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女(重生)》 世家女(重生) 第1节 世家女(重生) 作者:鹤云青 文案: 上辈子,人人都说谢云韶命好,娘家清贵,夫家显赫,真是羡煞旁人。 可重活一世,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拒绝了侯府的提亲。 谢云韶本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弥补过错的机会。 但没想到被废太子李皓棠挡住了去路。 1.女主重生成长向 2.1v1,先婚后爱,he 3.架空背景,一切设定为剧情服务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复仇虐渣 先婚后爱 主角:谢云韶,新文《难承君宠》已开 一句话简介:闺秀出阁记 立意:自强不息 第一章 雀啄桑 一连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停了,这是冬日里难得的晴天。 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落在床前妇人的身上。 谢云韶侧倚在枕上,垂着头,姿势怪异,仿佛脖子快断了似的。杂乱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有水珠从发梢落下,在锦被上泅开一片小小的水晕。 外人道宁安侯夫人不喜交际,却不知她是常年被关禁在侯府后院的。 看门婆子殷勤谄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暮色暝暝中,有人掀帘而入。那是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他的出现,让谢云韶不由地攥紧了衣袖。 宁安侯赵文虞身着黑色的大氅,里面笼着绯红色的朝服,应是从宫里回来后,直接就到了这里。 自被关在此处以后,无论谢云韶怎样哀求,也难见他一面。 今日甚是稀奇,他竟会主动来此处。 赵文虞漠然地打量了谢云韶一番,才冷然出声道:“都道谢氏百代世家,德厚流光,没想到谢氏嫡长女竟如此没有家教,身为侯府主母,竟然意图投井寻死。京中谁人不知,我宁安侯府素来待人宽仁。谢氏,你这般行事,是要置我侯府名声于何地?” 谢云韶慢慢地抬起头,双目空洞洞的,里面没有半片影子。 面对斥责,她置若罔闻,没有开口讲一个字。 当初赵文虞来谢府提亲,谢家父母是不同意的。他并非侯府嫡子,世子之位也不是他的。 谢氏百代传承,历经三朝,累世为官,自有一番清贵人家的傲气。堂堂谢氏嫡长女又怎能委屈下嫁给一个妾生的庶子。 可是谢云韶一心恋慕着他,只道非君不嫁;赵文虞也发誓努力出人头地,绝不辜负她一番真情。 父母总是拗不过子女的,见二人心意若此,谢家父母也只能勉强同意。 赵文虞终于搭上了谢氏的大船,得到了入仕朝堂的机会。 此后,赵文虞在朝中步步青云,而谢家却开始连连遭贬。 刚嫁入侯府的时候,赵文虞还会逢场作戏哄哄她。随着谢家一步步衰落,赵文虞开始借口公事,鲜少回府。 不久后,谢家被贬谪外迁,赵文虞也终于压过嫡出的世子,承袭了宁安侯的爵位。赵文虞的母亲也从地位低下的侍妾成为了人人尊敬的侯府老夫人,开始变本加厉地磋磨刁难这个本就看不顺眼的儿媳。 谢云韶是个隐忍的性子,加之亲族远离,满心愤懑无人倾诉,积久成疾,后来竟卧床不起。 而赵文虞更是抬了外室回来,以平妻的名义,夺了她主母的权利。 后来他又以养病为由,把谢云韶关在了后宅,任由她哀求悲戚,也不闻不问。 后来,谢云韶也死心了,可此时谢家已是大厦将倾,颓势毕现。 她用尽方法见了赵文虞一面,求他救救谢家。 她本以为自己依赵文虞所言乖顺听话,他便会如承诺的那样,帮助谢氏。 可直到昨日,谢云韶才知晓,谢家失势本就是赵文虞媚上邀功,暗中所为。 昨日,谢家上下被处以斩刑,而监斩官正是赵文虞。 这一场痴心恋慕,本以为错付的只是她的一生罢了,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认了。 未曾想,最后还搭上了谢氏全族的性命。 谢云韶只觉无颜苟活,直接投了井。 本以为这日复一日的绝望终于能结束,却不曾想被人救了回来。 “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你入府七载,膝下无所出。我纵然抬了平妻,也是怜你卧疾在床,难主中馈,对外称的侯府主母还是你。你谢家犯事被诛,我念着夫妻情分,今日依旧留你在府中。谢氏,人要懂得知足感恩!”赵文虞微微仰着下巴,目光顺着鼻梁落到谢云韶身上。 谢云韶忍无可忍,愤然出声道:“赵文虞,你怎有脸说这样的话!” “怎么,你还委屈了?”赵文虞冷哼一声,道,“谢氏,你休要仗着恩义任性妄为!谢家当年是帮了我,可这恩情我早已还了——你虽非我良配,可我还是娶了你。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打拼来的。你当初费尽心思要嫁给我,不也是看上了我前程无限。不然你堂堂谢氏嫡长女,如何会嫁给我这个妾生庶子!” 曾经信誓旦旦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张嘴,如今却在说“你非我良配”。 谢云韶双唇发颤,恨恨道:“既然非君良配,那就烦请侯爷赐我一封休书吧。” “休书?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是不会写休书的。” “谢家已经倒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谢云韶投井时呛了水,哑着嗓子喊出声来。 赵文虞没有看她,只道:“你毕竟是我发妻,老实安分着些,我赵氏祠堂里还是有你的位置的。” 祠堂的位置…… 谢云韶心中一颤。 她终于明白了,赵文虞为何不肯写休书,为何明明厌她至极,却还是在她跳井后将她救了回来。 当年,赵文虞的父亲不顾礼法,娶了教坊女子为妻,导致宁安侯府多年来一直被权贵所排挤。赵文虞想要出人头地,便需要她这样一个出身世族的主母,以便亲近京城权贵。 现在谢家虽然败落,但若是她投井而死——家风不正,宠妾灭妻,忘恩负义,随便哪个言论都会将赵文虞辛苦经营的良好形象打破,所以她最好乖顺安稳地在这宁安侯府里过完一生,就像一块活着的牌位,供在侯府高墙里给外人跪拜,成全他的好名声。 这才是他的目的。 谢云韶脸色灰白,再无一言。 赵文虞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给我看住了,若是她有事,你也去陪葬!” 看门的婆子喏喏地应了。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 白雪纷纷,似柳絮一般,随风飘散,四处零落。 女子伸出白皙细嫩的手,轻轻接住了一朵小小的雪花。 雪花落在她温暖的掌心,竟然没有融化,停了一停后,又颤颤地随着风飘走了。 谢云韶这才看清,那不是冬天的雪花,是春日的柳絮。 她重生回来已有三日了。 可前世的记忆仍旧缠着她,让她时不时地有些恍惚,难辨今夕何夕。 前世,谢家被问斩后不久,燕王李皓棠便自武阳起兵了。 燕军打着“除奸佞,安国邦”的名号,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不到三个月便攻至京城。 面对燕军的刀刃,赵文虞毫不犹豫地把谢云韶推到了身前。 曾经人人称羡的世家贵女,便这样死在了乱刀之下。 剧烈的痛意过后,当她再次睁眼,看到的不是三途忘川,而是熟悉的谢府庭院。 “今日大小姐的风寒可好些了?” 谢云韶回过神,见侍女阿念捧了朱漆果盘过来,放在了她身边的小木几上。 是一盘桑葚。 紫黑的果子带着晶莹的水珠,看上去十分鲜甜诱人。 谢云韶抬手捻了一粒,笑道:“今年的桑葚似乎比往年要早些呢。” “是宁安侯家的二公子送来的。听闻小姐吃不下东西,他亲自去城外的庄子采来的呢。现在还在侧门外等着,说是想见小姐一面。”阿念笑嘻嘻地回到。 一听提到赵文虞,谢云韶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柔嫩的桑葚被掐碎了,紫红色的汁水染在了白皙的指尖上。 “小姐生病这几日,赵公子天天都……” “不见了,你叫他回去吧,告诉他以后也不要来了。”谢云韶将桑葚丢在檐下,任由鸟儿啄食,自己拿了帕子,用力地将手擦干净。 阿念见谢云韶神色不豫,也不敢多说了,默默地去回话了。 常与谢府往来的世家子弟里,就数赵文虞样貌最好,待人也和善,谢府的小丫鬟们都乐意帮他传话,阿念也不例外。若不论身份地位,阿念是真希望他能当谢府大姑爷的。 阿念不知道,上一世她是被赵文虞活活打死的。 只因为她一心惦念着被关禁的谢云韶,时不时地送些衣食过去。赵文虞便拿她立了家规,当着满院的下人,在谢云韶面前打死了她。 惨痛的记忆历历在目,如果见到赵文虞,谢云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谢云韶重生回来的时间,是她及笄礼的前一个月。 前世,赵文虞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上门提亲的。 时下女子及笄一过,便算作成年,可以成亲嫁人了。谁家有女儿年近及笄,便早有媒人纷至沓来。 身为谢府嫡长女,谢云韶的婚事此时却无人问津。 世家女(重生) 第2节 其中原因不在谢府,而是在宫中。 眼下太子即将加冠,按照惯例,京城世家的适龄女子都要出席太子冠礼,以便东宫选拟太子妃的人选。谢云韶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在宫里定下太子妃之前,没有哪个媒人会来谢府讨嫌。 此时,赵文虞日日传信,为的也是打探她的意思。毕竟以谢家在朝中的影响,谢云韶必定已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 上一世,谢云韶一心耽于儿女情爱,为了宽慰他,装病不肯去太子冠礼。 世家女子出席太子冠礼本也只是惯例,并非成文的规矩,倘若一心寻借口不肯去,宫里也不会强求。 但是这样却免不了落个目无尊上的名声,后来谢家败落也多少与此有些关联。 宫筵的次日,宁安侯府就上门提亲来了。 最后,谢云韶成功地说服了父母,如愿地嫁给了赵文虞。 而她的人生也自此走向了悲剧。 未曾想,一朝梦醒,她居然重新回到了十五岁这年。 此时,她尚是谢家大小姐,谢家仍是如日中天的世族,她的家人都安然在世,所有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 感谢上天垂怜,让她的人生还可以重新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就收藏一下吧^_^ 第二章 惜新袍 重生回来后的这三天,谢云韶借着生病的由头,把自己关在房里。细细地梳理了前世的种种,她不想再有那样的结局,也怕谢府会再次罹难。 既然重生一遭,她便不能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理清楚了这一切,第四天一早,谢云韶便起身要去主院请安。 春日的清晨还带有几缕凉风,李嬷嬷劝道:“大小姐,你的病还没大好呢,别又着了凉。” 压下喉间想咳嗽的痒意,谢云韶对李嬷嬷笑道:“阿嬷放心,我已经痊愈了。” 李嬷嬷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确实是不烫了,才叫小丫鬟打起门帘。 李嬷嬷原先是她母亲的陪嫁丫鬟,自谢云韶出生后便做了她身边的掌事嬷嬷。 前几日夜里,大小姐突然发热症,身上烫得吓人,不停地说胡话,怎么都喊不醒。请大夫来看了,也只说是染了寒气,将养几日便能好。 第二天醒来后,大小姐在屋里哭了好一阵子,连着这几日眼睛都是红红的。 李嬷嬷看着心疼,却又不知缘由,问她也不肯讲。谢府上下都知道,大小姐素来是个心思重的,不愿意说的事情谁都问不出来。 可今日一早,谢云韶突然就退了热,人也精神了不少,笑盈盈地跟她说要去给父母请安。 李嬷嬷心中不解,可见谢云韶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也只能匆匆拿了件厚实的外袍跟上了。 谢府庭院开阔,这里离主院不算近。可谢云韶一路脚步轻快,近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主院。 然而到了主院,却没见到谢家父母,只有弟弟谢昭坐在未撤去的早饭桌前唉声叹气。 谢云韶是谢家长女,下面还有一对双生的弟妹。 弟弟谢昭自幼聪敏好学,一向被父亲寄以厚望。从懂事起就请了德高望重的老师来教他读书,偶尔公事不忙的时候,父亲也会亲自教他一些史书文理。 而妹妹谢云歆却是个能闹腾的,不喜读书,偏好学武。偏偏母亲又宠着她,给她养成了个骄横张扬的性子,时不时就会惹出些事情来。 见谢云韶过来,谢昭笑着地起身迎她:“阿姐,你可好些了?这几日我想去看你来着,又怕扰了你休息……” 母亲向来身体不好,自谢昭记事起,便是长姐谢云韶照顾他们更多一些。 因此,比起同胞的妹妹,谢昭还是跟自家长姐更亲近些。 上一世,谢云韶自出嫁后就很少见到这个弟弟了。谢府被处斩后,她从收尸人口中得知,谢昭死后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她出嫁前绣的荷包,那人说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手掰开,将荷包带回来给她。 如今,这个小少年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笑着问她病可好些了。此情此景让谢云韶不禁有些双眼发热。 “阿姐,你怎地了?”谢云韶的样子让谢昭有些奇怪。 “没事。”谢云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十三岁的小少年,正是开始长个子的时候,过些时日说不定都要与她一般高了。 “爹娘和云歆都去哪儿了?怎么就你一人在这儿?” “今日太子巡察北境回来,爹说要早点儿到宫里去。云歆骑马冲撞了景逸郡主,娘带着她上门赔罪去了。”谢昭拢了拢袖子,答道。 母亲生他们时伤了身子,多年都未能养好,向来是不爱出门的。今日却因为谢云歆又惹了事,才不得不顾自己体弱,亲自上门去道歉。 而父亲向来公事繁忙,早走晚归是常有的事。 谢云韶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空空的。 谢昭见谢云韶没注意看他,连忙把桌边上的东西塞进袖子里,然后抱起桌上的书对她说:“阿姐,我先去望阙楼读书了。” 望阙楼位于谢府后宅,乃是京城第一的高楼,比皇宫里的捧月楼还要高出半尺,乃是前朝遗留下的古迹。本朝开辟以来,为了昭显圣德,安定人心,皇帝也未曾责怪于此。 相反,因谢家子弟多才俊,自建朝以来,便多被招徕入仕,在朝中担任要职。 谢家历经三朝不倒,至今仍是京中显赫的世家。世人谓之善识时务,却不知家学传承才是谢家立足之基。 而望阙楼正是谢家子弟读书的地方。 谢云韶也不拦他,只道:“今日我也无旁的事,我随你一起去。” 一听这话,刚才还眉开眼笑的谢昭立马有些蔫了。 见他这副模样,谢云韶不禁有些好笑:“袖子里藏的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谢昭怏怏地把藏在袖子里的几张纸翻出来,谢云韶接过一看,上面是谢昭昨日写的一篇政论。 “又没写好,被父亲训了吧?” “嗯……” 谢父膝下就谢昭一个儿子,谢昭将来必定是要入仕的。自去年冬天开始,谢父便开始教他写政论。 不过,谢昭到底还是个孩子,阅历浅薄,政治时局往往分析不到位。他不想总被父亲斥责,便时常偷偷去问谢云韶。 谢云韶虽然只长他两岁,却早就开始帮母亲打理家事。人情往来中,京中时政诸事她也时有听闻。 谢家先人里也出过几个才女,因而家训中有言:智不分男女,书不歧性别。 而谢父虽然为人端肃,但思想倒是开明,时政吏治,人情百态,只要谢云韶来问,他必会细讲详说。 因此,谢云韶虽非官场中人,但对于政局政治却也比平常人通透许多。 这几日谢云韶病着,谢昭不好去问她,一篇政论写得顾此失彼,早上被父亲好一通教训。 谢昭这篇文章谈的是北境军务之事。 大梁朝幅员辽阔,北面接壤北狄。北狄地多草原,百姓以游牧为生。因而北狄人也个个都是骑御的好手。北狄骑兵彪悍善战,是置于大梁枕边的一柄利刀。 这几年大梁朝内以休养生息为政,惜民生,敛兵力。 北狄人多年来一直窥视梁朝物产,见大梁裁减军队,谨慎出兵,便时时南下骚扰劫掠,去年冬天还偷机侵占了北面数城。 军报八百里加急递至京城,一时间朝中分成两派,争执不已。 有人称寸土不可失,力请出兵讨伐,以驱逐北狄小儿,扬我大梁国威; 有人说为了几座边塞空城,否定休养的国策,失信于百姓,不是明智之举。 朝中一时争论不休,皇帝却在此时派太子去巡察北境军务,只道待弄清边境状况再做打算。 谢昭也是个彻底的主战派。 他在文里慷慨陈词,大谈出兵之必要。少年写得热血沸腾,却被父亲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说他思虑不周。 谢昭抓了抓头发说:“阿姐,我到底哪里没考虑到?” 谢云韶翻了翻,大略地看了几眼,才道:“你认为陈拔陈将军适合领兵出战?” “嗯,陈家一直都是靠军功入仕的。陈家的几位将军虽然都军功累累,不过眼下还在朝中任职的,尚有征伐之力的,就只有这位陈国舅了。” “以眼下太子和皇后娘娘的处境,你还觉得应该派陈家人出征吗?” “处境?”谢昭有些想不明白。 “陛下为何要在此时让太子巡察北境,你想想。” 每年春天都是北狄南下劫掠最频繁的时候。但陛下偏偏在此时派太子出巡北境。太子的安危关系国本社稷,若不是有废弃另立之意,怎会如此大意地让他冒险去巡察边境。 上一世,谢云韶嫁入宁安侯府不到半年,就听闻了太子被废的消息。 不过那时,她已不是世家的大小姐,而是侯府偏房的儿媳,日日纠缠于婆媳妯娌之间,因此对于太子被废的原因也知之不多。 当时她知道后担忧不已,谢家与太子母族的陈家乃世交,平日来往密切,谢父也曾任太子侍讲。一时间东宫失势,陈家败落,谢家又怎能独善其身。 而赵文虞察觉了她的忧虑后,打着帮助谢家的名义,从她这里得知了不少谢家与陈家与东宫之间的事情。然后他由此寻踪,大肆编造谢家的罪名,并以之向五皇子邀功,并且随着五皇子被册立为太子,赵文虞也在朝中一路高升,最后逼得老侯爷不得不把侯位给他。 一想到赵文虞对她的欺骗,谢云韶心中就恨意难平,她双手用力抓着宣纸,圆润的指甲竟在纸上掐出了凹痕。 谢昭见谢云韶突然变了脸色,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才说:“陛下派太子巡边,难道不是想打吗?” 谢云韶敛了敛情绪,将那几张纸抚平折好,递还给他,道:“陛下是想打,但是他不想让陈家人带兵去打。” 谢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姐弟二人一路说着话,登上了望阙楼的最高层。 从楼上望去,京城四坊十八街尽在眼底。 一队轻骑自北驰入城中,沿着已经肃清的街道,一路严整有序地快速向皇宫奔去。 远远望去,队中人皆黑袍玄甲,端肃严整。 而为首者帽带红缨,凛凛生威,在人群里颇为显眼。 那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李皓棠。 第三章 折空枝 世家女(重生) 第3节 谢夫人柳西秀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保养得益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痕迹,但眉宇间常年带着的一抹倦色,却还是显露了年龄。 今日因小女儿骑马冲撞了景逸郡主,柳西秀便不得不带着谢灵歆上门去道歉。好在景逸郡主是个好脾气的,见她们道了歉便未再计较,母女二人在郡主府上略坐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但即使只是这样,柳西秀也觉得有些乏累了。她倚在榻上,双手揉着额角,她开口说着家中待办的诸项事宜,谢云韶伏在一旁小案上飞快地写下来。 近来家中的事情颇多,最费神的都是跟谢云韶有关:一个是太子选妃,还有一个是她的及笄礼。 “宫宴的衣服和首饰我都备下了,挑的都是不出错的样式。你回去看看,要是哪里不妥,我们再换。还有,你及笄时穿的礼服,应该也快裁好了。送来后你记得试试……” 柳西秀说着,打了个哈欠,眼中具是疲意。 “母亲既然乏了,我们就把这些先放放吧。”谢云韶见柳西秀一脸疲困,便主动停下笔说。 柳西秀摇摇头:“不能再拖了,下个月就是你的及笄礼了,这些事情都要尽快安排下去。” 谢云韶起身去拿了一张小毯子过来,盖在柳西秀身上,道:“那母亲便歇歇再看吧。” 柳西秀看着乖巧懂事的大女儿,心中一阵欣慰。可她已是待嫁的年纪,在自己身边留不久了。 不过,这孩子生来柔善乖顺,以后嫁做人妇,公婆丈夫也一定会喜欢的。 “云韶,及笄之后你便可议亲嫁人了,言行要加以注意才是。宁安候家的二公子……以后你能不见就不要见了吧。” 柳西秀突然开口提到了赵文虞,让谢云韶有些意外。 但仔细一想,母亲应是早就看出自己的心事了吧。 谢云韶勉强地笑了笑,对柳西秀说:“母亲放心,我昨日便与他说清楚了,以后我跟他不会再见面了。” 柳西秀讶异了一下,又道:“宁安候二公子也是个上进的,只是……与你不大合适。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孩子好的。可是有些事情,孩子看不明白的,做父母的便要替她来考量。” “女儿都明白的。” 谢云韶只觉一阵悔意涌上心头,前世是她太固执,一心耽溺儿女情,旁的半分都听不进去,只道父母一心爱惜门户,不体会她的心意。若当时听进半句劝阻,又怎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把心头涌上来的情绪压了下去,低下头,闭上眼,轻轻地把脸埋在了母亲膝上。 柳西秀抚着女儿的鬓发,心中有些感慨。谢云韶生来是个沉静内敛的性子,难得有这样亲昵的举动。这一点她和妹妹谢灵歆真是半点都不像。 正想着,就听一阵喧闹从外面传来,其中谢灵歆张扬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 谢云韶听着传进来的嬉笑声,无端地竟有些羡慕,这样的肆意张扬,她怕是一辈子都学不来吧。 谢灵歆穿着一件绯红色的石榴裙,燎火一般地冲了进来。 “母亲母亲,你看!”谢灵歆一进来就径直奔向柳西秀身边,钻到她怀里,将手里的东西举给她看,“是郡主姐姐派人送我的。” “慢点跑,你这孩子,看看你这都是汗。”柳西秀笑着嗔怪道,一边拿了帕子给谢灵歆擦额头上的汗。 “好宝贝当然要快点给母亲看啊!”谢灵歆笑嘻嘻地靠在柳西秀怀里。 “什么好宝贝?” “郡主姐姐送我的鞭子,怎么样,好看吧。母亲你看,上面还有金线编的小马……” “我看看,是不错!不过,给郡主也要回一份礼才是。” “我知道呀。可是选什么好呢?母亲你眼光最好了,帮我挑挑嘛。” 柳西秀说着便要起身去库房。 …… 看着谢灵歆和柳西秀亲昵的模样,谢云韶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像这样撒娇讨乖的话,她从来都没有说过。 她几次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插话。 默默地将一边的礼单名册都整理好,谢云韶对柳西秀说:“母亲,我先去书房把宾客的请帖写了吧。” 柳西秀正被谢灵歆抱着腰撒娇,没仔细听谢云韶说的话,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谢云韶抱着东西出去了,把那一屋的笑声都丢在了身后。 谢云韶在书房一直待到了谢父回府。 谢文涛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国字脸,看上去颇为严肃,不大好亲近。 但一开口说话,语气却很是温柔:“韶儿,这么晚了你还在书房做什么?” 谢云韶起身,接过谢文涛手里的书匣,道:“下个月便是及笄礼了,我先把来宾的请帖写好。” 谢文涛低头翻了翻她已经写好的请帖,说:“这些都本该你母亲做的,辛苦你了。” 谢云韶的目光转向了一边,道:“我能分担的就帮母亲分担一点,也不妨事。”谢云韶坐回桌前,打算把剩下的写完。 “过几日太子的冠礼,你准备得怎样了?”谢文涛问她。 “进宫的衣冠服饰母亲已经帮我备好了,各种礼仪禁忌我也都记下了。”这个柳西秀倒是早就给置办好了。 “嗯,到时礼仪无差就好。”谢文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道:“至于别的,就当是个寻常的宴席,宫廷禁苑的景致你也未见过,去看看也不错。” 这些事情谢文涛也不好直说,但是谢云韶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在皇帝面前,太子并不得宠,但碍于李皓棠嫡长子的身份,不好轻言废黜。一直以来,皇帝心里最喜欢的,是薛贵妃所生的五皇子。 薛贵妃母子深谙皇帝的心思,这些年来时常与皇后太子争宠。 但皇后的娘家是陈氏,握着天下兵马大权。当年也是因为得到了他们的支持,皇帝才得以继位。但是近几年,太子即将成年,而皇帝身体日渐衰微,时常卧疾在床。在皇帝有意无意的示意下,五皇子也与太子争斗得愈发厉害了。 如今朝中局势不明,谢家因为与陈家的世交关系,已经和太子那边走得有些太近了,不少人都把谢家划入了太子阵营。 但出于本心,谢文涛其是不想参与夺嫡之争的。离皇权太近,可能从中获益,也可能倾之不覆。为家族长久来看,避开不参与才是上策。 现在选太子妃这件事,谢云韶也是不要去出风头的好。 谢云韶放下笔,看着谢文涛说:“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了。” 谢文涛又叮嘱了她几句,就准备回房去了。 抬脚刚走几步,好像突然又想起什么,谢文涛转身问谢云韶:“韶儿,你前几日的风寒可好了?” 谢云韶一笑,说道:“女儿已经大好了。” “嗯,写完就早些回去睡吧。” 谢文涛点点头,他膝下三个孩子,也就大女儿是个让人省心的。 没过几日,太子加冠的日子就到了。 这天,谢云昭起了个大早,由李嬷嬷带着一群小丫头给她梳妆换衣。 阿念捧了一件新裁的织金挑绣的海棠红襦裙过来,李嬷嬷一看就拉下脸来:“拿那件新做的云锦裙,这件是给小姐及笄时穿的。都多大了还做不明白事!” 阿念嗫嚅着说道:“这不是进宫里嘛,我想着这件显眼……” 李嬷嬷一听更生气了:“小姐决定的事情,你去做就行了,替主子瞎出什么主意!” 阿念低下头,怏怏地拿去换了。 在李嬷嬷和丫鬟们的服侍下,谢云韶很快便梳妆完毕,换好了衣裳。 阿念在一旁看着,小声嘟囔道:“还是那件红的比较好看。” “你懂什么,这是太子殿下的冠礼,就要这样穿。殿下不喜欢太艳丽的衣饰。”另一个丫鬟阿满开口说。 一听这话,谢云韶和李嬷嬷立刻对视了一眼。 谢云韶冷下脸不说话,看着李嬷嬷。平日里,她这里的小丫头都是交给李嬷嬷管带的。 迎着谢云韶的目光,李嬷嬷倍感压力。 李嬷嬷问阿满:“你怎么知道太子喜欢什么?” 阿满一看两人的反应,立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着头小声地回答说:“我听二小姐院里的春芽说的。” “春芽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昨日跟二小姐去了郡主府,听郡主府的人说的。” 景逸郡主是太子的堂姐,时常出入宫廷,府上的下人知道这些倒也不奇怪。但是谢家的下人要是跟着去打听乱传这些,就是太没规矩了。 李嬷嬷见阿满偷偷窥着谢云韶,便知她话还没说完,等着看主子脸色再往下讲呢。 “那还有呢?”李嬷嬷陡然提高了声调,冲阿满吼道。 李嬷嬷突然提高的声音,让阿满抖了一抖,但还是低着头不肯说。 “没、没了。就说了这个。” 谢云韶抬手抚了抚衣袖上的绣纹,目光转到了阿满身上。 一看谢云韶的动作,阿满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吓得“咚”地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忙不迭地把下人们私下传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都讲了。 说太子不喜欢打扮华丽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据说几年前,东宫有个宫女想飞高枝,花了大心思去吸引太子的注意,今日梳个飞燕髻,明日穿件牡丹裙,还天天在太子寝宫外唱小曲儿。惹的李皓棠烦不胜烦,把她给赶出了东宫,丢去了浣衣局。 “华而不实,丽而不端,非久长之器。”太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一路到了宫里,谢云韶还在心里想着阿满学的太子的那句话。 太子居然说着这样的话,那他日日住在宫城里不难受么。 皇宫在京城中心,与谢府的距离并不算远。 进入朱红的宫门,下了马车,谢云韶被人引导着往东宫行去。 宫中自然与别处不同,一路行来,飞阁流丹,桂殿兰宫,皆是雕甍绣闼,华丽至极之所在。 这是谢云韶第一次进宫,她一路收敛着目光,目不斜视地跟在带路的小内监身往内苑走。 踏入东门,沿着花廊一路走,转进南苑,一侧的水榭边有一人独自临水而立。 小内监一见此人,连忙跪下了:“太子殿下金安!” “不知太子殿下在此,臣女失礼了。” 谢云韶矮身一福,跟着行了礼。 “无妨,免礼。”面前人抬手虚扶了她一下。 谢云韶抬头,看到了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前世她就是死在李皓棠统领的燕军刀下,刀刃刺穿心脏的痛意中,为首那人冰冷的面孔和绝望一起记在了心头。 可眼前的人表情温和淡然,举止一派谦谦君子的作风,与记忆里那个煞神般的印象大相径庭,与阿满口中那个任性的太子也迥异。 世家女(重生) 第4节 李皓棠随意地看了看她,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儿?” “臣女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谢文涛。”谢云韶微微低了头,答道。 闻言,李皓棠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眼前的姑娘,梳着时兴的挽云鬓,头发抿得紧紧的,一丝不乱。头上的簪饰,都是素简的样式,堪堪定住一头顺滑的乌丝,没有一支是多戴的。身上的裙子是云锦所裁,中规中矩的料子,不是昂贵的衣料,但也不丢身价;裙子的样式也就是宫里常见的宫装,只是在衣襟袖口处添了蔓草的纹饰。 “是谢大人的千金啊。”李皓棠顿了顿,又道“你……先随他进去休息吧,冠礼的时辰还未到。” 谢云韶小声地应了,跟着小内监过去了。 见他们走远了,藏在树林里的人才走出来。李皓棠还望着谢云韶的背影若有所思。 “殿下?”那人轻轻唤了他一声。 李皓棠轻叹一声,说:“那就是母后给我拟定的太子妃。” 跟皇后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第四章 误芳华 皇后陈氏是个端庄得体的女人,一言一行都让人很难挑出差错。 她坐在谢云韶面前,笑得和蔼可亲:“谢夫人不经常出门也就罢了,怎么你这孩子也是个不爱交际的。看看!这么标致俊秀的模样,就是见过你的人太少。不然要本宫说,那个‘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该给你才是。” 陈皇后身边的紫衣大内监也跟着附和点头。 可谢云韶是个面皮薄的,这么被人直截了当地夸赞,让她不禁有些面颊发烫:“皇后娘娘谬赞了,云韶愧不敢当。” “今日太子冠礼才是你第一次进宫,以后可要常来看看本宫和太子。” “谢姑娘以后可要多往宫里走走,奴家侍候娘娘这么久了,还没见娘娘跟谁这么合拍过。” 紫衣大内监也是个通透的,见陈皇后如此说,忙不迭地跟着说道。 这时,一个小内监端了几盘点心过来,放在她们面前的桌上。 他走起路来悄无声息的,谢云韶低眼一看,发现这个小内监穿着的是一双软底缎面鞋,与先前带路那人穿的是完全不同的样式。 能在皇后身边服侍的人,个个都是惯常会看脸色的,见谢云韶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一旁的紫衣大内监主动开口解释道:“这都是皇后娘娘怜恤,见奴们常常侍立久站,特赐软底鞋给奴们。” 谢云韶看了看,发现陈皇后身边的近侍果然都穿着软底缎鞋,而不远处的东宫侍从和各宫随行的脚上都是惯常的硬底宫靴。 “娘娘真是仁心厚德,云韶还要多像您学习才是。”谢云韶向陈皇后道。 闻言陈皇后笑了,问道:“听说你早就开始帮你母亲管家了?真是乖巧懂事。” “娘娘谬赞了,不过是帮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儿罢了。” “多体贴的孩子!可惜太子就没你这么贴心了,如今还事事都要本宫为他操心。”陈皇后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一脸的怜爱。 “太子殿下为国事操劳,不似我这般闲散怠惰,娘娘应当高兴才是。” “说起来,你还没见过太子吧。”陈皇后问道。 谢云韶心中一紧。 “本宫还有事要去安排,你先在此坐坐。我让太子过来陪你聊聊。” 说着陈皇后便起身走了,谢云韶低头行礼,掩饰住了一脸的不安。 今日进宫,谢云韶一路低调行事。但刚落座没多久,陈皇后就带着人过来了。 这一番交谈下来,陈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随着几位老将军的故去和退隐,陈家这几年在朝中的势力已大不如前。而谢家依靠子弟才俊,入仕者辈出,倒是一直在朝堂上占得一席之地。 如今陈皇后不顾身份,毫不掩饰想联姻的意图,看来太子的处境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几分。 想起父亲前几日的叮嘱,谢云韶有些焦躁起来。 “谢小姐!”旁边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把低头思索的谢云韶吓了一跳。 瞥了一眼说话人脚上的软底鞋,谢云韶立即笑开:“不知皇后娘娘可是又有什么吩咐?” “哎呀,谢小姐真是聪明人,难怪娘娘一直夸你呢。”这个紫衣内监笑得好不阿臾,“娘娘说了,此处终归是有些不妥,让你移步去太子殿下的书阁一叙。” 谢云韶看了看身处的凉亭,有些不解。 这座八角凉亭四面通透,离人群中心不远,但因为未至夏日,旁边水池空置,无甚景色,因而少有人来此,眼下也算是个人声僻静的地方。 陈皇后想让她和太子单独见面,这里不好吗? “娘娘说了,这般大庭广众的地方,让谢小姐与太子殿下见面,难免会让人猜疑太子妃人选已定。眼下太子冠礼未行,为着谢家着想,还请谢大小姐移步。”内监手臂一展,做了个请的姿势。 谢云韶只得跟着他离开。 二人一路避开人群,自一条幽辟的小路走过,一路到了太子读书的殿阁。 可能是早有准备,这里没有见到其他的宫侍,只有带她来的这个内监前后殷勤。 “谢小姐,这是今年早春的新茶,您尝尝。”内监端了一盏清茶,双手奉到了谢云韶面前。 宫里喝奉茶是要打赏银子的,这个规矩谢云韶也是知道的。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拿出装了银钱的荷包放在了茶盘上。 内监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看她喝了茶,给了不菲的打赏,内监眼睛都笑弯了:“谢大小姐真是出手阔绰大方,奴家这就先下去了。” 内监出去关上了殿门,谢云韶坐在内殿,默默地打量了一番殿内的陈设。 这里的布置得很简单,几架装满书的高柜依墙而立,内殿左侧是一张宽大的书案,右边是一张供人小憩的软塌。 大概是刚才一路过来走得急了,谢云韶觉得唇舌发干,口渴不已,端起茶盏又饮了几口。 这时殿门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了。 一见此人映在屏风上的影子,谢云韶就认出这个身形,这就是早上见过的太子李皓棠。 “你怎么在这里?”李皓棠见到她,意外中竟然带着一点紧张。 谢云韶躬身行礼,对他道:“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吩咐?什么吩咐?”李皓棠拧了拧眉毛,表情怪异。 “母后让你在此处等我?”李皓棠又追问了一句,咬重了此处这两个字。 谢云韶默声认了。 大概是门窗紧闭的缘故,谢云韶觉得这里有些闷,身上也有些热燥起来。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谢云韶轻声道:“臣女谨贺殿下生辰。” 看着眼前女子谨慎得当的言行,李皓棠冷了脸,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天家尊贵,无论代价为何,只觉得嫁入宫便是直上青天,荣耀至极了? “殿下,皇后娘娘可是世家姑娘们钦慕的典范呢。”谢云韶斟酌着词句,小心道。 “典范?”李皓棠轻笑一声,“这宫墙内苑里发生的事情,外人能知道多少。你们所谓的宫廷密辛,也不过是宫里想让你们知道的。浮华之下种种痛苦,非身处其中不可知。” “殿下i身为人子,无须慎言吗?”谢云韶知道他所言不无道理,但这样无讳直言,在她看来实在是大胆了些。 “不过是说些实话罢了。谢大小姐,做人要懂得为自己筹谋,你要弄清楚什么才是对自己好的。这样置自己若棋子,一心为家族考量,可不是聪明人所为。” “那殿下你呢?”这样看似劝谏,实则嘲讽的语气让谢云韶很不舒服,她忍不住出言反问。 你自幼生长于此,逃无可逃,你要如何为自己筹谋? 李皓棠看着她,敛了笑意,走到她身边,附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我自知生来所求为何,亦愿此生为之勠力拼搏。我永远都不会用交换的方式去得到我想要的,权利也好,姻缘也罢,都应是我取得,而非交换来的。” 李皓棠说话的气息扑在谢云韶颈侧,她只觉一阵发痒,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谢云韶一侧脸,正好对上李皓棠的眼睛。 墨眸点漆,明亮如星。 四目相对之下,谢云韶心中莫名有些慌张,连忙把目光转开。 “殿下多虑了,臣女心中并无妄念,只是难拒皇后娘娘盛情。既然殿下心中自有决断,那臣女便不多打扰了。” 谢云韶说话的尾音有些微微发颤,她只觉身体有些异样,面颊感觉有些发烫,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双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看着她绯红的双颊,配合刚才的话,李皓棠只觉得她口是心非。 “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李皓棠拂袖而去。 可行至外殿,一推殿门,他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联想到早上得到的消息,李皓棠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转身折回内殿。 甫一绕过屏风,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方才一直身处其中,他未曾察觉,这下却是十分清楚地感觉到内殿的味道不对。 而谢云韶的模样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测。 谢云韶面颊泛红,双手用力按在桌上,低着头不说话,一脸难受的模样。 “你怎么样了?” 谢云韶紧咬牙关,摇头不语。 李皓棠拿帕子捂了口鼻,四处找寻一番后,他在桌下发现了一只燃着的香炉。因为香气较淡,加之桌布遮掩,刚才两人竟然都没有察觉有异。 拿茶水泼灭了香盘,李皓棠还没抬头,就听见一声闷响:谢云韶身子发软,已然稳不住仪态,直接从凳子上歪倒在地上了。 李皓棠看了她一眼,只见谢云韶双眼含泪,两只手紧紧地揪着衣服,身子不自觉地蜷缩成一团,似乎是在尽力克制什么。 想了想,李皓棠还是过去把她抱了起来,想把她放到一旁的软榻上。 可谢云韶却似控制不住自己了,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李皓棠连忙拉开了她,伸手点了她身上的几处穴位。 谢云韶头一歪,睡着似的躺在了软榻上。 李皓棠在殿内寻了个趁手的物件,想去把门锁砸开。 可再至殿门前,他就听到了一阵人声由远及近,快速向这边行来。 自幼生长于宫中的经验告诉他,这是皇帝驾仪来了。 世家女(重生) 第5节 第五章 击堂鼓 偏僻的殿阁里空荡荡的,一缕淡淡的药味也分外明显。 伴着妇人呜呜的哭声,谢云韶醒了过来。 “母亲?”谢云韶只觉头昏昏的,看到双目红肿的柳西秀,才慢慢想起今日的事情来。 前几日柳西秀犯了旧疾,今日便没有陪她进宫。 她被皇后安排与太子见面,但她与太子聊得不甚愉快,李皓棠拂袖而去。 然后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就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朦胧中李皓棠去而复返,但她已经意识不清了。后来只记得有人把她抱到了床上,还给她盖了东西。 “你怎么也进宫来了?”谢云韶慢慢坐起身来,被子从身上滑落,她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外衫已然不在身上,内襟被扯开,身上的裙带也解开了。 柳西秀哭得嗓子都哑了,几乎说不出话来,见谢云韶反复看着自己凌乱的衣裳,她点点头,跟着又是一串眼泪落下来。 “是太子?”谢云韶揪住衣襟,一脸不敢置信地问道。 柳西秀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一个大宫女从外面进来了。 “既然谢大小姐醒了,就赶快随我去见陛下吧。”宫女低头一福,说着便拿了一旁备好的宫裙,要帮谢云韶换上。 “太子殿下也在那里吗?”谢云韶想了想,问道。 “是,殿下吩咐,谢大小姐醒后一定要马上过去,晚了就麻烦了。”宫女小声地回了话,手上动作轻快麻利,迅速帮谢云韶换好了衣裳。 圣驾此刻仍在东宫,谢云韶跟着那个大宫女很快就到了皇帝所在的正殿。 殿中的情形没有谢云韶想象的那样紧张。 皇帝居中正坐在上首,脸色不太好。一娇美的华服妇人站在他右边,面带不甘。 而皇后则气定神闲地立于另一旁,李皓棠跪在下首,姿态端正。 而谢文涛正垂手立于殿中,一见谢云韶过来,谢文涛的眉毛便拧得更紧了。 “臣女谢云韶,叩见陛下。”一进殿,谢云韶便屈膝朝着堂上之人跪了下去。 上座之人看着她不语,既没有责问,也没有让她起身。 殿中几人的目光立时都压在她身上,沉沉的,重得让谢云韶觉得抬不起头来。 大概是媚药的效力未散尽,跪得久了,谢云韶的身子有些发虚,膝下一晃差点不稳歪倒。好在跪在一边的李皓棠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谢云韶一向自诩知书识礼,这样的场合失仪,让她感到有些难堪,十分不自在地挣开了李皓棠的手。 见此,那娇美妇人笑出了声,在此刻安静的大殿里显得分外清楚。 皇帝看了薛贵妃一眼,转而对谢文涛说道:“你们谢家的家教,朕本是信得过的。可你谢家嫡长女,竟然目无礼法,与太子私相授受。圣驾面前失仪,没有半分规矩。谢卿,为官之余,还要打理好家宅后院才是。” 私相授受。 这四个字听得谢云韶心中一颤。 她两辈子都恪守礼法,言行谨慎。做过最出格的事情也只是求父母答应赵文虞的提亲,可那也按着礼法规矩来的。 可今日被李皓棠这么在人前一说,她就成了不知检点的放浪之女。 谢云韶心里难受极了,想开口辩解,却被李皓棠用眼神制止了。 其实,她也无法辩解,无凭无据,多说无益。 薛贵妃却是不承认这个说法,犹自不依不饶:“如果他们真的是互生情谊,那媚骨香和下了药的茶水又怎么解释?这到底是男女私通还是太子强侮,陛下还是要好好查问才是。” 陈皇后听了,大声问道:“薛贵妃是如何知晓茶水里有问题的?” 众人只发现了桌下点着的媚骨香,只道谢云韶在里面待了太久才会这样。而殿内的茶水并未查验过。 薛贵妃自知失言,忙道:“我是说,茶水里说不定也有问题。” 皇帝目光在薛贵妃和皇后之间徘徊了一会儿,才道:“事已至此,都不要多言了。” 谢云韶心下明了,皇帝是想息事宁人了。 今日之事,即使薛贵妃未曾失言,也不难猜测幕后之人。 皇帝当年是靠娶了陈皇后,来赢得世家大族们的支持,继而登上皇位的。但是,这也导致了他执政多年仍然要顾及世家的影响。这几年,皇帝一直有意无意地在削弱世家的权力,外朝授意五皇子与太子相争,宫内也放任薛贵妃与皇后互斗。 此事薛贵妃虽然做的不体面,但也是顺应了皇帝想废太子的心思。 “来人,呈笔墨,谢卿你来拟诏:陈皇后教导太子无方,有失国母之德。”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薛贵妃一眼,接着说道:“罚半年的例银,禁足三个月,期间后宫诸事由许淑妃代掌。” “臣妾遵旨。”陈皇后咬着牙应道。 薛贵妃脸色极为难看,不再发一言。 皇帝的目光落到李皓棠和谢云韶身上:“太子失德,废除储君之位;改封燕王,辖燕云十五州;赐婚谢氏嫡长女,你二人即日启程赴燕,不得延误。” 谢文涛手中的笔一顿,低着头,不忍看跪在一旁的女儿。 谢云韶叩首领旨的声音传到了他耳边。 谢府门外,马车已经备好,李皓棠带着侍卫等在门外。 天色已经不早了,可谢云韶还没有出来。 “不要催她,我们多等一会儿。”李皓棠看了看天边的霞光,制止了想上前敲门的侍卫。 谢府里,柳西秀边掉眼泪,边帮谢云韶收拾东西。而谢云韶却被谢文涛叫去了书房。 谢文涛将他被传进宫后,如何得知此事,如何与皇后许诺,如何与太子演戏,一一都与谢云韶讲了。 谢云韶红着眼睛,哽咽道:“女儿明白。” 今日之事,虽然都知道是被人有意陷害,但皇帝有心包庇,他们本就很难说清楚。 倘若说是被李皓棠强侮,污水骂名肯定都是谢云韶背。皇后为了保太子,皇帝为了天家颜面,必然不会放过她。到时候言论可畏,她就是能逃过这一劫,也无颜活下去了。 如果改称是与李皓棠相通,将两人绑在一起,那无论如何,为了太子的前程,皇后也会全力地护着她。而皇帝也说不定会卖谢家一个面子,将此事遮掩过去。 “韶儿,此一时彼一时,来日若时机得当,我会想办法,请旨让你回来。你莫要太难过,保重身体为上。”说着谢文涛也红了眼圈。 终于,谢云韶出了门,登上马车,与李皓棠一同离去。 暮色溟溟中,车马向北面驰去。 城墙高处,有二人扶栏而立,望着他们离去。 “这谢家长女倒也是个美人,你竟然舍得不要?”其中一锦衣男子摇扇笑道。 赵文虞没有多的表情,回道:“五殿下您曾说过,成大事者,需懂得割舍。” “好一个‘懂得割舍’。”五皇子李鸿熙敛了笑意,“枉费我花那么大的力气帮你接近谢府。” 赵文虞一开始接近谢云韶,就是想着借姻亲关系,将谢府拉至李鸿熙阵营的。 本来一切都按他们的计划进行着。 可前些日子,谢云韶突然生了场大病后,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肯见他不说,还传话让他勿要再登门。 赵文虞用尽法子也不解其缘由,眼看太子冠礼将至,陈皇后也有意择谢云韶为太子妃,李鸿熙便派人给赵文虞送了媚骨香。 皇后再怎么想拉拢谢家,也不会给太子娶一个失节的妻子。 但是赵文虞拒绝了。 他同意娶谢家女,可不仅仅是想帮李鸿熙拉拢谢家,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因他父亲娶教坊女子为妻,宁安候府多年被权贵排挤,他想被接纳进贵族的圈子,就需要娶一个被众人认可的大家闺秀为妻。 若是用毁人名节的方式娶到她,即使谢家以后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帮他在五皇子那里站稳,赵文虞也依旧会被权贵们孤立。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为了打消李鸿熙的怒火,赵文虞根据他对谢云韶的了解,献计谋划了今日的之事:嫁祸太子失德,再用言论逼死谢云韶。到时候太子和皇后必定地位不保,而谢家也会因此与李皓棠结仇,李鸿熙想拉拢也就简单了。 远处,谢云韶他们的马车慢慢地融进了夕阳的余晖中。 “可太子已经被废了,殿下可以安心了。”赵文虞轻轻道。 “太子被废不假,但谢家也因此跟他们站在一起了。”李鸿熙看着他,脸上并无半分喜色,“最重要的是,皇后仅仅是被禁足罚奉,你让我怎么安心!” “皇后那里,就要看贵妃娘娘有多努力了。”赵文虞凉凉地开口说道。 按赵文虞本来的安排,废掉陈皇后本也应在情理之中。可惜贵妃失言,皇帝为了息事宁人,对陈皇后只作了轻罚。 李鸿熙知道这火气不能对赵文虞撒,便转了话题,问他:“后面的事情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我都准备好了,今晚就动手。”赵文虞摸着腰上的长剑道。 第六章 故园遥 日沉西山,天色暗了下来,京城高高的城墙也隐没在夜色里,望不见轮廓了。 谢云韶放下车边的窗帘,轻轻叹了口气。 她活了两世,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 她所有的经历,记忆,感情,都与这座繁华荣圣的城池有关。 如今被迫离去,难免心生怅然。 可隐隐地,她心中又有一丝期待。毕竟这一路行去,京城之外,都是她未曾到过的地方。 李皓棠坐在马车的另一边,与她之间隔了张小木几,上面点了蜡烛,放了纸笔和几册书。 李皓棠自她上车后便没有多说话,一直低头看着些什么。 灯火投影在他的眉目之间,没有了谢云韶记忆里的冷硬淡漠,反倒多了一抹柔。 谢云韶凑着烛光看了看,发现他手上翻看的,是一张燕州的地图,一旁摆的几册书,看名字似乎是兵法之类。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李皓棠突然抬头看她。 两人目光相碰,谢云韶颇不自在地把头转了过去。 “你也看看吧,”李皓棠把手里的地图递了过来,“燕云十六州,如今尚能称作城的也不过半数。” 谢云韶接过地图,上面画了许多标记,有的她能看明白,有的却猜不出含义。 世家女(重生) 第6节 燕云十六州地处大梁北面,是梁朝与北狄接壤之处。 地图上以太王山为界,燕云西北的九州皆做了标记,其中五处为黑框,一处画了红圈。 “这五州如今已是人丁寥寥,宛如废城。”李皓棠对她解释道。 此话让谢云韶吃了一惊:“北境的情况竟如此严峻了?” 李皓棠冷笑了一声,说:“岂止如此。去年北狄雪灾,损失惨重。我巡境时归来时,他们已有集兵之兆,接下来,蔚州必定有场恶战。” 谢云韶看着李皓棠的手指点在画了圈的蔚州二字上,心中一阵发寒。 本朝封王独掌一方军政,对辖地有治理守卫之责。但如果辖地有失,那第一个问责的也是王府。如燕云这般的情形,一旦疆土有失,定罪问斩是逃不过的。 自皇帝登基以来,一直以精兵简政,休养生息为国策,对军队的征召也一直在减少。加上皇帝有意打压军权在握的陈家,寻借口杀了不少陈家嫡系的将领。如今朝中将领人人自危,多不愿竭力而战,都恐功高震主,步陈家后尘。 所以面对北狄铁骑的骚扰,军将只是勉力守城,疲于应对。渐渐地索性北狄一来便弃城而去,待他们劫掠后再重新入城。 这样的日子久了,当地百姓苦不堪言,纷纷外迁。 如今这些地方,人口零星,房屋空置,土地荒芜,几乎成了空城。 而这几处守军的粮草物资,眼下全部依赖朝廷调拨,驻地根本没有供给的能力。 一旦北狄领兵来袭,这些地方必定不保。 “陛下知道燕云的情况吗?”话一出口,谢云韶就反应过来了。 李皓棠刚刚出巡北境回来,燕云的情况皇帝必然是知晓的。 皇帝这哪里是贬谪他们出京,分明是要李皓棠去死! 他封此地给李皓棠,分明是想借北狄的刀,除掉这个他早就看不顺眼的长子。 “那我们需得尽快想个对策才是。”谢云韶看着李皓棠,“王爷巡北境的三个月,可曾想过如何扭转局势?” 李皓棠看着她,面有犹豫,似有话难出口。 “王爷,郡主那边派人传信来了。”外面侍卫的声音传来。 李皓棠看了看她,终究还是没对谢云韶说什么,掀开帘子出去了。 “今夜加速行路。” 停了一会儿,李皓棠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随着一声马的嘶鸣,谢云韶立刻感觉到马车加速疾驰了起来。 可怜谢云韶平日里本就鲜少出门,这样飞驰的马车更是第一次坐。 剧烈的颠簸摇晃中,她抓着扶手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 没多一会儿,谢云韶开始难受起来。 “停车!停一下!”谢云韶大声喊了几次,马车才刹住步子。 “怎么了?”李皓棠驱马到马车旁问道。 谢云韶没有回答。 马车一停稳,她就飞快地掀帘出来了,不待人搀扶,直接从车上跳下,跑到路边呕了起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偷偷地看向李皓棠。 李皓棠有些无奈,看着谢云韶脸色发白,一脸难受的模样,却还是开口说:“去驿站吧,先歇一宿,明日再动身。” 好在此处离驿站不远,半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 在驿丞疑惑的目光里,谢云韶与李皓棠分了两间房休息。 谢云韶洗漱完毕,刚脱下外衫,就听见李皓棠敲门道:“我能进来吗?” 阿满帮谢云韶重新披上外衫,阿念才去开了门。 迫于圣旨,他们急于出京,轻车简从之下,只带了阿满和阿念两个丫鬟同行。 见李皓棠有话要同谢云韶讲,两个小丫头颇有眼色地出去了。 “蔚州战事需得早些安排,我明日便提前启程,早些过去。我刚才安排了一下,留了些护卫给你,送你慢慢去燕州。” 谢云韶手指绞着衣带,低头闷声说:“我听王爷的便是。” 谢云韶知道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她一贯要强,生平第一次被人当做累赘,这让她很难受。 可她在心里也承认,自己这样确实是拖累了赶路的速度。 “你莫要多想,我不是不想带你一起走。我们既然已……我不会弃你不顾的。只是如今蔚州情形可危,须得早去作安排才是。长途跋涉,于你只怕太过辛苦。” 谢云韶看着李皓棠,轻轻道:“谢王爷体恤。” “明日还需赶路,你早些休息吧。”说罢,李皓棠便出去了。 李皓棠走后,阿满和阿念进来服侍她睡下。 吹了蜡烛后,二人也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今日折腾了这么久,谢云韶终于能躺下休息了。 可她却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她进宫去参加太子冠礼,被皇后安排见李皓棠,结果被薛贵妃所害,两人一同被贬谪出京…… 无声地打了个呵欠,谢云韶终于有了一丝困意,却听见外面突然响起了刀剑相接的声音。 谢云韶坐起身,想起床去看看。 一阵烟气从门缝钻了进来,很快便弥漫了整个房间,呛得谢云韶一直咳嗽。 外面的火光映了进来。 谢云韶在浓烟里摸索着起身,急急忙忙地想开门出去。 可越慌越乱,她分不清方向了。惊慌失措中,谢云韶被家俱绊了一下,摔坐在了地上。 火光闪动中,有人破门而入,用湿帕捂了她的口,将她拦腰从窗子抱了出去。 刚跳出那间房子,谢云韶就感到身后一阵热浪涌来。 站稳回头一看,驿站客舍已经燃起了大火,她先前住的那间房的窗子也在呼呼地往外飘着火焰。 而刀剑声犹未绝。 谢云韶被李皓棠抱着离开了燃火的客舍,到了一处避风的角落。 她第一次与李皓棠挨得这样近,头发都挨着他的衣襟了。 谢云韶甚至可以感觉到李皓棠平稳的心跳声。 抱着她的手松开了,双脚一落地,谢云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上了一个人的手。 谢云韶骇了一跳,这才发现他们脚边横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 不远处,侍卫仍与几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这样的刀剑相接的场景让谢云韶惧怕不已,她下意识地躲在李皓棠的身后,努力克制着让自己不要发抖。 一件带着体温的男子外袍落在了谢云韶身上。 李皓棠感觉到谢云韶的身子在发颤,看着谢云韶身上单薄的内衫,以为是夜风太冷,于是脱了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谢云韶捏着衣襟,闭上眼睛,努力不去看那流血的场面。 这些人是谁派来的并不难想到。他们才刚出京城,李鸿熙就敢这般派人出手刺杀。若是行得远了,他们岂不是更加明目张胆。 想到明日要和李皓棠分开赶路,谢云韶心中忧惧不已。 四周搏杀的声音终于停下了。 “王爷,对方来的一共有二十五人,跑了一个。剩下的十人被擒,十四被杀。” 谢云韶睁开眼睛,见侍卫长万弘光单膝跪着,向李皓棠报告刺客的情况。 “我们的人怎么样了?”李皓棠问。 “未损分毫。现在路哥带着几个人去追那个逃跑的了。” “去叫他们回来,不用追了。” 侍卫疑惑地抬头。 李皓棠的目光落在谢云韶身上,说:“留那人回去给他们报个信也好,不然这一路可就不得清静了。” 谢云韶在一旁听着李皓棠的话,低头拢了拢身上他的外衣,感觉似乎夜风也并不是太冷。 自出城以来,这一路李皓棠看不出有多沮丧,反而事事都平和冷静。 而且看起来他身边的这些侍卫也非普通武人,能毫发无损地灭掉一队刺客,定是高手无疑。 回想起父亲给自己复述的情形,谢云韶隐隐觉得,似乎被贬责去燕云,是李皓棠故意引导皇帝下的圣旨。 谢云韶觉得自己看不懂李皓棠的意图。 回过神,谢云韶听见李皓棠吩咐侍卫把抓到的那些人也都处理掉。 这时驿丞也过来了,说安排好了其他地方给他们休息。 谢云韶随着过去一看,发现这处驿站比较大,除却被放火的这座楼,仍有一处空闲的院落可供休息。 阿满和阿念也被侍卫带了过来。 阿满看起来还好,阿念似乎被吓着了,呆呆地不说话。 安慰了她几句后,众人便歇下了。 阿念想着刚才拿剑指着自己的那个人,心中仍旧一阵狂跳:那是宁安侯府的二公子,虽然蒙着面,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小姐已经被赐婚给燕王了,他还追来干什么? 第七章 柳色新 第二日,天色刚刚泛白,李皓棠就带人走了,留下了三分之二的护卫给谢云韶。 他拿出袖中的匕首递给护卫长万弘光,嘱咐他交给谢云韶。 他还记得昨夜谢云韶被吓得手足无措的模样。 有利刃防身总比手无寸铁要好些,手持武器总会多一份勇气。他这么想。 这柄匕首短小锋利,样式古朴,刀鞘上的花纹被磨下去了些,摸上去光滑平整,拿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 世家女(重生) 第7节 谢云韶从万弘光手里接过匕首,心思有些复杂。 因为原因特殊,她和李皓棠只是由礼官把名字告祭了太庙,并未行婚礼。而且两人在一起的原因是那样荒唐,谢云韶心里一时不太好接受。 但想着昨天见到他们分房睡时驿丞好奇的目光,谢云韶也明白,无论如何,她已然算是燕王妃了。 昨夜突发了那样的情况,若不是李皓棠的侍卫个个身手了得,恐怕他们现在要么被掳,要么就已经变成死人了。 这一路过去,到燕云之前,不知还会不会遇到危险。 身为丈夫,李皓棠留了匕首给她,要她关键时刻自戕守节。 哪怕是这样的夫妻,男人也怕妻子遭侮辱后损了自己名声。 谢云韶心里冷笑一声,将匕首收进了袖中。 好在这一路北去的途中并未发生什么意外,半个月后,谢云韶终于到达了燕州城。 燕州地处北疆,素来多风沙,朗朗春日也时常起大风。 狂风卷着沙尘,将整个燕州城都笼在一片昏黄的尘霾里。 谢云韶到达这天正遇上了这样的情形。 出城迎接的燕州太守陶德,以袖掩住口鼻,才敢开口说话。 “还望王妃莫怪,这燕州城就是这个样子,一到春天这黄风就刮得停不下来。” 陶德原本是燕州下面军镇的长官,前些时候原燕州太守辞任,他就被李皓棠调过来,临时顶替着燕州太守的职位,督办燕州城墙进行军事加固。 谢云韶看着昏黄的天色,只觉自己一开口便灌进了满口尘沙。 同他说了几句话,谢云韶就赶紧随他进城了。 用作燕王府的宅院原本是一座将军府。随着那位陈氏将军举家入京,这里就空置了下来。 李皓棠之前已经派人打扫过这里,但是今天的风沙一起,还是刮了满院的尘土。 谢云韶掩了口鼻,轻轻地咳嗽了起来。 这座宅院里,所有的屋宇都比较旧,花廊绣阁上的彩漆已经斑驳了,裂出细细的纹路。 院中七横八扭的树木不仅失了美感,而且成了往来行走的阻碍。 杂生草木的已被人铲除干净,留了一地的萧疏的痕迹。 一番查看下来,谢云韶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整座府宅都需要重新修缮一番,院中花树草木也需要重新修剪栽种。 谢云韶翻了翻账册,幸好李皓棠留在府上的钱财还是足够的。 花费上无需担心,其他的就好办了。 因为跟着母亲打理过谢府,眼前的这些事情,对谢云韶而言已是轻车熟路。 于是,谢云韶到燕州的第二天,就开始忙着整理修葺燕王府。 这日,谢云韶正忙着清点账册,却听到下人来传,说燕州太守求见。 燕州太守陶德是个很热心的人。 谢云韶刚来的时候,陶德整日东奔西跑地帮她置办东西。 告诉她燕州多风沙,院中草木要多栽种些,可挡尘土。 还联系了城中的能工巧匠来燕王府。 前前后后地,陶德帮了谢云韶不少忙。 不过,近来燕州城来了不少流民,听说都是从蔚州那边过来的。陶德这几日忙于安置这些人,也就没往燕王府来了。 “带他进来吧。”谢云韶对阿念道。 陶德进来得很快,几乎是跑着过来的。 见了礼后,陶德直言来意:“王妃,可否借王府的府兵一用?” “发生了何事?”谢云韶有些意外。 “近几日燕州城流民增多,下官也曾知会过王妃尽量不要出门。” 陶德接过阿满端来的茶,一口气饮尽,才又接着说:“今日流民果然就闹出乱子了。眼下军队都调去蔚州方向了,燕州城里能调动的人实在不多。所以下官冒昧来打扰王妃,不知可否借燕王府府兵一用?” 除去谢云韶她从京城来的那一队侍卫,王府留有卫兵五百人,是李皓棠早就安排好的。 谢云韶问:“陶大人要借府兵是想如何用呢?” 陶德叹口气,说道:“燕州城地方有限,容不下的人只能先遣送回原籍了。” “所以你是想把他们赶回去。”谢云韶睁圆了眼睛看着陶德,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如今燕云战事将起,流民四处奔散也情有可谅,要送回原籍也应该待战事停歇以后才是。 在谢云韶的注视下,陶德不由得揩了揩额角,道:“王妃你有所不知。朝廷虽有令,要求赈恤流民,妥善安置。但如今燕云已是王爷的封地,朝廷不再往此处拨粮。这蔚州战事将起,这军粮尚且捉襟见肘,哪里有那么多的粮食赈济给他们。” “而且,流民中有不少人,仗着朝廷安抚的政策,丢弃田地,不事生产,四处流窜。日日只待官府放粮赈济,闲时无事便偷盗闹事,实在是祸乱之源啊。” 陶德也是颇为无奈。 谢云韶皱着眉听他说完,道:“这样吧,我先随你一起去看看。” 陶德看着谢云韶的表情就猜想她未必肯借人,但听她说要一起去,陶德也就安心了不少。 听说王妃出身京城谢氏,也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说不定她会有什么办法帮他解决这个事情呢。 谢云韶让万弘光带了人,随着她一起去看看。 陶德带着他们,一路直奔城南的济民馆去了。 自有流民到燕州后,济民馆每日都按时免费提供着粥食。 但这几日,有人开始抱怨,说济民馆的饭食太过寡淡,煮的粥也不如以往粘稠。 开始陶德也没太当回事儿,让人把那几个闹事的赶走了便算了。 但接着就开始有传言,说陶德贪污粮款,苛待流民。 陶德最近为了粮食的事情,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军粮尚未筹集够,每天又有这么多流民需要赈济,处处都要粮食,作为燕州太守,陶德这几日已是疲惫不已,心力交瘁。 而那几个流民根本不听他解释,大肆在街头巷尾嚷嚷闹事。 忍无可忍之下,陶德授意城卫兵将这几个闹事的人送回原籍。 结果,这个消息被传开,变成了燕州太守要把所有的流民都赶出城去。 一时间,燕州城里的流民都跑到这里来抗议了。 陶德眼见流民越聚越多,兵卫马上要控制不住场面了,连忙一路小跑,到燕王府借人来了。 谢云韶随着陶德赶到济民馆的时候,流民们已经冲破了卫兵的防线,开始在济民馆里大肆搜抢东西了。 燕州为本来人就少,又不敢与百姓动手,被推搡殴打得十分狼狈。 好在谢云韶带来的人一到,加上原来的城兵一起,他们勉强又拦住了往里冲的人。 “流民就不是人了吗?在你们眼里我们就比别人低贱吗?”人群中有一个少年大声嚷嚷着。 人群一片哄闹,纷纷控诉着刚才官兵粗暴的行径。 好不容易等人群又安静下来,谢云韶还没开口,就听见陶德大声地吼道:“没有人不尊重你们,是你们先不尊重自己!官府承诺救济你们,可没说要养着闹事的闲人!” 谢云韶打量着带头说话的那个少年,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愤懑不甘,衣着粗简而干净,看上去他与谢昭年纪差不多大。 少年指着陶德怒道:“我们的田地都在家乡,那里马上要打仗了,你让我们如何生存?” 陶德接不上话来了。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但有人故意挑事,一旦闹大了,燕州乱起来,难免会影响蔚州的军心和战况。 他在后方留守,第一要务便是要维持燕州城的稳定安宁。 谢云韶让万弘光放那个少年过来,眼睛看着他,口中的话却是在对人群讲: “首先,燕军眼下正在招募士兵,有志从军者也可前往投戎。若入了军籍,自然也是有粮饷的。” “其次,在燕州期间,你们没有土地,但是也可以劳作。燕州城的城墙目前正在修缮加固,你们可以加入其中,以换取衣食。不劳者无获,多劳者多得。” “当然,病弱残疾者,官府会如常提供饭食。” “最后,燕州城里所有的流民,必须去官府登记姓名和原籍,待战事结束,你们必须立即返回家乡。