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许再撒娇了[穿书]》 第1章 《好了,不许再撒娇了[穿书]》作者:噤非【完结】 本书简介: 1. 柳静蘅天生顽疾,长期治疗服药,导致记忆力衰退,变得木讷、迟钝。 病危之际他穿进一本耽美小说,成了文中炮灰绿茶。 该绿茶行尽恶毒之事,享至臻悲惨结局,仇者快,亲者比仇者还快。 柳静蘅老旧的cpu运行半年,得出结论: 不想活了,早点完成炮灰使命,那个小盒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穿来时,炮灰正设计陷害主角受,妄图毁其名誉。 再附加炮灰经典台词:“我诚心拿你当朋友,你为何害我!坏蛋!” 柳静蘅坚定握拳:直接来吧,把我丢黄河,请全国人民喝龙井。 一张嘴却惊觉大脑如鹅毛般苍白,严重退化的舌头也打了卷,磕巴着: “我诚心害你,你为何拿我当朋友。坏、坏……” 主角受:……? 怎么突然撒娇? 月光下,主角受抱着柳静蘅坐在花园里,轻声哄着: “不疼了吧,下次有什么计划提前告诉我,我好好配合就是了。” 二人背后,主角攻沙包大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2. 按照原文,主角攻眼见老婆伤心离开,于是心生一计,借刀杀人。 他主动找到柳静蘅,表示: “我也想和你结婚,奈何小叔极力反对,你去找他,说你有他的床照逼他就范,别说我说的。” 柳静蘅一听,更不想活了。 原文中,小叔秦渡是被千夫所指的终极大反派,泯灭人性,当年亲手摘了母亲氧气罩,奠定了他日后的反叛之路。 为了早点入土为安,柳静蘅握拳x2:反派坏,我好,我让全国人民喝龙井。 他找到秦渡,一对上男人冷峻的视线,陈年包浆大脑互搏失败,搅乱了主角攻教的“你啊我啊他”,磕磕巴巴道: “你、你要是不和我结芬,就得给我康康床照……” 秦渡头也不抬,声音森寒: “好好说话,再撒娇哪来回哪去。” 柳静蘅:没有鸭。 行动失败的柳静蘅为了回穿大计,天天跟秦渡屁股后面,张嘴就是威胁。 勤能补拙,台词愈发熟练,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柳静蘅威胁道:“你不同意我就不吃饭,饿死我。” 秦渡终于大发慈悲抬起眼:“所以呢,要我喂你?” 柳静蘅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呆住。 忽然想不起,是这个意思么? 继而又听秦渡道: “可以,撒个娇我看看。” 柳静蘅:?“我不会,小叔、叔别折磨我惹。” 秦渡抬起勺子:“真乖。” 柳静蘅始终念着让全国人民喝龙井,知道自己大脑不可信,反手掏出精心整理的《绿茶宝典》。 照着念,准没错。 他从宝典中找到相关问题,翻到下页照答案自信念读: “哥哥,我今天下面穿了透明小蕾丝哦,你要不要看。我记得你的爱人不喜欢穿透明小蕾丝。” 柳静蘅:……?好陌生的文字。 死手,书得一页一页翻! 正欲重念,却听对面秦渡声音低冷却暗含笑意: “这么乖,看看,什么花纹的蕾丝。” 柳静蘅:。 —————————— 阅读指南: 1.受因为长期服药治疗、手术缺氧导致记忆力退化,轻微认知障碍,有时会口齿不清。 2.除了原文攻外,万人迷团宠。 3.攻就是反派,只爱受,其他人对他来说都是垃圾。 4.本文无厘头,无逻辑,作者词汇量少,文笔差,打也来不及了,下辈子一定努力!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甜文 穿书轻松 主角视角柳静蘅互动秦渡 一句话简介:原文就是这么写的,尊嘟。 立意:先平等,再相爱。 第1章 柳静蘅不行了。 原来死去的瞬间,会出现幻听。 “你在哪读书?”苍老但矍铄的声音问道。 “秦董,我在晋海大学医学院读口腔医学。”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清朗温润的男声。 “蕴青刚拿到港大推免资格,只要通过考核,将会师承全国最权威的口腔专家。”另一道同样年轻的男声,语气含笑。 柳静蘅的眼球在眼皮下缓缓动了动。蕴青?在哪里听过来着。 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有了点眉目。 柳静蘅叹了口气。临走前不该听什么霸总文学,这下就连走马灯都变成了男主们的形状。 “醒了就别装了。”倏然,不耐烦的男声在耳边低低响起。 柳静蘅敛了眉,是……必安还是无咎? 他缓缓睁开眼一探究竟。以前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黑白无常,他想看看,是不是真如作品所表现的那样面目狰狞、舌头那老长。 接着就水灵灵地愣在了原地。 这谁。 眼前站着个英气俊美的男人,镶嵌在美轮美奂的豪宅背景图中。旁边坐着个须发斑白的老伯,和一芝兰玉树的年轻男生,三人齐齐看着这边。 柳静蘅:……? 果然现在各行效益都不好,为了抢人头,连阴曹地府都开始走服务至上的路子。 “柳同学,我们也打扰楚尧和秦董很久了,你不是说下午还有课,走吧?”芝兰玉树的男生淡淡问道。 英俊男人拦住他: “让姓柳的自己爬,蕴青,你留下和我爷爷一起吃顿便饭。” 柳静蘅呆滞.jpg 他听不懂。 但蕴青、楚尧,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老旧的cpu运行了十分钟后,柳静蘅恍然: 我不是死了,是穿了。 放弃治疗等死的日子漫长且无聊,幸而隔壁床的妹妹是个爱热闹的,家里亲戚多,三五不时有人来探病,为她念读她最爱的耽美爽文。 后来妹妹不幸手术失败,临终前,家人抱着她最爱的小说趴在病床前,慌乱翻着页,哭声不止: “闺女,你睁开眼啊,你还没听完妈妈给你念的故事呢。” “柳静蘅站在暗处,阴恻恻的目光落在程蕴青如玉树般的背影上。他自然不会容许程蕴青只轻飘飘一句话便轻易夺得老爷子恩宠。能和秦楚尧结婚的,只有自己! 柳静蘅的视线从楼梯上一瞬而过,唇角扬起得意笑意。” 妹妹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里读过了……” 跟着听了好几天霸总文的柳静蘅终于反应过来: 文中的绿茶炮灰,和我同名同姓。 《爱意再临》是一本火出圈的耽美小说,文中攻受就读同一大学,攻对受一见钟情,为了摘得这朵高岭之花,男主攻秦楚尧步步为营排除万难,终得芳心。 为了侧面体现攻的魅力,作者安排了个阴暗绿茶炮灰作为攻的狂热追求者,为了嫁入豪门,炮灰首要任务便是铲除碍事的高岭之花。 炮灰凭借其超绝绿茶大法以及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炸裂演技,臭了程蕴青的名声,导致二人恋情遭到全家族反对,炮灰借机以伶俐巧嘴哄的男主攻爷爷五迷三道,老爷子大手一拍: “除了静蘅,其他臭鱼烂虾,哪来回哪去!” 最后按照爽文真谛,炮灰本性暴露,遭到男主们疯狂打脸,锒铛下线,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没得吃,不用穿。 “你到底走不走。” 柳静蘅的cpu正缓慢地转动着,思绪被恶戾的声音打断。 秦楚尧老早下了逐客令,却见柳静蘅跟尊大佛似地赖沙发上不动,没了耐心。要不是看他和蕴青在同个社团,他今天还想进这个门? 一晌,柳静蘅对着华丽的天花板长叹一声。 死都死了,又强行给他盘活了。赶紧走走剧情,早点回去入土为安。 柳静蘅打量着周围。 这场景,算是有点记忆。 原文中,秦楚尧的爷爷初见程蕴青时十分喜欢。老爷子白手起家,年轻时没读过什么书,对于程蕴青这种知识分子尽然欣赏,又见他模样讨喜,好感度拉满。 炮灰原主那俩眼也不是用来喘气的,深知老爷子的决定举足轻重,便心生一计。 自己假装摔下楼,并对程蕴青喊出炮灰经典台词: “我真心拿你当朋友,你为何要害我!坏人!” 之后打个轮椅坐坐,博取一波同情,用计让老爷子对程蕴青好感度-10086。 柳静蘅回忆完剧情,坚定握拳:我是个阴险绿茶,为了让全国人民喝上龙井,我不入黄河谁入黄河。 柳静蘅站起身,看向正好奇打量他的秦老爷子,出于礼貌,鞠了一躬: “爷爷我先走了。” 老爷子道了声“好”再无下文。 倒是秦楚尧,追他屁股后面骂:“磨磨唧唧的早该滚蛋了你,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第2章 原文中的秦楚尧是个火爆性子,出身大财团,模样又周正,身边少不了狂蜂浪蝶,小蝴蝶们的心思,他一眼门儿清。 柳静蘅孱弱的身形有些不稳,晃悠两下,来到旋梯口。 男主受程蕴青跟着走过来:“楚尧,我去送送柳同学。” 柳静蘅深吸一口气:直接来吧。 “抱歉柳同学,今天不能留你吃……” 程蕴青话未说完,就见柳静蘅慢悠悠蹲下身子,往地上一卧,像光溜溜的鱿鱼从砧板上滑了下去。 滑一半,偏了,脑袋撞在楼梯扶手上。 他揉着脑袋沉思片刻,挪动屁股往楼梯中间移了移,完美卡在中心线上,继续下滑。 时速五厘米的超绝节奏结束,最后以一个标准“大”字形躺地上,虚弱望天.jpg 柳静蘅望着天花板,心跳得很快。 他生下来就有心脏大动脉转位,造血功能差,时常胸闷气短,普通人的运动对他来说都是渡劫。 十几层台阶滑下来,心脏跳得噗通噗通,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也渐渐模糊。 程蕴青愣了半晌,阔步下楼,扶起柳静蘅检查情况:“你没事吧。” 柳静蘅呆呆望着楼梯,不作声,脸上依稀浮现出大大的“死”字。 秦楚尧和老爷子听到声音赶来查看情况。 柳静蘅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听到脚步声,挣扎着做了个深呼吸。 大脑像是被小猫玩过的线团,一片混乱,但炮灰使命不能忘。 他张了张嘴,唇色微微发绀: “程蕴青,我真心要害你,你为何拿我当朋友,坏、坏……” 脑子一乱,嘴也跟着没了节奏。 “你又在发什么疯。”秦楚尧三步两并做下了楼,踢了踢柳静蘅的手臂,“没死吧,没死赶紧起来滚蛋” 柳静蘅见程蕴青无动于衷,以为他没听到。 重来。 “程蕴青……我真心要害你……”啧,又岔了。 程蕴青扶着他,点点头:“我看出来了。” “坏、坏……”柳静蘅用尽最后的力气,尽职尽责演绎着自己作为恶毒炮灰的戏码。 最后的“人”字没等出口,他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老爷子跟着看了半天热闹,沉吟片刻:“先送医院,我们家今年不好见血。” 喊来几个帮佣,打了急救电话,一帮人七手八脚把柳静蘅往外抬。 很轻,没什么分量,削薄的身体撑不起宽松的衬衫,挂在担架外面的一截手腕细瘦伶仃。 秦楚尧松了口气,叉着腰的手放下来,看向程蕴青: “走吧?我让厨房做你喜欢吃的。” 程蕴青视线悠长,落在门外的救护车上。 几息后,他摇摇头:“我跟去看看情况。” 刚要走,手腕被人猛地拉住。 一回头,对上秦楚尧冒着火气的双眼:“他死了也跟你无关,你去凑什么热闹。” 程蕴青还是摇头,只有那一句“我去看看”。 人一走,秦楚尧随手抓过沙发垫子猛地砸地上,垫子弹起来飞出去老远。 好好的见家长计划全叫这花蝴蝶搅黄了,他最好是直接死医院里。没说气话。 这时,佣人们一声“秦先生中午好”,拉回了秦楚尧的思绪,他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 门外阔步而来一高大男人,笔挺的高定西装裹着长腿窄腰,脚下生出凌厉的风。 男人刚一进门,被秦楚尧丢出去的苏绣沙发垫顺着地砖滑到了他脚边。 秦楚尧视线跟着男人转,身体蓦的僵硬了,僵的快要断掉。 “小叔,您回来了。”秦楚尧努力摆出乖巧笑脸,两只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绞半天,这才后知后觉,忙捡起沙发垫子摆正。 被称作小叔的男人淡淡“嗯”了声,看也不看他,径直上了楼。 秦楚尧跟个八音盒舞女似地转了个圈,眼底堆笑,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他才劫后余生般长长松了口气。 * 医院里。 程蕴青从医生手里接过ct报告,朝着对面病房望去。 医生推了推眼镜: “所幸没有外伤,伤者昏迷是由于本身患有先心病,滚下楼导致心脏受激。” 程蕴青眉尾一抬:“先心病?” “对,是比较复杂的大动脉转位。” 程蕴青眉心深深敛起。 有点……意外。 他和柳静蘅相识于校辩团,当初也是柳静蘅主动搭讪,俩人关系最多算点头之交。柳静蘅似乎不这么想,天天牛皮糖一样黏着,他的隐私也要打听一嘴。 但他对柳静蘅一无所知。 先心病?这人明明天天上蹿下跳一肚子劲儿,前几天还约他一起爬山。 程蕴青回过神,问医生: “这种病治愈几率有几成。” “病情比较复杂,如果病人按时手术服药,健康饮食,保持心情良好,还能坚持几年。” “几年……”程蕴青秀气的眉,弓儿似的朝着眉心聚拢。 医生点点头,叮嘱几句后转身离去。 程蕴青怔怔望着对面紧闭的病房门,许久才回过神。 他轻轻推开柳静蘅的房门,放眼而去,床上的男生身形单薄,厚厚的被子也撑不起形状。 柳静蘅安静地睡着,苍白的面容似一抔新雪,鼻尖一点艳红小痣如掉入雪中的血色玉髓,这是他脸上唯一一点颜色。 程蕴青在病床边坐下,久久凝望着柳静蘅的脸,忽然笑了下: “坏坏?怎么忽然撒娇。” “嗯唔。”床上传来一声梦呓。 程蕴青一下子收了笑容,恢复淡漠严肃。 柳静蘅醒来时,只觉身体像是绞肉机的铡刀,不停旋转,连骨带肉绞成一团馅儿。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视线里,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你醒了,感觉怎样。”程蕴青声音不疾不徐。 柳静蘅揉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 与原文描写分毫不差的脸——乌发红唇,目若疏雨后的淡窗,明澈的面容处处透着养尊处优滋养出来的温润通透,像水中一弯冷月,明光生晕。 柳静蘅滞了许久,回忆起已置身书中世界,等着走陷害男主受的剧情。仔细一回味,似乎有些细节没做到位。 炮灰原主喊出那句“我拿你当朋友”时,为了强调情绪,以双手握拳,泛着青筋。 柳静蘅缓缓望着程蕴青,忽而抬起手,手指用力收拢,还要配合心寒的目光: “坏,坏人……” 程蕴青面目冷峻,望着他许久,别过头,抬手挡住了唇角无法克制的轻笑。 “你父母联系方式多少,医生说需要联系家属详谈你先心病的问题。”他岔开了话题。 “父母……父母……”柳静蘅嘟嘟哝哝着,对了,想起来了,“我没有。” 程蕴青搭在膝间的手指顿了下。他嘴巴张了张,刚要说什么,被突然的手机短信提示打断。 他打开短信,虽说文字没有温度,他却还是看到了化作一团团小火苗的汉字: 【来自:秦楚尧 内容:午餐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了半天,程蕴青轻叹一声,站起身: “我答应了秦楚尧陪爷爷一起吃顿便饭,你先在这休息,有时间我再过来。” 柳静蘅望着程蕴青的脸,脑袋慢悠悠转着。 作为炮灰绿茶,他在小说前期应当想尽办法减少男主攻受在相处间建立感情。 不行,程蕴青不能走。 第2章 “柳静蘅?”见柳静蘅把自己塞被子里迟迟不出声,程蕴青又叫了他一声。 柳静蘅翕着眼,脑子跟二十世纪的吊扇一样慢悠悠地转。 试图回忆原文,发现作者根本懒得给一个炮灰多着笔墨。 他缓缓扯过被子蒙上,给自己寻觅一处便于思考的清净地。 程蕴青站一边看了许久,对方薄薄一片身体连厚被子都撑不太起来。 “生气了?”他轻声问道。 柳静蘅躲在被子里,刚张了张嘴,“没有”还没等说出口,程蕴青那边完成了自我攻略: “好了,我不走,出来吧,闷被子里太久对身体不好。” 柳静蘅双手攥着被子慢慢露出半截小脸。 嘿,成功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成功的,但我也蛮厉害的。 此时,秦家的餐桌前,秦楚尧一遍遍瞅手机,迟迟等不到程蕴青的消息,右腿不自觉抖了两抖。 “叮——” 消息提示如天籁般,主座上的老伯跟着顺势看过来。 【蕴青宝贝:我不过去了,替我和秦董说声抱歉,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看到程蕴青不来的消息,秦楚尧重重吹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一通戳弄。 “如果你很忙,去处理完手头事再来吃饭。”对面的男人忽然出声,语气、声音都如他那张寒到极致的脸。 第3章 秦楚尧赶紧收起手机看过去。 对面的男人微垂着眉眼,慢条斯理切着盘中牛排。 “对不起,小叔,我……”借口及时卡在嘴里,生生咽了回去。 他小叔秦渡最讨厌别人找借口。 秦老爷子见气氛跌入冰点,岔开了话题,主动对秦楚尧道: “你那位同学有事就先忙,一顿饭而已,什么时候都能吃。” “对不起爷爷,蕴青请我替他说声抱歉。他不是故意失约,只是作为医学生,道德感和责任心太强,也是担心那花蝴蝶真出什么意外,先守在那了。” “花蝴蝶?”老爷子疑惑。 “嗯,就是一起来的那个,叫柳静蘅的。”秦楚尧提起他就一股怒火直冲心头,“这人天天打我主意,土鸡还妄想嫁入豪门做凤凰,我也是好脸给多了。” “我吃好了。”话音落下的瞬间,秦渡放下刀叉,抽过餐巾轻拭过唇角,起身离开。 秦楚尧和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没作声。 * 天边艳丽的橘红融进一抹青黑色,路灯一盏盏亮起。 医院病房里,昏暗中,床上雪白的身影更为刺眼。 睡睡醒醒的柳静蘅终于是睡饱了,他慢慢转动着眼珠看过去。程蕴青还没走,撑着额头睡着了。 脑袋休息过来,又针对原文多补充了些细节。 原文中,炮灰原主陷害程蕴青推他下楼,为了使谎言更具可信度,给自己打了台轮椅,做了份假的医院报告,成了名义上的半瘫。 柳静蘅眯了眯眼。轮椅好啊,走路多累。 黑暗中,他窸窸窣窣摸索过一遍,找到了原主的手机。 有密码,不知道。 但像这种极端自负的人,密码也好猜。 他输入自己的生日,手机解锁。 柳静蘅:生日做密码,当代一大傻。 点开银行卡:余额0.21元。并伴随着大量催债短信,接踵而至。 【草拟吗,再不还钱把你卖夜总会去,让那些猪头三草死你!】 柳静蘅:…… 更不想活了。 眼下当务之急,搞台轮椅,以假乱真。 倏然,身边传来一声吸气。 柳静蘅幽幽看去,和程蕴青来了个四目相对。 柳静蘅:“能不能借我点钱。” 程蕴青一醒来就听到这个,表情骤然冷下去: “借钱做什么。” “主要是不想吃土。”柳静蘅编了个理由。 “你父母不给你生活费?”程蕴青顿了顿,眉心笼上尴尬,“不好意思,我有口无心。” 他沉思片刻,再次对上柳静蘅清浅期盼的眼珠,喉结滑动了下。 程蕴青倒不是抠门,纯纯是忌讳熟人之间谈钱。以前别人借钱就给,最后都成了坏账,也没紧催,就一句“有钱了么”,被拉黑,老死不相往来。 他的视线轻轻落在柳静蘅细瘦伶仃的手腕间。 瘦的桡骨突出,脖子细的小鸡仔一样,像是长这么大没吃过几顿饱饭。 “你要多少。”程蕴青妥协了。 柳静蘅想了想:“五百。” 程蕴青:…… 白内耗了,还当是五万呢。 “借你可以,什么时候还。” 柳静蘅:“月底。” 程蕴青轻喟一声,点开微信找到柳静蘅: 【转账10000元】 “年底再给吧,先拿去吃饭。” 柳静蘅收了钱,随后: 【转账9500元】 程蕴青敛了眉:“为什么退回来。” “我只借五百,月底就还。” 程蕴青声音不自觉抬高:“我又没催你。” 柳静蘅翕了眼:“只借五百。” 说多少就是多少,多一分也不要。 程蕴青看了他许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我先回学校,住院费已经交过,你有事打我电话。”程蕴青见时候不早,才起身告辞。 柳静蘅张了张嘴,那声“注意安全”咽回了喉咙。 他和主角受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温暖的叮嘱实在多余。 * 翌日一早,医生过来查房。 柳静蘅:“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要是没什么事多住几天看看情况,你朋友帮你交了一个月住院费和医药费。”医生劝慰道。 柳静蘅生锈的大脑缓慢转动着,忽然问: “不住的话,钱能退?” “可以,但你这是个长久病,我们还是建议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先养好身体。” 柳静蘅在床上坐了半天,看着好像是被说动了。 然后他从柜子里翻出外套: “叔叔,再见。” 医生:…… 柳静蘅整理好东西,去大厅窗口办理退费。 隔壁窗口前站着个个子高挑的男人,一身西装,姿态挺拔。 太高,柳静蘅一下子看不到他的脸,但能看到他走路时鞋底那抹红。 这是他穿书前从隔壁妹妹的豪门小说中学到的——红鞋底的人,一般不是一般人。 但他不关心,眼里只有退费。 窗口医生杵了杵一沓人民币,最后问他: “你确定要退?你朋友帮你交了这么多天住院费也是担心你,真出意外他会很伤心的。” 柳静蘅点点头: “我想……” 忽然哽住。 要说什么来着?大厅里人头攒动,声音嘈杂,扰乱了他本就不清明的思绪。 罢了。 “快给我钱。”柳静蘅低声催促道。如果将现场换成银行窗口其语气也恰如其分。 医生把钱递过去,语气不悦: “行吧,你也这么大的人了,也该学会对自己负责。倒是这事儿你自己瞒严实了,被你朋友知道了,兄弟可没得做。” 柳静蘅:?不懂。 他接过钱一张张数着,慢悠悠朝门口走去。 隔壁窗口前的男人,视线从柳静蘅身上一瞬而过。 一工作人员叫住男人: “秦先生,我已经帮您预约了院长,请您移步他办公室详谈捐赠医疗器材的事。” “好,谢谢。” 高大的身形乘着脚底利落的风,身后跟着一排秘书保镖,惹眼地穿过人满为患的大厅。 …… 柳静蘅给程蕴青发了消息,他终于想起刚才想和窗口医生说什么: 【住院费和医药费我退掉了,退的现金,你在哪,给你送去。】 程蕴青一个微信电话打来,张嘴就是: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固执,连自己死活都不在乎。” 柳静蘅思忖着。原文没有的剧情,他作为绿茶炮灰该怎么回应? 不知道,搜一搜“绿茶语录”。 也懒得翻,就第一条“她一上来就开始骂我,她真的很爱你鸭”。 柳静蘅:“你一上来就骂我,你真的很爱我。” 她对你,我对我,嗯,没错,总不可能照着也念错。 哦对,还有: “鸭~” 程蕴青:“哈。”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他抬手敲了敲心口:“随便你吧,我还要上课,挂了。” 挂了电话,程蕴青久久望着手机,忽然笑了下。 程蕴青身边的同学: 哇……程蕴青是在笑么?果然人活得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能碰到。 * 柳静蘅订好轮椅后,提着一袋子现金,于晋海大学里兜兜转转,逢人便问: “你知道医学院的程蕴青在哪上课么。” “不知道,没听过。” 他给程蕴青发了消息问,程蕴青的文字冷如其人: 【你自己想办法。】 想就想。 大学校园几万号人,找一个程蕴青无异于大海捞针。 柳静蘅走了半天,心脏越跳越快,索性坐在路沿石上,敲敲小腿。 但也不算一无所获。 在食堂门口,他看到一则招工启事: 【张记麻辣烫诚招小工,要求会煮菜,相貌端正,勤奋好学,细心认真。本校勤工俭学大学生优先录取。80一天,工资日结。】 柳静蘅掰着手指算算日子。 距离他还钱日还剩半个月,15x80=? 有点难算,不过福利院的院长爸爸教过,可以用10*80+5*80。 等于1300。这样他还了程蕴青500后,还能剩900块。 柳静蘅拖着绵软的双腿找到了张记麻辣烫。 张记麻辣烫的老板一见他人,眼都亮了: “会不会煮菜不重要,哥就缺一个门面。” 老板和隔壁的王记麻辣烫苦斗已久,结果王记来了个漂亮的大三兼职生,往那一站,全校小伙子忽然对麻辣烫爱不释手,但仅限王记。 老板握拳:学校的女生,我全都要~! 柳静蘅会煮饭,但一般人吃不来。 第4章 最温柔且善解人意的院长爸爸吃过他做的饭,也会拉着他走到河边,指着广袤天空,语重心长地谆谆教诲: “静蘅,你知道么,学会放弃也是人生重要一课。有意义的事其实很多,我们要做的是追逐属于自己的意义。” 柳静蘅:爸爸说得对,当下我要追逐的意义是尽快还钱。 下午,老板简单教了柳静蘅如何煮麻辣烫,便放心把窗口扔给他,跑去找狐朋狗友打麻将,美滋滋的只等日入上万。 饭点,人多了起来。 柳静蘅系好围裙,迎来了第一个位顾客。 “老板这些吧,我还要炸串。”刚下课的学生指着窗口里面的冰柜,“鸡肝、素鸡、蟹棒,各来一串。” 柳静蘅跟着在心中念菜名,念着念着,双眼涣散了。第一个是什么来着? “这么多你吃不完。”柳静蘅试图为自己争取。 “哎你这个人奇怪,我吃不吃得完关你什么事。”学生说完,气鼓鼓跑去找了个空位坐下。 饭点一到,麻辣烫窗口前的队伍越来越长。 柳静蘅额间挂着薄薄一层细汗,这边锅里煮着沸水等待下食材,那边热油冒着泡等待放炸串。 他深知自己的大脑如鹅毛般苍白,为了方便记忆,他把每个串取一个字,组成好记口诀写小本本上。 鸡肝、素鸡、蟹棒,便是干鸡蟹。 “麻烦快点,我们一会儿还要上晚自习。”排队的学生见柳静蘅对着油锅开始思考人生,急了。 柳静蘅望着他的小本本:干鸡蟹干鸡蟹……嗯?什么来着? 他朝食堂望去,干鸡蟹顾客早已埋没在庞大的觅食大军中。 柳静蘅继续发呆、沉思。 过了一个世纪,他端着顾客自选的麻辣烫盆,对着冰箱柜里的食材依次看过去。 干是鸡肝?不可能,学生点的麻辣烫里有鸡肝,鸡肝吃太多胆固醇高,会增加心血管患病几率。 他目光一转,落在风干腊肠上。 鸡是什么来着? 既然学生爱吃腊肠,那鸡必然是……鸡小肠! 至于蟹…… 这里也没有螃蟹啊,蟹?蝎?血? 错不了,是猪血。 另一边。 定制无市售的宾利停在晋海大学门口,吸引了大批学生目光,围着打卡拍照。 司机下车一路小跑,打开后车门。 红底黑皮鞋落下地面,被笔挺西装裤裹着的修长小腿从车里迈出来。 “哇……好像来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学生们议论纷纷。 因为他们在校门口的迎宾大队里,见到了只有在入学时才能一睹真容的校长。这阵仗属实不一般。 第3章 校长带着一群领导等候多时,见车门打开,忙迎上去。 车上下来个高大的男人,西装革履,乌发浓颜,锋锐的下颌线高高扬起,晕染着淡淡的疏离。 “秦代表,好久不见。”校长双手握住男人的手,“今日您莅临我校,令校园都蓬荜生辉。” 秦渡微微点了点头,视线平稳悠长,穿过黑夜落在偌大校园中。 晋海大学建校百年,所有的建筑修缮、承建工作都由秦渡一手负责,今年也是他家集团成立六十周年,据老爷子的意思,多做善事回馈社会,顺便将本就响当当的名气打出到人尽皆知。 秦渡是来视察捐楼的。 “秦代表这么晚还没吃饭吧,您是大忙人,自然是情理之中,我本想设宴招待,但您的秘书说您为人直白刚正,不太喜欢弯弯绕绕,索性,您来看看咱们食堂,有什么想吃的,我来请。” 校长笑道。 秘书无语:你倒是会曲解别人意思。抠死你算了,让人吃食堂,你好意思么。 秦渡依然目视前方:“陈校长破费了。” 校长带秦渡吃食堂,倒不是真抠门。 晋海大为名校,学生多,财政拨款还没下来,但他缺个教学楼,也缺俩食堂,一会儿还得带人去图书馆走一趟,反正这些东西,再多也不嫌多。 一帮人商业互吹着,进了食堂。 几人的脚步倏然顿住。 闹哄哄的食堂里,学生们三五成群挤在一起。 嘴上吃着,热闹也看着。 张记麻辣烫的窗口前,一小伙子举着三根炸串,怒指柳静蘅: “你还真是,说你全记错了吧,你还都记对了,说你记对了,我想要的一个没有!你就这样做生意?!” 柳静蘅呆滞.jpg 生锈的机器人运转半天,终于接入程序。 “对。” 果然相信自己的大脑,是这辈子做过的最不靠谱的决定。 后面排着队: “你怎么回事,你那脑子记不住你拿笔记下来不行么?” “靠,我的也都拿错了,晦气,我还急着上晚自习呢。” 柳静蘅面对讨伐的人群,心脏跳得厉害,脑子也越来越乱。 发生了觅食事故,老板会不会一怒之下开除他。 欠债还钱是为人之本,为了保住工作,先道歉吧。 柳静蘅挠挠脸颊,缓缓开口: “对不起,我给你换一份吧、吧……” 一紧张,舌头打了结。 霎时间,乌泱泱的食堂仿佛跌入了真空环境。 讨伐大军集体闭了嘴。 举着猪血、鸡小肠和风干腊肠的学生:…… 忽然,有点愧疚是怎么回事。 他都喊我爸爸了,我要不要原谅他啊…… 柳静蘅的老旧cpu宕机半天,又跑出一句: “不要被影响心情,好好吃饭、饭。” 更加的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也……也行。”学生妥协了。 妈的,饭饭?草,他在对我撒娇!他都这么可爱了,我再不原谅他都不能算人了。 食堂门口,校领导带着秦渡望眼欲穿,只见张记麻辣烫前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很好吃。 “秦代表平时会吃麻辣烫米线之类的小吃么。”校长问道。 “还没尝试过。”秦渡淡淡道。 “您今天有口福了,这家张记麻辣烫是咱们食堂最火的窗口,学生的肯定就是最好的口碑!” 秦渡翕了翕眼:“感谢陈校长推荐。” …… 西装革履的人群,与嘈杂油腻的食堂格格不入。 即便校长来了,依然有不少学生对着张记麻辣烫窗口望眼欲穿。 校长一行人往窗口一站,就见里面站着个漂亮的小伙子,眉眼生得淡淡的,如轻清通透的古玉,天然呆的表情似是埋藏在地底许久的古玉,浑润的表面透着不落世俗的天真。 秦渡抬了抬眼。有点眼熟,似乎就在今早,医院窗口。 “生意不错啊,小伙子你有什么推荐?”校长问柳静蘅。 柳静蘅,呆滞.jpg 这人是在跟他说话? “哈哈,看来是个内向的小孩。”校长黄豆流汗。 “这样吧,你一样给我们来一点,不用太多,尝个味道。”校长道。 柳静蘅:“行。” 他端个盆走两步,停下来了,垂着脑袋思考; 走到冰箱前,又停下来了,继续思考。 一样来一点。他就喜欢这种能让他随便发挥的要求,太精细的数字,他记不住。 油麦菜一根,鱼丸一颗,腊肠一片,粉丝一条,不小心多夹了,放回去。 校长:…… 蓦然,始终沉默的秦渡张了嘴: “贵校不愧为名校,引入机器人点餐,节约人力又能提高效率。” 校长颤巍巍掏出帕子狂擦汗。就在刚才,他好像做了个会令他悔恨终生的决定。只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上吧,赶明儿再请这尊大神吃顿好的。 半小时后,柳静蘅端着麻辣烫放在秦渡手边。 秦渡没动,观察着。 校长为了证明他们学校不是只会培养人机,主动和柳静蘅攀谈: “同学你本校生?” 柳静蘅记不起原主到底什么设定,但他知道说多错多,索性道: “对。” 校长又问:“你觉得学校生活丰富么。” 柳静蘅:“对。” “同学关系融洽么。” “对。” “学习生活辛苦么。” “对。” “对于住宿环境,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么。” “对。” 校长挠挠眉尾:这好像真是个人机,主打一个句句有回应,事事无落实。 在校长与人机的跨物种交流中,秦渡已经拿起了筷子,捞了颗鱼丸。 咬了一口,放下了筷子。 “陈校长。”秦渡道。 大佬忽然点名,校长立马停下研究人机,忙凑过去: “秦代表您有什么建议?” 快说要给我捐个食堂! “我建议,在扩建食堂前,先听听学生的声音,父母的血汗钱来之不易,总不能要他们钱花了,还委屈了。” 第5章 秦渡站起身:“会影响身心健康。” 校长:……??? 柳静蘅跟着听了半天: “对。” 校长:别说了爸爸。 秦渡一走,领导班子也立马跟着起身。 围观的学生松了口气,抱怨起来: “这么金贵吃什么食堂,什么叫我们没得选,哪里没得选,小哥哥亲手煮的麻辣烫,我能一直吃到进棺材。” “小哥哥别难过,你煮的麻辣烫超级好,就是有点难吃而已,不是你的问题,是那个人嘴巴刁,对着学生装什么呀,无聊。” 柳静蘅不懂,呆滞.jpg 柳静蘅不懂,但校长懂。 他的食堂扩建计划,没戏啦。笑哭.jpg 夜色渐浓,食堂安静了下来。 柳静蘅洗着餐具,老板的短信发来: 【转账100元 小柳儿你太棒了!果然选你没错,我在这打麻将,进账消息没停过,虽然都输光了,但你功劳大大滴有!明儿哥还在麻辣烫等你,你收拾完东西锁门回去吧。 我就不过去了,隔壁王记和我约了学校后门见。】 柳静蘅回复:【好哒。】 太累了,手抖,“的”变成了“哒”。 不过,问题来了。 他是谁,生从何来死往何去。 今晚住哪? 第4章 九点钟,学校宿舍灯火通明。 程蕴青进了宿舍,书本一放,靠着椅子仰着头,凝望着吊灯。 “蕴青你才回来啊,吃饭没?”舍友问。 “没,下午跟着教授去了医院学习,刚结束。”程蕴青的声音透着丝疲惫。 正在一边刷微博的舍友腆个脸凑过去: “你现在跑快点还来得及,咱们学校二食堂的张记麻辣烫上热搜啦!” 其他人跟着凑热闹: “是不是吃出来鼠头鸭脖了!” 看清热搜后,几人缓缓打出一个? #晋海大学机器人科研项目大获成功# 下面配了一段视频。 年轻清秀的小伙子面对校长耐心地问询: “对,对,对,对。” 评论区很热闹: 【哈哈哈晋海大学,培养人机的摇篮。】 【笑死我了,“老板我吃顿霸王餐不犯法吧?”“对。”】 【人机感太重了哈哈哈!不过这个小哥好可爱啊!】 【呜呜呜我们学校,我和舍友约好了,明天去张记麻辣烫打卡,顺便欣赏盛世美颜。】 【当事人之一表示,当人机一样炸串没给我拿对时,怒气值120%,可他喊我爸爸,喜爱值1000%】 【大家别评论了,让热度降下去,不然校长要哭了。】 【道理我懂,可又不是我学校跟我有什么关系?明天晋海大学食堂一日游预订!有同游报名的没。】 舍友们围在一起翻评论,笑声震天。 程蕴青疲惫地揉着眉心,并不参与讨论。 “蕴青你快说你饿了,咱们一起去张记续个摊。” “我不吃麻辣烫。”程蕴青拿起浴巾,“我去洗澡。” 他走到门口,听到舍友还在讨论: “这人是哪个学院的?没见过啊。” “你问问咱班女同志,她们肯定知道。” “问了问了,说是旅游管理学院的,叫,柳静蘅。” 程蕴青忽然顿住了脚步。 半晌,他将浴巾搭在椅子上,阔步出了宿舍。 学校的灯,一盏盏灭了,黑暗不断被拉长。 出门前,舍管阿姨喊住程蕴青:“同学,还出去么?半小时后闭寝可不让进了。” 程蕴青没说话,目光笔直地穿过黑夜。 夜幕下的食堂,漆黑一片,无半片人影。 程蕴青绕着食堂转了一圈,摸出手机给柳静蘅发消息: 【在哪。】 “叮咚。”黑夜中,亮起了狭小一片区域。 程蕴青顺势望过去,食堂门口一台报废冰箱,里面隐隐约约蜷着一团黑影,看着很悬疑。 他的后背忽然冒出密密麻麻的寒意,犹豫半晌,程蕴青慢慢走过去。看到冰箱里瘦弱纤薄的身影紧紧缩着。 他没敢动,他怕他这手一伸,后来经过警方调查,案发现场全是他的指纹。 直到那团黑影动了动,挠了挠脸颊。 程蕴青松了口气,拉开冰箱门把人摇醒。 “不回宿舍?”他问。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对。” “你打算今晚在这过夜?冰柜里?” “对。” 程蕴青重重做了个深呼吸:“说点别的。” 柳静蘅抱紧了身子,生锈大脑缓慢运作,试图从听过的原文中找到契合绿茶炮灰设定的合适语录。 原主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好像是后期男主攻面临追妻,情场失意,炮灰主动出击: “看到你这么难过,我很心疼,只恨自己太笨,帮不上你的忙,还总是被自责的情绪束缚。” 柳静蘅的身体在冷风中缩得更紧了。好长。 凉风一股股往他脑子和嘴巴里灌,死拽着脑子里为数不多的记忆细胞。 整理半天,柳静蘅缓缓开口: “我恨你太笨,帮不上我的忙,还不自……自觉?” 柳静蘅又想起一点细节,抬起头,皱眉: “哼。” 毫无感情的,模拟原主无法隐忍的哭腔。 程蕴青双眸骤然瞪大,喉结上下滑动着。 他别过脸,声音冷漠,又紧绷: “进不去宿舍了?” 柳静蘅:“对。” “刚好我也进不去了。”他压抑着腔调,“起来。” 柳静蘅扶着冰柜慢慢往上起,双腿麻的没了知觉,眼前一黑,脑袋一晕,直挺挺往前倒,脑袋撞在了程蕴青肩头。 黑夜中,程蕴青嘴角扬了扬,很快收敛: “站直了,我带你去我家。” 柳静蘅晕乎乎的:“行。” * 程蕴青家底殷实,虽不能和秦家大财团比,但房产也不少。 平时没课他就住在学校不远处的公寓。房子不大,二层复式。 程蕴青带人回了家,催促他先去洗澡。 柳静蘅倒也没有一点不适应。 小时候生活在孤儿院,十五岁后离开孤儿院四海为家,不必换一个地方就内耗一次,反正那个小盒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他蜷缩着身子泡在浴缸里,疲惫地枕着膝盖,沉沉睡去。 柳静蘅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一小时了,你还没洗完?”程蕴青的声音如书中描写那般,冷冷清清。 柳静蘅气若游丝:“对……” “出来吧,水都冷了。” “不……” “我进去了。” 下一秒,房门打开。程蕴青托着一沓衣服进来了,目光避开柳静蘅: “衣服我放这,你冲好身子早点出来睡觉。” 柳静蘅枕着膝盖,被热水蒸过的脸颊酝着两抹浅浅粉色,睫毛散落着稀碎水光,明珰乱坠。 “我就在这睡觉、觉……”他实在没力气了。 程蕴青手指一拢,做了半天心理建树,转过头: “要我抱你出去?” 简单六个字,字字是讽刺。 柳静蘅内心叹了口气。 程蕴青真是很不错的人,知道他辛苦,竟不惜放下身段要抱他出门,若他不是炮灰就好了,他一定能和程蕴青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努力回忆着炮灰语录,但脑子从洗澡水里过了一遍,除了空白就是水。 索性道:“行。” 程蕴青深深敛了眉,“呵”了声。怎么会有人听不出好赖话。 他随手扯过浴巾,视线避开,摸索着找到柳静蘅的手。 水已经冷了,他的手也冰凉。 心一横,程蕴青直接把人拽起来,对方瘦得厉害,根本没用几分力气。 他用浴巾裹住柳静蘅,人便无力的顺势往他怀中一倒。 程蕴青的手僵在了半空。 怦怦!怦怦! 空旷的浴室将他的心跳声衬托的如雷般震耳。 他忙用脚踢开浴缸水龙头,哗哗水声淹没了一些东西。 出了浴室,柳静蘅一着枕头便睡了过去。 程蕴青衣服湿了一片,站在床边,静静垂视着柳静蘅的脸。 昏黄的壁灯在他脸边打了一圈柔光,鼻尖淡红色的小痣像是威士忌杯口悬着的樱珠。 程蕴青身子弯了弯,柳静蘅的睡脸近在咫尺。 “谁让你撒娇的。”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含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人情。” 程蕴青正沉溺在暖色的温柔间,却被忽然的“叮咚咚”声打乱了神思。 他微微蹙了眉。一向从容的他第一次因为手忙脚乱掏手机而差点把手机交代在这里。 屏幕上来电显示:秦楚尧。 第6章 程蕴青火速按下静音,周遭温柔静谧的空气,在这三个字出现后变得蠢蠢欲动。 他阔步离开房间,关好门,不紧不慢接起了电话。 “蕴青?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怎么才接,害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秦楚尧释然地松了口气。 “刚从医院回来,碰到同样进不去宿舍的朋友,带他回家,忙着,没听见。” 那头,秦楚尧的声音陡然抬高: “什么朋友,哪个朋友,姓什么叫什么,怎么写有几画。” “柳静蘅,你认识的。” 电话那头蓦地沉默了。 短暂的宁静后,爆发了。 …… 秦家。 秦渡正对着电脑,处理一些白天遗留工作。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你到底有没有心?你以为柳静蘅纠缠你是为了谁,他想山鸡上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是你觉得,我俩天赐良缘,你也想帮忙撮合!” “什么?他不是那种人?呵,你好像很清楚我不舍得对你说重话,所以你才一而再地挑战我的底线?” 秦渡回过神,手指轻滑着鼠标滚轮。 最近,好像频繁地听到“柳静蘅”三个字。 * 翌日一早。 程蕴青起床后,去喊柳静蘅。 喊了半天无人回应,一开门,床铺整齐摆好,枕头上还放了一个袋子,袋子下压了一张一百元纸币。 打开袋子,厚厚一沓钞票。 程蕴青对着钞票,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柳静蘅那张淡漠如水却倔强的脸。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无语地发笑。 他这寸土寸金的高级公寓,合着就值一百块。 …… 柳师傅一大早就在食堂忙活着。 今天,人格外的多,手机闪光灯也没停下过。 对着大排长龙的学生队伍,柳静蘅停下酸痛的手,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 “早八,就吃这个?” 学生们齐声:“对!” 柳静蘅低下头:“行。” 正忙活着,人群中挤进来一油光水滑的小胖子,脑门挂着汗,一把抓过柳静蘅的手: “我的哥哥啊,您还在这呢,院长找你找疯了!” 柳静蘅被冷不丁一拽,手中的麻辣烫溅出几滴汤汁。 他不紧不慢擦拭着衣服,忽然顿住手。 哦对,原主也是晋海大学的学生。 啧,浪费了一百块。 “找我,做什么。”柳静蘅问。 小胖子嘴巴张了张,卡壳半天,最后摆起微笑: “当然是急着表扬你高风亮节,惜字如金。” 柳静蘅缓慢擦拭着衣服,半晌,脸上酝开一抹绯红。 要被表扬了。 嘿。 …… 旅游管理学院的院长丁智坐在办公桌前,端着保温杯,右腿抖得筛糠一样。 今天一大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校长大人亲自打来了电话,问柳静蘅是不是他们学院的学生。 语气极其的亲切。 果然,昨晚看到热搜时,也顺便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时针绕着表盘转了一圈,丁智看向门口。 只有萧瑟的风。 时针又转了一圈,丁智再次看向门口。 风变得热了,中午到了。 “这个混蛋!”丁智拍案而起,臭小子哪来的架子还得他堂堂一院长亲自请人。 丁智夺门而出,脚步蓦地顿住。 学院长廊上,一道瘦削身形正站在隔壁导员办公室外,低着头沉思。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那道身影终于动了,拖着沉重的步伐,和他对上了视线。 单薄清秀的男生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对着丁智研究了半天。 “找到了。”随后缓缓吐出仨字。 丁智:…… 哪个学院把机器人扔这了。 柳静蘅双手紧紧抓着裤缝,有点紧张。 长这么大他极少得到表扬,如果院长大喜之下强行塞给他奖学金,他该用什么姿势接过来才能显得高风亮节又不世俗。 丁智看了眼手表,脸上挂着古古怪怪的笑: “柳静蘅?你可真棒啊,食堂到这三百米的距离,你也能抓住片刻思考自己伟大的人生,还思考了三个多小时。” 柳静蘅红着脸,面无表情点点头:“对。” 丁智深吸一口气,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重拳出击打了个寂寞。 “昨晚校长带贵宾亲临张记麻辣烫,你的表现我只能堪称完美,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爱惜文字的人?” 柳静蘅低下头:“汉字是中华文化的核心,要,守护。” 丁智哽住。 好想来一段优美c语言,但对方异于常人的解读方式,内耗的只能是自己。 “对了。”丁智觉得说也说不出什么门道,索性转移话题不再为难自己,“我让各系导员下派各班班长的实习任务,通知都收到了吧。” 柳静蘅不知道,穿书几天,他也是才回忆起原主是个大学生的设定。 他没上过什么学,也知道老师提问要回答,于是道: “没。” 丁智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捏了捏眉心。 他打开电脑,调出柳静蘅的学生档案,念着: “柳静蘅,二二级旅游管理学院,国际管家专业……” 柳静蘅:? 什么专业? “实习意向里,你填的是rilon集团的家庭管理。”丁智的目光落在柳静蘅脸上,“你知道rilon集团是哪里么。” 柳静蘅的cpu缓慢运行了半天: “对。” 原文中反复出现的“rilon集团”是男主攻秦楚尧家的超级大财团,其业务项目涵盖了楼市、电子、酒店等一切赚钱项目。 原主也是相中了这一点,才在大二那年从旅游管理专业转去了国际管家,只为有机会接近秦楚尧,方便他棒打鸳鸯,阴险上位。 柳静蘅挠头。管家,不会。 “你这份自信就是没分给全世界,否则人人都是马丁路德金。”丁智笑得阴阳怪气。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昨儿刚把rilon集团的公司代表给得罪了,今天还妄想腆张脸上门求认可,脸大如盆。 柳静蘅握在一起的手搅了搅: “院长爸爸说过,自信的男人最好命。” 他虽记性差,但永远忘不了那天中午广袤的天空,和院长爸爸亲切地教诲。 院长丁智:? 爸爸……? 丁智沉默半晌,抬手挠了挠腮帮子。 又挠了挠鼻子,摸了摸脖子,饱经风霜的老脸,变得如同三岁孩童,浮现一抹稚嫩的红。 他做了个深呼吸,眼神骤然明亮,亲切地拍了拍柳静蘅的肩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有这等觉悟也不算一无是处。好了,你先回吧,顺便喊你班长来一趟办公室。” 柳静蘅点头、点头。 离开办公室,转个弯的工夫—— 院长说,喊谁过来? 忘了。 应该也不重要。 那一天,丁智站在窗边望着广袤无垠的天空,看着晴空万里到日落熔金,天际跳出第一颗星星时,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我没有这样的逆子。” 第5章 三月份,各大高校纷纷开展大四学生实习工作。 程蕴青的实习意向书被医学院院长扣下了。 院长找到程蕴青,意味深长道: “填写实习意向时要专心,你写错社区卫生所我帮你改了,老师看好你,别让我失望。” 程蕴青收到了院长给他改过的意向书。 晋海市赫赫有名的三甲医院口腔医疗中心,其中的带教老师也由医院的口腔科主任变成了学院长专家亲自上。 程蕴青看了许久,意向书被他狠狠捏皱。 从大一入学时,他就没瞧得上那些小打小闹的小卫生所,但他填报的社区卫生所,在柳静蘅家附近。 程蕴青将意向书拍在桌子上。 自己的确是疯了,放着优越的实习机会不要,委身小小卫生所,就因为柳静蘅家在附近? 什么世纪笑话。 …… 柳静蘅也在研究自己的实习课程。 定制的轮椅到了,柳静蘅照着说明书自己组装好,坐上去。 不错,好。 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从天明到天黑,柳静蘅终于回忆起原主接下来的陷害大计。 原主不仅要毁了男主受的爱情,连他的事业也不放过。 无人观赏,他就像个尽职尽责的独角戏演员,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缓缓握拳。 我全都要。豹子头握拳.gif 晋海大学附属医院口腔医疗中心。 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样一幕: 身形瘦削的年轻男生僵硬地转动着轮椅转轮,轮子卡在了座椅脚上,男生愣在原地沉思了大半天,缓缓起身,将轮椅往外推了推,坐好。 第7章 众人:……? 我是买电车还是买油车?要不买个轮椅吧,室内也能开。 柳静蘅攥着号码单,叫号电子屏上出现了他的名字,大喇叭广播随即响起: “078号柳静蘅,请到六号诊疗室就诊。” 他滑着轮椅进去了,诊台的医生见状,起身帮忙推着他进了诊疗室。 房门打开,屋内几个医生顺势望过来。 其中一个,虽然戴着口罩,但上方露出的清秀眉眼一下子亮了。 程蕴青本来正在按照院长的指点清理仪器,见到来人,双腿不受控制站了起来。 虽然每位医生都全副武装,但柳静蘅还是一眼认出了其中的程蕴青。 原文中,程蕴青在当地医院牙科实习,原主不甘他灿烂的前途如此顺风顺水,主动挂了他们学院长的专家号,原主门儿清,程蕴青和学院长几乎是捆绑式销售,找学院长准没差。 他预约了拔智齿,整个过程中,虽然主刀医生是学院长,但他出于对程蕴青的肯定和期望,将打麻.药的工作交给程蕴青。 这就让原主找到了机会。 专家操刀,哪怕是全包横阻生智齿,原主也没受什么罪,打麻.药也没多疼,但他偏要找茬。 原主硬是转身一个投诉,说实习医生的麻.药打的剂量过大,导致他半边脸长时间瘫痪。 最后还要甩出炮灰经典台词: “程蕴青,你害我下身瘫痪我已经不去和你计较,因为我一直拿你当最好的朋友,可你如果对我有不满大可以提出,为什么要在我引以为傲的脸上下毒手!” “我的人生,全被你毁了!” 按照规定,实习生只能看不能动手,但程蕴青的院长太看重他这个关门弟子,无视规定将重要工作交给程蕴青,第一次就闹出了医疗事故,喜提热搜,导致程蕴青面临延毕,也害院长背了处分。 柳静蘅回忆完原文,坚定握拳: 虽然原作者写文不太动脑子且没什么常识,但这次,我一定不会出错。 程蕴青短暂的错愕后,收回目光。 清理医疗器械的手也微微发抖。 “怎么坐轮椅了。”他低低问。 原主应该:“我都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为什么你轻飘飘一句话,让我再次回忆起自己瘫痪的事实,你不是医生么,为什么你可以如此轻视一个生命。” 柳静蘅沉思半晌。好长。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着,努力回忆着原文台词: “我……” 什么来着? 他一抬眼,看着诊室其余几位医生的目光齐齐探过来,众目睽睽,他心中不由地敲起了小鼓。 “我瘫痪了,不想活惹。”大概是这个意思吧,瘫痪有,和生命有关的言论也有,没错。 虽然末尾口齿不清,好在瑕不掩瑜。 程蕴青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柳静蘅。明明之前见他时,还健步如飞的,该不会…… 程蕴青无奈摇摇头,口罩下的唇角勾起笑意。 又撒娇。 学院长一听,喋喋不休,什么生命伟大,最好的良药是热爱生活的信念。 柳静蘅听得头昏脑涨,一旁程蕴青忽然起身: “我抱你上诊疗椅。” 柳静蘅沉默了。愧疚,其实原文男主真是很不错的人来着。 程蕴青一手穿过他身后,另一只手抬起他的腿弯,压低声音对他道: “抱紧了,摔了我不管。” 柳静蘅忘了自己瘫痪人设,双腿夹紧: “行。” 刺眼灯光亮起,柳静蘅缓缓眯起眼。 “张嘴。”程蕴青拿起牙窥镜。 柳静蘅张开嘴。 “再张大点。” 柳静蘅使劲扯着嘴角,努力将嘴巴张到极致。 程蕴青仔细观察着他的牙齿,洁白整齐,像一排健康的小竹笋。 “做过心脏病评估没。”程蕴青问。 柳静蘅:? 那是干嘛。 见他张着大嘴一脸傻相,程蕴青放下牙窥镜,道: “你有心脏病,要先做评估确定性质和心功等级以及风险程度,才能确定是否可以拔牙。” 柳静蘅缓慢运行着cpu。以他的情况,必然无法通过评估,这样他岂不是失去了陷害男主受的机会。 “不,不,我要拔。”柳静蘅哆哆嗦嗦直起身子,目光坚定,“可以拔。” 程蕴青关了仪器灯,漆黑的眼眸直勾勾望着柳静蘅慌乱的脸。 “那就先去做个心脏病评估。”一旁的学院长出了声,“出了意外咱们担不起责任。” 他领着其他实习生讲解注意事项时,程蕴青忽然弯下腰,直勾勾凝望着柳静蘅的脸,声音极低极轻: “明知不可拔还要来,是因为太想见我了?” 话一出口,他的心也仿佛生了病,跳得慌不择路。 柳静蘅翕着眼。不能拔,他要怎么走剧情啊。 也根本没听清程蕴青问了什么,很人机地回应: “对。” 程蕴青口罩上方的双眸骤然亮了。 他仓促地别过脸,喉结滑动着。 “笨蛋。”模糊又急遽的一声。 柳静蘅忽然感觉后背落下一只手,身体旋即悬空。 程蕴青将他抱下来,没急着往轮椅上放,公式化地说: “院长还在忙,一会儿等他结束过来详细和你聊聊治疗方案。” 柳静蘅瞄到了一旁的轮椅,慢慢伸长手去够。 程蕴青拦住他的手臂按下去,一并拢在怀里: “先这样吧,搬来搬去我也很累。” 柳静蘅:“行。” 诊室里一片阒寂,柳静蘅怔怔望着头顶的白炽灯,身体被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裹挟。 困意一波波上涌。 模糊的意识中,他感到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小肚子。 他忽然想起在孤儿院第一次动手术时,害怕的彻夜难眠,院长爸爸也是这样,抱着他,讲着分散注意力的小故事,粗糙温暖的大手轻轻拍着他的小肚子: “静蘅乖乖,不怕不怕~” 思绪慢慢飘回了那个温暖的春夜。 ……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 他是被大喇叭叫号声吵醒的。 “123号预约患者,秦楚尧,请到六号诊室就诊。” 柳静蘅清醒过来,缓缓打量着周围环境。 似乎是诊室的套间,供医生们休息用,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躺在小床上,身上盖着程蕴青的外套。 他下了床,推开套间门。 诊室里,资历丰富的老专家带着五六号学生,围着诊疗椅。 椅子上躺着个高大的男生,被医生撑着嘴,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巨型大嘴花,却笑得春光灿烂。 下一秒,男生笑不出来了。 “柳静蘅!”他一声怒吼,旱地拔葱而起。 “请不要乱动。”学院长忙制止他。 “谁让你来的!你他妈还学会跟踪了!”秦楚尧指着柳静蘅怒喝道。 得知程蕴青在这医院实习,秦楚尧主动来攒眼缘,结果碰到个阴魂不散的,要是被程蕴青误会了,他嘴再大有什么用。 “来牙科还能做什么,你老实点。”人群中的程蕴青语气不悦,将秦楚尧用力按回去。 “我看是他不老实,又在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秦楚尧一个猛子坐起来,要不是三四个医生拦着,柳静蘅这顿揍今天是挨定了。 “你到底看不看了。”程蕴青揉着眉心,声音陡然抬高。 秦楚尧瞪了柳静蘅几眼,见程蕴青眉间愠青,这才哼哼唧唧地躺回诊疗椅。 柳静蘅思考了半天人生,脑子里有了一点记忆,慢慢抓过轮椅坐好,滑动着离开了诊疗室。 投诉,他得投诉。他是个恶毒炮灰,人设不能ooc。 见到工作人员,柳静蘅张嘴便是: “我要投诉,六号诊室,不能拔牙。” “还很吵。” 工作人员结合几个关键词浅浅思忖一番,一拍大腿: 医闹! 医院员工对于医患关系一直紧张敏感,这关系到他们的绩效。 医闹,绝不姑息! 十分钟后。 警车在医院大厅外停下,鸣笛声响彻云霄。 柳静蘅滑动着轮椅回了六号诊疗室。面如死灰。好累。 见到两三警察阔步而来,柳静蘅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他很怕警察。 很小的时候,他身体不舒服就爱哭,每次哭,满脸倦容的爸妈就会严厉喝止他: “再哭让警察把你抓走!” 从那一天,警察的形象在他心里就变得形殊诡谲。 “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有人闹事。”警察推开诊室门。 就这么一嗓子,柳静蘅冷汗下来了。 他惶然地低下头,不敢看。 屋里,秦楚尧被实习生们围着当成典型案例,警察忽然进门,一帮人齐刷刷看过来。 第8章 投诉室的工作人员姗姗来迟,看到低着头的柳静蘅,忙道: “警察来了,你说这里有人闹事,是谁闹,医生还是患者?谁又不让你拔牙?” 柳静蘅刚才只匆匆扫了眼屋内,大概记忆了下程蕴青的站位。 对于警察的恐惧让他抬不起头,只能相信自己的记忆力,慢慢抬手指过去。 椅子上的秦楚尧:? 那苍白的小手指,是指着他没错吧。 眼前和睦的医患关系,警察有点犹疑: “什么情况,来个明白人说说。” 学院长忙出来打圆场:“不好意思,让各位同志跑一趟,我想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不是误会。”程蕴青冷冷开口。 “上一位患者因为身体原因不便拔牙,我让他在内间休息。但这位患者。”程蕴青指着秦楚尧,“我不知道两位有什么过节,他不顾医生劝阻强行离开诊疗椅,并对他人进行言语攻击。” 秦楚尧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 “警察同志,诊疗椅连接很多尖锐器具,稍有不慎酿成大祸。不过现在患者已经安静下来,让你们白跑一趟,抱歉。”程蕴青对警察们鞠了一躬。 此话一出,秦楚尧疑惑的眼眸骤然睁大,瞳孔扩张,震颤。 警察重重叹了口气,瞥了眼秦楚尧: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在医院嘚瑟什么?何况人家来看牙关你什么事,在这指手画脚的显着你了?” “他是来看牙的么?!”秦楚尧怒指门外的柳静蘅。 眼底燃着锨天烁地的大火。 为了一个柳静蘅,程蕴青竟然公然向警察指证他! “你们什么过节我不清楚,有问题可以来警局解决,医院不是你发泄情绪的地方。”警察厉声道。 秦楚尧冷哧一声:“你胆子挺大,知道我是谁么,用这种态度和我讲话。” “我管你是谁,你要是不满可以让你家人来找我们谈。”帽子叔叔直接怼回去。 秦楚尧不吱声了。脑子里渐渐浮现出小叔冷峻的面容。 “好了。”警察对着医生们敬了个礼,“辛苦了,有问题再找我们。” 诊室里,鸦雀无声。 门外的柳静蘅:……? 好怪,投诉有,警察有,程蕴青有,剧情好像不太对。 罢了,反正没差很多。 * 秦家。 秦渡挂了警察的电话,望着手边一沓实习报名表。 警察似乎是觉得像秦楚尧这种纨绔二世祖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索性先下手为强,给他的监护人秦老爷子打电话说明情况。老爷子忙着和朋友打高尔夫,没接到,便打到了秦楚尧的小叔这里。 言简意赅,在医院闹事,不顾医生劝阻,破坏医疗器械未遂。 正沉思着,外面走廊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柳静蘅,你好样的,叫警察来,就这么想引起我的注意?” 秦渡低下头,视线落在一沓实习报名表上。 这是晋海大学旅游管理学院管家专业的辅导员上午刚发过来的实习申请表。 手指下压着的报名表中,一寸彩色照片上是一张木讷的脸,双眼空洞无神,不知拍照的人提醒他多少次,他依然没能找到合适的焦点。 秦渡的视线缓缓移动至旁边的信息栏中。 最近“柳静蘅”三个字频繁出现,这一次出现在了报名表上。 走廊上,秦楚尧似乎还不解气,抄起壁画高高举起。 “少爷。”闻讯而来的管家叫住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总正在书房处理工作事务,不便打扰,望您安静。”老管家一板一眼道。 秦楚尧咽了口唾沫,默默将壁画放回去。 出门在外,他是财团少东家,是所有人可望不可即的灿烂北极星。 但在家里,尤其是秦渡在的时候,他就是个捏捏,谁见了都想上来揉搓两把。 管家李叔端着红茶敲开了书房门,再出来后,古板的面容多了一丝愠色: “少爷,秦总请您进去。” 秦楚尧的身体慢慢僵硬,僵的快要断掉。 完了,完了。 屋内散发出来的超低气压令秦楚尧不敢再往前一步。 望眼而去,坐在书桌前的小叔表情冷峻,唇线锋利地呡着。 “秦家不缺看门的。”秦渡声音森寒,看也不看他。 秦楚尧缩着肩膀,人机感十足地僵硬往前迈了一步。 “刚才警察来电,说你在医院闹事。”秦渡漫不经心翻着实习报名表,音色似薄冷的冰凌。 “我……”秦楚尧张了张嘴。 屁大点事还要闹到他小叔这里,这帮畜生,好日子没过两天倒忘了自己姓什么。 “你几岁了。”秦渡打断他。 秦楚尧:“二……二十二了……” 秦渡鼻间发出一声冷嗤:“原来你知道。” 秦楚尧所有亟待而出的言辞乖乖咽回了肚子里。 面对小叔,千万别找借口,撒娇也没用。 小时候他在学校把同学打了,明明是同学先笑他没爹妈,但在秦渡眼里,别人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 那时他尚且年轻,听闻撒娇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手段,便尝试着抖了抖身子: “小叔~呜呜,是他先骂我的~” 秦渡森冷的一句“你最好是好好说话”,把他所有的情绪打回了肚子里。 那一天起他就明白了,他的小叔,是世界上唯一无解的难题。 秦渡站起身,语气淡漠: “二十二岁的人了,说话做事之前斟酌清楚,我不希望你打着rilon集团的旗号在外面丢人现眼。” “是……” 秦渡没再搭理他,阔步离开书房。 人一走,秦楚尧释然地松了口气。 妈的,柳静蘅,柳静蘅! 倏然,他视线一顿。 就这么念叨着柳静蘅,他还真出现幻觉了。 桌上一沓实习报名表,柳静蘅那张艳丽如同花蝴蝶一般的脸,就这么水灵灵出现在简历中。 秦楚尧悄悄看了眼门口,快速拿起报名表,银牙暗磨。 柳静蘅,想嫁入豪门想疯了?我在这个家里再没话语权,你也别妄想进这个门。 趁着秦渡没回来,秦楚尧眼疾手快将柳静蘅的报名表撕成两半,揉作一团丢垃圾桶里。 第6章 要说柳静蘅迟钝,他还知道根据原主手机里的打车记录找到原主的家。 拥挤的城中村,他的小房间埋没在密不透风的高楼中。 柳静蘅拽着他的轮椅一步一个台阶。六楼,如同天梯那般漫长遥不可及。 柳静蘅望着黄色斑驳的墙壁上,被小孩子涂抹得看不出数字的楼层,努力运行着他原始的xp系统。 运行失败,累了,歇会儿。 柳静蘅坐在台阶上,望着窗外被密密麻麻钢筋混凝土遮挡的世界,暗无天日。 说起来,rilon集团怎么还不给他打电话通知他面试? 他单手托着下巴,昏昏欲睡。 噗啪! 睡意的小泡泡忽然破掉。 想起来了。 原文中,原主为了接近秦楚尧,实习意向填了rilon财团的家庭管理。这点小计俩秦楚尧岂会看不出,报名表直接撕了扔了。 原主不死心,深谙嫁入豪门这种事,肥死胆大的瘦死胆小的,恶向胆边生,明的不行来阴的,直接给秦楚尧下药,拍好床照发给程蕴青,致使秦楚尧喜提程蕴青一枚惊天泣地大逼兜。 彼时,秦老爷子沉吟片刻: “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我秦家也不是不讲理的。” 于是原主顺理成章登门入室。 但原文作者为了追求极致的双洁,处是不能给秦楚尧破的,索性安排了原主拍下床照发给程蕴青后,秦楚尧凭借超越常人的毅力,醒了。 犹记那时,隔壁床妹妹的家属念到这一段时发出了来自灵魂地质问: “这作者是不是没什么常识啊。” 妹妹道:“这不重要,逻辑只为剧情服务。” 柳静蘅:那么问题来了,他该从哪里搞这种药?他又不似原主,有着通天的本领。 “叮咚咚~”沉思到快要睡着,手机铃声给他惊的眼皮一颤。 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闪烁着“贱畜一号”。 代入原主思维浅浅思考一下,好了,他知道是谁了。 接起电话。 “到家了么。”程蕴青的声音如荒郊一轮清冷明月,与嘈杂世间形成一道无形的隔阂。 “对。”柳静蘅的回答一如既往,如同初代ai,简单,机械。 电话那头似乎释然地松了口气,沉默片刻,缓缓道: “我在你家附近,现在过去。” 柳静蘅:“为什么。” 电话那头又是沉默。 良久才道:“东西买多了,自己吃不完。” 第9章 “哦,行。” 下午五点,被高楼掩盖的城中村早早迎来了夜晚。 老旧逼仄的楼梯里,声控灯不断亮起又复灭。 昏黄色的灯光下,高挑的身形在地上投出斜斜的黑影。 “怎么坐这。”程蕴青淡漠的声音吵醒了已经睡过去的柳静蘅。 “忘了……”他道。 “忘了什么,回家的路?” 柳静蘅抱着双腿,脑袋沉重地搁在膝盖上,轻轻点了头。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几层,还有几层。 程蕴青不可置信地嗤笑一声,但在看清柳静蘅苍白的面容后,讽刺的笑收敛回眉眼间。 他定了定神,伸出手:“五楼了,还有一层。” “哦,再说吧。”柳静蘅翕了眼。 他很困,很累,五层楼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他的体能范围。 声控灯熄灭,世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如松般挺拔的身姿在黑夜中站了许久,而后默默在柳静蘅身边坐下。 手中花花绿绿的塑料袋,都是有益心脏的优质蛋白和一些针对心脏主动脉反流的洋地黄类药物。 整个世界安静到落针可闻,黑暗中,只能听到柳静蘅的呼吸声,细微而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好似生怕这呼吸突然消失,程蕴青主动开了口: “你的实习通知还没下来么,实习已经有几天了。” 柳静蘅疲惫地睁开眼: “不知道,没通知我。” 哎呀。对了。 他扶着扶手颤巍巍站起身,像个不良于行的老头,爬上了轮椅,坐好。 人设不能忘。 他悄悄看了眼程蕴青,见他表情依然淡淡,便侥幸地松了口气。 “你的实习意向填的哪里。”程蕴青也顺理成章忽略了轮椅,问道。 “rilon集团……” 昏暗中,程蕴青一对秀气的眉柔柔敛起。 他常听秦楚尧说,柳静蘅接近他是为了上位大财团,他还当是秦楚尧自信过度。 程蕴青攥紧了手中的塑胶袋,弄得哗哗作响。 “一定要去那里么。”程蕴青压抑的声线,如冰凌似的。 柳静蘅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楚尧本就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他家小叔据闻也是个难搞的,你去了,会受委屈。” 柳静蘅看出来了: “对……了。” 话锋一转:“你们学院,有没有迷.药。” 他想说麻.药,嘴一瓢,说成了迷.药。 程蕴青忽地站起身:“你要这个做什么。” 漆暗的环境下,他的声音更是冰冷森寒。 柳静蘅慢慢思考一番:“别人让我拿的。” 原主,应该算别人。 “你听着,我没有,也弄不到。以及,如果有人托你拿这种东西,你直接揍他。” 柳静蘅:“行。” 虽然不明白,但“行、对”绝对是好用的万能公式。 三月份的夜晚还冷着,夜风平地而起,绕着窗子吹过柳静蘅的身体。 他冷得打了个哆嗦。 “回去吧,起风了。”不由分说,程蕴青一手穿过他的后背,稍稍发力,将人打横抱起。 柳静蘅放松了身体,轻轻靠在他怀中。 从小到大,无数次的手术治疗,他早已习惯了他人的怀抱、触碰。 “轮椅。”他不忘提醒道。 “知道了。” * 次日。 柳静蘅醒来时已是正午。 程蕴青不知什么时候走的,可能是昨晚,也可能是刚刚,但柳静蘅不关心。 他甚至没注意到厨房里程蕴青为他做好的饭菜,坐着轮椅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搞不到麻.药,怎么陷害秦楚尧破坏二人关系呢。 柳静蘅打算出去转转,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书中的世界同现实世界无异,在作者为了水字数的描绘下,构造了一个繁华盛大的国际大都市。 柳静蘅坐着他的豪华二轮座驾慢悠悠沿着马路牙子转悠。 等红灯时,身后药房走出来一小伙子,眼底挂着深青色,一副神经衰弱的样子。 他女朋友在旁边安慰着: “没事,你是因为工作太焦虑了,趁着休假吃点安眠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会重回生龙活虎之姿!” 柳静蘅突兀地睁大了眼。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滑着轮椅进了药房。 药师详细询问了他的状况,抠抠搜搜只给开了两片安眠药。 在他临走前,又跟念经一样说了一段: “你要相信,黑暗终会散去,人生一定能走向光明。” 柳静蘅点点头。 不懂。 刚走没两步,轮椅又停住了。 对面马路一排门头房,其中一间,蓝色的招牌上写着四个行楷大字: 【瀚墨书法】 字体刚柔并济,疏密有致,灵动飘逸。 柳静蘅的食指动了动。 走出去十几米,又慢慢滑回来。 视线再次探向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四个大字。 此时,一辆豪车停在瀚墨书法门口,精神矍铄的老人家一袭西装,拄着金丝楠木拐杖,在保镖的簇拥下走进门店。 瀚墨书法的老板立马出来迎接: “哎呀秦董!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了,本来该我上门的,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秦老爷子点点头,扫视一圈: “刚好路过这里,觉得在家终究是少了点氛围。”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 秦老爷子望着来电显示许久,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犹豫着接起电话: “秦渡,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秦渡在面对自己的亲爹时,声音依然冷淡: “最近在处理晋海大学合作实习的工作,我这边少了一张报名表,问问您看到没。” “你知道的,我已经退居二线,这些事我向来不便插手。” 是了,做不好还要被他儿子当孙子一样教训,倒不如做个甩手掌柜来得惬意。 “嗯,我再找找。”一句“再见”都没有,秦渡果断挂了电话。 秦老爷子翻了个白眼,收起手机。 瀚墨书法的老板苍蝇搓手:“秦董,请随我这边请~” …… 柳静蘅终于滑着他不顺溜的轮椅到了瀚墨书法。 没敢进门,只探个头暗中观察。 大厅里弥散着油墨特有的松烟和胶质气味,墙壁上悬挂着大大小小的书法作品,排列得颇有格调。 里面空无一人,柳静蘅在门口坐了半天,小声道: “我……我进来了……” 厅内悬挂的书法作品除了展示,也用作售卖。穿书前,柳静蘅就因为只看不买遭了白眼。 这次他想好了说辞:[作品很好,但我没什么想买的,我也没偷。] 柳静蘅转着看了一圈,一向毫无波动的内心此时波涛汹涌。 写得真好,大厅正中间一幅《祭侄文稿》临摹稿,笔法遒劲有力,结构严谨端庄,字形灵动多变。一笔一划都充满了动感的生命力,将颜真卿因为侄儿牺牲于抵抗叛军的哀愁和悲愤表现得淋漓尽致。 柳静蘅歪过头,仔细端详—— “哎呀秦董,这个昊字,不是这么写的,您看。”厅内的隔间,忽然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 随后,是有点熟悉的苍老男声: “你总说不是这么写,到底怎么写。” “您别急,您再看我写一遍就明白了。” 柳静蘅自觉没有偷窥的恶习,但大师运笔,他就不得不开开眼了。 只是看看,又不偷师,对方应该不会介意。 柳静蘅来到隔间门口,望眼欲穿。 梨花木书案前坐着个眼熟的老伯,旁边中年男子握着他的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着“昊”字。 柳静蘅凑近一点,再近一点,想要看个清楚。 “啧。”写完一字,秦老爷子剑眉深敛,“我瞧着,还是不像个人写的。” 老板冷汗下来了。 谁知道大名鼎鼎的秦董事长是个悟性极低的,极低!七十岁的人了,还没长出慧根。 你出去了可别说是我教的。 柳静蘅忍不住了。 他捡起秀丽笔,一把抓过秦老爷子的手,带着他的手慢慢写: “昊字的口,上宽下窄,中间短横居左不居右,最后……” “你谁啊?”秦老爷子不满地抽出手。 柳静蘅将“日”字最后一道横添上: “短横之后,小嘴巴要闭起来。” 秦老爷子错愕,震惊,闭紧了小嘴巴。 柳静蘅再次抓过他的手,继续带着他写: “下面的天,上横与日字等宽,由轻到重向右扛肩。先撇后捺,撇短捺长,捺画向右出捺脚,自然舒展。” 第10章 “好了。”柳静蘅长长松了口气。 秦老爷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半晌,半信半疑举起稿纸观察一番。 “好!这就写得好看了!”他大掌一拍,神情瞬间明媚。 随后看向老板,语气不悦: “你怎么还不如你家小学徒会教?嗯?你要早跟我说口字上宽下窄,不就没这么多事了。” “还有,我都倒下笔了你也不告诉我,是怕我出师后抢你饭碗?” 老板瀑布汗。 乱拳打死老师傅,老板无处发泄,扭头冲着柳静蘅去了: “你谁啊你,谁让你进来的!” 柳静蘅料到他会这么问,于是在脑子里把刚想好的说辞又默念几遍: [我就看看,没什么想买的,也没想偷。] 柳静蘅深吸一口气,抓紧膝盖: “我……没什么想偷的。” 老板:? 多大的脸啊,我这书法是差了哪点?凭什么不值得你偷??? “我想起来了。”老爷子沉吟片刻,恍然大悟,“你是楚尧的同学不是?叫柳……柳……” “柳静蘅。” “对对对。”秦老爷子欣喜地举起刚写的“昊”字,问他,“你说爷爷这字,是不是有欧阳询七八分风姿!” 柳静蘅看了半天,呡起嘴角,小嘴巴闭起来。 “好好!”秦老爷子大掌一拍,差点给柳静蘅拍散架,“你这小蝴蝶,我倒真小瞧了你,早知你有这么大能耐,我还花这冤枉钱?我算明白了,会写,他不一定会教。” 说着,他赏了瀚墨老板一记白眼。 柳静蘅:“对。” 老板怒盯之。很明显,自己这是让同行搞了。 秦老爷子再次欣赏自己的大作,啧啧称赞: “就这小字,我看那些合作商还敢在背后说我只会狂草。” 秦老爷子虽退居二线,但有些老合作商却只认他一人。订正合同少不了签名,书没读过几年的老爷子一直拿这事当心病,斥重金请当地书法协会长亲自教授,学了个把月,还是狗爬一样。 “柳……柳静蘅对吧。”老爷子小心翼翼卷起自己的大作,“听说你和楚尧是一届实习,楚尧都在我公司打小工了,你怎么看着清闲得很。” “我……我投了简历给rilon集团,但没收到通知。”柳静蘅说话慢悠悠的。 老爷子一听,眼都亮了: “早说你要来我这,还费这工夫?” “小蝴蝶,你就来爷爷家教我写字,爷爷给你签实习证明。” 柳静蘅沉思半天:“行。” 第7章 柳静蘅小时候曾经被一对夫妇收养过。 夫妇是当地小土豪,怎奈不能生育,所以对柳静蘅也算是视如己出。 说他模样讨喜,不嫌隙他有先心病,为了给他治病也愿意砸钱。 但似乎对他们来说,孩子生来只为炫耀。 他们给柳静蘅报了一堆兴趣课,什么钢琴、舞蹈、声乐,期待着他在舞台上大放异彩。 当柳静蘅学舞蹈到第三天时,舞蹈老师喜极而泣,拉着夫妻二人的手道: “静蘅果然没让我失望,您去找前台退费吧。” 她不想教一个尚未学会如何驯服四肢的低能儿。 因为身体原因,柳静蘅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课程学习,纵使迟钝,也看得出养父母眼底的失望。 他们想要一个能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孩子,能被同学老师众星捧月的孩子。 凡是涉及到体力活动的事儿,他都做不了,越是着急,越是律不成调。 后来这对夫妻罔顾法律,强行把柳静蘅送回了孤儿院,之后他们带走了一个健康活泼又天资聪颖的小朋友。 柳静蘅能做的事实在寥寥,只能将自己关在小教室里,对着字帖宣泄自己的情绪。 与其说是宣泄,不如说只有写字时,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宁。 尽管书法不似舞蹈声乐,无法速成也上不了台面,可院长爸爸会拿着他写的字展示给每个小朋友看: “我们静横的小楷,没个十年八年根本练不出来,继续努力,将我们中华文化发扬光大。” 回忆结束。 柳静蘅望着秦老爷子发来的实习通知,点点头。 院长爸爸说得是对的。 骄傲.jpg 柳静蘅慢悠悠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明天,就要按照原剧情正式入住秦家。 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老爷子发令,有; 入住秦家,有; 秦楚尧失身,也会有。 没什么不对,是自己多虑了。 * 阳光明媚的早春,秦家的早餐桌上一片死寂。 秦楚尧悄悄在桌下用短信轰炸程蕴青: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柳静蘅会追着我跑去你实习医院耀武扬威,但我发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以后绝不让他出现在我们视线中,你别生气了,给我回个消息好不好。】 【呵,你这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无视我的消息。】 左等右等等不来程蕴青的回复,秦楚尧开始抖腿。 对面的秦渡看了他一眼,放下刀叉,手指轻点桌面。 秦楚尧立马放下手机正襟危坐,在心里骂了句“该死”。 “秦总,秦董,少爷,实习管家到门口了。”倏然,保姆上前通知。 秦渡抬眼:“实习管家?” 秦老爷子没吱声,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没眼力见的小保姆,饭桌上是说这种事的场合么? 他本想绕过秦渡先斩后奏来着,失策了。这保姆,得找个理由扣她奖金。 秦渡看向亲爹,乌黑如玉的眸子里笼罩了一层暗色。 “是……正好遇到晋海大学的校董,咳咳。”老爷子清清嗓子,利用这短暂的几秒钟一扯二编三胡诌,“聊起来实习合作的事,顺便拿了份学生简历,当是卖他们个面子。” 秦渡重新拿起刀叉,锋利的寒刃节奏的切着煎蛋: “知道了。” 沉默涌动,没人敢说话。 秦渡吃完最后一口早餐,淑过口,擦擦嘴: “让实习生进来。” 保姆长长松了口气,赶紧过去喊人。 “咕噜噜——”劣质轮椅擦在高级大理石地砖上,声音嘈杂。 桌上几人同时望过去。 秦楚尧忽地站起身,额头青筋突突地跳:“怎么是你!!!” “坐下。”秦渡冷冷道。 秦楚尧手指不断收拢,剑眉斜斜吊起。 妈的,本来程蕴青就在气头上,消息也不回,这破烂蝴蝶倒是心机颇深,直接登堂入室了,什么时候给他家老头灌的迷魂汤? 想起尚未哄好的程蕴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秦楚尧只恨死去的爹妈为什么没多给他生两张嘴。 在小叔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下,他使劲把恼火憋回去,幽幽坐回去。 老爷子观察着秦渡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忙主动介绍:“这位是柳静蘅同学,晋海大学国际管家专业的人才,且写得一手好字,我正好缺个书法老师。” 秦渡看也不看柳静蘅,食指轻点着桌面。 “哒、哒、哒——” 全场人,大气不敢出。 “你。”漫长的沉默中,秦渡终于开了口,“腿脚不便,如何胜任管家一职,十秒钟,你可以想想怎么解释。” 柳静蘅沉思:为什么是十秒不是十分钟呢。 “十、九。”秦渡已经开始倒计时。 秦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就算做不了管家,我说了我还缺个书法老师。” 秦渡面不改色,置若罔闻,对着手表继续: “八、七——” 柳静蘅的cpu缓速跑了一圈,烧了。 “不想活了。”他只想早点走完剧情回去入土为安。 这年头,人人都是资本冲击下的炮灰,他做个炮灰却很难。 秦渡倒计时的声音停住了。 他缓缓抬眼,淡漠疏离的视线从柳静蘅身上一扫而过。 秦渡拿过手机站起身,恭候多时的司机立马迎上来为他披上大衣。 萧瑟的沉默中,红底皮鞋踩过地面发出清脆响声,愈来愈远。 秦渡一走,所有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秦老爷子站起身,张开双臂如护崽的鸡妈妈: “小柳老师,欢迎你加入秦家。” 秦楚尧站起身,双手一摊: “爷爷,是这个理么?”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 “你那破字但凡像个人写的,我还费这工夫。” 秦楚尧:“我……” 老爷子重新摆出笑脸,笑得褶子变成了堆堆奶油: “小柳老师,这边请~” 秦楚尧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 柳静蘅,本少爷只能告诉你,休想拿算盘珠子崩我,我对蕴青的情意,天地可鉴。 第11章 车上。 司机王叔频频看向后视镜。 嘴巴张了又张,最后鼓起勇气变成一只好奇小猫: “秦总,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半瘫,您为何同意他留下。” 王叔遥想自己当年应聘秦家的专职司机,可是现场表演了一段极限压弯贴地,车轮子擦出了火星子,才得到了秦总不温不火的“还行”。 他想不通。咬牙切齿.jpg 秦渡没说话,仿佛没他这个人,目光穿过车窗,短暂地停驻在不远处的“龙海公墓”。 “不想活了”四个字,乘着早春微凉的风,吹来了泛黄的旧回忆。 * 柳静蘅教秦老爷子练完了他名字中最后一个“垣”字,才想起来原文里秦老爷子的大名“秦昊垣”。 柳静蘅傻笑。我记性真差。 刚打算歇了,管家李叔忽然从犄角旮旯里钻出来。 “老爷,柳先生。” 老爷子乐呵呵找人打高尔夫,把柳静蘅扔给了不苟言笑的李叔。 李叔穿着英式管家制服,一头白发抿得油光水滑,苍蝇上去也得劈叉。 “刚才秦总来电,命我通知您,即刻起随我学习管家职业能力技术,确保您快速适应实习工作。”李叔道。 柳静蘅想了半天,随手拎起小板凳,指着大宅门口的保安亭:“是去那,看报纸,喝茶水,对吧。” 李叔:“那是保安。” 李叔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但从业四十年的经验让他不管面对如何疾风骤雨都是一副处惊不变的模样。 小东西,跟本帅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本来听说家里进了管家实习生,李叔好为人师的性子蠢蠢欲动,心说如果柳静蘅学得快又聪明,不妨直接收做义子。 但对柳静蘅的憎恶,也只需秦老爷子一句: “老李,你今年,也六十有五了吧。” 不对,不对劲。 本来李叔因为这句话心里正犯嘀咕,结果瞧见柳静蘅那呆傻模样,放心了。 李叔心机笑。老李出手,小柳立走。 “小柳,既然入了管家这行,就得做好放弃做人的准备。” 柳静蘅幽幽看向李叔。放弃做……人? 李管家那多边形的脸,棱角分明像个苯环。正常人应该是长不出这种脸的吧……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他翕了眼轻声嘀咕着。 李叔继续道: “管家,即家庭管理者。其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管理日常开支、物品采购、家庭清洁、器械维修和家庭安全等,尤其在秦家做事,更要做好脑袋拴裤腰带上的觉悟。” “秦总平日忙于工作常不着家,你便跟着我,且听且学。” 柳静蘅:“行。” 能记记不能记也不为难自己,人该懂进退,学会宽以待己严于律人。 “在此之前,我有两点要特别叮嘱你。”李叔本不想说,他更想看柳静蘅吃哑巴亏,早点滚蛋。 但好为人师的毛病又发作了,嘴巴破茶壶一样,什么都往外倒。 “秦家目前由秦总当家,他本人忌讳较多,尤其是,三楼尽头秦总母亲的房间不可进。另外,如果工作中出现差错,切记不可找借口,更不能试图以撒娇萌混过关。” 柳静蘅点头、点头。 他要对接的是秦楚尧,这才是他唯一的通关密码,其他人,不重要。 但,秦总是谁? 是那老伯,还是早餐桌上见到的冷峻男人。 罢了,也不重要。 三楼那么高,傻子才往上爬。 李叔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你腿脚不便,留你在秦家是老爷慈悲,但你能力范围内的工作,务必要认真学听记。” 李叔从腋下摸出黑色牛皮记事本,翻开: “今天你的首要任务,是完成接下来一周量的食材采购,清单我会写给你,你打车到秦家的食材供货超市挑选最新鲜的,费用报销。” “啪。”李叔手指一捏,硬皮本合上。 在他似笑非笑暗藏杀机的视线中,柳静蘅:“行。” 明明截个图的事儿,李叔非不嫌麻烦再手抄一遍。 柳静蘅接过手写清单看了一圈。 顶级波玛牛肉二十斤、极品青边鲍二十斤、怀集燕窝十对…… 柳静蘅将清单折好,出了门。 身后大宅的窗口,李叔的身影一闪而过,留下一道意味深长的猥琐笑容。 这时,一保姆拿着张单据过来,问: “李管家,秦总要求的斋戒期,装饰物的颜色都换成深色调没错吧。” 李叔笑容扩大:“当然,斋戒期间万不能出岔子,这可是关系到你的命运~” 第8章 超市前。 出租车司机看着柳静蘅慢悠悠把轮椅从后备箱搬下来,坐好。 这是什么新风尚? 柳静蘅进了超市,掏了半天口袋。 嘿,我把清单忘桌上了。 依稀记得,第一样食材有个“bo”字发音。 第二样食材有个“qing”,以及“yan”什么的。 他滑着轮椅在超市里转悠着,嘴里念念有词:“波……波……” 转悠着,来到了售卖高级牛肉的食材区,上面挂着偌大品牌名“波玛牛肉”。 柳静蘅把“波玛牛肉”四个字反复看了n遍。 不对,不可能是二十斤牛肉,他抬不动。 对了,是菠菜,没错,是菠菜的菠。 …… 李叔在宅子门口来回踱步着。 汽车引擎声在院子里响起。 “秦总——!”李叔跑得贼快。 秦渡从车上下来,眼前的李叔满脸愤懑加哀戚,双拳攥得沙包大。 秦渡没问,李叔主动告状: “我让那新来的小东西学着去做食材采购,半天了不见人,指不定又跑哪去玩了,厨房还等着用菜,您说说,这叫什么事!” 说到激动处,再配合着一拍大腿。 秦渡淡淡扫了他一眼,从司机手里接过大衣外套: “你一定要这么夸张。” 李叔目送秦渡离去的背影,老拳头握得更紧了。 秦总定是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慌,还有后招。 方才他之所以不直接给柳静蘅清单截图而是手写一份,玩得就是狸猫换太子。 秦家每年的三月十日起至接下来一周持八斋戒,谨慎身心,反省行为,远晦曜于无形。通俗来讲,就是要吃一周的草,戒除一切烟酒咖啡。 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十年,是秦总当家首日便定下的规矩。 犹记当年保姆粗心,斋戒期给秦渡炖了盅松茸花胶鸡汤,李叔本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成想,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该保姆。 李叔笑得阴险狡猾。 一盅小小鸡汤都犯了天大忌讳,要是秦总看到柳静蘅提着牛肉鲍鱼,保不齐喊人滚蛋之前,还得赏他一记黄金右脚。 我李叔的位置,无人有资格肖想! 湿滑的笑容不断扩大,李叔余光看到了闪着银光的轮椅出现在大门口。 他抬腿就跑,追上秦渡: “秦总,实习生小柳回来了,他工作初日,多有不足,希望秦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指点一二,帮助他更好地成长。” 秦渡停下脚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老头子。 李叔对着还在那慢悠悠停车的柳静蘅一挥手: “小柳!赶紧过来,秦总要亲自为你点评一二。” 柳静蘅正望着停车库发呆,思忖着他的双轮座驾应该停在宾利旁,还是迈巴赫旁。 听到招呼声,他呆滞许久,一个“哦”字穿越超长反射弧缓缓而来。 随着轮椅不断接近,李叔的害人之心也不断悬升。 说辞也想好了: [小柳!清单我已给你,且千叮咛万嘱咐切莫出错,你怎的能在如此特殊的日子购买肉食,这可犯了秦家大忌!也不用秦总亲自出面了,我李叔绝不会轻易姑息,你走吧。] 想到这,他笑得褶子都没了。 秦渡看了会儿李叔的蹩脚戏码,在沙发上坐下,优雅翘起腿。 “买了什么。”他随手拿过杂志翻着,眼也不抬。 柳静蘅从轮椅旁的布袋里掏出几只花花绿绿的塑胶袋,一个三分球落进秦渡怀里。 秦渡视线凌厉扫过,提着袋子放到一边,支使李叔: “打开。” 李叔:嘿嘿。 他解着袋子,内容物尚未明了,台词先一步抵达: “小柳!你怎么能如此粗心,波玛……妈呀,菠菜,你买得太好了!” 李叔:不对劲! 他定了定神。不慌,一定是老板得知柳静蘅背后是秦家这个大主顾,特意送的小菜。 李叔打开另一只袋子,心里念叨着“肉肉肉”。 台词响起: 第12章 “小柳!年轻人更应该谨慎行事,你在斋戒期买青边……边缘如此水嫩的青江菜,李叔都舍不得吝啬一句你真棒!” 李叔银牙暗磨:鲍鱼呢?我写的青边鲍呢?! 柳静蘅摸了摸鼻尖,鼻尖一点小痣红得更加明艳。 秦渡合上杂志,站起身: “以后这种小事李叔你来负责,不用问我。” 说罢,脚下踩着利落的风阔步而去。 李叔不死心,打开最后一只塑料袋。 登时,眼眶里弹出两只二百瓦大灯泡。 腌酱菜!哈哈,让我老头子抓住了吧?腌酱菜这种平民食物还敢出现在秦家餐桌?big胆! 柳静蘅没看懂,他只看到李叔跟抱着自己老来得子的胖娃娃一样,搂着一坛子腌酱菜跑去找那冰山男邀功。 “秦总!”李叔叫破了嗓子,“你瞧这孩子,粗心大意,竟然把腌……” “嘭咚!” 刚追上秦渡的背影,他冷漠的背影便消失在房门后。 李叔一鼻子撞上房门,弹了回来。咬牙切齿.jpg 柳静蘅在楼下等了半天,见李叔满脸阴沉地抱着咸菜坛子下来了。 也不说话,就用眼神一刀一刀往他身上攮。 柳静蘅滑动轮椅转过身: 不给看了,院长爸爸说过,死盯着别人看,这叫眼神强.奸。他虽命不久矣,但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 柳静蘅正在李叔的眼神杀下假装看风景。 手机突然响了两声。 柳静蘅慢悠悠摸出手机,来电显示“贱畜一号”。 接起电话,程蕴青淡漠似水的声音传来: “我下班路过你家,想顺便去拿上次忘在你家的外套,你不在家?” 柳静蘅压低声音道:“嗯,在被强.奸,不是,在实习雇主家。” “雇主侵犯你?!”程蕴青的声音头一次产生了剧烈波动。 柳静蘅:…… “不……” “你现在在哪,站那别动,我去找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程蕴青尽量克制着情绪。 “在攻……在秦楚尧家。” “秦楚尧不光强侵犯你,还攻击你?!” 柳静蘅:“……没……我……” “找地方躲好,我五分钟就到。” 不给柳静蘅解释的机会,程蕴青ooc了清风霁月的人设。 电话被挂断,柳静蘅戳弄着手机: 电话簿在哪里,得给程蕴青打个电话说清楚。 等等,他可是恶毒炮灰,棒打鸳鸯本就是计划一环。 柳静蘅邪恶地收起了手机。 李叔吃了鳖,也没闲着,开始琢磨他的“柳静蘅开除计划2.0”。 他神秘兮兮把柳静蘅叫一边,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 “小柳,管家除了负责家中大小事务,必要时也得顶替各项职务工作,比如保姆有事请假,你得负责打扫;厨子回家结婚,你自然也要承担起家中一日三餐。” “刚好,今天五位大厨都请假回家结婚,本该由我顶上,但李叔乐意授教,将这大好的表现机会交给你。” 柳静蘅:“行,我会煮麻辣烫。” 李叔:“秦家上下抱着麻辣烫嗦粉这不雅观。” 李叔将柳静蘅推进厨房,指着他买的青菜,道: “最简单的食材往往需要最顶级的烹饪方式。小柳加油干,李叔看好你。” 柳静蘅:“我也看好我自己。” 李叔像猫和老鼠里的汤姆一样,贱笑着关了厨房门。 就不信这次整不走这小子。 秦总的嘴巴刁钻程度,论第二无人敢居第一。饭菜咸了不行,淡了不行,油了不行,清了不行,火候不行不行。 这几年,他换过的厨子加起来能征战世界杯。 第9章 “吱——!” 秦家大门口,刺耳的刹车声在地面划出两道轮胎花纹。 黑而亮泽的奥迪rs7一个急刹停下,车门被人猛地推开,下来一清隽身影,就跟进自家后院似的,明目张胆阔步进门。 保安沉思片刻,没敢拦。 秦楚尧正在二楼满脸阴翳地打游戏,听到急刹往外看了眼,脸上的阴霾瞬时一扫而光。 他扔了游戏手柄,像只出笼的小鸟,扑棱着翅膀跳下楼。 “蕴青,你怎么来了。”惊喜的语气不言而喻。 程蕴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手指节绷得苍白。 他声音有些发颤,但明显是在克制: “秦楚尧,你对柳静蘅做什么了。” 秦楚尧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我没……” “你强.奸他。”程蕴青打断对方,不由分说扣上黑锅。 秦楚尧惊的俩眼珠子来回弹: “我强.奸他?!他不强.奸我都要烧高香了。” 他指了指自己俩眼珠子: “这是眼睛,不是烧饼。” 程蕴青呡着唇,看了他许久,半信半疑松开手。 秦楚尧见他双颊泛红,得意上脸,一撩头发。这家伙吃醋了。 “蕴青,请你相信我,柳静蘅脱光了在我面前跳艳舞,我也……” “他在你面前脱光了?”程蕴青打断他,声音陡然抬高,“还跳艳舞?” 秦楚尧怔了怔,忍不住摸摸鼻子: “我只是打个比方,想告诉你,我心里其实只有……” “柳静蘅在哪。”程蕴青打断他x2。 秦楚尧挠挠脸颊,清清嗓子,嘴角要笑不笑的。 我这无处安放的该死的魅力,想不到连蕴青这样光风霁月、人淡如菊的性子,也要为了我和柳静蘅来一场爱的决斗。 好看,爱看。 秦楚尧一指厨房:“里边儿干活呢。” 程蕴青连个眼神也没留,抬腿直奔厨房。 半路,遇到正在训诫保姆的李叔,冲上去就是一句: “是你吧,试图强.奸柳静蘅并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攻击。” 李叔:? 保姆们:o.o! 程蕴青对上李叔疑惑的目光,他的视线缓缓滑动到李叔干瘪的裤.裆间。 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就连正在浇花的秦渡,也平白无故挨了句训: “秦总,我知道你财权滔天,但你如果打算继续对柳静蘅图谋不轨,我很乐意为警方提供你的信息。” 秦渡头也不抬,黑沉的眼底沉簇雪堆霜: “说点我能听懂的。” 程蕴青缓缓皱起眉。 当排除了秦楚尧、李叔等一切不可能之后,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思议,就是真相。 他的视线在秦渡的裤.裆处来回流连,最后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哧。 高高扬起的下巴,骄傲,不可一世。 “你最好是,能对自己有个清晰认知。”程蕴青冷笑道。 秦渡手中的喷壶摆正,水流止住。 随后转身便走,背影漠然决绝,似乎觉得和这种黄毛小子打嘴仗,是很没品的行为。 程蕴青回过神,重新抬腿朝厨房而去。 推开门,看到轮椅上的纤细身影,坐在不合适身高的料理台前切着青瓜,被冷水浸染过的手指尖泛着微红。 “你什么时候,还要负责厨子的工作。”他声音紧绷发涩。 柳静蘅正在脑内努力回忆原文剧情,分析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令他手一抖,刀刃擦着指尖飘过去。 柳静蘅缓缓回头,对上程蕴青似笑非笑的表情,眉间便疑惑地蹙起。 他看看程蕴青,再看看秦家的厨房。 ……? 这剧情,什么时候八倍速快进到大结局,程蕴青顺利嫁入秦家。 脑海中模糊地浮现出隔壁病床患者妹妹苍白的小脸。 当她听到妈妈为她念小说念到: “柳静蘅让程蕴青这一通编排,坐立难安。他咬着指尖,明眼人也看得出来程蕴青这是在给他下马威。 大脑疯狂运转间,楼下传来保姆的问好声——少爷您回来了。 柳静蘅立马滑着轮椅下了楼,不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直接从残疾人专用的无障碍坡道上滚了下来,飞扑到秦楚尧脚边。 他抬起青紫交叠的小脸,颤巍巍伸出手,泛红的眼底尽是委屈。 对秦楚尧道,抱抱我,我好痛。” 隔壁床妹妹发出了和读者们一样的感叹: “这个死绿茶,气的我心脏病要发作。” 柳静蘅抬头望向程蕴青,手指动了动。 刚回忆起的原文,不过是抬眼的工夫,霎时跌入一片空白。 谁谁谁?啥啥啥? 模糊的大脑只有一句—— 柳静蘅看了程蕴青半晌,缓缓抬起双臂。 再补上“颤巍巍”的描述,于是演技拙劣地摇着花手: “抱~” 后知后觉,再补充些细节。 他耷拉着眉毛,使出浑身解数也挤不出眼泪,倒是哈喇子明晃晃挂在嘴边: 第13章 “抱抱我~” 程蕴青一直深敛的秀眉慢慢向两边舒展开,眼底沉淀着满满佳酿,所有的清醒和理智全部沉醉于其中。 他喉结滑动着,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擦过柳静蘅嘴角的涎水。 没再犹豫,也不想犹豫,他俯身扣住柳静蘅的后脑勺,将人轻轻揽入怀中。 声音似春柳轻拂过池面: “嗯,乖,抱着呢。” 柳静蘅内心:计划通。 “抱抱我”,有; 不甘而隐忍的目光,有。 阒寂的厨房间,在煮沸的开水咕嘟中,柳静蘅好似听到了似有若无的声音,细细品味,是如春雷般惊鸣的心跳声。 “你的手很冷。”程蕴青忽然道。 他蹲下身子,让柳静蘅的双手搭上的掌心。 “那些人逼你干活?” 柳静蘅想也不想套用万能公式:“对。” “你身体不好,忌劳累,先去一旁歇着,做饭的事,我来。”程蕴青的声音依然淡淡的,却又夹杂着不太明显的笑意。 柳静蘅点点头,滑着轮椅到墙角,肩膀骤然一松,双目放空失去焦点,开启待机模式。 匀速的切菜声中,柳静蘅打了个哈欠,关了机。 …… 彼时,秦楚尧在大厅来回踱步,频频望向厨房间。 这一场爱的决斗,打得实在冗长。 当程蕴青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秦楚尧双目骤然发亮,一撩刘海,故作帅气款款而去。 他拉住程蕴青的手,嗓子眼像被大油糊了: “让哥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程蕴青看也不看他,冷冷抽出手: “我走了。” 秦楚尧愣了半晌,忙追上去: “不留下一起吃晚饭?” “没兴趣。”程蕴青目视前方,迈着疏阔的步子。 秦楚尧对着他决绝的背影,摸着下巴。难不成是为爱决斗惜败敌手,自尊心受挫? 啧,失策了,忘了程蕴青心性极高,吃不得一点委屈。这下好了,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把人哄好。 该死的柳静蘅! * 漆黑的夜幕跳出繁星点点。 柳静蘅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不停清嗓子。 缓缓睁开眼,对上李叔多边形的脸。 “老爷少爷和秦总全部就位,现在请你立刻将晚餐布置好。”李叔俯身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李叔心善,这次你上班时间摸鱼的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就算哪天柳静蘅拎包滚蛋,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餐桌上,一眼望去,碧油油一片。 李叔将餐巾叠好放在几人手边,声音大了些: “请允许我为各位念读今晚菜名。首先,本次晚餐掌勺人,柳……” “每天重复,你不累么。”秦渡打断他,漫不经心一抬手,餐桌上其余人立马跟着动筷。 李叔沉默着低下头。 秦老爷子也不发一言,默默喝汤。 换做以前,他还能为这位在秦家兢兢业业几十年的老伙计说两句好话。 但斋戒期,他深知自己没这个脸,只能默默喝…… “噗——!”绿色的菜汤在空中宛如喷泉。 “水水水!”老爷子一手捏着嗓子,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坐在一边的柳静蘅呆滞半晌,掸掸衣服,滑着轮椅避到一边。 李叔赶紧递上红茶,老爷子一口闷,似乎还不够,嘶哑着声音: “水水水!” 李叔表面忧虑,内心狂喜不止。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只要柳静蘅能早点滚蛋,愚弄一下雇主又如何。 刚才他催促柳静蘅上菜,在他端出第一盘菜后,李叔眼疾手快抄起盐罐往锅里倒得底儿都不剩。 一会儿只等秦总清算孽障,他要字正腔圆地大声播报“柳静蘅”仨字! 李叔呡着唇。笑不露齿。 秦渡尝了一口菜汤,放了勺子。漆黯的眼底冰河涌动。 “今天的厨师是哪位。” 李叔立马截住话茬:“秦总,全部晚餐由柳……” “刘叔?”秦渡再次打断他。 李叔:? “不是,是……” “让刘叔来一趟。”秦渡打断李叔x3。 “秦总,其实是……” 话说一半,李叔及时闭了嘴。 秦渡这次没有打断他,但微微抬起的下颌,透着锋利的盛气凌人,手指轻点着桌面,虽未发出一点声音,但做到这一步,熟知秦家一切动向的李叔也明白了。 该闭嘴了。 厨师刘叔一见到秦渡,还没等他问责,刘叔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李叔:??? “秦总,我错了!”刘叔的脸,像个悲伤又惊恐的“囧”字。他眼底含着泪,以头抢地,完了还要双手抱拳拱两下。 秦渡看也不看他:“错哪了。” 厨师刘叔一把鼻涕一把泪: “错在不该心存侥幸,更不该中饱私囊,为了赚差价用下市食材代替高级食材,并妄图瞒天过海。” 李叔缓缓绷直了身子。 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柳静蘅也不知道他们在演什么,看着刘叔摇尾乞怜的模样,作为绿茶炮灰,他得说点什么。 光明正大摸出手机,输入“绿茶语录”。 也懒得挑挑拣拣,就第一句“今天又对谁摇尾巴了,我的小狗”。 柳静蘅放下手机,在心中将这句话默念三遍,准备好了! 一张嘴: “你这个狗。” 死一般的阒寂中,一句“你这狗”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秦渡微微抬眼,视线穿过空气落在柳静蘅身上: “你说我。” 柳静蘅沉思半天,被秦渡这么一嗓子吓得忘了说的是谁,但原文中,原主很爱接话茬,毫无眼力见。 搜索引擎崩溃,他干脆直接套用公式: “对。”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都变成了微信第四排第四个黄豆表情。 秦渡向后一倚,冷色的指尖轻点着桌面。 就在众人即将压抑到窒息时,听到毫无情绪的一声: “厨师中饱私囊的问题,是李叔你的工作。柳静蘅,跟我上来。” 第10章 秦渡一席话落下的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他一走,一个个就像班主任刚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秦楚尧身体惬意地向后倚去,一条手臂搭上椅背,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有好戏看咯~ 秦渡人高腿长,几步回了书房,往桌前一座,等待柳静蘅过来伏法认罪。 分针绕着表盘划出半圆形,翕着眼小憩的秦渡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门口。 空无一人。 又等了片刻,门口始终不见柳静蘅的身影,秦渡站起身。 刚走到旋梯口,听到一阵轮胎摩擦声。 紧贴着楼梯而建的无障碍坡道上,坐在轮椅上的柳静蘅双手攥着辅助手轮圈,往上滑了半米,累了,手一松,轮椅往下跑了三米。 就这样上走半米,下滑三米,半小时过去了,人还停在起点。 秦渡居高临下垂视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指动了动。 良久,他低低问道: “怎么,还要我抱你上楼。” 柳静蘅滑回起点,长长喘了口粗气。 听到秦渡这么问,沉思片刻,缓缓伸出手:“行。” 说完,后知后觉自己是个绿茶炮灰,忙补上语气助词: “鸭~” 秦渡眉尾一挑,凝视他许久,发出一声冷哧。 他不想和这种小朋友玩无聊的文字游戏,转身就走。 “你不是说要抱我。”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认真且疑惑的一句。 秦渡停住脚步,微微侧首,余光里,柳静蘅还朝他伸个手。 “我的祖宗喂!”李叔惊恐跑来,忙推着柳静蘅上楼,“你怎么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柳静蘅疑惑:是那男人问需不需要抱他上楼,他都答应了,对方却出尔反尔。 搞不懂有钱人的逻辑。 柳静蘅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姓甚名谁,原文中,秦家人丁兴旺,且多是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甲乙丙丁,他没兴趣也没能力把每个人对号入座。 但秦家人大多和秦楚尧一样臭屁,这点他倒是赞同。 李叔推着柳静蘅,和秦渡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李叔贴心关好门:“秦总,我就在门外,有事您吩咐。” 秦渡坐回桌前,摆摆手,示意李叔别这么话多。 柳静蘅打量着书房环境,和多数霸总小说里描写的一样,生冷坚硬的装修风格,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高冷阴鸷霸总。 二人谁也不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直到电脑里传来公司的文件,秦渡不想继续浪费时间,随手点开文件,漫不经心对柳静蘅道: 第14章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十秒内给出你说我是狗的合理解释,如果能让我信服,这事哪说哪了。” “或者,你也可以说是你口不择言,趴地上,让我听听狗是怎么叫的。”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 像柳静蘅这种00后,大多是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宝贝蛋子,生来就能继承父母的一切,没有养家压力,向来不care一张辞退通知,骑老板头上拉屎的也大有人在。 秦渡倒也希望柳静蘅抄起轮椅砸了他的书房,最后愤然离去,省了他浪费口舌。 柳静蘅沉思—— 秦渡看也不看他,开启倒计时: “十、九、八……” 随着倒计时接近尾声,柳静蘅的沉默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秦渡数到三,鼻间发出一声冷哧。 虽说秦家不多他一双筷子,可自打他来了,日子就没安生过。 特别是,秦渡虽然瞧不上秦楚尧,但对方终归是和他有着相同血缘的亲侄子,因为柳静蘅的存在,导致侄子和他的爱慕者之间产生隔阂,天天急得上蹿下跳、人比黄花瘦,他倒也真有点于心不忍。 这人走了最好,秦家也能图一清净。 沉默间,柳静蘅手指动了动,摸上轮椅扶手,五指渐渐收紧。 秦渡看在眼里,并不言语。 但他适时关了笔电,电脑里有重要文件,砸不得。 “汪……汪汪。” 阒寂的书房里,忽然响起一声轻不可闻的狗叫声。 秦渡骤然抬眼看过去。 “汪汪!”叫声大了些,似乎还掺杂着愉悦。 “汪啊汪~!汪嗷呜~”柳静蘅扬起脑袋,对天长啸。 秦渡一向淡漠从容的双眸,此时睁得很大,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眼前的男生,不仅愉悦地学起狗叫,还如同一条真正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他,渴求陪玩。 “你……”秦渡喉结上下滑动着。 柳静蘅滑着轮椅来到秦渡身边,脑袋往下一低,头顶贴上秦渡手臂,转着圈轻轻蹭了一圈。 随后抬起头,下巴轻轻搁在秦渡小臂上,歪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看他,再看看他手边的圆环小摆件。 秦渡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 “你做什么。”他整理好情绪,冷声道,顺便用手肘顶开柳静蘅的脸蛋。 奇怪,他好像看到这人长出了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得螺旋桨一样。 柳静蘅并不死心,凑过去,低下头,用嘴巴咬住小摆件衔起来,眼巴巴瞅着秦渡,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推推他的手臂。 随后是一声模糊的“嗷呜”。 像一只愉悦、黏人、满眼都是主人的明媚小狗。 秦渡的手指骤然拢紧,他别过脸,声音极寒: “你一点自尊心都没有?” 柳静蘅咬着小摆件,双手轻轻掰开秦渡收拢的五指,嘴巴一松,小圆环摆件掉进他掌心。 “汪嗷呜!” 秦渡缓缓攥紧手指。被咬过的摆件表面浮着一层湿漉漉的热气。 他忽地站起身,在柳小狗静蘅的望眼欲穿中,随手将摆件丢出去。 小狗终于等到了他最爱的飞盘游戏,滑着轮椅冲过去。 “汪汪!” 捡起摆件,一抬头,房间里不见了秦渡的身影。 柳静蘅咬着摆件,怔怔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良久,嘴巴一松,手掌接住小摆件。 …… 五岁那年,小小的柳静蘅抱着他心爱的玩具,一只起球开线的鳄鱼,呆呆坐在大雨滂沱的黑夜中,眼巴巴望着父母匆匆离去的方向。 妈妈临走前,哭着抚摸着他的小脸,泣不成声: “静静,爸妈现在有急事要处理,不能带你,你在这里乖乖等我们回来好不好。” 柳静蘅怔了许久,慢慢点点头,小手还紧紧抓着妈妈湿透的袖子。 爸爸在出租车旁撑着伞,语气不耐: “快走吧,没时间了。” 妈妈轻轻推开柳静蘅的小手,将一把黄色的小鸭子雨伞交给他,最后深深看了他许久,起身回头,猛地冲进大雨中。 小静蘅望着出租车的大灯将雨帘都映照成温暖的橘黄色,车窗里投出妈妈模糊的脸。 车子发动,渐渐远去,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消失于滂沱大雨中。 惊雷伴随闪电,照亮了柳静蘅身后的大牌子,上面印着: 【君心儿童福利院】 大雨下了很久才停,高烧昏迷的柳静蘅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眼后,不是期盼中妈妈的脸,而是一张陌生的,但和蔼的中年男人的脸。 “小朋友们,今天,我们这个大家族又迎来了新的一员,他叫柳静蘅,今年五岁了。” “哇——!他好可爱哦!院长爸爸,我可以和他一起玩么?!” “当然,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不过静蘅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做剧烈运动,大家不要太闹他,可以和他一起画画、玩飞行棋。” “那可以和他一起踢足球嘛?” “这个……恐怕不行哦。” “篮球呢?!” “也不行,静蘅的小心脏很脆弱,比一般小朋友都要脆弱,大家还是和他玩飞行棋吧。” “啊……怎么这样……” 因为院长爸爸的叮嘱,柳静蘅大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个人坐在小角落里,在图画本上写着“正”字,都说一百是个大关,或许等他写满一百个字,妈妈就会来接他了。 当他看到小朋友们在院子里踢足球时,便小心翼翼走过去问: “我能和你们一起踢足球么。” 小朋友们退避三舍,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院长爸爸说你有心脏病,踢足球会死掉的!” 柳静蘅点点头:“那我在一边看你们玩总可以吧。” 几个小人互相对视着,犹豫着点点头:“行吧。” 在柳静蘅模糊的童年记忆里,鲜少有玩伴的身影。 大多是生长在院子角落里朴素的植物,亦或是某天从房顶偶然路过的小狗小猫小鸟。 虽然它们不会说话,可柳静蘅对着他们絮絮叨叨讲着身边发生的有趣小事时,它们也是最完美的倾听者。 柳静蘅喜欢并深爱着这些不会说话的好朋友们。 十岁那年的生日,他对着院长爸爸做给他的生日蛋糕许下心愿: 来世想做一株生命旺盛的兰花小草,或是一只能被主人牵着走遍大好河山的快乐小狗。 * 秦楚尧在楼下巴巴地等,等待柳静蘅被他小叔扔出门,咕噜噜从楼上滚下来摔个半死的画面。 “哒哒。”楼梯上响起节奏的脚步声。 秦楚尧搓搓手,心中大喜。 来了来了! 秦楚尧望过去。 ……? 那个被黑气环绕,眉间愠着青色,眼底一片森寒的男人,是他架海擎天的小叔……没错吧。 “秦总。”李叔凑上去。 “备车,去公司。”秦渡如一阵冷风,从楼梯急遽地刮到大门。 李叔“啊”了声:“现在已经九点了。” “所以呢。”秦渡目视前方,冷冷道。 李叔乖巧闭嘴,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秦楚尧和正在读字帖的秦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几个大问号砸下来。 这是咋了……? 第11章 车上。 秦渡的视线穿过漆黑车窗,串成一串的路灯在他黯淡的眸底落下橘色的星星点点。 他疲惫地翕了眼,眉间笼着淡淡青色。 这世界上所有人,他都有法子折磨对方到生不如死。 但面对柳静蘅,却如拳拳打在棉花上,又拳拳反弹回来。 对方明明按照他的意思,听话又尽职尽责地演绎着小狗生平,他又为何如鲠在喉。 倏然,手机响了声,李叔发来了消息: 【秦总,您今晚回家么?需要我为您留门么。】 【不用】秦渡回了消息。 收起手机,他重新看向车外,眉目一展。 他点开李叔的头像,指如疾风打下几个字: 【柳静蘅或许不太适合秦家的管家工作,你处理好。】 手机那头的李叔,惊喜,意外,秦总我爱! …… 翌日。 柳静蘅刚坐着轮椅顺着无障碍坡道滑下来,被李叔截住。 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柳静蘅缓缓抬手拢了衣领,身体向轮椅角落使劲缩了缩。 警惕.jpg 李叔那苯环形状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小柳,秦家的规矩,只要进了这个门,都要做一份详细的兴趣调查,方便日后下发节日奖励以及集体团建等事宜。” 柳静蘅:“行。” 李叔清清嗓子,从腋下拿出黑色硬皮本: “请说出你最喜欢的活动或物品,不少于五项。” 第15章 柳静蘅陈旧的cpu像个不良于行的老头,在崎岖山路间跌跌撞撞。 李叔都快睡着了,才听柳静蘅道: “喜欢植物,动物,书法,还有……” 刚才好不容易在脑子里凑够五项,结果一看到李叔多边形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没办法了,随便编俩。 他环伺一圈,看到沙发上阴恻恻看着这边的秦楚尧,补充: “还有秦少爷。” 李叔:“你倒是会挑。” “还有程蕴青。”至少目前,对他感觉还算良好。 李叔记录的手停住。这是什么现实版燃冬。 “好的,我已记录好。现在,请说出五项你最讨厌的东西或活动。” 这次,柳静蘅不假思索: “你。” 李叔点点头:“我怎么了。” 柳静蘅:“你。” 李叔:“我到底怎么了。” 柳静蘅:“你,五分之一。” 李叔:……? 他笑得阴阳怪气: “小柳,劝你不要不识好歹。想我李叔当年可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说媒的把我家门槛都踩烂了。来秦家三十年,我每年都被评委最优秀管家,这等荣耀,是来自秦总至高无上的肯定,你懂不懂其中含金量。” 柳静蘅好奇:“这里还有其他管家?” 李叔哽住。 “这不重要,你继续说。” 柳静蘅思忖了一个世纪,又凑出一项: “画画。” 小时候,每当他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球玩开小火车的游戏时,孩子们就会一秒拉响警报: “不行,院长爸爸说你有病,你去画画啦。” 柳静蘅不太喜欢画画。 李叔:“还有呢。” 柳静蘅:“打游戏。” 他因身体原因,必须要保持良好的作息规律,当其他小伙伴十四岁后都得到了院长爸爸买的手机,他依然在教室里画画。 有女生见他可怜,偷偷带他一起打游戏。 女生把游戏所有的人物设定、技能、天赋全给列举一遍,这些东西在柳静蘅苍白的大脑里跑过一遍,转瞬即逝。 但他记得第一次打游戏骂他的那俩人id: 【执笔、写爱:我都怀疑游戏外他真的是用手打的?真的是个人???】 【情断殇:s13,你不行自己去养猪场报道吧,那里比较适合你。】 固然现在回想起来也能一笑而过,但那时,确实是实打实伤心了。 “还有呢。”李叔记录着,问。 柳静蘅搅动着脑汁—— 编不出来了。效仿刚才,脑袋转了一圈,肉眼所及之处,尽是胡编乱造的素材。 柳静蘅掰着手指: “不喜欢餐厅的方桌,棱角锋利,看着没有安全感。” “讨厌大厅的壁画,为什么不挂我的肖像画。” “还看不上……” “好了可以了。”李叔打断他,“还真把这当你家了。” 柳静蘅点点头:“把公司当成自己家一样付出,把老板当成自己的儿子真心以待。” 李叔:…… 他说得很有道理,我竟无言反驳。 李叔也说不明白原因,每次和柳静蘅交流过,都有种身心交瘁的无力感。 但秦总要他处理了这人,他自然是万死不辞! 秦家再怎么说也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无故开除正在实习的学生,说出去面子挂不住,李叔干脆想了这么一招,恶心死柳静蘅,逼他主动走人。 反正他和秦总汇报计划,秦总只回了个“嗯”,更方便他施展拳脚。 * 翌日。 柳静蘅是被短信吵醒的。 发信人:贱畜一号。 【给你买的洋地黄类药物记得按时吃,教授给我推荐了一款不错的维生素,什么时候有时间给你送去。】 柳静蘅沉思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程蕴青。 他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但转念一想,绿茶恶毒炮灰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折腾主角们。 目光一转,落在自己的行李箱上。 柳静蘅低头,什么事来着?被自己遗忘的。 太阳从清晨的清亮到正午的菲薇。 柳静蘅慢悠悠拍了下大腿。 想起来了,自己潜入秦家不是真为了过来体验管家生活的。 他环伺一圈,见四下无人,站起身打开行李箱,翻出自己买的两片安眠药,才给程蕴青回了消息: 【下午两点后,没事。】 程蕴青似乎一直守着手机,秒速回复: 【好,两点见。】 然后,他把小药片融化在水杯里,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等秦楚尧口渴下楼找水。 最后,柳静蘅以书法老师的身份带秦老爷子练完字后。 就这么水灵灵的,毫不在意的从下了药的水杯旁路过xn。 …… 一小时前。 秦楚尧像个叹气筒,不知第几次发出“唉”。 蕴青还是不回消息,是不是手机坏了?明明以前,任是他再忙也会给自己回消息。 “窸窸窣窣——”背后忽然传来细微响动。 他回过头,就见不远处的餐桌上,柳静蘅倒了杯水,然后做贼一般环伺一圈,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白色小药片丢水杯里,还用手指搅了搅。 嘴巴里还念念有词: “对不起,我太笨了,错把安眠药当成了维生素。楚尧哥睡着的样子实在太……太怎么来着?太……对不起,我一时鬼迷心窍,蕴青你不会怪我的。” 念叨完,还没事人一样点点头: “很好,这次万无一失。” 秦楚尧:……? 这时,爷爷下来招呼柳静蘅教他练字,柳静蘅把水杯一放,滑着轮椅跟了过去。 秦楚尧起身来到桌边,举起那杯下了药的水细细观察一番。 药片融化后,水浑浊成半透的乳白色。 无语,先不说这是柳静蘅的杯子,这个颜色,脑袋没问题都不会喝好嘛。现在就是很后悔,柳静蘅不做人的画面应该及时录下视频发给蕴青看,让他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秦楚尧把杯子重重磕在桌面,半晌,又意味深长地举起来。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和他的富二代朋友一起喝酒,对方一时色迷心窍出了轨,被女友知道,怒而分手,哄了几个月,得到的永远只是一句“滚蛋”。 本以为二人缘尽如此,结果他打篮球不小心韧带挫伤,女友一听,二话不说从国外赶回来,心疼地抱着他哭,根本不用提复合,女友便化身双面胶黏他黏得不得了。 卖惨可耻,但有用。 秦楚尧眼珠子一转,给程蕴青发了消息: 【最近换季易感冒,你要注意身体,别像我一样。 对不起,我也不想打扰你,但我可能是烧糊涂了,我也不知道该吃什么药,这个家没人关心我。】 不成想,这一次,程蕴青倒真回了消息: 【我两点过去,劳你通知你家保安放行。】 秦楚尧不可置信的将这几个字反复看了数十遍,身体轻飘飘的,打败了地心引力直奔太阳系。 “皇天不负苦心人!” 随后,他将掺有安眠药的水倒进厕所,拎着杯子上了楼。 接着只需静待程蕴青看到床上昏迷的他,发现一边空了的还沾有安眠药粉的杯子,思路一转,就能顺利联想到对他一往情深不择手段的柳静蘅。 嘻。 另一边。 下午一点,日光温暖。 柳静蘅捧着保温杯坐在窗前思考着。 方才,我要做什么来着?脑子里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丁点迹象。 思考地入了神,手一滑,保温杯顺着衣襟砸进裤子里。 哎呀,湿透了。 第12章 一点一刻钟,程蕴青的车在秦家大宅前停下。 他和柳静蘅约定了两点,但今天休息不用去医院,他在家里坐立都不得劲,脑海里冒出柳静蘅坐在轮椅上,对着不合高度的洗碗池,可怜兮兮委屈巴巴伏着身子,冷水冰的他手指通红,衣襟也湿了一片,嘴里也只会软软抱怨着: “泥萌都是坏坏。” 程蕴青坐不住了,提前一小时到了秦家。 透过二楼的落地窗,他看到柳静蘅抱着杯子双目放空,一副无聊的样子。 程蕴青靠在车上,凝望许久,日光扬起他唇角的温柔笑意。 锁了车,他给柳静蘅发了消息: 【看你好像很无聊,要不要我上去陪你说说话?】 此时,柳静蘅的手机还扔在枕边。 他脱掉湿透的衣服,打了个寒颤。 忘了,要带换洗的衣服过来。 走廊上忽然响起脚步声,柳静蘅伸手要去够毯子,房门便被人极没素质地一脚踹开。 只穿底裤的柳静蘅和秦楚尧对上了视线: 第16章 o.o 秦楚尧怔了片刻,忽而暴跳起来: “你他妈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以为这样就能引我上钩?我和那些缺爱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你省省吧。” 柳静蘅:“行。” 他听不懂,但他会套公式。 秦楚尧本想趁程蕴青到来之前和柳静蘅打两句嘴仗,事后待他“昏迷”,程蕴青问起来,保姆会把二人的争吵声当做证据告知程蕴青,为柳静蘅的罪行添砖加瓦。 在此之前,得趁着机会再骂他两句出出恶气—— “哒、哒……”身后的楼梯上倏然响起节奏的脚步声。 熟悉又期盼的声音淡淡响起: “柳静蘅,我上来了,你在房间吧。” 秦楚尧:!!! 柳静蘅:……? 啊,他想起来被自己抛之脑后的重要事。 安眠药,秦楚尧,和程蕴青,以及大逼兜。 但,程蕴青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些,自己还没准备好呢。 “该死,怎么这么早来了。”秦楚尧低咒一声,方寸大乱,同手同脚往外走。 柳静蘅的cpu跑了半个世纪,运行失败。 在脑海中反复演绎的剧情和台词,毛都没剩。现在再下去拿下了药的水,也来不及了。 柳静蘅缓缓看向大床。 没关系,道具不够,演技来凑。 他光着身子颤巍巍爬上床,直挺挺一躺,闭上眼,安详.jpg 安眠药产生的昏睡效果,有; 两位主角,有。 齐活了。 门口传来秦楚尧不自然的笑声: “蕴青,你不是说两点才来。” “我不是来见你的。”程蕴青绕过他,连瞬秒的短暂目光也不肯从他身上停留。 他径直来到柳静蘅房间,往里一探。 下一秒,双目骤然瞪大,刺痛感密密匝匝在眼周冒出。 凌乱的大床上,一抹□□白.到刺眼,沉睡于此的男生面容安详,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好骗。 秦楚尧跟在后面,一见这画面,傻眼了:草泥马,该死! 程蕴青如雕塑一般愣了许久,僵硬地转过身,视线如寒刀,一刀刀将秦楚尧惊慌失措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 “蕴青,你听我……” “你恶心!混蛋!”程蕴青举起手中装有维生素的袋子狠狠砸在秦楚尧脸上。 下手不重,但秦楚尧痛到无法呼吸,捂着脸,眼底尽是不可置信。 程蕴青阔步走到床边,抓起毯子将昏睡的柳静蘅裹成了春卷。 那天,柳静蘅问他能不能搞到迷.药,说是别人托他要的,出于对秦楚尧的信任,他没怀疑过他一秒。 而秦楚尧,愧对他的信任,枉为人! “柳静蘅,醒醒,能听到我说话么。”程蕴青爬上床,轻轻拍了拍柳静蘅的脸蛋。 很凉,也不知道这样赤身裸.体在三月初春料峭中待了多久。 他的手从柳静蘅的后颈穿过,轻轻抬手,将人揽入怀中。 赤热的胸口紧紧贴着他冰凉的心口间,感受着骨肉下缓慢跳动的节奏。 “别怕,我来了,没人再敢欺负你。”程蕴青俯下下巴,扶着柳静蘅的脑袋靠在自己颈窝里,“柳静蘅,能听到我说话么。” 柳静蘅在心里“嘶”了声。 原文是这样写的么?似乎哪里不对。 问题来了,自己要不要睁开眼,时间合适么?会成为男主攻受感情上最大的绊脚石么。 “蕴青,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进来时他就……”秦楚尧试图解释。 “闭嘴。”程蕴青压低声音,揽着柳静蘅后背的手浮现道道青筋,“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秦楚尧少爷脾气上来了,一扭头:“滚就滚!” 柳静蘅释然地松了口气。 计划完美告终,他成了男主攻受之间最大的阻碍。 不聪明的小脑袋转了太久,累了。 困意一波波上涌,柳静蘅彻底失去意识的支撑,斜斜靠在程蕴青怀里。 zzz…… * 秦渡从公司回到家,脚步在门口顿住。 秦家平日便不乏压抑沉寂,但今天,似乎达到了冰点。 他进门后,视线一扫,望见坐在沙发上抱着头装思想者的秦楚尧,旁边是脸色如青蟹壳一般的秦老爷子。 秦渡淡淡道了句“我回来了”,便阔步上了楼。 他没兴趣知道秦楚尧又在伤春悲秋什么劲儿,这没出息的东西来回就是那些无聊的恨海情天。 刚走到二楼,便看到家里的保姆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李叔夹在中间,老脸绷的都能弹棉花。 叽叽喳喳中,秦渡似乎听到了“下药、强.奸”几个词。 “秦总,您可算回来了!”眼尖的李叔一声哀嚎,如见到了救命稻草。 秦渡循着他的手指看向房间。 晚上六点,天已大黑,灯火通明的秦家,唯有柳静蘅的房间晦暗如墨。 微弱的月光下,床上两道身影静静依偎在一起。 “秦总,楚尧少爷好像是弄了点违.禁药物,咱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柳静蘅喝了,也……不知怎么的,他身上衣服没了,更……不知怎么的,被程少爷抓了个现行……程少爷的意思是,如果咱们给不出合理解释,他会请警察来解决。” 秦渡视线森寒,穿过漫长黑暗,落在沉睡的柳静蘅脸上。 模糊又氤氲。 “让秦楚尧来我书房。”秦渡丢下一句话,踩着喧嚣的冷风阔步而去。 …… 秦楚尧似乎已经失去所有力气和手段,以前被小叔叫来训话时,都是站得笔直,小叔问一他不敢说二。 但这次,像只没有生命的木偶,仿佛全身关节都被锁住,一动不动。 秦渡也不急着问责,先对着电脑处理公司的合同文件。 一直到保姆进来询问要不要用餐,秦渡摆摆手,示意保姆先出去。 他合上笔电,身体向后一倚,随手拿过钢笔,轻轻磕着笔帽。 “说说。”他低声道。 秦楚尧过了许久才有了反应,声音落寞: “我说您就会信么。” 刚才就连最疼爱他的爷爷,也气的胡子乱颤,指着他的鼻子问“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东西”。 秦渡语气淡淡:“你先说,我自有评判。” “吧嗒。”昏黄的灯光下,秦楚尧的眼泪闪耀夺目,落在裤子上晕开一片深色。 难过不是因为被误会,而是因为程蕴青让他滚,还说不想再见他。 “我没做过,我再狂傲,也知道违法之事不能碰,何况,谁?柳静蘅?我是有点近视,但我不瞎!”一声咆哮,沾着眼泪。 秦渡沉吟片刻,直起身子: “出于对家中员工的隐私保护,房间里没有安装监控,现在仅凭你一言堂,的确无法作为实证。” 秦楚尧痛苦抱头,顺便在心里把柳静蘅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骂了一遍。 “程蕴青在气头上,你所有的解释都会变成狡辩。”秦渡道。 秦楚尧仓促抬头,眼底涌现期盼: “那我该怎么做,小叔您说,我全听你的。” “程蕴青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等他气消你再好好解释,他自己会回去认真思考,但是。” 秦楚尧:“嗯嗯,对。” 秦渡道: “你知道的,爷爷年纪大了,公司很快就要交由他人接手,而我,是真的很想好好培养你。” 秦楚尧蓦地陷入沉默。 “我当然不希望,我教出来的人,背负着莫须有的污点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这段时间,你跟着我认真学习公司管理,如果这件事到最后覆水难收,我会亲自出面解决。” 秦渡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听来都是云淡风轻。 秦楚尧缓缓蹙了眉。 比起接管公司,他更希望将来有一天能陪着程蕴青走遍世界每个角落,在全世界留下他们甜蜜的脚印。 漫长的一个世纪过去,秦楚尧认命一般点点头: “好,我听您的。” …… “下药”事件的飓风几乎摧毁停车场。 而飓风中心的始作俑者柳静蘅,终于睡饱梦足,睁开了眼。 身体仿佛被禁锢,强烈的窒息感涌上。 柳静蘅动了动手指,嘶哑道:“放开……” 程蕴青怀抱松了松,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问: “醒了?身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柳静蘅大梦初醒,先前发生的一切还被隔离在苍白的大脑之外。 “不行。”这次,他没有套他的万能公式。 对了对了,他的炮灰台词还没说呢。 “对不起我太笨惹,错把安眠药当成了……当成了……嗯……也是楚尧太……太……我很迷人,对不起蕴青,我……太迷人了……” 第17章 啧。 程蕴青听他嗯啊半天也说不出来所以然,倒是自信非凡。 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知道。”程蕴青声音柔似春水,“所以我才会提前一小时到。” 柳静蘅垂了眼,沉思着。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不懂。 “你打算继续留在秦家实习?”程蕴青话锋一转。 柳静蘅:“对。” 程蕴青重重叹了口气: “你明知道这里所有人都不怀好意觊觎你,也明知道我……” 柳静蘅:还有这个说法呢? 程蕴青知道柳静蘅这人看着人淡如菊,实则比驴还倔。又是一声叹气: “这件事,如果你需要警察出面,我帮你。你想留下,我无权阻拦,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危险给我打电话。” 柳静蘅越来越听不懂了。 “警察还管睡眠不足?”人民公仆倒也不必这么牺牲。 “笨蛋。”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程蕴青实在喜爱得紧,抬手轻弹他额头,“怎么还没睡醒,是在说你被畜生下.药这件事。” “谁是畜生,我?” “跟你交流好累。” “哦,我们互删。” “你……”程蕴青哑口无言。 “我明天早班,不能陪你了。”他干脆转移话题,随手捞过外套起身,“记住,有事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能赶来。” 柳静蘅:“行。” 程蕴青忽地停住脚步:“我能亲你一下么。” 柳静蘅:“行。” “不行。” 程蕴青被他逗笑,搔搔他的下巴: “原来你真是人机。” 柳静蘅:“对。” “好了,我走了。” 程蕴青一步三回头下了楼,刚到门口,被匆匆赶来的秦楚尧拦住。 “松手。”他目视前方,冷冷道。 “程蕴青,我相信,时间会告诉你我的为人,今天的误解会成为我们日后学会信任对方的重要一课。”秦楚尧难得认真。 程蕴青甩开他,阔步离去。 楼上书房,秦渡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程蕴青愤懑离去的背影,下巴微微扬起 第13章 当晚,秦渡主动找到秦老爷子。 “父亲最近书法可有进步?” 秦老爷子举着字帖,欣赏着自己的狗爬大字,欣慰点头: “你瞧瞧,是不是颇有颜筋柳骨之风。” 秦渡淡淡扫了眼: “是,我望尘莫及。” 老爷子还是第一次被儿子夸,笑得眼睛都没了。 “既然父亲的书法造诣已经登峰造极,书法老师也可以领工资走人了吧。”秦渡冷声道。 “暂时不行,我报名了晋海市书法大赛,届时还得劳烦小柳老师指点一二。”虽然是小学生年级组。 “所以父亲打算放任他把这个家搅成一滩浑水?”秦渡冷声道。 老爷子幽幽瞥了他一眼,放下字帖,清清嗓子: “这事儿不能全怪小柳老师,也是楚尧自己没定性,我已经批评过他,年轻人不懂事,也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秦渡翕了眼,点点头。 “有道理,毕竟你的亲孙子与你一脉相承,都弄不清楚色字头上一把刀。” 秦老爷子的脸色一点点苍白,随即转为铁青,最后黑得乌云密布。 他压低了声音:“是不是那件事,你打算等我入土后还要刻在我的碑上。” 秦渡眉尾一扬,并不言语。 老爷子也不想继续和他打嘴仗,敷衍着要睡了,赶紧把人支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柳静蘅这一觉睡得很长,整整十八个小时,他都忍不住要夸赞自己一句“真是个未来战士”。 他还能继续睡,但李叔不允许。鸡还没叫,给人薅起来了。 “小柳,作为职业管家,除了洞悉雇主一切需求外,也要抓紧一切时间提高自身素养。”李叔神秘兮兮道。 昨晚眼见着柳静蘅把秦家搅得天翻地覆,今日如若不把柳静蘅逼到自己走人,他这“李”字倒过来写。 这就是从业三十二年专业管家的自信! 柳静蘅坐在床上,裹着毯子,睡眼惺忪,呆.jpg “好了,速速起床,今天李叔要带你提高个人素养。” 半小时后。 李叔恭候在一楼大厅,看到西装革履的秦渡,忙迎上去,悄声道: “秦总,您安排的事一切准备妥当,您安心去公司,这边一切由……我艹!” 李专业管家叔目光划到秦渡身后,修为尽失,一声优美c语言。 秦渡敛了眉,顺势回头。 无障碍坡道上,只着底裤的男生窝在轮椅里,白的近乎透明。 “你衣服呢!”李叔赶紧挡在秦渡面前,生怕脏了他的尊眼。 柳静蘅诚实回答: “昨天洗了没干。” 秦渡移开视线,清冷一声: “怎么,要我脱给你穿。” 柳静蘅:“行。” 秦渡翕了翕眼,转过身要走。 “咕噜噜……”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透着几分急促。 刚走两步,衣摆忽然被人拽住了。 秦渡回过头,柳静蘅秀丽的眉柔柔敛着,眼底是真切的疑惑: “不是说要脱给我穿。” 秦渡:…… “领带也给我吧,好看,喜欢。”柳静蘅语气尽是真诚,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思。 这个叔叔真是好人,知道他没带换洗衣物,竟主动提出为他脱衣解忧。 秦渡侧身一避,掸掸衣领,语气几分漫不经心: “我就是食言,你能拿我怎样呢。” 柳静蘅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炮灰的专属台词: “坏……坏……” 秦渡的手指骤然一顿。 “喜欢撒娇,是吧。”他压低声音,似是警告。 柳静蘅:? 没有啊。 最后还是李叔从衣柜里扒拉出自己的衣服给他——职业管家燕尾服。 柳静蘅换好衣服后稀里糊涂跟着李叔上了车。 “去哪。” “到了你便知道。记住,在秦家做事,谨言慎行。”李叔道。 车子跑了半小时,在一家装修粉嫩的店铺前停下。 柳静蘅探出头看了眼。 【森屿少儿美育】 柳静蘅往后退了退。先不说画画,怎么是少儿??? “小柳,李叔看过你的绘画水平,少儿美术教你绰绰有余,别闹脾气了,快下车。” 柳静蘅双手紧紧抓着门把手,人机头一次有了情绪,疯狂摇头: “不要画画,不要少儿……” “你说了不算。”李叔虽然年老体衰,但制服一个纸片人不过是砍瓜切菜。 柳静蘅被生拉硬拽拖到了美术班里。 相貌甜美的美术老师立马迎上来: “哎呀,您就是昨晚预约试听的李先生吧?哎呀这就是您的小孙子吧……真……好大一只!” 老师震惊,依稀记得李叔昨晚来电是这样说的: “我家孩子比较调皮,且注意力不集中,希望老师多担待,多多帮忙指点。” 老师疑惑挠头。不是,这孩子看着眼间距挺正常啊…… 但作为专业老师,深知花开有早晚,用爱去浇灌,尊重每个个体是教育者的使命。 “哎呀,小朋友你长得真高啊,你叫什么名字呀?” 柳静蘅躲在李叔身后,沉默。 李叔把人拖过去,笑眯眯道: “老师问你呢,告诉老师你的名字。” 柳静蘅:“我叫,李叔。” “礼书小朋友对吧,你好我叫小鹿老师,希望今天的美术课结束后,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柳静蘅肉眼可见的瘦了。 他非常讨厌画画,因为这些东西带给他的,是孤独,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的特殊。 李叔笑道:“这孩子又调皮了,老师您别介意,他叫静蘅,望您多担待了。” 小鹿老师俯下身,推着柳静蘅的轮椅: “好啦,静蘅小朋友去洗洗手我们开始上课吧?” 柳静蘅:“不行,不行。” 小鹿老师:“行的~” 看着柳静蘅被推进教室,仿佛一步步走入不见尽头的深渊,李叔得意笑。 怎么治不了你呢。 他给秦渡发了消息: 【事情已经办妥,秦总您放心。】 秦渡:【好。】 * “各位小朋友,今天我们的美术大课堂迎来了一位新的同学,他叫静蘅,你们可以叫他静静~” 小鹿老师领着柳静蘅,将他介绍给在场平均年龄不超过七岁的小朋友。 “哇——!他长得好大!他真的是小朋友嘛?” “我妈妈说过,这叫巨人症。” 第18章 柳静蘅瘫在轮椅上,生无可恋.jpg 小鹿老师强行把儿童款罩褂套他身上,紧绷的快要窒息。 “好了,静静小朋友坐好,我们要开始上课啦。”小鹿老师作为专业儿童教辅机构老师,声音抑扬顿挫充满情调。 “今天我们的美术课主题是,我最爱的人。” 柳静蘅轻轻叹了口气。 “小朋友们最爱的人是谁呢?”老师问。 小孩儿们一个个手举得老高: “我最爱我妈妈!” “我也最爱妈妈!” “我最爱爸爸,爸爸会给我买好多好多玩具!” 在年幼的认知中,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非就是父母、家人。 作为课程引入,小鹿老师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她出生在贫瘠的大山,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将她抚养长大,她也争气,考进了不错的高中,每个周末,家长们都会过来给孩子们送顿好吃的。 在她的回忆中,有三次记忆深刻的,背影。 第一次,中学周末,妈妈来给她送饭,提着陈旧的铁饭桶,穿着磨得看不出颜色的旧衣服,站在一堆光鲜亮丽的家长中间,小鹿老师在角落里站了许久,没有勇气上前叫一句“妈妈”。 青春期的自卑和敏感让她选择了逃避,而一直等不到她的妈妈将保温桶放在门卫室,那抹灰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第二次,是她考到外省的大学,她不想朴素甚至是贫穷的母亲出现在大众视线中,便找了个借口,说学校不许家长送行。 坐在开往一千公里外的火车上,她意外看到了妈妈的背影。 原来妈妈为了多看她一眼,沿着站台走了许久。 那一刻,小鹿老师泪如雨下。 最后一次,小鹿老师大学毕业,雄心壮志留在大城市创业,朋友合伙创办了画室。 那时候她需要房租,妈妈跨越崇山峻岭,驴车转大巴转火车,二十三个小时的站票,送来了头发花白的妈妈。 也送来了四万块钱的及时雨。 合伙伙伴好奇问小鹿老师“这是你妈妈么”,小鹿老师还没说话,妈妈便道: “我还要赶回去的火车,不能久待了。你妈妈让我给你带句话,创业不要怕花钱,有需要就打电话。出门在外,既要努力也要爱惜自己。” 最后一句是:“阿姨走了。” 彼时二十四岁的小鹿老师,却没有勇气说一句“妈妈你别走”,妈妈瘦小、苍白的背影,渐渐消失于繁华的大都市中。 但小鹿老师没和孩子们讲,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妈妈。 妈妈在回家的路上,大巴翻车,车毁人亡。 小鹿老师笑中含着泪: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要大大方方的向所有人介绍我的妈妈,一个目不识丁,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却用尽全力托举我走向光明的伟大女性。” 感性的小家伙们已经哭作一团,喊着“小鹿老师你这样是不对的!下次见到妈妈后一定要和她道歉哦!” 小鹿老师用力点头:“一定!” 她目光一转。在一片哭声中,坐在角落的柳静蘅垂着头,手里握着马克笔,像是睡着了。 渐渐被淡忘的画面在这个故事结束后,浮现于水面。 那个昏暗的大雨夜,他抱着旧旧的鳄鱼玩具,望着那个女人瘦削的背影逃也似地离开了。 在后来无数次的夜梦中,那个背影停在了出租车前,回过了头。 短短的,利索的短发; 黑色的,宽松的t恤,上面印着两个三角形的翅膀; 鹅蛋形的脸上嵌着一双杏儿般的大眼睛。 小鹿老师说到这节课的主题时,柳静蘅脑子里首先出现的是院长爸爸的脸。 但随着那个有关妈妈三次背影的故事落幕,大雨忽然落下,带来了那个仓促逃跑的背影,画在旧旧小本子上无数的“正”字,以及在梦中,因为那个女人忽然回头,惊喜的泪眼惊醒,而后又在黑暗中垂下了眼眸。 小鹿老师拍拍手: “好了~大家先不要动笔,静坐三分钟,闭上眼,把你们最爱的人的形象,在脑海里描摹一遍吧。” 柳静蘅缓缓翕了眼。 大雨声不绝于耳,还有那句“不要乱跑,乖乖等妈妈来接你”。 第14章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李叔在公园怒杀四盘棋后,背着手心满意足地来了画室。 进门前,他特意整理了下自己的管家燕尾服。 一进门,小孩们拿着自己的巨作如一窝蜂般涌向家长。 “妈妈!这节课我们画的是我最爱的人,我画了妈妈,我最爱你了~” 李叔穿过小孩群,来到教室前,透过玻璃朝里看了眼。 坐在轮椅上的小孩,正盯着自己的画作出神。 李叔得意笑。小样,知道李叔的厉害了吧,再敢跟我装乖,立马给你报名六十节年课! 李叔昂首挺胸进了教室,清清嗓子,昭告众人他伟大的到来。 “李先生。”小鹿老师笑眯眯迎上来。 给孩子们创造一课难忘的回忆后,接着就要发挥生意人的本事,借助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家长报他个三年五载的课时。 李叔粗眉一挑:“老师,我家孩子课上得怎样。” 快说,我要听到“孩子上得很痛苦”这等天大喜讯。 小鹿老师笑而不语,领着李叔来到柳静蘅身边,声音温柔: “静静小朋友,来给李先生看看你的作品吧?” 柳静蘅垂着眼,无动于衷。 小鹿老师不慌不忙拿过他的作品,耐心引导: “李先生,这节课我们画的是‘我最爱的人’,静静小朋友比较沉默寡言,但画面却非常生动,您来瞧瞧,他画的是谁呢。” 李叔瞥了柳静蘅一眼,接过作品。 长方形的纸面上,在无数灰色的竖线中,一抹糊成一团看不出人样的黑色颜料横七竖八堆在一起。 但在这团黑色两边,又有两个长长的瘦三角形。 李叔横着看,竖着看,反着看,看着看着,粗眉忽而挑上去,双眼瞪得极大,浑浊的眼珠在眼眶中震颤不停。 这两个三角形……! 是他燕尾服的衣摆! 这团乱七八糟的黑……! 是他燕尾服的颜色! 画作上这伟岸的身影,每根线条都在表达的最爱之人——是我李大海! 李叔瞳孔地震、海啸、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浑浊的眼中渐渐积郁起薄薄一层水光。 想不到这个小东西竟然…… 李叔举着画作的手开始颤抖。 他模糊的视线,缓缓看向还在垂眼思考的柳静蘅。 将一生都奉献给秦家的李叔,不是没被人问过,一生膝下无后会不会后悔。彼时他的回答,向来是坚定的“不后悔,我早已将秦家当成自己的家”。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在看到这幅鬼画符后,产生了一丝动摇。 李叔盯着柳静蘅看了许久,缓缓放下作品,深吸一口气。 双臂如鹰隼展翅,大大张开: “来,静静宝贝,李叔抱抱你!” 柳静蘅滑着轮椅往角落缩了缩: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李叔不由分说一把捂住他脑袋往怀里按: “小东西还害羞?” 柳静蘅被强行捂在李叔怀里,脸蛋挤得变了形: 不想活了。 正当小鹿老师为眼前这爷慈孙孝的一幕感动的潸然泪下时,外面忽然冲进一老师,满脸惊恐: “老师!rilon集团的代表人秦总来了!!!” 小鹿老师疑惑,小鹿老师震惊,小鹿老师拔腿就跑。 却见一道黑影从她身边蹿过。 李叔跑得比她还快,一见到来人,立马来了个标准九十度鞠躬: “秦总,您怎么来了?” 大厅里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黑色的西装服帖有型,裁剪合身的西装裤包裹着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冷白灯光下,细密的睫毛荫掩了瞳眸,平静的毫无波澜。 正在接孩子的家长见到这一幕,莫名的,双腿不受控制地直立而起。 秦渡的视线从李叔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小鹿老师身上。 她紧绷着身体,双手搅弄在一起,脸上的笑几分不自然。 “秦,秦先生……” 秦渡虽和娱乐圈不沾半点关系,但国内首要大财团的钻石王老五,可是无数网民心中的赛博老公,天天拿他和富豪比财产,和艺人比颜值,无往而不胜。 只是见到真人才发现,他身上的气质和幻想中的“老公”无半点相似之处,反而有种大领导下来视察的压迫感。 秦渡扬着下巴,唇角含着礼貌的微笑: “老师你好,我来了解柳静蘅的上课情况。” 李叔小声道:“这种小事哪犯得着您亲自出马……” 第19章 越说,声音越小,越心虚。 后知后觉,他不是来认孙子,是来想办法搞走柳静蘅的。 “秦先生您随我来。”小鹿老师虽不知道这三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从教多年的经验令她很快稳住了阵脚。 若能留得下这尊金身大佛,说不定对方大喜之下把她们接下来两年的材料费都给包了。 柳静蘅在教室里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人。 人机有点着急,干脆从轮椅上站起来。 又猛地坐回去。 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渡主动接过小鹿老师为他搬来的椅子,道了声“辛苦了”,往那一坐,优雅翘起腿。 森寒的视线穿过明亮灯光落在柳静蘅疑惑的脸上。 也不用小鹿老师介绍,他从桌上拿过作品,随意扫了眼,作品往桌上一扔: “说说看,今天都学了什么。” 柳静蘅尝试着调动所有掌管记忆的脑细胞。 调动失败,大脑如鹅毛般苍白。 “忘了。”他道。 秦渡冷哧一声。他需要这个回答。 再看看柳静蘅画的这一团不明物质,涂涂抹抹毫无章法,一眼便知是在极痛苦的心境下画出来的。 小鹿老师赶紧道:“我们今天画的是……” “小鹿老师,对吧。”秦渡打断她,“两年课程费用多少,哪里缴费。” 小鹿老师:? 李叔:? 柳静蘅:。 小鹿老师呆滞半天,忍不住问: “秦先生您都不问问今天画了什么,以及静静小朋友的上课情况么。” 秦渡扫了她一眼。静静小朋友? “抱歉,我没那么多时间。”秦渡直接掏卡,“贵机构接下来两年的材料费由我承包,但要求每天都得安排柳静蘅的课程。” 小鹿老师大惊:“每天?那我们的休……” “休息日,您可以安排老师上门教授,薪水三倍。” 小鹿老师缓缓咽了口唾沫:“好……好的!” 秦渡视线一扫,看到角落的柳静蘅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迹象,苍白、呆滞。 他轻笑一声,起身: “哪边缴费。” 当天,小鹿老师进账+1.2w,秦总大人还说,关于承诺的材料费,请她随时开口。 …… 车上。 柳静蘅坐李叔的车回去,秦渡由他的专职司机负责。 刚要关门,小鹿老师拎着柳静蘅的抽象大作匆匆而来: “秦先生,这是静静小朋友本节课的作品。” 秦渡随手接过,道了谢,关门开车。 傍晚的夕阳飞进车窗,为那团凌乱的线条镀上一层暖色。 像是迷茫的情绪,找不到终点。 秦渡对柳静蘅的作品没有丝毫兴趣,只知道他极度厌恶画画,便让李叔找个由头逼他主动走人。 秦渡随手将作品扔一边。 良久,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 他拿回了作品。 视线随意一扫,扫到了作品右下角的标签,是小鹿老师帮柳静蘅写的。 作品名:《我最爱的人》 不知是哪个字引起了秦渡注意,他开始细细端详这幅画。 短而利索的黑发,黑色的衣服,两边延伸出两个不知所云的瘦长三角形。 秦渡眉间一敛。 视线绕过画作,幽幽看向自己西装上的戗驳领。 瘦长的,三角形。 秦渡迟疑片刻,目光重新落在标签上: 《我最爱的人》 ? * 两辆车一前一后进了秦家大宅。 李叔停好车,小跑到后门,小心翼翼将柳静蘅打横抱下来: “慢点,慢点,等李叔有时间给你换个电动轮椅,跑得贼快。” 柳静蘅:“行。” 秦渡下了车,余光瞥见这一幕,被李叔抱着的柳静蘅,俩眼跟二百瓦大灯泡似的,直勾勾盯着他。 秦渡又看了看被他捏了一路的抽象大作,手指紧了紧,扔给司机。 进了屋,柳静蘅还在看他,明目张胆的,虽未发一言,但眼底似乎涌上千言万语。 “秦,秦总。” 秦渡刚要上楼,背后传来一道试探的小声。 他停下脚步,不说话。 柳静蘅还被李叔抱着,双手在情绪的波动下不断收紧。 “谢……谢谢你。你真好。”柳静蘅说完,脸上酝开两抹绯红。 接着脑袋往李叔怀里一埋,不敢看他。 秦渡缓缓转过身,视线似利刃,划破空气插在柳静蘅脸上。 谢谢? 李叔也糊涂了。小声询问: “你不是很讨厌画画么。” “喜欢了,就在刚才。”柳静蘅揪着李叔的衣领,细白的手指紧张地收紧。 李叔:? 合着是来骗年课的。 柳静蘅没说谎,一切都发生在刚才那一堂,他本该极度厌恶的画画课。 无数次梦中的大雨夜,成了执念一般的,那女人不断地回头看他。 每每想要放下,却又会因为这个梦继续在本子上画着“正”。 可当迷茫的线条像是发泄情绪一般将那女人的身影彻底涂乱,他终于明白了。 如果她会回来,早就来了。就像小鹿老师的妈妈,真的爱一个人是不会让他等的。 混乱的线条在收笔的刹那,多年的梦魇被彻底涂黑,也终于落下了残缺的句号。 一句谢谢,一句喜欢美术,秦渡慢慢翕了眼。 重拳出击,再次打到了棉花上。 第15章 三月底,清明将至,下起了小雨。 柳静蘅收到了李叔送给他的全新电动轮椅。 不需要手动辅助,只需轻松按下电钮,彻底解放全身,让他从半瘫变成了高位截瘫。 他的手机消息也多了起来。 程蕴青:【按时吃药了么,还剩多少,不够我再送去一些。】 程蕴青:【维生素也要记得吃,我会检查。】 李叔:【轮椅用着还顺手?你瞧叔这记性,都忘了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就替你拍板,叔该打!】 家中年轻小保姆:【哥哥你明天有空么,我想约你一起爬山。】 【一起下棋也行。[害羞]】 却无一人收到回复。 不是柳静蘅性子冷漠,他只是忘了。 但他记得:“李叔,三点了。” 四点半的美术课,三点钟他就守在门口。 李叔真把自己当成了柳静蘅的监护人,每天准点接送,举个手机让柳静蘅站在一堆小朋友里拍照,一边拍还一边念叨: “瞧瞧小孩这线条,这色彩,这构图,简直是达芬奇重生!” 其他家长n脸嫌弃。 今日,下午两点半,柳静蘅乘坐他的电动轮椅来到了门口: “李叔,两点半了。” 李叔笑呵呵道:“这么着急?美术班还没开门呢。” 柳静蘅晃晃脚丫,频频看向挂钟。 李叔忙里偷闲,从厨房顺了块小蛋糕给柳静蘅,叮嘱几句后去忙自己的事。 柳静蘅捧着蛋糕,颤巍巍挖了一块。 “啊——”嘴巴张大。 “李管家?李管家呢?”刚在院子里修建草坪的保姆冲进来,“程家小少爷在门口了,现在方便他进门么。” 柳静蘅:程家小少爷?是谁。 李叔从厨房探个头出来:“以后程家少爷上门直接请人进来,不用报备。” 柳静蘅举着叉子,上面的奶油摇摇欲坠。 贫瘠的大脑不紧不慢翻着原文小说,试图弄弄清楚程家小少爷姓甚名谁。 “柳静蘅,坐在门口是为了迎接我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程蕴青的身影旋即出现在视线中。 柳静蘅反应了几分钟: “你怎么来了。” 程蕴青将装有药物和维生素的纸袋放在柳静蘅腿上,微微俯身,盯着他的脸道: “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不回,我只好亲自上门。” 程蕴青的脸凑近了些,清浅的瞳孔中暗流涌动,声音压得极低: “这就是你的目的吧。” 柳静蘅不懂:“对。” 程蕴青轻笑一声,又看着他叉子上的一坨奶油: “是不是早知道我会来,还特意准备了下午点心。” 柳静蘅:? 程蕴青不由分说,衔过叉子,舔掉奶油。 “真甜。”他意味不明地说。 柳静蘅望着叉子: 我的蛋糕……t_t 程蕴青推着柳静蘅的轮椅: “去你房间说,这边闲杂人太多。” 半路碰到李叔,李叔随口问了句: “程少爷清明也要回老家祭祖吧。” “嗯,有这个打算。” 此话一出,柳静蘅的老旧cpu转了半天,想起来了: 炮灰原主想要陷害主角受,自然是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入手。 第20章 程蕴青家作为当代医学行业的领军人,少不了到处跑,原定计划的清明祭祖也不得已临时变卦。 秦楚尧知道清明时程蕴青独自看家,便假意以踏青为由,带着程蕴青回了南方老家祭祖。 一招先斩后奏,程蕴青非但没生气,却认为秦楚尧愿意带他出席如此重要场合,深感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也是在这个剧情中,程蕴青冷淡的心逐渐破冰,对秦楚尧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而爽文真谛自然离不开炮灰从中作梗被打脸。 炮灰原主彼时正在秦家实习,软磨硬泡也跟着一起回了老家祭祖。 他趁人不备将提前准备好的白蚁丢在墓上,并招来程蕴青,惊慌失措地喊: “白蚁穿墓,风水劫地,影响后人死伤牢灾,我身体不便,蕴青你快踩死它们!” 当秦家人匆匆赶来,就看到程蕴青“满脸狠厉”对着他们家祖坟又踩又踢,嘴里还说着“都去死”。 欲扬先抑的写作手法加持下,程蕴青自然离不开被秦家人误解,齐心协力将他送上批.斗大会。 然后强行打脸。 炮灰原主手机响了,一不小心点到扩音,全部人都听到了桃宝卖家打来的电话: “柳先生您好,您从我店购买的一百只白蚁已经显示到货,有几点注意事项要和您说……” 柳静蘅回忆完原文—— 嘿,又轮到我表演了。 “柳静蘅?你在发什么呆。”程蕴青忽然叫他。 柳静蘅回过神:“没有啊。” “这是你画的?”程蕴青指着墙上的画,问。 柳静蘅扫了一眼,点点头。 画是他画的,挂是李叔强行要挂的,还说什么,这样他每次来叫柳静蘅起床,都能看到小孩对他满满的爱意。 “我最爱的人……”程蕴青一字一顿念着画作的标签。 视线来到那模糊一团的黑色上,依稀能看出是个类似人类的生物,穿着黑色的衣服,两边延伸出两条瘦长三角形。 程蕴青看着看着,双眸骤然睁大。 这两条瘦长三角形,和他当年参加演讲比赛时搭配的衣饰垂布…… 完全重合! 程蕴青愕然,再次看向《我最爱的人》。 柳静蘅望着他雕塑一般僵硬的背影,疑惑。 怎么每个人见到这幅画,都是这个表情。 是不是真画得这么好,他们想偷。 阒寂持续了快十分钟,程蕴青缓缓转过身子。 他垂视着柳静蘅,泛红的眼尾像是最小号的衣纹笔勾勒出的那般精致。 “你。”程蕴青喉结滑动了下。 柳静蘅:? 下一秒,眼前高瘦的男人忽然俯下身,双臂从他身后穿过,一个使劲,给他牢牢捂在怀里。 程蕴青的声音几分喑哑:“我知道了。” 柳静蘅:??? 又知道什么了。 懂了,这就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留白。 “清明节……”程蕴青声音有些紧绷,“要跟我回老家么?” 第16章 柳静蘅挠挠头发。 原文中好像是有这么句台词。 奇怪,这话是由程蕴青说出来的?难道自己记错了? “我是说……”见柳静蘅沉默,程蕴青改了口,“有时间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踏青。” “不行。”柳静蘅拒绝。 程蕴青脸色暗了暗:“也对,毕竟我们……” 柳静蘅打断他:“是你跟我,一起去踏青。” 程蕴青怔住,半晌,雪白的双颊染上一抹绯色。 “好、好啊,你、你打算去哪里踏青。” 柳静蘅:“南方。” “好,没问题,你想好去哪告诉我,我来做踏青攻略。”程蕴青紧紧抓着柳静蘅的手,指尖冰凉,发颤。 这个孩子,实在是太会撒娇了,先前说什么不行,原来是想体现自己的主动。 柳静蘅看着程蕴青不假思索同意,松了口气。 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所折服。 他知道程蕴青和秦楚尧最近还别扭着,如果由秦楚尧提出,程蕴青兴许都不会搭理他,这样自己的下线回穿大计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实现。 这似乎是第一次,程蕴青在离开秦家时是挂着笑容走的。 临走前,他反复看了《我最爱的人》,又掏出手机拍照录视频。 柳静蘅:? * 晚上,柳静蘅带秦老爷子练完书法,一幅狗爬似的《核舟记》,令老爷子食指大动,当即订了个纯金画框,非要裱起来挂大厅。 晚饭前,李叔跑来找柳静蘅: “静静。” 柳静蘅警铃慢作:静静??? “后天我们便要动身回南方老家祭祖,你有什么打算?回学校还是回家。”李叔笑嘻嘻问。 柳静蘅:“我想跟你们一起去,求……” 求什么来着? “求求你惹……”忘了,随便编一个。 编完后才想起来自己准备的说辞是“想跟着沾沾光,求得秦家这等名门望族的庇佑”。 李叔看着有些为难:“秦家祭祖,不许外人跟随。” 柳静蘅眨眼,噘嘴,耷拉下双眉。 原文就是这么描写原主的。 李叔震惊,捂着心脏,咬着下唇。 我都是静静最爱的人了,静静有求于我,我怎能让他失望! 李叔跑去找老爷子吹耳边风,在门口来了个急刹车,没敢进门。 书房里,老爷子坐在沙发上,对面是对着电脑的秦渡。 老爷子道:“此次虽为祭祖,但也不外乎踏青,我情到浓时诗兴大发,还需小柳老师在我旁边指点一二,带他过去并不为过。” 秦渡看也不看他: “嗯,父亲带他去踏青好了,祭祖的事由我安排,您只管玩得尽兴。” 老爷子一听,攥紧拐杖,脑门子浮现道道青筋。把他这伟大的家主置于何地! 他不服,反击道: “每年祭祖李叔也跟着回,你怎么不说他是外人了。” 秦渡的语气云淡风轻: “李叔随行是有细节小事等他处理,父亲既然这么喜欢随时随地诗兴大发,干脆说一声,等您百年后骨灰洒去山海间,也省了往族谱上写您名字的工夫。” 老爷子的脸色由白转青。这个逆子!我藤条呢? 李叔跟着听了半天墙角,眼珠子咕噜一转,一个飞蛾扑火,直挺挺趴在秦渡脚边,伸个手: “秦……秦总,我怕是不行了!看来随行祭祖的事,得由小柳代我接管。” 说着,他还撕心裂肺地咳嗽两声。 秦渡收了脚尖,尽量不碰到李叔伸过来的手。 “就是啊,秦家今年不好见血,老李头眼瞅着没什么奔头了,我看小柳代管最合适。”老爷子和李叔互相交换一个眼神,跟着一起征战奥斯卡。 秦渡从电脑中抬起眼,身体向后一靠,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 “好啊。” 简单二字一出,两颗老梆菜二脸震惊。 还以为这是场持久战,结果秦渡就这么爽快答应了。 二人喜极而泣,互相抛媚眼。果然人是会改变的。 两人欢天喜地地走了,秦渡坐直身子,随手拿过钢笔在桌上磕了磕。 他的野心,向来不甘于只在全家族的祭祖活动中,以“庶子”的身份登堂。 老头这么喜欢带柳静蘅回祖乡,就等着闹出天大笑话,乖乖将“祭祖主持”的手牌,恭敬交过来。 * 三月三十一日晚。 柳静蘅昏昏欲睡之际,收到了程蕴青发来的消息: 【明天几点在哪集合?】 柳静蘅:【秦家大门口。】 程蕴青:【秦家?】 柳静蘅胡编道: 【秦家回去祭祖,和我们顺路,搭个顺风车。】 【柳静蘅】程蕴青这次发来的文字带着些许质问的意思,【你是不是和秦楚尧私下商量了什么。】 柳静蘅:【没,他一般懒得搭理我。】 发过去之后立马撤回。不要解释,炮灰的职责就是为主角们制造误会。 柳静蘅:【对。】 程蕴青看到撤回的那句话,松了口气,笑意重回嘴角。 转念一想,自己可是柳静蘅最爱的人,胜过他那没责任心的父母,他虽迟钝、痴傻,可也不会亲手将最爱之人推向他人。 是自己误会了。 于是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过去,道: 【好,明早七点,不见不散。】 关了手机,程蕴青开始着手准备行李。 他知道柳静蘅无父无母且囊中羞涩,平日只看他来回就那一身衣服,清明这几天有雨,天气冷着,得给他备好厚外套。 踏青地虫蚁多,得给他带上防蚊虫喷雾。 以及,现在要马上开始准备清明吃食,万一柳静蘅吃不惯那里的食物,至少不会饿着。 第21章 * 翌日一早,当程蕴青出现在前往祭祖的车队中时,集体疑惑,包括柳静蘅。 柳静蘅呆呆看了他半天,恍然大悟。 他是我叫来的。 秦楚尧本来因为要去那穷乡僻壤心气不顺着,一见到程蕴青,别说去乡下祭祖,就是让他躺土里陪祖宗睡两天,他也甘之如饴。 “蕴青,你怎么……” 程蕴青冷冷打断他:“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的。” “不找我也没关系,顺路即是缘。”秦楚尧笑嘻嘻的。 秦渡在一边叮嘱车队,余光看到他那好侄儿讨了个铁板冷脸,还乐得跟太阳花似的。秦渡冷笑着勾了勾唇角。 在柳静蘅对原文的回忆下,他选择主动上了秦楚尧乘坐的车。 刚上去,秦楚尧冷着张脸骂道: “你还挺自觉。” 柳静蘅点点头,认真道: “院长爸爸说过,人该有自觉。” 秦楚尧无语。这年头还真有人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当程蕴青跟着上了车,他又一秒堆笑: “蕴青,你坐这车绝对是明智选择,这车宽敞。” “你去副驾驶。”程蕴青道。后座只有俩座,一个他一个柳静蘅,秦楚尧就显得很多余。 柳静蘅慢慢翕了眼,没精力听他们打嘴仗。 他今儿六点不到就被薅了起来,这会儿有点头昏脑涨。 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柳静蘅揉了揉眉心,想不起来,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事。 坐前头车的秦渡看了眼手表,低低道:“出发吧。” 六辆总价值过亿的豪车,乘着清明青灰色的天际,于濛濛细雨中朝着目的地雄赳赳气昂昂地驶去。 第17章 清明时节,北方刚断了雪,气温开始回升,南方已经万物复苏,春暖花开。 山涧中的黑瓦白墙鳞次栉比,如节节攀升的楼梯,直至天际,被大片的油菜花包围。 众人坐了一路车,累得东倒西歪,只有秦老爷子忍不住诗兴大发: “油菜花下油菜果,清明真是好风光,大伙学习要趁早,谦虚多问为什么,这种态度非、常、好。” 秦渡看了他一眼。 将近七个小时的车程后,车队在一座风光秀丽的小村庄前停下。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高大恢弘的“秦氏宗祠”。 这是秦老爷子小时生活的家乡。 他十二岁那年和弟弟一起跟着父亲去到了遥远的晋海市讨生活,父亲目不识丁,只能做一些体力活,他便跟着在工地上帮忙。 都说有些人天生命里遇贵人,老爷子十八岁那年,城建局领导下来视察,相中了朴实能干的小伙子,给他安排了看大门的营生。他见得多了听得多了,渐渐生出了野心,放弃了铁碗饭,自己单干。 rilon集团还是个门头小店时,恰好赶上好时候,从楼市狠狠捞了一笔,后来又将手伸向了电子、教育等。 老爷子的每一次决定,都牢牢抓住风口,势如破竹,开疆扩土,仅用三十年的时间,踢掉无数世家,稳坐国内第一大财团。 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头,也成了所有创业人的标杆。 所以老爷子一直认为这个贫穷凋敝的小村庄,是旺他的风水宝地。 一行人下了车,忙着收拾行李。 程蕴青环伺一圈,心头忽然敲起了小鼓。 他压低声音询问柳静蘅: “你还没告诉我,我们此次目的地到底在哪。” 柳静蘅缓缓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祠堂。 “所以,你还是和秦楚尧商量好了,对不对。”程蕴青的声音陡然冷了。 柳静蘅点点头。这个问题问过了。 他不再理会他,垂了眼,认真观察着面前大片的油菜花田。 春天的风,弥散着油菜花的馥郁芬芳,吸引了蝴蝶蜜蜂翩翩环绕。 柳静蘅慢慢抬手,尝试着去触摸围绕在他身边的白色小蝶。 程蕴青看了他许久,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 唇角漫上春风般的笑意。看来是自己误会了,柳静蘅只是想来看油菜花,就是这么凑巧,秦楚尧的老家徜徉着大片的油菜花海。 他在柳静蘅身边蹲下,瞳孔被花海映照成澄亮的金黄色。 “柳静蘅。”他声音紧了紧,“我知道有个地方开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比这里还多,所以明年的清明……我们再一起赏花。” 柳静蘅心不在焉:“行。” 程蕴青忍不住扬起唇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敛了表情。 心头涌上的情绪,犹如微风拂过的油菜花海,飘逸成浪。 “柳静蘅。”冷漠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破了眼前的温馨画面。 二人齐齐抬头看过去。 高大的男人逆着光,表情隐匿在一片阴霾中。 “抵达目的地后,你作为实习管家要负责安排住宿。”秦渡道。 柳静蘅疑惑地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没有住宿人员名单和房间号,他自己编么。 他缓缓看向眼前的油菜花田,手指穿过阴雨连绵的天: “你,住这块田;秦爷爷,住你隔壁的田;我住……” 他指着一旁大树上的马蜂窝:“这里。” 他喜欢所有小动物。 秦渡直视着他,良久,发出一声冷笑。 他俯身,脸凑近柳静蘅的脸,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那劳烦你,安排好后通知所有人入田休息。” 明明只是普通不过的一句话,柳静蘅却感到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天更阴了,藏在乌云里的水汽沉沉斜下,压的人喘不过气。 “好……好嘟。”一紧张,嘴巴打了瓢。 秦渡回过头,唇线呡得凌厉。 “喜欢撒娇?”他一字一顿道。 柳静蘅挠头,没有啊。 秦渡冷视他片刻,转身离去。 柳静蘅是真打算把油菜花田一分为n,肥的人占两块。 幸而李叔不放心,打来电话提醒。 秦家一直将这里视作风水宝地,早些年在这里建了度假村,每年回来祭祖,除了秦老爷子会回老屋找亲戚们叙旧,其他人都在度假村住。 虽说祭祖不许外人参与,但秦渡看在程蕴青将来有可能成为他家人的份上,也把他算了进来。 原文里没有原主安排住宿的桥段,柳静蘅不知道怎么搞。 倒是秦楚尧一反常态,冲他一个劲儿挤眉弄眼。 意思是:给你一次机会,房间朝阳与否不重要,但我要一出门左拐就能直接拐到蕴青床上。 他挤的眼睛都快闪了,柳静蘅终于运行完cpu。 然后对着秦楚尧缓缓比了个ok。 秦楚尧得意笑。 当他一出门左拐,拐进了柳静蘅的房间后,笑不出来了。 “你的花样真不少。” 柳静蘅对他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我办事,您放心。 一个柳静蘅,大马金刀横在主角攻受中间。因为他自私,他的房间窗户可以最大程度将油菜花海尽收眼底。 倒是程蕴青很满意这安排,因为他一出门右拐,就能直接拐到柳静蘅床上。 等雨停后,他们就能紧挨在窗前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 快哉美哉,何其幸哉。 * 祭祖仪式前的准备工作很多:清点贡品纸钱、流程排练、撰写表文等。 深夜。 老爷子将写废的表文团成球丢一边。 虽然他的书法水平在柳静蘅的教导下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奈何没有慧根,最多是从狗爬变成了鸡啄。 老爷子眼珠子一转,还得请小柳老师亲自出马。 吩咐完工作,这老头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跑去找亲戚们聊天吹牛。 柳静蘅写完表文,左等右等等不到老爷子,他想睡了,便拿着表文辗转找到了唯一拥有话语权的人。 秦渡刚挂了公司高层的会议视频,看到柳静蘅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双脚时不时轻轻晃荡着。 秦渡看着他的脚,视线带着森森寒意。 “有事?”秦渡松了领带,随手端起红茶。 “表文,找不到秦爷爷,给你。”柳静蘅语速极慢,认真斟酌,生怕又被秦渡认为自己在撒娇。 李叔说过,秦总最讨厌别人撒娇。 柳静蘅不禁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 一个秦总就这样难搞,等后期他家那个反派小叔上线,自己岂不是要咬着尾巴做人。 柳静蘅到现在也不知道秦渡真名,也不关心。 秦渡从他手里接过一沓表文,一张张翻着。 期间,他抬头看了眼柳静蘅。 倒是有点意外,之前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能让老头子踹了这么多书法老师后,一颗红心向静蘅。 不得不承认,这人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第22章 一份表文分别用小楷、行书和隶书三种字体撰写,字体飘逸灵动或敦厚稳重,倒真有文征明几分风采。 秦渡一张张翻看着,翻到最后一张,手指倏然一顿。 俊秀端正的小楷,纵向写着: 【现住:晋海市银桥路零一二号; 奉送人:秦总; 今逢清明之际,孝子秦总,特备金银财宝一宗与公讳唐善屏之灵收执,以备随身支配使用。】 柳静蘅不知道秦渡大名,只能以秦总替代。 秦渡望着“唐善屏”三个字久久停停。 秦渡沉默许久,低低问道: “这应该不是老头让你写的。” 柳静蘅这次没胡乱应:“对。” 秦渡将表文放在手边。半晌,重新拿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不发一言。 方才李叔打来电话,问柳静蘅写好表文没,还问有没有给秦总的母亲写一份。 唐善屏这个名字也是李叔告诉他的。 李叔还说,这份表文要单独拿给秦总看,不要被老爷子或秦家其他人看到。 柳静蘅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去过问别人的隐私。 但李叔属大漏勺的: “秦总生母早些年和老爷离了婚,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照规矩过世后不能入秦家祖坟。但她和老爷子是一个村的,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因此前不久吧,秦总将母亲的坟从龙海公墓迁回了老家,就在秦家祖坟不远处。” “秦总其实很想妈妈,但她也是秦家人的忌讳,所以这份表文你悄悄拿给秦总就行。” 回忆结束,柳静蘅看向秦渡。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那样低着头看表文,短短几行字,看了快半小时。 “谢谢。”阒寂中,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二字。 柳静蘅抬头转了一圈,寻找声音来源。 最后从秦渡尚未闭合的嘴中找到了答案。 “不客气。”柳静蘅道,“我写字还算很好,等你死了,你的表文也可以交给我执笔。” 秦渡:“……” “困,睡,安。”谨慎的柳静蘅留下三个字,按下电动轮椅,转身离开。 …… 半夜,睡着的柳静蘅忽然从床上来了个仰卧起坐。 想起来了,这一路苦思无果的,被他遗忘的重要事。 第18章 翌日,天刚蒙蒙亮,外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鸣笛声。 秦家远在国外的家族分支们全部在清明节这天赶回了故乡。 大部分都是跟着老爷子沾了光,一个个富得流油。 一根手指套一金戒指的亲戚吹牛声吵醒了柳静蘅: “你们知道美国费城最大的唐人街吧,嗯,基本归我管,一年光收租都这个数。” 李叔生怕柳静蘅不赶趟,一大早打来电话提醒他祭祖流程。 柳静蘅的心思却不在这。 他把要陷害主角受的计划完全抛之脑后,当做陷害工具的白蚁,忘买啦。 柳静蘅点着脚尖,怎么办,从哪搞点白蚁呢。 他绕着度假村转了一圈,无功而返。 这时,祭祀时间到,一挂鞭炮将所有人引至祠堂门口。 程蕴青在人群中冷着张脸,旁边是不断说好话的秦楚尧。 “你家祭祖关我什么事,你家祖宗旺我么?”程蕴青的视线在人群中不断寻找着柳静蘅。 找到了,丢下秦楚尧,表面装作不在乎,实则恨不得把眼前这些挡光的、碍事的,一拳打飞。 “等结束祭祖,我们去踏青。”程蕴青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好似他只是客套客套。 柳静蘅:“行。” 话音落下,柳静蘅收到了李叔发来的物品清单,李叔为了他那脑子操碎了心。 时间差不多,秦老爷子一身定制唐装出现在人海中,身后紧随而来的是西装革履的秦渡。 号称在美国唐人街收租的男人,也就是秦老爷子的堂侄子秦源见了人,脸上爬上古古怪怪的笑: “我也有几年没回来了,还能在这种场合见到秦渡,属实有些意外。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周围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大家都诡异地闭了嘴,人山人海,却阒寂到落针可闻。 秦源的老婆凑到他耳边,一脸八婆相: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私生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秦源哂笑: “一个废物孙子,还有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私生子,rilon集团董事长卸任的事,最后还不知道叫谁捡了便宜。” 两人越说声音越小,眼前忽然暗了一片。 二人缓缓抬眼,见是前行的队伍在主持人的要求下停了下来。 秦渡的侧脸近在咫尺,他们故意说给他听的话,他却置若罔闻。 锋利的下颌线向上高高扬起,透着一股清冷的疏离,刀刻般的五官轮廓,铮然凛冽。 二人身形晃荡下,立马闭了嘴。 一行人进了祠堂,拜过祖先,看过族谱,接着便要去后山为祖辈烧纸行礼。 柳静蘅跟着看了半天热闹,笑不出来了。 没有白蚁,如何实行程蕴青踩踏秦家祖坟的大计。不然,自己骂他两句,然后往坟堆里一躺,让程蕴青来对他拳打脚踢算了。 浑浑噩噩地想着,柳静蘅已经随众人来到了后山埋葬祖先的风水宝地。 本来这里是一座荒山,坟墓也都是一个个小土包,老爷子发达之后,将整座荒山规划得郁郁葱葱,并排式的灵骨塔庄重而肃穆。 祭师给老爷子递上香烛点燃,其他人则忙着摆放贡品。 站在第二排的秦渡身姿挺拔,目不转睛,余光却绕过秦家人的陵墓,循着湿润的微风飘到了不远处独立的灵骨塔。 倏然,他目光一顿,双眼骤然凌厉。 视线中,坐在轮椅上的柳某某神秘兮兮避开众人目光,朝着不远处的灵骨塔缓缓而去。 柳静蘅为了自己的回穿大计,打算去周围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蛇虫鼠蚁。 眼前,是一座座杂草丛生的坟包。 唯有一座,立着蟹青色的石碑,碑上的黑白照中是个素朴但很漂亮的中年女人,瘦得厉害,眉间笼着淡淡哀愁,双目无神没有焦点,唇角似笑非笑生出几分诡谲。 柳静蘅挠挠头,他觉得这女人长得和谁有点像。 和谁呢? “沙沙——”沉思的间隙,身后传来脚踩枯叶的声音。 “柳静蘅。”程蕴青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怎么到这来了。” 柳静蘅目光转了一圈,双眼化作激光探照灯,循着周围土地一寸一寸看。 蓦的,笑容爬上嘴角。 找到了。 那个朴素却漂亮的女人墓碑旁,举着野果碎屑的蚂蚁大队蜿蜒成龙,井然有序钻入小洞洞,为它们伟大的蚁后献上忠诚。 “快。”他指着蚂蚁大队对程蕴青道,“有人说,说……蚂蚁,什么牢灾……” 明明昨晚睡前还把说辞在脑子里过了数十遍,结果真男人从不回头看。 程蕴青耐心地看着他,见他磕磕绊绊半天说不出所以然,轻笑一声: “你是不是想说,白蚁穿墓,风水劫地,影响后人死伤牢灾。” 柳静蘅点头:“对对对。” 他头一次这么激动,一连说了三个对。 程蕴青道:“不是白蚁,这些只是普通蚂蚁。” “是白的。”柳静蘅固执道,“我色盲,所以是白的。” “快……踩……死它们。”声音晦涩发虚,内心不忍,差点把自己说哭了。 “不要,它们只是搬运食物路过,踩死太残忍了。”程蕴青医者仁心,深知生命重于一切。 柳静蘅着急,脑门沁出薄薄细汗。 他眼睁睁看着蚂蚁大军即将远去,最后一只掉队的小糊涂也循着气味找到了家人,搬着比自己身体大几倍的食物碎屑乐呵呵往家赶。 柳静蘅伸长手,指着即将跑掉的机会,秀丽的眉深深敛着。 程蕴青这次没依他,只是摇头。 随着蚂蚁大军不断远去,柳静蘅的手越伸越长,半截身子探出了轮椅。 倏然,屁股下面忽然一阵悬空感,接着被强烈的地心引力拽下去,原本叠在一起的双腿尚未来得及做支撑,整个人脸朝地直直摔了下去。 嘭咚一声,听着很疼。 “你没事吧!”程蕴青皱着眉跑过去要扶他。 柳静蘅从松软的泥土里抬起脸,深吸一口气。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断了不远处正在祭拜先祖的人群,一行人齐刷刷朝这边看过来。 “柳静蘅,你想做什么。”秦渡冷斥的声音,与他森寒的表情恰如其分。 秦渡穿过人群,阔步朝柳静蘅走来。 祭祖活动要求众人应当专心、诚心,就算中途发生插曲,也应先问过祖先才能行事。 但秦渡就这么无视主持人的眼神示意,擅自离开了整齐的祭祀队伍。 第23章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以秦源为代表的: “得,看出来了吧,谁都不如他亲娘亲。” “你还不知道啊,那灵骨塔埋的是老爷子前妻,也就是秦渡他亲妈,当年出轨给别人生孩子那位。” 话音刚落,秦源眼前突兀一黑。 秦楚尧一拳打过去,给秦源打了个人仰马翻: “你这狗东西再叫唤一句?!我奶奶不是那种人!” 秦源叫嚣: “怎么不是!当年她被你爷爷扫地出门时你还在喝奶呢,你懂个锤子!” 话音刚落,秦楚尧一个骑身上去把秦源压在身下,高高举起拳头发了狠地落下,拳拳到肉,几个亲戚上来拦硬是没拉住。 秦源的脸,此时肥肿难分,青红交融。 秦老爷子疲惫地翕了眼,声音低沉充满威严: “秦楚尧,你要是再在祖宗面前胡闹,就给我滚。” 秦楚尧的即将落下的飞拳戛然停在半空,颤抖着,愤怒的双眸泛着红。 秦源还在叫嚣:“你打啊,让祖宗们都看看,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东西!” 那边一派热闹,柳静蘅这边,安静到死一般。 他还趴在地上,脸上黑一块黄一块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几只小蚂蚁从他手边灰溜溜蹿过。 “闹够了么。”秦渡的声音冷冽、厉韧。 柳静蘅的单核处理器跑了半天,这才回忆起自己是个绿茶炮灰的事实。 他在脑海里组织台词: [我也不知道程蕴青和你家祖宗有什么过节,他要扒了你家祖坟,我没想到他是这种坏种,我看不下去,出手制止,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了。] 柳静蘅在脑子里反复地念,看到手边跑过的一串蚂蚁,张嘴却成了: “蚂蚁……坏、坏……?” 坏什么来着?坏人?这也不是人啊。 秦渡凌厉的眉宇缓缓敛起,视线顺着柳静蘅的手指来到蚂蚁军团身上。 第19章 那一瞬间,风声、细雨缥缈声、油菜花随风拂动的声音,全部戛然而止。 秦渡紧紧拢着的手指松了力,轻轻舒展开。 一旁的程蕴青实在看不得秦渡这个态度,淡淡道: “柳静蘅的确不太聪明,蚂蚁和白蚁都分不清,但不想被坏了风水而影响你们后人的心,怎么也算不上胡闹。” 秦渡的视线穿过细雨朦胧,落在石碑上的黑白照片。 这个女人在临终前,难得清醒,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袖子,用尽全力对他说: “信任很贵,绝对不可辜负。” 雨中的风,甚是喧嚣。 一个世纪沉默的过去了。 秦渡高大的身形缓缓向下,像是标准的单膝跪地式求婚那样,优雅地高低蹲。 他注视着柳静蘅脏兮兮的脸,似乎极少这样去认真观察一个人。 良久,他从胸前表袋里抽出手帕,顺势拉过柳静蘅的手,垂下眼眸。 节奏的擦拭动作下,雪白的手帕污浊得斑驳一片。 整个过程,没有只言片语做修饰。 柳静蘅:这……不对吧。 仔细想想,蚁,有; 秦家人和程蕴青,有; 被中断的祭祖,也有。 怎么俩眼一鼻子组合起来,却成了恐龙。 秦渡给柳静蘅擦完手,继续给他抹去脸上的泥巴点。 柳静蘅:这也不对吧。 是说顺序。 不聪明的小脑瓜转了半天,一无所获。 只有打了卷的舌头:“射、射射你。” 秦渡微微抬眼瞧了他一息,继而垂下眼眸,声音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 “喜欢撒娇,是吧。” “没、没有捏。” 秦渡停下手,脏兮兮的手帕一折,随手递给柳静蘅: “你今天表现不错,之前的事我不计较。但你如果还不知道收敛,到时哪来回哪去。” 说完,起身,转身阔步离去。 柳静蘅:? “你还好吧。”程蕴青把人扶起来,安置在轮椅里。 柳静蘅摇摇头,再次看向秦渡离去的背影。 他的步伐依然稳健,踏过的每一步都生成了冷冽的风。 踏入众人间,却在无数交锋的视线中,柳静蘅莫名读出了一种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 祭祖中途闹了笑话,秦老爷子深谙愧对列祖列宗,自己一个人跑祠堂念经颂词以求祖宗谅解。 房间里。 柳静蘅和李叔通完电话。 李叔问:“今天祭祖仪式一切顺利吧。” 柳静蘅:“对。” “秦总有去看过他母亲么。”李叔这话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柳静蘅:“对。” “唉……”李叔一声长叹。 柳静蘅也不知道秦总有没有看过自己母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问就是对。 “这两天秦总可能心情不好,你有时间就陪他说说话,他在这个家里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李叔又道。 柳静蘅赶忙挂了电话,他怕再迟一点,李叔会要求他帮秦总暖床。 细雨在下午时就已经停了,大连四开的窗户飘进雨后湿润泥土的芬芳。 柳静蘅喜欢这种气味,代表着欣欣向荣、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生命力。 他难得谨慎,即便四下无人,出门时也不忘带上他的电动轮椅。 穿过纵横交错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旷野一望无际,湿润的晚风拂动油菜花漂洋成海。 月亮很大很亮,近在咫尺,散发出清冷洁白的光,照亮了万丈山原。 柳静蘅坐着他的豪华二轮座驾慢悠悠穿过辽阔原野,在巨大的月亮下,世间万物都变得渺小。 一团小小的黑点静静伫立在月亮下,跟微信开屏图片似的。 明明隔很远,柳静蘅还是透过那一动不动的黑点,读到了那个男人特有的凄凉孤独。 他在原地思忖片刻,滑着轮椅慢慢过去。 固然他的使命是要行使炮灰之命,前半段剧情棒打鸳鸯,后半段成为主角们感情升华的粘合剂。 但他理解那人的感受。 当年他一个人站在角落,艳羡地望着小朋友们踢足球时,也希望有个人悄悄来到他身边,哪怕一句话不用说,至少不会让他看起来那么凄凉。 晚风的声音与轮子碾碎草种的声音恰如其分。 月光下,秦渡抬了眼,余光朝后看过去。 “咳咳。”柳静蘅清了清嗓子,提示秦渡他来咯。 秦渡收回目光,置若罔闻,继续凝望着月光。 柳静蘅绞尽脑汁半天,也没能组建出原文之外的台词。 于是:“你好。” 秦渡一般不理会他人,不知是这句“你好”是否太过突兀,他竟回应: “好。” 此后,柳静蘅宕机了,没词了。 二人不发一言,齐齐抬头,共同望着天际这轮冷白玉盘。 天空又开始飘起濛濛细雨,凉风穿过旷野,柳静蘅冷得打了个喷嚏。 鼻子痒痒的,他摸遍全身口袋找纸巾。 后裤兜摸不到,悄悄站起来,双脚还踩在轮椅脚蹬上,方便被秦渡发现后随时坐下。 然后,根据杠杆定律,柳静蘅直立的身体斜成了六十度,轮椅跳上他的脊背,随着他一起朝着斜坡咕噜噜—— 柳静蘅:! 一声巨响,轮椅飞进河里。 柳静蘅半条腿已经陷入河中,双手紧紧抓着小草,落水前一刻停住了身子。 柳静蘅面无表情,泪眼隐忍:要、坚、强。 坡顶上,高大的身形伫立许久,随后淌过遍地月光缓缓而来。 这时候,柳静蘅不聪明的小脑瓜又开始慢悠悠旋转。 原文中,原主为了卖惨,经常假装从轮椅上摔下来,趴地上对着来人伸个手: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求你帮帮我。” 在脑内反复背诵原文,抬眼,柳静蘅对上了秦渡清冷的表情,眼底一片森寒,并未出现在面对需要帮助之人时该有的关怀和怜悯。 不知是河水太冷还是什么原因,柳静蘅打了个寒颤,一张嘴: “你要死啊,快救我。” 秦渡停住了脚步。 柳静蘅一只手死死抓着小草,腾出另一只手掰着手指头算: 死,有; 救,有; 两个主语也都有。 这次肯定没错。 秦渡居高临下垂视着他: “你父母没教过你最起码的教养?” 柳静蘅迟滞半天,诚实道: “没教过,我没有父母。” 秦渡眉间一凛,漆黯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过了快一个世纪,柳静蘅泡在河里的下半身几乎失去知觉,一只手来到了他面前。 月光下,白似通透轻清的玉,手背的血管纹路清晰蜿蜒。 第24章 柳静蘅没有犹豫,抓住了那只手。 骨感分明,泛着玉般的微凉。 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来袭,硬生生将他拖出了河水。 柳静蘅像条湿了的抹布,破破烂烂躺在草丛里喘着粗气。 秦渡看了他一眼,转身要离开。 柳静蘅的反应力难得赶趟一次,见人要走,立马朝他伸个手: “你把我忘了……” 如果这个时候站起来,不出今晚,全世界都知道他装残疾的事实。 秘密败露事小,被撵出秦家他该如何完成棒打鸳鸯的大计。 “怎么,还要我抱你。”秦渡话一出口,不免生出几分悔意。 果然如他所想,柳静蘅点点头:“行。” 秦渡收回目光,步伐决绝,头也不回。 “吧嗒、吧嗒。”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渡脚步一顿,半晌,转过头,眼底一片簇雪堆霜。 名为柳静蘅的小海豹拖着笨重的尾巴爬过草坡,见秦渡看过来,立马躲进草丛里,假装四处看风景。 秦渡转过头继续往回走。 “吧嗒、吧嗒。” 秦渡翕了翕眼,这次,转过了身子。 趴在地上的男孩干干净净穿来的白衬衫,此时湿了一片,沾染着泥土、青草各种杂七杂八的颜色。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柳静蘅,漆黯的眼底在黑夜中氤氲不清。 柳静蘅还在假装四处看风景,忽然胳膊被人拽住了,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向上起,下一秒,整个人一阵悬空,靠进一道坚实的怀抱。 秦渡将人打横抱起。他仰起头,锋利的下颌线透出几分冷然和盛气凌人: “抱紧了,摔了我不管。” 柳静蘅伸出双手紧紧揽住秦渡的肩膀,湿漉漉的双腿被秦渡拢在臂弯中,滴着水。 秦渡抬腿便走。 “轮椅。”柳静蘅扭头看着已经沉入河底、只露一点头的轮椅。 “自己想办法。”秦渡冷声道,迈着疏阔凌厉的步伐。 柳静蘅:还得再问程蕴青借五百块。 他这才想起,已经月初了,明明答应过上个月月底还钱给程蕴青。 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赶紧回去还钱。 “走快点。”他命令着秦渡。 秦渡垂眸扫了他一眼,冷哧一声。 步伐更加矫健生风。 刚走到度假山庄门口,朦胧月色下,一道黑影显得几分焦灼,来回踱步着。 见到二人,那道身影明显一顿。 “你去哪了。”程蕴青迎上来,“电话也不接。” 他说着,视线诡异的从秦渡身上划过,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动了动。 就跟要债似的,他伸出一只手,对着秦渡一副颐指气使的口吻: “把人给我。” 秦渡扫了他一眼,随手把人往地上一放,被程蕴青眼疾手快接过来。 “你们怎么在一起。” 秦渡阔步进了门,听到身后传来程蕴青嗔怪的问责。 柳静蘅思忖着,这种情况下,原主应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要是知道你在等我,我该早点回来的。我和他也只是偶遇,随口聊了两句,但聊的都是关于你。] 柳静蘅这次没有信任自己的脑子,而是将希望寄托于反复念读记忆法。 他小声嘟嘟哝哝,然后点点头。嗯,记住了。 “对不起,我要和你聊聊我和他的偶遇。” 程蕴青蹙起眉,将人抱紧了些:“聊他做什么。” 而后,似是赌气一般嘟哝了句:“现在抱着你的人是我。” 柳静蘅:? “裤子也湿了,轮椅呢。”程蕴青岔开话题,问题似连珠炮似的。 柳静蘅搜索绿茶语录失败,沉默半晌,最后继续沉默。 第20章 进了屋,程蕴青放了洗澡水,等柳静蘅洗完澡,知道他装瘫痪,正好借坡下驴。 程蕴青敲敲浴室门: “不方便的话,我帮你穿衣服。” 柳静蘅坐在浴缸里打着摆子,水已冰凉。 但程蕴青不走,他不敢贸然从浴缸里站起来。 索性道:“行。” 程蕴青唇角一弯,推开门,眼球向上抬,不去看柳静蘅,展开浴巾,摸索着将人裹起来。 所有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且克制,双手摇摇晃晃打着颤。 浴液的味道被皮肤暖过后变成了另一种香,一股股冲撞着程蕴青的意识。 原本从容的节奏,也变得律不成调。 擦干净,给人换好睡衣,全程目光绅士又礼貌,绝不乱看。 睡衣很大,套在柳静蘅身上松松垮垮,半截肩头若隐若现。 他慢悠悠从床头拿过自己的帆布包,颤巍巍打开,拿出一只塑料袋包裹。 一层层展开,里面是一层格子布包。 一层层展开,里面还有一层报纸。 程蕴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安静坐在一边等。 看着他慢悠悠的动作似程序化的机器人一般,不禁扬起唇角。 眼中之人,被清水冲刷过的小脸,红通通的,鼻尖那点绛色小痣更加艳丽。 微垂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水珠,明珰乱坠。 程蕴青舒心地松了口气。真可爱,妈的。 柳静蘅展开最后一层卫生纸,里面是一沓颜色各异、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 “上次借你的钱,还你。”他把所有纸币展开,一张张数。 加上俩钢镚,数完了。 “四百九十八块二……”柳静蘅越说声音越小。 程蕴青不动声色盯着他窘迫的小脸,嘴巴弯成漂亮的弧形。 “我记得当时借给你五百,利息没算你就罢了,怎么还缺斤少两。”他玩笑道。 柳静蘅紧紧攥着一沓纸币,手指尖泛着一抹苍白。 作为实习管家,他经常为秦家购买食材,李叔属三星堆出品,认为只有真金白银拿在手上才有真实感,每次都给柳静蘅百元大钞,有时摊贩找不开,柳静蘅就先垫上,等下个月统一报销。 垫着垫着,把自己垫成了老赖。 “我……我……”反正原主是恶毒炮灰,要不直接把这一块八赖了,柳静蘅邪恶地想。 他紧紧呡着唇,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于此。 良久,嘴唇抖了抖。 不行,院长爸爸说过,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对不起。”先道歉,“明晚之前,我……” “不用了。”程蕴青打断他,“麻烦,做点别的抵了。” “做、做什么。” “给我亲一下。” 柳静蘅看了他半晌,双眼骤然警惕,整个人往墙角缩去: “不、不行。” “原来你不是只会说行和对。”程蕴青笑道,齿如编贝,“开玩笑的,一块八而已。” 他将这些零零碎碎的零钱折好,抬起柳静蘅一只手,把钱轻轻拍进他的掌心: “等你有钱了一并还给我,我不要零钱。” 柳静蘅双手捧着零钱:“什么时候,你说个时间,我按时还你。” 程蕴青站起身:“再说吧,我困了,你也早点睡。” 不等柳静蘅回答,他疾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一关,他整个人紧紧靠在门板上,身体紧绷到快要碎掉。 良久,随着释然的松一口气,身体也骤然打开。 自己是不是太心急,那句“给我亲一下”不可否认有九成真心在其中,在柳静蘅警惕害怕的目光中,只能以玩笑搪塞过去。 既希望柳静蘅听懂这五个字下面的潜台词,又希望他别把这件事放心上才好。 * 清明三天假期,在学生和牛马们鬼哭狼嚎的哀泣中结束了。 秦家的车队在秦家大宅前停下。 李叔早半小时前收到消息就候在门口,见到车子,他兴冲冲小跑过去,忽略了随手递来外套的秦渡,对着还坐在车里的柳静蘅泪眼模糊: “静静,你回来啦,李叔想死你了。” 秦渡举着外套的手停在半空。 柳静蘅兢兢业业扮演着自己的半瘫人设,伸出双手: “抱……” 李叔一个猛子扎进去,给人拦腰抱出来,哄着: “好好好,叔抱抱,你轮椅呢。” “掉河里了……”柳静蘅有点愧疚,再怎么说也是李叔精心为他定制的礼物,结果去一趟祭祖连个轮子都没剩。 “人没事就行,这次叔给你做个好看的颜色,你喜欢什么颜色,红色黄色?干脆做个彩虹色怎样。” “行。” 在李叔的絮絮叨叨中,秦渡收回举着外套的手,往臂弯中一搭,阔步回了房间。 一场祭祖,闹得所有人都不开心。柳静蘅除外,他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秦楚尧从那帮碎嘴皮子亲戚口中得知奶奶年轻时的“壮举”,现在还丧着。 第25章 听闻奶奶和爷爷是娃娃亲,比起目不识丁的爷爷,奶奶竟还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 奶奶父母早亡,一个人读书、种田拉扯弟妹长大,如此坚强独立的女性,在民风剽悍的村里却成了克死父母的不祥之人,遭全村人欺负。 只有爷爷对她好,为了她和村长儿子打架,得罪了村长,日子过不下去,爷爷一家这才迫不得已背井离乡。 结婚后,奶奶给爷爷生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秦楚尧的父亲。 后来父亲老来得子,有了他的小叔秦渡。 结果有人说,小叔瞅着和爷爷没一点像的地方,老爷子心生怀疑,偷偷做了亲子鉴定,得出结论:奶奶出轨了,小叔也是她和别的野男人生的孩子。 爷爷怒而提起离婚,不久之后便接回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成了他的小奶奶。 奈何小奶奶红颜薄命,不过三十来岁就重病离世。 秦楚尧躺在床上,手里举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奶奶很少照相,她总说自己不够漂亮。 为数不多的照片中,她的表情始终紧绷不自然,和那个极会撒娇又手段了得的小奶奶大相径庭。 秦楚尧想起幼儿园那年,跑去同学家玩没打招呼,全家人都找疯了,回家后先挨了爸妈一顿臭骂,接着是爷爷一拐棍,还罚他不许吃饭。 他只是个小朋友,他也想和同学一起玩又有什么错。抱着这样的想法,揉着肿胀的屁股在被窝里掉眼泪。 昏昏欲睡时,奶奶悄悄进来,举着小夜灯检查他的伤口,抱着他哄他安慰他,还偷偷带他去厨房做了他最爱吃的牛柳炒饭。 奶奶离开后,这世界上再没人知道他爱吃的东西。 秦楚尧使劲擦了把眼睛,抽泣声徐徐不止。 “叩叩。”房门忽然响了声。 秦楚尧眼睛一睁,扯过被子使劲擦了擦,吸吸鼻子,看过去。 小叔站在门口,表情淡漠。 秦楚尧坐直身子。他的确想过,既然小叔不是秦家血脉,他要不要把隐忍这么多年的桌子掀了。 可是,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他的母亲永远是自己最爱的奶奶。 “小叔。”秦楚尧咬字清晰,“找我有事?” 秦渡走进来,视线从他手上的老照片上一瞬而过。 随即,短暂的怔滞。 秦渡移开目光,淡淡道: “假期结束,明天起你随我一起去公司学习。” “嗯好。” 秦渡点点头,再次看向那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还停留在风华正茂的三十岁,腼腆不自然,但那时她的眼神,是清澈的纯真的。 秦渡和秦楚尧说话,向来是公事公办说完就走。 但这次,他在床边站了许久,问了个他自己都觉得幼稚好笑的问题: “想奶奶了?” 秦楚尧死死呡着嘴,男子汉的尊严不容许从他嘴里冒出任何有关无聊感情的字眼。 明明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嘴唇,但眼前的世界还是渐渐模糊了。 良久,一声抽噎冒出,秦楚尧用力点点头: “想。” 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那般委屈的声音发颤。 秦渡单手揣兜,手指轻轻摩挲着。 良久,他抬手,像个和蔼的长者,轻轻摸了摸秦楚尧的头发,遂而转身离去。 * 翌日的早餐桌上。 秦渡抬眼,看着对面的秦楚尧又为了迟迟得不到的程蕴青的回信,颇没形象地抖腿。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祭祖那晚,程蕴青像讨债一样伸个手问他要人。 但要的是柳静蘅。 虽然的确短暂地因为柳静蘅赶走蚂蚁、不想坏了母亲墓穴的风水而对他稍稍改观,但秦楚尧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柳静蘅继续留在这,只会让秦楚尧更痛苦。 秦渡把李叔做的调查问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柳静蘅最讨厌的事,画画已经反水,只剩游戏。 早餐结束,秦渡绕过已经叛变的李叔,找到柳静蘅。 他从网上找了款小学生喜爱的非对称类游戏——《庄园主大战偷电贼》 把下了游戏的手机扔给柳静蘅,言简意赅: “我打算投资游戏,你这几天,快速理解这款游戏玩法,尽快升到巅峰段位,写篇一万字心得。” 柳静蘅:…… 他想起了游戏初体验遇到的玩家执笔写爱和情断殇,一个骂他是傻逼,一个让他自己去猪场报到。 柳静蘅身体开始发抖。 第21章 秦渡一走,柳静蘅对着游戏图标发了半天呆,找到李叔: “管家还要会打游戏么。” 李叔忙活着,没听清,还当是他问能不能陪他一起打游戏。 李叔生怕自己不够格,立马吹水: “不是跟你吹,要不是叔热爱秦家,现在已经是电竞场上神佛皆屠的晋海faker。” 柳静蘅点点头:“太可惜了。” “你想打什么游戏。”李叔洗了手,接过手机。 游戏已经进入开屏画面,新玩家都要过一段又臭又长的新手教程。 李叔颤巍巍戴上老花镜,黄豆流汗。 刚写的啥?没看清啊。 这个游戏简单来讲就是一个屠夫利用技能抓四个同样有技能的人类,而秦渡要求的升级段位只能通过中午和晚上四个小时排位赛。 柳静蘅抬头看,正好十二点了,排位赛开始了。 他目前只有四个人物可选,柳静蘅翻了翻每个人物的技能,看不懂。 随便选一个吧,就选医生,听说这个人物被打一刀还能自奶回血。 进入排位,李叔跟着在一边门外汉式指点。 柳静蘅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在原地站了半天,人物身上忽然亮起心跳,代表屠夫来砍他了。 一刀下来,医生尖叫。 柳静蘅:不怕,我可以自奶。 哪个键是自愈? 柳静蘅把屏幕上所有的图标点了一遍后,人被挂上了椅子。 队友来救,下椅后继续乱点图标。 人没奶好,只听游戏中尖叫不断。 赛后。 队友“执笔、抒情”: 【牛,s13医生,未来可期。】 队友“玩得好啊你”: 【人机都比你会打,举报了。】 柳静蘅缓缓看向李叔: “你不是说你晋海faker……” 李叔:“那faker也有睡着的时候……哎呀忽然想起锅里还煮着汤,得去看看。” 柳静蘅决定先去打两局普通匹配热热手。 他也不知道这游戏哪里好玩,无非就是不停地被追、被打、被救、被骂。 但几局玩下来,也稍微了解了这个游戏中人物需要做什么。 另一边,rilon集团总部。 秦渡放下手中文件,晃了晃僵硬的脖子,拿过手机。 他买了一个游戏号,双阵营皆最高段位,全角色满皮肤。 临走前,用柳静蘅的游戏号加了自己的号。他也不是真爱玩游戏,只是觉得还不到暑假,最有战斗力的小学生补位不足。 秦渡登入游戏,通过好友认证,看柳静蘅在线,发去了组队邀请。 【你好。】这是二人组队后,柳静蘅发的第一条消息。 秦渡看着朴实无华的“你好”二字,总觉得不像真人,柳静蘅有时就像这个世界里被编写好程序的npc,只会发表一些简单但出乎意料的台词。 【你好。】见秦渡不回答,柳静蘅又发。 秦渡敛了眉。柳静蘅该不会真在人机托管。 【你好。】 【你好。】 一长串的你好紧随而至,秦渡搭在屏幕上的手指动了动。 忽然有点,于心不忍。 他回复:【嗯,好。】 柳静蘅:【加油。】 秦渡:【嗯,加油。】 二人的号因为段位差距过大,不能同排位,只能打打匹配。匹配就是练角色随便玩,众人皆佛,不在乎结果。 柳静蘅又选了医生的角色。 看着秦渡的段位,难得有大佬愿意带他这个无知萌新,他决定: 我死不要紧,大佬一定要活到最后,带着我的遗志离开庄园。 进入游戏,秦渡买的号子再牛,也改变不了他是个萌新的事实。 一秒吃刀,倒地,上椅子。 秦渡翻着快捷短语,发了个“别救我”。 但却看到柳静蘅,走一步停一步,直直过来了。 对面屠夫似乎也没见过这么傻的,有点不忍心下手。 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屠夫抬手就是一个大逼兜。 柳静蘅没把大佬救下来,反而跪倒在大佬脚边,狼狈.jpg。 好在是队友来得赶趟,给人捞下来,结果又秒死。 一把禅让制椅子,二人轮流坐。 第26章 秦渡继续发快捷短语:【别救我!】 他对这游戏没兴趣,也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但柳静蘅就跟看不懂汉字一样,屁颠屁颠又来了,果然如人机,不断重复刚才的画面,狼狈地跪倒在秦渡脚边。 赛后,队友们并没说什么。 秦渡的虚假顶级段位在这撑着,一般人不敢赛后大佬,也不敢赛后大佬带的萌新。 秦渡看着队友一个个默默退出赛后,他摩挲着手机边缘,忽然问秘书: “会教育人么。” 秘书一脸严肃: “秦总,我出身书香家庭,父母从小教育我要懂文明,讲礼貌,知廉耻。” 秦渡:“刷这张卡,找个会教育人的来。” 秘书一脸严肃接过卡: “但父母还教我,给人做事,要将老板当成爹娘那般尊敬、言听计从。” 秘书拿过手机,简单了解过事情起因经过结果。 对着键盘,指如疾风: 【你他*是看不懂中文还是听不懂人话,说了别救你过来送nm呢。】 【s13东西,先把小学拼音认读完整再来打游戏。】 对面阵营善良的屠夫看不下去了: 【匹配而已,嘴巴不用这么脏吧。】 秘书:【站着说话不腰疼,碰到这种春竹队友我不信你还能心平气和,送人头就罢了,还给屠夫开二阶技能,方便屠夫一拳一个小朋友,队友要谢谢你全家,nmsl呵呵。】 秦渡看着秘书的污言秽语,看看屏幕,再看看秘书,眼底生出犹疑。 书香家庭?懂文明?知廉耻?让他批评教育,他骂人是为什么。 不管秘书怎么疯狂输出,赛后却始终没有出现柳静蘅的id,安静的就像不存在。 秘书一脸得意,秦渡却陷入了沉思。 就在他怀疑柳静蘅是不是被骂哭了,赛后忽然跳出来柳静蘅的id,随着简短一句: 【我想救你,不想你死。】 而后又补充: 【如果注定走不出这个庄园,我也想留下来陪你。】 【可不可以?】 【鸭~】 秘书的笑容消失了。 秦渡深沉的面容中,紧敛的眉渐渐舒展开。 秘书扭了扭身体,挠了挠脖子,脸上的尴尬快要溢出屏幕。 他有一种,辜负了天下所有人的负罪感。 秦渡接过手机,打下: 【我还有事,你自己玩。】 柳静蘅:【我等你。】 秦渡解散了队伍。 刚要放下手机,消息栏弹出了红点。 发信人柳静蘅: 【再见。】 秦渡望着这俩字,垂下眼眸。 心情有点奇怪。 【再见。】柳静蘅又发。 秦渡轻叹一声:【嗯。】 他关了手机,一抬头,看着秘书望着窗外广袤的天空,眉头紧锁,表情怅然。 今夜,无人入眠。 * 柳静蘅抱着手机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大佬也没上线。 李叔提着礼品袋过来,乐呵呵道: “一会儿去上美术课,把这些东西拿去送给小鹿老师。” 李叔备了点茶果点心,暗藏一条黄金项链,希望老师能多照顾下他家孩子。 柳静蘅一听要上美术,一向淡然的五官忽然齐齐上扬。 他喜欢美术,喜欢小鹿老师讲的故事。 柳静蘅没想到,他被他最喜欢的小鹿老师批评了。 原因是大佬,但他不怪大佬。 第22章 柳静蘅为了等待大佬上线第一时间打招呼,手机挂着游戏放一边,三五不时就要看一眼。 被小鹿老师发现后,批评他画画不专心。 李叔早早就来接孩子放学,隔着玻璃门,举个手机又拍照又录像,嘴里念叨着: “我们静静怎么看都是一群小孩里最聪明最可爱的~” 其他家长n脸嫌弃,敢怒不敢言。 此时,黑色的车子穿过大街,后座的秦渡膝间摊着ipad,逐页翻看着文件。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秦渡抬头,翕了翕眼稍作小憩。 司机抱怨着:“这边可真堵,好像是有什么美术班开这里,每天这个点一堆家长把马路占了。” 秦渡睁开眼,视线隔着车窗落在“森屿少儿美育”几个字上。 手指尖轻点着膝盖,良久,道: “在美术班前停一下。” 司机不明白,但司机只能照做。 李叔正忙着给柳静蘅的抽象大作拍照片,丝毫没注意到,身边如疾风般穿过的男人。 画室里,柳静蘅被小鹿老师单独留下。 小鹿老师握着他的手,谆谆教诲: “你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小人容易被外界吸引这很正常,但老师说过,课堂上一定要专心,下次……” 她眼睛朝外一瞥,倏然顿住。 玻璃门外,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正欣赏着墙上小朋友的作品,耐心等待老师教育孩子。 小鹿老师赶紧起身迎上去。 她不想给家长告状,但也清楚,像秦渡这种大哥中的大哥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下榻她这小小画室,代表他非常在意孩子的学习情况。 “秦先生,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觉得有必要和您沟通一下。”小鹿老师严肃道。 秦渡抬眼,看向一边表情呆滞的柳静蘅。 “静静之前的表现一直不错,画画时也很专注,但今天我看他带了手机过来,画着画着就会去看手机,好像在玩什么游戏。我认为家长有必要介入沟通,不是说不能玩游戏,而是要和孩子说明白,什么场合做什么事。” 秦渡并没询问柳静蘅是否确有此事,只是道: “我知道了,感谢老师与我沟通。” 他看也不看柳静蘅,转过身: “走了,和老师说再见。” 柳静蘅坐在轮椅上对着小鹿老师鞠了一躬:“老师再见。” 乖巧,又可怜。 小鹿老师追出去送二位出门,望着二人中间沉默到压抑的氛围,她尴尬地挠挠脸颊。 是不是不应该说…… 半夜想起来,都要给自己一耳光。 * 秦家。 一进屋,秦渡随手将柳静蘅这节课的乱涂鸦放桌上,背对着他,语气平淡: “需要帮你停掉美术课?” 柳静蘅认真思考一番:“不用这么麻烦惹。” 他反应了半天,缓缓抬手捂住嘴巴,更正: “了。” 秦渡没再理会他,径直上了楼。 倒是李叔忙上前安慰: “别怕,秦总那是说气话,不会停你美术课。但再怎么说你出门在外也代表了rilon集团的形象,秦总又比较好面子。” “下次记住不可以再上课玩游戏就好了。”李叔给孩子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柳静蘅却在想:我的游戏段位,升到几级了来着? 秦渡回了房间,脱了外套,坐在桌前,没像以前一样打开电脑处理文件,思忖片刻,拿过手机登入游戏。 并随口对候在门外的李叔道: “让柳静蘅过来。” 李叔把人推进门前千叮咛万嘱咐: “不管秦总说你什么你就听着,别往心里去,切记,千万不能找借口也不可撒娇。” 柳静蘅什么也记不住,但这句话倒是刻在了骨子里。 李叔留在门外,柳静蘅先探进去半截身体看看情况。 “秦家不缺看门的。”秦渡的声音冷冷而来。 柳静蘅眉眼一展,小心翼翼看过去。 明明对方一直低头看手机,是怎么知道自己来了呢。 想着,他滑着豪华二轮座驾轰隆隆进去了。 秦渡从手机中抬了眼,随手拿过文件翻阅着: “说说看,一天的努力,上课时间手机也不离手,现在段位一定很高了。” 柳静蘅:“等等。” 他摸出手机登入游戏,想看看自己的段位。 再等等。 柳静蘅赫然看着消息栏多出的小红点。 点开:【您的特别关注好友“快说谢谢小狗”已上线,快邀请他一起组队吧!】 柳静蘅忘了正在接受秦渡的问责,慢悠悠给“快说谢谢小狗”发了消息: 【你好。】 【你好。】 【你好。】 秦渡一沓文件翻到底,还没等到柳静蘅的回答,抬眼,见他正对着手机看得出神,眼睛睁得大大的。 秦渡短暂蹙了下眉,拿过手机。 消息栏弹出小红点。 一打开,就是柳静蘅发来的无数个“你好”。 秦渡望着这几个字沉思着,鬼使神差的,他给柳静蘅回了消息: 【好,组队么。】 柳静蘅:【好,组队,谢谢,你好。】 秦渡:“……” “柳静蘅。”秦渡抬头,见柳静蘅还沉浸在手机里,声音更冷了,“等你半天了,认读汉字很困难?” 第27章 柳静蘅堪堪回神,这才想起身边还一个呢。 他道:“不困难,我没上过什么学,但我认识很多汉字。” 说着,他举起手机拿给秦渡看,一个一个指着上面的小字,慢悠悠道: “你看,这个字念快,这个念说,这个念谢……” 秦渡直起身子,做了个深呼吸。 “你尽快,来不及就不用睡觉了。” 柳静蘅点点头:“行。” 出了门,将升段这件事抛之脑后,立马给“快说谢谢小狗”发了消息: 【组队?】 对方不回,他继续发:【你好,组队?】 屋里,秦渡望着不断弹出的消息,每一个字,看着毫无情绪,似乎都能看到背后那张呆滞、不生动的脸。 他没兴趣也没时间和柳静蘅进行无聊的组队游戏。但一如刚才,鬼使神差的,他接受了组队。 【我等了你很久。】柳静蘅发来消息。 【还被老师批评了。】 【没关系,你愿意带我玩,等多久都没关系。】 【[你好.jpg]】 秦渡拿着手机的手骤然紧了紧。 是因为一直在等他上线才会被老师批评么。 秦渡保持这个动作许久许久,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脸。 二人进入对局。 和柳静蘅不一样,秦渡打小接受的都是顶级教育资源,学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会怎么学习。 他上午才注册这游戏,打了几局之后,他对这个游戏有了全面独到的理解。 或许在操作上还需要大量练习,但秦渡懂得审时度势,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必要时学会放弃,如何拖延时间为队友争取偷电时间,虽然玩得赖,但不可否认,战绩一片大好。 大多新人在被屠夫追时想的都是“好恐怖,妈妈我不活了”,秦渡只会想: 下一步我需要往哪转点,如何利用板窗交互,队友的电机进度多少。 但柳静蘅:一步一顿,逛街半天,就为了找秦渡和他一起偷电机。 偷电时判定全失败,伴随进度回退,修了等于没修。 秦渡不停发“离开我身边”的快捷短语,因为一人修一台才会修得比较快。 但柳静蘅无动于衷,秦渡只好自己去找新电机,柳静蘅迟滞半晌,立马迈着人机的步伐追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叔在门口等了半天,敲敲门: “秦总,晚餐已经冷了,需要帮您热一下么。” “不用,我今晚不吃了。”秦渡道。 第n局游戏。 秦渡照例偷电机,手已经停在了“离开我身边”的快捷短语上。 却迟迟不见柳静蘅追过来。 秦渡怔了怔,手指向下一滑,点到了快捷短语: 【跟着我!】 但身边空荡荡的,只有电机运行时的咔哒声。 【我需要帮助,快来!】 身边依然只有喧嚣的风声。 修完一台机,秦渡绕过下一台电机,循着整个地图转悠。 终于,他找到了柳静蘅。 他……正和别的队友一起修电机,不停判定失败,队友忍无可忍: 【离开我身边!】 秦渡站在二人身边,轻嗤一声。 队友和他用了同样的人物同样的皮肤,某位不聪明的,找错了人。 队友做着挠头的动作走了,柳静蘅qte判定失败,立马跟着追上去。 游戏结束,界面出现“一败涂地”的字样。 锅给柳静蘅背。 匹配局,本是众生皆佛,但能赢的局因为柳静蘅输了,谁家不过年还不能吃顿饺子了。 队友疯狂输出: 【你脑子让驴踢了???跟着我干什么,嫌自己死太慢?】 【废物东西,难怪这么久了还是一阶小菜鸡,这边建议你把游戏卸了呢。】 屠夫也跟着凑热闹: 【笑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这个段位也能碰到人机,不是人机胜似人机。】 半天,队友都骂累了,才见柳静蘅缓缓打出一句: 【对不起,我太菜了……】 屠夫:【菜就多练,替你队友默哀。】 秦渡倒了杯水回来,见赛后对话框已经满了。 翻着翻着,喝水的动作停住了。 队友最后一句是: 【我就说这菜鸡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没有我这样的金皮急死你了吧,看吧看吧,菜鸡穷鬼非洲人也就看着别人眼馋的命了。】 柳静蘅:【皮肤很可爱,谢谢你给我看。】 “咚!”瓷杯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 秦渡以往打字,都是不紧不慢,且半天才一个“嗯”或“好”,哪怕对方要急上吊了也得掐着脖子等着。 但这次,打字速度很快,手指在键盘上出现了残影。 秦渡: 【你父母拿命赚钱送你读书,你就只学会了炫耀,只会拿钱充游戏。】 队友:【gnps,没骂你你心里不痛快是吧,你个菜鸡也没资格说话。】 秦渡不想再跟这种毛头小子打嘴仗,刚要退出,却见对方又发了一条: 【赶紧让你那穷鬼跟屁虫把游戏卸了吧,没钱打什么游戏,又穷又蠢。】 秦渡:【跟我单练?】 队友:【练,怎么不练,输的人喊对方爸爸并送对方商城全部金皮,没问题吧。】 秦渡:【好。】 队友一见,乐死了。 就你是巅峰七阶啊?知不知道这老子的炸鱼小号,老子大号巅七百星人屠双皇,虐你巅七守门员跟玩似的,坐等收获好儿子一枚~ 柳静蘅正眼巴巴等待大佬重开游戏,继续属于他们二人的庄园之旅。冷不丁的,发现自己被踢出了队伍。 他嘴巴张了张。 冷汗下来了。 第23章 柳静蘅抱着手机,双脚不自觉叠在一起摩挲着。 是不是自己太菜了,对方不愿意带玩了。 怦怦!怦怦! 脆弱的小心脏跳出了不安的节奏。 他思忖许久,给“小狗”发去消息: 【是不是我太菜嘞,你不想带我嘞……我说对不起可以原谅我么。】 但下一秒,柳静蘅和刚才排到一起的路人队友一并被拉入了自建房间,进入了观战席。 刚才骂人的炸鱼小子: 【你俩做裁判,我和这条狗单练,轮流打人类和屠夫,输的人喊对方爸爸并赠送商城全部金皮。】 两人:【行。】 游戏外的柳静蘅抠着轮椅扶手,嘴唇紧紧呡着。 大佬和别人组队了…… 不要我了…… 柳静蘅并不是多喜欢这个游戏,对他来说,其实很无聊。 但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愿意陪他玩。 当年福利院的女生朋友带他打游戏,他坑惨了别人,再小心翼翼提出想和女生一起打游戏,女生: 【我今天不打了,下次。】 【我准备卸载游戏了,我要好好学习。】 结果扭头,就看见女生和其他同学一起组队,打到尽兴,差点给手机摔了: “爽飞了!大佬大腿给我抱!” 哪怕是不需要消耗体力的飞行棋,福利院的同学也会说: “不行,万一你输了,气的心脏病犯咋办,我岂不是成了杀人犯。” 柳静蘅终于等到了不嫌弃他菜,不视他作异类的人愿意带他玩,就连睡觉做梦,都变成绚烂的彩色。 可那个人也失去了耐心,和别人跑了。 甚至,还要邀请他观战,炫耀他们惺惺相惜的强者组队。 轮椅扶手上的皮革,被柳静蘅抠破了皮。 此时,隔壁房间的秦渡。 他左手边摆着ipad,右手边摆着笔电,屏幕中均播放着这款游戏的人皇屠皇教学视频。 包括现在,他也认不齐所有的游戏角色。 但他的字典里,没有失败这个词。 第一局,秦渡做屠夫,目标是快速击倒这个口出狂言的炸鱼小子。 他随便选了个屠夫,根据对方的选角和自己的理解点好天赋,放弃了快速抓人的闪现技能,选择了抗性的无敌防护技能。 这是秦渡和这个屠夫的初识,前一秒,他还不知道这屠夫的技能和使用方法。 看过一遍视频,大概了解了。 进入对局前,炸鱼小子留下嚣张一句: 【风里雨里大房等你,让你先跑十秒。】 秦渡操控角色找到大房,搭眼一瞧,炸鱼小子跑都懒得跑,停在板区对他作嘲讽动作,趴地扭腚拍屁股。 秦渡按着技能键,走过去,刚进了板区,被对方抬手一个盖板。 角色被木板砸中,发出痛苦的悲鸣和扭动。 对方做着嘲讽动作,贱兮兮的“来打我啊”。 随后,在屠夫眩晕时间即将结束时,一个翻滚翻越木板。 “哐!”一声巨响。 第28章 顷刻间,秦渡使用的人物忽然全身被金光覆盖,眩晕提前结束,随即抬手就是一刀! 屏幕中弹出四个红色的裂变大字: 【恐惧震慑】 普通攻击需要打人类两刀才能击倒对方,但人类交互时被击中造成双倍攻击效果,直接倒地。 炸鱼小子狼狈地跪在地上,头顶飘着一圈小星星。 秦渡点开左上角,点击“投降”结束了游戏。 退出来,炸鱼小子忍不住了: 【靠,谁家好人带兴奋抓人。】 秦渡:【兵不厌诈,你遛得很好,整整六秒。】 观战的队友看乐了: 【六秒,放排位赛是要被赛后猎妈并举报的程度。】 炸鱼小子:【谁知道这狗故意被砸板,还带兴奋免疫控制啊。你他妈单练还这样玩?】 柳静蘅在屏幕外咬着手指。 他们看起来玩得很开心…… 秦渡也不和他废话: 【换你做屠夫。】 炸鱼小子咬咬牙,开了对局。 然后抓了整整一百二十秒,才将秦渡击倒。 炸鱼小子自己就是人皇,深谙人类心理,基本秦渡这种高阶人类玩得都是同一个套路。 但这狗不按套路出牌! 以为他要进板区了,准备抽刀了,结果这狗一个人皇步,灵活反走,躲掉一刀。 甚至,这狗连人物技能都不用,纯靠基本功溜鬼。 秦渡放下手机,抽出纸巾擦擦手。 随后打下:【输的人要做什么?】 炸鱼小子:【傻逼真以为自己很牛?】 见他要耍赖,观战的队友义愤填膺: 【哪来的小学生啊,一点担当也没有,输的人喊爸爸送金皮是你提出的,不是男人你直说,没钱你直说,浪费我们时间。】 沉默了半个世纪,炸鱼小子的id后出现了俩字: 【爸爸】 秦渡冷嗤,从容打下: 【是不是还忘了谁。 金皮送给刚才被你辱骂的玩家。】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炸鱼小子沉默半晌:【哦。】 柳静蘅忽然看见右上角弹出小红点。 他依次点开。 玩家“那一刻都忘了”向您送出时装。 柳静蘅:? 他收到了整整二十六件金皮。 柳静蘅:! 随后又收到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 【爸爸】 柳静蘅:【乖~】【摸头.jpg】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别人打招呼,出于礼貌得好好回应。 而后他又翻出大佬的好友,发过去: 【是你送我的皮肤么。】 秦渡:【不是。】 柳静蘅:【谢谢,好看,喜欢,我也有好看的衣服了^_^】 秦渡:【不是我送的。】 柳静蘅:【是你送的,谢谢。】 秦渡:【要我说几遍,不是我。】 柳静蘅:【是你。】 他根本没记住刚才送他皮肤那人的id,自动和“快说谢谢小狗”重叠在了一起。 柳静蘅:【你好,可以一起组队么。】 秦渡望着这显得有些纠缠的几个字,脑海中莫名冒出他之前在亚宠展见过的一只棉花糖博美犬。 那小狗也是这般,莫名其妙追着他的脚步蹦蹦跳跳,他一停下,小狗也停下,还叼着小球要他陪它玩。 秦渡抬起手,托着下巴,手指悄悄挡住唇角的笑意。 他接受了柳静蘅的邀请。 …… 半夜,秦渡从梦中醒来,坐起来。 他摸过火.枪,点燃熏香蜡烛。 幽深清雅的雨后森林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 秦渡倚靠着床头,手指轻轻揉捏着眉心。 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和炸鱼小子单练。 仅仅是因为他那句口出狂言的“你个菜鸡也没资格说话”? 明明以前不太关心这些事,他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没兴趣计较。 还是因为,屏幕中那一长串的,让柳静蘅难过的辱骂和嘲讽。 熏香能够有助缓解情绪,帮助睡眠。 秦渡幽幽看向窗外,睡不着。 * 四月,春风送暖,秦家的七亩园林百花争鸣,植被郁郁葱葱,引来了鸟儿栖息、蝴蝶翩翩。 柳静蘅起了个大早,坐在窗边望眼欲穿,手里捧着手机,界面是游戏大厅。 大佬似乎很忙,在线时间很少,他每天这样等啊等,大佬不在时,根本也没玩游戏的心情。 “嗡嗡——”手机突兀震动。 柳静蘅垂眼,手机屏幕上显示“贱畜一号”四个大字。 他不太喜欢“贱畜”这个词,实在是脏,几次想过把备注改了,结果大脑根本没给这件事预留一点空间。 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程蕴青温润而泽的声音,伴随着汽车鸣笛和路人嘈杂。 “在家?” “对。” “我买了点维生素和蛋.白口服液,现在给你送过去。” “不用。”柳静蘅看向手机。 万一这段时间大佬上线,他的单核处理器无法双线运行完成太复杂的指令。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我只有午休一个半小时时间,不会久留,送过去就走。” 柳静蘅还是想说不用,话没出口,又咽了回去。 不聪明的小脑袋总是后知后觉,临门一脚才想起重要事。 他的棒打鸳鸯大计,似乎得抓紧提上日程。 趁着程蕴青赶来的路上,柳静蘅开始努力回忆原文。 炮灰原主的陷害计划主打一个多元化、丰富性、多角度。 且供他利用的道具,不胜枚举。 比如,猫。 第24章 原文剧情中,程蕴青受邀来秦家做客,招致了早已将自己当成秦家半个未来媳妇的原主不满。 彼时春风送暖,秦家的园林中,花鸟鱼虫也多了起来,偶尔还会有流浪猫途经此地。 就这么凑巧,被原主在园林中发现一只受伤的流浪猫,原主眼珠子一转,找到了在花房和秦楚尧赏风赏花的程蕴青,说着“你不是医生么,快救救孩子。” 实则转眼就偷着给小猫喂了一嘴耗子药,然后哭天抢地,痛斥程蕴青不配为人,连这样幼小的生命也要残害。 彼时,原文中的老爷子本就对程蕴青多有不满,他直接下了逐客令,表示如果秦楚尧以后再敢带程蕴青上门,那他也别回来了。 后面原主奸计曝光,还是因为被老爷子送去抢救的小猫醒来后,对任何人都亲昵贴贴,对程蕴青尤为喜欢,唯独对原主龇牙咧嘴浑身炸毛。 众人开始怀疑,如猫这般记仇的生物,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对原主做出如此激烈反应。 直到管家李叔无意间撞见原主悄悄跑去打狂犬疫苗,才知道原来是原主强行毒害小猫时,被奋起反抗的小猫咬了一口。 事后,原主发挥他的绿茶本色,可怜兮兮道: “我不知道那是耗子药,还以为是维生素……对不起我太笨了,我如果也能像蕴青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就好了,小猫就不会遭这大罪。” 众人皆不信,唯有老爷子被这一招吃得死死的。一如他当年,被二婚太太的撒娇手段吃得死死的。 那时候,隔壁病床的妹妹听到这一段,发出了同读者一样的咆哮: “贞德不诗人!!!这可是一条小生命啊,祝他哪天暴尸街头,被流浪猫啃食!” 柳静蘅好歹是把原文勉强回忆完了。 后续是程蕴青收养了流浪猫,天生对猫毛过敏的秦楚尧忍着不适,天天上门看猫为由,和程蕴青培养感情。 柳静蘅换了个姿势托腮。 坏辽,他无法对那样一只柔弱可怜又可爱的小生命下手。 但时间点也卡得刚好,老爷子和秦楚尧都在家,错过这次,他的回穿大计不知又要拖到何时。 这时,李叔带着园丁从园林回来了,叮嘱着: “最近天暖了,院里经常跑来流浪猫狗,你见到了记得处理好,咱家少爷打小对猫毛过敏,并且秦总也非常讨厌猫。” 在秦渡母亲即将离世那段时间,她经常惊恐地又抓又挠,嘴里疯疯癫癫喊着: “猫,好多猫,它们来抓我了。” 说完这句话,当晚,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被蒙上了白布。 柳静蘅沉思片刻,滑动着轮椅去了庭院。 秦家的园林将近七亩地,种满了高大的红杉树,围绕着中间的巨型喷泉,远处修剪得极为整齐的草坪,停着四架不同型号的私人飞机。 柳静蘅沿着园林中蜿蜒的石板路慢悠悠地移动,嘴里轻轻喊着: “咪,在?” 刚说完,眼前猛地蹿过一道白影,一落地,瞬间消失于红杉树林中。 后面,拎着园艺剪子的园丁大叔气冲冲赶过来,骂骂咧咧: 第29章 “死猫!再敢过来一剪子把你脑袋削了!” 柳静蘅幽幽看向园丁。 鄙视.jpg 他环伺一圈,发现地上的枯叶沾了点点血迹。 柳静蘅顺着血迹滑动过去,在几十米外的冬青丛里,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他秀丽的眉柔柔敛起。真可怜。 “咪?”柳静蘅俯下身子,轻轻叫了声。 斑驳交错的冬青叶子里,两只水蓝色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睁得极圆,写满恐惧。 柳静蘅声音一轻再轻,对着小猫招招手: “不怕,我不伤害你,过来,看看你的伤口。” 小猫好像听懂了人话,在草丛里躲半天,试探半天,确定这人没有恶意,才拖着血流不止的后腿一瘸一拐走过来,仰着头: “喵——” 一声长腔,叫了足足半分钟。 “你还是个小宝宝呢。”柳静蘅俯身,伸出手。 小猫看了半天,试探着把前爪放进柳静蘅掌心。 柳静蘅一抬手,小猫顺势跳入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地方窝进去。 柳静蘅仔细打量着小猫。 只有手臂大小,看着最多四个月,白色长毛棉绒绒像一团棉花,圆头圆脑十分喜人。 它的后腿被园丁的剪子刺到,横着一条两三公分长的伤口,还在流血,白毛染得一片湿红。 “真可怜。”柳静蘅托着小猫受伤的后腿,考虑着找点什么药给它清理一下。 猛然抬头。 不对,我怎么忘了我现在是炮灰绿茶。 耗子药,耗子药,从哪弄。 不对,我真的有那个坚定信念把耗子药喂给这样一条脆弱的小生命么。 柳静蘅呆滞半天,一抬手,手指碰到上衣口袋,发出哗啦声。 他拿出来一瞧,是程蕴青买给他的维生素b6,要他每天吃两片。 小猫闻着味儿过来了。 不知维生素b6里面有什么吸引小猫的气味,它的小脑袋使劲拱了拱药片,毛茸茸的爪子使劲扒拉着。 柳静蘅道“小馋猫”,从地上找了两粒圆形小石子,分别放在药片两端上方。 米老鼠药也是老鼠药,嘿。 小猫扒拉着柳静蘅的手咬过药片,嚼得嘎嘣响。 猫可以吃点人吃的维生素b,小小药片作用大,能促进细胞代谢以及组织毒素的排泄,对小猫的伤口也有好处。 倏然,柳静蘅好似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节奏脚步声,愈来愈近。 小猫也听到了异动,吓得它哆哆嗦嗦往柳静蘅怀里钻,扒拉着他的衣服拉链,跳进去。 “找到你了。”程蕴青的声音如当下明朗天气的春风,柔和轻清。 “李叔说你来了庭院。”程蕴青葱后面扶住他的轮椅,探过头来,“穿这点就出来了,不冷么。” 柳静蘅:“不。” “不好了,你快救救它。”临门一脚,他的脑子难得赶趟一次,蹦出了炮灰台词。 “谁。” 柳静蘅伸手进衣服里,掏了半天,小猫越躲越深,尖利的爪子死死勾住他的内衫。 他叹了口气,干脆拉开拉链: “它。” “哪来的小猫。”程蕴青笑吟吟道。 “流浪的。” “受伤了。怎么办,我又不是兽医。”程蕴青故作为难。 柳静蘅:“我不管,你得救它。” 为了贴合原文中对原主“他双眸泛着泪花,好似再多说两句,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就会消失于他的指间”这种描写,柳静蘅抬起眼,直直望着程蕴青。 把这辈子所有的伤心事想了一遍,试图挤出两滴眼泪。 日往菲薇,在他脸边镀上一层淡淡金色。 程蕴青眉眼一展,嘴巴动了动,但立马咽了回去,话锋一转,装作为难: “我救了它又能怎样,白猫很难在野外生存,毛色显眼会招致天敌,因此不被同伴接受。且人为繁育出来的品种大多伴随先天性疾病,没人照料活不了太久。” 说着,程蕴青俯下身子,认真凝望着柳静蘅的眼睛: “给了它生的希望,又再次将它推入悬崖,我做不到。” 柳静蘅呡着唇,讪讪低下头。 怀里的小猫似乎感受到来人并无恶意,胆子大了些,露出小脑袋小心翼翼观察着程蕴青。 “那……”柳静蘅挠挠脸颊,“那……” 那,原主作为绿茶炮灰,应当说点什么?现搜绿茶语录也来不及了。 “这样吧。”程蕴青眉目一展,似乎是忽然想出了办法,“我收养它,你可以经常来我家看望它。” 程蕴青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实则内心已经卷起了滔天巨浪。 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因为一只猫狗,将原本相见困难的二人无形地牵绊在一起,感情的升温,往往需要这些细枝末节的助攻。 柳静蘅:“行。” 他不假思索,反正原文也是这样发展的,后来主角攻受还给这小猫起了名字,叫球球。 程蕴青听闻,原本淡淡的眉眼克制不住的弯起来。 计划通。 两人进了屋,程蕴青借了李叔的刮胡刀帮小猫剃掉伤口周围的毛,涂了点碘伏包扎好。 小猫太累了,窝在柳静蘅怀中睡着了。 睡着的小猫任由他们搓圆捏扁也不为所动。 程蕴青叫外送买了只猫窝来,小心翼翼把小猫送进去睡。 “啊嚏——!” 嘹亮的喷嚏声响彻豪宅。 “啧,怎么回事。”秦楚尧打折喷嚏下来了,挠挠脸颊又挠挠脖子。 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浮现一块块斑驳红斑。 “谁把猫……蕴青!你怎么来了。” 柳静蘅眼睁睁看着刚才还恨不得用眼神将小猫杀死的秦楚尧,在见到程蕴青后立马换了副面孔,笑得像朵迎春花似得,屁颠屁颠过去了。 程蕴青不着痕迹后退两步,刚还笑容满面,现在端得极高: “来给柳静蘅送点东西。” 秦楚尧脑门上浮现一个大大问号: “你给柳静蘅送东西……?” 他低笑一声。少装了,你就直说是来找柳静蘅为爱决斗的。 柳静蘅看了眼手表,转向柳静蘅,冷冽的嗓音柔了柔: “我还得回医院不能久留,小猫暂时在这待一下午,等我下班再来接回去。” 说完,他对着还在睡觉的小猫挥挥手,放轻声音: “我走了,晚上见。” 秦楚尧立马又颠颠追上去送行。 李叔端着他心爱的蟹爪兰盆栽,和园丁大叔有说有笑的从外面进来了。 一看到熟睡的猫,吓得劈了个叉,转脸教训起园丁: “不是说过见到流浪猫统统处理了,少爷对动物毛过敏,秦总又极度厌猫,你倒好,在秦家开起动物救助站了?” 园丁委屈屈: “不是我……” 柳静蘅发现了华点,打断二人: “不要欺负咪,如果觉得碍事,赶走就好了。” 李叔愣了一晌,一合计,明白了。 转脸又开始教训园丁: “我三令五申,要爱护动物爱护自然,让你把它们赶走,谁让你伤害它们了?我的话你当放屁?” 园丁:……艹。 李叔也是学过变脸的,扭头对着柳静蘅笑得太阳花一样: “你放心,李叔已经教训过他了。李叔最喜欢动物了,最大的梦想就是开一间流浪动物救助站。” 柳静蘅点点头:“行。” 转而抱起还在熟睡的小猫回了房间。 李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容一点点消失。 完了,完了,等秦总回来,该怎么和他解释。 第25章 傍晚。 秦渡一到家,便见院子里停了辆陌生的车。 不用问,也知道车主人姓甚名谁。 他扫了那车一眼,阔步进了门。 大厅里一片热闹,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楚尧也难得露面。 除此之外,李叔、柳静蘅、以及不请自来的程蕴青围作一团,人头齐得像过年。 秦楚尧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脸肿得猪头一样还龇个大牙,手里拎个逗猫棒晃悠着,发出恶心的: “看这里看这里,喵呜~~” 而后,还要悄悄观察程蕴青的表情。 秦渡微微敛了眉。 倏然,一团白影从人群中蹿出来,一个贴地滑行,来到了秦渡脚边,逮住了会吱吱叫的玩具老鼠。 “哎呀,小咪真厉……”李叔的赞美之词在看到秦渡的脸后,卡壳了。 一双簇雪堆霜的黑眸,直直望着趴在脚边对玩具老鼠又咬又啃的猫咪。 “秦……秦总,您回来了!不是说今晚有酒会。”李叔忙迎上去,不着痕迹挡住猫咪。 秦渡收回目光,随手将外套递给他: 第30章 “合作商临时有事,改了时间。” 他又问:“哪来的猫。” 李叔悄悄看了眼柳静蘅,压低声音对秦渡道: “外面捡的,受了伤。您放心,程少爷一会儿就把猫接走,绝不碍您眼。” 秦渡“嗯”了声:“尽快处理好。” 说罢,绕开众人径直上了楼。 直到视线中没了秦渡的身影,李叔这才释然地松了口气。 柳静蘅对这猫稀罕得不得了,一下午的工夫,用旧毛巾给小家伙做了好几件衣裳,虽然针脚生疏丑陋,但每件衣服都歪歪扭扭缝上了小猫的名字“球球”。 程蕴青下班后过来,柳静蘅问他要不要给小猫取个名字。 他其实对动物没多少稀罕,本想说随便,但对上柳静蘅星光灿烂的双眸,立马改了口: “是你捡到的,你来取。” 柳静蘅:“我不会取名。” 程蕴青笑道:“没关系,只要是你取的,我都喜欢。” 柳静蘅:“既然它是白色,那就叫球球吧。” 程蕴青没弄明白其中因果关系,又问“如果是黑色呢”。 柳静蘅:“也叫球球。” 中间,秦楚尧还跟着出谋划策:“我看叫leo不错。” 程蕴青笑容消失,冷冷道: “有时间多读几本书。” 秦楚尧不懂,所以“球球”哪个字是铺采摛文了? 此时,程蕴青见柳静蘅对小猫稀罕得不得了,唇角勾了勾,凑过去道: “如果你喜欢,欢迎你随时来我家看它,我还想给它做一个新的猫窝,届时还得请你帮忙题字。” 柳静蘅点点头。 倒是秦楚尧: “蕴青,你打算收养这只猫?” 程蕴青瞥了眼秦楚尧肿胀似猪头的脸,语气淡漠: “是啊,放在你这,也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秦楚尧一口否决,“我可喜欢猫了。” “你不是过敏。” “过敏可以吃药,这都不叫事,你看这小畜……猫咪重伤未愈,不好贸然移动,不如先让它在我家休养两天,等伤好了你再接回去。” 程蕴青本想说“不用麻烦了”,一搭眼,又看见柳静蘅抱着小猫,直勾勾望着他,虽然没说,但眼底的不舍都快溢出来了。 他轻轻喟叹一声,问柳静蘅: “你说呢,放在你这养两天?还是我现在把它接走。” 柳静蘅抱紧了小猫,小猫发出惬意的呼噜声,两只前爪一高一低开始踩奶。 “我……我想要。” 他很想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哪怕过程短暂,至少拥有过。 曾几何时,也对院长爸爸提出过自己的想法,但爸爸很是为难: “咱们机构小孩子多,下手又没轻没重的,万一伤害到小猫,或是让小猫抓了……” 所以当他听到隔壁床妹妹的家人在读到主角攻克服过敏与小猫和谐相处时,头一次也羡慕起这个书中人物。 因为他有猫。 程蕴青抬手搔了搔小猫的下巴,声音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好~先暂时请你帮我照顾两天,等它痊愈我再接走,你要是舍不得它,随时来我家看它,我把密码告诉你,这样我不在家你也可以随时过来。” 秦楚尧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肿胀似猪头的脸上依稀浮现一层黑气。 妈的,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要是让这俩人有了天天见面的由头,就柳静蘅那张嘴,指不定能说出什么四五六。 毕竟柳静蘅对自己的爱慕之情,日月可鉴。 程蕴青又陪着柳静蘅和小猫玩了会儿,眼见时候不早,亲眼看着柳静蘅吃下有益心脏的药后,才起身告辞。 这一次,秦楚尧竟很自觉的没有追出来。 而是绕过众人,悄悄找到已经睡下的园丁大叔: “你这里,应该还有不少耗子药吧。” * 玩累的球球被柳静蘅送回了小窝哄睡,并贴心地给它盖上了小毯子。 他坐着看,站着看,趴着看,歪着头看。 这小家伙,从哪个角度看都有哪个角度的可爱。 此时,隔壁书房。 李叔战战兢兢,双腿打着摆子,但面上还要维持职业管家的威严。 “你的意思是,猫会继续留在这。”秦渡翻阅着文件,头也不抬道。 李叔悄悄擦了把冷汗: “程少爷临时改了主意,但您放心,他保证很快就来接走小猫。” “他的事。”秦渡淡淡道,“不用告诉我。” 李叔花白的眉毛向中间拢着。 秦渡合上文件,随手放一边,端起红茶,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他的问题你找他商量,明天一早,你或猫留一个,你自己考虑。” 李叔:!!! 合着这个坏人还得他来当。 脑海中浮现自己勒令把小猫送走,而柳静蘅可怜巴巴望着他,朝他发射星星射线的画面。 我真的太不喜欢做人了。 * 柳静蘅给小猫喂了片维生素b6,安置好小猫,关了大灯,担心它初到陌生环境感到害怕,便为它留了一盏橘色的小夜灯,轻轻关门退出去。 赶紧去找手机,进入游戏。 他看不懂这游戏里的各种图标,但他可以娴熟地找到好友栏,查看好友状态。 不嫌他菜愿意带他打游戏,并豪掷千金送他高级皮肤的大佬。 在线! 柳静蘅“嘿”了一声,给大佬发过去消息: 【你好。】 那边过了几分钟才回了消息:【嗯,打游戏?】 【行】 【行!】为了告诉对方自己希望与他组队的心情,柳静蘅又加了个感叹号。 打了几局游戏,柳静蘅穿上了大佬送他的高级战袍,如一个忠心的小跟屁虫,走哪跟哪。无数“别救保平”的背后,是柳静蘅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超绝使命感,让殉情不再只是古老的传说。 队友:【爸爸我服了】 一局游戏结束,大佬久久没开新局,柳静蘅也不催促,耐心等待,而后看见大佬发来一句“稍等”。 柳静蘅点点头,也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到。 另一边。 秦渡放下手机,起身。 离房门的距离越近,门外爪子磨门的声音愈发清晰。 他拉开房门,低头一瞧,一团白色的小生物“喵呜”叫了声,脑袋顺着缝隙往里拱。 呆头呆脑的小家伙睡蒙了,出去撒了泡尿,回来找不到房间了。 秦渡仰起下巴,脚尖一抬,挑起小猫送出去。 随即招呼李叔过来: “我已经容许它暂留一夜,还是你年纪大了,连一只猫都处理不好。” 李叔赶紧抱起小猫道歉,灰溜溜跑了。 秦渡掸掸裤脚,回房间重新拿过手机。 发现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被柳静蘅的消息霸屏了。 【等你。】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几岁了?】 【我跟你说,我有猫了。】 【一只白色的长毛银渐层,好像四个月大,蓝色眼睛。】 【你要看照片么。】 【?看照片么。】 【看?】 秦渡翻完了消息,顿了许久,鼻间发出一声轻笑。 可你不是属小狗的么。 半晌,柳静蘅收到大佬回复:【看看也行】 柳静蘅:【游戏里不能发图片,我加你微信。】 秦渡:【这就是你的目的?】 柳静蘅不懂,什么目的? 他虽不懂,但极为擅长套公式:【对。】 秦渡看着这坦然的“好”字,轻笑一声。 他有好几个微信号,负责不同人群对接。 他给了柳静蘅只有家人列表的微信号。 微信一加上,无数图片接踵而至。 躺着的、趴着的、追小老鼠玩具追成残影的、舔毛的、忽然从桌底钻出来萌你一脸的。 秦渡单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张张翻着照片。 柳静蘅又道:【它才三四个月,还是个小宝宝,所以我给它取了名字叫球球。】 秦渡有点好奇:【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 柳静蘅:【没有,但照规矩,它必须叫球球。】 秦渡笑了下,摇摇头。 不要去试图猜想柳静蘅的脑回路,会产生挫败感。 【你很喜欢猫?】秦渡自己也想不通,发了这样一句。 【我喜欢所有小动物。】柳静蘅回复。 秦渡也没问,他便像个多嘴多舌的ai,试图从宇宙起源开始分析: 【因为我有病,所以没朋友,但小动物不会觉得我有病。】 秦渡:看出来你有病了。 【但是,过几天就要把小猫送走了。】柳静蘅又道。 秦渡打字的手顿在屏幕上方。 第31章 文字没有温度,可巧妙的组合,便处处生出了情绪。 隔着屏幕,秦渡似乎能看到那头柳静蘅并不生动的表情,像是刻意地拧着眉头,愠着淡淡青色。 【不早了,早点睡。】秦渡道。 【行。】【明天你还上线么。】 秦渡:【再说。】 关了手机电脑,智能家居收到信号,将书房的灯调至最暗。 橘黄色的灯光与香薰蜡烛的火焰交相呼应。 秦渡的身体靠着椅背,向后微微仰着。 很奇怪。 每天放下手头工作陪柳静蘅打游戏,为了他和毛头小子争一口气,现在又因为一只猫陷入了沉思。 这种感觉很奇怪。 良久,秦渡直起身子拿过手机,给李叔发消息: 【交代你的事,不困难吧,你走或猫走,我说得清楚么。】 李叔正咬着指尖在房间来回踱步,收到这条消息,差点跪了。 一边是柳静蘅伤心欲绝的表情,一边是秦总幽深簇雪的眼眸,仿佛暴风雨在暗涌积蓄。 * 入夜,秦家大宅一片阒寂,顶级建材超强隔音,连外面的风声都听不到。 黑夜中,一道黑影鬼鬼祟祟穿过走廊,做贼一般踮着脚。 黑影路过柳静蘅的房间,朝墙上那幅《我最爱的人》望过去,不禁双手握拳,眼底泛泪,悲从中来。 小静静将他当成再生父母那般尊敬爱戴,即便讨厌画画,也要将心中的想法传达给每个人听。 而他呢,连静静最喜欢的小猫咪都留不住。 李叔长叹一声,游魂一般飘到安置小猫的杂物间外。 他已经和保镖里应外合,准备趁着月黑风高连夜将小猫送走,也提前找过程蕴青,要是柳静蘅问起来,就说小猫忽然开了智,知道秦家不是它最后的归宿,于是收拾好行囊,连夜奔袭程家。 反正以柳静蘅那兜里有一百能让人骗走两百的智商,说什么他都信。 李叔用口型道了句“小猫咪对不起啦”,便蹑手蹑脚推开一道小小门缝。 门缝里散出微弱的橘色光,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 李叔惊愕:有人! 借着微弱光线仔细一瞧,竟是他家少爷秦楚尧。 秦楚尧提着一盏装饰用的小吊灯,蹲在熟睡的猫儿前观察着。 光影交错,在他的眼底投出一片漆黑阴影。 他伸手戳了戳睡死的猫儿,见它一动不动,唇角勾起狭长的阴影。 李叔疑惑:这是在……? 继而,房间里传来极轻的哗啦声,秦楚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两颗圆形的白色药片。 他眼疾手快,一把捏住猫儿双颊,迫使它在肌肉记忆下张开嘴,趁着猫儿睡得没心没肺,一股脑将药片塞它嘴里。 猫儿醒了,奋力扭动着小身躯挣扎着。 秦楚尧双手死死扣住猫儿的嘴巴,待到确定它将药片吞下之后,站起身。 李叔在门外偷看,双目瞪得铜铃似的。 少爷!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这时屋里传来脚步声,李叔一个小天鹅舞步,踮着脚尖躲到了走廊半人高的盆栽后,暗中观察。 接着,眼前秦楚尧疾步而过的双脚转了个弯,并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在柳静蘅房门口打探半天,悄悄溜进去。 李叔震惊。 少爷!想不到你是这种畜生! 李叔瑟瑟发抖,惶然无措地环伺一圈,目光落在火灾警报器。 …… 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宁静的秦家大宅。 保姆、管家们首当其中,而后才是慢悠悠披了外套的雇主们。 柳静蘅坐在床上,揉着睡眼。 好吵。 李叔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各位回去睡觉吧,误会一场,经我检查是香熏触发了烟雾报警器。” 柳静蘅一个笔挺躺尸,重新投入大床怀抱。 下一秒,在李叔声嘶力竭的惊叫声中重新坐起来。 “球球!球球你怎么了!” 听到声音,秦家人跟着出门查看情况。 接着就见一瘦弱小伙子,扛着轮椅往杂物间狂奔。 柳静蘅因为身体原因,经常被叮嘱不要做剧烈运动,可李叔的惨叫声就像一把刀,狠狠刺进他隐藏在大脑深处、平日不易察觉的敏感神经。 到了门口,柳静蘅把轮椅往地上一放,坐上去,双臂快抡冒烟,吃奶时都没这么积极。 李叔捧着球球,球球整个猫蔫了吧唧的,小肚子不停抽搐,呕吐不止,嘴角泛着厚厚一层沫子。 “怎么了。”柳静蘅伸长双臂,要接。 “我怀疑它是误食什么毒.物,现在吐得厉害。”李叔急色道。 柳静蘅平静多日的心,因为这句话,突兀地跳出了异样节奏。 整个胸腔开始不正常地膨胀,浑身的血液逆着血管往头顶冲刺。 “让、让我看看。”他伸出去的双手在抖。 李叔一声厉呵: “快去准备肥皂水催吐!” 保姆们风风火火往卫生间冲,人群中,秦渡冷冷看着眼前一切。 无聊。 他转过身,准备回去睡。 走两步,脚尖倏然顿住。 眼前昏暗的长廊像是没有尽头,通向无尽的黑暗。 秦渡缓缓转过头,视线穿过空气落在柳静蘅身上。 “静静你别担心,没事的,我先帮小猫催吐,咱们马上送医。”李叔安慰的声音传来。 柳静蘅呆呆坐在轮椅上,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塑,又像是睡着了。 秦渡缓缓深吸一口气,转过脸。 再次望向幽深的长廊,凌厉的眉宇微微向中间拢着。 无法克制的,像是被什么吸引了般,再次回头,向房间内投去目光。 柳静蘅深深低着的头看不到表情,那双柔弱无骨的手将睡裤抓得皱作一团。 秦渡拢了拢毛衫,忽然觉得这条走过无数次的长廊,此时却漫长的如同登天之路。 “出什么事了!”秦楚尧只穿睡衣风风火火跑来了,从秦渡身旁一瞬而过。 秦渡平时不太关注秦楚尧,但这一次,鬼使神差的,他盯着秦楚尧急速而过的身影,漆黯的视线跟着转过去。 很快,房间里传来秦楚尧的声音: “是不是误食耗子药了,我看最近家里园丁准备了很多这种药。” 李叔还在给小猫灌肥皂水,面容黑沉,泛着一层阴翳: “少爷,猫儿不是傻子,它们的嗅觉是人类的四十倍,人都不吃的东西,猫更不吃。” 秦楚尧摸出手机: “我先给蕴青打个电话,这是他的猫,他有知情权。” 挂了电话,程蕴青说马上就到。 秦楚尧蹙着眉,摩挲着手机,像是回忆起什么,嘟哝着: “这么仔细一想,我记得看到柳静蘅给球球喂过什么药。” 说完,他的全部五官齐齐上扬,双目震惊地瞪大: “该不会你给球球喂了……老鼠药!!!” 此话一出,原本嘈杂的秦家大宅在顷刻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刺向一动不动的柳静蘅。 一小保姆跟着煽风点火,弱弱举手: “我也看到柳管家给猫喂过药片……” 李叔瞪她一眼:“别胡扯,静静喂的是维生素b6,帮助猫儿疗愈伤口的。” 秦楚尧喉结滑动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逼近柳静蘅。 柳静蘅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满心只有“小猫会不会有事”。 没注意到高大的身躯已然逼近,直到他的衣领子被人猛地揪住,一个发力,迫使他抬起头。 抬眼,便对上秦楚尧黑漆漆的双眸,在黑暗中,又燃烧着锨天烁地的大火。 “说,你到底给球球喂了什么。”秦楚尧质问的语气,仿佛已经确定了嫌疑人。 柳静蘅怔怔晃了晃脑袋,大脑如鹅毛般苍白。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我没给球球喂老鼠药,我喂的是维生素b6。] 但一张嘴:“我喂了……脑鼠药。” 李叔大惊失色,整张脸像没来得及上色的单调线条。 秦楚尧冷哧一声,狠狠甩开他: “我知道你倾慕我已久,为了接近我无所不用其极。可那是蕴青亲手救助的小猫,蕴青还满心欢喜等着接它回家。” 说罢,他四十五度角仰头,眼角划过晶莹的泪: “我该怎么向蕴青交代。” 李叔嘴唇呡得紧紧的,眉间形成一道深刻的“川”字。 他再瞧不起秦楚尧,终归对方是主自己是仆,何况静静已经亲口承认喂了耗子药,他再多说什么,外人听来也是偏心的狡辩。 李叔只能用眼神射杀之。 程蕴青的汽车鸣笛声划破漆黑长夜。 人刚到门口,秦楚尧哀嚎着迎上去: “蕴青……!球球它……!” 第32章 程蕴青看也不看他,一把将人推开,径直奔向球球。 球球被喂了半碗肥皂水,现在吐得厉害。 满地狼藉中,没消化完全的猫粮里插着两截被胃液溶解了一半的药片。 李叔松了口气,拍拍小猫的肚子: “没事了没事了,拿点vc过来解毒,我马上送它去宠物医院。” 柳静蘅呆呆地问:“尊嘟没事了?” 李叔还没张嘴,背后传来秦楚尧一声冷喝: “你他妈还有心情卖萌!你说你为什么要给球球喂老鼠药,省去那些无意义的对我的爱慕,只需承认,你嫉妒,你本性恶劣,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对这样一只弱小的生命下手!” 接着,一声哗啦呈抛物线飞过半空,砸进柳静蘅怀里。 “我本来还想说,是不是对你有误会,但现在看来,相信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这是从你房间找到的,怎么解释。” 一只小药瓶,表面标签印着维生素b6,但掉出来的药片,尽是形状分明的老鼠药。 柳静蘅怔怔望着小药瓶,很想说他没有。 但深知自己作为炮灰,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主角感情路上的调和剂。 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勉强看清了大家眼底的情绪。 怀疑的,愤懑的,惧怕的。 唯有男主程蕴青,黑沉沉的眸子中探不到任何情绪。 按照原文,此时的原主应该双目泛泪,唇角含着仓皇的笑: “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我若是能像蕴青一样拥有专业的医学知识,也不会将老鼠药误当成维生素。” 柳静蘅在脑子里酝酿半天,确定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一抬眼。 秦渡站在人群中,格外突兀。森寒的目光,涌动着一片漆黑。 柳静蘅打了个寒颤。 哆哆嗦嗦张了嘴:“你要是能像蕴青一样专业,也不会当老鼠。” 众人:??? 这是个什么说法。 “你骂我是老鼠?!”秦楚尧火气上窜,脸都扭曲了,抬手要抓柳静蘅的衣领子。 “闹够了么。”冷冷的一声传来。 众人的脑袋跟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似地转了一圈,最后锁定目标。 秦渡从人群中走出来,在秦楚尧眼前停下。 秦楚尧看了他一眼,视线几分心虚移开。 秦楚尧和秦渡身高差别不大,但任何时候,在秦渡面前,他都像个尚未发育成熟的小学生。 秦渡看了眼被李叔捧在怀里的小猫,声音极寒,如南极永不融化的冻土层: “不是老鼠,为什么这么怕猫。” 秦楚尧挠挠鼻尖: “您在说什么……我不懂。” 秦渡微微歪着头,冷哧一声: “以前你年纪小,爱玩闹不懂事我不和你计较,你现在几岁了。” 秦楚尧低下头:“二十二……” 秦渡冷冷垂视他许久,余光幽幽瞥了眼柳静蘅。 那个不生动又木讷的人,果然没让他失望。面对他对秦楚尧的教训,依然表情怔然,张着嘴,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呼气时,很重,裹挟着情绪。 他忽然抬手,一把抓起秦楚尧的手举起来。 秦楚尧瞳孔骤然扩张,脑瓜子一瞬间嗡嗡作响,着急忙慌把手往外抽。 秦渡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手背浮现道道青筋。 语气却是沉然的,又有几分漫不经心: “这什么。” 秦楚尧使劲拢着手指,试图挡住手指上的血痕。 “猫,猫抓的,陪玩的时候,猫抓的。”他磕磕巴巴道。 秦渡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 “秦楚尧,如果只是被猫抓两下,无伤大碍。但如果被咬出血,你最好尽快打狂犬疫苗,球球是野猫,你应该清楚。” 李叔:!!! 擦,老子爽了! 等等,秦总怎么知道它叫球球? 秦渡虽没明说,但众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也不是傻子。 球球虽是野猫,但估计是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品种猫,无良猫舍为了利益狠心将它抛弃,导致它流浪至此。 大部分人养猫选择品种猫,除去好看,还因为它们经人为繁育多少脱去了野性,是天生亲人的伴侣宠物。 一般情况下,宠物猫不会主动对人发起攻击,玩闹时爪子误伤时有发生,但绝对不会张嘴咬。 除非,应激了。 秦渡转身,丢下一句“好自为之”,阔步回了房间。 万籁无声的秦家,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 程蕴青蹲坐在球球身边,轻轻摸着已经安静下来的球球。 良久,他抱起小猫: “我先带它去医院。” 柳静蘅很少主动,但这次完全是条件反射: “我也去,让我去。” 程蕴青搂紧球球,笑道: “太晚了,你好好休息,锁好房门,你这种单纯性子,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一句话,意有所指。 秦楚尧打了个哆嗦:“蕴青,你听我……” 程蕴青看也不看他,继续对柳静蘅道: “乖,我会随时向你报告球球的情况,别担心,它现在看着没事了。” 柳静蘅秀丽的眉柔柔敛着,半晌,犹豫着点点头。 众人注目下,程蕴青抱着球球向外走去,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对还在看热闹的李叔道: “老管家,有时间多备点耗子药,你家老鼠太多了。” 李叔抢了柳静蘅的台词:“行!” 柳静蘅跟个机器人似的,滑着轮椅跟着程蕴青一路走,目送他离开。 一回头,众人看完热闹已经散去,唯有秦楚尧,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高大的身躯被昏暗勾勒出深色轮廓,一向骄傲永远高高挺直的腰板,此时如同深海虾米。 * 柳静蘅又开始掰手指算计。 耗子药,有; 计谋被拆穿后的狂犬疫苗,有。 男主们之间的感情升温,有…… 吗? 仔细回想,程蕴青走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秦楚尧。 难道秦楚尧已经变成了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神秘空气? 但有限的cpu存储空间不容许他把整件事分析透彻。 他现在满心只有球球。 程蕴青打来了电话: “放心吧,球球已经没事了,我现在带它打针顺便做个全身体检,就先把它接回去了。” 柳静蘅听着“接回去”仨字,恍惚间,看到了那个短暂来过身边的小毛球,扬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背着小行囊,迈着优雅猫步离开了秦家,朝着它真正的主人跑去。 柳静蘅叹了口气:“行。” “你要是想它,随时来我家,家门密码我发给你。”程蕴青又道。 柳静蘅:“行。” 挂了电话,柳静蘅坐在窗边,眼中是漆黑夜幕,被虫子啃得星光点点。 不管过程再怎么变,结局都是一样的。 小猫短暂的停留后又离开了,而赋予纸片猫感情的自己,早晚也要割舍掉一切。 柳静蘅抬手摸了摸心口。 心跳得很快,胸腔鼓胀得难受。 他摸出药压在舌底,重新看向夜色。 早点结束早点离开,那个小盒,才是他永远的归宿。 柳静蘅试图入睡失败,索性坐起来规划他的回穿大计。 剧情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原主炮灰该要放大招: 和男主攻秦楚尧,订下婚约。 根据原文描写,在原主第一次给秦楚尧下药失败后,秦老爷子开始重新审视原主这个人。 于是原主一招“树上开花”,成功将摇摆不定的老爷子重新拉入我方阵营。 接着,原主频繁呕吐,去医院了,检查报告拿了,怀孕了。 柳静蘅:? 原来我看的,还是生子文? 第26章 据原文描写,原主第一次下药失败,是秦楚尧凭借其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战胜了药效,守住清白。 但原主贼心不死,卷土重来。 晋海大学建校一百周年的校庆晚会上,程蕴青反串女角出演聂小倩,为大家演绎了一段绝美的旷世奇恋,宁采臣的扮演者自然是秦楚尧。 原主看不惯程蕴青收获了大家的掌声又得到秦楚尧露骨的迷恋,心生一计,偷偷破坏晚会的电闸,导致临时停电。 而程蕴青的设定里,有“极度怕黑和密闭恐惧”。原主便以此为由跑去告知秦楚尧——程蕴青过呼吸啦,他不行啦,你快去安慰他啦。 之后再趁着月黑风高,骗到秦楚尧上门找人,利用光线昏暗,直接从后面套麻袋打晕。 醒来后,他和秦楚尧二人赤身裸.体躺在一起。 没过多久,原主告诉秦老爷子“我有了”。 第33章 老爷子年事已高,就盼望个重孙子,这一听还了得。 结婚!必须结婚!谁反对他就让谁破产。 之后的剧情,自然也是秉承爽文真谛,原主假孕被拆穿,遭到打脸,最后还要绿茶兮兮地来一句: “没能给秦家添后是我没本事,爷爷对不起,我这没用的子宫,我现在就预约医生摘了它。” 一句话,又惹得老爷子心疼得难以言喻,赶紧把人拉过来喊着“下次还有机会,爷爷亲自给你牵线搭桥,无论如何,你在楚尧这失了清白,他必须负责”。 柳静蘅回忆完剧情:…… 不想活了。 怎么还得和秦楚尧赤.条条躺一起?朕有点做不到。 * 今年的天气格外反常,四月中旬就热的二十四五度。 此时,晋海大学校庆日将至,一向冷清的校园论坛热火朝天起来。 校庆晚会总导演准备将《聂小倩》的舞台剧作为压轴演出,老早就在论坛挂起大众评选。 和原文一样,在一堆校花中间,多了个格格不入的“程蕴青”。 本来大家还为了给哪个校花投票而大打出手,程蕴青的名字一出现,大家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男扮女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而程蕴青也不负众望,投票条以一骑绝尘的势头,勇夺第一。 男主宁采臣的评选也如期而至。 【金融学院不是有个叫秦楚尧的,人帅多金,选他说不定还能拉一波赞助,把他名字写上吧。】 【美院的唐凡学长也很不错啊,非常符合宁采臣那种温润如玉的书生气质。】 大家的目标基本锁定在秦楚尧和剩下几个甲乙丙丁里,这些人都是大众心目中当之无愧的校草、院草。 然后导演为了讨好rilon财团家的贵公子,悄悄作了个弊,利用论坛的漏洞将秦楚尧刷上第一。 …… 柳静蘅一忍再忍,没忍住。 明知不可以对虚拟人物付出感情,但还是忍不住上门,看望他心心念念的球球。 球球听到动静,“喵喵喵”叫得都颤抖了,大尾巴竖成个问号,颠颠奔入柳静蘅怀中。 程蕴青出来了,一身帅气西装,头发梳成了大人模样,跟个超级精英似的。 “你要出门?”看他这副打扮,柳静蘅问。 程蕴青整理下领带,余光悄悄环伺周围,观察有没有打扫得不够体面的地方。 “是,打算出门,但还有点时间。”难得休息一天的程蕴青如是道。 柳静蘅陪球球玩老鼠玩具玩得入神。 不对,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听说,你要反串女角,出演聂小倩。”柳静蘅试探询问。 程蕴青手指顿了顿: “我不演了。” “为什么。” 程蕴青望着柳静蘅,没说话。 开始,他为了给学校争光,不惜推了实习期教授的特殊病例研究课程,但看到宁采臣由秦楚尧演,没兴趣了。 柳静蘅等不到他的回答,低下头,垂了眼,继续看小猫。 程蕴青眉头一蹙,良久,轻声询问: “你很希望我出演么。” 柳静蘅心说,如果不涉及他的回穿大计,他是没什么想法的。 “对。”言简意赅。 “好。”程蕴青也学着他惜字如金。 柳静蘅:?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柳静蘅给球球梳完毛,朝窗外望去,浅色的瞳孔瞬间蒙上一层火烧似的橘红。 他站起身,抱着球球依依不舍,下巴蹭蹭,鼻子闻闻,再轻咬一下它的小耳朵,柔软微凉。 程蕴青端着晚餐从厨房里出来,一愣,忙问: “你要回去?” 柳静蘅点头。 “我已经做了你的晚饭,吃过再走。” “不行,实习期摸鱼,万一秦总不给我盖章。” 程蕴青眉间一蹙,紧绷的双肩坍塌几分。 立马找到由头: “我会和秦总解释,你来我家一趟,就这么走了,不合规矩,主人家会自责招待不周。” 柳静蘅低头思忖着。球球适时扒着他的裤腿往上一跳,喵喵叫得惨兮兮。 柳静蘅妥协了。 …… 黑色的宾利被夕阳镀上一层温柔的余韵。 后座的男人优雅翘着腿,膝间摊着一本财经杂志,手指徐徐翻过一页又一页。 前座的司机频频透过后视镜看过来,半天了,车子还堵在下班晚高峰一动不动,他的一颗心也仿佛正浸在滚烫油锅里。 司机翕了眼: 伟大的真主,祈祷车流尽快疏通,希望后备箱的秘密不要被秦总发现。 “喵呜~”尖细又奶声奶气的一声,乍响于车中。 秦渡从杂志中抬眼。 司机吓得手一哆嗦,冗长的“嘀”声埋没在暴躁的车流大军中。 秦渡低下头,翻了一页杂志,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 “哪来的。” 司机的眼底透出淡淡的活死人微醺感: “捡……捡的。” 秦渡没说话。 司机又道: “看着可怜,捡回去送给女儿,结果老婆说会耽误孩子学习,让我自己找地方处理了……我打算送去宠物医院问问有没有人愿意领养。” 秦渡还是不发一言。 司机悄悄从后视镜看了眼秦渡。对方微垂着眼眸,看不到眼底情绪。 “我就暂时让它待一会儿,马上就送去医院……”司机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字俨然变成气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后备箱里传来哗嚓哗嚓磨爪子的声音,与司机从活死人彻底变成死人后那张苍白的脸,恰如其分。 车窗外传来络绎不绝的“嘀嘀”声,与车主们的叫骂声交织成一首死亡重金属。 所以司机不太确定,他刚从后座听到的那声“给我吧”,是否为幻听,或者是听错了。 索性,他没敢搭话。 秦渡合上杂志,后背挺直了些,看着后视镜中司机紧绷的面容,再次重复: “给我吧。” 司机:“秦、秦总,万物皆有灵,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秦渡重重做了个深呼吸,身体向后倚去: “是我口齿不清,所以你听不懂?” 司机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我明白了,秦总。” 家门口,秦渡接过纸盒,看到了这不老实的小东西真容。 一只两三个月大的橘色奶猫,圆头圆脑胖嘟嘟的,虽然流浪,但一点没耽误吃喝。 小橘也不怕生,双爪扒着纸盒好奇地东张西望。 秦渡单手托着盒子,和小猫对上了视线。 旋即收回视线。 一进屋,李叔便恭敬迎了上来: “秦总,欢迎回家,今天您也辛苦……这什么。” 李叔望见他手中的纸盒,震惊.jpg 秦渡看了他一眼。大惊小怪。 随后,他又佯装不经意地问:“柳静蘅呢。” “他……有急事请了半天假,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秦渡在李叔惶然无措编织出的拙劣谎言中,托着纸盒上了楼。 果然,秦渡不喜欢猫。 这东西非常吵闹,一落地便跳出纸盒,到处乱抓乱咬,不知踩过多少地方的脏脏爪子毫不留情在秦渡的床单上留下一串串黑乎乎的小梅花。 秦渡从电脑中抬眸,阔步走过去一把拎起小猫后脖颈,提着呆滞的小猫往外走,打开门,做了个要扔的动作。 手却突兀地顿在半空。 脑海中不自觉蹦出这样的画面: 一会儿柳静蘅上线游戏后,照例先发一句无聊的“你好”,然后说“我又有猫嘞”,继而无数的猫咪靓照接踵而至。 秦渡垂着眼眸,良久,关了房门,将小猫轻轻放在地上,继续回办公桌处理文件。 时针绕着表盘转了几圈,秦渡抬起微酸的后颈揉了揉,视线落在钟表上。 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十点了。 但依然没听到李叔那夸张的“宝贝静静你回来啦”。 再看看小猫,似乎也闹腾累了,卧在秦渡脚边,下巴枕着他的脚背,熟睡。 秦渡动了动脚,轻轻将小猫推到一边,起身洗漱。 十一点了。 秦渡躺在床上,一盏小夜灯微弱地照亮了他手中的全英文版《双城记》。 智能家居传来语音: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整,您该休息了,小智为您关掉灯光,有需要再叫我,祝您做个愉悦美梦。” 灯光骤然消失,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秦渡合上书,往桌上一放,发出重重一声“啪”,惊扰了枕在他拖鞋上睡觉的小猫。 “哗——”就在这时,落地窗正对的秦家大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 秦渡坐直了身子,黑暗中,看向窗外的双眼上方是一对凌厉蹙起的剑眉。 第34章 程蕴青的车停在门口,他看着比家里的司机还尽职尽责,小跑下来打开后备箱,搬出柳静蘅的轮椅,又小跑过去打开车门,小心翼翼把人抱下来。 还不肯走,又俯身在柳静蘅耳边轻语着什么,说了将近十分钟,这才放人回家。 秦渡就这么一直看,眼底如一汪深潭,黑不见底。 良久,他下了床,随手拎起小猫丢进纸盒,托着纸盒下了楼。 柳静蘅托着疲惫的身躯踏入漆黑的秦家大宅。 出于礼节,他留下在程蕴青家吃了顿超豪华便饭;又出于礼节和程蕴青打了会儿手柄游戏;再出于礼节,和程蕴青去公园散了会儿步。 他大半生都在病床上度过,没人教过他何为礼节,但程蕴青是这么说的。 男主的话,总不会出错。 夜晚的秦家,只大厅留了一盏昏黄色的壁灯。 伴随着忽然响起的脚步声,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处阔步而来,被夜色裹挟,沉重的压迫感重重袭来。 柳静蘅见到来人,舌头打了卷: “泥……泥嚎。” 秦渡不发一言,视他如空气,拎着纸盒径直往外走。 小猫似乎感受到自己极有可能再次面临翻垃圾桶的命运,急了,扒着盒子一个劲儿“喵喵喵”。 柳静蘅双眸骤然瞪大,纤长的睫羽荫掩着扩张开的瞳孔。 “什、是什么。”他赶紧滑着轮椅追上去。 “跟你没关系。”秦渡冷冷道,推开了装甲大门。 “是猫。”柳静蘅一个急刹车横在秦渡面前,“让我康康。” 秦渡居高临下垂视着他,漆黯的瞳孔隐匿在深沉的夜色中。 比起那些见了他总是恐惧低下头的保姆管家,柳静蘅似乎脑子里没有任何尊卑概念,双手轻轻扒拉着他的手,不断重复“给我康康”。 秦渡移开目光,手指一松,盒子落入柳静蘅手中。 “是猫。”人机也有了小小的情绪变化,语气愉悦而惊讶。 “是给静蘅的?”他小心翼翼询问,还担心别人跟他似的分不清主语,索性用名字代替。 “不是。”秦渡道。 “是给静蘅的。”柳静蘅语气肯定,坚决。 秦渡冷哧:“那还问我做什么。” “谢谢。”柳静蘅温柔地将小猫抱出来,搂在怀里,脸蛋贴它胸前,怒吸一口。 秦渡偏向别处的脑袋,余光不着痕迹落在柳静蘅脸上。 那张不生动又木讷呆板的小脸,因为一只随处可见的田园土猫,蒙着无法克制的喜悦,总是找不到焦点的双眸此时也在认真地传达情绪。 秦渡喉结滑动了下,转过身,抬起的第一个脚步,稍显僵硬。 很快整理好情绪,不发一言上了楼。 日理万机的秦总每晚这个时候,该准时进入梦乡,但今天,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屏幕的光投映在他的脸上,铺了一层淡淡蓝色。 【你好。】 和猜想的一样,柳静蘅发来了他简单朴素却又别开生面的开场白。 【我有猫了。】 【这次是永久性的。】 【你要看看照片么?】 【看么?】 【看?】 秦渡翕了翕眼,打过去:【看看。】 随后,微信弹出无数消息提示。 …… 柳有猫了静蘅在次日八点钟准时开机。 和他接触久了的人似乎都生出了点人机味儿,八点整,程蕴青的消息也准时发来: 【今天要来看猫么?我去医院,你还记得密码么。】 柳静蘅怀里抱着小橘,惺忪着双眼发过去: 【今天不去了,我也有猫了。】 【[图片][图片][图片]】 程蕴青:【恭喜你,在哪捡的?让两只小崽拜个把子怎样。】 柳静蘅:【是秦总送我的[微笑]】 手机那头,程蕴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 【秦总送你的?】他打字的速度快了些。 柳静蘅:【昨晚回家收到的,秦总送的。】 程蕴青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了许久,再次打字时,手指关节隐隐作痛: 【十一点多不睡觉,就为了等你告诉你他给你捡了只猫?】 柳静蘅望着这串文字,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是这样么,他不知道。 但:【对。】 程蕴青鼓起脸颊,吐出长长一口气。 姓秦的不觉得自己很不要脸么,满打满算,大了人家十岁,所以才很会装什么深情爹系人设? 程蕴青的视线再次落到柳静蘅发来的“今天不去了,我也有猫了”。 * 校庆日如约而至。 为了庆祝母校百年生日,从这个学校走出去的人才纷纷从世界各地赶回来,共同见证。 晋海大学里人头济济,出动数百名保安维持秩序。 柳静蘅也收到了学院通知,通知他们不管在哪里实习,今晚都必须赶回学校。 柳静蘅生怕自己这不赶趟的脑子又把回穿大计给忘了,特意写在小本本上,钻个孔穿根绳挂脖子上。 连套秦楚尧的麻袋,都提前从垃圾堆捡好了。 柳静蘅受邀参观程蕴青的话剧彩排时,已经提前摸清电箱位置,找到了书中描写的后台房间,提前做好记号。 柳静蘅坚定握拳:这次,万无一失。我是恶毒炮灰,我准备好了。 下午六点,校园艺术展厅人满为患,五层看台呈环形阶梯状,像是巍峨的罗马斗兽场,容纳所有学生也绰绰有余。 此时,校园会客厅里。 “哎呀,秦代表,好久不见,欢迎您莅临参加我校校庆晚会。” 校长一见到秦渡,笑得眼睛都没了。 上次给这尊金身大佛放跑了,这次严防死守,想跑?没那么容易,捐个楼先。 秦渡一袭墨蓝西装,深色的内搭马甲下服帖压着暗纹领带,钻石领带夹烨烨生辉。 无论身边站的是某厅某长,亦或是带着秘密数据留洋归来的科研人士,秦渡依然突兀,优越的身高比令这一身高定西装没有一丝赘余,贴身得体。 “这边请,秦代表,我已经帮您准备了vip坐席。”校长邀请道。 秦渡同校长握了握手,在一圈大佬的前呼后拥中,朝着艺术厅阔步而去。 此时艺术厅后台的化妆间,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化妆师正在帮程蕴青做妆造,嘴里还夸着: “同学你不去混娱乐圈真是屈才了。” 程蕴青却频频望向手机,显得心不在焉。 他固然谦虚,可也懂得自己的优越,美貌与气质,都是很客观的东西。 学妹们已经举着手机围着拍照,小小化妆间挤得水泄不通。 程蕴青再次看向手机。 屏幕中的内容依然停留在他发给柳静蘅的那句: 【今天我的努力,值得从你手里得到一束鲜花么。】 发信时间是四十分钟前。 没等到柳静蘅的回复,倒是同在做妆造的秦楚尧,苍蝇般黏了上来。 “蕴、蕴青,你今天真美,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程蕴青闭上眼:晦气。 彩排的日子少不了和秦楚尧接触,但也是公事公办,多说一个字都嫌烫嘴。 导演助理从外面探个头进来: “舞台搭景已经准备好了,《聂小倩》舞台剧的各位演员可以就位。” 程蕴青敛着眉,最后看了眼手机。 起身,衣袂飘飘,徒留一抹香风。 程蕴青一登场,全校师生集体哗然。 更有甚者直接喊道:“学长!我今天决定了,结婚对象不卡性别了!” 校长回头瞪了他一眼,随即悄悄看向身旁的秦渡。 他像是没听见,依然保持高贵优雅的坐姿,淡漠的视线看着台上,探不出情绪。 此时,柳静蘅累掉了半条命,终于把轮椅拖上了高楼层。 大厅里一派热闹,只有他身边冷冷清清,如书中所有炮灰的结局,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他也知道自己在做贼,先是一番作势东张西望,确定四下无人,然后打开电箱。 咦?这电箱以前是蓝色的么? 很快,柳静蘅给出了合理解释。 为了迎接社会各界,学校也要做出改变,从细枝末节入手,彰显名校风范。 根据书中原文描写,柳静蘅勾起唇角,鼻间发出一声冷笑,念读台词: “程蕴青,等晚会结束,你就等着祝福我和楚尧哥百年好合吧。” 柳静蘅感动,双目泛泪。 这次,他没念错! 柳静蘅像一个没有演技空有资本的流量鲜肉,邪笑着拉下了电闸。 等等,为什么周围依然明亮如镜? 哦,可能学校用的是蓄电池。 不慌,校庆这样电量需求极高的活动,用不了多久就会耗空电量,让所有人陷入恐惧的黑暗。 第35章 柳静蘅意满离。 …… 舞台中.央,一袭白衣的程蕴青如仙子落入凡间。刚看完无聊的茶道表演,几乎陷入昏睡的校领导们,此时一个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咬起耳朵: “投胎也是门技术活,听闻这还是当代医学领军人物程院士家的贵公子,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 又有人道: “秦代表,出演宁采臣的学生是您的侄子楚尧?” 秦渡淡淡点了点头,没作声。 “果然秦家人才辈出,我等望尘莫及。” 秦渡鼻间发出轻不可闻一声笑。 此时,旁边的校长松了松领带,掏出帕子一抹脑门。 他向后面的观众席望去,果然,学生们都在交头接耳。 “怎么这么热,是不是没开空调。” “我去,我都快喘不过气了,这鬼地方四面不透风,不给开空调这是要杀人。” “学校就抠死算了。” 校长小心翼翼看向秦渡,见他依然威然不动,清爽的面庞像是不同他们存在于同一空间,而旁边的校领导们,已经热地脱了西装。 “秦代表。”校长搓搓手,“今晚用电需求大,可能空调带不起来了,这里不透风,舞台剧也快结束,不然劳您去后台有窗户的房间透透气?” 秦渡沉默一晌,从程蕴青身上收回目光。 “好。” 校长里面起身,带着秦渡离开观众席。 另一边。 柳静蘅终于背着他的豪华二轮座驾来到了四楼。 他往轮椅上一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心脏紧绷得难受,赶紧含上一颗美托洛尔。 柳静蘅使劲抚着心口,嘴唇苍白似纸,额间沁出一层细细薄汗。 来不及了,速战速决。 他拎起挂在脖子上的小本本看了眼,他现在需要赶去四楼东侧第六间房,等一会儿停电后,秦楚尧会在那里等他。 柳静蘅攥紧了手中的麻袋,使劲做了个深呼吸,接着随手将麻袋搭在围栏上,继而朝着“洞房”咕噜噜而去。 “一……二……三……六……”没错,是这里了。 他之前做的标记也在——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在门把手上留下了自己的指纹。 柳静蘅抬头看向门牌号,微张着嘴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四楼门牌是306呢?有些人干活不认真呢。 一进屋,柳静蘅直挺挺往沙发上一躺。 遇事不决睡会儿先,心脏受不住了。 * “秦代表,您先在这休息,我派人去看看空调什么情况。”校长将秦渡迎进门,随手开了灯,继而转身离去。 秦渡关了门,一转身,目光落在沙发上。 倏然,凌厉的眉宇深深敛起。 他观察半晌,缓缓走向沙发旁,垂眸看去。 沙发上侧卧着个年轻的男生,宽松的衬衫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露出半截肩头。 沉静的睡脸连呼吸都听不到,紧闭的双眸下,垂着的睫毛在眼睑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 苍白的脸上,鼻尖一点绛色小痣,犹如落在新雪中的通透赪玉,是脸上唯一一点颜色。 秦渡冷笑一声,微微俯下下巴,声音极轻: “这也是你的目的?” 睡梦中,柳静蘅发出一声呓语: “嗯……对……” 秦渡抬手捏了捏眉心,站了会儿,随手关了灯。 第27章 四月下旬的晚风,微凉清爽,穿过窗子,拂起沉睡男生额间的碎发。 柳静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大大小小的心脏病手术,他在短暂的二十二年里经历过三次,左侧胸前的肉,被反复切开又缝合,从开始怕到彻夜难眠哭着惊醒,到后来跟进自家后院一样从容自然,柳静蘅认命了。 而产生放弃的想法,是福利院经营不善面临倒闭,院长爸爸向银行贷款,银行派人来评估风险。 他本想拿自己最得意的书法给爸爸看,却在门缝里看到那个中年男人,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学生一样,拉着评估员的手苦苦哀求: “这里的孩子不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这里还有先心病需要多次手术的娃娃,您就当是做次好人,给我们一次机会。” 门外的柳静蘅慢慢转过身,平缓的视线没有焦点,在屋子里乱飘。 他忽然有点理解了。当年爸妈于大雨中慌不择路地逃跑,他们也不过是想自救。 最后一次去医院复查,医生和他商讨下一次手术,他的声音平静无风: “我不做了,就这样吧。” 因为院长爸爸也需要被救赎。 柳静蘅挣扎着从梦中睁开眼,眼皮湿漉漉的黏黏的。 漆黑的屋子里,除了他微弱的呼吸,似乎还有另一种节奏的呼吸声。 他循着声音在黑夜中摸索着,手指碰到一处坚硬。 薄薄的绸缎衬衫裁剪得服帖合身,手指犹豫片刻后,缓缓下行,画出优美的线条轮廓。 柳静蘅鼻子皱了皱,嫌弃的往后退了退。 一想到要和秦楚尧坦诚相对,有点生理性不适。 等等,秦楚尧怎么来的? 对了,我的麻袋呢? 这些都不重要,反正无论过程如何,原著会指引每一只迷途羔羊来到正确的地点。 柳静蘅的双目在黑暗中打探着,轻轻叫了声: “秦楚尧?” 旁边的人没吱声。 柳静蘅暗自窃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秦楚尧主动昏睡倒还省了他的工夫。 速战速决吧,再过不久,结束演出的程蕴青就会接受命运的安排找到这房间,看到赤身裸.体并排在一起的二人。 柳静蘅揉了揉睡麻的双腿,拖动着笨拙的身子,摸索着爬上身边那人的大腿,岔开一条腿坐上去。 “啪!”黑暗中,手腕忽然被人截住。 劲悍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桡骨捏碎,柳静蘅疼地皱了眉。 坏了,怎么醒了,果然还是得从后面给他一闷棍才是稳稳的安心。 “做什么。”夜色中,房间里传来对方冷冷地质问。 黑暗抹过的音色,似乎与秦楚尧总是咋咋呼呼的火烈嗓门稍显不同。 “脱、脱衣服。”柳静蘅很诚实,并不否认赤身裸.体躺一起的前提是先脱衣服。 “脱衣服,想做什么。”对方的语气听着缓和了些,但依然不算好。 “就……想给你生孩子。”原文是这么说的,想给秦家生孩子,想让老爷子在有限的年间四世同堂。 不明朗的视线中,对方深喟一声,热气迎面而来。 柳静蘅的手还被对方攥在手里,虽然感受到对方稍稍松了力,但依然很疼。 “痛……痛痛。”他实在忍无可忍,小幅度地挣扎起来,做坏事时的心虚令他嘴巴也打了瓢。 “哗——”手被猛地松开,衣袖划过半空发出轻微响声。 “可我不需要你给我生孩子。”对方冷淡的语气,又漫上一丝嘲讽。 柳静蘅:…… 怎么办,这句话原文里没有,他该怎么回答? “我……我是蕴青,楚尧哥哥,你不喜欢我了么。”柳静蘅开始试图pua,“我是蕴青,楚尧哥哥你不是最爱我了么……” 黑暗中,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施法。 “这样啊。”对方声音含笑,“我还以为你是那个处心积虑陷害他人的恶毒柳静蘅。” 柳静蘅:。 “是我误会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静蘅忽然感觉后腰处落下一只大手。 隔着薄薄的衬衫,轻覆着的手指微凉。 柳静蘅内心释然地松了口气。 尽管他到现在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剧情发展已经照他预想那般来了。 柳静蘅颤抖着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秦楚尧”的衣领。 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那般念读着:“生孩子,生孩子……” 手指搅弄着扣眼,半天却不得技巧,越是着急,越是律不成调。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按住他笨拙的手,轻轻推开。 秦渡单手解开领口上两颗扣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询问: “不劳你动手,现在满意了?” 柳静蘅点点头:“嗯嗯。” “现在,轮到你了。”秦渡勾了勾唇角。 柳静蘅:…… 他紧紧攥着衣领,紧绷的双腿不断向中间用力。 不、不应该这样发展,面对醒着的秦楚尧,对方若真将他当做程蕴青,借着月黑风高,直接给他一杆入洞怎么办。 “怎么不动,不是说要给我生孩子。”秦渡一只手搭上沙发靠背,身体闲适自然地放松着。 柳静蘅盯着黑暗中不太明朗的那一块肤色,攥着衣领的手开始哆嗦。 程蕴青就算找不到地方也该来了。 现下当务之急是赶紧让秦楚尧睡着。 第36章 柳静蘅稍稍动了动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试图找到台灯、球棍之类极具杀伤力的武器。 手腕猛地被人攥住,一个用力,纤薄的身子成了风雨中无助摇曳的小舟,晃荡两下,一头扎入“秦楚尧”怀中。 脸下的肌肉,坚实贲张,磕在脸上挤的五官生疼。 怦怦、怦怦! 恐惧的心跳声如春雷般在阒寂小房间内滚滚落落。 “想跑去哪。”身下那人的声音,似询问,又似嘲笑,尾音磁性清润,缱绻流连。 柳静蘅快昏过去了。 这年头做个炮灰也好难。 他开始念叨:“冷静下来,不慌,你会想出办法的。” “有了。” 柳静蘅的双手在黑夜中乱抓一气,慢慢找到“秦楚尧”的脸,捧着。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唱完,又一脸悲壮,做了半天的心理建树,眼一闭心一横。 “啾、啾、啾、啾。” 四声亲吻声,哄睡的吻也依次从“秦楚尧”的额头、双颊和下巴处落下。 秦渡的瞳孔在漆暗中骤然扩张。 “你做什……” 话没说完,再次被柳静蘅的歌声打断: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啾、啾、啾、啾。” 秦渡想要推开他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 暗色种传来柳静蘅压低声音的一声: “睡着了么。” 秦渡嘴巴张了张,半晌,缓缓呡了唇。 柳静蘅看不到人模样,只能通过耳边节奏的呼吸声来判断,“秦楚尧”睡着了没错。 他长长松了口气。 小时候每逢心脏病手术前,都会害怕得彻夜难眠,院长爸爸就会抱着枕头过来,一边轻拍他的小肚子一边唱这首歌。 明明每个字都不在调上,可柳静蘅就是觉得心中的恐惧在慢慢褪去,双眼也开始犯困,很快睡了过去。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柳静蘅小心翼翼从“秦楚尧”身上迈下去,摸索着找到轮椅,坐上,开溜。 因为视线不明朗,这一路把膝盖都撞青了,好歹是保全了自己的清白。 昏暗的房间内,连月光都探不进来。 秦渡凝望着大敞的房门和柳静蘅逃离时留下的最后一抹残影,抬手,指节轻轻划过曾经发出过“啾啾啾”的皮肤。 良久,发出低低一声笑。 不怕坏人绞尽脑汁,就怕傻子灵机一动。 * 柳静蘅在灯火绚烂的校园内释然地松了口气。 计划达成,自己可真是个大聪明。 他的手依然紧紧攥着衣领,生怕秦楚尧醒太早,追出来给他一棍。 对,一棍。 现在,摸出手机查询: 【怀孕注意事项】 “柳静蘅。”晚风忽然送来熟悉的声音,在静夜中听来更像玉石撞击般冰凉。 柳静蘅抬头,视线中多了一抹飘拂的青丝,珍珠色的长衫似落雪徜徉,将本就美丽的身体勾勒得更加玲珑剔透。 啊,碰到程蕴青了,赶紧说台词“抱歉,今晚过去,可能需要你祝福我和楚尧哥哥百年好合”。 “抱歉,我……” “你去哪了。”程蕴青打断他,声音如当下晚风,嘶哑微凉。 “我……”让他把台词说完先。 “我一直在找你。”程蕴青再次打断他。 刚才结束了演出,程蕴青依然没收到柳静蘅的回复,干脆爬楼找人,逢人便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坐着轮椅的男生,倒是有人见过柳静蘅,指了指三楼房间。 对,柳静蘅在数楼层时不出意外地数错了,完美错过了楼上休息的秦楚尧。 之后,程蕴青不确定柳静蘅在哪间房,只能挨个敲门叫他的名字,统统无人回应,只有其中一间房,传来秦渡冷漠的声线: “这里没你要找的人。” 这时候柳静蘅开始回忆原文,试图找到一两句能贴合当下环境的绿茶语录。 记得原主故意撞破主角们的好事,说了句: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月色太美,没有想打扰你们。” 柳静蘅低下头,一边念叨一边掰着手指头计算字数。 确定无误,抬起头: “对不起,你真美。” 程蕴青原本因为剧烈跑动而有些疲惫的身体,在这句话冒出后骤然紧绷,绷的快要断掉。 胸腔内开始不断充气,鼓胀的令人头昏脑涨。 程蕴青喉结滑动着,冰凉的手指不断收紧。 一晌,他抬手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假发,让它们看起来整齐顺滑。 “我的演出结束了。”程蕴青有些惶然无措,摸摸脸又弄弄衣服,“不、不能从你这里得到一束鲜花么……” 最后几个字,声调都变了。 只能庆幸夜晚光线差,柳静蘅看不到他脸上升起的晕红。 柳静蘅环伺一圈,目光落在脚边的小花坛中。 他委身折了一朵粉色蔷薇,手伸过去:“给。” 程蕴青的唇角不可按捺得扬上去,意识到自己失态,立马好整以暇,故作平静。 他接过蔷薇,手指抖得厉害,差点没拿住。 “就,只有一朵。”他道。 柳静蘅点点头。让他再多摘两朵他也不忍心,世间万物,一草一木皆有生命。 程蕴青抚弄着清新淡雅的粉色蔷薇,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你知道粉色蔷薇的花语么。” 柳静蘅知道。就是现在想不起来了。 可程蕴青的意图似乎并不是从他这里得到有关花语的答案。 他紧紧攥着蔷薇,步伐僵硬地向前迈了两步,停在柳静蘅面前。 白衣落雪随着身体一并向下坠落。 柳静蘅的轮椅扶手被程蕴青握住,身下的轮椅随着惯性朝后退了退,又被拉回去。 原文描写中,男主受身上有种特有的香,像是青绿的松针与新鲜的榛果一起被碾碎,沉浸在充满氧气的晨间树林,不热烈也不疏离,形成一抹世间万物对生命特有的虔诚。 那抹虔诚,将柳静蘅全数包裹,来到脸颊边。 “啾。”轻不可闻的一声。 柳静蘅:? 他抬手摸了摸被亲吻过的脸颊。 男主受为什么要亲我,这是什么说法?我现在又该说点什么? 程蕴青立马直起身子,抬手擦过下巴的细汗。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大胆,明明壮着胆子做了,此时心中却如千万辆和谐号轰隆隆而过。 二人身后的大楼上,唯一亮着灯的窗口上,贴着个高大的黑影,视线穿过冷色的玻璃落在二人身上。 第28章 柳静蘅破旧的cpu缓慢运行了一个世纪。 宕机了。 唯一的思路,便是光线昏暗,程蕴青可能将他看成了秦楚尧,送上了香吻。 索性将错就错。 柳静蘅压低声音,故作深沉:“蕴青,下次我们再一起看小猫。” 这是原文中程蕴青被陷害虐猫,后被平反顺便打脸炮灰后,秦楚尧千言万语全部汇聚于这一句话。 程蕴青擦汗的手倏然顿住。 不断扩张的瞳孔里,正在经历十级大地震。 柳静蘅说,下次再一起看猫。 下次一起,看猫。 “下次,是什么时候。”程蕴青追问道,他可不觉得柳静蘅只是同他客气客气。 柳静蘅:“等我回去,看看行程,再给你答复。” 嗯,这也是秦楚尧欲擒故纵的一招。 程蕴青放下手,又抬起来,似乎找不到合理安置的地方,同时被夜风染红了雪白双颊。 “好。”他忽然俯身,双手抓过柳静蘅的轮椅,一个收束将柳静蘅拉到身边。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程蕴青垂眸,视线描摹过柳静蘅的每一处细节,重复着: “好。” * 柳静蘅坐着程蕴青的车稀里糊涂回了家。 他故作姿态地假装了一路的秦楚尧,不知道有没有被程蕴青发现端倪。 进家门前,他又被程蕴青喊住: “我给你发消息,你一定要回,否则我会亲自上门确认你的安全。” 柳静蘅:? “行。” 进了房间,小猫“方块”咩咩咩地叫着扑过来,蹭蹭亲亲抱抱。 至于为什么叫“方块”,因为另一只叫“球球”。 柳静蘅洗完澡往床上一躺,照惯例点开游戏。 大佬在线! 【你好。】 大佬:【嗯。】 柳静蘅:【今天也要看看我的猫么。】 大佬:【不看。】 柳静蘅:【一起打游戏么。】 大佬:【不打。】 柳静蘅:【晚安。】 他迷瞪着双眼打了个哈欠,退出游戏,慢慢摸索充电线。 第37章 “叮——”手机传来一声提示。 是小红薯app的推送: 【准妈妈备忘录。终于有人把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一次性说清楚了。】 柳静蘅揉揉双眼,忽然清醒了。 按照接下来的剧情,他得先出现怀孕期间各种妊娠反应,引起秦家人注意后,想办法搞一张孕检单给秦家人看。 柳静蘅点进了小红薯推送。 首先,怀孕1-4周时,会出现尿频、恶心呕吐、月经未能如期到来、对某些气味极度反感; 到了5-8周,便秘胀气、心跳加快、情绪多变、口渴流口水; 9-12周,衣服不合身、骨盆不适、□□快速发育。 柳静蘅一边看一边往他的备忘小本本上抄写。 …… 翌日。 柳静蘅在闹铃声中睁开眼。 先是每天早上照惯例地坚定握拳: 我是恶毒炮灰,破坏主角感情,棒打鸳鸯,阴险上位,是我坚定不移的信念。 他往大厅里一坐,等待场记板敲下。 萧瑟的风绕着他转了一圈,拔剑四顾心茫然。 很好,秦家空无一人。 秦总和秦楚尧去了公司,秦老爷子约了人打高尔夫,只有李叔,忙着和园林设计师吵架。 柳静蘅的背影,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的好静静~”李叔那边刚和设计师吵完架,扭头绽放笑颜,搓着手来了。 “秦总有份重要文件落家里了,急着用,我这边得看着那小子,怕他趁我不在偷偷把秦总最喜欢的红杉树砍了。”李叔一记眼刀甩向设计师,“所以能不能麻烦我们懂事又机灵的静静,送去给秦总?” 柳静蘅想了想: “行。” 李叔掏了二百块给他: “打车过去,剩下的买零食。” 柳静蘅慢悠悠装好钱,从李叔手里接过文件夹。 目送柳静蘅上了车,李叔扭头回去和设计师继续大战三百回合。 车上。 柳静蘅望着手中的文件夹。 文件……文件…… 这俩字晃晃悠悠在他脑海中反复闪过。 想起来了,原文中有一段关于文件调换的剧情。 秦楚尧请程蕴青上门做客,但被他小叔临时召唤到公司,家里只剩程蕴青、李叔和原主炮灰。 这时秦楚尧打来电话,说他小叔有份重要文件落家里,急着开会用,请程蕴青帮忙送去公司。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阴暗角落的原主听得一清二楚。 他深知秦楚尧的小叔是个狠角色,疯起来连自己亲娘都杀,于是趁着程蕴青不注意偷偷调换文件,导致小叔在重要会议上闹了天大笑话。 小叔直接掀了桌子,放出狠话,他要让程蕴青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儿,柳静蘅打了个寒颤。 连亲娘都杀……这还是人么,简直猪狗不如。 虽说现在秦楚尧的反派小叔尚未上线,时间线对不上,但时间不等炮灰,早死晚死也没差。 出租车司机正专心致志开车,倏然,方向盘一个猛打,刹车声响彻天际。 师傅惊魂未定的脸后方,缓缓浮现出一张阴恻恻的脸,流着鼻血: “师傅,麻烦您掉头去晋海大学附属医院……” * 程蕴青伏案专心写学习报告,实习同学谈个头进来: “蕴青,有人找。” 程蕴青奋笔疾书头也不抬: “不见。” “好吧,大厅扶梯在检修,人家好不容易拖着轮椅爬上……” 话音未落,身边闪过一道白影。 同学再一看——那么大一个程蕴青呢。 程蕴青一向很注重仪表,但这次跑出了患者病危的架势。 半路遇到拿快递回来的同事,顺便交给他一份快递文件,他连“谢谢”也忘了说,一把夺过文件,瞬间消失。 “柳静蘅。” 柳静蘅坐在楼梯口,考虑着是像上来时把轮椅拖上来,还是再等会儿,等待电梯检修完毕。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扭过头,一袭白大褂的程蕴青双手扶着膝盖,腋下夹着文件袋,气还没喘匀。 忽地,粗重的呼吸声止住,程蕴青秀丽的眉朝着眉心聚拢: “鼻子怎么了。” 柳静蘅呆滞半晌,慢悠悠从鼻子里扯出卫生纸团: “司机急刹车,脸,撞座椅上了。” 程蕴青拧着眉,眉间愠着淡淡青色。 良久,他从口袋里摸出止血棉花,一手轻轻托着柳静蘅的下巴:“抬头。” 柳静蘅乖巧仰头。 “就算坐后排,也要记得系安全带。”程蕴青心疼地叮嘱着,手也没闲着,小心翼翼帮柳静蘅擦拭鼻子周边的血渍。 “在这等着,我去找点清水。”程蕴青随手将快递文件放长椅上,小跑去了卫生间。 柳静蘅揉揉红肿的鼻子,明明已经看到程蕴青遗落的文件,但为了完美贴合原文描写,还得摆出一副做贼的样子,脑袋像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转一圈,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蹑手蹑脚,将自己从李叔那得到的文件和程蕴青的文件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完事还要装作无事发生,假装看风景。 程蕴青来去匆匆,小心翼翼帮柳静蘅清理过流血的鼻子,又陪他坐着等了会儿,确定止住血、凝血功能没问题后,才释然地松了口气。 “对了,怎么忽然来医院找我。”他这才想起正事。 柳静蘅垂着眼:对啊,我是来……? 见他像块木头似的久久没能做出回应,程蕴青心领神会,呡嘴笑笑。 抬手帮柳静蘅整理着稍微凌乱的衣领,声音轻清: “想见我给我发个消息,下班后我会立马去看你,何必你跑来跑去,不辛苦么。” 柳静蘅沉默。 开始乱套公式,不管处于哪段时间线,也不管对方是谁。 原文中,程蕴青听闻秦楚尧即将和原主订婚的消息,伤心欲绝,打算去国外散心一阵子。秦楚尧得知消息,二话不说在订婚仪式上丢下原主,赶去机场抓人。 被丢弃的原主尽管气得牙根痒痒,但绿茶向来不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 他也跟着秦楚尧追去机场,出现在二人面前时,气喘吁吁又一脸汗,笑得故作坚强: “对不起,楚尧哥哥,我也不想被你看到我这么失态的模样,只是心里的声音在不断对我尖叫,说,疯了一样想见到你。” 柳静蘅在心里“啧”了声。 为什么原作者在描写对话时,总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臭且长。 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原文就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 柳静蘅只能将尚且留存在记忆中的文字胡乱组合: “对不起,楚尧哥哥说我疯了,尖叫着想见你。” 程蕴青皱着眉,思忖片刻,很快舒展开。 虽然“楚尧哥哥”的称呼冒出后产生过瞬间的烦躁,但似乎这次,秦楚尧做了件好事。 因为是秦楚尧提醒了柳静蘅:他疯了一样想见到我,点醒了柳静蘅心中那份懵懂的情愫。 也顺便从秦楚尧口中,看到了柳静蘅为了见他一面几近疯癫的,难得一见的美丽画面。 程蕴青轻轻拉过柳静蘅一只手,漫不经心揉捏着他的指尖: “什么时候,你的想法不再需要别人提醒,我可能,这一生就圆满了。” 柳静蘅:??? 他在说什么,不懂。 程蕴青抬头看了眼时钟,轻叹一声,依依不舍站起身: “我还在上班,现在得回去。如果到我下班后你还是想我,就发消息告诉我。” 柳静蘅满脸问号地走了。 此时,rilon集团总部大楼。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已经陆续来了几位股东。 秦渡让出会议主持的位置给秦楚尧,往后一个座位坐在秦楚尧右手边。 上座的秦楚尧,身体僵硬的快要断掉,只剩眼珠子能动,频频看向钟表。 重要文件落家里,他现在只能装傻。 还有该死的李叔,让他送个文件他是爬着来送的?明明都扯谎说是小叔急用,这个老梆子还敢磨蹭,连他小叔都不放在眼里了。 台下几位股东,也在频频看时间,有那么一两只,已经投来审视的目光。 秦楚尧咽了口唾沫,余光悄悄探向秦渡。却见他没事人一样,清闲地翻着报表。 “秦代表。”这时,秘书敲门进来,俯身在秦渡耳边轻言,“您家的管家称帮您送遗落的文件来了。” 秦渡抬了抬眼。帮他送? 森寒的视线从秦楚尧身上转过一圈,秦渡冷笑: “拿进来。” 秦楚尧接到沉甸甸的文件后,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稳稳落地。 欸?怎么文件袋换了颜色? 啧,肯定是该死的李叔,毛手毛脚把原先的文件袋弄坏了。 第38章 秦楚尧眼见着股东全部到齐,终于直起了他虾米一样的腰板,清清嗓子: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这是我们集团这季度的财务报表,为了更显直观,我已经全部打印出来,人手一份。” 他像模像样,倒真有几分大公司管理层的派头,指使秘书把文件分给每一位股东。 秦渡接过文件,打开看了眼。 只一眼,他将文件塞回去,放在桌上,身体向后一倚,目光落在秦楚尧脸上。 其他几位股东拿出文件,看着看着,眉毛深深蹙起,而后又去看旁边人的文件,互相对比着。 秦楚尧打开身后的大投影,小竿往上一指: “通过数据表格可以看出,本季度财物利润整体呈上升趋势。”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股东将文件甩桌上: “利润上升趋势我没看出来,倒是看出来春天一到,咱们小秦同学春心荡漾了。” 秦楚尧蹙起眉:这老梆菜说什么呢。 其他几位股东听闻,齐齐发笑。 秦渡望着桌上的文件夹,也发出一声轻嗤。 秦楚尧怒气值max:你这老梆菜才几个占股,敢这么和少东家说话,看我不…… 心里话说一半,卡壳了。 他的瞳孔开始剧烈扩张,超强大地震引发了惊天海啸,瞬间将他卷入滔天巨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位股东手里的文件袋,露出几张a4纸大小的照片。 一张,是柳静蘅坐在油菜花田下,伸手想要触摸翩翩起舞的蝴蝶; 一张,是柳静蘅靠在窗前,凝望着度假山庄上空巨大圆润的明月; 一张,是柳静蘅…… 全部,都是柳静蘅…… 秦楚尧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灵魂被抽走了,站在原地成了雕塑。 股东们调笑着: “小秦同学果然眼光独到,照片中的心上人,瞧着就机灵能干。” 秦楚尧猛擦一把脑门,嘴巴哆哆嗦嗦张开: “不是,我……” “好了。”秦渡打断他,将文件放在他手边,站起身,“看来楚尧还没准备好,各位再给他一点时间,今天让大家白跑一趟我替他说声抱歉,会议时间会另行通知。” 说罢,其他股东也跟着起身。 节奏的脚步声由近至远,直至消失。 最后是大门关上的声音,以及秦楚尧心跳如雷的喧嚣。 妈的!柳静蘅! …… 秦渡眼前的电梯门一开,对上秘书惆怅的脸。 “代表,您家的管家……”他视线一瞥,秦渡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办公室门口的柳静蘅。 乖顺地坐在轮椅上,手里还提着只超市用塑料袋。 秦渡点点头,示意秘书先去忙。 柳静蘅等到快睡着,尽管秘书几次过来通知他这赖皮“秦代表开会要很久”,他也次次有回应: “没事,我时间很多。” 碍于他是秦家名义上的管家,秘书又不好真叫保安过来把人扫出去。 柳静蘅听到声音,滑着轮椅转身。 眼前,是身形高大的秦渡,视线黑沉沉。 他朝秦渡身后看了看,没看到秦楚尧。 挠头。 主角不在,他这戏演给谁看? 秦渡也不搭理他,径直进了办公室。 欲要关门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敞着大门,收回了手。 柳静蘅借坡下驴,跟着进了屋。 他拿起挂脖上的小本本看了眼。 【孕期1-4周时,会出现尿频、恶心呕吐、月经未能如期到来、对某些气味极度反感】 “还有别的事?”秦渡自顾打开电脑,看也不看他。 柳静蘅点点头: “秦总,其实我……” “我想去卫生间。” 秦渡呡了呡唇,目光始终落在电脑屏幕上,冷冷道: “出门右拐。” 柳静蘅滑着轮椅走了。 半晌,回来了。 一张嘴:“秦总,其实我……” “我还想去卫生间。” 秦渡:“出门,右拐。” 柳静蘅离开又双叒叕回来了: “秦总,其实我想说……我再去趟卫生间。” 秦渡从电脑中收回目光,双手交叉,直直凝望着他的脸。 一息后,道:“需要我的秘书去医院帮你挂个泌尿科?” 柳静蘅心中一喜。 幸好他早有准备。昨晚熬了个通宵,把能记起的有关原主的绿茶语录都记在了小本本上。 【当对方向你表示关心时,你要回答: “哥哥我没事,你别担心,你还是先去看看你女/男朋友吧,他好像又生气了。”】 然后还要摆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展现自己痛苦的同时,又体现自己的大度和善解人意。 柳静蘅喜滋滋摸起小本本,趁着有限的时间再看一遍,加深记忆谨防出错。 翻到了“当对方向你表示关心时”,纸张不够写,回答的话术在下一页。 柳静蘅翻了个页,直接照着提前写好的答案开念: “哥哥,我今天穿的透明小裤裤哦,有一圈很可爱的蕾丝,你要不要看。我记得你的爱人好像不喜欢穿透明小裤裤。” 柳静蘅念完,疑惑皱眉。 好陌生的文字。 低头一瞧,手指捻了捻页脚—— 手啊,书得一页一页翻。 对面秦渡发出一声冷笑,瞧了瞧他手中的小本本,道: “看来不光要挂泌尿科,还得挂个脑科。” 柳静蘅合上小本本,问: “刚才念错了,我能不能重念。” “可以。”秦渡道,“在此之前,先看看你的透明小裤。” 柳静蘅抓紧了裤腰。 这,不太妥当。 柳静蘅环伺一圈,看到了自己一直拎在手里的塑料袋。 灵机一动,有了。 他缓缓从袋子里掏出一包…… 卫生巾。 第一次即兴发挥,有点紧张,柳静蘅大着舌头道: “可以哒,但素……我最近生理期,我需要换片干净的卫生巾,能给我一点时间咩。” 秦渡:。 柳静蘅抱紧卫生巾,忽而敛了眉,照本宣科,像原主一样撅起了嘴: “对惹……我忽然想起来,我这个月生理期没来捏……” 很好,完美,无意间点明自己有可能怀孕的事实。 秦渡表情淡淡,眼底古井无波: “你会的东西还不少。” 柳静蘅眉眼一展,一抹绯红爬上双颊: “是嘟,虽然我没上过什么学,但我懂很多。国家地图的形状是雄鸡;小明送我十个苹果,我吃掉三个后还剩七个;我还会缝纽扣……” 柳静蘅掰着手指头,一一向秦渡展示他的荣誉勋章。 懂得很多,但基本没什么用。 “你回家,找李叔去算两位数的加减法,我很忙。”秦渡打断他,听得实在无聊。 柳静蘅点点头:“行。” 他滑着轮椅出了门。 半晌,又水灵灵地倒车回来: “那个,走之前我想再去趟卫生间。”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出门,右拐。” 柳静蘅走了。 秦渡本以为这次柳静蘅会乖乖回家,不料一抬头,就见他滑着轮椅在门口晃悠着。 嘴里还大声且没有感情地念叨着:“厕所,厕所,我要去厕所。” 秦渡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笑了。 结合秦楚尧对柳静蘅这个人的描述,他忽然怀疑,柳静蘅是不是“重生之我是傻子”。 * 夕阳最后一抹余韵落下,秦家的晚餐桌齐了人头,但冷清。 几人不发一言吃着饭,秦楚尧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满脑子都是股东们那句“春天到了,小秦同学也开始春心荡漾了”。 他狠狠嚼着大米粒,视线如刀,悄摸刎着一旁侍餐的柳静蘅那张花蝴蝶一般的脸。 柳静蘅也在伺机而动。 他坐在秦老爷子身边,问: “爷爷,好吃么。” 秦老爷子:“还行。” 柳静蘅:“能给我尝一口么。” 秦老爷子:“……也行……” 李叔一点不觉得他没规矩,在李叔眼里,这叫坦荡荡的可爱!没等老爷子发话,屁颠屁颠跑去给柳静蘅拿了副新碗筷。 柳静蘅夹起一根面条。 很好,就是现在。 他嚼了两口,忽然捂住嘴,脑袋一偏。 “呃……yue……” 声音一出,餐桌前众人齐刷刷起身,退避三舍。 “你恶不恶心!”秦楚尧跳起来骂道。 倒是李叔跑得飞快: “静静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柳静蘅扶着胸口摇摇头,一抬头,低垂的双眉耷拉成委屈的八字形,湿漉漉的双眸像小狗,对着秦楚尧望眼欲穿。 第39章 秦楚尧嫌弃的一路倒退,人都到了门口。 他本来一回家就想找爷爷说道说道柳静蘅这个人,早早让他滚蛋,结果见爷爷捧着赛委会寄来的荣誉证书: 【参赛者:秦昊垣 在第二十一届晋海书法大赛中荣获小学组第二名。 指导老师:柳静蘅】 老爷子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秦楚尧所有想骂的脏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整个秦家,唯有秦渡处惊不变,默默吃完晚餐,放下筷子道了声“我吃好了”,转身上楼。 留下柳静蘅对着众人循循善诱: “我没有吃坏肚子,所以为什么会呕吐呢,好奇怪,为什么。” …… 楼上。 秦渡摘了眼镜收好,关了电脑。 窗外的天色黑沉如墨,时针绕着表盘转了几圈,正正指着“十”。 秦渡望着手机,良久,拿过来点亮屏幕。 智能家居传来语音:“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整,休息时间到,小智为您调整灯光,祝您做个愉悦美梦。” 忽然按下的灯光,手机屏幕发出的蓝光投映在秦渡脸上,漆黑的眸子里反射出手机屏幕画面: 【冈易游戏】 鬼使神差的,抛掉了智能家居的提醒,登入了游戏。 柳静蘅的游戏头像亮着。 每次登入游戏,他一定是在线的,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发来“你好”。 宛如一个有固定程式的ai,准时,但没有感情。 秦渡单手抵着下巴,思忖片刻,发过去: 【今天上线很晚。】 柳静蘅向来是做戏做全套:【对,身体不舒服。】 秦渡:【怎么。】 柳静蘅:【尿频,呕吐,食欲不振。】 秦渡打字的手停住。 他的性格,一般说不出关心的言论,多打一个“没事吧”,会觉得浑身生刺般难受。 冗长的沉默过后,柳静蘅主动发了消息来: 【我可能,怀孕了。】 秦渡握着手机的手一颤。 多新鲜的词。 柳静蘅继续道:【我可能马上要结婚了,结婚后我们还能一起打游戏么。】 秦渡发出一声轻笑,他将手机放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食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 【和谁。】 柳静蘅:【我家少爷。】 秦渡唇角噙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继续打字: 【祝你和你家少爷,百年好合。】 柳静蘅:【谢谢。】 二人随便开了两局游戏,正常七八分钟的对局,因为柳静蘅的加入,八倍速快进,战绩一片飘红。 秦渡说自己要睡了,匆匆下线。 昏黄色的夜灯下,秦渡捧着全英文版《双城记》,翻了几页。 却一个单词也没能看进去。 合上书,揉揉倦疲的眉心。 他不是没从秦楚尧口中多次听到有关对柳静蘅的评价: “心机男,穷鬼,成日做着嫁入豪门的美梦,自己也不照照镜子。” 一开始,秦渡也是这样以为的。 可自打柳静蘅进了秦家,和秦楚尧说过的话能有五句么。 且大多时候,他甚至懒得多看秦楚尧一眼,即便不喜欢,但想和秦楚尧结婚,也得好好磨练下深情的眼神戏才对。 刚才看到游戏中柳静蘅发来的消息,秦渡的确产生过瞬间犹疑。 为什么他这么笃定能和秦楚尧结婚。 如此看下来,柳静蘅果真像极了一个被程序员写好代码算法的机器人,只会生搬硬套,木讷又死板。 可正因他独特的cpu算法,秦渡又觉得他能说出这种话,并不奇怪。 秦渡关了灯,笑着摇摇头。 好啊,期待你的盛世婚礼。 * 翌日一早,李叔背上行囊站在大厅里,同每个人握手。 柳静蘅一下来,见此情景: “李叔,你被开除了?” 李叔拉着他的手摸摸梨花木门: “没有呢。老家亲戚去世,我请了几天假回家奔丧。李叔不在的日子,就麻烦你帮我照顾好这个家。” 柳静蘅:“行。” “还有,下午的美术课得你自己过去了。”李叔给柳静蘅拿了点钱,“好静静,不够再开口。” 柳静蘅:“谢。” 文学作品中,常用天气来烘托当事人的心情。 回家给二姑的外甥的爸爸的小姨子隔壁的舅姥姥奔丧的李叔,在灰蒙蒙的天际中,背影萧条。 小保姆们忙着收衣服: “今天好像有雨,衣服不能晾外边。” 秦渡和秦楚尧吃过早餐,在保姆们齐声的“秦总慢走,少爷慢走”中,阔步离开了秦家大宅。 车上,司机嘟哝着: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希望不要堵车才好。” 秦渡透过车窗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低低道:“开车。” …… 柳静蘅很无聊,坐在大门口,开启待机模式。 亏得有程蕴青,闲下来就要发几条消息骚扰他。 【吃饭了么。】 【我今天起晚了些,没来得及吃早餐,现在肚子叫着呢。】 【今天有雨,不要出门了,多穿点衣服。】 【今天下午你是不是有美术课?我去接你下课?你美术班叫什么。】 【在忙么,怎么不回消息。】 柳静蘅想回的,起码打发下时间。 但忘了。 “叮咚咚~”闹铃一响,柳静蘅缓慢开机。 时间到了,该去上美术了。 柳静蘅点开打车软件,间隙中,秦楚尧像个游魂儿一样从他身边飘过。 因为“春心荡漾”事件,秦渡让他“休息好了”再来公司。 柳静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问: “楚尧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有什么不一样。” 秦楚尧用背影回复他:“有病。” 柳静蘅:怎么知道的,程蕴青告诉他的? 车到了,柳静蘅的老旧cpu好不容易写出愉悦程序,欢天喜地地去见他的小鹿老师了。 …… 美术班里。 小孩们正在纸上涂涂抹抹。 天色昏暗,下午四点钟就开了全灯。 强烈的灯光抵消了窗外一闪而过的银蛇,突如其来的落雷,吓得小孩们尖叫声一片。 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小鹿老师安慰着孩子们的情绪,赶紧让配班老师去联系家长,通知他们今天得准时接孩子,否则会造成堵车。 配班老师尽职尽责,在群里群发过,又挨个私聊家长。 聊到李叔: 【李先生,下大雨了,您今天可以早点来接静静。】 等了半天,李叔不为所动。 此时,他正在一千公里外的深山里,头裹白布,撕心裂肺地给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哭丧。 美术课结束了,收到消息的家长早早来了。 小朋友们一个一个被接走,热闹冷却下来,此时,教室里只剩柳静蘅和打扫卫生的小鹿老师。 “李先生还没回我,可能堵在路上不方便回信息,静静再画会儿画耐心等一会儿吧?” 柳静蘅点点头,继续在纸上乱涂鸦。 五点钟,暴风雨下的晋海市已经完全大黑,美术班前的小路堵得水泄不通。 小鹿老师在那边打电话: “我这边还有个学生没走,阿姨您先带我闺女吃饭,我晚点回去。” 挂了电话,一扭头,看见柳静蘅单手托腮,望着窗外世界末日一般的天气,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静静,你记得爸妈的电话么,让他们来接?” 柳静蘅怔怔望着雨帘,与记忆中,爸妈逃走那天的天气重叠在一起。 “没有爸妈。”他道。 小鹿老师尴尬。她到现在也没了解清楚柳静蘅的家庭结构,他和李叔,以及为他缴费的秦总,都不是一个姓。他是被收养?还是在秦家做事,似乎怎么都解释不通。 因为要说他智力有异,看着逻辑没问题倒也算正常; 可硬要说他正常,也是有点异于常人。 小鹿老师无奈,只能疯狂思念着自己的三岁小姑娘,继续扛起身为老师的责任。 柳静蘅从雨中收回目光。 对了,得让秦楚尧来接他。 这些日子净忙着在无关人员面前演戏,秦楚尧还不觉味,仔细一合计,无非是少个亲密接触的机会。 柳静蘅打开手机通讯录,他坚信,原主手机里一定有秦楚尧的号。 嗯,贱畜一号,贱畜二号…… 一直翻到底。 贱畜一百二十三号。 柳静蘅:。 忽然对原主心生敬意,换做他,绝对无法将贱畜几号和号主的脸联系在一起。原主,是他望尘莫及的强大智慧。 柳静蘅打开微信,翻出了之前悄悄追求他的小保姆的微信: 第40章 【麻烦你给我秦楚尧的电话,谢谢。】 小保姆:【哥哥肿么了?】 柳静蘅:【雨太大,被困美术班。】 小保姆不敢僭越,只能道:【我去征询一下少爷的意见。】 保姆把这事儿和秦楚尧一说,秦楚尧言简意赅: “有病,让他自己游回来,不会游泳就在那过夜。” 说罢,扭头就走。 刚走没两步,眼珠子一转,倒车回来,甩了号码给保姆: “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人。你把这个号码给他,让他亲自打这个电话说明情况。” 第29章 大雨滂沱不停,积水没过脚踝,路人行色匆匆,在生活的暴风雨中艰难前行。 秦家一片安宁,灯光也调成了温暖干燥的橘黄色。 秦渡在路上堵了将近一小时,终于到家。 他刚脱了西装外套,伴随着滚滚而来的雷声,手机响了。 来电是个本市的陌生号。 他随手接通电话,点了扩音,继续脱衣服。 “楚尧哥哥……”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似乎为了表现自己当下委屈的心情,尾音拖得又长又生硬。 秦渡解扣子的手顿了顿,轻嗤一声。 楚尧哥哥。 “雨太大,我回不去,其他小朋友都回家了,但我没人接。”柳静蘅还吸溜两下鼻子。 秦渡整理着袖口,漫不经心道: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不自己想办法。” 想办法联系到你的楚尧哥哥,让他去接你。 随后直接挂了电话,开启飞行模式免打扰。 那头,柳静蘅望着被挂断的电话,忧郁.jpg 美术班桌子大,躺个他绰绰有余,也不是不能在这借宿一晚。 但时间不等人,或许他生活的世界,已经变成了卡带的光碟,还停留在医生即将给他下病危通知那一刻。 期间,程蕴青发了无数条消息过来: 【回家了么?雨下得很大。】 【听说李叔回了老家,那你怎么回去呢,能打到车么。】 【怎么不回我,还在美术班?位置在哪,我去接你。】 【柳静蘅,看看消息。】 柳静蘅看到了,但无动于衷。 那边小鹿老师已经急得快哭了,对着电话哄着“宝贝不哭,妈妈马上回家”。 “静静,还没联系到你的家人?”小鹿老师的语速明显加快,跟让热粥烫了嘴似的。 柳静蘅摇摇头。 半晌,他抬头,道:“老师你先回去吧,我留下给你锁门,我不会偷东西的。” “你家住哪,我开车送你过去先。”小鹿老师问。 “不知道……”柳静蘅没胡说,他真忘了秦家的地址。 小鹿老师手机里传来女儿撕心裂肺喊妈妈的哭声,她实在等不了了,心一横,交给柳静蘅一把u型锁: “静静,对不起我真得走了。一会儿你家人来接时,麻烦你检查一下灯全部关掉后,把这个锁头扣上就行,密码打乱一下,静静可以做到吧。” 柳静蘅拎着u型锁点点头。 小鹿老师叮嘱再三,告诉柳静蘅如果家长一直没来接,就去楼上大厅沙发上休息,最后不放心地走了。 雨声、风声、春雷声,此起彼伏。 可漆黑的美术班里,阒寂无声。 柳静蘅坐着轮椅晃悠着,尽职尽责帮小鹿老师检查了水电已关好,最后乘着窗外路灯一点光亮,慢悠悠来到门口。 小鹿老师这么信任他,他定然不负所望。 锁门的事得提前练习一下,万一锁不好,他不会偷,有的是人想偷。 柳静蘅躲在屋檐下,借着微弱光线,“咔哒”一声扣上锁头,把四个密码数字转了转。 最后擦了把汗。 完美。其实自己,偶尔也值得被信赖。 柳静蘅转头,看向瓢泼大雨。 那么问题来了。 他怎么进去呢。 给小鹿老师打个电话问问密码多少。 一摸手机—— 很好,没电关机了。 * 八点钟的秦家灯火通明。 饭桌上,秦老爷子嚼着米饭,脑袋跟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似地转了好几圈。 感叹道:“李叔不在,家里倒少了些热闹。” 秦楚尧跟着附和:“柳静蘅不在才是真清净。爷爷,他实习什么时候结束,应该很快了吧。” 秦老爷子如梦初醒,砸吧砸吧嘴: “说起来,小柳老师怎么不见人。” 秦楚尧赶紧道: “去美术班了,好像美术班今天补课,很晚才下课。不用担心,到点他会自己打车回来。” 秦渡默不作声,吃完饭上了楼。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 秦渡持着火.枪点燃了香薰蜡烛,披上毛衣外套,屋子里才有了那么点暖和气。 “叮——” 手机传来提示。 秦渡随意扫了眼。 【晋海市发布蓝色寒潮预警,并伴随强降雨,请市民做好防护。】 秦渡关了手机,拎着浴袍进了浴室。 偌大浴池,热水温暖清透。秦渡靠着浴池边壁,微凉的手臂表面分布着道道青筋,如古老地图上交错的脉络,挂着亮晶晶的水珠,顺着轮廓划出劲悍弧度。 他双目放空,几乎融化在雾白的温暖蒸气中。 这时,外屋传来智能家居的提示: “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整,小智为您检测到今夜有大雨,预计凌晨四点左右停,请主人注意保暖,谨防感冒。” 秦渡漆黑的眼球缓缓转向浴室大门。 很快,收回目光,缓缓翕了眼。 不必多想,那个人多厉害,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他的亲侄子会遭受那个人怎样的折磨。 倏然,秦楚尧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你妈生你时把你脑子忘子宫里了?会不会打,我一个月几十万养着你这废物,你就这样报答我?给我打出不到四十的胜率?” 秦渡翕着的双目上方,凌厉的眉宇深深蹙起。 很吵,很没素质。 他沉思片刻,从置物台上捞过手机,点开《庄园主大战偷电贼》。 视线蓦地恍惚了下。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画面。柳静蘅的游戏头像是灰的,显示他十五小时前在线过。 秦渡关了飞行模式,点开短信。 空空如也。 还没回来么。 他关了手机丢一边。 非亲非故的,操这闲心。 秦渡身体放松开,朝着后壁倚去。 视线中,蒸汽遮掩了灯光,在空气中缱绻、扭动—— * 狂风发出女鬼似地嘶吼。 柳静蘅躲在小小屋檐下,雨帘变成了瀑布。 台阶下的积水不断攀升,即将来到脚边。 柳静蘅使劲往里缩了缩脚尖,试图离积水远一些。 五月份的天气早已回暖,白天还有点热。 但雨水一落,带走了唯一一点热乎气。 狂风吹动冷雨,在柳静蘅脸上胡乱地拍,浸湿了头发。 他抬起双手吹了口气。秦楚尧什么时候才会来接他呢。 手指冰凉,指尖微痛发麻。 凉气在胸腔中到处流窜,根据热胀冷缩原理,心脏开始急遽收缩,皱成一团。 对面广场的钟楼,时针转了一圈,正正指向“十一”。 柳静蘅叹了口气。 原来不管是父母还是秦楚尧,雨太大,是没人愿意出门的。 众人只想尽快躲进温暖的港湾,不小心把他遗忘,也很正常。 柳静蘅抱紧瘦弱的身子,凉气不断入侵,身体打着颤,大脑里的意识也在一点点被抽离。 对了,还没喂他的小猫“方块”。 对了,秦楚尧或许不知道他在哪里上课。 对了…… 无数奇怪的思绪匆忙挤进大脑,在里面疯狂扯着对方的衣领干架。 他试图把这团小猫玩过的线球整理清楚,却越扯越乱,犹如生出了吸盘的触手,开始吸食他的脑髓。 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随着暴风雨左右摇摆着。 对了,以前每逢冬天,福利院的小伙伴们就会把自己包成小熊一般跑出去打雪仗,在欢愉的叫喊声中,他只能窝在壁炉旁,看着他人的热闹。 因为院长爸爸说,像盛夏、寒冬这种极端天气,会刺激心脑血管,诱发病灾。 柳静蘅的脑袋像个失去支撑的皮球,晃了一圈。 原来院长爸爸说的是对的。 他的眼皮发黏,一点点合拢。 好困…… “吱——!” 黑色的车子淌过积水,一个急刹,溅起漫天水花。 柳静蘅被突如其来的急刹声吵醒。 迷瞪的双眼透过瀑布望过去。 眼前忽然停下的黑色车子中,下来一高大身影,黑色的毛衣包裹着宽肩窄腰,笔直颀长的双腿踩在积水中,被黑伞遮住了面容。 第41章 大雨砸在伞上,串珠一般簌簌落下。 柳静蘅扶着脑袋,犹疑地看着来人偏休闲风的衣着。 是秦楚尧来接他了么。 秦家的人,一天到晚西装革履,秦楚尧例外。对,来人确实是秦楚尧。 男人的长腿穿过积水来到他身边。 柳静蘅用尽最后的力气仰起头。 天色漆黑,狂风暴雨屏蔽了他通过声音判断来人的信息。 柳静蘅看不清,颤巍巍伸出了手,身体不由得向前倾倒,湿漉漉的脑袋重重撞进来人的小腹中。 大雨声中,他似乎听到一声不满的叹息,恍恍惚惚,似幻觉。 一只有力的大手抚上他的后背,隔着已经湿透的衬衫,感受到一丝微凉。 下一秒,来人蹲下身子,扯着他的双手揽住对方的肩膀,接着一只手穿过腿弯,稍稍发力,柳静蘅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旋即悬在半空。 他轻轻靠在那人的怀中,无力地眨巴着眼想要看清。 “楚尧哥哥……你来接我了么……”被冷雨侵袭过的声线嘶哑不成调。 头顶传来一声冷哼,没了下文。 柳静蘅安心闭上眼:是秦楚尧,他最爱对我冷嘲热讽。 车门打开,身体被轻轻放在后座。 柳静蘅当了这么久的绿茶,还是有点心得的。 他双手勾住“秦楚尧”的脖子虚弱摇头:“不行,会弄脏你的豪华真皮坐垫……” “脏了你给我洗。”不由分说,柳静蘅的身体被重重按进去。 车身一沉,带着湿气的余香迎面而来。 柳静蘅翕了眼,深深吸一口气。 是如原文描写那般,主角攻身上时时弥散着艳丽的香味,久久萦绕。 昏暗的车内,看不清样貌,只能听到窗外雨声,夹杂着车内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秦渡将裹着湿气的外套丢到前车座,只剩毛衫。 柳静蘅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身体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按住,劲悍有力的手臂紧紧拢着他湿漉漉的身体。 乌木沉香的气息被皮肤暖过后变成另一种香。 柳静蘅下巴搭在秦渡肩头,慢慢翕了眼。 好香,脑袋也晕乎乎的,身体完全失去大脑控制,只能无力地倾斜入眼前之人的怀中。 湿了的衣裳被对方的体温烘得干了些,原本紧绷收缩的心脏,也如充了气的气球,慢慢恢复原状。 怦怦、怦怦。 阒寂的车内,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弥盖了窗外的雷声。 柳静蘅模糊的大脑浮现出幼时在福利院的画面: 消防员来福利院进行安全知识宣传,他们说,如果人刚从寒冷的环境下贸然进入温热环境,会造成血液循环受损,导致血管扩张,甚至血管破裂。 缓解寒冷最佳的体温是三十六到三十七,是一个人身体的温度。 柳静蘅靠在秦渡怀里,想着有的没的。 “秦楚尧”的怀抱,意外的暖和。 对了。 柳静蘅慢悠悠从脖子上拿起小本本,被雨水冲刷过,有些字已经氤氲模糊。 光线昏暗,他只能使劲把小本本凑到眼前看。 【孕期反应:会对部分气味极度反感。】 柳静蘅幽幽地想:极度敏感啊,什么叫敏感。 他想起他的小猫方块,每次闻到木天蓼就像吸了一样,醉生梦死。 柳静蘅使劲吸了吸鼻子,将“秦楚尧”身上的香气全数收入鼻腔内。 啊,不行,醉了,醉了。 秦渡不发一言,就这么看着柳静蘅对着湿透的小本本看了半天,接着深呼吸,这会儿,他整个人软得面条一般,缠缚着他,脑袋还用力往他颈窝里钻。 秦渡皱了皱眉,推开人。声音冷冷清清: “又在耍什么花招。” 柳静蘅只觉得这声音和秦楚尧有点像,但似乎又更像其他人的声音。 但这不是重点。 “我……”柳静蘅揉了揉鼻子,又往秦渡怀里钻,“也不知道为什么,头晕,可能是太喜欢你的气息了……” 敏感,也可以说成是喜欢。对没错。 “那你知道你现在像淋了雨的发霉木头一样难闻么。” 柳静蘅摇摇头,绕过这句话: “不行了楚尧哥哥,我晕了,晕了晕了……” 良久,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似是嘲讽,又有几分无奈: “你楚尧哥哥可不吃你这一套。” 柳静蘅还是摇头:“得吃,你得吃……” 秦渡做了个深呼吸,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柳静蘅的臂膀,指尖留下一片烘干的温热。 他一下子把人推开老远,从容整理着衣领。 结果柳静蘅再次扑过来,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爬: “再让我闻闻,我……yue~” 孕吐反应也不能忘。 “我真的很好奇。”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妈怀你时吃什么了。” 秦渡最后一次用力把人推开,打开门下了车去了驾驶室。 随着汽车引擎声响起,他的脑海中浮现两个大字: 无聊。 说的是自己。 半小时前,秦渡洗过澡吹干头发,挑了本《百年孤独》上了床,翻了一页后,又莫名其妙站起来,穿好衣服整理过头发,在秦楚尧没素质的“草拟妈”中,阔步出了门。 结果得到一句“楚尧哥哥你来接我惹”。 惹。 惹。 车子亮起大灯,淌过厚重的积水缓缓朝着秦家大宅驶去。 美术班前,又是一声急刹车。 程蕴青从车里跳下来,不夸张,真是跳下来的。 他用力甩上车门,伞也没撑,径直跑到美术班前,透过玻璃朝里张望着。 黑漆漆的看不清。 直到身后划过两道刺眼灯光,他一回头,看清了反光车牌上全国仅此一辆的车牌号: 【jh111111】 程蕴青站在大雨中,双目发直,一直到六个一车牌号消失在雨中,他的视线也没能从里面脱离出来。 七点开始,他托朋友要了全晋海市所有美术机构的地址,挨着一家一家地找,直到十一点,他终于打通了李叔的电话,要到了柳静蘅的美术班地址。 逆行,闯红灯,超速。 区区十二分,根本不够。 他终于找到了还在大雨中等人接他回家的柳静蘅。 但似乎又没找到柳静蘅。 程蕴青修长的身躯缓缓下坠,积水没过脚踝,鞋子里冰凉湿漉。 “妈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 “阿嚏!”响亮的喷嚏声,又有几分病态的柔弱。 柳静蘅抽走最后一张纸巾,揉着通红的鼻子。 不出意外的,要出意外了。 他感冒了。 昨晚在回来的车上睡着了,怎么上的楼,怎么脱的衣,怎么上的床,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只迷迷糊糊中,有只温凉的大手覆在他额头上,许久许久。 “我的个静静宝贝哇!”李叔提着土特产风风火火狂奔进屋,抱着柳静蘅就嚎。 柳静蘅:“不用,人还在。” 李叔昨晚接到程蕴青的电话,得知他的宝贝静静有可能还在淋雨,不孝就不孝吧,连夜扛着飞机从一千公里外赶回了秦家。 “瞧这小鼻子,还长小番茄了。”李叔心疼道。 柳静蘅使劲吸了吸鼻子。 他本就有鼻炎,这下好了,彻底失去嗅觉。 “昨晚谁把你接回来的?”李叔又问。不管是谁,都得给他写一封表扬信,再做个等身立牌放家里供奉。 “是,楚尧哥哥。”柳静蘅瓮声瓮气道。 李叔哽住。 李叔疑惑。 李叔怀疑。 李叔:有诈! 他摸摸柳静蘅的小肚子:“静静,你的腰子还在么。” 柳静蘅:“对。” 李叔摸着下巴上的青色胡茬,摇头、摇头。 不可能,秦楚尧?他不半道把柳静蘅卖去黄焖鸡米饭就不错了,接他回家? 也有可能,雨下太大干扰了秦楚尧的脑电波。 李叔不管了,赶紧翻出感冒药,给柳静蘅一通狂吃。 另一边。 秦楚尧昨晚骂他的游戏代练骂到凌晨,太阳照腚了,他堪堪醒来。 “叮咚咚~”为程蕴青设置的特殊消息提示音一响,他跟个窜天猴似的差点一脑袋撞天花板上。 程蕴青:【我想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单位离公寓远,通勤不方便。】 秦楚尧那眼泪啊,跟面条似的。 他跪在床上虔诚地捧着手机,小心翼翼打了删删了打: 【当然可以,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秦家离着晋海大附属医院贼近,就863米。】 程蕴青:【好,麻烦你了。】 当晚,程蕴青就提着行李箱站在了秦家大厅。 第42章 秦楚尧快乐的像只出巢小鸟,围着程蕴青翩翩展翅: “我们家房间很多,而且爷爷和小叔一般不在家,你不用觉得不自在,想住多久都没关系。” 程蕴青环伺周围,没看见柳静蘅的身影,只低低“嗯”了声。 “蕴青,还有上次的事,我想和你道个歉,我不是天生坏人,更没有虐待动物的恶癖,是……是我小叔!他非常讨厌猫,我怕他不痛快殃及池鱼,不得已才出此……” “我住哪间房。”程蕴青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他对秦楚尧的内心想法丝毫不关心,于他来说,秦楚尧唯一的优点就是一个好用的工具人。 秦楚尧屁颠屁颠领着程蕴青上了楼。 特意为他准备了坐北朝南、出门就能直接下楼的豪华阳光房。 程蕴青只看了一眼:“我不喜欢太阳直晒。” 秦楚尧“好好好”,又领人去看阴凉一点的房间。 程蕴青:“我也不喜欢阴冷。” 最后,目光落在柳静蘅隔壁的房间: “这间不错,房间小很温馨,家里帮佣都住这一排,我有事也方便找他们。” 秦楚尧搓搓手,笑得太阳花一样:“你喜欢就好。”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无碍,蕴青喜欢就好。 程蕴青选定了房间,将行李箱推进去,这才问: “不用和你爷爷、小叔说一声么。” 秦楚尧大包大揽: “不用,我爷爷不管这些,我小叔也只关心我的学习工作,他们都好面子,多双碗筷的事,不会说话。” * 下过雨的城市弥漫着湿润的泥土芬芳。 柳静蘅结束了今天的美术课,还得到了小鹿老师盖的“进步之星”小奖章。 此时的李叔,在公园和大爷们杀棋,杀得很投入,连输六盘,势要讨回面子,关键一局定胜负! 柳静蘅坐在大厅里抱着自己的大作,等待。 “哎呀,李先生怎么又不接电话。”小鹿老师惆怅着。 其他孩子都回家了,今儿又剩柳静蘅落单。 此时,黑色的宾利缓缓驶过主城大道,后座的秦渡在等红灯的间隙,放下杂志歇歇眼睛。 周围的建筑很眼熟。 视线一划,找到了熟悉的“森屿少儿美术”。 秦渡忽的视线一顿。 隔着偌大落地窗,又隔着车窗,他和柳静蘅对上了视线。 明亮的教室中已经空空如也,只剩小鹿老师陪着柳静蘅,还在尝试联系李叔。 柳静蘅抱着自己的大作,表情淡淡,淡到有点呆滞,双目毫无焦点,开启待机模式。 接到孩子的家长领着自家宝贝从窗前谈笑而过,只有这时,柳静蘅没有感情的双眸才会稍稍给出一点反应,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转动着脑袋。 秦渡垂了眼,手指漫不经心摩挲着杂志页脚。 忽而,淡漠一声: “在这停。” 司机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顺势看向后视镜。 柳静蘅从放学起什么姿势,快一小时了,还什么姿势。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已经熄火睡眠待机。 直到小鹿老师忽然急冲冲往外跑,吧嗒吧嗒的,才勉强给人唤醒。 “秦先生,您怎么来了。”小鹿老师谨慎问道。 虽然秦渡总是彬彬有礼的,但不知为何,他漆黑的双眸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将所有想要探求的情绪都淹没其中。 作为生意人,对这种无法掌控对方心理的感觉,是惴惴不安的。 秦渡扫了眼柳静蘅,低声对老师道: “麻烦您,之后如果没人来接他,就打给我,我把号码留下。” 小鹿老师应着,赶紧招呼柳静蘅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柳静蘅望着门口高大的身影,挠挠腮帮子。 不是秦楚尧,是秦总。 难道是秦楚尧有事来不了,托秦总来接他。 柳静蘅不太喜欢麻烦外人,于是坐着给秦渡鞠了一躬。 秦渡冷冷凝望着他的动作,礼貌中尽是疏离。 不由得回忆起昨晚柳静蘅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嘴里念叨着“楚尧哥哥”的画面。 车上。 气氛死寂,司机专心开车,秦渡自顾翻阅杂志,柳静蘅则望着车窗外出神。 “今天学了什么。”突兀一声响起。 柳静蘅望着窗外,呆—— 旁人清了下嗓子,声音抬高些:“今天学了什么。” 柳静蘅呆——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随即一个超长吸气,咳出一口老痰,不小心卡了嗓子: “咳咳咳咳!” 柳静蘅幽幽收回视线,看向秦渡: “问我?” 秦渡翻着杂志,漫不经心道: “这车里还有其他人需要学习少儿美术?” 柳静蘅在心里“啧”了声。 这幅画本想拿给秦楚尧看的,给他一点暗示。 暗示给一个外人,似乎效果不大。 不过这个秦总似乎是秦楚尧什么亲戚,给他看看,保不齐也能在秦楚尧耳边吹吹风。 柳静蘅把自己的巨作递过去:“给。” 秦渡放下杂志接过画。 内圆外方的作品画纸上,两坨看不出成分的黄棕色不明物质,用蜡笔厚厚堆起。 秦渡放下画作。 司机跟着从后视镜里看,五官骤然缩成一团。 他们美术班的老师,到底在教什么东西! “你画的什么东西。”司机实在忍不住了。 柳静蘅余光悄悄打探着秦渡,声音抬高了些,生硬道: “我记得老师让画最可爱的动物,我明明最喜欢小狗小猫,为什么却画了它,奇怪,我是想到了什么呢。” 淡黄色的皮毛,腹部有个大大的口袋,装着它最疼爱的幼崽,用一生去托举自己的孩子,是什么呢。 恰巧这时,车子路过一间妇幼保健院。 柳静蘅回忆着看过的电视剧,双手扒着车窗,脑袋随着渐渐远去的保健院转了一圈,念念有词: “到底画了什么呢,奇怪,之前回家时也会路过妇产医院么。” 秦渡的余光从他演技蹩脚的脸上一路下滑,到了他的小腹处。 宽松的衬衫撑不起纤薄的身体,肩腹处尤为明显,像空洞的帆。 秦渡收回目光,继续翻着杂志,声音似是漫不经心,又像是嘲笑: “你怀孕了?” 司机一个急刹车,差点追尾。 他惊恐地看着后视镜,嘴巴张了张,无声地询问:“怀孕?你他妈……会的还挺多……” 柳静蘅心里释然地松了口气。 终于有聪明人看懂了他的暗示。 演戏要全套,他的手搭上小腹,垂了眼眸,点点头: “嗯。” 对了,绿茶最大的特点,是绝对不能让人看出居心不良。 他扯了扯秦渡的衣袖,小声道: “秦总,你不要告诉秦……秦楚尧……哥哥,校庆那晚,我和他在休息室不小心……不怪哥哥,是我勾引了他。” 并且这事儿,还得反复叮嘱不可外传,把人说烦,一直到激起秦总的逆反心理,逼他扭头告到老爷子那里。 秦渡勾了勾唇角,无声地笑了下。 “所以,尿频,月事推迟,呕吐,是因为那春宵一晚。”秦渡语气淡淡,倒是听不太出是在嘲讽。 柳静蘅:“对。” “你倒是挺厉害。” “对。”“秦总,求你不要说出去。” 秦渡:“看我心情。” 柳静蘅:“行。” 三观被打碎又重组的司机浑浑噩噩给二人送回了家。 一进门,就见百年难见一面的秦楚尧跟只快乐的小蝴蝶一样到处飞。 一会儿给程蕴青端茶送水,一会儿又打扫卫生假装勤奋。 “那个,小……”秦楚尧见到来人,立马迎上去。 “秦总,你好。”程蕴青忽然起身,打断了秦楚尧。 秦渡比程蕴青高了半头有余,看他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垂视姿态。 “我考虑到蕴青的公寓距离单位太远,通勤不便,便让他这段时间在咱们家做客。”秦楚尧道。 顺便朝程蕴青使个眼色,仿佛在说:“你瞧,我就说你不用担心我家人的意见吧,他们很宠我,没意见。” 秦渡的目光从程蕴青身上冷冷收回。 他抬脚往前走,丢下一句: “家里不是收容所。通勤不便,自己想办法。” 说完,背影消失在选题间。 程蕴青皱了眉。 秦楚尧愣了半晌,似乎没想到秦渡就这么水汪汪地拒绝了,赶紧哄着程蕴青: “别担心,我去说,你就放心住。” 之后紧随秦渡上了楼。 程蕴青的目光犀利的如同寒刀,刺过秦渡离去的方向。 第43章 一口银牙咬得死死的,腮帮子鼓出一块。 一转眼,看到柳静蘅不知是在看热闹还是已经进入睡眠待机状态,眼底的大火瞬间熄灭,覆上一层春水般的柔情。 他走过去,俯身问道:“柳静蘅,你每天都要上美术?” 柳静蘅:“对。” 程蕴青眉间舒展开,轻轻道: “我下班时间和你放学时间差不多,之后我可能住在这里打扰,嗯……我去接你放学怎样,顺路,时间也合适。” 柳静蘅对这事没看法: “行。” 程蕴青扬起唇角,齿如编贝: “好,那么以后,要是画了‘我最喜欢的人’、‘我最想念的人’,第一时间拿给我看好不好。” 柳静蘅:“行。” 这边一派春水交融,楼上书房,乌云密布,暴雨即将倾盆而下。 “小叔我求你了,你知道我对蕴青的心思,这是很难得的机会。”秦楚尧佝偻着腰,双手不自觉的拱了拱。 秦渡看也不看他,整理着笔筒: “你知道程蕴青的心思么。” 秦楚尧露出几分得意: “小叔您还看不出来?他说着通勤不便,实则是借机发挥,为我们制造二人世界。” 秦渡轻嗤一声,不做任何看法。 “小叔,我的好叔叔,侄儿的终身大事全仰仗您了。” 秦渡将笔筒推回去,双手交叉放桌上,一副要在商场上大杀四方的架势: “你纵容外人长住,不和家里任何人沟通,我还该表扬你?” 秦楚尧:“我……” “程蕴青的难题,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我没这个义务。”秦渡打开电脑,送客。 秦楚尧在原地站了许久,反复张口又阖上。 他知道小叔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事情也没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他也不想甩出那句“你身上没有丁点秦家人的血统,有你什么事”。 只能灰溜溜走了。 还要和程蕴青解释:“我小叔可能是最近心烦,但你放心,我再好好说说,他一定会答应。” “今晚,你要不先回去?” 程蕴青看向旋梯,嘴角漫上一丝冷笑: “好啊,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和柳静蘅打过招呼后,程蕴青的行李箱怎么推进去的又怎么拉出来。 门口,程蕴青刚把行李箱抬上车,余光瞥见了临时出门见客户的秦渡。 他就像没看到自己,在司机的前呼后拥下径直走到车边。 程蕴青猛地甩上车门,阔步过去: “秦总,这么晚了还要忙?” 秦渡上了车,并不搭理他。 程蕴青阔步而去,一把按住车门,俯下身子,嘴角是极尽讽刺的笑: “我记得很久之前,确切说是柳静蘅进门之前,秦楚尧和我说过,如果我愿意,你想请我来秦家小住,方便我们培养感情。” 秦渡对司机冷冷道: “关门,开车。” 程蕴青抬手,打断司机的动作,笑道: “主意说变就变,秦总是在担心什么?” “是输给年轻人的青春活力?还是怕所谓的,日久生情。”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扬,似是质问。 秦渡转过脸,漆黑的眼底暗流涌动。 他微微抬起下颌,凌厉的轮廓线充满盛气凌人的姿态。 “年轻好,充满朝气蓬勃的少年气。”秦渡的声音听起来彬彬有礼,“可有时候,少年气意味着愚蠢。” 他的手指一点膝盖,司机眼疾手快关了门。 程蕴青缓缓直起僵硬的后背,喉结上下滑动着,紧紧拢着的手指上方,是浮现道道青筋的手背。 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一团污浊尾气。 * 深夜。 柳静蘅捧着手机,小猫方块窝在他膝间睡得呼噜呼噜。 十点了,大佬还没上线。 他开始利用这段时间考虑他的回穿大计。 怀孕一事已经被秦总知晓,还差秦楚尧、爷爷和程蕴青。 程蕴青想来小住,似乎被秦总拒绝。 反正他早晚要知道的事,不如由他亲口对秦楚尧说出更有震撼力,剧情更加跌宕起伏。 那么便少不了二人相处的绝佳时机。 柳静蘅有点懊恼。 这文得由他来写,能少水不少字数呢。原文里,程蕴青从蒙在鼓里到听说这件事,作者可是实实在在水了十几章,当他听到睡着时,程蕴青马上要发现原主怀孕了。 一觉醒来,程蕴青马上要发现了。 吃个饭午休一下,程蕴青马上要发现了。 一直在即将发现的路上,柳静蘅只能将其理解为文学作品中的“一波三折”。 好,为了加速剧情进展,最好让程蕴青直接住进来,一步到位。 密谋着邪恶计划,一搭眼,大佬上线啦。 【你好。】 大佬:【好。】 柳静蘅:【打游戏?】 大佬:【嗯,我邀你。】 柳静蘅的归宿人物,一个转身,进入了一间豪华大别野,像是童话故事里王子居住的宫殿。 柳静蘅:【像你一样打到巅峰段位,游戏会送大别墅?】 大佬:【花钱买的。】 秦渡当初买的这个号,除了全角色满皮肤,号主还买了三个归宿系统,豪华家具一应俱全,看得出花了心思布置。 这号还是秦渡花了近十万块从藏宝阁竞拍来的,其实拍下后,他有过犹疑: 既然只是为了监督柳静蘅,随便买个裸号不是更方便。 问题的答案,他到现在看过去,还弥漫着一层薄雾。 柳静蘅已经在宫殿里玩起来。 很多家具旁都有个互动键,可以躺床上休息,可以骑小黄鸭摇摇车,还能放烟花。 柳静蘅的人物躺在床上,对大佬发出邀请: 【上来。】 大佬隔了半天才回复:【幼稚。】 柳静蘅:【好吧,因为平时没人陪我,我是有点幼稚了。】 大佬问:【家里没人陪你?】 柳静蘅摇摇头,忽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打字道: 【没,他们不爱搭理我。】 游戏外面,秦渡打字的手倏然顿住,视线在“不爱搭理我”几个字中间反复游离。 接着,对面又弹出消息: 【前几天,大雨,他们忘了接我,感冒了。】 【所以很希望,我们的友谊,直至沧海与桑田。】 秦渡的瞳孔骤然扩张,半晌,一点点收缩,恢复正常。 他轻点着手机边缘,轻笑一声。 平日李叔、程蕴青、老爷子,这些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黏他身上,他倒是会卖惨。 秦渡随手打下“今天不想打了,明天再说”,便速度下线。 这种心情很奇怪,明知事实并非如他所说,还是因为那几个刺眼的字眼产生了一丝晦涩情绪。 第30章 翌日一早,李叔收到惊天噩耗。 秦渡临出门前,不疾不徐的给他说: “以后你不用接柳静蘅下课,去公园下棋吧。” 李叔连连求饶:“对不起秦总,我昨天太投入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你能保证老师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把电话打到我这?”秦渡阔步出了门,“就这样。” 李叔孤零零站在大厅里,眼底泛起浑浊的泪。 剥夺他接静静下课的机会,和让他和秦老爷舌吻有什么区别! 不想活了。 但是想想,至少他还能去送静静上课,活着吧,只要活下去,总会掉落小小的希望。 医院里。 今天,实习同事们觉得程蕴青和平日不太一样。 以往他都是最后一个走的,会留在办公室复盘完今天所有的手术过程,并仔细检查过器械、水电才走。 同事们看向一到五点就急匆匆收拾东西的程蕴青,听他说着“我先下班了”,风卷云残,瞬间消失。 再一看,他每天都会带回家的手术报告,正正摆在桌上。 程蕴青一向性子淡漠,往好里说是佛系,坏里说是冷血。 以往碰上堵车,挂了空档拿过手术报告复习。 但今天,当他堵在晚高峰的大军中时,车喇叭“嘀嘀嘀”就没停下来过。 前车车主探头出来骂:“你赶着投胎啊!堵成这样我还得给你撞开一条路不成?臭傻逼!” 程蕴青看了眼手表,忽而一拳砸在喇叭上,清冷的眉宇深深蹙着,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草泥马”。 他放开双手,仰头靠着座椅,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心里好似有一团火,随着时间推移,越烧越旺。 旁边快车道动了动,后车推前车。 程蕴青余光看过去,忽而慢慢直起身子。 隔壁的黑色车子中,落下的车窗后,是一张熟悉的侧脸。 分明的下颌线透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总是高高昂起。 第44章 程蕴青笑了下,转过脸。心中那团大火势头也渐渐小了。 这么厉害的人,原来也会堵在晚高峰里。 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动了。 程蕴青看了眼旁边的黑车,一脚油门踩下去,转变车道,强行加塞到黑车前面,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它的行驶轨迹,死死堵住它。 黑车里。 司机摇头晃脑一脸不耐烦:“前边怎么回事,一直别我车,疯了?” 秦渡抬头看了眼,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 他冷哧一声,低下头继续看杂志,低低道: “你不是会极限贴地转弯,下桥后快转甩开他。” “啊……?这边不让掉头。” “没让你掉头。” 司机:。 不逼一把司机,都不知道他有多牛逼。 他们虽被程蕴青的车死死别住,且能看得出对方在观察他们的行驶轨迹。 但司机拍下左转向灯,一个转弯,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一个回掉头,擦着程蕴青的车子加速而过。 司机得意笑:小子,叔叔我可是有二十年驾龄,跟叔叔比赛?回家找妈妈哭去吧! 程蕴青紧紧追着前车,确定周围没有摄像头后,油门直接踩到底。 见此情景的司机们感叹:这路还是太宽了。 两辆车几乎是同时停在了美术班门口。 司机下车小跑过去给秦渡开门,程蕴青见缝插针,甩上车门阔步跑到美术班: “老师你好,我来接柳静蘅下课。” 小鹿老师:“你是……?” “老师,抱歉来晚了,我来接柳静蘅下课。”身后传来一道平静无风的声音。 小鹿老师见人,喜笑颜开: “秦先生,以后都是您来接静静么?” 秦渡看了眼程蕴青,道:“是,麻烦您了。” 柳静蘅听到老师喊声,抱着他的大作出来了。 入眼便是程蕴青熟悉又诡异的身影,诡异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秦渡转过身:“柳静蘅,东西收拾好了么。” “对。” “走吧。”秦渡朝门外走去。 柳静蘅呆滞半晌,滑着轮椅不紧不慢得跟过去。 “柳静蘅。”程蕴青的声音挡住了他的步伐。 “昨天你答应过我,以后由我来接你放学。”程蕴青的声音同他紧握的双手一样紧绷。 柳静蘅挠头,反应半天道: “我和秦总顺路,不麻烦你了。” 程蕴青缓缓翕了眼。 “但你,答应过我。”固执、又有点委屈,“还说,你的作品会第一时间给我看。” 柳静蘅沉默。 难道他的作品真的有他目光短浅所以看不出的价值,不然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偷。 门口的秦渡背对着二人,在柳静蘅的沉默中低低道: “柳静蘅,走了,还要我再重复?” 柳静蘅放下手,对程蕴青点点头,滑着轮椅走了。 “先生,您没事吧。” 在家长看好戏的目光中,只有小鹿老师善良的给程蕴青递了纸巾。 程蕴青没动,深红的眼尾凌厉而愤恨。 他没理会小鹿老师,连礼貌的道谢也没有,径直离开大厅。 上了车,他拿过手机,指如疾风打下一段文字发给妈妈: 【我要在rilon集团秦家旁边买房子。】 程母很快回复:【那边房子很贵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其他地方,我看新开盘的海上罗兰不错。】 程蕴青打下一段文字,扔了手机: 【就算是卖掉所有房产,我也要在秦家旁边买。】 程母:这不是平时的蕴青。 车上。 秦渡拿过柳静蘅的作品:“劳你解释一下,今天学了什么。” 柳静蘅指指右下角的作品标签:自己看。 秦渡看过去: 《我的快乐一家》 画面中,数数,有五个人。 一坨不明物质下巴上有一圈白胡子,很像秦老爷子。 一坨黑色不明物质端着类似茶盘的东西,能看得出是李叔。 还有黄色不明物质脸上加两根斜着吊起的黑线,是总是不开心的秦楚尧。 以及,一袭黑衣,双眸老大且无神,像块钢板似地站在边缘。 秦渡不着痕迹笑了下。他是什么魔鬼么。 还有最中间坐在银色不明物质上的不明物质。 秦渡又笑了下。真自私,倒是把自己的眉眼描绘得栩栩如生,还很细节地加了几根睫毛。 秦渡收起笑容,冷冷地将作品扔回柳静蘅怀里: “学了这么久,就画出这种东西。” 柳静蘅思忖半晌,试图找出那么一两句合适的绿茶语录。 累了一节课,cpu运行不动了。 他从脖子上捞起小本本,翻了好几页,跟着念道: “不是我不行,是……” 翻一页:“你没有欣赏眼光。” 柳静蘅:? 再翻翻。 然后小心翼翼把前几天被雨水淋湿导致黏在一起的纸页撕开。 重新念:“是我心乱了,谁让你的身影总是霸据我的思绪。” 念完,还得赶紧合上塞进衬衣里。 秦渡不动声色,余光看着他宝贝的隐秘小本本撑起一小块衬衫。 什么东西。老旧的程序带不起主机,现在还需要加塞内存条了? 车子踏进夕阳,染上一抹橘黄色的余韵。 秦渡刚到家,又看见秦楚尧搓着手迎上来,笑得怪恶心的。 “小叔,我……蕴青的事,您再考虑考虑?”妈的,程蕴青又不回他消息了。 这次,他也根本没报什么希望,甚至做好了被小叔骂一顿的准备。 秦渡看也不看他,松了领带: “下次,提前和家人沟通。把他安排到三楼,我不希望办公时被打扰。” 秦楚尧愣住。 双眸一点点睁大,一直睁到极致。 “小叔,你……” 秦渡没理他,将柳静蘅的《我的快乐一家》随手丢给保姆:“挂起来。” 保姆:“秦先生,要挂哪。” 秦渡:“哪显眼挂哪。” * 当晚,程蕴青收到了秦楚尧的消息: 【蕴青!我小叔答应你小住了,行李箱别急着开,直接拎过来!明天见。】 程蕴青放下ipad,第一次把秦楚尧的信息反复看了几十遍。 他再看向ipad屏幕上的别墅信息,以及手机计算器上的数字。 一声长叹,程蕴青无力地趴在桌上,迷茫的视线不知该看向哪里。 突然感到自己的可怜和可悲。 把所有房产都卖掉,才能勉强付得起那边别墅的首付。 父母虽为当代医学领军人物,可在形同大山的rilon集团面前,依然渺小的如同尘埃。 而自己,更是肉眼难辨的中微子。 翌日。 秦家多了一个人,难得热闹起来。 因为柳静蘅“从中作梗”,导致时间线迟迟没能进入程蕴青被秦家人厌恶的剧情。 老爷子依然欣赏这位光风霁月的晋海大高材生,笑得褶子都没了: “程同学,欢迎你来秦家小住。” 话音落下,保姆管家齐齐鼓掌。 程蕴青表情淡淡,眼底的失落尚未散去。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秦渡。 在秦楚尧的兴奋和其他人的礼貌笑容中,秦渡坐在一边喝着红茶看杂志的模样,写满了对他的不屑和同情,显得格格不入。 程蕴青翕了翕眼,声音喑哑: “谢谢秦董。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秦渡放下杯子上了楼。 程蕴青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的目光笔直落在柳静蘅身上。 柳静蘅一如从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机械的跟着鼓掌。 程蕴青笑了下。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柳静蘅好可爱。 柳静蘅:从现在开始,我得加强演技了。 他打开京西购物,买了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 rilon集团总部。 秦渡关掉文档,极有眼力见的秘书立马递上ipad: “秦总,今天中午您想吃什么,我马上打电话预订。” 秦渡道:“你看着办。” 秘书最害怕老板的“你看着办、你随便”,厨子倒是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可怜最后被骂的是他这个职业牛马。 秘书像团乌云一般飘走了。 秦渡站起身轻揉着脖颈,随手拿起杯子,空了。 他本想叫秘书回来倒水,不免想起他忧心忡忡离开的背影。 于是拿着杯子去了茶水间。 茶水间是套件,里边打水,外边喝茶休息。 午休时间,人多了起来。 秦渡听着外面不断响起的脚步声,和员工们笑谈的声音。 第45章 他端着杯子,轻轻搅动着红茶。 平日里员工见了他总是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似是不知道他在内间,外面热闹得如同春游。 “小刘,听说你前两天约我们佳佳吃饭来着,你是不是对佳佳有意思呀。” “别、别胡说,秦、秦代表严禁办公室恋爱,我才不敢有这方面意思呢。” “哎呀佳佳,看出来了吧,人家对你根本没意思,我看计划营销部的小汪不错,听说他前不久为公司谈下一个大单子,秦代表奖励了他五十万呢,你考虑考虑他呗。” “你们别开我玩笑了……” “小刘,咱们要不要玩个游戏。” “好啊,你说规则。” “很简单,我们所有人转过头,然后一起回头看你。” 小刘疑惑:“这是个什么说法。” “你甭管什么说法,玩一局就知道了。” 一晌过后。 员工的起哄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小刘!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回头!你为什么第一时间只看佳佳!还说你不是喜欢她!” “啊……啊?” “不懂了吧。我告诉你,当所有人一起看向你时,你只会下意识去看你的crush~结婚结婚!” 秦渡靠着桌沿,优雅喝了口红茶。 不曾想过,原来他的员工都是刚小学毕业的。 他推开门,径直走向门外。 刹那间,茶水间鸦雀无声。 …… 晚上。 秦渡结束了和合作商的晚餐,恰好今天柳静蘅的美术课由小鹿老师上门指导,他也不需要赶时间。 一到家,却发现家里和茶水间一样热闹。 所有人都坐在大厅,秦老爷子于上座,激动的老脸通红。 见到秦渡,赶紧招手: “秦渡,来来来,我们打算一起玩狼人杀,你也一起吧。” 秦渡没兴趣,也没精力思考老爷子怎么忽然转了性。 “你们玩。”他径直上楼。 “哎呀,我没玩过狼人杀,秦渡不玩,看来只能我一个人丢脸了。”老爷子愤愤道。 秦渡视若无睹,走到旋梯口,余光瞥见柳静蘅,就这样和他对上了视线。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句“家里没人搭理我”。 柳静蘅的身边,前呼后拥,几个显眼的人物都在围着他。 可他看过来的目光分明写着“孤独”。 因为迟钝、木讷,就这样成了需要强逻辑和高反应力的狼人杀游戏的局外人。 其实柳静蘅:我的作品怎么挂那了,这么显眼,被偷了怎么办。 秦渡翕了翕眼,良久,转过身。 他脱了西装外套,走到众人身边: “怎么玩。” 秦楚尧一口可乐喷出去。这不是平时的小叔! “来秦渡,你做主持人,照着手卡念就行。”老爷子兴冲冲道。 秦渡接过手卡,其他人已经抽好身份卡。 秦渡低低道: “第一晚,所有人陷入深睡,现在,狼人请睁眼,指定一个你要射杀的人。” 秦楚尧和老爷子睁开了眼。 俩人不愧是爷孙,那兴奋表情一样的没出息。 俩人小试牛刀,先刀李叔,随后闭上眼。 秦渡看着紧闭双眼的众人,低沉的嗓音非常适合宣布噩耗: “天亮了,请睁眼。” 柳静蘅缓缓睁开了眼。 所有人一睁眼,都会习惯性看向主持人,他们没得选。 可主持人却有很多选择。 但唯独和柳静蘅对上了视线。 秦渡眉眼一顿,瞳孔短暂的颤抖了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柳静蘅疑惑:秦总怎么这个表情,难道我开局就下线了? 老爷子还在那催促:“快说谁死了,是不是我。” 秦渡沉默半晌,从柳静蘅身上移开目光: “死者为,李叔。” 李叔面条流泪,握着柳静蘅的手哭诉: “静静,叔先走一步,但叔相信你,你一定要找出狼人为叔报仇!” 村民柳静蘅:“行。” 其他人轮流讨论狼人的可能性,聊得热火朝天。 秦渡坐在一边,看似专心翻着手卡,其实脑海中,全是中午茶水间有关crush的那一幕。 不是的。 换个角度想想,柳静蘅和秦楚尧是这里面相貌最为出众的,人会下意识看向美好画面,这很正常。 至于秦楚尧,看了二十多年,看够了。 秦渡翕了眼。没错。 老爷子发言完,兴奋道:“我说完了,现在请六号发言!” 沉默—— 程蕴青凑到柳静蘅耳边,笑道: “你不是六号么。” 柳静蘅终于开机,打败了全国0.1%的电脑: “对,我是六号。” 秦渡倏然睁开眼,视线再一次穿过乌泱泱的人群,直直落在柳静蘅脸上。 “我跳身份,我是良民。”柳静蘅慢悠悠道,思维也慢悠悠地转,“但是李叔说,报仇什么的,我怀疑李叔是狼人。” 李叔:…… “小柳老师人真好,为开局就下线的李叔增加游戏体验。”老爷子竖起大拇指。 李叔泪目,看向柳静蘅的眼神是一种对神祗的敬仰。 秦渡单手托着脸颊,手指滑下去挡住唇角的笑意。 笨蛋。 秦楚尧就这么随意一眼,看到了。 愣住。 刚才,看错了么?小叔在笑? 哦,是冷笑,笑我们幼稚。 最后,在柳静蘅不懈的努力划水中,他被怀疑为狼人,除了程蕴青弃权,他被所有人集体票出去。 游戏结束,狼人大获全胜。 “耶!”老爷子激动的和秦楚尧击掌。 又转身对着柳静蘅伸出手。 柳静蘅面无表情:“耶。” 赢了,真棒。 “你耶什么,要不是你划水也不会被怀疑。”一参加游戏的小保姆鄙视道。 柳静蘅放下手:“可这游戏不是叫狼人杀。” 众人疑惑,还是跟着点头。 柳静蘅沉默良久,再次道:“狼人赢了,我可以高兴吧。” 众人:…… 无法反驳。 冗长的沉默过后,所有人忽然试探着举起手: “耶……?” 秦渡鼻间传出一声轻不可闻的笑,他翕了翕眼。 真的不聪明啊。 * 深夜。 柳静蘅洗了澡,慢悠悠爬上床。 手机忽然弹出消息: 【程蕴青:睡了么。】 柳静蘅:【还没。】 程蕴青:【没什么,今天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玩狼人杀,很开心,谢谢你。】 柳静蘅:? 大家的功劳,为什么要谢谢他。 柳静蘅:【客气。】 程蕴青:【好,不打扰你了,晚安。】 柳静蘅随手回了个“晚安”,本以为话题就此结束,刚关了手机,又双叒叕弹出程蕴青的消息: 【你知道晚安是什么意思么。】 柳静蘅:……? 不懂。 程蕴青:【晚安的拼音是,wanan。】 我爱你爱你。 柳静蘅呆滞半天,还是看不懂,于是照葫芦画瓢: 【行,wanan】 楼上的程蕴青望着柳静蘅发来的五个字母,眼中渐渐泛起湿润,整个胸腔鼓胀的快要炸掉,一股热气在其中来回肆虐。 柳静蘅也睡不着。 他躲在被窝里翻着和程蕴青的聊天记录,多是程蕴青温暖的问询和提醒他按时吃药,就连穿书前,院长爸爸有时太忙也会忘记提醒他吃药。 他和程蕴青的关系是不是太良好了些,恶毒炮灰和主角,不应该是互相看不顺眼么? 柳静蘅空空如也的大脑运行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他捞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回穿大计得快快提上日程了。 翌日。 家里也就多了个程蕴青,结果老爷子不知道要怎么嘚瑟才好,晚餐桌上,兴奋的宣布: “马上就是五一假期了,为了庆祝这个好日子,我准备开展第一届能力大比拼!分成两组进行比赛,获胜的队伍可以获得由我提供的奖金六十六万元整!” 其他人:?! 多少? 李叔:“比赛好啊!我申请和静静一队。” 在众人为了巨额奖金讨论得热火朝天时,秦渡放下刀叉,起身。 “秦渡。”老爷子喊住他,语气有那么点征询意味,“你也参加吧,咱们家少你一个凑不成双数,这样就得有人弃权。” 秦渡:“没时间。” 秦楚尧见秦渡转身朝楼上走,立马建议: “让柳静蘅弃权吧,他反应太慢了,和他组队必输无疑。” 秦渡的脚步停住,站在旋梯口,目光从黑暗处幽幽而来。 第46章 程蕴青嘴角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不如秦楚尧你弃权,你反应快到异于常人,对敌方队伍不公平。” 秦楚尧:“我……” 柳静蘅安静坐在众人的热络讨论中,双目放空待机,好似大家讨论的主角不是姓柳的。 他确实没弄明白大家到底为了什么争论得脸红脖子粗。 “比赛什么时间。” 热烈的讨论中,冷漠疏离的一声低低响起。 本该是被人声鼎沸盖住,但话音一响,所有人诡异地住了嘴。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老爷子按捺着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道: “为了不耽误大家假期出游,我打算将比赛定在明晚。” 秦渡“嗯”了声,拿过手机点了点。 整个过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走了又返回的男人身上,无论等多久,没人敢表现出半点不耐烦。 十几分钟过去,秦渡放下手机,声音依然生硬: “让秘书查过,我明晚没有行程。” 生硬中,又有那么一丝丝的僵硬不自然。 众人齐刷刷变成了微信第四个黄豆表情。 “你们聊。”秦渡扔下一句话上了楼。 原子.弹爆炸后的余威尚且存在,所及之处均是一片死寂。 “这……这不是平时的秦总。”李叔失神地喃喃着。 “对,不是平时的秦渡……”老爷子也道。 印象里,秦渡从不参加秦家任何活动,除了清明祭祖。 用秦老爷子的话说:秦渡打小就没对任何事物表现出兴趣过,尿都兜不住的年纪,别人家孩子还在哭嚎着要求家人买玩具,秦渡就已经会背着手,站在高楼上俯瞰他的商业帝国。 乃至于后来秦老爷子二婚太太进门,秦楚尧哭着喊着要奶奶,誓死不接受这个空降来的女人,但作为唐善屏的亲儿子,秦渡一句话不说,只礼貌的对着女人微微颔首打招呼。 因此众人的惊愕,并不夸张。 * 翌日晚上,秦家过年时都没这么热闹。 老爷子的秘书王猛担任此次比赛的总裁判长。 “everybody晚上好!欢迎来到秦家首届能力大比拼,我是本次比赛裁判,王——猛!”王猛将领结扯得老长,吧嗒弹回去。 “很荣幸能够受到秦董邀请,以裁判长的身份站在这个神圣又伟大的赛场。啊~我现在的心情可以说如滔滔江水……” “行了别水了。”李叔打断他。 秦家上下包括保姆共计十六人,围坐在斥巨资临时搭建的比赛台上,举着用以炒热气氛的鼓掌器、小喇叭。 唯有坐在最后面的秦渡,一袭西装革履,如深海般沉稳,显得格格不入。 王猛举起手卡: “首先要十六人进行八人一组分组,为保证公平性,本次比赛采用抽签的方式,抽到相同颜色为一队。” 众人开始按照高矮个上去抽签。 李叔将手放进签筒转了一圈,念叨着: “静静,静静,一定要和静静一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圣母玛利亚,我李大海长这么大没求过谁……” 老爷子:“小柳老师小柳老师,吸引力法则来来来。” 程蕴青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答应参加这种幼稚又无聊的比赛,但抽到和柳静蘅一组,是他唯一的情绪价值。 秦楚尧:只要别抽到柳静蘅,就算不能和蕴青一队我也没有怨言。 柳静蘅抽了一签,蓝色纸。 秦渡也不似他人在签筒里挑挑拣拣,他随便拿了个,展开。 是蓝色。 秦渡余光从柳静蘅的蓝色纸上一瞬而过。 有人欢喜有人忧,抽到红色纸的李叔和老爷子,就差把“晦气”二字写脸上。 程蕴青抽完签,没急着展开,放在手心紧张地揉着。 他想告诉上天,希望上天能听到他的声音,他最喜欢蓝色了,从一而终。 程蕴青喉结滑动着,慢慢展开签纸。 血色的红,刺的双眼发痛。 他缓缓翕了眼,签纸打着旋飘落在地。 抽签分组如下: 柳静蘅、秦渡和秦楚尧以及五位保姆一队; 剩下的是另一队。 秦楚尧:艹。 这也不是本命年,怎么诸事不顺。 分好组,两组人面对而坐。 王猛举起手卡: “首先来到第一场比赛,报纸游戏!” 比赛规则很简单,两队人共同站在一张巨大报纸上,裁判提问,先按下答题铃的队伍进行作答,如果回答错误或者没有抢到答题权,都要将脚下的报纸对折一次,答完所有题目后,场上剩余人数最多的队伍获胜。 柳静蘅:什、什么……可不可以申请再念一次规则。 王猛大手一挥:“管你听没听懂!玩儿就完事了!” “首先第一个问题,我们小试牛刀!请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中的陈仓,指的是现在的哪里?” 众人:…… 简单的题目,凸显众人文盲的事实。 但秦楚尧按下了答题铃: “正答!陕西宝鸡!” “回答正确!” 秦楚尧得意的小眼神飘向对面的程蕴青。 程蕴青当然知道答案,他不想说,不想赢,他知道柳静蘅穷,所以希望六十六万的奖金平分之后到他手,还有点看头。 程蕴青这组人将报纸对折一次,再站上去,只能紧挨着,稍微放松一下就会面临淘汰的风险。 “接下来,我要上难度了。”王猛翻了一张手卡,“请问!哈雷彗星的回归周期是多少年?” 问题一出,再次全场沉默。 秦渡其实都知道,但他不想说。 一趟下来他发现,这个比赛不是一般的无聊。索性当个边缘人,早点结束回去处理文件。 “正答!”这次李叔抢先按下答题铃,“六十二年!” 王猛沉吟片刻:“为什么是六十二。” 