?” 冬屿没急着捡起地上的吸管薄膜,而是顺着男生说话的方向看过去—— 少年背着黑色书包,一只腿搭在绿化带旁的石阶上,神情随散,下颚线凌厉,发很黑很碎,手不偏不倚地插进校服的衣兜里。 他原本是在跟同行的人聊天,闻言盯着跑过来的男生,上下打量了一会。反过头,撂下一句。 “不抽烟。再说就抽你。” 冬屿就看清了他的脸:鼻梁高而挺,角度锐,眉宇很浓,说话时眼下至自带卧蚕,睫毛下方有一片灰色的阴影,看上去有点厌世。满脸都写着“不好招惹”。 本以为男生会知难而退,他却没脸没皮说了句真的假的。 少年耷拉着眼皮,嗓音低懒,“你说呢?快滚啊——” 下一句是:“不滚真抽你了。” 冬屿抓紧牛奶盒子,下意识移开目光,寻找自家哥哥,牛奶顺着双唇之间的间隙滞流到唇角,被风吹得干涸。 早晨的包子店生意兴隆,豆浆的清香扑面而来。她站在一堆学生和上班族之间,人群熙攘,隔了个红绿灯、斑马线。少年自然没有注意到她,二话不说就与朋友一起走了。 从始至终,她记住的有一个“lu”,不知是哪个字。 冬崇衍终于在电线杆旁点燃了烟,一开手机屏保,卧槽了一声,“怎么突然就七点零五了?” 冬屿发了好一会呆,听见冬崇衍在叫自己的名字,转过身才看见他扒开愈来愈多的人群,喘息之余还不忘抽口烟,急促道:“快快快!快跑去学校,不然妈又要骂我!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学!” 冬屿平静道:“可我不知道六中在哪啊,不是你一直开着高德地图?” 哥哥懵了一会,看那口型又是一句脏话,忍痛花钱打了辆摩的让冬屿坐上去,说了句小麻烦精。冬天坐摩的怪折磨人的,后视镜蒙着一层水雾。冬屿缩着脖子,两手都缩进袖子里,记着去学校的路线。 到六中门口。冬屿因没穿校服还被门卫拦了一次,打电话叫班主任来领人,是个戴方框透明眼镜的中年男人,发际线很高,后脑勺有些秃了,外边穿着皮夹克,里面是件蓝条纹polo衫,粽色腰带露了半截在外面。 班主任一过来就跟门卫解释冬屿转学第一天。她安静杵在一旁瞄着门卫室外的校园,不一会就被领回了班上,顺带有了迟到的理由。 班主任在路上对她说:“校服的事我去问问年级组,你先去班上认认新同学。峪平跟凌昌的教学模式应该不太一样,你要有段时间适应一下。对了,我姓秦,教数学的,你可以跟叫我老秦。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上课我们是师生,下课我们是朋友。是叫冬屿吧?” 冬屿点头,“对。谢谢秦老师。” 老秦笑道:“挺少见的名字。我看一眼就记住了。” 是很少见,以至于在凌昌附中读高一的时候就总被点名回答问题。 冬屿没说什么,跟着他走进十班。 室内外温差大,窗户边的水雾映出她高冷忧郁的脸庞。恰似日漫中的jk少女,面颊白,刘海黑,眼瞳中总有一种雨中薄荷的朦胧。 老秦介绍完,冬屿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自我介绍也很简单,“我叫冬屿,山与的屿。原来在凌昌读,后来我妈被调任到峪平一中,也就跟着转学了。” 第2章 双城记 掌声热烈,冬屿顺着老秦指的方向坐到自己的座位。 物生政的班,全校就三个。 大多数选的是全理。 她本来选的也是全理,但席少英说必须选政治。选政治好考公,上岸了就是铁饭碗。 理由是这个。 因为人多,十班三人同桌,共有三个大组。走道上堆满了试卷与必修教材,过道很拥挤。 她把书包挂课桌旁边,预备铃响了。 科任老师走进来,用拿着u盘的手去调着麦克风,面色很显年轻像个大学生。 这节是生物课,翻选修一课本前冬屿还没意识到这边的进度似乎稍快一些,与附中的上课节奏截然不同。内环境稳态没学、神经调节的传导没学、直接就到了神经系统的分级调节。 冬屿单手撑着下巴,正记着笔记,低头却见桌边出现一张草稿纸,上边写着:新同学,你长得好漂亮呀。像日本女明星。 她停顿一会,侧过眼。 同桌是个扎高马尾的女生,长得耐看,鬓发有些卷,咬着笔杆,很友善、很外向、是个自来熟。坐在这组最中央。 冬屿提笔画了个笑脸。 同桌在底下动笔:我还以为美女都蛮高冷。 冬屿:我不高冷的。 同桌:那……我叫孟初,你另一个同桌叫田萱婷,能加个q.q吗?我把你拉进班群。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问我。 冬屿视线越过孟初。 另一个同桌是位戴着厚重眼镜的女生,眉毛很浅,很文静,头一会高一会低,右手握着一支笔,眼睛却闭着,看样子在钓鱼和清醒之间挣扎。 两人都没有打扰她。 冬屿收回目光,很遗憾:抱歉哦。我手机在我妈那,她一直不肯给我。 分数不够一中,席少英在搬家前就把自己手机收了,不然刚才也没必要向哥哥确认新闻上失踪的 宋娰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宋娰。 想到这,冬屿又看向孟初。 孟初给人的感觉是学校里那种交际圈很广很会来事的那种女生。或许可以问问她。不过以两人现在的关系问这个会不会突兀? 她停顿一会,还是在草稿纸上写:听说一中有个女生失踪了。是真的吗? 老师突然咳嗽。 孟初挺直背装作认真听课,视线却不离草稿纸,神情略显惊讶。冬屿以为她对这个没兴趣,正准备放弃。 孟初又写道:是真的。等下课说。 下课铃很快就响了,冬屿合上课本。 孟初转过身,说:“冬屿怎么也知道这件事了。不是才转来峪平?不过这事儿确实大。最近闹得风风雨雨,班上昨天都还在讨论。” 冬屿转着笔,百无聊赖道:“昨晚上看《小丑回魂》。晚上做噩梦都是小丑到处抓小孩,家长到处贴寻人启事。没想到今早上就在电视上真的看见了真正的寻人启事。就感觉挺有意思的。” 孟初道:“《小丑回魂》我知道。你看过《暗黑》没?也是有人失踪,不过不是被小丑抓而是穿到了过去,或者和《怪奇物语》一样,无意中闯入了里世界。反正我妈妈在警局工作,跟我说一中那个女生到现在都没找到。不排除刑事案件的可能性。冬屿,你最好让家里人放学接你回家,我妈都不让我一个人坐车回家。” 冬屿愣了一会,问:“那你还记得那女生叫什么名字吗?” 孟初回忆了一下,“好像姓宋。” 冬屿接着:“宋姒。” 孟初一个劲点头,“对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我记不清了。我妈妈只要我平时在学校也尽量和同学一起走,放学就赶紧回家。” 心一沉。 冬屿手中的按动笔掉到地上,孟初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手滑了。 孟初没有细想,“你妈不是在一中教书?说不定知道一些内幕。去问问她呗!也让我也好奇好奇。” 冬屿低下脑袋去捡笔,“我妈和我一样,也是才被调到一中,哪知道这么多?” “也是,”孟初继续说,“不过一中有很多富二代,家里有权有势,他们有钱人都自己一个圈子,比较排外,那姓宋的女生不小心惹到了他们也不是没可能,不然怎么解释失踪这么多天了无音讯?” 冬屿想起上学时看到的那群男生,思考了一会,“人家只是有钱有不是蠢。我感觉做不出这么傻的事。” 孟初耸耸肩,“哎呀哎呀,我也只是猜测。猜测而已。你是不知道那些有钱人平时多目中无人。就上学期晚自习下课,我撑着伞过马路没看清脚下水坑滑了一下,雨伞就碰上了一个浑身名牌的男生,我都道歉了,还是全程冷淡。有钱就怎么了?小心哪天犯事我妈把他们都抓起来。” 手掌触碰上书面,教室里变得安静。 孟初可能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自觉闭上嘴,低下头,局促了很多。 高二的学习压力很大,大家都很困。眼看着一大半都倒桌上昏迷不醒。不睡的人跑上去玩希沃白板。 窗帘是拉上的,一为睡眠,二防年级组。昏暗的教室里寂静无声,只有智慧黑板在发着微弱的光。 田萱婷这时候也醒了,眼睛都没有睁开,手就摸上水杯模模糊糊喝了一口水,在腮里咕噜了一会才咽下去。冬屿正在想是不是她们的说话声把这个从早读睡到现在的同桌吵醒了,就对上田萱婷的目光。 田萱婷推了推孟初,问:“老秦昨天说的新同学吗?” 孟初斜了她一眼,“你终于睡饱了嘛?从早读睡到现在。我还以为要睡一个上午,都没人陪我聊天。” 她很大方地为她介绍,“冬——屿——小岛的那个屿。名字是不是很好听,像书里的一样?从凌昌那边转过来的。” 田萱婷嘿嘿笑了几声,对冬屿说,“凌昌的糕点出名,听说很好吃,你吃过没有?” 冬屿摇摇头,“骗外地人的。本地人什么都不知道喔。” 田萱婷拖长尾音,又念了遍冬屿的名字,抬起眼与之对视,“不过你真的长得好漂亮,也是风水养人,我还以为你化妆了,皮肤好白。一定有很多男生追你。” 冬屿一怔,刚要说什么。 七里冬 第3节 田萱婷就道:“我刚听见你们在说一中那个失踪女生的事了。我有个朋友在一中读,跟我说一中确实有很多富哥富姐,每个年级都有很多。峪平最有钱的那些都住临江公馆,你们说——那个失踪的女生是不是被关在公馆里面了?” 不会吧?冬屿觉得这猜测挺惊世骇俗。虽从初中开始就跟宋娰不在一个城市读书,但偶尔还是会有所联系。 宋姒这人,安静内敛,眼里只有读书,没提过认识什么公子哥。仔细想,那些有钱人也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去囚禁一个高中生。图什么呢?宋娰家庭条件又不好。 孟初却说:“其实也不是没可能!我妈说宋娰家人想去临江公馆找,但公馆里的人以没有搜查令侵犯隐私为由拒绝配合。双方僵持不下。” 光线突然暗了些,冬屿抬起眼,围在希沃白板前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这个班上的男生,也有刚从小卖部回来的人,歪着腿,靠在讲台边缘,边吃早餐边盯着电脑屏幕看。也不怕老秦趁机偷看班上的摄像头。 她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听见他们在窃窃私语。然后——眼神就凝固在了希沃白板里那张蓝底一寸的证件照上。 照片中的宋姒短发、空气刘海,双眼无神,穿的是一中校服,面对镜头露出两个很浅的小梨涡,也许是角度的问题,笑容越瞧越僵硬。 显然是新闻配图。旁边还有张很模糊的监控画面,看不清人脸的那种。虽然两人已经很多年没线下见面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宋姒没错,冬屿两眼一睁,靠在后桌边缘的手往上抬了一点。 讲台上的男生单手滑着多媒体,眼睛突然瞪大,表情浮夸,一说话给人的感觉就像男同,“我靠!你看,评论区说那个女的被梅姨拐跑了,有点不敢上学了哈,六中能不能现在立刻马上放寒假!我不要上学!为什么不能放假!” 讲台旁一下便众说纷纭,“梅姨!我昨晚在q.q群里还看到一中人在转发,说梅姨来峪平拐卖小孩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背麻袋的眼镜男,说不定真撞上了。” “我怎么看到的转发是已经遇害了,是一中校长杀的,埋到学校新修的教学楼下面,晚自习还会闹鬼,说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宋姒的脸。” “我感觉嘛……应该是惹到一中的富二代了吧!我更倾向于这种可能,除了他们谁还能让一个人不声不响失踪这么久,都一周了,了无音讯。” “抢人男朋友了?还是猪头男爱而不得发大疯把人囚禁了?” 平淡压抑的高中生活好不容易闯入一件不同寻常的事,猜测逐渐转为灵异猎奇。 冬屿听着,却不这么想。宋娰没说过她有男朋友,就连认识的普通朋友也很少。之前问她高中有什么打算,她说想好好高考,去省外上大学。 宋娰打小就成绩好,是席少英口中应该学习的榜样。冬屿那时被管的很严,不被允许去别的同学家玩,但还是可以去宋姒家。因为席少英觉得:冬屿和宋娰在一起只能交流学习。 孟初突然喊道:“哎呀,都辟谣多少遍了,梅姨是假的,上次有人举报梅姨出现在菜市场,结果我妈同事把人带回局里一问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还挨了老人家属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少信那些网络谣言。” 讲台边的男女同学扭过头来,原本是在看说话的孟初,可不一会大半目光又集中在冬屿身上,看见班上新来的同学,眼神各有各的变化。田萱婷悄悄贴在冬屿耳边,说:“宝,你太好看了。坐着就是个艺术品。” 冬屿轻轻“啊”了一声。走廊那边就传来响动,老秦猛地推开窗,扯开遮挡的帘子,看着围在讲台边呆若木鸡的学生,手背在身后,“说了很多遍了,课间要么休息要么写题,不准玩多媒体啊,要再被我抓到一次,就把照片发在家长群里,让你们家长自己认领!” 教室寂静的那一刻,上课铃响了。多媒体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不过眨眼功夫。 这一天过得很快 ,冬屿翻开课本又合上课本,瞥向玻璃窗外,目光刺穿倒影,黑夜已如此冗长。 最后一道铃是晚自习下课。 孟初早就收拾好书包与冬屿告别,铃都没打完就早早开溜了。冬屿摘下圆框眼镜,抱着去政务处领回来的六中校服,回头与田萱婷打了声招呼。田萱婷好像才从睡梦中醒来。 下晚自习人很多,走廊与六中门口挤满了学生,家长满目期待在人堆中找着自己的孩子,路灯的光影打在人与人的肩膀上,教学楼亮光一盏盏熄灭,呼出的水蒸气渲染了灰色的夜。 冬屿想着应该是自己一个人回去,走到人行道边上等红绿灯。 书包被人扯了一下,回头。 冬崇衍不知从哪探出身,二溜子一样看了眼手机时间,自顾自把烟掐灭,“小鬼,往哪走呢?还想不想回家了?” 一个陌生黄毛搭着哥哥的肩,腕上还挂着很长的佛珠,“阿衍,这就是你妹?可以啊。长蛮正。兄弟都要羡慕嫉妒恨了。” 哥哥一如既往有交狐朋狗友的天赋,冬屿目光扫过他,不说话。 冬崇衍胳膊肘了他一下,小麻烦精而已。” 冬屿扯开他拽着书包的手,问:“该怎么回去?” 冬崇衍指了指旁边停着的两辆崭新的摩托车,“就这么回去。你坐白色那辆的后面。” 她瞥了一眼,这车像是新买的,车身上有英文喷漆,灯罩边也贴着类似芝麻街的贴纸,油箱连着发动机,通风格很有废土感,像一头上半身健壮的野兽蹲在路边虎视眈眈,前半身肌肉硕大,后尾又正好容得下再坐一人。要被席少英女士知道他又得挨几顿骂。 不过她最担心的还是自身安危,这种摩托车看起来是又潮又炫酷,骑起来也是挺玩命的。 冬屿不动,说:“哥,你知道吗?原来附中有三个体育生下训后骑鬼火翘头,结果撞上了树,速度很快,三个人当场就死了。” 冬崇衍呵呵:“哪这么多鬼话?不想被人贩子一棍子敲晕就给我乖乖坐上去,我也不想接你,哥几个大晚上兜风喝酒不比待在你学校门口好?是妈偏要我接你,不然就把我这车卖了。” 眼见着冬崇衍已经坐上去了,冬屿也只好踩着后泥板坐他身后,双手抱住他的腰,问:“妈同意你买鬼火了?” “这他妈不是鬼火……你不懂……鬼火指的是改装摩托,”冬崇衍捏离合。冬屿□□的车身震动了几下,就听哥哥继续,“她本来要卖了这车,我跟她吵了一架,她就让我去她朋友那当送奶工,干点正事,就不跟我计较。” 冬屿嗯了一声,刚要说什么。 “专门送临江公馆那边的。给有钱人送。说起来哥长这么大,只在网上见过别墅区。” 她低下眼,抱紧了哥哥的身体。 黄毛开着摩托快要超过他们了,笑着眯眼,带着独有的烟嗓说:“兄弟这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就应该去那边钓金主。趁年轻奋斗,劳力士和劳斯莱斯都稳了。” 冬崇衍对着后视镜竖了一个中指。 第3章 双城记 只剩一只手抓着车把,车身就往左晃了一个弧度,引擎的声音似野兽低喘,身边的光斑都快搅和成一团。冬屿闭上眼,鬓角的碎发悄然吹过睫毛,是真想跳车。 她忍着才没掐他,说:“你开慢点——” 双手掐进男人衣服褶皱,感官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她听得见摩托车在疾驰,人声远去,两腿明明一直夹着后座,却感觉心悬在空中。不断有轿车鸣笛,轮胎急刹车,有一双尖锐的手在挑拨每一根神经。 这要是真不小心撞上肯定必死无疑,不仅四肢骨折,牙缝充血,脑袋里的血浆还会像西红柿汁一样炸开…… 开车的人却来劲了:“不相信我是吧?” “……” 冬屿沉默,这演都不演了。她歪着头,呃了许久,丢出一句冷淡的:“相信啊……相信咱妈一定能把你车卖了。” 他不准再接自己上放学了。 然后就听见哥哥欠欠道:“我自己的钱买的,管啥呢。支持也没用。小鬼作业写完了吗?我看就是作业布置得太少了,乖乖读好你的书哈。大人的事少掺和。” 冬屿淡声,“作业早写完了。书也会好好读。你最好也送好你的牛奶,别给投诉了。工没打几天就失业了。” 说着,朦胧的眼睛在街道各个角落巡游,等她又看向后视镜的时候,摩托已经开到十字路口,飞鸟落在红绿灯上方,翅膀染上黄的红的光影。冬崇衍“切”了一声,侧过去跟黄毛聊天。 她听不懂他们的关系网络,眼睛好像就突然被风吹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去揉,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兄弟,搞基吗?” 冬屿动作一顿:? 这不是哥哥的声音,也不是黄毛的烟嗓。她拿出一面小圆镜,食指轻轻扒拉眼睛下至,有意无意把镜子往旁边斜了斜。 一辆豪车停在镜子的右边,设计高端上档次,通体也是丝绸质感的那种黑,很容易联想起外滩那抹黑金色的夜景。 冬屿多看了一会。 这车灯浑圆复古,照清了雨雾,以极其奢华的视觉效果挤占路人的感官,价格定然是超出认知范围的昂贵。峪平的有钱人看样子还不少。 车窗摇下一半,男生倚靠在后排,刚刚的说话的就是他。她一眼就认出是早上买万宝路的一中学生。 上放学好像是一条路。 有钱人家的少爷并没注意到冬屿,侧头伸向车窗外,吊儿郎当道:“问你话呢路哥,早上不是还说要抽我吗?怎么现在就不爱说话了。” 冬屿才注意到车窗边靠着辆摩托车,也是很暗很低奢的格调,像是港式警匪片中的胶片场景,牢牢抓住她的眼睛。 骑车的少年低着头,揭面盔护着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冷淡的眼。一看就是的角儿。 他腿很长,小腿很瘦,腰也很细。单手按着后座,手掌覆着露指的漆皮手套,缠着个暗黑色护腕。 随意调整了一下位置,眼皮掀开,就扔了句,“看你弱智。懒得计较。” 冬屿想他骂人还挺狠。 男生倒无所谓,“提醒一下,我老爹坐副驾驶听着呢。小心我老爹打电话找你家里说点什么。” “哦,这个没关系。电话记得打准。有几个号码是助理接。” 少年无比冷漠,头盔内置镜片升起,与小车擦肩而过。 “骗你的,我老爹日理万机,现在都不在峪平。”男生咕哝,“没意思,你也没点反应。感觉一天都无趣了。” “你去绝育不就有趣了?”对方调侃。 “你喝毒药长大的吧?” 马路上的嘈杂很快将男生间的玩笑话覆盖。冬屿凝神听了一会,一无所获。 前面的冬崇衍叫了几声小鬼不见回应,回身看了她一会。冬屿余光迅速捕捉,两指把镜子往下按,凌乱的发丝飞舞在夜风中,天越黑,她皮肤就被衬得越白。 冬崇衍笑了,“臭美啊?” 冬屿否认,“眼睛不太舒服。” 袖口蹭过镜子边缘,不小心脱手掉在了地上。冬崇衍没注意,冬屿睫毛动了动,也没说。红灯跳绿灯,整条马路都是车,她数了十二秒后听见镜子被后轮碾压,挤出那种细微的、清晰的碎裂声。 很快,就到家楼下了。 爸爸的烧烤摊停靠在楼梯间,雨棚上方滴着空调管子排出的水。边上有很多电动车、废旧的沙发板凳。黑色的充电线纠缠在一起,共挤一块排插。上边还贴着块电动车禁停的标识。 冬屿旋转钥匙拧开门,见席少英不在家,随口问了句:“妈不在家?” 爸爸削着莴笋,回答:“在派出所。” 冬屿:“?” “你外婆听说我们搬回峪平了,从家里拿了些土特产说送来给我们吃,谁知道刚下大巴就有人举报她像某个被通缉的人贩子。你妈正在派出所里扯这件事,晚饭都没吃。” 冬屿换了拖鞋,随口道:“我知道像谁了。我同学跟我说过。最近受她牵连被骚扰的老婆婆老太太多了去了。” “看来你跟你新同学相处的不错。” “那当然,”冬屿走进厨房,从下面木柜里翻出不锈钢小奶锅,接了一半的水放在灶台 上,按了好几下才拧开了火。 晚自习下课有点饿,她只下了一捆挂面,用筷子搅了搅,很快就捞出锅,放几滴生抽,几点葱花,筷子沾了汤水,放口中含了一会,生抽放少了,她又去调料柜里找生抽。 爸爸问:“没盐了吗?” 抽烟机声音大,冬屿没听见。 只听见冬崇衍突然说,“我出去一趟。” “不准出去。你妈还没回来。她找你有事。” 七里冬 第4节 冬崇衍将钥匙塞进兜里,只当是听了耳旁风,手才摸上门把手,就有钥匙插进锁芯的声音。 席少英从外面推开门,扶着外婆慢慢踏进门槛。说曹操,曹操就到。 冬屿刚从厨房探出脑袋,喊了一声:“外婆。” 话音未落,席少英冲上去揪住冬崇衍的衣领,吼道:“冬崇衍你翅膀硬了是吧?成天正事不做,买那种不三不四的车!你说买车的钱哪来的?是不是偷的?知不知道父母赚钱多辛苦?你爸去小学门口摆摊每天五六钟就起床,你成年人不去工作来糟蹋父母的心血。这是丧尽天良!” 茶几唰地一下歪了,哥哥挨了几巴掌,脖子涨红、愤怒地盯着席少英的眼睛,“谁说我拿家里的钱了?合着我自己的钱就不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呗?” 席少英一听这话,气得嘴巴都变形了,冬屿听不清外婆在说什么方言,只见她伸手扯着席少英,爸爸也站起身训斥哥哥,哥哥一个劲挣扎。弟弟刚睡醒,见两方人都闹红脸,哇地一声哭了。 烟灰缸和超市促销的传单散落在地上,客厅乱得像被戳烂的豆腐。哥哥临危偏还一脸无赖,“话就这么说,钱哪来的你管不着,我爱买什么买什么关你屁事?有本事你给我买啊。” 冬屿端着加好生抽的面条,淡定地路过客厅,走进自己的房间关好门。 雨水敲打生锈的窗框,面汤上飘荡着温暖的香气,她把碗放书桌上,随手捞起床头戴式耳机连上mp4,仰着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出租屋里很冷,小太阳几天前就罢了工。吃的是有点冷的挂面,听的是周杰伦的《七里香》,几件毫不相关的事却让她想起了宋姒。 宋娰现在在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在这么冷的冬天,身边是否有歹徒,是否也能吃上挂面? 冬屿仿佛跳入一团黑色的疑云,除了一台连不上网的老年机一无所有,这台手机还是外婆之前用过的,席少英收走她手机怕联系不上她,才从犄角旮旯里找了台上个世纪的产物给她凑合着用。 电话卡是外婆的,里面没存宋姒的电话。她们以前都是直接在社交软件上聊天,没想着有一天会使用电话交流。 不过宋娰的电话……小学同学录里应该有。 冬屿也不知搬家有没有弄丢,本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书堆里翻,没想到还真给她找着了,翻到了宋姒的那页。 她当即就坐在床上,打了几个电话都无法接通,认真编辑短信,一首歌过去,短信很快就编辑好了: 好久不见,我是冬屿,这是我外婆的手机,不能联网,你之前要是给我发了信息会看不到。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我转回峪平读书了,有空我们可以见个面。 冬屿反复确认这个文字内容不会让对方察觉出端倪,点击发送。 滴—— 发送成功了,冬屿等了会,门外的鸡飞狗跳都有了个结果,短信框还是一片死寂。她虽感不安,还是麻痹自己该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说不定人家只是跟家里闹了矛盾离家出走,气消了就会回去。 可连续几天放学回到家,消息都石沉大海。 冬屿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比如找某个人,问问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一起读书的那年,宋娰虽很少与人交往,却与一人关系要好。虽不知毕业后私下里还有没有联系。但如果没记错,那人后来也考上了一中。宋娰还提过这事。 是在哪个班呢? 草稿纸上画了几个圈,依旧毫无头绪。 第4章 双城记 过了很多天,宋姒没有回信。消息宛若石沉大海。 大课间跑操结束,冬屿追上了孟初。孟初余光看见她,与外班朋友的挥手告别,转过头来问:“去小卖部吗?” 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冬屿和孟初熟悉的很快,课间亦或体育课都可以看见两人走在一起。 孟初看了会手表,“还有时间。不急。下节好像是语文课。要抽背。我们慢点回班。你背了《春江花月夜》吗?” 冬屿摇摇头,“太长了。背不完,只会背一半。我感觉小卖部人很多。” 孟初踮起脚望了一会,“小卖部确实人很多。但我没吃早饭。” 冬屿:“没关系,慢慢来。” 小卖部人潮汹涌,冬屿本来在外面等,孟初扯了她一把,把她扯了进去,回头特别得意的笑。 冬屿只能无奈,“你吃什么?” 孟初:“你猜。” “玉米火腿、黑胡椒味素牛排、百醇、好点干脆面、还是……” 孟初揭晓了答案,是洞庭湖鱼尾。冬屿有记得这很辣,竖了个大拇指,孟初犹豫着要不要再拿瓶牛奶,冬屿已经拉开柜子,拿出两瓶伊利,“请你一瓶。” 孟初笑着说:“冬屿你真好。” 结了账,好不容易从人堆中挤出来。冬屿吸管还没插进牛奶盒里,门口扎堆的体育生就往她这边看。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等朋友,低下眼,专注于咬着吸管,脑中也在酝酿等会要问的话,“你有没有听说过……” 孟初有意无意帮她挡了一下那些人的目光,“嗯?” 冬屿走到她前面,回头,“就是孟初,你知不知道古乐怡?” 孟初问:“这是谁?” 冬屿说:“我小学同学,在一中读,就是不知道在哪个班,我手机被收了,找她有点事都找不到。” 就是她,小学跟宋娰关系挺好。 孟初:“我正好要去找一中的朋友诶,可以帮你问问,说不定她们知道。或者你放学不急着回家也可以跟我一起去。我就去送个东西。” 冬屿愣了一会,笑着说:“好呀。” 反正冬崇衍忙着送牛奶,顾不上她,这些天都是一个人回家。 路过篮球场,年级组的几个老师在篮球架下大展身手,一堆学生围着看热闹,预备铃正好响了。孟初左右环顾没人,凑近了冬屿耳畔小声说:“六中体育队没有帅哥啊,不理解,谈过的美女怎么比我家亲戚还多。冬屿你别跟他们接……算了,我怕被堵,你别说出去。我可什么都没说。” 冬屿淡然道:“没事。我看着也吓人。” 课前抽背还是抽到了孟初,她硬着头皮背了两句就开始结结巴巴,冬屿把《高考必备72篇古诗》往她那边推。孟初低眼,接着往下。 书立够高,上边堆着试卷,语文老师没发现,背到“不知江月待何人”就让孟初坐下,孟初低头忍笑,扯着冬屿的袖子,田萱婷注意力转移,三人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就笑了。 语文老师问:“在笑什么?” 很难回答。 人在互相对视总会有莫名其妙的笑意。 冬屿本想就此收住,可一看向语文老师的脸就想起孟初说过他外号叫“暗黑大帝”。叫这个外号是因为他喜欢穿黑衣服,讲题讲到一半就开始吹自己那个在美国上学的儿子,跟《萌学园》里的暗黑大帝一模一样。 十班学生私下里的日常就是:“暗黑大帝叫你趟去办公室哈”、“暗黑大帝叫你去搬书”、“我日你妈,暗黑大帝突然抽风多扣我分,这题这样子答怎么就全错?文章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 孟初见冬屿走神,胳膊肘撞了撞她,低声说:“还笑!暗黑大帝盯着你呢。” 冬屿回神用课本挡住脸,“我知道啦。” 或许有这么个瞬间,漫长的青春期不再是枯燥乏味的“苦”,可以用眼神说话,也可以莫名其妙的笑。她无法捕捉瞬间,却也十分珍重当下,无论在凌昌还是峪平,都不想让高中留下什么遗憾。 “暗黑大帝”从她们身上收回目光,说有什么事下课再笑,先让大家拿出周练试卷开始讲题,从文本阅读讲到课外古诗词。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冬屿也参加了语文周练,成绩1 04,只考了一科。好在花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不然肯定是倒数第一。 她低头订正答题卡的时候孟初正在看全班的周练排名。她时不时抬头,听见孟初斩钉截铁说,要是这次不粗心大意至少能前进十多名。好在周练成绩不发家长群,不然免不了要被说。 孟初有孟初的烦恼。冬屿也有冬屿的烦恼。 还没写到古诗词默写,脑细胞都要死光了。她扶着额头,看着答题卡上的文字就开始走神。 她在想失踪的宋姒,也在想尚未见面的古乐怡。怕的其实不是找不到古乐怡,而是古乐怡早忘记了宋娰。 那么到时候,该怎么说?找错人了还是扭头就走。 这一天就在苦恼中结束。 冬天的风依旧把六中的天吹得很暗。 冬屿披好围巾,晚自习放学,教室里的玻璃窗上笼罩了一层模糊的水雾。她伸手随意擦了擦。 孟初就背好书包出来,一脸的如释重负,“终于放学了!我肚子饿死了,我要大吃特吃,希望炸串店还没有关门。” 炸串店真的没有关门。九点五十,在十字路口的拐角,老式的漏斗状吊灯照出猪油一样泛黄油腻的光。 开店的老板娘精明,把店开在六中与一中之间,一下晚自习油炸声就没停过。只要路过这,都能听见她挂着围裙,戴着两个袖套,问要番茄还是要辣椒。 两人一到十字路口,店里店外挤满了人,孟初在五步的距离被劝退了,摇摇头,“感觉好多人,不吃了。直接去一中吧。我朋友应该还在等我。” 冬屿见她双手提着个匡威的纸袋,随口问了一句:“朋友过生日?” 孟初道:“不是。送裙子。我朋友周末要穿出去拍照。” 冬屿喔了一声。 峪平市一中的门牌石坐在电动伸缩门旁安安静静。黑金飘逸,末尾如刀,灯管附近的光像奶酪一样在石碑上融化。 学生们大多三两成群,言语琐碎,门卫握着根防暴脚叉与进出的老师聊天。冬屿跟着孟初走进高二教学楼,没被拦。 孟初挽着她的手,看她神情挺不自然,就问:“怎么了?” 冬屿说:“真怕遇见我妈。然后问我放学不回家怎么跑来一中游荡。” 虽然席少英女士是教高一来着。 孟初:“差点忘了……你妈就在一中教书。不过应该遇不上吧。除非她今天守晚自习。没关系,你可以说来找朋友借书啊!那些大人就喜欢听这种理由。” 冬屿噗呲一笑,双手合十,说:“那求我幸运点。” 暗黄灯光照上少女标志的眉骨,她脸庞忧郁又漂亮。或许这边下晚自习也有一会了,楼梯间内很空旷,鲜少人注意到两个外校人的闯入。 她站在前面那级台阶正对孟初,双膝并拢,刘海黑直,垂下的睫毛很长很长,身下还有一圈淡淡的灰影。 孟初一怔,小声道:“这里的灯光很模糊,但你好漂亮。老实交代,谈过几个男朋友?条件这么好,一定很多人追吧?” 冬屿歪着头,好像在思考怎么回答,身体已经转过去,朝着楼梯上走。大概走了有一步,两步……有了头绪,却突然听见拐角处有一群人说话。 “写了一天的题累死了,导数导数都他妈求了一天的零点单调性有完没完。终于放学,等回家就打csgo。路梁放,你晚上来吗?” 人声、脚步声愈来愈近。 她瞥了眼走廊就移开目光。世界真大。 一群男生就直挺挺走她面前,三个背挎包,五个背腰包,手要么推着前面的人,要么勾别人背上,反正长得都还挺不赖。 冬屿低颌让出一条道,他们擦肩而过,在很昏暗的楼梯间。 有一瞬间,她想到了廖一梅的《恋爱的犀牛》,马路在脑海中低声吟唱:“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些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想把奇怪的思绪甩开,却还是一眼就看见人堆中最桀骜不驯的那个,路梁放校服穿得松散,迎着风在笑。 回过头去看了眼说话之人,话语很简单,“我来啊。” 为方便聊天,他突然倒着走,也不怕踩空,“不过别打排位。你上次开局就祭天,懒得说你。” 七里冬 第5节 周围一堆男生发出哄笑。 “哈哈,这个唐灏,我上次就在他旁边,玩沙漠那个图,底下跑过来这么大个人看不见,直接被对面爆头。”有人打趣。 “好兄弟,菜就多练,别天天看见男的就问搞不搞,这里全是直男。不欢迎基佬啊。” 唐灏红着脸,“谁是基佬?别造谣,老子喜欢女的,美女,懂吗?” 他转而说:“不过路哥,你妈不是担心你成绩还想给你找老师补课来着,你回去居然还能玩游戏。” 冬屿听懂了csgo是枪战游戏。高一班上男生总在电脑课前呼朋引伴就是为了玩csgo。哥哥不会也玩这个吧? 路梁放抚弄着挎包边的玩偶挂件,心不在焉地说:“爱玩就玩,有什么不能玩的?我跟她说过我不需要一对一补课,她不听,那随她去好了。” 唐灏开玩笑,“好兄弟。你这成绩都要一对一那真是不要人活命了。但凡我们排名换一换,我老爹都能兴奋地从洛杉矶飞到峪平来。” “哦,那可真遗憾。” 路梁放手插兜里,像身经无数战役的王。兴许倒着走的缘故,也不是很能注意到身后的人。 他在最后一级的拐角处,不小心撞上一个正在搬书的人。 挺突然的。女生眼一睁,身前抱着的书堆歪到一边,试卷连着选修课本眼见着要噼里啪啦砸地上。 紧要关头,路梁放扶了一下,歪着头说了声,“不好意思啊。” 声音冷淡,不掺杂多余的情绪。 女生脸都红了。 教学楼外人声嘈杂,欢声笑语传入耳畔,一群浩浩荡荡的人也慢慢淡出她的视野。 冬屿微低的眼抬起,万般思绪只消失在瞬间,说:“刚好像有点吵。我有点没听清你在问什么。” “没事没事。我好像也忘了要问你什么了。这书要越读越蠢了。不重要。还是赶紧去我朋友班上吧。” 孟初刚也一直盯着路过的男生看,比较光明正大,见那几人走出教学楼了,还不由自主点评一句:“你说,这一中还有帅哥。六中怎么回事?是油腻普信男。正常走路走几步都感觉要来个投篮,都快受不了了。能不能也来几个帅哥。” 或许人都是视觉动物,遇上好看的就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有人会一见钟情,献上至死不渝的忠心;亦有人见色起意,知其金玉却不知其败絮其中。 她没太放在心上。 冬屿礼貌转向孟初,淡然问:“你朋友在哪个班呀?” 孟初回神,斩钉截铁,“问得好。我好像忘了。” 见冬屿迷茫。 又道:“哈哈。骗你的啦。” 第5章 双城记 孟初朋友在高二964班,冬屿一路看过来,都是以9开头的班号,分不清哪个班在前哪个班又在第几个。 不过也没关系,东西还是送到了。 来拿裙子的女生高挑有气质,偏明艳有攻击性的长相,脸颊白皙,嘴唇不涂口红也似涂了,彻彻底底的模特身材。 她背红色匡威书包,侧边挂着aj球鞋挂坠,穿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康扣,腿很长也很直。明明穿着单调,却给人财阀千金的第一感。不好招惹,不好接触,会认识很多体育生。 孟初与她并排走,笑着说:“佳佳,这我新同桌,昨晚上还跟你提到过。就是最近转我们班上来的。” 女生停下脚步,视线在冬屿脸上停留一二,漫不经心说:“裴佳邈。” 过了一会冬屿才明白她的意思,回:“冬屿。山与的屿。” “真名是这个吗?好好听。”裴佳邈继续,言行举止都很大气,“说不定我还在网上刷到过你。我总是刷到你们学校的。” 冬屿说手机总是被家里收,都不怎么碰社交软件。 孟初终于找着机会插话进来,挽住裴佳邈的胳膊,扯出笑,“对了冬屿。你不是要打听一个叫什么什么的?佳佳人缘超好,说不定认识。” 裴佳邈来了兴趣。 冬屿也不卖关 子,对她说:“古乐怡。” 裴佳邈:“我没听过。不过能帮你找找。” 都还没走出一中校园,便毫不忌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滑解锁回了下消息,扭头问:“是哪个乐哪个怡?” 冬屿:“乐游原的乐,怡然自得的怡。” 过了一会。裴佳邈在一中月考的排名文档中搜到了这个名字,盯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道:“是951班的。算是重点班吧。下次晚自习放学可以来早点,或者中午来,虽然我不确定你说的那人中午会不会在学校。那几个重点班总喜欢拖堂。我每次在外面等朋友吃饭都要等好久。” 951班。古乐怡。 冬屿记住了,说了声:“谢谢啊。” 裴佳邈微微点头,能看出只是随意之举,没放心上。 三人在十字路口分别,裴佳邈和孟初是一路。冬屿朝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走,走过飘着斑驳光影的黑白斑马线,街道笼上一层朦胧的细雨,清冷却多情。 墙面被雨水洗刷,宣传栏上随处可见预防传染病的标语,老人戴着口罩蹒跚走进小巷,街对面的便利店播放着《heatwaves》。 她一个人走,拿着伞,却没有打伞。想着裴佳邈的家庭条件应该是很好的,那双球鞋上千元,在附中的时候就见过很多人穿,帅哥穿,美女穿,八卦中的风云人物一人一双。 红灯亮了,冬屿抬起眼眸,把诸多杂乱的想法抛之脑后,从口袋里拿出mp4,耳机线掉在地上。 她微微低了会下巴,伸手把耳机线缠绕了几圈,无意中看见一群男生坐在便利店前的雨棚,锡纸裹着蜂蜜芥末味的炸鸡,几罐edo乳酸菌汽水摆在胳膊边。 他也在其中,抱着双手意气风发,头顶的发被风吹得零散,是个很随散的坐姿。 在说什么?压根听不清。 冬屿居然好笑地想自己应该是被跟踪了,不然为什么总是会看见他们? 她看红灯过去了就状若无事过斑马线。 透明伞尖刮蹭着柏油马路,也在小腿边发出滋滋的闷响。 英文歌的鼓点变成了六月中旬的热浪,一阵又一阵袭来,融化冬日夜归人鼻尖的凉意。 don'tstopbabyyoucanwalkthrough, don'twannabutithinkaboutyou, youknowthati'mnevergonnado, 冬屿踩上马路另一边的石阶,几乎整张脸都裹在围巾之中。离得越近,少年人独有的笑声就越清晰。 冬屿突然有了进便利店买盒牛奶的打算,停顿了一会又摇摇头,席少英昨天才从超市买了一件伊利牛奶回来。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像只鸵鸟一样路过便利店,还是在便利店旁的自动售卖机处停下,从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3.5元,换了一瓶韩国汽水。 青葡萄味的。 等待出货的过程中,冬屿手插兜里取暖,耳边一直盘旋着《heatwaves》的旋律,她盯着哐当落下来的罐子,才意识到自己的mp4根本都没开机。 roadshimmerwigglin'thevision, heatheatwavesi'mswimmin'inamirror, roadshimmerwigglin'thevision, heatheatwavesi'mswimmin'ina, 尽管这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却不知为何变得局促。 弯腰拿出汽水,冬屿走了一会神,很快又从容起来。 席少英这个点说不定快到家了,要是问起为什么这么晚回家,就说学校里有事情。 冬屿没把目光再落在任何一处地方,拇指刺啦揭开汽水罐拉环,低头抿了一口,蓝莓汽水在指边滋滋冒泡,仿佛再潮湿一点就能长出苔藓。 汽车远光灯照过来,她眯了眯眼,唇畔冰凉。 擦肩而过那几秒。 风吹过她脸颊上的头发。 雨水打湿明亮的橱窗,连霓虹灯都变得迷幻。 恍惚中透明伞勾住了某个人的衣角,灯火辉煌。一个没低头,一个没抬头,谁都没注意对方。 “雨应该快停了。是分开回还是我们一起回?”他随意问,后颈突出的骨节利落分明。 冬屿微顿。愣住。沉默。明白这是对他同伴说的。拿伞的手还是轻微颤了一下。 他同伴说:“雨本来就不大。再坐会。你家要是催你你先走也行。” 歌曲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们倒没急着走。 sometimesallithinkaboutisyou, latenightsinthemiddleofjune, heatwavesbeenfakin'meout, can'tmakeyouhappiernow, 冬屿低下眼,走了很久的神,等眼前的景象再次聚焦起来时,塞在家门把手上的促销广告已经静静躺很久了。摇摇头,把刚才的场景一并甩出去。 显然这家超市是后来的,因为地上还掉着另一家超市的传单。传单接着传单。铁皮门上贴满开锁小广告,仿佛老住宅区的命运就是被各式各样的广告占领。 冬屿侧眼去看靠排气扇的那扇窗。没亮。很幸运了。父母不在家。 “小鬼,干嘛呢?堵在门外一动不动,今晚想睡大街啊?” 哥哥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又是一股酒精味。 冬屿淡然回头。 冬崇衍脸上写满:呵呵,我他妈怎么可能会带钥匙。 冬屿本想让他待屋外醒酒好跟席少英打个照面,谁知冬崇衍眼疾手快,扒拉开门就坦然地敲打她。 “小鬼作业写完了没?” “月考能考全年级第一吗?” 七里冬 第6节 “在学校有没有早恋啊?” 她关门锁门,戴耳机听着从便利店那听来的英文歌。 冬崇衍说她叛逆期到了。 那就到了吧。 耍什么酒疯? 听着歌、躺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糊间,冬屿见到了宋姒。对方双眼流着血,说着快救救她,跑进了很浓很浓的迷雾中。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去追她。跑到沉寂之地,后脑勺猛地被敲击一下。 就这么,四肢麻木地、醒了。目光穿过窗帘的间隙,天光大亮。 冬屿下床洗了把脸,心脏突突跳,手按着还没缓和过来。 还是忘不掉宋娰的事。 爸爸推开厨房的门,用抹布垫着滚烫砂锅端上桌,见冬屿穿校服,问:“小岛,今天不是星期天吗?起这么早?你们补课?” 喔,想起来了。 冬屿动作一顿。 好像确实是星期天。 “……” 哥哥弟弟还在睡大觉;席少英一大早就穿着运动装出门跟同事晨跑;外婆戴着老花镜看超市促销传单,撇过炖得很烂的老鸡汤,嘀咕:“怎么不放枸杞啊,冬天吃枸杞养生,红枣也可以,炖汤可香了。” 爸爸摘下围裙,“家里没枸杞了。等会去买菜的时候买点。或者让小衍去买。” 外婆一听摘下老花镜,“这多麻烦。我去买。正好也要去超市转转,人老了就应该多走动走动,买点酱油、花生和盐凉拌了吃。少英最近不是在评高级职称吗?再买点铁皮石斛或者西洋参片给她的领导送去,高级职称不就稳了吗?” 爸爸汗颜:“妈,这不太好吧,劝您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现在反腐败之风盛行,他们体制内很多连逢年过节连亲戚的礼都不敢收,哪会收一个老太太的铁皮石斛?” 外婆:“你这孩子净瞎说!正常的人情往来怎么能叫送礼?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机会在眼前争取一下怎么了?我都帮你想好说什么了,就说你表哥或者表弟挖到太多铁皮石斛放家里吃不完,与其坏了浪费还不如给大家一起分着吃。还可以给小岛的班主任送点。孩子马上要高考了。” 冬屿和她爸是一个想法,希望 席少英及时发觉、外婆能早点打消这个念头,老人的顽固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铲除的。 外婆给她盛满鸡汤,很纳闷:“小冬你这么大人了学不会变通,虽说少英这孩子就看重你老实这点吧,但太老实也容易在社会上吃亏。日子总要越过越好,这么多年,好歹也开个店吧。我女婿不能总摆摊,过年总被老家那边的多嘴婆议论也难听。” 冬屿插话:“可外婆你要知道,人又不是只能活在别人的言语之中。就算你老了都会有人说你广场舞跳得不好。不是吗?” 边说着,与爸爸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笑意。 外婆一时噎住,嘀咕了句:“你这孩子怎么跟小大人似的。尽会说些稀奇古怪的话。” 边剥豆角边吃饭,老花镜就架在筷子边上。即便这骄傲的老太太从上桌起就没给过爸爸什么好脸色,他也丝毫不在意,回厨房去洗昨天的碗筷。 很多人这么说:冬屿长得像妈,性格随爸。她觉得这事错了。因为爸这个人,无论别人多刻薄的言语贬低他,他都不在意,也不回嘴。性格如此。 但她可以替他回。 吃完早饭,冬屿坐沙发上,打开空白的草稿本发呆。 爸爸拿着一瓶番茄酱,问:“有心事?” 冬屿嗯了一声,又摇摇头。 爸爸:“饭桌上就看出来了。” 冬屿坦白:“我想去找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又感觉在凌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忘记我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爸爸想了一会,问:“你们现在在同一个学校吗?” 冬屿:“她是一中的。” 爸爸摸了摸她脑袋,把番茄酱放进厨房角落的泡沫箱,“别担心,人都是念旧的。如果是同学之类的话可以去看看同学录。” 冬屿“嗯”了一声。 周末人流量好。爸爸一般会去公园或者商业街附近摆摊,很晚才会回来。等她找到同学录,家里就已经没有他了。 冬屿独自躺在沙发翻看同学录。上次只顾找宋娰手机号了,倒没注意宋娰的朋友古乐怡。 翻了一会,她找到那一页,仔细看。 姓名:古乐怡 生日:1月5日 兴趣爱好:放假 梦想:中五百万 最好的朋友:宋娰 最喜欢的老师:语文老师 电话:保密 地址:保密 想对我说些什么吗:愿你平平安安。愿你美梦成真。 好像也看不出什么。冬屿遗憾。 冬崇衍昨晚熬夜到三点半,睡到现在才醒,简单洗漱就抓着车钥匙出门。冬屿问他去哪。 他说:“喝酒。” “……” 把酒当放吃。 过了一会,外婆也去超市。家里就只剩冬屿和熟睡的弟弟。她放下同学录,从沙发上坐起,看电视累了就关掉准备回房写会作业。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有人在敲家门。 冬屿还以为是席少英回来了,开门一看是冬崇衍,冷淡道:“下次你自己带钥匙,我不帮你开门了。” 冬崇衍二话不说,“你快穿件外套跟我出去。鬼知道我看见什么了。” 冬屿没兴趣,“我还有事。” “你还能有什么事?有咱爸重要?” 冬屿愣住,下意识问:“什么?” 冬崇衍在门口边抽烟边说:“我被兄弟叫去半醒喝酒聊天。谁想进门就看见咱爸。他也没干什么,就跟一群很社会的人坐一起有说有笑。真想不到,他也会来这地儿。” 冬屿沉默,这人定是熬夜打游戏打出幻觉。只要是跟爸爸接触过的人都能明白,他就不是那种会去酒吧的人。 她反驳:“我亲眼看着他出去。抱着摆摊用的泡沫箱。” 冬崇衍冷笑:“爱信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错的概率很小。重点是什么?咱爸手搂在一个女的腰上。那女的浓妆艳抹,一股子风尘味,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反正你未成年小鬼进不了酒吧,好好写作业去吧。” 冬屿无辜道:“谁说进不了的?我们学校有几个天天去喝酒,不也没满十八。” 冬崇衍掐灭烟:“成绩怎样?” 冬屿:“还挺好。” 冬崇衍:“不信。” “你又不是他们哥,管人家成绩好不好,”冬屿穿上外套,把钥匙揣兜里,扭头,“所以……半醒在哪?” 冬崇衍冷笑:“你刚不还日理万机吗?” 冬屿:“……” 不被喜欢的话可以不说。 第6章 双城记 天气预报没雨,冬屿刚出门却下起了暴雨。城市高楼消失在灰色的雨雾之中,空气潮湿又闷冷。 两人打了出租车,一路疾驰在高架桥之上。鸣笛声不绝于耳。 车辆渺小的像只瓢虫。 冬屿擦去车窗上的水雾,向后的雨线清晰分明。道路两旁的排水沟成了汹涌的小河,下水道边的漩涡卷着枯枝落叶。 哥哥在刷抖音,冬屿喊了他好几声才掀开眼皮,饶有兴致道:“想玩我手机?” 她也不装,淡然说:“就借一会。给我登下q.q。有点事。” 冬屿使用手机的欲望其实很低,主要是长期被席少英管着就会习惯没有的日子。她还是担心宋娰在失踪前曾发过消息。宋娰现在不回手机短信,要么不想回要么不能回,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冬崇衍说:“你登不上。有设备锁。与其求我还不如月考考个全年级第一。咱妈心情一好什么都好说。” 谁求你。 冬屿说:“你帮我考。” 冬崇衍回:“帮你考倒数第一。” 一说一答。车内沉默一会。谁都没再说话。车载音乐敲着很带感的节拍,涉水穿过红绿灯。 她突然说:“我还是觉得你看错了。” “看错什么?” 冬屿趴车窗边,侧着头,脸颊埋胳膊下,继续说:“只是长得像。但不是一个人。你应该也觉得咱爸不可能会出入不正经的场所。” 冬崇衍:“什么叫不正经的场所?你当是夜总会呢。呃……好吧……虽然……咱爸出现在那地方无异于哥伦布刺杀秦始皇。但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视剧,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来这么多危言耸听的事。” 拐到一个弯,突然急刹减缓车速,后视镜上挂着的平安符偏转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几道雷声。焦翅鸟从空中坠落,有惊无险,没有挡住前窗。 “看你们年龄都不大,还是要注意安全,”司机开了雨刮器,打了一下方向盘,“不是电视上说,一中有个小孩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找到。这事闹得人心惶惶,她家里人还报警了,叔叔自己家里也有小孩,担心的很啊,生怕出事了。” 冬屿一听就知道是宋姒,开始望着高架桥外的风景走神。 冬崇衍说:“我刚打开抖音就刷到了。” 七里冬 第7节 视频是路人拍的,镜头摇摇晃晃,宋姒的妈妈跪在一中门口哭,怀中抱着寻人启示。亲戚之类的男女呐喊助威。出来吃饭的学生扭头停顿了一会就快速离开,有老师出来劝解一人挨了一巴掌。 宋姒的叔叔对着镜头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说:“人是在学校晚自习失踪的,学校必须要给我们家属一个说法!这么优秀的女娃娃不可能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她明年就要高考了,学校还有老师都有很大的责任……” 冬崇衍见冬屿也在看,问:“不是说是你小学同学。怎么你读高二,她明年就要高考了?” “她小学跳了一级。” “哦。好学生啊,难怪她家里人这么急。到处去闹。我前天上班还遇见他们了,差点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也给搅合进来,算他们有眼力见,我不是什么软柿子。” “上班?” “送牛奶啊。给有钱人送。那个别墅区叫什么我忘了。反正看那几个人在门口闹了半天进不去,人家也压根不搭理,就灰溜溜走了。” 司机好奇:“公馆那边?这八竿子都打不到。为什么要去那边闹?” 冬崇衍:“无利不起早。我看找人是虚,想要人家给钱才是真的。” 说话的间隙,车辆停在了半醒门口,雨有渐小的趋势,冬屿撑开伞。哥哥已经扫完二维码付好钱,在酒吧门口点了一根烟,没几秒就烟雾升腾,没几秒又掐灭。 冬屿不喜欢烟味,早在他拿出打火机的时候就把他一人丢在雨中,在屋檐下她才回过头来看他。 冬崇衍插着兜走过来,头发也湿了,居然还有人找他要微信。 给人扫完之后。他见她一脸淡漠,挑了下眉,“在学校要是有男生这样找你要微信,你别给。” “还进不进去了?”冬屿拉紧了围巾,又不是谁都跟他一样闲。 显然这个动作多余了,半醒里面开着暖气,舞池里光膀子的男人一会窜出一个,大有穿吊带短裙的美女游走在人与人之间。甚至还看到了裴佳邈。 冬屿没有走到她的视野范围,粗略看了一圈没看到人,问冬崇衍:“人呢?坐哪个地方。” 冬崇衍在手机上呼朋引伴,随口道:“没记错的话是坐在角落,就你右手边。” 他胳膊靠在卡座,抬头望所说的方向,愣了一会,“刚还在啊!我之前还看见他们坐在这。这也没多久。” 音乐震耳欲聋,黑色音响就在冬屿附近。她皱着眉,指腹压着耳屏。 角落里坐着的那堆青少年腰间系着职高的校服。眯着眼,说着笑,夹杂着很多下流的词汇。杯中酒的颜色和头发一样鲜艳。 真是闲得慌才会听信他的话,跟他来这种地方。 冬屿不断沉默,说了一句:“我要回家了。下次再骗着我来。回去一个字不落全告诉妈。” 冬崇衍:“谁骗你了。人之前真就在这。” 她从不觉得哥哥真诚,淡声说:“那我数三二一,你给我表演一个大变活人。” 上一个数字是“三”,下一句话是:“懒得数。” 冬崇衍问:“生气了?” 冬屿说:“不至于。祝你玩得开心。” 淡定、从容、游刃有余。就好像只是简单散了个步。 回身没走几步,冬崇衍想追她,舞池的灯光突然一闪一闪变幻成彩色,不分敌我地刺伤每双眼睛,人潮汹涌,沉浸其中自然就感受不到。 冬屿侧过头,很不巧看见包厢走出戴鸭舌帽的男人。是个中年人,浑身裹得严实,戴着口罩,看不清面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人对熟悉之人的体型、走路姿势都是敏感的。 只一眼,她停下脚步。爸爸? 又不对,爸爸有高度近视,不戴眼镜连人都看不清,她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谁知男人转头就进了厕所。 冬屿在外面没等到人,不断有人搭讪,好几个是刚刚角落里的职高青年。刚敷衍完,洗漱台边的人换了一波,不确定男人有没有回到包厢。 她端起小推车上的果盘,朝着那个包厢走。心莫名跳得很快。 包厢名叫幺鸡,门是反锁的。敲了三下才开门。 “去这么久,还以为你生病了。辉哥还说咱要不要改天……” 是个痩得很不健康的男人,颧骨很高,眼睛很小,唇边有两绺胡子。身上还散着种很奇异的味道。 幺鸡里面狭小又拥挤,有男有女,桌上有很多黑色的塑料袋、手提包。坐在里面的人齐刷刷看了她一眼,互相对眼色,再傻都能看出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动声色地说:“不好意思。” 手下意识松开,“我走错包厢了。” 没看见想找的人。却瞅见对方手臂上密集的针孔,很明显是吸毒留下的。 她有一瞬间大脑嗡嗡,怎么会跟这个扯上联系?但后悔也没用,冷静、冷静……不要让对方察觉出端倪。 胡子男笑着说:“没事儿。进来一起玩。” 他眼白因长期吸食大麻而泛着血丝,边说边去揪她头发。冬屿不着痕迹地避开,手中端着的果盘摇摇欲坠,眼见对方不罢手,她干脆松手。 砰—— 玻璃果盘摔得四分五裂,不断有光束穿过,像是在拼凑一块万棱镜。千禧果滚落在她脚边,还有半块西瓜和哈密瓜球。 碎裂声让她成为周围的焦点。 幺鸡里的人突然站起来。 冬屿满脸歉意向路人道歉,仿佛只是无意之举,酒保被吸引来,拿着扫帚和抹布。冬崇衍也循声找了过来。 她目光掠过门口。胡子男脸色阴沉。 赌的就是对方有所顾忌。 好在对方并未多说,刚要合上门。幺鸡隔壁的包厢突然冲出一大堆警察,手持□□,进里面大喊—— “双手抱头!蹲下!!” “转过去!抱头!听见没有!” “不许动!蹲下!” 冬屿愣住了。 台上乐队戛然而止,劣质的香水味在毒贩们的哀嚎声中发酵,不断有玻璃杯碎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许多愣头青举起手机拍照,却被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察勒令删除。 峪平的禁毒力度一直很大,火车站及学校菜鸟驿站等地随处可见禁毒宣传。 冬屿再看见那个胡子男,对方已戴上手铐被警方控制住,同伙大多光着膀子再墙边蹲了一排,头上套了袋子,连上衣都没穿。 她不免想起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这里面却没有找到体型相似的。或许那人早就被带走了。 目光穿过起雾的橱窗,隐约可见外面大雨中的警车红□□光。沉默、公正、将罪恶一网打尽。 冬崇衍终于穿过人群找过来,抓紧她手臂,询问:“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在这?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你——” 冬屿说:“人好多,灯光太暗了。我找不到出口。而且,” 她看向他,“是你带我来的。” 冬崇衍一时语塞,指着那个包厢让冬屿自己回答刚才是什么事。 走来一名女警,出示完证件就上下打量冬屿,抬起下巴,“小妹妹。你还未成年吧?身份证呢?” 侧头问冬崇衍:“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两人都哑口无言。 事情的结果是两人都被带去派出所。一通电话,几杯白水,等着席少英来领人。 冬崇衍坐椅子上,闭眼按着太阳穴很头疼。谁都没想到这一天会终结在派出所,更想不到那家酒吧偏偏今日能发生这么恶劣的事。 给他的水没喝一口。 冬屿双手捂着的热水已经喝了一大半。 女警在电话里跟席少英沟通完,走到冬屿面前,“刚打电话通知了你监护人。你妈说过一会才能来。晚饭都没吃吧?正好一起吃。” “还是高中生。怎么能去这么不正规的地方?要真出事了怎么办?法律规定的很明明白白,酒吧是不能让未成年进出的娱乐场所。你还没有完全民事能力,更要在乎自身安全。” 冬崇衍怂怂肩:“我成年了。可以出去抽根烟吗?” 女警抬起眼,“是你亲妹妹不?那包厢里面是贩毒窝点,你妹当时就站在人家门口,你还不当一回事。知道里面多危险吗?” 冬崇衍眉宇一抬,放扶手上的那杯热水突然掉下来,差点溅到了冬屿的手背。随手抽了几张纸,冬屿下意识去看他。哥哥静坐着,唇线紧抿,久得像是凝固在泥潭里。 冬崇衍沉声说:“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女警:“吃饭吧。” 在派出所吃红烧茄子味的盒饭,饭里有酱油和肉沫,底下压着烩出来的干豆角。 冬屿吃到一半。席少英就风风火火赶来,带着雨后湿漉的气息。这只骄傲的石狮子在门口抖落肩膀上的雨水,瞪向正在吃饭的兄妹二人。 她嘴唇动了动,“妈。” 席少英从头到脚一丝不苟,盯着她,“你回去被禁足了。除了学校哪都不能去。” 冬崇衍也要说话。 席少英继续说:“还有你。车必须给我卖了。不三不四的朋友必须断!” 妈妈发着雷霆大火,门外的大雨也快被烧沸腾。冬屿自知理亏,低头夹着茄子,筷子又拿反了。 女警出面调解,席少英才尽力维持着表面的笑,向他们表示感谢。 等推开派出所的门,雨已经停了。 席少英额头上的青筋压也压不住,走了三步回头,转为独有的那种霹雳表情,环着双手也不说话,活像只瞪羚。无声折磨着两人。 本来还想通过月考换回自己手机,现在遇上这事,只能打消念头。 冬屿一路上都没说话。又想到了那个跟爸爸长得很像的男人。要不是他,最后也不会被逮到派出所。 原以为是哥哥看 错了,直到亲眼所见,那人推门而出,鸭舌帽压得很低,出现一会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或者只是恰巧像。 若也是像就算了……去个酒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扯上了毒,扯上了会违背原则的东西。黄赌毒不分家。 冬屿越往深处想,这种难受的感觉就越明显。她只能告诉自己,这肯定不是一个人,爸爸一直在摆摊,半醒里的是别人,世上面貌相似者远不是双手能数的过来的。 细雨打湿浅蓝色单车棚,水泥墙边野草丛生,席少英蹲下身解单车的挂锁。 冬屿站她身后,冬崇衍拍了拍她的头。 她猛然回过神。面前是块硕大的房地产广告牌,霓虹灯在旁边闪烁。上有一句俚语: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七里冬 第8节 难受的感觉又来了。 咔嚓一声。席少英把解开的挂锁放车篮。 冬崇衍歪着头问,“一辆自行车怎么三个人骑?” 席少英说:“你走路。” 冬崇衍:“开玩笑呢。这儿离家几公里远。腿会走断。” “腿不走断是我留着给我打断吗?” 席少英很不客气,推着单车走出车棚。冬屿坐在后面,回头看冬崇衍。 她本就压着怒火,此刻更是爆发出来,“你看看你像话吗?还不好好给我反思一下。别人的二十多岁都出去创业,而你二十多岁在家里啃老,碌碌无为,干得最好的事是带妹妹去酒吧,好样的!可真是好样的!我当年就不该生你!” 冬屿抬起脸去看。哥哥手插兜里冷笑,很不屑说了句:“你爱生不生。” 要不是他走得快,席少英瞬起的怒火能将他烧成灰。她单手按腰另一只手抓着头发,细数起他下的几宗罪:只会打游戏泡酒吧、成天想着不劳而获、回家外套乱丢、用完肥皂不放进肥皂盒里。能说话是罪,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是罪。吵架就是这样,哪哪都是罪,好像偏要手握尖刀刺穿对方才肯罢休。 冬崇衍的背影在几个呼吸间消失。单车棚寂静。 席少英回过头来,以压迫的眼神逼视冬屿:“还有你。” 冬屿瞬间有了思量,有些话没必要说,低下眼,“我知道这事是我的错。也没料到那地方有个贩毒窝点。但……好吧……不想被禁足。妈你不是想要我六中多交一些新朋友……” 席少英打断,语气不容置疑,“这前提是你没有跟你哥去酒吧,并被警察当场抓到派出所!跟你讲了多少遍高中生最重要的是学习,杂七杂八的事高考后再说。” 没辙。只能等消气。 冬屿双手捏着后座,耷着眼皮,听着单车轮子碾压砾石,涂满润滑油的链条摩擦着锯齿,发出老旧链条的咯吱声。路过六中附近的那个十字路口,她走神又回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街灯很暗,柏油路空旷,铜片染霜似的光晕被雨雾渲染。母女俩人的影子在电线杆旁奔跑,互相依偎。 席少英踩着单车踏板,嘴边念叨着:“本来我跟朋友在健身房。接到你爸电话。你爸爸的摊车被城管缴了要去城管大队交罚金。我说交就交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谁知走到一半就派出所打电话来领人。你跟你那个不着调的哥哥跑去了酒吧!” “你哥哥呢,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有个正经工作,上学的时候就是三天两天睡觉,班主任每周都要给我打电话。” “你外婆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需要钱去好点的医院看个专家。你外公还在老家种花生,你弟弟很快上小学。要是这次高级教师评定下来涨工资也还行,下不来你外婆又要等段日子。” “你能不能让妈省点心,这日子一家人就好好过,等条件好了把你外公也接过来住。” “……” 冬屿嗯了一声,后面的话却没怎么听了。原来爸爸真的去出摊了,很庆幸只是一场乌龙。 她侧头望着街边便利店,橱窗明亮,脑海中自动闪过一个身影,连她自己也愣住了,摇摇头想甩掉。明明只见过几面,为何会不合时宜想起? 脚上的小白鞋踩住尾钩,小腿一用力,鞋尖差点沾上链条上的棕油。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很快她们也到家了。 冬屿回到家见爸爸,他正伤脑筋地看着足球赛,哥哥还没回家,外婆也没有。 她假装去橱柜边找曲奇罐,蹲在地上回头,久久盯了一会爸爸。没有任何破绽。放心将曲奇罐盖子掰开。 就是盖子紧,比较吃力。指甲盖上的月牙儿泛红,手臂也很快发酸,镂空柜边上贴着的全身镜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冬屿含了会指尖,脸颊很快也贴了些许凌乱的发丝,冬崇衍回家就见她蹲在地上。眼中像是在下一场清透的冬雨。 忧郁、清冷、连绵不断。 第7章 双城记 她的高中生活在凌昌还算平静,一来峪平仿佛捅了马蜂窝。 家里还鸡飞狗跳,学校又起风波。 冬屿在酒吧的照片不知被谁发到了六中的校园墙上。当晚转发和点赞量就破上百。还是匿名投稿。 配文:在半醒看见的,想捞一下联系方式,不知道是不是峪平六中的。 照片的画质很糊,灯光也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是偷拍的。 系格子围巾的漂亮少女低着头,脸庞苍白而忧郁,似一黑石像。干净得亮眼,周围的喧嚣都无法侵扰她。 她是上天塑面的宠儿,即便身穿单调黑衣依旧夺人目光。微微侧眼,齐刘海遮蔽额头,头发贴嘴唇边上,色泽像飞蛾捻指尖捻出的灰黑,连唇畔诙谐的讽意都恰到好处。 l1:我在高二教学楼见过,学妹长这么漂亮是要嫁给我吗? l2:这好像是我们隔壁班的,才转学不不久。名字挺好听,叫冬屿。 l3:名字确实好听,长得也蛮正,蹲蹲联系,我体育队的,经常去健身,空间有照片,想跟她交个朋友。 l4:同蹲。是兄弟喜欢的类型。顺便问问有没有对象。 l5:哇,好标准的白月光,想到了我的初恋,我也求个联系交朋友。 …… 人就被挂在那,受无意间的关注,被议论着,有人喜欢就自然有人唱反调。 l10:还好吧。主要性格看起来就是那种淡的跟水一样没劲的。我还是喜欢一中裴佳邈那样的明艳美女,性格带劲也懂味。 l11:额,有一说一,她是不是有个黄毛男友,我晚自习那天放学在校门口看见了,还有个嘴里叼根烟的,接她放学来着,看起来就混。 l12:太妹啊……惹不起惹不起,怕被黄毛打,我撤了,还以为是很好相处的妹妹呢。 …… 到第五十多楼,风向逐渐转变。 【格林威治的日落】:我们宿舍一起吃饭还说了这事。我有个舍友说他是冬屿的前男友。他们之前……之前…… 信息量太大。底下跟评吃瓜的一堆。 re:兄弟不会是被绿了?还是被骗钱了?不会真的人品有问题吧? re:能不能帮我问问你舍友是怎么追到手的,我不介意别的,只想试试。 re:你舍友多高啊,长得帅不帅,谈恋爱花了多少钱?这女的捞不捞? 学生们都在等待着这个【格林威治的日落】的回复。 他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晚上,城市的灯光闪烁。校园墙上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充斥着各种绯闻八卦、猎奇虚假的信息。 信息量最爆炸的时刻,所有人都戴着假面狂欢。键盘与鼠标的点击声在周末的最后一小时孜孜不倦,黑暗中的玻璃闪着蓝光。 可惜冬屿没有手机,注定要错过这场独属于她的“嘉年华”。 周一上学日,门外又是灰色雨幕。 她撑伞走出家门,天上滋啦划过几道紫雷,撞击声又闷又响。下水道附近积着水,过红绿灯的学生捞着裤腿。 到班门前走廊前已经放了很多伞,边缘沥着水,地上都是湿的,班里围绕着一种很阴暗的苔藓味,开了窗也散不去。孟初用校服遮着手机在课桌下打字。 冬屿把书包放下,拧着校服的一角轻而易举拧出了水。 她目光穿过玻璃窗,看见的是暴雨天气,城市高空阴沉沉的,未开灯的教室也一如既往 暗沉。 同桌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在窗帘后,看不清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能感受到细菌在她们所呼吸的空气中滋生,一种蓝色的阴霾顺其自然在冬屿心中蔓延。 所以说,雨这么大,放学后还能顺利见到古乐怡吗? 孟初见她走神,问:“怎么了?” 冬屿淡淡说:“没怎么。” 孟初提笔假装在写些什么,突然又放下笔,冬屿才发现纸上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孟初抬起眼,说:“你真的不要在意他们,这些人就是嫉妒你长得好看。佳佳之前也是这样,但现在没人敢说她,她人缘特别好,谁敢说她啊。” 冬屿是真的不知道孟初在说什么,转过头“啊”了一声。孟初好似才想起她没有手机,支支吾吾:“就是校园墙上的事。关于你的。你想知道吗?” 冬屿撑着下巴,慢慢说:“浪费时间。” 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上学路上很多人往自己的方向看,还以为是衣服或者书包被雨淋湿了。 孟初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语调明显有些急:“有人匿名投稿了一张你在酒吧的照片,下面全是造谣的,说这说那,还有人自称是你前男友要放你之前的猛料——” 一口气说完去观察冬屿,五指紧抓着手机屏幕,孟初扭过头背着光,说:“冬屿。我可以帮你找人问问。那些造谣的人太坏了。佳佳之前被造谣也是我帮她的。” 窗外划过一道惊雷,窗帘飘动,教学楼内皆是兴奋的叫喊声。 冬屿想了想。自冬崇衍高考失败后,席少英就对自己十分严苛。设门禁查行程,恨不得身上装个摄像头。哪来的前男友?又敢早恋吗? 她淡然微笑,指腹轻轻压着额头,面庞在闪电中显得格外苍白,“没关系。孟初。就让他们慢慢去说吧。这世界上有人对我好,就自然会有人讨厌我。我不在乎我的名声好不好,也没有成为风云人物的兴趣,我一直有自己要做的事,想达成的目标,不需要受到别人的认可才能满足自己。” 孟初似没想到校园墙上的事对她影响微乎其微,嘴唇动了动:“你不要这样想。越把自己当软柿子,他们就越会变本加厉。说你茶说你太妹说你人品差,到最后大家会把‘讨厌你’当成在人际交往的立身之本。明白吗?” 冬屿直接了当:“怕被连累吗?” 孟初下意识道:“不是。”可脸上出现过一瞬不耐烦的神情,不易察觉。 冬屿顿了一会。这应该是错觉吧。她撑着脸,细软的发丝飘至眼角,默不作声。 暴雨天气,数不清的落叶被风席卷至低饱和的灰蓝天幕之下。教学楼灯火通明,宛若一头正在沉睡着的远古深渊巨兽,吐着蒸腾的水汽降临人间,顷刻又被这疯狂的透明花海吞没。 惶恐又令人不安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挣扎而出,跟着雨点被一扇玻璃窗拦在外面,有人把班上的暖气打开了。 尘埃、教学楼、阴雨。 聚集在她脑中的三个词汇。很容易让人思绪飘上太空,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即便是无关紧要。 即便是不该。 她还是想起了那天晚上雨伞勾到他衣角的惊心动魄,还有汽水卡在喉间的腥甜,细微的能听见气泡的碎裂声。 那个人与同伴有说有笑,说着听不懂的话题。不敢直视的面孔与细软头发上的碎光,很多琐碎的细节在遐想中无限放大。 已经是第二次了。 好怪。 冬屿拍拍脑袋,五指插进发缝之中,藏在眼底的情绪无人能觉察。 晚点的时候,广播声回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这场暴雨来的怪,她也是现在才知道是受了台风影响。 “根据有关部门的预警信息,台风“莉亚”已经登陆我市,并引发极端天气,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多雨。经学校领导商讨后决定本周取消晚自习。同学们放学回家要注意人身安全,最好让家长开车来接,家长来不了可以先在教室自习。” 七里冬 第9节 班上议论声很大,有人建议接下来也不上课看电影,田萱婷趴桌上睡觉,孟初依旧低头敲着手机键盘,心思快要飘到天上去。 没人会等雨停,一放学就冲出教室,教学楼下的雨伞多得眼花缭乱。 冬屿离开六中,走进一中,才到校门口人群就一股脑涌出。一不留神,伞柄上的金属滑片往她掌骨附近刮蹭出一道淡红色的印子,传来阵阵涩痛。 只是微微动了下眉,逆着人群挤进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这一路上都没有人回头。 951班就在走廊转角处,飘荡着复印纸油彩味的地方。 多年未见,尽管穿着打扮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冬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古乐怡,凭借宋姒生日时送她的书包挂件。是自己要找的人。 古乐怡不久前应该是从哪摔下来过,胳膊夹着医用拐杖,右腿打了石膏,单脚站昏暗的光束下神气地金鸡独立。 她扎着松散的丸子头,脸庞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抬头瞪视同班女生,大拇指紧按着手把,好似下一秒就爆发医学奇迹往对方脸上打。 “——你说裴佳邈?那个绿茶姐真是久仰大名,全给她装完了我装什么?明知道我和段宗修在一起了,还跑去问段宗修和初恋是不是认真谈。以为我不知道是吗?恶不恶心。” 同班女生嘴唇嗫嚅了半天,说:“可能有误会吧。佳佳应该都不知道你们的事。她只是和段宗修初恋的关系好,随口帮忙问问。她都不认识你啊!” 古乐怡面露讥讽,说:“裴佳邈那几个小跟班在厕所里说话都被我朋友听见了。你觉得她做这事好吗?还是说你觉得一中每天发生什么裴佳邈会不知道。” 同班女生脸颊有点红:“唉,我不说了。反正人家都不认识你,也没有恶意。佳佳初中还跟段宗修是一个篮球队的。又没什么。你还不如亲自去问你男朋友。他不是每天都来我们班上接你放学?” 古乐怡歪着头,就是不放过:“一口一个佳佳,也不见得裴佳邈会搭理你,我是知道很多人把裴佳邈捧着,觉得她漂亮性格好人缘好。但这都不是她没事找事的理由。你都说了她都不认识我。我也压根不想认识她。她明明可以避嫌的为什么偏要去问?” 同班女生:“那你想怎么样?不想你对象和别的女生说话就让他别来上学啊。” “佳佳就算知道段宗修有女朋友,也不知道你的名字。说了多少遍了她不认识你。你少把段宗修当人人都窥伺的什么一样。” 古乐怡:“是你在趋轻避重,闭口不提她问他初恋的事。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很舒服吗?” 女生面红耳赤,“行。我会告诉佳佳的。你等着吧!古乐怡你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这两人陷入无穷无尽的争吵。冬屿在寂静之处嗅到了悄无声息蔓延的硝烟。 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过去,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 ——“诶诶诶,同学你等等别走。问下校长办公室往哪走?我找了一圈了都找不到。想着有事要找他。” 是问自己吗? 冬屿站定。 “……” 可这声音跟外婆好像。 第8章 双城记 她侧头看见了某位穿花袄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身躯臃肿,拎着个红色礼品袋,活像根站立的法棍。老太太显然没有听进任何人的劝告,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目的来一中,一看就是送礼的。 被问的几个男生从出现开始就在吹口哨,穿高筒篮球袜搭配肉粉色鞋,看人的眼神轻佻,走路都像是在踢足球。他们上下打量了会外婆,满脸写着:这土鳖吧。互相对视几眼忍着笑。 其中一个很热切地说:“老人家您这也真是问对人了!问虞建民办公室对吧?找他有事儿?我知道在哪。” 他直呼校长大名,又一脸热于助人的模样。同行人有些不解。他刻意撞了撞他们胳膊。几人顿时了然。在一旁帮腔。 外婆自是不知他们的盘算,满脸激动地叨叨:“哎呀,我就说一中的学生素质高。还真是。我就很想让我孙女来一中读书,可惜最后还是去了六中。你们听说过我孙女吗?挺漂亮一小姑娘。她叫冬屿……” 这坏胚什么屿都不在意,只笑嘻嘻指着走 廊尽头的男厕所,耸耸肩,“没关系,乐于助人而已。我们校长办公室在那里面。直走拐弯就到了。” 一中厕所是分楼层的,一层男厕一层女厕,外面有道白色拱门,拱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往里走到底才能看见不起眼的性别标识,因而外校人很容易把这误认成办公室空教室之类的地方。 外婆点头道谢,谢完就往他们手指的地方走。冬屿此刻也顾不上要找古乐怡了,大步在后面追着。 可还没踏入拱门,外婆就已经提着袋子走进去,用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的眼神四处张望,生怕错过什么。出去的男生接二连三回头,投来异样的目光,外婆此刻也意识到不对。 始作俑者并未离开,倚在楼梯间的栏杆在那肆意嘲笑。冬屿正巧走到他们身边,冷淡睨了几人一眼,在他们眼里一切就换了个味道。对冬屿的兴趣瞬间超过了欺负老太太的乐趣。 “学妹你哪个班的?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找谁啊?要不要帮你。你直接说名字就行。” 冬屿视若无睹,甚至都懒得再给眼神。她目光始终不掺杂任何邪念,走上前抓住外婆的胳膊,淡然说:“外婆,我们回家吧。” 很多道异样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冬屿身上,她坦荡大方,站哪都与众不同。楼道边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外婆一见是冬屿,用手遮住袋子里的铁皮石斛,抢先说:“小岛你不是在六中上晚自习吗?怎么跑来一中了,还冒这么大的雨,会感冒的。” “外面不是刮台风,今天没上晚自习。我是来找我朋友的。就在一中读书。” 冬屿也没问外婆为何会出现在这,只是说:“你别跟妈说今天在这遇见我了。上次我在派出所被领回家,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现在都没消。” 外婆急忙说:“你也别怪你妈,都是担心你。哪个做妈的不关心自家小孩的安危?少英脾性就是这样谁也劝不动。你多交些朋友也好。平时可以聊聊天、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也可以带回家一起吃个饭。” 没看见冬屿附近有人,她又问:“你朋友呢?正巧在一中碰上了也让外婆瞧瞧。” 冬屿转头没看见古乐怡了,摇摇头说:“她走了。” 就差一点。 “还有——外婆,” 冬屿停在路灯下,正色道:“别想着送礼了,人家都不会收。妈自己就能评上高级职称。你再过去添乱容易适得其反。本来爸摊车前不久被城管没收,妈那边就糟心的很。” 一语点破意图。外婆并未慌乱,反倒指责起别人,“没收就没收。我以前跟你外公摆摊卖花生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你爸比我们年轻,有妻有儿有女有家庭,却还在摆摊没一番稳定事业多不像话。我话是这么说,可日子还是你们的,不能总靠城管的脸色过。” 冬屿辩驳:“至少过的也还行,我爸脾气好不酗酒也不跟人打架,不一定就要想你说的那样。事业有成是一种活法,泪濡以沫也是一种活法。若他真十恶不赦,这个家早就鸡飞狗跳了。” 外婆接着话说:“别小看少英,鸡飞狗跳又如何?你哥那皮猴子不也被治服帖,她有的是本事,若你爸真十恶不赦,倒霉的也未必是别人。” 老太太说着,手里一直捏着菩提手串,见冬屿走神还手串递过去,让她也沾沾福气。外婆信菩萨,却说不出信的是佛教的还是道教的,一般见什么拜什么,家里甚至还会出现耶稣像。 冬屿只会想,不应该十恶不赦。她能接受爸爸人到中年一事无成,却也永远无法接受他是毒枭这类危害社会的恶人。 那天在半醒发生的事虽告一段落,有的猜测却总烙印在脑海,成为一根拔不掉的刺。 一中的广播也在反复播报着台风登陆的消息,她竖耳倾听,雨落的声音悲凉,回家的路也越来越模糊。 就算有出租车,回家还是湿了个遍。爸爸拿着毛巾冲过来,双唇冷得有些颤抖。冬屿下意识回避他的目光,手却接过。待她关上浴室的门抬起花洒,把满手的湿热水汽淋在自己脸颊上,才有了温暖的实感。 过了一会儿,几道指印映上磨砂玻璃,冬屿听见外头的脚步声问是谁。爸爸敲了三下:“还有没有沐浴露了?”冬屿说有。满浴室都是她的回声。 裹着毛巾出来,冬崇衍站洗漱台前,拿剃须刀对着木制镜子刮下巴处的青茬。冬屿指着上边的吹风筒说帮我拿下来。冬崇衍放下剃须刀,懒得理她,“自己拿。”席少英敲了下他头,怒斥,“怎么跟你妹说话的?”他耸耸肩,去阳台抽烟了。 冬屿坐椅子上吹头发。席少英捞起放上面的健身包,眼镜盒塞进去。冬屿见她胳膊上挂着包,里面穿着灰色的紧身衣,随口问,“下这么大的雨。去哪?” 席少英边烧水泡茶,拆开一罐干玫瑰,说:“健身房。找了个新教练。” 冬屿问:“我能去吗?” 席少英指着她,两边眼皮撑开:“能去?别忘记你正被禁足!周末哪都不能去,放学后必须马上回家。全市统考考好前一律免谈!” 在生孩子前,席少英喜欢打拳、健身和跑马拉松,在生孩子后,新多出的一项爱好是禁足。 冬屿自讨没趣。 爸爸把削好的苹果碟放她面前,用抹布擦了擦手,试图降席少英的火气:“怎么换教练了?” 席少英一脸正气地说:“原来的教练总感觉怪怪的。心思都不在健身上,就换了。” 爸爸笑着问:“多怪?” 席少英边想边比划,“嗯……就是会压着嗓子叫姐姐,做一些暧昧的动作,给人的感觉是那种矫揉造作又诡计多端娘娘腔。我年纪都能当他妈了!” 冬屿淡定地插嘴,“这男的肯定在勾引你。” 席少英板着脸,提高语调,“现在就回你房间看书!” 冬屿叼着沾着蜂蜜的苹果块回房,光脚搭在缺了一块的木椅上,用桃木梳梳着洗干净的头发。 台风过境后,马路边电线杆焕然一新。寻人启事飘满大街小巷,连字迹变得模糊。 时间在她的桃木梳锯齿间游走,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握在手中的笔。 她走神又回神,课桌上堆满了试卷,教室内剩下的只有唰唰地翻书声。再抬眼望向黑板,全市统考的倒计时只剩下一天。统考前,有半天是放假布置考场。 考试安排都是一样,六中放一中应该也放。冬屿决定再去试试运气。 也不知六中校园墙最近又说了她什么、冒出多少离谱的谣言,她上放学路上碰见的同校学生总是会瞪着眼、流露出怜悯的目光。孟初比她还在意这些,每天看着她欲言又止,脸上的烦躁感日益见长。 冬屿还是无动于衷,收拾好课桌里的东西就去找古乐怡。一中也在布置考场,满楼都是移桌子的声音。 古乐怡被一堆学生围在班门口,神气地仰着脑袋,连鼻梁上驼峰都显得锐利。裴佳邈则扎着高马尾,身材高挑,像只蛊惑人心的妖精,身边总跟着一群打扮时髦的漂亮女生和体育队的男生,往哪站都是无法被忽视的焦点。 冬屿在走廊拐角站住。 她们的对话飘过来。 裴佳邈环着双手,露出纤白腕上精致昂贵的潘多拉手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有必要告诉你。段宗修从小学就住我隔壁,初中我们就认识。他和初恋谈的时候我们放学照样一起回家。” “从没跟人闹出什么矛盾,因为都知道我跟他没什么。只是单纯的友谊。这儿不是所有人都把你对象当回事。我也不认识你。你没必要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阵营。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说实话,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段宗修女朋友是你。” 古乐怡语速很快,显然气得不轻,“所以裴佳邈,你说这么多说到重点了吗?我不介意他有自己的社交,但我希望在他的关系网络中得到尊重。你可以避嫌,永远永远不让我知道。可惜我知道了。你现在又高高在上跑过来告诉我不应该生气。” 裴佳邈无动于衷,没有半点觉得自己不对的迹象,随她一起来的朋友还在一旁帮腔。 古乐怡火气降不下来,想到什么说什么,“对 ,你是有明知道段宗修有对象还去问他初恋的自由。那我也可以告诉路梁放。你喜欢他!”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旁人显然知道路梁放是谁。涉及他的半句话也不敢乱说。裴佳邈脸上也终于有了动容,大步走她面前,面无表情道:“你胡说什么?” 眼见着事态不对,冬屿走过去,拦住裴佳邈伸向古乐怡拐杖的手。 裴佳邈一眼便认出了冬屿,恢复以往的从容,给予一个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的微笑,淡声说:“我想起来了,原来她就是你要找的朋友。” “……” 两人无言了一会。 冬屿抬头与之对视,声音温暖,“不好意思。” 裴佳邈很坦然,“没关系。该说的都说了。我也不需要道歉。” 她转过身,捏住掌中的小方镜勾手,从校服口袋拿出一支唇膏。 跟着她来的人又跟着她离开,似受了魔笛蛊惑的羊群般浩浩荡荡,影子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古乐怡显然没听懂她们之间那两句话,调整了下自己的拐杖,警惕地望向冬屿,“你也是裴佳邈朋友?” 没想到是这样的相遇。 七里冬 第10节 冬屿见对方好像没认出自己,不免顿了一会才摇头:“不算,就一面之缘,我同桌才是她朋友。古乐怡,我是来找你的。” 古乐怡听见名字,更疑惑:“你认识我?” 冬屿嗯哼了一声,“忘了吗?我们小学都是在附小读的,还是一个班的。不过毕竟过去这么久了,你应该也不记得我的名字,我是冬屿,山与的屿。” 古乐怡这才逐渐卸下防备,嘀咕道:“难怪我总觉得你很眼熟。对不起。没认出来。但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了。冬屿吗?我记得你之后不是去外面读了。” 她单脚往旁边跳着走了两步,拖了张凳子出来,坐在上面,把拐杖放在走廊靠墙的位置。 冬屿帮她扶好拐杖,不至于滑到地上,告诉她,“前不久又转回来了。我妈现在在一中教书。我也没想到你和裴佳邈有纠纷,我之前托朋友向她打听你。她告诉我了。” 古乐怡:“很讽刺是吗?你之前就向她打听过我。她却是一副好像今天才知道我的模样,永远都是既得利益者的姿态。我不信段宗修没跟她说过我的名字。” 冬屿本想回或许是没记住,大脑每天接受的名字都很多,自己现在连同学都认不全。 古乐怡继续说:“我不理解。裴佳邈这么装的人也能被这么多人追捧。但我理解她对你友好。学校是个小社会,你长得漂亮看起来会来事,她就想和你相处,即便关系停留在表面。冬屿啊冬屿,我小学就觉得你挺漂亮的,上高中果然越长越开了。” 冬屿回答:“可你看得出来,我不关心裴佳邈对我的态度怎么样,我是来找你的。” 古乐怡搭在凳子上,咬着手指甲,“啊?找我?发生什么了吗?别告诉我说你也认识段宗修,一眼就看上他了。” 冬屿:“——?”居然没联想到宋娰。 怎么说呢?这话虽比较猎奇,但还是可接受的范围。 她淡定道:“这你还是放心。我妈管我管得很严,早恋会直接打死我,不需要你操心。来找你是因为一个人的失踪。还记得书包上的挂件是谁给你的吗?” 古乐怡动作停滞一会,想起来了,“你说宋娰啊?最近就她失踪闹得很大,她家里人总来我们学校闹。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她是我小学同学。记得那时候我跟她还玩得挺好的。可惜后来就淡了。” 听到这,冬屿并不意外,就是遗憾自己绕了这么大个圈,最后却可能一无所获,她还是说:“宋娰的失踪看似没有任何征兆,但我觉得并非无迹可寻,你有听说她失踪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该问的警察都问过了。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高二她高三呢。就只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还不知道保不保真。” 古乐怡瞥眼看向楼道,突然说:“诶,我男朋友来接我了。要不另约个时间吧?周六?周日?” 从楼下上来一个皮肤偏黑的男生,拎着篮球袋,肩膀挂着球衣,头发又炸又长。 古乐怡杵着拐杖一瘸一拐走他面前,回头看冬屿,“还是这周日吧。正好月考完了。五点在小椿巷新开的甜品店见!” 男生目光在冬屿身上停留了一会,转身帮她拿书包。古乐怡挽着他的胳膊,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冬屿没来得及说,因为上次去派出所,现在无论哪天都被家里禁足。除非这周日妈妈在健身房呆一整天,或者说偷偷溜出去,别说概率微乎其微,若被席女士逮到迎接自己会是火冒三丈。 事已至此,实在不行也只能硬着头皮。 她也就追了几步,还没追上。席少英不知从哪个方向来,一个往前走一个往右走,两人恰好撞上。 席少英瞪大眼,上下打量一番冬屿,单手插腰,迈开腿,“冬小岛?你怎么在一中?不是说放学就回家!怎么回事?” 冬屿抬起的手微僵,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9章 双城记 望着席少英,对方显然气得不轻。 冬屿能想到的最佳办法,便是用大人能接受的动机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她说:“妈,我不是有意乱跑,我只是……” 席少英表情是我看你如何狡辩。 冬屿却小声,“我只是想看看我没考上的高中长什么样。你总挂嘴边。”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席少英眉头舒展,冬屿低眉,好像还挺有用。不知是怕被发现的紧张还是心慌。胸腔一直起伏不定。 她睫毛轻动,地上浮动的光影从墙砖夹角溜到洗手池的缝隙中。 席少英还是挺吃这套,语调放缓:“看好了?那就回家吧。” 没有过多的言语,冬屿嗯了一声,两人之间剩下的是沉默。 母女俩要走。 有人在他们身后喊:“席老师?” 冬屿比席少英先回头,瞧见位玫红束腰裙的女士:化着偏欧风的妆容,身披白色精英风衣,她也在瞧自己,抬起圆润丰腴的手臂,食指捋着卷发,露出涂满大红色指甲油的指头,似捧了束凤仙花一般。褶皱不掩风情,岁月不输美人。 看起来不像同事。应该是某位学生家长吧? 冬屿抬头看妈妈。 席少英以标准的微笑回应,“是哪位学生的家长?我这写了几天的教案,一下子都记不住了。” 女士走近,也用很客气的腔调笑着说:“席老师您忘了?我们前几天还见过面,跟你办公室的小李一起,也是她跟我推荐您的。” 冬屿都没仔细听她们在讲什么,目光全然被她大红色的指甲油吸引,总觉得那块指片跟风筝一样在自己眼前舞来舞去。 席少英一手撑着另一只手的胳膊肘,指头点太阳穴边上,说:“哦我想起来了。最近总是忘事,得去医院看看了。” 女士浑然不在意,笑容带有目的性,“听说席老师教高一。我儿子现在在读高二。如果席老师工作不忙的话可以考虑做家教。周末或者放学挑几个晚上都行。钱的问题好说,就看席老师有没有时间了。” 席少英说:“不好意思这位家长。这真不是我有意要拒绝你什么的。学校领导规定在职教师不准私下里开班补课搞一对一之类的。我们也不敢乱来不是吗?” 女士莞尔,抬手递了张名片,“没关系。也能理解。席老师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钱的问题都好说。” 冬屿见席少英没有接意向,随手帮妈妈接过以免对方尴尬,烫金名片在手间翻转一圈,有字的一面往下压,她假装没看见背后某某集团董事长的字样。 女士转向她,用带有探究的眼睛打量,“这是席老师的学生吗?” “小孩。” “长得真漂亮。” “谢谢。”冬屿说。 “高几?”对方又问。 “高二。” “也在一中吗?” “六中。”席少英帮她说。 女士微微一愣。 席少英继续道:“她分数能上一中的,但我感觉这边压力大还是新环境,怕跟不上,就还是让她读六中算了。” 轮到冬屿发愣了,低下头,才知道原来妈妈也会说谎。 对方笑道:“六中也蛮好的,孩子优秀在哪都能发光,说不 定到时候和小路一起做高考状元呢。” 席少英也笑了:“高考状元哪这么简单?我也不指望了。考个好学校就行。” 走廊传来拖凳子的声音,路过的学生打打闹闹。还有背书包的人一前一后提着大垃圾桶,谈论着明天的月考。 很多人都喜欢把书放在走廊的桌子上、抽屉里,书堆挨着书堆,摇摇欲坠。 这位漂亮女士像是看见了什么人,朝着某一个方向招手,“小路。快过来跟席老师打个招呼。她教书很有经验的。” 少年揉着松软的头发走过来,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自家妈,不知道在看哪里。冬屿却认出了他,慢了半拍,少年那只无限放慢的手似将周围黯淡的光糅合进去。怎么还是他? 他妈妈指着他,说:“路梁放。名字是他爷爷起的。路遥知马力的路,栋梁的梁。” 席少英随意问:“那‘放’呢?” 对方笑着回答:“可以是放手,也可以是放过。” 最后一个字的含义听上去好悲情。 冬屿别过眼,往妈妈身后站,围巾上起了一圈静电。 路梁放没注意到她,也懒得在意,象征性抬起胳膊说了声,“老师好。” 这么有礼貌。 可冬屿知道,这人私下里说话也能很难听。 路梁放打完招呼,下一句就是:“回家了。” 全程两人零交流。 他妈妈无奈,转过头来说:“反正还是那句话。要是席老师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打我电话。交通之类的问题也不用担心,有专车接送。就看您有没有时间。” 心中数着数。 冬屿瞄见他影子慢慢远去,才抬起头,正巧跟席少英目光撞个满怀。席少英抱着胳膊质问:“刚刚拍你背让你跟人家打招呼,怎么不搭理?” “没注意。” “这个学生在我们学校很有名。” “我知道。” “怎么知道?” 冬屿抬手对着光荣榜,说:“优秀的人总是榜上有名。” 席少英摇摇头,“这些有钱人也真是。明明够有钱了,还拼了命往上挤。你们还没一点危机感。” 冬屿很聪明,很快就领会她的意思,“所以刚刚是故意说领导不准的吗?” “本来就不准。什么故不故意的。违背组织规定的事我可不干。况且下班还要去健身房,哪有这么多时间。” “我们学校也不准。但也有老师会这样。” “那不会是我。”她说,“下班就是下班。我不加班。咱家这么多年积蓄还是有的,这点钱我还看不上。” 妈妈是整个家最有原则的人,有一年春天流感盛行,所有人都没当一回事,她硬逼迫着全家人戴口罩,每天按时消毒、燃艾草。外婆说她应该辞职去防疫办上班。 冬屿把名片揣进兜里,侧头问:“那你知道外婆准备给你们学校领导送礼吗?” 席少英按着太阳穴,显然头疼:“就知道……你外婆就是这么死脑筋人。讲了很多次了还是这样。妈在上小学的时候,家里玉米地成熟了,你外婆都要掰下一袋送给妈妈的班主任。” 听着多欲哭无泪的事,妈妈无论说多少遍都撼动不了老人的执念。有人身体里的铆钉一旦生出了岁月的铁锈,它就永远是旧的。强行拔去,只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冬屿歪着头,“回去再说吧。人老了记忆力衰退,外婆若忙起来自然会忘记这件事。” 也并非一无所获,古乐怡就算快忘了宋娰,也听说过宋娰的小道消息。学生之间的消息总是灵通,但也向来真假掺半。 万一瞎猫遇上死耗子了呢? 七里冬 第11节 不过在这之前,最好平安度过全市统考,若成绩没达要求,被禁足的待遇又要雪上加霜。更加难以出去见人。 两人出校。席少英对着银色小轿车按动口袋里的钥匙问:“对了。统考准备的怎么样了?有把握吗?好好待在家里复习哪都不准去。心思不要飘了。在考场状态也要稳。” 冬屿回神,“准备得挺好的。我吃完晚饭再看看资料。还是挺有把握的。” 这是席少英满意的答复。 回到家就看见外婆握着串佛珠双手合十,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哥哥一旁坐椅子上,手拿打火机帮她点蜡烛。 冬屿上前提醒,“这是耶稣。你点寺庙的那种红蜡烛他也看不懂。上面的字都是中文。” 冬崇衍不耐烦道:“我眼睛又没瞎。” 老太太睁开一只眼,棕色长卦垂至膝盖下方,透过小腿处的分叉可见一条灰色的束腿裤,印有老式的碎花,“闲着没事就跟外婆一起求菩萨显灵。你不是要考试了?最应该求求。列祖列宗保佑我子子孙孙……保佑我女儿女婿……保佑我老伴……” 冬崇衍边嗑瓜子边对冬屿说:“小鬼,正好考考你英语,把你外婆的话翻译给耶稣听。现在立刻马上。” 席少英怒道:“冬崇衍!” 冬崇衍从座位上站起来,耸耸肩,“小心她哪天往你身上泼黑狗血。” 外婆忍无可忍,板着脸:“白眼狼,连外婆怕狗都不知道。信不信我往你身上丢糯米。” 弟弟睁大眼睛学着外婆说话,咯咯笑:“往你身上丢糯米,往你身上丢糯米,坏哥哥。” 冬崇衍哦了一声,“去阳台抽烟了。爱丢就丢吧。” 外婆瞪了他半天,用家乡话说了几句轱辘话,却被房门阻隔在外。 冬屿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圆框眼镜、试卷。她架头看了一会,在文本阅读那做标记。 题目里正好有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这晚在复习卷上看见,后来她考场上也看见。 最后一题60分作文,就是以此写一篇议论文。 笔尖在题干旁停留了很久,毫无头绪。冬屿用铅笔把这句话圈起来,心不在焉写了句从《人民日报》摘抄下来的话作为题记。 有时候真的要感谢汉语言博大精深。能从一句话里能读出哲理、读出无奈,也能读出一个难解的人。 他藏在文字的隐喻里。 初读是寻常,再读是好奇。 冬屿不信邪,又读了一遍,竟读出了些许雀跃。她还以为是澳大利亚的山火烧错了地,烧得人精神错乱。 仔细一看,考场内却没有熊熊烈火。监考老师撑头打着哈欠,钟表百无聊赖地转动,整个考场充斥着涂答题卡的唰唰声,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作文的开头写好了。 第10章 双城记 语文是最后一科,考完就回班摆桌椅。 冬屿路过隔壁的空教室时,听见有一男一女在里面说话。女生的声音还挺熟,孟初。 顿了一会。 冬屿抱着一沓试卷扭头,瞥见了与孟初说话的那个男生。 男生长得中规中矩,算是六中小有名气的坏学生,平日酷爱逮到人就嘲讽,调戏老师欺负同学,不是停课就是在停课的路上。 其最出名事迹还是在高一期末考试期间和朋友建了个作弊群,结果被年级组在考场监控里一网打尽。停了几周的课,才复学没多久,又在校园里四处游荡。 冬屿不知道他和孟初是怎么认识的,听着两人的谈话。男生坐在课桌上,做了个假投篮的动作。 他敲着桌面,说:“别装了孟初,这里又没人。全六中谁不知道你最虚荣。也就那个单纯的转校生把你当回事。你主动跟那个转校生交朋友不就看中她长得漂亮?以后可能会是校园里的红人。” 孟初眯着眼笑,“哦。那这关你什么事呢。” 男生跟着她笑,“看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快乐呗。想不到吧,那个转校生现在是红了,黑红黑红的。整个校园墙都在传她跟前男友上过床,还是她主动的。转学一个月不到就血雨腥风,啧啧啧,我看她本人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孟初不屑,“那所谓前男友说什么你也信。造一个高中生的黄谣怎么不去死?就算是真的又怎样。裹脚布裹小脑上了吗?” 男生从桌上跳下来,无比遗憾地告诉她:“有几人会在意谣言真假?该传的还是背地里传。你义正言辞指责了个遍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但可以说,如果是裴佳邈的话,谁传的第二天就会自己滚出来道歉。” 孟初不耐烦道:“ 被传的又不是我。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知道一点,还让我别管。她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你喜欢她啊?” 男生插着裤兜里上下打量她,玩世不恭道:“不至于不至于。我只是亲眼来瞧瞧你那校园红人梦的破碎。” 孟初冷笑,“瞧够了没。瞧够了就滚。只要你这扫把星不出现在我生活里冷嘲热讽,我就会事事如意。” 男生说话很欠,“孟初,急也没用。我就单纯来笑话笑话你。你知道校园墙那个说转校生跟前任上过床的人是谁吗?不知道吧?我知道。低下头来求我啊。” 孟初面无表情:“该急的又不是我。我跟那个转校生也只是表面朋友。少说这些蠢话。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学校里的红人。而你连高中都毕不了业。” 男生反问:“怎么成为?通过舔裴佳邈吗?还是那个转校生?你在意的裴佳邈可不把你当回事。那个转校生现在自身都难保。她也不可能会是下一个裴佳邈。” “你烦不烦?”孟初说。 说着便推门出去,恰巧与从考场回来的冬屿打了个照面。 冬屿面庞平静,四目相对,手中还握着一支涂卡笔。 男生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哦豁,还被我们冰清玉洁的转校生听见了。” 见孟初嘴唇蠕动,想要说什么。 冬屿蹲身,很快又抬起胳膊,淡然看过去,“你发夹掉了。” 她侧马尾垂在右肩,耳畔碎发如同乌木,不生气,不解释,也没有丝毫遭受过背叛的委屈。 孟初脸色瞬间苍白,急忙去接,没接住,发卡滚到桌角,发出清脆一声响。 男生弯下腰,抢先捡起,“正愁朋友过生日不知道送什么,你就雪中送炭了。好意心领,孟初,希望你最后不要输得一败涂地。” 他拿着孟初的东西就走。孟初很尴尬,闭口不提刚才的对话,装着去追他夺回发卡。 冬屿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异样的目光。很多学生在回班路上说话,看见冬屿后都不约而同缄默不言。 老秦抱着一袋答题卡走过来,问她新学校还适应吗。 冬屿说还好,垂下眼。 有点麻烦。但是问题不大。丑小鸭不会因为外界的声音而变不成天鹅。 统考成绩第二天晚上就出来了。 席少英密切关注着她的一切。也就语文好点,作文分高,其余的一塌糊涂。 晚饭时,家里的气压就没降下来过。席少英饭桌上拿着答题卡圈圈点点,仿佛要立即化身成一头霸王龙,烧尽令她不快的一切。冬屿刚喝一口水。席少英就以手背压着额头,声音很压抑,“你到底要让我怎样?” 冬屿才经历朋友的背叛,又遇上了每个高中生好像都要经历一回的事:考砸。 妈妈边说又露出那种霹雳般的表情。冬屿回答不出就选择不回答,以无尽的缄默来平息妈妈的怒火。 爸爸把冬屿拉到身旁,出声缓和气氛,“少英,慢慢来。慢慢来。小岛刚转学,不适应很正常。” 席少英:“不适应。不适应。什么都是一句不适应就能找到借口。高一开学说不适应,长假回来也是一句不适应。她的人生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适应?” 满屋子里的寂静里,外婆依旧带着弟弟跪在那求神拜佛,把他们当成了一群幽怨的鬼魂。 席少英终于受不了,指节压着桌面,很伤脑筋,“妈,你没事就出去走走。都说了这些都是骗钱的。你还往柜子上摆这么一大圈。” 外婆斜过眼说:“心诚则灵。给小岛求个好成绩。怎么说话的?求着求着你那高级职称不也下来了吗?” 席少英疲倦地揉着太阳穴,“没评上。哪有这么容易。” 一句宛若晴天霹雳。 外婆站起身,一脸惶恐,“那我给你领导送的东西不是白送了?” 席少英咬字一个比一个重,“妈——不是说不要送礼?没有用!谁都知道那是居心叵测。” 外婆站了一会又坐回去,无动于衷,“你外公当年生产队队长就是一罐虎骨酒拿下的。现在送点东西拿个高级教师有何不可?他既想两袖清风就不要推着推着就收下。不然收了办不成事。就是他的错!” 一口气说完,外婆闭眼念着经文,头扭到一边。老花镜无声滚落在地,拉锯着母女之间的矛盾。明明战火已经转移,冬屿却高兴不起来。 席少英低首扶额,倚靠着桌,喉咙里传出断断续续低嘤。像是溺水者在风浪中无言挣扎。 爸爸边抚慰,扭头看向外婆,“别说了。少英已经很难过了。” 餐桌上的情绪还在零落。冬崇衍把冬屿和弟弟拉到一个房间里,随手把门关上,周围恢复安静。 冬屿在哥哥床上坐了一会又躺着,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怎么就不能考好一点呢?” 冬崇衍戴上耳机,斜眼看她,“你还会这么想。难怪妈喜欢你。” 冬屿右手圈住左眼,看着灯泡的光晕,说:“从哪看出来的?动不动禁足我吗。” 冬崇衍:“不然呢,你一个没长大的小鬼不好好待在家还想去哪?去马尔代夫潜水,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吗?” 冬屿:“有比看埃菲尔铁塔还重要的事。” “交男朋友了?” “……” “谅你也不敢。和朋友闹矛盾了?” “算是。但影响也不大。” 整件事有点乱。冬屿也懒得解释,顺着他的话说:“我本来不用被禁足的,要不是你上次带我去酒吧。妈正在气头上,我周末约了人出不去。你得帮我。” “帮个锤子。写你的作业去。我马上要和朋友连麦了。别影响我打游戏。顺便把这个小小鬼一并带走。” 哥哥指着弟弟,回头戴上耳机,将鼠标旁烟灰缸挪开了些。烟灰缸内飘着水,受暖气烘烤,起了一圈水汽。 冬屿不喜欢这种味道,往后退了几步,“我有点讨厌你了。” 冬崇衍毫不在意,“每天送那个破牛奶已经够烦了。不需要被你这个小鬼喜欢。赶紧把你弟带你房间去。” 冬屿无动于衷,硬是坐他床上跟他耗。 同在一个房间里的弟弟显然没学会审时度势,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个作业本,磕磕巴巴地说:“哥哥。家庭作业要签字。妈妈没空。” 冬崇衍嗤声,“现在上个幼儿园都有作业了?你们老师也真的是。叫你姐姐签。没看哥忙着呢。” 冬屿说:“让你哥签。要不就自己签。” 七里冬 第12节 冬崇衍说了声两个麻烦精,接过作业本,眼睛还在电脑屏幕上。直至用铅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完,不经意看了眼家庭作业的内容,他摸鼠标的手顿住,反手拿本子去敲弟弟的脑袋。 冬屿低眼,看见本子上稚嫩的铅笔字,是一首诗,标题是《哥哥》。 我的哥哥年过二十,有很多人讨厌。 姐姐讨厌哥哥抽烟。 爸爸讨厌他剃须刀乱丢。 大姑讨厌哥哥相亲时不知好歹。 妈妈说哥哥是来讨债的。 外婆说哥哥是缺心眼。 很多人讨厌他, 也有人说没人会喜欢他。 但我的哥哥其实打游戏很牛。 玩csgo从不被队友骂。 能凌晨四点半起来送牛奶。 也能半夜三更爬窗跟朋友出去玩。 偶然间, 我不小心发现了他的一个小秘密: 他每天都会往姐姐书包里放牛奶。 还假装是妈妈干的。 这样姐姐就不知道。 永远都有牛奶喝。 哥哥啊哥哥, 多希望这世界上, 能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喜欢你。 能不能快点过完整个冬天。 让我快点长大,帮你送牛奶。 冬屿怔住许久,越看眼皮越涩。她侧过头,电脑屏幕的昏暗光线雕刻着哥哥下颚线,想起每每下早读扯开书包拉链,里面总会静静躺着瓶热牛奶。 屋里只开了盏台灯,房东已经很久没换灯罩了,肉眼可见黑色霉点与苔藓入侵留下的痕迹。 她问:“是你放的?” “不是我。” 冬崇衍烦躁,扯下有诗的一面,指节弹了弹方格纸,嘴里的话就没停过,“这写得什么口水诗?字还这么丑。重抄一遍再给你签字。” 弟弟苦着脸,继续趴台灯下捏铅笔。冬屿在一旁看着, 胳膊撑在桌面上,对哥哥说:“我也想快点长大。” 他问:“是觉得动不动禁足很烦?” 冬屿将下巴埋进胳膊里,露出一只眼睛,“你不懂。” 我也有很多很多的烦恼。 第11章 双城记 外婆总说,没有什么能打倒席少英。 第二天,妈妈似乎就挺直腰板,有条不紊指挥起家里的一切。 冬屿拉开厨房门,灶火上的高压锅顶着塞子旋转,油烟机不停运作着。刚拿出冰箱里的牛奶巧克力。弟弟远远望见,跑过来吵着也要吃。 她拨开锡纸,弯腰掰了一小块给他。 席少英切洋葱的手停了,以不容置疑的语调说:“换牙期吃什么巧克力?九九乘法表背完了没。” 弟弟小声,“妈妈,我就吃一点点。” 换来一句很无情的:“等会吃饭了。” 这小孩还想争取,伸出双手去抓席少英的袖套。 很不巧,砧板旁边的电话响了。 席少英回首看了眼冬屿。冬屿把剩下的巧克力放回去,冰箱门关上的声音和妈妈接电话的提示音重叠。 手机在那外放:“少英啊出大事了!你爹在花生地摔了一跤晕倒了,现在送村医那,说是得去三甲医院拍片子。你什么时候来接他啊?” 哐当一声,切洋葱的刀偏了。席少英大拇指内侧见了血,火急火燎冲出厨房,连灶台上的火都没来得及关。 外公出事了。 冬屿从未见妈妈这般急切。只能在内心深处祈祷平安无事。 她走过去把灶台上的火关上,就快注意到混着鲜血的洋葱汁,要知道家里是没创口贴的。现在出去买也来不及了。 过了一会,冬崇衍走进厨房,左右观望,“老家那出了点事,爸妈赶回去这几天都回不了,外婆要是忘记做饭了你就自己解决。出不出门随你,我管不着。我跟朋友去游戏厅玩,大概率不回家。” 他说着强行往她兜里塞了些零钱,冬屿也没反抗,后知后觉哦了一声。这人爱去哪就去哪。 冬崇衍上下打量她:“你外公都摔花生地里了。怎么还总是一副天塌不下来的表情?” 冬屿说:“因为有你顶着。” 他说:“顶个屁。” 冬屿:“……” 选择不搭理他。 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获得短暂“自由”。 冬屿在古乐怡约定那天出门也不用刻意避开谁,披个围巾,套件黑色棉服就走门口换鞋。 鞋带总是松,她蹲下身来系。从杂物间溜出一条淡黄光束与鞋底平行。往身后看了一眼,外婆正躺竹椅上听老式收音机。 这位倔强的老太太与妈妈发生争吵后就变得异常沉默,把自己锁在老旧的杂物间与收音机作伴。有次冬崇衍进去找东西,窥见壁龛上的佛像还以为闯进了昏暗鬼屋不知骂了些什么,被训斥了一顿,此后杂物间都会留条缝隙。 好似听到了她换鞋的动静,外婆喊她的名字,“这是去哪?我记得你妈不是不准你出门。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冬屿拿好钥匙,“有个小组作业,我们要去讨论怎么做。应该不在家吃了。” “早点回来。” “好。” 收音机总是传出雪花滋滋声,吵到冬崇衍打游戏了。他摘下耳机出来抽烟,与刚出门的冬屿撞上。兄妹俩一个抬头一个回头。在玄关处,冬崇衍先笑了。 冬屿问:“笑什么?” 他说:“去哪呢?你怎么撒谎也是这个表情?还小组作业。只有老太太信。” 冬屿淡淡“哦”了一声。也没搭理。 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事还有很多。 冬屿并不知道小椿巷新开的甜品店是哪家,随便挑了家装修最洋气的进去坐着,旁边有个女生打电话,打着打着就开始扯她的围巾,扯得还挺专心。 冬屿看了一会才看出对方在扣自己围巾上面的毛球,不知说什么好,转而把放玻璃窗旁的便签折成千纸鹤。 女生电话打完抬头凝固了几秒,红着脸说:“认错人了。我还以为你是我朋友。” 挪开包和人。 “没事。我也在等人。”冬屿说。 冬屿无意间看见她手中那个挂着小熊玩偶的相机包,多看了一眼。 说话间,千纸鹤折好了。 古乐怡也推门进来。 服务员看她杵两根拐杖,还特地去扶了她一把。身后两扇玻璃门合上,反光那全是古乐怡笨拙的倒影。 古乐怡特地挑了冬屿对面的位置落下,放下挎包,“我还以为你找不到店呢,还说去同学录里找下你电话。小椿巷就是这点不好,地儿大,转来转去容易迷路。” 冬屿无奈地说:“我自己的手机被我妈没收了。现在用的我外婆的老年机,卡也是我外婆的。我妈本来还把我禁足了,但老家有点事。差点出不来。” 古乐怡恍然,“差点忘了。你妈特严厉,板脸的时候就像教导主任。我之前看见可害怕了。我妈就管我管的松,初中还会骂我,现在就基本是放养我,爱去哪去哪,就算知道我谈了男朋友也没说什么。只要月考排名不掉。” 她是化了淡妆的,打扮也很时髦,身上的大红毛呢很衬肤色,圆头假领处还绣着淡金丝镶边。比较秀气的长相,攻击性却一点儿也不差。 冬屿盯了她半天,注意到她会时不时回头看某个方向,也顺着看过去。 最开始遇见的女生就坐不远处玩手机。摄像机放在桌上,等的人还没来。 古乐怡问:“对了,刚刚跟你说话的那个女生你认识?她是我们学校摄影社的社长。” 冬屿摇摇头,“怎么了?” 这俩不会也有纠纷吧? 古乐怡:“没怎么?只是好奇。” 冬屿:“嗯哼?” 古乐怡解释道:“全市有个摄影大赛,每个学校都会参加。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就是听说我们学校这个摄影社长好像找了谁当模特,费了很大的代价,裴佳邈知道后还把她直接拉黑了。” “你肯定不知道。一中女生有两个团体,一个围绕裴佳邈,另一个就是这个社长。裴佳邈跟社长高一军训时还是好朋友。后面裴佳邈觉得她太装说话很绿茶还背刺朋友,就渐渐疏远了一段时间。呵呵,特招笑。整个一中最装最傲慢的人居然还觉得别人装!” “不过话说回来。裴佳邈的闺蜜倒跟这个社长表面功夫不错。看见还会打招呼。我有点好奇到底是谁会让裴佳邈发这么大的火,不会是她那好闺蜜叛变给人当模特吧?” 冬屿对这些一中“名人”的恩怨纠葛毫无兴趣,低头看菜单。古乐怡说得口干舌燥。服务员端上两杯盛满冰块的柠檬水,笑着问她们要吃点什么。 古乐怡:“绿野仙踪、开心果树莓巴斯克、奶油小羊包、奶酪意大利面……冬屿,你要吃什么?” 七里冬 第13节 冬屿说:“就这些吧。” 看价钱还都挺贵。 意料之外的相遇总是在黄昏,惨淡光线从橱窗一角斜斜照着红木砖。古乐怡继续说着一中那几个小团体,还没聊到宋娰。 冬屿百无聊懒搅动柠檬水里的冰块,外面很冷,杯里面是夏天。无意间瞥眼,天很蓝,云很紫,店里还是周杰伦的歌。 古乐怡突然停下来,“好吧。我们来说正事。你对宋姒父母还有印象吗?” 冬屿点头又摇头。 小学时见过,但记忆模糊,只记得她妈妈和蔼可亲,总是系着鹅黄色的发带,会笑着往自己兜里塞糖果小零食。很喜欢。小孩总是喜欢温和的大人。尤其自己还有个雷厉风行母亲。 宋姒的失踪难道跟父母有关? 脑子里刚冒出这个想法。玻璃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咯吱一声,玄关传来“欢迎光临”的声音。 少年插着兜走进来。她还记得名字,叫路梁放。冬屿放下纸吸管,不多时就觉得杯里的冰块在燃烧,莫名别过眼。他挨着她的桌走到最里面那桌,胳膊上的褶皱却停留在在脑中挥之不去。 觉得很奇怪,所以又多看了一眼。那里有颗圣诞树,很明亮。路梁放站在那,喉结明显,瞳仁焦黑,散漫地绕着额头边的短发,看着也很明亮。 背照相机的女生挂笑站起来,藏不住喜悦:“你终于来了!等你很久了。还以为会有事来不了。” “是 有点事,”路梁放眼底没多余的情绪,随口问,“要多久?” “要不了多久。” 女生莞尔,温和地说:“别小看我的摄像水平。我们学校肯定能拿奖。” 原来……他才是照片的主角。 冬屿低头,只手拖着腮帮子。时间过得有点慢。 古乐怡竖起耳朵,一直往那瞟,“是他啊,难怪裴佳邈知道后气了个半死。” 冬屿假装没什么反应,“不认识。” 古乐怡说:“统考的全市第一是他。家里可有钱了,估计刷社会实践来了。” 冬屿头一回知道,原来喉中的柠檬水还能这么酸,没有一丝甜味。 她强行把思绪抽开,转移话题:“跟我们没关系。别管他们了。所以——按你刚刚的意思,宋姒的失踪是跟她父母有关吗?” 古乐怡愣了一会,说:“好吧。我不清楚。但我们班的人觉得有。因为宋姒父母进过戒毒所。” 冬屿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古乐怡:“反正有一个说法是她父母把她卖给贩毒集团换取毒资了。虽然有点骇人听闻,但也比被我们学校老师杀了的说法好。” 冬屿:“我听到的版本是校长。” 古乐怡叹气,“谣言早就传得面目全非了。她一天没找到,在媒体眼中我们学校的人都是嫌疑犯。冬屿,你也想找她吗?” “想。” 像是觉得好笑,古乐怡捏着小羊包还没吃到一半都不吃了,指头沾满血腥的树莓酱,“警察都找不到,你为什么又执意于去找她?明知道峪平现在人心惶惶不安全,万一真的有人贩子或亡命之徒呢。” 冬屿说:“人道主义。” 古乐怡嘀咕,“你这人好怪。” 冬屿却说:“我小时候被毒贩绑架过,所有人质都被绑在废弃工厂滴水未进,他们把工厂引爆了,到处都是火光。我以为我会死,没想到醒来后躺在医院,外婆告诉我,医生抢救我时不幸遇上医院血库告急,是宋姒跑过来给我输的血。这个理由够吗?” 古乐怡愣住了,“是……621爆炸案吗?当时在峪平闹得很大,每天打开新闻都是这个。我只记得你后面就去凌昌读书了。” 察觉到不对,她连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嘴快了点。我没听宋娰讲过。” 冬屿淡然,“没关系。都忘干净了,我醒来就缺失了这段记忆,医生说是年龄小加上心理应激引起。后面的事全都是听我妈说的。” 古乐怡:“抱歉啊。我不知道。你想去找就去找吧,注意安全,别出事就行了。最好找个男生陪你一起,你有男朋友了吗?” 冬屿:“?” 古乐怡目光探究,冬屿不打算在这种事情上多说什么,用小指点了一下靠在椅子旁的两根拐杖,不留痕就把话题转走了,“看你走路蹦蹦跳跳的。你这腿,怎么摔的啊?” 剩下的甜品和意面也都端上来。纸巾旁的透明玻璃摆瓶里还装着淡粉色的花卉。很有格调。隔着一块红白相间的餐布,成功戳中古乐怡痛点。 古乐怡也不探究冬屿的个人感情了,气愤道:“那天不是体育课,我听到裴佳邈去问我男朋友初恋很生气,想去她班逮人。谁知走到一半就踩空楼梯从上面摔下来。狼狈就算了,裴佳邈班上正好是公开课。她抱着她那几本破书回头,看蠢子一样看我。我真的很讨厌她。” 见冬屿没太大反应,古乐怡又说:“算了,你不懂。” 叉子插入奶油意面中转着。 玻璃门开开合合,圣诞树旁挤满打卡拍照的人,红与金相间的铃铛挂在树梢,泡沫礼物边还摆着哥特式的的白雕。 冬屿再看已经看不见路梁放,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他这人很高,只要站在人群里就能一眼看见。 可人太多,蒙蔽了冬屿的眼睛。她感觉他没走,却看不到,不知距离是十步还是十五步,拿起刀叉和放下刀叉都感到了一种很细微的万有引力。空气变得很闷也很躁热。 她一直在走神。 古乐怡问:“想什么呢?感觉你心不在焉的。不觉得裴佳邈很过分吗?” 冬屿愣了会,摇头,“在想宋姒家在哪,我很久以前去过。有点想不起来了。头疼的很。” “啊,真要去啊?你还是找个人陪你去吧。最好是那种人高马大的男性朋友。女性朋友也行!虽然我感觉应该跟她爸妈没关系,又卖女儿又报警,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学校的传言就是这样,怎么离谱怎么来。” 冬屿莞尔,“谢谢你。我会注意安全的。” 当然不会独自去。 第12章 双城记 太硖区在冬屿出租屋那边,沿河拆迁了几轮,不幸遇上开发商跑路,直至今日都是块老城区。 水泥电线杆一字排开,老人推着掉了链子的自行车往坡上走,绿化疏松,沟里的水又黑又臭,整体像县城。还有老式游戏厅,装修是八九十年代的那种,无限包容无业闲散人员和社会青年。 冬屿在灯红酒绿的牌子旁站定,卷闸门下火热青年拳头不间断拍着捕鱼机,面红耳赤大喊。 “上上上!干死他妈的,上就完了!” “老子就不信捞不到!好好看哥们的神操作就好了!” 手下要冒烟,丁点大的塑料片快被他们拍到天上去。个个不是嘴里叼烟就是耳后夹着烟。 她很快就看见了冬崇衍,上次来跟他一起接自己的黄毛也在。他们两人猫在阴影里抽烟,时刻紧盯着游戏厅里的人,看上去形迹可疑。 卷闸门边停着一排车,私家车偏少,大多数都是摩托车。冬屿还在想他们是不是嫌里那面味道太臭了,就见哥哥鬼鬼祟祟靠近那几排车,借助大树的遮挡蹲下,用螺丝刀撬开保险盖将车牌整个儿摘下来。动作娴熟、一气呵成。黄毛在旁边替他把风。 冬屿:“……” 就说他哪来的钱买机车,原来是这样。以她的认知实在想不出,偷人车牌能卖几个钱。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戴口罩也能认出来啊! 但想让哥哥跟自己去宋姒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现成的把柄不抓白不抓。 只往前走了一步,游戏厅里突然冲出一堆花臂男,手拿扫把,骂了一句他奶奶的。 “狗东西,哥几个就说车牌怎么老没,害得老子条子莫名扣下来罚款,原来是你这个畜生的在这偷,老子也车牌你也敢偷?!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王八犊子。” 事情败露冬崇衍也不急,把牌子塞进袋子里里扭头就跑。他跑得够快,黄毛不幸被逮住挨了揍,冬崇衍没有回头,跑到水泥坡与小巷交界的小口子,下水道的盖子开裂,露出生了红锈的钢筋,杂草野蛮生长,像上个世纪的铁牛。 冬屿终于追上,扯住他衣袖,“你怎么能这样?把车牌还回去。” 冬崇衍看见她先是意外,身子偏转了个角度避开她的手,很不耐烦,“还个球。就送奶那点钱去喝西北风吗?你懂什么这块牌子多值钱。你在这添什么乱?妈评职称被搅黄、爸的摊车给暂扣一个月,这个家还有能行的吗?” 冬屿:“但也不能偷车牌,被他们抓到会打死你的。肯定还违法。” 他痞里痞气,“那几个孙子改装车就不违法了?你猜他们为什么不敢报警。爱打就打,我看谁打得死谁。” 冬屿语调冷淡,“信不信我告诉爸妈。” “你到底想怎样?” 冬崇衍点烟,胳膊靠着扶手,短发鲜少打理,神情越来越焦躁。 冬屿跟他僵持了许久,终于松口:“陪我去个地方。” 冬崇衍转着手中打火机,闻言掀开眼皮,表情好像在说:就这? 他问:“这他妈是惹谁了?周末都能被堵。挺闲的。” 冬屿忍耐着,说:“不是被堵。没惹谁。就是那地儿有点偏,你赶紧把手里那几块破牌子放下。” 冬崇衍见她伸手,把牌子护在胸前,不以为然,“小鬼人丁点大管得倒挺多。” 都不想搭理他了。 那地儿的确偏,算峪平的城中村,电线杂乱而低矮,空调排气扇裸露在外,指甲盖大小的红绿砖墙紧密挨在一起,有理发店、也有买印度神油的,有时仅容得一辆摩托车驶过。 外地打工的人就住在这 ,本地人居多,边缘保留着红砖自建房。冬崇衍一个没看路踩中放在田地间晾晒的豆角,竖尾巴的狗朝着他们狂吠。 踢了块石子,狗吃疼跑远了,冬崇衍脸色就没好看过,“喂”了一声,“不好好在家待着来这干吗?” “打听点事。” “什么天大的事?” “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还要我来。” “有安全感。” 她回过头,说。 问到宋姒的住处,和记忆里的大差不差,冬屿抬手敲响,许久不见开门,还以为无人在家。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即便套着厚重的羽绒服依旧掩盖不了瘦骨嶙峋的身形,难以想象记忆中的和蔼女人变成一块风干的腊肉。 冬屿愣了一会,说:“阿姨,我是冬屿。宋娰的朋友。关于她的事……” 话还没说完,女人干瘪的眼眶变得红肿,青色玻璃上映出她憔悴的面容,“冬屿啊,阿姨还记得你,以前还来我们家玩过。原谅阿姨最近状态不好,没法让你们进来坐。” 她转向冬崇衍,目光停留了一会,“他也是小娰的朋友吗?” 冬崇衍认出这是新闻上失踪女生的母亲,双手插进裤兜里,回眼去看冬屿,很想要个解释。 冬屿把他拉到身后,说:“这我哥。怕我一个人出门不安全就跟着我。既然阿姨不方便的话可以改天的,我来就想问问宋姒一般都会在哪些地方,我可以帮忙找找。多个人也多份力。” 七里冬 第14节 不确定整件事是否跟毒品有关,若真是传言中的“卖女求毒”,按常理来说干了亏心事后肯定会低调,而不是报警。 现在宋姒失踪闹得满城皆知,就感觉有点怪。 对方无奈,“该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我跟孩子她爸巴不得把峪平翻个底朝天。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么优秀成绩这么好怎么就怎么就找不到呢?阿姨求求你们帮忙找找。真的很叫人担心。” 声音隐有些哽咽。冬屿透过狭窄门缝看见满墙的奖状,什么“三好学生”、“化学竞赛第一”、“优秀学生干部”、“学习之星”…… 客厅杂乱,很久没收拾了,地上到处是用过的抽纸,棕色的布艺沙发遍布着霉点。白墙之上是荣誉,家里却笼罩一圈散不开的阴影。 她还是不相信宋姒父母进过戒毒所,想找个理由去家里面看看,鞋柜旁有一面很大的镜子,照出她欲言又止的神情。 女人把门往里拉了些,身子也挤进去不少,低声说:“锅里的水烧开了。你早点回家吧。太迟了父母会担心。” 砰地一声。门合上。 冬屿眼前只剩一扇生锈的老式铁门。 安静了会。 冬崇衍拍着衣服上多出的灰,毫不在意,“喂,你小学同学失踪的事吧,看得出还挺重情重义,怎么自己外公摔田里了都没这么着急找上门?少关心别人家的事。多关心一下月考成绩。” “关心别人也比闲暇时光去偷车牌好。何况本来就是应该的。” 冬屿面不改色。哥哥压根就没听,环顾四周萧条的田野,冷笑,“至少有钱赚,你一个高中生懂什么啊,就不该这么无聊陪你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出租车都打不到。” 他往水泥路中间走。冬屿没去追,只是在原地静静盯着他,冬崇衍回头,她发丝飘在脸颊上,淡声说:“当年我被毒贩绑架,救出来时身上多处地方粉碎性骨折躺icu差点要咽气,是宋姒给我输的血。你不知道吗?” 哥哥愣住,下意识往口袋里摸烟,“妈又没跟我说。不过那些人也真该死。” 冬屿应和,“贩毒确实该死。” 岂料他说:“我说的是医院那些人。” 冬屿一愣。 冬崇衍别过目光,继续说:“当时医院躺着的受害者不止你一个,血库用血紧张,均一下还是能救,很可惜跟你一起获救的有几个有钱人的小孩,动用关系调走了几袋血,我们投诉无门只能去外面找血。” 冬屿说:“那很坏了。” 他拍了下她脑袋,“你怎么就没点反应,要不是你那什么小学同学跑过来给你输血,你可能就死了。” 冬屿歪头:“那你想看到什么反应?偷人家的血袋还是蹲人家门口挨个一闷棍?” 冬崇衍噎住。 她不经意问:“后面那些人呢,还逍遥着吗?” 冬崇衍用手挡着风点烟,动作一气呵成,“那倒不。有个记者曝光了这件事,医务人员利用职业之便进行违规操作,被吊销了证件,医院也被罚款通报。不然你哥还真想蹲那挨个一闷棍。” “挺好的,”冬屿跟他拉了一段距离,皱着眉说,“就是我感觉宋姒妈妈有点怪。” 冬崇衍:“怎么怪?” 冬屿不紧不慢,“她妈妈说水烧开了,但我从门边镜子里撇了眼厨房,灶台那并没有开火。如果是电热的烧水壶是有声音的。” 哥哥眉眼微动,“巧了。我也没听见。你觉得这场失踪案可能是她家里自导自演咯。” 冬屿摇头,“话也不是这么说。她爸妈很爱她。可能就单纯不想被打扰。” 哥哥将烟头按在废弃的红砖上,冷笑,“这世界上表里不一的人多了。说什么你都信。你看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见的。这其中肯定有鬼!” 冬屿边踩着他影子,一边说:“那再进去看看。这次换个靠谱点的理由。我记得她有写日记的习惯。” 然后抬头看哥哥,“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她又往刚才的方向走,站门前却被冬崇衍拉住。袖口的几道褶皱绷得笔直。 哥哥低头看她,很不屑道:“你蠢不蠢,明知有问题还打草惊蛇。真要闹起来人家撕破脸怎么办,说你这高中生还是太单纯了。” 他手指着带院的自建房,冬屿看过去,宋姒家便是被这种老式砖墙围了个水泄不通。老一辈人造这种墙跟邻里划清界限,看这高度显然防不住小偷,镶嵌在最顶上的碎玻璃也已经老化。 她明知故问:“想干嘛啊。” “翻过去啊。就这么简单。以前学校怕我们晚上出寝,特地扎了满墙铁丝,就看我和兄弟怂过没。”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了声“不是”,接着又说:“这样太冒昧了吧。” 就这么翻进人家院里,一声招呼也不打。 冬崇衍:“不被发现就不冒昧了。你还有更好又不显蠢的办法吗?” 他停顿了一会,一副别不知好歹的样子:“要搞清楚,现在是我在帮你,不然你这同学就算被绑火箭飞到外太空都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冬屿:“………………” 第13章 双城记 过黄昏,整块地人烟稀疏,几乎无人会注意墙边鬼祟的两人。冬崇衍徒手扒墙体,双腿再借力,人就挂墙上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只起了一层雾蒙蒙的灰。 冬屿在灰天的掩盖下,朝他伸出一只手,头一回干这事儿心是怦怦的。只能安慰自己人命关天。 从墙上跳到地上,膝盖和脚踝不太好受,她没时间缓冲,就往隐蔽的方向跑。 冬崇衍跟她后头,拍拍裤子上的灰,“害怕了?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 院内寂静,主人家的窗户还在明亮,偶尔传出电视新闻的声音。 冬屿“嘘”了一声,“爱丢不丢。” “过河拆桥呢?” 冬屿说:“再大点声今晚就睡派出所吧。” 门口传来敲门声,蹲墙角的两人保持警惕,入户门开了很快又闭上。陆续传来宋姒父母的声音。“回来了。怎么样?”、“还是没有消息。” 放东西的声音很快被电视新闻掩盖。瘦长剪影在窗户上飘来飘去。 冬屿蹲得腿都麻了,抓着突出的墙砖走到院子最里面。看这情形,注定是进不了屋里面。 眼前有个杂物间,窗户被黑色塑料袋遮住。背靠一颗黑树,虬枝似挂着恶鬼黑色的眼珠朝四面八方延伸,笼罩着整间小屋。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踩断几根断枝,无法窥见里面有什么。 但关看这窗户就觉得很不对劲。 冬屿指着门锁,回头问冬崇衍,“你觉得这里面会是什么?” 哥哥却指着她脚底下,冬屿低头,发觉树底下有很多香灰。 断香插在泥土里,走到屋后可见一尊简陋的佛像。多年来风雨蚕食,佛像的脸掉漆 严重,只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珠。 哥哥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你说你那同学会不会就关在里面?很多农村父母惩罚孩子就喜欢把人关这种破败小屋或地窖。” “可我希望不在里面。” 冬屿上前几步,准备敲窗试探,却被冬崇衍拦住。 他比划一会窗户大小,足够人钻进去,说:“在不在里面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人要是晕的,你敲了也没用。” 冬屿觉得有道理,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自建房,将窗户推出一条缝,随后两只一钩,轻而易举就揭下里面的黑色塑料袋。 翻窗进去,入鼻是腐烂的苔藓味,小屋内阴暗,他们不敢打开手机配备的手电筒,只借助手机屏微弱的光芒来照明。 冬屿很快察觉不对,这里怎么混杂着一种奇怪的酸味。抬手捂住口鼻,总觉得这味道很熟悉。 仔细想,脑袋最深处很疼。她四肢僵直,眼前的黑暗在燃烧,视线模糊不清,冰冷的夜晚突然也变得很热很热,她仿佛回到了621工厂爆炸的那天,那个飘满海.洛因气味的火场。 人质的手脚被捆在毒贩自制的爆.炸物边上,肤色接近苍白。她在喧嚣中听见了警笛声,又被只有四根手指的男人推到枪林弹雨前。 男人举枪叫嚣,“再上前一步我就弄死她!” 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人群里有个人瞳孔骤缩,冬屿无暇顾及,手臂上都是血,眼皮很沉。 能听见的只有耳鸣。嗡嗡——嗡嗡—— 不知过了多久,火焰消失不见。 冬屿重回黑暗之中。 风吹窗户上的塑料袋,发出很诡异的呲喇声。 她刘海紧贴前额,深呼吸调整状态,努力让思绪回到当下。哥哥的手猛地搭她肩膀上,冬屿毫无防备后退两步,随手将肩膀上那只手拍掉。 空气中的酸味仍在,她想起来了。 冬崇衍问:“走什么神?” 冬屿沉声回:“是海.洛因的味道。” 低头倾斜手机。 她在墙边发现一堆废弃的矿泉水瓶和装着褐色残渣的烧杯、橡胶管还插在里面,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踢到研钵。边上有很多氢化物的味道。 冬屿身形瞬间一颤,这些在化学课上才能见到的器具是最不应该出现在村里的。 还是在宋姒家的杂房。 往矿泉水瓶里插管子的,不是制就是吸。那宋姒呢,知不知道自己家里有这些东西。还是早就遭遇不测。她父母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冬屿越想越不对劲。这已经不仅仅是宋娰失踪的问题了。 冬崇衍深吸一口气,不知骂了句什么,嘴里嘟囔着:“报警。报警。反了天了……” 话音刚落,冬屿就听见另一边角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扭过头,最开始以为真是宋姒被关在那,仔细一看才看出是个中年男人的体型。 男人双手双脚被电线勒着,肉见可见被殴打过的痕迹,头顶套着个化肥编织袋,袖口跟领子往外翻。之前应该还是晕着的。对方发觉有人进来一个劲挣扎,喉咙里应该是有堵塞物的,发出的音节很模糊。 冬屿不敢轻举妄动,捡起根断裂的木棍防身,哥哥把她护在身后。 外边突然传来清晰的开门声。有人也进了院子,听声音是宋姒父母。 啪地一声,后院吊着的灯泡亮起。模糊光影出现在黑色塑料袋上,两人的处境也变得危险起来。 冬屿与哥哥对视一眼。眼下杂房不知道关着谁,也不敢赌这对夫妻会不会进来,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不会被发现。 想着,地上男人却猛地跳起,很不合时宜朝冬屿扑来。显然把他们都当成一伙的了。 冬屿注意力都在外面,根本无暇顾及,应激性朝着他脑门挥了一棍。砰地一声,男人头朝后栽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冬屿担心自己下手太重,松开木棍。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那对夫妻。 