病弱残疾无法自行返回者,可选择留在燕州或者官府派人送你回去。” “如此,诸位可有异议?”谢云韶对着众人道。 “若你们信守承诺,我们自然同意。” 少年人那里经得起谢云韶故意激将,那少年听了,立即带头在人群里大声应答道。 周围人见此,也纷纷开口附和。 人群应话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纵有真想故意闹事的,也不敢这时开口反对了。 谢云韶笑了,转而对陶德道:“如此便是最好了,还请陶太守尽快安排下去吧。” 陶德在一旁听得佩服不已,这样安排下去,不仅能为战事提前做好人员储备,还能加快解决城墙加固的工事。而且将修缮款与赈济合二为一,又省了不少钱粮。而流民们有事可做,也就少了寻衅闹事之人。 陶德低头连连言是,躬身对着谢云韶行礼,但一抬头,刚直起的腰又弯了下去。 陶德望着谢云韶身后,又行了个大礼:“下官见过王爷!” 谢云韶回过头,见李皓棠骑在马上,立于人群之外,正看着她。 李皓棠在蔚州也一直担心燕州这里的情况。 自从皇帝在朝中打压陈家以来,李皓棠就暗中把陈家的势力往北边调配。 那日事发突然,李皓棠虽然将计就计,努力引导皇帝把自己贬到此处,但是他的亲信文臣却都留在了京城。而且因为贵妃和李鸿熙的缘故,他们恐怕一时半刻也难从京城脱身而出。 如今在燕云十六州的地界,军中的将才他是不缺的,但安抚后方,治理民生的文臣却一时难有合适的。 因战事将近,燕州涌入了不少人。而掌管燕州城的陶德,是军旅出身,督办修城墙等军务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陶德虽然也曾管理过军镇,可管理军户与治理普通百姓还是大有不同的。而且那陶德也是在军队里浸染多年,行事惯常是强硬粗暴的作风。 这些原因加起来,让李皓棠对燕州甚为担心,只是他目前也没有其他人可用了。 前日安排好蔚州的诸项军防后,李皓棠便匆匆赶回燕州。他想在战事爆发前,先把后方的事情安排好,以免到时后方起患,影响前线军心。 世家女(重生) 第8节 刚一进燕州城,李皓棠就听说流民与官府起了冲突,陶德带了士兵去镇压。 来不及先回王府,李皓棠马上掉转方向,往事发之地去了。 到了济民馆,他发现谢云韶竟然也在。 李皓棠没有惊动她,在人群后静静地看着谢云韶处理完此事。 随着陶德的一声喊,谢云韶也回过头来看到了他。 李皓棠突然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回到王府,他便对谢云韶讲了自己的念头。 “你希望我来管理燕州城?”听完他的话,谢云韶一脸不可置信,“这怎么能行!” 第八章 海棠春 谢云韶很意外李皓棠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个想法。 “这恐怕不妥,哪有女子出任一州主事的。而且,陶大人正做着燕州太守,这样突然换人,怕是让人心生怨隙。”谢云韶看着李皓棠认真道。 “陶德是军镇的守官,治理州府本就不是他所长。来燕州之前,我与他有过约定,有合适之人选后,依旧放他回去。况且,今日你也看到了,他对管理民众之事,着实是有些欠缺的。” 李皓棠丢开马鞭,扔给了随侍,跟在谢云韶身后,一路随着她进了王府。 “在京城时,我听说王爷身边能人才子数不胜数,王爷大可把他们找来。”谢云韶低着头,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 “我们离京时的情形,你也清楚。哪里容得我随意带人出来?”李皓棠道,“如今京城的情况更是敏感,李鸿熙紧盯着我原先的近臣亲随。眼下他们根本无法出城。” 谢云韶也知道的,当初她能带阿满和阿念出来,是谢文涛向御前求情,才得到皇帝同意的。 谢云韶皱着眉,摇了摇头,道:“那也不妥,女子哪有出来为官的?” “女子为何不能为官?”李皓棠一脸不解,“京中宫里,出色的女官女史数不胜数。” “那也不过是校书编纂之类的职位,大梁朝可并无女官做治吏的先例。”谢云韶不以为然。 李皓棠莫名有些焦躁了:“那就你来做这个先例!” “我为何要做这个先例!凡事先为者必遭人议论,一旦行为有差,定被讥嘲,说不定还会留有骂名。我可不想被人议论耻笑!”谢云韶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李皓棠凝视着她,紧抿着唇,没说话。 谢云韶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过激了些,放软了语调,对李皓棠说:“王爷,我是您的王妃,是您的妻子。治家敬事,恪勤中馈才是妾身应尽的本分。” 李皓棠长长地吐了口气,不再看她,转身直接出了王府。 谢云韶看着李皓棠出去,心里也似水沸般翻腾不安起来。 明明她也没错啊。 “小姐,前日采买的花木到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眼。”阿念看到谢云韶与李皓棠闹得不太愉快,有些小心翼翼地过来提醒谢云韶。 “那便去看看吧。”谢云韶语气淡淡的,阿念偷偷地松了口气。 谢云韶又看了一眼王府大门后的石屏,才带着阿念一起去了后院侧门。 这座宅院荒废了多年,早先种下的树木花草,因为无人打理,长得七横八扭,不甚美观。谢云韶来了以后,命人将能修剪的修剪了,难以打理的索性直接挖了,换种新的。 今日送来的便是其中一批花木,以海棠和玉兰最多。 “小姐,这海棠真不错,待开了花定是好看极了。”阿念数着枝头的花苞,笑着说道。 “嗯,还要嘱咐他们悉心照料才是。”谢云韶是个爱花的,看了这些新来的花草,刚才跟李皓棠的不快也散去了些。 阿念笑嘻嘻地应了,见谢云韶满目温柔地看着这些花儿,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她开口提了这几日她一直想说的一件事。 阿念四下看了看,左右的人都忙于自己手上的事情,便悄悄拉了谢云韶到角落里,对她道:“小姐,我那日看到赵二公子了。” 谢云韶一时没有明白阿念在说什么:“什么?” “驿站起火那日,我看见赵二公子也来了。” 谢云韶转头看阿念:“你怎么知道是他的?” “他身上还带着小姐你送他的香囊呢。可是王爷的侍卫把他当成刺客了,我就偷偷给他指了路……”阿念看着枝头的花苞,脸上具试试憾色,“小姐,你跟赵二公子真的太可惜了。难得他还一片痴心,跟着我们出了京城……” “住口!”谢云韶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阿念以为是戳到了她的伤心事,忙说:“小姐,你还是跟赵二公子断了吧。眼下你已经是王妃了,若再与他有什么事,可就是大错了。” 赵文虞曾经写情诗给谢云韶,里面多次夸她美若海棠。阿念也识得几个字,就记住了这个。今日李皓棠一回来,谢云韶便与他吵了一架,而眼前谢云韶又买了如此多的海棠花,阿念以为她是旧情难了,便忍不住开口提了这事。 谢云韶冷声对阿念道:“阿念,既然你知道我已经是燕王妃,为何那日要放走他?” 她的表情太过严肃,阿念讷讷地不敢开口了。 “我既然已经是燕王府的人,自然要事事以燕王府为先。他夜闯驿舍,你身为燕王府的下人,应当立即叫人捉拿他,放走他是何道理?” 阿念低着头,捻着衣角不说话。 “你自去领罚,以后你跟着阿满后面做事,所有的事情要问过她再去做。” 这是直接把阿念从大丫鬟降成了粗使丫头,阿满掩不住满脸的难过,委屈地应了。 想了想,谢云韶又叫住阿念,叮嘱道:“此事,你暂时不要再对其他人讲了。” 料理完这些,谢云韶又去看了看王府里房屋修缮的情况。 前前后后又忙了很久,谢云韶这才回了王府主院。 天色已经不早了,李皓棠还是没有回来。 过了一会儿,万弘光从外面进来了。 “王妃,王爷让人传话回来,近几日他都要在衙署督办公事,就先不回来了。”万弘光斟酌着词句慢慢地说道。 之前这一路北行过来,万弘光已经和谢云韶比较熟悉了,说话办事也并不拘束。 只是今日王爷一回来就和王妃吵了起来,王府上下所有人说话办事都跟着小心起来。 谢云韶听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知道了。” 晚饭谢云韶还是一个人吃的。 看着满桌的饭菜,谢云韶只觉胃口缺缺,胡乱吃了几口便让人撤下去了。 夜里的凉风吹来,谢云韶也冷静下来,开始细细思索阿念所说之事。 上一世,直到她嫁入宁安侯府一年后,赵文虞才做了李鸿熙的属官。但如今看来,恐怕他早就是李鸿熙的入幕之宾。 谢云韶并不相信他是为了她追出京城的。 以她对赵文虞的了解,那次刺杀,很可能是赵文虞对李鸿熙的某种示好或者安抚。 前世有谢家在后面帮他,赵文虞自可安心在京城里搅弄风云。如今没有了这些,他只能自己出来以命相搏了。 赵文虞是个有野心,会算计,懂筹谋的人。 谢云韶觉得那日媚骨香之事,也很像赵文虞的行事风格。 他这样的人日后必定成大患,但是阿念偏偏放走了他。 这让谢云韶很不安,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李皓棠。 李皓棠这几日都住在衙署没有回去。 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可他不想回燕王府。 直到那天谢云韶说出“妻子”二字之前,他一直都没有正面二人的关系。 或者说,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没有冗长的婚礼做铺垫,没有繁复的礼节给暗示,李皓棠一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是有妻之人。 李皓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但是他不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一直都是明白的。 他自幼长于宫中,看着皇后日日周璇于后宫妃嫔之间。 论才能,陈皇后不在皇帝之下。但了为家族利益,她却只能日日随在皇帝身后,变成一个恭敬柔顺的影子。 李皓棠只觉可惜,那样通晓书礼之人,努力勤奋到最后,竟然是成为他人的影子。 大概是母后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自李皓棠懂事起,他就不喜欢如她那般谦卑顺从的女子。 可如今,他喜不喜欢都不重要了,他必须接受谢云韶。 平心而论,李皓棠对她是有几分愧疚的。 他与李鸿熙的争斗,谢家或许无法避免,但谢云韶是可以不被卷入其中的。但她却因为那样不堪的理由,被强行被拉扯进他们之中。 尤其是听了她那日的话,李皓棠更加难受了。 谢云韶一直认真地做着一个规矩懂事的大家闺秀,她不认同李皓棠的任她为官的想法,他可以理解。 但是谢云韶注定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了。 她更适合喜欢循规蹈矩的丈夫,但是李皓棠做不到。 他不想去强行改变谢云韶的想法,但也不愿意勉强自己。 “王爷今日也不回家吗?” 李皓棠抬头,见本应早就回家的陶德进来了。 陶德这几日见李皓棠夜夜宿于衙署,这个爱管闲事的心就停不下来了。 对于这个老亲信,李皓棠一向是比较随和的,他胡乱翻了翻案上的文书,道,“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是和王妃吵架了吧?”陶德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王爷,下官妄自托大,劝您一句,这些事儿啊别躲着,越躲越糟糕。” 这“夫妻”二字听得李皓棠颇为别扭,他有些不想听陶德继续说下去了。 李皓棠勉强笑笑,应付道:“那我便听你的,回去看看吧。” 这时恰听听外面来传,说是王妃来了。 “呵呵,王爷,下官先告辞了。”说着陶德便起身先出去了。 世家女(重生) 第9节 第九章 鸿雁书 谢云韶进了衙署内堂,见其他人皆回家去了,只有李皓棠一人坐于案后,埋头处理着公文,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进来了。 谢云韶上前,轻轻唤了他一声:“王爷。” “唔,你来了,坐。”李皓棠抬头看了她一眼,随意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便又自顾地低头写着东西。 李皓棠看起来好像很忙,谢云韶犹豫着怎么开口跟他讲。 屋内静悄悄的,只听到李皓棠翻页的声音。 “军粮转运是该征民力呢还是抽兵丁来做?”李皓棠一边快速写着什么,一边问了这么一句。 “自然是抽掉兵丁来做,百姓已经征服兵役了。”此时这里并无旁人,谢云韶下意识地以为是在问她,自然而然地就接过话来答了。 说完,就看见李皓棠抬头盯着她,眼中意味难明。 谢云韶赶紧解释:“我信口胡说的,你不要……” “你的想法很好,比陶德的方案要合适稳妥得多。”李皓棠说着,把手中的文书递给谢云韶看。 谢云韶犹豫了一下,方才伸手接了。陶德的意思是征集民力去运,以便节省兵力应付战事。 但是近来征兵加多,民间所留多是病弱,如果再征集民力,不免会惹起民怨。 旁边李皓棠的批复,与谢云韶刚才所说的不谋而合。 谢云韶默默看完,不置一词,轻轻地合上文书,放回到李皓棠的案前。 “我希望你能出面接管燕州,不仅仅是因为陶德不擅长治民,更因为你确实有这个能力。”李皓棠看着她,认真道,“世上有多少人整日悲叹怀才不遇,而你明明拥有这样一个可以施展自己能力的机会,却视之如洪水猛兽,迫不及待地要推开。我实是难明其故。” 谢云韶抿了抿唇,朱色的胭脂点于面上,显得她口似含丹,双颊生彩。 李皓棠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眼中一片可惜。 “我听闻你们谢家,素来不避讳女子读书论道。你父亲谢大人,也不止一次地在外面夸耀自己的长女聪明伶俐。你自幼饱读诗书,就是为了屈居于后宅,做一个深闺妇人吗?” 谢云韶缩了缩手,双手在衣袖里紧紧攥了起来。 “王爷,女子与男子是有所不同的。男子读书,自当以功名致仕为要。而女子读书……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些时间罢了。” 谢云韶的声音低低的,在这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有些落寞。 李皓棠听得都笑了:“呵,你这话让圣人们听了会作何感想?圣贤书于你,只是消遣?” 谢云韶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掐进肉里,她却没觉得疼。 “王爷这还没回家呢?”陶德不知为何又回来了,见他们还在这里,便又过来见了个礼。 李皓棠不想再听他那些夫妻相处之道,应付了几句,便开口说要带谢云韶一起回去了。 “恭送王爷王妃。”陶德笑咪咪地送他们上了马车。 两人便一同乘马车回了燕王府,一路无话。 马车内的空间有限,两人不免衣袖摩挲。谢云韶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袖裙,李皓棠看见了,装作不经意地向另一旁动了动。 回了王府,天色已经不早了。 两人食不言地用完了晚饭,李皓棠寻了借口去了书房。 燕王府他之前自然是来过的,其原先的荒芜空阔李皓棠还是记得的。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谢云韶来了没多久,便将这里打理得颇具温情。 且说书房这一处,便已是窗明几净,摆设俱全,入内还隐有香风阵阵。 想到马车上谢云韶偷偷拉衣摆的动作,李皓棠对门外的小丫鬟道:“去帮我准备下被褥,我晚上先歇在这里。” 小丫头顺着他指的一看,是谢云韶今日刚置办的一张雕花软榻。 两人前两天吵架的事情还没过去,小丫鬟也不敢多问,听完便跑去找阿满拿被子了。 谢云韶听了阿满来报,略想了想,便让阿满拿了被褥过去,说自己等会儿再去看看。 两人是因那样的缘由在一起的,谢云韶并不想和李皓棠同榻而眠。如今李皓棠先做了安排,她倒是松了口气。 谢云韶在主屋坐了一会儿,估摸着书房那边都安顿好了,这才起身过去找李皓棠。 下午在衙署被陶德一打断,赵文虞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跟李皓棠提。 一见她进来,李皓棠第一反应是看了看那张软榻。 谢云韶看到他的反应,连忙说:“王爷,我来此处是有别的事。” “你说吧。”李皓棠道。 “我们离京那日,逃脱的那个刺客,是宁安侯府的二公子,赵文虞。” “这个我早已查到了。”李皓棠丢开笔,靠向椅背,换了个随意些的坐姿,“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人心计城府都非同一般,王爷留在京中的亲信要多加小心他才是。”谢云韶对李皓棠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而劝他小心。 李皓棠坐直了身子,双手撑在案上,仔细地打量了谢云韶一番。 “我记得他之前与你们谢家走得似乎颇近?而你与他的关系似乎也很不错。”李皓棠看着她,话中意有所指。 很不错,这三个字在谢云韶听来有些刺耳。 不过想想,以李皓棠的能力,估计早就查出她与赵文虞之间的款曲了吧。 谢云韶想着词句,小心地说:“我与他先前确实有过些交集……” “但是他却利用了你,把我从东宫之位上拉了下来。” 李皓棠的话让谢云韶有些吃惊,对于那日之事,她也只是凭着对赵文虞的了解,才判断此事是他的谋划。 李皓棠居然直接查出来是他的计策。 事情发生后,他们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离开了京城,这事只能是李皓棠在京中的亲信探查出来的。 看来李皓棠在京中的势力只怕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李皓棠手指轻快地敲了敲桌子,道:“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担心太多。燕州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我明日便动身去蔚州。” 李皓棠走后,谢云韶依旧每日忙碌着王府内外的修缮事宜。 在她的打理下,燕王府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陶德来看了,连连称赞。只是旁的他也夸不出来,只会说王妃真厉害。 谢云韶被他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晓得这督办工事有多累。”陶德指着刚修葺一新的王府前院,道,“旁的不说,就咱们这燕州的城墙加固,都两个月了,还没弄好。” “军事防御,与我这屋舍修缮哪能一样。”谢云韶笑着,让阿满给陶德端茶。 陶德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瞪着眼睛说:“都是修嘛,差不多的。” 谢云韶初来这里,认识的人不多,对燕州也不甚了解。 好在有陶德这样心直口快的人时常来和她聊天,谢云韶也很快地熟悉了燕州城的情况。 解决了流民一事后,眼下燕州城里最要紧的,一是加固城墙,二是筹措军粮。 军粮的事,李皓棠上次回来已经安排妥当了,只待运到后分批送往前线。 所以如今让陶德最费心的,就是城墙修建加固的事,这也是李皓棠最初调他过来的原因——陶德原本在军中就是以善成工事著称的。 跟谢云韶唠叨了一会儿修墙的事,陶德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要去城墙上再看看。 陶德一向是想到什么就马上要去做的,几番相处下来,谢云韶也摸到了他的脾气,故而他说要走也未留他,只让阿满送他出门。 可没过多久,阿满慌慌张张地进来,跟谢云韶说陶德从城墙上摔了下来,眼下昏迷不醒,手也摔断了,正送往医馆里诊治。 谢云韶忙丢开手头的事情,跟着阿满去了医馆。 到了只见陶德依旧未醒,右臂已经包扎好,但还是还是看得到血在往外渗。 陶德的妻子在一旁哭泣不已。 谢云韶问清情况,安慰了她,道:“让陶大人安心养伤便是,其余的我会跟王爷讲的。” 李皓棠收到信的时候,北狄大军已经集结奔向蔚州了。 好在已经提前布好军防,这一战李皓棠胜算很高。 前线无甚担忧,后方反倒在此时出了事。 这天夜里,李皓棠却收到了燕州太守陶德受伤的消息。 消息是与燕州的例报一起送过来的。 李皓棠身处前线,却还需掌理燕云十六州的政事,各州每旬例报一次,送往他在的蔚州大营。 代写这封例报的人字很漂亮,若在平时李皓棠可能还会就此点评一二,但此时他并无这般兴致。 不过此人文采也很不错,文书中按例总陈了燕州最近的事务后,又言简意赅地讲明了陶德的伤势。其行文精练,条理清晰,一看便是谙熟策论之人所作。 李皓棠对燕云地区的官吏们也作过一番了解,之前并未发现有这般才能的人。 突然他心念一动,谢云韶的名字在心头一闪而过。 匆匆翻到最后一页,李皓棠看到落款,不由得笑了。 就是谢云韶。 她在最后说,她会暂时帮忙打理燕州,让李皓棠安心前线军务。 李皓棠拿着文书,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遍,这才回到案前,拾起笔,开始给谢云韶写回信。 第十章 摆算筹 燕州之地,总领燕云十六州,为大梁朝外御北狄的首要之地。故而燕州城墙修建得高且厚,外砌青砖,内夯筑土,坚固非常。 这次陶德总领督办的加固工事,主要就是修补城墙外砌的青砖。 之前陶德也曾跟谢云韶唠叨过几次,说是工事进度缓慢,唯恐难以按时完成。后来谢云韶提议让流民加入后,其进度加快了不少,这几日便能完成了。 眼下陶德仍然昏迷不醒,大夫诊断后说这是伤到了头,虽然有幸捡回一命,但何时能醒过来却是个未知数。 燕州城墙的加固已经接近尾声了,谢云韶整理了一下燕州城内的各项事务后,也接着陶德的进度,监督这项工事的收尾。 世家女(重生) 第10节 谢云韶站在城墙下,看着工匠们动作麻利地拆解着搭在城墙外围的脚手架。 晴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城墙西北角的小角楼,平日里一直空置着,修建时工具材料都堆放在这里了,几个工匠正忙碌着把里面用剩下的物料搬出来,用绳子放到城墙下面搬走。 “王妃,这是此次修城墙的花费总账册。”一个青衣簿籍官拿了一本厚厚的账册过来。 “有劳你了。”谢云韶没有急着打开看,只是示意阿满接过账册。 青衣簿记看着她的反应,问:“王妃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无事了,你忙你的事去吧。”谢云韶道。 “是。”青衣簿记行了个礼便走了,临走时又偷偷回头看了谢云韶一眼。 可她只是把账册递给了身边的小丫头,没有翻开。 这账册有问题,谢云韶看到账本时就意识到了。 城墙加固虽然项大工程,但此次动工不过是修补外面的青砖,一共耗时也不过两个月,这账册如何能有这般的厚度。 陶德是个心思直爽粗放的人,这登记账务之事,他向来是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的,按时向他报告花费即可。 大梁朝这些年休养生息,民间和官府的积蓄都提高了不少,燕云十六州虽地处边域,但是人口也是在逐年增加,加之前几年边境互市的开放,官府的税银收入也颇为可观。这次修固的花费,对于其财政而言,尚在预算之内,陶德便也未曾细查过。 谢云韶带了账册回府,让人去把阿念叫来。 阿念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算账的好手。 这几年,她跟在谢云韶身边,一直帮忙打理谢家的内务,其查账算账的经验也是颇为老道了。 这也是谢云韶带她出来的原因之一。 自那日被谢云韶罚作粗使丫头后,阿念就一直没进来过王府主院,这几日,她都跟着一群婆子嬷嬷在后院做杂活儿。 其实阿念也是个可怜人儿,三岁就被爹娘卖了作婢子。好在一直跟着谢云韶,她也没吃过什么苦头。这做了几日的粗活后,她难免有些受不住了。 阿念一见到谢云韶就忍不住哭了:“呜呜,小姐……阿念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糊涂了……呜呜。” 谢云韶看她哭得可怜兮兮的,也有些不忍心,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好了好了,你回来吧。以后遇见事情要先想清楚了再去做。” 李皓棠那日讲的话让谢云韶安下心来,加之阿念毕竟陪伴她多年,上一世也因护着她惨死,谢云韶自然也不忍心过分责罚她。 阿念哭哭啼啼地好一会儿,才终于收住情绪,问道:“阿满姐姐说小姐有账要我查?” “嗯,你看看。”谢云韶让阿念看桌上的账本。 阿念翻开看了几页,细细的眉毛便蹙了起来,对谢云韶道:“小姐,这账本有问题。” 谢云韶点点头: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无需拿算盘计算便能看出来的大问题。 举凡账册,根据其所记录之事,皆有一个大致的金额配比。有经验者,略一估算,便能知道这账目里的数额是否符合其发生规律。 比如加固城墙,此事支出最大的,应当在购买青石砖和工匠酬劳上面。 但是这本账里,劳工的饭食消耗反而占了大头,记录的频率也比上述两项要高出许多,完全超出了正常餐食应有的次数。 谢云韶听阿念讲完,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这事情不对,谢云韶直觉这账本背后肯定还藏着其他的事情。 “阿念,这几日你无需做旁的事了,把这本账里各项支出做一个统计,银钱拨付,饭粮消耗都算清楚了报给我。” 阿念小心地应了,低头飞快地拨起算盘来。 谢云韶则带了阿满,往燕州府衙的粮仓去了。 依照大梁朝的例律,燕州的官粮皆存放于燕州衙署的粮仓中。 衙署与燕王府,一南一西,之间隔了好几条街,但驾了马车过去却是无需耗费太多时间。 如今燕州的官粮主要拿来赈济流民和供给李皓棠的兵将。 燕州原本的官粮储备是难以同时满足这两方的需求的。但上次李皓棠回来,主要就是解决了此事。不知为何,朝廷同意了户部拨付蔚州大营所需的粮草,由青州官府押送至燕州,再由燕州转运至蔚州。 青州运送的第一批粮食这几日便该到了,谢云韶昨日便下令,要求整理好粮仓,以便接收这批军粮储备。 眼下,燕州衙署旁的粮仓里正热闹着,一众人忙忙碌碌地清扫整理粮仓。 “见过王妃!”先前拿账本给她那个青衣簿记,第一个看到谢云韶过来,连忙叫人一同过来行礼。 谢云韶摆摆手让众人起身,独留了那青衣人说话。 谢云韶对他道:“且不必多礼了,你叫什么名字?燕州府上下的账册都是你掌管着的?” “回王妃的话,下官姓陈,单名一个筹字。托赖朝廷和王爷的信任,这燕州府的账册都是由下官总管着的。”陈筹双手贴衣垂着,低头敛目,举止十分恭谦。 “官仓粮食进出的账册,还有救济流民开支的账册,都拿来给我吧。” “这……非下官不肯给王妃看,只是这账本毕竟是重要之物。按户部的制度,这粮仓的账本,调取查阅皆须由州府当任的主官批准。”陈筹的恭敬依旧,可出口的话却并未把谢云韶放在眼里,“如今,陶大人他也不在,还望王妃莫要为难下官。” 陶德出事的当日,谢云韶便召集燕州的官吏,通知他们各项事务先报至燕王府,陈筹当时也是在的。 谢云韶多看了陈筹一眼,对他道:“如今陶大人昏迷不醒,燕州暂由我主事。” 陈筹依旧未动,反而道:“如此,还请王妃给小的写个代理燕州的官方文书,来日户部查起账来,小的也好解释。” 谢云韶理了理衣袖,仔细打量着陈筹,目光压在他身上。 陈筹低下头,不说话,却也不动。 而一旁的阿满却是忍不住了。 “如今整个燕云都由燕王府掌辖,区区燕州算得什么!我家小姐待人温和有礼,你莫要目中无人!”阿满看陈筹一直端着架子不肯动,忍不住冲着他嚷嚷起来,惹得一旁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既然是由燕王府管辖,跟你家小姐又有何关系呢!”陈筹不敢与谢云韶对视,但对于她身边的丫鬟倒也没放在眼里。 阿满听着陈筹咬重“你家小姐”这几个字,不由得要跳起来骂人了。整个燕州府都知道谢云韶是燕王妃,她不过是从了在家习惯的旧称呼喊了声小姐,这人居然故意挑刺! 谢云韶也没拦着,任由阿满大着嗓门把陈筹骂了一顿。 虽然周围人都开始悄声议论起来,但陈筹却是依旧坚持,不肯给谢云韶看账本。 第十一章 青鸟信 阿满向来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讲清楚了,周围人听了都不禁多看了陈筹两眼。 可陈筹依旧昂首挺胸,一副无畏无惧的模样。 谢云韶抬手止了阿满,对着一旁的人问道:“转运官何在?” 一地的粮草调度,皆由本州的转运官主理督办。青州押运粮草将至,燕州的转运官也在衙署做着接收的准备。 “下官许秉盛,见过王妃。”立刻,一个面皮黝黑的汉子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对着谢云韶躬身一拜。 “燕州历来的转运记录你应该有吧。”谢云韶问。 “这个自然是有的。”本来许秉盛还有些紧张,听谢云韶问这个,他倒是松了口气,按规定调运行车必须记载,他一直做的很认真。 “还请王妃稍等,下官这就取来。”许秉盛立刻去了衙署公房拿记录了。 谢云韶这么一问,陈筹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面色微变,微微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什么。 “另外,燕州官府雇佣帮工的记录,济民馆每日领取粥食的人数,协助修固城墙的流民名簿,这些统统都报上来给我。” 谢云韶将这些一一吩咐下去,掌事者一一应了,很快便取来交给了阿满。 陈筹的额上开始冒汗了。 看着他这副模样,谢云韶没有理会,叫了万弘光过来,大声吩咐道:“这账本我可以不看,但我查账期间,其余人也不可接触。万校尉,你安排人下去给我看好了,我没查清楚之前,任何靠近账房的人立刻羁押!” 万弘光领命而去。 陈筹的嘴唇动了动,犹豫开口道:“王妃……” 所谓账本,不过是记录钱财往来之数。但银钱出入,终归是要变作具体的花销。 眼下陈筹不肯交账本,谢云韶索性从账项来源和最终花费查起。来去的数额有了,两相抵减之后,也可倒推账面记载。 不过是多花谢功夫罢了,这样的查账法子,谢云韶以前也不是没有用过。 陈筹喃喃半天,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谢云韶看着他,冷声道:“希望到时候,陈大人的账本与我查出来的数字是一致的。” 说罢,谢云韶带着人转身而去。 谢云韶一直在衙署公房忙到天黑才回去。 回去的马车上,谢云韶有些累了,靠着软垫闭目休息。 “小姐,我今日又说错话了。” 谢云韶睁开眼睛,阿念一脸颓丧地跟她认错:“我总是在嘴巴上惹事。” 谢云韶知道阿满说的是按旧称喊她小姐一事。 “没事,以后改过来就行了。”谢云韶往后靠了靠,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谢云韶自己尚且花了些时日,才在心里转换过来身份,别人口里的称呼一时没改过来也不算什么。 可阿满犹自在一旁纠结。 “不用太在意,你这样纠结,我怎好放心把王府的事情交给你主管。”谢云韶看着阿满说。 “小姐你说什么!”阿满好看的杏眼里满满都是惊喜。 “李嬷嬷年纪大了,我不可能带她出来。以后燕王府里的下人们,你要开始学着管起来了。” 阿满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院子里的下人,就数你最机灵,上上下下都搭得上话,讲得开事情。”谢云韶轻轻笑了笑,“这边王府里的下人几乎都是新来的,你要想法子教好他们规矩,别出乱子。” “小姐!啊不不不,王妃,我我……”阿满激动不已,抓着谢云韶的手语无伦次地喊起来。 阿满是谢府自家的家仆之女,从小便跟着父母在谢府做事。跟她父母不一样,阿满是一心想当能管事的大丫鬟的。可是谢云韶身边一直有李嬷嬷在,她再努力也上不去。 没想到跟着谢云韶被迫出京后,她反倒能升任燕王府内院的主事了。阿满高兴的都要在马车里跳起来了,远离爹娘的伤感都一扫而光了。 世家女(重生) 第11节 主仆二人一路说着话,回了燕王府。 “王妃,王爷从蔚州传信回来了。” 谢云韶前脚刚回主院,后脚就有外院的管事送信过来。 谢云韶接过,有些奇怪,问道:“王爷来信,为何不送燕州衙署,送到府里来做什么?” 管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道:“大概……是家书吧。” 谢云韶愣了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收下信让主事先下去了。 信用最普通的黄纸封装着,没有写收信人姓名。 因为不是军报,封口处也没有红漆,只糊了些浆糊。 捏在手里薄薄的,里面似乎没有几张纸。 李皓棠能跟她说什么。 谢云韶不想去猜,也不太想看。 信在她手上翻来覆去好几遍,谢云韶不打算拆开。她担心李皓棠又提让她做燕州太守的事情。 暂时帮他管几日,是谢云韶作为妻子应该帮的忙。 但真的答应做燕州太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时,阿满从外面进来传话,说是陈筹等在外面求见。 谢云韶闻言轻嗤了一声,随手把信放在一边,不假思索直接说道:“大晚上的,不合适见外男。你让他明天去衙署跟我讲。” 阿满应声出去,没多久又回来道:“他说这事不宜声张,希望能私下见王妃一面,好把账册的事儿说清楚。” 谢云韶想了想,才道:“去把前厅的灯都点上吧,我去那里见他。” 王府的前厅很大,三面都是敞开的大阔窗。夜里点上灯,隔着很远都能看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陈筹在前厅等了一会儿,才见到谢云韶。 “这么晚了,陈大人有什么事吗?”谢云韶坐下,漫不经心地问道。 “今日之事,是下官糊涂了。日后王妃有何吩咐,下官定当全力配合。”陈筹面色平静,白日里的慌张已经不见分毫。 谢云韶端着茶杯,低头品了品茶,没说话。 “这是衙署账房的钥匙,王妃要查的账本都在。”陈筹从袖子拿出一把钥匙,双手呈上。 阿满下意识地想去接过来,但谢云韶没有任何表示,阿满有些犹豫该不该接。 “账本我就不看了,等我让人算清了再一起核对吧。”谢云韶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也不早了,陈大人先回去吧。” “王妃!”陈筹有些急了,拦在门口,“这账不能这样大张旗鼓地详查。” 谢云韶挑挑眉,问道:“为何?” 陈筹皱着眉,面上一片纠结,想了又想才一甩袖子,道:“王妃想知道的,我直说便是。只是这查账之事,还望王妃停手。” 谢云韶不置可否,又坐了回去,道:“说来听听。” 陈筹暗自松了口气。 白日里谢云韶那一连串的命令下去,陈筹就知道这个王妃一定是个内行高手。但他不敢拦,也拦不住,坐立不安地看他们查了一下午。陈筹发现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这事就要瞒不住了。 幸好,这时李皓棠也从蔚州传回了消息,他这才敢来找谢云韶。 账目确实是有问题,但这是上面的授意,目的是掩饰燕云十六州的真实粮食消耗。 账面上的粮食是有虚报,但事出有因。 燕云往西北二百里,过关塞,出长城,有羌族部落一支。 其本与北狄王庭是一脉同枝。 但不知何故,约百年前,这个部落远涉荒原,迁徙至此。本有投靠大梁之意,无奈被朝廷拒绝。只得退居于塞外,在北狄和大梁之间勉强留存,自改称为羌。 李皓棠的舅舅陈拔将军,在一次出征时遇到了这个部落的首领。几经交流之后,李皓棠觉得可以将其招徕为大梁所用,私下便有了收归己用之意。 恰逢去年冬天,北狄雪灾,燕云和羌人部落也遭此灾祸。 燕云有屯粮,尚可度此祸,但羌人和北狄一样,以放牧为生,暴雪突至,难挡此灾。 羌人无奈之下,只得向燕云求助。 那时李皓棠的势力已经遍布北境,不少亲信也在燕云安定下来。 消息报告到李皓棠那里,他同意了借粮给羌人。 但那时李鸿熙在朝中争权争得正激烈,为了减少对李皓棠的影响,此事便需暂瞒不报。 所以陈筹不得不作以虚报的账目交上去,以应付户部的检查。 陈筹一口气说完这些,只觉口舌发干。阿满见此默默地给他新添了一杯茶水。 这添茶的时机真是抓得刚刚好。 低头抬眼间,陈筹不禁多看了阿满一眼。 阿满不高兴地回瞪了他,转身站到谢云韶身边去了。 谢云韶将陈筹所言思量了一番才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这查账之事我可以暂停。若我验证你说的确属实情,我可以不查。” 陈筹这才发现,自己惹了一个多么不好打发的人。 他擦擦额角,道:“这……王妃想要如何?” “依照你方才所说的,你们如何运送粮食的,怎样与他们联系的。这些我都要一一核实。”谢云韶喝了最后一口茶,对陈筹说道,“另外,你说的那个与北狄和羌人互市的地方,还要有劳陈大人明日带我们去看看了。” 陈筹本以为将一切和盘托出便可以息事宁人了,谁知道谢云韶是个这般难应付的。 陈筹看着这个新来燕州没多久的燕王妃,只觉自己额上又开始冒汗了。 第十二章 塞外客 边民互市的事情,谢云韶在家时也挺谢文涛提起过。 三年前,大梁朝曾经有过与北狄边民互市的念头。但是北狄王庭理解有误,以为这是大梁向北狄示弱求好,借此蛮横地满天提条件,惹得皇帝大怒,此事便不了了之。 可是谢云韶听陈筹的意思,燕云这里的边民互市,却在此之后依然进行了起来。李皓棠便也是借着互市商人的名义,向羌族那里运送粮食的。 如果陈筹所言属实,那谢文涛在朝中可就有些危险了。 身为户部尚书,谢文涛假账不查,边民互市不知,这些若是传回京城,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谢云韶转辗反侧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谢云韶便传话到衙署,令查账之事暂缓。 众人疑惑之时,谢云韶已经换了衣衫,扮作商人,带着几个侍卫,与陈筹一同出了燕州城。 出城后一路向北走,绕过已经干枯的临河,有一处名为徐水的小镇。 这里曾经也是一处繁华的边镇,汉番杂居,相互融洽。可后来北狄频频骚扰掠夺,加之临河干枯,人们便慢慢地迁往了他处。 而现在,这座几乎已经荒废的小镇,是两地民商私下交易往来之处。 一路上听着陈筹讲着关于徐水的种种,阿满颇有些好奇:“陈大人对那里很了解啊。” 陈筹笑了笑,眼中是无限的怀念,他说:“是,那里是我的故乡。”两边互市的地点,也是因陈筹极力建议,才定在了徐水。 谢云韶收回目光,看了陈筹一眼。 “你们家是何时搬到燕州的?” “回王妃,我不是搬家至此,是被救回燕州的。” 陈筹收回笑意,低声道。 “我父母亲人都死在北狄骑兵手中,是陈拔陈将军从尸体堆里救回了我。收我作义子,还给了我一个汉人的名字,陈筹。” 陈筹本不是汉人,是住在徐水的北狄人,家里靠贩卖马匹为生,也算薄有家产。但是一朝北狄南下掳掠,破城而入,肆意屠戮。陈筹全家也因此罹难,只有陈筹侥幸活了下来。 阿满看着陈筹,眼中多了几分同情,而谢云韶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如今燕州城里,像你这样的北狄人多吗?” 户籍司民并非陈筹的职责,陈筹略想了想,才回道:“大约十之有三吧。” “可我在燕州未曾看到有这么多北狄人啊。”阿满疑惑道,偶尔在街头看到几个异族装扮的商贩,她和阿念还要新奇好一会儿呢。 陈筹笑笑说:“这些人在多年前因战乱来到燕州,如今混居汉化,衣食住行几乎与汉人无异,阿满姑娘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多年前是何时?”谢云韶脸上有些严肃,不复刚才闲聊的轻松。 “大概是六十多年前吧。当时大梁和北狄在燕云地区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大梁倾尽国力,出了重兵将北狄骑兵赶至塞外,定了两国相接的疆域线。很多被战乱波及的北狄人便留在了大梁境内。我的祖父也是因此留在徐水的。” 陈筹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这些他也不是特别清楚,他根据自己的听闻,略总结了一下讲给谢云韶听。 别的事情谢云韶可能不太清楚,但六十多年前与北狄的那一战,她在京中可是听过很多次。 当时领兵驱逐北狄的,就是李皓棠母族的陈家。陈家也因此军功,一跃成为京中最显赫的世家,一时间在朝廷上炽手可热,风头无俩。当今的皇帝为了得到陈家支持,求娶了陈家长孙女,也就是陈皇后,这才顺利坐上龙椅。 当年的一战,耗尽大梁国力,因此皇帝登基以来一直以休养民力为上策,不敢轻易有大举措。而战事渐少以后,以军功入仕的陈家在朝中便有些尴尬了。加上皇帝有心打压,陈家一蹶不振。若非李皓棠有远见,提前将势力安置在燕云地区,恐怕陈家如今的处境会更糟。 在谢云韶面前,李皓棠并未掩饰过自己在燕云的势力。 但是谢云韶没想到的是,李皓棠居然能在燕云一手遮天,公然地救济外族,开放边市。 谢云韶妄自以为,李皓棠和陈皇后当初想拉拢谢家,是为了在朝中稳固地位。但如今的情形不同,李皓棠已不是太子,他们似乎是打算拿谢家做挡箭板的。 以谢文涛的能力,谢云韶相信父亲察觉到燕云有异只是时间问题。 但如今谢家与李皓棠和陈家已是一体,谢文涛即使发现了什么,也不可能将这些疑点翻出来。相反,他还要想办法帮李皓棠遮掩。 可这么样一来,几乎等于是置谢文涛和谢家于累卵之地。 一旦李鸿熙发现此事,第一个被问责的必定是谢文涛。 父亲当时是为了救她,才答应与陈皇后共谋的。 谢云韶担心极了,人生重来一次,难道还是会因为她,谢家要全族倾覆吗! 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世家女(重生) 第12节 现在一切都来得及,她还有机会扭转局势。 马车辚辚向北,一路不曾停歇。渐渐地,外面的人声马嘶开始多了起来。 陈筹跳下车,掀开帘子,对谢云韶说:“夫人,我们到徐水了。” 出门在外,为免麻烦,陈筹作了家仆的模样,改称谢云韶为夫人。 谢云韶抬眼望了望外面,宽阔的路上人马奔忙,熙熙攘攘。残破的城墙里,屋宇俨然,街衢通横,依稀可见旧日的繁荣。 谢云韶看了陈筹一眼,陈筹极力建议在此处通商,还是想有朝一日,能恢复徐水昔日的繁华吧。 陈筹对这里真是非常熟悉,他带着谢云韶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东转西转地走小路,很快便到了一处贩售米粮的摊铺前。 摊铺的老板显然是认识陈筹的,见他们过来,还未到近前,便笑着迎过来了:“陈先生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真是好久都未见到您了!” 老板带着一股浓重的番邦口音,十分热情地拉着陈筹说话,把谢云韶和阿满等人晾在了一边。 当着谢云韶的面,陈筹显得有些尴尬,连忙给老板介绍道:“这位是李大人的妻子。” 老板打量了谢云韶一番,似有些疑惑,但笑容未减:“巧了,我家主人今日也在,夫人快请进!” 摊铺后面是毛毡搭成的毡房,边境商贩多居住这样的房子,便于行旅搬迁。 谢云韶跟着进去,她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帐篷式的毡房,里面昏暗的光线让她有些不太习惯。 一进去便见一个番商打扮的人,低头伏在案上,借着一盏羊油灯在看着些什么。 “许久未接到李大人的信了。今日陈先生亲自前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看到她们进来,那人满面笑容地起来,行了个番礼,迎她们在毛毯上坐下。 “这是桑娜,王爷与羌人的联系都是靠她在沟通。”陈筹在谢云韶身边低声说。 谢云韶有些意外,负责与李皓棠联系的羌人,居然是个女子。 老板向桑娜讲了几句北狄话,似乎也是在介绍谢云韶的身份。闻言,桑娜的目光在谢云韶和陈筹之间转了转。 桑娜头上带着一顶阔檐的圆毡帽,头一低便遮住了半张脸。身上是一件装饰了皮草的长袍,脚上穿着一双轻便的短靴,靴筒边上露出一截匕首,与李皓棠送谢云韶的那柄有些像。 这是边境商人常见的打扮,谢云韶此时所穿的也大类于此。 唯一不同的是,谢云韶在手里拿了一张丝帕。这里的风沙太大,谢云韶还是有些不适应,出门必带帕子遮当口鼻,因要与人见面交谈,方才取下。 桑娜是个精通汉话的姑娘,一开口讲话比老板流利多了,几乎听不出口音。 “原来是李夫人,失敬失敬。”桑娜在谢云韶对面坐下,“不知道李大人与夫人是何时成的亲,如何也未曾请我一杯喜酒。” 言语间,桑娜似乎与李皓棠十分熟悉。 “听闻外子交游甚广,在此地也有几个外族朋友。我居家无事,便想着出来认识认识。” 谢云韶想查明这边的情况再做打算,但不知道桑娜与李皓棠究竟有几分交情,又不可能直说来意,便临时编了个理由。 桑娜闻言,似乎明白了什么,敛了笑意,对谢云韶道:“外族朋友?他没告诉你吗?我与他可不只是朋友。” 谢云韶无视桑娜言语里的挑衅,她只想先摸清这里的情况:“是吗?不知道桑娜与外子认识多久了?” “这个你不应该去问李大人吗?”桑娜拿下头上的帽子,放在一旁,露出了一张俏丽的脸。 “喂,你说话客气点。知不知道我家夫人是什么身份!”阿满又忍不住了。 谢云韶一眼过去,阿满马上噤声了。 “李夫人亲自来此,我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原来是拈酸吃醋来了。”桑娜白了阿满一眼,讽意满满。 陈筹暗自觑了觑谢云韶的脸色,想打圆场,但也不太好接话。 谢云韶神色如常,对陈筹道:“我想和她单独聊聊。” 陈筹连忙应声和阿满一起出去了。 第十三章 菩萨蛮 待其余几人都出去后,桑娜给谢云韶倒了一杯热茶,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叫桑娜,羌人与大梁李大人这里的联络一直是由我负责的。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谢云韶被问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李大人的妻子。” 桑娜有些无奈地说:“是他的妻子也该有自己名姓吧。” 谢云韶微微一愣,道:“我母族姓谢,谢云韶。” 桑娜道:“云韶?愔愔云韶,尽善尽美——好名字!比李夫人这样的名头好听多了。” 桑娜的汉文功底让谢云韶都有些惊讶。 桑娜对谢云韶的反应很满意,得意地笑道:“我的丈夫是汉人。” 谢云韶礼貌性地点点头,她不太想跟桑娜聊这些,她来是想弄清楚边民互市的情况的。 “桑娜,我来这里是有事情想问你的。”谢云韶正色道。 桑娜坐直了身子,说:“什么事情你说吧。” “关于燕州给你们送的粮食事情,一直借用互市的名义来遮掩着做,我担心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些。”谢云韶道。 桑娜看着谢云韶,问道:“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未曾出过任何问题啊。” “眼下燕州城是由我来代管。我查账时发现了些东西,与咱们这里有关系。现在我担心,如果李大人暗中救助你们的事暴露到朝廷,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谢云韶一脸担忧地说道。 “燕州现在竟然是你在管理!”桑娜眼中闪着钦佩,“当初讲好了的,是暂借粮食过冬。眼下春关已过,还请放心,我们会一定按约定,拿最好的马匹来抵偿的。” 看来李皓棠也不是无故借出粮食,恐怕这么做也有为军队置换马匹的意图。毕竟北狄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原因不过就是他们骑兵彪悍,能冲能退。而大梁的军队在这上面,还是弱势了些。 不管怎样,只要此事能按桑娜口中的约定完成,谢云韶就能把账面调整干净。只要账能平,这件事就完美地掩盖过去,谢文涛也几乎不会受到影响。 “如此便是最好,只要能把账面上补平。以后即使出了问题,也不会太大。”听到桑娜的话,谢云韶稍稍放心了些。 “没有问题便是最好不过,李大人英雄人物,可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受罚。其实你大可不必亲自来此,让陈先生帮忙传个话来就好,我们一定会配合的。”桑娜似乎也松了口气,言语里对李皓棠还是十分钦佩和感谢的。 两人所处的毡房并不十分隔音,外面时不时地传来摊贩叫卖的声音,间或有顾客挑选还价的对话。这里比谢云韶想象的还要热闹上几分。 谢云韶想了想,又对桑娜道:“其实我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早就听说这边互市的热闹,想借机会来看看。” “其实也没什么看头,这里你能看到的大多是民商互易,以小物小数额为多。真正大额的交易都不是在明面上的,你来了也看不到什么。”桑娜为谢云韶添了一杯新茶,不以为意道。 谢云韶连忙追问:“那大宗的交易多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你需要了解,我可以派我们的人去打探打探。不一定准确,但多少能知道一些。”桑娜放下茶壶,里面已经没水了。 谢云韶无不可惜地说:“那就多谢了。我还以为能来四处逛逛呢。” 桑娜看了看谢云韶的打扮,突然笑了出来。 谢云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默默地把手里的帕子收到袖子里。收回手的时候,谢云韶碰到了李皓棠给她的那柄匕首。 想到李皓棠送她的缘由,谢云韶不禁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即使可以查到,云韶你还是不要亲自去看的好。这里太乱了,你虽然换了打扮,但是出去别人一眼就看得出你是汉人。”桑娜摇摇头劝道。 “为何?”谢云韶这身装扮是特意选的,样式颜色都是按最寻常的边商习惯来的。 “我们北狄人呢从不束缚着自己,奔跃跑跳自在洒脱;而你们汉人女子,多习惯了约束,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看上去小心过头了。”桑娜说话倒是直截了当。 谢云韶应了应声,面上并无失落之色。 谢云韶对不能去看看,其实也没那样大的执念,她就是想多了解了解情况,只要桑娜愿意跟她讲,亲自不亲自去看都是一样的。 跟桑娜的这一番交谈,让谢云韶稍安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谢云韶本以为,李皓棠敢开放互市,必定是他有能力把控整个市场的规模。但如今看来,这里完全是放任自如,并未有人对此进行规制管理。 如此一来,这事传到京城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多谢你了。”谢云韶面上笑意不减,跟桑娜道谢。 桑娜摆摆手表示不必,说:“本来就是你们帮助我们羌人,要说道谢也该是我才对。” 两人起身准备出去是,桑娜突然凑近谢云韶,道:“现在我相信了,你的确是他的妻子。” “什么?”谢云韶似乎没听清楚。 “刚见面时,我故意说那些话,可你并不生气,对李大人也不甚在意,我还以为你是不愿意跟我讲实话,才编了这个身份。但刚刚咱们聊这一番话下来,我觉的李大人娶你真的是不奇怪,你这样能堪负重任,勇担一城之责的姑娘应该是他最倾慕的类型。” 这话让谢云韶有些难受,她虽然没有开口辩解,但谢云韶心里清楚,桑娜看错人了,她并不是桑娜以为的那种姑娘。 所以李皓棠才会这样待自己吧。 摸了摸袖中的匕首,谢云韶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 而桑娜仍在说着自己的困惑:“可是你们的婚礼怎么就没有只会我呢,李大人也不告诉我一声,我都没准备礼物。这样吧,这柄匕首送你防身!” 说着桑娜把自己身上带的那柄匕首拿了出来,递给谢云韶。 谢云韶没有接,她笑笑对桑娜说道:“他送过我一把,和你这个有点像。”说着,谢云韶从袖里把李皓棠的那柄匕首那出来给桑娜看。 桑娜接过一看,这是北狄王族常用的款式,制作细致精美,但更胜在材质优良,是难得的好刀。 “他居然送你这样难得好的刀?”桑娜看谢云韶的眼神有些感慨了,“看来李大人真的很喜欢你啊。” 谢云韶不自在地笑笑,没有接话。 阿满和陈筹一直等在外面。 阿满是个闲不住,爱聊天的姑娘,等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 “陈大人,这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吗?”阿满忍不住找陈筹聊天。 陈筹可还是对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心生畏惧,那天他被骂的无力还口的样子,陈筹可还记得。 陈筹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不想搭阿满的话。 阿满看着陈筹的举动,心里火气又要上来了,这人怎这样,跟她聊个天很难吗,干嘛一副见了猫的耗子似的表情。 阿满拽了一把陈筹的袖子,拉住他道:“你躲什么呀!跟我说句话会怎样啊!” 陈筹依旧闷着头不吱声,只是用另一只手努力地拉袖子,想从阿满手里逃开。 一旁的老板看了,笑呵呵地说了几句什么。 阿满听不懂,可陈筹却闹了个大红脸,转头连忙向老板解释。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阿满问陈筹。 陈筹看了阿满一眼,随口胡乱编道:“他说你太吵太闹腾,影响他做生意了。” 世家女(重生) 第13节 “你胡说!”阿满瞪他,她听不懂是听不懂,表情和脸色还是会看的。 “哦,你听得懂啊。那你找我翻译做什么。” “你说不说!” 陈筹突然觉得这姑娘也蛮好玩的,故意逗她:“想知道吗?想知道就求我啊。” 两人说着就见谢云韶和桑娜从里面出来了。 与桑娜告别后,谢云韶就带着二人就马上登车返程回燕州了。 谢云韶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大好,一向爱聊天的阿满也不敢多说话了,几人便这么一路闷着气氛回到了燕州。 回到燕王府,谢云韶衣服都未换,在房里好一通翻找,才终于在一册书翻到了李皓棠给她的那封信。 信中李皓棠没没有说其他的事情。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燕州这边的情况,提点了一下谢云韶最近要重点处理的事情。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只在信末,李皓棠说感谢谢云韶能帮忙顶替这一段时间,他会尽快安排人过来接手燕州的事情。 谢云韶拿着信,看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谢云韶令人叫来了负责粮草转运的许秉盛。 “许大人,以你的经验来看,青州那边的粮草今日能到吗?”谢云韶问。 许秉盛认真想了想,回道:“回王妃,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今明两日了。” “好,你准备好车马和人手,粮食一到,立即接手启程。到时候我亲自押运去蔚州。” 第十四章 忉忉娘 蔚州大营。 因为李皓棠提前做了准备,北狄骑兵的首次攻袭被打退了。 正面交锋失利后,北狄军队暂时退了回去。趁着这个时间,李皓棠抓紧做着军队的布防调整。 时近夏日,正午的阳光晒得战甲都有些发烫。 李皓棠从营外回来,只觉身上的内袍都被贴在身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金属的盔甲带着热意,烘得身上汗气蒸腾,十分难受。 按他平日的习惯,李皓棠回营要更衣洗澡。 但今日,李皓棠回营的第一件事却是先去找留营的陈羡江。 陈羡江是大将军陈拔的最小的儿子,即李皓棠的表弟,比李皓棠小半岁。从去年开始,陈拔将军不得不奉旨留京养病。在李皓棠的安排下,陈羡江悄然留在了蔚州大营。 如今李皓棠来了燕云以后,陈羡江便帮着负责燕云十六州各大营的军情信报往来。 “燕州那边的例报送过来了吗?”李皓棠掀帘入帐,径自坐下问道。 “今日尚无消息。”陈羡江连忙给李皓棠倒水,“王爷,不是我多心,燕州那边交给那个谢家女真的没问题吗?” 茶水了加了薄荷叶,夏日饮来颇为清凉。 李皓棠吹了吹水杯里的叶子,看起来并不担心:“毕竟是谢家的嫡长女,见识才能不会比你我差。”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她?”陈羡江理了理自己书案上乱糟糟的信报文书,对李皓棠如此信任谢云韶十分不解。 “我也不明白为何你一直要我防备她?”李皓棠刚才喝水太急,几杯下去后,身上的汗反而更多了起来。 “她并不情愿的。”陈羡江的语气里是满满的怀疑。 依照惯例,陈羡江也看了谢云韶写的燕州例报。在他看来,其字里行间的不得以简直要溢出纸面了。 李皓棠虽然没有细说他和谢云韶之间的事情,但个中缘由,陈羡江也隐隐猜到了一些。对于这个谢家女的立场,他是持谨慎态度的。 谢家之人在朝堂上一直都是立场模糊,尤其谢云韶的父亲谢文涛,为人处世八面玲珑,锋芒不露,往往难猜其意。 这样一个处世圆滑的家族,让人如何放心将其划作盟友? 之前回给燕州的信中,陈羡江认为不应告诉谢云韶太多。而李皓棠却坚持详说燕州的情况,甚至特地传信给陈筹,告诉他无需对谢云韶隐瞒账目。 陈羡江拦不住李皓棠,但也坚持让李皓棠对谢云韶多些防备。 类似的言论,最近李皓棠听得已经够多了。 李皓棠放下杯子,屈指在案上敲了敲,打断了陈羡江的话。 “燕州那边的例报来了第一时间告诉我。”说完,李皓棠便起身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这旬的例报只有燕州没有送来了。 李皓棠不是不挂心的。 谢云韶愿意出面帮忙,他很高兴。但是正如陈羡江所言,谢云韶并非自愿而为之,如此行事不过是迫于当下的处境。一旦有人能接管燕州城,谢云韶定会退居后宅。 谢云韶这样怀宝迷途,李皓棠确实可惜,但他不能求更多了。 谢云韶为他所牵连,一路远离家至这边境荒城。李皓棠自觉愧疚,不论处境如何,他不想委屈谢云韶做任何事。 更何况,用人之道,愿者为上,并就无强行招揽的道理。 她既然不愿意,李皓棠自然也不想勉强她。 等眼下的难关过去,如果谢云韶愿意,那他便护她在王府一世安好。若她想离开回京城,李皓棠也会勉力相助。 眼下燕州就还是要暂时依靠她。 算起来,调运的粮草这几日也该押运过来了,燕州的例报或许是和押运一起来的也有可能。 头顶的太阳晒得李皓棠有些头疼,但他还是去找后勤问了问。 回到自己的营帐,亲卫早已备好清水和干净的衣衫。 李皓棠自小长于宫中,衣食用度无一不精。眼下处境剧变,他可以不在意器物粗糙,却无法接受这里粗率的起居习惯。 随意如陈羡江,从来不在意身上换洗。 可李皓棠一直都不太喜欢汗涔涔的感觉。 李皓棠脱下汗水淋漓的战甲,一番清洗后,终于换了一身干爽舒适的衣袍。 刚收拾妥当,便听人来传,说是燕州那边运送的粮草到了。 李皓棠马上去了大营东门。 陈羡江骑着马,正准备外出巡防。刚一出营门,就看见打着燕州旗号的运粮队伍,风尘仆仆而至。 看着谢云韶从马车上下来,陈羡江就不由得皱了眉头,这女人也未免太能折腾了。这样战乱纷扰的时候,一个娇弱的深闺女子,大老远地这样跑过来,不是多生事端么。 陈羡江骑在马上,冲谢云韶点点头,算是见礼,然后便扬鞭策马而去。 真是无礼。 随处押运的护卫们相互递了个眼神,这个美貌的王妃,在燕王的心中似乎并不重要呢。 毕竟陈羡江陈将军可是燕王最亲近信任的人。 李皓棠刚到大营外就看见了这一幕。 “陈将军回来后告诉我一声。”李皓棠对营门口的卫兵说。 谢云韶心里有事,也顾不上陈羡江如何了。 见李皓棠亲自出来接收粮草,谢云韶也有些意外,但她还是连忙迎了上去。 “见过王爷。” “怎么是你亲自过来了。”李皓棠皱眉问道。 “有些事情想和王爷当面商量。” 李皓棠似乎心情不佳,谢云韶有些担忧。联想到刚才那人对自己的态度,她原本想好的话也不知该不该开口了。 谢云韶这一路风尘仆仆,看上去精神不大好。 炽热的阳光把她的脸晒得有些发红的,鬓边的几缕发丝也汗湿了,贴在耳边。 李皓棠看了看来的人,发现谢云韶居然连仆妇也没带。 “先随我进去再说吧。” 吩咐人清点交接粮草,李皓棠自己领着谢云韶先回了大营里。 多年的闺中教育,让谢云韶习惯了小步慢行,走起路来不算快。李皓棠大步流星,没走几步就把谢云韶丢在了身后。 听着身后连连追赶的脚步,李皓棠暗自放慢了步子,等谢云韶一同并肩而行。 如今燕云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了蔚州。 前段时间大挫北狄的战绩,让蔚州大营的士气更是高涨。这些日子的训练场,喊杀声不断,气势如虹。 谢云韶是第一次来军营,不免有些好奇。 尽管极力想保持目不斜视,但听得这喊声连连,谢云韶还是不由自主地往训练场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那是蔚州大营的训练场。”李皓棠对谢云韶说,“如今正在加紧训练,晚些时候可带你去看看。” 李皓棠看谢云韶似乎对此有些兴趣,有心想带她去看看。但眼下日头毒辣,他还是直接带谢云韶回了自己所住的帅帐。 不管李皓棠自己怎么认为,在别人看来,谢云韶就是他的王妃。尽管李皓棠心里也还有些别扭,但军营不同别处,李皓棠也不好留她一个女子去别处休息。 谢云韶一进帐,原先在里面收拾衣甲的小卫兵就连忙退了出去。慌乱中,不小心还把李皓棠的头甲调在了地上。 这里是军营,平日难见到什么姑娘家。 小卫兵在帐外探头探脑地,想进来捡,又有些不敢。 谢云韶顿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冒然地过来。 李皓棠见了,对账外道:“自己进来拿。” 谢云韶见有一屏风,隔档在书案与卧榻之间,连忙转身去了后面。 却不想李皓棠的衣物鞋袜四处丢着,小卫兵还没来得及收拾。 李皓棠有些尴尬地喊她出来:“你也不用太过在意。小孩子,没怎么和姑娘说过话,难免害羞。” 谢云韶这才觉得自己似乎也有点反应过大了。 世家女(重生) 第14节 从屏风后面出来,谢云韶看见李皓棠坐在书案后面,面前已然给她倒了杯茶。 谢云韶理了理衣发,在李皓棠对面坐下:“谢王爷,我贸然来此,给你添乱了。” “无妨。”李皓棠把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谢云韶看了看他,李皓棠面色平静,没有她以为的不满。 思忖了一番,谢云韶觉得还是按原先的打算跟他讲。 “燕州那边,有什么事吗?粮户账册之事上,陈筹可还配合?”李皓棠问。 这话问得谢云韶一愣。 陈筹自言与陈家关系密切,他听令于李皓棠谢云韶并不意外。可是听李皓棠的意思,陈筹的种种行为,是因为李皓棠的安排? “陈筹秉性忠厚,不过处事往往偏于执拗,那日与你回信时,我也给了他一个消息。”李皓棠见她不语,又解释了一下。 “原来如此。”谢云韶点点头,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本以为,陈筹是因为惧怕自己的缘故,才将事情和盘托出。今日听李皓棠说了才知,原来是陈筹受了李皓棠的命令。 照这样看,李皓棠根本就是不怕让自己知道互市那些事情的。 谢云韶思量了一路的话,顿时都没有了说出来的必要。 拖过案上的水杯和了一口,谢云韶就听李皓棠问她。 “你来这里是为了和我说什么?” 第十五章 怜细蕊 “王爷,援助羌族和私开边境互市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谢云韶放下杯子,看着李皓棠,慢慢说道。 “哦,陈筹告诉了你多少?”李皓棠打开一把折扇悠悠地扇了起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只说了事情的大概,但是我查了账本,具体算出来的数字是这么多。” 谢云韶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李皓棠。 李皓棠接过来一看,上面写得十分详细。除却暗地送出去的粮食数目,还统计出了现如今账目上已经一笔一笔做进去的量。 李皓棠看着谢云韶的审查结果,手上的扇子却也没停。一阵阵扇子带起的风,微微撩过谢云韶鬓发,被汗水润湿的鬓角也觉得一阵凉爽。 李皓棠放下那张纸,看着谢云韶,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我不知道王爷究竟是何打算。单说援粮羌族一事,这账册恐怕就不好这样瞒下去。”谢云韶道。 “为何?”李皓棠笑了笑,问道。 “陈筹做得太浅,就算现在上面看不出来,年底户部清账,是一定会被发现的。”谢云韶蹙着眉,不太明白李皓棠为何是这样的反应。 “是啊,连你都能看出来,那谢大人一定也能看出端倪了。”李皓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后靠了靠。 谢云韶看着李皓棠的眼睛,心里一跳,果然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李皓棠看着谢云韶低眉思忖的模样,慢慢坐直了身体,认真起来。 “王爷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在主政燕州,对吧?”谢云韶抿了抿唇,对李皓棠道,“我愿意帮王爷打理后方。” “然后你就可以借此把账本理清,顺便把边境互市的情况查明。如果将来这两件事情影响到谢家,你们可以马上撇清干系。对吗?” 谢云韶的表情僵住了。 李皓棠扯出一个冷笑,这姑娘聪慧有余,城府尚浅,什么都摆在脸上,真是怕人猜不出她的目的。 “我希望你能出任燕州太守,是因为我觉得你的能力不该止于后宅。眼下我虽然缺人,但还未到无人可用的地步,更无须以此与你做交换。”李皓棠一折一折地合拢了扇子,“啪”地一声掷在案桌上。 谢云韶心里慌了,她本来的想法这样被李皓棠当面说了出来。 其实,知道陈筹是得了李皓棠的示意的时候,谢云韶就犹豫了要不要说。 谁知她稍稍表露了一点点,李皓棠立刻反应过来她的意图。 谢云韶抠着袖子上的花纹,面色极力地想保持平静:“是我一时糊涂,还望王爷见谅,日后不要与我爹为难” 李皓棠看着她,叹了口气:“你没必要这样,既然已经是姻亲关系,我不会置谢家于不顾,你多虑了。