李叔得意:“鄙人不才,今年六十有二。” 王猛深吸一口气,大声喊出:“回答错误!” 老爷子:“你……” 好好好,想让小柳老师赢对吧,成全你一次。 随着问题越来越刁钻,两队的报纸对折次数差不多,不敢和雇主贴贴的保姆们已经先行淘汰了一批,此时,场上局势四对四。 “下一题,请根据以下数字规律填空。”王猛打了个响指,身后的投影仪上出现几个数字: 【1.16;8.25;27.36;64.49;()】 柳静蘅,呆—— 他认识数字,但数字不认识他。 秦渡只看了一眼,心中马上有了答案。 小数点前分别是12345的立方,小数点后分别是45678的平方,所以答案是125.64。 他看了眼脚下的报纸,如果再对折一次,势必还会有人淘汰。 他的手刚抬起—— “正答!”对面的老爷子就跟和答题铃有仇一样,一拳砸过去,铃歪了。 “答案是,零点零。” 王猛:“……为什么是零点零。” 老爷子自信一笑,对着题目指指点点: “这题看似是考验算心算能力,实则经常出现在公务员考试试题中,选拔人才,不需要你会算数,更重要的是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所以,天圆地方,化整为零!” 保姆们不明觉厉,只能跟着鼓掌捧场。 王猛呡了呡唇: “秦董,其实它……就是考察最基本的心算能力。” 老爷子的笑容僵住了。 报纸再次对折,四人尝试着往上站。 这一队剩下的小保姆瑟缩在大佬中间打着寒颤,奈何老爷子虽然年事已高,但高大威猛,一个人占俩人地儿,活生生把小保姆挤出了报纸。 李叔呈现金鸡独立姿态,奈何年老体衰,老腿打着摆子,跟被拨弄过的琴弦似的。 程蕴青叹了口气,本想主动离开报纸,尽快结束这无聊游戏。 但一抬眼,和柳静蘅对上了视线。 程蕴青张了张嘴,眼底涌上一丝不可置信。 那个木讷又迟钝的孩子,居然在对他抛媚眼。 柳静蘅:比赛场上,明争暗斗,我作为一名合格的炮灰,对主角进行眼神挑衅是经久不衰的剧情,回忆一下昨晚看过的打脸影视剧,反派一般怎么眼神挑衅来着? 他缓缓挑起一边眉毛,眯起眼,眼中写满不屑。 程蕴青对上他的媚眼,心中花鼓狂擂。 他想让柳静蘅赢,但他更想借此机会在柳静蘅面前表现超绝男友力。 程蕴青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对李叔道: “上来,减少占地面积。” 李叔望着他伸出的双臂和俯下的身子: “啊?” “上来,如果你不想输。”程蕴青冷冷重复道。 李叔砸吧砸吧嘴:我倒真挺想输的…… 第47章 最后,他只能认命于秦老爷的贵客,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跳上去。 程蕴青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 他银牙暗咬,将所有力量集中在双臂间,用足了劲儿将李叔托举而起。 秦楚尧急了:“快放下,李叔有一百六十多斤呢!” 程蕴青咬着牙,扫了柳静蘅一眼。 看,他在崇拜。 “区区一百六。”程蕴青控制着呼吸,语气几分不屑。 柳静蘅:这剧情有点奇怪…… 王猛:“好好好,后生可畏。来,下一题!请问!《本草纲目》的作者是!” 这题很简单,随便拉一小学生来也能对答如流。 王猛看在众人明显体力不支,加上柳静蘅这一队还多了个占地方的轮椅,再答错估计全部淘汰了,给他们个机会缓一缓。 老爷子一听,这题我会,于是急不可耐伸出手。 下一秒,缓缓缩回了手。 他看到了对面他的好儿子,秦渡,微微歪着头,正用一种雄狮审视猎物的目光瞧着他,搭在答题铃上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 老爷子选择闭麦。 秦渡暗下答题铃: “正答。” 他声音低了低: “周杰伦。” 全场,是死一般的阒寂。 柳静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是周杰伦么,他怎么记得是李时珍。可能是他记错了。尝百草的是谁来着?也是周杰伦?刮骨疗毒的是不是还是周杰伦? 王猛小心翼翼点头哈腰: “秦总秦总,您就是说个神农,也比周杰伦靠谱。” 秦渡:“是么。” 王猛不畏强权,遗憾道:“很不幸,秦总回答错误,按照规定,你们需要将报纸再次对折。” 此时,他们脚下的报纸堪堪瑜伽垫大小,秦楚尧为了不被淘汰,不惜委身靠着柳静蘅的轮椅。 一听说又要对折,人肉眼可见的瘦了。 人生无望,接下来,他要么和他小叔紧密相依;要么和柳静蘅,甜蜜相拥。 第31章 瑜伽垫大小的报纸再对折一次,很明显的,柳静蘅的轮椅放不下了。 柳静蘅陷入沉思:如果他现在站起来,等游戏结束后再坐回去,可不可以侥幸地认为,众人一门心思在游戏,忽略了这个过程。 众人内心:我的好静静,你可咋办。 就在他沉思的间隙,一只被黑色衬衫包裹的手臂来到了他面前。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关节处莹润漂亮,透着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细腻通透。 柳静蘅缓缓抬头,逆着光,看不清秦渡黑漆漆的眼底。 不懂。 秦渡没兴趣和他解释太多,手臂穿过他的后背,拦腰抱起。 柳静蘅的双腿一个神龙摆尾,在秦楚尧脸上狠狠来了一脚。 秦楚尧一声“卧槽”,整个人飞扑出去,狼狈趴地。 秦渡低声对柳静蘅道: “抱紧了,如果输了,六十六万你赔给我。” 柳静蘅:“行。” 手上也不耽误,慢慢抱紧了秦渡的肩膀。 对面的李叔都看呆了: 我的妈呀!秦总和静静的婚礼礼服,是选黑色好还是白色好呢。静静出场时,我能以父亲的身份带他上台么。 等等,地震了? 李叔缓缓看过去。 抱着他的程蕴青双目直勾勾的落在秦柳二人身上,原本还算稳当的双臂,此时发生了十级大地震。 李叔怕了,命虽老,但也金贵。 他赶紧跳下来,将六十六万的机会留给他最宝贝的静静。 王猛适时打断众人思绪: “最后一题了,现在两队场上均剩下二人,这一题,是决定命运的关键!请听题!” “请问,影响高负载经营银行业稳定性的直接因素是?” 这一题完全是针对老爷子和秦渡出的,金融知识是他俩强项,现在只能看谁手脚更快。 老爷子陷入了沉思: 要不我还是弃权吧,六十六万赠予小柳老师买套好一点的文房四宝。 他不动,秦渡动了。 铃声一响,秦渡的声音响起: “正答。” 秦渡的视线从柳静蘅脸上划过,继续道: “风险管理。” 老爷子一听,急了:“怎么能是风险管理呢,这是基础题啊,市场信心市场信心,你上小学那会儿就知道啊。” 秦渡淡淡道:“是么,忘了。” 王猛笑嘻嘻:“行吧,请秦总继续对折报纸。” 秦渡将柳静蘅放回轮椅上,委身将报纸折起,折边整齐漂亮,丝毫不差,仿佛对不准,这报纸就得大一圈。 现在的报纸,只剩鞋盒大小。 秦渡一手搭在轮椅椅背上,垂着眼眸望向柳静蘅: “再次通知你,抱紧了。” 柳静蘅乖巧点头,主动伸出双手。 “裁判。” 就在秦渡的手即将触碰到柳静蘅时,程蕴青忽然举起手,语气中掺杂着浓浓的失落和愠怒。 “我站不住了,累了,弃权。”程蕴青主动下了报纸。 王猛不知所措。 其他人沉默半晌后,忽然振臂高呼: “耶!我们静静赢啦!!!” 某保姆:“李叔……youarered,notblue……” 李叔:“那咋了。” “没咋,你继续。” 秦渡别过脸,见柳静蘅还伸着双手,疑惑的目光仿佛在问: “你不是说要抱么,抱我呀。” 他抱起双臂环着胸,手肘不着痕迹推开柳静蘅的双手。 而后,在众人心思各异的讨论声中,唇角的笑容一跃而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 秦老爷子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一局游戏结束后,中场休息。 程蕴青坐在阳台上出神,秦楚尧又搓搓手凑过去了。 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力,他后背靠墙,单腿向前,一只脚向后抵着墙角,这样从程蕴青的角度看来,他至少原地拔高十公分。 “蕴青,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是游戏太无聊了么。”秦楚尧问。 程蕴青望着天际一轮银钩,半晌,答非所问: “你小叔今年贵庚。” “九四年生人,今年三十一岁。” 程蕴青讽刺地笑笑:“真属狗的啊。” “对了,你小叔现在还没有心仪对象么,三十一岁,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秦楚尧蓦地直起身子,目光带上审视意味: “为什么问这个。蕴青,你该不会对我小叔……” 程蕴青瞥了他一眼:“别侮辱我。” 秦楚尧不着痕迹地笑了下,放心了。 “反正我和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从没听他谈及过感情方面,但他身边肯定不缺才子佳人,你不用替他担心。” 程蕴青皱起眉:“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 秦楚尧:“什么?” 程蕴青舒展开眉头:“没什么,王秘书好像喊了,过去吧。” 众人一到比赛现场,看见两排椅子面对而放,李叔正小心翼翼扶着柳静蘅坐上去。 老爷子正行使董事长特权悄悄找王猛打探比赛规则,随后一拍大手,双眼冒光: “这个好,这个好,想出这游戏的人实乃天才也!” 程蕴青敛了眉,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团不安情绪。 他面对柳静蘅而坐,方便自己一抬头就能欣赏到柳静蘅的可爱神颜。 他很少能见到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漂亮和可爱这两种大相径庭的特质。 看着对面发呆的人,烦躁的情绪缓解了些,脸上也有了点笑模样。 位置是随便坐的,柳静蘅刚坐下,秦楚尧便跟着依次而坐。 屁股还没沾上椅子,眼前蹿过一道黑影。李叔跟个马屁精一样对着秦渡伸手做个邀请动作: “秦总,您坐这里。” 他指着柳静蘅旁边的位置道。 不瞒大家说,李叔刚才也行使了管家特权,悄悄打探到了游戏规则。 嘿嘿。 秦渡看了柳静蘅一眼,在他身边坐下。 众人落座,王猛掏出手卡,老脸红得不自然: “接下来的比赛,哇,可了不得了。” “你再水字数把你换了!”李叔忍无可忍。 “咳咳。接下来的游戏叫做‘君子动口不动手’。规则为,在两队不能使用手的情况下,用嘴巴传送纸张,用时最短的队伍获胜。” 老爷子明明早就知道游戏内容,经由他人之口说出,他更兴奋了。 微红的老脸转过去,意味深长地看向他后座的李叔。 李叔:。 程蕴青似乎还在回味游戏规则,视线突兀顿住,不断扩张的瞳孔,剧烈颤抖。 他缓缓抬头看向对面。 柳静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虽无表情,但内心几分焦急: 第48章 什么?我真的要申请再念一遍规则了哦。 而他旁边的秦渡,腰板笔直,长腿优雅交叠敲着,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轻轻动了动指尖。 王猛继续道: “要求是,传递纸张的过程不能用牙齿或嘴唇咬住,只能靠吸附力吸住纸张,过程中如果纸张掉落或者用手去接,将直接视为弃权。” 王猛给两队分别发了红蓝两种颜色的方形纸片:“现在,计时开始!” 老爷子是真玩起来了,吸住纸片仰起头,直勾勾盯着李叔。 李叔脸上嫌弃得很明显,奈何后边人还在催促“快点”,他心一横,将嘴唇凑了过去。 隔着薄薄的纸张,老爷子嘴唇的温度穿过来,老人家特有的芳醇柔软…… 李叔实在编不下去了。 而对面的蓝队,秦楚尧吸住纸张颤巍巍转过头,对上了柳静蘅呆滞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内心充斥浓浓的绝望。 柳静蘅的脖子上上下下,试图寻找一个能避免于秦楚尧间接接吻的机会。 上天定然不会辜负每个努力的人,柳静蘅小心翼翼凑过去,深吸一口气,从秦楚尧的下颌处吸住纸片,慢慢转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秦总。 这个年纪的男人褪去了少年特有的锐气与不羁,却像一块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古着、沉敛的玉,冷峻而深邃。 所有人都在催促柳静蘅快点,秦渡一言不发,眼底一片深幽,如黑夜下平静的海面。 柳静蘅吸着纸张向前凑了凑,缓缓闭上了眼。 秦楚尧无语:“你闭眼干什么!” 柳静蘅也不知道,电视里每逢这种剧情,必然要有一方闭眼。 秦渡漆黑的眼眸垂视着柳静蘅的脸。 苍白,细弱伶仃,鸦羽似的睫毛在眼底荫掩着扇形的阴影。 秦渡缓缓低下头—— 柳静蘅的眉宇忽地一跳。 面前飘来一团热气,拂过脸际。 失去视觉后,所有的感官都不由自主齐齐涌上唇间,比往日更加敏锐。 隔着薄薄的纸片,轻覆着温凉的触感,轻微的吸气,试图让纸片挂上薄唇。 整个身体都被对方带着侵占性的气味裹挟。 柳静蘅紧紧闭着眼,鼻子嗅了嗅。 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勾引着脑海内模糊的记忆。 熟悉的气息,似乎在哪里也曾这样近距离的感受过。清淡的木质香,大约是冷杉,伫立于潮湿的阴雨天,后调又涌上一丝冷冽的清苦味道。 整个大厅,阒寂到落针可闻,所有的声音融化进众人不断睁大的双眸中。 李叔双手紧紧抱着,眼底泛泪: 黑色好,黑色适合咱们秦总与生俱来的矜贵沉稳气质;静静穿白色么?白色很小清新,可最近我在网上看到一款粉色男士西装也很不错。 柳静蘅有点缺氧了。 不停地吸气,得不到一点氧气的度化。 “唰啦——”空气中倏然传来纸张扇动的声音。 嘴唇上那抹温凉的触感旋即消失。 他缓缓睁开眼,秦渡吸着纸片转过了头,紧随其后的小保姆面对此情此景,眼神涣散了,明显一副千军万马来袭的绝望与恐惧。 她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凑过去,视线疯狂转动,终于找到一处礼貌的位置,从秦渡的下颌处吸走纸片,赶紧传给下一位保姆。 秦渡看着纸片传给了最后一位保姆,她成功吸住纸片,保持五秒钟后一把扯下纸片站起身: “完成!” 秦渡转过头,视线看向对面还在为了一张纸片手忙脚乱的红队。 余光却不着痕迹落在柳静蘅身上。 不完整的视角,却依然能清晰看到对方仰着头,空洞的双眸直勾勾望着他的侧脸。 时间到,游戏结束。 蓝队的保姆们发出胜利的欢呼。六十六万平分给八人,一人也能有八万多呢。 而对面红队,痛失六十六万后,开始清算余孽。 “李叔太慢了,就是从你那断了档,不管,你赔我们六十六万!” 李叔据理力争: “你们还看人下菜碟是吧,明明程少爷更慢,光是愣神愣了半分钟。” 李叔凑到程蕴青身边,让他说句话: “程少爷你说对吧。” 程蕴青站起身子,答非所问: “抱歉,我有点头晕,先去休息了,失陪了。” 秦楚尧见人要走,立马追上去。 五月份的晚风依然夹杂着丝丝凉意。 程蕴青伫立于庭院灯下,眼前是秦家豪华生机的巨大园林。 传递纸片的一幕如走马灯,不断从脑海中闪现又消失。 柳静蘅有了八万多奖金,他打心眼里为他开心,因为那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可再努力,心中也该有隔阂不是么。 就像李叔面对秦董时,忘了主仆尊卑,嫌弃得很明显,包括同为女性的保姆们,下嘴之前也会产生生理性的犹豫。 可柳静蘅,主动仰起头,闭上眼,如同一个等待神祗恩赐的虔诚信徒。 程蕴青搞不清楚,这份虔诚是对金钱的信仰还是…… 从柳静蘅进入秦家第一天起,他不担心相貌出众的秦楚尧的存在,却总是对着那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犯嘀咕。 不可否认,这种沉稳从容又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很容易吸引那些年轻单纯、涉世未深的小孩。 程蕴青摸出手机,数着日历。 实习期到六月中旬就结束了,那时候大家都要回学校忙着论文、答辩。 还有一个月。 很快了。 * 晚上。 柳静蘅将八万两千五的转账反复数了好几遍,确定这个数字不会跑。 这才回忆起自己的实习期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 柳静蘅从脖子上拎起小本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一个月时间,他必须做到: 1、让秦家人发现他怀孕(在此之前联系好医生制造一份假的怀孕报告)。 2、顺理成章提出和秦楚尧结婚的要求。 3、忘了,想起再说。 柳静蘅往前翻了翻,找到孕期指南。 【怀孕9-16个周:疲惫困倦、头疼关节疼、乳.房胀□□.晕颜色加深、食欲变好、体重增加。】 柳静蘅低头看向自己的亚马逊平原。 隔壁书房。 秦渡正在和身位董事长的秦老爷子汇报当季度的工作。 秦渡例行公事,一板一眼。 老爷子低头在米格纸上一笔一划。 半晌,举起自己的大作抖了抖: “小柳老师还有一个月实习结束,咱们也不能耽误人家上学,所以我现在得抓紧一切时间勤学苦练,争取在小柳老师走之前交给他一份满意答卷。” 秦渡放下文件,眼底森寒: “尽然如此,父亲不如尽快卸任董事长,这样也有充足时间游山玩水诗兴大发。” 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放下大作,眼神在字里行间流连。 还是忍不住问:“你说句良心话,我现在的书法不说比拟王羲之,是不是也有几分赵孟頫风采。” 秦渡看了眼老爷子的作品。 平心而论,比起之前,至少现在像个字了,这时候再换个老师教,老师也算有奔头了。 秦渡的目光落在桌角的电子台历上。 学生们三个月的实习期,进度已经走了一多半。 秦渡收回目光,拿起文件,语气几分漫不经心: “柳静蘅木讷迟钝没脾气,给你做老师最合适,你别祸害其他人了。” 他站起身,转过脸:“您那字,继续练吧。” 老爷子举起自己的大作,狠狠刎了秦渡几眼。 把他养这么大就学会吹毛求疵,这不挺好一手字,怎么到他嘴里,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明白自己的分类。 经秦渡这么一提醒,老爷子“嘶”了声,一合计,是不能这么轻易就把小柳放跑了,书法大赛小学组刚结束,还有中学组等着他呢。 秦渡放下文件下了楼,打算给自己泡一杯红茶继续工作。 这两年老爷子挂着董事长的名衔做起了甩手掌柜,公司大小事务全部堆到他面前,还得抽空把秦楚尧这滩烂泥往墙上抹。 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等待热水烧开的间隙,秦渡仰靠在沙发上闭眼小憩。 智能家居接收到信号,将所有大灯关掉,只留一盏楼梯灯。 秦渡翕着眼沉浸在昏暗中,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放空大脑稍作休息。 “咕噜噜……” 秦渡缓缓睁开眼。 黑暗中,他听到轮子摩擦地砖的声音,看过去时,只剩一抹金属材质的轮椅反射的银光。 秦渡微微直起身子,目光穿过黑夜,逮到了大半夜不睡觉,不知道又要密谋什么大计的小老鼠。 第49章 柳静蘅出了门,隔着雕花铜门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纸袋。 刚进屋就把纸袋拆开了,从里面掏出一只小奶瓶,小奶瓶的顶端连着个小漏斗。 柳静蘅环伺一圈,屋里暗着,所有的一切都融入进黑暗中,正是适合干坏事的绝佳环境。 他回忆着刚才视频中看到的小奶瓶使用方法,缩着身体,解开了衬衫扣子。 微凉的空气激的他打了个冷颤。 柳静蘅轻轻将奶瓶上方的小漏斗扣在胸前,按照视频教学,拇指和食指呈c型,按住自己平坦的胸口,从上往下轻推慢挤。 他好像被大数据监听了。 所以小红薯这两天疯狂给他推送各种孕期注意事项,刷着刷着,刷到了“会用吸.奶器,让你变成大奶牛”。 一点开视频,红薯博主上来便是: “你是不是每次用吸奶器时,非但挤不出多少奶,还把乳.房弄得又肿又红。那是因为你没用对方法。” 柳静蘅眼睛睁大了些。 又肿又红? 他看向自己的秘密小本本,那条有关孕期反应的记载——乳.房胀痛变大。 立马下单外送吸奶器。 柳静蘅敞着怀,胸前扣着吸奶器,根据视频中说过的错误手法,毫无节奏的乱挤乱捏。 “嘶,疼……”柳静蘅眯了眯眼。 随着吸奶器的反作用力,他感觉就像有人在拽着他的身子使劲往外拉,胸口的皮肤开始不断紧缩,又疼又胀。 他的身体不可控制地缩起来: “好疼……” “啵”的一声,小漏斗依依不舍离开。 柳静蘅揉了揉,举起空荡荡的小奶瓶。 还有另一边……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做妈妈真的很辛苦。 “哎呀……好疼啊……” 空荡荡的大厅里,柳静蘅努力克制的痛苦呻.吟也被无限放大、盘旋。 “咳。” 倏然间,大厅角落的沙发传来一声轻咳。 柳静蘅继续吸。 等等。 他慢悠悠把小漏斗拽下来,疼痛的刺激倒是坐了火箭一般秒速袭来。 “嘶……是谁。”柳静蘅拢了衣襟,朝着黑暗处看过去。 模糊漆暗的视线中,只能隐隐看到两条修长的腿从沙发下方伸出,似乎是深色的裤子,几乎融入黑暗中,所以被他顺理成章地忽视了。 柳静蘅思忖片刻。 这个时间,秦爷爷年纪大了熬不住,一向睡得早。 而秦总,不管何时都把自己边缘化,没有重要事一般不下来,就算有重要事也是把人叫上去。 至于李叔,首先从那人的反应来看就不可能。 柳静蘅缓缓抬头。 当你排除了一切可能性后,剩下的无论多不可思议,可那就是真相。 对于恨不得和游戏结婚的秦楚尧来说,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很正常。 “秦……楚尧哥哥?”柳静蘅试探着问道。 黑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冷笑。 柳静蘅点点头。是他没错,会对我冷嘲热讽的只有男主攻。 他揉了揉胀痛的胸,嘴角浮现一抹生硬的反派炮灰特有的奸诈笑容。 柳静蘅划着轮椅来到“秦楚尧”面前。 黑暗中,只依稀能看到对方清亮的眼眸,其余的都隐匿在不见五指的黑色中。 柳静蘅双手扶着轮椅又靠近一些,视线受阻,无法判断方位,停下是因为他的膝盖撞到了沙发上那人的膝盖。 “楚尧哥哥……”柳静蘅努力做出委屈,可声音听起来依然僵硬且毫无感情,“这么晚不睡,你有心事么。” 不等“秦楚尧”回答,他继续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我是有心事呢。” 秦渡扬着下巴,从黑暗中捕捉到柳静蘅过于白皙的面容,微微眯起的双眸带上一丝审视意味。 “唉……”柳静蘅的演技和台词实在蹩脚,蹩脚到让人一听就知道他又要搞事了,“其实是,因为这件事,我已经好久没能睡过好觉了。” 倒是本人,在心中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脱离原文台词的即兴发挥,总是那么自然且引人入胜。 “是么。”秦渡的语气听起来几分嘲讽。 柳静蘅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见,补充道: “对。” “是什么事让你愁到彻夜难眠。”秦渡压低声音,尾调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柳静蘅:“手给我。” 秦渡沉默片刻,伸出了手。 柳静蘅摸索着找到“秦楚尧”的手,泛着温润的暖意。 他带着他的手穿过黑暗停在胸前。 不说笑,柳静蘅一想到对方是秦楚尧,有点反胃。 但为了自己的回穿大计,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啪。”细微的一声,宽大的手掌覆上了微烫的软肉。 秦渡眉尾一挑,手指骤然收拢,像吸奶器上的小漏斗,牢牢吸附住。 小果粒在微凉手掌的刺激下颤巍巍站立。 “你看,肿了。”柳静蘅忍着恶心,抓着对方的手轻轻摩挲着。 尖端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指尖划过的瞬间,又泛起一股难以自持的痒意。 柳静蘅弓起背,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刺激着寒毛一根根倒竖而起。 “怎么回事呢。”柳静蘅循循善诱,希望对方主动说出“你不会怀孕了”。 “你不会……”黑暗中,传来低低一声。 柳静蘅大喜,要来力。 “是外星人。” 柳静蘅笑道:“对。” 良久:? “不对……”柳静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秦渡继续道:“我从以前就觉得你异于常人的厉害。” 秦渡抽回手,站起身: “回你星球前和我说一声,我为你准备送行宴。” 柳静蘅沉思片刻: “行。” 又道:“但我不太能吃辣,我喜欢粤菜可以么。” 秦渡余光睨他一眼。倒是会挑。 修长的腿穿过黑暗,来到楼梯间,才被微弱的灯光照亮一点形状。 稳健从容的步伐一步一个台阶,来到最后两阶台阶时,长腿一跨,一步走完了剩下的所有。 秦渡进了卫生间。 他站在镜子前,投映出微微蹙起的眉。 他做了个深呼吸,微微抬眼。 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指尖颤了下,旋即慢慢收拢。 滚烫过后的余热久久未能散去,似乎还残存着微微硬.挺的熟透果实的手感。 秦渡喉结滑动了下,视线缓缓下移。 裁剪合身的西装裤中间,一团不知收敛的大包昂扬着。 秦渡双手扶着盥洗台,身体微微弓起。 镜子中的男人直勾勾盯着前方,凌厉的眉宇深深蹙着,漆黯的眼底燃烧着锨天烁地的大火。 * 柳静蘅一醒来,迷迷糊糊摸着自己胸口。 消肿了,缩回去了。 他幽幽看向床头柜上的吸奶器。 不要,很疼。 他翻了个身,长叹一声。 昨晚主动献身,非但没有点醒秦楚尧,反而让他误会自己是外星来的。 该怎么和他解释自己是标准的地球人呢。 遇事不决先睡觉。 …… 翌日。 柳静蘅跟着李叔伺候秦家人吃过早餐后,和李叔请了半天假。 晋海大学附属医院口腔医疗中心。 教授满脸厉色,两杯红茶才将将压下心头怒火。 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 “蕴青,你知道我有多看好你,为了更好的锻炼你,甚至不惜违反条例,将打麻.药的重要工作交给你一个实习生。” 程蕴青站在一边,脸色发白,眼底挂着淡淡青色。 教授叹了口气: “你父亲将你交给我,我自然要不负所望,倾囊相授,可只我自己使劲没用啊。你说,所有人都交上了手术报告,我私心你辛苦,放宽期限给你,但你怎么能让我失望。” 程蕴青收回思绪,声音喑哑: “对不起老师,我最近确实不在状态。” “医生不在状态是大忌!你就是自己累死也得负责好你手上的病患!”教授怒拍桌子,一向温柔的他也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火。 程蕴青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老师批评。 似乎教授的苦口婆心并未将他打醒,浑浑噩噩出了办公室,站在走廊上望着医院大门出神。 倏然,他眉眼一跳,身体不自觉向前倾去。 五月的春风送来了百花争艳,医院的紫藤萝花架下出现一抹轻清的白色身影。 程蕴青赶紧整理好白大褂,对着手机屏幕一根根打理好头发,绕过他觉得太慢的扶梯,三步两并做下了楼,在大厅门口截住了柳静蘅。 “怎么过来了。”程蕴青努力压抑着即将宣泄而出的情绪,尽量平静。 第50章 柳静蘅的单核处理器运行半天后,缓缓掏出一只报纸裹成的纸包,递过去: “借你的五百块,还你。” 程蕴青望着那钱,没动。 柳静蘅又往前递了递。 “我不要现金。”程蕴青别过脸。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另一种意义上,也代表两清了。 柳静蘅思忖半晌,缓缓摸出手机。 转账前一刻,一只手伸过来夺走他的手机,关掉。 一抬头,对上程蕴青隐忍的目光。 柳静蘅:?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还钱。” “对。” 柳静蘅绞弄着手指,半晌,抬起头: “其实是因为,还你钱后才好意思拜托你别的事。” 程蕴青怔怔望着他真诚的表情,没由来地笑了下。 “说说看。”程蕴青俯身,认真凝望着柳静蘅的脸,“我看值不值五百块。” 柳静蘅倒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 “我有个朋友,因为特殊原因需要一份孕检报告,你有没有认识的产科医生。” 程蕴青眉头蹙了蹙,似是有点为难: “医生伪造病历不仅会受到行政处罚,还有可能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 “啊……”柳静蘅点点头,“也对。” 是他唐突了,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 “你朋友怀孕了么。”程蕴青怕他自责,立马岔开话题,“怀孕正常走产检流程就可以,比伪造孕检单方便很多。” 柳静蘅跟着点头:“对。” “什么朋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程蕴青试探着问道。 “就……一个同学。”柳静蘅现在非常佩服原主,是用了何种手段劝服医生不惜赌上前途也要为他伪造病历,“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嫁入豪门。” 程蕴青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他看了眼手表,轻声道: “你先回家,我想想办法。” 柳静蘅犹疑:“不是说会坐牢……” “不至于坐牢。”程蕴青推着他的轮椅转了个弯,“何况,帮你同学的忙就是帮你的忙。” 他俯下身子,在柳静蘅耳边压低声音: “能帮上你的忙是幸福的事。” 柳静蘅满脸问号地走了。 半道,感叹着,不愧是男主,其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的良好品质,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拟。 柳静蘅回家的路上路过面包店,突然想吃点甜的,进去挑了几块面包边走边吃。 吃一半,望着袋子里剩下的两块欧包陷入了沉思。 一到家,李叔刚忙完正歇着,吃着水果看着他心爱的宫斗剧。 “皇上!孩子!我的孩子没了……”屏幕中,后宫娘娘拉着皇帝的手,泪流满面。 皇帝勃然大怒:“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朕!” 后宫娘娘掩面痛哭: “臣妾自问待人真诚,将后宫所有人当自己家人一样对待,可真心换不来真心,臣妾也从未想过母凭子贵,但偏就有人误解臣妾,推臣妾下楼。” 李叔一拍大腿:“这个畜生!” 柳静蘅跟着看了半天,眉眼一展。 有主意了。 第一次陷害原主受推他下楼不成,这次卷土重来,加重筹码。 李叔正看得津津有味,接到了秦渡的电话。 秦渡说他这几天要去国外谈生意,让李叔照顾好这个家。 柳静蘅回了房间,掏出他没吃的欧包,穿针引线,一头拴一个,往脖子上一挂。 松垮不成型的衬衫立马在胸前顶起两个大包。 柳静蘅:嘿。 * 当晚,程蕴青受命值班,一直到九点多才披星戴月地回了秦家。 柳静蘅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人敲门,程蕴青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柳静蘅,睡了么。” 柳静蘅翻了身闭上眼,继续睡。 良久,缓缓睁眼。 他坐起来爬上轮椅去开了门。 程蕴青的眼底透着几分疲惫,看到柳静蘅微乱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眼底疲惫一扫而光: “怎么还不睡,在等我?” 柳静蘅想了想,也算是吧,于是点点头。 “你说的伪造病历……”程蕴青一开口,被柳静蘅打断。 “去那边说。”柳静蘅指着楼梯口。 程蕴青点点头转过身,柳静蘅扶了扶胸前的欧包,使劲挺起胸膛,后背成了个c。 两人在楼梯口停下。 程蕴青转过身:“我问过产科实习的同学,他们都不太想拿自己的未来赌,但是没关系,明天我会去一趟产科,看能不能拿到空白报告单,我……” 声音忽然顿住。 他看到柳静蘅扶着扶手缓缓起身,来到楼梯正中间,脑袋往下一沉,慢悠悠往楼下滚。 程蕴青:……? 柳静蘅在滚的时候还不忘回忆台词: [孩子,我的孩子,不要管我,快看看我的孩子有没有事。] 滚一半,停下,摸出小本本再对一遍台词,确定无误,摆正身体,严丝合缝卡在楼梯中心线,继续滚。 此时,秦家庭院里响起车子熄火的声音。 装甲大门响起电子音,锃亮的皮鞋与明镜似的地砖相得益彰。 “哒、哒、哒——”皮鞋踩过地砖的声音,清脆节奏。 柳静蘅终于滚到了最后一层台阶,最后一个信仰之跃—— 身体忽然撞到什么东西,一个急刹车,由于冲撞,一个回弹,身体霎时失去平衡,屁股朝下直直往后躺。 “啪!” 手腕忽然被人截住,身体被一道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向前倒去。 旋即撞入一道坚实怀抱。 一只大手紧紧按住了他胸前的欧包。 柳静蘅沉思片刻,一抬头,对上一张陌生但俊朗的面容。 柳静蘅:? 是谁。 “没事吧。”程蕴青三步两并做跳下来,扶住柳静蘅,“怎么又玩这一出。” 柳静蘅的单核处理器加载不了太复杂的程序,只能暂时忽略程蕴青的询问。 他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陌生男人,按照原文搜罗着有关他的剧情。 男人身材颀长,一身深色西装包裹着完美腰身。 柳静蘅:啧,似乎原文对所有的男人都是这么个描写。 此时,男人的手还停在半空,呈一个c型。 双眸睁得极大,强烈的不可置信在眼底裂开。 程蕴青似乎也不认识他,疑惑地看向柳静蘅。 头顶的大灯忽然亮起,旋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秦老爷子披了衣裳,带着被吵醒的秦楚尧下来查看情况。 见到来人,犹疑良久,接着小心翼翼问: “是,秦沐……?” 秦楚尧揉揉眼,跟着问: “是……小叔么?” 男人缓缓放下手,整理好情绪,笑得温文尔雅: “这么多年不见,您把我脸的都忘了?” 老爷子眉眼尽然舒展开,赶忙招呼保姆们起床,兴冲冲往下跑,一把拉过秦沐的手拍了拍: “好孩子,这么久没见你,我倒真认不出来了,你长大了。” 秦楚尧也跟着凑过去: “小叔回国怎么也不说一声?小叔,我想死你啦!” 柳静蘅跟着听热闹,听着听着,后背忽然冒出密密匝匝的寒意。 小、小叔……? 反派上线的是不是太早了些。 第32章 原文中,作者写到后面似乎是没得水了,疯狂加人物加剧情。 于是在后期,毫无征兆出现了终极大反派——秦楚尧的小叔。 柳静蘅还记得,隔壁床妹妹的家属念到这位小叔亲手摘了母亲的氧气罩,冷冷目送她离去的场景,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罔顾法律甚至是人性,夺走母亲生存的机会。 柳静蘅悄悄探过去目光。 秦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意气风发翩翩少年,脸上的笑意标致又温和,像块朴素温润的玉,是人都很难把他和那个手刃生母的畜生联系到一起。 柳静蘅往后退了两步,小腿被轮椅截住,一屁股坐进去。 惊恐.jpg 秦老爷子的死亡铁手一掌一掌往秦沐肩上拍,笑得如雷贯耳: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倒是给我好大的惊喜。” “就是啊,小叔,我本来还打算毕业后去英国找你玩呢。”秦楚尧附和着。 他忽然意识到程蕴青还在身边,忙拉着秦沐介绍给他: “蕴青,这是我小叔,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小叔,这是我的朋友程蕴青,晋海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 秦沐主动对程蕴青伸出手: “初次见面,你好。” 程蕴青礼貌地回以握手。 第51章 秦沐的目光缓缓划到柳静蘅脸上,手指尖微颤了下,声音几分紧绷: “这位是……” “他就是个不重要的甲乙丙丁。”秦楚尧敷衍道,“小叔,您舟车劳顿辛苦了,快上来休息一下,吃饭了没。” 秦沐点点头,在众人的热烈欢迎中跟着上了楼。 脚步来到旋梯口,秦沐悄悄用余光看下去。 柳静蘅坐在轮椅里,借着程蕴青的身形挡住自己,像只初次离开森林见到广袤世界的谨慎小鹿,不敢太张扬,只探出半个脑袋观察。 秦沐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轻声问秦楚尧: “坐轮椅的那位,是女生?” 秦楚尧嫌疑又疑惑: “他男性特征不是挺明显的么。” 半晌,又若有所思道:“是有点娘娘腔。” 秦沐的手指缓缓收拢,意味不明地揣进了裤兜。 众人离开,程蕴青蹲下身子拉起柳静蘅的裤脚,仔细检查着: “怎么好端端的又往楼下滚,没受伤吧。” 柳静蘅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萎了。 陷害计划2.0,失败。 楼上,秦老爷子也不管秦沐是不是还没倒过时差,拉着人天南海北地聊。 “秦沐啊,当年你父亲带着你们一家定居国外,楚尧伤心了很久,他说比起他亲小叔,更喜欢你这个堂小叔,秦渡对他严格,你和他年龄差不多愿意带他玩,楚尧当时还偷了我们手机要订去英国的机票呢。” “我最近也是要回国谈一桩生意,大概待个几月,国内没别的亲戚,只能来打扰大伯您了。” “这孩子,哪里打扰了?” “大伯不嫌隙就好。说起来,怎么没见到秦渡哥。” “秦渡刚好去了美国,过几天就回,到时候我带大家好好聚一聚。你爸爸身体还好吧。” 秦沐一问一答,视线频频看向门外,有些心不在焉。 眼见老爷子这嘴跟漏斗似的止不住了,秦沐打断他: “这次回来,倒是在大伯家见到不少生面孔。” 老爷子乐呵呵道: “你说小柳老师吧。李叔你肯定是认识了。” 秦沐点点头。 “他叫柳静蘅,晋海大学生,近期在我家做实习管家,顺便教授我书法。” 秦沐沉吟片刻,再次确认:“是女生么。” “哈哈,小柳老师长相秀气,性格安静内敛,是有点像女生。但他可是标致的男子汉。” 秦沐低下头,沉思着。 看来对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性别,且目前为止,秦家无一人察觉。 秦沐看向自己的右手。 无意间夺人清白,身为男人,得负责到底。 * 此时,美国旧金山正值正午,笔直宽阔的金门大桥连接着旧金山市区和北部马林郡,伫立于山海间。 秦渡刚结束了商务洽谈,正由秘书开车回酒店休息。 “那个,秦代表……”秘书时不时看向后视镜,观察到秦渡严肃的面容后,语气越发小心翼翼。 秦渡抬眼看了眼后视镜,意思是有话就说。 “我是第一次来美国嘛,也是托了秦代表的福,本来不该提要求的……”秘书咽了口唾沫,“但是我妹妹一直吵着让我带礼物给她,她想拿给同学炫耀……” 秦渡垂了眼:“知道了,送我回酒店后,你也休息吧。” 秘书松了口气,又道: “代表您有什么需要买给家人的么,我一并帮您带着。” “没有。”秦渡的声音果决淡漠。 他时常出差海外,从没给家人带过一次伴手礼。 他家人想出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自己挑的礼物最合心意,他也无需插手。 秘书似乎心情很好,喋喋不休,什么要多给妹妹买点东西,家里外债多,妹妹身体又不好,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带家人出国旅游了,也不知道妹妹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走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外面的世界。 秦渡戴上耳机,似是对秘书家的家长里短毫无兴趣。 秘书看了眼后视镜,默默闭了嘴。 他跟了秦渡三年,深知秦渡性格,说好听点是有边界感,往难听了说就是冷血。 家庭和睦的秘书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出门一趟连给家人朋友挑伴手礼都不愿意。 车子在酒店前停下,适应人见人立马招呼大堂经理,带着大队人马前来迎接。 fairmont酒店位于半山腰,直面山海,视野辽阔。 侍应送来餐点红酒,秦渡似乎是累了,招呼人去忙他们的,自己脱了外套放好水,打算泡个澡休息了。 泡在温暖水中,秦渡随手拿过置物台上的卡片。 【国际宠物博览会】 一行英文大字下方,是精修过的猫猫狗狗,十分喜人。 秦渡将卡片放回去。 半晌,再次拿过卡片,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你那边两点之前能结束么。” “能!” “结束后备车,我临时要去个地方。” …… 宠物博览会场中人头济济。 秘书跟在秦渡后面,撇撇嘴: 口是心非的男人,还说你不在乎家人。 “秦代表不是不太喜欢宠物,怎么心血来潮到这儿来了。”秘书笑道。 “打发时间。”秦渡随口道。 他目光平直,对两边的动物、周边连个眼神不肯给,好似真如他所言只是为了逛街打发时间。 “不用跟着我,我一个人逛逛。”秦渡支走秘书。 秘书一走,他才停下脚步,对着一旁的棉花小猫玩具打量着。 离开摊位时,秦渡手上多了两只棉花小猫。 越往里走人越多,秦渡一搭眼,看到不远处一堆人正围着玻璃展示柜拍照,嘴里不停喊着“socute”。 秦渡转过身,避开人群往回走。 他不喜热闹,更不喜欢那些粗心的围观群众弄脏了他昂贵的高定西装。 刚走没两步,脚步顿住了。 不着痕迹的,向后倒退一步。 两步、三步—— 秦渡站在人群最后面,凭借身高优势看清了他们嘴中的“socute”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只成人手臂大小的白色小狗,两只耳朵自然垂下,呈现干净温柔的淡淡棕色。 小狗的脑袋圆的皮球似的,粗胖的四肢往那一站,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玻璃外的人群。可爱至极,不动的时候真如橱窗中精心制造的小狗玩具。 秦渡看了眼小狗的身份卡。 一只名为“penny”的赛级棉花面纱犬,在价格一栏中用粗体标明“竞拍”。 而它周围的兄弟姐妹,也都标着3-8万美元不等的价格。 秦渡眉尾一扬,他固然不缺钱,可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条狗可以卖到几万十几万人民币。 工作人员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秦渡,见他打量许久,挤过人群用英文笑问道: “先生您好,这条名为佩妮的棉花面纱犬将于一小时后进行竞拍,请问您有兴趣参加么。” 秦渡收回视线,“no”这个单词在嘴巴里滚了几圈,咽了回去。 “ye。” …… 秦渡坐在竞拍大厅里,望着手中的竞拍牌,还在试图回忆,为什么“no”一单词滚了几圈后会变成果决的肯定。 想了半天,也只依稀回忆起那时脑海中浮现的微信消息: 【我喜欢所有小动物。】 秦渡将竞拍牌随手放一边。 无聊。 竞拍主持人在万众瞩目下领着一只棉花糖玩具似的小狗闪亮登台。 小家伙乖巧懂事,往那一站,不叫不闹,黑珍珠似的大眼睛仔细观察过台下每位客人,猜测着它最后会跟谁回家过上富裕日子。 主持人讲明规则: “这是一条四个月大的赛级棉花面纱犬,是个非常黏人的妹妹,同时也是非常优秀的情感抚慰犬,起拍价为八万美元,举牌一次两万美元,可截价,最后价高者得。” 话音一落,场馆中立马有人举牌。 秦渡人虽坐在竞拍现场,但似乎并没有要将它带回家的意思,优雅翘着腿,目光从容笔直,宛如一尊雕塑。 “十二万!” “十四万!” “十六万!” 现场中,不知哪来的两位大佬已经因为一条小狗红了脸,到后面一条小狗叫到四十二万美元时,两人的目的就不单纯了。 狗不重要,面子才是大过天。 秦渡不动声色听着不断拔高的价格,私心觉得这拍卖会真是别开生面又趣味盎然,为了一条寿命至多十几年的狗,颇有倾家荡产之势。 “四……四十四万……”紧追不舍的大佬语气明显发虚,不再似开始那般决绝自信。 “四……四十六万!”另一人咬牙喊出。 秦渡翕着眼,手指轻点着膝盖。 第52章 现在,叫到三百三十五万人民币了。 大佬再次举牌,举一半,讪讪缩回了手。 人要懂进退…… 主持人环伺一圈,见场面安静下来,高举右手: “四十六万第一次!” 秦渡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竞拍台上。 那只通体雪白、耳朵呈淡淡蜜糖色的棉花糖小狗,敏锐地感受到自己即将有家了,坐不住了,站起来转了个圈,小尾巴摇啊摇,跟螺旋桨似的。 秦渡忽而敛了眉。 脑海中密密麻麻的声音传来:“我喜欢所有小动物”。 震耳欲聋,盖过了主持人报价的声音。 “四十六万第二次!”主持人再次举手。 秦渡的手指不断摩挲着膝盖,空气中好像生出无数透明的细丝,牵扯着他的视线,紧紧拽着另一端的小狗不放。 主持人最后一次举起手: “四十六万,第……” “六十万。”突兀的,安静的会场响起一道淡漠男声。 众人眉眼一展,顺势望过去。 身着深蓝色西装的亚洲男人身姿挺拔,乌发浓颜展露出特有的东方韵味,即便坐在一群西装大佬中间,依然突兀。 秦渡一张口,旁边有人忍不住了: “那可是六十万美金。” 秦渡视若无睹,放下竞拍牌,等待主持人报价。 刚才你追我赶的二人这次彻底没了声。 一条狗竞拍到四十多万美元,属实已经超出其本身价值。问题来了,面子更重要还是金钱更重要? 主持人见其他人大气不敢出,高声道: “六十万一次,六十万二次,六十万……三次!” 小锤子重重一击—— “六十万美元,成交!” …… 酒店里,秘书和佩妮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无数个问号砸下来: 秦总不是不喜欢动物?秦总不是只过去闲逛的么?这狗怎么回事?外面那群恨不得给代表下跪感谢的犬舍工作人员又是怎么回事。 四百二十万人民币? 按毛计价?童叟乱欺? 秦渡松了领带,对秘书道: “你现在去联系靠谱的国际托运,小狗安全最重要。” 秘书:“好……” 秘书一走,佩妮在房间里转了个圈,屁颠颠跑到秦渡脚边,坐下,仰头,小眼睛炯炯有神。 秦渡解着衬衫扣子,垂了眼眸望着它。 良久,他委身对小狗伸出手,小狗愉悦地吐吐舌头,抬起前爪搭上手臂,屁股左右摇摆。 秦渡轻笑一声。 忽而,身形一顿,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秦渡收回手,直起身子,背对着小狗,冷漠。 佩妮:汪? * 翌日一早,秦家大宅安静祥和。 李叔把柳静蘅喊醒,道: “你们学校发来了通知,说实习期已过半,要求各实习单位针对学生近期实习情况做个简单评价提交。给你写评价的是老爷,我说了也不算,所以你这些日子勤快点,给老爷留个好印象。” 说完,又详细给柳静蘅吩咐了今日的工作流程。 柳静蘅点点头,人刚醒,还懵着,随手从抽屉里翻出洗脸巾去了公共卫生间。 洗脸巾往盥洗台上一放,又想起来没拿洗面奶,慢悠悠滑着轮椅原路返回。 刚一出门,迎面压下一道高大黑影。 他缓缓抬头,迟滞片刻后,眼底涌上几分惧意。 怎么一大早看到反派的脸,很影响心情。 柳静蘅小声道了句“秦先生早安”,滑着轮椅急匆匆离开。 秦沐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见他走一半轮椅还卡了门脚上,忍不住抬手遮住了浅笑的唇角。 真可爱。 进了盥洗室,刚打开水龙头,目光瞥见了盥洗台上的纸包。 身子缓缓僵住了。 是卫生巾。 秦沐沉思良久,拿过卫生巾揣兜里。 洗漱完出门,看到柳静蘅躲在楼梯拐角,监视.jpg 秦沐直了直身子,阔步走到柳静蘅跟前,掏出卫生巾递给他: “你的?”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迷迷糊糊误把卫生巾当成了洗脸巾,这卫生巾还是上次去给秦总送东西时买来用作道具的,花十几块买的呢,一直没舍得丢。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尽量不触碰到反派的手指: “谢谢……” 秦沐笑笑,眉眼弯弯似月牙: “不客气,下次注意点。” 柳静蘅:? 注意什么。 洗漱过,柳静蘅按照李叔的要求开启了今日管家第一课——伺候秦家人享用早餐。 秦家的早餐也丰富得如同国宴,且对食材要求极高。 鸡蛋要是刚下的,时蔬要是刚摘的,红肠的猪肉原材料,要求年龄是不超过四个月的黑猪前腿肉。 老爷子吃了没几天饱饭,倒是讲究起来了。 柳静蘅依次将餐盘送至每人面前,秦楚尧颇为谨慎的仔细观察一番,以银针试毒。 程蕴青不同他们一起吃,天还没亮就去了医院。 早餐吃得七七八八,保姆们端来一只银质雕花果盆,倒入天然山泉水,随后呈上水果托盘给柳静蘅,示意他把每个水果清洗干净后现切好摆盘。 柳静蘅不懂,这样会更好吃么。 他拣了一只一早空运过来的丰水梨,外观上看不出和普通梨有什么区别,价格倒是云泥之别。 老爷子道:“小柳老师,先给秦沐准备吧,他好久没回国了,给他尝尝家乡的味道。” 柳静蘅举着梨慢悠悠来到秦沐身边,刚要将那梨子下水—— 一只大手忽然放下刀叉,在他手指入水的前一秒托住了梨子。 “我自己来就好。”秦沐温和笑道。 “小叔你别惯着他,他来我们家做事的又不是来养老的。”饭都堵不住秦楚尧的嘴。 秦沐笑笑,坚持拿过梨子,意味不明地说道: “等过了这段特殊时期,我会好好使唤你的。” 柳静蘅:? 什么特殊时期? 早餐结束,柳静蘅又按照李叔的指示去庭院里监视园丁干活。 李叔倒也不是真想使唤他,只是觉得天气不错,让柳静蘅去植物密集的地方吸吸天然森林氧气。 柳静蘅滑着轮椅穿梭于庭院中,竹树交叠、亭台轩敞,朱红色栏杆围着圆形池水,黑色的鱼影在水底石头上出现又消失。 柳静蘅深吸一口气。五月份温暖的风拂过脸颊,吹开了树梢各色的繁华。 心情很好。 生命的伟大在于它总是会接连不断送来惊喜。 柳静蘅长长松了口气。 可惜这样的良辰美景,像急促的海潮,翻跃过短暂的生命后,最终埋没于深海。 希望自己离开后,墓碑前也能开满这样暖色的花海。 但是,会有人记得在他离世几年后为他立一座碑么。 柳静蘅胡思乱想着,随手摘了把枝头上的红色小浆果,轻轻一揉,浆果爆开,鲜红的汁液溅上衣摆,成了一朵朵鲜艳的血点。 柳静蘅将手往衣服上擦拭着,李叔让他过来干嘛来着? 忘了。 他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点开游戏去骚扰一下大佬。 大佬一向很忙,这个时候竟然在线。 【你好。】柳静蘅发去消息,【好久没见你上线了,最近很忙?】 大佬半天才回了消息: 【嗯,国外出差,这边晚上十点,马上就睡。】 柳静蘅:【辛苦了。】 他怔怔盯着手机许久,所有对话在一句“辛苦”后戛然而止。 大佬看样子是累了不想回了。 柳静蘅本想发一句“等你回国我们一起打游戏”,刚点开大佬账号,那边弹来一句话: 【我下午去了国际宠物博览会,要看照片么。】 【要】【要看!】为了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特意加上叹号。 “叮——”微信立马弹出消息。 柳静蘅乐呵呵点开,手脚也比从前利索了些。 接踵而至的是各种可爱的小动物,鹦鹉、卡皮巴拉、蓝白英短等等,还有几张棉花糖一样的小狗照片。 柳静蘅虽不认识英文,但也看得明白标签上的价格。 好贵…… 【好可爱。】他道,【喜欢。】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可可爱爱的小动物周边,柳静蘅很喜欢那个卡皮巴拉的草帽,反复看了好久。 【谢谢你。】柳静蘅轻轻松了口气。 【谢什么。】大佬道。 【你还记得我喜欢小动物。】 【客气。】大佬的语气一如既往淡淡冷冷。 【既然如此,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柳静蘅道。 手机那头的秦渡微微蹙眉。所以这两者间因果关系的逻辑在哪。 第53章 【你说。】 柳静蘅:【等我死后第三年,能不能帮我立一座墓碑。】 大佬:【你什么时候死。】 柳静蘅:【不知道,可能很快,也可能得等两天。】 大佬:【立给谁看。】 没朋友没家人,老老实实在土里躺着不就好了。 柳静蘅笑笑: 【我变成鬼魂后会回去看的,如果有可能,再帮我栽一些花好不好,最好是蔷薇,粉色的。】 大佬:【世上哪来的鬼。】 柳静蘅:【有的。】 虽然没见过,但穿书这种事就已经算得上玄学。 大佬坚持道:【没见过。】 柳静蘅:【真有的。】 大佬:【既然这样,你做鬼后自己想办法。】 柳静蘅:…… 【好吧,没有就没有……】 大佬:【睡了。】 留下俩字之后,大佬的头像马上灰了。 柳静蘅抱着手机,怅然若失。 如果他和别人说世界上有鬼,秦楚尧会说“有病”;程蕴青也会说“要相信科学”,只有大佬会为了这种无聊小时和他争论不休。 柳静蘅摩挲着屏幕上大佬的头像。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说起来,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如果在任务完成回穿之前,能见大佬一面就好了。 “沙沙——” 不远处,鞋底踏过落叶,于日往菲薇中更显宁静。 柳静蘅还沉浸在思绪中,深深低着头。 “沙沙——” 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他眼前。 柳静蘅缓缓抬眼。 逆光在来人脸际形成一圈柔和光晕。 “怎么在这里偷懒。”秦沐的声音如正午的微风,轻清缥缈。 柳静蘅心头一跳,下意识环伺周围。 坏了,不知不觉走到庭院深处,不见李叔不见园丁。 他的视线悄悄落在秦沐手上,那只曾经亲手拔掉母亲氧气罩的恶魔の手安静揣在裤兜里,如一只随时可能兽性大发的野兽,阴暗地蛰伏着。 柳静蘅拖动轮椅往后退了退,卡住了石头,动不了了。 秦沐见他眉头微蹙,眼底透出几分紧张,刚要解释,又望见他衣摆上的点点血红。 柳静蘅也注意他对自己审视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块肥瘦均匀的五花肉。 他赶紧丢了手中捏爆的红色浆果,不聪明的小脑瓜转起来,回忆着原文中的绿茶语录,妄图逃过一劫。 记得原主和反派有过几面之缘,甚至撞破反派偷换重要文件的诡计,差点死于他手。 原主咋说的来着: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看到您这一招,不禁为您竖起大拇指。您才是秦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楚尧还是太年轻了,给他点历练也好。” 不能假装自己没看见,只会死得更快,倒不如假意投诚,为自己争取逃亡时间。 柳静蘅咽了口唾沫,低着头不敢看秦沐的脸。 生了锈的舌头打着卷道: “抱……抱……” “歉”字就像有毒一样,怎么也喊不出来。 心跳如雷,柳静蘅脑袋也开始嗡嗡作响。 秦沐鼻间轻轻松了口气。 他慢条斯理解开衬衣纽扣,脱下衣服后只剩一件白色工装背心。 拎着衬衫的手朝着柳静蘅一步步紧逼而来。 柳静蘅看也不敢看他,整个身体几乎缩成一团。 管不管用的,起码让他说完台词再动手…… 虽说早晚一死,但死都死了,不能让他安稳地走么。 “啪。”轻细的一声,挟带着小苍兰香的衬衫盖住他的大腿,两只袖子被拉到后面,打了个结,挡住了衣摆上的斑驳红点。 下一秒,一只大手拦腰穿过后背,另一只手托着腿弯,一个向上发力。 柳静蘅霎时一阵头晕目眩,强烈的失重感致使他不由自主抓住秦沐的肩膀,紧紧揽着。 秦沐轻笑一声: “好,抱~” 尾音愉悦上扬,轻缓婉转。 “你真的很会撒娇。” 柳静蘅,瑟瑟发抖.jpg 没有鸭。 “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外传。所以,为了帮你守住秘密,只能冒犯了。”秦沐笑道。 柳静蘅:? 我什么秘密。 满脸问号的被秦沐抱回了屋,李叔一见此情此景,眼珠子差点蹦出来。 这个秦沐很危险啊!搞这一出,我们秦总咋办! 还有这个不成气候的小静静,你倒是学会说一声“不”啊! 李叔恨铁不成钢。 “秦、秦少爷,我来吧。”李叔笑得褶子横七竖八挤一起,“咱家静静看着瘦,其实不轻的,可千万别累着您。” 秦沐微微侧首,打量着李叔年老细弱的小身板,淡淡道: “不重,像羽毛。” 李叔:擦,我怎么没觉得。 秦沐冲李叔礼貌地点点头,抱着瑟瑟发抖的柳静蘅回了房间。 把人往床上一放,随手从床头拿过一盏瓷盅: “刚才来你房间找你,给你煮了点红枣桂圆甜汤,喝了吧?” 柳静蘅整个人缩成一团: “找我做什么……” 秦沐打开盅盖,红枣的甜香味儿霎时间弥散开。 “给你送汤。” 柳静蘅挠挠脸颊。哦,只是送汤。 等等,该不会下毒了。 他上下打量着秦沐,忽然指指他脖子上的项链,问: “这是什么做的。” 秦沐看了眼:“铂金。” 他又指指秦沐的腕表:“这个呢。” “精钢、钻石。” 柳静蘅沉默了。 秦沐脱下腕表递过去:“喜欢?送你。或者这款表有女士款,你再等两天?” 柳静蘅:? 为什么要送我?为什么是女士款? 找不到银材质试毒,柳静蘅端起瓷盅推过去: “你喝一口我看看。” 秦沐清越的眉尾缓缓扬起,唇角挂着似笑非笑。 良久,他忍不住笑出声: “你怀疑我下毒害你。” 柳静蘅没说话,警惕.jpg 秦沐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瓷盅喝了口,道: “没毒,放心了?” 柳静蘅犹疑着接过瓷盅,看看,闻闻,舌尖浅尝一下。 好甜。 咕嘟咕嘟—— 看着他一滴不剩,秦沐从他腰间解下自己的衬衫穿上,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暖宝宝: “这个,贴上暖暖肚子。” 柳静蘅:? 不懂,但会照做。 此时,李叔正躲在门外阴恻恻地盯ing。 见秦沐动身离开,他一个华美舞步跳进秦老爷子书房里。 “老爷~~~!”李叔一跺脚,声音婉转、委屈。 老爷子一口红茶喷出来,眼底涌上惧意: “你……别这样,我害怕。” 李叔凑过去,忙给老爷子捶腿揉肩,试探着问: “就是您的侄儿秦沐少爷,他是不是有个外号叫情场浪子。” 老爷子“啧”了声: “情场浪子?情场篮子还差不多。” “哦?此话怎讲。” “你别看他长了张纨绔子弟的脸,实则比小学生还纯情。”老爷子想得发笑,“他高中时还没出国,有天从学校回来,一脸严肃说要和班里某个女生结婚。” 李叔震惊:“这不是情场篮子,这是情场野狼。” “后来一打听我们才知道,他参加学校的交谊舞,和班上女生牵着手跳了舞,觉得这就叫染指,理应对人负责,死活要和人结婚。” 李叔:“……后来呢。” “后来那女孩结了婚,他才消停。” 李叔:“不是,这年头还有这么纯情的人?简直可以列入濒危物种了。” 半晌,李叔砸吧砸吧嘴:“那不对啊,这么听着应该是个比钢板还直的直男才对。”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 “你工作做完了么,在这闲聊,也是会找个人聊。” 李叔赶紧灰溜溜地跑了。 半道,老手一握,下定决心:不行,我们静静的幸福,我们秦总的后半生,由我守护! * 秦渡不在的日子,李叔开启了特务模式。 但凡见到柳静蘅和秦沐有要单独相处的苗头,就赶紧躲在暗处偷听,还要拿小本本记下来他们的重点谈话。 他边听边记,嘟哝着: “秦少爷问静静有没有护照,静静说没有。秦少爷说他还会在国内待一段时间,如果静静信得过,可以帮他办理护照和签证。” “秦少爷又问静静有没有去过英国,静静说没有,秦少爷说曼彻斯特美的像是电影中的场景,还问他看没看过哈利波特,说阿兹卡班的囚徒就是在温德米尔湖拍的。” 李叔“啧”了声。看不出,秦少爷话还真不少。 第54章 李叔继续写: “秦少爷又问静静,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曼彻斯特,他们还可以一起去利物浦看世界上最长的运河……” 笔尖停住。 坏辽! 秦少爷这是暗戳戳打主意要把静静拐去英国! 李叔急得一个箭步冲下楼,在大厅里晃了半天,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李叔离开,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秦沐:“太可惜了,你身体不好,不然我还能带你去英国玩玩,看看外面的世界。” 柳静蘅对于旅游确实没什么兴趣: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 “没关系,其实我也有过打算回国,比起国外生活,我还是更喜欢国内的闲适安逸。”秦沐轻轻抓着柳静蘅的衣角,漫不经心摩挲着,“最晚到你大学毕业,如果你想继续深造,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不错的老师。” 柳静蘅的cpu完全转不动了,像个宕机的电脑,尝试重启。 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第33章 秦沐见柳静蘅已经双目放空,试探着问: “很无聊么。” 柳静蘅:“对。” 是说秦沐喋喋不休的英国之行,他听着很无聊。 “那么,要和我一起出去兜兜风么。”秦沐问,“刚好我也很久没看看国内的风景。” 柳静蘅:“行。” 此时大脑还在宕机,完全没听清秦沐到底说了什么。 “我去准备,在这等我。”秦沐松开了他全程抓着的柳静蘅的衣角,起身。 此时,李叔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绕着大厅转了一圈又一圈。 电话突然响起,李叔火急火燎摸出手机,一看,顿时双眼圆睁,眼底放飞希望的和平鸽。 “秦总——!”就跟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李叔眼角有泪划过。 对面秦渡:“……” “秦总,您回来了么。” “嗯,到了机场。” “您快回来吧,您不在家都要被偷了,刚才我还听到秦沐少爷说要把静静拐去英国!静静要改名为静蘅史密斯了!” 电话那头突兀地沉默了。 李叔夸张的惨叫声隔着手机传到了司机耳中,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 后座的秦渡举着手机,视线穿过车窗落在车水马龙间,还是那样闲适从容的模样。 如果,握着手机的手指没有一点点收紧的话。 “柳静蘅想去哪是他的自由,和我有关系么。”冷冷扔下这句话,秦渡挂了电话。 世界陷入夕阳黄昏的静谧中,所有按下的鸣笛融化进无限的真空环境中。 秦渡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航空箱。 里面趴着价值四百多万的小狗,一路长途跋涉,现在有点蔫蔫的,低头耷拉眼,不吃不喝。 车子一路疾驰,穿过跨海大桥。 “停车。”突然,秦渡冷声道。 司机“啊”了声,赶紧松了松油门,不知所措。 “我临时要去个地方,你先打车回去。”秦渡道。 “您去哪?送您过去是我的职责。”司机道。 “做见不得人的事,你也要跟着?”秦渡抬眼,眼底簇雪堆霜。 司机赶紧在路边停了车,给秦渡让出驾驶位。 秦渡关了车门,挂挡,压下转向灯,油门踩下去,一个转弯,重新踏上来时路。 扔在副驾驶的手机屏幕闪烁不停,显示“李叔”二字。 并伴随一条加急信件: 【秦总,秦少爷已经带着静静出门了,我听他们说机场什么的,看来是真要跑了!】 姿形流畅的银蓝色阿斯顿马丁如一道寒光,极速从跨海大桥穿过。 后视镜映照出秦渡淡漠的眉眼,毫无情绪,只有压着油门的皮鞋不断下沉。 李叔再次发来消息: 【秦总,我看到了,秦少爷的车牌号是五个六,一辆黑色的purosangue。】 秦渡扫了眼短信,脚尖一压,仪表盘上的指针又往上跳了跳。 此时,柳静蘅如死尸一般靠在副驾驶上,眼中是急速而过的高楼大厦。 早知道不说行了。 “还有半小时左右,赶得及。”秦沐开着车,抽空看了看柳静蘅,“晋海机场前的潮海大桥可以看到全市区最美的夕阳,小时候心情不好,我就会让司机载我去那边散心。” “那边有一家牛肚面很好吃,虽然是苍蝇馆子,但似乎绝味都藏在这种地方。” 柳静蘅:…… 他猜测着反派到底会如何迫害他。 是把他扔高速上让车轧死他,还是丢苍蝇馆子里请老板毒死他。 他甚至想象到秦沐把他塞飞机里,温柔的同他挥手道别。 然后等飞机起飞,按下按钮,飞机顿时在空中炸开绚烂烟花。 哎…… 罢了,早死晚死没区别。 只希望等他撒手人寰后,李叔能善待他的小猫方块。 车子下了大桥,朝左边小路而去。 “嗯?”旁边的秦沐看了眼后视镜,发出疑惑一声。 镜子中,一辆银蓝色的车子紧追着他们不放,越来越近。 他开大灯闪了两下,示意后车离远一点。 后车大灯也闪了两下,似乎是在回答“好的”。 “轰——” 倏然,极富力量感的引擎声响起。 “嘭!” 一声巨响,柳静蘅和秦沐两个人体验了一把超强推背感,被安全带扯着拉回来,后背重重撞在座椅上。 巨大推力来袭,狠狠顶着车子顶出去十几米,路面留下两串轮胎花纹。 “你没事吧。”车子迫停,秦沐皱着眉,赶紧来检查柳静蘅的情况。 柳静蘅摇摇头。 他倒是没事,只是突如其来的撞车,导致他心跳直奔一百八。 秦沐松了口气,解开安全带道: “你在车上等着,我去看看情况。” 下了车,秦沐径直走向后车,紧蹙的眉头代表他现在很、生、气。 后车安全杠歪了,大灯也碎了半拉。 “你。”他嘴巴里刚跳出一个字,戛然而止。 秦沐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眉眼忽地舒展开。 玻璃窗里,矜贵的男人稳坐其中,淡漠的面容下是高高扬起的下颌,森寒的眼底尽是盛气凌人的疏离,没有一点追尾别人车的紧张不安。 “秦渡哥?”秦沐试探着问。 几年不见,只觉得像,不能确定。 银蓝色的车门打开,西装革履的男人委身下车。 他绕过秦沐径直走向车旁,抬手敲了敲车玻璃,对车内的柳静蘅低低道: “下车。” 柳静蘅见撞车的是秦总,松了口气。 熟人撞车都好说,至少他能赶上回去看方块拉晚间屎了。 柳静蘅推开车门,脚尖动了动,又缩回去。 残疾人自己可下不了车。 秦渡单手扶着车门,冷笑: “看来你是真打定主意要改名静蘅史密斯了。” 柳静蘅:? why? 见二人认识,秦沐更加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打小害怕的秦渡哥。 不仅是秦楚尧,他也不敢和秦渡说话,即便秦渡从来没骂过他们也没打过他们,可他身上天生自带“生人勿近”的疏远,和他聊天,句句无回应,总是让人很尴尬。 “下车。”见柳静蘅不动,秦渡再次通知。 柳静蘅伸出双手:“你不能抱我下车么?我腿不好。” 秦渡不由分说,委身将柳静蘅打横抱出来,一把塞进自己车子里,关门。 然后掏出手机对着事故现场拍照,扔给秦沐: “修理费我出。” 说完,上了车。 整个过程,他的目光没在秦沐身上停留过半秒。 阿斯顿马丁向后倒了倒车,随即压下转向灯进入快车道,一脚油门,只留一团尾气。 留下秦沐紧蹙着眉头: “疯子。” 车上。 柳静蘅扶着胸口,唇色发绀。 他颤巍巍摸出心脏病快速药压在舌底,闭着眼等待心率恢复。 秦渡瞥了他一眼:“吃的什么。” 柳静蘅虚弱道:“维生素……” 不对,是心脏病药,因为这两样都吃常吃药,一紧张说错了。 重来。 “心……” “你配么。”冷冷一声打断他。 柳静蘅:“配。” 吃个药还有什么配不配的,我不吃,总不能留着给你改善伙食吧。 秦渡翕了翕眼,一脚油门,超了旁车。 “你还挺自信,出国嫁入豪门的美梦都做上了。”秦渡的手紧紧扣着方向盘,指节泛起一抹苍青色。 柳静蘅反应了半天,才明白那句“你配么”指的是秦沐。 “不配。”他改了口。 谁把他和超级大反派拉郎配他和谁急。 第55章 反派配反派,炮灰配下线,这才是真理。 秦渡余光睨他一眼,冷哧。 “呜呜呜……”车里,奶声奶气的小声儿带着委屈响起。 柳静蘅沉默半晌,主动解释: “不是我,我没撒娇。” 秦渡没答他,柳静蘅那迟钝的大脑终于想起来环伺着寻找声音来源。 视线落到后座,牛油果绿色的航空箱内,一团白色的棉花团子动了动,一只湿漉漉的小鼻子从栏杆里探出来。 柳静蘅呆滞。 “小狗?”他问。 秦渡还是不理他。 倒是小狗听到声音,呜呜唧唧叫得更急了,小鼻子一个劲往外顶。 “是小狗。”柳静蘅的嘴角缓缓上扬,伸长手臂去摸小狗的鼻子。 “给静静的?”柳静蘅又问。 秦渡轻嗤一声:“自作多情。” 柳静蘅坚定点头:“是给静静的。” 他探过身子从后座抱过航空箱打开。一只白色棉花团子小心翼翼探出脑袋,乌黑的豆豆眼仿佛含着泪,“嗯唔嗯唔”地叫,委屈极了。 “真可爱,从哪弄的。”柳静蘅大喜,他现在猫狗双全,人生圆满。 “捡的。”秦渡目视前方,低声道。 “秦总。”柳静蘅抱紧小狗,“你真会捡,这种小狗好像十几万呢。” 秦渡清了清嗓子。 原来他知道。 “这么贵的小狗,是不是走丢了,我们要找失主么。”柳静蘅嘴上说着,双手诚实地抱紧了小狗,一副谁跟他抢他就跟谁拼命的架势。 “不用。”秦渡冷冷道,“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柳静蘅沉默须臾,眉间严肃地蹙起。 秦渡从后视镜看他一眼,猜到了,这种自诩正直的绿茶肯定要来一句“你这样是不对的”。 但柳静蘅: “是我的。” 严肃纠正。 秦渡:。 “你都要去英国了,把它留下当我的宠物。”秦渡道。 “我为什么要去英国……”柳静蘅真的很费解。 “我再晚点你现在都吃上飞机餐了。”秦渡确定他在装傻。 “秦少爷说,带我去机场看日落。”柳静蘅抱紧小狗,像是生怕叫人抢了去,“不去英国。小狗,我的。” 小棉花糖也适时地展开粗短的小手紧紧抱着柳静蘅的胳膊。 它喜欢这个人,人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吸气,重重吐出。 是啊,连签证和护照都没有的人,是打算沿着大西洋游到英国么。 秦渡望了眼凹进去的车头。 三百五加四百二。好了,这条狗现在价值七百七十万了。 “谢谢你秦总,总是捡小动物给我。”柳静蘅双手抱着小狗高高举起,把脸埋进它胸前吸了吸。 微臭,但可爱。 秦渡不发一言,似是在专心开车。 “秦总。”柳静蘅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秦渡睨他一眼:“说。” “除了狗猫,我还喜欢鹦鹉、卡皮巴拉、水獭、长颈鹿,下次能不能试试捡……” “不许再说了。”秦渡打断他。 柳静蘅不说了,专心欣赏他的小狗。 他是个容易知足的人,有小猫小狗就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夫复何求。 柳静蘅又问:“秦总,你刚才为什么要撞秦少爷的车。” “你的问题太多了。”秦渡望着前方,语气淡淡,倒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拢紧了。 柳静蘅闭紧了嘴巴,揉着小狗的脸颊,打量着,看这车还有哪里撞坏。 倏然,车钥匙上一晃一晃的小玩意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只藤编小猫,还是橘色,和家里的方块一模一样。 柳静蘅歪过头。 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 一到家,焦急候在门口的李叔见伟大的秦总把静静逮了回来,不禁老泪纵横。 “静静,以后可不许乱跑了。”李叔接过人,检查他的手脚,看有没有受伤。 柳静蘅:“行。” 李叔又望见柳静蘅怀中的小狗,眼眸亮了: “哎呀,好可爱的小狗,从哪弄的。” “秦总捡给我的。” 李叔眯了眯眼: 不信,这狗他知道,陈家太太也有一条,据说花了三十多万买的。 “秦总待你多好。”李叔悄悄看了眼秦渡,见他在和保姆说事,压低声音道,“你都不知道,楚尧少爷小时候捡了只小狗回来,央求秦总想养,秦总只用一句话让少爷哭了一个周。” “什么。” 李叔嘿嘿一笑,板起脸,学着秦渡的模样: “狗和你,只能留一个。” 柳静蘅打了个寒颤。 “但放你身上。”李叔用力收拢了五指,“我全都要~” 柳静蘅:? 秦家的人,都很奇怪。 晚餐时间,处理好车子维修问题的秦沐披星戴月赶回了家。 老爷子见人忙放了筷子,招呼着: “秦沐,听说你哥在路上和你追尾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车子也送修了,您别担心。”秦沐环伺一圈,“秦渡哥呢。” “他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上楼了。” 秦沐又看了一圈,除了秦渡,也没寻到柳静蘅的身影。 嘴巴张了张,“柳”字又生生咽了回去。 “我在外面吃过了,也先上去休息了。”他对着老爷子微微鞠躬,阔步上了楼。 有个他思考了一路的问题: 秦渡为什么要撞他的车子,又为什么直接把柳静蘅带走了。 楼上。 柳静蘅刚把小狗从航空箱里抱出来,秦渡似是路过他的房间,随手丢了个包裹进来: “也是捡的,看着是宠物用品,你处理好。” 柳静蘅捡起包裹,打开。 眼眸亮了亮。秦总可真会捡,连宠物用品都是崭新的。 佩妮一落地,见到在阳台上打盹的方块,激动得不得了,颠颠跑过去,对着方块摇尾巴。 方块很嫌弃它,灵活一跃跳上柜顶,舔爪爪ing。 柳静蘅将包裹里的宠物用品一股脑拿出来,包裹角落里掉出一个黑白色的小玩意儿。 他捡起一瞧,是一只藤编奶牛猫小挂坠。 柳静蘅轻轻摩挲着挂坠,微微粗糙的质感在指尖滚过一圈。 眼熟,是说这种藤编制品,非常眼熟。 柳静蘅坐着想,躺着想,抱着小狗想,很快便沉浸在给小狗扎小辫子的快乐中。 至于思考的事,就交给上帝。 房门忽然响了声。 柳静蘅抬头,对上门口程蕴青淡淡的笑脸。 “怎么有了小狗也不介绍给我。”程蕴青走过来,对着佩妮伸出手。 佩妮嗅了嗅他的手指,原本欢快摇着的小尾巴安静了下来。 它往后缩了缩身子,观察.jpg “它叫佩妮。”柳静蘅道。 程蕴青笑笑:“佩妮你好。” “是秦总捡来送我的。”柳静蘅补充道。 程蕴青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上次是猫,这次是狗,姓秦的下次该不会要把自己当礼物送给他。 程蕴青勉强控制着嘴角,以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对了,来找你是想告诉你。”程蕴青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你要的孕检报告,我今天去了产科,刚好有在那边实习的同学写废了一张。” 柳静蘅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虽没念过什么书,可也懂这件事可大可小。 身位炮灰继承人,断送男主的前途当然是计划一环,可真要论,他并没有多反感男主受,相反,还为他的人格魅力感到一丝喜欢。 站在自己的角度,真要断送男主前途,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见他迟迟不接,程蕴青将报告单塞他手里: “你字写得好,擅于模仿,到时候你自己模仿医生笔迹写上你同学的名字,就能以假乱真。” 柳静蘅捏紧了报告单,良久,他像是用全国人民的名义许下誓言那般坚定: “打死你我也不会把你供出去。” 半晌,忙改口:“打死我。” 如果事情败露,就一口咬定是自己趁医生不注意偷来的。 程蕴青笑笑,直起腰,眼底透着几分打工人的疲倦: “相信你。我先回去洗澡休息,你也早点睡。” 柳静蘅望着程蕴青离去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缓缓举起报告单反复打量。 只要被秦家人“无意间”看到这份报告单,他就能和秦楚尧顺理成章订婚,剧情到这,炮灰也差不多要下线,他也能安详地去了。 至于佩妮和方块…… 虽然舍不得它们,但李叔那善良的性子,会替他好好照顾这两只失孤小朋友吧…… 第56章 对了。 柳静蘅摸过手机,点进游戏。 破天荒的,大佬竟然在线。 柳静蘅自作多情地想了下:大佬该不会在等着和我组队。 毕竟除了他,没见大佬再和谁组队过。 【你好。】标准的柳式问候语。 大佬:【嗯。】 柳静蘅:【我之前拜托你的事,你考虑清楚了么。】 大佬:【?】 柳静蘅心道大佬怎么比他还没记性。 于是道:【拜托你在我死后第三年为我立碑的事,碑文的话,我们可以见一面详谈么。】 立碑是假,见面是真。 临走前,总是想着能见一见大佬就好了。 等他去了阴曹地府,不知道牛马愿不愿意带他一起打游戏。 大佬:【没时间。】 柳静蘅确定:【你有时间,你最近在线很频繁。】 手机外的秦渡:“……” 人不怎么聪明,观察力倒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柳静蘅:【你是晋海人么,方便的话我们明天见一面可以么。】 秦渡对着近乎纠缠的文字看了许久,手指尖停在屏幕上方,落下又翘起。 拒绝柳静蘅的借口有一万种,可他的答复,偏偏是第一万零一种。 柳静蘅望着大佬发来的“好”字,内心小小雀跃一番。 当晚,秦渡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脑海里跳出一句话: 答应柳静蘅见面的第一万零一个理由是什么。 因为那段不带情绪的文字背后,那纠缠的语气变成了哀求。 秦渡缓缓翕了眼。 几分钟后,再次睁开眼。 不是,是他倒要看看,柳静蘅所谓的“讨论碑文”到底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 翌日一早,柳静蘅头一次没用闹钟叫,跟条僵尸似的缓缓坐起来。 他换好衣服,从床头抱过方块,一脸严肃道: “不是我偏心,是猫不能带出去遛,所以今天,你看家。” 随后他招来佩妮,给它挑了款桔色的背心式牵引绳,胸前嵌一朵白色立体小布花。 又在抽屉里翻了半天,眼见着快迟到,才终于为佩妮选定了一款紫色的山茶花发卡。 出门时是坐着轮椅的,躲开众人视线后,将轮椅藏到后花园,沿着小路出了门。 柳静蘅牵着佩妮,双脚发虚。 成日与轮椅为伴,他都快忘了怎么走路。 此时,人满为患的游乐场门口。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极浅的蓝色衬衫,领口开了俩扣,五月中旬的风吹开了总是一丝不苟的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精健小臂。衣服下摆扎进米色的长裤中,姿态闲适松弛。 路过的人好奇向上打量,幻想着完美身躯上方同样完美的面容。 可恶,看不见,被棒球帽和口罩遮挡得严严实实。 秦渡无视众人打量的目光,抬手看了眼时间。 果然连约会都是经典的柳静蘅式计时方法,能迟到,绝不卡点。 秦渡身形一顿。 约会? “叔叔,请问您要买花么?” 思忖的间隙,身边跑来一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后跟着一坐着轮椅的中年妇女,身边摆了几只大竹筐,被娇嫩的鲜花覆盖。 秦渡收回视线,冷冷道:“不了,谢谢。” “叔叔。”小女孩转到他面前,一副教育的口吻,“你不知道么,钱在哪爱在哪,这年头耐心等待迟到的女友已经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稀罕事了。” 秦渡微微蹙起眉。 这孩子说什么呢。 小女孩捧起一束白玫瑰,眼睛滴流圆: “叔叔,你就买一束吧,白玫瑰贵是贵了点,但清雅不张扬,非常适合你这种还没把人追到手的愣头青。” 秦渡低下头。 小女孩眼前压下一道冷冽的阴影。 “你说什么。”森寒的声音响起。 小女孩似乎吃准了秦渡不敢打她,小手捧着玫瑰举得更高了: “叔叔,追女生要用点脑子,制造意料之外的小浪漫,才能事半功倍。” “我没有在追女生。”秦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小屁孩解释。 小女孩踮起脚,玫瑰花束怼到秦渡胸前: “叔叔,男生也值得被温柔对待。” 秦渡缓缓翕了眼。 小女孩这种纠缠意味的强行招徕,倒让他想到了一个同样厚脸皮的人。 良久,秦渡睁开眼: “多少钱。” 小女孩伸出一根小手指。 “一百?”秦渡摸出钱夹。 女孩点点头:“嗯,一百一朵。” 秦渡掏钱的手顿住,视线缓缓落在白玫瑰花束间,试图研究出这花瓣是金子做的还是叶子是金子做的。 还没研究出其中奥妙,余光中,人群里冒出一道清白色的身影,牵着一只小棉花糖慢悠悠朝这边走来。 秦渡鼻间轻叹一声,也来不及数了,随后直接拿过女孩手上的收款码。 “嘀——支付宝到账,九千九百元整。” “谢谢叔叔。”小女孩乐呵呵地冲他挥手,“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秦渡瞥了小孩一眼,收起手机。 柳静蘅牵着佩妮慢慢地走,游乐场人很多,他的单核处理器无法从中获取有用信息。 脑袋像个老旧的监控摄像头,慢悠悠转着。 看不出哪个像大佬,停下来思考一下。大佬的信息向来字少且直击重点,言语间尽是成熟稳重,应该年纪不小。 柳静蘅抬头环伺一圈,锁定目标,牵着小狗走到一男子面前: “你好。爱你不跪的模样。” 坐长椅上晒太阳的大爷:? 柳静蘅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 “爱你不跪的模样。” 这是他昨晚和大佬约定的接头暗号,下一句是“爱你对峙的绝望”。 虽然大佬当时是说:【要对自己对,找不到我你直接回家好了。】 大爷嘬了嘬牙花子: 这个社会彻底烂透了,连八十岁大爷都不放过了。 柳静蘅再次张开嘴: “爱你……” “啪!”手腕忽然被人扣住,一道巨大力量来袭,一人一狗被拽得一个踉跄。 “汪汪!”佩妮忽然愉悦地叫了声,抬起前爪抱住来人的小腿,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柳静蘅缓缓抬眼,对上一双,落于帽檐阴影下的漆黑眼眸。 那人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只能看到一双深邃眼眸,难以通过碎片化的五官信息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 “爱……你对峙的绝望。”口罩下,发出模糊不清的一声。 “大佬好。”柳静蘅对上暗号,认真鞠了一躬。 秦渡翕了翕眼,将大束白玫瑰塞过去:“拿着。” 柳静蘅愕然:“给我的?” 秦渡:“不要算了。” “谢谢。”柳静蘅接过花束,九十九朵玫瑰沉甸甸的,把人都压得矮了一截。 秦渡看他手忙脚乱,又要照顾狗,又要照顾玫瑰,索性从他手里夺回花束,用手肘夹着,手揣进裤兜。 柳静蘅呆住: “不、不给我了么……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花。” 秦渡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努力让柳静蘅听不出他原音: “帮你拿着,别累着你。” 说完,转身就走。 柳静蘅跟在后面慢慢踱步,悄悄抬头打量大佬的背影。 修长,挺拔,如旷野的青松,隐约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傲然之态。 浅蓝色的衬衫清新柔和,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淡。 “嘭咚。” 大佬突然的停步,导致柳静蘅一头撞上他的后背。 “去哪。”大佬背对着他,声音淡淡。 柳静蘅环伺一圈,直言道:“不知道。” 短暂的人生中,他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利,永远都是随着他人的要求做出行动。 这样说着,视线却落在旋转木马上停了许久。末了,虚虚收回目光。 “你决定吧。”他道。 小时候,福利院组织儿童节的游乐园之行,他是唯一一个被院长爸爸抱着坐下下面的孩子,艳羡地望着在小马上欢笑打闹的同学,因为院长爸爸说,即使旋转木马的运行轨迹很温柔,但他脆弱的小心脏不保证能完全承受。 一句“为了你的安全”,他成了那场游乐园之行的局外人。 秦渡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头微微蹙了下。 很幼稚,很无趣。 “再问你一遍,去哪。”秦渡道。 柳静蘅依依不舍望着旋转木马,目光收回去,马上又黏过去,嘴里翻来覆去还是那句: “不知道,你决定。” 秦渡的视线在柳静蘅留恋不舍的目光中停滞许久,没由来的,放轻了声音: 第57章 “要坐那个么。” 柳静蘅堪堪回神,“啊”了一声,脸上渐渐浮现一抹红晕: “可以么……会不会不太好。” 秦渡丢下他去买票,扔了一句: “觉得不好就下来玩其他的,那又怎样。” 柳静蘅怔在原地,无神的双眼因为这句话不断睁大,几乎睁到极致,睫羽轻轻颤抖着。 大多时候,于他来说,人生就像写书法,错了一个字便前功尽弃,失败一次手术,就再也没有然后。 可大佬却说,人生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机会,错了一次就重新再来,再错,再来。 柳静蘅眨眨眼,抱起佩妮跟着小跑过去,语气坚定: “我要坐,让我坐。” 柳静蘅站在一堆平均年龄不超过十岁的小孩中间,磨磨唧唧挑了半天,选了一匹粉色刘海小马,小心翼翼坐上去,抱紧佩妮,身体跟着往前怼了怼,后面留出很大的空间。 然后对着并没打算上马的秦渡,拍拍马背。 柳静蘅一言不发,只用明亮清透的双眼,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秦渡别过脸,假装没看见。 柳静蘅:“不上来么。” 秦渡看也不看他:“你自己坐。” 柳静蘅:“三百斤以下都能坐。” 秦渡沉默片刻:“和体重无关。” 柳静蘅:“那和什么有关。” 他认了真,他真的很好奇。 秦渡:“……” “你说啊,和什么有关。”柳静蘅并未质问,只是发自内心的好学不倦。 秦渡视线看过去,柳静蘅和他对上目光后,又拍了拍马背,啪啪啪。 一个世纪过去了,秦渡重重叹了口气,长腿一迈,上马。 幼稚的儿童歌曲中,旋转木马绕着中间的圆柱开始画圈。 秦渡吸着气,收着小腹,尽量不触碰到柳静蘅的小屁股。 这种感觉,很奇怪。 心情,同样奇怪。 倒不差,但硬要说,或许是从没想过自己会和粉色的刘海小马扯上关系。 “妈妈你看呀!”稚嫩的小声忽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身后还跟着坐轮椅的中年妇女。 女孩指着柳静蘅和秦渡蹦蹦跳跳的: “妈妈,他们好像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呀,嘿嘿,小狗是孩子~” 秦渡:。 想不到,还有售后服务。 妈妈冲她挤眉弄眼道: “不能这么说,万一他们只是好朋友呢。” 女孩摇摇头,坚定道: “妈妈,你不能用小孩子的眼光去看待成年人,成年人就算是朋友也不会这么亲密同乘一只小马,那边明明有很多空着的小马,不是么?” 说这话时,女孩特意抬高声音。 别人听不听得见不重要,那个身形瘦弱抱着小狗的哥哥一定得听到,这是八岁女孩的良心售后服务! 柳静蘅:嘿,旋转木马真好玩,下次我还来。 身后,忽然传来秦渡轻咳的声音: “你……那女孩乱讲,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柳静蘅根本没听女孩到底说了啥。 “你为什么不介意。”身后的大佬,倒是语气变得生硬。 柳静蘅沉思半天,憋不出招了。 摸起脖子上的小本本,翻翻绿茶语录。 其中一句这样写的: 【我好笨,又惹哥哥生气了,哥哥会原谅我么?】 柳静蘅默读两遍,放下小本本。 此时,旋转木马的背景音乐忽然换了首。 飘然离去的上一首音乐也顺便带走了柳静蘅的思路。 柳静蘅:“哥哥真笨,我生气了,不原谅你。” “你生什么气。”秦渡俯下脸,原本小心避开的身体一下子压过去,将柳静蘅紧紧禁锢在怀里,“票我买的,马我坐了,你有什么资格生气。” 柳静蘅呆—— 这话凭借他的智商,接不了。 “嘿。”敷衍着。 秦渡冷哧一声,双臂又收紧了些。 柳静蘅倚靠在他怀里,听着叮叮当当的幼稚音乐,夹杂着小孩子稚嫩的欢笑声。 这个场景,很神奇。 被强硬禁锢住的身体,同时也被香气如数裹挟。 像是刚下过春雨的旷野,露水池泥,草本根茎,温润轻清。 柳静蘅眨了眨眼。这种味道,很熟悉。 不是衣服上喷的香水熟悉,而是透过香水,嗅到了特殊的气息。 “大佬。”柳静蘅这才想起,“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 秦渡抬了眼,声音几分漫不经心: “相貌异于常人。” “没关系。你说的,不好也可以重新来过。”柳静蘅道。 秦渡低了低眼眸,凝望着柳静蘅认真的侧脸: “所以?” “我有朋友做牙医的,他应该认识不错的整形医生。”柳静蘅一脸认真,“我介绍给你。” 秦渡:“有这人脉,你该先让你朋友给你介绍不错的脑科医生。” 柳静蘅:“行,到时候我问问。” 他是真的一点听不出来别人在揶揄他,认真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音乐结束,旋转木马停下。 柳静蘅:“再坐一遍。” 秦渡下了马,整理下衬衫:“一遍就够了。” 柳静蘅:“不够。” “够了。” “不够。” 秦渡张了张嘴,最后选择沉默。 和柳静蘅争辩,是世界上最没意义的事。 新一轮的小马画了一圈后又结束,柳静蘅意犹未尽: “再坐一遍。” 秦渡:…… 第34章 五点钟的阳光染上一丝淡淡的橘红。 秦渡是真没想到,柳静蘅竟然可以从上午九点一直玩到下午五点,午饭都没舍得吃。 秦渡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大脑结构,才能塑造出如此坚韧不拔的人才。 唤回柳静蘅良知的,是饿得直哼唧的佩妮。 游乐园没什么好吃的,两人选了一家简餐店,给佩妮要了一份无油无盐的纯水煮肉菜。 柳静蘅做什么都慢悠悠的,跟个树懒似的,嚼两下,停下来思考一下人生,再继续嚼。 “你不吃么。”他看着无动于衷的秦渡,问道。 秦渡往上扯了扯口罩: “没胃口。” 柳静蘅低下头,继续边嚼边思考人生。 十几分钟后,他终于接上了话茬: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秦渡幽幽抬眼:“谁。” 柳静蘅言简意赅:“我的主人。” 秦渡轻嗤一声。 主人? “你还活在清朝?” 一句嘲讽,柳静蘅又认了真: “没有。鸭~” “我的主人。”秦渡没问,柳静蘅自顾开始介绍,“全家上下,都很怕他,他不合群,性格也冷淡。” 秦渡听着,凌厉的眉宇渐渐敛起。 “但他和你一样,外冷内热。”柳静蘅抬眼,目光落在秦渡脸上,试图透过口罩看到那之后的面容。 秦渡抬脸,帽檐的阴影荫掩着深邃的眼眸,微微上翘的眼尾,显得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慢。 “他其实是个好人。”柳静蘅抱起吃饱喝足的佩妮,“我说喜欢动物,他就跋山涉水,给我捡了一只小猫,还捡了佩妮。” 佩妮望着秦渡,吐着舌头,宽宽的嘴套像个爱心形。 “但我知道,佩妮不是捡的。”柳静蘅又道。 秦渡眉眼一顿,从阴影中倏然看向柳静蘅。 “之前刷到过视频,像佩妮这种品种,便宜的也要三五万。” 秦渡单手抵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桌沿,修长的手指轻点两下桌面。 柳静蘅抱紧小狗,视线悠长穿过空气,不知落在哪里: “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秦渡嘴唇轻启,刚要说“不用”。 “所以我想了很久。”柳静蘅抬眼,十分认真,“等他死后第三年,你也顺便帮他立碑吧,因为没人喜欢他,很容易被人忘掉。” 秦渡缓缓别过脸。 真没想到啊,柳静蘅。 窗外的天色,如同颜料盒里最深沉的那抹橘。 秦渡见柳静蘅总算是把那一小盘食物吃得差不多,起身: “回家。” 柳静蘅拎着筷子,疑惑:“回谁家。” “各回各家。” 游乐园的后面是一处天然湖泊,大片金嘴鸭乘着日落熔金漂泛于湖面。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一天中这特殊的时间点里失去了声音。 两人沿着湖边往后门走。 柳静蘅走两步,又停下了。 秦渡后脑勺没长眼,可在柳静蘅停下的瞬间,他觉得耳中似乎少了点声音,一扭头,见柳静蘅站在一排小船旁发呆。 第58章 秦渡道:“你继续欣赏,我走了。” 嘴上这样说着,双脚却诚实地黏在原地。 “船。”柳静蘅指着一排小船,“二十一次。” 秦渡不吭声,他清楚自己无论说什么,以柳静蘅的脑回路一定能接上话茬,只要柳静蘅张嘴,这湖上泛舟必然避免不了。 敌不动我不动,二人的视线穿过夕阳的余韵,无声地交汇在一起。 打得昏天黑地、飞沙走石。 柳静蘅就这么保持着伸手指向的动作,硬是待了十分钟。到最后,手指都在发抖。 快一个世纪过去,秦渡鼻间发出重重喟叹。 秦渡一句“划一会儿就走”,致使柳静蘅无神的双目渐渐睁大,飘浮起一层艳丽的橘红。 秦渡付钱的时候,产生了深深的悔意。 今天不该来。更不该答应他划船。 因为他在那么多漂亮的小船中间,选了一艘鸭子造型的船。 小贩帮忙解开麻绳,嘴里还叮嘱着: “马上天黑了,您两位划一会儿赶紧上来。” 柳静蘅“行”着,小心翼翼上了船。 老式的小船还是十几年前的产物,只能用脚蹬,再配两根船桨,倒是让秦渡很意外。 想不到都2025了,还有这种半自动化机器。 他往船上一坐,自觉没有脚蹬发动船只的义务,柳静蘅这么喜欢划船,自己来。 柳静蘅不负众望,笔直又简单的行动处理器带着鸭子船直直撞上了石桥。 秦渡翕了翕眼,优雅翘起的双腿膝盖一顶,轻轻抵着柳静蘅的腿,拦住了他苦蹬脚蹬试图撞碎石桥通行的无知决定。 “你这么努力,我怕我今晚回不了家。”秦渡和柳静蘅换了个位置,踩上脚蹬。 柳静蘅很认真:“没事,你可以住我家。” 秦渡:“……” 鸭子船是蓄力式的,蹬了一会儿蓄足了动力,秦渡解放了双脚,任由小船静静在湖面漂行。 佩妮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湖泊,站起来扶着船沿,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小尾巴画着圈。 柳静蘅托着腮,望着不远处渐渐隐匿于黄昏中的古塔,心中的声音也渐渐高昂。 这应该是他记事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玩了旋转木马,吃了垃圾食品,还坐了小船。 幻想中的东西忽然得以实现,有种虚浮的缥缈感,总觉得不那么真实。 他因为泛舟摇晃而略微紧绷的身体,随着船只越漂越远,也慢慢放松开。 脑袋像是个没有支撑的皮球,摇摆两下,轻轻撞上了秦渡的肩膀。 秦渡皱了皱眉,垂眸望过去。 柳静蘅像是睡着了,翕着眼,天青色中,他那一排卷翘的睫毛更显浓密,荫掩着微青色的眼睑。 在周围环境的映衬下,鼻尖一点小痣也更为红艳,嵌在病态苍白的脸上,像是余晖中,夕阳落幕前的最后一舞。 秦渡搭在膝间的手指轻轻拢了起来,视线从柳静蘅的脸上短暂的抽离,继而又明目张胆地探去。 清明祭祖,他明明可以丢下落水的柳静蘅不管,却还是撤回了那一步,把人抱回了山庄; 柳静蘅游戏打不好又不听指挥,被骂也是情理中,他因为对面一句话,抛下手头所有的重要工作,发出了小学生专属的“单练”邀请; 无聊的狼人杀、秦家首届比赛、网友见面,这些本不会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东西,却每每在柳静蘅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中,俯首妥协。 所有难解的问题,随着夕阳谢幕,似乎模模糊糊有了头绪。 他很清楚柳静蘅是哪种人。 为了钱,背弃朋友的关心,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健康,退费出院; 为了嫁入豪门,处心积虑为自己制造各种机遇,哪怕很恶劣,哪怕会被人不齿。 秦渡想到这里,动了动肩膀,想把柳静蘅的脑袋推一边儿。 柳静蘅半睁开眼,睫毛颤了颤,最后深深翕了眼,脑袋往上拱了拱,拱进秦渡颈窝,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秦渡原本紧蹙的眉宇却因为这个动作慢慢舒展开。 他抬眼,望着渐渐融入夜色中的圆形火球,脑子里涌上一股股的倦意。 暖风划过耳际,如温柔的叮咛,令他放松了警惕,卸下无坚不摧的盔甲。 秦渡最后看了眼柳静蘅鼻尖的绯色小痣,头轻轻一歪,贴着柳静蘅的脑袋,毫无防备翕了眼。 …… “汪汪!” “哗啦——”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 他一时弄不明白,唤醒他的到底是佩妮急促的叫声,还是陌生的巨浪声,亦或是身下传来的猛烈摇晃感。 深邃的黑色从头顶重重压下,五月的暖风不再,被刺骨的寒风所取代。 柳静蘅环伺一圈周围。 柳静蘅低头沉思半晌。 思考失败,大脑宕机。 身边的秦渡也被佩妮的叫声吵醒,一睁眼,瞳孔一扩。 他疏于防范,睡着了,不假。 没想到,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也是真的。 秦渡看了眼手表,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五个小时婴儿般的睡眠,他们乘坐的小船偷摸沿着湖水漂进了汪洋大海。 柳静蘅沉思了快一个世纪,终于有了点反应: “你竟然睡着了。” 秦渡摸出手机,头也不抬: “如果没记错,是你先睡的。” 果不其然,手机上有十几通李叔的未接来电,除此之外,无他。 秦渡想起了柳静蘅的那句“因为没人喜欢他,很容易被忘掉”。 夜晚的海面风大浪急,他们这一艘小船仿佛纸扎的,随着大浪起起伏伏。 “坐好了。”秦渡道,随手拨通了李叔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最后回应他的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秦渡眺望一圈,确定他们已经漂到了深海区,一般这个时间点都是退潮期,想顺着潮水漂回海岸,可能性几乎为零。 “大佬。”柳静蘅忽然低低唤了他一声。 秦渡抬头,用眼神询问。 “我觉得,我们今晚不用回家吃饭了。”说着,他的手指顺着不远处一指。 秦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下一秒,一向从容的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百米外的海面上,大浪筑成了恐怖的高墙,乘云托天,一眼望不到尽头,朝着渺小的鸭子船急速而来。 “柳静蘅。”秦渡咬着牙关。 柳静蘅:“我在。” “给我说点好听的。” “我想想……” 终此一刻,人类面对大自然时的渺小脆弱,更显得淋漓尽致。 巨浪不断推搡着海水,在黑夜下深不见底,铺天盖地袭来—— 秦渡抬眼望着即将压下来的滔天巨浪,忽而一把揽住柳静蘅的肩膀,另一只手顺势捂住他的口鼻,冷喝一声: “不准呼吸。” 话音最后一个字尚未完全落下,被突然袭击来的巨浪淹没。 灭顶的海水从万丈高空直冲而下,狠狠撞击着脆弱的鸭子船,所有的浮力、重力于此刻而言都是违背地心引力的存在,鸭子船瞬间没了顶。 船中的两人被海浪冲击着,掉出了鸭子船。 佩妮在半空中来了个托马斯全旋,哀嚎着掉进海里。 海水吞噬了白色的鸭子船,嚼了嚼,不好吃,吐出来。海面上多了几块支离破碎的白色木板。 此时的柳静蘅只觉头顶好似有一只巨大的手,用无法抵抗的力量捏着他的身体往海底按,眼前一片漆黑,原本捂住他口鼻的那只手也被这股无法抗衡的力道冲散。 海水争先恐后挤进他的身体,挤压着五脏六腑剧痛难耐。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炮灰之命本该如此,但这样的话,就没人记得为他立碑了。 真可惜。 身体不断下坠,不知道要坠落到何处才是尽头。 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海底,真冷啊。 倏然,他右手传来一阵刺痛,接着又多了一道力量拽着他向上。 就这样,两股力量拽着他向上又向下,谁也不让谁,就欺负他一个,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扯成两截。 柳静蘅快不行了x2 穿书前,无数次收到病危通知,一次次快不行了,总有白衣天使生死时速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这次够呛了,就算是全世界最厉害的白衣天使来了,也只是束手无策,还得把自己搭上。 脑袋里浑浑噩噩地想着,腰间传来被从上下两个方向拉扯的剧痛感。 “哗啦——!” 头顶忽然一痛,整个身体随着一股莫名的力道冲出海面。 柳静蘅用力一呼吸,这次,吸进去的不再是肮脏的海水。 海面上的空气,咸腥又香甜。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大佬从海下拽上来了。 第59章 夜色浓烈,柳静蘅努力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过去。 只能看到一团白色的肉,抓住了被海水打碎的鸭子船木板。 耳边传来大佬粗重的呼吸声。 柳静蘅明白了,他尚未完成穿书任务,老天不愿收他。 二人就快体力不支时,被一记猛浪冲上了海中小岛。 柳静蘅心脏很痛,头也很痛,无力翕着眼,没有精力考虑下一步。 脑子里只有大佬那一句“不准呼吸”,他便听话的屏息凝气,即便上了岸,也得谨遵医嘱。 但是腹部传来了节奏的按压,还没等他考虑明白发生了什么,冰凉又柔软的触感覆上他的嘴唇,朝他嘴巴里渡着气。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舌头抵住那人的嘴唇,往外推了推: “你猥亵我。” 秦渡的手顿住。 他直起身子,垂望着柳静蘅苍白的脸。 但看到柳静蘅虽算不上生龙活虎,至少和以前一样不正常,秦渡轻轻松了口气。 他松了松衣领,手指撩过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拢。 “是你执意坐船,猥亵你也得受着。”秦渡的声音几分喑哑,透着倦意。 柳静蘅坐起身子,于夜色中环顾一圈。 只能隐约看清周围海浪翻腾时溅起的白色泡沫,以及掩映在月色下,如鬼手一般的树枝。 “这是哪。”他问。 秦渡:“托你的福,我们今晚不用回家吃饭了。” 柳静蘅沉默片刻,轻声道: “行,但我饿了。” 秦渡手指一顿,一晌,慢慢翕了眼。 他蹲下身子,一把扶住柳静蘅的后脑勺,往前按了按。 柳静蘅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任由他深吻了他的额头。 秦渡松开他,道: “你现在,先不用考虑吃饭的问题。” 这个时候,秦渡的手又湿又冷,对温度的感知已经不敏锐,只能用嘴唇试试柳静蘅有没有发烧。 之前李叔提过几次,说柳静蘅身子骨弱,很容易生病。 柳静蘅望着秦渡站起身,良久,抬手摸了摸额头。 秦渡走得远了些,到了视野比较开阔,月光比较充盈的地方,摸过口袋,手机已经被冲走。 脸上的口罩和帽子更不用说。 现在光线差看不清脸,倒是无碍,等天一亮,他能想象出柳静蘅会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怎样令人难堪的言辞。 秦渡抬手扯了扯衬衫,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并不好受。 一扯,手指忽然摸到光滑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出门时带出来的墨镜竟还好好挂在领口上。 柳静蘅坐在原地,乖巧等待。 大佬说不让他乱动,他便一动不动。 半刻钟左右,大佬回来了,手里还抱了一堆树枝,往地上一扔。 钻木取火一气呵成。 柳静蘅望着摇曳火光。对了,还不知道大佬长什么样呢,大海应该已经帮忙摘掉了他的口罩和帽子。 柳静蘅身体向前凑了凑,盯—— 柳静蘅:…… 怎么大晚上还要戴墨镜,能看清路么? 他低头沉思着。 眼睛见过了,现在也见到了鼻子嘴巴,尝试着拼凑一下。 柳静蘅宛如没有生命的雕塑,连呼吸都停止了。 良久,他身子一松,双目没有焦点,开启了待机模式。 简单的单核处理器无法处理太复杂的指令,拼凑失败。 装了半天雕塑,柳静蘅这才想起来亟待解决的重要事。 他将食指塞嘴里,舔了一圈。 被海水浸泡后,变得咸咸的。 对面的秦渡往火堆里丢着树枝,一抬眼看到这一幕。 秦渡:…… 他以为柳静蘅被海水泡傻了,出现了反婴现象。 结果不是。 那被口水濡湿的手指尖,直直朝他嘴唇伸了过来。 秦渡身子向后一避,打开他的手: “做什么。” “你受伤了。”柳静蘅望着他唇角的擦伤,认真道,“院长爸爸说,口水可以消毒。” “会胡说八道的都能当你爸?”秦渡声音冷了几分。 柳静蘅不明白,歪着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但现下,思考的事就交给上帝。 他沾了口水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秦渡抬手,不厌其烦,再推开一次也无伤大雅。 手却这么停在了半空。 火光摇曳中,柳静蘅的五官轮廓更加分明,光影交错间,原本只是微蹙的眉头恨不得全部拧到眉心一般。 嘴巴也紧呡着,一副“你今天不让我实践我就跟你拼了”的架势。 秦渡轻轻叹了口气。 他算是明白了,柳静蘅这人看着傻乎乎的,实际上比驴还倔。 他坚信,如果今天不答应他,保不齐自己睡着后就会被全身涂满口水。 秦渡俯下身子,脸颊朝他凑近了些。 视线却看向一边,摆明了有些不耐。 湿润的触感在嘴角划过一圈,擦伤处隐隐传来一阵刺痛。 刺痛过后,微凉的手指在伤口周围轻柔摸过的触感。 秦渡的身体更向前倾了倾,半眯起了眼。 柳静蘅心满意足收回手指,看了眼,指尖上附了一层浅浅血痕。 他抬起手指要往嘴巴里塞,被秦渡眼疾手快按住。 “你一点卫生概念都没有?” 柳静蘅把手指上的血迹擦到衣服上,坦承道: “对。” 秦渡垂了眼眸,睫羽荫掩下。 平日里多是和菁英打交道,那些人精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动嘴,一个眼神他们便读懂了他的心思。 原来和傻瓜沟通,真的很累。 “我饿了。”傻瓜的人生目标,向来只放在眼前的口腹之欲。 “自己想办法。”秦渡无情道。 柳静蘅站起来拍拍裤子,一步一个脚印朝着海边走去。 秦渡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惯着他。 余光看过去,柳静蘅赤着脚淌过浪花,弯下腰捡起什么,乐呵呵回来了。 又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随后将贝壳丢回大海。 这些扇贝很鸡贼,一招金蝉脱壳,害他白白浪费时间。 秦渡托着脸颊,目光深沉。 而后,唇角勾起一抹轻笑。 此时的柳静蘅,站在海边,挠头.gif 他的赶海怎么和视频里的赶海不一样? 寻寻觅觅大半天,归来仍是饿死鬼。 他其实不饿,晚饭吃得多,但猜到大佬肯定饿了。 午饭没吃,晚饭也没舍得摘口罩,一天下来滴水未进,万一大佬先他一步没了,他和警察解释不清,也没了人帮他立碑。 饥肠辘辘的大佬还在等他得胜归朝,就这么空手回去,有点不好意思。 柳静蘅像个忧愁的机器人,在海边来回踱步。 身后不远处,秦渡放下托腮的手,起身。 柳静蘅踱步累了,站在原地对着大海思考一下人生.jpg “啪!” 突然什么东西打到了他的小腿。 低头一看,是一条马鲛鱼,正奋力扭动身体,没一会儿就躺尸了。 柳静蘅捡起鱼,思考半天,只能将其当做是上天的恩赐,提着鱼乐呵呵往回走。 鱼往秦渡脚边一扔,柳静蘅高昂着头: “今天晚了,明天我能抓更多。” 快,快表扬我。 秦渡幽幽抬眼,眉尾意味深长的向上一扬,轻轻鼓掌: “果然努力的人,上天都会眷顾。” 柳静蘅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红。 被夸奖了。 真好,想和大佬一辈子在一起。 * 杳无人烟的小岛,连经过的船只都没有。 没有通讯,没有食物和水源,未来一眼望到头。 柳静蘅醒来的时候,忽然一阵悲伤。 他把佩妮给忘了。 佩妮是他长这么大,得到的第一份礼物,却因为他非要划船的固执,葬送掉了一条小生命。 饥饿,口渴,已经不足以与失去佩妮的悲伤持平。 秦渡从林子里摘野果回来,见柳静蘅抱着膝盖坐在已经灭掉的柴火旁,整个人像是尚未上色的线条人物,被乌云笼罩。 他擦了擦野果,丢给柳静蘅: “吃了。” 柳静蘅捧着野果,更悲伤了: “那只小狗最喜欢吃这种水果了……” 秦渡睨着他: “不用强行给自己加戏,这是野果,佩妮没吃过。” 柳静蘅:“也对。” 半晌,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秦渡心头一跳,别过脸: “这种常识,一定要相处过才知道?”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它叫佩妮。”柳静蘅有时候很好学生,孜孜不倦的,“我没有跟你说过。” 第60章 秦渡:“……” “因为狗,不是佩妮就是旺财。” 柳静蘅低下头,继续悲伤: “这样啊。” “别难过了。”秦渡低低道,“回去再给你买一只。” 柳静蘅喟叹一声。 他想说这不一样,比起失去,他更愧责自己没有照顾好这条小生命。佩妮在海中奋力挣扎的时候,一定很害怕吧。 秦渡看了他许久,抬起头。 天空一片灰蒙蒙,乌云压得很低,仿佛近在咫尺。 “走吧,快下雨了。”秦渡道。 柳静蘅虚晃着站起身,沉默地跟在秦渡后面,往林子深处走去。 大雨瓢泼而下,海上卷起狂风巨浪,小岛周边的水位不断上升。 尽管头顶有枝叶挡雨,但二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淋湿了。 要说柳静蘅不是很精神,他还知道摘一片洋芋叶子挡雨。 要说他精神,芋头叶子一多半都遮在了秦渡头顶。 照顾不好佩妮,总得照顾好一个吧。 走了太久,心脏已然超负荷,柳静蘅的步伐慢了下来,停了下来。 他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呼吸着。随身携带的心脏病特效药,也早已葬身深海。 秦渡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脸: “你又想做什么。” 柳静蘅沉默片刻,摸起脖子上的小本本。 很好,一个字也看不清了。 他太累了,想让大佬背他,但大佬也自顾不暇,他不好意思。 混沌的大脑努力搜索着有关“绿茶语录”的字眼。 模模糊糊的,好像想起一条,之前为了接上程蕴青的话,搜索语录时随意扫了眼。 【你一定很累吧,你女/男朋友平时都不会关心你一下么。可我不是你的谁,我没资格对你表示关心,尽管我真的很着急。】 原话记不清了,柳静蘅贫瘠的大脑只能尽可能拼凑有印象的字眼。 缝缝补补,张嘴后成了: “我很累,你关心关心我,急。” 印象中这句话里是有两个“关心”的,应该没错。 秦渡睨着他,半晌,冷哧一声。 不要脸到这么坦然的,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 他本想直接扭头走人,但注意到柳静蘅苍白似纸的面容,和明显有了杂音的呼吸声。 他还是直接扭头走人了。 没走两步,脚步顿住。 柳静蘅好像湿透了。 他明明摘了片洋芋叶子,说这是大自然赠予他的小雨伞。 秦渡的视线向下划过一圈。 觉得幼稚不肯摘叶子挡雨的自己,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偶尔只见几个深色雨点。 秦渡的脚尖一转,从不回头的男人踏上了来时的路。 他走到柳静蘅身边,俯下身子,声音如头顶冰凉的雨: “伞,撑好了。” 柳静蘅娴熟地爬上了秦渡后背,尽职尽责撑着芋头叶子。 没走两步,他又道:“不能抱着么,雨都掉我身上了。” 秦渡余光瞥了他一眼,把人放下,打横抱起。 柳静蘅冷得哆嗦着,颤巍巍将芋头叶子抬到秦渡头顶。 柳静蘅:“谢谢。” “你闭上嘴,就是对我的感恩。” 柳静蘅立马呡了唇。 秦渡的说法是,大雨会造成海面上涨,小岛周围的水位也会一并上涨,他们先前待过的地方很快就会被淹没,当务之急是找一处能遮风挡雨的洞穴也好。 人生最幸运的,莫过于行止由心、得偿所愿。走了个把小时,还真让他们发现一处洞穴。 秦渡把人放下,先进洞穴探了探情况,确定没有蛇虫豺狼,才把柳静蘅拉进去。 洞穴里固然阴凉,但比起外面的大雨,已经算得上温暖豪宅。 柳静蘅乖乖坐在里面,手扶着心口,缓缓做着深呼吸,来抚慰跳动不安的心。 秦渡站在洞口,抬头望着落珠般的大雨,湿漉漉的手指轻擦过唇角的伤痕。 流落荒岛第二天了。 在海上,他无法判断方位,手机也已掉入深海。 秦渡笑了下。 跟着柳静蘅,什么都能见识到。 “啊嚏!”洞穴里传来响亮一声。 秦渡随手将洋芋叶子支棱好,收集些雨水以备不时之需。 他委身进了洞穴,就见柳静蘅抱着身子瑟瑟发抖,手指还在不停揉着鼻子。 秦渡敛了眉,伸手过去。 又缩回了湿漉漉的手指。 他双手扶着柳静蘅的脸颊,又深吻了他的额头。 闭上眼仔细感受对方的体温,不由的,眉头敛得更深了。 像火烧一样。柳静蘅发烧了。 原来他的身子真像李叔说得一样弱不禁风。 柳静蘅不知是困的还是烧糊涂了,身体一个劲儿歪。 “柳静蘅。”秦渡扶住他的身体,语气严肃,“不准睡。” 在荒岛上发起高烧,属实是绝路当前又发现了死路。 柳静蘅迷迷糊糊应了声,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秦渡看向洞穴外,一场大雨浇湿了所有能够引火的工具。 思忖片刻后,他脱了衬衫使劲拧干,擦了擦身体上的水珠。 接着蹲下身体,双手扯着柳静蘅的衣领往两边一拽,衣服扔一边。 黑暗中,秦渡还算暖和的身体轻轻裹着柳静蘅潮湿冰凉的皮肤。 柳静蘅做了个梦,梦中他身处极寒的冰山雪原,找不到一点粮食和水源,只能无力地趴在雪地里,等着寒风吹走他仅剩的一点生命力。 他想起了院长爸爸,为了给他凑手术费,深夜里抽着愁苦的烟,一根接一根。 又想起了儿时大雨夜中,丢下他头也不回的夫妻,以及旧的不能再旧的鳄鱼玩具。 柳静蘅呜呜咽咽地哭着。 他不怕死,他早该死的。 但是真正面临死亡时,还是会有一点点舍不得这个世界。 他都没来得及和李叔好好道个别,也没能亲手把方块和佩妮养大,收到秦总送的礼物,连一句充满诚意的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他总是很迟钝,做什么都慢一拍,再简单的道理,也要思考很久。 用尽全力奔跑,也只能勉强追上他人落下的尾气,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着。 “不哭了,乖。”洞穴中,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而来,又似乎近在咫尺。 柳静蘅吸溜着鼻子,呜呜咽咽的哭声更大了。 难过时的情绪,可以自己嚼吧嚼吧咽了,最怕这时有人安慰,会情不自禁往外反刍。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接着是努力放轻的声音: “柳静蘅最棒了,哭都哭得这么中气十足。” 柳静蘅:? 这声音有点耳熟。 很像秦总。 但他无法把这么温柔的语调和秦总那冷漠的脸联系到一起。 柳静蘅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眼皮上,湿漉漉地睁开了。 入眼,俩黑茶色的镜片。 细细感知,身体虽然冷着,但似乎又泛着暖意。 柳静蘅眨巴眨巴眼,下巴一低,搁在一只健硕的臂膀上。 “你为什么又猥亵我……”委屈、伤心。 秦渡:“把嘴闭上。” 柳静蘅:“行。” 他按着柳静蘅的身体使劲往怀里送了送,手掌下裸.露的皮肤渐渐有了些热度。 “谢谢你。”柳静蘅还是忍不住张了嘴。 他虽迟钝,但不至于傻,也知道大佬是在极端环境下用体温为他取暖。 就算是大佬对他乘人之危,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柳静蘅抬起滚烫的双手,在昏暗中轻轻抚摸着大佬光洁的后背,找到劲瘦的腰,双手一扣。 “现在只能这样帮你退烧,一会儿我出去看能不能找到驱寒的草药,我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在此之前,不准死。”大佬的声音硬邦邦的。 柳静蘅的脸颊埋在秦渡胸肌里,点点头。 雨一直到下午才停,柳静蘅睡睡醒醒,脑袋一直迷迷糊糊的。 秦渡试了试他的额头,虽然还烧着,但比起先前温度没那么高了。 他想出去找草药,又怕柳静蘅不听话就这么睡过去。 索性给人穿好衣服,背起来。 秦渡虽是温室长大的金贵花朵,可似乎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知道他所生活的地区有种常见草药叫透骨草,治疗风寒、发汗解肌有奇效,这种草药一般生长在水沟边、田膛上和山坡林缘、草地等湿润处。 秦渡背着柳静蘅,沿着灌木丛一点一点地找。 柳静蘅在他背上咳嗽不止,本就瘦弱的身体此时跟纸片一样薄。 每咳嗽一声,秦渡就会从后面拍拍他的小屁股,似是安慰。 秦渡拨开一处荆棘,在一片花花绿绿的植物中,看到一片卵形状、表面长有细柔毛的绿色植物。 第61章 秦渡紧绷的身体松了松,微微侧脸: “柳静蘅,你有救了。” 他伸出手,刚要摘那透骨草。 “唰唰——” 草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渡收回了手,放轻了脚步慢慢往后退。 海中荒岛,虽不常见豺狼虎豹,可也不缺致命毒物。 而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不是普通小虫小□□能造出来的。 “柳静蘅。”秦渡压低了声音。 “嗯唔……”柳静蘅勉强睁开眼,弱弱应了声。 “我现在要回洞穴,你能坚持么。” 柳静蘅:“行……” 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秦渡盯着不断晃动的草叶,扣紧了柳静蘅的后腰: “抓紧了。” 秦渡转过身,长腿一迈—— “嗯呜……”忽然,委屈的小声儿从二人背后传来。 柳静蘅猛地睁开了眼。 第35章 模糊的视线中,一只看不出颜色的小动物,跟个拖把布条似的,冲着二人疯狂摇尾巴。 柳静蘅揉揉眼: “佩妮?” “汪呜!”小拖把愉悦地叫了声,嘴里衔着的小树枝掉落在地。 “佩妮!”柳静蘅双腿使劲一夹,夹停了秦渡。 小拖把重新叨起它心爱的小树枝,朝着柳静蘅脏兮兮地跑来。 佩妮面条泪.jpg 它这一路,如履薄冰! 坠入大海后,它凭借专业的狗刨从海中刨到了小岛,穿过遍地荆棘,躲开了毒蛇的攻击,绕过了大雨造成的泥石流,一次次从死神手中擦身而过。 大雨掩盖了所有气味,佩妮鼻子都快嗅烂了,皇天不负苦心狗,终于被它找到一根小树枝,那上面有熟悉的气味,是它最爱的铲屎官的味道! 为了这渺茫的机会,佩妮毅然决然踏上了漫漫征途。 它坚信:我可是身价四百万的狗!绝对不能这么潦草地下线! “佩妮,你还活着。”柳静蘅这一下子什么病都好了,从秦渡身上跳下去,张开双臂,迎接生命的伟大重生。 佩妮嗷呜嗷呜地哭,跳进柳静蘅怀里,用舌头狂甩他的脸。 柳静蘅揉着狗头,有气无力地:“佩妮,你是个厉害的宝宝。” 秦渡站在一边打量着拖把。真是佩妮?看着不像。 佩妮绕着柳静蘅嗅了一圈,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苦味。 它将小树枝递给柳静蘅,做了个匍匐的姿势。 柳静蘅拿着树枝不明所以。 “是桂枝。”秦渡道,“清热解毒、治疗风寒。” 佩妮支棱起小短腿,咬住柳静蘅的裤腿往一边拽。 俩人跟着佩妮一路走,拨开灌木丛,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源远流长的小溪,下过雨虽然有些浑浊,但是保命利器没跑了。 秦渡也忍不住摸摸狗头: “佩妮,谢谢你。” 有时候,狗比人好用。 有了佩妮这等猛将加入,二人在荒岛上如鱼得水。 佩妮嗅觉厉害,找点吃的喝的不在话下。 短短半天工夫,就给柳静蘅拖回来一堆草药和水果,还有一条濒死挣扎的鱼,放在洋芋叶子上拖回来的。 甚至,它还不忘给秦渡找点治疗外伤的草药。 二人落水后,柳静蘅只是等待被救,秦渡要做的事就多了。 找柳静蘅,拉柳静蘅,找浮木,往岛上游。 因此他除了嘴角,身体各处也有不少擦伤,如果不是佩妮及时找回草药,伤口大概率要发炎。 不知第几次日升日落,二人也已无法判断具体时间,就这样在洞穴里过了一天又一天。 柳静蘅烧了两天才稍稍恢复了些,只是心脏一直处于失律状态,时常头晕、胸闷。 佩妮站在他身边,又脏又悲伤。 又开始下雨了。 柳静蘅坐在洞口,望着雨帘,形容枯槁,短短几天,他瘦了一大圈。 和宛如乞丐的柳静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到现在都衣着干净,发型整齐的秦渡。 他三五不时就会去溪边洗脸洗澡洗衣服,把自己拾掇的如商场菁英一般精致。 看着不像流落荒岛的,像是来度假的。 柳静蘅搭眼一瞧,大佬又开始整理头发了。 他叹了口气: “你说,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 秦渡漫不经心道: “这话你问你自己。” 柳静蘅沉默半晌,语气失落: “对不起。” 如果不是自己固执要划船,他们根本不用遭这份罪。 秦渡身形顿了顿,岔开话题: “不烧了吧。”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先天性疾病。”秦渡不确定,但感觉像。 柳静蘅沉默许久:“没有。” 他怕等回去后,大佬会以“你有心脏病,要保持良好情绪”为由,再也不带他打游戏了。 秦渡看了他半晌,转过脸。 他猜测,柳静蘅身体这么差,应该是有免疫系统类的疾病。 佩妮吃掉最后一条小鱼,下巴搁柳静蘅腿上休息。 它抬起小眼睛,柳静蘅竟然从一条狗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摸摸狗头,轻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说完,抬手按了按胸口。 这几日一直是这样的状态,胸闷气短、头晕眼花、心跳过速,连正常走路都很艰难,只能日复一日地躺尸。 倏然,佩妮猛地支棱起小脑袋,耳朵动了动。 接着一通乱汪,小短腿跟螺旋桨似的狂奔出去,一路疾走,找到一处视野比较开阔的空地,对着天空引颈长啸。 “怎么了佩妮。”柳静蘅晃晃悠悠站起身,勉强扶着树干一路走,跟着查看情况。 此时,高空之中,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飞机中的李叔托着望远镜,眼中含着泪: “我的好静静,你可千万不要有事,你但凡出点意外,李叔也不活了。” 李叔抽抽搭搭,那双眼睛都恨不得化作激光,穿过望远镜片,试图看清下方的一草一木。 秦总和柳静蘅失踪第五天,秦家上下如临大敌,不眠不休查过全城监控,看到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游乐园后面的湖泊,便派了多架直升机绕着湖泊找人。 这条湖泊,直通大海,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程蕴青和秦沐更甚,一个硬着头皮请了假,一个厚着脸皮和合作商改了签约时间,组织救援队大街小巷地找,哪怕机会渺茫,也要分秒必争。 “老……老爷!”李叔忽然惊叫一声,放下望远镜使劲揉了揉眼。 再次看过去,直升机垂直方向下,是一座伫立在大海中间的小岛,四周被沙滩围绕,中间草木茂盛。 而沙滩上,有两个极小的黑点在缓慢移动。 秦老爷子夺过望远镜,手抖了。 “停机!” …… 柳静蘅在沙滩上用脚画出一个巨大的“sos”,佩妮也有好好帮忙,衔过来小树枝铺满线条,让这个sos更加鲜艳显眼。 “轰隆隆——” 直升机的旋翼疾速画着圆圈,产生巨大的风能,吹得周围草叶横飞。 柳静蘅眯着眼睛,心中释然地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这么多天了,他要酸了。 两架直升机停在沙滩上,机门几乎是被人用蛮力掰开的,一个瘦弱的小老头从上面跳下来,张开双臂,如鸡妈妈一般急奔而来: “静静!” 撕心裂肺的一声,好似见了亲妈。 柳静蘅还没看清来人,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得往后一趔趄,随即又被拉过去,强行禁锢在一道充满老人味的怀抱中。 李叔哭得哽咽了: “静静,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可担心死我了!这两天,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人都瘦了!” 李叔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不易,柳静蘅嘴巴张了张,想说还有个和他同行的游友,但屡屡被李叔的真情实感打断。 他余光望过去,见大佬从树林中走出来,径直去了秦老爷子身边,同他低语两句后,转身上了飞机。 柳静蘅:? 看不出,大佬还是个自来熟。 柳静蘅被李叔强箍着,在野外流浪多日的疲倦也终于在此刻爆发。 他使劲眨了眨眼,不敢睡,却始终抵不过身体不适带来的昏厥感。 眼睛一闭,直直倒在李叔怀里。 *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 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上飞机时还是日光灿烈的上午,这会儿,窗外已经完全大黑。 床头留了一盏小夜灯,昏黄地照亮了狭小一块区域。 柳静蘅揉了揉眼睛,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以为,或许是李叔在照顾他,刚要张嘴,一只年轻修长的手覆下来,按住他的肩膀: 第62章 “你醒了,还好么,哪里不舒服。” 原文中经常描写的男主受特有的清隽嗓音,带着一丝焦灼,在耳畔响起。 柳静蘅使劲闭了闭眼,虚弱看过去。 “佩妮呢。”他张嘴便是嘶哑的一句。 程蕴青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它很好,至少比你健康,你还是先担心自己。” “哦,行。” “秦董已经请医生为你做过全身检查,但考虑到你的情况,所以我单独和医生对接了。”程蕴青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叫谁听去,“除了不可避免的擦伤,还有些心率过速,但这事,我没和秦家任何人说。” 柳静蘅点点头。 “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不能继续拖,之前你做的内科治疗只能控制心力衰竭但疗效不大,建议你尽快进行人工膜瓣替换手术,必要时还得植入永久性人工起搏器。” 柳静蘅不发一言。穿书前医生就多次建议他植入人工起搏器,但这个东西很贵,他做不起。 除此之外,也说过要他复加心房动脉双调转术。 他也没钱。 且医生也表明,这种手术虽然难度高、风险大,但现在国内医学稳步上升值得信赖,已经有不少康复的前例。 包括隔壁床的妹妹,医生也是这样和她讲的。 可所谓的手术成功率只是个概率性的数字,真要论,成功率无非只有两种: 零或一百。 他不想再拖累院长爸爸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有可能化作零的手术上。 所以当程蕴青再次和他提及这听过一万遍的建议后,柳静蘅内心毫无波澜。 “抱歉,我不该这个时候和你说这个。”程蕴青看出他的沉默,给他掖了掖被子,“你现在要好好休息。” 柳静蘅又问: “大佬呢。” “大佬?谁。”程蕴青不明所以。 “和我一起流落荒岛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程蕴青沉思片刻,眉头忽地一敛。 他没太听懂柳静蘅的意思。人从飞机上被抬下来后,他也顺便看到了与柳静蘅共同漂流五日的秦渡。 虽然对方戴着墨镜,但其与生俱来的气势,一眼便知。 当时的程蕴青不免想了很多——杳无人烟的荒岛,孤男寡男很容易被所谓的“吊桥效应”蒙蔽思维而互相产生好感。 但柳静蘅说不认识他,姓名也不知道。 程蕴青想了半天,忽而抬手挡住唇角笑意。 所以他才喜欢他,足够迟钝又足够愚笨,反而能给事情带来转机。 同时也佩服秦渡,竟然能在两人日夜相对的情况下隐瞒身份这么久。 但这是好事。 “你的朋友啊。”程蕴青故作努力思考,“他也没事,只是有点擦伤,医生处理过后他就回家了。” 柳静蘅缓缓翕了眼: “那就好。” 沉默了快半个世纪,又缓缓吐出: “我再也不划船了。” “嗯,不划了。”程蕴青抚摸着他的手,“那东西也没什么好玩的,等天气好了我开车带你去露营。” 柳静蘅这次罕见的犹豫了。 良久,才套上公式:“行。” 程蕴青大喜过望,非要拉着柳静蘅拉钩钩盖章章,最后见他还困着,才起身告辞,叮嘱他要他好好休息,还说明天再来看他。 人一走,单人病房突兀的安静下来。 柳静蘅却更睡不着了,只闭着眼休息。 他摸了摸身上的病号服,想起手机也没了,衣服也不知道被放到了哪里。 他想给大佬发个消息,诚恳地道歉,顺便问问他的情况。 “唉——”黑夜中,一声长叹。 柳静蘅翻了个身,对着病房门。 瞬时,房门突然打开,他和门口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秦总?”柳静蘅有点看不清,不确定。 站在昏暗环境下的男人伫立许久,才往前迈了一步: “怎么不睡觉。” 秦渡刚在门外透过玻璃观察了很久,确定柳静蘅闭着眼睡着了,才直接开门进来。 结果失策了。在岛上磋磨这么多天,不应该好好休息么。 “刚醒。”柳静蘅道,“你来看我?” 秦渡沉默半晌,道: “刚好在医院,听说你也在这,顺路来看看。” 柳静蘅垂下眼眸,视线穿过昏暗。 忽然,亮了下。 他看到他的衣服被塞在床头柜里。 “秦总,既然你来了。”柳静蘅用手肘勉强撑起上半身。 秦渡盯着他的脸,内心感到不妙。 “能不能,给我买俩面包。”柳静蘅继续道。 秦渡:…… 他转过身要走。 这么金贵的人,存在的意义并非像李叔。 接着又听柳静蘅道: “要欧包。” 秦渡翕了眼,鼻间重重宣泄出气。 合着柳静蘅以为他转身,是要出去给他买面包。更甚,还提上要求了。 二十分钟后,秦渡拎着面包回来了。 柳静蘅接过欧包,道了声谢谢,转过身藏在被子里窸窸窣窣。 不多会儿,他身子躺平,又道: “秦总。” 秦渡:“我走了,你休息。” “秦总。”柳静蘅半截身子探出床边,朝秦渡伸个手。 秦渡从他的肢体语言中,分明听到了“你要是不听我说完,我就死给你看”。 “能不能,帮我把爷爷李叔还有……”柳静蘅掰着手指,还有谁来着,“反正是秦家能呼吸的,都叫来。” 秦渡这么一听,再一结合欧包,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 “我不是你的使唤丫头。”秦渡冷冷道,“自己想办法。” 说罢,转身离开。 柳静蘅陷入迷茫。 但柳静蘅总有办法。 护士进来查房,柳静蘅问人借手机联系李叔。 本想说“我不想麻烦你,但我实在弄不到手机”,可意识尚且还漂浮在小岛上空,嘴巴失去大脑控制,一瓢: “我不行……” “麻”字还没出口,小护士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她最怕从病人口中听到“不行”二字。 医生风风火火地来了,秦家送来的人,他们不敢怠慢,行不行的另说,先联系秦家人。 深夜,李叔五脏俱裂的一声“静静不行了”,喊亮了整个大宅的灯。 老爷子衣服也来不及穿,随便披个外套喊上秦沐,往楼下冲。 秦楚尧面对李叔的召集充耳不闻,翻个身: “他什么时候下葬再知会我,我去随份子,好歹相识一场。” 闭上眼,继续睡。 等等,后背传来的灼烧感怎么回事。 秦楚尧疑惑转过头,眼神轻轻的涣散了。 站在门口的大叔浑身被黑暗裹挟,唯有一对眼睛,闪烁着如寒刃般的脆利光芒。 秦楚尧做了个仰卧起坐。 李叔又去找秦渡。 却没见到人。 来不及了,至于秦总,能不能见到静静最后一面全凭造化。 一帮人风风火火赶到医院,一进门就看到医生满脸凝重站在柳静蘅床边,而床上的人,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如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李叔呆滞许久,老旧的膝盖忽地一弯,重重磕在地上。 “静……静——!” 医生一个华丽转身,食指抵住李叔的嘴唇,摇摇头: “小嘴巴闭起来。” 柳静蘅听到声音,转过头。 李叔:? 李叔站起身拍拍裤子,怒视医生: “人不是好好的,你瞎传什么话。” 医生的表情更凝重了:人不是啥事没有,瞎按什么铃。 李叔、老爷子和秦沐一股脑挤过去,捏捏柳静蘅的胳膊,揉揉他的脸: “你没事吧。” 柳静蘅:“有事。” 三人齐齐深呼吸。 柳静蘅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叠得四四方方,表面破破烂烂。 “我在昏迷期间,医生帮我做了个详细检查。”柳静蘅故作忧郁叹一口气,“这件事,我本想独自消化,但是,孩子不能没爸。” 三人:??? 柳静蘅扶了扶胸口的欧包,将叠得四四方方的孕检单递过去: “其实,我怀孕了。” 三人:……………… 秦楚尧都快笑吐了: “这么厉害?孩子爸是谁,说来听听?” 这傻杯为了嫁进豪门,脑子已经不正常了。 柳静蘅直勾勾望着秦楚尧: “是你。” 秦楚尧:…… 短暂的沉默后爆发了十级大地震: “你他妈屎可以乱吃,但话别乱讲!我?我又不饿,更不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第63章 某人急了,甚至忽略了男生怀孕这一罕见医学奇迹。 李叔附和道: “少爷你小点声,这里是医院。兴许是静静太久没见到你逗你玩呢。” 吵吵闹闹间,大家丝毫没注意出现在病房门口的秦渡。 方才李叔喊秦渡来医院,没找见人,是因为他根本没在家。 秦渡虽说着要柳静蘅自己想办法集人头,可坐回车里后,发动了车子便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结合柳静蘅之前的种种恶行,不难猜出他是真相中了秦楚尧这根高枝。 年轻英俊,又是rilon集团未来的接班人,攀附上这根高枝,祖孙十八代也有了。 秦渡握紧了方向盘,凌厉的眉宇深深蹙着。 他大可以按照柳静蘅的要求把所有人喊来医院,接着他只需像个买了vip坐席的贵宾,静静欣赏柳静蘅这出蹩脚又可笑的情景喜剧。 但面对他的请求,自己却想也不想给出了拒绝答案。 秦渡想到这,缓缓翕了眼。 拒绝的理由,是因为他怕柳静蘅一旦光明正大说出自己怀孕…… 那自己便不再是唯一一个知道柳静蘅…… 是傻子的人了。 所以秦渡没走,当他鬼使神差回了病房,想看看柳静蘅又在密谋什么小九九,却看见秦楚尧拼上性命的否定。 秦楚尧还在负隅顽抗: “我他妈碰都没碰过你,你他妈少逮个人就赖!爷爷……!你看他~!” 秦老爷子沉吟片刻,转身,拍了拍秦楚尧的肩膀,表情满是心寒。 心寒自己对他二十多年的言传身教,砸重金给予他最顶级的教育资源,结果,辛苦养育出一头蠢驴。 “楚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秦老爷子铁青着脸直摇头,“你还看不出,小柳老师逗你玩呢。” 秦楚尧哽住。 妈的。 柳静蘅却颤巍巍摇头,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递过去: “我没撒谎,这是医生帮我做检查时,无意间查出来的。” “我,有了。” 秦老爷子满脸问号接过纸片,打开。看了许久,原本蹙起的眉头更深了。 柳静蘅悄悄观察着老爷子的表情,嗓子眼一股股往上涌气,他只能不停往回吞咽,本就不怎么热乎的手此时从指尖一直凉到根。 应该……看不出来这是伪造的吧。 都过了程蕴青那一关,秦爷爷这种门外汉,岂不更被哄得五迷三道。 秦老爷子眉眼都快挤在一起: 啥啥啥,这是啥呀??? 这张纸,就像是先在海水里泡了两天,又打捞上来大火烘烤,最后因为内急充当了手纸,到最后只能看到模糊一团黑,表面还粘着一层晶莹的盐粒子。 老爷子不好说。 他合理怀疑柳静蘅在岛上这几天给憋疯了。 他把纸折好放回桌上,清了清嗓子: “小柳老师,你在岛上风餐露宿这么多天,肯定累了,先好好休息,一切等出院再说。” 话说得委婉,但字里行间都在呐喊“这孩子疯了”。 柳静蘅负隅顽抗,使劲挺起胸前两团欧包,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捂着嘴,时不时干呕两声。 “这件事。”沉默的间隙,谁也没想到的人开了口。 秦沐双拳攥得紧紧的,眼底仿佛有泪划过: “我觉得不该只当成玩笑,一笑了之。” 秦楚尧憋半天来了句: “小叔,孩子是你的?” 听到“小叔”二字,秦沐没什么反应,倒是秦渡看了半天笑话后,抬起了眼眸。 秦沐没搭理秦楚尧,看向老爷子,脸上的表情比申论还严肃: “这件事,我本答应过为静蘅保守秘密,但事已至此,如果我再沉默,他的人生,会被所有人当成一个笑话。” 众人:? 秦沐看向柳静蘅,这个孩子一如既往,呆滞、木讷,仿佛接下来他要说的惊天大秘,和他毫无关系。 秦沐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如果这件事放到一个男孩子身上,你们确实可以说他傻了、疯了、不正常了。” 缓慢的语气却掷地有声,每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悲壮。 柳静蘅反应半天:他骂我。 秦沐在柳静蘅床边坐下,轻轻拉过他一只手,珍爱地抚摸着。 秦渡盯着俩人的手,眉头忽地一蹙。 脚步还没迈出去,接着便听秦沐继续道: “可柳静蘅的名字,弱柳扶风的柳,安静怡人的静,香草蘅芜的蘅,你们还看不出来?每个字都在告诉你们,她是一个温柔、安静、柔软芬芳的女孩子。” 秦楚尧:我艹,又疯一个。 秦老爷子缓慢咀嚼着这番话,苦涩,难以下咽,最后转化为“怎么能难吃到令人发指”的震惊! 李叔:“秦少爷,在岛上飘泊数日的是我们静静哈?” 难道他记错了人?秦沐不正常的角度很刁钻啊。 秦沐轻笑一声,摇摇头。 随即看向柳静蘅,温柔的眉眼中尽是身为男人的魄力担当: “放心,不管孩子是谁的,不管对方是否承认,既然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不小心从我手上失了清白,我必然会负责到底。” “不会再像当年,因为知道对方要结婚就打了退堂鼓,才错失良缘。”秦沐捞起柳静蘅的手,轻吻手背,“我的幸福,你的幸福,这一次我都会牢牢抓在手里。” 众人:………… 柳静蘅低着头,还在试图咀嚼这番他怎么也无法理解的言论。 秦老爷子忍不住低头询问: “小柳老师,你真对我们隐瞒了性别?” 柳静蘅还在认真思考,没听清老爷子说了什么,条件反射地套用公式: “对。” “我艹。”说这话的是李叔。 老爷子摸摸胡子,就说呢,他瞧着柳静蘅天天弱不禁风没一点男子汉气概,合着是性别不对门路。 “既然如此。”老爷子沉吟片刻,做了个伟大决定—— “孩子的事,我想对小柳老师说声抱歉,是我教导无方,教出这么个畜生!”老爷子大手一指。 秦楚尧缓缓打出问号:“我?” 怎么又扯我身上了!合着秦家上下就我看着老实是吧! 老爷子又看向秦沐: “我也大概知道你对小柳老师的心思,但一码归一码,男人要敢于承担,是我必须要向楚尧父母交付的答卷。” 他叹了口气,目光沉沉:“小柳老师为人刚正不阿。” 李叔纠正老爷子:“是e。”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已至此,我必须要给小柳老师一个交代,给他的父母一个交代。孩子月份大了以后不好办婚礼,订婚的事得速速提上日程了。”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 李叔内心:那我们秦总? 秦沐内心:呵,这次别想再用结婚打发我。 秦楚尧来不及内心戏了: “爷爷你也疯了?!我都说我没碰过他了!为什么这么荒唐的事你也信,他哪里像女生了?!就算是女生,怎么,我瞅他两眼就怀孕了?你们生理课都是柏拉图教的?” “你闭嘴!”老爷子冷声呵斥,“是非我自有判夺,你最好是像个男人一样负起你该负的责任!” 秦楚尧还想抵抗,被李叔捂住嘴巴拽了出去。 老爷子沉吟片刻,走到柳静蘅身边,给他盖好被子,语重心长道: “小柳老师,不是,小柳姑娘,你放心,既然你愿意我为秦家诞下血脉,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你就安心养病,不是,养胎,楚尧那边由我来解决,你放心。” 柳静蘅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状况。 掰着手指算算: 怀孕,有; 老爷子做主,有; 秦楚尧崩溃,也有。 现在只差程蕴青如闻噩耗。 他不爱水字数,这几天就把订婚请柬写好,亲自交给程蕴青打个直球。 老爷子又安抚了几句,要柳静蘅好好休息,转身往外走,看到还伫立在门口的秦渡,声音低了低: “订婚的事,就这么打算了,你作为秦楚尧的小叔,务必把一切安排妥当,千万不能丢了秦家的脸面。” 秦渡没说话,视线从柳静蘅身上划过。 几人又闲聊几句,见时候不早起身告辞。众人鱼贯而出,病房里突兀地安静下来。 柳静蘅终于把思路整理清楚,棒打鸳鸯大计,顺利实施。 他掀起被子乐呵呵往里钻,一搭眼,看到门口还留着一团阴翳。 思忖半天,柳静蘅道:“秦总,晚安。” “你还睡得着。”森寒的声音响起,“把我们家搅得天翻地覆。” 柳静蘅躺下: “晚安。” 第64章 他脑子不够活络,嘴也笨,自然不会自作聪明和秦渡打嘴仗,打不赢。 闭上眼,试图入睡。 但耳边似乎总有扰人的呼吸声。 柳静蘅悄悄睁开眼,对上了秦渡近在咫尺的冰冷视线。 他嘴巴张了张,闭上。 良久,再张开: “秦总,你的嘴角怎么受伤了。” 秦渡冷冷垂视着他,话锋转移: “倒是稀罕,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女孩。” 柳静蘅试图回忆绿茶语录,想半天勉强想到模糊的一句: 【我要是科学家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研发出倾听你内心声音的仪器,这样就不会在你难过的时候,我却笨拙的连安慰你的话都想不出来。】 把几个重要字眼排列组合一下,言简意赅: “你要是什么都知道你还当科学家了呢。” 秦渡冷笑一声,眉尾高高扬起: “我的确不能做到天下事尽知,但至少。” 他说着,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抓住柳静蘅的衣领,稍稍一发力,柳静蘅上半身飘浮在半空。 秦渡的视线阴翳地压下去,将柳静蘅瘦弱的身躯全数禁锢在无尽的黑暗中。 接着,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我可以以实践来检验。” 柳静蘅:? 不懂。 “衣服脱了。”冰凌似的声音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 柳静蘅直直盯着他,因为内心莫名涌上的惧意,眼珠子缓缓来回滑动。 要不还是脱了吧,反正大家都是男人都一个构造,被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 他小心翼翼盯着秦渡的眼睛,手指哆哆嗦嗦抚上领口。 解扣子的动作生涩又僵硬,宛如一个在淫威下被迫失身的黄花大小子。 秦渡抓着他领口的手指倏然一松。 柳静蘅重重跌回床铺中。 欧包从宽大的领口掉了出来。 秦渡扶正领带,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柳静蘅楞在原地。 那我是脱还是不脱? 这个问题到后半夜,柳静蘅也没考虑清楚。 但他可以确定,只要中间不出岔子,他就能和秦楚尧进行名义上的订婚,届时,收到请柬的程蕴青也会在那一瞬恍然大悟,看清自己对秦楚尧的真心,却又迫于rilon集团这座大山,最后伤心欲绝,出国离开。 然后和秦楚尧在机场上演一出他逃他追的烂俗戏码,最后二人互诉衷肠,联手整治这该死的绿茶炮灰。 柳静蘅侧卧着身子,静静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天际,月亮的光芒,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他抬手,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胸口。 鼓鼓的,像要胀开。 作为秦家名义上的准媳妇,以后还会有人陪他一起打游戏么;还会有人愿意陪他坐旋转木马,从上午直至日落么;还会有人记住他的喜好,分享所见所闻么;还会有人愿意陪他划船,直至沧海与桑田么。 柳静蘅翻了个身。 黑夜中,一声长叹。 穿书这么久,头一次,柳静蘅产生一种对自己命运不幸的惋惜怅然。 如果他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甲乙丙丁,没有任务在身,他和大佬的故事,会不会再长一点。 可惜没如果。 第36章 三天后,柳静蘅出院了。 临走前,医生和他谈了谈手术的事,柳静蘅也只道: “再说吧。” 医生无奈摇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而这几天,老爷子已经在秦楚尧的疯狂到萎靡再到行尸走肉中,给通讯录挨个打了一圈电话。 “哈哈厉总,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呢。”老爷子笑得脸都开了花,“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这不是我们家那臭小子,最近莫名其妙给我搞回一重孙子。” “哦,也不是哪家的高门贵女,但也是书香门第,字写得极漂亮,等到时候我让他写婚礼请柬给你们瞧瞧。哈哈我这哪里是炫耀了,好东西当然要分享。” “哎呀,王董,约你一面可真难,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我家那臭小子……” 一旁的李叔,沉默的不像他。 他本以为秦老爷子听闻此事后,必然是拒绝三连外加一句“你什么身份还敢肖想我家楚尧”,结果这老头倒真不客气。 可惜我们家秦总,满腹真心,被狗拦了。 老爷子这猴急的也不知道随谁,连亲子鉴定都懒得做,就怕到嘴的重孙长翅膀飞了,不顾众人反对,当即就把订婚日子安排在下周末。 或许只有他觉得是喜讯,喜气洋洋在饭桌上公布。 然后。 秦楚尧吃了一粒米,放下筷子,声音嘶哑:“我吃饱了。” 秦渡也放了筷子:“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秦沐放下筷子:“我没胃口,上楼了。” 李叔重重叹息一声,端着餐盘刚要放,老爷子一记眼神杀刺过来。 他又乖乖端起餐盘,老实.jpg 接着化身桌面清理大师,餐桌干净如新。是说在幻想里。 只有柳静蘅,伸个手: “爷爷,我能吃那个牛排么。” “吃,都是你的,随便吃。”老爷子拎着筷子弹了弹,“我也没胃口,不吃了。” 柳静蘅:牛排,好吃。但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 深夜。 程蕴青披星戴月回了秦家。 站在门口,望着柳静蘅房间暗下的窗口,疲惫地叹了口气。 虽说已经住进秦家,但似乎和柳静蘅相处的时间并不见多。 医院说是六点下班,但加班到凌晨也是常事。 如果……不做医生呢,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是不是起码也能赶上和柳静蘅共进晚餐。 程蕴青第一次对自己热爱的事业产生了迷茫。 迷茫间,还下了个智联招聘,回忆着校招时间。 刚进屋,眼前忽然闪出一黑影,挡住他的去路。 程蕴青看清来人后,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秦……沐?”他一时有些记不清对方的名字,回忆了很久。 秦沐眼底挂着青色,在黑夜中也分外明显。 他一指庭院:“出去说。” 俩人到了远离大宅的后花园,秦沐才停下脚步。 “你要说什么快点说,我很累。”程蕴青冷冷道。 他想趁着睡觉前再去柳静蘅房间看看他,再晚一点,柳静蘅真要睡着了。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了。”秦沐的声音听起来也低气压,“今晚晚饭时,我大伯公布了他认为的喜讯。” 程蕴青笑笑:“怎么,秦楚尧要联姻了?” 那可真是天大喜讯,柳静蘅身边的苍蝇少一只是一只。 秦沐看了他一眼: “秦楚尧马上要和柳静蘅订婚了,就在下周末。” 程蕴青的笑容瞬时僵在脸上。 “而且是因为,柳静蘅有了秦楚尧的孩子。”秦沐道。 程蕴青的笑容僵了许久,情绪用力将表情打碎: “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工作一天,面对那些无知又无礼的病患已经很累了,不需要你安慰,至少少说两句。” 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没时间去分析这句话的真伪性,只是听秦沐这么说,所有的委屈在此刻齐齐涌上心头。 特别是当他分析明白,自己明明和柳静蘅近在咫尺却如相隔天涯,都是因为那些一个问题要重复数百遍的蠢货们,压抑许久的情绪便顺理成章地爆发了。 秦沐望着程蕴青晕红的眼尾,果然,他没猜错。 这个人和他一样,深深喜爱着柳静蘅。 “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秦沐的声线冷了下去,“订婚的事迫在眉睫,家里没人敢反对,敢反对的人也并不拿它当回事。” 秦沐问过秦渡,秦渡也只是道: “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你让着他就是。” 那一刻秦沐才明白当初秦渡撞他车的举动,是为了他的侄子。 换句话说,是想靠秦楚尧娶一身份低微的平头百姓,来巩固自己在rilon集团的地位。 程蕴青倏地蹲下身,手指拢着头发,无力地垂着头: “什么孩子,你到底在说什么。” “柳静蘅是女孩子,他一直隐瞒大家性别,或许是为了能顺利在秦家实习。”秦沐道。因为秦家有要求,出于方便考虑,希望管家都是男性。 程蕴青怔了半晌,嘴中传出落寞一声笑: “他是男是女我能不清楚么。” 澡都给他洗过多少次了,就算视线有刻意避开,还是会无意间看到那么一两眼,无法避免的。 “什么意思。”秦沐蹙起眉。 程蕴青嘴唇张了张,又诡异地抿紧了。 不能说,因为秦沐,同样是围绕在柳静蘅身边的绿头苍蝇,要是被他知道柳静蘅是男生无法怀孕,这苍蝇会直接抱着这颗有缝的蛋飞去英国。 第65章 可是不说,柳静蘅就会因为这个莫须有的孩子,被迫在秦楚尧身下承欢。 进退两难之际,程蕴青想大叫,想发疯把眼前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但他更想把秦楚尧砸个稀巴烂。 这个人完全就是他人生的绊脚石。 程蕴青一把摔了背包,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要给秦楚尧打电话。 一看到屏幕显示的信息,湿冷的阴翳在眼底蔓延开。 姓秦的偏挑个好时候往枪口上撞。 他点开短信,只有寥寥一行: 【我在机场等你,如果等不到,来生再见。】 秦沐还在那边唠叨: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利用秦楚尧对你的心意,让他来反抗,我们的反对于大伯来说都是客观因素,不足为虑,但秦楚尧不一样。” 程蕴青幽幽抬眼,唇角勾起一抹笑: “秦沐,想不到你是个聪明人。” …… 深夜的机场照常运行,大楼里灯火通明。 楼下更是人头济济。 消防员匆匆赶来,在下面架起安全充气垫。 楼顶的窗口,一个小小的黑影坐在上面,对着底下的人头攒动,面如死灰。 有好事者已经举起望远镜,震惊: “这不是rilon集团的贵公子嘛,这又是玩得哪一出?” “我要是像他一样,我可舍不得死。毕竟人家拥有了钱的同时,也失去了烦恼。” 机场工作人员生怕这么大一腕儿血洗机场,拿个大喇叭喊: “楼上的人听着,珍爱生命,速速下楼,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秦楚尧:妈的,不管,就在这,这个点儿也就机场人多。蕴青怎么还没来?沟槽的医院不会现在还把人扣那。 正当楼顶的消防员系着安全绳悄悄爬近,考虑着要不要一脚把他踢回去,却见人忽然眼睛亮了,嘴巴笑了。 机场大楼前的马路上,停了一辆豪车。 车上下来两人。 程蕴青从工作人员手里夺过大喇叭,对着喊: “秦楚尧,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滚下来!” 秦沐附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什么事好商量,别让程同学担心。” 秦楚尧声嘶力竭地喊: “蕴青!我很开心你能来见我一面,但是爷爷之命不可违,当下我只有这唯一一条路了!” 程蕴青眼睛都快喷火了。妈的,这个贱畜。 “你先下来,咱们好……”他耐着性子道。 话音未落,停住了。 程蕴青眼睁睁看着秦楚尧被悄悄爬过来的消防员一脚踹了回去。 他释然地松了口气。 谢谢你,最伟大的救世主。 秦楚尧揉着剧痛的胸口,一见到程蕴青,流下了男子汉的眼泪。 他一把抱住程蕴青:“蕴青,这次我赌对了,你还是舍不得我。” 程蕴青强忍恶心拍拍他的后背,尽量放轻声音: “这次赌对了又能怎样,回去之后你还不是要乖乖听命于你爷爷。” “我……” “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决定。”程蕴青懒得听他情真意切,直接打断,“你和柳静蘅的事,所有人都持反对态度,可那又能怎样,说到底这是你的事,外人插不上嘴。” “我和爷爷解释过,他根本不听,他想四世同堂已经想疯了。”秦楚尧委屈巴巴。 程蕴青快烦死了,但也得耐着性子安慰: “你爷爷还能活几年,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哪怕抗争之路很长,也得拿出态度。” 秦沐:“对,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见秦楚尧陷入沉思,程蕴青放轻了声音,眼底流露出期盼,循循善诱: “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秦楚尧石更了。 没说拳头。 他他妈的最受不住程蕴青的“好不好”,那种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放眼全是他俩的美好未来。 “好!”秦楚尧握拳! * 翌日。 柳静蘅一起床,就听到保姆们讨论昨晚秦楚尧的壮举,还上了热搜。 这下全世界都知道秦楚尧在这个家受尽了委屈。 柳静蘅掰着手指算: 机场,有; 他逃他追,也有。 嘿,未来可期。 老爷子知道后勃然大怒,怒骂秦楚尧丢了他的脸,还质问他: “小柳姑娘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你倒还委屈上了。” 柳静蘅点头、点头。 秦楚尧:“爷爷,我也明确告诉你,我可以不再姓秦,但绝对不能是柳静蘅。” 老爷子:“我也明确告诉你,你爱姓什么姓什么,婚必须结。” 秦楚尧讨了个没趣,用眼神把看热闹的柳静蘅分尸一遍,灰溜溜走了。 但真男人绝不会因为几次失败就向命运低头。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看到早起去公司的秦渡。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叔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不管看多少次还是害怕。 害怕? 对了! 柳静蘅正按照李叔的吩咐摸鱼。 今日的李叔也格外疏远,不抱他了,也不给他偷小蛋糕了。唉。 倒是学校还在关注他,一早通知李叔,要李叔通知柳静蘅,实习期还有一周结束,最后的时间也不能松懈吧啦吧啦。 正思忖着已经死到临头的未来,柳静蘅一抬眼,对上秦楚尧阴恻恻的视线。 他怔了半晌,不由自主拢紧了领口,警惕.jpg 秦楚尧就这么瞪了他许久,忽地眉头一展,笑容浮上脸: “静静。” 柳静蘅:……? 静静?好可怕的称呼。 秦楚尧扶着他的轮椅,笑得很恶心: “我昨晚也想通了,觉得你其实也挺不错的。” 柳静蘅:合着他逃你追,就想通了这个? 秦楚尧忽然很悲伤,五官变成一个大大的“囧”字。 “但是……我想通没用。你知道的,这个家里我说了不算,甚至爷爷说了也不算,唯一掌握话语权的,只有我小叔,咱俩的事,得他拍板才行。” 柳静蘅低头沉思了半天。 就在秦楚尧马上没耐心要骂他的时候,柳静蘅的cpu终于跑完了。 “这么麻烦……” 对于这个“小叔”的描写,柳静蘅记忆犹新。 似乎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十一岁那年亲手摘了母亲的氧气罩,剥夺了她生存的权利; 后期上线,为了争夺公司的继承权,把秦程二人搞得元气大伤,甚至险些丧命。 到最后,柳静蘅都不知道作者要怎么圆,这反派太超模了,谁来都是秒跪。 强行圆了圆,完全不再考虑逻辑的合理性,好歹是给他弄下线,强行完满。 柳静蘅深吸一口气。 更不想活了。 以主角团的智商也勉强和他打个来回,像自己这种炮灰,去了相当于直接送。 送就送吧,早死晚死也没差。 “我该怎么做。”柳静蘅问。 秦楚尧故作深沉思考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变化从愁苦到恍然大悟再到挣扎,完全是教科书级别的演技。 “我小叔。”秦楚尧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虽然软硬不吃,但也有把柄在我手上。” 柳静蘅点点头,耳朵凑过去。 “你去找他,说你有他的床照逼他就范,对了,别说我说的。”秦楚尧到。 柳静蘅挠挠头。字都挺简单的,就是合一起很绕口。 捋一捋。 秦楚尧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偷腥的狐狸似的: “加油,我们的未来,全指望你了。” 柳静蘅:“行。” 刚捋清楚一点,被秦楚尧这么一拍,得,又得重新开始。 柳静蘅滑着轮椅在秦沐房门口转了好几圈。 他是不太聪明,但也不是傻子,按照秦楚尧的馊主意去威胁一个超级大反派,大概率不是死得很惨就是死得极惨。 良久,柳静蘅叹了口气。 罢了,也就那么一下下,人死灯灭,方得解脱。 柳静蘅抬手要敲门。 “哗啦——”门后宛若长了眼,先他一步开了门。 和秦沐对上视线,也顺便看清了他眼睑的青色。 眼中的疲惫瞬间被愉悦取代,秦沐一把抓过柳静蘅的轮椅把人拽进门,顺便锁了门。 “来找我?”他的声音是按奈不住的喜悦。 柳静蘅:“对。” 秦沐释然地松了口气,笑道: “还好你想通了,你现在去收拾东西,不,不用收拾东西,去了那边我再给你买新的。” 柳静蘅:等我去了阴间给我烧新的? 反派还怪好的,他竟然从丧心病狂中读到了一丝温情。 第66章 “趁其他人回来前,我们现在赶紧走,至于你的护照和签证,这些日子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慢慢来。”秦沐道。 柳静蘅点点头。 果然是因为现在新生儿出生率不足,人口老龄化严重,地府也不敢随便乱收人了,手续也繁杂起来了,要不试着上线“地里办”呢。 柳静蘅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秦沐上了车。 秦沐主动帮他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我在那边有一处很大的临河别墅,天气好了你可以在河边散步,呼吸着新鲜空气,对你和宝宝的健康都好。” 柳静蘅:我知道,那条河叫三途川,河上有座桥,还有个姓孟的工作人员负责收过路费。 “忘记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吧。”秦沐对他认真道。 柳静蘅还是那个“行”。 他习惯性想摸手机,摸了个空,才想起手机已经石沉大海,没来得及办新的。 其实,他想和大佬说一句再见来着。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似乎前半生所有的执念都在这里得以解脱。 等了父母十几年的柳静蘅很讨厌等待,但大佬从来不会让他的等待落空; 幼时只能站在一边艳羡看着他人的欢愉,也在与大佬见面的短短几天中,坐了旋转木马,划了小船。 一场大雨将两人困于荒岛,却在这极端凋敝的环境中,读到了一丝难忘的愉悦。 其实柳静蘅知道,那条忽然打到他小腿的马鲛鱼,是大佬抓来的。 尽管只是一条鱼,可在无数次在他人的忽视中连自己都慢慢遗忘的自尊心,有人在乎。 柳静蘅靠着车窗,缓缓抬眼。 就像无数次的意外,外面的天,也突然染上了橘红。 秦沐将人带到一处隐蔽的郊区别墅,柳静蘅斗胆向他询问自己的方块和佩妮,秦沐只是说: “先暂时把你安置在这里,等办好证件,我就把你的宠物都接来。” 别墅很大,柳静蘅需要的栖身之地只有小小不足一平方的区域。 他窝在墙角,望着窗外复又如墨,忽然好奇,他会怎么死呢。 柳静蘅环伺一圈。 看到了很像上吊绳的窗帘,削水果的刀子,印着不明英文单词的药瓶。 * 彼时,秦家彻底乱了套。 一帮人把整座大宅找了一遍,后知后觉,秦沐也不见了。 打柳静蘅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在海底。 打秦沐的电话,关机,再打,落入了移动信号所能接收的范围之外。 “秦少爷这是!”李叔懊恼地一拍桌子,“真不做人了!” 秦老爷子动用关系查了秦沐的电话卡定位,和他猜想的一样,在某条河底,秦沐既然要走,当然会走得干净。 只有秦楚尧,格格不入的轻松愉快: “既然俩人打算私奔,态度很明显了,爷爷你就成全他们吧。” “你闭嘴!”老爷子怒喝道,“你倒是开心,不用你负责了是吧。” 秦楚尧翻了个白眼。 程蕴青则二话不说开车出去全城找人,老爷子也联系了朋友,调取全城监控。 屋外,秦渡刚下车,迎面看见急速跑来的程蕴青,与他擦身而过。 秦渡抬手拂走肩头灰尘,阔步进了门。 他还是头一次见他爸急得无头苍蝇一样,来回乱窜。 几个小保姆也不知在忙什么,总之很忙,嘴里嘟哝着: “秦少爷真不厚道,亏我们老爷待他这么好,这人这么自私,连咱家少爷未来的媳妇也要觊觎,还带着人跑了。” 秦渡顿住了脚步。 “嗯呜~嗯呜~”委屈的小狗叫声徐徐不止,伴随“唰啦唰啦”的剧烈挠门声。 秦渡看过去,沉重的装甲大门,号称□□都打不穿的材质,而失去主人的小狗,正用它幼嫩的小爪子拼了命试图给自己挠出一条光明大道。 佩妮委屈地挠了半天,大门纹丝不动。 它往地上一坐,低着头,“嗯呜”的哼唧声变成了仰天长啸的悲鸣。 从傍晚到天黑,老爷子动用一切人脉寻人,唯一得到的线索,也只是监控里看到柳静蘅和秦沐同坐一辆车,消失在跨海大桥上。 大桥连接着机场和一片荒芜的郊区,那里尚未安装摄像头,两个人,就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老爷子疲惫地倒进沙发,揉着眉心分析道: “这俩人应该走不远,也不会去机场,小柳姑娘没有护照和签证,我猜秦沐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暂时将人安置在隐蔽地方,等办好护照签证就要直接将人带回英国。” 秦渡看了他一眼。 小柳姑娘。这老头入戏太深。 老爷子打电话给保镖,要他们这段时间密切注意出入境管理处,要办护照,他们本人必定会亲自到场。 佩妮忧伤了半天,无果,主动跑到老爷子脚边,抓着他裤腿哼哼唧唧。 老爷子轻轻将小狗踢一边: “小东西别闹,我现在没空陪你。” 秦渡伫立许久,抬手对着佩妮招呼两下,佩妮立马屁颠屁颠跑过去,被秦渡带上了楼。 深夜,大街早已空无一人,程蕴青的车子油表即将告罄。 他赶紧找了个加油站,再次尝试拨打秦沐的电话。 被工作人员按住: “抱歉先生,加油站里不可以打电话。” 程蕴青怔了一晌,缓缓放下手机。 晕红的眼眶不断加深,红的几乎要滴出血。 “哐当”一拳狠狠砸在鸣笛上,冗长尖锐的鸣笛声几乎要穿透三界。 他被秦沐当枪使了。 什么要他拖住秦楚尧,实则是拖住了自己,给二人的私奔制造绝佳机会。 自己真是太蠢了。 深夜的秦家大宅,似乎只剩老爷子唉声叹气的声音。 他早就知道秦沐不是一般人,看似温良和善,实则是做事最绝的一个,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抹去所有的痕迹,任是他有通天的本事和人脉,连小小两个人都找不到。 书房里,秦渡处理完文件关了电脑,看向一边。 佩妮蹲坐在落地窗前的背影,像个失孤的小孩,怀揣最后的希望等待爸爸妈妈回来。 秦渡眨了下眼,有点恍惚。 朦胧氤氲的视线中,那只小狗变成了一个小孩,孤零零坐在黑夜中,等待着再也不可能出现的人。 秦渡轻轻摩挲着键盘,几分漫不经心。 良久,他淡淡唤了声: “佩妮,过来。” 小狗听到声音,迈着粗短的四肢颠颠跑过来,一口咬住秦渡的衣袖,呜呜咽咽的使劲把人往外拽。 秦渡单手托起小狗,另一只手轻点了下它湿漉漉的黑鼻头。 “佩妮,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价值四百万。” …… 黑色的车子几乎融入进黑夜中,唯有前端两盏大灯,像一双审判众生的眼睛。 佩妮坐在副驾驶上,乖巧的被安全带绑着。 车子在跨海大桥头前停下,身姿颀长优越的男人下了车,伸手一招呼,佩妮灵活的钻出安全带,埋头苦嗅。 * 柳静蘅动了动手指,醒了。 再次看向窗外,依然是大黑一片,他好像没有睡很久,过程中也反复醒来。 秦沐给他叫了外送,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道: “你这几天在这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去办理手续,等差不多了我带你去出入境管理处。” 柳静蘅:好时髦的叫法。 他摸起脖子上的小本本,一页页翻着。 翻到半截,后面全是空白。 故事到这,也差不多结束了。 很快,他就要回到心脏停跳的那一刻,看着眼前闪过的短暂人生画出的单调走马灯,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也会被自己差劲的记性全数忘掉。 沉思的间隙,秦沐又进来了: “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的手续比较麻烦,所以我得请朋友帮忙。” 秦沐牵起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在家等我,别乱跑。” “行。”行不行的,反正他只会说这个字。 秦沐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柳静蘅许久,冗长的视线仿佛最后的告别序曲。 他收拾好东西,嘴里还朝房间喊着:“困了就先睡觉。” 一打开大门,身形猛然顿住。 浓雾似氤氲的白烟,在黑夜中不断缠绵。 大雾中伫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形,黑色的衣衫融进夜色中,只有一双凌厉的眼眸,透着几分讥讽之意。 秦沐喉结滑动着,身体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还未言语,倒是他脚边的小狗疯狂嚎叫起来: “汪!(坏东西!把我妈咪还给我!你以为你带他来这边我就没办法了么?我可是价值四百万的赛级面纱犬!本狗的嗅觉可是你的四十倍!妈咪走过的路,只要留下一点点气味,都会被我轻易找到哼!)” 第67章 小狗似乎还不解气,蹦着高地乱叫。 叫完了,又仰头看着秦渡,摇摇尾巴: “汪呜!(爹地,表扬宝宝!)” 秦渡托起小狗,面无表情:“真乖。” 随后,他看向几乎石化的秦沐,从他眼底读到了深深的惧意。 秦渡冷笑一声,视线穿过黑暗落在别墅大门前: “偷偷把人带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害怕。” 秦沐咽了口唾沫,声调拔高: “我和静静是两情相悦,带他离开也征求过他的同意。” 秦渡扬起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傲慢姿态: “两情相悦?这样爱得死去活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是个木头脑袋。” 只要让柳静蘅往东,他的世界里便再无南北西。 秦渡绕开秦沐,踏进别墅: “你和你爸一个德行,什么都想抢。秦楚尧这孩子虽然乖张,但至少每次喊你小叔时,是心悦诚服的。” 秦沐被他撞开,踉跄两下,半天后反应过来,忙跟着追上去。 有了佩妮这个小间谍,秦渡轻车熟路找到柳静蘅的藏身地。 一搭眼,便看到柳静蘅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发呆。 “汪昂——呜!”佩妮的叫声欢快又委屈,巴巴跑过去,一个信仰之跃跳入柳静蘅怀抱。 柳静蘅看着突然出现的小狗:? ??? ……? 和佩妮长得好像。 它身上的粉色花朵围嘴,也和佩妮的一样。 柳静蘅的单核处理器运行得极度缓慢,但好歹是指令加载完成。 “佩妮。”他轻轻叫了声,顺势抱起小狗。 小狗抱着他的脸一通狂舔。 “佩妮你怎么来的?方块呢?”柳静蘅疑惑转身,僵住。 良久,他对着门口满身阴翳的男人,礼貌道: “你好。” 秦渡冷笑,视线落在床上,随手拿起他的身份证丢他脚边: “收拾好你的细软,上路,回家。” 柳静蘅抱着佩妮,呆滞ing 上路?黄泉路? 那么回家,也可以说成是回老家。 “怎么,要我抱你走?”秦渡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柳静蘅,对方会怎么回答,他心里有数。 但他就是想说。 柳静蘅呆呆望着秦渡许久,反射弧过于长了,半个世纪快过去了,新中国解放了,他的眼中,也慢慢积郁起薄薄一层水汽。 后来再回想当时的心情,是一种意料之外的,被救赎的喜悦。 柳静蘅慢慢伸出双手: “行。” 第37章 意料之中的“行”,秦渡勾了勾唇角。 他的表情几分不耐烦,手却笔直地伸了过去,一把拉起柳静蘅,将人打横抱起,还不忘带上佩妮。 一扭头,背后是形同大山的秦沐,眼底湿了一片,隐隐透着寒光。 “你放手,柳静蘅是自愿跟我回英国的。”他的声音极低,如液氮一般。 柳静蘅:??? 回哪? 柳静蘅沉思,柳静蘅不懂。 他张了张嘴,“对”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被秦渡低声打断: “嘴巴闭上。” 柳静蘅乖巧地呡紧嘴唇。 “整理好心情,准备周末的订婚仪式。”秦渡冷冷道,“届时,社会各界名流都会亲自到场见证这场盛大典礼。” 柳静蘅:“行。” 短暂的闹剧结束,还是会正常走剧情,不过是故事的结尾即将提前结束时杀出一个程咬金,多水了一章,算是对炮灰的结局做一个完美收官。 秦渡抬脚,刚走一步。 “啪”的一声,柳静蘅的手腕被人拽住了。 他看过去,只能看到秦沐低垂的头颅,被散落的碎发遮住了视线。 握着他手腕的手不断收紧,几乎要将他的桡骨捏碎。 “松手。” “松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一抬眼,身着唐装的高大老头赫然伫立在昏暗的灯光下,浑身散发出不可违抗的威严和肃杀。 秦沐紧紧蹙起眉,眉心愠着一团青色,有不甘,也有试图反抗的愠怒。 下一秒,老态龙钟的老头子阔步而来,一把抓起秦沐的衣领,青筋虬结的大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所有人都听到了响亮的巴掌声,佩妮更是被这声吓得整个狗原地起跳。 “秦沐!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秦老爷子勃然大怒,老脸涨得通红。 秦沐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就像一巴掌把三魂六魄都打散,他就保持这个姿势站在原地许久。 老爷子指着他的手指愤怒颤抖: “当年你爸想偷公司的公章,我念在兄弟情义上饶他一次,还给了他一笔可观的安家费,你们才能在英国过上好日子。” “你在国内读书的时住在我家,我待你视如己出,扪心自问我缺过你什么?!给你最好的教育资源,吃穿住用都是最好的!” “你又怎么对我们的!” “楚尧打小就没有爹妈,好不容易讨个媳妇,要不是我偷偷跟踪秦渡找到这边,你们恐怕已经在去英国的飞机上了,你让我拿什么去跟楚尧的父母交代?!” 狂风骤雨袭来,秦沐垂着的眼眸变得模糊不清。 柳静蘅还在跟着听热闹。 嗯……? 等等? 秦沐的爸爸?不是老爷子你么。 秦沐双拳紧握,手背浮现道道青筋。 秦老爷子说得一点错也没有,他能有今天,都是老爷子一手扶持起来的。 可是为什么,寻找真爱的路这么艰难,道阻且长。 秦渡幽幽看向秦沐,低低道: “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如果周末你还在国内,欢迎你来参加柳静蘅和我侄子的订婚仪式。” 说罢,他抱着柳静蘅先走一步,留下老爷子清算孽障。 车上。 柳静蘅双目发直。 捋一捋。 秦沐,原文反派,理应是秦楚尧的小叔,但他的爸爸另有其人。 秦总,一个前期就在线的,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路人甲,但他的侄儿是秦楚尧,秦楚尧是秦老爷子的孙子,所以秦总应该是秦老爷子的…… 柳静蘅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思路像是被猫咪玩过的线团,越整理越混乱。 他干脆找本人求证:“你是谁。” 秦渡发动了车子,余光瞥了柳静蘅一眼,没作声,似是不想回答这个无知又无聊的问题。 柳静蘅求助无果,干脆上手。 他扯扯秦渡的袖子:“你是谁。” 秦渡推开他:“安静,我在开车。” 柳静蘅闭了嘴。 就这样,怀揣着恐怖的疑问,二人到了家。 秦渡下车,随手将钥匙丢给李叔: “把柳静蘅抱进去。” 李叔乐呵呵去了,站在车门口犹豫了。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然后找了四个小保姆,给柳静蘅请上“花轿”带回了屋。 保姆们完成任务,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完了,秦家要变天了。” “你也……感觉出来了对吧……” “嗯呢……” 秦楚尧本来乐呵呵打完游戏要下去找点吃的。 路过柳静蘅的房间,人傻了。 “你不是走了么?!” 柳静蘅答非所问:“你是你小叔的什么人。” 秦楚尧:“你有病?” 柳静蘅继续掰着手指头算。 秦楚尧是他小叔秦总的谁…… 是谁??? “不是,我让你跟我小叔说的事你说了没。”秦楚尧也不演了,没时间陪他征战奥斯卡。 “没。” “尽快,后天就是订婚仪式了,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丢下这句话,秦楚尧觅食去了。 柳静蘅对着夜空,深深吸一口气。 其实他早就整理清楚这几人的关系了,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承认。 他还记得原文中那个他一听到就打寒颤的名字。 秦渡。 原来秦总的真名,叫秦渡。 柳静蘅缓缓看向对着他摇尾巴求抱抱的佩妮。 是秦渡送他的。 咦?奇怪,佩妮以前就长这样么,跟个地狱三头犬似的。 * 凌晨五点的天空,泛起了点点鱼肚白。 柳静蘅翻来覆去一晚上,大饼烙了一箩筐。 “咔嚓。”房门轻轻响了。 修长的身影乘着清晨微弱的清苍色缓缓而来。 整整十个小时的寻找,似乎让他失去了所有力气,看到床上的柳静蘅,身体骤然跌落。 柳静蘅翕着眼,不用看,但他嗅到了男主受身上特有的虔诚味道。 手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带动着向上,下一秒,掌心落下一道轮廓分明的触感。 第68章 “听保姆说,你回来了。”程蕴青的声音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又有丝丝释然在其中。 “我找了你一整晚。”释然之后,是裹挟着颤音的哭腔。 柳静蘅很难受。 程蕴青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不是秦楚尧的房间。 “我真的很害怕你就这么走了。英国好远啊,十几个小时直飞,让我觉得是一辈子也无法到达的世界尽头。” “我不想做医生了,我好累,每天要无数次重复那些无知的问题,每一个患者,都让人觉得很疲惫。” 程蕴青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然有了宣泄成分在其中。 柳静蘅静静听着,甚至听到了眼泪簌簌落下的声音,他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怪异。 阒寂的清晨,房间里传来不断吸鼻子的声音。 柳静蘅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 程蕴青猛然愣住。 他抬起模糊的双眼,在氤氲不清中,似乎看到了柳静蘅一向淡漠的面容。 他仓促接过纸巾,低下头: “对不起,吵醒你了么。” “我没睡。”柳静蘅难得赶趟一次。 他可以确定,程蕴青这番剖心之言,是对他说的。 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你不能不做医生。”柳静蘅轻轻道,“你还要做一个好医生,帮助病患解决痛苦,成为国内鼎鼎有名的青年专家,光耀门楣。” 这是小说的结局,虽然有些夸张,但程蕴青值得。 程蕴青沉默许久,忽然含着眼泪笑出了声。 “好,我听你的。”他俯下脸,轻轻搁在柳静蘅掌心,“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说,忽然觉得医生也没那么痛苦了。” “我会支持你的。”柳静蘅道。 以炮灰的身份,做着不齿的事,在背后帮助男主们更好的成长,最终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 “谢谢你。”程蕴青温柔地笑笑,慢慢翕了眼。 最后一个字变成了气音。 这次他没有再睁开眼,他太累了,整整十八小时的高负荷运作,他该休息了。 柳静蘅轻轻扯过毯子给程蕴青盖上,自己也躺回去。 * 柳静蘅一睁眼,身边不见了程蕴青。 只有程蕴青留下的纸条: 【我去医院了,今天会好好工作,认真学习,你也要加油。^_^】 柳静蘅的视线锁定在“加油”二字,人肉眼可见的瘦了。 人还迷糊着,秦楚尧又跑进来催: “你快点去找我小叔,他今天刚好休息,错过这村没这店了。” 柳静蘅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当他误会秦沐才是大反派时,他是害怕,可也没那么害怕,大概是秦沐与生俱来的温和气质,让他觉得自己不会死得那么难看。 但秦渡…… 柳静蘅看向还在四仰八叉睡大觉的佩妮。 秦渡送了他小猫小狗不假,可每每回忆起秦渡的脸,他总是不自觉和那些形殊诡谲的可怖之物联系在一起。 他的确怨恨过自己的父母,可要他亲手摘了父母的氧气罩,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这是最基本的人性。 柳静蘅咽了口唾沫,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凉得厉害,僵硬的动一下都生疼。 做了数遍心理建树,他双手握拳: 我是个阴险炮灰,为了主角们的幸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准备好了。 柳静蘅滑着轮椅去了,在秦渡房门口探头探脑。 秦渡起得很早,根据老爷子的叮嘱,他要打电话通知宾客参加明天的订婚仪式。 七点起床到现在,却一个也没解决。 他正对着电话簿出神,无意一抬眼,看到门口探头探脑的东西,眉眼忽地一挑,眼中奇异地亮了。 立马又垂了眼眸,遮住心底涌上的情绪,声音不徐不疾: “你的礼服已经做好,中午那边送过来你试穿一下。” 柳静蘅慢悠悠滑着轮椅进去了,双脚忍不住点了点。 “那个,秦总,我有话和你说。”他的声音带着试探。 “不用,我没兴趣听。”秦渡头也不抬。 柳静蘅点动脚尖的频率快了些: “那个,如果你不和我结芬,就就就得给我康康床照……” 秦渡依然不肯施舍他一个眼神,声音森寒: “好好说话,不准撒娇。” 柳静蘅:? 没有,鸭。 他清了清嗓子,在脑内努力再组织一遍语言,张嘴道: “如果你不同意我结欢,就得给我看看床造。” 秦渡深呼吸,缓慢的声音泛着寒意: “告诉秦楚尧,少给我动歪脑筋。” 柳静蘅没明白,秦渡怎么知道是秦楚尧在背后支招。 “出去,你打扰到我了。”秦渡懒得再搭理他,冷冷下了逐客令。 柳静蘅还想说点什么,但突然冒出的诡异的、以前从未有过的求生欲,化作胶水把嘴巴死死黏住。 “嗯。”他敲着退堂鼓,倒车入库离开了秦渡房间。 柳静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计划失败了。 明天就是订婚仪式,如果再想不出招儿,就等着和大佬好好做个告别。 秦渡正对着宾客名单出神,忽而又听到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一抬头,柳静蘅跟个雕塑似地坐那,呆呆看着这边。 如果不是旁边的佩妮还在摇尾巴,他真会以为这是静止画面。 “还有事?”秦渡本不想搭理他,但要不还是搭理一下,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那个,你说让我打游戏升级段位……我手机掉海里了。” 秦渡拉开抽屉拿了部全新的苹果十六推过去。 柳静蘅拿过手机摆弄半天,不会用。 秦渡对他低智商忍无可忍,一把顺过手机,问他苹果id是什么。 柳静蘅不知道,代入原主思维浅浅思考一下,道: “aichuyao1225。” 秦渡愣了下,嗤笑一声。 苹果手机不同机型也可以通用id,并且可以直接备份复制原手机的所有内容。 自动下好所有软件,恢复所有数据,秦渡把手机推过去: “出去。” 柳静蘅道了声“谢谢”,拿着新手机走了。 一直到傍晚,所有宾客都已通知过,秦渡放下手机,身体向后倚去。 中午那会儿,老头子过来喊他,让他看看柳静蘅订婚仪式穿的礼服,他说自己没时间,也没兴趣看。 楼下大厅,秦楚尧负隅顽抗的吼叫,老爷子、李叔围着柳静蘅欣赏地夸奖,一派热闹,与冷冷清清的书房形成鲜明对比。 秦渡望着天花板,手指在桌上摸索着手机。 忽而,手指顿住。 他坐直身子,望着无意间摸到的烟盒。 打火机点燃香烟,发出细微的燃烧声。 深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慢慢闭上了眼。 尼古丁稍稍缓解了些不明的烦躁情绪。 一扭头,窗外的天黑了。 秦渡拿过手机,漫无目的地点亮屏幕,又关掉,周而复始。 再点开,手指落在了游戏图标上。 思忖良久,轻轻点下。 