听脚步声愈来愈近。她贴着墙蹲,心跳声很快。 七里冬 第15节 夫妻间的对话就近在咫尺。 “听里面动静,那记者怎么醒这么快。早知道多弄点三.唑仑了。羊哥回消息没有。上头想怎么处理他?” “这条子前不久他妈不知发什么神经,跑酒吧去端了个窝点,现在个个都不接我电话。羊哥说是可能有条子卧底。让我们小心些,把那个记者处理干净点。” “先关着吧,饿几天也饿不死。等找到小娰再解决他。” 两人都嫌闹腾,站木门前狠踢几脚以示威胁。 冬屿条件反射去抓地上木棍,另一只手拽紧冬崇衍胳膊,头顶每块木板都在震颤。 刚才挨棍的男人突然动了一下。哥哥迅速坐对方身上,钳制住对方腿脚。没有碰上一旁的容量瓶。 幸运的是,外面人踢完并没有进来。吵闹的夜晚很快又恢复沉寂。 冬屿确认走远,才扯下男人头上的化肥袋,不得不说这东西套头上像个铁桶僵尸。 根据刚才听到的,这男人是记者,应当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被关在这儿。 冬屿盯着这张跟流浪汉大差不差的脸,谨慎起见没去解捆住他双手的电线。 还好今天阴差阳错在这遇上了,不然难以想象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所以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男人重见天日,满脸写着想骂人,睁眼却看见两张偏显稚嫩的脸,眼中戾气转为疑惑。 冬屿举着棍子,没有放下来,“别误会。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我和我哥是来找朋友,还以为她被关在这,没想到是你被关在这。” 冬崇衍语气不善地提醒,“差不多得了。不知道要对陌生人心怀警惕吗?你知道他是谁吗?什么都讲给他听。小心人家转手就将你卖了。” 冬屿淡声反问:“卖给谁?没听见那两人都想弄死他?” 宋姒父母背后应该有个犯罪集团。虽不知跟宋姒的失踪有没有关连,但感觉规模还不小。他们说酒吧窝点被端了……酒吧…… 不会是半醒吧…… 一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琐碎信息猛地连在一起。 措不及防,冬屿背后冒了冷气。 冬崇衍嘴里叼烟,丝毫没察觉出她脸上变化,吊儿郎当道:“这非法拘禁啊。赶紧报警啊。还傻愣着干什么?等着被人家一起收拾吗?” 冬屿沉默,“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抽烟。” 冬崇衍摊开手中打火机,坦然,“你看我点烟了吗?” 地上的人听见两人要报警起了强烈反应。冬崇衍看这人跟泥鳅一样扭来扭去,“唔唔”想要说什么,大发慈悲把堵住他喉咙的破抹布扯出来。 男人压抑住咳嗽声,虚弱重复:“别别别别别报警……先别报警……先帮我把手上东西解开。” 冬崇衍冷笑,“不报警?这屋里的东西就够你判的。” 男人忍了又忍,泛白的嘴唇几欲裂出血,“什么叫够我判的?又不是我的东西。我是被他们抓进来的。你知道的这些公安厅高层早就知道了。底下的人还不知道。现在报警的结果就是打乱布控。” 冬屿愣住。 男人继续说:“很早之前,就有线人来报宋坤夫妇出戒毒所不久就进了贩毒集团‘舵瑟拉’。这个集团很猖獗,犯罪产业链也很成熟,头目是墨西哥裔,掌控边境一带的毒品交易。” “省里当年重点打击过一次,可惜公安厅有内鬼走漏了消息,卧底暴露一半,对面收到信息后立即绑人质作为威胁,制造了轰动全国的621工厂爆炸案。” “有了上次教训,这次打击的部署更为隐秘,消息也只有信得过的少数人知道。你俩要懂事就当今晚什么都没看见,该上学上学。回家乖乖等着贩毒集团全部落网的新闻。这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能插手的事。” 宋娰父亲就叫宋坤。冬屿脸色苍白。还有621爆炸案……又联系起来了。原来是一伙人。 他只当是小孩被吓到了,抬起两只胳膊示意帮个忙把电线解开。借着微弱的光去瞧,手腕以下早被勒得青黑。 冬屿迟疑了一会,去扯捆住他的电线,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过去、现在,这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似潮水般要将她吞 没。 她似被说服,还是问:“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 男人不忍了,“你看我长得像他们集团里的人吗?我们做新闻媒体的又不是无良营销号,看着就一身正气好不好。不然你猜公安厅为什么会选择信任我,几个案子都跟我合作。因为我消息不仅灵通,他们很多消息也都是我深入一线弄到的啊。” 这人被关久了神经紧绷,情绪更加容易激动。 冬崇衍揣了一脚他的腿,一脸拽意,“怎么跟我妹说话的?好好说,不然我把袋子继续给你寄套上。” 男人逐渐平静下来,向他索要一根烟,学冬崇衍叼在嘴里没点燃。 “那就好好说。我告诉你们我是怎么被关在这的。宋坤夫妇一直是重点监视对象,不是有个女儿叫宋娰?最近失踪了,闹得很大。他们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人,却选择报警。” “我觉得这其中应该有猫腻就偷偷潜进来调查,谁知大新闻没捞着反被这几个王八羔子逮住,还他妈把我手机相机都给砸了。” 冬屿:“你明知道他们很危险还来?” 男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习惯了。这种场面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没人干了,不过这次也算运气好。我还以为要栽在这儿了。” 冬屿本来也是来找宋姒的,但事情发展到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能力所及,低声说:“总之先离开这吧。” 困住他手脚的铜丝电线被掰开,绑久了的缘故,男人行动很困难,扶着冬崇衍的肩往窗边走。 这时,窗外的灯又亮了。 一男一女两道人影越过木门,浮现在冬屿脚边。她屏息凝神,刚才就不应该拖这么多时间。 屋里三人谁也没想到—— 那对夫妻会折返回来。 第14章 双城记 “你蠢吗宋坤,砸他相机干什么?手机也砸成这样。万一里面有重要东西呢?这些搞新闻的知道的东西可不少。等风头过去还能找羊哥换点肉吃。”宋娰母亲蠢蠢欲动。 宋坤说:“不早说。砸都砸了。应该也不要紧,不是有胶卷和sd卡之类的吗?回头搜下百度就晓得了。先看看那记者身上还有没有监听器或者微型摄像头。身份证这些也没拿走。当时只顾着弄他没搜他身,你也不提醒!” “还好意思指责我。搜不搜身份证难道那记者逃得掉吗?你女儿失踪这么久怎么现在都找不到。你还是她爸吗?!!!” 说话间,门锁传来清脆的响动。冬屿看一眼窗户的方向,远不够三个人爬出去,况且那记者身上还有伤。 冬崇衍把她推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自己则捡起另一截木棍,男人也抓起容量瓶口防身,目光紧盯木门。一下子呼吸声都很重。 宋坤的声音,“闭嘴。那记者怎么突然这么安分?刚不是还醒了!” 冬屿从地上捡起两个化肥袋,丢给哥哥一个。哥哥不明所以,示意冬屿往窗边挪,若实在不行拖着这对夫妻,还能给她争取到爬窗逃离的机会。 可这情形有必要爬窗吗?窗外还有墙,慌乱之余很容易把腿摔骨折,还会被认出来,宋娰妈妈下午才见过他们。 冬屿手指圈住袋口,做了个套头的动作。冬崇衍摇头,盯着她直皱眉。 不给他们商量的余地,下一秒,门锁哐当掉在地上,木门饱经风霜,一踢经就凹陷进去。电灯的光霎时冲入杂物间内,硬生生将黑暗剖开一个口子。 先是看见一双运动鞋,沾满泥土,夺门而入,宋坤右手握着把生锈已久的镰刀,还不适应里面的黑暗,嘀咕道:“人死哪去了?” 早就埋伏在旁边男人举起容量瓶砸他膝盖窝,冬崇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臃肿的化肥袋就往他脑袋上套。宋娰妈妈刚盯着黑漆漆的屋内尖叫一声。 冬屿紧随其后抬手,袋子呲啦从头罩到腰,再睁眼夫妻两人已化为“铁桶僵尸”,意识到里面的人已经挣脱束缚,扭着身子要扑向他们。 冬崇衍又往宋坤膝盖窝踹了一脚。宋坤额头撞边上,镰刀脱落在地,嘴里不断辱骂着什么,扯着头上的编织袋。 男人回头给冬屿一个“快走”的嘴型。 冬屿嵌入门框的手指瞬间松开,离开混乱小屋,往院墙那跑。 局势混乱,宋坤视野受限,来不及想屋里除了记者还有别人帮他,听见墙边有动静,摸索到地上镰刀,一蓄力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扔。 冬屿刚摸上墙头,后背发凉,凭感觉往边上一躲,很不幸,裤腿还是被疾驰而来的镰刀划开个口子。 最锋利的部分擦过小腿,磨破皮,鲜血染红铁锈,先是无知觉的凉,然后是粘稠的阵疼,疼得她牙齿寒颤。 带血的镰刀哐当掉地上。 冬屿用胳膊撑起身体爬到墙头,拖着还在流血的小腿跳下。膝盖受了力,手掌内侧被墙右玻璃片划出一条血痕。 她低头,掌中血线已经从腕侧流到小臂,还好最终翻出来了。 那边,冬崇衍扯着获救的男人从墙上一跃而下,抬眼就看见冬屿右腿上的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骂道:“卧槽,那狗东西。就应该多踹几脚的。” 他面无表情看向浑身狼狈的记者,“来来来!你看看。谁害的!” 男人:“怎么说话的。说得我没担当一样。你以为我想啊?我倒真想帮你妹挡着,畜生不当人我哪有办法,谁能料到。我也有女儿啊,就跟她差不多大。也在上学。” 冬屿说:“别闲聊了。等会人家就追上来了。” 冬崇衍冷笑,“闲聊?” 他俯身弹她脑门,“还有没有良心。这是在关心谁,嗯?” 男人:“你妹妹说得对啊。这荒郊野岭的还是人家的地盘,全是田间小路连打个车都打不到。赶紧找条公路,打个出租车回市区最要紧。我有几天没回家了。” 也没少遭罪,男人长发乱蓬蓬,长满虱子,掌纹是黑的,指甲缝里都是泥土灰尘,像是流落街头的艺术家。若不说,没人看得出是个记者。 冬屿回神问:“忘了问你叫什么?又是哪的记者?” “裴斌。”男人挠着头,伸手找冬崇衍要了打火机,点燃手里那根皱巴巴的烟说:“至于是哪里的,小孩就别知道这么多了。不重要。” 冬崇衍眯眼,“姓裴的,你说那宋坤知不知道是我们把你弄出来的。” 裴斌耸肩,“当时都乱成一锅粥了,谁有这么多闲情思考,就算知道里面不止一个人又如何,袋子着套头呢,他们又没看见你们。除非调监控。这荒郊野岭的又哪有监控给他们调?” 冬屿打断他们,“我看见手电筒的光了。赶紧走吧。” 天彻底黑了,田野间视野朦胧,手电筒的光芒从远处刺穿白雾,也不知后面的人追到哪了。 冬崇衍背着冬屿闯入高粱地,这样血迹到泥土上就不明显。裴斌左右张望,小心翼翼踱步,下巴处的胡渣很久没清理了。 后边的人还在追,冬屿趴哥哥背上,胳膊抱着他的脖子,睫毛下垂。 天公不作美,偏又下起蒙蒙细雨,小腿上的血痕受雨水刺激隐隐作痛,她一声不吭。 冬崇衍把外套脱了盖她脑袋上,冬屿一愣,感觉好点了,手电筒的灯光越来越近,三人不敢动,蹲在高粱地的一角,被高粱的枝叶遮挡。 隐约听见宋坤的声音离他们不远。 “跑哪去了?看地上的血迹应该是跑不出去的。” “下雨了。家里的衣服还没收。烦死了。逮不到那死记者肯定去报警。” 宋坤冷笑,“报警?该砸的都砸了。他有证据吗?我还说是他拐跑我们女儿然后反咬一口的!你说他怎么就这么能耐,半死不活的还把我俩都暗算了。” 裴斌听他这么污蔑,眼神化刀想揍人,冬崇衍给了他一个你敢上就把你先揍了的表情。裴斌无语,他又不是白痴。 七里冬 第16节 手电筒的光依旧在高粱地里晃悠。时间越久,冬屿受伤的那条腿越麻,现在也不能处理,她只能想,再忍忍。 一时的疼痛算不了什么,唯有坚持如一才能化险为夷。 宋坤夫妻在高粱地里搜寻一会没找到,只能 就此作罢。 三人保险起见在高粱地里待了一会才离开,就这点功夫,细雨变成雨点,泥土化为泥浆。 冬屿抬头望天,黑云滚滚,一派下暴雨的前兆。 田地间气压低,水泥路上更是一辆车都没有。 裴斌蹲地上苦等,“怎么回事,出租车呢,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连出租车都没有。” 冬崇衍呵呵,“出租你大爷,滴滴打车。” 他拿出手机。 裴斌以过来人的模样“噫”了一声,“你这小孩怎么出口成脏,跟谁学的?” 冬崇衍翻了个白眼,“我都成年了。再说我小孩试试看。看见没,她才是小孩。货真价实的小鬼。” 冬屿瞥眼看他,倒挺淡定,“你之前偷的那些车牌呢?” “你不说要放下吗?” “放哪了?” “忘了。抽烟的时候找地埋了。不然怎么翻墙……无所谓,丢几块牌子而已,急的人又不是我。” 冬屿无言。 裴斌好奇,“什么车牌?” 冬崇衍:“滚。” 没等多久,打的车停在路边。 冬崇衍说:“走了。”率先拉开车门。师傅确认手机尾号。其余两人坐在最后一排。 安定下来,冬屿才有空检查手掌上的伤。相比于小腿,手上淤痕轻很多,大多是刚才动作太迅猛留下的,掌中有几道细长的划痕,皮肤一白就很明显。 哥哥看了眼反光镜,说:“先去药店买点药处理下伤。不然你外婆又要说我。” 裴斌看向车窗外,“最讨厌台风天,这雨还越下越大了。要赶紧回家。失联这几天,我女儿一定担心死了。” 冬崇衍面无表情,“给我妹的事处理好你爱回哪回哪。打车的钱、买药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裴斌哑口无言:“……” “行行行,先欠着,给我个联系方式。”他继续说。 冬崇衍问:“你兜里没钱?” 裴斌:“不是你…身上就剩一点现金你还要搜刮呢。相机手机还被抢了。还好这次带的是工作机,里面什么都没有,不然我死都不会走。” 见冬崇衍无语。 裴斌还挺得意,“你懂什么叫职业素养吗?相机里的sd卡我来之前也处理过。谅他们在一堆破铜烂铁中也捞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冬崇衍面无表情,嘴边最终汇聚了四个字:“记得还钱。” 裴斌顿时不吱声了。 轿车驶过一个十字路口开始减速,路上车辆稀少,不断听见街边卷闸帘落下的声音。师傅打转向灯,冬屿侧头就看见巷子里的药房。 快要打烊的样子,玻璃门里面的光线不是很暗,药房牌子是墨绿色的,边缘生锈,中央写着:仁济药房”四个字。 冬屿下车,雨越下越大,她抬起哥哥的外套挡雨,冬崇衍扫完钱就抬起胳膊下来,嘴里叨叨着,“傻愣着干嘛,进去啊。” 雨水淋在伤口上不好受,尤其是腿上,她每走一步小腿处便会传来刺痛,好不容易结痂的口子化开,有种很淡的腥味。 冬屿面容苍白,被裴斌与冬崇衍一左一右夹着朝着药房跑去。 雨下大了,雨幕变成烟灰色,宛若一曲疯狂的管弦乐。一门之隔,药房里安静,还能听见轻微的排气扇声音。 店里守着的寸头男生显然不觉得这么晚会有人来,躺在折叠椅上打游戏。手机里不断传来眼花缭乱的音效,一场战役打到白热化,短兵交接,尤其猛烈。 随着屏幕上游戏结束。 他叹气,手机盖脸上,又输了。 寸头男生扭头。路梁放就坐他旁边,腿搭在塑料凳上,嘴边叼着根棒棒糖。 男生盯了他一会,叹气,“唉,我还以为你不会去。毕竟对你来说挺无理取闹的。” “呃,”路梁放操控小兵攻塔,“不是你求着我去?” 都知道说得是哪件事。全市摄影大赛一年只有一次,这次主题是人像。他们学校摄影社长苏莉为此费了番劲,地点选在甜品店,想请路梁放当模特。 路梁放都不认识这人,半点兴趣都没,若不是朋友喋喋不休在身边求了很久,压根不会松口,也不会参与。 男生说:“没办法,我跟莉莉从小玩到大。见不得她挫败。拍照而已,就当为校争光了。你还加了社会实践分。又没什么损失。主要她很高兴,你知道吗?莉莉说这次不仅能拿奖,还能把裴佳邈气个半死。谁让裴佳邈说她装。哦对了,学生会主席大选马上也要来了,你也帮我投苏莉一票呗?我不想她输给裴佳邈。” 路梁放又呃了一会,“舔狗懒得说你。” 对方坦然,“谁舔了?纯友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跟唐灏他们一样有钱?年级多少女生体育课来偷看你心里没点数吗?就我最普通。那又怎样。苏莉高兴就好。” 说到这,他低声央求,“反正票在你手上也没用。就投她吧。” 路梁放:“你是摔了腿还是摔了脑。去医院复查时记得一起看看。” 男生说:“事不过三。最后一次。看在你同桌我腿瘸了的份上。以后我妈店里你们随便坐,西瓜薯片包有的。” “现在什么天气?” “冬天。” “再去挂个精神科。”路梁放建议。 男生嘿嘿,“好。那你是答应了吗?” 路梁放极其冷漠,“不答应。滚。” 男生放下手机,正欲与他纠缠,腿上石膏却被椅子下的脚枨卡住。 也是在这时候。 门突然被推开,机械女声叮咚一声,以很冰冷的声线说:“欢迎光临”。外头的雨点清晰一瞬,又被隔绝。 “来客人了。”他嘀咕。 这个点还有人进来买药。 第15章 双城记 冬屿听见熟悉的声音,第一反应不是寻找他在哪,而是低下头,盯着地板上的水渍,光影从苍白的货架上掠过。 哥哥的外套还耷拉在头发上,阴影笼罩她的面庞,五官看不清晰,只会觉得她很消瘦,肌肤很白。 收银台边的寸头男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买什么?” 哥哥把她头上外套取下,对着收银台说:“要双氧水、一包棉签……再拿盒云南白药吧?你们需要吗?” 裴斌:“我要。先欠着你。” 哥哥:“没问你,闭嘴。” 裴斌:“没大没小的。你老师怎么教的?” 哥哥呵呵冷笑,“我又没考上大学。你管我?” 裴斌:“…………” 路梁放丝毫不受影响,又开了把游戏,冬屿坐公共塑料凳上,要是扭头应该就能看见他的侧脸。 这里灯泡亮度跟出租屋里差不多,要是故作不经意间是不会被察觉。 为什么又要怎么想? 糟糕。 她垂下眼帘,心生很孤独的情绪。 寸头男生想去拿药,可尝试挣扎半天,石膏还是卡在那,绝望地说:“路…你帮忙拿一下呗。我脚又被卡住了。这破石膏究竟还要多久才能拆。” 路梁放很快就回答了他,“下辈子。” 但还是将手机丢到一边,恹恹插兜走到最里面的货架。冬屿愣了一会,忙跟上去,跟他身后跟只小鸭子似的。 路梁放在最里面停下,她终于抬头视线掠过他下颚,快的难以捕捉。 路梁放没看她,只问:“要哪种双氧水,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冬屿眼底挣扎。 他随手拿了一瓶。 “棉签呢?” “也是小包的。”她声音毫无起伏。 路梁放把他们要买的都丢到收银台,走进去继续打游戏。男生终于把脚从椅子下抽出来,一瘸一拐走过去扫二维码,问:“有会员卡吗?” 冬崇衍:“没。” “办一个?有优惠。” “不办。没钱。”冬崇衍很果断。 男生悻悻,帮他们结好账就弯腰拿袋子把药装里面。冬崇衍拿出双氧水丢给冬屿,抬起下巴,“自己去那边 凳子好好处理一下。” 冬屿伸手,淡声说:“棉签。” 很快,棉签也有了。 冬崇衍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好一会,他不耐烦,转头按接通。冬屿一听电话里的烟嗓,还有那句熟悉的“阿衍”,便知道是他黄毛兄弟打来的。 冬屿无言。车牌的事还有完没完了…… 七里冬 第17节 哥哥出去接电话。裴斌也嫌里面闷,推开玻璃门,去外面抽烟。 留下一句:“好了说一声。” 药房里只剩下三人,室内昏暗又寂静。冬屿虽不认识收银台那个留寸头的男生,但刚听他们对话,这是路梁放同桌。 同桌啊…… 她垂下眼,撕开棉签包装,用棉签末端戳开双氧水的纸模,闻到刺鼻的味道。 小腿处伤口又传来刺痛感,冬屿把裤腿卷起,仔细将药水涂抹到上边。兴许是不适应药水的冰凉,指尖颤了颤。 纸巾被鲜血晕染。 收银台边的男生随口一问:“你这怎么弄的?好多血。” 冬屿淡声说:“摔的。” 男生抬头,“有点像被利器划出来的。” 冬屿顿住。过了一会才说:“算是吧。” 她回答的相当敷衍。 男生扭头见外面两个抽烟的男人,不免有些惋惜。路梁放坐回原来的位置,背对着他们,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应该是没有印象了。 冬屿敛眉侧眼,只看见他脑袋对着上边的排气扇,腰背挺直,发旋那么清楚,黑发也那么松散。 她想一直坐在这,听头顶排气扇的声音。城市雨声吵闹,时光却很安静。好像有只蜗牛在爬。 又想起《恋爱的犀牛》有句宣言——“反对菠菜,拥护带壳的蜗牛。” 为什么要反对菠菜? 为什么要拥护蜗牛? 冬屿握棉签的手一用力,随之而来的痛感把她疼醒了。不知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心绪,像是咬中一颗青梅果,酸中还带着涩疼。 路梁放突然站起来,对男生说:“走了。我妈给我打电话了。” 男生问:“喊你回家?” 路梁放拖长尾音,“是呢。不然又要给我请家教。” 男生笑道:“学校见。希望下周就可以把这破石膏拆了。” “呃…那算了。还想看你带石膏踢球。” 对方大声说:“路、梁、放!!!” 路梁放不予理会,推开收银台边上的小门。冬屿刚好处理完腿上的伤,拿着双氧水出药房。 她握住门把手,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最近好像总是这样。强行让自己思考。为什么要反对菠菜?为什么要拥护带壳的蜗牛?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似解不开的绳结。 还没用力推门,冬屿的手就跟另一只手重叠,不小心触碰到。陌生的触感总令人记忆深刻。两人同时收回手,一触即离。 怦怦——怦怦—— 他头一回低头。看了冬屿一眼。 冬屿知道,要是这时抬头就能对上他的视线,只需稍加停留就能看到路梁放瞳仁多黑,头发多松软,还有脖颈边蔓延的青色血管,近距离才能看见搏动。 要不要这样?好纠结。 你现在又是怎样的想法呢? 她没有抬头,只是默不作声把门推开。眼前玻璃门不知不觉间起了水雾。 她眼中总是像蒙了一层雨,看起来清冷忧郁,耳边的发丝飞跃,勾住袖间的褶皱。 手一用力,门推开了。 冬崇衍挂断电话回头,看自家妹妹站台阶上,神情恍惚不自然。 他问:“里面那小子缠着你办卡了?” 冬屿怔然摇头,刘海乱飞,飘雨落她睫毛,脸颊上每处细绒毛都是湿的。 思绪被拉回来的瞬间。身边那抹虚幻的身影瞬间消散,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人。从寸头男生跟她的搭话一直到与路梁放在门口撞上,都是脑海中的幻想。 很遗憾。 守店的男生当然不会探听她隐私,路梁放给她拿好药就没离开过收银台,那么两人的手就更不可能会放在同一个门把手上了。 她并无羞愧,只是感到迷茫。 为什么要幻想一个陌生人? 冬屿随即又很失落。都没有好好去看你一眼。 她告诉哥哥:“就是想到学校的事。我跟我同桌之间关系好像出现了点问题。但影响不大。” 冬崇衍切了一声,“还以为多大的事。不就是个同桌吗?相处的不好你换个就好了。我哥们长得凶跑得慢总替我抗揍,晚上不也照样出去喝酒。” 冬屿:“…………” 你俩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揍的吗? 她说:“嗯。没事。反正我也不介意。” 冬崇衍半开玩笑:“这世上还有你介意的?” 冬屿愣住,似想起了某个人。脚下的影子缓慢拉长。她盯着脚底下的光圈罕见地没有回话。 一门之隔,药房里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外面的人能听个大概。 “路梁放。” “有话直说。” “刚进来买药的女生还挺漂亮。你注意到了吗?” 路梁放说:“忘了。谁拿药需要看脸的?” 该怎么说你呢,其实还撞见过不止一次,学校、路上、便利店,可惜扮演的角色都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冬屿牵强对着哥哥笑,淡然说:“人都有介意的。要看是谁。” 哥哥转头又去听电话了。 裴斌抽完烟,才想起身上的伤还没处理,把烟头丢在一旁,接过冬屿手中的袋子坐石阶上简单涂抹了一番,叫住冬屿,“之前跟你们说的那些听进去了吗?” 冬屿嗯了一声。 裴斌问:“你们今晚也是为宋娰而来吧?” 冬屿说:“我听她学校的人说她父母进过戒毒所,本来是不信的,来试探一下。不过看她父母的反应,好像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裴斌猜测,“要么只是普通的离家出走,要么就是被‘舵瑟拉’上面的人绑架了。也奇怪,一个高中生身上有什么能被他们看中,据我所知宋坤夫妇在这个组织里只是个简单的打手。” 前一种情况是在能想到的地方去找。后一种情况就超出她这个年纪的范畴。 她有创伤应激,内心深处有道自我保护机制,听到这个熟悉的犯罪集团就会发自内心的厌恶、痛苦、伴随有生理性反应。最开始几年,席少英还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 冬屿呼吸急促了也许,问裴斌,“这么重要的事你就直接告诉我们,也不怕坏事?” 裴斌说:“所以我也后悔,这事就不该说,特别是跟你们。但那个时候也没办法,我还想活着出去见我女儿。人人都有犯蠢的时候…我错了,但事已至此,也不能把你们关起来。心里知道就行,好吗?” 他背影有一瞬便沧桑,指尖的烟灰飞入雨帘,顷刻就被黑暗吞没。 冬屿说:“放心。我从小接受禁毒教育呢。” “你叫什么?” 她回:“冬屿。山与的屿。” 裴斌看着她又看了会冬崇衍,突然笑了,目视迷糊的雨夜,“我看见你和你哥总会想起那年年轻气盛的时候,也就是621爆炸案结束那天,很多人质获救后躺在医院,大部分小孩家里都有钱,少数家庭条件一般,医院血库就倾斜向那部分有钱人。” “我听我同事说这事就想着草芥人命啊,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好不容易拿到证据发出去了,该罚的罚,该落马的落马。结果那群傻逼有气没处使,把我刚放学的女儿给堵了。” “我女儿在学校人际关系可好了,她那几个小闺蜜当时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我前面说一起去救她,和你们现在这样。有时候真会想,你们这些小孩也真是的,总是让家长担心。” 冬屿愣住。 谁能想到当年替自己出了这口气的,是眼前的男人。她一时心绪复杂,久久不能平静,又怕说太多。 冬崇衍掐掉烟,“其实我不认 识那宋什么娰。” 他又说:“你也不用还钱了。显得我心亏。还不够买一包烟的。” 裴斌:“……” “微信记得加,说到底也是你们帮了我。我有空介绍我女儿跟你妹认识,同龄人,我女儿跟谁都玩得好。” 冬崇衍丢给他一包烟,裴斌拖着半残的身躯到街边打车,很快渐行渐远。她看着跟乞丐一样的男人消失在雨夜中,自言自语,“这世界还挺大。” 冬崇衍吐了几个烟圈,对冬屿说:“峪平就这么大,该遇见总能遇见。我哥们现在在派出所呢,要我接他。你去不?” 冬屿想都不想,“不去。” 那时候动静这么大,就算被偷车牌的不报警,肯定会有路人报警。他也不担心他哥们把他给供出来。 过了会,她又说:“算了。还是去吧。闲着也是无聊。” 冬崇衍倒很懂她,冷笑,“要钱?” 冬屿否认,“要手机。” 第16章 双城记 今晚派出所可热闹,醉酒的、走丢的、身份证被偷的,椅子边坐满人。椅子对边的蓝白墙,黄毛跟一众花臂男抱头蹲在地上,不仅没一点改过自新的自觉,还在左顾右盼。 民警道:“又是你,老油条了。这次为什么要打架?” 黄毛被揍得鼻青脸肿,花臂男也同样不好过,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有说话。 一个偷车牌、一个改装车,供出来都没好果子吃。 民警又问了一次。 七里冬 第18节 黄毛道:“还能为什么?就我哥们抢了他婆娘呗,他不敢找我哥们的麻烦,就跑过来找我的麻烦!警察同志,你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 花臂男一听差点气笑了,“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他偷了自己兄弟的婆娘,还在这狡辩,隔壁老王当爽了吗?我跟我一众兄弟就是看不起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才会出手!” 他说得正义凛然,黄毛一脸无语,怕不是在派出所都能一脚踹飞他。 民警:“还在这嬉皮笑脸?派出所是你们嬉皮笑脸的地方吗?为什么要打架?知不知道自己对社会秩序造成了多不良的影响。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恩怨可以私下里好好说,为什么要动手动脚呢?万一打到别人怎么办?别人就活该受你们牵连是不是?” 黄毛与花臂男暗自用眼神较劲,谁也看不起谁,民警无奈,只能先带进调解室里。黄毛却站起来阻止,“警察同志,我和那谁已经和解好了,就不麻烦你了,我是真不想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纠缠啊,是他自己找上门污蔑我哥们。我只是在法律允许的范畴上正当防卫。一定不会再打了。” 花臂男忍无可忍,很想让他自己听听这话是不是左脑打右脑,脏话到喉间还是咽下去。对黄毛挤出个“友善”的笑容。 民警道:“这就对了,你们互相说声对不起,再友好抱一个事情就解决了,这次是没损坏公物,伤的也不重,不然还要赔款。” “对不起。”几乎是从俩人的牙缝中挤出来的。冬崇衍刚带冬屿走进派出所,就看见如此诡异的一幕,口袋里的烟都放下了。 黄毛烟嗓一开,“阿衍。” 花臂男看见他就气得咬牙切齿。民警瞥了眼冬崇衍,并无太大反应,这帮人单打独斗地来又拖家带口地走,办案多的早已见惯。最近辖区的事情太多太复杂,无暇顾及这些地痞流氓。要他们在调解书上签了字才放出派出所。 冬屿原本在一旁吉祥物,民警临出门前突然提醒她,“看你这么小岁数应该不大,读书的年纪。少跟他们鬼混在一起。即便读不了,女孩子出去学一门技术养活自己,也比现在好。” “……”冬屿愣了好一会。 她从不在乎旁人的目光,觉得没必要解释,礼貌性说:“谢谢。” 对方欣慰。殊不知只是误会。 两波人是分先后走的,怕遇上又起矛盾,冬崇衍特地选了小路。 黄毛接过他递来的烟,夹在手指间点燃,意犹未尽,“好哥们,不愧兄弟我拼命护着你,这次那些牌子卖了多少钱?我们晚点拿去喝个酒。气死那群臭傻逼。不就是几块牌子又不是命根子。” 他看向冬屿,大嗓门收了点,“不过…你妹妹不是也来了,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买给她。” 冬崇衍告诉他牌子没了,顺带扯了点谎。黄毛眼睛先是睁大,骂了几句,然后逐渐缓和下来,嘟囔道:“没了就没了吧。下次再偷。” 冬屿忍不住了,“你们还有下次?” 黄毛:“为什么没有?” 冬屿:“被父母发现就完蛋了。” “我没有父母。”他说。 影子倾斜,三人走到巷子的尽头,地上堆满杂物箱,混着着雨水的泥浆。 冬屿沉默了,低头走了两步察觉出不对,明明光是对着眼前的,面前的青石板却是漆黑一片。她停住脚步,面前窜出一大群男人,为首的自然是花臂男,身边小弟缠绕,看来在这儿蹲守了许久。 他冷笑,“小兔崽子,终于逮到你了,让你好跑。所里暂且放了你一马,这回可是没人能帮你,老子的车牌也是你说偷就偷的?” 黄毛面无表情,“不就几块车牌,至于吗?车牌没了还能再装。这么晚了你还想再进一趟局子啊?” 花臂男指着他鼻子,怒道:“老子装了多少次牌?!!你们偷了多少次我问你!当我傻逼呢?牌子呢?还不还回来,想死了是不是?” 冬崇衍轻描淡写,“丢了。” 花臂男更气了,“我看你是真想死了,身边居然还有个小女生,怎么了,是你家人吗?你这种没妈的孤儿居然还有家人?” 没料到这帮人这么难缠,冬崇衍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冬屿,让她往反方向跑。 花臂男冷笑,“哦,想多了,老子不欺负小女生,谁欠我的谁来还!” 他们一拥而上,围住黄毛和冬崇衍。冬屿也不留恋转身就跑,可惜腿上还有伤,跑不了多远也被逮住。 她双手被人钳制,动弹不得,抬头望着圈住自己手臂的混混,小腿处好不容易处理好的伤口不知何时裂开,面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小混混轻佻地笑:“这小妹妹生得怪漂亮。可惜了,可惜了,有个这么不着调的家人。” 冬崇衍终于急了,喊道:“让她走。与她无关。东西我还给你们就是。小岛快走啊!” “原来她叫小岛。” 花臂男呵呵冷笑,“现在终于知道错了?晚了!老子不要了!给我揍他们。让他妹妹好好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个货色!” 好不容易停的雨又下了,冬屿双手被控制住,努力挣扎也无济于事,恍惚记起很久之前好像也有这种感觉,无力到令人窒息。 该恨哥哥吗?他这人一直都是这样混球,恨与不恨改变不了什么。 冬屿放弃挣扎,闭眼不去看地上的哥哥。好在这些人确实做到了恩怨分明,只针对冬崇衍和黄毛,没有对她下手。 一群人围殴,结果可想而知,冬崇衍和黄毛狼狈地靠在一起,胳膊额角到处都是淤青,指节磨破了皮,石砖上血水与雨污搅和在一起,让人难以目视。 冬屿悄悄看过去,却发现哥哥的眼神有些闪躲。也是了,最狼狈的模样被至亲之人目睹。怕就是这么难堪。 花臂男从始至终只是叫人控制住冬屿,不让她报警或者帮忙。见目的已经达到,他打了个手势让收手。冬屿恢复自由后立马跑向冬崇衍,鞋袜已然全湿了。 花臂男轻蔑道:“两个废物估计这一生也就这样了,需要偷你爷爷的牌子才能苟活。今天给你们一个教训,要下次被逮到可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 “你叫阿衍是吧?一窝子老鼠生不出一只凤凰。老子今天不对你妹妹下手是我还有成年人的底线,但这底线也不是一直有的,不要试图挑战!” 他回头看着一众兄弟,笑呵呵,“好好的一个礼拜天,遇上两只街边老鼠,真扫兄弟们的兴,走 ,去吃夜宵吧!不管了。该乐呵就乐呵。” 昏暗的巷子里,只剩三人,两人背靠背影子孤零零。冬屿弯下腰,取出剩下的棉签、云南白药递给他,一声不吭。 冬崇衍讽笑着问:“你是不是很后悔…怎么有这么个一事无成的哥哥?别人的哥哥都那么很优秀那么那么风光无限。” 冬屿沉默一会,说:“你好多废话。以后还偷人家车牌吗?” 对方愣了一会,嘴硬道:“偷。” 冬屿无言:“看来还没打够。” 冬崇衍看着看着她突然笑了,冬屿竟也有些放松。雨水洗刷两人脊背,地上黑漆漆一片。 她原本是后悔跟着哥哥一起来的,可想了又想,也放下悔意。无论好与坏,一帆风顺还是一路坎坷,都是一种人生经历。 你慢慢走,慢慢看,慢慢体会。 既然选择走到这一步,就继续向前走,不要回头。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简单在外面吃了餐饭,兄妹二人终于回到家。 冬屿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起药店里的一切。 路梁放是因为同桌才答应一个叫苏莉的女生去拍照,那个女生跟裴佳邈有隔阂,两人都要去竞选学生会。 他同桌跟苏莉的关系非同寻常。 而这些都发生在一中,古乐怡应该会很喜欢听。 自己在六中,隔了一所学校、几个十字路口、几里。 已经忘却是从何时何地开始关注到他,又是为什么要在意一个毫无交集的人。 她只知道,他的名字过于拗口,以至于念不出来。 无法说出口的xxx藏在心底化为小l。偷偷把你记住。不让别人发现。 那时被那几个地痞流氓控制住,有点绝望,冬屿却能不合时宜想起他,想起他桀骜不驯,要是在这肯定是另一个结局。 被人知道肯定会很失望。 小l,能不能出现。 小l,能不能帮帮我和我哥。 小l,一会不见,我好想见你。 好奇怪,为什么会想一个陌生人。 好遗憾,为什么我们还是陌生人。 幻想中的他没有出现,少女的悸动败给了胆怯。青春这条路明明是一个人走,可接下来的每一页都会有他的痕迹。 路遥知马力的路,栋梁的梁。 最后一个字的含义听上去好悲情。 可我还是希望—— 是“放肆”的“放”。 第17章 双城记 周一返校,班上同学不是在摆座位就是讨论统考成绩,冬屿本来就备受关注,很多人见她背着书包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都在默不作声猜测。 “腿怎么了?”老秦问。 冬屿回答:“周末出去玩摔的。” 老秦担忧:“要注意安全,一中那个失踪的女生到现在都没找到。放学家长能来接最好来一下,看你走路挺不方便的。” 外公出事,爸妈都在老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冬屿嗯了一声,老秦带着课本去别的班上课了。 上完第二节 课是大课间,学生们要下去跑操,平时爱说话的孟初从早读到现在一声不吭,有意避着冬屿。十班学生很快也发觉到了这个小细节,暗自议论。 “那谁谁跟那谁谁怎么不一起走了?考试前不是玩得还挺好的吗?” “我也奇怪,冬屿就在旁边,孟初却跑去拉着田萱婷去小卖部,吵架了?” “不会是校园墙上的事吧?她用小号说了她坏话被发现了?早就听说孟初的虚荣心有点重。” “不是说转校生没有手机吗?” 下了跑操,大多人都成群结队,冬屿独自走在校园的马路上,面色淡然,周围的目光有可怜、有同情、更多的还是不解。 学生的世界很奇怪,喜欢三五成群,喜欢成群结队,讨厌因为落单而产生的尴尬。 冬屿始终淡然。 她不喜欢在没意义的事情上耗。 孟初有孟初的算计。她也有她想要的。 不是名声、不是旁人目光,更不是成为校园里红红火火的风云人物。 无聊。 下节课是自习,冬季班上开着空调又闷又热,很容易睡着。田萱婷趴桌上不省人事,孟初跑办公室去问题目。 七里冬 第19节 冬屿感到有点困,搬了张凳子到走廊,把试卷放凳子上,蹲在墙边写题。教室外吹着冷风,偶尔路过几个巡逻的领导。 她背靠墙面鼻梁上戴着黑框眼镜,脖颈还裹着围巾,嘴唇微微张开,呼出的水雾顷刻消散不见。 函数画到一半,开始走神。冬屿转着笔尖,抬起胳膊撑住脸颊,脑海中浮现一抹身影。 他背后是雨夜。 他面容比较模糊。 他叼着根棒棒糖坐椅子上打游戏,头发很松散。 突然很想知道,他现在在干嘛呢?是不是也在教室外面写题? 冬屿凝视走廊外的天,阴沉沉的,一副风雨欲来的气势。一中的教学楼在远处安静矗立。 她看了很久,心想天气不太好。与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 时光慢慢走,我不敢看你。 因为太羞涩了。 “冬屿。” 有人在边上喊她。 冬屿猛然回神,是年级主任。 “你就是冬屿吗?” 对方特地确认了一次。 冬屿从凳子边站起,朝他的方向去,不止看见年级主任,还看见他边上眼神闪躲的孟初,虽不明所以,还是嗯了一声。 年级主任说:“跟我来趟办公室。有事找你。” 冬屿收拾了下凳子上的试卷。 孟初抱着统考试卷回班与她擦肩而过,在门口停住脚步,做了下心理建设还是忍不住回头,只看见冬屿淡然自若的背影。 年级组办公室很安静,打印机在角落里安静地印着试卷答案,一些课代表就守在旁边看。 主任不仅是年级主任,还是他们班上的一位任课老师,平时总喜欢大声跟学生说话的缘故,收获了“大喇叭”的外号。 冬屿冷静下来,应该是统考成绩的事……虽然是转校生,成绩也是绕不开的话题。 可年级主任把她拉进办公室的第一句话却是:“孟初都跟我说了。没受太大影响吧?我看你学习成绩比较波动。转来六中有一段时间了,都没空找你好好聊聊。” 冬屿:“?” 说了什么。她脑子是真转不过来。 “怎么了吗?”她问。没听懂。 年级组任说:“就那个六中校园墙,平时那上面就总对学校老师领导不尊敬,无法无天了简直,高中生就应该好好学习,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考上985211吗?太不像话了。” 冬屿恍然,想起这墙上确实是在传一些自己不好的事。还都是假的、谣言。她倒没什么。孟初对此却很在意。 她回答:“还行吧。我没手机。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知道也忘记了。” 主任一时哑然,看冬屿神情也不像很在意,从始至终毫无波澜。 她不会因谣言而怀疑自己。 也不会因一次考试失败而沉浸其中。 人生的路一直是向前的,最重要的是坚定自己。 主任说:“这我就放心了。你也别担心,这件事学校老师会处理,我倒要看看是哪几个学生在那跳!无论你曾经与那个造你谣的同学有什么矛盾都不是他搞这些乱七八糟事的理由。该写检讨写检讨,该停课停课。高中生要有高中生的样子。快高考了还不抓紧时间写题。” 冬屿也感到意外,年级组的老师在处理这件事上倒滴水不漏,她知道关于自己的一些谣言内容就有前男友、上床、酒吧。对面的人一字不提,只提学业。 她说了句谢谢老师。或许是对这个转校生的特别关照,主任亲自来帮她分析全市统考成绩。 电脑屏幕上是这次联考的全市排名,前十名九个是一中的,剩下一个是实验的,没一个是六中的。 主任叹气,指着最顶上那个名字对她说:“这个学生是一中的,叫路梁放,基本每次统考都是他第一,我比较奇怪,因为听他们老师说这个学生喜欢打游戏、上课就睡觉。不过你别学他,他家里有钱应该是请了人补课。” 她心中有种异 样的感觉。即便猜到他成绩不差,亲眼看见还是会走神。 “不过这个实验的学生很努力,你得向她学习,她之前也跟你一样偏科,但是不懂的问老师加上爱刷卷子有写错题本的习惯,成绩也自然而然上去了。” “我看你也是偏科,理科成绩不好但是作文分还挺高的,努把力考个一本还是没问题的,唉,我也不指望你们这届能出状元了。加油吧。” 冬屿说:“好。” 回班自习课已经下课了,孟初坐座位上,神情总有些拘谨,见冬屿回班,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头扭过去。 冬屿也未曾料到校园墙上的事会被孟初捅到年级组去,最终由年级组介入。 毕竟在学生眼里校园墙的地位一直是很高的,不仅能给枯燥的高中生涯提供乐子,还能随意蛐蛐讨厌的人。维护是共识,除非伤害到本人。 她心绪一时有些复杂,但孟初没有主动说什么,冬屿也无言。 把凳子搬进来,眼镜收回眼镜盒。摄影社的人跑进来宣传全市摄影大赛的事,可惜班上同学都围在多媒体面前玩植物大战僵尸,无人在意苍白的组员。 戴眼镜的成员低头叹息,一个扎着侧马尾的女生在他们前面停下。 冬屿问:“我可以看看吗?” 对方一愣,连声道:“可以可以可以。” 六中漂亮女生不少,但像冬屿这般忧郁高冷还是头一回见,非常有记忆点。 她接过看了一会,又问:“当摄影模特有什么要求吗?” 对方生怕冬屿改变主意,“没有没有。反正也轮不到我们拿奖,谁来都行,就应付一下比赛去混点社会实践分,真的不亏。衣服场地都是我们准备好,你来个人就行。” “我们本来是有模特的,也是我们社的,一直都是她当模特。但那人最近跟王者上认识的男朋友分手了谁都不想理,直接罢工了。我真是服了。至于吗。” 冬屿笑道:“美人为情所困,怎么不至于?” 对方语调变得刻薄,“男的长得太丑,还是网恋,怎么听怎么离谱吧。” 他朋友撞他胳膊肘,“说话小心点。等会她骂你了。” “她又不在。” 冬屿说:“行吧。我留个电话给你们。” 对方狂喜,旋即又担忧,“同学你腿还行吗?” “过几天就好了。” 下一节的上课铃又响了。 最近晚自习放学是哥哥来接,虽然冬屿老早就说自己一个人回去,但冬崇衍怕昨晚那群地痞流氓跑到她学校来纠缠,说来接她一段时间。 这边冬屿一出校,远远就看见脖子上挂串佛珠的黄毛,他穿着七分裤,手拿一根打火机一包烟,黄色锅盖头醒目,周围学生都对他退避三舍。 冬屿走过去问:“我哥呢?” 黄毛操着大烟嗓说:“你哥哥说要给你一个惊喜。跟我来。” 冬屿哦了一声。背书包跟在他旁边。 六中学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在校门口看见这黄毛,纷纷猜测他和冬屿的关系。摄影社成员看见了只祈祷这俩人关系能稳定,走在后面的孟初和田萱婷互相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的好奇。 没关系,冬屿身上的猜测已经够多了。她喝着牛奶,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 走到小山岗,柏油路和高楼大厦淡出视线,路上学生稀少,灌木从水泥缝隙中挣扎而出。 电线杆与夜色融为一体,上边贴着寻人启事和房屋出租,满目都是旧时记忆。 冬屿望着寻人启事上宋娰的脸,垂下眼帘问:“他来这干嘛?附近还有酒吧?” 看她在,黄毛也不抽烟,只是手插在兜里,抬起小拇指指着某处,“进去不就知道了?怎么会带你去酒吧?这胡同里有家理发店,我和阿衍经常来。” 冬屿侧眼。 的确看见一条胡同,光线很暗,地砖翘起,时不时能听见野狗的叫声。 不过还没等两人走进去,就听见一个女生的声音。 她将书包护在前面,情绪激动,“你们想干嘛?是裴佳邈叫你们堵我的?我跟你们说我男朋友是一中体育队的,信不信我给他打电话。明明是裴佳邈的错,她不仅做我瓜条挂我还让人堵我。至于吗?一群社会人,是来读书的还是来败坏一中风气的?” 是古乐怡。冬屿神情微动。 自宋娰的事情线索中断以后,就没有要去再找古乐怡的打算,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似乎每次遇见她都会有麻烦。 “堵你?我们这叫堵你?你懂什么叫堵吗?” 另一个女生抱着手说:“解释多少遍了你不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我不理解你脸皮怎么就这么厚,都说一中无人在意你男友无人在意你男友。只有你自己当回事,觉得全一中女生都暗恋你男朋友是吧?很难评啊,那路梁放算什么?段宗修有跟他比的资格吗?很无语啊。” “佳佳都不打算理你了,你还在背地里说佳佳坏话,挂你不是你活该?为什么不去给佳佳道歉?” 第18章 双城记 女生抬着下巴,身边站着一堆男男女女,有一中的,也有许多外校的。外边套着冬季校服,看起来气势很足。 古乐怡被困里面,往左往右都走不掉,“我为什么要给裴佳邈道歉?” 女生上前一步,揪住古乐怡衣领冷笑,“到现在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那你就硬觉得自己是对的呗。你看全校除了你自己还有谁站你这边?” “你是怎么骂佳佳的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么口无遮拦,佳佳脾气好但不代表我们没脾气,你怎么说的我们就怎么还给你,你怎么就这么贱,段宗修难道没喊你消停吗?” 古乐怡挣扎着不说话,奈何对方力道太大,只能任人宰割,她腿上原本就打了石膏不方便走路,这么一会,拐杖哐当落在地上。 站她身边的一众男生纷纷看过来,夹起肩,虽没有下一步动作,古乐怡还是怕了。 “哦,你放心,这里没人稀罕打你。就是单纯看你不爽,空间挂条上哪条不是你自作自受?佳佳都懒得理你,在这之前都不认识你也不屑于认识你,就你这种看不懂人脸色的在这得寸进尺,真以为全世界都想害你呢?” 黄毛站胡同口斜着的阴影边听了会,手从牛仔裤口袋中拿出,随意问:“这堆小孩在这叽叽歪歪什么呢,吵死了,是你们学校的吗?” 冬屿:“校服都不一样。” 她转而说:“不过被他们围在里面的那个女生我认识,之前帮过我小忙。” 沉默一会,也不知该不该过去,毕竟是她们之间的矛盾,各占一词,这次躲过了还有下次,纠葛始终存在。 她正思考,身边的黄毛已经走过去了,踢了一脚石头,差点砸中说话女生的胳膊。 七里冬 第20节 女生愤然回头。 黄毛扬着下巴吊儿郎当,“干嘛呢?小妹妹。一进来就看见你在这动手动脚的,霸凌同学呢?” “不懂就少……” 话说到一半梗在喉咙里。 看清说话人的脸,从头到脚都是社会闲杂人员的样。他黄头发银耳钉,是那种蹲在酒吧门口抽烟的,是那种会对路人吹口哨的。 到底都是学生,会很害怕真正的社会闲杂人员,一时鸦雀无声,神情都变得不自然。 帮忙镇场子的男生直接走掉,留下一句:“哥们回去打游戏了,再见。” 剩下的几名女生互相对视,虽心里不服气,还是松开古乐怡的衣领,暗骂一声晦气,挽着胳膊走了。 她们走前郑重其辞,“我们没有霸凌她,只是在扯一些个人私事,你看见有谁打她了吗?一直是她自己找事。” 胡同中回荡着女生们的话,手挽手的背影顷刻间消失不见,仿佛此地什么都没发生。 古乐怡狼狈地捡起自己的拐杖,无处宣泄地情绪在空中乱飞。到达一个临界点,她再也控制不住,靠在墙角哭。 黄毛对女生之间的事没半点兴趣,只是回头看了冬屿一眼。 冬屿走过去,古乐怡抬头看见是她,强忍着不哭,喃喃道:“好奇怪,为什么总会被你撞见狼狈的时候……我感觉我要完了……好绝望……” 冬屿意有所指,“刚刚那是我哥哥的朋友,我本来放学是跟他来找我哥哥的,没想到看见你了。还挺巧,不过他们还会在学校找你麻烦吗?” 古乐怡敏感地抱住自己,眼神空洞,“我不知道。但我好害怕……她们都挂我,好长好长的挂条,好多人转发。我吃饭都能听见高一的那些人议论我,明明我没错,是裴佳邈……我只是……我只是太喜欢段宗修了,她这样做会让我难过。” 说到这,她停顿了许久,绝望地问冬屿:“我不大明白……是不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裴佳邈的。我要被孤立了,以后没人跟我玩了,一中喜欢她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抓着头发,一直抓着头发,直至凌乱。 古乐怡本以为骂几句裴佳邈把气出了这事就过去了,但事情的发展远超出她想象。 裴佳邈的朋友看不得她受委屈,这样的朋友不止在她身边,还有各班各年级各校,想巴结她的亦或是见风使舵的路人。 与古乐怡关系一般的朋友会陷入两难境地,心理感知到的孤单感会形成一个无限内耗怪圈。 错了吗? 可大部分人都没有恶意,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但学校闲言碎语在课间乱飞,总能伤到人的。 冬屿淡然说:“没关系。我学校也有很多人讨厌我。不一定要被所有人喜欢,在自己的圈子闪闪发光也很厉害。” 古乐怡不解,“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会被讨厌?” 冬屿说:“理由很多。讨厌有时是无缘无故的。” 古乐怡胳膊颤抖:“可我还是害怕她朋友放学找我……我爸妈每天都要加班,没时间接我……我男朋友最近训练,要很晚才下训。” 冬屿微笑,“没事。我可以来接你。一中与六中其实也不远。反正下晚自习作业都写完了。” 黄毛原本是不打算插嘴,听到这却沉默了一会,问:“你不要你哥来接你了吗?” “不要。他看起来就不靠谱。” “……”黄毛点头,“这倒是。” 古乐怡呆愣了许久,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紧盯着冬屿的面庞久久都没说一句话。 她就不怕得罪裴佳邈吗? 俩人之间的关系真的熟到这地步了吗? 冬屿神情淡然,在心中对她说了声抱歉,背后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 小l,原谅我有私心。 这是我能想到靠近你的唯一正当理由。 门推开,冬崇衍从理发店走出来,他胳膊上挂着件毛呢外套,嘴里叼着根烟,冬屿最开始没认出来,直至男人走到面前,才反应过来。 这是他说的惊喜。 他剃了个寸头,原本不是这样,是那种比较时髦的锡纸烫。脖子上挂个铁戒指就能加入潮人阵营。剪短了一时看不习惯。 “帅不?”哥哥问。 冬屿回答:“像刺猬。” “你懂什么?这叫洗心革面。”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兄弟都不信。 之前约定过当模特,冬屿以为拍摄时间至少是周末,没想到他们直接选在今天中午放学。 大课间就有摄影社的成员跑过来通知她,冬屿叼着块面包正在写题,抬头打了个ok的手势。 十班很多学生侧目,都猜测这种行为会不会遭遇她校外的黄毛男友毒手。一时植物大战僵尸都没来得及关,被巡逻的年级组逮个正着。 游戏gameover。 冬屿波澜不惊,只是低头在错题集的扉页上写字,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在写什么。孟初有几次偷偷往旁边瞥,都只看到冬屿的胳膊,尴尬的同时又感到失望。 其实她写的简单,就只是这次的全市统考排名。 姓名:冬屿。高二(10)班。 班级排名是第26名。 年级排名是第420名。 全市排名是第2100名。 多希望有一天都能变成第1名,和你一样。这样就算最后我们be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忙碌的上午学习在教学楼偏移的影子中结束。 冬屿打电话跟外婆说了,午饭就随意在学校解决,她吃不惯食堂,从小卖部买了个蓝莓夹心面包拿到手里,展开摄影社男生塞给自己的纸条。 这是一个山庄,地址有点偏,她不熟悉路。 在校门口打了辆出租车,司机很热情地问她上不车,正好是一路。 冬屿原本还在奇怪这司机怎么热情得像黑车,上车一看是拼车。 跟她拼车的两名学生都是一中的,冬屿最开始没注意,直至关上车门透过窗户反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好吧少爷也是会坐出租车的。 相遇总是措不及防,不需要太多的铺垫。何况俩人都不认识。冬屿盯着倒影微微愣住,从书包里拿出mp4和耳机线对着后视镜,不敢正面去看他。 今天的光线很好,难得出了一会太阳,冬屿盯着窗外掠过的景,心思却不在上边。 他同伴问:“你同桌是不是又求着你学生会竞选主席投苏莉了?” 路梁放说:“他哪天不求?” “他哪天都求,也求我。你别答应他了,让他自己一个人投个痛快。” 路梁放问:“怎么?” “投裴佳邈的话。她闺蜜说请我喝奶茶。哈哈哈哈。” “……” 路梁放不客气,“你们两个都滚。” 冬屿构思过很多与他们相识的场景,像小说里那样,一个契机就能以后放学一起走,可真正有机会又说不出一句能被注意到的话。路梁放跟朋友聊着,冬屿低眸玩着耳机线,地方到了就下车。 很尴尬很傻很讨厌。 可能这就是暗恋。 她回头看了眼远去的出租车,想继续听歌,一摸口袋里空空如也,后知后觉mp4和耳机线一起落在车上了。 算了。也找不回来了。 还在出租车上的男生挪了下位置,突然感觉自己压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问路梁放:“这东西是你的吗?” 路梁放说:“不是。” 男生说:“那就是刚刚那个女生落下的。” 他好奇把耳机往右耳边靠,自言自语道:“还响着呢,这什么歌,怪好听。哥们你听听。” 路梁放抓着耳机听了一会,对他说:”你怎么会蠢成这样,这是英语听力前奏。” “……”男生沉默一会,“成绩好了不起啊!” 将mp4关机,交给正在开车的师傅。师傅说每个月都会有人在他车上落点东西。 冬屿来到目的地,摄影社的人等候多时,他们把衣服交给她,让她去更衣室。 拍摄前还在说:“同学你放心!反正也拿不到奖。水就完事了,能水就水,我们社每个人都很水,就是为了混个社会实践分。不需要有心理压力。” 冬屿在走神,半梦半醒间嗯了一声,闪光灯咔嚓,他们本着也“不要水得太明显”的态度特地多拍了几张,没太敷衍。 照片很快就洗出来了。贴在学生摄影展上,评委们来了一波又一波,扶着眼镜对着墙上一排排照片打分。 苏莉势在必得,脸上洋溢着笑。 六中摄影社长被某组员的情感问题折磨得痛不欲生,按着太阳穴早早离场。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六中是第一名。 第19章 双城记 苏莉不可置信,市六中无论是全市统考还是各类比赛一直都是垫底的,从不在考虑的范围,现在却莫名其妙拿了个第一。 她走过去,扒开拥堵的人群,望见墙上的照片当即就愣住。 这个女孩她见过的,当时在甜品店。 不算是一眼难忘,而是会给人心底留下一种很朦胧的印象。 七里冬 第21节 照片中的 冬屿身穿日系制服,撑着一把透明伞,背后就是斑马线。她面着镜头的目光始终淡然,气质忧郁清冷,像是座休眠雪山。 即便如此冰清玉洁,却还是能感受到无限生命力。 摄影展在各校综合楼都有场地,一中950班正在上体育课,天晴无云。 这段时间天气反常,不是狂风暴雨就是间歇性晴天,一群男生刚打完羽毛球来浩浩荡荡综合楼,顿感到清风习习。 “来来来,都看我们路小少爷的帅照,下面有多少女生的联系方式。” 唐灏说:“没有女生的联系方式,只有我的联系方式,哥们快点加,我要和你cpdd。” “闭嘴吧你!” 路梁放拧开矿泉水盖,瞥了眼说话的那几人,“你们都死。” 唐灏说:“好的!记得看广告复活我。” “没人想复活你。” 说话间,男生们已经来到了摄影展公示处。在这之前已经围了些上同一节体育课的外班女生。她们人手一根烤肠,看见路梁放本人先是呆愣,随后纷纷低头偷笑。 “我路哥居然不是第一,太丧心病狂了,评委审美堪忧啊。” “感觉苏莉会气死了,难怪她最近这几天心情不好。往年都是我们学校第一,实验第二。” “还好吧,这照片确实挺好,主要是这女生本身……嗯……气质很特别……是六中的啊我还以为是实验的。” 路梁放放下手中的水,目光在照片上多停留了一会。照片中的女孩睫毛微垂,好像在想着谁。他也没多想,看几眼准备离开,“没什么可看的。回去吧。” 这会打下课铃,很多男生从教学楼窜出,其中有几个拿马克笔直奔这边。之前就有人说,年级一些学生喜欢拿马克笔去涂宣传栏上优秀老师和月考学生的脸,被抓到不仅不知悔改还说好玩。 他们盯上综合楼这边的照片墙,不敢碰路梁放这个硬茬,其余学校的就遭了殃。 “这男的长这么抽象,刚从夜店出来吧。” “这女的可以当你老婆。” “这位兄弟也是,衣服不错,人一言难尽啊。” “什么情况,我们学校竟然不是第一!不是往年……” 他突然不说话了。 同伴说:“你想被苏莉那边的人打成孙子,就继续大嘴巴。” “第一名倒是个美女,不过是六中的,那个每年给我们垫底的学校。我听朋友说那里好多太妹和社会哥,这美女估计成绩不好,不过长成这样就能去钓富二代了,谁在意她学习好不好。” 这么说着,他打开笔盖,从冬屿的照片开始下笔。 还没碰到,膝盖窝就被人踹了一脚。 他吃痛跪倒在地,马克笔飞到角落垃圾桶边,发出“叮”地一声。“谁啊?有病吧,这么爱多管闲事。” 路梁放居高临下,“是我啊。怎么了?” 男生神情一变。 路梁放继续说:“你管我呢?” 有资格吗? 一中最惹不起的就是他这群人了。 “我想起来了,上次唐灏进步之星好不容易进宣传栏准备拍照发给老爹,结果大头照被这哥们涂了,啧,兄弟几个都准备找你你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有个人说。 男生一脸冤枉,“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那肯定不是我干的。” 唐灏笑道:“哦,你爱干不干。我找的就是你麻烦。” 冬屿不知一中的那些事,听见拿奖还挺意外,她原本是对这些课外比赛毫无兴趣,又不知怎么改变了主意,兴许是想做点不一样的事吧。她总是会走神。 摄影社成员也都挺高兴,“水都能水到第一,还是太有实力了。” “周末要不要去团建一下,新同学你来吗?” 冬屿说:“可我不是你们社的。” “没关系,这次也是多亏了你啊。” 冬屿还是摇头,“我也想,只是我妈周末不让我出去。” 这是事实,况且席少英肯定会在这周末前回来,要知道她出去玩又要大发雷霆。 对方叹气,“好哦,可惜了。那你有没有想要加入礼仪队的打算?我们社里有名额,原本是想让夏心去的,她最近身中情伤,怕是提不起兴趣。不过你们都去也可以,跟团委老师说一声就好,应该会同意的。” 一旁写试卷的孟初笔尖停顿。冬屿没有注意,询问他,“我们学校礼仪队是只需要周一升国旗去,还是平时也需要站岗?” 她初中礼仪队一周五天站校门口轮流罚站,校徽边还要别个塑料假花,学校说这是排面,一般学生都觉得她们尴尬。往后几届都没人愿意去礼仪队。 “平时不用啊。就是出席重大场合。比如运动会什么的。你知道吗?今年一中操场装修,说是运动会要跟我们学校联办。六中这个破学校哪都不好,就是地方大,操场也大,嘿嘿,想看看一中的漂亮妹妹。” 冬屿愣了许久,心下一动,“进礼仪队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男生想了想,“你身高应该够了,填表就行了。到时候我们社的人会帮你把表递上去,应该还有面试,不用你太操心!通过率还是挺高的。算是辛苦你这次帮我们了。” 其实大部分学生都不在意什么摄影大赛,这种乱七八糟的课外活动只有参加的人在意。但十班学生都没想到,冬屿会因此进礼仪队,转校没多久风评还这么差的前提下,不免纷纷侧首。 高中最有滤镜的两个地方一个是礼仪队一个是体育队。礼仪队人数就十多个,各年级只会招一次,门槛不低。 大多数学生都懒得去争取。 或许年少时曾都幻想过站升旗台上被万众瞩目,你意气风发,底下大多数学生听上边讲话听得不耐烦。但朋友、老师、牵挂的人也站在下面,偶尔抬一次首,目光对上,会觉得阳光如此明媚。 想想也只是想想,人站底下无聊时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有,做个白日梦又付不出什么代价。 冬屿的想法是:能进礼仪队席少英肯定会高兴。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风风光光? 若再幸运,运动会那天他应该能看见,看不清脸就看不清脸吧,被看见就好了。 田萱婷羡慕道:“冬屿啊,你都要进礼仪队了。” 冬屿还淡定,“也不一定吧。” 孟初一声不吭,一笔一画都下笔极重,看得出来心照不宣。 晚自习下课,大家都走了,冬屿独自写了会错题集,将笔放进笔袋里准备回家,不经意间又把眼镜盒从抽屉里拿出来,她看见课桌里面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展开就一句话: 对不起。你原谅我好吗? 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合上家门,冬屿发现家里的灯光很暗,鞋架上多了两双熟悉的鞋,是爸妈从老家回来了。 她很奇怪,明明大家都在家,为什么灯光却这么暗? 换好拖鞋,她在客厅餐桌边看见了席少英。一段时间未见,妈妈憔悴了很多,说话声音虽跟往日一样严厉,却隐约有点沙哑。 “小岛,你外公脑溢血住进市医院了需要花钱,妈和你外婆也需要过去守着,没空煮饭。你自己在学校解决,家里最近可能没多少钱,你省着点用。” 好的,冬屿知道了原因。 “还有,你爸爸可能要去外地打一段时间的工,不会待在家,你要是想他了就给他发短信别打电话,怕影响他工作。” 怎么这么突然?冬屿愣住了。 本想说摄影大赛和学校礼仪队的事,看家里情绪这么低迷,选择什么都不说。 她很平静地接受家里的变故,因为这样才能不给他们带来的麻烦。 爸爸边安慰着妈妈,久久看着冬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外婆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冬屿看见她坐在阳台摇椅上织围巾,背影孤单而惨淡。她一直 织着围巾,毛线球却似乎越织越多,永远没个完,像今年冬天的雨一样,太漫长了。 凌晨两点,冬屿被渴醒,从床上爬起摸索到眼镜盒,找了许久才找到拖鞋。走到客厅,看见父母卧室的门底下还亮着,靠近就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能不能过段时间再走?冬洪实。我爸刚好住院,他身体本来就不怎么样,好怕挺不过去,我最近真的需要你……” 爸爸的声音很沙哑,“少英,他们也需要我。有些东西不是我能违背的。你也知道,你难道不想为小岛……” 席少英打断,“可是这很危险啊。” 沉默了许久,席少英说:“算了。你去吧。今晚别睡一起了,我抽根烟,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又是一阵沉默。 爸爸说:“好。” 房门打开,冬屿刚接完水,就跟爸爸打了个照面。她目光懵懂,冬洪实久久望着她,安静地合上房门。 冬屿不是很能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什么“他们需要我”,“有些东西不是我能违背的”。怎么了?难道他们说的去打工其实另有隐情? 她很聪明,很快察觉到不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睡不着吗?” “被渴醒了。” 沉默一会。 冬洪实说:“小岛。” “嗯?” “你想去钓鱼吗?就我们俩。” 他没有问冬屿刚刚听见什么。 冬屿愣了许久,缓缓点头,也有很多想要倾诉的。 夜晚是最适合倾诉的时候了。 第20章 双城记 钓具放在楼下杂房里,需要去拿。 沿途阴暗,冬屿穿过一排排电动车,差点被脚下充电线绊住。拉开走廊上的灯才感觉好些,不知不觉手上沾满墙灰。 七里冬 第22节 杂房木门就像老家门扉,她拿钥匙解开锁,一推开,就能听见刺耳的一声。空气中的尘埃肉眼可见,游离在视野内。 冬屿打着手电筒,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钓鱼竿、鱼桶、椅子。 爸爸在外面等她。 他今天似乎总在走神,抬头看着某个方向,那是妈妈的卧室,一直亮着。 冬屿拿好东西准备离开,无意间踩中角落处的黑布,扭头看见一个庞然大物,被很多东西遮盖着,她很疑惑这是什么,怎么之前没见过? 是房东的东西吗? 冬屿走过去揭开一角。随即——指尖泛白。 “还没找到吗?要不还是我进来找算了。杂房里堆的东西多了……”爸爸的话还没说完。 冬屿眼底挣扎,“不用了。我找到了。” 她站起来,关上杂房的门。 脚底的影子瘦而长,形同鬼魅。 雨后屋檐下长满青苔,冬洪实接了个电话,楼道口的声控灯亮了又熄,挂在晾衣绳上的被褥静静地飘。 冬屿出来了。 “最近时间在学校怎么样?开心吗?”他挂断电话。 冬屿回神,把桶和椅子交给爸爸,“算开心的。我们学校摄影大赛拿了奖,我是模特。” “小岛好厉害。之前要找的朋友找到了吗?”他又问。 冬屿过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古乐怡,回答:“找到了。她还记得我。” 冬屿似想到什么,突然回头问:“爸,你还记得宋娰吗?” 冬洪实一愣,“这是谁?你朋友吗?” “新闻上失踪的那个女生。你忘记了吗?当年给我输血的那个小学同学。” “是她啊……我记不得名字了,这孩子也是……唉,希望没事吧。最近事情又多又乱,我都没往那方面想。” “因为摊车被城管缴的事情吗?” 沉默许久。冬屿抱着钓鱼竿,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父亲。 冬洪实低头看着她的影子,“嗯”了一声说:“运气不太好,车好像拿不回来了。你外公这个时候还住院了。家里急着用钱,我只能去外面赚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冬屿轻声,“要去多久?” “应该一个多月吧。很快就会回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小岛要照顾好自己,其实我还有很多话要叮嘱你,却发现人情绪到达极致的时候说什么都很苍白,那就说点最朴实的。你在学校过得开心一点,别跟你那不着调的哥四处鬼混,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记得多看着点,还有你妈……你妈虽对你很严厉,但她很爱你,要是偷偷谈了男朋友的话……记得别被她发现了。” 冬洪实明明认真说着,又总在走神。人行道上父女两人的影子相互依靠着,却总有一方影子黯淡。 “若家里实在遇到了很难解决的事,就去公安局找一个叫江华联的叔叔,这是爸爸朋友,他会帮忙的。” 冬屿记下这些,抬头问:“爸,你摊车真的拿不回来了吗?” 冬洪实只当她是不舍,沉声,“拿不回来了。” 拿不回来了。 “……” 冬屿回头看了眼家的方向。 可自己刚才在家里杂房,亲眼所见的便是那辆“被缴”的摊车。 完好无损,就藏在黑布后。 爸爸为什么要说拿不回来? 那只有……他欺骗了所有人,那天压根没出摊,车也不可能被缴,而自己在半醒看到的那个鸭舌帽男人就是他本人。 她神情不变,眼底却多了抹复杂的情绪。 “我明白了。” 但还是想问:“爸,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吗?” 走了许久,两人终于来到河边,架好折叠椅,这是很晴朗的夜晚,风很安静,桥洞下波光粼粼。 冬屿认真起来,似乎很想知道答案。 冬洪实手放在她肩膀上,笑着说:“小岛,这世间的善恶并不绝对,人性与罪恶可能同时存在,就看你以怎样的价值观去看待。在你心目中我是一个好人吗?” 他撒了饵料,水面上接连噗通几声,鱼钩在空中闪了一瞬光,落入水中。 冬屿垂眼,“算吧……但我想听你亲口说。” 在问出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那我觉得我应该不算。你看你外婆成天对我恨铁不成钢,逢年过节去拜年家里亲戚也总拿我当坏榜样。我很坏,不是一个很拿得出手的父亲,也很难会让你在同学面前骄傲地……”他半开玩笑。 冬屿打断,“这都是在旁人眼中,他们以他们的眼光来衡量你,对你的了解也是浅薄的。但是爸,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人吗?无愧于自己、无愧于社会。” 爸爸声音很轻,“是。” 神情又很挣扎。 那这就够了。冬屿垂下眼,专注地盯着水面上的动静,没有去看他。 她这么聪明,早就猜到什么,此事无非就两种情况,也是两个极端,既然需要瞒着家里人撒下弥天大谎,一定很重要。 只是想听他亲口确认。 “注意安全。”她在心底说。 脑海中儿时的记忆开始刺痛,桥洞下的河水变成工厂汹涌燃烧着的火焰,爆.炸物离火焰很近。孩子们双手被捆,这个场景她曾做过无数次噩梦,也被无数次推到枪林弹雨前被毒贩拿枪指着,那一瞬间,记忆里有个人瞳孔骤缩。 只不过面容太过模糊,她看不清。 但随着噩梦的频率渐长,心理保护机制的削弱,那张脸也不再模糊。 她看见了。 是他的爸爸。 他当时也拿着枪与警方对峙,身边毒贩好像很信任他。 “张哥,继续跟这些条子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直接点掉剩下的炸药送他们升天算了,还有那几个抓到的条子卧底,我刚叫几个兄弟给他们注射完高纯度海.洛因,呵呵,可有的他们好滋味。” 男人声线冰冷,“‘牧师’跟‘天使’刚从墨西哥到边境线,别跟他们耗时间,保证货物和我们人的安全,至于这些卧底和人质……” 他看见了远处的狙击手,面无表情,“‘牧师’让你们把他们被抓来的意义,不就是为让我们不折在这鬼地方?” 毒贩呵了一声,“他们 还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可惜咯,我们在条子那边也有人,围了这么久,估计现在都还以为‘天使’老大在我们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可悲。” 男人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乎是麻木,他瞥见地上卧底警察,指尖颤抖,想要扣动扳机结束他们的痛苦。 被注射了大量的海.洛因,卧底们四肢肌肉痉挛,瞳孔剧烈缩小,他们痛恨地望着眼前男人,嘴边连续不断地谩骂,眼底却隐有泪光。 只剩下他了…… 头目“天使”和“牧师”的临时变卦早就宣告了这次行动的失败。不仅卧底暴露接近一半,甚至还有大量无辜人员被卷进来。 也只有他了…… 还没被“牧师”发觉端倪。 不要扣动扳机,不要于心不忍,会被发现的…… 毒贩们点燃剩下的爆.炸物跑出工厂,徒留忍着剧烈痛苦的卧底们不顾一切扑上去,以血肉之躯把捆在爆炸.物旁的人质挡在身下。 冬屿最不幸的是被毒贩单独拎出来谈判。 最幸运的也是被当成谈判筹码。 这样就不会回头,看见爆炸的一瞬间。 硝烟四起,一颗子弹打穿了钳制住她的人的眉心。 无名之辈化身成一串冰冷的数字,最终照片彻底变得黑白,他们的家人那时候不懂,还在祈祷能够顺利归来。 迎接他们的却是轰动全国的621工厂爆炸案、还有工厂外整晚不眠不休的救护车鸣笛。爆炸的黑烟盘旋在每个人心底,太疼了,疼得至今都不愿再回忆。 冬屿此刻突然记起零星片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按着喉咙干咳,手臂苍白。桥洞下的黑水沉寂,似乎在酝酿着某种风暴。 冬洪实吓坏了,“怎么了?” “没……没怎么。” 冬屿剧烈喘气,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按耐住眼角酸涩。 她说:“爸,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冬洪实闻言松了口气,说:“还以为你老毛病犯了,想着要不要再去找找那个心理医生。你放心,爸肯定会帮你找。” 可家里现在没钱。 冬屿勉强地笑着说:“没事。我很好。我还要进学校礼仪队呢。” “你刚刚这样是想到他了吗?”冬洪实问。 冬屿回答:“嗯。” “能讲讲他是怎样一个人吗?” “跟我不在一个学校,偶然撞见过几次,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关注他。他成绩很好,家里很有钱,长得挺帅,我还不认识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 爸爸笑道:“没关系。长大总会认识的。现在努力变好不就是为了未来更好地相遇?小岛,你的人生还很长,无论你现在好不好都不会影响未来的无限可能。” “希望你以后会遇见良人,希望那时候你带到我面前的男生跟你现在说的是同一个,也希望他不是你的遗憾。” “你不说我早恋吗?” “我又不是你妈。况且你们也不认识怎么恋?” “我哥也会说。” “你哥自己读高中早恋都被叫过家长。还是我去的。那女生家长可凶了。办公室几个老师拦都拦不住。” “……”冬屿顿了一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父女俩人安静地坐河边钓鱼,老半天没一条鱼咬钩,兴许是要空军了。 七里冬 第23节 冬屿站一块荒凉的石头上告诉爸爸学校的人是怎么给她拍照的,她抬起胳膊给自己打光,脚步稳健。隔壁钓鱼佬也纷纷凑过来,有一搭没一搭与他们聊天。 夜晚很美好,寂寞的灵魂在城市中寻找自己的家,桥洞上的萨克斯也依旧在空旷的街道流浪。 纵使离别也叫人感到幸福。 爸,希望你能平安。 小l,希望你是我的良人。 冬屿后来站在席少英跟哥哥身边与爸爸告别,没有哭过。 第21章 双城记 天气晴了几日又开始下雨,席少英与外婆总是待在医院,家里因冬洪实的离开显得空旷。 冬屿在书桌上写试卷,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靠椅子背休息,想打开mp4听歌,后知后觉上次落在出租车上了。抬起手臂放在额头上,思绪乱成一团。 她去找冬崇衍借手机玩,发现哥哥在收拾东西,俯下身问:“又跟妈吵架打算离家出走了?” 冬崇衍没抬眼,继续将被褥塞进纸箱子里,“她在医院,三天都不一定能见得到一回,怎么吵?我哥们喊我去外面闯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下你就算再讨厌我也看不见我了。” “你跟妈说了吗?” 冬屿似早猜到,平静地问。 哥哥回答:“说了。她说我敢辞职就不用回来了。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是吗?总不能在家待一辈子。” “……” 她拿到了哥哥的手机,索然无味,躺椅子上听歌,听歌听到一半,随意百度了一下当年的事,意外查出了很多篇报道。 621工厂爆炸案前夕,跨国犯罪集团被警方组织打击。封山的这半余月,绑架了数十名老师孩童作为人质,住山上的居民也不能幸免…… 据记者后来了解,这些孩童与老师均来同一个夏令营,且绝大部分家庭条件优渥,他们的家长在得知此事后动用关系给警方施压,不惜代价保护自家孩子安危…… 幸运的是,人质们最终获救,但被救出后皆受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刺激,大部分孩子接受了正规的心理疏导,带队的其中一位老师在康复后被发现在家中自缢身亡…… 小编再次提醒大家,珍爱生命,远离毒品。如发现此集团的犯罪线索请立即打电话给警方。 冬屿也是这时候才知道。 原来自己小时候还参加过夏令营,是在夏令营的过程中被绑架的。她想不起来,也很庆幸自己想不起来。 这样噩梦就会少一点。也不用在频繁去看心理医生了。 冬屿想到宋娰,继续在百度上查宋娰失踪的报道,报道满天飞,但还是毫无进展。她退出去,又听了一会歌才把手机还给哥哥。 晚餐是清汤寡水的面。 天气不是个好天气。 妈妈和外婆在医院守着外公。 冬屿辅导弟弟写作业。 冬崇衍走了。 家里又少了一个人。 她偷拿了哥哥的一包烟,学着他的样子叼在嘴边,又不敢用打火机点燃,窗外的雨还在下,已经逐渐能接受人生总是悲欢离合的。 不用太过悲伤。 第二天去学校,将申请礼仪队的表格交上去了。 冬屿按着约定去一中接古乐怡,一中刚下晚自习,广播里放着歌。高二学生走出教学楼,背着书包的男生女生在马路上打闹,差点撞到骑电动车出校门的老师。 古乐怡似没想到冬屿真的会来,安全感顿时强了很多,高兴地从班里跑出来,说:“冬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明天就拆石膏了,听说这次运动会是我们两个学校一起办诶,到时候我去你们学校还可以找你玩!我会化妆,你素颜都这么好看,化完妆肯定更好看。” 冬屿:“我也听说了。没想到你们学校操场这个时候装修。” 古乐怡:“挺好的。不用跑操。之前大课间跑操跑的我腿都要断了,还没时间吃早餐。” “你来学校的时候不吃早餐吗?” “都要迟到了。我还想多睡一会。我妈比我还懒,不会做早餐的。吃不吃其实无所谓,我男朋友有时候会给我带。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挺神经的,但我还是喜欢,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我爸妈给我钱买早餐我都会自己留着。” 古乐怡顿了顿,侧头看向她,“你呢?” 冬屿还以为问自己的早餐,下意识回答,“一般我妈给我做,看我吃了才让我哥送我上学。但她最近忙,都让我自己在学校解决。” 古乐怡摇摇头,故作高深地问:“我的意思是——你有 喜欢的人吗?” 冬屿停住脚步,没有第一时间否认,也没给她准确的答案,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她努力去克制,却还是会在这群打打闹闹的学生中寻找他。 找不到,觉得索然无味,又觉得遗憾。 “算有吧。”她安静地说。 古乐怡兴致来了,双眼放光,“他叫什么名字啊?” 冬屿原本不打算回答,余光中瞥见一抹高瘦的身影还是不免触动。 他似乎总是跟朋友一起走,几个富二代同时出现在校园里是最亮眼的。路梁放背着挎包走在最中央,嘴里还是叼着根棒棒糖,神情冷淡,校服穿得很方正,一路上很多女生回头。 “高二的帅哥,听说没有女朋友。军训的时候我还跟他是一个连的。” “裴佳邈不是准备追?就那个很漂亮的交际花。估计这帅哥还不知道,嘻嘻,好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以后就知道啦,对了,你们班运动会表演什么节目?我听说裴佳邈他们班要跳舞,好期待,他们班美女特别多!” 周围议论纷纷。 冬屿收回目光,不由自主说:“l。” 古乐怡疑惑:“怎么会有人叫l?” 她笑道:“因为喜欢他的时候就叫l。” 古乐怡一怔。 冬屿背着书包,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家里最近的经济状况似乎越来越不好,外公还在住院,从席少英越来越不对劲的脸色上看,情况不容乐观。 哥哥这时也突然打来电话,哭着跟妈妈说他被骗了,朋友在骗光他身上所有的钱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妈妈一听见哥哥的声音就骂他,骂着骂着她也哭了。哥哥现在在陌生的城市,没吃晚饭,很想回家。就算再恨再怨,也是会心疼的。 这天过去,妈妈不再去健身房健身。给哥哥打了一笔钱。 而哥哥没有再回来。 冬屿不知道心疼谁,钱……好像大家都是因为这个……都是因为钱。 这天中午放学,她看见宋娰的寻人启事旁贴着一堆招兼职的。 从书包里拿出笔记下,回去以后挨个打电话。 第一家是面包店,老板是位戴白帽子的大叔,坐在躺椅上听着邓丽君的歌。即便冬屿身上穿的衣服是席少英的,他还是一眼就看出她是高中生。 “未成年?” “嗯。快成年了……”冬屿轻声说。 “未成年不要,去去去去去,除了读书能做什么?好好上你的学。” 第二家是游戏厅,经理边抽烟,腿搭在办公桌上,“你这个年纪别的地方肯定不要。不过哥是谁,当年也是你这个年纪在社会上打拼的,理解你的难处。这样,小妹妹,你先把衣服弄上去点,哥看一下腿符不符合我们这边的要求。” 冬屿抓起桌上文件夹往他脸上砸,转身就走。 连续几家碰壁,冬屿发觉赚钱这件事原来挺难的,而父母却能赚很多钱,养三个孩子。这天,她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又重新振作起来,打通最后一家的电话。 最后一家是咖啡店,老板是富二代小姑娘,考上大学没读多久不想读书,休学回家开了这家咖啡店。 这次终于成功了。还包吃包住。只需要冬屿每天放学过来帮忙。 今天的作业出奇的多,咖啡店生意冷清,店里放着周杰伦的歌,冬屿边听边在柜台上写作业。 她腰间系着围裙,编了个麻花辫垂到身前侧,本来就长得忧郁漂亮,趴在桌上就更引人注意。 用铅笔在试卷边打草稿,胳膊肘歪了一下,橡皮檫掉到地上。 这时候,有人进来了。 冬屿捡起来,他已经走到柜台前。待看清他的脸,不敢再抬头继续看,于是她垂着睫毛,专注去看菜单上的文字。 “要什么?” “招牌的有什么?” 路梁放这次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右手拿手机。他低头扫了两眼菜单,脸上有很淡的疲惫感,看上去刚下课不久。 冬屿最后的印象是,他额前碎发有点挡眉。 想着,她内心有些仓促,抿着唇说:“冰美式、意式浓缩、肉桂拿铁、生酪拿铁……” 路梁放又问:“能推荐一下吗?” 冬屿想了想,说:“我喜欢生酪拿铁。少冰加一泵糖就够。” 他说:“那就这个。” “好。你要办个会员吗?有优惠。” 冬屿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他会答应,这种不差钱的少爷怎么会对办会员有兴趣。 他说:“办个吧。” 冬屿愣了一会,才说:“给我个手机号码。” 他低头报了一串数字,冬屿登记好,故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路梁放。” 即便早就知道他叫什么,亲耳听到还是会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反复品味了很久,然后想:就这样吧。 卡办好了,冬屿转身去磨咖啡豆,路梁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书。 七里冬 第24节 弄了半天,咖啡机突然罢工。冬屿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到说明书捣腾好机子。 时间已经过去一会了。 怕路梁放等急了,她小跑着端过去,也是恰好看见路梁放正在看的书的名字——《双城记》,手指动了一下。 明知道他说话难听,冬屿还是觉得,他看书的时候像是翩翩少年,浑身锋芒暂敛,见了就难以移开目光。过了一会,路梁放的朋友也进来了。 她连她朋友的名字都记住了,唐灏。 唐灏左右张望,“少爷在这看书呢。老班想让你在运动会举我们班牌。派我说服你。” 路梁放,“奖励给你去举。” 唐灏无语,“上次就我举,牌子重得跟块铁一样,举完手都断掉了。这次我还要去前面看六中的漂亮妹妹。你开个条件吧,怎么可以举?不然我又成倒霉熊了。” 路梁放压根都不想搭理他,“你死了我就可以举。” “——路梁放!” 冬屿心情莫名愉悦,继续趴回柜台上写卷子,写了半天写不进,在草稿纸上画来画去。 店长走过来,没看清在画什么她就把草稿纸翻了个面,疑惑道:“你在画谁?” 光影在移动,窗边那道轮廓变得模糊。 老半天,冬屿才回了一个字。 “他。” 第22章 双城记 快到运动会,周练和晚自习的纪律变得很松散。 班主任问订不订班服,关此事就争论了近半节晚自习,孟初主动揽下横幅和口号的活,班长组织班上的运动会报名。 班里很多人都知道冬屿大概率要去礼仪队,报项目这些事也没去找她。 冬屿这段时间挺充实,大部分时间在刷卷子订正错题集,放学去咖啡店兼职,晚自习下课又跑去一中找古乐怡。 这些席少英是不知道的,也很幸运,没再遇见自己母亲。 运动会要准备的有很多,不仅是一中校领导的接待工作,还有开幕式那天专门做拍摄记录的学生。 六中摄影社在接到团委通知,组织所有成员在教室开小会。社长把注意事宜讲得口干舌燥。夏心作为社内模特,独坐在角落玩着手机,对其不理不睬。 男生笑嘻嘻问:“夏姐还没从情伤中走出来吗?上次摄影比赛就因为分手把我们鸽了。我还以为你今天开会也不开了。” 夏心竖了个中指,“你给我滚开。” 另一个男生说:“你别把人家惹毛了回去把你拉黑了。说实话夏心,你网恋那男的长这么抽象。怎么看上他的?玩游戏厉害会带妹吗?” 夏心说:“比你好看。没事做就少管闲事。你看我们学校哪个女生能看得上你。” 男生说:“哟。夏姐生气了。” 他继续道:“你知道十班那个新来的转校生吗?长得特漂亮的那个,你把我们 鸽了,这次就她顶替你当摄影大赛模特。” 夏心提不起兴趣,“哦。我还以为是你上的,要你都能拿一等奖,那评委的眼睛真的是瞎了。” 男生神情僵住,摆手道:“得了吧。也多亏有她。要你上一个比一个水,什么奖都捞不到。原本大家都放弃了。没想到还能拿奖,还是一等奖。有奖金呢。人家也比你漂亮多了。” 夏心听着他话有些不耐烦,但表面无所谓,“谁稀罕,拿一等奖能保送清华北大吗?” 男生看她不高兴就快乐,摇头晃脑的,“比你厉害是事实,你以为谁跟你一样满脑子都是男人。找人都找不到。” 夏心翻了个白眼,“你就舔吧。她不也一堆前男友。现任还是校外黄毛。哪天被打了就知道厉害了。” 男生说:“谁舔了……” 两人互不搭理,小会终于开完了,占用一整节周练。去食堂的去食堂,出校吃饭的出校,整个走廊上都是学生冲刺的声音。 夏心收起手机,见有人拿着表格从身边路过,随口一问:“你手上的是什么表?” 社内成员说:“礼仪队申请表啊,你不是写过了吗?还有冬屿的,正好顺路一块送上去。” “她?”夏心一顿。 “哦,他们没跟你说吗?就冬屿这次不是帮我们忙了,社长一块推荐上去的。” 原本说只推自己一个的。 夏心有点烦,“给我看看。” 湿漉的风掠过纸张,教学楼的灯光暗了又亮,全市统考给学生带来的阴霾随着运动会将至黯淡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面试礼仪队的日子。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大家都在写作业,头顶广播突然响起,女老师在麦克风里念面试名单。 “请以下提交过学校礼仪队申请表的同学来趟综合楼。高二一班严雅、三班陈玲玲,四班夏心……十二班文璇……” 名单从头念到尾。 没有冬屿。 不仅是班上同学意外,正在写数学大题的冬屿也停下笔,嘴巴微微张大。 这么多天,孟初终于找到话头,小声嘀咕,“怎么会这样?我记得你不是把表给他们了吗?” 冬屿说:“不知道。” “表填对了的话,应该是送表的过程中出了问题。要不我帮你问问?” 冬屿敛眉说:“不用。” 女老师又念了第二遍,还是没听见冬屿的名字。 位置离冬屿远的几人已经开始议论了。 “是不是得罪了夏心?我听我朋友说夏心好像不太喜欢她。” “怎么会?夏心跟她都不认识。” “但他们社里好像总拿冬屿说夏心之前不理人的事,都是人嘛,听多了总会烦。况且夏心不是才分手,心情特别不好一碰就炸。” 守在讲台上的班长摆着桌子喊:“安静,都安静写题,没什么好议论的,再吵等下年级组巡逻的来了。” 冬屿垂在肩侧的马尾这时候松了,解下皮筋,却没有立即绑回去,而是套在手腕上,以垂下来的碎发遮挡一些不太喜欢的视线。她越是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周围对她的揣测声就越肆无忌惮。 女老师讲完礼仪队的事,轮到另一位男老师说话。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是校舞龙舞狮队的负责老师,之前说想参加校运会开幕式表演的同学可以给我写申请,请以下念到的同学在运动会前的每个大课间及下午第二节 课下课来操场主席台便进行短期培训。高二一班卓鸣、二班欧阳托、七班崔乐……” 念到这都还好,大部分都是男生,直到念到十班,男老师明显迟钝了几秒。 “十班,冬屿?” 舞龙舞狮很考验一个人的体力,别看好玩,训练的过程特别累,除了极个别想加社会实践分的学生,绝大多数只对看别人舞有兴趣。 冬屿从未提交过什么舞龙舞狮队的申请表,却出现在这份名单里,明显有问题。 大家都觉得她肯定被人整了,默默叹气。 冬屿转着笔,眼底没什么情绪。当时明明交的是礼仪队,最后不但不在面试名单上还跑到舞龙舞狮队去了。 怎么个事? 她下课就去找帮自己交表的男生。对方看见冬屿很苦恼,有想躲避,但是躲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停下来。 冬屿语调温和又不失锋芒,“你放心。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事已至此我怪你也没用。如果你们因为夏心对我进礼仪队的事实在为难,其实可以跟我提前说。说一声,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也不欠谁,我只是很意外我的名字会出现在舞龙舞狮的队伍上,我事先不知道。我还是觉得,无论之前发生什么,如果一个人要替另一个人做决定至少应该问问当事人的态度,你觉得呢?” 男生咽了口唾沫,说:“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没改你表。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帮你交的是礼仪队啊,怎么夏心就还在礼仪队,你却跑到舞龙舞狮队去了?但这事肯定不是我干的,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没必要。你的的确确帮了我们社我没必要忘恩负义。也许……是那边的老师搞混了吧?” 他自己都不太有底气,沉默一会说:“如果你觉得事在人为……去找夏心吧,她当时还拦住我看了下表。但我觉得夏心不是那样的人,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冬屿没见过夏心,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这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找她肯定会惹来许多莫名其妙的揣测。不喜欢这种感觉。 冷静下来。冬屿想这事可以暂且缓缓,明天课间先去舞龙舞狮那边澄清一下看能不能临时退出。 她放学还要去咖啡店兼职,不想在学校耗费太多的体力,身体会超负荷。 这天冬屿回到家,席少英在厨房忙碌,她把书包放沙发上,看见妈妈的身影有点意外,以往这个时候都在医院的。 冬屿随口问:“外公怎么样了?” 席少英说:“难说。你先吃饭。等下记得自己洗碗然后回房间好好学习,争取下次统考考个好成绩。” “你们不是快开运动会了?肯定会玩疯,我班上的学生现在心思都已经不在学习上了。小岛你要沉得住气,听见了没?” 席少英熄灭灶台上的火,端着炒好的青菜出来,见冬屿情绪低落,故作轻松问:“怎么不高兴?还在想你爸跟你哥的事情吗?” 坐着发了一会呆。 冬屿说:“我本来想进礼仪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把我弄去了舞龙舞狮队。我对这东西都不了解,还不知道能不能退出。” 她其实私心是想,等到时候进礼仪队了,运动会开幕式就能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地被他看见。承认有炫耀之心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即便那个人不一定注意得到,即便那个人都懒得看。 但还是想,骄傲地被他看见。 谁知莫名其妙就成了舞龙舞狮。 席少英听着,突然笑了,在冬屿印象中妈妈总是板着个脸,很少笑。冬屿一时愣住了。 席少英想起什么很美好的事,淡声说:“我突然想起,你爸当年在警校运动会的时候也是在操场上舞龙,不过你妈读的是师范,当时下了水课准备去买饭,却被舍友拉着跑到他们学校围观。 当时人真多啊,排头的高举龙头,连脖子都是红的,我就站在最前面,眼看龙头要掉下来砸到我,你爸突然松开舞龙的把手,跑到前面把那龙头抱住。我就对你爸一见钟情了。” 她停顿一会,看向冬屿,“所以后来也是我追的他。” 即便冬屿早就猜到了,还是声音颤抖,“警校?” “是啊。你爸读的警校,专业是禁毒。本来这种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他之前当了很多年卧底风险很大,你外公外婆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老人家心脏不好……算了。” 席少英叹息,继续说:“还记得你被你哥带去半醒的那次吗?他其实就在那卧底行动。本来当时都计划好了,他跟上线汇报完那批冰.毒真正的交易 时间和地点,特警提前埋伏在隔壁包厢等他指示,没想到要行动的时候却看见了呆头呆脑的你。他后来跟我说他当时都快吓疯了,生怕出什么乱子。所以你现在知道妈当时在派出所领你俩回家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吗?” 其实在看见那辆本该被缴的摊车时,冬屿就猜到了。 此事无非两种结果,一坏一好,选择相信好的还是因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还是觉得,爸爸是个好人。 不然从小骄傲到大的妈妈怎会爱上他,外婆也怎会嘴上说着没出息,背地却还是偷偷把他破了的裤子缝好。 七里冬 第25节 在她踌躇不定的时候,生活中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早就把答案尽数告知。 冬屿望着席少英,嘴唇动了动,久久没说一句话。 席少英解下围裙,挂在冰箱旁边,“妈其实不想跟你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只是想你好好读书快点长大。” “礼仪队也好,舞龙舞狮也好,都是一种人生体验,若实在想去礼仪队就去试试,若顺其自然也不要太遗憾。因为妈当年要不是被舍友拉着,根本就不会去他们学校看舞龙,那么就更不会遇见你爸了。小岛,意外之喜总会出现在人生的每一个角落的。” 她认真地说。 冬屿腰背挺直,打起精神,“喔,我知道了,就先试试舞龙舞狮。妈你快去医院吧。” 不是想要顺其自然,也不是向暗中作梗的人屈服,只是因为爸爸以前也是舞龙舞狮队的,人的情感总是会爱屋及乌,尤其是他不在的日子。 会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思念。 第23章 双城记 把碗洗好放消毒柜里,冬屿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床上写了会题,席少英饭没吃几口匆匆忙忙出门,整间屋子很寂静。 她将草稿纸垫在试卷下,步骤列了半天发现思路是错的,焦躁地划掉所有的算式。 弟弟在客厅抱着早教课本,磕磕绊绊地拼读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念书的声音穿过房门。 冬屿扭头,看见了天上许久不见的月亮,想到了跟爸爸钓鱼的那个夜晚。 “爸,其实我有点烦,我喜欢的那个人挺优秀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感觉自己就算再努力名次也很难追上。” 他的声音在回忆中很模糊,“名次追不追上其实无所谓,尽力就好。我又不是你妈,对你成绩这么看重。但我希望,无论成功与否,你一路披荆斩棘,最终追上的是曾经自己。” “嗯。”她怔了一会。 冬屿放下笔和草稿纸,发了好一会呆,突然有点想他了。 席少英这晚上没回家。冬屿睡得很沉,第二天起来上学才发现房间的灯亮了一整晚,揉了揉眼睛,简单梳了个头,把灯关上去学校。 校园的流言蜚语似乎总是没个完,年级主任上次说帮她抓造谣的人,现在还没点消息。 最好讨论的就是冬屿这件事了。不是说摄影社的人整她,就是说夏心看她不爽。 冬屿表现的好像无事发生一样,班上某些人终究是按耐不住好奇,以副班长为首的小集体派出位代表,走到冬屿课桌边,“诶,冬屿,你确定去舞龙舞狮了吗?我哥大学选的就是这门课都说很累,你看你人这么瘦,腰会断的。” 冬屿抬头。 这正是刚转过来就觉得表情浮夸、说话腔调很像男同的那个人。 田萱婷不耐烦,“去去去,你压到我试卷了!” 孟初说:“周城,你不是说自己是0,个性签名怎么是0.5,你男朋友知道吗?” 周城哼了一声,“我跟冬屿说话呢,又没跟你说话,少管。” 冬屿说:“是啊。确定去舞龙舞狮。怎么了?” 三人都愣住了。原本大家都准备观摩世界大战了,可到现在冬屿脸上甚至一丝怒气都没有。 “没怎么。只是我哥总跟我说如果我上大学有这门课最好别选,每天蹦蹦跶跶的一点都不好水。”周城说。 孟初笑了,“你哥到底是不是男同啊?” 周城:“……” “无聊。你猜吧就!” 等到大课间,冬屿摘下眼镜,去操场找舞龙舞狮队的教练。最近音响检修,校领导大发慈悲罢免了跑操。 参加舞龙舞狮表演的虽大部分都是男生,但还是有不少女生。 冬屿走过去,跟一起搬运道具。 教练是个矮小的老头,看了她一眼,“舞狮子去吧。” 她停顿了一会,还想给自己争取,谁知刚抓起龙头那一把,突如其来的重量差点把手臂压断,算了,还是舞狮吧。 爸爸舞龙,她舞狮,舞龙舞狮团团圆圆。 训练的确很累,尤其是新手,冬屿下课去咖啡店的时候衣服都还是湿的。 店主问:“刚下体育课?” 冬屿说:“学校运动会,我们要练习舞龙舞狮。” 店主哦了一声,“我大学也选了这门课,挺累的每次都是最后一个自由活动。你要不进去洗个澡吧,不然怪不舒服的。我还有干净的衣服放里面,你过段时间送过来就行。” 冬屿说:“不用麻烦了。” 店主说:“洗完也好干活。” 她也不再拒绝,洗完澡确实舒服了很多,稍微吹了下,剩下的让头发自然风干,没有再编麻花辫垂到身前。 路梁放今天也来了,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看书,光影掠过他的侧脸。冬屿在柜台边写了会题,许久没来客人,又开始在草稿纸上画画。 店主坐后面打游戏,抬头瞄了几眼,“为什么总是画他?直接上不就行了。你又不是不好看,我大学里的男生都喜欢漂亮的女生。” 冬屿却问:“你听过两个藤本树的故事吗?” 对方一顿,“《情书》?” 冬屿点头。 对方笑道:“那可是个悲剧呢。” 冬屿说:“故事才有悲剧,但是爱没有。” 对方说:“这不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吗?看得出你也很爱看书。哦,我懂了,你在模仿男树……果然……还是你们高中生有意思。但我上高中的时候还挺讨厌高中的。” “现在呢?” “有点怀念。感觉自己像个sm。” 冬屿笑了。 她拿到了人生第一份自己兼职挣来的钱,跟席少英说学校发了奖学金。没有再要生活费,余下的钱给自己买了个小天才电话手表,顺便要回了自己原来的电话卡。 家人的电话早就被她存在电话卡里,一插入卡槽,通讯录不再空荡荡。 冬屿编辑了一会,通讯录很快又多了一个人。 名字是:l。 运动会前一周学校总会组织拉练,冬屿因为参加了舞龙舞狮队,不需要跟孟初她们走方阵,他们下去拉练的时候她都在教室自习。 很快到了运动会那天,阳光明媚。双方学校的领导都特地看了天气预报。 早自习正常上,班上纪律乱成一锅粥,周城站走廊上,一手提着竹扫帚,另一只手抓着电话手表打电话。 冬屿原本是出来丢垃圾的。 周城喊住她,语调有点急,“冬屿……你能不能帮我扫下公共区,我朋友现在在校外等我,我得过去一下。” 冬屿打量他一会,回过身道:“哦,好。” 她对周城的印象其实不差,算是交际广会说话的,反正离舞龙舞狮队集合还有半个小时,写题也写无聊了,她欣然答应。 十班公共区在家属区与校门交界的马路上,冬屿握着扫帚,另外两位女生一前一后拎着垃圾桶。 一中的学生已经按班级排成长队等在外面了,领导拿着大喇叭组织纪律。两个女生无心 扫地,垫着脚眺望,“你有没有看见帅哥啊?” “我没戴眼镜看不清。倒是看见一个长得很高的,应该长得不错。” “哪呢哪呢?” 冬屿把落叶扫成一堆,按着扫帚往校门口看去,伸缩门已经打开了。一中学生们刚进入六中都有些新奇,几人成团左右张望。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低头继续扫树叶,几个声音离她原来越近。 “路哥,你说我们这么偷偷溜出队会不会被老班发现啊?” 扫地的手一顿,冬屿抬眼,看见上次去买药遇见的那个寸头男生,石膏拆了,走起路还挺利索。 路梁放跟他走在一起,校服外套拉链没拉,侧过头去,眉眼冷淡,胳膊线条流畅,脸上没什么表情,永远都是你爱咋咋的态度。 “话这么多。不想吃早餐就滚回去。” 男生嘻嘻,“那我们还是继续狼狈为奸。” 路梁放问:“带钱了吗?” 男生:“没。” “那你还是滚回去吧。” “我不。我还要给苏莉带早餐。” 冬屿听着听着发现手里的扫帚很久没动了,手臂僵硬,装模作样扫了一下,然后——扫帚断了。 “……” 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公共区还有一半没扫,她回头,同班两个女生早不知道跑哪去看外校学生了。 问问别的班? 她去问了,都说没有多余的扫帚,又不舍得回班再拿一把。 又去问了几个班还是一无所获,冬屿只能一手抓着一截断扫帚往垃圾站的方向走,一会先回班。 她余光中瞅见路梁放走到了一颗大树底下,少年正聊着天呢,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影子在鞋底歪斜。 他集中注意力,缓慢低头。 捡起某个东西刚脆利落往旁边的花坛上一丢,不知道的以为在投篮。 同行的男生吹了个口哨,“干得漂亮。谁家好人扫完地扫帚往路中间丢。” 很多班喜欢把劳动工具放在公共区,这样来上学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扫。有时也会供别的班级的学生解决燃眉之急。 冬屿刚把断扫帚丢进垃圾站,听见他们的话下意识回头,一把崭新的竹扫帚在那静静地躺着。既便是戴着黑框眼镜,瞳仁里的水光还是轻微晃动。 高二的一天。 七里冬 第26节 她在公共区不小心弄断了扫帚,非常苦恼。 外班跑了一圈都借不到。他正好丢了把扫帚出来。 殊不知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冬屿走过去捡起,心跳得很快,明明连对视也没有。 同班的两个女生回来了,聊着刚才的所见所闻,看冬屿已经把落叶扫了大半,有点不好意思,说她可以回去了,剩下的她们扫。 冬屿朝着路梁放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淡声说:“没事。” 她俩悻悻走到一边,冬屿听见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 “你看见了吗?那个女生长得好明艳,还化了淡妆,气质也好好。他们班的衣服也好漂亮。” “我感觉她应该就是裴佳邈,孟初一直想要巴结的那个,听说跟摄影社的那个夏心关系不错,还有我们学校的很多人。” 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我还是有点好奇夏心会不会把冬屿的事告诉裴佳邈。万一冬屿找上门。” “不知道。看看吧。” 第24章 双城记 公共区卫生搞完,广播里开始放运动会的交响乐,六中学生从窗户探出头看热闹。教学楼下熙熙攘攘,外来的学生被茂密的树木遮挡,能看见的有限。 冬屿回班喝了口水,准备去舞龙舞狮队的集合地点。孟初蹲在课桌下偷偷擦素颜霜,看她要出去,还给冬屿让了道。 班上还在自习。有人已经耐不住寂寞。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下去!我看别的班都下去了!” 老秦说:“等领导通知,是按班级顺序下的,没到我们班就专心自习。你去看看那些重点班还不是也没下去,人家都没意见,你们就坐不住了。运动会结束就要月考,都能考好吗?” 他说了大半天,底下学生还是各干各的,压根都没在听。 老秦无奈,又问:“冬屿呢?怎么还没去舞龙舞狮那?你们教练刚给我打电话了。” 冬屿回头,“马上过去了。” 队里的人大部分在化妆,准备好了教练就帮他们热身。休息室里的人三五成群,一些学生家长也在,旁边跟着学前的弟弟妹妹,当事人就举着相机跟朋友合照。 冬屿换好等下上场的衣服,负责化妆的老师走过来。 她好奇道:“舞狮也要化妆吗?又不用露脸。” 况且舞的还是狮头。 “舞完大家还要拍合照,弄精致点更上镜也搭这身衣服。” 老师看着她,夸奖道:“你这小姑娘长得好漂亮。” 冬屿说:“谢谢。”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走神,双手搭在膝盖上。 时间在化妆刷扬起的粉尘中流逝。休息室外越来越吵闹。一中老师背着扩音器教训班上学生,里面的很多人都能听见。 “——路梁放!余源!是谁允许你们俩擅自离开队伍的?把别人学校当自己家了是不是。” 冬屿听到熟悉的名字,膝盖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余源说:“老师我们没吃早餐。” 路梁放说:“我们去吃早餐了。” 他们老师说:“算了。下不为例,以后记得在家吃好早餐再来知道吗?开幕式倒地谁对你们负责?” 路梁放语调懒懒散散,“知道了。” 听起来就是会再犯。 妆化好了,老师放下化妆刷,看着镜子说:“你看看——是不是很有精气神?” 冬屿:“嗯?” 此刻才回神。 老师问:“想什么呢?” 冬屿慢吞吞,“我好像没吃早餐……” 她话刚说完,获得了一块德芙巧克力。 老师拍着她的肩,“赶紧的,等会要上场了。不过也别紧张。” 冬屿撕开包装含在嘴里,这巧克力挺甜,还是夹心的,一块吃完,空腹带来的眩晕感减轻了不少。运动前果然是要吃点东西,她想。 外边的开幕式已经开始了好一会,麦克风的声音回荡耳边。要等两校班级都入场、领导再讲完话,才轮到舞龙舞狮队的。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几个女生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大部分都有手机玩。 “你看校群里的那些视频了吗?他们发的。跳韩舞的是裴佳邈,真的好带劲,还是一中的。长得好家里有钱就算了,学习成绩也好,我真的羡慕了。” “你转给我看看呗,外面好热闹,好想出去看我们班的那些人表演,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啊?” “不知道。坐里面什么也看不见。音响还吵死了。” 她们刚准备开游戏。 教练突然走进来,对着他们招手,“快快快!下一个就是我们。拿龙的拿龙,舞狮的赶紧戴上,对好自己的把位,别拿错,几千双眼睛都看着的。” 冬屿绑好腰带,把醒狮头套上,搭档举起狮尾,鼓点声一响,两人跑向操场中央。霎时,全校发出轰动。 红色长龙追逐着龙珠紧随其后,犄角昂扬,鳞片镶着金光,两只龙目炯炯有神,太阳的光晕都有些黯淡。 学生们整齐划一的队列不再,围着龙狮人挤人。形势太过混乱,各班老师拉着自己班上的学生却无济于事,只能由着他们来。 冬屿在草坪上跑了几步,透过微微张开的狮嘴,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在看舞龙,看得还挺专注。衣领很低,肩颈线清晰,脖子处的喉结微微起伏,身上的每一处细节都像刀雕出来的一样。 冬屿垂眸,不去看,少年的身影又已经占领所有的思绪。接下来几个动作做得很机械,心跳 声很大。 舞龙队所到之处是一片呼喊声,龙珠悬在半空,所有人屏息凝神。 “路哥!”唐灏突然喊。 路梁放回眼,面前跑来一只醒狮。 醒狮明明有着亮丽的毛发,黑而有神的眼睛,却看着呆头呆脑的。它歪着头,独站在路梁放面前,看起来很落寞。 路梁放下意识,“怎么了?” 回的唐灏。 冬屿隔着笨重的狮头摇头,旁边学生往后退了几步。路梁放站在原地,很快就猜出来了,“原来还有互动。” 醒狮点点头,嘴巴张大,从中吐出个红色的小球,滚到他脚边。 路梁放低头捡起,冬屿以为他会随手一丢,苦恼着等会该怎么百分百接住。嗖地一声。球已经回到狮口中。 “找别人吧。”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朋友喊我打游戏。” 裴佳邈就在路梁放不远处本想搭话,可还没走几步,路梁放已经跟一群男生离开。唐灏扛着班牌走不掉,苦着脸说他卖兄弟。 冬屿久久望着他,狮子头是最好的掩护。 演出结束了。 开幕式完美谢幕,教练请队里的所有人吃火锅。舞了一上午的龙,白得一顿饭,大家都很高兴。 “你下午有项目吗?” “没。” “那我们去社团那玩吧。” “好呀,冬屿呢?”女生左右观望终于在不远处找到她,喊着冬屿的名字,“不一起去吃饭吗?之后大家应该还会一起拍照!” 冬屿回头,面色淡然,“我还有兼职。” “那好吧。” 中午,她坐在咖啡店写卷子,没写一会店内就来人,放下手中的笔,去磨咖啡。近段时间店内生意似乎越来越好。 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写卷子,冬屿的电话手表响了一下,显示一条未读信息。 冬屿以为是爸爸发来的,从文具袋里把手表拿出来。点开一看是10086的慰问短信,不免有些失望。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不敢给爸爸发短信,她点开通讯录滑到最后一个联系人:l。电话号还是路梁放办卡时留下的。 或许那时他真不应该办卡。冬屿大拇指停顿了很久。总是忘不掉。 她戴上眼镜,双手捏着电话手表。一个拼音一个拼音打成字。 编辑的第一条信息是:祝你开心。 看了半天又删掉。 算骚扰吧。 冬屿还是不舍得就此作罢,复制慰问短信到消息框编辑了一会,假装自己是10086,点了发送。 【中国移动】尊敬的用户,中国移动提醒您,近期天气转凉,气温下降,请及时添加衣物,注意保暖,防止感冒和疾病发生,祝您生活愉快,幸福常伴。 客人来了,她又去磨咖啡了。 过了一会。电话手表的屏幕亮起。冬屿就没想过路梁放会注意到手机号。 他回了一条短信。 内容很简单,就一个问号。 怕他下句是:你有病吗。 冬屿低头,把电话手表关掉,提前设置静音。刚来的两位客人朝着她招手,说咖啡太苦了,让她再加一泵糖。 七里冬 第27节 冬屿说:“来了。” 她回头看了眼电话手表。 祝你玩得开心。 下午去学校,比赛项目进行得轰轰烈烈,冬屿逛了一会,感觉没什么有意思的,回到教室里写题。 周城提着相机进班,左右环顾,“他们都在下面。就你一个人吗?” 冬屿说:“嗯。” “感谢你帮我扫公共区。早上我是真的有急事。我朋友那死人一直在催一直在催跟催命一样。”周城抱怨。 冬屿说:“没关系。我也不想坐教室里早读,都集中不了注意力。” 周城笑着说:“就是就是。都要运动会了还不放我们自由,学校总是这样,多上一个早读又不能前进一百名。” 冬屿说:“其实也还好。我高一在凌昌两周才放半天假,六中还有双休。” 周城双手捧着相机,沉默半晌,看了冬屿好一会,“冬屿。” “怎么了?” 周城继续,“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在校园墙造谣你跟前男友上床的吗?” 冬屿写试卷的手一停。 周城告诉她,“其实这事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只不过知道的大部分是男生。” “那个人之前在男寝大肆宣扬,不仅说是你前男友,还炫耀你们那个……他舍友就信以为真。上次去玩,我朋友问他这件事,他又跟我朋友说是开玩笑的。我可以告诉你是谁。不过你别跟人说是我告诉你的。算了……你说也无所谓……本来也是个傻逼。” 冬屿这次是真诚地说:“谢谢你。” 周城随后告诉冬屿那个人的班号和名字。 冬屿不认识,但不代表会放过他。之前忙着宋娰的事,懒得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无聊了,想起还有这茬了,就这么简单。 第25章 双城记 谣言的源头有时并不是深仇大恨。至少这个男生的名字,冬屿之前听都没听过。 走出班,走廊上的学生其实不少,很多女生化着好看的妆穿着漂亮衣服,站在镜头面前。拍立得闪光灯一亮,都凑上去。 有人在背后喊她。 冬屿以为是周城在喊。 回过头才发现,喊住她的是位女生。 女生穿着件柠檬黄上衣,头发半披半扎,刘海边有hellokitty的红夹子,裤子扎得很高。长相偏混血,手链上垂着几颗星星,神态很张扬。 冬屿以为是挡着人家拍照了,往边上走了几步,女生却准确无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顿了会,停下来。 对方开门见山说:“我是夏心,摄影社模特,你应该听过一些事。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下,你申请礼仪队的表不是我换的。” “我呢,没那么小家子气,要讨厌谁直接上空间挂,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恶心人。” 冬屿不咸不淡地说:“我也不觉得是你干的。所以一直也没去找你。你们社的人说,你当时拦他看了会表。” “但如果要在这上面做文章,按你的性格是光明正大的。毕竟全市级别的比赛社里就你一个模特的情况,你心情不好,不也说鸽就直接鸽了?” 夏心愣住,同伴脸上的神态也从防备到眉头舒展。 还是有不少过路的学生认出夏心和冬屿,没听见她俩之间的对话,看两人面对面站着还以为有八卦可以听了。 等了许久,她俩之间的氛围却没有剑拔弩张。空气一时安静,能听见下面拔河比赛的呐喊加油声。 夏心面上带笑,像电视剧里傲人的女主角,不会让自己吃一点亏,“那挺好。也省得浪费时间解释。不过你也放心,若被我问到换表的人是谁,不仅是你,我也不会放过,脏水泼到我身上就必须考虑过代价。” 见冬屿要下去,夏心随口问:“你现在要去看你们班比赛吗?” 冬屿摇头,“等个朋友。然后去找人。校园墙有个男的造我黄谣被我知道班级姓名,也该他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了。” 不一会。古乐怡来了。 她扎着双边丸子头,校服里面特地穿了件好看的白裙子,走到冬屿面前岔开腿,双手拉开外套,笑着说:“漂不漂亮?我男朋友送我的。你说的那男的在哪呢?嘴巴这么贱,究竟自己生活过得多不如意才说得出这么恶心的话。” 刚用电话手表打了古乐怡的电话,本来古乐怡下午没项目,一听冬屿说起这件事就想来撑腰。 夏心不知道古乐怡和裴佳邈之间的恩怨,打量一番又看向冬屿,“我可以陪你去,反正在这拍照也没带多少相纸。就当交个朋友忘记之前的不愉快。” 她问几个同伴:“你们要去看比赛吗?” 同伴说:“感觉没什么好看的。今天也不是我们班拔河。要不一起去吧?” 一人的队伍变成了一堆人。 说着也巧,夏心和冬屿撞上了当时交表格的那个摄影社男生。 男生扶着眼镜,见夏心跟冬屿心平气和走一起显然很意外,“夏姐,这是干嘛呢?你下午没比赛吗?我还想去围观呢。” 正要擦肩而过。 夏心抱 着胳膊堵住他,“我问你,那天还有谁动过申请表?” 男生声音很弱,“我也记不清了,应该就我和你。” 夏心:“那就你了呗。自己干的事脏我头上是吧?” 男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她无冤无仇……” 他说着看了眼冬屿,冬屿神情冷淡,他明显急了,“真不是我。我至于吗?” 夏心:“不是你是谁?” 男生:“还可能是钱枫啊……当时我把表送过去的时候他就在附近,收表的办公室里又没人。” 只是无心一瞥看见的。没告诉冬屿。 夏心:“哦,他啊。在社里的时候就总说一些很蠢的话。我跟我前任分手关他什么事,我前任长得一般他就是天仙了?当时不是开小会,我都不想搭理他,他一直拿冬屿来打压我。我还以为他真舔上女神了,没想到背地里又去打压冬屿。又蠢又坏,纯傻逼。” 男生声音越来越低,“我不知道,只是说说又没证据。路过都是错了?我感觉他做不出这种事啊,他这人很老实的。还是不要乱造谣人家吧。” “根本不是路过。我的申请表就是他换的。”冬屿说。 太过巧合,周城告诉她校园墙上造黄谣的正是钱枫。现在礼仪队的事也跟他有关。 是摄影社成员的话应该见过面,明明这么恨她,表面却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借此打压另一个漂亮女生。 冬屿语调毫无情绪,“我们现在要去找的人也是他。” 夏心瞬间想明白了什么,叉着腰对男生说:“不乱造谣别人是应该对我说的吗?校园墙上的事你也知道吧,年级组也在找人,要不你猜猜是谁干的?” 男生怔了许久,“我去。不会是他吧。牛……” 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件事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都是同一人。冬屿和夏心等人找到十二班。后门虚掩,留在教室里的学生躲到窗帘后打游戏。 夏心从前门探头,问:“钱枫在班上吗?” 那学生认识夏心,抬头说:“在。” 他回头,“钱枫,夏心叫你。” 钱枫听见夏心的名字很惊喜。夏心平时在六中算是个交际圈很广的风云人物,校园里的很多八卦都是关于她的。当着班上这么多同学的面叫她出去,显然满足了虚荣心。 他面色不改,动作甚至有些拘谨,推开班门来到走廊,“夏姐,你叫我…” 话还没说完,看见了冬屿,脸色微变。 钱枫这人个子不高,甚至有点微胖,鼻梁上架着眼镜,眼睛很小,眯着眼看人的时候显得小心眼。 夏心就两个字,“道歉。” 钱枫故作不懂,“什么道歉?” 冬屿盯着他,淡声说:“校园墙上的事礼仪队的事你要我讲一遍给你听?你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我不想跟你讲任何道理。也不想看见你假惺惺的模样。” 她声音不大,但教室里的人都能听见,很好奇发生什么了,往窗外观望,楼梯拐角路过的学生也都停下脚步窃窃私语。 冬屿上前一步,身高甚至比钱枫还高,她看他跟看玩物一样,语调戏谑,“我请问,我之前认识你吗?在校园墙上造谣我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我前男友是你呢?那个【格林威治的日落】是你室友吧?” 信息量太大,围观学生震惊。钱枫感到难堪想走,周围全是女生,甚至感觉呼吸都艰难。此时此刻走廊仿佛化为一个狩猎场,他被围在其中等待审判。 “之前放着你不管是我那时候不想在烂人上浪费时间,不代表我会就此放过你。钱枫,看到我就发情的感觉如何?是知道自己不配就用各种龌龊的手段来弥补你的自尊心是吗?我进舞龙舞狮队也是你干的吧? 你以为赃给夏心就万事大吉了,但这世上根本没有天衣无缝的事,你就此否认也不影响我们觉得。事情如何我们都知道。我现在就站你面前,你再狡辩也都苍白无力。” 冬屿冷漠地看着他,情绪没有过多的起伏。三言两语真相就此大白,藏在话中的暗芒直将钱枫刺得鲜血淋漓。所有视线顿时集中在他身上,议论声也不再压抑。 “我去,这男的好贱啊。冬屿都不认识他就自称前任,是多自卑才会说出这种话,还……还……反正很傻逼就对了。” “真恶心,刷新下限,我就说冬屿怎么跑到舞龙舞狮队去了,他们还说是夏心弄的,可怜的夏美女不至于哈,还真她们会以为互掐吗?” “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朋友还认识他……说这话的时候考虑过自己父母吗?很难评啊。他自己就没姐姐妹妹之类的亲人吗?” 引以为傲的谎言一下就被戳穿,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钱枫听着,很害怕,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敢说话,双腿也跟灌了铅一样。 古乐怡咦了一声说:“怎么不说话?哑巴了?造人谣的时候不是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夏心重复:“道歉。” 钱枫不敢看冬屿,低头小声说:“对不起。” 夏心说:“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吗?你可要搞清楚,他们都觉得是我干的呢。” 钱枫神经本来就紧绷,被逼急了,竟是突然哽咽起来,“那你想怎样……” 若一直装疯卖傻旁人会觉得可恨。可钱枫从一开始就是那种事确实是他干的,找上门秒怂,会道歉但不要把人逼急了的感觉。 很膈应人。 “想怎样?既然站着道歉没态度,就给人家跪下道歉呗。” 人群里走出个高挑的女生,穿着一中校服,化着淡妆,身后还有一堆小跟班,话是她说的。 冬屿顺着看去,是裴佳邈。 七里冬 第28节 夏心语调瞬间软下来,“佳佳,你来了。我临时有点事忘记回你消息了。” 古乐怡看见裴佳邈时表情转为无语,与她身后的小跟班互翻白眼。 裴佳邈说:“没事。” 她往这一站,气压都低了,抬眼看向钱枫,“道歉两个字很难理解吗?” 在场的大部分都知道裴佳邈,一中著名交际花,也知道她是因为夏心插手此事。刚还是小声谴责现在成了谩骂。 钱枫在人言与视线的焦点处抬头,左边是女孩,右边是女孩,楼梯口楼梯上还是女孩,她们越目光炯炯,他越惶恐害怕。 冬屿面无表情看着他。 钱枫猛然弯下腰对冬屿道歉,“冬屿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配……你现在打我吧都是我活该……我会澄清……求求不要……不要告诉我父母……会打我的……都是我的问题……” 他哭着说的。 “对不起……我是傻逼……你想要什么赔偿我都可以给你……是我太过虚荣自私,求你们……不要骂我家人了……” 他跪下说的。 冬屿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高二教学楼上的走廊都是人,此事一个晚自习就在校园内传开,冬屿身上的流言蜚语一点都没少,还是传得如火如荼只不过不再是负面。 运动会还在进行着,造谣者流下恐惧的泪水,社长知道后直接把他从摄影社除名。 冬屿和裴佳邈当时只是对视一眼,一句话也没交流。 第26章 双城记 今年的校运会跟篮球赛是一起举办。还是两校联谊赛。其实是两校领导为了把学习时间都挤在一起,直接合二为一。 前几天都是校内小组赛,比出来的第一才跟一中打。冬屿大部分时间都在写题,放学就去兼职,对这些不是很关注。还是古乐怡拖着下巴在耳边念叨。 冬屿才随口问,“你们学校打篮球的厉不厉害?” 古乐怡说:“不知道。我又看不懂篮球赛,但我男朋友代表我们学校跟你们学校打,我得过去加油。好讨厌,又要撞上裴佳邈了……她肯定也在。就她喜欢的那个男生跟我们校篮球队里某个人是兄弟。” 冬屿写字的手一顿,“什么时候比啊?” 古乐怡说:“就今天下午呀,你好迟钝,看得出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挺好的。我妈要知道我这样都乐疯了。” 冬屿说:“没办法啊,我们家现在顶上乌云滚滚就指望我成绩好点让他们快乐一下。” 古乐怡拍 拍她的肩,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一套卷子又写完了。冬屿摘下眼镜望向窗外,操场正在举行接力赛,裁判席上坐满了挂牌子的老师和学生,白烟从枪口上升腾,跑道内侧一大群学生举着班牌陪跑。 古乐怡见她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问:“在找谁啊?” 冬屿也不遮掩,“l。” 古乐怡过了一会才想起这是她喜欢的男生,恍然大悟,“找到了吗?” 冬屿说:“没有。” 古乐怡拍手,“那我们可以下去找啊!我陪你!多逛几圈总能看见,我还没跟我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就总喜欢跟我朋友在篮球场附近晃悠。” 冬屿学她撑着下巴,摇头说:“算了吧。我还要看书。下午再一起去看球赛吧。” “现在太阳好晒,也行吧。主要我忘记带防晒霜了。你们班好凉快,我正好看会电视剧,最近好忙好忙都没时间追。” 古乐怡看了眼窗外,视线又重新集中在冬屿身上,“你在看什么书?” 冬屿拉开书包拉链,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译林出版社的书,书封是深蓝色的硬壳。古乐怡低头一看,只见那上边写着三个字:《双城记》。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间化为流水,她抬起手中的书反捧,像是电视剧里的文艺少女,书本正好遮住了脸。 合上已是下午,冬屿来到自己的位置上,书包一直放在学校。 孟初对镜卷着自己的刘海,一边说:“今天下午是我们学校跟一中的篮球赛。冬屿你去看看吗?” 状若不经意其实又是邀请。 冬屿说:“我跟我一中的朋友去看。她对象这次参赛。” 孟初涂防晒霜的手一顿,半开玩笑,“那挺好的,你可不要胳膊肘往外拐啊,虽然我感觉我们学校赢得概率不大。篮球队那些人成天混混的。” 终于能跟冬屿重新交流,孟初暗自松了口气,自校园墙事件发生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时好时坏。 冬屿心神不宁地嗯了一声,“说不定呢。”《双城记》收回书包里。 古乐怡推开后门,探出脑袋,“冬屿我来了!你看我现在漂不漂亮!” 头发重新绑了一遍,两遍垂着蕾丝蝴蝶结,她边说边抚弄刘海。 冬屿原本一直低着头,闻言看向她说:“漂亮。” 古乐怡听到这个答案很满意,“你现在能出班吗?还有一小时就球赛了,陪我去小卖部买两瓶水吧。” 冬屿点点头,从书包里拿了些零钱揣兜里,犹豫了一会,还是将眼镜盒也随身携带。 小卖部这个点人满为患。不仅是六中学生也有一中的,鱼龙混杂。垃圾袋也四处乱扔,扫地的阿姨走到哪骂到骂,不过说的是土话,很少有人能听懂。 古乐怡买了两瓶水,从挎包里摸索了会,说了声“糟糕。”她抬头问冬屿,“有笔吗?我只带了便利贴,另一瓶水准备偷偷送我对象的。我想给他写个便利贴。” 冬屿顿了一会说:“班上有。我也没带。” “有点麻烦,我还是进去买吧。”古乐怡站小卖部门口看了眼排成长龙的队伍又被劝退,“好多人啊……要排好久……” 她抬起手张望。 冬屿看着她手中的矿泉水突然有了灵感,低下眼说:“没关系。我也准备买瓶水。一起进去吧。水杯放在班上懒的拿了。” 买了矿泉水、笔、便利贴。人太多,队伍是分开排的。古乐怡没有发现。结完账站在外面等冬屿。 篮球赛在室外举行。校园的马路上人满为患。石凳边集中着红底白字的横幅和喇叭。各校学生三五成群,舔着冰棍站树荫底下等。 开始之前,古乐怡拉冬屿去了一中参赛学生的休息室,偷偷把贴好便利贴的水放她男朋友书包旁边。 休息室里的人不少,冬屿一眼就看见他。路梁放坐黑色音响边,跟朋友说着话,没怎么抬头,眉目轮廓间的每条线都流畅得恰到好处。 他双腿呈直角放在红毯上,看起来很闲也很恣意。每有异性路过都会驻足。 这群人中穿篮球服的那位看起来很紧张,一会站起一会坐下。 “外套别丢我这,”路梁放看都懒得看他,不咸不淡,“认真打比赛和认真挨打你选一个?” 穿篮球服的男生笑嘻嘻,“定不辱使命。” 古乐怡要去上厕所。冬屿找了个地方等她,无意间听见路梁放说这句话,原本垂着的眼皮跳动,连心跳声也变得很清晰。 没等多久古乐怡就出来了,见冬屿手上空空如也,有些奇怪,“你的水呢?刚刚不是还在吗?” 冬屿下意识解释,“水喝完了。丢垃圾桶去了。” 古乐怡不可置信,“真的假的?一整瓶就喝完了?” 冬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可信,“走了一会好渴,今天这太阳还挺大的。” “那好吧。”古乐怡半信半疑。 篮球赛开始了,两方都在呐喊,冬屿对篮球赛的所有理解便是把球投进篮筐里,没太大的感触。 古乐怡指着身穿八号篮球服的男生对冬屿说:“看见没,这就我对象。我相机呢,差点忘记拍照了。” 她都忘了冬屿见过。 冬屿机械性点头,想再在人群中寻找路梁放的身影,看了一会却一无所获,球赛也变得索然无味。 这么热闹的场景,裴佳邈和她的姐妹团自然不会缺席,找了块空地一站就是一道□□。只不过裴佳邈环顾四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夏心找到裴佳邈,笑着打招呼:“佳佳。” 休息室里。 男生衣服和书包乱摆乱放,柜子大多是敞开的,随着篮球赛的进行,只剩了一群男生坐长凳上,正是路梁放等人。 “哈哈哈,他在那打篮球赛,我们偷偷用他号打游戏,这对吗兄弟?这不对吧。” 正在打游戏的男生说:“什么叫偷偷。这叫光明正大。搞得你号没被他上过一样。小心点,你赢了他叫你爸爸,你输了他叫你孙子。” 路梁放说:“你现在挂机还来得及。” “……” 一顿眼花缭乱的操作后,游戏也打无聊了,路梁放脖子有点酸,换了个姿势背靠椅子,手机熄屏放边上,将额前会挡眼的碎发撩上去,视野好了许多。爷爷早就想要他去剪个头。 朋友都从座位上站起来。 “哎呦,我手都麻了。出去看会比赛。” “我也出去抽根烟有事儿叫我。” “……” 走了几个人。篮球赛更加热火朝天。 路梁放毫无兴趣,余光瞥见了自己座位边有瓶水,随口问:“这谁的水?放我边上来了。” “什么水?”唐灏对着走出去的几个人问,“你们谁带了水?” 统一的回答都是没人。 唐灏耸肩,“估计是谁不小心放在这的。毕竟这是人六中的地盘。” “哦。” 路梁放也没太上心,揪起水想往边上挪点,也就是这时他才发现矿泉水边上还被人贴了张黄色便签,是那种学生错题集常见的。 他不禁眯眼,将贴有便签的那端调转过来,手指在上边停顿片刻,此时也看清了,便签上是一行娟秀的行楷,像是女生写的。 llf,你应该是一场梦。 2021.11.15 “怎么了少爷?”唐灏见他一直盯着。 路梁放把水丢到一边说:“有病。” 七里冬 第29节 听不出过多情绪起伏。 比赛的结果是六中赢了,有人遗憾也有人欢呼。六中学生在散场后往教学楼的方向走。篮球队的成员抱在一起合影,有几人已经对着摄像头哭了,训练了这么久终于拿下胜利,讨论着今晚该如何庆祝。 一中输了,古乐怡有些沮丧地低头,嘴边叨叨着要去 找段宗修。 冬屿陪着她又去了趟休息室。 休息室没什么人,冬屿看了一眼,路梁放等人已经走了。这对小情侣见面就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互相安慰,整个休息室一片冷清。 她走到原来路梁放的座位旁,看见那瓶水还在,心头不免一紧。 便签已经换了。 路梁放字迹潦草,就写了三个字。 ?你哪位。 第27章 双城记 这天晚上回家,冬屿满脑子都是水瓶上潦草的字迹,她将枕头盖在脑袋上,手臂自然下垂,又打开电话手表看着路梁放发过来的那条短信。算骚扰吧。 越往后越知道,所谓暗恋,最难的不是相处,而是难相识。为什么书中男女主角总是轻而易举就认识了?冬屿也想知道,为什么认识一个人还能这么简单。 想起咖啡店的衣服还没洗,她从床上爬起,把自己的脏衣服和工作服装进脸盆里。席少英恰好进来,冬屿怕被发觉,把脸盆移到身后挡着。 妈妈反而停下脚步,静静看向她,“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没。”冬屿目光移开,“我要洗衣服呢。” 席少英站了一会,没说什么,提醒冬屿,“晚点我同事会来我们家吃饭,记得叫阿姨。” “好。” 天很快就黑了,灰蛾围着灯泡转,自外公病倒后家里就没来过客人。 晚七八点的时候,房门敲响,席少英放下铲子跑出去开门,冬屿接替妈妈的工作,把油烟机的音量调小了些,隐隐约约听见她俩的说话声。 “少英,我也真是的,最近忙着准备公开课课也没带什么礼物,你不要嫌弃就好。” 妈妈抱着手笑道:“说的什么客套话又不是在学校,一起吃顿饭而已,随意一点,就当在自己家。” 换好拖鞋,同事瞅见端着清蒸鲈鱼出来的冬屿。 “这你闺女?” “对。” 她笑得跟朵花一样,“好懂事。不像我们家那位神兽,每天一回家就是躺沙发上打什么什么第五。” “小孩嘛,玩心重,我女之前也是,后面不让她玩了这个年纪好好把书念好才是最重要的。