至于燕州,我会安排人去的,过些时日就会有人从京城过来。” 谢云韶张口还想解释,李皓棠抬手制止了。 “你不必勉强自己,别的我不敢多说,但我保证,你在燕王府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来生活。”李皓棠道。 在宫里,有太多的女人,为了家族利益,为了孩子前程,敛去锋芒,牺牲前程,曲意承欢,甚至不惜奉献上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人,李皓棠见了太多了。 谢云韶漂亮的眼睛里泛出一丝无奈,对李皓棠道:“按自己的意愿生活?王爷,以我如今的境遇,如何敢说任意而为?” 谢云韶盯着李皓棠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地说“我无法置身事外。” 上一世,谢云韶唯一任性了一次,执意嫁给赵文虞,最后的结果就是谢家倾覆。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此生既然有幸重来,她绝不会再任性而为。 “为什么?我不明白,自我束缚有何好处,能让你违心而为,再难受也不肯给自己松绑。”李皓棠问道。 “王爷,我有我的难处。”谢云韶也不知道给如何解释,重生的事情如果说出来会被人当做疯子的。 这话里似有另外的意思,李皓棠想问清楚,但谢云韶的态度是摆明了不愿多说。 这时小卫兵提着食盒进来了。 谢云韶他们一路赶得急,未用午饭。方才一说,李皓棠便吩咐备了饭菜送来。 两人一时无话,两双眼睛默默地看着小卫兵打开食盒,开始摆盘上桌。 小卫兵手脚轻快地摆好碗碟,便连忙出去了。营帐里的气氛太奇怪,他待在里面全身都难受。 李皓棠清了清嗓子,打破两人之间安静的氛围,对谢云韶道:“军中饮食粗简,你将就着用些吧。” 谢云韶看了看,这些饭菜也不过是做得粗糙了些,比起她在宁安侯后院的饭食,已经是好了十倍不止。 谢云韶起筷吃饭,安静无声。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吃完了先在这里休息会儿吧。”李皓棠在一旁想了想,跟谢云韶交待了一声便出去了。 之前陈羡江当着众人,不礼谢云韶。这若落在他人口中,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传言。 李皓棠回来时,已是满地月色。 谢云韶趴在书案上睡得迷迷糊糊的。 李皓棠拍了拍谢云韶的肩膀:“去床上睡吧。” 谢云韶睡得脑子懵懵的,听有人这么跟她说,揉了揉眼睛,便乖乖地过去睡在了李皓棠的榻上。 躺下后,身边四处的男性气味让谢云韶渐渐清醒了过来。 这是李皓棠的床。 谢云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定眼四下一看,李皓棠的影子投在屏风上,似乎正伏案在处理公务。 李皓棠翻看着最近的军情线报,正困意连连的时候,余光看到谢云韶过来了。 “怎么了?” 谢云韶犹豫开口问道:“王爷……不休息吗?” 李皓棠抬头,看到谢云韶脸上的纠结都快溢出来了。明明不想跟自己有任何接触,却有偏偏跑来问他。 李皓棠看得出来,谢云韶过来问,就是想得个否定的回答,求个心安的。 一阵困意上来,李皓棠也没心情看公文,开口对谢云韶道:“那里如何睡得下两个人?” 为了方便行军,军营的床榻一般都很窄,仅可供一人卧眠。若是两人同寝,只怕要很亲密的姿势。 “啊、啊?”谢云韶不敢接话了。 好在李皓棠没有再逗谢云韶。 “你睡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李皓棠放下手中的册子,又拿起一卷地图来看。 感觉到谢云韶回了屏风后的榻上,李皓棠才无声地打了个呵欠。他也真的有些困了。 伸了伸懒腰,李皓棠只能趴在书案上将就了一夜。 第二日,谢云韶便乘着来时的车马离开了。 临行前,陈羡江匆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规规矩矩地给谢云韶行了道别礼。 虽然陈羡江依然有些心怀不忿,但李皓棠站在一边,目光押着陈羡江做完了最后的长揖。 第十六章 犯胡兵 车马已准备妥当,谢云韶对着李皓棠微微一福身,道:“王爷,我们这便回燕州了。” 李皓棠笑笑,上前一步,当着众人的面,抱了抱谢云韶。 谢云韶感觉自己四肢都僵住了。 李皓棠今日穿的一身窄袖圆领的素锦袍,夏日衣料轻薄,谢云韶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体温。 “路上小心。”李皓棠说话时轻吐的气息,让谢云韶不知不觉红了耳朵。 尽管李皓棠只是略抱了她一下便松开了,谢云韶还是浑身不自在。匆匆地道了声告别,谢云韶就连忙上了马车。 “保护好王妃。” 李皓棠对跟着出来的万弘光等几名侍卫叮嘱了又叮嘱,然后才对领队的转运官许秉盛道:“启程吧。” 许秉盛应声,转头冲车队打了个手势,身后便响起一连串的叱马扬鞭的声音。车马带起一阵尘土飞扬,辚辚飒飒地往东去了。 李皓棠站在大营门口,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了才离开。 “不至于这样吧,王爷。”陈羡江凑过来跟李皓棠说,“她又不是很早就开始管家了吗?还会压不住那些人?” 李皓棠掸了掸身上的浮尘,轻轻道:“她说的没错,她有她的难处。” “什么?”陈羡江一时没有听清楚。 “以后不可再像昨日那样狂慢。”李皓棠懒得再重复,只又对陈羡江叮嘱了一遍。 世家女(重生) 第15节 陈羡江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跟在李皓棠身后回营了。 昨日众人见陈羡江那样无视谢云韶,暗自看了一番笑话的同时,各人的小心思也都动了起来。 这燕王妃颜色姝丽,容貌出众,听说家世也是极好的,但看起来并不得宠的样子,燕王表弟都敢轻而视之。 由女人来主治燕州,自然有很多人都是不屑的,但碍于谢云韶燕王妃的身份,众人还是在面上作了作样子。 看到谢云韶被陈羡江当众薄了脸面的情状,很多人也开始有了不屑的情绪。 当时谢云韶没有得到李皓棠的应允,在陶德出事后当即传令道自己暂时接管燕州城。燕州一干人等只道她背靠燕王,不敢不服从。 但并无人真正认可她的名望。 他们凭什么要服从于一个女人。她的地位崇高也不过是因为有个地位尊贵的丈夫。可燕王不拿她当回事,谢云韶的命令在外人看来,也没有那样重要了。 但刚才李皓棠送别的一幕,让众人有些疑惑,也有些庆幸。 李皓棠待她如此亲昵,那陈羡江为何敢那样无礼。虽然没想明白这点,但各人还是都默默压下了心里刚刚泛起的小心思。 一路行至陶驿,今日谢云韶他们便打算在这里过夜了。 这里离蔚州约两日的路程,来时谢云韶也是在这里住过的。 陶驿的驿丞是个精瘦的年轻人,姓刘,特别爱聊天,说起话来停都停不下来,无人搭话也能自顾自地讲半天。上次来时,谢云韶从他那里听了不少燕云的风土人情。 可今日他们来了,刘驿丞却没有上次那样聊天的兴致,只是匆匆过来打了个照面,给安排好住所后就不见了。 不知何故,今日这驿站的人特别的多,谢云韶也看到了。 这里地处边线,往来多是军报驿使,偶尔有押运军备的队伍。所以陶驿大部分时间都人员寥寥,驿馆的面积也不是很大。 除去给谢云韶单独的一间房外,其他人都不得不两三人挤一间。 “麻烦让刘驿丞得空了来一趟。”谢云韶让万弘光去传刘驿丞过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祸事,心里隐隐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涌上来。 谢云韶坐立不安了很久,才等来刘驿丞。 刘驿丞今日忙了一天,口干舌燥的,这才终于在谢云韶这里得了口茶喝。 “多谢王妃。”刘驿丞放下茶杯,便开始滔滔不绝了,“并非下官有意怠慢,实在是这几日来驿馆的人太多了。 这誉县也是倒霉,北狄人一开始闹腾,他们就没好日子过。前面蔚州战败,这北狄野蛮人们怕是没有军资了,又来打秋风了。” “北狄军队绕道打过来了?” “他们从来都是抢完就走的,人撤出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妃不用太过担心。” “这事经常发生?”谢云韶为刘驿丞那无所谓的语气感到震惊。 “王妃你不知道,誉县的位置特殊。看上去前有延山,左右被蔚州和益州护着。蔚州益州都留着重兵大营,这誉县又是凹在两地之间,北狄且不敢打誉县。可延山没啥作用,誉县又没有太多的驻军,北狄人的骑兵厉害,他们砍砍树跳跳沟几下就能翻过延山。” “所以北狄这怕是又被逼急了,翻山越岭地跑到誉县来寻饭食了。” “不过誉县一个靠山的县城,天天靠着上面的益州接济呢,哪里有那老多些粮食给他们哟,一群蠢的还总是来。” “王妃明日还是改远道走吧,这此狄人可是大军压阵,还是绕着些行路的好。” 刘驿丞讲起来便滔滔不绝。 谢云韶只得打断他问:“这里住的都是散离出来的誉县百姓?” 谢云韶来时看到过这些人跟驿站的小吏发火,那小吏还跟他们弯腰赔笑,看起来并不像是普通百姓。 “自然不是了。百姓哪里走得了那么快,官员才有钱买马备车啊。况且,咱们这驿站也不可能留普通百姓住啊不是。王妃先前进来看到的,那个胖子,就是誉县的县令。” “你说什么?!”谢云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堂堂一县主官,居然丢下百姓不顾,自己先跑了。 这几年,燕云因北狄时时骚扰,确实有官员贪生怕死,弃城丢民而逃的。但李皓棠去年巡境时,就已经下手严厉整治过一批,州郡级别的官员都清理过了,没想到这小小的县城里还有漏网之鱼。 刘驿丞被谢云韶的反应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他道:“王妃不用太过担心,百姓应该也能出来的。” “你再说一遍?”谢云韶咬着牙,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语气不善。 身为父母官,百姓未能全部撤离,自己便先行离开,如此严重的失职,还敢说不必担心! 简直荒谬! 刘驿丞只觉头皮发紧,还没等他开口,又听谢云韶问:“那些自行先走的官员,都在这里了?” 刘驿丞不再多话,上下点点头算是承认。 跟许秉盛一起安排好第二日的行程,万弘光以为自己差不多可以休息了,却被谢云韶叫去抓人。 万弘光是自小被训练出来的忠卫,其信念里,最重要的便是要绝不迟疑地遵从命令。 虽然谢云韶没细说原因,但他也立刻起身前去执行。 夜色下,小小的陶驿驿馆的庭院里,七八个青壮年纪的男人被捆着,跪在庭院中央。 他们是这次出逃的誉县官吏。 谢云昭站在上首,看着这几人被押过来,他们身后还跟了几个家眷,互相拉扯着,哭哭啼啼地闹了起来。 “王妃,我们老爷是安排好了才走的,哪里算得上是罪过哦。” “就是啊,他们跑不过马车也不能怪我们呀。” …… “住口!”谢云韶越听脸色越难看,刘驿丞察言观色,连忙喝止了她们。万一惹怒了王妃,牵连到他就不好了。 窄小的庭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刘驿丞,”谢云韶低声开口道,“这些誉县官员的家眷,一个都不许少,你给我留下照顾好了。” 刘驿丞连忙应了,心里一阵懊悔言多必失,自己给自己惹了一堆麻烦。 那几个家眷一听便又要开始哭闹,万弘光一个眼神瞪过去,凶神恶煞的,她们张了张嘴,又闭上,不敢说话了。 “所有誉县的官员,现在必须立刻回誉县坚守,百姓未撤离完,不许离开,如有违者,立斩不赦!”谢云韶接着道。 情势紧急,这些人是最熟悉誉县情况的,谢云韶心里再恼怒,也不得不暂缓追责,先让他们回去疏散百姓。 想比自家的女眷,这几个官员倒是沉默得紧,听了谢云韶的话,麻木地开口应了。不情不愿地被逼上马,夜色深深里,谢云韶挑出来的几名押运士兵,跟着那几个官员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处理完这些,谢云韶留下了万弘光和许秉盛。 “万侍卫,你立刻安排一人传信蔚州大营——北狄军偷绕过了延山,直奔誉县而来了。让王爷立刻出兵驰援。” 万弘光听了大惊,连忙领命下去安排了。 许秉盛听了后面色倒也平静,似乎也并未太吃惊:“王妃,未免意外,下官建议王妃也连夜启程为好。” 他们这次押运,带了兵卫百余人。另外万弘光又领了王府侍卫十人,保证谢云韶的安全。 但这些放在北狄大军面前都是不够看的,他们要尽早走,避免一切遇上危险的可能。 “不了”谢云韶脸上绷得紧紧的,神色肃正,她对许秉盛说,“点人编队,我们去誉县,现在就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评论收藏的各位小天使,比心!爱你们! 第十七章 奔孤城 夜晚的安静会把人的情绪无限放大。 哒哒的马蹄声踏的谢云韶心思烦乱。 这一路去誉县,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在北狄到来前疏散百姓。 如果不能,恐怕谢云韶要直面,她从来只在书中见过的战争。 谢云韶最接近战争的印象,是前世临死前的记忆。 乌压压的燕云军队将宁安侯府围得严严实实。 兵士手上的刀剑泛着寒光,神情肃杀。 他们都是冲着赵文虞来的。 那时李皓棠领兵打跑了北狄,巩固了边防,将北境百姓从北狄的骚扰劫掠中救了出来。一时间,这个废太子在燕云深受民众爱戴,已经很有名望。 这一切都让刚刚登基的李鸿熙忌惮不已,赵文虞献计御前,建议削去李皓棠王位,拿回兵权,然后寻机杀了他。 不料李皓棠先一步得到消息,打着“除奸佞,安国邦”的名号,从武阳起兵,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李鸿熙又惊又怒,严辞责令赵文虞平息此事。 赵文虞慌不择路,昏招迭出。 先是招人写檄文声讨李皓棠逆臣谋反。 未见效果后,又抓了随李皓棠前往燕云的官员的家眷,想借此与李皓棠对峙。结果反被陈羡江当众羞辱,大谈宁安侯府不依礼法的事情。赵文虞素来爱脸面,最忌讳有人提此事。一怒之下,在城墙上当众杀了手上人质,惹得众怒。 燕军怒攻破城,赵文虞清醒过来后,也知自己此着不慎,恐怕满盘皆输。只能趁机逃回京城,再作谋算。 可赵文虞刚回京城,李皓棠便率军从另一条路杀了京城。 愤怒不已的将士们冲进侯府,纷纷提刀按剑,要杀了赵文虞。 赵文虞则从侯府后院将谢云韶拖了出来,道:“这是我谢府主母。既然你们恨我害了你们的家眷,那今日便用我的妻子来抵偿吧。” 群情激愤下,将士们根本无法去理智思考,他们要的是发泄心中的恨意。 刀剑泄愤似的袭来,谢云韶无法躲避,瞬时便倒在了自己流下的血泊中。 一阵乱砍过后,士兵们终于收手,踏过谢云韶的尸体,直奔向逃跑的赵文虞而去。 谢云韶离世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刀锋上刺眼的光芒。 正如她手上这柄匕首的雪亮寒锋。 李皓棠给她的这把匕首,谢云韶自得到便一直带在身边。但直到今日,她才第一次拔出这把匕首。 锋刃白亮,光芒似鉴。 即使谢云韶不懂兵器,她也能看出来,这的确是一把好刀。 世家女(重生) 第16节 如果那日在侯府,她手里能有一把匕首,说不定她会同室反戈,率先杀了赵文虞。 马车一个颠簸,谢云韶的手跟着晃动了一下,手上的利刃差点伤了自己。 自嘲地笑笑,谢云韶收起了匕首。杀人什么的,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迄今为止,她唯一见过的,只有自己的血。 “王妃。”马车外,是万弘光的声音。 “何事?” “带路的人说,前面皆是矮山石坡,马车恐怕并不好走。”万弘光也十分担心。 这一路去誉县,安危难料,需得赶紧过去,疏散百姓后也加紧离开。如果要马车慢行,耽搁时间,导致遇上北狄大军,他也没有信心能护得谢云韶安全回程。 谢云韶掀开车帘,看到的正是万弘光焦虑的脸。 “给我一匹马吧。”谢云韶道。 万弘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去牵了一匹性格较为温顺的马过来。 一路来燕州的时候,因为不适应奔驰的马车,也不会骑马,李皓棠留下了谢云韶单独先行。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到了燕州后,谢云韶还是有心观察学习过如何骑马。 但马匹生得高大,她虽然看懂了如何骑御,但始终不敢上马一试。 但眼下抓紧时间赶路要紧,顾不得怕不怕了,万一耽搁遇上北狄军,那可比从马上摔下来更危险。 万弘光牵马过来,谢云韶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望着面前比自己还高的马,谢云韶咬咬牙,上前抓着马鞍骑了上去。 谢云韶第一次骑马,并不敢太快。但原地留下马车后,整队人骑马前行,速度还是比原来快了不少。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他们抵达了誉县。 誉县地处边界,因地理位置的缘故,虽然日常驻军不多,但城墙修建得也是极为高耸牢固的。夕阳的余晖照在上面,给城墙都镀了一层金色。 整个誉城看上去也都金灿灿的,耀眼而美丽。 可谢云韶没有心情去细看这些。 略略休整了一下,谢云韶便抓着那些官吏开始疏散通知百姓。 但是人们大多不愿理会他们,就算听说北狄要来,也并不愿离开。 直到第二天早上,誉县百姓们都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王妃,你看,这不是我们不愿意管他们,是这些人他不愿意走哇。”誉县县令对谢云韶说,“咱们现在赶紧离开,应该也能避开北狄人。” “是啊是啊,他们不想走,我们就别陪在这里了吧。”另一个官员也附和道。 之前在驿馆,谢云韶笃定是他们失职,这些人的任何说辞都被她视作狡辩。 但眼下的情况却正如他们所说,如此反常的事态,谢云韶没有如他们期待的那样放他们走,反而更加怀疑起来。 如果不是这些人做过什么,为何百姓宁可被劫掠也不愿离开。 “到底是为什么?”谢云韶怒了。 但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谢云韶一提裙裾,带着万弘光出了县衙。 “王妃,这些事让我安排人去查吧。”万弘光劝道,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谢云韶亲自出门查问,恐怕是不太好。 “不了,我要亲自去问。” 万弘光无奈只能跟着。 誉县大街上人影寂寂,偶尔有人经过,也多是拿着铁锨之类的农具。 誉县周边土地缺乏,谢云韶看县衙的记载里,这里的百姓多是做边境的皮毛交易为生的,务农者并不多。 谢云韶拦了一个拿铁锨的人,问道:“听说北狄人要来了,你们不听官府的安排出城,拿这些东西是作何用?” 此人是个皱纹深深的老人,他停下脚步,瞥了谢云韶一眼,说:“你不是本地人就赶紧走吧,誉县人是不会离开的。” “为什么?”谢云韶追问。 老人不想理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万弘光连忙上前拦住了他:“老伯,这是燕王妃,你们有什么内情都可以讲的。” 老人又看了看谢云韶,见她衣饰不凡,模样俊俏,看上去确是贵族妇人该有的模样。 他们所行的是一条商铺林立的街道,看上去平日应是极其热闹的。 老人叹口气,指着其中一间铺子,道:“这间铺子本是我家的,可现在属于县令老爷了。王妃你可知他是如何得到的?” 没等谢云韶接话,老人又继续说:“那年,官府通知我们出城避难,说是北狄人要打来了。大家都匆匆逃命,很多不好带财物都没带走。 等我们回来,家中果然被洗劫一空。这也没什么,这里的人多靠打猎贩卖皮毛为生,命还在,努努力大家还是能活下去的。 可是我们的屋舍家产,那些北狄人带不走的东西,却都被官府侵占了。 天高皇帝远。这里别说是皇帝,就是燕云主事也不怎么管的。很多人申诉无路,留在这里又被贪官迫害,只能流落异乡。辛亏朝廷赈济流民,流落在外还是能有饭吃的。 可是,这里毕竟是家乡,只要能勉强过日子的,也都不想走。 去年谣县被北狄人夺取,我们开始还同情了一阵,后来发现,其实在北狄人手里,谣县也没有更糟。反而少了被骚扰掠夺的恐惧。” 原来去年冬天丢的那几城是因为这种原因丢的。 谢云韶听得心里发凉:“你们是有心投靠外族?” “无所谓投靠不投靠,我只想好好过日子。”老人摇摇头走了。 他并不关心谁来统领这片土地,这个所谓的燕王妃,他也不在乎,他只想安心地生活。 “这些为人父母官的竟敢这样。”谢云韶双手在袖中握成拳,气得发抖。 “回县衙。”谢云韶对万弘光说,“回去立刻把他们给我绑了,押到城中菜市口去。” 万弘光纠结地领命:“是……可王妃,这样的情况下,等完全疏散百姓再走是来不及的,要不属下送你先离开?” 谢云韶立刻拒绝了:“不,一定要等百姓走了,我们再离开。” 北狄人哪有那样仁慈,能放出来的都是假消息。 当初谣县被夺,传回京城的军报里,北狄人是屠戮了全城的,一个活口都未留。 誉县的官府本就已经失信于民,如果不留下给百姓以信心,恐怕誉县也难保。 万弘光默默在心里祈祷蔚州那边能快点增援过来。 前去传信的侍卫,此时才刚刚抵达蔚州大营。 “王妃去了誉县?”听完侍卫的话,陈羡江第一跳起来了。 “是,万队长极力劝阻,可王妃执意前去。”侍卫道。 陈羡江一阵无语,转头去看李皓棠的脸色。 而李皓棠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拿了案上的地图,开始规划计算行军的路线和时间。 他知道,谢云韶那样的性格,遇见了这样事怎么会不管。 “传令,立刻点兵,奔赴誉县。”李皓棠传令道。 一定要快,不然谢云韶和誉县都会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大概在九点。 第十八章 剑器近 如果只论距离,誉县的位置离蔚州是不太远的。 然而誉县辖地周围多山地,整个誉县皆被山岭丘地所包围,想顺利进入只能从蔚州往西,沿山脉绕行五百里,有一处平缓的山地缺口,可以由此直通誉县。 天险如此,这也是为何李皓棠没有在誉县设重防的原因。 可没想到北狄人正面攻击蔚州不成,居然铤而走险,翻山直入誉县。 北狄一面佯装在蔚州边境附近休整,拖住李皓棠的主力,一方面却暗自让骑兵撤营,翻山奇袭誉县,希图借此打开缺口,由誉县反攻燕军后方。 细论起来,这是陈羡江的情报失察。 根据现有的消息,李皓棠分析不出北狄的骑兵究竟是何时离开的,他只能是抓紧时间,尽全力早些抵达誉县。 如果是往常行军,李皓棠会选择绕行。 但是眼下时间紧急,李皓棠决定先派特选过的精良骑兵,先行疾驰援助誉县。 “羡江,你和其余几位将军带大军绕行。我先领两千精骑,翻山直入誉县。”点校完毕,李皓棠对陈羡江说。 “这样恐怕太过冒险。”陈羡江看着地图,眉头紧锁,“王爷,你不可以身犯险。” 陈羡江建议道:“让骑兵营的吴将军,或者我去,都是可以的啊。” 李皓棠没有答应。 “王爷,那谢家女的确貌美,可天下美人何其多,不要为了这一个去犯傻。”见李皓棠坚决要去,陈羡江开始自己胡乱猜了。 李皓棠不满地看了陈羡江一眼:“你别瞎胡猜。” “哦,我明白了。”陈羡江突然反应过来了,“还是王爷想得深远。” 谢云韶背后是谢家,如果能借此英雄救美,博得谢云韶的芳心,那么谢家的立场说不定也能稳固到李皓棠这边来,毕竟这个长女可是谢文涛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陈羡江想到这些,脸上的表情也由不理解变为钦佩,看得李皓棠莫名其妙。 虽然李皓棠与谢云韶之间的接触,也就只有有限的几次,但他察觉到了,谢云韶的戒备心很重,是个极难给人信任的姑娘。 于此,李皓棠是有些挫败的。 看上去,似乎是谢云韶事事都需要依赖他,但李皓棠明白,现在其实是他在依靠着谢云韶。 他自认统御下属也是有些心得的,哪怕是他被废去太子身份,也有不少人信任跟随着他。 世家女(重生) 第17节 可谢云韶不是,她一边尽力地在帮他,但一边又不肯完全地信任李皓棠。 这种矛盾的情况让李皓棠也觉得很疑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多年的御下能力。 他知道自己亲自带人先去誉县有些冒险,但他还是想去试一试。不知道经此一事,谢云韶能否放下心防,开始试着信任他。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有着丈夫的身份,应当负起保护妻子的责任。 交待好陈羡江和其他几位同行的将领,李皓棠亲领精骑,踏着月色,一路疾驰而去。 而谢云韶这里,正在誉县中心的大街上,审问着誉县县令等人。 誉县县令是个身材臃肿的胖子,麻绳捆着他,活像绑着一个大肉粽子,还是包得太满,被勒得挤出肉的那种。 因为太胖,被绑着的胖县令自己跪不下去,被万弘光推推搡搡了几下,才勉强弯了膝盖。 胖县令不屑地了个白眼,什么燕王妃,他根本不带怕的。 只要能先离开誉县,不落在北狄人手里,他有的是办法保住自己。 谢云韶坐于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下首的官员们。 这几人刚朝谢云韶跪下,围观的百姓们就纷纷开始大声控诉,责骂着他主政期间的恶行。 “王妃,我们可是朝廷命官。纵然王妃地位尊贵,也没有审问我的权力吧。”下方一个面色红润的男人开口了,谢云韶记得他是誉县的县丞。 他们早就想好了对策,只要从这里出去,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奏报朝廷。 谁都知道五殿下和燕王不对付,把燕王妃的把柄往五殿下那里一送,他们的罪名自然有人帮忙开脱,说不定还能得些赏赐。 “如今我暂理燕州政事,算起来也是你们的半个上级,如何审不得你们?”谢云韶看着他们道。 县丞往后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了。 “那王妃就应当知道,身为一县主官,有职责及时清理无主的房产,这也是为朝廷、为燕王殿下增加财政进项啊。”胖县令倒是一副无惧的模样,开口为自己辩解道。 胖县令的态度让谢云韶有些怒了,她一拍惊堂木,厉声道:“但是县衙的账上这些年根本没有见到任何登记,这些都握在了你们私人手里。” 白日里她带人悄悄查问了一天,确认了那位老人所说的并非虚言。 于是谢云韶特意在此公开审问处理此事,希望能拉回一些百姓的信任。 但愿审完后,百姓们能听得警告,及时离开誉县。 “你有何证据这样讲!”胖县令不信谢云韶能在县衙搜到什么,离开誉县的时候,县令夫人早就将那些东西都收拾带走了。 谢云韶让人拿了一份东西给他看。 那是一份租赁的契约。 上面记着,百姓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租赁某某房产一处。因此物乃无主之产,未见房契,特意作此说明,并且以县令的身份保证其对此处房屋的使用。 而上面签署的,正是胖县令儿子的名字。 胖县令不说话了。 那是很早之前写的了,后来他为了避免麻烦,不管做任何交易,都严禁家人立契约了。 他没想到,这个王妃这么厉害,才来这里不过半日,竟然能迅速地查找出这么一份东西。 谢云韶冷笑着道:“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在战乱之时,不体谅民生艰难,反而借机窃取百姓财产,该当何罪!” “杀了他!”有人带头喊了一声。 人群里也立刻有人开始跟着叫“狗官去死!” 人声喧闹起来,谢云韶的声音被淹没得听不见了。 眼看人群的喧闹几乎要控制不住了,万弘光带人奋力地压制,这才让四周都安静下来。 “我能理解大家的愤怒,只是还须得暂且留他们一命,彻底弄清他们私吞的财产数量,才能还大家一个公道。” “眼下时局特殊,希望大家能先行避战离开。我以燕王府的名义向大家保证,待战事一了,我立刻知会王爷,着力督办此事,返还大家的财产。” “而且今后,我燕王府在此处一日,这燕云地区便绝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谢云韶苦口婆心,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才勉强让百姓信任。 得了谢云韶的承诺,围聚的百姓开始渐渐散开,各自回去收拾细软,准备离开。 万弘光带着人把胖县令等人押了回去。 谢云韶一时坐在那里没有动。 忙碌了一天一宿,谢云韶觉得头晕脑胀,眼睛也有些发涩。 刚才人群里叫喊着让她杀人,谢云韶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那个砍头场景。 如果真的要在这里斩誉县主事,能当监斩官的,怕是只有她了。 可别说杀人,就是监斩她也有些害怕,甚至只是略一想想可能出现的血腥场景,她都有些反胃。 谢云韶压下想象带来的不适,心中一阵自嘲,她怯懦胆小怕是刻在骨子里的,改不过来的。 那些所谓的勇敢无畏,在她这里恐怕都只能存在想象里。 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谢云韶起身回了县衙后院。 誉县的档案资料恐怕一时难以全部带走,她需要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以保证不会被北狄人损毁。 谢云韶四处查看了一番以后,觉得还是把档案暂埋地下的好。 县衙附近,有百姓听说了消息便主动来帮忙,谢云韶过去一看,竟然是昨天谢云韶在街上遇到的那位老伯。老人带着几个青壮年,和县衙的衙役一起,很快帮谢云韶把档案封存在了县衙后院的地窖里。 最让谢云韶感到惊讶的是,他们居然很仔细地在表面上做了伪装,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被动过土。 因为之前常遭北狄劫掠,这里的百姓都备有农具,以便掩埋一些逃难时不便带走的器物。甚至他们在如何伪装掩藏方面也有了一些心得。 谢云韶之前还奇怪过,为何在这个以打猎经商为主的地方,民众们会家家备有农具。 这样的原因让谢云韶听了有些不太好过。 不过他们却没有在意这些,还笑着跟谢云韶道谢,说感谢她为誉县百姓主持了公道。 老伯他们刚离开,万弘光就一阵风似的,疾跑回了县衙。气喘吁吁地过来向谢云韶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王妃,城外来报,北狄大军将至。” 万弘光焦急不已,眼下的情况,即使谢云韶现在离开,也很难说一定能躲开北狄人了。 谢云韶丢下手边的事情,匆匆随之地登上北面的城楼,远远的望去,延山上已经能看出大队人马行进的迹象。 是北狄的先行骑兵! 第十九章 匣中剑 谢云韶的手按在城墙的护栏上,护栏上的石砖是之前加固时才砌砖上的,石砖表面还很粗糙,凹凸不平的凿痕也印在了谢云韶的手心。 来誉县的路上,谢云韶也不是没想过遇到北狄袭击的可能。 但是她没料到北狄骑兵会来得这么快。 城中滞留的百姓今日才刚开始撤离,根本还未走远,而且誉县更多的人尚都在城中。 “从蔚州到这里需要多久?”谢云韶问身后的万弘光。 “这个……属下也不是十分清楚。但消息应该是三天前就能送到的。” 万弘光也是在京中长大的,后来一直在东宫当值,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京城。燕云地区的情况他也不是很了解。 去送消息的人是按他们来时的原路,返回蔚州大营的,但李皓棠是否也会从这条路线过来,万弘光就不知道了。 谢云韶收回手,掌心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点,是被城砖硌上去的印子,有点麻酥酥的疼。 谢云韶回身下楼,边走边问:“眼下城里还有多少守兵?” “誉县原本驻军有八千,但被王爷调走了三千去蔚州。眼下加上我们押运粮草的士兵,城中不到六千的兵力。”万弘光刚来誉县的时候,就去了解过这些,谢云韶问起来,他倒是答得很快。 谢云韶想了想,道:“你去找誉县守备军的校官,让他立刻来县衙见我。” 万弘光领命,正欲离开,又听谢云韶说:“等等,你再找个人去传令,先封锁北面的城门,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从北门出去。” “王妃,还是你先出城吧。”万弘光迟疑了一下,没有听命行动,罕见地开口反驳了谢云韶。 谢云韶不以为忤,只淡淡道:“出城就能躲开吗?” “在下与这十余位亲卫必全力护王妃周全。”万弘光他们是李皓棠亲自挑选的亲卫,身手自是不凡。 “如果我离开了,这城中百姓该怎么办呢?他们走不了了啊。” 谢云韶无奈地笑了一笑,没有答应,只对他道:“你先去把守军的校官叫来吧。” 万弘光咬牙领命而去,心中却暗自犹豫。 眼下这种局面,最好是能带谢云韶出城,他有把握带谢云韶安全回燕州。 可是谢云韶是他的直接长官,谢云韶不想走,按他多年来听命服从的习惯,他也不想去违背谢云韶的意愿。 万弘光走得很快,手上的刀鞘撞上了他腰间的令牌,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低头看着令牌上面亲卫的字样,万弘光终于下定了决心。 说到底,李皓棠才是他正真的上司总领。 而且他们离开蔚州的时候,李皓棠也反复叮嘱过,要他们保护好谢云韶。 想到这里,万弘光下定了决心。他召集来其他同来的亲卫,安排了一番,打算强带谢云韶出城。 誉县情况危急,但谢云韶还保有一丝希望,他们坚持一下,守住城门,或许能等来李皓棠的援军。 可看到眼前这个清瘦文弱的少年时,谢云韶的心直接沉了下去。 谢云韶转头想问找人来的万弘光,却发现他把人带进来后就出去了。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一副明显是大改小的盔甲。面色却是一副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凝重,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北狄将至的消息。 “在下翟烽望,见过王妃。”翟烽望单膝跪下,抱拳行了个军礼道。 “你是誉县的守卫军校官?”谢云韶差点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是。”翟烽望用力抿了抿唇,沉声道。 边城守官,一般多是由有经验的老将担任,以便应对各种突发的军情。 世家女(重生) 第18节 而翟烽望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年轻了,让人很难相信他能应付眼下的局面。 谢云韶叹了口气,对他道:“北狄骑兵将至的消息你应该知道了吧。” “王妃,我已经清点过城中卫兵。”翟烽望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确信能带人拖住北狄骑兵,直到援军到来,还请王妃相信我!” 谢云韶看着翟烽望,没有开口。 她实在无法去信任一个看上去毫无经验,面容尚有稚气的少年。 面对这样的怀疑,翟烽望也早有准备,他展开随身带来的地图,指给谢云韶看。 地图上标注详尽,可以清楚地看清地形:誉县四周环山,左右有蔚州和益州呈剪刀之势,分别向北延伸,一东一西,遥相守望。 在一些兵书上,这种地形被称为“死翼”。进攻夹角的中心,十之有九会遭左右夹击,被对方绞杀殆尽。但如果时机把握得当,在两侧未能形成攻势时,能一举冲破“死翼”中心,绕后卫反擒中枢,或可反“死”为“生”,一举获胜。 “北狄这次转袭誉县,恐怕也是想攻破誉县后,反攻蔚州后方。”翟烽望指着地图上誉县的位置,“可要想达到这样的反转并不容易,需要军队具有强悍的作战能力,能快速拿下誉县这个‘翼心’。” 纵然北狄骑兵强悍,但这样翻山越岭的长途奔袭,军队的战力还是会有不小的损耗。 而且之前在蔚州的那一战,北狄也已经消耗了不少军资战力。如果集结誉县的兵力,奋力搏一搏,或许在援军到来前,他们便可自己击退北狄的先锋军。 即使战之不敌,但至少也能拖住北狄军队,让其无法休整,以疲惫的状态去对抗大梁援军。 “你有实战经验吗?”听完翟烽望这一通分析,谢云韶却只问了这么一句。 “王妃,经验不代表一切。”翟烽望有些失望地说。 这样的话翟烽望听过太多了,他本来期望这个王妃能和燕王一样,对他另眼相看,可没想到她也如其他人一样,固守经验至上的原则。 “但是经验代表着你能被认可。王爷让你留守誉县,或许自有他的原因,但我不同意你带人出城去和北狄交锋。”谢云韶也很坚持,这样太冒险了。 报来的消息里,北狄军队保守估计有五万人,先行军少说也要过万。 以誉县不到六千人的兵力,能否抵御都是问题,如何能与之对战。 没有十足的把握,谢云韶不想白白牺牲士兵的性命。 翟烽望仍然希望能说服谢云韶:“从蔚州调兵过来,五日便可。我们只要坚持一天,等大军来就好。王妃,我们可以一试的。” 谢云韶觉得他天真得有些过头了,直道:“如何坚持?城中的兵力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王妃,不妨就让我出城试试。”翟烽望还想努力争取一下。 “不可。”谢云韶道,“去安排布防吧,把我带来的那些人也编进去。” 翟烽望默默地卷起地图,起身愤郁而去。 谢云韶一人坐在空荡荡的誉县县衙里,她端起茶杯,发现茶水早就凉透了。 低头喝了一口,谢云韶觉得自己心也开始跟着冷了下来。 原以为重生会是一场新的人生,结果诸事未始,她便身陷困境,几难脱身。 过了一会儿,万弘光进来了。 谢云韶坐在那里,对他说:“你去找下翟校尉,把我们带来的这几百人也编排进城防。” 万弘光没有动,这与平常他执行利落的作风不符。 谢云韶有些奇怪,但还是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你快去吧。” “王妃,车马已经备好了。”万弘光上前压低了声音道。 万弘光的言行不太对劲,谢云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车马?” 万弘光走近悄声道:“王妃,你不可再留在这里了,属下这就带人护你出城。” “我说我要走了吗?”谢云韶不觉提高了声音。 百姓尚未全部出城,她要留置等候。先前官府已经失信于百姓,她好不容易挽回了一点信任,不能这样又丢了。 “王爷叮嘱过要保护你的安全。”万弘光也变得异常固执。 “可现在我才是你的长官!”谢云韶要怒了。 万弘光低头道:“王妃,非常时期,还请恕罪。” 话未落地,万弘光便立即上前一步,抬手向她颈侧一击,谢云韶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昏了过去。 万弘光带人将谢云韶放进马车里,与其他的亲卫一起,装扮作寻常百姓,准备带人出城。 夕阳沉在了西天,金灿灿的霞光里,这座边陲小城变得无比美丽。 但是即将到来的危机让人忙乱,没有人有心情去看这番美景。 山野行军并不容易,夕阳一下去,视野昏暗,便不好前行。 “情况如何?”李皓棠勒了勒缰绳,稍稍放慢了马速,以便赶回来的前探能调转方向,跟上队伍。 “王爷,恐怕北狄骑兵今夜便能到誉县。”来人也是一脸焦急。 而如今他们距离誉县,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问清北狄行进的速度后,李皓棠面色沉了沉,一扬马鞭,传令道:“加速行进!” 天边的余晖未尽,残阳的霞光里,燕字黑旗迎风烈烈而动。 黑袍玄甲的燕云骑兵们叱马扬鞭,翻山越岭,直奔向前方。 第二十章 形影单 昏昏的夜色下,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悄然从县衙侧门驶出。 万弘光带着人,换上了一身粗简的布衣,带着谢云韶准备暗中出城。 因为谢云韶先前的那些举动,誉县不少百姓都认识这个年轻貌美的燕王妃。 因此万弘光也不敢太过张扬的离开,以免引起骚乱。 按照谢云韶之前的安排,百姓正在卫兵的引导下,快速有序地出城。一起押运粮草的燕州士兵也被安排过来维持秩序。 今日的轮值士兵刚换完,在南城门监守的正是同来的押运官许秉盛。 许秉盛一眼就认出了万弘光他们,这些日子共同相处下来,看一眼身形他便知道是谁了。 数了数周围跟随着的亲卫人数,许秉盛立刻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了。他没有声张,眼神示意万弘光快些带人离开。 在危机关头,性命为上。许秉盛能理解这种选择,但是他觉得,身为燕王妃,谢云韶这样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她既然亮明了王妃的身份,搅开了誉县这潭浑水,就理应把事情处理妥当。 而且她这样离开,万一被百姓发现,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恐慌。 可许秉盛毕竟只是一个低阶校尉,也只能暗中腹诽而已。 万弘光知道许秉盛认出他们了,握刀的手也不由得紧了紧。 这般行事,他也不知是对是错,但李皓棠的命令是第一位的,他不敢违背。 马车跟在人群里,慢慢地排着队往城外去。 眼看即将出城,马车里面传出了一些轻微的响动,万弘光听到了,心里暗道不好。 面对谢云韶这种柔弱无力的女子,万弘光击晕她的时候是不敢用力的。万一打伤了王妃,他也不好交代。但这样的后果就是,谢云韶很快就醒过来了。 男女尊卑有别,万弘光不敢冒然上车,只在心里希望谢云韶能配合他一起出城。 车帘一动,谢云韶那张姣美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王妃,我们马上就出城了。”万弘光迅速挡在谢云韶面前,压低声音道,“王妃安心在马车里就好,属下们定护着王妃安全回燕州。” 说着,万弘光便想要把车帘拉回去。 谢云韶瞪了他一眼,掀开帘子便要下车。 “王妃!”万弘光扯着帘子,拦着谢云韶不让她下来。 “让开!”谢云韶一向是好脾气的人,待万弘光他们也素来是温和可亲的。万弘光第一次见她发火,有点懵地愣了一下。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谢云韶从车上跳了出来,万弘光想拦已经晚了。 “王妃。” 他们这里的动作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人群里也有人认出了谢云韶。 “是燕王妃!” “王妃也准备走了。” “王妃都赶着出城了,我们也赶紧跑啊。” 一时间,城门附近的人群骚乱起来。本来井然有序的出城队伍也瞬间变成了一锅乱粥。 许秉盛带着人勉力引导却也无济于事。 没好气地瞪了万弘光他们一眼,谢云韶提裙踩上车轼,对着慌乱的人群大声道:“大家不要惊慌,北狄将至,但是请相信我们会护得大家周全。不要担心,我会一直留在誉县等大梁的援军到来。” 谢云韶说得一脸坦诚,人群渐渐平静了下来。 许秉盛忙着引导着人流,还是忍不住往谢云韶这边多看了几眼。 谢云韶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见秩序稳定下来,便从马车上跳下,径直往回走。 万弘光连忙一脸紧张地跟了上去。 “不用管我,你们去帮许大人。”谢云韶冷冷地开口道。 万弘光低着头没动,心里还在纠结。 “去吧。不要什么事都让我说两遍。”谢云韶随意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独自一人往城北走。 谢云韶语气冷然,让从未见过谢云韶发火的万弘光有点发怵,原地踌躇了一下,他还是按谢云韶的话去帮许秉盛了。 在即将到来的北狄骑兵面前,这誉县城里什么危险都算不得危险了。 东边的月亮渐渐走出了云层,在人间投下一片温柔的光。 谢云韶独自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孤零零的影子投在脚下。 谢云韶仔细想想,从前世到今生,她其实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 世家女(重生) 第19节 那些自以为的相爱与互亲,由始至终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而眼下,誉县能不能守住,其实谁心里都没底。 重生一世,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身处这样的险境,生死难料。 独自匆匆来,孤身缓缓归。 这一切又是何必呢。 而北面城楼下,翟烽望正带人布阵,准备迎敌。 按大梁的制度,逢战时,若暂时未能得到上级指令,地方守备军官需要与地方主政官商议后,方可出兵。 可如今誉县官吏被羁押,谢云韶被万弘光带走。翟烽望已经无所顾忌,直接按照自己的打算,准备出城迎战北狄先锋军。 谢云韶刚到县衙便听到了这个消息,待她匆匆赶至北面城门,翟烽望已经带人出城了。 “这是在干什么!”谢云韶已经出离愤怒了,这些人看着恭顺听话,关键时刻无一不有着自己的想法。 城下守将磕磕绊绊地对谢云韶解释道:“北狄的先锋军最多一万人,翟校尉是兵法奇才,他有胜算的……” “有胜算又怎样,后方大军一来,这六千人能干什么!”谢云韶面色沉沉,“去把人都叫回来,关城门死守。” 守将应声,回头却见对面延山上林木异动,是军队大举行进的迹象。 谢云韶闭了闭眼,咬牙道:“关城门!马上!” 守将不敢犹豫,立马带人撤了前面的乌漆木叉,将城门牢牢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七夕快乐呀~ 下章男主就到啦 第二十一章 惊妾心 翟烽望听见城门响动,回过头来看,发现谢云韶竟然去而复返。 士兵们也发现城门被关上了,排列整齐的队伍开始有些乱了。 而不远处,北狄骑兵已扬鞭而来。 城门关了以后,谢云韶没有离开,她站在原处,隔着厚厚的城门听着外面人吼马嘶,刀剑相接的铿锵声不绝于耳,轰轰的声响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发颤。 城门守将看谢云韶脸色不太好,上前建议道:“此处太过危险,王妃不妨先回县衙去。” 谢云韶摇了摇头,转身上了城墙西北角的戍楼。 和燕州一样,誉县的城墙也是新加固过的。三丈高的城墙垛堞上,一列弓箭手正严阵待发。一张张紧绷如满月的弓,正对着北面踏月而来的北狄骑兵,蓄势待发。 谢云韶不敢打扰他们,默默地在戍楼里望向北面疾奔而来的北狄骑兵。 谢云韶心中害怕不已,但又不想走,是福是祸,都要亲眼看见事情发生才更安心。 戍楼者,谓门上修高楼以瞭望也。戍楼内置巨鼓,用以警戒敌情,鼓舞士气。 其中有一士兵持槌面鼓而立,他侧首眺望着远处,神情肃穆。见谢云韶过来,他也只是无声地行了个军礼,尔后立即恢复了原先的神情动作。 谢云韶默默地在一边,望着敌方骑兵自延山一路袭来。 明亮的月色下,北狄人仿佛一群夜间捕猎的野兽,呲着獠牙,亮爪袭来。 咚咚咚。 第一声战鼓敲响了。 谢云韶的心也跟着鼓声一阵狂跳。 弓箭如雨而下,北狄骑兵折损了冲在最前排的一些人,整个队伍稍稍踟蹰了一下,但很快便又调整攻势扑了上来。 戍楼上,谢云韶很清楚地看到翟烽望列好的阵型被冲散了。 城外大乱,短兵相接之中,大梁军队节节败退,被逼至城门外。 城内楼上的守将在发令死守,但弓箭也渐渐耗尽。 不得已,城墙上的弓兵开始拔刀砍向正在结绳准备攻城的北狄人。 而这时,北狄却在楼下摆好了攻势,一支支羽箭飞驰而来,弓兵们躲闪不及伤亡不小。 谢云韶双手紧紧揪住衣摆,闭上了眼。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直直射入击鼓士兵的右臂。 鼓声稍微滞了一滞,但马上就恢复了之前的亢奋激昂。 鼓声者,士气也。 谢云韶也听说过这些,但亲眼所见才知道,这鼓声旌旗在战争中有多么重要。 刚才鼓声稍滞,战中的兵士竟然也跟着迟疑了一下,纷纷回头看向戍楼。 北狄趁机又往前逼近了五十步。 血从伤口出流了出来,那士兵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依旧擂鼓声声,毫不犹豫。 又一支羽箭飞来,径直穿过了那个士兵的喉咙。 来不及叫出声响,那个年轻的士兵就倒在了谢云韶面前。 血飞溅出来,落在谢云韶刺绣描金的裙摆上。 谢云韶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戍楼外,大梁士兵也慌乱了。 鼓声止歇,这意味着城楼不保。高高的戍楼都被攻下,遑论其两边的城墙垛堞。 地上的尘泥弄脏了谢云韶的衣裙,但她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害怕的情绪蔓延至全身,谢云韶双臂抱着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她从未这样直面过死亡。即使是前世,她也从未见过其他人在自己的眼前被杀死。 谢云韶扶着楼栏,努力着想站起来,却不想脚下一动,踩上了一样东西。 是战鼓的鼓槌。 随着士兵的死去,鼓声已经停了下去。谢云韶反应过来,立即抬头,四望之下,大梁兵马节节败退,而北狄的士兵已经开始攀绳梯登城墙了。 战局情势危机,谢云韶也顾不上害怕了,双手拿起鼓槌,站到了战鼓面前。 鼓槌是金属蒙着兽皮制成的,很重。谢云韶用尽力气才能敲出清晰的声响。 咚咚咚。 李皓棠带着人,听着誉县那边战鼓声声,知道情势不容乐观。 他们一路狂赶,誉县的城墙已经看得清楚轮廓了,这时鼓声停了。 李皓棠心中急切,策马疾驰,刚至誉县城下,鼓声复又响起。 抬眼望去,李皓棠发现戍楼之上的击鼓人竟然是谢云韶。 “是王妃!”前来与李皓棠会和的翟烽望惊了一声。 来不及惊讶多言,李皓棠挽弓搭箭,连射数箭,将躲在楼下死角的北狄射手给射落了马。 因李皓棠和这两千精骑的加入,城墙外的局势扭转了过来。 谢云韶不敢再往楼下看,沉重的鼓槌让她难以分神,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 终于,有士兵过来接了战鼓。 放下击鼓的金槌,谢云韶只觉双臂酸疼难忍,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战鼓声又一次响起,谢云韶这才得空观望城外的战势。 放眼一望,谢云韶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皓棠执剑发令于人马之中,神情冷傲,面色肃杀。 是谢云韶曾经见过的模样。 战局已经得到控制,但满地的尸体残骸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流出的血将泥土都染了色,破碎的战甲,缺损的刀剑,残喘的马匹,哀嚎的伤兵,都在这一片红色的场景里互相牵扯映衬,与一旁正在厮杀搏斗的人群,一同构成一幅真实残酷的战争画面。 这样的场面看得谢云韶毛骨悚然。强忍下心里的不适,谢云韶准备离开戍楼。 “王妃不必担心,陈将军马上也会带兵从南边过来,王爷不会有事的。”万弘光也从誉县城南边过来了,连忙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谢云韶。 谢云韶又回头看了看楼下,绣着燕字的战旗迎风烈烈,正统领着全局。 谢云韶扶着城墙,慢慢地往下走,边走边对万弘光说:“随我去城南吧。” “王妃……”万弘光想劝她回去休息。 谢云韶摆摆手,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跟他说话:“我没事,现在要去、去南边安排一下,让百姓都散开回家躲好……从南到北的街道清理干净,待大军抵达,直接速援城北……” 见谢云韶这般言行,万弘光心中感慨不已。 如此稳妥有胆识的女子,怎不让人钦佩。 这一仗,终究还是大梁胜了。 李皓棠阻止了北狄先锋军的夜袭,待陈羡江的大军一到,联合益州大营,两相追击,最后大败北狄主力,将他们从驱回了北狄。 稍作布防休整后,李皓棠便要带着大军返回蔚州大营。 看着眼前的地图,李皓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改道从誉县回蔚州吧。” “这样会不会绕得有点远。”陈羡江话刚说出口,便反应过来了,谢云韶还在誉县。 之前誉县发生的那些事,这几日陈羡江也断断续续地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个大概。如今再提到谢云韶,陈羡江倒是多了几分恭敬。 “就这么回吧。”李皓棠没有过多解释。 陈羡江也没有再多话了,低声应了便出去安排了。 大军到达誉县的时候,已是夜里。 李皓棠留下大军在郊外就地扎营,独自一人往城里去了。 世家女(重生) 第20节 因战事要紧,那日离开誉县时,他未来得及与谢云韶说上话,但她脸色苍白的样子让李皓棠越想越有些担心。 战争场面的酷烈,不是不吓人的。 军营里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初上战场的士兵被战争场面吓傻的事情。 到了誉县县衙外院,守在外面的万弘光告诉李皓棠,说谢云韶已经休息了。 “她没什么事吧?”李皓棠问。 万弘光有些奇怪李皓棠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恭敬地答道:“王妃挺好的。” 李皓棠微微颔首,往里去了。 谢云韶住的屋子里依旧灯火明亮。万弘光他们只能守在外面,院里面的情况倒是真不清楚。 李皓棠轻轻叹了口气,他想起来,这次谢云韶出来是没有带婢女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嘶哑的蝉鸣在枝头鼓噪地叫着。 李皓棠抬脚往里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里面没有人应。 伸手推开门进去,李皓棠发现屋里四角各处,能点灯的地方都点着灯,把这不大的一间屋子照得没有灯火通明。 入内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李皓棠觉得呼吸都有些闷。 夏日本就炎热,室内点着这样多的灯烛更是让温度又提高了不少,闷闷地热得人难受。 他往床上望了一眼,隔着朦胧的薄纱帐,依稀可见女子纤瘦的身形。 谢云韶团着身子,弓着腰缩着头,看上去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李皓棠抬脚想走,却听见谢云韶喃喃地呓语了几句,语气间甚是惶恐。 到底是有些不放心,李皓棠走过去,抬手撩开纱帐,见谢云韶整个人都缩在一张薄毯下面,乌黑的长发在缠绕颈间,被汗水濡湿后,紧紧地黏在皮肤上。谢云韶皱着眉,双目紧闭,牙齿已经把嘴唇咬出了血,一脸的痛苦纠结——她似乎是被梦魇住了。 谢云韶的模样太过痛苦,李皓棠忍不住想叫醒她:“醒醒!” 忽地从梦中惊醒,谢云韶双目睁的滚圆,一脸的惊慌尚未散去。 一道雪亮的光在薄毯下闪动,李皓棠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谢云韶,夺过了她手里的匕首。 第二十二章 露初睎 这是一个寻常的夜晚,谢云韶如常地睡了。 睡梦里,她突然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吵醒,其中还隐隐夹杂着刀剑相接的铿锵声。 谢云韶想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入眼却只有一片无边的黑色。 她跌跌撞撞地四处寻觅,摸索着想离开,却不知道何处才是正确的方向。 有人从背后推了谢云韶一把,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尘土弄脏了她刺绣描金的衣裙,正当她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有鲜红的血从旁边飞溅过来,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惶惑地一抬头,谢云韶看见李皓棠高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朝着她这里一指。 立即有人围了上来,手里拿着锋利的刀剑向她劈来。 谢云韶张口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人群之外,冷漠看着她的人却是变成了赵文虞。 谢云韶终于躲开锋利的刀锋,却被混杂的人群推着,茫茫无措地向前走。 赵文虞却是派了人来抓住了她,人群躁动着被士兵推开。 人群慌乱的推搡中,不知是谁塞给了她一把匕首。 谢云韶双手握紧了利刃,跟着士兵来到赵文虞面前,用尽力气将匕首向赵文虞的方向刺去。 一双有力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牢牢地按住了谢云韶,她立时动弹不得。 李皓棠捏住谢云韶的手腕,手指微微一用力,便将匕首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谢云韶陡然从那个混乱迷惑的噩梦里惊醒,一时间茫茫然地尚未回神,不知自己如今身处何地。 李皓棠夺过刀便放开了她,谢云韶茫然地坐起身,双目空洞洞的,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放到了一边的角几上,李皓棠见谢云韶依旧一脸怔忪不定的模样,便放轻了声音喊她:“别怕,是我。” 听见李皓棠的声音,谢云韶从怔忪里渐渐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他。 和刚才她见到冷漠的样子不一样,眼前的李皓棠面带关切,言语间也是尽量地温柔。 谢云韶看着他的眼睛,极力地辨认这是不是在梦里。 “做噩梦了是吗?别怕,醒了就没事了。”李皓棠伸出手,轻轻地抚在她的后背上。 在李皓棠的安抚下,谢云韶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谢云韶出了一身的汗,此时身上黏腻腻地十分不舒服。头也有些发昏,整个人都感觉又疲惫又难受。 谢云韶晃了晃头,双手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毯子,露出半截匕首的刀鞘。 李皓棠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从旁边端了一杯水给她,谢云韶接过一口饮了个干净,这才感觉渐渐好了一些。 “那日的战场……可是吓到你了。”李皓棠见谢云韶意识清明了起来,便忍不住开口问她。 谢云韶摇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明亮灯光的照影下,谢云韶脸色发白,双唇也失了血色。她整个人看上去无助又孤独,可她却坚持告诉李皓棠,她没事。 李皓棠看着这满屋明亮的灯烛,刚才被他夺走的匕首,还有谢云韶宁可出汗也要盖着的薄毯。 这怎么是会没事的样子。 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李皓棠开口道:“以后睡觉不要带着利器,别伤了自己。” 放在床边小几上的匕首发着寒光,谢云韶侧眼看了看,应了声是。 李皓棠拿过谢云韶藏在毯子下的刀鞘,把匕首收进去,又递给了她。 谢云韶默默地接了过来,将匕首紧紧地握在手里。 大概是手指攥的太紧,太过用力的缘故,谢云韶指甲都有些发白了。 看谢云韶这个样子,李皓棠有些无奈,他对她说:“我大梁的军队能保四境平安,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你不必太过害怕。” 说着,李皓棠便伸手,想将匕首从她手里拿走。 谢云韶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太糟糕了,李皓棠觉得,还是暂时不要给她接触利器的机会比较好。 但谢云韶不肯放手。 “王爷既然给我了,便不该再拿回去。”谢云韶抿了抿唇,对李皓棠道。 李皓棠皱着眉,但到底还是放开了,任由着谢云韶将匕首收在了枕下。 回过头,谢云韶对上了李皓棠担心的眼神。 经过此前誉县一战,谢云韶总是时不时地做噩梦,梦里残酷的战争画面和前世死亡的记忆交织,让她本就恐惧的心情更是加重了几分,夜里几乎不敢合眼。 这几日,她好不容易在手握匕首的情况下,勉强可以入眠了,但李皓棠却告诫她不要带兵刃入睡。 谢云韶也觉得随身带着此类物什,有失世家淑女的身份。但留有利物防身,于她而言,是极大的安心。 想了想,谢云韶对李皓棠道:“王爷,毕竟我要随身留有利刃来守贞的。” “什么守贞?”李皓棠没听明白谢云韶在说什么。 “王爷给我这柄匕首的本意,不就是让我在关键时刻自戕守节么。”谢云韶看着他道。 李皓棠明白过来,谢云韶是误会他的用意了。 “我从未有过这种意思。”李皓棠对谢云韶道,“你若想留着便留着吧,带有利刃防身也不是坏事。但我希望,如果遇到危险,你能挥刀去伤害的是敌人,而不是拿它来自戕。” 李皓棠看着谢云韶,他是真的不明白。 明明看上去,谢云韶根本不像是那种,会被旧规陈习束缚的人。但每次她做事,却总是摆出一副将仪礼贞洁奉为圭臬的模样。 谢家长女,这可是谢文涛亲自教导的孩子,这么多年谢文涛没少在外面夸耀自己的女儿。 论学识,看眼界,谢云韶在当世都算得上是一流的,即使谢云韶真的说她服从于礼教,李皓棠也是不信的。 谢云韶听完李皓棠的话,忍不住抬头认真的看了看他。 想来是她自己多想了。 仔细想来,从两人到燕云开始。无论何事,李皓棠都未曾以礼教规矩来拘束她。 相反,李皓棠处处都由着她的意愿而来。 她说要安居后宅,他便将王府都交给她,尽管李皓棠是真的需要有人来帮他管理燕州。后来。谢云韶主动出面相助,李皓棠感谢不已,却还在担心她是不是在委屈自己。 平心而论,李皓棠是真的未曾多言过礼教一个字的。 是自己胡乱揣度,闹了误会,还为此在心底气愤不已。 谢云韶在心里暗自感慨歉疚,而她身边的李皓棠也有些失落。 李皓棠看得出来,谢云韶是心里另有原因,但是她不愿意说。 她还是不肯信任他。 李皓棠站起身,轻轻地对她说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谢云韶正要开口道别,又听李皓棠感叹似的说了一句。 “告诉我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又能有什么呢?” 大概是夜晚会让人更脆弱,也可能是李皓棠的语气太温柔。 谢云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害怕!” 那天她亲眼见到残酷的场景不是假的,梦里刀剑袭来的经历也是真的。 这些血腥残忍的画面,稍稍一想便让谢云韶惊惧不已。她是真的害怕,但又无人可诉说。 这些,她不可能讲出来给李皓棠听。 李皓棠本就是能带兵斩敌的人,他如何能理解她面对鲜血的恐惧,如何能明白对这些事情对她心里的影响。 而关于前世那些荒谬可笑的事情,谢云韶更是不可能说出来,没有人会信的。 世家女(重生) 第21节 但她这样一直忍着,也确实是太辛苦,李皓棠一句“又能有什么”,轻轻地敲破了谢云韶自以为的坚强,让她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谢云韶来不及檫拭,由着泪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淡淡的水渍。 看着谢云韶哭泣的模样,李皓棠人生第一次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李皓棠试探着伸出手臂将人揽在怀里,谢云韶不禁哭得更大声了。 李皓棠脑子嗡嗡地,开始努力地找话哄谢云韶。 “害怕也没什么,我第一次见到血,也恐惧了半天。” “不是所有人都天生勇敢的,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所有事。” “以后有事莫藏在心里,说出来才会有解决的办法。” …… 李皓棠倚坐在床头,低声有一句没一句地轻轻哄着,谢云韶的眼泪渐渐止住了。 夜深了,困意也渐渐蔓延上来。 睡意朦胧间,李皓棠突然觉得肩头一沉,侧首一看,是谢云韶困极了,歪在他的肩膀上睡去了。 侧头看了看倚在自己身上的谢云韶,李皓棠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去看她的脸。 因为刚才大哭了一场,谢云韶眼角还有些红红的,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楚楚可怜。但她的嘴角却带着弯弯的弧度,一脸恬静安然地睡着了。 以往陈皇后说过的很多话,李皓棠都未必认同。但她说的,谢云韶的容貌可称得上是京城第一美人,这句话李皓棠如今觉得确有道理。 李皓棠动了动胳膊,想抱着谢云韶让她躺平睡好。 可一抬手他才发现,谢云韶一只手正抓着他的袖子,五指抓得紧紧地,导致柔软的云纹锦缎上被抓出了不少褶痕。 第二十三章 双栖蝶 这一觉谢云韶睡得很沉,待她从床上醒来,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揉了揉眼睛,谢云韶看到床外侧扔着一件男子的外袍,是李皓棠昨夜穿的那件。 床边铺的锦缎都乱糟糟地皱在一起,想想昨天自己泪落不止的样子,谢云韶有些羞赧。 起身自己换了衣服,谢云韶顺手将李皓棠的外衣也折好收起。 推开门,晴朗的阳光洒满了院子,照得满庭花木生彩,郁郁葱葱。 院中,李皓棠背对着谢云韶,手持长剑而舞。 李皓棠本就生得人高腿长,持剑挥劈刺挑间,动作矫健敏捷,出势似雷霆万钧,收招如江海凝波,这愈发显得他英姿挺拔,器宇不凡。 见谢云韶出来,李皓棠立即收了剑势,对她笑了笑:“起来啦。” 谢云韶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将李皓棠的外衣递给他。 “昨晚,多谢王爷了。” “无妨。”李皓棠接过衣服,随意地往手臂上一搭。 昨夜谢云韶睡着后,李皓棠本想离开的,却不想谢云韶睡梦里还抓着他的袖子。 为了不惊扰她睡觉,李皓棠便合衣在谢云韶身边躺下了。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同榻而眠,行军多日,李皓棠也有些疲乏。 可他没想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以后,虽然很累,可李皓棠睡不着了。 