柳静蘅的游戏头像亮着。 一上线,便收到了他标准的柳式问候: 【你好。】 秦渡:【嗯】 柳:【打游戏么。】 秦:【不打】 柳:【行。】 过了几分钟,柳静蘅的消息又跳过来: 【你的伤好了没。】 秦:【嗯】 柳:【对不起,也谢谢你。】 秦渡不想回这种无聊的对话。 刚要退出游戏。 柳静蘅那边发过来一长串,似乎是语音转文字: 【明天我要订婚了。】 【心情很奇怪。】 【任务完成,我该高兴的,但是。】 【突然想起了你。】 秦渡毫无情绪的眼睛因为最后几个字,渐渐睁大。 他的手指蜷缩着,良久,慢慢打下: 【为什么】 柳静蘅: 【也不是突然,是得知要订婚的那天起,就总是会想起你。】 秦渡的喉结上下滑动着,手指紧绷得越来越严重。 柳静蘅又发来消息: 【故事要结束了,像我这种不聪明的人,被人遗忘也是常态。但是,还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小小期待,你会不会记得我。】 【哪怕很少一点关于我的画面。】 秦渡握着手机,许久,许久。 原来这个人,是能正常说话的,偶尔也会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看向屏幕,柳静蘅的游戏人物安静坐在大厅沙发上,如同这个角色的人设——沉默、社恐、内敛。 秦渡还是回了消息: 【我很忙,每天要处理的事很多,没时间回忆有关你的画面。】 第69章 就这样,下线。 * 翌日一早。 秦老爷子天还没亮就醒了,乐呵呵换上新定制的西装,请了顶级造型师给他染了个黑发,补了补粉,将头发梳成年轻模样。 秦楚尧满脸哀伤又一脸怨气的被抓了起来。 至于柳静蘅,昨夜被李叔送回了他城中村的逼仄小屋。 按照风俗,需要上午十点钟,由秦楚尧的叔叔或舅舅亲自登门拜访,完成仪礼,再由叔舅接了柳静蘅去酒店,在万众瞩目下完成订婚仪式。 这事儿他们没敢告诉程蕴青,打算直接来个先斩后奏。 长了眼都能看得出程蕴青对柳静蘅那点小心思,这年轻人看着清风霁月的,真给人逼急了估计能直接砸了会场。 程蕴青知道柳静蘅要订婚,但不知道具体时间,全家上下瞒着他一人。 他还不知味,正在医院兢兢业业给人看牙。 他要做最顶级的牙医,赚很多钱,给柳静蘅买他想要的一切。 九点半。 柳静蘅穿着藏青色的西装,特别定制的西装适当掩饰了他过于瘦削的身形,反而显得腰身细条,很是好看。 佩妮绕在他脚边转圈圈,看着很烦躁。 柳静蘅这边给不出叔舅,李叔代替他的亲人。 对于订婚,柳静蘅内心毫无波澜,跟个木头人似地坐那打盹。 他手里还抱着手机,界面是游戏好友对话框。 他在等大佬的回信。 可石沉大海。 “静静,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放心,楚尧少爷不敢欺负你,有叔在呢。”李叔絮絮叨叨,柳静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叮咚——”门铃声乍然响起。 柳静蘅缓缓睁眼。 他再次看向手机,对话框依然停留在自己发出的那句“我在等我老公的叔叔上门”。 可正如大佬所说,他好像对柳静蘅的私生活没有半点兴趣。 也或许,他真的很忙。 柳静蘅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小跑过去开门的李叔。 随后,李叔身后跟了个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色的高定西装,身形修长,被服帖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西装下,是一丝不苟的雪白衬衫,扣子板正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哎呀,秦总今天还特意打扮一番呢。”李叔笑得褶子都没了,“是该好好打扮。” 他又说了这么意味不明的一句。 说完,按照规矩,李叔忙着去给秦渡倒茶。 秦渡居高临下俯视着沙发上的柳静蘅。 昨日没兴趣欣赏的礼服,还是见到了。 从第一眼见到柳静蘅,秦渡就知道他好看。 藏青色的西装更是衬的他肤如新雪,鼻尖一点小痣色如红玉,是一副惊心动魄的画卷。 秦渡移开视线,伸出手,例行公事道: “你好,我是秦楚尧的小叔,秦渡。” 柳静蘅像块木头一样呆了半天,缓缓伸出手,握住秦渡的手。 他的手很大,又修长,骨节莹润,处处尽是锦衣玉食滋养出的细腻通透。 握在手里的感觉,像一块冰凉滑润的玉。 柳静蘅鸡皮疙瘩起来了。 如果他没听过小叔的故事,或许会好好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仓促握了握手,柳静蘅立马缩回去。 秦渡在柳静蘅家象征性地坐了会儿,看看手表,对李叔道: “我现在带柳静蘅去酒店,李叔你回秦家拿了东西快点赶过去。” 李叔点点头,拉过柳静蘅的手,哄着: “快跟小叔走吧?” 柳静蘅:走哪去,通往阴曹地府的诡秘大道?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李叔欣慰点头,眼角有泪划过。 柳静蘅上了车,佩妮也很自觉地跳进去。 看到开车的秦渡,佩妮不知道烦躁什么劲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像是警示。 车子穿过宽阔的主城大道,朝着酒店驶去。 车内安静的像是火葬场,柳静蘅尽量屏住呼吸,不敢招惹。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红灯很长,秦渡挂了空档,身体向后倚去。 要说点什么?恭喜柳静蘅得偿所愿? 罢了,他没兴趣和柳静蘅进行无聊的跨物种沟通。 虽然他目视前方,视线却忍不住悄悄落在柳静蘅身上。 柳静蘅还紧紧抱着手机,时不时低头看一眼。 秦渡自觉没有偷窥的恶习,但此时却有点好奇,像柳静蘅这种人淡如菊的性子,又在此刻执着什么。 他的身体不着痕迹向着右边动了动,目光落在柳静蘅的手机上。 下一刻,眉眼忽地一顿,短暂的怔然后,眉间深深敛了起来。 他在等他的回复。 秦渡抬手,手肘架在车窗上,掩饰般地挡住了唇角。 “柳静蘅。” 突如其来地问候,柳静蘅吓得手机差点掉了。 他心疼地抱紧手机:“我在。” “秦沐今天回英国了。”秦渡淡淡道。 “哦……”他不太想知道。 “我记得他说过,机场的落日是快节奏城市中难得一见的诗情画意。”秦渡又道。 “对……”秦沐是说过,柳静蘅有印象。 红灯最后一秒跳掉,绿灯亮起。 秦渡动作干净利落踩下油门,车子跑过停止线。 引擎声也没能盖住秦渡的那声: “想去看看。” 柳静蘅:? 那我? 车子疾速跑过主城大道,在该拐歪的位置并没调转方向,而是笔直地驶向前方的跨海大桥。 桥的尽头,连接着机场。 “我们,要去哪。”柳静蘅斗胆询问。 秦渡的脚尖往下压了压油门,微微开启的窗户吹进五月中旬温暖的风。 风儿扬起发丝,秦渡随手挂掉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他没有回答柳静蘅的问题,循着庞大的车流,向着未知的未来疾速而去。 * 车子在机场前停下。 柳静蘅看了半天,憋出一句: “我不想去英国。” 秦渡解开安全带:“下车,否则送你去缅北。” 柳静蘅:这笑话并不好笑。 他乖乖跟着下了车,忽而想起自己是个瘫痪人设,赶紧瘫进去,祈祷着不要被秦渡看到。 “我很好奇,你的精湛演技,师承于哪位大师。”秦渡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柳静蘅:…… “师承于……沃兹基严究德。” 秦渡轻笑一声:“原来是个江湖骗子。” 柳静蘅:“对。” “下来走两步吧,骗骗别人行,别把自己也骗了。”秦渡道。 柳静蘅很老实地下去走了两步。 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 他的伪装明明可以称得上炉火纯青,以假乱真。 秦渡没应他,看也不看他。 第一天见到柳静蘅他就发现了,柳静蘅是个不会把心情表现在脸上,但会体现在脚上的奇葩。 那小脚丫抖的,进了局子十台缝纫机不够他踩的。 既然秘密暴露,柳静蘅也不演了。 回忆一下绿茶语录,心机被发现时要这么回应: 【我承认我错了,我只是太想让哥哥注意到我,因为哥哥和她在一起一定很无聊,我只是想让哥哥觉得生活有趣。】 柳静蘅反复念读几遍,握紧拳头,嘴巴张了张: “因为我……” “很无聊。” 秦渡靠着车子,视线中是正午时分层层叠叠的云,飘浮在湛蓝天际。 “看出来了。” 柳静蘅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观察着秦渡的姿势,双手抱胸,一条腿伸出去,闲适地倚着车头。 就是他的动作僵硬的跟个木偶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机场外的车辆,来了又离开,所有人都在尝试与时间赛跑。 倚在车头望着的天空的二人,在来去匆匆的人群中实现了相对静止。 柳静蘅悄悄看了眼秦渡,侧脸轮廓线精雕细琢,微微扬起的下颌总是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凛然。 他还在凝望天空,神情专注。 佩妮很享受这样的环境,窝在二人脚边,跟着一起凝望天际。 车内,被秦渡放在座椅上的手机不知第几次亮起。 电话那头的老爷子怒火开始殃及池鱼,指着秦楚尧呵斥: “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媳妇都看不住。” 秦楚尧表面委屈,内心坐着小火箭上了天。 十秒钟,我要听到柳静蘅还是跟着秦沐小叔回英国的天大喜讯。 李叔也尝试着打柳静蘅的电话,他的手机和秦渡的一样,安静躺在副驾驶上,一遍又一遍亮起。 “怎么回事,他们走得比我早,应该早到了呀。” 李叔闹海中升腾起不好的念头,赶紧联系交通部查询所有即时车祸情况。 第70章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柳静蘅明张了张嘴,想询问他们到底还要装多久的雕塑。 但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他和秦渡不熟,但也算有点了解,知道自己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回应。 索性,换个脚向前,稍微动了动身体缓解一下肌肉僵硬。 “去车上等着。”秦渡的声音传来。 柳静蘅也不和他客气:“行。” 乖乖上了车,抱着手机一秒入睡。 柳静蘅昨晚没怎么睡好,起得也早,现在任是窗外车水马龙、喧嚣不止,他也仿佛落入了真空环境,给足了他安全感。 …… 不知睡了多久,柳静蘅倏然睁开眼,冗长的深呼吸后,他抬手摸了摸鼻尖的细汗。 又做梦了。 梦到那年房产开发商来收购福利院,说要把这里建造成全市最大的洗浴中心。 院长爸爸说,福利院没了,这些孩子就没家了,并且还有患有先心病的孩子需要手术,等待费用筹齐之前,孩子没那个体力跟着他四处漂泊。 房产商道:“我是收购,又不是抢你地盘,该你的好处当然少不了,有了这笔可观的收购费,别说一个先心病,你把医院买下来都你一句话的事儿。” 这个诱人的条件,让院长爸爸陷入两难。 一伙小朋友凑一起窃窃私语,满面愁容: “我们是不是要被撵走了,我们之后会去哪呢。” “听说会安排到别的福利院,可是我不想和你们分开……” “都怪柳静蘅,如果不是他一直拖爸爸的后腿,咱们也不至于惆怅明天会在哪个垃圾堆醒来。” “我不懂,他有病是很可怜,可他的爸妈都不管他了,院长爸爸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放弃我们所有人。” 他们的窃窃私语,如雷贯耳,像是故意说给柳静蘅听。 当晚,九岁的柳静蘅做了个重要决定—— 他收拾好自己所有行囊——一只旧旧的褪了色的鳄鱼玩具、两件打过补丁的衣服,趁着月黑风高悄悄离开了福利院。 漫无目的地游走,柳静蘅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直到他被巡逻的民警发现带回警局,帽子叔叔严肃地教育他,小孩子不可以闹脾气离家出走。 柳静蘅的语气淡淡的,夹杂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深沉: “我想找妈妈,可我不知道妈妈在哪。” 帽子叔叔沉默了。 九岁小孩最简单的问题,可任是警察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给出确切答案。 这个孩子说不出父母的姓名,系统里也查不到“柳静蘅”三个字。 他已经忘记原本的姓氏,只记得妈妈会“静静、静静”地叫他。 所以在他被收养的那一天,就放弃了原本的名字,随院长爸爸改姓柳,并给他取了“柳静蘅”三个字。 后来警察通知院长爸爸来领人,一见面,院长爸爸就抱着他检查他有没有受伤,那个面对狂风暴雨时也巍然不动的中年男人,仅仅因为他失踪了六个小时,眼泪疯狂落下。 爸爸说:“你的病,要治,其他的小朋友,也不会搬家。” 后来柳静蘅才知道,为了凑齐他那一期的手术费,院长爸爸卖了老家的祖屋,和他们一样,也成了没有家的人。 从那天起,他学着不再对世界抱有留恋,不再拖累任何人,或许这是他唯一能回报给院长爸爸的。 阒寂的车内,柳静蘅揉着惺忪睡眼,指节湿润了一片。 “汪?”佩妮看到他醒了,愉悦叫了声,跳进他怀里摇尾巴。 柳静蘅堪堪回神,朝车外望去。 睡前记忆中明媚的阳光已然不见,大地被涂染上一层艳丽的橘红,暮色层鳞漫染,天际燃烧着璀璨的云霞,整个世界在此刻安静到落针可闻。 柳静蘅缓缓抬眼。 车头,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笔挺的身姿融进血色残阳,清晰勾勒出轮廓的形状。 一种无法言喻的凄凉、美丽。 柳静蘅怔了许久,这才想起查看手机。 里面有几十通李叔的未接来电。 以及尚未退出的游戏,好友栏多了个小红点。 柳静蘅点开红点,瞳孔骤然一顿。 在上午那会儿,自己发给大佬的音讯停驻许久后,后面终于弹出了大佬的回信。 五分钟前,快说谢谢小狗:【知道了。】 【但是,不要错过夕阳。】 柳静蘅再次抬头,眼中蒙上一层金橘色的纱,朦朦胧胧,如梦如幻。 他下了车,抱着佩妮站在秦渡身边,悄悄看了眼秦渡。 秦渡的面容,沉寂在温柔的橘色中,掩盖了些许凌冽。 “你挺能睡。”秦渡道。 柳静蘅:“对。” 半天后,他又张嘴,想给秦渡细数一下自己因为贪睡酿成的麻烦,被秦渡打断: “闭嘴,抬头。” 柳静蘅疑惑抬起头,循着秦渡的视线看过去。 下一秒,瞳孔骤然扩张。 宏伟的机场大楼在背后山海的勾映下,渺小如尘埃,眼前所有的世界,都被层层叠叠的火烧云覆盖,不仅是单一的橙,还渗透了紫罗兰的温柔。 山的轮廓,镀上一层轻清的灿灿金色,柳静蘅眸子颤抖着,欣赏着大自然馈赠给人间的稀世珍宝。 此时的内心,静谧无声。 但他还是想问:“为什么带我看夕阳。” 秦渡的视线被晚霞吸引着,良久,才轻声道: “夕阳是时间的符号,我还是觉得,你不配和秦楚尧喜结良缘。” 柳静蘅:? 第38章 虽然是讽刺,但柳静蘅一点不难过。 毕竟到现在,他依然是“谁说他和秦楚尧登对,他就咬人”。 但这话他没法接。 趁着秦渡欣赏夕阳,他在一边悄悄拿出手机搜索绿茶语录。 又怕被秦渡发现端倪,只匆匆扫了眼第一句: 【我只是想单纯地喜欢一个人,为什么感情要这么复杂。】 柳静蘅在选定语录时从不关心当下语境,也没时间细究,只要有那味儿,能让全国人民喝上龙井就够了。 他收了手机,这次没有默念,他清楚自己那白茫茫的大脑,越是重复越容易出错。 干脆一口喊出: “你单纯说你喜欢我这个人,为什么搞那么复杂。” 秦渡搭在车前盖的手指尖倏然颤了一颤。 柳静蘅低着头念叨: “不对,不是这么说的……” 他再次看向秦渡: “刚才说得不好,我重说。” 他清清嗓子:“你为什么喜欢搞那么复杂,纯粹一点。” 秦渡搭在引擎盖的手,整个收拢起来。 他喉结滑动了下,从引擎盖上收回手,欲盖弥彰似地揣进裤兜。 “如果自作多情能当饭吃,你可以养活全世界六十亿人。”他道。 柳静蘅认真反问:“加上动物呢。” 秦渡重重叹息一声。和柳静蘅沟通好累。 柳静蘅继续追问:“不能加动物么?我喜欢动物,我能养。” 秦渡依然不作声,却又在柳静蘅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勾起了唇角。 这么看着,这人还挺可爱的。 第一缕青黑色融入残阳时,身边人的面容已经有些看不清。 站了整整五个小时的秦渡点了点脚尖,打开车门委身坐进去,对柳静蘅道: “上车。” 挂挡,倒车,眼前的盛大画卷愈来愈远。 柳静蘅的下巴搁在佩妮头顶,静静望着即将消失的最后一抹橘色。 心情很奇怪,鼓胀又喧嚣。 谁说黄昏的太阳,不是黎明的曙光。 但他是真饿了。 最后一团霞云,变成了奥尔良烤翅的形状。 夜色中的秦家大宅,灯火通明。 老爷子频频朝门口望去,问在门外张望的李叔: “还没见到人?” 李叔张望一番: “估计今天得很……回来了回来了!下车了下车了!” 老爷子听完立马起身,走到餐桌前,做做热身运动。 皮鞋的声音刚传来,老爷子从腰间抽出皮带: “这个不孝子!” 一声怒吼,他瞬间化身桌面清理大师,碗碟乒里乓啷碎了一地。 接着怒指刚进门秦渡: “我让你去接人,你接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几百号宾客都在宴会厅眼巴巴地等,你们不来,人家到了没动上筷子!” 秦渡望着碎了一地的碗碟,身形不着痕迹挡在柳静蘅前面,语气淡淡: “所以呢,这就是你吃饱饭的日子没过几天,却学会摔锅砸碗的理由?”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说,你把柳静蘅带哪去了?!” “我做事不需要向您报备。”秦渡抓过柳静蘅的手推了一把,压低声音,“你先上去。” 第71章 柳静蘅上楼了,柳静蘅又下来了,在二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举起手: “那个,我还没吃饭。” 二人:“……” 老爷子冷着脸看向保姆: “先带小柳姑娘吃点东西。” 柳静蘅走了,老爷子对他这叛逆的好大儿横竖看不顺眼,转过身: “我知道你故意和我对着干,但我也不妨告诉你,这孙媳妇我要定了。” 秦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鼻间发出一声冷哼。 楼梯的最后两节台阶,老爷子一个高抬腿,信仰一跃。 李叔从暗处小跑过来,手指沾口唾沫,在老爷子的鬓角处整理着,嘴巴机关.枪似的: “老爷,这出伦理大戏我给您满分,不怕您骄傲!做戏得全套,一会儿秦总上来了您别露馅。” 老爷子推开李叔的手,抿了抿鬓角: “还用你说。” 五小时前。 订婚的酒店,空荡的很孤独。 只有西装革履的秦家三人,嗑着瓜子喝着茶。 秦楚尧在内心一遍遍祈祷: 柳静蘅不许回来,吸引力法则,所愿皆所得! 等了半天,却见宾客无一人到场。 再看看爷爷和李叔,嗑瓜子嗑的门牙都快豁口,聊着小天,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秦楚尧主动献计: “爷爷,您要不要浅浅发一波飙,这帮杂种竟然没一个把您放眼里的。” 老爷子吐掉瓜子壳:“你先回吧。” 秦楚尧莫名其妙但满心欢喜地跑了,生怕慢一秒事态有变。 老爷子看着他逃命似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这傻孩子……也不知道随谁。” 李叔偷笑: “当然是一脉相承,想您当初,不也信了静静是女生的荒唐说法。” “我那叫静观其变。”老爷子白他一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李叔笑道:“不过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想了这么一招逼秦总上梁山。” 老爷子望着华丽的大吊顶,深深叹了口气,似是陷入了回忆: “当年秦渡的妈妈走了以后,他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在学习、工作上,三十多岁的人了,终身大事一直没个着落,我这当爹的当然着急。” 李叔跟了老爷子三十多年,啥事都门儿清,也不怕得罪人,净挑难听地说: “老爷,恕我直言,孩子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父母的关系,让他对婚姻家庭彻底失望,任是天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老爷子抬手,想扇他,又自觉理亏,讪讪缩回手。 叹了口气,他继续道: “以前,什么王家的少爷李家的千金,没少给他介绍,我又不知道他的性取向,只能病急乱投医,结果这不孝子跟我说……” “父亲这么喜欢年轻貌美的大学生,干脆您去和他们相亲,一举两得。” “噗——”李叔笑喷。活该! 老爷子又道: “我人虽老,但不瞎,秦渡对小柳老师的态度可不一般,就拿上次的比赛来说,你要是让他和其他人亲密接触,不如直接杀了他,但等待小柳老师用嘴巴传纸条时,我竟看出了一丝猴急。” “咳咳,那叫期待。”李叔纠正。 “虽然小柳老师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但秦渡喜欢,更重要。” 李叔点头:“对,您当年迎娶二婚太太时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敢保证,秦总绝对是您亲生的。” 老爷子蓦地沉默了。 半晌,换个话题: “就是秦渡那一根筋的脑回路,估计现在还不觉味儿,只能靠咱们做长辈的在后面给他使劲儿。” 李叔点点头:“倒是委屈了楚尧少爷……” 老爷子眉尾一抬: “说起楚尧,那个程蕴青,你找个借口把人轰走,天天吃我的住我的还肖想我家未来媳妇,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叔跟柳静蘅相处久了,也耳濡目染学了那么一嘴: “行。” 反正得罪人的事,他包圆呗。 其实从柳静蘅第一天进家门,所有人,包括干活的小保姆,都知道他并没残疾,毕竟柳静蘅的演技,师承演技派大家族——沃兹基严究德。 以及,除了秦沐,再没人相信柳静蘅是个女生的说法。 尽管无意间发现了他的卫生巾、吸奶器、发了霉的欧包,也只能将其理解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秦懂王老爷子:嘻嘻,我儿子有福了。 * 订婚仪式这事儿就这么暂时性过去了。 柳静蘅没再过问,他的性格也不可能过问。 倒是老爷子,兢兢业业日复一日做戏做全套。 天天不是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就是变作咆哮帝,还学着柳静蘅脖子挂本,也把降压药挂脖子上,三五不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吞两片…… 维生素。 秦楚尧生怕他爷爷又提起这事儿,干脆搬学校去住。一时见不到程蕴青很痛苦,但如果永远不能再见程蕴青,是自取灭亡。 晋海市迎来了第一声蝉鸣。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六月初便到了三十多度。 柳静蘅还穿着那身加棉衬衫,他没别的衣服可穿。 但他有钱,还从李叔那学会了网购。 刚打开手机,打算买下那件放购物车快一个月的39.9包邮衬衫,“叮咚”一声,班级群消息响了。 辅导员张老师: 【各位同学,实习期已经接近尾声,最后几天,请各位同学写好实习报告,请实习单位盖章写好评语后,于六月四日准时回学院报到!】 柳静蘅挠头。 还有三天啊。 半夜,柳静蘅突然坐起来。 我的棒打鸳鸯大计,因为半路杀出个秦咬金,又双叒叕早夭了。 这可咋整。 这时,刚加班归来的程蕴青路过柳静蘅房间随意一瞥,见他在床上做仰卧起坐。 他敲敲门,走进去问道: “还没睡?” “对。” 程蕴青放下背包,在床边坐下,犹豫许久开了口: “刚才学院发来通知,实习期还有两天结束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柳静蘅:“我打算找导员问问,我住哪个宿舍。” 程蕴青呡了呡唇,忽然一声长叹: “我不想回宿舍住了。” “为什么。”柳静蘅认真地跳入了程蕴青设下的圈套。 “因为我的舍友,脚臭打呼,一周不洗的内裤到处扔,还天天借我的卫生纸。”程蕴青抬起眼,“你的舍友呢。” 柳静蘅呆滞。他不知道,没住过宿舍,在福利院的日子,条件再差,院长爸爸也会尽可能给他们安排单人单间。 这么听着,宿舍生活有点可怕。他吵又吵不过别人,洗又不愿洗别人内裤。 柳静蘅耷拉着脸,痛苦.jpg “你说的我也不想住了。”他耿直道。 程蕴青坐近了些,压低声音: “你家距离学校八公里,通勤不便,最后的几个月要忙着论文答辩、毕业设计,这样来回跑我真怕你哪天迟到误了正事。” 柳静蘅点点头表示认同。以他的记性,忘定闹钟也不稀奇。 “你住宿舍,除了要忍受那些变态舍友,你有没有考虑过佩妮和方块怎么办呢。”程蕴青循循善诱。 “对,怎么办。”柳静蘅点点头。 “别担心,你是不是忘了我在学校对面有一处复式公寓,住两个人刚刚好,小狗小猫也跑得开,正好介绍球球和方块它们认识认识。你说呢?”程蕴青笑得如沐春风。 柳静蘅这次是真的仔细合计过,道: “行。” 程蕴青有点激动,一把拉过柳静蘅的手,笑得眉眼弯弯: “好,你可以提前收拾行李,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床单,我给你买新的,还有杯子、牙刷,都买你喜欢的颜色。” 柳静蘅挠头。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便道“都行”。 程蕴青拉着他确认半天,确定这之后的日子一下课回家就能见到柳静蘅可爱的脸,离开时,步伐轻盈如舞步,忍不住轻声哼唱两句。 柳静蘅是真觉得可以。 和男主受住一起,也方便对他上下其手。 不是,痛下杀手。 也不是,手足口病? 柳静蘅想不出,不为难自己,先睡了。 * 翌日一早,柳静蘅坐床上发呆,程蕴青去单位前还特意叮嘱,要他今天就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好,明天直接过去。 柳静蘅翻出自己的实习证明,踌躇半天,敲了敲秦渡房门。 秦渡开了门,身上还是墨蓝色的真丝睡衣,头发未经打理,垂顺在额角。 “做什么。”他冷冷道。 柳静蘅颤巍巍递过去实习证明: 第72章 “实习结束,学校要求盖章评语。爷爷不在,我只能找你……” 秦渡的手指搭在膝间,轻轻摩挲着膝盖。 几息后,他坐到书桌前,随手拿过钢笔,在纸上划拉两下,出了水。 评语一栏,落下几个苍劲有力的行楷小字: 【rilon集团公司代表秦渡】 另起一行,手指蓦然顿住,笔尖卡在纸张上久久未能落下。 就像是忽然被思绪打断了动作,他随口问: “明天就回宿舍?” 柳静蘅:“对。” 半晌:“不对。我住程蕴青家。” 秦渡晃着笔尖,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落笔点: “你和他关系还挺好。”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次柳静蘅没说错。 秦渡握着钢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浮现一抹淡淡青色。 另起一行第一个字,终是没能落下。 他扣上笔盖,钢笔插进笔.筒。 “实行证明我签不了。”秦渡道。 “嗯?”柳静蘅言简意赅。 秦渡随手拿过一本硬皮本推过去,封面印着四个大字: 【管家手册】 “这是李叔的工作笔记。”秦渡漫不经心道,“合格的管家,不说面面俱圆,至少得做到这上面七八分。” 他点了点封面,抬眼看向柳静蘅。 柳静蘅:…… 李叔害我。 “我们家收你做实习生就要对你的学业和工作负责,是非不由人,由你自己。”秦渡的声音轻了些,“说说看,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聪明事。” 柳静蘅沉思许久,开始掰着手指认真数: “祭祖活动,我写了表文,安排了住宿;然后……还有……” 欸?他好像什么也没干,净摸鱼了。 柳静蘅放下手,乖巧.jpg 秦渡轻笑一声,将实习证明推回去: “好好做事,我会和你学校说明情况。” “还有这个。”他一并把李叔那厚似辞海的笔记本推过去,声音缓了缓,“认真学习。” 柳静蘅那张实习证明,空白地去了,多了十一个字地回了。 他不是那种很会在脸上表明情绪的人,但也忍不住拉个脸。 反派,可恶。 回房间,柳静蘅拿李叔的工作笔记研究着。字很难看,蚂蚁似地挤一堆,他看不懂。 隔壁房间,秦渡拨通了晋海大学教务处的电话。 言简意赅:“抱歉,实习生柳静蘅这边需要延长实习时间。” 那边一听到秦渡的声音,即便他看不到,腰背还是不自觉弯了: “秦代表,是不是我们的学生哪里做得不好,您就直说,我们会找时间和他谈话。” 秦渡沉吟片刻,轻声道: “您多心了,我们家的老管家因私人原因需要回乡一段时间,柳静蘅同学对于管家工作已经得心应手,需要他留下来暂时帮忙。” “这样啊,没问题,有要求您尽管说就行。”电话那头的导员释然松了口气。 秦渡“嗯”了声:“至于他的毕业论文等学业方面的任务,我们在这也会督促他。” 挂了电话,秦渡收到了李叔发来的消息: 【秦总,夏天到了,家中帮佣需要更换夏季服装,我来问问您的意见。】 秦渡回了个“你看着处理”,便打算给王氏集团回个电话,这家集团的老总打半个月前就三番五次邀请秦渡和他一起打高尔夫,秦渡总是以处理要务为由婉拒。 但必要的人脉,也得趁着天晴拿出来晒一晒。 刚好手机没电,秦渡翻了一圈没找到充电线,打算去杂物室拿一个过来。 路过柳静蘅的房间,脚步倏然顿住。 六月的阳光滚烫热烈,穿过巨大的落地窗铺满整个房间。 柳静蘅跪坐在床边,试图辨认李叔的字迹。 加棉衬衫松松垮垮撑不起身形,兴许是太热了,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一截不盈一握的伶仃手腕。 露出的修长后颈,被阳光晒得微微泛红。 秦渡移开视线,想起这件衬衫,他从柳静蘅刚来时一直见他穿到现在,穿了洗洗了穿,每逢雨天不好干,还得自己拿吹风机吹干。 秦渡清了清嗓子。 柳静蘅指着笔记上的字,嘟哝着: “事……事务?” 秦渡又清了清嗓子,声音大了些。 柳静蘅眯起眼:“处理……原……?原什么?” “柳静蘅。”秦渡冷冷出声。 柳静蘅缓缓回过头:“我在。” “我现在要出门,你也收拾好跟我一起。”秦渡扔下这句话,也不管柳静蘅的意见,转身离去。 柳静蘅垂眸看向工作笔记。 刚研究出来,李叔说,管家偶尔会和雇主一道出门办事,在外面代表的是秦家的脸面,要做到衣着得体、端庄大方。 柳静蘅打开衣柜,空空如也。 他只能去卫生间沾点水,把头发抿一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十分钟后,车上。 秦渡挂了档,余光不着痕迹看向柳静蘅还掉着水珠的头发。 “秦总,我们要去做什么。”柳静蘅问。李叔的工作笔记上提过,事先了解雇主外出工作内容,提前做好一切准备应对有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买衣服。”秦渡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离秦家大宅。 柳静蘅:“你的?” 秦渡:“你的。” 柳静蘅:“为什么。” 秦渡:“难道你打算这一身衣服穿到入土,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家苛待手下员工。” 柳静蘅安静下来,双手揪着宽松的牛仔裤。他对买衣服没概念,也没去过服装店,院长爸爸穷,最多一年到头给他们买件新衣服,还总是买的大了一码,说这样等他们长大些也能穿。 新衣服新衣服。 柳静蘅挠挠脸颊。 他该不该高兴? 稀里糊涂跟着秦渡进了商场,第一次逛商场的柳静蘅跟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似的,见什么都好奇。 他对商场的印象,还要追溯到七八岁那年,当地的小商场搞儿童节活动,院长爸爸带着一群小孩去领糖果。 可眼前的商场和印象中的又大相径庭,这里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看不懂的玩意儿。 比如装在透明桶里的彩色糖豆,拉一下手柄就会哗啦哗啦似水流。 柳静蘅盯—— 秦渡走出去老远,余光却没见到人,一回头,见柳静蘅扶着膝盖观察出糖豆的桶。 他鼻间重重出气,走回去: “你应该没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 柳静蘅指着糖豆机,答非所问: “这里面是什么。” “糖。”秦渡道。 “什么味的。”柳静蘅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秦渡也不知道,他对这些小零食一向没兴趣。 “不知道。”秦渡冷声道,顺便抬手看了眼手表,暗示柳静蘅该走了。 柳静蘅看不懂一切暗示,以前是,现在也是。 又问:“红的是草莓味?” 他真的很好奇,他没见过。 秦渡望着柳静蘅眼底的疑问和期待,凌厉的眉宇松了松。 转身对店员道:“麻烦你给我拿只纸袋。” 然后将纸袋递给柳静蘅: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味道,你自己探索,不用告诉我。” 柳静蘅接过纸袋摆弄半天,看到旁边小朋友一拉桶上的手柄,就哗啦哗啦出豆,于是效仿着,用力拉下手柄。 好奇红色的,也好奇橙色的,还有蓝色的是蓝莓么? 满满几大袋mm豆,柳静蘅拿过去付钱。 店员称重后,道: “先生一共消费两千八百八十元。” 柳静蘅的手顿住:“多少?” “两千八百八十元。” 柳静蘅沉默许久,忽然把脸往袋子里塞,试图研究出这些豆价值两千八的秘诀在哪。 秦渡将卡递过去: “刷卡。” “不、不要……”柳静蘅磕磕巴巴道。 一直等秦渡刷完卡,他才反应过来,抬手抓住秦渡的手。 秦渡推开他的手,收了卡: “下次拒绝的手可以早一点伸过来。” 拎着满满两大袋mm豆出了门,柳静蘅还在那: “我把钱还你,你支付宝多少?” 秦渡看也不看他:“通过这种方式打听我的手机号?” 柳静蘅:“对。” “不对。” 秦渡没由来地笑了下。 真是个笨蛋。应该说正因为是笨蛋,所以任何行为都显得这么坦然。 柳静蘅终于知道了红豆是什么味。 巧克力。 也知道了蓝豆是什么味。 巧克力。 他一边吃一边跟着秦渡走,俩人路过爱马仕女装专柜,秦渡忽然停了脚步: 第73章 “进去。” 柳静蘅虽然不懂什么奢侈品牌,但具备基本认知。 他指着橱窗里的裙子,双目涣散着:“女装。” 秦渡居高临下垂视着他: “小柳姑娘不买女装难道喜欢西装。” 柳静蘅:。 秦渡见他木头似地杵在原地,伸出手: “还要继续浪费时间?” 他伸手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提醒柳静蘅别跟个木头似的。 柳静蘅迟疑半天,缓缓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秦渡伸来的手。 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秦渡的眉尾倏地一挑。 良久,他修长的手指反握住柳静蘅的手,轻而易举将他的手指裹在掌心,转身,拉着人就走。 拉了两下,没拉动。 一回头,柳静蘅腋下夹着mm豆,一只手死死抓着围栏扶手,摇头、摇头。 “不……不要女装。” 柳静蘅的思维很片段化,没有“演戏演全套”的概念,哪怕之前还在努力用欧包堆起巨.乳,但这事儿一旦暂时落下帷幕,他立马回归出厂模式。 秦渡忍不住笑了下,立马又板起脸: “你说了不算。” 一个使劲,强行把柳静蘅拖过来,脚下如风,穿过爱马仕女装。 来到了旁边的男装专柜。 柳静蘅释然地松了口气: 还好,反派认字不多。 他不敢提醒,很老实地跟着秦渡进了男装专柜。 这里面装修的不像服装店,更像是颇有格调的小型宫殿。 一进门,柜姐们立马迎上来站成一排,齐齐鞠躬: “秦代表上午好。” 这里所有人都认得秦渡,他是这座商场的顶头老板。 “过来看看新款。”秦渡言简意赅,把柳静蘅推过去,“适合他的。” 几个柜姐互相使个眼色,其中一个去后面拿展册,另一个忙着接待柳静蘅,给他端茶送水,只恨不能亲手喂他嘴里。 刚才短暂的眼神交流中,人精柜姐对话如下: “秦代表第一次带人上门,有情况!” “当成老板娘一样伺候,各位都瞪起眼来!” 拿着展册的柜姐来了,笑吟吟问柳静蘅: “先生喜欢什么风格呢。” 柳静蘅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秦渡道:“不用问他,他门外汉,你们来推荐就好。” 整场交流,基本没柳静蘅什么事,他只负责听不懂,对接工作全交给柜姐和秦渡。 只有最后付钱时,才给出一点反应: “多少???” 柜姐重复:“一共消费二十六万八千八,衣服我们会尽快送至府上。” 秦渡递过去卡:“不用麻烦了,我们直接带走。” 车上。 柳静蘅抱着后备箱装不下的衣服,套在防尘罩里,没夸张,防尘罩周边还铂了一圈水钻。 透明罩底下,是一件米白色的新版欧式宫廷叠领衬衫。 刚才在柜姐地介绍下,柳静蘅也大概听了一二: 这家店之前是专供欧洲皇室贵族的品牌,有钱也买不到。后来设计师临终前卖出了版权,才让这等仙品进入大众视野。 价格也很仙品。 柳静蘅隔着罩子抚摸着复古小衬衫,眼睛睁得大大的。 来之前,他知道自己会拥有新衣服,但内心毫无波澜,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来面对。因为小时候收到的新衣服千篇一律,最多换个颜色,院长爸爸的眼光实在有限。 但手里捧的这件衬衫,他还记得面料的触感,柔滑的锦缎,花纹刺绣也柔软润泽不扎手。 来了车上,柳静蘅才终于回过味。 这是属于他的东西了。 心情很奇怪,胸腔里鼓鼓胀胀,泛着一层热气。 “是给静蘅的?”他再次确认。 秦渡看也不看他:“我说过,要你好好说话不准撒娇吧。” “没有,鸭~”柳静蘅抱紧了衣服。 人淡如菊的他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为何物。 是一种感觉,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缺乏的没有被满足的窟窿,悄无声息被填补上。 于是开始幻想,这件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新衣服的味道,别人看到后对他的评价。 都想知道。 秦渡单手扶着方向盘,余光不着痕迹看过去。 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车内通风不足,柳静蘅的脸看着有点缺氧的红,闷的鼻尖那点小痣蔫红,似嫁衣的里子。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握着方向盘的手没由来地松了下。 忽然,他看到柳静蘅仰起头朝他凑过来,似乎是有话要说。 秦渡无意识的随着身体做出反应,将耳朵贴了过去。 下一秒,耳垂传来一抹湿润热气,被两片薄薄的肉瓣裹了起来。 秦渡双目倏然睁大,手指一颤,车子来了个极速变道。 他踩下刹车,柳静蘅随着惯性被安全带拉了回去。 “你做什么。”秦渡语气不悦,慢慢回正方向盘。 柳静蘅:“我想跟你说谢谢。” “你表达感谢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秦渡抬手摸了摸耳垂。 柳静蘅本想凑过去说谢谢,便挺直身体凑得更近些。 刚一张嘴,结果秦渡出乎意料地送来了耳朵。 于是他就这么水灵灵地含住了。 柳静蘅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顺坡下驴: “对,我就是这样表达感谢。” 秦渡没再说话,目视前方,好似根本没听到柳静蘅说话。 握着方向盘的掌心却突兀地热了起来。 车子在红灯前缓缓停下。 柳静蘅将几袋颜色各异的mm豆摊在膝间,考虑着接下来先吃哪种颜色比较搭配他这件新买的复古衬衫。 红的?蓝的?黄色的也不错,纠结ing。 他过于沉浸,丝毫没注意到从后颈穿过去的手。 直到一只大手绕后,反手扣住他侧边脑袋,他整个身体随着这只手发力而向左边倾倒。 以柳静蘅的反应能力,此时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耳边忽然飘来一团热气,下一秒,耳廓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秦渡咬住了他的耳朵,很快又放开。 柳静蘅:? 一分钟后。 柳静蘅:! 他捂住耳朵,瞳孔缓慢的一圈圈扩大—— 反、反派要下手了。 我是象征性挣扎一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还是躺平任艹,保存体力方便跨越三途川。 正当他犹豫不决,一边的秦渡坐直身子,扶正方向盘,踩下油门。 柳静蘅盯—— 秦渡明明目视前方,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火热的目光。 秦渡还是一副凛然姿态,语气淡淡: “我不接受你这种敷衍的感谢,还你。” 柳静蘅:“哦。” 他摸了摸微微刺痛的耳朵,手指尖摸到一片滚烫。 咦?是自己多心了? 还是说反派打算留着他慢慢折磨,享受快感。 秦渡开着车,视线从后视镜中一瞬而过。 不禁冷笑。果然是柳静蘅,就算天塌下来他的反射弧也慢人一等。 不知是因为柳静蘅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还是自己有些不符人设的诡异举动,秦渡心情莫名不爽。 皮鞋重重压下油门,笔直穿过直行道。 …… 回到家,柳静蘅第一时间换上他的新衣服。 李叔见了人,笑得褶子都没了,搓着手道: “静静呀,你是一块香香软软的小蛋糕~” 秦老爷子:“小柳老师,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是不是字写得好的人眼光也好。” 又问:“这牌子我知道,可不便宜,谁给你付的钱?” 说这话时,老爷子的视线悄悄探向一边的秦渡。 秦渡不发一言上了楼,仿佛这事儿同他没半毛钱关系。 柳静蘅很实在: “秦总付的钱,还有豆子。” 他将天价mm豆分享给老爷子和李叔,俩人象征性吃了两粒,开始演戏: “好吃!比一般豆好吃,老李,你说是为什么。” 李叔笑得猥琐: “那当然是因为里面加入了稀世原料~名为爱~~~” 柳静蘅:? 艾?艾草?这不是巧克力豆么? 百思不得其解时,庭院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不多会儿,程蕴青走了进来,一见到柳静蘅,眼都亮了。 “柳静蘅,你今天好可爱。”他乐呵呵地小跑过去,拉起柳静蘅的手转了个圈。 柳静蘅扯扯衣角,道: “秦总买给我的。” 程蕴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半晌,他冷着脸,语气不悦: “现在已经不流行这种欧式复古风,这种老头审美连参考的必要都没有。” 第74章 柳静蘅:? 他觉得很好看,那他算不算老头? “好了,明天要回学校报道,你收拾好东西没。”程蕴青意识到自己的言论不体面,岔开话题。 柳静蘅心说还有这事儿呢。 看到李叔瞪着程蕴青的脸,这才想起来那本工作笔记。 他道: “我不能跟你回去了,我实习课程不合格,延习了。” 说完,一抬眼,肩膀忽然抖了下。 对面的程蕴青,双目直愣愣地瞅着他,有点瘆人。 第39章 柳静蘅对他人情绪的感知一向迟钝,但再不敏感,也察觉到程蕴青不同寻常的变化。 是因为自己失约?也是,男主受清风霁月向来是说到做到,对于不讲信用的炮灰当然瞧不起。 程蕴青不发一言,就这样看了他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李叔忍不住开了口: “程少爷,恭喜你顺利结束实习,你是咱们晋海市未来的人才,早点回校同专业人士学习交流会帮助你更快地成长,李叔相信你。” 程蕴青巍然不动,只有眼球缓缓转过去,直勾勾地盯着李叔。 李叔缓缓缩起肩膀,抬手安抚着胳膊上的鸡皮小米。 程蕴青翕了翕眼,重新看向柳静蘅,唇角挂着浅浅笑意: “这之后我不用去医院,每天也不用那么赶,如果你延长实习,其实也可以搬到我那里,我每天负责接送你。” 柳静蘅陷入沉思。 其实他想去的,接近男主受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如果要程蕴青每天接送,他有点不好意思。 “下、下次吧。”柳静蘅道,最终还是道德感占了上风。 此话一出,整个世界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程蕴青挑了挑眉尾,依然微笑着。 他看看柳静蘅,又看看李叔他们。 他忽而抬起手,扣住柳静蘅的后脑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接着,意味不明地点点头。 程蕴青微笑着询问老爷子: “秦董,方便我上楼么。” 秦老爷子蹙起眉,又考虑到对方是客人,还是点了点头。 “打扰了。”程蕴青扔下一句话阔步上了楼。 楼上,书房。 秦渡对着电脑,左手落在键盘上一动不动,右手的拇指轻轻抚摸着耳垂。 半个小时过去了,现在还留有滚烫的温度。 手指顺着耳垂一路摸下去,那团燥热的烫意一直蔓延至后脖颈。 “咚咚咚!” 沉思间,秦渡忽地眉尾一抬,抬眼望去。 他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剧烈响声,通过急速沉重的脚步声,他好似看到了来人愠怒的脸。 程蕴青忽然从门口冲进来,一个眨眼来到秦渡桌前,一伸手,使劲扯住秦渡的衣领,把人用力往前拽。 失态的脸上嵌着一双圆睁的怒目,清浅的瞳眸快要被锨天烁地的大火覆盖。 “姓秦的,你在跟我耍花招。”程蕴青压低了声音。 秦渡的衣领被他拽得老长,即便如此,他却依然双手交叠,目光沉沉,就算因为坐着而不得已仰起头观察来人,抬起的下颌线依然分明的有些盛气凌人。 漆黑的瞳孔,将二十出头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尽收其中。 秦渡抬手,轻轻拂开程蕴青的手,慢条斯理整理着领口: “果然,欣赏少年朝气蓬勃的同时,也得容忍他的鲁莽和愚蠢。” “你说什么?”程蕴青的声音陡然抬高。 秦渡眉尾一扬,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如果你是因为爱而不得过来发泄怨气,我建议你出门左拐。”哪来拐回哪去。 程蕴青慢慢放下手,眼神也逐渐冷静下来。 “爱而不得”四个字,如一记响鼓,提醒了他的失态、不体面。 从小被众星捧月长大的人,从没体味过这般——拼了命想要抓住,结果攥越紧,流失得越快。 “秦总。”程蕴青攥紧了手指,声音努力维持着冷静,“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态。” 秦渡轻笑一声,并不觉得这自诩高傲的毛头小子能这么快低头认错。 果然,就听他道: “我和柳静蘅两个人虽然并互相未表明心意,但我们两个确实是两情相悦。所以,如果他实习期间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我代他向您认错,也希望您谅解我们现在是毕业关键期,离学校近一点也能确保就算出错还可以及时弥补。” 看似商量的一番话,实则每一个尽然是与生俱来的骄傲,甚至说是颐指气使。 秦渡看着他,许久,鼻间发出一声冷笑。 “两情相悦。”秦渡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在你嘴里,我好像是在棒打鸳鸯。”秦渡冷声道,“抱歉,我对你们的事,包括柳静蘅这个人,都没有任何兴趣。” 程蕴青眼眸突兀地亮了。 秦渡继续道:“至于管家,秦家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随便你们去哪,不必告知。” 说完,秦渡的视线重新落在电脑屏幕上,并没出声撵人,但沉默,已经是答案。 程蕴青内心释然地松了口气,脸上依然平静无风: “谢谢秦总理解,有时间我会带静蘅请您吃饭,我们先过去了。” 秦渡还是没应他,好似眼前根本没这个人。 谁知程蕴青又道:“对了秦总,柳静蘅房间那幅《我最爱的人》,好像画的是我,我带走它没问题吧。” 秦渡看也不看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 柳静蘅又稀里糊涂跟着程蕴青回了家。 临走时,老爷子目光沉沉,死了一般。 李叔视线化作利刃,一刀刀在程蕴青身上刎着。 可秦总都发了话,他们没资格说不。 方块和佩妮被安置在两只航空箱里。 方块无所谓,有奶就是娘。 佩妮则眼巴巴望着秦家大宅的方向,鼻子里哼哼唧唧,委屈的快要滴出水来。 车子发动时,它终于扛不住怒火攻心,狠狠“汪”了两声。 车上,悠扬的纯音乐伴随着日落熔金,世界陷入一片阒寂。 程蕴青心情很好,絮叨着“今晚吃什么”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絮叨半天,无人回应,一扭头,见柳静蘅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马上要见到球球了,你不开心么。”程蕴青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柳静蘅堪堪回神,“嗯啊”了半天,不知所云。 车子抵达程蕴青的公寓,进了屋,佩妮刚放出来就往门口跑,被程蕴青眼疾手快拦住,一把关了门。 小狗蹲坐在门边,望着庞大的门板,背影写满了哀伤,身后是友好交流到猫毛满天飞的两位。 “我这边房屋面积不大,没有多余房间,所以两张床只能这样安排。”程蕴青拉着柳静蘅看房间。 两条楼梯将复式的二层分成两片区域,各摆一张大床。 柳静蘅慢悠悠环伺着。 为了迎接他的到来,程蕴青给他把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换了新的,还做了个他的q版抱枕摆床头,后边跟着一排毛绒玩具。 柳静蘅不知道该不该感动。男主受真是很不错的人来着。 一想到接下来要对他下手,柳静蘅有点愧疚。 “接下来的日子认真备战毕业论文、答辩,我看过我们的课表是差不多的,以后我来负责早餐,我们一起上课,下课后你可以在校门口等我,吃过晚饭,我们还可以一起逛街,你喜欢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程蕴青喋喋不休着,俨然开始幻想起未来的幸福二人世界。 柳静蘅不发一言,只点头应着。 安置好柳静蘅,天已大黑,程蕴青说去做晚饭,要柳静蘅先休息。 厨房里传来油烟机的轰鸣声,佩妮一如刚来时,一动不动望着大门发呆。 柳静蘅和佩妮一样,呆坐在床上,整个人几乎要融入黑暗中。 对炮灰来说,去哪都一样,最后的结局都不过是那个方正小盒。 这件事他早就明白,可又说不上为什么,离开秦家来到陌生环境,心头好似突兀的空了一块,他试图找到丢失的那块拼图,却毫无头绪。 晚饭后,柳静蘅洗漱完上了床,闭上眼试图入睡。 而后猛然睁开眼,目光虚虚一晃,看到了床头的程蕴青。 程蕴青双手托腮跪坐在床边,嘴角擎着吟吟笑意。 柳静蘅打了个寒颤,有种要被迫害的感觉。 到底是谁要害谁啊。 他翻了个身,躲开程蕴青火热的目光。 “抱歉,打扰你了么。”程蕴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柳静蘅:“对。” “对不起,我可能是兴奋过头了。”程蕴青站起身,帮他掖了掖被子,“我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有很长,却总害怕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第75章 柳静蘅抱着被子:??? 是不是,男主受其实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准备来一招先发制人,先下手为强。 要不怎么害怕他跑了。 昏暗中,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头顶,摸摸头发: “晚安。” 而后,又意味不明地再次强调:“晚、安。” 柳静蘅冷、发抖。 这下他更睡不着了。 一直到程蕴青睡着了,柳静蘅才悄悄摸出手机,还谨慎的将屏幕调到最暗,点开微信。 无数的小红点铺天盖地而来。 李叔:【静静[大哭],静静不在的第一天,想他,想他。】 秦老爷子:【小柳老师,在那边还习惯么,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只管讲,爷爷去接你回来。】 某保姆:【静蘅哥哥[伤心],你还会回来么?】 柳静蘅一条条翻着,整个秦家,除了秦渡,都向他发来了友好问候。 倏然,他本来有些犯困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了。 无数小红点中,有一个从未给他主动发过消息的人,这次头像下多了个红色圆圈。 大佬:【在】 无数的红点,柳静蘅单单回复了这一个人:【你好,我在。】 大佬那边破天荒的秒回: 【最近在忙什么,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 柳静蘅藏进被窝里,慢悠悠打字: 【我搬家了,快毕业了,是有点忙,打游戏?】 大佬:【明天打。搬家还习惯?】 柳静蘅使用手机时间不长,打字很慢,但对面的秦渡似乎觉得他这次,格外的慢。 约摸十几分钟后,才收到柳静蘅的回复: 【我说不上来。】 大佬:【怎么。】 柳静蘅:【我以为四海为家早就习惯了,但离开那边,还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手机那头的秦渡对着这句话,双眸一点点睁大。 这是他极少的,能从柳静蘅那里听到的有关情绪的言论。为此他还有过怀疑,柳静蘅是不是什么仿生机器人。 柳静蘅那边又发来了消息: 【不过和你说说话,感觉好多了。[微笑]】 秦渡将两条腿搭在床上,缓缓躺下,一手握着手机,打字: 【你说,我听着。】 柳静蘅却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的情商和智商注定他不是个会主动寻找话题的人。退一万步讲,他和大佬也不算什么可以交心的关系。 于是只能从游戏上找找共同话题。 柳静蘅:【这个游戏的比赛你看不看?这个月中旬好像有职业联赛总决赛,在隔壁市,一起去?】 对面的秦渡摩挲着手机,不知该不该答应。 曾几何时,他见柳静蘅对这游戏感兴趣得紧,了解过这款游戏,算是小众,其实没什么投资价值,但他还是为游戏比赛投了几千万,提供电子产品赞助。本次总决赛,游戏主办方也特意邀请他作为赛事颁奖人,他也应允了。 只是到时,任凭他有架海擎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个人掰成两半用。 见他迟迟不回,柳静蘅又发来消息: 【没事哒,你不去我自己去也行。不过我没坐过火车,你可以教我怎么买票么。】 【小狗吃手手.gif】 秦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以柳静蘅的脑袋,他并不怀疑他有可能搞错车次,甚至极有可能,运气好一点顺利抵达临市,下来后在车站跟个雕塑似地站上一天,直到比赛结束。 但如果与他同行,免不了要在各路关卡出示身份证件。 思忖许久,秦渡回复: 【我那天有事,你自己过去。】 柳静蘅叹了口气:【好叭。】 * 柳静蘅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非要在毕业季这么当紧的日子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这事儿他没和程蕴青说,以程蕴青的老好人性格,必定要放下手头重要工作陪他一道前行。 这一次,柳静蘅难得聪明,编了借口,说学院组织看望孤寡老人,要离开一天。 程蕴青无可置疑,他也确实忙,没工夫探究真伪。 总决赛前一天下午,柳静蘅趁程蕴青不在,给每日守在门口的佩妮和两只猫猫安排好水粮,背着一只小书包,出发。 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十五岁后离开孤儿院,虽然四海为家,但晃晃悠悠也是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打转。 同样这也是他第一次坐动车。 他在网上找了坐动车的攻略,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不管了,犹豫就会败北。 于是,于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柳静蘅坐上了前往车站的出租车。 另一边,秦家大宅。 秦渡和主办方沟通完,对方表示会派车过来接人,秦渡点头应着,随意一瞥,瞥到了电脑弹出的新闻: 【今日晋海市火车站将迎来史上最高客流量。】 配图是一张人挤人,脚踩脚的照片。 正沉思着,李叔敲门进来。 他端来水果,顺便道:“秦总,刚才静静给我发了消息,说他已经在去车站的路上了,问要不要给我带什么伴手礼。” 秦渡不发一言,好似对这事儿没半点兴趣,对电脑更感兴趣。 李叔心里怒骂:你这装货,老婆跑了我看你还装。 李叔嘴上还要强调: “听说这几天各大城市展开各项比赛,车站那人多的,跟下饺子似的。” 秦渡端起红茶呡了口,看也不看他: “不用担心,我这边有主办方派车来接。” 李叔还是不死心: “你说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什么小偷、人贩子之类的混入其中,借机下手。” 秦渡还是淡淡一句:“我这边,主办方来接。” 李叔仰头、望天、眼角有泪划过。 “行了,你不用在我这混眼熟,去忙你的。”秦渡出声撵人。 李叔恭敬鞠躬,转到门口,朝里狠狠刎了好几眼。 秦渡,记住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 柳静蘅一到车站,傻眼了。 好似全世界的人都吻了过来,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问题来了,他该去哪里取票?又该去哪里检票上车? 他像个面团一样被乌泱泱的人群挤来挤去,再一抬头。 这哪? 初次出远门的柳静蘅碰到出行大军,人似飘摇孤舟,挤着挤着,给他挤出了候车厅。 柳静蘅:。 正犹豫着,身边忽然挤过来一个男人,衬衣扣子也少了两颗,脚上两只鞋还不是同款式。 他顶着一头凌乱秀发,一个眼疾手快逮住柳静蘅,虚弱道: “去……去那边自助售票机办理换票手续……” 柳静蘅:? “谢谢……?” 柳静蘅不知道书中世界是否各处都存在npc,当他一筹莫展之际,总有人逆着人群挤来,告诉他售票机的位置、检票口的位置,甚至一进了候车厅,忽然有人站起来,把柳静蘅推过去坐。 柳静蘅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第一次出远门的柳静蘅倒是谨慎,紧紧搂着他的包,三步一环伺,五步一警惕。 虽然他最贵重的手机已经在裤兜里露出大半截,摇摇欲坠。 此时,前往总决赛现场的车上,秦渡听到手机响了声。 收到信息,对方发了张照片,并配上六个点。 秦渡点开大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以为谨慎、时刻东张西望的柳静蘅,接着就是他口袋里摇摇欲坠的手机。 秦渡点了点屏幕,发过去: 【给他塞回去。】 那人收了手机,顺势拿上泡面,借着拥挤过道短暂地在柳静蘅身边停留片刻,接着委身,不着痕迹把手伸过去,推着摇摇欲坠的手机一点点往兜里塞。 塞进去了,他释然地松了口气。 一抬头—— 柳静蘅:o.o? “那个……”那人忙要解释。 柳静蘅抱紧包包,往里面挪了挪。 “我没……”那人再次张嘴。 柳静蘅已经贴到了里座那人身上,整个身体呈c型,试图躲避那人的狡辩攻击。 “唉……”那人长叹一声。 四个小时的车程才到一半,天黑了。 柳静蘅抱着包的力气都没了,饿了。 他眼巴巴瞅着旁边座位的大爷吃山楂片,咽了口唾沫。 大爷被他死亡凝视,受不住了,赶紧拿出一片山楂片递过去,问: “来一片?” 柳静蘅揉搓着手指,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要不要伸手。 这时,前座大婶忽然回过头,一把从大爷手里夺过所有山楂片往柳静蘅手里塞,还白斥大爷: “人孩子愿意吃你都给他,过后我再给你买,瞅你小气那劲儿!” 大爷:? 第76章 ber,你谁啊? 刚要发火,大婶适时递来的几张百元大钞瞬间平息了他的怒火。 没能买到更美味的山楂片是大爷我的错。 这一路,柳静蘅间接虎口夺食,包括但不限于: 从四岁小孩手里间接抢了乳酪棒,小孩哇哇大哭被一套高级玩具哄好了; 从大学生手里抢了肉松饼,大学生“草”字还没出口,全新苹果四件套并不能买走他的傲气: “不吃就不吃,我还有粉面菜蛋,有本事你再拿四件套跟我换。” 柳静蘅吃饱了。 饱的也莫名其妙。 八点钟,动车在目的地缓缓停下。 柳静蘅对着四散而去的人群一头雾水。 我是谁我在哪,生来何处死往何去? 倏然,有人抢了他的背包就跑。 柳静蘅:? 他迈动笨拙的身子慢悠悠追过去,一抬头,看见了外面的月亮。 出站了。 抢他背包的人也停下来了,把包还给他:“误会了,看错了,不好意思啊。” 柳静蘅拎着包站在原地思索。 漫漫长路,总觉得一切都没有头绪,可又事事皆为圆满。 柳静蘅淡定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我会坐车了,嘿。 车站不远处的停车场,车里,秦渡放下望远镜,对着司机道: “让你久等了,现在可以出发。” 柳静蘅预订的宾馆就在车站附近,他看不懂导航,只能一路问着找。 路越来越偏了,人也越来越少了。 车上的秦渡蹙了眉,重新拿起望远镜,对司机道: “不好意思,劳您再等等。” 司机:。 柳静蘅东拐西拐,拐到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道,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勉强能看清夜色下,低矮建筑上的牌子: 【迎客来宾馆】 屋里乌漆嘛黑,柳静蘅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凑上去,隔着玻璃门朝里望。 内里很空旷,一辆老旧的二八大杠停在里面,破烂木板横七竖八堆一起。 他甚至能隔着玻璃门嗅到一股腐臭味儿。 这就是图片仅供参考么…… 罢了,说不定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怀揣最后一丝希望,柳静蘅轻轻推门进去。 腐臭更强烈了,顶的他后退两步。 “叮咚——”黑暗中,忽然乍响的铃声吓得他一哆嗦。 “有人?”他捂着鼻子小声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子下来了,只穿一件白色大背心,圆滚滚的肚子像在背心下藏了个皮球,黑得油光发亮。 “不做生意,你走吧。”男子不耐烦道。 柳静蘅翻出截图: “我从网上订的你家宾馆……” “都说了不做生意,你退了吧。” “那我预订的……” “我这儿闹鬼,凶得很,你走不走。” 柳静蘅:“行……” 出门前,又听男子道: “沿着这条路出去右拐,有家酒店,那里有空房。” 柳静蘅找到了那家酒店,站在门口,头仰得极高也看不到酒店的顶头。 他虽没什么生活经验,可也清楚,这里不是给一般人消费的。 刚要走,前台小姐忽然追出来: “先生要住宿么?您正好是咱家第一万位客人,所以我们有优惠,免费住宿,并提供餐食。” 柳静蘅晃悠半天:“多少?” 小姐笑眯眯重复:“免费。” 柳静蘅:“……行。” 酒店外的车上,秦渡放下望远镜,拿过手机发了消息: 【麻烦您了厉总,酒店的费用您直接从我卡里扣。】 厉总:【哪的话,秦代表愿意下榻我们这蜗舍荆扉是我们的荣幸,哪敢跟您收钱。】 秦渡:【多少钱,会员卡划。】 过了会儿又补充:【两间房,我也住。】 半晌,又补充:【最好是他旁边的房间。】 厉总:【行……】 * 翌日,柳静蘅吃完客房送来的法式早餐,看了看时间。 距离开赛还有四个小时,他打算即刻出发。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迷糊的性子,免不了会撞上各种意外状况。 柳静蘅接了点水,对着镜子把刘海一根根抿好,抹到两边,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为站队加油助威。 此时,柳静蘅房间门口。 高大的男人头戴棒球帽,一身休闲衬衫加亚麻色长裤也难掩贵气。 他将墨镜压了压,继而闲极无聊一般在柳静蘅房间门口来回踱步。 踱步着,唇角忽而勾起浅浅笑意。 脑海中冒出稍后柳静蘅看到他时,先是震惊,再是双目泛泪,最后磕磕巴巴喊一句: “大、大佬。” 秦渡笑完了,一秒变脸,冷得跟南极冻土层似的。 果然和柳静蘅相处久了都变得不正常了。 思索的间隙,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 秦渡立马清了清嗓子,靠着墙壁,一条腿悠闲地探出去,对着手机好似看得很认真。 视线却不着痕迹从墨镜上方探出去,观察着正在摆弄书包的年轻男生。 他的脑子里甚至已经浮现出柳静蘅特有的寡淡无味又一本正经的“大佬你好”。 然后就看见,柳静蘅背好包从他面前飘过,眼中无他。 秦渡:。 秦渡压低帽檐,长腿阔步,瞬间超过柳静蘅,不轻不重地撞上他的肩膀,然后停下来: “抱歉。嗯?是你。” 柳静蘅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超长反射弧运行了一个世纪,果然如同秦渡所想,寡淡又一本正经的: “你好。” 紧接下一句:“你谁。” 秦渡的脸冷了下来,藏匿在帽檐的阴影下,看不真切。 真稀罕,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秦渡一般不会把事情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但如果对方是柳静蘅,他的胜负欲就会不合时宜地冒出。 头一次,半开玩笑半嘲讽:“是你爸爸。” “爸?”柳静蘅声音陡然抬高。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柳静蘅柔柔的眉宇耷拉下去,展开双臂紧紧拥抱了眼前的男人: “爸,你怎么才来接我……” 秦渡蹙了眉,垂在一侧的手臂不自觉抬高,轻轻抚摸着柳静蘅瘦弱的背脊: “抱歉,是爸来晚了。” 秦渡:…… “柳静蘅。”他一把推开柳静蘅,语气嘲讽,“原来你在游戏和我许下的沧海与桑田不是革命友谊,而是父慈子孝。” 柳静蘅又抱上去,脸埋在秦渡怀中: “爸,你别这样说。” 等等。 这是书中世界,哪来的便宜老爸? 再等等,沧海与桑田? 这不是他和大佬单方面许下的誓言么。 柳静蘅直起身子,摸着下巴,仔细观察。绕着秦渡转了几圈,凑过去闻闻味道,俨然一个合格的屠夫,认真挑选过年待宰的猪。 两分钟后。 “大、大佬?”柳静蘅缓缓睁大双眼。 秦渡轻嗤一声,凑近他的脸,声音压得极低: “你和树懒共用一个反射弧?” 柳静蘅:“对。” “怎么在这。”秦渡整理着袖口,漫不经心问道。 “看比赛。”柳静蘅眨眨眼,“你怎么也在这。” “出差。”秦渡言简意赅,倒也没胡诌。 柳静蘅直接忽略这俩字: “比赛快开始了,你现在要是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么。” 秦渡知道自己必须要岔开话题,一旦开了头,柳静蘅准跟他没完。 于是道:“没时间。” “现在就要走?大概多久啊。”柳静蘅孜孜不倦追问。 “马上走,大概两三小时。” 柳静蘅点点头,沉默了。 秦渡内心松了口气,真要被这人缠上,一会儿去了总决赛会场难不成他还得一人分饰两角。 柳静蘅忽然抬起头: “那我就放心了,时间绰绰有余,总决赛还有四小时开赛。” 秦渡幽幽看向柳静蘅。把这茬忘了。 “我没票,现在也买不到。”秦渡又道。 “这样啊。”柳静蘅浅浅思考一番,“我想办法给你弄,弄得到我们一起去看,弄不到我给你现场直播。” 秦渡眉尾一扬:“好。” 这比赛的门票几乎是冒头没,临到决赛当日,能有票就奇怪了。 “我先过去了,微信联系。”柳静蘅背上他的小书包走了。 秦渡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摘了棒球帽轻轻撩过头发,松了口气。 他长这么大,从没觉得和谁沟通这么辛苦过。 换好西装,秦渡上了主办方的派车。 第77章 他也得提前抵达会场,简单走个流程。 车子在人满为患的大街上举步维艰,各家战队粉丝举着应援物聊地热火朝天。 秦渡望着车窗外,神色淡漠。属于柳静蘅这个年龄段的快乐,他无法理解。 “吱——!”倏然,一个急刹车,秦渡敛了眉。 司机回头:“不好意思秦代表,车前忽然冲出个人。” 秦渡抬眼看过去,见是一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拦了他们的车,衣着朴素陈旧,手里还举个旧纸壳,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专业水电工】 司机不耐烦地对男子挥挥手,顺便给秦渡解释: “不好意思秦代表,会场这边人多,这些路边等招工的就瞅准了机会专门拦好车,我一会儿就会联系赛事负责人让他们肃清周边。” 秦渡不发一言,视线从车外一瞬而过。 倏然,顿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扩张。 在一排衣着朴素等待招工的工人中间,坐着个格格不入的年轻男生。 他穿着可爱的欧式花边小衬衫,抱着双膝缩成一团,眼神呆滞却又那么坚定,脚边还摆了块牌子,用非常隽秀的楷书端正写着: 【高价回收决赛门票】 秦渡不由自主直起身子。柳静蘅,你可真行。 到了会场后台,秦渡步伐疏阔,负责人见贵宾到来,连忙伸个手迎上来。 秦渡同他简单握了手,语速稍快: “您把颁奖典礼的文案给我一份,我现在有点急事,走不了流程,但我会保证绝不出错。” 话都说这份上了,负责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秦渡又问:“更衣间在哪。” 另一边。 柳静蘅抱着腿坐在一排等待招工人中间,老实.jpg 他和大佬的缘分始于一款游戏,在不知何时就会消失的世界中,他也希望他们许下的沧海与桑田的誓言,能够亲眼见证游戏战队的胜利欢呼。 一小时过去了,身边的水电工都被招走几个,他依然无人问津。 可怜弱小又倔强。 身边的大叔提醒他: “你不能这么写,你得写高价具体有多少,有些看热闹的说不定见钱眼开就卖了票。” 柳静蘅这么一寻思,言之有理。 于是他在下面加了一行小字: 【可肉偿。】 柳静蘅点点头,妥了。他在电视剧里看过,肉偿就是最大的真诚。 大叔:“……” 能有人搭理他就怪了。 半晌,大叔揉揉眼。 嘿,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柳静蘅忽觉头顶暗了一块,有偿求票的牌子旁落了一双精致的黑色皮鞋。 缓缓抬头,逆着光,看到了被光晕勾勒出的高健身形。 柳静蘅:“你要转票给我么,可肉偿。” 来人轻嗤一声,委身捡起牌子,声音冷冷淡淡: “肉肠你自己留着吃,补充点蛋白质,或许能变聪明些。” 柳静蘅终于认出了他的墨镜,慢悠悠起身: “大、大佬?” 秦渡背对着他,看也不看他: “门票不用你操心了,刚好有朋友来不了,转给我一张。” 柳静蘅跟上去,孜孜不倦: “哪个朋友?” “我说你就认识?”秦渡停下脚步,转过身,“还有,我开始就很在意了。” 说着,他朝着柳静蘅伸出手—— 柳静蘅抬眼,那只大手覆上他的额头,手指穿过额前头发,使劲往后一梳,将他先用水抿好,又用发胶固定住的汉奸头弄得乱糟糟。 “知道我一定会陪你看比赛,所以故意让我丢人?”秦渡帮他把刘海整理好,退后两步打量着。 可爱。 柳静蘅低下头,轻轻摆弄着额前碎发。 六月的风吹红了少年的脸颊,今天的夏天似乎比以往来得更早了些。 因此大佬的手,也比以前更加滚烫。 俩人在门口排了半天队,终于等到入场。 入场需要刷脸和身份证,秦渡让柳静蘅先进去,在柳静蘅因为担心他会不会入场而即将回头时,秦渡一指天空: “飞碟。” 柳静蘅缓缓抬头:“什么爹?” 再一回头,只见大佬似乎刚才摘下了棒球帽又戴上。 俩人进了会场随便找了个座位。 秦渡见他从包里翻出一堆应援物,不禁问道:“你喜欢哪个战队。” 柳静蘅:“都不喜欢。” 秦渡:“都不喜欢看什么比赛。” 柳静蘅:“这样就算哪边输了我也不会伤心。” 秦渡:…… 现场气氛很热闹,灯光绚烂,尖叫不止,战队成员整齐划一上台展示,互相放狠话。 柳静蘅对这游戏了解不深,最多跟着看热闹。 一旁的秦渡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频频看手机。 赛事负责人又发来了消息: 【秦代表,您还没到么,比赛已经赛点了,一局定胜负了。】 秦渡收了手机,对柳静蘅道: “你先看,我去卫生间。” 柳静蘅的注意力还在如火如荼的激烈角逐中,心不在焉点点头。 第40章 秦渡步伐从容出了观赛台,脚步立马加快,阔步去了更衣室换好西装。 打好领带的刹那,前台传来震耳欲聋的结束词: “恭喜xx战队,获得二零二五全球赛总冠军!” 秦渡推开门,裁剪合身的西装包裹着劲美腰身,踏过狭长昏暗的走廊,朝着赛台阔步而去。 此时的柳静蘅,坐在泣不成声的粉丝中间,呆滞。 怎么赢的?没看明白。 他思考半天,刚要转头询问大佬,却见身边空荡荡。 大佬呢? 舞台上,无数日夜辛苦磨炼的少年们乘着盛大的金雨奔跑到台上,在隆重热烈的音乐中共同捧起奖杯。 柳静蘅换个姿势待机。 他没有这方面的欲望,理解不了这些人的热闹。 主持人身着华美礼服登场: “现在有请我们的比赛赞助商,来自rilon集团的代表秦渡先生,为此次比赛冠军颁发奖牌!” 柳静蘅缓缓抬眼。 谁?刚才好像听到了耳熟的字眼。 他朝台上看过去。尚未落幕的金雨中,身姿颀长优雅的男人脚下如风,凌厉地刮到了冠军战队身边。 “哇!是财团太子爷!”身边忽然有粉丝尖叫,“小破游你出息了!” “梦幻联动,我死而无憾了!” 柳静蘅揉揉眼,伸长脖子看去。 台上那个正在给选手戴奖牌的男人,是秦楚尧他小叔没错吧。 柳静蘅恍然大悟。 正常,秦渡早就说过对这游戏感兴趣,有投资意向,这次作为颁奖嘉宾登场实属情理之中。 和那群年轻蓬勃的十几岁少年不同,秦渡在岁月的洗礼下多了一份沉稳,那些满身荣誉刚卫冕冠军的少年们看向他时,眼中也是无法掩饰的崇拜。 要是我也像他一样会投胎,至于天天训练到凌晨? 柳静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忽然直起腰。 对了,大佬呢? 柳静蘅仔细回想,刚才大佬好像是说要去卫生间。 可四十分钟过去了,难道他碰上了“红手绿手大白手”? 柳静蘅又开始沉思,为什么怪谈多发生在厕所,不会有味道么。 不对不对。 他慢悠悠起身,踉跄了下。 现在当务之急是从鬼手中解救出秦渡。 柳静蘅逆着欢呼的人群离开了赛台。 这时,台上主持人宣布了一个小彩蛋。 秦渡素来是年轻人的标杆,他的出现也给了少年们极大的鼓舞,所以赛事组安排本次的fmvp选手向秦渡提问一个问题。 选手几乎是不假思索问: “秦总您好,很高兴您能亲手为我们颁奖,相信您慧眼识珠,所以我们想知道您是出于什么契机对我们游戏比赛进行赞助和投资呢。” 秦渡接过话筒,轻轻摩挲着手柄。 契机么。 脑海中幽然浮现俩字: 【你好。】 秦渡低头轻笑一声,看向眼中泛着星光的少年选手,道: “我有个朋友,对任何事都没什么太大兴趣,就算喜欢美术,偶尔也有想偷懒的时候。唯独这款游戏,他每天都要上线打卡。一定是非常有趣的游戏,才能让这样的人坚持不懈。” “哇——”选手们热烈鼓掌。 不得不说,秦渡这人情商是真高,他们这没名没气的小破游看来有救了。 主持人又唠了两句,才请秦渡移步台下休息,继续采访冠军战队。 秦渡一到后台,脸上标志文雅的笑容消失了。 赛事负责人迎上来问一会儿他能否赏脸共进晚餐。 第78章 秦渡边走边松着领带:“抱歉,今天有安排,改天我做庄。” 负责人不敢拦,他知道这些人的特性,改天代表没戏,也知道这些人忙得恨不得掰成八瓣用,只能对着秦渡的背影鞠躬: “感谢秦代表赏脸,咱们下次见。” 秦渡阔步来到更衣室,使劲拉动把手,门板纹丝不动。 他这才发现,更衣室的门不知道被哪个小聪明锁上了。 秦渡转身离去,给秘书打电话,要他马上送一套休闲服过来。 此时的柳静蘅正在卫生间挨着敲门: “大佬,你在么?” “一边儿去!憋三天了好不容易有了屎意,别耽误我工夫!”门里传来骂声。 柳静蘅把男厕所转了一遍,没看到人。 出来后,他对着女厕所陷入了沉思。 应该……不至于吧。 但他似乎对大佬的信任度没那么高,托了个女生进去找男人。 女生:“我要报警啦。” 柳静蘅又跑去餐厅,猜测大佬会不会是饿了过来觅食。 找了一圈,依然不见人。 柳静蘅停下脚步,抬手摸着胸口。 里面不安的小心脏突突地跳,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微微发白,嘴唇覆上一层绀色。 这中间,他给大佬发了消息打了微信语音,但大佬却如人间蒸发一般,影儿都没了。 柳静蘅像无头苍蝇一样绕着会场乱转,逢人便打听。 很多事在他不敏锐的记忆里已经慢慢忘却,但却印象深刻,很小的时候,他被父母从医院带回家,乡下来的奶奶见他就戳他脑门,怨恨地说: “你这小扫把星,倒是个会花钱的,你爸妈才赚几个钱,你一个人不够他们造的,你说你生下来干嘛。” 扫把星。 因为他是扫把星么?当初大佬本不用遭受流落荒岛之苦。 柳静蘅惶然无措地环伺周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秦渡终于从一声声“秦代表下午好”当中脱身,所以他才不喜欢在公共场合露面,有些人毫无边界感。 他给秘书打了个电话,秘书说有点堵车还得一会儿。 秦渡挂了电话,看了眼手表。 距离他离开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观赛台那边已经清场,他看到了柳静蘅给他发的消息,但他现在没办法和他见面。 否则柳静蘅就会知道,当初买了九十九朵白玫瑰、陪他坐了一天旋转木马、流落荒岛用身体为他保温、不惜一人分饰两角的人,是秦渡。 秦渡揉了揉眉心,抬眼朝着人群望去。 下一秒,身体骤然紧绷。 他看到了人群中惶然无措的柳静蘅,正扭着脖子朝这边看过来。 秦渡眼疾手快从路人头上扯下棒球帽戴好,脱了西装外套丢一边。 路人害怕,试图尖叫,他便使用钞能力安抚之。 接着快步走向柳静蘅,语气不悦: “怎么到处乱跑。” 柳静蘅呆呆打量着来人,憋半天来了句: “你好,你是……?” 秦渡压低帽檐,一双眼眸隐匿在阴影中: “你爸。” 柳静蘅眨眨眼,又眨眨眼。 清浅的眸子里渐渐积郁起一层薄薄水光。 秦渡冷哧一声。多大的人还天天想爸妈。 “大、大佬……”柳静蘅哽咽了。 秦渡的表情瞬时怔住。 嘭咚! 心跳在某个节点,突兀的乱了一拍。 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一向从容的声音此刻也有些紧绷不自然: “你,认得出我。” 柳静蘅缓缓伸出手,轻轻拽住秦渡的袖口,点点头。 当他看到大佬完整无缺地站在他面前时,心情很奇怪。 有种失而复得,所有的遗憾都在此刻被弥补的满足。 鼻根酸酸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太会克制情绪。 情绪对他来说,要不就没有,一旦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了。”秦渡也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束手无策的茫然。 他抬起手,手指紧了紧,又放回去。 只是不停重复:“怎么了。” “我以为你又因为我遇害了。”柳静蘅哽咽着,勉强说出一段完整的话。 秦渡:“换个词。” 柳静蘅抽抽搭搭止住哭泣,低头沉思半天,眼泪回潮,更加汹涌: “我读书少,想不出来……” 秦渡讶异的瞳孔还在不断扩张。 他以为柳静蘅这种人到死都是随时待机模式,不成想,被编写好程式的cpu,也有崩溃的一天。 柳静蘅扯着他的袖子,手指更加收紧: “我想出来了,那就遭遇不测。” 秦渡憋着一口气,久久没能呼出。 良久,他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柳静蘅。”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低声道,“你一直在找我。” 明知故问。 柳静蘅点点头,想整点绿茶语录,却发现大脑如鹅毛般苍白。 只能站那呼吸。 却忽然听到大佬低低的一声: “柳静蘅,你真的很会撒娇。” 柳静蘅:我…… 还没思考清楚,身上忽然落下重重力道,整个身体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禁锢住,使出全部力气一般,裹的他无法呼吸。 肩头搁上了大佬的下巴,隔着薄薄的衬衫,贴覆上鼻息的热度。 “下次找不到我就乖乖站原地,我来找你。”秦渡缓缓翕了眼,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发表这种言论。 但现在也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柳静蘅很瘦,即便最大程度收紧双臂,还是会有一种填不满的空虚感。 “大佬……”柳静蘅轻轻开口。 “嗯,说,我听着。” 柳静蘅沉默片刻,声音很小: “你的衬衫,有点眼熟,刚才在颁奖台上,我看到秦总也穿着一样的。领子上的饰品,也是一样的。” 话音落下后,柳静蘅明显感受到抱着他的男人身体慢慢绷紧了。 秦渡大多时候不知道该拿柳静蘅如何是好。这个人,记性不怎么样,眼神却特别好使。 “你是不是……”柳静蘅敛了眉,欲言又止。 秦渡扣在柳静蘅后腰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么,连柳静蘅这种超长反射弧都察觉到了。 但正因为他为人迟钝,得赶紧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秦渡放开他:“你晚餐想……” 被柳静蘅打断: “你是不是偷了秦总的衣服啊……” 秦渡的手顿住。第一次体味到何为“如鲠在喉”。 “偷了,怎样。”他大大方方承认了。 柳静蘅做贼似的环顾一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快走吧,被他发现你会很惨。” “他是什么魔鬼么。”秦渡笑了。 柳静蘅神秘兮兮点头,拽着秦渡的耳朵踮起脚,使劲凑过去: “撒旦都得把他纹背上。” 秦渡的脸,蒙上一层阴霾。 原来他在柳静蘅心里是这种形象。 秦渡结束这个话题,不想再谈: “走吧,吃点东西。” 柳静蘅:“行。” * 和大佬分别后,柳静蘅独自一人踏上了回家的动车。 和来时差不多,全世界都吻了上来。 下车时,柳静蘅原本空荡荡的背包鼓得快爆炸,里面塞满了好心乘客送他的吃食。 柳静蘅疑惑挠头。 站在出站口,包里装不下的零食,他迎着大风嚼嚼嚼。 回家就行,打个车回去带佩妮散步。可怜的孩子要憋坏了吧。 柳静蘅刚摸出手机,身后忽然传来毫无情绪的一声唤: “柳静蘅,回头。” 柳静蘅一回头,对上一大束开得热烈的红玫瑰。 玫瑰花束上方,是程蕴青清秀雅致的面容,唇角挂着笑容。 但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怎么来了。”柳静蘅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不自觉地磕巴了。 “来接你。”程蕴青将花束塞他手里,“怕你一个人,找不到回家路。” 他咬重了“一个人”。 柳静蘅默默抱着花束,良久,嚼了嚼没吞下去的饼干。 “昨天在学校,我碰到你同班同学,问起看望孤寡老人的事,你同学一头雾水。”程蕴青轻笑道。 “所以我很好奇,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方便告诉我?” 柳静蘅呡着唇,觉得程蕴青这种质问的语气很奇怪。 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去看比赛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潜意识里,偏就不想让程蕴青知道。 说不清又道不明。 见他木头一样沉默,程蕴青轻轻叹了口气,笑容重回脸上: 第79章 “抱歉,我不该质问你,你也有自己的私生活。我只是希望你出远门能告诉我一声,让我随时可以确定你的安全。” 柳静蘅点点头:“我出远门了。” 程蕴青笑出了声,抬手搔搔他的下巴: “事后诸葛亮,就不能姓诸葛了。” 柳静蘅:“那应该叫周亮么?” 程蕴青:? “鲁迅不姓鲁他姓周,诸葛亮不姓诸葛应该也姓周吧。”柳静蘅低头掰着手指数,“本草纲目也是周杰伦写的,姓周的都厉害。” 程蕴青静静看着他,呼吸也在一瞬停止了。 最终他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抬手,轻抚着柳静蘅的头发,声音温柔像哄小婴儿: “柳静蘅真聪明,你说得很对。” 柳静蘅:嘿。 程蕴青释然地松了口气,原本积郁在喉咙里的怒气随着柳静蘅一句大胆发言而消失殆尽。 当他无意间得知柳静蘅对他撒了谎,瞬时间,一团无名邪火涌上心头,他根据柳静蘅的身份证查了他的购票信息,发现他去了临市,还买了游戏比赛的门票,心中那团无名邪火直冲脑门。 既然是看比赛为什么不能直说,是约了什么他不能知道的人? 或许在他的意识里,从柳静蘅第一次说出那句对他撒娇的“坏坏”时,对方便悄然间成了他的所有物。 一回到家,程蕴青连最基本的礼貌询问都没有,直接拿过柳静蘅的背包一股脑倒出来,在一堆零食中翻出他的心脏病药和维生素,数了一圈,脸色又冷了下来。 “不是叮嘱过你要按时吃药,你一次都没吃。” 柳静蘅直言不讳:“忘了。” 程蕴青紧紧呡着唇,眉间蹙起一道沟壑。 他想和柳静蘅发火,但他舍不得。 最后这口气只能自己吞下去,也不忘监督着柳静蘅吃完药。 深夜。 程蕴青在楼下忙他的毕业论文,他被抽到盲审,论文统一提交市里查重,要求更严格。 柳静蘅也得忙他的论文,但他不会,他连电脑都没用过,只能依靠自己的右手一笔一划写出来,最后进行扫描打印。 论文导师为他制定了论文内容方向,大意从管家的历史渊源到服务内容再到转型与发展几个方面入手。 柳静蘅对着空白纸业,呆—— 佩妮在门口蹲了几天,发现没用,也变老实了,趴在柳静蘅的拖鞋上耐心等待主人忙完工作陪他玩小球。 柳静蘅憋了整整四个小时,只憋出了几个字: 【管家的历史渊源】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休息下没怎么用过的脑子。 如果早点完成炮灰计划回穿原世界就好了,这份罪就能原主自己遭了。 视线一转,落在楼下。 昏黄的路灯下,黑色的庞然大物影子被斜斜拉长。 柳静蘅脸贴到窗户上,仔细观察。 明明是常见不过的车,但又不知为何让他很在意。 车里,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手轻握着方向盘,视线穿过车窗落在楼上那亮着的小窗口前。 窗户上映出一团黑色的人影,瘦削分明,似乎总是很累,几乎快躺窗台上了。 秦渡轻笑一声,手肘抵在车窗上,手指不着痕迹挡住唇角的笑意。 良久,他收敛了笑容,恢复了严肃。 环伺一圈,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将车子开到了程蕴青家楼下。 秦渡行程紧凑,刚从决赛现场回来,立马洗了澡换了衣服去见了合作商。吃过饭,本打算要司机送他回家休息,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打发走司机,独自开车沿着跨海大桥转了一圈,等意识回笼,发现已经到了程蕴青家。 秦渡再次抬眼看过去,窗户上的人影变了个形状,身边还多了一团毛绒黑影,上上下下擦玻璃。 秦渡轻轻出声: “四百万,好久不见。” 明明隔着万水千山,佩妮却像是听到了他的问候,整个狗急得团团转,嗷呜嗷呜的。 秦渡也听不见,但他知道那只小狗,在唤他。 他打开远近光灯,灯光交替着晃了一圈,在黑夜中短暂的亮起,复又如墨。 柳静蘅看呆了。直觉一直在提醒他,车里的人或许他认识。 但首先排除秦渡,再排除秦楚尧。 后车灯呈两竖排亮起,最后融入进无尽的黑夜中。 秦渡发动了车子,缓缓调转车头离开。 回家的这一路,一路红灯,动辄七八十秒,就像全世界都在阻止他离开。 等待红灯的间隙,他拿过手机打开,手指犹豫半晌,点开了柳静蘅的微信头像。 【在忙什么。】 柳静蘅收到大佬主动发来的消息,内心忽地雀跃,不似以往那般慢悠悠,指如疾风打下: 【在写论文。[可爱]】 秦渡:【写得怎样。】 柳静蘅:【快了,还差个八千一万字吧。】 秦渡抿嘴笑笑,点下按键的手指轻轻缓缓: 【这么厉害?】 柳静蘅:【对,就是我不会写,不然更厉害。】 秦渡:【好好写,等你好消息。】 * 柳静蘅憋了整整一晚,在原有几个字的基础上空了几页纸,加了两行落款: 【国际旅游管理学院 柳静蘅】 尽力啦。 他上午跟着程蕴青去了趟学校,听了场听不懂的学院实习交流大会,出来后人都瘦了一圈。 程蕴青发消息叮嘱他好几遍,说他这边还得一会儿才结束,要柳静蘅在学校后门等他,一起回家。 柳静蘅抱着书包坐在大太阳底下,鼻尖沁出一层薄薄细汗。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响了好几声,他才后知后觉身子一颤。 屏幕显示是个本市的陌生号码。 他想起了之前刷到的小视频,怎样应对骚扰电话,一句话: 句句有回应,事事无落实。 柳静蘅接起来,先人一步道: “我想贷个几兆,在北京二环买套房子。” 对面沉默片刻,传来冷淡的一声: “天安门是么。” 柳静蘅:“对。” “照你的意思,等你死了还得帮你申请盖国旗?” “对。”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 “柳静蘅,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你的美术班老师电话打到了我这里,问你这几天怎么假也不请课也不上。” 柳静蘅的老式cpu跑了半天,才试探着问: “你是……李叔?” 电话那头蓦地沉默了。 “挂了。”对面男人扔下一句话,电话挂断。 柳静蘅:? 好冷漠的李叔,明明以前最爱黏糊人,果然人走茶凉。 不多会儿,柳静蘅又收到了“李叔”发来的消息: 【小鹿老师郑重通知你,再不去上课当你自动退课,费用不退。】 柳静蘅眨了眨眼,这样威胁他?喜爱啊~ 柳静蘅拎起书包就走,四点的美术课,他两点钟就候在了门口。 程蕴青就跟疯了一样发了二十几条消息,打了十几通电话,柳静蘅这才慢悠悠回忆起,自己本来是按照约定等他一起下课回家。 罢了,来都来了。 下午五点半,李叔在家长群里收到了通知,教务老师提醒家长还有十五分钟下课,现在可以去接学生了,并且将本次出勤学生名单详细打了一遍。 李叔的表情,从疑惑到不可置信,最后是天崩地裂的震惊。 “老爷!!!我现在要去接静静下课啦!!!”六十老头乐的像个孙子。 李叔吹着口哨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匆匆下楼。 刚到门口—— “去哪。”被沙发上看杂志的秦渡叫住。 “去接静静下课~”这语气,背景换成接新娘子入门也恰如其分。 秦渡翻着杂志,语气淡淡: “我记得你作为管家,时刻待命,应该很忙才对。” “不忙不忙,我和老爷打过招呼了。”李叔乐呵呵道。 秦渡端起精美瓷杯,吹走红茶的热气,呡了口: “真的不忙?” 李叔哽住。 李叔泪目。 李叔低下了他不可一世的脑袋: “忙……忙得很……呜嗯!” 秦渡合上杂志,站起身: “下次提前做好时间管理,我不想老师因为没人接孩子又把电话打我这。” 李叔:“抱歉秦总……呜呜嗯!” 下辈子,他一定要做跑得最快的那个,抢占先机,投胎入豪门。 * 柳静蘅坐在等候大厅,手里抱着他的抽象大作。 教务探个头过来喊柳静蘅,说家长来接了。 记忆中李叔那张老不正经的脸被替代,换成了一张被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冠玉面容。 第80章 柳静蘅抱紧大作,杵了半天才恐惧地倒退一步。 多日不见,这张脸看着更吓人了。 秦渡看到了他后退的那一步。 也不难猜出,柳静蘅在秦家这么久,多少也会听到几句风言风语。 但他不想解释,转过身: “上车。” 柳静蘅这次没坐副驾驶,瞅准时机钻进了老板专座。 秦渡从后视镜睨他一眼:“你倒是很自觉。” 柳静蘅身体缩成一团,更害怕了。 怎么是秦渡来接他,这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不成……大佬偷他衬衫的事被他知道了? 冤有头债有主,他应该去找大佬算账才对。 “给你那位程少爷发消息通知一声,你今晚不回去了。”秦渡忽然道。 柳静蘅:“那我去哪……?” 水泥桶?海里?还是群山之巅。 秦渡不想接他这个话茬,道: “虽然我并不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但你走前也答应过,你实习延期,秦家如果需要你帮忙,你得随时待命。” 柳静蘅试图回忆绿茶语录,想办法接上反派的要求。 面对男主攻的要求时,原主脑子活络转得快,一句: “我当什么事呢,下次你不用开口,我想……主动走进你心里,提前知晓你的所有想法。” 说到这儿,还得贝齿咬下唇,一副小心机被人察觉的娇羞表情。 柳静蘅记不住太长的台词,尽可能提取关键字: “你把嘴闭上,你什么想法我能不知道?” 车身倏地斜了一斜,及时回正。 秦渡的声音愈发森寒: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没成为世界首富。” 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秦渡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见他拧着眉低头沉思状,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人向来主打一个已读乱回,尝试去揣度他的想法,自己距离完蛋也不远了。 柳静蘅给程蕴青发了消息,程蕴青电话直接打来了,上来就是: “他又让你过去做什么,这件事你先说清楚。” 柳静蘅思忖半天,不知道,抬头求助地看向秦渡。 秦渡握紧方向盘: “问李叔。” 柳静蘅点点头,回应程蕴青: “李叔说,去了就知道了。” “让李叔给我打电话。”程蕴青不依不饶。 恰好车子遇上红灯停下,秦渡听着电话里程蕴青一副捉奸后兴师问罪的口吻,他转过身从柳静蘅手里夺过手机,关机,丢一边。 随后冷静地问他: “这种无关紧要的人,事事和他报备的理由是什么。” 柳静蘅低下头,陷入沉思。他不知道。 不知道如何回应,套用绿茶语录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打开手机悄悄搜索,也没时间细看,随便挑一句,道: “哥哥好凶,我好害怕~你以后也会这样凶我们的孩子么?” 秦渡握紧了方向盘,忽而冷哧: “我们的孩子?你肚子里的不是秦楚尧的种么。” 柳静蘅愣住。这事儿不是暂时告一段落么,怎么又提。 秦渡又道: “刚好你心爱的楚尧哥哥在宿舍过不下去搬回来了,你今天可以和他好好倾诉衷肠。” 柳静蘅:…… “行……吧……”这一次的公式套用,比往日少了些决绝。 一到秦家,果然如同秦渡所言,秦楚尧吃不了住宿舍的苦,灰溜溜搬回来了。 秦渡随手将车钥匙交给李叔,道: “你不是说你有事想和柳静蘅谈,谈吧。” 李叔见到柳静蘅固然欢喜,可: “有事……?什么事?” 一抬眼,对上秦渡审视的目光,语气一转: “对……对!是有事!天大的事!” 秦渡松了松领带,阔步上楼: “别谈太晚,柳静蘅现在还怀着秦家的种,需要好好休息。” 说着,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秦楚尧。 秦楚尧:妈的,早知道不回来了! 李叔围着柳静蘅转了一圈,评价着这孩子一离开秦家就看着瘦了些,质问是不是程蕴青没好好待他。 幸好是秦总把人拎回来了。 李叔一合计,大概也明白了秦渡的意思。 今天秦楚尧一回家就抱怨说论文难写,李叔还寻思着柳静蘅的论文写得咋样,结果看他那木讷的样子,就知道距离完成还差一条银河。 李叔骄傲挺胸,论文,他拿手! 别看他这样子,其实在省属重点大学做过一段时间的管家专业导师,也带学生写过论文,后来太爱秦家才忍痛辞掉这铁饭碗回了秦家。 柳静蘅在李叔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跟着上了楼。 夜里十一点。 李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试图从宇宙起源讲起。 柳静蘅开始还能跟着认真做笔记,但后面他的手速明显跟不上李叔的嘴,开启了待机模式。 李叔讲着讲着把自己也讲困了,打了个哈欠,托着腮帮子,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沙发上,就这么眯了过去。 隔壁的秦渡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眼底一片泛红。 最近他在准备国际电子交流会,天天是两眼一睁忙到熄灯,今儿天没亮就醒了,午饭晚饭都没吃,任是钢铁之躯也受不住。 他关了电脑,拿过浴袍准备洗澡睡觉。 走到浴室前,忽然脚步一顿。 秦渡看了眼手中的浴袍,随手搭在椅子上,离开房间。 来到柳静蘅以前住的房间外,像是路过一般朝里随意一瞥,却发现二人东倒西歪睡着了。 秦渡思忖片刻,放轻脚步进了房间,端详着柳静蘅的睡脸,随手拿过毯子给他盖上。 又回头看了眼李叔,张个大嘴,哈喇子颇有海啸之势。 他转过头,拿起柳静蘅手边的论文纸。 满满三页纸,每一个字都工整秀气。 秦渡拿着柳静蘅的论文回了书房,重新打开电脑,扫描文字进电脑,戴上眼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时不时帮他修改一下语序、逻辑上的错误,重新排版,加加减减使措辞更加严肃。 但内容,他一个字没改。 最后一个字看完,时针指向了“二”。 秦渡的眼中布满红血丝。 撑着困意洗完澡,将修改完的打印稿轻轻放在柳静蘅枕边。 * 翌日一早,柳静蘅捧着排版整齐的打印稿,呆—— 他找到李叔:“叔,是你帮我改的么。” 李叔一眼便知,笑得贱兮兮: “啥话!叔睡得比你都早。就是说啊,是谁这么关心咱们静静,半夜不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他声调抬得极高,生怕那边正在享用早餐的秦渡听不见。 秦渡不为所动,优雅切着红肠。 柳静蘅沉思半晌,缓缓看向正吃早餐的秦老爷子。 总不可能是秦渡吧。 毕竟他在秦渡眼中是非常厉害的人,他做事用不着别人插手。 见无人响应,李叔步子迈近,几乎要贴秦渡身上,声音更高: “老爷一向睡得早,楚尧少爷自己的论文还没研究明白,你说,是谁这样菩萨心肠帮静静单个字地改呢?” 秦渡余光扫了李叔一眼。听出来了,这是点他呢。 他放下刀叉,抽过餐巾慢条斯理擦拭过唇角,而后道: “是秦楚尧吧,再怎么说这位肚子里还睡着他的种,身为男人当然要负责到底。” 说罢,起身走人。 李叔:行,秦渡,你行。 一旁的柳静蘅也陷入了沉思。 经过李叔这么一提醒,他也回忆起原文中有关毕业论文的剧情。 彼时的秦楚尧和程蕴青刚互表心意,但似乎谁也没更向前走一步,每每程蕴青的同学想为他介绍不错的学妹,他也只是说“学业重要,暂时没有其他想法”。 原主真受不了他装逼的死相,学业重要是吧,清风霁月无欲无求是吧。 他连夜复制了将近一万字的表白情书,伙同同样嫉妒程蕴青的班长替换了他提交盲审的论文,市里领导一看这情书,勃然大怒! 货不对板不说,查重率还99%,立马约谈校领导,表示必须严肃处理这个学生。 导致程蕴青一度面临延毕风险。 最后还是秦楚尧出马,动用财力和人脉黑了班长的电脑,查到他和原主的聊天记录,为程蕴青洗脱罪名,打脸炮灰。 最后延毕的是原主和班长,市领导校领导也排着长队等着给程蕴青道歉。 问题来了,程蕴青的班长是谁? 第41章 另一边。 程蕴青一整晚没睡,给柳静蘅打了无数个电话,没人接,导致他论文也没写得进去。 第81章 他抬头看向从秦家顺来的《我最爱的人》。 柳静蘅为人迟钝,兴许还搞不清自己的心意,加上中间多了秦渡这个老东西,本就艰难的恋情更是举步维艰。 这次,他要体面的,和秦渡好好谈一谈。 程蕴青打电话请了假,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缺课。 rilon集团总部大楼,秦渡刚开完会,就听秘书说有个叫“程蕴青”的人想见他。 秦渡松了的领带又重新系好,语气淡漠: “让他上来。” 此时,秦楚尧也从rilon集团随便找了间会议室写论文。 宿舍里有那群舔狗烦他,家里又免不了和柳静蘅撞脸,干脆来了公司。 写累了,打算泡杯咖啡,一出门,愣住了。 他揉揉眼,脖子前倾。 那个急匆匆进了电梯的,是他好久没见心心念念的程蕴青没错吧。 他来做什么。 秦楚尧放下杯子,悄悄跟着上了楼,然后眼睁睁看着程蕴青进了他小叔办公室。 小叔??? 他将耳朵贴门板上,奈何隔音太好,只能模糊听到几个字。 屋里,面对突然造访的程蕴青,秦渡依然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事实上,他也猜到程蕴青的来意。 他让秘书给程蕴青倒了红茶,便让秘书去内间忙自己的。 程蕴青将茶杯推一边,开门见山: “秦总,我不是来和您促膝长谈的,把话说明白,我还要回去写论文。” 秦渡不急不慢,敲完最后一个字才看向他,抬手做了个“请”。 对方云淡风轻的模样,倒真让程蕴青有些发怵,手指不自觉攥紧了。 “秦总,您是明白人,一定清楚,感情和友情一样,都容不下第三人这个道理。”程蕴青后背绷得笔直,直的快要断掉。 秦渡不发一言,静静看着他。 “柳静蘅这个人对感情很迟钝,所以需要旁人提点,我准备找个时机和他说清楚,那时他一定明白他对我的感情是如何在日夜相处中生根发芽。”程蕴青继续道。 “所以,这个时候,您就不要再让他为难了,他那个脑子,很容易被带偏。” 秦渡眉尾扬起,脸上是似笑非笑: “为难。” 他重复着这个词。 “柳静蘅论文写不出来,总得有个人帮忙,我家有现成的这方面的人才,不去利用资源,难道等你和柳静蘅一起从头再学?”秦渡轻笑的眼底是对于无知者的轻蔑。 “我可以帮忙,我学东西很快。”程蕴青不知道自己上了秦渡的套,傻乎乎回应。 “所以什么是为难呢。”秦渡一副疑惑的口吻,“让他那个脑容量在短时间内负载四年的课程,明明有不错的工具人,却要因为你三点一线来回跑,这就不是为难了?” 程蕴青瞳孔忽然剧烈扩张,原本黑漆漆的面容瞬间被铁青覆盖。 是,他在柳静蘅的论文上帮不上任何忙,且还要在他已有的好用资源中强迫他来回跑,不顾他身体欠佳,这样折磨他。 内心霎时涌上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秦渡望着他沉默的脸,鼻间一声轻笑: “小朋友,早点长大吧。” 程蕴青怔怔望着秦渡,准备好的说辞在这句话当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忘了自己怎么站起身,也忘了自己怎么离开的rilon集团。 秦楚尧从暗处缓缓走出来,双拳握得紧紧的。 在刚才的偷听中,他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第三者、感情、日夜相处。 还有最后,小叔宠溺的一声“小朋友”。 秦楚尧想起了那次秦家比赛,中场休息时程蕴青主动问他小叔的感情生活。 为何自己没有发现一点端倪? 秦楚尧不可置信冷笑了几声。怎么会是这样。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原来只有他还傻乎乎蒙在鼓里,而小叔,早就把他家都偷了。 秦楚尧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秦渡,你行啊。 * 柳静蘅在医学院里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党委书记的办公室。 他简单说明来意,表示自己没有电脑,又急着写论文,能不能借用一下书记办公室的电脑。 书记不似导员,他记不太清医学院所有学生的脸,只当柳静蘅也是医学院一员,且看这孩子模样周正可爱,不像要做坏事的,便借了他电脑,自己跑去找领导打高尔夫。 柳静蘅不会用电脑,把所有看得见的按钮都戳了一遍才开了机。 不会用电脑,但好在认字。 他一眼就看到了名为“医学院2025级毕业生名单”的文件夹。 他就是来找这个的,他得知道程蕴青班长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方便他行事。 冥思苦想一整晚,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点开文件,一页页翻着,终于看到了口腔班的名单。 “班长……班长……”柳静蘅大喜,“找到了。” 下一秒,愣住,良久,疑惑缓缓上了脸。 为什么程蕴青的班长,是秦楚尧??? 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秦楚尧是哪个学院的,只是觉得他家里从商,有可能是金融学院,现在再看,他对秦楚尧还是不够了解。 柳静蘅关了电脑离开了办公室。 他刚走,走廊上,路过的学生互相打招呼: “哎,秦梦尧,你班的盲审论文收上来没有。” “正在收,还差程蕴青的。” * 柳静蘅去了趟程蕴青家,和佩妮它们玩了会儿,便趁着四下无人着手忙活要事。 得高人(李叔)指点,他用程蕴青的电脑从网上大面积复制情书文本,最后打上: 【by柳静蘅】 不对,打错了,差点闹出炮灰事故。 柳静蘅想删掉,因为不太熟悉电脑操作,将空格键当成了回车键,拉下一片空白。 没办法,重来。 捣鼓半天,好歹是找到了回车键,小心翼翼删掉自己的名字改成“程蕴青”。 一切准备妥当,存进u盘。 并给文件夹改了个名字叫“柳静蘅的”,防止被别人弄混。 然后欢天喜地去上美术课,下课后,秦渡又来接他了。 这次理由也很妥当: “李叔说,昨晚没和你念叨完,今晚还要再念。” 倒也正中柳静蘅下怀,他正愁着怎么见到秦楚尧,把这份情书说成是程蕴青的论文交给他。 但柳静蘅是属金鱼的,只有七秒记忆,到了秦家被李叔热情那么一抱,此次目的尽数全忘,于是又跟着傻乎乎地听李叔从宇宙起源讲到恐龙灭绝。 也照惯例,在李叔把自己讲睡顺便拖着柳静蘅一道进入梦乡后,秦渡放轻动作,从柳静蘅枕边抽走了他今天的论文手稿,扫描进电脑,逐字检查修改。 睡梦中,柳静蘅换了个姿势吵醒了自己,隐隐的,似乎总能听到蚊子盘旋狂欢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坐起来,挠挠脸颊。 一看,窗户大连四开忘了关,再一看,尚在熟睡的李叔正被十几蚊子围攻。 李叔砸吧砸吧嘴,吞下一只蚊子,嘴唇动了动,发出模糊不清一句: “唔……楚尧少爷,望您安静,秦总不想工作时被人打扰……” 柳静蘅呆呆望着那只被李叔吞进嘴里的蚊子又飞了出来,思绪放空半晌—— 对了,楚尧少爷。差点把正事忘了。 柳静蘅悄悄下床,找到秦楚尧的房间,敲敲门。 屋里无人回应。 他怕自己再等下去把这事彻底忘了,于是假惺惺来了句“我进来啦”,便推开门进了屋。 床上是四仰八叉打着轻鼾的秦楚尧。 柳静蘅推了推他的肩膀,秦楚尧缓缓睁开眼,看清来人后,一声优美国骂,随即裹着被单缩到角落里,惊魂稳定: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妈的,就说怎么忽然做噩梦。” 柳静蘅摸出u盘放秦楚尧脚边,道: “程蕴青让我给你的,说是他的论文,要送到市里审查。” 秦楚尧一听“程蕴青”仨字,瞬间冷静下来。 他摸过u盘打量半天,确定不会突然爆炸,再次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柳静蘅。 疑点有三: 程蕴青的论文不交给他班长为什么交给自己; 就算因为很忙没办法自己提交,为什么不亲自来要由柳静蘅代交; 白天那么长,柳静蘅为什么偏要选夜里十二点多摸进他房间。 综上所述,秦楚尧肯定点头——这是一场针对程蕴青的赤果果的阴谋。 他不动声色,按捺着性子,故作友善: “我知道了,明天一早就帮他交上去,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睡。” 柳静蘅点点头:“晚安,楚尧哥哥。” 秦楚尧瞬间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门外,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来到柳静蘅的房间,将论文放回原位,顺便看了眼还在被蚊子围攻的李叔,佯装没看见,阔步离开,回屋。 第82章 秦楚尧睡不着了,锁好房门打开u盘,看到名为“柳静蘅的”文件,冷哧一声。 这样命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密谋什么阴谋诡计? 点开文件,拖动鼠标看了半天,冷笑更强烈了。 这头该死的畜生,合着到现在还没放弃陷害程蕴青,好棒打鸳鸯阴险上位。 他扶着额头,一声长叹。 二十二岁的秦楚尧第一次因为自己无法掩藏的魅力而心生懊恼。 只是,眼珠子一转,想起小叔那装作一副清风霁月,实则干尽腌臜事的嘴脸,招儿有了。 * 翌日一早。 柳静蘅把论文这事儿完全抛之脑后,还是秦楚尧主动道: “程蕴青的论文我已经帮他交到学校的邮箱,你和程蕴青说一声,让他放心。” 柳静蘅:还有这回事儿呢? 他今天有早课,得提前走,倒是李叔,顶着一脸包端个碗追出来,一勺靓粥往他嘴里塞: “再吃一口,就一口。” 另一边,秦楚尧吃完早餐打算回楼上继续捣鼓他的论文。 就算是财团少东家,也少不了要被论文折磨。 秦渡整理好领带,叫住他: “如果上午没课,跟我去公司参加高层会议。” 秦楚尧望着秦渡颐指气使的样子,手指暗暗收紧,随后莞尔: “好啊,小叔。” 秦渡打量他一番,唇角轻勾,发出意味不明一声笑。 rilon集团的会议室,大批领导聚集于此,为电子科技展做最后的细节补充。 会议尚未开始,上座的秦渡忽然对秦楚尧一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秦楚尧故作乖巧凑过去,就听他小叔说: “我有份重要文件落在家里,麻烦你给李叔打个电话要他马上送来。” 秦楚尧笑容不断扩大:“好啊,小叔。” 他出门给李叔打电话,反复强调: “就是我放在桌上那只紫色的u盘,千万别拿错,是小叔开会用的很重要的文件。” 挂了电话,秦楚尧倚着墙壁,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回忆起实习期那次会议,被众多领导调笑说“春天到了,小秦总也开始春心荡漾了”,秦楚尧今天就要让所有人看看,不分时节一年四季到处发情的人到底是谁。 就这么凑巧,一向严谨的小叔也有丢三落四的时候,更凑巧的是,偏就让他抓住了机会。 秦楚尧克制不住,“噗噗”笑出了声。 …… 会议结束,秦渡刚说完让大家去休息,秦楚尧第一个冲出会议室,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办公室到处乱翻。 u盘呢?那个存着上万字情书的u盘呢? 李叔不是说拿过来了,还请秘书交给了秦渡,为何这场关键会议,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一模一样的紫色u盘,打开后却是秦渡昼夜不歇做出来的细节补充,引得众人拍手称赞。 装有情书的u盘呢?! 秦楚尧狠狠摔了背包,往沙发上一坐,胸口剧烈起伏。 耳中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下一秒,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一道紫色的影子划过。 秦楚尧缓缓抬眼看过去,是一只紫色u盘。 抬头,对上了秦渡漠然的脸,漆黑的眼眸直直垂视着他。 “在找这个。”秦渡声音似冰凌似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秦楚尧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怕每说一个字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一万字的缠绵悱恻、风花雪月,复制也花了不少工夫吧。”秦渡眉尾一扬,透着傲然的盛气凌人。 秦楚尧呡紧嘴唇,喉结不停上下滑动着。 “我很好奇,毕业季这种关键时刻,你不好好研究你的论文设计,天天和柳静蘅两人密谋什么呢。”秦渡冷笑道。 秦楚尧耳朵一动。既然提到柳静蘅,那我可不客气了。 “是柳静蘅,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不满您当初阻挠我们的订婚典礼,心生怨恨,说要让您在所有人面前丢脸丢个大的。” 秦渡一声意味不明的“是么”,继而道: “所以这还是我的错了。” “不是……”秦楚尧讪讪低下头。 “我看你心也不在这,送你去国外散散心?”秦渡道。 秦楚尧仓皇抬起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出国,绝对不行,出国意味着他将有很长时间见不到程蕴青,说不定等他留学归来,他都得改口叫程蕴青为叔母了。 秦渡,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啊。 “我对你没什么耐心了,再有一次,英国美国或是澳洲,你好好考虑清楚。”秦渡说完,拿起紫色u盘阔步离开了房间。 秦楚尧浑身失了力,瘫软在沙发上。 终此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小叔一手策划的圈套。 对于秦渡来说,秦楚尧就跟在他面前裸奔差不多,他那点小心思,秦渡都不用猜,一眼明了。 至于柳静蘅那点小心思,秦渡也不用猜。 秘书交来紫色u盘后,他背着秦楚尧在电脑里打开扫了两眼,拖到最后的落款。 【by柳程蕴青】 这个多了的“柳”字是什么意思呢,好难猜呢。 * 美术课上,柳静蘅收到了辅导员发来的群消息,询问大家的论文完成情况。 “论文”一词提醒了他再次被忘记的陷害大计。 于是从快乐地画画变成了忧愁地画画,市领导现在有没有看到程蕴青的论文呢,是不是已经在办公室勃然大怒,着手准备联系校领导了。 美术课结束,柳静蘅站在门口,望着车里秦渡冷漠的侧脸,忍不住问: “李叔今天也很忙么。” “忙。”秦渡漫不经心看着手机,“忙得不可开交。” 柳静蘅犹豫片刻,抱着他的大作上了车。 又听秦渡道: “倒是没有你忙。” 柳静蘅:“我不忙。” “说笑了,你多忙啊,又要准备论文又要上美术,还要抽出时间从网上搜一些美文美句复制粘贴,想让我在会议上出丑。”秦渡发动了车子,声音不疾不徐。 柳静蘅脑门上方弹出几个硕大问号。 字都是汉字,怎么连一起就看不懂了。 秦渡从置物盒取出一枚u盘扔他手里,淡淡道: “世界上美好的东西不多,立秋傍晚从河对岸吹来的风,和二十来岁笑起来要人命的你。” 柳静蘅:……? 有点耳熟。 秦渡轻笑一声: “立秋?如果没记错,我们今年三月份才第一次见面。” 柳静蘅迟滞半晌,过了快一个世纪,眼底才生出不易察觉的惊讶。 这是他复制粘贴的内容,秦渡怎么知道的,u盘又是怎么到了他手上。 柳静蘅扶额苦笑,想不到秦楚尧身位男主攻,也是个马大哈,竟然把程蕴青的论文发到了秦渡那里。 “现在,整个公司都知道我和某位姓柳的同志,于暧昧秋日一同漫步河边,互相心生欢喜。”秦渡余光扫了他一眼,“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柳静蘅沉默,柳静蘅没招了。 没招的时候就得套用一下公式。 他悄悄摸出手机,打开绿茶金句备忘录扫了眼。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我的心好乱,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又懊恼,为什么不是故意的,胆小的我到现在也不敢坚定的向你表达心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你的男/女朋友生气。】 柳静蘅“啧”了声,下次不抄选这么长的绿茶语录了。 于是又开始胡乱提取关键词,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顺序排列: “我很懊恼,我的心意你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我生气惹……” 一紧张,嘴瓢了。 半天后才想起来纠正:“了。” 秦渡嗤笑一声: “我说过吧,不许撒娇,本想给你一次机会,既然如此,我只能公事公办。” 柳静蘅不明白,他到底哪个字是在撒娇? 是不是在秦渡眼里,他呼吸都是在撒娇,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对撒娇这么敏感。 这个问题还没思考明白,又听秦渡道: “我虽不是艺人,但也是公众人物,你剽窃来赠予我的情书已经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如果我不作出表态,影响公司股价,造成的亏损你打算一个子不少地赔给我?” 柳静蘅的脑袋随着车子前行而晃晃悠悠,整个大脑晃成了一团浆糊。 他完全整理不清楚整件事的脉络,就连“u盘怎么到了秦渡手上”这个古早的问题,依然是一知半解。 “赔多少……”柳静蘅小心翼翼问。 “预计几千万到上亿不等。”秦渡道。 柳静蘅深吸一口气。更不想活了。 “我有三个方案。”柳静蘅伸出三根手指,表情认真。 第83章 秦渡睨他一眼:“说来听听。” 柳静蘅严肃地看着他: “第一,用刀逐块割下我的皮肉,刀数可达上千刀,这样我不用几天就会流血致死。” “第二,准备一口小锅,装满老鼠,扣在我的腹部,加热小锅迫使老鼠啃咬腹部钻入身体,这样我半天就去世。” “第三,将我的脑袋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请人以最大马力将车子开向不同方向,这样我光速去世。” 秦渡:“……” 干什么都迷迷糊糊,倒是十大酷刑让他研究明白了。 “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亏损无人弥补,警察还会三五不时上门骚扰。”秦渡是真有点无语的想笑。 柳静蘅摇摇头,凑近一些,声音压低: “不会的,你放心,我死了也没人会察觉。” 就像他来时那般无人察觉,走也会走得悄无声息。 秦渡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一紧。 “不好意思,我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秦渡冷哧道。 柳静蘅更搞不清楚了: “所以,到底要我怎样。” 秦渡开着车,目视前方,轻轻道: “按照你的情书所言,在风头过去之前,履行承诺,给我做……” 话说一半,又改口: “你想不想尝试一把集团代表夫人的感觉。” 柳静蘅:“行。” 他根本没整明白其中的多层关系,胡乱应了。 “你倒是答应得爽快。” “对。” 秦渡没再接话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松了松,节奏地轻点几下,似乎心情很好。 到了秦家,柳静蘅跑去问李叔: “rilon集团公司代表是谁。” 李叔:“当然是秦总啦~” 柳静蘅“哦”了声,尾音拉得很长。 那公司代表的夫人是什么意思,夫人应该是指年长的女性,所以集团代表的夫人=秦渡妈。 柳静蘅有点犹豫。当他爹行,当妈,自己没这方面经验啊。 反派的要求和反派一样,都是常人难以理解之难。 …… 晚上,柳静蘅接完了程蕴青的电话,小心翼翼提及论文一事,程蕴青道: “今天已经交上去了,也算告一段落,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用了“回家”一词而非“回来”。 “等我的论文结束吧。”柳静蘅道。 他的论文不用盲审,还可以再慢悠悠磨蹭两天。 “好,我等你。”程蕴青道。 挂了电话,柳静蘅继续听李叔念经。 李叔已经从恐龙灭绝讲到了夏商西周。他在内心做了一个伟大决定: 今天无论如何不把自己讲睡。前几天让蚊子咬的一脸包,无人关心,今天他倒要看看,这个不关窗的杂种姓甚名谁! 他成功的先把柳静蘅讲睡了,随后往沙发上一靠,闭眼装睡。 房间里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李叔悄摸摸睁开一只眼,看到了来人。 李叔哽住。 没想到这个杂种是秦总! 秦渡像往常一样,拿过柳静蘅的论文回去给他改错字,回来后,见柳静蘅木楞地坐在床上,双目发直,手还不停挠着腿根。 他眉头一凛,不着痕迹将论文丢回桌上。 李叔还在装睡。 “怎么不睡觉。”秦渡看了眼熟睡的李叔,压低声音问柳静蘅。 柳静蘅木讷地“嗯”了声,反射弧跑了快一个世纪,才指着大腿上的红包: “有蚊子。” 秦渡沉默片刻,下楼翻出电蚊香插好,看似转身要离开,脚步却在门口倏然停住。 接着用好似临时想起的口吻道: “明天学校有课?” 柳静蘅翻出课表看了眼:“没。” “嗯,那你要履行承诺,明天跟我去约会。”秦渡把“约会”二字说得又仓促又模糊。 柳静蘅挠头: “会就会,不会就不会,约会是什么说法。” 秦渡缓缓翕了眼,深吸一口气。 “嗯?约会是什么说法,约等于会了?”柳静蘅继续追问。 秦渡有时真的很讨厌他这种孜孜不倦。 “如果你打算继续跟我卖萌,预计可能亏损的股价全额赔给我。”丢下这句话,秦渡阔步离开房间。 柳静蘅还是不懂,疑惑.jpg 他知道约会是情人之间的亲密活动,可他现在的身份是秦渡的合约老妈,那约会到底是什么说法。 秦渡还有恋母情节? 柳静蘅搞不清楚,摸出手机搜索: 【如何做一名合格的母亲】 搜索结果第一条: 【无条件的爱与接纳: 给予安全感,让孩子知道,无论成败你都爱他; 表达爱意,通过语言、拥抱或陪伴传递爱,简单一句“我爱你”或每天十分钟的专注互动都能让孩子感受到爱和重视。】 柳静蘅读完长篇大论,坚定握拳: 我是一名合格的母亲,我准备好了。 第42章 六月的风夹杂着湿润的热意,在空气中蔓延开。 秦渡每天起得都早,但今天格外的早。 洗了个澡,望着浴室盥洗台上秦楚尧忘在这儿的护肤面膜,沉默半晌,拿了过来。 然后在偌大衣帽间里挑选、试穿。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旁沙发上多了一堆暗色系的衬衫衣裤。秦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次看向衣帽架。 尽是些凸显成熟的老钱风,穿这些东西站在柳静蘅身边,他都能想象到路人会怎么说: “青春男大委身富豪老头,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秦渡俯下腰身,手指抵着额头。 要是再年轻五岁就好了。 两岁也行。 “秦总。”衣帽间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秦渡起身,随手拿起试穿过的衬衫挂好,道了句“进”。 李叔抱着一大堆被防尘罩遮着的衣服进来了: “秦总,听说您今天要和静静出门,我昨晚在网上挑了些衣服,一早让人送来了,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秦渡扫了眼,这个小老头被一堆清新鲜艳的色彩包围。 “看来你确实很闲。”秦渡重新拿起一件蓝色衬衫,又放回去。 这件他曾以“大佬”的身份和柳静蘅见面时穿过了。 他的衣服很多,多到一屋子放不下,可都是些颜色深沉的正装,确实不合适夏季兜风。 李叔凑过去,笑得太阳花似的: “今天很热,如果您和静静在户外活动,最好穿清凉些。” 秦渡很固执,又拿起一件黑色冰丝衬衫: “你倒是费心了,不需要,我衣服很多。” 李叔壮着胆子把黑衬衫夺过来塞回去,笑得鬼迷日眼: “秦总,和静静一起出门……静静才二十出头,正是喜欢花里胡哨的年纪,何况您也不想被路人指指点点,说什么青春男大掉入土豪老头陷阱吧。” 秦渡:。 “您看这身搭配。” 李叔从衣服堆里抽出一件冷色系的浅紫衬衫,加一条浅灰色的宽松休闲西裤。 秦渡看了一眼,淡淡道: “不用了,只是一起出门,犯不着为了他打扮。” 李叔失落地低下头,抚摸着衬衫: “唉……可惜了,这些衣服只好送给楚尧少爷了,静静那么喜欢的紫色,或许也只有楚尧少爷这种年轻貌美的男大学生才穿得对味。” …… 柳静蘅坐在大厅里,打了个哈欠。 起早了。 余光划过一道浅紫和浅灰相映的色调。 他又打了个哈欠,低头闭眼小憩。 “柳静蘅。”直到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错愕地看过去,对着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又揉揉眼:“秦总,你的衣服……” 他还当是秦楚尧飘过去了呢。印象中,秦渡大多时候都身着正装,无论是在家还是外面,时时都要表现自己超级菁英的派头。 别说,紫紫灰灰的,还挺好看。 他想起自己作为合格母亲的职责,伸出大拇指: “宝贝,你的眼光真是独到狠辣。” 秦渡抬手揉了下鼻尖,声音压得极低: “走了。” 宝贝。 呵。 秦渡今天的步伐少了几分沉稳,轻盈而松弛。 他在想,李叔这个古板的老头也有可取的一面,找个借口给他发点奖金怎样。 手往裤兜一揣,摸到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立马又塞回去。 得找个借口,扣这老头的奖金。 车上。 柳静蘅迷迷瞪瞪,几度陷入睡眠。 “柳静蘅。”身边的男人叫醒他。 “我事先声明,约会是出于对我名声的考虑,不得已出此下策。”秦渡道。 第84章 柳静蘅点头、点头。 “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同样我也尊重你的意愿。”秦渡发动了车子,“你要是有什么肢体接触上的忌讳,现在可以说,给你十秒。” 柳静蘅缓缓转动着小脑瓜,“啊”了一声。 为什么是十秒不是十分钟呢? “五四三二一。”秦渡踩下油门,车子离开车库。 十个数字,就跟后面有狗撵一样,转瞬即逝。 柳静蘅张了张嘴,又闭上。 阳光将车内晒得微烫发闷,秦渡开了空调,调至最舒服的温度。 车子穿过市中心的主城大道,跑了个把小时,依然没有停车的意向。 柳静蘅呆呆望着窗外海天相接的画面,在市中心也有海滩,但周围早已被建筑覆盖,很少能见到这样广阔到难以辨别海平线的画面。 他穿书前是地道的内陆人,从没见过海。 “我们去哪。”他好奇问道。 “安静坐好。”秦渡似乎是故意卖关子,顺势提高了车速。 道路两旁的风景,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房屋,植被也越来越茂盛。 两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在一处宽阔的停车场前停下。 柳静蘅抬头望去,停车场后,坐落着巍峨峻岭,漫山遍野都被艳丽的杜鹃花覆盖。 山后有海,咸湿的海风卷着粉色花瓣扑落在脸颊,“山海皆可平”的浪漫平地而起。 柳静蘅眼睛睁到极致,睫羽轻颤,阳光覆上薄薄一层清润的金色。 “下车。”秦渡停好车子,道。 柳静蘅呆愣愣地跟着下了车,视线还在不远处的花海中流连,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他低下头,一只微热的大手裹着他的手腕,精健的手臂连接着浅紫色的袖子,挽至小臂,与漫山遍野的花海相得益彰。 秦渡昨晚在通知柳静蘅约会后,就一直从网上搜索约会圣地,现代化高度发达的时代,网友推荐的也多是浪漫小资的店铺厅馆,秦渡翻了一圈,没意思。 于是他把正在熟睡的秘书一个电话薅起来,秘书咬牙切齿地说: “晋海下边县城有个云釉山,现在正是杜鹃花开的时候,那边依山傍海,农家乐、野生动物园应有尽有,而且不似城区这边人多,去那边散心是不错的选择。” 秦渡也觉得不错。 他记性好,记得柳静蘅随口说过,喜欢动物、喜欢植物。 但他忽略了要点—— 带柳静蘅来爬山,是个错误的决定。 柳静蘅身子骨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们还没到售票处呢,柳静蘅就坐木桥栈道上不动了。 “起来。”秦渡压低了声音,不敢看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柳静蘅摇摇头:“我不行了……” 没夸张,真不行了。虽然也就走了几百米,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怎么,要我背你。”秦渡当然知道柳静蘅会如何回应。 意料之中,柳静蘅伸出双手: “行。” “要不是你坐这挡路,今天在这过夜好了。”秦渡嘴上不咋好听,身体却很诚实的将人背起来。 柳静蘅趴在秦姓劳工的肩头,悠然自得环伺周围,欣赏大自然赠予天地的美好礼物。 时不时还要指着周边的小摊,问: “那是什么。” “不知道。”秦渡不想停下。柳静蘅虽然不重,但上山路难走,一旦停下断了爆发力,他可能很难把柳静蘅背到山顶。 柳静蘅继续问:“是糖葫芦么。” 秦渡:“不知道。” 柳静蘅砸吧砸吧嘴:“是糖葫芦,山药豆的,好吃。” 秦渡深吸一口气,停下了脚步。 柳静蘅啃着糖葫芦,重新被秦渡背起来。 果然如同秦渡所想,爬山不能歇,一歇会更累,尤其是背后还背着个正在不断增加体重的半瘫。 柳静蘅还不忘对糖葫芦发表高见: “不好吃。” 一不小心,手一抖,糖葫芦粘秦渡后脑勺了。 柳静蘅大惊失色,四处瞄了两眼,赶紧小心翼翼把糖葫芦撕下来。 他看不到秦渡的脸,但能听到他如南极冰川般的声音: “粘我头发上了,是不是。” 柳静蘅心虚:“没……” “想好再说。” “对……” 秦渡重重叹了口气。 什么约会,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山涧清泉上方的风吹散了些许燥热,秦渡看到“150m”的字样,打算稍微休息会儿。 柳静蘅被放在清泉旁圆润的石头上,手里还举着没吃完的山药豆糖葫芦。 秦渡半蹲下身子,捧了点清水洗掉头发丝上的糖渣。 周围人好奇看过来,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像不像rilon集团的秦渡。” “是很像……但不可能是本人啦,正常情况下,本人应该在远离喧嚣的海中小岛上,享受着日光浴,看着还在为他卖命的牛马们发出老钱笑声。” 秦渡刚整理好头发,对面传来一阵小孩子的笑声。 几个熊孩子拖了鞋袜跳进水里打水仗,水花飞溅,在秦渡浅色的衬衫上留下一块块深色的水渍。 秦渡停下动作,一动不动凝望着那几个熊孩子,不发一言,更没有斥责。 几个熊孩子笑声渐渐收敛了,最后在秦渡的眼神杀中默默爬上岸,不知是否因为身上的水蒸发时吸走了热度,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 秦渡这才收回目光,弹弹手指的水,侧首看过去。 柳静蘅静静坐在水边,意犹未尽地望着几个已经老实的熊孩子。 整个人隐匿在嶙峋怪石的阴影中,眼眸却如清涧般明亮。 秦渡思忖片刻,忽然一只手落入清泉,捧了一抔清水,面无表情扫向柳静蘅。 冷不丁落在脸上的凉意,柳静蘅这次也反应了很久,呆呆转过头。 就像老旧动画中的人物,每一帧动作都要经过无数张原画拼凑而成。 柳静蘅:吓我一跳,还以为反派要把我按水里溺死。 欸?我为什么忽然这么畏惧死亡?不是说好了早点入土为安。 秦渡默不作声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还滴着水珠。 眼前清轻的脸,被忽然投来的阳光映照得宁静温婉,鼻尖一点小痣愈发红艳。 秦渡移开视线,意味不明地清了清嗓子。 柳静蘅欣慰点点头: 虽然秦渡这行为很熊,但他只不过是想引起家人的注意,做母亲的应当给予回应,让他知道自己是被重视的。 柳静蘅伸出大拇指: “这小孩,虎头虎脑的,人不干的事你是一点不少干,将来肯定有出息。” 秦渡:…… 两人歇息会儿,重新出发。 路过半山腰的龙泉寺,柳静蘅忽然问: “我们进去上柱香么。” “不上。”秦渡想也不想道。 他没有任何信仰,如果世上真有鬼神,他的母亲也不会是今天这般结局。 曾几何时,小小的男孩也跪在窗前,双手合十,对着月亮一遍遍许下心愿,那时的孩子,也足够赤诚。 “人应当时常保持敬畏之心。”柳静蘅又道。 秦渡沉默片刻,忽然把柳静蘅放下,冷声道: “那你就怀揣敬畏虔诚的心进去好好礼拜,然后自己想办法下山。” 柳静蘅沉默了。 他没信心能顺利走下这陡峭的山崖。 说完,秦渡委身:“上来。” 柳静蘅乖乖上了他的后背。 山路越往上越难走,到了三百米处,愈发陡峭。 秦渡看向提示牌,要抵达山顶至少还得爬三百多米。 秦渡托着柳静蘅的屁股把人使劲往上抬了抬。 路途中,健步如飞的六旬老翁看到二人,忍不住劝道: “你不能继续这样背着他走了,越往上越难爬,人会虚脱的。小伙子你也下来走两步吧,看把你男人累的。” 秦渡额间碎发明晃晃挂着汗珠,嘴巴却比金刚石还硬: “大爷不用操心,我不累。” 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他不是我男人。” 秦渡停住脚步,回头,冷视。 柳静蘅回以笑容:? 日头倾斜,时针转了几圈,指向了三。 历经整整五个小时的艰难前行,一到山顶,秦渡将柳静蘅稳稳放在地上,自己扶着围栏扶手不断做深呼吸。 浅紫色的衬衫,胸前湿深了一大片。 后背处也被湿汗描绘出柳静蘅身体的轮廓。 柳静蘅擦了把汗,放眼望去,清澈的眼眸中浮动着云朵的影子。 天际仿佛近在咫尺,太阳也好似触手可及。山巅之上,燥热的心也随着清凉的风变得平静安稳。 极目远眺,世间万物尽收眼底,山脉似波浪般清晰起伏,一直延伸至天际,云海翻腾,美的不似人间。 第85章 在周围大呼小叫的游客中,柳静蘅静默的表情恍若隔世。 原来世界还有这样的一面,不只是冰冷苍白充满药水味的病房,还有清澈的溪水,凉爽温柔的风; 不只是医生下病危通知时紧蹙严肃的眉眼,还有翻涌的云海,绵延的山川,自由的空气。 风起时,云浪翻滚;风止时,天地静默。 “一览众山小”的豪情,是大自然赠予勇者的军功章。 秦渡终于勉强平复了呼吸,直起身子,视线朝一边落下。 似乎是看到了比群山之巅更为波澜壮阔的风景,不断睁大的双眸下,是无法按捺的心情,随着眼前的云海一并翻腾。 眼中,风景很远,柳静蘅却近在咫尺。 看到了他眼中被水光覆盖的情绪,顺着脸颊簌簌下落的泪水。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站在山顶时流眼泪。 秦渡的脚缓缓向柳静蘅的鞋子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缓缓抬手,手臂停在柳静蘅的肩膀上方。 良久,像是释然,又像是认命,坚实的臂膀落下,环住瘦削的肩头,轻轻向怀中靠拢。 “你说的,没有肢体接触上的忌讳。”秦渡的声音依然冷冷淡淡,却又听出一丝不自然的紧绷。 柳静蘅就这样对着眼前的风景看了许久许久,随后才幽幽侧首看向秦渡。 他抬起双手,“啪”一下捧起秦渡的脸,在秦渡错愕的目光中,像是敷衍一般念读台词: “秦总,你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小孩。” 说完,收回手,转头继续看风景。 秦渡愣了许久,发出不可置信的一声轻嗤。 这算夸奖么,倒不如不说。柳静蘅真的很懂怎么惹人生气。 二人在山顶待了半小时便打算动身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再不走他们就得摸黑走山路了。 像来时一样,秦渡如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背着一百二十斤的草包艰难下了山。 下山后,六点钟,天色渐黑。 秦渡坐在车上轻轻揉捏着酸痛的臂膀,收到了李叔发来的消息: 【秦总,六点了,今晚不回了对吧,我和老爷报备一声。】 秦渡回复:【我有说不回么。】 李叔:【我已经和老爷说您不回了,您再回来不合规矩,不然劳您今晚找个地方过夜?和静静一起。】 秦渡看了眼副驾驶的柳静蘅。 眉头一簇。 全程脚不沾地的人,倒是累的睡着了。 索性,他给李叔回复: 【这个月是不是快发工资和奖金了。】 李叔:【为秦家无私奉献是我的光荣使命,奖金我不要了,祝福秦总度过一个美好夜晚。和静静一起。】 秦渡收起手机。这老头。 良久,他轻笑一声,摇摇头。 发动了车子,朝着不远处的农家乐驶去。 两三公里的农家乐,开车不过十分钟,抵达目的地,秦渡没急着把柳静蘅叫醒,而是停在黑夜里,静静数着农家乐门口一盏盏小灯。 数了百八十遍后,身边传来一声梦呓。 柳静蘅是被冻醒的,睁开眼后,眼前一片漆黑。 “在哪……”他揉揉惺忪睡眼,声音嘶哑。 “农家乐。”秦渡解开安全带,“打算把你卖了。” “这个玩笑不好笑……”柳静蘅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下了车。 “是么。”秦渡有点尴尬,“我觉得挺好笑。” 柳静蘅下了车,夜风一吹,尚未清醒的意识随着风儿东倒西歪,身体一个踉跄,差点一脑袋扎进旁边的水田里,被秦渡眼疾手快拽回来。 秦渡表现得有些冷漠,却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扶着,掉进去我不负责捞。” 柳静蘅研究着那只大手,半天,指指他的指缝,问: “我的手指需要插.进去?” “随你。”秦渡还是那副冷淡模样。 柳静蘅骨瘦分明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掌心,跟叠俄罗斯方块似的把每根手指安插进合适的缝隙。 接着,大手拢了手指,将他的手轻轻裹在掌心。 黑夜中,他没看到秦渡嘴角那抹久久未能落下的笑意。 农家乐老板乐呵呵过来迎接,推荐二人果蔬采摘的活动,现吃现摘,感受不同乐趣。 柳静蘅蹲在草莓大棚里直接开吃。 柳静蘅虽然不太聪明,但眼神很好使。 他摘了一颗又大又红的草莓,塞进嘴里的前一刻,发现上面被虫子啃了个大洞。 扔了,有点可惜。 他沉思片刻,招呼秦渡过来。 双手捧着草莓,有洞的一面朝着自己,语气又认真又敷衍: “秦总,我发现了一颗最大最新鲜的草莓,好马配好鞍,好莓配好人,你背我上山辛苦了,所以我想请你解解渴。” 秦渡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不信。 柳静蘅难得赶趟一次,也不和他多比比,直接给他塞嘴里,还捂着他的嘴不让吐。 等秦渡吃完,柳静蘅又发挥他诚实的良好品质: “那个,我刚才发现,这个草莓好像被虫咬过,里面具体情况,我没检查……” 秦渡面无表情,声音淡漠:“我已经咽下去了。” “没事,就当补充蛋白质。”柳静蘅认真道。 秦渡终于发现,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老板过来问二人想吃什么,大锅菜、烧烤等应有尽有。 秦渡实在累了,不想折腾了: “大锅……” 话没说完,被柳静蘅天真的询问打断: “烧烤是什咩?” 绿茶装了这么久,还是不够熟练,一紧张依然会嘴瓢。 秦渡扶额,疲惫。 晚上八点,爬了一天山的二人又开始架炉子烧烤。 虽然全程只有秦渡一人任劳任怨。 柳静蘅闲的没事在院子里转悠,发现几只黄色的小奶狗。 可爱,但臭,臭的隔老远都能闻到。 老板还腆个脸大言不惭: “咱们平日太忙,没时间给它们洗澡,我这就找人安排上。” 柳静蘅沉默半晌,指指自己: “让静蘅来?” “咳嗐!这哪敢劳烦客人动手。”老板笑嘻嘻道。 柳静蘅点点头:“让静蘅来,静蘅有经验。” 他最喜欢给佩妮洗澡,看着佩妮从毛茸茸棉花糖变成胖滚滚糯米团子的画面,很神奇。 给佩妮洗完不过瘾,还想对方块下手。 早晚挨了方块邦邦两拳,就老实了。 老板摸摸大光头,他开农家乐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牛马型客人。 秦渡像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节奏翻动着烤签,一转眼,看到柳静蘅蹲在大水盆旁,卖力搓洗臭烘烘的小狗,水盆旁还有几只小狗排队等着。 “哈哈,不要这样~” 秦渡很难相信这银铃般的笑声是从柳静蘅嘴里发出的,瞧他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继承了百亿家产,不过是几只狗,无法理解他。 柳静蘅洗着洗着,绿茶炮灰系统又开始运行起来。 自己这样和小狗们欢愉,把秦渡扔一边,是不是…… 他脑海中浮现这样的画面: 高大的秦渡放学回家,默默从书包里摸出二年级小学课本写作业,饥肠辘辘的肚子跟交响乐似的。 与他的冷清孤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戴着一头卷发器的自己,叼着烟坐在麻将桌前,和狐朋狗友怒搓麻将。 牌友问:“你不给你儿子做饭能行么。” 柳妈妈静蘅:“小孩子身体好,少吃两顿饿不死,继续继续,今晚不打完八圈谁都不准走!” 柳静蘅笑不出来了。他这母亲,不合格。 思忖许久,他抱起澡盆里湿漉漉的小狗,拿毛巾一裹,抱着走向秦渡。其余几只小狗也井然有序排着队跟上去。 “秦总。” 秦渡正给鸡翅膀刷油,一抬头,对上一对湿漉漉的大眼睛。 是狗的。 他身子向后退了退,抬手推开狗: “别带过来,很脏。” “不脏,洗过了。”柳静蘅亲了下湿漉漉的狗头,证明他洗得很干净,又把小狗凑到秦渡嘴边,“你也亲亲它。” “拿走,我不亲。”秦渡语气森寒又决绝。 “真不亲?”柳静蘅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试图从秦渡眼中读出一丝“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亲”。 突如其来凑过来的脸,秦渡刷油的手忽地乱了一拍,油点子掉进碳火堆,大火顺势拔地而起。 火光照亮了柳静蘅期盼的眼眸。 秦渡喉结滑动了下,他翕了翕眼。 缓缓的,将脸凑了过去。 小狗遭受了灭顶般的重重一吻,脑袋扁了扁,很快又弹回去。 小尾巴摇的像螺旋桨一般,扑腾着短小的四肢想凑过去舔舔秦渡的脸。 第86章 被秦渡一把捏住狗头,转一边: “够了。” 柳静蘅看得很开心,眉眼弯弯似月牙: “嘿。” 其实反派也没有原文中写得那么可怕,甚至偶尔,他会觉得反派挺好的。 九点整,二人终于吃上了一天来的第一顿饭。 他们吃肉,小狗排着队等着吃骨头。 光头老板挺着大肚子来了,手里还拎着两个瓷坛子。 “两位贵客辛苦了,照顾我生意还帮我洗澡,给狗洗澡。”老板将坛子放桌上,“这顿饭给您打八折,另外,再赠送两坛我们特制酿造的草莓酒。” “谢谢。”秦渡道。 “这酒度数很低,和果汁差不多,多喝点也不要紧,对身体好,吃完了我们这边安排您们休息。”老板又道。 秦渡拿起酒坛子打开,嗅了嗅,清新的草莓味扑面而来。 他问柳静蘅:“能喝酒么。” 柳静蘅:“不知道。” 医生说过,像他这种心脏病患者,饮酒是禁忌,会增加心脏负担,且影响药效。 但鬼使神差的,他说了不知道,似乎将决定权交给了对面的男人。 “那别喝了。”秦渡将酒坛盖上放回去。 柳静蘅愣住,良久,眉毛向下耷拉下去。 秦渡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在烤串上涂着酱汁。 一直到烤串表面滋滋冒油,他才开了口: “你是不是有哪方面的先天性疾病。” 他一早就怀疑柳静蘅身子骨这么差,极有可能是有免疫系统疾病。 柳静蘅沉默了。 良久,他才淡淡来了句: “没有。” 秦渡余光睨了他一眼。越是没有,越是有。 “那不能给你喝。”秦渡将烤串翻了一面,“过度摄入酒精会增加患病风险。” 柳静蘅忙改口:“有,我有病。” “有病更不能喝,酒精会加重病情。”秦渡说得句句在理。 柳静蘅:“……” 秦渡从烤架上拿起一串冒着油的菌菇串,递给柳静蘅: “熟了。” 柳静蘅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还能咋办,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赢。 他望着菌菇串,身体随着小板凳一起挪近了些,探过头,一口咬住顶端的菌菇。 秦渡翕了翕眼,声音森寒: “自己拿着吃,难道还要我喂你。” “行啊。”柳静蘅一听,正中下怀,双手往兜里一揣,乖巧等投喂。 见秦渡没动,还催促上了: “怎么不喂了。” 秦渡望着他疑惑的小样子,心头突的一跳,随即将烤串拿远了些。 柳静蘅拖着小板凳跟着挪,张着嘴:“啊——” 他决定了,今天就是被反派打死,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这样去了地府,还能和中微子们炫耀: 这个我吃过,那个我也吃过。 秦渡盯着他的动作,又把烤串拿远一些。 柳静蘅不断前倾身体,小板凳在他屁股底下成了九十度直角。 “哐当”一声,柳静蘅跪下了。 条件反射的,他伸出双手扶住秦渡的大腿,用力往两边一撑—— 脸直直撞进一处凶险之地,撞的他鼻尖一疼。 柳静蘅愣了愣,随即做了个贪婪的深呼吸。 老板过来送小吃,看到这一幕,怎么来的怎么回了。 “柳静蘅。”秦渡捏着烤串的手,微微颤抖。 他本以为,是个正常人冒犯了别人的小兄弟都会立马爬远道歉,柳静蘅倒好,还闻上了。 “偷袭别人的哈利法塔,你本拉.登?”秦渡腾出一只手抓住柳静蘅的手腕,把人拖起来。 刚想教训他,嘴巴戛然而止。 柳静蘅眯着眼,一脸迷茫,还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回味什么。 “不对,我看看。”忽然,他一把挣脱秦渡的手,扶着他的大腿又要往中间钻。 秦渡眼疾手快拽住他的后衣领,把人使劲往后拖: “你还性.骚扰上了。” 柳静蘅木直直地楞在原地,良久,他使劲揉了揉眼,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好像出现幻觉了,撞上哈利法塔的刹那,眼前闪过光怪陆离的景象。 身着高级连衣裙的佩妮踩着细高跟,摇晃着红酒杯,媚眼如丝: “亲爱的,你是想先品尝这杯一九四七年的帕图斯,还是先品尝~我~呢~” 柳静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他指着秦渡双腿中间,一脸认真: “佩妮。” 秦渡拢了双腿,耳廓浮现淡淡一圈微红。 “什么佩妮,你看清楚。” 柳静蘅揉揉眼,再看。 穿着高级连衣裙的佩妮眼神带钩,手臂一扬,红酒顺着它的前胸缓缓流下,染红了毛发。 “还是说,你想~红酒,andme~” 柳静蘅震惊、释然、微笑。 佩妮就连发烧,都这么可爱。 “那就,红酒andyou~”柳静蘅扑到秦渡怀里,双手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脸蛋凑过去,使劲蹭蹭。 “你好可爱,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小狗。” 秦渡敛了眉。小狗? 他一把推开柳静蘅,大手捏住他尖尖的下巴,左右转动着看了看。 怎么吃个菌菇串还吃醉了。 菌菇? 秦渡怔了怔,随即缓缓看向柳静蘅啃过的菌菇串—— 五分钟后,老板来了,笑得跟个什么似的: “不好意思客人,咱家小学徒工刚来的没经验,把红葱牛肝菌当成香菇给客人上桌了,我已经教训他了。” 秦渡抬头,看向一脸严肃盯着远方的柳静蘅。 “不过您放心,这种蘑菇是可食用的,就是学徒工没处理好,导致误食的客人出现幻觉。”老板又解释道。 秦渡道了句“知道了”,一把抓住试图追捕性感佩妮的柳静蘅,把人往屋里拽: “佩妮在这呢。” 柳静蘅跟着眼前巨大的“佩妮”进了屋。 一进屋,他一个恶狼扑食,将身高192体重180的秦渡轻而易举压在床上,手脚并用往上爬,神志不清地念叨着: “佩妮、佩妮~我好喜欢你,让我亲亲。” 秦渡还没反应过来,身强力壮的自己怎么就这么轻飘飘的让柳静蘅得了逞,额头、鼻尖忽然落下湿漉漉的温热触感。 他的双眸倏然睁大,按着柳静蘅手臂的手,不由自主收拢。 轻软的睫毛在他脸上扫过一遍,就听柳静蘅宠溺又无奈地叹息一声: “你这黏人的小狗。” “你说谁。” 秦渡试图支起上身要和柳静蘅好好辩驳一番,却再次被那个轻如羽毛的孩子压回去。 柳静蘅伏在他身上,食指按着他的嘴唇,晃了晃: “佩妮乖,不闹不闹~” 秦渡怔了一怔,缓缓翕了眼,喉结猛烈的上下一滑动。 身下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在对方无意识的擦蹭中缓缓抬起骄傲的头颅。 即便隔着宽松的布料并不明显,秦渡还是不由自主蜷起了身体,一并将还在对他上下其手的柳静蘅裹进怀中。 这个人,瘦的不盈一握,紧紧抱在怀中也会有填补不满的空虚感。 大手试探着轻轻揉捏着他肩头,见他没有拒绝,胆子便大了些,顺着明显的肩胛骨轻揉着向下滑动,来到了腰间。 没什么肉,骨形倒是漂亮,大手顺着腰身划出了圆润的c形。 再往下,隐隐有了隆起的弧度。 那只手不动了,看似老实地停靠在腰肢筑成的小窝里,无名指和小拇指却不着痕迹向下移了移,轻轻覆在半球形的肉上,指尖摩挲着,来回流连。 秦渡目光不动,直直盯着柳静蘅完全失去意识的脸。 “做你的狗很可怜,你平日忙,总把我独自丢在家中,有多久没带我散步了。”秦渡压着嗓子,每一个字都极度的紧绷不成调。 “呜……佩妮。”柳静蘅知道自己不是个负责的好主人,好在迟钝,从不内耗,今天经佩妮提点,才察觉自己究竟多没良心。 他闭上眼,捧着“佩妮”毛茸茸的脑袋,亲亲他的嘴角,真诚道歉: “对不起,我的小狗,这几天没带你出门,憋坏了吧。” 秦渡闭着眼,享受着他的亲吻,“嗯”了声。 柳静蘅又亲亲“佩妮”的小鼻子,再次道歉: “对不起,我的小狗,这几天一直吃狗粮,也没时间给你做狗饭,嘴巴没味了吧。” 秦渡睁开眼,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的微红的嘴唇上。 “嗯,没味。” 柳静蘅深深的喟叹一声,摸摸“佩妮”的脸: “都是我的错,亲亲佩妮,佩妮不伤心~” 秦渡眉眼一展,双颊继而被人双手捧住。 第87章 柳静蘅就像无数次亲吻自己的小狗一样,似是想多享受几分毛茸茸的触感,并不急着下嘴,而是用鼻尖轻轻擦蹭着他的脸。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搁在一旁的手指不断收拢,又不受控制的轻颤。 摩挲够了,柳静蘅终于进入正题。 他的眼前,是佩妮那张总是显得委屈巴巴、目露期盼的脸。 柳静蘅抬手托住秦渡的后脑勺,怜爱地抚摸着,一下一下。 “佩妮,我的小狗。”他轻喟一声,唇瓣轻缓地落在秦渡唇角,蜻蜓点水一般,点一下,又离开,再点一下。 秦渡凸出的喉结不断上下滑动着,视线紧紧落在柳静蘅近在咫尺的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依稀探到一点绒绒的睫毛,呈浅浅清棕,轻颤似蝴蝶振翅。 柳静蘅亲一下,停下来喘口气,爱怜的用鼻尖蹭蹭秦渡的脸颊、鼻梁、睫毛。 秦渡手指一颤,忽而不受控制攥住柳静蘅的手腕,不盈一握,被修长有力的五指紧紧拢着。 身上的人轻轻动一下,就像是羽毛轻蹭过血脉贲张的肌肉,这种强烈的痒感像是从心里冒出来的,怎么抓挠也无济于事。 秦渡缓缓翕了眼,呼吸声变得粗重,已然失去了节奏。 正常人不在话下的活动,于柳静蘅来说都如渡劫。 他就亲了那么两下,累了,脑袋一垂,贴进秦渡颈间,半眯着眼,呆呆望着眼前凸起的喉结。 感受到身上人不动了,秦渡慢慢睁开眼,入眼,是玉珠般精致漂亮的鼻尖上,落着莹润亮泽的血色小痣,在昏暗的房间内,轻轻起伏。 秦渡瞳孔骤然一扩,不断的吞咽,似是要将心中的野兽推回不可见人的深渊。 院子里传来奶狗稚嫩的叫声,在世界突兀陷入一片喧嚣时,秦渡仓促垂了眼眸,温凉的唇瓣轻轻扫过那一点血色小痣。 似乎很痒,柳静蘅抬手挠挠鼻尖,轻笑着: “佩妮真乖,还生气么。” 秦渡屏住呼吸,似是不想对方听到他失控的节奏。 过后,强压着嗓音,沉沉道:“你很敷衍,这次我要生好久的气。” 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合适但蹩脚的借口,秦渡一把抓过柳静蘅的手腕,漆暗的眼底燃烧着锨天烁地的大火。 拇指指腹不断抚摸着桡骨凸出的伶仃手腕,磨得又热又疼。 吞吐的气息也化作初夏的热浪,周围温度不断攀升,将黑夜融化成水汽,裹挟着细瘦削薄的身子,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柳静蘅迷迷瞪瞪看着秦渡,听到“佩妮”说他敷衍,于是用尽全力,轻轻衔住佩妮的小鼻子,囫囵应着: “好好~在你消气之前,我永远是个罪人。” 秦渡浑身的神经在喉结被对方咬住的刹那,无可遏制地紧绷起来。 “柳静蘅,你是真的一点不怕死。”极力压抑的声线,如黑夜中敲响的钟,钝重而缓慢。 秦渡一个翻身,将柳静蘅骑在身下,刚俯下身子,他忽然摸到了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是李叔提前塞进这条裤子的。 包装袋上有一段很唯美的台词: 【雨,一会儿下,一会儿停;我,一会儿想你,一会儿很想你。】 秦渡攥紧了手中的“新生儿杀手”。 第43章 秦渡一手按住柳静蘅的肩膀,像是生怕他跑了。 咬住新生儿杀手,一手顺着封口一撕—— “这是什么。”身下忽然传来好奇的询问。 秦渡目光一滞,缓缓看下去。 柳静蘅正盯着他手中的套套仔细观察,恢复了一向痴傻的眼神。 虽然依然和“理智”不沾边,但至少看着,傻的很原始。 秦渡拢了五指,遮住套套。 对了,老板说,误食红葱牛肝菌,半个小时左右就会恢复神智。 柳静蘅幻的悄无声息,醒的也不易察觉。 “这是什么。”他又问。 秦渡从他身上跨过去,在床沿坐下,把套套往垃圾桶一丢。 “没什么,老板送的气球。” “给我吧,我拿回去给佩妮玩。” “你的嘴里除了佩妮还有别的么。” “有。”柳静蘅确定,“还有方块、球球、李叔、秦爷爷、程蕴青……” 他掰着手指头认真细数。 秦渡一个一个仔细听,听到最后,那场没能落下的大雨终于在心头倾盆而下。 连秦家修剪庭院的园丁都照顾到了,唯独没有“秦渡”二字。 他睨着柳静蘅,良久,冷笑一声。 柳静蘅善意微笑:? 他还没弄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无数个佩妮在他面前搔首弄姿,还开口说人话了。 意识慢慢回笼,看清了压在他身上的秦渡,正捏着老板送的气球沉思。 柳静蘅揉揉嘴角,眉间一拢。 痛痛的,麻麻的,热热的,湿湿的。 但这人不爱内耗,指着窗外: “烧烤,快糊了,我还能吃么。” 秦渡的后背一点点紧绷,半晌,他似是无奈又像是释然地松了口气,抬手做了个“请”。 柳静蘅欢天喜地觅食去了,留秦渡坐在昏暗的房间内,继续沉思。 他的大腿向两边稍稍分开些。中间的凶险之地已经胀的无法将双腿完全合拢。 缓缓垂下头,手指轻轻揉捏着眉心,笼着疲惫的愠色。 院子里传来小狗欢快的叫声,它们得到了心爱的带肉骨头。 秦渡起身,拉开卫生间的门,关了门。 * 翌日一早。 柳静蘅精神奕奕,很少有这么容光焕发的时候。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驾驶室里表情冷冽而严肃的秦渡。 从柳静蘅醒来见他第一眼,他就一直这么个表情。 柳静蘅往车窗上靠了靠,和秦渡中间隔开一条东非大裂谷。 原文中的反派就是这般阴晴不定,给自己个痛快倒好,要是留着慢慢折磨还不给死,柳静蘅觉得不太行。 气氛压抑到极点,迟钝的柳静蘅还在问: “我们要回去么。” “不回。”秦渡开着车,看也不看他。 脑子里尽是昨晚自己一个人在卫生间里面对暴雨倾盆的画面。 柳静蘅倒是舒服了,该吃吃该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搁。 柳静蘅其实还是会搁一搁的,他想问要去哪,但看到秦渡冷漠的侧脸,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沉默中,车子穿过天海相接,朝着另一座山头驶去。 …… 站在野生动物园门口,秦渡的脸更紧绷了,眉间愠着淡淡青色。 然后紧绷地买了两人套票,又在柳静蘅好奇的目光中,紧绷的给他买了个狼耳朵发夹。 柳静蘅第一次见这种新奇玩意儿,戴上后不知道怎么摆弄好,每路过玻璃窗就要停下来照一照,摆个pose美一美。 一抬眼,秦渡正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 随后对他伸出手,颐指气使道: “牵着。” 柳静蘅不想牵着反派的手共赴黄泉,他想一个人安静地走,于是没动。 秦渡也不是任由他摆布的傀儡,阔步返回,一把抓起柳静蘅的手死死攥在掌心。 半小时后的柳静蘅。 这种代价,喜爱啊~ 他第一次见到了只能在网上看到的水獭。 隔着根透明水管,将鱼肉放在掌心靠后的位置,小水獭看见吃的,不要命似地游过来,从水管里探出湿漉漉的小手,在柳静蘅掌心摸索着,试图找到心爱的鱼肉。 柳静蘅忍不住眯了眯眼。 湿漉漉又柔软的小爪子在他掌心拱啊拱,得到鱼肉后还会很有良心的给他转个圈圈表示感谢。 柳静蘅的目光随着小水獭来回游动: “可爱。” 他又问一边的秦渡: “这个,可以养么。” “就算能养,你想怎样。”秦渡心说他那点小心思不要太明显,完全写脸上。 柳静蘅眨眨眼: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鸭~ 这时,水獭饲养员来了,小家伙们如见亲娘,一个水下滑行在饲养员面前汇聚成堆,伸个小手求抱抱。 柳静蘅藏在鞋子里的脚趾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下。 可爱,喜爱。 离开水族馆,他还一直喋喋不休询问秦渡: “水獭能养么,好养么,平时要喂什么?” 这一路,他好像把这一生所有的疑问都问了一遍: “卡皮巴拉能养么?小浣熊能养么?海豹能养么?考拉应该可以养吧。” 秦渡忍无可忍: “你先把自己养明白。” 柳静蘅不吱声了,他想反驳说自己把自己养得挺好的,能吃能喝能睡,但他不想和反派打嘴仗,万一给人逼急了给他就地正法,他还没去爬行动物馆呢。 见人突兀的沉默,秦渡揣在裤兜里的手紧了紧,眉间暗暗敛起。 第88章 有这么喜欢么。 一直到日落熔金,秦渡已经在角落的长椅上完成了临时的线上会议,柳静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在试图和黄金蟒进行跨物种交流。 早晚是学院导员发了群消息来,通知大家尽快完成论文,柳静蘅才想起他没有结局的老大难。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两天快乐假期随着夕阳落幕,画下了完整的句号。 车子穿过山海间,镀上一层浅浅的橘红鎏金。 秦渡开着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停靠等待红灯时,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淡淡开口: “送你去哪。” 柳静蘅沉思片刻,道:“程蕴青家。我得回去,写论文。” “嗯。”一句单薄的回应,听不出情绪好坏。 等红灯的间隙,柳静蘅朝外望去,看见带着孩子的母亲,柳静蘅脑袋一转,对了。 我现在,也是秦渡的妈,这么重要的事儿竟然忘了。 “孩子。”柳静蘅忽然直起身子看向秦渡,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者模样,“累了吧。” 秦渡睨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你也辛苦了一天,作为奖励,妈妈给你做一顿丰盛大餐。”柳静蘅道。 秦渡:“你会的还不少,还会给人当妈。” 嘴上这样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将柳静蘅送到程蕴青家后,停车熄火,跟着一道上了楼。 程蕴青和同学聚会去了,不在家。 柳静蘅一进门,佩妮和方块就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叫声委屈且凄惨。 秦渡默不作声,打量着柳静蘅和程蕴青的“爱的巢穴”。 看到茶几上摆着柳静蘅和程蕴青不知什么时候拍下的合影,他走过去,不着痕迹将相框扣下去。 惹人不快的笑脸终于不见了。秦渡扬起唇角。 柳静蘅让秦渡在客厅等着,自告奋勇进了厨房。 随后站那开启了待机模式。 他只会煮挂面怎么办。 穿书前,离开福利院后,柳静蘅就指着那点挂面过活,有时还煮不熟,也就那么嚼吧嚼吧咽了。 他挠挠脖子,翻了一圈,没找到挂面。 于是在网上搜索:【小孩子喜欢吃什么食物】 回答很多,什么水果拌酸奶,造型奇特的动物馒头,以及笑脸薯饼等。 柳静蘅会心一笑:没问题的,教程很详细,具体加多少水都写得一清二楚。 他看向手机—— 欸?没电关机了。 柳静蘅会心一笑x2:没问题的,自信的人先享受世界。 秦渡坐在沙发上,佩妮叨来小球往他脚边一放,晃屁股,摇尾巴。 秦渡捡起小球,注视着佩妮黑亮的小眼睛,轻笑一声: “原来宠物会和主人越来越像,是真理。” 秦渡丢出小球,佩妮一个贴地滑行外加信仰之跃,叼回来,摇尾巴。 秦渡的视线频频看向厨房间。 也不知道柳静蘅在里面做什么伟大科研,乒里乓啷跟造航母似的,甚至,他还听到了电锯的声音。 秦渡笑了笑,看这架势,今晚有口福了。 将近一个小时的精心准备,厨房门打开了,佩妮叼着心爱的小球迎接主人的科研成果。 还算抱有期待的秦渡在看到桌上孤零零俩盘子后,沉默了许久。 柳静蘅面无表情擦擦额头细汗,吁了口气: “呼——” “你呼什么。”秦渡打断他的装腔作势,“一个小时,做了点这个。” 可不是他吹毛求疵,而是柳静蘅确实过分,就连佩妮,也是闻了两下扭头走了。 柳静蘅点点头,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只会煮挂面的他已经很努力了,要不是为了配合秦渡的恶趣味,他现在已经悠闲躺了,结果努力半天换来一句“就做了点这个”。 柳静蘅站在阴暗角落,想生气,但不敢,就怕反派不给他个痛快还要折磨他。 秦渡一抬眼,看见阴暗角落的柳静蘅,紧紧呡着嘴,表情忧郁的都能滴出水来。 秦渡沉默一息,清了清嗓子,语气缓了缓,指着其中一个盘子问: “劳烦你介绍一下,这道美食的名字。” 柳静蘅缓缓向前迈进一步,语气坚决: “酸奶拌水果。” 秦渡:…… 他幽幽歪过脑袋,将这盘不明物质多方位仔细观察一遍。 是说,盘子里的是水果。 这些大大小小胖胖瘦瘦,有些甚至已经失去了细胞壁的支撑,他还以为是柳静蘅把鼻涕甩进去了,这么一看,好像是葡萄。 “酸奶拌水果,酸奶呢。”他问。 柳静蘅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酸奶,在果盘旁小心翼翼摆正: “这儿呢……” 苦心捣鼓水果,把酸奶给忘了。 他又补充:“在嘴里拌拌也一样。” 秦渡:“……” 他又指着另一盘不明物质:“这个呢。” “笑脸薯饼。”柳静蘅道。为了这道薯饼,他发挥毕生绝学,拿着小刀在土豆片上一点点划拉出笑脸模样。 虽然有几个,已经脱离了“笑脸”的概念。 “这样。”秦渡端起盘子,漫不经心打量着,“我还以为你拿到了恐怖片的联动权。” 瞧这一个个神态各异的小圆脸,贞子、伽椰子、楚人美、有一个长得还挺像黄秋生。 说是炸薯饼,实则就是把土豆片放热油里泡一圈,再挤点意味不明的番茄酱。 “好吃的。”柳静蘅据理力争,紧张地搓搓手。 看到他不安搓手的样子,秦渡内心轻叹一声,夹起“黄秋生”咬了一口。 浸满大油的黄秋生被咬的发出了凄厉尖叫。 柳静蘅情不自禁向前伸长脖子,紧紧盯着秦渡咀嚼的嘴唇。 如果秦渡说不好吃,那自己显然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这样自己就得连本带利把暴跌的股价一个子不少赔给他,多少来着?百万?千万? 柳静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秦渡慢条斯理咀嚼着大油土豆片,凌厉的眉宇微微蹙着。 没挑刺,没熟。 他嚼着夹生土豆片,抬起眉眼,视线穿过空气落在柳静蘅身上。 柳静蘅无意识中,身体已经前倾成六十度。现在别说要他赔几百几千万,他连几百块也拿不出来。 因为他不知道原主的银行卡密码,就算知道,之前比赛得到的奖金也早已被各种贷款扣光光。 他看到秦渡咬了一口薯饼,咀嚼品尝后,第一时间放了筷子。 柳静蘅眼神涣散了。 好不好吃的他也不知道,反正没尝。 “柳静蘅。”秦渡放下筷子,摆正,声音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在。”他人机地应道。 秦渡似乎是故意卖关子,手指轻轻摩挲着膝盖,视线依次划过每一张鬼脸薯饼。 柳静蘅的心,像是半小时前掉入油锅的土豆片。 “你平时就吃这种东西。”秦渡问。 柳静蘅犹豫片刻,点点头。 他没什么口腹之欲,大部分时候,对于三餐的要求是能吃就行,好不好吃也不是他该考虑的,那是有钱人的看待这个世界的意义。 但肩膀还是塌了下去。 倏然,眼前的秦渡对他伸出了手。 柳静蘅往后退了退,他怀疑秦渡要把他拖过去暴打一顿。 尽管柳静蘅退了两步,但秦渡手长腿长,稍稍伸长手,便握住柳静蘅的手腕将人拽了过去。 柳静蘅紧紧蜷着手指,却在秦渡轻缓的抚摸下渐渐放松了骨节。 他的手腕细瘦伶仃,骨头凸出,摸着有点硌手。 秦渡注视着他的手腕,良久,轻声道: “所以你才这么瘦。” 温凉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腕一侧突出的骨头,手掌轻轻承托着无力的手指。 柳静蘅点点头:“对。” 沉默的几分钟过去,柳静蘅忽而绷起了手指,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眉眼慢慢舒展开,眼底漫上一丝惊愕。 他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对方是在关心他么。 秦渡鼻间发出轻轻一声叹息,松开柳静蘅的手,起身,径直进了厨房。 柳静蘅抓住自己的手,被触碰过的位置依稀留有温热的余温。 心情有点奇怪,说不清道不明。 傻站半天,佩妮看不下去了,咬着他的裤脚把人往厨房拽。 眼前,是秦渡拿起围裙,利落一抖,原本被柳静蘅弄得皱巴巴的围裙瞬间像是熨烫过那般笔挺,秦渡往腰间一系,双手绕后娴熟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拿起刀,捡了块切一半的土豆,手起刀落,随着“嚓嚓”声,土豆变成了薄而均匀的切片。 随后撒上黑胡椒、淀粉,用勺子压碎,秦渡开始揉面团。 柳静蘅扶着门框,视线一动不动。 第89章 这一幕,实在是赏心悦目。 不似自己的手忙脚乱,秦渡做什么都一派从容,就连和面都像是艺术电影中经过反复深究琢磨出来的经典镜头。 挽至手肘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精健小臂,表面覆盖着蜿蜒的青筋,随着揉压按捏的动作,反复隆起又落下。 柳静蘅看呆了。剧情发展实属意料之外,他以为像这种出生起就站在人生巅峰的反派,每日要做的就是醉生梦死,等待川鲁淮粤各系大厨为他烹饪人间顶级珍馐,所谓的阳春水,是对他精心保养的皮肤地亵渎。 但他会做薯饼。 厚薄均匀的土豆泥面团一入油锅,香味蔓延开。 柳静蘅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好香。 程蕴青平时也不太做饭,最多知道柳静蘅要来便提前抱抱佛脚,因此厨房间能用的东西不多。 秦渡翻了半天,没找到裱花袋,只能找个干净的塑料袋,倒入番茄酱,晃匀后在顶端剪出一个极小的口,压出的酱料细如红线,在薯饼上一笔一划画出眼睛、鼻子、嘴唇。 薯饼被放在精致小碟上,送到了柳静蘅手中。 柳静蘅捧着小碟,望着薯饼上的人脸,半晌: “是我?” 秦渡不发一言,用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看着柳静蘅。 柳静蘅捧着小碟转了一圈,眼眸渐渐亮了。 这个用番茄酱画出的人脸,同他一样呆板、木讷,却惟妙惟肖。 佩妮在他脚边转了两圈,忽然直起身子抱着他的腿摇尾巴。 柳静蘅托着盘子蹲下,对佩妮道: “你看,是静蘅薯饼。” 佩妮看看薯饼,再看看柳静蘅,愉快地叫了声。 柳静蘅端着盘子有点犹豫。 他想吃,但舍不得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提笔作肖像,还画得这么好。 “不吃么。”秦渡问他。 柳静蘅摇摇头:“做得太好看了,舍不得吃。” 不由分说,秦渡夹起静蘅薯饼塞他嘴里: “食物是用来吃的。” 柳静蘅就这么呆愣愣地咬着薯饼,牙齿不敢用力。 秦渡又把薯饼往他嘴里戳了戳,语气轻松,可也坚定: “吃,大不了,以后我经常做给你。” 柳静蘅咬碎了薯饼,一并回味着秦渡刚才那番话。 半晌,反问道: “包括水果拌酸奶?” 秦渡:“……嗯。” 柳静蘅:“包括动物馒头?” 秦渡:“……嗯。” 柳静蘅:“包括紫薯芝麻球、芝士香蕉派、草莓小雪人、黄油小饼干、水果大福?” 秦渡看了他半天,冷笑一声: “原来你记性差都是装的。” 柳静蘅疑惑歪头。 秦渡解开围裙挂好:“没什么。” 他看了眼时间,十点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秦渡拿起车钥匙,走到门口。 柳静蘅一边啃薯饼一边点头。 秦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声音抬高了些: “我说,我要回去了。” 柳静蘅点头、点头。 “你没什么要说的?”一向雷厉风行的秦渡,却在玄关久久流连。 柳静蘅想了想: “路上注意安全,别出什么交通事故。” 秦渡翕了翕眼。真好笑,他为什么会对柳静蘅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走了。”他最后扔了一句,手伸向门把手。 “哗啦——”面前的大门忽然打开,猛地弹过来。 秦渡向后退了一步,门外钻进一满脸焦急的年轻面容: “柳静蘅,你回来……你怎么在这。” 期待的语气戛然而止,化作南极深海的冰凌。 秦渡漠然道: “我好像没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程蕴青咽了口唾沫,用力梗着脖子,表情似寒冰: “是么。慢走不送。” 秦渡踏出门口:“好,感谢招待。” 接着,就听程蕴青在背后声音抬得老高: “柳静蘅,这是我家,别什么人都往里放。” 柳静蘅:“行。” 秦渡脚步停住,确定两人不再继续对话后,他一副忽然想起什么的表情转过身: “对了柳静蘅。” 柳静蘅的名字从他嘴里一冒出,程蕴青立马挡在柳静蘅面前,致使柳静蘅只能从他身后探个脑袋出来,无声地询问。 秦渡的声音平静无风,并未因为程蕴青那句“什么人都往家里放”而产生丝毫情绪波动,只是一副稀松平常的语气: “刚才我朋友发消息来,他说最近在做水獭养殖生意,想给我一只,问我要不要。” 柳静蘅一听,反射弧以光速传入大脑: “要,要要。” 秦渡想了想,道: “我不太喜欢动物,这种不常见的宠物养来也麻烦,既然没人照顾它,我只好回绝朋友。” 柳静蘅从程蕴青背后钻出来,三步两并做跳到秦渡身边,满脸严肃: “有人照顾,有的。” 秦渡打量他一番,似是疑惑: “难道是你么。我看这间小屋,好像做不了大水池。” “你家能做。”柳静蘅情不自禁抓住秦渡的衣袖,“别回绝你朋友。” “柳静蘅!”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冷喝。 柳静蘅迟钝也不是一天两天,大多时候他都无法感知他人情绪变化,头一次嘴巴这么快: “不行了,我得赶去秦家了,糯米离了我没人照顾。” 秦渡:“糯米是谁。” 柳静蘅一把捞起佩妮和方块:“是水獭。” 八字没一撇,名儿都想好了。 人机代码紊乱,开始不断催促秦渡: “快走吧。” 秦渡的视线从程蕴青身上一瞬而过: “好,别急,我开车快。” 说完,俩人齐齐踏出大门。 “柳静蘅。”程蕴青追出来,一把拽住柳静蘅的手腕,“你别走。” 不可一世的年轻人,眼底涌现深深的惧意,语气是无法掩饰的哀求。 “不行。”柳静蘅头一次没套公式,“糯米不能没有我。” “他哄你的!”程蕴青使劲拢了五指,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柳静蘅往回拖,“水獭是二级保护动物,国内禁养,他怎么可能罔顾法律给你搞一只水獭,你疯了?!” 柳静蘅怔了怔,原本因为焦急而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塌下来。 秦渡凭借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良久,一声轻嗤。 他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拿给柳静蘅看。 “这个不需要你操心,或者说,你先弄清野生动物和合法养殖的概念。”秦渡点开对话框里的视频。 清澈的人造水池里,几只水獭宝宝像小火箭一般在水中展现自己优雅身姿。 下方是对面发来的消息: 【秦代表,这些都是两个月大的水獭宝宝,您看看喜欢哪只,我帮您留着。】 柳静蘅眼睛睁得极大,指着那只正在玩花洒的小水獭: “我喜欢这个。” 秦渡道了声“好”,给对面发去消息: 【抱花洒的这只,谢谢你。】 “我们快走吧。”柳静蘅一手抱着方块一手拎着佩妮,拖家带口的。 秦渡眉尾一扬,转身对程蕴青道: “我们走了,你锁好门。” 程蕴青双目失去了焦点,喃喃着: “柳静蘅,你真要走?” 柳静蘅没听见,人已经冲到了电梯口。 倒是秦渡,很细心地帮他关上门: “对了,如果柳静蘅有什么日用品遗漏在这,麻烦你直接丢了,我会给他买新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门轰然闭合。 程蕴青怔怔望着灰蓝色的大门,这扇大门好像生出了生命,在眼前不断地扭曲、蠕动。 他抬手紧紧抓住领口,呼吸急促,脸色白的似纸张,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耳边尖叫谩骂。 程蕴青颤抖着伸出手捂住耳朵,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 * 车子拐入秦家大宅前的小路,柳静蘅的超长反射弧终于接入神经末梢。 他就这么水灵灵地离开程蕴青,接下来如何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他此时的关注点不在这。 “糯米什么时候到家。”他问秦渡,俨然忘了对方是随时可能置他于死地的终极大反派。 秦渡开着车,道: “没那么快。” 先把人拽到身边再说。 野生水獭在国内属于二级保护动物,严禁售卖饲养,但人工养殖的另说。只是说一千道一万,想要在国内饲养水獭,手续流程很多很麻烦,秦渡也没诓他,确实没那么快。 但他低估了柳静蘅的超绝理解力。 二人一到家,李叔照例发出异于常人的呼喊: 第90章 “我们静——” 秦渡抬手打断他,随后对柳静蘅道: “你先上楼。” 柳静蘅乖乖抱着佩妮和方块上了楼。 “秦总。”李叔笑呵呵凑过来,“我还以为静静不过来了呢。” 秦渡没应他,而是道: “家里的厨师,有哪位会做零食甜点。” “秦总,咱家人都不吃零食,所以当初招聘时说的是能熟练掌握其中一种菜系便可。”李叔说着说着,恍然大悟,“秦总,明天我就招一个零食做得一绝的名厨过来。” 秦渡点点头:“嗯,你看着安排。” 在他转身上楼的瞬间,又被李叔叫住: “秦总,该不是静静吵着要吃零食,您才……” 秦渡身形一顿,半晌,缓缓回头: “这世界上只有他有资格吃零食?” 李叔笑得猥琐且贱: “了解,秦总早点休息。” 秦渡上楼的步伐从阔步从容到缓慢犹疑。 上了最后一个台阶,他站在楼梯口不动了。 很明显么,怎么在李叔嘴里,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柳静蘅。 沉思片刻,侥幸于反正柳静蘅是绝对察觉不到,步伐重回松弛从容。 秦渡进了房间,打开柜子翻出睡衣,边松着领口边往浴室走。 刚一打开门,手指猛地一颤。 浴室不起眼的角落,柳静蘅整个人蜷成一团窝那犄角旮旯,怀里抱着昏昏欲睡的佩妮,他自己一对大眼睛瞪得铜铃似地,精神奕奕。 秦渡蹙了蹙眉,没再往前: “你蹲那做什么。” 柳静蘅双目发直,一动不动: “在等糯米,想第一时间见到它。” 秦渡抬手,五指穿过发丝向后一撩,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没那么快。” “我知道。”柳静蘅嘴上应着,身体依然巍然不动,“所以我怕你嫌我烦,尽量待在不碍你眼的角落。” 秦渡没了耐心,阔步走过去拎起他的后衣领,连人带狗一并拎起来,扔出去。 关上门,秦渡一声轻嗤。有这么喜欢小动物么。 秦渡洗完澡,吹了头发,涂了点保湿乳液做皮肤保养,随后对着镜子凝望自己。 说起来,单从脸来说,他看起来有三十一岁么,像李叔说的,平日只穿正装,会不会显得有点老旧古板。 和程蕴青那张年轻且满是胶原蛋白的脸比起来,似乎是有点显年纪。 都说男人不显老,可和柳静蘅、程蕴青这种风华正茂的年纪比起来,自己明显有了疲态。 秦渡思忖良久,打开智能镜柜,翻了半天翻出一盒面膜,拿在手里掂了掂。 这还是当初秦楚尧给他的,说什么“小叔底子固然好,可年龄一到,胶原蛋白流失,和年轻人还是有区别的”,说让他试试这款面膜,还说什么能锁住胶原蛋白。 秦渡看了眼成分表,嗤笑一声,将面膜丢进垃圾桶。 人的皮肤外面是皮脂膜和角质层,面膜中的大分子无法穿过皮层,肌肤根本吸收不了。 秦渡穿好浴衣,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良久,他缓缓回过头,视线落在垃圾桶里。 …… 秦渡敷着面膜出来了。 虽然大分子无法被皮肤直接吸收,但临时补水的效果还是有的。 秦渡将敷面膜时弄在手上的精华液抹平,走到床边坐下,刚要躺—— “嗯唔。”床下忽然传来细微一声。 他低下头,一把掀起床单—— 秦渡:…… “你在床底做什么。”他对趴在床底抱着佩妮昏昏欲睡的柳静蘅道。 后知后觉,一把扯下面膜丢垃圾桶。 柳静蘅困的眼睛都快闭上了,还要坚持回答: “我想第一时间见到糯米……” “你听不懂汉语是不是?我说过几遍,水獭饲养手续没那么快。”秦渡矜持贵气外表下掩藏的所有情绪,在面对柳静蘅时大方的很,一点不留。 柳静蘅从床底爬出来: “没那么快,是说虽然达不到光速,但可以和和谐号来个顶峰相见,对不对。” 秦渡不想回答这个无知的问题,他伸出三根手指,没有任何前奏,冷冷开口: “三、二——” 尾音拖得极长,可“二”之后的“一”,却迟迟未能落音。 柳静蘅等了半天,主动伸出食指: “二之后是一,你忘了?” “柳静蘅。”这三个字,秦渡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在。” 秦渡缓缓翕了眼,忽然觉得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垂下头,刚吹干的发丝蓬松顺滑,半垂下遮了眼眸。 沉默了将近一个世纪,秦渡站起身往外走: “你喜欢就待在这里,我走。” “嘭!”大门甩上。 柳静蘅抱紧佩妮,秀丽的眉向中间拢着,泛着柔柔涟漪。 这么看来,反派也不是很坏,甚至可以说,还挺善解人意的。 他是挺喜欢秦渡的房间啦,坐北朝南,宽敞通透,巨大落地窗将秦家园林尽收眼底,坐在屋内都能闻到馥郁芬芳。 不过,就这么送他了,秦渡会不会太大方了点。 柳静蘅抱着佩妮爬上床,扯过被子盖好。 秦渡的被子上有和他本人相似的味道,柳静蘅形容不太上来,只是感觉上,有点雪松和葡萄混合的气味,又好像掺了生姜和檀木香。 柳静蘅慢慢闭上眼,安详。 嗅着被子上的气息,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画面: 远离城市的荒郊,天际挂着一轮皎洁银钩,万物无声,好像这在一刻,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安然入梦。 第44章 秦渡站在房门口,透过虚掩的房门,凝望着床上鸠占鹊巢的柳静蘅。 睡着他的床,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还让狗上了床。 换做其他人,秦渡本来该直接叫李叔处理了,可他没有,他甚至还觉得很好笑。 柳静蘅这个人,没有边界感,听不出好赖话,沟通起来也极度费劲。 可他还是觉得,柳静蘅很可爱。 具体细思他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优点,好像也没有。 秦渡再次抬头望过去。 昏黄色的床头灯下,柳静蘅的睡颜模糊不清,但他咀嚼着被单,在浅灰色的布料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湿润痕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秦渡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啊,睡觉还咬被单,还咬得那么起劲。 秦渡摇摇头,转身去了别的房间凑合一晚。 …… 半夜,秦渡正睡着,睡梦中穿插进“吧唧吧唧”的声音,伴随着窸窸窣窣。 他无意识抬了抬手,却忽然感觉袖口处一片凉意,睁开了眼。 黑暗中,他摸索着袖口处,确定是湿了一片。 以为是打翻了床头柜的水杯,便在黑夜中抬手摸向那边。 摸着摸着,手不动了。 掌心传来一道温软的触感,像是人的皮肤。 再摸摸,手指尖缠绕了一缕顺滑的发丝。 秦渡猛地睁开眼,朝身边望去。 下一秒—— “柳、静、蘅。”他压抑着腔调,每个字却如雷贯耳。 柳静蘅就睡在他身边,蜷缩着身子。怀中冒出一颗好奇的小狗脑袋,瞪着乌黑的眼睛对着秦渡吐舌头。 “起来。”秦渡推了柳静蘅一把。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意识尚未回笼,开口却是: “要去接糯米了么……” 秦渡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无奈。 “你脑子里……”秦渡话说一半,对上柳静蘅期盼的星星眼,训责戛然而止。 语气一转,轻了轻: “你这样,佩妮会伤心的。” 柳静蘅:“为什么。” 他的脑容量,实在无法将这件事的因果关系整理清楚。 秦渡轻叹一声,垂了脑袋: “没什么。” 柳静蘅自觉地闭上眼: “我怕睡过头,我想第一时间见到糯米。” 秦渡鬼使神差地躺了回去,拉过被子盖好,语气不悦: “好,你慢慢等着。” 闭眼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秦渡睁开了眼。 完全没有睡意。 借着月色,他看向身边的柳静蘅,没有被子,就这么穿着单薄睡意蜷缩成一团; 没有枕头,细长的脖子支撑不住脑袋,颈子弯成个c型,看着很难受。 就是一点不耽误他好睡。 