在学校的话配个老年机电话手表的也够用。” 同事笑着说:“这办法不错,回头我也试试。这时不努力长大有的是后悔的。他们也不着急。” 三人围桌吃饭,都是地道菜,近段时间家里都舍不得买牛肉,也是很久没在餐桌上看见鲈鱼了。冬屿筷子放在碗口上,单手拧着辣椒酱有些走神。 席少英骄傲地说:“我女的电话手表是她自己买的,还是用的她学校发的奖学金。平时用这个跟我们联系方便也不影响学习。她现在生活费都不向我要了。” 同事喝了口水,摆手说:“还是不行,都说男孩要穷养女孩要富养,学校奖学金哪够用?少英,我知道你爸住院需要钱,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不够我给你点。不能苦了你闺女。” 席少英笑道:“不用不用。我们家还是有积蓄在的。高中生哪有这么多要花钱的地方,奖学金要真不够用再向我要。是吧小岛?” 她看向冬屿。冬屿局促,可能是明白自己撒谎的缘故,口中的饭很久没有下咽,缓缓嗯了一声。 要是真的拿了奖学金就好了,也就不用再瞒着家里。可惜六中根本没有奖学金只有贫困生补助,以席少英的性格宁愿自己累点都不会允许她申请贫困生,要被发现在外兼职肯定会大发雷霆。 同事投以羡慕的目光,又问:“孩子她爸呢?怎么不一起来吃饭。在加班吗?” 席少英说:“外出打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个人带娃也辛苦,”同事剥着虾壳,用纸巾擦擦手,语重心长对冬屿说,“在学校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有事没事也要多帮帮你妈,不要让你妈太辛苦了。知道了吗?” 冬屿点头,吃完饭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两人依旧在餐桌边谈笑风生,时不时能听见。妈妈喝了点酒,一直跟同事说冬屿拿奖学金的事,还说自己也要是评上高级职称就好了,同事不停地安慰她。 冬屿静静坐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发了很久的呆,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事情瞒得再好也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这天放学,冬屿在咖啡店冲洗杯子,听见门口的迎客铃,连忙擦手跑到收银台前问:“要点什么?” 诡异一阵沉默后,冬屿下意识抬头。 来的客人是席少英和同事,右肩背着跨包。看上去刚下班。 有这么一瞬间。她看见了席少英眼中霹雳怒火,同事见席少英表情不对,找了个理由离开。 “妈……”冬屿大脑空白,想不出任何解释的话。 “我们家竟然缺钱到这个地步了吗?!”席少英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瞬间就明白了一切,语调平静得好似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你们店长呢?” 店长跑出来问:“怎么了?” 席少英面无表情对冬屿说:“把衣服换掉,我跟她谈谈。” 冬屿换回校服,坐在咖啡店外等待,看里面两人的嘴一张一合,妈妈好像很生气。做错了吗?她也不太懂席少英为何又露出霹雳表情,是因为欺骗吗…… 过了一会,席少英推开玻璃门,跟冬屿说以后不用再来了。望着店长的表情,冬屿内心很内疚,向前走,没敢再回头。 直至走到一个角落里,席少英突然拽着她胳膊,一字一顿告诉冬屿,“现在是赚钱的时候吗?你身份证都没有成年,高中都没有毕业。是,勤工俭学的名头是好听,但这是在我们家,就算再缺钱也不轮不到你来赚钱。” 冬屿心头堵着什么,很难受很难受,喉头哽咽快要哭出来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看着这样的她,席少英顶着张冷硬的脸,再也说不出一句刺痛人心的话。 母女俩回到家,席少英又在阳台抽烟。 冬屿在卧室写题瞅见窗外烟圈久久挥散不去,突然想:要是爸爸和哥哥在就好了,要是外公没有在摔在花生地就好了。 或者说,能不能快点长大。 她撑着头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笑脸,远处的楼房吞没在黑夜中。晚饭后,席少英似乎在家里寻找着什么,冬屿坐在沙发上,也不敢开口问,她依稀看见妈妈不知从哪翻出一张名片,攥在手里抽了一根烟,跑阳台打了个电话。 现在不懂。 很快就懂了。 峪平天气冷热交加,且反复无常。冬屿早晨才刚睡醒就被冻得鼻尖发红,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又开始犯困,抱着枕头将身子挪了挪。 咚咚咚——有人在敲家门。 她还以为是妈妈或是外婆出门没带钥匙,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打开小太阳,玻璃窗上起了层水雾。衣服很快就穿好了,换了双毛拖鞋简单洗漱一番瞌睡虫也驱散了不少。 冬屿想今天的天气也真是冷,往脖子上套了个围巾,喊道:“来了。” 她推开门,看见来人愣在原地。 路梁放也在打量她,神色冷淡,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头发剪短了些许,看起来更不好相处,脖子上戴着围巾,遮掩不了凌厉的下颚线。 冬屿曾在脑海中构思过无数次他们相识的场景,天上下着雪,他呼吸也一定很轻。 可真正到来的这天,路梁放只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家门口,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她神情有点恍惚,“你是我妈的学生?” 路梁放不咸不淡,“一对一的学生。也算是吧。” 冬屿才懂,席少英在阳台拿着名片抽烟的那几秒究竟做了怎样一番挣扎。 妈妈曾骄傲地说,不会接家教私下里帮 别人补课,也曾说,下班就是下班她不会加班,她要去健身房,没空。 可现在她还是低头了,为了冬屿、为了外公外婆、还有快要上小学的弟弟。家里需要钱,她要托举这个家。 冬屿本以为看见路梁放自己会很高兴,可真正看见他的第一眼,最心疼的还是自己的妈妈。 “我妈出去了,”冬屿声音很低,“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路梁放嗯了一声,“也行。” 老式的筒子楼隔音效果很差,把门关上还是能听见楼上练琴和教训孩子的声音。 她家客厅不大,路梁放刚进来。弟弟就看见他了,磕磕巴巴,“姐……你偷偷带男朋友回家……要被妈发现了怎么办……” 冬屿闻言脸一烫,转头呵斥道:“瞎说什么呢?这是妈的学生。” 弟弟小鸡啄米似点头,似乎只是句无心之言。路梁放也没跟小孩计较,靠在沙发给朋友发消息,书包就放在旁边。 冬屿打开烧水壶给他倒了杯热水。路梁放瞥了眼纸杯,说了声谢谢。 席少英正好从外面回来,放下刚买回来的葱和豆腐,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路梁放,有点意外,“你已经来了吗?我本还打算给你妈打个电话说可以迟点来。早上有点事去菜市场买了点菜。” 她又指着冬屿说:“这是我女儿冬屿。” 路梁放跟妈妈说:“是她开的门。” 席少英转向冬屿,“小岛忘了跟你讲,之后家里会来一些来补课的学生,人有点多,你要是怕被影响就把房门关上。” 冬屿木讷点点头,回卧室把房门关上,却刻意留了一条缝。 路梁放很少与人交流,除非问时间。席少英在一旁看他的周练答题卡,红笔划出几个步骤,帮他纠正解题思路。 客厅很冷,没有小太阳也没有电暖器,四处是生锈的铁窗,黑色的电线缠着空调排气扇,但这也影响不了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 路梁放悟性高,解题大多数时候都游刃有余。偶尔卡住,席少英稍微一提醒也能懂。 冬屿侧头偷看他一眼,路梁放正好也在抬头,可能把她眼底的情绪理解成了对这个家的占有欲,眼底情绪化为不耐烦。 少女捏紧笔,继续在草稿纸上列步骤。 偷偷带男朋友回家…… 偷偷带男朋友回家…… 可我还真希望是这样啊…… 第28章 双城记 运动会结束不久就是大考,考试安排贴在黑板后,整个班哀声载道。席少英说峪平这次参加的学校有五个,一中自然在列。冬屿这次尽管做了十足的准备,还是败在偏难的数学大题上,有下考场的那天有人在广播站点了首《凉凉》,班上一半人第一问都无法动笔。 七里冬 第30节 孟初说,“要死了,我恨百校联盟,这次手机肯定要被我妈收了。” 周城呵呵,“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结果数学考这么好,虚伪。” 冬屿用文件夹把问卷钉在一起,桌子往里挪摆回原位。 孟初看向她,“冬屿,你数学写完了没有?” 冬屿说:“没写完。” 孟初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都没写完就放心了。” 周城突然以很细的腔调尖叫一声,“田萱婷居然写完了!想死了。我讨厌你。” 田萱婷忍无可忍,卷起草稿纸就去打他,“胡说什么呢!我最后几问只写了解。” 两人从讲台追到垃圾桶。冬屿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看见正好从年级组办公室走出来的钱枫。 钱枫眼眶红肿,肩膀一抽一抽,听说被停课了。他父母就在六中食堂工作,脾气本就不太好,一出办公室就扇了他两耳光,“你对得起我们吗?你爸妈每天起早贪黑供你上学,你在学校不好好读书搞乱的这是跟谁学的?” 冬屿跟钱枫擦肩而过。 钱枫看见她先是低下头,然后用力咬着嘴唇,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面无表情,看都懒得看他。 回到家,路梁放显然比她早了有一会,席少英在讲上次的练习题。 “小岛?”妈妈喊她。 “嗯?”冬屿回头。 路梁放稍微看了她一眼,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 “把温度计帮妈拿过来一下,有点不舒服,”席少英扶着腰,又对路梁放说,“你先休息十分钟,看看前面的错题,你们这次的月考卷我还没做完,明天再给你讲。” 冬屿从抽屉里翻出水银温度计,有点忐忑不安,这种感觉其实也不是没理由的,因为妈妈是真的发烧了。 身体疲惫的时候抵抗力会下降,何况现在气温越来越低根本没有转晴的趋势,她还又要上班又要补课还要担心医院的外公。路梁放没到时间就提前下课了。 冬屿在家找了半天只找到过期的布洛芬,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家,发现这个家里能依靠也就只有自己。 去外面买到药了。 冬屿拿回家望着躺在沙发上的席少英,越看越难受,“妈……实在不行就推掉一些人吧。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席少英额头上盖着湿毛巾,声音低而哑,“可是小岛……冬天本来就会发烧的啊……你没听你外婆说过吗?我不会被任何事物打倒。你好好读书……不用担心妈,睡一觉就好了。” 冬屿定定看着,想哭也哭不出来。 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冬屿进步了一百多名,不算特别拔尖,但也是年级偏上。当然也只在六中。本次参与考试的五个峪平高中里,六中依旧是垫底的。 席少英休息一段时间状态好很多,拿到冬屿的成绩终于也没有很头疼了,她说:“还有一年多,好好努力不要懈怠了,你知道这次的第一名是谁吗?” 冬屿能猜到,“来我们家补课的那个一中男生。” 席少英:“你没事可以跟他交流交流问问人家怎么学好的。” 冬屿总感觉自己每次看见他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骂人。 偏偏成绩又这么好。 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 她恹恹点头。 门敲响了,路梁放就在外面等,还是冬屿开的门。天上乌云滚滚,总给人一种顷刻倾盆大雨的感觉,气温很低。 冬屿发现路梁放没带伞,还在想等会会不会下雨。 课还没上到一半,天边就响起雷声,家里的电灯泡电流开始不稳定。 席少英让冬屿去杂房找个新的换上,这一来一回的功夫耗费了不少时间。 这导致路梁放这天下课很晚。 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屋里一会煞白一会黑暗,雨水的湿漉气息爬上墙边苔藓,房间里熟睡的弟弟一被惊醒就开始哭,席少英进去安抚。 等了很久雨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席少英问路梁放,“你家里今天有人来接吗?” 路梁放摇头。 冬屿看看雨又看看他,真希望这场雨能够下很久。 “越晚越不安全,还是早点回去。小岛你去我房间拿把伞给他,现在天都黑成这样了,看路也不好看容易迷路。你送他出去打车。”席少英接着说。 冬屿应了一声,心突然跳得很快。 家门又被敲响了,与其说是敲不如说是拍,门口来了群身披雨衣的小孩,都是被家里压着来席少英这上小班课的。有专门的爷爷奶奶进行接送。 出租屋热闹起来。 冬屿找到了妈妈的天堂伞,回头对路梁放说:“你用这把。” 他接过没多说什么,只是跟席少英说了声,“走了,老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老式铁门,楼梯间的灯光很暗,飞蛾几乎是往人身上扑。 冬屿下意识抬起手驱散,他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没有回头。她能感受到路梁放是有意跟自己拉开距离的。 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冬屿垂下眼帘。 他们已经站在旧居民楼的口子了。 雨天、苔藓、筒子楼、小广告,好似带人穿越回了上个世纪。她看着他撑开伞,手腕处突出的骨骼很清晰。 假如在拍电影,这一定是生活悬疑,他们是青梅竹马,共同生活在一栋筒子楼里。只不过主演是他的话,冬屿就能感受到,这一定也是个注定be的暗恋故事。 咽 下去可惜,说出来难受。 “往哪走?” 路梁放一句话将冬屿的思绪拉回来。 天太黑了,非住在这里的人确实很难分辨的清方向。 冬屿撑开自己的伞想了一会,凭借肌肉性记忆指了个方向。路梁放还是没多说什么。 他们一前一后走,路梁放走在前面。冬屿踩着他的影子跟上,两人脖子上都戴着围巾。 她下巴埋在围巾里,侧眼看见少年很高,黑色的外套、灰色的围巾,神情一如既往冷淡。 “路…”冬屿突然停下脚步。 两人隔开一段距离,雨水静静落在他们之间。冬屿还没喊完他的名字,路梁放就回头。 冬屿没敢看他,只是盯着自己脚底的影子,“你怎么考的?” 路梁放说:“什么?” “成绩。” 他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很久。 正当冬屿以为他不会理自己了。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超过他。 路梁放语气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鬼知道。” 她顿住,“……” “好哦。” 两人走到电线杆下。 路梁放又补充了一句,“问我没用。还不如去问你妈。” 虽然话不是很好听。 但这好像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说话。 冬屿回味了许久,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斑马线间,居民楼上的灯一盏一盏亮着,她单手撑伞在雨中站了会。 电线杆上宋娰的脸模糊得都快要看不见了。 其实不止这一次,还有一次暴雨天,家里突然停电。弟弟被外婆带到医院照顾,妈妈去物业那交电费。 家里只有冬屿和路梁放两人。 冬屿觉得客厅光线好就拿着书本过来,书是《双城记》,已经看了一半有余。她坐在书桌边看,不远处就是路梁放的笔和草稿纸。 路梁放靠着沙发休息,下巴微微仰起,手抵额头,眼睛闭上的。 冬屿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偷偷观察,发现他眉头紧皱,喉结一直在滑动,伴随着低微的喘息声。 突然一阵雷声。 路梁放压着额头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冬屿连忙从凳子上下来,故作镇定,“你不喜欢雷声吗?那我把窗户关上,主要是我妈嫌闷,这种雷雨天气一般都会开点窗通风。” 或者说……怕黑…… 路梁放声音很淡。 “还好。只是小时候经历了一些事留下的反应。” 冬屿意外,他也会经历不好的事吗?也没多问,问了路梁放也不会说,还会说些难听的话把她打发走。 “喝点水会好吗?”她问。 “不会。”路梁放继续,“你不跟我说话会好。” 冬屿:“……” 好吧。 屋内只剩下沉寂,冬屿也没去关窗,猛烈的雷雨风吹动两边的窗帘,沙发被一圈阴影笼罩。 冬屿听着他越来越重的喘息,还是没有如约闭嘴,“我小时候也经历过一些事。但记不得了,其实有时候失忆不是件坏事……我爸在的时候总跟我说,有些太痛苦的事还是忘了好,铭记于心莫过于凌迟。” 有点像废话。 路梁放:“哦。” 意思是别吵他了。 七里冬 第31节 过了一会,家里来电了。席少英回来见路梁放状态不好,把电卡放进玄关边的柜子里,“发生什么了?” 路梁放放下胳膊,“没发生什么。继续吧。” 他状态调整的很快,仿佛冬屿停电看见的只是错觉。 冬屿低下头,继续看《双城记》,但还是看不进去。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留下这样的反应? 第29章 双城记 带着这样的疑虑。连续几天冬屿都难以集中注意力。老师正在讲试卷,她手中转着笔,窗外的雨声连绵不断。 或许可以查查新闻?如果发生在路梁放身上是性质很恶劣的大事的话。 冬屿停止转笔,按到试卷上。 孟初突然提醒,“老师叫你。” 冬屿下意识抬头。 问题虽然答上了,还是被看出没有认真听课。孟初见她怀揣着心事,小声问:“发生什么了吗?” 冬屿说:“能不能借我下手机用用,我查个东西。” 孟初一愣,“可以呀。等下课吧,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 她们的位置在教室最里面,有年级组巡逻也注意不到。学校虽禁止带智能手机来上课,孟初和周城这些人还是每天都带。只要不查手机什么都好说。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冬屿拿到孟初手机,打开搜索栏。田萱婷在最外面帮她们望风。 她刚把路梁放三个字打在上面,手机上就跳出了一堆关联词条。 #明柯集团董事长携独子路梁放出席品牌活动 #明柯集团少爷有未婚妻吗 #明柯集团少爷当众给媒体甩脸色 #明柯集团少爷在美国学枪照片 冬屿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包括名利场,包括社交圈,仿佛这才是他的天地。学校只是个短暂的交集。 她握紧孟初的手机往下看,又被之后的词条刺痛双眼。 #明柯集团少爷遭遇绑架父母深夜致电省公安厅 #临江公馆悬赏十亿美刀通缉绑匪 #621工厂爆炸明柯集团少爷危在旦夕 冬屿看到最后脸色大变,孟初按耐住好奇,问她怎么了。 “想到一些事。” 她维持住表面平静,点开词条有文字有照片。确实不是营销号杜撰。 文字是关于他们怎么在夏令营里遭遇绑架。照片是搜救犬在坍塌的工厂废墟嗅着血迹,边上有警察、救护车。被解救出来的人躺在担架上不省人事。 面容做了模糊化处理。 冬屿认出了自己,小时候的她正被人从坍塌的废墟中挖出来,红蓝警灯映照着毫无血色的肌肤,苍白的手臂遍布血痂。 她注意到,那时自己手里好像紧攥着某样东西,反着金属光泽,像是铁制的哨子。 哨子? 哨子…… 冬屿毫无印象,甚至后面恢复意识也不记得身边有这么个东西,应该是去医院的路上遗失了。 没关系,不重要。 她越往下看脸色越不对,路梁放真的跟当时的自己在同一个夏令营,遭遇了同一场绑架,不知是有缘还是悲凉。 就算他们最后都获救,后遗症也间歇性折磨每个人。成年的老师被发现家中自缢,自己是因为失忆逃过一劫,而路梁放呢…… 冬屿无法想象。 “你真的没事吗?”孟初很担忧。 还是头一回见冬屿情绪波动得这么明显。 冬屿说:“你还记得宋娰吗?就是一中失踪的那个女生。” 孟初:“记得。我妈说还是没找到。估计已经遭遇不测了。民间和媒体都已经在组织志愿者寻找了。” 冬屿说:“我也一直在找她。” 孟初一愣。 冬屿:“621工厂爆炸案你应该听过,我是当时的幸存者。宋娰当时是我小学同学,听说我需要输血就跑到医院来。可以说我的命是她救的。” “我本以为被绑架是不幸中的不幸,至少身边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不幸,可是我今天发现,有个人跟我一样,小时候也被绑架过。” 这个人对自己而言还很特殊。 孟初好奇:“谁?” 冬屿说:“路梁放。” 他对不熟悉的人没什么耐心,也会在雷雨天一下子变得很颓败。 原来不懂,现在懂了。懂了好像也不能怎样,他们之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孟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毕竟是裴佳邈喜欢的男生。 她说:“我听说过一点。就是一中那个成绩很好长得很帅的公子哥。” “你知道他长大想当什么吗?” 冬屿是真的很想知道。 “缉毒警,”孟初也不卖关子,继续说,“据说就是因为小时候被毒贩绑架过。比较深恶痛疾。不过他打枪战游戏挺厉害的。可能是以前生活在国外也会使用真枪。国外有合法的射击场。” 这些要知道不难。 况且孟初很早就有巴结裴佳邈的意愿,对路梁放的事也会比较上心。 只是孟初从冬屿嘴里听见这个名字很意外,“冬屿,你居然认识他吗?” 冬 屿表情变得不自然,“不认识。只是他在我家补课。” 孟初也记起冬屿妈妈在一中教书,一脸“我懂了”的样子,“世界上的巧合就是这么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他家有权有势被绑架了会想尽一切办法。只是真想不到,你也经历过这件事,好想抱抱你。我记得我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见现场报道都吓哭了。” 冬屿安慰,“过去这么久。我都不记得了。” “总不会完全不记得。幸好有宋娰在。冬屿……我更心疼你了……” 孟初突然挽上她的胳膊,“我觉得有必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冬屿还以为是跟宋娰有关。 孟初接下来的话却远超出意料,“我妈不是警察吗?当时参与过工厂爆炸后人质营救的就有她的师父。” “夏令营有个男老师刚大学毕业不久,跟我妈师父同乡,是那年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他参加过他的升学宴,喝过酒干过杯。后来人是他亲手救的,也是亲眼看见自缢的。就用床单吊死在房梁上,遗书都没给家人留下。” 冬屿听着心里泛酸,“那你妈的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孟初回答:“刚退休就病倒了。躺在医院由师母照顾。不过我想,他要是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活得这么健康,也长这么大了。所以冬屿,你就跟我去见见他吧。好不好嘛?” 冬屿没有拒绝的理由,莞尔,“这不是应该的吗?” “那就——”孟初显然也很高兴,低头看向自己手机,“你打开我手机的日历。我看看日期。” 冬屿照做,刚点开右上角的日历,余光看见一只手朝自己要手机。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孟初想把手机拿过去方便看,抬头一看却是政务处的老师。 “……” 动作一僵。 学校政务处专抓学生早恋化妆披头散发和携带智能手机。成天跟个幽灵一样在校园里四处游荡,稍不留神就会出现在某个班后面观察有没有违禁物品。若被提前发现,大家会互相提醒,“鬼来了。” 可现在的情况是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田萱婷也呆愣了半天。 那老师见冬屿迟迟没有动作,“拿来。” “这不是我的手机。”冬屿沉默了很久。 老师皱眉,“管它是谁的手机。下午放学叫你家长来趟政务处。无法无天了,都说了不准带手机进学校。” 冬屿看了孟初一眼,孟初也很沉默。手机最终还是交上去了。 政务处的老师每次进班班上的气氛就会莫名其妙变安静,他们走路没有声音,出手又快又阴,另几个反应慢的学生很快也被发现了,一共缴了三台手机。 他们看上去很满意,带着战利品又去了隔壁班。 冬屿对孟初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他们。先看能不能要回来,实在要不回来的话我再赔你一台吧。” 尽管她压根没多少钱,最终只能是席少英替她承担,而妈妈要知道这件事,不说会不会承担,肯定会大发雷霆。 孟初倒还好,“没事。反正是备用机。我之前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下我们也算是扯平了。听说你妈对你特别严,应该没事吧……?” 可看冬屿的表情就知道凡是涉及请家长的事都不算一般的大。 田萱婷在一旁出主意,“你可以跟你妈说你借孟初手机查资料。我偷偷玩手机被逮到就是这么说的。” 听起来很有理有据。只要是做家长的都不信。 冬屿撑着下巴恹恹说:“我再想想……” 好在这事不需要冬屿亲口跟席少英说来学校,而是老秦替她通知。 整个下午她都忐忑不安,几乎能想象到席少英在门口瞪着她的表情。 随着自习课结束,该来的也终究会来。冬屿收拾好东西,眼镜都懒得戴,朝着政务处的那栋楼走。孟初特地送了她一段,临别给了个保重的眼神。 冬屿站政务处门口倒数十秒,吱呀一声,将门推开。 政务处办公室总给人一种阴暗的感觉,窗帘是拉上的,室内光惨淡,右手边有个很高大的柜子,里面不是被缴的手机就是别的违禁品。 七里冬 第32节 就一个老师在里面,表情严肃,在跟什么人交谈。 冬屿侧头就看见了他,被定在原地,努力抑制住自己呼吸声不要太重怕被听见。 少年头发很黑,五官宛若雕刻出来,带着造物主赋予的讽意。他神情很冷淡,手插进兜里,倚着墙听对方说话。 不是席少英,而是路梁放。 冬屿以为是幻觉,他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常服,身高本来就高的缘故,其实看着挺像大人。 他在这做什么? 冬屿莫名感到心慌,就这么一直定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老师还是有点怀疑,瞟了冬屿一眼,“你跟她什么关系?” “哥。”路梁放说。 “她妈有点事。来不了。” 表情是有什么话赶紧说别浪费时间。 冬屿:“?” 第30章 双城记我想你是明媚的勇敢的 她表情变得不自然。 老师左右打量,问冬屿,“这真是你哥吗?我看你俩长得不太像。” 若冬崇衍本尊在这,冬屿或许还会说句捡来的。 可现在是他。 冬屿只犹豫几秒,木讷地点头,“是。” 她生怕露馅,垂眼盯着地面,窗帘之中渗入的光斑在脚底摇晃。 路梁放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冬屿捏着袖口,胸腔中的心跳都快要溢出来了,怦怦——怦怦—— 只怪办公室太过安静。 政务处老师说:“我们学校严禁携带智能手机进校园,都要高考的学生了还想着玩,能考上好大学吗?” 双手背到身后长篇大论。 路梁放没有打断他,时不时哦一声表示赞同,看着在听其实很敷衍。他对没兴趣的事就是这样的。 冬屿悄悄侧眼。 少年瞳色很深,额前黑发压眉,脖上青色脉络明晰,他半低头,胳膊肘边突出的骨节映在冬屿心里无法忘却。明明性情这般冷淡,给她的感觉却很温暖。 路梁放突然说:“手机还能拿回来吗?” 冬屿迅速低下眼。 老师扫了眼冬屿,也没有太为难,“先写个保证书。保证下次不要带手机了。再抓到就直接停课。” 保证书是另一种字迹,很潦草。冬屿不想被路梁放看出来,在最底下签好自己的名字,把笔交给路梁放。 路梁放明显停顿,没有立即签字。冬屿心中一紧,有点后悔运动会给他写那张字条。 等他也签好字,她才意识到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停顿的那几秒,路梁放压根都不关注什么字迹,而是在想签什么名字。他将他兄弟姓名拆开拼凑了个假名:冬灏。 政务处老师没看出什么端倪,把柜子上的手机还给冬屿。 她双手拿着手机,鼻尖泛酸。 明明应该侥幸的。 但又有点难过。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政务处,路梁放走在前面没有等待的意思,冬屿抬头只能瞧见他背影,嘴唇动了动。 路梁放回头,没有看她,“你外公进急诊室了。你妈让你自己煮点饭去医院看看。” 冬屿心蓦然被撞了一下,很快也明白了为什么是路梁放来学校,语调抑制不住着急,“我妈现在在医院吗?” 外公又怎样了? 不是说稳定下来了吗?怎么这么突然。 她脖子上的围巾挡住半张脸,努力不让自己身体发抖,走廊上的冷风划过耳畔碎发,耳垂冻得要失去知觉了。 路梁放没什么情绪,“在医院。” 冬屿又问:“你今天还要补课吗?” 路梁放说:“要。” 他沉默片刻,又说:“我推过。是你妈坚持的。” 冬屿心底泛酸, “没关系。” 家里需要钱。 正值六中放学时间,他们隔着一段距离走出校门,引来了很多流言蜚语。冬屿满脑子都是外公的事,无心关注这些。 回到出租屋,她打开灯,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冬屿照例给路梁放倒了一杯热水,进房间给席少英打电话。 卧室门合上,里面很安静也很暗,电话接通后那头吵闹。妈妈站在医院的某个走廊上质问冬屿手机是怎么回事。 她解释说只是借同桌的手机查资料。席少英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外公还在急诊室里生死未卜,连呵斥都苍白无力。 电话的最后母女俩闹得不愉快。冬屿吃完饭后还是要去医院。 一想到外公。她背靠着门发了很长的呆。 回想起小时候跟外公一起在老家。 那时天很蓝,风很轻,她出院不久,腿脚不麻利,走起来很滑稽,望着田间自由奔跑的小孩很羡慕。冬屿想,为什么被绑架的是我?以后走路是不是都这样了? “小岛。” 外公在喊她。 冬屿一瘸一拐走过去,“外公……” 小小的她看上去很不高兴。 外公牵着她的手,走过繁茂的花生地,“花生不被拔出来的时候,没人知道地底下是花生。人生便是这样,总是悲喜交加的,没人能保证下一步是否一帆风顺。我想你是明媚的、是勇敢的、是不流泪的。而我会陪伴你至生命尽头,这样就算小岛偶尔遇见阴雨,身上永也远有太阳的味道。” 外公声音明明很寻常,却有一种魔力,让长大后的冬屿一抬头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小小的她胳膊腿上都是绷带,跌跌撞撞行走在花生地里,心中默念:我想我应该是明媚的,是勇敢的,是不流泪的。 太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偏转,花生地里的两道身影忽然消散。 冬屿一眨眼就回到熟悉的出租屋。室内寂静,头顶灯泡闪烁,电话手表还拿在手中。 她告诉自己外公一定会没事的,推开卧室门,路梁放正给朋友发消息。书包拉链是开的,里面不是试卷和作业本,等下应该还要写一会题。 她犹豫一会,问:“你吃饭了吗?我妈说我们可以一起吃,然后你在家等会。她忙完医院的事就会回来。” 路梁放想都不想,“不需要。” 冬屿从冰箱拿出一包火锅底料,又从底下拎出几个红色塑料袋放进温水中解冻。路梁放似没想到她晚饭吃这个,打字的手一顿,视线落在她身上。 冬屿察觉到他的目光,只当他是有顾虑,“不用太多时间,简单解冻完跟火锅底料煮着吃就好。再放点红薯粉。” 她说要解冻的是速冻丸子和鱼豆腐,小学门口卖的很便宜的那种。路梁放都想象不出,这怎么算是火锅。 “……” 差点忘了这少爷压根看不上速冻食品。 冬屿补充道:“这样省事。” “确实省事。”路梁放说。 听不出话里面有没有嘲弄。 冬屿垂眼说:“你真不吃吗?我怕我妈骂我。” 路梁放:“?” 冬屿看他无法理解,解释道:“说我不管客人。自己一个人潇洒。” 路梁放还是不冷不热,“谢谢,不吃。” 说完他也不再搭理谁,躺她家沙发跟朋友打游戏。冬屿想起他喜欢打枪战游戏,要是哥哥在的时候说不定他们还能聊上。 她不太懂男生之间的话题,只会说一些很幼稚的话。路梁放也不是那种会对女生感兴趣的人,尤其是在这个年纪。等长大太漫长,他们的缘分好似就只有现在这么一点。 打开开关,锅中的辣汤不一会就咕噜噜冒泡。冬屿先下了青菜,把档位调到最高,红薯粉放在最后下。 头顶灯泡的瓦数不高,是暖光灯,将他们笼罩在橘黄色的灯光里面。水汽从锅中升腾,杂糅在灯影中,好像是上个世纪的场景。 路梁放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书包没带走,推门扔下一句,“朋友叫我吃饭。要不了多久。” 冬屿才明白,他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想跟她吃。 她看着他背影绰绰,很久才应了声,“哦好。” 出租屋太窄,自然没有回音。 晚饭随便吃了点,冬屿打车去医院,外公还没从急诊室出来。她、她妈、她外婆、她弟弟,四人沉默地坐在外面,外婆一直闭着眼在祈祷,看得出近段时间很憔悴,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这是在晚上,医院的灯光很暗。冬屿跟席少英通过电话后一直在冷战。她把错题集放在腿上看,总有人扛着吊水瓶从他们面前路过。弟弟终究忍不住,“妈妈,外公会没事的吗?” 席少英说:“会没事的。” 弟弟又问:“爸爸和哥哥呢?怎么还不会来看外公。”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外婆对冬屿说:“你带弟弟下去透透气。” 冬屿合上错题集,带弟弟去医院的楼下,那底下是个宽阔的停车场,种着很多花草树木,保安举着手电筒四处巡逻。 弟弟贪玩,爬到高台上。 七里冬 第33节 冬屿想让他下来。 弟弟却指着夜幕下某个方向说:“姐姐,你看!好漂亮的小洋楼!” 冬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531大道尽头有座白色洋房,有花园、有拱形窗,亮着温暖的光,里面觥筹交错。与另一边的老城区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挺漂亮……”冬屿看呆了。 恍惚间,她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少年侧脸凌厉,神情淡漠,坐在飘动的窗帘边弹钢琴。弹琴的速度很快,琴键敲得又快又准,琴凳边摆放的观音瓶中插满各式各样的芍药牡丹婀娜多姿。 路… 冬屿听不见琴声,但从周围人的反应可以看出一定是很悠扬的。 “姐姐——”弟弟看她在走神,出声提醒。 冬屿下意识嗯了一声。 弟弟低声问:“你说爸爸和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冬屿沉默,“应该快了吧。” 回到急诊室,虔诚的祈祷从未停止过,她看手术室外的灯光闪烁,等待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外公终于出来了。 他躺在病床上还昏迷不醒。医生疲惫地走出来对席少英说:“脱离危险了。” 外婆抓着妈妈的胳膊,几乎泣不成声。 席少英缴完费,交代了几句就回去补课。冬屿和外婆守在病床前,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依旧起伏不定。 外公苏醒的第一句是问:“少英呢?” 冬屿说:“妈回去工作了。” 外公声音虚弱:“这么晚还要工作吗?” “帮学生补课。” “是我拖累了她……” “外公你不要这么说。”冬屿急忙道。 然后他也不说话了。 外公出院后就住在他们家休养,好在家里空房间够多。他情况逐渐稳定下来,时不时能下楼活动。 周一,冬屿推开家门去上学,发现街边冻死了一只麻雀。 她双手捧起放入花坛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天气转冷,真正的冬天好像也要来了。 第31章 双城记 班上开着暖气,孟初抱着暖宝宝,说今天好冷。冬屿进班把被缴的手机还给她。孟初对她说:“你今天有空吗?我们放学去吧!” “去哪啊?”冬屿一时没反应过来。 孟初说:“医院啊。你答应的。跟我见我妈的师父。” 冬屿点头。 人民医院坐落在市中心边缘,在一楼等电梯可以看见许多输液的儿童,被父母抱在怀里的他们以天真的目光打量着往来的人。 冬屿走进去,孟初紧随其后,电梯门合拢,缓慢上升。 “叔叔的情况还好吗?”冬屿问。 孟初摇头,“不容乐观。还有心病,希望能熬过这个冬天吧。” 她刚想安慰,电梯门就打开了。两人一起走进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里面窗户是关上的,整洁又安静。 冬屿门都来不及合上,回头就撞见病床边熟悉的人,微微愣住。 似乎每次看见裴斌都是一副流浪汉的扮相,头发长如拖把,脏得能拧成绳结, 胡茬挂在下巴一圈,许久未清理。 上次从宋娰家杂房救出他也是这副扮相,不像记者,像流浪汉。 他本人还不觉得哪埋汰,悠闲地拿水果刀给病床上的人削苹果。 孟初走向病床,“李叔叔!我带我朋友来看你了。就是上次电话里跟你说的那个!” 病床上的人睁眼,凭借胳膊撑着被子的力量从床上坐起。冬屿拎着附近买的果篮,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老警,记忆一片空白。 裴斌头转向门口,正好与冬屿视线撞上,手中的刀一时来不及收住,苹果皮啪嗒掉到地上。 “你们认识?” 孟初瞧着两人脸色不对。 冬屿自然不可能说一起逃跑过,随口胡诌,“这我哥的游戏好友,线下见过面,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 裴斌顿了几秒。 孟初笑着说:“那挺有缘的。他还是名记者呢,很有名的,经常来看望我叔叔。我师母也认识他,还一起吃过饭。” 她边对床上的人介绍,“这是我同桌冬屿,长得可漂亮,我也是才知道她是621工厂爆炸案的幸存者。” 冬屿对着病床微笑。 孟初又道:“这是我妈的师父李江。叫叔叔就可以,他一直也想见你。” 李江端详冬屿,他瞳仁边缘有点灰,铜褐色的皮肤上已经显现老年斑,手腕附近还有旧伤。 他喃喃道:“我记得你……我还记得你……” 冬屿抱歉道:“我心理医生说我受过很大的刺激,有创伤性失忆,记不得当年的事。但还是谢谢叔叔。” 李江说:“没事,多好啊。小孟初都跟我说了。” 似是想起什么,他凝望房间某处开始发呆,“但你应该不知道。我村里那小孩真的很可惜,他去世的时候还好年轻,才大学刚毕业不久吧,就是你们夏令营的老师,家里的独生子女,妈妈是种辣椒的,爸爸是拉辣椒酱的。我拼命救他,最后人还是没了。” 冬屿沉吟许久,“孟初跟我说了。虽然我还想不起来,但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李江笑了,从抽屉里翻出老花镜戴上,打开手机相册给冬屿看那个夏令营老师的照片。 冬屿低眼一看。 照片中的青年人看起来很羞涩,双手交叠看向镜头,鼻梁上架着文青眼镜,肩上套着民国时期的中山装,一般在隆重正式的场合才会穿。 而这张照片的确在纪念什么,背景是农村的酒席,有鸡鸭、有充气盘龙柱、有红色横幅、也有带袖套的老婆婆怀中抱着小孩。 李江说:“小姑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若感到不舒服可以不回答。这事这么多年就堵在叔叔心底,我实在是放不下……” 裴斌抬头。 冬屿已经应下来了。 李江问:“你还能记起‘牧师’和‘天使’的特征吗?” 冬屿莫名觉得耳熟,想了一会记起“牧师”和“天使”都是贩毒集团的头目。 裴斌突然提醒他,“‘牧师’和‘天使’当时不跟人质待在一起。” 李江却沉声,“工厂里的马仔跟头目通过话,或许有一部分人听过声音。江局说最近舵瑟拉又准备在峪平卷土重来了,不能给他们机会。” 冬屿重复“天使”和“牧师”两个代号,大脑最深处剧烈刺痛。 她下意识按住头,额前很快起了一层薄汗,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分不清是病房还是某个飘荡铁锈味的空房。 投影仪夹在最角落,牧师的虚拟影像被投射在地上,是个q版的卡通小人。他笑容诡异,手拿木制权杖,像塔罗牌里的隐士牌。周围毒贩对他毕恭毕敬。 似乎身边不止自己一个小孩。 对话内容记不清了。 来自记忆深处的声音利得像把尖刀,刺得大脑好疼好疼。 冬屿大口大口喘息,脸色苍白。 孟初声音急切,扶着她,“冬屿!冬屿!你怎么了?不舒服就不要想那些事。李叔叔你别急啊……” 李江表情内疚,“是叔叔的错,没考虑周全,不行你现在骂我两句,怎么这么坏呢。小裴,你傻坐着干啥呢,去倒杯热水给人家缓缓。” 裴斌从椅子上站起来,抽出一次性纸杯来到饮水机那边。 冬屿突然说:“我听过‘牧师’的声音。” 房内的人陷入沉寂。 她继续说:“听过一遍的人会很难忘记。那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很温和、又很诡诈的声音。像是恶魔伪装出来的。若我日后再听见肯定能认出来。” 裴斌满脸的不出他所料,沉声说:“江局之前就猜测过‘牧师’很可能是某所大学的教授、不过也有可能是化学领域的高知。因为‘牧师’不但会制毒,制毒的手法还很娴熟,在集团的内话语权很高。甚至还收了个‘学徒’想培养成接班人。” “可惜我们对‘学徒’掌握的信息不多,全都是来源一些线人的情报。听说‘学徒’最近失踪了。‘牧师’来峪平就是为了找他。” 裴斌才说完。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边往里推开。孟初对着门口喊了声,“师母。”,走进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 师母放下在医院门口买回来的热粥,张开双臂应答她,“小孟初,又长高了啊。”,笑得合不拢嘴。 裴斌也是今天才知道冬屿竟是621案的幸存者,获救那晚的许多奇怪细节一时也想通了。他见冬屿坐窗户边发呆,问她在想什么。 冬屿回答:“希望能早日抓到‘牧师’。” 裴斌以一副过来人的语调说:“肯定能抓到,不过不是你这小孩应该担心的事,好好学习知道吗?你哥哥呢。不来接你回去吗?” 冬屿不自在地说:“他忙着打游戏。哪来的时间。” 窗外乌云滚滚,一副要下大雨的样子。 夜总会灯光迷乱,许多人听着雷声就走进去。 “这天气也真怪,总是动不动下雨。谁有事没事把伞带在身上。” “烦死了,老子出门前看天气预报还是阴天呢。” 主管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客流量心底简直乐开花,转身对新来的服务生道:“都麻利点,让大哥美女们今晚玩得开心,你们这个月才保得住绩效明白吗?” 服务生们整齐划一:“明白了!” “没点精气神。都立正给我站好了!重复一遍!” 七里冬 第34节 “明白了!”服务生们扯开嗓子。 主管走到一个稚嫩的面孔前停下,“特别是你,今晚不能掉链子。平时看你年纪小,还是父母托人介绍过来的,没事哥还会照顾照顾你,但我们这可不是做慈善的,听明白了吗?” 钱枫怯生生,“听明白了。” 被学校停了半学期的课,他父母非常失望,觉得只有这时候让他吃尽社会上的苦头才会痛改前非发愤图强,特地托亲戚找了个他们认为社会最底层工作。 很可惜,钱枫没有像父母想象中的那样明白早出晚归赚钱的他们是多不容易,而是挨个怨恨上造成自己停课的所有人员。 裴佳邈惹不起。 冬屿那个贱人。 夏心也是个贱人。 学校更是贱人中的贱人。又没杀人放火。口嗨两句至于吗? 同事突然拍上他肩,“六楼贵宾包厢叫了一瓶红酒,你送过去。要小心点,别摔了,得罪了贵宾包厢里的人管事会骂死我们。” 钱枫接过红酒,其实根本都没在听同事在说什么,只记得要把酒送去贵宾包厢,心底还在咒骂着冬屿配跟他上床吗,一个不留神踩中地毯上的褶皱,身体失重撞到弧形的楼梯扶手。 红酒砰地一声碎在地上,深红色酒液就像血一样沿着地毯边缘蔓延。 从包厢里走出来的男人正好在楼梯口接电话,还未反应过来,打碎的红酒就溅上他华贵的白色西服。他挂断电话低头,西服上大片红色酒渍触目惊心。 钱枫当即脸色惨白,“对……对不起……” 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我帮您抹干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您要我下跪或者打我都行……能不能不要跟我们管事投诉……求求您了。” “没关系。人都有失误的时候。责备有失绅士风度,也并不能改变什么。”男人似乎对弄脏的衣服不敢兴趣,只是眯着眼打量他。 “你看起来年龄好像不大,应该还没成年吧,怎么就出来打工了?” 钱枫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是怎么被学校停课的,支支吾吾,“我不想上学……在家父母看不起我……我就想赚钱证明给他们看……” 男人太有兴致,“哦,你想赚钱吗?” “对……要我干什么就行……我还年轻很能吃苦的……”反正再差也没有现在差。钱枫心想。 “有兴趣来我手底下做事吗?比你现在这样赚得多还有尊严。你父母也会少担心些。”男人不紧不慢朝他抛出橄榄枝。 钱枫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声音颤抖,“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男人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地笑着,“你可以叫我唐先生。” “不过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 “牧师。” 本市豪门权贵都住临江公馆。 据说621工厂爆炸后,某几家人联合在暗网发布高额悬赏。 被悬赏的是美籍华裔——“牧师” 贩毒集团头目之一。 真实姓名不详。 性别不详。 年龄不详。 面貌不详。 赏金已高达二十亿美刀。 第32章 双城记 门一开一合,头顶闪烁的灯光晃眼,包厢内穹顶白金,地砖是花形大理石的,华丽得像欧式教堂。 钱枫跟牧师身后唯唯诺诺,靠近中式屏风的时候被人拦下。 他说:“是……是唐先生带我来的。” 拦住他的人有点像东亚裔,身形高壮,肌肉结实,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 牧师低头,对那人耳语几句。 对方瞬间明悟,以蹩脚的中文对他说:“叫我弥哥,你跟我走。先去换身衣服,留个电话号,我们迟点会跟你家人联系。” 钱枫局促不安,至今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像是在做白日梦,他有点怕是传销,唯唯诺诺地问:“可以请问下……我……我能做什么吗?” 阿弥说:“唐先生最近来峪平买点中药想带回去。手底下很多说英文的人听不懂中文。你偶尔翻译一下。” 学校的东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钱枫很高兴,觉得这才是自己应该干的工作,“弥哥,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英语不差,上次周练122。” 阿弥听不懂后半句,做了个点头的动作。马仔们见牧师还在里面,不敢笑。 钱枫被阿弥领走。 包厢内窗帘紧闭,外头雨势变大,城市灯光闪烁。 白人坐在雕花屏风后面,抱着胳膊闭目养神,国际象棋只下到一半,与他对弈的人就离开。 等了一会,牧师回到自己的椅子。 白人睁开眼,意有所指,“不是去接了个电话?怎么带回个傻小子。你衣服——” “无关紧要。”牧师抬起白棋,声音没多少情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孩童、学生、孕妇、老人,恰是这些你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你把他控制在身边,警局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是吗?既然不能保证生意会一帆风顺,多条后路总是有备无患。” 白人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替他补完最后那句,“实在不行绑上炸弹,输得总不会是我们。” 牧师落下棋子,局势已然有了定论。白人望着牧师,笑着说:“你的手腕,我心服口服。” 有眼力见的马仔立即跑过来收拾棋盘。牧师叫人倒了酒,高脚杯中光影摇晃,墙上时钟滴滴答答转动,楼下是一座城市的车水马龙。 牧师收回目光,问:“学徒还没找到吗?” 白人点燃雪茄,靠着椅背摇头,“现在能抽出来的人手都抽出来了。学徒父母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他们以为被你带走了,跑我那去闹,你看要不要处理一下?” 牧师说:“看着办。别影响生意。” 白人手腕搭在烟灰缸边缘,“这不是忙着帮你找学徒?本来里头有笔生意暂时交给张大海了,他办事,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靠谱,不需你我多上心。你快点找到你要的人我们才好专心跟金三角的那些人谈大单。” 牧师说:“不急,先让他去接待金三角那边的人。别的生意都可以放一放。若能和金三角的人达成合作。我们在亚洲的产业链也能彻底稳定下来。” 白人掐灭雪茄,打了个“ok”的手势。 平静的雨夜,微弱的亮光在云层之间时隐时现,城市角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潮,已经按耐不住,开始风云涌动。 远处的高楼变得模糊,来来往往的车辆排成长队鸣笛,排水沟附近的漩涡很急,收纳着整个城市的暗流,稍有不注意就会被溅一身的水。 医院楼下已经很少人了。冬屿原本是要回家的,但是突然下了雨,她也没带伞,只能坐回病房的椅子上等待着雨小些。裴斌去走廊上跟同事打电话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孟初跟师母叙完旧,问冬屿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吃饭,孟初妈妈请客。 冬屿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席少英在家连自己跟朋友出去玩都不允许,更别提在外面吃晚饭。 “那好吧。”孟初遗憾,又问冬屿要不要一起走,看时间也不早了。 冬屿摇头,指着走廊外的裴斌让她不用担心,“他会送我回去的。” 孟初喔了一声,挽着师母的胳膊朝她挥手告别,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口。裴斌正好打完电话进来,问她们哪去了。 冬屿站在墙边说:“去吃饭了。我跟她们说你送我回去。” 裴斌顿了一会,笑眯眯道:“你这小孩……还让我送你回去?就这么信任我。我同事说我像卖小孩的。” “那不然呢,是谁那时候把你救出来的?是我和我哥对吧。”冬屿语调淡定,两肋插刀,“不过你同事这点倒说得倒挺对。电视上的记者哪个跟你一样打扮得像流浪汉。你女儿跟你生活这么长时间就没意见吗?” “很难看见。她也不想看见我,天天跟她那个几个小闺蜜待在外面,一周能在家见几次都很不错了。”裴斌耸肩,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不过我女儿漂亮就行,我早离婚了,没什么能用得上钱的地方,能看出人样就行。赚的钱多不多都给她花,她一个高中生,天天穿名牌鞋戴名牌表,你看现在有几个家长不秉持贫苦教育愿意买?但这小妞脾气也倔,对她这么好,居然都不愿意让我去他们学校开家长会。” 冬屿能想象到那场景,根本不像去开会的,更像是进去捡瓶子的。他女儿听上去像是学校里有很多朋友的女生,也不会想让朋友看见自己不完美的一面。 她说:“如果是以前的话,我爸应该会给我买,但我妈不会,我妈跟我爸的观念不一样,特别特别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那种,她更致力于把钱花在刀刃上。” 裴斌想抽烟,看还没出医院又忍住了,“我前妻也是这种性格,然后就说一不二的跟我离婚了。现在人混得风生水起,在省公安厅当领导,我同事说我克她,还怂恿我去采访她。” 他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那把天堂伞,扭头问冬屿:“你想跟我去吃饭吗?” 冬屿随口问:“你家?” 裴斌否认,“不是。 是去临江公馆。” 冬屿听到这个名字,眼皮微动,苍白的手臂上光影飞来飞去。 裴斌并未察觉到她情绪的起伏,继续说:“路家爷爷今天过大寿,请了很多国际媒体人。我同事现在喊我过去交流。你想去就带你过去玩,上层社会伙食肯定不差,算还了你哥上次的云南白药。本想叫我女儿一起的,每次她都不接我电话。” 临江公馆、路家过大寿。无疑是冬屿无法拒绝的诱饵。 拒绝的话就这么哽在嘴边,冬屿也想知道,跟l在别的场景见面是不是还会像在学校一样欲言又止,沉默了很久,低声说:“我得问问我妈,我妈平时管我很严的。” 打电话过去,没说具体,只说跟朋友吃一餐。不出意料,席少英拒绝了,让她赶紧回家。 裴斌早也想到,给她在手机上叫了辆车,“没事,她也是担心你。一中那小孩到现在都没找到呢。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等你高考完长大了。你妈自然会放你自由了。” 网约车停在路边,红绿灯的光在雨夜中越来越不清晰。她坐上车,并未怨恨谁,只觉得遗憾。 遗憾十六岁也太小了,最无能为力的年纪,帮不到失踪的朋友,也见不到想见的人。好像只能好好读书,看着家人一个个离去,从口袋里拿出一点皱巴巴的零钱来思念。 冬屿趴在窗户边,突然有点好奇,未来的自己会是怎样的。 合上家门,外套被淋了个半湿,厨房正在烧菜,排气扇嗡嗡工作,外婆外公挤在旧电视机前看戏曲频道。弟弟拿着小学门口五毛钱一个的橡胶小人黏在墙上玩,妈妈用毛巾垫着碗山药排骨汤出来说:“吃饭了。” 冬屿以寻常的口吻问:“妈,昨天来我们家补课的那个男生还没来吗?” 别看她神态和语调都很平常,胸腔里那颗心其实都快要跳出来了。 席少英回答:“他爷爷过生日,今天请假。怎么了吗?” 早就猜到了是这个答案。 冬屿笑得勉强,“就是问问。我们家不是吃饭了。怕他中途过来,还要收拾一下。” “那倒不会,他忙着给爷爷过生日,我也轻松很多。”席少英说着,目光扫向墙边的弟弟,提高音量,“还摸墙上干什么呢!玩得满手的灰,洗手吃饭了。再玩把你这东西缴掉了。” 七里冬 第35节 弟弟悻悻进去洗手。冬屿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弟弟被席少英缴了玩具,哭了一会跑过来找她玩,见姐姐一直在写卷子,不怎么搭理他。 他直接把脑袋从冬屿胳膊下伸出来,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像在玩谁先笑谁就输了的游戏。 冬屿这时才注意到弟弟没有穿鞋。 他光着脚丫,迎着出租屋内惨淡的灯光问:“姐,你长大想当什么?” 冬屿撑着下巴,回答他说:“记者。” “是新闻联播上的记者吗?” 冬屿说:“不算吧。不一样的记者,调查记者。” 弟弟说:“听起来好厉害。” 好厉害…… 她想起了裴斌,哪怕双手双脚被旧电线捆着,锁在杂房里面不吃不喝。获救了也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只想抽烟。 有时遗憾十六岁太小,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但也庆幸是这个年纪,能遇见l,能思考自己的梦想。 这样青春人生里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l想当缉毒警。 我想当记者。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长大后还会见面吗? 第33章 双城记 爸爸还是没有消息,归家的事到现在都没有着落。 冬屿时不时会想起他,特别是上课无聊,最近天气越来越冷,班上开着热空调,整个班都昏昏欲睡。对高中生而言,睡得最香的永远是在课上。 政治老师正念着ppt让他们标记要背的地方,回头瞅见一排排低着的脑袋,她很不高兴地拍了拍讲台,昏昏欲睡的人瞬间正襟危坐,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老师无奈:“看你们也没心思听课,我给你们讲讲峪平以前的事放松放松,你们想听吗?” 田萱婷闭着眼睛点头,嘴边还含糊不清地说想,孟初使劲忍着笑,突然掐着嗓子咳嗽,近日天冷,教室长期不透风,年级很多人感冒的感冒发烧的发烧。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扭头问冬屿:“你有纸巾吗?” 冬屿举着眼镜看ppt,一直在书上记笔记,闻言抽出一包纸丢给她。孟初说谢谢。 老师突然说:“你们应该都知道峪平之前有个很大的工厂吧?不过现在废弃了。” 冬屿动作微顿。 好事的男生睡意全无,举起手,“我爸跟我说那里闹鬼!” 老师笑着说:“哪来的鬼鬼神神,那工厂还没荒废的时候是个煤矿工厂,在我父母那个年代,煤老板还没跑路,厂子养活了峪平很多人。你们之中应该有人家里在煤矿场工作过。” 冬屿想起,宋娰父母之前都在煤矿厂工作,不过后面因某种缘故,投资商跑路,老厂长拖着一身病拉不到资金,情况越发恶化,爆发了很严重的下岗潮。 后面工厂没落,老厂长临终前好不容易拉到新投资商接手,却被那些毒贩当成临时窝点,621工厂爆炸轰动全国,彻底变成了不毛之地,至今本地人都谈之色变。 她原来还不懂为什么宋娰父母会染上毒瘾、甚至勾搭上贩毒集团,现在联想起这个,总算窥见冰山一角,因为那年的下岗名单中就有宋娰父母…… 还是宋娰坐她病床前亲口说的。 可就算想起这个,依旧不知道如今的宋娰究竟在哪。 冬屿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明明答案就在过去,总是抓不住。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冬屿回到家,路梁放已经在客厅了。明明只是几天不见,她却觉得时间很漫长,定定地看着正在写题的他,书包都忘记放下。 路梁放对他人的视线很敏感,目光冷淡地抬头。冬屿顿感拘谨,回身倒了杯热水,故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你看见我妈了没。” 他说:“又没到上课时间。应该还在学校。” 冬屿刚要应声。路梁放又说:“不用每次都给我倒热水。” 冬屿立即解释:“我们家每次来客人都是这样。” 他说:“但我没这个习惯。挺浪费杯子的。” 冬天室内的光线昏暗,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冬屿站原地愣了一会,过了很长时间才记得回答。 “哦,好。” 路梁放太像是一堵墙,对熟悉的人挺好,对不熟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在意。冬屿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怎么越过这堵墙,只能一杯水一杯水给自己制造念想。 念想到最后无事发生。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桌上写不进题,打开电话手表想找人倾述,可翻遍目录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明明每天都如此,今天好像特别奇怪。 冬屿情绪起伏得明显,往日的理性和冷静不再占上峰,她也察觉到不对,以为是房间太闷的缘故,导致心情浮躁,可冬屿推开窗户,燥热的感觉又越来越明显。 似想到什么,她手背一贴自己的额头,瞬间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是发烧了。 “……” 难怪和今天的孟初一个反应。 冬屿推门去客厅找退烧药,上次被妈妈拿去用也不知道放在哪了,现在妈妈没回来,家里人也就外公外婆。想起打电话,打了才发现电话欠费了。 她一时无言,蹲在电视机前久久没有动弹,骤起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清脆的沙沙的声。冬屿眼前忽然一暗,路梁放手机刚好在旁边的沙发上充电,他走过来,淡灰色的影子将她整个人圈在其中。 冬屿低头看着他影子边缘,嘴唇干得吓人。 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很快又恢复理智。 她抿着唇说:“我们学校挺多人感冒,我现在也有点不舒服。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找一下感冒药。” 路梁放哦了一声,是真的没有逗留。把手机充电线一拔,手机塞进口袋前看了眼时间。她才明白,在意的人不在意自己是种什么感觉,他把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分的太清,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冬屿装模作样在抽屉里寻找药,手指很凉,身体却很热,不明白这样假装忙碌有什么意义。 她突然停住动作。 路梁放刚转身不久,听见冬屿在喊他,他淡然回头,袖子间的褶皱很锋利,画面似乎定格一瞬,窗户变得很灰很暗。 冬屿喉咙吞咽,过了一会才说:“不喝热水容易感冒。我妈说的。” 路梁放:“………………” 他手插进口袋,视线在她身上逗留了一会,没有说话。 很长的时间,客厅内气氛是寂静的。 冬屿早就料到,过度在意的结果只有失望,她不让自己袒露太多情绪,伸手从电视柜上抽了几张纸放在脸上,吸了吸鼻子。路梁放干他的事,她也继续去找药,仿佛刚才的场景只是个幻觉。 随着时间推移,大脑越来越混沌。 外公从阳台进客厅,察觉到她脸色不好,喊了外婆的名字,外婆一眼就看出应该是发烧了,去卧室找到围巾裹冬屿脖子上。 冬屿仰着头,目光呆滞,面庞苍白得像一碰就碎的美丽瓷器。她喘息越来越急促,围巾间缠绕着白雾状的水汽。 外公外婆很心疼,打算带她去诊所,一直唤着冬屿的名字,她的回答越来越有气无力。两位老人急忙从鞋柜里拿出鞋。 路梁放从沙发边抬头,沉默地看向两位老人。 “还是我带她去吧。” 天气太冷了,还下着小雨,路面容易打滑,小区是老小区,基础建设没那么全面,对于身体不好的老人而言无疑是隐患。 冬屿声音微弱,“对不起。麻烦你了。” “没事。”路梁放眼中分辨不出情绪,“又不是第一次了。” “……” 上次也是这样。 冬屿想象过很多次两人共撑一把伞的情形,他发丝松散、手臂很直、雨线轨迹清晰地掠过他身后,被淋湿的树叶从头顶飘落,世界就这么静止。 暗恋是无数次的想象。 想象以后的幸福,想象未来他的模样。或许两人不会像现在这样陌生,连说句话都要再三考量。 冬屿把头埋在围巾里面,盯着一路的灯光,一声不吭。去诊所的路一个人走太漫长,两个人走又刚刚好。人,本能地排斥孤独,又过分惶恐依赖。 盲道被雨水冲刷成明黄色,形成一条笔直又醒目的线。他两一个走在左边,一个走在右边,中间架着把伞,不知道以为底下有条楚河。 她还能走路。 没有烧到神志不清。 路梁放伞撑得很稳,明显不偏向任何一方,一人一半。路人看就是两个很普通的学生,顶多长得比一般人好看,虽在同一把伞下,但一点暧昧的气氛都没有。 冬屿也没瞥他一眼,专心看着路。可能嫌氛围太死板了。 她突然问:“你第一怎么考的?” 还是这个问题。 路梁放:“………………” 他反问:“很重要吗?” 冬屿回答:“不重要的问题我不会问两遍。” 路梁放想好了怎么回答,“找你妈补课补的。” 冬屿:“………………” “别人问你的话你也会这么说吗?” 路梁放说:“懒得说。” 冬屿顿了一会,很老实地说:“哦。” 她埋在围巾里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悄悄看他那只撑伞的手,路边的光影笼罩在上面忽明忽暗,像是拿玻璃球对准光源,小区的晚上很宁静,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他俩。冬屿很快收回目光。 口袋里的电话手表响了,她一看是席少英打来的电话,举在围巾前面接通。 “妈。” 七里冬 第36节 冬屿说话声音很闷。席少英在电话另一头喋喋不休。 “还好……只是有点昏,我去诊所了……” “没……不是一个人。还有路……” 她声音戛然而止。心跳得很快。 接着继续道:“还有那个谁跟我一起去。” 席少英在电话里问哪个谁。 冬屿看了路梁放一眼,断断续续道:“就来我们家补课这个。本来外公外婆说要跟我一起去诊所,但他看外公外婆也年纪大了,就……好心陪同……” 这样说应该可以吧。 她又偷偷看了路梁放一眼。 他神情没什么变化。 席少英又让冬屿把电话手表给路梁放,冬屿递给他,手与手不小心碰上,一触即离,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自己体热的缘故,她觉得他的手好冰。 路梁放接过电话,听不清妈妈说了什么,他嗯嗯了几声,挂断电话把手表还给她。冬屿猜了一会,应该是表达感谢,还有等会费用的事。 冬屿看了会他递过来的手表,拿回来塞进兜里。 雨中的沥青路很很多枯枝落叶。她用厚重的围巾遮挡住脸红。庆幸无人发觉。 之后就没有交流了。 第34章 双城记 冬屿进小诊所挂吊水,诊所内大部分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他们基本都住附近小区,身穿针织毛衣,头戴老式皮帽,用着本地方言闲聊。路梁放把她送到诊所门口就回去补课。 她迷迷糊糊在门槛边站定一会,脑中酸胀并未退去,缓慢回头想去寻找他。 谁的手机不合时宜响起,电话铃声回荡在诊所每个角落。冬屿还未转过去的头又低下。鞋边坑洼的水泥路面上很快积了一摊水。 他们两背对着,女孩站在屋檐下,天上下着雨,他刚准备撑伞离去。 没走多远。 冬屿喊住他,垂眼说:“我等会该怎么回家。” 唯一一把伞被他带回去了。 雨静静落下。冷意蔓延至脖颈,她脑中眩晕感越来越强烈,这种努力保持清醒的感受才是最折磨人的。 路梁放沉默一会,“你妈应该会来接。” “…………” 她睫毛一动。他走了。 冬屿收回思绪,往诊所里找了个空位置挂吊水,人病得厉害的时候很安静,她抱着打针的那只胳膊,整个过程浑浑噩噩。旁边大爷似乎跟她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疲倦地靠在柔软的椅子上闭着眼,只想睡一觉。 冬屿从小就不喜欢打吊针,无可奈何的时候只能尽量保持自己大脑混沌,睡一觉就能忘却这段不舒服的记忆。 就像现在这样。 诊所内很暖,聊天的人声音如蚊蚁,冬屿在椅子上睡得沉,很快便进入梦乡。 这个梦是关于儿时回忆,那时也是躺在柔软的地方陷入长久噩梦,冬屿眼皮沉重,身上插满管子,耳边伴随着很有规律的滴滴声。 过了一段时间,她猛然睁开眼,想要挣脱束缚,却发现自己早已脱离毒贩的爪牙。获救身处医院很安全。 病床前是守候已久的家人,他们神情关切,言语早就模糊,憔悴的脸也走马观花。眼前一幕幕闪回,冬屿很难捕捉住那时的细节,直至闪回到某一张脸,时间突然静止。窗帘边透出的光变得十分僵硬,仿佛置身在时间的胶卷之中。 那是一个温婉的小女孩,她扎着公主头,身穿很朴素的背带裤,抱着本课外书,笑起来有小梨涡。 她叫宋娰。父母都是煤矿工人,一家人都曾居住在厂里分配的工房里。 宋娰像是刚给冬屿输完血,脸色还有些惨白。 “你醒了。”她莞尔。 冬屿用尽力气点点头,声音很沙哑,“你也来了……我还以为要死了呢。” 宋娰把课外书放在一边,冬屿这时才看清封面:《科学家人物故事一百个》,她似乎很喜欢这一类的书籍。 宋娰站起来帮她调整了一下病房内的采光,回过头来说:“怎么会呢?我才去教堂做过祷告了。你一定会脱离危险。主会庇佑每一个信徒,还有信徒在意的人。” 冬屿疑惑:“教堂?” 宋娰回答:“新开不久的。就在我家附近,很多人好奇里面长什么样会进去逛逛。我看见过主教,还是个 外国人,总是叽哩咕噜说着大家听不懂外国话。修女倒是我们本地的,脾气不太好。不过我觉得这小地方就算开了教堂也很快就会荒废。因为我们这里没有信仰的习惯。” 冬屿看向她放床头柜上的书,更奇怪了,“你不是喜欢科学吗?怎么会信这个呀。科学和神学应该不能同时存在吧。” “这也不一定,”宋娰说,“也不算信吧。只是探索。科学的尽头很可能是神学。唐先生告诉我的。对待不熟悉的事物要始终维持保留意见。” 冬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唐先生?” 宋娰说:“上周做礼拜遇见的,唐先生读过很多书,虽然从小在国外长大,但会说中文。不过他最近好像遇见了什么麻烦事,行事一直很低调,问我有没有能避风头的地方。” 冬屿开始猜测,“欠了债吗?” “不知道。但是我很喜欢跟他说话。他学识很渊博,教养也真的非常非常好。不像我在厂里运煤矿的大舅,总是点根烟说我赔钱,还说什么女孩子读完小学知识就够用了,让我大部分时间应该多帮帮我爸妈的忙。情商低得吓人。” “但冬屿你知道吗?我爸妈好像都在这次的下岗名单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大舅还总是嘲讽他们。好像他自己就永远不会被炒一样的。” 宋娰低下眼,语调很轻又很锐利,冬屿总感觉她下意识在模仿谁的影子。 冬屿问:“那现在怎么办?你爸妈有打算了吗?是看能不能争取留下还是……” 宋娰摇摇头,“我爸妈脾气越来越怪,我都不敢跟他们交流了,总是动不动吵架骂人,怪都是我的错,别人家的孩子像我这么大都能独挡一面。” 冬屿沉默,实在是无法理解家长们的脑回路,“初中都没上怎么独挡一面?你别往心里去。” 宋娰故作轻松,“唐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给我爸妈一笔钱让他暂住在我家,不过要先过我爸妈这关。要是真下岗了,我们一家可能会搬出去住。” 看她的模样,已经默许唐先生住进来了。冬屿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皱着眉说:“万一你那个唐先生真欠了很多钱呢?你就这么信任他。” 宋娰看向冬屿,突然很认真道:“你不懂。因为你家和我家不一样,没有低情商的亲戚和也没有即将失业就对自己孩子不管不顾的父母。唐先生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很善良的人、很聪明的人,他是我人生中的导师,教会我很多,而且他也喜欢科学,喜欢跟我交流还会鼓励我的梦想。 我爸妈就只会吵架,每天吵架,甚至不知道我喜欢化学,他们听见我以后想当科学家就发出那种让我很难堪的笑声,让我脚踏实地争取进厂当工人,眼里只有钱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我不太懂,明明贫苦的日子和正常的日子都差不了多少,我家里的人一个也没少,为什么会过得这么狼狈?” 了是冬屿也沉默不言,不是被宋娰呛住,而是小时候的冬屿也觉得这很不切实际,她们明明都生活在大地的一条缝隙里却妄图想摘下天上的月亮。宋娰和班上其余成绩好的同学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况且小学考试只有语文数学两科,知识点也不复杂。 宋娰一直盯着她的表情问:“怎么不说话了?” 冬屿回过神,“我,我刚醒来脑子雾雾的,反应有点迟钝……但我觉得你一定能成为科学家的。加油!” 事已至此。她还是为朋友送上真诚的祝福。 宋娰笑了,好奇地问她:“小岛你长大想当什么啊?我觉得你当明星应该会很受欢迎。现在就长这么漂亮。都能去当小模特了。” 冬屿却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明星。我再看看。可能是时候不到,我还小经历的事不够多,我喜欢顺其自然。” 宋娰看了眼墙上的时间站起身,对冬屿挥手告别,“那也是,我先走了。我还想去找唐先生聊天。有空再来看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喔争取早日出院。” 临走前,她又开了个玩笑,“小岛,你身上现在还流着我的血,不准太折腾。” 冬屿朝着她笑,宋娰整理了下衣服,抱着课外书往外跑。 病房内窗帘飘着,宋娰越跑越快,背影消失在病房拐角处、消失在屋外阳光之中,也彻底消失在她记忆深处。 唐先生…… 冬屿在诊所内挂着吊水,大脑内信息流紊乱,却能清晰地念出这个称呼。 唐先生……长期生活在国外却会说中文,应该是个华裔。出现得这么恰巧,刚好在621工厂爆炸之后、宋娰的家庭矛盾逐渐尖锐。他到底是谁?当时究竟在躲避什么? 她隐隐感觉,这个唐先生跟当下宋娰的失踪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一瓶水挂完,冬屿脸色好看了很多,她强撑着从兜里拿出电话手表,找到裴斌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很快就接通了。 裴斌听她说话有气无力,怀疑地问:“你在跑步吗?学校要体测了?我告诉你临时抱佛脚可没用。” 冬屿不理会,开门见山道:“我们这以前是不是有个小教堂?” 裴斌皱眉,“怎么了?那地方早荒废很多年了。就开了一年。还是很久之前。” 冬屿说:“我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人。可能跟宋娰失踪有关,我不知道那人具体叫什么,只记得宋娰称呼他为唐先生,她是小时候在教堂认识唐先生的。可以去查下记录。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个人怪怪的,虽然我也不确定。” 电话信号声沙沙,裴斌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挂断电话应该是去联系朋友了,很快又打来。这次,他还没说几个字,冬屿就听出他说话的语调都变了,不免心里揪紧。 裴斌沉声:“让朋友帮忙调了下记录,有种很坏的情况,我不确定,但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你知道‘牧师’还有一个假名叫什么吗?” 冬屿声音一颤,“唐先生?” 说出这三个字之前,她心中其实有了答案。 裴斌像是默认了,对她说了一句话:“时间和零碎的线索都对得上,你可能要做好你那个小学同学就是‘学徒’的准备。” “……” 天边突然划过一道惊雷,诊所里的说话声停止,外头的雷雨却并未停止,整个世界只有黑白两面。冬屿颤抖地抓着电话手表,瞳仁放大,怀疑自己应该是烧糊涂了。 伞一收一抖,席少英进来了。 冬屿像是失魂落魄的木偶,只有身躯坐在空荡荡的吊水下面。神智被无尽痛苦所掩盖。 第35章 双城记 所以说…… 唐先生就是牧师,造成当年惨案的元凶。他现在来找学徒、也是在找失踪的宋娰。 宋娰后面是不是知道了? 冬屿梳理好一切,唇色苍白。席少英还以为这是生病带来的生理难受,在柜台边付钱,回头对她说:“先不急着回家,你要觉得不舒服可以再睡会。见效应该没这么快。” 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声儿说:“还好。先回去吧。我作业都没写完。” 就算知道了再惊天动地的事,她还是要老老实实把作业写完。 席少英很少帮她请假,能去学校就不需要请假。学校老师似乎都共用一个思路:只要能下来床的病都无法影响学习。 七里冬 第37节 台灯影子笼罩住试卷,她眼角干涩也不及大脑的混沌。冬屿写完最后一道题放下笔,桌边纸巾都快用了半包。好在作业还是写完了,她只觉全身都放松了。 冬屿起身去客厅烧热水,这时才发现路梁放在自己家没走。 课明明都已经补完了。 她心底好奇,表面上还是不显,安好热水壶,故作不经意间问席少英,“这个点了。还没补完课吗?” 席少英说:“补完了,他家有点事。现在回不去。” 冬屿侧头看了眼窗户外,夜晚黑漆漆一片,细雨在灯光的烘托之下显得格外冷清,远处的楼房很晦暗。 她实在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路梁放这次明明带了伞 。 冬屿半梦半醒间“哦”了一声,慢悠悠回到客厅给自己倒了热水但并未离开。 她坐沙发的另一头,从枕头下找到遥控器。家里信号不好。打开电视机还雪花屏了几下,很快恢复正常。 席少英见她写完作业也没说什么,带着后面补课学生进房间。 生了一场病,冬屿其实不是很想看电视,但在诊所已经睡了一觉,作业也写完了。 她想离他近点。 客厅的灯光不是很亮,路梁放靠在枕头边打游戏,有一半光照他脸上。几乎看不出端倪,也没什么烦躁的情绪。 冬屿瞄了眼,很快收回目光。之前给他倒的那杯热水已经见底了。 她问:“电视机声音有没有吵到你。觉得太少我调小一点。” 电视里放着爱情片,男女主的初遇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女主逃跑途中被一只大妖挟持,男主从天而降救她。 虽然这个年代已经很少人看电视,对冬屿这种长期断网的人而言,闲暇时只能看电视解闷。 路梁放说:“还行。” 他也没抬头。 考虑到房间里帮人补课的席少英,冬屿还是抬起遥控器,没按到减少音量,不小心按到了切台。 切到了峪平本地媒体,正好赶上新闻直播,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电视机里混乱的场景定住,久久没有动作。 摄像头对准高档住宅区,她虽没去过,但还是隐隐觉得这就是临江公馆那一带。 此刻临江公馆外正被一众人员围堵。警车停在路边,保安和一群穿西装的保镖卡在门前警告。唇枪舌战片刻,那群人依旧义愤填膺,抬起拳头就似要打在人身上。 中年男人义正言辞说:“我看那失踪的女孩就是被你们富豪囚禁了,有钱人什么怪癖没有?纵容一个恋童癖真不是人!不然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你们肯定是心虚了!还不让我们去搜。” 这里保镖和保安都是高知,用书面化的语句来与他们交流。岂料不但没有起到一点作用,那群人还更生气。 “叽里呱啦说什么鬼话呢?耀武扬威得跟个小人一样,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再有滔天的关系也没用,你说跟你们没有关系就放我们进去找人啊!” “能不能正常说话!舌头打结了是吗?不装一下就不能使得自己高人一等了吗?让我们进去!正义的铁锤迟早会把你们通通整治!” 雨夜中有路人驻足打伞,更有正义感被唤醒的人在外围帮腔。警察越拦越起劲,红蓝警灯在路面的倒影中也显得无可奈何。 现场有网红开着直播,指着警车上的警徽质问警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找到宋娰。 自从宋娰失踪的事情在网上闹大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收拾。不断有社会正义人士、闲散人员、媒体、网红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一齐涌入峪平。 峪平从未有这么多外来人士。 市一中学生正常上放学都可能被网红举着相机询问宋娰失踪的细节。一中已经延长了下午放学前的自习时间。来接送的家长们更加苦不堪言,本来放学人就够多,这么一弄堵车又很严重。这其中虽有真正的爱心人士,自然也有为流量而来的地域黑。 甚至还有舆论说绑架宋娰的是某高官权贵,跟公安局局长有亲戚关系。峪平警方包庇纵容罪犯,这个城市已经烂透了,要求外省公安厅介入。 这其中,不知是否有一只幕后黑手在网上推波助澜。 临江公馆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事了,哥哥还在为那边送牛奶的时候就说过,许多爱心人士喜欢举着横幅来路梁放家门口闹。 这怎么回家? 冬屿明白了。 她假装看不懂发生什么事,着急忙慌切台,越忙越乱,切了好几次还是本地台。最后一次才终于切回爱情片。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才松开遥控器,冬屿就听见沙发另一边起身的动静。 路梁放走到玄关,打开她家的门又关上,连雨伞都没拿,书包和课本都还在客厅。 去门口透气吗? 明明这事都跟自己家里无关。冬屿还是莫名焦躁不安。 l现在在想什么?在担心父母吗?还是在想这场闹剧究竟什么时候能停止。他的心思太难解,根本读不出来。 冬屿看着电视在走神,想到了网上看见的一句话:“因为在乎你,所以我才会无端生出很多情绪。” 她垂下眼帘,瞥见那把还在滴水的伞。滋生出了想法。 冬屿走过去,可能因为这把伞的主人是路梁放,拿在手中的时候很怪异。 冬天很冷,下雨的冬天更冷,即便是在楼道。这里的窗户生锈积灰、不仅低矮还透风,永远关不紧,弥漫着湿漉苔藓的腥气和灰尘的阴沉。 吱呀一声,她双手拿着伞推开门,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在戴了围巾,不至于让人看见就害怕。 家门口贴着小广告,光线晦暗,一级级的楼梯早被踩得包浆,石灰墙掉皮严重,斑驳的墙灰上留有调皮孩子的脚印,也有油漆涂写的各种电话号码。 冬屿抬头往楼梯尽头看,路梁放就靠在窗边,抱着胳膊,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背影,她最熟悉的背影。 她以为他情绪会很差,拎着伞缓慢上楼,“我还以为你去小卖部买东西了,寻思着伞好像没带。” 她言语青涩,眼底尽是紧张。 路梁放回过头,雨幕自他身后降落,这个夜晚很暗。他眼瞳中却有移动的碎光,看得冬屿额前刘海前起了层水雾,不一会就湿了。 “但这好像也跟你没关系。”他说。 少年没什么情绪盯着她,肩膀很宽。虽是轻飘飘一句话。冬屿却很难受。 要是再勇敢点是不是就可以向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跑上去用力抓住他的胳膊,骄矜地告诉他: “怎么没关系?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我知道你不高兴,你笑一个好不好。” “别嘴硬了,这里又没别人。” 之类之类的。 可冬屿这人就这样,看着没脾气其实挺有劲,学着他的样子没情绪地看向他,说:“说话有必要这么难听吗。你自己跑出去淋了雨生病在家,你妈怪我妈,我妈能怪谁?她已经很累了。” 她戴着淡蓝围巾,半张脸都藏在里面,看不见嘴,却可见脸色苍白,才挂完水回来,说话却没点孱弱的样子。 路梁放愣住。 他端详一会便收回,手揣进兜里很冷淡道:“哦,又死不了。我妈谁都不会怪。” 冬屿瞬间噎住了。 路梁放一脸你放心好了。冬屿无言了很久,转身就要回屋。 他喊住她,神情很淡,“走什么?” 冬屿顿住。 他偏着头,说:“伞给我。当自己伞了?” 冬屿:“…………” 原本是想安慰他的,鬼知道路梁放根本就没被影响。冬屿站了一会,把伞放在原地,路梁放后脚跟着她进门,书包背起就走了。她回头看他离开,一时也不知所措。 就这么回去了? 讨厌上了? 男生好像会比较乖的女生。 她有点后悔,委屈地坐在电视机前,撑一会脑袋抱一会枕头,爱情剧看不进去。席少英中间休息出来看路梁放不在了,问冬屿:“小路呢?” 冬屿低声说:“走了。” 妈妈没说什么。她继续看电视剧消磨时间,爱情片播完了,冬屿按耐不住,终究还是调回本地电视台。 这场雨还未停止,闹事的人还是不走,他们对着公馆喊起口号,斑马线上站满静止的围观者,被堵住的车开始鸣笛,秩序依旧混乱。 突有一辆黑车停在公馆前,安保人员立即转为恭维。那人下来,稍微扫了圈闹事的人。 记者凑上前,举着话筒对从车上下来的人问:“我是本地电视台的记者,请问你是住这里面的人吗?我想问一下对于这些社会爱心人士,你们是什么想法?事情是否如传闻中的一般。” 路梁放都没抬眼,话语冷漠又肆意,“在装什么呢?赶紧滚。” 闹事 的人纷纷扭头。 “……” “?” “!” 下一秒,电视掐断播了。 第36章 双城记 路梁放从来不给媒体面子。他有家世,有背景,干什么都有人收拾烂摊子。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冬屿早在孟初的手机里搜到过,电视上再看也不意外。 晚上十一点,生病带来疲惫感再次袭来,冬屿洗漱一番就上床睡觉,满脑子都是:宋娰就是学徒……牧师也在找她…… 罕见地失眠。 这个点,绝大多数人已经陷入梦乡,对于熬夜上网的网民又只是舆论战的开始。 本地电视台虽播到一半被掐断播,还是有现场视频流传开来。矛头所指整个临江公馆,网民的怒气还没发酵起来就又404。 l1:就任由这些天龙人一手遮天了吗?什么态度!我要向公司请几天假,去那现场直播。 七里冬 第38节 l2:这些有钱人这么嚣张?一直在压热度,我看大家已经离真相已经不远了,兄弟们冲啊,大家一起报手机电量把热度冲上去。 l3:我感觉不是有钱人中的恋童癖,而是那个一中校长杀人埋尸!谁想跟我一起夜里翻进学校去挖,说不一定能挖到犯罪证据!!群众永远是最正义的。 有关的评论区下鱼龙混杂,有相信警方的,也有煽风点火的,越来越多爱心人士响应号召来峪平一探究竟。 第二天,冬屿走在上学路上,看见路边停着很多外地车。 那上面下来一个男网红举着摄像头怼着冬屿的脸拍,边跟直播间的人说:“兄弟们,那边有个漂亮的小姐姐,我们过去问问她的看法。” 冬屿看都没看一眼,把摄像头拍落在地上。男网红很夸张的地捡起摄像头说:“看见没有,果然这座城市已经烂透了。都想包庇罪犯。” 此刻男网红的评论区。 “哇哇哇,小姐姐这么拽,好没素质。” “不要一上来就怼着人家拍啊。很不礼貌。” “你是她本人吗?清高什么啊。问一下怎么了,装什么冰清玉洁的玉女。” 冬屿已经走了很远。 男网红仿佛嗅到了流量密码,追在冬屿后面,死不让她去上学。 冬屿不惯着他,直接打通报警电话。 警察很快就来了,最近出警很频繁,这样的网红也屡见不鲜。 虽然男网红最后因寻衅滋事被拘留。 她还是不明白怎么变成了这样,打通哥哥的电话诉说,冬崇衍让黄毛朋友来派出所接她上学。 冬屿背着书包走在前面,黄毛跟在她后面抽烟。两人一前一后,一看就是社会妹和社会哥。人总是欺软怕硬的,网红们去骚扰别人了。 到学校第一节 课已经下课,孟初发现冬屿也生病了,有种找到伴的感觉。她抱怨,“本来天冷就多发流感,还有这么多外地人聚集在这,真搞不懂他们想要干嘛。” 冬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我早上还遇见了,怼着我脸拍。我报警了。” 孟初说:“难怪你这个点才来。” “别说你了。感觉那些有钱人也快受不了了。人究竟要什么时候找到?这件事已经越来越魔幻了。” 冬屿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纸。 孟初又问她:“那你打算参加这次学校活动吗?” 冬屿:“什么活动?” 孟初说:“就今早上学生会贴在宣传栏的那个。我们学校和别的学校一起组织的,找那个失踪的女生,自愿参加。学生家长老师都能来。” 冬屿明白,只有找到宋娰才能终结这场闹剧。 她虽对宋娰的下落毫无头绪,还是答应了。峪平就这么大,人多总能找到,而且是学校组织的活动。 孟初笑着说:“活动在这周末,不过要跟你家里人一起才能报名参加。可惜我去不了,我外公让我多陪陪他,不能去凑这个热闹了。你多拍点照片,电话手表也能拍照片。祝你玩得开心。” 冬屿无奈:“是过去找人的。哪是过去玩的。” 孟初吐了吐舌头。 席少英肯定是不允许她参加这类活动。 冬屿想了一会,在监护人那一栏填了裴斌的名字,关系是远房亲戚。 她去无人的地方给裴斌打电话。 裴斌在吃泡面,直接拒绝,“什么过家家活动?我忙着找牧师的线索,不想陪你们这些小孩过家家。” 冬屿认真地告诉他,“我想去必须找监护人陪同,我妈肯定不允许,就填了你的名字,现在申请表已经交上去了。朋友一场你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裴斌见事已至此,勉强答应,“行吧行吧。你们这些小孩真难伺候。我们那个时候哪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活动,在家种田就是课外活动。” 冬屿挂断电话,去宣传栏看了下具体日期地点。 时间是周六、周日。 地点是葛家山出发。 吃喝住行自己解决,队里会有补给,活动会随意分配小队分头行动。 活动性质是出于爱心性质找人,为安全考虑,自愿参加,也要求必须有大人陪同。 冬屿想起——葛家山,离那时候出事的工厂很近,当年的夏令营最开始也是在这里集合。后面是到哪开始出事的呢? 她想不起来,只记得宋娰父母就在煤矿厂工作,宋娰小时候很喜欢在葛家山那一带玩,后面物是人非,一切都在变化。 宋娰也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承载着童年记忆的小山。 不止是冬屿,显然六中许多学生都对这次活动很感兴趣,巴不得现在就快进到周末。 这个年纪正是爱做梦的年纪,总觉得自己是福尔摩斯能破解警方也解不开的疑案。 班上有的男生甚至买了装备拿到学校炫耀,觉得肯定能找到一中那个失踪的女生,从歹徒手中英雄救美。 不过他们认定的地点还不是葛家山,而是临江公馆,准备到时候悄悄离队溜去公馆里调查,亲手逮住那个“恋童癖”。 冬屿也不知道该不该和路梁放说。 另一边钱枫被殴打的鼻青脸肿,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他盯着眼前这群东南亚壮汉,身体缩在角落里发抖,身边还有很多年龄差不很多大的孩子。 钱枫不知道这里是哪。 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本以为是真的帮外国佬翻译,没想到只是为骗取家里信任的手段,到地就把他们关起来,不给吃也不给喝,切断了和家里的联系。 说是电诈或者传销吧,可到现在除了限制自由、殴打他们,也没让他们干什么。 不知道这帮人目的。 他已陷入极度惶恐。 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来的人是阿弥。 钱枫如惊弓之鸟,抱住阿弥的腿求饶,“放过我好不好?你们要钱我家人可以给你。” 阿弥一脚踹开他,用听不懂的语言对里面的东南亚壮汉说:“金三角的人已经来了,把他们都带到牧师指定的地方,该是派得上用场的时候了。” 几个东南亚壮汉十分恭敬地点头。 阿弥交代好里面的事,去到华贵的包厢向牧师汇报,里面刚进行一场线上会议。牧师坐在主位与白人下国际象棋。 白人刚学会一点中文,很蹩脚,“地点就定好了吗?要不要再三思。中文是这么说的吧。现在组织里有喜欢通风报信的虫子。” 牧师靠着椅背,温润地笑,“有句古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们既来,少不了丰厚的大礼。你忘了吗?隐者。我们不早给背叛我们的臭虫和这边警察准备了丰厚大礼。” 白人在组织的代号是隐者。他看了眼身边的阿弥,领会了牧师的意思。 “有来无回的大礼。”白人笑着说。 阿弥给两人泡茶。白茫茫的水汽升腾在茶杯上方。 白人喜欢这茶的味道,赞不绝口,也不急着问真正的交易地点。 牧师说:“你知道现在喝的这杯茶产自哪?” 白人摇头。 牧师说:“本地,葛家山附近的茶园。老板也是东南亚人,以前在金三角那边混。” “茶园每年冬天都不开放,适合我们这次交易,也是 对面安排的。时间就在这周末。这个消息本来只有我和天使知道。” 白人指节在茶杯边敲打边笑,“见过照片。这地方挺beautiful,你们是对的。就看看旧工业区那块谁咬钩。一箭双雕。” 真正的地点在茶园,组织内放出的消息却是旧工业区。冬洪实这边歌舞升平,灯光扑朔迷离,有人在舞台上跳脱衣舞,他拿刀玩着果盘有点心不在焉。 马仔问:“张哥,哪不舒服吗?” 冬洪实放下刀,“去趟洗手间。” 他用藏好的卫星电话给公安厅发了条简讯:这周末、旧工业区、可能有人质。 从洗手间出来,冬洪实如释重负,拍拍马仔的肩,“去后厨看看,今晚的菜肯定不新鲜,你没感觉吗。” 窗外电闪雷鸣,孟初一家都在家里。 师父师母也在。二老坐在被雨淋湿的落地窗前,孟初爸爸在旁边陪着聊天,妈妈则在厨房里煮豆腐。 书房只有孟初和外公。桌子和椅子都是红木制成、雕琢出来的仙鹤栩栩如生。整个房间布置的很古典,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宋代工笔画。 她外公是公安厅的老干部,退休已经有几天了,在家享受天伦之乐。 孟初抬头问:“外公,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学校活动,我真的很想去玩……” 外公和蔼地看向她,“小孟初,多陪陪外公不好吗?” 孟初叹了口气,“好吧。” 外公看着墙上的挂画,突然说:“最近放学早点回家,不要去旧工业区那块逗留,很危险,葛家山那边也不要去,山沟沟里很容易发生意外。” 孟初点点头,出去陪师父师母聊天了。 外公看着她跑出房间,发现孟初的背影越发出落,从书桌暗格拿出一个老式手机,给通讯录唯一的联系人发了条短信:无,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牧师收到短信,对此并不意外。 这条短信上面就一句话:你们那有没有学徒的下落。 他绅士风度顷刻间消失,变得面无表情。阿弥已经习惯,收拾好茶碗就退下去。 雷雨越来越响,不知是这个冬天的第几场。 第37章 双城记 连喝几天药,冬屿的状态好些了,喉咙不再似刀割,大脑清醒的时候也多了很多。 她算着活动的日子一天天将近,去便利店买了饼干和面包,那天会用得上。 寻人活动的负责人走到班门口,把一大一小两块号码牌给她。 七里冬 第39节 冬屿看了眼上面的数字是:6号。 看了一圈班上的同学没有同队的,她把号码牌塞进书包最外层的口袋,没想好该怎么跟席少英交代。 推开家门,刚结束了一场补习。 路梁放正在收拾书包,妈妈进房间休息。插座边的烧水壶嗡嗡响着,水蒸气从壶嘴开始蔓延。 冬屿瞟了眼他的背影,满脑子都是那天在楼道对他不客气的场景。会不会计较?会不会还记得? 席少英喊了她三次,她才听见。 “去那边袋子里抽一张试卷给小路。跟他说是作业。妈睡一会,出去记得把门关上。最近总是忘事。” 冬屿回过神:“好。” 没仔细看,随便抽了一张就回到客厅。用余光确认路梁放的方位,双手捏紧走过去。她神情不自然,嘴唇动了动。 “我妈说是作业。” 冬屿低着头,双腿站得笔直。 路梁放反问她,“作业是小学算数题吗?” 冬屿这才举起试卷看内容,全是一百以内的算术题,一看便是留给小学生的作业。 “……” 她偷偷溜回妈妈房间,这次反复检查一遍才拿出来。路梁放书包拉链没拉,在等她拿作业,神情和寻常没有两样。 这次拿到试卷,他习惯性看了一遍。 围巾没摘,下颚的轮廓线断断续续,看着有点模糊,但是越近越好看。少年眼中专注,肌肤白得像脆弱的雪人,淡黄的光影笼罩在颧骨下方,他鼻梁很挺,挺得比眉眼还瞩目。 冬屿怕被发现,短暂看了一会就收回眼,手藏进口袋里,情绪莫名变得拘谨。 她没去问,“没问题了吗?”亦或是“好了吗?”之类的废话。 径直转过身去,看见书包里的6号号码牌不知何时掉到了椅子下面。 冬屿蹲下身捡起,路梁放抬眼看向她。她不明所以,想把掉回去的号码牌塞回书包里。 路梁放眼神一动,“这我的东西。” 她愣住,手摸到自己的号码牌,才发现路梁放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l也参加寻人活动? 冬屿喉咙动了动,好像是这样,还是一个队的,只不过他现在不知道。原来分配小队不按学校和班级,只看缘分。 把号码牌丢给他。冬屿没有说破。 只是慢慢解释,“我还以为是我弟的东西。” 他拿回号码牌就不说话了。 冬屿不喜欢他不说话,这样以后回忆起来交集就这么一点,高二一年就这么长,保不齐明天他就不来自己家补课了。 可让冬屿主动开口,她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暗恋把人变成哑巴,又留下偷看一眼的勇气。他背着书包消失在她家门口,徒留她空看他背影无数次。 第二天在学校。 孟初写题还没写一半就没耐心了,放笔伸了个懒腰,问出了从早上就想说的,“冬屿,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一直在笑。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冬屿撑着下巴,愣了会回头,“?” 田萱婷听这话顿时没睡意了,侧头看着两人。孟初像是很期待,放下手中的事。周城也凑过来,光明正大偷听她们的讲话。 过了一会,冬屿才没什么表情淡淡说:“我妈又不准我早恋。” 周城立即说:“我妈就允许我跟男的谈恋爱了吗?” 孟初应和,“对对对,还不准偷偷的了?况且你长这么漂亮,男朋友肯定也差不到哪去。” 冬屿本想搪塞过去,可又有想让别人知道的欲望,垂眼说:“没。只是有点好感……” 孟初:“我们班的?” 冬屿声音越来越弱,“不是。别问了……他对我可没好感……” 孟初这次真的不问了,叹了口气,“顶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搞暗恋,换我都沦陷了,这男的眼睛是瞎吗。” 冬屿顿住,脑海中逐渐勾出他的侧脸。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眼睛总不会为这张脸停留太久。 “……” 见冬屿沉默,孟初发现自己说错话,吞吞吐吐地说:“别管这些了。我们还是来聊聊寻人活动的事吧!最近就这事最大。周城你参加吗?” 周城炫耀道:“当然。我跟我男朋友把这当野餐参加了,特地换成了一个组,谁也分不来我们。不过话说回来,还是会帮忙找人的。” 田萱婷一脸嫌弃,“能不能别提你那个男朋友,这里0个人在意。” 周城翻了个白眼,满脸大人不记小人过,问她:“你去吗?” 田萱萱:“不去,我要在家睡觉。困死我了。” 孟初说:“我也不去。在家陪我外公。冬屿去,好像是在葛家山那边。那附近有个茶园,那里的主人不住这,我外公说茶园经常闹鬼,很早就不让我靠近。” 周城说:“茶园闹鬼?你外公这么大了还喜欢讲鬼故事呢。” 孟初学着冬屿的样子撑头,无比鄙视,“你这不是废话?我外公年纪本来就大。他还是老干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周城听得出她想炫耀外公,脸上没什么反应,“我懂了,是茶园里的鬼跑出去把一中那个失踪的女生绑架了。” 孟初:“我有这么说吗……你多大了。我只 是觉得那地方确实有点怪异,我外公不让我去准没错,你们也注意点。” 冬屿举起一半胳膊,示意要插话,“我爸妈原来还跟我说附近工厂闹鬼。” 周城:“峪平的爸妈都这么说。” 人心永比鬼恐怖。冬屿这句话没说。但隐隐期待着周六与路梁放的相见。 等待总是煎熬的,到那天光阴逝去又像是眨眼的事。 周六这天,她特地早起,和席少英差不多同时。妈妈虽不去健身房,却还有晨跑的习惯。 冬屿规划好路上在哪买包子豆浆当早餐,怕被妈妈注意到,起床的动作很轻,穿好衣服拉上书包拉链,还是被席少英发现了。 席少英抬起杯子喝了口热水,“起这么早?” 冬屿僵着脖子点头,“学校有活动……” “什么活动?” “就一个课外读书会,要去两天。边实践边读书,可以增强高中生体验……” 冬屿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还是有意说的高大上,好让席少英信服。 她拉开书包拉链,给妈妈看里面的《双城记》,席少英是向来不喜欢先斩后奏的,冬屿其实也忐忑不安。 妈妈重复一遍她的说辞,“读书会?” 冬屿应了一声。 席少英放下手中的水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是寻人活动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中都传开了,我同事特地还让我注意。寻人是警察的职责,你们这个年纪不想着读书想干嘛呢?都把自己当大侦探了。还跑去这么偏这么远的地方,知道我不会同意特地编了个谎言,我就说你最近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听话。” 尽管席少英的表情不容乐观,冬屿还是尽量去说服她,“妈……失踪的那个是宋娰,小时候还救了我一命,你忘了吗?我现在就是去找她,又不止我一个人,我同学也去,还有大人。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席少英抱着胳膊,语气冷硬,已经有愠怒了,“管她宋不宋娰。冬屿,你是高中生,是学生,现在最应该做好的事是好好读书!准备高考。而不是一到周末就到处乱跑。” 冬屿还在解释,“妈,这真不是到处乱跑……” 眼看会迟到,她不免心急,推开席少英的胳膊就想打开家里大门。 席少英将她扯回去,冷眉倒竖,以那种霹雳般的语调说:“这不是到处乱跑是什么?你那个宋什么救你一命也是想你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不是让你跑到荒郊野岭。你报名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前经过家长同意了吗?” 冬屿这次未服软,或许是情绪积压了太久,或许也是每次干什么都会被席少英拒绝。 她抬头瞪向妈妈,大声说:“读书读书,天天就是读书。难道我这个年纪除了读书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活动吗?我出去玩,你拒绝,我兼职想为家里分担一点你也拒绝,现在我想去帮忙找曾经帮过我的人,你还是拒绝。这样的话,你干脆上我身把自己变成冬屿算了!” 席少英抬起手,冬屿还以为她要打自己,抬起胳膊去挡,却久久没有落下来,席少英只是看着冬屿,手定在半空。 母女俩僵持了许久。 席少英还是没放她离开,把大门反锁,一脸的不容置疑,“懒得跟你解释,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没考年级第一前就是得待在家。哪都不许乱跑。出事了怎么办?” 冬屿红着眼跑回自己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反锁。外婆走到客厅叨叨一句:“这是地震了吗?造孽。” 她很少跟自己家人发脾气,因为她在发脾气前总是会先体谅家人的辛苦,可现在又很难受很委屈很不高兴。 冬屿趴到桌上,眼角隐有泪光。她吸了吸鼻子,压抑住失落,从口袋里拿出电话手表,里边有裴斌的好几个未接来电。 她点开未读短信。 裴斌:人呢?电话也不接。小孩不会是睡过头了吧?我都找到你们小队里的人了,一群小鬼。里面居然还有个少爷。你猜猜看是谁? 她之前就用手表给他拍了号码牌的数字。 冬屿都不用猜,越看这条消息越酸涩,躺床上打字:来不了了。刚被我妈发现了。她现在守着不准我出门。 裴斌: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孩是瞒着家里出来玩的。 冬屿:那我能怎样?我很想很想很想去,家里又不准。好烦。 裴斌突然问:没记错的话,我之前听你哥说你家在老城区那边吧,住几楼? 冬屿:一楼。 裴斌:给下地址。 冬屿虽不明所以,还是发给他。 回完这条短信,她就关上电话手表,躺在床上看书。 第38章 双城记 清晨很昏暗,尤其是在冬季,能听见鸟叫,却不见飞鸟。天空像是水池中的一团墨,将启明星藏匿在浓墨里。 冬屿看书看得无聊,双手抱着膝盖坐床上发呆,突听见窗户那边有动静,从床边爬起,她脸颊对着窗户,差点被外边扔进来的石子打到。石子滚落在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些小孩也没事干吗? 七里冬 第40节 冬屿刚跟席少英吵完架正心烦,推开窗想要扔回去。 稀少的天光落在裴斌肩膀上,他戴着瓜皮帽,下巴处的青茬好似来之前特地刮过,裴斌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显然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不是第一次干了。 在自家楼下看见他。 冬屿拉窗的手顿住:“?” 电话手表的信息框又开始响。 他问:你妈呢? 冬屿回:估计就在门外酝酿着如何跟我讲大道理。 他的下条消息是——所以想不想叛逆一回? 冬屿下意识扭头看向房门,总有种妈妈会推门而入的不安。她回想起从前的种种,刚按捺下来的情绪喷涌而出。好似干什么都不会被允许。一直是这样。 年纪小又怎么了?冬屿从床边拿起书包背到身后,戴好围巾,平衡了窗外漏进来的冷气,她爬上窗户。 老房子的一楼不是很高,冬屿抓着窗框,发丝飘至脸颊,回头最后看了眼房门,窗户狭窄带着苔藓的腥气,支撑着她瘦弱的身躯。 裴斌踩在空调外机上,举起双臂。翻窗翻墙这件事向来一回生二回熟,冬屿借着他手臂上的力很顺利逃离了母亲的管制。 “我还以为你不敢下来。”裴斌说。 冬屿侧头,到街边的流动摊位买了豆浆和包子,“这有什么不敢的?又没有洪水猛兽。” 除了房间外面。 裴斌问:“被你妈发现怎么办?” 冬屿破罐子破摔,嘴里叼着包子,说话含糊其辞,“发现就发现。大不了我俩一起进派出所,反正发不发现她都会说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裴斌听见“一起进派出所”,表情精彩起来,没好气道:“边吃东西边说这么多话小心噎着。” 冬屿还是问了一句:“我们打车过去吗?” “省点钱吧。少爷家有车。你们一队的。”裴斌习惯性把手伸进口袋里拿烟。 冬屿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瞥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车她就懂了,这辆车那次在电视上看见过。一眼就认出是谁的。 她心中紧张,面上却半开玩笑,“怎么突然就这么谄媚了?少爷都喊起了。” 冬屿继续补充,“拜金媚富——连记者也会折腰——” 裴斌调整帽子,“你个小孩懂什么人情世故?长大都知道了,他们有什么盛大活动不邀请你就老实了。” 男人打开车门示意冬屿先进去,冬屿稍微扫了一眼,路梁放坐在副驾驶,后座空无一人。冬屿低身坐他身后的位置,闻到很淡的柠檬味,明明清香却并不安神。 路梁放回短信,并未回头看一眼,司机帮他系好安全带,裴斌刚关上门。车就开了。 他似乎对上来的人是谁没多少兴趣,头低着干自己的事,短发松散,后颈的骨骼凸起,有一条起起伏伏的轮廓线让人看了就忘不掉。 冬屿看向后视镜,已经想到了千万种打招呼的方式, 什么“是你?”“你也报名了活动?”“你两认识。”之类的云云。 可现实无事发生,也无人说话。 她胳膊搭在窗边,手指紧扣窗户与门交界的那条线,绿化带边的枯树一直在往后退,眼瞳中开始走神。 好像他们之间一直是沉默。 沉默。 沉默。 无尽的沉默。 冬屿胸腔中被酸涩挤满,故作若无其事去问裴斌:“你过去看了吗?我们队里有几个人?” 裴斌还没说话。 路梁放听见声音侧着身子回头,没有放下手机,只是面无表情往后扫了一眼,神情很懒散,冬屿抬眼与他视线撞上,他明显顿了有这么几秒。 冬屿嘴唇动了动很快又移开目光。 裴斌说:“加你四个小——” 本想说小鬼,意识到路梁放在,他硬生生改成了,“加你四个小孩。” “那边管理其实挺随意。他们监护人都露个面就走,也不核实是不是真监护人。人一多就是这样,规则摆在那里就只是摆在那里。” 一片寂静里,裴斌的声音格外清晰。 冬屿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路梁放似觉得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随口一问:“席老师还能同意?” 冬屿愣了一会,点头,幅度很小,但点了好几下。她自然不可能说是逃出去的。路梁放应该也是不信的。 见过她妈妈的都知道,她家教向来很严。 裴斌插话进来,“什么情况,你两认识?我记得你们都不在一个学校。” 冬屿解释,“我妈是老师,他是我妈一对一补课的学生……” 裴斌明悟,“倒挺有缘。还是同队。” 有缘无份算不了什么。冬屿对这件事的认知一直很清晰,她缓缓哦了一声,望着窗外静静飘下去的落叶。 路梁放烦躁地说:“你能不能闭嘴。” 裴斌抬手认败,特地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给冬屿看:别看他家爷爷和蔼可亲,这少爷脾气倒还挺差,没大没小。跟我家闺女一样呢。 冬屿:“……” 这直接当人背后说了。 她在电话手表上也敲了一行字:你才知道吗? 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是幸运也是不幸,冬屿垂下眼帘,捏着电话手表长久不说话。 沉默的时光永远安静。殊不知路梁放随意看了眼后视镜,两人手机屏幕上的字就都看见了。 他神情冷淡,突然把手机放下,手抓着顶棚上的把手,捏得很紧。冬屿和裴斌还没察觉到他的变化。 “………………” 司机率先打破僵局,“少爷。到葛家山附近了。” 一大人两孩子下车,冷风瞬间将三人裹挟在其中。冬屿双手一摸空荡荡的脖子,说:“我围巾好像落在车上了。” 她下意识看向路梁放,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手边,眉头轻轻蹙着,面庞在天色的衬托下白得均匀,下巴被吹得红润。 路梁放只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停顿后关上车门,“麻烦。” “……” 是不打算管。 司机却打开窗,把围巾丢给路梁放。 路梁放:“?” 围巾只是停留了一会,少年直接丢给冬屿,对车里面的人冷声说:“你没手自己给吗?” 司机立马道歉。白影闪过。 冬屿慌忙接住、围上。身体保暖了许多,才想起自己感冒还没好。 他手触碰过的地方还有余温。 冬屿手指轻轻扣着,睫毛颤动。裴斌站不远处暗自抽烟,路梁放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转身去登记处签到。 裴斌刚好抽完烟,瞅见这一幕,问她:“谁又惹他了?” 冬屿摇头,正欲说话却被他身上的烟味冲得够呛,“能不能少抽点烟,你怎么跟我哥似的?你在家抽烟的时候你女儿就没意见吗?” 裴斌:“小孩管得倒多。我女儿难道会在这吗?” 他说着故意摸出烟和打火机,冬屿无语,也往签到的地方走,眼前她要消失在人群中,裴斌随后追上,却撞见了裴佳邈。 裴佳邈站在一堆男生之中,打扮艳丽,身材高挑,嘴里叼根烟,手拿着个打火机,走到哪都自然有人停下脚步。 她身边的男生有一中的,也有染成五颜六色头发的。最主要的还是她的好姐妹,打扮得都很漂亮,还举起相机聚在一起比耶。 要是冬屿仔细看,还能看到夏心。 裴佳邈也不点烟,就一直玩打火机,火苗一会亮一会熄。打扮的很漂亮,不像是来找人的倒像是来度假的。 裴斌也不追冬屿了,三步并作两步朝着裴佳邈方向走,冬屿回头见他脸色奇差无比,停下脚步。 裴佳邈正好看见了冬屿,举起手打招呼,女生静止不动的时候就很有电影质感,动起来更显漂亮艳丽。 下一刻,举起的手被裴斌握住。 旁边男生被这流浪汉似的男人吓一跳,张口就骂骂咧咧,“我日你奶奶的,光天化日之下抢女生!这人贩子现在猖狂到这个地步!” 一众男生抬起拳头就要打向裴斌的脸。裴斌不疾不徐,咬着牙质问:“不是说跟你朋友去唱歌了吗?怎么来这深山老林里?什么时候学的抽烟?这些小混混怎么回事?你又找谁做的监护人,平时不缺吃不缺穿,年纪不大倒会认贼作父了?” 裴佳邈挣脱,皱眉道:“你放开!你怎么在这?我出来跟朋友爬山拍照怎么了?” 裴斌都快被气笑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我是你爸!” 男生们一听是父女,脸变得跟演京剧一样的,放下抬起的手戳戳鼻尖嘿嘿笑,“叔……什么小混混?我们不是小混混,我们是好学生,你女儿的朋友。” “是啊,岳父,你看就她们几个女生来这山里多不安全,我们就约着一起玩嘛,顺便做做公益找找人,人多力量大,遇见什么意外还能保护她们,包靠谱的!” “岳父大人冤枉啊,佳佳只是借了打火机玩玩,谁抽烟了,你们谁看见了?倒是岳父你,我一闻就知道你爱抽烟,需不需要介绍牌子?” “滚…”裴斌看向裴佳邈,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他妈喊谁岳父?” “口误口误!叔——诶诶诶——我敬您一声叔,您赶紧的消消气。我和兄弟电视剧看多了!喜欢乱叫称呼就开个小玩笑!” 裴佳邈左右环顾一圈,似不想被人瞧见她跟裴斌的关系,后退几步缓慢地说:“我的事不要你管,而且我跟我妈说了是她同意我来这,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就去找她。行不?” 裴佳邈都不在意裴斌为什么也在这,只当是工作凑巧,随意拉了个好姐妹就浩浩荡荡离开。独留裴斌指着她的背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脖子到下巴这一整块都是气红的。 女儿抬出前妻压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 冬屿今天可算是知道了。 原来裴斌女儿就是裴佳邈。这关系圈兜兜转转还是这一堆人。 冬屿心中暗叹一口气,走到蓝色的棚子下面签到。队里的人都签好到了,她还看见另一个熟悉的名字,也没多意外,回头瞧见身后空地上停着一排排大巴车。 七里冬 第41节 志愿者摸了下她的6号号码牌,指了其中一辆,“这边山上容易迷路,你们坐车入葛家山,座位不要乱坐,记着跟你们队的人一起。不懂的就去问问上边的志愿者。” 志愿者说完又对裴斌说:“山上又冷又湿,等会把你们送上去,最好去找山里的当地人带路,记得照看好你的孩子。遇到困难打志愿者中心的电话。” 裴斌臭着脸,视线一刻也不离裴佳邈的方向,压根都没在听。志愿者无奈,又说了几句注意事项。裴佳邈和姐妹团已经上了大巴车。 冬屿见他还在走神,甩了甩号码牌,说:“走了。” 第39章 双城记 大巴前后门合上,她是最后一批进来的,车上大部分是高中生、少数家长老师,两人一排,冬屿侧着身路过过道,左右两边不乏磕瓜子、啃面包、亦或放着ipad追电视剧。 裴斌走她前面,先找 到路梁放他们。冬屿到时就只剩了一个位置——路梁放身侧。 少年坐靠窗的位置,侧头望着山上草木,手指弯曲抵在唇边,书包放在身前。 志愿者举起小蜜蜂反复强调山上冷,下边的人大多歪着脑袋。冬屿在一片喧哗中坐他身侧。空气中似乎酝酿了气泡水。 路梁放很有教养地把书包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两人座位间的“三八”线分明。 或许也不算教养,只是人都会习惯性跟没有感觉的人划清界限。 冬屿赌气般往相反的方向挪。裴斌从坐下的那一刻就开始不安分,一直往窗外探头观察裴佳邈坐得那辆大巴车。 冬屿透过两椅之间的间隙去看,他甚至从包里拿出了望远镜。 “……” 不得不说这位是真爱女心切。 裴斌见冬屿一直盯着自己,放下望远镜,“干什么呢?没事就跟你旁边那位交流交流学习。做点高中生应该做的。” 路梁放脸上写满别烦他,冬屿也不是蠢子,“没事就睡觉。少操心别人的事。” 裴斌来劲了,以一副长辈的姿态教训道:“诶,你这小孩还嫌弃上了。忘了是谁把你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的吗?” 路梁放按着太阳穴打断,“说够了吗?” 他脸色有点差,很明显不耐烦,像是昨晚没休息好,话语间透着些许疲惫。冬屿用余光去看,察觉出他眼睑下至淡青色的阴影。 裴斌尴尬地笑了笑,继续拿着望远镜观察前面的大巴。 冬屿不再理他,坐前面安静看书。 山路两边树林茂密,大车开道走得实在是不轻松,枯枝划窗边发出咯吱的断裂声。 路梁放抱着双手,靠窗边闭目养神,后颈弧度起落分明。这场景很养眼。 于是冬屿也收回目光,把书本合上。 她靠在椅子上休息,手臂靠在扶手上,位置微妙,只需往边上挪一点就能碰到他的手。 距离很近,睫毛小幅度颤动。 冬屿故作不经意调整了下躺着的姿势,内心怦怦——怦怦—— 距离消失。真的触碰到路梁放手心了,指腹有个很巧妙的接触面,体温和触感明明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却能让心虚的感觉裹挟至全身。 路梁放明显感知到了。 那一瞬间,有很多蚂蚁在冬屿心中爬。她歪着脖子装睡,浑身痒痒的,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头顶暖风吹动她耳边碎发。 路梁放睁开眼,视线扫过来。她能感受到他神情好似动了一下。 “真睡还是装睡?”他说。 冬屿呼吸都慢半拍,生怕被看出来一动一不动,保持一个姿势久了,腿部发麻。她觉得动作挺自然的。 应该……不可能看出来吧…… 好在路梁放只是随口问问,沉默间将手挪开。手心接触的感觉还停留在冬屿脑袋里,久久消散不掉。 她带着挣扎回味,承认自己其实挺贪心的。 不然怎么会跟小偷一样,一遍遍去想念一个再细微不过的接触。 大巴车到了目的地,志愿者举着喇叭说可以下车了。裴斌已经迫不及待,眨眼就收拾好东西。冬屿装作才醒脑子雾雾的样子,从座位上站起身。 路梁放没有提发生过什么事,也没有在意这件再细微不过的接触。她有种罪恶感,压在心底挥散不去。 冬屿抱着自己的书塞回书包里,动作笨拙地像小熊。 如果此刻能写一本书,大概名字叫《冬屿的十宗罪》,从目录到书的每一页都是: 趁l休息的时候悄悄去触碰他的手。 ——原罪。 人流一涌而下,书包与书包交接着擦过,熙熙攘攘。路梁放背对着去看座位上有没有落下东西,短发有点碎乱,肩膀弯下去的弧度清晰又完美。 冬屿悄悄收回目光,抿起干巴的唇,裴斌在窗外喊了她一遍,她才找着机会插进下车的队伍里。 一下车,山内冷气袭来。 裴斌在人群中寻找自己女儿。冬屿也看见了队内其他人,另外两个男生不算陌生,正是班上周城跟他应该是男朋友之类的人。他之前说跟别人交换了号码牌,就是为了跟朋友一个组。 周城也看见了她,惊喜道:“巧啊,冬屿,你也是六队的吗?” 冬屿点头,“是啊。我刚还在车上睡了一会,今天起太早了,你们家里人呢?” 周城说:“嚷嚷着放心不下我硬是要来,结果在大巴车上聊天,聊着聊天睡着了,叫醒她们又嫌外面冷,想在大巴里面睡觉,让我们自己溜达。” 他介绍道:“这我男朋友。真的是太好笑了。我妈跟他妈刚刚还在车上聊天。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周城旁边的男生问:“这是谁?” 周城回答:“哦,我班上同学。” 裴斌扯着脖子找了半天没找到裴佳邈,转过来扯冬屿的胳膊,“走吧,四处转转,你想想学……” 他差点顺口说出“学徒”,很快改成,“你小学同学之前有没有来过这?” 周城有很多话都没听懂,询问道:“不用找山里的人带路吗?不是说容易迷路?” 裴斌说:“得了得了。拿这么多路要带,山里人都不一定有我认路。” 他是记者,在621工厂爆炸之后,社里就要求他们采访附近居民采访了几个月,山路都走倦了。 冬屿仔细回想了一下,“来过。过去这么久,我有点记不太清了。” 见周城和他对象一脸疑惑,冬屿随口解释说是小学同学,别的细节没说太多,顺便把裴斌解释成业务熟练的热心记者。 路梁放眼底冷淡,“你跟宋娰是小学同学?” 冬屿望向他,有点紧张,“你认识她?” 路梁放不咸不淡,“认识呢。” 冬屿听这语气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侧身看向冬屿,很无情地说:“每天都有猪喜欢在我家楼下举她照片。小区里的狗也认识她。” 看得出是真烦。 冬屿噎住,想到了那群媒体和网红,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表情牵强,那些人惹谁不好挑个刺猬,语气温和,“那,我们现在还是开始找宋娰吧。” 裴斌也来缓和气氛,“来来来,你看这鬼天气站着多冷,也运动运动暖暖身子。从这边走吧。” 随便找了一条路,前面稀稀拉拉三两人边走边喊宋娰的名字。 葛家山庞大,山中甚至有好几个村落。寻找宋娰的人被茂密的枝叶遮挡,影子淡得看不见,走累了抬头一看,天空是惨白色的,死人眼珠子一样的白色。 裴佳邈举起拍立得咔嚓一声,等待显影的过程中同伴递了饼干,她撕开包装,软哝哝地说:“这里天气太忧郁了,没有光也没有云,真不知道怎么拍才好看。” 边上女生安慰她,“佳佳人是好看的,怎么拍都好看。可能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估计夏天来拍会出片一点。” 裴佳邈把相纸递给姐妹团中的成员,往身后看去。男生们正蹲在长满青苔的长石上打游戏,山里信号太差,他们一会骂手机一会骂队友。 裴佳邈静静看着,“喂。游戏打够了没?” 男生们十分狗腿地说:“打够了打够了。佳佳有什么吩咐?是合影还是帮你们拍照?” 裴佳邈看见了已经显出影的相纸,不太满意,“算了。再拍也拍不好看,一起到处走走吧。难得聚一次。” 男生们走到最前面探路,捡起脚下木棍劈开拦路的灌木,蚊虫追着他们乱飞。这里杂草丛生,有很多蕨类和缠着树干的藤蔓生物。 他们为拍照特地避开大部队,选的路都荒无人烟。 想着手机里有导航也不至于迷路。 开路的男生劈多灌木也劈上头了,眼底的兴奋宛若登上幽灵海盗船,迫不及待地要驱开迷雾寻找宝藏。往最薄弱的地方横空一扫。纤弱灌木立马断了腰。 随着山间草木低头,他们视野变得开阔,山的背后有一座茶园。 有人兴奋地喊道:“佳佳,那边有个茶园!我觉得去那边拍照也好看。” 茶园坐落在另外几座小山上,整体占地面积不小,像梯田一样起伏,周围有很高的墙,看得出主人很有钱,里面建筑大多呈哥特式风格,甚至还有教堂一样的尖顶小院,给人的第 一印象是华贵。 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徒步过去,发现茶园附近也没人,砂岩制成的棕白墙安静地矗立在那。刻着块中英双语写成的警告牌:请勿打扰。 女生跃跃欲试:“我感觉没人。要不我们翻进去拍照吧!” 少了树木遮蔽,这边不仅光线好,景色也宁静祥和。裴佳邈点头,男生女生互相帮扶着溜进茶园。 显然这事儿也不是头一回,他们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举起剪刀手在茶田间拍照,脸上既高兴又好奇。 殊不知摄像头在缓慢移动,对准他们稚嫩的神情,将少年少女们往里探险的背影定格在监控里面。 推开门,阿弥肩上背着枪支,走进来打断双方交谈,正谈到重要的阶段,一双双外国的眼睛上下打量他,盯得阿弥有些发毛。 牧师神情不悦,天使掐灭雪茄,示意他有话快说。阿弥把监控画面拿给他们看,金三角的人眼底轻蔑,唯有牧师温文尔雅地说,“飞进几只麻雀。” 金三角的人闻言哈哈大笑,明显将他们当成了玩物。阿弥谦逊地等着牧师的指示。 牧师压低声,眼神忽然变得冰冷,“你知道怎么处理,没什么大事就不要再来打扰。否则天使一个不高兴开枪毙了你,我都不会阻拦。” 七里冬 第42节 阿弥说:“是。”男人额头冒了很汗。 裴佳邈一行人在茶园走走停停,浑然不知危险来临。 风吹过茶田,发出诡异的沙沙声,茶叶间仿佛藏着绿色的幽光,吸引人走进又设下天罗地网。猎物沉浸在梦乡之中,难以察觉。 眼瞧着这块地挺好,裴佳邈捧起一枝茶叶示意面前的女生按快门,闪光灯一闪而逝,她看着照片很满意,“拍得真好。” “那后边种着的是什么?怎么跟这边的茶树不太一样?”女生指着,声音奇怪。 一行人靠近。 “罂.粟……我在禁毒宣传片中看见过!”男生惊呼。 “真的假的……”裴佳邈倒吸一口凉气,连声音都开始颤了,“愣着干什么?快报警,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她瞳孔骤缩,转身就想跑。 下一秒,太阳穴就被冰冷的枪口怼住。 还在远处的裴斌刚准备抽烟。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他还以为是哪个同事周末骚扰他写材料,嘴里叼着的烟没点燃就要把对方拉进黑名单。 可看了眼发件人,裴斌脸色剧变。 他给女儿的备注是可爱无敌佳佳。上次发消息还是一年前。还是他主动发的,裴佳邈一个字都没回。 这次是三分钟前。裴佳邈发的。 内容就两个字:报警。 第40章 双城记 冷意蔓延上裴斌四肢百骸。 他给裴佳邈回拨电话,只听得见手机关机的提示音。后边几支队伍已经追上,奇怪地打量这衣着邋遢的男人。 走了许久,冬屿本想休息一会,却见裴斌脸色不对,她停下脚步,“你有低血糖吗?” 冬屿正从兜里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裴斌摇头,把那条消息给她看。 报警? 裴斌仍然是摇头。时间过得越久两人就越煎熬。冬屿尝试着用自己的电话手表给裴佳邈打电话,手机依旧关机。 周城回头:“你们怎么不走了?” 冬屿抬起下巴对他说:“我们突然有事要处理不能一起走了,不用管我们。你们先走吧。要不你们走累了回车上休息也行。” 周城说了声注意安全,很快与同伴消失在林子尽头。唯独路梁放还停留在原地,冬屿瞧了一眼,匆匆移开目光。 路梁放询问:“什么事?” 语调毫无情绪,能看出不想跟那对男同待在一起。 冬屿一时也解释不清,抬手指着裴斌,“她女儿的事。在报警……” 大树底下就一人,裴斌边挠头边跟什么人通话。他毫不在意平时形象,任谁看都邋里邋遢,时不时用手指扣着树皮,或用鞋尖把枯叶碾进泥土里。 他话语激动,“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肯定是遇上什么事了。能现在帮我定位一下我女儿手机吗?” 裴斌握着手机的右手一直抽搐,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去踹树底下堆积的石子,左手紧抓着树干,明显急了。 “什么!你忙?现在是大周末呢?开玩笑。要我打派出所电话?等他们赶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平时就闲着没事干天天打电话骚扰我,现在需要你了就说忙,给我等着!” 电话挂断,发出嘟嘟嘟的忙线音。裴斌一拳锤在树干上,沙沙摇晃下来枯叶。 挂断裴斌电话的男人正坐在刑侦队办公室,视线从窗外的落叶收回。 枯叶总会渲染一种很伤感的氛围。他不喜欢,尤其是这个关键的节点。 办公室的门推开,冷热空气对流,助理放了沓资料在办公桌上,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队长,刚刚是厅里下来指示了吗?” “不是。只是一个朋友的电话。不用管他。禁毒大队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们也准备好了。大家都跃跃欲试,早就想整治那帮犯罪份子了。” 这次行动是完全保密的。 多部门共同协作打击毒品犯罪。地点在旧工业区,人烟稀少,也很适合藏枪械,算是很隐蔽的贩毒窝点。卧底时刻关注着毒贩的动向,确保这次行动万无一失,因为这次,“牧师”和“天使”必须落网。 当年621工厂爆炸案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很多前辈、战友、亲人亡于爆炸的粉尘中。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男人扫了眼资料,让助理去泡了杯咖啡,喃喃说:“不知怎么,我感觉今天眼皮总是跳。可能是老毛病犯了。” 助理笑着说:“队长,你就放心,江局特地从部队里调来了狙击手,犯罪份子逃不掉的。我就恭候大家凯旋归来,最好还能拿个二等功。大家下班之后一起去吃餐火锅庆祝。” 男人豪爽地说:“就等这句话。周姐上次就说了哪天有时间去海底捞吃饭,她要给她女儿的会员卡攒积分。要是大家都平安回来。我请客!” 一辆辆警车停在刑侦大队的院子里,刑警们整理好装备站底下。刑侦队队长拿着对讲机走下来,对所有人行了个礼,再次强调行动路线。天空中光线偏移,他们眼中坚毅,背脊挺直,像是一排排白杨树。 蛰伏多年,等这一天真的太久太久了。 冬洪实也是这么想的。他手插进兜里,在马仔的簇拥下坐上车。 听说“牧师”和“天使”已经在旧工业区等了。金三角的人也快到目的地,他笑了,正好一网打尽。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可以回家陪小岛了。 一想到还在上高中的女儿,冬洪实眼底浮现一丝柔软,可旋即牺牲战友的脸又不断浮现在他脑海中。他们脖子被勒成青紫色,眼底有海水一样的忧伤,用开合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向前走,不要心软。 那一瞬间,他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旧工业区。 钱枫猛然清醒,他衣袖裤腿都是粘稠的血液,发现自己身上被绑满炸弹,嘴巴也被胶水黏住了。他面色惨白,愤恨地望着那些外国人,内心呐喊要死了吗要死了吗要死了吗要死了吗? 他很绝望。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时刻,似粘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同被绑满炸弹的都是未成年人孩子,他们大多因家庭原因,早早就出来社会打工,被高薪招聘骗进来的,有进无出。 最开始钱枫以为那些外国人的目的是敲诈勒索,可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让他跟家里人通信的打算。也不像图钱好像只是图命。 他越来越绝望,胆小如鼠地蜷缩在角落里,双腿发抖。 很后悔。 后悔在六中的时候没好好读书。 天上风云变化,光线被云层挤压,越来越淡越来越浅薄。 好在葛家山有自己的一套天气系统,鲜少会受整个地区的影响。这里树木茂盛,白雾阴森,像是进了荒凉的鬼片。 裴斌终于安静下来。 枯叶已经落了满地,一踩一响。 冬屿担忧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裴斌连续打了几个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秒挂,他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打附近向派出所电话报警然后自己去找呗,葛家山这么大,等他们赶来黄花菜都凉了。” 冬屿觉得他的话挺有道理,安慰道:“说不定只是崴到脚或掉进某个猎户的陷阱里,或者是别人拿她手机恶作剧。” 裴斌点烟的手都在发抖,有时说话挺不像个记者,“恶作剧?好玩吗?恶作剧我上去就几巴掌。” 路梁放右脚踩石头上侧头,说话倒挺干脆:“你女儿也失踪了?” 裴斌一时沉默。 冬屿好心解释,“其实也不算失踪吧。嗯。就是现在人有点找不到。” 裴斌知道他家有权有势,抽烟的动作也停了,“说起来也巧,我女儿还跟你是一个学校,若少爷愿意伸出援手,我定会感激不尽,放心,以后我同事妄图写你家的黑料写你七七八八的绯闻我直接给他审核不过。” 路梁放低头,无比冷漠地说:“不是我要帮你。是我恐同。” 指的是周城和他对象。 裴斌伸出手一副老朋友的样子,“巧啊,少爷。我也恐,看来我们爱好一致。” 路梁放:“?” 冬屿看向裴斌胳膊,随口说:“他也讨厌抽烟。劝你把烟收起来他还不会骂人。” 她随后意识到好像说漏嘴了,毕竟路梁放讨厌抽烟的事并没有在明面上说过。裴斌立马就把烟塞回口袋,双手抬起,“早说嘛,早说我都不带了。” 可路梁放压根都没在意她说什么,只是问裴斌,“她叫什么名字?” 裴斌说:“裴佳邈。” 