睁眼熬了半宿,窗外天色刚有些泛白,李皓棠便脱了外袍起身,去院中练剑了。 见谢云韶神情如常,李皓棠心里也松了口气。 先前媚骨香的事情,谢云韶虽然没有与他多说过什么,但李皓棠看得出来,这事让谢云韶很膈应,也不太喜欢与他太过亲近的接触。 他早早起来到院中,也是怕谢云韶发现他在身边后会尴尬。 两人一起用了早餐。 饭毕,李皓棠问谢云韶:“今日你可有空闲?” “应当没有太多事情。”谢云韶道。 誉县县令抢占百姓房屋田产的事情,谢云韶已然理清了数目,眼下已经交给新任的县令去处理了。如果不是李皓棠传消息说回程要从这里经过,前日她就准备回燕州了。 “那你随我去个地方。”说着,李皓棠带着谢云韶出了门。 门外没有马车,只有一黑一赤两匹油光水滑的西北良马, “听弘光说,你学了骑马。”李皓棠递了一支鞭子给谢云韶。 谢云韶伸手接过,犹豫了一下,才道:“其实也不是很熟练。” 那日来誉县时,时间紧急,她迫于形势也顾不得太多。 但事后想想,谢云韶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出事。她马术尚不熟练,那样夜间骑马真是太过冒险了。 两人说话间,那匹高大的黑色骊驹很兴奋地打了个响鼻,不耐烦地用前蹄在地上刨着,它已经准备好撒蹄狂奔了。 但眼前的两个人都没有理它的意思,黑驹便伸长脖子向离他比较近的谢云韶凑了过来。 谢云韶被黑马吓了一跳,手里的马鞭没拿稳,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李皓棠伸手一把扯住黑马的缰绳,把马拉开了,谢云韶咽了咽口水,止住了后退的脚步。 看着谢云韶的反应,李皓棠发现她是可能是有点怵马,想了想他问道:“我想带你去延山上看看,骑马会比较方便,你想试试吗?” “不会的我可以教你。”李皓棠俯身捡起了马鞭,递到谢云韶面前。 谢云韶没有迟疑,接了过来,对李皓棠道:“那……我们走慢些可以吗?”她还是想试试的。 只说骑马的技巧,谢云韶只是不太熟练而已。 但每次和这些高大的马儿站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担心自己被它踢着踩着,也因此不太敢和它们亲近。 这导致谢云韶虽然理论上会骑马,但实际上马的经验少得可怜。 “嗯,只是去山上看看,不急。”李皓棠牵过那匹比较安静的枣红马,扶住马鞍,示意谢云韶上马。 许是被黑马影响了,这匹枣红马突然也踢踏了一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谢云韶犹豫地顿了顿动作。 这下李皓棠算是看明白了,他收回放在马鞍上的手,从身上的荷包里拿了一块糖递给谢云韶。 “来。”李皓棠示意谢云韶喂给马儿。 谢云韶将糖块放在手心,慢慢地递到枣红马面前。 抖了抖耳朵,马儿低头愉快地舔舐了起来,没几下它便将糖块卷进了自己嘴里,开心地吃了起来。 谢云韶的掌心被它舔得湿漉漉的,正想拿帕子擦一擦,李皓棠牵过她的手,叫她摸摸枣红马的头。 长长的鬃毛比谢云韶想象的要软一些,大概是吃糖很开心,枣红马还俯首往谢云韶手上拱了拱,谢云韶掌心的口水都被它自己蹭回去了。 “你要多和它们交流交流,马儿还是很温顺的,一般不会伤人。”李皓棠说着,顺手也拿了一块糖放进自己嘴里。 谢云韶看着李皓棠吃糖,有些好笑,这人怎么这么大了还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你要尝尝吗?”李皓棠见谢云韶看着他,索性把装糖的荷包解下来递给她。 “不了,我不吃糖。”谢云韶摇摇头,没有接。 李皓棠没有收回去:“拿着吧,没事喂它吃也行。”谢云韶这才接了过来。 李皓棠待谢云韶在马上坐稳后,才翻身骑上那匹黑马,一抖缰绳,叱马前行。 两人骑着马,没有带随侍,一路往延山去了。 有句话叫作“望山跑死马”,谢云韶今日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她站在誉县城楼上看过很多次,觉得延山似乎也不是很远。但今日她和李皓棠一路行去,走了很久才到延山。 “是我太慢了。”谢云韶看着欲西行的太阳,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李皓棠说。 “无妨,这延山本就不近,而且看看夕阳也是不错的。”李皓棠说,“山路不好走,上山的时候你跟着我,别离得太远。” “嗯。”谢云韶应了,勒着缰绳跟这李皓棠上了山。 这一路过来,李皓棠边走边带着谢云韶熟悉技巧。 半天下来,谢云韶觉得自己的骑术熟练多了。 延山虽非高耸入云的名峰,但依其地势,也可将誉县全景收归眼底。 待登上山顶后,谢云韶四处一看,发现在另一侧延山的脚下,有着一小片平整的土地。 那是这次返程时,燕云大军的驻扎点,站在延山顶上俯视,整个军营的情况尽收眼底。 一顶顶帐篷整齐地排布在下面,四周警戒巡逻的士兵看上去小如豆丁。 旁边空旷的地方,有不少人聚在那里演武训练,谢云韶觉得自己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喊杀声,就像去蔚州大营时听到的那样。 “上次在蔚州大营没来得及带你看。”李皓棠栓好两匹马,过来说,“为了迎战北狄,我很早就开始让他们加训了。” 谢云韶这才想起来,好像上次李皓棠是说过,可以带她去看军营的训练,但后来李皓棠没带她去,谢云韶自己也忘了。 “北狄军队虽强,我大梁将士也是不弱的。”李皓棠又开口道,“不必太过担忧惶恐。” 谢云韶心里一暖,原来李皓棠还是在担心她心头恐惧未消。但是又顾及昨夜,他才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她,不必再害怕。 “有王爷在,我自是不怕的。”谢云韶弯了弯嘴角道。 看着谢云韶完全放松的样子,李皓棠心里也跟着轻松下来。 “嗯……这段时间多谢你了。”回师之前,李皓棠就已经了解到了,谢云韶留在誉县做的这些事,加上之前在燕州那边的事情,李皓棠是真的很感谢她。 但谢云韶心思过于内敛,又不爱多言,有些事李皓棠也看不太明白她的想法。 比如他今早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说是谢文涛在京城的四处活动,似乎是在为谢云韶做着打算。 李皓棠想了想,问谢云韶:“你想回京城吗?” “燕云战事虽然暂时平息,但这里毕竟是边关苦寒之地,你如果不习惯待在这里,我可以找机会送你回京城去。”李皓棠看着谢云韶说道。 回京城么,谢云韶一时竟然生出了些许不舍。 世家女(重生) 第22节 她这才意识到,自从来了这里,除去想念家人外,她其实并不怀念京城的生活。 或者说,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在乎。 她在那里住了二十多年,从一个深宅换到另一个高墙里,日日困守于内宅琐事之中,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她读过书,也向往着那种风云际会的人生。 回到京城,那里有着她所熟悉的一切,但唯独没有新的可能。 可是在燕云,虽然远离了家人,但是李皓棠也给了她最大限度的体贴。 而且在李皓棠的默许下,她在无意中接近了她所向往的那种人生。 那种一切都是未知,让她愿意为之努力的,新的人生境遇。 说句心里话,她真的很喜欢在燕云的这段日子。 “不过具体的时间,恐怕要等到秋天过后了。”李皓棠又补充了一句。 谢云韶低头看着下面军营里升起的炊烟,轻轻道:“其实这里也挺好的。” “你说什么?”谢云韶声音太小,李皓棠没听清楚。 “没什么,既然这样,就等秋天过后再说吧。”谢云韶噙着笑,转过头对李皓棠说,“这里看夕阳,确实很美。” 映着天边的红霞,这个笑容让李皓棠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算什么,朔阳的夕阳才好看呢。待我将朔阳收回来,你可以去那里看看。”李皓棠掩饰了一下,手持马鞭朝西北方向一指,对谢云韶说。 朔阳是去年被北狄偷袭抢去的几座城之一。 谢云韶知道,李皓棠在燕云十六州有着不小的势力,但他的志向恐怕绝不仅仅是击退北狄,安定边关这么简单。 毕竟是做了十几年太子的人。 恐怕收回失地后,李皓棠便要把重心转向京城那边了。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天色开始暗了。 山下的军营里,炊烟袅袅,照明的灯火光也一处处地点亮了起来。 谢云韶征询着李皓棠的意思:“王爷,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李皓棠笑了笑,道:“今晚营中犒军,你也一起来吧。” 第二十四章 惜别离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但营中的空地上早已架起篝火,把将士们脸上的笑意照得更亮。 伙头兵们在锅灶间来回奔走,忙着烹制着今晚犒军的佳肴。 烤肉的香气四溢,混着刚开封的酒香散开,直直地勾得人胃口大开。 这是军队回归大梁境内后的第一次停驻。 军中律令严格,是李皓棠特别下令,道今日允军中将士们饮酒纵歌,将士们才有机会这样的放肆。 谢云韶也听留驻誉县的士兵们提过,说李皓棠冶军严厉,令行禁止,手段非常。 原本因为朝廷的休养政策,边境的军力也有所懈怠。但自李皓棠开始整肃军队,燕云军的战力迅速提高,甚至超过三十年前驱逐北狄时期。 而李皓棠在燕云军队里的声望,也随着这一次次击退北狄而逐渐增加。在渴望建功立业的军士心里,他是堪称战神的存在。 谢云韶随着李皓棠骑马下山,未到营地便听得营中一片欢声笑语。 其中还有人在唱着歌,很绵长悠扬的调子,是谢云韶从未听过的。 谢云韶勒住缰绳,驻足凝神听了听,可惜她听不懂其中的意义。 见状,李皓棠笑了笑,跟谢云韶解释道:“那是燕云这里的民歌,唱小儿女情思的。” 谢云韶本来还想问这歌好不好学,但一听词意,便把话咽了回去。 李皓棠却没注意到谢云韶的反应,带着她一路策马进了大营。 随着一声长长的号角,这犒军的庆功宴便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李皓棠立于上首,双手持杯,拱手祝酒,道:“此番胜利,首当敬我燕云将士!” 而众将士也端起酒杯,异口同声地道: “敬王爷!” 夜空里的声音回荡着,李皓棠与将士们一同饮尽杯中酒。 月光伴着灯影,照得男儿们英姿勃勃,气概豪迈。 谢云韶坐在李皓棠身侧,看着他与众人互相敬祝。这让谢云韶既钦佩又羡慕。 自二人相识以来,谢云韶这还是第一次仔细抬头看李皓棠。 眼前的男子仪表堂堂,这般临风把酒,更是显得风度潇洒,俊美多姿。 能服十万之众,败虎狼之师,这样的才能,让人如何不欣赏。 谢云韶自认也有些能力,可与李皓棠一作比较,她觉得自己就是穷尽所能,也无法望其项背。 “敬王妃!” 第一杯酒饮罢,将士们又斟满了第二杯。 谢云韶被这祝酒声喊得一愣,她有些诧异地看向身边的李皓棠。 “敬云韶!”李皓棠也重新斟满了酒杯,对她道。 对上李皓棠盛满笑意的眼睛,谢云韶接过了他递来的酒杯。 “我如何敢当得将士们这一敬。”谢云韶咬咬唇,不太好意思地对李皓棠道。 “如何当不得!”李皓棠示意谢云韶回敬众人,“就凭你在誉县的这番作为,论起军功也该有你一份的。” 从未有人跟谢云韶说过这样的话,她眼中突然有星光闪动。 谢云韶站起身,与李皓棠并肩而立,面对三军将士,朗声回祝道:“同敬我燕云将士!” 李皓棠侧首看着谢云韶,月色灯影里,她身上有着不一样的光芒。 时下贵族中,女子也兴饮酒。 谢云韶见过他人醉酒的情形,觉得实在是不够体面,故而她是一直都不肯沾酒的。 但今日军营中这样的气氛,是谢云韶从未体验过的。她生平第一次开口饮了酒,虽然并不是很喜欢这甜中带辣的味道,但受气氛所感染,谢云韶还是喝下去了不少。 未及宴毕,谢云韶已是双颊微红,眼带迷蒙了。 李皓棠与左右亲近打了招呼,便带着谢云韶退场了。 出于多年的闺中教养,谢云韶即使醉酒也还记得要保持仪态,虽然脚步有些发虚,但她坚持不肯让李皓棠扶她,一定要自己走。 大军的营地离誉县城中本就有些距离,他们又未驾马车过来,李皓棠只能带着谢云韶回了自己的中军营帐。 不远的几步路,谢云韶踉踉跄跄地走了半天。 李皓棠拗不过她,只能一路跟着在身后,护着她不要摔跤。 好不容易到了帐中,谢云韶甫一沾床,很快便睡着了,但睡之前也不忘把头上的发簪取了,整整齐齐地放在枕边。 李皓棠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的举动,没想到谢云韶即使喝醉了还记得要做这些。 一夜酣梦。 第二日醒来后,谢云韶才终于尝到了醉酒的苦处。 她双手抱着头,只觉疼痛难耐,整个人也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好在李皓棠早就让人备好醒酒汤,谢云韶喝了下去,才慢慢觉得好一些了。 待舒服了一些,谢云韶才发现自己鬓发凌乱,衣裙也不甚平整。她素来是干净整齐惯了的,平日里衣着也一直很注意。即使是生病也不会允许自己衣发散乱不堪的。 对着盆里的水照了照,看着水面上颓靡的影子,谢云韶十分不自在地拧了拧手指。 真是不该喝酒,谢云韶偷偷腹诽了一下李皓棠。 偏偏李皓棠还一直看着她,这让谢云韶更不自在了。 谢云韶偷偷摸了摸自己裙上的褶痕,试图把它抚平,可努力了半天,衣服上还是留着浅浅的痕迹。 而李皓棠却是已经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衣裳,对比之下,谢云韶都有些嫌弃自己了。 不还意思地用袖子掩了掩裙褶,谢云韶对李皓棠道:“让王爷见笑了。” “无妨的,待你舒服一些,我送你回县衙吧。”李皓棠不在意的摆摆手,但见谢云韶不好意思的模样,便转过头去,装作看外面的空地,尽力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谢云韶这才觉得自在了一些,捧了清水迅速地收拾了一番,谢云韶便说要回誉县县城。 两人骑马回到县衙,刚入内院屋内,便有一个样貌美艳的女人迎了上来:“王妃,你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便忙前忙后,殷勤地过来服侍谢云韶。 谢云韶歉意地冲李皓棠看了看,示意自己要换衣了。 李皓棠记得谢云韶是没带婢女出来的,但眼下谢云韶要更衣,他也不好留在这里,便出了院子去找万弘光。 “哦,王爷是说佳兰吗?”万弘光对这个女人倒是也知道一些,“她就是原先那个胖县令买回来的小妾。那个县令被抓了以后,她没地方去了,便跟过来伺候王妃,求个留处。” 李皓棠皱着眉,问道:“她想来燕王府?” “嗯,不过王妃没答应,只说帮送她回娘家。” 李皓棠挑挑眉,没再多问。 可偏偏谢云韶又过来跟他提了佳兰。 “伺候我的那个小丫头身世挺可怜,她父母早逝,也无甚依靠,我想带她回燕王府。王爷认为可好?”谢云韶问道。 李皓棠拨弄着茶碗里的叶片,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只要那人愿意,你便做主吧,不用告知我。” “好,”谢云韶道,“我打算明日便动身回燕州了,在这里耽误太久了。” 燕州那边的事情恐怕要堆积成山了。 李皓棠点点头,道:“嗯,先送你走了,我也还要回蔚州大营。” 世家女(重生) 第23节 虽然北狄军已退,但边防诸事还有许多事要去调整。 “那个,王爷……”谢云韶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嗯,也没什么事。”谢云韶看着李皓棠,犹豫道,“王爷,燕州那里……太守之职我做的还行吧?我想试着做下去。” 素白的手指抠着袖口的纹饰,谢云韶有些不安地看着李皓棠。 李皓棠挑挑眉,将谢云韶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结合昨天庆功宴上谢云韶的反应,李皓棠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若是早些时候,燕州太守让谢云韶来当自然也无不可。 但眼下,李皓棠安排的人就已经从京城来了。 “之前京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很快便会有人过来接任燕州太守。待你回燕州时,他应该也到了。”李皓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谢云韶。 忽略掉心头一闪而过的失落,谢云韶点头道:“如此便好。” “我会尽力帮新任太守交接的。”谢云韶遮掩地喝了口茶。 “燕云令如今也是个空缺,你想做吗?”李皓棠想了想问道。 燕云十六州,按本朝的官制,应当有一燕云令,执州府大印,总揽十六州除却军防的一切事务,可称作封疆大吏。 原来的燕云令,在李皓棠来后便把他辞返了。 而燕云十六州作为李皓棠的封地,大小事务最后总要报备到他那里的。因此有无人作燕云令也没什么关系,此职自此便一直空置着。 这些谢云韶自然是知道的。但是燕州太守一职都是她思来想去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跟李皓棠提的。 这燕云令的权职,除却没有军权,与李皓棠这个封地王爷的职责也没有太多区别了。 谢云韶自然是不敢接的。 李皓棠等了等,见谢云韶没有应,倒也没再追问,只说:“你想好了跟我说就行。” 谢云韶低低应了,便回去收拾东西了。 送谢云韶离开时,李皓棠又见到了佳兰。 李皓棠冷着脸打量了她一番,这女人看上去倒是个手脚麻利的,不过除似乎也无甚特殊之处。 先由她去吧,李皓棠没有多问什么。 倒是佳兰,看见李皓棠这般打量自己,不禁低头笑了。 李皓棠与万弘光他们又是一通叮嘱,转而又对谢云韶说:“照顾好自己。” 谢云韶盈盈一笑,道:“王爷也多保重。” 车马辚辚而动,李皓棠目送他们走远了,这才回营下令拔营回蔚州。 第二十五章 叨叨令 夏日骄阳之下,燕州城里热闹依旧,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而谢云韶产生的心绪却不似去时那般充满期待,反倒是多了几番怅惘。 一进燕王府,谢云韶还没来得及从马车上下来,阿念就扑了过来,口里直嚷嚷着:“小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谢云韶在誉县遇到北狄袭城的事他们也听说了,阿念是个胆小的,自从知道此事起,便整日哭哭啼啼地担心不已。 如今见到谢云韶平安无事狄归来,阿满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王妃好好的,你瞎哭个什么!”一旁阿满冲着阿念吼道,言语里无端地带了些火气。 谢云韶从车上下来了,阿念抽了抽鼻子,止了眼泪,直往她身后躲。 阿念年纪小些,偶尔还是会怕阿满凶她。 这两个丫头是从小就跟在谢云韶身边一起长大的,一直吵吵闹闹惯了,谢云韶也不以为意,拦了阿满道:“好了,怎么我一回来你们就这样。” 有谢云韶拦着,阿念就不怕了,躲在谢云韶身后对着阿满做鬼脸,阿满不好当着谢云韶的面再骂人,偷偷地冲着阿念比划,示意要等会儿收拾她。 “原来燕王府竟然是这样的热闹,和我想的真有些不一样呢。”佳兰看着她们的小动作,掩嘴一笑,凑上前来对谢云韶说道。 闻言,阿满和阿念顿时不闹了,两双眼睛一起看向佳兰。 “这是佳兰。阿满,你安排一下吧,看看王府哪里还缺人。”谢云韶简单介绍了一下,随口便把人交待给了阿满。 佳兰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她与谢云韶一起在誉县待过,应当算是与王妃比较亲近了。而且她的年纪比阿满阿念都大,做事也比她们稳妥些,她想着怎么着谢云韶也会把她带在身边。 可谢云韶却把她指派到了一个小丫头手里做事。 阿满一见着佳兰就不喜欢她,像用篦子刮头一样,用眼神把佳兰浑身上下捋了一遍又一遍。 佳兰也不想被人压一头,她不理会阿满的打量,眼神委屈地看向谢云韶。 谢云韶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反应,带着阿念回主院去了。 谢云韶一走,万弘光他们也跟着散了,宽阔的王府前庭只留下阿满和佳兰大眼望小眼。 “如今王府哪里都不缺人。”阿满挑剔地剜了佳兰一眼,道。 佳兰也是个不甘示弱的,张口便道:“不缺人怎么会让你这么个小丫头当管事的。” “那是我家小姐慧眼识英才。”阿满扬了养小脸,冲佳兰冷笑道。 听她这样一说,佳兰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 刚才佳兰听两人对谢云韶的称呼,只有阿念满口地“小姐”,而阿满一直和万弘光他们一样,恭恭敬敬地喊着“王妃”。而且阿念一来就对着谢云韶撒娇,谢云韶也偏护着她。 故而佳兰就以为,只有阿念是谢云韶的陪嫁丫头,所以私下对着阿满她并不虚。 阿满也算是半个人精了,看佳兰如此态度,直接改回了旧称,一句“我家小姐”让佳兰把上位的心思给暂时压下去了。 “哼,识趣就好,你跟我过来。”阿满扬起头,也不看佳兰,直接往后院去了。 佳兰只能咬咬牙,忍着性子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谢云韶回了内院,阿念终于忍不住问谢云韶:“小姐,那个佳兰是你在誉县买的丫头?” 阿念在谢云韶面前向来是从不藏事的,心里有什么想法,就直直地问出来。 “不是,她没了家人,看着怪可怜的,我就把她带回来了。”谢云韶貌似随意地说。 谢云韶照了照镜子,嫌弃地看着身上沾着扬尘的衣裙,阿念连忙过来帮谢云韶换下身上的衣裙。 “小姐你也别太好心了,现在这外面坏人可多了。”,阿念像个小老太婆一样念叨,“咱们在这里谁都不熟,万一是有人要害你可怎么办。” “着都是跟谁学的,看看你这乌鸦嘴,整日地净瞎说。下次阿满再凶你,我可不管了。”谢云韶轻轻嗔了阿念一眼道。 “哎呀,小姐。”阿念放下谢云韶换下的衣裳,冲着她撒娇。 衣裳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阿念弯身捡了起来:“咦,这是什么?” 谢云韶抬眼一看,阿念手里正拿着的,正是李皓棠的那个装糖的荷包。 “给我吧。”毕竟是李皓棠给她的,万一弄丢了不好交代,谢云韶拿了过来,准备收进梳妆台的小抽屉里。 那荷包用的是绀青色的暗纹平织绸,上面绣的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这都是男子才会用的面料和纹饰。 看谢云韶小心地收起来的动作,阿念一下子联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小姐,这谁给你的?”阿念眼睛瞪得大大,一副势要问到底的模样。 不知为何,谢云韶突然生出一种,私会情人被抓包的心虚感。 谢云韶无奈地看了阿念一眼,从荷包里拿了块糖,直接喂到了阿念嘴里,道:“是王爷给的。” 说毕,谢云韶立即将荷包塞进梳妆台上面的小抽屉里去了。 阿念嘴里咬着糖块,含含糊糊地说不清话,也就安静下来不问了。 换好了衣裳,谢云韶便准备去燕州衙署看看。 刚从外院进来的阿满知道了,忙不迭地说也要跟着去。 “你安排佳兰去哪儿了?”谢云韶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问她。 阿满小声说:“柴房。柴房还缺一个抱柴的粗使丫头。” 说罢,阿满偷偷瞄了瞄谢云韶的脸色,见她也无甚不满,这才放下心来。 “这内院的下人都是你来管制的,阿满你要多上心。”上了马车,谢云韶对阿满嘱咐道。 阿满连忙点头称是,顺便讲了一下谢云韶不在时王府和燕州的情况。 谢云韶听了,倒是没关心燕王府如何,只是问:“陈筹陈大人的账册调整得如何了?” “我让阿念帮他理了很久,似乎还是有些地方没弄干净。”阿满对于理账之事不是很擅长,但因为谢云韶走之前的吩咐,这些日子便带着阿念天天往燕州衙署跑。 谢云韶到衙署公房时,陈筹刚算完这个月的账。见谢云韶来了,他忙不迭地起身来迎。 “见过王妃。”陈筹恭敬地行了一礼,“王妃平安归来,吾等也就放心了。” 誉县逢敌的事情,已经由军情传递告知了整个燕云地区,陈筹他们在燕州自然也是知道的。当时接到消息时,他正与阿念对着账本,阿念听闻消息后大哭的模样让他至今记忆尤新。 谢云韶与陈筹虚礼了几句,便转而问道:“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些账项,可都调整好了?” “回王妃,这些日子,多亏了阿念姑娘帮忙,账面上那些能调整的我都调了,但是……”陈筹面露难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云韶不太喜欢陈筹这样说话讲一半的毛病,却还是好声追问道:“但是什么?” “当初羌人那边承诺的,是拿马匹来换粮食,如今马匹尚未送到,有些地方难免不太好去动。”陈筹回道。 虽然在蔚州大营时,李皓棠对谢云韶当面承诺过,不会置谢家于两难之地,但谢云韶还是想尽量把此事遮掩得好一些。 不仅仅为了谢家,也为了燕王府今后在朝堂上的影响。 谢云韶看了看陈筹呈过来的账本,问道:“具体的马匹数量是多少?什么时候能送来?” “这个,恐怕要到秋天了吧,具体还是要问问桑娜才知道。”可陈筹也一直是按李皓棠的指令做账,具体的事情细节也没有人告诉他。 羌人那里一直都是直接与李皓棠联系的,燕州并无与羌人的传信之人。 如此了解了一番以后,谢云韶想了想,道:“那就劳烦陈大人你再去一趟徐水吧,帮我给桑娜送封信。” “是。” 陈筹此人说起话来爱吞吞吐吐的,但办起事情来倒是干脆利落。 第三天一早,他便将桑娜的回信送到了谢云韶手中,连带着的还有桑娜送谢云韶的小礼物。 世家女(重生) 第24节 那些叮叮咚咚的羌人饰物,阿念看了十分好奇,谢云韶顺手便拿了几样给她。 看着阿念欢喜地去找阿满了,谢云韶才询问陈筹具体的情况。 陈筹这次去没有直接见到桑娜,是靠集市老板转的信件。 而桑娜的回信里,也没有具体的说明马匹的事情,只说现在情况有变,她想请谢云韶去徐水一趟,或着她来燕州一趟,想与谢云韶当面讲明此事。 与此同时,谢云韶也收到了朝廷给燕王府的文书,道是新任的燕州太守已经启程赴任,不日即将到达燕州。 几经考量,谢云韶决定在新任太守到来之前,把账面上的东西理清楚。 只是如此的话,谢云韶需要时间去复盘账项,她只能请桑娜来燕州一趟了。 可谢云韶没想到的是,新任燕州太守的人会来得比桑娜更早。 而且从京城一同来的,不止是李皓棠的亲信一个人,还有赵文虞和谢云韶的妹妹谢灵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求收藏: 《重生后,我和纨绔前夫成了同窗》点进专栏就可以收藏啦! 庄抟风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自己的小妻子柳苒溪。 当他终于醒悟,想继续夫妻情缘的时候,柳苒溪却离开了他。 一朝梦醒,庄抟风幸运地回到了成亲以前。 他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待她,却不想柳苒溪逃婚躲进了山河书院。 尽管不喜欢读书,但庄抟风还是跟着追了过去。 为了避免嫁给纨绔夫君的命运,重生后的柳苒溪女扮男装去了山河书院读书。 结果入学第一天她发现,要与自己同住一室的同窗,居然就是自己的纨绔前夫。 但与上辈子不同的是,庄抟风居然会认真读书了! 本文又名《男主重生即火葬场》《前妻误会我了怎么办》 1.古代校园文,日常轻松向 2.男女主双重生,两世都是1v1。 3.架空背景,架得很空那种! 第二十六章 故人来 得知新任太守约莫一个时辰后就到燕州的时候, 谢云韶还在衙署里翻看账簿。 按常理,新任官员应当在到达最近的一个驿站的时候,就送消息到就任地的衙署, 以便任地属官准备迎接。 可这个新来的燕州太守居然这时才派人过来传话,是不懂规矩还是有意为之。 谢云韶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 “这么快就要到了?”谢云韶推开算盘,放下手里的笔, 起身对陈筹说, “陈大人, 你准备一下, 这些账册先收好。” 陈筹有些不解,问她:“这……王妃是何意?” “先把这些都收好,待新太守接任后, 我们再议。”谢云韶说着, 便要往外走。她需要先回燕王府换身衣裳。 陈筹还想再问,可谢云韶已经出去了,他只能按吩咐先将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 燕州城的南门,正午的太阳晒得树叶都有些发蔫了。 燕州的一干官员们等了不多会儿, 就见一驾高大华美的马车向着燕州驰来。 马车上下来一个蓄须的中年人,向众人介绍道:“在下新任燕州太守, 何杨。” 一番相互介绍之后, 众人把目光转向了与何杨一同前来的那个年轻人。 相比较何杨, 这个人显得更引人注意一些。 此人面貌生得俊朗, 仪表不俗, 举止进退有礼,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 他衣着干净华美, 丝毫不见一路来的仆仆风尘。 “在下赵文虞, 乃宁安侯次子,奉旨出任燕王府长史。”赵文虞面带微笑,对着众人礼貌道,“今后在燕州行事,还要劳烦各位大人了。” 听到赵文虞是新来的燕王府长史,众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赵文虞则神色如常,依旧笑意满满地与人攀谈。 长史,本为幕僚性质的属官,前朝时曾一度为皇帝指派上任,用以监督王公重臣,以致君臣相互猜忌不满,为前朝倾覆埋下了隐患。 故而,本朝自开辟以来,长史名存实废,历任皇帝中无人再用此职。 可如今,毫无征兆地,皇帝突然指派了长史来燕王府,这就让人不得不多想几分了。 何杨匆匆与人虚礼了一番后,便道:“听闻此前燕州为燕王妃代为执掌,容在下先行一步,去燕王府见过王妃,再与诸公一叙。” “理当先去拜见王妃。”众官员表示理解,纷纷为何杨指路。 “何大人为何总是这般急切,等等下官一同过去可好?”赵文虞见此,弯了弯嘴角,对何杨道。 “这一路有劳赵长史照顾,如今已到燕州,赵长史可以自便了。”何杨说着,便要离开。 这话说得并不客气,赵文虞也不恼,与官员们打了招呼,便带着随从小厮跟了上去。 “朝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许秉盛凑到陈筹身边,低声议论起来。 陈筹摇摇头,君心难测,谁能妄加揣测。 眼风扫了一眼,陈筹突然觉得,那赵长史身边的小厮看上去似有几分眼熟。 谢云韶在王府里没等多久,就听到下面来报,说是新任的燕州太守和王府长史前来拜见。 “你说什么?燕王府长史?”谢云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陛下亲自指派了王府长史。”万弘光低头,声音有些沉。 “带他们进来吧。”谢云韶道。 听到刚才的通报,谢云韶本来已经做了准备,但得知长史是赵文虞时,她还是有些无法冷静了。 何杨本是东宫詹士,在李皓棠身边侍奉多年。 李皓棠被贬出京后,他在李鸿熙的打压下艰难度日,周旋了很久,好不容易在李皓棠的安排下,何杨得以出京就任燕州。却不料,被这个宁安侯府的二公子跟着,一路同来了这里。 谢云韶听完何杨的话,问道:“所以这之前,你们并不知道会有王府长史一事?” “回王妃,是这样没错。”而且赵文虞一路跟着他。导致何杨想提前送信过来都难,何杨想到此便气郁不已。 “何大人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燕州的诸事交接,我们明天再谈。”了解万情况,谢云韶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先让何杨回官舍休息。 “王妃,赵文虞此人心计颇深,我们需得小心应对。”按规矩,谢云韶等下必然还要见赵文虞,何杨不放心还特意提醒了她一下。 “嗯。”谢云韶面上没有说太多,心里却翻腾得天地颠倒。 天底下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赵文虞,他的那些手段,谢云韶最是清楚。 第二十七章 “见过王妃。”底下的人垂手低头, 姿势标准地向谢云韶行了个大礼。 谢云韶垂下眼睫没看他,低头浅啜了一口茶。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前世。 曾经谢云韶是多么喜欢他啊, 少女的明媚,初慕的欢喜都是他。 到最后,即使被磨灭了曾经的爱慕, 谢云韶也未曾狠下心去对他。 可到最后谢云韶才发现, 所谓的两情相悦, 不过是自己的一场空欢喜罢了。 而赵文虞对她, 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 即使没有感情也要留她在身边,榨尽最后一丝价值。 谢云韶万念俱灰,可那时, 她却已经无法挣扎反击。 好在苍天垂怜, 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岁月偷换,人已非昨,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赵文虞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谢云韶不出言, 他便不动,礼仪规矩上半分差错也没有。 “起来吧。”谢云韶终于开了口。 “云……王妃, 好久不见。”赵文虞声音都在轻轻发抖, 眼里似有着无限的欣喜。 谢云韶移开目光, 躲开他热切的眼神, 道:“赵长史一路辛苦, 若无事便先去休息吧。” “时隔数月再见, 你清减了不少……”赵文虞忍了又忍, 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这话放在以前, 谢云韶可能会感动不已, 但现在她可不会有任何感触。 “你觉得你说这话合适吗?”谢云韶放下茶盏,上好的瓷器与桌面轻轻地碰撞了一下,在这安静的前厅里,这声清响听得分外清楚。 赵文虞吸了口气,轻轻道:“是下官失礼了。” 谢云韶示意阿满带赵文虞去外院的客居。 赵文虞站在那里没有挪步子,他看了看谢云韶,从袖中拿了一封信出来,道:“自京城出发时,谢大人托我带信给王妃。” “有劳。”谢云韶点头,示意阿念,“赏!” 赵文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云韶,你何必如此呢!”赵文虞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惹得门外的万弘光都往里看了一眼。 “你看不起我,嫌弃我侯府名声不佳,可也不至于这样辱人的。” 更何况她费尽心思攀上的太子,现在已经被贬为燕王了,还有什么可得意的。赵文虞咬着牙,实在无法忍受曾经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突然用这种上位者的口气跟他讲话。 一时间,前厅的气氛僵住了,阿念捧着装银钱的荷包,手足无措地看向谢云韶。 看着赵文虞的反应,谢云韶弯了弯唇角,语气也软和了一些:“赵长史多心了,这不过是我燕王府惯例而已,何来辱人一说。你若不愿收便罢了,我不会勉强。” 世家女(重生) 第25节 谢云韶转而对阿念说:“打赏给赵长史的随侍们吧,这一路跋涉,他们也不容易。” 阿念领命出去了。 看着赵文虞因极力忍耐而微微扭曲的面孔,谢云韶道:“赵长史,你既然是陛下亲任的王府属官,我自当以礼相待。只是燕王府与别处自是有些不同,希望你能明白。” 赵文虞已经迅速敛好神色,恢复了脸上温和的笑意,他正要开口,却听外面一声惊呼: “二小姐!” 阿念依谢云韶吩咐,将银钱分赐给赵文虞的那几个随侍。其中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一直对她笑。阿念仔细一看便忍不住叫了起来。 这个随行的小厮,正是谢府二小姐谢灵歆! 谢灵歆一身男装穿着,言行举止也特意地学了男子。若非熟悉亲近之人,一时间还真难认出她是女儿身。 “二小姐,你怎么在这里?!”阿念按下激动的心情,问道。 谢灵歆得意地扬扬小脸,道:“当然赵二公子带我来的啊。” 谢云韶听见阿念的声音便快步出来了,见谢灵歆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立时便沉了脸。 “爹娘知不知道?”谢云韶伸手抓着谢灵歆的胳膊,仔细盯着她看。 “姐姐。”谢灵歆讨好地笑了笑,但躲不过谢云韶追问的目光。 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呃……知、不知道。” “胡闹!” 今天真是一事连一事,谢云韶本就烦躁不已。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见到妹妹来得让人震惊。 谢灵歆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自小被母亲宠着护着,性情也最是骄纵任性。 她不喜读书,只好武艺棍棒,谢文涛也曾因此发怒,但到底也没让谢灵歆改变过来。 有母亲在前护着,谢灵歆从来都是任性而为。 眼下谢灵歆突然来到燕州,恐怕又是一时赌气所为。 “你不许告诉爹娘!我也不要回去!”谢灵歆挣开谢云韶的手,便要往外跑。 谢云韶也不拦,只轻轻吩咐了一声:“万侍卫!” 万弘光日常随时候在谢云韶身边,听得她的吩咐,立刻带了人去拦谢灵歆。 在万弘光这样的高手面前,谢灵歆的那几招拳脚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万弘光很轻易地就制住了她。 “谢云韶!你干什么!快让他们放了我!”谢灵歆跳着脚直嚷。 “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个闺秀的样子!给我在燕王府好好待着,我找人送你回去!”谢云韶也太高了声音斥道。 “我不!我好不容易出来的!”谢灵歆还想挣扎,却被按着关到后院去了。 赵文虞跟着从前厅出来,一直站在谢云韶身后,见此犹豫开口道:“王妃……” 谢云韶心里烦躁,语气也跟着冷硬起来:“我管我自己的妹妹,赵公子就不要多言了。” “但是,为何她来这里,你务必跟我讲清楚!” “是。”赵文虞理了理衣袖,恭敬道:“王妃不必太过担忧,令妹离京之事,我已经传信告知了谢大人。” 离京时,赵文虞并不知道谢灵歆混在了自己的随从里,他一心与何杨拉拢关系,直到离京很远才发现谢灵歆。 考虑到赴任的时间,赵文虞也不可能再送她回去。经不住谢灵歆的哭闹哀求,他只能带着她来了燕州。 但暗地里,赵文虞还是传了信到谢府。 “如此,多谢了。”谢云韶听完,对赵文虞道。 处理完这些,谢云韶才回房拆开了父亲的信。 细细看了一遍后,谢云韶找来万弘光,问道:“万侍卫,我想寄一封家信,不知王爷可有人手能带回京城?” “有的,王爷早就备下过几只鸽子,给王妃传信用的,就养在后院柴房旁边。”万弘光道。 第二十八章 两地心 除却关心, 谢文涛在信中还提及了京城如今的局面。 李皓棠被废离京后,五皇子李鸿熙上位,一时间风头无俩。京中甚至一度盛传皇帝要立李鸿熙为新太子。 但自从李鸿熙接连办砸了事情, 这立太子的传言也就消弭了,如今已渐无人再提起。 后宫之中,薛贵妃虽有心寻事, 但陈皇后小心谨慎, 低调行事, 薛贵妃到底难抓到她的把柄。 而且陈皇后主理后宫多年, 祭典宫筵等各类场面应付起来都得心应手,举止进退皆不失风范,这是薛贵妃比不了的。既然太子已经废黜, 皇帝到底还是没有动摇她皇后的位置。 王府长史是五皇子的提议, 谢文涛说这事瞒得很紧,他是在赵文虞主动上门告知的情况下才知道的。 而京城其他人也是在赵文虞出京的时候,才知皇帝重新启用了长史一职。 在信的末尾,谢文涛写道, 赵文虞也算是谢府熟识,此番由他出任长史也算是一桩幸事。 谢云韶知道父亲一直很欣赏赵文虞, 时常在弟弟谢昭面前夸他上进。 但如信上这样的信任和称赞, 似乎是有些过了。 谢云韶放下信笺, 拿起信封看了看上面的火漆封口。 好像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李皓棠是知道赵文虞的底细的, 按他所言, 应该是将之前的事情详细告知过谢文涛的。 谢云韶反复看了看那几句话, 终于明白过来。 谢府熟识, 这是赵文虞最危险的地方。之前两人之间的牵绊, 谢文涛也不是全然无知。 赵文虞对谢云韶太过了解了, 这对于谢云韶是十分不利的。 之前东宫一事,若是换了别人来安排,谢云韶未必能上当。 可是他对谢云韶的脾气了如指掌,谢云韶对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既然他有心算计,谢云韶也不会任凭宰割。 赵文虞来燕云一事,谢云韶已经让人快马送消息去了蔚州。 考虑到李皓棠在京城留下的人,恐怕他们离京的日子里,李鸿熙在京城也并没有那么好过。 面对京城大好的局面,李鸿熙一直没能站稳。 在朝堂上接连的失误,导致他失去了被立太子的最佳时机。 而李皓棠虽然被贬至燕云,不仅未曾就此消沉下去,还击退了北狄,借此立了不小军功。 北境捷报传回京城,不仅是皇帝,怕是朝中重臣也开始重新考量将来了。 如今看他提议重新任命长史,李鸿熙应该也是沉不住气了。 在陈皇后那边找不到突破,他们是想直接在打注意,在李皓棠这边寻事了。 重新启用前朝的旧制,这在京城里恐怕是要掀起一番风浪的。 皇帝不可能不顾忌臣心,但他到底还是听从了李鸿熙的这番提议。 细论起来,皇帝还是偏宠着李鸿熙的。 谢云韶叹了口气,李皓棠在燕云这一路步步艰难。所幸一直未曾有大的偏差,不然以皇帝的心思,只怕这燕王府也难保。 如今赵文虞来了,以皇帝亲任长史的名义,燕王府的任何事情,他都可以直接奏报天子。 日后谢云韶和李皓棠更要小心行事了。 谢云韶看着信,正提笔想着该如何给父亲回函,阿满便从外面进来了。 被关起来后,谢灵歆一直在房里吵闹不已,无论如何也安抚不了。 谢云韶留了阿念阿满在那里陪着,自己先回来拆看了父亲的信。 谢云韶问阿满:“灵歆这会儿可安静下来了?” “二小姐已经冷静多了,不过还是嚷着不肯回去。”阿满回道。 “嗯,去看看吧。”谢云韶想了想,放下笔,起身和阿满一起过去了。 房里,谢灵歆虽然已经不再闹腾,但仍旧别扭着不肯理人。 “二小姐,燕州不比京城,大小姐她也是为了你好。”阿念在一边劝道。 谢灵歆躺在床上,背对着阿念,不予理会。 “私自离家你还有理了是么。”谢云韶带着阿满过来了,阿念连忙起身,让开谢灵歆身边的位置给她。 谢云韶示意阿满把手里的衣裙拿过来给谢灵歆:“给我把衣裳换了!” 谢灵歆回头嚷道:“我不!” 谢云韶立即吩咐阿满:“去叫几个有力气的婆子来。” “谢云韶!”谢灵歆尖着嗓子叫了起来。 “住口,我是你长姐!”谢云韶沉了脸色。 谢云韶生气的样子让谢灵歆有点怕了,她双手抱膝坐在床上,降低了声音委屈道:“我不要回去,他们就会管着我!” “在这里我也会管着你!”谢云韶道。 “姐姐。”谢灵歆从床上下来,抱着谢云韶的胳膊撒起娇来。 谢灵歆觉得谢云韶变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她却有些说不出来。 原先在家的时候,姐姐是最好说话的,事事都依着她和谢昭。就是有不愿的事情,只要多撒撒娇,谢云韶也就答应了。 可现在谢云韶不仅第一次冲她发火,还让人把她关了起来。 “我好不容易来了,就让我在这里呆几天再回去嘛。”谢灵歆软着声音说。 离家这么久,谢云韶也不是不想念家人的。 世家女(重生) 第26节 虽然比起谢昭,谢灵歆和她不算很亲近,但毕竟是自家亲妹妹。 谢云韶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可以,但你在这里事事都需听我的。若是敢胡来,我直接把你送回去。” “哦。”谢灵歆撇撇嘴,应了。 谢云韶让周围下人都出去,低声过来问谢灵歆:“你是怎么会跟赵文虞一起来的?” 谢灵歆眨眨眼睛,道:“赵二公子来家里,跟父亲说要来燕云。我偷偷听到了,就买通了宁安侯府的人,混在出京的队伍里,跟着来了。” “那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你的?”谢云韶追着问。 谢灵歆睁圆了眼睛,惊讶道:“他,他之前就发现我了吗?” “你不知道?”她的反应让谢云韶疑惑起来,“赵文虞说他发现你后,就给家里传了信,说你一起来燕云了。” 谢灵歆怒道:“我不知道!他发现我了也没跟我说!居然敢这样!” 谢云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看着谢灵歆认真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吧?” “能有什么呀,他不是一直喜欢你的嘛。”谢灵歆扯着自己的衣摆,小声地说道。 谢云韶皱了眉毛,道:“此事不许再提!” “知道了。”谢灵歆摆摆手,表示记住了。 不论如何,现在谢云韶都不应该与赵文虞再有别的传言。 但是以赵文虞的脾气,绝不会因为她已经嫁人,便放弃纠缠谢家。 但凡一分的付出,赵文虞至少要得到一分的回报。 赵文虞为了接近谢家,花费的心力应当不小。如今就此放弃,绝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虽然谢云韶拒绝了他,但谢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 念及此,谢云韶有些担心。 尽管谢灵歆否认了,谢云韶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一番,让她务必与赵文虞保持距离。 谢灵歆听得烦躁不已,连连表示自己知道了,谢云韶才肯离开。 安顿好谢灵歆后,谢云韶回房研墨提笔,立马给父亲写了一封回信。 拿着封好的信,谢云韶径直去了后院。 王府后院谢云韶也只在最初修葺的时候来过一两次,对这边的留意并不多。 还是阿满带着她,谢云韶才找到了养鸽子的矮棚。 棚子是用细木枝搭的,隔成一间一间的小笼,上面用小木牌标记着地名,分开养着各处送信的鸽子。 雪白的鸽子们咕咕地叫着,有人正在鸽棚给鸽子喂食。 虽然布衣简裙,但背影依旧可见风姿绰约。 待她一转身,谢云韶才认出来这是佳兰。 “王妃!”佳兰看到谢云韶来了,连忙行了个礼。 神态里饱含着委屈地看着谢云韶。 谢云韶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打量了佳兰一番,才仿佛刚认出她一般,惊讶出口道:“你被安排在这里了啊。” 半个月不见,佳兰似乎消瘦了些。 佳兰双眼泛红,咬着嘴唇道:“是。” 她被阿满安排在后院抱柴添火,还兼照顾喂养柴房旁边的鸽子们。 佳兰以前虽然只是县令侍妾,但凭着样貌美艳,性格温顺,也是颇得宠爱,未曾干过粗活的。 故而这段时间,她在王府后院过得十分辛苦。 谢云韶不赞同地看了阿满一眼,道:“你怎能这样安排?” 阿满低头不说话,她看得出谢云韶是是有意为之,但猜不透谢云韶目的为何,只低头沉默着挨训。 “王妃莫要责怪阿满姑娘。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被安排来做点粗活也是应该的。”佳兰看着谢云韶责备阿满,连忙出来拦了一手,话里话外却暗指阿满处事不公。 阿满立时抬头瞪了佳兰一眼,想开口却被谢云韶暗中拉了一把。 谢云韶想了想,对佳兰道:“这样吧,王府新来了一位长史,如今他身边也缺人伺候,你过去吧。” “是。”佳兰应了,面上似有喜色。 待谢云韶和阿满转身离去,佳兰才慢慢敛了笑意,咬牙暗骂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 第二十九章 风云测 这日一大早, 谢云韶刚准备出府,马车刚一动,就见赵文虞就候在了王府门口。 赵文虞看起来精神不错, 身上也穿上了长史的衣饰。 长史属于王府内职属官,其衣制从宫廷内属官,没有品级补子, 只有简单的缀文绣饰来表示等级。 比起前世那身绯红的一品官袍, 这样的衣裳穿在赵文虞身上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见过王妃。”赵文虞上前, 恭敬一礼, 道:“在下初来燕州,不知可否随着王妃一道四处看看?” 这几日,只要谢云韶有出入, 赵文虞便紧紧相随, 惹得谢云韶烦心不已。 谢云韶看着他,道:“今日,我依旧是与何大人交接燕州公务,你大可不必跟去了。” 闻言, 赵文虞笑得愈发谦和,他道:“王妃既然觉得不便, 那下官就不扈从打扰了。”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燕州的风貌人情与他处不同, 不知下官可否自行体察一二?” “赵长史请自便。”谢云韶淡淡道。 说罢, 谢云韶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留下赵文虞在王府门前, 独自站在那里良久。 谢云韶的变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先前的拒绝, 赵文虞还能理解为她是想攀附太子。 但如今谢云韶待他态度依旧冷淡, 丝毫不见往日的情谊。 眼前这般情形, 让赵文虞实在是有些难解其意。 虽然他的确是带着目的接近谢云韶的, 但赵文虞自认为,谢云韶对此是毫无察觉的。 在两人往来的书信里,谢云韶的恋慕之情也绝不似作伪。 思来想去,赵文虞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谢云韶会突然变了态度。 回头看了看高悬的燕王府牌匾,赵文虞眯了眯眼睛,抬脚回了府内。 马车一路向北,从燕州衙署前行过,却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城门,去了城郊的一处别院。 按原先与桑娜的约定,昨日她就应该到燕州来了。 但是眼下,有赵文虞这个眼线留在王府里,谢云韶不好直接在此见桑娜,万一让五皇子那边察觉到,他们暗中与羌族往来一事就麻烦了。 幸好陈筹在郊外有一处别院,两方便改约了在此处见面。 “见过王妃。”桑娜换了一身汉人女子的装扮,但言行举止依旧是外族人的习惯。 谢云韶见了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桑娜,你先前在信中说的,情况有变是什么意思?” “这……”桑娜一展手臂,示意谢云韶入内,“还请王妃坐下听我细说。” 塞外羌族与北狄本是同源,其本与北狄王庭是一脉同枝。 大约百年前,因政见不合,当时的北狄部分族人出走,远涉荒原,迁徙至此,自改称为羌。 北狄王庭因此大怒,视之为叛徒。但因其远迁至燕云东南地区,不便出兵,这才多年容忍,未曾剿灭他们。 故而这些年来,两边也几乎未曾有过联络。 但前些时日,有北狄来使前来游说,只道一族无二心,希望羌族能联手,共抗大梁军队。 谢云韶蹙眉,看着桑娜严肃道:“那你们是如何回应的?” 桑娜声音低了下去:“族长他是有些犹豫的……” 谢云韶目光沉了沉,不敢置信地道:“犹豫?” “这……族长那边尚未决定,我们也在尽力劝阻。”桑娜脸上也有了些愧色,“我们先人迁徙自此,本就是有意想投靠大梁的。只是大梁一直犹豫,不肯接纳,我们便这样艰难地在塞外待了这么多年,实属不易。眼下,羌族内部也开始有了分歧,有人想重新回归北狄王庭,但也有人坚持想留在这里。” “据我所知,北狄王庭是不会这样轻易地原谅他们眼中的‘叛族者’的。”谢云韶从陈筹那里听说过,按北狄人的习惯,叛逃者是不论缘由,一律处死的。 虽然当初出走北狄的那批人已经不在了,但作为他们的后人,桑娜他们也早被北狄王庭打上了叛者的标记。一旦回归,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温情相迎。 “是的,这就是他们邀请我们一同攻打大梁的原因。只要我们肯参与,从前的事情,王庭承诺可以一概不究。”桑娜道。 “桑娜,大梁朝廷那边是有些阻力,但不代表不会接纳你们,希望你们能明白。”谢云韶一脸正色道。 桑娜郑重地点头:“我明白,这些我会转告族长和族人们的。” “正是如此一来,原先约定的马匹一事,只怕是要暂缓了。”桑娜面露忧色,小心开口道。 桑娜也知道,战役过后,军队的战马军资都亟需补充。 他们于此时拖延此事,怕是会让李皓棠这边多想。 谢云韶道:“那就有劳了,但时局在变,希望你能早些给我消息。” 话虽这么说,谢云韶心里也不是不担忧的。 账面的事情尚且可以找法子敷衍过去,可这万一羌族真的联手北狄,事情还真的是很麻烦。 谢云韶心里也清楚,这样一来,她们这边也是决策艰难。 一方面,李皓棠苦心费力,耗费不少物力,是一心想拉拢羌人的。 另一方面,如果真的与羌族反目,恐怕就是如了北狄所愿了。 李皓棠想趁着眼前大胜的战机,乘胜收回西北三城,如果此刻还要分兵分神牵挂着羌族这边,怕是会耽误战局。 世家女(重生) 第27节 这样的局面,只有北狄两方得利。 最后分别时,桑娜一再强调道:“还请王妃相信我,族中不愿参战者才是多数。” 回了燕州城后,谢云韶又去了衙署,告知何杨今日了解的情况。 何杨听完,建议道:“要不传信给王爷,我们直接出兵先剿了那股羌人,再行出兵收回失地。” 一边的陈筹听了,却不太赞成,摇摇头对他道:“这事说来容易,但恐执行起来怕顾忌颇多。” 何杨面露惑色,不解道:“这话却是为何?” “何大人刚来,可能不知道。这羌人在燕云周边客居数十年,两方相安互市久矣,其中亦有不少通婚杂居之事。”谢云韶解释道。 且不说别人,桑娜的丈夫就是汉人。 燕州城里,燕云军中,与羌人有血脉联系的人也不在少数。 如果对他们出兵,这民众的阻力恐怕也是个问题。 如今最好还是以招抚为上,不要轻易与羌人为敌。 夜幕降临,燕州城的大门已经关闭了,但燕州城内此时依然热闹。 四处灯盏点起,照得宽敞的街道明亮如昼。 各路小贩踩着灯火出门,聚集在燕州城西北角的街道上,摆开了自家的夜市小摊。 谢云韶从衙署出来,经过此处,听到夜市上喧闹的人声,不禁掀帘朝外望去。 随便朝街上看了几眼,谢云韶就变了脸色。 只见赵文虞正站在街边一处小摊前,而他身边的女子,不是谢灵歆又是谁! 谢云韶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去把灵歆给我叫回来。”谢云韶叫停了马车,让阿念下车去找那两人。 燕州城里汉番混居,这夜市上不乏有异族的各式用物器具贩售。 说起来,谢灵歆也是第一次来到这边境重城,见过这些风格迥异的外族器物,她甚是稀奇,不禁流连于其中,乐而忘返。 “二小姐,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赵文虞踱步到她身边,低声道。 “不要,我还没玩够呢。”谢灵歆根本不想走。 今日谢云韶一离府,谢灵歆便被赵文虞带了出来,在这燕州城里闲逛了大半日。 但眼下她似乎还未曾尽兴,流连在热闹的夜市上,不肯回去。 “二小姐,是你答应在王妃回来前回府,我才带你出来的。这要是被王妃发现了……”赵文虞似乎有些担忧。 “讲得这么担心,难道你是真的怕她?”谢灵歆拿起小摊上的面具,开始一个个地往自己脸上试戴。 赵文虞眼神动了动,道:“大小姐现在是燕王妃,我自当敬之。” “可之前在家的时候,你好像也有些怕她哦。”这话听得谢灵歆嫌弃地撇撇嘴,直言不讳道,“那时候,她可不是燕王妃呢。” 赵文虞瞬间冷了冷脸,但谢灵歆没看他。 之前谢云韶尚在闺阁,为了讨她欢心,赵文虞自是伏低做小,自认忍让不少。 但就是这样,最后谢云韶还是把他给弃了。 谢灵歆摘下脸上带着獠牙的面具,看着赵文虞道:“我说的不对吗?” “来之前,二小姐答应过我的事情,希望你还记得。”赵文虞道。 “放心,我记着呢。”谢灵歆却是丝毫不怕他,“我要这个,你付钱吧。” 谢灵歆高高兴兴地拿了自己喜欢的,丢下话给赵文虞后,就直接往下一个摊子去了。 “二、二小姐,”阿念一路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拦住谢灵歆道,“大小姐喊你回王府了。” 谢灵歆朝阿念来的方向望了望,果然看到了燕王府的车驾。 转身冲赵文虞打了个手势,谢灵歆跟着阿念上了马车。 而此时,在燕州城西门,有人踏着暮色,敲开了燕州的城禁。 他入城后一路径直骑马进了燕王府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可能会稍微晚一些 第三十章 将军印 马车刚一进王府大门, 还未停稳,谢灵歆便怒气冲冲地从上面跳了下来。 夜色里,一匹黑马站在灯影下, 谢灵歆没有看清,直接跳到了马的面前。 黑马一惊,嘶鸣了一声, 前蹄高高抬起, 眼看就要往谢灵歆和马车这里冲来。 谢灵歆灵活地拧腰一闪, 抽出了随身带的小马鞭, 抬手对着黑马就是一鞭。 黑马的动作止住了,但却听见有人吃痛叫了一声。 旁边有人打了灯笼过来,谢灵歆这才看到, 黑马背上还骑着人呢。 刚才她乱挥的那一鞭子, 其实没打着马,倒是那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谢灵歆看着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袍从马上下来,脸色也黑得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陈羡江一把扯住了谢灵歆的鞭子,怒道:“你是何人, 敢在燕王府这样放肆!” “敢入王府不下马,我还没问你是谁呢!”谢灵歆说着, 往回扥了扥鞭子, 发现拉不回来, 自己反而差点摔一跤。 见谢灵歆这样, 他又突然发力往回拉了一下。陈羡江力气到底要大许多, 谢灵歆脚下站不稳, 一头跌了过去, 直接撞上了陈羡江的胸膛。 “啊——” “嘶——” 两个人一个揉头, 一个捂胸口, 同时瞪向对方。 “陈将军!”谢云韶从马车上下来,及时阻止了一场差点发生的争执。 “灵歆,你先回去。”谢云韶道,“陈将军突然赶至燕州,是因何事?” 谢灵歆本还在为刚才的说教跟谢云韶赌气,但一看这边似乎是有正事,倒也没有再闹脾气,听话地先回房去了。 陈羡江回身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拿出一样东西,这才跟着谢云韶去了前厅。 “王妃,刚在那姑娘是谁?”陈羡江跟在谢云韶身后问道。他身上是穿了软甲的,走起路来沙沙作响。 “那是家妹,谢灵歆。”谢云韶答道。 陈羡江听了,有些不敢相信:“谢家二小姐?她怎么会在此处?” “是与新来的王府长史一同来的。”谢云韶轻叹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陈羡江有些诧异。 到了前厅,谢云韶在椅子上坐下,道:“说来话长,这新来的长史与谢家算是相识,她便一同来了。” 这其中涉及的各种关系事情实在太多,若是细讲起来,恐怕谢云韶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事该怎么解释,她便简单地作此答道。 李皓棠既然知道赵文虞与谢家之间的那些事情,负责军情信报的陈羡江应当也是清楚的。谢云韶这样以为。 谢家竟然对赵文虞信任到可以将女儿托付给他,让他一路带至燕州,这岂是普通的相识关系可以做到的! 虽然谢云韶只道是相识,但陈羡江觉得肯定不是简单的认识。 对于赵文虞,陈羡江只知道,在李皓棠他们来燕云的路上,此人曾带人意图暗杀,结果全队皆被李皓棠亲卫拿下,只有赵文虞一人被李皓棠放出回去报信。 出于某些原因,李皓棠刻意隐瞒下了赵文虞和谢云韶之间的那些事情,没有声张。 故而,在陈羡江的认知里,赵文虞就是五皇子那边的爪牙。 陈羡江不知道这其中的是非曲折,只是自己在那里瞎猜了起来。 谢家的立场到底如何,他如今是真的看不懂了。 原本经过誉县一事,陈羡江已经开始试着去信任谢云韶和谢家。 但如今他们与皇帝新派来的王府长史又有着这般奇怪的亲近,这让陈羡江把刚刚压下去的防备之心,又慢慢地抬了起来。 这狡黠的政客! 陈羡江心里暗自恼了起来,朝政时局,他一直都很难看得透彻。 但陈羡江心里还是有些庆幸的,毕竟一直以来,他都在提醒李皓棠注意谢家。 暗自把谢家的种种举动都在心中梳理了一遍,陈羡江转了话题,道:“陛下居然派了长史来燕王府。何大人的信送到后,王爷和我简直都不敢相信。” “我这次来,是奉命将此物交给王妃的。”陈羡江说着将手里的包裹置于案上,放在谢云韶面前。 “这是什么?”谢云韶问道,伸手去拆外面包裹的锦缎。 “王印。”陈羡江神色复杂地看着谢云韶,“王爷说,交付王印与王妃。若是新来的赵长史有任何不利于燕王府的举动,王妃可以以燕王府的名义全权处理。” 听到这话,谢云韶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打开层层的包裹,看着眼前的燕王大印,谢云韶的也有些心思难宁。 李皓棠不是不知道她和赵文虞先前的事情的…… 厅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各怀心思,暗自犹疑。 “不知王妃最近可收到过羌人那边的消息吗?”陈羡江突然开口问道。 羌人那边的消息一向是传到燕州,再由陈筹转递给陈羡江的。 但是自从谢云韶接手后,这羌人那边的事情便没有再经过陈羡江之手。 谢云韶点点头,将今日之事告诉了他。 陈羡江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哼,这帮不知恩义的东西!”陈羡江听完便拍桌怒道,“居然还有心想回北狄,也不想想回去了还有没有命!” 见他情绪激动若此,谢云韶连忙道:“陈将军先听我说,那边尚未给北狄答复,我们还是要争取一下的好。” 世家女(重生) 第28节 “你也知道的,王爷有心行军西北,收复三城。如今羌人那边最好是不要起变动。” “那你能应付吗?”陈羡江问道。 燕州的情况他也是了解的,羌人那边能不动自然是好的。可是面对一个已经生了异心的盟友,即使对方打消了反水的念头,另一边恐怕也要早做打算,有所防备才是。 谢云韶蹙眉不语。 陈羡江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方印鉴上。 思及在誉县的那次突袭,谢云韶的能力他倒也敬服。 若是按之前的情形,这王印交给谢云韶自然也无不可,可如今羌人那边是这般的局面…… 而且谢云韶背后还有个,在陈羡江看来,心思不定的谢家。 陈羡江不由得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他就应该先问清楚眼下燕州的情形,再说自己此行的目的的。 可眼下王印已经交给她,也没办法再带回去了。 思来想去,陈羡江还是把他所知道的,关于羌族的种种事情,一一讲给了谢云韶听。 待他离开王府前厅,已是夜深。 在外院管事的带领下,陈羡江到了给他安排的客房。 门前早有人在那里等他,赵文虞笑着拱手道:“下官见过陈将军。” 第三十一章 怨金兰 “啊啊啊, 又流血了。”谢灵歆躺在一张小榻上,四肢放松大敞着,梗着脖子仰头望天, 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嚷嚷着。 这里的气候干燥,谢灵歆初来乍到,有些适应, 这几天总是会流鼻血。 “二小姐, 已经止住了。”阿念拉了拉谢灵歆的袖子。 从旁边小丫头手里接过润湿的帕子, 阿念小心地帮谢灵歆擦干净了脸和手。 饶是平日里张扬惯了, 谢灵歆也觉得刚才那样的姿势有些难看。 “阿念,我姐姐流鼻血的时候也会这样止血吗?”谢灵歆问阿满。 在谢灵歆的记忆里,谢云韶从来都是把姿态优雅放在第一位的, 言谈举止都是长辈口中的典范。 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心理, 她就是很想知道谢云韶的会不会也有狼狈难堪的模样。 然而阿念摇了摇头,回答她道:“大小姐没有流过鼻血。” 闻言,谢灵歆有些怏怏地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灵歆还没休息?”谢云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谢灵歆立刻飞快地拉了被子裹在身上, 假装已经睡了。 一边的阿念无奈地看着她的动作,转而对刚进来的谢云韶比了比手势, 告诉她谢灵歆根本没睡。 谢云韶点点头, 示意他们都出去。 “今天玩得开心吗?”谢云韶在小榻边上坐下, 将手搭在那团被子上。 “被子”一动不动, 仿佛没听到。 “我不是非要责怪你, 你想出去玩, 带谁一起不行呢, 为什么非要和赵文虞一起!”谢云韶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严厉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起!”谢灵歆一脚踢开被子, 一脸的不高兴。 谢云韶被她的动作一推, 没坐稳差点跌下去。 “灵歆,你不要任性!”谢云韶按住谢灵歆乱踢的脚道。 “姐姐,你是不是还喜欢他?”谢灵歆冷不防地扔了这句话出来。 谢灵歆自嘲地笑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 “那既然你不喜欢他了,为什么还是不让我喜欢?”谢灵歆挑衅地看着谢云韶。 谢云韶蹙着眉,眼带无奈,她道:“灵歆,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讲,但你听我一句劝……” “哼,能有什么事情。” 谢云韶叹了口气,道:“灵歆,你要相信我都是为了你好。” “什么为了我好,这不过都是你自认为罢了。”谢灵歆躺在榻上,双目空空的。 她咬牙对谢云韶道:“谢云韶,自负也要有个限度。你怎么就那么确定,自己一定是对的?” 谢灵歆赌气地转过身子,背对着谢云韶不理她。 谢云韶喊了她几声,谢灵歆一动不动地,没有反应。 “好吧,你先睡吧。”谢云韶给她拉了拉被子,起身走了。 谢灵歆听着谢云韶离开的声音,默默地拉起被子,把头闷在了被子里。 回到自己房里,谢云韶一个人坐在桌前,静默了良久。 桌上的灯盏火光渐弱,那方端正的王印也渐渐被阴影笼住,谢云韶看着它,心思难宁。 “小姐。”阿满过来给青铜的灯盏里添了添灯油,“不早了,小姐是不是该休息了。” 转身拿了剪子过来,阿满动作利落地剪去浸在油里的灯花,又从头上拔下一支发簪挑了挑。那残弱的火光也就慢慢又亮了起来,照在谢云韶的眼中,炯炯发亮。 “阿满,帮我研墨吧。”谢云韶突然开口道。 阿满看看外面的满天星斗,劝道:“小姐要写什么,不如明天再写吧,今日已经很晚了。” 谢云韶抬手自己拿了砚滴,开始往砚台里加水。 “我来我来。”阿满连忙过来,抢过砚滴和墨块,动作娴熟快速地备好了墨。 有夜风轻盈而来,阿满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呵欠。 