秦渡轻轻喟叹一声,支撑起上半身,一只手穿过他颈间,轻轻托起他的脑袋,还要时刻观察他有没有醒。另一条手臂垫在他的脑袋下方,给他的脑袋轻轻放下。 最后把自己的被子扯过去一点,盖住柳静蘅。 第91章 秦渡观察着。这么一瞧,柳静蘅确实瘦,被子也占不了多少。 他又把被子往柳静蘅那边扯了扯,躺回去。 秦渡再次睁开眼。 还是无法入睡。这似乎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和外人同床共枕。 他怔怔望着柳静蘅的睡脸,夜色中,白到反光,清浅的眉眼挂在落雪般的皮肤上,令他不由联想到看过的那些雪景水墨画。 不由自主的,秦渡抬手轻轻落在柳静蘅腰间,意味不明地拍了拍。 似是哄睡。 * 翌日一早。 柳静蘅睁开眼后,身边空无一人。脑袋下多了的枕头,和身上裹着的薄被,证明昨晚并不是他做的梦。 偶尔,他也很佩服自己不惧淫威、不怕牺牲的伟大品质。 现在回想起昨晚醒来后,抱着佩妮找了一圈,找到秦渡的临时房间并走进去躺他身边,是谁给他的勇气? 梁静茹? 他起身下楼,环伺一圈,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李叔在假装忙碌。 李叔见他一副寻人未果的架势,挤眉弄眼地笑道: “静静找秦总呢?秦总一早去了公司啦。” 柳静蘅刚要说什么,一保姆匆匆忙忙从楼上跑下楼: “李管家,三楼太太的房间好像进了鸟儿,我听着叽叽喳喳扑棱扑棱的,要不要把门打开进去看一眼。” 李叔沉吟片刻,压低声音: “不用管了,鸟儿玩累了会飞走的,秦总不许别人踏足那房间,无论什么理由,反正你记住了就行。” 保姆犹犹豫豫地走了。 柳静蘅一歪头。 好像,刚来秦家时听李叔说过那么一嘴,说三楼是秦渡母亲生前住的房间,不许任何人进。 罢了,反正以自己的体力根本爬不到三楼,操心这干嘛。 他给佩妮和方块喂过水粮,便拿着论文去了学校找老师修改。 …… 另一边,rilon集团总部。 偌大会议室,秦渡坐在上座,翻阅着下属呈上的工作报告。 秘书忽然敲门进来,手里捧着部手机,在他耳边小声道: “秦代表,您有几通电话和短信,要现在看么。” 秦渡眼也不抬: “不看。” 会议期间,任何人不许接打电话,这是规矩。 秘书点点头: “好的,我这边给柳先生回个消息,通知他等您会议结束再回电。” 秦渡翻着文件的手倏然顿住。 秘书的高跟鞋踩过地面发出节奏的清脆响声,越来越远,直至门边。 “等等。”秘书伸手去够门把手的动作被秦渡打断。 秦渡合上文件,一副气定神闲的派头,对着长桌两边的领导道: “会议进行了一小时有余,我看各位也累了,暂时休息。” 说罢,起身走向秘书,从她手里拿过手机。 其他人:??? 一帮人窃窃私语: “这……不对吧,一小时,才哪到哪?我都做好午饭不回去吃的准备了。” “我瞧着秘书进来说有谁的未接来电,秦代表才中止会议,谁啊,这么大能耐。” “嘿嘿,是不是咱们秦代表也好事将近了。” 秦渡回到办公室,关了门,人还没走到沙发上坐下,站门后就拿起手机点亮。 屏幕上有七八通柳静蘅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信息。 秦渡点开信息看了眼,下一刻,凌厉的眉宇深深敛起。 【秦总,糯米什么时候到?我需不需要和学校请假?】 【秦总,糯米到了没?】 【糯米?】 秦渡指如疾风回了消息: 【你如果打算继续这样不依不饶,打扰我工作,我恐怕没时间接糯米回来。】 柳静蘅的消息立马弹出: 【对不起,我不发消息了。】 不过一会儿,又发: 【上一条真的是最后一条[撇嘴]】 秦渡望着消息后的撇嘴表情,没由来地笑了下。 长得和柳静蘅还挺像。都是一脸笨蛋相。 继而,他给人工繁殖水獭的商户发了条消息: 【你好,手续还要很久?我这边有点着急。】 * 柳静蘅把论文给导师看过,导师一掌差点给他拍出内伤。 “好!不错不错!哎呀,文风成熟,且条理清楚面面俱到,我看了半天,实在找不出能给你修改的地方,总觉得多加一笔都是画蛇添足。” 导师又问:“是你自己写的?” 柳静蘅点点头。 不过后来怎么变成了复印稿,又怎么出现在他桌子上,他就不得而知了。 导师欣慰笑道: “果然在秦家实习是能学到真东西的,我看明年我们就和秦家搞合作,专门请他们授教,不出五年,晋海大学的管家专业将一枝独秀!引领全国!” 柳静蘅:“行。” 他是否说了算不重要,套用公式才是唯一真理。 看完论文,他就坐在校门口的石阶上发短信骚扰秦渡。 着急,糯米的小衣服和生活用品都到了,糯米是还在繁殖? “柳静蘅。”头顶忽然传来熟悉清冷的声音。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程蕴青略显疲倦的面容。 对方好像一晚没睡,眼底挂着淡淡青色。 “你好。”柳静蘅礼貌回应。 程蕴青缓缓翕了眼,做了个深呼吸。 “秦总答应买给你的水獭,到了么。” 柳静蘅摇摇头。 程蕴青轻嗤一声: “你被骗了,水獭是二级保护动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弄给你养。” 柳静蘅还是摇头: “秦总不会骗我。” 也犯不着骗他,骗他有啥好处,总不可能说,秦总馋他身子。 程蕴青又是一声疲惫叹息: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柳静蘅不知道他和男主受有什么可谈的,但人很老实,谁让走他都跟着。 当他看到程蕴青说的地方是水族馆时,喜爱啊~ 这边水族馆同样开设水獭互动项目,比县城的野生动物园更大,水獭更多,互动性更强,它们经过调教,学会了和顾客玩小球投掷,唯一不好的,就是禁止顾客触摸。 柳静蘅正给水獭喂鱼肉,程蕴青在他身边蹲下,意味深长地道: “我虽没办法给你弄一只水獭养,但我可以每天都陪你来和水獭玩。” 柳静蘅点点头:“行。” 程蕴青又道:“你想继续和水獭玩,还是回秦家。” 柳静蘅毋庸置疑:“想继续和水獭玩。” “好。”程蕴青笑了笑,眼底透着几分疲态,“你现在给秦总发消息说一声,说你不回秦家了。” 这话说得极有套路,不是“今晚不回秦家”,而是“不回秦家了”,任谁听来,都是最后的告别。 柳静蘅道了声“行”,摸出手机给秦渡发了消息。 为了防止自己记忆出错,他还要程蕴青说一句他打一句。 程蕴青表面佯装不在意,实则余光逐字检查他发的短信。 要他放弃,不可能,哪怕面对的是形同大山的rilon集团,只可惜他生来一身傲骨。 看到“消息发送成功”的字样,程蕴青暗暗松了口气。 消息发过去没多久,秦渡直接打来了电话。 柳静蘅犹犹豫豫,最后看向程蕴青,用目光询问他的意见。 程蕴青下巴一抬,声音森寒: “不接,挂了,你接了,现在就得回秦家,你不想和水獭一起玩了么。” 柳静蘅很老实地按着屏幕上圆形小电话的标志,往右一拖。 秦渡的声音霎时传来: “柳静蘅。” 柳静蘅呆—— 不是挂了么。 程蕴青也跟着怔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苹果手机在锁屏后来电,没有挂断的小标志,除非自己去设置。 但看柳静蘅这样子,就知道他不懂。 “我在。”柳静蘅回复秦渡道。 秦渡握紧了手机。 “你好像忘了……”话说一半,没了下文。 柳静蘅:“我可能是忘了,我记性不好,你提示一下。” 秦渡喉结上下滑动着,继而缓缓道: “我准备一会儿就去接糯米回来,你在外面好好玩。” 说罢,直接挂断电话。 他那句“你好像忘了因为你的举动导致我公司有可能股价暴跌,在风头过去前,你得随叫随到”还是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句话无异于对蘅弹琴。 果不其然,柳静蘅急了。 他和水池里的水獭一一挥手,面无表情,只嘴巴快得连射炮一般: “我得走了,秦家不回不行了。” 程蕴青不发一言,没有挽留,站在原地直直望着柳静蘅的背影,转眼消失于人海。 第92章 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好似全世界都在拿他开涮,应付了这个,应付不来那个。 程蕴青没有力气再支撑他站立,身体猛地坍塌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吧嗒、吧嗒。”眼前的地面,落下一点点湿润的水痕。 另一边,柳静蘅边走边给秦渡打电话。 电话想了很久,秦渡才接起来。 柳静蘅生怕到嘴的糯米飞了,人紧张的快麻了: “对对不起秦种,我我马商就过去惹。” 电话那头的秦渡抬手遮了唇角的笑意,一晌后,板着脸,声音冰凌似的: “位置给我,我去接你。” …… 秦渡开车来到水族馆门口,搭眼一瞧,柳静蘅正抱着书包坐门口发呆。 不远处的馆厅入口处,还站着个程蕴青,怔怔望着这边,看着眼睛有点红。 秦渡勾了勾唇角,展示反派特有的邪魅狷狂。 “柳静蘅,上车。” 柳静蘅一上车,张嘴就是: “现在要去接糯米回家?” “嗯。”秦渡看也不看他,余光从程蕴青身上一瞬而过,发动了车子,“接糯米,回家。” 他咬重了“回家”二字。 柳静蘅点点头:“对,回家回家。” 车子一路疾驰,在一处高档小区外停下,大门口站着个年轻的女生,一见到车子便热情迎了上来,主动帮忙打开副驾驶的门。 柳静蘅一下车,张嘴就是:“我是来接糯米的。” 女生笑问:“已经提前帮小水獭宝宝想好名字了么。” 柳静蘅点头点头,一向迟钝且缓慢的人,此时一边点头,双脚也不停抬落,做着随时冲锋的准备。 秦渡锁了车,道了句“麻烦您了”,此话一出,柳静蘅一个箭步冲到二人前边,闷着头往里赶。 秦渡在后面:“走这么快,你知道在哪么。” 柳静蘅放慢了脚步,紧紧跟着笑个不停的女生。 水獭养殖在高档小区里的大别墅中,柳静蘅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水池中几只成年水獭宛如水下火箭,灵活地游来游去。 他的眼睛倏的亮了。 “哪、哪只四糯米。”激动的舌头都打卷。 女生似乎天生开朗爱笑,嘴角就没掉下来过: “水獭宝宝都在里面呢,跟我来。” 房门一打开,正在屋内行动的水獭宝宝们瞬间停下动作好奇看过来,有几只胆小的一阵风似地爬进沙发底下,暗中观察。 柳静蘅站那不动了。眼中,水光盈盈、明珰乱坠。 天、天堂!这是他可以抵达的地方么? 见他不动了,秦渡主动询问:“哪只是糯米。” 女生小跑到笼子旁,冲二人招招手。 她轻轻掀开毯子,一个小圆脑袋一下子拱出来,用黑而圆的大眼睛好奇看着来人。 “这个就是糯米,今天刚好满两个月了,是个很可爱的小弟弟哦。” 柳静蘅站在笼子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兴许是因为激动,鼻尖的小痣看着愈发红艳,带着周围一片皮肤都红通通的。 “糯、糯米啊……”他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 两个月的水獭尚未褪去胎毛,毛茸茸的胖嘟嘟的,像只巧克力麻薯团子,对着柳静蘅伸来的手嗅了嗅。 小家伙笨拙转身,竹笋一般的尾巴高高扬起,撅个腚在小窝里掏啊掏。 再转过身,两只小爪抱着什么东西,屁颠屁颠爬到柳静蘅手边,把东西往他手里一放。 柳静蘅紧张的手都在抖: “贝……是贝壳……” 是颜色艳丽、形状奇特的贝壳。 女生笑道: “看来糯米非常喜欢你呢,贝壳是它心爱的宝贝,前几天它还为了这俩贝壳和别的水獭宝宝打架呢。” 柳静蘅不由自主做了个深呼吸,脸红的快要滴出血。 她说,糯米很喜欢他,喜欢他…… 小糯米在窝里转了个圈,鼻子里发出尖细的哼唧声,接着双手紧紧抱住柳静蘅的胳膊,笨拙的往上爬,骨碌碌,爬到了柳静蘅肩头,柔软的肚皮紧紧贴着柳静蘅的侧脸,继续往上爬。 终于,爬到了静蘅之巅,居高临下欣赏着它的大好河山,累了,往那一趴,歇会儿。 柳静蘅嘴巴微张,眼睛几乎睁到极致。 “哎呀这小朋友,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哦。”女生拍手笑道。 柳静蘅不敢动,如一尊雕塑,眼球都不转了,只有喉结紧张的不停上下滑动。 他怕一不小心把糯米给摔了,因为糯米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糯米依然没有下来的意思,捧起柳静蘅一缕头发,嚼了两下,不好吃,吐出来。 秦渡望着已经完全石化的柳静蘅,他站了多久,他也跟着看了多久。 终于,冷漠疏离的脸上,嘴角开始微微上扬。 他抬手挡住嘴唇,却挡不住无法按捺的笑声。 真可爱,又蠢又可爱。 柳静蘅回过神,对上秦渡莫名其妙的笑容。 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第一次见到秦渡笑得如此开朗,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 惊觉,秦渡笑起来时,唇角两侧有两个很大的酒窝,笑起来时眼尾会微微上扬,弯的月儿一般。 秦渡注意到柳静蘅的视线,即刻收敛了笑容,战术性清了清嗓子: “不用紧张,水獭比你想得灵活很多。” 柳静蘅还是不敢动,大热天,额间已然沁出细细一层薄汗。 糯米终于玩累了,撅个腚颠颠地往下爬,趴在柳静蘅肩头,小手一个劲儿扒拉他的胳膊。 “糯米让你抱抱它呢,这个孩子很爱撒娇。”女生提醒道。 柳静蘅得了令,双手僵硬跟个机器人似的,小心翼翼托着水獭的屁股,把它抱在怀中。小糯米餍足地哼唧一声,躺在他怀里吃手手。 吧唧吧唧,吃得可香了。 女生笑得停不下来。 眼前,柳静蘅抱水獭的姿势,那小心翼翼佝偻的腰,不敢使劲努力圈圆的手臂,令她想到产房外那些手足无措的准爸爸。 秦渡看了眼手表,压低声音对女生道: “水獭我们今天就带走了,劳烦你帮忙清点好它的生活用品。” 女生:“饲养手续下来了?” “没那么快,我们先带走,手续后续会补齐。”秦渡扫了眼柳静蘅,“再不接回去,某些人要疯了。” …… 车上。 秦渡发动了车子,余光扫了眼柳静蘅,他抱着糯米爱不释手,聪明的小宝儿还会和妈妈玩拍手掌的游戏。 “柳静蘅,既然决定养,要做好照顾它一生的准备。” 柳静蘅点点头,坚定握拳:“我准备好了。” “还有,不能厚此薄彼,也要经常陪佩妮玩。”秦渡又道。 毕竟,佩妮身价四百万,糯米身价八千。 柳静蘅继续点头:“行。” * 秦家。 秦老爷子、李叔和秦楚尧,三人并排而站,持续沉默,脸上的表情很是微妙。 秦老爷子依稀记得,宅子东边的阳台,是他的花房,一年四季春色满园,非常适合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坐在这里饮酒歌唱、落笔成诗。 但是,他的花儿呢?这方方正正的大水池是怎么回事。 水池里畅快遨游的不明生物,又是怎么回事。 先斩后奏的秦渡,一点没有摧毁他人多年心血的自觉,反而还振振有词的: “花房我移到西边阳台了,这边阳光好,留着给糯米玩水。” 三人齐齐看过去: “糯米?” 秦渡不发一言,视线落在水池中的巧克力麻薯团身上。 三人:“……” 柳静蘅绕着水池走来走去,弯着腰,像个教小孩走路的家长,不停拍手: “糯米真棒,游得真好。” 三人:“…………” 秦老爷子冲李叔使个眼色,丢下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秦楚尧,去到角落窃窃私语。 秦老爷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怕哪天回来,门口有只猎豹迎接我。” 李叔表示赞同:“本来二楼书房说好给我做办公室的,结果也因为日光充足,被秦总强行征用,改成了水獭游乐园……” “让他俩出去住。”秦老爷子邪恶提议,“反正房产多,想去哪儿随他们。” “但是……”李叔犹豫,“以什么理由让两人出去住呢,秦总可不认他俩是情侣,说多了还跟你急。” 老爷子沉吟片刻,眼眸一亮: “那就,planb。” 李叔一副“臣也正有此意”的表情,奸笑着和老爷子达成了共识。 * 翌日。 柳静蘅把整个房子转了一遍,没找到糯米。 他发现糯米是真不老实,凭借身形优势到处玩捉迷藏,让佩妮找吧,佩妮明显看着是嫉妒了,就不找,只哼唧来表达不满。 第93章 最后还是佩妮见他找得辛苦,大发慈悲把糯米从三楼的装饰柜底下拖了出来。 “糯米,又乱跑。”柳静蘅虚弱地嗔怪道。 糯米伸出小手要抱抱。 柳静蘅一把把孩子抱起来,爬到三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他点点糯米的黑鼻头,道着“不能乱跑”,眼睛一转,视线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一扇门,与秦家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一扇老式红木门,或许是因为年岁久远,表面遍布大大小小的划痕,倒是擦得很干净,油光水滑的。 柳静蘅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爬到了从未来过的三楼。 他盯着那扇门,回忆起李叔的叮嘱: “无论发生什么,三楼尽头的房间绝对不能进,秦总知道会大发雷霆。” 柳静蘅抱紧糯米,招呼还在门口嗅个不停的佩妮过来,左拥右抱下了楼。 门后有什么,他没兴趣。 这些日子,学校结束了论文答辩和毕业考试,柳静蘅虽记性不好,好在有李叔这个专业的天天在他耳边念,早晚给他念出了大脑肌肉记忆,无论是答辩还是考试,竟也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李叔也不想念,他不想静静觉得他烦人。 但秦总就这么个要求,还以高额奖金为诱惑。 念!怎么不念! 闲来无事的柳静蘅,每天要做的就是待秦家照顾三位宝宝,时常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发呆,无聊了就摸出手机邀请大佬组队,或聊聊天。 接触这游戏整整四个多月了,段位一点没提升,操作方面毫无进步,意识方面稳步退步,倒是骂挨得多了,好在是有大佬不嫌弃他菜,每次他挨骂,大佬还会用犀利的言辞怼回去。 每次大佬为他舌战群雄时,柳静蘅就觉得心跳会有点加速,胸腔里鼓鼓胀胀的,弥漫着一团热流。 好像是不经思考,全凭本能行动,柳静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给大佬发了消息: 【你好。要不要来我这里看水獭。】 大佬好像在忙,很久才回复: 【没空。】 柳静蘅:【好吧。】 遭到拒绝,莫名的,心里有点晦涩。 手机那头的秦渡望着“好吧”二字,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这俩字和屏幕中其他字体不一样,好像灰蒙蒙的,软绵绵的,哀怨又失落,快要滴出水来。 秦渡疲惫地托起额头,翕了翕眼。 一个世纪过去了,他重新拿起手机,跟着“好吧”又发了条: 【计划有变,有时间了,我去哪里找你?】 柳静蘅一下子坐直身子,边打字边往楼下跑去看门牌号。 半小时后,他在秦家门口见到了久违的大佬。 “你来啦。”柳静蘅笑得春花灿烂,睫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脸上气色也比之前红润不少。 秦渡推了推墨镜,“嗯”了声。 柳静蘅抓起他的手,牵着往里走: “这里不是我家,是我工作的地方,但是爷爷说可以带朋友来做客。” 秦渡垂了眼眸,望着那只在无意识下牵着他的手,细白莹润,手背表面依稀浮现青色的血管,手腕细瘦伶仃,不盈一握。 秦渡喉结滑动了下,鬼使神差的,反手轻轻裹住柳静蘅的手。 今天恰好李叔也不在家,就几个保姆已经做完工作回房间歇着了。 柳静蘅在门口停下,打开鞋柜,不见客人穿的拖鞋,猜测着可能是保姆送去清洗了。 又翻箱倒柜试图找鞋套,也没找到。 他有点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下。” 秦渡墨镜下的双眼无力地翕上了。 这可是他自己家。 可偏就,拿柳静蘅一点办法也没有。 良久,柳静蘅回来了,笑得可可爱爱,手里还捏着两团红色的东西: “找到了。没有鞋套,你先穿这个将就一下。” 秦渡低头看向柳静蘅手里的…… 大红色塑料袋。 他移开视线:“一定要穿?” “对,保姆打扫卫生很辛苦,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柳静蘅抖搂开大红色塑料袋,弯下腰,“抬脚。” 秦渡随手将车钥匙放置物柜上,循循善诱: “拖鞋你都找过了么,二楼的储物间也找过了?” 柳静蘅拎着塑料袋呆住。 然后慢悠悠转身上了楼。 几分钟后,他拎着一双全新的客人拖鞋下来了。 “你好聪明,你怎么知道二楼储物间有新拖鞋。”柳静蘅蹲下身子,将拖鞋在秦渡面前摆正。 秦渡脱了皮鞋穿上拖鞋:“猜的。” 柳静蘅点点头,视线中,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他顺着看过去,在大佬脱鞋时,看到了他鞋底不经意间露出的红色。 红鞋底? 大佬也是有钱人呐。 他主动将大佬的鞋子放进鞋柜,摆正,一起身—— 视线落在置物柜上。 车钥匙。 藤编小猫钥匙挂坠。 红鞋底?藤编小猫? 脑子里隐隐浮现出一个令人在意的点,但很模糊,隔着一层薄纱。 秦渡注意到他的视线,拿过车钥匙揣兜里,问: “不请我进去?” 思绪被打断,柳静蘅也不为难自己,学着李叔毕恭毕敬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人进了屋,恰巧李叔买完东西回来,看到入户门里一闪而过的两道身影。 他立马瞪起眼,警觉.jpg 谁!哪来的野男人!好啊,觉得静静天真单纯,都卯这劲儿打他主意是吧。 行。 李叔撸起袖子,摸出手机打开录像悄悄跟上去。 房间里。 佩妮一见到秦渡,疯狂摇尾巴,直往他身上扑。 “佩妮还记得你呢。”柳静蘅抱起佩妮,怕它的爪子弄脏大佬的裤子。 秦渡没说话,这话没法接。 柳静蘅在屋里找了一圈,找到了躲在被子下的小糯米。 尽管告诉过它不要在床上吃东西,但糯米听不懂,抱着油乎乎的口粮弄得床上到处都是油。 柳静蘅抱起糯米,拍拍它身上的饼干碎渣,交给秦渡: “它叫糯米。” 秦渡:我知道。 糯米悬在半空,凑到秦渡身边使劲嗅了嗅,忽然表现出一副惊讶模样,伸出小手要抱抱。 “哎呀,糯米很喜欢你。”柳静蘅笑道,“它不让别人抱的。” 秦渡接过糯米抱怀里,可真胖啊。 这么多肉,怎么不分给你主人一点。 此时,李叔举个手机悄悄穿过门缝,对着二人的背影实时录像。 秦总啊,你该有点危机感了。 第45章 柳静蘅翻出糯米最爱的小球,往地上一坐,拍拍身边的地板,眼巴巴瞅着大佬。 秦渡没动。 席地而坐不是他的风格。 柳静蘅又拍拍地板,拍的“啪啪”作响。 秦渡还是巍然不动。他不会再被柳静蘅牵着鼻子走,喜欢拍地板就拍吧。 柳静蘅不拍了,搓搓红通通的掌心,起身,出门。 正在门口偷拍的李叔见势,一个闪盾,精准躲过柳静蘅的视野。 不多会儿,秦渡听到走廊上传来欻欻的摩擦声,和沉重到带着杂音的粗.喘声。 一抬眼,柳静蘅拖着一张单人沙发出现在门口,实在拖不动了,正在那大喘气。 秦渡:…… 这沙发,之前一直摆在一楼的花房。 秦渡抬手揉了揉眉心,鼻间一声长长叹息。 “不麻烦了,我喜欢坐地上。”他身形一弯,席地盘腿而坐。 柳静蘅绵绵软软过来了,所有的力气都留在了门口尚未搬进来的沙发上,身形一塌,一屁股坐地上。 随后摸索着找到小球,拍进秦渡掌心,有气无力的: “球……糯米喜欢玩小球,你……丢出去给它。” 秦渡随手将小球丢出,糯米和佩妮一起发了疯,朝着小球狂奔而去。 而秦渡,顺势揽住了柳静蘅摇摇晃晃的身体,摸到他骨瘦如柴的肩膀头,心头忽然涌上一团酸涩。 明明一直跟着秦家吃饭,却还是这么瘦。 柳静蘅顺势倒进他怀里,搬过沙发的双臂,现在还麻酥酥的。 兴许是刚进行了剧烈运动,心跳得极快,蹦到了嗓子眼。 柳静蘅轻轻翕着眼,整张脸白的像香灰。 “怎么了。”见他情况不对,秦渡敛了眉问道。 柳静蘅摇摇头,脸蛋贴在秦渡胸口处。 隔着骨肉,他听到了胸腔里喧嚣不止的跳跃声。 怦怦、怦怦! 和生来有病的他一样,节奏过于迅疾,速度失常。 “哪里不舒服。”秦渡扶着他的肩膀,眉间微蹙。 柳静蘅紧紧闭着眼,脑袋里像是小猫玩过的线团,乱的根本掰扯不清。 第94章 耳朵里产生了奇怪的轰鸣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飞速旋转。 “我……”柳静蘅张开苍白的嘴唇,“心跳得很快。” 他抬起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大佬优越的下颌线,透着几分凌厉。 柳静蘅用尽力气: “我觉得,我可能喜……” 他想说,我可能心脏病发了,但前六个字和半个发音,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秦渡没听到下文,缓缓蹙了眉。 我可能喜? 心跳得很快,可能喜? 墨镜下的双眼,缓缓睁大,密闭的空间内,他好似听到了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倏然,庭院里响起一阵汽车引擎声。 接着是李叔小跑过去的脚步声,声音似洪钟,像是在故意提醒: “老爷,您回来了,您辛苦了!” 秦老爷子的声音传来: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也没老到耳目不清。” 秦渡最后看了眼病恹恹的柳静蘅,一个打横给人抱起,放床上,低声道: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柳静蘅颤巍巍伸出手,模糊的视线中,是大佬迅疾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最后伸出的手只抓到了空气。 他愣了片刻后,手臂重重坠下。 佩妮叼来了他常吃的心脏病速效药,满脸担忧地看着柳静蘅吃下药,一只狗脸上竟然出现“松了一口气”的释然表情。 柳静蘅静静躺在床上,感受到失常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后,才坐起来,环顾一圈。 大佬呢? 而此时楼下,李叔叉着腰站在入户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今天,他一定要抓到这个企图破坏静静和秦总感情的第三者! 秦老爷子进了门,秦楚尧也后脚从学校回来了。 今天也是没能堵到程蕴青的一天,sosad。 秦老爷子再一抬眼,看到从旋梯上阔步而下的秦渡,愕然: “你没去公司?” “去了,没什么事先回来了。”秦渡已经换了衣服。 老爷子砸吧砸吧嘴: “正好你也在,我有件重要事情要宣布,把小柳老师也叫下来吧。” 此时,柳静蘅休息过来,拖着沉重的身体绕着二楼找了一圈,没找到突然消失的大佬。 他又给大佬发消息,问他是不是走了,走的时候有没有遇到秦总。 还说:【你尽量不要和秦总见面,他那个人敏锐的很,保不齐你偷他衬衫的事已经被他知道了,他会想尽一切法子折磨你。】 刚放下手机,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柳静蘅缓缓抬头,看到秦渡的脸。 半晌,哆嗦了下。 “下楼。”秦渡扔下一句,转身离开。 楼下,秦家大厅难得一个人头不少,秦楚尧窝在沙发里把玩着打火机,脑子里尽是明天要去哪里堵程蕴青。 老爷子坐下,确定人已到齐,清了清嗓子: “行,人也都齐了,下面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宣布。” “是关于我孙儿秦楚尧和小柳老师的终身大事。” 此话一出,本来还无所事事的一帮人,瞬间将目光汇聚到老爷子身上。 秦楚尧捏着打火机的手微微颤抖。 老爷子继续道: “先前因为不可抗力因素,导致楚尧和小柳老师的定亲仪式被迫中断,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也认真反思了自己做事不够严谨的失误。” 柳静蘅:…… 早知道不下来了。 秦楚尧不干了,一把摔了打火机,猛地起身: “爷爷,这事儿哪说哪了吧?你说他怀孕,都多久了,肚子还是那样,也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还是爷爷觉得日子太无聊想从我身上找乐子!” 秦楚尧叽里咕噜一长串,被秦老爷子气定神闲地打断。 “你有什么好玩的?秦楚尧,你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要对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是规矩,你也别跟我嚷嚷,嘴里没句实话。这事儿,让小柳老师说。” 老爷子说完,目光转向柳静蘅。 柳静蘅呆ing 说什么?他有什么可说的。 老爷子语气轻了轻,有点循循善诱的意思: “小柳老师,你来说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好端端让你产生‘怀孕’的言论,孩子的事我们先不论,我要知道那晚的具体情况。” 连珠炮似的问题,把柳静蘅脑子里最后那点储存空间给打散了。 那晚?哪晚? 没印象了,按照原文台词来吧。 原文中,原主的绿茶行为深入生活方方面面,他似乎吃准了“人心本善”这一套,成日卖惨装可怜。 柳静蘅依稀记得,原主为了陷害男主受害他小产导致老爷子痛失重孙,可怜兮兮地来了句“是我不争气,没能给爷爷留后,我这就去把这没用的子宫切了,不给爷爷添麻烦”。 老爷子当即生出恻隐之心,安慰着死绿茶: “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错的另有其人。但不管这孩子到底能不能留住,爷爷答应你,一定要秦楚尧对你负责到底。” 原主眼见这老梆菜上钩,还要打个太极,来回周旋: “爷爷不要责怪楚尧哥哥,那晚都是我的错,楚尧哥哥遭人陷害失去理智,将我当成了程蕴青,我本该对他说出实情,奈何对楚尧哥哥喜欢得紧,也就借坡下驴,承了这份恩泽。爷爷你千万别怪楚尧哥哥,从他吻我开始,我就该拒绝的。” 柳静蘅回忆着原文,挠头的动作越来越快。 怎么办,根本记不住。原文作者写文时嗜用大量人物对话,中间再穿插足够水上一章的心理活动,常常是一段话尚未结束,就要穿插进其他有的没的,打断思路。 柳静蘅在众目睽睽之下,新人演员难免紧张,脑子里一锅浆糊搅来搅去。 老爷子见他不说话,安慰着: “不要怕,你就直说,有爷爷给你做主。” 柳静蘅怕不怕的,也没辙了,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自己的大脑。 他张了张嘴,努力提取关键词: “爷爷,不是我的错,楚尧哥哥他……他……失去理智,然后……强吻我,然后……” 什么来着? “然后……呃……驴了我的恩泽?”他小心翼翼反问众人,期冀有人能给出正确答案。 “柳静蘅!”秦楚尧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你他妈这么会编怎么不去写韩剧?!” “够了。”老爷子辞严色厉打断他,“你也不用再为自己开脱,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看定亲仪式也省了去,直接领证结婚。” 说着,他看向始终沉默的秦渡: “这事儿你来监督,不能再出任何岔子,我秦家没那么多脸能丢。” 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老爷子直接起身上楼。 秦楚尧愣了许久,眼泪簌簌而落。 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得像个一百七十斤的孩子。 柳静蘅见他哭得梨花带雨,看懵了,半晌,还多嘴多舌问一句“你怎么了”。 秦楚尧抽噎着,勉强止住哭泣,泪中摆出笑脸: “没事,知道终于能和你喜结良缘,我开心,我激动,我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 柳静蘅往后倒退两步,警惕.jpg 可我不开心。 秦渡不发一言上了楼,这才注意到刚才柳静蘅发来的消息。 此时,柳静蘅也紧贴着墙角,时刻注意着秦楚尧的举动,小心翼翼上了楼。 “叮——” 一进房间,手机响了。 拿过一看,是大佬回了他消息: 【嗯,我从后门走的,没人注意到我。】 柳静蘅释然地松了口气。万幸。 他抱着手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手指停在屏幕上方,久久没能落下。 心情很奇怪。 如果说上次是定亲,还有一线生机,这次直接给他送上婚礼舞台,似乎所有的不甘和挣扎,都只会变成令他更加痛苦的催化剂。 柳静蘅看着手机中给大佬备注的“谢谢你我的小狗”,眼睛湿了。 沉默的间隙,大佬的备注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大佬的消息弹了过来: 【走之前,你说,心脏跳得很快,你可能喜,后面是什么。】 柳静蘅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嘶哑着嗓子“嗯”地疑惑了声。 还有这事儿呢。 更难过了,他和大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结果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喝点安神补脑液有用么? 见柳静蘅迟迟不回,秦渡也猜到了,就他那个脑子,看着瑕疵很大。 【不着急。】秦渡又发过去,【我们慢慢整理思路。】 柳静蘅:【好……】 秦渡:【从“心跳得很快”这个前缀来讲,后面“喜”字应该是表达一种情绪。】 第95章 柳静蘅也不知道:【对。】 秦渡继续道:【和“喜”字有关的情绪词,喜爱,喜欢,对不对。】 柳静蘅:【对。】 手机那头的秦渡望着简短的“对”字,拇指扣着唇角,压下了笑意。 他又道:【无论是喜爱还是喜欢,都是表达一种感情,那么感情之后跟的应该是主语,没错吧。】 柳静蘅挠头。他看不懂什么主语谓语的,所幸会套公式: 【嗯嗯,你说得很对。】 秦渡:【当时环境,屋里只有我们二人,主语的指代对象,应该是我们二人之一,对不对。】 柳静蘅点点头,打上: 【对。】 秦渡无法再克制唇角的笑意,脸颊跳出深邃的梨涡: 【剩下的,你自己来想,主语指代的是你还是我。】 柳静蘅笨拙地翻着前面的聊天记录,顺手摸过小本本在上面做笔记。 先写了个“我心跳得很快,我想我喜欢”…… 你。 最后一个点画落下,柳静蘅不由自主睁大了双眼。 心中的情绪,在此刻间犹如石子投掷入湖水,激起了片片涟漪,一圈圈不断扩大。 喜欢是什么,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难。 如果非要给个答案,大概就像小时候拥有过的唯一的玩具,一只带在身边很多年的绿色鳄鱼,哪怕旧了破了漏了棉花,不灵活的小手还是希望能把它洗干净、缝补好。 后来过了十五岁,离开福利院,搬家过程中不慎遗失了鳄鱼玩具,一个人沿着来时路找了一整晚,垃圾桶也翻过了,还学着别人印了寻物启事,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难过了很久,恍惚中,生出了“人生也不再圆满”的消极念头。 柳静蘅尝试着将大佬代入这只鳄鱼玩具,就算他可以完成作为炮灰的使命,给这本小说的男主们一个完满结局,可无论怎么小心翼翼还是弄丢了大佬,此时的心情和鳄鱼丢失的那天很像。 柳静蘅紧紧攥着手机,模糊的视线中,大佬发来的消息也出现了重影,氤氲不清。 “喜欢你”三个字出现后,心中产生了特大海啸,大概是因为,这三个字—— 是懵懵懂懂,又无比真切的心情。 他还是不回,那边的秦渡,也在努力耐着性子。 他打字:【喜欢我,是,还是不是。】 秦渡清楚,对待柳静蘅,必须要像对待学龄前儿童一般,步步引导。 问题一出现,柳静蘅心中骤然蹦出一个字: 对。 可这个答案,该告诉大佬么。 红鞋底的大佬,真的能和红鞋底的秦家抗衡么? 就算秦楚尧不在乎,秦渡也会把他整得很惨。 他舍不得看大佬受委屈。 思前想后,柳静蘅回复: 【我现在,心情很复杂。[流泪]】 柳静蘅很少发表情,除非是情绪达到了某个极点。 或许他自己不知道,但秦渡在看到这个流泪的表情后,眉间深深敛起。 他忽地起身,拿上车钥匙,阔步到了柳静蘅房间。 房门半开着,柳静蘅跪坐在床上,一手托着手机,一手不停擦眼泪,不知是热的还是情绪上头,整个脸都红了,挂着泪痕,实在有梨花带雨的味儿了。 秦渡的眉宇敛得更深了。 “柳静蘅。”他低低出声。 柳静蘅听到声音,扯过被子把整张脸擦了一遍,声音还是有点哽咽: “我……在。” “我现在要出门,你换好衣服跟我走一趟。”秦渡道。 柳静蘅第一次想骂人。 他还在这伤感着呢,反派毫无眼力见。 于是他悄悄瞪了秦渡一眼,勃然小怒了一下。 习惯了乖乖听命的柳静蘅慢悠悠爬起来,也懒得换衣服,就这么跟着出了门。 路过大门口,看到李叔拎个警棍来回踱步。 “在这做什么。”秦渡随口问道。 “夜间巡逻,保证秦家安全是我作为职业管家的职责。”李叔振振有词。 他想等逮到那奸夫后再向秦渡汇报,省的秦总说他“夸张、雷声大雨点小”,时间长了,会损害他在秦总心中的诚信度。 “你巡。”秦渡扭头就走。 李叔又追上去:“秦总,今晚还回来么?和静静一起。” 秦渡没理会他,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挂了档,他一搭眼,看到柳静蘅还在那偷偷抹眼泪。 秦渡落在油门上方的脚,默默收了回来。 他本想说“等你哭好了再出发”,话到嘴边却像生了刺,吐不出来。 良久,秦渡抬手一把捏住柳静蘅的下巴,手指一用力,迫使他转过脸。 眼眶红红的,鼻尖红红的,嘴巴也红红的。 秦渡的手稍稍收了些力道,轻轻托着柳静蘅的下巴,腾出食指轻轻蹭过他下巴上摇摇欲坠的水珠。 “别哭了,会发霉。”他道。 柳静蘅吸溜着鼻子,瓮声瓮气问:“为什么。” “木头受潮会发霉,还会长蘑菇。”秦渡轻笑一声,就这么自己把自己说笑了。 柳静蘅:“也行,蘑菇,好吃……” 秦渡重重叹了口气,收回手,重新挂了档,踩下油门: “好,明天早餐吃奶油蘑菇汤。” 柳静蘅弱弱道:“行……” 车子于黑夜中驶离秦家,穿过空荡的主城大道,灯光打在车身上,忽明忽暗,笔直朝着远方进发。 这一路,秦渡始终不作声,柳静蘅再三询问,他也不告知目的地。 最后,车子在海边停下。 柳静蘅对大海有阴影,特别是当他认清对大佬的心意后,再次回想因为他的任性导致大佬流落荒岛,更想哭了。 他就站在堤坝上不动,乘着夜色,还不着痕迹的向后倒退两步。 不由分说,秦渡抓过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强硬地拖着柳静蘅到了沙滩上。 夜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味,潮漉漉地拂过碎发。 柳静蘅躲在秦渡背后,低头望着几乎隐匿于黑暗中的沙滩。 “喜欢大海么。”秦渡忽然问他。 柳静蘅愣了愣,不知道如何作答。 穿书前作为内陆人,自然是对大海有着无限的憧憬,可他没钱,在便利店打零工度日勉强果腹,根本攒不齐一张飞往海滨城市的机票。 可似乎又没那么喜欢,因为大海,也确实让他吃过苦头。 柳静蘅不说话,秦渡自顾说着: “我喜欢。” 他一手牵着柳静蘅,生怕他跑了,抬脚在沙滩上划拉着。 沙滩上出现两个方正大字:【伤心】 下一秒,夜风卷起海浪,翻腾着朝岸边涌来,吞噬了“伤心”二字,沙滩重新归于一片平静。 望着被海浪送走的“伤心”,秦渡语气淡淡: “因为,秘密可以说给它听,它能感知你的心情,也会帮你好好守护住秘密。” 柳静蘅瞪大眼睛,呆呆望着消失的二字。 这种再常见不过的物理反应,他从没见过,只觉新奇又神奇。 忍不住蹲下身子,摸了摸被潮水打湿的沙滩。 然后效仿秦渡在沙滩上写下“不甘、难过”四个大字,直起身,静静等候海浪的到来。 风平浪静,夜风细微到甚至无法察觉。代表负面情绪的四个大字,久久落在沙滩上。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柳静蘅:“……” 他抬起头,目光有点委屈,眼巴巴瞅着秦渡,涉嫌告状。 秦渡抱着双臂,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生活就是这样,你不主动,希望也不会来找你。” 柳静蘅沉思片刻,脱了鞋袜,脚底踩过一片柔软细沙,提着裤脚小心翼翼走进海水中。 微风拂动海水,绵软地刮过脚踝。 柳静蘅倏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起右脚,不想被海水扯后腿,左脚却被抓了个正着,于是赶紧放下右脚抬起左脚,这样反复横跳。 “去,去那边。”他用脚划拉着海水,指引它们漂向“不甘、难过”。 海水听不懂人话,也或许是到了落潮期,开始往深海处回缩。 柳静蘅怔了片刻,笨拙地跑过去,“吧嗒吧嗒”踩着海水,催促着: “快去那边,不许回来。” 不远处的秦渡抬手握成拳,悄悄挡住唇角的笑意。 这个孩子,真可爱啊。 最后,柳静蘅劝服不了大海,只能自寻出路。 他捧一抔海水,一路小跑,等跑到四个大字旁,海水已经从指缝里漏得七七八八。 他把剩下那点水珠弹在“不甘、委屈”上,警告着: “看到我的秘密就得好好替我守住秘密。” 接着又跑回浅海区,继续捧一抔海水,试图南水北调,灌溉桑田。 第96章 柳静蘅忙得不可开交,秦渡也不帮忙,只笑望着欣赏这一奇观,而后掏出手机点开录像。 镜头中的柳静蘅,像只忙碌又快乐的吗喽,一股子劲地上蹿下跳。 最后一抔海水,冲散了“过”字的捺角,柳静蘅欣赏着光秃秃的海滩,笑得眉眼弯弯。 真好,他的难过和不甘,被包容万象的大海彻底带走了。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针对被迫下嫁秦楚尧的噩耗,他想到了法子。 而避开这桩荒唐婚姻的唯一方法,其实秦楚尧早就教过他。 …… 天色大晚,柳静蘅揣着一兜他捡的贝壳上了车。 秦渡看着车上斑斑点点的泥沙痕迹,道: “多亏了你,明天我可以洗车了。” 柳静蘅有点疲软:“我给你洗……?” “不麻烦你,你洗得太好,我不舍得开出去。”秦渡发动了车子。 眼前是无尽的黑夜,心头却日往菲薇,他心情很好,好到打开了音乐,挑了首最近年轻人很喜欢的流行歌曲。 秦渡并不喜欢这些没营养的口水歌,但柳静蘅坐在身边时,他会觉得这首歌在某个节点处,会有让人心跳加速的悸动。 柳静蘅也听不出来他在讽刺他,呆呆望着方向盘下一晃一晃的车钥匙。 藤编小猫吊坠? 柳静蘅惊愕地张大嘴,连忙欲盖弥彰一般捂住嘴。 藤编小猫吊坠,他想忘记都很难了,因为大佬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心头一个奇怪的点被飞过来的小猫吊坠用力击打着。 秦渡他……大佬他…… 柳静蘅默默闭紧嘴巴,头撇一边。 想当时,大佬偷了秦渡的衬衫,时至今日,秦渡得知此事,为了报复,也偷了大佬最爱的小猫吊坠。 这两人…… 心眼小似针,冤冤相报何时了。 * 当晚,秦渡失眠了。 不知是白天经历了太多事,还是这会儿李叔又不知道在假装敬业个什么劲儿,到处乱翻,门口的花瓶,听着被他拿起来无数次。 李叔就不信了,他全程守在门口,任是一只蚂蚁也不能放过,那奸夫必定还躲在秦家里,倒是会藏,就不信他找不到! 秦渡抬手,手背搭在额头上。 黑夜中,他静静凝望着天花板的吊灯,那个和“喜”字有关的半个音节,在脑海中一遍遍划过如走马灯。 有点好奇,以柳静蘅的智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现真相。 …… 翌日一早,柳静蘅又忙忙活活到处寻找小糯米。 这个孩子醒了就不得安宁,招猫逗狗,弄得方块和佩妮都对它嫌弃的很。 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哪去玩躲猫猫了。 最后还是得出动佩妮,把獭从洗手间的水池底下拖出来了。 吃过早餐,秦楚尧闷闷不乐和秦老爷子打了招呼,说要去趟学校领学士服,过几天要拍毕业照。或者说,他不想和柳静蘅在家里大眼瞪小眼,看着心烦,恶心。 平心而论,他觉得柳静蘅脸是好看的,但如果不是他,说不定自己现在已经和程蕴青登上婚礼殿堂,在万众见证下,互相交换了爱的戒指。 而秦楚尧和程蕴青作为原文主角,亲妈作者自然不能亏待二人,什么奖学金、优秀毕业生、保研,统统安排上,并且作为受控,还特意给程蕴青安排了推免国内顶尖医学院校的名额。 但程蕴青拒绝了。 临近毕业,他忽然开始思考未来,按部就班照着家里为他铺垫好的光明大道一条路走到黑,真的是他心之所向? 他真的,很喜欢牙科医生这个行业? 而推免的学校更是在香港,去了就意味着,到毕业之前他都见不到柳静蘅。 如果有意接受规培,或许他就要在那边安身立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考虑了一周,放弃了这次大好机会。 等今年十二月重新参加研究生考试,尽可能留在晋海。 程蕴青的这个决定,连最宠爱他的母亲都无法接受,他们一家子,包括叔伯姨婶,几乎都是从事医学行业,这几天轮流给程蕴青上课,程蕴青以为自己会被烦到离家出走,但他没有。 只因为柳静蘅回了他的消息: 【程蕴青:毕业典礼那天,我们一起拍照好么。 柳静蘅:行。】 他心不在焉,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在亲戚们的狂轰滥炸中巍然不动。 柳静蘅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忙。 一大早,给三小只喂完水粮,柳静蘅摸出他的小本本,对着昨晚提前写好的台词反复念读,正着念完了再倒着念,力求做到“倒背如流”。 他拍拍胸脯,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悄咪咪踱步到秦渡房门口。 秦渡总是起得很早,即便不用去公司也会做到早睡早起,作息很老年人。 柳静蘅悄悄探个头进去,见秦渡正在处理手头文件。 他张了张嘴,试图唤醒。 唤醒失败,闭紧嘴巴。 秦渡就跟身上装了“柳静蘅定位雷达”似的,抬头对上了柳静蘅跃跃欲试的脸。 柳静蘅一紧张:“你、你你嚎。” 他是来做坏事的,少不了心虚。 秦渡收了文件摆放整齐,静静注视着柳静蘅的脸。 白天和夜晚分别观察这张脸,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但都很美,秦渡严选。 秦渡清了清嗓子,今天不再是“有事说事没事走人”,而是稍微有点哄慰意味的: “有话和我说?” 柳静蘅对上他温和的笑脸,只觉后脊背蹿过一阵凉风,下意识抱紧了身体。 他习惯了秦渡的冷漠和独.裁专治,冷不丁看他没有来源的笑脸,心里发毛,头皮发麻。 刚还倒背如流的台词,不出意外的,又出意外了。 “我我我想和你谈谈我和楚尧哥哥结芬的事……” 秦渡靠向椅背,一副自然从容之态,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就、就是……你要是不同意我结芬,就得……”后边什么来着。 依稀记得,和床上活动有关。 柳静蘅冥思苦想一番,像是在向秦渡寻求答案,试探着问: “就得和我上床?” 秦渡低头轻笑一声,立而抬头恢复严肃表情: “我同意婚事,你可就不能占我便宜了。” 柳静蘅:? “也、也行……”此时的柳静蘅,脑子完全乱成一锅浆糊,根本理整不清这段对话的逻辑关系。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婚事中唯一的不确定因素秦渡,也已投诚入秦楚尧一派。 柳静蘅孤立无援.jpg 第46章 威胁计划失败告终,柳静蘅忽然开始怀疑,秦楚尧所谓的完美大计,真的具备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行性? 思前想后,锅给到自己。 一定是自己语气不够坚决狠辣,台词不够熟练坚定,更让反派这等见过大世面的,看出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柳静蘅开始对着镜子勤勤恳恳练习。 甚至,他还分析出一套独特的表演理论——即是摒弃传统老旧的固定思维模式,学会见风使舵,举一反三。 秦渡下班回家,看到柳静蘅正抱着佩妮蹲在门口,一见人,上来就是一句: “你要是不同意我结芬,我……我就不带佩妮出去遛弯排泄。” 秦渡瞥了他一眼,嗤笑道: “是么,需要我提前准备好尿不湿?” 佩妮:?有我啥事。 秦渡洗完澡下来倒水,柳静蘅躲在阴暗角落,表情阴翳: “你要是不同意我结芬,我……我把糯米退回去,让你感受到失去的痛苦。” 秦渡慢条斯理喝着水: “是么,就算不能全额退款,退一半没问题,知道我银行卡号?记得把钱打给我。” 柳静蘅:…… 秦渡早起去公司,在门口等了一晚的柳静蘅挂着黑眼圈凑上来了: “你要是不同意我结芬,我就……” 打个哈欠,后面的忘了。整整一晚的蹲守,此时脑子已然不清醒。 “是么。”秦渡不在乎他后面要说什么,先一步给出答案,“听说猝死的人,天上地下都不收,只能变成游魂儿一辈子飘荡人间。” 柳静蘅捂住没打完的哈欠,摸了摸已经跳得失去节奏的心口。 最后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乖乖上了楼,将自己交给柔软大床。 醒来后已值傍晚,秦家的餐厅灯火通明,人还没到齐,老爷子和李叔又在那暗戳戳嘀咕。 “不是,牢李,你这话有个准没?都这么久了,秦渡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死样子?” 李叔:“牢爷,这个馊主意好像是您想的。” 老爷子“啧”了声,余光瞥见秦渡下了楼,赶紧招呼还在客厅打游戏的秦楚尧过来。 人一到齐,又开始试图唤醒各位记忆: 第97章 “下午我找了个大师算了日子,下个月初六正好是六号那天,百年难得一遇的六六大吉之日,我看,就那天了,这几天秦渡你也不用去公司,先把婚礼事宜虞备清楚,我秦家娶亲,要的就是风光盛大。” 秦渡波澜不惊地点头:“好。” 秦楚尧愣了半天,放了筷子。没胃口了,擦。 柳静蘅也默默放了筷子。没胃口了,大爷的。 “小柳老师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老爷子假装关怀,实则心里笑出了声。 秦渡啊秦渡,看把你老婆难受的,我就不信你还能坐视不管。 柳静蘅在那当了半天雕塑,一脸死相摸出小本本看一眼,照着读: “秦、秦渡,我最后声明,你要是不同意我结婚,这饭、饭我就不吃了,饿死自己。” 让你一辈子活在悔恨当中! 在场0个人受到了威胁。 秦渡斯文地切着牛排,放进嘴中慢条斯理嚼着。 半个世纪过去了,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他擦了擦嘴角,脸上是温文尔雅的笑: “我好像没说不同意。” 说着,他轻轻鼓掌,送上真挚的祝福: “你放心,你们的婚事我保证会安排妥当,盛大、风光、全国见证。” 他放下刀叉,起身:“我吃好了,各位慢慢吃。” 说罢,转身上楼。 秦老爷子&李叔:我好像起逆反心理了,忽然觉得楚尧和静静也实属金童玉男,天造地设。 柳静蘅耷拉着个脸,但还没放弃。 他悄摸摸跟着秦渡上了楼,像以前一样,学着影视剧中的炮灰在门口探头探脑。 秦渡喝着红茶,优雅卓绝,声音不紧不慢: “怎么,还还有什么婚礼细节要同我交代?” 柳静蘅往前迈了一步,身体都快弯成个c型,小心翼翼开口: “我没吃晚饭哦。” 秦渡抬起眼:“嗯,所以。” 柳静蘅又道:“我真的很饿了哦,快要昏过去了哦。” 秦渡轻笑一声:“要成为饿死鬼了哦。” 柳静蘅听着戏谑般的“哦”字语气助词,脑袋彻底宕机了。他紧紧呡着嘴,唇线像那晚的海浪。 秦渡看了眼桌上的果盘,手指捏着边缘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问: “你一直强调这个问题,是想让我喂你?” 柳静蘅的思绪还飘在鄂尔多斯的上空,想也不想点点头: “对。” 秦渡抬手托着下巴,手指移上去挡住唇角笑意。 于是道: “喂你可以,撒个娇我看看。” 柳静蘅:? 柳静蘅:! 这是个什么说法。 李叔说过,秦总最讨厌别人对他撒娇,好像和已经离世的二太太有关,据闻犯了事试图以撒娇萌混过关的,统统没有好下场。 柳静蘅咬着下唇,望眼欲穿。 虽说死一定会死的,但他撮合男主们的大计尚未完成,也没能亲口对大佬说出那句喜欢。 现在就去死,为时尚早。 先拒绝,再拒绝。 他的双手紧张地绞弄着,整个人像贝壳一般,快把自己缩成一团。 战战兢兢开了口: “我、我不会,小……小叔、叔别折磨我惹……” 此时的脑袋和舌头,全部乱作一团。只希望秦渡对他能像对秦楚尧一样,因为“小叔”这个称呼饶他一条狗命。 秦渡不动声色望着他,良久,抬手冲他招招手: “过来。” 柳静蘅没敢动,只把脑袋伸过去,以便随时逃跑。 秦渡摸过叉子找到果盘中最大最新鲜的草莓,递过去: “真乖,就喂你一次。” 柳静蘅:??? 不明所以,但美食当前,不可能坐怀不乱。 他咬过草莓,腮帮子瞬间鼓起圆圆一团。 秦渡直直盯着他的嘴巴,到他咽下草莓,又挑了块新鲜芭乐递过去,顺便道: “你和楚尧结婚确实为时尚早,何况你这个人毫无优点,嫁过来当吉祥物?至少要先学过规矩,我心疼自己的侄子,当然要替他好好把关。” 他还问:“对不对?” 柳静蘅直接忽略后半段,冲着“为时尚早”拼命点头: “对对对。” 秦渡将整个果盘递过去,站起身: “把水果吃完早点睡觉,我下去和他们商量。” 柳静蘅学着影视剧中那些狗腿子,僵硬的九十度鞠躬: “小叔慢走,小叔辛苦。” 秦渡背对着柳静蘅,不用再刻意掩饰笑容,脸颊两侧出现两个深深的梨窝。 楼下。 当秦渡说出“我认为楚尧和柳静蘅的婚事还有待商榷”,老爷子和李叔二人眼睛都亮了。 秦渡一走,二人热泪盈眶来了个世纪拥抱。 “牢李!成了!咱们成了!” “牢爷!有了!秦总的终身大事有了!” 站在旋梯拐角,还没走干净的秦渡看着二人老没老样,笑着摇摇头。 二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大概是柳静蘅进门之后,对所有人进行了一场大型服从性测试,并取得满分佳绩。 可喜可贺。 * 时间进入七月份,书中的晋海市正式迎来火热夏季。 伴随着夏季而来的,是无休止的阴雨连绵。 七月八号那天,柳静蘅收到了学院群几条重要通知: 【七月九日上午十点,旅游管理学院全体师生将在学校的书香广场进行毕业合影,之后顺序进入礼堂举行毕业典礼。】 在下面一片人机化的“收到,冯通老师,感谢您对我们的悉心教诲”中,柳静蘅也难得合群一次,匆匆扫了眼上面的消息,跟着一个字一个字打: 【收到,妈逼老师,感谢您对我们的悉心教诲。】 发送过去,柳静蘅陷入沉思。 怎么会有人给孩子起名叫“妈逼”,好可怕。 在他之后,只会复制的大学生跟着齐刷刷一片: 【收到,妈逼老师,感谢您对我们的悉心教诲。】 当大学生们发现端倪后,想撤回,为时已晚。 冯通辅导员:“妈逼的……” 柳静蘅倒是没发现,他的注意力不在这,尽然是有关这部小说,最后的,炮灰的使命。 炮灰原主一直到毕业才差不多下线,剩下的时间要留给原文大反派。 而毕业季,也是炮灰原主垂死挣扎的最后机会。 原文中,程蕴青作为优秀毕业生,要在典礼上台演讲,今年正好是晋海大学建校一百周年,举足轻重,因此毕业典礼这天请了不少社会各界名流前来参观,学校也非常重视优秀毕业生的演讲仪式,早几天前就开始各种彩排、走流程,确保万无一失。 而学校考虑到礼堂太大,后排同学可能看不清优秀毕业生的脸,加入了影像投屏环节,将程蕴青这清风霁月的妙人投屏身后大屏幕,供全校师生欣赏。 而原主自然不肯放过这次机会,偷偷溜到后台,借口引开负责投屏的学生,接入自己的手机投屏,播放他偶然间拍到的,程蕴青和秦楚尧暧昧亲吻的录像。 一般情况下,正常一点的学校都会将这次视作活动事故,对涉事学生严惩不贷,并召开新闻发布会说明情况。 但《爱意再临》是集玛丽苏之大成的典中典文学,秦程二人的亲密拥吻画面,在一对璧人的衬托下更显凄美,惹得台下潸然泪下,掌声如雷。 原本暴跳而起的校长见此情景,深受感动,回忆起自己的青葱岁月,大手一挥,直接表示自己愿意做这场旷世奇恋的见证人,为年轻蓬勃、爱意纯粹的新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最后校方彻查始作俑者,原主自食苦果,毕业临门一脚却遭退学的严厉处分。到小说结局,原主也还是个高中毕业文凭。 回忆完原文,柳静蘅挠头的速度快了些。 他难得弄明白流程,就是关于程蕴青和秦楚尧亲密相拥的录像,从哪搞? 他还是那句话,原主之伟大,他望尘莫及。 柳静蘅把所有脑容量都用来分析如何顺利怂恿秦程二人亲密相拥,什么撺掇二人玩真心话大冒险,亦或是从背后推人一把,给二人制造电视剧中特有的事故亲吻,最后所有的方案都被他一一否决。 看着可行性很强,实则全是漏洞。 思忖的工夫,李叔抱着学士服进来了。 “静静,学士服的肩袖给你改好了,你穿穿试试?” 先前学院通知学生去学校后勤领取学士服,柳静蘅这反应慢半拍的还得班长三催四请,等轮到他,就剩一些极不合身的码子,李叔说干脆从网上重新买一件。 结果买来的学士服肩袖处做得极宽,也不知道卖家什么审美,做的跟欧洲宫廷泡泡袖似的,穿上整个一旋转大陀螺,李叔不辞劳苦,连夜将柳静蘅的学士服送去改缝肩袖。 第98章 柳静蘅堪堪回神,回神失败,心不在焉换好学士服,觉得怪怪的,低头一瞧—— “李叔,这衣服做反了,兜帽跑胸前了。”柳静蘅想要不要给卖家差评,又转念一想,算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李叔忍俊不禁,给他把衣服脱下来转了一圈: “静静怎么心不在焉的,是到了毕业时候,有心事了?” 柳静蘅点点头。 难得让他灵机一动,他演技拙劣地叹了口气: “其实是,毕业要分开了,这些年承蒙大家照顾,特别是程蕴青,所以我想送他一份有意义的毕业礼物。” “程蕴青”仨字一出口,李叔脸上的笑容从欣慰变成毫无感情的假笑,于是脱口敷衍道: “买点香蕉橘子什么的意思意思就行了。” 柳静蘅认真思考,柳静蘅盯—— 李叔干笑两声:“是不太合适哈。” 柳静蘅继续演戏: “唉……其实我想到要送什么,我天生愚笨,如果没有李叔帮忙,恐怕难成美意。” 说完这句话,李叔和柳静蘅一起亮了双眸。 李叔:想不到我在静静心中的形象竟如此伟岸。 柳静蘅:想不到我临场发挥,比死记硬背更流利自然。 “静,说,叔,行。”李叔言简意赅,大包大揽。 柳静蘅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我想做一份视频,就是网上流行的ai换脸视频,把亲密相吻的二人换成秦楚尧和程蕴青,表达我对他们感情的祝福。” 李叔:??? 不是,这孩子是真迟钝啊,真让程蕴青收到这等大礼,他不得直接把秦家砸个稀巴烂。 李叔犹豫了一下,还是妥协于柳静蘅的星星眼。 视频很快做好,李叔还挑了张风景图作为视频封面,传给柳静蘅。 柳静蘅刚要打开。 “静静,李叔办事你还不放心?”李叔按住他的手,笑得猥琐。 “放心,但我想看。” “别看,你不知道吧,视频看一次,帧率就会被压缩一次,看多了视频画质会变得很模糊,说不定ai换脸还会掉图层。” 柳静蘅一听,落在屏幕上方的手指赶紧移开: “不能看,不能掉图层。” 李叔得意笑。 程蕴青啊程蕴青,你就等着好好欣赏这份李叔特意为你准备的毕业大礼~ * 当晚,柳静蘅对着迟迟没敢打开的视频沉默许久,手指几次落下去,又及时被脑海中李叔的谆谆教诲打断。 学院群又发来通知: 【导员冯通:旅游管理学院的各位同学,今天好好休息早点睡,明天上午九点半准时在小广场集合,穿好学士服拿好帽子,最后祝你们前途似锦!】 柳静蘅刚想回“收到,妈逼老师”,忽然看见下面弹出消息: 【嗯嗯,明天我爸妈也会过来,麻烦你帮我们好好拍几张照片,重点突出晋海大学的字样。】 刚发出来没多久,这句话被火速撤回了,该同学不好意思表示,发错了人。 柳静蘅抬眼,脑海中浮现如下画面: 身着学士服的他捧着大束鲜花,旁边站着威猛的爸和温柔的妈,一家三口亲密相依,共同见证他一段全新的人生开始。 但是爸妈的脸,模糊的只剩一团黑。 柳静蘅翻了个身,抱着手机昏昏欲睡。 爸爸妈妈,长什么样来着? 噗啪! 昏睡的小泡泡忽然在脑子里炸开。柳静蘅一下子清醒了,眼睛睁得老大。 对了,对了。 他点开微信,翻到大佬的备注,点点打打发过去: 【大佬,明天是我的毕业典礼,你来么?】 【明天十点,来么?】 【来?】 【?】 此时,隔壁的书房。 李叔刚要把果盘端走,忽然听到秦渡的手机响了消息提示。 他阔步走到门口,没急着闪人,而是悄悄躲在门后偷窥。 因为秦总!在消息响起的瞬间!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微信! 据李叔认知,这世界上还没有人能让秦总这么迫不及待,一秒也不耽搁他的消息! 如果有,对方一般不是一般人。 秦渡点开专属微信提示音的备注,又是一长串的梯字形“质问”。 每次看到这种梯字形,秦渡都忍不住发笑。 只是笑完了,再次陷入沉思。 早上个月,他就收到晋海大学邀请,希望他能参加孩子们的毕业典礼,做为国内第一大财团的现任负责人,给孩子们送上一些能对他们人生起到重要作用的箴言警句。 这些年,晋海大学陆续吞并了一些其他院校的王牌专业后,颇有苍穹之冕的风姿,能在这等院校的毕业典礼上露脸,对rilon集团也会起到长远影响。 秦渡没拒绝,只是现在看到柳静蘅发来的邀请,向来不走回头路的秦渡脑海中忽然蹦出这句话: “要是柳静蘅再早一个月说就好了。” 心情有点复杂,他也只能回: 【抱歉,明天没时间。】 柳静蘅很快回了消息: 【好吧。[苦笑]】 圆圆的黄豆保持微笑,一边眼睛下却挂着个泪滴。 秦渡轻轻摩挲着屏幕,只觉得这emoji表情,越看越不是滋味。 当晚,秦渡因为这个表情失眠了。 * 翌日一早,早餐桌上,秦渡眼底挂着淡淡的青色,明显睡眠不足。 李叔侍候他吃完早餐,小心翼翼询问: “距离晋海大学毕业典礼开始还有段时间,我看您好像有点睡眠不足,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秦渡看了眼手表,放下刀叉,轻拭过唇角: “不用了,我和别人约好了早点过去。” 秦渡穿好西装,刚走到门口,耳中传来李叔急促的脚步声。 按照以往,他没太有兴趣听这老头又要唠叨什么没营养的事,但今天,鬼使神差的,他停住了脚步。 “秦总。”李叔小跑过来,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今天是静静的毕业礼,如果您也去晋海大学的话,要不要抽出时间和他拍个合影,送束花什么的,毕业礼对大学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生节点,初入社会的孩子,其实很需要长辈的关心和指点。” 秦渡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指微微收拢,说出口的话却冰冷入骨: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毕业礼重要?” 李叔赔着笑:“都重要,都重要。” 实则内心:秦渡,行,你行。 秦渡没再同他废话,阔步离开秦家大宅。 秦渡前脚刚走,柳静蘅后脚就下来了。 同样一夜未眠的他,眼底挂着同秦渡差不多的青色。 都说人机天生超绝钝感力,可他还是因为大佬的拒绝烙了一夜大饼。 穿着学士服,坐在餐桌前,脸色苍白,胃里犯恶心。 他使劲敲了敲胸口,试图把那口难以下咽的鲍鱼粥努力咽下去。 “静静啊。”李叔见孩子这副模样,心疼坏了,忙摸摸毛,“没事,一会儿我这边忙完了就去学校陪你拍照,给你买一束最大最鲜艳的花。” 柳静蘅使劲把粥吞下去,露出一抹病恹恹的笑: “谢谢李叔,你真好。” 另一边。 全球最大的奢饰品珠宝连锁店门口。 几个柜姐同样眼底泛青,却在努力维持职业人的微笑。 到底是谁家好人早上七点就把人薅起来上班???这窝囊费赚得实在窝囊! 七点一刻,秦渡在整齐划一的“秦先生早上好”中,踏入了珠宝店。 几个柜姐立马将镇店之宝搬出来供他挑选。 秦渡看了一圈,鼻息轻叹。 “还有别的推荐么。”他问。 “店内所有的款式都在这了。秦先生看看这款喜欢么,这是夏季新品,澄澈清透的织物为主题,非常适合您这种成熟稳重的男士佩戴。”柜姐小心翼翼举着一款手链道。 秦渡清了清嗓子,声音低了低: “如果是,送给比较年轻的男生。” 柜姐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秦渡索性放开了说: “二十出头,刚毕业的男生。” 几个柜姐不着痕迹对视一眼,笑得意味不明,随即搬出几款简约的款式: “您看这些呢,十字星与旋转指针相结合,新颖独特,时尚感十足,非常适合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佩戴。” 秦渡端起首饰盒,转着仔细端详。 最后默默放下,不发一言,柜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柜姐们这一大早忙活着,汗珠子掉下来碎八瓣。这位爷眼光实在异于常人,店都搬空了,一款能入他法眼的都没有。 秦渡挑了一圈,意兴阑珊,象征性买了几样当是给柜姐的辛苦费,随后起身,继续去祸害下一家。 第99章 他坐在车里,神情严肃,凌厉的眉宇深深敛着。 应该早点联系设计师,不至于到了紧要关头手忙脚乱。 一向游刃有余的秦渡,因为一件珠宝礼物,头一次产生了对自己做事不够严谨的懊恼。 之后,他挑了一家又一家,眼见时间将至,索性大手一挥,看中看不中的,全包起来再说。 * 九点半。 晋海大学人头攒动。 身穿学士服的毕业生们洋溢着青春尾巴最后的灿烂一舞,他们的家人朋友也从全国各地赶来,共同见证他们人生中的重要时刻。 柳静蘅这边拍完了学院大合照,同学们自由散开,和要好的朋友或家人合影留念。 柳静蘅抱着双膝坐在草地上发呆,等待着同他承诺过的李叔。 不知这四年,是原主已经在同学心中边缘化,还是他这个临时取代他人身份的人没有参与感,几乎没什么同学和他合影,他只能躲在一边,望着手捧鲜花的学生被众星捧月,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荣耀。 “柳静蘅。”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嗓音,在炎炎夏季中透着一丝微凉轻清。 他缓缓仰起头,头顶便飘来一团清凉的阴影。 而后,他对上了程蕴青温和清明的笑脸。 “终于找到你了。”程蕴青看了看四周,忽而抬起手臂,借着宽大的学士服袖子挡在柳静蘅头顶。 “怎么不去阴凉地,今天太阳很大。” 柳静蘅摇摇头,视线缓缓看向后门。 他不记得,李叔平时也有这么忙。 “李叔他们没来么。”程蕴青别有用心地问。 柳静蘅耿直摇头。 “那……秦总也没来么。” 柳静蘅怔了怔,还是摇头。 秦总怎么可能会来,自己对他来说又不是很重要的人。 程蕴青释然地笑了笑,拉着他的手站起来: “我们一起去合照,找个安静地方,不然一会儿秦楚尧会找上门来烦我。” 他说着,握紧了柳静蘅的手: “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我不想别人来打扰。” 柳静蘅:“行。” 被拽走时,他最后回头看了眼校门的方向。 无数进进出出的人群,始终看不到特殊的身影。 另一边,秦渡和校领导走在热闹的校园中,周边还有不少毕业生支起小摊,售卖一些毕业后用不到的二手物品,以及在这个特殊日子,精心制作的手制品。 “秦代表,孩子们听说您今天会亲自到场为他们送上祝福,一个个的可激动了,都在群里吆喝要和您合影呢。”校领导拍马溜须道。 秦渡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视线穿过道路两旁的小摊位。 忽而,脚步顿住了,视线笔直落在路边两个女生身上。 五分钟后。 秦渡从女生手中接过精致土的包装盒,对校领导道: “抱歉,我先过去广场,有位股东的孩子今天也参加毕业礼,我之前答应过会和他一起拍照。” 校领导点头哈腰: “您先忙,咱们这边毕业典礼在知行楼后的大礼堂举行,十一点准时开始,到时候您去了会有专人迎接您。” 秦渡点点头,从随行的秘书手中接过花束,朝着小广场阔步而去。 秦渡刚到小广场,眼尖的学生们发现了他,壮着胆子跑过来问能不能一起合影。 其中,真有他所谓的股东的儿子。 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将人团团围住。 秦渡也亲切的和每个毕业生合影留念,拍照结束的间隙,目光在人群中不着痕迹地寻找。 “哎呀秦代表,您能来参加犬子的毕业礼,我实在受宠若惊。”股东打断了秦渡的目光,拉着犬子挤开学生们,招呼其他人给他们拍照。 秦渡的脸色,从开始温和的微笑,到现在表情略微僵硬。 合影结束,犬子对着秦渡伸出双手: “谢谢秦代表送花,您破费了。” 秦渡看了眼花束:“没破费。” 丢下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他就像护崽一样,将花束紧紧护在怀中。 犬子:……[手停在半空.jpg] 学生们还想拉着他合影,但一抬眼看到秦渡紧绷微冷的脸色,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秦渡终于甩开了没眼力见的学生们,也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寻找。 忽的,视线一黯。 小广场的角落里,身着学士服的柳静蘅站在教学楼前,阳光洒下,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耀眼轻清的金色,盛夏的阳光伴随着声嘶力竭的蝉鸣,世界明明无比喧嚣,但他所居之处,却静谧到恍若隔世。 本该是非常唯美的画面,尽管其他同学不喜欢柳静蘅,但经过秦渡严选的颜值,必定是光彩夺目。 如果,旁边没有搂着他的腰、举着手机、试图和他脸颊贴在一起的程蕴青。 秦渡的视线从柳静蘅为了拍照而假笑的脸上反复飘过。 笑得好开心啊。 曾经价值四百万的狗,手续繁杂的水獭,都换不来他一抹真诚的笑。 而程蕴青只需要举个手机,他就恨不得把嘴巴咧到耳根。 几近正午的阳光,却反常的在秦渡脚底投出狭长的阴影。 他最后看了眼手中精挑细选的花束,随手往垃圾桶上一放,转身离开。 秦渡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生什么闷气,大概是因为他在看到柳程二人的笑容后,终于看清了一个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他用尽手段将柳静蘅从程蕴青身边带离,可每次的借口不外乎实习延期、水獭的诱惑,说到底,柳静蘅肯乖乖离开,没有一次是因为他秦渡本人。 …… 蝉鸣不止,柳静蘅不知第几次看向校门。 旁边的程蕴青正一张一张欣赏他们的合影。 倏然,耳边响起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柳静蘅同学?” 柳静蘅抬头看过去,陷入沉默。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么。”男人指指自己的脸。 柳静蘅:这是什么“是我是我”诈骗么。 “我啊,秦总的秘书。”男人服了,这什么金鱼记性。 柳静蘅:“哦。” 对方自报家门,他也没想起来。 盛夏的太阳只会折磨平头百姓,同样是西装革履,秦渡就跟衣服里安了小型空调似的,走哪都一脸清爽;秘书就惨了,薄薄的衬衫湿了个透,露了俩点。 他热的受不了,脱下外套放一边,顺便把兜里手机拿出来放雕像上散热。 “你见到秦总没,我找他半天了,他手机还放我这了。”秘书舔舔嘴唇道。 柳静蘅摇摇头:“没。” “他没找你么?”秘书又问。 柳静蘅疑惑:“为什么要找我。” 后知后觉,眼神变得警惕:“我应该……没做错什么……” 秘书真的服了,难不成柳静蘅真是个人机? “校领导托我来找人了,典礼马上开始了。”秘书环伺一圈,“我先过去,还有,祝你毕业快乐,前途似锦。” 丢下这句话,秘书火急火燎地跑了。 柳静蘅挠头,看向程蕴青:“秦总为什么找我。” 程蕴青回过神,露出一抹不自然地笑: “或许是秘书误会了,他那么忙,哪有时间找你。” 柳静蘅点点头,累了,坐雕塑怀里休息会儿。 刚一落腚,屁股底下被什么硬物硌了下。 站起来一看,原来是秘书把外套和手机都落这了。 柳静蘅捡起外套和手机看向远处,哪里还有秘书的影子。 迷茫.jpg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班长跑过来喊人: “柳静蘅,现在马上去学院大厅集合,导员有事情通知!” 程蕴青听闻,牵起柳静蘅的手晃了晃: “我也要去礼堂准备演讲了,一会儿见。” 柳静蘅点点头,抱着秘书的衣服和手机去了学院大厅。 一到地方,学院的学生们已经齐聚一堂。 辅导员言简意赅:“礼堂不够大,容纳不了太多人员,所以只挑了一些王牌专业的学生去撑场子,咱们就在学院里看毕业典礼转播就行。” 学生们不乐意了:“都是一样努力学习考进来的,毕业了来这一出……” “同学们别难过,老师为你们准备了零食和饮料,咱们就在这里舒舒服服吹空调,吃着喝着两不耽误~”辅导员尽量安抚同学们的情绪。 孩子们毕竟是单纯,一听说有吃的喝的,猪瘾犯了,往那一坐哼哧哼哧。 柳静蘅:那我的大计……? 照常进行。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网络传播力今非昔比,旅游学院几百号学生,一人发一条微博,也能轻轻松松上热搜。 要说柳静蘅不聪明,他还知道尾随辅导员去了控制室。辅导员调试好礼堂转播,又忙着去安抚同学情绪。 第100章 柳静蘅从门后闪出来,坚定握拳: 我是个阴险炮灰,准备好了,最后一次,一局定胜负。 他也知道自己在做贼,装模作样环伺一圈,踮着脚进了控制室。 柳静蘅点开手机屏幕,输入数字密码。 手机“嗡”了声,密码清除,输入错误。 柳静蘅挠头,又试了一遍,还是错的。 谁把我密码改了。 他记得原主手机密码和圣诞节有关,原主的生日和他一样,都是圣诞节那天。 柳静蘅忽然想不起来,我真是圣诞节生日?难道是平安夜? 他尝试着将最后一位数字改成“4”,手机解锁成功。 柳静蘅:嘿,看我这记性。 为了计划有条不紊进行,他已经在家里练习过多遍设备蓝牙连接,而学院的电脑为了方便多人使用,将蓝牙的密码贴在了电脑上。 柳静蘅点点头。 无论过程怎么变,结局都会按照小说原文进行一般。 第47章 柳静蘅还在沉思。 他忽然觉得,手里的好像不是平时的手机。 多了很多他没见过的app,屏保界面也不太一样。 他没怎么研究过苹果手机,只能归咎于下载软件时被迫塞了一些捆绑软件。 至于屏幕的变化,好像确有此事,有些手机如果不主动设置屏保,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动换成别的屏保图片。 柳静蘅的心,宽似太平洋。 他只为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感到莫名的骄傲。 连接蓝牙,电脑屏幕弹出窗口: 【是否进行设备控制。】 柳静蘅一歪头,看不懂,那就控制一下。 点击确认,屏幕弹出“成功”的字样。 柳静蘅搓搓手,接下来该他大显身手了。 他点开了微信。 另一边。 旅游管理学院的学生们正吃着喝着,乐呵呵欣赏着大屏幕转播中程蕴青那清雅出尘的身姿,落落大方的发言,忽然,屏幕黑了一下。 在学生们疑惑的“嗯”声中,大屏幕再次亮起。 程蕴青的身影不见了,被奇怪的手机界面取代。 借着,微信图标亮了下,下一秒,出现了不知谁的微信界面。 那边操控手机的人不知是疑惑还是什么原因,久久没能进行下一步。 学生们望着置顶好友的备注: “柳静蘅……?这谁的手机,干嘛给我们看这个。” 操控手机的人好似是劝服了自己,点开了“柳静蘅”的置顶微信。 学生们吃着零食看,站起来看,念念有词地看。 “大佬,明天是我的毕业典礼,你来么? 明天十点,来么? 来? 问号。” “抱歉,明天没时间。” “好吧。苦笑。” 学生们脑子上方弹出无数个大问号。 辅导员看傻了,赶紧跑去控制室查看情况。 学生们还在热络讨论: “是管家一班的柳静蘅?那个人机哥。” “好像是吧,语气对味了。” “这谁的手机啊。干嘛给我们投屏这个?” 有学生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很不简单。 “该不会是……rilon集团代表秦渡的手机吧。刚才微信好友栏里还出现了秦楚尧的名字,还有一个什么秦昊垣,这不是董事长的名儿?” “对!我也看到了,柳静蘅实习不就是在秦家实习的嘛。” 这边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屏幕中的对话框被人往上拖了拖。 号主:【刚才没说完的话,喜字后面是什么。】 【根据语境分析,应该是和情绪情感有关的词。】 【所以是喜欢?后面应该跟一个主语,当时的情景只有我们二人,所以喜欢后的主语,是你,还是我。】 “卧槽!” 学生们炸开了锅。 这怎么看也不像雇主和员工的正常工作交流。 更像是聪颖的上位者对呆瓜的循循善诱。 “大发了大发了!柳静蘅也太好命了吧!” 学生们按捺不住了,齐刷刷起身朝着控制室狂奔而去。 此时,坐在电脑前的柳静蘅,呆滞的表情,凸显出他那如鹅毛般苍白的大脑。 好眼熟的对话,虽然他记性不好,但还不到阿兹海默症的程度。 柳静蘅挠头、挠脸、挠脖子。 谁把大佬的手机偷来了。是秦渡的秘书? 就因为大佬偷秦渡衬衫,秦渡就展开了绝地反击?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对,再仔细思考一下。 秘书当时把外套和手机都丢这了,他好像说了句“秦总的手机在我这,我联系不上他”。 秦总的手机。 柳静蘅的单核处理器都快烧了,明明是个没记性的,但此时,藤编小猫吊坠、红鞋底等所有的蛛丝马迹一股脑往脑子里蹿。 柳静蘅翻动聊天记录的手快了些。 光速一转,翻到了前两个月,手机主人发来了很多宠物博览会的照片。 就在这时,手机上方弹出消息。 名为“王秘书”的发信人: 【你好,手机被你捡到了么?请速来学校礼堂归还,愿给予丰厚报酬。】 柳静蘅缓缓抬眼。 秘书? 走廊上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柳静蘅机械地转过头,此时门口堆满了好奇又兴奋的小脸,辅导员的大脸盘子也夹杂其中,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又生气、又胆怯、又无奈。 毕竟是校领导的贵客,先……先派个会说话的学生过去说明一下情况吧…… 柳静蘅沉思了许久,脑内宇宙大爆炸后尝试重组。 一个世纪过去了,在学生们探究的目光中他缓缓起身。 “我去还手机,我拿错了,嘿。” 众人:你嘿什么!!! 但众人不敢说话,默默让开一条路,柳静蘅穿过人群,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聒噪的蝉鸣声在碧空万里下被无限放大。 无数的声音争先恐后挤入柳静蘅的脑袋。 他走两步歇两步,抬手擦擦下巴的细汗,望着遥远的大礼堂。 王秘书正在门口焦急等待捡到手机的好心人,远远看到柳静蘅跟个机器人似的,走两步停下来思考一番,身后还追着一群看热闹的学生,都快好奇死了,却又小心翼翼不敢上前。 王秘书赶紧迎上去,伸出手: “不好意思啊柳静蘅同学,我把手机和外套都落你那了,还麻烦你给我送过来,谢谢谢谢。” 柳静蘅没动,良久,轻声询问: “谁的手机。” “秦总的手机。”秘书扬了扬手中自己的手机,“我的在这呢。” 笑得恬不知耻。 柳静蘅还是没动,视线悠长而空洞。 “手机给我吧,麻烦你了,有时间我请你吃饭表示感谢。” 秘书伸手去接手机,却感到一股反向力量拽着手机不放。 秘书笑得尴尬:“那个……报酬的话,我一会儿用我的微信加你转给你。” 柳静蘅依然巍然不动如山,只视线绕开秘书,幽幽探向礼堂大门。 通风报信的学生跑进去了,通风报信的学生满脸青色出来了。 出来时,身后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如同一道凌厉的风,阔步而来时,跟着看热闹的学生在这股超低气压下生出了惧意,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两步。 柳静蘅同样,在秦渡逼过来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秦渡在他面前停下,看了眼秘书手中的手机,视线森寒在他身上划过一圈。 秘书:完了。 秦渡不发一言拿过手机,看也不看关了屏幕揣兜里。 而后,他看向远处,声音压得极低,对秘书道: “你先进去代我参加完毕业典礼,我这边结束后会联系你。” 说罢,他淡淡扫了柳静蘅一眼: “你,跟我来。” 柳静蘅点点头,乖巧地跟着走了。 学生们互相对视: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热闹。 还是算了,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别临门一脚晚节不保。 但是,第一次对柳静蘅这个没爹没妈风评极差的人,产生了一丝丝羡慕。 柳静蘅跟着秦渡上了车,脑子里还在进行公式计算。 手机属于秦渡,内容属于大佬,手机经由秘书之手,大佬=秘书? 假设大佬=秘书,代入手机属于秦渡,即秦渡=秘书??? 一道小学四年级的方程式,柳静蘅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数的眼睛发花,鼻根也莫名其妙涌上一团酸涩,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氤氲不清。 秦渡并没有开车的打算,只开了空调,吹走车内因为太阳直晒产生的滚烫。 “柳静蘅。”他的声音平静无风,听不出什么情绪,“拿走我的手机,并把微信消息投屏的理由是什么。” 第101章 柳静蘅怔怔抬眼,嘴巴动了动,最后吐出喑哑一声: “我、我想做坏事。” 秦渡勾了勾唇角。不管多么骇人听闻的理由,搭配上柳静蘅,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秦渡点开手机微信,慢条斯理翻阅着消息,问: “消息你都看过了。” 柳静蘅点头、点头。 “所以有什么想说的。”秦渡嘴上依然古井无波,心头却跳出了异样的节奏。 柳静蘅沉思半晌,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慢悠悠的,打一个字停下来想一会儿,秦渡就这样耐心地等了他五分钟,直到柳静蘅将手机递过来给他看。 【解: 手机属于秦渡,内容属于大佬,手机经由秘书之手,因此,大佬=秘书; 假设大佬=秘书,代入手机属于秦渡,即秦渡=秘书。】 柳静蘅问:“这么解对不对。” 秦渡扫了一眼答案,缓缓翕了眼。 他靠在椅背上,紧蹙的眉宇间愠着淡淡青色,他好像很累。 一个世纪的平复情绪过后,秦渡睁开眼看过去: “柳静蘅你……”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身边的柳静蘅一动不动望着他,柔柔的眉微微敛着,下方一双眼眸,泛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根根分明的下睫羽,挂着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水珠,明珰乱坠。 秦渡的眉尾牵动着眼睛倏而一动。 从那对没有情绪的、疏雨后的窗子中,他却分明看到了不甘和无法劝服自己释怀的委屈。 原来柳静蘅一遍遍解算这道复杂的方程式,并非为了检验自己的解答是否正确,更像是希望从中找出自己疏忽于细节的证据,以使方程式不成立。 “如果无数次的计算依然是这个答案,学会接受也是人生重要一课。”秦渡轻声道,目光始终没能离开柳静蘅的脸。 柳静蘅巍然不动,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参不透情绪的眼眸中簌簌落下。 面对大佬,这是他第一次体味到何为喜欢,也是第一次在得过且过的人生中,尝到了欲望的滋味。 他侥幸地想过,哪怕最后自己离开了书中世界,至少大佬可以在作者懒得交代甲乙丙丁的结局中,走一条属于自己的完满人生。 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期待最后都只剩遗憾。 秦渡移开目光,没再看他的泪流不止,声音低了低: “很抱歉,出于自尊心或者其他原因,向你隐瞒了真相。” 而后,又道:“也辜负了你的喜欢。” 冠冕堂皇的道歉,但秦渡并未等到柳静蘅的回答,再次抢了话头: “既然是同一个人,将对他的喜欢转移到我身上,对你来说很困难么。” 说这话时,他没有看柳静蘅的表情,喉结也不由自主上下滑动着。 柳静蘅想了想,点点头。 他实在无法去喜欢一个亲手夺走母亲生命的反社会人格,这已经不是道德层面的问题,而是赤.裸裸的人性,他并没有那个信心能成为比秦渡母亲还重要的人,侥幸从他手中逃过一劫。 秦渡握紧了方向盘。他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也没兴趣和他人纠缠,但他现在迫切想知道: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 柳静蘅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 “我觉得,我不太想喜欢你……” 话音一落,狭窄的车内空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柳静蘅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只能笨拙地抹着眼泪。 漫长的一个世纪过去了,柳静蘅眼泪都吹干了,秦渡终于开了口: “既然这样,把我的微信、游戏号都删了吧。” 柳静蘅点点头,点开手机,摆弄着。 他还是穿书后才用上了智能手机,大部分功能尚在他的开发中。点点头像,又点点对话内容,还点开秦渡的朋友圈翻了一遍,没找到“删除好友”的功能在哪。 或许这就是微信将“删除联系人”的功能藏在三级操作里、并用触目惊心的红色点明这一功能的原因。 删除好友后,想加回来很容易,也难于上青天。 柳静蘅戳了半天,无奈,求助地看向秦渡。 秦渡从他眼中看到了他这个人性格上特有的温和柔软,同时也读到了这种性格一旦做出决定的坚决和固执。 秦渡缓缓垂了眼眸,短暂的沉默后,他动作决绝有力,点开手机,点进柳静蘅的头像框,娴熟的找到“删除联系人”的字样,手指重重压下去。 界面弹出提示: 【将联系人“柳静蘅”删除,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秦渡手指顿了顿,缓缓下移,停在“确定删除”上方。 即将点下去的刹那,身边柳静蘅忽然张了嘴: “如果把我删掉,方块、佩妮和糯米,你也会要回去么。” 秦渡的手指猛地移到一边,随手关了屏幕。 然后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漫不经心欣赏着自己的手机: “当然,为了感谢你这段时间对他们的悉心照顾,我会付给你相应酬劳。” 柳静蘅嘴巴一呡,不吱声了。 秦渡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去,见这孩子低着头,手指不断抠捻着学士帽上面的流苏。 待到柳静蘅一抬头看过来的瞬间,秦渡速速收回目光。 柳静蘅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又小又细,语气也极度紧张不自然: “我、我忽然想起来,我投屏你的微信,给你的名誉造成影响,还……还会造成你公司股价暴跌,我恐怕得在风头结束前,和你签订契约,维护你的名誉和你公司的股票……” 秦渡冷着脸别过头: “是么,有这个必要?” 车窗上投映出无法按捺的笑意,脸颊两侧浮现两枚深深的梨涡。 柳静蘅点头似捣蒜:“对……对。” 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不、不是怕你把孩子们要回去,因为我是个很有道德感的人……” “这样啊。”秦渡收敛了笑容,一副为难模样,“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你了。” 柳静蘅此时的脑子已经乱作一团,忙慌不迭点头: “对对对,对。” 秦渡冲他勾勾手指,柳静蘅迟疑片刻,还是乖乖把脸凑过去。 下一秒,耳垂裹挟上湿润柔软的触感,热气在耳边弥散开,柳静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坚硬的贝齿轻轻啃咬脆弱的耳朵皮肤,痒痒的,酥酥麻麻的。 柳静蘅忍不住伸手去挡,被秦渡捉住手腕按下去。 热气混杂着戏谑的嗓音在耳边不断扩大: “我也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受到恩惠要说谢谢,是你教我的。” 话音一落,贝齿再次咬上耳垂,不轻不重,却在每次落下的瞬间,充满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柳静蘅不敢动,耳垂就这么被噬磨着,酥酥麻麻的微痒中又有被反复唸磨的刺痛。 秦渡松开嘴,注视着柳静蘅紧绷的侧脸。 被他反复折磨过的耳垂,泛着湿润的微红。 柳静蘅抬手捂住耳朵,身体用力往角落缩了缩。 护住耳朵的手却忽然被人捉住拉过去。 秦渡一手抓着他的手腕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只做工精美但土土的小盒子,拇指一捻打开。 “毕业快乐。”他凝望着柳静蘅紧张的侧脸,从盒子里拿出一条银色的链子,慢条斯理戴在柳静蘅手腕上,声音极轻似袅袅青烟,“纵有千古,横有八方;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柳静蘅抬了眼眸,浅色的瞳孔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星星点点。 纵然这句话是从反派嘴中说出的,但他还是觉得美的诗情画意。 柳静蘅的黑眼珠僵硬地探过去,手腕上多了一条银色手链,细卓的搭扣环环相扣,轻绕于腕间,阳光照耀下独韵流转。最中间是个细长的六边形,镶嵌着通透轻清的白色玉髓,泛着莹润的油脂光泽。 “谢、谢谢……”柳静蘅对珠宝没什么研究,更不懂价值,但就像他说的,自诩是个道德感极强的人,收到礼物,哪怕不喜欢也要表示感谢。 想了想,笨拙地直起身子把脸凑过去,轻轻咬住秦渡的耳垂,含糊不清的再次道谢: “谢谢泥。” 秦渡轻轻翕了眼,宽大的手掌轻托着柳静蘅的手,小指指尖缓慢地摩挲着他的手背、腕间冰凉的手链,声音微哑: “不客气。” 否决了那么多奢饰品珠宝后的秦渡,随校领导参观校园时,在毕业生的手作摊位前看到了这条廉价简单的小手链,五十五元的价格同那些出身高贵的大品牌比来,是云泥之别。 可他喜欢手链中间那枚六边形的玉髓镶嵌,就像柳静蘅那对颜色淡淡的瞳眸,澄澈通透、一尘不染。 秦渡买了一对,一条戴在柳静蘅手上,另一条藏在自己一丝不苟的衬衫袖子下。 第102章 * 好事的学生真的很好事,直接把这事儿添油加醋发了网上。 刚发了新专辑的某歌手经纪人气地骂娘: “又!又他妈抢热搜!哪个把眼睛忘娘胎的杂种干的?!” “哦,是rilon集团的代表啊,那没事了,祝福你热搜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毕竟国民老公的影响力确实不是一般二般小糊咖能比的。 热搜第一: #秦渡聊天记录曝光[沸]# 该词条15:32登顶第一,短短半小时时间,干出了十几万的转发评论和点赞。 【rilon集团不愧是电子行业的龙头虎眼,连挑对象,都是人机级别的。】 【说好的财团最终结局都是强强联姻呢,合理怀疑rilon集团这波热搜实则是过几天就要公布最新研发的仿生机器人……】 【内容过于魔幻了……翻到以前的视频,试图研究出人机哥的优点在哪。】 【网友是爱泼冷水的,人家选择谁跟你们这群妖怪有啥关系,一个个还点评上了,乌鸡鲅鱼。】 【说真的我觉得有点恶心,老男人心术不正,字里行间都在引诱式pua,把一个脑子不灵光又涉世未深的单纯男大玩弄于鼓掌间,到最后你还会看到老男人吃了吐的热搜。】 【看得出网民纯恨了,就是看不得人家好,天天说什么配不配的,人机哥不是挺好的,当下这社会还有这么单纯天真的人,命好也是八字里带的。】 部分网民酸得不行,又不肯承认,虽未明说,字里行间都在表达柳静蘅出身普通配不上大财团,一口咬定秦渡这种身份能看上他就是玩,玩腻了就扔。 还有部分网民,学习不怎么样,扒人信息倒是谁也赶不上。 通过对蛛丝马迹的分析,前方来报: 【之前晋海大学的学生拍到h牵着一条小白狗在学校周边遛弯你们还记得吧,真相来了,这狗曾经参加过美国国际宠物博览会的竞拍,最后被人以四百二十万人民币的价格拍走了,我反复对比过两张照片,花色、眼间距、体型等,确定h牵的就是那条四百二十万!】 【我之前在云釉山爬山,看到一个长得很像秦渡的男人,当时还以为只是长得像,大家帮我瞧瞧,是不是秦渡本人。[照片]】 照片中,秦渡如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背着草包废物柳静蘅向山顶攀登。 【妈呀,竟然有点好嗑是怎么回事???】 【你就说这是不是真爱吧,愿意砸钱哄人开心,还愿意抽出时间陪人锻炼身体,金钱陪伴均有的情况下,我真不信这就是玩玩。】 【[呵呵]看得出网民穷酸爱幻想了,但凡认识一两个有钱人都写不出这种剧情,那我就等着哪一天rilon集团公司代表迎娶一个父母早逝的平庸草包,这俩人要是将来不能结婚,今天评论区这帮霸总文梦女我挨个踢。[开心]】 不出意外,这条热搜被rilon集团的公关部砸钱洗了个干干净净,网友再想搜,只是雁过无痕。 但该看到的,全看到了。 秦老爷子抱着手机来回踱步,最后大手一挥: “继续买热搜,热到让秦渡无地自容,无言反驳!” 李叔:“要不老爷您还是自己买,我不敢在秦总头上动土……” 看到热搜的秦楚尧:??? 不是,小叔不是一早卯着劲儿打蕴青的主意嘛?柳静蘅又是怎么回事?挡枪的?对,肯定是挡枪的,小叔不可能这么没眼光。 等等,佩妮价值四百二十万???怎么办,我刚才还趁人不备一脚给它踹飞了。 此时,楼上。 柳静蘅捏着水笔,一笔一划,在纸上练着小楷: 【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怎么办; 他真的伤害了他的母亲么; 我做不到,无论父母如何待我,最基本的人性还是要有的;】 写字时,柳静蘅的心一直是安宁的,但此时,意有所指的文字,每一个笔画都如荆棘,把本就破破烂烂的心刮得更是面目全非。 “哼唧~”耳边忽然传来撒娇的小声儿。 柳静蘅迟滞半晌,低头看过去,佩妮不知从哪捡了一朵凋落的晚香玉,得意洋洋地叼在嘴里。 柳静蘅下意识伸出手,佩妮嘴巴一松,晚香玉掉入掌心。 相较于其它花,晚香玉的香气更为馥郁厚重,后调带着一股淡淡的奶味,正是这种别具一格的馥郁芬芳,使它的花朵更具一种强势的气质,盛开于魅惑的夜间,也有一种肉.欲伴随着辛辣的特殊气味。 所以它的花语为:危险的快乐。 柳静蘅捏着小花,回忆着晚香玉的花语,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秦渡的脸。 看似清冷疏离、矜贵优雅,实则暗藏危机,连世人定义为最伟大的生命,在他眼中也不过浮云过眼。 柳静蘅换了个姿势欣赏花。 纵然秦渡为原文中十恶不赦的终极反派,但他对自己的好也是不可否认的,衣服、宠物、山顶的风光,这些代表金钱和时间的东西,他也毫不吝啬全部给予他。 柳静蘅疲惫地翕了眼。越想脑子越混乱。 “汪!”佩妮摇着屁股叫了一声。 柳静蘅堪堪睁眼,对上佩妮期盼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离开椅子往地上一坐,伸出双手。佩妮收到暗示,支棱起圆滚滚的小身子,努力抬起粗短的前爪,像是动画片里的小狗那般灵活,与柳静蘅来了个击掌示好。 柳静蘅被憨态可掬的佩妮逗笑了。 他抱起小狗,亲亲它的宽嘴套,刚要放下,却眼尖的发现,佩妮胸腹处绒毛较为稀疏的位置,红通通的,像是被什么硬物击打过,周围一圈泛着不太容易察觉的青紫。 柳静蘅扒拉开毛毛仔细检查,眉头深深敛起。 佩妮受伤了么?看样子伤得很严重,会不会波及内脏,该怎么办? 他难得利落地站起身,抱着佩妮一路小跑。 迷茫的时候,似乎会下意识寻找他最看不起的反派。 刚走到书房门口,屋里传来秦渡和秦楚尧的谈话声。 “既然毕业了,你也该对自己的人生有个清晰规划,我很好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秦渡的声音听起来冷冷淡淡。 “小叔,我学业不精,关于人生规划我想在读研期间慢慢考虑,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看起来像是很有耐心的人么。” 此话一出,不仅是秦楚尧,躲门后偷听的柳静蘅也跟着冷汗落下。 每次听到秦渡这种反问式语气,就会觉得这人是真不好接触。 直到秦楚尧保证三天之内会写出一份关于未来十年内的详细规划,秦渡这才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秦楚尧心气不顺,一出门看到抱着狗的痴呆草包,狠狠瞪了他两眼。 柳静蘅:秦楚尧冲我抛媚眼,我要不要找程蕴青告状呢。 “你打算今晚为我站岗?”秦渡含笑的语气打断了他的思绪。 柳静蘅这才想起要紧事,抱着佩妮进了门,开门见山: “你看看,佩妮受伤了,会不会伤及内脏。” “我是宠物医生么。”秦渡笑着反问。 柳静蘅摇摇头。 他又问:“你可以送我去宠物医院么,我不知道哪里有医院。” “可以。”秦渡一口答应。 柳静蘅刚想开心一下,又被对方打断: “但我也有条件。你和楚尧一样都是秦家小辈,同样面临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你的规划如何,说来听听。” 柳静蘅:“……”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难。 犹记小时住在福利院,院长爸爸教大家写作文,主题为“我的梦想”,天真的孩子们为了“到底是宇航员更有社会影响力还是医生教师才是社会中不可或缺的螺丝钉”而争吵不休,似乎每个人都在年幼时便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有了清晰的规划,但只有柳静蘅,最后交上去的作文只有三个字: 【不知道】 对他来说,能活着就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像他这种身体状况,社会上大部分工作都无法胜任。 地球之外的宇宙中有多少星球、站在三尺讲台上面对纯真如白纸的孩童们又能教给他们什么,柳静蘅没有任何思路。 柳静蘅抱紧了怀中佩妮,小声道: “我就这样不行么。” “你说呢。”又是标准的秦渡式反问。 柳静蘅沉默了。他在秦家这些时日也多少有了了解,有钱人对孩子的未来规划十分看重,这关乎他们的一生。 “没有规划,就不送佩妮去医院么。”他问。 秦渡望着他,眉尾一挑,点点头。 柳静蘅沉思良久,只能效仿秦楚尧: “三天内给你写一份人生规划,可以么。” 秦渡想了想,随手拿起车钥匙:“去医院。” …… 医生为佩妮做了个详细的全身检查,告知柳静蘅要他不用担心,只是一点皮外伤,狗的自我治愈能力很强,是个健康的小狗来着。 第103章 柳静蘅抱着佩妮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柳静蘅满脑子都是“规划”俩大字,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重重压下来。 另一边,秦楚尧正躺在床上打游戏,心不在焉握着手柄,旁边摆着手机,界面中依然是无数条针对程蕴青的短信轰炸,程蕴青连一个表情都没回复他。 房门忽然被人推开,秦楚尧下意识坐直身子,见秦渡昂着下巴,阔步走到他身边。 “小叔……怎……” 话没说完,秦渡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脚踝,藏在衬衣下的肩膀肌肉虬结成团,手臂浮现道道骇人青筋。 秦楚尧就这么毫无防备被秦渡拖着脚踝拽下床,一屁股坐地上,刚要往上起,精致的皮鞋重重压上他的脚踝,脚尖反复横碾着,不断发力。 “小叔你干嘛!”秦楚尧疼地哀嚎一声。 他一抬头,对上秦渡垂视下来的目光。 漆黑幽暗的眼底,暴风雨前夕的乌云不断涌动、汇聚。 “要实在管不住自己的脚,柳静蘅用不到的轮椅倒是很适合你。”秦渡压低的声音中,是苍茫夜色中滚滚而来的落雷。 “我……”秦楚尧刚要开口狡辩,看着秦渡如乌云般压下来的目光,老实住了嘴。 不应该啊,应该没人知道他踢了那小狗一脚。他做坏事前都会刻意观察下周围有无摄像头。 秦渡收了脚,伸出食指: “最后一次。” 看着秦渡冷漠离去的背影,秦楚尧赶紧抱着脚使劲揉了揉。 哈,真是莫名其妙又好笑。 * 凌晨一点,柳静蘅在床上翻了第n次身。 “规划”二字已经快要将他压垮。 我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为什么非要给出什么人生规划,混吃等死不行么。 睡不着,柳静蘅迷瞪着双眼摸过手机刷刷视频。 就是这么一刷,还真给他刷出灵感了。 第48章 翌日一早,秦渡还在睡着,听到房门响声。 穿好睡衣下床开门,对上柳静蘅苍白的脸,眼底还挂着淡淡青色。 他虚弱地伸手:“给,人生规划。” 秦渡抬手挡了挡嘴巴,道: “你先坐,我一会儿看。” 说罢,径直进了卫生间洗漱换衣服。 柳静蘅在沙发上做了半天,看到秦渡浑身生光的从卫生间走出来,内心不禁感叹: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猪还大。 洗漱完,秦渡也不急着看他的人生规划,而是给自己泡了杯红茶,照料过阳台上的盆栽,最后才慢条斯理在柳静蘅对面坐下,拿过他的人生规划。 他只随意扫了一行,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每一个赏心悦目的小楷,规范的就像印刷出来那般,就是内容没什么参考价值。 【规划项目:油炸、甜点摆摊; 项目实施地点:大学城、大型商场; 项目详细实施流程:每天三点起来准备食材,放学前二十分钟准时抵达校门口; 项目售价:炸薯条(小份八元、大份十元)/鸭货(统统十元一斤,薄利多销); 项目利润:根据市场调研,一天能赚300-600元,一个月9w-36w,一年实现经济自由。】 秦渡看了眼柳静蘅眼底的青色,捻着纸张一角,问: “你一晚没睡,就忙了这些东西。” 柳静蘅:“对。” 昨晚睡不着刷视频时,看到有博主分享自己的摆摊生活,说他加盟了这个鸭货项目后,三年就在海边买了大别野,他还单独出了一期视频带观众欣赏自己的海景豪宅。 还有他摆摊时的视频,顾客大排长龙,甚至有人为了最后一块鸭脖大打出手。 柳静蘅看完,连将来自己大财团的名字都想好了: 静静食品有限公司。 秦渡又看了眼项目利润: “先不说成本费没有详细标明,一天三百一个月九万是怎么算出来的。” 柳静蘅耿直道:“口算出来的。” 秦渡扶了扶额头,多余的话他也不想说了。 他将规划表还给柳静蘅: “我想问问,项目成本你要怎么解决。” 柳静蘅想了想:“能先问你借么,你可以四分息算给我,嘿。” 秦渡看了他一会儿,冷漠无情道: “不能。” 在柳静蘅毫无表情的失落中,他又补充: “你已经切实同我撇清了关系,还让我删了你的微信,借给你钱,你跑了我找谁要。” “我不跑。”柳静蘅道,他不是那样人。 秦渡拿了张白纸给他: “写,借条。” 柳静蘅乖乖写了借条,在写到违约补偿时,他问: “如果不能按时还钱,我应该补偿给你什么。” 秦渡道:“你不是很喜欢肉.偿么,就这么写。” 柳静蘅表情木讷又呆滞,看着没什么情绪,实则眼底已经积郁起薄薄一层水光。 写完内容,落款处认真写上自己的名字,又想了想,使劲咬了下食指。 很疼,但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咬就出血。 秦渡抓过他的手,指尖轻揉过他的指腹,问: “你平时都在看什么东西。” 柳静蘅也很实诚:“电视剧,港剧居多。” 秦渡:…… 他不是真想知道。 秦渡拿过桌上的印泥拍他掌心:“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来我书房找。” 柳静蘅点点头:“行。” 就这么为了五万块,柳静蘅把自己卖了。 他买了一大堆半成品薯条和各种口味酱料,又托李叔帮忙选了辆性价比高的二手餐车。 这不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但是他的第一次创业。 柳静蘅找出之前秦渡参加宠物博览会买给他的周边,绕着餐车挂了一圈,最后歪歪扭扭贴上名牌: 【静静炸薯(鸭货供应)】 * 某个周末,天还没亮,秦渡被走廊上毫无节奏的脚步声吵醒。 昨天为了科技展熬夜到凌晨,他这会儿还困着。 秦渡翕着眼,疲惫地揉着眉心,询问智能家居当下时间。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整,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保证充足睡眠。” 当智能家居说到“休息”二字时,秦渡已经合衣下了床。 他轻轻推开房门看过去,勤劳的柳静蘅已经拖着他那一大袋预制薯条走一步停下来思考几分钟,慢悠悠往楼下走。 秦渡时常好奇,柳静蘅突然停下来到底在思考什么。 李叔也被这动静吵醒,出门便看到秦渡也在看热闹,走过去毕恭毕敬道: “秦总,现在才三点,抱歉静静吵醒您了,您继续休息,我去看看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秦渡点点头,关门上床。 李叔找到柳静蘅,不得不佩服他那一根筋的脑回路。 预制菜的产生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可柳静蘅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辞,说这些摆摊的之所以能赚钱,不外乎起得比鸡早。 柳静蘅起是起了,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也没什么需要他准备的,于是坐在餐车上,托着腮发呆。 李叔劝不动他,只能跟着一起发呆。 二人,雕塑,思想者.jpg 清晨的曙光穿过黑夜照亮大地,李叔打了个哈欠: “六点了,走吧,早走一会儿能赶上早饭大军。” 柳静蘅作为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李叔确实放心不下,便舍弃自己的休息时间给他打打下手。 李叔骑着餐车,柳静蘅坐在一边,背负着五万的外债,朝着全新人生迸发。 二人来到大学城,发觉还是来得迟了,显眼一点的位置早被小贩占了七七八八,李叔便悄悄使用钞能力,买下了距离校门最近的摊位。 起锅烧油,发呆。 昨天晋海市刚下了雨,随着夏季到来,每下一次雨气温便攀升一点,今天是近期来最热的一天,气温飙升到三十二度,就算是三面环海的晋海市,得天独厚的温带海洋性气候也遭不住热浪侵袭。 柳静蘅站了一会儿,额头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周围的早餐摊人满为患,他这里冷清的恍若隔世。 集体出动的早八觅食大军中,低调地停了辆银灰色的雷克萨斯lc,车上的男人捧着本财经杂志,随意翻了几页,便忍不住抬起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静静炸薯”上。 一个小时过去了,买早餐的学生也走得七七八八,周围的小贩也开始收拾东西回家,但柳静蘅还没开张。 他脸上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 说好的大排长龙、经济自由呢。 眼底,闪烁泪光。 李叔眼见开工时间到,也没法再陪柳静蘅继续做无用功,叮嘱了几句便匆匆赶回秦家做事。 第104章 柳静蘅站在大太阳底下,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裹着一层薄薄的湿红。 秦渡终于翻完了杂志,再一抬眼,柳静蘅摊位上的预制薯条一点不见少。 他轻轻叹了口气,打开车窗,随口叫住一位过路的精神小伙,问: “小朋友,喜欢吃薯条么。” 精神小伙:“谁吃那玩意儿啊,都是预制的,不健康。” 秦渡人在车里,手伸出窗外,举着手机: “收款码给我。” “叮——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提示音一落下,秦渡又问精神小伙:“喜欢吃薯条么。” 精神小伙弓着背,笑得猥琐: “那必然!土豆这玩意儿,除了学校的,哪里的都是绝杀。” 八点半,柳静蘅拂走薯条上的苍蝇,打算着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远远看到一小伙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穿着紧致包臀的裤子,摇头晃脑地过来了。 精神小伙学习不太行,但讲的就是个“诚”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细节也得注意到位。 他举着个手机录像,往餐车前一站,一抹鼻子:“老板,薯条怎么卖。” 柳静蘅盯着他胳膊上的关公,声音细若蚊吟: “小、小份八元,大份……也八元。” 他怕他说大份十二,精神小伙摇来兄弟给他餐车铲平了。 “来个大份。” 柳静蘅:“行。” 慢悠悠铲了一铲子薯条,想起李叔的叮嘱: “做生意更注重服务质量,和顾客打好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口碑有了,买卖就有了。” 于是他开始试图寻找话题。 薯条倒入油锅的前一秒,柳静蘅停了手: “你在这附近上学?” 精神小伙露出胳膊上的关公:“你看我像上学的?” “那是来健身的?” 精神小伙:“……” 天空中大太阳哗啦啦地晒,小伙儿脑门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掉。 “不是老板,你能快点么,我赶着打螺丝呢。” 柳静蘅把薯条倒进油锅:“行。” 炸了半分钟,捞出来,停下动作:“你喜欢脆一点的还是嫩一点的。” “都行。老板你说话就说话,手上别停啊。”小伙儿怒擦热汗。 柳静蘅:“行。” 炸了又半分钟,捞出来,动作又停了:“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小伙儿深吸一口气,一把夺过炸薯条的框子,直接怼进油锅,娴熟地炸着薯条: “你瞅你这慢劲儿的,那个手就跟叫人打折了一样!” 小伙儿自己把薯条炸完,往柳静蘅面前一扔:“搞快点,急着上班呢。” 柳静蘅沥着油,又双叒叕停下来:“行。” 掂了两下,又不动了:“你喜欢什么口味。” 小伙儿看了一圈酱料桶:“有什么口味。” 柳静蘅看了一圈,诚实道:“我也不知道。” 小伙儿:“……” 这钱赚得窝囊! “你随便吧你快点就行你说话归说话你手上别停行不行!!!” 柳静蘅望着他,无动于衷:“行。” 而后他抽了一张包装盒,慢悠悠叠起来,中间叠错了,拍扁重来。 小伙儿咬着下唇,生无可恋。 柳静蘅小心翼翼把薯条倒进盒子里,有两根漏出来掉桌上,他慢吞吞去捡。 又停下来,问:“你是揣兜里还是打包。” “这玩意儿有往兜里揣的么?!” “行。” 柳静蘅撕了个塑料袋,慢条斯理把薯条装进去,不慌不忙整理着边角。 装得不好看,拿出来重装。 十分钟后。 他将薯条递过去:“你别急,这就好了。” 小伙儿脸上人色尽失,僵硬地抬手接过薯条: “我不急了,你慢慢来。” 已经迟到了,迟到十分钟和一小时没有区别。 柳静蘅:“哦,那你下次再来。” “不来了!”小伙儿更生气了,临走时还顺了个土豆。 柳静蘅对着油锅发了会儿呆。 忽然抬头,对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大街伸出手:“你还没付钱。” 车里,目睹全过程的秦渡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笑声爽朗盘旋不止。 谁到了柳静蘅这,都得渡劫一趟再走。 他笑完了,拿过手机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在公司?” “在,秦总您放心,万事有我,您好好休息。” 秦渡扬起唇角: “做得好,奖励你们,中午我请大家吃……炸薯条。” 秘书:? 中午,rilon集团大批员工千里迢迢赶来,进行了一场大型服从性测试,均取得佳绩。 柳静蘅又双叒叕火了。 起因是迟到被扣一百块的精神小伙儿越想越气,将视频发到网上请大家评理,结果评论区让他更不爽了。 【哈哈哈最容易塌的人设却最是屹立不倒,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么?】 【可爱可爱可爱我狂舔!他在哪里卖炸薯条,想去邂逅一下。】 【这是什么单核处理器,说话时手上动作一定得停下来,无法双线运行哈哈哈哈!】 【太人机了吧哈哈哈。“老板我能偷个土豆么?”“行。”】 【说起来,不是说h给秦渡当金丝雀嘛,怎么跑出来摆摊讨生活了?这房是不是塌得太快了点。】 【人家愿意干啥就干啥,关你什么事,你看他是出来讨生活的么?体验民间疾苦还差不多。】 就是因为这条位列第七的热搜,大学城的学生们纷纷跑来凑热闹,给柳静蘅的餐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薯条快卖光,大学生们还是不依不饶,围着他玩梗拍视频,柳静蘅社恐犯了,脚尖划拉着地面,试图找个大小合适的缝隙钻进去。 到最后,他为了摆脱大学生的纠缠,抱着双膝藏在餐车后,麻木的脸上,眼底一片涣散。 直到,低冷的男声响起: “各位不需要复习么,我记得现在是期末周。” 众人纷纷回头,再抬头,对上俩黑漆漆的墨镜片。 炎炎夏季,所有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笑容消失,乖乖收起手机做鸟兽四散。 散远后,一帮人上蹿下跳也不知道在激动什么,反正很激动。 柳静蘅缩在餐车下,弱小无助又可怜。 “叩叩。”餐车被人敲了敲。 “老板,做一份炸薯条好不好。”低沉清冷的男声又透着丝丝笑意。 柳静蘅沉默片刻,小心翼翼从餐车上方露了一对眼睛出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不动了。 这次,柳静蘅终于仅凭一只墨镜也认出了来人。 “你怎么来了……”柳静蘅弱弱问。 秦渡将墨镜摘了挂上领口,扬起下巴: “有规定我不能买炸薯条?” 柳静蘅紧紧盯着他,缓缓起身: “没。那你想要大份还是小份。” “大份多少钱。”秦渡问。 “八……八十。”就在这个瞬间,柳静蘅邪恶地想要狠宰秦渡一笔。 归根究底,这一上午的磋磨,弄得他不想活了。 秦渡抬了抬眉尾:“你看人收费?” “对。”柳静蘅直接承认了。 秦渡笑着摇摇头,打开手机扫码,付款八十元。 柳静蘅对着手机反复将这俩数字数了好几遍,才沉默地拿起工具炸薯条。 期间,他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秦渡微垂着眼眸,凝望着他额角的细汗,放在裤兜里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不和我聊天么。”他忽然问道。 柳静蘅继续低着头:“对。” “可你在服务其他顾客时,都会和他们聊天套近乎。”秦渡又道。 柳静蘅炸薯条的手停了下来。实话来讲,他对那些顾客的信息毫无兴趣,且说了他也记不住,但做买卖嘛,流程就是这么个流程,照本宣科他还是懂一点的。 柳静蘅:“你在这附近上学?” 秦渡轻笑一声,顺着话头来了:“是,上学。” 柳静蘅:“你学什么专业。” 秦渡:“金融管理。” 柳静蘅没话了,就这么把着一兜子没熟的薯条,开启了单线运行模式。 思前想后,抓耳挠腮,忽然看到一对挽着手路过的大学生情侣。 “你,有对象没。”他问。 秦渡沉默片刻,身形靠近了些: “没有,要给我介绍么。” “行。”柳静蘅望着炸薯条,“你喜欢嫩一点还是老一点的。” 秦渡直直盯着他雪白的小脸蛋,眯了眯眼睛,声音压低了些: “嫩的。” “多嫩的。”柳静蘅实在是没话可说了,他自己也察觉到了。 秦渡直勾勾盯着他,不发一言。 第105章 就在柳静蘅以为他没听到打算再问一遍时,秦渡忽然抓过他的手,冷色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柳静蘅盯着他的手指在掌心划出的形状,跟着念着: “柳……静……” 他咽了口唾沫,最后艰难晦涩地吐出最后一个字: “静……” 秦渡没忍住,笑了一声。逃避的表现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行,我给你查查柳静静这个人。”柳静蘅说完,把薯条倒油锅里。 做完手头工作,柳静蘅立马开启待机模式。 他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唯独放空这事儿,光速行使。 十分钟后。 秦渡看着翻滚的油锅浮起一根根木炭条,敲了敲餐桌: “老板,我说我喜欢嫩的。” 柳静蘅堪堪回神:“对,我知道。” 再一低头,锅里的薯条已经似垂暮老头那般干瘪、乌黑。 柳静蘅缓缓抬头看向秦渡: “你是装兜里还是……” 秦渡忍不住轻笑一声,凑近几分,认真凝望着柳静蘅的双眸: “老板,这样做生意可不行。” 柳静蘅:“装兜里是吧。” 秦渡看了他半晌,重新扫码支付八十元: “再给我做一份,要,嫩的。” 柳静蘅看出来了,秦渡不是真想来吃薯条的,否则怎么会令他费了一顿工夫炸好了薯条,拿在手里却只欣赏不吃。 没错,他是来监督他的,潜台词是想说明他的计划毫无可行性可言,以此来折磨他。 只因为,秦渡身份败露,又遭他拒绝,故而恼羞成怒,拿他开涮。 秦渡回了车上,研究半天的薯条好歹是让他吃了一根。 嗯,没熟。 他思忖片刻,给李叔打了个电话。 * 柳静蘅一进屋,衣服没来得及换,往床上一倒,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糯米和佩妮争宠也不是一天两天,两团肉丸子争先恐后往他怀里钻,糯米行动慢了些,被佩妮抢占先机,气的它用湿漉漉的小手一个劲儿抓佩妮的尾巴。 柳静蘅翕了眼。好累。 是一种身心皆疲的劳累,需要腾出大量精力和顾客聊天找话题,原来炸薯条卖的不是食物,是服务。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李叔在门口环伺一圈,做贼似地进来了。 他拿起桌上的书本对着柳静蘅扇风: “我的好静静,今日出摊首战,感觉如何?盈利如何?” 柳静蘅没动,只脑子里浑浑噩噩想着那些顾客在面对他的问题时,露出的疑惑目光,宛如看白痴。 但也不算全无收获,他开张半天,赚了八百块有余,照这个势头下去,实现经济自由指日可待。 李叔沉吟片刻,在他身边坐下,意味深长地说: “刚才秦总来电,和我聊了聊你的摆摊大计,表示愿意给你提供资金帮助,将来无论是你想开连锁还是外卖亦或是做成罐头,他会帮你寻觅不错的合伙人,寻摸不错的地皮。” 柳静蘅一听,更萎了。 摆摊就罢了,怎么还要做成罐头。 他脑海中浮现出如下画面: 深夜,众人安然进入梦乡,唯有柳静蘅的房间灯火通明,他盘腿坐在小桌前,身旁是堆成小山的薯条和罐头盒。指针指向三,他打了个哈欠,勉强睁开眼皮,一根一根将薯条在罐头盒里摆成好看的形状。 柳静蘅想到这里,紧紧呡了唇。 不可,不行。 李叔见他不回答,索性将话题一带而过,反正他的根本目的也不是罐头。 “静静,秦总为了你的事业愿意出力出钱出人,那你对他……有什么想法么。” 柳静蘅翻了个身,疲惫地翕着眼: “我eat不到他……” 就说上网能学到真东西吧,无法直说的拒绝,汇聚在一句“get不到”,简单明了。 李叔:eat不到? 对柳静蘅而言,大佬是大佬,秦渡是秦渡,风马牛不相及。 李叔还想说点什么,忽而听到走廊传来节奏的脚步声,赶紧整理好管家制服,正步而去迎人。 “秦总,您今天回来得很早。”李叔从秦渡手中接过外套。 秦渡扫了眼柳静蘅的房门: “嗯,今天没什么事。” 李叔不信。每天恨不得把工作拿回家做的拼命三郎,还有没事的时候? “关于扩大产业的事,你和柳静蘅谈了么。”秦渡整理着袖口,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好似只是随口那么一提。 “说了,但看他兴致缺缺,好像对这行不是很有盼头。”李叔实话实说,又添油加醋,“我还顺便打听了他对您的看法。” 秦渡看了他一眼,依然是漫不经心的态度: “我需要从柳静蘅那里求认同?” 半晌,又问:“他怎么说的。” 李叔嘿嘿一笑: “静静说,他eat不到您,很是恼火。” 后面那句,完全是李叔自行润色,和柳静蘅本人无关。 “eat不到?”秦渡唇角勾了勾,很快又落下,“他想得倒挺美。” 打发走李叔,秦渡在柳静蘅房门口站了许久,最后轻轻敲门,进屋后,发现柳静蘅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佩妮和糯米窝在他身边,就连一向高冷的方块也卧在他头边,小爪子轻轻搭在他的鼻子上。 秦渡看了好一会儿,扯过毯子给他盖好,眼见方块有要醒的架势,秦渡伸手轻轻抚摸着猫猫头,声音极轻: “睡吧。” 方块打了个哈欠,重新进入梦乡。 …… 凌晨三点,柳静蘅醒了。 这一觉睡得很长,从下午三点开始,整整十个小时。 他捧着没炸的半成品薯条,只解了冻,坐在窗前欣赏着月光,小口小口咬着。 三小只在他脚边围城一圈,等待投喂。 柳静蘅挑了根最粗的薯条丢给佩妮,佩妮闻了闻,转过身,屁股对着薯条,后爪一个劲儿在地板上划拉。 柳静蘅:…… 这时,手机闹铃响了,预示他该起床出摊了。 柳静蘅叹了口气,不想去,不想被奇形怪状的人围在中间拍照录视频,还是直接放弃好了。 可这时候放弃,他欠下的秦渡五万外债如何偿还。 柳静蘅掏出手机打开短视频,上上网,网上能学到真本事。 刷着视频啃着薯条,倏然,他的双目缓缓睁大了。 招儿又双叒叕有了。 …… 天还没亮,秦渡在一阵节奏的敲门声中慢慢睁开眼。 他揉揉眉心,看了眼时间。 不用问,也知道门外敢在这个时间扰人清梦的,除了毫无边界感的柳静蘅再找不出第二个。 秦渡起身去了卫生间,做了个简单洗漱,手指沾水一撩头发,换好衬衫,在开门的前一刻,还在细致整理领口。 门外,站着满脸呆滞的柳静蘅。 “你是韩国人么。”秦渡看看钟表,又看看柳静蘅。 柳静蘅蹙起眉,义正词严: “生是中国人,死做华夏魂。” 秦渡抬头,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是标准的柳式回答。 “这是,新的人生规划。”柳静蘅将纸张小心翼翼递过去。 秦渡随手接过规划书,问: “不炸薯条了?” 柳静蘅摇摇头:“那不适合我。” 看他说得如此决绝,秦渡还以为他找到了什么伟大人生计划,结果一瞧: 【人生规划:短视频演员助理 项目成本:0 项目盈利:月薪底薪六千+提成,五金一险带餐补,年薪72w】 秦渡看到这里就停了。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初柳静蘅和他强调很会作两位数的加减乘除,因为他只会两位数的加减乘除。 柳静蘅也有自己的说法。 刷视频的时候,他看到某短剧男主演现身说法: 现在短剧异军突起,只要长得好,演技不用太上道,一天也能赚两三万。 主角赚得多,助理提成也多,该演员还说他的助理跟着他一个月也有两三万进账,再不济,一个月六千也够活了。 柳静蘅就想:助理好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光彩夺目的主演身上,他美美隐身还有钱拿,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了。 秦渡都不好意思告诉他其中门道,见他一脸坚定,索性规划书一扬: “好,期待你早日实现人生价值。” 第49章 柳静蘅经过在网上多方搜索,下了个boss诈骗,直搜“短视频演员助理”,出来一堆岗位招聘,他挨个问了一遍。 大多已读不回,只有一家问他要了简历。 柳静蘅和人约好面试,负责人一见到他,正眼也不看他,道: “我们这实习期三个月,底薪两千加全勤三百,转正后缴纳五险,外加餐补车补房补和绩效,能达到六千底薪,你看没问题吧。” 第106章 柳静蘅没正儿八经上过班,只做过便利店兼职,他不太懂什么实习期什么绩效,觉得只要坚持过三个月,再往后就能月薪六千,还能跟着男主演吃提成。 他掰着手指头算,嘴里念念有词。 负责人一看他这蠢样,笑了。 就这帮糊咖,一年到头接不到几场戏,招个助理只怕是浪费。 但,只要有“提成”的说法在,就能忽悠这蠢猪自费给短剧打赏、购买,到时结算工资,随便找个由头扣他一笔,一个月只需付出千八百块就能换来流水般的进账,稳赚不赔的买卖。 柳静蘅终于算完了: “行,我什么时候入职?” 负责人起身: “就现在吧,你马上去片场见你要负责的演员顾城风,具体工作你和他对接就行。” 负责人笑得猥琐: “他可是我公司当下炙手可热的新星,叔叔看你面善,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怜爱,所以才把最好的资源给你,哪天发达了千万别忘了叔叔。” 柳静蘅:“行。” 按照负责人给的地址,柳静蘅花六十打车去了片场。 心滴了会儿血,他刚进屋,门外闪过一道身影,一步三环伺,做贼似的跟着进了片场。 接着躲在无人的地方摸出手机打电话:“秦总,静静已经进了片场,我这就打听他要负责的演员。” 电话那头传来秦渡冷淡的声音: “嗯,有事随时和我联络。” 柳静蘅像只无头苍蝇,在忙碌的片场转了半天,缓缓掏出顾城风的照片一一对比。 柳静蘅:…… 感觉,人人都是顾城风,又人人不是顾城风。 他不脸盲,纯粹是这些演员都是一个整形医院出来的模板,大同小异,难以辨别。 柳静蘅看了一圈,在角落看到一个看起来最闲的年轻男人。 他拿着照片走过去,小声询问: “你好,请问你认识顾城风么。” 男人一袭西装,看着还挺高贵。听柳静蘅这么问,他手中的咖啡纸杯被捏成一团,接着阴阳怪气笑道: “你下传送带的时候,厂子人忘记给你贴眼睛了?” 柳静蘅指着自己的眼睛认真道:“没忘,在这呢。” 男人气笑了,手中咖啡杯猛地丢出去: “你这蠢猪给我记好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只管对我做到言听计从,二十四小时开机随叫随到。” 柳静蘅挠挠头,反问: “那,顾城风怎么办?” 男人怔了半晌,缓缓抬头,视线凌厉似刀,一刀一刀刎着柳静蘅。 柳静蘅周身生出透明防护罩,将射来的刀子全部反弹。 他弯下腰,又问:“我刚才声音太小你是不是没听清,那我再问一遍,顾城风怎么办。” 后来,男人大发雷霆,一怒之下摔了手机,大骂柳静蘅好死了,柳静蘅才勉强搞清楚,眼前这个看起来很闲的男人就是他要负责的演员顾城风。 柳静蘅举起手机到顾城风脸边,反复对比着。 看着不像啊。 此时,rilon集团。 秦渡刚结束重要会议,人还没走出会议室,便吩咐秘书拿他手机过来。 屏幕中几通李叔的未接来电和消息。 【秦总,我打听到了,静静负责的演员名叫顾城风,年龄二十五岁,先前是个拥有百万粉丝的小网红,靠着翻唱歌曲走红,后来跻身短剧行业,整容失败加上演技蹩脚,一直没什么水花。 虽然能力不行,但脾气很大,短短十分钟,他已经骂了静静五句蠢猪。】 秦渡边走边看短信,随手搜索“顾城风”。 有关他的搜索,前几条都是黑料,什么没能力,但自诩粉丝百万是一线大腕后备役,耍大牌等等不胜枚举。 秦渡坐在电脑前,随手拿过文件,迟疑片刻又放回去,打开电脑搜索“顾城风作品”。 看了半天,他抬手挡住嘴唇,悄悄打了个哈欠。 顾城风演的爽剧,他看了六集了,但每每顾城风和男二站在一起时,他还是很难把两人的名字和脸对号入座。 再说演技…… 秦渡得出结论:短剧界有自己的柳静蘅。 此时,片场。 柳静蘅蹲坐在顾城风身边,陷入疑惑。 不是说顾城风是公司资源最好的演员,可快黑天了,也没见他动身拍戏。 顾城风低头看着老板发来的消息: 【你现在没剧本,就跟着公司发展不错的演员好好观摩学习,把你那只会吹胡子瞪眼的狗屎演技好好改改,不然你到死都够呛能拿到剧本。】 顾城风狠狠将手机砸在桌上,眼底冒出大火。 他现在急需发泄。 视线一转,落在柳静蘅身上。 “你。”他指着柳静蘅,满脸傲慢,“去给我买杯咖啡。” 柳静蘅站起身,敲敲酸麻的双腿:“什么咖啡。” “你给我记住了,我只喝隅田川的手磨咖啡,不加糖只加淡奶。” 柳静蘅又问:“哪里有卖?” “你他妈脑子里是小米粥?不会自己查?蠢猪一条。” 柳静蘅:“我脑子里是灰质、白质和神经酸,还有水。” 见他一脸认真地解释,顾城风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胃里犯恶心。 快呕死了,想给他一脚,又碍于现场人多。 半晌,顾城风自己把那口恶气咽下去,不耐烦地摆摆手: “快滚,今天我见不到咖啡,你他妈工资别想要了。” 柳静蘅:“哦。” 柳静蘅善用搜索,搜到最近一家有售卖隅田川手磨咖啡的店在四十公里外的市中心。 他打上车,还和师傅特意强调要发票报销。 等赶到市中心,天已大黑。 再打车返回片场,片场早已人去楼空。 又给负责人打电话询问顾城风的住址,再三四十公里的出租打过去。 彼时,夜里九点。 柳静蘅兜兜转转找到顾城风家门口,敲敲门: “演员你好,咖啡买来了。” 大门被人猛地打开,顾城风满脸戾气跳出来,从他手里夺过咖啡狠狠摔地上: “滚蛋!买杯咖啡四小时,蜗牛都比你快,快滚!” 大门轰然紧闭,柳静蘅望着门板,沉默半晌,默默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咖啡杯。 咖啡洒了一半,走廊里弥漫着浓浓的咖啡香气。 柳静蘅脱下外套,将地上咖啡擦干净,最后拎着半杯咖啡下了楼。 等车时候,他打开咖啡喝了一口,立马皱了眉。 好苦,跟中药似的。 他拎着咖啡走到垃圾桶旁,手刚伸出去,沉思片刻又缩回来。 浪费。 * 此时,秦家书房。 秦渡单手托着额头,紧紧翕着的眼底透着淡淡青色。 这几天,为了柳静蘅的人生规划,他几乎没睡过好觉。 今天没什么工作,公司也进入淡季,本该好好休息,但十点了,人还坐在书桌前,频频望向窗外。 说好五点下班,却还不见柳静蘅回来。 智能家居测算出秦渡最近的休息轨迹,一遍遍提醒他今日需要好好休息,为他调暗灯光,又被他屡次唤醒。 夜晚的秦家,安静到落针可闻。 “嘀嘀——” 黑夜中,忽然传来极其细微的电子音,几乎轻不可闻。 秦渡猛地睁开眼,随手拿过空了的水杯,下了楼。 楼下玄关处的壁灯,是他特意为柳静蘅留的。 昏黄的灯光下,柳静蘅一手抱着外套,一手拎着脏兮兮的纸袋,湿了一片,哩哩啦啦的。 秦渡喝了口水,昏暗的环境遮住了他深敛的眉宇。 “才回来。”他低声道。 柳静蘅点点头,意味不明地清了清嗓子,将手中咖啡递过去。 他不忍心丢了,觉得浪费,但也不愿意吃那份苦,索性心生一计,一招借花献佛,既对得起农民伯伯,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我记得你爱喝这个,特意买的。”柳静蘅不敢看秦渡的眼睛,心里嘀咕着,他已经将咖啡杯擦干净,应该看不出来曾经被摔地上还被他喝了一口吧。 秦渡望着还在滴水的纸袋,没动,反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喝咖啡。” 柳静蘅:“说、说过的……” 秦渡鼻间轻轻叹气,接过咖啡,打开看了眼。 相貌凄惨,一看就是经历过大劫大难。 他还是喝了一口咖啡。 不用问,就能猜到柳静蘅这一天经历了什么。 秦渡的视线穿过昏暗落在柳静蘅的臂弯中,夹着的白色外套晕染开斑驳深色痕迹,而柳静蘅整个人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咖啡苦香。 秦渡喝着咖啡,随手从他臂弯中抽走外套,抖了抖,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第107章 “有人欺负你?” 柳静蘅迟滞片刻,摇摇头。 “没有最好。”秦渡似是不想多问,一手拎着他的外套,一手端着水杯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秦渡将柳静蘅的外套丢洗手池里,倒入洗衣液使劲搓洗着外套上的咖啡污渍。 洗半天,喷溅状的咖啡污渍将整件白衣彻底染成棕色。 秦渡鼻间重重出气,手腕发力,衣服被狠狠摔进垃圾桶。 秦渡站在镜子前,望着自己冷冽的脸,半晌,眉头一紧,蹲下身子将衣服捡出来,板板正正叠好,轻轻放进垃圾桶。 他回到桌前打开手机,给他的专属sales发了消息,询问当季新品。 却忽然听到隔壁房间房门被人推开,接着,钝重的脚步声响起,好似主人的身子沉重到直不起来。 柳静蘅确实直不起腰了。 刚洗完澡打算睡下,手机就像催命一样响不停。 接起来,那头传来顾城风极为不耐的声音: “十分钟之内如果见不到你人,明天就不用来了。” 柳静蘅刚想询问他有什么事,对方便很没耐心地挂了电话。 柳静蘅叹了口气,安慰着佩妮和糯米它们,披星戴月踏上了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漫漫征程。 刚走到楼梯口,黑暗中,清冷低沉的声音赫然响起: “回去睡觉,秦家不用你守夜巡逻。” 柳静蘅缓缓回头,昏暗的光线中,对上了秦渡阴魂不散的视线。 “我要,奔赴我的人生规划,早日实现经济自由。”他几乎是一字一顿,有气无力道。 秦渡沉思片刻,回房间拿上车钥匙,随便换了件衬衫: “刚好我要去公司,顺路载你。” 柳静蘅是不太懂十一点了秦渡要去公司到底打算处理什么工作。 但免费的顺风车,不搭是傻子,他可不是傻子。 抵达目的地,秦渡踩着刹车: “上去吧,如果你结束的时间和我的时间正好赶上,发消息给我,顺路接你回家。” 柳静蘅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进了小区。 秦渡将车子开到后门隐蔽位置,熄了火,身体靠上车座,翕了眼。 多日的劳碌且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他现在有点头晕,身体沉重得厉害。 可也只闭了会儿眼,便打开手机,根据李叔的调查,点进了名为“顾城风”的直播间。 听说广告方那边希望顾城风帮忙带货,本该早就解决的工作,顾城风却一直拖到半夜,还要连带折腾其他人。 秦渡看向直播间里顾城风故作高冷的脸,视线兀的暗了。 …… 十一点钟,顾城风家里人还不少,忙忙碌碌,搭景化妆。 经纪人骂完这个骂那个,一扭头,看见柳静蘅一脸呆滞藏在人群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一脸蠢相的,说的就是你,站那装什么思想者,让你对的流程对完了没。” 柳静蘅想了想:“没。” 经纪人翻了个白眼,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拖过来,流程表卷成筒状,一下一下敲着柳静蘅的脑门。 “今天顾老师要带的货是一款粉底液,一会儿你瞪起眼来,负责捧哏,顾老师直播需要的道具都在这里边,要什么你就拿什么,听明白了没。” 柳静蘅揉揉泛红的脑门,点点头。 他觉得这种工作很简单,可也深知自己的记忆力不可信,便趁着直播正式开始前,一一检查包里的道具。 他拿出品牌方提供的粉底液,转着看了一圈。 倏然,视线一顿,沉思许久,疑惑地挠挠头。 除此之外,包里还有些上妆用的美妆蛋、化妆刷,以及顾城风和品牌方签署的合同。 柳静蘅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到最后,又疑惑地挠挠头。 “ok,准备就绪,各就位,直播开始。” 经纪人一声令下,工作人员速速撤离镜头前,独留顾城风和柳静蘅。 没名没气的小糊咖,搭配无所耳闻的小品牌,直播将近二十分钟,在线人数始终在三百人左右浮动。 顾城风倒也算卖力,一改傲慢姿态,嘴里一口一个“宝子们”,在脸上涂满口红和眼线液。 柳静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听他说“咱们直播间主打的就是真实”,而柳静蘅则要负责观看实时弹幕,截图给场控。 柳静蘅做事很认真,往那一坐,目光盯着弹幕,开启待机模式。 顾城风卖力的表演,也不过给直播间增添了几十人气,场控眼见场内一片死水,忙装成观众,用小号发弹幕: 【你这也太假了,我们早看过粉底液广告打假了,不就是利用口红里的油脂将粉底液融合,达到所谓的遮瑕效果嘛。】 顾城风配合着演: “你说效果造假?来!灯光关掉!小柳,拿胶带来!” 柳静蘅呆—— 顾城风悄悄瞥了他一眼,手伸到桌子下,狠狠拧了下他的大腿。 柳静蘅这才堪堪回神:“你刚说什么?” 顾城风在心里骂娘,表面依然一副笑脸如花: “宝宝们不好意思,这是我新招的小助理,他什么也不懂,我之所以让他来一起直播,就是因为咱们直播间,不用老油条,不用有经验的,更无须造假,主打一个!真实!” 弹幕看乐了: 【哈哈好呆的小助理,贷款上班呢?】 【觉得他有点眼熟欸?】 【助理颜值吊打主包,这是可以说的么。】 【要不让小助理上吧。】 顾城风瞥了眼弹幕,嘴唇抖了抖,表面维持良好教养,将话题岔开: “什么?宝宝们说我的底妆之所以看起来水润通透,是因为有两盏柔光大灯对着我照?就算八十老太来了也一秒磨皮?” “来,场控,灯光关掉!” 场控配合着演:“不要吧。” 顾城风一拍桌子:“咱们直播间玩得就是一个真实!多少大牌粉底液找我带货,我统统拒绝,为什么,因为今天我要推荐的这款粉底液,平价!遮瑕!磨皮!水润!你想要的,它全都有!” 话音一落,灯光暗下去。 场控在下面举个提示牌: 【助理,打开手机照明,对着主播脸照。】 柳静蘅不明所以,对着顾城风刚上了底妆的脸照过去。 半分钟后,柳静蘅身体抖了下。 他是不太懂这些粉底液,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粉底液都这样,一上脸,就像焊了一层假面具,脸上细纹清晰可见,一层层的粉卡在上面,毛孔大的都能插秧了。 但是再看看直播间里顾城风的脸,水润服帖,细腻通透。 柳静蘅:? “怎么样宝宝们。”顾城风大声道:“水不水润,服不服贴,想不想要!” 场控忙打弹幕: 【想要!老师快上链接!!!】 【天啊,这是什么妈生好皮粉底液,爱了爱了!】 “小助理。”顾城风笑眯眯看向柳静蘅,但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你坐得离我最近,你来和大家说说,这款粉底液的效果到底怎样。” 台下,场控适时举起牌子,牌子上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 【超级服帖,大发了!看不到一点毛孔和细纹,但会不会其实是顾老师皮肤底子好,什么粉底液到脸上也都是锦上添花。】 以此来进行下一步的效果造假。 柳静蘅眯起眼睛看着提示牌。 这写的什么啊……一个字都看不清。 他揉揉眼,众目睽睽之身体向前探了探,仔细辨认那狗爬一样的字,跟着念几个勉强能辨别出来的字: “超级……大……毛孔和……纹?皱纹?” 此话一出,全场人的脸都耷拉下来了。 正在屏幕前观看直播的品牌方老总脸都绿了,拍案而起: “这个狗杂碎!谁请来的人!” 现场,场控面如死灰。 他可以通过改变hsl值来对主播皮肤进行泛红造假,也可以利用照坨屎都水润通透的灯光打消观众顾虑,唯独没想到,对家竟在我身边,而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造假无望…… 桌子下,顾城风用膝盖狠狠撞向柳静蘅大腿。 柳静蘅被他这么一撞,“哎呀”的感叹脱口而出。 配合前面的“超级大毛孔和皱纹”,“哎呀”二字更显惊叹和不可思议。 弹幕笑拉了: 【哈哈哈负债上班,这小助理牛的。】 【好了,懂了,这其实是打假直播间。】 【连助理都看不下去了,链接就别上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顾城风的笑容在发抖,他继续发挥蹩脚演技,只说话不出声,然后用自己的主播号在直播间打下弹幕: 【抱歉宝宝们,直播间话筒好像出问题了,你们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 第108章 打完字,匆匆按下话筒标志,接着起身。 下一秒,房间里响起顾城风的怒骂声: “狗草的杂种,你跟我过来!” 柳静蘅看向工作人员,在他们同情的目光中,乖乖起身跟过去。 顾城风砸了自己的假古董花瓶,整张脸通红。 他指着柳静蘅的鼻子,毫不吝啬污言秽语: “你知不知道老子的合同是有带货销量任务的,砸了老子的饭碗,你他妈等着赔到倾家荡产吧!” “你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老子毛孔大?你也不看看你那张猪头,皱纹跟老黄牛犁出来的一样,你明天就给我滚蛋!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 柳静蘅眨眨眼,在顾城风的狂风怒吼中,小心翼翼问: “那我今天的工资,什么时候结?” “你他妈还想要工资?!” 顾城风正欲对其进行惨无人道的攻击时,一工作人员匆匆跑来: “顾老师不好了出事了!您赶紧过来!” “一会儿再收拾你。”顾城风丢西这句话,匆匆而去。 柳静蘅站在原地思忖片刻。 虽然他的伟大人生规划仅用一天宣布失败,但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于是兢兢业业跟着一起坐回镜头前。 此时,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达到历史新高,整整三十多万人,给顾城风看傻眼了。 工作人员满脸复杂: “那个……顾老师,您刚才想关掉话筒,但是关错了,而且,按到了美颜键,也就是说,话筒没关,但美颜……无了。” 顾城风顿时石化。 此时的弹幕吵得不可开交: 【所以刚才那个脸似碱水面包的男的,是顾城风本人……】 【我忽然觉得他的短剧后期人员很牛,愣是把几个小时的镜头,一秒不漏的给一个大头娃娃修成清冷帅哥……】 【啧啧,嘴真脏,果然没文化的都去当演员了。】 【这么一对比,小助理真是脸蛋天才了,我说真的,别卖粉底液了,小助理上播,推荐一下你平时用的护肤吧。】 【我真的很费解,到底是什么人在喜欢顾城风啊[汗]】 【就是啊,小助理他不香么?】 【阴谋,孩子们我们被做局了,好通过这种方式送小助理出道。】 柳静蘅固然迟钝,但这种情况下再不觉味真就说不过去了。 坦承自己的错误一向是他的优点。 柳静蘅心说先给对方道个歉吧。 他张了张嘴,闭上了。 等等,这个短剧演员叫什么来着? 什么风?还是什么城? 不怪他记性差,主要是类似的名字十个短剧八个相似。 万一叫错了名,岂不更是火上浇油。 不慌,他刚看过合同,记得主播真名。 于是: “那个,闪电球,对不起,我第一次……” “啪”的一声,直播中断。 弹幕却乐此不疲: 【哈哈哈原来顾城风真名叫闪电球卧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日最佳[大拇指]】 【我想过什么刚强超,但谁能想到是闪电球呢。[滑稽]】 【小助理属实是救活直播间了哈哈,在线人数100w哈哈哈哈!!】 “滚!滚你丫的!滚!” 顾城风手起文件落,给柳静蘅撵出了屋。 离开前,柳静蘅还问经纪人: “那个,我今天的工资找谁要。” 经纪人皮笑肉不笑:“找你太奶要。” 柳静蘅:“不行,我太奶早就入土了。” “这有啥,你陪你太奶躺两天,老人家心疼孙子,肯定给你。”经纪人将柳静蘅推出屋子,猛地甩上大门。 柳静蘅对着门板行了半天低头礼,幽幽下了楼。 站在楼下,夜风穿过,夹杂着夏日的余威。 柳静蘅抬手抹了把下巴的细汗,怔怔抬头。 身后路过俩人,其中一个骂骂咧咧: “你说你这废物能做什么大事,给你安排个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干不了一周就让人撵了,家里哪那么多老本给你吃。” 柳静蘅呡了嘴唇。这话有点刺耳。 好在他不是个内耗的人,站了一会儿便打算打车回家。 “嘀——”汽车鸣笛穿破黑夜,柳静蘅被这刺耳一声惊得一个战栗。 他缓缓抬眼,不知何时,面前停了辆银色的车子,车窗半开,昏黄灯光下,秦渡的侧脸若隐若现,笼在光影交错间,清晰了凌厉分明的下颌线。 柳静蘅没动。 他怕秦渡知道他又把工作搞砸,逼着他再写一份人生规划。 此时的他,只想做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秦渡的声音隔着车窗,有些听不真切: “真巧,赶上了。” 语气有那么些漫不经心。 柳静蘅嘴唇呡得波浪线一般,走一步,停下来思考半天,试图拖延时间。 秦渡将车窗完全打开,一只胳膊架在窗柩上,于黑暗中凝望着柳静蘅的脸: “怎么,累了,需要我抱你上车?” 柳静蘅皱了皱眉:“可以么。” “不可以。”秦渡身体探过去,打开副驾驶车门。 柳静蘅上了车,眼前伸来一只手,拎着个精致的小纸袋。 “什么。” “夜宵。” 柳静蘅沉默半天,打开纸袋,掏出一块做工精美似玩具的小蛋糕。 他眨眨眼,默不作声啃着蛋糕。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秦渡并没开车,手肘抵着窗柩,目光平时前方。 柳静蘅舔了舔唇角奶油:“谁,我么?” 秦渡笑了声: “这车里还有别人耷拉着脸?” 柳静蘅嚼嚼嚼,忽然不动了,就像觅食时忽然察觉到危险的土拨鼠,沉沉低下头。 “说起来,我以前就发现你这个人心机很深。”秦渡倏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柳静蘅嚼了两嚼,又停住:“?” “故意搞砸直播,拯救万千少女于水火中,捍卫她们血汗钱,你挺了不起的。”秦渡转过头,黑暗隐匿了他笑吟吟的唇角。 柳静蘅怔怔望着啃了一半的蛋糕,吧唧一下嘴。没明白。 “顾……闪电球对吧,他带货的粉底液我听合作商提过,铅汞金属超标,成分和用过十几年的窗帘差不多,这种垃圾要是还得花钱买,世界就没有公理了。”秦渡道。 柳静蘅愣了许久,缓缓抬头看向秦渡。 直播开启前,他看过这款粉底液的成分表,pb和lead排在最前头,剩下也都是高含量的辛二醇和双丙甘醇等,真正有效的活性成分几乎没有,可以说,用这个涂脸相当于裹一层铅汞加防腐剂。 这个知识也是他穿书前在便利店打工学到的。当时用了店里面膜导致烂脸的顾客上门讨说法,领着消协过来科普过。 之所以记忆深刻,是他被店长忽悠着做业绩,也买了一盒面膜,花了九十块大洋,相当他一个周的生活费。 用是不敢用了,只能垃圾桶见,为此他还伤心了十分钟。 “你,你怎么知道的。”柳静蘅声音哑哑的,不知是否因为吃了太甜的小蛋糕。 “同合作商闲聊时听到的。”秦渡道。 柳静蘅:“我是说,你怎么知道他叫闪电球。” 秦渡:“……” “我看你直播了。”这一次,秦渡没再岔开话题,坦承了。 因为他忽然觉得,像柳静蘅这种凡事都坦承的性格,像天上的星星。 可惜柳静蘅和他不在一个频道,他反而觉得,秦渡不过是监督他的人生规划完成情况,好方便挑刺拿捏他。 索性他也足够坦承: “这个人生规划非写不可么,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就这样不行么。” “不行。”决绝二字,带着强烈的控制意味。 “why?” 秦渡却蓦地沉默了。 藏在昏暗中的双眸,于灯光下反射出两个橘色光点,随着瞳孔轻颤,也跟着摇摇晃晃。 这似乎是个难解的问题,造成了车内冗长的沉默。 柳静蘅轻叹一声。 反正他也只是为了折磨自己,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柳静蘅系好安全带,恍惚中,他好像听到了似有若无的一声: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让你给出腿脚不便如何胜任管家的理由,你说。” 声音沉了沉,似乎要坠入深海: “不想活了。” 柳静蘅:? 他根本不记得他说过这种话,反正出自他之口的言论大部分都不过脑子,向来不往心里搁。 但听秦渡这样说,心情有点怪怪的。 鼻根也酸酸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无人知晓的心底突突的向上涌。 但柳静蘅还是道:“我没说过。” 第109章 秦渡瞥了他一眼,声音陡然抬高:“你说过。” “没说。” “说了。” “没……” 话音未落,车身忽然向下一沉,骨肉的重量忽然压了下来。 柳静蘅手中的安全带还没插.进扣里,身体忽然被重力裹挟,安全带从他手中溜走弹了回去。 密闭逼仄的空间内,两人的前胸紧紧贴在一起。 秦渡也不知道为什么争执不过选择动手。 亦或是,情绪使然,他觉得柳静蘅此时需要这样一个毫无保留的拥抱。 柳静蘅被迫仰着头,一手举着啃一半的小蛋糕,怔怔望着车顶。 那健硕的身体,每一块都是坚硬的磐石,将自己羸弱的身躯牢牢锁住。 怦怦!怦怦! 纯洁的拥抱下,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如雷贯耳。 柳静蘅举着蛋糕的手慢慢垂下,脑子如同混乱的战场,敌我厮杀间,总要争出个成王败寇。 一方大捷告胜,他的手终于举旗投降,不轻不重地回抱住秦渡的肩膀。 木讷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底积郁的水光却在此刻簌簌落下。 秦渡余光看过去,肩头湿了一片。 他轻叹一声,收拢双臂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你坏了规矩。”柳静蘅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秦渡一挑眉:“你哪来的规矩。” “小时候。”柳静蘅的声音似是叹息,有些音律不稳,“每次义工来孤儿院看望我们时,我们都会伸出手,希望他们抱抱。” 秦渡眉头一蹙。 孤儿院? 柳静蘅将脸埋进秦渡肩头,使劲蹭着眼角的泪,希望情绪能收敛一些。 “可是那些人,从来不会抱我们。时间一长,大家就会讨论,他们是不是嫌我们脏,不想抱。可我们真的有每天好好洗澡,穿干净的衣服。” 秦渡没有插嘴,宽大的手掌隔着衬衫轻轻抚摸着柳静蘅瘦削的脊背。 “长大后我们才知道,不是他们不想抱,是院长爸爸不允许他们抱。”柳静蘅轻轻道。 “为什么。”秦渡倒也有点好奇这个答案。 柳静蘅深吸一口气。 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空灵且回音荡荡: “因为我们这些孩子一旦被抱过就会一直想被抱,但是没有人会一直一直抱我们。” 简单的诉说,没有任何华丽辞藻的修饰,就是这样一句话,却令秦渡无法控制地睁大了双眼,几乎要睁到极致。 孤儿院的孩子不能对任何人产生情感依赖,因为没有人会成为他们情感上的港湾,一旦让他们产生这种念头,让他们尝过甜,再丢入苦海,对他们来说是无法承受的毁灭打击。 就像不懂感情为何物的柳静蘅,在游戏决赛那天,被突然冲过来的大佬紧紧抱住,毫无城府的心贴心,那一刻他明白了何为“爱”。 和暧昧的公主抱不同,拥抱是双方共同才能完成的动作,在这个过程中,身体贴得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对方心里的声音。 而今天,秦渡再一次拥抱了他。 便更让柳静蘅感受到内心强烈的挣扎。 希望早日完成计划入土为安,又希望,在这个世界多留几天。 从开始的“死就死了”,到现在的“我要是个身体健康的人就好了”,中间,只多了一个秦渡。 终此一刻,他也忽然懂了秦渡为何会如此执着他的“人生规划”。 正如他送给柳静蘅的毕业祝词,一句简单朴实的表白: “来日方长。” 第50章 沉默的间隙,却听秦渡忽然开口: “所以,一直一直抱,就可以了?” 柳静蘅:“对。” 秦渡笑出了声,笑自己愚蠢,为什么会对柳静蘅的回答抱有期待。 他歪了歪脑袋,用颈间扣住柳静蘅的头,轻声道: “孤儿院的事,再多讲给我听吧。” 柳静蘅:“行。” 他靠在秦渡颈间,讲一句,停下来思考三分钟,秦渡也不催他,不发一言,听着他慢悠悠的从他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门口,到睁开眼后见到了他人生的贵人,后来十五岁后离开了孤儿院,四处打零工,期间换过无数的工作和住所。 但他隐瞒了自己先心病的事实。 他还是有点担心,他相信当初父母生下他时许下要将他好好抚养长大的誓言是真的,可后来无力负担他的医药费想要抛弃他拯救自我的心,也是真的。 以及,他还有点怕。 秦渡会不会也摘掉他的氧气罩? 放以前,摘就摘了。 现在却觉得有点不甘心了。 时针转到了三,柳静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秦渡俯身帮他系好安全带,故事的结尾,只一句“回家了”用以落幕的告别。 半道,柳静蘅忽然惊醒。 对了。 他悄悄看向秦渡左侧的肩膀。 那里,沾着一坨奶油,以及泪水干掉后留下的污渍。 柳静蘅呡了唇,虚虚看向一边。 * 柳静蘅毁了秦渡一件衬衫的事,纵使他千防万防,还是被秦渡发现了。 翌日一早,柳静蘅站在洗手池前,卖力搓洗着衬衫上的污渍,因为秦渡威胁他,要他对他的衬衫负责。 秦渡整理好衣着去公司,路过公共洗手间,看到柳静蘅佝偻着腰站在昏暗光线中,搓一下衣服停下来思考半天。 “在洗什么。”秦渡问。 柳静蘅从水中捞出湿淋淋的衬衫,皱皱巴巴像隔夜的抹布。 秦渡:“……” “你报复我?”他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 柳静蘅停下手上动作:“你让我负责弄干净。” 秦渡嘴巴张了张,最后千言万语汇聚在一抹微笑中。 这衬衫不能水洗,只能送去干洗。 但这并不能怪柳静蘅,是没有事前说清楚的自己的错。 看着柳静蘅明明那么卖力,衣服上的污渍一点不见少,反而扩散的更大,秦渡也不急着去公司了,干脆站他身边欣赏起他洗衣服的雄姿。 柳静蘅被他看的浑身生刺,忍不住道:“你不用上班么。” 秦渡反问:“你不用上班么,已经九点了。” “对哦。”柳静蘅如梦初醒,湿淋淋的双手往衣服上一擦,转身离开洗手间,梳理打扮准备上班。 秦渡整理好已经彻底变成抹布的衬衫,出了洗手间门,一眼望到走廊尽头的雕塑。 整装待发的柳静蘅手里拎着上班装便当用的布包,整个人笼罩在阴霾中,一动不动,像个程序损坏的机器人。 秦渡别过脸,低头轻笑一声。 “不是快迟到,送你一程?”他问。 好半天,柳静蘅终于有了点反应,摇头、摇头: “我忽然想起来,我被开除了。” “是么。”秦渡意料之中,“工资结清了?” 柳静蘅的声音发着抖: “没……没有呢,他们说,不让我赔偿我都该感恩戴德了。” 后知后觉,柳静蘅这才因为搞砸直播有可能面临赔偿而产生一丝忧愁。 秦渡凝望他半晌:“这样。” 他看了眼手表:“你慢慢反省,我走了。” 决绝转身,阔步而去,下楼时,秦渡余光悄悄看了眼走廊尽头,那个傻孩子还因为站在乌云暴雨下,忧愁的都能滴出水来。 秦渡走后,柳静蘅在原地站了半天,而后抱着腿坐在沙发上,愁—— 站在忙碌的园丁身旁,愁—— 顶着调皮爬他头顶上的糯米,愁—— 这件事显然超出他的认知。 直到,手机响起,铃声如催命序曲,一声比一声刺耳。 来电显示:【顾城风】 柳静蘅双眼涣散着失去了焦点。 如果,是说如果,向秦渡借钱补上这个大窟窿,肉偿可行否? 电话越来越响,柳静蘅甚至听到了电话那头顾城风正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咒骂。 虽然他人不太机灵,奈何道德的枷锁扛在肩头,接起电话,拿远一些,等待面对疾风骤雨。 “柳静蘅?”顾城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高冷傲慢,倒是不算激烈。 “你好,我在……”柳静蘅小声道。 “你今晚来一趟,明天再滚蛋。”顾城风言简意赅,说完就挂了电话。 柳静蘅:? 通过经纪人,柳静蘅才知道昨晚那场直播虽然中间发生严重事故,却也实打实给顾城风带来了流量人气,刚才就有大佬联系经纪人,说手上有部不错的剧本,想见一见顾城风本人谈谈合作事宜。 经纪人之所以要柳静蘅一同前往,说白了就是多个人头能给顾城风撑撑场子,再加上经纪人和公司老总,排场来的足,自然价格也好谈。 柳静蘅又问经纪人:“那我昨天的工资……” 第110章 “你上这些年的学就只学会‘工资’俩字?昨天的帐还没跟你算,你怎么好意思开口的?你妈生你时拿盆接的你?” “听说是剖腹产……” 经纪人:“……” “总之,今晚要是见不到你人,带货品牌方提出的赔偿,你给我一个子不少双手捧到我面前!” 柳静蘅挂了电话,找到李叔: “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了……” * 下午六点,柳静蘅抵达顾城风家。 公司为了撑场子特意租了辆迈巴赫作为顾城风此行的交通工具。 车上,顾城风看起来心情不错,揽镜自顾,涂脂抹粉。 柳静蘅默默看着他卡粉假白的脸,内心释然地松了口气。 昨天一场直播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坏,至少辛苦打工投资脸蛋的姑娘们不会被直男指着脸上的粉调笑“你卡粉了”。 前座,经纪人还在喋喋不休: “小顾,你要知道,和这种有钱人打交道,得有脑袋拴裤腰带上的觉悟,你只管哄他开心,价格方面我来谈,所以你要是想赚钱,脾气给我收敛点。” 顾城风轻蔑一笑:“你说太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我当然懂,倒是你。” 他一记眼刀刎向柳静蘅:“嘴巴闭紧了,让你干嘛你干嘛就行,可以说这场洽谈和你毫无关系,少给我找存在感。” 柳静蘅点点头:“行。” 他本来也没什么在陌生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欲望,过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打包带回来给佩妮改善改善生活。 为此,柳静蘅离开秦家前还特意要了一沓塑料袋装包里,他怕那种高档酒店的塑料袋还要收费。 车子穿过主城大道,道路两旁的风景从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变成低矮房屋,再穿过一片高大的红杉树,最后在一家装修极有格调的日料管门口停下。 伫立于郊区深林中的二层竹楼,简约雅致的桧木以浅棕搭配柔和鹅黄,宁静的恍若隔世。 檐下风铃摇碎一片天青色,写有“竹田”二字的纸罩灯笼随着微风起伏,暖光摇曳。 一下车,顾城风小声抱怨着: “谁家好人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商务洽谈。” 经纪人低声提醒: “你懂什么,像这些大佬就喜欢这种远离城市喧嚣的静谧,日料里又是油脂丰富的三文鱼又是难消化的糯米饭,两口就饱了,这样才有充足时间谈合同的事。” 顾城风傲慢地“哼”了声,在经纪人这讨不到好,扭头折腾起柳静蘅: “知道什么叫以德报怨么,你把我直播毁了我还带你吃高级日料,你该做个我的等身立牌放家里供奉。” 柳静蘅点点头:“行。” 经纪人和尚未抵达的神秘大佬通过电话,大佬要他们先上去,房间已经订好,有什么想吃的喝的随便点。 进了大门,几人穿过飞石铺就的步道,由身着和服的霓虹老板领着上楼。 厚重的桧木格子门向两边推开,掀开半垂的暖帘,靛青色的麻布上印着店名,屋内矮桌榻榻米色调清新自然,整个店铺被树林包围,阒寂无声。 到了这环境,纵使傲慢如顾城风,也产生几分拘谨,不由自主缩起了肩膀。 几人像木头一样端坐,唯有柳静蘅,跪坐在角落的倒流香炉前,背对门口,双目呆呆望着似水流动的青烟。 顾城风不让他上桌,说他这种低贱身份候在一边随时待命就行。 他想,坐在这个地方可以吃日料么?看样子佩妮今晚的加餐没着落了。 唉…… 半小时后。 经纪人耳朵猛地一动,顿时双目警惕起来: “来了,站起来。” 顾城风挠挠头,他是没听到什么声音,也只能跟着其他人一并起身。 顺便把还在角落发呆的柳静蘅一并薅起来,按着他的头把腰折成九十度。 门外响起节奏的脚步声,棉袜与榻榻米摩擦,发出令人犯困的挲挲声。 公司老板率先迎上去,也是标致的九十度鞠躬: “秦代表您好,恭候您大驾光临多时了。” 来人伸出一只手,老板见状忙送上双手,笑得像朵向阳花: “早就听闻秦代表年轻有为,今日一见实属令我大为震惊,没想到这么年轻帅气。” “坐吧。”低低的一声响起,一排鞠躬小人这才点头哈腰依次入座。 所有人都坐下后,目光缓缓看向一边。 没有收到顾城风指令的柳静蘅依然呈九十度鞠躬状,双手一板一眼紧贴裤缝。 经纪人绝望地翻了个白眼。 臭傻逼,早知道不带他来了。 “柳助理,坐下吧。”顾城风皮笑肉不笑,心中将他祖宗十八代挖出来骂了一遍。 柳静蘅直起身子,低着头走到角落,对着香炉折起膝盖,端正跪坐。 只能看到他背影的众人:…… 经纪人忙打圆场:“抱歉秦代表,我们这位小助理脑瓜子不太灵光,让您见笑了。” 男人盘腿而坐,一手搭在矮桌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着桌面,黑沉沉的眼底毫无情绪。 倒是他身边的秘书、保镖为娱乐公司这帮人捏了一把冷汗。 “我是什么很可怕的人?”男人惯用的反问式语气,更让众人如临大敌。 经纪人眼疾手快赶紧把柳静蘅拽过来,对男人赔着笑: “抱歉抱歉,是我们管理不力,等回去我肯定好好教训他。” 柳静蘅在顾城风身边坐下,看了看盘起双腿的他人,使劲扳起右腿,尝试着往左腿上放。 失败了。 他不会盘腿,天生股四头肌力量不足,尝试几次失败后,只能双腿并拢放一边。 然后缓缓抬头—— 矮桌对面,面色肃静的男人轮廓清晰分明,鸦青色的西装裁剪合身,勾勒出劲健腰身,雪白的衬衫上方搭着一条光面领带,铜钱绿锈穿插进褪金笺的蜜棕色,极为讲究的色调搭配映衬着男人新雪般的皮肤。 柳静蘅木讷的脸上冒出一个大大问号。 这人很眼熟。 他揉揉眼,身体不由自主向前探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顾城风都快无语死了,拉着他的衣摆把人拽回来,声音压得极低: “你给我坐好。” 柳静蘅挺直腰板,目光依然在对面男人身上流连。 他长得好像秦渡哦。 秦渡抬手稍稍遮掩了唇角的笑意,接着拿过点餐簿,推到对面,手指一斜,点餐簿正正指向柳静蘅: “各位先点餐,咱们边吃边谈。” 柳静蘅:声音也好像秦渡哦。 顾城风从柳静蘅面前拿过点餐簿,笑颜如花: “我早就听闻这间日料店十足正宗,一直没机会尝试,今日承蒙秦代表款待,让我有机会开开眼。” 经纪人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秦渡微微扬起下巴,唇角是似有若无的笑。 顾城风点了海胆寿司、海鲷鱼寿司以及怀石料理等,又将点餐簿递给公司老总。 完美绕过柳静蘅,一行人点完日料,老板娘用不太娴熟的中文确认一遍点餐,问: “请问餐点没错吧?” 众人刚要点头,却听对面的秦渡漫不经心道: “海鲷鱼、北极贝、海胆、甜虾、银鳕西京烧。” 老板娘点头、点头。 “这些不要。”秦渡声音清疏道。 秦渡一句不要,众人身形一顿,眼底流露出疑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开始回忆刚才哪句话惹了大佬不痛快。 秦渡垂着眼眸,冷色的指尖顺着点餐簿划了一条竖线: “和牛松茸、蜜瓜火腿、蜜汁烧鸟、和菓子。” 他将点餐簿交给老板娘:“这些。” 人精老板娘固然疑惑,视线在每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后,立马对秦渡九十度鞠躬: “好的,请您稍等。” 众人大气不敢出,尽管内心千百问题。 柳静蘅听他报过菜名,麻木的手指在桌下轻轻颤了颤。 秦渡对上众人目光,眉尾一扬,并不言语。 他不知道这些人对这些海鲜刺身日料有几分喜欢,但他知道柳静蘅是内陆人。 曾几何时,秦家晚餐准备了各式新鲜刺身,第一次尝试生食的柳静蘅咬了一口便毫无形象地吐了出来。 他是这样形容蓝鳍金枪鱼的: “像在水里泡了三天又捞上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过的肥肉。” 秦楚尧骂他山猪吃不来细糠,他反问: “是不是你家猪能吃……?” 从那一天,秦渡便记住了,像柳静蘅这种在地上捡个花生都要塞嘴里尝一尝的馋猫,是真不爱吃刺身。 他的食谱很像小朋友,甜的、好看的、肉类、鸡蛋。 秦渡都知道。 第111章 顾城风他们被驳了面子,甚至可以说是羞辱,却也都敢怒不敢言,还得赔着笑。 几息后,餐点上桌,还有装在月牙白色玉壶中的果味清酒。 顾城风和经纪人互相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他们虽不了解秦渡的脾气,却也知道这种大财团出身的太子爷才不像三俗小说中的霸总那样无礼恶劣,这些人最是人精,八面玲珑,所以秦渡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想来想去,这种人露出狠脸色,无非为了俩字——利益。 兴许秦渡也看出来他们带这么多人过来是为了撑场子,方便商议影视价格,所以故意用这种方式打压他们的自尊。 不慌,丢掉的面子总是需要有人给捡起来。 顾城风冲柳静蘅招招手: “过来帮我倒酒,我要敬我们秦代表一杯。只倒一半,我喜欢看轻清佳酿在玉杯里晃荡的样子。” 一句话,彰显身份,尽显品味,朝着对面秦渡重击而去。 秦渡捏着小小玉杯,倏然抬眼,带着刺的话霎时间停在眼球前方。 柳静蘅正提着烧鸟串大快朵颐,听到闪电球发令,立马像警觉的土拨鼠停下。 他伸长手去够秦渡面前的酒壶,秦渡一手搭在桌上,食指和中指不着痕迹抵着酒壶往前送了送。 柳静蘅端起酒壶,瓶口微斜,小心翼翼按照“只倒半杯”的要求,一滴、两滴、三滴—— 试图水滴穿石。 顾城风翕了眼,做了个重重的深呼吸。 草拟大爷。 旁边,经纪人已经对着秦渡夸夸而谈: “秦代表,要不说rilon集团能有今日成就,离不开您这狠辣眼光。实话说,别看咱们顾老师现在作品不多,但走哪话题就跟到哪,都说小火靠捧、大火靠命,什么演技什么资源,都不如命里就是吃这碗饭的。” 秦渡垂着眼眸,杯中清酒投映出他微微一勾的嘴角。 柳静蘅还在试图水滴石穿,那边说话,这边注意力也跟着跑没了。 说起来,顾城风有什么作品来着? 空空如也的大脑碰上空空如也的作品集,柳静蘅cpu快干烧了。 万一一会儿闪电球又要他陪着演,他没做功课可咋整。 思绪如手中酒壶,哗啦啦往下淌。 酒水溢出杯子,在顾城风手上洒了一片。 顾城风到底还是缺了点慧根,他家经纪人在这说得口干舌燥,对面秦渡就像聋了一样,笑笑笑,笑你妈呢。 再加上一个手跟残废一样的草包,真是邪火往眼珠子上烧。 他一把推开柳静蘅,柳静蘅忙着护住酒壶,单线运行下难以顾及脚下,跟电视里演的似的,一个华美舞步,身体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地上,滑溜溜的榻榻米直接将人送到秦渡身边。 秦渡顺势抬手,从容接住人,目光却还停留在对面那几头蒜上。 他扶着柳静蘅的后腰给人摆正,从他手里顺过酒壶放桌上,随手拿过一根烧鸟塞他手里。 “抱歉秦代表,没伤到您吧。”经纪人忙起身道歉。 秦渡看也不看他,含笑的眼底直直看向脸色发绿的顾城风。 “顾……”须臾后,秦渡开了口,“闪电球对吧。” 顾城风的脸色由绿转黑: “是……顾城风是我的艺名。” “不重要。”秦渡依然微笑,“你的经纪人先生说,小火靠捧大火靠命,我倒是好奇,你值得资本捧你的理由是什么。” 顾城风表情一愣,随即看向经纪人。 经纪人忙给秦渡倒酒,虽然他也不清楚理由,但大佬问了,编也得编出来个: “我们顾老师虽然不是专业科班出身,但最大的优点就是韧性强,他的人生格言,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因此一直利用休息时间针对演技做出大量学习和练习,我个人认为,这是当下娱乐圈很多艺人在资本追捧下已经丢失的良好品德。” “努力。”经纪人这番回答,害秦渡忍不住笑了下。 经纪人脸色暗了暗,点点头:“虽然现在成效不见多高,但只要肯坚持,总有出头日。” 公司老总跟着附和:“没错,我们顾老师定然不会让秦总失望。” 秦渡余光瞥了眼柳静蘅,见他拎着烧鸟提灯一脸犹豫,肉吃完了,剩个脓包蛋黄下不了口。 半晌,柳静蘅默默放下蛋黄,还不着痕迹往秦渡那边推了推,随后,看着是困了,连打两个哈欠。 秦渡原本是准备了长篇大论,看柳静蘅这副困顿模样,索性言简意赅: “如果努力就有结果,我找头老黄牛岂不是更有盼头。” 众人:? 经纪人:“秦代表,恕我愚笨,怎么听不懂您的意思。” 秦渡放下酒杯,一截细长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点桌面: “黄牛犁地,庄家收成是实打实进肚子里的。闪电球老师的努力,一直不见成效我猜是没努力到点上。” “秦代表您可有什么高见?我们洗耳恭听。”经纪人忙探过去身子,顺便拉着脸色铁青的顾城风一并过去。 秦渡的身体向后靠了靠,指尖在桌面轻轻划拉着,似乎写了什么字。 “我推荐你去我公司旗下的咖啡厅,专门负责手工咖啡研磨,并且作为员工福利,你随时可以品味店内所有咖啡品牌。”秦渡语气含笑,听着还挺真诚。 俩人的身子就这么以前倾的姿势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笑意都没来得及撤走。 经纪人不明白,顾城风听出来了。 朦朦胧胧的答案,令他不由自主奇怪地看了眼柳静蘅。 人眼睛已经闭上了,仿佛置身世界之外,一切与他无关。 “我越来越糊涂了,秦代表,咱们不是来谈影视合作事项?怎么说起咖啡了。”经纪人苦笑问道。 “影视合作?”秦渡反问,“我不太关注娱乐圈,但好像艺人除了演技对外形也有一定要求。” 秦渡说着,仔细观察顾城风一番,笑了: “以闪电球老师的外形特点来讲,一定能在情景喜剧行列一鸣惊人,不过我现在没兴趣投资情景喜剧。” 此话一出,对面几人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似纸。 顾城风脑子也秀逗了,竟然反问: “您的意思是我长得很难看。” 秦渡笑而不语,眉尾微微一扬,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城风的脸色瞬间由白转红,看着脸盘子都胀大了一圈。 “秦代表,合着您今晚叫我来只是为了拿我寻开心。”顾城风怒极反笑,藏在桌下的手指使劲抓着袖口,弄得皱皱巴巴。 “你误会了。”秦渡笑得温文尔雅,满满的诚意从眼底流露出。 对面的经纪人和老总均是松一口气,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秦渡代表也是个爱讲笑话的,就是这笑话不那么好笑,更令人尴尬。 “纠正一下,并不只是为了拿你寻开心。”秦渡微笑着加重了“只”这个字。 他看了眼身边被说话声吵醒的柳静蘅,双目无神,睡又睡不着,醒着又无聊,只能对着香炉的流烟望穿秋水。 秦渡笑容扩大了些,亲切又礼貌: “更重要的是来为小助理讨回属于他的辛苦费。” “什、什么?”顾城风不敢相信,心中那个模模糊糊的答案,竟然真不是他的猜测。 秦渡端起小酒杯呡了一口清酒,目光看向房间角落,似乎陷入回忆: “名为柳静蘅的小助理入职你们公司两天,照底薪来算,你需要向他支付一百八十元整,另外还有五小时的加班费,根据劳动法,你需要再向他支付不低于工资百分之一百五的加班费,也就是八十四元。” “除此之外,劳动法规定,用人单位自用工之日三十日内,包括试用期在内,为职工申请办理社保缴纳,你们公司社保一个月两千,所以你需要一共向柳静蘅支付二二□□元。” “啊?!”经纪人一个猛子跳起来,“秦代表,您这叫什么话。” 秦渡轻笑:“抱歉,我平时忙于工作,的确会有疏忽时候,那就再根据劳动法,你还需要赔偿柳静蘅双倍工资,加上你需要向他支付的各项费用,共计六千二百六十四元。”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而顾城风,倒是这时候演技难得跟上趟,脑袋木的发涨,脸色又由红变成浮着油光的蟹壳青。 见众人不吱声,秦渡转头微笑着询问柳静蘅: “我算得对不对。” 柳静蘅蹬着惺忪睡眼:“对。” 秦渡将手机推到公司老总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淫威压迫下,三人敢怒不敢言,任是天大的心也不敢和rilon集团呛声,他们很怕自己哪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也看出来了,秦渡根本不是拿顾城风开涮,而是拿所有人开涮。 公司老总颤颤巍巍扫了秦渡手机里的收款码,按下的每一个数字何其艰难。 第112章 支付完费用,三人一时没了主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秦渡大发慈悲,仁慈地指点三根木头桩子: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挺忙的,早点回去休息,明天继续努力。” 三人起身的瞬间,柳静蘅迷迷瞪瞪看过去。 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三团厚重的乌云,幽幽从房间飘了出去。 秦渡喝着酒:“杨秘书,送客。” 秘书起身,笑吟吟的伸手:“三位请吧。” 下了楼,顾城风在二人的沉默中一脚踢上租来的迈巴赫,车门登时凹了一块进去。 “狗日的畜生,拿老子寻开心!”发泄不够,又对着经纪人吼,“你他妈早知这俩人狼狈为奸,还不告诉我,这下好了,咱仨共沉沦吧。” 经纪人更委屈: “我哪知道,谁知道这个柳静蘅就是网上那个柳静蘅,我看他呆头呆脑的哪像和姓秦的有一腿的样子。” 公司老总斜斜瞅着二人,脸色冰蓝冰蓝的: “你们两个,最好是把这事给我解释清楚。” …… 楼上。 秘书送完客,招呼保镖一道离开,对秦渡道: “我们去楼下,秦总随时吩咐。” 秦渡头一次对极有眼力见的秘书投去一道赞赏目光。 几人一走,屋内骤然安静。 秦渡看了眼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柳静蘅,拿起手机,数着数字: “个十百千,六千二百块,好多钱啊。” 柳静蘅脑子里还在试图做千以内的加减法,做不出来,于是指指秦渡手机上的金额数字: “是静蘅的?” 秦渡眯了眯眼,声音轻佻,一字一顿: “是秦渡的。” 柳静蘅账没算明白,但好处永远少不了他: “是静蘅的,工资,加班费还有……” 忘了。 秦渡笑着摇摇头,拿过柳静蘅的手机,给他转了钱,帮他点了收款。 事儿还没完,他充满诚意地发问: “帮你讨要了辛苦费,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柳静蘅向来自诩是个有道德有底线的五好青年,抓耳挠腮一番,身子支起来,双手搭上秦渡双肩,脖子向前一伸。 下一秒,秦渡的耳垂便传来一阵湿润的温热,伴随着牙齿轻轻抵在一起时产生的微微刺痛。 他眉目顿而舒展,不知是清酒的后劲上来还是屋内不通风造成二氧化碳发酵,玉白的脸颊隐隐浮上一层淡淡绯色。 心尖好似炸开了蚂蚁窝,从一个中心点朝四面八方疯狂涌去。 不由自主的,秦渡抬手按上胸口,很快又放下。 柳静蘅放开了他的耳朵,声音喑哑: “谢谢。” 秦渡捏起酒杯,语气故作漫不经心: “客气。下次再有这种事,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如果对方敢叫板……” 最后几个字融入进清澈佳酿中: “来找我。” 眼神、声音、动作,看似都是漫不经心,实则在最后三个字落下的瞬间,沿着酒杯边缘不着痕迹地看向柳静蘅。 就这么不经意的和柳静蘅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眼尾泛着一丝大梦初醒的迷蒙微红,温度的攀升下,鼻尖的小痣红的愈发艳丽。 柳静蘅抓过他的背包打开:“我还真有事要请你帮忙。” 秦渡放下酒杯,有点无语: “你npc?一靠近你就触发任务。” 柳静蘅置若罔闻,大部分梗他是听不懂的。他拉开拉链,从包里翻出一沓塑料袋,取一半递给秦渡,道: “我和佩妮约好了,今晚给它加餐。” 秦渡盯着手中塑料袋:“所以。” 柳静蘅理直气壮的:“东西太多了,我一人打包不完,你帮我。” 秦渡抓着塑料袋的五指渐渐收拢,唇角涌上一抹讽刺笑意。 他固然提倡勤俭节约,但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打包,今儿倒是跟着柳静蘅长见识了。 吃了一半的天妇罗刚要塞塑料袋,被柳静蘅按住手。 见他摇摇头,认真道: “吃过的要放这个袋子,我留着明天吃。没动过的放这边给佩妮吃。” 秦渡睨着他,鼻间发出冷笑: “你真是一点不嫌弃。” 柳静蘅振振有词的:“你吃过的我又不嫌弃。我看到了,那三人全程没动筷。” 秦渡手指一颤,心头忽地涌上一团热流。 他别过脸,往塑料袋里装着食物,一时间找不到用来反驳的话。 装着装着,忍不住低头一声轻笑。 第51章 月黑风高,秦家众人陷入熟睡,一道黑影鬼鬼祟祟跳进厨房,打开冰箱,将柳静蘅打包回来的日料拎出来,开车跑了五公里找到垃圾堆填区,一个抬手,日料包呈抛物线落入庞大的垃圾山中。 做完这一切,李叔拍拍手,给秦渡发消息: 【秦总,东西已经扔掉了。】 秦渡回复:【辛苦了,麻烦你现在联系日料店老板,要他明天一早按菜单重做一份。】 李叔抹了把热汗,咬牙切齿:【行。】 秦渡不想柳静蘅吃隔夜剩饭,这些东西在冰箱里发酵一晚,简直就是个细菌真菌培养皿。 东西打包回家他就后悔了,直接丢了垃圾桶,不成想被柳静蘅一袋一袋捡出来了,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能吃,这个也能吃。” 秦渡又怕翌日起来,柳静蘅对着日料不翼而飞的冰箱暗自神伤,索性嘱咐李叔联系日料厨师明早重做一份新鲜的,以假乱真。 反正以柳静蘅的智商,也看不出什么四五六。 好几天了,今晚秦渡终于美美睡了安稳一觉。 当晚,一条热搜冲上微博排行榜,原本是第七位,是众人心照不宣花钱就能上的广告位,但内容过于令人愤慨,连消带打,一路冲上热搜第一。 顾城风代言的粉底液因为铅汞超标爆了大雷,顺便曝光了其它美妆产品直播效果造假,扯下了无良暴利美妆最后一块遮羞布。 并且在神秘人提供的音频中,顾城风语气傲慢不屑: “反正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赚点快钱早早躺平养老,谁管她们死活,一群恐龙,涂再好的化妆品也遮不住身上的野兽臭味儿。” 并且还有人扒出顾城风所在的公司罔顾劳动法,不给员工投保、以各种借口克扣拖欠工资、逼迫员工自费给短剧打赏、购买,完全没拿他们当人看。 网友怒了: 【哪来的糊逼在这大放厥词,大家齐心举报到消协和市监局,日后要是再在网上看到这糊逼就是你们的错。】 【丨啊,闪电球自己也不照照镜子,长得跟个隔夜猪头似的也好意思出来叫,必须封杀!救救我们的卡姿兰大眼睛!】 【前有卫生巾,后有化妆品,女性用品被国蝻垄断,这不就是妥妥害人?】 【不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好男人还是有的,就是比较稀缺,要不是闪电球的助理实在过不了良心那关,咱们现在还把铅汞往脸上涂呢。】 【对!小助理人美心善,强烈要求小助理原地c位出道!】 * 八月盛夏,热浪在空气中注得盈满,将碧色的天空一连串烧着,串起了此起彼伏的蝉鸣。 秦家的五恒系统一年四季温度适宜,吵醒秦渡的,是庭院里不知疲惫的蝉鸣。 结束了科技展,他也正好给自己放个假,即便处于假期中,像今天这样睡到日上三竿也是极少有的。 洗漱后下了楼,打算去厨房找点泛着凉气的水果,一进门,眼中便多了两团灰蒙蒙的乌云。 柳静蘅牵着佩妮站在大开的冰箱前,凉气吹着,似是将他们冻僵,一人一狗变成了透骨冰凉的银蓝色,周围的世界,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大劫难,目光所及之处,均是残垣断壁的滥觞地。 秦渡绕过他俩朝着冰箱里望了眼,随即转身招呼来李叔,声音压低: “让你准备的日料呢。” 李叔:“楚尧少爷约了朋友去西藏自驾游,临走前说没吃东西,顺手就……”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言简意赅: “他最近用的是我的附属卡?” 李叔:“对。” 秦渡:“停掉。” 李叔喜笑颜开:“好嘞!马上办妥!” 而后,根据秦渡的嘱咐,李叔将一大早起来赶任务、这会儿刚躺下睡个回笼觉的日料大厨重新薅起来,以钞能力羞辱之,让他重做一份儿。 随后避开柳静蘅的目光拿了日料,打包成昨晚的样子,兴冲冲提着找到柳静蘅: “静静,你瞧我这脑子,昨晚临时停电,我把你带回来的日料放三楼冷库了,差点忘了。” 柳静蘅看到失而复得的日料,淡淡的眉眼间才稍稍有了一点愉悦形状,丝毫没考虑为何停电状态下,冷库还能保持正常运行。 第113章 佩妮也是吃上了新鲜日料,乖巧趴在柳静蘅脚边,等待投喂。 窗外的天,上午那会儿还艳阳高照,这会儿乌云密布,干燥的空气中附着上一层薄薄水汽。 趁着雨还没下来,柳静蘅赶紧带着佩妮和糯米去庭院里散步。 小狗向往外面的世界,像匹快乐的小马驹,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书房的落地窗前,端着红茶的秦渡静静望着庭院里的风光,一人一狗一水獭,快乐到忘我,不知天地为何物。 本只是暂时休息的秦渡索性在阳台沙发上坐下,喝着茶,欣赏着眼前的美妙光景,唇角始终落着淡淡笑意。 佩妮素来喜欢招猫逗獭,为了追逐灵活的糯米,一个信仰之跃直直落入喷泉里,狗刨出来,跟个滚筒洗衣机似的甩甩水。 湿了的棉花团子在草地上滚了一圈,瞬间变成了脏兮兮的破抹布。 “哎呀……”柳静蘅抱起佩妮,摘掉它身上的叶片,“小脏狗,要洗澡了。” 佩妮:“汪!(不行不行!)” 柳静蘅很喜欢给崽子们洗澡,源于他的特殊癖好,他爱看棉花团子沾了水后只剩一个圆圆大脑袋的滑稽画面,更爱吹干后棉花团子身上香香软软的味道。 秦渡下楼倒水,路过浴室,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侧过身子看了眼,见柳静蘅洗完了佩妮和糯米,还不过瘾,把方块也强行拽过来洗一洗。 不爱洗澡的小猫急得喵喵叫唤,伸出小爪子试图向佩妮求救。 佩妮叼来宠物洗护,放在柳静蘅脚边,挺胸抬头,深藏功与名。 秦渡忽然不急着去倒水了,靠着门框,静静欣赏这副美妙画面。 柳静蘅果真是个人机,只有特殊且一成不变的场景下才会触发笑容机制。 即便叫毛孩子们弄得浑身是毛又湿漉漉的,可唇角的笑意却像是玻璃杯中滟滟的琥珀酒,随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下来思考半天。 秦渡忽然好奇,这个人无论是走路、吃饭还是其他活动时,忽然停下来到底是在思考什么。 …… 轰隆隆的吹水机声音停止后,三个小孩乖乖坐在柳静蘅脚边,等待洗香香的奖励。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 秦渡刚给秘书打过电话询问公司情况,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道了声“进”后,柳静蘅从门外探个头进来,手里捏着张a4纸: “这是,新的,人生规划。” 秦渡合上笔电:“坐。” 他接过柳静蘅的人生规划,随意一搭眼,依然是宛如印刷体的规范字,方方正正,跟豆腐块似的。 再一看内容: 【规划项目:动物饲养员 项目成本:0 项目利润:月薪4-6k 项目工作内容:晋海市森林野生动物园萌宠日常饲养、护理,建立萌宠档案,游客互动与科普。】 这一次的人生规划依然字数不多,似乎也就是从招聘岗位照搬过来,但秦渡却反复看了很多遍。 看完,秦渡放下规划书,问柳静蘅: “这份工作或许很适合你,但你是否考虑过现实问题。” 柳静蘅:? “饲养员不是你想的那样只负责陪动物玩耍就算完成任务,动物的引进工作、繁育、健康,你得有足够的体力负责它们的一生。” 柳静蘅想了想:“我很会给动物洗澡。” 秦渡心说饲养员可不仅仅给动物洗澡就行。 