冬屿看反应就知道,路梁放应该是听过裴佳邈的。 她不清楚一中这些校园风云人物之间是不是私下里也会有交流,按耐住眼底的落寞。 等裴斌报完警。他们就去问裴佳邈行踪。 裴佳邈在学生之间的名气不低,一中六中大多数学生没见过她也听过。 问了一路,之前看见裴佳邈的都指了方向。是条很少人踏足的小径。丛林茂密,但又有人行走的痕迹。 冬屿跟在裴斌后面走进去,手腕被蚊子叮出几个红包,没多久就来到之前看见茶园的地方。 她愣了一会,“这个茶园我听我同桌说过,她外公说里面闹鬼,不让她靠近。” 裴斌思考了一下,回望林间乱七八糟的足迹明白过来,“佳佳肯定跑进去拍照遇见什么了。她,还有她的小姐妹,每次出去玩相机永远不离手。早知道就不给她买相机了。” 他神情有些烦躁,几乎是扒开灌木就朝着茶园的方向走。 冬屿也紧随其后。 山路难走,等他们三都到了茶园附近。冬屿寻思着墙体也不是很高,想爬墙进去,手才刚挨到墙就被路梁放扯下来。 他动作很干脆,极不怜香惜玉。冬屿手掌间起了三道细小的血痕,抬头望向路梁放。 他面无表情地睨着她,“能看眼监控器吗?” 冬屿这才注意到墙里的监控器,跟平时商店里普通的监控不太一样,是高新智能的,时不时还会移动。 她心有余悸,“对不起。” 路梁放松开她,目光望向茶园有些发冷,“这里的主人是东南亚裔,可能听不懂中文,我邻居之前想收购被拒绝了,他怀疑里面有灰色生意链。” 七里冬 第43节 冬屿感觉自己很傻,这种上层社会的生活好像都接触不到,只能静静听他说这些,然后木讷地点点头。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怪自己。 又想路梁放其实不是很在意无关紧要的人。 冬屿想了一会,问了个最不傻的问题:“这里有监控死角吗?我想我们可以从那里进去。” 在她问的时候,路梁放已经找到了。 第41章 双城记 翻进茶园,冬屿腰间发寒,明明眼前是一片碧海,却莫名感觉阴森。这里太安静了,地下又有凌乱的足迹,看着还是新的。 她望向路梁放。 少年环视一圈布置,并没有急着朝里边走,淡声说:“这里摄像头很多,远超出正常范围。建筑物上的门锁是虹膜锁,采用法国最新技术,一般人可负担不起。” 裴斌也越发感觉不对劲,抬起相机对准茶园内部拍了几张照。 “能有什么灰色产业需要这样?传销、电信诈骗还是贩卖人口?” 他遥遥一望这些建筑物上的窗户,好似只是为了追求美观上档次,并没有用铁丝封死。 冬屿抬起鞋对比了一下,转身说:“这些鞋印大小跟我差不多,裴佳邈他们可能真的来过这,但不知道发生过这么事。你看旁边还有很多明显是成年人的。” 成年人的足迹朝着某个方向消失,他们跟着脚印继续往里走。茶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灌木。 隐约能看见一个个蓝色集装箱,被密集的灌木遮挡,即便有无人机侦查都很难发觉。集装箱前守着许多拿枪的外国人,要知道国内是禁枪的。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 冬屿下意识想,集装箱里不可能是茶叶。那会是什么?需要歹徒拿枪来守。 灌木丛的另一端突然传来动静,三人都蹲在原地。守集装箱的壮汉也没察觉,朝着来人的方向鞠躬。 来的大多数是东南亚人,肤色棕黑,嘴唇偏厚,头发卷糙,他们身边跟着内部翻译,脖子上手腕上挂着金佛,说的语言是本国的,服饰也带有金三角色彩。 听不清给他们带路的华人说了什么。 他们侧头听着翻译的话,时不时点头,留给冬屿的第一印象是来内地考察的团队。假如——壮汉保镖不拿枪的话。 那群人停在集装箱前面,没人说中文。但看持枪壮汉的反应可以看出地位很高。 裴斌奇怪道:“你听得懂吗?这群老外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冬屿听得懂英文,但对他们说的这些词汇很陌生,只能依稀听懂几个,磕磕巴巴地回答:“好像在说什么产业链……金三角……合作……检验货物……” 她浑身发冷,能在金三角的货物不是人口就是毒。尤其听着那个华人的声音特别耳熟,仿佛从地狱中传出一般,遏制住人的咽喉。 路梁放眯着眼,翻译地更加清晰,“这些人来自金三角,到这进行毒品交易,想先看看□□的纯度,因为他们更希望寻找信任的合作方建立长期合作产业。领头的华裔跟美国人是卖家。” 他连续解释了好几个生词。 冬屿抬着脸,眼中流露出仰慕的情愫,但很快从路梁放深黑的瞳底察觉出厌恶,不免想起冬洪实,爸爸还顺利吗?为什么今天心口总是莫名绞痛。 她按着胸口,眉头皱紧。 也就是在这时候,华裔口中的语言从英文切换至中文,朝身边人吩咐了什么。 冬屿眼一睁,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 她猛然对裴斌颤声,“这声音好像牧师……不是……他就是牧师……真的。” 路梁放似不懂她一个学生怎么会知道牧师,凝神扫过来,眉眼间冷得吓人。 冬屿嘴唇动了动,其实很想让他知道他们小时曾经历过同一场灾难。 可让他知道又怎样?l从不会改变。 眼前形势不容冬屿开口,变故丛生。裴斌刚把情况发给公安厅,想拉他们走。 牧师突然回头,望向灌木丛内明显低矮地方,以最温和的声音说出最令人恶寒的话语。 “飞进几只麻雀,你们都看不见吗?还是说——都眼瞎了。” 牧师表情很冷。阿弥惊出一身冷汗。金三角的人全副武装冲来。 在那瞬间,路梁放反应过来扯住冬屿的胳膊。冬屿吃疼也不挣扎,任由路梁放拽着自己,怔怔望向他无限放慢的背影。 不过她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若跑不掉,命就会留在茶园。后面抓他们的都是持枪壮汉,不能跟他们比谁跑得快。 冬屿很快让大脑冷静下来,找到一处视觉死角,这次 她不再被动,而是主动往右跨一步,以刁钻的角度,反拉着胳膊路梁放往里带。 唰唰唰——两波人插肩而过。带起的轻风吹过两人衣袖。天上云层也逐渐吹散。 转变太过突然,路梁放也没反应,低头扫过冬屿,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丝。像是仿佛晾晒过的何首乌,有种草木的香味。 冬屿第一回 离他这么近,抬眼怕他生气,下意识松手缩进袖子里。 她手肘附近还有他扯动留下的衣褶。 路梁放神情淡定看了眼外面,“附近监控很多,要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找到。要有脑子就赶紧离开茶园。” 冬屿看向身后的裴斌。 他毕竟有多年记者经验,反应比他们还快,先一步想到利用视线盲区来甩开那些马仔,只不过角落的入口就是出口,要是被发现无异于瓮中捉鳖。 裴斌快速说:“我已经报警了。别怕,应该很快就会来,你两一定要冷静,赶紧跑出去告诉大家远离茶园。我还要找我女儿。妈的,这群畜生。” 冬屿闻言摇头,认真地看向他,“他们有枪……裴佳邈也不希望你出事……” 裴斌擦着脸上的灰,无动于衷,“你这个年纪懂什么?赶紧走啊,这里很危险。这么多年我在外工作,因工作性质得罪了不少人。她受我牵连,到现在都没原谅过我,死了就死了,反正还有前妻,又有钱又有势的,她要能获救跟着她走不亏。 冬屿还想说什么。 路梁放打断,“吵够了没。” 他转过身,冷漠地看了冬屿一眼,“不想挨枪子就走。” 裴斌是劝不动的。 冬屿其实知道,要落在毒贩手中的是她家人,也不会这样轻易离开。 这些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在茶园贩毒,牧师……牧师……这么多年,冬屿终于看见牧师的庐山真面目。 他的面容覆盖在冬屿脑海,记忆里魔鬼般的声音从此有了脸。她冒着虚汗,无穷无尽的痛苦自脑海深处蔓延,明明带着诱惑,却一点也不想回忆起来。 看裴斌的反应这次的情况似乎并不在警方的掌握之中。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山附近还有很多学生家长老师。不敢想象,要是不疏散再爆炸一次后果是怎样的不堪设想。 冬屿一想再想,越想越不安,没跑几步就看见附近抽烟的马仔。他们都是中国人,但说话的口音很奇怪不像是本地的。 “问了吗?那几个误打误撞跑进来拍照的小孩怎么处理?” “弥哥说,正好把他们也卖去金三角。就当送给那边的彩头。这辈子喜欢拍照打卡,下辈子注意一点就好了。” 几个马仔嘻嘻地笑。 冬屿和路梁放听见了,裴斌在不远处自然也听见了。只是冬屿离他们近,这时才发现马仔不远处还有个集装箱,箱门没有完全紧闭,依稀传出男生女生的抽泣声。 不是运毒的,是关人的。 门口坐着个扛枪的外国人,那些马仔都很怕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退下。 冬屿脸上明显有些担忧。 裴斌绕到外国人背后,看准对方懈怠,抬脚踢外国人的□□,同时去夺枪,可低估了人家的臂力,一时僵持不下,腹部被狠狠冲撞了几下。 形势处于下风,眼见着要夺枪失败。 路梁放突然出现,一脚踹向外国人后膝,手肘一撞小腹。他手腕一翻,夺到了枪,没被这场面吓到,反倒是慢悠悠将枪口对准对方的太阳穴。 “把手背到后面。老实点呢。” 他声音很冷,用英文说的。 集装箱里面的人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一个劲敲着侧壁。 女生的声音惶恐不安,“救命……救命……救救我……” 裴斌听出是裴佳邈,脸色大变,推开集装箱大门冲进去。 “佳佳,佳佳你别害怕。爸爸来了。” 里面还有一个持枪的东南亚人,正在拽裴佳邈的衣服,裴佳邈双手双脚被捆着,面色惨白。东南亚人望向满目愤怒的裴斌,笑了笑,刚要把枪对准裴佳邈。 砰——一颗子弹从门口穿入。 裴佳邈双眼睁大,错愕地看向路梁放。 少年面色冷凝,淡淡望着里面的人,枪口还在冒烟。 “很意外吗?”他说,“你也配意外吗?” 他会用枪! 毒贩也预料不到,胳膊瞬间中弹像颗火龙果爆炸溅在人脸上。 男生们吓得眼泪汪汪。 毒贩还想去拿地上的枪,却被冬屿抢先一步。 摸到真枪的第一感觉是害怕,她后退几步,害怕到双腿发软,自己根本不会用枪,顶多是恐吓作用。 即便内心很怂,冬屿还是学着路梁放的样子抬起手臂,对准毒贩的眉心。 她不敢回头看他。 但是目光稍微偏移就能看见裴佳邈,裴佳邈仰着头,神情呆愣,眼角还留有泪看来是吓得不轻,同为女生的她很快就明白那眼神中最多的是爱慕。 试问谁能忘却一个在最困难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少年,尤其路梁放本来就是裴佳邈喜欢的人,那一枪很准,几乎是救了她的命。 英雄救美自古以来就是一桩美谈。 冬屿想或许自己会很开心。如果“英雄”不是路梁放的话。 她背对着路梁放,眼角莫名划过一滴泪,脸颊都红了。 在外人看来是受到惊吓,只有她自己明白这眼泪太酸太涩也太过狭隘。 七里冬 第44节 路梁放也不可能察觉。 裴斌帮女儿松绑,裴佳邈抱着爸爸的身体抽泣。这一枪动静不小惊动了整个茶园的人。虽然他们用枪暂时威慑住了这两个毒贩,但也毕竟都是小孩,亡命之徒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松绑的间隙,很快就有人朝着这里赶来。 裴斌是孩子中唯一的大人,立刻挥着手喊,“快跑!出去后立马下山,让你们的家人同学赶紧离开这里。” 他让冬屿把枪给他。 第42章 双城记 一小时前。 孟家。 “上帝之眼无处不在,它象征着全知与公正,洞察人内心的想法,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世间的罪恶与不公……” 书房内光线阴暗,孟初外公捧着孙女的摘抄本,一字一顿朗读。光阴浑浊了他的眼睛,却遮盖不了眼底的精明。 他合上摘抄本,遗憾道:“很可惜——中国人不信上帝。” 吱呀一声,孟初跑进书房,她举着打火机和生日蛋糕送的皇冠,“外公你今天过生日,我也是才知道,都不告诉我。爸爸妈妈在客厅等你。” 老人也是才记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转眼间过去这么多年,还能想起初入公安厅的意气风发,他看着孟初稚嫩的脸颊,精神恍惚。 他慈祥地说:“再过一年你就高考了。还没有告诉外公,你长大想当什么?” “这个嘛……”孟初想了想,笑望向他回答,“像外公一样的人呀。为正义、为国家、将坏人一网打尽。” 他怔住。 孟初已放下生日皇冠,听父母喊名字,她又跑出去。 书房只剩下外公一人。 老人独坐许久,幽幽叹气,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改变。是在美国遇见牧师之后吗?还是在泄露内部消息的那一年。 外公拉开窗帘,看向旧工业区的方位,知道那地方即将化为人间炼狱,内心挣扎。日日夜夜,他总能梦见621爆炸产生黑烟,好似有冤魂在黑烟中哭泣,令人彻夜难眠。 他匿名编辑了一条短信:这是牧师的圈套,他们不在旧工业区,而在茶园。 3…… 2…… 1…… 到时间了,女儿女婿在外面喊他。 外公看了眼 书桌上的全家福,终究是没将消息发出去。 与此同时的旧工业区外停满警车。冬洪实被马仔领进去会见头目。 “牧师”跟“天使”与他想象的不一样,他们戴着面具,口音不像华裔也不像外国人。 多年经验让他意识到了不对。 可惜已经晚了。 仓库里没有海.洛因、罂.粟壳,只有一群孱弱的孩子。他一见身上绑满的炸弹顿时瞳孔剧颤,对着微型耳返大喊,“——撤退!!!!!” 假“牧师”和“天使”悄然一笑,消失在原地。 真正的牧师百忙之中看向监控,唇一勾,按下决定性按钮。 这一秒—— 裴斌拿枪带着一群孩子逃亡;冬屿伸出手,望向路梁放后背一眼万年;孟初外公对着生日蛋糕许下愿望,孟初脸上带笑;而席少英推开冬屿的房门,发现里面空荡荡,抱着她床上的娃娃终于哭出声。 冬洪实也明白眼前的一切是个局,本能护住其中一个孩子,闭上眼,脑海中开始走马灯。 腥红的蘑菇云冲破旧工业区的顶棚,铁皮飞射向山体。天空被爆炸渲染成灰黑色,警察们抬头仰望着黑烟,流下眼泪。 旧工业区彻底坍塌,埋葬着不仅是生死未卜的孩童,还有许多冲上去的警察。 尘灰遮盖住人的视线,空气中充斥着痛苦与绝望,数不清的有毒气体飘荡在火场。产生的热辐射让地上的杂草变得焦黑,玻璃碎片在余波中四溅。 刑警队队长接到上面指示,撕心裂肺地喊,“——撤退!去茶园!!!牧师他们在那……” 裴斌的消息终究来得太迟。 前线蛰伏十余年的卧底彻底暴露。 他初入警校爱看《三国演义》,给自己选了个代号叫“卧龙”。 可能就停留于此了。 远处的冬屿刚逃出茶园,被树根绊倒摔在地上滚了两圈。 她爬起来,心口突然好疼好疼,是不是妈妈发现自己逃出家门了? 跑出一段路程,那些东南亚人也没有再追过来,好像遇见别的棘手的事。 冬屿回到葛家山碰见许多学生,对他们喊道:“这附近有人贩毒,快告诉他们离开葛家山。不要留在这,已经报警了。” 学生总觉得这类事离他们太远,“啊?真的假的?没骗我们吧?” 路梁放冷漠道:“想死就继续废话。” 一中学生都认识他,脸色白如纸,手拉手像兔子一样就跑了。 大家逃出茶园后是分开跑的,裴斌跟裴佳邈他们在一块,冬屿跟着路梁放走,越走越不对劲。 两人准备下山,道路上起了白雾。葛家山气候多变,湿度一高就辨别不清方向。这一带本来就容易迷路,何况熟悉山路的裴斌没跟他们一起。 他们朝南走,没遇上任何学生。 冬屿见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望着路梁放脑袋后边的头发说:“我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还在这里玩过捉迷藏。” 跟宋娰。很久之前的事了。 路梁放侧头问:“还记得下山的路吗?” 冬屿摇头。 路梁放:“……” 他声音冷淡,“不记得就别说了。没体力我不管你。” 这人好冷漠。 走了这么久,冬屿确实有点累,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走到他身边说:“我发烧才好没多久。没体力不是很正常?” 路梁放目光朝前,不咸不淡,“无人在意。” 冬屿:“我妈在意。” 路梁放:“那席老师知道你偷跑出来?” 打蛇打七寸。冬屿噎住了。 “你别跟我妈说。”她小声。 路梁放没什么情绪,“我跟你妈说了吗?” 眼前白雾缭绕,他们再次迷失了方向,冬屿抬头看聚集在一起的乌云,这是要下雨的前兆。 山上蚊虫很多,即便是在冬天腕间都被咬出红痕。雨后会更加猖獗,石阶也会湿得令人打滑。 冬屿双手缩进衣袖。 两人是没带伞的。 她突然发现一条小路,抬起袖子说:“看那块牌子,以前这条路是运煤的,往里走可能有休息的棚子。” 道路废弃许久,标示牌也已生锈。他们走进去,仿佛回到了上个世纪,煤矿车的露天车厢嵌入山体之中,像只沉睡的钢铁巨兽。里面装着的有一半都是泥土,生长着野草。 冬屿想起,跟宋娰玩捉迷藏总是找不到。 那时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不知所踪,年纪小的孩子都急了,可宋娰在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才跑出来,他们问她躲哪去了,她说附近有个公共厕所,躲在那里面。 躲那里面…… 躲那里面…… 躲那里面…… 路梁放已经找到了休息的棚子,尝试与外界联络。远处传来警笛,全副武装的警察开始封山,疏散人员。 冬屿仿佛为了印证某种猜测,离开棚子朝道路尽头跑,路梁放没拦住,跟在她后面拐了好几个弯。 他看见冬屿停在废弃的公共厕所前面,里面散发着恶臭。 冬屿双腿发颤,盯着黑暗入口一时失去了所有生机。他刚想说什么,猛然辨认出这恶臭的来源——动物的尸体。 也是了,失踪这么久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冬屿拽着衣袖,一步步走进去,用电话手表打着灯。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灯光照在尸体的那一瞬,冬屿还是吓得去抓周围所有能抓的东西。 路梁放站她身后,上一秒目光还集中在尸体上,下一秒胳膊就被女生抱住。人在极度惶恐的状态根本说不出一个字。 冬屿目光呆滞,体重几乎都压在他身上,发丝黏在脸颊。 路梁放手指僵住,出于人道主义也没把她直接扯开,微微低头扫了她一眼,“能放手了?” 冬屿抓得更紧了。 死去的宋娰跪靠在墙壁边,心口插着一把水果刀。穿着一中的校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梳着大人们都喜欢的齐肩短发。冬屿第一反应是被牧师所杀。 但又特别奇怪。 满墙都是奖状,不是三好学生就是化学竞赛,获奖数量之多是冬屿想象不到的,明显是被人用心拿胶带贴上去的。 奖状上有两行血字。看字迹是宋娰本人。 第一行: 上天给予身体。 七里冬 第45节 第二行: 世界赋予悲情。 冬屿看到了宋娰的遗书。 我叫宋娰,身份证号是:25713……看到我这样,你或许会被吓到。我也很想知道,究竟一个人会在怎样绝望的心境下才会选择这样痛苦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留下这三样东西,一个是我偷拿到的贩毒集团的资料,另一个是我的日记本,剩下的一个是我自己。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对父母在失业后染上毒瘾,变得无比暴躁,欠下了很多钱。我也是在这时遇见了唐先生,把他带回家。以为他是天使,后面才发现他是毒枭,会制毒,会杀人,也是他害我朋友躺在医院。 我从小就喜欢科学,是唐先生理解我、教导我,唐先生也曾笑着说,我是他的学徒。年少无知的我把他当成人生导师,世间最仰慕的人。 如果学的不是制毒,或许真的会很高兴,能在最失意的时候遇见个这么好的人。 可当我意识到他教我的到底是什么,为时已晚。他一边循循善诱我,爸妈又躺在沙发上,露出那种被毒瘾折磨的疼痛。上天给予我身体,世界赋予我悲情。 我想,人生走到十七岁就太过艰难。除了无穷无尽的痛苦我想不出还有别的路可走。 我有罪。 我选择这样赎罪。 为我,还有我爸妈。 想念我们在工厂的那个家,门上贴着爸爸亲手写的福字,想念和朋友玩捉迷藏的那年,你们还没有失去工作。唐先生问我为什么想当科学家,我说我想一个发明时光机,让我们家变回原来的样子,这样我就不用隔着墙听你们唉声叹气,恨不得自己快点长大。 我好恨你们。我 也好爱你们。 这辈子能做你们的女儿,太过幸运也太过不幸。 决定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们找到了新工作,没染上那样不幸的东西,天真蓝,风真暖,我们一家坐在电视机前吃饭,团团圆圆。 这应该是我此生做的最美好的梦。 第43章 双城记 遗书下方压着u盘和日记本,冬屿低头捡起,握在手中。外面警笛声越来越近,雷响在空中翻腾。 她不忍回头,一步步走出去。 路梁放盯着她僵直的背影。 沉默。 细小的雨珠打在青苔上,红蓝警灯都变得模糊,他方才发了定位,来搜山的特警很快发现了两个孩子,放下手中的枪。 在漫天的警灯中,他们看见两个高中生从废弃的厕所中走出,看见里面尸体的刹那也是立即向上级汇报。 正值花季的少女永远沉睡在儿时嬉戏的地方。 她叫宋娰,也是学徒。 路梁放正与家里人通电话,很快就会有保镖在山下等待,武装人员护送他们往山下走,林子里也冷,冬屿抬首望着灰蒙蒙的天,神情似麻木。 他刚挂断电话,就听冬屿喃喃。 “这里的冬天怎么这么长,会冻死人的……” 好在大家相安无事,有部分学生受到了惊吓,家长们闻讯悔不当初,指责起组织这次活动的志愿者和学校老师。 返程的大巴车上吵架声就没有中断过。无论是谁都没想到宋娰已经被找到。 学生们心有余悸,追剧的追剧,聊天的聊天。家长们则喊着要向教育局举报。 互不影响。 路梁放刚下山就被家里安排的人接走。 冬屿坐过道边,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总是会想起路梁放推开车门,他脚踩上去,回头看的那一眼。 还有他拿着枪,对准歹徒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 转移注意力是为了克制心中另一种悲痛。 裴斌坐的是他女儿的那辆车。冬屿身边空无一人,她望着窗外的风景,安安静静渡过了这趟回家的旅途。 站在家门口,冬屿敲门的手犹豫了,之前翻窗走得太急,她没带钥匙,也不知怎样面对席少英愤怒的神情。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 她还是轻敲了下大门,立即收回手。 门瞬间被打开,冬屿看见满脸泪痕的席少英就知道她已发现自己偷偷溜出家门,后退两步,抬起手臂等着被打。 席少英却一把抱住她,恨不得冬屿永生永世都不离开这个家。明明什么都没说,冬屿眼眶都红了,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天色很晚了。她还没有吃饭。 u盘和日记本在下山的路上就交给警方。再晚点的时候,冬屿和路梁放在派出所见面,灯很明亮,他俩坐在下面复述当时的场景,情绪波动不大,逻辑无比清晰。 在场的警方着实惊讶。也没问太久,就让他们离开。 冬屿回到自己的房间,灯没有打开,雨后天空总是干净点。她还是忘不掉宋娰,平静地躺着,躺着,躺着躺着就无声地哭了。 日记本内容她看过。无法忘记。 x年3月12日 放学偷听见爸妈在房间里说起工厂改制的事,有一批人要失去工作,我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希望灾难不要降临在我们家里。 4月23日 痛苦让人拥有信仰。上帝会拯救我吗? 6月21日 工厂爆炸声好大,我家窗户都嗡嗡响。被绑架的人好可怜,我也好可怜。何时何地能回到过去。 7月12日 我在教堂遇见了唐先生。他温文尔雅、有学识有风度,很难想象他就这么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 x年1月3日 我喜欢跟他交流的感觉,他教会我元数周期表的美妙,我同桌都戏称我以后要拿诺贝尔奖了。 …… x年9月5日 我穿上了唐先生送我的裙子,朋友夸我是淑女。可惜她不懂这是唐先生送我的离别礼物。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唐先生临走前对我说,等我年满十八就来中国接我,带我去国外生活,去看埃菲尔铁塔。 我满怀憧憬,厌倦了这个腐朽不堪的家。 …… x年10月8日 高中生活太苦,爸妈刚出戒毒所,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变成了坏人。我同桌知道这件事,怜悯的眼神让我一度想打她。 …… 失踪前三个月。 唐先生是个骗子。 前一个月。 原来学徒是这个意思。 前一天。 我这么倒霉又十恶不赦,死后应该会下地狱的吧。 宋娰死了。 带走的不仅是跨时代的痛苦,还有网民控制情绪的阀门,在这个浮躁的年代,是否应该多静下心来独立思考。 冬屿已经能想象,等到时官方通报又是怎样一场轩然大波。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周一升旗仪式上,学校提到了周末寻人活动的事。政务处主任拿着话筒说,上面领导本是坚决反对这类,是下面的实习老师误传领导决策,才导致学生差点遇见危险。 孟初小声嘟囔,“鬼信。” 举班牌的周城附和,“就是就是。肯定是怕担责。” 冬屿提醒,“学生会的好像在看你们。” 两人立马安静下来。学生会的人端着表格巡逻两圈就去管高一。周城松了一口气,见学生会的人走远,又问孟初,“你看见裴佳邈改的个性签名了吗?” 孟初说:“看见了。真想知道结果会怎样。” 冬屿心下一紧,侧头见他们聊起劲了,也很想知道裴佳邈改了什么个签,感觉跟l有关。 周城突然看向她,笑着说:“路梁放英雄救美,一中都快传遍了,应该会是个好结果。” “冬屿。”他突然叫了她一声。 冬屿下意识应声,“怎么了?” 周城说:“我记得你们是一起走的。你当时应该也看见了,就路梁放拿枪救她一命,我不在现场呢,都是听朋友说的。没想到随便参加个活动都会遇见这样的危险,幸好我男朋友累了,当时才没跟你们一起。” 冬屿还没说话。 孟初就懊恼,“听你们说起来,好有意思好刺激,早知道我也去了。” 周城瞥向她,“命都差点没了。去什么去?” 孟初问:“难道你也遇见毒贩了?” 周城说:“没。怎么可能。我福大命大呢。” 冬屿寻了空隙试探,“你们刚才说的我有点听不懂。什么结果怎样的。” 七里冬 第46节 孟初:“这个就是裴佳邈改个性签名了。本来的q.q签名是句高深莫测的话。昨天突然变成——想快点说喜欢。” 冬屿哦了一声,保持沉默。 周城接着道:“她喜欢路梁放很久了,改个性签名很正常,以前她是不肯放下自尊心去追他,现在就不一定了。你们想想,路梁放家世好,环境优越,从小娇生惯养,性格就不可能是主动的,还不如她主动去追还有故事。” 孟初说:“佳佳现在是学生会主席,机会大着呢,没有男生会不喜欢她。本身条件也好,我感觉也是时间的事。” “冬屿,你觉得呢?”她侧头问。 冬屿想了想,“就跟你想的一样。主要我也不太了解。不是说马上要月考了,忙着复习不然我妈又会说我。” 只告诉过他们自己有喜欢的人,但没跟任何人说过那个人是路梁放。 她敛下眉,掩饰住心中不明的情绪。 要想象喜欢的人跟别人在一起是怎样的感觉,她想了很久只有窒息,明明故事都没开始就要结局了,是不够活泼开朗还是不够漂亮? 冬屿第一次竟感到自卑,说出去会被骂的那种自卑。你长得这么好看了为什么也会自卑? 我也想知道,如果是这样。 l为什么不能见色起意一次? “但我总觉得你好像有点难过。”孟初突然看着她说,“考不好你妈会骂你吗?” 冬屿没有回答。 孟初又说:“又要考试了 。好烦好烦,时间怎么这么快,真想回到一个月前。” 周城对她的话无比赞同。升旗仪式在领导的说话声中也结束了。 集会解散后秩序很乱,学生们都手挽手,想着要不要趁着这时间去小卖部卖早餐。 这时人声鼎沸,冬屿突然很想看见他,她独自站在茫茫人海中很多次寻找与他相似的背影。 又记起这里是六中,不是一中。 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傻子。 下午放学她内心烦躁,不想上晚自习,跟老秦请病假回家。 她知道今晚路梁放会来家里补课,迫切地想看见他,自早上听说裴佳邈要追他的消息后一直是这样。 即便看见之后,也就只是看见。 冬屿放学路上走得飞快,搭上公交车已经没座位,她抓着扶手,顺便给裴斌发消息问茶园的后续。 裴斌很快回信。 情况不容乐观,他们赶到的时候,牧师跟天使跑了,只抓住了牧师的一把手阿弥和金三角的部分人。 这次的情况并不在警方掌握之中。本以为交易地点是旧工业区,没想到阴差阳错发现了已死的宋娰。 关于宋娰的舆论声太大,公安厅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 他最近天天在加班。 车窗外下着下雨,乌云中透着惨淡的白光。冬屿从手表中回过神,车内嘈杂,后视镜下的小电视正放着本地新闻。 “据本台报道,12月12日午时,我市旧工业区发生化学物品爆炸案,据前线记者报道,该爆炸案由歹徒挟持多名未成年儿童所致,目前犯罪份子相继落网,伤亡人数尚在统计中……” 正值下班放学高峰期,车上人潮拥挤,都在讨论这件事,手机新闻已经上了头条,公交车到站的机械音也被喧哗声所掩盖。 “又是爆炸案!我昨晚微信群里传疯了,还说是谣言。这回实锤了。” “你也看见那个视频了?” “肯定啊,还是我转的,这也太吓人了。到底怎么一回事。那边失踪的高中生没找到又发生爆炸案了。” …… “尊敬的乘客,请站稳扶好,下一站xx站……” 冬屿才发现自己坐过站了,抓紧拉环。 下车后她几乎淋着雨是跑着回家的,只是想快点看见l。生怕再见是他跟裴佳邈一起。 很快到小区大门。 冬屿校服湿了,快速上楼拧开门锁推开,却见客厅空空如也。 “妈……那个来我们家补课的男生呢?” 她一时愣住。 “他啊,不来了。以后都不来了。说是家里为了安全考虑。” 席少英仰起头,面带疑惑,“你怎么回家了?今天不是上晚自习?” 冬屿满目失落。 第44章 双城记 l不会来补课了。 家里又变空了。很久她才确认这个事实。 冬屿回过神,默不作声把外套脱下来放进浴室,喃喃,“哦……这个……身体不舒服就请假了。可能昨晚没睡好……” 她握着衣服,心不在焉。 妈妈的叨叨声犹在耳畔,“平时让你多吃点蔬菜多锻炼就不听,高考不仅要比成绩,也比身体素质。周末要多锻炼……” 见外面下起雨,席少英转而说:“先去换身衣服吧。总没带伞的习惯。下次要塞你书包里了……” 冬屿其实没怎么听,关上浴室的门,脱光衣服背靠着,热水淋在身上,水蒸气从小腿爬到下巴。 浴室墙透风。 她一时分不清身上的是冷水还是热水。 好在洗完澡出来,浑身轻松了许多。 人人都说洗完澡看镜子的时候最好看。 她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站镜子面前,抬手抹去镜子上的水雾,瞅见自己那张清晰地、白里透红的脸蛋。 有时会怀疑自己究竟漂不漂亮。 冬屿捏捏脸颊,把湿漉漉的刘海捞上去。 弟弟过来刷牙。 她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弟弟回答:“漂亮。” 冬屿还是不相信,“说谎。” 弟弟摇头说:“说谎会被雷劈的。” 他话语诚恳,冬屿侧头一看窗外狂风大作,盆栽旁边咯吱咯吱响,还是很苦恼。 那为什么他不喜欢我? 路梁放出现的很突然,消失也是。路梁放不在她家补课之后,冬屿的生活仿佛回到了原样,三点一线。 她有时候推开家门,习惯性去倒热水迎客,然后想起他不喝,客厅里也空荡荡,两个学校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 端着的热水凉了。冬屿别开目光。 拥有和不拥有本就是人生长久的命题。 月考如火如荼,她还是会去一中接古乐怡,之前古乐怡下课放学由男朋友送回家,最近又闹矛盾了,委屈巴巴地让冬屿陪同。 冬屿自然乐意。 一中晚自习下得晚。路灯下仍有飞蛾。 古乐怡背着书包喋喋不休,数落着段宗修千万个不好,又说他曾经做过的事。随后又拿出他初恋的照片,放大问冬屿她们谁更好看。 冬屿觉得人难过时怪像猫,一点情绪都需要照顾到。古乐怡久久盯着她的表情,好似明白了什么,没有再问。 冬屿说:“你好看。” 她还是不开心,支支吾吾地问:“你和l怎么样了?” “就这样。” “在一起了还是没在一起。” “这种事太遥远,”冬屿说:“可能高中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古乐怡怔怔,“这样吗?好可惜。” 我也觉得。 冬屿在心中小声说。 她仍然习惯在下晚自习的人群中去找路梁放,千次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概率。最想念的时候总是寄希望于偶然。 学生们在大马路上打打闹闹,她们往前走,许多学生就打闹着往后走。路灯太过晃眼,过了好一会冬屿才看清前面的石阶。 人群散了。她还是没找到。不免心中惋惜。 后来的一次相遇。是在月考结束后。大家哭丧着脸大喊完了完了,每次一到考试就这样,说好考完不对答案,班上还是讨论着这个题选b还是选d。 座位都没恢复,就有学霸团占领黑板,对着数学第八个单选题争论不休。 冬屿抱着答题卡去一中的考场。古乐怡不说题目多难,只说想跟段宗修分手,因为段宗修貌似又和裴佳邈玩在了一起。 古乐怡讨厌裴佳邈不是一天两天,尤其是裴佳邈当上学生会主席以后,她说她眼保健操总扣他们班的分,走路一脸小人得志。呼吸都在装。 讨厌一个人便是如此。 “你觉得呢?和他断了怎么样?”古乐怡回过头问。 冬屿心不在焉说:“可以。” 古乐怡拉着她的手发誓,“我这次是认真的,真的断,你别敷衍我。” 七里冬 第47节 冬屿淡笑,“你高兴不就好了?” 古乐怡回道:“说的对!我周末一定要去吃一顿好的。” 旋儿又遗憾,“要是他们找到宋娰就好了。这样我们三就可以聚个餐,回去看看小学老师。小学初中高中就黄老师对我最好。也不知道怎样了……” 古乐怡话很多,一个劲嘀咕。冬屿自然不会告诉她,宋娰已经被找到了。 新闻发布会好像还在筹备。 她稍微一扭头,突然看见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从教学楼出来,旁边跟随着一堆朋友,一经出现便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路梁放又去剪了头发,这会短发利落,发尾卷翘,根本就不遮眉。挎包背肩上,手插口袋里。有种桀骜不驯地帅气。 像是有朋友过生日,男生们举着个开封的大蛋 糕七扭八扭跑来跑去,也不避讳谁,往路梁放脸上抹奶油。一时反差很大。 他冷着脸,随口说了句什么。 寿星嬉皮笑脸跑开了。 裴佳邈就是这时候跑过去,双手抱着一叠答题卡,小声道:“你,你答题卡落我桌上了。” 路梁放回过头,哦了一声。 古乐怡看她出现就翻白眼,对冬屿说:“装。太装了。我受不了了我们快走吧。” “不要走这么快……” 冬屿扯住她的手,淡淡地说,“要是被我妈发现就完了。” 裴佳邈一出现,冬屿的心思也乱掉了。 这段时间偶尔会从朋友口中听到他,都是因为裴佳邈,她明艳勇敢,是个男生都不会拒绝。偏偏路梁放眼中只有读书这一件事。谁看都着急。 裴佳邈把答题卡交给他,“你怎么躲着我走啊?” “呃…”他没正面回答。 路梁放走水池边上也不避讳,用纸沾水抹去脸上奶油。朋友们在外面站成一排看好戏,偶尔起个哄。 裴佳邈久久望着他,目光坚定,“我们之前见过的。那天在茶园,是你开枪救的我。我爸让我跟你说句谢谢。我一直没找到机会。” “谢谢你。” 她认真去看他。脸上涂着素颜霜,皮肤又白又细腻,头发是用卷发筒卷过的,青春痘是特地遮过的,刘海边上的夹子都选得很用心。 路梁放漫不经心洗手,“不客气。” 他拧紧水龙头,几乎把她所有的话堵死。 水池边很多人,隔远了听不见他们的对话。l和另一个女生站在那。冬屿只是看着就很难受。 如果换做是自己,只会很安静地找个机会把答题卡还给他。 明恋真需要勇气。暗恋太过笨拙。 她只是想爸妈这么爱她,若是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人放下所有尊严,一定会很伤心难过。 对不起了,l。 人在追求答案的路上,或许总会向现实妥协,她这辈子就不会明恋,只能看着他走向另一个女生。 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的人叫l。 只有路梁放本人不知道。 水池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古乐怡被挤到,很不耐烦,比起这个她更不想看见裴佳邈,拉着冬屿离开。 她又在说她的男朋友。明知道有很多缺点,她还是真挚地喜欢过,或许是这个年纪最纯粹的情感了。 月考成绩很快就出来了。冬屿罕见地一飞冲天,直接进了年级前二十。 老秦脸上笑开了花,举着进步之星地奖状念了一遍又一遍。这时她的名字要挂在学校荣誉墙上,学生会来了人,叫冬屿去拍上荣誉墙的照片。 上荣誉墙的学生站成一排,脸上都有骄傲。 冬屿站花坛面前伸出剪刀手,想到他此刻应该也冷着脸站在摄像机前,拍着素颜朝天的照片。 只恨不在一个学校。 老秦让冬屿给句激励的话。 她说:“不被命运局限,应为理想高歌。” 老秦夸赞道:“嗯嗯嗯,写的好,语文好的人说话也高级。路过的学生看见肯定会好好读书,你继续努力!不求考重本,能考个一本我就心满意足了。” 冬屿自然不会说,这句话是某天路梁放来她家补课,写累了趴在桌上休息。 风吹开书页。她悄悄走过去。 恰好在扉页上看见了这句话。 冬屿双手拿着奖状,垂下眼,想着回家后妈妈肯定会很高兴。 席少英是整个家最看重读书的,将她的成绩看得非常重要,从小就很严格。 她这么想着,弯起唇。恨不得公交车眨眼间就到站。 这次回家和冬屿想象中的不一样。 妈还没喊出来,她推开门嗅到很浓重的咸味,像是有人在哭,哭的很伤心,鞋没换她就在地上看见了妈妈。席少英双手抓着手机,嘴唇抖得发白。 发生什么了? 冬屿要说的话哽在喉咙里,下意识往后退。 席少英哭声突然停止,抬眼望着冬屿,黑眸中有浓烈的情绪在旋转。冬屿知道是什么,越来越不安。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爸爸出事了。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去医院。叫上你弟弟。” 妈妈对她说。 手机电话没挂断,电话另一头的人一直在安慰席少英的情绪,恨不得能通过手机钻进他们的家。 ——爸,出事了? 奖状落在地上。冬屿无力地扶着门框。按着抽痛的心口。 可是,可是…… 我进年级前二十名了啊。 第45章 双城记 她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又阴又冷,闻久了身体会幻痛。弟弟裹着棉服,牵着席少英的手,眼底充斥着担心。 妈妈向医护人员询问爸爸的具体情况。 抢救室外不仅有医护人员,还有很多陌生人,听说是上边的领导、公安系统里的骨干。穿着警服很显眼。 他们知道家属来了,拍拍席少英的肩膀以示安慰,缄默不言。 “本想情况稳定下来再告诉你们的。可现在我们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医生在努力了,希望能挺过来吧,嫂子你也别担心,专家都在赶来的路上了……” “一定会尽全力保下他的命。上边领导已经打过电话了……” “……” 冬屿偷听着大人们的窃窃私语,度秒如年。弟弟一知半解,外公外婆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年轻警察走过来低声解释。外婆眼底不可置信,扶着凳子几乎要晕厥。 他拿出一张银行卡,告诉外婆。 “大哥说若他出事,就把这张卡交给你们,这些年省吃俭用的钱都在里面。家里若有困难可以跟我们领导说……” 怎么听起来越来越难过? 冬屿克制住情绪,看向窗外落寞的景色,只想爸爸平安。 “还有那边是一些受害者家属,当时爆炸时救下的,若不是大哥挡下冲击波,那些孩子恐怕早丧命了——” 冬屿目光转过去。 受害者家属站走道边上,手中拎着果篮,正跟席少英说着什么,脸上掩饰不住感激。 孩子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脸颊上黏着纱布,手臂缠满绷带,还有坐轮椅的。 就算被叮嘱过不宜随处走动,也还是来了。大多只比冬屿大几岁,还很年轻。 冬屿本是轻微掠过那些人,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下意识站起身。 不是休学了吗? 她面庞天生自带伤感,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个。何况还穿着六中的校服,拿着个保温杯。杯中热气袅袅。 四目相对,钱枫眼睛瞪大,后退几步。 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躲在父母身后。 她已经走到他眼前。 冬屿用力揪住他衣领,红着眼质问:“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被救的人是你? 钱枫背紧贴着墙,双手举起,一动也不敢动。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大家都没反应过来。钱枫父母刚要问怎么回事。 钱枫就哭着颤声说:“她……她就是冬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里面躺着的是她的爸爸。 她爸爸为救他们至今在icu昏迷不醒。这世界上的事怎么就巧,前因后果成了一个闭环。 被毒贩关着的这些日子,他吃了无数顿打骂想通了,若能活下去好好读书,不要再让父母担心了。 七里冬 第48节 机会现在是有了。 可给他这个机会的是冬屿的爸爸。 钱枫眼泪夺眶而出,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冬洪实不知道学校发生的事。也不知钱枫曾对女儿造过谣,救他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和女儿一样的稚嫩年华。 若他知道还会这样选择吗? 救一个坏孩子。 即便是阴阳两隔。 即便是生死分离。 会的。 冬屿松开钱枫,双手交叠蹲在地上哭。没有声音。江局跑过来,连带着席少英都顾不上抢救室前的事,跑过来问冬屿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 钱枫蹲在她面前自扇巴掌,哭着重复那句话。人在经历重大事故后总能被唤醒良知。他也不祈求冬屿能原谅。 “你爸在救我的时候。我也曾问过他,为什么救我?我学习成绩不好被停学,对 社会无用,人生一事无成,家人为我操劳,为我担惊受怕。假如死在废墟下,我那时是这么想的……还算能减轻大家的负担了吧……” “你爸只告诉我。这是他的责任。” “他女儿年幼也遇见过这事,他很后悔,没有当时护住你,不然也不会差点失去,也不会给你留下一生阴影。他不想别的家庭也忍受这样的痛苦……即便豁出性命……” 钱枫脸上浮现痛楚,“他说,若我能活下去,就替他转达给你。他觉得他是一个好人,还想……还想好好听你讲……你和l的事……但,但对不起……” 他声音哽咽,“对,对不起,没能好好陪伴你长大。” 冬屿额头贴着墙,仿佛能感受到爸爸在耳边亲口说,温柔又安详。她想去拥抱他,顷刻消散不见。 席少英抓着她的肩膀,一遍遍喊她小岛。 声音这么的遥远。 江局问:“你就是小岛吗?” 冬屿艰难地点头,看向他。 江局眼睛也是红的,看上去几天都没睡好觉,“原来你就是小岛……” 他继续道:“你爸卧底时有个假名叫张大海。我问过他,为什么叫张大海?大海大海,这名字多俗气啊。他却说,他有个女儿叫小岛……” “大海托举小岛,此生无虞常乐。” 她一怔。 除去抢救室前刺鼻的消毒水、惨白灯光。 这是最深刻的记忆了。 也就是从这天起,她决定做爸爸一样的人。不一定是卧底或警察,还可以是其他为社会做贡献的人。在这世界上,小人物也会有自己的英雄主义。 爸爸是个好人,是她一生的榜样。 大海托举着小岛。 那小岛,也要闪闪发光。 灯牌闪烁,冬洪实出了抢救室,心率依旧在临界值,医护人员看守着他,不敢懈怠。晚些时候情况稳定下来,回到了重症监护室,探视受到限制。 听医生说aras受损,至今昏迷不醒,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 这一晚,冬屿始终不眠。 白天还是要去学校,班上沉浸在月考后的集体创伤。冬屿虽考得好,班级成绩还是集体后退,任课老师免不了被领导叫去谈话,大部分学生都被老秦叫去喝茶。 孟初举着答题卡,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田萱婷在一旁鼓励她去办公室。 孟初叹气,“听说我们学校又是倒数第一。完蛋咯,我看年级组那几位的脸都是臭的。肯定又被校长骂了。” 田萱婷说:“我们要有一中那个师资,也能第一呢。人家数学老师都是奥赛金牌教练,从省里挖过来的,很牛了。” 孟初说:“得了吧,奥赛金牌教练都不影响你上课睡觉。数学课就没见你眼睛睁开过。” 田萱婷嘟囔,“我们三就冬屿考得好,数学分好高,羡慕了。” “她家教好。有个严厉的妈,”孟初指着冬屿书立上的金考卷,“她一到教室就写这个。不进步才怪,看着我都想买一本刷刷看了。” 冬屿撑着头,恹恹的,有点昏昏欲睡。 孟初和田萱婷觉得成绩再聊下去伤感情,开始关心起学校风云人物的恩怨纠葛。 津津乐道的还是有关裴佳邈。 她给路梁放带早餐,各校几乎传遍了。 谁都知道裴佳邈热烈,可以放学在校门口等他很久,也可以在眼保健操时站在他们班,递一卷写满他名字的纸、放悠哈软糖、塞暖宝宝、祝他生日快乐。 冬屿听着他们之间的事,最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有心无力。 异校异班加暗恋。每个词听上去都绝杀。 偏偏三个都凑在一起了。 “冬屿你觉得呢?他们最后会在一起吗?”孟初突然问。 冬屿强撑着笑容点头,“故事的结局总是he的。” 那我应该是be。 孟初毫无察觉,竖起一个大拇指,“过段时间荣誉墙就换了,好期待看见你。我们班出了个学霸。老秦天天让我跟你学习。” 冬屿却开心不起来。 晚自习下课去一中找古乐怡。 说起这次月考,古乐怡也闷闷不乐,“不行了。我考太差被我妈骂了。考数学时满脑子是段宗修的事,都没写完……我讨厌死他了。” “我昨晚上刚跟他提分手。他也很生气,到现在都没回我。” 古乐怡顿住,语调明显不快,“你知道他昨晚上在干嘛吗?” 冬屿问:“在干嘛?” “居然在帮裴佳邈准备跟路梁放表白。额,这又关他什么事?他是裴佳邈的亲爹吗?还帮她准备。月考是考得很好了吗?烦死了。” 古乐怡抱着胳膊,满脸冷意,恨不得一脚一个,“我不稀罕他了。爱怎么怎么,我在他身上耗费的精力够久!够耐心了!他就是神经病……” 段宗修还有很多被骂的点。什么爱打游戏,不回消息,这世界上就没比他更蠢的人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迷茫望向冬屿,“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很难过——” 有时真分不清谁错谁对。 冬屿硬是愣了许久,想了很久都找不到答案。走廊昏黄的灯光映在脸颊,她右手拿着保温杯,像是一根蜡烛。 青春是一本太过仓促的书,含着泪一读再读,每一页都难解。 特别是……关于你的那页,整页都是遗憾。 她只能安慰古乐怡。走廊中路过倒垃圾的学生与她们擦肩而过,还有举着问卷讨论题目的人,身上校服融合灯光中,留下匆匆的背影。 突听见楼上传来轰动,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这层楼的学生都被吸引往上走。 冬屿往外一瞥,看见楼上聚集着很多学生。不是一个班的,明显都是看热闹的。灯光照在他们胳膊上,褶皱染着淡黄的光,看着很有感觉。 动静实在是不小,又是放学这个点。 古乐怡情绪平稳了些,见熟人路过就问:“上面怎么了?” 女生疑惑地打量她,“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可热闹了,那一条走廊都被堵死了……反正我受不了了。直接走了。” 古乐怡一听,“算了。肯定没什么好事。” 冬屿却不知怎的说:“上去看看吧。感觉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她心底隐隐不安。又很想去。 古乐怡叹气,“那就上去瞅瞅吧。上边都是重点班,我是觉得没什么好去的。天这么冷,外边多冻呀,不如回家睡觉。” 第46章 双城记 扶着生锈的栏杆,她们走上楼,越往上走越多学生,男生女生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踮起脚往走廊尽头看。 冬屿转眼看见那个熟悉的班牌。在昏黄的灯光下反着光。 950班。 路梁放所在的班级。 她不能装作毫不在意,目光凝视着那间教室,同在一层楼的欣喜却烟消云散。学生们都在议论着本次八卦的主人公——路梁放和裴佳邈。 傻子都能猜到这是要干嘛。 明明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 偏偏冬屿在这时候停下了脚步。 这是很冷的冬天,学校走廊上人声鼎沸。冬屿眼中有灯光、有教室的白墙、还有一只麻木的手,无力感受着保温杯的温暖。 她无力。 她不解。 她欲言又止。 她好没安全感。 遗憾吗? 暗恋这个词本身就是用遗憾来诠释的。 人群突然涌动,冬屿恰好看见了950班里的场景。少年靠在暖气旁,意气风发,眸色冷淡,头发被吹得松散。 裴佳邈走到他面前,脸颊泛红。 七里冬 第49节 她那么好看,那么期待,那么多人喜欢。 边上的都是裴佳邈朋友,一直在起哄,说什么快点答应。 细雨飘进走廊,浪漫时是情深深雨蒙蒙。 这时人声鼎沸,广播站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 冬屿站在人群中,惆怅、难过,唯独没有后悔。 因为你,我会幻想。 因为你,我会自卑。 因为你,我也想过未来。 想过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想过你毕业后是不是会经常剪头发,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意气风发,想过雷雨的夜晚会不会有人陪伴在你身边,与你在小家里看电视的是谁。想过以后还会不会再见, 还是今朝是最后一面。我好遗憾,我好担心,我好舍不得,你。 因为你,我萌生出想考全年级第一的想法。我中考考得并不好,我妈因为这件事总是说我,刚开始越说我就越烦,越想摆烂。遇见你之后,金考卷刷了一套又一套,错题做了一遍又一遍。讨厌自己不够优秀,讨厌异校,也讨厌暗恋。讨厌自己不知不觉看向你的目光,讨厌想起你的自己,也讨厌,你。 讨厌家里有钱的你。说话难听的你,打游戏的你,考全市第一的你,和朋友在一起的你,会用真枪的你,波澜不惊的你,来我们家补课的你,趴桌子上睡觉的你,写题的你,喝水的你,打伞的你,跟我说话的你,被很多女生喜欢的你。过去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 还有……永远放弃不了的你。 人生只有一个青春,青涩的感情之后好像也没有了。 l,祝你前途无量。 我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不后悔。 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 这天之后,冬屿再也没来过一中。古乐怡也沉迷在分手之后的悲痛中不想见人,开始几天没感觉,随着时间推移痛感越来越明显。 有时不得不承认,成长的必修课是释怀。过去的自己一遍遍在说,不要回头。 没过几天,峪平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宋娰自杀身亡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立马引发轩然大波。各界媒体争先报道。新闻发布会现场人山人海。 “真的是自杀吗?现场全部排查过了吗?请问你们对此是何看法?” “现场有遗书吗?可以公布吗?为什么宋娰的父母被带走?听说还要判刑,和这件事有关联吗?” “……” 公交车上的小电视轮回播放着这一幕。这场发布会持续了几天。 席少英带着冬屿去菜市场买菜,回家路过发布会。她带着冬屿进去,临时搭建的棚子内有普通民众席。 闪光灯闪烁,此刻热火朝天,记者们胸前挂着工作牌,举着话筒。 棚内太闷热。 冬屿出去透气,右转就是志愿者服务中心,里面有免费供应的热水。还是自助的。 “是你?” 冬屿刚接过热水,就有人在身后说。她回头看见段宗修也是愣住了。 他是见过冬屿的,在古乐怡身边,之前还打算给她送奶茶软糖但被拒了。古乐怡跟段宗修分手后,再遇上就很微妙。 段宗修眼眶泛红,一看就哭过。 冬屿小幅度点头,没有说话。他怎么会在这? 段宗修冲上前,话语急切,“你帮我跟她说说,不要分手,我请你喝奶茶求你了……她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想法?怎么突然就……” 冬屿很平静地告诉他,“她不想看见你。” “裴佳邈的事吗?我觉得裴佳邈人挺好的啊……本想让她们认识的,她是一个真诚的女孩。”段宗修眼神迷茫。 听到裴佳邈三个字,冬屿心中抽疼。 那天人好多,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感情这件事太过复杂。外来人永远都不好插手。 她说:“算了。你不懂她。” 补充了一句:“她也不是很想懂你。还不如山水别过。互相放手。” 段宗修蹲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表情烦躁且挣扎。 学校里也在说宋娰被找到的事,一堆人下数学课也不睡觉了,打开多媒体看新闻发布会。老秦说了很多遍也无济于事。 冬屿依旧在写题,她似乎对这些失去的兴趣,眼中既有对高中的失望也有对他的遗憾,漫天的八卦也不能让她从题海中挣扎出来。 她害怕,所以不肯听。 年纪小真不好,为一点喜欢就开始要死要活。 逐渐地,路梁放这个名字从她的世界里淡出。 又一次月考,冬屿考了全年级第一。 老秦拿到成绩单,眼睛笑地眯起来。年级组的人也找上班,对她是赞口不绝。孟初好像恋爱了,整天心不在焉,成绩下滑严重。 席少英说冬屿保持下去肯定能考个好大学,读书读书,要心无旁骛,沉得住气。 冬屿说好,这是这段时间唯一的笑容。 一个好消息。 爸爸在医院醒了,情况稳定下来没有大碍了,只不过下半身瘫痪,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 席少英气定神闲,脸上没有大起大伏了,只是缓缓地说:“好,没事就好。” 接近学期末,冬洪实出院了,冬屿去医院接他的那天,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怀中,流下了泪。 “小岛……” 他说,“小岛,我回来了。” 期末考试前夕,哥哥给家里打电话,他说他要回来了。 哥哥的语气似乎沧桑很多,不再有混日子时的玩世不恭。 他混进了电竞圈,签了俱乐部,每天训练时间很长,直播的时间也很长。听说教练对他们很严苛,平时训练基本没什么人身自由。 好在赢了个什么比赛,总算分到了点了钱,能够养活自己。 席少英听后只有心疼,对他说:“快点回家吧……” 快点回家吧。 冬屿也是这样想的。 期末考试考完,全班都松了口气,想着考试成绩没出来前能好好玩。刚好省教育局领导下来检查,大家寒假都不用补课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寒假去哪玩?新年怎么过?亲戚怎么走?能收到多少红包? 宋娰原先在网上的热度很高,公布之后仿佛被遗忘,很正常。 这个世界很大,大家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要走。没有人会停留在原地。 冬屿收拾好书本,在曾经无数次遇见路梁放的那个路口站了许久,直到公交车路过了很多辆,路灯也缓缓发亮。 她才回的家。 哥哥也回家了,冬屿打开家门后不可置信。 男人坐在沙发上,下巴处的青茬有一段时间没挂了,还是习惯性地爱抽烟,悠悠回过头来。 “小鬼,什么表情?不欢迎我吗?” 冬屿忍着眼中的酸涩,说:“再抽烟就出去。” 小时候,觉得家里人都很烦,一张全家福里能凑出三箩筐缺点。有人死板严苛,有人封建迷信,有人一事无成,有人成天没个正形。 可越长大越知道,人这一生最珍贵的时刻就是在新年这天。 忙碌了整年的大家聚在一块吃顿团圆饭,桌上说些笑话、遇见的稀奇事,饭散了各奔东西。 外公外婆有他们的人生。 父母也有父母的人生。 冬屿和哥哥这代,也有自己的人生。 时光慢慢往前走,父母站在原地,目送着儿女长大后出门远行。 青春这条漫长的路,珍贵的不仅是情窦初开,还有亲情和友情。 除夕的这天晚上。外婆抄着大砍刀在厨房里砍腊肉,外公背着手在一旁看着,给席少英拿油拿盐,爸爸坐在轮椅上,神情有些黯淡,哥哥开瓶啤酒递给他,弟弟也想喝,被他用一瓶啤酒盖打发走。 冬屿用电话手表发新年祝福,看见了路梁放的手机号。 打开对话框,上面还有她上次冒充10086的聊天记录,路梁放回了个:? 短信停留在这,没有下文。 她编辑了一条新的:【中国移动】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快要来了。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刻,中国移动预祝您新年快乐,学业有成,鸿运齐天。新岁常欢愉,诸事随君顺 。 路梁放很快就回了,还是一个:? 冬屿不装了,发了句:新年快乐,llf。 万幸没进黑名单。 她想,暗恋是一颗化不开的酸糖,说好了不喜欢,听闻他要和别人在一起,嘴巴里还是会酸酸的,酸得想哭,怪自己不够漂亮。 冬天太过漫长,所以下一个季节。 希望不要再看见你了。 第47章 双城记 寒假回来班上放了场电影,叫《美国往事》,电影很长,四个小时,自习课看不完中午放学就接着看。 七里冬 第50节 教室窗帘紧拉着,光线昏暗,大家都抬着头,搬凳子挤在一起看电影。 电影放到一半,教室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又“哦哦”地起哄。 冬屿撑着头,仿佛在看一个人的一生。 这年大家都在为了前途奋斗,她在班上看电影看得有感触,分享欲爆棚,可环视一圈班上认真看电影的同学,想分享的人不会因为她想就出现在眼前。 真遗憾。 “想什么呢?”孟初问。 冬屿回神,“没什么。” 很遗憾,不在一个班。 更遗憾,不在一个学校。 那似乎就异想天开了。 窗外的日光从缝隙中穿过,书本翻动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孟初觉得太刺眼,用夹子把窗帘夹紧,看电影的时光太过短暂,高二下学期过去,很快进入高三,高三的大多时光是争分夺秒的刷题。 冬屿戴着眼镜,写题的时候很安静。 有人从办公室回来,听在她课桌前拍拍书立,“老秦让你去趟办公室。” 推开门,办公室开着空调,老秦边泡茶边研究统考成绩,看见冬屿也是喜笑颜开让她坐下。 “全市第五啊,真厉害。我记得你最开始转来我们学校还挺不适应。好几次都没考好。果然学生一旦开了窍,读书是平步青云。” “还有什么不懂的吗?去问问科任老师。班上氛围还好吧。谁对你有意见就跟我说,我六中今年也要出一匹黑马了啊!” 老秦很是感慨,茶水泡了半天都没泡好。 冬屿说:“我想看看全市排名。” 老秦欣然应允。 不出预料,l又是第一。和第二名的差距越拉越大,好几科都直接断层。 她想高中剩下的日子也不要看见他了,还是忍不住去看他的名字。 路遥知马力的路,栋梁的梁。 像是一场梦。 永远永远都这么虚无缥缈。 “这个一中男生每次都是第一,没下来过,家里很有钱,有专门的家教,天赋也高。”老秦这么说着。 其实也努力。冬屿想。 在她家补课的日子,推开房门就能看见l在客厅写题。l低着头,心无旁骛,似乎永远对写题这件事有耐心。很多时候休息也看见他在写题,犯困就趴一会。 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以他的家境本可以不选这条,但还是因理想走上去。 冬屿说:“我知道他哦。” 老秦笑道:“你要是能亲眼见到就好了。” 冬屿愣了一会,没说话。 很久才说了一句:“但愿吧。” 她笑了。 高三的考试频繁,一周两次周练,还有月考联考模考,试卷答案在书立上堆积如山,不乏去年的高考题。 孟初边写边抱怨,“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田萱婷说:“马上到头了。我妈说考完就带我去旅游,我正在规划路线。孟,你地图册能不能借我一下。” 孟初说:“早丢了。我们又不是选地理的。去年就丢了。” 这节是自习课,明天又要月考,高一高二搞完大扫除已经放学了,广播站在放歌,是周杰伦的《晴天》。 “这首歌是高二x班的周同学点给所有高三学子的《晴天》,他说,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祝所有学长学姐们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孟初放下笔说:“不错不错。这届高二的虽没帅哥,但很有良心。” 田萱婷说:“原来这首歌叫《晴天》,我之前在网上听到过,一直不知道名字。” 冬屿咬着笔杆,心不在焉盯着黑板。她皮筋断了,没有扎头,头发又黑又直,出露的后颈雪白。 孟初说:“这题很难吗?” 冬屿含糊不清,“不难。” “那为什么看这么久?” 冬屿说:“我在想——” “嗯哼?” “在想该送他什么歌。”冬屿说。 “l吗?” “嗯。” 孟初笑着说:“我开始羡慕他了。不过广播站点歌两块钱一首。你要准备好喔。毕业后要抓住机会。我真的好奇这个l是谁。” 冬屿说:“那还是不要好奇了。” 百日誓师刚结束,冬屿就去小卖部换了零钱,揣在口袋里皱巴巴的。 妈妈推着爸爸的轮椅来学校看她,哥哥拉着弟弟的手给她拍照,还有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的外公外婆,脸上洋溢着笑。 冬屿站在成人门下回头。 这年,她还是十七岁,素面朝天,亭亭玉立且大方,他人眼中的校园美女,流言蜚语的正中心,荣誉榜的年级第一。 家人目送着她往前走。“小岛,高考加油!” 她手中捧着向日葵,仿佛看见第一次走进六中的那个青涩的自己,因为不熟悉路迟到了一会,老秦去门卫室把她领回班。 她第一次有了两个同桌,也是第一次月考没考好被妈妈说,第一次遇见生命中重要的那个人,第一次去酒吧被抓,第一次爬墙小腿流血,第一次舞龙舞狮,还有背对着他拿枪…… 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其实无关爱情。这个所有人都看着长大的孩子也即将面临人生中第一次大考了。 冬屿笑着,也是哭着说:“我知道了。” 离高考还有31天。 按惯例广播站会在考前一个月闭站。 歌单一直是提前公布的。只有最后一首歌不会公布,不过一般无人在意,反正都带着些祝福。 路梁放在班级里边听歌边写题,手肘撑着桌面,靠着墙,神情冷淡。 男生们用草稿纸折纸飞机对准头顶的风扇就扔,纸飞机飞他肩膀上了,被路梁放丢进垃圾桶,按他的性格,少爷不骂人都不错了。 那人也不敢计较,跑过来嘿嘿嘿嘿地道歉。跑动时书面上的卷子乱飘,空白地方都打满密密麻麻的草稿。 路梁放按住草稿纸,面无表情,“你要不跟你的纸飞机一起滚去垃圾桶呢。” 唐灏说:“少爷心肠比石头还硬。” 另一人接着说:“说不定情比金坚。” 这时,校园广播突然响了。所有人安静下来。 “离高考还有31天……” 闭站有关的注意事宜鲜少有人听,只记得最深刻的话是—— “广播站的最后一首歌,是不知名女生点给950班llf的《红尘客栈》。” 唐灏拍拍路梁放的肩说:“少爷,这又是暗恋你的呢。” 路梁放:“……” 他面色冷淡地侧头,窗外的天很晴。 “她说,l,青春对你而言,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可对我而言,怕是永远都结束不了。这个世界很精彩,属于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愿你前程似锦,愿你平安喜乐,也愿你永远永远意气风发。” 天挺巧,太阳比平时热几度,空调也比平时低了几度,少年写题的心思一扫而空,沉默地看着黑色音响,愣在原地。 950班起哄声很大。校园的蝉鸣跟着一起加油助威。 路梁放有点烦,带上外套走出班级,没有停顿地去广播站。 广播站就在另外一栋楼。 他推门的第一句话是问:“歌是谁点的?” 广播站的女生显然被他吓一跳,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不认识,第一次见我们学校有这么一个人……不过长得挺漂亮的。你,你不认识她吗?” 路梁放冷淡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 女生想了一会说:“不过你现在追出去或许还来得及。她没走远,好像往楼上走了。我也不清楚……” “呃…” 路梁放本想回班,可楼梯间却太过闷热,他往下走了几步没有耐心,转而往楼上走。 楼上是一个封闭的平台,考试时清考场用来放书的。 点歌的女生没有看见,倒看见一瓶放在地上的水,上边贴着一张便签,跟高二运动会那天收到的水一模一样。 路梁 放脚步顿住,脸上表情变了一下。 《红尘客栈》的旋律回荡在校园每个角落,他在原地站了许久。 你泪如梨花洒满了纸上的天下。 爱恨如写意山水画。 剑出鞘,恩怨了,谁笑。 我只求今朝拥你入怀抱。 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 七里冬 第51节 任武林谁领风骚。 我却只为你折腰。 过荒村野桥,寻世外古道。 远离人间喧嚣。 路梁放拿起瓶子转了一面,瞅见便签上熟悉的字迹。 llf,下一个季节,希望还能看见你。 这句话背后,是一个不知名的女生在台灯下写了无数张废稿。 我以为我能放下的,但时间告诉我还是会想起你。 所以在高中剩下的日子里,这首《红尘客栈》点给你。希望未来会有更多人爱你。 6月9日下午18时15分。高考结束。 冬屿久违的拿到手机,看见宋娰在去世前改的个性签名。 灵魂比太阳更有力量。——狄更新《双城记》 十七岁到此为止了。 第48章 我的名字叫红 我不想成为一棵树本身,而想成为它的意义。 ——奥尔罕帕穆克《我的名字叫红》 / 夏天炽热,高三教学楼迎来新一轮学子。这些天,冬屿被家人带着去外省看学校,回峪平的那天,天空下了场暴雨。 气象台提醒最近有台风,最好待在家里,台风来时天是黑的,外面的风很大。很多景区关闭,街上的广告牌被吹得出声。 “我决定复读。” 孟初在电话里说。 冬屿还在外面,她刚去书店买完书出来,商场里很吵。“高考成绩不是还没出来吗?要不要等等。” 孟初叹息,语气有点苍白,“我爸妈还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考得怎样……大概率吧……” 冬屿回想孟初总复习时总是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欲言又止。 “你还好吗?”她问。 孟初说:“不好。” 语气快要哭了,“我告诉你,你可以不告诉别人吗……” 冬屿以为孟初遇见了什么事,考前复习时田萱婷还以为她跟男朋友吵架了,特地拷问了一番,当然后续也没问出什么。 即便大家都觉得她谈恋爱了,孟初却一直闭口不谈。 冬屿说:“好。” 孟初颤着音说:“我有个朋友……她高考前发现她亲人……好像……勾结过贩毒的……还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亲人特别亲,平时对她也非常非常好……她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时间是高考前几个月,孟初去外公的书房拿摘抄本,无意中看见那台手机。这个点妈妈跟外公去楼下散步了。 她看了眼手机里的内容。 魂魄永远留在狭隘的书房里。 外公对她而言不止是亲人,还是偶像。 她的世界观直接崩塌了。 冬屿走到商场门口,望向积水中艰难行驶的车辆,随口说:“很严重的后果是指……” “差不多是621爆炸吧……”孟初语气绝望,“你先别跟别人说。我觉得是她骗我的……” 真的吗? 手机掉在地上,冬屿喉头梗塞。路人帮她捡起来,冬屿正想她问:“那你那个朋友如何打算……” 嘟嘟嘟——成了忙线音。 孟初挂电话了。 冬屿不傻,知道这件事发生在谁身上。所以总复习的那些日子,孟初是因为家里出事而魂不守舍吗? 如果是621爆炸的话…… 冬屿站了会,拨打好几次裴斌的电话没打通,可能是忙着去报道台风。 商场广播里一直在说台风预警。暴雨没有停止的趋势,路面水位上涨,现在不仅机动车道,连人行道也被淹了。她被困在里面回不了家。人群都有些焦虑不安。 外婆给她打电话。 “外婆,”冬屿接通,“我现在还回不了家。路被淹了,你们也别出门。我这里现在挺安全的……” 电话刚挂断,水就涌进来,商场切断了电,里面只有自然光。暴雨天乌云压楼,光线惨淡地忽略不计。 她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 别的事可以丢一边。 所以、现在,该怎么回家。 出口一楼被淹了。暴雨没有停止的打算,旁边小孩堆开玩笑说可以进水去游泳,大人们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训斥了几句,水位还在上涨。 冬屿跟着人群往楼上走。水漫得很快,二楼也很快被淹了。 在天灾面前,人是渺小的,不知道救援何时来。冬屿感觉空气越来越闷,体弱的脖子已经发青了。 孩子们不吵闹,盯着还在上涨的水面发呆。 为缓解气氛,人群中有人架着凳子弹吉他,是首民谣,旋律轻快。冬屿本来没在意,直到那人叫住她。 她回头,看见一个模样青涩的男生。 男生好似酝酿了许久,鼓起勇气搭讪,“同学你好,我也是六中的,不过你应该没印象了,其实我是你隔壁班的,我叫崔旭。以前经常听说你的。” 冬屿的确对他没印象,礼貌点头,但没说话。 男生又问:“你想听什么歌吗?” 冬屿愣住,摇头。 男生明显有些失落,“那好哦。我随便弹一首。” 他坐在角落,侧着头,“剑出鞘恩怨了,谁笑。我只求今朝拥你入怀抱。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 这首歌是《红尘客栈》。 冬屿一瞬间失神。压抑在心底的名字又涌现出来。她攥紧手,突然很希望回头就能看见他。 都毕业了,还是会想起l。 男生小心翼翼问:“你觉得怎样?我还有点不熟……这曲子是我新学的……” 冬屿说:“我喜欢这首歌。” 崔旭问:“你想学吗?” 冬屿很诚实,“我不会弹吉他。” 崔旭挠头说:“我最开始也不会,慢慢就会了,其实也不难,你想学的话我们加个微信吧!” 他还是小心翼翼,“可以吗?” 反正高考结束后的假期这么长,闲着也是没事干,裴斌说当记者得多多接触不同的关系网。冬屿也想多认识一点人,点头同意了。 崔旭明显很开心,与她交换了微信。被暴雨围困几小时后,消防员也驾着充气皮艇赶来了,昏暗的商场再次闪烁着灯光。 孩子仰脸用稚嫩的童音对妈妈说:“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妈妈注视着前方,“是啊。” 冬屿套上救援人员递来的救生衣,新买的书掉到地上,崔旭帮她捡起,书籍还未拆封。 他笑着说:“典藏版的《双城记》,我一个朋友家也有。上学的时候没时间看。我下次借来看看。” 崔旭也穿上救生衣,两人不在一个皮艇。 虽然只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生,但他给她的感觉有点奇怪。 冬屿后知后觉点头,礼貌道:“再见了。” 坐着皮艇回家,冬屿家没被淹。老城区的好处是地势高,住着很多市领导,防洪措施比较完善。 小区里的老人跑出来看热闹。 暴雨终于有减小的趋势了。 崔旭回到家,见唐灏在沙发上玩他的游戏机,走到身后说:“什么时候进我家的?也不说一声。今天差点被困商场回不来了。这大水发的,几天都不用出门了。” 唐灏无语,“自己看微信。” 崔旭哦了一声,“没注意。想别的事去了。那时情况还蛮混乱。” 他看见冬屿通过好友验证的消息提示,犹豫一会说:“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路梁放,我想借一本书。” 唐灏:“什么书?他最近和家里闹矛盾,你别去找他。挨骂了别怪我。” 崔旭:“出国的事?” 唐灏点头,“人家可是有着远大志向。你以为谁跟你我一样,家里说什么就听什么。” 崔旭:“我跟你不一样。” 唐灏:“少扯。” 崔旭嘟囔:“你才扯。” 他没当回事,给路梁放发消息。 七里冬 第52节 过了一会。 唐灏问:“少爷回了你什么。” 崔旭:“……” “他让我滚。” 唐灏良久才憋出两个字,“恭喜。你也不要难过,这很正常,你只要 每天坚持给他发说不定就不让你滚了。” 崔旭无语,“你是不是自己被他拉进黑名单了。” 唐灏竖起大拇指,“额,兄弟你真是料事如神。别去烦他什么事都没有。” 崔旭给冬屿发了条消息,问她到家了没。冬屿还没回,他盯着手机屏幕走神。唐灏想要偷看,他抢先一步反应过来。 唐灏感觉自己被背叛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在六中读书就忘了兄弟是不是。这是谁?” 崔旭说:“隔壁班的。” 唐灏:“女朋友?” 崔旭:“今天才认识。也多亏有这场暴雨。我被困在商场,她也被困在商场,我看见她了,给她弹了首曲子,她很感兴趣。” 他还挺高兴。 唐灏问:“漂亮吗?” 崔旭说:“特别漂亮。只要是我们学校的都听说过她。转学的第一天,她路过我们班窗户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了。” 唐灏笑着说:“希望能听见你的好消息。” 冬屿此刻都没看微信,专注给裴斌发关于孟初的消息。爸爸现在终身坐轮椅上,她不想再让他蹚任何一趟浑水,表现得若无其事。 后来爸爸有问过她,为什么想当记者? 她说,高中时遇见一个记者,看着邋里邋遢,关键时刻却从不掉链子,觉得很酷很有感觉,就想成为他,超越他。 席少英不是很理解,她只想冬屿考公,拿到铁饭碗,别的工作太不稳定,她只想她能过上稳定的生活。 到时候选专业也要选好考公的专业。 因为这件事,母女俩最近冷战。 冬屿放下手机发呆。 裴斌回信息了:发洪水了,忙呢。怎么不把我领导一起淹了,多大年纪了瞎指挥。 不过他倾向于孟初这话半真半假,肯定还隐瞒了一些事。人都有自私的一面。九年义务教育的高考生也应该知道三代有直系亲属犯事不能考公。 冬屿顿悟。 当时孟初情绪激动,倒是漏想了这点。瞒了什么呢? 但现在也没过多的突破口。 她出去吃了个晚饭,回房才想起崔旭的事。见崔旭给自己发了两条消息,上面那条还撤回了。 没在意撤回了什么。 崔旭说:你哪天有空呀?我教你弹曲子,早听说你优秀,估计过不了一段时间就能出师了。 冬屿回:最近都有。看我妈在不在家。她比较容易生气。 崔旭:我去你家? 冬屿:我妈会说我。大人都是这样。 崔旭:xx公园行吗?等暴风雨过后,天气好一点。 冬屿同意了,不过她想想天底下也没免费的午餐。 她说:麻烦了,到时候我给你带点我外婆炸的小鱼干,可香了。 第49章 我的名字叫红 过了几天。城市的内涝得到改善,砖缝残留着积水。 公园树上挂着彩灯,许多文艺青年在河边散步,特别是寂静无声的时刻,靠近河边越能听见蛙声。 崔旭手拿两杯奶茶回来,脸上洋溢着笑。冬屿正坐在用报纸垫着的木椅上,吉他放在她腿边。 她低头研究。头发自然垂落,先是在小臂,然后是弦上,遮挡住部分脸颊,面庞更加迷人。 随着手指掠过,吉他声断断续续。 崔旭跑她面前停下,喘着气说:“这么久也累了,我怕你口渴。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甜度,我点了七分糖。” 冬屿顿了几秒,接过奶茶。 崔旭很高兴,望着她红润的脸颊说:“我们继续吧。我看看指法对不对,其实吉他也不难,我会很用心地教你的……” 他在满树灯泡下承诺,话语真诚,点点灯芯像是飘散在空中的满天星,将他簇拥在花团下。男生有些腼腆,手摸着后脑勺,耳根微红地瞧着她。 “嗯……”冬屿摸着奶茶,愣住。 她努力想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氛围里,可惜失败了。 “……” 崔旭的确很细心,吉他磕碰到扶手也不生气,很大方地借她练习。 冬屿独坐家阳台,练着崔旭教她的民谣,家里很安静,妈妈他们都出去了。 爸爸以为吉他是她背着席少英买的,他抓着轮椅过来,问:“小岛,这东西多少钱,我给你钱,要是你妈问起就说我给你买的。” 冬屿说:“这是我朋友的。他借我。” “这几天跟你在公园的那个朋友吗?”爸爸突然问。 冬屿一顿。 冬洪实又说:“是个很用心的孩子,只是那天不小心撞见了。我不会跟你妈说。他就是l吗?” 冬屿话语黯淡,“他不是。” 她突然抬头问:“爸。” “有一段新感情就能忘记曾经的人吗?” 冬洪实有点没明白她的意思。 冬屿叹气,低头弹着民谣。崔旭的心思藏不住,她能猜到他喜欢自己,只不过一直在装傻,想知道谈恋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路梁放和裴佳邈也是这样的吗? 她总是走神,即便是和崔旭在公园的时候,手机掉地上了都没反应过来。 崔旭捡起放她旁边,笑着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拿着矿泉水瓶掉地上,被我妈叨叨了一路。” 冬屿笑了笑,没说话。 崔旭弹着的民谣忽而停止。 他盯着她白皙的脸,似酝酿了许久,低声说,“冬屿,能去酒吧吗?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希望你能喜欢。” 崔旭语调中既有紧张也有期待。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冬屿轻声说:“好。” 酒吧里灯光杂乱,人也多,她才刚进去,回头看外面下起雨,变成了灰蒙蒙的世界。 人会喜欢下雨天的氛围,前提是自身处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大雨淋不到,只能打在窗户上、汽车顶棚上,沙沙的。 发出的声音很好听。 台上唱着小城民谣,转眼间流行的歌曲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们还是喜欢周杰伦的歌,墙上海报也是零几年的港片。 崔旭带着她坐到安静的角落,用吉他跟台上合奏,他指下流淌出的民谣舒缓,目光一转不转看向她,像极了电影里羞涩的文艺青年。 冬屿久坐原地像尊雕塑,努力去体会,然后发现自己一窍不通。 说实话,她也手足无措。 一点羞涩的感觉也没有。更别提影片中常演的那种——女主角期待的目光。 一曲终了。崔旭去看她,他今天头发特地梳理过,抹了发胶,看起来青涩又腼腆。 男生脸是红的,“冬屿,我,我在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你,你,你那时总是路过我们班走廊,我透过窗户去看你,你漂亮又优秀,我念念不忘。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了,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 冬屿没有吭声,想了很久才弄明白一个事实,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毫无波澜,一点触动也没有。 可如果是他的话,一眼就是惊涛骇浪。 她好像明白差别了。 喜欢的人和没有感觉的人从本质上是不同的。 即便费尽心力去迎合,就是很枯燥。 崔旭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害羞了,手轻轻拉着她的手臂,想去亲她脸颊。她身上还有柠檬的清香,湿漉漉的清香,神情恍惚又惶恐。 他眼神发 痴,在将要触碰到她唇畔时。 冬屿突然低头躲开,喃喃说:“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 天边一声雷响,很快被舞池的声音覆盖。崔旭表情黯淡下来,知道自己被拒绝了,轻声说:“你——能把我的吉他带走吗?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能被你喜欢,那个人好幸运……” 冬屿摇摇头,“我不能。” 她面庞有点白,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跑进洗手间。外面好吵闹,一路能听见打情骂俏。 冬屿在昏暗的隔间里,突然很想他。 她想起之前他在家补课的日子,想起晚自习放学的路上碰见他的开心,也想起他拿枪对准歹徒、桀骜不驯的样子…… 当时只以为是寻常,想着往后来日方长。可青春里的人,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来。 七里冬 第53节 你现在在哪呢? 冬屿推门而出,想去洗手池洗把脸,不知道崔旭走没走。 她看见镜子面前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补妆,互相笑着拉扯着,香水味浓郁。 相比之下,冬屿显得格格不入,她睫毛很长,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手臂流淌着水珠,还是那种好骗的学生妹扮相。 周围窃窃私语,她想离开。 洗手池外面传来争吵声。 “你是怎样的想法呢,家里都说给你安排好了,毕业后直接出国,跟住隔壁的那些孩子一起去。为什么要自毁前程,跟这么多人抢一个独木桥。小路,我们家就你一个孩子。你爸你爷爷还有我经历的都比你多,只会想你好……” 女人一看就是精英人士,涂着大红指甲油,烫着时髦的卷发,保养的很好,说话时总有种港澳腔调。 小路…… 冬屿下意识抬脸,看向镜子边缘的那道身影,嘴唇突然苦的发涩。 再遇如此措不及防,电闪雷鸣的雨天都显得苍白。 路梁放靠在墙边,面上没什么情绪,他手拿着瓶水,平静地说:“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要想我好就要学会放手。道理就这么简单。” 他妈妈早有预料,点了根女士香烟,淡声说:“这不可能。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跟别人不同,只是现在还小,你还不懂职业规划,一步选错了步步错,以后会感谢我们的。” 路梁放说:“不会。” 他不紧不慢,“我不会后悔的。” 他妈妈看着是真的有点生气,停下手中的动作,一字一顿说:“为梦想吗?还是你在国内谈了女朋友不肯走。可还真是年轻气盛啊,过家家的感情趁早分了好,你爸他们要知道会气死。” “……” 路梁放看着有点厌烦,“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冬屿听得出这是气话,睫毛上滚落了一滴水珠。她知道路梁放就不是为感情放弃前途的人,即便现在身边有女孩,也不存在因为这个。 他妈妈只当是说中了,快要气笑了。 啪地一声脆响,酒杯连带着托盘一起滚落在地上。路梁放衣服瞬间湿了半边,服务员脸色苍白忙说对不起。 女人冷笑一声迅速灭了烟,转身说:“活该。” “这酒钱我也出了。” 她潇洒地戴上墨镜离去。 不愧是一家人,路梁放丝毫没受影响。他妈前脚刚走,他就跟没事人一样走进洗手池,冲洗手背沾上的酒水,手臂上的脉络很清晰。 冬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光线太暗,路梁放也没注意到她。 她却发现他今天衬衫的颜色比较淡,刚才灯光太过纷乱辨别不清,现在靠近了,还溅了酒水,能瞄到他侧腰的轮廓线。 冬屿已经忘记自己的手洗了几次。心跳得很快很快。 崔旭抱着吉他在酒吧里弹着《会不会》,他知道冬屿没有离开,声音沙哑,听得人很难过。 很快也被汹涌的人声淹没。 路梁放洗干净手,侧着头看镜子,头发因为溅过水看着飘逸。他随意弄了弄,手上的水顺着胳膊肘往下滴。 啪嗒一声,口袋里的耳机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刚要低身去捡,却有一只手比他还要先一步。 路梁放撩开眼。 冬屿把耳机递给他,耳机上还压着几张餐巾纸,瞳仁的颜色很淡,看着很干净,夹杂些许淡淡的伤感。 她没有看他,只是说:“还记得我吗?” “你是…”路梁放淡声说。 他对眼前这人有点印象,但是印象不多,好像在哪见过,但又太模糊。尤其她还是突然出现,一脸我们好像认识的样子。 谁……? 冬屿见他如此,立即明白了答案,压着嗓子说:“没事,不记得就不记得吧。这些纸可以留着擦擦衣服的水。里面有空调,一时半会儿不会干——” 她敛下眼底的情绪。 路梁放这会儿想起来了,这是高二补课老师家的女儿。 叫什么来着? 姓冬。 第50章 我的名字叫红 冬屿回家收到了一条信息。 崔旭问:冬屿,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她正被路梁放的出现搅得心烦意乱,不怎么想回,也不知道回什么,最终回了个:ok。 对方看上去很开心。 崔旭受了情伤,这事很快都在圈里传开,唐灏搂着他肩膀说,“喜欢真就上,兄弟太勇敢了,究竟多好看?给我看看照片。” “走开,”崔旭说。 他还是给他看手机壁纸,“是不是很漂亮?” 唐灏嘟囔,“还以为是网图。” “这女生我见过,摄影大赛杀出的程咬金,我当时还以为是少爷第一名。” “很正常,”崔旭还挺骄傲,“她成绩特好,我们学校很多人喜欢他,可惜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不知道是谁……不过她说能当朋友,也可以了,还有机会,我还以为朋友都当不成了。” 唐灏哟了一声,“还没死心?” 崔旭说:“你当举哑铃呢?说放下就放下。不还没结婚吗?也没男朋友。还有大把机会撬墙角啊。” 唐灏:“你就舔去吧你。” 崔旭:“呵呵。懒得跟你说话。我要跟少爷说。” 路梁放也在客厅沙发,低着头回消息。公馆关系好的男生几乎都在这,围一块打枪战游戏。地上随意摆放着棒球棍,几只狗围着他们蹦跳,楼上还运作着扫地机器人。 唐灏:“他正忙着跟整个家族群对线。没空理你。” 崔旭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侧头问:“路,你传授点经验呗。有这么多女生追你,兄弟羡慕死了。” “你说她喜欢的是不是他们班上的?” “……”路梁放头都没抬,“不认识呢。” 其实他跟这个崔也不熟,能说扯得上关系的点,就是有唐灏这个共同好友。出来时偶尔说两句话。 崔旭:“我给你看照片,下次就认识了。” 路梁放本没兴趣,直到崔旭把手机伸他眼前。他才想起那天洗手池旁的冬屿,眼中似有悲凉,似乎对某人有着深深的念想。 原来是她。 他放下手机,淡声说:“这是我高二补课老师的女儿,她妈管得很严。” “世界真小啊,”崔旭也是激动,“你再说说看呗,关于她的事。有什么喜好之类的。” 路梁放说:“记不清了。都高二的事了。” 连续好几条短信,他跟他家人的对线到了白热化,不再拘泥于网上的掰扯,而是直接打电话。 手机响个不停。他神情有些烦躁。 不知是哪来的亲戚拿到了他的手机号,以一副长辈说教的口吻对他说:“小路啊,你是不是在国内谈了女朋友?被哄骗了才跟你父母对着干。你爸妈不会害你,跟你堂哥出国留学难道不好吗?要跟门当户对的女生交往才行。你是上层社会的人啊。” 路梁放语气有点冷,透着几分疲惫,“别出来恶心人。说够了就赶紧滚。” 电话挂断。 连唐灏都猜得到,这是想借此让 自家的孩子蹭他的资源。 同在一个圈子这种事情见多了。过得越不好的人越喜欢强调自己的阶级。公馆里是这样。 有人开玩笑说:“天天被恶意揣测,这样还不如随便谈个女朋友,直接坐实了气死他们。反正我们少爷又不缺人爱。” 路梁放扫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崔旭欲哭无泪,“别打游戏了。一群网瘾少年。谁能帮我出出主意。这样的女生究竟怎么追?” 最终给的意见是请来公馆玩,正好唐灏要过生日,缺人捧场子。 一般没有女生会拒绝。 冬屿本来也没兴趣,看到地方还是犹豫了。临江公馆……他也会在吗? 好像是一个圈子的,只是没想到崔旭也属于他们那边。 崔旭兴奋地说:“她同意了诶!等在一起我请你们吃饭啊。” 唐灏生日那天。 冬屿本想打车去公馆,可还没到马路边,就看见黑车停在路边,熟悉的记忆涌上来,她不会忘记这车是属于谁的。 崔旭从车上下来,热情地朝她招手,冬屿刚坐上去就看见副驾驶的路梁放。 他略微侧头,反光镜中的神情竟有些戏谑。冬屿坐立不安,也没想到他俩居然认识,抓紧膝盖上的书包。 崔旭说:“这是路梁放。我们一般叫他少爷。他说之前在你们家补过课,这缘分真是巧啊,毕业了还能看见。” 冬屿笑容苍白。 路梁放回过眼,她只能从反光镜中窥见他的眉眼,十分淡漠。 冬屿觉得胸中闷闷的,低头从书包里拿水喝。 崔旭突然说:“听说少爷有本《双城记》,之前从国外带回来限量的,能借冬屿看一下吗,她很喜欢这本书。” 他看向冬屿的目光温和,还记得这些细节。 冬屿刚拧开瓶盖,水差点洒出来,为什么喜欢这本书呢? 七里冬 第54节 她敛眉望向窗外,想起高二时在咖啡店看《双城记》的翩翩少年,也许青春是从那里开始美好的。 “哦,去拿。”路梁放淡声说。 对他来说只是随手的事。 冬屿愣住,他居然没有拒绝。 车辆很快就进公馆,管家看是路梁放的车直接放行。她还是头一回进到这里面,花草茂盛,小洋楼随处可见,带着面积很大的欧式小花园。 到路梁放家门口,崔旭跟冬屿告别。 男生笑着说:“你跟少爷去拿书吧。我在唐灏家等你。他知道怎么走,你跟着他来就行。” 冬屿点头,才下车小腹就有些不舒服,她皱着眉,缓慢地扶墙走。 路梁放回头问:“水喝多了?” 冬屿显然猜到了怎么回事,看着他说:“好像来月经了,能借下洗手间吗?” “……” 路梁放沉默一会,“左转一直走。你有卫生巾吗?” 冬屿摇头,“在家里,来得太突然了。我没带在身上。平时都是晚几天的” 她按着小腹的手臂都瞧着苍白。 路梁放轻微扫了她一眼,走进侧房,从床边抽屉拿出一包卫生巾丢给她。 他似乎对怎样的情况都早有准备,显得游刃有余。 冬屿额头冒汗,接住他丢过来的东西,抓得很紧。 她低眼,小心翼翼试探,“是你女朋友的吗?我可以a钱给她的。不会白用。” “……”漫长的沉默。 路梁放显然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淡声说:“阿姨的。” 他将瞳仁扫向她,“我家不缺钱。” 冬屿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路梁放说:“那就别说废话了。我不想听。” 好哦。 冬屿很快换好卫生巾。路梁放在书房外等她,他一边给朋友发着消息,见她出来才放下手机,手臂上的线条清晰。 冬屿脸色好了很多,对他露出感激地笑。 路梁放神情动了一下。 两人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小路,她是谁?” 这个人……冬屿不认识,但是路梁放认识。 这是他家亲戚。 不知道怎么进来的。路梁放表情瞬间转冷,问身边的人,“谁放他进来的?” 管家看出他的不友善,神情惶恐,“是……是夫人……” 男人无辜,“小路,我是你叔叔啊!我找你妈谈事来的。” 路梁放插着兜,站楼上睨着他,“还是看不懂脸色吗?谁把他放进来谁来让他滚。” 管家在他和少爷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少爷。叫来几个人左一抓右一抓把他拖走了。 冬屿不是傻子,能看出他这个叔叔眼里全是对金钱的渴望,“……” 原来l也有不高兴的时候。 刚好是特殊时期,她站久了脸色苍白,拿到书想坐一会再走。管家出声提醒,她这才发现,自己衬衫背后沾上了血渍,他人从身后一眼就能看见。 有点可惜。 冬屿抱紧书,望向路梁放,“要不我还是回去?” 路梁放本身是不在意她去不去。但想起崔旭和唐灏都想看见她。人也是崔旭叫来的。 他漠然对管家说:“去我房间把那件格子衫拿来。” 冬屿一怔,心底突而雀跃,梦里都不敢想象的场面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套他的衣服吗? 管家点头,很殷勤地问:“少爷,是蓝色的那件还是白色的那件还是黑色的那件?” 路梁放快没耐心了,“随便哪件呢。能穿就行。” 管家笑着问冬屿:“小姑娘想进去选吗?” 冬屿瞧了眼路梁放难看的脸色,比较识时务,疯狂摇头。还是算了。 管家很快拿了件深蓝色的,远看着就价格不菲,冬屿套在外面,衣料垂在白皙的大腿中间,像是穿了件大号睡衣。 毕竟是男生穿的,她身形又偏瘦,抬手时衣袖挡住手腕。就算衣服很不合身,穿在她身上也好看。 她将扣子扣上道谢,“谢谢,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冬屿很喜欢格子衫上味道,闻得人很舒服,尤其这衣服的主人是他。 路梁放竟不咸不淡欣赏了一番她穿大号衬衫的样子,淡声说:“不用。我不要了。” 特地补充一句,“我有洁癖。” 管家跟冬屿说了实话,“我们少爷不喜欢别人用他东西,不小心碰了一下都容易被他丢出去给狗穿。一直是这样。” 冬屿摇头说:“我主要是怕被我妈发现。她要发现我房间有男生的衣服会追问到底。老实说了她也不会很信。” 路梁放:“……” 很久他才说的一句:“那你直接丢了。” 第51章 我的名字叫红 跟他待一块只会把自己气死,冬屿识趣地把书拿走,没有再停留。 管家带她去唐灏家,一路惹来许多穿着礼服的男生女生回头。这些少爷小姐的家都聚在一块,庆祝生日自然是熟人局。 冬屿好似不经意,“他现在不去吗?” 管家说:“不去。” “少爷日理万机。去处理他叔叔的事了。还要过会。” 管家随口问,“你是少爷的同学吗?” 冬屿摇头,管家明显有些惊讶。冬屿又平静地说,“是崔旭让我来的。他喜欢我。” 都是聪明人,与其被猜忌不如直接说。管家也没继续问。 崔旭在别墅门前等待她许久,见冬屿抱着书过来,高兴地招手,“遇见什么了吗?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冬屿一顿,没有说实话,“被太阳晒得有点晕,现在好很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进这里的第一刻起,她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崔旭没有怀疑,“过去吧。朋友们都想认识你。” 铁门是敞开的,前院立着个硕大蛋糕。唐灏倒好一杯酒,侧头看见崔旭和冬屿,放下盛满香槟的就被崔旭搭上肩膀。 崔旭说:“少爷有点事,待会再来。” 唐灏上下打量冬屿,“这就是?” 崔旭点头,给他们互相介绍。冬屿说了句生日快乐,唐灏目光 落在她身上的衬衫,脸色动了一下。崔旭以为他们在哪见过,刚要说什么。 唐灏便笑着说,“好巧,这件衬衫,少爷也有件一模一样的。” 崔旭这才想起,冬屿来的时候是没有身上这件衬衫的,但他也不会往另一方面想。冬屿简单解释了,两人恍然。 唐灏比较绅士道:“很多饮料都是冰的,你喝了不舒服,我让阿姨给你煮杯红糖水。你先去阴凉处坐一会吧。” 崔旭想扶着她,但被冬屿拒绝了,她坐在室外撑着的棚子下方,被人盯着的感觉还没消失,下意识往上看。 一个穿花衬衫的青年胳膊肘搭在扶手边缘,长相跟路梁放有几分相似。 崔旭也顺着她的目光朝上,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是谁邀请他来的?我等会去问问唐灏。” 冬屿疑惑,“他是谁?” 直觉来说,她不太喜欢这人。 崔旭说:“少爷的堂哥,要是他搭讪你别搭理,他堂哥一家都不是好货色。究竟是谁让他来的?也不怕少爷生气。” 好似怕冬屿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崔旭又说:“他堂哥圈子里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上学时就把同学打残赔了很多钱,一直无所事事,他叔叔也不管,之前赌博还跟他爷爷断绝了关系,现在没钱了就回来打感情牌。” 冬屿一愣,见过路梁放叔叔。只是没想到今天连堂哥都一起见了。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崔旭找唐灏去了。冬屿独自在外面坐了一会,阿姨把热好的红糖水端给她,好奇她是谁的人很多,搭讪几句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转身离开。 即便喝完红糖水休息了一会,冬屿小腹还是绞痛,她痛经总是痛个没完,上学时遇到吃药,想进别墅里问问有没有止痛药。 上了几层楼,走过一个拐角,走廊上的风很清凉,鲜少有人在,除非是穿着礼服聊天的少爷小姐们。 冬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问,也不想拿出手机找崔旭,等回家再吃止痛药应该也不迟,她想着,推着消防门下楼,楼梯间灯光不亮,很阴暗。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看你脸色很差。” 冬屿回头,看见路梁放堂哥。 他戴着墨镜,手臂上有字母纹身,花衬衫里面还有一件灰色的背心,这个人一直在关注自己的动向,给人的感觉来者不善。 冬屿当即摇头,“不需要。只是随处走走。” 路承洲手插在兜里,步步紧逼,“怎么就不需要了?脸色白成这样,不如我带你去找医生?” 七里冬 第55节 冬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还是拒绝,“谢谢不用了。我朋友还在等我。” 路承洲拦住她的去路,低头墨镜滑到鼻梁下方,冬屿这时也看见了,他红的不正常的眼白,还有收缩的瞳孔。 这个人——其实有点像吸了—— 精神不正常。 “等你?”路承洲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是说……我堂弟吗?” 不容冬屿回答。 路承洲冷笑,“你知道多有趣吗?我堂弟这么没劲的一个人,居然还会允许你穿他衣服,我之前想借他衣服穿都被说去借狗的。知道这件衬衫多贵吗?穿你身上很廉价,你没有发现吗?” “……” 冬屿现在终于知道这麻烦从哪来的了,他叔叔一家人脑子好像都不正常,淡声说:“嗯,廉价就廉价,怎么了。你能不挡路吗?” 她没跟他在廉不廉价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一脸你爱怎么觉得就怎么,路承洲看她表情,一股无名怒火涌上来。 路承洲直接拽住她的胳膊,很用力地问:“路梁放给了你多少钱?你跟着我,我出的钱比他多。” 冬屿:“?” 别闹了行吗? 冬屿平静地说:“你误会了。我跟他没关系。讨厌谁就去找谁,我猜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路承洲不懂,脑子里只有把路梁放比下去,冬屿的表现却让他觉得她看不起自己,他从小娇生惯养,性格虽纨绔,但出生好,圈内有些人就算再鄙视也都要装个表面功夫。 他一肚子气没处使,扫了眼深不见底的楼道,突然伸手推她肩膀。 用了很大的力。 也毫无预兆。 冬屿踩空楼梯摔下去,失重感占领整具身体,脑海中唯一一个想法是,l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一个这么蠢的堂哥。 砰—— 她脑袋磕到了墙体,剧烈的疼痛感令颅内嗡嗡的,还嗅到了血腥味,从碎发边传来,眼皮突然变得沉重。 隐约间,冬屿似乎看见口袋里掉出来手机屏幕亮起,崔旭给自己打了好几个微信电话,但手机被惶恐的路承洲抢走,路承洲推开门,从外面反锁门检查了几遍,匆匆逃离犯罪现场。 “装什么清高?呵呵,你就算死在这,我们家也会给我请最好的律师。” 血液由深红渐渐变得乌黑。 冬屿昏迷过去。 那边崔旭给冬屿打了好几个微信电话都无人接听,抓着寿星的肩膀乱晃,“我未来的女朋友跑哪去了?唐灏你说句话啊!兄弟好不容易认真一次。” 唐灏正指挥着搬蛋糕,突然被晃了两下,推开他,“打住打住,之前不还见过?她不是说她不舒服?说不定坐在某个地方坐着。人太多了不好找。有的人我也不认识。” “人多还不是你请来的。请狄沛蓝就算了,你怎么把路承洲请来了?存心给少爷找不快是不是。” 崔旭恨铁不成钢。 路梁放就在旁边,处理完他叔叔的事便赶过来,晃着红酒杯,穿着西装,附近有特地为他准备好的钢琴。 调琴师正坐在凳子上调音,暂时用不上,跟唐灏关系好的人都在这边。 “谁请了?鬼知道谁请来的?我可没请啊,不是崔旭说我都不知道。少爷冤枉!” 唐灏求生欲还是很强。路梁放冷冷扫过去,他却嬉皮笑脸,想着法子把路承洲赶出去。 路承洲路过调琴师找人打听出口,墨镜挂在领口,好似怀有心事,有几人朝他打招呼都没理,左右张望,兜里揣着什么东西。 平时仗着自己身后有爷爷撑腰,他总会不怕死地挑衅,可今天不一样,能看出路承洲有意避开他们,让他们感到不对劲。 “路承洲兜里好像是台手机,看手机壳像是女生的,他又谈女朋友了?” “他上个都没分,还是个小明星,手机不长这样,而且人忙着拍宣传海报,今天也不在这。” 唐灏说:“管他谁的。别来招惹我们就好,赶紧滚蛋。省得被败坏兴致。” 崔旭喃喃说:“他口袋里这手机……好像是冬屿的。我记得她的手机挂件就长这样。冬屿手机怎么会在他这?” 路梁放放下红酒杯,在崔旭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停在路承洲面前了,路承洲看见他脸色大变,紧攥着领口的墨镜。 “我只问一次。人在哪?” 路梁放看他跟看蠢货一样,语调听不出情绪,身后总是跟着许多保镖,都是爷爷安排的,路承洲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路承洲装傻,“谁?” 路梁放似觉他好笑,稍低头,声线冷淡,“你能不装吗?特别廉价。” 路承洲眼眶通红,“你有病吗?路梁放,别以为你仗着爷爷喜欢就能为所欲为。” 路梁放冷酷地说:“你能滚吗?分不清这是什么场合可以把眼睛捐了。” 路承洲后背冒冷汗,一旦冬屿被发现,自己逃不开各种舆论压力,路家也会受到影响,今晚临江公馆半个圈子的年轻人都在这。 谁也保不住自己。 他不知道她死了没。走的时候太急,只顾着把楼道所有门反锁。今天脑子不太好。 路承洲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人?你女朋友吗?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我相信大家一定也很愿意帮你找。” 路承洲脖子伸过去,故作洗耳恭听。在场的宾客也投以惊疑的目光。 路梁放站在灯光下,神情很淡。 他突然抬手示意说:“你吸了。” 轻飘飘三个字,几乎是判了他死刑,路承洲瞳孔放大,不可置信路梁放是怎么看出来的。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蜂拥而至的保镖按住。 路梁放也拿到冬屿的手机,上面沾着几 滴血,他没去擦,而是想解开手机看有没有留什么东西,却发现手机设了密码。打不开。 她的手机屏保是一个模糊的少年。 他在雨夜中打伞,脖子上挂着围巾,路灯很亮,脸看不清,背对着拍摄点,一眼会觉得是网图。 路梁放不这么想,因为这校服像是一中的。联想起之前崔旭说她有喜欢的人,他知道了,应该也是一中的。 第52章 我的名字叫红 时间在黑暗中过得漫长。 冬屿恢复一些知觉,率先看到的是自己苍白的胳膊,手机被路承洲拿走了。她扶着楼梯想要站起来,腿大概率骨折了,疼痛感迫使她又坐回地上。 楼梯间无光,因为是消防门,锁了就不会有人进来。 她摘下发夹插进锁孔,身体贴着门,想凭着感觉想把锁撬开。要是再不出去,不是失血过多就是困死在这。 不知道外面现在情况怎样,崔旭好像在找自己。 咔嚓一声,发夹断在锁孔中。 冬屿没有放弃,仰头去抓断裂的发卡。 忍着身上的疼,她手指一按一拧,又是一声脆响。 反锁的门开了。 冬屿额头上全是汗珠,身上环绕着浓郁的血腥味,耗尽浑身的力气撞开门。 还以为门外空无一人。 下一秒,很多道光束照在自己身上。 她眼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用手背遮挡。保镖们围在这扇门前,本还在讨论该如何破门,钥匙全不见了,路承洲干的。 冬屿却自己撬开锁出来了。以这么虚弱的状态。 路梁放在他们的最前端,发丝轻动,黑眸冷如凛冬的风。 看见冬屿的瞬间,路梁放眼中诧异。 她衬衫上很脏,眼中情绪恍然,睫毛间还淌着血珠。 冬屿抬眼望着他,神情也是意外,“你堂哥——” 话没说完就疼晕过去了。 逃生过程中不是没有痛感。 只不过她一直在忍耐,手中还紧抓着带血的发卡。 崔旭急得要冲上去,却被保镖拦住。出了这档子事,唐灏已经没有半点过生日的欲望了,只想着怎么不被借题发挥,这个圈子表面上光鲜,背地里的争斗却不少。 不然路承洲也不会费尽心思想把路梁放踩下去。 没过一会,私人医院的医生就来了。冬屿被抬到担架上,手机还一直响。 路梁放低头一看,是她妈妈打来的。 他没去接。 路承洲被带到爷爷面前,离开前路梁放还毫不留情地泼了酒,他挣扎间,酒水浸入头皮,不免清醒了很多。 茶几边水雾袅袅,保镖们恭敬地站成几排,路承洲看不清爷爷的脸,却能感受到父亲肩上的压力。 路承洲气都不敢喘。 “待会警方的人来了,如实交代毒品来源,既然触碰底线了就别指望路家会保你,你爷爷警告你无数遍了。“ 助理走过来,笑得挺瘆人。 ”还有听小路说,你在这期间伤了一个女孩,把人关在消防通道里。是这样吗?” 路承洲下意识问,“她还活着吗?” 助理没说,只淡淡告诉他,“你应该庆幸她只是普通人。不然真闹起来大家都很难看。” 路承洲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错了,再原谅我一次……爷爷……我知道错了……” 主位的人始终没表态,路承洲没一会就被赶出去了,确认无人跟随,他父亲直接扇了他一耳光,“你想害死我吗?我跟你爷爷本来关系就不好,还辛辛苦苦想着把你送出国,什么时候惹事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惹事!” 路承洲捂着脸说:“爷爷就是偏心!我们都是路家的,凭什么就一定要让路梁放出去?” 七里冬 第56节 他父亲指着他气了半天,转身就走。路承洲环顾四周见没人,打通某个电话,对方在酒吧,很吵闹。 “最近不要联系了,我被我家里发现了。他们报警了。” “哥们忙着呢,有人在外网发布了一个通缉令抓人,赏金非常高。牧师亲自发的,不要尸体只要活人。说是一个条子卧底的女儿,不知道怎么弄到照片的,还挺水灵。” 对方一边碰酒,一边吹牛,“到时候嘿嘿……哥们可要先春宵一度,反正只说要活的,没说怎么活……” 路承洲来兴趣了,“多好看,给我看看照片。我现在谈的这个小明星越谈越没劲,就一拜金女,找机会分了。” 他很快收到了照片,在看见照片的瞬间猛然抬头。 呵呵,太巧了。 刚刚才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来着。 被他挂念的冬屿此时从病床上醒来,她听到很有节奏的滴滴声,侧头就看见了自己的心电图。 唐灏守她病床前,比崔旭都急,“完蛋了完蛋了,我爸妈肯定会知道,肯定会骂我……我生日还被路承洲这个死王八蛋毁了!谁把他弄过来的!” 崔旭红着眼说:“我就认真一次,就认真一次……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喜欢的女孩。这个路承洲不要再让我见到!” 唐灏说:“往好处想,少爷正愁没把柄整他。” “那少爷呢?” “这不废话。忙着整人。” 冬屿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内心有些失望,她本是想看见路梁放的,说他堂哥的事。但他不在。 唐灏见她醒了,很高兴,“幸好幸好,没什么大碍,” 崔旭说:“腿都骨折了,头上缠着纱布,还没什么大碍呢?”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崔旭和唐灏见是路梁放,立即起身问:“少爷,怎么样了?” 路梁放淡声说:“路承洲跑了。现在抓不到人。” 他换了身衣服,刚洗完澡不久,看起来很干练。随手把冬屿的手机放到床边,屏保亮起。冬屿瞥见屏保上的背影,下意识抬眼去看路梁放。 他没什么反应。 连自己的背影都看不出。 该说是庆幸还是苦涩呢。 路梁放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这段时间,你妈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 冬屿一愣。的确看见很多未接电话。 她思考了一会,说:“我会跟我妈说,我跟班上的人组团去看大学了。” 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出院的。冬屿很聪明。也帮路梁放节省了麻烦,发生这种事,无论是路家还是唐家都会想她封口。 其实纠结这个没意义,害自己的人不是路家,也不是唐家,而是路承洲。 退一步能得到的东西更多。冬屿垂下眼。 路梁放都没开口,她就自己说了。他发现她懂事地可怕。 “你妈会信吗?”路梁放问。 冬屿莞尔,“我最近跟她冷战,她都不想看见我。” “为什么?”路梁放罕见地问。 冬屿说:“她不想我当记者。” “……”路梁放沉默。 唐灏插话进来,“正常。少爷他爸妈也不想他当缉毒警,有理想的人就是不一样。” 路梁放侧头,“你欠吗?” “对不起。我要逃之夭夭了。” 唐灏见他这样,跑得比兔子还快。崔旭原本想在病床前营造浪漫的氛围俘获冬屿的芳心,奈何路梁放气场太大。他忍受不了,最终也跟着唐灏走了。 病房只剩两人。 冬屿沉寂一会说:“那时你堂哥看见我身上穿着你的衬衫,我想走,他对我死咬着不放。我没招惹他。” “哦,这个,”路梁放淡声说,“狗咬人很正常。毕竟夏天了,没栓绳。” 他跟路承洲好歹有着血缘关系。 装都懒得装。 冬屿遗憾地说:“但你的衣服我不能还给你了。现在上面有我的血。” “又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丢了不就行?” 路梁放没放在心上。 冬屿沉默不语。 她头顶的吊水空瓶 了,路梁放叫人来换,冬屿盯着腿上的石膏问:“到时候我妈问起我腿上的石膏,怎么回答?” 她以为路梁放不会搭理自己。 路梁放却漫不经心说:“等拆了石膏再回去。崔旭说来接你。他想你住他家。” 冬屿摇头,“不合适。” 路梁放说:“唐灏呢?” 冬屿还是摇头。 路梁放:“那你——” 冬屿仰头:“你家。可以吗?” 路梁放:“……”实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理由呢?” “比他们靠谱,有安全感。”冬屿说。 “不可以。” “我不会烦你。” “不可以。” “我不会动你东西。” “不可以。” 冬屿有点失望,“那怎么办?” 路梁放扫了她一眼,淡声给她提建议,“蹦极、潜水、跳楼。痛一会就好了。” 冬屿:“……” 少爷还挺幽默的。 路梁放最终还是让冬屿待他家。崔旭听到这噩耗天都塌了。 唐灏安慰还在他,“你意图太明显了。傻子都知道远离,节哀吧。往好处想,少爷至少对你喜欢的人没兴趣,要到我家墙角都给你撬没了。” 崔旭:“你滚!” 出院后,冬屿腿上的石膏没拆,体会了把坐轮椅的感觉。 路梁放让人收拾了间客房,冬屿午饭吃了煎饼和酸奶,管家就匆匆忙忙拎着一袋药路过。 冬屿以为是自己的药,抬起手,“管家叔叔,我在这。” 管家却和颜悦色地说:“药不是你的,是少爷定期的特制药。你最近待这还习惯吧?崔少爷一直想来看你。” 冬屿一愣,“特制药?他怎么了?” 管家没有回答。 冬屿后知后觉是他的个人隐私,多留意了下药的包装,等他走后上网一查。发现是心理治疗的药。 她屏幕前的手指顿住。 莫名想起高二时的雷雨天,路梁放闭目靠在沙发上,眉头紧锁,喉结发出低微的喘息声。 于他而言,小时候的事影响这么严重吗? 冬屿心不在焉,管家没进去多久就出来了。他脸色不太好看,药瓶跌落至楼梯台阶,盖子与之分离。 她低头就看见了掉落一地的胶囊。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随手帮管家捡起。 管家感激地看着她,小声说了句谢谢。 路梁放冷淡的声音传出,“我说过不需要。” 说完他就走了。 冬屿盯着他的背影问:“他一直是这样吗?” 难怪那时就没见他吃过药。 管家叹气:“少爷小时候不是这样的,直到他的药被他叔叔换了,凌晨送进医院洗胃,洗完还在抽搐。他就很反感,特别这药副作用还大。一直不肯服用。” 冬屿听到这,是又生气又心疼。他叔叔一家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承洲还不知道跑哪去了。 管家笑道:“好在近年病情稳定多了。偶尔吃偶尔不吃也没多大影响。” 夜幕降临,天下雨了,冬屿望着黑空中若隐若现的闪电,有点担心。 第53章 我的名字叫红 这天晚上,也是个雷雨天。路梁放从爷爷那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冬屿刚回房间,侧头就看见他,他神情疲倦,似在爷爷那废了很多心力。 七里冬 第57节 她在电视上看见过他爷爷。大概是出席什么盛会。 老人杵着拐杖,腰背有点弯,身边跟着的是峪平有名有姓的精英,还没下私人飞机,那些保镖都不敢乱动弹。 冬屿还在走神。 路梁放就已经上楼。 他将擦手的纸随后一丢,靠在楼梯上,“崔旭一直说想来看你。” 冬屿摇头,直接明了。 “他来我会很拘谨。” 路梁放不意外,语气冷淡,“给你个建议,直接告诉他喜欢谁。他现在觉得是你编的。死不了心。” 冬屿:“……” “不要。” 她低头望着裙摆,很久才说。 “……”路梁放盯了她许久,说,“下次我不拦了。” 他说完,人就走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冬屿抓着膝盖上的裙子,原来l知道自己和崔旭的事,也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转念想想,他们一个圈子的,知道也很正常。 她喊住他,路梁放停住。 这段时间没看见崔旭是因为路梁放在干涉。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个好人了。 “谢谢你。”冬屿说。 她说完就转身,端着微波炉里拿出不久的热牛奶一饮而尽。 路梁放家最不缺牛奶,管家见冬屿爱喝牛奶非常高兴。少爷不爱喝牛奶,家里又让他喝,冰箱里常年堆积成山。倒掉也不是,自己拿来喝也不是。 冬屿的出现正好打破这一僵局。 管家笑着说:“你慢慢喝,要多少有多少,等你石膏拆了我再给你多带几瓶回去。这里的牛奶都产自私人牧场。喝了对身体好。” 冬屿很高兴,抱着他送来的几瓶,“谢谢管家叔叔。” 都说睡前喝牛奶助眠。 冬屿半夜还是醒了,雷声很吵,她躺了很久都睡不着,去阳台待了一会,发现路梁放的房间里亮着羸弱的灯。 已经很晚了,他还没睡吗? 冬屿揉揉眼,再次确认一下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他门口。 门留了一条缝,他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 冬屿把轮椅往前推了一点,看见他靠在床头,垫着枕头,呼吸声很重。 都这个点了。 她手指一颤,仔细观察路梁放,他脸色难看,抱着胳膊静坐,两眼微阖。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很白,后颈出露的骨突泛红,有种发烧的感觉但又不像。 他犯病了。 冬屿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管家的话盘旋至耳畔,路梁放不喜欢吃药,这段时间又忙着跟他爷爷周旋。心情不好。 她喜欢他。 所以看不下去。 会很心疼。 冬屿想要走过去,此刻才想起腿骨折的事实,犹豫一会,敲了两下门,他说出去,那种要骂人的语气。但她还是推着轮椅进来。 路梁放诧异,放下贴在额头上的胳膊,冬屿看似醒来没多久,穿着洁白的睡裙,神情懵懂青涩。 在路梁放的记忆中,毒贩的声音如窗外响雷,灌入大量负面情绪。 “什么夏令营?来我们这夏令营不好吗,我们带你玩呀带你玩呀带你玩呀……小孩们喜欢玩什么游戏?喜欢玩打条子游戏吗?嘻嘻。” “见过死人吗?见过人的脑袋像番茄一样爆炸吗……小孩就是胆小,一吓就哭了,这些老师倒是硬骨头。” “欢迎来到海洛.因之家……哭什么啊……叔叔们陪你们玩啊!” 昏暗的房间里到处是哭声,小时候的他口部被黑色胶布封死,露出一双眼睛。他不是没见过枪,只是空洞的枪口对准额头却是头一回,死亡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 大多数孩子一看见枪口就哭,唯有他很沉着,毒贩对他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也就是这时候,他注意到某个小女孩,哭得最凶,也哭的最假,湿漉漉的眼底毫无波澜,甚至掺杂着厌恶,她非常聪明狡猾,也非常会审时度势。 夏令营他们是同队的,说话有点结巴。 路梁放眼睛眯起,过去的那个小女孩恰好抬起脸,眉眼与轮椅上的冬屿重合,已然是七分神似…… 现在,冬屿迎着雷声看向他,半边脸被灯光点亮。 她认真地说:“我被雷声吵醒,发现你房间的灯没关,就过来看看……如果你觉得不好受的 话,可以试着吃点药,管家叔叔说你不爱吃药……” 冬屿从口袋里拿出叠起来的餐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恰好闪电划过,眼前煞白一片。 路梁放也看见了餐巾纸包好的东西——两粒药。 是冬屿偷偷藏起来的。在管家捡药的时候。有关l的事她就是会很上心,一次的剂量她都记得。 “……” 长久沉默。 路梁放说:“想应聘管家的话去找我妈投简历。学历至少博士,会说多国语言,懂基本的市场经济规律。还有,你管得有点宽。” 他一如既往地冷淡。 冬屿说:“你说话还是这样。” 路梁放很快说:“要听好听的话可以去找卖保险的。” 但我还是喜欢。 冬屿说:“对不起。擅自进你卧室可能让你觉得不舒服。” 路梁放:“你也知道。” 冬屿继续说:“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吃点药。因为住你们家的这几天,管家叔叔对我照顾有加,这也是他希望的。” “……” 路梁放面色不变,“既然你这么喜欢吃药,可以现在吃了试试味道。” 冬屿:“那你怎么办?” 路梁放连自己都不放过,“呃…最好死了。” 如此冥顽不灵。 她还是安慰道:“你不要这么悲观,你会长命百岁的。但前提是我们需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积极面对生活。生命中有很多爱你的人,他们会很伤心的……” 冬屿不知从哪搬来一些土的掉渣的鸡汤,声音就没停止过。 她眼中有担忧、也有点单纯,身后就差长出两只小天使翅膀。要崔旭在的话,怕是下一秒就会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路梁放:“…………” 他沉默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冬屿脸上只有认真,雷雨在身后虚张声势。 她置若罔闻,继续说:“我在你家观察了一阵子,你过往似乎经历过一些并不美好的事。所以你总是对别人很冷漠、有防备。但即便是这样,这个世界上依旧有很多喜欢你的人,不仅限于你的长相家世性格。要知道喜欢是纯粹的。所以——” 冬屿正对着他的眼睛说:“你至少要对自己好一点。” 她眼中像是在下雨,总是湿漉漉的,带着柠檬的味道,像是《恋爱的犀牛》带着柠檬清香的明明,能让人短暂走神。 路梁放:“…………” 还是头一回有人对他这样说。他觉得这人又傻又蠢,傻得他有点烦。 为了让她闭嘴,为了不让自己更烦。 他当着她的面服药,眼中冷淡褪了也许。 “能闭嘴了吗?”发尾都有湿意。 这下他不会太痛苦了。 冬屿心中的大石落地,推着轮椅走了。管家还不知道路梁放服药的事,依旧让阿姨一天三杯热牛奶送她房内。 过了一周,她不用再借助轮椅。 再过一周,她要去拆石膏了。 双腿下地的感觉真好,她在医院的走廊上走来走去,额头上的纱布还没完全拆掉,惹来路过的医护人员回首观望。 崔旭近一个月没看见她,一瞬间是双眼通红,“冬屿,都怪我不好,要是我当时没邀请你去唐灏帮唐灏过生日,你就不会遇见路承洲,要是没遇见路承洲,你也不会这样。” “我真不是个男人,看你这样我太难受了。为什么现实里没有反方向的钟?我真想回到你出事的那天。” 唐灏拍拍他的肩,“得了得了,收住收住。听得怪肉麻的。等会少爷被你恶心的翻白眼。” 那天的一切都太过巧合,先是刚好来月经,去路梁放家披了件衬衫,正好被吸过毒的路承洲看见,误会是有某种关系推下楼梯。 冬屿问:“路承洲找到了没?” 唐灏摇头,“有点线索,但是不多,有人在边境看见过他,他很怕被人找到一直有意避开,路梁放的爷爷也在找他……但他似乎是勾搭上了什么人……反正这件事越变越复杂了。你要小心,这人别的不大还挺小心眼。” 冬屿闻言点点头。 路梁放身边的人帮她办好出院手续了,冬屿要回家,几人正好是一路的。崔旭这么久没看见她自然是舍不得分开,一路上都在讲国内外浪漫的文艺爱情片。 冬屿无论听了多久都毫无触动,下意识转向前面的路梁放。 他眉尾锋利,神情冷淡,在哪都惹人瞩目。一天不见他还去剪了个头发,这次的tony比之前的技术还要高超,短发又锐利又有层次。 冬屿怔怔看着,路梁放这时候回身找唐灏,她下意识别开目光,脸颊却似烧开一样。 崔旭以为是自己的浪漫文艺爱情片有用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张电影票,害羞地问:“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可以去看场电影,我请客,正好庆祝你痊愈。” 七里冬 第58节 唐灏哦豁了一声,崔旭怕冬屿不答应又拿出几张电影票,给唐灏和路梁放的,当然路梁放大概率没兴趣。 崔旭只想让冬屿安心,他心思特别单纯,只想看场朋友之间的电影。不然冬屿压根不会同意。 冬屿当然不会同意。 她刚要摇头拒绝,却撞上了人群中某个人,对方哎呦一声,冬屿说了声对不起。书本掉了一地。 对方生气了,刚要怒气冲冲说点什么却认出了她,脸色瞬间苍白,“冬……冬屿……” 冬屿抬眼一看。 是孟初。 裴斌当时的话缭绕在耳边,他说孟初肯定隐瞒了她什么,不可能只是莫须有朋友的亲人涉毒这么简单。 冬屿一直都想知道究竟隐瞒了什么。苦于毕业后没有机会接触。 没想到这就遇上了。 第54章 我的名字叫红 孟初眼神闪躲,低头捡书,冬屿帮她捡,书本又再次散落一地,孟初突然尖叫一声,眼眶落下了泪。 冬屿很少见孟初这么失态,捡书的动作一顿。她问:“发生什么了吗?” 孟初一怔,慌忙摇头,“没什么。就是遇见你我很高兴。没想到高中毕业后我们还能遇见,很快就要出高考分了。你应该考的特别好。祝你能去到理想的学校。” 她顿了顿吞咽口水,随后低下头说:“还有你最近一定要小心……切记注意自身安全……最好待在家……你……你小心点……” 孟初生怕冬屿挽留,抱着书就匆匆离开,她失魂落魄的症状比高中还严重。 冬屿诧异。 为什么孟初要提醒自己注意安全?是她那个“朋友”的亲人注意到自己要搞什么动作了吗?完全没有理由啊,若说是因为宋娰的事也说不通。 崔旭毫无觉察,笑着说:“冬屿你这高中同学人还怪好的呢。这么关心你安全。下次带过来我们可以一起玩。等我爸妈心情好的时候,还能带你们出去开游艇!” 他期待着冬屿脸上崇拜的表情。可看见的只是冬屿心不在焉。 崔旭神色黯淡。 冬屿回过神,说:“抱歉,我刚刚没听清。” 崔旭说了声没关系,恢复了以往的热情,带着笑容说:“我家里的车到了,就在不远,要不送你回家吧。唐少、路少,一起坐我的车回去。” 他们都看见了崔旭家的车,是能容下六人的商务车,停到人行道边。门自动打开,路梁放和唐灏上去。 冬屿深深看了一眼路梁放的背影,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小声说:“谢谢你们。我就不麻烦你们了。过斑马线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她说完就拎着一袋牛奶背过身。 路梁放踩在椅子旁回头,扶着车门说:“上来。” 冬屿此刻还没意识到他指的是自己。拎着牛奶在斑马线边美滋滋等红绿灯。想着回去就能看见爸妈了。 绿灯刚亮,路梁放就喊她的名字。重复一遍上来。 冬屿侧头。 下一秒,撞入他碎发下那双冷淡的眼睛。 看得她心怦怦乱跳。 车载香薰散发着薰衣草的味道,窗帘默认是拉 上的。唐灏独自霸占最后一排,冬屿跟路梁放只好在中排一人坐一边,像是新闻上看见的明星乘坐的。 她还是头一回坐这样的车,内心惊奇。 动手将窗帘往旁边拨了些,外边是阴天,司机打开车载电台,沉稳的男音正在播报天气预报。 崔旭调整频道。天气预报变成时事新闻,清晰的女音回荡在商务车内。 “近日警方逮捕一批某贩毒集团成员……据记者悉知,此贩毒集团多年来活动在我市,造成了严重不良影响……” “临江公馆发生一起伤人案,出于保护受害者隐私,公馆的负责人并未公布细节,始作俑者为明柯集团路承洲,目前失去踪迹,请广大市民注意……” “我市正在创建全国文明城市,现向广大人民群众倡议。一、贯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 “……” 商务车要下高架桥,阴天变成了阴雨天,冬屿往外一看,玻璃窗上布满小水滴,城市笼罩在一团灰雾之下。 路梁放突然说:“把窗帘拉上。” 司机一踩刹车,紧急拐了个弯,从高架桥上下来,钻入了深黑的隧道。 冬屿还未反应。 司机就对崔旭说:“少爷,后面有车在跟踪。” 崔旭对这种情况显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现在遇上,皱眉道:“怎么回事?” 路梁放神情无意外,像是在告知他们,“出医院就被盯上了。” 冬屿拉窗帘的手一顿。难怪—— l那时候突然叫自己上车。后面跟踪的是路承洲的人吗?还是冲着车内其他人来的?形势容不得他们喘息,腿才拆了石膏又遇上这种事。 她就想回个家。 唐灏从后视镜望了一眼,“你们谁家最近在竞标?追得这么凶。怎么感觉这些人跟狗皮膏药一样的,根本不怕死。” 冬屿担忧地问:“会是路承洲的人吗?” 她也看向后视镜,果然看见了几辆黑色的小轿车,跟着他们一起在隧道穿梭。 唐灏摇头,“路承洲现在跟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了,他爷爷都命人在找,没这么嚣张。可能是商战,就看少爷家最近有没有去投一些大项目的标。” 冬屿似懂非懂,如果以后要当记者的话,不免会接触到一些商业人士。她暗自记下。路梁放在跟家里打电话,他身边应该是安排了一些人,很快挂断电话。 路梁放对冬屿说:“不想死就往我这边坐点。” 冬屿确实是不想死,仰着脸问:“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吗?” 路梁放挨着窗户,淡声说:“咬人就咬人。没人在意狗是来咬谁的。” “……” 车速太快,她有点晕车,但管不了这么多,商务车出了隧道视野一片明朗,路梁放给了个地址,司机领会了他的意思,朝着山顶狂飙。 巨大的离心力让冬屿脸色越来越白,她拿出手机想拨打爸爸的电话,这段时间还没来得及跟他报平安。 可才打开,就看见了冬洪实打来的很多个未接来电。 冬屿打回去,听见爸爸急切的声音,“小岛……小岛你现在在哪?回来了吗?你现在旁边有人吗?我和妈妈很想你……你现在安全吗?能不能跟我说下情况……” 她没想到爸爸会这样,手背颤抖,“爸,我现在很好,家里发生什么了吗?” 爸爸、妈妈、还有孟初,今天好像格外担心自己的安危。她相信以路梁放家里的手腕,他们是不可能知道路承洲把她推下去的事情。 要么就是……发生了别的变故。 冬屿刚说完很好,车就被轰地撞了一下,手机被撞掉在地上。她通过后视镜看见追着他们的车不知何时紧贴上来,发出巨大的噪声。 她手机的扬声器是开着的,传出爸爸急切的呼喊,“小岛——小岛——” 路梁放神情还是不变,只是眼底的冷意加深了许多。 车内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他还能保持着绝对冷静,“把油门踩到底,甩开他们。能做到吗?” 司机大汗淋漓,拉动变速器,“我试试。这些人根本就不要命。” 冬屿在慌乱中捡起手机,“爸——我在。刚刚是广告牌掉下来了……” 冬洪实语调哀伤,似诉说着平常人难以说出口的悲痛,“小岛,是爸害了你……是爸害了你,如果我不暴露,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才刚成年就被那些丧心病狂的东西挂在外网悬赏……我低估了他们的畜生程度,也高估了我自己。” “你明明高考成绩都没出,还没填上大学。你明明应该快快乐乐过一个暑假的。现在却要开始担惊受怕。如果不是我,这份平静也不会被打破,你要是讨厌我的话。那就讨厌吧……小岛……小岛你现在说实话……你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安全的地方?” 前后关联,冬屿瞬间明白了一切。 爸爸卧底身份暴露导致自己被报复性悬赏,贩毒的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掌握自己的详细信息。肯定有第三者泄露了。 孟初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被挂在外网悬赏,所以她的眼中总是痛苦又挣扎,不敢直视自己的眼睛。所以那个第三者,是孟初的亲人吗? 冬屿闭上眼,猜到了答案。 一个是至亲,一个朋友。换谁都会留有私心。可惜这种私心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些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为崔旭而来,也不是为唐灏路梁放而来,而是为冬屿。 车内的人为这信息量震惊。 崔旭回过头,说话声音都结巴了,“冬……冬屿,你干了什么,怎么这么突然……突然就被挂在外网悬赏了。才刚高考完。肯定是恶作剧。我……我一定会帮你处理好的。你要相信我。” 路梁放查到了那个网站,沉默了一会,“悬赏她的人是牧师。” 开车的司机也接近失态。临江公馆的都知晓大名鼎鼎的牧师,只因他们也在外网悬赏他。牧师太过狡猾,多年都没有他的踪迹,现在却如此大费周章悬赏一个高中生。 唐灏礼貌地问:“你爸不会把他们的制毒工厂给炸了吧?” 冬屿摇头。 路梁放出声问冬屿,“你是卧底的女儿?” 冬屿跟他说话总会莫名其妙地紧张,还是仰着脸对他说:“嗯。但你可以放弃我。本来你们也没必要送我。” “……”路梁放还没说话。 冬屿又小声说:“毕竟你的命金贵,要是被我连累出什么差错,你爸妈会发疯。这样我若有幸活着。仍然没有人会放过我。所以我觉得,你可以放弃我,反正他们的目标也是我。” 她已经挂断了冬洪实的电话,怕露出破绽,没有丝毫犹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载音乐随节拍震耳欲聋,前方的路也越加空旷。 几辆车之间的距离缩短。 路梁放神情很淡,丢给她三个字,“听不懂。” 冬屿愣住。 他抬眼对司机说:“车要是还不会开就去把驾照吊销了。被狗咬会得狂犬病。没打狂犬疫苗呢。” 七里冬 第59节 这位少爷都发话了。 司机憋着气铆足了劲。一脚油门到底。唐灏一个没抓稳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崔旭魂都快飘了。 不知道路梁放在想什么。 冬屿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l一个要当缉毒警察的人,怎么可能会放弃她? 第55章 我的名字叫红 黑车在林间疾驰。 前方是断崖,挡风玻璃挂断树枝,冬屿紧抓着座椅扶手,牛奶袋子从胳膊处滑落,掉到路梁放身边。 她弯身去捡。 路梁放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胳膊肘突然触碰到柔软的东西——是一袋冰牛奶。他正要拿开。司机猛然刹车。 下一秒,冬屿撞入他怀中。 她也未反应过来,头顶对着侧门的方向,眼一睁就是他的手,那只手骨感无一赘肉,青色脉搏有力地起伏。莫名让人心慌。 冬屿一怔,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对不起,我只是想拿回牛奶。” 