古朴的黑檀镇纸轻轻地滑过宣纸表面,将素净白宣压住展平。 “不用备纸了。”谢云韶从旁边的书柜里拿出两册空白的锦封宣表,对阿满道,“困了你就先回去睡吧,我自己来就好。” 阿满揉揉眼睛道:“我等王妃歇了再睡。” 谢云韶也不再多说,提笔掭墨,在宣表上落笔写道:“蒙陛下恩与,封臣属地燕云……今遣谢氏女云韶……授燕云令,即给告身。” 思来想去,谢云韶还是不敢留下王印。 其实李皓棠送王印来的时机很好。 但持王印传令,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逾矩,谢云韶不敢做。 不过,谢云韶还记得之前李皓棠曾提到过,说如今燕云令一职空置。 仔细思量了一番后,谢云韶便提笔,给自己写了一封燕云令的任命书。 谢云韶还是需要有个能对外历时的身份,用以与羌族谈判。 蔚州与这里距离不算近,消息传递无法及时传送。万一以后真出了什么急事,谢云韶要代为决策,有燕云令的身份也够了。 写毕,谢云韶打开盛王印的匣子,取出了那方虎钮金质王印。 王印的重量不算轻,谢云韶要双手一起才能稳稳拿住。 沾了红色的印泥,谢云韶分别在两本宣表上落下了红色的燕王印。 任命书分别写作一正一副两册。 谢云韶将正册留于燕州王府备存,副册与王印一起重新装好,转托陈羡江带回蔚州给李皓棠。 在燕王府歇了一夜后,陈羡江便要匆匆赶回蔚州。 眼下蔚州军务繁忙,若非是王印至关重要,李皓棠是绝不会让他来的。 谢云韶也早起送他回程,她让阿满将手里的包裹递给陈羡江。 “陈将军来去匆忙,我让人备了些点心,给陈将军路上吃。”谢云韶眼中带着深意,对陈羡江道。 “这……”陈羡江一接过那包裹,便感觉到里面是什么了。 迎着陈羡江惊疑的目光,谢云韶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在燕州一切都好,只是时时挂念王爷在蔚州劳苦。还望陈将军帮我转告王爷,让他记得添衣加饭。”谢云韶想了想又嘱托了一句。 说着,谢云韶抬手抚了抚头上刚梳的流云髻,眉间似有无限思念。 陈羡江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赵文虞,略略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应了道:“王妃放心,我定会将话带到。不过——” 陈羡江凑近半步,略低了些声音对谢云韶道,“眼下燕州乃是非之地,虽表面仍有一时的宁静,但王妃还是不要让令妹在此处多留的好。” “多谢陈将军提醒,我会安排的。”谢云韶了然地笑了笑。 “告辞!”说罢,陈羡江翻身上马,扬鞭向西而去。 “陈将军果真是少年英雄啊。”一旁的赵文虞看着陈羡江离去的背影道。 谢云韶将视线收回来,对赵文虞温柔道:“赵长史也是风华绝代的少年英才,又何必羡慕他人呢。” 赵文虞努力绷住脸上的笑意,看向谢云韶道:“王妃你说什么?” “今日无事,赵长史可有兴趣随我出府看看。”谢云韶低头抚了抚衣袖上的绣纹,对赵文虞道。 第三十二章 逐杨花 燕州城的道路旁, 栽种有许多白杨树,一阵凉风吹过,吹得白杨叶子哗哗作响。 时近秋日, 青绿的叶子渐渐转黄,谢云韶和赵文虞踩着飘落的白杨叶子,一路慢慢朝燕州城外行去。 “这里环境不比京城, 王妃在这里一定很辛苦吧。”赵文虞看了看风中萧瑟的白杨树, 对谢云韶说。 “能适应了便不算辛苦。”谢云韶淡淡道, “倒是赵长史, 初来燕州,可还习惯?” 赵文虞闻言一笑,道:“倒也还好, 我听说灵歆她似乎不大适应。” “嗯, 我准备安排人送她回京城了。” 世家女(重生) 第29节 “从京城到燕州路途遥远,灵歆好不容易来了,王妃何不让她多留几日?” “这里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谢云韶看着赵文虞道,“倒是忘了问, 赵长史发现灵歆暗中跟着你出京后,为何不送她回去呢?” “灵歆的脾气你也知道, 我即便说了, 她也是不听的, 更不会跟着我安排的人走。而且在下身负皇命, 远任燕州。这一路山水遥远, 若是再折返回京, 只怕会延误了上任的日期。故而只能先带她来燕州, 待见了王妃再做打算。”赵文虞早有准备一样, 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可是谢灵歆分明说自己不知道赵文虞已经发现她了。 谢云韶笑笑, 问:“那你可知道她为何要离家。” “王妃远嫁燕云,灵歆也是很想念长姐。”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赵长史特地带她来的呢。”谢云韶侧首看着他。 “当然不是!她来只是个意外!”赵文虞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谢云韶道:“我到这里来,是因为你。” “云韶,”赵文虞看了看远远跟在身后的万弘光等人,对谢云韶说,“我来是想带你回京城的。” “我既然嫁与燕王,自当安心居于属地,怎好轻易离开。”谢云韶垂下目光低声道。 本朝祖训,在外封王者,不得圣喻,不许无故离开属地,否则按谋逆论处。 “离京前谢大人特意告知我,他已经在做安排,让我配合好带你回京。”赵文虞靠近谢云韶悄声道。 谢云韶这才抬眼又看了看赵文虞。 带她回京城,如果是谢家或者李皓棠出面,事情势必会麻烦很多。但如果能让赵文虞相助,让他这个五皇子阵营的人在明面上,就会顺利不少。哪怕事后上面想追究,谢家和李皓棠也能从中脱离开。 谢云韶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父亲有心利用赵文虞对她的感情,然而赵文虞也不过是想借力于谢家。 世上哪里有那样多所谓的感情,不过互相利用算计罢了。只是不知道父亲给了赵文虞怎样的许诺。 看着谢云韶低头不语,赵文虞突然有些哽咽地出声:“云韶,我并不介意你与燕王之间有过什么……” “可我介意!”谢云韶咬牙道,“希望你明白,我们根本不合适!” 好一个不介意! 赵文虞还当谢云韶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我不合适?燕王就合适了?”赵文虞冷笑,“云韶你可能不知道,皇帝把他放在燕云,就是有意要让他远离京城。一旦离开权力中心,他这个王爷就是个笑话。等到将来五殿下上位,你跟着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赵文虞又放软了声音对她说:“云韶,我们是相互倾慕的,不是吗?你莫要被那些规矩束缚了,女子二嫁也算不得什么。” 谢云韶弯了弯嘴角,似乎是默认了赵文虞这个说法:“唉,我只是怕会连累你的名声。” “云韶。”闻言,赵文虞眼中是掩不住的光芒。 两人一路沿街慢行,至此便到了燕州的西城门。 西城门外,有夯土筑路三条,沿中间一路直走,便是蔚州的方向。 陈羡江快马加鞭,早就不见影子,空留一排排白杨在风中摇曳。 李皓棠合上手里的燕云令任命书,随手放在案上。 陈羡江将王印往李皓棠面前推了推,道:“那赵文虞心思难测,只怕王妃难以应付啊。” “也不一定……或许,云韶才是能处理掉他的那个人。”李皓棠道。 陈羡江疑惑地看着李皓棠:“王爷知道他与谢家究竟是何关系?” 李皓棠屈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敲,道:“略有些了解。” “谢家二小姐居然被他一路从京城带到这里来了。”这是最让陈羡江惊疑的。 “谢二小姐?谢灵歆?”李皓棠听到后居然笑了,“据说,这谢二小姐可不是个好脾气,还真是难为他能一路把她带来。” 那天的一鞭子陈羡江还记忆犹新,他点点头问:“那他带谢灵歆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威胁。为了威胁谢文涛。”李皓棠丢开手里的羊毫,往后面靠了靠。 李鸿熙把他放逐到燕云,让赵文虞远离了政治中心,几乎算作废子。 赵文虞是肯定要给自己作打算,而谢家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赵文虞对谢家的了解,恐怕比谢文涛自己都深。 他能在谢文涛的眼皮底下,从京城带走谢灵歆,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他新任王府长史的身份,对谢云韶这个燕王妃来说,也是个极大的威胁。 谢文涛两个女儿都被赵文虞抓在手里,他想借此让谢文涛在朝堂上拉他一把,估计也不是难事。 “就算谢大人因此肯为他举荐,帮助他回京,但也不会在朝堂上成为他的助力的。”陈羡江道。 李皓棠也有些惋惜,道:“赵文虞此人,才能也是有的。他现在最缺的是一个登朝入仕的机会。” 赵文虞家世名声不好,恐怕李鸿熙那里也没太把他当回事。 而他跟在李鸿熙身边那么久,他知道李鸿熙的秘密恐怕是不少。现在京城的情况与他们预期的相去甚远,李鸿熙怎么敢留他在身边。 “此人心思深沉,是否真的只求机遇,怕是不好说。”陈羡江沉吟道。 李皓棠点点头,道:“至少表面上看,他确实如此。” 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把谢灵歆带到燕州来。真要威胁,赵文虞大可把谢灵歆藏起来。而不必长途远涉地把人带到燕州。 燕州有谢云韶在,有燕王府的名号护着,谢灵歆并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故而虽是威胁,但赵文虞也不忘对谢文涛表明心迹,表示自己只求举荐的机会。 “那赵文虞是怎么把人带来的呢?”想起他跟谢灵歆那差点打起来的见面,陈羡江又开始瞎猜了,“他跟谢二小姐之间有某些纠葛?” “不,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谢二小姐恐怕是被他花言巧语欺瞒过来的。” 李皓棠之前了解过赵文虞与谢云韶之间的情况,对此倒是心里有数。 在谢云韶的面前这样做,赵文虞不会那样傻,但谢灵歆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哪有这样容易被骗的!”陈羡江偷偷翻了翻眼睛,有些嫌弃。 李皓棠将之看在眼里,不由开口道:“她年纪尚小,心智也尚未成熟,被人欺哄也不意外。” 算算年纪,谢灵歆应该还是个孩子的心性。 陈羡江撇了瞥嘴角,不以为然道:“若说她年纪小,可王妃似乎也没大她太多啊。” 直到陈羡江起身回了自己的军帐,李皓棠还在想这句话。 细算起来,李皓棠和谢云韶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谢云韶给他印象实在是太过成熟沉稳。以至于李皓棠一直都忽略了,谢云韶其实也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姑娘。 谢云韶给他的最初的印象,也不过就是个循规蹈矩的寻常世家女子。言行谨慎小心,事事为身后的家族谋划,并无异于他人之处。 可后来,她随了他来了燕云。 接手燕州城,稳定誉县……此番种种,谢云韶都处理得不错,甚至是相当出色了。 几乎要颠覆掉李皓棠心里那个规矩死板的初印象了。 之前李皓棠也怀疑过,谢文涛处处炫耀的长女,怎么与实际的形象有如此大的差距。 经历过这些,李皓棠才明白其所言非虚。 其实,李皓棠其实是想和谢云韶胶漆相投的,只可惜两人相处的时间一直都太过有限。 但凡有心事,谢云韶还是都放在心里。 纵然那日夜里,她哭着说害怕。但到底还是被逼问出来的。 谢云韶也不大爱笑。唯一一次展颜,是在誉县大胜后,那日在延山上,借着夕阳的余晖,李皓棠记得,姑娘的笑颜胜过满天霞光。 也是那时,谢云韶说,她不急着回京城,想留在这里再看看。 一阵烛光摇曳,烧卷的灯芯从火焰处断开了。芯绳上的余烬落下后,桌上的灯光立时亮了些。 李皓棠回过神,发现自己在案前空坐了这许久,该处理的公事文书还一本未看。 揉了揉眉心,李皓棠顺手翻开了一册文书。 映入眼帘的是俊秀挺拔的小楷书,这是谢云韶写的那封任命书。 李皓棠失笑,还是将这封短短的任命书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尔后,才合上收好,转头去翻那未阅的案牍公务。 第三十三章 双生花 夏末时节是燕州最美好的季节。 酷暑的热气已经散去, 渐凉的风吹得杨树叶开始慢慢变黄。 而田间的麦子此时已是金灿灿一片,放眼望去,满眼丰收的金黄, 映得天空都愈发干净湛蓝。 出燕州城往东二十里,有一片肥田,那是属于燕州官府的田产。 官府的田产, 按例律是要租种给本地农户, 以接济当地贫弱的农民。 但经历了二十余年的休养, 即使是偏远如燕州, 本地的农户也都开垦出了属于自己的新田。 官府的田庄也就渐渐地无人租种,只能在农时雇佣帮工来耕作收割。 每年的夏末便是燕州太守最为头疼的时候,农民都以自家田作为先, 官府即使出价也难以寻人帮忙收割。 但何杨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谢云韶提前给了他建议, 让他按照户籍上登记的,去寻暂住于燕州的流民来帮忙。 蔚州战事已经止息,各处官府也开始遣返流民。 谢云韶跟何杨商议过,决定将今年的新麦全部散发给在燕州城的流民, 以便他们返乡后能度过今冬和明年春天。 何杨也是官宦子弟出身,对于乡野诸事本来不大擅长。加上后续送流民返乡一事, 何杨这些日子过得也是脚不沾地。 前些日子, 谢云韶又主动地给他送了一个帮手来。 何杨本来是不愿意与赵文虞打交道, 但碍于谢云韶的情面, 他还是将赵文虞放到了城郊田庄上去。 这日, 谢云韶带了谢灵歆出城赏秋, 顺路便来了田庄这里。 见她们过来, 何杨丢下手里的事情就迎了上来。 “何大人, 这里的事情可是快结束了?”谢云韶四下望了望, 问道。 世家女(重生) 第30节 “再过个两三日便能全部收割完毕了。”何杨一边说着,一边有些犹豫地看着谢云韶,“这赵文虞倒也确实有几分才干,有他在此相助,事情办起来要轻松许多。” 谢云韶顺着何杨的指示往田边看去,赵文虞素来干净整齐的衣袍上,沾满了草籽灰尘,可他却并不在意,依旧低头计量着刚收上来的麦粮。 “说来惭愧,下官本以为赵长史纨绔子弟,无甚才学,靠着五殿下的支持才到了燕州。故而一直对他存有偏见。但近日一见,才知这侯府二公子能力学识皆有过人之处,先前是我太过狭隘了。” 谢云韶收回了目光,看着何杨。 何杨见谢云韶不应声,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继续说道:“让这样的人留在五殿下那里着实有些可惜,下官向王爷建议,拉拢赵文虞过来,但王爷并未同意。” 谢云韶心下了然,李皓棠也是清楚赵文虞的底细,如何会用他。 只是何杨并不清楚此间诸事,依旧有些惜才。 “王妃,不若你也跟着劝一下王爷吧。”何杨知道燕王府是养有信鸽的,“如此,五殿下那里少了一员大将,而这王府长史也成了自己人,王爷王妃便也无需顾忌。何况令妹似乎也对赵长史有意。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闻言,谢云韶皱了皱眉道:“何大人,可不要乱讲,家妹豆蔻之年,如何会有这般心思。” “这……”何杨看谢云韶脸色不太好,自知是有些失言了。 未及出嫁的女子,若是公开对人示以明确的好感,虽算不得错事,但到底失了世家女应有的矜持。 谢云韶回头一看,果然谢灵歆已经跑到赵文虞那边去了。 “什么?你要回去了?”赵文虞一脸的不悦,“怎么就要走了?” “我能怎么办?”谢灵歆也跺着脚不满道,“姐姐要送我回去,我也躲不了啊!那几个侍卫好厉害。” “那你答应帮我劝云韶的事呢?”赵文虞问道。 “这事就算了吧,我回去就没办法了啊。”谢灵歆毫不在意地对他说,“你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她就是个死脑筋,你多哄哄应该就可以了。”谢灵歆想了想,又补充道。 “你!”赵文虞气得说不话了。 他就知道,这个谢家二小姐比谢云韶麻烦多了。 谢灵歆和谢云韶不一样,她没有那些身为嫡长女的责任感,加上母亲偏宠,她的行为处事也更加任意随性。 赵文虞深知这一点,对待谢灵歆他已经小心又小心了,但没想到还是失算了。 谢灵歆根本就是任性妄为,半分不会在乎他的感受。 耐着性子哄了这么久,居然半分效果也没有。 “你怎么答应我的?”赵文虞也有些恼了,“现在什么都没做,你就跟我说你要回去了!” “你也答应我不告诉我家里人我来燕州的事情的,却偷偷给我爹送消息!”想到这个谢灵歆就来气,“你也没按约定来啊!” 还害得她扮了那么久的小厮。 “可你也看到了,就是我不讲,你姐姐也会给你爹写信。结果不是一样的嘛。”赵文虞狡辩道。 “不、不一样吧……”谢灵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你们在聊些什么?”谢云韶从另一边过来了。 谢灵歆对谢云韶频频打断她跟赵文虞的独处很愤怒:“你没必要知道!” 赵文虞却是诚实地回道:“二小姐说不日将回京城,来向在下辞行。” “那说完了吗?我有事要和赵长史交待。”谢云韶无视赵文虞,对谢灵歆道,“你回避一下吧。” 谢灵歆看看赵文虞,而赵文虞只望着谢云韶,并没有帮她说话的意思。 抿了抿唇,谢灵歆愤然而去。 谢云韶看着谢灵歆回到马车上,才转过头看赵文虞。 “灵歆她年纪还小,希望赵二公子能明白。”这话谢云韶冷着声音对赵文虞道。 尤其“赵二公子”四个字,谢云韶是咬着牙说的。 赵文虞一听就知道,谢云韶是真的生气了。她每次生气都喜欢这样咬着牙叫他。 将视线从谢灵歆上马车的背影上收回来,赵文虞立即表态道:“云韶,你不必这样防她,我对你是绝无二心的。” 谢云韶眼露讥讽,道:“是么。” 谢云韶担心的是谢灵歆阅历不够,被赵文虞欺哄了去。 但显然,赵文虞所理解到的确是另外一层意思。 “我曾经对你讲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我是真心的,此生绝不会变!”赵文虞看着谢云韶,表情极为认真。 这时,万弘光疾步从远处过来,对谢云韶低声道:“王妃,城里送来消息。陛下派来封赏的御使已经到了最近的松原驿了。” “御使?”谢云韶有些惊讶,一旁的赵文虞也面露疑色。 之前抵御北狄大胜,除却大捷的战报,李皓棠也向朝廷递了战功的折子。 倒不是为李皓棠自己写的,主要是为下面的军将们请功。 折子是经过燕州官驿去的京城,谢云韶也是知道此事的。 以目前的局面,两人不约而同地以为,此番封赏应与燕王府无缘,即使有也不过是些银钱宝物。 可没想到竟然会有御使前来宣赏。 一般而言,有御使同至的赏赐,至少是加官进爵的。 谢云韶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以皇帝如今的态度,以李皓棠燕王的身份,还能有什么官爵上的封赏。 但她来不及去问李皓棠了,听到御使到来的消息后,谢云韶连忙带了人返回了城中。 一番沐浴更衣,燃香设案,终于在第二日上午迎来了御使一行。 来者有十余人,带着满满一车的箱箧匣奁而来。 王府众人鱼贯而列,垂手敛视,屏息凝神,生怕有半点差错。 为首的御使是皇帝身边的近侍,紫衣大内监。平日里,就是陈皇后见他也要客气几分的。 “王爷如今不在燕州?”一见谢云韶等人,御使便面露不悦道。 自幼入宫的内监声音尖细,听起来颇为难受。 谢云韶站在人群的最前列,回道:“如今战事刚息,王爷尚在蔚州大营,不如由臣妇代为接旨,御使大人意下如何?” “不可,来之前陛下曾有过叮嘱,此封赏必须燕王殿下亲自接受。”御使的态度十分坚决。 谢云韶又道:“臣妇初经此事,不知王爷该以何仪礼接旨,御使大人可否指点二?府里也好早做准备。” 言下之意,是想先问问此番赏赐具体为何。 但大内监并不理会,只冷声道:“无妨,王爷自然是懂礼仪的,王妃不必提前准备了。王妃还是快些叫王爷回府吧。” “蔚州离燕州尚有些距离,不知可否劳御使动行,前往蔚州大营宣赏?”一旁的赵文虞突然开口插了一句。 谢云韶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但大内监听了依旧还是那句话:“还是快些请王爷回来吧。” 谢云韶见他执着,只好道:“那有劳御使大人在燕州稍候几日,我传信给王爷。” “那就麻烦王妃快些写信吧。”大内监一边说着,一边暗中给赵文虞递了个眼色。 “那等王爷回府的这几日,不如就让赵长史陪御使大人在燕州城看看,可好?”谢云韶又开口问道。 大内监不由得多看了谢云韶一眼,才慢慢开口道:“那便有劳赵长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ou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君恩重 李皓棠到燕州的时候已经入夜, 整个燕王府都陷在深沉的墨色里,唯有昏黄的灯火迎着月光,一同抵抗着黑暗的包围。 李皓棠把缰绳扔给马倌, 问当值的侍卫:“云韶在哪儿?” 这个侍卫是外院的,想了想才回道:“王妃应当是在后院花房,与谢二小姐在一起。” “知道了。”李皓棠抬了抬手, 示意掌灯的小厮去找谢云韶。 借着灯笼的光照, 李皓棠大步向后院而去。 从王府侧门到后院, 要经过客居的小院。 “哎呀。” 他们刚转过通向内院的小门, 就听见一声娇呼。 原来提灯的小厮为了给李皓棠照路,一边快步向前去,一边分神留意着灯笼光照的地方。没注意, 一下子撞到了一个端茶的婢女。 “看着点儿呀。”端茶者不是旁人, 正是佳兰。 “你才看着点,是王爷回来了!”小厮瞪了佳兰一眼。 佳兰连忙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嗯。”李皓棠胡乱应了一声,未做停留,继续往里去了。 李皓棠匆匆离开, 没有注意到佳兰欲言又止的表情。 略略拾掇了一下地上的碎瓷,她便连忙回了客院。 李皓棠刚一进主院, 便听到有女子的嬉笑声。 这不会是谢云韶, 她绝不会这般张扬, 李皓棠想到。 未进门, 李皓棠便看到了。谢灵歆边笑边闹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谢云韶靠在小榻上, 看着她小声地说笑着。 “王爷回来了。”阿满最先看到李皓棠, 连忙出声提醒了一下众人。 趁着大家起身相迎, 阿满低声骂了提灯小厮几句:“怎么王爷回来了也不提前来说!” “是王爷不让的。”小厮可不想得罪王妃身边的体己人, 连忙辩解道。 阿满这一嗓子闹得满院都忙乱起来,夜里乍起的喧闹让李皓棠皱起了眉。 “都下去吧。”李皓棠道,“什么都不必弄了,我有事要和王妃说。” 世家女(重生) 第31节 谢云韶已经起身过来,闻言回头对身后的谢灵歆道:“灵歆你也先回去吧。” 李皓棠赶了几日的路,神情便不大好看,谢灵歆是第一次见他,看他神色不好,便也不敢造次。 “去吧。”谢云韶揉了揉谢灵歆的头发,“不早了,快点去睡。” 谢灵歆难得乖巧地应了,对李皓棠见了个礼便也出去了。 “赶了一路回来,现在是什么情况?”李皓棠解下腰间的佩剑,丢在了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宣赏的御使都安排居于客院,这几日倒也没有多生事端。”谢云韶提壶给他倒了杯茶。 李皓棠并不觉得渴,但还是端过喝了一口:“那他们这几日做了何事?” “也没什么,”谢云韶摇摇头,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道,“不过是在燕州城四处看了看,该去看的地方、不该去看的地方都看了。” 李皓棠抬头看着谢云韶,谢云韶眨眨眼睛,道:“我让赵文虞陪他们去的。” 一听此言,李皓棠便明白了大半:“你是想借赵文虞之手来解决羌族那边的事情?” “王爷,羌族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谢云韶肃敛了神色认真道。 虽然那边尚在犹豫,但他们绝不可只等消息而毫无行动。 “既然你已经有了对策,那便按你的办法来吧。”李皓棠道。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谢云韶这个办法,只是他不太确定赵文虞能在里面扮演何等角色。 李皓棠又跟谢云韶确定了一下后面事情的安排,及至两人商讨完毕,已经是天光欲明。 二人各自回房洗漱更衣,略作歇息便又该应付宣赏一事了。 那会儿主院的喧闹声不小,恐怕早有外院的人来问了,要不了多久,住在客院的那两位应该都知道李皓棠回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御使身边的小内监便来了。 此时东方天初白,西边的月亮还未完全隐没下去,李皓棠也不过刚刚洗漱完毕。 李皓棠待仆从给自己系好腰带压坠,这才慢条斯理地应声让那个小内监进来。 “奴家给殿下请安了。”小内监也是在宫里行走多年的,于李皓棠也算是张“熟脸”。 李皓棠今日穿的是一身暗纹平织绸的暗蓝色襕衫,小内监见了便开口道:“今日听宣封赏,王爷要不还是再换件喜庆些的衣裳?” “不了。”李皓棠冷着脸道。 小内监好脾气地笑笑,不再多言此事,只恭敬道:“其他诸事皆已经备好,还请王爷移步前院,只待吉时便可宣赏了。” “什么吉时?宣赏还要算时辰的吗?”另一边的主屋内,阿念一边给谢云韶梳头一边问道。 阿满倒是比她清楚多了:“有些特定的旨意是会定了时辰来宣的。咱们谢府每年春节都会接到的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出去别说是咱们谢府的人!” “哼!”阿念比划着手里的梳子,作势就要砸她。 阿满连忙往谢云韶身边凑,一边还假装是好奇想问事情:“不过,这军功宣赏的旨意也会挑吉时吗?” “也许吧。”谢云韶摇摇头,她也不太清楚。 与她们一样,谢云韶也没接触过这样的圣旨,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是依着他们的安排走了。 阿满捧着镜子,左右看看,确定谢云韶的妆发已经梳好。 “怎么今天就你们几个人?”谢云韶看了看身边的侍女丫鬟,发现少了两人。 “是我安排她们去主厅帮忙了。”阿满答道。 “前厅?” 阿满解释道:“那御使说,这宣赏是件喜庆的事情,要让燕州大小官吏也一同前来听宣。” 故而叫了不少人来王府,此时主厅里已是坐满了人,阿满经不住外院管事的要求,便从内院安排了些人过去。 谢云韶觉得有些不对了。 谢家也不是未见过圣旨,但是从未听说过,封赏的圣旨要家眷以外的人同来听宣的。 “此事为何没有告知我?”谢云韶立即问道。 “是赵长史安排的,他说他告知过你的……” 谢云韶的脸色不大好看了,阿念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可现在还是要先按已定的流程去走,只能等会儿再去找赵文虞了。 燕王府前院正厅前,香案已经设好。 李皓棠带着谢云韶跪于下方首位,其余的燕州众官员跟列在他们之后。 负责宣赏的大内监在案后站定,一番洗手焚香后,打开了圣旨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及骨肉远离,朕夜夜难安……此役燕王劳苦功高,当居首功……特赐字曰:素臣,以昭朕殷殷期盼……” 大内监声音尖细,吐字却是清晰流利,在场众人皆清楚明白地听到了圣意。 谢云韶双手紧紧抓着袖口,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着边上的绣花纹饰,竭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 千猜万想,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封特意命人来的宣赏旨意会是这样的内容! 那日李皓棠的冠礼,谢云韶因媚骨香的缘故,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只知匆匆成礼后,李皓棠便被叫至殿中回话。 事后,两人一路来到了燕云,诸事繁杂,谢云韶也未曾有过念头去问李皓棠此事。 以至直到今日谢云韶才知道,那日冠礼上,李皓棠是没有加字的。 当时人人都只为废太子一事惊叹,没有过多地注意李皓棠冠礼如何。 况且李皓棠已远走燕云,未曾加字一事既然已过去,不提便也罢了。 可皇帝在此时却突然重提了此事,还特意赐了“素臣”二字,不可谓不用心! 素臣,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此生,李皓棠这个曾经入主东宫二十年的皇长子,只能是臣。 此人,不可再有为君之念。 此事说来是君恩,是父爱;实则是敲打,是警告。 燕云有李皓棠安排的亲信和陈家旧部,就算他们之前不知道,经历过北狄一战后,也应该都发现了。 这次宣赏,赵文虞特地叫了燕州众多官员前来,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知道,皇帝已经彻底放弃李皓棠了,继续追随下去也不会有佐助之功。 皇帝宁可继续扶植才质庸庸的五皇子,也不肯多重视李皓棠一分。 谢云韶侧过头去看李皓棠,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宣赏的大内监。 这样的目光看得人心里有些发憷,大内监尽管很努力地平息着心中的惧意,但开口仍旧是磕磕绊绊的:“王爷,该、该谢赏了。” “儿臣,谢父皇恩赏。”李皓棠依礼说完,不待大内监回礼,直接站了起来,右手一伸,从大内监手中拿过金裱的圣旨,转身回了王府。 李皓棠一手扯着圣旨,一手推门,一路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谢云韶一路小跑着也没有追上他。 眼看李皓棠迈步进了书房,谢云韶不由得出声喊了他一句: “王爷!” 李皓棠似没听到一般,依旧抬脚往里走。 谢云韶略犹豫了一下,立即跟着他进了书房。 “你出去。” 李皓棠声音平和,没有太多的波澜,与他平日说话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第三十五章 问所怙 谢云韶一进书房, 便看到圣旨已经被李皓棠掷在了书桌上。 桌上的砚台、毛笔、墨锭无一幸免,都被砸得七翻八落,墨汁清水淌在一起, 弄得圣旨上都一塌糊涂。 唯一没有被怒气牵连的,只有桌角那只插着紫茉莉的青瓷花瓶。 李皓棠听见谢云韶跟了进来,也没有转身看她, 只对她道:“没事的, 你不用担心, 不会牵连到你和谢家。” 他的双手紧攥, 拢在袖子里,用力地握紧成拳,整个人也因愤怒而崩得紧紧的。 有一双温柔的手覆了上来, 把青筋暴出的拳头轻轻地抱在手里。 “我有点担心你。”谢云韶轻声道。 李皓棠回头, 正对上一双含着忧色的清眸。 “我能有什么。”李皓棠冷嗤一声,但到底还是松开了拳头。 女子柔软的手落在了他的掌心,小小的,暖暖的。 李皓棠抓着谢云韶的手稍稍一用力, 就把谢云韶拉到了怀里。 谢云韶感觉到李皓棠把自身的重量压了些许在了她身上,小退了半步才站稳。 谢云韶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王爷?” 李皓棠埋首在她颈侧, 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别动。” 不知过了多久, 谢云韶感觉到李皓棠慢慢冷静下来了。 正想开口, 却听李皓棠道:“云韶, 你知道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在什么时候吗?” 谢云韶摇头, 簪花上垂下的坠子也跟着晃动, 轻撞在了李皓棠的耳侧。 说起来, 那时李皓棠十二岁, 是可以开始旁听朝政的年纪。 第一次进入议政堂, 李皓棠特地提前了半个时辰过去。 皇帝尚未入殿,堂下众臣便三三两两地各自闲聊着。 李皓棠没让内监通传,自己悄然入内,想偷偷听一听大臣们在聊些何事。 刚踏进议政堂,李皓棠便听见众人一阵笑:“谢大人又要开始炫耀他家姑娘了。” 谢文涛手里拿着一篇文章,面上毫不掩饰地满是得意:“小女不到八岁,便能有如此见地,如何不能炫耀。” 世家女(重生) 第32节 这样的神情让李皓棠忍不住开口:“可否给我一阅?” 这是谢云韶写的第一篇政论,平心而言其观点还是比较幼稚的。但考虑到谢云韶的年龄,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也算是难得。 “太子殿下觉得如何?”谢文涛恭敬地将那篇文章呈上,但丝毫未曾掩饰脸上期待又骄傲的神情。 他瞥了眼落款的“谢云韶”三个字,无端地竟有些羡慕这个不认识的姑娘,下意识地就开口赞道:“确有过人之处。” 谢文涛闻言大笑的模样让李皓棠印象极深。 后来,在政事堂出入久了,李皓棠才知道,谢文涛是朝中人人皆知的爱女狂人,三句话不离自己的长女谢云韶。 也是自谢文涛口中,李皓棠知道了谢云韶的种种。 话说回来,今日宣赏赐字一事,如果只是发生在君臣之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龙椅上的那人,不仅仅是君上,更是父亲。 “王爷,可能说来你会不信。如果你没有告诉我这些,我根本不知道父亲如此为我骄傲。” 谢云韶提及此事,情绪也有些低落:“虽然我自小由父亲亲自开蒙教导,但这么多年,父亲说的最多的,还是我的短处。” 谢云韶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在谢文涛眼里她是如此优秀。 李皓棠抱着谢云韶的手臂不由得紧了紧。 有人轻轻扣了扣书房的门。 谢云韶挣开李皓棠,回头望门口看去。 “小姐,宣赏御使他们说要立即启程回京了。”门外是阿念的声音。 “嗯,知道了。”李皓棠回道,“你们去送送就行。” 阿念领话而去,谢云韶有些不赞成道:“王爷这样,恐怕会落人口实。” 李皓棠看了看那张已经污损的圣旨,道:“这封圣旨也是在试探,若是我们反应太过平静,恐怕后面的日子会更难过。” 如此,他才会当众不给御使情面,领完旨意连应有的客套都没有便回来了。 谢云韶将沾了墨的金裱圣旨拈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柜子里,这才叫人进来收拾书房。 李皓棠看着她做这些,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讲出来。 接过李皓棠递过来的擦手帕子,谢云韶对他道:“前几日有人送了王府几坛酒,是去年秋收后酿的丰收酒。王爷可想尝尝?” 谢云韶还记得,那日在誉县,李皓棠喝酒的神情很是愉快。 李皓棠看出谢云韶有心想哄他开心,便道:“嗯,晚些时候一起尝尝吧。” 赵文虞与燕王府的管事一同将御使一行送出了燕州城。 长亭外,大内监叫过赵文虞私语道:“赵长史还请放心,无殿下那边,我自会将话带到。” 赵文虞满脸笑意道:“那便麻烦内监大人了。日后待赵某归京,定然携厚礼来谢。” “日后赵长史飞黄腾达,莫要忘了我这个帮过你的老友就好。”内监也是笑的一脸和善。 赵文虞此人有能力有心计,日后定会成为朝中不可轻视的人物。 趁其暂困浅滩,提前示个好总是不错的。 内监在宫中行走多年,看人的眼光自认还是有一些的。 这么多年他唯一一个看错的人,便只有李皓棠了。 这位皇长子生来聪慧机敏,好学善用,是皇帝的几个儿子里最为出色的。 李皓棠出生后不久便被封作太子,按大内监最开始的判断,他应当是一路顺遂,继位无忧的。 但时日久了,内监便渐渐地看出端倪来了,皇帝其实并不喜欢他的这个太子。 所谓君心难测,内监也是观察了很久才明白个中缘由。 碍于天下人之口,皇帝不好刻薄于李皓棠,但内心是极其厌恶的。 皇帝被陈家掣肘多年,而李皓棠的这个太子,更是让陈家的话语权的更重了几分。 只基于这一点,皇帝便不会由着李皓棠坐在储君之位上,一条路顺利地走完。 尤其是薛贵妃开始受宠,五皇子渐渐长大以后,皇帝废太子的心思也渐渐显露出来。 这次敲打李皓棠,也是在打击陈家,但最终的目的,还是稳固皇帝自己的地位。 皇帝自登基到现在,无时无刻不被陈家的势力所影响,这对一位君王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忍耐了。 而且,很明显的,他已经不打算继续忍下去了。 如今二位皇子的关系,在刻意的引导和纵容下,几同水火,若是无人出面调停制止,只怕将来会生恶果啊。 回望巍巍的燕州城墙,大内监心里也不由得一阵叹息。 如果他能来选择,他还是更看好李皓棠。 但几经挣扎后,他还是站在了薛贵妃好五皇子这边。 毕竟人总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的。 “王爷,王府外面有不少人求见,但都被王妃拦下了。”万弘光从外面进来,对李皓棠道。 “既然她拦下了,那便听云韶的吧,我今日不见任何人。”李皓棠坐在院中的八角凉亭里,面无表情的与自己手谈。 其实不见那些人,李皓棠也知道他们的来意。 朝廷突然来了这样一份“封赏”,是否还要继续追随他待在这里,有些人心里已经在动摇。来王府的目的,只怕也是想打探打探情况,以求个前程的明路。 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啊。 谢云韶拦着他们是对的,如今燕王府对他们保持沉默才是上策。 可谢云韶自己对此事的反应却让李皓棠却有些意外了。 他当然记得,之前谢云韶风尘仆仆地跟着粮车道蔚州大营,想许以交换来保谢家安宁。 在她心里,谢家始终都是第一位的。 但今日宣赏过后,谢云韶却是半字未提谢家。 甚至在李皓棠主动提及谢家的情况下,谢云韶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有点担心你。” 她是这么说的。 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李皓棠问道:“弘光,你在王妃身边也待了些时日了,你觉得王妃如何?” “王妃她……是个好王妃。”万弘光吭吭哧哧地憋了半天,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 李皓棠挑眉看了万弘光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可万弘光本就不善言辞,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其他的形容词。 谢云韶待王府众人和善可亲,从未苛责过任何人。 有了她的操持,王府上下井然有序,事事秩然。 有时候 ,万弘光甚至觉得,在这燕王府比之前在东宫更加舒适惬意。 在誉县的时候,万弘光擅自做主,违背谢云韶的意思,想强行带她出城。 虽然最后未能成功,但万弘光还是忐忑了很久,甚至一度不敢跟谢云韶讲话。 后来还是谢云韶主动来找他,告诉他不必太过挂怀。特殊时局,她能理解。 听万弘光完这些,李皓棠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弯了弯唇角。 “弘光,你帮我传个信给蔚州那边,说我要在燕州再待些时日再回去。” 既然皇帝这样敲打他,那他也总得做出些反应给给朝廷上下看一看。 有些事情他也可以借此机会压一压,放一放。 这样也好,他可以等羌族这边的事情先解决了,再行出兵收复朔阳。 棋盘上,黑白的棋子交错对峙,李皓棠抬手将其一一分捡开,各自归于棋笥中。 园中海棠树的影子被日光拉长。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赵文虞应该已经从城外回来了。 他也该去会会这个一路盯着谢云韶和谢家的男人了。 “去请赵长史过来吧,我想和他手谈一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张靖浩妈妈 [营养液]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敲金钟 王府的主院位于整个王府的南面, 是整个燕王府里最宽敞舒适之所在。 眼下的院落已经不似原来那样荒芜陈杂,谢云韶来后,命人植了花木, 引了渠水,将这一处宽阔的院落修整得景色怡人。 说起来,赵文虞到燕王府已是半月有余, 但今日才是他第一次踏进主院。 李皓棠闲坐于院中花亭下, 好整以暇地等着赵文虞过来。 “属下见过王爷。”这算是赵文虞第一次正式见李皓棠, 他特意换了属官的衣袍, 行礼也是十分地端正谨肃。 “闲来无事,你我手谈一局如何?”李皓棠对面是早已备好的绣凳和清茶。 “悉听遵命。”赵文虞恭敬道。 敛袖落座,摆局开盘。 李皓棠执了白子, 落下了开局的第一步。 赵文虞执黑棋后行, 随后也开始占角。 世家女(重生) 第33节 守角拆边,布局定式,两人默默无声地结束了这一盘棋。 “王爷谋局精妙,属下拜服。”赵文虞投子认输。 李皓棠看了一眼棋局, 道:“尚有回转的余地,赵长史不再试试吗?” “大势已定, 挣扎无益, 不过是无用功罢了。”赵文虞轻叹。 “这可不像赵长史的行事作风啊。”李皓棠收子入笥, 貌似无意地说道。 赵文虞拿不准李皓棠叫他来究竟是何意图, 谨慎出言问道:“属下不知王爷此话是何意?” “到我这燕云偏僻之地, 是委屈你了。”李皓棠道, “我燕王府用人, 向来是以自愿为首要。我本想着, 若是你不愿留于我燕王府, 便设法送你回京。” 说道这里,李皓棠特意停顿了一下。 “可令我意外的是,赵长史你人还未至燕州,便开始为自己谋划下一步了。” 赵文虞心中一惊,立即扑身跪下道:“属下不敢。” “不敢?”李皓棠轻嗤一声,“那为何你人刚到燕州,京城那边的谢大人便向朝廷举荐了你?” “谢大人惜才悯贤,一时错爱属下了。”赵文虞毫不犹豫地说道。 眼下之意,此事乃谢文涛一意孤行,任意所为,与他赵文虞无关。 虽然撇清了干系,但谢文涛的这份举荐,赵文虞是不可能再去应了。 赵文虞清楚谢文涛后面是不会给他任何助力的,这只是一个下下策而已。 在燕州,他已经寻到了可以靠自己就能回京的机会,这个举荐弃了他也不可惜。 对于这个回答,李皓棠倒是并不意外,他满意地点点头道:“那为何谢大人举荐的时间,恰好与你带谢灵歆离京的时间一致?” 赵文虞面不改色地说:“王妃跟随王爷远嫁至此,谢府上下莫不牵挂。谢二小姐思念长姐,便随我一同来了燕州。” 这理由是赵文虞早就想好的,就是李皓棠去问谢灵歆,得到的也会是这样的回答。 “我未曾强迫过谢二小姐来此,也未曾想过要借此谋求什么。之所以带她过来,也只是于心不忍。” “王爷,此时离开京城,对于谢二小姐也是一桩幸事。”赵文虞看着李皓棠道。 李皓棠屈指,轻轻扣了扣石质的桌面,示意赵文虞起来说话,问他道:“这什么意思?” “王爷应当知道的,在属下离京的同时,北狄已经遣了来使在路上。而根据属下了解到的情况,朝廷的意思,如今怕是想议和联姻了。” 联姻议和?这是有多担心他会拥兵自重! 为了防备他,李鸿熙有此想法也就罢了,作为上位者做出这样的举动简直是有些过于疯魔了。 这几年,陈家已经在极力避开了,但皇帝仍然穷追不已,大有不灭陈家不罢休的势头。 而想灭掉陈家,挡在最前面的,就是陈皇后和李皓棠。 李皓棠知道皇帝厌恶他,而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先前陈家的势头太过。 可如此行事,还是让人大感意外。 北狄遣使的事情,李皓棠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从京中传来的消息来看,李皓棠并没有发现朝廷有想议和联姻的迹象。 如果赵文虞所言不虚,那离开京城对谢灵歆而言确实是件好事。如果联姻,京城未嫁的世家女子怕是都难避此事,尽管谢灵歆年龄尚小,但以李鸿熙现在对谢府的态度,但送她去和亲的可能性也是不小。 而谢灵歆在议和之前便“离家出走”,就是上面有心追问,谢家也绝不会担责。 看起来似乎是个进退两全之策。 可是在大梁大获全胜的情况下,皇帝和五皇子李鸿熙居然还有议和的打算,这是不可思议的。 李皓棠看着赵文虞,目光沉沉。 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还是从赵文虞口中将出来的,这实在是让他难以相信。 旁边有婢女过来送水添茶,两人便暂时止了话头,把目光转向了花亭之外。 二人所在的花亭旁边,种的是几株姿态峭立的西府海棠。 京城谢府里也是栽了许多海棠树,海棠四品依景而种,随处可寻。 而谢云韶最喜欢的也是这西府海棠。 海棠花虽明媚动人,但是大多花美无香,唯有西府海棠,是难得带了香味的海棠品种,既艳且香。每逢花期,其枝头便如晓天明霞,微风轻动,便能带得一院香风。 赵文虞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两人曾经的书信往来里,他也曾借海棠喻赞过谢云韶。 后来谢云韶还曾经跟他讲过,说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封信。 只是如今时近秋日,枝头早就不见了胭脂红粉的颜色,倒是繁密的绿叶下,挂满了嫩绿可爱的小果子。 见赵文虞的目光落在了海棠上,李皓棠轻笑:“这都是云韶弄的,她很喜欢这些。” 李皓棠起身,伸手摘了一枚青果下来。 未成熟的果子形小而色青,虽有相似的形状轮廓,并无熟果那样红艳的色泽与甜软的香气。 李皓棠把玩着尚显青涩的果实,似叹息般地说道:“其实,我并不喜欢海棠,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文虞张口便道:“诗中有云:‘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赵文虞来之前便在揣测李皓棠的用意,此时他这么一问,自然便打了上来。 宫里庆宴时常会作此歌,自李皓棠记事起,每逢他生辰便会演奏此曲。 棠棣花开,彼此相依;世间情谊,莫过兄弟。 这话可当真可笑至极! 李皓棠与李鸿熙自小便相争得厉害。而他们之间,却不是简单的兄弟阋墙,而是为君为父者刻意引导所为。 记得有一次,明明下面呈贡上来的玉器文玩有一模一样的两件。 但皇帝偏偏将两件玉器都给了李皓棠,然后对李鸿熙道:“不争不抢,什么都不会是你的。” 虽然事后,由陈皇后出面,还是送了一件过去到薛贵妃那里。 但从那次事情以后,李鸿熙便有意识地开始与李皓棠争抢。 在皇帝一次又一次的引导暗示下,从玩物书籍,衣食器具,到执事参政,李鸿熙无一不在与李皓棠比较相争。 尤其是最近这一年来,李鸿熙行事愈发得激进冒险,不论大事小情都要与李皓棠一较高下。 而皇帝也暗中对此加以支持。 若说李皓棠少年时,皇帝行事尚有些遮掩。 如今皇帝几乎是公开地表示了对他的打压和厌恶。 “王爷可是此意?”赵文虞偷觑了一眼李皓棠的脸色,问道。 李皓棠心中冷笑,现在连赵文虞这样的人都干脆不再避讳,当面直道其兄弟相争。 可见此事已然昭示天下般人尽皆知。 “赵长史也是明白人,你觉得此诗说得可对?”李皓棠手捏着那枚海棠果,手形似拳头。 赵文虞道:“天子家事,无人敢多言。” “可你已经纠缠其中了,言语避讳也无济于事了。”李皓棠道。 这个道理赵文虞不是不明白。 李皓棠离京后,不知是何人宣扬开了赵文虞和李鸿熙之间的关系。 赵文虞本想隐在暗处,也好再寻机会借助于谢家。却不想被这样一闹,谢文涛也不愿多见他。 这样一来,人人都视他为李鸿熙手下亲信,而李鸿熙却有意想弃他于不顾。 来燕云是赵文虞自愿来的,面对别人他不敢多言,但对付谢云韶,从她这里打开缺口扳倒李皓棠,他倒是可以一试。 “那你可曾考虑过我燕王府吗?李鸿熙能给的,我未必给不起。”李皓棠盯着赵文虞的双眼问道。 “好女不嫁二夫,我又如何能事二主?”赵文虞摇了摇头道。 “我固然可以转而投向燕王府,但是这样随时倒戈的人,王爷你敢重用吗?” 赵文虞自嘲似的一笑,道:“说句不怕王爷笑话的话,在下素来贪恋美名。如今追随五殿下也罢,跟从燕王爷也好,我所求的不过都是这一样东西。” “如此一来,我如何能实现我的追求,如何能如愿留名青史?” “我非忠于任何人,只忠于自己的内心所愿罢了。” 赵文虞此言倒是倾尽肺腑,面上也是一片坦诚。 “弃置忠诚于不顾,只求个人得失,赵长史你这样说,可不该是良臣所言。”李皓棠屈指扣了扣桌子,桌上茶杯里的水也漾开了细小的水纹。 “但的确是衷心之语。”赵文虞认真道,“属下追随五殿下也好,奉命前来燕王府也罢,最终所求都不过是名声二字。” 赵文虞的神态表情认真坦诚,看起来不似作伪。 李皓棠觉得自己需要让人重新再去查一下赵文虞了。 李鸿熙把他送到燕云来,到底是有意弃置,还是有心要搅弄起燕王府的是非。 “既然赵长史心有所求,不妨多留心一下燕州乃至燕云诸事。” 李皓棠将青色的果子放在案上,对赵文虞道:“云韶她新任燕云令,怕是多有忙乱之时。若有何事,赵长史还要多出力,协助王妃应对才是。” “如此,我也可为你在朝中求取一份入仕的机会,如何?”李皓棠问道。 而赵文虞满耳听到的却只有一点。 燕云令?! 这三个字听得赵文虞心里震惊不已。 他原本以为何杨到任燕州之后,谢云韶自然就放手,不再接触燕云的政事了。 可他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谢云韶竟然又变成了燕云地区的最高主政官。 本朝封王对属地有不小的治理守卫之责,对于属地的官员任免,封王可以自行决断,按时报备给朝廷即可。 但令官的权限太大,如果保留几乎就是分走了封王全部的行政权限,若是朝廷有心,便可以借此架空封王的权力,让他形同孤狼。 所以各地一旦有封王,历来的习惯便是,地方一旦自有封王以后,一般不会再设令官。 世家女(重生) 第34节 李皓棠初来燕云的时候,也的确是将原先的燕云令撤掉了的。 但如今没过多久,谢云韶这个燕王妃突然接任了此位,这件事便让赵文虞不得不多想了。 说起来,李皓棠也是心思难测。一个燕州太守,一个燕云令,都是份量不轻的治吏之职。居然敢放心大胆地多次交付到妇人手中。 是李皓棠对自己太过自信,觉得自己一人便能处理好燕云政事。 还是宠溺妇人太过,连重任要职都交到女子手里玩闹。 他苦苦寻觅多时的仕途前程,上下寻求不得的机遇,到了李皓棠这里,居然就这样草率地交给一个不知世事的后宅妇人! 赵文虞暗中咬牙,面上却还是恭敬道:“王爷言重了,属下既为王府属官,自当为王爷和王妃分忧。” “倒也不必如此,你若有心,过几日在燕州给你寻个吏位官职也无不可。”李皓棠说得轻描淡写,毕竟这于他而言,的确不算是难事。 赵文虞心中气愤难平,难道在李皓棠眼中,他与那些后宅妇人是一样的么! 李皓棠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听何杨说,田庄收粮和流民返乡之事你也在帮忙?” 提及此事,赵文虞也难得地有些兴奋起来,他道:“是王妃道何大人政事繁忙,嘱托属下前去分担些许。” “这些日子,何杨在我面前可是极力地称赞你。”李皓棠往椅背上靠了靠,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赵文虞语气谦逊,低声说道:“不过是奉命略尽绵薄之力,何大人怕是谬赞我了,说起来最应当谢的,还是王妃。” “说起来,流民返乡的政策,还真是云韶一手安排下来的。”李皓棠道。 想起那日燕州街头,谢云韶果断干脆决策的模样,李皓棠就不由得微笑起来。 “是她刚来燕州时就开始就规划好的。” “竟然是王妃?”赵文虞按耐住神情,心中却忍不住一阵讥嘲,果然女流之辈,妇人浅见,无甚格局,遇事太过想当然。 “只是,这燕州城里还住有不少异族番人,我们这样遣返同族流民,是否有些不妥?”赵文虞想了想才道。 果然让他注意到这里了,谢云韶安排的第一步,赵文虞已经踩上了。 李皓棠不动声色地问道:“哪里不妥?” 赵文虞倒是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说道:“驱逐同族,留位置于番异,是否太过刻意讨好外族了?” “赵长史翻看户籍登记时,可曾有过留意,这异族番人在城中所占有几成?”李皓棠问他。 “大约三成左右。”当时赵文虞翻查户籍时便留了心思,李皓棠一问他倒是也对答如流。 “那以你在燕州城里所见,是否真的有这样多的番人?” 赵文虞仔细回想了一下,燕州城里他所见的异族人似乎并不多。 “既然已经多年同化至此,其言行亦与汉人无异,又何必再去刻意区分呢?”李皓棠道,“且由他们在此,不必徒生事端。” “同化多年?”赵文虞重复着李皓棠刚才的话,似突然才反应过来,“王爷的意思,他们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嗯。”李皓棠拨了拨棋盘上的棋子,随意地应了一声。 赵文虞有心想再多问几句,但李皓棠的神情明显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是属下莽撞了。未经细查便冒然直言,让王爷见笑了。”赵文虞愈说愈发地谦卑起来。 随口又多说了几句,李皓棠便让赵文虞回去了。 刚才赵文虞这番谦卑的姿态实在是太过虚伪,李皓棠回想一下都觉得做的太过了。 看起来,赵文虞真的如谢云韶设计的那般顺利入瓮。 但不知为何,本来还对此无甚担忧的李皓棠,在与赵文虞的这一番交谈之后,心中反倒陡生了一缕忧虑。 谢云韶了解赵文虞是不假,但赵文虞能哄得谢云韶那样信任他,恐怕虽谢云韶的了解也是只多不少。 但此番他这样如人所愿地顺利踩套,是否太过顺利了一些。 一阵凉风吹过,海棠树叶沙沙作响。 日头将树影投在李皓棠面前的棋盘上,交横盘错的棋局上,又添了一层光影斑驳。 李皓棠捏着那枚青色的海棠果,有些神思难安。 谢云韶过来的时候,赵文虞已经回了客院。 李皓棠还坐在那里,犹自研究着面前杂乱的棋局。 “王爷刚才见了赵文虞?”谢云韶午睡初醒,面上尚余了些许怔忪的睡意未消。 “嗯。”李皓棠抬头看着她,“毕竟是放到燕王府的长史,我还是要见见他的。” “王爷认为此人如何?”谢云韶自顾地在李皓棠身边坐下,问道。 想起刚才与赵文虞的交谈,李皓棠不由得表露了一丝担忧:“此人心思深沉,你与之处事,还是要多一些小心。” 谢云韶闻言笑了笑,看着李皓棠认真道:“王爷放心,这件事我有把握的。” 眼下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李皓棠暂时按下了那一丝忧色:“如此便好。” 两人随意闲话了几句。 这时,阿满从外面过来,附耳问谢云韶道:“王妃,晚上可还是在主屋摆饭?” 平日里,王府只有谢云韶一人。这些日常琐事便都依着她的便利来做,每餐的饭食也是摆在主屋吃的。 但现在李皓棠也在府中,再按谢云韶的习惯而为,便是有些不妥了。 谢云韶征询地看向李皓棠。 “就按你的平日习惯来吧。”李皓棠温言道,于这些事情上他从来都很随意。 谢云韶看了看天边红色的霞光,道:“要不就摆在这里吧。” 李皓棠自无不可。 晚上的饭菜准备的极其丰盛,是谢云韶特意吩咐过的。 一边配了农户所赠的丰收酒,倒真的像是在庆祝一般。 “这是田庄上的农户自家酿的,说是味道极好。”谢云韶一边开坛一边对李皓棠讲这酒是如何而来。 “唔,谢大人深受民众喜爱,本王甚是欣慰。”李皓棠眼中带了戏谑之色,笑道。 谢云韶嗔了他一眼,不再多说了。 打开坛封,酒香四溢。 谢云韶主动给李皓棠倒了杯酒:“王爷,莫要再多烦忧。” 这一口酒水没下去,差点把李皓棠给呛着。 谢云韶说这话神情语气,和她昨天哄谢灵歆去睡觉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云韶,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对么。”李皓棠放下酒盏对谢云韶道。 “嗯。灵歆和他是双生的兄妹。” “你觉得我和他像吗?” “什么?”这话问得谢云韶有些不明所以。 “想哄我开心,这样是不行的。”李皓棠凑近谢云韶,认真道,“要换一种方式。” 李皓棠呼吸的热气带着淡淡的酒香,扑在她耳侧,谢云韶觉得有些耳朵有些开始发烫了。 第三十七章 月惊鹊 谢云韶手上的动作滞了滞, 下意识地就想往一旁躲。 但李皓棠动作更快些,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又凑近了一些, 问到:“怎么,你不想知道?” 谢云韶差点被带到李皓棠怀里,此时脸上的颜色比晚霞还要红几分。 “我是想王爷能高兴些的, 若是王爷不喜欢这样, 我改了便是。”谢云韶不大自在地挣了一下, 李皓棠便将手松开了。 李皓棠心里也有一丝紧张, 他从未用过这样的方式跟人讲话,谢云韶也一直是个规矩谨慎的世家女,他有点担心会让她觉得轻浮。 看着谢云韶挣开的动作, 李皓棠暗自叹了口气, 抬手自斟了一杯酒,默默地饮下。 谢云韶低下头,胡乱理了理本就整齐的衣裳。 刚才李皓棠话里隐隐带着的意思,谢云韶也是能明白几分的。 她这会儿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纠结, 两人本就是夫妻,彼此亲近些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李皓棠也一直待她不错, 她这样别扭未免有些太过矫情。 但从内心而言, 谢云韶很清楚, 自己并不愿意接受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 李皓棠并非不好, 只是从感情上来说, 她对他没有更多的想法。 绞了绞手里的帕子, 谢云韶还是主动靠得近了些:“王爷, 我……” 李皓棠放下酒杯, 轻轻道:“无妨, 你……随心而为就好。” 此话一落地,谢云韶心里顿时更是五味杂陈。既有感动,也不免有些许愧疚。 即使在谢府,父母对她说的最多的也是要体谅他人,勿要任性而为。 但李皓棠却一直告诉她可以放任着性子,自在过活。 更难得的是,从这几个月的接触来看,谢云韶知道李皓棠此话绝非虚言,他一直就是这样做的。 “话说回来,你的及笄礼是不是也没能成行?”李皓棠换了个话题,“原本母后还备好了贺礼,让我前去祝贺。” 谢云韶轻叹了一声,想起为了及笄礼,母亲费了不少心思准备那条的海棠红襦裙。 结果她的十五岁生辰是在路途上奔波度过的。 谢云韶低着头,李皓棠一眼便看到了她发间的簪钗,素簪金钗,很普通常见的样式。 当时陈皇后准备的贺礼是一支很漂亮的直身玉簪,玉质绝佳,堪称传世上品。 要是戴在她头上应当是很好看的。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谢云韶应该就会如大多数世家女子的那样,出嫁成家,相夫教子,平安顺遂地度过此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他在这偏僻的边境,奔忙惶惑地度日。 李皓棠莫名地有些心疼谢云韶,但心里又不想让她离开。 世家女(重生) 第35节 谢云韶若是回京,即使他二人名分犹在,可也是名存实亡了。 当初他还问过谢云韶要不要回京城去,但现在李皓棠有些后悔了,他想要谢云韶留在他身边。 当真自私小人,出尔反尔。 暗唾了自己一句,李皓棠道:“云韶,我补偿你一个及笄礼可好?” “其实也无妨,王爷不必太放在心上。”谢云韶倒是没有太在意此事,前世她已经有过一场隆重热闹的及笄礼了,此生即使错过倒也无太多遗憾。 “在你离开燕云之前。”李皓棠说得很认真。 李皓棠没有明说心意,但谢云韶闻言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可我不想离开,”谢云韶的声音变得有些空灵渺远,似在回忆着什么,“王爷,来到燕云后的这些日子,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轻松自在的时光。” 月亮从东边的云里跳将出来,将黯淡的夜空照亮了几分。 月光落在李皓棠眼中,熠熠生辉。 “在誉县时,王爷说可以送我回京,可是我不想走。”谢云韶迎着李皓棠的目光,认真道,“王爷,我想留在这里。” 李皓棠静静地听她说完,有些按捺不住喜出望外的心情:“此话可当真?” “我喜欢燕州城,喜欢燕云。”谢云韶弯了弯眉眼,笑得比天边的月牙还要亮几分。 李皓棠忍不住拉过谢云韶在怀里,这次谢云韶没有躲,但李皓棠还是感觉到她的身子明显地僵了。 李皓棠征询的目光让谢云韶躲无可躲,她稍稍一转脸就蹭到了李皓棠的衣襟。 “我……王爷可不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谢云韶讨好地对他笑了笑,看得李皓棠有些不大舒服。 李皓棠犹豫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低声道:“好。” 没关系,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他不着急。 月临中天,待及天明还有些时辰。 清亮的月辉撒满了庭院,赵文虞自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赵文虞站在窗前,犹自想着下午的事情。 看李皓棠的反应,赵文虞认为在他面前应当是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但毕竟是做了那么多年储君的人,不动声色这一手也是学了七八分的,这赵文虞难以放心去做下一步。 谢云韶安排他去遣返流民,赵文虞有预感,这里面应当是有什么目的。 这是个机会,只要能摸清她的意图,说不定可以借机反手踩下燕王府。 可是谢云韶如今的态度,让赵文虞有些琢摸不透, 之前两人感情一直不错,甚至赵文虞曾试探过,问若是他来提亲,谢云韶会如何。 当时谢云韶那娇羞点头的模样,让他以为事情已经能成定局了。 但不知为何,谢云韶生了场病后就突然疏远了他。 赵文虞询问过阿念,套话过谢灵歆,但都没有寻到是什么原因。 而来了燕云之后,谢云韶的一系列举动甚至让他感觉到了几分陌生。 谢云韶性子向来温柔体贴,说话从来都会避开让人尴尬的词句。 但他到燕州的第一天,刚一见面,谢云韶就直接给了他难堪。 这简直让他难以相信说出那样的话的人是谢云韶。 赵文虞甚至一度怀疑,谢云韶知道媚骨香是他的主意了。 但此事做得非常隐秘,赵文虞谋划了此事不假,开所有的执行都是交给其他人去做的。 甚至整个谋局策略,他都只当面讲给李鸿熙一个人听过。 即使有传言传到了谢云韶耳中,但按她的性子,也不应是这样的反应。 直到后来,赵文虞看到谢云韶对谢灵歆的态度,他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谢云韶怕不是以为自己与谢灵歆之间有些什么。 当时在接触到谢家之后,赵文虞当然不是没考虑过谢灵歆。 但这个谢家二小姐虽然年纪小,更容易哄骗。但脾气实在太坏了些,处世行事皆随心所欲。她不像谢云韶那样知规矩,懂分寸,谢云韶是稍稍一试便能知的底线在哪里的。 谢灵歆要任性得多,赵文虞有些拿捏不住她的脾气。 而且,谢灵歆并没有谢云韶身上那样的闺秀之气,在外的名声也没有那样好听。即使能哄骗得来,所获的便利不多便罢了,反而会更添些麻烦。 这次赵文虞哄着谢灵歆离家,本就只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份保障。 离京太久会错失机遇的,如果他实在寻不到燕王府的把柄,他需要有人能在关键时候帮他回到京城去。 实在没想到这个谢二小姐还有这样的作用,倒也让赵文虞有些意外之喜。 他借着谢灵歆稍微一试,一下便确定了,谢云韶现在还是对他有情谊的! 赵文虞本来打算慢慢地弄明白事情背后的缘由。 然而还未等他加以试探,李鸿熙便撺掇皇帝发了这样一份恩赏,李皓棠一时半刻怕是要待在燕州不会走了。 如果燕王府只有谢云韶在,赵文虞大可以借着旧日情谊慢慢去套话。 但现在就算是谢云韶对他深情依旧,赵文虞也需要掂量一下李皓棠的反应,不可能随意地去找谢云韶。 而以谢云韶的性格是绝不会背叛的,哪怕她对李皓棠毫无感情。 看着书案上那封写了一半的信,赵文虞默默地拿起就着烛火烧掉了。 此事尚需要些时日,而赵文虞又刚在李皓棠那里放言不会利用谢家。 回京之日可盼而不可期,而京城局势如何,赵文虞现在一无所知。 念及此,赵文虞心中愈发地烦躁了。 “大人,该用晚饭了。”外屋传来一娇滴滴的女声。 摆在外间的晚饭分毫没有动,佳兰撤下后,又重新端了一份热的过来。 “今日王妃特意吩咐了,晚餐很是丰盛呢。”佳兰笑得十分讨好。 赵文虞没有理会她所言,谢云韶的特意是为了李皓棠,又不是为了他! 佳兰放下手里的东西,迈步入里间,轻声探问道:“大人?” 赵文虞侧着脸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依旧未动。 佳兰素来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大人,今天是哪里不开心吗?”温柔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他,“让佳兰为你解忧一二可好?” “你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就看大人是否相信了。” “是吗?” 赵文虞摸着女人柔软的手,一把将佳兰从身后拉到了身前来。 屋外墙角边,谢灵歆捂着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闻。 第三十八章 侵晨客 今晚谢云韶跟李皓棠一起喝酒, 便嘱咐了阿念陪着谢灵歆。 用过晚饭,趁着时间尚早,谢灵歆便说要去后院花园看看。阿念见她没出府便没有跟得太紧, 结果没多久就被谢灵歆甩开了。 谢灵歆知道今晚谢云韶一直待在主院,立时便起了主意去找赵文虞。谢云韶执意要送她回家,谢灵歆想找赵文虞帮她想想办法。 到了客院, 谢灵歆见赵文虞站在窗前发呆, 一时起了顽心, 便趁他没看到自己, 连忙溜到了屋角的阴影里,想吓唬他一下。 结果无意间却听到了赵文虞与佳兰的这通事情。 安静的夜里,那咿唔喊叫的声音实在太过清晰。 谢灵歆以前偷偷去勾栏瓦舍里逛过,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待那羞人的声响渐渐往里面去了, 谢灵歆才慢慢地从月影下走出来,一路跑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哎呀,我的二小姐,你刚才跑哪里去了。”阿念看到她回来, 紧绷的心才放下。 谢灵歆不理她,回来便爬到了床上, 扯过被子将自己全身都盖了起来。 阿念一脸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了?二小姐?” “没事, 我想睡了, 你出去吧。”谢灵歆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下面传出来。 阿念扯她的被子:“二小姐你先出来。” “我不!”谢灵歆烦躁地踢了踢被角, 拽着被子不丢手。 “你刚刚去哪儿了?”阿念不依不饶地问她。 这个阿念真是的! 