话锋一转,又道: “野生动物园在二十公里外的郊区,关于通勤,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柳静蘅:“我会坐公交地铁……” 秦渡望着他犹犹豫豫的脸,轻笑一声: “我并非打击你的积极性,而是希望你考虑清楚,怎么解决当下难题。” “二十公里,在没有地铁线的情况下,你需要每天提前二至三小时坐公交,当然,你也可以说在附近租房子。”秦渡手指尖在人生规划的“成本”一栏画个圈,“这样,成本就不仅为零。” 柳静蘅怯怯低下头,半晌,有招了: “你不能顺路送我么。” “可以。”秦渡眉尾一扬,道。 柳静蘅怔了怔,本以为还得和秦渡过上两招太极,不成想他直接就答应了。 “谢……” 带着笑意的感谢还没说完,被秦渡打断: “不过我现在有点无聊,你撒个娇我看看。” 柳静蘅:。 冥思苦想半天,苍白大脑燃烧殆尽,宕机了。 “你,你等等。”柳静蘅离开了房间。 他找到手机,搜索“撒娇语录”,根据当下语境找到了合适一条: 【求求你啦,好不好嘛,你再不答应我,你的小猫咪要变成小脑斧了哦。】 柳静蘅:小脑斧是什么。他网上得少,大多网络梗都看不懂。 隔壁书房,秦渡等得有些犯困,听到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正襟危坐,顺手整理下发型。 柳静蘅进来了。 秦渡双眸骤然一顿。 如果没看错,柳静蘅手里拎的,是斧头没错。 柳静蘅生怕自己忘了,入门赶紧背台词: “求求你啦,好不好嘛,你再不答应我……” 很好,目前为止没有出错。 却被秦渡打断:“如果不答应你,你打算用那个袭击我的脑袋?” 他下巴点了点柳静蘅手中的斧头。 柳静蘅想了想,抱紧斧头:“可以么?” 秦渡的唇线呡得凌厉严肃,半晌,他松了口: “过来。” 柳静蘅抱着斧头步步紧逼。 “把这个放下。”秦渡一把从他手里顺过斧头,放桌子底下,用脚尖踢进缝里。 柳静蘅不明所以,呆愣愣站在秦渡身边。 秦渡伸长手臂,抓过他的胳膊稍稍一使劲,四肢极不协调的柳静蘅一个踉跄摔进他怀里,坐他腿上。 条件反射还没跑完整个神经,柳静蘅的身体被一双劲悍有力的臂膀牢牢锁住。 秦渡抱着人,下巴搁在他的头顶,宽大的手掌有一搭没一搭轻抚着他的后背,声音沉沉落下: “这么会撒娇,不答应你岂不显得我不近人情。” 柳静蘅:? 他看了眼桌下露出一道锋利边缘的斧头刃。想不到秦渡喜欢这种调调。 接着又听秦渡道: “你先投简历,明天去了那边了解清楚工作内容,如果没有异议,我在周围给你物色不错的房子,什么时候想回来住,我也会安排司机负责接送你。” 柳静蘅条件反射地抱住秦渡双肩,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 “谢谢泥。” 说完,挣扎两下从秦渡腿上跳下去,犹如一个提裤子就走的冷血渣男,转身投入和佩妮糯米的快乐玩耍时光。 秦渡摸了摸湿润的耳垂,笑着摇摇头。 * 当晚,秦家餐桌上。 “我不同意。”老爷子从李叔那听闻柳静蘅的工作计划,一拍桌子,“老李头眼见着干不动了,赶紧培养新管家才是当务之急,你倒直接把小柳老师发配到郊区,你这人这么自私呢。” 此话是对秦渡说的。 内心更是想说:懂不懂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看来我这当爹的得好好给你上一课了。 秦楚尧百无聊赖挑着意面,嗤笑道: “什么人干什么事都是命里带的,他喜欢每天给畜生喂食擦屎就让他去,反正以他的学历专业,到哪不是伺候人。” 老爷子:“楚尧,你不是去西藏了。” 秦楚尧面容紧绷,没搭话。 是去了,谁知道走半道去加油发现附属卡被停了,其他消费卡也被一并冻结,浑身上下加起来只剩微信钱包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五十块。 秦渡切着牛排,对秦楚尧道: “怎么,你爷爷靠着在工地搬砖起家,让你丢脸了?” “我没这么说……” “你不是这个意思么。”秦渡冷笑,“你出身好,环境赋予你一切,就开始指责他人的不幸是因为不努力。” “没啊……”秦楚尧讪讪低下头。 秦老爷子固然疼爱孙子,但也不免为秦渡这番言论暗爽。 他拉过柳静蘅,谆谆教诲: “没关系,工作没有贵贱之分,少一行这个社会都没法正常运转。爷爷不同意你去只是考虑到地点太远,但如果你喜欢,不要管别人说什么,爷爷会大力支持你。” 说着,他又感叹道: “人生于世苦难实多,不能和喜欢的人结婚,要是还不能做喜欢的工作……”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看向老爷子,眼底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柳静蘅在晚饭后收到了秦老爷子发给他的大红包,整整五万块。 他扭头转给秦渡,之前为了找寻人生意义,毅然投身炸薯条,为了成本还欠下秦渡五万。 第114章 当下仅剩六千块,也是秦渡给他要来的辛苦费和赔偿。 睡前,柳静蘅转遍秦家大宅,终于从三楼那间不可靠近的房间外,把糯米抓了回来。 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吸引糯米的,天天趁人不注意爬上去,小脑袋透过门缝一个劲儿往里瞅。 柳静蘅因此又被保姆提醒了: “小柳老师,这个房间秦总不让任何人踏足的,您看好了宠物,不然出了事我们也得跟着受罚。” 柳静蘅点点头,深深看了眼紧闭的老旧木门,抱着糯米回了房间。 柳静蘅或许有点眉目,为何秦渡对这个房间如此紧张。 因为这是他母亲生前住的房间,也因为他母亲的氧气罩是他亲手摘掉的,或许是冷血反派这时内心还尚存一丝人性,不让任何人踏足,也是不想触景生情。 * 次日。 盛夏常伴随着大量降雨,雨下了三天,今天依然没有要停的趋势。 柳静蘅迷迷糊糊在秦渡的唤醒中醒来,便看到床边站满身影。 除了秦渡,还有三小只、秦老爷子和李叔。 柳静蘅后背一凉,下意识缩紧了身体。 众人心疼柳静蘅要去过苦日子了,昨晚都没怎么睡好,起了个大早过来送行,絮絮叨叨叮嘱着。 恰好秦渡这些日子休息在家,婉拒了司机的主动请缨,亲自开车载柳静蘅去面试。 虽然距离遥远,但走高速可以直接绕过去,仅用半小时,柳静蘅就抵达了纸面距离二十公里外的野生动物园。 秦渡给他解开安全带,要柳静蘅自己进去,他打算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房子。 柳静蘅见到了动物园园长,是个留着利落短发的中年女人,看着雷厉风行的,但为人和善,她直言道: “咱们每位饲养员分管不同种类的动物,刚好负责浣熊科的饲养员因为心理问题不得已辞职,暑假又是最忙的时候,我这边也急招人,薪资待遇我在微信上和你聊过,没有任何隐形项目,钱就是这么些钱,你还有什么问题?” 柳静蘅摇摇头。 又问:“心理问题,是什么心理问题。” 园长想了想,起身:“你跟我来。” 柳静蘅跟着园长到了浣熊科馆,这里除了小浣熊,还有小熊猫、林貂等小动物。 一进门,柳静蘅眼睛亮了。 天……天堂! 来到小熊猫的屋子前,柳静蘅看到七八只肥嘟嘟的小熊猫或休息或玩吊环,唯有一只毛色灰扑扑的,瘦的皮包骨,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与周围好动的小家伙们格格不入。 园长道: “这只小熊猫叫百合,原先也是个小馋鬼,有次在和游客互动时,看到小孩手里拿着苹果,馋虫上脑抢了吃,把人小孩吓坏了,做家长的可能也是太担心孩子,情急之下踢了它几脚,从那天起,小百合就不吃不喝,每天藏在角落,暴瘦几斤,身体各项指数也降得厉害。” 说到这,园长叹了口气: “原本负责它的饲养员也是个性格敏感的,将所有责任揽自己身上,努力照料过小百合,也找了兽医,但不见成效,时间一长他也过不了心里那关,只能辞职了。” “好可怜……”柳静蘅忍不住道。 虽然抢人东西是不对,但拳打脚踢做惩罚,也实在是太过了。 园长打开豢养小熊猫的屋门,醒着的小家伙们便拖动肥肥的身体爬过来,热情地和园长贴贴。 柳静蘅的目光落在小百合身上,它对于园长的到来无动于衷,连个眼神都不肯给。 对于当时那位家长的行为,园长说得还保守了,实则是见孩子苹果被抢,五大三粗的大汉一脚就上去了,给小百合踹得爬不起来,不算完,还拽着它的尾巴在它脑门上邦邦几拳,打得它呜咽叫唤。 要不是饲养员及时赶来,这大汉还要把小百合举起来摔死。最后赔钱了事,痛苦却由小百合独自承受。 用兽医的话说,这孩子抑郁了。 柳静蘅在小百合身旁坐下,从包里掏出一盒切好的水果。 这是李叔帮他准备的零食,说天气热,要他拿着路上吃。 他选了颗最大最鲜艳的草莓放在小百合嘴边,哄着: “吃吧,很甜。” 小百合抱着自己的大尾巴,蔫蔫看了眼草莓,鼻子里发出一声委屈的哼唧。 园长见状,一声长叹: “没用的,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它连最爱的苹果都不看一眼。” 刚说完,其他员工过来喊她,说还有一位面试者到了。 园长叮嘱几句便赶去面试。 实际上她对柳静蘅根本没报什么希望,也没有将他留下的打算。 在她这些日子收到的简历中,柳静蘅的简历是最不出彩的,不是相关专业,也没有从业经验,见到他本人后觉得他说话不太利索,人也不那么机灵,而动物饲养员除了要和动物打交道,自然也得有面对人类时八面玲珑的性格。 新来的面试人员倒是令她十分满意,兽医专业,有大型动物园多年从业经验,人也机灵,当即就和他约定试岗。 园长带着面试人员参观动物园,见他对各种动物的习性都了如指掌,更是喜欢,便通知员工去找柳静蘅,让他回去等一个等不来的通知。 员工溜溜地去了,不过一会儿溜溜地回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瞪老大:“园、园长!小百合它……!” 话没说完,被园长焦急打断:“小百合怎么了!” “它……它吃东西了!!!” 一行人匆匆赶去查看,脚步刚停下,震惊爬上脸。 饲养小屋的最角落,围着几只好奇的小熊猫,将柳静蘅和小百合圈在中间。 柳静蘅像极了身旁的小熊猫,四肢着地,俯下脑袋咬过饭盒里的水果切块,嚼嚼嚼。 旁边的小百合瞪着乌黑湿润的圆眼睛望着他,良久,小心翼翼伸出双手到柳静蘅面前。 柳静蘅低头咬过一块苹果,轻轻放在小百合掌心。 小百合看看柳静蘅又看看苹果,还是小心翼翼尝试着咬了一小块边边,吧唧吧唧。 其余的小熊猫似乎不甘心被冷落,手脚并用爬到柳静蘅背上,俨然将他的身体当成了坐垫。 还有的眼疾手快从他饭盒里偷一把水果,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跑了。 小百合细嚼慢咽吃完了手中苹果,重新抱起自己的大尾巴,眼巴巴瞅着柳静蘅手中的饭盒。 柳静蘅捏起一颗小葡萄,举高高。 小百合试探着伸出手,当葡萄落入它掌心,所有人都从一只动物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期盼和愉悦。 柳静蘅抚摸着小百合的脑袋,轻声安慰着: “没错,好孩子,就是这样吃东西,你学会了么?” 小百合吃完葡萄,放下自己的大尾巴,两只粗短的小手一把环住柳静蘅的手臂,嘴里哼哼唧唧,整个猫手脚并用试图往他怀里钻。 “天啊……”员工看呆了,“小百合真的吃东西了。” 园长看着这一幕,鼻根酸得厉害。 小百合是园内引入的第一只小熊猫,也是它的到来,给了经营不善的动物园起死回生的机会,因此园长对它的感情比起其它更为特殊。 她不想放弃小百合,可请了那么多名医也是束手无策。 今天看到柳静蘅不惜放下作为人的尊严,趴地上模仿小熊猫吃东西的姿态,试图给已经忘记怎么吃饭的小百合一点思路,而小百合也不负众望,在遭遇暴力殴打导致抑郁厌食后,重新学着相信人类,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园长泪目了。 她转身,对后来面试的人道: “抱歉,如果您愿意作为饲养储备人员,我们欢迎您的到来。只是现在,比起我的感受,我认为孩子们的感受更重要。” 面试人员摇摇头,道了句“无语”,耷拉着脸走了。 屋子里,小百合紧紧抱着柳静蘅的腰,时不时伸手接过一小块水果吧唧吧唧地啃。 它虽然弄不清眼前的到底是人类,还是长得比较像人类的同伴,但它知道,想吃的东西不需要靠抢,有人愿意真诚与它分享的自己的热爱。 其它小熊猫也围着柳静蘅让他抱抱,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带它们玩滑梯。 园长也不急着催促柳静蘅,静静等待他陪小熊猫们玩耍,直到开园时间到,他才不得已招呼柳静蘅过来。 柳静蘅往外走,还有几只小熊猫抱着他的腿不让走,柳静蘅艰难前行.gif 办公室里,园长亲切表达了希望柳静蘅留下的想法,并询问他对薪资待遇是否还有疑惑,还细心地询问了他通勤情况,并提出: “试用期为两个月,如果您表现优秀,一个月就可以转正,试用期间工资投保一切都会安排好,如果您通勤不便,我们可以向上面帮您申请员工宿舍或租房补贴,您还有什么疑问?” 第115章 柳静蘅想了想,贪婪问道: “虽然我只负责浣熊科,但可以摸一摸小老虎么?” “有时间是可以的。”园长笑哭。 谈得差不多,柳静蘅和园长约好明天正式入职,临走时,园长特意抱着小百合来相送,小百合抱着大苹果依依不舍望着他。 园长还送了柳静蘅一只毛毡小熊猫挂件作为礼物。 柳静蘅站在动物园门口,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文学作品中常以环境来烘托主角当下心情,可柳静蘅此时的心,能直接飞上九万里高空,驱散乌云细雨,将热烈光芒送向人间。 他在路边等了好久才看到秦渡的车缓缓而来。 一上车,秦渡便道: “等了很久?” 柳静蘅:“对。” 秦渡发动了车子:“你这样坦承,我会觉得你在怪我。下次结束前给我打电话。” “没有下次了。”柳静蘅捏着毛毡小熊猫,“园长通知我明天就来上班。” 秦渡眉尾一扬,似是有点不可思议。 其实他也对柳静蘅没抱什么希望,非相关专业出身,人也不够机灵。 于是他问:“园长男女?” 柳静蘅:“女的。” 秦渡皱了皱眉:“什么年纪。” 柳静蘅:“不知道,可能四五十岁吧。” 秦渡:“结婚了么。” 柳静蘅呆呆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秦渡松了口气,自知失态,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短暂的沉默后,头一次,柳静蘅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也不是故意找话题,纯粹是激动地诉说: “园里有只小熊猫,它叫小百合,有点抑郁,不吃不喝,它谁都不理,就理我,只吃我给我的东西。” 秦渡余光看了眼柳静蘅,这孩子笑得眉眼弯弯,一向木讷呆板的他也有了些情难自持的肢体动作,比划着小熊猫圆滚滚的身体,说到接下来的打算,还要坚定握拳。 秦渡听着他的诉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松了松,嘴角两侧勾勒出漂亮的酒窝。 莫名的,心情很好,好似只要柳静蘅表现出开心,他也会觉得头顶灰蒙蒙的天气实在不错,拥挤的车行道也一路通畅,无礼超车的司机看着也顺眼了。 回到家,柳静蘅逢人便提起他今天在动物园的壮举。 “小百合谁也不理,只理我,只吃我给的东西”这句话,把每个人耳朵都唠叨出了茧子。 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不耐,只要柳静蘅要拉着他再说一遍,他便立马停下手头的工作陪着再听一遍,重复了十几遍的夸夸也要再来一遍: “我们静静真厉害,你是小熊猫的天选之人。” 大概只有秦楚尧在背后蛐蛐: “搞笑,大男人一个月拿四五千的工资,能有啥出息。” * 上工第一天,秦渡知道柳静蘅记性不好,送了他一台新的ipad作为工作记录本。 昨天他在动物园附近转了一圈,郊区一排老破小实在找不到令人满意的房子,便打算先这样来回跑着,看看能不能找个旧房改造,让柳静蘅住得舒服些。 为此他还特意请了厉害的室内设计师,再找了那边物业,出钱安装电梯。 送了柳静蘅去单位,回来后已经接近中午。 倒不是路途遥远,而是他借着参观动物园为由,在那观察一番柳静蘅的工作情况。 正如秦渡所想,柳静蘅做什么都慢悠悠的,也看得出他确实努力了,好在老员工人美心善愿意带他,这一上午还算顺利。 秦渡回了家,刚放下车钥匙,忽然听到一声保姆惊呼: “天杀的你怎么又上去了!你可饶了我们吧!” 另一保姆语气埋怨: “伺候人就够了,还得伺候畜生。” 俩人一边一个拉着小糯米的手把它从楼上拎了下来。 看到门口的秦渡,二人立马松手,惊恐地低下头: “秦、秦总,您回来了。” 秦渡松了松领带,眉间愠着淡淡青色,语气漠然: “抓它做什么。” 俩人大气不敢出,小糯米呜呜咽咽满脸委屈试图告状,其中一保姆生怕被秦渡误会,才慌乱解释道: “这只小水獭老往三楼太太的房间跑,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吸引它的……是您说那个房间不许任何人踏足我才……” 秦渡道了句“知道了,你们去忙”,并没问责保姆们的打算。 一保姆走一半返回: “对了,秦总,那个房间的门锁我瞧着有点锈了,已经晃荡了,您看什么时候找个锁匠重新固定下。” 秦渡“嗯”了声,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全然放在手机中,和柳静蘅忙里偷闲的对话中。 第一天上工的柳静蘅在这里见到了许多他没见过的动物,拍了一堆照片发过来,一一介绍。 秦渡回复完,关了手机,释然地松了口气。 不由得又想起初见柳静蘅那天,从他嘴里听到的那句“不想活了”。 现在呢? 第52章 中午,柳静蘅抱着小百合,哄着其他的孩子,等到崽崽们全部入睡,他才和同事抽出时间吃午饭。 他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这份工作,更喜欢毛孩子们待他如母亲般依赖的救赎感。 和同事们打过招呼,他端着餐盘去了老虎馆,蹲在玻璃前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虎崽下饭。 正吃着,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出一看,来电显示“贱畜一号”。 柳静蘅:…… 早几个月前就打算修改的备注,到现在还八字没一撇。 嘿,我的记性真差。 接起电话,程蕴青的声音久违地传来: “最近过得好么,在忙什么。” 柳静蘅言简意赅:“工作。” “找到工作了?恭喜,方便告诉我什么工作么。” “动物饲养员。” 电话那头的程蕴青轻笑一声: “那你也算是人生如愿了。不过,你的身体状况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么。” 柳静蘅:“对。” 上午那会儿打扫完小熊猫的房子,确实有点心率过速、头晕脑胀,休息了一会儿也好了些,不算大碍。 “最近我也在反思我的人生规划,因为和家里意见不合被关了禁闭,今天妥协了,也拿到了手机。”程蕴青的声音清清舒雅,语气含笑,却有几分认命的苦涩在其中。 柳静蘅挠挠头,他实在想不起原文是否有这段剧情。 浅薄的印象中,男主程蕴青在事业线上虽然多有小人阻挠,但他一直坚定自己的选择,最后不负众望。 柳静蘅恍然大悟:我才是那个处处阻挠的小人。 他沉默了,也开始反思自己。 沉迷书中家家酒太久了,连自己此行的目的也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但是…… 柳静蘅幽幽望向玻璃笼里悠闲晒太阳的小虎崽。 好似是因为他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原文编排好的人物关系网。时间线上,他这时候已经光荣下线,活在主角们形容糟糕的回忆中,男主攻受同仇敌忾,开始了同大反派的巅峰对决。 但与之相关的剧情,如同到现在都没改正的程蕴青的备注,依然是八字没一撇。 似乎是自己,没那么急了。 “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那头的程蕴青打断了他的思绪。 柳静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囫囵应了一声。 程蕴青笑道:“这几天在抽空去看你好不好。” 柳静蘅刚要回答“行”,又听程蕴青补充: “我很想你。” 声音清润轻清,尾音稍稍拖长,暧昧又缱绻。 柳静蘅还是道:“行。” 他只将这四个字定义为因男主生性纯良,单方面想与恶毒绿茶炮灰建立革命友谊。 “不打扰你了,听到你的声音心情也好了些。”程蕴青笑笑,“吃完饭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柳静蘅沉默地望着手机。 眼前,玻璃笼中的小虎崽还是那么可爱,但心情却涌上一团意味不明的苦涩。 所幸他不内耗,忧郁的心情在看到张开双臂求抱抱的小百合后,瞬间烟消云散。 * 这几日都是秦渡两点一线接送柳静蘅上下班。 用李叔的话说便是: “静静最近看着心情很好,他找到了人生目标,幸运的是这份工作也是他喜欢的,每天都像只快乐小鸟。秦总,您真的把他养得很好。” 秦渡从文件中抬起头,嘴硬: “我只养他一个么,秦家上下哪个不是我养。” 李叔:“啊是。” “静静比起刚来那会儿看着也胖了些,脸上有肉了,画画水平也进步了。” 秦渡沉默片刻,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看着他真的胖了?” “当然!以前下巴多尖啊,一副苦命相,现在就很好。皮肤也不再是以前病恹恹的苍白,完全是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细腻。”李叔倒也没阿谀奉承,柳静蘅确实胖了五六斤。 第116章 “对了秦总。”李叔话锋一转,“过两天就是太太生辰,您今年还是照旧回南方祭奠?” 秦渡本来好好的心情,还沉浸在李叔那句“您真的把静静养得很好”中,结果话题来了个山路十八弯,他原本舒展的眉宇渐渐拢向中间。 思忖良久再开口,声音也没了方才的轻愉,冷冷淡淡: “今年不回了。” 不知道家里司机对路途是否熟悉,万一他走了没人接送柳静蘅,让柳静蘅自己坐车,当晚就能出省。 思忖的间隙,走廊上传来佩妮恼怒的叫声。 两人循声望去,见佩妮追着小糯米一路狂吼。 小糯米又跑三楼去了,被佩妮逮了个正着,严肃驱赶出境。 秦渡看着两小只逗闹,唇角扬了扬,忽然问李叔: “方块呢。” 李叔:“方块估计在哪藏着睡觉呢,在它眼里,佩妮和糯米蠢绝人寰,它不想同它们为伍。” 秦渡的笑容扩大了些: “找找。” 领了令的李叔不一会儿回来了,手里多了只橘猫,被提着胳肢窝一脸呆滞,长长一条。 秦渡从李叔手中接过方块,放大腿上,摸摸。 方块:?! 好陌生的手法。 * 柳静蘅迎来了打工人第一次双休。 休息前一晚,他还给园长发消息: 【明天我也想去上班不可以么?我不要加班费。】 园长:【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能更好的照顾小朋友们,你不用操心,会有人负责这两天照顾它们。[微笑]】 柳静蘅往床上一躺,开始思考人生。 他喜欢这份工作不假,需要休息也不假,只是一旦闲下来,就开始忍不住回忆原文,编排自己作为炮灰的使命。 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眼珠一转,看到了一边正在骚扰方块而挨了一记猫猫拳的佩妮。 给孩子们洗个澡吧,最近天热,容易出油。 佩妮洗澡很配合,甚至很享受。 方块也从抗拒到认命,一脸生无可恋。 这俩洗好了,小糯米呢。 柳静蘅光着脚,踩过的地砖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其实对找寻糯米有点头疼,这孩子到处乱钻,且毛色不显眼,每天都得花个把小时找它。 最近保姆姐姐还找他告状,说糯米在家特别不听话,要他好好管管。 一楼、二楼—— 找过一遍,没有。 柳静蘅将视线放在通往三楼的旋梯。 保姆姐姐还说,它最近特别喜欢跑三楼,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 此时,秦家一片阒寂,李叔出外勤,秦老爷子和友商打高尔夫,秦楚尧虽被停了卡,耐不住狐朋狗友多,也出门消遣了。 貌似是只剩秦渡,但这人在家时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等同透明。 柳静蘅胡乱思考着,一步一步踩过阶梯,站在了三楼走廊入口。 走廊斜切过地板的黑影,弥漫着如同冻结湖水般的冰蓝色。 尽头的房间,深红色的木门左上方悬着一道锈绿的小窗,昏昏沉沉的投映出不规则的形状。 门板下方延伸出一条细细亮亮的线,像水底的黄鳝,不断蜿蜒、扭曲。 柳静蘅下意识环紧双臂,喉结上下滑动着。 那道门,好像是开了,不然怎么会在地板上形成一道光线。 他得过且过的精神向来不允许他内耗,可他得找到糯米带它洗澡。 “吧嗒。”柳静蘅轻轻向前迈了一步。 随着不断靠近,他嗅到了屋内传来的气味,像是夏季大雨落在水泥地上晕湿了尘土发出的温暖苦尘味。 柳静蘅回过神后,才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屋门口。 房门上的锁已然断裂,门缝开的一指宽,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柳静蘅透过门缝望去,看到小糯米跳上了木桌,正在扒拉一个做工精美的木头箱子。 “糯米,快出来。”柳静蘅低低唤它。 糯米不为所动,小手在木头箱子里胡乱翻着,摸出了一条祖母绿吊坠的项链。 柳静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推开门冲进去,一把抱起糯米,抢它手里的祖母绿翡翠项链。 糯米发出吱吱的叫声,扯着项链不肯还,好似它看到的就是它的。 房间里东西不多,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旧玩意儿,红木家具泛着一层薄薄油光,书架中整齐排列的书籍落了厚厚一层灰,一切都平平无奇。 唯独桌上的精美木头箱子,表面的彩色玻璃折射出斑斓光芒吸引了小糯米,它日复一日蹲在门外透过门缝好奇打量,今天终于被它得逞。 “放回去,不是你的东西。”柳静蘅一个使劲夺过项链,扔进箱子里。 结果小糯米一个灵活走位,从他怀里钻出来,顺着他的胳膊跳到桌上,一头扎进木头箱子中。 翡翠项链、红宝石戒指、重工雕刻金手镯……柳静蘅不认识珠宝也知道这些东西绝非善类。 小糯米就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贝壳已经不能满足它,它想把这些价值连城的玩意儿都藏它小窝里,一抓一把,没完没了。 柳静蘅无语了。打又不能打,骂也听不懂,只能两头疏通,它拿他抢,周而复始。 “唰啦”一声,被柳静蘅狠心抱起来的小糯米从箱子里带出什么东西,听着像纸张那般酥脆。 柳静蘅从地上捡起,没那么强的好奇心,却也下意识瞥了一眼。 这一眼,不动了。 好难看的字。 是一份手写合同,上面歪歪扭扭爬满蚂蚁样的小字,泛黄的纸张有些年岁,右下角的纸业公司早几年前就关门大吉了。 【合同书 本人秦昊垣,在此声明,如若秦渡保守有关唐善屏的秘密,将在其十八岁成年当天,将rilon集团管理权全权交由秦渡,本人不再过问。之后本人遵守承诺会向董事会引荐秦渡为下一届董事长人选。 以此为证,如若违约,本人将赔偿秦渡所有手持股份,并将当年事情真相公之于众,还唐善屏清白。 甲方:秦昊垣[指印] 乙方:秦渡[指印]】 虽然字很难看,但天生文字敏感的柳静蘅还是认了个七七八八。 唐善屏?好耳熟的名字,谁来着? 柳静蘅回过神,赶紧把这份手写合同放回木头箱子。 刚要落下,底下另一份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张亲子鉴定报告。 一搭眼,便看到鉴定人一栏写的是“秦昊垣”和“秦渡”。 最下方超大红字赫然印着: 【根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秦昊垣与秦渡基因相似度为99.99999%,因此支持秦昊垣是秦渡的生物学父亲。】 柳静蘅:……? 柳静蘅猛然抬头,从没这么快过。 他忽然想起来,原文有关男主们智斗大反派的剧情,反派败于马下,就是因为早年一份亲子鉴定,说秦渡其实根本不是秦老爷子的亲生儿子,是秦渡妈婚内出轨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 柳静蘅重新看向司法鉴定报告中“99.99999%”的字样:…………??? 他合理怀疑自己记性不好,估计哪段细节记错了。 柳静蘅打算把报告书放回去,速速逃离现场。 手放下一半—— 等等。 如果秦渡确实是秦老爷子亲生,那么原文主角团是怎么赢的? 再等等。 既然是亲生,老爷子长子离世,秦渡作为秦老爷子仅剩的独子,拿到继承权也是情理之中,那份难看的手写合同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再再再等等。 可是之前回南方祭祖,好多人都说秦渡不是秦老爷子亲生,李叔也说秦渡妈妈和老爷子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柳静蘅的cpu烧了个七七八八,完全无法还原这三条线的交叉点在哪。 一旁,自顾玩起珠宝的小糯米一个手滑,宝石戒指应声落桌。 柳静蘅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看过去,宝石戒指掉在那份手写声明上,正盖住了俩字。 他将戒指拿起来想放回去,瞥见了那俩字: 【秘密】 秘密? 那一瞬间,任是柳静蘅再不聪明也似乎有了眉目。 他的双眸不断睁大,震惊如同掉入湖水的石子,激起涟漪一圈圈扩大。 秦老爷子对外宣称他的夫人唐善屏婚内出轨,并提出离婚,他虽未点名秦渡真实身份,但在旁观者眼中,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 靠着模棱两可的答案,秦老爷子向年幼的秦渡提出交换条件: “你只要不把事情真相说出去,我给你想要的一切。” 清高一世却背负上莫须有罪名的唐善屏彻底疯了,被秦家人送进精神病院,而年幼的秦渡已经有了些许反派特质,为了父亲应许的好处,他亲手摘了母亲的氧气罩送她上西天。 第117章 这样,秘密永远埋藏在精美的木头箱子里,献祭了一个唐善屏,剩下的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皆大欢喜。 柳静蘅的后背吹过一阵凉风,冻的他浑身僵硬,僵的快要断掉。 对啊,唐善屏是秦渡母亲的名字。 他随秦家回南方祭祖时,在后山灵骨塔上见过这个名字,也在表文中写过这个名字。 柳静蘅不敢再想,匆忙将东西物归原位,抓过不听话的糯米轻轻拍了下它的屁股,抱着孩子转身离开。 下一秒,迈出的那一步缓缓收了回来。 眼前的木门已经完全打开,昏暗的门后是更庞大的昏暗。 一道高大身形伫立在青黑色中,小窗户投进的微弱光线,映亮了他似冻结冰川一般的面容。 窗外,盛夏的蝉鸣喧嚣不止;屋内,却连掉一根针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渡的眼底,比柳静蘅第一次见他时还要冷,冰锥凿开深沉的黑色,深不见底。 柳静蘅抱紧了糯米,虚虚移开目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涌上心头。 “看到了。”秦渡的声音似冰凌,沉重压下来。并且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柳静蘅也是真不怕死:“对。” 此话一出,两人都没了下文。 柳静蘅不灵光的小脑瓜缓慢转动着,条件反射性的要行使炮灰之命。 可他该说点什么。 他悄悄抬眼,对上了秦渡凝视他的目光。 怀中的小糯米依然一副天真烂漫模样,丝毫没有反省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还伸个小手朝着秦渡要抱抱。 倒是小糯米这一举动点醒了柳静蘅。 对啊,原主是绿茶炮灰,他才不会和大反派硬刚,只会假意投诚,怎么说的来着: [这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秘密曝光对我也没好处,人该向前看嘛。] 柳静蘅又悄悄看了眼秦渡,对上他森寒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道: “你……你多了不起啊,秘……秘密我有……没有好处……人该看前……” 脑子和舌头一并乱了。 “多少钱。”秦渡冷冷发问。 柳静蘅哽住:“什么?” “你说秘密对你有好处,给你钱就能当做无事发生,要多少钱。”秦渡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垂视着他。 柳静蘅:钱? 我也不知道啊。 “你、你看着给。”柳静蘅的脑子很容易就被带偏思路。 秦渡转身走了,不多会儿又回来了,这时候手里多了张支票。 他将支票丢柳静蘅脚下,柳静蘅思忖片刻,竟真弯腰去捡。 他想还给秦渡,想告诉他是自己词不达意,没想要钱来着。 但所有的解释都埋没在秦渡那冷冽的一声: “拿了钱就走。” 柳静蘅呆呆捏着支票,看着秦渡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直到人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追到门口问: “走去哪?” * 窗外的天,乌云密布,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 柳静蘅怔怔望着手边支票,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文学作品中常用天气来烘托主角心情。 他眨眨眼,心头的暴雨被大风吹得四散而落,可笑的是,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状况,只记得秦渡让他拿钱走人。 “走”可以理解为离开当下所在地,也可以理解为“滚”。 柳静蘅不太清楚自己这么理解对不对,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秦家是秦渡说了算,他要他走,又有谁敢出手拦呢。 柳静蘅起身,打开衣柜,翻出自己初到秦家时带来的衣服换好,是与夏天格格不入的加棉衬衫。而后将秦渡买给他的衣服整理整齐挂好。 然后哄着小糯米、佩妮和方块进了航空箱,一并带走。他并不觉得把这仨小孩留在秦家它们会受到优待。 背上背一个,双手各提一个,柳静蘅坐上了出租车。 他最后深深看了眼气势磅礴的秦家大宅,挥挥手: “永别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柳静蘅站在原主的老破小楼下,呆呆愣愣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他摸了摸心口,只觉得那里像这个雨天一样潮潮的。 * 李叔乘着大暴雨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找柳静蘅唠两句,看看他可爱的脸蛋,缓解被浇成落汤鸡的忧愁。 在柳静蘅空荡荡的房间转了几圈后—— “秦总——!”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秦家。 秦渡对着电脑,指如疾风敲击键盘,头也不抬,应也不应。 “秦总,静静怎么走了?我看他连衣服和三个小家伙都带走了,这不像去度假的样子啊。”李叔一个滑跪,径直来到秦渡面前。 秦渡还是不搭理他,仿佛没这么个人。 李叔缓缓爬起来,小心翼翼观察着秦渡的脸。 没什么表情,但冷凛森寒,凌厉的唇线紧紧呡着。 “秦总……”李叔看出了些许端倪,“您和静静吵架了?” “没有。”秦渡敲着键盘,决绝道。 “那他……” “是我单方面恼羞成怒。”秦渡手下的键盘噼里啪啦,桌子似要被震碎一般。 李叔:“啊?还有这说法呢?” 如果他没记错,“恼羞成怒”的意思应该是由于羞愧到极点,下不了台而发怒。 你羞愧什么? 秦渡似乎不想同他解释什么,转而道: “三楼门锁坏了,找人把门换了。” “好的。”李叔缓缓抬眼,“难道是静静他……进了三楼房间?” 这一次,秦渡没再应他,打下最后一个句号,关了电脑起身阔步离开。 李叔:别这样,说好的小甜饼呢,我老头子年纪大了看不得追妻火葬场啊…… …… 当晚,许久没做梦的秦渡在暴雨中做了个很长的梦。 那时的他还小小的,坐在回家的车上,想着明天六一儿童节要带什么好吃的去学校。 路过一间咖啡厅,眼睛突然直了。隔着落地窗,他看到他爸爸搂着一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生,喂她吃蛋糕。 不久后,秦渡家中佣人口中听到了另一个说法——他妈妈出轨了,他也不是秦家的子嗣。 秦渡去找大哥征询真相,他满怀期待希望从大哥口中听到“你别理那些人说什么”的安慰,结果,他到现在也忘不了大哥看他时冰冷的眼神: “是不是,你去问妈,别问我。” 再后来,他见到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那上面字里行间都在表述——妈妈确实出轨了。 他不信,他并不认为妈妈是这种人,他将买玩具零食的钱省下来,请了私家侦探跟踪爸爸,还跑去做了亲子鉴定。 事实上,出轨的另有其人。 是爸爸联合那个年轻女人伪造了亲子鉴定,这样他才可以顺理成章逼迫妈妈净身出户,好把那个女人娶进家门。 可自己为什么明知母亲受尽屈辱,还是选择了沉默。 天堂还是地狱,都在一念之差。 妈妈变得不正常了,一生心性清高的人面对无言反驳的亲子鉴定,再走的每一步都是绝路。 医生说,这叫精神分裂,伴有严重的抑郁,精神类疾病躯体化后,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妈妈往后的每一天,都如生活在熊熊大火中,被大火阻碍了视线,看不到四面八方射出的冷箭。 最后,在她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她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哀求秦渡,让她死吧,活着太痛苦了。而后马上陷入癫狂,疯了一般抓挠全身,临终前,她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彼时,只有十岁的秦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最后,他虔诚地亲吻了妈妈血肉模糊的额头,小小的手托住了代表活下去的氧气罩,缓缓拔下。 “晚安妈妈,明天见。” …… 一声惊雷落下,秦渡睁开了眼。 大雨送凉,他的脚也冷的发僵。 秦渡下床,持着火.枪点燃了香薰蜡烛,温暖的烛光在黑暗的房间中弥散开,墙上投出了他漆黑的影子,那影子沉沉低着头,手里的火.枪久久没能放下。 要是,那时的他再长大一点、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这样他就有能力带妈妈离开这里,给她请最好的医生,而不是自作聪明地认为,拔掉氧气罩才能使妈妈得以解脱。也不会认为,人死灯灭,看不到也听不到,而活着的人还要努力去争去抢。 这样用妈妈一生清誉,换来了荣华富贵。 如果一切没有发生,也就不会,在对柳静蘅说出“走”这个字时,心头失落地空了一块。 助眠香薰的气味膨胀至房间每个角落,秦渡依然睡不着。 * 柳静蘅将这六楼来回爬了三遍,终于将三小只成功托运回家。 方块冷不丁到了陌生环境,吓得躲在沙发底下不敢露头。 第118章 而始作俑者糯米同志,自来熟地跳进浴缸里游泳,丝毫没有反省。 柳静蘅坐在窗前,听着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看到了李叔发来的无数消息。 他不想回,没什么必要,回了也只会让李叔为难。 昏昏欲睡之际,门铃忽然响起。 柳静蘅猛然睁开眼,心脏突突跳得厉害。 脑内短暂地幻想一番: 一开门看到秦渡高大的身形,对方说着“我从以前就觉得你脑回路比直男还直”。 只是开了门,门后是半湿半干的程蕴青,手里拎着的伞还在滴水。 “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柳静蘅让开身位请程蕴青进了门,程蕴青脱了湿掉的外套,不由分说一把将柳静蘅揽进怀里,带着凉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听秦楚尧说你离开秦家了,担心你,过来看看。” 秦楚尧知道柳静蘅被撵出秦家后,恨不得昭告天下,先发给程蕴青,还自以为是的等待程蕴青回他一句“恭喜”。 程蕴青懒得回他,即便刚洗过澡也立马开车来了。 对于此事,柳静蘅也没什么想说的。 以他的脑子也很难再把事情起因经过结果完整复述一遍。 “你在哪上班,远不远?要不搬我家住,每天爬六楼对你来说很吃力。”程蕴青试图抓住一切机会把柳静蘅往他家里哄。 柳静蘅摇摇头。 程蕴青拉着他在沙发坐下,捏着他凉凉的手指,表情担忧: “我搬过来照顾你好不好,以你的身体状况,家里有个医学生方便得多。虽然是牙医。” 柳静蘅翕了眼,有气无力道:“行。” 他没精力也没心情再和程蕴青打太极。男主受搬来也好,方便他痛下杀手。 是时候赶紧完成任务离开了。 程蕴青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他揽过柳静蘅的肩膀,轻轻抚摸他的肩头: “刚好我也在备战考研,每天空闲时间多,明天我回家收拾物件,你这还缺什么就告诉我。” 久久没能等到柳静蘅的回应,他低头一看,柳静蘅沉沉闭着眼,睡着了。 程蕴青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扯过毯子盖住他,手指不住地摸摸他的头发,揉揉他的手腕,稀罕的不得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程蕴青头一次觉得秦渡这么顺眼。 * 次日醒来,柳静蘅坐在床上发呆。 他忽然想不起自己昨晚怎么上的床。 客厅里传来早餐的香气。 程蕴青围着围裙进来,笑靥如花: “醒了?起来吃早点,稍后我给你打车去单位上班。” 柳静蘅揉揉眼,环伺一圈这老旧小屋。 什么都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柳静蘅还是迟到了。 他明明记得,秦渡开车送他上班时,半小时就到了,但这个出租车司机跑了将近一小时,最后还伸手问他要什么“过桥费”。 奇怪的难以言喻的心情,在他见到小可爱们才稍稍缓解了些。 一头名为“花花”的母狮子生了一头小狮子,取名为leo,小家伙刚睁开眼不久,像只体形稍大的猫咪,跌跌撞撞跟着妈妈觅食。 经过园长同意,柳静蘅在母狮子休息时偷偷抱上了小狮子,小家伙也不认生,什么都想咬一咬尝一尝,小小的牙齿扯着柳静蘅的手链不撒嘴。 柳静蘅的衣服都被leo咬穿个洞也没说什么,反而宠溺地夸奖它“真厉害”,但leo扯他的手链,他会严肃制止并告诉leo“这个不能咬”。 吃过午饭,柳静蘅对着手腕上的手链发呆。 此时,另一边。 程蕴青将行李搬去柳静蘅家,顺便买了些好看的装饰品,笑吟吟地幻想着将这间逼仄小屋装饰成温馨模样。 刚把车子在楼下停好,往外搬东西时不小心撞到一个男人。 他抬头看过去,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眼神凶狠骂他“长没长眼”,而男人身后还聚集了五六个同样西装傍身的男人,在楼下抽着烟大声嚷嚷。 程蕴青皱了皱眉。 他从小生活的地方都是高档社区,先不说那些人内里什么颜色,至少面上都是人模狗样。 程蕴青思忖片刻,将行李放回后备箱,锁好车,转身去了社区服务处。 老旧的联排平房里只坐着个年过百半的中年妇女,正戴着耳机给朋友打视频电话。 程蕴青敲敲桌子,示意她摘了耳机。 妇女不耐烦问他有什么事,他看了眼窗外不远处聚作一团的男人们,问: “这些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不是走亲戚就是新住户。” “看着不像正经人,麻烦你让保安问一下。” “你管得真宽,想图清净去住别墅啊,在这装什么大头娃娃。” 程蕴青鼻间重重叹息,不要试图和低认知人群讲道理。 * 刚停了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秦家大宅里,李叔站在窗前望着雨帘,脸色忧郁。 一小保姆拎着洗地机过来了,问他: “李管家,柳先生先前住过的房间要打扫出来么。” 李叔眼珠子一转,直奔秦渡书房,敲开门,毕恭毕敬问: “秦总,静静走了也有两天了,他这房间一直空着也不像回事,您看,需要我安排人手打扫出来么?” 又刻意补充一句: “能用的收起来,不能再用的就丢掉——” 他尾音拖得极长,强调“丢掉”二字。 秦渡坐在沙发上,手里捧一本英文版的《瓦尔登湖》,时常翻看,页脚有些老旧脱边。 他翻了一页,眼也不抬,声音是毫不在意的:“这是你的工作,你来安排。” 李叔眼珠子向上翻了一圈。 刚要走,又折返回来:“我看有些物件是静静用过的,我昨天路过静静家,看到程家小少爷也搬过去了,您说我要不要把这些东西给静静送过去,也省了他们买新的钱。” 李叔就不信了,程家小少爷都骑脸了,你秦大逼king还能坐怀不乱! 秦渡合上书本,缓缓抬头。 李叔赶紧低下头,不好让秦渡看见他小人得志的样子。 但似乎,他还是不够了解秦渡。 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也没有幻想中的拿起车钥匙杀去捉奸。 只有淡漠且毫无情绪的一句: “这是你的工作。很难理解?” 李叔:傻逼! 表面却赔着笑:“了解,我这就安排。” 秦渡重新拿过书,身体向后仰着,窝进柔软的沙发中。 第53章 深夜。 秦渡在床上翻了个身,缓缓睁眼。 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水珠的痕迹变得像扭曲的虫子,顺着玻璃往下爬。 他坐起身,打算去楼下冲一杯龙岩百合茶帮助入眠。 明明最会扰人好梦的人已经走了,却还是觉得睡不着。 狭长走廊上,昏黄壁灯将秦渡的影子斜斜拉长,敞开的房门在地上投映出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秦渡的脚。忽然停驻在这块不规则几何图形内。 他转过头,视线穿过幽暗,落在已经失去人气的房间内。 浅色的床单不见了,只剩一展雪白床垫; 小动物的毛呢小窝也不见了,堆放后留下的灰尘痕迹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秦渡喉结滑动了下,脚尖不着痕迹朝着房间内转过去。 明明三十年间,这个房间都是这样的光景,现在不过是物归原样,却有了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秦渡缓步进了门,随手点亮床前小灯,忘了要去给自己冲一杯助眠茶,便这样沿着床边坐下了。 脑子里很少有这种乱糟糟的时候,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回忆着自己对柳静蘅说出那句“拿了钱就走”时,柳静蘅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也开始回想,自己在说这句话时又是怎样的语调。 秦渡沉沉低下头,拇指抵着额头。 柳静蘅走了,但留下了他独有的记忆能力,传染了所有人,导致自己也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秦渡在昏暗灯光中坐了一会儿,像是想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来分散注意力。 他拉开书桌抽屉,视线忽地一顿。 沉默半晌,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烂悠悠的小本本。 秦渡翻了一页,只见扉页用标准正楷写着四个大字: 《绿茶宝典》 再翻一页,依然是漂亮的如同印刷体的小字: 【问:如果他事业有成,如何找寻话题。 答:“别人只看到你的成就,但我更好奇经济如此萎靡的时候,哥哥是怎么坚持下来的?过程一定很难熬吧,要是那时候我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第119章 秦渡忍不住轻笑一声。 再翻几页,都是从网上摘抄的绿茶语录,以及表情、动作的表演记录。 秦渡慢慢翻着,窗外雨声阵阵。 他忽然就想,像柳静蘅这么笨的人,真的能做到学以致用? 该不会先前他们谈话时柳静蘅那些惊人回答,都是吃了脑袋空空的亏,记不住原文,只能拼拼凑凑。 这么笨的人,真的能好好生活么。 带着这些疑问,秦渡不知不觉翻到了最后一页。 刹那间,瞳孔骤然扩张。 小本本的最后一页,是苍劲有力的瘦金体文字: 【横有千古,纵有八方;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秦渡】 在“渡”字后面,还画了个圆润饱满的红色小爱心。 秦渡“啪”一声合上小本本,在窗外雨声渐响间,又再次翻开最后一页。 这场大雨,终于还是降落在心头。 * 大雨声吵醒了柳静蘅。 白天工作忙碌,真的好累,眼皮已经疯狂互殴,但他还是有点睡不着。 他朝床下看去,身娇体贵的程蕴青打着地铺,即便外面雷声隆隆,但他依然睡得踏实。 柳静蘅绕开程蕴青轻手轻脚下了床,在客厅坐下,挠挠脖子。 这几天雨水不断,湿度高达九十多,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所有的家具都黏糊糊的,弄得他身上也痒。 挠完脖子,挠挠肩膀,痒不痒的索性都挠过一遍。 当他摸到自己的手腕时,怔了一怔,旋即看过去。 迟疑片刻,忽而往地上一趴,朝着沙发缝隙里看过去。 不见了。 毕业那天秦渡送他的手链不见了。 柳静蘅坐回去,摸着光秃秃的手腕,努力回忆这条手链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又有可能掉在了哪里。 他起身,绕着整间屋子一寸一寸仔细寻找,沙发垫也要掀起来看看。 明明就是不太值钱的玩意儿,也说不上为什么心头开始烧火。 佩妮听到动静从小窝里钻出来,它不知道柳静蘅在找什么,但要跟着一起找。 坏就坏在,柳静蘅已经完全没印象,回家之前这条手链是否还戴在手上,无法缩小寻找范围。 卧室传来细微响动,程蕴青被雷声吵醒,坐起来看到柳静蘅在客厅里忙忙碌碌,道: “怎么了,在找什么。” 柳静蘅随口应着“没什么”。 “我帮你一起找?” “不用,你不是说你明天要早起去自习室。” 程蕴青也实在是困得慌,躺回去: “嗯,我先睡了,要是实在找不到明天我再和你一起找。” 柳静蘅点点头。他现在就是担心,上午那会儿手链让小狮子leo咬得松了,如果掉在动物园被孩子们误食可就麻烦了。 柳静蘅在家里翻找了个把小时,毫无线索,他做了个冒险的决定: 现在就打车去一趟动物园。 出门时尽量放轻脚步,生怕吵醒程蕴青。 佩妮见状追上来要跟他一起走,被柳静蘅哄回去,小狗只能蹲坐在门口眼巴巴看着主人离去的背影。 一出楼道,瓢泼大雨将柳静蘅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带伞。 他回头看了眼幽长的楼梯,摸了摸胸口。 算了。 夜雨下,老旧的城中村建筑犹如野蛮生长的混凝土森林,没有任何规划的楼房层层叠叠堆集在狭小区域内,像是永远找不到出口的迷宫。 拥挤的石砖小路覆着厚厚一层油污,被昏黄的路灯映照得反光。 柳静蘅沿着小路慢慢往外走,露在屋檐外的半边肩膀湿的透透的,裹挟出肩头的形状。 “吧嗒!” 小路尽头忽然传来打火机的声音,火焰短暂地照亮了一张凶狠骇人的脸。 柳静蘅停下了脚步。 眼前,蓝色生锈的铁皮棚子下蹲着几个健壮男子,嘴里骂骂咧咧,见到柳静蘅,几人忽然噤声,齐齐站起身。 柳静蘅见状,以为是自己挡了人家去路,欠身到一旁,后背紧紧贴着湿漉漉的墙壁。 “小子,好久不见。”结果为首那个抽烟的男人一把拍上柳静蘅身后的墙,来了个拦路抢劫式的壁咚。 柳静蘅点点头:“你好,你是?” 几名男子相视一笑,很快补齐兵线,将柳静蘅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子拍拍他的脸: “这么快就把哥几个忘了?嗯?借钱的时候不是还一口一个大哥大哥地叫得那么亲。” 柳静蘅:??? 柳静蘅忽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放着秦渡那么有钱的人不借,借他们的是有什么好处? 身后一个小弟模样的干瘦男子将一张纸拍在柳静蘅脸上。 柳静蘅诧异拿下来一瞧: 【借据:本人柳静蘅于2023年6月13日向“强人金融公司”借款六十五万元整,期限一年,至2024年需要向该公司连本带利偿还八十万零六千元,以此为证。】 柳静蘅看完,也合计明白了。 他刚穿书那会儿经常收到大量催债短信,什么不还钱就把他卖去夜总会,比比皆是,但他根本没当回事。 钱又不是他借的,他凭什么还。 “两年了,你就开始还了我们一万块吧?嗯?打发叫花子呢?跑啊,你不是很会躲么?我看你今天怎么跑。”为首的男子哂笑道。 “你再等等。”柳静蘅道。等他完成任务回穿原世界,让原主自己负责这笔债务。 “等等等我等你马勒戈壁!”男子一把摔了烟头,狠狠一巴掌掴在柳静蘅头上,“今天你不把钱还上就跟我们走,老子有的是让你还钱的路子!” 柳静蘅沉思良久,默默打开手机余额宝。 又把全身上下所有口袋摸了一遍。 他抬起头:“六千一百二十块两毛五,够?” 真的就这些啦,还得留出五十块打车去动物园。 男子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不断坠落的雨滴。 最近一段时间,国家金融管理出手整治高利贷,闹得他们这些违法放贷的没了活路,再收不回钱就得哪来回哪去。 这不,晚饭都没吃上,饥肠辘辘冒着大雨过来堵人,结果这王八蛋就跟故意戏耍他们一样,拿六千块还还还两毛五…… “我草拟吗的!!!”男子一个大耳刮子扇在柳静蘅脸上。 柳静蘅只觉脸颊一阵火辣辣剧痛,霎时间天地都在旋转,眼前几个催债人的脸渐渐模糊,发黑。 耳朵里也嗡嗡地尖叫。 脚底踉跄两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男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拽起来,怒吼声响彻小巷子: “借钱的时候怎么不装大爷了?!享受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今天了?还他妈敢耍老子!你他妈真是不要命了!” 男子用力一推,柳静蘅后脑勺重重撞上墙壁。 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冰凉的胃液疯狂朝着胸腔上涌。 这些人就像是想要发泄自己没能吃上晚饭的怨气,拳脚齐齐朝柳静蘅身上招呼。 柳静蘅这小身板对上这群法外狂徒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像条破烂的抹布一样被他们拳打脚踢。 他趴在角落,双眼一片乌黑,颤抖的手指条件发射去摸口袋。 胸腔左侧像是被几双大手用力挤压,缩的只剩核桃仁大小,流进去的血液一点返不出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开始放射至手臂、后背、小腹。 不是,书中也没说原主是这么死的啊…… “啊妈的,老子是真火了!”看他还装上了,男子忍无可忍,揪着他的头发拎起来,又是一大耳刮子呼脸上。 柳静蘅一下子吐了。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身上到底哪个位置不舒服,也可能都不舒服。 “能不能……”他颤巍巍伸出手,失去节奏的呼吸中勉强吐出,“先送我去医院,一会儿再打……” “你他妈还提上要求了!” 男子怒骂一声,再次高高举起沙包大的拳头—— “嘭咚”一声巨响,几个架住柳静蘅的小喽啰眼神一滞,下一秒,惊愕地张大嘴巴。 他们老大呢?刚还在这的。 扭头一瞧,老大已经倒在墙根,捂着脑袋哎呦哎呦,脸上血流如柱。 几人缓缓抬头—— 昏黄色的灯光忽明忽暗,墙上高大的影子出现又消失,周而复始。 强烈的阴影中,一双黑冷的眸子如沙漠中没有天敌的巨蟒,泛着森森寒光。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在黑夜映衬下,白的似石膏雕塑,透着恐怖漫画中特有的惊悚。 分明的骨节细微的咔咔作响,没等喽啰们反应过来,那只大手死死锁住其中一人脖子,众人只听见兄弟发出如牛般的粗喘,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声音。 “哪来的王八蛋多管闲事!”眼见兄弟不行了,喽啰们瞬间跳起来一拥而上。 第120章 带头冲锋的二人刚跑到男人面前,后衣领被紧紧抓住,身体被一道巨大的力量带着向前,与面前的兄弟来了个亲密接吻。 但兄弟的脑袋很硬,他们不喜欢。 柳静蘅失去控制,如枯叶般缓缓坠地。 趴在泥泞小路上,后背的刺痛感开始不断蔓延,侵占了呼吸,每一次勉强的呼吸都如吞了刀片。 模糊的意识中,身边不断传来叫骂声、求饶声、哀嚎声。 大雨冲刷了血迹,在柳静蘅手边散开。 柳静蘅用尽全力睁开眼,朦胧雨帘中,熟悉的身影正抓着一条干瘦似猴子的男人,扯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往墙壁上撞。 顷刻间,以柳静蘅为圆心,直径之内尽是失去战力只能打滚求饶的法外狂徒。 高大的男人伫立在大雨中,紧紧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处不断滴血。 他环伺一圈,目光落在旁边餐馆外堆积的老旧桌椅上。 滴着血的手从容捡起一把折凳,来到还在地上打滚呻.吟的催债人身边。 他高高举起折凳,手背几条青筋一直蜿蜒至臂膀,骇人的肌肉胀的几乎要炸开。 却像是游戏一般,比划着折凳瞄准男子的脑袋。 刹那间,折凳疯狂落下时的轨迹如一把利刃,将雨帘切成两截。 “不要……” 折凳倏然停在喽啰脑袋上方不过两公分的位置,顷刻间,在场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喀拉!”折凳被丢到一边。 柳静蘅匆匆喊出“不要”后,最后一丝力气也没了,脸埋在脏兮兮的积水中。 片刻,身体忽的一轻,让他分不清是心脏病发造成的天旋地转感,还是忽然出现的男人将他抱了起来。 他努力睁开眼,混乱黑暗的眼前,只剩一抹模糊的白色。 …… 黑色的车子乘着大暴雨疾速穿过主城大道,如一支离弦的箭,看不清原样,只剩残影。 秦渡望着不远处的红灯,将油门踩到底,腾出一只手在手机里输入“122”。 电话很快接通,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又从容: “你好,我车上有重伤人员,我需要闯红灯,行驶路段淮海中路,车牌号jh六个一。” “收到,已为您记录,请车主注意安全。” 黑色的箭矢随着穿透三界的鸣笛声,冲过红灯。 * “滴——滴——” 电子监测仪跳动的声音与吊瓶里药液滴下的节奏达到一致。 病床上的柳静蘅沉沉翕着眼,被子下的身体扁平又虚空。 icu外,秦渡透过窗户一动不动望着柳静蘅的脸,尚未处理的手凝结了薄薄一层血痂。 在家里发现了柳静蘅的《绿茶宝典》,当他看到最后一页他送给柳静蘅的毕业祝词时,意识变得不再受控,在李叔的偷笑中毅然出了门。 他想告诉柳静蘅“我怎么想也觉得把你放在身边监视,才能确保你不会哪天把我的秘密说漏嘴”。 找过去的时候,听到小巷子里传来打架斗殴的声音,他本不想管闲事,像这种法外城中村,每天都在上演罪恶,却忽然觉得心情很奇怪,鬼使神差地绕了点路,绕到了巷子口。 然后他就听到那道熟悉的声音,问可不可以先把他送医院再打。 秦渡轻轻松了口气。 现在回想起刚才的举动,竟也有一丝后怕。 如果不是柳静蘅及时出声制止,他的手上恐怕又要多一条人命。 秦渡在长椅上坐下,血肉模糊的手指沉沉抵着额头。 半湿的碎发垂下遮了眼眸,水淋淋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沉思的间隙,医生来了: “秦先生,您现在有时间么?关于伤者的情况,我想和您聊一聊。” 秦渡起身,深深看了眼玻璃窗后的柳静蘅,跟着医生走了。 医生捻着钢笔盖,沉思半天,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切入点。 “关于伤者的伤势,我们检查过,身体多处关节出现轻微骨折,这个倒不算严重,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愈合。” 秦渡:“嗯。” “但是关于伤者的身体状况,我们也检查过。呃……您和伤者关系应该不错,那他有没有和您提过他患有先天性大动脉反转这件事。” 秦渡骤然抬眼:“什么,反转?” 他听懂了,只是潜意识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大动脉反转,属于先天性心脏病中比较复杂的一类病情,我看伤者是做过手术的,但他现在处于昏迷状态,具体的要等他醒后再详细询问。” 秦渡缓缓翕了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那,治疗方案。”尽管他极力克制,可尾音还是在微微颤抖。 “这个也要等专家下来详细商讨。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他伴有合并室间隔缺损的并发症,初步估计需要做人工起搏,通过tga手术矫正动脉转位,实话来讲,是非常复杂且风险性极高的手术。” 秦渡怔怔望着血肉模糊的右手:“如果,不做手术。” “不做手术最多三四年,就伤者目前的情况来讲,并不乐观……” 秦渡抬手捏了捏耳垂。 不知道哪里来的嗡嗡嗡的声音,在耳朵里一直回响。 “秦先生,如果您现在是伤者的监护人,我相信以您的能力可以请来全球最顶尖的医疗团队,所谓手术成功率其实与医生水平也有关系,但具体怎么做,这个得看您了。” “好,谢谢。”秦渡起身,同医生握了握手。 秦渡回到病房外,这个时候才终于感觉到疲惫上涌。 他坐在长椅上垂着头,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以前对于柳静蘅的木讷甚至说愚笨,曾经问过他“你妈生你吃了什么”,而现在,这句话每个字都变成回旋镖飞了回来。 柳静蘅这样笨笨的,是因为长期服药以及多次手术,过程中产生缺氧或者出现了心力衰竭的后遗症,才导致他轻微认知障碍,脑子不灵光,有时话也说不清楚。 所以他爸妈不要他了。 而自己前几天对他说出的那句“拿了钱就走”,是不是在他眼里又一次被抛弃了。 秦渡深深垂着头,望着指节上的血污变得一片漆黑。 * 柳静蘅醒来的时候,只觉喉咙像火烧,全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剧痛无比。 意识渐渐回笼,他嗅到了熟悉的药水味和电子监测仪不断跳动的节奏音。 缓缓扭动脖子,看到了玻璃外低头抹眼泪的李叔,抱着佩妮做沉思状的程蕴青,来回踱步面容紧绷的秦老爷子。 视线依次划过每个人,再继续往后看,视线落入一片空白。 柳静蘅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记忆中,他被原主的债主暴打时,如天神下凡赶来拯救他的秦渡不过是一场虚幻梦境,或者说是心理作用加持生成的不切实际的记忆幻象。 极有可能,他只是被路过的好心人发现及时送到医院。 佩妮第一个发现柳静蘅睁眼,趴在窗户上疯狂擦玻璃。 医生来了,给柳静蘅做了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李叔在外面哭得搞笑,一边抹眼泪一边叹气: “我们静静怎么就得遭这种罪呢。” 和医生好说歹说,医生才勉强同意李叔进icu探望,给人包得粽子一样送进来了。 柳静蘅又看了眼李叔空空如也的背后,缓缓收回目光。 “好点了么,还有哪里不舒服。”李叔担忧问道。 柳静蘅迟滞片刻,摇摇头。 浑身都不舒服,但要一一列举太累了。 “你醒了我们就放心了。”李叔松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背,“静静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好点了我们再来看你。” 柳静蘅点点头,目前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也就剩个脑袋。 等所有人离开,他对着头顶吊顶陷入沉思。 …… 晋海市民广场上。 秦渡坐在后车座,举着手机打电话: “嗯,我名下的铀235共计一千三百五十公斤,全部捐献,要求只能用于医疗行业。” 前座的司机一听,眼珠子差点弹飞三米远。 铀元素除了用作武器动能燃料,其放射性还广泛应用于医学造影,这玩意儿除了贵和稀缺没别的毛病。最近别地区国家冲突日益加剧,这玩意儿已经被炒到了十万一公斤,秦渡捐了一千三百多公斤,相当于捐了一个多亿。 司机感叹,他对钱的认知还是太浅薄了。 挂了电话,司机小心翼翼问: “秦总,这么多铀,您真打算一点不剩全捐了?” 司机都为他感到肉疼,不是贱卖是全捐了啊!!! 秦渡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视线穿过车窗落在广场上。 他忽然打开车门,一言不发朝着广场中心的献血车走去。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袋饼干和一瓶牛奶。 第121章 司机震惊max:“秦总,您去献血了?” 秦渡翕着眼,眉间笼着淡淡青色: “有规定我不能献血?” “不是……”司机声音压低几分,“献血光荣但是……现在这行当灰产挺多的,人心不古,就怕您珍贵的血液没被用在正道上。” 关于献血灰产一说,秦渡当然比谁都清楚。 打工牛马还在努力维持温饱时,部分有钱人已经开始追求长生不老,献血抽血后突然消失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事,秦渡在富人圈里待久了,自然比谁都清楚。 但刚才抽血前,他和护士反复确认过,护士也给予他肯定回答: “是的,如果您的父母、配偶、子女遇到突发状况需要紧急输血,他们可凭借您的献血证优先用血。” 优先用血量是根据献血的次数和献血量决定的,因此献了400ml的秦渡临走前又问护士: “六个月后我可以再次献血对么。” 秦渡依靠着车座,脑袋昏昏沉沉的。 “秦总,我现在送您回家休息么?”司机问。 秦渡随手拿过饼干,打开包装袋: “送我去医院。” …… 窗外一抹斜阳,将整个大地镀上一层艳丽的橘红。 病床上的柳静蘅睡睡醒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忽然响了声。 他幽幽看过去,一个全身裹着隔离服的男人跟着医生进来了。 医生叮嘱:“秦先生,您待个十五分钟左右就出来吧,病人现在并未完全脱离危险期,还需要观察。” 柳静蘅的瞳孔随着男人的步伐慢慢收缩。来人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对深黑双眸,眼尾微微上翘,眼神凌厉且坚定。 柳静蘅:“你好,你是?” 秦渡鼻间一声喟叹:“你的大脑图像采集功能什么时候才能有点长进。” 柳静蘅眉间轻轻敛了敛,听出了来人声音,思忖片刻,脑袋缓缓偏向一边,对着窗户。 秦渡望着他乱糟糟的后脑勺,声音沉了沉: “还在生我的气。” 柳静蘅不说话,只望着窗户出神。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生气,心头涩涩的,也没什么想和秦渡交流的欲望。 此后,两人相顾无言,时间一到医生就进来撵人。 医生说柳静蘅尚未完全脱离危险期,更需要好好静养,秦渡又来了几次都不被允许进入icu探望,医生说他可以通过中心监护站观察柳静蘅的情况,但秦渡却固执的要在icu窗外看看柳静蘅。 而柳静蘅即使破了碎了也片片都是人机,每次隔着窗户看到秦渡,就机械的把脑袋一转,对着窗口思考人生。 医生对秦渡道: “再观察两天,如果病人相对稳定,可以暂时转到加护病房。” 秦渡本打算给柳静蘅转到更好的医院,可也清楚,柳静蘅看着挺佛系,实则最执拗的就是他,因此这个想法只能作罢。 三天后,医生给柳静蘅做了个详细检查,评估伤势相对稳定,给他转到了方便探视的加护病房。 这一天,病房里人满为患。 秦老爷子手捧一幅狗爬样的《幽兰赋》: “小柳老师,祝你早日康复。” 柳静蘅看了眼老爷子的书法作品,嘴巴一呡,心脏痛痛的。 希望老爷子出去了不要说是他教的。 动物园园长也来了,还带来了小百合的祝福视频。 视频中,小百合抱着柳静蘅的工作服,嗅嗅闻闻咬一咬,轻轻叫唤两声。 园长笑道: “你看,小百合也祝你早日康复呢。你要快点好起来,小朋友们还等你回家呢。这段时间安心养病,你的工作会有别的同事帮忙,别太担心。” 柳静蘅点点头,捧着手机,一遍遍按下视频中的开始键。 他完全沉浸在小熊猫憨态可掬的举动中,甚至都忘了问园长是怎么知道他住院的,又是怎么知道他在哪家医院哪个房间。 直到医生过来撵人,一帮人才依依不舍离开。 病房突兀安静下来,窗外的喧嚣也在刹那间忽然消失。 柳静蘅用仅剩的没有骨折的手指紧紧攥着被单,无意识的,指节紧绷到发白。 这种仿佛世界仅剩他一人的孤独感,和穿书前一模一样。 不,还是有点不同的,至少穿书前他没资本住这种高级单人加护病房,那时候,同一房间的病友来了又离开,最后只剩他一人。 柳静蘅窝在被子里,想去窗前看看风景,打着石膏的腿和手臂并不能支撑他站起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尚且还算完好的右手臂揉揉眼。 哎呀,困了。 柳静蘅眨眨眼。 哎呀,又想上厕所了。 他抬眼看了眼床头的呼叫铃,随即缓缓收回目光。 不由地想起刚醒那天,护士姐姐拿着一根导尿管…… 柳静蘅紧紧呡了唇。 下午那会儿李叔来了,还带来一篮子水果,说多补充vc有益于身体康复。 李叔害我…… 这时候,护士进来查房了,顺道问柳静蘅: “你需要进行排泄么。” 柳静蘅极少数的,反应迅捷的,用力摇头。 “好,有事就按呼叫铃。”护士姐姐带着导尿包出去了。 人一走,柳静蘅脆弱的双肩顷刻坍塌。 好想排泄…… 就在他考虑着依靠打着石膏的腿走到房间内的独立卫生间,可行性有几分时,余光忽然闪过一抹红棕色。 提起红棕色,会首先想到无比依赖他的小百合。 柳静蘅投过去视线,病房的门玻璃上,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正摇晃着圆滚滚的身体。 “小百合?”柳静蘅一下子坐起来,疼痛驱使他又躺回去。 他真的看到一只小熊猫趴在门玻璃上摇摇晃晃试图勾引。 脑海里闪现出小百合这一路如履薄冰的画面,逃过无数轮胎的攻击,躲过不怀好意的目光,踏遍千山万水,历经艰难险阻,只为来见他一面。 “哗啦——”房门被人推开了。 小熊猫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仔细一瞧,小熊猫的背后还多了一只手,被深蓝色的西装裹着手臂,露出一截雪白衬衫,延伸出宽大的手掌和修长手指。 高大的人影缓缓从门后出现。 柳静蘅呆呆看了半天,眉头一簇,像个机器人似的,缓慢笨拙的将脑袋偏过去,对着窗边。 门口,拎着小熊猫玩具、怀抱一束鲜花的秦渡对上柳静蘅绝情的后脑勺,鼻间轻轻叹气。 他将小熊猫摆上床头柜,拉过椅子坐床边: “还生我的气?” 柳静蘅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动了动,没说话。 “柳静蘅。”秦渡的声音多了几分严肃,“不要不说话,你心里怎么想的就说出来,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也告诉我。” 柳静蘅又动了动手指,似乎是神经反射的结果。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既怕自己词不达意,又怕自己语速慢吞吞别人没耐心听完,致使最终的结果依然像上次一样。 冗长的沉默过后,秦渡打破了僵硬气氛: “如果身体不舒服,那么,我问,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柳静蘅沉思片刻,点点头。 秦渡原本一副谈判架势而翘起的腿端正放了回去,似乎怕太大声音也有可能吓到柳静蘅,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这件事,是我误会你了,对不对。” 柳静蘅呆呆转过脸:“哪件事?” 看到秦渡的脸,又想起来自己还在和他冷战,立马又把脸别过去。 秦渡在他脑袋后面悄悄笑了下。 “那件我以为你试图通过合同上的秘密来要挟我的事。” 听闻此言,柳静蘅手指猛地攥紧。 良久,他嘶哑着说了声“是”。 “对不起。”紧接而来的,是咬字清晰又坦然的三个字。 柳静蘅稍稍偏过脑袋,余光悄悄打量着秦渡。 在说这三个字时,他的脸上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妥。 “好,第二个问题。”秦渡继续道,“可以原谅我么。” 柳静蘅缓缓翕了眼,脑袋简单转了两圈,身体便涌上一股沉沉的疲惫感。 简单六个字,求得别人原谅的方式是不是太敷衍了。 穿书前住院时,除了跟着隔壁床妹妹听一些耽美霸总文学,也学到了不少古早言情小说剧情,例如男主求得女主原谅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 于暴雨夜中在楼下疯狂呼喊女主的名字; 买下几万架无人机于城市中心上空组成“xxx对不起,我爱你”几个大字; 看到女主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疯狂灌下几斤白酒,然后在主城大道上飙车。 只是他和这些狗血文学中的男女主不同,他们是有嘴不用,柳静蘅是有嘴来不及用。 第122章 “还是在生气么。”秦渡问。 柳静蘅这下是真有点生气了。 他转过脸,怒视秦渡:“你看你,又急。明知道我说话慢……” 秦渡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 他又道:“你慢慢想,慢慢说,我等你。” 诚如柳静蘅所言,漫长的一个世纪过去了,他才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你。就像如果我妈妈现在回来找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原谅她。” “我……”秦渡的声音几分晦涩,“不是很清楚你妈妈为什么丢下你。” “但我可以确定,我让你离开秦家的理由,和你妈妈的理由并不相同。” 简单的逻辑,倒是给柳静蘅搞糊涂了。 当他还在试图把主语对号入座时,又听秦渡缓缓道: “与其说那天是一场误会,不如说是我主观人为造成的结果。” 他深深凝望着柳静蘅的脸,所有的自尊心都被嚼碎吞了下去: “秘密曝光,比起生气,更像是因为无地自容导致恼羞成怒,试图通过发脾气的方式来掩饰心虚。” 柳静蘅上一个问题还没消化完,无数的主谓宾砸下来,他:…… 但秦渡下一句,他一下子就啃明白了。 “不想在你心里变得不够体面,或者说哪方面出现了残缺。” 柳静蘅缓缓抬眼,将眼前这个从容说着自己不够体面的男人尽收眼底。 虽然自始至终,冷血的大反派在柳静蘅心中也毫无“体面”可言。 “因为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并非自身能力所得,而是通过隐瞒母亲的清白和真相换来的荣华富贵。”秦渡轻笑一声,似是自嘲。 柳静蘅鼻根酸酸的。他能深切理解秦渡母亲的心情,被误解又百口莫辩的艰辛和不甘,最后带着一身污名离开这个世界,等到她存在的痕迹被完全消抹掉,所谓的真相在所有人眼里都不重要了。 “妈妈一定很难过。”柳静蘅怔怔望着天花板,喃喃着。 秦渡手指一颤,缓缓收拢在掌心。 却又听柳静蘅道: “可是妈妈一定也会感到庆幸,她帮你拿到了最重要的东西,让你过上了好日子,你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或许临终前她还在担心,这么小的孩子要怎么去面对四面楚歌的境地。” 短暂的沉默后,柳静蘅淡淡问道: “你看过埃……埃克什么写的《当下的力量》么。” 秦渡在心里替他接上了话茬,德国作家埃克哈特托利写过一本名为《当下的力量》的书。 为了凸显柳静蘅的博览群书,秦渡摇了摇头。 柳静蘅幽幽看向他,凝望着他的眼睛,语速缓慢: “书里说,人不可能每一步都正确,不要回头看,也不要批判自己,大大方方为自己的认知买单就够了。就算重来一次,以我们当时的阅历和对人性的认知,依然会重复踏进同一个陷阱。” 秦渡的视线深深落在一捧洋桔梗上,挂着水珠无比鲜艳的花瓣,如同世间万千母亲于少女时期天真无邪的笑脸。 所有的无地自容、难以启齿,都在这句话中得到了确切答案。 因为尚且年幼,失去了母亲连怎么活下去都是个无解难题,所以当初做出了那个令人羞愧的抉择。 不是谁的错,只是时机没有饶过任何人。 “柳静蘅。”秦渡轻笑一声,“从你身上,我深切理解了‘大智若愚’的概念。” “谢谢你。” 柳静蘅眼里水潋潋的,或许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个永远都不会再出现的人,原谅还是继续埋怨,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了。 好吧,求得原谅的方式敷衍就敷衍吧,至少秦渡并没因为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就颠倒黑白,错了就是错了,发自内心的“对不起”已经是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事。 柳静蘅张了张嘴: “你刚我问我的问题,那我就……” “不用急着回答。”秦渡记吃不记打地再次打断了柳静蘅。 柳静蘅:。 “慢慢想,想明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秦渡道。 柳静蘅听闻此言,也不急了,再次陷入无言。 但还是要急一急的。他的膀胱已经开始胀痛发热。 第54章 二十分钟后,柳静蘅终于晦涩地问出了那句在心中反复练习过的问题: “你还不走么。” 秦渡看了眼角落的沙发: “我今晚留下陪床,你这不能缺了人。” 柳静蘅别过脸:“我不想让你陪……” 秦渡思忖片刻,点点头:“明白,我喊护士拿导尿管过来。” 柳静蘅:…… “别……别……” 秦渡:“这样求人?” “秦……小叔、叔,别……别……”柳静蘅不知道喊他小叔是有什么buff加成在里面,但每次秦楚尧这样喊秦渡,秦渡总能饶他一条狗命。 秦渡笑笑:“我说过不许撒娇吧,你这样我可没办法依你。” 柳静蘅:??? 秦渡走了,秦渡回来了,秦渡手上多了一包留置导尿包。 随着秦渡步步紧逼,身体无法动弹的柳静蘅只能心脏步步后退,都快穿破后背。 “我不尿了……”柳静蘅想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还不如让护士来,反正护士都见过了。 “别说胡话,又不是两头通的东西不尿就不尿。”秦渡洗了手,打开导尿包,“你的大脑构成虽然异于常人,但生理器官和别人大差不差。” 柳静蘅还在誓死抵抗:“不不,你不会。” “我会。”秦渡戴好消毒手套,“你需要的东西我都会。” 柳静蘅如搁浅上岸濒死的鱼,翻了个白眼。 “不行,不行。”翻完白眼,看到秦渡娴熟地连接着导尿包,他知道他已经认了真。 秦渡停下手头动作,看着柳静蘅涨红的脸,耐心地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自己去卫生间,我很坚强。”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没恢复好,旧伤添新伤,是喜欢多挂两天导尿管么。” 柳静蘅望着继续做准备工作的秦渡,眼底积郁了薄薄一层泪花。 就算护士操作他都没这么抗拒,偏偏对方是秦渡。 万一大反派在此过程中突然觉醒,也给他拔了怎么办。 “我不会拔的。” 秦渡就像是感知到了柳静蘅的心声,听得柳静蘅一愣。 柳静蘅被他打败了,他终于找到了唯一能让柳静蘅那贫瘠大脑有所反应的方式了。 “真的不能拔。”妥协了的柳静蘅再次叮嘱。 “不要一直提醒。”秦渡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否则会分散我的注意力,到时能做出什么我也无法保证。” 柳静蘅乖乖呡了嘴,眼底积郁的水光终于羞耻地落下。 掀开被子,脱去裤子,柳静蘅试图拿手去挡,却听秦渡道: “想不到你人不大,这里还挺凶险的。” 柳静蘅眨眨眼,忽然停止了抵抗。 凶险,他说这里凶险。 嘿。 秦渡考虑到柳静蘅身体不便,已经提前学过各种护理知识,但实操还是第一次。 柳静蘅闭上眼,睫毛颤抖不止。 失去了视觉,感官更为敏锐,裹着一层橡胶手套的大手冰冰凉凉,洞巾穿过灯塔时,棉柔柔地摩擦着塔身,激的柳静蘅身子一颤,大腿上一层薄肉如涟漪般轻颤。 他死死咬住下唇,咬得一片艳红。 “不要咬嘴唇。”真厉害,秦渡竟还能抽出精力观察他的表情。 棉花沾了消毒液,凉飕飕地在塔顶和塔身依次擦过。 柳静蘅呼吸渐渐急促,到最后只剩不断呼气,弄得他头昏脑涨,眼前一片发花。 “好好呼吸。”秦渡的声音传来,“真觉得羞耻,就听从医生安排,快点好起来。” 或许是这句话分散了柳静蘅的注意力,他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比如放在车库里的,和秦渡的迈巴赫、宾利并排而停的轮椅还能不能用。 突兀的,塔顶传来一阵轻微刺痛,伴随着密密麻麻的瘙痒,整条灯塔在海水的冲击下更加坚.挺。 柳静蘅别过脸,没受伤的手死死拽着枕头套。 站起来了。 不想活了。 “好了。”秦渡看看他的脸,“一切准备就绪,石门水库现在可以开闸泄洪。” 柳静蘅睁开眼:“什么是石门水库?” 秦渡轻笑一声,视线穿过空气落在灯塔上。 柳静蘅:这不是石门水库,它现在的储水量,称得上是三峡大坝。 一结束,柳静蘅用他唯一完好的那只手火速拽上裤子。 结果秦渡又去扯他裤腰:“擦一擦。” 柳静蘅:“不擦了,就像炒饭一样,我喜欢隔夜的。” 第123章 秦渡不由分说,一把拽下他的裤子: “不要吃隔夜饭,细菌很多。” …… 柳静蘅躺在床上只剩喘气的份儿。 他从没觉得这么累过,这短暂的十几分钟,要用一生来弥补。 秦渡洗了手回来,往沙发上一坐: “早点休息,养好骨头,等你恢复了我们去美国。” 柳静蘅:“去美国做什么。” “下个月底有一场全球性医学交流会,到时候全世界的顶尖心外科专家齐聚在纽约,我已经和他们一一联系过,届时请他们成立团队,给个详细的手术方案。” 柳静蘅一听,萎了。 “我不做手术不行么。” “不行。”秦渡一口拒绝,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手术结束我们在那边小住一段时间,房子我也看好了,就在康奈尔大学医院附近,那里有纽约最顶尖的心脏病学专科,我也已经和那里的医生联系好了,随时上门为你检查。” “我不想去,国内医疗水平也挺高的……” “抱歉。”秦渡道,“我不能拿你身上的任何可能性去赌。” 见柳静蘅皱着眉,双目涣散,秦渡又补充: “这些你都不需要考虑,我会安排好一切。” 柳静蘅想说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他见过太过高成功率最后却手术失败的案例,所有的数字都是一个概率性问题,唯一绝对的只有两种: 0或100。 放以前,这些都不重要。 可现在,他忽然有点惧怕会变成那个0。 * 九月初,早晚两头漫上一丝凉意。 住了二十几天院的柳静蘅终于出院,心满意足坐上了他心爱的小轮椅。 柳静蘅摸摸轮椅把手,这熟悉的质感,稳稳的安心。 许久没能见到主人的佩妮彻底疯了,跳得老高,柳静蘅看着它螺旋桨一样的小尾巴,真怕它给摇断了。 出院第一天,李叔拗不过他,推他去了动物园看望小百合。 小百合抱着柳静蘅那个哭,几个壮汉上来拉都没能拉走。 临走时,见他依依不舍的,李叔试图pua: “看到了吧,大家都需要你,你也很想小玫瑰吧?” 柳静蘅纠正:“是小百合。” “好好,但无论如何,你得快点养好身体,尽早解决手术,不能让小月季等太久。” 说到手术,柳静蘅的心情不美丽了。 他开始试图反pua李叔: “李叔,我们的祖国是不是很强大。” “当然!”李叔骄傲挺胸。 “无论是经济、科技、基建、医学等,都走在世界前沿。” “那是必然,不过开刀手术这种事,还是得看西医,毕竟那里发家的嘛。” 柳静蘅沉默。pua失败。 “别担心静静,到时候叔也跟你去美国照顾你。” 柳静蘅:这个倒是不重要。 思前想后,所有想说的话融进一声长叹。 另一边,秦家书房。 秦渡坐在电脑前,屏幕中的视讯通话里坐着个头发斑白的外国老头,俩人用娴熟的英语侃侃而谈,秦渡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在ipad里写写画画。 老头是康奈尔大学医院的顶级心外科医生,发表的刊物多达三千篇,做过各种大大小小的手术不胜枚举。 但他也实话实说,柳静蘅的情况非常复杂,要做两场手术,以及一些必要的术前准备。 柳静蘅体重不达标,需要增重六斤左右,否则会增加心衰风险。且要进行肺活量锻炼,保证饮食健康和心情良好。 老头给了秦渡一份针对亚洲人的健康食谱,要他照这个给柳静蘅安排,以及一些锻炼肺活量的活动等,事无巨细。 秦渡将这份食谱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放下,微微麻木的手指疲惫地抵着额头。 他想起了李叔之前说的“您真的把静静养得很好,比起刚进秦家那会儿明显是胖了点”。 秦渡翕了眼,缓慢呼吸着。 胖了点,却还是体重不达标。 “叩叩。” 沉思的间隙,房门忽然被敲响。 秦渡合上食谱道了声“进”,李叔推门毕恭毕敬而来。 “秦……” 刚要开口说话,被秦渡打断:“柳静蘅呢,你们不是一起去了动物园。” “话虽如此,静静也不是挂件,我也不能走哪带哪。”李叔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和秦渡说俏皮话了。 秦渡拿过眼镜轻轻擦拭:“有事?” “秦总,是这样的。晋海大学美术学院环艺系室内设计班的学生慕名秦家大宅美名已久,希望秦总能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来参观学习,不会很久,就两天。”李叔小心翼翼道。 秦渡戴上眼镜,打开电脑,看也不看李叔,反问: “那李叔觉得门票收多少合适。” 李叔听懂了,跟着义愤填膺地附和: “就是,拿私人重地当景点呢?这群孩子也是猴精,知道咱们不能同意,悄悄跑去找了静静当说客。” 秦渡从电脑中抽出视线看过去: “所以,柳静蘅答应了?” 李叔点头:“不碍事,反正静静那脑子估计也记不得自己答应过什么,况且他已经毕业了,就算这群学生在背后嘀咕也骑不到他脸上。” 秦渡沉思片刻,轻嗤一声: “柳静蘅什么时候还和美术学院的交际上了。” 李叔轻笑:“我这就给学生们回电,让他们另寻他处。” 李叔鞠了一躬,扶着西装阔步朝门口而去。 “等等。”身后传来秦渡的叫住声,李叔脸上爬上一抹奸计得逞的猥琐笑容。 秦渡翕着眼,指尖轻轻揉弄着太阳穴,声音几分喑哑: “参观可以,前提是,守规矩。” “好嘞您放心,他们进门前我会给每个人进行做客礼节培训~” * 开学季,各行各业都是忙时候,秦家的晚餐桌也很久没像今天这样人头整齐过。 老爷子是自愿留下的,秦楚尧是被老爷子威逼利诱回来的。说是静静最近身体不好,需要时常保持心情良好,多个人也多份热闹,并给了秦楚尧一张余额八位数的卡,让他买几本笑话大全,晚餐肯定能用到。 秦楚尧生着窝囊气,为了钱放下了自尊。 但一上桌,看到餐桌上碧油油一片,不能再窝囊了。 “是不是那些王八蛋厨子又中饱私囊了?拿我当兔子呢?” “你少说两句。”老爷子一汤匙敲他头上,“这是医生针对小柳老师手术安排的健康食谱,看着不好看,吃两口也亏不了你。” “所以呢,他手术和我有什么关系。”秦楚尧不乐意了。 “所以啊,话又说回来,膳食和心情健康缺一不可,你让小柳老师自己吃草,咱们山珍海味的,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秦楚尧翻了个白眼。 对此,真是又气又喜。气全家人都为了个柳静蘅拿他开涮;喜自己是唯一一个没有妥协于柳静蘅大型服从性测试的聪明人。 不多会儿,李叔推着柳静蘅过来了。 柳静蘅看了眼晚餐,仰起头悄声询问李叔: “你不是问我晚饭想吃什么,我说了想吃炸鸡……” “柳静蘅,不准挑食。”不等李叔回应,秦渡先声夺人。 柳静蘅沉默良久,缩了缩脖子。 李叔小声在他耳边安慰着:“你现在不能吃重油重盐,乖乖,等你完全康复,想吃什么秦总都给你买。” 柳静蘅没吭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让人无法揣测他到底是妥协了还是无声地抗议。 柳静蘅以前对吃的不讲究,因为囊中羞涩长这么大也没吃过什么好的,但一旦尝到了甜头,不内耗的他便轻而易举陷入欲望的漩涡。 李叔推着他在秦渡身边坐好,帮他兜上餐巾布,跟个围嘴似的。 心脏病人需要多补充蛋白质,清水煮的牛肉和鱼虾类给柳静蘅吃得就是个原汁原味。 柳静蘅咀嚼得极慢,好似这么磨蹭下去这顿饭自有天来收。 李叔在一边勤勤恳恳帮他剃鱼肉、切牛排,把柳静蘅的碗里堆得小山一样。 柳静蘅低低嘟哝:“够了……够了……” “不够。”秦渡夹起一块玉米段,“你吃的还没有小鸡吃得多。” 柳静蘅望着眼前的玉米段,翻白眼了。 他不喜欢吃玉米,和味道无关,纯粹是小时候换牙期啃玉米把牙咬崩了,那时候又害怕又不好意思找院长爸爸,还有其他小朋友吓唬他,说掉牙会死的。 柳静蘅抿紧嘴唇。他得找个借口把玉米敷衍过去。 仔细回想剧情,原主为了彰显自己博爱的圣母人设,与秦楚尧共进晚餐时对着天价鱼子酱伤感哀神,秦楚尧也没问,他自己开始自我剖析了: “听说很多人为了保证鱼子酱绝对新鲜,会直接剖开活鱼肚子取卵,我……实在是吃不下,你就当我山猪吃不来细糠吧。” 第124章 但柳静蘅的“仔细回想”也只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缝缝补补拼拼凑凑,最后张嘴就是: “我……实在吃不下,我次细糠。” 对面秦楚尧忍不了了:“你一条山猪吃什么细糠!” 秦渡一抬眼,秦楚尧立马闭了嘴,乖巧.jpg 秦渡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叉子手柄,似乎在沉思。 良久,他招呼来李叔,在他耳边轻声言语,李叔得了令,跑去拿来一个牛皮盒子,打开,银灿灿的光在镁光灯下耀耀生辉。 黑色绒布上陈列着一排奇形怪状的银色工具。 李叔又拿来个白色瓷盆,秦渡首先洗了手,剩下的人在李叔意味不明的笑容中也跟着洗了手。 等他们反应过来,每个人眼前多了个新的盘子,各摆着一小段玉米。 几人面面相觑,视线一划,落在秦渡手上。 只见秦渡给银质工具一一消毒,再用矿泉水洗净擦干,拿起一段玉米在开水里烫了几分钟,接着用刨粒铲刀将玉米粒一条条剥下来。 众人以为到这就结束了,但谁又能想到,在名为“柳静蘅”的这场大型服从性测试中,样样优秀的秦渡也要独领风骚。 他将烫过的玉米粒固定在尖锐镊子里,再拿一根更细的镊子轻轻剥去玉米粒表层的薄膜,形同雕花。 众人:“……” 秦楚尧求助地看向老爷子,却见老爷子已经戴上了老花镜,眯着眼试图将手中玉米粒的外衣完整剥下。 你大爷的,这是什么宝宝文学?! 半小时后,剥了小半盘的秦楚尧一摔玉米粒: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老爷子眼前一片发花,手抖成帕金森,忍不住问:“这么多够了吧。” 秦渡看了眼:“差不多了。” 众人长长松了口气,刚把自己摊开,又紧绷地坐了起来。 随着众人视线的不断移动,秦渡将这满满一碗无皮玉米粒送到厨房上锅蒸,然后用辅食机打成了细腻的糊糊。 一碗死后又被凌.辱鞭尸的玉米糊,终于在历经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柳静蘅面前。 柳静蘅呆住,手中剥了一半的玉米粒应声落地。 他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饭也不吃凑一起剥玉米粒,试图寻找集体安慰感的柳静蘅也不情愿地加入其中。 这一天,他终于见识到了人心险恶。 秦渡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柳静蘅道: “细糠中的细糠,吃了就不准再叫了。” 再撒娇他得亲自去种玉米了。 柳静蘅含泪吃了一大碗玉米糊糊。 呜,好吃。 …… 深夜,秦渡洗了澡出来,打开ipad文档,认真写着: 【9.2 体重:116.4(比昨日增加0.7) 高压:131(正常) 低压:89 脉率:93(正常) 备注:明日降温,湿度43%,南风3-4级,适宜薄外套。】 不忙睡,又打开推荐食谱,确定明日餐点,联系供货商,要求必须是当天上午采摘宰杀。 秦渡不知道他还能为柳静蘅做什么,如果有,他来者不拒。 秦渡沉沉翕了眼,高大身躯倚靠在椅背,仰着头。 如果,能替他受罪就好了。 楼下老爷子的房间内,三个人围坐成圈,满脸严肃。 老爷子率先开口: “秦渡……把一千三百公斤的铀全捐了,那可是市值一个多亿啊……” 李叔跟着数落罪行: “司机说,秦总还跑去献血了,现在献血这个行当黑的很,秦总本就万众瞩目,朋友多敌人也不少,我就怕哪天在哪个凶案现场,全是秦总的dna……” 秦楚尧附和:“辛苦剥出来的玉米粒我一口没捞着,心脏病不是一两次手术就能解决,得长期维护,我就怕……” 老爷子:“我也怕……” 脑海中浮现自己人都老的不能动了,还得使个机器吊着他的手指剥玉米粒。 李叔呡了呡嘴唇:“再忍忍,都是为了静静。” 老爷子沉吟片刻:“行吧。” 秦楚尧不干了:“我凭什么……” 突然袭来一张银行卡,堵住了他的嘴。 * 次日。 九点钟,柳静蘅还睡着,被秦渡强行薅起来。 “要不要去卫生间。”秦渡问。 柳静蘅揉着惺忪睡眼,揉着揉着,精神了: “不……不用,我不急。” 想到住院期间尊严尽失的三峡大坝泄洪工程,柳静蘅现在不能从秦渡嘴里听到有关卫生间的字眼。 “最晚下月月底出发美国,这几天我得去公司处理堆积的工作,你现在不去,我不在就只能麻烦帮佣带你去。” “你忙,我真不急……” 秦渡叹了口气: “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出门前,他看了眼房间里刚装好的摄像头。 秦渡非常注重个人隐私,因此家中除了公共区域,柳静蘅的房间是唯一安装了摄像头的私人空间。 去了公司,秦渡将实时监控挂一边,投身进工作中。 却又有些心不在焉,三五不时捞过ipad看一眼。 从李叔带柳静蘅吃过早餐回来后,一个小时过去了,柳静蘅一直保持望着窗外发呆的动作。 秦渡点了点屏幕,直到李叔送水果进来,他才确定监控没出问题。 见柳静蘅无事可做,李叔打开家庭影院问他有没有想看的电影。 柳静蘅思考半天,摇摇头。 但李叔又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发霉,索性随便找了个新闻台给柳静蘅打发时间。 屏幕中传来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 “根据金融监管部门最新出台规定,本月起将加强对民间借贷市场的监管。 据悉,八月初通过民间企业提供资料,我市金融监管部门协同警方破获一起高利贷暴力催收案件,共抓获六名嫌疑人,此案正在审理调查中。” 镜头一转,主持人的脸被几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取代,虽然他们脸上打了马赛克,依然遮不住青紫交叠的伤痕。 柳静蘅的手指骤然一紧,心脏突突跳乱了节奏。 屏幕中涉及暴力催收的几名嫌疑人固然脸上打了码,但他们身上的文身柳静蘅再眼熟不过。 以柳静蘅的脑容量,显然是之前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再看到这些害他重伤住院的社会垃圾一个个都戴上了时尚手镯,心头不禁涌上一团热流。 柳静蘅手握成拳缓缓抬起来,半晌,跳出大拇指。 监控外的秦渡看到这一幕,唇角放松地扬起。 在柳静蘅受伤住院的这段日子,秦渡除了忙着联系全球各国顶尖心脏病专家,也会抽出时间处理违法放贷一事,为警察提供证据,通过钓鱼的方式将这些藏匿在地底的黑.恶势力连根拔起。 他也好奇过柳静蘅为什么会掺和进这种事,明明一穷二白,要他真能借到那么多钱不如找个好地方逍遥快活,不至于到头来连件衣服都买不起。 沉思的工夫,监控中忽然响起电话铃声。 秦渡将视线投去,见柳静蘅像块木头似的在那不知道思考什么,铃声消失再次响起,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慢悠悠捡起手机。 打电话来的是程蕴青。 “静蘅,怎么样了,你身体好些了么。”程蕴青问。 “对。” “我在你家这边收拾东西,你……不打算回来住了是么。” “对。” “你有什么需要的物品我帮你带过去?” 柳静蘅刚想说没有,手机界面忽然弹出一条短信。 他沉默片刻,道: “有份文件快递,你帮我拿过来吧。” 监控外的秦渡听到这番话,片刻后关了电脑起身,拿上车钥匙,随口招呼秘书过来: “我有重要事出门,一会儿外宾来了麻烦你帮忙接待。” 第55章 程蕴青从快递柜里取了柳静蘅的文件,一共两份。 他随意一瞥,发现两份文件的邮寄地址分别是晋海市公安局出入境接待大厅,和签证服务大厅。 程蕴青骤然抬眼。 签证服务大厅? 他的手指紧紧捏着文件袋,指节泛着苍白。 顷刻间,他撕了文件袋将里面东西取出来,一本护照一本美国签证。 程蕴青瞳孔骤然扩张,他猛地拉开车门钻进去,挂了档,一脚油门狠狠踩下去。 秦家。 柳静蘅午觉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熙熙攘攘。 他爬到窗边向下望去,见是一群大学生正在接受李叔的礼节培训。 柳静蘅这才想起来之前有美院学弟拜托他想来秦家参观学习,说什么老师这次布置的作业是豪宅设计,他也没想那么多,随口道了句“行”。 人生一大错觉:他们只是客套客套。 柳静蘅身上的骨折虽然愈合得差不多,但医生告知并未痊愈,这段日子还是需要静养,等时机成熟再请医生过来进行康复训练。 第125章 他掰着自己不灵活的双腿好不容爬上轮椅,房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 “柳静蘅,这是什么。” 柳静蘅的神经反射弧还没将来人信息处理完整,那人便冲到他面前,将手中东西丢过来。 柳静蘅捡起来看了眼,指着封皮上的烫金字体道: “护照,和签证。” 程蕴青瞬时抬了抬手,触碰到眉心的刹那又马上落下。 “我是说……”程蕴青压抑着怒火,内心告诫自己眼前的人是柳静蘅,“怎么突然打算出国,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况且,医生也说你该尽早准备手术了。” 柳静蘅歪着脑袋,双眼失去焦点宕机了几分钟后,缓缓唤醒开机: “我就是去美国治病的……” 程蕴青猛然怔住。 良久,他缓缓道:“是秦渡的安排?” “对。” 程蕴青气笑了: “他是你什么人,怎么总要插手你的事?前脚因为屁大点事把你撵出秦家,这会儿又装得一副博爱伟大。柳静蘅你也没脑子么,凡事都对他言听计从。” 情绪应激下的口不择言一出口,程蕴青立马后悔了,忙改口: “我是说,你也是独立的个体,何必事事都顺从他。” 柳静蘅挠挠鼻尖,环伺一圈,试图找到他的《绿茶宝典》用以回应。 但他完全记不起塞哪里了。 直到门口响起一道低沉又从容的男声: “因为柳静蘅比你聪明,知道别人是为他好。” 二人均是一愣,顺势看过去。 门口,秦渡一手抱着西装外套,随意将车钥匙放小柜上。 程蕴青正愁见不到秦渡本人,推着柳静蘅的轮椅给他转了个圈,面向窗户,随后阔步朝秦渡走去。 “秦总,你应该清楚柳静蘅身体情况特殊,贸然移动位置极有可能加重病情,还是说你对国内医疗如此不信任,不惜以他身体做赌注也要带他出国。”他义正辞严道。 说话的间隙,来参观秦家豪宅的大学生们已经来到了二楼,听到吵架声,国人之魂熊熊燃烧,这热闹不能不凑。 柳静蘅房门口,几个年轻的脑袋层层叠叠,眼睛瞪得老大。 秦渡对于程蕴青这种扣帽子的方式不以为然: “你是愤青么?什么事都要和爱国扯一嘴,还是你已经自卑到只能拿国家说事。” 程蕴青的脸色刷一下变得铁青,这句话真真戳了他肺管子。 “我父母是医学界的翘楚,同行友人遍天下,我们深知为人医者的使命,不会像你这种无良商人一样,用金钱去衡量万物。”程蕴青气不过,立马开启新一轮攻击。 秦渡居高临下垂视着程蕴青,半晌,眉尾一挑。 他微微俯身,与程蕴青保持平视,脸上挂着亲切礼貌笑容: “可是柳静蘅,不需要看牙。” 高大劲悍的身形忽然逼迫而来,致使程蕴青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他死死盯着秦渡的眼睛,喉结滑动了下。 “等什么时候柳静蘅智齿发炎到不得不拔的地步,我会提前联系你。”秦渡漫不经心整理着袖口,语气暗含讥讽,“到时候还麻烦你帮忙推荐不错的牙科专家。” 程蕴青挂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收紧,侧颈上冒出碧油油的青筋。 他很想反驳,却又无言反驳。 现下,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专业在秦渡眼中也不过尘埃般渺小。 到底要努力到什么程度,才会同时面对柳静蘅和秦渡时,自己能更体面一些。 争不过秦渡,程蕴青转身找柳静蘅,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道: “柳静蘅,我虽然不是心脏病专科,但也认识很多优秀医生,有需要就告诉我,我一直等你电话。” 柳静蘅晕晕乎乎都快睡着了,半晌来了句:“行。” 一个敷衍又机械的“行”字,立马哄好了程蕴青,他的脸上重新露出笑意。 接着目视前方,顺理成章忽略了秦渡,同李叔打过招呼,在大学生们看好戏的目光中阔步离开了秦家。 秦渡缓缓转身,学生们见状立马做鸟兽四散。 一群人跑下楼,还在对刚才的所见所闻回味无穷。 “我去,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这等大型修罗现场怎么就叫我碰上了呢!” “该说不说,程蕴青学长真的好可怜,换我早放弃了。” “谁让他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和秦总争,是真没研究过自己几斤几两沉。” 本是正常讨论,结果一帮人年轻气盛谁也不让谁,讨论变成了争吵。 “你懂什么,像秦总这种中年沉稳多金的男人才是香爆了好嘛!我都不敢想象和他结婚会有多爽。” “我就呵呵了,中年人那方面的能力普遍下降,程蕴青学长本就是医学生,更懂如何保养自己,他才能给柳静蘅学长真正的快乐!” “别的不说,秦总这张脸吊打程蕴青好吧,这才是男人中的男人,雄性中的雄性。” “笑了,到底什么人才会喜欢老年人啊,程蕴青学长的脸才是真纯欲,标准鲜衣怒马初恋脸。讲真你们这种恋老癖这辈子有了。” 双方各执一词,吵来吵去惊动了李叔也没吵出个结果。 李叔气的直接开骂: “再吵吵嚷嚷的明天不让你们来了!” 一帮人这才熄了火,互相鄙视着离开秦家。 学生们刚走,秦老爷子一头雾水回来了: “这群孩子干嘛的,在我们家吵什么?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 “老爷,他们是晋海大学美院生,过来学习参观的。至于为什么吵架……”李叔说着说着,忽然起了玩心,“老爷,平心而论,您觉得只论长相的话,秦总和程少爷谁更胜一筹?” 秦老爷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 “不讲私心的话,我觉得秦渡更好看,很符合男性审美,大高个,脸盘线条分明,多帅气。” 话音一落,刚从外面回来的秦楚尧听到后不服气了,插嘴道: “论长相肯定还是蕴青更胜一筹,秀气白净,男女都喜欢这种长相。” 李叔摇摇头:“我觉得还是秦总,他的五官很立体,骨相极其优越。” 秦楚尧更不服了: “你懂什么,像小叔这种长相过于华丽的类型很快就看腻了,而且花期短特别容易老。反倒是蕴青这种比较清纯柔和的长相即使到了中年也看起来才二十几。” 三个人继承学生们的衣钵,很快也吵作一团,谁也不让谁。 后面打扫卫生的小保姆们也加入了讨论行列。 “我喜欢秦总的脸,跟建模似的。” “唉你们这种小年轻才见过几个帅哥啊,秦总这种长相老得很快,再过几年就看不到一点年轻样了。程家小少爷就不一样了,等过个几年脸上的胶原蛋白含量刚刚好,越老越有韵味。” 柳静蘅坐在轮椅上,牵着佩妮路过争吵不休的人群:??? * 翌日一早,秦家迎来了第二批前来参观学习的学生们。 李叔见一学生手里抱着个电视机大小的纸板,打趣道: “这么努力,打算现场绘制平面图?” 学生摇摇头,将纸板翻过来。 纸板被一条竖线一分为二,左边是从网上扒下来的秦渡大头照,右边是程蕴青参加演讲比赛的抓拍照。 而两人照片下分别贴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小星星贴纸。 学生解释道: “昨天第一组同学过来参观,回去就为了秦总和程蕴青学长谁更好看这件事争吵不休,甚至还发到学校论坛去了,有人建议做个两位的人气比赛宣传板,截止到今晚,谁获得票数更多谁就胜出。” 李叔:…… “所以呢,获胜者有什么奖励?” “没什么奖励,但能得到大家伙的仰慕。” 李叔砸吧砸吧嘴,问目前为止谁的票数更高。 “数了数,暂时持平。” 李叔从学生手里接过星星贴纸,毫不犹豫在秦渡照片下贴了一个。 然后秦楚尧出门前给程蕴青贴了个,老爷子和秦家所有保姆均参与投票,到最后,票数依然保持诡异的打平。 秦渡吃完早餐在玄关换鞋,李叔兴冲冲抱着投票板拿给他看: “秦总您看,这是大家做的人气投票板,等到下午学生们会拿去学校请路人投票,现在您和程少爷的得票数不相上下呢,您要不去学校给自己拉拉票?” 秦渡随意瞥了眼,问了和李叔一样的问题: “胜出者有什么奖励?” “没奖励,但能得到晋海大学全体师生的仰慕。” 秦渡没说话,穿好西装头也不回地走了。 另一边,图书馆自习室外。 程蕴青刚把车停好,碰到了他本科时的同学,同样在这备战考研。 两人闲聊几句,同学忽然笑道: 第126章 “对了,你知不知道咱们学校的学弟学妹做了个你和秦渡的人气投票。现在你俩票数都咬得紧,你得努力啦。” 程蕴青眉头一皱,觉得这很无聊。 “获胜者有什么好处?” “没,但是可以得到众人欣赏的目光。” 程蕴青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扭头进了图书馆。 心情更加烦躁,他对这个无聊人气投票没有半点兴趣,但又不甘再次惜败于秦渡。 对着电脑坐了半天,一个字没看进去。 他掏出手机给柳静蘅发了条消息: 【我和秦总的人气投票,你打算投谁。】 柳静蘅收到短信一头雾水。什么投票?谁和人气? 突然,李叔抱着投票板张牙舞爪跑进来了: “静静——!” 柳静蘅忍不住呡紧唇角。李叔每一次出场都让人如此难受。 “快,快给咱们秦总投票,只要有了你这一票,咱们秦总就能暂时领先!”李叔把星星贴纸塞他手里催促着。 柳静蘅沉思半天,缓缓抬头: “我投票,我有什么好处?” 李叔:“没好处,但你能得到秦总对你至高无上的表扬。” 柳静蘅转动轮椅背对着李叔。 不行,炮灰绿茶绝对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 李叔左劝右哄而柳静蘅依然无动于衷的画面,被办公室里的秦渡尽收眼底。 他的身体向前探了探,仔细盯着屏幕中的投票板。 这个投票的确无聊且毫无意义,但他突然好奇,柳静蘅会投给谁呢。 不过一会儿,程蕴青和秦渡几乎同一时间收到了短信: 【如果我投票给你,我有什么好处?——by柳静蘅】 秦渡没忍住笑出了声,回复道: 【多奖励你一位复建医生,左右同时监督你。】 然后再发一条:【打错了,是协助你。】 柳静蘅看完消息:“……” 不不,绝对不能投给秦渡。 程蕴青也很快回了消息:【你想要什么?一个几个都没问题。[可爱]】 柳静蘅望着短信陷入了沉思。 想要什么?好像没有特别想要的,硬要说的话…… 他给程蕴青回了消息:【我有点想吃炸鸡和麻辣烫。】 程蕴青:【不可以哦,手术前你必须保证饮食干净,切忌重油重盐,再忍忍好不好?】 柳静蘅坚定握拳:我是恶毒炮灰,于我无利的事我不做。 所以也不能投给程蕴青。 …… 下午。 应李叔要求,那张投票板被学生拿回来了。 数数路人增加的投票数,竟再次达到诡异的高度一致! 远在集团办公室的秦渡午休结束,一睁眼便拿过ipad,对着屏幕中小似芝麻的星星贴纸单个单个数。 519:519 他的眉间,笼上深深一层阴影。 和程蕴青票数打平,对他来说是一种退步。 秦渡又看向正在午睡的柳静蘅,手边还搁着他的星星贴纸。 秦渡眉头敛得更深了。是真不打算投票给他? 呵,怎么会有这种人。 另一边,图书馆的程蕴青刚吃了点东西回来,屁股没坐热又拉着同学出了门,张口就是: “你知道那个人气投票现在情况怎样么。” 同学打了个电话询问,道: “虽然还没决出胜负,但能和秦渡这等大人物打成平手,蕴青你也未来可期。” 程蕴青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又是平手?所以柳静蘅到底有没有给他投票? 回了自习室,程蕴青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暴躁通过指尖传到键帽上噼里啪啦。 对面学生听不下去了,小声道: “你能不能轻点按,很吵欸。” “哐当”一声,程蕴青一拳砸在键盘上。 他抬眼,冷视着对面学生,学生缩了缩肩膀,铁青着脸低下头不再做声。 * 秦渡就这么盯着监控屏幕过去了一个小时。 柳静蘅还在睡,翻了个身,将星星贴纸压在身下。 秦渡翕了眼,长时间盯着电子屏幕导致眼球发酸。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秘书毕恭毕敬进来: “秦总,您预约了看望福利院儿童,时间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秦渡最后看了眼屏幕,关了ipad,拿上西装外套,顺便叮嘱秘书: “我这两天要重装办公室,平时用不到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你帮我送回家,我现在去福利院。” 秦渡上了车,司机好奇问道:“秦总,怎么忽然有兴趣去看望福利院儿童了。” 秦渡不作声,视线穿过窗外。 他不是什么圣人,也没那么多博爱,甚至坦承来讲是带着目的而去。 无论是献血、捐赠铀元素用作医疗器械、亦或是看望孤寡老人和福利院儿童,都不过是想尽可能做好事,为柳静蘅的手术攒人品。 思考着,车子抵达福利院门口,院长为了欢迎这等大人物,让孩子们列队敲鼓、送花敬礼。 院长说,他们院里什么样的孩子都有,有不称职的父母意外怀孕养不起选择丢掉的,也有因为先天性疾病无力负担不得已抛弃的。 秦渡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家中监控。 太阳快落山了,柳静蘅还在睡,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秦渡将手机塞回裤兜,眉头不由自主向中间拢去。 没注意,跟着院长到了走廊尽头的小屋。 院长推开门,声音轻了轻,对着里面的孩子道: “小朋友们,秦叔叔来看你们了。” 秦渡皱了皱眉,觉得“叔叔”这个称呼有些刺耳。 下一刻,看到屋内的孩子后,视线兀的一顿。 相较于列队欢迎他的那些小孩,屋子里这些小孩一眼便知不正常,大部分都躺地上,有些从外貌上来看就知道伴随一些遗传疾病,呆呆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院长从地上捡起小外套,套在一个坐在小桌前画画的男孩身上。 男孩瞧着也就五六岁,瘦骨嶙峋的,嘴唇呈现不自然的绀色。 “这个小朋友叫君君,是我在医院门口发现的,大冬天的,小孩穿得单薄,一个人坐在医院门口哭。后来我带他去做检查,才知道他患有先心病,是很复杂的法洛氏四联症。”院长疼惜地说道。 “我想给他做手术,但面临问题很多。一是资金筹备不及,二是他的体重不达标,三就是这个孩子对外人很抗拒,有时我也劝不动,就只能先带回来照顾着。” 秦渡静静听着院长的介绍,最后结束在长长一声叹息中。 福利院的老师忽然找过来,说外面来了新定制的课桌椅,需要院长去清点数量。 院长抱歉地对秦渡笑笑,请他现在门外长椅上坐一会儿,她马上就回来。 临走前还特意叮嘱秦渡:“无论小朋友向您提什么要求您都不能答应,绝对不要和他们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秦渡看了眼牛油果绿色的长椅,饱经风霜到处都是磕碰,还有小孩留下的不明液体,黄不拉几结成痂。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巾,捂住口鼻,眉间形成一道深深沟壑。 站在这个角度朝屋子里看去,能看到所有小孩,同他来时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那个叫君君的小孩依然保持开始的姿势在纸上涂涂抹抹。 看着看着,刚还躺地上的小孩忽然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跳起来,抓起地上的羽毛球用脑袋顶着,呜呜呜地乱叫,在屋里蹿了一圈又跑出来,看到秦渡,一把拿下羽毛球朝他身上扔去。 羽毛球顺着大腿落在地上。 秦渡眉头敛得更深了,黑漆漆的眼底簇雪堆霜。 他不用言语,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很嫌弃。 羽毛球打身上并不疼,他的情绪也一向稳定,只是今天来得不是时候。 小孩从地上捡起羽毛球,咬在嘴里嚼吧嚼吧,那对间距极宽的双眼一动不动瞅着秦渡。 忽而又抓起羽毛球,羽毛上沾着口水就往秦渡手上戳。 秦渡并不想和小孩,特别是这种有特殊问题的小孩一般见识。 前提是,屏幕里的柳静蘅没有继续酣睡。 秦渡抬手一把打开小孩手中的羽毛球,小孩愣了下,并没哭泣,颠颠跑过去拾起羽毛球,又往秦渡手背上戳。 秦渡一把抓过羽毛球高高举起,居高临下俯视着小孩,声音森寒: “如果你还想要这个羽毛球,回屋安静待着。” 小孩举起双手,嘴巴一张,口水流下来了: “不、不不、不开心。” 秦渡冷声道:“你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傻子也会有情绪感知么。 “叔叔。”倏然,角落里传来一道嘶哑小声儿。 秦渡抬头看去,见刚还在认真画画的君君握着蜡笔幽幽望着他。 第127章 “叔叔,他不是说他不开心,是你的脸看起来很不开心。那个羽毛球是他最喜欢的玩具,他想送给你,这样你就不会不开心了。”君君的语气平静无风,情绪稳定到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能说出的话。 秦渡视线一怔,良久,缓缓垂了眼,视线里那个看起来笨笨傻傻的小孩举着他心爱的羽毛球,眼巴巴瞅着他,随后试探性的将羽毛球往前推了推。 秦渡放下捂着口鼻的手巾,仓促揣兜里。 这个孩子,让他想起了还在家里睡大觉的柳静蘅,也是这样,说话慢,脑子时常转不过弯,常常磨得人没了脾气。 而无论是对待柳静蘅,还是明知道有问题的特殊儿童,他总是这样没耐心。 那个同样在福利院长大的男孩,是否在面对同自己一样伪善的“爱心人士”时,也曾表达过友好和爱意,最后在现实的磋磨下,学会了隐藏情绪,封闭自己,这样就不会再受伤。 而那张总是诡异地保持票数一致的人气投票板,对秦渡来说,与其说是想在大众心目中胜出,不如说更想知道柳静蘅会投给谁。 这个时候,投票板的意义就变成了柳静蘅这种特殊孩子用来表达心意的方式。 一直得不到,才会焦虑一整天。 秦渡轻轻喟叹一声,高大身形缓缓蹲下,和眼前的小孩保持了平视。 他努力挤出一个友好微笑,对小孩伸出手,接过了那只黏答答的羽毛球。 “谢谢。”他轻声道。 小孩“嘿嘿”地傻笑,张开双臂仰头望天,像个小陀螺一样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心情。 秦渡这次是真被他逗笑了。 小孩转着圈,囫囵不清地说着“开心、开心”。 院长回来的时候,一进屋,眼珠子差点弹出来。 高大的男人窝屈在小桌板前,右手陪着君君画画,左手将羽毛球丢出去等小孩捡回来,再丢,再捡。 难得从他冷冰冰的嘴里听到一丝温情: “君君你画得真好,好好培养将来必定在艺术界大有作为。” 君君苍白的小脸上多了一丝血色。他扣上笔盖高高举起自己的画作给秦渡欣赏。 即便是乱涂鸦的线条,秦渡也一根一根认真观察。 看着看着,视线忽地一顿,随后从画面转移到君君手腕处。 那里挂着一条十分眼熟的手作手链。 和毕业典礼那天他送给柳静蘅的一模一样。 “君君?这条手链哪来的?”秦渡刻意注意了自己的语气,努力使其听起来不像是质问而是疑问。 君君看看手链,道: “那天院长带我们去野生森林动物园,我在小熊猫馆里捡到的,没人认领,我不知道是谁的。” 秦渡瞳孔一颤,俯身追问: “哪一天。” “嗯……我也忘记了,只记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雨水有这么高呢。”君君抬起小手,夸张地模仿着水位线。 秦渡缓缓抬手,捏住手链上那枚白腻通透的玉髓。 他好像知道了,为何那天大雨倾盆,柳静蘅这种懒人却要在半夜十二点多跑出门,被追债人围堵。 秦渡怔怔凝望着手链,鼻根忽然酸得厉害,奇怪的情绪一股股往头顶冲。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南墙要撞,能说服人的从来不是道理。 * 佩妮追赶方块时的愉悦叫声响彻秦家二楼。 柳静蘅在嘈杂声中缓缓睁开眼。 窗外飞进斜阳将屋子染成了如同晒蔫了的菊花那样的枯茶色。 柳静蘅打了个哈欠,挠挠手臂。 夏末的最后一场雨来得迅猛,三面环海的晋海市湿度达到了100%,任是秦家有五恒系统,皮肤上也如同裹了薄薄一层水汽。 柳静蘅打算下去觅食,趁着秦渡不在,偷偷吃点垃圾食品快乐一下。 他都很久没有尝到垃圾食品的味道了,甚是想念。 刚下楼,看到前来参观秦家的学生们还举着投票板,计算两人的得票数。 最后得出结论:“怎么又打平了,还有谁没投票?” 柳静蘅置若罔闻,划着轮椅往厨房走。 人在门口悄悄窥伺一番,确定四下无人,刚要溜进去—— “李管家在么?”大门口响起陌生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声。 喊了半天不见人,又问:“柳先生在么?” 柳静蘅把好不容易翻到的、秦楚尧买来加餐的炸鸡藏怀里,应了声: “不在。” “柳先生你在这呢。”下一秒,眼前多了个笑眯眯的清秀男人。 柳静蘅哀怨:“我都说我不在了……” 秦渡的秘书将一纸箱杂物放在柳静蘅脚边,道: “这是秦总托我送来秦家的杂物,您方便的话帮他收好,我还要赶回公司组织会议,麻烦您了。” 他嘴上说着很急,但说完话就站那不动了。 柳静蘅托着纸盒,又宕机了。 秘书将人唤醒,笑得意味深长: “您要是有时间帮忙清点一下秦总的私人物品,写个清单,到时候真出了问题咱也有话说。” 柳静蘅抬了抬眼。总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但他向来是个来者不拒的,打开纸盒将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过程中,发现了一本红艳艳的小本子,上面印着“献血证”。 不对吧,原文中的大反派可是因为被秦楚尧打了一拳掉了鼻血,就差点让秦楚尧赔命,这么惜命的人去献血? “这是秦总的?”他向秘书确认。 秘书笑容不断扩大: “是啊,当时知道秦总跑去献血,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柳静蘅又问:“他真的不是为了过去打造自己的随身血库?” 秘书表情夸张地叹息一声: “柳先生,您可真误会咱们秦总了。他也不是真闲出屁来跑去献血,而是考虑到您手术在即,多献血可以在直系亲属需要紧急输血时优先用血。” 柳静蘅沉思片刻,明白了: “他在咒我手术过程中大出血。” 秘书:…… 柳静蘅如此真诚说出如此残忍的言论,弄得秘书也忽然怀疑秦总的真实动机。 “反正……唉……现在这个社会,能不献血尽量不献了,秦总比谁都清楚,但还是执意去献了,不就是希望给你多留条后路,谁也不能保证你手术过程中会发生什么,只是凡是有利于你的,他都会去试试。” 柳静蘅蓦地陷入了沉默,低垂的双眼中映着红灿灿的无偿献血证。 他忽然很想搞明白一个问题,如果躺在手术台上的是秦渡,需要自己提供血液赌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自己又会不会拖着体重不达标的身体跑去献血车。 第56章 天空中跳出第一颗星星时,秦渡到了家。 原本从容疏阔的步伐在进门后,忽然放慢了速度,视线下意识寻找那群发起人气投票的学生。 大厅里只剩几个保姆在忙活着,学生们在家里吵吵嚷嚷的景象好似只是一场梦。 “秦总,您回来了,去看过福利院的小孩了么。”李叔从角落钻出来,主动接过外套。 秦渡心不在焉“嗯”了声。 不光看了,钱也花了,君君的手术费和后期维护费用,以及福利院的修新建工程,保守估计支出了一条佩妮。 “参观学习的学生都走了?”秦渡以往进门直接上楼,今天却莫名在大厅里磨蹭起来。 “都走了,学生们素质非常高,临走前还帮忙打扫了卫生。”李叔竖起大拇指。 秦渡松了松领带,又问:“学习成果如何。” “抱歉秦总,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每个人的学习能力不同。” 秦渡点点头,步伐加快,踏过精美地砖来到旋梯口。 再一次停下了脚步:“他们东西都带齐了吧,没有遗漏吧。” 李叔憋着笑,毕恭毕敬点头:“是,都带齐了,没有遗漏。” 秦渡蓦地沉默了。这一次,他没有继续磨蹭的理由。 抬脚,迈上一层台阶,长腿缓慢屈膝,将另一只脚搭上来。 “不过,临走前学生们还给静静留了件小礼物。”李叔望着秦渡久久未能离去的背影,笑得和蔼。 “是么。”秦渡对礼物什么的没兴趣,况且也不是送他的。 “礼物不值钱。”李叔笑吟吟的,“刚才静静吃过晚饭随手把礼物放这儿了,您要看看么。” “不用。”秦渡冷声道。 “您还是看看吧。” “不用,这两个字很难理解?” “并非难以理解,我只是觉得这份礼物与其送给静静,可能您更需要。” 在秦渡审视的目光中,李叔快步走到沙发旁,从茶几底下取出所谓的礼物。 秦渡接过礼物,片刻过去,眉眼忽地舒展开,手指情不自禁摩挲着粗糙礼物中一枚幼稚的红色星星贴纸。 第128章 一条竖线将星星大军一分为二,整齐划一的排列下,左手边多了的那枚星星格外显眼。 两部分星星底端,用黑笔写着两个数字,分别是: 519和520。 秦渡忽然放下礼物,问:“柳静蘅在哪。” 李叔下巴一抬,点向大厅后面的厨房间。 …… 柳静蘅坐在厨房外,面对着墙角,双手握在一起搭在膝盖上,像是面壁思过的小学生。 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了神,连秦渡的脚步声都没察觉。 “柳静蘅,晚饭没吃饱?” 秦渡的声音突然响起,柳静蘅认真思考一番自己要不要再吃点,过了许久,身体才随神经做出反应,轻轻抖了下。 秦渡按住他的轮椅,俯身凝望着他受到惊吓的侧脸: “考虑这么久,是因为时间都耗费在给我投票上,所以确实没吃饱?” 柳静蘅缓缓抬眼,仰视的角度,眼睛睁得大大的,与眼周肌肉抗衡的过程,致使睫毛也跟着颤抖。 是的,他将最后的关键一票贴在了秦渡的照片下。 刚才,当他还没思考清楚“会不会为了秦渡奉献自己珍贵的血液”时,听到学生们和李叔告别的声音。 李叔询问投票结果,学生们叹气道:“二位都是人中龙凤,确实难以抉出个成王败寇。” 李叔又问:“打平手会有什么影响么。” 学生道:“嗐本来就是投着玩的,何况颜值投票本就个人主观强烈,没啥影响,可能当事人心里会觉得不舒服吧,毕竟攀比心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 李叔:“是,下次不要再搞这种投票,秦总不能用以娱乐,说是打平无伤大雅,但对打小就凡事只争第一的秦总来说,打平就是失败,就是输了。” 学生们和李叔又聊了几句,才说时候不早要回学校。 那一刻,柳静蘅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看到学生们抱着投票板依次离开的背影,他的反射神经好似一下子活了,抓着轮椅扶手拼命往前划。 从大门出去时有个三级台阶,他整个人来了个信仰之跃,从轮椅上飞出去,跌落在学生们脚后跟,伸着个手: “我……我还没投票……” 红色星星落在秦渡照片下,他还使劲按了按生怕黏不牢靠。 …… 柳静蘅沉思的这段时间,秦渡的视线已经绕着他转了一圈。 最后停在他双手间,即便互相握着,也能依稀看到掌心被轮椅转轮摩擦出的条条红痕。 “手怎么弄的。”秦渡半蹲下身子,抓过柳静蘅的手端详着。 柳静蘅垂视着秦渡的头顶,没说话。 “是怕我输掉,所以拼了命去追赶那些学生?”秦渡问。 “对……”反正柳静蘅也不怎么会撒谎,对方怎么问他就怎么答了。 简单的“对”字一出口,气氛蓦的沉寂下来。 柳静蘅的视线绕了一圈,试探性地落下去。 对上了秦渡仰头看过来的目光,漆黑的瞳孔似研磨开沾了水的墨,有着和月色相称的琉璃清透。 柳静蘅抬手挠了挠心口,痒痒的。 他掩饰性的将目光移到一边,余光却又悄悄观察着眼前的男人。 自始至终,对方都用这对清亮含着笑意的眼眸深深凝望着他。 “我,特别特别特别的开心。”秦渡缓慢重复了三遍,一向凌厉的唇角此时扬起一抹无法克制的笑。 柳静蘅:“那挺好的。” 说罢,他仓促的将脑袋撇向一旁,没有了勇气再看。 印象中,秦渡说话一向简练,或者字字直击重点,这种只有脑子不够伶俐才会反复重复某个字眼的行为,在柳静蘅看来很怪,又很新鲜,又暗戳戳产生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那我今晚……可不可以破例吃一次炸鸡。”柳静蘅试探着问道。 秦渡依然微笑:“不可以。” 柳静蘅皱了皱眉,脖子压下去朝他凑近几分:“明天呢。” “也不可以。” 柳静蘅:可恶,看来是行不通了。 仔细回顾一下昨晚刚复习过的绿茶宝典,当你有需求时,可以说: 【好哥哥,你就委屈一次,栽在我身上嘛~】 并且听说,男人都吃这一套,百试百灵。 柳静蘅坚定握拳,这次字数很少,绝对不能再出错,赌上《绿茶宝典》的名誉! 他做了个深呼吸,为防再出错,语气放得极慢: “好哥哥……你就委屈这一次,栽……在我身上木……木嘛。” 秦渡托着一边脸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 “具体位置?” 柳静蘅:“?身上就行。” “哪里都行?”秦渡扬起眉尾,眉眼弯弯似月牙。 柳静蘅不太明白,傻乎乎地点点头:“对。” 秦渡扶着膝盖起身,弯下腰,双手撑着他的轮椅扶手,垂着眼眸从他脸上每一处角落打量过,最后视线停驻在他香灰白的嘴唇上。 而后,像是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闭眼。”秦渡低声道。 柳静蘅不明所以,乖乖闭上眼。 顷刻间,视觉的世界消弭了,留下的嗅觉感官更为敏锐。 冷冽的草清和混着冰块的薄荷酒味道,从头顶密密匝匝浇了下来。 修长微凉的手指绕到脑后,扶着夏末藏在发丝里的温热,往前推了推,似乎在找寻一个最方便的角度。 轻湿又热烘烘的薄薄唇瓣落下来,开始只是在唇边小心翼翼地试探,发现当事人并无反应后,胆子大了些,湿润微红的舌尖抵着两瓣软绵绵的肉扇,稍稍发力向里推。 柳静蘅眼前一片黑暗,温吞水般蜜色的空气找到皮肤上细小的毛孔,冷不丁钻了进来,混着血液开始不断升温。单核处理器一时不知道该关注突然攀升的温度,还是口腔里融化的津津甜唾。 他只知道自己快要被这股薄荷水般的气息压碎了。 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臂,因为燥热而挽着袖子,在灯光下像一节细腻白白的藕,绿色血管衬在那一小截手臂上,随着手指的动作不断鼓起又落下。 柳静蘅使劲咽着唾沫,但秦渡不让,舌尖一勾又一挑,抹在唇壁上,又擦在两扇不知所措的肉瓣上。 失去节奏的呼吸声渐渐大了些,柳静蘅脑子里乱哄哄的,眼皮又像被黏住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秦……”李叔一个正步踢过来了,又一个漂移滑走了。 一切都发生在秦渡短暂落在李叔身上的视线中,如鹰狼环顾,抬起的手慢条斯理摆了摆,示意他快滚。 此时的柳静蘅已然不知天地为何物,只记得自己躺在云端,到处都是软绵绵的。 秦渡听着身边人粗重的鼻息,紊乱无节奏,像刚接触长跑的小白,不知道怎么合理调节呼吸。 他扶着柳静蘅的后脑勺轻轻退出去,又依依不舍的吻上鼻尖一点绛红小痣。 柳静蘅还闭着眼,睫毛乱颤。 “柳静蘅。”秦渡唤他,“可以睁眼了,你的要求我完成了。” 柳静蘅缓缓掀开眼皮,耳朵里嗡嗡作响,脸上还留着一抹胭脂盒里的蔫红。 这下,cpu彻底运行不动了,两盏淡色的小窗口分明写着“我素谁我在哪”。 一个世纪过去了,柳静蘅缓缓抬头,脖子发出锈了的声音。 “为什么猥亵我……” “你说的,在你身上muma。”秦渡言之凿凿,据理力争。 柳静蘅:?是这个意思么? 原来因为他时常性口吃,秦渡自动忽略了前面的一个“栽”字。 秦渡曲起指节轻轻蹭过唇角,笑道: “下次有这种要求还来找我。” 柳静蘅:“行……” “早点休息。”秦渡留下一句话,扔下大脑还在努力运转的柳静蘅,阔步上了楼。 柳静蘅在原地不知坐了多久,别人家反射弧都绕地球跑了一圈,他才终于破破烂烂地迈出了第一步。 亲……他亲我。 柳静蘅摸着微微刺痛的嘴唇,眼睛睁到极致。 良久,他使劲闭上眼低了头。 心脏跳得好快,我会不会出事。 * 深夜,红杉树上的球果被夜风打落,敲着窗户噼里啪啦。 柳静蘅从床上睁开了眼。 睡不着。 因为想了太多,耗费了太多体力,这会儿肚子饿的紧贴上后背。 他去厨房转了一圈,很好,全是瓜果蔬菜和海鲜肉类,没有想吃的。 柳静蘅想着“他为什么要亲我啊”,打开了外卖软件。 深夜外卖软件的丰富程度某种意义上决定了这座城市的繁华程度。 柳静蘅想着“他为什么要亲我啊”,看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尝。 最后选定了一家炸串店,比起单一的炸鸡,他还想尝尝蟹柳、红肠、芝士棒…… 第129章 生怕别人听到,他还很鸡贼地备注“不要按门铃也不要敲门,打电话给我出去取”。 半小时后,在柳静蘅匪夷所思的“他为什么要亲我”中,外卖员的电话打来了。 柳静蘅披了薄衫下床,因为害怕轮椅声音太大,他拄着拐下去了。 从外卖员手中接过油腻腻的塑料袋,柳静蘅的心情如小鸟出巢,将塑料袋挂拐杖头上,一蹦一跳往回走。 顺利回到房间,一把捂住想要激动叫唤的佩妮的嘴,只留一盏小夜灯,打开盖子。 嗯~是好闻的垃圾食品的味道。 柳静蘅不禁陷入沉思,为什么往往垃圾食品闻起来会更香更有食欲呢。 不管了,避免夜长梦多,先吃为敬。 柳静蘅举起大红肠:“啊——” “在吃什么,也给我尝尝?”昏暗中,屋内一角忽然响起秦渡的询问。 柳静蘅回头看了眼紧锁的房门。 耶? 直到阳台上,高大的身形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昏暗光线中黑得轮廓分明。 柳静蘅:? 柳静蘅:! 秦渡怎么从阳台上冒出来了? 秦渡走到柳静蘅身边,不顾其反对夺过他手中的大红肠,端详半天,疑惑问道: “这是什么。” 柳静蘅:“是……红肠,我太饿了想吃点东西,天太黑了把红肠当成胡萝卜了。” “哦~”秦渡点点头。 “这样就没办法了,只能吃掉了。”柳静蘅伸出双手,乞求.jpg 秦渡不为所动,又拎起外卖盒里的蟹棒,问:“这个呢。” “天太黑了,把蟹棒当成山药了。也没办法了,只能吃掉了。”有理有据,无可挑剔。 秦渡将红肠放回盒子,盖好盖子: “没收了。” 柳静蘅:“不行。” 秦渡拎着盒子往外走,背影决绝。 “不行、不行。”柳静蘅拄着拐杖追过去。 平静无风的脸上,眼底却积郁起薄薄一层水光,嘴里不断重复这两字。 秦渡停下脚步,回头,讲道理。 对上柳静蘅水汪汪的眼睛后,忽地沉默了。 秦渡心头骤然涌上负罪感,也在心里反问自己“他又不是经常吃,偶尔吃一次问题不大”。 但不行,他又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柳静蘅,万一给他开了这个头,他天天半夜吃垃圾怎么办。 秦渡看了柳静蘅一样,匆匆移开视线。 他都要哭出来了,如果再拒绝会被讨厌吧。 秦渡捏紧手中盒子,一向杀伐果决的人因为一盒子炸串忽然犹豫不定。 良久,他看了眼身后,确定房门锁好。 随后拉过柳静蘅坐床上,声音压得很低: “其实这件事,是李叔的主意。” 柳静蘅:“?” 秦渡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李叔说严禁你吃任何高油高盐的东西,他那个人倔的很,发起火来十头牛也拦不住。” 柳静蘅眨眨眼:“真的……?” 秦渡果断点点头,又轻声道: “他也是为了你好,可能方式不对,但你不要太讨厌他了。” 柳静蘅:“可我现在真的有点不喜欢他。” 秦渡内心暗暗松一口气,拿起外卖盒子往外走: “实在饿给你煮点粥?” “不用了……”柳静蘅深深叹一口气。 他真是看错李叔了,明白李叔是为他好,但也不必如此矫枉过正。那就浅浅讨厌他一小时好了。 秦渡拎着盒子往外走,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敞亮了,为了不让柳静蘅讨厌自己,竟然让一六十老头背锅。 到了门口,秦渡步子放慢了些,回过头打量一番柳静蘅。 脚步倏然顿住了。 即使光线并不明朗,依然能看到柳静蘅那对饱含期盼的眼睛直愣愣盯着他手里的外卖盒。 秦渡提着盒子的手紧了紧。 十分钟后,厨房。 水流哗啦啦,冲走了炸串表面的油脂和调味料。 秦渡甩了甩炸串上的水,放在厨房纸巾上擦一擦,再拿一串,继续冲。 柳静蘅坐在他旁边双手扒着水池,眼巴巴.jpg 秦渡内心重重喟叹一声。真受不了他。 柳静蘅终于吃上了生产再加工后的炸串。 秦渡托着下巴,翘着腿坐在一边瞧着他,无法理解: “这样好吃么。” 柳静蘅点点头,这才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在我房间。” 秦渡松了口气道:“我还没睡,听到你出门过去看看,就看到某人不老实,半夜偷点外卖。” 柳静蘅从网上学的,活学活用: “因为人缺了碳水会变得暴躁不开心。” “再坚持一段时间。” “要坚持多久。” “半年。” “……”柳静蘅放下炸串,“不想活了。” “不要总把一些消极言论挂嘴上,人要学会避谶。”秦渡教育道。 柳静蘅想了想:“你不是说,你不信这些东西。” 秦渡沉默半晌,移开视线:“现在信了。”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突然信了。” 话音落下,气氛蓦然陷入一片沉寂。 秦渡托着下巴,小拇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尖,忽然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过去: “是你丢的吧,找到了。” 柳静蘅低头看过去,掌心多了一条做工精致的手链,中间有颗长菱形的白色玉髓。 柳静蘅眉头一展,嘴角有了点笑意: “从哪找到的,你真厉害。” “运气好,被人捡到了。”秦渡仓促回答,似乎重点并不在这,“下大雨那天半夜出门,就是为了找这个。” 柳静蘅毫不掩饰点点头。 “也不是什么贵重玩意,有这么喜欢么。”秦渡余光悄悄打量着柳静蘅。 柳静蘅低着头,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要说喜欢,其实他不太懂珠宝,向来也没什么兴趣;要说不喜欢,在翻遍整个屋子找寻无果后,一颗心就像被虫子蛀空的牙齿,凉气冷飕飕往里灌。 大多时候他都是凭借本能做事,当时也根本没有计较后果,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去了。 依然是苦苦思考无果,柳静蘅凭借本能回答了一句: “因为是你送的。” 秦渡后背一僵,瞳孔猛然扩张。 简单六个字,掷地有声。 他是否可以理解为,这六个字是柳静蘅对他心意的回应。 是不是?正确答案? 柳静蘅刚要把炸串继续往嘴里塞,在即将送入嘴里之前手腕被人按住了。 昏暗不明朗的光线下,视线稍微受阻,隔着薄薄衬衫落在后背上的大手,烫的微微刺痛。 大手不断游走,划过柔和又漂亮的弧度后,停在后颈上,五指稍稍收拢,捏住了细瘦的颈子。 柳静蘅就这样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带着身体向前探了探。 夜风平地而起,拂走夏末最后一丝热气,干燥微凉的秋风穿过窗子,掀开柳静蘅不那么整齐的刘海,像是文学作品中的旁白推动着剧情的发展。 温凉的触感落在了额间,如细密的小雨,依次从脸颊、鼻尖、唇角、耳垂处密密匝匝地落下。 即便短暂的离开,也是依依不舍的藕断丝连。 柳静蘅再次变成了雕塑,他还没考虑清楚为什么秦渡要在厨房外亲吻他,现在又迎来了新的世纪难题。 秦渡的吻对他自己来说并不享受,整个过程都紧紧蹙着眉,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 他很喜欢柳静蘅身上的味道,像大雨前推开窗子,望见外面波澜壮阔的大雾,濛濛乳白一片,散发着软绵绵的芳热。 他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发出的几乎快要失控的呼吸声。 捏着柳静蘅手腕的那只手,不断用力收拢,又失落地松开,情绪上涌后,再一次发了力气,紧紧裹在掌心,又不敢太使劲。 意识迷迷糊糊间,柳静蘅听到秦渡在他耳边问: “喜不喜欢我。” 极度压抑又低沉的嗓音,透着喑哑。 柳静蘅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似乎答案并没能让秦渡满意,柳静蘅只觉双肩被紧紧扣住,大脑一阵天旋地转后,后背不重不轻掉进了柔软床铺。 他抬起眼,从秦渡黑沉沉看下来的眼眸中,似乎在极深的地方已经燃起了锨天烁地的大火。 明知他的脑袋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秦渡还是固执地问: “喜不喜欢我。” 柳静蘅整个人被秦渡压在身下,对方如玩弄猎物的野兽,落在他手下,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柳静蘅:对、对,不慌,仔细回忆一下《绿茶宝典》。 第130章 记得说,如果对方询问你有关喜好的问题,不要急着回答,要先反问他,凸显你的善解人意。 例: 【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答:哥哥你喜欢蓝色么,我觉得蓝色超级适合你这种玉树临风的气质。】 柳静蘅做了个深呼吸,勇敢迎上秦渡的目光,问: “你喜欢我么?” 刹那间,秦渡的瞳孔再次剧烈扩张,按着柳静蘅肩膀的手指不由自主颤动一下。 漫长的沉默里,柳静蘅被长时间压在身下导致脑袋有些缺氧,意识也模模糊糊的。 他只听到秦渡很小声地说了句什么,急遽又囫囵的,致使他只听清了后面几个字: “要疯了。” 前面应该还说了什么,不长,就几个字,但没听清。 “静静,你怎么还没……”李叔不合时宜的声音于门口乍响,却又诡异地戛然而止。 两人顺势看过去,哪里有李叔的影子。 秦渡长长吐出一口气,从柳静蘅身上下来,看了眼时间: “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柳静蘅随手扯过被子,翕了眼:“晚安。” 秦渡不可置信地“呵”了一声。怎么会有这种人,在这样的氛围下也能倒头就睡。 出了门,秦渡阔步来到李叔房间外,看着紧闭的房门,低声道: “李叔,劳烦您来一趟我书房。” 李叔:。 * 关于人气投票,除了秦渡,最关心结果的恐怕就是程蕴青了。 时隔多日,他终于施舍般的给秦楚尧发了消息: 【你在家么?我和你小叔的人气投票结果你看到了么。】 在此之前,他询问了很多学弟学妹,他们都说投票板被柳静蘅扣下了,他们也不知道结果,只当是一场玩笑了。 秦楚尧凌晨一点都睡死了,结果就跟身体里装了个“程蕴青雷达”似的,一听到短消息音立马跳起来,抱着手机乐呵呵地回复: 【本来你和我小叔得票数不相上下,但你想想,你才几岁,我小叔又什么年纪,不能控制变量的情况下,打平就是你的胜利。 但就柳静蘅这傻逼,给我小叔投了一票,估计他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们家人吧。 蕴青你别伤心,你在我心里是当之无愧的人气第一,其他臭鱼烂虾的看法不重要。】 发送成功,秦楚尧抱着手机等啊等,满心期待程蕴青一句“果然你最好了”。 一直等到再次睡死,程蕴青的回复石沉大海。 凌晨一点,程妈妈程爸爸忽然从梦中惊醒,他们好像听到了客厅传来很大的声音,赶紧披了衣服下去查看。 黑漆漆的客厅里,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低着头,脚边是碎成渣子的古董花瓶。 “蕴青你怎么了?有没有受伤?”程妈妈赶紧开灯查看情况。 她看清程蕴青的脸后,吓了一大跳。 程蕴青脸上毫无血色,表情木怔怔的,只有眼圈一周红的快要滴出血。 程爸爸喊了保姆来清理了碎片,严肃的眉头深深蹙着,问: “是不是考研压力太大?你是男子汉,压力大也不至于拿家里古董撒气。” 程妈妈赶紧把他推一边,使个眼色示意他少说两句。 良久,程蕴青缓缓抬头,猩红的视线依次从爸妈身上划过。 冗长的沉默后,他呢喃般轻声问道: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学医呢,这个世界上赚钱的行业明明很多。” 夫妻俩疑惑地对视一眼,眉头敛得更深了。 “学到现在,一无是处。”程蕴青自嘲笑道。 程爸爸火了:“你这才哪到哪?哪个医学生不是动辄八九十几年?!否则患者怎么可能放心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医生呢?” 他爸会吼,程蕴青也不遑多让: “就算没有我,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医生!谁又为我考虑过?!我现在连最重要的人都守不住,因为我没钱!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我作为医学生,我父母都是医学界的翘楚,你们口口声声人脉遍天下,但我连他的心脏病都没资格插手!他甚至不需要过问我的意见!” 程妈妈惊愕片刻,小心翼翼问: “是你的小女朋友?别伤心,世界上好姑娘多的是,爸妈认识那么多人,各家女儿都优秀的很,你自身条件又不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明天就托人给你物色不错的。” 程蕴青怔怔看着他妈,良久,冷哧一声: “你的眼界也就这样了。” 说罢,绕开夫妻俩径直上了楼。 程爸爸:“都是你惯的。” 程妈妈:“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么?” 楼上的程蕴青听着客厅里传来爸妈激烈的争吵声,大脑都要绞碎了,一股股反胃上涌。 他使劲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没错,冷静,想想办法,会有办法的。 * 九月中旬,柳静蘅已经在秦渡的安排下开启了复健生涯。 真如秦渡所言,请了俩复健医生,一边一个严格把关。 柳静蘅这些日子虽然没能沾上油糖,但在秦渡的食谱养育下竟也重了四斤多。 就是人依然看着瘦瘦的,好歹是脸上有了点肉,气色也好了很多。 这天一大早,柳静蘅正跟着医生做复建,李叔过来拎个洗地机假装忙碌,也不知道开心什么,嘴巴里念念有词: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 柳静蘅:“今天是我的生日么?” 李叔:“就是按阳历算也轮不到你。” 他在房间里擦了一遍地,临走前又意味深长地道: “今天可真是一年到头难得的好日子啊~” 柳静蘅:? 李叔在门口磨蹭着,好似故意在等柳静蘅忍不住追上来询问。 柳静蘅不问,结束复健后精气神都掉了一半,赶紧回床小憩片刻。 李叔咬牙切齿:行,柳静蘅,你行。 柳静蘅刚翕了眼,忽然听到楼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秦老爷子单方面输出。 佩妮听到动静,一个小狗滑行往楼下冲。不知道像谁,明明它的主人不是个爱凑热闹的。 柳静蘅叹了口气,死撑着爬起来。 他怕老爷子急了眼再殃及池鱼,这么点小狗可经不起一脚。 柳静蘅扶着楼梯扶手,像个不良于行的老头,一步一个台阶下了楼。 大厅里,两名高大男子面对而立,看热闹的小狗绕着他们脚边疯狂转圈,真怕它把尾巴摇断。 事实上,柳静蘅也猜到了,纵观整个秦家,唯一能让老爷子大动肝火的也就秦渡了。 好似大部分中国家庭都是如此,孩子与父亲总是像世仇见面,永远不会好好说话。 老爷子还在进行高战力输出,秦渡在对面不发一言,冷漠森寒的眼神像在看垃圾。 二人旁边还站了个小保姆,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脑袋埋裤.裆里。 “我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儿子还命令起老子了!”老爷子拐棍一戳,地板咚咚作响。 秦渡不为所动,反而转头对瑟瑟发抖的保姆道: “扔了,扔远一点。当然,我是不介意堂堂董事长为了这么个东西翻垃圾堆填区。” 小保姆讪讪看向秦渡,一副“为什么要折磨我”的痛苦表情。 老爷子一通输出,战力看着不逊,就是对方是个超强坦克又另外点满了抗性天赋,活活把七十岁老头气成了孙子,一个转身健步如飞,拎着拐杖气汹汹摔门而去。 世界重新归于平静,秦渡看了眼小保姆手中的东西,顺过来,随手往垃圾桶一扔: “好了,是我扔的,你不用害怕。” 柳静蘅抱着佩妮在一边看了半截子热闹,一头雾水。 他瞅着那小保姆手里拿的好像是个光碟。 光碟?十几年前的产物,里边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二人大动干戈。 问询而来的李叔同保姆叮嘱几句,一扭头看到柳静蘅抱着小狗坐楼梯上看热闹,脸上明晃晃挂着大大的问号。 来了来了,该我老头表现的机会来了! 趁着秦渡没注意,李叔一把从垃圾桶里抄起光碟,藏怀里阔步上楼,顺便拉上还在傻乎乎看热闹的柳静蘅。 给人拽房间里,锁好门,拉上窗帘。 柳静蘅抱着佩妮躲在角落,眼神里写满警惕。 李叔把人拉到投影前:“我对男孩没兴趣,不过静静啊,你猜光碟里是什么,导致咱们秦总和老爷,一个要扔,一个动怒。” 柳静蘅呆呆摇头。这他哪能知道。 李叔推了推薛定谔的眼镜,一副“我可是看过五百集柯南”的表情指着光碟,义正词严: “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 柳静蘅:? 第131章 第57章 李叔捣鼓得满头大汗,终于从储藏室翻出一台能插光盘的老式笔记本,又拆又装修理半天,勉强开机,这才把光碟插.进去。 一扭头,柳静蘅眼睛眯成一条缝,一副“再搞不好我现在就睡给你看”的模样。 “好了好了。”李叔拍拍手,跑到柳静蘅身边坐下,摇了摇他的肩膀唤醒开机。 柳静蘅打了个哈欠。其实他不太想知道父子二人为何会为了一张光碟闹得剑拔弩张,来秦家这么久,他也多少看出来了,有钱人都有自己的怪癖,和常人难以理解的情绪爆发点。 电脑连接上投影仪,屏幕闪了一下,很快跳出来一行特制果冻字体: 【二零零五年,九月十二日。】 老旧欢快的音乐声响起,几个蓝色果冻字体蹦蹦跳跳像泡泡一样爆开,随后弹出来一行新的彩色果冻小字: 【今天,我十岁了。】 小字周围落下很古早的蛋糕特效,很符合那几年人们的欣赏水平。 柳静蘅看了眼手机,扭头对李叔道: “真巧,今天也是九月十二日。” 李叔嘴巴张了张,欲说无词。 电子大屏中,画面一转,一堆人冒出来,背景像是秦家大宅的大厅,但比起现在多了份年代感,很多家具都没见过,同样是那个年代人们会喜欢的风格。 镜头里吵吵嚷嚷,中年模样的秦老爷子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对着镜头笑道: “楚尧,看李叔给你录像呢,快说叔叔好~” 小孩伸个手朝着摄像机:“要,要!” 柳静蘅闭目:烦死了。 李叔尚且年轻的声音从摄像机后传出来: “楚尧小少爷,今天是你小叔十岁生日,快去和他说生日快乐,祝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小秦楚尧:“要!要!” 柳静蘅移开视线:…… 镜头不断推进,拨开重重人群,柳静蘅的视线也被重新抓取回来。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小男孩,穿着定制的小西装,虽然不过十岁,还是个娃娃,眉眼却生得极为俊秀,白白嫩嫩的水豆腐一般,眼中挂着小朋友特有的天真纯真。 他身边坐着个形象朴素的中年女人,眉眼间与这小孩八九分相似,一身素色旗袍,似乎是面对这么多人有些紧张,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不安地摩挲着。 “秦渡小少爷,恭喜你又长大一岁。”李叔的声音从镜头外传出,“都快和太太一样高了。” 柳静蘅呆滞半天,指着镜头中的小孩问: “这是秦渡?” 李叔点点头,感慨道: “是啊,一转眼秦总都三十岁了,你瞧他小时候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多可爱啊。” 柳静蘅想了想,点点头。 是,秦渡是他见过的十岁小孩中最好看的。 那时候秦渡的母亲和哥嫂尚且健在,老爷子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头黑发蓬松发亮,秦楚尧话还说不利索,也没这么讨人厌。彼时的秦渡脸上还挂着小朋友特有的天真无邪,二零零五年,真是最好的一年。 柳静蘅抱着膝盖,鼻间轻轻松了口气,视线被那个漂亮的小男孩深深吸引着。 突然,秦渡的母亲站起身,脸色有点发白,似乎身体不适,拉着小秦渡的手叮嘱了几句,便告知李叔她要先上楼休息。 李叔解释道: “太太身体一直不太好,早些年生了场大病落下了病根,人一多,她就会头疼。” 镜头中的小秦渡贴心地拉着妈妈的手送她上楼休息,等他再下来时,人群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秦渡。”中年时期的老爷子冲孩子招招手,“过来打个招呼吧,这位是我的新任秘书,她姓徐,也就比你大个十来岁,你喊她姐姐就行。” 随着老爷子的介绍,镜头中多了一道纤细年轻的身影,雪白的身体裹着缎面的深红色抹胸礼服裙,极艳丽的红和极素淡的白几乎要冲破镜头。 一张秾丽到令人后背发凉的脸对着镜头微微笑,镜头明显一晃,看得出负责拍摄的李叔军心不稳了。 “你叫秦渡对吧。”年轻女人俯下身子,对着秦渡伸出手,“之前常听秦董提起你,百闻不如一见,我可算明白为什么秦董这么喜欢在外面炫耀自己的儿子了呢。” 秦渡冷冷盯着她,良久,伸出手:“你好。” 女人握着他的手揉了揉,随后腾出一只手从她的奢侈品小包包里拿出一只绒布礼盒,巧笑倩兮: “这是姐姐为你挑选的生日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自己的眼光来了,希望你不要嫌弃呀~” 她的声音细而清脆,每一句话的尾音都婉转悠扬,且结束语气词多的是“呢、呀”这种听起来像是膨化饼干那样细腻酥脆的词。 秦渡望着那小盒,没动,只象征性地说了句“谢谢”。 女人孜孜不倦,大眼睛眨巴眨巴: “怎么不接呀?是不喜欢么?你先打开看看好不好嘛~” 秦渡移开视线,语气冷淡的不太像个十岁小孩: “你多心了。今天很多宾客到场为我庆生,我就不在这作陪,先过去了。” 说罢,扭头就走。 女人脸上的尴尬一瞬而过,捧着小盒子望向秦老爷子,玫瑰色的唇角向下掉了掉: “秦董,看来是我买的礼物孩子不喜欢,对不起,我小地方出身没见过世面,给您丢脸了呢。” 老爷子拍拍她的肩膀,笑得和蔼: “别想太多,那小孩就这样,都是让他妈妈惯坏了。” 女人笑得眉眼弯弯,同样天真的不符合年龄: “谢谢秦董安慰,礼物我就放桌上了,我再跟着秦董多学多听多见世面,明年小少爷的生日我一定能买到一份令他眼前一亮的礼物。” 镜头里的秦老爷子望着女人,笑得眼睛都没了,不住点头。 李叔忽然问柳静蘅:“你知道这个女人么。” 柳静蘅摇头、摇头。 “她是老爷的续弦,太太离世大概三个来月吧,她就进了门。”李叔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秦总的哥嫂是有眼力见的,一声‘妈’喊得不知道多顺嘴。” 李叔拖动鼠标快进视频,停下后,屏幕中出现“今天,我十一岁了”的字样。 秦渡很多方面都异于常人,以身高为代表。 不过才一年,他已经和很多成年人差不多高了,脸上的稚嫩褪去一些,婴儿肥也没了,依稀有了现在的几分凌厉。 这一次,镜头里没有了那位朴素的太太,秦老爷子抱着长大一岁的秦楚尧登场,右手牵着一朵漂亮的玫瑰花,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大方介绍: “这是我爱人,徐闻知。本来今年,我大儿子儿媳和我前妻因故离世,秦渡的生日我是不方便大操大办的。” “但闻知希望借此机会能和大家见个面认识认识,恰好秦渡又获得了全国数学奥林匹克金奖,就当是为他庆贺。” 镜头外的柳静蘅挠挠头。 是这个道理么?就算是借题发挥,语序上也该把秦渡获奖的事放前头来说吧。 同时他也很佩服老爷子,同一年里儿子儿媳和前妻纷纷离世,还有心情娶新媳妇进门,该说他不拘小节还是根本没心。 但为秦渡举办的生日宴会中,却迟迟不见主角出现。 摄像机随着李叔的视线在人群中环伺着,最后在极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秦渡。 他依然穿着定制的西装,好像小了些,手腕脚踝露出长长一截,小孩一言不发坐在饮水机后面,被挡住了身形。 柳静蘅仔细回想,恍然大悟。秦渡这身衣裳还是去年生日宴会穿的,过了一年,衣服并不会随着孩子的身体而变化。 又不是缺钱,就不能给他做身新的? 徐闻知今年的礼服从艳丽的深红变成了活力热情的橙黄色,整体设计如脉络清晰的银杏叶,往人群中一站,最为吸睛。 很多宾客考虑到秦家今年的情况,都选择了颜色素淡深沉的礼服,唯独徐闻知,如一团火焰,烧过宴会每一处角落,最后烧到了秦渡身边。 她直接从手拿包里掏出一张卡,笑吟吟道: “秦渡,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年龄也不小了,是该把选择权交给你了。卡里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你喜欢什么就拿这个去买,不够我再想想办法好不好嘛~” 秦渡看也不看她,声音沉沉发冷: “不用。” 秦老爷子打圆场: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爸妈的钱都是你的钱,不用和妈妈客气。” 徐闻知冲老爷子一wink,环着他的手臂,声音柔柔似水: “妈妈不够就找爸爸,你说是不是呀。” 秦渡自始至终没有施舍一道眼神给二人,起身离开。 徐闻知故作委屈:“是不是我哪句话说错了惹孩子不开心了。” 老爷子:“别理他,都是让唐善屏惯的。” 第132章 在2006年的生日宴会上,主角秦渡仅仅出现了几分钟,之后,长达三个小时的视频再不见他露过脸,反而记录了一个与生日不相干的女人,是如何在这场上流社会的聚会中长袖善舞,把每个人都哄得喜笑颜开。 柳静蘅看了几分钟不想看了。 他忽然理解了秦渡为何这么讨厌别人撒娇。 这个叫徐闻知的女人,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演技精湛,对任何人都能用最俏皮的语气说着滴水不漏的话,把所有人哄得五迷三道,就连柳静蘅在观看视频过程中也产生了一丝“她还挺可爱的”这种恐怖念头。 柳静蘅换只手托腮沉思。 原来不是因为秦渡天生恶劣才摘了母亲的氧气罩,而是当所有人都将那个朴素且不善言辞的女人往绝路上推时,秦渡不忍心再看着母亲受苦。 彼时小学生的认知中,没有能力为母亲分忧解难,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尝尽人间最痛苦的遭遇后,心开始渐渐变得扭曲,最终走上了反派专属的反叛之路。 柳静蘅终于理清了思路: “今天是秦渡的生日么。” 李叔感动泪目:“你终于合计出来了。” 柳静蘅疑惑:“那,怎么没人给他庆祝生日。” 就连他们这些没有父母的小孩,也会在生日那天得到院长爸爸亲手做的小蛋糕。 李叔苦笑着摇摇头:“每年生日都过得不开心,索性就不在意了。” 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可又有哪个人不希望在生日当天收到一句祝福呢。” 秦渡十二岁生日那年,即将面临小升初,对于任何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都是一段伟大的、迈入全新人生的征途,何况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当然少不了大操大办。 秦渡所在的贵族私立学校每年都会为小升初的孩子举办一场欧洲游学活动,出发时间正是九月十二日,秦渡的生日。 他和秦老爷子提出想去欧洲游学,秦老爷子却以徐闻知在医院进行肿瘤手术为由,让秦渡不要乱跑,在家随时待命。 一个小学生是会切肿瘤还是比护工更专业?秦渡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给徐闻知提供情绪价值。 看,你虽是后进门的续弦,但全家都视你如珍宝,你有一点身体不适,所有人为你随时待命。 十二岁的孩子,在其他同学开开心心出发欧洲的前一晚,自己一个人捧着人民日报看了一遍又一遍。 当班主任打来电话劝说老爷子时,小孩悄悄从报纸里探出视线,一颗心带着期盼悬到半空。 最后又在老爷子决绝的“我们秦渡就不参与了,有时间我会带他过去”拒绝中,年幼的心再次坠入深渊。 他看了一整晚的报纸,文字中到底讲了什么,不得而知。他只是不知道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 柳静蘅静静听着李叔回忆前尘旧事,脑海中浮现年幼的小孩捧着与年龄不符的报纸,对着某个字看了一整晚,安安静静的,通过这种方式努力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 柳静蘅只觉得鼻根酸酸的。 他有点不太喜欢秦老爷子了。 柳静蘅忽然起身,在李叔诧异的目光中下了楼。 半晌,回来了,问:“秦渡呢。” “去公司了,说今天有重要会议。” 柳静蘅点点头,从电脑里退出光碟,对李叔说他有事要出去一趟。 李叔欣慰点头,泪目。 柳静蘅坐着轮椅路过垃圾堆填区,将光碟扔进去,又找了根棍儿把旁边的垃圾挑上来盖住光碟,这才心满意足点点头。 然后他一路询问一路找,进了一家手表专卖店。 他记得秦渡有很多很多手表,衣帽间里有一整面墙是专门用来展示手表的。 好了,今年他不用买表了,我柳静蘅包了。 柳静蘅在店里转了一圈,指着其中一款询问价格。 柜员道:“这个售价是一百二十八万,需要拿出来为您试戴么。” 柳静蘅迟疑片刻:“多少???” 他清了清嗓子:“这个看着不太喜欢。” 眼神环伺一圈,看到一款极其简单朴素、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很便宜”的手表,问:“这个呢。” “这个八十二万,是店里价格比较亲民的一款。” 柳静蘅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亲的李世民么? 离开手表店,又去了皮包店,兜兜转转,柳静蘅带着他余额六千块的手机出来了。 在晴空碧日下坐了半小时,柳静蘅终于看透: 我真的很穷。 思考无果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笑声,扭头一看,一个目测八九岁的小男孩拎着个水杯从店里走出来,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对妈妈说: “妈妈谢谢你,我可喜欢这个生日礼物啦!” 他举起手中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只水杯,杯面上涂着乱七八糟的小人,一看就是出自小孩之手。 柳静蘅缓缓抬眼,看到店铺门口的牌子上印着“xx陶艺,打造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柳静蘅进去了,半截身子还挂门外,探探价格先。 * 秦渡结束了会议,天色暗了下来。 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电子台历上显示九月十二日的字样。 淡色的窗棂嵌着冰块似的玻璃,映着外面红锈色的海。 天一点点凉了,白日也渐渐短了,坐了这么一会儿,天际就泛起了浓烈的青黑色。 秦渡不想回家,每年的生日就像被诅咒了一样,看到老头子那张脸就总是会生出各种问题。 另一边。 柳静蘅手提几个大包哼哧哼哧到了公司。 来到秦渡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撞见准备下班的秘书。 “柳先生?都快下班了您怎么来了。”秘书问。 柳静蘅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儿:“礼物,生日礼物。” 秘书:“今天不是我生日,让您破费了。您竟还记得我,我实在受宠若惊。” 柳静蘅沉默片刻:“你先下班吧。” 秘书点点头,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一脸惊恐:“今天不会是秦总的生日吧。” 柳静蘅叹了口气,点点头。 “啊,那您给秦总买了什么礼物,让我参考参考,我现在就下去买。” 柳静蘅道:“杯子,蛋糕。” “杯子?”秘书陷入沉思,“一般没有送杯子的,因为杯和悲同音。” 柳静蘅:“对。” “嗯?”还有这说法呢。 坏了,以秦渡那种敏感极端的性格,送他杯子会不会被怀疑是在诅咒他。 “秘书哥哥……”柳静蘅仰起头,“你要下楼能不能带我一个……” 秘书嘴巴刚张开,首个音节还没发出,面前的双开装甲大门骤然打开—— 柳静蘅抱着俩盒子,微张着嘴,与门后出来的秦渡对上了视线。 他那生锈的反射弧不允许他像正常人一样火速把“悲剧”藏身后装作无事发生。 秦渡拎着水杯,看了眼秘书:“还没下班?” 秘书道“这就走”,然后冲柳静蘅眨眨眼——哥帮不了你了,你自求多福。 待秘书消失,秦渡的声音轻了轻,问: “怎么来了。” 柳静蘅“啊”了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后知后觉,赶紧把装着“悲剧”的盒子藏身后,只留装蛋糕的盒子递过去: “生、生日快乐。” 秦渡笑笑,似乎并没感到太惊讶。生日这件事,就算他不主动告知,李叔也会掏出十八般武艺在柳静蘅耳边念,念到他永生难忘为止。 “谢谢。”秦渡接过蛋糕盒子,推着轮椅给柳静蘅请进办公室。 给柳静蘅倒了杯花茶,秦渡坐回桌前,转动着蛋糕盒子端详着: “生日蛋糕,挺好,一起吃么?” 柳静蘅这次很迅捷地点头、点头。 他觊觎蛋糕许久,就等秦渡这句话。 “不行。”秦渡又道,“糖分超标,李叔不允许。” 柳静蘅那张脸一下子垮了。 “不过,李叔不在,可以破例给你一小块尝尝。”秦渡笑道。 柳静蘅点头似捣蒜:“对,尝尝。” 秦渡抽出盒子上的丝带,表情始终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 柳静蘅回过神,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只有一个蛋糕会不会太寒酸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也拿不出手了。 秦渡会不会觉得他很敷衍? 柳静蘅短暂思考片刻,很快被掀开的盒子吸引了视线,脑袋下意识探过去。 浓稠的香味儿扑面而来,但代表甜蜜符号的蛋糕并未引来柳静蘅的笑脸,反而在短暂的愣怔后,蒙上一丝尴尬和懊恼。 盒子里的蛋糕已经烂的不成样子,镜蓝色的蛋糕表面像陷入漩涡的湖水,沿着盒壁缓缓流下。 第133章 秦渡抬眼,问柳静蘅: “这是你特意为我挑选的抽象战损风蛋糕?” 他知道肯定是柳静蘅在来时路上嘚嘚瑟瑟给撞坏了,但得给个台阶下。 柳静蘅比他想的要老实:“不……是来的路上不小心掉地上了,捡起来时拿反了,进电梯时又叫门挤了一下……” 秦渡:“……” 柳静蘅看着破破烂烂的蛋糕,有点尴尬: “好像不能吃了……对不起……” 秦渡一手托起蛋糕盒子,转着圈观察,漫不经心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搞砸了你的生日……” 柳静蘅不知道秦渡会怎么想,但代入自己,回想小时候在福利院,好不容易盼到生日这天得到了院长爸爸做的蛋糕,却因为失误把蛋糕摔了地上,他蹲在地上对着蛋糕沉默了许久,半夜藏在被窝里偷偷抹了把眼泪。 秦渡放下蛋糕:“是有点可惜,我都很多年没吃过生日蛋糕了。” 柳静蘅转动小脑瓜积极想办法:“那、那那……” 那了半天没那出个所以然。 “啪!”手腕忽然被人攥住,抓着他,带动轮椅向前滑动几分,膝盖紧紧提上了秦渡的大腿。 秦渡俯下身,抓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唇角是似是而非的笑意: “弄坏了我的礼物,赔一个给我。” 柳静蘅一听,开始认真考虑:这个时候如果把“悲剧”拿出来,会不会挨打? 思忖的间隙,忽然听得头顶传来“簌簌”的摩擦声,一抬眼,看到秦渡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再往上看,秦渡的另一只手正扣着领带结,往下一划,松开的领带被解下来在半空中划过,旋即来到他的手边。 柳静蘅两只手腕叠一起,也依然瘦的能被秦渡一手掌握,灰绿色的缎面领带在两截手腕上缠了一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秦渡松开手,欣赏着他的得意大作。 柳静蘅眼神短暂失焦,试图解释: “食用同类会感染朊病毒……” “不吃大脑就好了。”秦渡俯身,双手按着他的轮椅防止他逃跑,笑吟吟的眼尾微微上挑。 柳静蘅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还真要吃人,虽说对方是反派没错,但反派也得有最基本的底线。 他惊恐地望着秦渡渐渐朝他伸来的手,双眼不断睁大。 脑子里也霎时间翻江倒海,什么浇点灵魂小料汁,先吃皮再吃眼珠子…… “不、不、不!”素质三连,彰显他口头上的负隅顽抗。 大手来到他眼前,柳静蘅哆哆嗦嗦闭上眼。我真是看错你了!再不给你过生日了。 冰凉的香风从鼻间划过,温热的触感忽然从后背落下,紧接着,在柳静蘅敏锐的感官下,那只手在他后背摸索半天,最后拿起什么东西,蹭过他的后背。 柳静蘅小心翼翼睁开眼,见秦渡手里多了个熟悉的盒子。 秦渡打量着方形小盒子,问:“这个也是给我的吧。” “对。” “不对。” 秦渡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搔过他的下巴: “不管对不对,在我生日这天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都是我的。” 柳静蘅绝望地翕了眼。 蛋糕已经烂的没有原样,再让秦渡看到代表“悲剧”的礼物,或许他本来还有点期待的生日真真被自己彻底搞砸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把东西抢回来防止事态扩大,但被绑住的双手抬到脑袋高度处,便再没了办法。 于是柳静蘅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渡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摸出一只单耳水杯。 他悄悄观察着秦渡的眼神变化,喉结滑动了下。 秦渡打量着手中水杯,一只市面上再常见不过的普通杯子,甚至没有网上卖的造型新颖。 表面还有出自小学生水平的乱涂鸦,隐隐约约,像三个人,站在绿油油的草坪中,头顶画着造型呆板的云朵和太阳。 秦渡托着杯子,拇指轻轻蹭过其中一个小人的脸。 小人穿着素色的旗袍,头发一丝不苟盘起,在毫无造型能力的作者手下,木讷地伸展开四肢,十根手指头粗细不一,五官也是极简单的线条符号,挂着大大的笑脸。 三个小人都挂着笑脸,头顶的太阳也挂着笑脸。 秦渡看的失神,直到他听到旁边传来紧张咽唾沫的声音,他堪堪回神,再看一眼杯子,才发现乱涂鸦下面还有五个笔画挥翰成风、又不失严谨的小楷: 【快乐一家人】 秦渡的手指不断收拢,紧紧捏住水杯。 这条亚麻色的旗袍,是母亲生前最钟爱的衣服,简单朴素,她说非常适合她这种普普通通又不爱张扬的女人。 最后一次见她穿这条裙子,还是十岁生日那年。 秦渡能看得出,母亲左侧那个高高的小人是自己,他低了低杯子,指着母亲右侧那个矮矮瘦瘦的小人问: “这是谁。” 柳静蘅双手紧紧抓着轮椅一侧扶手,声音胆怯: “我……” 秦渡久久凝望着他,没由来地笑了下。他坐回桌前,随手拿起红茶杯送到嘴边: “你怎么这么自私,只把自己画得很精致。” 端着红茶杯的手轻轻一抬,杯沿遮住了他半截眼睛。 就像十二岁那年,得知自己不能和同学一起欧洲游学,便用报纸挡住脸,挡住了眼底无法自持的眼泪,留给他人最后的体面。 此时,圆润的茶杯也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眼底不断积郁的水光,却疏忽了露在外面的手指,从手指节到指尖,都在轻轻颤动。 又恰好,被柳静蘅这个一向迟钝的人难得敏锐了一次: “对不起,你别哭了,我下次把你画好看一些就是了。” 秦渡放下茶杯,微红的双眼将柳静蘅眉宇间的忧愁尽收眼底。 在母亲离世后的二十年里,再一次体会到内心如海潮般翻涌的感觉,大浪推抵着所有强烈的情绪往脑中冲。 在这幅小学生水平的《快乐一家人》中,没有老头子,没有李叔也没有秦楚尧,只有年幼时无能为力的遗憾,和成人后想要努力留住的未来。 柳静蘅其实什么都懂。 “柳静蘅。”秦渡忽然开口,“打个电话给李叔,告诉他今晚你不回去吃饭了。” 柳静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乖顺地照做了。 窗外的天已经大黑,却被城市中心的霓虹灯映照的如白昼那般绚烂。 第58章 黑色的车子穿过主城大道,彩色的灯光在光滑的车身上反复出现又消失。 最后,车子在跨海大桥的桥尾停下。 秦渡下了车,顺便将柳静蘅抱下车放进轮椅,叮嘱着“坐好了”。 初秋的夜晚夜风微凉,海边没什么人。 秦渡带着柳静蘅在海边停下,问他:“你最近复健情况怎么样。” 柳静蘅缓缓起身,像个机器人似地走了两步: “医生说骨头差不多都愈合了,没事可以走两步。” 秦渡一手扶着他,看向平静的海面,夜空一轮明月仿佛近在咫尺,月光躺在海平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下去玩玩?”秦渡问。 柳静蘅点头似捣蒜,刚弯下腰要脱鞋,被秦渡拦住。 就见秦渡蹲下身子,握着他一只手按在自己肩膀上:“扶好了。” 柳静蘅扶着他的肩膀,由他帮忙脱了鞋袜。 脚底板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沙子里的凉气侵袭来,冷得他缩了缩脚趾。 秦渡抬头看了他一眼,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他微凉的脚。 暖烘烘的手拂走了赤脚表面的凉气,热气顺着小腿一路上涌。 稍微暖和过来,秦渡才领着柳静蘅下了水。 九月份的海水泛着薄荷味的凉意,柳静蘅在海浪与沙滩间反复横跳一番,等身体适应了这种温度才小心翼翼将双脚放进海水中。 海水如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抚摸过他的脚背,脚底时不时能踩到刺脚的小贝壳小螃蟹。 秦渡站在浪边,默默看着柳静蘅弯腰在海水里摸索。 他总是想在柳静蘅面前保持绝对的体面,不肯脱鞋,任由浪花舔湿了裤脚。 不过一会儿,柳静蘅提着什么东西歪歪扭扭跑过来了,嘴里嚷着: “能不能给我拍照,我摸到好东西了。拍照时重点要放在我手上。” 秦渡笑着摇摇头,掏出手机看过去,下一秒,……了。 “你抓的什么。”他问。 柳静蘅举起右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什么鱼吧。” 秦渡实在是哭笑不得: “是啊,鲨鱼也是鱼。” 柳静蘅提起手中东西借着月光端详,不可置信:“这是鲨鱼?” 手臂大小的幼年鲨鱼在柳静蘅手中疯狂扭动。 秦渡从他手中接过小鲨鱼:“放回去吧,要是它家人找不到它,我们今晚真的不用回去了。” 第134章 “鲨鱼怎么会在海滩上呢。”柳静蘅跟着秦渡往海里走,追问道。 “搁浅了,涨潮时随着海浪游上来,退潮时水力不够回不去了。” 两人来到稍微深一点的海水区,秦渡将小鲨鱼轻轻放在水里,小鱼甩甩尾巴,跟着海水飘回了深海。 柳静蘅怔怔望着消失在海中的小鲨鱼,喃喃道: “可爱,我想……” “好了不许再说了。”秦渡打断他。 “我工作的动物园也有海洋馆,我去看过几次,里面有很多漂亮的小鱼,还有帅气的美男鱼。” “美男鱼?” “对,工作人员扮的,他有八块腹肌,还会跳舞,我也想……” “不、许、再、说、了。” 柳静蘅立马道:“我不说了。” 又补充:“刚才那句真的是最后一句。” 秦渡望着他木头一般紧绷的身体,暗笑,这个人的小心思不要太明显。 秦家大宅还有地下一层,之前被他用作酒窖,珍藏来自世界各地的名品红酒。 如果改成地下鱼缸呢? 半晌,秦渡叹了口气。又被柳静蘅拿捏了,这条无耻的吞金兽。 柳静蘅赶了半天海,又跟在专业赶海人身后捡了一堆黄皮蚬子,用衬衣兜着,弄得身上湿漉漉沾满泥沙。 涨潮了,水位不断上升,大浪步步逼近,赶海人也要回家了,柳静蘅也只能依依不舍上了岸。 看他慢悠悠拍打脚上的沙子,明显在磨蹭不肯走,秦渡问: “要和我一起吹会儿海风么。” 柳静蘅眼睛亮了:“那,那就陪你一会儿吧。” 秦渡无奈笑笑,将车子开到海滩上。 柳静蘅刚弄干净一只脚,环伺一圈,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于是他果断一跳,试图通过抬脚的瞬间用手拍走脚底泥沙。 可以他的反应能力,脚抬起又落下好几次,手也没能摸到脚丫,反而刚弄干净的那只脚也因为重心不稳插.进了沙滩里。 柳静蘅就这么一边跳一边试图拍打泥沙,身体转了个圈,一跳一跳蹦出了几米远。 秦渡笑出了声。这个人,真的不聪明啊。 他阔步走过去,一把拉过柳静蘅的手拽到车边。 柳静蘅摇头摇头:“不行,会弄脏车子。” 秦渡不由分说,双手裹着他的腰身往上一提,给人放到了前车引擎盖上。 然后他也跟着长腿一迈,跨上了引擎盖。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浪花拍打海岸的哗哗声。 柳静蘅抱着双膝,贪婪地望着远处的大海,广袤无垠的海水,让喧嚣的内心也在此刻得以安宁。 秦渡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月光下,柔和的面部线条仿佛生出一圈柔光滤镜,朦朦胧胧几分看不真切。 虽然柳静蘅很少通过表情来表达心情,但秦渡可以确定,这个人现在很开心。 秦渡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五十了。 他去车里拿了蛋糕过来,打开瞧了眼。经过一路颠簸,更烂了。 但一抬眼,即便蛋糕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柳静蘅还在那眼巴巴瞅。 秦渡鼻息轻叹,抽出一根蜡烛插上,摸出打火机点燃。 “马上要过十二点了,给我唱生日歌吧。” 柳静蘅挪动着屁股靠近秦渡,抬起双手,一边鼓掌一边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秦渡单手托着腮,闭着眼静静欣赏柳静蘅的天籁之音。 唇角含着笑,眉间轻敛着。 真好。这个孩子不怯场,不假唱,不好听。 一曲毕,柳静蘅道:“许愿吧。” 秦渡翕着眼,手指轻轻摸索着,找到柳静蘅的手,五指穿过他的指缝缓缓收拢。 海风的潮意将手指吹得黏湿微凉,秦渡作为一个受不了身上一点黏腻的超级洁癖,毫无嫌隙的攥紧了柳静蘅被不算干净的海水浸润过的手,靠上胸口。 他微垂着下巴,海风拂过低垂的睫毛,听到了他藏匿在心中的愿望。 秦渡睁开眼,吹灭蜡烛,托起蛋糕凑到柳静蘅嘴边: “今天允许你尝一口。” 柳静蘅就等这一句呢,话音尚未全部落下,一大口把蛋糕啃得更不成样子。 他眯起眼睛,幸福的甜蜜味道融化在唇齿间。 “我真的太喜欢当人了。”他面无表情地发表内心的感想。 秦渡笑他:“现在想活着了?” 柳静蘅舔舔嘴角的奶油,点点头: “以前,明知道身体没办法承受,却还是做着两班倒的工作,深夜守着货架死撑,为了攒一张能去海滨城市的车票,想看看大海到底是什么样子。” “也会特别期盼生日,因为这天可以吃到很甜的蛋糕。” “也期盼六一儿童节,这一天院长会带我们去游乐园,虽然很多游乐设施我不能玩,但还是很开心。” “可是现在,这些愿望都实现了。” 秦渡眉尾一抬,试图将柳静蘅说的这番话和他本人的背景经历联系起来。 晋海市是为数不多市区内就能看到大海的城市,何必多此一举跑去别的海滨城市看野滩。 夜风袭来,柳静蘅一声喷嚏打断了秦渡思绪。 秦渡脱下西装外套裹住柳静蘅,问: “想再坐一会儿还是回车里。” 柳静蘅望着大海:“再坐一会儿。” “只能再坐五分钟,你该睡觉了。” …… 安静的车里,放倒的副驾驶上躺着已经睡死过去的柳静蘅。 秦渡轻轻给他盖上毯子,俯身凝望着他的睡脸。 几息后,秦渡抬手,食指微微曲着,划拉开柳静蘅额头的刘海,指节蹭过鬓角,慢条斯理来到了眼尾,轻轻一碰,睫羽颤动。 秦渡垂下眼眸,黑沉沉的眼底热流滚烫沸腾着。 指节继续下滑,停落在鼻尖绯色的小痣上,换上拇指,没有节奏的轻抚着。 而后是脸颊、下巴、唇瓣。 指腹揉捻着淡色的唇瓣,轻轻压下去,又抬起来。 “嗯?”睡梦中,柳静蘅似乎觉得痒,发出一声梦呓,抬手挠了挠脖子,转过脑袋。 “¥@%¥*~$……炸猪排。”他砸吧砸吧嘴,均匀节奏的呼吸声重新响起。 秦渡直勾勾盯着他,一句“炸猪排”闹的他功德尽毁,隐忍失败笑出了声。 他轻轻拍了拍柳静蘅的手,轻声道: “等你好了,拿地沟油当饮料喝也没问题。” 柳静蘅:“@#¥%……行。” 秦渡给他掖了掖毯子,小心翼翼动作极轻慢地下了车,车门也不敢合上,虚虚留一道小缝,生怕惊扰正在梦中享用垃圾食品的小可怜。 海风带来咸湿的凉意,秦渡靠着车身,两条长腿闲适又松弛地交叠在一起。 风儿扯动着大衣衣摆,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跳出一根衔嘴里,细小的橘色光点忽明忽暗,乳白色的烟柱循着高高扬起的下颌在黑夜中弥散开。 秦渡会抽烟,但一般不抽。 此时只有尼.古丁能短暂地平复他汹涌的心绪。 他想把柳静蘅睡了,发疯一样地想。 但柳静蘅那颗脆弱的小心脏,至少现在没办法承受来自他足以摧毁整座城市的怒涛狂浪。 * 柳静蘅醒来的时候,微冷的阳光刺的他眼球发痛。 他下意识朝车外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在雾蒙蒙的天际下与陆地融为了一体。 柳静蘅睡眼惺忪地看向一旁开车的秦渡。 “再睡会儿,到家还要一段时间。”秦渡嚼着口香糖,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烟味……”柳静蘅咳嗽一声。 秦渡眉尾一跳,语气晦涩:“闻到了?” 柳静蘅凑到他肩膀上嗅了嗅: “闻到了。” 又道:“不要吸烟,会死很早。” 秦渡没吱声,在红灯前停下时,他麻利解开安全带,脱掉大衣扔后座。 其实烟味不算重,过了一晚也散得差不多,但对柳静蘅这种不抽烟的人来说会格外敏感。 冗长的沉默过后,秦渡低低道:“对不起,以后不抽了,你来监督。” 柳静蘅:“行。” cpu慢悠悠跑完一圈,又问:“为什么是我。” 秦渡目视前方,转着方向盘:“我只听你的。” 柳静蘅沉默片刻,忽地坐直了身子: “那……可不可以给我搞两片炸猪排吃吃看……” “不可以。”秦渡打断他。 柳静蘅坐回去,皱着眉,勃然小怒一下。 …… 回了家,闲人柳静蘅的痛苦生活重新启程。 除了军书十八卷,卷卷有忌口,按照医生要求他得开始进行肺活量锻炼。 吹气球、爬楼梯、腹式呼吸法…… 柳静蘅拎着一条撒了气的气球,一脸生无可恋:“俺不中了……” 第135章 这也是他从网上学到的梗,学以致用。 秦渡从电脑中抬起眼,似乎是在忙着开视频会议,有点敷衍道: “如果你能坚持到底,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柳静蘅眼睛亮了,探过身子: “那,炸……” “除了这个。” “那就,送我去游乐园吧。”饱暖跟不上,更不能亏待淫.欲。 秦渡将新的气球交到他手里:“吹完这个,我们马上出发。” * 柳静蘅坐在衣柜前,摸摸自己的脑袋。 初次接受肺功能锻炼,几个气球吹下来现在还有点头晕。 秦渡打开他的衣柜,翻出一件薄外套给他披上: “今天有点凉,不能只穿衬衫。” 秦渡给柳静蘅选好衣服后,去了自己的专属衣帽间。 李叔正在帮忙整理衣服,秦渡看到他手中的风衣外套,衣摆处还沾着海边泥沙。 “丢了吧。”秦渡道。 李叔觉得可惜:“送去干洗一下还崭新的,丢了太可惜了。” 秦渡从李叔手中接过大衣,闻了闻,依然道:“丢了。” 其实没什么味道,但柳静蘅说过这件衣服上有烟味。 这么想着,秦渡又将刚拿出来的衬衫凑到鼻底闻了闻,转手交给李叔:“这个也丢了。” 李叔:“……?” 好端端的丢了干嘛,新买的都没穿过。 秦渡丢了一排衣服,不知道是不是鼻子出了问题,即便是昨天刚从专柜拿回来的,他也觉得有股烟味。 最后,早上刚洗过澡的秦渡又去洗了个澡,用了秦楚尧推荐的、他以前看不上眼的香氛沐浴乳,电话叫秘书送了崭新的衬衫过来,交给李叔: “你闻,有没有烟味。” 李叔:“我说真没有您信么。” 秦渡思忖片刻,接过衬衫。就这样吧,柳静蘅该等急了。 来到柳静蘅房间外,秦渡忽然止住脚步,抬起手臂闻了闻。 他已经无法判断衣服上是否有烟味,像是有,又好像没有。 秦渡在柳静蘅房门口犹豫许久,看过去时,柳静蘅已经无聊到趴在床边快睡着。 “柳静蘅,走了。”秦渡没有进门,站得远远的。 到了车库,柳静蘅的动作竟和秦渡达到了高度一致。 柳静蘅对着迈巴赫旁的两辆轮椅陷入沉思:我今天是开这个手动的还是自动的? 秦渡也对着他的一排豪车沉思: 哪一辆,是绝对没有在里面吸过烟的。 二人同时抬头——就决定是你了。 …… 今天恰逢休息日,晋海市环球欢乐谷里人满为患。 秦渡趁柳静蘅看欢乐谷宣传单的间隙,从口袋摸出香水喷了喷。 柳静蘅忽然抬头,秦渡眼疾手快把香水塞回口袋,见柳静蘅指着宣传单上云霄飞车问: “这个我能坐么。” 秦渡摇摇头,还是那句:“等你做完手术完全康复。” 柳静蘅:“那我们去坐旋转木马?” 秦渡:“行……” 又是从早上到中午,秦渡心道柳静蘅有这份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俩人简单在餐厅吃了点东西,看见窗外人群熙攘。今天好像有活动,很多coser盛装出席配合路人合影打卡。 柳静蘅看了半天,指着一个coser,问秦渡:“这是什么。” “角色扮演。” 柳静蘅不懂,道:“她穿的衣服,和我们玩的游戏里的人物一样。游戏人物是照着她做的么?” “不是,是她喜欢这个角色,所以扮演她。”秦渡也不知道这么解释柳静蘅能不能听明白。 见他眼睛都黏在人家身上了,秦渡问:“想去和她合影么。” 柳静蘅果断点头:“想,我也喜欢这个角色,虽然交互能力很弱,但她很可爱。” 秦渡笑笑,推着柳静蘅去了广场。 今天之所以人满为患,是因为大型游戏展在这里进行,几乎全国的coser都来了,看得柳静蘅眼花缭乱。 其中不少他玩的游戏里的cosplay,柳静蘅想去和人家合照,激动的心脏噗噗跳。 这款游戏最近也是突然火了,等着和coser们拍照的游客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而coser从开始的标准微笑,到后来站得腰疼腿酸,笑容也渐渐僵硬。 前一个人结束合影,柳静蘅握着轮椅辅助环,跃跃欲试,被人抢先,他便乖乖坐在一边等。 秦渡和公司高层通完电话回来,见柳静蘅还傻乎乎坐在一边,对着coser望眼欲穿。 “还没轮到你?”他问。 柳静蘅点点头:“我不知道要排队到什么时候。” “不用排队。”秦渡提醒,“上一个拍完了你过去就行。” 柳静蘅犹犹豫豫:“会不会不太好。” 秦渡扶上他的轮椅,轻笑道:“跟我怎么不见你这么客气。” 刚有一人结束和coser的合影,又有一人瞅准时机要补位上去,秦渡凭借高大的身形挡在那人前面,将柳静蘅推到coser面前,礼貌询问: “不好意思,这个孩子等很久了,可以和你合张影么,他很喜欢你扮演的角色。” coser小姐姐确实也累了,本打算拍完这个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低头看到柳静蘅睁得大大的眼睛,忽然觉得要是拒绝他自己会愧疚一辈子。 她弯下腰,一手扶着柳静蘅的轮椅,举起手中道具摆出专业拍照姿势。 事后,柳静蘅抱着手机看着照片爱不释手。 “她好可爱。” “是么。”秦渡意味不明道。 柳静蘅点点头:“我最喜欢圆圆脸的女孩子了。” 秦渡睨着他:“是么。” “我可不可以要一个她的联系方式,下次她考……考斯普什么的时候,我还想和她合照。” “走了。”秦渡不由分说推着他的轮椅离开。 游戏展台旁,大小网红齐聚一堂体验一款风头极大的新游戏。 该游戏的coser为了招徕顾客大秀身材,满屏都是八块腹肌,满屏都是大长腿。 柳静蘅看呆了。他看到一群漂亮妹妹排着队,每个人手中拿着一沓鲜红票子,coser们过去从她们手中抽走一张钞票,便会在她们手上附赠一枚香吻,惹得妹妹们尖叫连连。 秦渡作为电子行业的龙头老大,对游戏产业自然是感兴趣的,他正在研究一款游戏手柄。 这时,手机响了,是秘书打来了电话。 秦渡看了看柳静蘅,见他无聊的四处乱看,思忖片刻,摸出钱夹交给他: “公司有点事我要和秘书对接,你先去玩,有什么喜欢的就买,但不能乱跑,我打电话你一定要接。” 柳静蘅接过钱夹,摸着厚厚的。 秦渡找了个安静地方接电话,柳静蘅则绕着展台转了一圈。 游戏机什么的他也看不懂,于是再次将目光放在不远处的猛男coser身上。 然后滑着轮椅去了。 coser们是游戏官方请来的特演,对外形和身高都有极高要求,层次分明的八块腹肌绝对不是说着玩的。 柳静蘅跟着排队,心里着急:怎么还不到我。 他很大方,秦渡钱夹里的钞票全叫他拿出来了,厚厚一沓握在手里,彰显土豪气息。 好容易上一个妹妹把钱分完了,柳静蘅心中大喜:轮到我力。 一排肌肉帅哥穿着暴露,头发弄得五颜六色井井有型,化着高还原细致妆容,在柳静蘅面前排着队等待恩泽。 第一个coser从他手中抽走一张钞票,绅士地抬起他的手,亲了下他的手背。 第二个也抽走钞票,俯下身子凑到他面前,笑得标致。 柳静蘅不懂,帅哥主动教学,握着他两只手捧着自己的脸颊,对他抛媚眼。 柳静蘅:哇…… 不远处的秦渡正和秘书对接工作,一抬眼,说话声戛然而止。 “我一会儿给你回电话。”秦渡挂了电话,阔步朝人群而去。 此时的柳静蘅迎来了第n位帅哥,对方站在他面前,压下一道阴影。 柳静蘅:帅,帅,帅,重重有赏。 他大手一挥,甩了帅哥五百块。 他觉得帅哥和秦渡属于一个类型,高大精健,眉眼深邃又冷酷。他还真不太喜欢前几位小奶狗,唯有眼前这位,顺眼啊~ 帅哥喜得五百块,赶忙从口袋摸出一只棒棒糖,咬着把儿,一手扶着柳静蘅的后脑勺,缓缓俯身,将棒棒糖往他嘴里送—— 柳静蘅仰起头,很配合的去接,甚至还意味不明地闭上了眼。 “啪。”千钧一发之际,柳静蘅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住了。 一睁眼,对上一双森寒眼眸。 下一秒,身下轮椅转了圈。 “这么好的日子我还在忙着处理工作,你倒很会消遣。”秦渡硬邦邦道,顺势瞥了眼旁边帅哥。 第136章 帅哥一个激灵扯下嘴里棒棒糖,攥手里,不敢出声。 柳静蘅大言不惭:“对,我很会消遣。” 秦渡望向他手中薄了一半的钞票,再看看这些奇形怪状的非主流。 他深深吐了口气。 众目睽睽下,秦渡从柳静蘅手中抽走一张钞票塞兜里,俯下身子,黑沉沉的目光直直凝视着柳静蘅,冷声道: “捧。” 柳静蘅疑惑歪头。 捧?捧?难道是类似于“草”的语气词? 见柳静蘅又在那思考人生,秦渡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一把抓起柳静蘅的双手,附上自己脸颊,冷哧道: “怎么,觉得我不如他们合算?” 柳静蘅:“对。” 这次可不是套公式,毕竟还得花钱供秦渡寻开心,亏本买卖! 秦渡冷笑一声,扬起下巴,冰冷的视线刺向一旁的帅哥。 帅哥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掏出一颗棒棒糖双手递过去。 秦渡接过糖,漫不经心撕了糖纸,咬着把儿。 他从柳静蘅手中扯过一张钞票,双手按住他的轮椅扶手,高大的身躯直直压下: “来,吃。” 柳静蘅望着他的眼神,想起了之前在动物园见过的老虎妈妈,当伺养员试图将小虎崽抱去称体重时,老虎妈妈也是这样的眼神,浑身毛发都炸了起来。 考虑到当下小命比较重要,柳静蘅乖乖仰起头,咬过了刚才没能尝到的进口型棒棒糖。 周围人都看呆了。 “该男子甚是眼熟,敢问可是rilon集团秦渡秦大代表是也?” “快快快快拍照快快快!” “妈呀,这就宣誓主权了?你弄得我们很尴尬啊。” “怕是coser更尴尬,这五百块是不是要退回去啊。” 秦渡的舌尖扫过唇角遗留的甜味,听到了“五百块”,凌厉的视线再次朝柳静蘅晃过去。 “五百块?这个?”他指着一旁还在懵逼的帅哥质问柳静蘅。 柳静蘅:“对。” “他哪里值五百块。”秦渡还想着自己的体面,声音压得极低,只能让柳静蘅听见。 柳静蘅想了想,过分老实地回答道: “他和你长得有点像,不然我也只给一百……” 秦渡嘴巴张了张,愠怒的眉间倏然舒展开。 良久,他抬手揉了揉柳静蘅的头发,从他手中接过剩下钞票,递给还在懵逼的帅哥: “排队这么久大家辛苦了,钱分一分。” “大佬!”帅哥忍不住赞叹出口。 秦渡没搭理他,推过柳静蘅的轮椅,问: “累不累,去吃点东西?” 柳静蘅抬头:“炸猪……” “除了这个。” “那随便吧。”生无可恋。 …… 车上。 柳静蘅被开门声吵醒。 未见其人,先闻到一股浓烈的孜然味儿。 用纸袋裹着的轰炸大鱿鱼刷着浓艳艳的酱汁,就这么水灵灵的被送到了柳静蘅面前。 柳静蘅瞬间清醒了:“大鱿鱼?” 秦渡坐进驾驶室,抽出纸巾擦擦手指:“今天破例让你吃一次。” 柳静蘅捧着大鱿鱼,咬了一大口。呜呜,好次。 “今天,怎么破例了。”柳静蘅嚼着鱿鱼,有些口齿不清。 秦渡回想起那句“他值五百块是因为和你长得有点像”,笑了笑,没回答柳静蘅这个问题,反而将身子凑过去: “好吃?给我咬一口。” 柳静蘅停下了咀嚼,双手捏着纸袋揉了揉,半晌才道: “这上面印的是轰炸大鱿鱼。” 秦渡睨着他:“嗯。” “但是。”柳静蘅的拇指挡住纸袋上的“大”字,低着头道,“也没有很大,因为我嘴巴小,吃东西慢,所以半天了看起来还是很大一只。” 秦渡换了个姿势,手指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柳静蘅。 “柳静蘅,我买的是最大份的,一斤重的。” 柳静蘅都快把纸袋上的“大”字搓烂了:“是……是么。” 两个月了,整整两个月了,他终于吃上一顿人粮食,怎么会有人舍得虎口夺食。 秦渡也不开车,就这样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柳静蘅冷汗下来了。作为绿茶应当怎么说? [哥哥要是想吃就吃吧,被哥哥咬过的食物吃起来会更香吧。] 柳静蘅嘟嘟哝哝努力记忆,一抬头,对上秦渡含笑的眼底,脑子里瞬间秋风扫落叶,剩下一片空白。 他坐直身子看向秦渡,摊牌了,不装了: “我不给。” 秦渡久久望着他,鼻间一声轻嗤,转头发动了车子: “小气。” 跑了半道,秦渡又问:“如果是程蕴青问你要来吃。” 柳静蘅攥紧纸袋,认真想了想,而后失落地叹了口气: “那就给他好了。” “吱——”一个缓刹,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秦渡一把从柳静蘅手中夺过大鱿鱼,打开车窗,对着路边垃圾桶作势要丢。 柳静蘅皱着眉看着他,眼见着红灯读秒即将结束,才终于反应过来,伸出双手要抢回来。 秦渡将手臂长长伸出车窗,目视前方: “怎么程蕴青咬过的食物会更香是么。” 柳静蘅:“对。” “不对。”在大鱿鱼即将接触到垃圾桶的瞬间,柳静蘅忙改口。 “原因,十秒。”标准的秦渡式质问又来了。 柳静蘅来不及研究那些藏在小本本里的绿茶语录,竹筒倒豆子一样: “因为……如果他问我要,我不好意思不给。” 秦渡:“就好意思不给我。” 柳静蘅思忖片刻道:“我也说不好为什么,就好意思不给你。” 要柳静蘅这脑子整理清楚这个逻辑简直为难人。 秦渡忽而笑了下,拿回鱿鱼塞他手里,关了车窗。 车子重新发动。 这个逻辑他替他整理明白了: 人只有面对最亲近、最信赖的人时,才能坦然地做自己。 第59章 九月底,秦家庭院里盛开了大片的洋桔梗,被清绿色的叶子簇拥着,争相斗艳。 柳静蘅跟着秦渡去了趟商场,回来后,衣柜里扩充了些贵价秋装。 同时,出发美国的日子也到了。 前一晚,秦渡最后给柳静蘅称了体重,117.3斤,对于身高178的人来说,还是瘦得厉害。 只是相较于柳静蘅刚进门那会儿,至少脸上有点肉了。 李叔忙着给柳静蘅收拾行李,唉声叹气的。 “实在不行带俩厨子过去,静静够呛能吃得惯那边的东西。” 他的担忧实在多余,他能想到的秦渡也早就想到了,他想不到的秦渡也已安排妥当。 “这一走,说不定就是半年不见。”李叔抹抹眼泪,“话说秦总,真的不能带我过去么。” 秦渡言简意赅:“这个家没了你不行。” 人家去治病、度蜜月,老头跟着凑什么热闹。 秦渡收拾好行李,和秘书开了个简单的线上会议,做好工作安排,关了电脑去柳静蘅房间通知他早点睡。 刚走到门口,见柳静蘅坐在落地窗前,怀抱佩妮,脚边趴着方块,脖子上骑着糯米,背影萧瑟。 秦渡敲敲门示意。 柳静蘅无动于衷。 秦渡再敲敲门,柳静蘅依然无动于衷。 这次,就连热情的佩妮都不理他了。 “想什么这么出神。”秦渡在柳静蘅身边坐下。 他一搭眼,看到三只小动物齐齐朝他看过来,眼神里满是哀怨。 秦渡移开了目光。 接着,他听到柳静蘅叹息一声: “以前觉得,能离开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就很高兴了,这次可以见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但是……心情有点奇怪。” 为什么奇怪,他也说不准。 “别想太多,当是旅游。”秦渡道,“我们这次过去是请专家团队评估病情,具体手术时间还得安排,不要先提前给自己写个愁字。” 柳静蘅点点头。也对,等到了手术台上被下了病危通知再惆怅也来得及。 秦渡打量一圈他的行李,站起身: “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早点出发。” 柳静蘅没应他,抱着佩妮对着窗子发呆。 深夜,柳静蘅在床上烙了一筐大饼后,坐起来了。 心情还是很奇怪,既有即将奔赴更广阔世界的期待,也有对未知陌生环境的担忧。 他想了想,起身下了床。 赤着脚在楼下大厅里转了一圈,又在李叔房门口徘徊半天,安静下来后,视线幽幽落在不远处秦渡的房门口。 柳静蘅沉思片刻,轻轻敲了敲秦渡的房门。 无人回应。 他轻轻推开门,探个脑袋进去,自欺欺人道:“我进来喽。” 第137章 房间里,白茶无花果的香气淡淡膨胀开,大床上的男人侧卧着身子,似乎睡得很熟。 柳静蘅默默关了门。 …… 秦渡正睡着,忽然感觉下巴痒痒的,他缓缓睁开眼,借着月色,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试图往他往他怀里钻。 秦渡清醒了,撑起上身,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颈: “做什么。” 柳静蘅抬起头,四肢蜷曲着压在身下,像佩妮一样卧在床上撅个腚,也知道自己在做贼,语气虚虚的: “我……我睡不着。” 秦渡重重叹了口气,躺回去,一条手臂伸直,拍了拍臂弯: “过来。” 柳静蘅很老实地爬过去,脸蛋轻轻贴上秦渡的臂弯。 他的结论是,不如枕头舒服,硬邦邦的。 “怎么睡不着。”秦渡这会儿困得厉害,他揉着眉心声音喑哑。 “不知道。明天我们坐飞机走么?” “嗯。” “你说飞机上会不会有藏着定时炸.弹的恐怖分子。” “不会,我们坐私人飞机。”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带佩妮过去呢。” “……不方便。” “纽约人民会欢迎我们么。” “……” “你为什么睡觉不穿衣服。” 秦渡深吸一口气:“我习惯裸睡。” “穿上吧。”柳静蘅鸠占鹊巢不说,还提上要求了,“不然我感觉有点害怕。” 秦渡一把扯住他的睡衣领子,拇指捻着扣子,语气不悦: “你的给我穿。” “不、不……”柳静蘅赶忙护住衣领。 秦渡还是妥协了,下床从衣柜里翻出睡衣套上。 柳静蘅那不聪明的小脑瓜装满了奇奇怪怪的问题,有很多甚至连秦渡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柳静蘅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身体蜷缩起来,脑袋往秦渡臂弯深处靠了靠。 秦渡被他这么一弄,困意少了些。他抬手揽过柳静蘅的肩膀,把人往怀里按了按。 柳静蘅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尾音明显混乱。 秦渡低头看过去,这人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秦渡随手扯过毯子给他盖好,稍微一屈膝,碰到了他冰凉的脚丫。 他眉头一皱。从以前就发现了,柳静蘅很喜欢光着脚在家里跑,脚底板倒是白白的,估计是都□□单擦干净了。 夏天光着脚就罢了,十月份了,家里的大理石地砖下面飘着一层凉气,柳静蘅倒真不嫌弃。 秦渡腾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他冰凉的双脚,掌心贴着脚心,渡着热乎气儿。 秦渡闭了闭眼,该睡了。 不过一会儿又睁开了,视线下滑,锁定在柳静蘅鼻尖的红色小痣上。 这个痣真会长,像玫瑰的尖刺,嫁衣里子的蔫红。 秦渡低了低下巴,翕了眼,薄唇轻轻蹭着蔫红的小圆点。 光是蹭着,双腿之间便胀得有些合不拢。 “嗯?”柳静蘅发出一声梦呓,抬手挠了挠鼻子。 梦中,这个姿势睡累了,压得肩膀发麻,柳静蘅扑腾着转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秦渡。 秦渡眉间一敛,抬手扣住柳静蘅的肩膀想把人转回来。 “@##@¥&*……”梦中,柳静蘅发出不耐烦的一声嘟哝。 秦渡停下动作,眉宇敛得更深了。 良久,他鼻息轻喟,一只手小心翼翼扶着柳静蘅的脑袋抬起来,抽走被他压着的手臂,然后轻轻下了床,来到柳静蘅面前,悄无声息上了床,再给人把脑袋抬起来,手臂插.进去。 望着柳静蘅的睡颜,秦渡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柳静蘅每次过来他房间,他都睡不好。再看这人睡得没心没肺,秦渡有点窝火。 他冷哧一声,抬手捏住柳静蘅的鼻子,在柳静蘅因为喘不动气而微微张了嘴时,他才收了手。 心满意足,睡觉。 * 次日一早,柳静蘅弓着腰背坐床上,挠挠乱糟糟的头发: “我怎么在这……” 秦渡眼底挂着淡淡青色,睨着他。 吃了早餐,时间差不多该出发。 柳静蘅对着三小只依依不舍道别,叮嘱它们要好好听话。 李叔则忙着检查二人行李,老爷子也特意抽出时间给二人送行,絮絮叨叨,整个秦家忙作一团。 倒是秦楚尧,考上研究生也没有身为研究生的自觉,成天学校也不去,尽和富二代们纸醉金迷,要不就窝房间里打游戏。 听着走廊上人来人往,秦楚尧明知道程蕴青不可能回他,还是乐呵呵给程蕴青发了消息: 【我小叔要带着花蝴蝶去美国了,听说这一套治疗下来少说一年半载,咱俩耳根子也算是清净了。】 意料之外的,程蕴青竟大发慈悲给他回了消息: 【什么时候,他们现在在哪。】 秦楚尧看了眼楼下:【出发了,估计一会儿到机场。】 手机那头的程蕴青鞋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拖鞋下楼冲进车里,一脚油门下去,如离弦的箭矢一般朝着机场迸发。 这一路,四个轮子跑得快冒火星,一个急刹停在机场大楼外,程蕴青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奋不顾身冲进大楼。 他边跑边给柳静蘅打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 程蕴青来不及擦掉脑门上的细汗,照着航班信息显示屏看,确定了飞往美国航班的等候区,穿过层层人群,脚步猛然停住。 前方排队安检的人群中,高大的背影揽着瘦瘦的身体,跟着人群缓步前行。 程蕴青一把拉开隔离带钻进去,冲到二人旁边,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护照和机票,撕了个稀巴烂: “柳静蘅,不准走!” “你干嘛呀!”旁边传来尖叫。 程蕴青看过去,愣住,问:“你谁。” “我才问你是谁呢!为什么撕我机票!” 短暂的沉默后,程蕴青被问询赶来的工作人员带去了机场派出所。 面对警方的质询,程蕴青低着头,声音无力: “我老婆要跑了,来不及了……” 警察:…… 和被无辜撕毁机票护照的当事人达成协商赔偿后,程蕴青听着机场大楼传来的航班登机提示,深深低下头。 来时飞一般的车速,回去时宛如蜗牛。 回了家,程蕴青一屁股坐在玄关处,抱着头。 走了,柳静蘅还是走了。现在已经不用去考虑自己到底比秦渡差在哪里,柳静蘅已经给出了答案。 此时,秦家。 秦楚尧端着水杯,两眼发直,不可置信地看着从门外进来的秦渡和柳静蘅。 “小、小叔你们不是出发去美国了么。” 秦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先带柳静蘅去医院做个检查,航线报备了下午飞,怎么。” 秦渡看了眼手表,也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秦楚尧张个大嘴,缓缓摇头。 而后又钻回房间给程蕴青发消息: 【吓死我了,刚在家里看到小叔他们,原来是下午的飞机,还以为又得被他们折磨两天。】 程蕴青正抱着脑袋沉思,听到短信音,有气无力拿起来一看。 霎时间,眼睛亮了。 【他们现在在哪。】 秦楚尧:【出门了,估计半小时后到机场了。】 程蕴青依然穿着拖鞋夺门而出,跳上车子一脚油门踩到底。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看到一道黑影从眼前蹿过。 工作人员傻眼了:“不是,他怎么又来了。” 几个工作人员赶紧上前拦,将程蕴青死死拦在隔离带之外。 “大哥你行行好,我老婆要跟别人跑了,我必须要把他抓回来!”程蕴青试图冲破人墙。 半小时后,警局里。 警察将手机送到程蕴青耳边,手机里传来秦楚尧的声音: “蕴青,我才知道原来小叔他们坐的是私人飞机,你在哪?你有什么离别之言要送给他们?” 程蕴青冷笑一声:“不用了。” 电话挂断,程蕴青望着前方通往看守所的路,漫长而孤独。 * 飞机行驶于九万里高空,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尾巴。 柳静蘅嚼着口香糖,两根食指堵着耳朵眼。 第一次坐飞机,耳膜鼓鼓的,整个心也像是坐过山车,上上下下。 豪华私人飞机像是一座小小的空中别墅,真皮沙发、大理石餐桌、摆着名酒的小吧台,各项生活娱乐设施应有尽有。 柳静蘅之前没坐过飞机,经济舱也没见过,望着眼前奢华的场景还感慨: “这样飞一次只收千把块是不是太亏了。” “千把块?”秦渡看着他,“你给我?” 柳静蘅:“行……” 这次的公式套得不那么决绝,有些犹豫。 第138章 他打开手机准备给秦渡转账,却看见十几通程蕴青的未接来电。 他问秦渡:“我可以在飞机上打电话么。” “怎么,你要打给谁。” “程蕴青,我看有好多他的未接来电。” 秦渡沉默片刻,抬手从柳静蘅手里顺过手机,关机,扔一边: “飞机上不能打电话,会引起爆炸。” 柳静蘅呆滞片刻,忽然一副劫后余生的释然表情: “还好你提醒我。” 秦渡暗暗笑了笑,继而摆出严肃脸: “表示感谢要做什么。” 柳静蘅望着他,cpu缓慢运行半年后,摇摇头。 秦渡也不直说,抬手轻捏着自己的耳垂。 柳静蘅这才恍然大悟,在秦渡心满意足的微笑中,轻轻咬上了他的耳垂。 对于柳静蘅的出国初飞初体验来说,晋海直飞纽约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并不难熬,甚至很快乐。 坐累了就躺床上听听音乐,饿了也有大厨送上精致晚餐。 无聊了,可以摆弄床头的动物毛绒玩具。 柳静蘅嗅了嗅毛绒玩具,好像是新买的,有股工业香味。 他问一旁看书的秦渡:“我可以拿一只走么。” 秦渡从书中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挂上似有若无的笑: “可以,你手里那只三千八。” 柳静蘅默默把玩具放回去,拍拍毛整理整理。 秦渡看他有点委屈的样子,翻着书,漫不经心道: “给你打个一折,三百八。零头抹了,三百。” 柳静蘅回想起院长爸爸买东西砍价的样子,道: “五……五十吧,五十我……我就拿了。” 秦渡放下书,单手抵着下巴,深邃的眉眼将初次砍价很是紧张的柳静蘅尽收眼底。 他勾了勾唇角:“可以。” 柳静蘅:嘿。 却又听秦渡道:“撒个娇我看看。” 柳静蘅:? 他看向秦渡的眼神,渐渐警惕。 通过上次秦渡生日,柳静蘅知道了为什么秦渡这么讨厌别人撒娇,因为一个很擅长撒娇的人彻底毁了他的家庭。 如今他又提出这种要求,柳静蘅合理怀疑,秦渡带他去美国看病只是个说辞,其实是要把他送到美国最大的棉花田做免费劳动力。 这个时候,原主会怎么化解危机呢。 [这个我不会,哥哥可以教教我么?对不起我太笨了,离了哥哥什么都做不好,总是给你添麻烦。] 柳静蘅掰着手指嘟嘟哝哝记忆台词,他对自己的大脑也是有清晰认知的,只能尽量提取关键词,争取做到简明扼要。 柳静蘅缓缓张嘴,恰好飞机穿过厚密云层,他整个人跟着颠了一下,张嘴变成了: “教……哥哥。” 秦渡眉尾一扬:“叫哥哥?” 柳静蘅:嘶,我是这个意思来着? 思忖的间隙,身旁的秦渡起了身,高大的身形如大片乌云压了下来,将傻头傻脑的柳静蘅裹在阴影中。 柳静蘅仰着头,飞机又一次颠簸,头顶的男人似乎是重心不稳,身体向前一探,膝盖抵在柳静蘅双膝中间,又一个使劲,将两条大腿顶开。 柳静蘅不由自主向后仰了仰,身上的男人随着飞机轻微的颠簸俯下身子,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保持平衡。 接着,柳静蘅只觉耳边飘来细细密密的热气,温凉的唇瓣擦蹭着他的耳垂,致使他痒痒地缩起了肩膀。 低沉、喑哑的简单音节在耳畔响起: “好哥哥,撒个娇,我看看。” 柳静蘅倏然睁大了眼睛,一股热流密密匝匝的从尾椎骨涌上,后背登时热了一片。 好哥哥。 柳静蘅喉结滑动着,脑海中不断浮现这三个字出口时的声音。 他长这么大从没被人叫过哥哥,何况秦渡大了他八岁有余,中国人很讲究辈分称呼,能让长辈叫小辈“哥”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柳静蘅一手推着秦渡的胸膛,哆哆嗦嗦着道: “我……我不去棉花田,我不会摘棉花……” 秦渡愣了下,良久,无奈的笑容爬上眼底。 他用膝盖轻轻顶了顶柳静蘅的大腿,声音轻慢: “你,可爱死了。” 柳静蘅:“爱死了,爱死谁了,我没爱谁哦。” 说这话时像是急着反驳并加以掩饰,语速极快,很难得。 秦渡不说话了,直勾勾盯着他,过了快一个世纪,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 柳静蘅正睡着,忽然感觉身下一沉。 他的身体晃晃悠悠着,睁开了眼。 房间内密不透风,所有的遮光板都整齐盖着,光线昏暗,只有身边一盏昏黄小灯,秦渡坐在一边借着灯光看书。 柳静蘅坐起来揉揉眼,觉得这一觉睡得很长。 “几点了。”他问秦渡。 秦渡看了眼手表:“凌晨一点了。” 柳静蘅沉思片刻,抬手打开窗子上的遮光板。 霎时间,刺眼的阳光飞进机舱,飞机飞得极低,从无数高楼大厦头顶划过。 柳静蘅:“不是说凌晨了……” “时差。”秦渡解释,“现在是纽约时间下午两点。” 柳静蘅反应半天才回过神:“我们到纽约了?” “嗯,马上降落,你再睡会儿?” 柳静蘅却睡不着了,爬起来穿好衣服,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世界。 狭长蜿蜒的海岸线围堵着钢筋水泥构筑的巨大森林,数不清的玻璃幕墙反射出无数的平行世界,在这里看不到地平线,只有永远向上生长的摩天大楼和无尽的野心。 柳静蘅渐渐看呆了。 他不敢想象,生活在这里的人要多努力才行。 飞机穿过曼哈顿东侧,柳静蘅看到了只有在影视作品中才见过的自由女神像。 飞机降落于拉瓜迪亚机场,办好入境手续,柳静蘅一进机场,脑袋跟个三百六十度摄像头似的,盯着擦身而过的肤色各异的人看不停。 秦渡拽过他的手:“好好走路。” 刚到机场大厅外,几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便迎了上来,叽里咕噜的用英文同秦渡说着什么,接着安排秦渡和柳静蘅上了车。 车子穿过曼哈顿大桥,柳静蘅那脑袋不知道怎么转好了。 他经常刷视频app,时常看到“下辈子要当曼哈顿独生女”的言论,那时他不知道曼哈顿是什么,如今踩在这座钢筋森林的土地上,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秦渡观察着他的侧脸,见他对这座城市看得出神,压低了声音问: “喜欢这里么。” 柳静蘅点点头:“喜欢。” 秦渡循循善诱:“想在这里生活么。” 柳静蘅对着窗外看得出神:“想。” 秦渡勾了勾唇角,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膝盖。 事实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纸醉金迷的帝国世界,还是依山傍水的淳朴山村,问柳静蘅想不想在这里生活,他的回答都是这一个。 没去过的地方,他都想感受一下当地风土人情。 车子抵达曼哈顿上东区的富豪住宅区,从这里可以看到纽约中央公园,仅几步之遥。 负责接待的人将车钥匙交给秦渡,用英文道: “秦先生,这是车子钥匙,您预订的房间也帮您打扫好了,有事您随时打我电话。” 秦渡点点头。 柳静蘅听不懂英文,稀里糊涂跟着秦渡上了楼,电梯上行了许久,才在一百二十二层停下。 房子很大,比秦家大宅还阔气,巨大的落地窗可以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秦渡放好行李,对柳静蘅道: “这几天我们先住这里,后天进行医学交流会,到时候我带你去见见专家们。” 柳静蘅却问:“这里房租多少,我出一半吧,毕竟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秦渡看着他认真的眉眼,想了想:“六千。” 柳静蘅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他浑身上下就六千块钱,怎么谁都要打这仨瓜俩枣的主意。 “那那那那我现在转你……” 秦渡看他都吓傻了,继续补充:“美金。” 柳静蘅点点头:“哦哦美金啊。” 一晌过后,人彻底石化了。 秦渡还在咄咄逼人:“不是说要转我。” 柳静蘅双眼涣散着抬起头:“我可不可以分期付款。” “可以。”秦渡几乎是不假思索,“再加上手术治疗费,根据你四千的月工资来算,不长,五十年,利息给你免了。” 柳静蘅的双眼彻底失去了焦点。 他忽然对钱感到很陌生。 秦渡揉揉他快冒烟的小脑瓜: “说好了,这五十年里,如果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我有理由怀疑你要当老赖。” 柳静蘅:“……行。” 第139章 他立马捂住嘴,不能哭。 其实柳静蘅大可以骂他不厚道,又不是自己要来美国看病,但以柳静蘅那直来直去的脑子,最擅长干被人卖了帮人数钱这种事。 秦渡交给他一只行李箱:“你的东西。” 柳静蘅对着行李箱打量半天,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个颜色的箱子。 打开,掉出一堆毛绒玩具,才发现都是他在飞机上爱不释手地摆弄的那堆。 柳静蘅垮着个批脸:“这些,是不是也要给你钱……” 秦渡反问:“你要哭么。” 柳静蘅:“对。” 秦渡笑了笑:“那就当是送你的。” 刚还为了五十年奴期而郁郁寡欢的柳静蘅,一听说有便宜可占: 嘿。 * 来到纽约第一天,柳静蘅抗不过生理,收拾好东西倒头就睡。 下午六点来钟又醒了,这次彻底睡饱了。 秦渡倒是没睡,硬扛着倒时差。 刚又把《基督山伯爵》翻了一遍,给自己倒了杯红茶,顺便去卧室看看柳静蘅有没有睡觉踢被子。 走到门口,就见一道削薄的背影趴在落地窗前,凝望着下面的哈德逊河。 秦渡望着他光溜溜的脚丫。又不穿鞋在地上乱跑。 柳静蘅正看得入神,脚心忽然一痒,套上了团毛茸茸的东西。 “睡醒了?”秦渡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柳静蘅憋半天来了句:“饿了。” “穿好衣服,我们出去吃。” …… 曼哈顿的街头和从空中俯瞰的感觉有点不一样。 像是生长在巨大红杉树下的有毒蘑菇,肮脏又混乱,随处可见流浪汉和瘾君子,扎根在宛如盗梦空间中的繁华都市下。 走两步就能看到黄色的热狗摊儿、粉色的冰激凌车。 柳静蘅站在热狗摊儿前不动了。也不说话,就用一种“你应该懂我”的眼神凝望着秦渡。 秦渡心说他真是像极了那些任性的熊孩子。索性不看他,转过身对着街角一轮悬日欣赏风景。 柳静蘅见他无动于衷,往前迈了几步,横在热狗摊儿和冰激凌车中间,潜台词是: [热狗或冰激凌你总得给我买一个吧。] 他不动,秦渡也不动,二人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就这么互相僵持着。 善良热心的冰激凌车主看不下去了,打了一团粉色冰激凌在饼干筒上,递给柳静蘅,用英文道: “欢迎你来到纽约,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柳静蘅一个英文单词也听不懂,眼巴巴瞅着对面递来的冰激凌,不知对方是何意,自己要不要接。 冰激凌车主以为他是个傻子,对着冰激凌做了个舔舐的动作,意思是没毒可以吃。 柳静蘅犹豫着伸手接冰激凌,被一只大手拦腰截住,先他一步抢过冰激凌,顺便付了钱。 柳静蘅:o.o! 秦渡给车主解释“这个孩子快要进行心脏病手术,这段时间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戒控糖油”。 秦渡咬了一口冰激凌转身就走,柳静蘅在原地愣了半晌,眼巴巴追上去。 秦渡吃了一口就不想吃了,非常甜,不正常的甜,也是美国肥胖率居高不下的元凶。 “不给我尝一口么。”柳静蘅的眼睛都快黏冰激凌上了。 “不给。”秦渡冷酷决绝,“甜过头了。” “我闻闻味道可以么。”柳静蘅又问。 “不可以。”秦渡清楚柳静蘅的脾气,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比驴还倔,真让他闻闻味道,鼻子都能把冰激凌吞了。 柳静蘅不说话了,步伐慢了下来,唇线呡得波浪线一样。 秦渡走出去很远,忽然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到柳静蘅又站在一辆冰激凌车前,一言不发,就这么望着他。 热狗摊儿和冰激凌车似乎是曼哈顿的特色,走个两三步随处可见,摊车前挤满了胖娃娃。 秦渡轻喟一声,返回去牵起柳静蘅的手,还算耐心地哄着: “在国内还能让你破例尝一口,这边的东西糖油严重超标,医生说过在你手术前尽量不要摄入过多糖油,否则会引起心肌肥厚。” 柳静蘅蹙着眉,依然不说话。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包括秦渡将锅甩给李叔这事儿他也知道。他只是不知道,他的手术最后是否会成功,又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 有朝一日回到原世界,那里的他根本舍不得花钱买一根雪糕刺客。 看着柳静蘅闷闷不乐的样子,秦渡忽然松了口气。 至少他现在学会情绪上脸了,要是以前的柳静蘅,自己还得随时提防他语出惊人。 过了快一个世纪,秦渡妥协了。 他将冰激凌凑到柳静蘅嘴边,紧紧攥着饼干筒:“只能尝一小口。” 柳静蘅眨眨眼,眉宇倏然舒展开,双手扶着秦渡的手,伸出一小点舌尖轻轻舔了下冰激凌。 真甜,草莓味的。 想着趁其不备再来一口,柳静蘅却察觉到被他扶着的秦渡的手开始发力,他也开始双手发力往回掰,两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肯退让。 忽然,秦渡低下头,朝着柳静蘅的嘴唇直直过去了。 柳静蘅根本反应不过来,站在原地,眼里紧紧盯着粉色冰激凌。 秦渡的嘴唇停在了柳静蘅嘴唇上方,不动了。 计划失败。自己怎么忘了,他可是反射弧比加拿大的海岸线还长。 秦渡深吸一口气,狠下心,使劲把手抽回来,扯的柳静蘅一个踉跄。 随后秦渡一口吞了冰激凌,冰的他眉心发痛,微微皱了眉。 解决了难吃的冰激凌,彻底断了柳静蘅最后的念想,这事儿才算完。 柳静蘅一脸生无可恋跟着秦渡去了曼哈顿海滩码头,吃了一份无油生煎牛排,再搭配几种草,晚餐算是解决了。 七点钟,橘红色的悬日半插.进海平面,留下最后一抹余韵。 曼哈顿海滩周围长满了茂盛的椰子树,和柳静蘅在晋海见到的金色海滩不一样,这里的沙滩是乳白色的,或者说,是天空的颜色。 柳静蘅望着沙滩上衣着火辣的辣妹辣弟,问秦渡: “他们不冷么。” 秦渡反问:“你冷?” 他说着,已经开始脱外套。 柳静蘅摇摇头,拒绝了秦渡的外套,又问:“我可以下水玩么?” 秦渡看了眼手表,道:“只能玩半小时。” 柳静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事事都要征询秦渡,他好像是习惯了这种做法。 明明,他和秦渡什么关系也不是,硬要说,也是五十年债务的债主关系。 柳静蘅不想那么多,不愿意内耗自己,脱了鞋袜往海边去。 秦渡望着沙滩上两只横七竖八的鞋子,叹了口气,委身捡起来拎在手里,跟着柳静蘅往海边去。 海水不算清澈,能见度一般,依稀能看到藏在水下的小贝壳小海螺。 柳静蘅一路走一路捡,忽然看到一只漂亮的蓝指海星,像颜料合理最艳丽的钴蓝色。 他伸手要去捡,对面忽然伸过来一只小手,抢先一步捡走了海星。 柳静蘅保持弯腰的姿势过了快一分钟,幽幽抬起头,对上一双淡棕色的大眼睛,睫毛很长,翘得极漂亮。 抢走海星的是一个穿着橘色小泳衣,扎着丸子头的外国小女孩,目测五六岁。 第60章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天,柳静蘅才缓缓开口: “我先看到的……” 小女孩听不懂中文,举着海星,用英文叽里咕噜问他什么。 柳静蘅也听不懂,只能指指她手里的海星:“my。”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明白意思的英文。 小女孩又叽里咕噜说什么,柳静蘅这才想起来身边有个实时翻译,便求助地望向秦渡。 秦渡根本没搭理他,正拿着手机和大洋彼岸的李叔报平安。 柳静蘅冷汗下来了,张罗起大脑寻找他见过的那些简单英文单词。 这时,小女孩忽然把海星塞到柳静蘅手里,指指海星,又指指自己,用英文叽里咕噜说了一串。 柳静蘅没听懂,但他听出了上扬的尾调是询问的语气,再结合小女孩手指海星的动作。 柳静蘅:阴谋。 他想起来美国前在网上看旅游攻略,好多博主说,如果不会英文,在景点附近有人塞给你东西,你绝对不要收,因为是强买强卖加坐地起价。 于是柳静蘅心一横,对着可爱的小女孩发出了决绝的拒绝: “no。” 他顺便将海星还给小女孩。 小女孩愣住了,眼中似是不可置信,良久,她低下头,抱着海星又说了什么,小小的背影穿过海滩远去了。 正当柳静蘅为自己的聪明机智感到骄傲时,旁边传来秦渡一声轻笑。 柳静蘅看他半天,问:“你笑什么。” 秦渡望着即将沉入深海的红日,道: 第140章 “笑你伤了一位天真少女的心。” 柳静蘅:? “这小姑娘问你,她把稀有海星送给你,你能不能和她做朋友。”秦渡也忍不住笑了,“你就这么拒绝她了。” 柳静蘅一听,双目骤然失去焦点。 我真该死啊…… 当晚,一向得过且过的柳静蘅主动缠着秦渡教他英文。 重点是“你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很乐意和你做朋友”这两句。 秦渡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正中下怀。 如果主动要求教授柳静蘅英文,他必然是借口多多。那失落离去的小孩,出现得正是时候。 两小时过去了。 秦渡抬手挡着嘴巴,努力把哈欠咽回去。 他大意了。 他早该想到柳静蘅的语言能力不是一般的差,连中文都说不利索,何况如此拗口的英文。 但再怎么差,两个小时就这么两句话,就算教个三岁儿童人家也学会了。 柳静蘅指着英文单词,一字一顿地念: “度油望特图比福润子威特米?” 秦渡托着下巴,点点其中一个单词,纠正:“是with。” 柳静蘅:“度油王子图比福润子位子米?” 那个舌头真就跟叫人打飞出去一样。 秦渡:“什么油王子,阿拉伯王子?” 柳静蘅沉默片刻,指着英文单词: “度油往阿拉伯王子位子……?” 秦渡:“你的理想还挺宏伟。” 柳静蘅叹了口气,失落地低下头:“好啦,我确实没上过学。” 秦渡怔了怔,忽然想起之前柳静蘅受伤住院,他对自己的控诉,其中一项就是对他极没耐心。 秦渡坐直了身子,抓过他的手攥掌心,握着他的食指指着单词一个一个慢慢念: “doyouwanttobefriendswithme?”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柳静蘅好歹是能把这串简单对话用颇具家乡味的舌头给念出来了。 柳静蘅喜极而呆。 “谢谢。”他对秦渡真诚道谢。 想了想,凑过去揪住秦渡的耳垂就要咬。 秦渡一把挡住他,表情严肃: “以前是小忙,这样表示感谢还算在理。但今天,光教你这么简单的对话都教了三个多小时,这种感谢就很敷衍了。” 柳静蘅脑袋转了半天,还是没招儿: “那……那……?” 秦渡移开视线,望着地板某处,似乎是在帮他找寻更合适的感谢方式。 良久,他拍了拍身下床铺: “这样吧,我认床,第一天到美国很不习惯,睡不着,你留下陪我。” 柳静蘅像泥鳅一样滑溜溜地钻进被窝,给自己盖好被子:“行。” 秦渡暗暗笑了下,在他身边躺下,侧着身子对着他: “还有,陌生地方得看着熟悉的东西才睡得着,你不准把身子背对着我。” 柳静蘅打了个哈欠:“行。” 秦渡将手臂伸直,柳静蘅迷瞪着双眼看了半天,很自觉地抽走枕头丢一边,枕上秦渡臂弯: “晚安。” 秦渡收了小臂拢过柳静蘅的肩膀,下巴扣在他的头顶,沉沉道: “晚安。” * 翌日。 柳静蘅吃过午餐,拉着秦渡又去了曼哈顿海滩。 他昨天瞧那小女孩晒得黑黢黢的,想必是经常在海边闲逛,便打算来个守株待兔。 他要好好和小女孩道歉,并真诚地告诉她,自己很希望和她交朋友。 柳静蘅抱着腿坐在沙滩上,呆—— 两小时过去了,秦渡忍不住道:“别等了,她不会来的。” 柳静蘅堪堪回神:“为什么。” 秦渡看着柳静蘅的脸道:“只有凶手才会返回作案现场。” 柳静蘅皱着眉,不懂,但倔强。 果不其然,这兔儿让柳静蘅守到了。 小女孩今天穿了身蓝色的泳衣,扎着小麻花辫在海边玩水。 柳静蘅从裤兜摸出单词表,嘟嘟哝哝再背一遍。 差不多了,他径直走到小女孩身边,一张嘴: “……” 第一个单词是什么来着? 他连中文都记不利索,背英文实在太难为他了。 小女孩认出他了,皱着稀淡的小眉头看了柳静蘅半天,递给他一只小海螺,又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英文。 柳静蘅眼睛一亮。虽然小女孩语速极快他没听明白,但他听到了“friends”这个单词。 于是,坚决的,果断的: “yes。” 小女孩愣住x2。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柳静蘅,良久,抬起小屁股,说了句什么,随后晃晃悠悠地走了。 今天她穿的蓝色泳衣,和大海一样忧郁。 柳静蘅:? 秦渡的笑声再次传来。 “她为什么走了,我都答应和她做朋友了。”柳静蘅百思不得其解。 秦渡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看起来严肃成熟些,但总也按捺不住嘴角的忍俊不禁。 “昨天她问你能否和她交朋友,你的回答是no。”秦渡看向柳静蘅,“而刚才,她问你的是——你今天也不愿意和我做朋友么,你的回答是……” 柳静蘅张了张嘴,呆呆的: “yes……” 曼哈顿灿烂的天空多了一朵小乌云,遮在柳静蘅头顶,噼里啪啦雷雨交加。 柳静蘅先不忙着给自己耳光,找了一圈,没找到小女孩的身影。 他只能去求助码头的工作人员,秦渡给他当翻译。 码头工作人员对那女孩有印象,说她叫雪莉,是随单亲妈妈从墨西哥偷.渡来的,结果妈妈不幸车祸离世,雪莉在墨西哥也没有亲人,当地政府出于人道主义同意她留在这里,被当地一家土著收养。 还说她才五岁,收养她的美国家庭在码头开店,所以她没事的时候就跑来海边玩。 柳静蘅一听,负罪感更强烈了。 他听说过墨西哥移民在当地不受待见,这种思想从小灌输给每个孩子,或许正因如此,雪莉才如此渴望拥有朋友。她发现黄皮肤黑头发的人种最为亲切,不会因为她眼睛的颜色就嘲笑她欺负她,所以她才送出了自己心爱的蓝指海星,希望能讨“朋友”欢心。 而被她视为最亲切的黄种人,竟然两次!两次拒绝了她! 柳静蘅打听到雪莉的住址,在码头附近的店铺被很宰了一笔,提着两大袋子零食和玩具去找雪莉求原谅。 当然,钱是秦渡付的。 咖啡厅外。 秦渡和店主说明来意,店主还夸他们有心,指了指咖啡厅屋内,道: “雪莉本来该去幼儿园的,但是那里的孩子对她不太友好,她就不想去了。我们想等她大一点,心理承受力强一些再送她去学校。” 柳静蘅呡着唇,眉头紧绷。负罪感快要将他淹没。 隔着玻璃门看过去,小小的女孩换上了干净的t恤短裤,坐在电风扇前,对着旋转的扇叶: “啊~啊~啊~” 旁边还坐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生,大马金刀的,正在玩手柄游戏。 柳静蘅敲敲门,探进去半截脑袋: “雪莉?” 一大一小同时看过来。 金发碧眼的男人看了半晌,忽然放下游戏手柄,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柳静蘅。 柳静蘅看着哀怨望着他的小雪莉,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中文都说不利索,英文的世界他可以算是个哑巴了。 秦渡看出他的窘迫,主动找雪莉攀谈,不知说了什么,小孩圆圆的小脸上冒出惊喜的笑容。 她屁颠屁颠从椅子上爬下来,晃晃悠悠来到柳静蘅面前,仰着头,用英文问他什么。 柳静蘅听不懂,求助地看向秦渡。 “雪莉问你,你真的是来和她交朋友的么。” 柳静蘅赶忙点头,蹲下身子将两兜子零食玩具递给雪莉。 小人儿人小手短,两大兜子抱不过来,挑了个最喜欢的娃娃屋,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她伸出小手指:“那我们从现在起就是好朋友了,我叫雪莉,你呢。” 秦渡帮忙翻译着。 柳静蘅:“我叫柳静蘅。” 雪莉:“你一会儿要跟我去海边抓水母么?” 柳静蘅:“好鸭,我最喜欢抓水母了。” 雪莉高兴地跳起来:“我去换泳衣,你等我!” 雪莉一走,秦渡忍不住出声了: “柳静蘅,给你做翻译很累,回去好好学英文可以么。” 柳静蘅:“yes。” 柳静蘅是这么想的,就算回国,他也可以通过视讯通话和雪莉聊天,秦渡不可能时时都在身边,学好英语很重要。 正展望未来,旁边始终默不作声的高大男生起身走过来。 他穿着无袖衫,宽松的短裤下一双长腿白而笔直,表面覆着薄薄一层金色绒毛。 第141章 柳静蘅多看了他几眼。 来到美国后才发现,不是所有外国人都好看,普通的才是大部分,但这小哥是真帅,唇红齿白,金发碧眼,眉骨的形状极为优越,像是文艺电影中才会出现的面容。 小哥面带微笑,一手撑着桌子故作潇洒,用英文对柳静蘅说了什么。 柳静蘅听不懂,呆—— 倒是一旁的秦渡,眉间微微蹙起。 这个不过十八九岁的男孩,问的是:“你是哪里来的,可以冒昧询问你的姓名么。” 柳静蘅看向秦渡,等他翻译。 秦渡扬起下巴,直直盯着小哥,对柳静蘅道: “他问你是来做什么的,带他妹妹出去的理由是什么,是不是人贩子。” 柳静蘅:“no。” 可他分明听到了“name”这个词。 小哥眉尾一抬:“ok,或许是我太唐突了。旁边这位和你是什么关系,是情侣么。” 柳静蘅依然听不懂,乖巧等待秦渡翻译。 秦渡顿了顿,依然死死盯着眼前这冒昧的美国人,给柳静蘅翻译: “他问你,是不是马上就走,再不走他要报警了。” 柳静蘅:“yes……” 美国小哥耸了耸肩,似乎还不死心,又问: “或许你喜欢曼哈顿么,我在这里拥有自己的独立工作室,如果你对游戏有兴趣,欢迎你来我工作室参观。” 秦渡主动给柳静蘅翻译,这一次,多了一丝咬牙切齿在里面: “他问你,是不是想死。” 柳静蘅:?这么短?明明听着很长。 半晌,反应过来:“他骂我?” “嗯。” “那我要怎么骂回去。” 秦渡委身在他耳边咬耳朵,柳静蘅点点头,对着小哥慢慢道: “fuckyou。” 小哥:“……?” 雪莉换好衣服出来,柳静蘅气鼓鼓地带着孩子去了海边,还顺便问一嘴: “他都骂我了,我把他妹妹带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秦渡望着大海,脸不红心不跳: “不用怕,我已经和他沟通过,是误会。” 柳静蘅这才安心地点点头,带着雪莉去浅海区抓水母了。 然后就摔了,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秦渡正在遮阳伞下拿着手机看当日股价,听到一旁传来沙子摩擦的簌簌声,抬眼,是柳静蘅微蹙着眉头的脸,视线向下一划,秦渡瞳孔骤然一扩。 “怎么弄的。”秦渡放下手机,抓着柳静蘅的裤腰把人拽过来按椅子上。 他两边膝盖上各有一团红艳艳的血痕,还在往外渗血。 雪莉帮忙解释:“我们抓到了水母,然后他一激动……” 秦渡拿过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对着伤口冲: “你激动什么。” 柳静蘅没吱声,紧紧咬着牙,伤口被冷水一冲更是滋儿滋儿的疼。 秦渡看了眼他手中装水母的小盒,人都磕傻了还抓着盒子不放。 秦渡身形一顿,看向柳静蘅的眼睛:“该不会,就为了第一时间拿给我看,把自己磕了。” 柳静蘅张了张嘴,刚要套他的万能公式。 却被雪莉打断,小孩补上了她刚才没说完的话: “他一激动,就左脚拌右脚,摔了。” 秦渡:“……” 秦渡当即下令:“以后不准抓水母。” 一抬头,对上柳静蘅忧愁的目光,话锋一转: “我是说,我来抓给你。” 柳静蘅皱着眉:好疼啊……我以后再也不抓水母了。 他光顾着疼了,根本没听秦渡到底说了什么。 日落熔金,柳静蘅伤口上的药水被吹干,咖啡店主也来喊雪莉回去吃饭,两人依依不舍道了别,约定以后再来海边一起玩。 柳静蘅一瘸一拐,走一步歇两步的,慢悠悠跟在秦渡身后往停车场去。 凉气不停被他回吸,每走一步,伤口处的皮肉都像是要绽开。 不行,走不了了。 横在沙滩上的木板小路冷不丁少了一道脚步声,秦渡停了脚步,回过头,见柳静蘅落在几十米外,双手拎着鞋子和水母盒子,一言不发望着他这边。 秦渡明知故问:“怎么了。” 柳静蘅别过脸。他知道如果请求秦渡帮忙,以对方的性格肯定得先把他整不痛快了才肯应允。 于是道:“你等等。” 他把水母盒子往胳肢窝下一夹,摸出手机点开他的电子版《绿茶宝典》请求支援。 【如果希望对方帮忙,不能直接提出诉求,而是通过贬低自己抬高对方的方式满足对方的情绪价值,例句: 对不起哥哥我什么都做不好,不像哥哥你从来不用别人操心,我太笨了。】 柳静蘅嘟嘟哝哝跟着读了一遍,觉得差不多,手机放回去: “哥哥……” 膝盖一阵刺痛,粉色冰激凌车一个路过,柳静蘅大脑登时空了一片。 “哥哥……操……操,我?” 秦渡下巴一抬:“在这里?” 柳静蘅因为又没发挥好而慌不择路地应着:“对对。” 秦渡阔步来到他身边,从他手里顺过鞋子。 继而一个俯身,手臂拦住柳静蘅的后腿弯给人连根拔起。 柳静蘅身下一晃荡,整个人霎时悬空,水灵灵地完成登基大典,坐进了秦渡臂弯。 秦渡:“去车上吧。” 柳静蘅:“行。” 海滩一侧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房屋,白墙被傍晚涂上一层淡淡的橄榄色,路灯像是撒在青黑桌布上的宝石糖,二人的身影镶嵌在将落未落的悬日中,生成了黑色的剪影。 剪影中,秦渡的两条腿更加修长分明,迈着从容疏阔的步子。 柳静蘅缩在他臂弯中,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对我这么不自信。”秦渡看着他,冷哧。 柳静蘅毫无情商点点头。 “头低一点,降低重心可以提高稳定度。”秦渡道。 柳静蘅思忖片刻,双手抱紧秦渡的脖子,像只受惊的鸵鸟深深低下头,脑袋使劲往秦渡颈窝里钻。 秦渡睨着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头发,毛茸茸的,每一根都在倾诉自己的害怕。 秦渡轻笑一声,托着他屁股的手臂紧了紧,表面覆着的青筋如古老地图的脉络,遒劲地蜿蜒着。 到了停车场,秦渡腾出手指拉开后座车门,把柳静蘅的鞋子丢进去,然后扶着人的后脖颈慢慢推进去,放平。 紧接着,高大的身躯钻进去,欺身而下,顺手关了车门。 柳静蘅刚因为顺利着陆而松了口气,一百百十斤的骨肉重量压下来,嘴边的空气瞬间被掠夺。 他跟个尸体似的一动不动瞅着秦渡,看着秦渡单手松了衬衫扣子,漫不经心道: “空间小了不舒服,但你这么急,恐怕挨不到回家。” 柳静蘅缓慢地转动大脑,半晌,天真来了句:“我急?急什么。” “啪!”大手重重落在他耳边。 “你说的。”秦渡在他耳边沉声道,“让我□□。” 柳静蘅:还有这回事呢??? 见柳静蘅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秦渡重重喟了口气,只觉一团邪火在肺里乱窜,加上他过于高大的身躯挤在逼仄后座里很是憋屈,他也不装了。 曲起的膝盖撞进柳静蘅双腿中间,见柳静蘅下意识伸手推他,于是发了狠一般重重往里一顶。 柳静蘅被这么突如其来一撞,断了气一般呜咽一声。 “天天勾我又不让碰,什么都你的。”借着机会,秦渡说出了心里话。 柳静蘅据理力争:“没有,鸭。” 摸着良心讲,他什么时候拿钩子勾秦渡啦,秦渡又不是地下商场挂墙上的衣服。 一个尾音上扬又轻盈的“鸭”字,秦渡翕了翕眼,贝齿死死咬住下唇。 接着,修长有力的大手穿过柳静蘅的发丝,攥在掌心,脑袋重重压了下去。 柳静蘅冷不丁被人咬了颈子,疼的他嘶嘶的,游荡了半年的、膝盖处伤口的反射弧此时跟着牙齿撕磨的痛感一股脑涌上来。 他抬起双手使劲推搡秦渡的胸膛,也顾不得刺痛的膝盖,脚丫子也一个劲踢着秦渡大腿,手脚并用把人往外推。 秦渡按住他不老实的手,看了眼西裤上留下的沙子脚印,听着柳静蘅反抗的“不行、不行”。 “哪那么多不行。” “难道你不知道,这种事只有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才能做。” 一句话,给秦渡干熄火了。 “什么叫彼此相爱。”他问。 柳静蘅想了想:“至少也要到梁祝、罗朱那种程度。” 他又问:“你能为了我去死么。我感觉我不太能为了你去死。” 秦渡怔了片刻,缓缓松开柳静蘅的手,身体往座椅里一沉。 柳静蘅重获自由,四肢并用爬到角落,抱着膝盖呼呼吹两下,警惕地看着秦渡。 第142章 还不知死活地拱火: “你是和谁都能做这种事么,你滥.交?” 说完,对面的秦渡抬起头幽幽看过来,柳静蘅瞳孔一缩,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柳静蘅。”沉默了快一个世纪,秦渡声音嘶哑道,“你看到停车场东头的长椅了么。” 柳静蘅小心翼翼看过去,隔着几排车子确实有个老旧长椅。于是他点点头。 “乖,先去那坐会儿。”秦渡低下头,双腿大开,大马金刀地坐着。 柳静蘅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下了车,赤着脚一瘸一拐走到长椅边坐下,乖巧.jpg 坐那开始思考人生,不灵光的大脑试图将刚才所有的碎片信息整合归一。 好像是因为他在海滩时发挥失常,又背错了台词才导致秦渡误会。 柳静蘅站起身,又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站在车边,他俯身看过去,黑色的车玻璃投映出他茫然的脸。 他敲敲车窗,过了很久,车窗才打开一道小缝。 “做什么。”秦渡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气息也断了层。 “鞋子忘拿了。”柳静蘅观察一番,发现根本看不清车里情况,太黑了,“需要我帮你什么么。” 车窗很快落下来,沾满泥沙的运动鞋被人丢出来,车窗又很快滑上去。 柳静蘅捡起鞋子拍了拍,穿好,踉跄着回了长椅边,乖巧坐好。 四十分钟后。 秦渡靠着座椅,头仰得高高,白皙的脸上覆着薄薄一层湿汗。 良久,他打开置物盒翻出湿巾,细致擦过每一根手指,又看到置物盒里摆着香烟和打火机,顺手拿过来。 刚跳出一根烟,眉头骤然紧绷。片刻后,他攥紧烟盒弄得皱巴巴,丢回去。 秦渡下了车,阔步来到长椅旁,看着柳静蘅低垂的脑袋和紧闭的双眼,身子如海中一叶扁舟摇摇晃晃。 细瘦的手腕上还挂着廉价的手链,是自己送给他的那条。 秦渡伸出左手,顿了顿,换成右手,轻轻拍了拍柳静蘅的脸蛋: “起来,回去了。” 柳静蘅迷迷瞪瞪睁开眼,似乎是还没睡醒,摇晃着脑袋往前一磕,撞进秦渡小腹。 “装。”秦渡嘴上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身体却很诚实的给人抱起来送回车里。 * 另一边,晋海市。 秦渡不在的日子,对秦楚尧来说宛如放虎归山。 白天睡大觉,晚上泡吧,简直神仙快活。 秦楚尧正拎着酒杯,看着对面的狐朋狗友搂着身娇体软的小mb快要干起来,嗤笑一声,不由得想起来程蕴青。 屁股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秦楚尧漫不经心摸出来一看,双眼瞬时瞪大,一个猛子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出去找了个安静地方接起来: “蕴青,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刻意压抑声音的女声: “请问是秦楚尧同学么,我是程蕴青的妈妈。” 秦楚尧一愣:“阿姨?您好。” “方便见一面么,我有话想问你。” …… 咖啡厅里,秦楚尧第一次见到程妈妈,内心感慨一句:草,她和蕴青宝贝长得真像。 程妈妈先是和秦楚尧例行公事般寒暄两句,又道“真不好意思这么晚把他叫出来”。 “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 程妈妈秀丽的眉柔柔敛起: “其实是……我今天刚把蕴青从拘留所保释出来。” “拘留所?!”秦楚尧不可置信,很难想象程蕴青会和这三个字扯上关系。 程妈妈失落地点点头: “他前两天跑机场闹事,撕了别人的护照和机票,被警察教育过也做了赔偿,但是下午又跑去机场闹事,警方不能忍了,拘留他一周。” 秦楚尧瞳孔地震:“机场闹事……?” “嗯。”程妈妈叹了口气,都快哭出来了,“我也不敢相信这是我们蕴青能做出来的事,问他也不说原因,就把自己关房间,还是问了警察才知道……” 程妈妈话锋一转:“楚尧同学,你认识一个叫柳静蘅的女孩子么。” 秦楚尧:……? “柳静蘅我知道,但不认识叫这个名的女孩子。” “警察说,蕴青之所以在机场闹事,因为不知从哪听说柳静蘅跟着别人跑了,然后就在机场一个劲儿嚷嚷说‘我老婆跟着别人跑了’,我这脸都不知道往哪搁好了。”程妈妈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秦楚尧微张着嘴,忽然感到一桶沸水从脑门子上浇下来,把他的脑神经都烫死了。 程妈妈擦擦眼泪: “我问过蕴青关于这个柳静蘅,但他很排斥我们,什么也不说,唯一知道的信息就是这个女孩好像有心脏病。老早之前,他就因为这个柳静蘅在家里发过疯,砸了一堆东西。” 秦楚尧怔怔的,似乎整个身体变成了雕塑,只剩嘴巴一张一翕: “柳静蘅……” “楚尧同学,你认识柳静蘅么。”程妈妈又问一遍,“认识的话能不能给我个她的联系方式,我想找她当面谈谈。” 秦楚尧瞪着猩红的双眼,喃喃着反问:“你想和他谈什么。” 程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们蕴青打小性子高冷,我没见他对谁这么上过心。所以我想见见这个孩子,如果确实是家世清白品德良好的人,我愿意低这个头,帮我们蕴青做说客。当妈的总不能一直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为了感情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呵。”秦楚尧笑了。 “柳静蘅,是男的。” 程妈妈明显一愣,肩膀塌了下去。 良久,她努力摆出笑脸:“男孩子……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重要的是蕴青喜欢。” 虽然她更想程蕴青找个女人成家生子,延续事业,但当下这些都不在考虑范围内,只要能找到这个柳静蘅,或许蕴青会重新变回以前那个优秀的好孩子。 秦楚尧望着咖啡杯里融化的奶油,伸手过去,发现自己的手颤抖不停。 他使劲按住手,藏进口袋里,冷冷道:“我没有他联系方式,阿姨找错人了。” 说罢,起身离开。 车子被砸了,挡风玻璃碎成了蜘蛛网,报警器的声音响彻云霄。 秦楚尧坐在车子旁,脚边的烟头堆成了小山。 他甚至怀疑过程蕴青和他小叔,唯独没往柳静蘅身上联想。 对自己的短信,程蕴青都不知道读没读过,但为了柳静蘅,他可以大闹机场,吃上国家饭,什么脸面什么身份全都不要了。 那一刻,所有曾经疑惑的点串成了具体而明朗的一条线。 程蕴青借口通勤不便搬到秦家,是为了柳静蘅; 程蕴青上门找小叔讨说法,是为了柳静蘅; 程蕴青答应出演聂小倩,不是对自己心软,而是为了柳静蘅。 秦楚尧想着想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自打柳静蘅进了秦家,无论是李叔爷爷还是小叔,都为了这么个垃圾,不把他秦家大少当人看了。 秦楚尧脑子一片天旋地转,身子一斜躺地上。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脑子胀的快要炸开。 良久,他哆哆嗦嗦摸出手机,翻出一个舒适的富二代号码,打过去电话: “喂,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药,还有没有了。” “哎呦,秦大少终于想开了?” “少他妈废话,有多少,全都给我。” * 纽约的阳光并不热烈,十月份的温度也刚刚好。 柳静蘅坐在沙发里,望着对面几个西装革履的外国老头,围着秦渡叽里咕噜说英文。 其中一老头对秦渡道: “我们商量过,简单来讲整个手术需要完成四步——主肺动脉切断再连接;主动脉重新连接左心室;肺动脉连入右心室;同时冠状动脉也需要重新移植到新的主动脉上。” 秦渡手指蜷曲着挡住唇角,凌厉的眉宇微微蹙着。余光瞟到柳静蘅在看他,便立马舒展开眉眼。 医生又道:“难点在于柳先生同时伴有心室间隔缺损,导致左右心血液混合,这样在操作血管吻合技术时,得需要非常有经验的医生操刀,这一步如果做不好可能会导致大出血和血管狭窄。” “是的,还需要提前备好大量血液。” 秦渡唇色发白,感觉胃里有什么东西在往上逆流。 就那么一颗小小的心脏,需要反复切开再连接,把所有细密的血管一条条分出来,挨个整理。 秦渡喉结滑动着,经由肺部的空气在回流过程中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还有。”医生又道。 秦渡翕了眼,他有点听不下去了。 “柳先生的体重实在太轻了,我和亚德兰医生对接过,说柳先生这边进行过术前增重,但还是不够达标,这样手术风险会增大,他之前的简单手术就因为体重过轻导致后续发生心力衰竭。” 第143章 “我们商讨过,一是柳先生自身情况,二是季节问题,马上到冬天了,是心脏病人最危险的时候,所以建议将手术安排在明年春天,除了要求的各项手术指标达标外,体重还得继续增加。” 良久,秦渡低低道:“好,您来安排。” “接下来您打算回国还是继续在纽约小住?”医生又问,“我个人建议住在这边比较方便,可以上门听诊。” 秦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点了点头。 和专家们告了别,柳静蘅跟在秦渡身后问: “医生怎么说,我一个单词也没听懂。” 秦渡看了他一会儿,蹲下身子,拍走他膝盖附近的灰尘,道: “医生说,手术很简单,但考虑到季节原因要往后推,要你别担心,小手术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 柳静蘅听闻此言,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稍稍放松。 他点点头:“行。” 秦渡抬起头,仰视着柳静蘅: “柳静蘅,我教你学英文吧。” 柳静蘅:“行……” 第61章 飞机穿过繁华的纽约上空,柳静蘅扒着窗子俯瞰而下。 “柳静蘅。”秦渡忽然唤他,“你喜欢纽约么。” 柳静蘅想了想。 他这两天跟着秦渡逛遍纽约,景点是漂亮的,当地居民也算友好,虽然街道脏兮兮的食物也不好吃,偶尔还能见到很夸张很恐怖的人,但: “喜欢。” 秦渡轻笑一声:“那就好。”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秦家园林那宽阔平坦的草坪上。 李叔和秦老爷子早在这等了半天,一见人,跑出了年少十八的气势。 “静静——!”李叔一把抱住柳静蘅,上下左右挨着检查一遍,“叔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叔想死你了!呜呜。” 佩妮就惨了,因为阔别多日再见主人激动的不行,直接给尾巴摇骨折了,绑了一圈定型纱布,终于老实了。 晚上,老爷子给二人接风洗尘,柳静蘅也跟着吃上了优质草,这么一想,美国的东西还挺好吃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静蘅觉得秦楚尧今天对他格外热情。 有保姆不用,主动帮忙添饭加草,弄一碗汤还得帮忙吹凉。 柳静蘅有点害怕。他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饭后,秦楚尧又做贼一样踱进柳静蘅房间,笑吟吟的递过来东西: “你手术的事儿我听爷爷说了,反正不管如何,你先养好身体。这是我从朋友那要的维生素,你每天吃一颗,强身健体。” 柳静蘅望着他手中几个药盒,看看上面的字,确实写的维生素。 秦楚尧忽然在他身边坐下,紧挨着他:“静蘅。” 柳静蘅:静……蘅? 秦楚尧拍拍他不安的手,笑道: “我也想通了,人生于世,生命才是最宝贵的。所以我们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和好吧。” 柳静蘅:“呃……” 头一次,他不想套万能公式。 “我知道以前对你大呼小叫惹你不满,但你不在的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发现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你。”秦楚尧眼中星光闪闪,凝望着柳静蘅。 柳静蘅:……………… “好了,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秦楚尧站起身,像是迫切的掩饰什么,“对了,给你的维生素记得吃。” 柳静蘅翻着药盒,思绪飘飘。 首先,秦楚尧肯定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他才示好;其次,这些日子光顾着忙活自己的事,这么瞧着,两位男主间的感情似乎毫无进展。 可是,如果,完成使命让有情人终得眷属,自己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有点舍不得。那个世界于自己来说一无所有,而在这边,连耍赖也有底气。 柳静蘅乱糟糟的想着,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秦渡的脸。 还是会走的,人最后都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是命中注定的。 就算走,要是能像他来时那般悄无声息,走后也无人察觉,就好了。 柳静蘅叹了口气,随手将药盒丢垃圾桶里。 他虽不聪明,可也确定秦楚尧要害他。炮灰嘛,就是这么个下场。 * 柳静蘅又开始吃草吹气球了。 为了让吹气球的过程不那么难受,他会根据时差给雪莉打去视讯通话,告诉雪莉,下次去纽约会把这些漂亮的气球都送给她。 正吹气球,秦楚尧从门外路过,很是刻意,又故作忽然回想起的样子,探个头进来: “静蘅,给你的维生素你吃了么。” 柳静蘅嘴巴里的气球扑啦啦飞走了,他满脸哀怨: “对。” “那就好。”秦楚尧笑笑。 一抬头,视线猛地一顿:“小……小叔。” 秦渡垂视着他,声音冰凌似地问:“你让他吃什么。” “就是……朋友说很不错的维生素。”秦楚尧努力摆出一副坦荡表情。 “不准给他乱吃东西。”秦渡不再看他,视线转向屋内,“就算是补品,也得先给我看过。” 秦楚尧脸上堆着笑,心里把秦渡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 后知后觉,赶紧闭上眼跟祖宗讨饶。 秦渡进了屋,见柳静蘅拎着气球发呆,在他身边坐下,掀开他的裤腿。 磕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结了一层痂,周围泛着一圈青紫。 秦渡给他上了点药,又拿起他桌上的药盒挨着看了一遍。 除了心脏病常用药,还有没见过的维生素。 “这个谁给你的。”秦渡指着维生素问。 “程蕴青。”柳静蘅扒拉他的手把维生素拿回来。 他喜欢这个维生素,甜甜的橙子味,在他戒糖的时日里是他为数不多的救命良药。 秦渡又把维生素抢回去,对着成分表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又打开盖子倒出两片自己尝了尝。 确定无害,才把维生素还给柳静蘅。 柳静蘅也不知道秦渡到底来干嘛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摸摸家具检查检查椅子腿,走了。 柳静蘅挠头。 提起程蕴青,他这才想起已经被他遗忘在太平洋的事。 去纽约的飞机上就看到十几通程蕴青的未接来电,因为怕飞机爆炸所以不敢回电。 给程蕴青回了电话,响了一声,对面秒接起来。 “柳静蘅。”声音急躁带着哭腔,“你在哪。” 柳静蘅:“我在家。” “我过去找你。” “行……” 柳静蘅是不太知道程蕴青为什么火急火燎来找他,但正好秦楚尧在家,也能借此机会给二人调和调和感情。 柳静蘅双手托腮,努力回想原文还有什么可用剧情。 半晌,往那一趴。与其说是没了,不如说是完全想不起来了。 这时,隔壁忽然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柳静蘅悠悠爬起来,来到隔壁,发现是李叔在摸鱼看电视。 屏幕中是颇具年代感的老港剧,讲到女主被恶毒女配下药陷害,趁着女主迷糊的时候把他送到猥琐老年人的房间。接下来的剧情,不看也知道男主会从天而降拯救女主。 柳静蘅一拍手掌。 对啊,现在两位男主的感情迟迟不见进展,不外乎缺了点情绪,秦楚尧成天发短信骚扰程蕴青有用么,一点爷们气概没有。 这个好,就这个英雄救美好。 问题来了,他又不像原主,那什么药能任何时间地点唾手可得。 以及,猥琐老年人哪里找? 柳静蘅在门口沉思半天,一抬眼,看到了李叔苯环形状的脸,对着电视屏幕笑得不怀好意。 猥琐,老年人,但善良。 嘿。 …… 黑色奥迪在秦家大门口来了个急刹车,程蕴青从车上跳下来,随手将车钥匙丢给保安请他帮忙停好。 保安陷入沉默。 秦总说过,再看到程家小少爷上门,多问两句,潜台词就是别这么轻易放人; 但秦楚尧少爷也说过,和程蕴青过不去就是和他过不去,要保安自己掂量着办。 保安哽咽。真的,下辈子投胎一定得跑快点。 程蕴青三步两并做进了屋,打扫卫生的保姆们见了人,就跟追星族似的凑一起小声尖叫。如此伟大的一张脸,没生在秦家可惜了。 “柳静蘅!” 柳静蘅被程蕴青的呼喊吸引了注意,只见程蕴青阔步而来一把捧起他的脸,眼尾泛着一层湿润的红。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程蕴青的声音涩的发哑,刚说一句话,眼泪掉了下来。 这一出真给柳静蘅弄得有点愧疚。 男主受真心拿他当朋友,他只不过去美国待了几天,男主受就用他珍贵的眼泪相迎,要知道原文中的程蕴青无论面临多大的挫折,自始至终没掉过一滴泪。 柳静蘅跟个复读机似地重复:“对,我回来了……” 第144章 程蕴青在他身边坐下,紧紧抓着他的手往胸口按: “你去美国看病,那边医生怎么说。” 柳静蘅张了张嘴,话锋一转: “先不说这个,你困不困。” 程蕴青眼底含着泪,嘴角挂着笑,使劲摇头: “我不困,我还能再陪你出去兜兜风。” 柳静蘅坚定道:“不,你困了。” “我真不困。” “你困。” 程蕴青紧绷的肩膀松了松,笑着抹了把眼睛: “好~我困了,你要哄我睡觉么。” 柳静蘅点点头,指着床铺。 程蕴青在秦家当然睡不安顿,对他充满敌意的秦渡,和总想纠缠他的秦楚尧,哪个都令人不得安宁。 但他是真困了,自打柳静蘅去了美国这几天,他加起来就睡了几个小时。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紧闭的双眼上方传来柳静蘅律不成调的摇篮曲,声音轻轻柔柔的,像羽毛绕着心头飘舞。 程蕴青的意识缓缓下坠,下坠—— 柳静蘅在他眼皮子上方晃晃手,确定他是真睡着了。 蹑手蹑脚去了隔壁房间,拉来李叔,指着程蕴青身边: “李叔,你躺上去。” 李叔吓得劈了个叉,俩眼珠子来回弹: “我不……” 纵然他瞧不上秦楚尧,但也不想和他来个真人快打。 柳静蘅拍拍床铺:“躺吧。” “我不……”李叔誓死捍卫清白,“我忽然想起还要去侍候老爷晚餐,先走了。” 柳静蘅愣了半天,才想起撒丫子去追。 “你躺躺吧。”柳静蘅跟李叔腚后念,他一会儿还得让秦楚尧过来亲眼见证这一幕,然后与李叔扭打在一起,最后程蕴青深受感动,对他倾心。 李叔迈着急操操的步子往楼下走。他什么都能答应静静,但自毁清白的事儿他不干,如果床上躺的是静静,他倒很乐意跟着躺躺。 柳静蘅追着李叔到了楼梯口,刚要下楼,脆皮病又发作了,双腿一软,脑袋朝下—— 李叔只看到一团黑影从他脚边滚下去,再定睛一看,柳静蘅呈“大”字型躺地上,气若游丝的: “我不行了……” “静静——!”李叔凄惨的叫声响彻大宅。 李叔老胳膊老腿没等下楼,身边又蹿过一道黑影。 程蕴青听到声音一秒开机,吃奶都没这么努力,抢先李叔跑下来,轻轻扶起柳静蘅: “你怎么了?哪里磕着没?” 柳静蘅按了按心口,感受一下。还好还好,还在稳定跳跃。 他摇摇头,超绝钝感力还没把疼痛反射弧送过来。 但程蕴青看到了他手臂上的擦痕,心疼坏了,赶紧把人抱起来。 十月中旬的夜晚漫着丝丝凉意。 秦家后花园里,颀长的身形抱着孱弱的身子,在他手臂上轻轻擦药。 程蕴青扣上药瓶,借着庭院灯光仔细检查柳静蘅其他地方有没受伤。 良久,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真是的,怎么又往楼下滚。” 柳静蘅的疼痛神经终于抵达大脑,疼的他脑子一片模糊,来不及思考了: “我,我想设计害你。” “为什么。”程蕴青蹙起眉,“你讨厌我?” 柳静蘅摇摇头。他非但不讨厌男主,相反还有一丝喜爱。程蕴青人长得漂亮对他也好,每次想要按照原文走剧情,他都得先来个左右脑互搏。 程蕴青轻叹一声,双臂收紧裹着柳静蘅在怀里: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理由是什么,但下次再有什么计划就告诉我,我好好配合你就是了。” 柳静蘅呆呆的:这也能配合? 二人在月下闲聊着,无人注意不远处树下的秦楚尧,拳头捏得快要胀开。他不停做着吞咽,浑身的血都冷了,凉的他不住哆嗦。 秦家大宅里。 秦渡下午去了公司处理一些堆积工作,刚到家,见李叔在门口像热锅上的蚂蚁,哪哪都烫脚。 “秦总!”见到人,李叔赶紧迎上去。 秦渡松了松领带,眼底泛着疲惫:“没什么重要事你就先去忙。” “那,静静傍晚那会儿又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胳膊又磕了,算不算重要事。” 秦渡猛地回过头,视线森寒似冷箭,给李叔射成了筛子。 “他在哪。”不自觉的,语调变得急促。 “在……后花园呢,程少爷给他上了点药,这会儿抱着哄呢。”李叔笑得很猥琐。 “程蕴青又来了。”秦渡抬手捏了捏眉心,鼻间发出沉重的呼吸,“下次早点给我打电话。” 埋怨着李叔,秦渡转身朝着后花园去。 “秦总。”李叔又双叒叕叫住他,笑得更猥琐了,“恕我直言,静静和程少爷关系好,人家甜甜蜜蜜说点悄悄话,咱也没资格打扰不是。” 秦渡的眼底黑的似龙潭虎穴,随后是标准的秦式反问: “没资格?那谁有资格。” 李叔抿嘴轻笑,故作文雅: “我们既不是静静家人,也非他的情人,他想和谁交友,确实管不着。” 秦渡眉间骤然一凛。 李叔:哼,我让你端着,再不好好跟人表白,你一辈子没资格管静静。 秦渡盯着李叔看了许久,冷冷移开目光,不发一言上了楼。 李叔:行,秦渡,你真可以了。 回了卧室,秦渡往桌前一坐,扯下领带丢桌上,动作间带着一丝不耐烦。 余光一瞥,循着落地窗,看到□□院里坐在紫藤萝花架下的两道小小黑影。 秦渡立而起身,身形顿了顿,又坐回去。 去了又能怎样,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喝止程蕴青把手拿开。 好像他已经习惯了做这种事,今日经李叔提醒,才恍然大悟自己根本没有插手的资格。 秦渡的视线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仓促移到一边。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他习惯于对柳静蘅寸步不离,去哪都想带着,去安排他的重要手术乃至整个人生规划,却忽略了柳静蘅的想法。 那么柳静蘅对他的想法又是什么,这个向来不会喜形于色的人,到底是老谋深算还是根本连自己内心情绪都琢磨不明白。 门外,李叔躲在阴暗角落:你怎么还不下去还不下去还不下去…… …… “阿嚏!”柳静蘅被小风一呼噜,打了个寒颤。 程蕴青松了松手,问:“冷了?我们上去吧?” 柳静蘅反问:“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家?” 程蕴青沉吟片刻:“这就走。” 他是很想留下陪柳静蘅,但今时不同往日,秦渡不可能再同意他住下。 程蕴青离开后,柳静蘅洗了个澡,伤口沾水疼得他嘶嘶的。 洗完澡,随便擦擦头发,也不用非得干,吹一天气球太累了,赶紧躺着休息会儿。 柳静蘅刚拿上换洗衣服要出浴室,忽然听到外面房间里传来秦渡的声音: “你在柳静蘅房间做什么。” 接着是秦楚尧的声音:“没,上次借给他游戏机玩,拿回来。” 柳静蘅擦着头发,问号。什么时候他还借给自己游戏机了。 擦着头发出了门,就看见秦渡在他房间里摸摸柜子,检查椅子,掀开枕头按按床铺。 “干嘛。”柳静蘅打断秦渡。 秦渡直起身,视线落在他身上。 被水洗净的皮肤像是脂粉气的藕被从中切开,表面泛着一层湿润的微红,裹在墨蓝色的睡衣里。 秦渡自行转移注意力: “没什么。听李叔说你又从楼上摔下去了。” 说着,他走到柳静蘅身边掀起睡衣袖子,捏着他的手腕转动着看了一圈。 两侧手肘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或许本来愈合了,叫热水一浸又开始往外渗血珠。 秦渡一双剑眉朝中间拢着。 他把柳静蘅拽到床上,翻出小药瓶给他喷药: “大脑不发达,小脑也不遑多让。” 柳静蘅:“对。” 秦渡睨了他一眼,上好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检查他那一身脆皮骨头。 眼中是柳静蘅那细细伶仃的手腕,连接着藕白色的手背,表面覆着浅浅一层青筋。 手指又细又漂亮,五个指甲像莹润的玻璃。 秦渡克制住想亲上去的冲动,问他: “疼?” 疼痛神经还没到脑子,柳静蘅摇摇头。 秦渡意味不明地点点头,喉结上下一滑,似乎想说什么,又考虑到某种原因,迟迟未能开口。 柳静蘅手指勾着嘴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那……”漫长的一个世纪过去了,秦渡可算开了金口,“要抱抱么。” 柳静蘅迟滞片刻,眉宇忽然舒颦开。 秦渡又解释:“电视里是这样演的,受伤的人,需要一个拥抱做安慰。” 第145章 别说,这一招他还是从闪电球演的短剧里看到的。 柳静蘅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恰好这时,疼痛反射神经闲庭信步地转悠到了他的脑子里,伤口突然开始发疼。 柳静蘅手指尖动了动,在无法言说的心情下,缓缓伸出双手。 这一幕下,秦渡紧绷的双肩明显松了松,带着点迫切意味的双臂扶住柳静蘅的后背,另一只手从他腿弯下穿过,稍微发力,把整个人拉过来按在大腿上,柳静蘅后背的那只手开始节奏的加重力道。 随后,又拉过柳静蘅两只手,非让它们搂住自己的肩膀。 动作完成,秦渡释然地松了口气,鼻尖抵在柳静蘅的脖颈大动脉上,深深吸气。 沐浴乳的香气,沁人淡雅,皮肤深处又飘着一层草本根茎般的温热轻清。 柳静蘅揽着他肩膀的手,因为突如其来的心率加速而忍不住收紧。 这种感觉很奇怪,又很轻巧,如在云端打滚,又时不时冒出会掉下去的心悸。 他经常被各种人抱着搬来搬去,医生护士,120急救人员,程蕴青和李叔。却没有哪个人能给他这种混乱的感觉。 “柳静蘅。”秦渡突然唤他。 “你对我的想法是什么。” 柳静蘅:“哪方面的。” “比如,我这样抱着你,你讨厌么。” “不讨厌。” “上次亲你,讨厌么。” “不讨厌。” “插手你的生活,讨厌么。” “也不。” 到这里,秦渡的嘴角已经漫上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还是上次的问题,你,喜不喜欢我。”好像是柳静蘅的“三不”给了他勇气,久久未能出口的问题顺利溜了出来。 柳静蘅环伺一圈,视线所及范围内没找到他的《绿茶宝典》,没办法了,只能即兴发挥了。 深知说多错多的柳静蘅谨慎起来: “我想想啊。” 秦渡嘴角的笑意不见了。 他把柳静蘅往床上一放:“好了,不用说了。” 柳静蘅:“为什么。” 秦渡:“不能即刻给出的答案,都有诈。” 说完,扭头就走。 柳静蘅:? 这个人,奇奇怪怪。 * 十一月的北方在一次次的降温中,逼得市民都换上了厚衣服。 柳静蘅每天在做的事就是吃草和肺活量锻炼,以及每天下午照例去美术班上课。 他和秦渡提过想回去上班,秦渡也以他身体尚未痊愈拒绝了。 他给园长打去电话聊天,园长聊了两句说很忙,最近那只叫豆饼的东北虎妈妈要生小崽了,听说胎位不正挺危险的,所有工作人员没事都得靠在那里照顾它。 这可把柳静蘅急坏了。 偶然从李叔嘴里得知秦渡去了隔壁省参加什么活动,可能要明天才回,柳静蘅嘻嘻了,机会这不就来了。 甚至还极为谨慎地找李叔打掩护,说要是秦渡问起来,就说他睡了。 一个滴滴打到了动物园,先去看望他的宝贝小百合,小孩儿许久没见铲屎官,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哼哼唧唧不让走。 他又不能抱着小百合去看望豆饼,毕竟这玩意儿有血脉压制,再把小百合整抑郁了就不好了。 于是柳静蘅费力地拖着右腿,走两步停下来哄一哄,想让这肥嘟嘟的腿部挂件先回去。 好歹是来了别的工作人员抱走了小百合,柳静蘅终于见到他心心念念的豆饼。 他虽不负责老虎,但离开之前也和豆饼打得火热。 豆饼挺着大肚子卧在地上,突然的降温致使饲养员提前给它开了暖气炉。 “豆饼马上就生了,我看它现在很难受。”园长担忧道,“兽医说有点胎位不正,不知道这次能活几个。” 柳静蘅:“都要活。” 从早上忙活到下午,柳静蘅一口水都没喝。豆饼已经开始宫缩,肚子不断抽搐,似乎是疼的厉害。 老虎生产人为不能干预,过多人围在它身边也有可能导致它应激,所以除了把豆饼带大的饲养员外,其他人都被安排在大厅里通过监控实时观察情况。 柳静蘅这人属于是能躺着绝不坐着,但此时,他倒成了所有人里最勤快的,一边看着监控一边转来转去,似乎哪哪都烫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针直指十二,虎妈妈阵痛的厉害,大口大口喘粗气。 柳静蘅双手合十祈祷:“小老虎你快出来,别让妈妈难受了。” 这时,李叔打来电话,问柳静蘅都十二点了怎么还不回来。 还说:“刚秦总打来电话,说他不打算在那边过夜了,已经往回走了,再有两三小时到家了……” 柳静蘅绝望望天。 顾不得那么多了,秦渡又不可能把他打死。 挂了电话,柳静蘅视线重回监控画面。 …… 凌晨两点,所有候在这边的饲养员均是满脸菜色,困得要命,又不敢移开视线。 终于,虎妈妈的羊水露出来了,大老虎焦急地舔来舔去,舔破了羊水,小小虎顺着羊水滑了出来。 整个监控室瞬间一片欢呼。 柳静蘅望着呱呱坠地的小老虎,泪目。 原来这就是新生命降临时无法言喻的伟大。 兴许是熬夜加上激动过了头,柳静蘅觉得心口处胀胀的,密密匝匝的收缩感像是一只大手挤压着心脏。 他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哆哆嗦嗦从包里摸出速效药,掰一颗压在舌头底下,等待心率恢复正常。 柳静蘅砸吧砸吧嘴。咦,今天的药片怎么感觉甜甜的,但不同于果味vc的甜,是一种很工业化的,让人犯恶心的甜味。 他拿过速效药看了眼,确定没错拿成维生素。 奇怪。 柳静蘅眨眨眼,眼中一下子失焦,接着整个人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 凌晨三点,秦家。 面对秦渡的威压,李叔还是没能挺住,将柳静蘅跑去动物园照顾虎妈生崽的事全盘托出。 秦渡一言不发,摸出手机打电话,低垂的眉眼挂着冰霜一般,让李叔想下跪求饶。 电话响了许久才接,却是个陌生的女声: “你好你是柳静蘅的家人么,他出事了,现在已经送医院了!” …… 黑色的车子疾驰在空无人烟的大街上,直行道前红灯亮起,秦渡将方向盘拉到底,一个急转弯驶入右边小路,再立刻拉下方向盘左转回去,穿过路口,避开了七十多秒的红灯。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柳静蘅缓缓睁开眼。 紧接而来一阵狂乱的天旋地转,而后,大脑涌上一股剧痛感。 他揉着脑袋,迷茫地望着周围。 我是谁,我在哪。 没玩梗,真想不起来了。 脑袋里所有的记忆好似全部被抽走一般,只一只大勺不停搅动浑浑噩噩的汤粥。 医生走过来检查他的眼睛,摸摸他的耳后,问: “现在感觉怎样。” “你是谁。”柳静蘅忍着胃里的恶心问道。 “我是医生,这里是医院。”医生叹了口气,“不记得了?” 柳静蘅陷入沉思,医生也不催促,等他慢慢想。 脑子里好像是有了一点画面,细碎不完整的,虎妈妈,监控室,速效药。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遽的脚步声,黑色衬衫的男人闪现到了病房门口。 “柳静蘅。”秦渡走到他床边,总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看到他痴痴傻傻的模样,只能耐着性子把话头咽下去。 柳静蘅对着秦渡缓慢眨眼:“你是小叔么。” 他确定他认识这个人,可有关他的画面尽是一片大雾朦胧,仔细回想,有点眉目,但不多 第62章 秦渡双手撑着床,微蹙眉头下漆黑的双眸绕着柳静蘅的脸来回转动。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生怕吓到柳静蘅。 柳静蘅吁了口气,摇摇头。 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怎么了,感觉本人和意识完全对不上账,就像漂浮在半空的游魂儿,看着别人的故事。 “您是病人家属么。”医生问。 秦渡点头,医生道:“您跟我来,这边说。” 俩人出了病房,医生仰头看着秦渡,道: “我和送他过来的人对接过,说是患者为了帮助接生老虎一整天滴水未进,这样就不存在食物中毒。而他的情况并非传统的心脏病发,还说有人看见他吃了心脏病速效药,我怀疑是药的问题,我们已经把他包里所有药物都送去检测了。” “药?”秦渡拧了眉,眼底簇雪堆霜。 医生点点头:“大概一小时左右出结果,不过病人没什么大碍,可能有些不良反应。” 秦渡又问:“我看他连我都不记得了,失忆了?” “脑ct显示是没有造成失忆的因素,我们现在也无法具体判断,要等药物检测出结果。” 第146章 秦渡松了口气:“麻烦您了。” 回了病房,柳静蘅坐在床上痛苦地揉着脑袋,整个脸色像是香炉里的青灰。 秦渡站了许久,平复好情绪,在他身边坐下。 他拉过柳静蘅的手放在掌心轻揉着,声音是难得一见的轻谧温柔: “还记得我么。” 柳静蘅想了半天,点点头。大概通过碎片信息拼凑出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人。 秦渡轻喟一声,抬头深深凝望着柳静蘅的脸: “医生说你一天没吃东西,饿不饿。” 柳静蘅点点头。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炸猪……” “来时候看到楼下有便利店,买根玉米给你吃吃看?” “行……” 啃着玉米的柳静蘅一脸生无可恋,好在秦渡还给他买了无盐鸡胸肉和鲜榨果汁,日子才没那么难过。 啃着啃着,如忽然宕机的电脑,不动了。 还得秦渡跟后边催促:“快吃,一会儿冷了。” 柳静蘅慢悠悠举起鸡胸肉,嚼嚼嚼。 医生忽然进来了:“秦先生。” 秦渡起身,顺手给柳静蘅掖好被子:“在这我等。” 走廊上,医生皱着眉将药物检测报告递给秦渡: “秦先生,患者是一直都在吃这个药么。” 秦渡仔细看过药物名称,点点头。 “这不是心脏病速效药。” 医生简单几个字,如惊雷落入秦渡心头,致使他不可控制地瞪大了眼。 “药物检测报告指出,药物中含量最高的是沙丁.胺醇,本来是用作哮喘药,但是后来被一些不法分子加入□□和兴奋.剂制成了致.幻药物,这种药长期服用会导致记忆偏差,认知障碍,而且对心脏具有极强的刺激性,普通人吃了都难受,幸好患者将它当成心脏病速效药,压在舌底没完全吞下去,这个习惯救了他一命。” 秦渡攥紧了报告单。柳静蘅为什么会吃这种东西,他又吃了多久。 医生又道:“这个药常见于酒吧夜场一些比较混乱的场所,就是所谓的‘听话药水’。” “秦先生,咱建议你先报警,查清药物来源。” 秦渡回了病房,看到柳静蘅啃半天玉米才少了一小截。 他也不想再和柳静蘅打太极,举着药盒问: “你告诉我,这个药你吃多久了。” 柳静蘅想了想:“一直在吃,但是今天味道好像怪怪的,很甜很甜。” 秦渡将药盒凑近些:“以前吃的也是这个样子?” 柳静蘅愣怔片刻,眉目忽地一展: “不是,以前吃的中间有道杠,方便掰开。这个……没有。” 秦渡缓缓翕了眼,脑海中一遍遍闪过某个画面。 他紧握的手背表面浮现道道青筋。 良久,秦渡睁开眼,声音依然柔和: “时候不早了你该睡觉了,吃完东西就睡吧。” 柳静蘅抱着玉米,半天憋出一句:“你要去哪。” “我……” 话没等说完,柳静蘅打断他:“你不能待在这么,我有点……害怕。” 作为医院常客,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环境,却不知为为何,随着心脏病手术愈发近了,对医院的恐惧也渐渐加深。 秦渡从柳静蘅手里拿过他好不容易啃完的玉米棒子,拇指按着他的唇角擦了擦,笑道: “我哪也不去,我就睡那边。” 他用玉米棒子指了指一旁的沙发。 柳静蘅犹豫了下,乖乖钻进被窝:“你不能走哦。” 秦渡将灯光调暗:“不走,说谎的是小狗。” …… 柳静蘅节奏的呼吸声传来,秦小狗渡拿上大衣外套,想了想,又放回到柳静蘅身边,随后踏着满地月光离开了医院。 天色微亮,泛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 当所有人还在梦乡中,秦家大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高大的身形将地砖踩得咣咣作响。 正在熟睡的秦楚尧忽然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弄得他心跳直冲二百八。 还没看清,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哇”一声吐出血。 下一秒,睡衣领子让人紧紧揪住,弄得他一度窒息。 “秦楚尧。”低沉的声音愠着湿冷的躁意,“你还睡得着。” 秦楚尧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他小叔,但并未因为忽然挨打感到莫名其妙,只是不安于结局来得太早了些。 秦渡死死抓着他的衣领将人抵在墙上:“药哪来的。” 秦楚尧脑瓜子嗡嗡响,还在装: “什么药,小叔你在说什么。” “给柳静蘅的药,我问你哪来的!” 低冷的咆哮声,把秦楚尧吓傻了,跟个鹌鹑似的一动不动了。 秦渡脾气不咋好这是公认的,但大多时候他也只是嘲讽冷笑,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见他如此动怒过。 见秦楚尧不说,秦渡可没耐心像等柳静蘅一样等他。 秦渡一把抓过秦楚尧的头发,将人按着脑袋推到地上,大手捞过柜上的小台灯,照着秦楚尧的脑袋狠狠抡过去。 噼里啪啦,台灯碎了一地。 当即,秦楚尧痛苦的呻.吟声也随着在地上碎了一片。 秦渡蹲在他脸前,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声音阴冷森寒: “说。” “小叔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到底什么药……” “啪”的一声,秦楚尧脸上瞬间浮现五根红色指印。他的耳朵也跟着嗡嗡地响。 “问你话呢。”秦渡向来不和他解释,他只要从秦楚尧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秦楚尧不吱声,不敢吱声,秦渡点点头,笑了下。 起身,从角落拎过棒球棍,球棍顶端划过地面,发出冷躁的挲挲声。 秦楚尧含着一口血,惊恐地瞪大双眼,身体不住往角落里缩。 球棍高高举起的瞬间,秦老爷子和李叔夺门而入。 一个人拦着秦渡,一个人护着秦楚尧。 “秦渡你疯了?!这可是你侄子,你为什么要打他!”秦老爷子气的血压都高了。 “侄子。”秦渡冷笑,“你问问他有拿我当家人么。” “他再怎么不尊敬你,你教训他两句就是了,看把人打的!你是想打死他?!”老爷子怒道。 秦渡微微一歪头,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秦楚尧,冷哧道: “是,幸好你来得及时。” 李叔也害怕了,哆嗦着:“秦秦秦总,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秦渡没有放下球棍的意思,抬起来,指着血流如注的秦楚尧: “来,说,告诉你爷爷你给柳静蘅吃了什么药。” 李叔寻摸半天,大惊失色: “所以静静是吃了药才导致昏迷送医?” 秦渡对李叔还算态度好: “柳静蘅常吃的心脏病速效药被人换成了致.幻药,如果不是送医及时……你敢想?心脏病发的孩子吃的不是救命药,而是对心脏有极强刺激性还会破坏中枢神经的致.幻药。” 老爷子眉头一皱,瞬间看向秦楚尧。 秦楚尧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打算实话实说,但看到有老爷子给他撑腰,又想起这半年多在家里受过的委屈,改口了: “我不知道柳静蘅吃了什么药,你凭什么说是我给的。” “就是啊。”老爷子附和道,“楚尧虽然不乖,但他不坏,你没弄清真相就冤枉他还把他打成这样,你怎么做人家叔叔的。” 秦渡冷冷凝视着爷孙二人,丢了球棍,高大的身躯重重倒进沙发。 他仰着头,缓缓翕了眼。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全都直直望着秦渡。 一个世纪过去了,秦渡睁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往秦楚尧脚边一扔。 声音虽然缓了些,依然透着刺骨寒意: “我放心不下柳静蘅,就在他房间里装了监控。” 此话一出,秦楚尧浑身骤然紧绷,绷的快要断掉。 他知道秦渡很注重个人隐私,所以秦家只有公共区域才有监控,但没想到,柳静蘅已经能耐大过了天,让秦渡现了原形。 “秦楚尧,手机密码是122521,就委屈你从小小的屏幕里欣赏一下自己的光辉形象。”秦渡冷笑道。 秦楚尧不动,双眼死死盯着手机。 李叔听不下去了:“少爷,您就认个错,秦总也不是小气的人,这事儿就哪说哪了。” 他本没资格插嘴,但看到秦老爷子脸色惨白,猜到是他血压又高了。 “凭什么。”秦楚尧笑了,眼眶泛起一抹湿红。 “柳静蘅来我们家七个月,你们所有人都为了他拿我开涮,看不起我,欺负我。李大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怎么嘲笑我!” 李叔尴尬地低下了头。 秦楚尧咬着牙,腮帮子的青筋一跳一跳: “这些都算了,我大度我不和他一般计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有多喜欢程蕴青,柳静蘅还不知死活去招惹他。好了,程蕴青现在完完全全叫他迷地找不着北,为了这么一人连警局都蹲过了,下一步连自己前程都要葬送了!” 第147章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变成了咆哮: “你凭什么让我善待柳静蘅!他配?!” 听闻此话,老爷子心疼孙子,忍不住跟着红了眼。 李叔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蹬鼻子上脸了。 只有秦渡,高高扬着下巴,看着秦楚尧的眼神阴暗又湿冷。 良久,他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傲慢的,又盛气凌人的。 他像是疑惑,又像是寻求他人的答案,望着吊顶: “我现在更没办法理解柳静蘅的父母了,千辛万苦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他受苦。” 随即,秦渡看向秦楚尧: “无论我在不在,你都要嘲笑他,讥讽他,辱骂他。你总说他这不好那不好,把他贬低得一无是处,现在还要给他吃来历不明的药,他有可能就会因为这颗药丢了性命。” “可是,柳静蘅有没有说过你一句不好。” 秦楚尧怔住。 李叔也因为这句话醍醐灌顶,暗骂“草他妈的秦楚尧你个畜生”。 秦渡似乎也不想继续和他废话了,站起身,留下最后一句: “程蕴青喜欢他那是程蕴青的事,你倒是英俊有钱成绩好,可你就是得不到程蕴青,这叫无能。有时间多反思自己。” 秦楚尧的双眼猛然瞪大,白眼球密密麻麻冒出红色的蕨类植物。 “你报警啊!你抓我去坐牢啊!”他试图挣脱老爷子的手要去和秦渡拼了。 秦渡都懒得回头看他一眼,嗤笑着: “让你舒舒服服蹲两天局子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我有的是法子整死你。 在秦楚尧的怒吼中,秦渡阔步下了楼。 脚步忽然止住,对上了佩妮担忧的小脸。 一只小狗,像个人一样皱着眉头,乖乖坐在楼梯下,看到秦渡才抬起屁股摇了摇尾巴。 而胆小的方块和糯米早就因为楼上传来的巨大声音逃窜得不知所踪。 秦渡紧绷的面容舒缓了些,他蹲下身子轻轻抱起小狗,良久,在它湿漉漉的黑鼻子上印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别担心,你的主人没事了。” 佩妮“汪”了声,尾巴摇得更快了。 * 柳静蘅这一觉睡得很长,从凌晨四点到晚上九点,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就像是忽然被全世界抛弃了,恐惧感霎时袭来。 黑暗中,他不安地叫着:“秦总。” 角落里,秦渡的声音传来:“我在这呢,醒了?” 柳静蘅点点头。 “要给你开灯么。” “行……” 秦渡开了床头的小灯,不刺眼,橘黄色的灯光看着很温暖。 秦渡给柳静蘅带了鲍鱼粥和一颗新鲜的椰子,插个吸管给他喝椰汁。 柳静蘅喝了一口粥,发表重要讲话: “以后不买这家了,很难吃。” 秦渡笑了笑:“我就买这家,我有这家优惠券。” 柳静蘅瞥了他一眼。 其实粥不是买的,是秦渡自己做的。他不太会做饭也不喜欢做饭,但兴许是有点草木皆兵了,家里的厨子看着也不像好人了,索性亲自动手,难吃总比吃出事好。 他还想着,他现在就跟厨师学着做甜点,等柳静蘅手术结束身体好一点了,他做甜点的技术也差不多能达到炉火纯青。 “你的手怎么了。”柳静蘅忽然出声打断了秦渡思路。 秦渡张开五指看了眼,兴许是劲儿使大了,秦楚尧脸上骨头太多了,弄得几个指节都红了,有一根还挂着血痂。 秦渡将手揣进裤兜:“没事,打垃圾桶受了点小伤。” 柳静蘅迟滞片刻,又问:“为什么要打垃圾桶。” 秦渡回答得云淡风轻:“脏,碍眼,气不过就打了。” 柳静蘅:“……?” “手疼不疼?” “不……有点疼,也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柳静蘅听闻,轻叹一声,从床头小柜里翻出几个创口贴,捏着秦渡的食指拽过手来。 秦渡单手托着脸颊,优雅翘着腿,忽然轻轻点了点脚尖。 他看着柳静蘅笨拙的样子,撕个包装还弄得破破烂烂,然后给他伤口吹吹气,小心翼翼把创口贴贴上,一根手指一片。 秦渡抬起手欣赏着柳静蘅的大作,感叹着: “贴得真好,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心灵手巧的人。” 并非真心,而是真嘲讽。怎么会有人把创口贴有黏胶的那一面往伤口上贴,过两天他得怎么撕? 柳静蘅抱着椰子喝汁水,抽空道: “不客气,下次受伤你还来找我。” 秦渡低头轻笑:“好~” 他静静看着柳静蘅喝椰子汁,见他喝完了又把开口器取下来,试图掏里面的果肉吃。 秦渡接过椰子,从果盘里拿过水果刀,一刀下去,硬是把只有专业刀具才能打开的椰子给拦腰截断。 他把椰子递给柳静蘅,忽然问: “你喜不喜欢纽约。” 柳静蘅用勺子刮着椰子肉,吃一口,咽下去:“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遍了。” “是么,被你传染的我也记性不好了。” 柳静蘅绕过这句话回答道:“喜欢,我这几天都没和雪莉打视频电话,有点点想她。” 秦渡沉默片刻,道: “那我们过段时间出发去纽约住好不好。” 柳静蘅疑惑:“我们不是明年春天再去么。” 秦渡道:“手术另说,喜欢可以过去住,你的签证问题我来解决。” 柳静蘅沉思片刻:“我想想……” 秦渡循循善诱: “等去了那边,我给你买个热狗摊车,再买辆冰激凌车,做成绿色的,你不是说比起草莓味你更喜欢哈密瓜。” “那我现在更喜欢椰子呢。” “那就涂成棕色的,做椰子冰激凌车。”说完这句话,秦渡仿佛已经听到了柳静蘅那口头禅一样的“行”。 “不行。”柳静蘅声音平静无风。 秦渡:……? “在哈曼顿的时候。”柳静蘅盯着秦渡的眼,一副我可是读过阿加莎推理大全的表情。 “是曼哈顿。”秦渡纠正。 “反正在那里的时候,我站在热狗摊和冰激凌车中间,我想你总得给我买一个吧,结果你一个都不给买,我不信真去了你会给我买冰激凌车和热狗摊。”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眉尾一挑。 谁说柳静蘅笨,他可太精明了。 “等我好了,就把所有的垃圾食品全吃一遍。” “你也知道那是垃圾啊。” “是垃圾,但让人心情愉悦。” “知道了垃圾桶,再睡会儿吧。” * 此时,秦家大宅乌云压顶,秦楚尧还在医院没回来,李叔打电话问了医生,说是得缝针。 老爷子躺在他的龙榻上,抚着胸口,面目笼着一层阴云。 他儿子举起棒球棍差点给他孙子送上西天那一幕,到现在还觉得心悸。 这时,保姆进门告知,说是rion集团的股东代表孙嘉铭先生来了。老爷子这才勉强坐起来,整理下衣衫,请人进屋,又知会保姆把门关好。 “秦董,听说您身体抱恙,现在好点了么。”孙嘉铭担忧问道。 老爷子点点头,使劲眨了下眼,给孙嘉铭倒了茶水: “唉……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事儿我也只能找你商量了。” 孙嘉铭既是老爷子最信任的股东代表,又是他母亲这边的远方表亲,如果是他爹的亲戚当然得换个人,但娘家人永远值得信赖。 简而言之,老爷子觉得自打秦渡接手公司后,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了不臣服于他的人,他现在权势滔天,狂妄到连自己的亲侄子都敢下死手,且不把他老头子放在眼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老爷子想,架空秦渡,拿回主导权,推举秦楚尧上位。 说他老封建,说他嫡庶之间还分出了远近亲疏他也认了。因为现在的秦渡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再不出手他睡不着觉了。 孙嘉铭听完,低着头:“秦董,可是秦总现在在股东心中威望很高,这件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老爷子森森看着他:“所以要你带着楚尧多下一线走动走动。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孙嘉铭头埋得更低了:“是,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 柳静蘅最后做了个详细身体检查,确定没有问题了,终于欢天喜地的出院了。 他随秦渡回了家,站在大门口,望着眼前风格不同往日的、极具现代感的别墅,陷入了沉思。 他看向秦渡:“我好像脑袋真的出问题了。” 秦渡道他“你脑袋就没正常过”,随手开了门。 “我们之后住这边,这里离医院近,环境比较好,去我公司也方便。”更重要的是,程蕴青不知道他这处房产,就连秦楚尧和老头子都不知道。 第148章 柳静蘅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只担心他的崽崽们: “佩妮糯米和方块呢,什么时候接过来。” “我让秘书过去那边了,你马上就能见到它们。” “对了。”秦渡叫住柳静蘅,“搬家的事不要告诉程蕴青。” “为什么?” “这里离他家很远,他跑来跑去的你不心疼他么。” 柳静蘅:“行。” 比起秦家大宅古香古色的风格,这里更简约舒适,且智能家居深入每个角落,还有移动式机器人,柳静蘅这下连床都不用下,只要一声令下,机器人就会乘电梯上来给他送好吃的。 秦渡给柳静蘅安排的房间是最大的主卧,视野开阔,采光充足,还有一个巨大的阳台,可以养一些他喜欢的花花草草,没事儿还能带着佩妮在屋里跑两圈。 柳静蘅不由地发出感慨:“有钱真好。” 他又问秦渡:“你有多少钱。” 秦渡看了他一眼:“没多少。” 柳静蘅:“你有钱还是秦爷爷有钱。” 秦渡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个问题,很难说。” 柳静蘅听不出他话里有话,有事也不会往心里搁,转身去看楼下的水系花园了。 秦渡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把柳静蘅拉到床上坐好,给他打开家庭影院: “我去接个电话,你在这里看会儿视频,想看什么自己找。” 柳静蘅点点头,对着满屏的影视窗口试图找到自己感兴趣的。 秦渡随手关了门,在门口接起电话: “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秦渡原本微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嘴角挂着似笑非笑。 “我知道了,有事再告诉我。”秦渡笑道。 挂了电话,秦渡又给秘书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道: “收购tnc的合同你拟定好了么。” 秘书:“好了,您放心。” 屋里的柳静蘅挑了半天最后挑了个新闻联播,看得津津有味。 屏幕中传来女播报员的声音: “据悉,tnc电子有限公司目前债台高筑,负债高达二十亿元,该公司负责人表示……” 柳静蘅:有钱真不好,负债都负个大的。 负债…… 柳静蘅倏然想起原文剧情,结局里,大反派秦渡最后以负债千亿潦草结束了一生。 柳静蘅幽幽看向门口。 我是不是得……现在开始帮秦渡攒钱,弥补他那千亿负债…… 这么想着,柳静蘅关了家庭影院,关了房间里的氛围灯,自己一个人摸黑坐床上。 第63章 秦渡发觉柳静蘅越来越抠了。 大晚上的灯不让开,一盆洗脸水擦完窗户又擦地,糯米的游泳池也少了一半水,佩妮的高级罐头也停了,都他自己亲自做狗饭。 最可恶的是—— “你退了去。”柳静蘅指着一盒售价12.8万元/300g的马牙滩海参道。 秦渡解释:“这个能增强免疫力,促进你伤口愈合。” 柳静蘅抬起两个手肘并一起:“已经好了。” 秦渡不依他:“你不吃我还要吃。” 柳静蘅不信。以前在秦家有个藏品间,里面汇聚了世界各地的奇珍异食,但从不见秦渡吃过,相反,秦渡的饮食结构很简单,他并不在意口腹之欲。 眼见说不过秦渡,想了半天办法,他想到了他的《绿茶宝典》。 “等等。”柳静蘅抬手表示暂时停火,先翻一翻宝典。 其中有一句: 【如果对方不同意你的请求怎么办。 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我虽然很努力想和你做朋友,但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柳静蘅放下手机,记忆一下关键词,张嘴道: “我……我讨厌你。” 秦渡撇着嘴,表情要笑不笑的俯视着柳静蘅。 他知道柳静蘅有那么个宝典,还很喜欢从上面讨法子,但每次都驴唇不对马嘴,秦渡合理怀疑是他借机表达心里话。 “行吧。”秦渡妥协了。 柳静蘅心中暗喜。宝典好啊。 接着又听秦渡道:“既然你这么讨厌看见海参,我去送给楼下保安,听说他母亲最近生病住院。” 说完,提起海参要走。 人走到门口了,柳静蘅反射弧终于接上了,颠颠跟着跑,一把抓住秦渡衣摆: “我……我艹。” 秦渡皱了眉:“怎么说脏话。” 柳静蘅摇摇头:“嘴瓢了,我想说,我吃。” “吃和草差那么多。”秦渡更加确信他就是借着由头说心里话。 “反正,留下。”等找个时机偷偷卖了回本。 秦渡提起礼盒看着,漫不经心道:“求人应该说什么。” 柳静蘅:“请?” 秦渡:“不对,再想。” 柳静蘅像个失去指令控制的机器人一样呆呆站了半天,然后抬起头,直勾勾凝视着秦渡: “我求求你惹……” 又纠正:“了。” 秦渡一把揽过柳静蘅,脑袋一垂,嘴唇朝着柳静蘅的脸过去了。 却又忽然停在咫尺内,他看着柳静蘅无动于衷的表情,想起那个问了他两次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秦渡轻叹一声,直起身子,将海参礼盒递给柳静蘅。 柳静蘅心满意足拿着海参跑了,进了卧室锁在小柜子里,还叮嘱佩妮: “要是有人碰这盒海参你就大声叫。” 佩妮:“汪呜~” * 天一天天冷了,秦渡坐在集团办公室里,翻看网上专柜,给柳静蘅挑衣服。 秘书敲门进来,将一沓文件交给秦渡,压低声音道: “秦总,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通知tnc公司申请破产。” “好,辛苦了。”秦渡继续看衣服。 秘书呡着唇,想说又不敢说。 他作为秘书专业的人才,熟悉一切上市公司运营操作。 而秦渡,最近以集团代表的身份通知下面的股份公司花二十亿收购债台高筑的tnc电子,又让tnc申请破产。 实际上他是以私人股东的身份用八亿的价格收购了tnc,tnc破产后进行程序清账,他作为tnc现任名义上的股东之一,只要按照法定要求全额出资,便无需为公司的债务负责偿还。 那么表面上由rilon股份公司出资收购tnc的二十亿在哪里。 在秦渡口袋里。 最大的疑点,就是秦渡又以千万年薪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控制rilon集团旗下所有上市公司的运作,让集团下面大大小小的公司完完全全丧失了独立性。 秘书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几次想说的话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毕竟这事儿,目前为止只有他知道,真走漏了风声,秦总第一个杀他。 “王秘书。”秦渡忽然叫他,吓得他一嗓子咳嗽出来。 “是是……秦总。咳咳。” 秦渡将ipad递过去:“你说这两件衣服哪个好看。” 秘书擦了擦眼角的冷汗,哆哆嗦嗦道: “都都……都好看。” 秦渡将两件衣服都加入购物车,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做选择的时候不要马虎敷衍,擦亮眼睛想想清楚。” 秘书开始反胃了,头恨不得埋裤.裆里。秦总这话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另一边,秦家。 秦老爷子见孙嘉铭来了,立马知会保姆关好门。 他将tnc的收购声明拍桌上,压低声音质问道: “秦渡让股份公司花二十亿收购一个债台高筑的公司?!你们都不拦着么?!” 孙嘉铭笑笑:“秦董您多心了,股东们也是要赚钱的,大家又不是傻子,不好的东西谁会花钱买。” 他给老爷子倒了杯茶水,让他消消气: “先不说秦代表脾性如何,眼光狠辣这点倒是毋庸置疑。我们都了解过了,tnc是美国的电子公司,以手机电脑制造业为主,但您也知道美国人大部分只认苹果,所以tnc在那边举步维艰。” 孙嘉铭继续笑道: “但是他们公司产的手机便宜好用,用的是自主研发的最新系统,一点不比ios差,而且做得也很漂亮。” 孙嘉铭摸出手机放在桌上: “您看,我就在用呢,我还准备了一台送给我孙女,庆祝她升入小学。” 老爷子望着那手机,确实漂亮,跟艺术品似的。 “您想想,只花二十亿购到这么多滞销品,在国内砸点广告费多请几个顶流代言,基本上全国女性的韭菜算是让咱割齐活了,到时候可就不止二十亿。”孙嘉铭拿起手机,宝贝地抚摸着。 老爷子腰板一松,靠着龙榻,思忖半天,点点头:“你说得倒也有道理。” “对了。”老爷子又道,“我跟你提过的疫苗和药用大.麻注入上市公司的事,股东们意见如何。” 第149章 孙嘉铭清了清嗓子: “这方面……股东们还是希望由集团内自己运作。疫苗这个东西现在市场上仿制药太多了,都是极微利的产品,再下放各个上市公司,大家更分不到什么钱,索性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上面。” 老爷子沉吟片刻,重重叹了口气。 是他老了眼光退步了?明明疫苗和医用大.麻都是个顶个赚钱的项目,但股东们无一认可。 可能就像孙嘉铭说的,仿制药太多,社会行情又不好,一样的疗效老百姓肯定选择更便宜的。 老爷子捏紧了茶杯,忽然有点不甘心。怎么秦渡做什么下边人都拍手叫好,自己的抉择却成了旧时代的残.党,人人唾弃。 送走了孙嘉铭,老爷子喊了秦楚尧过来,顺便又双叒叕让保姆关好门。 * 柳静蘅在美术课上做了一堆手工,本节课的主题是变废为宝,所以让学生们拿了一堆一次性纸杯,剪出各种花色形状的卡纸,做成一个个坐在长椅上的小人。 下课,柳静蘅捧着他做的四个小人出来了。 车里,秦渡放下文件,第一次主动接过柳静蘅的作品,端详半晌,问: “这是什么,蟑螂一家?” 柳静蘅:…… 他把几个小人捧高,指着底下的字。 秦渡一看,上面写着:【秦渡的衣柜】 秦渡笑出了声:“这是我?” 柳静蘅点点头。 “那头顶这两根须是什么。” “头发。” 秦渡无奈地揉着眉心,摇摇头,笑道: “柳静蘅,这么一对比,我觉得你画画还挺好的。” 柳静蘅面无表情,丝毫不显山露水,但脸颊却悄摸摸爬上两抹微红: “对,我是全能型人才。” 秦渡笑的无语了,端着《秦渡的衣柜》反复打量着。 这个柳静蘅,除了写字可以说再没有任何优点,人不聪明又迟钝,最简单的小事也做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还是为了他,选择不再共情那些同样姓秦的人。 或者说开始就没同心过,这次却打算把这张桌子掀了。 秦渡抬起头,视线穿过车窗,落在飞速倒退的街景中。 “你有心事?”倏然,柳静蘅问了这么一句。 秦渡错愕片刻,立马看向他。不可置信,这么迟钝的人竟然能察觉他的异样。 “怎么看出来的。”他问。 柳静蘅沉默片刻,揪着纸杯上的须子,道: “因为你以前,在车上会一直看我,但是今天没有。” 秦渡轻笑一声: “所以你也在看我,否则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柳静蘅点点头:“其实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人见到美女帅哥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秦渡低头笑了笑,拉过柳静蘅的手不让他再薅纸杯上的须子: “是啊,人见到美女帅哥都会多看两眼。” “所以你之前一直看我,我长得好看?”柳静蘅坦然问道。 秦渡睨着他:“嗯,还挺可爱的。” 柳静蘅红了脸:嘿。 秦渡并非安慰他,否则不会在第一次见他时仅仅因为他一句“不想活了”就留下他。 秦渡这种身份见过的美人多如鸿毛,什么四千年一万年的也见了不少,但唯独柳静蘅入了他法眼。 柳静蘅的脸是他的理想型——在见到柳静蘅之前,他没考虑过自己的理想型是什么样。 秦渡忽然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找不出柳静蘅的优点却还是喜欢他,自己该不会只是个颜控。 * “阿嚏!” 柳静蘅一声响亮的喷嚏,预示着冬天正式来临了。 十二月初,早晚两头冷得厉害。 出门上课前,秦渡特意从公司赶回来,给柳静蘅挑了件砖红色的大衣套上。 这件衣服的面料是新西兰红鹿绒,号称鹿绒中的劳斯莱斯,且只用头一年出生的幼年红鹿来梳理采集,细腻轻盈非常保暖。 价格也很美丽,二十多万。 秦渡给他套上围巾,叮嘱着: “下课后别乱跑,如果我没按时过去就在教室里等,实在冷让老师开空调。” 柳静蘅点点头:“行。” 秦渡还是不放心,干脆道: “美术课先暂停一段时间吧,天气越来越冷了。” 医生说过,像柳静蘅这样的心脏病人,极端天气对他们来说很难熬。 柳静蘅摇摇头:“不行。昨天小鹿老师说,今天要学‘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秦渡垂着眼眸,盯着他鼻尖上的小红痣,声音低了低: “所以,你要画谁。” 柳静蘅思考了大半天,道:“程蕴青。” “柳静蘅你。”秦渡一下子敛了眉头。 柳静蘅举起手机:“程蕴青打电话来了。” 秦渡重重叹了口气:“我说不让你接你会不接么。” 柳静蘅想了想:“不会。” 秦渡没再说话,转过身阔步离开,去庭院里开车等柳静蘅打完这通该去死的电话。 接起电话,程蕴青温和清朗的声音传来: “在忙?” “嗯,马上要去美术班。” “这样。没事,我最近忙着备考,很久没听到你的声音,看日历忽然想起来快到你生日了,打电话问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柳静蘅:? 我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看着给吧。”柳静蘅很实在,给什么他要什么。 “好好想想。”程蕴青的声音含着笑意,“你生日那天刚好是研究生考试,不能一整天都陪你,当然要给你挑个好一点的礼物。” 柳静蘅挠头,他确实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于是他悄悄看向门外,确定秦渡听不见,才道: “那……我生日那天你能不能请我吃炸猪排,炸鸡排也行,炸串也行。” 程蕴青爽朗的笑声传来: “看来你被秦总折磨得不轻,好,我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你答应我吧、吧。” “就算叫爸爸,也得考虑考虑。”程蕴青不忍心,但也明白柳静蘅现在必须保证饮食干净,油炸类食物对他的心脏负担很重。 眼见秦渡进门了,柳静蘅赶紧道“你好好考虑”,立马挂了电话。 秦渡还是听见了:“考虑什么。” “考虑……”柳静蘅不太会撒谎,木怔怔的,“就是……上课要迟到了。” 说完,同手同脚往外走。 秦渡还跟他屁股后边教育他:“以后少接程蕴青的电话,天天凑一起不知道密谋什么。” 柳静蘅:“行。” 秦渡把柳静蘅送到美术班门口就该直接去公司了,他却将车子停路边,跟着柳静蘅进了美术机构。 机构来过不少次,他却是第一次这样认真端详每处角落,检查检查桌椅,打开空调试试温度,又很闲似的,把美工刀、剪刀之类的尖锐物品都摆放好放抽屉里,还提醒老师给抽屉加个锁。 最后,秦渡看着坐在一排均龄六七岁小朋友中间的柳静蘅,同样头一次叮嘱他: “认真画画,结束后把作品拿给我看。” 柳静蘅:“行。” 秦渡这一套操作下来,小鹿老师产生了自我怀疑——秦先生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难道他觉得这里的美术课件太过老旧,亦或是老师没有认真教授,导致学生一直没进步? 这一节课,小鹿老师上的极为谨慎又忐忑不安。 * 秦渡安置好柳静蘅便去了公司。 他的办公室在集团大厦楼顶,一百多层的高度俯瞰下去可以将整座晋海市的风光尽收眼底。 秦渡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品红茶,装茶水的杯子是柳静蘅送他的那个丑杯子。 他似乎心情很好,看向窗外的眼眸微微弯着。 他在想柳静蘅今天的美术课主题《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一会儿见到作品,画纸中的他又会被柳静蘅涂抹成什么奇形怪状的模样。 秦渡轻笑着摇摇头,呡了口热茶。 办公室的门忽然敲响,秦渡收了笑容,对着大门看了半晌,才道了声“进”。 秘书低着头进来了,要不是有工作在身,他是一万个不想进这个门的。 “秦代表抱歉打扰了,秦楚尧先生说希望能见您一面,他有事情想和您谈。”秘书低声道。 秦渡起身坐回办公桌前,扣上西装扣子:“让他进来。” 秦楚尧进来了,微微低着头,一身西装裁剪合身,脑门缝过针的地方还贴着纱布。 秦渡不动声色望着他,交叠翘着的长腿闲适松弛。他不打算主动开口,他对秦楚尧忽然造访的目的毫无兴趣。 倒是秦楚尧先沉不住气了,毕恭毕敬地给秦渡鞠了一躬: “小叔,我这次来是想给您和柳静蘅道歉的。” 第150章 秦渡微仰着下巴,分明的下颌棱角透着几分盛气凌人。他还是不说话,就等秦楚尧开口。 秦楚尧又鞠了一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得紧紧的。 “对不起小叔,是我是非不分胆大妄为,伤害了柳静蘅。又……因为爱而不得对着无辜的人发泄怨气,都是我的错,我已经深刻反思过自己。” 秦渡一根食指抵着侧脸,饶有兴趣的将眼前的毛头小子上下打量过一遍,似笑非笑地问: “真是这么想的?” “是……”秦楚尧更加用力攥紧手指,努力克制住颤抖,“爷爷也教训过我了,我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连是非黑白都不分。” 见他迟迟没了下文,秦渡大发慈悲地替他接上话茬: “好啊,我想听听你想通之后接下来的计划。” 秦楚尧火速张开五指在裤子上擦了一把汗,语气虔诚道: “我决心不再把精力放在无聊的恨海情天上,要努力提升自己,尽快步入公司工作正轨。但因为我学业不精,还在读书,所以希望小叔您能不计前嫌指点一二,毕竟我们是一家人,由您指导我也放心。” 秦渡眉尾一抬,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 “一家人。你说得对。” 听闻此言,秦楚尧这才稍稍放松了些,从低垂的脑袋下悄悄抬眼看了看秦渡。 “王秘书。”秦渡把王秘书喊进来,“这些日子所有公司合同文件拿给他。” 下一秒,秦楚尧手中多了厚厚一沓文件,压得他膝盖一弯,差点坐地上。 秦渡对他道: “公司运营工作复杂且细节多,没有专业理论和经验支撑我必然不会放心交给你。” 秦楚尧忙不迭点头:“小叔说得对,我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秦渡下巴抬起点点那些文件,道: “你就先学习怎么把合同看明白,这些秘书会教你。” “是我明白了,我肯定认真学。”秦楚尧点头似捣蒜。 似是不想继续和他浪费口舌,秦渡端起丑杯子,不再看他: “出去吧。” 秦楚尧谦虚地点点头,抱着一沓文件出了门。 霎时间,他脸上讨好的笑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嘴角漫上的讥讽之意。 秦渡,好好等着,我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秦楚尧当真开始认真学习看合同,秘书也在一边认真指点。 累了,二人休息一会儿,秦楚尧眼珠子一转,开始瞎打听: “小叔怎么这么看重合同书,rilon是大集团,应该没有合作商敢在合同书上造假吧。” 秘书叹了口气,道: “你别说,还真有。” “什么事,说来听听?” “这还是秦代表刚接手公司时的事了。你要知道,作为管理层,如果凡事亲力亲为是很不明智的做法,会导致负责相应工作的员工产生抵触心理,不利于管理,所以合同审阅检查工作都是由秘书负责的。” 秦楚尧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秘书继续道: “当时我也才刚进公司,带我的老秘书一直负责这块工作,但他心术不正,和国外公司里应外合,将合同书上的集团改成了股份公司,而且还是个凭空造出来的空壳公司,导致秦代表没有仔细看过合同就签了字,损失了两个亿。” 秦楚尧眉尾一挑,差点按捺不住笑出声。 “而且你知道吧,如果没有实证证明秦代表确实不知此事,或者想办法填补这两个亿的窟窿,他就会面临商业欺诈和亏空公款罪,所以当时他自己把这两个亿的窟窿给填了。” 秦楚尧没忍住,一连串咳嗽冒出来。 还要假惺惺道:“这不像我小叔那么严谨的人能犯的错啊。” “当时秦代表还年轻嘛,和你差不多年龄。”秘书笑笑,“不过现在出台了新规,不允许再私人填补窟窿,也就是说,如果再发生这种事,在合同上签字的人就必须面临商业欺诈和亏空公款罪了。” 秦楚尧沉思良久,忽然堆出满脸笑: “不说了,我也不懂,秘书大哥你累不累,我请你喝咖啡。” 秘书:“好啊,谢谢你,最近工作忙,也是跟着你才能偷偷摸会儿鱼。” 二人相视一笑,勾肩搭背下去买咖啡了。 快到下班点,秘书拿着秦楚尧看过的文件去找秦渡,秦楚尧也躲在办公室门外悄悄偷窥。 他看着秦渡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十分讲究的锦绣盒子,打开,拿出公司公章,在文件上一一签名盖章,最后把公章放回盒子,抽屉锁上。 秦楚尧退到一边,想着:所有人之所以这么紧张公章,就是因为公章比本人更具说服力,一份合同如果没有公章就失去了法律效力,不能作为证据使用,谁来了也不好使。 秦楚尧冷笑一声,转身离开,顺便摸出手机给秦老爷子打过去电话。 * 下午六点钟,秦渡去接了柳静蘅下课。 柳静蘅一上车,秦渡第一句话就是: “冷不冷,老师开空调了么。” 柳静蘅点点头,还说:“其他小朋友都嫌热呢。” “热着总比感冒好。”秦渡笑道。 “你这节课的作品呢,怎么没拿回来。”秦渡看到柳静蘅两手空空,心头有点失落。 柳静蘅在原地待机了老半天,才道: “我记错了,老师说下节课画画,这节是手工。” 秦渡眉宇微微蹙了蹙: “上节课也是手工,光做手工能学到什么。” 他其实并不在意美术班课程到底是怎么个安排,纯粹是没见到那幅《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才有点情绪上头了。 柳静蘅低着头不做言语,抠弄着指尖上因为做手工不小心剐蹭的小口子。 秦渡看了他许久,声音轻了轻: “我没怪你,上什么课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做了什么手工,给我看看吧?” 柳静蘅低着头抠了半天手,才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玩意儿递过去。 秦渡捏着小玩意儿打量一番,白色的半球形,横切面刻着横横竖竖,尖端还挂着个流苏。 “这什么。”秦渡问。 “萝卜印章。” “我知道,我是说你刻的是什么。” “捉星星的小叔叔。” 秦渡听完,眉目一展,嘴角一侧隐隐浮现出梨涡。 虽然他研究半天也没看出来哪个是星星哪个是小叔叔。 “刻得真好。”秦渡摩挲着萝卜印章,“送给我吧?” 柳静蘅扭扭捏捏半天,才问:“真的很好?” “当然,跟艺术品似的。”秦渡也不吝啬他虚伪的赞美。 柳静蘅想了想,认真问:“既然这么好,老师怎么没把我的萝卜印章留下参展。” 秦渡:…… “说啊,为什么。” 秦渡定了定神,所幸他脑子活络转得快: “老师没有留下你的印章参展,你会哭么。” 柳静蘅:“对。嗯不会。” “可老师如果不留下那些小朋友的印章,他们可没你坚强,到时候哭成一片你会帮老师一起哄么。”秦渡问。 柳静蘅沉默片刻,原本灰蒙蒙的眼珠忽然跳出点点星光。 “对,我不和小孩比。” 秦渡将萝卜印章揣兜里,道: “老师也是用心良苦。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印章,可以送给我?” 柳静蘅:“行。” 嘴上说着“老师不容易”的秦渡,一到家就给小鹿老师发私信: 【老师你好,我想问问为什么没把柳静蘅的印章留下参展,是有哪里不足。】 小鹿老师:【每个学生擅长的方向不一样,不可能做到样样精通。所以我选了几个手工做得好的同学的印章留下参加美术展。[照片]】 秦渡点开照片后,沉默了。 而后给老师发了消息: 【抱歉老师,我先前没看到其他学生作品,一时冲动了。】 之后,秦渡看向柳静蘅,见他还在努力调整水龙头,弄成滴滴答答的水流来攒水省钱,又回想起其他小朋友的萝卜印章—— 你才是最浪费的那个。 第64章 这些日子,柳静蘅除了每周固定两个下午去上美术课,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家里学英文。 他经常和雪莉视频通话,但时差问题导致秦渡不可能每次都在他身边做翻译,因此他和雪莉时常是鸡同鸭讲,就这也能聊半天。 直到柳静蘅因为没听懂英文错过了雪莉的生日,他懊悔不已,发愤图强,势必要将英文吃透。 就是脑子不太赶趟,好几天了还没记住“生日”这个单词。 秦渡最近也很忙,一天到晚靠在公司里,下班回来天都黑了,来不及休息就得给柳静蘅做饭。 他不想请厨师和保姆,自打上次那件事,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已然没有了好人。 第151章 除此之外,柳静蘅每次吃药前他都得拿过来反复研究,药盒都快让他搓烂了。 柳静蘅吃下药后他就跟一边观察,确定不会像上次一样突然躺尸才会安心离去。 秦渡最近更不想去公司了,因为那里多了个秦楚尧,看到他就会想起那天看到柳静蘅躺在床上昏迷的样子,影响心情。 他从来不会和柳静蘅说工作上的事,对柳静蘅只有来回那句: “好好学英文。” 天越来越冷,柳静蘅也包得越来越厚,即便家里五恒系统可以保持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但柳静蘅还是被迫套着抓绒保暖,穿着棉袜,走起路歪歪扭扭。 十二月中旬,突然下了大雪,气温一下子降至零下。 正在公司办公的秦渡拿起手机给柳静蘅发消息: 【下雪了,冷不冷。】 柳静蘅正趴落地窗前看雪景。 他作为北方人从没玩过雪,因为每逢下雪院长爸爸就会招呼他进屋,把炉子生得更旺。 这种极端天气对心脏病人来说很危险。 柳静蘅给秦渡回了消息:【不冷。】 秦渡还是不放心:【我处理完手头工作今天早点回去,你别出门,在家老实待着。】 柳静蘅:【行。】 关了手机,秦渡随手接过秦楚尧递过来的一沓文件,问: “确认无误?” “确定,合同书让两位秘书先看过一遍,最后拿来给我学习学习,顺便给您送过来签字。”秦楚尧每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 秦渡从笔筒抽出钢笔,顺便拿出公章。 他急着回家看看柳静蘅,加上之前也没有仔细斟酌文件的习惯,只掀开页脚在每个签名处签下名,盖好章。 签完文件交给秦楚尧:“拿过去给王秘书。” 秦楚尧屏着呼吸接过文件,点点头,走之前还恭敬鞠了一躬。 出了门,站在走廊上,秦楚尧翻了翻文件找出其中一张。 笑声徐徐从他口中冒出。 人怎么能重复的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如果真有这种人,谁能想到是秦渡呢。 这几天他伙同秦老爷子联系国外公司做了一份假合同,市值八千万,挂在大公司旗下看着像模像样,其实就是那边用来避税的皮包公司,这会儿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了。 亏了八千万不要紧,秦渡吃到苦头他们就爽了。 秦楚尧躲在角落,看着秦渡关了办公室门阔步离开了公司。 深夜,秦楚尧躲在卫生间里,听着保安挨个敲门检查是否还有人留在公司,他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待到最后一盏灯灭了,他才从卫生间跳出来做了个深呼吸。 接着直奔楼顶,拉下电闸,确定所有的监控都断了电,才大摇大摆到了秦渡办公室门口。 大门上有个密码锁,秦楚尧轻嗤一声,输入密码解锁进了屋,还嘟哝着: “弄个密码锁想防谁呢。” 这些日子他动辄请王秘书喝咖啡吃西餐,金子好酒顶级奢侈品一样没少他的,王秘书就这么“不小心”透露了办公室的门锁密码。 还心有余悸道:“幸亏我说漏嘴也只是让秦先生你听到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脑袋要搬家的。” 秦楚尧冷笑一声。都是经不起考验的蠢货。 来到秦渡办公桌前,拉了拉抽屉,发现这个锁就是个摆设,秦渡根本不用。 一眼就让秦楚尧看到了那只装有公司印章的锦绣小盒。 小盒也有密码锁。秦楚尧晃了晃盒子听听里面声音,确定是公章没错,赶紧揣怀里,还极为谨慎的把所有指纹擦掉,再跑去把电闸拉回去,做完这一切,他轻松下了楼。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夜幕中,秦楚尧上了车将锦绣小盒往旁边一扔: “爷爷,你要的公章我拿到了,那份假合同秦渡也签了,你答应我的找程蕴青父母做说客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了。” 一旁的秦老爷子抚摸着锦绣小盒,眼底一瞬而过淡淡的犹豫之色。 但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是他接到了孙嘉铭的电话,对方言简意赅: “秦董,我已经说动了所有股东参加这周末的临时股东大会,到时您有什么想说的,和大家好好聊聊。” 秦老爷子轻笑一声:“做得好。” * 一场大雪,冰封千里。 秦渡挂了电话,答应秘书一会儿就去参加临时股东大会,随后看向还在费力把羽绒服往棉服上套的柳静蘅。 “你要去哪。”秦渡敛了眉。 柳静蘅:“美术班。” 秦渡拽着羽绒服领子不让他继续穿: “雪还没化,今天别出门了,和老师请个假。” 柳静蘅摇摇头:“不行,今天要画《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么一说,秦渡倒真有点心动。 想想,柳静蘅出门就能坐在温暖的车里,下车后走两步就能进有暖气的美术机构,下课后也不过是走两步再进车里,确实也冻不着他。 “好,下课后如果我没到,在屋里等,不要出门。” 柳静蘅点点头,跟着秦渡去了地下停车场。 到了美术班,柳静蘅发现一个小朋友也没有,之前总是窝在前台的行政老师也不见人影。 因为大雪大家都迟到了么。 他在长椅上等了半天,才看到小鹿老师拎个拖把下来了,看到柳静蘅一脸疑惑: “你怎么来了?” 柳静蘅:“上课。” 小鹿老师:“啊我不是昨天在群里通知今天停课嘛,积雪太厚了这边又不方便停车。” 柳静蘅不知道,他没有那个群。 “老师你怎么在这。”他问。 “趁着没人打扫下卫生。”小鹿老师看了眼钟表,“你是打个车回去还是在这边等秦先生来接你,反正我没什么事可以陪你。” 柳静蘅沉思半年道:“等等吧。” …… rilon集团大楼下聚集了大批财联社的记者,一行人冒着寒风扛着设备苦苦等候。 秦渡一下车,立马有大批记者围上来,询问他此次监事会突然提议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缘由。 秦渡表情淡淡,语气也淡淡:“这个问题你应该向监事会发问。” 在保镖开道下,秦渡冲破记者包围圈进了大楼。 这座大楼中有一整层是用作接待贵宾、主持各项会议使用,其中有间三百多平的超大会议室,桌椅呈u形展开,就是此次股东大会的召开场所。 秘书一推开门,早就在室内等候的股东和记者们齐齐起身相迎,闪光灯噼里啪啦,记录下秦渡同每位股东成员握手的画面。 秦渡脱下大衣,秘书随手接好,他径直走向了“u”字母的凹陷处底点,往那一坐。 一般情况下,如果董事长到点不来主持会议,则会自动推举集团法定代表来主持会议,集团代表也不来就顺位给副董事长主持,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 在记者的闪光灯下,大家谁也没有说话,耐心等待秦老爷子闪亮登场。 时针转了半圈,正正指向“二”,约定时间到了,大家齐齐看向会议室大门。 分针滴滴答答地跳着,会议室大门口刮过一阵冷风,却始终不见人影。 秦渡看了眼手表,两点一刻了,老头子还没到场。 他食指轻点桌面,在偌大会议室内其实听不到声音,但所有人却不约而同朝他看去。 “我不知道董事长是什么原因到现在也没露面,为了不耽误大家时间,此次会议由我临时主持。”秦渡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令在场每个人听到。 他打开桌上文件看了眼由监事会提供的会议内容,目光顿了顿,往下划了划。 “第一项内容是集团来年的经营方针和投资计划,其中涉及到汇盛制药入驻股份公司的计划。” 秦渡合上文件,看向座下股东们: “我个人并不看好这个项目入驻股份公司,市场上可替代仿制药太多,现在经济下行,人民群众那点钱都在手里攥得紧紧的。与其投放各个上市公司,不如由集团内部运营,减少各项成本。” 股东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点点头,似乎觉得此言甚有道理。 股东们刚要举手表决,门口忽然传来一道苍老但势如洪钟的声音: “是真的觉得入驻各个上市公司获利甚微,还是打算收紧优质项目交给集团内运营,这样架空各上市公司的领导权。”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大门口。 门口缓缓走进一高大的老头,拄着拐杖但步伐稳健。 他身边还跟着个年轻的小伙子,扶着老头一副忠心耿耿相。 秦渡微扬起下巴,看着来人,脸上表情依然淡漠,让人看不出情绪。 “董事长。”股东们忙起身打招呼。 秦老爷子挥挥手,示意大家不用这么拘谨,随后脱了大衣交给一旁的秦楚尧。 第152章 立而,直直地看向最上座的秦渡。 他是故意来迟,就为了让在场所有人看清楚——他来了,任是天王老子也得给他让位。 秦渡却依然坐在那里,形同巍峨玉山,不动如风。 会议记录员提醒秦渡:“秦代表,董事长顺利抵达,您需要起身让位给董事长主持会议。” 秦渡看着秦老爷子,表情一派从容: “起身之前,我想先请秦董事长说清楚,何为架空上市公司领导权。” 秦老爷子冷笑一声,看向股东们: “汇盛制药的hpv疫苗项目大家应该知道,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国外医药垄断hpv的现状,将价格打下来,造福广大女性,光是晋海市hpv疫苗预约人数就已经达到了六万多人。” 老爷子对着秦渡笑得意味深长: “这么优质的项目以入不敷出为理由不入驻各上市公司,而是由集团内自行运营盈利,这不就是典型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秦渡看出来了,突如其来的股东临时大会,根本就是老头子来清算他了。 “各位。”老爷子对着股东们转了一圈,“我虽不敢自称慧眼识珠,但这些年也没亏了大家,所以我无法理解秦渡代表为何这么抵触优质项目入驻上市公司。” 老爷子声音轻了轻,含着笑意:“因为他想架空各个股份上市公司的领导权,让所有人对他马首是瞻,他甚至想解构rilon集团。”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记者们一个个脖子伸老长,之恨不能把摄像机怼秦渡脸上拍。 众人不敢相信,rilon集团是秦家一手打下的天下,秦家有人却想彻底毁了它,脑子没问题吧。 震惊声中,秦渡眼都不眨一下,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直直凝望着他爹,眼底潮湿阴冷。 见他不出声,秦老爷子自觉占据上风,不着痕迹朝着股东代表孙嘉铭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汇盛制药的项目,是孙嘉铭亲自给他拉来的,成了压死秦渡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嘉铭也看着老爷子,脸上挂着职业的虚假微笑。 这时候,秦楚尧又跳出来了,终于轮到他表演了。 “各位股东,我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想分享给大家。”秦楚尧笑吟吟的从背后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秦代表签署的合作合同,市值八千万,但很奇怪,合同中的海聚公司我在网上根本查不到信息,只查到海聚集团,我向对方咨询过,对方称根本没和我们谈过合作,那么公司打去的八千万,到底去了哪里呢。” 此话一出,全场再次哗然,一个个交头接耳,面目严肃。 “小叔,不对,是秦代表。”秦楚尧笑望着秦渡,“能不能麻烦您解释一下呢。” 记者们站得老高,抓紧拍!试图解构公司还挪用公款伪造假合同,我的妈,这波可以直接牢底坐穿了。 而暴风中心的秦渡,依然是一副从容模样,面对无礼的闪光灯眼都不眨一下。 孙嘉铭笑得奇怪:“是啊,秦代表,既然有质疑您不妨解释一下。” 秦渡对上老爷子志得意满的目光,鼻间一声轻笑。 他从文件底下摸出一只文件袋,随手一扔,文件袋顺着桌面滑溜溜出走。 “你说得对,汇盛制药的确打下了hpv疫苗的价格。” 秦渡坐直了身子,傲慢地眼神似寒刀,划破空气扎在了老爷子身上。 他轻轻道:“如果汇盛制药的hpv疫苗没有导致十多名接种者死亡的话,我也会认为这是顶级的优质项目。” 此话一出,在场人哗然累了,改成倒吸一口凉气。 老爷子明显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孙嘉铭。孙嘉铭曾经很确切地告诉他,他调查过的,这个制药项目绝对万无一失。 而孙嘉铭也只是看着老爷子笑,跟个伪人似的。 “十多人死亡?是疫苗有问题?”一股东发问。 秦渡用下巴点了点文件袋:“里面有药监局的调查结果,我不懂药物研发,没办法和大家解释,各位不如自己看。” 股东们拿过文件袋凑一起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原来汇盛制药三年前就上了药监局的黑名单,他们甚至没有通过药物试验,就和医疗腐败们勾结抱团,从中谋取暴利。 “啧,拿着别人性命开玩笑,这种项目要是进了公司,得闹的多少人丢饭碗!”一股东义愤填膺怒拍桌子。 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勾着还在假笑的孙嘉铭。 终此一刻他明白了,他被孙嘉铭做局了,被他的亲儿子和娘家人联手做局了! 秦渡轻笑道:“的确,网上可查询预约hpv疫苗的人数达到六万,我很好奇,这六万人都是冲着汇盛制药去的?在明知其发生过医疗事故的前提下,硬着头皮把性命交给这种社会蠹虫?” 孙嘉铭笑着附和:“是啊,谁知道呢。” “孙嘉铭你!”老爷子怒指叛徒,气的脸色纸白纸白的。 秦楚尧眼见老爷子败下阵来,赶紧冲上去,拿着假合同甩啊甩: “我觉得你还是先解释一下假合同的事。” 秦渡笑了笑:“解释什么。” “八千万的公款去了哪里!你和皮包公司里应外合目的是什么!”秦楚尧振振有词,丝毫不慌,“这可是你亲手签的合同。” 秦渡翕了眼,指尖轻点着额头,嘴角是似是而非的笑。 良久,他睁开眼,问:“你叫秦楚尧还是我叫秦楚尧。” 秦楚尧愣住:? 秦渡又道: “我也苦口婆心劝过你,知道自己无能就先把合同学会看懂,理论知识不懂,至少得认识自己的名字。” 秦楚尧傻了眼,他竟然听不懂秦渡在说什么。 还是一股东主动接过假合同,皱着眉仔细看过一遍,然后指着签名处道: “小秦同学,这不是你的名字么。” 秦楚尧张个大嘴愣了半天后,一把夺过假合同看过去。 签名处龙飞凤舞的大字,根本连笔画构造都看不清。 此时的秦渡已经在纸上签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拿给秦楚尧看: “我的签字好像是这样的。” 股东们一对比,两个签名可以说除了第一个字再毫无相似处可言。 而假合同上的签名最后一个字的最后一笔,看着像是竖弯钩。 “尧”字的竖弯钩。 秦楚尧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怎么可能,秦渡当时签字明明只掀开页脚,根本没看过上面的内容,他怎么知道这份文件是伪造的合同! 秦渡扫了眼身边的秘书,笑而不语。 其实当时秘书拿文件来签名时,在秦渡签到假合同时,他忽然清了下嗓子。 秦渡那时也没抬头,笔尖一顿,“秦”字后面改成了“楚尧”。 因为那秘书早就明白了,在大公司下求生存,擦亮眼睛站好队很重要。 而他对秦楚尧所说的那些“秦渡亏空两个亿”,其实就是一段美好的童话故事,只有大脑发育不够完全的小孩才会轻信这么蹩脚的童话故事。 “王大江你这个畜生!”想明白的秦楚尧指着秘书怒骂一声,“我请你吃饭,金贵玩意儿供着你,你他妈做局害我!!!” 秦渡轻轻磕着钢笔,似是漫不经心道: “谋士以身入局,也要有人肯配合。” “秦渡!”老爷子怒敲拐杖,“我养你三十年,缺过你什么?你怎么连你亲爹都不放过!亲侄子也要打!你是人么!” 秦渡笑容扬起,唇边两个深邃梨涡倒显出几分可爱。 “秦董事长,我还年幼时你告诉我,有时候当猫认为它的幼崽处于将死或异常状态时,会吃掉这只幼崽进行自身营养补给,所以延伸出我们后面谈论的话题。” 秦渡抬眼,眼底沁着一层薄霜: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爱,如果有,只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 “呵。”秦老爷子笑了。 他没想到,三十多年,养了一条奸诈狡猾的狼在身边。 今日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秦渡一盆冰水从七十岁老头脑袋上浇了下来。 他本不想走到这一步,说到底秦渡是他亲儿子,但亲儿子似乎根本没拿他当人看。 …… 雪又开始洋洋洒洒而下。 美术班里,柳静蘅看着小鹿老师打扫完两层楼,距离秦渡来接他还有很长时间。 柳静蘅听小鹿老师闲下来给家里闺女打电话,小女孩好像是想妈妈了,在电话里一直哭。 他站起身:“老师我先回去了。” 小鹿老师赶紧捂着手机:“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老师。”柳静蘅坚定,“我是成年人。” 成年人准备打车回去,发现他根本不知道秦渡新房子的位置,如果这时候回秦家大宅又碰上秦楚尧怎么办。 思来想去,他将地址定在了秦渡的公司。 第153章 去过很多次了,甚至还有打车记录。过去那边看有没有能吃的,吃完了再和秦渡一起回家好了。 柳静蘅有时候也挺精明的,知道外面下着雪,车来前先在屋里等。 到了集团大楼,他也精明的让司机开进地下停车场,绝不冻着自己。 只是今天整栋楼的气氛都很奇怪,员工们满脸紧绷,只低头做自己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记者在门口晃悠。 柳静蘅问前台:“秦总在办公室么。” 前台小姐嘴巴张了张,刚想说什么又改了口: “秦总在二十二楼会议室,上面正在开临时股东大会,您要不先在外面等。” “行。” 前台小姐曾经听秦渡说过,如果柳静蘅来了,不管他在做什么都让柳静蘅上去。 柳静蘅乘电梯上了二十二楼,看到外面聚集了一堆记者。 他往后退了几步,愣了半晌又往前走了几步,凑过去。 他不是爱看热闹的性子,但书中描写过,大反派秦渡遭人弹劾时,也是这样,二十二楼的会议室外堆满了记者。 柳静蘅借着身高优势踮着脚朝里探去—— 此时,会议室内,老爷子血压又高了。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秦楚尧也不管他,自己在那发疯。 还是孙嘉铭过去扶了老爷子一把,被他狠狠推开骂道: “不用你假惺惺,你这头畜生,亏我一直拿你当自己人。” 孙嘉铭耸耸肩,也不爱热脸贴那冷臀部,回去坐好,尊重他人命运。 眼见着记者们拍得越来越起劲,老爷子心觉不能继续磨叽了,得使出大杀器了。 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颤巍巍掏出一个锦绣小盒,对着股东们道: “在这间公司里,你我都不是最重要的,没有它,一切都是空谈。” 这样显示自己才是拥有公司唯一权力的人。 秦渡单手抵着下巴,眼中几分讥冷。 就说呢,他那么宝贝的东西怎么平白无故消失了,召集所有秘书助理把公司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到宝贝的踪影。 老爷子举着锦绣小盒,大声问道: “这些年,你们跟着我立下汗马功劳,我秦昊垣发誓绝不辜负任何一个助我rilon集团成就今天这番伟业的恩人!” “愿意跟我走的,从今往后,我喝汤,诸位吃肉!” 一番话出口,股东们齐齐抬头看向老爷子。 七十岁的老头举着公章手抖不停,但看到股东们投来的信任目光,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他对秦楚尧道:“楚尧,扶爷爷走吧。” 他相信,只要他迈出一步,所有的股东都会誓死追随他的步伐,毕竟他和这些人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秦楚尧扶着老爷子慢慢往外走,老爷子竖着耳朵仔细倾听身后的声音。 “哒、哒、哒——”孤零零的脚步声响彻会议室。 老爷子身形猛地一顿,良久,缓缓回头。 u形长桌上,所有人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但却都深深低着头,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 上座的秦渡优雅地翘着长腿,身体闲适地靠后倚着,唇角挂着似笑非笑,是所有人中唯一抬头看秦老爷子的人。 “你们……”秦老爷子双肩骤然坍塌,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也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离析。 此时的画面,秦渡果真像极了原文中描写的十恶不赦大反派,傲慢冷漠,极端的自私自利,甚至都没想过给生父留一条退路。 股东们当然不肯跟着走,rilon集团一年盈利1.5万多亿,而他们的分红就有将近六成,离了秦渡谁还会逗他们开心。 “公章在我这里,你们想清楚了。”老爷子开始最后的挣扎。 秦渡从口袋摸出个小玩意儿扣桌上: “秦董手里的是公章,那我这是什么。” 众人迅速抬头看了眼,确定那个黑黑红红的是公章后,马上低下头继续装思想者。 秦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公章,又看看手中小盒,使劲摆弄半天,打不开上面的锁。 于是他高高举起小盒,狠狠摔在地上。 盒子瞬间裂开两半,白色的半球形从里面蹦了出来。 这一刻,全场鸦雀无声。 秘书见状赶紧过去捡,拿起来拍拍灰交给秦渡: “秦总,您让我们找的萝卜印章在这呢。” 老爷子:萝卜,印章。 秦渡拿过萝卜印章,抽出纸巾轻轻擦拭着表面灰尘,似是嗔怪道: “怎么能偷别人心爱的宝贝。” 这可是柳静蘅给他做的,为此还弄伤了手指。 此时,门外的柳静蘅:好眼熟的萝卜。 秦渡将萝卜印章揣兜里,似乎是有些累了,冲着不知哪里招招手,又对老爷子道: “秦董事长先别急着走,有些话你可能需要向相关部门交代清楚。” 话音一落,门外挤进来一堆人,为首的女人向秦老爷子出示了证件,例行公事道: “秦昊垣先生您好,我们是检察院职务犯罪侦查部门,现在怀疑您与二十年前一桩股票造市案有关,麻烦您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刹那间,全世界的闪光灯都跑了过来。 老爷子怔怔张着嘴,脸上人色尽失。 忽然呼吸一哽,整个人翻了白眼,身子绷直地向后倒去。 “爷爷!” “秦董!” 救护车似乎提前在楼下备好,一秒出车,赶过来将昏厥的老爷子往外抬。 股东们也跟过去医院看看情况。 会议室里只剩下秦渡和孙嘉铭以及几个秘书。 孙嘉铭终于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声音低低的: “秦总,为了帮您找这份股票造市的证据,我可都倾家荡产了。” 秦渡从容笑道:“那我就先说声谢谢了。” 秦渡丢了支票本过去,顺手拿起公章往外走。 门外还是一片混乱,警察、医生、员工熙熙攘攘。 秦渡的脚步忽然顿住。 一派热闹中,中间那个呆呆傻傻的小伙子,冷清的恍若隔世。 秦渡怔了片刻,阔步走过去拉起柳静蘅的手,试了试温度。 很凉,掌心还裹着一层冷汗。 “你怎么来了。”秦渡皱着眉,见到记者在拍,用手挡住柳静蘅的脸拉着他进了电梯。 柳静蘅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大脑整理不清楚那些半截子信息。 他只看到是秦渡导致老爷子被检察院带走,血压一高直接躺板板了。 秦渡拉着柳静蘅进了办公室,关好门,把人按沙发上。 先试试他的额头烫不烫,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花茶,用的还是那个丑杯子,让他捂在掌心取暖。 柳静蘅飞走的思绪被温暖的杯子渐渐拉了回来。 他才想起刚才秦渡的问题,道: “老师说昨晚群里通知今天不上课,我……我想回家,但我不知道地址,就来找你了。” 秦渡摸出手机看了眼,没看到群通知,才惊觉他不在群里,之前美术班那边一直是和李叔对接的,估计李叔也忙忘了。 “冷不冷。”秦渡将空调温度调到三十二度。 许久后,柳静蘅手指尖动了动,反射弧终于跑完一遍: “你,有没有欠下一千亿元。” 秦渡轻轻松了口气。见柳静蘅这么不正常他就放心了。 “没有,我也不可能欠那么多钱。” 柳静蘅更糊涂了。他不太懂商战,因此原文这段听得迷迷糊糊,只大概知道反派秦渡因为试图解构集团构成商业犯罪,然后进去了,十年还是几年的,后边还欠了一千个亿,为此从集团楼顶一跃而下,摔成了泥。 但为什么今天被带走的是秦爷爷? 这么想的,他也就这么问了。 秦渡道: “二十年前,rilon集团曾经因为亏损导致很多股东撤资。为了钱,老头伙同职业经理人进行股票造市,简单说就是人为操控账面利润,让公司成为虚假热门股,引来大批股民投资,随后公司再大批量抛股获得暴利,致使很多股民倾家荡产。” “卖房子的,跳楼的,比比皆是。” 柳静蘅皱了皱眉。他听不懂,但他听到了“很多人倾家荡产、跳楼”。 秦爷爷怎么会做这种事。 天真的柳静蘅并不知道,很多大公司起家起得都不干净,多少背负着老百姓的血债。 “那……爷爷以后会怎样。”柳静蘅呆呆问道。 “五到十年。” 秦楚尧就比较幸运了,那八千万,秦渡当是给他的安家费了。 柳静蘅第一次把眉头皱的都快挤成一条。 心情很奇怪,脑子里又堆积着许许多多的未解之谜,像小猫玩过的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怎么了。”秦渡在他身边坐下。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柳静蘅露出这种表情。 第154章 再仔细看看,他的眼底已经积郁起薄薄一层水花。 秦渡眉头一蹙,猛地放开了柳静蘅的手。 沉默的气氛几乎压抑到极点,柳静蘅只觉眼前越来越模糊,抬手想要擦眼泪。 “啪”的一声,大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擦眼泪。 “不准哭。”秦渡的声音簇雪堆霜,寒到骨子里。 柳静蘅还问:“为什么。” 秦渡冷哧一声:“我才要问你为什么哭。” 柳静蘅脑子慢悠悠转了半天,没找到什么新奇的绿茶语录,索性实话实说了: “我……我一想起来在秦家实习的那段日子,爷爷对我很好,当初是他把我带去秦家的……” “柳静蘅,你知道什么叫伪善么。对所有的陌生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对待最信任他的家人却能一次次地辜负伤害。”秦渡声音陡然抬高。 柳静蘅被突然起来的高声调吓了一跳,不吱声了。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努力放轻语气: “秦昊垣为了让那个女人进门,伪造亲子鉴定,宣称我妈出轨,让所有人猜忌我不是他亲生。” 说到这里,秦渡的尾音已然有点颤抖了。 “我妈在病床上躺了一年,精神病发作把自己挠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我以为那年元旦还能和她一起过,但她根本没撑过元旦。” “医生说她没得救,除非,秦昊垣重新回到她身边,帮她恢复清誉。”秦渡讥笑一声,“但其产生的可能性,是绝对的零。” 柳静蘅深深低着头,脑海中蹦出那一幕幕惨烈的画面。 秦渡余光看着他,轻笑一声,抬起头望着吊顶,声音冷冷淡淡: “我妈走的时候,一米七的身高,体重只有六十四斤。” 柳静蘅身高178,体重在116斤那会儿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很瘦了,瘦的不成人形,他无法想象一个一米七的人只有六十来斤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迟钝的他算完了账,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秦渡。 “对不起……”柳静蘅低下头,“是我太自私了,只因为觉得那段时光很美好,就不管缘由地指责你。” 因为他没有爸妈,也没有朋友,纵使秦老爷子十恶不赦,却也是真心对他好。 无论是李叔还是爷爷,都让他体会到了家人的温情。 秦渡看着他泫然欲泣的脸,忽然笑了下。 他抬手搔了搔柳静蘅的下巴,抹掉那点热热的水珠,道: “不是你的错,我也不觉得我有错,真正犯了错的人马上受到应有的惩罚。” 秦渡从没放弃过为母亲复仇,卧薪尝胆二十年,孤注一掷赌上一切,谁来了也不可能让他再回头了。 但或许,曾经他并没有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如果那一天秦楚尧没有给柳静蘅吃致.幻药,如果那一天秦昊垣没有因为这件事找到孙嘉铭。 一切都是那两人作茧自缚罢了。 “我知道你很珍惜身边人,对你来说这一切都来之不易。”秦渡凝望着柳静蘅的脸,认真道,“而我想珍惜的人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就全是……” 为了你。 柳静蘅:“全是什么。” “没什么。”秦渡抬起柳静蘅的手,把杯子送他嘴边,“不烫了,喝吧。” 第65章 rilon集团股东大会的新闻火速上了热搜,牛逼的网友们也是越扒越有。 【听说了么,比起商业犯罪,这家里还有个刑事犯罪的。】 【听当年的护士说,秦渡他妈的氧气罩是他亲手摘的,十一岁啊,还真是吃了未成年的红利。】 【其实那个情况摘不摘都一样了,没啥活头了,真还不如早点解脱。】 【这一家子全员恶人,老的股票造市害人跳楼,中间的亲手弑母,小的伪造合同,目测rilon集团股票得暴跌了,现在赶紧抛了吧。】 【震惊一百年,商战我不懂,但摘亲妈氧气罩这事儿我真不能接受……不知道柳静蘅能不能接受……】 【不要再断章取义了,我表姑就是秦渡他妈的主治医师,人都说了,当时他妈已经神经炎了,发病时候把自己挠得浑身都烂了,听说连眼珠子都抠了,求着儿子让她赶紧死吧,受不了了,这种情况换你你能怎么做,何况才十一岁。】 【天啊……毛骨悚然了我……秦渡和他妈也是怪可怜的……所以到底为啥啊。】 【还能为啥,想想老头当年续弦的那个年轻貌美大学生呗,大学没毕业就能进rilon做事,再看看现在rilon的那些秘书,哪个不是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所以你就细品吧。】 【我慕强批我先说,秦渡这波亲手把亲爹送进去了,侄子咋样我不知道,反正秦渡是真狠,我也是真心动。】 【犯法就该进去,这事儿就该大义灭亲,我没觉得秦渡错,换做我如果我妈被我爸这样对待,我直接跟他拼了,大不了一起死。】 网上风向一会儿一个样,但大部分人还是跳出来支持秦渡,特别再代入一下自己,有那极端的当即冲过去踹了他那赌鬼老爹一脚,父子二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 漆黑的夜幕中,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 屋内五恒系统运作,温暖的像是宜人的春天。 秦渡解下套在柳静蘅手臂上的电子血压计,脉率有点快,一百一十多,低压九十六,也偏高。 找出美托洛尔,掰了一半给柳静蘅温水送服,顺便扯过被子给人捂好: “你血压低就是因为这两天睡眠不足,心情又不好,今天早点休息,什么也别想。” 柳静蘅望着他的脸,点点头。 其实他还是想问问秦老爷子怎么样了,接下来又会面临怎样的处罚。 纵使他迟钝也看得出此刻秦渡的舒心,忍辱负重多年,终于亲手惩治了害他母亲痛苦死去的始作俑者,就好像真有“恶有恶报”这个说法,听说那个很会撒娇的女人年仅三十岁就重病离世了。 柳静蘅正沉思着,看见秦渡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多了被褥,往地上一铺,躺了。 柳静蘅撑着上半身坐起来:“你干嘛。” 秦渡似乎是很累了,翕了眼,声音轻轻地道: “两小时后需要再帮你量一次血压脉率,明天去医院做个动态心电图。” “我是说。”柳静蘅顿了顿,语气慢悠悠的,“你为什么睡地上。” 秦渡蓦地睁开眼。 他好像忽然不困了,歪着头饶有兴趣地望着柳静蘅: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和你睡一张床上。” 柳静蘅不理解:“我们不是经常一起睡,在美国那几天都是这样的。” 秦渡眉尾抬了抬,漆黑的眼眸直直凝望着柳静蘅天真的问号脸。 良久,他说了一句让柳静蘅很难理解的话: “因为,我今天很开心,可能激动过了头。” 柳静蘅:? 激动过头就不能一起睡么,这其中的因果逻辑是什么。 他不懂,他只会望着秦渡,拍拍床铺,啪啪啪,无声地示意。 虽然屋里很暖和,但到底是到了冬天,地板下会泛一层潮湿的凉气,对身体不好。 秦渡望着他,忽而拢了大腿。 柳静蘅见他无动于衷,继续拍拍床铺,啪啪啪。 过了快一个世纪,柳静蘅都要把床铺拍出个手掌形大坑,秦渡这才一声不吭起身,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大概十几分钟后,人回来了,皮肤表面泛着一层水汽,发梢处挂着水珠,嘴唇也有点发白。 柳静蘅:“你不是先前洗过澡了。” 秦渡没回答他又洗一遍澡的原因,只道了句“是啊”,擦干身体上了床。 两米宽的大床,秦渡只占了一点边缘,枕头也没有就这么背对着柳静蘅躺下了。但即使隔得远,柳静蘅也能感受到他身体表面散发出的冷气。 柳静蘅跟个海豹似的又开始“啪啪啪”拍枕头: “我枕头很大,睡两人绰绰有余,你不过来么,不睡枕头容易呛着。” 秦渡没应声,看着像是睡着了。 柳静蘅拍了半天枕头毫无效果,干脆扯过枕头,蛄蛹到秦渡身边,硬把枕头往他脑袋底下塞。 “哗——” 秦渡一个转身,一把抓住柳静蘅的手腕,把人拽倒。 接着他顺势伸直手臂,把柳静蘅的脑袋按进臂弯里,手从柳静蘅后颈下绕过来,轻轻搭在他的胸口处。 隔着薄薄一层骨肉,秦渡闭着眼,低低道:“脉率还是很快。” 柳静蘅点点头。以往碰到夏冬这种极端天气,他都会阶段性心率过速加上心慌气短。 脸颊揉进秦渡臂弯的刹那,心跳同样很快,却并没有以往那种病理性的心慌感,只是单纯跳得快。 秦渡的手臂很凉,像冰冷的大理石般坚实。 柳静蘅抬眼看着秦渡紧闭的双眼,他黑亮的睫羽荫掩着泛着淡青色的眼睑,不知想到了什么,凌厉的眉宇深深蹙着。 第155章 柳静蘅叹了口气,也跟着闭上了眼。 柳静蘅又做梦了。 他又梦到了那个让人睁不开眼的大雨天,他抱着旧旧的鳄鱼玩具坐在福利院门口,一直一直看着爸妈离开的方向。 手中的小鸭子雨伞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小而细瘦的手握不住沉重的雨伞,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雨伞被大风吹向雨夜深处。 小孩抱紧已经湿透的鳄鱼玩具,抽抽搭搭地哭,越来越冷,越来越害怕,他小心翼翼从台阶上爬下去,朝着爸妈离去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 突然,小孩停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路灯下,湿漉漉的地面反着橘黄色的光,照亮了狭小的一块圆形区域。 在圆心点上,站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对于只有四五岁的小孩来说,他就像高山一样伟峻。 小孩头仰得高高的,小小的身子因为哭泣而一颤一颤。 这是他在雨夜中待了这么久,看到的唯一一个人。 不懂世道险恶的小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抽泣着道: “叔叔……” 男人垂视着他,像在看一个小鼻嘎玩具: “叫哥哥。” “哥哥,你看没看见我爸爸妈妈。”小孩求助问道。 男人很冷淡,似乎不想同他过多纠缠,道了声“不知道”。 小孩又问:“我很冷,也很饿,哥哥你能不能让我去你家吃饭。” “不能。”男人一口回绝,接着扭头就走。 他人高腿长走得很快,小孩只能用尽全力奔跑才勉强追上他的步子。 男人忽地停下,小孩也跟着停下,似乎不想让对方觉得他烦人,于是假装四处看风景,眼泪却一直一直流。 男人回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很久,忽然道: “不准哭了。” 四五岁的小孩哪里听得进去,只会抱着小鳄鱼继续哭哭啼啼。 男人蹲下身,这才和小孩保持平视。 他冷眼望着小孩,声音森寒的一字一顿道:“不准哭了。” 小孩似乎是被吓到了,哭更凶了,从抽抽搭搭变成了嚎啕大哭。 男人皱着眉看了他许久,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他抓着小孩细细小小的手腕把人拖过来,粗鲁又不近人情,却在将小孩抱进怀里的瞬间,刻意收敛了手上的力道。 小孩趴在他肩头,哭得哽咽了。 大手轻轻抚摸着他小小的后背,似是安慰又像是劝诫: “不要为不值得的人哭。” “以后,只准为我哭。” 男人说着,将小孩抱起来,黑色的伞挡住他头顶的狂风暴雨: “但我不会让你哭的。” 抱着瘦瘦小小的孩子,像托着一团极轻的棉花,淌过遍地雨水,朝着黑夜深处阔步而去。 …… 秦渡睁开眼,他是被胸口处忽然冒出的湿凉触感弄醒的。 一低头,柳静蘅正在睡梦中抓着他的睡衣衣襟咬来咬去,湿了一片。 秦渡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笑还是无奈,轻轻抱怨句“什么毛病”。 殊不知,小孩跟着男人来到了温暖明亮的大房子里,正啃一片炸猪排啃得津津有味。 * 次日。 柳静蘅由秦渡陪着去了医院,动态心电图挂上了,次日去取了结果,全天心跳达到惊人的11万次,在中午时间段尤为明显。 因为他本身患有心脏病,需要排查的项目很多,索性又在医院待了一整天,人看着瘦了一圈,但医生看过各项报告后却说这次还真不是器质性心律失常。 简而言之:“有点焦虑过度了,给你开点□□,吃完后回去好好睡一觉。” 柳静蘅:? 秦渡:? “焦虑?”秦渡觉得这个结果有点天方夜谭了。柳静蘅是谁啊,什么事能让他搁心里好几天还焦虑上了。 医生点点头:“排除器质性原因,就只能是心理原因了。” 回家的路上,秦渡缄默许久,才问: “什么事让你心里不痛快了。” 柳静蘅冥思苦想半天,摇摇头。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痛快的,除了每天啃绿化带吃不上人粮食,但也犯不着为这事儿焦虑。 柳静蘅痛不痛快不知道,秦渡是真不痛快了。 他想到了母亲一开始也是因为焦虑导致躯体化,后来彻底没了人样。 他一个急转弯又带柳静蘅回了医院,去挂了心理科。 心理医生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能进行心理疏导。 一通疏导结束,人出来了,看着还是呆呆傻傻的,问他心情感觉如何,他也还是那句“我没觉得自己心情不好”。 这几天秦老爷子还在住院,等身体恢复后也免不了被检察院盘问,公司上上下下都在接受调查,也就给了秦渡不去公司的借口。 他这几天停了一切工作,工作手机也关机了,专心在家陪柳静蘅,每天给他测量血压心率,哄着他吃药,陪他画画做手工,偶尔打打游戏。 饮食方面也特别注意,秦渡生怕他真是因为每天吃草给吃抑郁了,请了个大厨跟着学,怎么把绿化带烹饪出顶级肉类的味道。 这天,餐桌前。 柳静蘅正拎着筷子,注意力全被屏幕中的新闻吸引。 秦渡则在折磨一块三文鱼。 这条新西兰帝王鲑还没死透就一早空运过来了,经过六个大厨严密处理后,裹着美国制冰公司glaceluxuryice造价三千多美元的冰块紧急送到秦渡家。 考虑到柳静蘅不喜欢吃生食,秦渡还是把这么珍贵的食材当普通鱼肉一样给煮熟了。 还不算完,他甚至信不过那六位专业顶尖大厨,又在这拿个小镊子一点一点找寻有可能没处理干净的鱼刺。 最后将这条帝王鲑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后,才终于到了柳静蘅盘中。 “别光看电视,吃的时候注意鱼刺。”秦渡提醒道。 柳静蘅点点头,夹起鱼肉塞嘴里嚼着,继续看电视。 秦渡时常对他又爱又气,考虑他当下情况,又不好说什么。 于是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屏幕,想知道有什么这么吸引他。 屏幕里正在播放圣诞节预热活动的新闻,距离圣诞节还有三天,各大商铺门口已经装饰妥当,等待节日这天坐地起价。 秦渡肩膀骤然紧绷,他这才意识到,柳静蘅的生日马上来了。 柳静蘅同样在关注圣诞节,但并不是在关注他的生日。 而是根据原文时间线,圣诞节代表着即将走到故事结局,在这一天,检察院发布调查结果,给大反派秦渡定罪,导致其从集团大厦楼顶一跃而下。 同样的,原文男主攻受也在这一天迎来了全新的感情线。 他们doi了,秦楚尧把程蕴青按在床上做了三天三夜,家里每一处都留下了他们欢爱的痕迹,也趁着这时,秦楚尧向程蕴青求婚了。 之后作者再水个二三十万字的婚后番外,坐等完结收钱。 柳静蘅好久没和程蕴青联系了,也不知道经过上次一战后秦楚尧现在怎么样了,他只觉得自己这个促成男主们感情的工具人当的实在不合格。 吃过美味午餐,柳静蘅乐呵呵爬床上睡觉了。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爬起来,这才惊觉自己又把大计给忘了。 如果要让男主攻受在当天完成doi,首要任务是得把二人凑一起。 柳静蘅学着电视上那些搞事的炮灰给程蕴青发消息: 【圣诞节那天打算怎么过。】 程蕴青直接把电话打来了,他声音愉悦,似乎心情很不错: “你忘了?圣诞节白天我要考试,晚上约?你想好除了炸猪排还想吃什么么?” 柳静蘅都忘了自己肯定不会去,还真在那认真思考起来了: “那……炸鸡排?” “我请你吃烤乳猪怎么样,油炸的不行,烤的可以。” “吸溜——行。”别说油炸的,烤制食物秦渡都不许他多吃。 “好,那我定餐厅,大概六点钟我们餐厅见。” “行。” 约程蕴青比较简单,因为对方是个性格温柔的人,基本有求必应。 约秦楚尧就难…… 一点都不难! 柳静蘅照着他的《绿茶宝典》给秦楚尧发去消息: 【楚尧哥哥,圣诞节那天能见一面么。我知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可我就是忍不住想把你占为己有。】 他本以为上次股东大会经过秦渡一闹,二人彻底结下梁子,自己在秦楚尧眼中兴许就是秦渡的小跟班,一定会被扣上同党的帽子,所以没报希望来着。 不成想秦楚尧直接回复: 【好,见一面吧,我也有话想和你聊聊。】 柳静蘅暗喜,立马将程蕴青发给他的餐厅位置和时间原原本本复制发给秦楚尧。 深藏功与名,等二人结婚那天,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一定会送一份大礼祝福他们。 第156章 柳静蘅那个乐啊,自己难得办好一件事,一会儿偷偷点个炸串庆祝一下。 他和外卖小哥约定好,将炸串放在别墅后面的喷泉下边,等时机到了他自己过去取。 然后又双叒叕被秦渡抓包了。 他只能眼巴巴瞅着秦渡将炸串丢去垃圾桶,哀怨的都要滴出水。 *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秦渡从来不过国外节日,之前在美国读书,每逢圣诞节时全国人民普天同庆,他只是坐在自己的大平层里看书。 但这一次的圣诞节,他请人将房子里里外外装饰了一遍,挂上串灯,打上壁炉,立好圣诞树,将那些冷硬风格的家具都裹上了红绿格子的衬布,还给佩妮和糯米它们都买了圣诞风格的小衣服。 前不久刚下过雪,今天才算化干净,到了晚上,又适时地飘起了雪。 柳静蘅穿着秦渡买给他欧式小衬衫下来了,一如这场雪,与整个背景风格恰如其分。 佩妮穿着圣诞风小裙子一个滑铲来到柳静蘅面前,蹦蹦跳跳展示它的新衣服。 “哎呀,佩妮,你今天真可爱。”柳静蘅抱起小狗,脸埋进它怀里狂吸,“不是,是每天都很可爱。” 秦渡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红茶,站起身,看向柳静蘅: “平安夜没给我准备礼物么。” 柳静蘅愣了片刻,转身往楼上走: “准备了,忘拿了。” 秦渡轻笑一声:“你这记性得让多少人伤心。” 再下来时,柳静蘅手里多了只圣诞风的小礼盒,他还有点扭捏,盒子紧紧抱怀里不撒手: “祝你平安夜,平安喜乐,健康顺遂,茁壮成长。” 秦渡道“最后那句免了”,从他怀里拿礼盒。 柳静蘅抱得紧,他一下没扯动,于是一个使劲。 “是什么呢,这可是柳静蘅第一次为我准备礼物。”秦渡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低沉,明显夹杂着轻缓的愉悦。 柳静蘅不服:“你生日我也给你准备了。” 秦渡只是笑,他当然记得,那只丑杯子一直被他很珍爱地用着,他这么说就是为了讽刺柳静蘅的抠门。 秦渡打开礼盒,手伸进去掏了掏。 看着挺大只礼盒,结果就掏出来一只苹果。 “苹果?”他笑着反问。 柳静蘅:“对。” 其实他还准备了橙子,没忍住吃了,幸好苹果这东西普通到让人没有食欲,否则今天秦渡就得空手而归了。 秦渡笑笑,咬了一口苹果:“嗯还挺甜的。” 柳静蘅愣了半天,伸出尔康手:“我没洗……” 秦渡怔住,喉结剧烈上下滑动一番:“我已经咽下去了,你下次可以早点说。” 心虚的柳静蘅弱弱道了声“行”,又开始狡诈地转移话题: “你呢,没给我准备礼物么。” 秦渡:“对,没。” 柳静蘅呡了呡唇,脸上看着古井无波的,实际眼底已经开始往上返水光了。 秦渡眉尾一抬,不敢招他,赶紧拉着人走到圣诞树下,指着地上一堆礼物盒子: “都是你的,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掉珍珠。” 柳静蘅眼睛亮了亮。他还以为这些礼物盒子只是装饰品。 他往地上一坐,拆礼物大计正式开始。 第一个扁扁长长的盒子,拆出一台雷蛇灵刃16笔记本,还贴了柳静蘅很喜欢的橄榄绿色贴膜。 “喜欢?”秦渡问。 柳静蘅点点头:“对,这样我就可以给陌生人□□流瓶了,很快就能拥有很多朋友。” 秦渡:“……” 什么年代了,真的还有人在玩漂流瓶么。 第二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柳静蘅拆出一块百达翡丽6002r-001。 玫瑰金的表壳融合手工藤蔓雕花,内填掐丝琨琅工艺,无论是精致程度还是美丽的价格,都号称百达翡丽表王。 “多少钱。”柳静蘅将手表搭在手腕上试了试。 秦渡:“七千。” 罢了后边那个字不说了。 “这么贵。”柳静蘅想起之前在表店看过的一百多万的手表,他实在无法理解,就算是金子做的也不至于把一块表卖到这么贵。 “嗯,小贵。”秦渡道,“喜欢么。” 柳静蘅其实对表没什么研究,也说不上喜欢,但他知道收到礼物要提供给对方情绪价值,因为别人喜欢你看得起你才会送你礼物。 “小……小叔、叔……你好大腿。” “你想说好大方对吧。” 柳静蘅点点头。 接下来,柳静蘅又在遍地礼物盒子里拆出了炒到一百多万的棉花娃娃,植物界的劳斯莱斯素冠荷鼎种子,还有一份美洲狮幼崽的领养合同。 “美洲狮?”柳静蘅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国内不让养,现在安置在美国托人照顾。”秦渡道。 柳静蘅望着合同照片中小小的美洲狮幼崽,眼睛的蓝色虹膜还没褪去,就像一只圆头圆脑的金渐层,在院子里叼着一根小树枝,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柳静蘅激动的手开始抖了: “小……好小,像猫咪。养狮子不会咬人么。” “如果从小开始养,吃喝都伺候好了是不会攻击主人的。”秦渡科普道。 “那……那我们快去美国养它。” 秦渡轻笑一声,似是有点奸计得逞。 “不用着急,等过完元旦把你的签证手续办好就可以过去了。” 柳静蘅点点头,又爱不释手地看了美洲狮照片好久。 后知后觉,柳静蘅才醒悟自己受到秦渡如此恩惠,却只给他一只苹果,说难听点就是自己占尽了别人便宜。 “苹果还我吧。”柳静蘅道。 秦渡:“吃了,要不你进我肚子里拿?” 柳静蘅尬笑两声: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个苹果也太廉价了,美洲狮很难弄到吧……” 此话一出,气氛蓦然沉默了。 秦渡深深看着柳静蘅的眼睛,感受着这个曾经毫无生气、一身毛病的人此刻鲜活地坐在他身边。 良久,他抬手捧着柳静蘅的脸蛋,轻轻道: “柳静蘅,你能在我身边健康地呼吸着,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柳静蘅犹豫片刻,凑到秦渡耳边,呼气,吸气—— “呼呼。” 秦渡听着他轻缓的呼吸声,翕了眼,唇角挂着浅浅笑意。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木讷呆板,不敢指望他有什么进步。但听到他的呼吸声,心中那块积郁已久的大石头瞬间也放下了。 为了表达谢意,秦渡轻轻咬着柳静蘅的耳垂,微微的刺痛感弄得柳静蘅眉头一敛,很快舒展开。 炙热的唇瓣刮蹭过敏感的耳垂,随即试探一般来到了睫毛、脸颊、鼻子。 秦渡吻着柳静蘅鼻尖上的红色小痣,唇瓣若即若离但从未真正离开过,一路下滑,咬住了他的嘴唇。 柳静蘅睁着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渡紧闭的双眼,都给他看成斗鸡眼了也没弄明白,为什么秦渡送了他这么多礼物却要反过来向他表示感谢。 唉,反派心思深似海,难猜。 第66章 翌日一早,柳静蘅是被手机三五不时的震动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拿过手机看,是李叔和小鹿老师他们发来的生日祝福。 其中程蕴青在凌晨十二点准时发了消息祝福,刚才又发了一条: 【生日快乐,静蘅宝贝,我先去考试了,等我好消息,晚上见。 [转账50000][转账2000][生日快乐、万事顺遂]】 柳静蘅没收那钱,只回了句【谢谢,考试加油】。 他在床上躺了会儿,确定自己睡不着了,起身穿衣洗漱。 刚下了楼,便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循着香味来源看过去,便和秦渡对上了视线。 秦渡手里端着个奶油绿色的汤碗,热气袅袅。 秦渡将碗放下,习惯性去抽屉里翻出电子血压计,娴熟地给柳静蘅套胳膊上: “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了。” 测量结束,心率超了一百有点高,但还算正常范围内。 秦渡揽着他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 “生日快乐,长岁常安。” “谢谢,也祝你快乐。”柳静蘅装腔作势地点头鞠躬,可他甚至不肯抬一下屁股。 秦渡将那个极好看的汤碗推到他面前,递来筷子: “生日要吃长寿面,柳静蘅,活到一百岁不是问题吧。” 柳静蘅:“行。” 他顺势看向汤碗内,瞳孔忽然颤了颤。 一碗长寿面用尽了心思,黄澄澄的一整根面条螺旋摆放,上面摆着一切两半的水煮蛋,蛋黄上用芝麻做眼睛,三角形的胡萝卜片做嘴巴,可爱的小鸡活灵活现。 正中间是用火腿雕刻成的“生日快乐”四个字,周遭贴着大大小小的胡萝卜爱心,青菜也切成了茁壮小树的造型,表面的花生碎像洋洋洒洒落下的雪花。 第157章 “可爱。”柳静蘅道,“不舍得吃了。” 秦渡夹起面条一头送他嘴边,道: “吃完了带你去看生日礼物。” 柳静蘅低头咬过面条,含糊不清地问:“昨天不是已经给了很多礼物,还有美洲狮。” “那是圣诞礼物。”秦渡道。 柳静蘅嚼着面条,半晌,发出感慨: “圣诞节过生日的人真幸福,可以同时收两份礼物。” 秦渡笑而不语。幸福的是个人,而非生日赶上圣诞这件事。 吃完长寿面,柳静蘅没问礼物的事,而是回了房间坐在桌前画画。 秦渡跟着坐下,帮他整理着弄乱的画笔,问: “不想去看礼物?昨天还吵着问我有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想。”柳静蘅涂抹着纸上的潦草小人,“但是我想再等等,这样期待感会更长。” 此话一出,秦渡身形明显一顿,几息后,轻笑一声。 或许是有点惊讶于柳静蘅难得脑回路赶趟一次,又有点心疼他,像秦家人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其实生日不生日的对他们来说和平时没差。 但柳静蘅明明很想要礼物,却也能耐着性子等,只为让更多的期待感填充他为数不多的快乐区域。 秦渡也不再催促,坐他身边静静欣赏他在纸上鬼画符。 两分钟后,柳静蘅忽然起身:“等不了了。” 秦渡:…… 秦渡起身道了句“过来吧”,柳静蘅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后面追,刚要进电梯,他又问秦渡: “不蒙上我的眼?” “蒙眼做什么。”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蒙眼制造惊喜。” 秦渡望着他,良久,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他抬手一把捂住柳静蘅的眼睛,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非常配合地温: “准备好了?” 柳静蘅装腔作势的还真把自己装到了,紧张地咽口水: “好、好惹……” 两人进了电梯,缓缓下行,在负一层停下。 秦渡扶着柳静蘅的肩膀,叮嘱着“慢慢走”。 停下脚步,秦渡要松开手:“到了。” 柳静蘅适时喊出:“等等。” “又怎么了。” “睁眼之前,应该先让我猜猜是什么礼物。”柳静蘅义正词严,“电视里也是这么演的。” 秦渡翕了翕眼。柳静蘅绝对是他见过的最麻烦的人。 却又莫名的,心头涌上一团酸涩情绪。这种编剧早已写烂观众早已看腻的烂俗戏码,却在这个小孩心里成了渴望被爱的执念。 