路梁放目光冷淡,毫不客气,“牛奶重要还是命重要?” “命重要。” 冬屿垂眼望着地面,抓紧牛奶袋子,“但万一牛奶漏出来弄脏你衣服,你会骂人的。” 路梁放盯着她的肩背,“……” 他胳膊搭在车窗上,喊唐灏大名,唐灏下意识应声,就听他冷漠地问,“我很凶?” 这次 换唐灏沉默了。 “这个……啊……我想想……等会……我想想……” 答案没来,来的是后面追击的车。树林尽头是空地,再往前看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现在怎么办?”司机急切地问。直升机一时半会来不了,前后的路都被堵死了。 路梁放说:“掉头,往右后方拐弯。” 司机毫不犹豫转动方向盘,车轮胎在草地留下两条深刻的胎痕。 跟踪他们的车此刻也冲出林子,滑到断崖边上停住,打手们见地上痕迹对视一眼,正要掉头追上去。 嗖嗖嗖—— 突如其来的警车从四面八方把车辆围住。先下车的刑警铺设好阻车钉,架着喇叭劝降。 车里的人神情惊变,后知后觉这是个将计就计就局,引他们到这里后一网打尽。骂骂咧咧踹开车门,对着红蓝警灯举起胳膊。 远处的狙击手收到的目标成功落网的指令。 林中的崔旭等人松了口气。 冬屿在黑暗中望向路梁放的侧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应对方法,沟通警方、反客为主已经是罕见了。家里反对真是可惜了。 她心不在焉的低头,没有注意到路梁放视线已经从窗外收回,丛林里静谧,他眉骨似刀雕刻出来的那样,每一个转角都藏着嫌弃。 冬屿很快发现了。 她很快联想到了牛奶的事,思考了一会说:“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说你会骂人。你可好了。” “少爷最好了。” 冬屿牵起淡淡的微笑,脸颊跟牛奶一样白,她额前的碎发乱飞,凌乱中藏着他难懂的心思。 路梁放顿了片刻,回想起那个攥着带血发卡撬消防门的她,喜欢穿睡衣坐他家客厅喝牛奶,喜欢问他家有没有养老虎,看着总是很傻,竟用纸巾包住药,在雷雨的夜晚推门而入,眼眸惶恐不安。 女生都这样吗?还是只有她。 冬屿见他毫无反应,继续说:“如果你还是不爽的话。骂我两句也行。” 她压根都不在乎别人说她,自然不在乎内容多难听。 路梁放:“…………” “就你话多,”他扭过去,手撑着下巴,“闭嘴。” 冬屿听见螺旋桨的声音,直升机降落在附近。路梁放推开车门下去,来接他的路家人等候多时,提前跟警方交涉过。 跟踪他们的人落网,路梁放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他看上去还有别的什么事要忙。 冬屿看了许久,l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直升机旁边。不舍之情才渐渐淡去。 唐灏反应过来,差点跳起来,“这不对了。少爷怎么不把我一起接回家!” 崔旭揽住他肩调侃,“什么鬼话?我难道不也是少爷吗?好歹现在也是生死之交了。” 唐灏面无表情,“嗯。但我不想坐你的破车。” 冬屿下来透气,林中蚊虫很多,不一会脚踝就多出几个包。她弯腰摘树叶搓成汁敷上去,红肿感才消退了一点。 主驾驶室的门是开的,警方找司机问话。 冬屿往林子边缘走,人群中走出个中年男人,身上的警服跟别人不太一样。他脸上沟壑肃静,身边跟着戴眼镜的助理,路过警察都向他问好。冬屿走向他。 红蓝警灯照在两人肩膀上,江局黑发中藏着白发,见她平安无事,神色稍加缓和:“小岛,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忘记呢。上次爸爸进抢救室,是他让医院专家诊治,还问妈妈他们家有没有缺钱,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不过以妈妈强硬的性格,大概率会摇头。 冬屿点头,“你是江华联叔叔,我听我爸提起过。上次多亏了江叔叔。” 江局一看见她眼眶都红了,紧抓她的肩说:“是我欠你爸的。我也欠你……你还这么小就被卷进这件事,听你爸说今年刚高考完……我记得我女儿高考结束那年快快乐乐的跟朋友去旅游了,给我发了很多照片。” 冬屿低眼,江局以为她难过了,叫助理给她洗了个苹果。 冬屿却说:“人所经历的一切会决定一生的价值观。虽然我被牧师悬赏,虽然我已经被他们盯上,但因为我为我爸骄傲,所以就算哪天被抓了也不觉得可惜。我爸的事业就是对的。永远不会错,错的一直是贩毒的。” “别这么说。你不会被抓。你身后还有我们。”江局深深叹了口气,轻声说,“外网的事。你爸都告诉你了?” 冬屿继续点头:“他都说了,还说是他欠我的。但我爸不知道,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突然看向江局,迷雾般的眼中似有电光火石在闪烁,声音坚决,“江叔叔,真正欠我的——是泄露我个人信息的那个人。我猜到是谁了。可能还不止这些。” 若再放任不管,会有更多卧底家属的信息被泄露给牧师,那些人很疯狂,不择手段,根本就不管你年龄多大,价值都只是人肉炸弹起步。 江局最开始都没太在意,直至冬屿说出孟初的名字,他听到这个姓氏,有了反应。 公安厅确实有个退休的老干部姓孟,组织里早就怀疑他了,检察院查了半天没有线索。太狡猾。 冬屿最后是江局亲自送回去,他说正好要找她父母聊点事,冬屿不知道聊什么,内心总是忐忑。 崔旭刚好跟唐灏出来透气,听到她要回去了有点难过,深深看了冬屿一眼,“再见了冬屿……希望下次也能看见你。下回我一定要让你高兴。你回家要跟我报平安呀,作为朋友我很希望你能平安无事的。” 他这么承诺着,虽然说朋友两个字的时候有点像在哭。 钥匙打开门,冬洪实刚好在客厅,看见江局送冬屿回来就知道她在电话里说了谎,没有责怪。 “江局,麻烦你了。正好聊聊我女儿的事吧。” 冬洪实似早预料到有江华联登门的这天,推着轮椅去倒水。 冬屿见状,抢先去接水,隐约听见爸爸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具体内容听不太清了,只听见爸爸让妈妈回来谈什么事。 母女俩多日未见,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说上话。 席少英一直有颗让子女考公务员的心,高中分科时让冬屿选政治也是因为好考公,她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但也很爱冬屿。 她赶回来鞋都没换就开始寻找冬屿,终于在饮水机边上找到,冷战这么长时间,席少英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僵持,问:“小岛,你真的想当记者吗?” 冬屿没有正面回答,只别开眼说了一句:“妈,对不起。” 如果我没经历过这些,或许我会跟你想的一样考公。 做你觉得稳定体面的工作。 席少英闻言不意外,冬屿抬眼,头一回在妈妈脸上看见欣慰的笑,内心诧异,随之而来的又是不解。 妈妈扯着她的胳膊说:“小岛,你要记清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你大概率不会回家,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能低调就低调。如果你最后平安无事,我就同意你的决定。” 冬屿眼中迷茫,“去哪?” 席少英牵强地笑:“跟你江叔叔走,去安全的地方。你爸跟他正在谈这件事。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那你们呢?” “不用管我们。你爸另有安排,他也会避避。最主要是你能没事就好,你爸最怕的就是你代替他被报复。这样会让我们生不如死的。” 冬屿轻声说:“一定要离开吗?” 席少英告诉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这时,房门打开了,江局温和地对着冬屿笑,爸爸眼眶通红,眼泪在里面打转。这决定对他来说无比艰难。 只要牧师一天还活着,他们就永远没有安宁。今天发生在冬屿身上的事也还会再发生,路梁放不是时刻都在,他们家也没有人能护住她。 牧师高价活捉冬屿就是为了折磨,能把活人当炸弹用的已经没人性了,她不能出事。 离开家的确是最好的方式。 江华联安慰冬屿,“我大嫂家条件好安保也好,这段时间,你就住她家吧,我会让她照顾好你,也 会让几个叔叔保护你。” “或许你在那能认识一些新的朋友,我看今天跟你待在一起的那几个男生也是住在那的,世界挺大也挺巧,正好也不会太难过。” “你再去跟你爸妈说说话,迟点会有人来接你。” 冬屿想过很多种方式住进临江公馆,其中不止包括中彩票、做白日梦、政府拆迁。唯独没想过是这样悲凉的方式。 来接她的车来了,冬屿拖着行李箱的手木讷,她要思考何时才能见到父母,还要思考新家要几点上床睡觉。 七里冬 第60节 第56章 我的名字叫红 江局本名江华联,家里往上两代都是体制内,亲哥哥出国留学遇见了临江公馆的千金,毕业后回国不久就结了婚,入赘进去的,共同有个儿子,现在在外面创业。房间是空的。 冬屿就睡在隔壁。整层就睡了她一个。一到晚上空旷的像是闹鬼,口渴也不敢下床。况且这对她而言是极其陌生的环境。 她好不容易熬了一晚上,白天晨曦刚刚亮起,冬屿揉揉眼,穿着拖鞋下楼。女主人优雅地切三明治,菲佣为她倒牛奶,询问晚上想吃什么。 女主人名叫徐倩舒,心肠良善,对冬屿的到来非常欢迎,尤其是听说她爸爸因为救人被炸断了腿,担忧地问还需不需要请专家来诊治。冬屿觉得她很亲切,挺喜欢她的。 徐倩舒听见动静放下刀叉,说:“住的还舒服吗?有什么困难跟菲佣管家说就行,等有空带你到附近玩玩。这边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 她看向冬屿纤细的胳膊,眼中多出了怜爱,“好惹人怜的小姑娘,怎么偏偏会遇上这种事呢?” 简单的面包牛奶后,徐倩舒让冬屿陪自己散步。冬屿欣然答应,花园的阳光很满,出去之后各是式各样的小洋房。 徐倩舒一路介绍这些主人家的发家史,冬屿仔细听,等有朝一日当上记者,这些信息或许会很有用。她乖乖跟在徐倩舒身后。可徐倩舒说到某一处突然停下,对冬屿说该回去了。 明显对这户人家很忌讳。 冬屿抬头,是路梁放家。上次在他家小住一会,借的《双城记》还给他了,这下没有一个理由接近他了。 不知道他还好不好,心情好不好,身体好不好,会不会犯病了,会不会按时吃药了,会不会又跟家里吵架。 两人走远了一段距离。 徐倩舒才说:“这家人姓路,路家爷爷参过军,以前承包了市里建设很多大项目,供水、城市内涝整治、水利……名下还有好几个证券公司,在国外也有很多业务。” 这些在地理书上还能看见的名词此刻具象化,世世代代的积累搭建成他家别墅的一砖一瓦。 冬屿明知道了解的更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却还是情不自禁倾听。 徐倩舒说:“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路家有个小辈叫路梁放,他应该也是成年没多久,社交的手腕比起他爷爷还狠辣,总之不是个善茬。” “他爷爷早就给他铺好路,这老狐狸也精明,知道自己年岁已高想培养一个有手腕的继承人。但路梁放不一样,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拒绝家里安排的一切。” “他爷爷气了个半死,从去年开始就给他施加压力。他就要架空他爷爷,小岛你知道吗?他要反过来架空他爷爷,说这样就再也没人敢反对了。” “……” 冬屿沉默。 这些事她略有耳闻。但这么详细听了之后只觉得在听一千零一夜。 很多人很多事都离她的认知太遥远。她迷茫、往前看只是一座独木桥,自己过都困难,别提帮他了。 “我想象不出来。”冬屿说。 徐倩舒丝毫不意外,笑道:“没关系。他家过几天有个慈善晚会,你要真好奇我就带你过去看看。这路梁放长得还挺帅,遗传他家优秀基因,有很多跟你年纪一样大的女生爱慕他。听说是个冷漠的人儿。” “我同意。”冬屿说。 徐倩舒只当她被吓住了。 晚会那天,冬屿提前试好礼裙,抬手往刘海边别好夹子。镜中的她面颊洁白,瞳仁乌黑,淡杏仁色的帝政裙纱勾住脚踝。徐倩舒眉开眼笑,“我就说,你穿这身肯定好看。” 晚宴人很多,其中不乏挂着工作牌的中外品牌方和娱乐记者,冬屿被拉着不知道敬了多少酒,路梁放还没看见头就有点晕了。 徐倩舒这时抓着她肩膀,“你还好吧,本想叫你去跟路家爷爷敬酒。实在不行找个地方坐一会,喝杯开水。” 冬屿摇头,“我还好。先去敬酒再休息吧。” 路家爷爷坐在灯光很亮的客厅,有特别的红木桌子椅子,桌上泡着上好的普洱茶。他正用英文跟国外的几个品牌方聊天。 徐倩舒尊称一声,优雅大方地说:“路老,别来无恙。” 路家爷爷打量她们,神态和蔼地笑着说,“是好久不见了。小徐还是这么年轻漂亮。我年纪大了,就以茶代酒。” “这是?”他转而看着冬屿,故作疑惑。 徐倩舒说:“小辈。” 高手之间的博弈总是三言两语。那天路承洲把冬屿推下台阶留下一堆烂摊子,路家爷爷就算不知道她跟徐倩舒的关系,不会不知道冬屿。徐倩舒也不知道冬屿跟路梁放他们认识。 一方试探一方防守。 冬屿抬起干净的目光,现在的气氛还怪压抑的,难以想象l每天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该有多烦。 敬完酒,她假借身体不舒服离开,逃离了大人的交际网,在草坪那边的一群青年人中找到了崔旭和唐灏。 崔旭诧异,眼中掩饰不住惊艳,“冬屿!怎么会在这?是我眼花了吗?唐灏你打我一拳。” 冬屿跟他们解释,崔旭为她高兴,三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夜色特别好,且远离社交中心。 崔旭提议,“我们弹吉他玩吧。亲测听不见。兄弟你不是总让我教你,这会正好有时间,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年轻真好,除了正经事什么都想做。崔旭偷偷给管家发消息叫人把吉他拿到这边来,没一会功夫崔家和唐家就发来消息让他们去敬酒。 暂时告别,只能冬屿去取吉他。她酒喝了不少,头有点晕,但没太上头,顺利到墙边拿到了崔管家送来的吉他。 冬屿背着吉他准备回约定好的地方,路过建筑物背后,她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老人的声音她前不久还听过。整个慈善晚会只有路家爷爷穿的最随意,很简单的衬衫长裤皮质腰带,手臂缠着佛珠,无论是品牌方还是受邀请而来的记者都对他毕恭毕敬。 “你无路可选,唯一能选的就是我为你安排好的路,再执迷不悟的话,我会停掉你所有的卡。没人跟你开玩笑。” “一件事还要重复多少遍?”是路梁放的声音,冷冽而毫无情绪,“无路可选的人我觉得是你。” “是不气死你爷爷不甘心吗?” “是。” “是吗?你吃的是谁的饭?身上流的是谁的血?你是路家的人、是我的血脉,在你的眼里还有没有孝顺这个词?” 路梁放淡声说:“哦,你或许误会了……我说的你无路可退并不指你走投无路逼我做你想做的事,你要不再看看下股份结构呢。” 路家爷爷打电话给秘书,随即脸色大变,“你什么时候买下的?他怎么会突然抛售?路梁放,你究竟干了什么?” 爷爷喊出他的大名,路梁放却神情自若,语调有点嘲弄,“干什么呢?自然是干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事。” “爷爷,退休快乐。” 路梁放不冷不热地扔下这么一句话。他手插进口袋里,眼中的冷淡只增不减。 他爷爷失态地问:“你疯了吗?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路梁放没有搭理。 “小路,爷爷是看着你长大的,正因为是这样才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爷爷恨啊,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当年太过刚愎自用,只因为你抢了堂哥的小火车就把你送去那个鬼夏令营,让年幼的你经历那样的事,我也想不到会变成那样,知道爷爷当时收到消息有多崩溃吗?恨不得替你躺在病床上,替你承受爆炸带来的痛苦,反正我活不了几年,死了也就死 了,小路,你可以恨我,但我也希望你回头。小路?” 路家爷爷的心理防线彻底决堤,猛然道出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辛酸。冬屿身躯颤抖,原来l当时去夏令营不是偶然,而是因为他爷爷。 “你话好多。不想听。” 每个字都像一把小刀,说者无心,听者痛苦。 他转身就走,神情烦躁,冬屿方才集中在他们的对话上,路梁放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没注意,冬屿反应过来应该跑路的,要被他发现偷听肯定不好,尤其是他现在心情差到极致。 她快要忘记自己此刻还背着吉他,急忙转身。 身后吉他随动作磕碰上墙面,在寂静无声的夜晚发出浑厚的、像古钟一样的声音。 嗡—— 冬屿心里暗叫不好,路梁放的身影又突然消失了,她不确定他是在哪个方向,凭借运气找了个方向就想离开。 眨眼间,她身躯被黑影笼罩,胳膊被人按住紧扣在墙面,冬屿被吓得双目紧闭,两只胳膊高举过头顶,僵硬不能动弹,被他控制住。 一种冷冽,骇人的气息霸道地侵入她的躯体,像是把她整个人往冰窖里丢。 “听够了吗?” 楼梯下够暗,路梁放一时间还没认出是冬屿,毫不留情钳制住她的手腕,低下头,眼中阴霾闪过。 完了,冬屿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第57章 我的名字叫红 他身形伟岸,肩颈宽阔,是抓犯人的姿势。冬屿心中油然升起负罪感。没有挣扎,只是无声地抬头,眼中映出顶上华灯。 路梁放认出了她,食指松了几分。 “我,我不是故意要听的。”她说。 “恨我爸的人在外网悬赏我,江叔叔为了我的安全,让我暂时住他大嫂家,徐姨对我很好,是她带我来这。然后——我是来帮崔旭取吉他路过这里的——” 路梁放声音冷淡,“哦,那个控股资金链的徐倩舒?” 冬屿虽听不懂这种专业名词,但从路梁放脸上表情来看,这玩意能把人坑死。 她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个好人,跟你一样好。不过我会努力忘记刚刚听见的那些。很抱歉让你不高兴。” 路梁放还以为会听见她诡辩,谁想冬屿很坦诚。 他稍稍侧眼。 女孩手背靠墙的那部分已经红肿,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没有一丝防备,也没有怨恨。 “…………” 路梁放诧异,压制住的烦躁再次蔓延。或许是刚跟爷爷产生了争吵,谁都不想看见。 他特别讨厌被别人窥探隐私。 “骗别人挺好,别把自己也给骗了。你说忘记就有用了吗?” 不该听见的还是听见了。传出去就是麻烦。 这其中还有的一些隐秘,撒把盐就会痛。 寂静无声的夜晚,路梁放过了很久才听见冬屿的声音。 “你说得对,确实没用。” 冬屿稍微恢复自由,很认真地望着他,“但我还是想让你高兴。”l。 她洁白的裙摆飘扬,眼中情绪单纯。夜晚有一丝白烟袅袅,来自城市某个角落,看得他浑身燥热。 路梁放面上没什么变化,“……” “对你而言,我是很陌生的、不值得信任的。可我不会忘记,那时一撬开消防门就看见你真的很想哭。你帮过我也救过我,所以我想让你开心。根本不可能会告诉别人。” 七里冬 第61节 路梁放神色微松,“…………” “你还记得吗,高二那年你在我家里补课,是我家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我外公生病住院要很多年,我第一次见我妈为生活弯腰,拨通你家的电话,后来那笔钱救了我外公的命。” 路梁放思绪回到湿漉漉的筒子楼,一下雨墙上就会生满苔藓,女孩低下眼,一杯一杯给他倒热水。 他觉得太浪费,让她别倒。有次她忘记了,他盯着桌上的水也没说什么。发热的纸杯在回忆中水汽袅袅。 路梁放人生中从没有经济困难的时候,自然就无从得知这背后的隐秘,也不能懂她为何执着于一杯一杯给他倒水。 他目光转向她。 现在的冬屿不再是那个戴着围巾有点青涩的文艺少女,她穿着白色的帝政裙,崴脚的高跟鞋,鬓角的碎发黏在耳垂上。 六月暑热,慈善晚会传来交响乐。 夜色从未沉眠,城市的每个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两人的影子歪歪扭扭。 路梁放脱下外套,不冷不热,“想让我高兴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冬屿:“为什么?” “你蠢,也傻。跟你待一起容易变蠢。” “你嘴里还有能夸人的话吗?” “没有。” “算是不计较了吗?” “嗯。”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冬屿松了口气,拿出手机看崔旭给自己发的消息。崔旭一直在给她分享所见所闻,等她回完消息抬头,路梁放已经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三人汇合,唐灏已经被应酬榨干了,看四周无记者就坐草坪。冬屿拉开吉他包,崔旭看着自己的宝贝吉他就高兴,“去杂物间!去杂物间!我让我的人守在附近,不会有人发现,我以前偷摸打游戏就是这样的。” 唐灏说:“还能这样。那我背着我爸妈去厕所打游戏算什么?” 崔旭说:“算白痴。” 他转而看向心爱的女孩,脸颊忽而变得生涩,说道:“怎么一会不见这么开心?看你开心我也开心,你知道吗?爱情电影的男女主总数相遇在杂物间,这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地方,不只是有情人,还可以是朋友……” 他脑海中已构想一个场景,家财万贯的文艺青年用一首民谣来博得喜欢女孩的心,冬屿看到这个场景的确是这么想的,假如心中没有别人的话,或许她会努力去感受。 杂物间安静,管弦乐的声音被阻隔在门外。崔旭弹着民谣,一脸期待,周围堆积着纸箱,他坐在上面,声音清朗。 冬屿和唐灏垫着报纸地板坐地上,一个抬头,一个在走神。 慈善晚会也有了秘密。 远处直升机停在楼顶,扶着栏杆可以看见歌舞升平的慈善晚会,有许多白人记者进进出出。 路梁放收回目光,衬衫迎着顶楼的风上下浮动,他头发松散,眉眼锐利,像一把危险的刀。 穿西装的人走过来,毕恭毕敬,“少爷,人找到了。看现在过去还是放会长线钓大鱼,也不知道路承洲打着什么算盘。” 路梁放说:“派几个人过去盯着,但不要惊动。听说我大舅妈最近对我收股的事很有意见,许久不见都忘记去拜访她,也该让一些人长长记性了。” 对方意会,“少爷我给您安排,您要不先回去换身衣服。老头子的人最近盯得很紧,容易被察觉出行踪。” “随意。”他淡声说。 路梁放走下楼,身边跟着一堆人,他面无表情,即便听见路承洲的消息。 他大舅一边给路梁放打亲情牌,一边也在找路承洲,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路承洲比他爹当年躲赌债还阴,跑到了一座无人岛上,有人定期给他送物资,之前爷爷的人找来都被他丢进海里喂鲨鱼。 该收拾的人一个个收拾,都逃不掉。路梁放是这么个想法,手插进口袋里,朋友给他递烟又被拒了。 去找他大舅妈麻烦的路上,他路过了一处建筑,离慈善晚会有段距离,很僻静,外面站着很多保镖。 保镖们大多数都认识路梁放,看见他很紧张。大人的应酬太过枯燥,常有少年少女按耐不住寂寞找角落玩,他正好撞见了。 路梁放听见了里面的欢声笑语,有个人的声音他还挺熟悉,唐灏的。 他停住脚步。 那一瞬间,冬屿似有所感,往窗外瞥了一眼,撞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站在灯光下,模糊的快要看不清脸。 她心跳声突然变得很大,若不按耐住就要被其他两个人听见。 冬屿垂下眼,低声对崔旭说:“能借我弹弹吗?” 崔旭自然无法拒绝。 于是在路梁放一个回头的功夫,坐纸箱上的人由崔旭变成了冬屿。她抱着吉他,眼眸微低,民谣变成了《红尘客栈》。 “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过荒村野桥寻世外古道……” 他头一回听见她弹唱,还是这首歌。驻足了一会。 同伴说:“少爷,走了。” 路梁放淡声说:“不急。” 他放在兜里的手拿出,侧着头扫了一眼,下颚线利落分明,头微微歪,颇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 冬屿对崔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红尘客栈》吗?” 崔旭想了想,挠头说:“很有故事感,能勾起一些回忆,也可能跟你前男友之类的人有关吧?” “我妈对我很严,没有前男友。虽然我在高中校园里总是被传一些谣言。但越到后面越无所谓了。” “我知道的。我从来不信。他们就是嫉妒你。所以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歌啊?我还挺好奇。” 路梁放收回目光,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围栏,正当他以为自己能听见答案的时候。 冬屿却俏皮地说:“秘密。” 路梁放:“…………” 冬屿闲下来看手机才知道,徐倩舒在找她,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打回去才知道,江局来了。 江华联看样子有几晚没合眼,冬屿回去之后只简单换了套常服,卸了妆就去客厅,他坐在客厅沙发,面前有菲佣现磨的热咖啡,咖啡味很浓郁。 “江叔叔,我爸爸还好吗?” 冬屿最担心的还是爸爸,因为不知道牧师那边的人何时回来报复。江华联温声告诉她,“你爸爸很安全。我来是说泄露你信息那个人的事。已经找到了,是你同班同学的外公。目前已经被逮捕,他女儿也被做停职处理了,检察院那边正在调查。你不用太过担心,上面对这件事很重视。” 她虽不意外,心里还是揪紧。一夜间双亲出事,这对孟初而言是个很大的打击。 江华联继续说:“你同班同学的外公是个老干部,在组织里资历深厚,所以我们最开始都没怀疑他被境外势力渗透了,但这次因为你的事他没摘干净我们抓到了狐狸尾巴,根据口供来看,当时621工厂爆炸案也是他泄的密,真该死,这么久才发现。” 他轻声说:“小岛,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还是会梦见当时工厂牺牲的同志,他们流着血泪问我牧师还有多久下地狱,我啊,能力不够,还没能让他们安息……” 冬屿安慰,“江叔叔,他们会安息的,内鬼都落马了,牧师不会远了。很快的。” 江华联扬着憔悴的面容对她笑,冬屿莫名想起那名躺在病床上的老警察。 他是孟初妈妈的师父,被病魔缠身,始终不肯咽气,浑浊的眼球中布满红血丝,参与过621爆炸案的营救,也亲眼见证了幸存者上吊自杀,恨透了毒贩。 或许他也想不到,造成这一切的祸首会是自己徒弟的爸爸。他口中小孟初的外公。 然而受害者不止这么多,还有宋娰。 宋娰啊宋娰…… 冬屿一想到她的名字就心疼,闭上眼,要是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或许就能帮上更多忙了。 第58章 我的名字叫红 晚点的时候,她联系上了裴斌,把现状和孟初外公被捕的事一并说了。 “你现在住临江公馆吗?” “对。” “我有空来看你。正好事都处理完了。听你的形容,应该是徐倩舒家吧?” 冬屿愣住,“你也认识?” 裴斌没在意她话中的“也”,边吃泡面边说:“这个听过。徐倩舒之前在国外有个男朋友,谈了很多年,但父母不允许她嫁给外国人,断卡冷战了很久,她无可奈何,才找了现在老公做做样子。在他们那个圈这样的事情很常见,你正常相处就行了。” 都说徐倩舒丈夫忙。 冬屿没想到徐倩舒背后藏着这样一段往事。难怪在这个家里很少看见另一个人。她停顿了一会,戴着耳机说没关系,又听裴斌讲一些琐事。 裴斌早就知道她想当记者,说了一百八十条不好来劝退她,现在发现劝退不成,就净说一些麻烦事,什么相机很贵容易被砸之类的。 雨打玻璃上留下清晰的白线,冬屿撑着脑袋听着,桌上牛奶喝完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裴斌瞪眼,“说这么多感情你这小鬼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当记者有什么好的?!” 生活中好像有一个奇怪的点,前人总是在劝退后人。就如冬屿高中的时候,大家都在劝学弟学妹远离六中这个给人带来不幸的地方。 不过冬屿不会犹豫,都想好了高考成绩一出就报新闻专业,这其中最大的阻碍来自她的妈妈。这一关还没有过,她知道人生的路一旦做了选择就没后悔的余地了。 跟裴斌交流一番后,冬屿突然萌生出买相机的想法,虽然现在能用上的场景也不多,以后也会需要。 问题还是妈妈不会支持,要买只能兼职。 如此境遇,她恍然想起高二那年在咖啡厅兼职被妈妈逮到,当时的自己只觉天塌了,无法直视妈妈那张愤怒的脸。后面就发生了l来自己家补课的事。 寂静的雨夜,冬屿坐在窗边,还没有入睡,她瞭望远方的灯塔,时间真的过得好快。 十七岁太青涩,说好了下一个季节,不要再看见他了,最后高三的结尾,还是偷偷跑去他学校,站在生锈天台眺望刚从广播站走出来的他。 路遥知马力的“路”,栋梁的“梁”…… 少年的背影逐渐在回忆中消失。 不知何时,雨停了,冬屿喝完牛奶就躺床上睡觉,她双手放在枕头边上,回想着与路梁放的对话,睫毛下垂。 最后一个字的含义。 我希望是你一直放肆。 第二天白天,冬屿午饭后找着了空,把兼职的事跟徐倩舒说了,毕竟住在她家里,要出门还是得说一声,她现在是个成年人了,挺多事都能自己做主。 徐倩舒抱手盯着菲佣剪花枝,闻言有些诧异,“小岛兼职是想要相机吗?都不需要这么麻烦,阿姨可以直接送你几个做礼物。这东西也不贵。” 冬屿却摇头,“徐姨,我这段时间已经够麻烦你了,再多我会有负罪感。” 七里冬 第62节 徐倩舒看冬屿这么纤瘦的女孩,能说出这话的时候是又心疼又欣慰,搂着她肩膀说:“你现在虽然成年了,但目前形势特殊,我还得保证你的安全,小岛看这样可以吗?先到我那个败家儿子手底下帮帮忙,帮阿姨监视监视他,成天不知道在外面搞些什么名堂,单纯败家无所谓,搞乱的就别怪我不客气……钱我也相信那个败家子不会少给……” 话没说完,她转到一边去,“你们这花枝怎么修剪的,看这边好的全部都被你们剪掉了,我稍微不看着就偷懒了是吧?” 菲佣承受不了徐倩舒的勃然一怒,低下头道歉。 冬屿欣然答应了徐倩舒的建议。徐倩舒笑了,随后拨通她儿子的电话,拉扯了半个小时对方才勉强接受。 听说地点是个鬼屋。 事情起源于徐倩舒儿子毕业后在家闲出病有钱没处花,刷到个开鬼屋年入上百万的视频后一发不可收拾,准备借此来捞人生第一桶金让徐倩舒高看他。 现实是,钱没赚多少一直在倒贴。 不过徐倩舒也无所谓,傻儿子创这种小业总比被坑害进金融圈玩投资好。 她家又不缺钱。 在徐倩舒的“特别关照”之下,冬屿第一天上班就见到了老板,是个打扮时髦的青年人。 他手插在兜里哼歌,两耳戴着银色耳骨钉,胳膊靠在收银台边,视线透过粉色渐变墨镜打量冬屿。 “你就是我妈派来监视我的?” 他说话很直接,也很不客气,棕色头发有点卷。 冬屿摆手说:“你可能误会了,阿姨只是觉得自己人安全一点,我才高中毕业,缺少社会经验……” 青年摘下墨镜,冬屿撞见他湛蓝的瞳仁有些惊讶。 她怔在原地。 这个孩子——是徐倩舒跟她的外国情人的,也是徐家的合法继承人,是怎么过徐家两老这关的。 徐克灯被她盯得有些生气,用墨镜勾她衣领,嘲讽,“你上班就这样?衣领都没整理好?看得出是个小孩,没见过世面。虽然我爸妈是中国人,但我爷爷是德国人,所以能看出混血,明白了吗?小孩。” 按江华联这个年纪,他爷爷大概率不在人世,冬屿沉思了一会,也没戳穿,原来裴斌的消息网络这么全面,这便是记者吗?这种有钱人的私事都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徐克灯见她发呆,披头盖脸朝冬屿丢了一套衣服,冬屿只觉得手边很重,低头看见狰狞的鬼面具,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给吓了一跳。 鬼面具掉在地上,徐克灯很满意她的反应,端详她苍白的脸,说:“你长得这么文静忧郁,最适合当重恐密室的npc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相信你会觉得很好玩,毕竟是小孩。” 说完,他吹着口哨走了,心情大好。前台小哥对她投来怜惜的目光,可怜的小妹妹,按理来说是个关系户,应该要特别关照才对,才第一天,老大就很不喜欢她。 这地方在变成娱乐鬼屋之前本身也是个鬼屋,诡异邪门的传说不少,阴气极重,房东只想脱手低价甩卖,之前的npc小妹妹在密室里午休据说看见真鬼了,连夜辞职,此后招来的都是短期,没有一个能坚持下去。 这女孩一来就被丢去当npc,看起来胆子也不像很大的样子。 唉。 前台小哥叹气。冬屿注意到了,也预料到徐克灯在刁难,显然把自己当成徐倩舒的移动监控了。虽然徐倩舒本来也是这个意思…… 但她只想要个相机,抱着工作服走进更衣室,两边的温度差很大,更衣室又阴又冷,还有奇怪的风声,头顶电风扇老旧,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还没熟悉密室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正在化妆的同事扭头发现了她,不可思议,“新来的?女生?” 他粗着嗓子,妆化到一半半张脸煞白,还是那种戏曲妆。冬屿下意识后退几步,反应过来点点头,“是老大让我来的。” 男同事:“好…好吧……迟点我带你去熟悉一下密室和剧本。你,你要小心,这地方之前就闹鬼,我有个同事来没几天她奶奶给她的佛牌都碎了,宣称自己午睡时还在密室里面看见鬼影,第二天就辞职了。” 冬屿点头,安然笑道:“没事,我不怕。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同事嘟囔,“道理是这个道理。我觉得有时候还是要敬畏一些东西,不是说相不相信,这东西说不定呢。你怎么就这么确信这世界上没有鬼?” 冬屿停下脚步,同事看见她缓缓转过头说:“我见过的人比鬼可怕。我经历过的人间某个瞬间比地狱悲惨。有没有我都不会怕。” 何况她要当记者,最先要排除迷信。 同事边摇头边说:“一看你就是好学生。没事哥保护你。” 另一边酒吧,徐克灯很烦躁,酒杯一杯接着一杯空,动感音乐也停止,同伴在杂乱的灯光中发觉了他的不对劲,询问发生什么了。 徐克灯郁闷,“我妈给我找了个人形监控,用意你知道。我怕以后在店里斗地主都被她告我妈。很烦你知道吗?” 同伴笑道:“那个监控是兄弟还是妹妹。” 徐克灯无语,“什么妹妹不妹妹,就是个小女生,看着很单纯,让她去重恐扮鬼了,最好明天就给我辞职。” 同伴说:“小女生简单,徐少雇几个暴躁哥去找茬,她就知难而退了。包辞职的。” “不行。真有意外怎么办。我只是想她辞职,又不是想她怎么怎么样,毕竟是个小女生。听我妈说她身份很敏感,不能出事才住在我家。” “没事。兄弟有办法,路家某个少爷不是出了名的难伺候还爱骂人,慈善晚会还当众不给人面子,他口德虽然不爱积,但肢体素质还是有的。把他喊过来玩就好了,不过他应该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就要再想想办法了,我跟他兄弟的哥哥关系倒还不错……看能不能帮忙。” 徐克灯眼前一亮,“对对对,我知道这个暴躁小孩,我妈还说过让我不要去招惹,他家底比我们都要深,心思也深,还有他那爷爷捧他跟宝贝一样。嘶……得想个办法,他应该也爱玩鬼屋吧?反正小孩专克小孩。” “还能借这件事让徐家跟他家搭上线……说不定以后能有机会合作……” 第59章 我的名字叫红 冬屿不知徐克灯的打算,这些天跟同事熟悉剧本、场内机关、注意事项。 同事啃着便利店五块五的五谷面包示意冬屿跟上,推开最里面的门,一阵冷气袭来。 里面是露天的。 他笑道:“别看这地方阴森,其实一点也不温馨,是我们这最大的恐怖密室,主题是我们的压轴本《鬼新娘》。之前都由男孩子npc扮新娘,很多内部人员都不喜欢这里,你先看看环境,如果实在不喜欢就不用接这个本。” 冬屿抬眼一看,还很有年代感,土石墙上爬满青苔,里面有座摇摇欲坠的木楼,大约几层楼高,黑洞洞的窗户边绑着红绳,怪风一吹发出奇怪的咯吱声。 别说来玩的顾客了,连内部人员都觉得渗人。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逼真的场地,纯天然的中式恐怖,不是靠后期做旧,或许整家店都是围绕着这个古楼开的。 同事神经兮兮,“你现在看见的这楼是真古楼,清朝时期的,老板花重金买下的,别看着跟要塌了一样,踩上去其实很牢固的。现在已经装上了监控和机关。真有鬼也比不过高科技。” 他刻意吓了她一句。 冬屿没被吓到,沉思一会说:“我看了剧本,鬼新娘还不止一个,我是要扮演那个最后被渡化的新娘吗?” 同事点头,掐嗓子模仿鬼片里嘻嘻的笑声,“懂了吗?这样,再化个惨白的妆,玩这个主题的我就没见过不被吓哭的。” 他还挺有职业满足感,冬屿侧头问:“玩这个主题的人多吗?” “不多特别少。因为价格很贵,容易凑不齐人。几个月能遇见一次都很不错了。” 同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不定在你辞职前都不会进去一次。你看看流程就好了。” 他说的确是实话。 接下来冬屿感受到了,来这的要么玩《凌晨三点的医院》,要么玩《午夜戏院》,偶尔有想玩《鬼新娘》的凑不齐人也就此作罢。 暑假的生意没那么惨淡,徐克灯为了证明自己特地投了广告,公交车站轮播几天。 冬屿早餐在家吃,午饭吃土豆丝和猪排盒饭,有半个咸鸭蛋、一瓶热牛奶,放久了会凉。店里的npc太少,几乎没有休息时间,等她打算喝的时候,上面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奶皮。 她以为忙起来就能忘记路梁放,直到看见店里来一些的男生,总是会幻想是他。慈善晚会之后,偶尔会从新闻里看见l,他们的情分很浅,交集看命。 有没有他一日三餐都一个样,只是会突然想念。 冬屿坐在台阶上,城市灯影在雨中模糊不清,车辆在雨雾中穿梭。同事给她 递了盒饭,还有炒鸡。 此刻才发现她有点难过,以为是被老板针对了很委屈,坦然从口袋里拿出几张零钱塞进冬屿手中,“拿去买点水果回家吃。别放在心上。” 冬屿握着零钱一头雾水。 同事尴尬地笑了笑,“你是在想谁吗?” 冬屿垂眼说没有。 “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有什么?” “……” 冬屿沉默,扭头看向雨雾尽头,仿佛看见了一个穿校服的少年,他一直往前走,没有朝她回头看一眼。 高中就过去了。 徐克灯的计划接连受挫,先是发现冬屿根本就没被瞎编出来的鬼故事吓倒,然后又被那个据说脾气很坏的少爷冷暴力,每次跟狐朋狗友喝酒都会喝很多。 朋友劝他,“不就一个小女生?徐少忍忍就过去了。大不了就不进店了。” 徐克灯气笑了,“租金是我交的店是我开的为什么我不能进店?真烦。” “没事没事,老天现在不站你妈那边站你这边。” “路梁放最近有个挺好的朋友因为失恋卧轨被救了,现在都在帮他走出来,你大气一点,让他们都过来玩,说不定有戏。” 徐克灯都不觉得有戏,“你见过带失恋的人玩鬼屋的?” “这怎么了?激起对未来的渴望。也让小妹妹见识见识社会险恶。” 徐克灯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又去试试。没想到那位少爷直接同意了。 他喜出望外,在员工群突击检查,一下让他们好好打扫卫生,一下又让他们上班不要摸鱼,监控都看得到。 店里来了一对情侣,玩的主题是《逃出疯人院》,带了五六个男男女女。 冬屿换好蓝色条纹病服,戴着鬼面具在柜台边玩手机。 那对情侣黏在沙发上吃同一根冰淇淋。见徐克灯来了,问他不小心打到npc了怎么办,鬼吓不吓人,可不可以不分开做任务。跟他们一起来的朋友都发出暧昧的笑声。 同事推门走进来,往冬屿面前放了杯牛奶,“我买雪糕剩了点零钱,顺便给你带的。不要谢谢哥。” 冬屿放下手机,“我有哥哥。” 同事说:“我也有妹妹,她也在外打工不过跟我不在一个城市。跟你一样爱喝牛奶,老毛病总是改不了。” 他望了眼沙发上的那对情侣,“走走走,该上班了。我还没换衣服呢。等会还预约了一场《鬼新娘》,记得看看剧本,老板说搞砸了会扣工资。” 冬屿本打算跟同事去更衣室,等他换好衣服就一起进暗门。 她拿着电锯,病服上涂着仿真血浆,自然吸引了那对情侣的注意,他们忙向徐克灯问冬屿是不是等会会在里面遇见的npc。 男生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拍拍胸脯承诺,他对象又怕又娇羞,抓着胳膊撒娇说一定要走在最前面,好像有一把刀悬在两人头顶让他们不断说些肉麻的话,给人一种会在这被五马分尸的错觉。 徐克灯非常无语,秉承着个人素质还是安慰,“别怕,是个鬼是小妹妹扮的,年纪不大,比你们都小,想象成小孩嘛。你们就当cosplay,真的不吓人。” 七里冬 第63节 冬屿也想让他们放心,放下手中的电锯,去前台抓了一把糖走过去。 这时,门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一群男生,短发利落,身上的衣服昂贵,大多都穿着名牌球鞋。 冬屿一怔,糖果掉在地上。 幻想中的场景在此刻发生。 路梁放单手插兜,手刚从门手上放下,肩颈宽阔,神情很淡,稍微打量店内眼底没什么情绪。 徐克灯丢来责怪的眼神。 冬屿蹲在地上捡,发现越捡从自己身上掉出来的糖果就越多,本就起伏不定的情绪开始波动。 她手臂轻颤。 脸上戴着面具,路梁放认不出的。那晚他把自己扣在墙上的情形在她脑中重演。她不能忽略此刻内心疯长的情愫。 好在那对小情侣没怎么计较。 路梁放跟朋友坐沙发上等待,似乎是有个重要的人没来,冬屿想不出他来鬼屋的理由,只能劝自己往不那么坏的情况想。 她转过身,用钥匙开锁一推,进入了《逃出疯人院》的暗门。 这对小情侣的抗压能力较弱,冬屿头一回从柜子里爬出就吓得尖叫连连。往后惊叫声此起彼伏。他们一出来就开始吵架,抱怨对方为什么一遇见鬼就把自己推到最前面,吵的特别凶。 差不多过了两个小时,冬屿抱着断掉的道具头出来,路梁放还在沙发上等人,桌上茶水扑克牌纹丝不动,徐克灯甚至陪着他等。 “休息一会去换衣服啊,下一场是《鬼新娘》,我得去喝个水再看看流程,这个本超累时间也长,你看他们都来了,随时都可以开始。能坐会就坐会。” 同事拧开矿泉水瓶,冬屿准备去换嫁衣,她走前深深看了路梁放一眼。 对方似有所感,往冬屿刚刚站的地方看,空无一人。 “……” 路梁放没多想,淡声说:“给他打电话,问还要多久。” “不来了。陈少把我们鸽了。”同伴挂断电话,沉默了许久,“他说想最后去看一眼前女友,没心思来。” 路梁放:“……” 唐灏:“???” 另一个男生问:“那我们还玩不?” 唐灏:“玩啊!免费的为什么不玩?” 路梁放站起身,不冷不热,“哦,我走了。” 他们都明白,路梁放是因为陈常绪才舍得来的。 他俩的关系一直都还挺好,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因为家庭的原因从小就认识。不过比起冷心冷肺的路梁放,另一位情感要浓烈很多。 “别啊少爷,你走了少一个人就开不了本。”唐灏试图挽留。 路梁放回头,很冷漠,“那你就别玩。” 他从来都不给人留有余地。 徐克灯听他们要走,脑子一转,故作为难的样子说:“早说还好办,现在我们这的工作人员都准备好了,那个刚成年的小妹妹npc期盼很久了,一直没人玩,也是《鬼新娘》这个本很特殊,别的本还好办。” 唐灏附和,“来都来了,是吧少爷,你要真不想玩就站在我们前面,什么也不用干,我会保护你的。” 路梁放停住脚步,淡淡撂下一句,“能去医院治下小脑吗?” 唐灏懂他这是同意了,很高兴,“好好好,这事简单。我们先去抽《鬼新娘》里的身份牌,有点迫不及待了。在家天天被我老爹骂,终于能好好玩一次了。” 工作人员看懂了徐克灯的脸色,连忙把身份牌拿出来让他们挑。 路梁放随便拿了一个,发现是【道士】。 后面写的一行血字:明知新娘是鬼,仍旧以身入局。 感觉抽到了个比较麻烦的角色。 第60章 我的名字叫红 《鬼新娘》的故事发生在一座闹鬼古楼,每年鬼节灯笼高挂,鬼新娘都会出来找情郎。 届时镇上白烟缭绕,死人从坟墓里爬出,若她找不到情郎,便会掐死镇上的青年。 死亡人数逐年增加,镇长实在接受不了,请来的法力高深的道士驱鬼。 监控画面一转,客栈漆黑一片,道士随他镇上的好友赶来。 唐灏摘下眼罩,双手四处乱抓,“——我去!怎么这么黑,不会突然蹦出一个鬼吧。” “你他妈手往哪抓,别在这吓人,没被鬼吓死要给你吓死了,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哪来的鬼,别,别乱说,怎么这么黑,我们现在要 干嘛?” 对讲机里中控室正在朗读注意事项,路梁放很嫌弃身上的道士服,他们现在的任务是打听鬼新娘的事。 中控室声音刚消失,窗边就紧贴着一张鬼脸,唐灏毫无防备大叫,男生们都抱在一起,他找不到能抱的地方,往某人衣服上抓。 路梁放声音冷冽,“能不能把你的猪手挪开。” 唐灏闭着眼,“有鬼啊,有鬼啊,能不能不玩了——中控,中控你们别让npc出来,我加钱我加钱——!!!” 对讲机寂静无声。 路梁放走在最前面,根据提示拿出寻龙尺,随着寻龙尺转动,腰间灵盘瞬间闪出幽蓝色的光,周围响起诡异的歌声。 明知是假的。一旦身临其境就无法忽略。 唐灏已经没有包袱了,四肢贴墙“啊啊”尖叫,“快保护我啊啊啊呃呃呃,都在哪里啊,你们不要把我推到前面我操了!!!有病吧!” 寻龙尺指着某个方向停下,对讲机有了声音,需要派出其中一个人去做单人任务。冬屿坐在窗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中控室提示玩家要来了。 她双手交叠等待,房门突然被推开。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那人却步伐稳健。路梁放神情很淡,踩到某处铜板,视野突然亮了一下,瞬间煞白。 穿血红嫁衣的女子站在他眼前,他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下一秒又消失不见,好像是一场幻觉。 四周恢复黑暗。阴风袭来。 路梁放却觉得这声音耳熟,皱眉。 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见过。 冬屿认出他愣了片刻,深吸一口气念出台词。 【不知官人从何处来?】 音响发出女子捂嘴的娇笑。 随闪光灯闪烁,她形鬼魅一般出现在路梁放身边,白雾缠绕在红色的嫁衣上,红盖头遮住脸,侧眼只能看见身后残影,非常诡异。 正常人都会被吓住,就连冬屿也这么认为。 谁知路梁放只是眯着眼说:“东西呢?” 单人任务是要给关键线索的。 “?” 冬屿扮鬼吓了这么多人,还是头一回见路梁放反应这么冷淡的,“……” 手足无措了一会后。 她硬着头皮念台词:【官人,你看见我的情郎了吗?我好想他!!!!你快告诉我情郎在哪!!!!!!仙儿一直穿着嫁衣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大声说。 路梁放没什么耐心,“鬼知道,应该死了。” 旋儿冷漠地说:“东西呢?” 他言简意赅。 他面无表情。 他毫无反应。 冬屿僵住,“……………” 你就不能配合一点吗?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徐克灯在中控室乐开了花,让狐朋狗友给他买点爆米花过来看戏。冬屿见路梁放不给线索不走,默默把纸条放在地上。 按剧本安排,只要路梁放一捡起,她就要上演追逐战。 待路梁放转身,冬屿就直接追上去,意料之中的是路梁放压根毫无反应。 他也不搭理她,神情冷淡,偶尔侧个头盯着她的盖头,眼神好像在说——你无不无聊。 冬屿揪紧衣袖,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这世界上还有能让他动摇的事物吗? 她的身形单薄,红裙在黑暗中摇曳。路梁放消失在尽头,回到唐灏等人所在的地方。 几个大少爷在墙边抱成一团相互鼓劲,精神状态好不容易好点,见路梁放回来了,站起来。 “路少,刚刚发生什么了,遇见鬼了没?我们好担心你。” “鬼长得好不好看,追你了没,你被吓到了没,大概长什么样啊,我好有个心理准备。早知道不玩这个主题了,太吓人了。” “你npc都没遇见就被吓住了,没治了。” “刚刚抱着我大叫的人是谁我不说。” 路梁放一句话也没说把线索丢给他们。唐灏等人围在木桌前展开纸条,门突然关上,砰地一声,灯光变暗。 唐灏差点跳起来,“我去,不对吧,鬼又要来了吗?”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他们终于看见了纸条的内容: 七里冬 第64节 七月半,娶新娘,只有找到真正的新郎官渡化新娘才能活下来。据说鬼新娘生前有个情郎,现在已经转世。 镇长曾寻法僧推测情郎转世的八字,庚辰壬午壬戌庚子。 谁会是那个有缘人? …… “我记得我们的身份牌背后有八字,快看看,我的八字是……” 男生们拿出身份牌在蜡烛下照,唯独路梁放盯着字条上的字迹,似乎联想到什么,唐灏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疑惑地抬头。 “你是觉得字有问题?我觉得这字迹挺好看的。像是女生写的。鬼新娘给你的吗?” 路梁放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他问中控室,“纸条上的字是谁写的?” 中控室不明所以,“我们的工作人员啊,扮鬼新娘的这个小妹妹,所以你们别害怕,她性格可好了。不会刻意吓你们的。继续解谜吧!” 长久沉默。 屋外飘着纸钱,屋内燃着残烛,鬼影晃过,路梁放突然推开门,门栓撞上旁边墙,发出砰地一声惊响。 准备进去的冬屿惊住,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反应过来的她慌忙跑回暗门,红纱飘扬,盖头底下的发丝很黑,路梁放漠然往她的方向看去,嫁衣如此明媚,背影看起来却很悲伤。 ——llf,你应该是一场梦。 ——llf,下一个季节,希望还能看见你。 字迹一模一样。 “……” 真无聊。 按理是鬼新娘推门吓人,现在倒反天罡,在场的男生没被npc吓住,被路梁放吓住了。中控室的人见此情形也没想到。 “少爷!!怎么了?你快把门关上啊我害怕。” “对啊,等下鬼要进来了!!” “来呢。”路梁放往前走了几步,好似刻意说给什么人听,“让她来。” 他语气不咸不淡。 就怕不来。 路梁放发现什么了吗?冬屿捏紧衣袖,黑暗中心跳声很大。不可能,光线这么暗还有盖头。应该是怕自己突然出现吓到他朋友。 莫名松了口气。 古楼内安静,僵持了一会门再次关上,男生们回到屋里找出了有缘人,身份牌上【道士】的八字与线索里的吻合。路梁放就是情郎的转世。 下一个任务是追寻情郎和鬼新娘的前世,以找到渡化的办法。 寻龙尺指向一颗老树,他们过去,看见上面挂着的麻绳,npc在下面走动。唐灏壮着胆子上去问,发现那个npc脸上都是血,不知道是人是鬼,差点坐在地上。 “老伯……老伯……你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吗?是不是有人在这上吊自杀?” npc不愧是npc,一搭话就和盘托出。 老伯叹息,“是啊……鬼新娘当年就是在这上吊自杀的,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她生前可还是我们这赫赫有名的才女,家财万贯,心地善良的大小姐,家中掌上明珠,老夫曾受过小姐恩惠,不忍看她留滞人间,留下一缕残魂期盼能看见她踏入轮回道。” “小姐生前叫孟嫁仙,天生体弱貌美如花,老爷对她很是宠爱,给她指了一门好亲事,在那时是百姓津津乐道的佳话,直到一个将军的出现,彻底打破这一切。” “陛下要将军镇守边关数十年,凯旋之日在经过我镇驻军。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小姐一眼就爱上了将军,不惜违背婚约也要跟他回京城。将军也对小姐一见钟情,甚至为她拒绝了陛下指婚。” 很俗套的故事,转折点无非是小姐病倒,将军在救治小姐的路上爱上了公主,公主从小天之娇女,却爱上一个心有所属的莽夫,她又是逼婚又是给将军下药,日子一长,将军心中逐渐闯入另一位女子。 不过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有责任感专情的男人!一定要治好小姐的病才能和公主在一起,后面小姐的病治好了,他又想要娶两个,让双方接受对方的存在。 怪就 怪在,本该是个博爱的结局,将军却在大婚前夕跪在小姐府前自杀,小姐听闻后也自缢,死前留下一句话:仙儿愿随郎君逝,来生依旧常相见。 毫无预兆。 唐灏听完渣男都懒得骂了,“总感觉这故事怪怪的。不知道哪里怪,不说不问,怎么突然就都死了???!这也太草率了吧!!!谁写的剧本,这跟主角出门被花盆砸死有什么区别?” 路梁放也皱眉,按理来说,他手中拿到的【道士】身份是将军的转世,鬼新娘要找的情郎也是他,可将军前世负她本应该是恨的。 为什么死前却说了那样一番话。 第61章 我的名字叫红 老伯完成自己的任务就消失,他们再次回到黑暗中。 唐灏问:“所以我们现在干嘛,去找渡化鬼新娘的道具?根据我玩剧本杀的经验这类道具大概率是和将军的定情信物。” “猜都能猜到,将军后面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只喜欢孟嫁仙,因内疚自杀,那孟嫁仙得知后殉情了,gameover了,又是一个既要又要的烂熟故事。多少年前的套路了。” 男生们显然很赞同唐灏的推断,寻找孟嫁仙死亡的真相还不如直接去寻找他们的定情信物。 中控室传来指令,“欢迎来到古楼,请各位玩家根据npc的提示前往孟嫁仙生前的房间。” “注意,请玩家们分开寻找,若进入特殊房间会触发npc,也可能会获得关键道具。” 话音落,古楼红灯笼亮起,走出几位着鹅黄嫩绿对襟衫的丫鬟,手执长明灯,眼睛是纽扣做的,耷拉着脑袋,好像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男生们咋舌。 “我去!这么多间房,哪间是孟嫁仙的?” “只有我在意哪间是特殊房间吗?” “根据我玩恐怖游戏的经验,走廊里会上演追逐战,真的不能一起走吗?我有心脏病。” 中控室给的答案还是不能。 路梁放上到二楼,一阵阴风袭来。 他随意推开一扇门,里面是空的,外面隐约传来尖叫声,听得出唐灏运气不好被npc吓了个半死。 这间房显然也不简单,床边柜子一个劲抖动,发出奇怪的声音,路梁放面无表情地盯着,待npc从柜子里爬出,他抬手就把鬼头按回去。 npc:??? 柜子上放着一本小册子,路梁放打开,内容为追求逼真还是手写体,和之前女生的字迹一模一样。 小册子属于孟嫁仙,记录了她与傅刑微的相识相知。 春风拂面的季节,他凯旋时策马惊风,惊鸿一瞥,孟嫁仙正巧在小窗跟丫鬟说笑。未婚夫刚从赌楼出来看着她巧笑嫣然就来气,说她抛头露面未免太不知廉耻,孟嫁仙自然与之争辩。 眼看未婚夫要动起手,傅刑微出现了,灯笼的光染亮他身上的甲胄,孟嫁仙望着样貌英俊的少年人,心头的花枝已悄然开放。 她目中掩饰不住的担忧,“此人生性跋扈,在镇上作威作福惯了,恐日后会报复于你,公子定要小心!” 傅刑微低声说:“别怕。他要敢来。我就不会让他走着出去。” 孟嫁仙先是诧异,眼中很快翻涌起泪花,傅刑微发现了,这对适龄的少年少女很快就坠入爱河,这是孟嫁仙最怀念的一段时光。 或许会想,故事在这就he了。有情人朝朝暮暮,长相厮守。 可孟嫁仙很快就发觉傅刑微的不同。他眼中总是有痛苦、有担忧、还有不甘。 …… 傅郎说,他发现我们的世界是一本书。文字赋予我们生命,我们也被文字束缚,只能走向既定的结局,书的创作者早就为我们安排好了人生轨迹。 傅郎说,在这本书中,他草根逆袭娶公主,最后当上的镇国大将军,人生一路顺风顺水。公主他见过,是个好姑娘,但谈不上喜欢。 真正的爱情,是把不可能的一件事变成可能,例如他突破文字的桎梏爱我,还有超越创作者的设定自己选择一个长相守的人。假如他有一天喜欢上别人,那不是他。 我不太相信,觉得只是薄情郎的一番说辞,他却问我要了一个承诺,假如创造我们的人要阻止我们在一起,我们一起对抗。 我说好。 事情确如他所说。 我们树下定情以后一共经历了三十次火灾、十九次刺杀、九次暴乱、四次瘟疫。 每次我将死都能看见一个穿着奇怪服饰的男人坐在发光盒子前写字。 【南域暴乱,孟嫁仙死在流民之中。】 【城中酒楼大火,孟嫁仙为救小儿香消玉殒,傅刑微大悲。】 【孟嫁仙携女眷看皮影戏,被掉下来的牌匾砸死。】 …… 我们的创作者太恨我了,即便我与傅郎一次又一次改变结局,还是逃不开他为我施加囚笼。 就这样努力很多年,突然变得风平浪静,正当我抱着傅郎喜极而泣时—— 他被夺舍了。 最后面五个字毛骨悚然,路梁放带出去,让被npc追了一路的唐灏等人看,唐灏直接傻眼了。 “????你是说,故事的主人公自己长出血肉相爱,作者看不下去把男主夺舍了?” “好像是这样……因为作者喜欢公主,男主不爱公主。” 唐灏:“…………” 他一下子便明白了。 “那我们鬼新娘怎么办?谁来渡化她,我快被她和她的闺蜜们吓死了,躲房子里追了我一路。中控能不能给个提示,太难了,根本想不出来怎么渡化。” 中控室的徐克灯,“自己想。没头绪就多看看线索。” 某个男生灵机一动,“哦哦,我想到办法了,孟嫁仙上辈子的遗憾无非是没跟傅刑微在一起,所以化鬼后年复一年寻情郎,寻不到就杀人,但傅刑微的转世现在不是在我们这吗?” 唐灏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让少爷跟鬼新娘结婚……” 路梁放:“?” 道理是这样。男生不说话了。 因为抽到傅刑微转世的是路梁放。 七里冬 第65节 唐灏举手问:“能换人吗?就是我们和他换个身份去,应该不影响吧,主要我们少爷这人脾气有点差,怕他不小心殴打npc。” 路梁放:“?” 徐克灯幸灾乐祸,“有规定说不能。进来前你们的身份就已经告知过npc,不同的身份触发的剧情也不太一样。不能殴打我们的工作人员哦。” 路梁放走出去,唐灏等人被锁在房门里面想看热闹都看不成,他在对讲机的指示下来到空荡荡的街道。 灯光突然熄灭,唢呐声还有人的叹息声此起彼伏。 鬼新娘端坐在花轿中,窗帘飘荡,红盖头摇曳,纸童子的虚影在白雾中时隐藏时现,路梁放站原地始终没有动弹。 【傅郎,是你吗?】 轿中的人轻声呼唤。 这次的台词不是故意尖着嗓子喊出来,而是以很平常的语调,接近人日常交流的声音。 若开始还被蒙在雾里,那现在就明确了。 【傅郎,是你吗?】 冬屿怕路梁放没听见,又念了遍台词。 路梁放沉默地望着她的方向,没有任何回应,冬屿从花轿中走下来,突然闪现至他身边。 光线也是够暗,她才敢壮着胆子近距离端详他的脸,路梁放眼皮垂着,黑眸中没什么情绪,胳膊也自然下放。 冬屿低头注视他的手,缓缓地,伸出自己的那一只手贴上。 小臂内侧轻轻挨到的瞬间。 她一方面惶恐不安,一方面又暗自窃喜,一种从内心升腾而出的喜悦迅速将她的理智占领。 路梁放的体温不是很冷,但也不算热。感受过一回就不敢再感受了。冬屿怕被路梁放骂,迅速收回手藏入袖间。 【傅郎,我等了你很多年。真的是你吗?我是仙儿。】 暗恋l这么久,情到深处也只敢猜他体温是偏冷还是偏热。 冬 屿借着职务之便靠近他,如此小心翼翼,路梁放不躲,也没什么反应。他盯着她的红盖头沉思。 【你愿意为我下地狱吗?】 路梁放说:“不愿意。自己下。” 【傅郎如此薄情,仙儿会很难过。】 “谁在意。”他说。 冬屿硬着头皮,“傅郎——” 话还没说完,路梁放忽然掐断连接中控室的对讲机,按住冬屿抬起的手。 在冬屿大脑空白的时候。他微扬起下巴,垂眼俯视她,瞳仁深黑。 “你是还想在我面前演吗?” “冬屿。” 名字一出,冬屿浑身僵住。 花轿边寂静无声,心跳声清晰,喘息声也清晰,她掀开盖头抬起双目,不知是心跳快还是羞涩快。 路梁放是何时发现的,是声音吗?好像也只能是声音了。 “我是来兼职的。” 冬屿实话实说。 路梁放开门见山,“渡化的办法是什么?” 兴许是懒得再在这个无聊的游戏上浪费时间,路梁放语调很淡,直接把中控室对讲机关机了,冬屿也听出了他的意图,内心不免落寞。 “直接说就没意思了,这是个解密恐怖游戏。” “无聊。” “那你还玩。” “本来就不是我要玩。” 冬屿可不管这些,认真说:”本来不是你玩,但现在是你玩了。我要让你有体验感一点。看你们被吓住我会很有成就感。” “我只体验到了你的蠢。” “那能跟我们店长打个五星好评吗?” “不能。”他无差别攻击,“你们店长也蠢。” 冬屿愣了一会,很快缓过神来,“所以——你就想结束了吗?我还以为我很吓人。” 路梁放:“唐灏确实觉得你吓人。渡化的方法是什么?” 冬屿见他这般神情就知道无法改变,指着孟嫁仙的闺房,说:“找到她小时候放的风筝。把纸风筝连线烧了,烧出的灰轻轻点在我眉心上,前提你们还要抓得住我。后面有追逐战的,很多npc一起的,算是值回你的票钱。” 路梁放淡声说:“行。” 冬屿注视着他。“……” 第62章 我的名字叫红 路梁放畅通无阻,不一会就找到那个风筝,随着火焰燃烧,风筝顷刻在众人眼前化为飞灰。 古楼内的音效开始改变,从阴森化为孩童时玩耍的嬉笑声。 原来能渡化鬼新娘的一直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她小时候玩的那个风筝。 唐灏愣了一会,说:“所以我们现在只要找到鬼新娘本人就通关了吧?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中控室给了肯定的答复。 不过最终关卡显然没这么简单,他们一得到香灰,四周墙壁便发出血色的光,npc一齐出动,唐灏毫无防备,胳膊被鬼抓住,边跑边跳,“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追我——你们谁去渡化鬼新娘啊啊啊啊——” 路梁放相对冷静,接连推开几间房去寻找冬屿的踪迹。 总有npc不太长眼,张牙舞爪想去恐吓他,还没碰上就被他无情推开。npc好像也愣住了。 徐克灯看着监控疑惑,“怎么方才冬屿抓他手臂的时候就没反应?” 早听说路梁放不喜欢被陌生人碰,故意选这个主题也是因为《鬼新娘》有npc亲密接触玩家的地方。 那时中控室虽听不见声音,但还是能看见发生了什么,陌生男女靠的这么近,这位少爷却毫无反应,甚至腰背往后倾斜,让她更好抓一点。 连徐克灯还以为他改头换面了。 不会这两人认识所以不介意吧? 他大脑瞬间空白,这人形监控最近住自己家,能遇上路梁放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何况两人当时好像还说了几句话,随后路梁放就知道了渡化鬼新娘的办法。 念头一经加深,这位徐少爷平生头一回坐立不安。 路梁放已经走到走廊尽头,像是高三那年从广播站推门而出,这些年对他表示过爱慕的女生很多,能给他留下些许印象的也只有那几张纸条和短信。 纸条不留姓名。只有他的缩写。 llf,你应该是一场梦。 新年快乐,llf。 下一个季节,希望还能看见你。 …… 可还真的是——滴水不漏。 路梁放看破某人的心事,突然就明白了慈善晚会那晚,冬屿在杂物间里突然弹的那首《红尘客栈》。 他把手放在门栓上,内心有点烦躁,久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冬屿听见门口的动静很紧张,怕是路梁放又怕不是,l似乎很不喜欢这里的一切。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 她膝盖并拢,视野内出现一对又长又直的腿,微微怔神,这是她暗恋了很久的人。 路梁放走过来,低头望着戴着鬼面具的她,光线太暗,俩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依稀看清轮廓。 寂静黑暗中,他抬起手,轻轻把香灰点在冬屿额头,问中控室,“算任务完成了吗?” 中控室没有回答,室内光束的变化已经回答了他。 这个动作像是在摸头。 冬屿怔怔坐在原地,额头的触感似乎隔着面具传递到了眉心。酸涩感涌上心头,她悄悄在哭。 高考结束的那一周,她以为时间能让她逐渐忘记一个人,最后却发现时间只能加深对那个人的思念。 她曾经试过,写一封情书,想悄悄塞进他的书桌,可那封情书最终还是压在自己堆积成山的课本中没有解封。 亲爱的l,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都说暗恋是青春期才存在的情愫,为什么高中都结束了还是会这么喜欢你。 你或许不认识我,忘记我了,但我还是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喜欢你的名字,也喜欢你名字的含义,希望你好,希望你每天开心,希望你住在光荣榜上,永远骄傲放肆。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记得是高二的那个秋天吧,我转学来到了这,对上学的路都不熟,第一次遇见你,我记得你那天跟你朋友过马路,你朋友买了包烟问你抽不抽,你说不抽,穿着一中的校服,像是电影里冷酷的富二代少爷,或许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注意你,总是梦见你。在梦里,你的面容很模糊,我却很期待下次能在梦中看见你。那些时光你甚至都不认识我,我却开始期待每一天的放学,对了,我们都不在一个学校,也不在一个班,我又总是期待,你能突然出现在我的放学路上,即便看一眼也好,这样的感觉好奇妙,我无法忘却,后面我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叫路梁放,是我们市的全市第一,偶尔从朋友口中听见你,我会感觉到快乐,记得高二运动会那几天,我在校外咖啡店兼职,你总是会坐在窗边看书,我端咖啡的时候发现你看的是《双城记》,于是我也买了一本,多奇妙呀,我替我们班同学扫公共区的时候,不小心弄断了扫帚,你正好出现,丢了把扫帚出来,让我心跳的很快,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好,人群也特别热闹,你还因为没吃早餐跟朋友溜去小卖部买,回来的时候被你们班主任逮到训斥了一顿,我觉得你罚站的时候好呆,偷偷看了许久,或许这就是书中常说的依依不舍的感觉吧。我第一次鼓起勇气跟你写纸条,想了很久,最终想到了顾城的一句诗,你像是一场梦,结局不是很好,你大概率觉得被我骚扰了,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l,我太想让你察觉到我的存在了。你知道在你第一次去我家补课我有多高兴吗,若之前我们之间的阻碍是距离,现在应该就简单了吧,可你总是冷淡地拒绝我,有意保持距离,我难过的想,我们之间的阻碍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距离,而是缘分,我们之间的交集太少,你也像个木头,我特别讨厌你,我也特别喜欢你,人怎么能这样矛盾呢?或许是因为我爱而不得就气急败坏了吧,幸好你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们学校组织的那次活动吗,我第一次看见你拿枪,特别帅,原来家境优越的少爷是这样,几乎什么都会,我想想,我会的好像只有读书和跟我哥斗嘴,我妈还总觉得我不省心,所以在喜欢上你之后我想着自己也要变好,变成一个特别优秀的人这样 你应该就能注意到我,我开始买卷子写题,我同桌都被我成绩进步的速度吓一跳,那些时候她们问我是怎么提高成绩的,我说写题,告诉他们买什么试卷,可只有自己知道成绩提高的秘密是你,成绩越突飞猛进就越遗憾,遗憾我的青春明明算不上无聊,却总有一团阴阴的云,它飘荡在我头顶,看不见你的时候就会下雨。l,你知道吗,我总是会伪装成中国移动给你发祝福短信,总是会假装去找朋友其实是为了去你们学校看你一眼,一中和六中明明不远,我总觉路途遥遥,他们都说我长得很漂亮,我却总是怀疑自己不够漂亮,不然你为什么都注意不到我,我高三快高考的时候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而这个时候的冬屿和第一次遇见你时候的冬屿已经不一样啦,她是爸妈口中很优秀的孩子,也是班主任眼中的能为学校争光的好学生,假如我没意识到自己还是喜欢你,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暗恋呢,太苦了也太美好了,我舍不得,所以我在高中最后一年在广播站为你点了一首歌,叫《红尘客栈》,是我最喜欢的歌,我耳机听的时候总觉歌曲太短,结束时又发现高中过去了,青春真的太仓促了,我还没机会弥补遗憾,有时我会想假如我在某个瞬间勇敢点结局是不是不一样,我之前听说过有个女生喜欢你直接向你表白了,虽然不知道结局是什么,但我还是羡慕她的勇气,或许你会喜欢勇敢一点的女生,明媚一点的女生,这样很你冰冷的性格就互补了,那段时间我沉迷写题。因为害怕会从朋友口中听见你们的事,什么你送她回家教她写题,这对暗恋你的女生来说是莫大的残忍,所以我选择用刷题来麻痹自己,在高考冲刺的时候获得了一段充实的时光,我的班主任为我感到很欣慰,只有我有点难过,l,高中结束了,放学后我们也不能遇见了,我还是不知道你喜欢怎样的女生,不过应该不是像我一样雾蒙蒙的。不然我尝试了这么多次为什么总是无缘。 我不后悔喜欢你,我觉得这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又难忘的体验,所以谢谢你,让我的青春有了这么珍贵的回忆。l,夏天要结束了,我也该释怀了,遇见你是在冬天,最想跑到你们学校去看你的时候也是在冬天,真希望下一个季节还能遇见你。愿那时,我不再是冬天雾蒙蒙的雨。 …… 她眼眶通红,鼻尖和嗓子都堵得慌,不敢乱动,生怕被路梁放察觉。路梁放成功渡化了鬼新娘,推开一扇门就是密室外。 站在门口他却突然停住了,好似察觉到什么,默默站了一会。 “…………” 路梁放淡声说:“明天可以不用来了,现在没有兼职的必要,缺什么跟我说。徐倩舒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黑暗中没有回应,冬屿仿佛消失了一般,只是他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很湿,沉默一会便推门出去。 七里冬 第66节 唐灏等人早就等在外面,对刚才的遭遇还心有余悸。 冬屿摘下鬼面具,从暗门里走出正好与徐克灯打了个照面,徐克灯看她泛红的眼睛吓了一跳,虽然他一直把冬屿当人形监控想赶走,但毕竟冬屿又是无辜的。 “谁欺负你了?”徐克灯拦下她。 后面的那段时间他在跟朋友视频聊天,都没太关注监控,不过不影响他甩锅到路梁放身上,这堆男生之中攻击力最强的就是这位少爷了,之前不推开她或许就是酝酿了这么一个大招。 徐克灯这下子想明白了。 见冬屿始终不说话,他去找路梁放讨要说法了,他这人神经是神经,有时还是分得清是非挺护短的,尤其对女孩。 第63章 我的名字叫红 男生们靠着沙发缓神,几杯冰水过后,很快就忘记刚才受到的惊吓。徐克灯找过来,正好看见他们推搡着去中控室看被npc追赶的回放录像。 当事人看见自己被追的画面很想死,可转而看同伴被吓得五官乱飞的画面又很开心。 唐灏指着屏幕中的路梁放,“啧啧啧,看见鬼就跑,没骨气,看看少爷,可没你们这么胆小。” 监控画面中,路梁放单独做任务。 鬼新娘伴着阴乐从花轿飞出,雾中银铃悦耳,她顷刻就到了路梁放眼前,双手交叠,盖头轻掀。 围观的人屏住呼吸,谁都知道路梁放不喜欢被人挨,特别是陌生人,那鬼新娘竟然要抬手碰他手臂!! 正当几人要继续看下去时,路梁放按了切换键,画面瞬间跳转,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不禁抬起眼面面相觑。 徐克灯正好杀进来,质问他是不是殴打npc了,不然怎么冬屿一摘下来面具就哭。 路梁放还没有反应。他朋友就自动把监控中没看到的部分跟npc小妹妹的反应联系在一起。 “少,少爷,你你你不会,真的……” 他们也误以为路梁放下意识殴打npc了,“要不要去道个歉。我替你?” 要他本人去是不可能。 路梁放:“……”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她了?” 他目光冰冷,淡漠地说。 徐克灯的确没有证据,因为最后那个场面所在的屋子监控恰好坏掉了,只能通过对讲机交流。 “你不打她?为什么她会哭?那——你骂她了?你肯定也骂她了。”徐克灯笃定。 “嗯,骂了。” 路梁放装都懒得装,抬起下巴冷声说:“所以我现在也可以骂你。” 徐克灯:“?” 他我行我素,一个都不搭理,推门走出去。 冬屿刚下班,肩上挎着包,手背处黏着细腻的薄汗。她不经意望见他,慌忙低下头。 路梁放才到前台就停下,对她的出现没什么反应。 前台有杯牛奶,小哥登记好打电话来预约的客人就瞅见了,问穿僵尸服的同事这牛奶是谁的。 僵尸服只换了衣服没化妆,抱着个清朝红帽,想了一会说:“是冬屿的吧,我看她一天一杯挺爱喝的,她刚才换衣服还在这里坐了一会,不过她现在好像走了吧。” 路梁放手搭在前台,不知在想什么,僵尸服说完,从盆栽边的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面包。 “没吃饭吗?” “打游戏去了。” 闲聊声有一搭没一搭,僵尸服咬着面包声音含糊不清,或许是路梁放太惹眼了,他还多留意了一下。 冬屿走门口发现天空下雨了,人在伤心的时候天公都不作美。 她没带伞,打电话给徐倩舒,接她的人还要等会,鬼屋外有供客人休息的椅子。 冬屿刚转头,便看见路梁放的身影,这下两人是避无可避,她生怕被路梁放发现哭过,扭过头去。 以为会被l忽略。 路梁放却插着兜走过来,肆意放下她落在店里的牛奶,像是厌倦了被猜疑,“你哭这么久,我下手很重?” 冬屿一怔,慌忙说:“不是,我只是想我爸妈了。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们。” 路梁放神情没什么变化,冬屿猜测,应该是徐克灯误会路梁放在渡化时下了重手。 她补充,“你那时候拍我头不重的。” 谁知路梁放压根都不在意这个,单刀直入,“你高中在六中读?” 两者之间跳转太快,冬屿一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还是点点头,“补课的时候你应该见过我穿校服。” “穿你身上有点蠢不想看。” 路梁放说话十分无情,然后继续问,“你在六中上学,为什么会喜欢一中的?” 冬屿怔住,脸颊不自觉发烫,“你,你怎么知道?” “你手机壁纸。上次送你去医院的时候看见了。” 冬屿沉默,“……” 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能看出 一中校服也认不出是谁。 她看向雨幕,声音很温柔,“可能是我有病吧。” 换路梁放沉默了,“所以你才对崔旭提不起兴趣?” 这很显而易见了。 冬屿说:“我曾经也尝试过迎合崔旭,然后发现失败了,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崔旭还是不死心,就像我对我喜欢的那个人一样不死心。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很难死心的。” “……” 雨声突然变得安静,街道的灯光映在发湿的玻璃门上,少年的身高明显比她高了一个头,无言了许久。 “他哪好?” 声音听不出情绪,似被雨糊了一样。 冬屿仰脸看向他,鬓边的发丝贴住脸颊,微红的眼眶又泛上了水光。她认真地说:“路少爷,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哪好,而是因为他哪都好。” 路梁放打断:“你给我闭嘴。很吵。” 冬屿不明所以,“?” 是你自己要问的。 接她的车来了,冬屿抱着牛奶坐在副驾驶,她发现牛奶是热的很奇怪,下意识想是不是路梁放帮她热的,不过很快冬屿就打消念头,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就应该是同事热面包的时候顺便帮她放进去了。 冬屿回到家,有菲佣放热水弄浴盐球让她先洗个澡,泡完热水果然浑身舒服很多,上班带来的不开心都减轻了不少。 她打开吹风机吹头发,外面大雨有减轻的趋势,也就是这时候,冬屿看见自己手机里多了一条好友申请。 【你们店长说我殴打npc,能看见就通过一下?】 看得出对方被不厌其烦骚扰过,申请信息都写的很不客气。 冬屿看出了是路梁放,抓手机的手颤抖。 她有想过很多次去加他联系方式,通过朋友推荐、通过q.q空间,尘封在记忆里的情书又浮现至脑海,那些耗费感情写下的文字,比起眼泪,更多的遗憾。 冬屿检查完自己的朋友圈没什么大碍,给他备注一个l,通过了申请。 冬山与:给你带来麻烦了,我会跟我们店长说的。你需要我做什么? l:多劝你们店长打狂犬疫苗。 冬山与:好的。 微信号应该是徐克灯给他的,让路梁放来道歉,没想到阴差阳错让她的暗恋得到了回应。 是的,一个微信号冬屿就特别满足了。 她反复翻看路梁放朋友圈,发现自己被他朋友圈屏蔽了,什么也看不见,心底有点失落,手上也不忘把路梁放拉进自己的朋友圈黑名单。 几次刷新他朋友圈的那条灰色横线,还是没有变化。 冬屿放弃了。 l:我已经跟徐倩舒说了,你以后都不用去她儿子那里。她自己也有私心,但摆在明面上就没意思了。 冬山与:你误会了其实徐姨是个好人,我只是想买相机又不想白吃白喝。我爸跟我说…… l:你被他儿子传染了吗? 冬山与:传染什么。 l:蠢,笨,白痴。 冬山与:好吧,那就听你的。 路梁放没有再回消息。 徐克灯把这段时间的钱给她,顺便听冬屿解释后发现是个大乌龙,态度立马180度大转变,从边嫌弃边爱护变成了纯嫌弃。她不来了他还乐开花了,反正他也长期住在外面不回家,眼不见心不烦。 这些钱正好够买个二手相机,冬屿拿到相机后非常开心,对着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一顿狂拍,这段时间又赶上高考出分。 正在度假的高考学子们再次紧张起来,各大学校已经给家里打电话推销志愿报考,夏日炎炎,省里正准备举办新闻发布会发布本科类分数线,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选专业的教程,志愿填报准则。以前是学校大于专业,现在是专业大于学校。 冬屿坐在电脑前给家里打视频电话,爸爸推着轮椅走来走去,席少英正在修理把外婆老花镜涂成黑色当墨镜的弟弟,冬崇衍跟他的黄毛兄弟站阳台抽烟,妈妈显然对他这个不着调的朋友很有意见,脸色不太友善,时刻都想赶他走。 下午两点是查分的时候,家家户户的路由器都闪着光,全家人要么围着电脑要么围着手机,等待着最后几秒的降临。 指针转动,整点了。 鼠标点进去,网站卡崩溃了,班级群学校群开始以每99+的速度刷屏。 冬屿退出去再点,网站还是卡的。孟初已经查到分数了,冬屿看见她在空间里发了一个融化的表情,家庭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复读的压力更大,冬屿不禁回想起转学第一天那个狡黠的女孩,当时孟初怕她融入不了班级,很热情地介绍周围的同学。 七里冬 第67节 如今物是人非。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复杂的情绪,想自己应该还是恨她的,要不是孟初外公,爸爸就不会失去双腿,自己也不会被牧师悬赏。这是青春给她上的最后一刻。 网站还是卡着,冬屿退了几次。只看见姓名没看见分数排名,全是星号。还以为是网站bug了。 直到席少英激动的快要晕过去冬屿才反应过来。 她的分数被屏蔽了。 全省前十名。 不负三年的努力。 她放下鼠标,高兴地也没思考太多,直接拍照发给喜欢的男生,很快得到了一模一样的照片,路梁放的表现就淡定许多,好像在说:就这?没见过世面吗。 冬山与:你好厉害。 l:你才知道。猪。 冬山与:为什么要骂我? l:因为我讨厌你。 冬山与:讨厌我为什么不把我拉黑。 l:哦。 跟他说话能把人气死。天生就不是能卖保险的料。 第64章 我的名字叫红 她很想回家,很想爸妈,最近的风平浪静给了她一种侥幸心理,离开伞外面其实没有雨。兼职的时出去也无事发生。 出成绩以后有一次返校。她回到十班,教室内熙熙攘攘,都在说注意分寸别问分数,然后晚上要不要全班一起聚个餐。 “冬屿,你去吗?” 田萱婷看见她了,扶着眼镜问。 按江局的安排,冬屿的吃喝住行都要在徐倩舒的管控之下,她不确定能不能去,先是问:“你看见孟初了吗?” 田萱婷一愣,“孟初啊,她复读去了,要我跟你说声对不起。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冬屿沉默了会,“……” 她抱着一堆大学宣传单,望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或许是最体面的结果了。 “所以你去吗?”田萱婷问,“就晚上的聚餐。” “可以,但要打电话问问。”冬屿回答。 冬屿拨通徐倩舒的电话,徐倩舒最近正为某些事焦头烂额,听裴斌说,因为她在美国的情人想来看徐克灯,正好被徐家人撞上传入了老人耳中。 “哦,没关系,小岛你多注意安全,我最近有点忙,有时候可能不回家……你有事找管家就行……” 徐倩舒话没说完就挂断电话,听着匆匆忙忙。 冬屿放下手机,温和地说:“同意了。” 田萱婷说:“太好了!” 七八月是毕业季,高三的教学楼很快就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冬屿对六中的回忆其实不多,高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刷题,唯一难忘的人还不在六中。 她走三步,看几眼手机。微信画面一直停留在和路梁放上次的对话框。 加上他微信后总期待着他能发点什么,就像放学后总是期待遇见他。l现在应该也从一中教学楼走出来了吧。 冬屿又看了几眼手机,还是空空如也,内心未免有点失落。 “对了,冬屿,你跟l在一起了吗?”田萱婷在路上问。 冬屿回过神,“我没听清。” 田萱婷又问了一遍。 冬屿故作轻松地说:“没,我觉得不可能在一起了。喜欢其实重 要的是感受而不是一定要在一起。” 她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眼中藏着很淡的忧郁。 看她这幅模样,田萱婷明白再问就是冒犯,尴尬地笑了一会,开始问她想吃什么菜。 晚上有羊排有螺蛳还有酸萝卜炒牛肉,男生们搬来一箱啤酒,冬屿让道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微信最不好的一点就是显示不了在线状态。 她把路梁放的头像看了一遍又一遍。他还是没主动发消息。 冬屿按耐不住,编辑了一条:聚餐的地方空调好冷,等会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你们也有聚餐吗? 她检查了一遍每个字都没多余的意思,照片拍好也修剪好了,就是没有按下发送键。 周城突然拍她肩,“喝酒吗?” 冬屿被惊到,差点就手滑按下发送键,她下意识关上手机,周城只当冬屿同意了,往她杯子里倒满啤酒。 她说:“我不喝酒……” “没事。这度数不高。你看田萱婷都喝了几杯了,你就试试吧,不要紧。我看你心不在焉的,这菜应该还好吧?” “嗯。” 冬屿两眼盯着杯中的小麦色的啤酒,打开手机又看微信对话框。l的头像好似永远镶嵌在了她的手机屏幕上,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她很郁闷,把杯中的啤酒喝了,一杯不够又加了几杯,田萱婷见她眼神有点游离,拦住给她倒酒的男生,“不要了不要了,够了,她等会还要回家呢。” 男生说:“哎呀,没什么的。打车回去就行了,好不容易大家都聚在一起,偶尔一次偶尔一次。” 冬屿趴在桌上,下巴靠在手背边,酒精越上头,她就越想l。 好讨厌你,不给我发消息。 好讨厌你,不会突然出现。 好讨厌你,不在我喝酒的时候阻止我。 好讨厌你,跟我不会在一起的你。 也好讨厌自己,说好了要好好生活,还是会想你。 吃完饭后,大家开始唱歌,冬屿按捺不住给路梁放发消息。 她在包厢内拍了个视频发给路梁放说我们这很吵闹。视频里是男女合唱,灯光纷乱,他们边喝酒边唱,镜头很摇晃,看得出冬屿坐在角落。 l:? 冬山与:我不小心喝了点酒,看东西有点重影。 l:这个点在外面? 冬山与:嗯,今天出分返校,我们班弄了个同学聚会。我同桌就问我去不去,我都跟徐姨说过了。 l:, 她感觉自己像在报备,因为喜欢一个人总是控制不住给对方分享日常,同时也很想知道对方现在在干什么。 l:徐倩舒就让你去了? 冬山与:她忙。可能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同学聚会而已。 l:呃,她不是忙,是有病。 能感受到他的无语。 冬屿脑子晕晕的,还没想仔细想路梁放怎么突然骂徐倩舒,酒杯又被倒满了,班上男生女生喝上头,巴不得剩下的人一起上头。 她又连续喝了几杯酒,胃跟火烧一样,出去时扶着墙,街道一片死寂,大部分同学还都留在包厢里唱歌,冬屿算是走得早的。 冬山与:没事,我现在就回去了。晚上喝酒喝的有点困,只想在床上睡一觉。 不过今晚上我很开心,是住进公馆后最开心的一天了。 路梁放没有再回消息。 她停在黑暗的小巷前,握着手机走神,要是有你在就更开心了。 人喝了酒后总是变得感性,冬屿垂下睫毛,盯着路梁放的微信头像,她不想隔着屏幕跟他聊天,只想他现在出现,她想他了,真的很想很想。 冬屿去小程序给自己叫了车,不一会一辆车停在她眼前,来的这么快,她下意识抬眼,眼中的重影只增不减,在认出这是一辆面包车后下意识往后退,后颈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她刚要转身跑,却发觉身后是死胡同,面包车打开,几个刀疤大汉伸出粗壮的胳膊把她抓上去,她来不及喊救命嘴巴就被胶带封死,手机摔在椅子下面。 “哈哈哈哈哈,赏金来了。我就说她今天肯定要返校的,只要找机会跟着就行。就一个小女生,能有什么手段?” “有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枉我们兄弟几个蹲守了几个月,终于找到机会了。” “好好开车,我去联系牧师,他现在遇到点麻烦。你先把这小女生手脚控制住,多缠几卷胶带。” 寒风刺入脖颈,冬屿清醒了很多,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被绑架了,手腕脚腕都被胶带绑在一起,动弹不得。白皙的胳膊沾上面包车内的尘土。 他们把她丢到地上,任由她随着惯性作用撞上车门,面包车老旧,车牌都是假的,刹车声很尖锐。 偏偏是今天…… 她一颗跌入谷底,不应该存有侥幸,想把自己送给牧师的人从来都只多不少,还有路梁放……要是听到消息了肯定会骂她。 不对,或许都不会骂,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歹徒们在跟什么人打电话,冬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试图挣脱胶带但依靠体力只会落得个体力不支的下场,双手靠近椅子旁的棱角割胶带。 “冯哥,路承洲刚刚给你打电话了。他要开高价买这个小女生。据说有私人恩怨。” “他?当我是傻子吗?卖给牧师不是更赚钱!!” “主要是麻烦,现在进出城查身份证查的这么严,我们本来就是在逃份子,还带上一个小女生只怕……而且听说牧师现在还在墨西哥,一时赶不过来。路承洲家里也很有钱。” 刀疤壮汉咬牙,“你先去问问他开什么价,不一定要卖给他,能给牧师就给牧师。” 另一个壮汉说:“行,就怕那小子双头吃,把我们卖给条子,把那个小女生卖给牧师。” 七里冬 第68节 隔了一段时间,冬屿再次听见路承洲的名字,双手握紧。 壮汉发现她试图用棱角割开胶带,揪着她的头发狠狠按在椅子上,“安分些,看你是个小孩就不为难你。” 冬屿的手机现在控制在壮汉手中,屏幕没有熄,一直是在路梁放的聊天框,壮汉看见名字是l,还是唯一的置顶,以为是冬屿的男朋友。聊天记录也正好对应上向男朋友报备行踪。 扫了眼被控制住的冬屿,怕露馅,壮汉用手机给路梁放补充了这么一条消息—— 宝宝,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现在安全到家了,我好困先睡觉了。你也早点睡,晚安。 模的用词和说话语气都很符合年轻人的习惯,他觉得自己天衣无缝,只要冬屿亲密的人不起疑风险就小很多。 l:? l:你是吃错药了吗? 壮汉看着路梁放回的消息皱眉,却没太多想。另一边路承洲给他们报了个很慷慨的价码。 路梁放退出对话框,盯着屋外漆黑夜色神情冰冷,迅速拨通了一个电话,声音毫无情绪,“准备几架直升机,查她的定位,徐倩舒应该让她安装过定位软件,然后报警跟警方那边沟通,注意路承洲的动向。” 第65章 我的名字叫红 夜间的华灯照在写字楼,裴斌才把新闻稿件交上去,站办公室的小阳台上吃泡面。 他的手机响了,一接通对面说:“斌,你关注的那个小孩儿好像被绑了。你知道她别的什么消息吗?” 泡面泡到一半,裴斌把叉子插在上面,拨通冬屿哥哥的电话,冬崇衍正跟朋友在走廊上抽烟呢,听清内容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 裴斌说:“去找你妹不?” 冬崇衍看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干什么?我妹跟你非亲非故。” 裴斌揭开泡面盖,面朝着满城的灯光吃了几口,囔囔道:“好歹救过我。回救一次没什么大不了,我经常这样。这小孩也算看着长大,你妹跟我关系挺好的,经常说话,她想当记者,我劝她也不听,你说她为什么不跟我女儿一样当模特呢,搞不懂,要真喜欢当记者,以后干脆叫我老师得了。我还能举荐她。” 冬崇衍掐灭烟,冷笑道:“叽叽喳喳的,说什么鬼话呢。我妹只跟我熟。” 裴斌说:“我去接你?” 冬崇衍刚要回答,卧室的门就被席少英打开,她抱着双手怒气冲冲喊冬崇衍大名,“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这个阳台抽烟,烟味对你外公外婆身体不好,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冬崇衍应付似地 点头,反应过来又摇头,穿上衣服拿起钥匙说:“我要出去一趟……” “出去?哪都不准去!”席少英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来气,“又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去喝酒。” 她把门反锁,冬崇衍对此很头疼,裴斌在电话另一头点评,“你妈还是不变。建议你翻窗。” 冬崇衍是不可能把冬屿被绑架的事告知父母的,回怼他,“你跟我妈熟吗?少沾亲带故的,我妈都不认识你。” “你妹高中时期经常被你妈关禁闭,我当然知道。她之前也是翻窗,我还知道你们家在一楼,我还在下面接应她呢……” “切。” 边境一辆迷彩卡车停在丛林间,牧师戴着黑色礼帽下车,若不是后面跟着一群架枪的亡命之徒,还以为是参加什么盛会。 这些年他们的毒品生意顺风顺水,只有两次受到很严重的打击,一次是工厂爆炸,另一次就是一年前他们为了打通产业链跟金三角的人沟通,地址隐秘本来平安无事,谁知被一群误入的高中生搅黄。 牧师面无表情地抬高帽檐,猫着腰走过树丛,土坑中绑着一些男人,他们灰头土脸,都是后续被揪出来的条子。 马仔见牧师来了低头哈腰。牧师捏着张照片,睨着土坑中的人。 那是一张黑白照,很多年前拍的,那时他还年轻,和一个中国女孩站在教堂前,背后是煤矿厂滚滚的黑烟,女孩编着那时流行的发辫,眼中有光,而他微微低头看她,目光温和。 这是宋娰,他培养的学徒。 牧师本不该在那留下任何照片,但那时宋娰抬着脸,目光期待又崇拜,“唐先生,我们可以合张影吗?等将来有一天你去了美国,我还可以看看你照片。” 这张照片后来一人一张,宋娰手中的那张现在挂在中国的公安部网络,他的面部特征彻底暴露。 牧师眼中闪过冷意,望着土坑中挣扎着卧底,用打火机点燃照片,丢进去。 好好睡一觉吧。 小娰。 学徒确认死亡,孟德川被警方抓捕的消息很快传到这边。 能利用的变少了,牧师突然想起孟德川还有个孙女,眼中幽光闪烁,“把他们处理掉。” “你能处理得掉我们,但处理不掉千千万万甘愿为正义牺牲的人。你害人害己,毫无人性,有多少家庭因你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受你蛊惑走上歧路。畜生都不如,迟早会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牧师回头抬枪,一声枪响后,说话的男人倒在血泊中。 灯塔闪烁几下。透过车窗看,天穹是深蓝色,冬屿判断自己的位置在海湾边,依稀能听见海鸥的叫声。 这段仓促的时间,她想到了很多。 有关儿时父母哥哥的回忆,还有童年的那个摇椅,一直在吱吱呀呀地响。爸爸躺在上面,问她,想成为怎样一个人。 她说健康。 童年的家长和老师似乎总是致力于让孩子们从财富、健康、爱、自由中四选一。 爸爸问:“为什么?” 她笑着回答:“可以不被爱。但我不想让我爱的人产生负担。人,来到这个世间不容易,我健康地出生,也想健康地长大,这样或许就能陪你们久点,我想一直跟家人在一起。” 爸爸怔然看向她,“小岛,你好不一样。” 比起清醒果敢,她更愿意情感细腻丰富又不失温柔。 跟家人在一起长久。 去尝试接触不可能的人。 还有,打破眼前的困境。 冬屿深呼吸让大脑从酒精的麻痹中挣脱开,旁边的壮汉为提防她触碰车内尖锐的物品,专门在棱角处铺了块毯子。 她想起口袋里还有公交卡,双手缠了胶带无法触碰,想着能不能抖出来,谁知低头就看见了别在衣服上的发卡。 不需要的时候,女生总习惯把发卡夹在衬衫下端,这样方便夹刘海。没想到两次都能派上用场。 这个发卡,是l后面给她的。 前面撬门的时候断过一次,他发现这细节后赔了个一模一样的。 有时候太讨厌他的冷漠。 有时候又喜欢他的细心。 冬屿用手腕摩擦衣服下端,发卡很快掉在座位上,趁几个壮汉不注意,她双手抓起发卡藏在手心割胶带。 面包车驶上高架桥,身边壮汉因为价格的事跟路承洲吵了起来,他们显然想要更多的钱,拿到定金但是不交人,讹诈完路承洲再把冬屿交给牧师。 冬屿不给他们机会,胶带还有一点就彻底割开了,她没有下一步动作,重新把胶带断口处黏上,这样只要一用劲胶带就会断裂。 高架桥根本就没有绿化带给冬屿跳车,这个车速要么不跳,要么跳进海里,而她摔入海中的一瞬间极有可能眩晕。 跳?还是不跳? “诶,冯哥,你说这个路承洲上当了没?我怎么没看见他往我们卡里转钱,还是被他猜出我们想要两头吃了。” 冯哥穿着老头背心,食指夹着点燃不久的香烟。他转动方向盘,看了眼后视镜,“别废话了。有人在跟踪我们……你看能不能租到船,实在不行带着这死妮子上岛躲一会。” “是条子吗?这么快?”壮汉看向冬屿的表情恶狠狠。 “条子的机车不长这样,他们也不戴这种头盔。鬼知道是谁,他妈一直甩不掉,老子油门都快踩到底了。” 他往窗外丢了一个烟头,顺便做了个鄙视的手势。 一踩油门,面包车开到最大码,横冲直撞,高架桥上的车辆慌忙逃避,窗外景象模糊成了斑驳色块。 冬屿正在寻找最佳时机,只要面包车一靠近高架桥边缘她就跳车进海。 虽然不太确定能不能游回岸边,也总比落在毒贩手中好。 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莫名想起了他。 那怎么可能呢…… 冬屿微微失落,但旋即视线锁定窗外深蓝色块,她顷刻挣脱胶带,踹了身边壮汉一脚,手指抓着发卡打开面包车门。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 “不好,这死妮子要跑!!!!” “不是要你看好?她怎么弄开的,你他妈在干什么!没有她我们哪来的钱,条子现在四处抓我们。” “鬼知道,我明明把她绑得死死的,我去她不要命了吗,这么高的车速也敢跳车!” 夜晚的空气很湿漉。 开门跳车的瞬间,她脸上绒毛感受到了久违的冷雨,身上衬衫在空中飘荡,呼啸的风自她胳膊肘下端穿过。 高架桥上车辆稀少,雨水渲染黑漆漆的天空。 各种各样的画面都在放慢。冬屿想,坠落的速度很快的。 下一秒应该就是大海了。 一辆机车突然飞驰入她的视野内。 他戴着黑色头盔,肩颈如刀,轮胎飞溅出水花,巨大的引擎声入侵着冬屿的每一寸感官。 她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神情中的焦躁。 雨水打在他肩膀上,桥上路灯朦胧纷乱,充斥着身后歹徒愤怒的声音。 路梁放从容朝她伸出一只手,淡声说,“谁让你跳车了?猪。” 他看着她掌中带血的发卡,声音稍微放缓,“警匪片看多了是吧。” 冬屿下意识握住他手臂,路梁放将她带到机车后座,直升机的灯光照下来,面包车上的咒骂上只多不少,颇有种同归于尽的意味。 若是跳海,最大的一种可能其实是在接触水面的瞬间受到剧烈冲击,大脑彻底眩晕失去意识。很多跳桥自杀的人便是这样,根本就不会有挣扎自救的机会。 除非运气特别好。 若不是在绝境,谁会想赌这么小概率的运气 七里冬 第69节 ? 冬屿不敢搂他腰,免得他骂人,手指轻微捏住路梁放肩上衣褶,声音哽塞,“你就不能说话好听点吗?” 路梁放淡声,“不能。再吵把你从车上丢下去。” 第66章 我的名字叫红 面包车上两人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打转方向盘,朝着冬屿这边撞去。 路梁放猛然一个加速,轮胎在路面留下两道深刻的胎痕。 冬屿外套已然湿透。惯性作用让她下意识抓紧路梁放后腰的衣服,路梁放身体有一瞬间僵直,随之而来的是柠檬的清香。 刺啦——面包车急刹,疯了一样追在他们的后面。 仅凭抓衣服迟早会飞出去。 冬屿犹豫会,最终还是选择抱住他的腰,很有分寸感的那种搂抱。 路梁放脖子以上都被头盔遮住,无从得知他脸上的神情,冬屿怕他分心,回头盯着面包车的动向,出声提醒,“它转向追过来了——想要——” “知道。别吵了。”他声音冷静。 路梁放外套飘飞,又是几个完美压弯甩开身后追踪,她快要看不清他的背影,雨水一滴滴落在脸上,睫毛眼眶都是湿的。 《红尘客栈》的旋律充斥在脑海中,冬屿感觉像是在逃亡。 危险又疯狂。 高架桥上在惊心动魄的追逐,面包车内的人意识到路梁放太过狡猾,打开车窗,朝路梁放后背用力投出一瓶未开封过的矿泉水。 男人咒骂,“我去全家!” “少爷小心!!!!”直升机上的人大惊,用高瓦力探照灯扰乱面包车的视线。 冬屿脱下身上外套展开,接住砸来的矿泉水瓶,也因一瞬间的松手,身子向旁边倾斜。 她下意识回抱住路梁放的腰,整个额头和脸颊都受惯性贴住他的背,这次是很用力的,粗鲁的。 冬屿睁开眼,睫毛下垂。 “我说,你抱够了没。” 路梁放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他头盔的内置镜片是黑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冬屿下意识松手,“不好意思,你要是——” 话还没说完,面包车又阴魂不散冲出,车轮发出尖锐的叫声。冬屿皱眉。 它这会学聪明了,准备把他们都挤下高架桥,保持着一个平均的车速压机车变道,地面擦出火星,机车越靠近边缘,钢铁护栏给划出白色长痕。 路梁放松手,“我说跳就跳。” 冬屿说:“好。” 这个高度比起之前好了太多,况且直升机已经降下梯子接应,运气好都不用坠海,警车封锁住高架桥的出口,他们插翅难飞。 歹徒被逼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拉两个垫背的,就在面包车要撞上机车的瞬间。 旁边突然飞出一辆小轿车,往面包车末端排气管冲。 谁都始料未及,只听轰地一声,面包车滑到前端,一连撞烂好几个消防水桶,歹徒卡在驾驶座上,胳膊腿上都是血,车门被撞到变形。 是谁?冬屿抬眼看这辆小轿车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冬崇衍摇下车窗确认冬屿平安无事后,对着面包车内的人竖了个中指,无比嚣张,“哎呦,想撞我妹?你要死啊你。” 副驾驶的裴斌看着自己这差点翘上天的引擎盖,气炸了,“喂,你神经了吗?!什么都不管就直接撞上去,这他妈是我的车!我的车!才维修完没多久!!你当玩卡丁车呢。” 冬崇衍一脸流氓,“行了行了,什么卡丁车,这是提醒你该换新车了,都破成这个样子了撞两下没什么大不了。” 裴斌边骂边推门下车,蹲在引擎盖前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冬屿看见哥哥很是激动,从机车上跳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冬崇衍穿着大衣,手插着兜很帅气,他目光落在路梁放的身上,似在审视。 路梁放摘下头盔,扫了眼冬屿的背影,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他靠在车旁,腿自然放着,保镖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把他围的水泄不通。 警方很快将面包车内的歹徒给控制住。 冬屿在雨中回头,正好与路梁放眼神对上,瞳孔微微扩张。路梁放也不躲不避,黑眸盯着她,很坦然。 “男朋友?”冬崇衍得出了结论。 冬屿一慌,“不是。你不要乱说话。” “哦,那就是暧昧对象。” “不是,你闭嘴……” “不闭嘴,这有什么的,你哥当时那一撞帅不帅?我本来抽烟抽的好好的,是这个死记者硬是拉着我来,翻窗出来的,咱妈还不知道……” 冬屿说:“你再抽烟就得肺癌了。” 冬崇衍说:“得就得,少嫉妒你哥潇洒,跟我说怎么回事。你住的地方不是很安全吗?这些劫匪是从哪里来的?” 人在伞下待久了,会产生外面根本没有雨的错觉。 冬屿知道自己本不该在同学聚会上喝酒,更不该去那个聚会。只是两年高中生活早让她对班上同学产生了感情,唯一一次的聚会不想缺席,冬屿最后确实没错过,人一生中最重要的瞬间就那几个,她得到了珍贵的感受,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一直都很公平。 做完笔录,冬屿还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碍,之后是和路梁放一起回临江公馆的,徐倩舒听说她出事了一直在外等待,看上去很焦急。 公务车停在门口,徐倩舒踩着高跟鞋迎上前,“小岛——” 车门打开,她率先对上的是路梁放那双冷漠的眼睛,很奇怪,路梁放明明是小辈,压迫感却不输他爷爷那代,或许是因他从小就开始接受的精英教育有关。 徐倩舒脸上挂起公务式的假笑,“路小少爷,你也跟我们小岛一起来了?上次跟你爷爷聊的很开心,希望下次晚会也能遇见……” “徐倩舒。”路梁放念她大名打断她。 单刀直入,“你觉得自己尽到责任了吗?” 徐倩舒诧异于路梁放帮冬屿出头,毕竟在她眼中两人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笑容僵硬,“不知道你说的是哪方面的责任?我觉得人有七情六欲很正常。她参加个同学聚会而已,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不会再见,人生中一些珍贵的时刻是你无论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所以错的不应该是她,也不是我,而是对她下手的人。” 路梁放不冷不热,“我没跟你扯这些。” “我说的责任是你既然放她去,可以安排人手保护她,为什么我没看见一个。还是你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保镖都去保护你的旧情人去了?这样的话,你可以不让她去的。” 徐倩舒被戳中痛点,声音发冷,“如果路少知道该怎么做,你可以直接把她接走,我不会有异议,也乐的轻松,毕竟我家不是开安保公司的,这只是接我家一个亲戚的委托。我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能帮到这个地步问心无愧。” 路梁放不予理会,侧头对冬屿说:“让她一个人问心无愧。你应该知道我家的路怎么走。” 徐倩舒:“?” 冬屿人都懵了,“知道,但我又住你家吗?” 路梁放给了她另一个选择,“哦,你也可以睡大街。” 寥寥几句话就能推测出他们之间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徐倩舒敏锐捕捉到了一个“又”,之前就没见过路梁放让女孩住在自己家,更没见过他亲自骑车救人,听说还很危险。 冬屿上次住路梁放家还是因为被他堂哥推下去,她借此争取的,但这次不一样,是路梁放直接让她住。 冬屿怔了一会,望着路梁放。 难道他…… 她也希望是自己多想了,这样就不会陷得更深,可他的态度现在就摆在眼前,冬屿无法忽略。 “徐姨对我照顾有加,只是有自己的事要忙,或许不会对我太尽心尽力,”冬屿看向徐倩舒,“其实我能理解,但我得为我自己的安全考虑,不想再让父母担心了。” 徐倩舒沉默。 冬屿已经有了打算,又对路梁放说:“住你家吗?其实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你家的,房间 大。牛奶很好喝,管家叔叔对我也很好。但,你不是讨厌我吗?” 路梁放夸她,神情寡淡,“记性真好。我是讨厌你。” “为什么还让我住你家?” “因为我讨厌你。听明白了吗?” “你能不能不讨厌我?” “不能。” “那我能知道你讨厌我哪里吗?” “你看起来蛮蠢,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哪里都看着讨厌。” 冬屿:“……” 跟江华联沟通了一会,她还是换了住址,就连江局都没想到,路梁放会出面,不过有路家在,之后谁找冬屿麻烦都得掂量一下。 这些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在临江公馆传开,很多人都对冬屿留有印象,包括路家的长辈。 早餐面包太干了,冬屿想去冰箱拿牛奶配着喝,拉开冰箱门发现空空如也,据管家说路梁放因为不喜欢喝牛奶卡里的钱用完了就没有续订。 她想以水代替牛奶,然后在客厅看见一个男生坐在路梁放家沙发上。是来找路梁放的。 管家小声提醒,最好离这个人远一点,虽然是少爷的朋友,但在圈子里一直是凶名远扬。 冬屿好奇地问,“路梁放对他是什么看法?” 管家沉默片刻,小声说:“少爷说他是一头猪。” 冬屿:“……” 确实很符合性格。 冬屿从来都没见过陈常绪,无论是在一中还是六中。他神情淡漠,桀骜张扬,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野性。 陈常绪也在打量她,开口喂了一声,“你是眼瞎了吗?” 第67章 我的名字叫红 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有意被忽略。 七里冬 第70节 冬屿在原地站了会,声音温柔又清淡。“有事可以找路梁放,我又不认识你。” 陈常绪靠着枕头抽烟,扫了眼她身上的居家睡裙,“认不认识都没太大影响,劝你赶紧跟他分。路梁放这辈子就应该一个人过。” 冬屿摆手说:“你误会了。我跟他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回不了家。暂时借住在他家……” 陈常绪打断:“那你猜我为什么过来?” 冬屿不知道。 陈常绪掐灭烟,抬起眼皮冷笑,“当我想看见他?这不是他的好事传遍了,他家长辈让老子过来打听。” 有些人能玩在一起不是没理由的。 冬屿愣住。 按照陈常绪的意思,算是默认了自己跟路梁放关系非同一般。 其实是应该高兴的。 但又挺失落,因为她知道这不是真的。 管家匆匆忙忙赶来,不知道陈常绪跟冬屿说了什么,找了个理由把冬屿带走。 “路梁放什么时候回来?”冬屿问。 管家回答,“在找他叔叔的麻烦,午饭之前,我把你的思念传达给他了。放心,他很快就会回信。” 冬屿:“……” “我没有思念他。我只是问问。因为他朋友一直在等他。” 她试图为自己辩解。 管家低头看了眼ipad面板,“少爷回消息了,他让你少自作多情。” 冬屿:“你跟他说,我没想他。” 没想,就是不想。 “好。” 管家滴滴答答一阵打字声后,他对冬屿说:“少爷说,他马上就回来了。让你离陈少远一点。” 其实原话是:离那头猪远一点。 上次路家投标,请了香港很有名的风水大师,不仅能算事业还能帮算私事。 陈常绪听说了,就让路梁放帮忙让大师算算,他跟前女友什么时候能复合,或者他前女友有没有背着他谈新男朋友。路梁放说有,还说下辈子。 陈常绪就把路梁放想当警察的事抖得全世界皆知。本来路家都不知道这回事,听说后直接气了个半死。 少爷就把对他的口头称呼从“陈常绪”改成“猪”了。 冬屿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的事,看出管家的担忧,“没事,其实他朋友刚刚也没跟我说什么。就是误会了一点事……然后……”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在原地站了一会。门口突然就进了一个人,他手扶着门框,低首影子投下,正好把冬屿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误会什么?”语调冷淡。 冬屿听见他熟悉的声音。 是路梁放回来了。 管家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居然这么快!我们少爷就是办事效率高,陈少已经等你很久了。” 路梁放淡声:“别理他。让他自己滚。” 管家很为难,“嗯,这个,陈少也让少爷滚。” 冬屿:“…………” 这两个人。 路梁放不搭理,转过头,视线淡淡停留在冬屿身上问:“你刚刚说,误会什么?” 他往她的方向走,又问了一遍。 冬屿后退几步,连忙说:“没什么。就是可能看我穿居家睡衣又出现在你家,误会有男女关系,本来他听说过一点最近的事……其实……我也搞不懂你们圈的事情……” 路梁放听后没有很大反应,“哦,他管得倒挺宽。” 看他径直要回房间换衣服。 冬屿似想到什么,喊住路梁放说:“对了,他还说你这辈子就该一个人过。” 路梁放:“…………” 沉默许久,他微微侧过头,手插进衣兜里,光影将他的面部一分为二,冬屿一时分辨不出路梁放是怎样的神情。 路梁放淡声说:“他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觉得丢脸?” 冬屿顿住,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l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有谈恋爱的打算?还是……他有联姻的打算。 冬屿无从得知,鼓起勇气喊住他,“路…” 路梁放回头。 冬屿别过眼,“所以你,是不打算一个人过?你以后会有女朋友,住在你家,和你一起养小狗。然后,其实你说一声,我可以随时搬走的,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职责。” 路梁放:“……” “我讨厌狗。鬼爱养。” 他大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但对于以后会不会一个人过,他目光意味深长,没有正面回答,“还有事吗?” 冬屿愣了一会,指着装水的玻璃杯还有空荡荡的冰箱说:“有。我想订牛奶。可能需要在门口装一个新奶箱。” “不订。我讨厌牛奶。” 冬屿发现路梁放这人什么都讨厌,挺无语,“那你有喜欢的东西吗?” “有。” 冬屿:“什么?” 路梁放言简意赅,“在全是人的地方找猪。” “……”冬屿沉默良久,“你能少骂人吗?” “不能。”他说。 路梁放去客厅了,不知道跟陈常绪聊了什么,客厅的烟味就没散过。 管家说应该是陈常绪前女友的事,让冬屿早点休息,男生之间嫌弃归嫌弃,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特别是陈常绪太爱他前女友,极其容易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 冬屿点头,很有礼貌地回避,躺在床上还忘不掉白天与l的对话。 第二天,她发现门口装了个新奶箱。是送奶工很早就上门装的,旧的拆掉了,她去问管家,对方却神神秘秘让她找路梁放。 冬屿好不容易才在游戏房找到路梁放,声音拘谨,“是给我装的吗?” 路梁放没抬头,“不是。” 冬屿:“你给你自己装的?你不是不爱喝牛奶?” 路梁放淡然说:“为什么要我喝?牛奶放冰箱会自己消失。” 冬屿:“……” 猜猜看牛奶为什么会消失?他明明是知晓的,但还是绕了这么一大圈。 她心怦怦直跳,试探性地说:“路梁放,所以这就是你给我装的。是吗?” 路梁放按住游戏手柄的手指停顿,抬起眼,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想多了呢。你想喝就直说。” “…………”冬屿弄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喝。” 路梁放懒懒说:“那就拆了呗。” 他刚要打电话。 冬屿:“?” “别别别。我喝就是了。” 这绝 对不是平白无故,路梁放从不会做多余的事,从他口中得知答案的瞬间,冬屿隐约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卡在喉间的苦涩淡去些。 真好。 高中两年暗恋,没有任何回应。有时候都在犹豫,该不该坚持下去。 这的确不是一件付出就应该要得到回报的事。 只是她需要一个暗示。 结局不会是窒息的暗示。 冬屿久久地望着他,站在原地。 路梁放注意到冬屿没走,朝她勾手,“你会玩游戏吗?” “不会。” 冬屿盯着他手中的枪战游戏,突然又改口,“我哥哥会,我其实也会一点。” “看看。”路梁放把游戏手柄交给她。 冬屿:“,” 哈哈哈。真的假的。 本着不要在喜欢的男生面前丢脸的原则,她还是硬着头皮接过手柄,屏幕上是模拟真人枪战对局,匪徒从房顶跳下来,她下意识扫射。 砰砰砰—— 十发子弹过后冬屿沉默了。 描边。 怎么能说没有天赋呢? 七里冬 第71节 她下意识看向路梁放,为自己辩解,“刚有点网卡了,我手感有点不太好。” 又是一轮描边过后。 冬屿说:“队友不是正常人。” 然后又描边了。她就是打不准。匪徒总是跟螳螂一样跳来跳去。 路梁放淡声问:“网又卡了吗?” 冬屿承认是自己菜,“不好意思……” 她刚想放下手柄,路梁放突然抬起她的胳膊,手指搭在她胳膊肘下方,冬屿一怔,心底窜出的甜味几乎让她晕过去。 “你——”她轻声说。 “闭嘴。笨成这样。”他声音冷淡。 路梁放发丝松散,瞄准匪徒的眉心,按住开枪键,那几个跳来一起去的匪徒被一枪毙命,冬屿望着血泊中的npc尸体,很遗憾的想,要是躺在这地上的是牧师就好了。 她由衷地说:“你好厉害。” “你夸人只会这一句?” “那你想听什么?” “我不想听你说话。” 他这才把手放下来,仿佛刚才只是很无心的一个举动。路梁放很讨厌别人碰他,可现在是他主动。 冬屿低眉掩饰住眼底的窃喜,大着胆子问:“高二裴佳邈向你表白的时候,你答应了吗?” 路梁放:“?” “这是谁?” “一个女生。很漂亮。在你们学校很有名。” 路梁放:“忘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个游戏手柄,重开了一把游戏。冬屿拿到手柄,犹豫一会,“别,我不玩,我很菜…………看着你打就行……我怕我不当人的时候被你骂。” 路梁放:“哦,骂你什么?” 冬屿:“猪。” “所以你玩不玩?” 冬屿还是抑制不住冲动,小声说:“玩。” 她注册完账号,被拉进了一个队伍,大家都开着麦,冬屿很快就听出是富少圈子的。 “哟,唐灏,怎么又跑到少爷家玩游戏了,你老爹不是让你去考雅思,背几个单词了?” 他们显然把她认成了别人。 路梁放没打开他俩的麦,几人叽叽喳喳游戏也开始了。冬屿操作很不熟练,虽比起之前能打中几个了,但大多数都是描边大师。 她被打死了几次,比分拉开差距。 “我去!绝美伪人!唐灏你回家吧!” “你是互演队的吗?这操作像人吗?就站在那给人家打啊?” “这地图不是唐人街吧?唐灏你是号主上线了吗?绝美啊绝美,你被夺舍了吗?” 冬屿坑他们毫无内疚,坑路梁放就有点不太好意思。她看了眼路梁放,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这个游戏,刚要关掉手柄挂机。 路梁放几颗子弹瞬间把比分拉回来,突然开麦冷冷道:“都闲着没事干?是闭嘴还是想被抽。” 有个人在麦里说:“嗯……就是……我刚刚发消息问唐灏,他说他昨晚熬了个通宵,才起床,谁打游戏了……” 男生们集体沉默。 那现在跟他们玩游戏的那个人是? 第68章 我的名字叫红 游戏画面出现诡异的静止,冬屿听着路梁放的话,心中躁动难止。 l喊她打游戏,又会护着她。 一些事情是不是已经开始改变了? 她走了很久的神,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蒙面歹徒打死了都不知道。 这天晚上冬屿做了个梦。 梦见在路梁放家的客厅,阳光刺眼,她拿着刚热好的牛奶走过去,把窗帘一拉。 回过头路梁放靠在棕色沙发上,他从浴室出来没多久,胳膊挂着毛巾,头发还在滴水。 冬屿望着,唇畔不免有些干。 少年抬眼,淡声说:“谁让你动窗帘的?” 冬屿说:“不好意思。” 她又把窗帘合上,路梁放视线却没从她身上挪开,指节按在沙发枕头边缘,不知不觉留下了水渍。 他眼瞳很黑。 冬屿不敢久看,缓缓低下头。 “过来。”路梁放叫了她的名字。 冬屿才不想听他的,故作矜持,“有事吗?” 她假装靠在窗户边喝牛奶,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 路梁放:“没事。你过来。” 冬屿:“……” 她虽然一头雾水,还是放下玻璃杯走过去,刚靠近就闻到了他身上木质清香,有点像是泡在冰水里的柑橘。 桌上放着游戏手柄,她以为路梁放要喊自己打游戏,才伸出手,就被他按住。冬屿愣住,缓慢扭过头,就撞见路梁放脸上那种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神情。 他换了个姿势,眯眼启唇说:“来,坐我腿上。” 梦中窗帘飘动,路梁放发尾的水滴落在大腿裤子上,他眉目和样貌看着有点厌世,却不失少年人独有的意气。 冬屿就这样看着,站在原地,脸颊倏然一红。 路梁放见她久久没有动静,又说:“没听见吗?” 冬屿慢吞吞过来,每走一步心都跳的很快。 光影摇晃,路梁放伸出手,猛然把她往自己这边一拽,冬屿心神不宁,坐在他腿上,低头看着他的脸,长发下垂。 视线下移,路梁放的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她有点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抓着他胳膊上边,“路梁放,你——” “哦?我,怎么了。”路梁放淡然盯着她,鼻梁上边残留着水痕。 “你不是喜欢我?装中国移动给我发短信?当npc的时候故意碰我手臂,还……” 冬屿矢口否认,“我没有。我不喜欢你。” “那就电话号码报一下,别跟我说电话停机了。”他说。 一秒,两秒。 冬屿沉默一会,看向他,“那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路梁放回答的很快,冬屿神情一怔,这少爷还挺喜欢逗她玩,玩着她头发,补充了一句,“不用问喜不喜欢,这种事不是靠耳朵听来的,我更喜欢言传身教。” ??? 冬屿一头雾水。这是要干嘛? 她很快就知道了。 路梁放抬手扣住她后脑勺下压,面容逐渐放大,冬屿心中隐隐浮现一个猜测,很配合地没有挣扎,低低喘着气,目光中留有绵绵情愫。 假的,那就假的吧…… 就在唇畔快要碰到的时候。 梦醒了。 冬屿懵懵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卧室内打扫卫生的女佣吓一跳,还以为是扫地声音太大把她吵醒,连声道歉。 她自床上坐起来后就一直没说话,从盯着天花板到盯着自己的床铺,呼吸声很重,女佣以为她是做噩梦或者发烧感冒了,连忙请来了管家。 管家显然很有经验,问她梦见什么了。冬屿摇摇头,“没什么。” 幻想不是一次两次了,和现实不符,难免会形成心理落差。 管家思考了会,“要不我叫少爷来看看?” 冬屿摆手说:“不用,不用……” “少爷一段时间也做噩梦,我们特地 配备了心理医生,别觉得不好意思,就当在自己家。都不会介意,你有没有发现少爷对你挺特殊的?”管家说。 冬屿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喃喃说:“在我眼中合情合理又没有越界的行为,原来在你们眼中……是特殊吗。” 管家说:“少爷如果不对异性特殊,他是不可能会把你带回家,就比如你被他堂哥推下楼的那次,他会直接拒绝你住进来到底,也可能把你丢出去。少爷一直有很严重的洁癖,这是底线,所以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最后会让你住进来。” 冬屿说:“或许是怕我推着轮椅到处乱跑被媒体知道,给他们家带来不好影响。” 管家说:“董事长和夫人有套房子,他爷爷那也有套房子,完全可以让你去那边,安保更好,也盯你盯得更严。” 冬屿这回是搞明白了,为什么从没在路梁放家看见他父母。原来这些有钱人是一人一套房子。还是这么贵的地段。难怪徐倩舒对路家忌惮三分。 她装作木讷,“嗯。可能是他人好吧。” 管家愣了一会,“你是第一个说少爷人好的。这里的人大多都喜欢巴结他,倾慕他,却都避讳他冷淡的性格,也就陈少和唐少跟他关系好一点。陈少还很少来峪平。” 冬屿说:“有人讨厌他,就自然有人爱他,他就是他,不需要为谁改变,如果他不好的话,是不会为我装奶箱的。” 七里冬 第72节 路梁放正好从楼上下来,准备叫管家,在冬屿门口便听见了这么一番话。 他扶着栏杆,靠墙站了许久,罕见没有下一步动作。 风轻轻吹开小木门,里面的人自然发现了他。 也许是忘不掉梦的内容,冬屿目光心虚。路梁放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她一直赖在床上,不冷不热说:“你是要在床上盖房子了吗?” 管家听着他说话,满头大汗,“少爷,她是做噩梦了,我去给她倒杯热水。” 路梁放抱着手,随口说:“哦,梦见什么了?” 正主就在眼前,神态和动作细节都无比生动。冬屿低下头,揪紧身上的被子。 梦见什么了? 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 路梁放见她这个反应,随便猜了一个,“梦见我骂你了?” 冬屿:“没……” 他抬眼,脸上毫无波澜,“换身衣服,带你去见人。” “谁?” “你家人。” 冬屿呆呆望着他,“这……可以吗?” 这些日子她只能在手机里见到父母,而且江华联对此管控的很严,不仅把控时间,还让他们聊完之后删记录。也只有前段时间,冬屿短暂地见了一下哥哥。 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冬屿还要去上大学,也要有正常的社交。 路梁放给了她一个白痴的眼神,“为什么不可以?都安排好了。你去就行了。跟着有保镖。” 冬屿想起管家刚才的话,她久久凝视路梁放,很真诚地对他说:“谢谢你。” “在别人眼中,你或许有万般不好,但是只有你会让我去见我的家人。所以在我这,你永远都会好。” 这是我喜欢你万分之一的理由。 路梁放没有再看她,淡淡道:“就你成天叽叽喳喳的。去就行了,爱说这么多废话。” 换好衣服,冬屿带着早上送来的牛奶上车,黑车驶离临江公馆,去了个很隐蔽的庄园。庄园靠山,有河流有花田,无人会把它跟路梁放联想在一起。 路家家大业大房产多,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处,冬屿看见席少英和冬洪实的一瞬间就红了眼眶,爸爸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冬屿鼻尖发酸,“我想你们了,看见我高考成绩了吗?我还没想好该报哪个大学。” 冬洪实温柔地说:“报你喜欢的就是了,无论你做什么,爸爸都会支持你。” 席少英比起他要现实很多,她认真地对冬屿叮嘱,“小岛,我只是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你以后的生活不是靠梦想就能吃饭的。你会体验生老病死,也会有窘迫的岁月,稳定的工作条件会为你带来很多助力。妈,一直都不是想打压你什么的,只想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比起冬洪实,她对路梁放防备心很重,虽然路梁放这人对师长之类的一向很礼貌,不是像会做出出格事的人,但他们毕竟是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做父母的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冬屿看出了她的担忧,“妈,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你或许不知道,我努力学习其实不止是为一个分数、一个排名,而是为了能让自己更有底气地追求自己的事业。是这份坚持造就了我的学业,所以现在该我选择它了。” 席少英看了她一会,慢慢说:“愿你今后不会后悔。就算后悔其实也没事,教师和警察的退休工资都很高,够你花的了。” 弟弟也跌跌撞撞跑过来,对冬屿说:“姐姐我跟你讲,我长大后也要变成爸爸一样的人,不会让那些坏蛋欺负你!” 爸妈都在,还有哥哥弟弟,外公外婆。冬屿的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正是因为她爷爷奶奶是被毒品害死的,她爸才选择入警校。 跟父母依依不舍告别后,天上下起了小雨,接他们回去的车路过市区,两边街道很热闹,冬屿趴在窗户边,还在回想刚才与家人见面的场景,她手中抓着一张全家福,也是路梁放让人拍的。 你说他坏,说他爱骂人,说他冷漠。说他千万不好。有时却又特别有礼貌,很细心。不然也不会安排的这么滴水不漏。 之前在徐倩舒家,徐倩舒也没考虑这些方方面面。 冬屿望着窗外的雨景,脑海中总是浮现昨晚上做的那个梦,一时不敢直视路梁放,更不敢跟他说话。 车辆突然停下。窗外是车水马龙。 冬屿侧过眼,路梁放看出她总是在走神,淡声说:“把你牛奶拿好,下去走走。” 第69章 我的名字叫红 街道灯光在雨中闪烁,视野湿漉,她下车看见飞鸟在灯罩上抖翅膀,斑马线绿灯亮起,行人路过她身边。 路梁放从车上拿了一把伞,冬屿回头,他抬眼盯着她,手指按在伞柄,唰地一声,伞撑开,弹开的雨落在她睫毛上。 冬屿眨眨眼。 路梁放叫了她的名字,说:“过来。” 和梦中一样的场景。 冬屿站在原地不动,路过孩童的衣袖擦过她的衣角,她看见霓虹灯在闪烁,广告牌上是模特艳丽的红唇。 路梁放撑伞看着她。 没有雨伞的遮挡,她衣袖湿了一块,明知道这边有伞,却还是很避讳。 自从做了那个“噩梦”后,冬屿就一直躲着他。路梁放淡然走过来,“你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吗?” 冬屿下意识摇头说:“没有……” 神情已经出卖了她。 眨眼间,伞笼罩在她头顶,冬屿抬起眼,路梁放神情很寡淡,像是被冰块封住一般。 她问:“去哪?到处都在下雨。” 路梁放说:“随便。” 冬屿:“……” 感情这人是一时兴起。 她指着街道尽头的商场,“去那吗?” 想不出他能感兴趣的地方,想了半天,能让有钱人感兴趣的东西应该就是消费了。 绿灯变红,两人一直在人行道口子那没有过去,绿灯的阴影洒在冬屿肩上。 路梁放握着伞柄,突然低头,“喂。” 冬屿不明所以,转头看向路梁放,疑惑地嗯了一声。还是说他都不想去,只想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他罕见地没有移开目光,视线落在她身上,“谈恋爱吗?” 语气平淡地好像在问雨什么时候停。 冬屿浑身僵住,脑子嗡地一声。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在不真实的感受中,天是青色的,雨是雾蒙蒙的。汽车的舷窗上闪烁着城市灯光,刺的眼睛有点痛。 她垂下眼,“你大冒险输了吗?” 路梁放侧头看雨,“我不玩这么无聊的东西。” 她大脑飞速旋转。 不谈。 不谈。 不谈。 不谈。 不谈。 不要。 不要。 应该是大冒险。 说谈就输了。 可冬屿还是看着他说出一个字,“谈。” 我宁愿再输一次。 路梁放嗯了一声,冬屿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说忘了。冬屿又问他怎么就这么确定不会被拒绝。路梁放说他这辈子就没被拒绝过。 于是她学着电视剧里的那样,伸手抓着路梁放的胳膊。路梁放低头看了一眼,两人一起过马路,冬屿还沉浸在终于和暗恋多年的人在一起的喜悦中。 两人在一起的消息很快就被人知道,临江公馆富二代们的消息一直都很灵通,最先坐不住的是崔旭。 冬屿收到了崔旭几条消息。 崔旭:我听唐灏说你跟少爷在一起了?你快告诉我这是在恶作剧。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崔旭:怎么这么突然?你也没跟我说过,说句真心话,路梁放根本就不适合你,他性子冷淡,你性子也冷淡,感情中更需要的是双方互补,我更希望你幸福。 崔旭:冬屿……冬屿…… 他姿态放得很低,看样子是真被刺激到了,给冬屿发了条语音,几乎半条都是在喊冬屿的名字,带着也许哭腔。 冬山与: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应该为我的选择开心,而不是说我男朋友不好。 从高中到现在,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他。 一句话就断送了人的念想,让对方认清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多只是朋友。别无其他。他伤心,他难过,他如失了魂一般。 很久,崔旭才发了条消息。 内容是:祝你幸福。 或许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带冬屿去参加唐灏的生日宴会。不然,也不会在高中毕业以后再见到路梁放。 冬屿关掉手机,看向一旁看志愿填报表的路梁放,“你不好奇我在聊什么吗?” “聊什么?”路梁放没有抬眼。 “崔旭。” 冬屿说出这个名字,路梁放没什么反应,她继续说:“他找我了。跟我说了一大堆你不好的话,但是我说回去了。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了。路,我一直觉得你很好。” 路梁放:“哦。” 七里冬 第73节 还以为他会不高兴,吃醋之类的,冬屿见他没太大反应,有点失望。路梁放问她,“你报了哪所大学?” 冬屿回答他,“国传大学,新闻类专业是第一。你呢?” 他淡声说:“国安大学。挺好的。” 好消息,是一所城市。 冬屿心中欢喜,反复确认,“你家里不会再阻拦了吗?” 路梁放沉默了一会,“会。所以给你打电话你不要搭理。” “他们怎么知道我电话?” 路梁放说:“有的是手段。” 冬屿没太放在心上,看了会路梁放的高考志愿,而后登上网站把高考志愿再确认了一遍,截图发给爸妈,顺便给裴斌也发了一份。 裴斌不可置信,发了一长串消息轰炸她,你高考志愿不要瞎报,谁教你这么报的把最好的全写上,几乎没有保底的,滑档了怎么办?破罐子破摔了吗!不是,填国传你分数够吗?我当年都没考上。 高考离他太远,每年的分数线都在变化,他还不清楚冬屿的在校成绩,以为她跟她哥一样不学无术,或者学习成绩很一般,在刻板印象中,学霸几乎都是带着厚重的眼镜,留着乱糟糟的头发,一看成绩就很少,几乎很少看见她这样五官这么精致,肌肤洁白,长发柔而软。 直到冬屿甩出全省排名的那一刹那,他沉默了,“不是,这个分数学什么新闻?这东西没有前途,一分钱也没有,领导还都是老古板钱少事多,出去采访还容易遇见超雄家属,听我的你换个专业换个王牌大学……行不?” 冬屿说,“不行。” 裴斌见木已成舟,干脆也不劝了,直接抛出橄榄枝,“那你毕业后来我们社呗,国家控股的,也算是国有产业,来吃公家饭,我们还跟公安厅有合作,就是有点危险,不太适合女生,你妈要知道多危险会气炸的,假如我女儿要学新闻,我都直接打断她腿。” 冬屿说:“我想想。” 那边裴斌边吃泡面边跟人聊天。裴佳邈走进来,他连忙擦擦嘴巴,回头抓了把头发显得自己不是那么邋遢。 