谢灵歆拗不过她, 只好从被子里坐起来:“你能不能不问呀!” “二小姐, 你要不讲我就直接去跟大小姐说了。” “哎——别, 别跟她说。”谢灵歆抓了抓一头散乱的头发, “你陪我聊聊天吧。” “嗯。”阿念在床边坐下了。 两人年龄相仿, 阿念只比谢灵歆大三个月,很多话也是能在一起聊很久的。 “姐姐她……是不是还喜欢赵二公子啊?”谢灵歆想了想才问出口。 “当然不了!”阿念一听立即就否认了,“大小姐现在是燕王妃,二小姐可不要胡说!” 阿念之前因为此事被罚过,当时谢云韶说的话她记得牢牢的。 “如果姐姐不是燕王妃了呢?她还会喜欢赵二公子吗?”谢灵歆又问。 阿念无奈道:“这、这是没可能的事呀。” 世家女(重生) 第36节 “为什么?” “王妃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主母,这是皇亲。就是王爷真的想休妻,也要陛下和宗亲府同意才行。不然就是王爷写了放妻书也没用的。”这个阿念也是听别人说的。 “哦。”谢灵歆有些明白了。她天天在外面惹事,谢府的影响力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如果休掉谢府嫡长女,跟谢家闹翻的话,皇帝应该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阿念这会有点反应过来了,问道:“你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啊?” “我就瞎问问。”谢灵歆搪塞道。 “你刚才去哪儿了?不会是去主院了吧?” 谢灵歆不说话了。 阿念只当她是默认了,不禁有些急了:“王爷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别这时候去找大小姐啊!” “知道了。”谢灵歆闷头躺了回去,“阿念你也早点休息吧。” 阿念也看出来谢灵歆心情不好了,替她掖了掖被子,便关门出去了。 谢灵歆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现在问不出来,明天她自己就会讲了。 燕云地多风,一大早窗外的海棠树便被吹的哗哗作响。 李皓棠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谢云韶的发顶乌丝。 大概是有些冷,谢云韶缩成一团,偎在李皓棠身边,呼吸轻浅,犹自睡得香甜。 如今初秋的天气,两人盖的都还是夏日用的被子,李皓棠伸手摸了摸,觉得似乎是有些薄了。 但看着谢云韶依偎着自己,恬静的睡颜近在眼前,李皓棠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 窗外有鸟叫声传来,李皓棠回头一看,有几只背覆黑羽,腋胁白色的鸟儿,蹦蹦跳跳地在海棠枝头唶唶叫着。 谢云韶闭着眼睛动了动,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将自己的被子轻轻地给谢云韶搭上,李皓棠便起身了。 窗外风声依旧,李皓棠小心地关上了窗扉,这才推门出去。 门外阿满已经候着了,见李皓棠出来,见了个礼便要进去叫谢云韶起床。 “不要叫她。”李皓棠放轻了声音道,“让她多睡会儿吧。” 阿满无声地点点头。 “你是云韶从京城带来的丫鬟,跟着她的时日应该也不短了,平日她的起居要多上点心。”李皓棠对阿满和阿念也是有些印象的,“等会儿云韶起来了,记得把被子换了。” “是。” 见阿满应声去拿被褥了,李皓棠便提了剑往外院去了。 王府外院有一处开阔的坪地,平日里是侍卫们训练的地方。 李皓棠到这里时,万弘光已经带着人在那里了。 拔剑起势,刺劈挑砍。 李皓棠也不和万弘光打招呼,直接抽剑袭了过去。 万弘光措手不及,堪堪躲过第一招,见李皓棠招招狠厉,不似玩笑,连忙抬手提刀,认真应对了起来。 其他人都停了动作,围在四周拍掌起哄。 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百余招,将将打了个平手。 “不错。”李皓棠满意地收了剑。 万弘光本就在此练了有将近一个时辰,这又跟李皓棠这般对招了一番,眼下已是汗透衣衫,气喘吁吁几乎是答不上话了。 随意又挑了围观的一人,李皓棠挥剑击去,那人也连忙拿了武器应招。 以前在东宫时,李皓棠也经常与亲卫们这样比试,但像今天这样一个个地试过去,倒是头一回。 亲卫们常以与李皓棠对过招式为荣,今日见他有兴致,更不免缠斗不止。 日行天明,影照三竿。 谢云韶此时方才悠悠醒了过来。 “怎么也不叫我。”谢云韶一边穿衣,一边对阿满道。 睡到这个时辰才起床,说起来真是不像话。尤其李皓棠眼下也在府里,谢云韶不想在他面前失了教养。 “是王爷交代的。”阿满笑咪咪地说,“让你多、睡、会、儿!” 阿满刻意地提高了声音,惹得屋里另外几个小丫鬟都捂嘴笑了起来。 “死丫头!”谢云韶推了她一下,佯怒道,“跟谁学的!” 阿满后退几步躲开,嘻嘻哈哈地笑着,示意那几人过去把床上的被褥换了。 看谢云韶往梳妆台前坐下,阿满这才收了笑,过去拿了梳子帮她梳头,一边低声在她耳旁道:“王妃,你让我盯着客院。昨夜……” “嗯,我知道了。”谢云韶听完道,“继续看着,有事告诉我。” “不过昨天还出了点小意外,那会儿二小姐跑进去了,赵公子他们没发现,可二小姐应该是看到了一些什么的。”阿满道。 谢云韶放下手里挑选的簪子,紧张地转头看着阿满问道:“那她昨夜没闹什么事吧?” “没有,阿念说她回去就睡下了。” 这是没预料到的变数,谢云韶急急地推想了一番,对阿满道:“等会儿让她过来一趟。以后这种事要及时告诉我。” “是。” 或许这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早晨。 到燕王府之后,赵文虞的日子过得很清是清闲的,但今日他倒是起了个大早。 之前是谢云韶一人在府,他不好日日请安。如今李皓棠回来了,面上赵文虞还是要做足礼的。 “大人,这就起了?”床上佳兰也坐起身来,带着困意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 “嗯。”赵文虞敷衍地应了一声,不太想多说。 佳兰不以为意,披衣起身过来,帮他换衣裳。 女人温软的手在身上游走,赵文虞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不是没有睡过女人,但像这样善解意而不谄媚的,佳兰是头一个。 随手在佳兰身上揉捏了几下,赵文虞还是忍住了,毕竟等下他还有事情。 情绪渐起的时候,被突然推开,佳兰有些愣了,委屈道:“大人是不喜欢佳兰了?” 赵文虞没有理她,伸手将她本就大敞的领口又扯开了些。 “这是什么?” 赵文虞刚才只是晃了一眼,以为是□□情后留下的痕迹,本准备调笑一下的。结果领子扯开后,他看到那青色的印记,是一枚小小狼头的纹身,刺在佳兰后颈到背脊中间的地方。 昨夜只顾着欢愉,他竟然没能看见。 赵文虞的目光让佳兰有些不舒服,她把衣服严严实实地系好,将那片纹身都盖住,才回他道:“我们羌人每个人都会有的刺青,这是我们部族的图样。” “你不是汉人?”赵文虞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 佳兰拢了拢披散的长发,冷声道:“不,我是羌人。” “羌人?羌人是哪一族?”赵文虞之前在衙署了解过一些,但印象里没有听说过羌人的名号。 “我们本与北狄同源,后来闹了矛盾,想投靠大梁不成,便在塞外安了家。这几年多亏燕王爷和陈将军接济粮食,我们倒是不至于饿肚子。”佳兰撩了撩耳边的发丝,笑得妩媚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儿会修改一下前面已发表章节,没有情节上的变动,大家不用回看。 第三十九章 百重波 谢云韶到底心里难安, 匆匆梳洗过后还是自己过去找谢灵歆了。 谢灵歆还躺在床上,任阿念怎么哄都不愿起来。 “二小姐,快起来了。大小姐过来了!”阿念扒拉着被子叫她。 谢灵歆被昨天的事情压得心里憋闷, 此时听到阿念提谢云韶更是难受。 她没好气地在被子里嘟囔:“你天天都说她过来了。” “灵歆。”谢云韶在床边坐下了。 谢灵歆听见其他人都退到屋外了,这才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姐姐。”看见谢云韶温柔地模样,谢灵歆一开口便带了几分哭腔。 “什么事情这么难过?”谢云韶摸了摸妹妹的脸。 谢灵歆爬起来钻到她怀里不说话。 谢云韶不知道昨天谢灵歆到底看到了多少, 试探地问道:“阿念说你昨天自己跑到后院去玩了一会儿?” 谢云韶觉得还是不要直接地问她的好, 如果谢灵歆没看到什么, 问了反而惹得她起好奇心。 谢灵歆往她怀里拱了拱, 算是承认了。 谢云韶摸摸她的头:“那你是被什么吓到了么?昨天睡得那样早。” 谢灵歆闷着头不说话,谢云韶也不催问,耐心地等她开口。 “我没去后院。”谢灵歆仰起脸, 看着谢云韶道。 “嗯。”谢云韶等着她自己往下说。 “我……我偷偷去找赵二公子了。”谢灵歆小心翼翼地说道。 因先前的那些事情, 谢灵歆也察觉到谢云韶不喜欢她去找赵文虞,说这话时她一直在瞧谢云韶的表情。 谢云韶脸色未变。 “我看到他跟客院的婢女……嗯,那个……”谢灵歆有些羞窘,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背叛了你!” 听到背叛这个词,谢云韶微微一笑, 问道:“你是因为这个在不高兴?” 世家女(重生) 第37节 “嗯。”谢灵歆爬起来坐好, 对谢云韶说, “姐姐,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燕州吗?” 谢云韶离开后, 谢灵歆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样匆忙赐婚嫁人, 她也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谢文涛那里她问不出缘由, 几番打听之后, 是赵文虞找过来,告诉她是太子强占了谢云韶去。 “大概是我和你姐姐的缘分太浅。”看着小姑娘泫然欲泣的表情,赵文虞一脸难过地对她说。 刚好那时,谢灵歆因为读书的事情被谢文涛好一番训斥,赵文虞诱哄了她几句,她便跟着出了京城。 谢灵歆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父母,准备在外面待两天就回去。 可是赵文虞却说“我和云韶两情相悦,我也不在意她有过什么,只想她能回到我身边。” 赵文虞当时特别认真地对她道:“你去帮帮我好不好?” 谢灵歆犹豫之间已经被他带上马车,想回去也是难了。 “他就是个骗子!我差点就害了你!”谢灵歆抽了抽鼻子,心里后悔不已。 “没事的,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么。”谢云韶抚着谢灵歆的头发,笑着说。 “我和他之间早就没可能了,只是一时没有告诉你。” 谢灵歆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了,什么都说没事的!什么都要我猜!我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想为你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呜呜,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哇,谢云韶你个坏姐姐!” “我是年纪小,可你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谢灵歆抱着她哇哇大哭,谢云韶拍着后背安慰了好久,谢灵歆才慢慢止了声。 “我什么都和你说的,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告诉我好不好。”谢灵歆眼睛都红肿起来。 “好。”谢云韶拿帕子给谢灵歆拭着眼泪。 谢云韶又哄了她一会儿,陪谢灵歆吃过早饭,见她情绪渐渐稳定了,这才回了主院去。 谢灵歆刚才弄了她一身眼泪,谢云韶需要换件裙子。 回到主院,推门入室。 刚一绕过门口的屏风,谢云韶就看见李皓棠背对着门口,正在更衣。 几个小丫头纷纷躲了出去,谢云韶也未犹豫,直接抬脚便过去了。 李皓棠跟侍卫们练武到现在,内里的衣裳早就汗湿了,黏答答地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他素来不喜欢这样汗涔涔的感觉,从外院一回来便将湿衣脱去。 正换到一半,刚巧谢云韶就回来了。 “咳。”李皓棠轻咳一声,快速地将衣服穿上系好。 谢云韶拿过放在一旁的外袍,帮李皓棠穿好。 “我自己来吧。”李皓棠伸手接过衣裳,对谢云韶道。 谢云韶松了手:“可以后我总是要做的啊。” “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谢云韶这才转回到屏风外面去了。 “今天一早,赵文虞就来找我了。”李皓棠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 “你是放了什么消息给他么,他突然建议清查燕州的番族人数。” “王爷答应他了吗?”谢云韶道,“具体情况,我等下与你细说。” “这会儿,他应当已经在衙署里翻户籍了。”李皓棠转过屏风出来,“我让人带兵符去调兵来燕州了。” 谢云韶皱了皱眉道:“调兵?蔚州那边不是还打算出兵朔阳的吗?” “不多,就三千人。”李皓棠也有些担心,“羌人那边最近没消息,我们还是以防万一吧。” 朝廷刚敲打过这里,李皓棠公然出兵去硕阳,恐怕会惹来朝廷更大的动作。暂时先按兵不动方是上策,李皓棠便动了心思,往燕州这边固防。 桑娜那边也不知是怎样的情况,这些时日也无消息送来。 燕州加强军防也是好的,有备无患。 李皓棠见谢云韶衣裙上有些皱巴巴的,肩头和前襟上还有一小片水渍。 “你这是怎么了?”李皓棠问道。 “灵歆那里有点事情。”谢云韶不太好跟他解释,只道,“闹了些脾气。” 李皓棠倒是没有觉得意外,转而问她:“你今日可有空?” 最近燕州城该办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谢云韶倒是也有几分空闲。 “王爷有何事?”谢云韶点点头。 李皓棠对镜理了理衣襟,道:“我们去看看陶德吧。” “好。”谢云韶迅速收拾妥当,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李皓棠初来燕云时,苦于无人可用,陶德本就快返乡之人,却挺身而出,帮他接过了燕州城。 安抚流民,监修城墙,上任后种种陶德都尽心而为,不曾懈怠过。 如今陶德意外摔伤,险丧性命。 于公于私,李皓棠都该去看望一番的。 从誉县回来后,谢云韶就去过陶德家。 当时陶德从城墙上摔下,右腿直接摔断了,满头是血,模样十分吓人。他整整在床上昏迷了五天才有了反应。当时大夫都不敢确定陶德能否保全性命,但好在最后他还是挺过来了。如今在家休养了好几个月,最近他终于可以下地走走了。 马车上,谢云韶跟李皓棠说了她了解到的陶家近况。 “他可曾跟你提过他要回军镇去?”李皓棠听完问道。 谢云韶侧首回想了一下,道:“陶大人这几月一直在家养伤,我一去探望时,他虽然有念叨说自己这些日子太过清闲。但军镇的事情,他倒是从未提起过。” “陶德本就是个热情的人,这般闷在家里,只怕是真难受。”李皓棠回忆道,“他是军户出身,祖父起便在军镇安了家。原本我就答应过他,燕州事毕后送他回去养老。” “那我来安排吧。”谢云韶道。 他二人的到来,让陶家上下忙做一团,这让谢云韶有些过意不去。 陶德见到他们很是高兴,人看起来很精神。 提及是否回军镇去,陶德道:“这倒是也不急,燕州城到底是有几分热闹的,我多瞧一瞧,过些时日再走也无妨。” 李皓棠笑道:“你能喜欢这里,久住也无不可。” “为官一任,对燕州城我自然是有些感情的。”陶德看着自己尚未养好的伤腿,“可我毕竟是军人,以后还是回归军镇去养老吧。” 陶德声音低哑,带着几分伤感。 想到之前账本的事情,谢云韶有心想问,却又忍住了。 此事还是等时机到了再提吧。 两人在陶府都留了许久,直到天色黑透才回了燕王府。 回府以后,两人正准备休息,房门却被敲响了。 阿满在门外道:“王爷、王妃,陈筹陈大人在外面求见。” 如此夜深之时,突然有事来禀,谢云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李皓棠也有此感,两人互换了一下眼神,李皓棠对外面问道:“这么晚了,他说是什么事情了吗?” “陈大人没说,只道事情紧急一定要马上见王妃。” “让他进来吧。”谢云韶打开门,对阿满道。 不一会儿,陈筹便到了。 王府前厅明亮的灯光,照得陈筹脸色的焦灼愈发明显。 陈筹还带着一路疾奔后的轻喘,一见到谢云韶便急急道:“王妃,羌人那边准备和北狄联手了。” “什么!”谢云韶直接站了起来。 这个消息不啻于镜湖投石,在安静的夜里掀开了波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浮生一若梦、弹棉花糖的、以及一位不知名小天使的 [营养液]; 谢谢青欢和许家小栀的[地雷]。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消息是桑娜的丈夫送过来的。 之前桑娜回去后, 羌族意见不同的两派也渐渐分而对立。 以老族长和桑娜为代表者,还是认为应当以安稳为上,打算继续与李皓棠保持相对友善的局面。 另一派则是以老族长孙子为首的年轻人, 则一心想重新回归北狄。 他们没有经历过与北狄的那些冲突,只知在塞外多年生活的困苦。加上北狄使者游说,大肆渲染北狄王庭的繁华, 惹得人心浮动, 心向往之。 双方意见不合, 但在老族长勉力维持下, 还是未曾激烈冲突过。 直到李皓棠被朝廷打压的情况传到了羌族这里。 这些年轻人再也按捺不住了,在昨天夜里动手了。 倾向归顺大梁的老族长被他们软禁了起来。 而桑娜她们这些与大量往来密切的人也给关了起来。 世家女(重生) 第38节 幸好桑娜的丈夫当时在徐水集市,不在部族里。他归去的路上得到消息后, 立即折返来了燕州。 可燕州这里的人, 他只见过陈筹。事关重大,他不敢声张,自己在城里悄悄寻摸了半日后,才将此事送到陈家。 “之前只道是还有转机, 可没成想,这小小的羌人部落也会起内讧。”待陈筹说完, 谢云韶不禁叹道。 “他们当初便是因同室操戈才来的塞外。”李皓棠屈指在桌上轻轻扣着, 提醒道, “如今居然又生内讧, 这样内耗下去羌人怕是也要存不了几日了。” 陈筹垂着手, 有些拘谨。 今日是他第一次见李皓棠, 之前诸事, 他皆是通过陈羡江来禀告。对于这位声震燕云的燕王爷, 他还是有些敬畏的。 相比较之下, 谢云韶他倒是更熟悉一些。 “王妃,此事是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陈筹犹豫了一下,问谢云韶。 “如果他们确实已经与北狄联合,那这一仗怕是非打不可。”谢云韶道,“北狄会屠尽叛者,我燕王府也不会容背信弃义之人再生是非。” “如果要打,那徐水便是第一处战场。”陈筹面带忧色,问道。 徐水地处边线,又是这几年的边贸互市之地,其四下交通,与燕州、羌族和北狄皆有坦途。如果羌族坚定立场, 但此时他们有心联合北狄,那徐水这三方交集之处是必然要有一场战火的。 这样汇兵的要地,李皓棠绝不会将让给任何人的。 况且,之前在蔚州的交锋中,北狄军队主力折损不少。趁其尚未恢复,李皓棠自然要先解决羌人这里的问题。 李皓棠看了陈筹一眼,道:“天色不早了,陈筹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筹只得先告礼离开了。 “他们背叛倒是不是最麻烦的,麻烦的是他们下一步会从何处入手。”李皓棠看着陈筹的影子,道。 最让人担心的不是羌人的战力,而是他们对于燕州,乃至整个燕云十六州都十分了解。 百余年过去,毗邻着燕云十六州,借着商贩贸易,会汉话的羌人不在少数,其中交友广泛的,甚至在燕云各地都有朋友。 北狄突然有意与之联合,甚至能说出来原谅的话,只怕也是想利用羌人对燕云的熟悉,来加大战争胜利的可能。 “王爷是一定要打的意思吗?”谢云韶在李皓棠身边坐下,问道。 “倒也未必。”李皓棠放下手里的茶杯,道“若能控制住局面,也不一定要打。”若是真的出面绞杀,那他几年的苦心招抚便尽数白费了。 闻他此言,谢云韶便放心道:“既然不一定要出兵,我觉得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促成朝廷接受羌人。北狄有想法拉羌人回归,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安招他们归顺。” 此番羌人内讧,怕也是这么多年都归顺无望,加之塞外苦寒,这才有人动了回归北狄的心思。 李皓棠皱眉道:“他们多年来都有此打算,但问题只在于皇帝和朝廷不肯接受。” “朝廷将他们拒之塞外,最大的原因不过是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梁本就在燕云十六州这里与北狄战争多年。这样一支与北狄同源的部族前来投靠,任谁都会怀疑其用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羌人也都一直安静无事。这些年过去了,朝廷也渐渐地把他们给忘了。” “不怕被人防备,更怕的被人遗忘。” “我们可以借此将事闹开,让朝廷重新起议招抚羌人一事。” 李皓棠看着谢云韶道:“我能控制住徐水的局面,但是朝廷那边却并不好出面去讲的。” 谢云韶冲他笑:“王爷怎么能忘记府上的长史大人呢?”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李皓棠心中了然。 李皓棠其实也有心将这些羌人收归己用,故而在知道他们的存在后,也一直授意下面的人出面相助。 但是比较尴尬的是,之前与羌人接触的陈拔是皇帝防备的陈家家主,现在李皓棠自己在燕云的影响又为皇帝所忌惮,确实都不好出面提及此事。 如今有赵文虞在,借由他之口将此事翻出来,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陈筹将消息送到,心里却依旧惴惴不安。他一路心神不定地往回走,连迎面过来的赵文虞都未能看到。 “陈大人这么晚还来王府,是有何事?” 赵文虞倒是看得清楚,远远地便同他打招呼。 最近赵文虞在衙署整理燕州流民的详细户籍,针对留居于燕州的番异人士,他所流露出的那种厌憎,让陈筹十分地不喜。 但赵文虞王府有着长史的身份,陈筹若是不理会他也担心会对燕王府有影响。 念及此,陈筹迅速编了一个理由,对赵文虞道:“下官有账目上的事请教王妃。” 赵文虞却不太相信他的话:“即使账目有疑点,但陈大人这么晚来寻王妃,怕是不妥吧。” “是否妥当王爷自有定论,不劳赵长史判断了。”陈筹的语气不怎么好,“倒是赵长史,深夜方归,不知是何事缠身?” 赵文虞微微一笑,道:“我查看了燕州安置流民的花费,其中有些不明之处,还望明日陈大人能为我解疑。” “王妃只让赵长史遣送流民,没有让你查账吧。”陈筹的语气冷硬起来。 赵文虞依旧面带和气:“弄清安抚流民在燕州的耗费,才好算清送他们返乡需要的银两,不是吗?” “请阁下得到明确的指示再来查问账目吧。” 说罢,陈筹一摆袖子,昂头走了。 赵文虞看着他的背影,不以为意地笑了。 一回到院里,佳兰立即提灯迎了上来。 “大人今日辛苦了。”佳兰一脸笑容地过来挽着他。 赵文虞摆开佳兰攀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淡淡地说:“你知道我今日做了什么,便说我辛苦?” “大人伟丈夫,自有自己的事业,佳兰不懂公务,只知体贴大人外出辛苦。” 这话说得倒是让赵文虞心里一阵舒坦,但他没有接佳兰的眼神,只是说:“你先出去,我还有些事情。” 佳兰听话地应了:“那我去给大人备些宵夜。” “嗯。” 见佳兰乖顺地掩门离开,赵文虞挑了挑油灯,坐在桌前开始写密信。 他的心快跳出来了,拿着手的笔也不禁发抖。 燕州他来对了! 今天赵文虞在县衙查户籍,发现五年前开始,居住在燕州的番异便越来越多了。 其登记往来的理由倒是出奇得一致,都是边境商贩,为着生意奔波至此。 北面禁止贸易的事情,朝中是有明文规定的。 在不开放互市的情况下,没有两方的官方许可,贩卖货物的成本会高出许多。 商人逐利,按理是不可能有这样多的商贩走往于此。 赵文虞细查之下,发现这些人多是居住在燕州下面一个叫徐水的地方。 虽说隶属于燕州,但徐水位置偏远,属于边境孤镇,远离燕州主城。 本是一处人兴繁荣之地,后来因北狄骚扰,祸事频频,那里逐渐便沦为空镇。 趁陈筹不在,赵文虞偷偷翻看了账册,他发现徐水那里竟然有边境互市的迹象。 当真好大的胆子! 边境禁止与北狄贸易,是皇帝亲口下的圣旨,李皓棠竟然敢公然违抗,真是目无尊上! 而且,当时来宣赏的大内监也跟赵文虞透露过,皇帝很想知道李皓棠在燕云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将今日所查之事细细写下后,赵文虞心中期待满满。 此事一旦报上去,回京之事便不再是难事,说不定还有其他意外之喜。 将信装入特制的硬质封里,压上火漆,赵文虞就等着明天一早将这封信送往京城了。 “大人,我可以进来吗?”佳兰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我要睡了,没事你先下去吧。” 想到佳兰异族的身份,赵文虞心里便生出一阵反感。 今日他特意查看过羌人的来历,被朝廷拒之门外的异族叛徒,这样的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如果纠缠下去,万一日后有人有心落罪,给他扣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就是想解释都不好说清楚了。 咚咚。 “大人——”佳兰又来敲门了。 “出去!”赵文虞头也不回,皱着眉斥道。 门吱呀着被人推开了,月光下,女子曼妙的影子投进了屋里。 “大人,王妃让你过去。”佳兰倒是没有进来,倚在门口对他道,“让你现在马上过去。” 第四十一章 赵文虞一路踩着月色过去, 却只见谢云韶一人在前厅等他。 “王爷呢?”赵文虞抬脚迈进门内,却没有上前。 “听说你今天很晚才回来。”谢云韶指了指面前的的点心,“我特意让厨房备了些宵夜。” 尽管此处只有他们二人, 赵文虞还是快步走到谢云韶身边,压低了声音对谢云韶说:“云韶,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云韶看着他, 抿紧了唇不说话。 桌上的几样小点, 皆是京城才有的样式, 在燕州城里并不多见。 “云韶, 我明白你的心意。”赵文虞回头又看了一眼并无一人的门口,“只是这是在燕王府内,王爷如今也在府里的。” “是王爷让我备的这些。”谢云韶道。 赵文虞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怔道:“你说什么?” “燕云诸事繁忙, 王爷忙到深夜才休息。我备了宵夜给他,王爷说赵长史近来也是殚精竭虑,为燕州各事奔忙。故而让我也给你备一份。” 谢云韶语气平淡地说完,看着赵文虞脸上一阵青白红的转变。 “多谢王爷体恤, 为王爷分忧本是职责所在,不敢说辛劳。”赵文虞迅速换了神情, 恭敬道。 “可是明明是我让你去的, 不是吗?”谢云韶歪了歪头, 难得地露出一丝迷惑的神情。 赵文虞看着她, 依旧谨慎道:“王爷王妃本是一体, 于我而言并无差别。” 世家女(重生) 第39节 “那如果坐在这里的是王爷, 你刚才还会说那两句话吗?”谢云韶问他。 赵文虞神色未改, 看着谢云韶道:“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云韶叹口气, 道:“其实我还是喜欢你叫我云韶, 只是如今身份不同,你我也回不到昨日了。” 赵文虞不接话了。 他是对谢云韶说过他是为了谢云韶来的燕州。 但谢云韶那时的态度,分明是拒绝的。 今日谢云韶突然主动提及旧日情谊,赵文虞也无法判断谢云韶说这话的用意。 即使他一直有心想借旧情打探事情,但现在李皓棠在府里,赵文虞不敢轻举妄动。 见谢云韶没有继续往下说,赵文虞也不问,直接道:“时辰已经不早了,还请王妃恕罪,容属下先行回去。” “既然来了,还是吃些宵夜再回去吧。”谢云韶也没留他。 赵文虞心思复杂地坐下,胡乱尝了一口点心。 点心已经凉透了,并不好吃,反而让人有些生腻。 在谢云韶的注视下,赵文虞不得不干吃了几口。 但他实在是有些难以下咽。 赵文虞终于忍不住问谢云韶:“王妃找我,到底是有何事要吩咐?” 谢云韶迟疑地看着他,咬了咬唇。 “云韶,你直说便是,我一定尽力帮你。”赵文虞知道谢云韶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非得一直哄着才肯说出口。 而谢云韶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谢云韶起身,亲自给赵文虞添了一杯热茶。 赵文虞双手接过,却不饮,略在手上端了一会儿,便放到桌上了。 谢云韶抓紧了手里的帕子,犹豫道:“我做错了一件事,你能帮帮我吗?” “何事?”赵文虞放下手里的东西,坐直了身子,“你与我细说来听听。” “王爷也跟你说过的吧,燕州送返流民是我的主意。”谢云韶小指绕着帕子,一圈又一圈。 “嗯,这事怎么了?” 谢云韶艰难出声道:“但是这期间赈济流民返乡的粮食是与账目对不上的。” 赵文虞似乎很惊讶:“为什么会对不上?” “我也不知道。我害怕王爷查起来怪罪于我,便偷偷改了账目。但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这两边的差距一直越来越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云韶一脸的害怕。 赵文虞心里有些明白了:“你想让我帮你查查?” “嗯,现在能帮我的也就只有你了。”谢云韶微蹙着眉道。 赵文虞有些为难:“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初来燕州,很多人和事也不甚了解啊。” “你有什么难处我尽力来帮你解决,你帮我查清楚这件事情,可好。”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帮帮我吧。”谢云韶一脸的担忧害怕,“我知道你心志高远,你若能帮我查明此事,我可以写信给父亲,让他帮你回京。” “这……”赵文虞一脸纠结。 “谢家你是知道的,保举你入仕也不是难事。”谢云韶道。 赵文虞终于点头道:“好吧。但此事一定要保密。” 赵文虞起身离开了,谢云韶看着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点,面无表情地吩咐阿满撤下去。 方才陈筹走后,谢云韶便与李皓棠商议了一番。 赵文虞本就是个疑心颇重之人,稍稍透露一些疑点,他便会去小心查证。 谢云韶本来是想慢慢铺排线索给他,但是如今羌族事出突然,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点点地引君入瓮,只能想办法行一步直走棋。 赵文虞必定不会相信方才谢云韶那番假账的言论,但他一定会去想办法查账。 到时候抽丝剥茧,援助羌族的事情,很快他便能发现了。 以赵文虞相求谢家举荐之事来看,他来燕州也是为了谋求一份政治前途。 如此他查得羌族一事,便不会不往上报。 由此,便可在朝中重新提议关于羌族的归顺一事了。 谢云韶理了理衣发,终于起身回了内院。 夜深风大,一阵秋风乍起,吹得堂中一阵灯影摇晃。 “王爷,我可以进来吗?” 李皓棠正在房内翻看公文,却听见有人站在门口出声询问。 抬头一看,来人是一名约莫二十岁的女子,模样姣好,身姿曼妙,颇有一番风情。 李皓棠对她有点那么一点印象,依稀记得是谢云韶从誉县带回来的丫鬟。 “你有什么事?”李皓棠合上了手里的军报,顺手压在镇纸下面。 佳兰看了看门边的侍卫和一旁掌灯添油的丫鬟,有些不好开口。 “王妃把我安排在外院,照顾赵长史的起居。”佳兰对李皓棠道。 “府内诸事你可以去找王妃身边的阿满。”李皓棠摆了一下手,示意她离开。 “佳兰是有事要禀告王爷,这个事情阿满姑娘解决不了的。” 李皓棠想了想,对掌灯的丫鬟道:“你先出去吧。” “佳兰见过王爷。”佳兰得到允许入内,连忙行礼报上名字。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李皓棠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佳兰进了门,走到李皓棠身边后,才小声地对他说道:“王爷,你要小心赵长史。” 闻言,李皓棠心里有些诧异,不禁抬眼重新打量了她一番。 模样确实就是一般的汉人姑娘,但不知道为什么,李皓棠觉得佳兰身上有一道异族的影子。 而且,一个小小的侍女,突然过来提及赵文虞,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小心他什么?”李皓棠将手里的毛笔搁在笔架上,身子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神情甚是松懈。 “今天赵长史一从衙署回来,便写了东西。我问他那是什么,他说那是像朝廷参报咱们燕王府的奏折。” “哦,这没事的。”李皓棠挑挑眉,不以为意道,“王府长史按规矩是要定期向朝廷写例报的。算起来赵长史来燕州也快一个月了吧,他给朝廷写例报也是正常的。” 佳兰没想到他回这样说,一时有些接不上话:“那他要是编造陷害我们该如何是好?” “编造陷害?你识字?”李皓棠有些意外,能识字的女子一般都有不错的家教出身,怎么会沦落到求燕王府收留。 “是原先在誉县时,县令老爷教过我几天。”佳兰道。 李皓棠长指弹了一下案上的水盂,一圈圈波纹立时荡漾开来。 “你看到他写的是什么了?” “回王爷,赵长史以为我不懂这些,便未曾避讳我。我一边研墨一边看到了。”佳兰探首,又往前凑了凑,“他说王爷在燕云拉拢外族,意图叛国谋反。” 叛国谋反四个字一出,李皓棠的表情立时变了。 佳兰看在眼里,不禁缩了缩肩膀,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这是赵长史写在信里的,不是我说的……” “赵文虞说什么了,也说来让我听听。”谢云韶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门外的万弘光一脸的尴尬。 “见过王妃。”佳兰倒是反应快,立即转身向谢云韶见了个礼。 “你为何在这里?”谢云韶瞥了她一眼。 佳兰低了头,道:“我有些事情要同王爷禀报。” 谢云韶闻言便望了一眼李皓棠。 李皓棠莫名被谢云韶看得有些心虚,他轻咳一声,对佳兰说:“你先下去吧。” 佳兰走后,李皓棠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云韶,这个佳兰你查过没有?”李皓棠扣了扣书案,问谢云韶。 谢云韶过来帮他在砚里添了些水,道:“当时带她回燕州之前,我便让人查过了。” “她的话,我觉得并不可信。”李皓棠道。 “佳兰这个人,心不在燕王府,但我们仍可一用。”谢云韶道。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 阿满就过来告诉谢云韶,昨天赵文虞回去后便撕毁了那封密信,并没有送出去。 “没送出去就对了。”谢云韶倒是并不意外。 “怎么了?” 李皓棠从外面一进来就看见谢云韶同阿满低头私语, 随口便问了一句。 “王妃,吩咐我办了些事情。”阿满说。 “赵文虞果然没把信送出去。”谢云韶直接道。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倒也是同一件事情。 谢云韶立即扫了一眼身边的丫鬟, 阿满低下了头。 借着前后帮着谢云韶整理衣襟的动作, 阿满试图遮掩刚才欺瞒主上之事。 李皓棠睨了一眼阿满, 对谢云韶道:“你说的果然没错。” “不过我们还是要多加注意一些, 赵文虞并不是那样容易被人利用的人。”谢云韶道。 眼下,赵文虞虽然对羌人的事情起了怀疑,但放给他的线索还是要小心处理。 世家女(重生) 第40节 赵文虞向来自负才能, 若是被他察觉遭人利用, 只怕会更加麻烦。 “都按你的安排来吧。”李皓棠说着,看了阿满一眼。 阿满懂眼色地出去,正准备关门,却看见万弘光过来了。 “王爷, 蔚州大营的人来了。”万弘光站在门外,对里面禀道。 屋里, 谢云韶正准备跟李皓棠讲接下来的安排, 还没开始说几句便听见万弘光来传。 “我先去看看。”李皓棠对谢云韶道, “你等会儿也过来吧。” “我稍后便来。”谢云韶拿起了梳子, 阿满也极有眼色地过来赶紧帮她梳发。 李皓棠出去后, 阿满看了看门外没人, 转头关好了门进来。 “小姐, ”阿满难得地换回了旧称, “我们是不是不要什么都告诉王爷。” “怎么了?”谢云韶从镜子里看着阿满, “为什么这样说。” 阿满眼睛往一旁瞟了瞟,有些不敢讲。 “王爷不可信吗?”谢云韶直接转过头,逼视着阿满。 “之前的赵二公子,我们也觉得他多好啊。现在才知道他是这种人。小姐,我们多些小心总是没错的。”阿满咬咬牙,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小心不是这样小心的。”谢云韶挑了一支发钗,递给阿满示意给她戴上。 “不能拿一个人的错处,来提防另一个不相干人。” 阿满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秋日的凉风吹得杨树哗啦啦地响,金黄的叶子和白净的枝干相得益彰,婷婷立在道路两旁,迎候着来往的行客。 落叶翛翛里,有一黑甲玄袍的小兵,高擎军旗,一路策马踏尘而来。 “报,翟校尉已经带人去往徐水,命属下前来告知王爷。”小兵一路直奔燕王府,见到李皓棠才开口道。 “军队人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徐水?”李皓棠问道。 “属下离队时,军队离徐水尚有一日的路程,明日上午应当能到的。”小兵略想了想,回道。 李皓棠在心里算了算路径,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一路辛苦!” “家国之责,本是应当。”小兵取过背在身后的包裹,恭敬呈上,“这是翟校尉让属下带来的东西,说是王爷要的。” “嗯,有劳了。”李皓棠亲手接过,拿在手里后居然还微微掂量了一下重量。 李皓棠叫来门外的常侍,对小兵道:“你先随他下去休息吧,晚些时候再和我一同过去。” “王爷也要去?”小兵一脸的诧异,“翟将军说他一人也能压住场面的。” “徐水那里的事不是能不能压阵的问题,我需得亲自去看一看”李皓棠道。 小兵一脸的欲言又止。 翟烽望素来擅长一些奇门巧术,在一些兵士心里厉害得紧,这个小兵也是其中之一,他们都盼着能看翟校尉在战场上一展奇术。 “放心,若是真的作战,会让翟校尉出手的。”李皓棠笑笑。 闻言,小兵高兴地应了,随门外的常侍休息去了。 谢云韶过来的时候,前厅就只有李皓棠在那里喝茶。 “王爷,军队已经到了吗?”谢云韶一脸疑惑地问他,“怎么我没听见军队入城的声音。” “他们没来燕州城,我让翟校尉直接带军队去徐水了。”李皓棠不紧不慢地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谢云韶倒了一杯茶。 旁边的阿满看着他的动作,不禁有些紧张,添茶倒水本应是她做的。 “翟校尉?翟烽望?”谢云韶没注意到这些,她只顾着回忆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 “嗯。这番与羌人的交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李皓棠道。 谢云韶蹙了蹙眉,想起在誉县时,翟烽望冒失的举动。 她不赞成道:“王爷是否需要多调个将领,有备无患。” “怎么,你不信我么?”李皓棠明白谢云韶的意思,恐怕誉县的经历让她对翟烽望有了很不好的印象。 谢云韶忙道:“倒不是不相信王爷,只是这翟校尉着实年轻气盛了些。” 那时在誉县,敌众我寡,但翟烽望却一心想要出城一战。 当时战况之激烈,把谢云韶委实吓得不轻。 李皓棠看了她一眼,谢云韶如今也不过十五岁,面上甚至也还留有些许稚色,她如何能嫌十八岁的翟烽望太过年轻。 感觉到李皓棠目光里的疑惑,谢云韶掩饰地喝了口茶,不再接话了。 不过,李皓棠倒也没有追问,只开口跟她讲了讲翟烽望的身世。 翟烽望父亲是燕云的军士,母亲则是因战祸被迫留置在大梁的北狄人。 他从小接受着汉胡两种不同的教育,翟烽望是少有的精通北狄语和汉语的军将。虽然与北狄相互征打多年,但大梁军队里,能熟练流利地讲北狄语的将领却是不多的。 “更为难得的是,他对于两边的战事也多有独到的见解。”李皓棠道。 懂北狄的战术思维,明大梁的军事作风,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太难得。 这也是李皓棠最看重他的一点。 “既然如此,为何王爷之前一直将他放在誉县,而没有带他去蔚州大营呢?”谢云韶在誉县时就有这个疑问了。 “之前誉县的守卫军校官便是他的父亲。父母去世后,他便一直留在誉县守孝,不愿离开。”李皓棠解释道,“如今他孝期已满,这才随我去了蔚州。” 虽然家国急需,但总不能迫人出来做事。 “原来是这样,说来他也是个难得的人才。”谢云韶道,“当初在誉县,我只道他是急功好利,年轻冲动,想要立功求好呢。” 李皓棠道:“他虽不曾有过大战的经验,但对于兵法奇术的专研,绝对是胜过他人的。” 翟烽望对于奇门巧术也是多有研究,还曾经出手改进过燕云军的战甲机括。 提到这个,李皓棠突然想起来似的,将桌上的包裹往谢云韶那里推了推。 “哦对了,这是给你的。”李皓棠对谢云韶道。 “这是什么?”其实谢云韶刚才一进来就看到了桌上的包袱,但一直想着徐水那边的事情,她便没有多问。 “这是我让人给你做的一件新甲衣。”李皓棠道。 在李皓棠的注视下,谢云韶将包袱打开了,里面是一件全新的轻质薄甲,完全按照她的身量新做的。 “上次在誉县城楼,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危险。”李皓棠看着她,“若非我带了长弩箭,可能你也会命丧当场。” 李皓棠指的是她在誉县城楼上冒然为军士们击鼓之事。 当时北狄的弓箭手躲在死角,箭箭直射向军鼓所在的戍楼。原本的击鼓士兵就是这样被射死的。当李皓棠赶到的时候,弓箭手已经瞄准了刚拿起鼓槌的谢云韶。所幸,当时李皓棠带了远距离的长弩箭,否则,那样的角度和距离,他是无论如何也救不下她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李皓棠又补充道,“我只是想你能注意自己安全。” 当时,谢云韶被那样残酷真实的场面吓住了,根本顾不得思考,见到战鼓落空便去补上了,哪里去想过危险不危险。 “王爷放心,我明白的。”谢云韶白皙的指尖摸着闪着亮光的甲片,心里一阵热意。 “以后还是不要那样冒险了。”李皓棠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句,他不可能次次都在危机关头救她,“燕云不比别处,如今并不算安宁。我不在时,你更要多加注意。” 从京城来燕云以来,李皓棠总是细致妥帖,能提前注意到很多她都未曾注意的事情。 谢云韶抬眼望着李皓棠,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感激还是依赖。 不过李皓棠的注意力却转到了那件轻甲上。 “可惜还是做得重了些。”李皓棠有些遗憾,他明明告诉翟烽望要尽量轻一点的。 “挺好的,不重。”谢云韶应该没有太多机会去穿,铠甲也只是有备无患,重一些到是也无妨。 “这次羌族一事,一直都是你在安排。”李皓棠看着谢云韶的表情,“这次我去徐水,你与我一同去,可好?” 谢云韶眼中光芒蓦地亮了,她笑着对李皓棠说道:“自当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六)的更新在晚上十一点半~谢谢! 第四十三章 谢云韶这般高兴地应下, 倒是让李皓棠有些意外。 原本他准备的那些说辞也都用不上了。 “你很想去?”李皓棠问道。 “王爷需要我去我自是该去的,”谢云韶心思被他看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此事本就是我一直在与桑娜联络。” “徐水本也是个好地方,若非废弃多年,应当是个热闹至极的地方。”李皓棠言语间似有些惋惜。 上次去徐水, 谢云韶是匆匆而来, 匆匆而去, 几乎不曾仔细看过。 大概是陈筹把徐水描述得太令人向往, 谢云韶对那里也一直留有几分好奇。 听李皓棠这样感慨,谢云韶道:“此事若是能顺利解决,徐水再度繁荣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若是羌族顺利归附, 徐水便可以作为真正的贸易集市开放了。 “若是如此, 当然是最好的。” 就着徐水的事情,两人又多聊了几句,之后谢云韶便起身回了主院。 此番两人一同离开,这王府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交代的。 谢云韶回到主院, 阿满已经开始给她整理去徐水要带的东西了。 一见谢云韶回来,阿满立即迎了上来。 “王妃, 你真的要去徐水那里吗?”阿满有些担心, “不去可不可以?非去不可吗?” “羌族之事是我直接与桑娜联络的, 我自然得去徐水一趟。”谢云韶看了看阿满整理的行装, 满意地点点头。 阿满听了便道:“那王妃带我一起去吧。” 她抓着谢云韶的袖子道:“若是有事, 我也好陪着你。” 世家女(重生) 第41节 谢云韶知道之前她在誉县的那一通遭遇, 让阿满阿念她们牵挂非常。 “不了, 我跟灵歆说好了, 后日送她回去。原本我是应该送她上车的, 可是徐水的事情紧急,只能你代我去给她送行了。”谢云韶安慰地拍了拍阿满的肩膀道。 “二小姐这边留阿念在就行,我陪你一起去。”说着阿满就要着手整理自己的东西带上。 谢云韶又是感动又是无奈道:“我的好阿满,这王府里的事情还要你看着呢。” “王妃。”阿满丢开手里的东西,扑到谢云韶怀里小声呜咽起来。 “没事的,王爷也一起去呢。我很安全的,你看到我让人拿过来的那幅轻甲了吗?是”谢云韶摸摸阿念的头,柔声道,“王爷特意吩咐做的,很坚固呢。” “小姐,你是不是喜欢上了王爷了?”阿满突然抬起头问道。 谢云韶一时被问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我与王爷本就有着夫妻之名……” “那名分之外呢?”阿满不知什么时候也喜欢像阿念那样不依不饶了。 “这件事没有之外的假设。”谢云韶把脸转开了,听起来有些不大开心。 阿满看了看她,没有再追问了。 “阿姐。”这时谢灵歆一路嚷着从外面进来了,“听说你要跟王爷一起去战场?” “算不上,应当不会开战的。”谢云韶伸手拦了她,谢灵歆乖乖地收敛动作。 “那你带我一起去可好。”谢灵歆一听便两眼放光,“反正不会开打,你带我去开开眼界。” “这是能随便带你去的么。”谢云韶拍了拍她的额头,“我们是去有事,不是去玩。” “别总是拿我当小孩子,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懂事,你也就越累。”谢灵歆振振有词,颇有一番自己的看法。 阿满在一旁听得也笑了,对她道:“二小姐,不是王妃不带你,只是燕云现在不比别的地方,情况复杂着呢。” 谢灵歆一脸的不乐意,但还是点头应了:“那好吧,我听你的,后天就回京城去。” 谢云歆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们灵歆还是长大了。” “哼,别说得你比我大很多一样。”谢灵歆撇撇嘴。 谢云韶陪着谢灵歆聊了一会儿,便去前院找万弘光了,谢灵歆回京的安排,她还是要亲自再过问一下的。 “弘光办事向来稳妥,云韶你就放心吧。”刚巧李皓棠从侍卫的值房回来,听见谢云韶在那里询问,便忍不住过来道。 谢云韶看了看万弘光,道:“我不是对万侍卫不放心,只是灵歆她骄横惯了的,路上我担心她会任性。” 万弘光其实也担心着这个情况,但一直不知怎么跟谢云韶讲。 “莫要总拿她当小孩子,你也不过比灵歆长两岁。”李皓棠对谢云韶道。 谢云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行。” “你来燕云的时候不也是如此么。”李皓棠反问道。 谢云韶想起刚才谢灵歆的话,或许她是该给谢灵歆一个自我表现的机会。 谢云韶刚才也听万弘光安排得妥帖,又叮嘱了几句便同李皓棠一起回了内院。 刚行至内院门口,便有长侍过来禀道:“王爷王妃,赵长史有事想见王爷。” 谢云韶看了看李皓棠,对外面回道:“你让他到前院花厅来吧。” 长侍便应声去叫赵文虞过来。 “见过王爷、王妃。”赵文虞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进来了。 他今日在燕州衙署待了整整一日,此时方才回府。 李皓棠与谢云韶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李皓棠问他道:“赵长史有何事?” “回王爷,属下奉王妃之令,协助何太守遣返流民。在此过程中,属下发现了一些事情,觉得应当禀报给王爷。”赵文虞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发现了什么?”谢云韶问。 赵文虞没有应答,只是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小册呈给李皓棠。 “王爷一看便知。” 李皓棠挑眉,伸手接过后直接递给了谢云韶:“此事一直是你在处理,还是你看吧。” 赵文虞觑了觑谢云韶,发现她也正好一个眼神过来了。 目光交汇中,赵文虞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赵长史先说说吧。”谢云韶将小册往案上一放,对赵文虞道。 赵文虞向李皓棠投了一眼,但李皓棠没有接他的目光,一副任谢云韶处理的态度。 赵文虞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为了核实遣返流民所提供的粮食数量,属下顺便查了一下他们在燕州这几个月所耗费的赈济粮。发现其中实际消耗与账面数目是有出入的。” 说到这里,赵文虞有意顿了一下,看了谢云韶一眼。 “经属下核查询问,发现有一批粮食,虽然,账面上记录的是赈济粮,但实际上却是运去了徐水。” “而徐水这个地方,早些年是一座被荒弃的边陲小镇,如今大梁的子民在那里似乎并不多。” 赵文虞看着李皓棠,道:“那里聚集最多的是……” “是羌族。”李皓棠翻开了案上的小册,一打开便看见里面有好几处都提及了“羌族”的字眼。 李皓棠轻笑一声,将小册扔回桌上,道:“你既然已经查到,不妨说说你的看法吧。” “此事发生的时间,恰好是在王爷到燕云前后的时间。王爷既然这样做,自然有王爷的考量。”赵文虞低头敛袖,一副恭敬的模样,“属下作为王府的属官,自然应当来提醒王爷王妃,此事做得还不够隐秘。若是朝廷有心查问起来,则必然经不住深究。” “朝廷想起来查这些,总要有个缘由吧。”谢云韶抚了抚衣袖上的纹饰,道。 赵文虞闻言便笑了,他对谢云韶道:“王妃不必多想,在下既然到了燕王府,便是燕王府的人,不当讲的话自然不会乱讲。” 李皓棠看着赵文虞身上长史的衣裳,不由得笑了:“赵长史也是识时务之人,不过想与我投诚,可不该是这样的。” 将疑点与解局之法一并呈上,这叫忠心;只言问题与后果,那就是威胁了。 “对我燕王府来说,这点事情可算不得什么。”谢云韶出声道。 赵文虞没料到他们会这样说,低着头没有应声。 “朝廷查账,必然是要走户部的。”谢云韶继续道。 而户部尚书,正是谢云韶父亲谢文涛。即使朝廷真的要查燕云的账,以谢文涛的能力,再做一份账册将此事遮掩过去,也不会是难事。 谢云韶递给李皓棠一个眼神,李皓棠会意道:“不过,我之前说的话依旧有效,你可以拿另一样东西给我。” 赵文虞没有轻易接话,只道:“此事是属下唐突了。” “你不问问我要的是什么吗?”李皓棠问道,“李鸿熙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可以给。你可想好了?” “王爷,现在在京城,在陛下身边的可是五殿下。”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李皓棠瞥了一眼桌上的小册子,“其实你看得很明白。” 赵文虞咬咬牙,道:“那王爷要的是什么?” “那一日,你们在东宫的安排。我要你详细写下来。”一旁沉默着的谢云韶开口了。 赵文虞闻言向她那里看去,正对上谢云韶带着深意的目光。 赵文虞行事素来小心,东宫的事情无人抓到他的把柄。但他若是写下来,来日李皓棠想弃他不用,直接将此呈于朝堂,一个陷害太子的罪名下来,怕是他一个人扛不住的。 第四十四章 “属下不知道所谓‘东宫的安排’指的是何事?”赵文虞笑笑, “可否请王妃明示?” 闻言,谢云韶搭在扶手上的手攥了起来。 “赵文虞,你莫要装糊涂。”谢云韶咬着牙, 气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她女儿家的名声清白,险些便被赵文虞那样给毁了。虽然有幸遇到李皓棠恪礼守矩,但她离毁誉也是差不了几分了。 而且她这一生也差不多便这样定了, 谢云韶想挣扎也无处抗拒了。 李皓棠看着谢云韶发白的指节, 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情绪。 他一直感觉得到谢云韶对此事的意难平, 但没想到这几乎要成了谢云韶的一个执念了。 刚才谢云韶一出口便是这件事, 他虽觉得有些不妥,但到底是没有阻拦谢云韶。 剜疮疗毒,若是能经此让谢云韶去了这块心头阴翳, 李皓棠觉得也无不可。 但这件事赵文虞又岂是会轻易应允的。 谢云韶此时的举动怕是心病已久, 难得遇到机会却无从把握,显然是已经有些失了理智。 李皓棠暗中轻轻拍了拍谢云韶,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而对赵文虞道:“既然不明白,那便算了。你若无其他事, 便先下去休息吧。” 李皓棠的话赵文虞有些迟疑。 “请问王爷,属下该如何向京城描述燕州之事?” “你在燕州所见任何事, 皆可如实上报御前, 本王绝不阻拦。”说着, 李皓棠伸手拉过谢云韶, 牵着她一路回了内院。 踏进了内院的门, 谢云韶便挣开李皓棠, 独自闷闷地进了屋。 李皓棠跟着她进去, 就听见阿满在问:“王妃你是怎么了?” 谢云韶没有理会。 一挥手示意阿满出去, 李皓棠一撩衣摆在谢云韶身边坐下了。 “你若真的想将当初之事明白于天下,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李皓棠道。 “王爷不必太过在意,刚才是我行事欠妥了。”谢云韶将脸转开,低声道。 李皓棠本有心再跟她多说几句,奈何谢云韶不想再提,也只能作罢。 谢云韶自己收拾了一下情绪,这才转而开始想羌族那边的事情。 “眼下赵文虞应当还不知道边境互市之事,可我们明天一走,恐怕他便会追问。万一给他查到也是个麻烦。”谢云韶对李皓棠道。 “他知道了又如何。”李皓棠无所谓道,“你且放心吧。” 区区一个侯府庶子而已,李皓棠还未曾将他放在眼里过。 日落月升,夜临星辰。 世家女(重生) 第42节 赵文虞一路回了客院,此时已是暮色昏昏,佳兰忙掌了灯过来迎他。 这几日赵文虞待佳兰一直不冷不热的,佳兰帮他点好灯便准备出去了。 “等一下。”赵文虞开口叫住了佳兰。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佳兰笑盈盈地回过头看他。 “你当初是怎么来燕州的?羌族到燕州的具体路线该怎么走你记得么?”赵文虞亲自上前关了房门,问道。 “大人,”佳兰收了笑意,眼中有了些别的东西,“羌族这几年一直与燕云通着商贸,我随便寻了支商队便跟来了。” “不过我们从塞外入关,不行官道的话,徐水是必经之地。” “至于路线嘛,我确实不记得了,但大人想知道的话也是不难。”佳兰过去挽了赵文虞的手臂,低声道:“明日王爷和王妃便要离府去徐水了,大人跟着一去便知。” 李皓棠和谢云韶要离府的事情,赵文虞也是晚上回来才听说,但他尚未来得及去探问个仔细。 此时听佳兰这样一提,赵文虞便跟着追问道:“他们去徐水是有何事,你可知晓?” 佳兰笑笑,将头靠在赵文虞的肩上,道:“王爷要做何事怎会告知我这个下人,不过徐水那里有什么事倒也不难猜。” “那你说说看。”赵文虞催促道。 佳兰歪着头,似乎是在努力地分析道:“此前,王爷刚与北狄打完战,战马必定有所折损,需要加以采购补充。” “可大梁与北狄不通贸易,历来战马皆是由大梁军队自己驯养。但王爷有心想夺回西北三城,必然要在短时间内及时补充军需。如此,王爷想得到良种的胡马,便只能去徐水找我们羌人了。” “你对这里的事情倒是了解得很。”赵文虞放松了肩膀,让佳兰离他更近些。 “大人别忘了,燕云和塞外我可是都待过呢。”佳兰眉眼弯弯如新月,在夜里愈发显得娇美。 赵文虞伸手揽了她的腰,笑道:“那你今晚再跟我好好说道说道。” 夜风渐渐地转凉,海棠树上的果子也开始慢慢变红了。 第二日一早,李皓棠和谢云韶便要动身去往徐水了。 何杨带着几个燕州的主事官吏前来送行。 “其余诸事我都放心,只是赵文虞那里,何大人还是要多加留心。”谢云韶对何杨道。 何杨虽然应了,但还是有些担心:“他毕竟是王府的属官,下官再怎样也不好时时看紧了。” “何大人不必关注太多,只需盯住四处城门,莫让他出城或者送信出去便可。”谢云韶上前半步,小声道。 这是要把赵文虞在燕州看紧了,何杨虽然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此事并不难执行,他也就应了。 李皓棠本来是想劝谢云韶不必太过在意赵文虞,眼下他对赵文虞客气,不过是时机未到,不好直接与朝廷翻脸罢了。 李皓棠有心将燕云周边战事平息安定下来,再与皇帝争论其他事情,眼下只要皇帝不在收复西北三城的事情上给他牵制,其他的事情李皓棠都可以暂时忍下。 其实李皓棠也没太看明白谢云韶如今对赵文虞究竟是怎样的态度,似恨似怨,难以言说。 与赵文虞之间的事情,谢云韶没有对李皓棠多讲,他虽有心想问,但一直未能寻到恰当的时机。 “都安排好了?”见谢云韶过来,李皓棠问道。 “嗯,应当没有什么问题。”谢云韶说着,也翻身上了马。 原本李皓棠是让人备了马车的,但谢云韶却自己换了骑装,直道要骑马过去。 “这一路不算很近,你累了便说,路上可稍做歇息的。”李皓棠扶着马鞍,待谢云韶坐好后,才牵过自己的马匹。 “姐姐,这个给你。”谢灵歆今日也是难得地起早来送谢云韶,见谢云韶他们叱马松缰,扬鞭欲行,谢灵歆跑过去递了一样东西给她。 谢云韶接过一看,是一只精致的皮质小马鞭,上面还用金线编织了小马的纹饰。 原本谢云韶用的是军队统一的马毛鞭,结实耐用但并不美观。 “给我了?”谢云韶记得这是谢灵歆很宝贝的一样东西,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的。 “借你的,日后你回京了还我。”谢灵歆别扭道,“你不带我去,就带着它去吧。” 谢云韶笑了,道:“好。那你听话,回京路上不要闹脾气,这边事毕我便想法子回去一趟。” 另一边李皓棠听了这话,不禁看了过来。姐妹笑颜相对,谢云韶脸上是他极少看到的轻松随意。 直到谢云韶驱马过来,李皓棠才收了神。 “她给了你什么?”李皓棠问道。 “是景逸郡主送她的小鞭子,灵歆向来宝贝着呢,今天居然给我了。”谢云韶笑着把鞭子给李皓棠看。 景逸郡主与李皓棠关系向来不错,李皓棠对这位堂姐也是有些了解的。 “景逸她就喜欢这样的东西。”李皓棠拿过看了看,“待我们回京后,我可以让她跟灵歆多来往些,她们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聊。” “好啊。”谢云韶还沉浸在妹妹懂事了的欣慰里,没多想李皓棠话里的意思。 送毕谢云韶他们离城,谢灵歆和阿念在城里随便转了转便回去了。 “二小姐不再看看了?”阿念明显感觉到了谢灵歆的低落。 谢灵歆道:“不看了,风土特产什么的,姐姐不是都备好了么,我也没什么要买的了。” 回了燕王府,阿念忙着检查出行的行李,谢灵歆一个人闷闷地在王府花园里乱转悠。 花园是谢云韶让人费了不少力气弄得,差不多有普通人家宅院那么大。 其中虽没有特别名贵的花木,但格局布置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其正中间还修了假山水池。 谢灵歆百无聊赖地四处转了转,最后爬到假山上,独自坐在那里发呆。 “见过二小姐。”突然有人过来叫了谢灵歆一声。 “哦。”谢灵歆心情不大好,敷衍地应了一句,不太想搭理她。 “二小姐,婢子名叫佳兰,是王妃安排在客院服侍赵大人的……” 佳兰话未说完,谢灵歆便抬眼瞪了她一下,道:“那你便该在客院里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地高路滑,二小姐可要小心啊。” 谢灵歆有些烦了,直冲佳兰道:“你再不回去,我就让阿满罚你!” 这话谢灵歆说得冲,佳兰倒是不惧,反而笑得一脸亲切,柔声对她道:“听说二小姐明天便要回去了,赵大人让我叫你过去一下。” 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听见赵文虞的名字,谢灵歆就来气,她没好气地对佳兰道:“不见,我忙着呢。” 说着,谢灵歆从假山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到自己房里去了。 第四十五章 谢云韶一行人快马扬鞭, 终于在第二日凌晨到了徐水。 上次谢云韶见到的还是一个有人烟往来的边鄙小镇,那时的徐水气息尚存。 而现在的徐水,安静到让人有些恍惚。寂寥的夜里, 只有军营驻扎的地方,还看得见点点灯火。 见此,谢云韶不禁有些叹息。 她刚想到此处, 旁边便真的有人轻叹了一声。 “不会一直这样的。”谢云韶对陈筹道, 刚才叹气的便是他。 “此处已是僻静荒芜若此, 战火再起, 即便能恢复,只怕也需要很多年。”夜色里,陈筹的声音显得有些低哑。 这道理谁不知晓, 谢云韶一时没有再说话。 “当然, 王爷兴兵也是必要的,我大梁国土,不容他人窥探。”陈筹又连忙道。 谢云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禁笑笑, 道:“陈大人能做如此想法也是好的。” “在说些什么?”李皓棠听到两人在交谈,问道。 谢云韶道:“王爷, 羌族事毕之后, 或许可以让陈大人来徐水做主事官。” 李皓棠看看陈筹, 他对陈筹了解不多, 但听谢云韶如此讲, 也点点头道:“也无不可。” 陈筹闻言, 感激地看了谢云韶一眼, 道:“谢谢王妃。” “不是燕云令吗?”李皓棠问。 “是, 应是谢大人。” 李皓棠的话问得陈筹一愣, 谢云韶出任燕云令的事情,前些日子便已经昭示过了,但他一时失口没有改过来。谢云韶都未曾有什么反应,倒是李皓棠出声指正了他。 谢云韶和李皓棠之间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传言到燕州,陈筹看着两人,心中也有疑惑渐起。 “王爷。”谢云韶听到刚才李皓棠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轻踢了一下马腹,谢云韶挨近李皓棠,对他道:“王爷这称呼也无需分得太过明白吧。” “燕云令是可以单独报战功的。”李皓棠解释道,“如果你想回京,这也是个方法。” 明明之前已经说过此事的,谢云韶不太明白李皓棠怎么突然又提到这个。 “王爷这是何意?我留在燕云不好吗?”谢云韶问道。 李皓棠看着她手里的鞭子,道:“但是你的家人都在京城,不是吗?” 谢云韶低了眉,轻声道:“可是若论家人,我和王爷不是夫妻吗?” 原来,不愿接受的不只是她自己。 谢云韶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觉,烦躁地抽了一鞭,她踢马往前去了。 李皓棠的回答被丢在风里,谢云韶到底没能听到。 一路哒哒塔塔,他们没多久便到了翟烽望带领军队 “你先休息下吧。”到了军营,李皓棠对谢云韶道。 谢云韶从未这样连夜奔波过,面上带了明显的倦色,眼下也有些发青。 李皓棠看得有些心疼,但谢云韶却摇摇头,道:“我们还是先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吧。” 不过比他们早到两天而已,翟烽望倒是已经将这边的情况都摸得差不多了。 “如今情况如何了?”李皓棠问道。 “目前羌族那里尚无动静。”翟烽望说着,将地图展开,放在几人面前的桌上。 世家女(重生) 第43节 这是一幅线条粗糙,笔迹潦草的作战图,是翟烽望这两天一边探查,一边画制修改出来的。 原先留存在军营的徐水地图,绘制时间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很多地方已经不太准确了。比如徐水毗邻的临河,原本是条水量丰沛的河道,但如今早已干涸枯竭,河床都可踏马行人了。 翟烽望大略地讲了讲徐水如今的地形,道:“眼下北狄、羌族那边都不曾有大的举动。以末将拙见,我们也暂时不要妄动的好。” “根据你的打探,他们现在知道我们的动作了吗?”李皓棠问道。 “嗯,”翟烽望的回答很干脆,“下官早就放出声势了。” 他们此行最大的目的在于威吓和招抚,而不是开战。 翟烽望来之前,李皓棠就给过他消息,故而他到徐水后,一路大肆张扬,生生将三千人的军队造出了近万人的势头。 “这个是什么意思?”谢云韶指着地图上的一道曲线问。 这副临时画的地图上有许多翟烽望自创的标记,导致谢云韶很多地方都看不太明白。 “这是北狄人行径的一条路线。”翟烽望对她解释道,“羌族那里有一队来自北狄的人马,虽然人数不多,但在此停留已有十天。” 这几天翟烽望派人四处查探,终于弄明白北狄人是怎样绕过大梁的边防军队,一路偷行至此的。 “你尝试过与羌族联系吗?”听到有北狄人在,谢云韶很是心桑娜他们的安全,“能传信吗?” 翟烽望摇摇头,道:“羌人部族内的情况不太好探查,末将尝试过送消息进去,但未能成功。” “北狄最想要的就是关于燕云的具体情况。而对这些最了解的人,也多是一直与我们有联系的桑娜他们。”李皓棠安慰道:“所以,他们暂时应当不会有危险。” 谢云韶暂时放下心来。 