半晌,秦渡声音放轻,在柳静蘅耳边道: “猜猜看,是什么礼物。” 柳静蘅发了半天呆,忽然兴奋的脸都红了,声音发着颤: “是奶黄包漂洋过海来见我了?” 秦渡:“奶黄包是谁。” 柳静蘅:“美洲狮。” 秦渡笑了下:“再猜。” 柳静蘅沉思片刻:“别折磨我……我了,让我看看吧。” 秦渡青筋一跳,发泄似地轻咬过柳静蘅的耳垂:“我要松开手了。” 柳静蘅点头、点头。 眼前一团黑色缓缓飘散,突如其来的大面积蓝光照的他眼睛微疼。 迟钝的视线在原地停驻许久,双眸骤然睁大,几乎要睁到极致。 一座巨大的弧形鱼缸顶天立地,一盏悬浮式阶梯绕着巨型鱼缸盘旋而上,宝石蓝色的水域内,颜色各异的小鱼成群结队穿过绚丽的珊瑚丛。 柳静蘅愣了半天,觉得有点假,赶忙揉揉眼。 秦渡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抬头。 柳静蘅抬起头,更震惊了。体型庞大的黑鳍鲨在隧道式的鱼缸里游来游去,调戏一头大海龟,海龟无动于衷,倒是吓坏了胆小的海兔,扇着翅膀疯狂逃窜。 就在柳静蘅思忖着是不是秦渡公司研发出快速位移机器时,听到秦渡在耳边轻声道: “生日快乐,上次你说想养鲨鱼,现在心愿成真,是不是得表示感谢。” 柳静蘅跟块木头似地愣了半天,指着巨型海水缸: “给静蘅的?” “嗯,秦渡给静蘅的。” 柳静蘅又愣了半年,忽然伸手扒拉秦渡的嘴巴。 秦渡护住嘴巴挡着他的手:“怎么恩将仇报。” “不……不不。”柳静蘅摇摇头,“不然你还是把圣诞苹果还给我,我给你准备更好的礼物。” “柳静蘅。”秦渡忽然表情严肃,“你不需要考虑苹果,而是要好好想想,为什么我不给别人造一座地下鱼缸,单单给你。” 柳静蘅果真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良久,试探着问:“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你从我这有什么利可图。” 秦渡轻嗤一声:“这还需要想半天。” “我想不出来,你告诉我吧。”柳静蘅道。 秦渡缓缓抬眼,望着水中一尾白云金丝鱼,似是陷入沉思。 几息后,他声音轻轻地道: “你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随口一言,我也会记很久。” 柳静蘅:“这样啊。” 他脑回路比直男还直,不给他个确切答案,别人说什么他也就听什么了。 秦渡知道柳静蘅大多时候的言论都不过大脑,他本人也是说过就忘,可自己总会因为他随口一句话想很久,脑内自动生成苦情戏码,最后忍不住感叹“这个孩子什么都没有,一生都在被亏欠”。 就像是被柳静蘅的记性传染了,秦渡俨然忘了柳静蘅早已拥有价值四百万的狗,一般人养不到的水獭、美洲狮,以及耗资近亿元打造的地下海水缸。 “还有礼物。”秦渡又道。 他一拍手掌,水族缸中光线昏暗的角落隐约游来一条庞然大物。 柳静蘅眯起眼:“这是什么。” 秦渡笑得意味深长:“你不是说,喜欢看你们动物园里美男鱼表演。” 柳静蘅来劲了。 他可喜欢他们动物园里那条美男鱼了,没事的时候蹲玻璃缸前看人表演还不够,美男鱼换衣服他也会藏在门后观察,对着鱼鱼的八块腹肌流下幸福的口水。 柳静蘅乐的嘴巴都成了爱心型,扒着鱼缸嘟哝着: “美男鱼,这边这边。” 美男鱼一个灵活转弯,摇曳着大尾巴过来了。 然后柳静蘅就笑不出来了。 但笑容并未消失,而是从他脸上转移到了秦渡脸上。 “喜欢就看吧,我花钱养着他,每天供你欣赏。” “就……就不用了吧……”柳静蘅眼神都涣散了。 这还要花钱啊,虽然花的不是他的钱,但也比丢了还难受。 见柳静蘅要扭头,秦渡一把按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脸欣赏美男鱼水下舞蹈。 “看啊,你喜欢的人形锦鲤。”秦渡笑道。 虽然是趵突泉特供版“猪鲤”。 美男鱼大哥游到柳静蘅面前,左三圈右三圈,屁股扭扭脖子扭扭,身上的每一块肥肌肉都在与梦想进行灵魂共震。 这一天,柳静蘅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游泳并不能减肥。 “我不看了还不行……” “这怎么行,喜欢,就要有始有终。” * 晚上六点半,大街小巷间,一壶热红酒定格了人们的欢愉,悬挂在门口的金色铃铛发出榛子冰激凌的味道。 此时的网红脆皮烤猪店门口,程蕴青裹着轻薄的白色羽绒服,低着头一遍遍看手机。 他给柳静蘅打了很多通电话,无人接听,发短信也不回。 比起担心柳静蘅不来了,他更当心柳静蘅是不是出了意外。 因为研究生考试一路绿灯的舒朗心情也在此刻down到了极点。 天太冷了,雪还在下,程蕴青不敢进门,他怕柳静蘅找不到地方,索性坐门口等。 他挫热双手捂住冰凉的耳朵,还是冷,便扣上了兜帽,戴上口罩,将自己完全缩在温暖的套子里。 程蕴青打算着,再给柳静蘅打一通电话,如果还是没人接,他要找李叔问个清楚。 此时,人头攒动的热闹气氛中,一抹高大身影出现在人群中,死死盯着不远处烤猪店门口那道白色的身影,手揣在兜里攥紧了冰凉的玻璃瓶。 被男人无礼冲撞的路人发出抱怨,目光循着看过去。 程蕴青给柳静蘅打了最后一通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他重重叹了口气,翻找着李叔的联系方式,拨过去。 就在这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程蕴青心中一喜,以为是柳静蘅来了,刚要开口—— 眼前忽然落下一道模糊的水光,瞬时间,剧烈的灼烧感裹住了脆弱的皮肤,犹如置身火海,火舌怒舔,迅速蔓延全身。 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尖叫,就像是吓到了程蕴青,他一下子跌落在地,捂着眼睛痛苦大叫。 第158章 那道忽然出现的高大身影看清程蕴青的脸后,身体一下子僵住,手中的硫酸瓶子应声落地。 “蕴青,为什么是你啊……”秦楚尧不可置信地喃喃着,脆弱的灵魂也在此刻迸发出极强的力量,穿破坚硬的头盖骨直冲天际。 人群尖叫半天,逃也似地跑了,只有一个好心的大哥帮忙打了急救电话,顺便将秦楚尧按倒在地,夺过他手中的硫酸瓶子。 …… 此时的柳静蘅被迫看了一下午的美男鱼表演,人肉眼可见的瘦了。 反派真的很会折磨人。 秦渡知道柳静蘅已经为他爱看帅哥的毛病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才道: “上去吃点东西,让美男鱼也休息一会儿,我们明天再来看。” 柳静蘅情绪上脸了,眉眼间都写着“我不开心”。 他和小鱼们一一挥手道别,顺理成章绕过美男鱼大哥,扭头就走,可这美男鱼还跟他屁股后面游,挥挥鸡翅包饭一样的手臂。 柳静蘅坐电梯回了地上,深吸一口气,享受着自由的空气。 秦渡不知从哪翻出一条粉色蕾丝围裙,一甩一系,道: “今天特殊日子,犒劳你吃一顿火锅。” 柳静蘅连连点头:“行,行。” “喜欢什么口味的底料。”秦渡问。 柳静蘅不假思索:“牛油……” “清水汤底吧。”秦渡打断他。 柳静蘅憋半天:“哼……” 秦渡在厨房忙活,柳静蘅陪佩妮玩了会儿丢飞盘,手机在这时响了。 等他慢悠悠踱步过去拿起手机,才发现对方已经耐不住性子挂了。 不看还好,一看又忧愁上了。 怎么有十几通程蕴青的未接来电和短信,这个时候他应该和秦楚尧在酒店圆形水床上研究有关数字69的哲学才对。 柳静蘅电话打回去,却是个女人接起来的。 那一瞬间,柳静蘅想了很多。 直到女人问他:“请问您是伤者程蕴青的朋友么,我们这边是海军601医院,他出事了,我们刚才联系不上他的父母就给你打了电话,这会儿已经通知到他的父母了,你要不也来一趟。” 挂了电话,柳静蘅坐了许久,忽然一个箭步冲上楼。 秦渡听到动静从厨房走出来,就看到柳静蘅已经穿好外套急匆匆往外走。 “去哪。”他一把抓住柳静蘅的手。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就像是卡壳的机器。 过了快一个世纪,才颤巍巍道:“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黑色的车子行驶在主城大道,圣诞节特有的红绿灯光在车身一圈圈划过。 车子停在红灯前,秦渡挂了空档,身体向后靠着,不发一言,目光古井无波平视着远方。 副驾的柳静蘅不停捏着手指尖,嘟哝着自问自答: “被泼硫酸会怎样。会毁容吧……” 秦渡余光看了他一眼,不作声,拉下档位杆踩了油门。 柳静蘅赶到医院时,程蕴青的病房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程蕴青的妈妈捂着胸口哭得站不起来,他爸爸也一脸懊恼,同僚们忙着安慰顺便给出治疗方案。 见到秦渡和柳静蘅,程爸爸还算理智的过来打招呼: “秦代表,不好意思打扰您过节了,我们蕴青……” 说到这里,一辈子高大的男人猛地弯了腰,哽咽到再也说不出话。 秦渡在门外长椅上坐下,垂着眼望着地面某个点,对柳静蘅低低道: “进去吧。” 柳静蘅走了,背影决绝,都不肯回头看一眼。 踏进病房的一瞬间,柳静蘅脚步倏然顿住。 他的脑子里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不是他约程蕴青吃饭,好像程蕴青就不会遭此大罪。 视线僵的快要断掉,像生了锈的机器努力运作着,发出难听的咔咔声。 病床上,程蕴青弓着腰,右手捂着脸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整个人从身体到指尖全部在颤抖。 柳静蘅在门口站了半天,脑袋里稀汤寡水的一片混乱。 直到程蕴青主动出声: “你为什么没来。” 比起有可能面临毁容,他好像更关注为什么来的是秦楚尧而不是柳静蘅。 柳静蘅本就木讷,这下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总不能说自己是穿书的,任务就是撮合他和秦楚尧,一旦这么说了,他保不齐会喜提程蕴青隔壁病房。 索性,柳静蘅岔开话题:“还疼么。” 程蕴青翕了眼,没作声。 打了几针镇痛,脸上的灼烧感依然一层层往皮肤里钻。 “对不起。”柳静蘅低下头。 “知道对不起为什么要做。”程蕴青颤抖着攥紧手指,因为剧痛导致他没说一个字都止不住倒吸冷气,很艰难的才说完完整一句。 柳静蘅头埋得更低了。这下他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时候再去模仿绿茶语气,属实是有点没眼力见了。 程蕴青喉结滑动着,颤悠悠地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喑哑: “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柳静蘅呡了呡唇:“那……那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他又看了程蕴青许久,才不放心地离开病房。 良久,程蕴青忽然抬头,望着柳静蘅离去的方向,对着他的背影慢慢勾起了唇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清浅色的瞳孔中,一潭黑水暗流涌动。 程蕴青看到来人是秦楚尧了,也看到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了玻璃瓶,以他的反应能力完全可以躲开硫酸攻击。 但他没有。 柳静蘅出了病房门,长椅上不见了秦渡的身影。 他环伺一圈,才在走廊外的小花园里看到秦渡正在打电话,表情冷峻严肃。 柳静蘅怔怔看向围做一圈的医生们,看着程妈妈哭的几乎窒息,他心里更拧巴了。 心脏突突地跳,耳朵里一阵轰鸣过后,奇异地出现了他心跳的声音。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柳静蘅颤巍巍摸出速效药,压在舌头底下,闭着眼缓解情绪。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律不成调的脚步声,再次睁眼,程妈妈的脸近在咫尺,双眼猩红睁得很大,这是她苍白脸上唯一一点颜色。 柳静蘅愣了半天,才吓了一跳。 “柳静蘅,你是不是柳静蘅。”程妈妈一把抓过他的手,声音颤抖又焦急,但又在努力克制情绪。 柳静蘅点点头。要挨打他也认了,这件事就是他失职,就算要撮合秦程二人,也该寸步不离跟踪他们以便应对突发状况。 程妈妈使劲擦了把眼睛,扯着嘴角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来,阿姨有话想跟你说。”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又很温柔,弄得柳静蘅一时没了主意,任由程妈妈拉着他去了隔壁的空病房。 程妈妈把柳静蘅按在床上,关了门。 就在柳静蘅还没搞清楚状况时,程妈妈双膝一弯,直直跪在他面前,仰着头,泛红的眼睛里是明显的讨好意味。 “静蘅,阿姨想拜托你一件事。”程妈妈冰凉的双手紧紧抓着柳静蘅的手,“你知道阿姨就蕴青一个儿子,我和他爸这些年耗尽心血培养他,无论他的脸到底结果如何,我们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你知道吧阿姨真的很喜欢你。” 程妈妈语速很快声音很轻,迫切的情绪下是又怕吓到柳静蘅的忧虑,导致她整个人思路混乱的不像样子,说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到什么说什么。 柳静蘅终于反应过来,拉着程妈妈:“阿姨你先起来……” 程妈妈使劲摇头,努力摆出笑容:“阿姨不起来,阿姨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她低下头,额头紧紧贴上柳静蘅的手。 柳静蘅的手背濡湿一片,滚烫热辣。 “静蘅,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所以你应该了解我们蕴青心气儿有多高,他为了你放弃去香港读书,他顶着所有人不理解的目光,顶着很大的压力去考研,他说今天考试很顺利,他也联系好了晋海大学的导师,他的未来应该是很灿烂很光明的。” 程妈妈说着,呼吸变得失衡无节奏,柳静蘅更是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她捏得很痛,骨头快断了。 “听到蕴青出事,看到他那个样子,阿姨的心都碎了。”程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头发全都黏一起。 “静蘅,我的好孩子,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程妈妈一瞬间止住哭声,抬起氤氲的脸再次对柳静蘅摆出笑容。 “阿姨……我不是学医的……”柳静蘅试图解释。 程妈妈摇摇头,冰凉的手捧起柳静蘅的脸,声音压到最轻: “不是的不是的,静蘅你听我说,蕴青非常非常喜欢你,他爱你,你是他好好活下去的唯一动力,爸妈在他心里都不算什么,你不一样,你懂么,你不一样。” 柳静蘅反复咀嚼着“你不一样”四个字,嚼了半天也没能咽下去,试图找点水帮助吞咽,于是开始回忆程妈妈前边说的话。 第159章 倏然,他不动了。 蕴青非常非常喜欢你,他爱你,你是他好好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什么时候的事??? 刹那间,漆黑一片的大脑被小虫子蛀开了一个小洞,接着无数的虫子密密麻麻涌来,蚕食着小洞,把洞啃噬得越来越大。 柳静蘅忽然想起来,校庆晚会上,楼前花园下,程蕴青一袭白衣轻吻他的额头,不断重复着“一起看小猫”,原来不是程蕴青将他当成了秦楚尧; 脱离原文节奏,程蕴青没有去香港读书而是留在晋海,原来不是为了秦楚尧才留下; 程蕴青那句“明年我们再一起看油菜花”,也不是朋友间的相约,而是一个人将另一个人安置在了独属于自己的隐秘未来。 而自己却以为,程蕴青所有的靠近和友好,不过是出自他本性的善良。 原来都不是。 柳静蘅使劲扯着手指尖,就像当初得知秦渡就是游戏大佬时一样,试图在不聪明的脑子里找到一个有理有据的反驳论点。 却惶恐地发现,因为他的出现,原文剧情已然走得稀碎,本该在这一天互相为对方许下誓言的二人,成了互相毁掉对方人生的死敌。 “静蘅,静蘅。”程妈妈又在叫他了。 柳静蘅对上程妈妈沾着泪水的笑脸,忽然体会到了她说的那句“心都碎了”。 儿子出了事,她却要努力摆出微笑去讨好别人,治愈了无数病人的神经外科专家,却无法疗愈自己最宝贵的家人。 “静蘅,你放心,阿姨就是倾家荡产也会治好蕴青的脸,虽然……虽然他可能没有以前那么漂亮了,但是阿姨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你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程妈妈语速又快了。 “静蘅,你想要什么你就开口,阿姨一定给你弄来,哪怕是天上的星星。”程妈妈咽了口唾沫,“只要,只要你能对蕴青好,你可以和他好好过日子的对不对?” 柳静蘅沉默着。任是他再迟钝也听出来了,程妈妈担心程蕴青自尊受挫一时想不开做傻事,便想让他陪在程蕴青身边,以“爱”为名帮助程蕴青重拾信心。 “我……”柳静蘅张了张嘴。 “咚咚。”房门忽然被人重重敲响。 二人没来得及发声,房门被人推开。 秦渡进门,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声音冷冷淡淡: “柳静蘅,你打扰别人太久了,走吧。” 柳静蘅痴痴的“啊”了声,下意识看向程妈妈,下一秒被秦渡拽起来,扯着衣领子往外推。 程妈妈忙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追,在二人后面喋喋不休的: “静蘅,你会好好考虑的对不对,阿姨知道你是很善良的孩子,你不可能对蕴青坐视不理的对不对。” 这样一直追,追到了医院门口,秦渡把柳静蘅塞进车里扬长而去,她还是固执地跟着追汽车尾气。 车子开出去没多远,柳静蘅收到了程妈妈的短信: 【静蘅,听蕴青说你很喜欢小动物,阿姨有这方面的人脉,阿姨给你开一家动物园好不好。】 柳静蘅叹了口气。他明显感受到程妈妈疯了。 车上,安静到只能听见空调出风的挲挲声。 柳静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对着窗外出神。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秦渡挂了空档,视线悠长穿过黑夜,落在遥远的尽头。 柳静蘅正出神,被秦渡突如其来的一声拉回了注意力: “柳静蘅,我给你十秒钟,你可以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柳静蘅浑浑噩噩的,脑子完全不转弯了。 秦渡意味不明地道: “我问过医生,程蕴青被硫酸灼烧的面积不大,也没伤到重要五官,大概率只会在脸颊一侧留疤。” “不过对他那种心性高傲的人来说,这种情况已经是迈不过的槛了。” 柳静蘅这才明白,秦渡是要他对程妈妈的请求做出抉择。 秦渡望着眼前不断跳跃的红灯,低低跟着数: “十、九、八——” 柳静蘅怔怔看向红灯读秒,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缄默和犹豫,并非对程蕴青有特殊感情,而是完全出自一种自责,这事儿说到底和他逃不了干系,理应负责。 红灯一秒一秒跳掉,最后来到了“一”,短暂间隙后,绿灯亮起,车子发动。 但柳静蘅并没给出任何答案。 秦渡转动方向盘,语气还是那样淡淡的: “我想起来了,你说过要我多给你一点耐心,十秒是短了。” 柳静蘅:“对。” 听到标志性的柳静蘅式发言,秦渡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 秦楚尧当街泼人硫酸的新闻火速拱上热搜,网民开始怀疑: 【姓秦一家是不是有什么犯罪基因啊,怎么做到没一个好人的。】 【被泼硫酸的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学长,唉,很担心他的脸,听说硫酸灼烧伤害不可逆,只能祈祷他能遇到不错的整形医生。】 【我都恍惚了,上次我们搞那个秦渡和程蕴青人气比拼的活动仿佛还历历在目……天妒红颜啊……】 【我才疑惑呢,秦楚尧刚入学时就在追求程蕴青学长了,难道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rilon集团股价开始跌了,感觉唯一的方法就是秦渡代表找到最牛逼的整容医生给程蕴青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实话说秦渡又做错了什么……摊上这样的侄子他也不想。】 * 秦渡似乎给了柳静蘅很长的考虑时间,无数个十秒过去了,他都没催促柳静蘅给出答案。 反倒是程妈妈,不夸张地讲,一天上百条短信,字里行间都是循循善诱。 柳静蘅倒也老实,当真一条条地看,直接给他看进了医院。 刚吃过午饭,柳静蘅就觉得头晕心慌,扭头跑卫生间吐了,吐完后躺地上起都起不来。秦渡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查了查,心电图显示他心率直冲160。 医生再次排除器质性心率过速,还是那句话: “病人得保持心情愉悦。” 考虑到柳静蘅的特殊情况,医生建议安排住院,这几天严密观察一下。 秦渡交了住院费,提着医生开的药往病房走,柳静蘅在后面慢慢地走,扶着墙,头晕的厉害。 明明秦渡始终没回头,但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蓦地停了脚步。 待到柳静蘅走到他身边,他才伸出手,看也不看柳静蘅。 柳静蘅犹豫着把手送过去,秦渡领着他走得极慢,时不时停下来让柳静蘅歇一歇。 柳静蘅实在走不了了,弯下腰扶着膝盖,眼前花白的世界只模糊看到秦渡的身体轮廓。 良久,他有点委屈地说:“我走不了了……” 声音漫上一丝哭腔。 秦渡依然不看他,语气淡淡:“怎么,要我抱你走。” “对,可以么……” 秦渡视线一顿,转过身,看着柳静蘅苍白的脸和发绀的嘴唇,反问了一句: “我还有资格抱你么。” 柳静蘅吸溜着鼻子,眼里水光点点。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自作聪明害了程蕴青,还是因为身体太难受了才忍不住落泪。 更无法理解秦渡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没有精力去想更多的事,柳静蘅颤悠悠伸出手环着秦渡的肩膀,身体尽最大努力往他怀里蹭。 秦渡轻叹一声,弯腰打横将人抱起。 这么试着,比以前更轻了,像片没有实感的羽毛。 秦渡收紧双臂,语气冷淡却又很轻: “我能替你难受就好了。” 柳静蘅窝在他怀里抽抽搭搭地哭、干呕,直到秦渡把他抱紧病房,喂他吃了药,他睡下了才终于安静了。 秦渡坐在床边凝望着他苍白的睡脸,忽然抬手握成拳,挡住嘴唇,目光逃避似地闪到一边。 眼圈一点点红了。 第67章 “静蘅,静蘅,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你不会这么狠心抛弃我们蕴青对不对。” 柳静蘅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呼吸着。 梦里,程妈妈的哭泣哀求不断闪现。 冷静下来,他才发现病号服湿透了,紧紧黏在身上。 旁边在帮他打点滴的护士轻声道: “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柳静蘅环伺一圈,问:“送我过来的人呢。” “秦先生说检察院来公司了,有点事要问他,先过去了。”护士将桌上的保温桶递过来,“这是秦先生给你准备的晚餐,要你好好吃饭,等他忙完了就过来。” 柳静蘅抹了把脖子上的细汗,接过保温桶打开盖子。 海参粥、清蒸鳕鱼、山药牛肉汤、还有一碟切很精致的果蔬拼盘。 “护士姐姐,这么多我吃不完,我们一起吃?”柳静蘅问。 护士笑的像哄小孩一样: “谢谢你~可是我已经吃过晚饭了~” 第160章 柳静蘅道了句“好吧”,拿起勺子机械的往嘴里塞东西。 柳静蘅好不容易吃完了粥,拿起另一盘清蒸鳕鱼时——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看过去,就见几个医生护士跟百米赛跑似的一瞬而过。 他病房的护士跟着跑出去凑热闹:“出什么事了?” 一个护士双脚还在原地踏步,急匆匆道: “你知道前不久送来那个被泼硫酸的伤患吧,他跑天台上要跳楼了!!!” “吧嗒。”柳静蘅手中的勺子应声落地。 …… 不顾护士劝阻,柳静蘅赤着脚跟着跑出了病房,走一步歇两歇,赶在最后一个去到了天台。 十二月底的夜晚寒冷彻骨,柳静蘅只穿着病号服站在天台上瑟瑟发抖。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同样只穿病号服的程蕴青站在天台最边缘,低着头看下去。 楼下聚集了大片医生护士以及看热闹的病人,消防员紧急赶来,争分夺秒处理气垫床。 “小伙子有什么事你和我们说,千万别想不开啊!”医生急道。 程蕴青看也不看他,脑袋深深垂着。 他的右侧脸颊还裹着一层厚纱布,露在外面的手也有不同程度的灼伤。 消防队派了个谈判专家上来,一通苦口婆心试图唤回程蕴青对生命的向往,但没用,程蕴青根本没听。 柳静蘅心跳得极快,快要无法呼吸了。 “程……程蕴青……”嘶哑的声音挟带着寒冬的冷颤。 程蕴青手指动了动,微微抬头,余光看过去。 “你先下来,你不要这样……”柳静蘅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但在此刻真切地痛恨起自己的嘴笨。 程蕴青冷笑一声,抬起头,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声音簇雪堆霜: “你明知道我现在有多恨你,还要赶在我死前来碍我的眼,让我死都死得不得安宁。” 柳静蘅目光涣散了,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程蕴青的几个“死”字不停跳动。 护士赶过来拉着柳静蘅的手要把他带回病房,柳静蘅抱着铁栏杆死活不走。 “我知道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其实我也想过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但好好活着才发现,很多事都是可以解决的。”柳静蘅乘着冷风哆哆嗦嗦地张嘴,“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就告诉我,我听你的就是了。” 程蕴青继续冷笑:“你在可怜我?” “对。”后知后觉,赶紧找补,“没有……” 程蕴青抬起头,做了个冗长的深呼吸。 下一秒,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半只脚悬在了高空。 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柳静蘅更是下意识伸长了手想去抓他回来。 好在是虚惊一场,程蕴青没了下一步动作,但悬在半空的脚尖依然触目惊心。 “你先回来,我们好好谈谈。”柳静蘅声音很轻,他怕自己吓到程蕴青。 程蕴青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柳静蘅苍白的面容。 良久,他忽然一把扯下脸上的纱布。 泛红的伤疤像一条条蜿蜒的虫子,致使柳静蘅浑身一个激灵,无意识缩紧了脖子。 “以后会好一点么,我不知道。”程蕴青虽然在笑,但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那些不太好看的人会为自己的脸感到焦虑,我这样子,恐怕焦虑的资格都没有。”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其实他想说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头发留长一点也能盖住,但他知道这么说只会更刺激程蕴青。 医生跟着劝:“这点小问题不碍事的,咱们医院就有很厉害的整容医生,他做过很多烧伤手术,你放心,我保证经过他的治疗最后只会剩一点不太明显的疤。” “你当我是傻瓜?”程蕴青反问,“烧伤和硫酸灼伤,是一个概念?” 医生熄火了,不敢再说话。 程蕴青转过头,望着漆黑的楼底,低低道: “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和一个毁容的人结婚,甚至有可能,我无法通过医生考核,本质这就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说着,他的脚又往前推了推。 “我愿意!”柳静蘅叫他这一步吓傻了,慌不择路脱口而出。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可怜我!”程蕴青一声怒吼,身子跟着一晃。 又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我没有可怜你,你都不嫌弃我有病还跟我做朋友,我有什么资格嫌弃你。”柳静蘅的声音漫上了哭腔。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倒也不是捡好听的讲。 柳静蘅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颤巍巍地伸出手: “我是真心的,你想结婚那我们就结婚,你做不成医生那我养你,但是我工资不高,你跟着我可能过不上好日子。” 程蕴青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脸。 “真心话?”他语气轻了轻。 柳静蘅又发了半天呆,这才想起来猛猛点头。 程蕴青又站了半天,终于往后退了一步。 他从台阶上跳下来,伸手抓住柳静蘅的手,似乎是体力不支,一下子倒进柳静蘅怀里,无力地抱着他。 柳静蘅也赶紧抱着他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 程蕴青声音哑哑的,无力又低沉: “好累。” “累就休息,我陪你。”柳静蘅赶紧道。 程蕴青没再吱声,脸深深埋进柳静蘅怀里。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柳静蘅扶着程蕴青往回走,走了两步,脚步顿住了。 浓重的夜色下,几米开外的位置,一抹高大的身形静静伫立在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柳静蘅仓促地低下头,扶着程蕴青慢慢往回走。 与秦渡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听到了深沉的呼吸声,钝重而缓慢。 * 深夜的病房,明灯数盏。 柳静蘅端着已经完全冷掉的清蒸鳕鱼,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程蕴青嘴边。 “以后,有什么问题好好沟通,不可以再上天台了。” “嗯。” “伤口还疼么。” “打了止痛针好点了。” 短暂的沉默后,程蕴青忽然道: “刚才我看到秦代表了,你要去和他打个招呼么。” 柳静蘅提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良久,转了个弯,鱼肉塞进了自己嘴里。 最后,柳静蘅还是选择了摇头。 深夜。 柳静蘅在旁边病床上睡着,身体在被子里缩成小小一团。 程蕴青揉着眉心,半晌,手指缓缓下滑,蹭过脸颊后侧的伤痕。 “嘶嘶,呜……嗯呜呜……” 隔壁病床传来的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看过去,就见柳静蘅还睡着,不知做了什么梦,在梦里抽抽搭搭地哭。 程蕴青幽幽别过视线,看着病房外的走廊上,地面投出一道颀长的黑影一动不动似乎待了许久。 他勾起唇角,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这一幕,他爽到头皮发麻。 程蕴青可没那个寻死的想法,如果真怕毁容,当初他就不会躲都不躲站在原地任由秦楚尧朝他泼硫酸。 他很清楚柳静蘅的为人,极度的善良和天真,说难听的就是脑子不好使,稍微卖卖惨,他这不就屁颠屁颠跟着来了。 程蕴青还记得当初妈妈是怎么跟他说的: “对方是秦代表,是咱们惹不起的人,其实把爱意藏在心底看着柳静蘅幸福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可他不要这种美事。 秦渡再厉害,还不是像个可怜的小丑,只能偷偷躲在门外窥伺。 程蕴青心情很好,伸了个懒腰,像是故意说给谁听: “不要哭,静蘅,我在这呢。” * 翌日。 随着柳静蘅的到来,程蕴青和程妈妈脸上才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病房里,程妈妈拉着柳静蘅的手,不住地抚摸着: “我就说静蘅是个好孩子,难怪蕴青这么喜欢你。” 柳静蘅低着头,没说话。 他想努力做出微笑不让这二人担心,可他发现根本挤不出来。 “对了,阿姨听说你有心脏病,和医生谈过治疗方案么。”程妈妈话锋一转,问。 柳静蘅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只指尖颤了下证明他听到了程妈妈说话。 “没关系,现在医学技术发达,这都不算大事,何况阿姨和叔叔认识很多心外科专家,等你手术做完,蕴青也恢复得差不多,找个时间把证领了,你说好不好。” 程蕴青不动声色望着柳静蘅,见他迟迟不言语,赌气似的把头转一边。 沉默了快一个世纪,柳静蘅把手缩回来,起身: “护士让我十点回病房吃药,我先过去。” “好,回去好好休息,午饭想吃什么,阿姨让家里保姆给你做。” 第161章 “……都行。” 柳静蘅觉得自己脑袋已经转不动了,昨晚还做了梦,梦到自己和程蕴青结婚,梦里的程蕴青并没毁容,一如既往美丽不可方物。 可他还是觉得很难过,在梦里产生了要逃跑的念头,可无论跑去哪,程妈妈总会带着程蕴青找到他,温柔地劝他回去结婚。 醒来时,枕头都是湿的。 柳静蘅低着头,想着有的没的,一个转身进了病房,一抬头,房间内几张陌生的脸诧异地看着他。 柳静蘅道了句“爷爷叔叔好”,慢悠悠爬上床。 躺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进错了房间,他住的是单人病房,不会出现这么多病友,于是又撅着腚爬下去,道了句“爷爷叔叔再见”。 病人们:? 柳静蘅数着病房号,找到自己房间,刚迈出一步,顿住了。 窗外是冬天少见的艳阳天,阳光飞进来,将病床晒出一股甜面包的味道。 病床前站着个高大男人,微微弯着腰,慢条斯理整理着衣服往行李箱里装。 黑色的骆马绒大衣勾勒出宽阔的肩膀,衣摆垂下,露出半截被西装裤包裹的笔直小腿。 柳静蘅看了许久,抬手挠了挠胸口。 他默不作声走过去,坐在床尾,半晌,挪动屁股往中间移了移,闯入秦渡视野。 秦渡看了他一眼,将行李箱关上,像往常一样询问: “吃早饭了?” 柳静蘅点点头。 秦渡没再说话,关好行李箱又拉开抽屉,取出几块手表放进单肩挎包里。 “在做什么。”还是柳静蘅忍不住先开了口。 “本想来陪床,东西都拿来了,但公司最近有点事,先走了。”秦渡说完,提上行李箱转身朝外走去。 人到了门口,柳静蘅才晃晃悠悠站起来,一声不吭跟他屁股后边走。 秦渡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 “怎么了。” 柳静蘅憋半天来了句:“送送你。” “不用。”秦渡回绝得很果断,“外面冷,别出来。” 柳静蘅听话的回去了,不多会儿又追过来了,手里多了一件厚羽绒服。 秦渡也不再劝他,人高腿长几步到了大楼门口,柳静蘅迈着小碎步在后边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只觉得在看到秦渡时,那种难受的心悸感才会稍稍缓解些。 秦渡上了车,刚发动了车子,一搭眼,看到柳静蘅就在车外几米的位置眼巴巴看着他。 他沉默片刻,轻轻按下喇叭,像是告别。 车子走了,后视镜中柳静蘅又跟着追了几步,但双腿难敌四轮,镜子中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柳静蘅站在冷风中,微微张着嘴,眼睛一圈却烫得厉害。 整个过程中,秦渡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更没和他发脾气,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如平时无异。 但柳静蘅还是觉得牙疼。就像被虫蛀空的烂牙齿,一吸气就凉飕飕的疼。 “吧嗒、吧嗒。” 喧嚣的医院门口,他听到了眼泪落在地上的声音。 秦渡回了家,等了一天一夜的佩妮听到动静一个侧滑出现在眼前。 它冲着秦渡摇尾巴,又支棱着小短腿跑到门外环伺一圈,尾巴慢慢耷拉下来。 然后又跑回来扒拉秦渡的腿,皱着眉头哼哼唧唧。 秦渡看了它许久,委身轻摸狗头。 这时,电话响了,是秘书打来的。 “秦代表,您要的监控录像我整理好了,现在给您送过去?” “好,辛苦了。” * 深夜,医院里。 柳静蘅刚做完检查回来,命没了半条。 往床上一躺,看到角落堆成小山的高级补品,都是程妈妈送来的。 下午程妈妈又来了,拉着他说了会儿话,字里行间离不开他的宝贝儿子程蕴青,到了饭点柳静蘅没什么胃口,程妈妈也连拉带拽撮合他和程蕴青一起吃了晚饭。 痛苦中唯一的小确幸,是程蕴青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柳静蘅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坐起来拉拉抽屉,翻翻柜子,试图找到秦渡有可能遗忘在这里的物件,好打电话通知他来取。 但人都快钻柜子里了,却一无所获。 睡不着,柳静蘅只好坐在床边看手机,翻以前的相册,看到一支视频,仔细回想,是他毕业那天托李叔帮忙用ai做的换脸视频,本想用其撮合程秦二人,不成想根本用不到。 或许就是这始终没点开的视频,成了今日这般结局的导火索。 柳静蘅手指顿了顿,第一次打开了视频。 看着看着,眼圈蓦的红了。 李叔是坏蛋,他做的换脸视频根本不是程秦二人,而是自己和秦渡。 在浪漫的樱花树下长久的对视,情到深处时将自己隐秘的欲望互相交给对方。 柳静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却还是一遍遍重播这段视频。 往床上一倒,抱着手机抽抽搭搭地哭。 哭累了,便披了羽绒服外套出了门。 …… 另一边的病房,程蕴青举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 婴儿拳头大小的伤痕藏在脸颊后侧靠近耳朵的位置,头发留长一点倒也能遮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点状灼伤分布在额头一侧和眼角周围。 他推远镜子看,嘴角忍不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当时秦楚尧泼来硫酸时,他扣在脑袋上的兜帽和口罩挡了一部分液体,虽然免不了受点罪,但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哒、哒——”门外,忽然响起轻盈节奏的脚步声。 程蕴青忙把镜子塞被窝里,躺回去,悄悄发笑。 宝贝静静又来了,他这几天来得很频繁,虽然二人的病房不在同一栋楼,但那么怕冷的人不惜千里迢迢过来陪床,这招苦肉计就是最伟大的兵法。 但表面上还要端着: “你回去,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见你。”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来人却迟迟没有发声。 程蕴青声音大了些:“听不懂?我让你回去!” 冗长的沉默融入无尽的黑暗,程蕴青等不来来人回应,觉得时机差不多,转过身看向门口: “你不用每天都……”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下一秒,他猛地坐起来,浅色的瞳孔剧烈收缩,打着颤。 秦渡?为什么来人是秦渡。 更令程蕴青猜不透的是,秦渡怀抱一捧鲜花,站在那居高临下地垂视着他。 鲜花? “秦、秦代表,你怎么来了。”程蕴青敛起眉头,语气是试探的。 秦渡冰凌似的眼眸看了他半晌,人高腿长几步来到床边,鲜花往柜子上一放,拖过椅子就这么坐下了。 他就这么直直盯着程蕴青,程蕴青回望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怯色。 二人无声地对望了半个世纪,程蕴青低下头,仓促道: “我要睡了,你先请回。” 这时,深沉了半天的秦渡终于开了口: “你怕什么。” 程蕴青眉头一蹙:“什么叫我怕什么。” 秦渡眉尾一抬,语气是似是而非的嘲弄: “我们再怎么说也算相识一场,你的伤又是我侄子所为,过来看望你,不合理么。” 程蕴青手指一紧。他非常讨厌和秦渡对话,因为秦渡总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反问式语气,常弄得他无言反驳。 程蕴青笑笑:“可是现在很晚了。” “原来你也知道很晚。”秦渡看向窗外漆黑的深夜,“既然如此,柳静蘅在这么冷的天从隔壁楼跑来陪床,赶他走的理由是什么。” 程蕴青喉结滑动了下,不动声色地盯着秦渡。 秦渡优雅翘起腿,身体前倾几分,单手抵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程蕴青。 “你读了那么多书,懂那么多道理,当然也就把兵法玩到出神入化,柳静蘅和你比,嫩的像顶花的黄瓜。” “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你是来拿我开涮的,我现在就报警。”程蕴青突然涨红的脸,正应了“恼羞成怒”这个词。 秦渡高高扬着下巴,尽是盛气凌人,与眼底的轻蔑恰如其分。 “其实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他道。 程蕴青咽下晦涩的口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无论何时都从容一派的男人。 而秦渡好像真怕把他吓到一样,竟还对他笑了: “之前无意间听到你妈妈谈话,说想到你受苦,她心都碎了。” “所以我好奇,因为你,柳静蘅天天躲在被子里哭,焦虑到心率过速不得已住院,你爬上天台,他只穿着单薄衣服就去了,你呢,也像你妈妈一样,看到心爱的人受苦,感觉心都碎了么?” 程蕴青怔了许久,虚虚转过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渡轻嗤一声,嘴角的笑容淡了: 第162章 “他那么迟钝的人,疼痛反射弧都比一般人来得慢,却因为焦虑躯体化疼到走不了路,抽抽搭搭地哭,我看到那个场景,真切地理解了你妈妈的感受。” 他的喉结上下一动,声音哑了: “我也觉得心都碎了。” 程蕴青猛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像吞了一把鱼刺,所有想说的话都哽在那,吐不出来,咽下又疼。 这种感觉,更像是无地自容。 秦渡直起身子,将一个u盘甩过去,下巴一点: “看到这段监控我才明白,你所有的感情都基于最原始的占有。你看到秦楚尧了,也看到他手里拿的东西,作为医学生,你应该比其他人对这些化学品更敏感,但你还是一动不动任由秦楚尧动了手。” 秦渡轻笑一声: “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无论柳静蘅自愿与否,至少你们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程蕴青愣了许久,忽然一把抓过u盘死死攥在手里,他不停做着吞咽,到喉咙干涩到再也吞不下去。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秦渡眼里却形同裸.奔。 “不……不要告诉柳静蘅。”程蕴青紧张到都忘了对面坐的是秦渡,下意识乞求。 “你求我?”秦渡再次反问,唇角浮现两个有点可爱的梨涡,“你怎么会放下自尊求我。” 程蕴青抱着脑袋,言语断断续续的: “我脑子很乱,我试想过没有柳静蘅参与的未来,想不出来,也觉得很恐怖。” 更恐怖的是,当秦渡问他会不会因为柳静蘅如此难过而产生“心都碎了”的想法,他试着反问自己,却发现并没有,只有踢掉秦渡顺利上位,爽到天灵盖都发麻的感觉。 他扪心自问对柳静蘅的感情天地可鉴,可好像,又没有那么拿得出手。 这时,秦渡再次开口: “人的本质都是自私,柳静蘅难受我心里也不好过,我并不想让自己每天沉浸在消极情绪中。” 说完这句话,秦渡起身。 “你的意思是你要告诉他事情真相?!”程蕴青一个猛子从床上跳下来,颤抖的手紧紧抓着秦渡的衣袖。 秦渡轻轻扫开他的手,掸掸灰,漫不经心的语气道: “不然呢,你当我是什么圣人么。” 留下一句话,秦渡随手拿起桌柜上的花束,阔步离开了病房。 程蕴青在原地站了许久,瞳孔都涣散了,忽然抄起桌上的花瓶狠狠砸地上。 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引来了巡房的护士,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按床上。 程蕴青知道自己难过的从来不是秦渡有可能将真相全盘托出,而是从对方问出“你没有心碎的感觉”时,脑子就彻底乱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确实没有这种感觉,无地自容、恼羞成怒、恐怖诡谲,霎时间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如一把把利刃一刀刀割着他的血肉。 程蕴青吐了一地,脸上的伤痕红艳到像是刚被大火淬过。 …… 十点钟,柳静蘅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了很久,望着窗外不断被乌云遮笼又松绑的月亮,复又如墨。 纵使暖气开得足,他的手脚依然凉的僵硬。 “哒、哒——”耳中忽然多了节奏的脚步声。 柳静蘅同月亮说完心中最后一句话,缓缓转过头。 看到来人,他皱着眉,一秒、两秒、一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之后,像是终于接上程序的老旧机器,腰背一点点直了,瞳孔一点点扩大了。 “秦……秦……”柳静蘅喃喃着,竟然把秦渡真名给忘了。 于是改口:“小……小叔、叔。” 秦渡也在他不远处站了许久,听他出声,这才有了反应,绕过他径直进了病房。 柳静蘅迟滞片刻,追过去: “你怎么来了。” “忘了点东西。”秦渡说着,煞有介事地拉开抽屉,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再打开柜子,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找,可算让他在角落摸到一枚钢镚。 他将钢镚揣兜里:“找到了。” 说完,扭头往外走。 直到人消失不见,柳静蘅才想起来要追。 可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追,只能远远地跟着,时不时停下来假装看风景。 秦渡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脚步,柳静蘅又要看风景又要注意脚下节奏,一个不注意撞上秦渡后背。 还顺理成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秦渡侧过脸,声音沉沉:“怎么。” 柳静蘅愣怔了下,鼻根再次涌上酸涩感。秦渡冷冷淡淡的声音,不再似以前那般都不用他开口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反而礼貌又疏远地问他“怎么了”。 想到这,不禁悲从中来,他又开始呜呜咽咽地哭。 秦渡终于转过了身,并没急着开口安慰,只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柳静蘅。 柳静蘅抬手擦眼泪,袖子湿了一片,嘴里只断断续续叫着: “小叔,小叔、叔……” 半晌,抬眼看看,发现秦渡无动于衷。 他更悲伤了,从呜呜咽咽变成抽抽搭搭,见秦渡就是没有安慰他的意思,便主动抓过秦渡两只手贴在他脸颊上,捧着,像以前一样。 “你好像哭错了人。”秦渡冷冷道,“这个时候你应该寻求你未婚夫的安慰。” 柳静蘅的哭声戛然而止,一个世纪过去了,变成带着哭腔的: “我不活惹……” 秦渡抬头望天,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手扶着柳静蘅的后脑勺把人按进怀里。 他道:“不懂你难过什么,程蕴青家世不错,本人也优秀,你不是说,轰炸大鱿鱼都会分他一口。” 柳静蘅:“我、我也分你就是了……” “这是重点?” “对。不对。” 秦渡轻叹一声,摸着他的头发: “说说吧,既然不是图人家世和相貌,总得图点什么。” 柳静蘅想了老半天,不装了,摊牌了: “要不是我,他也不会毁容,好人就得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啪。”轻轻一声细响,秦渡的手捂上了柳静蘅湿漉漉的脸颊。 “我问你。”他微微俯下身子,尽量和柳静蘅保持平视,“硫酸是你泼的?” 柳静蘅摇摇头。 “再问你,秦楚尧是你指使的?” 柳静蘅摇头。 “最后问你,你有预知未来的本领?明知会发生这件事还是要撮合两人见面。” 柳静蘅使劲摇头,脑浆都摇匀了。 秦渡笑了笑:“所以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柳静蘅:“对,没有。” 秦渡轻拍他的脑门,语重心长道: “自私一点吧,不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听闻这句话,柳静蘅的眼眸登时亮了。 这句话振聋发聩,他很喜欢。 事实上,秦渡也很喜欢这句话。 当他站在天台入口,看着衣着单薄的柳静蘅对着程蕴青说“愿意结婚”时,他的确想到了放弃。 他知道柳静蘅因为这件事一直活在自责中,如果这么做能让柳静蘅好受些,他可以做那个伟大的圣人。 因为那句话并不矫情,看着柳静蘅难受的模样,他的心也碎了。 但现在,哪怕秦渡知晓真相,却并没有告知柳静蘅的打算。 他希望柳静蘅动动那生锈的脑袋自己想明白,这件事说破大天不是他的错,更无需为此惩罚自己。 秦渡低下头,问:“还哭呢。” 柳静蘅抹抹眼泪:“嗯……” “抱你回去?” “嗯……” 秦渡弯腰打横将人抱起来,才发现柳静蘅又没穿鞋就跑出来,脚底板黢黑。 什么人啊。 秦渡抱柳静蘅回了病房,哄他去洗了个热水澡,顺便要他好好洗洗脚底板。带着人上床,喊护士来量了血压脉率。 吃了药,原本偏高的数值渐渐恢复稳定,秦渡催促柳静蘅赶紧睡觉,自己则在一旁沙发上和衣躺下了。 结果睡到半夜,被窸窸窣窣毛毛茸茸的触感吵醒,睁开眼,就见柳静蘅又试图往他怀里钻,身下的小沙发承载了两人的重量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又怎么了。”秦渡嘶哑问道。 “我怕你趁我睡着偷偷走了。”柳静蘅脸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的。 秦渡捏了捏眉心。他是真的很累了,一天下来连轴转,却也能耐着性子回答柳静蘅: “你这样,恐怕不合适。” 柳静蘅睁开眼。不合适?哦,懂了。 他支棱起身体,手脚并用爬到秦渡身上,在秦渡一声闷哼中,扒扒窝趴进去了。 柳静蘅:“这个姿势合适了吧。” 秦渡:…… 他时常羡慕,如果他也能有一个柳静蘅这样的脑子,那他一定也是个快乐的小霸总。 秦渡抬手轻轻拍了拍柳静蘅的屁股: 第163章 “睡觉吧?” 柳静蘅翕了眼,轻轻“嗯”了声。 躲在秦渡怀里,如同置身温暖又安全的港湾,原本失衡的心率也一点点变得安宁。 “好硬。”柳静蘅还是忍不住道。 秦渡猛地睁开眼,沉默半晌,压低声音:“哪里硬。” 柳静蘅夹了夹腿心:“这里。” 他又问:“你睡觉也把手机揣兜里么?这个大小应该不是手机,是ipad么?怎么揣兜里的?” 话音刚落,手腕忽然被人抓住,身体旋即一阵悬空,下一刻,身上重重压下骨肉的重量。 柳静蘅没等反应过来,听见头顶传来森森冷声: “跟我装傻?” “没有,鸭~”柳静蘅不理解,起码他确实没办法把ipad装进那么小的裤兜,问问也不行? “我教你?”秦渡声音压得极低,导致这句话听起来像是陈述句。 柳静蘅眨眨眼,点点头。虽然他是不知道学这个有什么用,但有一技傍身总归不亏。 人一点头,手立马被秦渡紧紧握住。秦渡的掌心很热,骨节坚实分明,柳静蘅的手指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指骨的轮廓。 黑暗中,他的手被紧握着,划过微敞的领口,摸过极其考究的扣子,短暂地触碰过腰带扣,指尖泛起一阵金属的冰凉。 接着,黑漆漆的眼前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后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秦渡低沉到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比起单一的理论传授,我更喜欢实践出真知,来,摸摸看。” 柳静蘅缓缓翕了眼。彻底失去视觉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指。 他以前摸过秦渡的西裤,听李叔说都是极细羊毛材质,所以摸起来柔软又硬.挺,但他没注意秦渡今天穿了什么裤子,只觉不同往日,轻薄的很,又滑滑的,很像莫代尔材质。 □*□ 刹那间,黑暗中传来克制的呼吸声,却又克制得没那么好,漏了一两声失去节奏的喘.息。 “你的ipad还在充电么,很烫。”柳静蘅天真地询问。 他顺势把手拿一边,他看过ipad充电爆炸的新闻。 但很快手又被捉了回去,被对方强硬地按在珠穆朗玛峰上。 “柳静蘅。”秦渡的声音嘶哑的不成调子,“你知道背着未婚夫和别人做这种事叫什么么。” 柳静蘅摇摇头。要他这脑子给某件事做个定义太为难人了。 思忖的间隙,身上的压力更重了些。 粗粝的呼吸声一瞬间来到耳边,裹挟着滚烫的气息,轻咬了他的耳朵: “叫偷情。” 柳静蘅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果然他不太懂书中世界的设定,什么时候ipad都成了这么私密的东西。 下一秒却又听秦渡沉声道: “可只有低俗到深渊的欲望,才会带来顶端的快乐。” 柳静蘅还在苦心思考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没注意,手被秦渡握着送进了内裤里。 柳静蘅手指被烫的一个激灵。 柳静蘅:? 柳静蘅:! 手里抓着的是一根滚圆的巨物,可表面又没那么圆滑,分布着不规则的起伏。 “这是什么……”柳静蘅吓得双目涣散了。 秦渡深吸一口气,吞吐不断: “是,绝望顶端的快乐。” 柳静蘅:??? 他那迟钝的脑袋终于是赶趟了一会儿,赶紧把手往外抽,双手交叉使劲往怀里藏,身体也顺势跟着朝沙发角落窝进去。 “不、不……我不用快乐也行的……”柳静蘅声音都哆嗦了。 秦渡又道:“你知道什么人最喜欢反驳么。” 柳静蘅闭着眼使劲摇头,他不想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认知低的人。”秦渡的声音又湿冷又压抑,“像你这种,不愿尝试新事物,永远都把自己藏在自以为是的安全区里。” 柳静蘅手指头动了动。 他不服了,又不想真成了秦渡口中那种认知低的人,索性道: “你说是那就是呗……” “可我作为你的代理监护人,有义务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以及,帮你找寻快乐。”秦渡的声音低到快要干裂了。 柳静蘅又想“不”了,但紧拢的双腿被坚硬的膝盖使劲顶开,小小柳忽然被轻撞,像一股电流蹿过全身,弄得他浑身打激灵。 那个膝盖随着主人的意识上下轻磨着,绕着腿心打转转。 “不……呜……”柳静蘅这么老实的人,被随意一撩拨,瞬间软成一滩。 眼圈开始泛红,脸颊蓦然攀升的高温烫得鼻间小痣艳丽到荼蘼。 他缩着身子,呜呜咽咽的,却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只嘴上抗拒,身体一点抵抗的意思也没。 滚烫的大手钻进薄薄的病号服,绕着侧腰打了一圈转,慢慢下移,轻而易举扯开像爷爷穿了十好几年那般宽松的裤腰—— 柳静蘅忽然猛地仰起头,颈子绷得僵硬,弧度优美,裹着薄薄一层细汗。 湿漉漉的腿心碧波荡漾,呼吸也在此刻忽然断掉了。 柳静蘅想起来看过的野外求生节目,其中有个场景是钻木取火,一根小木棒对着火绒巢的中心不断旋转摩擦,跳起点点火星,慢慢吞噬了火绒巢,变成一团锨天烁地的大火。 柳静蘅翻了白眼: “烫死了……” 第68章 柳静蘅忘记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小木棒被火绒巢包裹着不断摩擦,整个脑袋像是过了电流,爽到失声。 后来,小木棒又靠上了一根大木桩,叫人攥手里一块挤压磨蹭。 他好像有点理解秦渡说的那句“低俗到深渊才是极致的快乐”。 醒来后,自诩好人的柳静蘅回想着昨晚的荒唐,痛心疾首,他不是人,他对不起程蕴青! 但他没想到,他对程蕴青的辜负才只是个开始。 这几天,柳静蘅心生愧疚,想去程蕴青那边陪个床,却总是被突然出现的秦渡以各种理由扣下。 今天,柳静蘅做了半天心理建树,人都走半道了,秦渡就跟藏在暗处随时监视他一样,冷不丁出现,借口也充满了秦式风格的小巧思: “柳静蘅,我们商会准备举办一场义卖筹款,帮助失孤儿童,我想做手工,正好你是这方面的专家,劳烦指点一二?” 柳静蘅想了很久,表情肃穆:“不行。” 秦渡皱了下眉:“程蕴青那就非去……” 话未说完,被柳静蘅打断: “请专家作陪,最起码的邀请流程得完善清楚,这样,你先找我秘书预约,填个表。” 秦渡想笑,跟谁学的还摆起谱了。哦跟我学的。 …… 柳静蘅和护士打了招呼,跟着秦渡到了一家陶艺体验馆。 就是他上次做丑杯子的那家。 陶艺馆大厅里坐满了放寒假的小学生,嘻嘻哈哈的,秦渡觉得吵闹,便询问老板有无单间,老板称只有一个单间,刚来了一家三口给订下了,表示秦渡可以找这一家人商量。 秦渡敲开房门,简单说明来意,并称可以提供给这家人十倍补偿。 两口子一听,眼都直了,立马起身让位。 小孩儿不干了,嚎啕大哭,那嘴巴就跟大油糊了似的,四个成年人跟着听半天愣是没听明白说了什么。 父亲严厉喝止他:“不准哭了,少给我丢人现眼!” 小孩一听,哭得更凶了。 爸妈两人一边给秦渡赔不是,一边扭头训斥孩子不懂事,一时间,小小单间内宛如修罗场。 秦渡蹙眉看着任性的小孩,转过身想让柳静蘅先去大厅等,怕现场太过吵闹弄得柳静蘅身体不适,准备自己来和小孩好好说道说道。 转身一搭眼,就见柳静蘅同样皱着眉,但不是看小孩,是看他。 没等秦渡开口,柳静蘅瘪着嘴开门离开了。 秦渡跟过去:“你在外面等会儿,我来解决。” 柳静蘅停住脚步,缓缓看向他,眉间愠着淡淡青色。 憋半天,来了句:“你果篮,不四个好人。” 秦渡还理直气壮的:“我本来就没打算做好人。” 柳静蘅捏紧拳头,背对着他: “就算不是好人,也不应该就因为对方是小朋友,就随意剥夺他们的权利。” 柳静蘅越说越委屈:“小朋友也有自尊心。” 他的脑袋里构建出这样的画面: 小孩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小孩一直跟着奶奶生活,为了爸妈对他许下的“只要考第一就带你玩陶艺全家乐”的承诺,他拼了命的学习,学到凌晨两点不敢睡。终于,年底了,他盼来了他心爱的父母,也盼来了鲜红的一百分。 小孩起了个大早揽镜自顾,穿上最帅气的衣服,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满怀憧憬的和父母一起来了陶艺馆。他不想和其他小孩坐一起,他只想享受独属于他们一家的快乐时光。 第164章 但突然造访的陌生人,并没有耐心倾听他渴望的内心,以俗气铜臭,就想换来他期盼了一整年的心愿。 包括他的父母,也都因为他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便忽视了他也是个有思想、丰富情感和需求的独立个体。 柳静蘅更委屈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都没把他当人,而是看成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挂件。 秦渡看了柳静蘅半天,轻叹一声: “我知道了,我们再去看看别家陶艺馆。” 柳静蘅瘪着的嘴嘟出来: “行,你……你还得跟小朋友道歉。” “好好~”秦渡面无表情拉开了单间的门。 柳静蘅也跟过去监督他道歉。 小孩还在哭,哭得脸红脖子粗。 秦渡看了眼柳静蘅,薄唇呡了呡,良久,才委身对小孩低声道: “对不起,你别哭了,嗯?” 小孩抽抽搭搭勉强止住哭声,问: “那你是答应,二十倍补偿了?” 秦渡:? 柳静蘅:? 小孩他爹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秦渡道: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我们这就打。” 缓缓关上的大门,挤碎了父亲无奈的苦笑。 下一秒,杀猪般的哭声传来。 男女混合双骂: “我让你动歪脑筋!小小年纪就成了钱串子了!让你讹人!讹!” “啪啪啪!” “哇哇哇——” 柳静蘅:………… 过了快一个世纪,他缓缓看向秦渡: “对不起。” 秦渡睨着他:“原谅你了。” 后来,二人驱车跑了四十分钟,才在郊区找到一家陶艺体验馆,并如愿以偿入座单间。 秦渡脱了大衣,又给柳静蘅扒了外套,给他系上围裙,问: “小柳老师准备做个什么样的伟大艺术品。” 柳静蘅想了想,既然是为失孤儿童做公益筹款,那就: “做个陶瓷鞋子吧,穿上它,走遍万水千山。” 秦渡给他围裙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发表看法: “我们只是没拿他们当大人,你是没拿他们当人。” 柳静蘅不懂,做个鞋子不是挺好的,冬天雪多夏天雨多,陶瓷的不怕蹭水也穿不烂,秦渡在这大惊小怪什么呢。 说干就干。 柳静蘅往拉胚机前一坐,像个小老师般有模有样的: “初学者很难掌握泥料和水的比例,这就很考验个人的触感敏锐度。” 柳静蘅一边说一边往泥料上泼水,半固化的泥料在拉胚机的旋转下,配合制作人的指法,变幻莫测。 秦渡在柳静蘅后面坐着,听柳静蘅说要他试着感受一下泥料的湿润程度,便伸长双臂,从背后环住他。 柳静蘅自顾絮叨着: “首先,要用掌心从下往上拉胚,拉出鞋子筒。” 秦渡心思根本没在鞋子上,视线里只有柳静蘅的侧脸。 以前瘦的尖下巴,现在看着有点肉了,从这个角度看,甚至腮帮子鼓鼓的还有点婴儿肥。 秦渡的鞋尖轻点了下地面。 心情真好。 思忖的工夫,秦渡双手忽然被柳静蘅扯过去,强行抱住泥巴鞋子。 柳静蘅:“你来试试,往上推。” 秦渡轻笑:“你还挺专业。” 一说这个,柳静蘅可受不住了,刚还让人试试,这会儿又一把推开他的手,迫不及待展示自身风采。 秦渡轻笑一声,收了手。公益筹款是真,作品义卖是假,不过是听小鹿老师给柳静蘅打电话,说柳静蘅住院的日子里他们上了陶艺课,柳静蘅满脸羡慕和惋惜,便找个借口带他出来玩玩。 前些日子柳静蘅因为焦虑导致心慌,难受的都哭了,让秦渡也夜夜睡不着。 在他眼里,从前的柳静蘅并不是那种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掉眼泪无非是身体难受到无法承受,亦或是柳静蘅终于将他当成了可以依赖可以发泄情绪的人,而他除了为他砸钱,帮他安排餐食,却怎么也无法替他难受。 看到柳静蘅脸上有了点血色,秦渡心里的大石头也算是安稳落了地。 秦渡禁不住释然地松了口气,双臂环住柳静蘅的身体,手掌轻轻覆于他手背,细腻的泥料到处蔓延,湿润微凉,四只手裹住初见形状的泥料,慢慢往上推。 俩人同时使劲,推着推着,形状不对了。 高筒雨鞋慢慢变成了棍状物,顶端还冒出了一颗圆滚滚的松茸盖。 秦渡眨眨眼,立马朝柳静蘅看过去。 柳静蘅低着头,脸颊一抹酡红,耳朵也红艳艳的,两根食指沿着松茸盖试图雕花。 秦渡:“这什么。” 柳静蘅找了半天理由,才磕磕巴巴道: “技术……不佳,做坏了,那就……干脆做个哈利法塔。” 他不好说,秦渡下身一直顶着他屁股,令他不由地想起那晚,在黑夜中模模糊糊看到的大威天龙。做坏是借口,实则心思早就跑到了鄂尔多斯。 这么想着,他好像出现幻觉了。 刚还在他尾椎骨间若即若离的大威天龙,此时坚定地靠了上来。 柳静蘅呼吸一滞,尾椎骨冒出密密匝匝的麻痒感。 “什、什么。”柳静蘅明知故问。 秦渡垂了眼眸,将柳静蘅失焦的瞳眸尽收眼底,在他耳边不轻不重地说: “哈利法塔。” 柳静蘅的cpu跑了半天终于加载完成,抬起脸满眼天真: “哈利法塔也会倾斜么?” 秦渡顿了顿: “会,你不知道么,今年夏天因为过热,导致埃菲尔铁塔钢筋膨胀,整个塔倾斜了几公分。” 柳静蘅似懂非懂:“原来过热会倾斜。” 秦渡声音低到喑哑:“还会融化。” 柳静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没上过什么学,孤儿院里教授的知识有限,原来物理这么神奇。 见柳静蘅又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秦渡是真有点生气。 他一把托住柳静蘅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不经犹豫便不重不轻咬上他的嘴唇。 柳静蘅反应了老半天,才终于做出一点害羞脸红的迹象。 脑子里还犹犹豫豫,我要不要反手抱住他,这个姿势我有点累。 柳静蘅注意力一会儿飘这一会儿飘那,弄得秦渡更恼火了。 “张嘴。”他一把捏住柳静蘅的脸颊,嘴巴像个金鱼一样啵出来。 “闭眼。”秦渡又道。 柳静蘅乖巧闭上眼。失去视觉后,全身感官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涌上唇间。 秦渡的吻同他的性格一样,并不温柔,有时还没什么耐心。 柳静蘅感受到湿润火热的小蛇正在对他发出邀请,他还在那犹豫,秦渡似乎没耐心了,小蛇一口咬住舌尖,不断索取,势如暴风雨,哪怕他想短暂的换气也不被允许。 当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于此,没发觉秦渡的手已经顺着他的毛衣下摆钻了进去,随着手指不算上滑,毛衣也被撩了起来。 骨感分明的指节有意无意刮过战栗樱珠,此时的柳静蘅根本没意识到,身体的反射弧比大脑先一步抵达,开始轻颤,水波荡漾。 “嗡嗡——” 倏然,手机震动声穿插进失衡的呼吸间。 响了好几声,柳静蘅才颤巍巍伸个手,弱弱道: “来电话了。” 秦渡把人拽回来,继续亲,心不在焉道: “嗯,你接。” 柳静蘅这头还得和秦渡亲着嘴,那头还要分出注意力看一眼来电。 下一刻,身体骤然僵硬。 来电显示:【程蕴青妈妈】 感受到柳静蘅的异常,秦渡睁开眼扫过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眉尾忽地一挑,他干脆替犹豫不决的柳静蘅滑动接听。 “喂?静蘅你在忙么?”程妈妈温柔的声音传来。 柳静蘅这才意识到电话接起来了,想挂断的手为时已晚。 “嗯、嗯……”嘴巴被秦渡剥夺着空气,气息紊乱又混杂。 “打扰你休息了么?没别的事,就是好几天没见你过来了,蕴青这两天看着心情又不好了,你方便过来一趟?或者我带蕴青去你病房?” 听闻此言,秦渡一双凌厉眉宇猛然蹙起。 而柳静蘅听到程妈妈这么说,早已被他抛之脑后的愧疚感又涌上来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过不久就要和程蕴青扯证,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被秦渡亲嘴摸.胸。 摸.胸?秦渡的手什么时候钻进来的? 柳静蘅的身体开始随着大脑产生的自责情绪而挣扎,却又被秦渡一身肌肉紧紧裹在怀里动弹不得。 “嗯、嗯……我……”柳静蘅想和程妈妈说他在外面,嘴巴却又被秦渡霸道侵占,刚说了几个字又不能呼吸了。 第165章 “静蘅怎么了?”程妈妈疑惑道,“听声音你不舒服么。” “没……不……唔……嗯……” 程妈妈叹了口气:“对不起你瞧我都忘了你也是个病人。” 柳静蘅更自责了,双手不由自主抓紧了秦渡衣襟。 感受到他的动作,秦渡鼻间轻嗤,亲的更用力了,弄得“啧啧”作响。 “没、没四……”柳静蘅挣扎着伸出手挂断电话。 他能赶趟一次不容易,想来之前那么迟钝看来是被刺激的少了,他知道自己压抑不住了,赶紧挂了电话。 那一瞬间,无法克制的呻.吟从鼻子嘴巴里冒出,带着委屈的哭腔,不知是因为初次感受这种奇异感觉,还是这一通电话,清晰地提醒他是个人渣的事实。 □*□ “不要了……”灭顶的愧疚感掺杂在极致的快.感中,彻底把柳静蘅弄哭了。 秦渡掐着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怎么不要了呢。” 柳静蘅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无助地摇头。 秦渡也没时间和他讨论是非道德,再次咬上他的嘴巴。 * 回医院的车上。 柳静蘅举着他烧好的哈利法塔,佝偻着腰。 □*□ 却又忍不住一遍遍回想那时的感觉。 脸颊飞上一抹晕红。 秦渡人还挺好的呢,见他难受,买了俩创口贴让他贴上。 柳静蘅不会贴,眼见着要把有胶的一面往小水果上贴,被秦渡眼疾手快拦住。 于是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秦渡以贴创口贴为由,又在车里把小水果玩得更熟了,熟到快烂掉。 秦渡带着柳静蘅去做了个详细检查,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可以出院了,秦渡便对他道: “我去病房收拾你的东西,你去程蕴青那说一声。” 柳静蘅抱着哈利法塔,半天挤出一个“行”。 来到程蕴青病房门口,柳静蘅在外面磨蹭半天,屡次进入失败。 他不好说,他的底裤现在还湿湿的,回来医院忙着做检查,忘了要换条裤子。 穿着因为动情而吐湿的裤子来看望他未来的丈夫,会有种灭顶的愧疚感。 犹犹豫豫半年,还是护士查完房出来开了门,他避无可避,硬着头皮进去了。 病床上的程蕴青靠着床头,侧着脸望着窗外出神。 柳静蘅看到他松松垮垮的睡衣,心头猛地一跳。 这些日子程蕴青瘦了很多,气色也很差,脸色苍白。 “程蕴青……”柳静蘅轻轻叫了他一声。 程蕴青肩头明显一顿,缓缓转过脸。 睁大到极致的双眸中有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惊愕的,不甘的,绝望的,尽是负面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程蕴青蜷缩起腿,手臂搭在膝盖上,似是而非地挡住脸上伤疤,声音沉沉: “来做什么。” “来看你,顺便告诉你我好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程蕴青别过脸,声音轻不可闻: “是么。” 柳静蘅望着他以手遮脸的狼狈模样,愧疚到极点的冰水在寒冬腊月从头顶浇下来。 他拢紧湿漉漉的双腿,尽量不让对方看出端倪。 越是心虚,嘴巴越是什么都敢说: “那个……我回家找找户口本,等你出院,我们就去领……领……” 最后一个字却像干嚼酸奶,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程蕴青翕了眼:“不用了。” “我找找吧,虽然记不清户口本到底放在哪了。” “我说不用了!” 一声怒喝,柳静蘅疑惑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被吓得一哆嗦。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么。”程蕴青蓦地看过来,“人又蠢,说话又不利索,生下来就带着难治的病,我就是整张脸都毁了也不至于和你这样的人搭伙过日子!” 柳静蘅愣了半天,很难过,他想反驳,又觉得程蕴青也没说错。 更难过了。 程蕴青闭上猩红的双眼,摆摆手: “你走吧,不要觉得我现在没落了就能趁虚而入,没事多照照镜子。” 柳静蘅紧紧呡着唇,好半天憋出一个“行”。 程蕴青耳中传来失落离开的脚步声,几息后,他缓缓抬头看向门口。 原本因为色厉内荏而努力绷紧的肩膀也在此刻彻底坍塌。 他用最难听的话把柳静蘅赶走了。 内心就像被虫蛀空的龋齿,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程蕴青从枕头下摸出镜子,望着脸颊一侧蜿蜒似虫堆的伤疤,泪水从红肿的眼睛里簌簌落下。 明明柳静蘅都答应和自己结婚,却在秦渡的提点下对自己生出了嫌恶的恶心,这卑鄙的、见不得光的做派是永远拿不出手的自以为是的爱。 不管秦渡有没有对柳静蘅托出实情,他都觉得没脸再见到柳静蘅了。 为了得到一个人,陷入疯癫,容貌前途尽毁,到头来才发现,不是你的东西给你也拿不住。 程蕴青什么都知道,可看到柳静蘅听从他的要求乖乖离开后,不过才几分钟,又开始疯狂地想念他。 * 回家的车上,柳静蘅安静的不发一言,望着窗外出神。 秦渡理解他此刻内心的感受,也没打扰他。 唤回柳静蘅思绪的,是家里苦等多日终于把铲屎官盼回来的三小只。 这些日子,秦老爷子康复出院,开始接受检察院没完没了地盘问;秦渡也忙,常不着家,作为公司现任代表,需要配合检察院问话、准备材料,三小只只能请钟点工上门照顾。 柳静蘅望着毛长长了像拖把一样的佩妮,抱着它呜呜咽咽的,糯米灵活爬上他的后背,抱着他的脖子嘤嘤嘤,就连一向高冷的方块也用脑袋使劲蹭他小腿。 秦渡蹲下身子,冲佩妮招招手,佩妮忙着和铲屎官倾诉衷肠,没工夫搭理他。 秦渡干脆一把捞过小狗,揉着狗头,对柳静蘅道: “过两天带佩妮去宠物店做个美容,拍张好看的照片,准备出发去美国了。” 柳静蘅:“行。”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次去美国可以带着佩妮么?” 秦渡轻笑道: “主人总不能因为搬家就把小狗丢了吧。” “搬家?”柳静蘅没明白。 秦渡把佩妮放回地上: “是啊,再不带着你跑路,难不成你还要请我参加你和程蕴青的婚礼。” 提到程蕴青,柳静蘅脸色暗了暗。 他撇着嘴,半晌,长叹一声: “他不要我了。” 秦渡眉尾一挑,故作讶异。事实上,从柳静蘅耷拉个脸从程蕴青那回来时,他就猜到了。 秦渡故作为难: “他不要你怎么办,我帮你去求求他?”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回应失败。 他道:“你等等。” 随后当着秦渡的面打开电子版《绿茶宝典》。 对面秦渡看他翻了半天,内心笑他倒也长进了,至少比起以前,现在知道根据问题找答案,而不是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 柳静蘅文档翻到底,终于找到一句勉强贴合当下语境的回答: 【我现在心里很乱,哥哥如果拿我当朋友就请我喝几杯吧。】 柳静蘅嘟嘟哝哝背诵记忆,为防背错还把答案抄手上,一边瞟一边张嘴道: “我现在心里很乱,哥哥如果……如果拿我当朋友就请我喝几吧、吧。” 啧,左右脑互搏失败,没把嘴巴调教好。 秦渡笑:“你真是越来越粗俗了。” 柳静蘅:“对。” 秦渡拉着人坐在沙发上,找出几个精致酒杯,道: “不能给你喝酒,蔬果榨汁倒是可以。” 柳静蘅:“行,葡萄汁、哈密瓜汁、西瓜汁都可以。” 十分钟后,柳静蘅端着一杯碧油油的芹菜汁,泪眼婆娑: “我不喝了,我不喝了。” 秦渡扶着杯子硬给他喂嘴里: “你现在要严格控糖,水果含糖量其实很高,忍一忍,西芹汁也很好喝。” * 柳静蘅在家休息了两天,就跟着秦渡跑出入境管理处办理各项手续。 美签卡得很严,好在有秦渡帮忙,柳静蘅像上次一样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他完全没有过去是为了动手术的自觉,还当上次一样旅游呢,兴奋得不得了,忙着给雪莉打视讯通话,俩人一个说中文一个说英语,却也这么牛头不对马嘴地聊了半天。 直到雪莉因为时差原因要睡了,二人才依依不舍挂了视频。 似乎是觉得意犹未尽,柳静蘅又拉着秦渡教他学英文。 秦渡是真不爱教,柳静蘅语言能力实在太差,但谁让他是柳静蘅呢,一句“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又折磨了秦渡两个多小时。 第一句终于是学会了,秦渡元气大伤,却也耐着性子教他下一句。 第166章 这时,手机响了。 秦渡拿过手机看了眼,眉间微微一敛,接起来,声音发沉。 挂了电话,看向好奇的柳静蘅,道: “李叔突发脑梗住院了,我们去看看他?” 柳静蘅听到这个消息,先在大脑里研究了一下何为“脑梗”,接着心里一咯噔。 两人匆匆赶到医院,见到了刚清醒过来的李叔,面色苍白,家中保姆正帮忙给他喂水。 “李叔,怎么样了。”秦渡走过去问。 李叔见到来人,浑浊的眼睛慢慢红了。 保姆解释说,其实一周前李叔就住院了,昨天才清醒过来。 保姆考虑到秦家最近不安宁,全家上下不是在检察院就是在拘留所,心疼秦渡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很辛苦,就没敢告诉他李叔脑梗的事。 李叔刚恢复意识,话还说不太清楚,看到傻乎乎站在那偷偷红了眼的柳静蘅,颤巍巍抬手招呼他: “静……静静。” 柳静蘅紧张地同手同脚走过去,李叔轻轻握着他的手,眼泪吧嗒吧嗒: “叔……想你。” 一听这个,柳静蘅受不了了,眼泪汹涌。李叔跟了秦渡三十年也没说想他什么的,自己和李叔不过相处半年多点,在李叔病情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他还挂挂着他。 柳静蘅一脑袋栽进李叔怀里,抽抽搭搭。 秦渡找医生问了情况,医生说李叔平时就有高血压、高血糖的毛病,再加上秦老爷子被检察院请去喝茶,柳静蘅又不在身边,天也冷,多种因素导致他突发脑梗昏厥,幸好送医及时。 但接下来要尽快接受溶栓治疗,必要时做开颅手术。 秦渡直接道:“钱不是问题,希望能请这方面最顶尖的专家帮助治疗。” 和医生聊完,秦渡回病房一看,柳静蘅和李叔二人还在抱着头哭。 秦渡站那没动,心里五味杂陈。 看得出柳静蘅是真拿李叔当家人了,哪怕是程蕴青遭毁容,也不见他掉一滴眼泪。 秦渡本打算等李叔病情稳定后,给他一笔钱让他回老家养老,看到柳静蘅紧紧抓着李叔的手哭着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又临时变了主意。 他对李叔道: “你先安心养病,等你康复出院就在秦家住着,养老方面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负责。” 李叔现在意识尚未完全清醒,还在慢悠悠思考这句话。 柳静蘅也慢,半晌的沉默后,柳静蘅忽然抬头,看向秦渡的目光中饱含崇拜! 把秦渡看开心了。 本来挺好一事儿,皆大欢喜的,李叔却在沉默了半个世纪后,颤巍巍地摇头: “不……不……我……回……老家。” 一字一顿的,似乎是用尽了力气。 秦渡委身,放轻声音问:“怎么,李叔你还有什么顾虑。” 李叔呆滞了许久,勉强张开嘴: “回……回老家,星星……” 众人都听不太明白这番话,但柳静蘅听懂了。 以前在秦家实习时,李叔没事就爱找他摸鱼侃大山,李叔说过,他出生的地方是个很穷的小山庄,又碰上闹饥荒的年代,遍地都是饿殍骨,但即便如此,生活在那里也有绝望顶端的快乐。 李叔那时才八九岁,常和村里小伙伴一起上山下水,摘果摸鱼。家里穷的连个屋顶都没有,只用一张油纸布遮风挡雨。 后来碰上大暴雨,把油纸布吹飞了,没了屋顶,晚上睡觉时李叔就和兄弟姐妹们一起躺地铺上数星星。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串成一串,就这样,数着星星一天天长大了。 对于李叔来说,比起大城市的纸醉金迷,那个贫穷凋敝的小山庄才是他一步步走过的来时路,也是他一脚踏进鬼门关时,脑海里唯一浮现的画面。 在晋海这个大城市里,实际上没有人会真正地接纳他一个外来人;而梦中的家乡,那些满身泥垢的小伙伴,会永远为他敞开怀抱。 他想回家,哪怕这次真的挺不过去,也要埋葬在家乡,化作一抔春泥,滋养生养他的土地。 柳静蘅握紧李叔的手,点头、点头: “等你好了,静静送你回老家。” 李叔缓缓翕了眼,似乎是太累了,脑袋一歪,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秦渡见时间不早,叮嘱保姆好好照顾李叔,并给她留了一张卡,随后带着柳静蘅回家了。 这一路,柳静蘅很沉默。 秦渡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大发慈悲,半路停车给他买了根烤肠。 柳静蘅就这么举着烤肠一路,直到回家也没吃,倒是便宜了佩妮。 夜晚。 秦渡洗完澡出来,擦着半湿的头发,路过柳静蘅的房间朝里看了眼。 柳静蘅跪坐在落地窗前凝望着夜空,身边围了三小只。 听他嘴巴里好像还在嘟嘟哝哝的。 秦渡使劲擦了擦头发,擦走潮湿的水汽,在柳静蘅旁边席地而坐,问: “在看什么。” 柳静蘅望着夜空,伸手指对着夜空指指点点,漫不经心道: “数星星。但是,天上怎么没星星。” 秦渡抬头看了眼,青黑色的夜幕中,偶尔只见零星星光,剩下的,都被这座不夜城的绚烂霓虹所埋没。 “城市里几乎看不到星星,灯光太亮了。”秦渡解释道。 柳静蘅沉默了许久,忽然又没头没尾地问: “在纽约看到的星星,和在这里看到的,会是同一颗么。” “当然。”秦渡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却也耐着性子解释,“星星太远,所以看起来小,事实上有无数的星星大过地球。” 又是冗长的沉默过后,柳静蘅缓缓回过头,看向秦渡的眼睛有如城市夜空上的星,稍显黯淡: “我可不可以不去纽约。” 秦渡眉间一蹙: “理由。” 第69章 柳静蘅想了很多,但真要他说出个四五六,又不是他这个表达能力能完全解释清楚的。 二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四目相对,互相僵持着。 佩妮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变化,主动跳进柳静蘅怀中,站起来,前爪搭在他手上狂摇尾巴: “汪呜~(不要难过了,看看可爱的佩妮吧)” 柳静蘅抚摸着狗头,用余光小心翼翼观察着秦渡的表情。 只见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冗长的一个世纪过去了,秦渡起身,声音沉沉的: “早点休息,这件事明天再说。” 柳静蘅点点头:“行。” 只是到了后半夜,柳静蘅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李叔用尽力气诉说思念家乡的镜头。 他记性不好,脑子里却也模模糊糊出现很小时候居住过的小屋,那时候他还没被送到孤儿院,爸妈没什么钱,住的房子也是城中村里的小平房,家里连个厕所都没有,还得走个几十米去巷子尽头的公厕方便。 偶尔会想起唯一一间小卧室,墙壁上方悬着一盏小窗户,挂着椰树图案的窗帘,窗帘随风晃晃荡荡。 柳静蘅擦擦眼睛,缓缓做了个仰卧起坐。 他赤着脚下了床,对跟上来的佩妮比了个“嘘”,然后翻出个大书包,蹑手蹑脚出了门。 走了很远,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柳静蘅进去跟打劫似的将货架一扫而空,背着鼓的快要炸开的书包上了网约车。 …… 另一边。 秦渡几次尝试入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喉咙里就像卡了根刺,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拿过睡衣拢好,下床打开门。 “呜呜……”委屈的小声儿在黑夜中响起。 秦渡低头一看,佩妮蹲在门口仰着头看着他,眉间写满了忧愁。 “不睡觉在这做什么。”秦渡抱起小狗,搂在怀里摸摸。 其实到现在他也没多喜欢小动物,但这是柳静蘅的宝贝,就是他的宝贝。 佩妮哼哼唧唧扒拉秦渡的手,看着很着急。 佩妮的反常,令秦渡心里一咯噔。 他放下佩妮疾步走向柳静蘅的房间,推开门,屋里空空如也。 秦渡对着空荡房间怔了许久,心里忽然涌上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阔步回房间找手机,打了柳静蘅的手机,却迟迟无人接听。 几条短信轰炸过去: 【去哪了】 【回复】 【柳静蘅你别逼我】 无论言辞多么激烈,却始终没有听到柳静蘅的回音。 换做以前,秦渡会怀疑柳静蘅是不是偷偷跑下去拿外卖了,但今天,柳静蘅说他不想去纽约了,明明之前问过他无数次,他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不想去纽约,意味着不想去治病,原因呢。 秦渡没再犹豫,随手拿过大衣,就着里面一层薄睡衣匆匆去了车库。 第167章 大灯在黑夜中骤然亮起,拉下手刹的瞬间,引擎声响彻天际。 车上,一遍、两遍、三遍、无数遍拨打柳静蘅的电话,永远都是忙音和无人接听的提示。 秦渡又给负责照顾李叔的保姆打去电话找人,保姆也说没来过。 秦渡实在是想不到柳静蘅会去哪,这个时候他才惊恐的发现,原来自己对柳静蘅的了解也不过了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也跟着一点点干涸。 深夜的大街没什么人,偶尔有一两辆车子飞速而过。 空旷大街上突然响起跑车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声,不知谁家的二世祖现在还兴奋着,大冬天开着敞篷跑车载着狐朋狗友在主城大道上肆意飙车。 看到秦渡的车子开得极快,二世祖猛踩油门,想要在速度上超越这辆定制无市售的宾利。 秦渡开着车,视线绕着所见范围内仔仔细细地找,像只失去理智的无头苍蝇。 后车忽然追上来,敞篷内的二世祖们大声嚷嚷,一下子吸引了秦渡的注意。 “看他长得那么可爱还想带过来玩玩,结果是个傻子,没意思!这个狗草的世界真他妈没意思!” 秦渡眉眼一顿。 下一秒,二世祖们觉得有意思了,隔壁的宾利似乎是一脚油门踩到了底,一个漂移伴随刺耳的刹车声,火气愣怔地横在了跑车前,二世祖眼疾手快踩下刹车,又一声刺耳刹车声,一车人的身体随着惯性猛地向前,又弹回来。 “卧槽!”二世祖们跳下车,将宾利团团围住,狂拍车门,“下车!你他妈别我车是活腻歪了?!” 秦渡推开车门,顺便撞开其中一二世祖。 往那一站,高大身形带来的压迫感瞬间让几个毛头小子缩起了脖子。 秦渡甩上车门,冷冰冰质问: “在哪。” 二世祖们看清他的脸后,脖子都快缩进身体里。这特么不是秦渡么,怎么好死不死撞这枪口上了! “什么……在哪。”一帮人鹌鹑似的,就差发抖。 “你们说的傻子,在哪。”秦渡眼底一片漆黑。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推出一个人,那人颤巍巍指着后方: “在海边……” “好哥哥,我别你车的事能不能别和我爸说,我爸要是知道了……” 话音未落,秦渡已经甩上车门,倒档后退,一个急转再次将油门踩到底。 …… 冬天的海边,寒风席卷大浪推搡着跑到柳静蘅脚边,见这孩子可爱,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鞋尖便心满意足地退了回去。 柳静蘅坐在沙滩上,裹着轻便但十分保暖的羽绒服,耳朵罩着小熊羊绒耳罩,捧着米果子咔嚓咔嚓。 这边是野滩,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这个季节这个时间,仿佛偌大天地间只剩柳静蘅一个人。 正啃着米果子,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了,柳静蘅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拎了起来。 他扭头看过去,对上了秦渡的脸,在黑暗中稍显模糊。 柳静蘅愣了半晌,忽然挣扎起来,将最后半根米果子塞嘴里,使劲嚼,拼了命地嚼。 隔着厚厚的耳罩,柳静蘅听到了秦渡的怒吼: “柳静蘅!” 柳静蘅像只受惊的土拨鼠,猛地停下了咀嚼。 “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不是说你睡了,为什么又在海边!”秦渡的咆哮声一度盖过了海浪,吓得柳静蘅一愣一愣。 “对……对不起,我我我错惹……”柳静蘅叫他吼的脑子一片混乱,条件反射地道歉。 而后才想起摸出手机看,静音的手机里有六十八通秦渡的未接来电。 柳静蘅咽了口唾沫,更害怕了。 良久,秦渡缓缓放开他,紧绷了许久的身体忽然得到放松,一时感觉不到力气的存在,便笔直地下坠,坐在沙滩上。 他深深低着头,双手紧紧捂着脸,双手在不住地发抖。 他很想问问柳静蘅“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死”,仅剩的一点理智又告诉他,至少在柳静蘅面前,保持一点体面吧。 又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柳静蘅慢慢蹲下身子,歪头瞧着秦渡,而后晃晃他的胳膊,抓过书包递过去。 秦渡似乎也冷静下来了,疲惫地抬起头接过书包。 里面尽是吃了一半的零食,还有半瓶子雪碧。 秦渡望着这些高油高糖的零食,手指一松,书包坠入沙滩。 他抬手轻轻覆在柳静蘅的心口处,另一只手扣着他的后背往怀里拢。 他的脸埋进柳静蘅颈窝,感受着寒冬腊鱼里唯一的一点暖和气。 此时,训责的话一个字说不出口,只有平静无风的一句: “为什么来海边。” 似乎是天太冷了,给柳静蘅脑子也冻僵了,他就这么慢悠悠地思考,想了快五六分钟才开了口: “想来看看。” 秦渡缓缓直起身子,放开柳静蘅,双手捂着他微凉的脸蛋,用掌心暖和着他。 “看什么,就看海?”秦渡声音放轻,“想来就告诉我,我肯定抽出时间带你过来。” “你说在美国和在这里看到的都是同一颗星星,我不知道在那边看到的海是不是也是这一片,就坐这看了很久,但没看出来。” 秦渡不好说,那还真不是同一片。 就在他考虑着要怎么和柳静蘅解释,忽然循着海风,听到了委屈巴巴的啜泣声。 秦渡猛地抬头,灯塔光束转过来,在柳静蘅脸上映出了水光点点。 秦渡手掌一转,擦着串珠似的热泪,拧着眉问“怎么了”。 柳静蘅将脸蛋贴进秦渡掌心,左右扭头擦着眼泪: “我以前住院的时候,隔壁床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女生,她的心脏比我好一点,只需要做个简单的搭桥手术,医生也说成功率有九十多……她妈妈知道她喜欢看小说漫画,就买了很多书给她,说等她手术完出院了,在家休养的时候可以慢慢看……” 柳静蘅哭得汪汪的。 “但她还是走了……就算再厉害的医生也没办法预知手术中的突发状况,因为意外总是比未来先到。” 柳静蘅当时看着女生被蒙上白布,其实心里没多大感觉,最多在想,从女生身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可此时,坐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再回想起那个画面,心情却如眼前的海潮,此起彼伏找不到落点。 “我要是在美国手术失败了怎么办,我变成鬼以后,鬼不像人,不会因为我有病就避着我……可是可是……”柳静蘅一脑袋扎进秦渡怀里,“我不会说英语,我总不能变成鬼了也交不到朋友,只会说hello的话,时间长了其它鬼也会觉得我没意思。” 秦渡紧蹙的眉慢慢舒展开。他觉得柳静蘅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而且,而且我方向感很差,听说鬼会被电子磁场干扰,用不了导航,我不知道怎么飘才能从美国飘回来,想家了怎么办。”柳静蘅紧紧抓着秦渡的衣襟,用他昂贵的大衣擦眼泪擦鼻涕。 “想你了,怎么办。” 柳静蘅说话向来是想到哪句说哪句,词句间有时也会逻辑混乱,却正因如此,他说的每个字都足够随心,也足够真诚,自然也足够震撼。 震撼到一向从容淡泊的秦渡,因为这句“想你了怎么办”,恍惚间感觉到周围都在地震,震碎了海底大陆,狂狼奔涌而至。 又不由地生出一丝窃喜。 柳静蘅缓缓转头望着大海,第一次看到大海是在这个书中世界,在这里不需要三班倒,消耗着自己脆弱的生命只为买一张看海的车票。 就像李叔,明明在这里享尽荣华富贵,到最后依然惦念着自己那个贫穷凋敝的家乡。 也像眼前的这片海,家乡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珍藏品。 几息后,秦渡轻轻握住柳静蘅的双手,揉捏着他冰凉的手指,声音也温温柔柔的: “柳静蘅,静蘅,静静,我们不去纽约了。” 柳静蘅土拨鼠暂停.jpg 秦渡笑起来的时候,唇角的酒窝显得有几分可爱: “我在这里给你找最好的医生,再不行就钞能力,把人从纽约请过来。” 柳静蘅发现了华点:“你还会超能力?” 秦渡:“……” “真不去纽约了?”柳静蘅不放心地又问。 秦渡点点头,梳理着柳静蘅被海风拨乱的头发丝: “不去了,再去也是等你康复,参加雪莉的小学入学礼。” 柳静蘅眨眨眼,再眨眨,眨眨眨。 眼睛都快闪了,好歹是反应过来了。 “射、射射你脸。”柳静蘅想说谢谢你了,这会儿才发现,原来自己不光紧张时会说错话,激动时也会。 秦渡:“你还想射哪。” 半晌,又道:“罢了,你喜欢就射吧。” 柳静蘅撑起上半身,双手扶着秦渡的手臂,探过头去,咬咬他的耳朵,又亲亲他的脸颊: 第168章 “泥真嚎。” 秦渡终于完全放松了身体,向后一仰,双手撑着沙滩地: “就只这样表示感谢?有点敷衍了。” 柳静蘅歪头,不懂。 秦渡无奈地笑了笑,食指点点嘴唇:“这里呢。” 柳静蘅认真思考了半天,恍然大悟。 他抓过书包,从里面摸出一根米果子,一棒子塞秦渡嘴里: “谢谢你,恭喜发财。” 秦渡无语地笑着,顺便嚼着噎人的米果子。 是真不好吃啊,也就柳静蘅这种小学生口味才吃得热火朝天。 秦渡忽然土拨鼠暂停: “等等,你要不先解释一下,这什么。” 秦渡拎着装满零食的书包,掂了掂。 柳静蘅缓缓缩起肩膀,呡紧嘴唇。 赶快回忆一下《绿茶宝典》,如果惹对方生气要怎么回答。 好像有一句: 【哥哥,哦莫,你好凶哦,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没有你女/男朋友那么懂事听话,我只是想给你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柳静蘅还查过那个“哦莫”是什么意思,说是很多韩剧里会出现的语气词,这样能显得自己见识多。 柳静蘅坚定握拳:我刚才那么流利一通乱侃直接就给秦渡说动了,这次也一定可以。 念读,背诵,加深记忆。 柳静蘅自信满满地看向秦渡,刚张了嘴,瞬间熄火了。 秦渡唇角含笑,可他明明在笑,看起来却这么瘆人,比他以前那冷冰冰的样子还瘆人。 柳静蘅脑子彻底乱了: “哥……哥哥,哦莫……莫凶……凶……” 秦渡扬起下巴:“摸.胸?在这里?” “行,这里没人。” 秦渡坐直了身子,朝着柳静蘅伸出了自己的禄山之爪。 “真暖和,这羽绒服挺不错。” “怎么鼓鼓的?胖了?还是发育了。” “小柳姑娘是不是发育得晚了些。” “手感不错,这是什么,硬硬的。” “藏了个蓝莓?” 柳静蘅:。 “嗯~呜呜……” …… 苦等几个小时的佩妮看到铲屎官回来了,激动的原地弹射。 秦渡催促柳静蘅去泡个热水澡后赶紧睡了,自己则把柳静蘅穿过的衣服一件件拿过来看,看牌子,看材料。 考虑到极端天气对心脏病人不利,秦渡不愿意柳静蘅大冬天出门,但在海边找到他时,发现他身体还热乎乎。 这件轻便又保暖的羽绒服,给他多准备几个颜色换着穿,这样冬天也能带他出去玩了。 看着看着,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在轻颤。 秦渡抬手摸了摸心口。 去纽约手术的事准备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因为柳静蘅一句话妥协了。 想带他去纽约,因为那边医疗技术发达,在美国上学那会儿受邀和其他学校合作课程,发现连俄亥俄一个小村庄的学校卫生室里都有核磁共振仪器,那边无论是医学技术还是器械完整度,对柳静蘅来说一定是最好的。 也不可否认,他想带柳静蘅走远一些,想他这辈子不再见到程蕴青。 就这样自以为是的,再一次忽略了柳静蘅的感受。 自己对他终归还是少了点耐心。 做出留在国内手术这个决定后,却意外地松了口气。 * 二月份,气温稍有回升。 柳静蘅和秦渡去医院看望了李叔,李叔做完手术住了俩月的院,在医生的照料下已然恢复了精神,俩人过去的时候,他正抱着他心爱的清宫剧看得津津有味。 “静静——!” 见到人,李叔一个猛子下了床,抱着孩子不撒手。 秦渡将营养品放在床头,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叔晃晃老腰,笑得红光满面: “医生说再观察两天,没问题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 “这不是快来新年了,我打算今年回老家过年,好久没回去了,得趁着这段时间请人把老屋整理出来。” 说着,李叔看向怀里的柳静蘅,呼噜呼噜毛: “可惜了,今年没法一起看春晚了,明年我们再约。” 柳静蘅:“行。” 半晌,又道:“不行。” 李叔:“咋?” 柳静蘅:“我答应过你,要送你回老家。” 李叔笑道:“别折腾了,来来回回多麻烦,我老家很远的。” 柳静蘅没等回应,倒是秦渡插了嘴: “李叔,今年我带柳静蘅一起去您那过年,您打算给他准备多少红包。” “那肯定得包个大……什么?!”李叔惊的下巴都掉了。 秦渡在李叔惊愕的目光中询问柳静蘅: “你说呢,愿不愿意和李叔一起看春晚,给他拜年,收红包。” 柳静蘅点点头:“行行行,我愿意,很愿意。” 秦渡笑笑,对李叔道:“整理老屋的事我来负责,你先养好身体。” 李叔激动的快疯了,考虑到自己不久前刚脑梗,只能努力想些伤心事,中和一下情绪。 几人围坐在床边聊天,这时,柳静蘅的手机响了。 他慢悠悠说完一句话才摸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又陷入了沉思。 秦渡见状,扫了眼他的手机,屏幕上闪着几个大字: 【程蕴青妈妈】 见柳静蘅迟迟不接似乎很是犹豫,秦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接吧。” 柳静蘅深深看了秦渡一眼,出了病房接起电话。 程妈妈似乎还不知道两人现在的情况,张口就是: “静蘅,蕴青今天要出院了,你方便过去帮他整理一下东西么。” “行……” 程妈妈笑吟吟的:“麻烦你了,我和他爸今天有手术走不开,况且蕴青应该也不想我们过去打扰你俩的二人世界。” 柳静蘅沉默了。 挂了电话,柳静蘅在病房门口踌躇半天,走来走去,一屋子人都看到他了,他还在想怎么和大家解释。 “柳静蘅。”秦渡忽然叫他。 柳静蘅土拨鼠暂停.jpg “你要是有事,先去忙,李叔这边有我陪着。”秦渡的声音淡淡似水,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语气不算差。 柳静蘅犹豫半天,小声开了口: “程蕴青今天出院,程妈妈说让我帮忙收拾东西。” 秦渡转过头,望着床头柜上的新鲜花束,良久,低低“嗯”了声。 等了半天,却见柳静蘅还站在原地。 倒是李叔忍不住了,就跟故意的似的: “静静,程少爷是你的朋友,你想帮他收拾东西还是一起吃饭都是你的自由,咱们这屋里啊,没一个有资格决定你行动的人。” 说着,他看向秦渡:“对吧,秦总。” 秦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是,可是……”柳静蘅敛着眉,柔柔的眉尾泛着一阵涟漪。 秦渡见此情景,眉尾一扬,心中忽而涌上一团密密麻麻的得意。 第一,柳静蘅并未向他隐瞒程母打电话的事; 第二,就算我大方从容地告诉他可以去见程蕴青,可他考虑我的感受,他不愿意去。 他在意我,在意的不得了。 “没关系,去吧。”秦渡又道。这就是,被偏爱之人的自信。 “可是……”柳静蘅抬起头,满眼期盼地看着秦渡,“程蕴青东西很多,我自己搞不定,你能不能帮帮我,负责那些重物。” 秦渡:“……” 李叔:“秦总快去吧,您这么大个子,那点东西不是手拿把掐?” 秦渡沉默几息,站起身,对着李叔微笑道: “好,你出院的时候,也要记得找我帮忙。” 李叔:“行!” …… 二人来到程蕴青病房门口,秦渡忽地止住脚步,视线看向一边道: “你进去帮他收拾,东西拿出来我搬车上。” 柳静蘅点点头,敲敲门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程蕴青正在收拾衣服,头发长得有些长了,垂下来落在眉睫。 柳静蘅在他身边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从他手中接过衣服帮忙叠好。 程蕴青身形顿住,一息后,像是闹脾气一样从柳静蘅手中扯回衣服。 柳静蘅看得出程蕴青对他的抵触,却也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更不能逃避。 于是道:“你还有什么要整理的,我可以帮忙。” “不用。”程蕴青看也不看他。 对方拒绝的这么明显,柳静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很有眼力见的,见他要拿东西,赶紧帮忙递过去。 “你不用可怜我。”程蕴青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也不用有负罪感,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是我自作孽。”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他想知道“这件事”具体是指哪件事。 第169章 程蕴青将所有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直起身子: “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忽略了你本身的性格,固执地将你所有行为强加于是对我的喜欢。” “我对你好,是希望你也能喜欢我。可是你需要的,是先喜欢这个世界。” 柳静蘅这句听懂了,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本来还庆幸秦渡并未对你说出实情,可我想了一整晚,也难受了一整晚,才发现我并不想让你一辈子活在自责里。” 柳静蘅忍不住了:“我听不懂……” 程蕴青轻笑一声: “你当然听不懂,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是不能仔细倾听的,一个是雷声,一个是人心。” “那天我在烤猪店门口等你,没等到你却等到了秦楚尧,我看到他了,也看到他从口袋里掏东西,直觉告诉我,那东西很危险,但对我,一定有用。” “你说什么人才会主动往硫酸上撞。” 柳静蘅慢慢缩起了脖子,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 程蕴青笑了下: “疯子,爱而不得的疯子。” “因为得不到,所以只能走一条极端路,希望这样能换来你的回头。就连那晚走上天台,也是假的,只是很清楚,你一定会来,到时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和你提要求。” 柳静蘅震惊过后,慢慢低下头。 他明白程蕴青这番自我剖析是希望他不再有负罪感,却相反的,让他心中更不是滋味。 责怪自己迟钝,没有早些发现程蕴青的感情,也憎恶自己的愚笨,事情发生后也无法妥善处理。 更想不通,像自己这般一无是处的人,怎么会值得别人发了疯地献上真心。 程蕴青转过身,关上行李箱。 箱子合上的瞬间,就像合上了一本很厚的故事书。 “没多少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先走了。”程蕴青拎起行李箱,阔步朝着门口走去。 柳静蘅伫立在原地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无数的情绪在心中交锋。 恰又这时,程蕴青停住了脚步。 脚尖一转,又阔步迈向了来时路。 柳静蘅看着逐渐靠近的程蕴青,思绪尚未平静,身体被人紧紧锢住了。 他听到冗长又紊乱的呼吸声,就像是故事落幕前最后的独白。 程蕴青依然会在晋海市生活,哪也不去; 柳静蘅同样会在这里长住,晋海市面积不算大,可能哪一天,二人还是会在街头偶遇。 但二人都清楚,这个漫长的拥抱,是再无交集的永别。 程蕴青走了。 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儿,又掺杂着丝丝余香,像是原文中对男主受的描写那般: 【青绿的松针与新鲜的榛果一齐被碾碎,沉浸在充满氧气的晨间树林,不热烈也不疏离,形成一抹世间万物对生命特有的虔诚。】 第70章 近些日子,rilon集团几乎占据了各大网站的头版头条,微博连爆几个热搜,总也离不开这座传奇的大公司。 #rilon集团前董事长秦昊垣调查结果# #秦楚尧故意伤人# #rilon集团董事大会# #秦渡拟暂任集团董事# #秦渡撤出部分集团项目# 检察院联合警方将当年协助秦老爷子股票造市的经理人从机场逮了回来,同秦老爷子以及其他参与者一并看押,等年后开庭审理。 各大财经杂志纷纷猜测,秦老爷子罪名不小,但年龄摆这儿,可能关个三年五载就放出来了。 而秦楚尧除了故意伤人,还涉及当时为了陷害秦渡故意伪造合同、亏空公款罪,数罪并罚,加上认错态度极差,在看守所大呼小叫的非要见秦渡,估计怎么也得七八年。 秦渡则忙着东奔西走,联系当年因股票造市受害的群众百姓,亲自和他们一一谈赔偿。 集团撤出那些不干净的项目后,会面临巨额亏损,这么一合计,还真如原文所写,亏了一千多个亿。 秦渡不敢也不想告诉柳静蘅,真让他知道了,自己又得过上拿盆接水滴的苦日子了。 新年将至,李叔正式出院了,开始计划回老家的事。 除夕前一天,一大早,柳静蘅就开始忙活他这次老家行的所需物品。 “要带上佩妮,糯米,方块……还有……还有……”柳静蘅点头,“差不多了。” 秦渡从他身后阴翳冒出: “不带我?你打算自己开车过去?” 柳静蘅:“哦对对,还有司机。” 秦渡:服了。 收拾好东西,喊上李叔,再带个司机,开了两辆车驶向遥远的大山。 和预想的一样,他们碰上了春运大军,在高速上堵了三个小时一动没动。 秦渡把柳静蘅的座椅往后调了调,从后面拿过毯子给他盖上: “不知道会堵到什么时候,我让家里厨师给你准备了点吃的,吃完了睡一觉,很快就到了。” 柳静蘅也真饿了,欢天喜地接过豪华饭桶,一打开,笑不出来了。 怎么大过年的还得啃绿化带。 也有肉类海鲜,但全是无油无盐纯水煮,和绿化带也没差。 柳静蘅啃着绿化带,望着车窗外,鼓鼓的侧脸透出些许忧伤: “三十那天……要是还让我啃绿化带,我就离家出走……” 秦渡没忍住笑了声: “放心吧,那天我掌勺,记得写好菜单。” * 几人在高速上堵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龟速离开了春运大军。 到了李叔家的村子,柳静蘅好奇地东张西望,虽然不能和城里比,但也没李叔说的那么惨,土路两旁的小平房倒也干净崭新。 李叔的祖屋也挺亮堂,好多家具都是新的,墙壁也重新粉刷过,还安上了暖气。 没错,秦渡为了不让柳静蘅冷着,给全村人开通了暖气,这样李叔带柳静蘅出去串门,也能走哪暖哪。 李叔进屋放下行李,在那嘿嘿嘿的: “不好意思啊秦总,家小,就这么两间屋能住人,咱们有三种住宿选项,我和静静睡一屋;您和我睡一屋;您和静静……” 秦渡打断他:“你和院里的兔子睡一棚,我和柳静蘅一人一屋。” 正在啃苹果的柳静蘅: “什么兔子,哪里兔子。” 这间祖屋多少年没人住了,哪里还有点活物,但秦渡怕柳静蘅无聊,从邻居那买了一窝小兔子养棚子里,还弄了两只鸭子幼崽,此刻正在院子里“嘎嘎嘎”。 柳静蘅开始扒拉秦渡的手,脸都快贴上去: “我不能和兔子睡一屋么?” 秦渡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 “不能。” 柳静蘅失望,继续啃苹果。 他们此次回老家只带了佩妮,农村老屋密封性不好,胆小如方块,很容易就跑没了,糯米同理,没有水池给它玩,因此两小只暂时留在家里由保姆照顾。 李叔祖屋里还是大炕,在上边躺一天人都硬了,秦渡也提早找人砸了炕,换成了通电加热式的科技炕,带减震功能。 柳静蘅穿书前是地道的南方人,炕这种东西他听过没见过,往那一躺,又硬又快乐,还能把小鸭子抓过来放炕上玩。 要是换做床,秦渡早出声了。 柳静蘅抱着小鸭子:嘿嘿,农村真好玩。 时间不早了,三人开始着手准备年夜饭。 邻里街坊们知道李叔回来了,纷纷跑来叙旧,拿过来不少好吃的。 迟钝的柳静蘅这时候倒开始警惕了。 他望着隔壁大婶送来的“茶果儿”,问:“这是什么。” 李叔解释:“这个叫翻花子,面粉做的,还有棋子,你尝尝。” “这个能吃?”柳静蘅震惊,他还以为是装饰品。 柳静蘅看向秦渡,征求同意。 秦渡挽着袖子,手里还拎着条神龙摆尾的苏眉鱼,半晌,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点点头。 大叔大婶们在炕沿上坐了一排,围着吃茶果儿的柳静蘅,笑得眼睛都没了: “小孩长真好,是不是城里水好,给养得白白嫩嫩的。” “刚车子路过我家大门时我就看到了,多俊的后生啊,后生你有没有对象?婶儿家里有个年龄和你差不多的闺女,加个微信聊聊?” 柳静蘅啃茶果儿啃得热火朝天: “行。” 话音刚落,手里的茶果儿“噌”一下消失了。 柳静蘅呆滞—— 看过去时,秦渡已经把他吃剩的茶果儿收起来了。 柳静蘅伸个手,略显讨好: “我不加微信了还不行,我没有微信。” 秦渡心满意足,把茶果儿还给他。 过来凑热闹的街坊眼见时候不早,起身告辞回家准备年夜饭。 秦渡和李叔也在清理食材,剩柳静蘅窝在热乎乎的炕上啃着茶果儿看着电视剧。 他眼神一瞟,望见外间的秦渡和李叔忙得热火朝天,就连佩妮也忙着把清理下来的垃圾往桶里叼,自己则跟个少爷似的只等着吃。瞬间,手里的茶果儿不香了。 第170章 他下了炕,问两人: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不用,你去坐着,我们很快。”秦渡道。 柳静蘅哪好意思干坐着,环伺一圈,看到桌上摆了和好的饺子馅,压面机压出来的饺子皮,还有一碗硬币、红枣、花生。 …… “新年快乐——!” 窗外零星的鞭炮声中,屋内温暖的炕上架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整齐码放着海味珍馐,正中间一盆饺子,个个白白胖胖。 秦渡和李叔举着红酒杯,柳静蘅举着果汁,在李叔的招呼下,三人共同碰杯。 屋子里暖洋洋的,柳静蘅的脸也红扑扑的,他双手抱着杯子,在秦渡的目光中小小呡了一口,当秦渡看向别处,他赶紧偷偷猛灌一大口。 李叔老家就这么个习惯,吃饭也是在炕上架饭桌。 柳静蘅学着李叔的样子盘腿,奈何没经验,加上腿不那么灵活,好不容易盘起来了,身子直挺挺往后倒,叫秦渡眼疾手快接住。 秦渡扶着柳静蘅,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盘不起来就不盘了。” 李叔盛了一碗水饺递给柳静蘅,笑道: “静静尝尝,这是李叔调的馅,不过吃的时候要小心点。” 柳静蘅问:“为什么。” “我们这边的习俗,过年饺子会在馅里放硬币红枣什么的,图个好兆头,话说秦总,您往饺子里放了多少硬币?” 秦渡抬头:“不是你包的么。” 李叔愣住:“我锅铲都快抡冒烟了,哪有工夫包。” 两人疑惑之际,忽然听到一旁传来一声轻咳。 抬眼望去,就见柳静蘅面带绯红,有点不好意思又很是骄傲地摸了摸鼻子: “是我包的,看你们在忙,想帮你们分忧解难。” 秦渡听完,没动。 倒是李叔两眼冒光:“哇!我们乖巧懂事的好静静亲手包的饺子,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李叔一口闷了一只饺子,嚼了嚼。 李叔一口吐出饺子:“这这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尝着像湿漉漉的棉絮,还有股巧克力的甜味掺在其中。 柳静蘅骄傲挺胸:“是小熊饼干,吃到小熊,祝你新的一年像小熊一样聪明。” 李叔:“……” 李叔宠孩子,又硬着头皮吃了俩。 那一天他终于明白了,有些孩子该打了打,不能惯。否则就会在过年饺子里,吃出寓意勤勤恳恳的螺丝钉、代表四方来财的一百块…… 柳静蘅还腆个脸问:“好吃么?” 李叔紧紧呡着唇,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使劲点点头。 柳静蘅探过身子,那个手就跟瘫痪了一样,夹半天夹上来一只饺子。 他把饺子送到秦渡嘴边,笑吟吟的:“你还没尝尝我包的饺子。” 秦渡望着那饺子,喉结滑动了下: “我不爱吃饺子,我祖籍在南方,过年比较喜欢吃汤圆。” 柳静蘅宕机了半天,冒出一句“你等等”。 说完,展开坐麻了的腿,跌跌撞撞踩过秦渡的脚下了炕。 人一走,李叔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拍拍胸脯,还教训起秦渡: “秦总,您怎么不看着他点。” 秦渡轻嗤一声,把一盆饺子推到李叔面前: “吃,你不是说很好吃么。” 李叔沉默了半个世纪,忽然变了脸,捞过饭盆招呼佩妮过来: “佩妮佩妮,我们来自美国的小狗,你一定没吃过中国的饺子吧。” 佩妮摇着尾巴兴奋地嗅了嗅,而后小尾巴慢慢耷拉下去,宽嘴套紧紧翕着,稀淡的小眉毛皱成一团: 说好的我四百万身价生来只是为了享福呢。 秦渡看了半天一人一狗的二人转,忽然察觉柳静蘅久久未归。 他下炕一看,见柳静蘅蹲在厨房里,手里拎着一袋面粉,食指一沾就要往嘴里塞。 秦渡赶紧抢过面粉:“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柳静蘅解释道:“我想尝尝,是普通面粉还是糯米粉。” 秦渡不明所以:“然后呢。” 柳静蘅嘴角扬起笑容:“我想给你包汤圆。” 秦渡表情一怔,又听柳静蘅继续道: “饺子汤圆面条,过年总得吃一样,图个好兆头嘛。” 秦渡叹了口气,耐心解释:“这些东西不是非吃不可,我想吃的话会和家里厨师说,不用麻烦你。” 柳静蘅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半晌,他划拉着眼前的面粉袋子,背影蒙上一层阴霾: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煮的东西很难吃……” “其实我都知道,很多人都说过。孤儿院的院长爸爸也让我别做饭了,说找点有意义的事做。”柳静蘅叹了口气,“是我太自以为是惹……了……” “对不起……我就想让你过年吃顿饺子汤圆,但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秦渡抬手捏了捏眉心,而后换上一副温和笑模样: “不是的。” 他蹲下身子,将面粉袋子塞回去,拉起柳静蘅的手晃了晃: “不是你想的这样。” 柳静蘅眨眨眼:“那是……?” 秦渡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指,望着那莹润似玻璃的指甲,道: “你身体不好,不能多劳累,做饭包饺子这些事对你来说很辛苦。包了一次,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如果我今天把饺子都吃光,以后再吃不到你亲手做的东西,人生会有遗憾。” 柳静蘅缓缓睁大了眼睛,睫羽荫掩在眼睑的阴影,也随着轻轻颤动。 他反握住秦渡的手,坚定地表决心: “等我做完手术,身体康复了,我天天给你包饺子和汤圆。” 秦渡笑了下:“那你岂不是得天天跟在我身边。” 柳静蘅点点头:“当然,我还欠了你那么多钱,得还五十年呢。” 秦渡没回答他,忽然起身去内间端了一碗饺子过来,吃了一个,然后从嘴里拽出一根棉线…… “好了,吃了你包的饺子误食异物了,等我去医院做个检查,该赔多少钱你心里应该有数,别五十年了,到沧海与桑田吧。” 秦渡早就发现了,那一盆饺子里不少饺子边缘都有红红绿绿的颜色,一猜就知道是柳静蘅捏不上饺子皮,索性给缝上了。 真了不起啊柳静蘅。 柳静蘅捏起一只饺子往秦渡嘴边送,笑眯眯道: “再吃一个,这个不是缝上的,里面有好东西哦。” 秦渡看了半晌,认命了,衔过饺子。 “吃到什么了。” “口香糖……” * 李叔大病初愈,年纪又大,熬不住先去睡了。 柳静蘅坐炕上看春晚,秦渡在旁边回复合作商的拜年短信,过后他还得找个时间拍一条拜年视频发微博。 无聊透顶的春晚,倒是给柳静蘅看的笑出鹅叫。 秦渡看了眼柳静蘅,实话来说,柳静蘅的脸比春晚更好笑。 短信太多,秦渡回不过来也不想回了,干脆手机关机,环伺一圈,看到桌上几盒烟花。 “柳静蘅。”秦渡叫住人,“我们去院子里放烟花?” 柳静蘅的鹅笑声一秒刹车:“放烟花,我要放。” 秦渡看看电视机,又道:“不看春晚了?” “不看了。”柳静蘅早就看不下去了,笑也是因为春晚现场的观众都在笑,他觉得自己不笑显得很不正常。 秦渡给柳静蘅套上羽绒服和耳罩,戴上羊毛手套,俩人去了天井合院。 这座小村庄因为太穷了,原住民早就跑得差不多,就算是年三十的晚上也最多听到零星几响鞭炮,响声结束,世界归于一片死一般的阒寂。 这是柳静蘅第一次放烟花,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城镇禁烟,加上孩子多,院长爸爸怕出意外也不让小孩们放。 他小心翼翼拎着仙女棒的一端,秦渡帮忙点火。 “滋啦”一声,白色的星星四散跳跃,在柳静蘅暗色的瞳孔中投映出一朵凌厉的花朵。 他不可控制地睁大了眼睛,心中的情绪也如这些跳动的星光,此起彼伏。 火光转瞬即逝,烟花易冷,穿进书中,三月来三月至,整整一年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柳静蘅缓缓抬头看向秦渡,光影交错,勾勒出他凌厉分明的五官轮廓,却在暖色的焰火中蒙上一层无法言尽的温柔。 心跳一快,柳静蘅的手指也情不自禁攥紧了仙女棒。 身后绿色的窗棂里,电视机里传来倒计时的声音。 “年年景不改,岁岁人常在,祝世界热闹,祝你我平安。新的一年即将来临,祝福电视机前的各位观众,新年扬新帆,行新船,登新岸!值此一刻,让我们共同倒计时!” 柳静蘅怔怔望着烟花,心中跟着主持人一起倒计时。 “十、九、八——” 第171章 “四、三、二、一——” 钟声响起,如远方杳杳而来的古老叮咛。 柳静蘅却在这钝重缓慢的钟声中,听到了似有若无地询问。 “柳静蘅,和我结婚吧。” 烟花落下,漆黑的庭院短暂地亮起,复又如墨。 柳静蘅还拎着已经燃尽的仙女棒,像个耗尽电量的机器人,愣愣怔怔的,毫无反应。 秦渡垂着眼眸,半晌,拿起一根新的仙女棒,点燃。 他知道柳静蘅的cpu一向跑得慢,哪怕是很漫长的等待,他也没有催促。 “为、为什么……”喜极而泣,柳静蘅终于做出反应了。 “放弃去纽约手术,留在国内就要按照国内规矩来。”秦渡意味不明说了句。 “如果你的手术中出现突发状况,需要用血,我有献血证的情况下医院可以给你优先用血。” 柳静蘅嘴巴张了张,不懂。 “可是,优先用血的条件是,直系亲属,子女父母或……配偶。” 柳静蘅挠头:“这样的话,你不能暂时委屈一下给我当儿子么。” 秦渡缓缓翕了眼。 半晌,无力地低下头。多好的氛围,多好的机会能这样自然而然说出心里话,却一切都毁在柳静蘅那张嘴上。 柳静蘅想了想,又道: “可是我看短剧里说,像你们这种有钱人用血根本不需排队,一句话的事。” 秦渡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是这样的。”秦渡坦白了,“甚至我想给你换个活体健康的心脏,也是一句话一笔钱的事。” 秦渡抬头,望着青黑天际一弯明月,呼出的热气在夜色中成团又消散。 “我做过很多坏事,我这个人其实不怎么干净。集团起家,也是踩着群众百姓的尸体得来的。老头子说我想架空集团,敛财敛权,也不全是他的臆测。” 柳静蘅垂着眼眸,安静听着。他是不太懂什么架空集团,但能明白,秦渡作为原文反派,坏事确实没少做。 他冷血心狠,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任由自己的老父亲和亲侄子吃牢饭,度孤生。 “可是。”秦渡望着手中冷掉的烟花,唇角轻轻勾了勾。 “我想至少我给你的东西,都是干干净净,问心无愧的。” 柳静蘅怔了半个世纪,眉宇忽然一点一点向中间拢着。 “哼……呜……” 哼哼唧唧的,小声地呜咽起来。 他比谁都清楚秦渡是原文大反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照着原文逻辑进行,他本该坏得彻底,邪恶得彻底,他不应该去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可他又会为自己位高权重而感到自卑,偶尔会想“我要是个普通人就好了,这样我能给予柳静蘅的东西虽不多,但绝对干净”。 柳静蘅的眼前已经模糊一片,滚烫的热泪与冷空气交织,刺激的眼圈微微发疼。 秦渡捧起他的脸,拇指抹去他的泪水。 “别哭了,我没想弄哭你。”秦渡轻轻道,“的确是我在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的前提下提出结婚太唐突了,你可以慢慢考虑,或者不想考虑直接拒绝。” 秦渡轻笑一声:“没关系,你的手术我会想办法。” 柳静蘅抹抹眼睛,嘴巴像是冻僵了,尝试着张了张,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太冷了,进屋吧。”秦渡牵着他的手把人带回屋内。 他打了热水给柳静蘅擦擦脸,给暖手宝充好电让柳静蘅抱着。 这时,柳静蘅的嘴巴可算解了冻。 “其实……其实你不用自卑。”柳静蘅泪眼婆娑的,更难受了,“因为我也不是很干净。” 秦渡:“你也架空集团了?” “那对我来说有点太难了。”柳静蘅抽抽搭搭的。 “我进秦家,就是为了勾引秦楚尧。而且,我还……”柳静蘅说一半打住了。 他对着秦渡摆摆手,示意他凑近一点听。 秦渡一凑过去,就被柳静蘅粗鲁地拽住了耳朵,强行凑他嘴边。 秦渡:“轻点,这不是驴耳朵。” “我还让他摸过我的胸呢……”柳静蘅小声道。 秦渡身形一顿,剑眉深敛起来: “什么时候,他真摸了?” 柳静蘅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摸啦,什么时候我忘了。” 秦渡顿了许久,忽然重重吐出一口气,心中一团怒火像洪水一样直直往脑门冲。秦楚尧还真是叫花子不嫌饭馊,来者不拒。 “别难过。”秦渡揽过柳静蘅的肩膀,“我摸回来。” 他说得很认真,柳静蘅毋庸置疑,主动挺起胸膛,指引着秦渡: “他摸这里啦,还捏了捏。” 秦渡的五指拢了拢,柔嫩滑溜溜的手感在掌心久久停留。 “还有么。”他问。 柳静蘅闭着眼,睫羽轻颤着,回忆着那晚的画面: “嗯……还有,还揉了果子。” 秦渡听完,眉宇间瞬间挂上一层愠色。 嘴上还得温温柔柔地安慰着柳静蘅:“不难过不难过,你看,我这不是在帮你进行气味覆盖。” 柳静蘅委屈巴巴的: “他还说我是外星人,问我什么时候回自己星球。秦总,我真的很奇怪么?” 秦渡的手骤然顿住。 心中那团火也灰溜溜地钻回了老巢。 “你不奇怪,他觉得不对是他的问题。”秦渡从后边抱住柳静蘅,两只手顺着毛衣下摆钻进去。 他垂了眼眸观察着柳静蘅的表情,紧紧翕着的双眼,睫羽在眼睑投出一片扇形阴影,跟着一并颤动。气温攀升,鼻尖的小痣红的似陈旧的嫁衣里子,嵌在雪白的皮肤上,产生了极强的视觉冲击。 秦渡做了个深呼吸,不断告诫自己要克制。柳静蘅的小心脏很脆弱,现在不适合做这些。 他低头轻轻亲了下柳静蘅的脸蛋,柔声道: “放心了,秦楚尧作孽的痕迹,已经完全被抹掉了。” 柳静蘅睁开眼,转过身抱住秦渡的肩膀,伸长脖子轻咬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 “谢谢你,你真好。” 秦渡喟叹一声,扶着柳静蘅的后腰把人抱紧,下巴沉沉搁在他的肩头。 曾几何时,面对柳静蘅,秦渡想着“要是柳静蘅也是个长袖善舞的菁英就好了”,当下再面对他时,想的却是: 若我是个普通人就好了,哪怕不用那么有钱,至少我给予他的东西,都是干净且问心无愧的。 * 大年初一,柳静蘅一起床就给李叔拜了年,收到李叔的8888红包,厚厚一沓,一手握不住。 见钱眼开的柳静蘅又找到秦渡,双手合拢拱了拱: “秦总新年好,祝你新的一年顺风顺水顺财神~” 秦渡点头:“也祝你平安喜乐。” 之后,没了下文。 柳静蘅憋了半天,再次拱手: “秦总新年好,祝你岁岁常欢愉,年年……年年……” 完了,忘了。 秦渡:“嗯,也祝你年年皆胜意。” 柳静蘅土拨鼠暂停.jpg 良久,他跟个好奇小狗似地凑到秦渡脸上: “你不给我红包么。” “我们是平辈,给你红包太失礼了。”秦渡一本正经道。 柳静蘅:“你等等。” 他为了讨要红包,《绿茶宝典》一大早就挂脖子上了。 翻了翻。 【问:如果你对对方有需求应该怎么说? 答:没关系,就算你拒绝我我也不会说什么,摸摸哥哥的小脑袋,不要担心,我不会逼你的。】 柳静蘅举起他的宝典横着看,竖着看,各种变着花样看,但没看明白。 昨晚偷喝饮料差点被秦渡抓包,心一乱手一抖,饮料洒出来把宝典上的文字泅湿的一片模糊。 他跟着勉强能看出来的几个字念读: “没关系……哥哥……摸……逼?” 秦渡咳嗽一声,一把按住柳静蘅的手,压低声音: “你真是越来越低俗了。” 柳静蘅行动失败,不管了。 平辈不给红包是吧,不给是吧。 他对着秦渡看了许久,快把秦渡看不好意思了,而后一头扎他怀里,磨蹭磨蹭: “小叔……叔……求求你惹,你就给我个红包叭~我肯定不乱花,我只用它做有意义的事~小叔,小叔~” 秦渡望天,心里爽了,爽的不行。 但绝对不能这么轻易让他得手。 秦渡故作姿态严肃地推开柳静蘅: “谁是你小叔,我是秦楚尧的小叔。” 柳静蘅脸贴秦渡脸,蹭蹭蹭: “求求你惹,给我吧……吧。” 秦渡捂着心口,不行了。 他拉着柳静蘅的手,脸蛋凑过去,食指点点,无声地示意。 柳静蘅左右各亲了一下,眨眨眼。 第172章 “真乖。”秦渡从后边口袋摸出一只红包递过去,“你都喊爸爸了,再不给你显得我人品有问题。” 柳静蘅欢天喜地接过红包,很薄,倒出来一看,是一张黑卡。 “以后想买什么就刷这张卡。” …… 当晚,秦渡就后悔给了柳静蘅黑卡。 因为他收到了一条动账消息,显示柳静蘅在城里消费了一百块,买了一堆垃圾食品。 就说怎么柳静蘅跟着李叔出去拜年迟迟未归,感情是偷跑城里去消费了。 * 年初八,秦渡带着柳静蘅回了晋海。 这短暂的年假里,柳静蘅跟着李叔上山下海,像只快乐的出巢小鸟,走时候依依不舍的眼见着要掉眼泪了,问了无数遍“明年过年可不可以再来”。 秦渡是不太想来的,他过惯了金贵日子,在村里一天也待不下去,全靠对柳静蘅的信念支撑他。 但柳静蘅提到了“明年”,这个初见时说着“不想活了”的人,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抱着希望和目标。对秦渡来说,没有什么礼物胜过柳静蘅简单一言。 春天到了,枯枝上冒出嫩绿色的芽儿,市民们也脱去了厚重的冬装,就连角落都是一派欣欣向荣。 柳静蘅也要渡劫了。 秦渡花重金请了康奈尔大学医院的专家前来,又自费给医院捐赠了最先进的医疗器械。 柳静蘅每次去医院做检查,乃至医生们每次的手术会议,秦渡都要亲自参与。 医生说柳静蘅这半年养得不错,体重和各项指标均达标。 秦渡问起用血这件事,医生直言: “最近曝出不少医疗腐败的案子,老百姓对医院已经不信任了,上头勃然大怒,最近正严抓腐败,用血这事儿咱们也只能按照流程,如果您有献血证,您的子女或配偶可优先用血。” 离开医院,秦渡又去广场上献了400cc的血。 第71章 像上次献血一样,秦渡领了一瓶牛奶一袋饼干回了公司。 开年刚复工,公司里忙得热火朝天,秦渡刚结束一场会议回了办公室休息,秘书送来工作计划,说半小时后有个简单的小会,两个小时后要去参加某合作商的新公司剪彩仪式。 秦渡仰头靠着沙发翕着眼,低低“嗯”了声。 最近忙着公司的事,柳静蘅复诊的事,他基本没怎么睡过好觉,这种极端疲惫的情况下又抽了四百的血,导致他这会儿有点头晕,身体乏得厉害,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躁意。 休息了没一会儿,秦渡被秘书叫醒参加新一轮会议,本就因为身体不适、睡眠不足有些心烦气躁,又看到公司那些老梆菜一张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脸,索性秦渡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一行人围着秦渡前呼后拥往会议室去,似乎是都感受到了秦渡的超低气压,在他身边神奇地圈出了一个光秃秃的圈。 此时,电梯门打开,穿着羊绒外套的柳静蘅一下子从电梯里钻出来,手里还拎个保温桶。 他环伺一圈,就看到不远处一堆西装革履的人齐齐向这边走来。 高低错落的各种形态的脑袋中间,柳静蘅一眼看到了秦渡,凭借身高优势,无论何时都能成为鸡群中显眼的鹤。 柳静蘅抬了抬手想打招呼,又难得敏锐的把手缩了回去。 因为他眼中的秦渡,表情很!难!看! 几个员工模样的人围在他身边也不敢靠太近,一个个深深低着头,小心翼翼轮流和他报备工作,秦渡凌厉的眉宇紧紧敛着,脸色有些发白,看起来十分骇人。 柳静蘅往角落缩了缩。 蓦然,他看到秦渡朝这边随意扫了眼,接着脚步顿住,那张略显苍白又凌厉骇人的脸,就跟变戏法似的,嘴角一下子弹出俩酒窝,眉宇舒展开。 秦渡对身边人简单耳语两句,原本钝重严肃的脚步变得轻快松弛,三两步而来。 “怎么来了。”秦渡走到柳静蘅身边,微微俯下身子,语气努力维持轻松,却也听得出其中的疲惫。 柳静蘅“啊”了半天,挠挠脸蛋,举起保温桶: “李叔说你今晚不回家吃饭,我担心你饿肚子,做了点吃的。” 秦渡发现了华点:“你做的?” 柳静蘅乖巧点头:“照着视频做的,这次真的有好好努力。” 秦渡从他手里接过保温桶,招呼秘书过来,继续道: “我现在有个会议,半小时后结束,你先去我办公室等等?” 柳静蘅依然乖巧点头。 半小时后,秦渡一结束会议就匆匆回了办公室,进门后看到柳静蘅正在吃他献血送的饼干。 见秦渡回来,柳静蘅嚼着饼干看了他半天,才慢悠悠把最后一块塞嘴里,然后把掉桌上的碎屑划拉成一堆,攥手里,张望一圈没找到垃圾桶,只能一并塞嘴里。 秦渡看的心都化了,觉得他又可爱又可怜的。 从见到柳静蘅的那一刻起,秦渡感觉心情都好了不少,似乎也没那么累了。 他在柳静蘅身边坐下,拿过保温桶,问: “怎么忽然想起给我做吃的。” 柳静蘅:“从网上学习给佩妮做狗饭,想起你了,顺手就。” 秦渡无奈笑了下:“佩妮和我,都挺可怜的。” 柳静蘅不明所以:“对。” 其实是柳静蘅没组织好语言该怎么回答。 这些日子,秦渡的辛苦奔波他全看在眼里,有时晚上,他都睡半天了,起夜后还能看到秦渡书房的灯亮着,从门缝悄悄偷窥,就见秦渡疲惫地揉着眉心,随后用布满血丝的双眼对着键盘继续敲敲打打。 回房间后,柳静蘅也睡不着了。 他心疼秦渡,很心疼。 今天又从李叔那得知秦渡今晚要忙工作不回来吃饭,弄得他坐立难安,索性给秦渡整点吃的,顺便给佩妮研究下狗饭食谱。 秦渡打开保温桶,他当然清楚柳静蘅的厨艺。 但他还是克服了生理上的抗拒给吃完了。 和他猜想的一样,几道小菜透露出的,都是柳静蘅烹饪时的不胆怯、不外援、不好吃。 柳静蘅:“好次?” 秦渡用水勉强把最后一口夹生米饭吞下去: “好次极了。” 柳静蘅:“嘿。” 柳静蘅又问:“秘书哥哥说你一会儿要出去,什么时候走。” 秦渡看了眼手表:“一小时后。” 柳静蘅沉默半晌,忽然拍自己的大腿,啪啪啪。 秦渡:“?” 柳静蘅:“睡会儿。” 秦渡眉眼一顿,心中百花齐放,美滋滋的,表面还要端着: “睡你腿上?” “对。” “不用麻烦了,办公室内间有床。” 柳静蘅微微皱起眉头,继续“啪啪啪”地拍。 秦渡放松了身体,脑袋枕上柳静蘅的大腿,问:“重不重。” 柳静蘅摇头。他俯下身子,双手环着秦渡的肩膀,努力将腰板折成锐角。 二人四目相对,看了半晌,秦渡笑问:“怎么了。” 柳静蘅摇摇头,随即慢慢将脸蛋贴上了秦渡的鼻尖,蹭蹭蹭。 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非常喜欢和秦渡亲昵贴贴的感觉,每每这个时候,大脑都会疯狂分泌愉悦情绪。 于秦渡来说,柳静蘅就像一只呆呆的却又十分黏人的小猫,动作生疏地赶来蹭蹭贴贴,温暖柔软的脸蛋蹭的他很舒服,困意也一波波上涌。 “等你康复了。”秦渡眯起眼睛,声音坚定又有些困倦,“我带你去骑小马,带着佩妮一起去海钓,还要……再回曼哈顿,带你吃粉色的冰激凌。” 柳静蘅:“行。” * 四月初,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秦渡于去年年底投建的心脏专科医院正式完工落地。 他花重金请了全球最顶尖的心脏病专家齐聚晋海市,并从国外引进了最先进的医疗仪器,最后从公司请了半年的长假,聘请职业ceo打理公司。 距离柳静蘅手术的日子还剩五天。 彼时,秦渡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柳静蘅商量。 “你户口本呢。”他问柳静蘅。 柳静蘅呆呆的,摇摇头。 “找找。” “找那个做什么。” “登记结婚。” 柳静蘅:“……?” 见柳静蘅像被雷劈了一样,秦渡反问:“你有什么顾虑?” 柳静蘅呆了半天才哆哆嗦嗦道: “为什么要结……结芬。” 秦渡再次反问:“你不喜欢我么。” 柳静蘅沉默了。 喜欢是挺喜欢的,但他不敢说,真结了婚,万一哪天他又穿回去了,原主回来除了能继承他的六千巨款遗产,还喜提一只便宜老公,把他的好处都占了,他恐怕死后都闭不上眼。 秦渡见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也不想催他,只能道: 第173章 “考虑到你手术过程中有可能发生急需用血的情况,现在血库紧张,所以我准备了献血证,我的子女或配偶便能优先输血。” 柳静蘅还是不懂。和他说话,必须得把一句话逐字拆解喂到嘴里。 “我是说,如果哪天你后悔了,可以随时申请离婚,但现在,你需要这个结婚证。”秦渡耐心解释道,“为了应对你手术过程可能出现的任何突发状况。” “不结婚不行么,手术的话,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柳静蘅内心倒不排斥,只是他哪里知道原主的户口本扔哪了,依稀记得在原主小窝居住那段日子,他打扫过卫生,就是没看见什么户口本。 “柳静蘅。”秦渡打断他的思路,捏着他的肩膀认真道,“听天由命是无能者所为,这场手术,我要努力,你也要努力。” 柳静蘅怔怔的,这句话让他想哭。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逆天改命,人该走哪一步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如果努力就有结果,他当年那么努力等待爸妈回来,他们早就回来了。 曾几何时,年幼的他也曾跪在窗边对着月亮许愿,希望明天的手术能顺利成功。 结果手术过程中还是出现了缺氧大出血,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半年,醒来后就变成今天这样不聪明又不利索。 上网冲浪的时候,他见过一个网友id,可以说直击灵魂: 【劝人努力天打雷劈】 柳静蘅呜呜咽咽的,口齿不清的: “秦渡,你,你会遭天谴的……” 秦渡:“……” 自打上次柳静蘅遭追债的围殴住院后,秦渡已经努力学着给予柳静蘅所有的耐心,但心里还是觉得,和柳静蘅沟通太费劲了,他怎么总是驴唇不对马嘴的? 这次,秦渡决定放弃没什么用的耐心。 他拿起车钥匙,一手抓着柳静蘅: “不想解释了,没户口本也无所谓,现在结婚用不到那东西了。” 柳静蘅死抓着门把手反向用力。不要,他不要自己死在手术台上,原主回来直接继承他的老公。 秦渡也没敢太用力,他怕给柳静蘅拽散架,索性收了力道,道: “现在登记结婚,回来给你买轰炸大鱿鱼。” 柳静蘅一下子松开了门把手,乖巧地跟着往外走: “行。” 秦渡叹了口气,内心快恼死了。合着他还不如一条轰炸大鱿鱼。 …… 拍了照,登了记,买了大鱿鱼。 就跟出门买晚饭似的,干净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车上,柳静蘅的红本本插兜里,半截子都掉出来了,人却正对着一根轰炸大鱿鱼上下其嘴。 旁边的秦渡,每次停车等红灯,都要把红本本摸出来细细端详一番。 照片上的柳静蘅穿着洁白干净的衬衫,在被摄影师多次提醒后才勉强找到了镜头的焦点,大脑似乎很难双线运行,所以忘了笑。 秦渡合上结婚证,嘴唇轻轻吻过一角,收了证件踩下油门。 * 当晚,李叔见到二人的结婚证,爱不释手摸了又摸,最后启用秦家一级保险柜,设置了三层密码锁,两个红本本放进去,稳稳的安心。 隔壁的秦渡刚和医生通完电话,上了床,打算今天早点休息,一抬头,就看见柳静蘅抱个枕头站门外,观察.jpg。 秦渡松了口气,冲他招招手,柳静蘅便极其自然进了门,枕头往床上一扔,爬上去躺好。 秦渡侧卧着身子,单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打量柳静蘅,问: “你不会打算今晚睡这。” 柳静蘅翕着眼,似乎很累,声音也轻轻无力: “我们不是有红本本了么。” 秦渡想了想:“所以?” 柳静蘅:“有红本本了就要睡一起。万一到时我真需要用血,医生对我进行背调,发现我们根本没有夫妻之实,不给我用血怎么办。” 秦渡忍不住笑出了声: “放过医生吧,他们已经很忙了。” 柳静蘅听不出其中揶揄,一根筋地认为自己的想法绝对是有备无患,身体向秦渡靠拢些,脸蛋紧紧贴着他的胸肌。 秦渡垂眸凝望着柳静蘅的脸,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应医院要求,柳静蘅明天就得住院做术前安置,其实他到现在也不清楚到底要做哪些手术。 秦渡知道,从去年带他去纽约看病时,医生就说过: 柳静蘅之前做过三次手术,但因为当时医学技术不算很发达,加上他是全世界最难治的大动脉完全转位,导致他术后出现了合并症,加剧了因心力衰竭造成的死亡率。 所以医生提出,要将他之前的手术全部拆除,来做世界上第一例全腔退回手术,加双动脉双根部调转术,如果手术成功,等他康复后过个一两年再安置人工起搏,基本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的心脏水平。 可世界上最美好的永远是夙愿。 当时,医生单独把秦渡叫到一个小房间,和他详细阐述了本次手术的方案。 其中面临一个巨大的风险: 柳静蘅的心脏,就像废墟上一间破烂的小屋,医生要化身最权威的建筑师,将这间小屋拆除,建造起美轮美奂的高楼大厦。 因此除了心脏二尖瓣不动,其它心脏构造全部要重新拆除调转,这就导致柳静蘅在术中将会面临很长时间的心脏停跳,极有可能造成其它器官缺血衰竭,最后这间小破屋草草的衰落在这处滥觞地。 那时医生郑重严肃地问秦渡: “这种情况,您还确定要病人进行手术么。” 不做手术,以柳静蘅目前的状况,最多还能挺个三年; 如果做手术,他有可能和秦渡变成两个老爷爷,坐在摇椅上看夕阳,也有可能,在手术台上化作那个零。 但那时的秦渡并没任何犹豫,一口肯定:“做。” 他深知病人家属的犹豫也有可能给医生带来心理压力,不如从容一些,让医生放开手脚,说不定能取得最好的成果。 秦渡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轻轻抚拍着柳静蘅的后背哄睡。 关于这次手术方案,他没和柳静蘅提一个字,只是告诉他是个很简单的小手术,推上麻药睡一觉,醒来后吃几天好吃的住院餐,就能一起去骑小马了。 秦渡不知道自己还能为柳静蘅做什么,只能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 “等你康复了,我们一起骑小马。” * 柳静蘅住院了,但还挺快乐的。 医院是秦渡斥重金为他建造的,干净明亮,病房很多设施都尽量做成了家庭风格,让他感到宾至如归,至少不会因为传统医院的严肃而感到紧张。 这几天,秦渡和李叔陪着柳静蘅玩大富翁、三国杀,柳静蘅还是第一次玩飞行棋以外的棋牌类游戏,天天龇个牙乐得合不拢嘴。 虽然他的人生规划很难带他大富大贵,至少在大富翁游戏里,他成了富甲一方的超级土豪。 四月十一日,手术的日子到了。 早上七点,柳静蘅像往常一样醒来做检查,这场世界首例全腔退回手术吸引了大批记者。 此次手术的主刀医生是康奈尔大学医院的院长,并齐聚了全世界最顶尖的心外科专家。 病房里。 秦渡给柳静蘅系着病号服扣子,轻声叮嘱着: “不用害怕,只是一场小手术,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 柳静蘅点点头,视线幽幽飘向窗外。 半晌,他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的手在抖。” 秦渡一愣,垂眸看向系扣子的手,发现几根手指抖得厉害,扣半天,扣子也没能顺利进去扣眼。 他喉结滑动了下,大脑努力控制手指别乱抖,表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没吃早餐,血压有点低。” 柳静蘅点点头:“一会儿我进了手术室,你去吃早餐,你吃什么。” “不知道,出去看看。” 柳静蘅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 “一定要吃。” 秦渡咬了咬牙根,低低“嗯”了声。 他还想说点什么,医生过来喊人了。 秦渡领着柳静蘅下了床。 通往手术室的走廊漫长如同天梯。秦渡牵着柳静蘅的手,感觉掌心湿漉漉的,他一时弄不清楚是他紧张的出了汗,还是柳静蘅。 直到“家属止步”的灯牌亮起,秦渡倏地停了脚步。 “进去吧。”他对柳静蘅道。 柳静蘅点点头,松开秦渡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又像往常一样,忽然停下来,不知道什么事让他思考得这么起劲。 良久,他转过身,又慢慢走回秦渡眼前,抓过秦渡的手牵好。 秦渡笑道:“怎么了。” 手术当日,他所有的笑容都不过是在硬撑,他像同以前一样,在柳静蘅面前永远是从容又体面的,可真到了这一天,才发现这个世界上也有他无法控制的事。 第174章 特别是当他低头观察柳静蘅的表情时,才绝望地察觉自己真的笑不出来了。 “吧嗒、吧嗒。”柳静蘅眼角挂着泪水,簌簌落下。 对柳静蘅来说,无论是身边人还是医生,都告诉他这只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小手术,好似大家都觉得他傻,随便三言两语就能成为他的定心丸。 可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什么他在经历过三次大手术后,还要再做手术。 秦渡用眼神示意医生,医生们心领神会,主动离开,给二人一点时间。 秦渡拉着柳静蘅在长椅上坐下,宽大的手掌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 “怎么了,还是害怕?” 柳静蘅点点头。这种恐惧源于迷茫与未知,他不知道如果手术失败他会面临什么,是不是会回到原世界再经历一次病危通知,心念着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这么一瞬间,他强烈的不想死,不想让别人继承他的便宜老公,说他自私也好,人生没有重来,贪婪有何不可。 柳静蘅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该找谁求解,只能迷茫地喃喃,似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要是手术失败死掉了怎么办。” 秦渡握着他的两只手,望着他红通通的眼睛,认真道: “如果失败了,你在奈何桥等我,我去接你。” “就像以前美术班下课我去接你一样。” 柳静蘅迟钝地咀嚼着这句话,过了快一个世纪,他的双眼逐渐睁大,几乎睁到了极致。 在一般人的观念中,即将接受手术的人在联想到最坏结局时,家属应耐心安慰,说“不会的,一定会成功的”。 柳静蘅是傻,什么话也信,但没傻到会相信这种屁话。 他问了一个很消极的无解的问题,秦渡还是针对这个消极的问题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柳静蘅的眼泪,来势汹涌。 他抱住秦渡的肩膀,湿润的唇瓣轻轻吮着秦渡微凉的耳垂。 随后发出含糊不清的一声:“谢谢泥。” “不客气。” 秦渡最后又深深看了会儿柳静蘅,拍拍他的肩膀: “时间到了,进去吧。” 柳静蘅起身,依依不舍拽着秦渡的手。 过了很久,他才耍赖似的又撒娇似的,哼哼唧唧道:“你别忘了要过来接我。” 秦渡轻笑一声,点点头:“一定。” 隔离室的大门缓缓关上了,柳静蘅瘦弱的背影在门缝中慢慢变得狭窄。 …… 柳静蘅躺在手术台上,身边围了一堆医生护士,麻醉开始生效,他的脑袋也变得模糊不清,只是习惯性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手术室的大门。 小叔,别忘了来接我。 手术室外,昏暗的长廊将秦渡的影子斜斜拉长。 隔离室大门关上的刹那,他忽然站了起来,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凝望着大门。 李叔过来送吃的,劝慰道: “秦总先吃点东西,医生不是说了嘛,这场手术很复杂,预计时间比一般心脏手术更长。您从昨天就没吃东西,别静静啥事没有,您先扛不住。” 秦渡看也不看他,良久才低声道: “不吃了,没胃口,我现在心里很乱。” 李叔知道劝也劝不动,没再紧催,拎着饭盒在一边坐下。 其实他也一样,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 此时的手术室里同样一触即发。 十几个医生护士围在手术台前,精神高度紧绷。 先前柳静蘅做过一次手术,把左右心室合并成一个心室帮助造血,但现在,医生要将心室重新分离,再将左右动脉分离出来重新进行顺序接插,因此现在柳静蘅的心脏处于完全停跳状态,需要灌入心肌停跳保护液,再靠体外循环辅助机勉强维持。 心肌停跳保护液的极限维持时间为三小时,一般情况下,普通的心脏病手术三小时足矣,但对于柳静蘅这种严重心脏畸形的情况来说,还只是开始。 不得已,医生再次给他注入停跳保护液。 此时,距离柳静蘅进入手术室后已经过去了四个半小时。 手术室外的秦渡终于坐下了。 坐了仅仅三五分钟,又站起来了。 手术室里,每位医护同样如履薄冰。 主刀医生做过几百次心脏病手术,一般情况下缝个三四十针差不多了,多的也有四五百针的,但柳静蘅这种几乎整个心脏重建的情况,医生直言: “这次估计得缝个上千针了。” 六个半小时过去了,柳静蘅的心脏依然处于停跳状态。 手术室外的秦渡坐在长椅上,深深垂着脑袋,眼前一片发花。 他说不出来自己哪里不舒服,也可能是哪里都不舒服。 李叔见他脸色苍白,额角挂着细汗,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总,不然您多少吃点东西,您这样要是被静静知道了,他得急地团团转。” 秦渡愣了片刻,缓缓抬起头。 刹那间,所有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他怔怔看着李叔,眼圈一点点红了。 就这么回忆起,在柳静蘅进手术室前,还在叮嘱着要他一定要出去吃早餐。 秦渡拎起保温桶,起身去了病房。 李叔准备的吃食很简单,都是些家常小菜,他知道现在秦渡一定吃不下去东西。 他没猜错,秦渡面对饭菜,在胃这个情绪器官的影响下,他产生了严重的恶心感。 但还是得吃,必须要吃。 秦渡像个机器人,没有感情的往嘴里塞着米饭。 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实在尝不出来,脑子里只剩柳静蘅急地原地转圈的样子。 秦渡停下咀嚼,忽地摸了摸胸口位置。 好痛。 终此一刻,他也终于懂了为什么柳静蘅每次吃东西时都会吃着吃着忽然停下来思考人生。 因为心脏很痛。 * 下午四点半,距离柳静蘅手术开始过去了七个半小时。 密密麻麻上千次的缝针后,主刀医生观察着柳静蘅的心脏。 怦怦、怦怦。 护士稍稍松了口气。前半段手术还算顺利,心脏开始复跳了。 医生的语气也显得几分愉悦: “真好,生命力如此顽强的孩子,动脉一开放,冠状动脉有了血后心脏立马开始复跳了,而且跳得很好。” “是啊,比刚才游离的时候都跳得有劲。” 医生立马接入术中超声检查心脏情况。 “挺好,三尖瓣膜、上下腔都挺好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室缺反流。不过整个连接结构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了。”医生说这话时,脸上带着雀跃的笑容。 手术进行到第十二个小时,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 主刀医生松了口气,安排其他医生给柳静蘅做好滤水,便打算先离开手术室吃点东西。 隔离室门一打开,秦渡听到声音,一个猛子起身,阔步而去: “医生,情况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主刀医生笑着点点头: “目前来说还算顺利,但是病人因为心脏进行了大范围重建,心脏将近七小时的停跳,而且手术缝合达上千针,导致他现在凝血功能较差,吻合口还在出血,所以止血缝合比较艰难。” 秦渡听完,缓缓翕了眼。 他不懂医学,所以难以想象在人体最重要的器官上缝上千针到底是什么概念。 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胸口。 好痛。 “谢谢医生,非常感谢您。”秦渡毕恭毕敬给医生鞠了一躬。 医生笑着道“您客气”,便离开先去吃点东西。 秦渡重新看向隔离室大门。 李叔乐呵呵道:“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咱家静静吉人自有天相,医生不也说嘛,他是个生命力非常顽强的好孩子,是奇迹的小孩!” 秦渡看向李叔的脑袋,那里还有他当时做脑梗手术留下的疤痕,他问: “你当时做手术缝了多少针。” “三十来针吧。” 秦渡听完,无力地垂了眼眸。 “李叔。”他低低道。 “嗯?” “要是今天躺在手术室的人,是我该多好。” 李叔沉默片刻,在秦渡身边坐下: “不好,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等的是静静,他那一根筋的脑子,估计现在要急上吊了。” 秦渡笑了下,勉强支撑起脑袋,声音透着深深的倦意: “是啊,不能让柳静蘅难过。” 话音刚落,秦渡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他忽然捂住嘴巴,差一点吐出来。现在他的大脑神经就像一块脆弱的豆腐,一点小小的压力都有可能将他摧毁到稀巴烂。 以至于主刀医生意味不明的忽然朝手术室跑来的时候,秦渡的身体也条件反射地跟着往里跑,最后被还算理智的李叔一把拉回来。 第175章 “医生,出什么问题了。”秦渡冲着医生的背影喊道。 但医生没时间搭理他,冲进隔离室洗手消毒换衣服。 他刚才员工食堂打上饭,手机忽然响了,那头传来其他医生焦急地呼唤: “德文特院长,您赶紧来二间室,病人心跳异常,肺动脉根部出现喷血,右心室胀得很严重。” 主刀医生重新上了手术台,一检查,发现柳静蘅的整颗心脏已经被血液埋没。 他的心脏组织太脆弱了,比现在秦渡的脑内神经还脆弱,而且水肿严重,加上之前经历过太多次手术,吃不住针,心脏复跳导致缝合口撕裂,血流如注。 好在德文特院长经验丰富,立马在每个间断缝合处加了生物组织垫片,帮助提高缝合口的韧性。血渐渐止住了。 就在所有人都松一口气的时候,监测仪器忽然高频率尖叫。 心律数字开始突然飙升,一直跳到了一百八十多,血压也大幅度下降。 刚才的生物组织垫片,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 德文特医生来不及焦虑,不停嘱咐其他医生抓紧给病人推血浆和血小板。 “不行啊医生,病人出血太快了,现在上压迫除颤会影响心跳,不上又止不住血。”现在的手术室已经进入一个极其矛盾又为难的境地,彻底陷入死循环。 “先上ecmo辅助循环。”德文特道。 而此时手术外的秦渡,已经彻底变成了没有生命的雕塑,对着隔离室的大门,脑袋几乎转不动了。 他不知道医生忽然急奔而来的原因,但他知道绝对不是好事。 秦渡想起妈妈离世那天他的心情,同现在一样,好似世界有它固定的规则怪谈,越是努力想要抓住的东西,反而流失得越快。 为什么柳静蘅非要遭这种罪?为什么不能给他一颗健康的心脏?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凌晨两点钟,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手术室的红灯依然亮得刺眼,不知何时才会灭掉。 手术已经进行了整整十八个小时,六万四千八百秒,秦渡也写了六万四千八百个心急如焚。 他多想体面啊,但他真的没办法做到了。 整个过程中,他有将近五分之四的时间都在站着凝望大门,此时手脚全部麻木,好似不是自己的了。 …… “嘀嘀嘀嘀——” 手术室内,监测仪上的心率数字跳得又快又急,已经达到了非常恐怖的243。 德文特院长额头一片细汗。 柳静蘅被打开的胸腔内,缝缝补补的心脏跳得频率异常,还在不断渗血,整个心脏异常胀大。 现下的每一分一秒都是在与死神生死时速,德文特院长深知不能继续再等了,短暂的沉思后,他当下立断: “准备纱布,马上在吻合口进行纱布压迫止血,延迟关胸。” 助理护士们一路小跑,在仅有的时间内,通过自己强大的抗压能力与从业多年的专业经验,有条不紊地按照主刀医生指示准备各项工具。 “嘀嘀嘀嘀——”监测仪还在不断发出刺耳叫声。 一块纱布、两块纱布、三块四块五块六块—— “推血不要停,加快速度。”德文特院长指挥道。 手术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颗被整个推翻重建的小小心脏上,它努力地跳着,努力地活下去。 而此刻,柳静蘅的大脑向身体内所有器官宣示着: “兄弟们,这是咱们最后一把高端局了,挺住!努力!坚持!不放弃!” “嘀、嘀、嘀——”负责监护的医生看着监测仪上代表心率和血压的数字都在慢慢下降,她不敢高兴太早,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仪器,双手紧握成拳,心中默念着不断下降的数字。 终于,手术台上传来德文特医生字正腔圆的美式发音: “行了行了,暂时止住了。” 在场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 “如果病人的血压能维持在一个较好的状态,就可以延迟关胸,结束了。” …… 手术室外的红灯灭掉了,大门慢慢向两边打开。 秦渡浑身神经猛地绷直了,想要跑过去查看情况,却发现双腿无法动弹。 睡着的柳静蘅被医生退出来送往恢复室。 秦渡的目光被他毫无生气的脸紧紧抓住。 苍白的面容,浑身上下插满各种导管,现在还不能撤掉ecmo,因为止血纱布尚未取出,所以胸腔尚未闭合,被厚厚的垫材覆盖着。 德文特院长摘掉口罩,整整二十小时滴水未进的脸色也没比柳静蘅好到哪里去。 “秦先生。”他的声音透着几分疲惫,“您现在有时间么,关于这次手术我想和您详细聊聊。” 秦渡点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攥得紧,紧得指骨微疼。 他松了手指,再次看向被医生护士推着渐行渐远的柳静蘅。 办公室里。 德文特院长拿过ipad,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 “这次手术,前期的胸腔退回术以及双动脉调转术的过程还算顺利,但后期病人出现了窦性心律过高以及肺动脉大出血的症状,我们用了大概四个小时把血止住了,现在还不能给他关闭胸腔,要先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问题再取出纱布进行关胸。” 秦渡眉间深敛着,对医生点点头,连说了几句感谢。 “病人目前还处于危险期,等心脏功能恢复后他身上的仪器才能撤掉。再一个就是家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会不会到最后结果不尽人意,也有这个可能。” 秦渡望着桌上的一点小小水渍,喉结不断滑动着。 看到柳静蘅被从手术室推出来,听到医生说手术顺利结束,他还是没敢放松心情,就像医生说的,凡事皆有可能,家属必须时刻做好最坏的打算。 “医生,我什么时候能看看他。”秦渡问。 “这段时间,病人一直处于危险期,需要我们医护全天监护,看病人后续恢复情况,如果没再出现问题,转到普通病房后您就可以来看他了。” 秦渡起身同医生握手言谢,目送医生离开后,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些。 突然的放松,导致全身肌肉失去控制,秦渡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望着桌上的花纹,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 鼻根酸得厉害,刺激着眼泪不断落下。 亲手摘掉母亲氧气罩,目送母亲离开人世的那天,他没有哭。 送柳静蘅进入生死大关的那天,他也没有哭。 只是听到手术还算顺利的消息时,才发现心中早已堆积了万般情绪,眼泪终于无法再克制。 秦渡还是寸步不离,就算不能时刻守着柳静蘅,至少也要待在他走两步就能找到的地方。 他临时住进了柳静蘅先前的病房。 * 术后第一个二十四小时,柳静蘅还处于昏迷中,医生见他各项数值恢复正常,帮他取出了纱布,撤掉了ecmo,进行了关胸手术。 可是到了当晚,他的窦性心律再次飙升到二百多,伴随着低烧。 整个恢复室忙作一团,用药、物理降温,前后大概四五小时,柳静蘅的心率才慢慢恢复正常,体温也渐渐降下来。 柳静蘅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站在一处宽阔昏暗的不毛之地,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极具压迫感的空气,驱使他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他走了很久很久,远远看到一条蜿蜒的大河,河上一座石桥,桥头站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冲着每一个排队过桥的人收取过路费,交了钱,给他们一碗汤,喝了之后忘掉前世今生,渡过大河,重新投胎做人。 柳静蘅跟着排队,他很渴,他想喝汤,但他没有钱。 老婆婆为人小气,见他身无分文,说什么也不肯施舍给他一口汤,还把他撵走了。 柳静蘅很伤心,站在桥边抹眼泪。 “嘀、嘀、嘀——” 柳静蘅费劲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皮,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的。 眼前是苍白的天花板,身边堆着密密匝匝的各种仪器,他嗅到了苦涩的药水味儿。 身边的医生发出惊喜的声音:“哎呀,病人睁眼了。” 手术后的第十天。 柳静蘅坐在icu的病床上,左手挂着吊针,右手拿着把小勺子,颤巍巍地舀起碗里一小块西瓜。 他浑身都在抖,胸前的刀口一波又一波地涌上疼痛感。 “慢点吃,不着急。”护士温柔地扶着他发抖的手,帮助他慢慢吃掉这一小块西瓜。 柳静蘅缓缓看向病房的玻璃门,良久,轻轻问道: “秦渡呢。” 护士哄着:“你现在还不能离开icu,家属暂时不能探望,再坚持几天好么?” 柳静蘅乖巧地点点头,不为难护士。 可在护士转身忙工作时,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抽抽搭搭地掉眼泪。 第176章 护士赶紧给他擦眼泪:“不哭不哭,不要激动。” 柳静蘅现在依然处于危险期,一激动,心率又高了。 他就像个磨人又难哄的小孩,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想见我的小叔、叔……” 记忆里,从他认识秦渡以后,从没和对方分开这么长时间过。 他现在身体很疼,哪哪都不舒服,他就想见一见秦渡,他觉得秦渡可以缓解他的难受。 护士没了招,只能耐心哄着:“我们给小叔叔打视频电话好不好。” 柳静蘅吸溜着鼻子,点点头。 柳静蘅双手捧着ipad,视频一接通,他立马把脸凑了过去。 时隔多日,他终于见到了秦渡的脸,看着比之前瘦了些,面容透着些疲惫的苍白之态。 “静静,你好了么?”秦渡的声音很轻很轻,藏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柳静蘅珍爱地抚摸着屏幕中秦渡的脸,声音哑得厉害: “秦渡,小叔,你在哪呢。” “我就在你楼下的病房,因为医生要求我暂时不能见你,所以我也在忍着呢,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我好想你啊……”柳静蘅的双眼早已模糊地看不清。 “我也很想你,每天都在想,不要哭了,你现在得控制好情绪,这样才能早早恢复,我们也能早点见面。” 柳静蘅听话地擦擦眼泪,使劲点头。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秦渡问他。 柳静蘅想了想,又开始了: “那你能不能,像电视里演的一样,等我转到普通病房,就能看到十万只寄托美好希望的千纸鹤。” 秦渡:“多少?” 柳静蘅:“十万。太多了么?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也行。” 秦渡:“……” “不多,才十万。”秦渡咬牙切齿道。 柳静蘅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谢谢你,我很期待。” 秦渡:“你真是太客气了。” 这时,医生出声打断二人,说柳静蘅身体尚未恢复,不能说太多话,他该休息了。 秦渡听闻,便道: “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吧,我现在帮你准备十万只千纸鹤。” 柳静蘅捧着ipad,指尖不断摩挲着屏幕,似是不太愿意。 “那我……不说话,我就把ipad放一边,让我再看看你吧。” 好说歹说,医生连哄带吓唬,最后还是秦渡发了张自拍过来,让柳静蘅弄成ipad的屏保,柳静蘅这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往那一躺,他开始对着屏保伤春悲秋,又趁着医生不注意,悄悄亲吻屏保上男人的脸。 * 手术后的第十五天。 一大早,医生给柳静蘅做了个详细检查,看到全部恢复正常的数值,终此一刻,所有人的心才算稳稳落地。 “恭喜你柳静蘅先生,你今天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另一边。 秦渡本以为柳静蘅术后没再出现异常,他也差不多可以安稳睡一觉了。 但他根本没想到——! 他一个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超级菁英,竟然对着一只千纸鹤犯了难。 他自觉是菁英,对任何事物都能快速掌握其规律技巧,十万只千纸鹤也不过是洒洒水。 可没想到这一波是开闸泄洪。 当秦渡努力跟着视频教学折出了一只三个翅膀的千纸鹤后,他决定放弃并使用钞能力。 这几天,整个秦家加上rilon集团所有能喘气的,都接到了神秘任务: 折千纸鹤,五十块一只,上不封顶。 五百万,就这么没了。 好在是赶在柳静蘅转入普通病房的前一天,在房间里挂满了千纸鹤。 秦渡一想到柳静蘅在看到这些千纸鹤后惊讶又感动的脸,心情好的难以言喻。 一大早,秦渡就守在病房里,从医生那边收到消息,说护士已经带着柳静蘅做完检查往病房去了。 昨天秦渡还特意跑去美容院把脸拾掇了一番,换上新的高定西装,买了很多鲜花,把病房布置的如同梦幻城堡。 他坐在沙发上,手指不断摩挲着膝盖,李叔看得出他确实有点紧张了。 “咕噜——” 门口的走廊忽然响起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秦渡怔了片刻,拿起最大一束鲜花站起身,整理着本就一丝不苟的领带。 还没看到人,就听到了柳静蘅哀戚的呼唤: “小叔——!” “静静——!”李叔先声夺人,一个猛子扑过去。 柳静蘅一把推开李叔,朝房间里面张望着: “小叔呢?你好你在不在?” 下一刻,原本生龙活虎的柳静蘅诡异地沉默了。 沉默过后,鼻子里发出似有若无的一声哼唧,眼眶一圈也慢慢红了。 然后就坐在病房门口抽抽搭搭,朝里面伸个手。 他日夜思念的男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微蹙的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情绪。 柳静蘅知道,秦渡此刻和他是一样的心情。 “静静。”秦渡在他面前俯下身子,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欢迎回家。” 柳静蘅哭得更凶了,双手捂着秦渡的手贴在自己脸蛋上,呜呜咽咽地哭诉着,到底说了什么,没人听清。 李叔自觉不做那个电灯泡,主动退出病房,还贼有眼力见地关了门。 秦渡见碍眼的终于离开,捧着柳静蘅的脸亲亲额头,再亲亲鼻子,还有脸蛋、嘴唇和耳朵。 “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么。”他问。 柳静蘅想了想:“刀口偶尔还是痛痛的。” 他展开双臂环住秦渡的脖子,深深凝望着他的脸,不生动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笑意: “不过看到你,就全好了。” 秦渡轻笑一声,给柳静蘅打横抱起放床上。 他环伺一圈病房,循循善诱:“除了这个,再没什么想说的了?” 柳静蘅拉着他的手,玩着他的手指,视线始终牢牢黏在他脸上: “看到李叔也很开心,很快也能见到佩妮它们,我觉得生活很有盼头。” 秦渡眉尾一挑:“还有呢。” 柳静蘅冥思苦想一番,试探着问: “我要不要见到秦楚尧时也开心一下。” 秦渡一把抓住柳静蘅的手腕,指着天花板上悬挂的一串串千纸鹤: “千纸鹤,十万只,你要的,好歹发表一下感言。” 柳静蘅望着千纸鹤,脸上缓缓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我没要。”他说到底还是那个说话不经大脑的性子。 “要了。” “没有,鸭~” “柳静蘅,你真的很懂怎么惹人生气。”秦渡冷哧,“费尽心思给你折了那么多纸鹤,你却看都不看一眼。” 柳静蘅蓦地沉默了。 良久,眼圈又红了,声音委屈巴巴的: “可是,可是……” “可是我怕医生又让我回icu,这样我就又不能见你啦,我就想现在多看看你不行么。” 一句话,给秦渡干沉默了。 如此真情实意的情感剖白,让秦渡现在就想扇自己俩大嘴巴子。 “好,不看纸鹤,看我吧。”秦渡拿过柳静蘅的双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就在这,不会跑的。” “小叔叔……”柳静蘅感动、泪目。 秦渡点点头,闭上眼睛,想将他每个音节都牢牢刻在脑海: “嗯,我在呢。” 柳静蘅:“能不能,给我搞两片猪排吃吃看……” 秦渡:…… * 在柳静蘅住院观察的这段日子,他成了小明星。 各路记者三五不时就会上门采访,他作为全世界首例全腔退回术病例,不仅弥补了医疗技术上的空缺,更使得心脏病医学史迈出了伟大一步。 央视联合医院为柳静蘅制作了一期手术纪录片,此次参与手术的全部医护人员也得到了至高褒奖,该升职的升职,该加薪的加薪。 距离手术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天。 柳静蘅一睁眼,习惯性呼唤他的小叔叔。 唤了半天,却不见人影,只有过来给他送营养餐的李叔,安慰着: “秦总今天有重要事要忙,静静今天就和李叔一起玩吧?” 柳静蘅呆愣愣地坐了半晌,躺回被窝,扯着被单擦擦眼睛。 呜呜,静静理解小叔是大忙人,可是小叔能不能再努力些,早点忙完过来陪陪静静? 而此时的秦渡,正在上百公里外的云釉山。 去年时,他和柳静蘅来云釉山约会,最后硬是背着体力不支的柳静蘅到了山顶,而今天,独自一人,健步如飞,只用了上次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便爬到了半山腰。 眼前,是一道青石宅门,红棕色的牌子烫着“龙泉寺”三个大字。 秦渡还记得当时柳静蘅想要进去上柱香祈得神明庇佑,却被自己傲慢拒绝的失落模样。 第177章 沉思片刻后,秦渡脱了西装外套交给秘书: “你在这等我。” 秦渡进了宅门,环顾一圈,发现这里没什么人,香火并不旺盛。 他抬头望过去,或许人少的原因,是眼前这一条高达百米的石阶,连接着最后一眼望不到的大雄宝殿。 很多人在碰到无解的难题时,都会将希望寄托于不现实之物,可似乎又没那么诚心,只会选择香火旺盛、路途平坦的方便之地。 秦渡望着长长石阶,只看到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女人,用襁褓背着年幼小娃,每上一个台阶便会跪地磕头,膝盖磨破,额头擦出血痕,嘴中念念有词,虔诚地祈求神明,给她无药可救的病重小娃一次生的机会。 在曾经的秦渡眼中,这是多么可笑的行为,只有无能者才会求神拜佛,而世界上所有的资本头子,那些手握顶级社会资源的人,他们唯一的信仰只有自己。 秦渡望着女人的背影,良久,向前迈了一步。 在第一阶石阶上,膝盖一弯,高大的身形充满虔诚和期冀,对着石阶碰上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我佛慈悲,悯我众生,叩拜佛祖,保佑柳静蘅逢凶化吉、平安渡过此难。 起身,跨过一个台阶,再次跪地。 菩萨善心,诸幻众生,同生极乐,祈愿柳静蘅身体健康,往后余生离苦得乐,称心如意。 漫长的天梯中,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步一叩首,为自己的小儿祈愿,为自己的爱人求福。 …… 晚上九点,柳静蘅苦等秦渡无果,快要撑不住睡着的时候,病房门终于开了。 他一下子清醒了,还么等看清来人,就伸个手要抱抱: “小叔……你怎么才回来呀……” 秦渡坐上床边,顺势揽过柳静蘅肩膀将人捂在怀里,下巴轻蹭过他的脸颊: “嗯,有点事来晚了,等我很久了?” 柳静蘅委屈地点点头,顺势噘着嘴。 他忽而抬手碰了碰秦渡的额头: “你的头怎么了。” 红了一片,还有细细的血痕。 秦渡摸了摸额头,敷衍着:“磕门框上了。” 柳静蘅想了想,释然了:“是吧,市面上大多门框对你来说都太矮了,要小心点呀。” 秦渡点点头,敷衍着自己以后一定会小心。 但柳静蘅又发现了端倪。 他拽着秦渡的衣领凑到他胸前使劲嗅闻,半晌,眼神骤然锐利: “你又抽烟了?” 秦渡冤枉:“没抽。” “我都闻到了,很重的烟味。” 秦渡扯过衣领闻了闻,大概是在佛前跪了太久,沾染了香火味儿。 “是不是因为我住院你太无聊,就跑去酒吧消遣,对那些好看的孩子动手动脚,被他们的男朋友看到,还把你打了一顿。” 柳静蘅一副“我可是看过五百集柯南”的警觉模样,自觉分析得有理有据,这样烟味、额头的伤就顺理成章串起来了。 秦渡赶紧捂住他的嘴,真怕柳静蘅继续说下去,他的形象要彻底崩坏了。 “我去龙泉寺了。”秦渡只好坦白。 “龙泉寺?是什么。”柳静蘅不明白。 秦渡:“……” “不是都做过手术了。” 柳静蘅更糊涂了,这个和那个有什么必然联系?所以龙泉寺到底是什么。 秦渡好一顿解释,柳静蘅才勉强听明白。脑子里也有了那么一点点记忆片段。 几息后,更疑惑了: “你不是不信这些东西,每次我说,你都嗤之以鼻。” 秦渡也直言道: “被你吓怕了,相信医生的前提下,也希望自己的诚心能带给你更多福报,但愿这个世界能对你好一点。” 柳静蘅安安静静的并不言语,双手却不由自主搂紧了秦渡的脖子。 刚来这个世界,弄清自己的身份后,的确有过失落,一个将死之人却不得好死,还要被无情世界榨干最后的剩余价值,人怎么能倒霉成这样。 可这个世界,没有想象得那么好,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坏。 如果自己聪明一点,顺利完成炮灰使命回到原世界安睡进那个小盒,自己就不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胜过父母。 倒霉不是宿命,被爱才是必然。 “嗯呜呜……小叔叔……”柳静蘅泪目了,使劲往秦渡怀里蹭。 “柳静蘅,静静。”秦渡轻轻抚摸着柳静蘅的后背,帮他缓解情绪,“出于没什么用的自尊,一直难以向你开口……我真的很爱你。” 曾经他也逼问过柳静蘅喜不喜欢他,可经历过一切后才明白,比起从柳静蘅嘴里得到一个有关于他的答案,他更希望柳静蘅能先喜欢这个世界,活得劲劲儿的。 “我也爱你。”柳静蘅没敷衍,尽管从他嘴里生出来的每个字都好似带着点敷衍的意思。 但能得到这个答案,对秦渡来说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 * 对于柳静蘅来说,这场心脏病手术漫长的就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之后,他不再似从前那般,是人人眼中的定时炸.弹。 现在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吃垃圾食品——秦渡不在的时候。 以前因为心脏问题,他时常处于低氧状态,嘴唇经常呈现淡淡绀色。而现在,他这颗被缝了千百针的心,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健康有力地跳动,他甚至去了市民服务中心和小朋友们一起踢足球。 虽然还是会被小朋友们说:“你别踢啦,你就站一边看我们玩吧。” 因为他自信非凡的飞起一脚,将足球踢进了自家球门。 又是一年炎炎夏季,今年的夏天比往时来得更早。 经过检查方历时七个月的调查和证据收集,秦老爷子股票造市一案于七月初正式开庭。 最后证据确凿,秦老爷子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院方考虑到他对这个社会的贡献,为其申请减刑三年,并赔偿所有受害者共计两亿三千万。 开庭那天,柳静蘅在秦渡眼里看着是老老实实去动物园上班了,实则跟园长请了假,悄摸摸来到了法院门口。 他很清楚秦老爷子的行为毁了多少家庭,但也不可否认,他对他的好也是真的。 看着年迈的老人戴着铐子被警方移送至警车,柳静蘅有点难过。 但看到受害者家属在门口哭得泣不成声,悲恸地喊着“感谢法院还我爸爸公道”时,又觉得自己并不该难过。 人总是这样很矛盾,试图在左右为难中找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于是柳静蘅决定替秦老爷子赎罪,为这个社会做做贡献——他跑去吃了炸猪排,为社会提高创收。 点了一堆炸猪排,没能吃上,深知浪费可耻,于是打包回去给秦渡。 当晚,秦渡看着已经软了的炸猪排:“……” 他本想说柳静蘅刚出院没多久,最好先控制着饮食,但看他乐得春光满面,自觉不能做扫兴的家长,于是笑问道: “吃得开心么。” 柳静蘅点头如捣蒜:“明天我还要去吃炸鸡排,后天吃炸串,再后天去新开的甜品店看看,还有还有……” 秦渡听他如数家珍,心说这兴不能不扫了。 他把人拽过来,打开电子血压计:“医生说这段日子还是得每天给你测量心率血压。” 心率88,血压123,太正常了,正常到秦渡以为机器出了问题,又给测了一遍。 秦渡反复看着这几个数字,良久,忽然意味不明地说: “去洗澡吧。” 柳静蘅看了眼时间:“才七点,我睡不着。” 秦渡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推进浴室: “早点洗完早点给你涂祛疤药。” 柳静蘅道了句“行”,乖乖进了浴室。 夏季的七点钟,天还大亮着。 柳静蘅裹着浴衣出来了,带来一阵湿润的热气。 他往床上一坐,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习惯性拉下浴衣露出上身,等着秦渡给他擦药。 却见,秦渡也洗得滑溜溜地出来了。 他在柳静蘅身边坐下,拿过小药瓶拧开,观察着柳静蘅胸前的刀口。 很长一道,一直延伸到肚脐上方。 医生说,刀口之所以这么长,是因为他做过很多次手术,每次开胸都在前一道刀口的基础上继续往下划,所以央视为他制作纪录片时,称他为“奇迹的孩子”。 柳静蘅头发擦了半干,习惯性倒进秦渡怀里,挺了挺胸,方便他涂药。 秦渡望着那深红色的刀疤,看着柳静蘅如此乖巧的模样,心中不免波澜万丈。 好似他出生起就拥有了一切,可他还是觉得,柳静蘅是他整个人生中得到的最意外的,又最好的礼物。 他俯下脸庞,轻轻吻着那道不怎么好看的刀疤。 柳静蘅觉得很痒,下意识缩了缩身体,手指不由自主使劲抠着秦渡的后颈。 第178章 “干嘛亲那里。”柳静蘅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疤痕丑陋是客观事实。 秦渡扶着他的身体轻轻放在床上,紧紧盯着他的脸,道: “小智。” 智能家居:“我在,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秦渡:“窗帘关上,灯光关掉。” “好的,现在为您关闭窗帘,灯光关掉,请说‘开灯’后唤醒灯光。” 电子音一落,灯光倏然暗下,窗帘向中间缓缓合拢。 柳静蘅还在感叹科技日新月异,胸口处忽然落下一道湿软触感。 他表情一怔,旋即低头看过去,昏暗的环境中,只能看到一颗黑色的脑袋在他光溜溜的胸前上上下下。 肚脐被舔得湿湿的,裹住侧腰的大手掌心也湿湿热热的。 “怎么……怎么亲那里。” “哪里都想亲,哪里都喜欢。” 湿热的触感一路向下,撩开松垮的浴衣,大腿内侧软乎乎的嫩肉被锐利的牙齿轻刮着。 秦渡说的“哪里都喜欢”并不是为了哄人上床的说辞。 他是真喜欢,他也忍了太久了。 黏腻湿热的唇瓣认真照顾过每一处,柳静蘅甚至感受到大脚趾被含着吮着,被汗水浸湿的掌心一路摩挲着来到腿弯,抬起双腿用力往上压。 “呜呜……你想干嘛。”火热贴上敏感的小花,柳静蘅有点怕了。 秦渡从他下面抬起眼眸,如饿狼盯上了一块新鲜冒血的肥肉。 他道:“想干。” …… “哎呀……哼唧……我不活了……” “别!别舔那里,你不嫌脏么?” “不嫌,好吃。” …… 柳静蘅迷迷糊糊的,鼻子里也哼哼唧唧的。 他勉强睁开眼看着周围模糊的环境,依稀记得,开始是在床上,什么时候来到浴室的? 秦渡怎么还在弄? 疼疼疼! 疼痛中,又很爽。 幸好他现在心脏很健康,放以前,是没办法承受这种强烈的窒息感。 哎呀,水溜进来了…… 时针绕着表盘转了一圈又一圈,柳静蘅坐在已经冷了的水中,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秦渡长长呼出一口气,下面跳了跳,很久很久后,慢慢退出来。 哈利法塔顺利退出勘察加半岛的火山冰洞,深粉色带着颗粒的半透外衣还留了一半在洞里。 秦渡把外衣拽出来,仔细端详着被巨塔冲击过的火山冰洞。 真可怜,都肿了。 “柳静蘅。”他轻轻拍了拍柳静蘅沉睡的脸。 柳静蘅缓缓睁开眼,嗯唔两声。 “又站起来了,你说怎么办。” 柳静蘅:“呜呜……我不活惹……” * “啪!” 吸管插.进塑封膜里,溅出来些许白色奶浆。 柳静蘅面如死灰,嘬嘬吸着全糖奶茶。 仔细回想,昨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答应秦渡再承受一次他的巨塔攻击。 现在想起来了,当时场景如下: 柳静蘅缩在角落里,像个受辱的黄花大小子,一个劲儿摇头: “不行了,不能再弄了,要裂开了……” 秦渡将巨塔贴到他脸上: “乖,明天给你买奶茶。” “那也不行……” “全糖的。” “行吧……” 柳静蘅做了个深呼吸,一脸死相。 想当初被一条轰炸大鱿鱼骗去扯了证,如今又被一杯全糖奶茶骗的差点“马上死”,自己为何如此没出息? 他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摸了摸后面。 虽然抹了药,但还是痛痛的。 不行了,得给秦渡一点小小震撼了。 柳静蘅冷着个脸冲进秦渡书房,对着还在认真工作的秦渡厉声道: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 秦渡一脸春光焕发的,笑道: “一会儿再谈好不好,我有个文件急着打出来。” 柳静蘅一把挡住电脑屏幕,夹了夹微痛的屁屁,满脸严肃: “不行,现在马上就要说。” 秦渡想了想,双手从键盘上移开,身体往后一靠,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柳静蘅凑过去,神秘兮兮的: “其实我有个惊天秘密一直没告诉你。” “哦?说来听听。” “你不要被吓到。” “嗯。” “其实,我是穿书来的。” 秦渡沉默片刻,身体向前一探,盯着柳静蘅的脸认真道: “其实,我也是穿书来的。” 柳静蘅沉默,柳静蘅震惊! 秦渡勾了勾唇角:“还有别的事要说么?” 柳静蘅憋半天道:“没、没惹……” 秦渡重新打开文档:“我给你点了豆乳芋泥慕斯,一会儿下去拿吧?” 柳静蘅:“行。” 然后又俯身咬过秦渡的耳垂:“谢谢泥~” 柳静蘅欢天喜地地走了,秦渡继续对着电脑噼里啪啦。 良久,打字的手蓦地停了。 穿书啊。 秦渡无法辨别这句话到底是玩笑还是确有此事,毕竟从柳静蘅嘴里说出来的,无迹可寻。 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再感到震惊。 经历过柳静蘅关乎生死的一场大手术后,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 万事皆于“事在人为”。 秦渡关了文档,打开网页搜索,输入: 【时光机研发】 柳静蘅本以为,“穿书”这么令人震惊的消息一经他嘴,秦渡也该有所收敛了。 直到他第二天光着身子蹲在镜子前,望着屁股蛋上两个红红的圆形牙印,只能抱着秦渡补偿给他的香蕉船,呜呜咽咽的。 弱小,无助,又可怜。 但好吃。 其实秦渡的,也好吃。 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