裴佳邈依旧打扮的漂漂亮亮,小公主一样骄傲,裴斌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情感很深,什么都依着她,她要买什么都买,即便她喜欢的东西都很贵,她从小到大就没受到过什么委屈。 唯一一次是高二那年,裴佳邈一跑回家就哭了,裴斌还以为她是受人欺负了,泡面都不吃了,跑到她学校去问还被裴佳邈知道后非常生气,冷战了一个星期,最后的结果也是发生什么一点都问不出来。她那些个小姐妹嘴一个比一个严实。 裴佳邈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声音清淡又悦耳,“爸,我志愿填报好了,没什么问题我就提交了。” 裴斌伸长脖子,“给我看看什么专业。表演吗?我记得你长大后想当模特的,要我说还不如选个方便点的专业去考公务员,现在的模特都要关系背景够硬才能混的好一点。我见过的太多太多了。” 说着,看到屏幕的瞬间裴斌却愣住了。 裴佳邈指着屏幕,缓慢念出来,“微电子科学与工程。我要报这个专业,我也要当模特,已经有工作室找我合作了。” 裴斌闻言,“佳佳不愧是老子亲生的!这么有出息,跟你妈简直一个样。” 裴佳邈接着给他破了盆冷水,“对了说起我妈,她前几天打电话要我搬过去跟她住,你别送,她说不想看见你,现在谈了新男朋友怕对方介意。” 裴斌:“……” 滚滚滚。 高考成绩出来五天后,大多数学生的志愿都填报好了。孟初坐在去复读学校的火车上昏昏欲睡,车厢内装满吵闹声,大爷大妈把火车当成了菜市场。甚至对面的中年男人脱掉鞋袜把脚放在孟初椅子旁边,孟初瞪过去,男人嬉皮笑脸,脚从凳子上放下来没过一会,他又把脚放了回去。 孟初何曾这般窝囊过。她忍着眼泪,扭头看着窗外极速逝去的风景。这一切都从爷爷被抓开始变坏,父母的工作也受到了影响,复读的学费也很贵。 她带着钱接到一个骗子的电话说把学费打到某张卡上,学费被骗光了,家里只能去借钱让她去上学。 恨吗?该恨的都恨过了,现在只有失魂落魄,她像个火车上的幽灵,垂着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这时,手机响了。 她以为是警察追回骗子的钱款了,慌忙拿出手机一看,却看见一个境外电话,国家显示是在墨西哥。 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她挂断电话,谁知却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小姑娘,只有我能帮你。我清楚你的困境。 远在墨西哥的牧师眼瞳幽暗,刚又把逃跑的人质腿脚打断,手指上沾满血,屏幕一片鲜红模糊。 来电电话又显示了。 这会孟初手指颤抖,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冬屿把手机放在耳边,接听电话,以为是送牛奶的叔叔换电话号码了,一接通才知道是路梁放妈妈的电话。 对方的目的很简单,开的价格也慷慨,“我知道你是席老师的女儿,讲真的我也很意外,废话也不多说了,你可以劝小路出国吗?如果他改变主意,路家也会安排你的未来,跟他一起出国留学。当然,钱是我们出。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冬屿抓着屏幕的手指一顿。 第70章 我的名字叫红 她一个人在房间,忘记开灯了,路梁放妈妈似乎笃定了冬屿不会拒绝 。电话里头的背景音杂乱。 黑暗中,冬屿说:“我尊重他的选择。” 对面声调僵住,“什么?” 冬屿认真说:“我尊重他的选择,我不会帮你,抱歉了。” “你妈知道你谈恋爱吗?” 冬屿:“……” 和路梁放在一起的事,她没跟父母说,妈妈只想她读书,不想她谈恋爱,即便现在已经年满十八岁了,席少英还是会生气。 更别说她现在还住在路梁放家。 沉默一会,她问:“还有事吗?” “要么你不尊重小路的选择,要么你不尊重你妈,选一个。我还有你妈的电话。我知道你是教师子弟。” 冬屿说:“都不选。” 她猛然挂断电话,心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她下床穿上鞋子开灯,走出去问管家,“路梁放在房间吗?” 管家笑着说:“少爷在吹头,你看起来有心事,要我给你热杯牛奶吗?” 冬屿摇头,推开路梁放卧室的门,路梁放坐在床的边缘,听到动静,他手指啪嗒关掉吹风机,刚吹完的头发看起来很凌乱。 “怎么了?”路梁放问。 冬屿看向他,“你妈给我打电话了。我不知道。不小心接了。” 路梁放沉默了一会,手抓着头发,“没关系。她要是威胁你跟我说。” “她说要把我们的事告诉我妈。除非我能说服你顺从你家里的安排。” “但我说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她一口气说完。路梁放愣住。 他放下吹风机,慢悠悠打量她。 不安的感觉在冬屿心中蔓延,没想到这么快,才刚和路梁放谈没多久就要被捅到父母那去。 暗恋的时候想象过许久美好的场景都没发生,她得面对席少英,还有路梁放家人,这么现实的问题。 路梁放抓着她手臂,把她拉到眼前,问:“你害怕吗?” 冬屿抬起眼,牵强地笑:“有点。” “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 “为什么不后悔?”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会为我的选择后悔。路,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冬屿的手指紧抓着他手背,能感受到他脉搏起伏不定。 昏暗的光线下,路梁放神情未知,他盯着她的脸说:“你妈要是怪你,你就把我推出去,说是我逼迫你的。他们都不会拿我怎么样。” 这次换冬屿愣住。 他又问:“饿了吗?” 冬屿点头。 “带你跟我朋友去吃个饭。” “陈?” “不是。这头猪回去了。” 路梁放毫无波澜地说,理了理头发,回头看了冬屿一眼,“你穿件外套。外面有点冷。地方不是很远。我们走路过去。” 冬屿放开他的手。路梁放先下去等,他外面随便套了件格子衫外套,靠在路灯边缘,胳膊很直,腿也很长。 等了一会,冬屿下来,风轻抚过路灯,刚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她停下脚步,心里很紧张,毕竟这是头一回以这样的身份去见他朋友们。 路梁放目光落在她肩膀,见她还是那件衣服,露出的胳膊很白,像藕节一样。 他淡声说:“不是说要穿件外套?” 冬屿回答:“外套都洗掉了。我没带多少衣服过来。我感觉也还行,不是特别冷,我们吃什么?” “是火锅店。”路梁放说。 冬屿闻言,莫名想起路梁放在自己家补课的那年,家里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她从冰箱里拿出火锅底料,把速冻丸子和红薯粉放进去就是简易的火锅。外面的火锅也不是吃不起,而是舍不得。 他或许已经没有印象了。 路梁放见她在走神,脚步放慢了一点,“想你家的火锅吗?” 冬屿一怔,“你还记得。” “不记得。但看你这样就想起来了,还问过我吃不吃。” “这是待客之道。” “所有客人来你家都会这样吗?” 冬屿沉默了。是只有路梁放会,因为这是自己暗恋的男生。l或许不知道,她其实从那时就喜欢他了。 她嘴上还是回答,“会这样。让客人饿肚子不太好。虽然简陋但还挺好吃的。” 路梁放说:“没吃过。有机会试试。” 冬屿开玩笑,“少爷也看得上这些?” “你干脆说一千块钱卖给我好了。” 七里冬 第74节 “一千块买不到,一万块卖给你。你愿意买吗?” “不愿意。” “为什么?” “我不是猪。” 他低眼注意到冬屿被冻得通红的手指,她怕是只顾着跟他说话了,没注意到自己双手失去知觉,见路梁放这么看着自己,冬屿才反应过来。 她弱弱地说:“好像是有点冷。” 话还没说完,肩膀被拍了一下,她愣住,听见路梁放那淡淡的语气,“笨成这样。” 他脱下格子衫递给她,里面也是件短袖,手伸的很直,“你先穿着。离目的地也不远了。” 冬屿脸一红,点点头。 她接过他的外套,指尖捏紧,突然就想到一个问题,“你会丢掉吗?” “丢掉什么?” “你不是有洁癖?不接受别人碰你东西,穿过你的衣服你会丢掉。之前我穿你衣服的时候是这样……” 路梁放顿住,回头看着她冻得发白的脸,“不接受的是别人,不是你。若不明白,再多穿几次就问不出这么傻的话。” 格子衫衣袖遮不住她的手,路梁放让她把手伸过来,用掌心的温度帮她捂着。 冬屿最开始还犹豫,直至真真切切感受到路梁放的手,她才明白,原来和喜欢的人谈恋爱是这种感觉。 像糖,像天上的云朵,也像一场梦。 她总是缓不过神,迟钝一会,昏黄的灯光照在路梁放伸出的手臂上。街道很冷清,影子黏在一起。电线杆上缠着的线是黑色的。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高中那样从不回头。 上了天桥,拐了几个弯就是火锅店,他们是提前预定好了包厢,服务员笑吟吟领着他们去。 里面楼道宽敞,还没推开就闻到了花椒翻腾的香气,冬屿跟在路梁放身边,还没打量完包厢里面的人,就看他们齐齐转头。 “嫂子来了!长这么漂亮!在六中一定也很受欢迎。” “长这么好看都可以去当女明星了。快坐快坐。很可惜陈少不来。” “又是因为他前女友的事呗。别管他了,路少来就行。你看人家的手都牵着呢!小情侣恩恩爱爱的,少爷都开窍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原来上次跟我们一起打游戏的是嫂子啊,误会误会,嫂子打游戏比我新手时期厉害多了。” 冬屿被他这么一说,注意到路梁放手还牵着她的手,脸颊发烫。路梁放侧过头,这时候才松开。 他问他喝酒吗。 有前车之鉴,冬屿摇头。 路梁放让服务员拿了瓶酸奶,冬屿注意到桌上不仅是男生,还有一些女生,大概率是对象或者朋友之间的关系。女生们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 菜很快就上齐了,冬屿吃辣不是很行,手攥着餐巾纸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喝完杯中酸奶,很快就缓过来,抬头就看见对桌的男生给自己的对象夹菜。眼神温柔。 她下意识看向路梁放。 路梁放还不明白,他正在跟人聊天,冬屿看了一会他才注意到。 “怎么了?” 火锅店太吵,他怕听不清她说话,头往下低了些。 冬屿嘴唇动了动,心中突然酸酸的。 很想。 但又感觉主动争取来的就变味了。 她垂眼用纸擦擦嘴角,笑道:“没怎么。我吃饱了,你也要吃得开心,我先去跟她们聊一会天。” 路梁放说好。 女生们都去外面聊天了,男生们都留在包厢里。路梁放饭量不大,很快也吃好了,注视着冬屿离开的方向。 有人问:“路少怎么突然开窍了?老实说我们当时听到传闻还挺震惊的,突然就在一起 了,没一点征兆。嫂子长得挺好看的,她追的你吗?” 路梁放注意力转过来,胳膊放在桌上,很久都没说话,那人自知说错话了,尴尬地笑了几声正想转移话题。 他却突然出声,“没有谁追谁,只是不想让她等太久。这个结果也是她喜欢的。” “等太久?” 路梁放手中转了转酒杯,掀开眼皮,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她从高中开始手机壁纸就是我。” “所以你喜欢她吗?” “……” “……” 包厢寂静,这话挺像高空走钢丝的,稍有不慎就要炸。 路梁放有点不耐烦了,“再废话就滚出去呢。” 方才还在试探的人顿时不敢吱声,恨陈常绪又跑回去管他前女友的事,要不然只有他不会被路梁放镇住。 冬屿不知道包厢发生的一切,跟女生们坐在外面吃零食聊天,刚才男朋友给夹菜的那个女生手抵着下巴,端详着冬屿,神情有些新奇。 “你身边有保镖诶。我看出来了。你男朋友对你很重视。你们谁先喜欢谁的?” 冬屿很诚实,“我先喜欢他的。” “很正常,我也是先喜欢我男朋友的,我男朋友知道后感动的都快要哭了,骑车带我去看日出跟我表的白。你们是怎样?” 冬屿神情有点僵,小声说:“就这样,在雨天的大街上,他突然问我谈不谈恋爱。我说谈。就这样了……” 看女生的表情,似乎期待听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包厢的门突然打开,冬屿回头,看路梁放走到自己身边,心情好像不太好。 “我们先回去。” 冬屿愣住,“哦好。” 第71章 我的名字叫红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就要走了吗?” “要不再坐会,我们可以去ktv唱唱歌,反正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是啊是啊,好吧,很高兴遇见你。” 冬屿微笑起身告别。 路梁放在门口等她,逆着光,看见她单薄的身影,她转过头看他,眼睛在升腾的火锅热气中略显模糊。 他有点烦。 为什么明知道他们的关系。 还会问他喜不喜欢这种蠢问题。 等他回神,冬屿已近在眼前,路梁放才发现,女生的脸好小,皮肤细腻光滑。他移开目光,朝她伸出手。 “把手放过来。”他说。 冬屿没有立即,而是端详了他一会,“路,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路梁放:“我看起来很不高兴?” 冬屿点头,“你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见朋友明明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你眼中之前有别的情绪,现在却只剩下冷漠。你高兴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 路梁放一愣,喊了声她的名字。冬屿抬眼。他侧目,淡声询问,“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冬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温柔地说:“你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 想象中的恋爱应该是干柴烈火,真正感到的时却像一场很清淡的雨,淋在身上都不太有感觉。 冬屿不解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可能是刚才跟男生们聊了点什么。 路梁放沉默,“……” 知道她高中就暗恋他,那么在一起就是最美好的结果,她不需要再等待,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去碰他手臂。可以大大方方的接触,有话也可以直接说出口。 所以当时才会问谈不谈恋爱。 橱窗的灯一盏盏熄灭,街边很暗,冬屿久久看着他,汽车嘟嘟声不绝于耳。 路梁放抓着她的手过马路,说:“你还挺聪明。” 对他而言,真没感觉就不会让她靠近小于一米的距离。 冬屿说:“我感觉到你的心情好像好点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但你不去想就好了。” 路梁放嗯了一声。 他声音依旧很淡,“你也不用太把我家里人放在眼里,他们平时比较闲,爱给自己找存在感。” 冬屿低下眼,假如自己在家里敢这么说话,席少英已经拿扫帚追着她打了。 别墅的灯还亮着,管家见他们平安回来松了口气,他指着女佣手中拎着的篮子挨个说:“欢迎回家。这里是水,这里是牛奶,这里是薄荷糖……” 冬屿把格子衫脱下,管家走上前接过,路梁放说,有空让她挑几件外套,管家说,好嘞。 躺在床上,冬屿想的都是路梁放在路灯下拉自己的手,毫不避讳他人的目光。 还有……l问她的那个问题。 他当然不知道。 其实自己高中时代就喜欢他了,见过他神情寡淡,对陌生人冷淡又不失分寸,裴佳邈追着他一路,他都没抬眼。伪装10086给他发短信收获两个问号。 这样冷漠的人。不喜欢怎么会问自己谈不谈恋爱。新鲜感上头吗? 冬屿现在要面对的另一个问题,还是来自家里,路梁放妈妈见她软硬不吃,直接给席少英发了短信约见面。现在她家都知道她谈恋爱了,还是跟路梁放。 七里冬 第75节 她看见了席少英给她发来的短信,对路梁放说:“我们也要去。” 还没谈多久,事情就演变到了两方见家长的地步,路梁放妈妈显然不是好说话的,态度是既然他不服从家里的安排,那么家里也不会承认他的感情。 路梁放说:“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不去。” 冬屿说:“不去。我妈会大发雷霆。然后会一辈子不让我进家门。” 两人最终还是去了,地点在一家高档餐厅的包厢,路梁放妈妈特地穿着高档的定制服装,高傲地把包放在饭桌上,一般有钱都买不到。 “虽然我们两家的小孩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但是我们做家长的还得多为自己孩子的前途考虑,席老师,我敬重你跟你先生,你女儿跟我儿子谈恋爱过家家我也没意见。反正不会结婚,可是根据我们家的安排,我儿子将在高考后出国留学深造,但他似乎为了你的女儿想留在国内,这种自毁前程的行为我想我们两方应该交流一下。” 他妈妈一开口就堵死了他们所有的路,在她的说法中,路梁放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因为在国内谈了女朋友就拒绝去国外上学,而冬屿也不拦着,还以此为他爱自己的证据。 路梁放手放在口袋里,当即就冷脸,他正要说什么。 冬屿就拉住他,温温柔柔地开口:“阿姨,你太高看我了。路梁放根本就不会为我留下。他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想法,他的追求不在国外,所以很遗憾,至始至终他都没考虑过你们的那条道路。 他的眼中总是那么冷漠,似乎是童年的阴影没有消散。我跟你说过,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愿意尊重他的所有想法,国内也好国外也好,山高水远,只要是他想走的路,我便只会停留在原地送他一程,然后去追求我自己的,这并不冲突。 你到现在都不想承认他的梦想吗?” 全场寂静,路梁放妈妈捏住碗筷,冬屿心中始终怀有内疚,不敢直视席少英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路梁放罕见地把目光集中在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神情变化。 他妈妈有着自己的一套思维,完全不接受她的想法,直逼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席少英,“席老师你也听见了,他们年纪小不懂事,很多事只有出社会才能明白,健康的恋爱应该多为对方未来考虑,而不是感情用事。” 席少英放下筷子,双手撑着说:“路妈妈,你想让你儿子出国。我也想让我女儿考公,你知道我在知道我女儿想当记者的时候多生气吗?我就纳闷了,铁饭碗不好吗?可后来我明白了,所谓父母为子女操了一辈子的心,最终还是要学会放手。 就像你儿子跟我女儿不仅谈恋爱还同居,要之前,我肯定逼她分了,但现在我想,世界是属于他们的,人生的路应该是四面八方,而不是只有一条正确的路,我希望她能 有丰富的情感,也能向我证明她的选择没错。” 路梁放妈妈被气极了,淡声说:这么说来,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觉得你女儿跟我儿子合适吗?如果席老师不太清楚明柯集团的产业可以现在上网搜一番,你们学校有栋楼都是我们捐的。” 席少英不愧是当班主任的,气场上就没输过,“合不合适也是我们家说了算,就这么说,我们家拿得出一等功,你们家有吗?” 她语气犀利,路梁放妈妈顿时哑口无言,转头问服务员菜怎么还不上齐。服务员慌忙跑出去催,双方家长的博弈,最后不欢而散。 冬屿跟路梁放回到公馆,在玄关柜换鞋。 管家见他们回来很高兴,指着客厅被白布包裹的一物,“看!榻榻米,是唐少爷送来的,他说原本是买来打游戏用的,但他爸妈只准他坐红木的椅子,就送我们这了。” 他看向冬屿,问,“饭还吃得顺利吗?我猜夫人肯定没有很为难你们。” “顺利。” 冬屿满脑子都是妈妈当时的话,本以为她知道自己谈恋爱会很生气,没想到妈妈始终都站在自己这边。 她不免鼻尖发酸,回过头对路梁放说:“路,我先回房休息了。你妈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反正高考志愿已经交上去了。再怎么说也没用了。” 路梁放看向她,“回什么房?过来。” 冬屿不明所以,还是走过去试坐榻榻米,不得不说,唐灏送来的榻榻米坐得还挺舒服,她仰头看他,“有什么事吗?” 话音未落,阴影占满她整个视野。 “是猪吗?那个时候帮我说话。跟她有什么好扯的。” 路梁放就近停下,小腿正好抵着冬屿膝盖,他视线下落,情绪没什么起伏。 冬屿认真地说:“那我下次不帮你说话了。你是我男朋友,帮你说话不是很正常。有时候只是忍不住。特别是你妈张口就来。” “她是这样。” 路梁放伸手,淡淡说:“抱会。” “嗯。” 他把她身体往这边拉,这样距离就拉近了,冬屿又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试探性地伸手搂住他的腰,心剧烈跳动。 很可惜,第一次拥抱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两人胳膊其实都有点僵硬,像是牵了根木偶线,没有那种拥抱全世界的感觉,或许是没有经验以后就会好,还是说恋人之间的拥抱就是这样,寡然无味。 可是电视上阿甘和珍妮的拥抱又很打动人心。 冬屿在路梁放怀中安静地想,失望过后她又开始接受,生活哪来这么多《阿甘正传》,才刚谈恋爱呢,以后应该就好了。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路,我们一起养条小狗好吗?” 这样应该就会慢慢找到感觉。 路梁放说:“我不喜欢狗。” “猫呢。” “毛绒绒的我都不喜欢。”他说。 冬屿哦哦了两声。 “那我们去坞山挂同心锁好吗?高中时候,我们班小情侣总爱爬到坞山顶看日出,挂同心锁,听说上顶有座寺庙,寺庙旁卖的酸萝卜可好吃了。鸡爪也不错。” 路梁放问:“灵吗?” 冬屿说:“灵。” 她手还放在他背上,抬头看着他走神。路梁放一无所知。 l,你知道吗? 即便现在跟你在一起的体验感不是很好。 我还是愿意把一切交给时间。 清水放久了总会浑浊。 第72章 我的名字叫红 去坞山的那天清晨,冬屿是自然醒的,原本还在担心下雨,但凌晨三点起床的时候,天空很平静。 不用打车,有专门的司机接送。 她脑子昏昏的,穿着日式校供制服靠在车窗边补觉,长发遮住脸,像个刚从井里爬出的女鬼。 而路梁放坐在后排正中央,双手靠着,神情很淡,手中摸着杯咖啡。 车辆刚好过隧道,昏黄的光线,一阵颠簸过后,冬屿被晃醒了。她迷迷糊糊朝路梁放的方向看过去,“快到了吗?” 车载音乐是《heatwave》,路梁放伸手把音乐调小了,随口说:“才多久。”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后视镜中的人肩膀低垂了也许,浮光一晃而过。 冬屿双手抓着窗,头靠在手腕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睡觉。你真聪明,带了杯咖啡出来。” 路梁放不说话,把咖啡递给她,他其实没喝几口,看起来就根没开封的一样。 冬屿脸一热,双手接过咖啡,没用吸管,而是把咖啡盖子揭开,直接用杯子喝。她记得路梁放是有洁癖的,刻意避开他用过的习惯。 苦涩侵入口中,她把咖啡还给他。 路梁放盯着被她掀开又按回去的盖子,过了一会才接过,不知道为什么,冬屿感觉他脸上情绪在变化。 还没来得及细想。 司机把车停到路边,“地方到了。少爷是现在下车还是坐会。” 路梁放打开车门,冬屿也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凌晨景区有自动购票处,人工窗口还没上班,冬屿打开手机想要扫码,微信弹出一条消息,路梁放已经把入山的二维码发给她了。 她再一次点开路梁放朋友圈还是一条灰色直线。 扫完二维码入山,她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后面滴的一声,回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还屏蔽我朋友圈?” 路梁放手插兜里漫不经心回答,“哦,很少用微信,忘记拉出来了。” 冬屿怔了一会,久久盯着他没有说话,手指捏紧,短裙随夜风飘扬。 “所有人都会屏蔽吗?” “一般都会。不是为了针对谁。” “这下好了。”他说。 路梁放的朋友圈很简单,定位加风景照,纯照片,没有一个文字,地点涵盖全球,北美、北欧、中亚、南极,给人的感觉就是必须花很多钱才能去的。 坞山的凌晨薄雾冥冥,虫鸟窸窣,上山的路根本看不清,必须要用手机打手电筒。路梁放正准备把手电筒打开,看见微信朋友圈多了很多个红点。 点开才知道,冬屿给每条朋友圈都点了个赞。 他回头就看见她狡黠的目光,在黑暗中特别明亮。 路梁放唇角动了动,“无聊。” 冬屿:“无聊你还特地说一嘴?” “就说。” 冬屿故意捂着耳朵,拉长了尾音,“我听不见——” 她打着手电筒,踩在爬满青苔的石阶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向上爬。沿途正好遇见几个登山者,一半是老人,一半是年轻的学生。学生们背着腰包,结伴前行,争取在日出来的时候登上山顶。 中途有休息亭,冬屿休息了一会,边吃面包边喝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路梁放?你怎么在这?”是个男生。 她总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把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回头,看见一个寸头男生,同行的还有一群背着书包的男生,有些穿着篮球服配短袖,有的下面穿着黑色阔腿裤。 那群男生看着冬屿和路梁放窃窃私语。 寸头男生跟他们小声说:“高中同学。” 冬屿也想起来了,这是高二在药店遇见的那个男生,他当时腿还摔断了,打着石膏,跟路梁放两个人在那守店。 寸头男生显然没有认出她,问路梁放,“她是你亲戚?” 路梁放回答,“对象。” 冬屿睫毛轻动,缓缓看着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甜甜的感觉,一晃而过,她难以捕捉。 两个字宛若平地惊雷。男生不可思议,“真,真,真的假的?你不要骗我……你,你都谈恋爱了?当时拒绝裴佳邈的时候怎么说的?不是说这辈子都不想谈恋爱……好吧,嫂子长得特别好看,眼光可以啊……” “忘了。” 七里冬 第76节 路梁放压根不在意,以他的行事准则说:“忘了就是没有。” 对方:“……” 两人继续向山顶爬,快五点的时候终于接近山顶,此刻天边已然生出几缕晨曦,乳白色的一条线,泛着金色的光芒。 寺庙就 在金光附近,沐浴着晨曦。边上有一条栈道,紧挨着断崖。 栈道吊着蟒蛇一样粗壮的铁链,上边缠满红色绸带。听说在这挂同心锁的人最后都会修成正果。 栈道上挂满同心锁,有的锈迹斑斑,有的被风雨侵蚀。 现在多了一把。冬屿亲自挂上去。 同心锁钥匙一人一把,雕刻的文案是这年很火的网络文案: 我选择了你,就不会离开你,这是承诺,也是约定。 甲方:冬屿 乙方:路梁放。 咔嚓一声,锁好。 迎着晨曦,冬屿掩饰不住欣喜,双手合十闭眼似在许愿,她长发在雾中飞扬,脸颊红润。 路梁放站在不远处看着,右手拿着冬屿吃了一半的面包。 冬屿出门是带了制服包的,不过面包袋子开封了放在里面怕被挤出来,就让路梁放手拿着,挂锁的功夫,制服包也暂由路梁放拿着。 爬了这么久山也饿了,路梁放靠在石柱边,毫无道德地把剩下那一半面包也吃了,侧头观看日出。 冬屿回来时看着空荡荡的面包袋都傻眼了。 “我的面包……你不会丢了吧……” “我吃了。”他随口承认。 面包皮很薄,里面的夹心很软。 是黄油味的,掺杂着些许肉桂。 冬屿低头说了一声,“好吧,你喜欢我下次给你买点。”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她的发旋和鼻梁,像只被人抢走胡萝卜的小兔子。 特别可爱。 人生头一回,路梁放想让时间定格在此刻,他别开目光,感受着山顶的微风,淡淡嗯了一声。 再过半小时,山上小卖部也开门了。他吃了冬屿口中寺庙边独有的特别好吃的酸萝卜,但这都没半块添加剂面包好吃。 下山的途中他们遇见了裴佳邈。路梁放忘记这谁了,但冬屿忘不了。 裴佳邈扛着裴斌花重金给她买的单反相机,身边依旧跟着很多小姐妹,化着妆,穿着束身衣,露出养的很好的腰腹。 她看了眼冬屿身上的衣服,又看看路梁放手中的制服包,脸色一变,顿时明白了什么。 冬屿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毕竟只是高二萍水相逢的关系,不记得都有可能。 心中默数三二一,她还是抬起胳膊,做了一个想打招呼又不确定要不要的动作。 裴佳邈其实看见了,但是不打算回应,她背对着路梁放和冬屿,举起相机对自己小姐妹道:“就这个动作好,你们往后退一点,那边树枝有点挡住光,要不要用手弄一弄?” 姐妹团不认识冬屿但是认识路梁放,目光呆滞,反应过来后装作什么都看见,配合着裴佳邈。 冬屿伸到一半的手收回,最终还是没有打这个招呼。 她低头看着下山的台阶,等到看不见她们,路梁放随口问,“你高中同学?” 冬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不是我高中同学,而是你们学校的。裴佳邈,被你拒绝那个。” 路梁放:“哦。想起来了。你说过。还问我有没有答应她。” 冬屿:“……” 回到公馆已经是七八点左右的样子了,晚上十一点睡,凌晨三点起,睡眠严重不足,她躺在床上补觉,被电话声吵醒。 看了眼手机号码是境外打来的,以为是诈骗电话,把手机静音了没接。 过了一会,她收到一条短信: 我看见了,你的名字挂在学校光荣榜上,全省第一,很优秀的小孩,向你表达真诚的祝愿。 我的学徒要是活着,应该也能取得个不错的成绩,很遗憾,我本该为她的成长感到自豪的。 冬屿,你父亲张大海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希望你今后能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 后面跟着一个骷髅emoji。 足以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冬屿是醒来之后点开手机才看见的,查了下区号是墨西哥。 手机下意识甩出去,似被毒蛇咬了一般,手腕隐隐阵痛。 路梁放听到动静推开门,见她惊魂未定,很快也看见了牧师发来的威胁短信。 他眼中情绪转冷,走过去轻轻把冬屿拉近安抚,这次冬屿情绪终于压制不住,靠路梁放他怀里哭,手指按入他的后背。 这次的拥抱和之前又不同。 不是索然无味的,而是带有依恋的。 冬屿情绪平缓了一点,小声说:“假如我有一天出事,连带着你也失去一切,你会恨我吗?” 路梁放说:“你不会出事。该出事的一直都另有其人。” 冬屿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旧巷树荫下,头戴黑帽子的女生双手插在兜里左右张望,见四周无人,孟初快速奔跑至监控死角。 她低头打字,快速给那个境外号码发信息。 “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但现在学校光荣榜只有她的高考成绩排名。志愿填报什么的我不知道,投档结果还没出。” “你,你能不能不要伤害我父母……还有你承诺的……是真的吗……” 牧师还没回信。 孟初放下手机,凝视黑漆漆的巷口。 前方是深渊吗? 是吗? 现在后退会好一点吗? 不会。 因为后面也是深渊。 外公一被抓,他们全家都受到排挤,不仅是亲戚,还有左邻右舍。早上一推开门闻到难闻的臭鸡蛋味。 下意识回头。 见门板被人用鲜红色的油漆写: 汉奸,走狗,能不能搬家?身上背了这么多条人命还有脸活下去!!!! 第73章 我的名字叫红 不久后,一件事登上峪平当地头条。 明柯集团向中国禁毒基金会捐款两亿,一些临江公馆内的企业家嗅到风声,紧跟着捐出款项。 这是近年来峪平金额最大的公益捐款,早晚班高峰期,公交车内小电视循环播放,乘客们边刷手机,边张口议论。 “为什么突然就捐款,是这些资本家良心发现了吗?” “胡说八道什么呢?有本事你捐钱试试……都是为了国家事业,你还想再峪平炸一次吗?” 那人瞬间闭嘴。 几日后举办的新闻晚会,路梁放代表集团出席,闪光灯对准他,在记者问为什么要捐款时。 他摘下耳机,侧眼看了下镜头,淡声说,“为了女朋友。” 话音落,毫无情绪。 灯光照在他肩上,现场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蜂拥上来。保镖张开双臂拦住人群,路梁放一身黑衣低着头,朝着会场外走去。后面的记者看不见他的表情。 冬屿在网上刷到这个纷乱的视频,心中生出别样的情绪。路梁放推开门,助理把他的外套交给管家。 冬屿一直在等他,手靠在墙上,她抬头喊了路梁放的名字。 路梁放抬眼,“嗯?” 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捐款的事。 冬屿拉着她衣袖,鼓起勇气说:“我想纹身。” 路梁放一顿。 准备关门的助理都诧异,她是教师子弟,一般都会比较循规蹈矩,现在又突然要纹身。 “想好了吗?”他沉默了良久。 冬屿说想好了。 她想留下一些关于他的回忆。 有钱什么都方便,冬屿都不用去外面的刺青店,就有经验老道刺青师受邀而来。 他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房子显得十分拘谨,管家去给他倒茶,刺青师放下手中的纹身针,来之前就跟冬屿确认好了要纹的图案。 “准备好了吗?” 他在冬屿手臂上喷了酒精。 “准备好了。”冬屿心情很平静。 七里冬 第77节 路梁放其实是有问过冬屿想纹什么,冬屿神神秘秘地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路梁放没有玩手机,撑着下巴注视着冬屿纹身。刺青师很认真,鼻梁上架着眼镜,眼睛一眨不眨。 冬屿在纹身前洗了个澡,身上有沐浴露的香味。 她手纤细雪白,头发没有完全吹干,脸上用了润肤霜,没完全吸收,像是飘雪在脸颊上融化。 闻到熟悉的香味 ,路梁放就知道冬屿多半是又偷偷用自己的洗发水了,他很少这样,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双腿张开,一脸:我抓到了你把柄的表情。 冬屿不管不顾,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路梁放那时还吃了自己半块面包。 很快纹好了。 只有一个字母:l。 纹在小臂内侧靠近手腕的地方。 路梁放看见后就明白了,问她,“为什么纹在这里。” 冬屿说:“我有一个喜欢的电视剧。女主手臂的这个地方有编号……” 路梁放看向刺青师,伸出一只肌肉紧实的胳膊,说:“在我手的这边,纹个字母d。” 冬屿见状慌忙阻止,“你疯了吗?警察是不能纹身的。别这样……” 他过了一会才说:“哦,我想起来了。” 路梁放目光落在她手臂上的纹身没有移开过,又问:“为什么突然纹身? 冬屿笑着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因为你也给我准备了惊喜,我在电视上看到了。这是我们在一起的证明。” 路梁放神情变化了一下,点开手机相机对着,对冬屿漫不经心地说:“把手伸过来点,我拍个照。” 冬屿开玩笑道:“你想当朋友圈背景吗?” 路梁放说:“想多了。” “那你要干嘛?” “拍照。” 绕了一圈又绕回来。冬屿噎住,还是乖乖把手放了过去,路梁放拍完照。刺青师给他们讲纹身后的注意事项。 冬屿说:“我知道了。” 回头看,路梁放懒懒正坐在沙发上,欣赏刚刚拍到的照片。 日光从窗帘间的缝隙溜进来,照在他半边脸上,一如高中在咖啡店窗边看书的那年。 这次,他嗤笑。 虽然一闪而逝,只有几秒,不仔细看根本就注意不到。 但还是有人看见了。 指挥女佣擦玻璃的管家愣在原地,大脑嗡嗡,少爷笑了!!少爷居然笑了!!从小到大他都是冷着脸面对旁人,甚至心情愉悦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恋爱中最难忘的事是什么。牵手还是告白的那一秒? 冬屿想应该都不是,最难忘的是岁月静好。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内侧的纹身,回想起刚才一闪而逝的画面,打心底为他高兴。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了,很不出意外,冬屿和路梁放都是第一志愿录取。 路梁放怕她的个人信息被牧师的人窃取,特地跟六中打过招呼,不准张贴冬屿的大学录取结果。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解决掉,六中最后还是张贴了全校录取结果,冬屿的名字没有被抹掉。 路梁放打电话问的时候,对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边泡茶边苦口婆心地劝说:“这个。我们之前打过招呼,可能是做表格的老师忘记了吧。其实也不是太大的事。就放一个多月就搬过去了,成绩又不是没考好贴出来怎么了?我们的目的也不是炫耀,而是让学弟学妹瞻仰瞻仰今年我校风采,参考一下分数线,说不定回去就会认真学习了。” “这个叫冬屿的学生是你妹妹吗?哎呀呀,她可不得了!这么厉害的高考成绩。我都没想到我们六中居然不仅能出个全市前十,还直接进全省前十了!!真的是为母校争光了,母校也因此骄傲。” 路梁放:“……” 六中甩锅的技术炉火纯青,一会说是实习生的工作失误,一会又说是做表格的老师没注意。 反正就是舍不得冬屿考出来的分数。 六中每年中考招生都需要宣传,若是高考总体成绩太差,家长们就会犹豫要不要让不让孩子来这上放学,很影响志愿填报。 冬屿挂断电话,看着路梁放的神情说:“这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我们都不知道牧师是通过什么方式掌握我的高考分数。” 牧师一直躲在境外,有一堆马仔为他马首是瞻。这个年纪太过无力,能做的只有降低风险,不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暂时把这件事搁置,冬屿很少出门。 就算出去也是跟路梁放一起,身边跟着保镖。 唐灏带着朋友来路梁放家玩,为了避嫌,朋友中没有崔旭。大多数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有男有女。 有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冬屿,眼中好奇,注意力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觉得不好意思,比较绅士地移开目光。 其中就有上次在火锅店遇见的女生。 她们再次看见冬屿也特别高兴。 “又见面了?上次你走的这么匆忙,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说。我看见新闻了!你男友捐款两个亿的事!!” “帅炸了。你知道他对媒体说什么吗?为女朋友捐的。我有的时候真的会很羡慕你。” 女生笑眯眯的,边说边打开手机,给冬屿看新闻热搜。 #明柯集团继承人的女友身份成谜 #明柯集团继承人的女友是未婚妻吗? #明柯集团继承人谈过几段感情 冬屿早就看过,再看情绪的起伏不大。她衣袖轻轻掀起,女生自然注意到了她手腕上的纹身。 “新纹的吗?” “嗯。” “我也为一个男生纹过,后面分手了。这种傻事再也不做了。感情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冬屿问:“你现在的男朋友知道吗?” “知道。他比我前男友有钱,也比我前任正常多了,果然还是要多谈几个才知道合不合适。说到这,你跟你男朋友在一起还挺不容易的,两个人性格都算很淡,如果我男朋友是这样的性格肯定谈不下去……” 女生说完,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有点不太好,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猜他肯定会为你改变原则。就像我现任对猫毛过敏,我说想养猫,他还是给我弄了一只。 即便是那天他身上起满红疹子,还去医院挂水被他家里人说了。我就说还是不养了吧,其实,我只是想要他一个态度。 后来那只猫送人了。” 女生没注意,冬屿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她垂下眼看了一眼路梁放万年不变的微信背景和朋友圈,找不到一丝谈恋爱的痕迹,压制住的落差感又席卷而来。 或许崔旭说的对,就是有点不太合适。 冬屿去了趟洗手间,把冷水敷在自己脸上慢慢冷静下来,打开自己的朋友圈。 其实她一直都没把路梁放从朋友圈黑名单中拉出来。他没提过,也没在意过,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被黑了。 她靠着洗手池,紧抓着手机,无神地站了很久。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恋爱脑了,明明谈恋爱这种事不是生活的全部。 和路梁放不一样。她朋友圈唯一的一张置顶照片是他拉她手的照片,他肤色比她稍微深一点,手掌骨节分明,路灯光影照在两人手背上,看着很幸福。 文案即是日期:2023.7.25。 崔旭点了个赞,评论:祝你幸福。 像是在嘲笑她的无力。 晚上,冬屿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她打开旁边正在充电的手机,给路梁放发消息,“你睡了吗?我可以来你房间睡吗?” l:没。这么突然?为什么? 冬山与:没为什么。 l:…… l:行。 意思就是默许了。没有别的话语了。冬屿感觉自己像是送上门的,握紧手机深吸了一口气。 冬山与:我不来了。 l:, l:怎么又不来了? 路梁放才给她腾了位置,手机又振动了,他看见她发来的消息,文字太过苍白。 冬山与:路梁放,你到底喜欢我吗? 第74章 我的名字叫红 台灯突然断触了一下,寂静中电流的声音很清晰。路梁放手指顿了顿,字打完又删掉,他最终是这么回答的: 不觉得问这种问题很无聊? “……” “……” “……” “……” 聊天框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很久。路 梁放才收到她的回话。 “所以,直接说喜欢很难吗?” 七里冬 第78节 “还是,你对我根本就只是图新鲜感。是这样吗?” 冬屿关掉手机,孤单的夜晚,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发呆,窗外的蓝调忧郁的天,心中又沉又冷。 他说不喜欢毛绒绒的东西。 他说不喜欢牛奶。 明明原则是可以改变的。他却连改变的样子都懒得装一下。 冬屿睡着前没关卧室的灯,等她醒过来照镜子一看脸色有点苍白,发现头顶的灯关了,卧室内是自然光,应该是管家路过时顺手关的。 她开始想,高考后遇见他发生过的一切,喜欢了这么久,连在一起都这么敷衍,男生对待感情是不是都这么随意。 路梁放回复的时候冬屿早就睡了。 l:来我房间,聊聊。 l:你不是要来我房间睡? l:我对你不图新鲜。 消息被冬屿晾着,压根就不打算回。昨晚她特别不想说话,把微信状态改成了:想哭。 崔旭应该是一直在视奸她的微信。 睡着后没多久也给冬屿发了几条消息。 崔旭:遇见什么事了? 崔旭:我可以帮你解决。是路梁放跟你闹矛盾了吗?你可以不用憋在心里的,我不会告诉别人。真的。 他态度诚恳。 或许是想找个人说话,或许是为了气路梁放。冬屿走了很久的神,拒绝的话打到一半删掉。 冬山与:我们见一面。 从早上到现在,冬屿都没出过卧室,因为不想看见路梁放。 吃了几块面包,她情绪平复下来,洗了把脸,头发扎好,跟管家说自己要出门,管家带有歉意地说他在休假中,会帮她安排好的。冬屿也没太在意。 还以为客厅没人。临出门前却听见路梁放冷淡的声音。 “去哪里?” 冬屿侧头,路梁放抬眼看着她,他眼中的情绪毫无变化,语气听不出挽留的意味。 冬屿背着挎包,答非所问,“出去。” 语气很平静。 路梁放:“……” 她把门关上,坐上早就准备好的车,司机把她送到指定地点打了个电话,冬屿知道打给谁,没有理会。 再次看见冬屿,崔旭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他点好果盘,问冬屿想喝苏打水还是调酒。酒吧内的灯光摇晃,冬屿的神情有点看不清。 “调酒。度数可以稍微高一点。” 她放下挎包,背对着他。崔旭盯着她的手腕看,神情失落。 “发生什么事了?”他轻声问。 “没什么事。就这样。”冬屿故作轻松,却又不可能完全轻松。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明知道她来见谁,路梁放却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过。冬屿恹恹不乐。 崔旭无比担忧,“是不是路梁放对你不好?他骂你了吗?还是冷暴力你?” 冬屿捏紧吸管。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跟他谈恋爱就是一场冷暴力,他从不关心她朋友圈的内容,也不关心她跟哪个异性出去,说在一起特别随意,真的算恋爱吗? “你说的没错。或许我跟他不合适。路梁放太冷淡了,我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爱我的痕迹。” 冬屿忍着哭腔翻开手腕,黑色墨水刺出来的“l”清晰可见。红蓝相间的聚光灯在酒吧里又摇又晃。 人潮汹涌,大家都很开心,唯有她眼中闪烁着悲伤。 崔旭脸上只有心疼,“你别难过了。其实这些,都是可以沟通的。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他也没有经验。你知道吗?冬屿,有很多女生羡慕你跟他谈恋爱。少爷家这么有钱,也一直在保护你。你想想你现在拥有的。”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们分手。”冬屿说。 崔旭的笑容苍白,“我只想你幸福。”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冬屿连忙解开锁屏,预料中的信息没有收到,她收到了一条陌生的信息。 陌生号码:冬屿,我手中有你考上国传证据。 附件是一张图片。 冬屿皱眉,酒劲一瞬间清醒。 第六感告诉她。就是这个人把自己的高考信息告诉牧师的。 崔旭以为是路梁放发来的消息,神情黯然。 冬屿借口去洗手间,找了个隔间问对方,你想干什么? 陌生号码很快就回了:十万块钱,我可以告诉牧师你考上了另一个大学。反正他手下文盲很多,根本找不到六中光荣榜在哪,而且你男朋友警惕意识很高,居然动用关系让六中把榜撤了。 冬屿察觉到不对劲,对方似乎对六中很熟,那么调监控就能知道是谁。 陌生号码显然洞察出她的想法: 看来你不知道。六中那块城区正在修电,停电施工了好几天,包括那一个区的监控都没有。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十万块钱,不报警,我相信这对你而言很简单。 冬屿感觉对面那个人很奇怪,心思缜密但又怕被人发现,似乎不是完全依附于牧师,不然也不会拿照片来威胁自己。 好像只是为了钱。 冬屿为了稳住对方,发:好的,我知道了,给我一点时间。 陌生号码:你也别想报警,不然我会直接发图片给牧师。 孟初反复审视短信的内容,确保自己没有露馅。她收起手机,根据指示去找牧师的接头人。自从一年前阿弥和宋家夫妇被逮捕,牧师在峪平这边的势力就受到严重的打击,更别说今年孟德川被抓,牧师直接丢掉了耳目。 也就是为什么牧师一定要报复冬洪实,不惜代价拿他最亲近的人开刀。 “唉,里面的人怎么还没出来,肚子疼死我了。都进去多久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知道啊,我也还在排队,里面的人快点吧。” 隔着一扇门,外面的人在催。 冬屿转头就把短信截图发给裴斌和江华联,拿起挎包走出隔间。 现在正是酒吧的高峰期,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她不太能找到崔旭的位置,在人堆中左右张望,突然被某个人的胳膊肘撞了一下,往后退几步,人潮和灯光再次变化,她也彻底迷失了方向。 突然啪地一声,玻璃杯碎裂的声音,人群中慌张地“啊”了一声。 冬屿朝着声源望去,是三男一女在争执,围着很多看热闹的人。 “宋娇!为什么要跟他来酒吧?你不是知道他喜欢你。有对象来酒吧点男模,你谈恋爱就是这个态度吗!我才是你男朋友!你好好看看!” 男人眼中装满失意人才有的愤慨,唇色忧郁,一个劲地颤。 女生不当一回事,“哦,我跟他发生什么了吗?喝个酒而已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玻璃心?点男模怎么了?你不是也喜欢看美女?” 男人快要被气笑了,“你猜我为什么大老远过来?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公司出差我请了假还被老板给骂了一顿,但我还是过来了,因为我在乎你,而你!在乎过我吗?” 两人各执一方说辞,吵闹声没停下来过。吵架声中不乏有男二男三跑出来搅浑水,男人气得都能把店砸了。 冬屿看着,呆呆地看着,想到了某个人,她摇摇头,继续去找崔旭的踪迹。 正好,崔旭给她发消息了,很简单的三个字:他来了。 冬屿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远远就瞧见两个少年站在吧台边,灯光太暗,她看不清他们在干嘛。 要是你在意我这一次。 我就会原谅你。 冬屿一眼就认出了哪 个是他,放缓了脚步,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 可以不吵架。 但我希望你表现得生气一点。 玻璃杯的反光照射着周围,她逐渐能看清他的脸,双手握紧,视线下垂又看过去。 路梁放站下酒柜边缘,侧着头,神情很冷淡,好像只是过来喊她回家的。而崔旭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看起来很想哭。 冬屿停下脚步。 好的。我都明白了。 “回去。我们谈谈。”路梁放盯着她苍白的脸,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没什么好谈的。”冬屿推门而出。 路梁放被她甩在后面,隔了一扇玻璃门,好一会才推开门喊住她,“你是要走去水沟里吗?坐车回去。” “我走路。” 冬屿头也不回。 路灯下,冬屿背着挎包往前走,她盯着自己的影子,越走越快,眼睛酸酸的。马路上停靠的大车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过了个十字路口。 再过马路。 她终究是忍不住回头,看见路梁放无声地跟了她一路,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不要再跟着我。”冬屿一字一顿。 “你管我。”路梁放说。 “说话还要这么难听吗?” “……” 路梁放移开目光,没有说话了,沉默在两人间发酵。 七里冬 第79节 冬屿蹲在地上,影子孤单地投射在地砖边,拉得很长很长。 她也不说话,一直低着头,抓着自己的头发,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说句喜欢我。” 她突然说。 细雨落在冬屿头发上,便利店放的歌是《heatwave》,她觉得有点好笑,高中遇见路梁放时听的就是这首歌,现在闹矛盾也是这首歌。 身后的身影久久盯着她,一声不吭。 路梁放:“……” “为什么一定要说?” “你还是不肯说吗?” “我说。” “算了。”冬屿打断。 她睁开眼睛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瞳仁一直在摇晃,含着水光,在心中默数十秒,始终没有听见想听见的三个字。 这下,彻底是明白了。 第75章 我的名字叫红 马路边喧嚣声呼啸而过,路灯一盏盏亮起,脚边的倒影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 冬屿重复了一遍,“算了——” 她扶着路灯站起,头也没回要过斑马线,蹲久了缘故,小白鞋有些崴脚。看起来容易摔跤。 路梁放想去牵她的手,被冬屿以巧妙的弧度躲开。 绿灯亮起,她朝着斑马线的对面跑,灯牌的霓虹灯在雾蒙蒙的天气中显得十分清晰。 路梁放站在原地望着,人群朝着他身后走,大多夹着公文包神色匆匆,细雨落在路梁放胳膊上,后知后觉的冰冷。 他才意识到。 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暗中保护她的保镖走出来,着看冬屿消失的方向,等待指示,“少爷——” 路梁放语气烦躁地打断,“这还需要问我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想给冬屿打电话,后知后觉不能打冬屿这个手机号,又给她打微信电话。 冬屿没接。 她情绪平静下来,抬眼望着街边某场拍卖会的广告牌,把扎着的头发散下来。 路梁放的人跟在身后,几次问她要不要坐车回去,她说不用,不想看见他。 那几人悻悻。 裴斌给她发消息,讲的是威胁短信的事:尽量拖延时间,你问他十万块钱能不能转账,或者打到银行卡里。 冬屿按着他的话发。 对方很快就回了: 不行,你拿现金到我指定的地点来。一个人,别想着通知谁。 冬屿:你怎么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对方: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我只想要钱,对你跟牧师之间的恩怨纠葛没半点兴趣。你想你整个大学生活都被破坏吗? 冬屿沉默。 这个手机号的主人,江局帮她查到了,是个服刑人员,现在还没出狱。 她盯着手机号码站了许久,路边汽车的灯光一直在闪烁。 “反侦查意识还挺强。” 这是裴斌的评价。 那人没有放过冬屿,字里行间明显有点急切:你还要多久才能拿钱?不许跟你家里人要,跟你男朋友要。 这个人对自己的情况还挺了解。 冬屿盯着短信面无表情,回答模棱两可:我现在遇见点事,要过一段时间。 那边已经没耐心了:我只给你一周的时间。一周后没收到钱,图片会转给牧师。 孟初威胁完冬屿,开始审视镜子中的自己,面庞苍白,胳膊上很多淤青,这段时间瘦了很多。 牧师说,冬屿男朋友是路梁放,有钱人一件首饰都不止十万。 她一定能拿得出这点钱。 这么想,孟初后悔为什么不多要点钱,毕竟冬屿现在这么幸福不缺爱不缺钱,而自己的人生已经够糟糕了。 她蹲在厕所里,外面的人问她为什么没有出来。那些,都是牧师的马仔,说要带她去无人岛见个很重要的人。 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孟初假装冲好厕所,推开门,强颜欢笑,“我好了,走吧。” 马仔看出了她的紧张,吐了一大口烟圈说:“你不用太紧张,老大会安顿好你。” 孟初点头只是为了装顺从,马仔笑着拍肩,她闻到难闻的味道,僵硬的身躯爬满鸡皮疙瘩。 几人坐上皮艇,到达无人岛,孟初本以为接头人也是满口黄牙,直到一个青年出现。 路承洲胸口挂着墨镜,目光犀利地审视她,“你跟我堂弟的女朋友是同学?” 呼—— 冬屿从梦中惊醒。天空暗黑如墨。 她返回别墅就睡了,路梁放最后有没有回来都不知道。 看微信消息,除了路梁放那几个未接的语音通话就没有别的了,就连裴斌每天给她发的消息都比这个正牌男友多。 或许失望积攒太多只剩下平静。 冬屿把路梁放的对话框从微信置顶中移除,朋友圈的官宣置顶也移除,做完这些,她侧躺在床上刷手机。 网上关于路梁放的话题很多,有家世学习成绩好脸带劲三层buff叠加,向来是舆论的中心点。 l1:你说这继承人的女朋友是谁啊?为她捐款两个亿啊,我工资才三千呢,恋爱脑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l2:求照片,我愿意出钱。 l3:真要喜欢为什么不公开?谈恋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劝删,等下资本家的水军来捂嘴了。 l4:赞同,不过我有个白富美同学见过他女朋友,说是长得很好看,像日本女明星。 l5:没有真照片的都是假料。 不过你们无不无聊,自己拿着几块钱工资在这关心人家资本家跟谁谈恋爱,他们这些有钱人无非是看见一个长得好看的美女就爱上了呗,脸都一个样毫无辨识度,可以消消乐了。 l6:怎么说话的?很不尊重人好吗? l7:急眼什么?你是他女朋友的小号吗? …… 后面的楼层都在吵架。 冬屿不喜欢看乌烟瘴气的评论区,打算退出。 下一秒,整个帖子都被封杀了。有关冬屿的讨论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放下手机,去客厅落地窗看夜景散心,酒吧、街边发生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心绪始终都理不干净。 管家休假回来,正好看见她坐在落地窗前,拘谨地走过去。 “这么晚不睡,需要我给你热一杯睡前牛奶吗?少爷现在不在家,嘱咐我照顾好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就是了。” 原本都在担心在客厅撞见他,没想到他是根本就不在家。 冬屿抬头问:“为什么不在?” “他说住酒店去了,说你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你想他的话我现在帮你传达……” 管家边说边拿出ipad,可看到冬屿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又默默放下。 冬屿双手抱着膝盖,“ ……” 跟他谈恋爱真没劲。 管家小心翼翼问:“发生什么了?我这才休了一个假回来就变成这样了。是少爷惹你不高兴了吗?你别跟他一般计较,他就是这个性子……有钱人嘛,从小家里的压力就大,也不怎么支持他的想法,所以少爷对人很冷漠,没什么亲密的人,或许不太懂怎么跟女生谈恋爱……但……” 冬屿摇摇头,打断他,“给我热杯牛奶吧。” 天穹下黑金的高楼大厦巍然屹立,华灯自下而上,一层层闪烁,车辆川流不息,远光灯如电流般飞驰在公路上。 宝格丽酒店坐落在临江公馆西边,此时金碧辉煌,大有喝醉酒的公子哥带着女伴勾肩搭背入住,或者是生日派对需要包场子的。名媛千金们手拉着手,对路上遇见的某些人习以为常,针对特定的人,背地里会翻起白眼。 比如,从游艇派对回来半醉的二公子霍息,暴发户家庭,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四个姐姐,家里正在濒临破产的边缘。 霍息搂着女伴的腰,选择性忽略这些白眼,看见走廊尽头的某人眼前一亮,“路少!你怎么来了?住酒店吗?我请你,你带你女朋友一起来的吗?” 路梁放拿着房卡,本来就心情不好,冷冷地说:“你有事吗?” 看都没看霍息一眼,转身刷卡进了套房。这个房间对正着家,拉开帘就能看见冬屿卧室的窗户。 他不想让冬屿看见他抽烟,出来独自开了个房间,洗完澡出来冷静了些许,路梁放打开窗户,望着冬屿卧室亮着的灯,慢慢点燃烟草。 黑暗中,猩红的光点亮起,烟雾顺着光点蔓延,他站在窗边眺望,手骨沟壑清晰,面容却逐渐模糊。 等到冬屿卧室的灯熄灭。 路梁放才拨打一个人的电话。 “——喂。猪头。” 路梁放抖了抖烟灰,歪着脑袋,似提前构思了很久才不情不愿地说出:“你是怎么哄女朋友的?” 七里冬 第80节 陈常绪:“?” “……” “。” 这就是你大半夜打电话招魂的理由? “——我怎么哄我女朋友的?”陈常绪冷笑,“求我啊我就告诉你。” 路梁放面无表情补充,“你那是前女友。但我不是。只是闹了点矛盾。” 陈常绪:“什么矛盾?” 路梁放:“她一直问我喜不喜欢她。” 陈常绪:“你觉得喜不喜欢这点很明显,不需要说,也没这个必要,所以没回答是吧?” 路梁放:“是。” “?” 陈常绪:“建议直接分手。” 路梁放:“……” 他说:“你去医院看看脑子行不行?” 陈常绪:“跟你说话浪费生命。” 话说完,两方都沉默了。 但始终没一人挂电话。 过了一会,路梁放掐灭烟,又问了一次,“所以?该怎么哄。” 陈常绪淡声说:“买礼物、道歉。” “要你真还想谈下去,就有点诚意。还有,这种事以后不要问我了,我也很烦。” 陈常绪又想起前女友了,挂断电话。被救下后他就浑浑噩噩,总是会想前任。 路梁放站了一会,打电话问助理最近有没有国际拍卖会。 助理很快就发来资料,冰岛高奢品牌vivy准备拍卖一条叫“槐雾”的高定项链,又全球顶尖的设计师配合匠人打造,全球独一无二,作为压轴品,起拍价自然很高。 他都以为少爷只是问问。 却听路梁放淡声说:“让人拍下,不惜一切代价。” “少爷…这……” 前段时间捐款两个亿的事,路家产业下就有很多股东不满了,现在又要拍一条项链,怕是又要闹翻天。特别大家都知道项链是送谁的。 路梁放打断他,“你还有事吗?” “没,没……我这就去办。” 第76章 我的名字叫红 冬屿披着毯子,等了路梁放很久。他没有回家的迹象。说需要冷静,就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所以这算冷静还是冷暴力。 有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 给路梁放下完最后的通牒,冬屿抱着枕头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把衣服袜子塞进纸箱里,一扭头,看见了书桌上的相机。 相机里的照片很多是偷拍的,路梁放很多时候都不知道。 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了。 她一并删除,然后拔出内存卡,丢进垃圾桶。 做完这些,江华联给她打来电话,先是问路梁放知不知道这件事,冬屿一直沉默。 他便明白了,“你们吵架了吗?” 冬屿学着哥哥的姿势靠在阳台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温和地说:“江叔叔,我不想再寄人篱下了。” “小岛,很抱歉……这段时间让你受苦了……” 冬屿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慢慢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去外省,隐姓埋名。但是他们还是不会放弃找你。” “我其实打电话是跟你说威胁短信的事,今天开了个会,上边的意思是让你先答应他,不要打草惊蛇,等到交易的那天,带着我们特制的纸币过去。里面装了微型定位器。你只需要拖时间,剩下的交给我们。” 冬屿说:“好。” 最好的结果是当场控制住对方。就怕被对方察觉自己已经报警了。 她衡量了一下语气,给对方发筹到钱的消息,路梁放没有怀疑,也不知道这件事。对方显然很高兴。 不过情况也似乎并没有因此乐观一点。 陌生号码:两天后交易,我会在交易的前三个小时把地址发给你,确认完当着你的面删除照片。倘若让我发现有别人跟你一起来。 冬屿,我就不会保证你的人生安全了。 对方特地把她的名字打出来提醒。 冬屿并没有被吓到,转而给江华联发了一条短信:保险起见,能不能在我身上也装个微型定位器。 江华联很快就回了:好。晚点会有谈判专家给你打电话,教你怎么跟那人周旋。 冬屿:谢谢,江叔叔。 处理完这件事,路梁放也回消息了。 l:两天后回来行不?岛。我想明白了。 他还是头一回这样称呼她,冬屿鼻尖泛酸,她使劲按着手机,很久才缓过劲回了他两条短信。 冬山与:你思考的结果,原来就是让我继续等你。 冬山与:行吧,我就等你最后一次了。 心情从未像此刻这般宁静。 在这之后,冬屿回望了一眼收拾好的东西,拨打了家里的电话。 最后的办法是去外省亲戚家住,等到大学开学就好了,只不过这样很难见到父母。 当下还有件更棘手的事。 女佣和管家在冬屿收拾东西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感觉冬屿好像在偷偷忙着什么别的事,给路梁放发消息。路梁放在等拍卖会一锤定音,除了冬屿的消息谁也没注意。 就这样过去两天。 冬屿把谈判专家教的这些熟记于心。路梁放说好的今天回。 她等了一上午没等到。 夜幕降临,天空被渲染成忧郁的深蓝色,冬屿看着手机时间,快到交易前三个小时,路梁放才回来。 自上次在街边闹矛盾,她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地打量他。路梁放短发有段时间未剪,长了几寸,有点遮眉,也显得神情中的冷淡更深。 他还是这样,瞳仁淡漠,穿着宽松的黑色上衣,褶皱平正,双手插进口袋里,给人一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时空气沉默。 冬屿问:“这段时间,为什么不回来?” 路梁放沉默地说:“你生气了。” “然后你就又对我冷处理。是吗?” 冬屿双膝并拢,头发散着,她面容很宁静,语气温温柔柔,没有再看他。 “……” “对不起。”他说。 客厅只开了小灯,黑暗停滞于大半空间,路梁放走到她身旁、坐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银色的链条在灯下闪着光,一看就不凡。 想着冬屿一定会很喜欢。 冬屿余光见项链上雾蓝色的宝石,便知道这项链价格不菲,普通人一年的工资都够不着零头。 “精品店买的,价格还好。你戴着很合适。” 路梁放抬手把她头发拨开,露出雪白的脖颈,冬屿手臂僵直,被他触碰到的地方痒痒的,但是她很乖地坐着,没说一句话。 见她没一点反应,路梁放有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又自我安慰,不过是个小矛盾,很快又过去了。 他勾手正要扣上扣子,冬屿突然按住他的胳膊。昏暗的光线下,她低着头,喊了路梁放的全名,看不清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他只觉得胸腔中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人生中从未像现在这般不安宁。 “分手吗?” 冬屿模仿他当时随意的语气,抬眸,眼中像有一场雨,淋得人很心痛。 路梁放迟钝了很久,没有反应。 她拿走他手里的项链,抬起胳膊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很温柔地告诉他。 “你的喜欢跟这条项链一样廉价。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崔旭说的没错,我跟你不合适。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在一起都这么随意。 结果怎么会是好的呢。 啪嗒——项链落在垃圾桶的声音刺痛着路梁放。他想要去抓,但晚了一步,只抓到了冬屿的衣袖,像蝉翼一样脆弱。 路梁放盯着她的侧脸,淡声问:“跟我提分手。你不后悔?” “路梁放。” 冬屿抽回手打断,看向他,脸庞温和,“我从没在你的口中听到过一句喜欢,为什么要后悔?” 七里冬 第81节 “我原以为恋爱会是干柴烈火。可路梁放,你给我的,到最后都只是一杯寡淡的白水,喝到嘴里又涩又苦。真好呀。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吧?” “难为你这段时间和不喜欢的人谈恋爱,这种感觉一定很痛苦。所以,分手好了。我们不要再遇见了。好吗?” 从始至终,她没有一个字是重的,或许失望积攒太多,剩下的只是平静。 路梁放枕在沙发上的胳膊动了动,最终扭过头“哦”了一声,说好。 他还是不变。 室内风缓缓而过,鬓角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冬屿没有什么情绪地起身,低头看手机里多出的短信,眼见着推开他家的门。 在路梁放家耗费太多时间了,交易时间接近,对方在催她。冬屿离开时,身上只背了个挎包,带着一台手机和一些零钱。 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悲伤。 来到和警方约定的地方取钱,经过排查周边没有什么可疑人员,路家保镖没有跟着,他们是需要出行提前报备的,冬屿离开的突然。 她把微型定位器塞进袖口,提着装满特制钞票的编织袋查看交易地点。 编织袋里本来还有耳返,但为了保险起见,她接近交易地点就摘下放进衣服口袋里,抬头打量眼前废弃的大楼。 这在之前是一个五星级酒店,后面资金链断裂,股东会跑路,酒店就停业至今,走进去能闻到菌斑的味道,冬屿皱眉,步子放缓了一点。 周围杂草丛生,铁皮已经腐烂,穹顶塌陷出一个口子,抬头就能看见无风的夜晚。 冬屿打开手电筒,拍照给对方看。 :我已经到这里了。 废弃酒店外,狙击手准备就绪,特警埋伏在周围,抬着麻醉枪,用老鹰一样的眼睛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只等那人露面。 或许能成为找到牧师的关键线索。 日子越久,牧师在他们心中留下的那根血刺就扎得很深,作为犯下数起大型跨国贩毒案和两起爆炸案的罪魁祸首,省公安厅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击毙。 怦怦——怦怦—— 周围越安静,她的心跳声就越大。 冬屿站在原地等了许久,屏幕才亮了一下。 陌生号码:嗯,很好。我现在给你发真正的交易地点。希望你别耍什么手段。 冬屿心中一紧,现在这个地方原来是假的交易地点,缓慢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了掉下来的铁片,顿时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空间中传开,抓紧她的心脏。 外面狙击手和特警的神经正紧绷。冬屿却安然无恙的走出来,手中编织袋原封不动。 经验丰富的他们很快就明白了什么。 无论是绑架案还是敲诈勒索,歹徒们似乎都喜欢通过临时更换交易地点和交易时间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新交易地点很偏僻,是一座无人岛,上岛需要泊船。无人岛四面都是海,视野辽阔,谁上岛一望便知。 这大大降低了警方维护冬屿安危的可行性。特别是岛上大概率会有监视器,就等着他们过来自投罗网。 去?还是不去? 众人面临两难的选择。 以牧师的疯狂,要知道冬屿考上哪所大学必定不会让她有所安宁,最恐怖的一点还是,会有很多无辜的学生受到连累。 指挥中心。 江华联站起来,摘下耳机,“该死!” 无人岛的别墅会客厅内。 孟初正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眼中也有了一抹光彩。 等拿到钱,眼前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她能去国外留学,然后跟家里说是爷爷朋友的安排。唯一遗憾的就是钱要少了,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马仔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拍了一下肩。 孟初连忙收起手机,“怎么了?” 慌忙之下手机没拿稳,顺着胳膊往下滑掉在地上。 马仔露出黄牙,满眼轻蔑,“这么开心吗?真觉得自己平安无事了?中缅边境跟你一样大的小孩多了去了,知道最后结局是什么吗?如果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未来就很精彩了。应该有人跟你说过吧,我们不养废人。” 孟初吞吞吐吐,“我,我知道。”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刚要捡回手机。就要触碰到时,有一只手比她更快一步。 孟初脑子嗡地一声,抬眼看是路承洲。 一段时间的相处,她知道他并非善茬,最痛恨属下有自己的小心思,动不动就暴打别人出气。 怕路承洲看见短信的内容。 孟初不安地缩手。 第77章 我的名字叫红 路承洲捡起手机,低头发现手机已经锁屏了,好似不经意问:“你在跟谁发消息?” 他眼皮耷拉着,按了一下孟初手机边缘的按键。 孟初手机有密码锁。他人无法打开。 这男人性格偏激,染有毒瘾。要是被他发现私自跟冬屿交易,肯定讨不到好处。 孟初注意力转向他腕上的表,故作轻松:“我,我在跟家里报平安……” 还好……手机锁屏了。 每次路承洲出现,孟初都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尽管这是牧师的安排,但她还是很害怕,不敢跟这些人有太多的接触。 路承洲把手机还给她,眼神像是在狩猎,“给你个建议,把我堂弟女朋友约出来怎么样?” 孟初一下就变得紧张,对他说谎,“其实我跟她关系不好……而且……牧师不让我跟她有联系,只,只让我提供一些信息。他说我有别的用。” 路承州失去耐心了,按了按脖子,“他现在能飞到峪平来?我让你约就约。” “我约不出来,我跟她关系真的不好……她特别讨厌我,我上学的时候跟她有矛盾,还吵过架……” 孟初不蠢,帮路承州约冬屿对她来说没半点好处,她只想要那十万块钱。 路承洲神智明显有些不清醒,冲上去想威胁孟初,但很快被按住,这里有些人只听命于牧师,自然不会让路承洲太过随意。 路承洲冷笑几声,离开了。 孟初心有余悸。 她跑到走廊,确认四周无人解开屏幕。入目的第一条信息便是:“好,我现在过来。但是要慢一点,路上堵车。” 孟初松了一口气,还怕她不来。 城市边缘,街道很少有车辆经过。 冬屿站在人行道边,影子覆盖上墙。她手提着编织袋,红绿灯变换几次她都没有任何动作。 她在等,再过一会,海上就会起雾。 能见度降低,岛上的人就很难察觉有人跟着自己一起来。 耳返中,江华联问她怕不怕。 她故作轻松说不怕,爸爸都不怕。 街边忽明忽暗,身影都快要跟树木融在一起。冬屿望着远方斑驳的色块,想起那个夜晚,路梁放牵手带自己去吃火锅。 尽管感受不到他有多喜欢,手心的触感依旧是真实的。 但可惜。 她骗不了自己感受不到的爱算爱。 耳边声音将她思绪拉回。 “幸好今天有雾,你现在上岛。那个人应该给你安排了船只,我们的快艇会隔一段安全距离跟着你,这样有意外也会及时做出反应。” 海岸边,冬屿根据指示找到船只,虽然有雾,但海面上风平浪静,船夫听闻她要去那座无人岛,脸色微微变化。 冬屿迎着海风,给对方发消息。 ——我要上岛了。 黑夜特别干净,繁星点缀其中。 她盯着视野尽头的无人岛,衣裙在风中翻飞,脸色无比平静。 孟初收到消息起身,却被路承洲的手下逮住。男人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挑眉问:“去哪?” 孟初手扶着墙,下意识说:“去外面走走。” 男人问:“是吗?” 孟初生怕他察觉出什么,点头不说话。男人哈哈大笑,拽住她胳膊扯进隔间。 门砰地关紧,孟初狼狈地摔在地上,一抬眼,看见了路承洲等人。 心中咯噔一声响。 “真以为少爷什么都不知道吗?!这里的监控连你脸上有痣都能看得清,别提你那些聊天记录了。就说你不安分,说谎都不能把舌头捋直,这点小心思能瞒得过谁?” 男人居高临下,夺过孟初的手机。 孟初眼中惊慌闪过,忙伸手去抢夺。她张口咬住男人的胳膊,努力想去删手机短信和照片。手指却被路承洲的皮靴踩住,刺骨痛感袭来。 她咬紧牙关,不想害冬屿。 路承洲冷冷俯视她,张口威胁,“把手机打开还能少受点罪。别以为我没看见短信内容。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眼,还真喜欢自作聪明。” 不清楚他究竟看见了多少。 孟初沉默地盯着地面,拒绝配合。 路承洲也不急,冷笑几声,招呼几个人强行用她的指纹解开手机锁。 孟初手机很快就被打开。 七里冬 第82节 他看着还未及时删干净的短信内容,幽幽将目光转向她,“看看,你这不就把她约出来了吗?” 笑容令人胆寒。 孟初背脊发凉,悔意蔓延全身。 如今钱不指望能拿到了,只能祈祷冬屿不要出事。 冬屿踏上岛,整片岛屿都笼罩在白雾之中,可见度很低,她怕走错方向迷路,给对方发短信。 陌生号码:你真带了十万块? 冬屿皱眉,给他拍了编织袋内现金的照片。虽是假的,但做得十分逼真,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陌生号码:你抬头会看见绿色的指示灯,你跟着指示灯走。 冬屿抬头,果然看见幽绿色的指示灯,从白雾后方的某处灯塔传来,像一盏鬼火。 四周寂静,有很多无人的建筑,脚踩在树枝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冬屿打开手电筒,步子很慢,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时刻提防着白雾中可能会冲出来的人。 陌生号码:把耳返摘下来丢进海中呢。 冬屿深吸一口气,手指拨开头发把耳返摘下,本以为浓雾加头发遮挡对方就发现不了,没想到对方的监视器厉害到这个程度。 陌生号码又发:不要现在丢。你跟他们说,敢上岛我就弄死你。 冬屿否认:没有人跟着我。 她其实有点奇怪,之前对方的态度是敢报警就会让自己付出代价,可现在明明察觉到了,却没有很生气。 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冬屿把装满十万现金的编织袋放到指定地点。 灯塔下方有一尊天使神像注视着她,它面容虔诚,双眼流泪,在迷雾渲染下流露出淡淡的伤感,让冬屿想起了死去的宋娰。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冬屿没有多看,低头回短信。 按你说的做了。 不是说当面删给我看? 不确定对方有几个人,最保险的方式便是等冬屿交易完安全离开这里,特警便上岛,把他们一网打尽。有定位器,即便他们跑也跑不掉。 只是对方现在的态度耐人寻味。 冬屿唯一和警方保持联络的方式也被切断。 她环顾四周,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实在不行还能跳海,反正不能落在对方手里。 情绪紧绷了半天,对方突然回复。 陌生号码:删了。你可以走了。 冬屿:录屏给我。你之前说当面删。 陌生号码:没有录屏。我说删了就删了。 路承洲望着监控屏幕,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路梁放的人本来就守在无人岛附近监视,看见冬屿出现,他们还以为是看错了,再三确认打电话给路梁放。 听到她的消息后,路梁放脸色终于有了变化。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一次吵架的,本以为只是闹别扭……她气消了就回来了。 他站起身。 “少爷,你去哪?这么晚了……你不用担心……”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路梁放低眼看手机来电,是路承洲打来的。 嘟嘟嘟—— 来电声在昏暗的客厅内显得异常诡诈。 冬屿盯着手机信息,察觉到不对劲。 对方不确认金额,从头到尾也没有出现过,说删就删,没有任何证明。她根本就放不下心。 不过她更放不下心的还是自己,越在无人岛上待久越觉得不安。 先走吧,离开这里。管删没删。 等落网了才是真的一锤定音。 她说服自己,转身跑到码头。只要坐上船,回到岸上就安全了。 海边风冷,浪花击打礁石。 一来一回,冬屿手指被冻得通红,她搓着手,视线被飞扬起来的头发遮挡,白裙勾勒出单薄的身躯。 她一刻也不敢怠慢,船夫就在不远处等待。 可就在这时,冬屿又收到一条短信,就七个字。 准备好遗言了吗? 轰—— 冬屿放下手机,大脑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路梁放按下接通键。 路承洲已经迫不及待嘲讽,“堂弟,别来无恙啊,我一直都很失望,为什么我年龄比你大,爷爷看重的是你而不是我。失望太多了,我便明白了,那就是你们都有眼无珠。甚至我都躲到这个地方了。你们还一个两个都不肯放过我,所以,我不会让你好过。” “说完了?”路梁放反应冷淡,“你还活着就是一件浪费公共资源的事。这不很简单?” 路承洲冷笑,“你觉得我会生气吗?还是以为……我就会放过你的小女友?我给你打这通电话可不是为了吵架,而是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要不猜猜?不过我现在可没多少耐心。所以——” 他顿了顿,“还是直接告诉你吧!” 在发现孟初私联冬屿之后。路承洲就命人在各个码头埋了炸药,以至于冬屿踏上无人岛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无法走出去。 路承洲按下遥控器,顷刻间,码头爆炸。 火光冲破天际,形成滚滚黑烟。 电话这头被爆炸声侵占,剧烈的冲击波令玻璃震颤,路梁放猛然看向窗外,瞳孔剧颤。被路承洲控制住的孟初听见这声爆炸,眼神惶恐,无力地靠墙跪在地上,留下悔恨的泪。 管家看见路梁放手机突然掉到地上,犹豫着上前去帮他捡起,可一抬头。看见了路梁放极其难看的面容。 他第一次在少爷 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冰冷、无助、悔恨。还有黑暗中清晰又剧烈的喘息声,比犯病了还严重数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看见少爷在翻垃圾桶。 他看见少爷找到了一条项链。 他看见少爷紧攥着这条项链,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眶泛红。 好像之后就再也不会笑了。 都说悲痛不能一蹴而就,而是可持续性,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渗透进你的生活,直到接受不了。 爆炸发生的瞬间,特警们冲进黑烟中,一无所获。 他们忍着悲痛把岛上的人全部逮捕,举着枪冲进房间。似没想到警方的动作这么快,路承洲刚要翻窗逃跑被当场抓住。而孟初在看见警察的瞬间,跪在地上哭。 消息传开,媒体开始大肆宣扬无人岛上发生的这起爆炸案。 这次在爆炸案中,丧生的是一名女高中生,刚毕业不久,名叫冬屿,长相漂亮,据说是今年的高考状元,本来有大好前程。 具体案件细节警方尚未公布。 镜头前,六中校长和老师提起冬屿就开始流泪,目击者船夫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颤着双唇描述当时的恐怖画面。 案件性质极其恶劣,六中组织了校友自发在海边献菊花。 裴佳邈听说后,组织了一些一中的人也参与其中。 尽管记者每天都蹲守在冬屿家附近。冬屿家里人依旧拒绝媒体采访、一切探视。老人身体不好,一听闻噩耗就住进了医院。 即便这样,他们还是要为死去的女儿办葬礼。 第78章 我的名字叫红 往后几天雾雨蒙蒙。 墓园里,古乐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相比之下,家属的情绪还稳定许多,轻声细语安慰往来吊唁的人。 雨越下越大,人影幢幢,模糊成色块。 有人单独撑着把黑伞,注视着墓碑。等人都走后,路梁放才走到她墓前蹲下,轻轻放下一束花。 那不是白菊花。 而是鲜艳的玫瑰花。 满目黯淡的花海中,它是唯一的色彩。 路梁放撑伞,一直到这场雨停。陈常绪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 想起在一起的时候,冬屿总是在雨天下意识地抬头看他,犹豫一会,才肯把冰凉凉的手递给他。 她的目光温柔,情绪安宁。 路梁放喜欢牵着她的手,觉得这叫爱,殊不知,冬屿的情绪其实是有点失落的。 性格原因,他们之间很少有寻常情侣那般的甜言蜜语,最多的肢体接触只是牵手。 路梁放不会对喜欢的人动手动脚,不符合他的观念,也不会一堆甜言蜜语,觉得这样不会长久。 喜不喜欢这件事,口说了又不算,心说了,才算。他想法是这样,却遗忘了对于女生而言,是需要感受到明确的爱,才会觉得幸福。 七里冬 第83节 这时,路梁放对死亡还没有概念,直到回家,他习惯性地打开灯,把衣服丢在沙发上,扭头看向她房间未关的灯,问今天送来的牛奶热好了没。 管家神情惶恐不安。 路梁放站了一会才意识到什么,哦了一声,走进冬屿的房间,看着冬屿分手前收拾好的东西,默默让管家进来拆箱子。 衣服鞋袜、相机书本,根据记忆把那些东西从箱子中拿出来,放回原位。 只有这样。 他才会有点她还在身边的感觉。 夜深了,路梁放躺在她床上看书,发现她也看《双城记》、《傲慢与偏见》,书桌上有一些新闻书一些报纸还有一些小言。 路梁放听着她mp4里的歌,用报纸遮盖住整张脸,然后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吵架时想要送给她的项链,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项链太过漂亮,的确不适合男生戴。 可他想以这样的方式多了解她一点。 或许这样,等有朝一日能够逆转时间回到过去,他们就不会吵架。 那么当晚冬屿也不会红着眼睛跑出去,从此彻底消失在海上。 路梁放从警方口中得知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想起冬屿收到勒索短信的那几天,正是他们闹矛盾的时候。 冬屿几次三番让他回来,说谈谈。 说的谈谈不只是他们之间的事,或许还有勒索短信的事。失望太多次,她也失去了跟他沟通的欲望。 只是说:“我就等你最后一次。” 这最后一次,就是分手了。 路梁放强忍住情绪,躺在她床上睡觉。夜里醒过很多次,他抱着她的玩偶睡去、醒来,反反复复很多次,却还是接受不了,这张床上只有一个人的事实。 都说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合适,一个性格很淡的人怎么能和另一个性格很淡的人在一起?合适的爱情是应该是性格互补,是一冷一热。 没人看好的。 在知道这些的前提下,路梁放还是选择了问她想不想谈恋爱。 真正的爱其实不是性格合不合适,而是明知道不合适却还是想尝试,如果是和她的话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呢。 不过,最好的一点是,路梁放的手机是苹果手机,有实况,他还可以在实况中听见她的声音,即便只是很轻很轻的喘息。 冬屿在的时候,路梁放还没对大舅一家赶尽杀绝。 现在路承洲入狱等待审判,他算账还找不到人,直接跟大舅家翻脸,把这些年他们挪用公款买房赌博的证据拿出来,告上法庭。 他们早就嗅到不对劲,连夜收拾东西想要逃往美国,在机场被捕。 此事一度登上了头条,成为继冬屿死亡之后,最热议的话题,无非是猜测路家的股票会不会下跌,别家会不会趁火打劫。 裴佳邈刚从集会上回来,看见裴斌在台灯下写新闻稿,随口问:“你不是跟冬屿关系挺好的?当年学校活动还成她监护人了,这会出事怎么不见你有太大反应。” 裴斌挠挠头,“你懂什么?成年人表达情感的方式跟你们这些小孩又不太一样。她去世的那篇新闻报道都是我写的。” 裴佳邈抱着反复胳膊强调,“我成年了。” 裴斌拗不过她,“好”了半天停下打字的手,突然问她,“你有没有多余的衣服?” 裴佳邈不知爸爸在盘算什么,下意识问:“干嘛?” 裴斌说:“没干嘛,借你堂妹穿一下,她现在不太方便买衣服。” 裴佳邈:“?” “我哪来的堂妹?” “过年叫你走亲戚你就跑去跟你那些小姐妹看贺岁片,当然不知道你哪来的堂妹啊!” 裴佳邈切了一声。 路梁放登上冬屿的游戏账号,开了双人模式,他一个人操纵两个游戏手柄,在游戏对局内被公屏开麦嘲讽,下一秒,对方血条就被清零。 “操作总算没那么笨了,下次要瞄准一点,不要总站在我身前,有人来往我这边引就行了。” 路梁放边打边说,光影缓缓在室内移动,沙发上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他的朋友们发现他终于上号了很开心,纷纷拉他组队却发现他已经在队伍之中,过了一会,路梁放才加入队伍,那人自觉把队长转让给他,然后发现路梁放随便把一个人踢出去,又拉了另一个人进来。 队伍中唯一的女号,昵称是:山与。 之前的战绩都惨不忍睹,但最近的都特别高,号上还特地氪了很多金,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挂件,有漂亮的对话框,情侣头像。 等待的时候队伍里的所有人都会在队长的家里。 他们看见那个叫山与的女号,跟队长站在一起,做比心的手势。 之后,每个人的右上角都多出一个好友申请,通过以后不久,屏幕就显示家里储存的能量都被这个叫“山与”的偷光了,俏皮地留下一张字条。 路梁放始终跟她形影不离,游戏中他也一直带着她,仿佛冬屿还在身边,陪伴着他,亲密关系也从未解绑过。 他接受的了分手,因为未来的日子还长着,两个青涩的孩子总要摸索一番才能知道如何把不合适变成合适。 可谁能想这一次矛盾酿就永别。 路梁放很少玩微信,一般找人都是直接打电话,只有跟冬屿在一起后才用上微信。后来他知道手机号会关联抖音号,于是通过冬屿的手机号找到了抖音。 冬屿的抖音号就一条视频,有几十万赞,内容是讲自己高中时期暗恋上了异校的一个男生,他特别冷漠,无差别讨厌所有人。 她觉得这下去不行,悄悄接近他 ,通过兼职知道了他的手机号,给他发慰问短信被当成了骚扰。觉得自己有点丢人。 可暗恋不就是这样,即便是没有回应依旧选择继续下去。 她写了很多很多他们之间的事,即便是上学时期路梁放都忽略的小细节,枯燥却令人怀恋。 学生时代的感情特别单纯,不是想着会不会跟暗恋对象在一起,而是想着下晚自习能不能遇见。 评论区很多人问,主播主播,最后怎么样了?和l在一起了吗? 冬屿始终都没有回应。 路梁放用大号评论了一条:我是她现男友,最后在一起了。假如她愿意,我们毕业后就结婚。 虽然这条是很久前的视频了,却还有零星几个人观看,路梁放那条评论很快收获了点赞,被顶上去。 很多人在评论区祝福,但也有很多人点进他主页发现他就是路梁放本人,以为是盗视频的,纷纷@他们家公司的官方号。 过了一会,官方号变私密账号。 一切不言而喻。 路梁放的手机又开始被家里打爆,他一个电话也没接。 收拾好冬屿的房间,他准备将乱放的书本塞回书架按顺序排列整齐。 也就是这时,路梁放发现了分手信。字迹娟秀,一看都是她写的。 l,当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已经要离开你了。你曾经给我带来快乐,现在又给了我很多泪水,让我开始感到不安,也让我不再幸福。 其实,我可以接受你的性格,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完美的,只要让我感受到你喜欢我,我会尝试着让我们的关系更加长久,很可惜,我尝试了很久,还是没能感受到。 那天有个女生跟我聊天,她说她男朋友对狗毛过敏,她想要养狗,她男朋友还是给她弄了一只,为此还去医院挂了吊水。 我才明白有的事情是可以改变的,只是你不会为我改变。你或许还没遇见会为之改变原则的女生。 失望太多了,我就不会再期待了喔。 所以,我要回家了,我想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哥哥了,想我那些——本应该要做的事。 《我的名字叫红》里有一句话:我不想成为一棵树本身,而想成为它的意义。 希望未来的你也如此。 祝好! 窗帘翻动,夏风吹进冬屿的房间,燥热又满怀心事,她的字迹在路梁放脑中逐渐模糊,最后整张纸都是空白的。 很快,高中的教学楼再次热闹起来。 暑假结束了。 第79章 飘 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米切尔《飘》 / 夕阳落下,石墙泛着水光。 学生们手挽着手穿过小巷,扭头经过附近商铺,店员正好交班。 这一带靠近居民区,不算很繁华的地带,生活气息浓厚,街边有理发店、五金店、还有一些新开的私人诊所。 只不过现在,这家新开的私人诊所门口热闹非凡。警察接到报警电话赶过来,见一个中年男人拿着把刻刀,抵着个年轻女生的脖子。 “都别过来!都别过来!信不信我弄死她!都别过来!” “全部后退!不要看!散开散开!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会弄死她!” 群众没有散开,反而伸着脖子越来越起劲。私人诊所被乌泱泱的人群围堵,警察们好不容易开出一条道。 “发生什么了?把刀放下!” 被挟持住的女生抬眼,语调冷静,“我是寰宇社的记者沈诗理,接到群众举报,卧底半个月,收集到了他们非法贩卖人体器官的证据……” “胡说!你胡说!什么非法贩卖器官?你就是没事来找事的!仗着自己有张嘴就开始乱说话,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男人明显有点慌,生锈的刻刀往上挪了点。警察互相对视一眼,跨过围栏假装要他先冷静下来,然后悄悄靠近,趁其不备夺掉他手里的刀。 围观人群惊呼一声。 女生趁机往男人后膝盖踢了一脚,跑到了安全地带。 警察把男人控制住。 危机刚解除,她面色还有些苍白,从包里拿出相机,确认里面的视频还在,松了口气。 七里冬 第84节 同事许梦颖跑过来,满脸关切,就是她报的警。本来说是接应的,没想到临时发生了变故。 “理理!还好你没事!我都说了不要这么拼,有的是办法揪他们的小尾巴。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好了好了,我不是没事吗?围观的这么多人,他也不敢真动手,就是吓唬一下。他们多狡猾你又不是不知道。” 警察走过来,许梦颖出示了记者证,女生很快也找到了自己的记者证。 许梦颖指着她脚底下,“理理,你好像掉东西了。” 那是一张学生证,名字是很好听的两个字。许梦颖还没看清照片。 冬屿就从地上捡起来,微微笑着说:“谢谢啊。我晚上请你吃东西,今天辛苦你了。” 许梦颖撇嘴,红着眼睛说:“我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叫人省心,要是有一天真出事了怎么办?” 冬屿说:“那我也会死里逃生的。” 无意瞥了眼高中学生证,十年过去,学生时代的记忆对她来说已经很遥远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但其实早在收到短信的刹那她就选择了跳海。 危急时刻,船夫朝她抛出了救生圈,把冬屿拉到船上,挽救了她一条命。 江局也将计就计,对外宣布她意外死亡的消息,逃过牧师的追捕。 醒来后,冬屿如愿过上了正常的大学生活,只不过要暂时跟家里撇清关系,这点她家里特别支持。 她对外是沈诗理。 在校成绩特别优异一路保研,毕业后在裴斌的推荐下去了国家通讯社实习,没多久就转正。 许梦颖跟她是一起进社的,也是名校毕业生,这姑娘热情,藏不住话,跟冬屿性格正好互补。 上面领导喜欢让她们搭档。 随着现场秩序恢复,诊所的负责人被警方带走。冬屿跟警方交接完工作,准备和许梦颖一起去吃餐饭,自己做饭太耗费时间,回去还要写新闻稿。 “想吃什么?烤肉还是西餐?”冬屿问。 许梦颖笑着说:“理理,你要不去我家里吃饭吧!正好我男朋友今天过生日,他叫了些朋友来,我俩平时都挺随意的,就打包了一点菜,凑合凑合吃。人多热闹。” 冬屿想了想说:“好。” 两人叫了出租车,从步行街到国金购物中心,附近居民还是不肯散去,围着诊所紧闭的卷帘门前指点,警察见他们又聚在一起很是无奈,目标瞄准站马路中心的吃瓜大爷。 “诶?江北!你还没下班呢!” 那个叫江北的外勤警察侧头,看见禁毒大队的那些人,穿着常服,朝这边招手,看样子是去聚餐。 江北指着围观的群众说:“这不要下班了又接到出警任务,看到没!这个黑心诊所,别看它表面平平无奇,其实还干着贩卖人体器官的活呢。” “那诊所里的人呢?” “被拷到所里去了,现在疏散围观群众呢!说起来还是一个记者卧底了半个月发现的,特别年轻漂亮,被人拿刀抵着也丝毫不怕,胆子很大,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 “又来了。”对方哈哈笑。 江北问:“你们去哪吃饭,带我一个呗!我马上下班了。” “什么吃饭?陪 我们队长去医院换药呢,他上个月打牧师手底下的窝点被那群吸红眼的弄了一下,你说这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贩毒?明明这么害人害己。” 江北下意识抬头,看见了他们年轻的队长。 男人神情冷淡,眉骨下方有一道很淡的阴影,抬眼与江北对视,情绪几乎是没有的。 看不出这人身上哪里有伤,只能感受到他往人群中一站特别高挺,几乎吸引所有女生的目光。 听说家里特别有钱,名校毕业,履历优秀,圈层里的富少大小姐非常多,偏偏挑了这么危险的警种…… “记者叫什么名字?”路梁放淡声问。 江北回神道:“一个叫许梦颖,一个叫沈诗理。” “哦,没听过。” 他背过身去,对同伴说:“走了。” 出租车还没到十字路口,遇上了高峰期堵车。 国金购物中心附近很多商铺,杂乱的音响下有时让人听不清耳边声音。冬屿坐在出租车内,双膝并拢看向窗外。 许梦颖特别喜欢找她说话。 “理理,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叫我男朋友等会打点,或者说你有没有忌口,什么不爱吃香菜之类的。” “理理,你想喝什么呀!西柚果蔬汁?抹茶星冰乐?还是牛油果蜂蜜酸奶之类的!我喜欢西柚果蔬汁!” “理理,你理理我嘛!” 冬屿回头想了一会说:“我没什么忌口,只要不是狗肉之类的都行。跟你喝一样的吧,我不喜欢喝奶茶。” 许梦颖说:“巧了嘻嘻,我也不喜欢喝奶茶,喝奶茶容易发胖!” 想到什么,许梦颖试探性地问:“理理……晚上……你会带男朋友这些的吗?要带提前说一声,我们准备好。” 冬屿说:“我没对象。也没谈过对象。就我一个人,是人还不够吗?” “不不不不,够的够的,我是想人越多越好嘛!平时工作这么忙,偶尔聚在一起放松才好呢!” 许梦颖边说,边调节车内空调。冬屿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在听见车内电台时,笑容顿了片刻。 “怎么了?”许梦颖感知向来敏锐。 她听了会电台说:“你也在关注毒贩窝点被打掉的事吗?不过这篇报道好像不是由我们负责,你也知道涉及这种话题由社里资质高一点的老人弄才稳妥一点。” 冬屿摇下车窗,心不在焉,“嗯。”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许梦颖家楼下,冬屿和许梦颖买好饮料上楼。 吱呀一声,门推开,男生们早就准备好菜肴,等她们的同时,靠在窗边玩斗地主。 许梦颖一进来,高兴地踮脚拥抱她男朋友,然后介绍冬屿,“这是我同事沈诗理!非常温柔的理理,她干什么都超级厉害喔!” 冬屿温温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人齐了,一屋人坐在饭桌前,开着电视把酒言欢。 许梦颖的男朋友特地给冬屿分了块很大的蛋糕,想让冬屿在工作上多照顾一下她。酒足饭饱之后,三男一女坐在地毯上聊天。 许梦颖拿了几个游戏手柄出来,“都在一起的话——我们来打游戏!好久没玩了好想念。理理,你跟我们一起,不会玩没关系。我保护你。” 是个枪战游戏。 冬屿看见莫名熟悉的登录界面,下意识说:“还是算了吧。” 许梦颖失落地说:“只有六个人才可以组队,你不来我们队伍少一个人,我可以帮你注册游戏账号!” 她男朋友提醒,“新账号至少要过一小时的新手教程……” 冬屿沉默了一会说:“我有游戏账号。” 许梦颖:“你也玩这个游戏吗?” 冬屿面不改色,“很久之前吧。还是高中生的时候。我哥哥玩。是他给我注册的游戏账号。” 有十年没登了。 她还记得账号密码,因为她所有平台的账号密码是一个,如果要手机号验证就麻烦,因为她老手机早停掉了。 索性不要,她很顺利登上来了。 看见自己号里突然多出很多家具,衣柜里也很多时装,冬屿突然就愣了一会。 许梦颖看了眼她屏幕也呆住了,“你……你好多衣服都是绝版的,收号都收不到,怎么怎么弄到的?” 最主要还是,冬屿根本就不像个会玩这种游戏的人。 冬屿仔细思考了一会,回答,“开挂开出来的。” “不怕封号嘛?” “封了就不玩了呗。” 医院里路梁放换好药,刚准备回公馆,唐灏问他打不打游戏。 他说不打。 唐灏:“不是在线吗?为什么不打?” 路梁放:“呃…眼瞎就去治。” 唐灏:“哪眼瞎?我视力好着。嫂子的号都在游戏中了,还说不在线。不打就不打。兄弟去酒吧喝酒去了,你路少慢慢玩,不奉陪了哈。” 电话挂断,路梁放先是皱眉躺了会,猛然从椅子上下来,动作幅度太大,腰间新换的绷带渗出黑血,他手指下意识按住,指尖是血。 阵痛感袭来。他浑然不顾,任由血滴在地面上。 “队长!队长!你怎么了!伤口又裂开了……” 第80章 飘 队友目光饱含关切。 路梁放胳膊靠着椅子,侧头看窗外漆黑的天,淡声说:“没事。” 医生闻讯赶来,放下手提箱,拆开他腰间绷带。从清洗伤口到再次换药,路梁放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 有种错觉——他们队长心情变好了。 晚间时分,灯光点缀城市夜景,坐在许梦颖家,抬头转向窗,偶尔可以见云层间飞机的机翼闪烁。 “哎呀,又输了。”许梦颖抱着男友的手,侧身看向冬屿,“理理,你要回家了吗?” 退出游戏账号,看了眼右上方的时间。 冬屿温声说:“我得回去写新闻稿了。” “要不我送你?”许梦颖男朋友起身。 他是一家公司的小职员,有自己的车,经常来接许梦颖下班。 冬屿摆手拒绝,“不用了,我打车回去,路上还想买点东西。不麻烦了。” 七里冬 第85节 “那好,路上注意安全。” 合上木制的门,冬屿手插在兜里下楼梯,一路上的灯驱散黑暗,网约车停在许梦颖小区门口。她上车报了自己的手机号。 非法贩卖人体器官案告一段落,冬屿静下心来,反复观看当时录下来的视频,想着回去要从哪切入写稿子。 视频里的中年男人正在搬运一箱东西,左顾右盼,手机放在箱子上开着免提键,对方催促着他赶紧交货,背景音很杂。男人眯着眼,一直点头哈腰说好的好的。 拍摄这段视频的时候,冬屿躲在角落,背景音很杂,没有太过在意通话内容。 以至于她现在靠窗戴着耳机,将一切细微声音放大再听的时候,发觉了不对劲。跟男人通话那个人的背景里还有旁人在说话。 虽然说的是英文,但冬屿还是听懂了,她猛然按动音量键,把耳机里的声音调到最大,整个世界只剩下对方的声音。 “最近条子查的严,好几个窝点都被端了。牧师老大让我们低调行事,那批冰糖的事先缓缓堆在仓库里,别急着找买家。” “先搞定这边的生意,风险低,条子不怎么管,现在医院很多需要移植器官的,特别是那群有钱人……” 牧师…… 听到这个代号,冬屿当即坐端正,捏紧手指间的相机,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十年了,他们又出现了。 光影掠过她瓷白的面庞,到家附近了,司机转头说了什么冬屿都没听见,过了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对他说:“就停到斑马线附近吧。” “好,美女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哈。”司机说。 回到家,冬屿把相机里的视频洗出来,整理成一个文档发过去。 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非法贩卖人体器官案,没想到还关联着贩毒案。她闭眼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给裴斌发了条短信问好。 这些年,裴斌对自己照拂有加,在工作上几乎是师父一样的存在。 虽然两人不在一个新闻社,但她发现什么还是会跟他说,裴斌经验丰富,考虑事情严谨,很会拿主意。 “你写新闻稿不用管这个,专注曝光黑心诊所就是,视频这些你交去警局报案,他们会管这件事。这么多年,总该连根拔起了。” 冬屿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吃饭了吗?” “在同事家吃的,她男朋友今天过生日,弄了很多菜。你又在吃泡面?” “什么 泡面?早就不吃了。对身体不好。我在我女儿这。她今天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男朋友,长得挺帅的,就是比我年轻时差一点。你什么时候也谈个?不一定说结婚什么的,就是体验体验人生吧!” 冬屿一愣,手撑在桌边嘟囔道:“不谈。谈恋爱一点都不美好。” “行吧。尊重你的想法,记得早点睡,我听我朋友说你很拼命,别弄垮身体了。”裴斌说。 冬屿答应着,还是放心不下。第二天上班,许梦颖问她下班后有没有空,冬屿说有点事。许梦颖没再追问,手搅着咖啡,告诉她下星期有个特殊任务。 “快到什么节日了吗?”冬屿随口问。 “这个倒不是。只是做个特殊采访啦,社里想要锻炼锻炼我们,周老带我们去。他人脉特别广,这次采访也是他牵的线。” 冬屿没太上心,低头修改新闻稿,头发垂落在桌面上,椅子晃来晃去。 她问:“你知道采访内容吗?” 许梦颖笑着说:“这个嘛,当然知道呀!周老身边的人透露过一点,就采访一下禁毒大队,找一些吸毒家破人亡的新案例。锻炼我们是真的,但主要还是配合上面做禁毒宣传。” 她的话还没说完,冬屿手一滑,圆珠笔头戳破纸张,留下一道深刻的划痕。 许梦颖放下咖啡杯,忙给她递用水打湿的纸巾,“怎么了理理?是很紧张吗?没关系的,实在不行我上就行。哎我再给你复印一张,这张不要了。” 冬屿盯着地面摇头,似想起了某个人,声音有点沙哑,“我可以不去吗?” 她知道他毕业后就去了那,跟高中时一样,天之骄子,干什么都一帆风顺。 许梦颖有些为难,“这……好像不太行。你这次立了大功,社里特地点了你去,包括周老,对你很感兴趣……” 冬屿心不在焉地说:“我明白了。” 下班后,她带着视频去了趟警局,江北看见她有点惊讶,毕竟那天的事对她还是有印象,听她说完后。 江北咳了两声,指着后面,“哎呀,你还是去找禁毒内勤那边的人报案吧,专业对口,我就是个管醉汉打架的。就在后面、右转!别走错了!” 冬屿往后望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里面都是女警。 她莫名松了口气。 说明来意之后,女警脸色变了下,涉及牧师的一般都是跨国大案,特别他最近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外勤那边在绞灭他窝点时吃了好几次亏。 冬屿说:“我原来以为诊所里的人只是买卖交易的中间商,没想到他们还会向贩毒集团供货。那些人太谨慎了,我能知道的东西也有限,不过审讯一下或许可以从他们口中撬出那部分毒贩的躲藏地点。” 女警们点头,“这些我们明白了,如果有空的话,还是麻烦沈记者带我们确认一下诊所的位置,还有他们进行非法交易的仓库。” 冬屿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是怀疑诊所在进行人体器官贩卖的同时也存在□□、甚至参与过部分毒品交易。 当时自己只顾着找他们进行非法交易的证据,倒是没有察觉到这方面,现在想想毛骨悚然。 诊所那几个负责人知道事情败露后这么着急,显然还干了别的亏心事。 她温和地说:“我现在就有空。” 女警笑道:“稍等一会。我叫上几个同事跟你一起出外勤。沈记者可以先到那边的桌子上吃点水果,都是新鲜的。” 尽管没看见那个人,冬屿还是越坐越局促,僵硬地说:“我还是去外面等吧!” 跟她一起去的有两名男警和一名女警,江北趴在柜台边,跟其中一名男警挤眉弄眼,男警白了他一眼,不敢直视冬屿。 她太漂亮了,披着白色的大衣,手中拿着相机,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温柔与冷淡并存,眼中的情绪总让人捉摸不透。 推开门,迎着烈阳抬起手臂遮挡,警车早就停在门口等待了。 冬屿坐到副驾驶,才系好安全带。 男警憨笑着问:“你,你就是沈诗理记者吗?” 冬屿嗯了一声。 “久仰大名。我们队长上次还问过你的名字。你真的很厉害,被人用刀挟持还能不怕的,这么黑的一个诊所,你说闯就闯,最后全身而退,可以加个微信吗?” “干嘛呢干嘛呢。少说两句,出任务来的还没个正形。被队长听到了小心挨骂。” “队长又不在。” “我发了位置过去,说不定他就来了。” 冬屿没见过他们口中的队长,但听形容应该是跟自己高中班主任一样的老古董。心想还是别来好了。 又回到那条商业街,诊所的位置贴上了封条,仓库的位置在旧巷子里面,左右两边还有服装市场。 负责人不让兼职的员工靠近,说资质不够,平时打打下手就够了。 冬屿只是知道位置,并没有去查看。现在想想确实遗漏了许多。 她指着偏僻处的卷闸门,两个男警拿着棍子合作把卷闸门撬开,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冬屿打开灯,有种不好的预感,似被什么人盯着,从找仓库的时候就存在了。 她皱着眉头走进去,看见很多他们用来装人体器官的箱子,随着他们深入,警犬突然冲到角落里狂吠。 女警眼睛一亮,“我就说,这些人肯定不老实,你们过来看……” 冬屿还没来得及过来看。 滋滋滋——头顶灯光熄灭,卷闸门轰地一声掉落,在场的人皆是一惊,四周瞬间陷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冬屿神情一动。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悄悄摘下头发上的金属发卡,攥在手中。 女警呵斥,“什么人!出来!把手举起!蹲在地上!” “把手举起!出来!” 脚步声窸窸窣窣,黑暗中人没说话,冬屿打开手电筒举起,面前出现一个长得像山羊一样的男人,他锚定了冬屿是最柔弱的,眼一历,抬手要掐住她脖子。 冬屿早有准备,亮出手心里的发卡往他干瘪的手背上用力划出一道口子,紫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地,山羊男尖叫着骂了一句,“你这个婊子!就知道坏我们好事。” 他从腰间拿出一把刀,对准冬屿的肩膀刺去。男警刚准备出手,山羊男后背却突然被人踢了一脚,重重跪倒在地。 “队长!队长!你来了!”男警狂喜。 冬屿捏着发卡,顺着来人的方向望去。 男人自黑暗中走出,枪口指着他的后背,声音冷漠,“你这点智商,也怕被别人坏好事吗?” 寂静中,就属他的脚步声最清晰。 警犬咬住山羊男的大腿,发出凄厉的哀嚎。他的声音好熟悉,冬屿差点将手机摔地上,呼吸都急促起来。十年了,就这么措不及防。 第81章 飘 她默默后退两步,隐于黑暗之中,没想到在这会遇见路梁放。 当年分手,闹得并不愉快。路梁放还是被甩的一方。记得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说自己从没被拒绝过。 这不就成了例外吗? 其余人并未察觉到冬屿的异样,面带欣喜之色,用手铐把山羊男铐住。 “还好队长来的及时,这瘪崽子就会躲在这阴人。要不是沈记者机灵,还真着了他的道,他知道的肯定不少……” 冬屿心不在焉地站着,手中染血的发卡掉落在地上,过了一会才发觉。 她没有看路梁放所在的方向,低身去捡,有人已经比她抢先一步。 要不是冬屿收得及时,极大可能会手对手碰上。 冬屿手腕肌肤细腻,一看就像保养的很好的那种女生。相比之下,路梁放手比她大了一圈,明暗相间的光影将他整只手臂雕刻得很立体。 他捡起地上发卡,仿佛只是随手动作,并没有立即还给她。 冬屿下意识抬眼。 记忆中那个身穿校服从不回头的冷漠少年已经 换上警服,侧头打量她。 暗光下的男人瞳仁深黑,身段比一般人高,短发碎而利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压抑的气息。 七里冬 第86节 仿佛跟冬屿是第一天见,路梁放看见她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 冬屿暗自松了口气。 世界上相像的人其实有挺多,跨越十年,人容貌上细微的差别还是有的。还有,大家都明白,人死不能复生。 分手的时候连一句挽留都没有,怕不是早就忘了。于他而言又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 冬屿想通了,不卑不亢地温声说:“我是寰宇社的记者沈诗理。刚才谢谢你了。这人应该跟着我们有一段路,大概是不想让我们发现他们这仓库内还有数量不少的毒品。” 路梁放打断她,“这个,是谁给你的?” 冬屿扫了眼他手中的金属发卡,罕见地沉默,过了一会才说:“我自己买的。在我大学很流行,我室友也有。” 其实是路梁放当年赔给她的。只是现在冬屿不想再跟他有所牵扯,只想撇清关系。 她扭过头,没有再看他,“怎么了吗?” 仓库里有点闷,冬屿白皙的脸颊不一会就被闷出红润。 路梁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发夹还给她,淡声说:“没怎么。就是想到前女友了。” 他突然向前一步。 冬屿愣住,慌忙关掉手电筒,好在细心的女警走过来宽慰。 她其实并没有被吓住,这些年遇上各种事不少,心理素质挺高。 刚才事发突然,山羊男拉了电闸,仓库里断的电一时无法恢复。男警们把卷闸门重新抬上去,里面光线才恢复正常。 这么一会功夫,警犬有了新发现,鼻尖抵着地面狂吠。掀开盖在地面上矿泉水纸皮,下面是一个带着铁链的地下室口。 拉起铁链,粉尘乱飘,这里的地下室结构跟农村老屋藏红薯的地窖差不多,只不过里面是一包包的白色粉末。 路梁放只看了一眼,眼中情绪瞬间变得冷漠,“海-洛因?” 山羊男慌忙撇开关系,使劲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是别人放在我们仓库这的。我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个卖药的。只是他们给我们钱,放我们这让我们保管。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是收钱办事……” 男警呵斥,“身份证拿出来!你为什么在这,知道袭警的后果吗?” 事到如今,山羊男准备装糊涂装到底,“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这仓库的保安。看你们二话不说的就把我们仓库撬开了,以为是小偷……” “哎呀,我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看着白花花的还以为是面粉。那些人出手阔绰,我们老板经常跟他们去吃饭,要我看好这些东西,具体的事我们老板才晓得不是吗?我就是个打工的……” 路梁放打着手电筒,没耐心了,“带回局里审。” 山羊男急了,“我真就是帮人看仓库的,老板的那些事是一点都没参与,冤枉……冤枉啊!” 无人搭理他。 这人还在嘴硬,要问出这批毒品的来源只能去审他们的老板,希望不要打草惊蛇。 冬屿一扭头,卷帘门外在下雨,山羊男想逃,但被当场逮住。 男警控制住他,“给我老实点。” 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水泥地湿哒哒的,来的人中没有一人带伞。 冬屿权衡了下利弊,要是这时候冒雨回警车不至于全身湿透。 可现在比来时多了两个人,一辆警车坐不下,有一位还是犯罪嫌疑人,必须要几个人押回去,这边仓库还要贴封条。 于是她说:“你们先去吧。我还不急。我问问我同事有没有时间来接我回家。她家离这里不远。或者等雨小打车回去。” 男警有点担忧,“沈记者要是一个人的话,我怕不安全,要不我陪着你吧,也有个照应,正好等小赵他们过来查封仓库。会稳妥些。” 冬屿想想也可以,刚要答应。给许梦颖发消息的手也停下。 男警一喜,要把手中押着的人交给路梁放。 路梁放视线扫过来,冷眼打断,“你闲着没事干?” “队长——”他眼神乞求。 路梁放哦了一声,冷酷无情地说:“我来守。” 冬屿面上表情一僵,柔声说:“不麻烦队长。我还是现在打车回去,家里的衣服还没收呢……” 路梁放眼皮掀开,“雨这么大。” “没关系。我不介意。淋点雨而已,不会感冒。”她急忙说。 “我介意。” 他转过头,云淡风轻地说出这三个字,冬屿看不见他的表情。 押着山羊男的两名警察互相对视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表情变化又变化,“那,队长我们就先走了……” 男警垂着头紧跟其后,仓库的卷闸门下就剩了两人。 他们一左一右,雨水顺着铁皮往下滴,苔藓的腥味蔓延至仓库内,远处电箱被清洗得焕然一新,飞鸟的啼叫声小了。 冬屿自觉离路梁放远远的,低头给许梦颖发消息,盼望着她快点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她从兜里拿出蓝牙耳机连上音乐,上半身穿着针织外套,下半身是白色的长裙,身姿纤细轻盈,比一般女生要高。 路梁放插着兜走过来。 冬屿仍旧故作镇定,注视着面前的雨帘,不显露一分一毫的情绪。 男人越来越近,在她身边停下,淡声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怦怦——怦怦—— 像是有什么东西松懈了。原来他连问都不用问,直接就认出了。 冬屿躲避他的目光,温声说:“这跟你没关系,我们今天好像是第一天见吧?路队。” 路梁放手撑在白墙边,垂眸盯着她,“你又变好看了。” 影子将她笼罩在其中。 冬屿一动不动,“你认错人了。” “这很重要吗?” “重要,我不认识你。” 路梁放突然放开,跟她说:“行。迟点我送你回去。贴封条的人很快就过来了。” 冬屿感觉这人在故意装不懂,低下眼看着地面的水洼,“不用了。” 左手抓着右手,苍白手臂靠墙,身影单薄惹人怜,她慢慢补充了一句,“路梁放,你放过我好不好?” 语调很湿很粘稠,透露着疲倦,路梁放迟迟没有动静,看着地面多出的几个鞋印。 他淡声说:“好。” 冬屿有点意外地抓着背包带,一时无言,放在以前这人是宁愿冷暴力到死,都不会说一句服软的话。 雨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随着时间流逝,路口的灯泡亮起,仓库附近的居民楼已经开始炒菜了,能闻到肉的香味。 许梦颖撑伞出现在道路尽头,看见她很是欣喜,“理理!你也不早说一声,让你等久了吗!我可是半路把我男朋友都抛弃了。” 冬屿对她笑了笑,“幸亏有你。没等太久。” “不过话说你怎么来这个地方,这不是那个卖器官的黑心诊所附近吗?还有你旁边这个男人,身上穿着的好像是警服……” 许梦颖抬眼打量路梁放,感觉这个男人不太好接触,没敢多看。 冬屿没有说太多实话,牧师这堆人多难缠她是知道的,不想把许梦颖给牵连进来。 路梁放这厮聪明,知道跟 冬屿说话不会搭理他,转而跟许梦颖套话。冬屿见事态不对劲,忙把许梦颖扯走。 许梦颖还有点疑惑,“怎么了吗?我觉得路队长人还挺好的。” 冬屿:“……” 如果不是前男友的话。 警方的人马很快也来了,带着封条和计量秤。冬屿跟他们打过招呼后,许梦颖就迫不及待要带她走,看得出很不喜欢这阴森森的仓库。 临走前,冬屿故作不经意侧头。 路梁放好像还要留在这工作,天色已经暗了,外面一条街灯火通明,水泥路附近都是归家的农民工。 一时半会仓库的事情还不会处理完,她们走的时候听说路梁放这些人准备在这仓库里面吃盒饭。 她知道路梁放家是什么水平,内心不免诧异,在一起的时候这人都看不上速冻丸子之类的,现在却开始习惯预制菜。 许梦颖问冬屿在想什么,总是心不在焉。 冬屿回神,摇摇头,“没想什么。”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水泥路尽头,她面颊温柔,身影几乎与温暖的灯光融合在一起。 晚间这边来吃饭的人很多,人群很快将冬屿的身影裹挟在其中,他还是一眼能看出,慢悠悠又看了一会。 路梁放收回目光,淡声说:“注意安全。小岛。” “路队,地窖里所有的毒品都清点出来了,不仅有海洛-因、边缘还有包好的麻-古。现在那边在上称留证,数量不少……”属下擦了擦汗。 “嗯。累了就休息。我去弄剩下的。” 那一刻,冬屿似有所感回头。许梦颖问她吃不吃路边烧烤。 第82章 飘 雨小了些。冬屿也被送到小区,抬眼一望居民楼灯火通明。 家里这边的电梯最近在检修,只能走楼梯。许梦颖抖了抖伞,跟冬屿道别,很快消失在楼道口,“明天见!” 冬屿想的还是那时的场景,挥之不去,回到家写新闻稿,看着看着文字就开始走神。 许梦颖打电话问她洗完澡了没,其实是想看看她采访准备的怎么样了。 冬屿说没有,还在想黑心诊所的事。她关掉台灯,脱下外套塞进洗衣机里,窗边闪电掠过,洗衣机的声音轰然响起。 许梦颖安慰她,“别想多啦,理理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冬屿看着洗衣机闪烁的灯光想,不是失不失望,而是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什么纠葛了。希望那时候他不在吧。 七里冬 第87节 有关黑心诊所的新闻稿一经交上去,立即引起了社里重视。这种事触及部分群众的底线,上边正在开会商讨。 冬屿坐在办公桌前喝茶,许梦颖选题写到一半,又开始凑到冬屿这边来。 “理理,上次那个路队长好像一直在向我打听你,你们之前真的没见过?” 冬屿摇摇头,正准备说什么,门口有人喊她的名字。 “沈记者,有人找你。” 冬屿:“?” 不会是之前被报道的那些人吧。 她还挺有警惕,穿好外套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停下,探出脑袋。看见一个黄衣服的跑腿小哥,手里拎着袋鲜牛奶,低头看了会订单。 “您就是沈诗理小姐吗?” “我是。”冬屿下意识。 他笑着把牛奶交给她。冬屿不敢接,“我没点,你应该送错地方了吧……” “没送错呀,地址没错,姓名也没错。这是某位不愿意透露姓氏的先生给你点的。是你认识的人吧?还备注牛奶需要加热。” 冬屿愣住,默默拿着牛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许梦颖悄悄听到了,小声询问,“是隔壁公司的那个精英男吗?就送杯牛奶,也太小气了吧……” 这样的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隔壁公司有个叫闵以开的白领特别喜欢冬屿,总是让外卖小哥给她送咖啡。 别人问看上哪了,闵以开说她漂亮温柔,一看就会勤俭持家。论学历和年龄他们都很般配。就差冬屿点头。 冬屿对闵以开没什么好印象,顶多下班总是遇见问她顺不顺路,点的次数多了,她就直接把咖啡塞回他公司里。闵以开再也没点过,但他也没放弃。 许梦颖显然把这杯牛奶当成闵以开送的,帮冬屿想怎么处理。冬屿看到订单上的电话号码,认出了这是属于路梁放的。 路梁放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当时跟他自我介绍过。 行吧。 冬屿边想边拆开袋子,看见里面的透明牛奶瓶,手指微微一颤。奶瓶是玻璃制成的,留有余温,手放在上边不一会就红了。 除此之外,袋子里还有几张照片。 背景是路梁放家,内容是一只狗,从幼崽到成年的各个阶段。一只手也从少年到男人,抚摸着它脖子上的毛。 照片背后有句话。这个字迹除了他没谁能写得出。 【起个名字?】 潦潦草草四个字。 冬屿情绪起伏不定,把照片塞回去,问道:“梦颖,你对牛奶过敏吗?” 许梦颖没反应过来,“不对。怎么了吗?” 冬屿把牛奶拿出来,平静地递给她,“请你喝。还是温的。” 许梦颖欣然接过,“理理,你对我真好!” 牛奶送达地点,跑腿小哥给路梁放打电话。路梁放坐在自家沙发上,拿起手机。唐灏刚进他家,一只德牧就晃着尾巴跑过来。 他左顾右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肉干,腰杆弯了几分,“嘬嘬嘬,小船过来,别被你主人发现了,哎呀又瘦了,看得真是心疼。” 话音刚落,路梁放挂断电话,声音冷淡,“再喂。喂成猪了。” 唐灏:“哪呢,你看你家狗子,比我养在国外的豹子的都细。” “你要不去看看脑子?” 唐灏:“没钱。哥们还要花天酒地。” 小船叼着唐灏偷塞的肉干,跑到路梁放身边吃,路梁放把手搭在它背上,冷冷扫了一眼却没把它零食夺走。 唐灏发觉了,打趣道:“路少心情好呀?” 路梁放没有看他,随口说:“她回来了。” 唐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是男他还是女她,可要是陈常绪的话,路梁放估计看都不想看见,于是只剩下那人了。他深吸一口气,试探地问:“冬屿?” 她不是死了吗?唐灏没敢说。 路梁放漫不经心,“嗯。” 唐灏只能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路少爷找了通灵大师招魂,冬屿的鬼魂就漂荡在这所屋子里。 他打了个寒颤,四处乱抓,“嫂子?你现在在我身边吗?你知不知道少爷这些年——” “聒噪。”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路梁放掀开眼皮,特地补充了句,“再吵一句试试看。” 唐灏悻悻看了小船一眼,灰溜溜离开了。 下班时间,冬屿站在公交车上,两边戴着耳机,闵以开从前面走到她身边,温文尔雅地说:“诗理,后边有座位,要不我们坐过去?” 冬屿摘下耳机,礼貌地说:“不用。我站会。” 闵以开丝毫没有挫败,整理了下西装说:“听说你们过段时间要去做特殊采访,恰好我那几天在附近办事,要不下班后我接你,我们一起去吃餐饭?” “不用。”冬屿拒绝。 “那家是很高档的法餐,如果去的话,我请你,因为那家人多,还需要提前预约呢。” “不用。”冬屿二次拒绝。 闵以开的眼中流露出欣赏,摇头说:“佳人不赏脸,那真是可惜了。不过我还是不会放弃的,诗理。我会等在门口,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跟我。就吃吃饭,聊聊人生,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给人的感觉是上个世纪的做派。 冬屿默默把自己身体往边上挪了点,没有说话。 该来的那天还是会来。 冬屿一早刚到社里,包子都没放下,社里的人就在检查设备。 确认好无误后,许梦颖朝她招手,“理理 ,这边。我们坐一辆车过去。” 同行的记者有三四个,周老坐在副驾驶跟司机聊天,现在是上班时间,公安局陆陆续续有警察上班,因为提前打好招呼,他们脖子上挂着记者牌,受到了热情款待。 冬屿盯着茶水坐立不安,不知道这人是早上班还是迟上班,不想撞见,找个理由起身出去。 吱呀一声,玻璃门开了。 “路队!路队早上好!” “路队要吃油条吗?你这豆浆哪买的,看起来很好喝。” “上次的采集结果出来了,嫌疑人确定吸毒,你看看报告,或我放在你办公桌上……” 男人提着几袋小笼包走近,短发利落,应该是刚剪不久,肩颈线在制服的衬托下异常流畅,宛若一尊青铜雕像,一进来就看见冬屿,目光飘过。 “放我办公桌上。”路梁放喝了口豆浆,声音听不出情绪。 擦肩而过的同时,冬屿浑身僵硬。 许梦颖从包里拿出一瓶牛奶,对着身边的人说:“是理理给我的,我今早上又热了一遍,奶味很重,很好喝,你们可以试试这个牌子的。” 冬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路梁放本人肯定听见了。 也没事,听见就听见。 她坐回位置上,假装玩手机。反正他们现在的关系清白,路梁放能说什么呢。 周老跟禁毒大队的人商谈一番,说是吃完早餐后开始采访。冬屿想起早上买来的包子里落在社里了,只能暂时不吃早饭了。 “来来来,路队长请你们的小笼包。” 周老拎着两袋热腾腾的小笼包回来。许梦颖腮帮子鼓着,还不忘拿着筷子指着说:“我知道这家!这家的小笼包好吃还难排队,理理你试试,这家真的是老字号,味道可好了。” 冬屿抬眼,与那边的路梁放对视上,男人宽肩窄腰,身材特别好,眼中却还是一如既往冷漠。 她迅速别开目光,没有动小笼包。 周老又说:“路队长本来是拒绝个人采访,昨天突然又改变主意了,他让你来。你们之前——” 冬屿迅速说:“不认识。” 三个字很温和,又无比清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路梁放冷淡扫了她一眼,推门走入办公室。 吃完早饭,也该开工了。 冬屿带着设备进来,办公室只有他一人。等摄影师的时候,路梁放问她。 “小笼包好吃吗?” “没吃。” “因为是我买的?” 冬屿坦然说:“嗯。你也别给我送牛奶了。” “狗起什么名想好了吗?” 冬屿疲倦地说:“我不想给你的狗起名。” 不会忘记这人讨厌狗,在一起的时候说养,路梁放根本不肯,要养猫这人就讨厌猫,有时不懂他究竟喜欢什么。 路梁放手搭在桌上,淡声说:“它叫小船。是只德牧。对外人很凶,但是对熟悉的人很好。” 冬屿罕见地扭头,没有看他,“路梁放,我不想跟你讨论工作以外的事。” “行。”他说。 摄影师来了,办公室开始采访,采访内容冬屿写了草稿,所以采访起来异常顺利,快到午饭的时候就收工了。 冬屿无意多待,背着包就要离开,在门口看见了闵以开,他穿着西装,手中拿着一大堆资料。 “诗理,我们走吧。餐厅已经预约好了,今天有特色菜,错过了又要等一周。” 闵以开满面春风,看来项目谈的顺利。 冬屿本想拒绝,余光中看见了路梁放。 他正给下边的人递档案,另一只手插在兜里,随口问她:“等会去吃——” 七里冬 第88节 冬屿平静地说:“去吧。” 动作一顿。 路梁放猛然抬头,却发现冬屿这句话不是说给他的。 第83章 飘 外面车水马龙,色块飞速闪过。路梁放一眼就看见了他,光影剧烈晃动。 闵以开低头看了眼腕表,“那还等什么?我现在叫车。” 冬屿点头正要走,手腕被人拉住。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路梁放,脸色微变。许梦颖嘴成“o”字形。 他紧攥着冬屿的手腕,眼神淡漠,眉骨间有一块嶙峋的阴影,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冬屿没有回头,“你放开,我要去吃饭,我跟路队貌似又不熟。” 她声音很温和,仿佛只是在跟他陈述一件事实。 路梁放大拇指轻按着她手心,往她身后走了一步,扫了眼闵以开,“你跟他也不熟。” 冬屿垂眸,淡声说:“那又如何呢?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她感觉他的力道松了几分。 闵以开上下打量路梁放,对方穿着朴素,一看就是个穷小子。 他清清嗓子,故意带了些许港澳腔调,“喂,小子,放开她。我要带她去的地方你连门票都买不到。larivièresecret,知道这几个词怎么写吗?还是好好上班,争取有个大好前程。” 说着,他还故意对着路梁放的方向亮了亮手腕上的名表。 路梁放很不屑地收回目光,抬起冬屿的手腕,故意把她袖口往下拉了一点,露出腕间洁白的肌肤。 “你又想干嘛?”冬屿皱眉。 她浑身僵硬,没有挣扎。 路梁放视线落在她手上一愣,记得原来这个地方,纹着一个“l”。现如今空空如也。好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才恍然,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意思是,有没有他日子都照样过。 不会跟以前一样,举起网上的情侣秀恩爱照片,有意无意把脸凑过来,睫毛下垂,脸颊微红,很期待被他摸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路梁放喉咙干涩,别过眼,“行。是我脑子有问题。” 他放开冬屿,看着她一路小跑着离开,后背靠在桌边,双手插进口袋里。同事围上来,小心翼翼试探。 “路队你跟沈记者——” 路梁放烦躁地打断,“闲着没事干?” 门口鸦雀无声,许梦颖找了个理由离开,路梁放处理好档案,披了件黑色外套就出去,那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站了一会。 天蓝日光好,马路边种着两排榕树,骑自行车的人从树荫下飞驰而过,出租车按着喇叭,在停车位边揽客。