了解完这边的情况后,翟烽望就先出去了。 “怎么了?”李皓棠见谢云韶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 “王爷真的不打算再派些人马过来吗?”谢云韶一路都在担心这个事情。 虽然李皓棠早就跟她讲过调了三千人过来,但谢云韶刚才才看明白,他是打算就只用着三千人来解决羌人的事情。 虽然对羌人是想以招抚为上,但还是应当做好万一开战的准备才是。 李皓棠仅仅带了这些人过来,一旦开打,在人数上就处于劣势了。 “北狄人尚未有动向,我们还是以蔚州边防为上。若是其声东击西,借羌族吸引注意后,复功蔚州,我们可就得不偿失了。”李皓棠解释道。 羌人虽然麻烦,但其根源在于民间与之往来密切。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出动少许武力也是能压下民间舆论的。 而北狄人的危险则才是真正的家国之敌,是即使手握二十万大军,也要谨慎防备的存在。 孰轻孰重,李皓棠看得很清楚。 谢云韶有些明白了:“王爷明犀辨局,是我没看清其根本。” “你先休息下吧,今日晚些时候我们去找羌人正面交涉一下试试。”李皓棠抚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你要先养足精神才是。” 连夜赶路,骑马行至此,谢云韶早已是疲倦至极。 方才是心中有事,一时放不下来。现在见李皓棠心中早已有决断,她便松下神来,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王爷也要睡一会儿才是。”打呵欠打得谢云韶双目带水,盈盈含波,看得人好不心疼。 “我有分寸的,你去吧。”李皓棠说着,把谢云韶往军帐里面带。 “嗯。”谢云韶也顾不得许多,歪在行军的小床上便睡着了。 李皓棠看着几乎秒睡的谢云韶,鬼使神差地,他偷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谢云韶轻浅的呼吸喷吐在他的掌心上,李皓棠觉得痒痒的。 在床前看了片刻,李皓棠才察觉自己此举有多么奇怪。 收了手,李皓棠转身便出去了。 待谢云韶一觉醒来,已是接近晌午。 中天的阳光耀眼地撒了一地,照得谢云韶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出了营帐,没见到李皓棠,只有翟烽望和陈筹站在岗哨那里闲聊。 “王爷呢?”谢云韶问他们。 其实她找李皓棠也没有什么事情,但一觉起来就不见他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个末将也不清楚。”翟烽望答道,“不过,王妃既然醒了,不妨先看看这个。” 说着他将陈筹手里的那本书拿了过来,递给谢云韶。 谢云韶接过翻了翻,发现上面记载的是羌人的各类习惯风俗。 “羌人虽然与北狄同宗,但到底离开那里已有百年,其衣食起居也多有改变。这是陈大人这几年记下的。”翟烽望解释道。 “陈大人这般用心,看来以后徐水不交给你都不行了。”谢云韶笑道。 陈筹闻言不禁面带欣喜,连连道谢大人。 一边的翟烽望奇怪他为何这样称呼谢云韶,陈筹便将来时李皓棠的话告诉了他。 “这些是什么?” 谢云韶翻看了几页,发现有些汉字旁边还写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这是北狄的文字,刚才陈大人问我,我便帮他备注上了。” 一边的陈筹有些不好意思,他家在燕云已久,北狄的文字他学得没有翟烽望好。 谢云韶也记得李皓棠夸过翟烽望的北狄语,便道:“王爷说的没错,翟将军果然是难得的少年英才。” 翟烽望素来恃才而傲,但谢云韶这么一夸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之前在誉县,末将鲁莽了,还望王妃恕罪。”翟烽望一脸正色道。 谢云韶倒是没把那时的事情看得太重,她道:“无妨,当时的情况你也不过是坚持自己的对策罢了。” 当时誉县的情况是,城中无人能让翟烽望与之商讨。故而,他的那番的举动虽然莽撞了些,但在军规上也算不上太过出格。 “王妃不怪罪,末将便安心了。”翟烽望笑笑,清瘦的脸上带起了笑纹。 这里谢云韶正与他说着,外面却有卫兵来传:“王妃,燕王府的万侍卫过来了。” 万弘光本来也是应当随他们一同来徐水的,但因为谢灵歆要走,李皓棠便留了他在燕州安排此事。 此时万弘光突然来此,谢云韶立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连忙让人过来,急急问道:“万侍卫?你怎么来了?” 万弘光一脸愧色,低头道:“王妃,属下失职,二小姐她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树林的营养液~我会继续加油哒! 第四十六章 “什么?”谢云韶一听这话险些站不稳了, “万侍卫你说清楚了,灵歆她是怎么回事?” 万弘光低着头道:“王妃你们走后,二小姐看上去一切都好好的。可昨日一早, 阿念便发现房里没人了。” “你们这些侍卫就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吗?”谢云韶语气严厉起来。 “这……夜里王府里没有任何异常。”万弘光声音越说越小。 “这不见的是王妃什么人?”一边的翟烽望压低了声音问陈筹。 陈筹其实对燕王府的那些事情知道的也不算多:“是王妃的妹妹,前些时候从京城过来的。” “那她的东西带走了哪些?身上的银钱有多少?”翟烽望过来插话问道,“府上的马匹可有丢失?” 这些万弘光来之前便问过阿满了:“阿满姑娘检查过, 衣服首饰, 银钱小食, 皆是没有少的。王府里的马匹车辆也具在, 没有动过的痕迹。” 谢云韶这会儿冷静了一些,谢灵歆再怎样,也是不可能躲过王府侍卫的看守的。 “万侍卫, 你随我来。”谢云韶让万弘光随她到营帐里去讲。 这显然是不想在他们面前多提, 翟烽望想了想,居然抬脚准备跟过去。 “翟校尉!”陈筹一把拉住他,“这是王妃家事,你我还是不要多插言的好。” 翟烽望抿了抿唇, 道:“怕只怕这牵扯的不仅仅是王妃家事。” 陈筹没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燕州城里,其实也并不安宁。”翟烽望还是比陈筹多知道一些事情的。 而军帐里, 谢云韶仔细问过万弘光, 这两天赵文虞的举动。 “赵长史依旧是每日早上去衙署办事, 傍晚时分便归。其他时间, 他都待在他住的那座客院里, 哪里都没去。”万弘光想了想道。 “这是怎么了?”李皓棠终于回来了, 见谢云韶一脸焦急, 显然是出了什么事情。 见李皓棠来了, 谢云韶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依赖。 “王爷, ”谢云韶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哽咽了,“万侍卫来说灵歆不见了。” 两道严厉的目光立时朝万弘光投了过来:“弘光?!” 万弘光跟在李皓棠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谢云韶在他心里到底是不一样的。 “王爷,发现二小姐不见后,我们立即查问过燕州城守,夜里没有人出城。我来之前已经让人关注过燕州城门的出入动向,何大人正带着人在城里找寻。”简单将事情复述了一遍,万弘光对李皓棠讲了他离开前所查知的情况。 “赵文虞独自前来燕州,如果不是谢灵歆同意,他是没办法在这么多侍卫面前带走她的。”李皓棠道。 “灵歆她……”谢云韶想起之前谢灵歆偷看到的事情,“她是不会再听赵文虞的欺哄的。” 李皓棠看了看她,道:“你确定?” “这一点我能确定,而且灵歆也答应过乖乖回京的。”谢云韶道。 谢灵歆虽然骄纵了些,但言出必行还是做得到的。 “那最大的可能是有其他人哄走了她?”李皓棠斟酌着词,“或者……是绑架?” 万弘光立刻反应过来,道:“但我离开前,王府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世家女(重生) 第44节 “不管怎样,既然还没有出城,人应该还是能找到的。”李皓棠对万弘光道,“你立即返程,带我的命令回去,在没找到谢灵歆之前,燕州全城城禁。” 万弘光领命而去,帐内谢云韶依旧坐立难安。 但不是谢灵歆自己出走,至少找到她就能带回来,不用担心万弘光无法带人回来。 谢灵歆的事情暂时先这般等待消息,谢云韶起身进了内帐。 她需要收拾一下,等下要出面去羌族那边尝试第一次交涉。 军营里诸事不便,谢云韶也不过是换了件衣裳,理了理鬓发。 镜子里映出有人进了内帐,谢云韶余光一撇,看见了侍卫红边黑袍的一角。 “出去!”谢云韶皱了眉毛,语气十分不悦。 “是我。”那人开口,却是李皓棠的声音。 谢云韶回头一看,见李皓棠换了一身侍卫的衣服,手里也提了一把与万弘光一样的佩刀。 “王爷这是?”谢云韶疑惑道。 李皓棠笑笑,道:“我不能以燕王的身份出面,换个身份陪着你去。” 作为燕云军的最高统帅,李皓棠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前往去谈此事。 而且如今羌人部落里有北狄人的存在,李皓棠更是要低调小心自己的行踪才是。 但是让谢云韶出面去谈,李皓棠又有些放心不下,故而才换了这样一身装扮。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况且羌族一直与我们往来密切,是不会把局面闹得死僵。而且,有其他侍卫一同去,也不会有什么事的。”谢云韶笑笑。 李皓棠听了,道:“嗯,但是我想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有点卡文,明天更新一章肥的,直接把谈判写完~ 第四十七章 羌族部落的模样, 比谢云韶想象中的还要荒颓。 简易的毛毡帐篷,配合着凿开山壁做的穴屋,便是这些羌人们日常居住之所。 羊群马群挤挤挨挨地圈在离人不远的栏棚里。 人畜共居, 环境十分不好。 塞外本就是苦寒之地。这里不比北狄水草丰美,放牧牛羊往往要走的很远。也不及燕云土地肥沃,很难以耕作出粮食蔬果。 这里长期被弃置荒芜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羌人居然能在此坚持这么多年, 也实属不易。 想来羌人的生活也是十分辛苦难捱的。 谢云韶看着这些, 有些明白为何有些人会动心思想回归北狄了。 翟烽望换了一身文儒的布衫, 他是此行的译者。 “王爷,谢大人,”翟烽望跟马过来, 他也随着陈筹一起改了称呼, “前面便是羌族居住的地方了。” “嗯。”李皓棠勒了勒缰绳,让出半个马身,让谢云韶独自领在队伍前列。 身边的人突然往后去了,谢云韶有些不习惯, 回头直看他:“王爷。” “没事,我在你身后。”李皓棠安抚地笑笑, 让她安心。 一行人马踢踢踏踏, 很快便到了部落近处。 因为先前李皓棠已经让人传过消息过来, 羌族部落门口便早有人在迎候着。 “在下勃连特, 不知来使应如何称呼?”面前的勃连特敷衍地咧了咧嘴, 道。 “大梁燕云令, 谢云韶。” 眼前的勃连特约莫十三四岁, 谢云韶打量着他, 觉得似乎有些面熟。 勃连特也在看她, 羌族与燕云十六州往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最高官。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一旁的李皓棠出声问道。 哪怕是在羌族,也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冷硬的语气跟勃连特说话。 勃连特看着这个无礼的侍卫,一时间脾气就要上来了,幸好身后有人推了他一下,提醒他注意场合。 “咳,这边请。”勃连特压了压心里的火气,学着汉人的礼节,一展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云韶微微颔首,便带着人进去了。 勃连特引他们来的这处帐篷倒是挺新,内里的布置摆设甚至还有些奢靡的味道。 金漆盘,银瓯瓶,精梳长绒的挂画,细织羊毛的地毯。件件都是价值不低的器物,放在燕州的集市上,价格都是按两来计算的。 帐篷正中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蓄了髯须的男人,谢云韶看不出他的年纪。 但不难猜出,此人便是羌族内部选来迎她的。 见他们进来,男人没有动,依旧靠着垫子坐着,只在看清谢云韶面容时,眼神动了动。 勃连特过去,小声在他耳边低语说了几句,但他的声音委实有些太大了,谢云韶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说的是北狄语,谢云韶虽听见了,但也不懂其中的意思。 “是在介绍大人的身份。”翟烽望倒是个机敏的,小声在身后给谢云韶翻译,“还有说我们这些人他都是第一次见。” 眼见勃连特已经说完了,谢云韶微微向后摆了摆手,示意翟烽望安静。 男人听完勃连特的话,目光便赤裸裸地落在了谢云韶身上,看得她极为不舒服。 但谢云韶又不得不迎着他看去,两方相见,他这样见面不起身已经是极其失礼了,若是谢云韶还躲着他的目光,那直接在气势上就被人压了下去,后面再谈事情也不免被人轻视。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眼神在他们一行人身上转了几转,那人终于开口道。 谢云韶看着他,不答。 “咳,大人,按汉人的规矩,是要起身相迎,先报主人名姓的。”勃连特这时才出声提醒他,但说的却是汉话。 “哦,汉人的规矩就是麻烦。”那人开口,也是一口流利的汉话,但带了些口音,远不如勃连特说得好。 “在下呼延烈,暂时主理羌族内部诸事。”呼延烈终于肯起身了,“见过谢大人。” 他左手握拳,胳膊往下下,将拳轻放于右肩处,略略弯腰,对着谢云韶行了个羌人的见面礼。 谢云韶只见他行了礼,便也稍稍缓和了些脸色。 “大人注意,这个人态度太轻慢了。刚才那个动作是平位人之间做的。”翟烽望小声给谢云韶提醒道。 谢云韶刚想开口说话,听到翟烽望这样说,便不予理会那人吗,径自在上宾的位置上坐下了。 “没想到手握边疆治理大权的燕云令,居然是个女人。”看着谢云韶的举动,呼延烈大笑着跟着坐下了,“在下一时惊讶,谢大人不会怪罪我吧。” “若是怪罪呢。”谢云韶昂着头,对道。 闻言,呼延烈一愣,继而笑道:“那在下只能按你们的习惯,自罚酒三杯赔罪了。” 说着也不理会谢云韶的反应,自顾自地提起桌上的金质酒壶,也不用杯子,直接提了便往口中倒。 这样的饮酒理由和方式,真是做作而且毫无意义。 谢云韶面无表情地看着呼延烈将酒喝完,才道:“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你们马匹的事情。” 羌族人一直压着消息不肯外泄,而北狄人的小队在此停留了那么久,恐怕是双方的条件一时还未能达成一致。 故而谢云韶没有直接挑明羌族回归北狄之事,只道是来索要马匹的。 现在羌族内部的情形不明,这样也是为了能给和平解决此事留一个可能。 不然一句回归北狄把话说得太死,羌人恐怕连犹豫都不会再犹豫了,直接转向北狄去了。 “马匹?”呼延烈挑挑眉道,“我们羌族人穷马弱,这般劣种孬货,居然也值得堂堂燕云令大人亲自过来。” 呼延烈这话说得加强带刺的,一旁的勃连特听了这话,不禁握了握拳头,但最后还是松开了。 谢云韶将呼延烈的话和勃连特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禁有些疑惑他们的具体身份了。 “如果呼延烈阁下不知此事缘由,就请换人来与我谈吧。”谢云韶将面前的酒盏往一旁推了推。这羌人的酒太浓烈,扑面的酒味让她不禁皱了眉头。 “大人,那可是上好的粮食酿成的酒,在我们羌人这里可是难得的好物,待上宾才会拿出来的。”呼延烈嬉皮笑脸地对谢云韶说。 这样的态度让谢云韶也有些恼了,她轻轻摸了一下袖子上的纹饰,开口道:“可我这个上宾还未动,阁下自己倒是先饮得十分尽兴。原来你也是这里的上宾吗?” 一旁的勃连特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道:“谢大人,家兄一时失言,还望恕罪。我们先谈正事吧。” 这两人是兄弟? 谢云韶目光在两人面上逡巡了几个来回,也未看出是哪里有相像的地方。 “去年冬日大雪,羌族求助于燕云,期望用来年的新马来换取此冬度寒的粮食。我们早已实现承诺,接济了羌族过冬度春。眼下,也该是你们报还马匹的时候了。”谢云韶看着勃连特道。 勃连特听了,却是低头不发一言。 呼延烈看了看他,才道:“并非我们不想报还,只是如今羌族内部出了些事情,实在是有些困难。” “困难?不妨细说来听听。”谢云韶道。 “去年冬日难捱,人虽然勉强活了下来,但牲畜却是死了大半。”呼延烈提及此也是十分痛心,面上神色不似作伪。 谢云韶打量着他,呼延烈却是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道:“故而今春夏已过,我们手里的马匹也未能增加多少,数目远远比去年这个时候要少。” “那以目前的数量,你们能给出多少给我们?”谢云韶道。 “这恐怕是一匹都不能给的,”呼延烈道,“毕竟繁育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和数量的。” “一匹都不能给?”谢云韶轻嗤一声,道:“话不要说得这样绝,这对你对我都是有好处的。” “是吗?”呼延烈不以为然道,“谢大人不妨讲得更清楚些,这与我羌人有何好处?” 谢云韶看着他,有些无奈。、 这呼延烈字字句句都向着北狄说话,分言片语里都是对大量的诋毁和厌恶。与这样的人商议,实在是不大愉快的事情。 谢云韶有些不明白,同是生于此,张于此的羌人,为何桑娜和呼延烈的观点言行会如此相悖,距离甚远。 看着呼延烈那张带着黑髯的脸,谢云韶也冷硬了声音: 世家女(重生) 第45节 “羌人也好,北狄人也罢。苦居塞外和南牧胡骑,其目的都不过是为了求个安好的生活。” “你们本就愿意归顺大梁,我们也在与朝廷周璇磋商,或许不久,羌族便是我大梁子民,可以安享我大梁国的安顺生活。” “就算你们改了主意,只想自由居于塞外。那与我大梁交好就更为重要。” “你们也应当清楚,这冬日的风雪可是会年年都来的。” “此时背信于我们,那他日寒风再至之时,恐怕就无处求援,只能空等一死了。” “去年的风雪有多可怕,需要我提醒你记起来吗?” 谢云韶看着勃连特,笑着问道。 勃连特的脸色立刻便有些不好了。 呼延烈将勃连特推了一把,道:“出去!” 尔后,他才对谢云韶道:“我们未必只有大梁和塞外两个选择。在草原深处的王庭,北狄王朝的心脏,那里也有着欢迎羌人的人。” “可我听说,北狄的习惯是屠杀一切背叛者。你们这些叛逃国土的人,即使回去也未免能有好结果。”谢云韶看着呼延烈的表情,慢慢地说道。 呼延烈躁怒了起来,大声道:“你又不是北狄人,你怎知北狄王对羌人没有赦免之意?” “这么说来,阁下也不是北狄人,又安知北狄王有赦免之心呢?”谢云韶轻轻一句话,整个帐篷里都安静下来了。 勃连特没有出去,但站得离呼延烈稍远了一些,他对谢云韶道:“阿兄酒后失言,还望谢大人多多包涵。” 谢云韶瞥了一眼案上的酒盏,道:“既然这样,不如还是叫老族长来与我商议吧。” “当初与我们定下约定的是族长。如果阁下决策有困难,麻烦就让族长亲自来告知我吧。” 呼延烈却是直接便拒绝了:“老族长身体抱恙,现在羌族诸事皆由我定夺——包括与你们的以马换粮之事。” “老族长带着羌人们与我们交好多时,也算是个不错的朋友。他既然身体不适,那我理应要去探望一下。”谢云韶抬手抚了抚发鬓,轻笑道。 “医者道族长需要静养,谢大人还是不要去探望的好”呼延烈道。 “阁下这样推三阻四,不肯正面给出理由,又不愿让见老族长。这般行会让我以为,你是在故意拖延,有意不想托赖此事,不想报还了。” 谢云韶的语气不好,呼延烈却直接无赖起来道:“是又如何,这样多的马匹我确实拿不出来。难道你还要抢吗?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这话说得谢云韶都笑了:“抢掠?那不是北狄人最喜欢的吗?你既然觉得此举非君子,不如带人归顺我大梁,我保你世世代代安稳无虞,绝不再有饥寒困苦之患。” 闻谢云韶此言,呼延烈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换上一张笑脸道:“你们所谓的抢掠好战,不过是偏见罢了,若换做你们处在北狄的处境上,恐怕只会比他们更凶恶。” “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嘲弄别人!” 这个人必定不是羌族人。 这几番试探下来,谢云韶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羌族人再如何有心,也不可能在她面前这样维护于北狄。 谢云韶偷偷又打量了呼延烈一番,她身边的翟烽望也感觉到有些不对了。 “王妃,此人恐怕并非羌人部落中人。”翟烽望在她身后轻轻道。 李皓棠也在观察着这个自称是呼延烈的人。 谢云韶轻咳一声,道:“既然现在羌族诸事皆由阁下定夺,那就麻烦给个准话吧。什么时间能交多少马匹给我们,给个具体详细的计划,我们也好有个结果。” “这要等老族长病好了才行,我们不知道具体交换的数目。不可能听信你们一面之词,就给你们许诺。” “那就叫桑娜过来吧,”谢云韶冷笑着说道,“她可是很年轻,总不会也和老族长一样病了吧。” “桑娜有别的事情,此事已经不属于她管了。”呼延烈道。 “我要见桑娜。”谢云韶咬清了每一个字的发音,对呼延烈道。 呼延烈看着谢云韶,见她坚持不肯让步,才对勃连特道:“你去请桑娜过来吧。” 勃连特看起来不太情愿,但还是依言出去了。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勃连特便带着桑娜进来了。 桑娜看起来瘦了些,但精神仍然很好,眼中带着坚强。 一见到桑娜,谢云韶立时便有很多话想问了。 但心中的话在口边转了转,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桑娜,我们又见面了。”谢云韶最后只是对桑娜打了个招呼。 见到谢云韶,桑娜显得很激动。她郑重地对着谢云韶行了个大礼,尔后才道:“终于又见到你了。” 听完勃连特的转述后,桑娜微微一笑道:“确实如此,数目是没有错的。” 谢云韶转而看向呼延烈,道:“既然这样,那请阁下给出一个具体时间吧。” 自桑娜一进来,呼延烈整个人便有些紧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桑娜和谢云韶的一举一动,生怕出了什么问题。 桑娜拿来了账本,一一与谢云韶核对。或者说她是一一在指点给呼延烈看。 账册上面桩桩件件,字字写得清清楚楚,呼延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冷冷地看着他们在帐篷里所有人的面前将数字确认了下来。 待桑娜一鼓作气地将事情全部核对清楚后,呼延烈便更加躁怒不安了。 尤其是他看到谢云韶和桑娜言语亲近,不是初识的时候。 “如果我不还呢?”呼延烈眼神锐利起来,“我们羌人本与北狄同源。虽分家百年,但血脉还是一样留存的。眼下北狄与大梁军队的战役刚刚结束,我不去支援战败的兄弟,反而来帮你们这些敌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呼延烈道。 “阁下是有意要与我们为敌了吗?”谢云韶也不由得抬高了声音。 “我们自然是想与大梁保持关系的。”桑娜连忙出声对谢云韶说道,“只是眼下交马确实有些困难,还请……” 呼延烈高声打断了桑娜的话,对谢云韶大声道:“马匹我们不会还了,回去告诉李皓棠,有本事,他自己带人来战场上抢!” 此话一出,桑娜的脸色立即变得惨白,她求助似地看向了谢云韶。 谢云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一听到提起李皓棠的名字,谢云韶立即屏住了呼吸,想听听李皓棠会有怎样的反应。 李皓棠在谢云韶身后,将此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感觉到谢云韶的后背立即有些紧绷了起来,便轻笑了一声,偷偷拍了拍她的衣角,让她不必多想。 感觉到李皓棠的回应,谢云韶心稍安。 “既然阁下执意这样行事,那我们便告辞了。”说着,谢云韶起身站了起来,直接提裙迈步,径自往门口去了。 “等一下,”呼延烈喊她,“待我们与族中长老再行商议过,再给大人最后的答复可好。” 谢云韶没有停住脚步,边走便道:“阁下随意,但我大梁绝不会任由事情往恶处发展而不理的。” 呼延烈给旁边的桑娜使眼色,桑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追了出去。 快步行至门口,李皓棠牵绳扶鞍,谢云韶动作利落地上了马。 “大人请留步。”桑娜从后面一路追了过来。 谢云韶本来准备直接离开的,见桑娜一路追喊过来,她只能勒了勒缰绳,等桑娜过来。 “大人,我们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桑娜气喘吁吁地说。 谢云韶望了一眼跟在不远处的勃连特,放轻了声音对桑娜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也不必再多言了。” “大人,还请再给我们些时间。”桑娜眼神恳切地说着,将身子往灯影暗处移了移,动作快速地将一样东西塞到了谢云韶手里。 “请务必转交给王爷。”桑娜压低了声音对谢云韶道。 谢云韶抬眼看了一下李皓棠,李皓棠用眼神制止了她想告诉桑娜的意图。 “你快回去吧。”谢云韶看了桑娜一眼,“我们自有决断。” 这话并不能让人安心,桑娜面带忧色地退开了一步,让开道路,目送谢云韶他们离开。 夜色如墨般浓烈,谢云韶他们离去的身影很快便淹没不见了,而桑娜也马上又被呼延烈叫人关了回去。 呼延烈站在门口,看着燕云的方向,静默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是想到对付他们的办法了?”旁边那个勃连特问道。 呼延烈又望了一眼南方,这才转身进去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谁?” “李皓棠。”呼延烈说完,满意地在勃连特脸上看到了惊恐,他不禁莞尔。 “李皓棠?燕王?”勃连特大惊,“他居然亲自跑到我们这里来了!” “说来也不算奇怪,”呼延烈看了看方才谢云韶坐的位置,“那样漂亮的女人,哪个男人会放心让她只身入敌营。” “我原本觉得这大梁上下,也就燕王配称得上一声英雄了,谁知也是个过不了美人关的。”勃连特讥笑道。 “你不懂。”呼延烈轻叹了一声,绕开了话题,“去传令给天狼军,让他们集结去蔚州。” 勃连特有些迟疑道:“可是,我们刚刚重伤主力,这么快就集兵再攻,是不是……” “李皓棠在这里,机不可失。” 勃连特也看出来了:“大人是有其他打算?” “他敢来,不过是料定即使有人看破了他的身份,也不会在你们部落动手。”呼延烈抚了抚腰间的弯刀,“两军交战是不斩来使,可我也会让他知道,北狄第一勇士是怎样在他军营中取他首级的。” 秋夜的风袭来,勃连特感觉有些冷了。 第四十八章 塞外的夜还是要冷许多, 骑马没行多远,谢云韶就觉得抓缰绳的手指有些发凉。 “吁。”察觉到夜晚的寒气,李皓棠喝止了马, 他有点担心谢云韶会冷。 整个队伍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谢云韶一停了马,便低头去看桑娜塞给她的那方绢帕。自刚才拿到以后,她便一直在心里嘀咕着想看。 翟烽望一见, 连忙将照路的灯笼提得高了一些。 灯笼的光亮昏昏, 而桑娜的字又写得很小, 谢云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弄清楚字的方向。 李皓棠见谢云韶将帕子颠来倒去, 看了好几次才弄明白上面内容的开头是写在哪端。 “回去再看吧。”李皓棠出声道。 世家女(重生) 第46节 “桑娜写得不长,我马上就能看完了。”谢云韶低着头道。 李皓棠回望了一下羌人部落的方向,那里已没在了夜色里, 遥遥不可见, 只有细微的灯光还透露着那里有人居住。 灯火没有照到他的眉眼,谢云韶没能看清李皓棠脸上的表情。 “先回去。”这话说得不容易质疑,谢云韶第一次听李皓棠用这种语气讲话。 收好绢帕,谢云韶想问李皓棠为何停下。 可她刚一抬头, 就有一件黑色麾衣递到了面前。 “这里寒气来得早,你穿上。”李皓棠道, 这衣服是他出发前就带上的。 在一队人默默地注视下, 谢云韶披上了这件外袍:“多谢王爷。” 这个谢字有些刺耳, 但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个的时候。 李皓棠低应了一声, 便又松了缰绳, 带着众人往回赶了。 一进营地, 陈筹便迎了上来。他不好直接问李皓棠, 偷偷拉了一下翟烽望:“情况如何?” 翟烽望摇了摇头, 示意他跟着进营帐来。 账内灯火明亮, 烛火烘得里面也多了几分暖意。 谢云韶依旧披着那件黑氅,与李皓棠凑着头一起看绢帕上面的内容。 “王爷,这到底是什么?”刚才翟烽望就想问了,那时他没有看到桑娜的动作,“是那个羌族内应给的吗?” “你们也看看吧。”谢云韶将东西递给翟烽望和陈筹,“比我们预料的情况要好。” 陈筹一见上面的字,便认了出来:“你们见到桑娜了?” “嗯,看起来他们暂时没有危险。”谢云韶看看李皓棠,“与王爷分析的情况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北狄人控制着羌族,他们即使性命无虞,也总不是好事。”陈筹忧色未减。 说话间,翟烽望已经快速看完了桑娜的消息:“最好是能与他们取得联系,外呼内应。” “但现在羌族有北狄人插手,想送消息尚且困难,如何能保持联络。”这些谢云韶如何想不到,但难就难在眼下羌族无法取得有效的沟通。 翟烽望对此到没有陈筹那样执着,他算了眼下的士兵的战力,对李皓棠道:“王爷,如果不能和谈,直接出兵也不是不可以的,末将有一个……” “毕竟大部分羌人的态度我们已经知道了,”陈筹连忙出声打断道,“这样的话,王爷想收归羌人回大梁的难度是很小的。” 翟烽望不是不知道陈筹的意思,但他这样过分执着于和解,让翟烽望有些不满。 “陈大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然我们千里迢迢到这里来,真的就只是为了威慑吗!” “战争从来都不是目的,目的是利益。既然利益能达成一致,我不懂为何一定要出兵!”陈筹也有些不高兴了。 翟烽望不禁提高了声音道:“现在是利益不一致的问题吗!眼下羌人根本就无法去和谈!” “今天不过去了一次,翟校尉就这样断言,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是我武断,还是你为了一己私愿而行事!” “我为了私愿?那翟校尉一直鼓动出兵,不也是因为初入军营,想给自己建立威名吗!” 这话赶着话,眼看要越说越过分了。 “都住口!”一直未开口的李皓棠出声了。 两人齐齐噤了声,冷静下来后也自知自己过分了。 “谈还是要去谈,但若无法达成一致的话,出动兵力也不是不行。”李皓棠屈指扣了扣书案,道,“当然最好是能用最小的损失来解决此事。” “可现在羌人还是愿意归顺的。”陈筹犹自有些不甘心。 “但目前的最大的阻力是在朝廷那边。”谢云韶蹙了眉道。 “等这里的事情先稳下来,再去考虑朝廷那边吧。”李皓棠明白谢云韶的意思,“你不要太过劳神。” 可赵文虞那里一直未将消息传出,谢云韶便总觉得不安心。 加上谢灵歆的失踪,谢云韶开始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脱离她的控制了。 “你莫要担心,一切还有我。”谢云韶脸上的忧虑太过,李皓棠忍不住安慰道。 谢云韶当然明白李皓棠的能力,但她始终有些放不下,终归是要自己亲自过问才能安心。 “云韶?”李皓棠出声喊她,谢云韶这才略略收了忧色。 “不过,那个呼延烈的身份恐怕不是羌人。”谢云韶回想着之前的事情道。 “末将也有同感。”翟烽望附和道。 “他是北狄的左延王。”李皓棠却是一下子认出了他的身份。 “王爷认识他?”谢云韶大感不妙,“那他也应当认出王爷了?” “也不一定,战场上生死相博,也不一定就记得对方的容貌。”李皓棠想了想道。 谢云韶有些担心道:“但我们还是要有所防备才是。” “王妃说的是,这左延王可是号称北狄第一勇士。”翟烽望也是和呼延烈的军队交过手的,此人的来头他也知晓一二。 但他不比李皓棠,对此人样貌的记忆十分模糊,若非李皓棠指出,翟烽望还真的未能认出来。 “鲁勇有余,而智谋欠佳。”李皓棠神情轻蔑,似乎并未将此人放在眼里。 “怕只怕憨鲁者行莽事,这比智者谋局更难猜测。”谢云韶急道,李皓棠这轻敌的模样让她倍感不妙,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李皓棠有些无奈,谢云韶也太小看他了,他何曾是轻敌傲慢之人。 李皓棠对谢云韶笑笑,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道:“莫要担心,我会加强布防的。” 翟陈二人假装没看到他们的动作,将目光投向了案上的布防图。 眼下徐水的军队只有三千余人,但翟烽望造了上万人的假象,若是按常规布防显然是不够的。但如果按现有兵力来规划,又太容易被人看出此军真正的实力。 这一番详细布防安排下来,已是深夜。 翟烽望和陈筹议完事便退了出去。 “回来了还冷么?”李皓棠看到谢云韶一直裹着他的黑氅,“我让人再拿被子过来。” 军队临时的驻营,条件并不好,李皓棠一直有些担心谢云韶会不习惯。 “哦,不用了。我不冷。”李皓棠这一提醒,谢云韶也才反应过来有些热。 窸窸窣窣地脱掉厚重的外氅,谢云韶道:“回来便不冷了,只是一时忘了换下来。” 帐帘轻动,一阵夜风吹了进来,陈筹居然去而复返,又进来了。 “王爷,下官对徐水确实有私心,但绝对没有凭一己私愿而行事!”陈筹一进来便撩袍跪下了,“臣只是觉得无论羌族还是汉人,愿意归顺便应大梁子民以待之。若稍有异动,便冒然出兵,怕是、怕是让诸多异族心生齿寒之感。” 陈筹的身世李皓棠也是知道的。 “我不会怪你,也不会责备翟校尉。各为其职,各司其事而已。”李皓棠上前虚扶了陈筹一把,示意他起来。 陈筹面有犹豫,没敢动。 “王爷和我都明白你的意思,陈大人不要多想了,先回去休息吧。”谢云韶见陈筹看李皓棠的脸色不敢动,便只得出声补充。 陈筹惶惶地应了,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果然是谢大人的话更好听。”李皓棠见陈筹出去,忍不住对谢云韶道。 “是他与王爷接触得太少了,觉得王爷太严肃吓人了些。”谢云韶道。 这话倒是李皓棠从来没有听过的,他素来都是尽量以亲和的态度示人的,也没有人说过他太过严肃。 “是这样吗?我很严肃吗?”李皓棠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但谢云韶没有回他。 谢云韶还看着刚才重新规划的军防安排发愣。 “你还在想什么呢?”李皓棠一边将案上地图收好,一边问她。 “在想那个北狄人。”谢云韶看着李皓棠将虎符收在身上,道:“连我们都知道此人不善谋局,那为何北狄还会让他来羌族招抚。” 安招羌人之事,更多的还是需要巧言智取,让一个以勇蛮著称的人前来处理,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他们不会就是想激怒我们,然后在燕州开战吧。”谢云韶思来想去,只找到这一个理由。 这话倒是提醒了李皓棠。 “那件轻甲你带来了吧。”李皓棠问她。 “嗯,带过来了。” 谢云韶点点头道,尔后她也反应了过来:“王爷是觉得他们可能真的会起兵?” “看羌人这几日能送什么消息过来吧。”看桑娜的意思,似乎会有转圜之机。 以常理来分析,李皓棠觉得羌族必定不会冒然起事与大梁为敌。 即使他们想示好北狄以求回归,但最多也是参与进北狄军的队伍,以北狄的名号来战。 公然举着羌族的名义来对抗燕云军,那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但今天去商议时,居然是呼延烈以羌族执掌的名义来见了他们,这就不太好判断其对燕云的态度了。 羌人必定不会有动武的念头,但北狄人却未必不会。 李皓棠看着谢云韶,“为防万一,你在这里还是穿上甲衣的好。” 这次商议确实不如人意,从当前的形势看,谢云韶也觉得尚未到用兵的时候。但李皓棠这么提醒她了,谢云韶随后还是将轻甲换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呀~ 第四十九章 “怎么了?”一大早, 谢云韶换好轻甲出来,就看见李皓棠一直看着自己。 “第一次见你穿军甲。”李皓棠想了一下措词道,“很好看。” 谢云韶回身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 她的这件与其他将士的军甲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差别,她倒是真没看出来有多好看。 自两人认识以来,谢云韶皆是端庄规矩的妇人模样, 衣着也多是富丽繁工的华裙锦裳。那是时下贵族女子最寻常的装扮, 这样虽无不妥, 但李皓棠始终觉得她身上少了些什么。 世家女(重生) 第47节 今日谢云韶第一次穿军甲, 往日里她自然是未曾见过其他女子穿戴,便随着自己的想法,收拾梳妆了一番。 谢云韶这样一出来, 李皓棠突然觉得, 相识了这么久,但他好像是刚刚才完全认识了谢云韶。 “王爷你的盔甲呢?”谢云韶见李皓棠还是一身锦袍常服,便问他道。 “还在翟烽望那里修整,应该等会儿就送来。”李皓棠从书案后起身, 拿过与轻甲配套的皮盔,作势要过来帮谢云韶戴上。 谢云韶比李皓棠矮了些许, 两人站在一起, 谢云韶不用低头, 便是正好方便李皓棠帮她戴上皮盔的高度。 因为知道有皮盔, 谢云韶便只绾了个素简的发髻, 除却用了一个固定的发托子, 并无其他的簪饰。 但李皓棠对女子的发髻无甚了解, 一心只想把头盔带好, 下手失了轻重, 直接将谢云韶的发髻弄散了。 “哎呀。” 谢云韶摸了摸头上刚梳好的发髻,这里没有丫鬟帮忙,她自己梳了好一会儿才弄好的。 李皓棠低头一看,谢云韶青丝散乱,眼睛里隐隐还带着些不高兴。 在他面前,谢云韶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明明是惹她不高兴了,李皓棠却不知道为何心里反而有些开心。 摘掉戴歪的皮盔,谢云韶转身回了屏风后面,李皓棠也不禁跟着过去了。 他们住的军帐要比士兵的大一些,里面用屏风隔开了内外两处,方便休息与议事。 这里自然是没有谢云韶平日用惯的妆奁镜台,不过是带了随身的铜镜,方便梳发而已。 谢云韶坐在镜前重新绾髻,李皓棠帮不上什么,却还是待在她身旁看着。 “你今天也用了香粉?”李皓棠摆弄着桌上谢云韶的带来的几样东西,随手打开看了看。 “嗯,既然带来了,便用了一些。”谢云韶从镜子里瞄到李皓棠又拿起了她的胭脂。 谢云韶有些迟疑地看了看他,阿满随手帮她放了几样水粉胭脂在行装里,谢云韶这几日也是如常地用了一些。 “军营里用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啊。”未等李皓棠开口,谢云韶便抢先问道。 李皓棠抬头,从镜子的反映里看她,笑着说:“也无妨。” 虽然军营里这样的东西越少越好,但谢云韶素来薄粉浅黛,若不是她自己说,李皓棠根本没有看出来。 李皓棠打开胭脂的盖子,低头嗅了嗅:“闻起来似乎是甜的?” 他这模样竟颇有几分孩子气,谢云韶不禁轻笑道:“味道尝起来确实是有些甜。” 李皓棠听了便立时起了些心思,看着谢云韶不说话。 谢云韶感觉到那目光落在自己的唇上,也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谢云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见谢云韶作此,李皓棠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凑了过去。 “王爷!”帐外是翟烽望的声音。 一声惊飞枝头鹊,谢云韶立即睁开了眼睛,往一旁躲了躲。 李皓棠也不得不止了动作,有些恼怒地冲着外面大声道:“进来!” 屏风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王爷,您的战甲,末将先放在这里了?”翟烽望见两人不在外面,也知自己怕是来得不是时候,放下东西就想走了。 “嗯。” 外面翟烽望已经出去了,李皓棠还坐在那里不动。 “王爷。”谢云韶推了推他,“快些去换上吧。” 李皓棠看了她一眼,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我记得王爷的战甲是最好看的。”谢云韶对他笑笑,自己先起身去了外帐。 李皓棠的战甲是标准的山纹锁子甲,颇有些重量,谢云韶抱起来十分吃力。 听到外面的动静,李皓棠连忙起身出去,接过她手里整套的战甲。 修整一新的金属甲片闪着凌厉的光,穿在李皓棠身上更显得他精神熠熠,器宇轩昂。 但李皓棠一直弄了半天也没穿戴好。 领口处的小锁扣,本来就位置隐蔽不方便,加上眼睛看不到,李皓棠凭着感觉去扣,却怎么都没弄好。 “我来吧。”谢云韶过来道。 李皓棠松了手,略略矮了矮身子,让谢云韶帮他扣好。 上次在王府,李皓棠还拒绝了她帮他换衣的提议,这次居然就答应了。 谢云韶感觉到两人似乎离得越来越近了:“王爷又看着我做什么。” “其实你是不该用胭脂。”李皓棠刻意离她更近些道,“你现在的模样可是正正好。” 谢云韶当然知道自己脸红了,帮他扣好后,立即转身往外面走。 李皓棠连忙拿了头盔追了出去。 外面响起了一阵出训的号角,其声呜呜,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质疑的催促。 谢云韶站在营帐门口听了听,转头问身边李皓棠道:“王爷,军营的生活是怎样的?” “走,我带你去看看。”李皓棠将头盔抱在怀里,也不戴上,就这么带谢云韶往营边的阔地去了。 “王爷为何也不戴?”谢云韶怕把发髻再弄乱了,便一直将皮盔拿在手里,可李皓棠竟然也未戴着。 “太重了。”李皓棠拍了拍头盔道,“何况眼下在营中,不戴也无甚关系。” 谢云韶看了看,李皓棠手里的环锁盔也是金属质地,看上去便不算轻便。 行走带起的微风,将盔上面带着的长缨带得飘了飘,那是战时方便军将跟随指挥官的标志。这也是谢云韶最喜欢李皓棠头盔的地方。 “那你刚才还要我戴。”谢云韶居然不满地对他说。 李皓棠轻咳一声,才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戴上是什么样子的。” “能有什么不一样。”谢云韶揉了揉皮盔软韧的帽檐,小声道。 “不一样。”李皓棠笑笑,却没再多言。 唰唰唰,远处阔地的一角,突然下起了一阵箭雨。 谢云韶的目光投了过去。 那里是他们临时当做靶场的地方。 “王爷的箭术也很是练了很多年吧。”谢云韶还记得他说在誉县一箭射死北狄弓箭手的事。 “我八岁便学着开弓了。”提到这个,李皓棠神情颇有些骄傲。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李皓棠很早便由名师教导,开始学习这些。而弓箭更是陈拔将军亲自开蒙教授的,也是六艺里他学得最好的。 说着,李皓棠便带着她往弓手训练的地方去了, 两人到了临时搭建起的靶场,正遇上一队士兵射完箭后,过来场边补充箭支。 为首的那人右眼蒙了一块黑布,脸庞上也有几道狰狞的疤痕。 他这般模样,乍看之下,将谢云韶骇了一跳。 “王妃恕罪,是在下唐突了。”见了谢云韶这样的反应,那人倒是见怪不怪,反而跟谢云韶请罪起来。 “不,是我没看清。抱歉。”看他这样,谢云韶心里一阵难受,“是我不该这样。”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本就是常事,王妃不必太过介怀。”那人倒是看得开,“能活命回来便该高兴。” “你能看得开便是最好。这里无事了,你训练去吧。” 见谢云韶面上恻隐之色犹在,李皓棠出声圆场道。 那人行了个军礼,便转身跟上同伴返回了箭靶前。 “怎么了?”李皓棠问谢云韶道。 那士兵已经走得很远了,可谢云韶还在时不时回头看他。 “王爷在战场上也会遇到很多危险的情况吧。”谢云韶声音里有担心的意思。 “我大多时候都是坐阵中军,没有那样多上阵厮杀的情况。比起普通士兵,还是会好很多的。” 见她这样忧惧,李皓棠连忙安慰道。 “王爷还是要小心为上。”谢云韶还是不放心地又说了一句。 “好。”李皓棠看着谢云韶,眼中笑意深深。 一连在徐水等了数日,羌族那边却是一点消息都未见。 李皓棠又换了一次防控,暗中将燕州主城那里的驻军也点调了半数过来。 看着李皓棠这一系列动作,谢云韶也有些害怕了起来:“王爷,若是真打起来,我们……能赢的吧。” “你总该对我有些信心,怎么总是有这样的担心。”李皓棠说着,将手里的匕首递给了她。 这把匕首在谢云韶手里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她未曾用过这样的利器,只知携带,却并不懂打磨。 这柄匕首虽是精铁所制,但其锋刃开得并不大。 李皓棠想起此事,便将匕首要来,又令人细致打磨了一番,将刀口磋磨至最锐利薄削的程度。 刚才他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把匕首还给谢云韶。 谢云韶接过,握在手里,道:“我没有不相信王爷,我只是有些害怕。” 李皓棠理解地摸摸她的头,道:“相信我,但凡我在,你绝不会有危险。” “我是害怕你也遇到危险。”谢云韶道,“我怕你受伤。” 谢云韶往他掌心抵了抵,一抬头正对上李皓棠深深的目光。 原本以为还要等些时日,谁知这夜便起了状况。 夜深过半,正是酣睡梦深之时,军营里突然警鼓大作,急急宣告着有敌袭。 李皓棠摸过枕边的长剑,冷笑道:“终于还是来了。” 世家女(重生) 第48节 第五十章 塞下曲 冷月挂霜, 星辰点寒,燕地的秋日总是比他处更冷一些。 漆黑的夜色里,雪刃反出的光显得更加刺眼。 伴随着隆隆的战鼓声, 一道弧形的冷光直冲着营地中的主帐去了。 锵—— 半路上一柄长剑横来,截住了他的去路。 李皓棠一身战甲齐备,帽上的长缨在寒风里飘飘而动。 弯刀急转回身, 照着李皓棠的脖颈袭来。 长剑迎来一挑, 弯刀偏了方向, 扑了个空。 来人急忙调转锋口, 欲再行一击,却被李皓棠抢先用长剑迎面一劈,被逼得连连后退。 弯刀擦着长剑的剑锋, 一路刺刺拉拉地滑向李皓棠持剑的手。 李皓棠抬手一扬, 正被弯刀环住往前带了半步。 那人一笑,想再多加几分力气,却不想李皓棠就势带着弯刀绕了半圈,剑锋一晃, 直直朝他面门刺来。 那人一骇,堪堪偏头躲开, 却还是被削去了半边头发。 北狄人多做辫发, 李皓棠这一削, 直接将他的一侧的发辫给打散了。 凌乱的发丝遮挡了视线, 而周围也有燕云士兵过来的声音。 情形于他十分不利, 那人将将与李皓棠又过了几招后, 便连忙寻了个空隙, 虚行一招后便从来时的那个方向跑了。 李皓棠看着那人逃跑的方向, 慢慢收了长剑, 没有去追。 未等多时,这片营地便慢慢安静下来了。 “王爷!您没事吧?”翟烽望匆匆过来,见李皓棠一人站在营地边,便连忙问道, “没事。”李皓棠收回视线,问他道,“主帐那边没事吧。” 翟烽望低头行了个军礼道:“王爷放心,今夜未曾有人能接近那里半步。” “嗯,你带人把营里清理好。”李皓棠说着便要提剑回帐。 “王爷,呼延烈他……跑了?”翟烽望连忙跟了两步,小心地问道。 “来的不是呼延烈,没必要冒险去追。”李皓棠停下脚步,对翟烽望道,“你们有抓到活口吗?” “有一个腿断了的没跑成。”翟烽望回道。 想了想,李皓棠对翟烽望道:“还是审一下吧,审好了报过来。” “是。” 半夜喧嚣的军营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谢云韶依旧抱膝坐在床上,望着营帐门口的方向发呆。 尽管李皓棠提前告诉过她,这几日可能会有人袭营,让她莫要惊慌,他一切都安排好了的。 但今天夜里的鼓声还是让谢云韶有些不知所措。 李皓棠提剑起身的时候,还告诉她,帐外有安排士兵,让她安心休息。 但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外面传来一阵军甲行走摩擦的声音。 “云韶?”李皓棠一进内帐便看到谢云韶双目无神地看着外面。 “是不是又吓到你了?”李皓棠过来将谢云韶揽住道,“没事了,外面都处理完了。” 谢云韶往他怀里偎了偎,无声地点点头。 “睡吧。”李皓棠帮她拉了拉被子,却又在被子里看到了匕首。 李皓棠知道谢云韶可能还是吓到了,没开口责备她,只是伸手想把匕首拿出来。 “我回来了,这个可以收起来了,嗯?” 谢云韶双手握着李皓棠的手,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对李皓棠道:“王爷可不可以教我些防身的方法?” “已经没有危险了。”李皓棠另一只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不是的,”谢云韶仰起头看他,“我不想总是让你分神来顾及我。” 李皓棠不解:“这有什么,我保护你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谢云韶小声道。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能有我保护你的那天。 联想到之前骑马的事情,李皓棠也明白了几分。 谢云韶看上去温柔随和,实则倔犟好强,能自己解决的事情,总不爱求助于他人。 “其实也不必特意学什么,”李皓棠将匕首拿过来,“把匕首用好就够了。” “匕首,我用得不太好。”谢云韶也不是没有试过匕首。 但毕竟是没有接触过武器的人,抬手向外刺得毫无力度且不说,还险些划到了自己。若是真遇到恶徒,恐怕匕首一拿出来,便会被对方夺取反制其身,如何能用之伤敌护己。 李皓棠听完,抿了抿唇道:“这倒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李皓棠从后面抱住谢云韶,将匕首递到她手里,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的动作。 “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你就这样将刀刺出去,用尽全力。不要去管后果,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李皓棠带着谢云韶比划了几下,在她耳边道。 说话呼出的气息让谢云韶觉得耳侧痒痒的,她轻轻拧了一下身子,道:“可我到底没有你这般的力气。” “没事,我带你多练练,不求以力克敌,但愿能以巧制人。” “好。” 第二天一早,翟烽望就将昨晚审出来的口供送来了。 如李皓棠所言,昨夜来人意本不在偷袭,乃是前来一探虚实。 为首这也确实不是呼延烈,而是他座下的一员无名小将。 但有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却让翟烽望等人都有些无措。 在羌族的北狄人不是十几人的小队,而是一支两千余人的精悍天狼兵,这是北狄最凶悍的骑兵队伍。 虽然羌族部落这些年的传承下来,整个部落也有不少人,但其中青壮者毕竟不是全部,这两千余人足以控制整个羌族。 如此一来,羌人种种行为是否是自愿便很难说了。 甚至桑娜他们传来消息的真实性也有待商榷。 “是末将探查有误,还请王爷责罚。”翟烽望抱拳跪地,连连请罪。 李皓棠让他起来,道:“毕竟他们有意隐瞒,而你来此也是行程匆匆。虽确有失察之过,但我暂且不罚你。此事毕后,再一并定功论过。” “是。”翟烽望起身,“但如此一来,王爷先前的安排怕是都不可用了。” “王爷,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翟烽望问道。 李皓棠沉吟了一下,对他道:“去把陈筹叫来吧。” “王爷是想让陈筹去羌族?”看着翟烽望出去,谢云韶想了想问他道。 “他与羌族的往来是最直接的,也是最多的。”李皓棠道,“而且,他是最不愿意看见出兵解决此事的人。” 谢云韶将那张写着口供的纸拿了过来,又看了一遍道:“翟校尉审他的时候,用的是北狄语吧,这上面的语句看起来怪怪的。” “应当是的,北狄军中懂汉话的人也是不多的。”李皓棠瞟了一眼,道。 说到北狄语,谢云韶想起了那日陈筹的话。 “说来惭愧,下官居于燕云已久,北狄的文字远不及翟校尉懂得多。” 当时陈筹是这么跟她说的。 “嗯,久居燕云的北狄后裔,大多人的北狄语说得都与北狄人有语音上的差异。”李皓棠应道,此事翟烽望也曾经跟他说起过。 翟烽望还特别骄傲地说自己在誉县生活多年,仍有与北狄王庭一致的口音。 “若按王爷的想法,让陈大人去了羌族,那岂不是一开口便被人发现了。”谢云韶直觉不妥。 “就是要让人发现啊。”李皓棠对着谢云韶笑笑,“燕云十六州里,像陈筹这样的番族还有很多的。比起羌族,他们可是真正大梁的子民,对整个燕云,乃至整个大梁的了解都比羌人高了一倍不止。” “而且,陈大人还有着燕州簿记的官职。”谢云韶也有些明白了。 如果陈筹显露出愿意投靠北狄的意愿,再引导呼延烈他们,让对方误以为想回归北狄的人不在少数,那么羌族这里便会有些许松懈。 陈筹也可趁机查明呼延烈一行人在羌族部落里究竟做了哪些事,桑娜的消息也可以确认真假。 若真如先前所言,羌人多愿意归顺,那便可两相照应,直接出兵将呼延烈斩于塞外。 倘是桑娜消息是假的,那也可趁机反间,借以欺之。 “王爷,虽然羌族一直与我们交好,但论其作用,我们这样大费周折地安抚,是不是有些过了。”谢云韶想了又想,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见谢云韶有此一问,李皓棠笑笑,他早知有人会提出来,但没想到第一个问他的,居然是谢云韶。 “北狄王庭之所以衰落,其根本不在于环境恶劣,而在乎其兴兵过频。” “除却大梁,但凡与之接壤者,皆与北狄交战频频。北狄国民无可安居兴业,处处崇尚武力,这绝非兴国安邦之策。” “羌族的出走,便是难忍其频繁兴兵的最好例子。” “其实羌族只是在明处,在北狄国内也不乏有许多人在沉默观望。大梁待羌族的态度,决定了这些沉默者将来的选择。” “此事我们能妥当处理,那么将来我出兵北狄的时候,便会少了很多阻力。” 谢云韶此时方才懂了,李皓棠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在燕云十六州,也不是尚待收复的朔阳三城,而是整个北狄! “我要的不仅仅是燕云十六州的安宁,还有整个大梁北境的和平。”李皓棠认真道。 可是陈筹来后,听完李皓棠的这一番安排,他沉默了。 在谢云韶目光的催促下,陈筹才鼓起勇气开口道:“王爷的用心下官明白,只是此事可否容下官拒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上次争执一事,翟烽望好不容易放下了,谁知陈筹又在关键时刻来了这样的回复。 “我自然知道,”陈筹整顿衣冠,正色道,“恕下官直言,王爷此举不可行!” 世家女(重生) 第49节 第五十一章 陈筹的回答让谢云韶愣了愣, 她看来,李皓棠此举完全是可行的,不懂为何陈筹竟然会开口反对。 “这是为何?”谢云韶蹙了蹙眉,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陈筹会拒绝的。 “王爷志在西北,有意借此事以立大梁之威。”陈筹面对着谢云韶,但还是看了一眼李皓棠才道, “但是, 借民意以毁王庭, 此举恐怕很难实现。” 翟烽望闻言转过头来看了看他, 有些明白陈筹要说什么了。 “如今,燕云十六州确实是两相融合,相安无事。可是, 此乃汉强我弱才会有的局面。一旦胡汉两方势均力敌, 那么崇尚武力的北狄人未必会安分守己。这恐怕与王爷想要西北安宁的心愿背道而驰。”陈筹道。 “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羌族的事情,陈大人所言之事可以稍后再议。”一旁的翟烽望也忍不住开口道。 “等事情发生再去想对策恐怕为时晚矣。”陈筹却是丝毫不肯退让,“若想击毁北狄王庭,大梁必定要国库大伤。此后若再起冲突, 大梁恐怕无力再去应对,到时候伤的是整个大梁的国运!” “还请陈大人慎言!”这话说得太过火, 谢云韶也忍不住要出声阻止了。 陈筹神色不安地看了看座上, 也知此话是有些放肆了。 “你说的出伐北狄, 确实是有这个顾虑。”李皓棠对陈筹道, “但灭北狄却从来都不是我的目标。” 陈筹不解地看着李皓棠, 小心道:“下官有些不明白。” “战争从来都不是目的, 目的是利益。既然利益能达成一致, 那么就不一定要出兵!”李皓棠这般对陈筹道。 这是之前陈筹自己说过的话, 他当然还记得, 但李皓棠此时提出来,倒是让他有些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开疆拓土,征辟国域,这固然重要。但是作为上位者,如果一味地只考虑自己的千秋功过,不思量百姓众生的疾苦。纵然能赞誉青史,又有何意义呢?”李皓棠摇摇头,“我出战兴兵,目的从来都不是邀功请赏。” “我要的是这大梁四境的安宁,百姓的幸福。” “眼下对于羌族,要么出兵灭之,要么出面抚招之,此二者皆可行也。我不出兵强压,不仅仅是顾念其归顺之心可嘉。” “燕云汉番混居的情况,你也是了解的。一旦出兵强灭之,亲人离散,阴阳两隔之事便在所难免。倒时候灭掉的可不仅仅是羌族,还有与之有各种联系的大梁人。” 陈筹听完此言,心里也有些明白了,这已经是李皓棠在尽力保全双方的考虑下所能选择的最好的计策了。 “王爷说的是,是下官偏执了。”陈筹庄肃地整了整衣襟,大拜了下去,“还请王爷王妃放心,在下此番前去,必定不负期望!” 谢云韶点点头,微笑道:“你能想通便是最好的。” “不过,下官有个不情之请。”陈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事?”谢云韶问道。 “下官希望能带着桑娜的丈夫一同去往羌族部落。”陈筹望着谢云韶,但还是忍不住偷窥了一眼李皓棠的表情。 “据我所知,呼延烈极度不喜汉人,他跟着你回去,可不如在我们营里安全。”李皓棠想了想道,“还是让他留下来安心等待吧。” “可是王爷,他的妻子身处险境,为人丈夫者又岂能安心。”陈筹低声道,面上则是一脸的同情。 桑娜的丈夫本来是不应该来的,但经不住他的哀求,陈筹还是请命带了他过来。可最近军营的不太平让他心思难安,日日缠着陈筹问能不能让他会羌族那边去。 看了看谢云韶,李皓棠也突然理解了这种心情。 “你带他去吧,但务必要小心行事。”李皓棠最终还是同意了。 一旁的翟烽望一直沉默不语,但看陈筹要出去准备行装,便也连忙告退,跟着出去了。 陈筹与翟烽望出去后,谢云韶将陈筹记录的那本书拿给李皓棠看。 “陈筹也是个有心的。”李皓棠拿过翻了翻,里面确实记录得详实细致,“若是翰林院要编纂边境风俗志,他这本书甚至可以直接编入其中了。” “燕云十六州里,像陈大人这样的番族应该还有很多。”谢云韶合上了书页,道,“王爷想过以后要如何安置羌族人了吗?” “你是说羌族归顺以后吗?”李皓棠问她道。 “嗯,羌族人数并不少,如果日后其归入大梁,很难像陈大人他们这样快速地与汉人融洽生活。”谢云韶道 这个道理李皓棠也不是不懂。 若算及兵力,羌族自然算不上什么。但论及管治人数,其数量也确实不少了。如果直接将其整个并入燕云,那他们势必会按照自己原先的习惯继续下去,与汉人的交融必定比其他的番人要慢上许多。这样不利于吏治,也不利于边境安宁。 但若是将其分而散之,分批安插在燕云十六州各处,虽然理论上无差,但终究是不可行的。 “云韶你是有什么想法了吗?”李皓棠问谢云韶。 “嗯,具体细则我写了一些,王爷看看。”说着谢云韶拿了一本小册子递给李皓棠。 李皓棠拿过仔细看了看,觉得很多地方还是有待商榷。 但他又有些不忍驳了谢云韶的一番努力。 “此法还有待修整。”谢云韶见他看完了,连忙道,“这只是我与何大人他们商量出来的一个初定计划。王爷若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不妨提出来。” “嗯,我再看看吧。”李皓棠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要具体改哪些地方,只是将东西留了下来,待仔细看看再说。 “难得你有心了。”李皓棠认真对谢云韶道。 “王爷别忘记了,我可是燕云令呢。”谢云韶冲他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模样颇有几分可爱。 “是,我的燕云令大人。”李皓棠笑道。 燕云令也是说笑而已,若不是李皓棠在此,这封疆大吏如何能给她来做。 可是李皓棠能在燕云十六州待多久呢?他志在京城,眼下不过是时局所困。一旦这里的事情结束,李皓棠必定不会留在这里了。 想到了这些,谢云韶便忍不住开口问李皓棠道:“此间事毕,王爷是要回京城了是吗?”“我确实是这般打算的。” 李皓棠看着谢云韶,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到了那时候,你还会跟我一起吗?” “本就该王爷在何处,我便该在何处,夫唱妇随不是吗?”谢云韶低下头,小声道。 李皓棠默声应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说不清的失落。 见此,谢云韶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同李皓棠讲了一声,说着便要出去了。 “你去哪儿?”李皓棠叫住了她。 “陈大人此行必定艰难,我去送送他吧。”谢云韶回头对他说道。 她这明显是不想再与他多谈此事了,李皓棠有些无奈,心中暗自决定还是找个机会将事情与谢云韶挑明细说。不然以她这样的性子,怕是永远都会躲着不肯面对,这可不是李皓棠希望的结果。 “嗯,你去吧,我便不过去了。”李皓棠本想和谢云韶一同去的,但想起陈筹每次畏惧自己的模样,他还是作罢了。 “你让翟烽望也一同去送送他吧。”想了想,李皓棠对谢云韶道。 谢云韶闻言,便明白李皓棠的意思了。 徐水营地外,陈筹也即将出发去羌族那边了。谢云韶与翟烽望过来送他。 见李皓棠没来,陈筹竟然暗自松了口气。 “王爷不是那样可怕的人。”谢云韶看出他的心思,有些无奈,“陈大人为何总是那样怕他。” 陈筹脸色微微变了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但到底还是没对谢云韶讲。 他只是对她说:“是下官畏惧王爷威严罢了。” “好吧。”这般临行之时,谢云韶也不好在这个事情上纠结太多,“到了羌族那里,该以怎样的说辞如何应对,陈大人可想好了?” “王妃放心,下官已然思量过了。”陈筹一脸的淡然,显然已经有所准备了。 “呼延烈不比其他人,你要小心应对。”翟烽望也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翟校尉放心吧,虽然传言此人性格鲁莽,但能被安排来羌族,必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我会小心应付的。”陈筹与翟烽望自上次争吵后便没有多说过话,此番翟烽望来送他,陈筹已然是很高兴了。 在燕州这么多年,翟烽望是陈筹遇到得第一个能敞开心怀聊天的人。 翟烽望闻言点点头,他也只能提醒他这些了,其他的事情还是要靠陈筹自己去解决。 “陈大人,一切还望小心谨慎为上。”谢云韶也开口叮嘱了他一番。 “还请王妃放心,在下定不辱使命。”陈筹最后与二人作别,带着桑娜的丈夫,一同往羌族的方向去了。 翟烽望没有急着离开,站在营地门口看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其实,翟校尉还是担心陈大人的吧。”谢云韶看看远处的地平线,对翟烽望道。 “明明是文人的性子,偏偏要去一群武人里周旋。”翟烽望摇摇头,“如果我不是此行的主将,我去也未尝不可。” 谢云韶笑笑,没有接这个话头。 “翟校尉,敢问这是什么?” 翟烽望低头一看,见谢云韶指着他腰间的一把精致的绣刀。 这把小刀只有普通匕首的三分一长,刀鞘十分的精致美观。与绣刀串在一起的,还有小剪和空线轴等小物什,看上去并不像是男子所用的东西。 “这是羌族女子随身的防身小物,也是家母留与我的遗物,”翟烽望解释道。 谢云韶理解地开口道:“抱歉,我无意触及你的伤心事。”她原本以为是哪个姑娘赠与翟烽望的定情之物。 “王妃不必在意,”翟烽望倒是没有太过介怀,“生死离别本就是人生注定要经历的事情。” “那翟校尉的北狄语也是你母亲教的?”谢云韶有些好奇道。 “其实我父亲也会的,”翟烽望面带笑意,很认真地回忆道,“但他讲得总是带汉人的口音,每每开口便要被我母亲嘲笑。” “但母亲的汉话说得也不是很地道,可父亲不敢笑她。一旦提起,母亲便要冲他生气的。” “我们家啊,还是我最厉害了,胡汉两语都说得是最好的。” 翟烽望陷在过去的回忆里,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了笑。 谢云韶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这北狄语可容易学?有时间我也想学习一二。”谢云韶突然问道。 翟烽望想了想,道:“倒也不算很难,王妃若有心,末将可妄自自荐,教王妃一些。” “如此便是最好不过的了。”谢云韶笑道。 北风翛翛而起,刮得这燕地沙尘四起,满天黄沙。不适应此地风沙如谢云韶,免不了开始咳嗽起来。 匆匆与翟烽望告辞,谢云韶便回了主帐去了。 看着谢云韶离开,翟烽望想着刚才两人的对话,心里莫名有些难安。 摸了摸腰间的小绣刀,翟烽望将它取下,收回了怀里。 肆虐的风暴自然也波及到了羌族部落,简易的毛毡帐篷在狂风里摇曳不止,让人不由得有些担心。 世家女(重生) 第50节 “你可确定是看清楚了?” 羌族最安稳的毛毡房里,呼延烈一脸不可置信地对着面前人大声质问道。 向他禀告的人是跟在他身边十多年的亲信,一脸的确定道:“属下看得没错,那将领身上带的确实是公主常带在身边的那把妆刀。” 北狄王族里曾经出过一位公主,擅长汉话,亦熟练弓马。曾经跟着一起出伐大梁,但在一场战役后便不知所踪,王族派人找了很久都未能觅得踪迹。 论及辈分,她是呼延烈的姑姑。呼延烈少时丧母,与这个小姑姑的感情最是亲近。