十字路口边的车已排成长龙。 网约车上,闵以开一脸吃了胜仗的模样,正襟危坐,“刚才那个男的——” 冬屿沉默了会,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关系。不怎么认识。” 闵以开:“我懂了。就是他一直纠缠你,也没点自知之明,长相好又怎样?干他那一行的钱少还……” 冬屿手指屈起,面无表情打断他,“可以说他别的不好,但你不能攻击他的职业。” 闵以开尴尬地说:“哎呀,我,我这不是一时嘴瓢。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算了,还是想想等会吃什么,那个餐厅特别有情调,有很多明星都去过。你一定会很喜欢。” 窗外的景色从榕树路变化成繁华的闹市,她看见了那家餐厅,larivièresecret的法语名字特别醒目。闵以开拉开车门,等着她下来。 冬屿整理好针织衫,确认车上没有落东西,才跟着他往门口走。 餐厅外围着许多人。有男多女,大多成群结队,衣服也很正式。 “什么?被包场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现在才说。” “不是,他们这些少爷小姐过生日能不能自己开个饭店,我们可是从大老远跑过来的。” “就是就是啊,他们过生日至于包场一个餐厅吗?搞不懂有钱人的世界。” 他们也被拦下,说明了餐厅被包场的情况,为表达歉意给了一份小零食和下次消费的优惠券。 冬屿当然没接,而是随口问接待员,“能问问包场的那人叫什么吗?” “这个……涉及客人的隐私我们真不好说。不过那人姓路,我们称呼为路先生。”接待员询问了一下经理,不好意思地告诉冬屿。 冬屿对这个答案不意外,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幼稚。 这个人好奇怪,在一起的时候不认真,分手了也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只问她会不会后悔。从来不肯认真表达。 所以,说句喜欢有这么难吗? 冬屿看了眼空旷的餐厅内部,对闵以开说:“随便找别的店吃也可以。我不挑,不一定要去这种餐厅。” 闵以开还在感慨这些有钱人真是大 手笔,见冬屿都这么说了,拿出手机,“好好好,我在美团上搜一家评分高一点的店。要吃就吃点特色的。吃完还可以沿着河边散散步。” 评分最高的店在附近不远,是家日料店,豚骨拉面特别有名,不过消费不低,服务态度也好。 两人吃完,正好是下午三点,闵以开问她去不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反正今天下午都不上班,冬屿扫了眼简介有点兴趣,打电话叫上许梦颖一起。 半小时后,许梦颖带着她男朋友出现,闵以开买好爆米花。四人一起走进了影院。 影院人不少,离开场还有段时间,冬屿跟许梦颖去了趟洗手间。 镜子边缘金色的光圈闪烁,许梦颖挤了点洗手液抹到手心,搓出泡沫用水冲走,然后看着一旁不说话的冬屿。 “理理,那个路队长好像对你有意思,他又是指名道姓地让你采访,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拽你的手。总感觉你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呀?” 问完这句,许梦颖又有点后悔,甩了甩手背后的水珠,嘟囔道:“好吧,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个精英男太肤浅了,跟你在一起不合适,你也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我今天跟路队长的同事交谈了一番,那个路队长家中特别有钱,人也不沾花惹草,就谈过一个女朋友,谈了不久还被分了,应该是那种小孩子过家家。” “你看看,那个精英男都不知道相多少次亲了,我看着面相就不对,你要好好考虑。万一是凤凰男什么的就完蛋了。” 边听许梦颖叨叨,冬屿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是为了让许梦颖放心,“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的,你也别担心。况且我现在对谈恋爱不敢兴趣,是谁都一个样,活在当下就好了。” 许梦颖点点头。 看完电影天已经黑了,闵以开显然对刚才的悬疑片很有见解,从散场到离开商场,他一直在分析,冬屿没有兴趣,自然左耳进右耳出,想着待会是坐车回还是打车回。 闵以开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笑着对她说:“诗理,天色不早了,要不要我送你回?” 冬屿说不用,她实在不想听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影评了,看电影图个心情,她很少有空出去玩,有人陪还挺好。 闵以开不死心还想争取,冬屿已经跟许梦颖告别,向着回家的方向走。 她手中握着杯柠檬茶,准备靠近公交车站,就在马路与商场交界的岔路口看见一辆黑车停在她面前。 男人摇下车窗,一双黑色的眼瞳落在她肩上,语调冷冷,“上车,我们聊聊。” “不上,没什么好聊的。路队是转行干跟踪了吗?怎么一直跟着我,是我被牵连成什么案件的嫌疑人吗?” 冬屿脸色平静,柠檬茶正好喝完,她把空杯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她的影子很漫长,映射在垃圾桶边缘。 路梁放突然下车,冬屿默默往后退几步,却还是被他突然从身后搂着。他双手环住她的腰,身形几乎与冬屿后背贴着,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 特别熟悉,也特别陌生。 冬屿象征性挣扎了两下,一动不动了,任由两道影子纠缠在一起,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头顶有星星,罕见的晴朗夜空,云层下有飞鸟,有城市灯光,也有路边汽车喧嚣的鸣笛声。 路梁放身上的气息浓郁,夹杂着淡淡的烟味,很快消失在空气中,不仔细闻根本就闻不出。 她惊讶于,原来他也会抽烟,耳朵贴在他锁骨下方的衣物,感受着属于男人温热的触感,不一会就泛上淡淡的红晕。 路梁放就这样静静地捏着她的手腕,声音低沉,“那小岛,我可以把你逮捕吗?” 一阵晚风逝去,冬屿怔住,头顶的落叶飘下,发出很轻微的沙沙声。 她红着眼说:“你还是去吃药吧。我们十年前就分手了,不用缠着我。是你自己说的不后悔。” “我只是在赌气。我以为只是很小的矛盾,你想通了就会回来。后来才发现不是。你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我……”他步步紧逼。 冬屿打断,“我不喜欢你。我是沈诗理,你还不明白吗?路梁放,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你不是看见了吗?” 她掀开自己的衣袖给他看,轻声说:“这算是我年少最后一次胡闹了。除了你的冷漠什么都没得到。” 路梁放眼眶红了,“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我那时真的不会爱,以为牵手就是爱,岛。你给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了,明明在一起很短,我却忘不掉你……” 冬屿摇头,“这些,你以后去爱第二个就会了。” 发丝拂过她的脸颊,他的声音紧随而至。 “冬屿,我**只爱你。懂吗?” 这次路梁放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以往只有陈常绪才把脏话挂在嘴边。他骂人都不需要带脏。 冬屿静静地看着地面上的两道影子,温柔地对他说:“可我已经不爱你了。年少胡闹而已,不用太认真了。” 另一道影子颤抖,冬屿眼前过了好一段时间才看见光明。 路梁放的语调突然变得很平静,“至少让我把你送回去,行不?” “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这点,我没必要骗你。” 第84章 飘 路梁放车内有股淡淡的柠檬香。 七里冬 第89节 冬屿本想坐后面,但他说后面有狗,只好坐在副驾驶。随着车窗上升,男人衣服上的烟草味还未消散。 她背对着他,沉默不语。女生背脊纤瘦,好似一只手掌放上面就会泛红。 路梁放收回目光,淡声问:“车内温度还好吗?” 冬屿:“嗯。” 路梁放继续问:“你住的地方还好吗?” 她刚“嗯”完,胳膊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了一下,回头看见后座有一只德牧,面黑毛棕,看起来很凶。 一人一狗刚对视上,小船龇牙咧嘴,对着她狂吠,看上去很不欢迎她。 冬屿随口,“这就是你养的狗吗?” “想要可以送你。它只是对陌生人这样,熟悉了你就会烦它了。”路梁放说。 “你不是不喜欢狗?”她问。 他不紧不慢回答:“你喜欢就行。” 冬屿:“……” 要是高中的他也这样就好了。或许那时他们之间就还有第二个答案。她垂下眼帘。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小船吗?” 路梁放突然问她。 冬屿慢慢地说:“路队叫它香蕉冰淇淋船我都没意见。” 她侧头盯着后视镜,没有看他一眼。 “因为船会靠岸,小船会找到小岛。” 车内无灯,他的话语与黑暗杂糅在一起。 路梁放目视前方,告诉她答案,即便车开的很慢,还是到达冬屿所在的小区。 冬屿原本下垂的眼一抬,“你送到那……就可以了……” “回去还要忙工作吗?” 冬屿点点头。 路梁放解开安全带,“把你新手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冬屿顿住,侧头看向他,“路梁放,我不想跟你有纠缠了。话说得很明白了。还不懂吗?” 德牧犬感知到车内气氛不对,乖乖趴在地上哼哧着,路梁放推开车门,看样子是打算把她送到家门口。 “哦,我懂。” 但还是拉开副驾驶的门,顺手把冬屿肩上的安全带解开。冬屿僵了一下,拎着包下车,他也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看向她不解的眼。 路灯照亮小区柏油路,一男一女的身影像是在胶片电影里一样,男人很高,目光淡漠,黑色大衣在风中飘扬,唯有盯着她的时候眼中情绪才会变幻一二。 “我送你。” “不用。” “那我看着你。” 冬屿喉咙动了动,找不到拒绝的词汇了,她快步转身离开,妄图把路梁放丢在身后。 路梁放倒不紧不慢地把小船从车上拉下来,一人一 狗跟在她后面走,小区里的路灯孤单也明亮,他们始终隔了一段距离。 他手腕缠了两圈绳,看上去在遛狗。 冬屿瞥了眼拐弯处的广角镜,路梁放眉骨下淡青的阴影淡漠。曾几何时的,是她站在他身后目送他远去。 如今反着来了。 她有点不自在。 身后传来女生的搭讪声,要摸小船的头,“帅哥,这么晚出来遛狗啊,你住在哪一栋?说不定我们之前下楼还见过。” 小船不给摸,看见陌生人开始龇牙咧嘴。 路梁放没怎么搭理,“住天上。” 拽着小船就离开。 冬屿已经到了自己家楼下,电梯还没修好。她只好走楼梯,路梁放还是跟着,冬屿终于忍不住。 “路队不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吗?” 她停下脚步,楼道内德牧的哈哧声很清晰。 路梁放显然不这么觉得,“你要看警察证?” “不看。我怕你的狗咬我。” 冬屿已经找到了家门钥匙,往前走几步就是自己家门口,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路梁放说:“那就红烧了。” 狗绳在手腕上又多绕了几圈。 他抬起头,对她说:“你要是想了解那批毒-品是谁放他们仓库的,就来找我。只聊正事。” 钥匙插入锁孔,冬屿顿住,这无疑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 这么多年过去,牧师又要露头了,她不可能隐姓埋名一辈子,也不能和父母装不认识一辈子。 一切总该有个了结。 可是…… 冬屿摇摇头,“我是想,但我不信你。” 她打开房门,又迅速把门合上,生怕下一秒路梁放就带着他的狗进来。 路梁放吃了闭门羹。 在冬屿家门口站了许久。 一回到车内,他又开始抽烟,冬屿家窗户明亮,他就一直看着,直至小船趴到他腿上。同事一连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注意。 离开前。 他还随手把冬屿家门口的垃圾袋丢了。 冬屿打开相机,里面有大学时和舍友的毕业照合影。 那是为数不多安宁的时光。 其实国传、国安两所大学离的不远。 她专业课下课后习惯跟舍友出去吃牛肋条,经常在店内碰见国安大学的人。 他们周末是允许外出的。国安很多专业都有帅哥,室友特别想谈一个,经常在店里与他们搭讪。 察觉出舍友的企图,冬屿默默地吃东西,速战速决了两盘黄油味的,柔声说:“我先回宿舍了。” 室友说:“诶,沈诗理,你就回去了?我本还想跟你打车去商场逛逛,好久没买东西了。” 冬屿说:“我小组作业还没做呢。” “算了算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我小组作业也没做,迟点还要追电视剧呢。” 室友面带歉意地看向两位男生,“你们扫我微信吧。迟点再聊,我要跟我室友回去了,学习通要ddl了。” 两位男生瞟了眼冬屿,脸上皆有惊艳,“好,迟点再聊。” 边加微信,男生边叹气,“诶,其实我们也不理解他,辅导员都强调了周一到周五不准出校他偏要翻出去,也不干嘛,就跑到你们学校门口站着。上次被发现罚了几小时军姿不当回事,又去你们学校了,究竟有谁啊?” “你是没见过,他那个长相不都被倒贴吗?家里还特别有钱,我们学校很多女生追他的……” “……” 不知不觉,店门口-淫雨霏霏,冬屿撑开伞,和室友一起用。 路上来吃饭的人很多,两边都是人堆,绿灯亮起,两波人潮交织在一起又散开,她们从商业街到学校的南门口。 在那,有个男生站在雨中,没有打伞。他的穿着特别简单,神情很淡很平静,黑发被打湿了。 室友望了一眼,“虽然不太能看清,但确实是被人追的类型,他这是被甩了吧,还不死心……那女生是谁啊?” 冬屿拿伞的手一僵,默默把伞往下移,挡住两人的脸,“我不知道。还是赶紧回宿舍吧,跟我们又没关系。” 她不想被路梁放发现,跟室友往人群中扎堆。雨绵绵密密,落在身上又湿又冷,他竟一动都不动,好像在向什么人赎罪。 只有别人问他要不要伞的时候,他才会说不用,除非她来。 但她不会来。 国传也不可能会有冬屿。 感情这件事真不懂。 他不是不后悔吗,他不是都没把自己当回事吗,他不是图新鲜吗,他不是根本就没认真爱过吗。 为什么又偏要在分手后这样做。 现在,也如此。 冬屿把相机关上,躺床上好好想了很久才睡。等到第二天上班,闵以开又来给她送咖啡,一脸得意。 她才想明白,所谓感情,只有跟生命中那个独特的人拉扯的时候才会有情绪起伏。 无论是痛苦,还是幸福。 冬屿还是没有接下闵以开的咖啡,默默买了瓶牛奶放在自己桌上,是上次路梁放叫人送的那个牌子,连许梦颖都特别喜欢喝。 她其实很讨厌他,过去他,现在的他,只要是他都讨厌。却也在默默渴望幸福。 许梦颖发现冬屿今天异常沉默,明明昨天看电影时还好好的,小声问:“理理……你……怎么了吗……” 冬屿扭过头,轻声问她,“你觉得十八岁的爱算爱吗?” 许梦颖说:“不算吧。太幼稚了。什么都考虑不到只会拉手。而且我觉得那个时候也是最固执的时候,明知道关系岌岌可危还是学不会低头。这怎么能算呢。” 冬屿沉默。 七里冬 第90节 明明不算,为什么还是这么痛? 下班后,冬屿跟许梦颖告别,去了公安局。 “路队,有人找你。” 有人敲了敲路梁放办公室的门,路梁放正在看诊所人员的口供,头也不抬。 “忙,让他等。” 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 冬屿肩上挎着单肩包停在门口,米白色的外套上有白色编绳,看上去很合身。 她双手插在兜里,淡定看着路梁放,“确定让我等?” 路梁放:“……” 他放下口供,对敲门的那人说:“你出去。” 对方原本是要拦冬屿的,但看自家队长的态度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 “出去。” 那人一走,办公室只剩下两人。 路梁放淡声问:“你不是不信我?” 冬屿温柔地说:“那我转身就走?” “不信我反锁门?” 冬屿接着他的话,“不信我打电话报警?” 路梁放已经走到冬屿面前,指着自己胸前的警徽,不紧不慢,“你报呢。” 冬屿:“……” 不想跟他瞎扯了。 她扭过头,“说正事。仓库里那批毒的主人找到了没?跟诊所负责人认识吗?” 路梁放说:“找到了。据他们口供,那个接头人是亲戚介绍,平时进行非法人体器官交易,有一天突然问他们仓库有没有空地帮忙放一些东西。因为给的钱多,他们就鬼迷心窍答应下来,问的时候对方只说是淮山药粉。等看到实物已经晚了。” “刚准备去抓。” 冬屿说:“不可能临时答应,你还记得那个地窖吗?一般的仓库地板是水泥抹的,不自带地窖,在城市里也没有任何作用。而我们上次看到那个是人为特地挖出来的,挖地窖需要时间。” 路梁放眼带欣赏,“是。所以抓到人就好撬开他们的嘴了。诊所的转账记录上有对方的真实姓名。” 第85章 飘 他也不遮掩,把对方的照片、真实姓名、地址给冬屿看。 冬屿用手机留档,说:“你现在去抓吗?” 路梁放“嗯”了一声,问她:“你去吗?” 除他以外,冬屿是最了解那个贩毒集团的人。 “不去。”冬屿说。 “不算危险。就是个农民,初中学历。摸排过了,他家里有三个孩子,去年刚离婚新娶了一个。上边应该还有人。” 路梁放看着她的额头说:“怕的话你可以坐到车里。” “不 去。”冬屿说,“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来问问。记者不会抓人。” “你看着我抓。”路梁放一字一顿,盯着她的眼睛。 冬屿摇头,“郊区冷,我怕冷。” “车上有暖气。我有衣服。” “我不穿男人的衣服。野外有蚊子。” “车里有花露水。” 冬屿有点累,“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想去不是因为怕冷、有蚊子或者没兴趣。而是因为有你。很简单。” 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 路梁放:“就不能把我当空气吗?”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想看看你。”他说。 冬屿哑口无言。 路梁放继续说:“如果你想了解他们多一点就跟我去,因为我们猜测他跟‘牧师’关联不大,应该是‘天使’的那边的人。据线人说,‘天使’现在在我国境内,他们打算再跟金三角那边的人合作。” 要是能抓到天使。局势就会有所变化。 冬屿握把手的动作松了片刻。 路梁放肩膀抵着门,生怕她跑出去一样,“还记得高中吗?我们在茶园撞见了牧师他们。那时他们就是在跟金三角的人谈合作。只不过双方都有顾虑,那边的人觉得牧师这边不太稳定。” 冬屿很聪明,明白了他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当年报警,正好破坏了他们跟那边的交易,导致现在重新谈。” 难怪后面牧师高价悬赏自己。 难怪。 “因为那时牧师的一把手阿弥被捕,很多小头目也落网,牧师他们虽然跑了,金三角那边也暂时拒绝商谈,怕再遇上这种事。” 路梁放解释。 为数不多的好消息,冬屿现在才知道含义,年少的感知不深。她印象最深的只有那年宋娰在厕所自杀、爸爸牺牲了一双腿、还有裴佳邈当时看向路梁放的眼神。 冬屿沉默了会,“我还没吃晚饭。我出去买个肉包吃。等我五分钟。” 路梁放从旁边拿出一个保温袋,“我的盒饭给你吃。还是热的。” 冬屿很有原则,“我不吃你的东西。” 路梁放:“行,我让他们帮你买包子。” 冬屿说:“我有腿。” 说完,冬屿打开门,迎着一众人惊疑的目光走出去。 提起吃饭,她总是会想起,在一起的时候路梁放带她去吃火锅,他根本不关心她能吃多少辣也不会给她夹菜。吃完出去,还问她觉得自己喜不喜欢她。 特别随便。 可那些时光,对他而言是消遣。 但对冬屿来说,是暗恋成真。 她一遍遍卑微地哄他开心,只为让他轻松愉悦。 现在想想,真不值得。 路梁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帮我买一个。我给你钱。” 冬屿淡声提醒,“哦,这个,你也有腿。” 这两句对话在走廊内传开,往来送资料的人抬头看着冬屿,反复确认里面究竟是不是队长的声音。 他们队长无差别讨厌上班时间来烦他的人,甚至感觉有点x冷淡,可现在却…… 那人惊诧,待原地一动不动。 这年轻女生一路跑出队长办公室,不给队长回话的机会。 紧接着他们队长也插着兜走出来,扭头说:“看着沈记者,别让她遇见什么危险。” 其实言外之意是,别让她跑了。 简单地吃饭,外勤组的人坐上车,冬屿和路梁放一起坐后面。她原本是想跟他错开,没办法,前面已经有人了。 他属下也察觉到两人的关系微妙,他们路队明显对沈记者有意思,但沈记者一直在躲他。 罗洪笑眯眯搭讪,“辛苦沈记者跟我们跑一趟,乡间泥巴路颠簸,盘儿村那边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若不介意,沈记者待在车里为我们把风就行了。” 冬屿说:“我知道这个地方,同事去做过采访,是个宗室村,大部分村民都姓盘,如果是外来人员,最好要提前找当地的人了解情况。” 罗洪说:“这个别担心,我们提前跟他们村党委书记打过招呼。盘爱龙白天在水泥厂工作。只有晚上在家,现在赶过去正好。” 夜间黑暗,开车的是名女警,她点开导航,不一会就绕到了乡间小路,两边繁茂枝叶挂着车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冬屿望着窗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给上次去盘儿村的同事发消息,同事很快就告诉她,这个村庄非常排斥外来人员,法律意识淡漠还护短。 只有村委书记好些,毕竟是个文化人。 她说:“你们小心。” 这里只有四个人,她还待在车上。 罗洪正要感谢,就听路梁放“嗯”了一声。 冬屿沉默,“没跟你说。” 路梁放不在意,“哦。” 罗洪好奇问:“沈记者,你跟我们路队长之前见过吗?” 冬屿:“陌生人。” 路梁放:“见过。” 他们同时回答,罗洪不免有点尴尬,看来他们之间的故事还不简单。 山路越往后越颠簸,七拐八拐就到了盘儿村。村委书记站在村门口迎接,他们把车停到盘爱龙家附近,路梁放他们三人下车,车没有锁。 冬屿坐在车内,撑着头观察那间农村里常见的自建房。路梁放站在门边侧着头听里面的动静,敲敲门。 带着电线的灯泡下。 七里冬 第91节 男人声音粗旷,“谁呀!” 村委书记说:“是我。跟你说贫困补助的事。” 盘爱龙打开门,不给反应的机会,他们三人瞬间就把他制服。他家的电视机里还播放着新闻联播,妻子尖叫一声,手中的勺子掉在地上,婴儿在啼哭。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孩子看呆了。 “不许动!抬起手蹲下来,身份证拿出来!” “名字是不是叫盘爱龙。” 罗洪出示警察证。 盘爱龙与村委书记对视一眼,大喊冤枉,“我没犯事!我白天才从水泥厂回来!我跟我婆娘两人老实本分,你们找错人了吧!” 村委书记也帮腔,“是啊,爱龙平日里老实本分。怎么会参与……不信你们搜!他家里穷的一清二白,什么都没有。凡事也要讲究证据,不能只靠一张嘴!” 眼见盘爱龙妻子拿起水果刀就要挥过来,路梁放抬起胳膊,鸣空枪警示,女人顿时手软,跌坐在地上。 冬屿听见了枪声,手机里正好又收到同事的短信——不过,他们的村委书记也姓盘,不算什么好东西,你要过去调研也好采访也罢,最好叫几个男的跟你一起去。 她猛然抬头,车窗外一片漆黑,一双眼睛紧贴着车窗,眼白凄厉,边缘有红血丝,像是在窥视着车内还有没有人。 怦怦——心跳好似在向谁泄密。 回同事消息的功夫,有外人接近车,她竟然没有察觉。 对方显然发现里面有人,但冬屿比他反应更快,摘下刘海边的发卡,推开车门,对准对方的腹部刺去。 那人吓了一跳,扭头就跑,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窜入玉米地。 从他的背影判断,年纪不大,像个未成年的孩子。 冬屿抓着相机,追上去,边跑边留证。 “别跑!停下!你是谁?为什么要站在我们车外?你手里的是什么?” 从刚才的鸣枪判断,路梁放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也就是这个人可能是从盘爱龙家里跑出来的,村委书记提前向盘爱龙泄了密,给了他家人带着罪证逃跑的机会。 只是这孩子年纪明显不大,正是看见什么都会去观察两眼的程度。 她看过盘爱龙的照片,这两人模样很像。 冬屿心中有了底,把相机塞回包里。两人在玉米地里奔跑。孩子毕竟跑不过成年人,很快就被冬屿抓住,揪着衣服按在树上,检查身上有没有什么刀具。 那孩子吓傻了,“你追着我跑干什么?我只是下山去买点东西……好奇看了一眼……” 冬屿在他口袋里翻到了折叠刀,顺带打开孩子手中的黑色袋子,里面是几包白色粉末和一本薄薄的笔记本。 她语调严肃,“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孩子颤声说:“我,我不知道,是我爸爸要我拿着这东西跑,交给一个叔叔。” “叔叔?” 冬屿猜测,应该是盘爱龙上边的人,“那个叔叔在哪?” 孩子小声说:“应该就在这附近。或者还没来。我怕你追上来,快点跑到了我爸爸说的地方……就是这里,姐姐你放我离开好不好,我怕我爸打我……是我爸要我这么做的……要是办不成会打断我的腿。” 冬屿抓他衣服的手顿住,可是周围没有人。 玉米地一片寂静,只能听见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起进入玉米地后不久,她看见另一边道路停 着一辆摩托车,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大脑飞速旋转,拿出手机找到路梁放的电话一边打,一边不忘观察周围。 他秒接,“喂?” “你还想看见我的话,就快点过来。” 冬屿喘着气,跟他说自己在玉米地里,孩子不知所措,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听见了脚步声,不确定往哪个方向传来。 她悄悄打开从孩子身上翻出的折叠刀,藏在衣袖里。 第86章 飘 “谁在那?” 冬屿猛然看向身后。 躲在草丛里的男人站起身,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雨衣,看不清阴影之下的面容。孩子慌忙之下想跑,被男人抓住一只胳膊。 “啊!你是谁?放开我!放开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让我离开……” 冬屿拉紧另一只胳膊,不让孩子落入对方手中。对方力气太大,捡起地上的石块往冬屿脑袋上砸。 她避开,脸颊上还是不免擦出血。 男人说:“把东西给我。见义勇为之前最好想想你的家人。不要多管闲事。” 孩子边拉扯袖子边想跑,“叔……叔叔你放我走吧,东西是我爸让我送来的,我不认识她,是她自己追着我跑……你找她……” 冬屿没有放手,拽紧了袖下小刀说:“你跟盘爱龙是什么关系?” 男人眼中明显一戾,突然放开孩子的手,冬屿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后退,脚踩到石子打滑,男人一个俯冲,拿起玉米地的石砖砸向冬屿额头。 冬屿护住袋子,以袖下的折叠刀刺他胳膊,刺啦——雨衣被划烂,露出男人瘦骨嶙峋的手,上边遍布针孔,一看就是个瘾君子。 他手受伤,石砖不可避免地砸到了冬屿的额头,冬屿耳边嗡嗡,眼眶边缘热温得吓人,但她唇边依旧紧绷,好似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对方连吃几次亏,见她有刀想跑,冬屿捡起石砖追上去,这次,石砖砸到了男人的背部,他回头之际视野被雨衣挡住,冬屿追上来抓着他的肩,把他狠狠按在地上。 她膝盖抵着他的身体,低头喘息,“你跟盘爱龙是什么关系?跟天使又是什么关系?” 雨衣松动,露出男人狼狈的脸,他一双浑浊的眼球盯着冬屿,突然就笑了,“好像……太像了……你没死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没死吗?” “有意思,你不是十年前就死了?现在又出现在这。哦,假死。我明白了,可是你的悬赏令还没取消呢……无论你在天堂还是地狱,我们都会盯着你,说起来,我跟你爸爸还共事过呢,只是当时不知道他是条子,说起他,你爸爸现在能走路了吗?” 男人故意激怒她,眼睛盯着他攥在手里的刀。冬屿平静地望着他,不给他任何机会,用带血的石砖用力压他的手掌心,男人嘶嘶作疼。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吗?”她俯身说。 男人睁开眼。 冬屿语气很温柔,“因为你们还活着。” 男人声音沙哑,“你知道吗?牧师其实也不相信你死了,所以你最好一辈子就躲在不见光的角落不出来,因为你跟你爸一样都贱命一条。” 冬屿刚要抬起石砖。 路梁放打着手电筒赶来了,光束照在女孩身上,她微微侧过头,从额头到眉骨上方一直在渗血,脸颊白得像是一张纸,眼中总有似有若无的忧伤。 男人见冬屿分神想要反扑,路梁放三步走过去把他按死在地上,用手铐拷紧,那孩子看傻了,转身就想跑,也被路梁放逮回来。 冬屿把黑色袋子交给他,“盘爱龙贩毒的证据,你们应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被他小孩带出来想要逃跑被我逮住了。” 路梁放扫了眼黑色塑料袋,跟对讲机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大概意思是再调点人过来,然后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冬屿。 冬屿额头被石砖砸了一下,脸颊上的血没擦,有点晕,她蹲在地上缓劲,尽量不让情绪被带着走。 “走,跟我去包扎。” 路梁放想要拉冬屿,却被躲开。 “你不要管我。快把他们都押回去。” 这个村里的谁都不可信,要去医务室只能下山,但是这里被捕的两人都不是善茬,还有为虎作伥的孩子。 “我知道。你先跟我去车上弄点云南白药,不是让你好好待在车里——” 冬屿打断,“你好好看着人。我不需要。” 路梁放望着地面凝固的血液,目光冰冷,“知不知道你脸上都是血。额头顶上那一块都是青的。你是小猪吗?” 冬屿声音温和,“你以什么身份这么对我说话。你以为你还是我男朋友吗?别自作多情了。干好你分内的事,路梁放。” “你不要以为示好,我就会被你打动跟你复合,你从未爱过我,你只是想要报复我甩了你。路梁放我说的很明白了,我不喜欢你。你找下家……” 罗洪和另外一位同事押着盘爱龙过来,听到了这边的对话,路梁放冷着脸把雨衣男交给他们,自己去车上拿云南白药。 他单膝蹲在冬屿面前,把盖子拧开倒出药粉,用小药勺把药粉敷在冬屿额头上,淡声说:“我的下家就是你。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山上的夜晚宁静,风的确是轻,药粉涂抹在伤口处有一点刺痛,路梁放动作也很轻。 冬屿沉默,视线依旧盯着地面的影子,没有去看他。 她抬手挡住他的手,“这么报复我。对你而言会很快乐吗?” “我没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冬屿抬眼看着他,眼睛里只有平静,“我帮你抓到那个人。只是因为我恨牧师,不是因为我对你还有感情。你明白了吗?” “……” 路梁放没有说话,要怎样做才会让她知道这不是在报复她。 他又想抽烟了。 冬屿说:“路队去工作吧。不要管我。别让辛辛苦苦抓来的人逃了。那个人认识我爸,也认出了我,他发现我没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路梁放:“你就不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 冬屿:“那是你们的事。我只想知道牧师在哪天使在哪。他们迟早会发现我没死。” 路梁放说:“行。迟点我把你送回去。” 冬屿刚要拒绝,路梁放已经起身去盘爱龙孩子那边,后来支援的人也到了山这,有些人是见过冬屿的。 她坐在车里,隔着窗听外面的交谈。 “要不是沈记者经验丰富,我们可能都要白走一趟。” “处理的及时,她头上的伤应该没太大事,队长亲自给她上的药……” “你知道她和队长是什么关系吗?” 不想有的关系。冬屿想。 她头很疼,即便是上了药,还是会有被砸之后的后遗症。 那个人……要是好好审应该能问出不少重要的东西。 七里冬 第92节 黑色袋子里有本笔记本,应该是交易记录和一些贩毒人员的电话号码地址之类的,不然对方不会这么急。 眼前浮现刚才那人狠厉的脸,骂她和他她爸一样都是贱命一条。 那他呢,算什么? 车门被拉开,冬屿看见路梁放坐进来,自觉往边上挪了挪,拉开很宽一段距离。 他们先回了警局,已经很晚了,盘爱龙和那个男人在路上也有随时跳车的打算。可惜被控制住了。 孩子也一直在哭。 小船不知是被谁带过来的,拴在警局门口 的树上趴着,看见路梁放下车很高兴,狂摇尾巴。 冬屿在他之后下来,正准备打车回去,路梁放拉住她,“你等我下班。” “这么晚了还没下班?” “要加班。审人。这种特大案不能拖。” “你加班就行了。我为什么要等你。” “我要送你回家。” “我不需要你的虚情假意。” “跟你讲案件不好吗?” “不好。” 眼见着路梁放又没在冬屿这吃到好,罗洪给他俩人一人倒了一杯茶,对冬屿说:“沈记者不用太着急。我让苒姐帮你再处理下额头上的伤。刚才在山上匆忙,就怕伤口感染。” 话说着,冬屿眉骨上结痂的伤痕又渗出血,她沉默了一会,喝了口茶,“那就麻烦你们了。” 罗洪出去后不久,陈一苒提着药箱回来,她看见冬屿额头上未吸收的药粉,轻声问:“沈记者,我同事跟我说了你的事。你真的好勇敢。这药是你自己上的吗?” 冬屿说:“不是。” 她瞥了路梁放一眼。 路梁放问:“有什么问题吗?” 陈一苒摇摇头,“没什么问题。就是挺意外。路队原来也会关心人。” 路梁放:“你很闲吗?” 陈一苒不说话了。 他陪了冬屿一会,起身去审人。陈一苒给冬屿重新上了药,用纱布包扎好。冬屿本想现在就回家,可是头有点昏,在椅子上躺了半个小时左右。 路梁放出来了,神色明显有变化。 他拿着一大堆资料,看她还躺在椅子上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你困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刚把外套脱下盖在她身上,冬屿拿开,声音很平淡,“没事。我就是休息了一下。” 他的外套掉在地上。 冬屿才睁开眼,对路梁放说:“我自己回去。别缠着我了。” 路梁放:“给个理由?” 冬屿站起身,整理完衣服,“我怕你的狗咬我。” 好似早有准备,她看见路梁放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狗嘴套,走出去强行套在小船的嘴上,小船不舒服,使劲甩头想要把嘴套甩掉。无济于事。 “现在不怕了。走吧。我跟你聊案件。” 路梁放神情中明显有疲倦,即便是被冬屿一次又一次拒绝,还是很聪明地给自己留后手。 见冬屿不动,路梁放拉着她的手腕走出去,手间的触感如暖玉一般,即便冬屿回神甩了他一巴掌,还是不肯松开。 他下颌角有红色指痕,平静地注视她的眼睛,说:“消气了没。” 冬屿眼眶红了,扭过头。 路梁放说:“我这人就这样。你就算再打两下,也改变不了我想要送你回家。懂吗?” 冬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路梁放:“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讨厌我也好。报复我也好。如果都是你的话,我有的是耐心跟你耗。我欠你很多。” 冬屿一愣。 路过的人都看傻眼了,好一会才说。 “路队再见!明天见。” “沈记者再见!你两一定要好好的!” 第87章 飘 灯熄灭了,冬屿站在空旷的街道边,下班的警察一个接着一个跟她告别。路梁放把车开过来,让小船爬上后座,拉开副驾驶室的门看向冬屿。 他淡声说:“狗戴嘴套了。不咬人。” 疾驰而过的车灯照在冬屿外套上,她没有说话,转身就走,被路梁放拉住,他指着她额头,“要是晕倒在路边怎么办?” 冬屿深吸一口气,目光淡淡,“总比晕你车上好。” 话说这,她人就被路梁放推着坐到车里,双腿还搭在外边,要是路梁放这时候关门肯定会被夹到,冬屿垂眼,刚好看见他俯身,用胳膊搭着自己小腿放进来。 “别闹。”他说。 路梁放帮她扣好安全带,关上副驾驶的门。两人挨得有点近,冬屿脊背贴着车后座,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没有动一丝一毫。 他启动车,眼前的舷窗沾染上城市亮灯,冬屿安安静静地坐着,胳膊靠在扶手上。 她扫了眼后视镜中的路梁放,问:“所以,审出什么了?” 感觉他出来后神情就变得有些冷凝。 路梁放没有隐瞒,“挺多的。” “具体呢。” “那个穿雨衣的叫杨军,天使手下的人,什么都不肯说。但是盘爱龙全交代了,那本笔记本里面是毒品的交易往来,他负责找人□□,杨军是调货的,只要天使那边找到卖家,他就会去找盘爱龙提货。” “黑诊所的负责人姓盘,守仓库的是他侄子,两人知道盘爱龙要往他们仓库放什么东西,但在重金利诱之下还是服从,甚至参与过几起贩毒案。” 和冬屿猜测的没太大出入,杨军既然是天使手底下的人,那么天使的消息应该会知道一些,当时在电话里说牧师让他们低调行事的好像也是他的声音。 想到这,她说:“不肯说的话。排查下杨军的社会关系网,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后视镜中的路梁放神色有点变化。 冬屿察觉到了,沉默一会问:“是不是你们知道些什么了?” 比如天使他们可能的下落。 路梁放淡声说:“不知道。等摸排一下杨军家估计才能有所发现。没这么快。” 他手握紧方向盘,目光沉沉,其实通过杨军手机号码的运动轨迹就能发现鬼了。停留最密集的地方多半是天使他们的所在地,概率百分之八十。 因为根据盘爱龙的口供,杨军在天使那边担着很重要的职务。 冬屿还一无所知。 他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冬屿下车,路梁放把小船牵下来,问她要不要摸一下头。冬屿摇头,“看起来会咬人。” 路梁放:“有嘴套。” 冬屿:“嘴套改不了面相。” 路梁放低头看了狗一眼,“它听得懂人话。” 冬屿:“那又如何,你的狗你哄。” 路梁放:“想多了。我不哄狗。” 他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她灯光下的侧颜,欲言又止。冬屿也顿了一下,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 手紧拉着包链,加快速度往前走,他目送她模糊的背影跟上去,小船贪玩总是钻到草丛里面,路梁放又给它拉回来,发现狗毛上沾着都是水,把它丢掉的心都有了。 冬屿这一栋的电梯终于修好了,她快步迈入,确认路梁放没有跟上来松了一口气, 电梯里面冷清,除了她还有一个住在同层楼老奶奶,杵着拐杖,看上去是从医院回来。 老人背对着她,背影有点苍白,楼层上升,通过电梯门的反射,冬屿发现她在哭,脸上的皱纹都卷成一团。 到底也算半个邻居,冬屿犹豫一会,小心问:“怎么了?” 老奶奶,“我儿子确诊癌症怕拖累我们,自杀了。刚才抢救无效,我儿媳都晕过去了。” 冬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有点不想活了。” 老奶奶说:“你知道人在意识到自己会死亡的时候,他不会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表现出来,饭照常吃,衣服也照常穿,我和老伴寻思着他最近怎么犯懒呢,说要带我们去旅游,我心思着怎么回事呢,怎么有一天突然就服安眠药了,措不及防。” “他也是怕你们提前知道了担心。奶奶累了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不要想别的。” 冬屿知 道,这个时候无论是什么都很无力,人死如灯灭,留在人世的人继续痛苦,这道理她在高中就懂了。 她到家门口,没有看见路梁放的踪迹,他应该只是看着自己上楼,没有多想,确认老奶奶安全到家自己也回去了。 路梁放在冬屿家楼下,手边牵着左右乱窜的小船,接了他妈妈的电话。 在发现一切已经无力回天之后,他妈妈只能逐渐接受,这十年,母子俩的矛盾只增不减,随着时间流逝总有一方累,如今只求路梁放能够平安。 他接通电话,“喂”还没说出口。 他妈妈声音疲倦,“那任务一定要你亲自执行吗?知不知道可能会丧命!妈现在不管你做什么了,只想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孩子,听话好吗?” “消息这么灵通?谁泄的风口?”路梁放冷声说。 呈请报告书才刚交上去不久。 审批都没下来。 七里冬 第93节 “我现在没跟你讲这个!你那个什么鬼天使鬼恶魔的大本营一定要你亲自去?就不能交给别人吗?我跟你爸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不是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但我是队长。”他语调平静地说。 路梁放从口袋里拿烟,望着冬屿家亮起来的窗,伸手用手臂挡风点燃。 “一定要去吗?信不信我跟你断绝母子关系,路梁放,这些年我们对你做出让步够多了。” 路梁放说:“谢谢你们。但一定要去。” 等了这么多年,不能再放天使跑了。 他们太过狡诈多疑,抓他们的人一代接着一代,只要有一点可能性都不会错过。 他妈妈在另一头直接哭了。 “行,我明白了。小路,给我听好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上次妈让香港风水大师特地为你开光的佛牌,一定要戴在身上挡灾。听明白了吗?” 路梁放掐灭烟头,说:“嗯。我不会有事。” 他妈妈也才肯放心挂断电话。 路梁放揣着怀中的佛牌,对小船说了声走了,一人一狗走进冬屿家的楼道,乘电梯上去的。 他看见冬屿家门口和上次一样放着一些生活垃圾,顺手把它丢了,又返回来站在她家门口。 这时,冬屿收到一条短信。不知是他从哪弄来的手机号。 【中国移动】尊敬的用户,中国移动提醒您,最近要小心坏人,下班后就赶紧回家,最好跟同事一起,没事不要出门,早点睡,上床要喝一杯牛奶,不要太贪杯,第二天还要上班。 一条“官方”短信,全是口水话,冬屿一眼就认出了路梁放的手机号,学着高中路梁放的样子回了一个问号。 对方下一条短信内容是:晚安。 冬屿刚洗完脸去客厅微波炉里拿牛奶,住房隔音效果不好,才到门口,听见自家门前狗喘息的哈哧声。 她通过猫眼看见戴着嘴套的小船,还有它的主人,正靠在她家门边发消息,一直在守着她,没有离去的打算。 冬屿两眼微睁,小心翼翼地后退,不让门口的人察觉她已经发现他了。 路梁放怎么赖家门口不走了? 倒不是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能说他冷漠不近人情,但无可否认,他家教还是很高的。 她低头又给路梁放发了一个问号。 很快就收到回信。 路梁放:知道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缠着你了,能祝我一句平安吗? 冬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保险起见,她假装自己已经上床睡觉,熄灭房子里所有的灯,没回这条短信。 客厅里悬挂的钟一直在转,星星洒进每层楼的走道,过了许久,冬屿翻来覆去睡不着,下床看时间是凌晨两点,她这次没有通过猫眼看外面,而是直接推开门。 她看见路梁放靠在自家门边睡,男人背抵着门框,怀中抱着体型硕大的小船,腿很长。一人一狗就这么睡在门口,月光照在毛发上,他短发边缘染光,双目紧闭,像是睡去有一会了。 怎么跟个变态一样,他不是有自己的家吗? 冬屿不理解,站了好一会。 小船先反应过来,从路梁放怀中挣脱,要不是戴着嘴套,它都会叫了,路梁放被这动静弄醒,抬头就看见了穿着白色睡裙的冬屿。 她终究是心软,没说你转行乞丐了吗? 而是说:“你把我家门口当床睡了吗?” 路梁放看了她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冬屿感觉到他这目光中还有别的情绪,但是一时分辨不出,“路队为什么不说话?” 路梁放说话了,“想多看看你。” 还是这个说辞,冬屿抱着胳膊,温声说:“少来这套,苦肉计不会让我放你进来,你喜欢睡我家门口就继续睡吧。” 路梁放沉默不语,“只有这一晚。给你带来麻烦了。” 冬屿还是不理解,“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睡在我家门口?” 路梁放不说话,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佛牌递给她,“精品店买的。说是能保平安。作为补偿。” 冬屿看了一眼,没有接,“你比我更需要这东西。” 路梁放说:“我不信佛。你接下好了。本就是想明天再给你。” “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了。祝我一句平安好不好?” 他突然又这么说,眼中居然有祈求。 冬屿何等聪明,往后退了几步,“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路梁放平静,“我不会瞒你。” “那你为什么这么反常。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冬屿内心有点焦急。 他问:“你还喜欢我吗?” 冬屿回答:“不喜欢。” 路梁放抬眼,头一回这么仔细地端详她的面容,女孩忧郁而精致的眉眼印刻在岁月中,真的特别特别的温柔。 他唇边竟有些涩,开口说了七个字,“我只是心血来潮。” 若能活着回来,再说吧。 总归是为她永世平安。 第88章 飘 走道好似静了一瞬。 她门前一半明一半暗。 心血来潮吗?冬屿退到门后,随手把门关上,没有再搭理他。 只是关到一半,她眼前一暗,路梁放把手按在门边,阻止她把门关上。 男人低头,望着冬屿的眼睛。 他说:“说句祝我平安好不好?” 小船脑袋挤进门缝,显然对冬屿家很感兴趣,被路梁放拉出来。他扭头继续看冬屿,瞳仁很黑。 冬屿想起。 自己当年想从他口中听见一句喜欢不是也这样吗。 她摇摇头,把他放在门上的手掰开,温柔地说:“你只是觉得我好骗,好说话,不是吗?你觉得你招手,我就会像以前一样求着被你爱。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跟我在这扯东扯西。我不想再被你伤害了。” 冬屿按着门,正准备用力一关。 路梁放松开牵狗绳,突然双膝跪地,轻轻扯着她睡裙的边角,对她说:“小岛,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一句祝福。短信也行。” 时间有几秒是停滞的,他身影孤寂。 这从小到大一直骄傲的人,现在竟什么都放下了,包括尊严。用这样的方式来换她心软。 冬屿下意识往后退,不让他抓到自己裙摆,仓促地把他往外推,“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可这样就变味了。 门砰地一声合上。 她快速背过身去,双手靠在墙上,屋内只有胸腹前轻微的喘息。 冬屿脸色有点苍白,无法忘记刚才的景象,转身去将门反锁。 听见路梁放在门外说:“对不起。” 她怔住。 可惜太迟了。 等这三个字太久,久得已经快忘记当时决定为他纹身是种怎样的感觉。 冬屿不去想,扯了几张抽纸擦擦眼角,进卧室去睡觉,也许是能量消耗太多,她很快就抱着枕头陷入梦乡。 路梁放昏昏沉沉靠在她家门口,手搭在膝盖上夹着一根烟,没有点燃。他静静地待着,小船摇着尾巴想要爬他肩上,他没有阻拦的欲望。 滴滴—— 陈常绪给他发来一张照片。 是双人合照,照片中陈常绪抓着一个女孩儿的糖果发夹夹在自己衣服上。女孩脸颊像牛奶一样白,是齐刘海,看起来很乖。 配文:复合了。 路梁放随手把他拉进黑名单。 在一起时总觉得相处的日子是寻常。 如今低声下气也换不来一句祝福。 路梁放另一个口袋里还有当时没有送出的项链,拿出来与佛牌挂在一起,挂在冬屿家门口的扶手上。 做完这些,他走到楼道口,回头看了眼冬屿家的门,才牵着小船回去。 陈常绪很快给他发好友申请,留言:听说你要出一个很危险的任务。真的想好了吗。 路梁放没有通过。 他拿手机回头看了眼冬屿家的窗户,给她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无论如何,我爱你。 20xx.5.17路 晚星沉入乌云,晨曦划破天际。光线照进家里的窗帘。冬屿起床去上班,在门口发现了两条吊坠。 她不明白路梁放为什么突然发这么一 条短信,但总归是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冬屿有些惴惴不安。 七里冬 第94节 推开通讯社的门,许梦颖拎着男朋友买来的豆浆对她说:“早呀理理,你也想喝一杯吗,买多了,还有烧麦和奶黄包。馅料可多了。” 冬屿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我吃点这个就好了。” 许梦颖回头看了一眼,指着地面说,“你好像掉东西了。” 冬屿转头,看见口袋里的项链掉出来了,她弯腰把它捡起,正好撞见了周老。周老刚好来社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差点跟冬屿撞了个正着。 他定睛一看冬屿手中的项链,神色诧异,“槐雾?” 冬屿不解,“槐雾是什么?” 周老敲着脑袋说:“我十年前参与过法国一场拍卖会的报道,当时的压轴品就是这条高定项链。最后不知道被什么拍走了。” 冬屿下意识抓紧项链,故作轻松,“这应该只是仿制品。我前男友送的。” 许梦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歪着头凑过来,有些委屈,“理理你骗我,你不是说你没有前男友吗?” 冬屿很淡定,“没骗你。有还不如没有。” 许梦颖喔了一声,“我懂了。” 被她避讳不谈,又送假项链,已经可以当做死了。 冬屿在知道这项链的名字后脑子莫名有点乱,不过她还是专心把一天的工作做好,项链就放在一边。 中午休息,许梦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冬屿说点外卖,许梦颖就一个人去了。回来的时候,冬屿已经吃上了泡菜。 许梦颖从抽屉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放在嘴里含着,对冬屿说:“我不是去吃饭,听说太硖区那边有条路都被封锁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冬屿嗯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她用电脑查询关于“槐雾”的消息,检索栏里都是十年前的新闻词条。 #北欧富豪赴华参加拍卖会。 #国际顶级拍卖会将在法国巴黎举行。 #冰岛viya高定珠宝“槐雾”即将拍卖,花落谁家? 她也找到了关于“槐雾”的详细介绍。 “槐雾”是美国探险者david在极地发现的雾蓝色宝石,通体雾蓝色,色泽似冰块,全世界仅有一颗。 2000年被品牌以一亿价格买下,由法国顶级设计师、冰岛匠人联合打造成一条项链,不授权任何明星代言,仅在今年参加国际拍卖,作为压轴珍品。 寓意是:myhearttwinklesinthewintrycold. “我心于凛冬闪烁。” 原来是这样…… 她还记得路梁放当时说这东西是在精品店买的,今天就挂在自己家门口,许梦颖趴在键盘边,侧头看着冬屿胳膊边缘的项链,嘟囔,“这仿制品仿的还挺真的。跟图片上都差不多了。” 想起不只是项链还有一块佛牌,冬屿一并拿出来想看看有什么讲究,这时许梦颖指着她电脑上的照片说了什么,冬屿一时走神,佛牌没拿稳从手中脱落。 啪——掉到地上,碎成了两半,尖锐的那端扎破冬屿的手指,许梦颖吓一跳,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去找创口贴。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冬屿皱眉,想起手机里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手指刚要点开,远方传来轰地一声爆炸,玻璃窗剧烈颤动。 社内摸鱼的人连忙跑到落地窗前,拉来帘,仰头望着天空中滚滚黑烟。 “发生什么了?是什么化学物品爆炸了吗?” “好像是太硖区那边,很郊区的位置,又要来活了,可能是某个囤放化学物品的仓库疏于管理吧。” “我怎么感觉是人为的?你看黑烟下面好像有警灯在闪烁。” 冬屿心一抽,联想起了昨晚路梁放反常的举动,祝他平安?平安……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平安? “……” 许梦颖撕开创口贴想要给她贴上去,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拨开人群跑到窗户面前。冬屿脸色有点焦急。 同事们在窗边议论纷纷。 “沈诗理?你也感兴趣吗?” “我把我位置让给你。你往右边一点,这边视野最大。” 冬屿抬眼,面前是浓浓黑烟,这种黑烟她最熟悉不过,爸爸失去双腿的那天,烟雾也还是这么浓郁。 她半边脸被火光覆盖,点开手机未读消息,最显眼的就是路梁放的手机号码。 无论如何,我爱你。 20xx.5.17路 即便冬屿不觉得有这么巧,眼边还是滑下很浅的泪。 她身影很消瘦,肩颈像天鹅一般优雅,站在毁灭性一幕的面前,形成了强烈反差。 过来半小时,领导推开社门,“都别看了,到上班时间了。刚接到紧急任务,来四个人现在就赶紧出发去现场看看。” 同事们都想去,冬屿的手在众多人中显得不起眼,领导还是看见了她,刚要点她去,门口来了一堆穿西装的人,看穿着打扮有点像是律师。 “谁是沈诗理小姐?”为首的拿着一个文件夹。 在一堆律师中看见了,冬屿看见了路梁放家的管家,十年未见,对方从未老去,或许是白发被染黑,只能从脸上皱纹看出岁月的痕迹。 她走出来,“我是。” 律师彬彬有礼,“能请个假吗?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找您。” 许梦颖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弱弱喊了声,“理理。” 冬屿背对着她,垂下眼眸说:“好。是不是他出事了?” 脊背颤抖,恐惧裹挟了她,说实话就算是不想看见他,也不想他死。 律师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她的肩膀,她把请假条递过去,跟着他们坐上商务车又问了一遍。 律师才说:“我们是委托人的律师。委托人特地说,这份遗嘱要在他濒死前开启,这样,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他还能用为数不过的清醒时间来维护您的权益。或许您猜到了,这份遗嘱跟您有关,而且注定会有很多人反对。” 冬屿心脏像是被什么人掐了一下,喉咙窒息了几秒,她抓住管家的胳膊,声音酸涩而急促,“能不能告诉我。他怎么了?” 怎么会突然这样?昨天还好好的…… 聪明如她很快就猜到些许,“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很危险的任务,刚才的爆炸声跟他有关吧?” 对不对…… 管家还没说话。 律师说:“沈小姐,不,应该说冬小姐,我们也很遗憾,给您带来不好的消息。这世间万事总有盈亏。” “……” 很久,冬屿才问:“他在哪家医院?情况怎样了。” 第89章 飘 车辆 停下,天雾蒙蒙的。 冬屿被带到了一家私人医院。见抢救室的门如见他。这一刻,她突然很平静,发现自己一生最熟悉的好像就是这个地方了。 高中目送爷爷、目送爸爸。 长大目送他。 都是生命中跟她有过纠缠的男人。 墙面如此苍白,冬屿扶着往前走,看见一群医务人员、一群穿制服的人、还有路梁放的家人。他们来来回回走动,打电话,请一切能够调动的专家。 这些,都是冬屿高中时接触不到的世界。 她再向前走,听见内微弱的心跳声,如此孱弱、破碎,似乎下一秒就消逝了。 生命脆弱,接受重要之人死亡似乎是永恒的命题。 律师见人到齐了,开始宣读路梁放的遗嘱。 多意外,遗书的日期不是前不久。 而是——冬屿跳海假死之后的十年前,那段几乎被人遗忘的岁月。 当这封遗嘱开启,说明我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我姓路,路遥知马力的路,栋梁的梁,还有一个字念放。在我小时候,经历过一场贩毒案。作为人质,我被饿了七天,绑在炸药边,夏令营老师说我们可能要死了,但我侥幸存活,有个卧底前辈,为保护我眼睁睁死在我面前。 那时,我便明白了,我余下的生命都将是他的影子。药物,咽入咽喉,苦涩而冰冷,妈妈强迫我吃,我不得不吃,昏昏沉沉时总是梦见血肉在火焰中破裂的声音,像是恶灵来到人间,狰狞地望着我,口中咕噜噜冒着血泡。生命中似乎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快点长大,成为那个前辈的影子。这是第一个交代,给我父母,愿你们能理解。 打在生命中的烙印,不是三言两句就能磨灭的。 我手中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交还给他们。 过去、爆炸、药物、枯燥的数学题,逐渐构成了我,我以为此生不会爱人,直到高考结束遇见一个女孩,她觉得我悲观、冷漠,却还是想让我高兴。 高考填志愿的晚上,我们在一起了。 八月夏夜,我们分手了。 回顾这段感情,短暂如流火,付出最多的人是她,错的最多的人是我。 我以为爱和友情一样,都是由寻常的短信、游戏、吃饭、金钱这些小碎片构成,平平淡淡,不需要太多表达就能懂,她摇着头告诉我不是,问我分手吗?特别随意突然,像是积攒了太多失望、遗憾与眼泪。我当初问她要不要谈恋爱也是这个语气,冷淡地让她感受不到爱。和我谈恋爱一定很没劲。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分行吗? 假如能逆转时间,我只想回到分手那天,这样她在提完分手后就不会跑出我家,再见也不是在墓地。 冬屿,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一个意外,也是我一生遗憾。她走的时候,最开始我是没有感觉,直到看见熟悉的牛奶杯,再也不会挂着奶渍。我才明白,后悔换不来爱,只能换来眼泪。 于是我立下这份遗嘱。 假如,她还能活在世间,而我死在缉毒的路上,那么我手中的剩下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和所持有的个人财产将由她继承,无偿赠予,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她。 假如,我死的那天,她还没出现,这剩下的就交给她父母吧。我高中补课时见过她妈妈,是个严厉的老师,她外婆给我的印象特别精明,外公忘记了。不过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才养的出她这么温柔的性格。 禁毒这条路太过漫长,我选择的时候就明白这天终究会来,反正我的爱人已经死了,从提笔写下第一个字开始,心如死灰,余下岁月就交给国家赎罪,如果不幸殉职你们也不要难过。 因为—— 七里冬 第95节 我要去找我的小岛道歉了。 路 20xx年8月31日 之后的内容是他的财产证明、受益人身份证复印件、公证处员录像、公证书、律师委托书。资料太多了,还没宣读完就有人哭了。 在写这份遗嘱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冬屿还活着,但是希望她能活着。就像现在冬屿希望他能活着一样。 命运开了一个大玩笑。 冬屿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路梁放能平安的。 第一个反对的是路梁放妈妈,大概是说可以接受他们家养别人,但是不能接受没血缘关系的继承,后面说了什么,冬屿不想听,她低着头,站在墙的后面,手指按着墙面缝隙,指尖染上了墙灰,心脏还是很痛。 她不想再看死气沉沉的抢救室,在路梁放妈妈发现她之前,她就转身走进电梯,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他年少时想送她的项链,手指颤抖地戴在脖子上。 她找到一个有镜子的走廊,对着镜子撩肩膀上的头发,雾蓝色宝石在她脖子前一闪一闪,像是灯塔上的光,冬屿侧过脸又正过脸,侧过身又正过身,她表现的无比平静。有个白发的小女孩路过,肤色惨白,看着她脖子上的项链说:“妈,这个姐姐脖子上的项链好漂亮呀!” 冬屿双手下垂,才后知后觉。 自己衣襟那一块,湿了。 她侧头露出一笑问:“真的吗?” 其实喉咙堵得慌,难受地牙齿疼。 小女孩学着她的语气,“真的呀,一定是你男朋友送你的。他现在在等你吗?说实话,我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她妈妈呵斥她,“不要乱说话。” 冬屿问:“为什么?” 小女孩说:“这个地方判我死刑又给我希望。所以我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姐姐,我把我的运气分给你。这样你在乎的人也能平安。” 她伸出手,冬屿摇摇头,蹲身抚摸小孩的头发说:“谢谢你,我不需要。你会好起来的。” 他妈妈神色慌张,牵着小女孩的手带她走,镜子前又是冬屿孤寂一人。她又欣赏了下项链戴在脖子上的样子许久,看着某个方向,神色黯淡。 右手握成拳按在胸前,试图回想分手那天,他笨拙地给她戴项链的样子。 这天怎么说,到下午,浓雾散去,出了很大的太阳,她走出医院,身上沐浴着阳光。照在别人身上出了一身汗,照在她却身上很冰冷,看着繁华的街道,树影下尘灰飘散。 冬屿终于明白了。 宛若隔世这四个字的含义。 晚上十点的时候,手机收到了医院那边的电话,只不过冬屿人在客厅捣腾罢工的微波炉,没有接到,等冬屿放弃回卧室给手机充电才发现。 她回拨,“你是?” “他的助理。” 对方声音明显匆忙,“少爷出血太多了,抢救了很长时间没有效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我穿着无菌服进来,少爷的主治医生说他自己也要放弃了,夫人求你对他说点什么,你要钱也好要股份也罢,都给你。” 冬屿低眉说:“我什么都不要。你把手机给他听吧。” 手忙脚乱了一阵,她听到男人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轻,频率越来越慢,只剩下病房里的滴滴声越来越快。 见冬屿久不说话。 他妈妈急了,“说啊,阿姨求你了,对他说两句好不好?” “……” 冬屿把牛奶放进去,按动微波炉的指针。 “……” “你要什么都给你,快说,算阿姨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冬屿依旧沉默,“……” 她听着路梁放喘息的声音,感觉到他胸腔里应该特别多的堵塞物。 “求求你了,他现在真的都说不了话了,你就对他说两句好不好,你把你银行卡给我,我现在就给你打钱……” “……” 厨房黑着灯,冬屿站在烤箱前低头,摇晃着身体捂住嘴,哭了,“l,”我好想你。” 这是她第一回 当着他的面叫“l”。 能感觉到那边的人在挣扎,设备滴滴的声音此起彼伏,医生慌忙喊到,“清场,清场,家属先出去……” 冬屿开着扬声器,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变化,脖子上的槐雾也闪烁亮光,电话终究是被挂断,厨房里恢复一片平静。 许梦颖给她发照片,说她男朋友带她去了家新餐厅,装修好童话,凳子都是奶油色的,她发了合照和一些吃饭时的照片。冬屿看着,头顶到脸颊的神经一直在疼。 许梦颖小心翼翼问:“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同事们一直在议论。理理你不要难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起来,我外公去世的时候,我都哭进医院了。 你明天还要请假吗?我现在可以陪你去公园散步。” 没有回应。 冬屿突然觉得人生有点百无聊赖,她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看窗帘上的纹路,却很久很久都没有动静。 她在想他去世后自己的人生。 明明这十年里没有他也过去了。 为什么现在想到却会难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冬屿终于打算回许梦颖消息的时候,医院的电话打来,立马从沙发上坐起,犹豫了很久都没按下接通键。 她不想听见路梁放的死讯。 却又迫切想听见一个答案。 嘟嘟嘟——电话接通。 沉默一秒。 两秒。 三秒。 正当冬屿默认这个结果时。 出乎意料。 管家声音喜悦,“救过来了,救过来了!一个好消息!少爷脱离危险了!太好了!太不容易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他说着说着有种要哭的感觉。 冬屿刚要说什么。 管家却犹豫地说:“不过……不过……少爷好像不想见你,他说要跟你断干净,他不会再纠缠你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现在可以翻篇了,希望你未来可以遇见更好的人。” “现在……你应该高兴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说,像是在试探。 第90章 飘 雷声划破夜空,室内惨白寂静。 冬屿还以为听错了,直到烤箱滴地一声,牛奶热好了。她才反应过来,听到的这些是现实。 她沉默,“路梁放亲口说的?” 管家点头,“还有录音,不过我建议别听了,听了怪伤心的……反正你也烦少爷分手了还来缠着你,现在,总该是都放下了。” 冬屿问:“都放下是指他抢救时想听见我的声音?” 管家汗颜,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冬屿用纸垫着手,从微波炉里拿出牛奶,缓缓说:“还是他准备在死后把所有的个人财产都交给我?” 轻声说:“是这样吗?” 管家说:“忘却吧,破镜不能重圆。少爷说你会遇见更好的人,或许不会跟他一样拥有着这样令你失望的性格。” 冬屿:“认真的?” 管家:“认真的。” 冬屿不相信这是路梁放能做出来的事,继续问:“我只想听实话,他是真的脱离危险,还是你们合起伙骗我,想让我放下?” 管家沉默了很久,给她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是一段录音,背景里是医疗设备的声音,没有丝毫处理过的痕迹。 路梁放的声音低哑、模糊。口腔里像是插着管子,说起话来很艰难。 可他还是说:“想通了,或许你说得对,互相放过是最好的结局。前面找你复合,我确实是觉得你好骗好说话,所以,彻底放弃我好了,冬屿。你会更加幸福。” 人声散去,后面全是底噪。 进抢救室前,他求着让她说平安。现在突然就放弃了。是不是在历经生死后人都会改变? 冬屿低着头,又听了一遍,眼泪逐渐打湿手机屏幕。怎么长大重逢后还是这个答案?不都心软一直给他机会,他却还是这样坏。 她直接把他所有联系方式拉黑,包括他家管家的,许梦颖又问她出不出去散步。 冬屿说累了,想早点睡觉。 其实躺在沙发上哭了一夜。 路梁放。 你真的特别讨厌。 杯中的牛奶一口没喝,放了一夜很凉。冬屿早上无心再热,随手端起,配着刚煮出来的清水面条喝了,胃里还是很凉,她想吃很多很多的饭,却对眼前的柴米油盐丧失了兴趣。穿好外套就去上班。 说实话,冬屿本想今天请假去陪路梁放的,可惜昨晚上他就脱离危险了,脱离就脱离,还“大彻大悟”了一通,显得自己又被他牵着情绪走了。 她坐在工位上,却又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冷静下来想想,十年都熬过去了,他这个节骨眼上却放弃她,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许梦颖递了一块巧克力,“理理,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总感觉你今天看上去有点憔悴,要不再请半天假回去睡睡?” 冬屿摇摇头,“只是有点失眠。” “我有咖啡你要吗?” 七里冬 第96节 许梦颖的办公桌抽屉总像百宝箱,要什么有什么,冬屿笑了笑,没有说话,泡咖啡的欲望好像都丧失了。 许梦颖明显有求于她,有点不好意思,“那理理,你帮我看看这篇新闻稿写得怎么样呗,他们要我快点交,我也不擅长写这种类型的稿件。等会还要找禁毒队那边的人问问,看有些细节能不能公开。” 冬屿侧头看向她手中的新闻稿,才明白路梁放执行的是怎样一个任务。 盘爱龙和杨军并未交代天使的藏身之所,他自己找到了,尽管准备充分,天使那边也并未察觉,还是有两人当场殉职,三人重伤。 毒枭“天使”非华人,对中文一窍不通,当时正给金三角那边的人看货,率先察觉到远处的狙击手,二话不说就要跑,被守在出口的路梁放逮住,天使自知逃跑无门,死也要拉人垫背,引燃仓库,锁住门窗,里面有很多制毒的原材料和各种化学器具,混杂在一起产生了剧毒的浓烟。 天使发现路梁放能听懂英文,湛蓝的眼珠子里迸发出兽性,他也不走,留在原地描述之前他们是怎样虐杀缉毒警的、还有一些无辜的孩童,故意往火焰深处走。 路梁放当场把他击毙,因此错过了最佳撤离时间,被发现的时候昏迷不醒,吸入了大量毒烟。 所以—— 天使终于死了。 冬屿有点恍然,尽管年少时的记忆被封存,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对他浓烈的恨意,路梁放击毙“舵瑟拉”头目天使,再次破坏合作,势必会招来牧师他们的疯狂报复。 如果是这个原因,倒也牵强能说通。但路梁放一直是不怕事的,能好好沟通的事,没必要用这么伤人的方式让自己死心。 “理理,怎么了吗?你怎么脸色突然就这么白,我就说你应该请假回去休息,还是听我的吧。要不我帮你说?” 许梦颖神色有点担忧。 冬屿喃喃说:“你说,如果前男友找你复合,追到一半突然放弃了。会是什么原因?” 许梦颖说:“那就是不合适吧。毕竟很多人喜欢来喜欢去,只是喜欢当时意气风发的那个自己。真正爱你的人不会让你久等,除非他哪里不好,得病了或者破产了之类的,怕你为她流眼泪。” 冬屿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路梁放家不可能破产,除非……真的是……心中隐隐有了想法。 冬屿说:“梦颖。” “嗯?” “你帮我个忙呗。” “你的忙我肯定帮。” 那就好。 冬屿跟许梦颖交代完,按部就班地弄完一天工作下班。 她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工作、吃饭、下班,偶尔有些娱乐活动。夜生活少,她不喜欢热闹,只是读读报,看看书,也不爱打游戏。 最开始还会因为路梁放难过,后面这份情感就冲淡了。 脱离生命危险后。 路梁放就像真的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杳无音信。去公安局那边拿资料都说他还在养伤,不知道要多久,没有抛头露面。 冬屿抱着资料走出警局,想起许梦颖说今天公园里面有小夜市,顺路去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身后有人盯着自己,可回头只能看见熙攘的人群。冬屿皱起了眉。 天色逐渐暗沉,小夜市可热闹,有卖调酒的有卖蜡瓶糖的还有泰国的露楚。她一路看,看到一群高中生围在打气球的地方。 明显是对学生情侣,男孩是体育生,身材特别高大,女孩扎着丸子头,用红白相间的大肠发圈固定。 “我想要毛绒熊!” 女孩抱着男友的手撒娇,男友拗不过,硬着头皮给她打气球,却还是打不中几个,男孩挠挠头不好意思。两人脸上都有失望,一大一小蹲在糖水铺面前玩手机,像两只小鸡。 冬屿静静看着,脸上有羡慕。 跟路梁放谈恋爱的时候给她的体验感特别差,他那样高傲的少爷,不会在这廉价摊位前给自己打气球,所以日常很多事,她都是偏着他的喜好去,谁要是自己先喜欢的。恋爱上头的时候,会自己哄好自己,分手之后冷静,除了失望和羡慕一无所有。 或许是在摊位前站了许久,老板发现了她,“小姑娘,你要打气球吗?二十发中十发就可以拿毛绒熊。” 冬屿摇摇头,侧头 看毛绒熊可爱,又还是心动了,只不过她手扛相机稳,扛这种轻便的玩具枪还是不行。 二十发中三发。 这就是她不爱玩枪战游戏的理由。 老板见状,还是给了她一个啪啪圈当安慰,冬屿戴在手中见天色不早了,转身离开夜市。 她的身后,人群涌动,夜市的灯火阑珊,头顶精致的鱼灯闪着橙色的光,照亮两边装饰的彩带。 她白色的身影在灯光下越来越模糊。 不远处,有人推着轮椅出来,路梁放坐在轮椅上,仔细听着周围的喧哗,试图分辨哪个是属于冬屿的。 其实他双腿恢复得七七八八,只是两只眼睛上包着白色纱布,什么也看不见。化学气体腐蚀了他的角膜,角膜缘受到了不轻的损伤。左眼情况还好,右眼不容乐观,干细胞坏死,失明的风险很大,于他而言,能接受的了自己瞎。但小岛的男友是瞎子,绝对不可能。 “刚才冬小姐在打气球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她似乎很喜欢那个毛绒小熊,但是没打中……” 管家跟他汇报冬屿的情况。 路梁放冷淡地说:“推我过去打气球。” 管家:“可是……您这个情况……” 路梁放说:“我不用眼睛也能打准。” 眼睛受伤的病患来打气球,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围观。 即便是眼睛被纱布蒙起,手腕和额头也缠着不少纱布,还是能感觉得到,他长相挺权威的。意思是,高挺鼻梁和下颚线条如刀刻,额前碎发微微压眉,脸上光影黑白分明。故事感很强。 管家描述了气球的距离、方位。 路梁放拿起枪一打一个准,二十发全中,拿了两个毛绒小熊。 迎来路人瞠目结舌,刚才那个高中生女孩揪着男友的耳朵,好似在说看看人家。 冬屿早就离开夜市,不知道这边的热闹,这天冬屿早早睡去,迷迷糊糊想着许梦颖那边什么时候有消息,拜托她帮忙也有几天了,可能就是这么棘手吧。 毕竟涉及路家,还是独子。医学资料哪是这么好弄的。 起床想起门口还有袋垃圾没丢,虽然今天不是工作日。 冬屿还是喜欢保持住处整洁。 她推门,发现垃圾袋不见了,门口摆放着一个毛绒小熊,和在夜市上看见的那个一模一样,毛是棕色的,凌乱得心都化了。 冬屿先是有些惊喜,抱起小熊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四周无人,不知是谁放在自己门口的,先抱回了屋子里,检查里面有没有摄像头监听器什么的这才肯安心。 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家门口。 她想到了失踪的垃圾袋,内心好像已经有了答案了。 第91章 飘 冬屿抱着毛绒小熊,推门跑出去,楼道内空荡荡,只有从窗户吹进来的风蹭过眼角很湿润。两耳都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她看见地面空无一物,窗外也是,按住楼道的扶手,对着下面轻唤,“路梁放——” 声控灯亮起。 没有回应。 冬屿抱着毛绒小熊回家,躺在床上抚摸小熊的头,她背部有一半裸露在空气中,漆黑的卧室只剩下手机屏幕的亮光。 想要打电话给谁说点什么,却发现此刻身边空无一人。许梦颖啊,有很多事她都不知道。 她忘记关客厅的灯,简单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明天还要上班,日子总要回到正轨。 睡太早就不知道,有人“盯”着她家窗户的方向,在楼下守了很久。 路梁放摸着另一只毛绒熊,每个动作都很僵硬。 他问:“她家的灯关了吗?” 管家说:“没有。” 又问:“她家的灯关了吗?” 管家说:“没有。” 继续问:“她家的灯——” 管家说了慌:“关了。” 终究是于心不忍,欺骗了眼睛看不见的少爷。管家深深看了眼冬屿家的窗户,正准备把他推回去。路梁放把小熊放在腿上,淡声说:“再守一会。” 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看不见距离,就当她在眼前好了。 再晚点的时候下雨了,这会回去也麻烦,管家给把他推到屋檐下,查看附近的五星级酒店,路梁放听见下楼的声音,问是不是冬屿下来了? 管家看了一眼说不是,是一位老奶奶带着撕掉的讣告下来。讣告上的是他的儿子,确诊癌症之后就自杀身亡。 吊唁的地方就在冬屿小区,简单地搭了几个棚子,丧事刚办完,棚子还来不及拆。 老奶奶走在雨中,背脊嶙峋,雨越下越大,管家有点欲言又止,看见老奶奶弯下腰,把讣告丢进垃圾桶,身上衣物已然被雨淋湿。 他正要询问路梁放的意见,听见有什么东西栽倒在地,扭头看过去,看见老奶奶呆呆坐在地上,嘴唇颤抖地指着某个方向,路人不敢立即搀扶,只是给她打伞,然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塌陷一半的水沟里,断了半截的手指和碎骨头卡在那。 不知是从哪冲过来的,即便雨水在上边打转儿,迟迟也冲不走。 打伞的人吓了一跳,慌忙拨打报警电话。 路梁放听见动静,问:“怎么?” 管家说:“没怎么。少爷还是快点回酒店吧,明天我们还要去做检查,夫人请了国外最好的眼科专业来会诊。今晚上好好休息,冬小姐已经睡了。” 说完,管家双手按着轮椅,匆匆把路梁放带走,路梁放朝着断指的方向听了一会,皱起眉。 大雨中,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在冬屿家楼下窃窃私语,警察很快就来了,红蓝警灯渲染了雨夜。 冬屿抱着小熊陷入梦乡,对外界的一切没有任何感知。 空旷的巷子里,有人光着身子在雨中奔跑。 男人右掌发黑,胳膊满是瘀血,五根手指被硬生生切掉,口中的牙也没了好几颗,之前受过不同程度的殴打。断指被雨水冲进了下水道。 身后的人看他笑话,讨论着要不要等会用小刀把他的背心划烂挂在篮球架上。 七里冬 第97节 男人咬着牙,默默忍受着一切。 毒贩们的恶言恶语却像是一张塑料膜,罩得他喘不过气来,“去你全家的狗东西,怎么天使老大死了,你还能活着回来?这傻逼是不是跟条子串通好了!!!还是说你他妈是条子!是你卖的吗?说话!你是不是条子的人!!!” 他们吸红了眼,行为残暴,即便他再三解释只是凑巧,还是被按在地上殴打,不给丝毫解释的机会。 他开始后悔。 他其实之前是有家庭的。 自从染上毒品之后家破人亡,父母重病去世,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改嫁。 他的学历不高,又不想进厂,于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前不久条子突然就找到了他们交易的地点,不给任何反应的机会。即便点燃整个房子威慑条子,天使还是被当场击毙。 这意味着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不好过。 特别是这几年,原先的集团老大莫名失踪,牧师上位洗牌,他之前就跟天使的关系不错,总是交流一些中华文化。现在天使死了……不知道那位是怎样的想法…… 男人实在跑不动,跌倒在地上,身后的人跑过来,把他拖进箱子里,浇上汽油,他慌了,挣扎着往外跑。 边跑边说:“我 他妈不是条子!!!要我说多少遍!都他妈眼瞎吗?不会看我手机吗?!我不是条子的人都滚开!” 他用力一推,跌跌撞撞往外跑,被他推到的人也怒了,指着他嘴里骂了些什么,抄起锤子追过来。 男人慌乱之下被翘起来的石块绊倒,身后的人追过来,举起锤子就要敲他身上。男人抬起胳膊谩骂,预想之中的痛感没有传来。 那几名毒贩放下锤子,好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人,垂头恭恭敬敬地喊,“老大。” “老大您过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们在教训条子的人,肯定是他把天使老大卖了。” 男人下意识反驳,“胡说!我他妈不是条子的人!” 抬头一看,脸色瞬间惨白无力。 来人穿黑色西装,领口系着深蓝色领带,边上别着个银色别针,像是某种花。根本不敢多看。 他头顶上的黑帽子歪斜,给人的感觉彬彬有礼,可底下的眼睛很黑,像是从地狱里挖出来的。 男人当即就跪在地上,冷汗侵入双唇间的缝隙。 是牧师! 时隔多年,他又出现了。 牧师扫了他一眼,“找间屋子绑起来用火烧,看说不说。” “好!”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想跑,却被牧师身后的人用胳膊肘抡到地上,彻底丧失了希望。 燃烧的火焰。 人的尖叫。 不堪入目的暴力。 冬屿的梦很杂乱,像是儿时的记忆在逐渐复苏。梦中的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看着毒贩进来一批一批带走旁边的人,她捏着脖子上的哨子,似是在寻找谁。 然后,闹钟响了,今天是星期一,冬屿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没有哨子,只有一条项链。槐雾的触感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价格昂贵。 她洗漱一番就去上班,路过家楼下时,发现那里拉了警戒线,多看了几眼,打车顺路买了两个肉包。 还没进社里,就遇上许梦颖了。 许梦颖哭丧着脸,边喝豆浆边说:“理理,太难了。我发誓我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根本弄不到路队的资料。你要不直接去问他同事?他同事应该知道。” 冬屿摇摇头,“不问。谁在意他怎么样。” 许梦颖一脸真的假的,走到她身前似想起什么,回头问:“对了,理理,你是不是住在红湖湾?我记得你好像就是住在那。” “怎么了?”冬屿不解。 “看来你还不知道。就是你们小区的排水沟里发现了一些人体组织,就是手指和人的碎牙齿……感觉感觉有点可怕吧,你要不要暂时搬出去住。” 冬屿顿时明白了家楼下为什么会有警戒线,摇摇头,“不一定是在我们小区发生的,可能是冲到我们小区来的,昨晚上的雨下这么大,城市排水系统都是连在一块的。” 许梦颖若有所思,“好像……也对哦!听说别的小区也有人发现手指,现在都在查这件事,热度一晚上就起来了,我昨晚上接到电话,上边要我们去警局那边蹲消息,争取蹲到一手结果。” 冬屿看了看手机,果然发现了未接来电,只是她昨晚睡得太死,没有听到。 她手插在兜里,对此没有太大兴趣,懒懒地说:“蹲结果蹲结果……等会被当成无良媒体赶出来,上次就说我们吃人血馒头,为了新闻不择手段,影响他们查案。” 许梦颖耸耸肩,“我也不想去。要不怕被扣工资,爱是谁的手指就谁的手指。” 冬屿听着她古灵精怪的语气笑了,“好了好了,我们去就行了,看那边进度能不能公开吧。” 许梦颖说:“其实可以叫路队帮忙……毕竟他肯定会有认识的人,可惜路队……” 她观察冬屿的神情,果然不出意料地僵直了一下,补充道:“算了算了。” 提起路梁放。 冬屿低着头有点心乱,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等到社门口她还是停下脚步,“真的弄不到资料了吗?或者退一步,他在哪间病房能不能弄到?” “这个……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那个精英男,他人脉广,医疗行业的朋友多,其实你也可以直接去医院问的。还是说怕被路队察觉。” “才不是。”冬屿扭头。 那天路梁放说了这么难听的话。自己怎么可能还会放在明面问? 若被他本人知道了…… 许梦颖抱着她胳膊说:“好啦好啦,我帮你试试。肯定不会让路队发现的!等我弄到病房号发给你。你等着就好啦!” 冬屿点点头,握紧了肩上的单肩包带。 这次许梦颖没有让她失望,真的弄到了路梁放所在的病房号。 他因为身份特殊,那医院也是他们家开的,一个人一间,药物和配备的医生都是全国数一数二的。 或许有钱人,是这样。 “怎么样?可费了我一番功夫,那个精英男又想请你吃饭但被我拒绝了,说你工作太忙,夸我一下呗!”许梦颖邀功。 冬屿想了想,温柔地说:“下班后我请你吃东西。” 第92章 飘 许梦颖最终没有让冬屿请吃饭,只是说先欠着,让她干自己想干的。 冬屿下班后直奔医院,找到顶楼病房,这里的病人非富即贵,随处可见巡逻的保安。 她被拦下,摘下口罩,化了淡妆的缘故,保安多看了一眼,在检查身上没携带管制刀具就让过了。 快速找到路梁放所在的病房,冬屿缓慢推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神色微动。 许梦颖应该问没错。 路梁放是住在这间病房。 她看见病床边上有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毛绒小熊,下意识走过去,缓缓伸出手来抚摸,感觉到小熊里似乎也有颗心脏在跳。 小熊的下面有一些医学资料。 冬屿看见他的诊断报告单,手指颤抖。 姓名:路梁放 性别:男 年龄:29岁 主述:双眼视力下降,几乎完全丧失。 体征检查:双眼角膜浑浊,结膜充血,角膜缘受外物损伤,干细胞衰竭,病变可能性较大。 那就是眼睛瞎了。 冬屿想起小学课上讲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上天会把黑暗带给路梁放,一个这么好的人。 她心疼之余,眼眶湿润。这就是他九死一生后躲着自己的理由吗? 在开什么玩笑! 这时,门口传来轮椅的声音,管家正在跟路梁放谈论刚才专家会诊的事,察觉到病房内有人,管家皱着眉头推开门,看见冬屿的瞬间,语无伦次。 路梁放猛然抬头问:“谁?” 管家摇摇头没有说,默默松开手,退到了病房外。冬屿放下他的诊断报告书,缓缓走到他面前。 看着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少年变成眼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她悄然红了眼眶,蹲到他身前,伸出手去碰他。 路梁放察觉到了,本能地想把她控制住,可肌肤贴近的瞬间,熟悉柠檬香扑面而来,他愣在原地。 冬屿手指触碰到他的手,指腹擦着他的指节划入缝隙,轻轻按着他的手背,与他十指相扣。 她没有说自己是谁。 也没说一个字。 只是默默打开手机账号,找到了高考后发的那篇长文,念给路梁放听。 @用户xxx1386541 小l,高考结束了。 我的暗恋也该结束了。 或许你都记不住我的姓名,但是我一直能记得你。第一次遇见你是我转校的第一天,我哥哥带我去买牛奶,你朋友进来买东西,当时我看见你在人群中,跟什么人说话。 好奇怪,之后放学就总是偶遇你。 穿着校服,手放进口袋,总是会有朋友跟你一起走。 渐渐的渐渐的,有了感觉。 我开始好奇,你是怎样一个人。 七里冬 第98节 暗恋过,会鼓起勇气 给你写字条,去你学校看你,假装自己是移动公司给你发短信,在你补课时偷偷通过门缝看你。 青春是本太仓促的书,回顾我的青春其实有没有你都很精彩,只是我还是会遗憾……会遗憾…… 我最大的遗憾是你了,l。 假如我以后变成一个无所不知的人。 我一定要研究明白。 两个异校的人,要怎样才能在一起。 …… 高中时暗恋他的人是冬屿。 长大后找过来的人也是冬屿。 即便是看到他这样,她丝毫没有嫌弃。 反倒低头抓紧他的手,语调很温柔,“路梁放,你现在懂了吗?想我幸福就不要说那些难听的话。我喜欢你很久了……” “不要以为你现在是个瞎子,我就会被吓跑。我最讨厌的,只是你的逃避,那时是,现在也是。就不能关心一下我的想法吗?” 她话说到一半,路梁放握紧她的手,胳膊上青筋凸起。 她还喜欢他。 男人纱布下两只眼,红了。 声音从未这样哑过,按着她头顶的发丝,“小岛,我很有可能永久性失明,没必要。” 冬屿靠着他的轮椅,罕见地抬头望他,“是你就行。你是不是瞎子我都要。别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了好不好。听得真的很难受。” 路梁放怔住,手指抚过她的脸颊,低声说:“我恨,你这么好,为什么高中就看不见你?” 冬屿哭着,也是笑着说:“因为你当时瞎,现在不瞎。知不知道你问我谈不谈恋爱的时候,我有多幸福。路梁放,你是我第一个暗恋的男生,也是我的初恋。我真的期待了很久……” 路梁放俯身,抱着她的肩膀不做声,他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朵边上,呼吸一闷一沉,冬屿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任由他抱着,眼睛还是泛红。 “评论区。”路梁放突然说。 他让冬屿点开评论区,冬屿照着做,原来后台信息太多,这个抖音号的密码也忘记了,根本就没看过评论区。 现在看才发现,最高赞是:主播主播,最后怎么样了?和l在一起了吗? 下面的回复是: 我是她现男友,最后在一起了。假如她愿意,我们就毕业后就结婚。 回复人姓名:路梁放。 时间是十年前。 暗恋到此刻,终于看见了回应。 冬屿一怔。 埋到他肩上,不一会就弄湿他的衬衣,她带着哭腔说:“你能不能不骗我?” 路梁放说:“好。一辈子。” 管家站在外面,偷偷瞄着里面的动静,做了个鼓掌的动作,脸上神情欣慰。少爷病案保密工作做的何其滴水不漏,若非旁人泄露,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具体消息。 他最后看了一眼久便离开,去给路梁放拿新开的药。上午全球各地眼科专家齐聚一堂诊断,说只要路梁放的治疗条件好,配合方案,还是有痊愈的可能。 终于能看见亮光了。管家仰头看雾蒙蒙的云层,其间在不断渗光,扫尽心里一切阴霾。 远方会所被笼罩在阴影中,灯光迷离,装饰堂皇,某一层不对外会客,有很多扇欧风复古门,牧师摘下黑帽子交给马仔,听着属下的汇报。 他打断,“你是说,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叫沈诗理的记者查到了你们的诊所,发现一批货,然后顺着摸上门,不小心被条子发现天使的藏身地了?” 马仔低着头毕恭毕敬,“是……是这样……要不是那婊子多事,天使老大或许都不会死……她一个记者不好好去报道谁家的猫丢了装什么正义?还有那群条子,真他妈不在意自己父母了……上次那个逃出来的,我们浇汽油用火点了,他还是不认自己是条子的人。” 牧师目光毫无波澜,从抽屉中拿出茶叶,侧头慢悠悠地说:“没人提醒你?我最不喜欢别人跟我话结巴。” 马仔脸色煞白,“对……对不起老大,我知道错了。” 牧师用镊子夹出茶叶,最后把胳膊托着的外套丢到地毯上,看着马仔跟狗一样捡,他勾勾手,马仔蹭地站起身。 牧师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他跟一个中国小女孩,女孩留着厚重的齐刘海,眼睛很大,双手捧着一些书籍,正是宋娰。拍摄的时候,是学徒最敬仰他的时候。 牧师漫不经心,“你喜欢海-洛因吗?” 马仔:“喜欢,最好纯度高一点。海-洛因将身处地狱的我们带到天堂。不过,这照片上的小姑娘长得真好看,看来老大很喜欢这边的风土人情。” 牧师虽然是华人,但从小在美国长大,父母都是黑户,长期游离在墨西哥边境黑色产业,当过雇佣兵,也参与过反恐,后面拿到户口,认识了天使,才被带着走上这行入道。他化学天赋很高,甚至早期就在国际上拿奖。 不过外来种族总是会对故土有所依恋,牧师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中国,在集团内就是中国地区贩毒产业的负责人,现在直接成了老大。 牧师笑着说:“哦,纯度100%如何?” 马仔出了一身汗,一时不知任何回应。只见牧师拿起桌上的茶刀挖出宋娰的脸,继续说:“学徒不听老师的话,自甘堕入地狱,我们为她惋惜。” “天使不听牧师的话低调行事,给这边的警察抓住小尾巴,付出了生命代价,我们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你懂了吗?” 马仔疯狂点头,“有几个条子我们知道,经常抛头露面,击毙天使的那个条子是个年轻人,我给您看照片。” 牧师一看见路梁放的照片和资料,刚倒满的茶浇在地上,嘲讽道:“是他吗?呵呵,长大了啊。” 马仔附和,“还有那个婊子记者,我们会弄到家庭照片电话号,有老大在,一个都逃不掉。都要为天使的死付出代价。” 牧师轻描淡写让他滚,马仔低着脑袋出去,牧师看着路梁放的照片,突然想到些什么,吩咐手底下的人,“他不是有个女朋友吗?就那个把卧底的女儿,他女朋友的坟挖了看看。我不信真死了。这边的公安厅很有手段,比国外的麻烦多了。” “是。” 冬屿还不知道潜在的危机,她下班后就来看路梁放,顺便推着他的轮椅到下边散步,其实他腿早就好了,只是眼睛还看不见,还不如坐在轮椅上。 当然。等过段时间情况稳定下来,就可以去家里养伤了。 路梁放腿上放着两只毛绒小熊,左右两只凑一对看起来很恩爱。 冬屿问:“你那天是不是跟着我?看我没打中就偷偷打了放在我家门口。” “没有。” “说谎。” “没有。不知道哪来的。” “……” 路梁放见她不说话了,才改口,“就是我打的。二十发全中,菜就多练。” 冬屿学着他的语气说:“不练。你就是小猪。眼睛看不见还跟踪我,命都不要了。” 路梁放淡声说。 “要命。” “要小熊。” “也要你。” 第93章 飘 冬屿闻言,推轮椅的手一顿。 她别过头问:“那小船呢?你不要了?最近怎么都没看见你家狗。” 路梁放说:“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它。看着它对着人流口水比较烦。” 冬屿继续,“那你还养?” 路梁放举起小熊,有意挡住冬屿的视线,冷着脸说:“喜欢你。” 脸颊边感受到毛绒绒的触感,他手指碰到她鼻梁。 冬屿闭了眼,脸颊一红,“再挡我眼等下你从楼梯上飞出去……” 路梁放“哦”了一声,淡淡说:“摔呗。” 他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凭感觉找到了冬屿的手。冬屿低头看着他的手背,柔声说:“你不用轮椅了吗?” 路梁放说:“没瘸。用腿走走。” 冬屿不紧不慢提了个建议,“那你带着我走。我看不见。” 路梁 放:“?” 他沉默一会,“你瞎还是我瞎。” 冬屿:“你。” 路梁放问:“摔了怎么办?” 冬屿学着他的语气,说:“摔呗。” 路梁放没说什么,牵着冬屿往外走。冬屿被突然带着,差点没站稳,“你——”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楼梯,“你小心点。” 路梁放说:“不小心。” 这次换冬屿问:“摔了怎么办?” 路梁放回头,淡声说:“殉情。” “这个词汇一点都不美好。” “好,那我死你活。” 冬屿说:“自私。” 路梁放说:“看起来你很喜欢我呢。” 他牵着她走,医院里的人都看见瞎子拉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走,两人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在阳光下,一直到夕阳落山,她眉眼的温柔浸透了这段安宁时光。 七里冬 第99节 路梁放问:“要走了吗?” 冬屿点头:“明天再见。你什么时候能出院?我来接你回家。” 路梁放:“医生说下周。” 冬屿:“眼睛呢?” “未知。” 路梁放摩挲着冬屿的手腕,不情不愿地放开。 冬屿:“书上说,未知就是无限可能。”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往花坛边的阴影走。 男人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喊了冬屿的名字,冬屿回头,身后的路梁放在原地一动不动,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长。 他说:“以后都不要分手了行不?” 冬屿摇摇头,“你对我不好怎么办?” 路梁放说:“不会。” 冬屿转头一声不吭,快步离开了医院。有时她其实是个比较现实的人。承诺不出就不会承诺。 路梁放追上来,冬屿在发现他离开医院吓住了,“路梁放,你赶紧回去……” 路梁放一动不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曾去坞山挂过同心锁,后来分手,你把锁解开丢下了山。但我找回来了——” 冬屿愣住。 他继续说:“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找了很久,把锁挂了回去。我想你哭着把锁丢下山应该也是这个心情吧。” 路灯逐渐亮起,冬屿的身影在霓虹灯中显得特别梦幻,只是这些路梁放都看不到,他抬头告诉她。 “我不想分手。因为破镜重圆很难。兜兜转转十年是你,明白该珍惜的人也是你,小岛,以后都不要分手了行不?” 路梁放又重复了最后一句。 冬屿强忍情绪说:“好。我答应你。” 他说:“不会再冷暴你了。” “嗯。” 他说:“不会再赌气了。” “嗯。” “还有,之前是我该——” 冬屿静静听着,“还有吗?” 他说还有。 “假如回到高中,希望是我先注意到你。” 还有。 “我也觉得你妈很凶,高中补课时跟你处熟点就好了,或许还能聊点别的。” 还有。 “那首《红尘客栈》很好听,分离的这些年,我烂熟于耳。” 还有。 “我爱你。” “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冬屿怔住,两行浅浅的泪从眼眶滑落,她握紧挎包带,站在集市喧闹处,路梁放的声音很清晰。 树叶沙沙飘落,她年少的暗恋随风释然,不是因为结局be。 而是因为如今已经拥有。 她说:“我暗恋你。” “不是因为见色起意。” 喜欢就是一种感觉,某个瞬间感觉上来了就会脸红,是对方随口一句话、一个动作,让时间放慢。亦或是某天清晨,有个男生提着扫帚去扫公共区,你正好上楼,四目相撞,阳光恰好,回神时心惊肉跳。 路梁放手插进兜里,嗯了一声,他说:“你暗恋我其实还是挺正常的。” 冬屿:“……………” 一周后,路梁放出院了,不仅冬屿来,他的好兄弟唐灏也提前来了,问起陈常绪,唐灏问他为什么把陈少拉黑了。 路梁放冷酷说了一个字,“该。” “巧了,陈少也说了和你一模一样的字,还说你就是嫉妒。” 路梁放:“你俩都滚呢。” 唐灏这时还没在病房内看见冬屿,瞥见路梁放病床边上不符合常规的毛绒小熊有点奇怪,这明显是一对的。 直到冬屿推门,两人四目相对。她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会在这看见唐灏。 唐灏神情呆滞,人都傻了:“?” “不是,少爷,你找替身……?这……这……不太符合……算了……” 唐灏目光始终没从冬屿身上移开,真的太像了!要是路梁放初恋还活着,便是这个模样。 路梁放:“……” “你还能不能滚。” 唐灏随即便出去了。 在他眼中路梁放又是招魂又找替身,已经陷入疯魔状态,不想留下来当炮灰。 只剩两人的时候。 路梁放对冬屿说:“他不知道。别理他,你就说你是沈诗理,牧师现在还没落网。” 冬屿点头,“我还没傻到这种地步。而且唐灏的性格便是那种爱乱说话的。” 她看向他,路梁放眼睛上纱布已经拆掉了,听医生说他可以看清一些东西,不过视力还没完全恢复,视野内还是会有光圈,需要好好休息。 “你现在回家吗?” “太远了。我打算明天就回去上班,这几天住酒店吧,方便。” 冬屿诧异,“明天就打算上班?” “嗯,不出外勤,处理一些后续收尾工作而已,影响不大,你放心。” 冬屿沉默一会,“要不你住我家吧。我家离你们那好像挺近的,地铁一会就到了。” 路梁放意外,“好。” 他对冬屿家的路熟悉,但对冬屿家里面不熟悉,因为冬屿从没把他放进去过。 他去办好出院手续,专车司机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冬屿小区门口停着很多媒体车,一堆不知道是什么报社的记者逮着附近居民询问,保安拦也拦不住,很是头痛。 冬屿解释,“那里水沟之前有人发现了断指,不知是从哪冲到我们这边来的,最近闹的比较大。发现断指的老奶奶算是我邻居,被吓住院了。她家挺可怜的,亲儿子刚死不久就撞了这档子事。也不知道断指主人找到了没有。” 路梁放多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有记者闻着味找过来,拿起相机和话筒怼着他们问:“你们是住在里面的居民吗?” 路梁放皱眉,冬屿用手掌挡脸,被路梁放拉到身后,他应付媒体很熟悉,就冷漠的三个字,“别来烦。” 反而把那记者的好胜心勾起来了,追着询问:“看反应,先生是知道什么内幕吗?放心,我们是正规的新闻媒体,现在是现场直播……” 冬屿亮出记者证,看见上边的字后对方脸色大变,这是一个大社,还属于官媒,连忙把直播切掉向他们道歉。 一男一女头也不回走了,摄影师小声嘟囔道:“装什么装。” 坐电梯上楼,用钥匙打开门锁,冬屿家一如既往整洁,客厅沙发下垫着白色毯子。 路梁放扫了两眼,把手中日常用品的袋子放下,拿出那两个毛绒小熊,问冬屿放在哪,冬屿说床头柜。 外面突然下雨。 她关上窗户,拉起薄纱窗帘,走进厨房开火煮面,路梁放坐客厅研究电视,她问他吃什么,他说随便,点外卖也行。最终是冬屿把清水面分了他一份。 “不伴酱吗?” “没买。” “我 有。” 路梁放拿出蟹黄酱,挖了一大勺放进冬屿碗里,冬屿愣了一会,看看碗里又看看他,“你这蟹黄酱……”比面都要多了。 路梁放说:“进口的,吃就行了,只能订不能现货直售。他们会根据订单打捞新鲜的蟹,特殊工序保鲜。” 这些有钱人…… 冬屿不是第一天见识了。 两人坐在客厅吃面,电视机是开着的,报道的正好是本市个别小区发现断指案,听说dna鉴定结果出来了,是个在逃人员,参与过多起绑架案、贩毒案、非法走私案。 冬屿贩毒两个字的时候不免停下动作,多看了新闻两眼,“你说……这人会不会跟天使他们有关?” “应该有,我在档案见过他,就是天使手底下的人。只不过那时行动太有针对性,难免有漏网之鱼。” 路梁放看了眼电视上的大头照。 冬屿哦了一声,“那应该就是小喽喽了,掀不起什么风浪。你晚上睡哪?” 她突然问他。 路梁放说:“这应该我问你。” 冬屿绞尽脑汁,“我就一张床,你要不睡沙发吧……” 路梁放:“我可是病号。” “不行我睡沙发吧……” 路梁放:“这是你家,你的床。” 七里冬 第100节 冬屿这会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顿了顿,“不是……你不会想让我们睡一张床吧?” 路梁放黑色的瞳仁盯着她,淡声说:“那又如何。不都复合了?” 第94章 飘 说的这么理所应当。 还刻意把水杯往冬屿的方向推了推,手指碰到她肌肤。冬屿敏感地缩回胳膊,与路梁放的眼睛撞上,拒绝的话吞入腹中。 l看起来就x冷淡。 其实睡一张床也没什么。 嗯。 嗯。 好吧。 还是有点害羞。 冬屿转身去收拾自己的碗筷,故作淡定,“行。我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身后传来男人懒懒的声音。 “先洗。等会借用一下你家浴室。” 冬屿没有回头,咬着皮筋把头发盘起,淡声说:“可以。记得a水费。” 随着她抬胳膊的动作,上衣微掀,露出女孩紧致的腰线。路梁放跟随她话语抬头,便看见冬屿背对着自己。 她背脊线条像蝴蝶骨一样柔弱,衬衣下是黑色运动短裤,两腿又白又长。 男人猛然移开目光,“微信通过一下。” 手机一直放在衣娄中,冬屿经提醒才记起新微信没加他,打了个ok的手势,扎好头发后随手通过了,抱着篓子进去洗澡。 浴室门关上。 她不敢当着路梁放的面看他微信。 悄悄打开水龙头,水淋在身上的时候,冬屿才从衣娄里拿出手机,解开密码锁,点开路梁放的朋友圈。 置顶是一张图片,他们高考后的牵手照,曾经也是冬屿的朋友圈置顶。 图片中两只手稚嫩,十指相扣,光线很暗,拍得也比较模糊,但能看出男方的手是比女孩大一圈。 文案:2023.7.25我高中暗恋她 冬屿手指一颤,手机差点滑落至地面上,明明被暗恋的人是他,他却告诉所有认识的,被暗恋的是她。 路梁放身边是不缺女孩喜欢的,只是性格原因,都是被追,而不是自己主动挽回什么、或者说为谁费心。 第一次真切喜欢过的是冬屿。 后面为之打破的原则的还是她。 明知不合适还是想尝试一下。 他的朋友圈背景是一条视频,也是分手前,冬屿和路梁放去公园散步的场景。 镜头很摇晃,一半都是黑影,只能依稀看清一条铺满落叶的小径,两道年轻的影子在小径上摇摇晃晃,岁月安静又漫长。 “看镜头。”视频中男生声音沉稳。 冬屿:“我在吃糖葫芦,等会——” “现在。” “等会。” “现在。” “好吧。” 冬屿抬起脸,对镜头温柔笑了一下。还用手挪了下镜头,展示只剩一颗的糖葫芦,温声说:“是他给我买的。” 男生轻轻嗯了一声。 就到视频的尽头了。 冬屿继续翻他的朋友圈,他的日常还是各国定位和纯风景照,不掺杂感情状态,微信名字l,头像全黑,看起来很酷很高冷,不想跟人聊天。 但微信地区是冰岛。 签名是小岛。 不一定要像电视剧里那样爱的死去活来,朋友圈刷屏的恋爱日常,谁看了谁烦。 他也有好好生活,有好好上班,日常是这个,但能让冬屿感受到,自己是被在乎的一方。 冬屿在浴室待了很久才洗完澡,推门出来,就看见路梁放打碎她两个盘子,正在用扫帚清扫,表情上是一脸:额它们自己是烂掉的。 她没跟他计较,先回到卧室,让路梁放洗完澡之后记得把电视关了。路梁放也快也洗完澡,头发随便擦了会就敲门。 冬屿坐在床上擦身体乳,回头扫了一眼,“穿上衣……” 路梁放:“睡觉穿什么上衣?” 冬屿:“?” 之前不是这样的。 她温和地说:“不想穿上衣就去厨房找个麻袋。” 路梁放:“……” 他不情不愿穿了上衣,淡声问:“现在睡觉吗?” 冬屿提醒,“你还没关电视机。” 路梁放:“等会关。” 冬屿:“?” “那现在干嘛?” 毛巾丢到地毯上,发出唰地一声轻响,冬屿屈膝坐在床上,视线慢慢收移开,看向路梁放,男人没有说话。 他靠近床前,揽着她的腰,冬屿下意识往后躲。 男人按着她后脑勺,黑眸打脸她微红的脸颊,“是不是觉得我x冷淡?” 冬屿:“?” 这—— 只是想想,没说出来过吧。 她用手推开他,面不改色,“去关电视机。你水费还没a给我。赖账吗?路队。” 似是不想再看见她装傻,路梁放抬起她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冬屿撑着被子浑身发软,她也没想到,梦中才会出现的情形现在就发生了,对象还是他。 身体控制权好似被夺走,被迫迎合着,他放在她腰上的手屈紧,冬屿虽感觉到轻微的疼痛,却不敢乱动。 “还让我a水费吗?” 男人松口,忽然凑在她耳边说。 冬屿避开他目光,反手推他的脸,“意思是赖账?” 她有点怕被他吻,潮湿的声音一时有些颤。 路梁放嗯了一声,揽着她腰线的手又紧了,“有本事就惩罚我。” 他明白她性格,就是吃准她看起来清冷圣洁,其实单纯到摸脸就会害羞。 冬屿:“……” 她低下头躲开他,“你胡言乱语什么?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路梁放抬起她下巴,凝视她黑白分明的眼,淡声,“那还a水费吗?” 冬屿:“a。” 路梁放继续低头吻她,怕她乱推,干脆把手臂控制住,直到弄得冬屿喘不过气,背脊靠着枕头,羞涩难当。 男人逼她回答,“还a吗?” 她话都快说不完整,唇边水色浓郁,被热的似涂了一层嫣红的膏脂。 冬屿深吸一口气,耳尖红得滴血,“至于这样吗……” 路梁放神情微动,双唇离她仅有一指距离停下。唇齿间的热气纠缠在一起,她睫毛一颤,眼神有点游离。 他还是问:“不是说a水费。还a吗?” “不a了……你满意了吧。睡觉行不行?别以为你是病号我就不敢……” 路梁放松开控制她的手,问:“不敢什么?” 冬屿回答:“再用疑问句别睡我床。” 路梁放做了个哦的口型,脸上却没半点悔过的意思。 他回到客厅关掉电视机,不一会就躺在了冬屿枕边,一手搂着她的小腹,下巴贴近头顶。女生的床特别软,还有特殊的香气。 冬屿感受他胸前的起伏,还在回想路梁放刚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穿着白色睡裙,想着想着身体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路梁放另一只手放在她大腿上,轻轻捏着,对她说别闹了。 冬屿红了脸,抱着小熊。 沉沉睡去了。 落地窗边帘子在飘,外面的媒体于风雨中骚扰每个回家的居民。 记者站在水沟边,披着雨衣,还原人发现断指的场景。 小孩们打伞在边上围观。 七里冬 第101节 雨中闪烁的灯光迷乱,人声嘈杂,这边的一切纷扰都被框在小小镜头中,连接着大街小巷的电视机。 水沟断指的事还在发酵,人们议论纷纷。 “不会查到我们头上吧?看新闻说条子那边已经关注到了,运气真他妈背,教训个叛徒而已,这也能被条子盯上?闲的慌了。” “别在这大喊大叫,上边让我们过去说明情况。”马仔关掉电视机,踢了一脚凳子,对同伴说。 昏暗的房间内充斥着烤肉的焦味,不是牛羊而是人,还有一种腐烂的罪恶在阴影中发酵。 断指的主人早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精神不太正常了,断断续续地对眼前的人说:“我是条子卧底……我是我是我是……放我下来我承认了……求求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把他弄进一个纸箱子离,招呼手下推去牧师那边。 牧师一如既往在茶几边泡茶,学习中国的传统茶艺,茶几边贴了很多张宋娰的照片,脸都被割掉了,看起来很渗人。 手下恭恭敬敬地走进来说:“老大。挖了。如您所料是空棺。那个条子的女儿根本就没死。” 牧师冷笑,“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手下继续说:“有个疑似那女孩的人出现在电视上,媒体直播拍到了,虽然一闪而过,放大还是能认出来,旁边那个正好是路梁放。被我们的人看见了,正要来向您说明。” 安静的茶室内,牧师的手机一直在响,手下看了一眼,是伊丽莎白,上任老大的女儿。牧师没有理会,把手机设了静音,面无表情道:“让他们滚进来。” 两个马仔拖着纸箱进来,指着里面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男人,语调兴奋地说:“老大他认了,他是条子卧底。都怪这个畜生,给我们带来麻烦,砍了手指也不安分,活着有什么意义!!!” 另一个马仔说:“我们正好在关注电视新闻,看见了跟您悬赏令中很像的一个女的,与杀害天使老大的条子走在一起,像是去卖的,迟早弄死他们。” 牧师收到直播回放,没有直接看,而是抬起手指,示意纸箱内的男人说话。 男人咳出一口血,表皮有多处烧伤,内脏也受损严重,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背叛……” 脸被扇出血,他说:“我不是卧底……真不知道天使会死,我后悔……我后悔帮你们做事,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哪里我哪里做错了?幸存就是错吗?” 牧师知道问不出有意义的东西了,对旁边的人打了个手势,语调有礼也寒碜,“没有价值的话。你活着就是错不明白吗?” 男人被拖下去,嘴里传来辱骂,过一会就消失了,只剩下茶几上水烧开的声音,牧师终于接了伊丽莎白的电话。 女人英文中夹杂着怒气,“我父亲说如果你要继承我家产业,就必须入赘我家。你现在安排我嫁给你的瘸腿手下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在哪!” 牧师十分绅士地说:“字面意思。有意见可以一枪崩了你,我希望你是个聪明的女孩。” 对方脸色一白。 电话嘟嘟挂断。 牧师开始看直播回放,画面很杂乱,现场显然不止一个媒体。 在看见冬屿那张忧郁的脸庞时。 他笑了。 第95章 飘 被路梁放抱着睡了一晚。 冬屿沉沦在梦乡中,情绪是欢愉、也是羞涩,好像在被无声地哄着,弥补当年所受的委屈。 所以她的体验感其实特别好,即便醒来不见路梁放,应该是去上班了。 他休假了快半个月,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很早就去了,留下一张纸条: 牛奶,微波炉里。 冬屿拿在手中,在上班的途中收到了路梁放的转账,一个是520一个是1314。备注是水费。 他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冬屿退还了他的钱。 l:? 山与:? l:昨天水费。 山与:随口说说而已。 l:。 山与:? 山与:能不扣句号吗? l:不是句号,前面有句话没有显示。 山与:什么话? l:你好,早安。 山与:…… 人机男友。 她给他发了下班时间。许梦颖说她今天气色好,是不是偷偷练瑜伽了。冬屿把牛奶放在桌上,问她新闻稿写得怎样了。 许梦颖立即老实下来,神色仓促,“别问了,还卡着呢,太难写了,万一不小心弄出什么舆论导向还会被追责。” 冬屿嗯了一声,许梦颖侧过头,看见她颈间闪耀的项链,不免有点微微愣住。 “对了,你跟路队怎样了?” 许梦颖随口问,本不指望冬屿能说实话。冬屿却打开电脑,低头回答她,“男女朋友……” 许梦颖嘴巴张大。 “挺,挺好的。” “理理你脖子上的红印原来不是磕碰到的,是路队咬出来的呀!” 冬屿下意识摸向脖子,寻思着昨晚路梁放好像只动过嘴唇,没咬过脖子之类的吧…… 她低眼。 镜子中,她脖颈雪白,没有被咬过的痕迹,被框了。 冬屿当即耳根通红,“写你新闻稿去。” 许梦颖笑着说:“收到。” 下班时间,闵以开抱着鲜花来到寰宇社门口,冬屿戴着眼镜在打印机前复印资料,对门外的事一无所知。 路梁放过来,找个位置坐下,没注意到旁边的人是谁。闵以开先认出他的,假咳几声,把昂贵的花束放在脚边。 他斜斜看了路梁放一眼,“是你?” 路梁放:“?” 似是觉得跟对方说话会降智,他拿出耳机戴上,不予搭理。 闵以开嘲讽道:“你还不放弃吗?” 路梁放:“。” 闵以开:“你知道这束花够你一个月工资吗?” 路梁放:“。” 受不了被他一直冷暴力。 闵以开忍了又忍,“我给你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毫无回应,还是冷暴力。 冬屿推门出来了,她看见了路梁放,路梁放也一眼看见她了。 他摘下耳机起身,朝冬屿伸出一只手示意放上去,神情淡漠,冬屿很配合,由着路梁放牵着往前走。 她几乎是挽着他的胳膊,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闵以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好女孩总是看上黄毛。 他觉得自己成了小丑,拿着鲜花追上冬屿,想要拉冬屿的衣服却被路梁放挡下。 闵以开咬着牙问:“暧昧期?” 路梁放拉过冬屿的脸,往她眼睛边吻了一下,黑色瞳仁看向对方,挑衅道:“还没看懂吗?” 淡灰色阴影覆盖住她的身躯,眼边触感温热,很快又消失。 冬屿眨着眼,轻轻推开他,对闵以开说:“有一段时间了。不用再来打扰我了。” 她脸色平静,越是这样,闵以开内心越如针扎。他勉强望着她,挣扎地露出笑,“要是他欺负你了,随时来找我。” 路梁放:“……” 懒得搭理。 两人要去吃饭,熟人局。 过马路的时候,冬屿没让他牵手,路梁放诧异地回过头,看见她低下头,嗫嚅了一会问:“上次在医院唐灏都被吓到了,等会你那群朋友说我跟你初恋长一模一样怎么办?” 路梁放淡声回答,“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不想当沈诗理就做回冬屿,出事我兜着。” 冬屿问:“会为我兜底一辈子吗?” 路梁放想也没想,“会。” 她又挽上他的胳膊,路梁放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没拍到脸,只有他的衣服和她纤细的手,拍来炫耀了。 过完马路没多久。 她就看见了他的这条朋友圈,有点好奇他朋友圈的评论,路梁放直接把自己手机给她。 冬屿随意翻看了一会。 陈常绪:额,路少别p了行不行。给你看个真的。[捏女朋友脸的照片]。 唐灏:99999 宋坛:好奇嫂子长啥样。 唐灏回复:见过,漂亮的。少爷就喜欢这一款。 说难听就是替身。 七里冬 第102节 他还特别张狂,初恋的照片视频都不带删改的,能感觉到对现任不上心。 冬屿并没有生气,用路梁放的手机回复了陈常绪,然后把手机还给他观察反应。 路梁放拿回手机低头一看内容,抓紧冬屿的手,眼神变化。 回复仅一句:她说我吻技好。 陈常绪:? 下一刻,冬屿与他眼睛对上,别开目光,又低下头,路梁放改变了牵她手的姿势,从单手抓着到十指相扣。 冬屿看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路梁放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你害羞。很正常。因为是我。” 冬屿轻轻掐了下他的胳膊,没有说话。 很快就到了店里,是提前预定好的包厢,无外人打扰。冬屿和路梁放坐在一块,旁人的目光看过来,皆有些惊诧。 冬屿自 我介绍说叫沈诗理,样貌跟路梁放初恋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路梁放进来后也不说话,只低着头把他剥好的龙眼移到冬屿面前,这在从前可是闻所未闻。 不知是谁把崔旭叫来的,一看见冬屿就红了眼,愤恨地看向路梁放。 他吃了几口饭,放下筷子走到路梁放身边质问:“路梁放,你真的在意过她吗?她当年是因为谁死的你心底没有数吗?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能不能不要侮辱她了,我一直都不懂,她为什么执意跟你在一起,明明我跟她才是最合适的。” 崔旭指着和冬屿容貌相似的女生就来气。 冬屿愣了一会。 或许是路梁放一眼能认出自己,而崔旭不能。尽管之前不合适,他还是愿意为自己改变一些。 路梁放拦下崔旭的手,语调没什么情绪,“你有再多意见。她这辈子也只会跟我谈,不明白吗?” 他淡漠的眼睛看向崔旭,俨然一副有本事你就自己上。 随后以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高中异校。她暗恋的不还是我?” 崔旭气了个半死,想要动手却被拦下,最后只能对冬屿说:“别被他骗了,他就是个渣男,把你当他初恋的替身!对你好也只是因为对她的内疚!其实根本就不会上心!” 他被撵出去了。 路梁放见冬屿把碗中的龙眼吃完了,继续给她剥。 冬屿手按着他胳膊,半开玩笑问他:“假如我真死了,你会找替身吗?” 路梁放:“?” 他淡声说:“无聊。” 冬屿继续说:“给个答案。” 路梁放说:“不会。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脸。满意了吗?” 他侧头看着她,冷着脸说出这番话。 冬屿觉得他挺萌。 旁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是抱歉。 “少爷嫂子别介意,崔旭不知道是谁邀来的在这乱说话,嫂子别介意。都是假的,反正我跟他不熟,不是我弄来的。” 菜不一会就上齐了。 路梁放不喝酒,跟冬屿一样选择喝酸奶,中途没注意,把冬屿的那盒当成自己的喝,冬屿疑惑地嗯了一声,路梁放又很大度地把自己那盒挪到她面前,让人怀疑是故意的。冬屿犹豫了一会,还是喝了。 饭后一起玩游戏,喝酒的凑在一起玩小姐牌,不喝的玩真心话大冒险,冬屿运气好,没中过一次。 反倒是路梁放不幸中奖,随手在卡池抽了一张卡。 真心话:评价一下前任? 大家顿时齐刷刷把目光对向冬屿。后者没什么反应。 路梁放淡声说:“小猪。” 把卡丢回去,下一个回合冬屿抽到一模一样的,她同样的回答:“一只猪。” 路梁放坦荡地看向她,好像在说是这样的吗?冬屿移开目光,沉默不语。 这时,新一轮摇骰子的结果出来。 朋友提醒:“少爷,又是你。” 路梁放抽了一张卡,稍微看了一眼,饶是情绪特别稳定的他也顿住了。 大冒险:在场上与你最亲密的异性脖子上种草莓。 路梁放:“?” 路梁放:“……” 路梁放:“。” 他不禁开口问:“呃…这堆卡中还有正经的卡?” “有的。但是要看运气,主要这游戏你懂的,要包含刺激的卡才好玩。如果你实在觉得为难,那就……” 主持的女生不说话了,默默看向冬屿,目光带着怜惜。她也从朋友口中听说了路梁放和初恋的事。 冬屿此刻也为难,倒不是不让路梁放干,只是两人都比较保守,拉拉手亲亲嘴最多了,弄别的很那啥。 她身子默默往边上挪了一段距离,开口说:“重新抽吧。” 路梁放又抽了一次,还是同样的条件。 他:“?” 看得出有些无语。 女生尴尬地说:“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反正也不指望路梁放会做,等下一人甩一个脸色,起身就走便老实了。 路梁放看向冬屿,询问她的意愿,冬屿扭过脸,小幅度地点头,脖子有些僵硬。 他便在众人的目光下把她的肩膀揽过来,低声对她说可能会有点疼。冬屿嗯了一声,把扣子解开两个。 路梁放偏过头,按住她的后颈,指腹插进发间。 冬屿感受到脖颈间轻微的疼感,像蚂蚁撕咬一样,脸颊滚烫地扭到一边,谁也没看。 很快就好了。 她慌忙扣好扣子。 路梁放收回目光,跟没事人一样低头给她发了条消息:害羞什么?小猪。 冬屿:“……………………” 她回了一条:分手好了,不想跟猪谈,咬人痛死了。 这次换路梁放扣问号了。 他回:求我分。 冬屿:不求。 路梁放:学不乖。 第96章 飘 真心话大冒险结束了。 路梁放跟男生们去结账,要等会才出来,冬屿到外面等。她站在路灯底下玩手机,旁边是条空旷的巷子,漆黑一片,有很多孩童蹲在墙角玩卡片。 回完许梦颖的消息,感觉自己一直被盯着。 冬屿放下手机,抬眼便看见了巷子边吃面的人。 崔旭并没有走,见她一个人,他放下筷子走过来,冬屿下意识往人堆中走,崔旭还是找到了她。 他拦住冬屿的去路,“你知道你对象有个初恋吗?” 冬屿盯着他,反问:“所以说……” 崔旭深吸了口气,“不知道你怎么称呼。但我真的没骗你。你确实是被当替身了,路梁放有个初恋叫冬屿。她要是还活着,跟你样貌有七分相似,知道他微信签名为什么是小岛吗?因为他初恋小名就叫小岛。” 冬屿沉默一会,温和地打断他,“若我说我不介意呢?” 她眼中的情绪清淡,似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影响,崔旭看怔了。感觉她像某个人,但那个人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早有所料,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个视频,“你先看看这个再说介不介意吧。” 冬屿一顿。 崔旭见她有所动容,继续说:“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缅怀过去的权利,但我也觉得,女生或多或少都有些感情洁癖。” “你不了解他的过去,也不是他的第一任。你知道那女生当时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他堂哥害死的。因愧疚而选择跟初恋样貌相似的女生在一起,这对你们都很不公平……” 冬屿沉默许久,无言。 可惜你不懂。 重逢的那个雨天,他看过来的感觉。 她看到了视频,准确来说是一段监控录像,右上角的日期在分离的十年之中。录像中的人她认识,是路梁放。 地点像是在礼堂。 两边窗户被碎花帘遮住,光线晦暗,寂静无声,直到南边的 木门发出轻微叹息,开出一条缝隙。 有人进来了。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穿着西装,头发短而利,他瞳仁黑,肤色白,神情冷漠。 怀中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七里冬 第103节 安静的世界里,似有幽灵在黑暗中飘行,窃窃私语凝视着来人。 他走到礼堂中央,抬起琴板,抚了抚钢琴键上的灰,把女孩的遗照放上去,缓缓弹起hanabi。 照片中,女孩的面容忧郁又温和,似笑也不似在笑,雾蒙蒙的眼睛盯着琴凳上专心弹琴的少年。 他好似天生就有一些高雅天赋,伤感的钢琴曲从指尖缓缓流出,充满爱,也充满遗憾。 钢琴曲回荡在整个礼堂,盘旋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似有人穿越迷雾朝着他跑来。 少年突然站起来,缓慢挪动脚步,抬起一只手臂。 他一直会跳华尔兹,小时候家里的礼仪教师教过,该怎样优雅,要怎样引导女生。 只可惜,两人的动作现在他一个人在做,怀中冰冷的是女孩的遗照。 他面色沉浸,似是不觉她已经离去。 钢琴曲旋律悠长,像是在心底下了一场生锈的雨,应该叫冬屿吧。 对于一个本来就要靠药物维持心理指标的人来说。不断怀恋一个死人是致命的瘾。 他还是当她在身边。 当她把手递过来。 当时间倒流。 当她原谅他。 然后,冬屿注意到了具体日期,这天是路梁放的生日。 爱他的很多人真心实意期望他高兴。 他却在缅怀一个早就死去的人。 冬屿看完视频,眼眶红了,不知道崔旭是怎么弄到的监控,原以为他这么冷漠的人不会对谁念念不忘。 一抬头,望见路梁放跟朋友从店里出来,两人目光撞上。 崔旭还以为是自己的视频起作用了,安慰她,“其实我给你看这个不是为了拆散,只是想让一切回到正轨。因为他的初恋,我曾经也喜欢。不想看见她的外貌替身出现在路梁放身边。” 冬屿罕见地叹气,温柔地说:“崔旭,你说你曾经喜欢我,一切都为我好。可为什么就认不出我就是冬屿?” 一刹那,崔旭整个人跟凝固了一样,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而路梁放在认出她的时候眼中怔愣、幽暗,唯独没有诧异。 爱和不爱的区别,很明显的。 路梁放走过来,冷漠地打量崔旭,牵起冬屿的手就走,而崔旭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凝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他也不明白。 她明知道路梁放是伤她最深的人。 十年后却还是选择在一起。 却也知道,冬屿还活着的消息不能外传。 冬屿在路上问身边的人,“你就不好奇崔旭跟我说了什么?” 路梁放说:“不好奇。但他这些年谈了好几个女朋友,半个月前才分。还对你念念不忘应该是觉得得不到的最好。” 冬屿发现路梁放这人狡诈,面上说不管他们之间的事,还是把崔旭的老底掀了。 她喃喃说:“他给我看了一个视频,你在里面弹钢琴,然后抱着我遗像……” 路梁放打断,“ai合成。” “那你眼睛为什么红了?” 冬屿踮起脚,捧着他的脸温柔地问。 路梁放抓着她的手,望向她问:“想听见什么答案?” 冬屿想了想,轻声说:“小岛,我喜欢你。” 脸上有点期待。 路梁放配合她,语调很慢,“不喜欢牛奶,不喜欢养狗,但喜欢小岛。” 冬屿一怔。 “听清了吗?” 路梁放眼瞳很深,映出她的脸。 听清了。 他继续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没死。上大学的时候,我看见你不小心登了游戏账号,虽然秒退,但是后台有ip记录,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我知道你所有的痛苦来源于我,所以没选择在那时出现在你的世界,你应该有个正常的大学生活,正常的社交圈。我只能等,即便等不到也无所谓。反正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遗嘱的唯一受益人是你就行。” 路梁放在说这话的时候,神情特别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冬屿一怔,双手交叠抱住他的身体,眼泪控制不住。 她其实早就想起小时候缺失的那段记忆,只是没有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对他产生过朦胧的感觉。 七月夏至。正好是小升初。 夏令营的车辆停在家门口,小冬屿背着书包走上大巴车,老师正在给孩子们分小组,帐篷是一组睡一个。她因为总被席少英关在家里练琴,社会化程度低,跟同龄人说话特别容易结巴。 “老师,我不想跟她一组!” “老师,我想跟朋友一组!” 女孩被人嫌弃,但她不觉得自己可怜,跟老师说自己一个人一组就行。老师摇摇头,拉了一个人出来,“你两一组吧。互相有个照应。” 他明显有了组,而且别人巴不得跟他一组,突然被拖出来跟异性组队,整个人不太高兴。 男孩看向冬屿:“?” 那个人便是路梁放。 大巴车很快停靠在了葛家山附近,老师让大家一起弄帐篷,冬屿一个人拖不动,指着帐篷袋子看向路梁放。 路梁放:“?” 过了好一会他才明白她的意思。 “不会说话吗?”他声音冷淡。 冬屿过了好久才憋出一个字,“会……” 两人支好帐篷,他却不打算睡在里面,冬屿问他为什么。他说他不跟异性待一块,睡在一起异想天开。冬屿还挺高兴,毕竟这样自己一个人就能一顶帐篷。 这样也有个弊端。 貌似被孤立了,没人陪她说话,挺无聊。 于是,冬屿趁着大家休息,往葛家山里转,因为宋娰的缘故,她对山路不陌生,觉得自己不仅是例外,还是个地头蛇。 然后左拐右拐,迷路了。 天色渐渐黑沉,鎏金被黑暗覆盖,她听着耳边蝉鸣,越来越不安,夏令营早晚都要点名。 现在过了点名时间,小伙伴们应该在找她,偶尔能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但冬屿却找不到他们,她越来越心急,一连跨过几根藤蔓,然后滚到地上,脸颊划出了血痕。 不能哭。 越急事态只会越差。 冬屿一路做标记,走出树林,坐巨石上休息。 她双脚红肿,衣服上都是泥灰。 路梁放第一个找到她的,扫了眼她狼狈的样子,脸上很是嫌弃。 冬屿看见他的那一刻都要哭了。 路梁放却冷冷说:“你荒野求生来了吗?” 冬屿摇头,毕竟祸是自己闯出来的,她也不能摘干净,望向他,“对不起……我只是想在附近转转。这里山路太多,容易迷路,我也没想到……” “闭嘴,”路梁放不想听她说话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哨子丢给她,淡声说,“这个哨子你现在挂着。” 冬屿接过铁制的哨子,乖乖挂自己苍白的脖子上,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哨子。 路梁放显然很满意往她身上安上“定位仪”,这样冬屿就带不来麻烦了。 他双手插在兜里,神情冷淡地说:“夏令营期间无论你在哪,只要吹响它,我就会来。懂?” 冬屿点点头,当着他的面吹,察觉出路梁放很无语,感觉他不高兴了,默默放下哨子对他道歉。 夜色笼罩山岭,树影婆娑,他打着手电筒走到前面,黄色灯光驱散黑暗,冬屿低头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瞄一两眼他白色的背影,脑海中萌生出了“早恋”这个词汇。 所以这算什么? 第97章 飘 女孩跟着男孩打着手电筒回营地,迈过原始桦树林。 蕨类植物上爬着水珠和搬运露水的红火蚁列成一队扎进泥土,周身渐起的白雾中充满腐烂和忧郁的气息。 冬屿侧头往山下看去,隐隐约约看见了远处警戒线和红蓝警灯,是错觉吗? 揉揉眼睛再看,眼前只剩下发着光的白雾。 路梁放的声音传来,“怎么?” 听起来很烦,冬屿快步跟上,两人很快就回到营地。 做完篝火游戏,大多数孩子都去帐篷休息了。两位老师久不见冬屿,来回踱步,神色皆有些焦急。 冬屿走过去。 女老师看见冬屿带着刮痕回来,忙蹲下身查看她的状况,“冬屿小朋友,你真是吓死老师了,这么晚到处乱跑,知不知道这山里面有野兽?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出门在外一定要爱惜自己,老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们。” 冬屿面色平静,悄悄寻找路梁放的身影,往他那边挪。 女老师又去拉路梁放的手,被他以一个巧妙的角度避开。最后还是男老师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多亏了小路,好孩子,就说他身为队长责任意识还是有的,男孩有担当,多爱惜女孩,长大后才找得到女朋友。” 路梁放冷淡地说:“我不想跟她一队。” 七里冬 第104节 冬屿也接着抬头,“我也不想跟他一队,他说话很难听,情商很低……” 她努力让自己不处于下风。 路梁放冷冷看向她,冬屿扭过头拒绝跟他对视。女老师笑着把他俩拽在一起,“好啦,别闹别扭了,不还是小路把你找回来的,对人家说句谢谢。” 冬屿不敢直视他的脸,小声说了句,“谢谢。” 路梁放不想听见她的声音,转身往朋友的帐篷走,却被拦下,男老师低头对他窃窃私语了什么。路梁放沉默了很久,看了冬屿一眼说:“男女授受不亲。” 男老师没当回事,哈哈笑道:“小学生哪来这么多男女授受不亲,跟谁学的。帐篷这么大,一人躺一边就行了,人家还四个人一顶帐篷都剩了很大空间,又没让你们搂抱到一起。” 冬屿听懂了,是怕自己一个睡没人照应难免出乱子。 路梁放当没听见这些话,走到朋友帐篷前,几个小男孩拉开拉链,却神色匆匆,“对不起路哥。老师说,你,你不能睡我们这。” 男孩们显然被知会过,直接背叛兄弟。 路梁放面无表情地拿回自己的东西走进冬屿帐篷,一脸的别靠近我我讨厌你。 冬屿刚换好衣服,正在拿湿巾擦脸,她头顶吊着盏小夜灯,回过头来搬书,眼睛很雾很湿漉,喃喃说:“我也想一个人睡。但是没办法,我给你挪了位置,你就睡最右边。你——睡觉打呼噜吗?” 路梁放:“?” 他没打算搭理她,坐到另一头看书。 冬屿看不清他书壳上的字,从书包下拿出一本故事书,试图跟他打好关系,“诶,你读童话故事吗?” 路梁放说话总是简单易懂,“不读。别问。” 她笑着说:“我读。可能会打扰到你,因为我看书有读出来的习惯,我妈说多读才会有语感。” 路梁放又不理她了。 小夜灯电量不足暗下来,冬屿翻开意大利童话书,坐在帐篷边读故事,语调很温柔。 路梁放确实是被她打扰了,看不进一个字,有点烦躁的看向帐篷外。 “从前有个渔夫抓上一只巨大无比的螃蟹,想把它卖给国王。 国王说,我要只螃蟹有什么用呢? 就在这时,国王的女儿走进来,一眼就相中了那只螃蟹,多美的一只螃蟹啊,求求爸爸买下来吧。” 帐篷外,男老师接到一个电话,神情凝重,他看向正在跟妹妹视频通话的女老师,对方很快察觉到的异样,关掉麦克风,问他发生什么了。 男老师说:“有群毒贩在附近活跃,武警们正打算封山,快把孩子们叫醒离开这,要是遇到危险就麻烦了。” 女老师挂断电话,却没当回事,“听说了,离我们远着呢,不过防患于未然也行,还是明天走吧,这么晚了孩子们都睡了,叫起来又哭又闹,更容易引起那些危险分子的注意。” “这……”男老师犹豫不决,忙碌了一天他也很累,“可领导让我们现在走……” 女老师摘下手腕上的皮筋盘头发,妹妹的微信电话又打过来,她连忙接听,爸妈凑在镜头前问她工作的山上有没有蚊子。 男老师刚想说什么,自己家人的视频电话也打过来了。 夜幕中的山野诡异,遍山都是蟾蜍和蚊虫的咕咕叫,风一吹,黑色的树木左右腰坠,有十多个人影朝着营地的方向走来。 冬屿坐在帐篷里,对潜在的危险浑然不知。 “公主很喜欢这只螃蟹,一有空就会去鱼池看它,久而久之,她发现螃蟹每天中午到下午三点都会消失,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公主很奇怪……” 读到这,她隐隐有些不安,转眼看向外面,问路梁放怎么了,他没有说话,打了个手势让她安静一会。 路梁放半蹲在帐篷帘子边观察外面,冬屿跪坐在他旁边,不知不觉距离已经这么近了,小夜灯夹在两人中间。 她感受到了男生温热的气息,睫毛下垂,在想自己是不是青春期来了,不然为什么总是躁动不安。 黑影很快到了营地边,两位老师正打算叫孩子们起床,迎面撞上持枪的男人,普通人哪见过这架势,脸色苍白僵直在原地,还抱有侥幸心理认为是警察的人。 冬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人明显不像什么好人,联想起在山上观察到的那些,好像不是幻觉。 路梁放突然起身说,“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他要去通知他朋友可惜迟了,毒犯们已经包围了营地,把所有孩子赶出来,聚在一起,很多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望着被抢指着的老师哭。 冬屿合上《螃蟹王子》的故事,跟路梁放并肩走出来,她知道这个时候不配合只能徒增罪,把所有的水和零食都装进书包,押送他们的毒犯没有太为难他们,检查没有电子通讯设备让他们进去。 不听话的人被殴打,比如两位老师,准备开车逃跑的大巴司机,割喉的割喉,挨打的挨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老师们忍着眼泪,不敢让孩子们看见,毒犯就强迫孩子们看,杀鸡儆猴奏效,没人敢忤逆他们,也没人觉得是在开玩笑。 山路崎岖,黑影匆匆晃过,脚下是泥泞,前方是一片黑暗,他们肺里呼吸着的是绝望,口中是眼睁睁看着活人失去生机那种幻痛的血锈味。 有孩子哭着问:“我们这是去哪?” 毒犯笑着说:“天堂。” 孩子颤抖地问:“天堂有天使吗?” 毒犯依旧笑着说:“有的有的。” 冬屿跟在路梁放身边,男孩们也跟在路梁放身边,把她挤出去,冬屿手臂疼痛,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 路梁放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身边惶恐的男孩们,不耐烦地说:“都滚。” 他们被带到工厂,被关进一个封闭的杂物间,里面全是过期的午餐肉罐头,生了蛆,发出难闻的味道。 马仔们要保证孩子们最基本的存活,以拿来跟警方周旋,这样就算被围山封山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贩毒地点被卧底暴露了却始终找不到卧底是谁,加上吸嗨了没有发泄口,就会折磨人质。 那段灰色的岁月,冬屿安安静静待在角落等待着救援,偶尔表演一下被吓哭,顺便研究挖地道逃出去现不现实。 路梁放看见了她用彩笔画的地道示意图,竟罕见地帮她补充方案中的漏洞。 冬屿侧头问:“你觉得我们能活下去吗?” 路梁放说:“你想死吗?” 冬屿回答:“不想。” 她犹豫了一会,指着脖子上的哨子问,“你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我吹响哨子,你就会来。” “不作数。” “我又不傻。不会在这里吹。” 她看了眼杂物间灰蒙蒙的人,有老人,有大人,有孕妇,除了夏令营的孩子,毒犯们还挟持了附近的居民。 “会惹他们生气的。”冬屿继续说。 “我会在黄泉路上吹,因为一个人很寂寞,我还这么小,父母会难过的。但我还是希望你不来,这样就不是完全悲观的结局,要是我们之间能活下来一个,长大后一定会是对社会有用的人。” 路梁放罕见地盯着她的脸,好半晌才说:“叽叽喳喳的不想听。” 冬屿:“……” 她继续念她的童话故事。路梁放又在旁边听,不知道在想什么。 “公主很奇怪,螃蟹怎么总是突然消失。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流浪汉,公主看他可怜给了他一袋金币。 过了一会,流浪汉告诉公主,螃蟹里面有一个英俊的男人,每天这个时候都会通过鱼池中的密道,背着螃蟹壳去往仙女的大厅。仙女骑着螃蟹吃美味佳肴,吃饱喝足才放它回来。 公主感到惊奇,第二天亲自去看,果然看见了螃蟹壳里的男人,她深深地爱上了他,趁仙女不注意钻入螃蟹壳。 男人看见螃蟹壳里的公主,惊慌失措,我的傻公主,要是被仙女发现,我们都会死。” 门打开,冬屿放下故事书,马仔们指着她和身边的几个人出来。明显不是什么好事,折磨或是各种方式取乐,谁都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夏令营男老师自从被他们点出去又回来,整个人都似被抽了魂魄,瘫倒在角落里发呆。 冬屿走到门口,深深地看了路梁放一眼。 希望能活着回来。 第98章 飘 你救了我,我要娶你为妻 十个人中有一半都是孩子,见毒犯们都全副武装,吓得腿脚发软。 “怎么了?我们要去哪?可以让我吃完这块面包吗?”男孩抬头,弱弱地说。 可惜稚嫩的童音换不回良知,只换来一声枪响,震得人耳根子发软。男孩瘫坐在地面色煞白,又被人用脚踹起,一声抱怨都不准拥有。 冬屿怜惜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很快被带到空地上,聚集着很多马仔,中间堆放着很多纸箱子、散落的木板墙灰,门窗被木板封死,渗透进来的光束内尘埃粒粒分明。 “弄来了?” 等候在那的刀疤男扫视一众老弱妇孺,不知是不是错觉,冬屿在角落看见一个跟爸爸极其相似的人,心头微颤,待她仔细看,男人却消失在黑暗中,仿佛是谁的影子。 刀疤男命令属下抬起一个投影仪,冬屿目光穿过狭小的窗,看见地平线上太阳落山了,孩子们却只能蜷缩在恶魔的影子下,呼吸着死亡与病菌。 “弄来了。” 控制他们的马仔目光转向投影仪,“牧师老大现在跟我们连线?” “是。你最好少说点废话。牧师说要用他们录制一个视频发给条子,根据指示来就行了。” 马仔点点头,“那些条子居然还不死心,怎么了?认为自己是超人是吧,准备飞过来救人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毒犯纷纷大笑。 冬屿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人是打算录制视频发给警方,发视频吗? 一般绑架案能发的视频不是切手指都是割舌头,或者说——杀人。 尽管再冷静,冬屿脸色还是白如墙灰,她紧捏着哨子,试图找寻安全感,投影仪有了动静。 马仔们安静下来,低头看向眼前。 全息投影汇聚成一个诡异的q版小人,手持权杖,睨视着所有人,那便是他们口中的牧师。 他笑着说:“动手吧。” 摄像机摆好,人质们显然不想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一起挣扎冲出包围圈,试图在紧闭的大门前寻求一线生机。 七里冬 第105节 毒犯们想用枪,但被牧师制止,牧师声音冰寒,“要活的,要在摄像机前,死也要死在镜头前。明白了吗?” 混乱中,毒犯们去抓人。 冬屿明白这时候再多的冷静也没用,要么被抓到打死,要么逃过一劫,她还不想死,往黑暗中跑,小腿被木板绊了一下,身后的人穷追不舍。 她右脚崴到,听见那人嘿嘿笑的声音,已经被逼到角落穷途末路,只能回头记住他最丑恶的模样。 不要过来…… 极度地恐慌之下,女孩抬眼,胸腔剧烈起伏,肺里呼吸的都是灰。 她吹响了哨子,不是为了呼唤路梁放,只是想通过刺耳的哨声威慑对方,让自己安心。 对方果然愣了会,冬屿正要趁着这机会往外跑,却还是来不及被他控制住胳膊,按在地上。 眼中的泪落在地上。 哨声穿过不见光的角落,回响在充满罪恶的工厂中,路梁放闭着的眼睁开,扫了眼旁边的童话书。 门外的毒犯给他们送水来了,用钥匙打开门,被早有准备的路梁放用罐头盖制成的刀划破胳膊,从门缝中跑出去,身后人见状蜂拥而至,毒犯边骂边关门。 路梁放一会就不见了踪迹。 十个人质被抓回,逼着站成一个圈。领头的那个头上套了一个袋子,牧师抬起右手,一声枪响后,袋子染血。 那人跪在地上,死了。 冬屿眼睛瞪大,死亡的恐惧裹挟得她喘不过气来,真正意识到自己也会是这个结局,人往往会露出最脆落的一面,眼泪从眼眶中流淌而出。 她捏紧哨子,整个人都吓呆了。 牧师对着镜头说:“如你们所见,我有恶魔的一面,现在我是他们的主宰,是他们的神,生死在我一念之中。但我也会宽容他们,剩下的九个人,通过塔罗牌来决定生死吧。” 抽到【倒吊人】的被当场用电线勒住脖子,抽到【死神】的被枪杀,抽到【高塔】的被从高处推下,抽到【国王】【教皇】【世界】等牌的逃过一劫。 冬屿抽到的是【命运之轮】,她捏紧牌面往后退,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死亡还是生存,上一个抽到【审判】的人因为硬币抛到了反面被当场枪杀,人命在他们眼中仿佛成了活生生供人取笑的乐子,生命的意义被践踏。 她看着地上血淋淋的尸体,无能为力。 牧师阴恻恻,“命运之轮吗?就玩俄罗斯转盘。希望小妹妹运气好能活下去。” 俄罗斯转盘,很古老的赌枪游戏,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仓装一颗子弹,轮流开枪,以一方的死亡来结束游戏。 冬屿心中惧怕,小声说:“我,我不会用枪……” 毒犯眼神阴冷,“扣动扳机都不会吗?” 冬屿正要说什么,身后男孩的声音传出,他情绪永远都特别稳定,语调间夹杂着冷漠,“我来。我会赌枪。” 牧师很显然想知道他从哪冒出来的,阿弥往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会,他眼中迸发出恶魔才会拥有的兴致,“你输了,你们两个人都会死。” 冬屿也不知道路梁放哪冒出来的,急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他是傻吗?这样结局只会更差,可冬屿也胆小,恐惧子弹穿过太阳穴的痛感。 路梁放嘲讽,“你看她哭成这样,赢了不也没兴致?” 牧师:“你不怕我?” 路梁放说:“我想加码。” “你有什么筹码?” “我和她的命还不够吗?” “你想换什么,放你们出去免谈。” 路梁放看了一圈被吓出解离反应的众人,淡声说:“这里余下所有人的性命,抽到死牌还没执行的,我想让他们活。” “你们两个人的命不够呢。”牧师说。 “如果,让他拿枪对准我的脑袋与你们赌呢?”冬屿突然说。 在场所有人包括路梁放都愣住了,她脸颊上的泪还没擦干,边缘泛红,看起来特别楚楚可怜。 ——公主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说,我想要破除仙女的魔法把你救出去,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男人说,不可能,得有一个爱我的姑娘,愿意为我而死。 ——公主说,我就是这个姑娘。 路梁放反对,对牧师说:“让她对准我的太阳穴,我教她开枪。” 牧师却笑着说:“不可能,但按这小姑娘的话来我就同意,我突然好奇,你们小学毕业了没有?” 冬屿沉默地站在原地,把脖子上的哨子摘下来放进口袋,怕等会运气不好哨子被弄脏。 她闭上眼,对路梁放说:“来吧。” ——当两人在螃蟹壳里交谈的时候,仙女坐到了螃蟹上面,丝毫没察觉螃蟹壳内还藏着一个公主。 ——等到仙女离去,男人才对公主说,仙女头发上的那朵花是我的生命,当你拿到那朵花,我就得救了。 子弹上膛,与他们对赌的是先前的刀疤男,他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按动扳机。 咔嚓—— 无事发生。 刀疤男把左轮手枪丢给路梁放。 路梁放转动轮盘,快速对准冬屿开了一枪,咔嚓—— 冬屿慢慢睁开眼,是空弹。 牧师说:“放三枚子弹进去。” 刀疤男再次开枪,无事。路梁放手放在扳机上,罕见地犹豫了。 冬屿忍着不哭,对他点点头。 他再次扣动扳机,一秒、两秒,冬屿忍着的眼泪又出来了,浑身发颤。 刀疤男哈哈大笑,“吓成这样,不就是一个赌枪游戏,老子之前玩过很多回了,命硬着呢,我突然也好奇,你若是亲手枪杀一个和你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孩,往后的日子会多精彩。” 他转动轮盘,继续说:“我像你们年纪差不多大的时候,父亲因为债务失手砍死了母亲,把我卖去缅北,后来,我活着回来,开的第一枪就是对准我父亲。” “我说,我们来玩个俄罗斯转盘游戏吧,赢了我就放过你,把左轮手枪上满膛递过去,他砰地一声,把自己弄死了。” 刀疤男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按动扳机,枪口处飘出白烟,下一秒,空中出现一条鲜红的血线。 他表情凝固,输了。 牧师对这个结果没什么反应,只示意把摄像机关闭,只有阿弥知道,他们内部其实分为两派,刀疤男对牧师早有意见,如此借刀杀人,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不亏。 幸存者被赶回杂物间,这次换了更沉重的锁,冬屿蹲在角落一直哭,显然吓得不轻,路梁放问她,“你疯了吗?” 冬屿头埋在膝盖间,长发下垂,“你不也疯,好端端地掺和进来不逃跑。他们要是心情不好把你弄了怎么办?” 路梁放说:“那就死呗。” 冬屿:“……” 她带着哭腔说:“能给我读故事书吗?我想这样会好一点。不然我一直会想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我真的好害怕,死不瞑目的眼睛就这么瞪着我,我真的活下来了吗……” 路梁放受够了她的叽叽喳喳,打开那本意大利童话,冷着脸读。 “公主为了仙女头上的花,坐在海边弹琴,仙女被琴声吸引浮出海面,你继续拉下去,多么美妙的琴声! 公主说,仙女姐姐,这需要用你头发上的花来换。 仙女摘下头发上的花,丢入海水中,公主想也不想跳进海里,岸上的人吓了一跳。当她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海浪打来,公主抓住了花。 就在这时,她身下传来一个声音—— 我其实是一个王子,你救了我,我要娶你为妻。 你别怕,我先送你到岸上,你等着我向你父母求婚。” 他读不下去了,受不了男女之间腻腻歪歪的,反正故事的结局是大圆满的。冬屿听得很认真,暂时忘却了恐惧。 她重复一遍,“你救了我,我要娶你为妻。” 年幼的她对这句话没概念,想着他们刚才互相救来救去,也算“救”吧。路梁放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把童话书丢到一边。 冬屿突然看向他问:“我救了你,你会娶我为妻吗?” 路梁放一愣,丢出四个字,“异想天开。” 那时尚小,还不明白之后会发生什么。 冬屿直到被警方救出来都还没想明白,对路梁放究竟算怎样的情愫。 然后失忆了。 她的性格也或多或发生了改变。 不过哭是她。 害怕是她。 自卑是她。 冷静是她。 拼命想拯救一段不成熟的爱情是她。 后面累了决绝说放弃的也是她。 过去、现在、未来,构成了一个人。不被单一词汇局限、活生生的一个人。她走着走着走到现在,迷雾尽头的是越来越清晰的自己,还有生命中那些最重要的人。 太过踌躇,反而不容易幸福。 第99章 飘 脑中杂乱的思绪散去,哨子遗失在记忆深处,被烈火中的尘灰掩盖。 过去男孩稚嫩的脸化成碎片散去,又逐渐汇聚成路梁放现在的模样。 冬屿想。 命运好奇怪,失忆了还是暗恋他。 那时候的路梁放也没想到,长大后他的妻子还真可能是她。 七里冬 第106节 冬屿躺在自家床上,想到枕边那位小学时期冷着脸说她异想天开就有点好笑。 他现在赖在她家都不走了。有家不回,硬跟她挤在一张床上。 看冬屿想要换衣服,路梁放才慢悠悠坐起身,拿起床边的身体乳涂抹在冬屿后背、脖颈、红润的肩,一句话不说。 冬屿出声问:“用枪指着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什么?” 冬屿继续,“我们被绑架的那会。” 路梁放动作一顿,“你死了,我也会死。” 冬屿小声问:“你那时明明可以逃出去,为什么还是折返回来?” 路梁放说:“不知道。” “是因为听见我吹响了哨子吗?” “不是。”路梁放说。 “那是什么?” “不知道。” 冬屿:“再说不知道试试看。” 路梁放沉默许久,拉上她睡裙肩带,淡声说:“应该,心软了。不知道。不太明白。就走过去了。” “……” “……” 这次换冬屿沉默良久,谢谢你。 这是第一个对自己心软的男生。 房间内的窗帘是拉着的,光线晦暗。空调温度调的较低,还好被子够厚,盖在腿上也不算冷。 路梁放把身体乳放回去,对她说:“你换衣服,我先出去。” 他把门带上避嫌,接听口袋里的电话。 冬屿换好常服,拿着笔记本电脑去客厅,路梁放刚跟别人通完电话,捏着她阳台上的绿萝。 “要捏死了。”冬屿沉默地看了一会。 路梁放松手,“捏死了再买。” 冬屿打开电脑,“你们有牧师的线索吗?你击毙了天使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 路梁放的安危现在是她最担心的事。 路梁放把电脑插上充电线,沉声说:“记得你们小区内发现的断指吗?dna鉴定结果为袁阳伯,本是天使手底下人,现在很有可能就在牧师手里,因天使的死被迁怒。” 冬屿抬起头,“那人的下落,你们有线索吗?” 路梁放摇摇头,“只在城郊的篮球场边缘发现一点血迹,现在不知道人在哪。准备今天去摸排一下他的社会关系。” 冬屿说:“我今天休假。” 他便明白,她是想跟他一起去。 路梁放手搭在她肩上,淡声说:“你戴个口罩。” 冬屿说:“好。” 两人并肩着离开家,冬屿走到前面把门反锁,路梁放一身便衣站她身后,手插在兜里,脸上没什么过多表情,可看去很般配。 接他们的车停到小区楼下,罗洪正叨叨着他们的路队怎么换小区了,冬屿和路梁放一齐出现,拉开后座的门。 他立马闭麦。 不知道这俩同居多久了。 路队平时对谁都爱搭不理,唯独对沈记者时情绪起伏很明显。 冬屿带上门,“袁阳伯也住村里吗?” 路梁放说:“住县里。在逃多年,但据线人来报,他过年会偷偷回家。” 他们一行四个人,车就停在便利店附近,自建房前面坐着很多下象棋的老年人、抱孩子的婆婆。 罗洪锁上车,走过去问:“婆婆,你知道袁阳伯家里往哪走吗?” 老婆婆摇头,他们连续问了几家都碰壁,最后还是一个年轻地小伙子指路,他们才找到袁阳伯家。 他家里有四个孩子,年迈的老母亲和重病的父亲,妻子坐在摇椅上看电视,看面相感觉身患精神类的疾病。 “你们是?” 罗洪亮出警察证,“我是禁毒大队的罗警官,询问一下袁阳伯的下落。” 老母亲一个劲摇头,显然对他们很抗拒,“我们家没这个人。” 路梁放拿出鉴定报告摆在桌上,“前段时间,峪平暴雨,居民在各小区的水沟里发现断指和一些人体组织,经过dna检测,正是属于袁阳伯的。” 老母亲听到这,身形颤抖,“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会这样。” 罗洪趁机问:“您能提供他最近的下落吗?或者与什么人见过面,之前有没有关系亲密的兄弟。” 老母亲正欲开口说,窗口突然砰地一声,半块红砖从窗口掉进来,本就缝缝补补出来的玻璃窗彻底碎裂,地下全是青色的玻璃片。 摇椅上的女人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口中不断喃喃,“滚开滚开,什么都不知道……都滚开……不要过来……离开我家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老母亲看了眼孩子,铁了心不透露一个字,“不知道。他离开家很多年了,死外面了也好,成天好吃懒做的,活 着不如死了。” 他家人显然被威胁过,神情皆有些惶恐,不知道砸窗的是谁,意义何在,冬屿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冬屿看见红砖的那一刻便追出去,路梁放紧随其后,余下的两人跟他家人做思想工作,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家里有没有制毒的器具。 小县城弯弯绕绕,房与房之间的通道狭窄,两边水沟内散发着鱼的腐臭味。 冬屿有追踪经验,跑的速度快,很快也看清了青年的背影,身穿黑色骷髅t恤,染着令人瞩目的黄毛,脚踏着双夹板鞋,应该就是住在附近的人。 黄毛显然没想明白冬屿怎么就追上来了,突然站在原地不跑,手拿一根针管朝着冬屿的胳膊刺去。 她脚勾住黄毛后膝盖,正准备将他绊倒,猛然看见对方手上森然的针管,瞳孔一动。 针管在离她手臂几寸距离时被人拦下,路梁放用力按住黄毛手腕,将之往上一掰,他面容扭曲,针管落在地上。 黄毛说:“停停停——我们一定有误会。” 路梁放思维根本就不被他带着走,“是谁指使你的?” 黄毛说:“没人指使,我就是觉得好玩,那老太太整天神经兮兮的,早看她不爽了,这女的为什么要追我?怎么了?是看老子长得帅吗?” 路梁放面无表情,“是牧师、还是唐先生?还是他手底下的人?” 冬屿只注意到那个掉在地上的针管,里面没有任何液体,那很有可能是针头上有传染病。 检查完自己胳膊上没有划伤,她看向路梁放的手,他虎口沾满灰,不确定有没有被划到。 她看向黄毛,眼中含着无尽冷意,“针头上有什么?” 在语气极度冷静的时候,恰恰是因为冬屿生气了。 黄毛说:“你猜。” 路梁放对冬屿说:“没被弄到。放心。” 冬屿忍耐着情绪,看着他说:“我不信。去医院看看。” 她猛然揪起黄毛的衣领,一字一顿对他说:“他要是有一点问题,别怪我不客气。” 黄毛捂着手大喊,“啊啊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这边很快就聚集了一些群众。 冬屿亮出记者证,面无表情,“我又不是警察。这些话,你留着在局里说吧。” 黄毛被拷上。罗洪那边也陷入了僵局,袁阳伯母亲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一个劲赶他们走。 冬屿拉着路梁放回到车上,进门前发现车胎被人扎破了,像是有人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把装着针管的塑料袋丢到一边,用湿纸巾擦拭路梁放的虎口,脏污褪去,幸好没有外伤。 冬屿松了口气,眼眶酸涩。 已知那几种最危险的都是血液传播,至少排除掉了,她捏着他掌中的茧,静静望向他,“这么危险的事,以后不要冲动了。” 路梁放说:“是你先追出去的。” 冬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车外开始下雨了,罗洪他们因为押着嫌疑人,让同事新开一辆车过来。 雨线滑过车窗,像是谁的泪痕,冬屿眼瞳如雾,爬到他腿上。 她黑发自然垂下,问他:“说起来,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危险。无论你爱我还是不爱我。小时候是,高中是,长大成年也是。” 路梁放沉声说:“接吻吗?他们还没过来。” 冬屿抬起脸,一碰到他冰凉的唇,眼泪就控制不住落下。 “我在想,要是真出事了怎么办?天使那次,你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没人会永远幸运。你懂吗?” 冬屿身躯微微颤抖,身上的柠檬香侵染上咸味,车内光线更暗了,仿佛是世界末世背景下的灰白默片。 路梁放擦干她的眼泪,说话情绪稳定,“若真出事了,公主会来救我吗?” 冬屿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性格。就不会问出这种话。”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劝你放弃。就像那时,你对我说,要一起玩那个游戏,输了不怪我,能活下去就是最幸运了。” 路梁放搂着她的腰,肩膀上湿了一块。冬屿嘴唇苍白,脸色却已经恢复平静,“我救了你,你会娶我为妻吗?” 路梁放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色的戒指,戴在她的中指上说:“不是婚戒。” “那是什么?” “是纪念。婚戒,以后也会有的。” 冬屿人生还是头一回收到金戒指,虽然之前有了一个挂坠,但是戒指的意义,总比挂坠要深刻一点。 七里冬 第107节 她捏在手心,伸出小指对他说:“我希望那天,淋在身上的不是鲜花和金雨,而是牧师的骨灰。” 路梁放勾住她的小指,认真许诺,“那就牧师的骨灰。” 第100章 飘 黄毛被押回警局,跟着大爷一样地坐在审讯室里,一会要抽烟一会要喝酒,看了身份证才知道,才二十五岁。 他高考落榜后沉迷于网吧,不肯复读,跟社会上的朋友混在一起,一次打架斗殴被送医院之后确诊了癌症,家里拿不出医疗费,放任他不管,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你认识袁阳伯吗?” “我要抽烟。” “针管上是什么?” “我要抽烟。” “派出所不准抽烟。” “你们让我出去抽呗。” “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黄毛突然笑了,“知道。又怎样?判的刑期有我的生命长吗?我就二十五岁,只剩三个月的时间,你判我三年呗,老子真希望能服三年刑。我就不说就不说咋地,打我,来来来打我。” 罗洪冷静地说:“你妹妹就在审讯室外等你,拿着一盒辣椒炒肉。她说你没吃饭,准备帮你向亲戚借钱治病,你确定还要跟我耗时间?” 提起妹妹,黄毛脸色终于有了动容,沉声说:“我要是说了,能让我见一眼我妹吗?” “可以。” 黄毛笑着说:“想得美。我不说。她闹够了自己会回去。” 罗洪见他如此冥顽不宁气得站起身。 另一边冬屿跟路梁放去医院体检,针管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是一种传染病,确认身上没有外伤,□□也没产生接触的行为,医生抽了两人的血,让他们一个月后再来抽血复查。 冬屿问路梁放,“回局里还是回家?” 路梁放接了个电话说:“罗洪遇到点麻烦,我得过去。” 冬屿说:“那我跟你一起吧。” 她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不知为什么,心中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两人来到警局,看见了黄毛的妹妹,她抱着个饭盒,剃着短发,一直在跟什么人打电话,他父母可能觉得他太丢人,根本不想来警局认领。 审讯室里还是一片僵局。 黄毛就是不肯说,闭着眼开始原地睡觉,罗洪喋喋不休给他做思想工作。黄毛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把对方气的不轻。 冬屿打算从他妹妹入手,路梁放却拦住她,把罗洪叫出来吃饭,让黄毛一个人待在审讯室里自娱自乐。 三人还有一名内勤女警一起聚在那吃饭,路梁放请客,外卖小哥很快就送来了。他给冬屿点的那份加了很多肉。 冬屿吃不完,拿着筷子夹进他碗里,然后发现路梁放碗里根本没肉。 聪明的她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切,抬头问: “故意的?” 路梁放:“什么?” 冬屿反问:“你说什么?” 路梁放淡声说:“不知道在说什么。” 冬屿夹了一块肉问罗洪要不要,罗洪看了眼路梁放,疯狂摇头。冬屿柔声说:“还是要吧,你们平常出外勤也辛苦了,多吃点。我也吃不了这么多,没动筷的。” 路梁放抬起筷子拦截,把她筷子里的肉挟持到自己碗里,面不改色地说:“不辛苦。” 边说边吃了一大口饭,动作很优雅,难免不叫人怀疑他家是不是还有专门教吃饭的礼仪老师。 冬屿:“……” 罗洪:“……” 女警:“……” 一旁观望的女孩忍不住问:“我哥哥什么时候出来?” 路梁放说:“想说的时候。” “他还是不肯说?” 罗洪提起黄毛就来气,“何止不肯说。他还挺嚣张。” 女孩低下脑袋,“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高考失利之后,他就浑浑噩噩,我去说服他好不好?如果能让我进去的话。” 罗洪点点头,对这个女孩印象显然很好。冬屿上上下下打量,吃饭的动作放缓,女孩跟在罗洪身后,表现得礼貌又乖巧。 其余人很快也跟过去。 黄毛一见妹妹进来脸色一变,背往身后缩,“你怎么进来了?成走狗了?还不赶紧回去!小心爸爸打死你!” 女孩担忧地望向他,“哥,你就说吧!是谁指使你的?我们回家吃饭!” 黄毛瞪眼道:“你给我出去。” 女孩说:“我不出去!你这样耗着有什么用?哥,为什么不说?是害怕吗?你在害怕什么?这里很安全。” 黄毛反应突然变大,一个劲地让她出去。女孩红了眼眶,刚要摸向他却被冬屿拦住,手臂下垂。 冬屿温柔地说:“不要过去。万一他伤害你怎么办?” 女孩说:“他是我的哥哥,不会伤害我的……” 为了不刺激到对方,罗洪还是把他妹妹带出去,路梁放留下来审问,冬屿也盯着黄毛想办法,可黄毛就像铁了心一样,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僵持不下,审讯时间到了。 路梁放冷着脸说了句:“好自为之。” 他们出去,罗洪看表情就明白结果,放下资料叹气。冬屿看见黄毛妹妹还没走,劝她先回家,明天应该要把父母叫来。 女孩抬起头说:“能帮我把这盒辣椒炒肉给我哥吗?这是他最爱吃的。他还没吃饭,我很心痛。” 路梁放看都没看,“不给。违反规定。” 他转而对罗洪说,“把他带去看守所。等着被起诉。” 女孩还要说什么,路梁放显然不打算搭理,带着冬屿回家。冬屿皱着眉,一路上一声不吭,路梁放问她在想什么。 冬屿说:“我总觉得不对劲。” “那人出现的太过巧合?” 冬屿摇摇头,“不是他。是他妹妹。” 她抬头看向路梁放,“你不觉得她的话有点耐人寻味吗。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他对你们油盐不进,对他妹妹的反应却很大。总感觉这事另有隐情。” 路梁放说:“还记得她对她哥哥说的那句吗?谁指使你的。我们从未向家属透露过他具体犯了什么事。她怎么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知道被指使了。” 冬屿停下脚步,“那现在……” “我已经让人盯着他妹妹了。先回家。” 不知不觉,天色暗沉,居民楼的灯光闪烁,他们坐上电梯,去到冬屿所在的楼层。却发现冬屿门前的对联被撕了。 她现在租的房子是房东的,房东长期在国外,很少回来,更不会突然撕掉对联。门也有撬过的痕迹。 冬屿拿钥匙的手一顿,看向路梁放。路梁放面色沉浸,让冬屿把钥匙给他。 冬屿说:“小心点。” 她今天总有一种不安感。 路梁放让冬屿往身后站一点,猛然打开门,一阵狂风袭来,落地窗漆黑如夜。 小窗走时还是关上的,现在两边大开,纱帘上上下下翻飞,透着暗光。 有人来过,且翻了东西。 客厅凌乱不堪,枕头和电线掉在地上,她的笔记本电脑不翼而飞。 打开暖灯,两人都看见了墙上用红颜料刷出来的字——不会放过你的,冬屿。 下面画着一双流血的眼睛,没有眼珠子,显得异常空洞。 冬屿冷冷地扫视着屋内一切,并没有被吓到。 看来,牧师已经发现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并且知道住在哪,难怪对他们今天的行踪了如指掌,她开始分析是什么时候露的马脚。 按时间来说…… 冬屿低头想了一会。 路梁放问她:“明天还去上班吗?” “去。寰宇是官媒。有点风吹草动附近媒体都能知道。他们不敢这么嚣张,就是房子被弄成这样,我不知道怎么跟房东交代。” 冬屿收回目光,手插进口袋里,客厅被动过,墙面被涂红漆多半还要付违约金,不能保证其他东西有没有被动过,这房是自己租来的,合同还有一年半到期。 牧师既然知道自己家,就不能再住下去了,今晚还不知道住哪。 路梁放说:“房子的事我来想办法,租金走我账。你把房东微信发给我,下面的人会沟通。所以今后呢,是打算租房还是住我家?” 冬屿毫不客气,“你家太远了。走得腿累。我喜欢租房,自由,之后有钱了再买个自己的房子。我明天问问中介。” 路梁放:“合租吗?” 冬屿转过头,笑着说:“你不应该说我看上哪栋就买给我吗?” 路梁放:“少看电视剧。乱买房被开发商欺诈了怎么办,走法律程序也要时间。” “那我想要你会买吗?” 他说:“废话。” “被开发商欺诈了怎么办?” 路梁放沉默了一会,扭过头说了三个字,“打官司。” 七里冬 第108节 他们这晚上住的酒店,价格不亲民但看到房间的那一刻冬屿还是很满意,两人都比较保守的缘故,冬屿脱掉上衣进去洗澡的时候,路梁放就把头扭到另一边,等她出来把衣服穿严实才收拾东西进去洗。 酒店的床特别软,冬屿穿好清凉的睡裙涂护手霜的时候,路梁放洗完澡出来坐在上面,看着她涂完护手霜涂乳液。 男人伸出手来,“给我挤一点。” 冬屿涂完脖子,没有看他,“这女生用的东西。” 路梁放说:“你的就是我的。” 冬屿说:“整天嘴里一堆歪理。” 她弄好就丢到床头柜上,路梁放靠过来,从身后搂住她的腰,拉近到胸脯前,冬屿脸一红,垂下眼问:“干什么?” 手指慢悠悠游离往上,以为他要有什么动作,她大脑飞速旋转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岂料路梁放来了句,“皮肤好好。” 说完他就松开她,进浴室刷牙洗脸。 嗯嗯嗯呃呃呃。x冷淡是吧。 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从来不用担心别的什么。冬屿想着牧师的事,沉沉睡去了。 女孩、黄毛、失踪的袁阳伯、牧师…… 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第101章 飘 好消息是,盯着黄毛妹妹的人有了收获,在离开警局后不久,她把饭盒丢进垃圾桶,脸上的表情也有点奇怪。 被去检测后发现,饭盒里面有大量老鼠药,足以致人死亡, 也就是说他妹妹并不是来探亲的,而是来投毒的! 冬屿和路梁放再回看那段监控录像,也发觉了端倪,黄毛看见妹妹的时情绪激动,那种情绪不是因为自尊心受损,也不是因为叛逆,而是因为惊恐。 他很害怕她的妹妹。 “聂雨央现在在哪?准备提审她的哥哥,跟看守所的人说一下。” 路梁放耳返内说。 黄毛叫聂铮,妹妹叫聂雨央。兄妹关系不好。据亲属交代,聂家重男轻女,聂雨央经常被打,性格叛逆,高考考上重点大学,却跟袁阳伯这种文盲有也许来往。 “路队,聂雨央跟丢了,没有回家。我们在她房间里发现了一点东西,您看要不要拍照发给你还是亲自过来一趟,聂父聂母马上就赶回来了。” 这边,聂铮被带过来。 他眼眶乌青,显然没睡好,“你们这些条子是不是暗恋老子?我要回去睡觉我要回去吃饭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了我就是觉得好玩,针管是天上掉下来的,老太婆早就看不爽了。” 路梁放声音冷淡,语调不紧不慢,“不好意思呢,我们在你妹妹要送你的盒饭中检测出了老鼠药,所以她当时来见你,目的是为了恐吓你。这整件事是她指使的?” 黄毛脸色一变,靠着凳前板的手臂颤抖,低下头不说话了。 冬屿在路梁放手机看见了那边发来的照片,是聂雨央的草稿本,大岁数都是算式,唯有一句话特别醒目——我要成为学徒。 她猛然站起来,想起来了公共厕所里宋娰那张灰色的脸,按年龄来算,聂雨央不比她们小很多。 路梁放扫了眼,脸色也有变化,他继续追问聂铮,“你妹妹现在哪去了?” 聂铮还是摇头,“不知道。” 路梁放淡声,“庇护嫌疑人犯包庇罪。” 聂铮摇摇头,“包庇?呵呵,当你的生命没有刑期长的时候,犯下再多罪孽都无所谓了。” 县里继续传来消息,是从聂父聂母口中得知的。他们也不知道聂雨央现在在哪,她成年后很少回家。 冬屿抬眼看向聂铮,“其实,你跟聂雨央不是亲兄妹,你生母在你年幼时就离婚了,把你留给父亲。但这些年你跟生母的关系都很好,你确诊之后,唯一不放弃你的就是你生母,让我猜猜,是不是聂雨央拿你母亲来威胁你——” 牧师他们的行事风格就是喜欢拿亲属威胁人。聂雨央想成为学徒,那现在也大概率在帮牧师做事,先是利用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阻止他们顺着袁阳伯往上查,然后又试图投毒灭口。 聂铮瞳孔痛苦,一个劲地摇头,可在场的人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他像是犯病了,一个劲地喊疼疼疼,任由癌细胞在体内扩散,根本不打算治疗。生不如死莫过于此,对于他而言的确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 除了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母亲。 路梁放站起身,对手下吩咐,“立即中断审讯,让医生过来评估,必要时可以送往医院,但必须要有人守着。” “好的,路队。” 路梁放和冬屿从审讯室里出来,两人都有些疲惫,二审聂铮根本审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唯一有用的还是从镇上打听到的。 据聂父交代,他打聂雨央的原因是她高中开始就碰网贷,用来买苹果手机、名牌鞋衣服手表,说这样在学校会很有面子,她出生已经够自卑了。 最开始聂雨央只说是朋友送的,逼问才知是贷款买的,聂父打骂之后把欠款补上,她说戒,最后的结果是以贷养贷,反复几次家里已经放弃她了。偏偏聂雨央成绩又很好,除了消费观不符合家庭条件,其余都是别人家孩子的模板,总说自己以后出人投地工资高就不会借钱。 但比出人头地来得更快的。 是学校的退学。 冬屿不知道她是何时跟牧师勾搭上的,先要查的东西太多太多,一是昨晚闯她家的人,二是聂雨央行踪和聂铮生母现在的下落。 她很累,但一想到对手是牧师,又打起精神,每天下班就坐在电脑前查询牧师和聂雨央的蛛丝马迹。 原来的笔记本电脑丢失,存在里面的新闻稿要重写,工作上的事堆积如山,社里来了新人,很多工作都要交接。 现在租的房子环境和保安条件都特别好,小区门禁查的严,还住着很多大老板,监控密集森严,家门口也有。 路梁放才进卧室,就看见冬屿趴在桌上昏睡,笔记本电脑都没关。 他走进,看她侧颜睫毛又细又长,在冬屿额头上轻轻吻一下,把她抱到床上睡。 被人猛抱冬屿有点不舒服,含含糊糊挣扎,“别碰我,我有喜欢的人……等会他不高兴了……’” 路梁放随口问:“谁不高兴?” 冬屿:“l。” 路梁放:“路,路遥知马力的路。” “别吵了,我想睡觉……” “哦。” “你跟他一样冷淡。” “很遗憾,我就是他。” 冬屿在听到这话突然安心了。路梁放盯着她后脑勺头发丝,伸出手让她枕着睡。 她抗拒,抬手推开,“太瘦了不舒服,骨头硌着我脑袋了。” 路梁放:“……” 算瘦吗?只是肌肉有点紧实而已。 他点评,“挑挑拣拣的小猪。” “分手。” “不分。” “分手。” “理由。” 冬屿:“你会呼吸。” 路梁放:“?” 他俯身捏她耳朵,她说痒,别闹了想睡觉,脸颊贴着路梁放的手臂。冬屿睡着的时候很安静,他伸出手,还是特别喜欢揽着她的腰睡。 冬屿感觉到是他也不挣扎,而是在路梁放怀中调整姿势,整条手臂裸露在外,喃喃说:“我是在做梦吗?你居然真跟我在一起了。” 路梁放两眼倏然带涩,贴着她的头发低声说:“不是梦,和我在一起的只能是你。” 卧室难得宁静,碎光洒入木质地面,能听见加湿器轻轻的声音,男人叫出她的昵称,每个词都令人脸红。 “小岛。” “公主。” “小朋友。” “宝宝。” 路梁放每隔几秒一个词,很难想象这样性格的人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词汇。 冬屿悄悄睁开眼,哑着声音说:“但我还是觉得像是一场梦……” 眼睛面对窗户,整个城市的灯光在暗夜中闪烁,深蓝的光影渲染着边缘码头灯塔,她听见男人深沉的吸气声。 路梁放说:“那就醒来再看看。” 他手抚弄着她的发丝,困意再次袭来,冬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睡得早醒来的也早,闹钟响的时候,她睁开眼睛,路梁放还没醒,挣扎了一会实在挣脱不开,她放弃了,在原地又躺了一会,想着聂家兄妹的事。 聂雨央之前有个男朋友,是上市公司的白领,好巧不巧,就是之前追她的那个闵以开。 聂雨央大学退学之后,根本没有正式的工作,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而且闵以开自我感觉良好的要命,不像是能看上聂雨央这样条件的人。 想着,路梁放醒了。 冬屿掰开他手从床上坐起来,说:“我要去找闵以开,你下班后跟我去。” 路梁放:“?” 冬屿:“聂雨央的事。闵以开是她前男友。他们之前去吃饭还被一个网红拍到过。” 他哦了一声,“下班后等我。不要一个人去。那男的面相不好。” 冬屿:“……” 编辑说冬屿最近的新闻稿有很多地方要改,没有之前质量高,全都是她熬夜写的,越到深夜脑子就越糊。 冬屿很抱歉,“最近家里发生了点事,状态不好,我会调整过来。” 编辑点点头,“希望快点调整过来吧,上头的领导都很看好你。特别是上次诊所的事,社会关注度刷出新高,每天都有人跟社里打电话。” 冬屿施然一笑,很快就到下班时间,她深吸一口气,拎包走出社里,刚出门口就看见了路梁放。 七里冬 第109节 他直入主题,“那天闯进你家的人找到了,是一个惯偷,他说是一个女的出钱让他干的,听描述很像聂铮妹妹。” “聂雨央?” “应该是。” 路梁放补充了句,“我在排查监控。希望很快能找到她。” 说着,闵以开从隔壁公司走出来了,手中拿着杯咖啡,一看见路梁放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冬屿走过去,闵以开脸色才有点缓和。 他问:“诗理,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冬屿温声说:“你前女友,是不是叫聂雨央。” 闵以开脸色一变,“这个……” 路梁说:“你前女友是多起案件的嫌疑人。” 冬屿家被砸是聂雨央指使。 他们摸排被聂雨央 打断。 就连聂铮也差点被聂雨央投毒。 最主要还是草稿本的那句话,这世间的最后一个学徒有宋娰一个就足够了。聂雨央却在助纣为虐。 闵以开神色匆匆,“早分了。她干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还不允许人有前任了吗?” 冬屿淡声,“我男朋友只是正常问话,我知道闵先生最注重履历的干净了,一定也不希望以后事业受到不相干人的影响。” 闵以开:“我明白了。找个地方说吧。聂雨央这人感觉精神确实不太正常,太偏激了。真不是我故意抹黑她,天知道我跟她在一起忍了她多久,早知道谈个温柔的多好,像诗理这种性格跟我就是天生一对。” 冬屿:“……” 路梁放:“?” 他说话不太好听,简言意骇,“猪成精了。” 第102章 飘 三人选了某家高档餐厅,位置在二楼靠窗。闵以开熟练地打开菜单,服务员走过来,他报了自己的电话号才开始点菜,又拿了份菜单给路梁放。 “你姓路吧,我称呼你为路队,有什么忌口吗?你看看菜单,这顿饭我请。” “随便。” 路梁放把菜单递给冬屿,“想吃什么?” 冬屿看菜单一半都是西餐,点了柠檬酸辣海兔子,又指了指这的浓缩牛奶,看向路梁放,感觉喝不完,要不要两人只点一听。 闵以开瞟了一眼提醒,“在这种餐厅点牛奶可乐雪碧之类的饮料就是被人宰的份。” 路梁放问冬屿:“确定吗?热的还是常温的。” 冬屿点头,“常温的。” 他说:“那就点。” 路梁放叫来了服务员。 闵以开一时噎住,“你们喜欢当冤大头就当吧。话说到前头,这牛奶钱你们自己出。鲜不鲜不一定,价格是外面的几倍。” 路梁放似乎有点晕字,忽略对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闵以开便知道,自己好像又被他冷暴力了。 只好又补充了一句。 “算了,我出。看在诗理的面子上。” 路梁放:“哦,好。” 反应极其冷淡。 闵以开真不懂她看上他什么,明明自己的外貌条件跟他差不多。身高就比路梁放矮那么一点点。他是个比较自负的人,从小到大都贯彻着社会精英理念,在高中班上因为觉得太装被同学孤立。 冬屿看向闵以开,问:“你跟聂雨央是怎么认识的?” 闵以开说:“高中同学。我是班长,她是我同桌,当时我们班上的人都有点讨厌我,就她体育课跟我一起。我还以为她家很有钱,鞋子和衣服都是名牌的,她学习成绩好,也有涵养,都是学生,什么都看不出。高中毕业后的暑假,她向我表白我就答应她了……” “要我说她犯了什么事路队找她本人就好了,我就是想谈个高质量有内涵的恋爱,惹谁了我?” 冬屿:“……” 感觉这个闵以开每次看人之前都要看一眼对方是不是跟自己一个阶层的。 闵以开看见她脸色变化,试图瞥干净关系,“诗理你听我说,我跟聂雨央那个疯子没发生过什么。就她一个前女友……我还是受害者,那女的脑子不太正常,哪像你,知书达理,我见你就想到了文艺片中的场景,你一定读过很多书……” 路梁放突然打断,眼睛也不抬,“你个烂黄瓜。” 攻击性不是一般的强。 闵以开:“?” 冬屿:“?” 不是,他哪学来的新词汇。 路梁放继续,“说重点。还有,她是我女朋友。再知书达理你也得不到。” 闵以开:“给你小子得意死了是吧?” 路梁放:“那又如何?” 闵以开:“谈个恋爱怎么了,我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有前任不是很正常?而且这么多年就一个前任,已经很纯爱了。” 路梁放:“哦,别侮辱纯爱。” 冬屿不想听他俩说乱七八糟的,把话题拉回来,“行了,继续说聂雨央,你们怎么分的?” 闵以开把纸巾折成三角形别在衣领处,故作很高贵很优雅,“你对象说话这么刻薄,你是怎么忍住不分的?我非常痛心,但我会为你原谅他。结婚应该找性格互补的,还要看重家世……” 其实已经分过一次了。 闵以开也意识到话题扯远了,清了清嗓子说:“为什么分?还不是聂雨央碰网贷,还不上了让我帮她还。知道我为什么经过慎重考虑才跟她在一起吗,因为我这个人就不喜欢被荷尔蒙蒙蔽大脑。以为她家境至少跟我差不多,因为高考成绩也差不多,没想到是个杀猪盘。” “她家里条件很差,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她说她继父总是家暴她,不得已才碰了网贷,想给自己一点精神慰藉。” “第一回 欠了两万,我整个暑假做家教凑钱帮她还,结果她不仅出轨我兄弟,还pua我太冷淡没有关心她。我本来很生气,后面还是心软原谅她了,以为她会改邪归正,主要她当时跪在地上哭着求我。” “没想到第二回 ,她欠了八万。我实在无能为力,把她微信晾着不管,她就来我学校找我室友。我实在生气了跟她提分手,聂雨央又哭着说我不能放任她不管,一直打感情牌,特别疯,还在我专业课上闹。 但我铁了心跟她分,她又说要是不还就会被债主弄到夜总会去陪大哥,我真的特别纠结,又无能为力,让她问家里要钱,她又开始哭。反正后面是她家里帮她把钱还上的,刷爆了信用卡。” 冬屿想听的其实不是聂雨央跟他的感情纠葛,而是—— 她问:“你有没有听聂雨央提起过一个叫袁阳伯的人、或者牧师天使?” 闵以开摇头,“分手后我们偶尔有交谈,只听她提起过一个叫唐先生的人,在她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时救了她。” 他皱眉说:“不过……听聂雨央描述来看,这个唐先生彬彬有礼,气度不凡,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夜总会。好像还是什么尊贵客户。” 牧师的中文名叫唐璜,很喜欢别人称他为唐先生。让宋娰也是叫他唐先生。 冬屿听到这三个字,深吸一口气,“关于这个唐先生,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闵以开说:“我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都是听聂雨央说的,唐先生好像有个关系比较亲密的女生,叫学徒,不知道人在哪,她想成为新学徒。分手后她总拿我跟那所谓的唐先生对比,我很烦她,后面就没理了。” “反正聂雨央这女人疯疯的,我都怕了她,诶,能不能透露一点机密,她犯了什么事啊?我保证不说。是不是网贷还不起去偷钱了?不对,我记得你男朋友是管禁毒的啊。” 闵以开自言自语说完,好似明白什么,表情像是吃了一个臭鸡蛋,“不会吧?那疯女人胆子这么大。我有必要声明一下,她只是我难以启齿的前任,没有任何别的关系,既没有社会交流,也没有金钱来往,她所有言行都跟我没关系,更不是受我指使。不要影响我升职。” 他一边给自己倒茶,见点的石榴芝士土豆泥上来了,用叉子舀了一坨放进自己碗内,显然是不想和聂雨央再扯上关系。 路梁放问:“你知道那个夜总会的名字吗?” 闵以开摇摇头,又突然皱眉拿出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点点头,“要不你们自己看,哦,她还有朋友圈,虽然删的差不多了,也剩点东西,真搞不懂她成天在发些什么,神神叨叨的,好好找个正经的班上不好吗。” 冬屿接过闵以开手机记下了夜总会的名字,点进聂雨央朋友圈看,大部分都是她在晒奢侈品。 唯有一张照片拍入了某个模糊的身影,冬屿一看就认出是牧师,虽不见脸,但背影永远令人唏嘘。 配文:亲爱的神父。 冬屿一顿:“?” 能从表情看出来她有多无语,这是明知故犯吧。 路梁放轻微扫了一眼,神色略微鄙夷,他给冬屿发消息:走吗? 该问的都问到了。 他饭没吃多少,却想拉着她走,可能是不想瞅见闵以开盯着冬屿看。 冬屿还在专心翻聂雨央的朋友圈,丝毫没察觉他发消息了,路梁放拿起她那半杯牛奶一饮而尽。 她才抬起头,诧异地望着他。男人瞳仁深黑,里面有她的影子。 闵以开:“……” 想要戳瞎自己的眼睛。 他叫服务员想要刷卡结账,路梁放已经扫了微信,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闵以开拿卡的动作一顿,“你工资够吗?” 冬屿看过去,他好像还不知道路梁放是个富n代。路梁放不打算搭理他,直接问冬屿走不走。 她点点头,对闵以开说了声谢谢。一顿饭吃的属实潦草。 大部分都在说聂雨央的事。 两人离开饭店,天色已经很晚了,街边放着豆荚猫的《kissmemore》,路灯像是黄昏,地面金灿灿一片。 路梁放拉着她的手,问:“逛夜市吗?还是散散步,还是回家?” 冬屿说:“你怎么想?” “什么?” “聂雨央的事。” “今晚不说她。散步。” 七里冬 第110节 冬屿怔了怔,“哦,好。” 每提到聂雨央,冬屿身上会有种疲惫感,不仅牵连到牧师、还有宋娰,袁阳伯家里又始终不肯开口。 她还是会想,百无聊赖地跟着他走,无意中低头,看见路梁放中指上也有个戒指,跟上次送自己的那个是对戒。 冬屿停下脚步,双手抓住他左手。 路梁放回头,很配合地让她取下戒指,看着冬屿把自己大了一圈的戒指戴她手指上,眉尾一挑。 “干什么?” “给我戴戴。你戒指这么大的吗?” “嗯。” 冬屿比了一下大拇指,也戴着大一圈,路灯下女孩表情认真,皮肤像牛奶一样白。路梁放俯身,说了句,“笨。” 路梁放从她手中拿回戒指,往她左手中指上套,这里本来就有一个戒指。 冬屿仰头,望见他深邃的面容,男人发间的阴影打在她手背上,眉眼与十八九岁的时候重合。 他吻上她的唇,“笨成这样。幸好喜欢的是我。” 她问:“不是你怎么办?” 路梁放回答:“不用假设不存在的事。我跟你之间的感情本就不是转瞬即逝。” 冬屿眼眶红了,埋在他怀中,他忽然蒙住她的眼睛,冬屿问他怎么了,路梁放没有应声。 “……” 两人之间沉默很久,她被他蒙着眼带去桥边,感觉到周围人声嘈杂,垂下来的手指不知道碰到谁的衣服。 冬屿问:“你瞒着我什么?” 路梁放放下手,冬屿睁开眼,地平线末端的霓虹灯闪烁,桥的对岸是高楼大厦,黑金流光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身前的桥栏滚烫,手指按在上边还能感受到白日余温,刘海随江风飘扬。 冬屿注意到对岸的霓虹灯正在有规律变化,像是电视剧里的异世界信号,逐渐拼凑成了一句话—— 感谢你在少女时代暗恋我。 她背对着路梁放,瞳孔逐渐放大,路梁放拽着她手腕,淡声说:“不知道谁投的。” 周围人议论纷纷,江岸霓虹灯投屏一直是按秒算,就算是有钱也得有关系,这几座大厦都是本市经济中心。 冬屿回过神,“小猪投的。” 路梁放:“嗯。” 冬屿:“那只小猪姓路。” 路梁放:“哦。” 冬屿:“成天哦嗯呃的,没别的要说吗?” 路梁放冷着脸,说了四个字,“倒反天罡。” 第103章 飘 他们沿着江边走,越晚人越少,看见了灯塔,满载游客的船,看着、走着,便走回了出租屋。 路梁放刚打开房门就接到了队里的电话,他们有时候会有紧急任务,下班也是随时待命。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 冬屿对他说:“回来记得关卧室门。” 路梁放说:“嗯,要不了多久。你早点睡。” 冬屿点头,随口一问:“跟牧师有关吗?” 路梁放顿了会,没有看她,“无关,就是个小任务。对了,忘了说,袁阳伯家属交代了,但没说什么有用信息,只说袁阳伯跟聂雨央之前有过来往,袁阳伯妻子误以为是出轨,去聂家闹过。” 这两人年龄差很大,袁阳伯那个年龄都能当聂雨央父亲了,冬屿想了会,袁阳伯是天使手下,而聂雨央属于牧师的人,两人互相认识也说得通。 只不过现在一个失踪,一个找不到踪迹……她盯着冰箱门,腰间传来热感,回过神发现路梁放从身后抱着自己,视野略微有些晦暗。 “能祝我平安吗?”他问。 冬屿没有立即回答,路梁放以为又像上次一样,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太纠结,拉上外套就要出门。 冬屿站他身后说:“祝你平安,路队。” 路梁放身影一僵,从门把手上松开手,冬屿准备回头目送,脊背却感受到路梁放胸前起伏。他又回来了,还是拥抱的动作,只不过双手更紧,紧得冬屿有点喘不过气。 “要把我勒死了。” 冬屿胳膊微微上抬,肩膀和腰部都被他胳膊控制住,脸颊泛红。 路梁放头发有段时间没剪,长得压眉,分辨不清阴影之下是什么表情。 他低头静默了一会,说:“嗯。” 男人松开她。 冬屿低头说:“我去睡觉了。你早点回来。” 路梁放走后,房内就她一人,说要睡觉只是让他放心。 等他彻底离开。 冬屿换好衣服,戴上口罩推门而出,这个点,正是夜总会最热闹的时候,什么人都有。 她还是无法等待聂雨央被找到,这样就等同于给了喘息的机会,宁愿主动去寻求一些蛛丝马迹。 聂雨央不是想当学徒吗? 冬屿看着天上蒙蒙小雨,是真不知道宋娰死时多惨烈。 她打出租车去了从闵以开那问到的夜总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里面的歌声,有点像上个世纪上海滩的歌舞厅。 二楼接待问她几个人来,冬屿说一人,试探性地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聂雨央的人,是聂雨央叫自己来这里的。她有意化了浓妆,许梦颖在这都认不出来。 接待半信半疑,“我去向她确认。” 冬屿拦住他,摇摇头,“刚她跟我说换地方,不用跟她说了。最近事故高发时段,还是要谨慎小心,少联系为好。” 接待愣了一会才点头。 这里的人明显跟聂雨央关系匪浅,十有八九在夜总会工作的有很多是牧师的人,冬屿犹豫了,如果是聂雨央一个人还有把握,但这边都是他们那边的…… 冬屿不是傻子,扭头就走,接待还想挽留她,被她以巧妙地身位躲过,融入汹涌的人群中。 先回去好了。 二楼有预约才能上去,显然他们做足了准备怕警方的人混入其中。 她突然想到一个细节,聂雨央在这遇见牧师可能正巧是他在谈事,混乱的场所更容易浑水摸鱼。 那这里,会不会有毒品储存? 就是不知道在哪。 冬屿抬头,灯光打在眼睛边有点不舒服,她还是看清了这里一共有八层,每层楼口都有数量不少的接待。 “小妹妹,来这玩还戴口罩?穿这么严实多保守啊!陪哥哥们玩玩好不好?” “姑娘叫什么名字啊?成年了没有?同行的有没有闺蜜?跟我们玩吧?这边酒喝不完了。” “来玩小姐牌吗?妹妹,输了摘口罩。” 冬屿脑袋一疼,似乎每次去这种场合都能遇见固定npc,不是要看脸就是看腿,异性占了绝大多数,她没有搭理,朝着门口的方向移动。 有个染红毛的青年拽住她的手臂,嘿嘿说:“我也是一个人。一起玩不?” 冬屿:“?” 果断拒绝,“不用。” 青年还是不肯放开,冬屿皱眉,刚要摘下发卡刺他。对方的手臂被人抓住。红毛青年抬头,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而冬屿在低眼扫过这只手时,就明白了手的主人是谁,眼底情绪涌动。 路梁放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眼中毫无情绪,“我女伴,为什么要跟你玩?” 他穿了件深黑上衣,体型偏瘦的原因,肩颈下颚线条冷硬,一看就是硬茬。 红毛还是识趣的,说了声找朋友眼瞎看错了,挣脱被钳制的手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冬屿被路梁放拉住手腕,带到安静的地方,实在没想到不说实话的两人会在这碰上。 “你看人家被你吓跑了。”她打趣。 他问她:“不是说睡 觉吗?喜欢在吵的地方睡?” 冬屿抬头,“不是说小任务?跟牧师无关。” 路梁放沉默了良久,“小岛,你得离开。确实是小任务,一点摸排,没有正式行动。队里的人也在附近。” 才拿到地点就去摸排。 他一直在抢时间,想她之后平安。 冬屿点头,望向他,“这事我比你有经验。前面了解过,这里一共八层,接待确定是牧师那边人,往上需要提前预约。想上去身份得做好。不能是你,很多人都认识你。” 看路梁放的样子不知道,冬屿心中有了底,看来今晚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底下其实没什么好查的,主要是上面,门口都有人守着,很难混进去。 路梁放说:“嗯。” 他才松开冬屿,耳返里突然传出队友的兴奋声音,“路队!发现聂雨央的踪迹,她正在下楼,罗洪假装买酒的时候看见了,你看要不要临时抓捕!” “先盯着,等我下一步指令。” “是。” 路梁放看了眼冬屿,皱起了眉。 冬屿不明所以,回头问:“怎么了?” 男人沉声,“发现聂雨央了。” 七里冬 第111节 这么突然,冬屿愣住,现实永远比想象充满惊喜,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的人突然出现了。 她当即说:“注意安全,我先离开,最好调点人过来再行动,这里很多牧师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危险物品。” 冬屿不等他说,快速离开夜总会,最后一句话是:“我等你任务顺利完成。” 说实在,路梁放高中就想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大致是任务顺利或死亡,结局是一喜一悲,不会永远喜,总有一天会充满悲伤,所以感情这方面看得特别淡。 唯独没想过长大后家里会多出一个女孩,总是在任务前对他说:“我等你回家。” 路梁放望着起雾的玻璃隔板,很久才对着空气说:“好。” 因为她,想要一直活下去。 冬屿出门时没带伞,去对街屋檐时不免淋了雨。不一会,来支援的警察停在夜总会附近,从上面下来的人穿着便衣,很自然地守在附近观察,在门童察觉到苗头通风报信时,把他控制住。 里面。灯光扑朔迷离。 聂雨央穿着白短裙红色紧身衣,抓了抓头发,听语气很不耐烦,“找我的人呢?” 接待说:“是个很年轻的女生,戴着口罩,不是很眼熟就想跟您核对一下。其实没必要亲自下来,上边不是要你低调点,可以去看监控,或者我们截图发过去。” 聂雨央皮笑肉不笑,“你说错了,我不是亲自下来,我是要走了收拾东西。唐先生说我事做得漂亮,把我调去中缅边境指导产业避风头。我是新学徒,跟我说话前要衡量下语气。阿弥和天使都死了,唐先生现在最重用的人是我。” 接待脸色一变。 聂雨央拿了件外套,揣着u盘准备离开,通过玻璃鱼缸的反光,她看见了调酒师面前的罗洪,不确定是不是本人。 动作微顿,聂雨央转身脱下外套,往女厕里走。 路梁放眯眼,打了个手势,守在附近的警察冲上去,黑影快速掠过,很快跟聂雨央拉近距离。墙边亲密接吻的一对陌生人吓了一跳,慌忙拉起衣领四处奔逃。 聂雨央眼中一冷,大喊,“流氓啊!性骚扰啊!我不要跟你们回去!我不要向婆婆下跪,我不要跟凤凰男生儿子!” 她边喊边哭,头发散开,面容显得如此柔弱,一向很会抓吃瓜群众的正义情绪,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阻拦他们骂。 路梁放冷脸对头顶水晶灯鸣空枪,啊啊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少女青年们纷纷捂住耳朵大叫。 他语调平淡,“警察执法,全部后退。” 聂雨央一路跑进了女厕所,有意把花瓶推倒在路中间,后边追着的警察犹豫一刻,还是追进去。 也就是几秒的功夫,聂雨央已经踩在水池上爬窗,明显对这场景很娴熟,也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 冬屿举起手机想拍照存证,然后想起什么,乖乖把手机放下,就在这时,她看见镜头对焦中出现一截身体。 那张脸文静、显乖,邻家妹妹的长相,此刻却异常阴冷。 她从一楼窗户跳下,头也不回往巷子里跑。 聂雨央! 明明是长发,上次却戴了假发来,导致后面排查监控很难找到踪迹。难怪看着那么别扭。 蹲守在外的警察追入巷子,冬屿也往另一头围堵。雨越下越大,夜总会的某一处突然起了火,原本就惶恐的人群尖叫连连,一直说放他们出去,眼见着有发生踩踏事件的苗头。 这些人一有事就开始放火。 大门被拉了警戒线,就是怕剩下的关键人员跑路。 这次行动是突然的,很多地方难免有疏漏。 罗洪看向路梁放,脸上很是挣扎,“路队?放不放?” 路梁放说:“放。你留下来疏散秩序,让火警那边的人来。我去找下灭火器。” “好。” 第104章 飘 警戒线松开,人群仓惶逃窜,后面的人停下,开始争夺旁边的灭火器,对着浓烟就是胡乱瞎喷。 终于有理智的人大喊往火的根部喷,可惜起火源根本不在一楼,而在楼上。 门就这么点大,逃离的速度很慢,不清楚有没有□□。路梁放贴墙疏散人群,头顶的水晶灯在浓烟中摇曳,有人想启用消防水管,边搜教程边转阀门。 噼啪—— 水晶灯附近电线飞溅着火星,彻底熄灭,随后拉着的绳索断裂,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往下坠。 “啊我操这什么鬼啊——” “到底他妈怎么回事!有又是起火又是有警察的,前面的人能不能走快点?在爬吗?故意的是不是。” 水晶灯彻底点燃了情绪,即便这个吊灯没有砸到他们身上,飞溅的碎渣扎入附近人的胳膊,顿时又哭又叫。 罗洪拿着大喇叭脖子都快喊红了,身后还有人在故意制造恐慌,拿起柜台上的酒对准人群之中砸,被路梁放制服。 “把手背过去,别动!” 路梁放声音冷淡。 被制服的人使劲挣扎,妄图从口袋里摸出小刀,“姓路是吧。老子弄死你,滚开!放开我!你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吗?就应该把你眼睛戳瞎。” 路梁放不搭理,将这人的双手用塑料绑带扎死,交给同事,“注意一下周围的人。” 他手臂被水晶灯碎片扎出了血,失血的痛感与黑烟的灼烧感混杂在一起。 头有点晕,路梁放皱起眉,简单地处理了下伤口内的碎渣。 他们是冲着毁灭证据来的。 路梁放背靠墙,汗水打湿额前的碎发,他低眼看着左手,执勤前会把对戒收好。 以至于现在要靠想象来忍痛。 还未得以喘息,耳返内传来不好的消息。 “路队,聂雨央跟丢了——” 对方的声音被雨水模糊,听得出外边雨越下越大,尽管火势得以控制,仓惶的人还是像下饺子一样窜进暴雨里。 周围的咖啡店人满为患,马路边大量的出租车造成了交通拥堵。 聂雨央在筒子楼内穿梭,还未来得及收进去的床单衣服成了最好的掩护。 她看了眼追到筒子楼下方的便衣警察,在某一户门前停下,轻轻敲门,准备以避雨的理由躲避。 门打开,走出一个关着膀子的大叔,肩上挂着热腾腾的毛巾,打量浑身湿透的聂雨央,“小妹子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聂雨央左右张望正要说什么。 冬屿爬上楼,看见两人大喊,“把门关上!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这里居住的人多,有老人有小孩,她怕引起居民的恐慌,没有说聂雨央涉毒。 在大叔满头雾水骂了句神经病时,聂雨央一声不吭把挂得好好的床单扯下来丢在身上,转头就跑。 冬屿避免踩到床单,落后了她一大截,但经常与人追逐的缘故,体力好。 不一会就追上了。 聂雨央见她死追不放,想往下跑却发 现隔壁楼道内便衣警察上楼,只能一路往上跑,很快就到了顶层天台。 冬屿有意分散她注意力,“你见过学徒吗?” 聂雨央说:“我就是学徒。” 她推开楼道最后一扇门,然后发现楼与楼之间的天台不是连通的,要越过去只能跳跃。 冬屿堵住门,没有逼她,“你不是。你跟她本质上不一样。” 聂雨央安静地说:“唐先生说我是。” 冬屿面无表情提醒,“他不是先生,他是毒枭。” 聂雨央站在雨中,顶楼的边缘,说:“那又如何?坏人也有好的一面。他是我见过学识最渊博的人,最懂礼貌的人,是个真正的绅士,也是我们的精神领袖。” “你有病吧。”即便是冬屿这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骂了一声,再次重复,“他是毒枭。不是人。” “那是因为我们的立场不同。你要不看看远处多亮的火光?你男朋友可在里面?我觉得他才不是人!”聂雨央提高了语调。 冬屿上前几步,非常想把她按在地上,又怕聂雨央使诈,“你知道原来的学徒叫什么名字吗?她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聂雨央说:“这不重要。” 见冬屿向前,聂雨央开始衡量两楼之间的距离,跨不过去就会粉身碎骨,何况雨天地滑,不容易站稳。 冬屿其实挺想她摔死的,但对于聂雨央这种人,摔死也不足以赎罪。 雨天气温骤降,冬屿脸色有点苍白,黑白分明的眼淡淡看着聂雨央,此刻浮现出讽意,“宋娰要是还活着,估计就比你大几岁,她家境清贫,父母吸毒,从小就认识牧师,她的化学天赋很高,牧师都赞叹不已,他想让她学制毒,送的代号是学徒。但你猜宋娰怎么想?” 聂雨央顿住,有点不想听冬屿的话。 “她自杀了。”冬屿盯着聂雨央的眼睛,一字一顿。 聂雨央瞳孔放大,“怎么可能?” 冬屿继续说:“所以我说你不可能是宋娰。” “也不配自称学徒。懂吗?” “你生长的这片土地是禁毒大国,再天真也应该明白,在这谈论制毒贩毒就是错的。你为什么要美化牧师?什么知识渊博,什么精神领袖?” “真的是只字不提,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以孩童作为人质,让别人家破人亡。你被他绑过炸弹吗?有什么资格替不能安息的人原谅一个恶魔。” 聂雨央明显有点说不过,语调放大,“那又如何?他帮了我他就是好人。有本事今天就别让我跑了,成王败寇,愿赌服输。都是他教会我的。” 也不踌躇,聂雨央跳过楼与楼之间的间隙,跑到了另一栋楼的天台。 本以为冬屿会被高度吓退,岂料她没有犹豫,直接跳过来。 万家灯火,老人孩童青年少女推开窗户,忽然看见了两楼间那道孤勇的身影,冬屿身形矫健轻盈,躲过聂雨央踢过来的腿,手掌被水泥地的磨出血。 她说:“你这句那又如何说了多少遍了?为什么一直重复?因为我说的是事实。你拿不出事实反驳,只会说一些虚无缥缈的废话。我爸的腿就是因为牧师没的,你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长跑冠军吗?你见过宋娰在发现自己是被引诱制毒后多绝望吗?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聂雨央:“闭嘴!” 冬屿冲到聂雨央面前,聂雨央一时躲避不及,被冬屿扯住头发,往楼梯口内带。 原来那栋楼的便衣警察恰好也追到了楼顶,看见了这一幕,举起枪大喝,“别动!!都蹲在地上!” 七里冬 第112节 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冬屿,看见她有点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同伙或者是正义群众。 聂雨央红着脸说:“放开我!你放开我!什么活生生的人命,有的人就应该死!聂铮那个废物该死!继父家暴我该死!一脸伪善地指责我也该死,你这么正义就去抓唐先生啊!抓不到吧!自己家里被我砸的稀巴烂,吓得连夜搬家了也不过如此。” 就是不承认自己错。 冬屿真的有种想打她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淡声说:“八万网贷谁给你还的?老鼠药也是聂铮往你的饭盒里放的吗?趋轻避重,来聊聊会是无期还是死刑吧。牧师的那些肮脏的生意中,你参与了多少?” 便衣换了个楼层把她们围住,聂雨央也知道害怕了,还是不死心,“我没参与,你们不能抓我!” 给冬屿看了证件。 冬屿把聂雨央交给警方,自己也配合地伸出双手让他们控制。 雨浇灭火势,消防车很快就赶来了,一路鸣笛让道,驱散夜总会前的出租车,也自然吸引了很多围观群众。 与此同时。 医院病床上。 聂铮心率起伏剧烈,神情痛苦。医生说大概还能活几个月,那是最乐观的估计,实际他的病情每天都会恶化。 出不起医疗费的原因,只能打止痛药来平息癌症带来的苦楚,越痛越悲观,精神防线也临近崩溃的边缘。 守在外头的警察跟医生交流了什么。 医生走进来,看了眼仪器上显示的各项指标,遗憾地对聂铮说:“有没有想对家人说的?” 聂铮痛的说不出话,小幅度点头,做了个纸笔的动作,医生给他拿来纸笔,他在上面乱涂乱画。只能依稀分辨几个汉字。 他的心跳声就微弱下去了。 警察问医生聂铮写了什么。 医生摇摇头,拿出纸给他看。只写了四行简短的词汇。 牧师,郊区,不知道具体。 央,早就跟他勾搭。 求你们保护我亲妈妈。 还有,对不起。 心率监测仪滴滴响,他承受着巨大的苦楚,一直在哭。聂铮的意识开始模糊,怕是这种状态下来场审讯什么都会交代。他有求死的欲望,扭头看向窗外大雨却痛得只能龟缩在病床上。 再过了一小时,他的心率监测仪停了。 路梁放收到聂铮死在医院的消息。 也知道了聂雨央已经被捕。 他在医院处理伤口,看见了心如死灰的聂父聂母,聂母还好。聂父神情激动以为是他们把孩子逼死的,原地索要赔偿。 路梁放没搭理,接到了抓捕聂雨央那群人打开的电话,被水晶灯殃及还不是麻烦,现在有个麻烦,他要去捞下女朋友。 能想到也没想到。 是她逮到的聂雨央。 离开医院前,他把口袋里的对戒摩挲了一会戴上,还有派人找回来的哨子。 是小时候冬屿遗失的。 第105章 飘 冬屿接受完问话,领她出去的人意味深长说,“家属在外面等。”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多年没有回家,怕连累家人,春节也是一个人过,不过寻常还是会微信联系。 怎么突然会…… 拐过走廊,冬屿在明暗交接的光影下看见了路梁放,他胳膊刚包扎好,侧过头,看着她走近,冷淡的情绪收敛了几分。 “好了?”路梁放开口。 “嗯。”冬屿愣了几秒,应声。 “凌晨两点多了。” “我好困。”冬屿仰起脸,做了个表情。 路梁放手搭在她肩上,有个揽的动作。 他同事没走,假装递资料,观察这边的情况低头偷笑。 路梁放视线掠过冬屿的肩,对着她 身后无情地说:“准备笑一晚上吗?” 同事拿资料挡嘴,小声说:“看路队跟嫂子恩爱,想媳妇了呗。你是没看见当时嫂子可猛了,两楼间隙有这么大,还下着雨,想也不想就跳过去。聂雨央都没反应过来。” 路梁放说:“哦,知道了。” 同事:“?” 冷漠的性子能不能改改? 还是冬屿温声说:“时候不早。我跟他就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家。” 她被雨淋了面色有些苍白,笑起来还是很好看,同事愣住,路梁放不动声色挡住他的视线,把冬屿带走。 “打车还是等出租车?”他问。 冬屿说:“都行。你没开车吗?” “没。他们给你上了药吗?” 她抬起双手,掌边划痕出来时就涂了消毒水,“快痊愈了。” “嗯。” 冬屿:“你呢?只有外伤?” 路梁放说:“嗯。车快来了。” 冬屿说:“我好困。要睡着了。” 说着,往他胳膊上靠,口中低喃,“聂雨央终于抓到了。” 路梁放低头,久久地盯着她发旋说:“那就睡。” “我不厉害吗?” “厉害。” 冬屿:“别的词汇?” 路梁放说:“睡觉。” 车辆停在路边,两人往后排坐,司机核对好手机尾号就往他们家的方向开。冬屿困的不行,往窗边靠着小憩,路梁放注意到了,把她往自己身边拉。 冬屿说:“你身上一股药味……” 路梁放说:“嗯。喜欢吗?” “不喜欢。” “哦。” 他让她靠在怀里睡,冬屿脸颊被自己的头发挡住,毕竟淋了雨又风干,她身上有点热,表现的异常怕冷,像是发烧。 经过岔路口的时候,司机猛然一个刹车。 冬屿睁开眼,视野边缘是男人外套上的褶皱,睫毛不免动了动,往车窗方向看,注意到前排座位缝隙里卡着个手机。 她提醒路梁放,“你手机是不是掉地上了?” 路梁放说:“哪?” 地上没看见。他手机刚还放在座位边。 冬屿说:“座椅左边缝隙。” 司机扶稳方向盘,看着后视镜说:“手机掉地上了吗?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落了。开了这么多年的车,总是有乘客掉东西。掉了就很难找。” 路梁放看见了,但感觉不是手机,而是一个mp4,他皱眉把东西取出,发现这玩意挺眼熟。 冬屿看了一会说:“应该是高中生掉的。我高中也有个和这差不多的mp4,后面落出租车上了。” 司机看了眼,说:“确实是之前一个六中的高中生掉的。不过很多年前了,应该有十多年,以前我开出租,近几年才开的网约车。之前乘客落的那些东西也没丢,想着要是有纪念意义多遗憾,就是我女儿总是拿出来玩。玩了就连丢乱放。” 冬屿越看越眼熟,时间也对得上,“十多年前的话,有点像是我掉的……” 司机诧异,“你之前坐过我的车?” 冬屿摇摇头,“记不清了。” 印象最深刻的是和路梁放一起拼车,然后才是掉了耳机跟mp4。 司机说:“觉得是你的就拿走吧。” 有种强烈的感觉,好像就是,冬屿把mp4跟手机一起揣进兜里,车辆停到了小区楼下,路梁放拉开车门,问冬屿还能不能走,她点点头,两人很快就到家。 灯还没打开,冬屿就躺在沙发说:“我有点难受。感觉好困又不舒服。家里有没有体温计?” 路梁放很快就拿出个测温枪,往她额头一按,发了低烧。 他在她耳边问她:“吃药还是不吃药?” 冬屿说:“低烧睡一觉就好了。” 路梁放说:“淋了雨,要洗澡。” 冬屿:“嗯。我不想洗。” 路梁放说:“需要。随便冲下就行。” 冬屿说:“我明白了。” 她从沙发上起来换拖鞋,不一会浴室旁的镜子上就起了水雾,路梁放在外面等,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顺便给冬屿失而复得的mp4也插上电。 原本平息的暴雨再次降下,客厅的灯光昏暗,偏冷色调。 七里冬 第113节 一个奇迹,十年前的mp4能开机。 他扫了眼她mp4上的背景,全黑背景一句话:暗恋一点都不痛苦。 一看就是自定义的。 冬屿走出浴室,肩膀上披着毛巾,洗完澡精神了很多。她看见路梁放坐在沙发上,但瞅不清是什么表情。犹豫了一会才是走过去,坐到他身边认真说:“我洗完了。” 路梁放嗯了一声,打开吹风机给她吹头,冬屿把桌上放着的橘子剥开,橘子显然没成熟,特别酸牙。 她泪朦朦望向路梁放,头发已经要吹干了,末端搭在洁白的双肩,让他感受到,冬屿已经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了。 “好点了没?” 路梁放关掉吹风机,拿起剩一半的橘子剥掉皮,不紧不慢塞进冬屿嘴里。 冬屿:“?” 她酸得眼睛眯起,“你故意的。” 路梁放:“是。” 冬屿:“?” 他说:“多补充维生素。” 冬屿:“……” 见她无言,路梁放揉揉她的脸说:“我看见你mp4了。” 冬屿诧异的是,“居然还能用吗?” “能,”路梁放接着说出屏幕上的那句话,“暗恋一点都不痛苦。” 冬屿顿住,故作轻松地说:“是周杰伦的一首歌《等你下课》,你听过吗?暗恋一点都不痛苦,痛苦的是你根本没看我。” 他看着她眼睛打断,“对不起。” 冬屿瞳仁旁隐隐有泪光闪烁,柔声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曾经遥不可及的梦现在已经成真了。我觉得我很幸运,那时的我肯定想不到,异校不认识的两个人暗恋也能成真。” 路梁放说:“因为你很勇敢。” 冬屿摇头,“比我勇敢的人多得多。” 路梁放打断,“在你身上勇敢是品质不是行为。” “有差别吗?” “有。” “什么?” “只看见了你。” 冬屿怔住,抱着男人的腰一直哭。 路梁放俯身,亲吻她脸颊、眼角,低声说:“别哭了。” 过了一会,屋内寂静下来。 “宝宝。” 忘记了这晚上最后是怎么睡去的。 她身体余下的肾上腺素跟低烧产生的情绪糅合在一起,到了个临界点,对外界的感知低。路梁放陪在她身边,见她沉沉睡去,给在医院的同事发了几条消息。 接近凌晨四点了。 牧师的下落终于有了眉目。 低烧最好的治疗方法确实是睡觉。 冬屿睡醒后已经毫无感觉,翻了个面看向床边,路梁放还没醒。 她对昨晚的最后印象是混乱,眼角到现在还残留一道痕。确认今天是周六,起床刷牙洗脸,她不想做饭,拿手机点外卖。 外卖很快就到了,冬屿想起有段时间没跟家里联系了,拨通视频电话,出现了弟弟那张清澈的脸。 姐弟俩大眼瞪小眼了一会。 冬屿说:“把手机还给妈妈。” 弟弟摇头,“姐姐你是不是又偷偷谈恋爱了?我放大你的背景看见沙发上有男人的外套!被我发现了吧哈哈!” 冬屿刚掰开筷子:“……” 男孩的脸凑近镜头,妄图想看得更仔细却被一只手推开。 冬屿看见哥哥的身影。 冬崇衍一脸你赶紧去上学的表情,弹他脑门,“大早上鬼叫什么?我哥们都没你嗓门大。” 弟弟捂着脑袋,不怕死地说:“哪鬼叫了?你哥们是精神小伙。” 冬崇衍正要修理他,客厅中央走来两人,席少英拿回手机,很有压迫感地扫了弟弟一眼,转而看向冬屿身后,“小岛换房子住了?这客厅明显比之前的大多了。一个月租金多少啊?钱还够不够花?领导还好吗?” 冬屿嗯了一声,看了眼身后,“原来的房东突然不租了。我就另外找地方住了。我挺喜欢现在住的这里,虽然租金比原先贵,但特别整洁。” 弟弟小声说:“妈,姐姐好像……” 冬屿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打断,“妈,我谈恋爱了。” 席少英显然对她的初恋男友就颇有微词,听冬屿又谈恋爱,脸色变了一下,“你男朋友现在跟你住一块?” 冬屿点头,回头看了眼卧室方向说:“他现在没醒。” 她对镜头抬起左手,温温柔柔地笑,“看,这是他给我买的金戒指。不是婚戒,而是送我的纪念礼物。” 冬屿手指很白,戴金戒指好看,而且还是实心的。席少英正要说什么,卧室那边传来动静,冬屿回头对男人说:“你醒了?” 路梁放嗯了声,“再跟谁打电话?” 镜头还没拍到他,席少英手机前已经凑了一万个人。外婆直接把哥哥挤走,嘴边叨叨着,“懂不懂尊老爱幼?” 她看见冬屿,脸都快笑成一朵花,“小岛,不记得外婆了?” 冬崇衍一脸无语,退到旁边。 冬屿对路梁放说:“我父母。你要不要来打个招呼?” 路梁放说:“算了。” “怎么?” 路梁放:“。” 他还是说:“算了。” 第106章 飘 应该是之前跳海假死的事,知道他们分手后,爸妈对他的态度不是很好,连名字都不准提。他那时谈恋爱对她不上心是真的。 冬屿走了会神。 席少英听见冬屿那边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没有听出是路梁放的,“什么算了算了?我跟她爸又不是洪水猛兽,让叔叔阿姨看看多高。” 冬洪实在边上附和,冬屿的镜头开始摇晃,席少英从包里找到眼镜戴上,试图寻找女儿新男友的踪迹。 冬屿很大方地把路梁放拉过来,镜头对准,路梁放表情顿住,静静盯着屏幕前的冬家人,半晌才言简意赅喊了声,“席老师。” 能感受到在看见他的瞬间。 不仅是席少英,连她哥哥都很沉默。 冬洪实问:“复合了?” 冬屿点头。 席少英:“你们就住在这?” 冬屿:“暂时的。他陪着我。我不喜欢亏欠。” 席少英又问路梁放:“对她什么想法?” 路梁放坦然说:“结婚。” 听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冬屿的内心蓦然被撞了一下,往日酸涩涌现,她一时也摸不准未来是否会跟他们想法一样。 “你妈妈知道吗?” “不重要。” 他继续说:“但我,会负责。” 沉默的那几秒,冬屿看着屏幕另一边的妈妈好像下了莫大的决心。 席少英摘下眼镜说:“对她好点。不爱了就放她回家。” 她突然有点想哭,又不知从何处说起。自己跟路梁放之间的事,旁人视角终究是有限的。 路梁放搂着冬屿的脖子,对她妈妈说:“宁愿死。不愿不爱。” 外婆叨叨着,“年轻人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把死挂在嘴边。” 老人的身后,防盗网的爬山虎又疯长了,骄阳年复一年炙热,白墙上涨潮留下来的青斑日积越多。 是上学时间,总是隐约传来小学生打闹的欢声笑语。 冬屿发现时间过得挺快,曾经是捧着书本装文艺的少女,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事还得缓缓。 她跟席少英谈论了这些年发生的事,经过不懈努力,妈妈有了高级职称,哥哥每天就在家直播打游戏,弟弟正值青春期,偷了家里的人充值手机游戏,被冬崇衍揪住教训了一顿。 真奇怪,哥哥曾经也拿过家里的买车,后面又担任上了“席少英”一样的角色。事物并不相对,或许如《百年孤独》中诠释的那样,是个轮回。 之前不理解的。 以后就懂了。 冬屿依依不舍挂断电话后,就一直站阳台上,胳膊靠着绿萝。路梁放看她背影,以为她在抽烟,靠近一看才发现,她嘴里含着根棒棒糖,沉默地看着他。 “想家了吗?”路梁放问。 冬屿点点头,“我有十年没回家了。你懂那种感觉吗?” 七里冬 第114节 她眼眶微红,“我真的好想他们……” “嗯。” 路梁放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稍稍梳理她的头发丝,淡声说:“我会争取,让你回家过年。” 冬屿问:“聂雨央交代了吗?” 路梁放说:“没有。但是聂铮死了。他说了一些线索,已经知道牧师的大概位置。队里正在排查。” 冬屿说:“好。注意安全。” 她笑着看向他。 路梁放揣着兜里的哨子,感受着她身上每一个细节,慢慢填满他的心。 “小岛……” “嗯。” “小岛。” “叫我干嘛?” 路梁放别过头,低眼说:“不知道。” 冬屿说:“嗯。” 日子静悄悄的,爱也是。 他说:“我学会爱了。” 孤独的人不懂珍惜,现在懂了。 往后几天,路梁放把小船从别墅里带过来,家里又添了一员,冬屿高中特别想养狗,被席少英理所应当拒绝。 此事成了执念。 后面跟路梁放谈恋爱,又被拒绝了一次。她特别委屈,在一起不久也不好拿这事跟他吵,冬屿很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 这会真正养上了狗,冬屿又特别疲惫,他俩都算是能量低、很安静的类型。小船成天哈哧哈哧上蹿下跳,生怕被冬屿忽略一样,别提下班后还要遛,一圈又一圈,遛完狗回家只想睡觉。 有点后悔了。 冬屿躺在床上,绝望地想。小船抬起前肢扒拉她裤子,被路梁放挪走关到了阳台。 她说:“你之前怎么养狗的?” 路梁放沉默,“不知道。管家负责。” “我好累。” “嗯。” 冬屿扭过头,“要不还是不养了吧?送回去。” 路梁放说:“嗯。” 他发短信让管家带着狗笼子过来领狗,管家不一会就来了。冬屿问路梁放,管家跟他们家多久了。路梁放说从小。 管家在发现他们和好比谁都开心,打开ipad给冬屿看照片,原来她住过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摆设,一尘不染,隔段时间都有人来打扫。 还有被路梁放找回来的同心锁,挂到原来的地方,分开十年,管家每年都会确认锁还在不在,怕冬屿又回来把锁丢掉。 冬屿说:“我有空一定要回你家看看。” 路梁放说:“随时。” 管家打开文件袋,小心翼翼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还有少爷的回信,冬小姐要看看吗?” 冬屿笑着说:“叫我小岛就好。回的什么信?” 管家说:“回的分手信。” 她心底一揪,不敢看路梁放,接过信封,看见上边的火漆印,这么多年都没有拆封。 路梁放看见她拿起信,一声不吭去了阳台,冬屿坐在沙发上,拆开了信件,正是他亲手写的。 亲爱的小d,我昨天梦见你了。我想过无数次梦见你的场景,却想不到梦见你时,是你在孤寂大街上抱着我,求着我来喜欢你。 我红着眼说喜欢,你愣了会,小心翼翼地问我真的吗?我才明白,原先的你默默承受了多少委屈,又要费尽心思来维护我俩之间的关系。 很抱歉,让你认识了个这样的我。就像我在得知你高中就开始喜欢我时的诧异,不明白你是喜欢我冷漠还是喜欢我的长相,我不明白是哪点得到了你的真心。 但我又明白我俩本身就是不合适的。只能靠时间,只能靠耐心,只能靠来缝缝补补换长久,这次争执在意料之中,但你的离去不在。过了很久,我还是接受不了你永远离开的事实。 痛苦日积月累。 今天试着不想。 明天再试。 后天天气真好。想你。 对不起。 下次我不会再作了。 能再拥有一次吗? 冬屿看向他,似吞了颗酸枣不上不下,路梁放也正好侧过脸,客厅到阳 台有这么段距离,他走回来,安静地坐到她身边看着她说:“我大概是个很无趣的人,却还是会被你吸引。” 冬屿一怔,额头抵着他前胸低声回答,“算我幸运,也算我不幸。” 路梁放低眉,淡声说:“应该是幸福。” 管家默默退出去,一如他们和好时的场景。已经是退休的年纪了,还是会为这个看着长大的人牵肠挂肚。 他的孩子很早就病逝了,孤身一人来到公馆,第一天看见神情冷淡的路梁放,就觉得他应该是生病了,不然为什么?总是间歇性地发呆。 直到冬屿的出现,事情有了转机,少爷开始问今天穿什么衣服跟她合适,告诉理发师不要把头发剪得太短,问什么牌子的牛奶对她身体好。 很可惜,当局者没有上帝视角。 表达的太过小声就容易错过彼此。 那天晚上,冬屿和路梁放分别拿着十年前的分手信和回信去了海边,他们在灯塔下拿了个铁盆烧香,然后把两封信件点燃,看着它化为飞灰彻底消失在蔚蓝的天际。 冬屿说:“那件事就过去了,不用再难以忘怀了。” 路梁放看着火光中她温柔的侧颜,说:“我们朝前走。” 年少的眼泪就让它消失在海上,余下的岁月,做点喜欢的事,看点好看的风景。 独木桥也不是一个人走了。 路梁放最近很忙,摸排牧师的工作量很大,不仅每天要看几天的监控,还要出外勤询问有没有可疑人员。 聂雨央跟聂铮一样,依旧什么都不肯说,只是向他们打听宋娰的事。没人讲给她听,她就急了。 路梁放对她说,交代牧师的下落,就让人说。 聂雨央捏着手,沉静下来问他们,“我会死刑吗?” 路梁放说:“我不是法官。判你是法庭的事。” 聂雨央说:“那好,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小女孩,家里特别穷,爸爸在水泥厂工作,为了75元的加班费,连续几天都没有回家,累了就垫着纸皮躺在地上,直到同事操作失误。他掉到机器里丧命。厂里不肯赔太多钱,妈妈就去闹,闹着闹着就累了,跟第一天认识的相亲对象成了婚。” “两人穷人结婚,还是穷,女孩读书特别努力,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学校,也认识了很多家庭条件特别好的同学。他们有一对一老师,成年礼是两万一条的项链,女孩觉得父母一定不爱她,不然为什么总是教导她要节俭度日。” “最开始偷钱,偷钱被发现了就网贷,网贷还不上了就以贷养贷。穷极一生,她都治不了穷病,直到接触了毒。” 路梁放冷酷道:“你想表达什么呢?你是被逼无奈?” 聂雨央摇头,“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正因为这样,我不会承认自己错。” “但我还是好奇,另一个跟我差不多身世的女孩,为什么会跟我做截然相反的选择?其实唐先生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唯独对宋娰有着特殊的恨。” 路梁放说:“因为她不想把病带给别人。我女朋友应该没告诉你,宋娰父母正是被毒品毁了。从始至终,你只顾着诉说自己遭遇的不公,却闭口不提你们所行之事毁掉了多少家庭,其中又有多少个‘你’。” 聂雨央身形一颤,她低下头,捏了很久手,又沉默了很久,“我告诉你们牧师在哪。” 罗洪脸上一喜。 她继续说:“但你们找到他,记得对他说,被利用了这么多年最后成为一个弃子,学徒也很失望。” 牧师早就猜到天使之后警方的目的肯定是他,所以把聂雨央推出去拖时间,这么多年的精神pua,让他不怀疑她的忠诚度。 但是没想到路梁放他们动作这么快,效果几乎为零,聂雨央也累了,有一个突破口什么都交代了。 算错了时间。 算错了人心。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路梁放见到牧师肯定直接一枪崩了,不会让聂雨央如意。 第107章 飘 聂雨央交代的地址是芯片产业园。 位置虽然在郊区,但路梁放不太信,根据之前调取监控画面分析来看,牧师几乎就没在芯片产业园出现过。那整个地带都是本市的尖端产业,监控很多,被渗透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罗洪问:“要不要派人到那附近蹲守?” 路梁放说:“问问谁在那边有认识的人,先不要打草惊蛇,监控也不要落下,一有牧师的踪迹立即汇报。” 抓捕牧师的特大行动需要开会部署,公安厅直接将其列入了本年度目标。他的左膀右臂如今都没了,是离落网最近的一次了。 这晚上回去,冬屿从浴室出来,揭开沸腾的面锅,路梁放靠在沙发上就小憩。 她知道他太累了没有打扰他,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很低,坐在他身边吃面,路梁放还是没醒。 收拾好碗筷,冬屿已经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了。 扫了眼客厅,她眼中流露出了心疼,把他的外套脱下来都没有一点察觉。冬屿深吸口气,把路梁放背进卧室。他有点沉,主要还是高的原因。 不过还是把路梁放成功挪到床上。 七里冬 第115节 冬屿正忙着欣赏着自己的功绩,注意到路梁放手腕内侧好像有什么,要低头仔细看的时候。 他就醒了。 两人目光措不及防撞上。 冬屿睫毛轻动,侧过眼提醒,“你晚饭都没吃……” 路梁放说:“不想吃。” 冬屿问:“为什么?” 路梁放顿住,室内安静几秒。 他淡声回答:“你还不能回家。” 自从知道她很多年没有回去过,路梁放埋身于工作中,恨不得下一秒就逮到牧师。 冬屿都明白,心中乱如麻,还是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我刚在你手腕内侧看见什么,还没看清就醒了,是涂了颜料没弄干净吗?” 路梁放说不是,把袖子掀开给冬屿看,手腕中央用水性笔写着个小巧的字母“d”,还是冬屿当年为他纹身的位置。 “上班无聊,”路梁放说,“随手写的。” 冬屿看向他,“这是在补偿我吗?” 路梁放嗯了一声。 他捏着她手腕被洗掉的位置,淡声:“是不是很疼。” 冬屿蓦然心酸,似有电流贯穿全身,她敛眉说:“难得你还记得这件事。我当时以为这样付出就能换来你说喜欢我。你太冷淡了,让我难以感受到你的关心。” 路梁放说:“笨成这样,无可救药。” 冬屿看向他,一字一顿,“为谁?” 他说:“为我。” “……”冬屿看着他,笑了。 路梁放告诉她,“聂雨央招了。但位置还要确认。回头再问问他们有没有认识的。” 冬屿问:“她招了哪?” 路梁放说:“芯片产业园。” 她沉声,“我知道有个人就在这工作。但是……我不好露面,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你,因为那人跟你有过纠葛。” 路梁放:“谁?” 冬屿:“裴佳邈。” 路梁放:“这谁?” 冬屿:“……” 好吧,又忘记了。 她知道裴佳邈在芯片产业园工作还是裴斌说的,他有事没事就爱拿这炫耀,说自己女儿学微电子科学的。不仅长得好看,有个国际模特男友,现在工作也好。 冬屿说:“我可以托人帮你联系。她愿不愿意见你就另说了。” 路梁放嗯了一声。 又度过个平静的夜晚,第二天冬屿直接联系了裴斌,没说具体内容,只让他问问裴佳邈愿不愿意配合路梁放。 毕竟涉及她工作地点。 裴佳邈同意了。 冬屿不好露面,只让路梁放一个人去,裴佳邈说她男朋友要接她看马戏表演,时间有限,让路梁放长话短说,能配合的地方会配合他们。 这个时间段,冬屿在上班。许梦颖收拾好资料,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见 冬屿坐电脑前走神,她晃晃手,“是又遇到什么事了吗?” 冬屿摇摇头,“只是昨晚没睡好。” 许梦颖贼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路队怎么样?” 冬屿推开她,红了耳根,“什么怎么样?” 许梦颖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别瞒着我啦。都是有男朋友的人。好吧,不说也行,毕竟是你们之间的私事。” 冬屿:“…………” 她懂了。 许梦颖见她无言,说:“回到正题。社内给你安排了外访。问你去不去?实在状态不好我帮你推。主要是采访之前煤矿厂的下岗人员的,你是本地人,听得懂方言,我们外地人听不太懂。” 冬屿听到煤矿厂下岗工人,想到了宋娰的父母,原来不知不觉,活人已经成了活化石,篆刻在了城市发展的历史上。 她说:“好。” 许梦颖点头,“那就定下了!理理之前搞出这么大的新闻,领导都想要你低调点,实在不行我陪你去!” 冬屿:“哪有两个记者去的。” 脑子里惦念着牧师的事,她只想快点等到答案,给路梁放发消息。路梁放很快就回了。 l:聂雨央在说谎。 说起聂雨央,她对牧师的态度很复杂,又崇拜又感激又恨,明知道自己从始至终被利用,还是过去不去心里那关对他们说谎。 l:裴佳邈说她跟老师最近研发了一种芯片,专门用来做监控大数据模型提取分析,目前还在实验阶段,能借给我们用。证明一下清白。她跟她们公司被泼脏水很无辜。 裴佳邈不是一般无辜,她也知道牧师的危害性,抱着胳膊对路梁放强调,“牧师出现在我们这边只可能是偷芯片的。ok?我们仓库安保也比你们想象中的严,不可能混进去别的,老师他们也拎得清。肯定是你们线人出问题了。” 路梁放再次提审聂雨央。 聂雨央这次显然慌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确认了结果。 路梁放看着她,声音有点冷,“还不肯说实话吗?” 聂雨央:“……” 路梁放:“聂铮已经招供了,我们已经锁定了几处地点,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没说聂铮已死,这对聂家兄妹一个比一次狡猾。 聂雨央抬头,慢悠悠道:“我说了,你们会帮我把卡里的钱打给我家里吗?我记得我欠了好多万还不起的那年,是我继父抵押房子来帮我还的。算我最后求你们了。我这次真的会说实话。” 她已经不知道哭了多少次,说话的语气有点无奈,又有点虚脱。 路梁放无情地说:“那些都是赃款。已经被冻结了。” 聂雨央喊道:“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 “不说是吧?” 路梁放没有安慰的心思,“也好。我也懒得跟你多费口舌。” 他耐心有限,说着就要离开。 聂雨央喊住他,最后提了一个要求,“我说了,你们确认了,能让我最后看一眼家人吗?就一眼。我真的不骗你们,反正我被判得应该很重,现在活着跟死了应该没差别。” 罗洪抬眼询问。 路梁放在原地站了会,默许了。 聂雨央一喜,生怕他们反悔,说:“旧工厂厂房。他现在就在那!因为他想弄一种纯度很高的海-洛因,最近一直在那实验。” 这个结果,倒和裴佳邈给的芯片算出的数据重合度很高。 路梁放让罗洪跟江局他们汇报,接下来就是行动部署了。不会再让牧师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冬屿下班后就坐在家里等他,房门推开,见路梁放的表情她就明白了,故作不经意问:“找到牧师真正的位置了吗?” 路梁放点头,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冬屿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她知道他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会不会很危险?肯定很危险,爸爸在牧师手底下吃了好几次亏,这次的地址也是他们费了好大心思弄来的。稍微有点差池就会万劫不复。 “在部署了。”他说。 冬屿低头,没有看他,“哦。” 吃饭的时候,他们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在聊分离这十年怎么过的,或者说路梁放在得知她没死后怎么想的。 尽量避开那些会让人悲伤的事。 不聊不代表不会想,实际上冬屿满脑子都是他接下来的任务,她的爸爸因为牧师终身残疾,假如路梁放跟牧师又死一块了,那么今后自己会不会爱别人。 不会,答案是肯定的。 她又想起白天许梦颖的那些话,和男朋友之间的私事,冬屿又何尝不懂,只是两人身份特殊,往后不一定相守,一直都很回避这些。 睡觉前,冬屿还是想明白了,她从浴室出来刚吹好头发,只穿了件白色的低胸睡裙,身材特别好。 路梁放靠床上没睡。 冬屿突然问他,“会不会很危险。” 他沉默一会,“嗯。” 冬屿坐在床边,把睡裙肩带往下拉,裙子失去支撑慢慢滑落到腰部,露出她皎洁的脊背。睡觉时她一般是不穿内衣的。 “那你看看我好不好看,路梁放。” 她背对他低着头,声音很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在温柔的晚风里。飘起来的窗帘似纠缠着女孩的脚踝。 路梁放看一眼就明白了企图,对她说:“把肩带拉上去。” “你是不是x冷淡?” “不是。” “那为什么不肯?” “乖。” 冬屿抱着身体,眼眶红了,她默默把肩带拉上去,抱着膝盖哭。 “我生怕你会跟爸爸一样……” “挺好。至少有命。” “你会不会安慰人?” 七里冬 第116节 “不会。” “你爱我吗?” “废话。” 冬屿钻入被窝里,任由他环着腰,低声说:“你知道自己多像柏拉图吗?” “不像。” “像。我被你抱着都有生理反应了。你还没有。不是柏拉图是什么?” 路梁放还是说:“不是。” 他把冬屿两只不安分的手锁到身后,淡声说:“还有,我死了,你就谈个新的男朋友。我不会介意。” 冬屿的眼泪打湿了枕头,没让他知道。 她明白为什么会暗恋他了。 l,你本身就很好很好很好。 第108章 飘 行动在部署,路梁放几天都没回过家。 冬屿不敢看新闻,连社内的报纸都只是粗略瞟过。 许梦颖看出她状态不好,悄悄问:“后天的采访要不要推了?你最近是不是感冒了之类的,可以请假的!” 为让许梦颖放心,冬屿思绪回到电脑上,“没关系的。我在做调研了。放心,采访一定能顺利进行。” 下班后,冬屿到便利店买了两瓶牛奶,回到家等了会,路梁放今晚上应该也不回来了。 她往路梁放杯子里倒满牛奶,也往自己杯子里倒满牛奶,微波炉叮地一声热好了。 他还是没回来。 冬屿靠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一人喝着两人杯中的牛奶。厨房灶台上砂锅滚着盖,锅里煲着浓汤。 不知道他怎样了。 她看不进电视。给路梁放发消息。 山与:在干嘛? 过了半小时他才回。 l:刚下会。 山与:今天还回来吗? l :不知道。 l:等会还要模拟推演。 山与:吃饭了吗? l:吃了。 山与:没吃,你又骗我。 l:…… l:嗯。 从未见过这么大方承认的。 冬屿看了眼厨房,拿起手机打字,“我在煲玉米排骨汤,等会叫人送你那去。” 她靠着枕头,手机屏幕很快就亮了。 l:我叫人来拿。 山与:不说点别的什么吗? l:想听什么? 山与:随便说。 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样的状态停留了几秒钟。 l:宝宝。 冬屿脸倏地一红,只发了个表情包,去厨房里看汤煲的怎么样。来拿汤的人很快就到达门口,她熄灭火,拿了自己粉白渐变的保温杯装汤。 警局灯火通明,宽敞的房间内放着很多张塑料板凳,靠门的白板上有密密麻麻的字,这是此贩毒集团的结构关系,最了解他们的那批警察今晚上也调过来了。 路梁放没一会就收到保温杯,队里的人啃着包子,悄悄偷看队长的手机屏幕。难怪路队朋友圈也没一点恋爱痕迹,原来他还有个私人号。 路梁放突然放下手机。 几人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一眼憨憨笑,“嗯嗯,包子好吃……包子特别好吃……肉多皮薄路队再不吃可就没有了!” 他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拧开粉白色的保温杯,里面全是排骨和玉米,神色稍缓。 队里的人说:“好香的排骨汤,是嫂子熬的吧!这保温杯好漂亮,跟我女朋友的那个有点像。” 路梁放什么都没回答,用筷子夹排骨。汤熬得很浓很入味,也不知道她弄了多久,现在睡觉了没? 五分钟后,专家来了,众人的晚饭时间被打断。 冬屿问路梁放怎样。 他一直没回,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应该在忙。 她简单洗漱就上床,想着路梁放今晚上应该也不回来,垫一个枕头,抱他的枕头,缓缓入睡,后天有采访,明天很多事。冬屿很快就睡着了。 后半夜,雨水蒸发速度快,室内温度很低,她感觉很凉,使劲扯着被子,脚趾屈起也无济于事。 这样的感受很常见。这十多年已经习惯,冬屿稍微把被单裹紧,将就度过今晚。就在这时,卧室门发出细微的声音,她没有察觉。 过了会,有人跟她抢被子,冬屿当然不肯,迷迷糊糊说冷。路梁放还是挤进去,抱紧她的身体。 冬屿容易体寒,特别是被子盖少的时候,身体像块冰,谁碰了都会被烧一下。 可那人不一样,慢慢把她两只手放入自己掌心中捂,胸腔贴紧她脊背,什么话也没说。不打扰她睡觉。 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一沉一浅。 冥冥中,冬屿感受到热量,像是太阳晒在被子上,很暖很安心。她逐渐放松了身体,沉沉睡去。 怎么会热成这样? 是天使吗…… 醒来时,她枕边没有人了。 昨晚的感受不是错觉。冬屿通过床边的痕迹判断出了什么。她拿出手机发消息。 山与:你昨晚上是不是回来过? l:是。我们明天就要行动了。 山与:这么快的吗?我明天也有个采访。 山与:没事。 山与:你向我保证一定要活着回来。 l:保证。 冬屿光脚坐在床上,试图通过怀抱自己来找到他拥抱时的感觉,但微乎其微。她松开手发呆,原来不是天使,是路梁放。 到上班的点了,冬屿换好衣服去社里。采访提纲昨天就设计好,今天交上去审核,社里意见很快就下来。 许梦颖给她送过来,冬屿看了眼返稿意见埋头修改,再次交上去。社里领导点完头,差不多就准备好了。 冬屿复印好资料准备下班。 回到出租屋家里还是空无一人。 她顿了几秒,稍微有些失落,等明天就好了,明天开始抓捕牧师,抓到了就会回来,亦或者今晚上他会偷偷回来。 抬手正要开客厅的灯,她发现地上有个会运动的小熊玩偶,是种新型机器人。 察觉到有人,小熊机器人跑到她面前停住,两手间的灯牌上文字流动。 山与小姐不要难过。 我保证我平安回来的。 这么两句话。 冬屿蹲下身,把小熊抱在手上,情绪起伏不定。 文字还在变化:要是回不来的话。这里有录音,若遇雷雨天难眠,可以放出来听。 冬屿眼眶红了。 傻子,听了不就更睡不着了。 真以为自己声音好听。 冬屿抱着机器人睡觉,明知道醒来后有采访,还是刻意很晚才睡。她把窗户开着,让凉风肆意潜入,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红着眼放小熊里的音频。 很晚很晚才失去意识睡着。 醒来发现窗户已经合上了,冬屿没去发消息,也没打扰他,按部就班地整理好着装,在镜子前化了个得体的妆容。 她坐着同事的车往葛家山开,葛家村里有很多下岗的煤矿工人,本次采访的对象就是他们。车开到一半就遇上了封路,他们只好绕行。 冬屿望着旷野尽头的方向走神。 摄影小哥问她是不是紧张了。边抱怨着也这条路怎么突然就封了,荒郊野岭了还能遇上封路挺倒霉,希望不要耽搁采访时间,下班还要去看电影。 七里冬 第117节 冬屿说:“少说两句。” 摄影小哥挠挠头,“抱歉了。我最近心情不太好,希望不要影响沈记者。” 冬屿敛眉,膝盖上的手握成拳。 她知道那边即将发生什么。 远处的工厂外,路梁放全副武装。今天对普通市民来说或许是普通的一天,可他们整个高层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等这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包间内装饰堂皇,头顶悬挂着水晶灯,沙发是真皮的。有中式茶几,也有欧式宗教陈设。 牧师在跟面前的人谈生意。 门突然被人推开。伊丽莎白怒气冲冲,直奔着牧师而来,追在后面的马仔脸色苍白,很想给自己撇清关系。 她不想遵循牧师的安排嫁给一个瘸子,直接杀到峪平,毕竟是上任老大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本来早就想找他谈,但一直被中国大使馆拒签。最后只能偷渡过境。 牧师神情不变,让对方等待一下,自己处理点私事。 伊丽莎白指着他,以一口流利的英文说:“你到底什么意思?这是我家的产业,唯一的继承人是我。你应该明白要不是我父亲你早就死在街头,无可救药烂人!” 牧师温文尔雅地说:你所看见的都是你的,伊丽莎白小姐。你父亲只是交给我打理。这个事实我已经向你重复了很多遍。” 伊丽莎白强调,“条件是你我维持婚姻关系。你却让我嫁给一个瘸子。你知道他年龄可以当我父亲了吗?还离过婚!” 牧师摇摇头,以训导的口吻说:“小姐,沃克前辈是你父亲身边的老人,你不应该这么贬低他。” 其实就是拿伊丽莎白作为筹码来换取支持。伊丽莎白见他如此不要脸,拿起滚烫的茶杯往他脸上泼,牧师脖子被烫伤,却没有丝毫生气。 女孩脸上狂喜。 牧师从茶几上抽出一把枪,对准伊丽莎白的眉心,“你父亲平时忙,没空教你礼仪。没关系。我来教你。” 伊丽莎白愤怒,“无耻之徒,你这么敢?” 牧师离她仅三步距离,正要开枪威慑,突然好像警觉到什么,他瞥了眼窗外,冷笑一声,把伊丽莎白从地上拎起,猛然往窗户的方向推。 眨眼间一声枪响,伊丽莎白的胳膊被狙击枪打中,痛苦地跪在地上呻吟、辱骂,她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牧师把打火机丢到地上,反锁门。 伊丽莎白抓着门,想要扑灭火,奈何火势越来越大。 “队长,目标已经发现!求指令!” “a组已经靠近南门,没有发现目标。” “堵住口子,一个都不要放过。” 路梁放踢开破旧厂门,箱子里伪装成面粉的海-洛因还来不及转移,马仔们神色慌张,被他身后的人控制住,没来得及控制住的人边跑边拔枪朝后无差别扫射。 砰—— 子弹穿过太阳穴。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地上,其余人见状把油倒在地上,点火制造混乱。 “条子怎么突然来了?” “我去有内鬼!谁他妈暴露的。” “鬼知道,啊啊啊啊——” “放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普通的工人,拿工资干事。你们有逮捕令吗?怎么随便抓人。” 火势蔓延,舔着铁锈飞溅火星,路梁放去到二楼,一扇门一扇门踢开寻找牧师的踪迹。 他听到动静,踹开最后一扇门,举着 枪看见个白人女孩。 满脸灰的伊丽莎白一见是中国人,不管听不听得懂英文,胡乱说道:“helpme.helpme.please……”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想要去抓路梁放的胳膊,却被他抓住头发,毫不怜香惜玉地往墙上按。 男人穿着作战服,目光冷酷,“牧师在哪?” 伊丽莎白冷笑,“你说唐璜吗?你救我我就告诉你。我还能嫁给你,我家财万贯,要不是遇上个吸血虫,我本来能过得更好。” 她看着眼前这个英俊的男人,几乎是能猜到他的身份,但还是想咬牙赌一把,在她的世界里,没人能屈服于有钱有权。 何况她金发碧眼,天生就漂亮有才情,拜服在石榴裙下的男人向来是数不胜数的。 可路梁放神情冷漠,“哦。” “娶你?配吗?” 他拿枪对准她,仅一寸距离,“我再问一遍。牧师在哪?别让我问第三遍。” 伊丽莎白红唇咬破,见软硬不吃也无可奈何,指着某个方向愤恨道:“应该往那跑了,我听他属下的人说,那里有条紧急的密道,连通葛家村。给我弄死他好了,没人爱的贱人一个。我父亲肯定是他害死的,不然怎么就突然死了。” 她自知难逃一劫,把所有的钥匙和通行卡片交给面前的人,路梁放以为是刀或炸药,往她虎口处开了一枪。 伊丽莎白红着眼说:“对你的国家造成伤害我很抱歉。从小父亲就教导我,你们中国有个成语,成王败寇,你若恨,杀了我便是。我会抱歉,但不会认为我错。” “但我就一个请求,你把唐璜杀了。此生看不惯背信弃义的小人。” 路梁放把她丢到墙边,副队上前把她铐住,伊丽莎白失血过多,吸入太多浓烟,很快就陷入昏迷。 第109章 飘 温度越来越高,烧红的铁片坠落,前方能见度很低。副队匆忙间,犹豫地喊了声,“路队……” 路梁放回头看了一眼,视线淡漠,他毅然决然往里走。 经历过两次火烧,旧工厂明显有坍塌的迹象,不知何处埋着有炸药,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头顶开始摇晃。 牧师不紧不慢地带着卖家逃离,身旁壮汉观察着警方的动向,他摘下帽子,用旁边的火苗点燃雪茄,像是在嘲笑这边的警方。三次都抓不到人。 工厂小窗挤出滚滚黑烟,附近的村民以为是有人在燃烧桔杆,纷纷从屋内走出,眺望火灾的来源。 那个方向! 是工厂! 十多年前也是这么一场大火震惊了整个峪平,如今这不祥之地竟是又燃烧起来,烟雾中闪烁着红蓝警灯。 村民们议论纷纷。 “造孽怎么又烧起来了啊?” “在抓人吗?谁犯什么事了?我记得那地方不是一直荒废着闹鬼。怎么把警察给闹来了。” “是不是又有人吸毒?我在那附近经常看见人,谁说没人的……” 冬屿挤在人群中。她的采访对象显然也被那边的烟雾吸引,拉下肩上的毛巾擦擦汗,对冬屿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在那工作,当时进厂工作可长面子了,托人找关系都不一定进得去,厂长也好,不仅按时发工资还给我们送月饼。” 她心不在焉,机械性地点头,“那老伯还挺幸运,在这长大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有个煤矿厂。” 老伯伯继续说:“是的。可惜就是技术不成熟,煤矿生产的废气不能完全过滤,只能排放,那年有很多人去医院体检发现血铅含量高,怪环境污染严重,联名上书省领导,市里就想了个办法出台整改政策,此后厂里的效益一日不如一日,先是裁员,然后被那些吸毒的乘虚而入。” “我老伴……我老伴就是死在那……那天大部分职工都放假回家,只有她和几个人守着厂,没守住……然后就发生了621工厂爆炸案……希望……希望又生之年,警察能把他们抓捕归案吧。这样……这样我老伴就能安息了。” 提到这个,他竟有些哽咽。 冬屿愣了会,对着摄像机说了几句收尾的话采访就差不多结束了。 只是“下期再见”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爆炸,她下意识低头躲蔓延过来的尘灰,随后瞳孔一缩,回头看向不远处,工厂坍塌了一半。 摄影小哥护着相机吃了一嘴灰,扶着眼镜说:“走,我们快回社里!这怎么回事?有恐怖分子吗?感觉不太妙的样子。” 不一会,新闻媒体车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本打算在村里吃个饭就走,如今只能撤离。 冬屿摇摇头,转身对同事温和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过去看看,社里应该很快会派别人来,不用担心我。” “沈记者……” “放心,这种场面我又不是没见过。我本来就是调查记者。” 她勉强朝着他们笑了下,向外围封锁线走,那边聚集着很多村民,男女老少,都被拦在外面窃窃私语。只有少数媒体工作者可以进入。 社内同事正好来了,冬屿跟着他们一起进外围线。穿过低矮的草坪,工厂越来越近,浓烟占据了半片天空。眼前的景象似末日灾难片。 她心中挂念的那个人生死未卜,脚步不稳,面容越来越透明。 世界变得越来越空旷,恍惚中,似听见了夏令营的孩子围着篝火唱童谣,冷心冷肺的男孩从山上找到迷路的女孩,在山林间奔跑。她瞳仁摇晃,怔了整个夏天。 当下。 警笛声、救护车声交杂在一起。冬屿回过神,看见了担架上的罗洪。他中了弹,整只胳膊都是血。 冬屿忙跑过去,问:“他怎样了?” 罗洪看向她,眼神似安慰,“嫂子……你放心……路队一定会好好的。” “昨晚……” “昨晚他对我们说……” 他眼球充血,小声说:“想……想娶你为妻……” 冬屿一直知道路梁放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最开始便是因为这个分手,后面也为她次次改变原则。 她红着眼睛点头,心头的钝痛却一点都没减少,无法做到置身事外。跑到封锁线尽头,那里有很高的灌木,被烟雾所笼罩,许梦颖在身后喊她。 声音很轻盈,女孩早已听不见,走进烟雾中回头看了她一眼,空气中飘荡着白絮,夕阳似火焰在天上烧。 火场中,俨然发生过一场枪战。 路梁放拿枪对准牧师的额头,身边的犯罪份子早就被击毙,铁锈被暗红的血液侵染,顶梁还在坍塌。 双方都两败俱伤。 “我们今天都走不出去。” 牧师好似早猜到有这么一天,不紧不慢地抬眼,“呵呵,一想到你的人生中大部分的岁月都在恨我,我就知道没有输。今天你就算杀了我,还有别人顶替。” “活在我阴影下的人生如何?一定跟行尸走肉一样的吧。我很喜欢研究你们这些人……这辈子为别人活的人……” 他的肺部已然中弹,紧靠着承重柱,温和地对着路梁放笑。这个残害了许多性命的毒枭长相并不独特,反而像是平凡的大学教授,谈吐温文尔雅。 路梁放戴着防弹面罩,护目镜下那双眼睛毫无情绪,他歪着头,朝牧师左边肺片补了一枪,子弹穿过人体,护目镜上溅上血,牧师表情有瞬间狰狞。 七里冬 第118节 “我说……你不害怕吗?” “就这么坦然地觉得,今天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对我来说,死亡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更早地去见主……像你们这种没有信仰的人根本不懂……” 牧师依旧对着路梁放笑,环视一圈,妄图咬住舌下藏着的微型遥控器,却被路梁放察觉出动作,用枪柄卡住双颌。 他失去挣扎的能力,平静地看着他。 男人面罩离他就半根手指的距离,淡声说:“能不能别狗叫了。很吵。” 不跟牧师耗时间,路梁放连续补了几枪,把牧师往塌陷出来的口子丢,他确认牧师彻底死透了,对着通讯麦克风说:“目标已击毙,请求支援。” 通讯室传来欢呼声,他已经分辨不清哪条路是生路,大腿在刚才的搏斗中被钢筋刺中,不撑着墙,根本就难以往外走。 路梁放走累了,找了个火势小的地方休息,这里面的温度难以忍受,人体的忍耐度也达到了极限。 他明白,有很大的概率走是不出去了,摘下护目镜,从口袋里拿出戒指和找回来的哨子。路梁放把戒指含在口中,紧攥哨子靠着墙,汗水滴落,碎发紧贴额头。 想起冬屿温柔望向他的表情。 害羞低下头的样子。 试探性与他十指相扣的样子。 安安静静躺在他怀中的样子。 这些,都是她。 还有高中,满怀心事地回头看他。 夏令营时,小女孩满眼雾气地读童话书,问他有没有被打扰到。 工厂内的空间越扭曲,她的面容就越清晰,小时候,青春期,长大,像是他在看着她成长。 “路队!!撑住!消防员很快就来了!” “路队你说句话,你现在身体状态怎样?有没有受伤。” “你这次立了大功,有着大好前程等你,千万不要放弃……你说句话好不好?” 没有回应。 路梁放摘下面罩,低头吹小时候的哨子,哨声穿过浓烟,隐约传入浓烟外人的耳中。 年幼的冬屿问他,”你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我吹响哨子,你就会来。” 过去的他回答,“不作数。” 现在的他回答,作数。 大腿即便是用了止血带,也没有力气走动了,路梁放失血有点多,大脑晕眩,浓烟很快就弥漫过来,造成二次坍塌。 通讯设备没有关,里面声音嘈杂。 “沈记者你去哪?那里面危险!” “回来!沈诗理!消防员已经在路上了。” “不要进去,快回来。” 冬屿跑进去,寻着哨声的源头走近,看见了浑身是血的男人。路梁放阖着眼,短发上沾满灰,已然是准备放弃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心疼,强忍着眼泪抱紧他,然后拿湿巾捂住他的口鼻。 路梁放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猛然睁眼,以为是幻觉,“小岛……” “嗯。”她抬头望向他,面颊含泪,笑容特别温柔。 火光中,冬屿瞳仁映出他的倒影。 路梁放想要伸手,又看见了自己的狼狈,“你怎么进来了?” “我怎么不能进来?你怎么办?” “死了。”他说。 “我不准。我听见你吹哨子了。你还记得吧,那些对我的承诺。所以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路梁放,我真的好喜欢你。” 冬屿背起他,朝着出口的方向走,语调中隐约有哭腔。路梁放头搭在她的肩膀上,沉声对她说,“放手。” 她摇摇头,“能不能别推开我了?” 路梁放不说话了,搂紧她的脖子,他比她高很多,由她背着属实是不像话,哑着声音问:“值得吗?” 冬屿没有回答,不小心摔到地上,从地上爬起来,膝盖磨出血,她继续把路梁放背到身后,对他说:“很快了,很快了……” 路梁放的声音很低,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不过,“小岛。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她躲过坠下来的铁皮,忍着眼泪往前走,烟雾尽头,看见了紧随而至的消防员。明明就剩一段距离了,却又感觉太遥远。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朝这边招手。路梁放深深看了冬屿一眼,猛然把她往前一推。冬屿始料未及,倏然流下两行泪,对他疯狂摇头。 路梁放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哨子丢给她,对她说不要再弄丢了,转眼间顶梁掉落将两人里外隔绝。 他缓缓地说。 “连累你,很抱歉,不要再做什么傻的事了。牧师死了,小岛以后都不会再担惊受怕了。” “朝前走,回家。你爸妈都很爱你。” “还有……” 路梁放强撑着往即将坍塌的出口看了眼,一字一顿对她说。 “能被你喜欢,是我此生所幸……” 承重柱断裂,工厂彻底坍塌。 一秒。 两秒。 三秒。 冬屿的世界被耳鸣取代。 第110章 飘 倒塌声中承载着太多遗憾,曾经深爱的面容,成了她的最后记忆。 消防人员在说什么,冬屿已经听不清了,后面下了好大一场雨,把空气中的罪孽冲刷干净,天公不作美吧。 所有的缘都是从盛夏开始的,却又在同一个时间点结束。 她视野模糊,握紧他留给自己的哨子,怎么连地方都没有改变…… 被救后冬屿昏迷了三天,吸入过量一氧化碳的缘故,她的病房一转再转,即便是医生诊断脱离危险,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的家人接到电话后赶来,一直在病房内守着,生怕她醒来后找不到人。 冬屿陷入梦魇之中,梦见自己死了,以灵魂状态漂浮在病房内。 门吱呀一声推开,路梁放抱着白色的花走进来,大半张脸蛰伏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活下来了吗? “路梁放!” 冬屿欣喜地想去牵他的手,却是穿过他的胳膊,差点跌倒在地。 男人似有所感回头,什么都没看见。 医生拿死亡医学证明书走进来,签字的是她的父母,他们不想看见路梁放,让他永远都不要出现在面前。 路梁放点头,把花放在她枕边,窗外又在下雨。病床上躺着是冬屿的身体,心电图是一条直线。 冬屿走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路梁放的表情太过冷硬,朝上看是一双泛红的眼,青茬许久没刮了。 有个声音问她,“值得吗?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己的生命。他余下的岁月还长,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生为他结婚生子。想想就挺残忍吧!这就是现实。” 冬屿摇摇头,“醒醒吧,拿不可能的事来假设他根本就不会让我动摇。我爸可以舍得为陌生人牺牲性命,他也可以为我这样,为别人这样,生命的意义本不在于长,而在于厚重。既选便是无悔,又有什么好说的。” 那个声音继续说:“只是可怜你的父母,每次失去的都是女儿,你就没有考虑过他们吗?人有时候自私一点才好啊。他们是不是也会这样想。” 冬屿想起童年,大部分都是在席少英的强压之下度过,每天必须要背多少首古诗才能吃饭,和朋友去书店必须几点前回来,早餐必须吃蒸蛋,零花钱不准买辣条。记得看着哥哥,别让他放学偷偷溜去网吧,他特别喜欢拆人家电动车牌玩,卖到废品站,被苦主找上门了好几次。 爸爸永远是个和事佬,家里也就只有妈妈能震得住哥哥,被骂了一通后冬崇衍就会老实一段时间。 冬屿曾经害怕席少英的张牙舞爪,被殃及之后就去找外婆告状。外婆这个人特别封建,脑子里是上个世纪的思维,自作聪明给妈妈的领导送礼,反而弄巧成拙。谁听了她的事迹都讨厌。 可也是冬屿后面才知道,外婆跟妈妈压根就不是亲生的,在那个遗弃女婴盛行的年代,是她在菜市场的垃圾桶里捡到被丢弃的席少英,收养为独女,拉扯长大,又害怕哪天亲生父母找上门毫无资本,对席少英特别严苛,即便考上教师编制也没露出一点笑容。 冬屿问过妈妈,“那你讨厌外婆吗?” 席少英说:“讨厌。但也不讨厌。都是一家人,讨不讨厌都要一起吃饭。她这样也是为了让我有更好的选择余地。我和你爸也是如此,小岛,你未来的路有很多,得好好选。” 冬屿问:“选错了呢?” 席少英回答:“选错了就选错了。我们只负责把你养大,余下的你来。” “若我的选择只考虑自己呢?” “那就只考虑自己。说来说去,我们只担心你会不幸福。而不在乎你考虑谁,顾 忌谁。圆满的结果本就难得。只怕你没有选择的勇气。” 冬屿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泪,她的家庭带给她太多美好的东西,还有裴斌,让她明白未来的道路。孟初让她尝到友谊背叛的滋味,宋娰让她懂做人的底线原则,古乐怡呢……萍水相逢,也不后悔相识。许梦颖是个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温暖她。 此生亲情友情爱情都圆满,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不想让路梁放死,争取要让他活下去有什么错?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去否认一个人,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于是冬屿含着眼泪说:“闭嘴。别诋毁他。也别恶意揣测我家人。我们之间没有人做错。要怪就怪那群贩毒的,为什么要牵连这么多无辜的人!” 心底的那道声音向她说了声对不起,欣慰地告诉她,既然问心无愧那就醒来吧,别再让他们久等了。 一周后。 七里冬 第119节 滴滴——滴滴—— 病房内医疗设备有规律地响着,康乃馨摆满窗台,小男孩推开门,左右张望无人松了口气,拿起手机蹲门边玩蛋仔派对。 走廊上的声音由远即近。 “那死小子是不是又拿他哥哥的手机玩游戏了?” “期中考试物理考了多少分?42分我真的是气死了,怎么就不能向他姐姐学习。小岛高中手机都拿不到……” 冬屿刚睁开眼就听见熟悉的声音,跟拎着苹果进来的席少英对上。 妈妈愣了几秒,“小岛——小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妈妈去跟医生说。还感觉到耳鸣有幻觉吗?” 她摇摇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头,吊瓶还有一半没打完。旁边就是制氧机,冬屿脸上的氧气面罩没有摘下来。 医生和护士闻讯赶来,冬屿想喝水,尝试摘了一会面罩就开始头晕目眩,继续挂上,用手机跟他们交流。 她问,路梁放怎么样了? 害怕听到死亡结局,字打到一半删掉,冬屿敛眉,改问他们,还有多久能出院? 护士笑着说:“你放心,他身体素质好,比你伤的严重却清醒得早,一醒来就在问你的情况。我看你应该也有二十多岁了,订婚了吗?” 冬屿一怔,瞳仁轻动。 他没事——会有后遗症吗? 警队的人一直守在她病房门口,听说冬屿醒了,神情很激动,“嫂子醒了?真是太好了。当时若不是她把路队背到出口附近,或许我们路队真的会出事,还好送医及时……” “停停停,谁是你们嫂子?注意言辞。” 冬崇衍一进来就把自己的手机收回来,吊儿郎当地回头说。弟弟表情跟快哭了一样,泪眼朦胧地看向冬屿。 警队的人不想跟冬崇衍纠缠,显然近段时间在他手底下吃了不少亏。对冬屿眨眨眼,表示感激,果篮放下就回去跟路梁放通风报信了。 冬屿看着哥哥,小声问:“公司那帮我请假了没?” 冬崇衍:“?” 冬屿:“?”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许梦颖走进病房,捂着胸口说:“理理……不对,冬屿。我们才知道你的真实名字。作为社内最关心你的同事,理理你瞒着我们好深,我跟摄影大哥特地用五十元的代金劵吃了顿粤菜来消解心中的惆怅……” 冬屿:“嗯……?” 过了一会她才询问:“好吃吗?” 许梦颖笑着说:“好吃!你和路队有空也可以去吃,我待会把定位发给你!” 冬屿看了哥哥一眼,笑道:“这等我出院再说吧!” 观察一周后办理出院手续,四舍五入,冬屿有半个月没有看见路梁放。 他们这些天都是通过微信交流,她怕他平安无事是假,想给他打视频电话确认,谁知路梁放的视频电话就打来了。 冬屿整理了下刘海,按了接通键。路梁放穿着病服,紧盯着屏幕,看上去恢复得差不多了。病床边明显有别人,听那哭天喊地的声音有点像唐灏。 冬屿捧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他也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沉默良久,冬屿先问:“你是木头吗?” 路梁放:“不是。” 冬屿:“那怎么一直盯着我?” “漂亮。”手机里是非静止画面。 冬屿倏然脸红,用手挡住摄像头。 她听见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流出。 “冬屿,好想你……” 冬屿低眉,小声质问他,“那当时为什么把我往外推?” 路梁放不说话了。 出院后的第一次见面。冬屿即便是做足了充分准备,还是会在斑马线尽头看见路梁放时,心为之一颤。 男人眉目冷漠,瞳仁深黑,头发应该是特地修剪过,精神气很足,只有看见冬屿的时候神情才会变化。 冬屿站在原地。 他走向她。 示意冬屿牵他右手。 还是在初次遇见他的这个十字路口,便利店已经变成另一个连锁品牌了。 冬屿两边戴着耳机,问他,“今晚在哪吃饭?家里还是外面。” 路梁放说:“家里。” 他补充,“买回去也行。” 冬屿问:“你会做饭吗?” 路梁放想都没想,“不会。” “我想吃你做的。” 路梁放:“……” 过了很久他才说:“你疯了。” “为什么这么说?” 路梁放回答:“没试过。可以试试。” 少爷难得这样哄一个人,冬屿如愿以偿了,紧握他的手。 痊愈后,路梁放带冬屿去了趟一中,这里是他的母校,也是她妈妈教书的地方。他是来做禁毒宣传的。 冬屿在校园里等他。 她闲着无聊没事,走到了路梁放原来的班级,从校门口到他们班这条路,曾经是她最熟悉的。 树影、教室、蝉鸣。 基本没有变化。 阳光有点晒,她抬起胳膊挡眼,继续往里。 只是到走廊尽头,有人在身后喊她,冬屿似有所感回头,看见了一身警服的路梁放。 他离她五步之遥,胸前警徽闪耀,淡漠的眉骨间光影跃动,竟让她重燃少女时代的胆怯。 冬屿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广播站突然放弃周杰伦的《七里香》,女孩怔然看向他,单薄的裙摆飞扬。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点的。 路梁放神情不变,淡声说:“往顶楼走。” 冬屿顺着他的话往上,走到了最顶楼。 十年前的毕业季,那里放着一瓶瓶水和一张纸条,象征着她漫长暗恋的终结。 现在,那里有个打开的戒指盒。戒指在日光下闪闪发光。这是他给她的交代。 冬屿心脏猛然一抽,顷刻间眼前被他的影子覆盖,哑着声喊了路梁放的名字。 她的手腕被捉住,紧靠在他怀中。 这曾经挚爱的少年凑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救了我。” “能娶你为妻吗?” “小岛。” 话音落,风停止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