此番来羌族,本来不是安排他过来的,但是在他提出想借此再打探一番姑姑的行踪时,上面最后还是答应了他。 此前呼延烈命人以骚扰偷袭地方式去徐水打探情报。 虽然有些人员折损,但还是带回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但其中,关于翟烽望的消息才是最让呼延烈震惊的。 翟烽望,这个燕云军里的小将呼延烈也是听说过的。 但他一直只是知道其军中有这么一位年轻的校尉,据说是少年英才,熟练北狄语,可翟烽望并没有参加过几场战役,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军功。 这般无名小将,呼延烈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的,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与北狄王族有什么牵扯,更没有想到他们寻找多年的公主居然与这个人有着莫名的联系。 北狄王族寻找二十多年的公主,如今真的有了线索。欣喜惊讶之余,呼延烈却又有些不敢贸然前去多问,只怕会听到什么不好的结果。 “去叫勃连特和桑娜过来,我有事要问他们。”思来想去,呼延烈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做些什么。 听完呼延烈的安排,桑娜有些不可思议:“您是让我去大梁军中?” 呼延烈的计划是安排桑娜以出逃的名义去往徐水。明理投靠向谢云韶他们,暗中配合呼延烈手里的探马,把燕云军的消息打探传递回来。 “怎么,你不是一直在给他们递消息么。”呼延烈睨了她一眼道,“这个探子的身份你最合适不是吗?” 看着桑娜一脸讶然,呼延烈开心地笑了:“都道我呼延烈只懂蛮力角斗,说我性子鲁勇。可怎么不想想,战场残酷,兵者攰道。” 能在那么多次战斗中活下来的人,怎么会只有一股憨勇! “大梁人被我们传的假消息迷惑也就算了,你们居然也信,可真够蠢的。难怪这么多年了,也只能在这种破地方待着!”呼延烈笑得开怀,“你答不答应呢,我的好桑娜!” 此话说的帐中其余几人都有些窝火,但碍于呼延烈身边的刀卫,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最多低下头暗咒了他几句而已。 桑娜心中虽也有些无名火起,但她不敢轻易多说什么,只是纠结地低下了头,不敢回答呼延烈。 这几年来于情于理,李皓棠和谢云韶都帮了羌族人很多。 而且在他们眼里,桑娜几乎就是羌族的代表,如果依照呼延烈所言,那如此行径与背叛无异。事后被人知晓,羌族真的就是再无退路,只能重回北狄了。 但看呼延烈之前的种种行为,桑娜真的不敢相信,到了羌族不得不向他们低头的那一通天,他们还会不会依言放过他们这些“叛徒”。 见桑娜迟迟不肯应答,呼延烈冷笑道:“你可别忘了,你的丈夫可还在我手里。” “你把他怎么样了?”桑娜猛地抬起头来,忍了又忍,还是双眼泛起了泪花,“你让我见他一面,或许我可以去试试。” 当时呼延烈带人突然出手,整个羌族都搓手不及,成了他刀刃逼迫下的囚徒。 羌族中唯一没有被波及的,也是唯一的汉人,桑娜的丈夫,当日因为一些生意往来的事情去了徐水集市,才没有被一同关禁。 但第二天一早,呼延烈就给桑娜看了她丈夫随身带的一柄匕首,那是桑娜送给他的。 呼延烈告诉桑娜,这个汉人在回来的路上被他抓住了,就在前一天夜里。 “你先按我说的去吧,不然我今晚就拿这个汉人点天灯。”呼延烈不耐烦地一挥手,根本不给桑娜商量的余地。 见此,一旁沉默许久的勃连特开口了:“桑娜,你还是听将军的话吧。眼下咱们族人可都是要靠你了。” 呼延烈粗暴的行事作风,这些时日下来,桑娜也是有所了解的。 她听得出勃连特话里的深意,他们眼下那里有那么多的选择呢。 桑娜咬了咬牙,道:“我可以答应你,但出行前我一定要见我丈夫一面。” 呼延烈看着她,想了想道:“可以。” 第五十二章 谢云韶一回到主帐, 就看见李皓棠在案前看着什么。 见她回来了,李皓棠连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谢云韶。 “何杨送来的急报,灵歆找到了。” 谢云韶接来急急看过, 何杨的信里只提了两件事,其一是谢灵歆已经找到,但人不在燕州, 而在蔚州;其二是赵文虞向京城送了御前密信, 就在昨日。 “蔚州?为什么是在蔚州?”谢云韶追问道。 何杨的信里写得不是很清楚, 只道是蔚州送了消息过来, 他不敢耽误,立即便转递到徐水来了。 “这个恐怕还是回去问灵歆自己更清楚。”李皓棠也不知其中缘由,“不过, 我可以传信给羡江, 让他帮忙去问一下。” “那就麻烦陈将军帮忙去问一下吧。”谢云韶想了想,又道,“可以让万侍卫直接去蔚州接了她送她回去吗?” “我让陈羡江来安排,军中人的身手也不差的。”李皓棠道, “弘光还是留在燕王府吧,如今燕州城里, 说不定还会有些别的什么事情。”有亲信高手在, 他更放心一些。 “王爷是说赵文虞?”谢云韶的眉毛蹙了起来, “他一直到昨日才往京中送信, 我担心等不及朝廷提议此事, 羌族那边就要撑不下去了。” “我提前跟京城那边打过招呼, 一旦御前知道羌族一事, 立即开始准备提议。” 李皓棠伸过手, 轻轻抚在谢云韶的眉心:“你莫要忧虑太过。” 谢云韶眉间稍展, 却依旧有着微微蹙起的趋势:“王爷,事情没有解决,我就一直有点放心不下。” 温热的手指从眉间滑下,轻轻地覆在谢云韶微凉的手背上。入秋后的天气开始转冷了,谢云韶也跟着感受到了燕地早寒的气候。而此时从李皓棠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谢云韶意识到,避寒也许不止有添衣燃火这一种方法。 “别担心,还有我呢。”李皓棠注视着谢云韶,“不要试图自己一个人去解决所有问题,你要学会把事情讲出来,我们一起去面对。” “嗯。”谢云韶咬了咬唇,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你能告诉我,你想好以后怎么处理赵文虞了吗?”李皓棠小心地问道。 谢云韶一双清亮的眼眸看着他,神色有些纠结,她不知该怎样和李皓棠提她与赵文虞之间的过往。 李皓棠看出了谢云韶的犹豫,便换了个问法:“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现在对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我以前在家时,确实曾经与他有些过往。”谢云韶慢慢出声道。 “但现在我早就没有了那些心思。他的所作所为,王爷也是知道的。”谢云韶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轻甲边上的线脚,“我想把他从朝廷驱逐出去,不要让他在京城里搅弄风云,制造事端。尤其是,不要再与谢府有任何牵扯。” “只是这样吗?”谢云韶眼中的恨意没有完全收敛住,还是被李皓棠看了出来。 “当然不是。”谢云韶几乎是不暇思索地脱口而出。 即使不论那些前尘过往,仅仅今生赵文虞对谢云韶和谢家做的这些事情,谢云韶也是不想轻易放过他的。 “树大招风,名高引谤。谢家成为他的目标不是没有原因。即使远离谢家,他也会对其他人下手。”这样一个心思不端的人,李皓棠也是不打算任由其为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文虞比五皇子李鸿熙的危害更大。 “王爷的意思我明白的。”谢云韶点头应道,“后面的事情我会与你商量的。” 一个能马上理解你意思的人是难能可贵的,李皓棠笑了笑,问道:“那我对你的心意你能明白吗?” 话一出口,李皓棠明显感觉谢云韶的手一动。 本来说着正事,李皓棠却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这让谢云韶有些不知所措。 “之前你说想晚些给我回应,那现在能告诉我你的想法了吗?”李皓棠说着,往谢云韶身边靠了靠。 “嗯。”谢云韶低了头,声音小小地应了。 李皓棠突然拉进的距离让谢云韶有些紧张,轻轻地吞了吞口水,谢云韶对李皓棠道:“我会一直陪着王爷的。” “那就别躲着我了,我们试着多了解一下,好吗?”李皓棠也跟着放低了视线,去看谢云韶的脸。 “好。” 李皓棠的目光让谢云韶避无可避,他要看她的眼睛,可谢云韶偏四处乱瞟着不看他。 “你呀。”李皓棠无奈,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怎么还是言行不一。” 谢云韶安安静静地伏在他怀里,一声也不吭。 “说话。” 低头一看,谢云韶双颊已经带了薄红,竟然是害羞了。 “王爷,此间事毕,我们再补婚礼可好?”谢云韶声如蚊蚋,在李皓棠耳边道。 “听你的。”脸面薄如谢云韶,能这般讲便已是难得了,李皓棠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王爷,刚才我们正事还没说完呢。”谢云韶一开口,只让李皓棠觉得还不如不说。 “眼下赵文虞已经将消息送出去了,但在羌族的事情未解决前,还是要小心行事。”李皓棠低头对谢云韶道。 谢云韶抬眼迎着他的目光,道:“我会小心安排的。” “如今陈筹正好在羌族那边,我们想与羌族沟通会比之前更加方便。”谢云韶道,“希望能及时解决完羌族的事情,不要误了王爷在朔阳的战局。” “不会的。”李皓棠对此倒是很有信心。 而且陈筹是一直支持羌族归入大梁,也是一直与之接触的第一人。有他在那里,到时候引导羌族回应朝廷那边的消息,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你方才送他的时候,陈筹可说什么了吗?”李皓棠问道。 “陈大人看起来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谢云韶回想道,“反倒是翟校尉,似乎还有所忧虑。” 李皓棠的神色动了动,示意谢云韶继续说下去。 “说起翟校尉,”谢云韶回想起刚才与翟烽望的交谈,“他身上那个配饰刀,的确是来自北狄,是他母亲的遗留之物。” “这么说来,我们得到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李皓棠屈指轻轻扣了扣桌案,但言语间仍不免有些迟疑。 “王爷,我感觉翟校尉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来历的,但他自己应当与北狄王庭没有联络才是。”谢云韶仔细想了想翟烽望的所作所为,她不认为翟烽望是与北狄有所牵扯的。 从誉县遇袭时的努力阻拦,到驻扎徐水后的认真查探,翟烽望的种种行为,看起来不似作伪。但目前确实没有查到他与王庭联系的痕迹,也不能因此就排除这个可能。 “我倒是没有担忧过他的出身。”李皓棠沉吟道,“我顾虑的是如何让他相信我信任他。” 李皓棠在启用翟烽望前也做过一些调查,确认过相关的事项。而且李皓棠素来是用人不疑的。但是此事翟烽望一直以为李皓棠是不知晓的,如果知道李皓棠已经了解了自己的身世,翟烽望还会相信李皓棠对自己毫无疑心么。 翟烽望一直未曾主动讲明自己母亲的来历,也是对此心有忌讳,唯恐他人因此而产生误解。 但李皓棠从其他地方知道了此事,这怕是比他自己讲出来更让翟烽望难安。 “或许,我们应当主动找他来谈谈。”谢云韶道。 世家女(重生) 第51节 李皓棠自然也是赞成的,翟烽望虽然品阶不高,但却是他阵营里很关键的一员将领。李皓棠可不希望在这种时候与之产生瑕隙。 “王爷,王妃。营外有人前来求见王妃。”帐外忽然来了卫兵报告。 “来人是何身份?” “她自称是羌族人,名叫桑娜。说是王妃认识的。”帐外人的声音也带了些疑惑。 “桑娜?”这个名字让谢云韶不禁有些疑虑。 谢云韶觉得有些不太对,与李皓棠交换了一下眼神,李皓棠的眼里也具是警觉。 目前呼延烈暗中控制着羌族,桑娜却突然在此时到了徐水,这着实有些不合情理。 联想到前几日夜探营地的那一队偷袭者,谢云韶只直觉有些不好。 “让她在那里等着吧,我去见她。”谢云韶对外面回道。 此事有些奇怪,暂时莫要让桑娜入营的好。 “我陪你一同去。”李皓棠说着,拿过一旁的长剑佩在了腰间。 谢云韶看他拿剑的样子,心中有些迟疑,真的需要这般小心的吗? “尚未见到来人,到底是不是桑娜还不好说。我们小心为上。”李皓棠一边说着,一边用将谢云韶的皮盔递了过来。 摸摸头上的发髻,谢云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戴上了。 如此一番后,两人才一并出了营帐。 报消息的小卫兵也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往营门口去了。 “王爷王妃是要一起去哪里?”翟烽望从训练场回来便看见李皓棠和谢云韶一同往营外去。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这个时间出营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翟烽望连忙拉住值守在营帐外的小兵询问。 小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营外有人求见王妃。” 有人求见居然是谢云韶亲自过去见他,而不是允来人入营。 翟烽望立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你可知所来是何人?”翟烽望叫过那个小兵问道。 小兵左右看看,过来压低了声音对翟烽望道:“据说是羌族的人。” “此事勿要在营中多言。”翟烽望一把拉住那个小兵道,“你速度去告诉王爷王妃,我有要事禀报,请他们务必先听我讲完,再去见那个羌人!” “啊?啊。”小兵愣了愣,连忙往前追了过去。 见小兵追过去后,翟烽望立即回了自己的营帐。 在翟烽望的枕下,有一叠层层包裹的信件。 翟烽望翻找出来后,立即拿了后便往中军主帐去了。 第五十三章 翟烽望在军帐门口等了等, 却只见谢云韶一人回来了。 “末将见过王妃。”翟烽望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进来吧。”谢云韶点点头,示意翟烽望跟着进营帐再说话。 翟烽望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了。 谢云韶入内坐下, 也不问他突然说有事禀报的缘由,只对翟烽望道:“翟校尉有事便直说吧。” “王妃,末将可否等王爷回来与王爷王妃一同讲。”话一出口, 翟烽望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妥, “之前王爷问过我一些事情, 我想今日一并说完。” 谢云韶的目光落在翟烽望手里的那一叠信上, 停了停,谢云韶才对他说:“你直说便是,我会告知王爷的。” 翟烽望从怀里拿出谢云韶之前问过的那只小刀, 与他手里拿着的信件一起呈到了谢云韶的手边。 “这是?”谢云韶一看见那只精巧的小刀, 便隐隐猜到翟烽望要说的是什么了。 “禀王妃,这是末将母亲遗留下的一些东西。” “既然是令堂遗物,拿来与我作什么?”谢云韶敛袖收手,没有去接。 “其中有关于我母亲的来历身份的依凭, 末将不敢隐瞒。”翟烽望说得郑重。 谢云韶拿过,略略看了一眼, 道:“可这是北狄的文字, 我并不认识。” “末将可先将其意讲与王妃听, 稍后王妃自可再寻懂北狄语之人求证。” 军中识得北狄文字的将士也还是有几位的。 谢云韶神色复杂地看了翟烽望一眼, 放下那叠信, 对他道:“你说吧。” “想必王妃也知道, 末将的母亲是因战祸留在大梁北狄人。”翟烽望顿了顿, “可是家母的身份并非是普通的北狄百姓, 她来自北狄王庭。” 谢云韶手里的茶盏磕出了一声轻响。 根据李皓棠得到的消息, 翟烽望的母亲确实与北狄王庭有牵扯,但其真正的身份虽有怀疑,但未有确凿的证据能证实。 桑娜刚一来此,翟烽望就主动前来提及此事,相必他是知道些实情的。 翟烽望悄悄抬眼觑了觑谢云韶的表情,却正好撞上谢云韶的视线。 谢云韶神色未变,向后靠了靠,倚着软垫,示意翟烽望继续说下去。 刚才那声轻响让翟烽望心里一阵紧张,但看谢云韶一脸平静的模样,他又有些拿不准眼下的情况了。 “翟校尉,为臣不易的处境我能理解,但故意试探我的做法就着实有些不妥了。”谢云韶放下手里的茶盏,轻声道。 翟烽望低了头,喑声应道:“是。”他确实是故意只说一半,想试试谢云韶与李皓棠到底知道多少。 “二十多年前,北狄王族中出现过一位骁勇善战的公主,熟练弓马,精通汉话。曾经跟着一起出伐大梁,但在一场战役后便不知所踪了。有消息说这些年,王族一直在暗中寻觅公主的踪迹。” 翟烽望徐徐开口,讲起了曾经的往事。 “其实,公主并非失踪,而是独自出营去追她逃跑的婢女时,遇到了夜间巡逻警戒的我父亲。而公主也因不敌,被重伤擒获。” 谢云韶的目光重新落在那把小绣刀上:“所以,这其实是那位公主遗留之物?” “是。”翟烽望回道,“当时我父亲是驻守边境的小将,公主被他擒获时尚存一息。为了能审讯出更多的情报,我父亲便在附近寻了个女子来照料公主的伤势。” “我父亲不知道的是,他寻到的这个人其实就是公主身边那个逃跑的婢女。当时我母亲作为贴身婢女随公主出征到此,日日奔袭追赶,四处劫掠抢夺,日子过得辛苦不已。时间久了,她实在不愿再过这般征战连连的日子,便寻了个时机偷偷跑出了军营。却不想被公主发现,一路追了过来,直直要取她性命。机缘巧合之下,我父亲其实也是救了她一命。” “可惜公主被父亲重伤,不久便不治身亡了,而母亲也因此被父亲发现了身份。母亲其实并不喜欢争夺战乱,几番哀求父亲,希望能留在大梁过几日太平的生活。” “这一番相处下来,父亲其实已然动了心,他没有跟任何人提他杀了北狄公主的事情,为了隐瞒了母亲的身份,他也放弃了这份军功。在那一役后,他便带着母亲留在了誉县。”翟烽望慢慢地道出了这段往事,神色有些复杂,“父亲私自违背军令,隐瞒母亲身份,此罪末将甘愿代父母领罪。” 说着,翟烽望撩袍屈膝,端正地俯身扣首请罚。 谢云韶听完这番往事,虽然其间隐秘确实是他们未曾查明的,但与李皓棠根据先前的消息所推测的结论,偏差并不大。 “末将母亲虽为北狄人,但终其一生,并未做过任何危害大梁之事。家父当年确有不可辩解之罪,但绝无不忠大梁之心。末将入军时日不长,但也是一心竭力守护大梁边境,还望王妃与王爷明察。”翟烽望言辞切切道。 谢云韶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先起来吧。” 这样的事情,要么一开始便全盘托出,要么便永远不要让人发现。否则,如这般相识一场后再告知,必定会影响相互的信任之情,甚至可能因此而两方关系破裂。 翟烽望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呈递给谢云韶。 “这是王爷予我调兵虎符,还请王妃收回,代为转交给王爷。” 翟烽望的手心里躺着一枚铜制令符,作伏虎状,平头翘尾,虎身上有嵌金铭文的篆书一行,表明其可以调兵的数量。 这是调派燕云军专用的令符,凭此一次至少可以调兵两万。 谢云韶没有接,只是看着翟烽望道:“你既然隐瞒了这么久,为何今日却决定说出来。” 翟烽望神色迟疑,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 “是因为听说有羌族来人了是吗?”谢云韶问道。 翟烽望没有回答,但他的神情表明了一切。 “前几日夜里,营地遭袭的时候,我的这把刀被来人看到了。”翟烽望想起当时那人探究的目光,“他似乎认识这把刀。” “你担心他识破你的身份,抢先告诉我和王爷,所以才拦了我去见那个羌族来人?”谢云韶明白了。 “是。”翟烽望手指微微颤了颤,将虎符放在了谢云韶身边的书案上。 “王爷既然点了你作为此战的主将,虎符便该由你收着。拿回去吧。”谢云韶拿过案上的青铜虎符,递给翟烽望。 “之前你不是跟我说过,经验不等于一切,你也有迎战退敌的能力么。好好表现吧,我很期待。”见翟烽望站在那里没有动,谢云韶便又开口道。 “王妃,我……”翟烽望接过,青铜虎符沉甸甸地压在手心里,可他却觉得心里突然轻松了不少。 “我隐瞒了这样重要的事情,王妃不降罪?”翟烽望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惩罚当然是有的,但是等到此事结束后再论吧。”谢云韶眼中有深意。 翟烽望听明白了,这是要他未羌族之事尽心,如果能立功,那么日后功过相抵,李皓棠便不会再追究此事了。 “谢王妃!末将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负王妃信任!”翟烽望有些动容。 “不用谢我,这也是王爷的意思。”谢云韶道。 不知从何时开始,众人开始将谢云韶的命令看作李皓棠一般的份量,谢云韶犹自未能发觉,但身边人却都默默地认同了这种观点。王妃下令,与王爷之言是同等重要的。 “当年你母亲和公主的事情,除了你父亲还有其他人知道吗?”谢云韶想了想又问道。 “父亲当年为了掩饰母亲的身份,曾经做过遮掩,。这些年过去了,能留下的痕迹已经很少了。”翟烽望想了想父亲曾经告诉他的情况,回道。 “也就是说,除了你以外,现在没有人能知道当年真正的情况是吗?”谢云韶道。 翟烽望想了想道:“是的。” “那有没有可能,那些北狄人误将你认作了公主的后人?”谢云韶突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这个……”翟烽望看着谢云韶,他被自己隐藏的秘密所困扰,一时没能走出这个想法的困局。 此时听谢云韶这么一说,翟烽望突然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大梁都没有明确记载的事情,北狄怎么会那样轻易就查出来。 “话说回来,这些年,北狄倒是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公主的下落。如果公主的后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眼中,你想过呼延烈会对此作何反应吗?”谢云韶接着说道。 翟烽望闻言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王妃是想借此来诱敌出营?” “嗯。”谢云韶笑着点了点头。 世家女(重生) 第52节 “末将明白,我马上去准备。”翟烽望起身告退,开始准备着手安排此事了。 见他出去后,谢云韶才慢慢敛了神色。 如果不是翟烽望反应快,如果不是李皓棠坚定的信任,恐怕这上下之间的间隙便会由此产生了。辛亏她与李皓棠之前便对此事有所商议,不然今日若是造成信任裂隙,这羌族之事恐怕会更加麻烦了。 方才,李皓棠以不知来人目的为由,要求她回来见翟烽望,而李皓棠自己去见桑娜。 桑娜突然来此,谢云韶一时也不解其中缘由。 但这般不允她入营,又换了从未接触过的李皓棠去见她,桑娜心里恐怕会有其他的想法。 想到这里,谢云韶起身出了营帐,桑娜那里她还是去看看的好。 第五十四章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 干燥的风尖叫着吹起桑娜的衣摆。 她从羌族部落那里,一路仓皇奔跑,这样还是在日落前来到了徐水。 该怎样和谢云韶讲, 她已经想好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谢云韶竟然没有让她入营,只是让人带她去了哨兵值守用的简易草棚, 说是等下来见她。 这样的安排让桑娜直觉有些不好, 但是想起之前族里的一系列动作, 谢云韶这样的态度也着实是人之常情。 风吹得草棚摇摇晃晃, 指宽的缝隙里时不时地有沙尘从外面被吹进来。 陈旧的木质支架咯咯吱吱地响着,桑娜莫名地有些担心,谢云韶会不会干脆不见她了。 正想着, 桑娜便见刚才去传信的卫兵过来了, 身边还有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 桑娜看了又看,确定谢云韶并没有来。 “你来有什么事情?”李皓棠过来第一句话便直接问了她来意。 桑娜打量了李皓棠一番,此人桑娜也有些印象,是那日谢云韶去羌族谈判时, 跟在她身边的护卫。 “这位将军,可否容我见了王妃再行禀告?”李皓棠不曾自我介绍, 桑娜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你直接告诉我便是, 我会转告王妃的。”李皓棠看出桑娜的疑惑与纠结, 但他并不打算就此告诉她。 这样的回答让桑娜有些忐忑:“王妃她是不会见我了吗?” 李皓棠瞥了她一眼道:“这要看你到底为何而来了。” 桑娜看了看周围的守卫, 低声示意道:“不知可否与将军借一步说话。” 又是一阵风吹过, 裹挟着沙尘的风刀刮得人脸都有些疼了。 李皓棠看了看桑娜, 见后者一脸的担忧不似作伪, 才道:“跟我来。” 来人的确是桑娜没错, 但是她这样吞吞吐吐不肯多说, 不但没有打消掉李皓棠的疑虑,反而让他更加警觉起来了。 带着桑娜来到旁边一处暂时空置的帐篷,李皓棠冷声对她道:“说吧。” 李皓棠此时依旧穿着一身军甲,样式与营外卫兵相差并不大。但从他人的言行中,桑娜还是感觉到李皓棠的职位与他人必定是不一样的。 桑娜看不明白他的身份,也就不敢与他如实多言。 不过,能跟着谢云韶一同去羌族谈判的,应当也是亲信近随了吧。 “你们的军营里,可能有细作。”桑娜暗自思忖了一番,挑了一个十分敏感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李皓棠眼神玩味地在桑娜脸上转了转,问她道。 “我偷听到了呼延烈他们的谈话。”李皓棠的反应让桑娜心里有了些判断。 看来他应当不仅仅是侍卫那样简单,听到这样的消息不但没有丝毫慌张,反而冷静地质问她。这样的人手里必定是握有一定权力,起举动能影响时局的,才会这般淡定。 “上次去羌族之时,你是被呼延烈关禁着的吧。为何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还能在他们的看守下一路逃出,还能寻到我大梁军营驻扎之处?”这一番疑问下来,李皓棠成功看到桑娜的脸色变了变。 “这些我都可以解释,但只能告诉王妃。”桑娜低声道。 李皓棠挑眉看着她,不置可否。 桑娜知道不解释这些,恐怕她是见不到谢云韶了。但是眼前的人她并不了解,实在是无法信任地告诉他全部的实情。 “我并无恶意,但你的问题我实在无法解释给你听。”桑娜叹了口气,“还请转告王妃,若是营中有带类似此物者,务必小心。” 桑娜解下自己腰间的小绣刀给李皓棠看:“身上有带女子绣刀者,极有可能与北狄王庭有联络,还望小心对待。” 李皓棠拿过那把绣刀看了看,道:“知道了。” 桑娜对着李皓棠一礼,道:“如此,我便告辞了。” “你不打算见王妃了?” “既然王妃不愿意见我,那便罢了。”桑娜说着便准备离开。 李皓棠没有拦她。 外面传来了交谈声,是个温柔的女声在询问附近的守卫。 帐帘一动,露出了一张漂亮的面孔,是谢云韶进来了。 “王妃!”看清来人后,桑娜惊喜出声。 谢云韶笑笑对桑娜道:“有些事情耽误了。” 谢云韶进来后,桑娜紧绷的神情似乎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与桑娜打过招呼,谢云韶转而问了问李皓棠:“王爷,你与桑娜都聊了些什么?” 桑娜尚未完全绽开的笑意立时僵在了嘴角。 “您就是燕王殿下?”桑娜的脸色立时变了。刚才她几番犹豫试探,李皓棠明明是看出来了却不说。 “王爷没告诉你?”谢云韶也有些意外,继而她有些明白了。 燕王的身份毕竟是不一样的,李皓棠不告诉桑娜也是为了防范有诈。 见谢云韶转而看向自己,李皓棠点点头对她们道:“还是你来跟桑娜说吧。” 说着,李皓棠便一掀营帐出去了。 “桑娜你为何会突然来这里?”谢云韶一开口,第一件事便也是问这个。 “是呼延烈放我过来的。”桑娜如实告知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呼延烈派人夜袭徐水,除了打探大梁军营的情况外,他们还发现你们这里有北狄公主的线索。”桑娜想了想,还是从头开始说起。 “说起来,这位公主是呼延烈念念不忘的长辈,他要求来此也是存了找寻她的心思的。” 因此,一听到这个消息,呼延烈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想顺着这个线索继续追问下去,但大梁的军营又岂是能随意探查的,更何况还有李皓棠亲自坐阵于此。 思来想去,呼延烈便有了找人假装投奔大梁军营的念头。 但是他身边懂汉话的都是来自北狄的亲信,很难快速得到李皓棠的信任。 挑来选去,他也只能从羌人里面找。 但是能得到李皓棠信任的羌人,都因为反对回归北狄,被他关禁了起来,放出去只怕不会听他的命令。 最后呼延烈找到了桑娜,告诉她,她的丈夫在他手里。一次来要挟桑娜来为他打探消息。 桑娜自然是不同意的。 她一直在等大梁的消息,她相信谢云韶和李皓棠不会放弃拉拢羌族。 如果按呼延烈的说法去做,那么羌族就绝无退路了。 而且谢云韶他们一直待羌族恩厚,这般背信弃义,桑娜良心难安。 可是如果不去,她丈夫恐怕便活不成了。 桑娜纠结之余,提出要见丈夫一眼。自被呼延烈关禁着,桑娜便没有见过丈夫,更是没有听到他的半点消息,桑娜也很担心。 呼延烈倒是答应了,带着桑娜去看了她丈夫。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似乎受过很重的伤。他捂着被子,背对着桑娜躺在床上,因为咳嗽得太厉害,桑娜甚至与他说不了几句话。 呼延烈说是因为抓他回来时不老实,被呼延烈手下的亲兵打成这样的。 如果桑娜不按呼延烈的要求去做,呼延烈便马上要了他的性命。 “可是……”谢云韶听得有些奇怪,桑娜的丈夫明明一直在他们这里。 桑娜一笑,道:“那人并非我的丈夫,只是身形有些像而已,我看一眼便知道了。” 只要他没有在呼延烈手里,桑娜便没有什么担忧的了。故而她假装没有识破呼延烈的谎言,同意来徐水为他打探消息。 只要能见到谢云韶,羌族的事情便还有转圜的余地。至于如何应付呼延烈的要求,大可与谢云韶商议之后再定,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借此帮大梁擒获呼延烈。 谢云韶欲言又止,桑娜却没能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所以,如果王妃这里方便的话,可否帮忙去搜寻下我丈夫的下落?”桑娜恳求道。 “其实,他一发现羌族异动,便来找我报了信。”谢云韶看着桑娜,开口有些艰难。 “那他现在人呢?”谢云韶的表情让桑娜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今日刚刚和陈大人一同往羌族去了。” 桑娜只觉脚一软,险些坐在了地上。 “他为什么要回去!”桑娜又气又急,立时便落了眼泪下来,“这要是落在呼延烈手里,就真的完了。” 呼延烈仇视汉人,行事又无所顾忌,这段时间桑娜看得是清清楚楚。 谢云韶扶住桑娜,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陈筹他们走得急,眼下算算路程,现在就是派人去追,也是追不回来了。 谢云韶对桑娜道:“你要相信他能保自己平安的。” 桑娜流着泪摇了摇头:“不是我不信他,我是怕他犯傻。” “不会的,你要相信,为了你他也会尽力保全自己的。”谢云韶帮她擦了擦眼泪,“再说了,一起去的还有陈大人呢。” 世家女(重生) 第53节 “王妃,他们一同去羌族是要……是与呼延烈派我来的用意一样吗?”桑娜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是的。”谢云韶倒也没有瞒着桑娜。 如此便更是危险了。桑娜心中的忧虑又加重了几分。 “王妃可知这营中有无身带女子绣刀之人。据说与那位公主有关的线索便是一把出自北狄王庭的绣刀。”桑娜连忙道,万一此人真的与北狄王庭有牵连,那么便要小心了。 谢云韶看着桑娜比划描述出的样式,正是翟烽望手里的那把。谢云韶没有正面回答桑娜,只笑了笑对她道:“此事我知晓了。” 说着谢云韶便要带桑娜入营:“你一路辛苦,今日先去休息吧。” 桑娜心中疑惑愈盛:“王妃不去彻查吗?”细作可不是个小麻烦。 “这不是你来了嘛,”谢云韶笑道。 第五十五章 在营中安置好桑娜, 谢云韶便回了中军主帐。 谢云韶一掀帘进去,只见李皓棠正在埋头批阅燕州各地送来的例行公报。 他见谢云韶回来了,便将手里的文书往案上一丢, 对她调侃道:“燕云令大人,你也该抽时间来看看这些了。” “咳,有劳李将军费神了。”谢云韶笑盈盈地在他面前坐下, 伸手拿了一份过来看。 李皓棠倒是没有真的把例报都塞给谢云韶, 只是挑了几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讲给她听。 眼下燕云十六州境内, 最要紧的事情, 其一是羌族的归顺,其二便是李皓棠收回朔阳三城的计划。 羌族之事,现在正一步步地按着他们的计划在进行, 看眼前的形势顺利收归羌族只是时间问题了。待京城的奏报一起, 这边加以呼应,局势摆在这里,朝廷不答应也要答应。 不过李皓棠在这里耗费了不少的精力时间,他对出征西北的事情便也因此搁置了下来。只交给陈羡江在蔚州慢慢地打理。 “说起来, 王爷对西北朔阳三城的战备,准备得如何了?”谢云韶翻看了一番后, 问他道。 “其余诸事都差不多了, 只是战马尚未能补足。”李皓棠翻出一份详报, 递给谢云韶看。 谢云韶算了算上面缺的马匹数量, 发现如果羌族能按当时约定的数量送马过来, 此处便不会有所短缺。 羌人也沿袭了在北狄时的放牧习惯, 他们的部落里也有着为数不少的良马。 “一步失算, 便需要处处弥补。”谢云韶看着上面的数字也有些发愁, 她的眉间不自觉地又蹙了起来。 “别那么愁眉苦脸的, 又不是没有办法解决。”李皓棠见谢云韶又开始忧心起来,不由得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谢云韶抬头看了看李皓棠,眼前的男人稳重妥帖,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她安下心来。 “桑娜那边我已经问清楚了。”谢云韶也只好先放下这件事,把桑娜此行的缘由和目的告诉了李皓棠。 “这么说来,眼下我们现在是两方都占得便利。”李皓棠不禁笑了。 若说之前他还在考虑不得已时出兵直接驱逐呼延烈,现在李皓棠倒是完全把这个念头放下了。 两方眼线皆是他的人,这场风波如何平息还不是全看他的安排。 “若能不废一兵一卒地解决呼延烈的问题,那么羌族归顺和马匹筹备都不会是难题。”谢云韶也在这边盘算着。 “京中的动向你不必担心,只要有关羌人的消息被提及,立刻便会有接纳其归顺的奏折呈去御前。”李皓棠在来徐水之前,便将消息送到了京城,眼下是早已经安排妥当了。 “如此,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看翟校尉如何行动安排了。”谢云韶在心里快速地梳理了一下眼前的形势道。 “翟烽望的身世他跟你讲清楚了?”李皓棠问道。 “嗯,与王爷先前的猜测相差不远。”谢云韶点点头。 说着,谢云韶便将之前所知诸事讲与李皓棠听。 “原来是公主的婢女,这便是能说通了。”听谢云韶讲完,李皓棠点头道。 先前他虽然能猜测翟烽望与北狄王族并无关系,但是如何也解释不通,为何翟烽望母亲会持有来自北狄王庭的刀饰。 “不过还是没能想到,为了他母亲,翟烽望的父亲居然敢如此行事,隐瞒这般重要的消息。”谢云韶也不禁感叹道。 “说到底,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谢云韶轻声说道。 美人关?这三个字敲的李皓棠心头一颤,他刚刚正看着谢云韶出神,还是这句难过美人关把他拉了回来。 掩饰地虚咳了一声,李皓棠随口对谢云韶道:“也未必是所有人都会这样。” “哦,那王爷是吗?”谢云韶笑得眉眼弯弯,问他道。 这话一问,李皓棠便反应过来了,谢云韶恐怕是早就发现了他的失神。 她是故意的! “王爷是吗?”谢云韶愈发笑得动人,看得李皓棠眼神一晃。 这话他答是也不行,答不是也不妥。 李皓棠索性不言,直接俯身过来,便要吻她:“云韶你试试就知道了。” 谢云韶轻叫了一声,转过身就要往后躲。 李皓棠哪里会放她跑,直接一把将人拉到了怀里。 自两人说开以后,谢云韶便开始大胆试探起李皓棠来,不再像先前那般言行小心,处事拘谨。 尤其现在只有他们二人在军帐里,李皓棠也存着心地来逗着谢云韶闹。 谢云韶自然是挣不开李皓棠的,躲了没几下,便被他窃去了唇间的那一抹嫣红。 清甜的味道尝到了,李皓棠还想再多试试,却冷不妨被谢云韶伸手在向腋下挠了挠。 谢云韶以为他会怕痒缩手,却不曾想李皓棠一下子收紧了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 两人正笑闹作一团,帐外传来了翟烽望的声音:“王爷王妃,末将翟烽望有事禀报。” 谢云韶忙推开李皓棠,抬手忙乱地理了理衣发。 李皓棠却是没动,开口便准备让人进来。 谢云韶连连瞪他,顺手帮他把衣襟也整理了一番。 李皓棠便低头笑,由着谢云韶在自己身上一阵拉扯整装。待谢云韶收回了手,又是一副端庄有仪地模样坐在那里时,李皓棠才对门外面道:“进来吧。” 翟烽望在外面略停了停,才动手慢慢掀帘进来了。 “末将实有要事相商,夜间打扰,还请王爷王妃恕罪。”翟烽望进来后第一句便是告罪。 谢云韶与李皓棠对望了一下,一个羞一个笑,各有想法。 “无事,你有事便直说吧。”李皓棠示意翟烽望坐下讲话。 “之前,王妃知道我的身世后,曾令我去做些探查安排,看是否能借此误会,引得呼延烈出面一战,借此除之而后快。”翟烽望又带了一份他新画的地图,比之前那份细致详尽了许多,“我前后推演了多次,我们引他到此处最为方便,可能的折损也会最小。” “至于理由么,直接借这把绣刀便可。”翟烽望说着将那把小绣刀拿出来,放在地图上标记的那个诱敌之处。 “那翟校尉想过怎么与他们联络吗?”谢云韶看了看那处作了标记的地方,问他道。 “末将的想法是,联系陈大人,看他能否在呼延烈那里暗示一二。”翟烽望回答道。 “你为什么不问问桑娜从那边过来,是为了什么。”李皓棠终于开口道。 翟烽望沉默不语。 他自然是想知道桑娜跟他们说了什么。但此事很可能关系到他自己,若是主动来问,怕是显得心虚。况且谢云韶已经表示过信任了,他再来打探,似乎有些不妥。 谢云韶和李皓棠不主动提,他便不好直接来问。 “既然怀疑是关乎自身之事,还是要主动来问我才是。”李皓棠语重心长地说,“上下之间切莫猜疑,许多间隙便是由这不肯直言,私下胡乱揣测才产生的。” “末将明白了。”翟烽望言语间有着难以抑制的感动,这样地坦诚直言,能省却多少麻烦自不必多言。能得遇上司若此,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桑娜来此的目的,与陈大人去羌族的目的是一样的。”谢云韶便也直接对翟烽望明说了,“但于陈大人不一样的是,桑娜是坚定地在我们这一方的。” “如此真是天助我也!”翟烽望马上便明白了,“那么便不用让陈大人去冒险了。” “嗯,由桑娜把消息传给呼延烈,陈大人只需旁敲侧击,引导他出来,打探清楚呼延烈身边的具体情况便好了。”谢云韶也正是这个意思。 “那么,末将可以去见见桑娜姑娘吗?”翟烽望立时便想去找桑娜,“我们现在就可以把传给呼延烈的内容来确定一下。” “这个先不急,你看完这份例报再说。”李皓棠对翟烽望道,他拿了书案上的一册例报递给翟烽望。 那上面写的是蔚州最近的军资耗用,翟烽望接过仔细地看了起来。 “蔚州大营尚缺军马……”翟烽望无意识地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王爷出征西北的物资还有这样的缺口。” 军马不同于其他物资,是需要给与时间来等待马匹成长的。 大梁境内鲜少有良马,其民间自育出的马匹也多是用于驮运载人,并不适合奔袭突击地来征战使用。 大梁军队所用的马匹,多是由其他邻国通过进贡或者交易而送到这里的。 因为止战休养的缘故,大梁这些年即使不自己繁育马驹,其军马的数量也是够用的。 但是李皓棠之前迎战北狄的那几场战役下来,战马的折损,已经不是后方补给能够提供得上了。虽然也从他处调运了马匹过来,但到底还是缺了一些。 李皓棠虽有心在燕云筹建马场,但现在最要紧的是在出征西北前将军马之事解决。 “王爷想用羌人的马?”翟烽望虽然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是很肯定的。 “所以,现在不只是要解决呼延烈这一个问题。我们要用最少的消耗来处理掉他。”李皓棠对翟烽望道。 尽管羌族人是愿意为李皓棠提供马匹的,但是眼下羌族整个都被呼延烈所把持。一旦与之起冲突,呼延烈势必会调用羌族的物资来对抗。 这是李皓棠不愿意看到的。 不论是大梁的兵马,还是羌人的人马,最好都要把损耗压到最低。这样是最方便李皓棠后面出征筹备的。 但是为了收复朔阳顺利,呼延烈这个猛将也必须将性命留在这里。 想明白这些后,翟烽望立即推翻了自己筹谋满了一下午的安排。 “如此的话,末将先前的计划便不能用了。”翟烽望道。 “桑娜那边也暂时不要去打扰她,我们先安排了再说。”李皓棠补充提醒了他一下。 “末将明白。”自然是不好对主人直接将,我要想法将你家的东西留下来,以供我日后使用。 三人聚首,对着翟烽望新画的这份地图,开始商议如何降低斩杀呼延烈需要的成本。 月色晴朗,这是秋日里难得的一次月圆。 世家女(重生) 第54节 徐水营地里,一处偏僻的帐篷里,桑娜躺在床上,辗转难安。 一方明亮的月光洒在她的床前,桑娜心中更不免添了几分伤感。 她的汉话几乎全是由她丈夫所教的,汉人所谓的那些文人雅句,她也诵读过一些。 再没有比此情此景更让人感慨的了。 桑娜还记得他们新婚的第一夜,也是这样一个月圆如镜的晚上。 那天他教会了桑娜第一句诗: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这是一位汉人诗人写的,是桑娜丈夫最喜欢的一位文人。 何处看…… 桑娜想着眼下丈夫身处恶狼身边,心里便一阵难过发寒。眼泪悄悄地湿润了她的鬓发。 起身翻找出了一样东西,桑娜坐在月光下看了又看,只等天明后再去找谢云韶。 更漏一声声地打过,对于呼延烈的计划也逐渐细致具体了,翟烽望俯首在书案上,低头将刚才商议的结果记在本册上。 李皓棠从旁边拿过一把剪子,剪去了那结在火苗下的灯花。 大概是燃得时间比较久了,灯芯的余烬纠缠成了曲折的花状。李皓棠眼神定定地落在上面,看得极为认真仔细。 算起来他们是商议了很久,时辰也已经很晚了。谢云韶双眼泛红,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看得出来她是在强忍困意。 翟烽望是个有眼色的,见此连忙识趣地告退离开了。 夜色深沉,也的确是该休息了。 漆黑的夜色里,一只白羽的鸽子在空中飞过,最后扑棱棱地落在了燕王府后院。 鸽子还未在棚架上站稳,便有一双手过来捉住了它。 一阵寒风刮过,吹得那人不自觉地一哆嗦,她头上裹着的纬纱也被风吹得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娇美艳丽的面孔。 佳兰顾不得去拉那散开的纬纱,她急着把那信从鸽子脚上解下。 可她刚将信笺拿到手里,便有一人从身后过来,一把将她手里的东西给夺了过去。 “大人!”佳兰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来人,“您怎么在这里。”她明明是看赵文虞睡熟后才起身出来的。 赵文虞冷笑着看着她,道:“每晚伺候完我了,你偷偷起身出门,便是来这里送信的?” “大人恕罪,佳兰也只是奉命行事。”佳兰说着便要屈膝跪下。 “哼。”赵文虞才懒得理她,自顾着低头凑近烛光,去看那纸条上的字。 佳兰见他不注意,暗中从袖子里抽了一把匕首出来,无声而迅疾地向赵文虞刺了过去。 赵文虞余光瞥见了一抹一闪而过的寒光,他连忙侧身躲闪,却还是被佳兰伤到了手臂。 “是她要你来杀我的?”赵文虞咬牙问道,声音里甚至有几分不自觉的恨意。 他的右手小臂上被刺了一道不浅的口子,鲜血从那里涌了出来,很快便将他的半截袖子都染成了红色。 佳兰不理会他的话,见一招走偏便立即又补了一下,直直冲着赵文虞心口而去。 刚才佳兰没料到会被他躲闪过去,才一击打偏了。 佳兰以为这第二次必定能要赵文虞性命。 却不想这一下,佳兰的攻击甚至没有击中他。 “你会武功?”佳兰有些不敢相信。她在赵文虞身边也有些时日了,竟然没能发现赵文虞也是个练过武的。 “不然怎么敢只身来此。”赵文虞冷笑,提拳过来便要夺佳兰手里的匕首。 佳兰不敌,几招下来便被赵文虞制住了。 “从你来我的院中我就知道,你是她派过来监视我的。”赵文虞言语里有着得意,“以为用个我没见过的丫头我就不知道了?哼,你的心眼太多,走几步路都能看得出心中有鬼。” 听到这话,佳兰心思动了动,原来赵文虞并不知道她真正的来处。 “大人恕罪,佳兰也是奉王妃之命行事。”佳兰换了个楚楚可怜的声调,哭着道,“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没有办法。” 赵文虞捏着她的手腕试了试,发现佳兰的功夫浅浅,并不是他的对手。又听到她这般哭泣,便松了手道:“那便说来听听,谢云韶让你监视着我是想干什么。” 佳兰一面揉着手腕,一面道:“大人来王府是对王妃和王爷的一种威胁,王妃她不愿就这样被你监看着一举一动,便要我来看着大人,想寻到大人的错处,好将你赶回京城。” 这倒是不出赵文虞所料,他又问道:“那你寻到我的哪些错处了?” 他的声音突然由冷转热,表情也是佳兰完全没有见过的热情模样。 这一番变脸让佳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貌似惊惧地出声泣道:“自然是没有的。大人处事谨慎,佳兰哪里能找到你的不是。” 赵文虞向来是有几分自负的,听闻此言他不禁轻笑出声。 开口正欲再问,却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了护卫喊人的声音。 方才两人在后院里这一通打斗,自然是惊动了王府护卫的。 不过鸽棚紧紧挨着后院柴房,夜间向来没有人往这边来的,所以护卫的反应慢了一些。 但赵文虞不敢掉以轻心,他是切身领教李皓棠身边的高手的厉害的。 想到这里,他一把拖起地上的佳兰,道:“走,先跟我回去在再说。” 佳兰没能站稳便被赵文虞拖着往外走了。 在外面的脚步声过来之前,两人便迅速从这偏僻的柴房鸽子棚离开了。 待他们离去,柴房暗处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人,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此时才能看清楚他便是李皓棠身边的护卫长,万弘光。 他刚刚一直在此,将赵文虞和佳兰的话听的是一清二楚。 佳兰的来历他是知道的,万弘光不认为,谢云韶会信任佳兰到让她帮忙监视赵文虞。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曲折。 但万弘光也知道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面悄悄跟着他们往客院过去,一面暗中在心里想着要立即将此事告诉李皓棠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苏轼 第五十六章 燕云此地, 秋冬多风沙。 一旦入了秋,风沙漫天是常有的事情。 为了防风,军营的帐篷皆是有地钉和防风绳固定的, 纵然狂风烈烈,依旧能保持安稳牢固。 一早天尚未明,李皓棠便醒了。 外面风声呼啸, 此处却独得一处温暖安宁。 一旁的谢云韶尚在梦中, 军营居住条件不佳, 加上事务多杂, 谢云韶睡梦里依旧浅浅地蹙着眉,眼下还隐隐带着青色。李皓棠看得有些心疼。 李皓棠轻手轻脚地起身,不想惊扰了她的好眠。 谁知他刚一起身, 谢云韶的睫毛便动了动, 睁眼醒了过来。 “我吵醒你了?”李皓棠回头看她,“再睡会儿吧。” 谢云韶揉揉眼睛,道:“没有,本来也该起来了。” 说着谢云韶便坐起身来:“说不定等会儿桑娜会过来的。” 昨晚翟烽望走后, 谢云韶与李皓棠论及桑娜之事,二人一致觉得桑娜应当是有话没有说完的。大概是听说了她丈夫的事情, 让桑娜生了些忧虑, 这才未能坦言以告。 以目前的情况, 如果桑娜能主动前来提计献策, 那便是最好。 否则, 一旦到动用武力强力镇平的地步, 怕是会影响羌族入关之事, 进而可能耽误对北狄的征讨时间。 “那也不必这么早就起来。”说着李皓棠拿过外衣给谢云韶披上, “你当心莫着了凉。” 这里的气候与京城大有不同, 入秋没多久便开始冷了起来。 而几日之内温度变化之大,是李皓棠和谢云韶都没能预料到的。这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让人不得不小心着适应。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谢云韶不由得担忧道:“这边的事情不知还要多久,营中将士们带够御寒物资了么。” “入冬前应该能解决了。”李皓棠这几日也在关心军备,之前的计划也没有打算在徐水待太久。 呼延烈的存在确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眼下的情形来看,差不多也是可以很快解决的。 “可毕竟又横生了当年公主之事。”谢云韶总觉得不太放心,“还是快些得好,时间长了,我总怕会生出些其他事情。” “你在担心翟烽望还是呼延烈那边?”李皓棠抚了抚她有些凌乱的乌发。 知道此事后李皓棠立即遣人去查实,确实曾有北狄公主在燕云地界下落不明,但根据送来的种种证据,翟烽望所言确实属实。 “我是在想我们会利用此事做文章,呼延烈那边未必不会想到。若是他未能上钩,我们怕是真的要在这里再耽误些时候了。”谢云韶望着李皓棠慢慢地说。 “那便看看桑娜接下来会如何吧。”李皓棠倒是没有太过忧虑。 果然,早饭后不久便听到外面来报,说是桑娜有事来见。 谢云韶与李皓棠相视一笑,道:“让她进来吧,” 桑娜进来后,表情十分郑重,这样的严肃倒是让二人都有些意外。 “我希望能得到二位的一个承诺。”桑娜认真地说道。 “我答应你。”李皓棠也不问详情,直接便应下了。 这样的干脆的允诺,桑娜有些不敢相信:“王爷不问问我求的是什么吗?” “你能提出来的,必然是我可以解决的。”李皓棠笑笑,不以为意道。 以当前桑娜的处境,她想要的左右不过是两件事:于公,她代表着羌族归顺的希望,必然是想求得一份允入大梁的保证;于私,她丈夫如今身处险境,恐怕也是希望能通过李皓棠能保他的安全。 桑娜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这才主动提到:“既然王爷如此痛快,我便也直说好了。” 呼延烈此行意在探听大梁军马情报,但羌族虽与燕王府有往来,但个中详情还是知之甚少。桑娜他们一边与李皓棠联系的同时,一边也在用手里的信息拖延着时间。好在呼延烈没有起疑心,一时间也听信了他们的谎言。 但显然,自从那次见过谢云韶他们之后,呼延烈便开始有些按捺不住了。 桑娜原本的计划是想借假的情报以脱身来寻求帮助。 世家女(重生) 第55节 但北狄公主的事情突然被提及,却是让她有些搓手不及。现在能利用此事显然是最好的,但之前毫无铺垫准备,她也不知自己有几分把握。 “王爷王妃,眼下我该如何做是好。”桑娜坦陈自己如今的处境,恳切道,“我愿为燕军出一份力。” 军帐之外,风声呼啸得更响了些。 桑娜一席话毕,见谢云韶笑望着自己:“桑娜你不妨先坐下,我们慢慢商议。” 第五十七章 入秋以来的大风终于停止了呼啸, 这是近来难得的一个安静夜晚。 塞外羌人的部落里,此时却是无人入睡。 厚重的毛毡挡住了幽幽的灯光,但呼延烈对公主遗孤的热切还是随着缝隙溢了出来。 收到桑娜消息的呼延烈很是满意, 他召集了自己的人手,来商讨如何与之见面。 “真的可以确定吗?”呼延烈的亲随认真听完他的想法,不由得有些质疑, “她这么快就弄清楚这件事了?” “当然, 桑娜是不会说谎的。”他这话让勃连特很是紧张, 连忙开口道。 最近呼延烈的脾气愈发地暴躁, 连带着对勃连特也没有了先前以礼相待的态度。 而老族长在内的那些人,也开始被他们上刑,来逼问关于燕云的一些事情。 勃连特虽然一直坚持回归北狄, 但说到底也是为了羌族的将来打算, 如今他看到呼延烈这般作为,也不禁有些后悔。 呼延烈不满地看了勃连特一眼,勃连特咬咬牙又道:“我们与大梁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在各处也都有些熟人的, 打听起来不会多费事的。大人既然决定招抚我们,不也是出于这番考量吗?” 闻言呼延烈咧嘴笑了笑, 道:“话虽如此, 你们迟迟未曾告诉我这些‘熟人’是谁?看样子你也知道不少, 限你三日之内, 把名单给我弄清楚。” 这些日子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可各类情报仍旧知之甚少。再这样下去, 他怕是要忍不住开始杀人了。 勃连特的脸白了白:“但是大人, 这些人大多是直接联系老族长, 很多事我也只知些皮毛……” “你先把名单弄明白再跟我说其他的。”呼延烈转头冲身边一个矮壮的亲随交待道, “那些人就让他去审。” 罢了,这样也多少好过让呼延烈的人去拷问。勃连特的定了定心,领命与那人一同出去了。 “这小子怕是也有了异心。”勃连特刚出去,亲随便皱眉对呼延烈说道。 “本来也没打算留他,那个桑娜比他有用多了。”呼延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到时候这里的其他人一个不留,你记得下手快一些。她的丈夫你可找到了?” “还没有,此人太过狡猾,之前虽然现身了一下,但没有任何踪迹他又跑了。” “废物,连个毫无拳脚功夫的汉人都抓不住!” 呼延烈最近很是焦躁,有人传消息过来,说他大哥已经开始带兵向朔阳行进了,可他还陷在这里周旋,毫无进展。再拖下去,恐怕就要被他大哥抢功了。 “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去见见那个翟烽望。”呼延烈交代道。 “这见面一事,我们是不是要慎重些?”呼延烈的亲随不太赞成他前往,“目前情况尚不明朗,大人不可冒进。” 呼延烈不以为然地瞥了他一眼,对外面的护卫道:“让那个姓陈的过来。” 亲随低了低眉,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桑娜丈夫就是在陈筹来的那天现身又不见了的,他一直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但自那个陈筹来了以后,呼延烈对他们这些老部下的不满日益多了起来。原先他们只以为呼延烈是因不能及时回去而心情躁郁。但这几日下来,他们才渐渐感觉到,这是呼延烈有意地疏远了他们。 一个汉人养大的懦夫,上不的马,提不动刀的,竟然能哄得呼延烈全心全意地信任! 亲随暗自咬了咬牙下,想要再劝谏呼延烈不可轻信,但想到呼延烈近日来的言行,到底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只垂手安静立在那里。 门口挡风的毡帘一动,进来了一个青衣的男人,正是陈筹。 陈筹笑着行了一个北狄的礼:“见过呼延烈大人。” 陈筹这般做派看得众人心中一阵嫌弃,而呼延烈倒不以为意,只问他道:“你可画好了?” “大人吩咐,在下不敢耽搁。”说着,陈筹将手上的图卷递上。 “昨日你与我说的那些,再讲与他们听听。”呼延烈难得地笑了笑,让陈筹坐下慢慢讲,“都过来一起看看吧。” 众人围拢过来,见面前乃是一副徐水地图,大家之前都见过了,唯一不一样的是上面零零散散地标注了不少东西。 “这是?” “燕军在徐水的布防点位图。”陈筹指着地图,大致地讲了讲其中各个标注的意思。 “这是你画的?”有人纠结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言语间有些不确定。 “还请相信在下的一片赤诚。”陈筹不疾不徐地回道,“在下既然前来投诚,自然要聊表一下诚意。” “按你的说法,他们只有几千人在徐水。”亲随点了点徐水驻营的位置,“这似乎太冒失了吧。” 陈筹笑笑道:“呼延烈大人带来的不人也是不多的吗?我们这里能得到燕军的情报,燕军那里也就能得到我们的消息。” 这意味着早在李皓棠出燕州之前,他就已经得到消息了。那时羌族已经被控制,能将情况传出去不外乎呼延烈的这几个亲随。 “你不要无端指责!我们兄弟几个一直跟着大人,何曾离开半步!何况当时还有几个外出没回来的羌族人!” “这世上的事情哪有空穴来风的,我也不过是合理地推断了一下。传个消息而已,何必要离开?而且人没有抓住,这又是谁的问题呢?阁下大可不必对我喊冤,大人自有决断。” 对于下属之间的矛盾,呼延烈不置可否,盯着那张布防图,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亲随见状,知道即使再为自己辩解,恐怕也难改变局面了。 陈筹示意了一下呼延烈,道:“到底是谁有问题,大人自然看得出来。眼下不是争论的时候,还请陈先生继续吧,不要耽误了大人的安排才是。” 陈筹颔首,不再多言其他。 待他分析完徐水,呼延烈这才开口,安排与翟烽望见面一事。 念及朔阳的情况,他不得不加快解决这边的事情了。 “朔阳?”赵文虞翻着手里的信纸,斜睨了下面的人一眼,“你们倒是会选地方和时机。” “我们大皇子英明决断,自然是不会有错的。”佳兰被缚了手脚,跪在下面,但仍神色自若,提起羌族的大皇子居然还是一副骄傲的神情。 “你这样的人,他也敢用。就这样还敢提英明?”赵文虞轻嗤一声,满脸嘲讽。 “这是我的问题,与大皇子无关。”佳兰脸色终于动了动。 “怎么还是不打算说吗?”赵文虞从桌上的小瓶里又倒出一粒药丸,“昨天晚上你不太好过吧。” 佳兰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做事破绽重重,嘴巴倒是够严实。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何时?” 佳兰置若罔闻,按她得来的消息,燕王夫妇回来的时间也快了,恐怕那是赵文虞还来不及对她怎么样。 “没办法和赵大人比,在燕王眼皮子下面都能藏住了暗宅和人手。” 赵文虞懒得再与她废话,径直拿了药丸塞进佳兰口中,便让人把她带下去了。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要先把消息传回京城,佳兰在燕州的动静不大,即便审出来恐怕也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先预警一下京城那边比较好。 赵文虞匆匆写好信交给李鸿熙在燕州的人后,便急急忙忙回了燕王府。 “赵大人这么匆匆忙忙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吗?”刚从侧门进来,赵文虞就迎面撞上了阿满。 赵文虞镇定如常,反而问阿满道:“阿满你这是怎么了?看上去似乎未曾休息好呢。” 阿满抬眼打量了赵文虞一番,惊讶道:“赵大人,难道佳兰没有和你一起吗?” “呵呵,这府上的丫鬟仆妇云韶不是都你交给来调配么,怎么问起我来了?” “佳兰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人了,我想着赵大人这几日一直的衙署公干,许是将她也带去了,原来不是的么?”阿满有些焦急。 “那阿满你还是尽快找找吧,不然云韶回来你可不好交代。” 说罢,赵文虞一甩袖子,转身回了自己院中。 阿满想了想返回外院去找万弘光。 收到陈筹的消息后,徐水营中的各项准备已然安排到位了。 李皓棠回到主帐的时候,谢云韶仍伏在案上看着公文。 “怎么还没睡?”李皓棠放下帐帘,将夜里的寒风挡在外面。 “王爷上次提到收回朔阳三城的计划,我想提前规划一下后方军备粮草的调配。”谢云韶放下手里的笔回道,“围捉呼延烈之事,王爷可是安排好了?” 李皓棠放下手里的剑,走到谢云韶身边,道:“嗯,顺利的话,抓住呼延烈后我就直接去朔阳。” 闻言,谢云韶一惊,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直接去朔阳?王爷,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谢云韶原本以为李皓棠会在燕州过完新年再去的。 “嗯,刚收到消息,朔阳那边有兵力集结的动向。”李皓棠取下头盔,一边解着身上的战甲,一边解释道。 “北狄人想从朔阳另寻突破?”谢云韶皱了眉。之前在主帅案头她也看过地图,谢云韶记得朔阳的方位似乎离蔚州并不近。且两地之间多山岭石滩,行军调兵十分不便。如果遭遇突袭,是反应不过来的。 这也是为何当时会丢失朔阳三城的原因之一。 “他们的目的尚未可知,但此时北狄的这般异动必须要警惕。我需要早些去蔚州做安排。”李皓棠道。 第五十八章 太阳落下后, 这片黄褐色的土地也渐渐地失去了热度。尖溜溜的寒风刮得人脸疼,但还是有人披着一袭夜色,匆匆地出了门。 今夜正是翟烽望与呼延烈约定见面的时间, 双方你来我往,暗中试探猜测了好几个来回,才将时间地点确定下来。 翟烽望佯作暗中偷溜出营, 独自一人追着太阳落下的方向, 赶赴关外的一处乱石滩。 翟烽望一路走走停停, 韬影晦迹, 比着约定的时间竟然晚了近半个时辰。 而李皓棠则早已带人在乱石滩附近的山上埋伏着,只等呼延烈入彀。 这片乱石滩是依着呼延烈定下的地点,是两处山脉纵横交错间难得的一片开阔平滩。 虽然地处两山之间, 但此处视野开阔, 通道宽达,兼之此地乱石嶙峋,干旱少水,山上树木矮小稀疏, 不易藏人。 翟烽望刚到徐水时也探查过这里,此处并非埋伏偷袭的好地方。但前后思量一番, 李皓棠与翟烽望最终还是同意了此处。 比之北狄, 燕军或许逊于马上作战, 但论及阵法兵械, 燕军还是要高出许多。根据陈筹传回来的消息, 呼延烈身边悍将不少, 却乏谋士, 其本人作战偏爱以强取得胜, 在破解阵法上并不擅长。 世家女(重生) 第56节 因此, 李皓棠与翟烽望借以新改制的连射强弩,依阵而设弩,掩于草木之中。 “将军可算是来了!” 翟烽望刚从石涧里转出来,便看到有人在路口等他,见他来了,连忙过来低声招呼。 “是你?”翟烽望看到勃连特很是意外,据消息呼延烈最近开始依仗另一位羌族投靠着了,这次出来为何还会带着勃连特。 尽管桑娜信曾与他说过,勃连特并非险恶之徒,但思及北狄到来后他的种种言行,翟烽望还是不得不有所提防。少年人有热血是好的,但也容易冲动行事,往往会导致大祸。 “将军勿需多猜,我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说着勃连特露出袖下藏的一串骨珠链。若是换了别人,可能未必知晓其含义,但翟烽望来之前与桑娜深谈过,知道这是桑娜丈夫身上所带之物。 在与陈筹一同去羌族的时候,桑娜丈夫留了心眼,仗着熟悉地形,先行在部落周边探查了一番,后来发现桑娜已然离去,而他也被呼延烈的人发现。惊险之下,两人匆忙逃脱,尔后商定只由陈筹一人入部落。 此事翟烽望自然也是知道的。 一瞬间心绪急转,可还未等他再问,乱石滩那就有人问是否是他来了。勃连特大声应了一声,带着翟烽望往那边去了,再无多言。 翟烽望只能在心里快速地把李皓棠的安排又过了一遍,倘若勃连特所言不假,那自是无妨。如果他是有意欺诈,翟烽望决定当场先控制他。勃连特可能对这里很熟悉,留在呼延烈身边于他们不利。 “把身上的刀剑卸下来。” 翟烽望不予理会,对着呼延烈道:“既然是见面认亲,这样防备是何道理?” 呼延烈似有些不快,但到底还是忍了下去,示意带刀的那几个亲随退开,他也朝翟烽望张了张手臂,表明自己也没带武器。 翟烽望似想了想,也将腰间佩剑解了下来,扔在了一边。 “阁下可是来迟了啊。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在他人帐下行事,自然要小心些,不留神便耽误了功夫,还望大人莫怪。” “既然事出有因,哪有怪罪的道理,可曾带来了?” “这是自然。”说着,翟烽望将怀里的妆刀拿了出来。 此时月亮已经走出云层,勃连特就着月光细细查看了起来。 翟烽望趁机后退了半步,抬头看了看月亮,又向北走了三步。 望月北三步,这是他们约好的围捉信号。 旁边的随侍看他动作奇怪,低喝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话未尽,一只弩箭嗖地一声便射了过来,可惜的是未能伤到人,反倒打草惊蛇。 亲随反应很快,立即拔刀想先一步控制住翟烽望。 呼延烈也立即收了妆刀,跨上马准备跑。 翟烽望矮身一闪,躲过了呼延烈亲随的攻击,同时一抬手,朝呼延烈放出了一记袖箭。 袖箭打在了马的后腿上,受伤的马一个颠簸,差点将呼延烈甩下去。不过他到底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北狄人,反手就勒稳了马,继续朝西跑去。 翟烽望就地一个翻滚捡回了自己的剑,冲着攻击他的亲随刺去。 呼延烈已然走远,亲随也无心恋战,几个来回下来制不住翟烽望,他们便也收手回撤了。 翟烽望立即唤马想追,却被一只弩箭逼得一个侧翻才堪堪躲过没有受伤。 嗖嗖嗖,连箭弩的威力爆发出来简直惊人,但是箭不仅仅是朝着西边的呼延烈去的,还有接连朝着翟烽望而来的。 李皓棠埋伏的山坡上传出几声哨向,提示翟烽望向东撤。同时有箭开始转向他这边,拦住支支射向他命门的箭羽。 翟烽望立即转向山上,与李皓棠会和。 “刚才那不是我们的箭。”翟烽望以来就急急说道。 连箭弩是兵部半年前刚改进出来的,也不过是最近才投放到燕云军中。翟烽望本就喜欢这个,拿到后研究一番后,又改进了一下箭支尾羽,可以让箭能射得更远。方才那一连串连射来的箭支,分明还是改进前的样子。 “嗯,他们应该是也有人手埋伏的。”李皓棠自然也看到了那一串诡异的箭,但此时他似乎一心放在捉呼延烈上,“西边的布置会把他们赶回来的,先等等再说。” “王爷?”李皓棠的态度让翟烽望有些摸不准,对方有防备后手倒也不算太意外,但刚刚投放的军械居然出现在北狄人手里,这就让人不得不担心了。 李皓棠没有再说什么,只以逸待劳地盯着西面。 果然没多久呼延烈一行人便又被逼退了回来。 但他们比翟烽望想象的要镇定许多,一来便直接架起弩箭,一边放箭一边往他们这边的矮坡上冲。 这下翟烽望看得更清楚了,那轻巧的手持弩机,确实是兵部下发的类型。 待得他们走入弩箭阵的范围,李皓棠燃起一只火羽朝那边放去。 箭阵见火而动,立即将呼延烈困住了。 翟烽望带着人提剑上前,几招便制住了他们。 “叛徒!”呼延烈愤怒地看着翟烽望。 “我从来都未认为自己是北狄人。”翟烽望平静道。 此夜虽有波折,但到底是活捉了呼延烈,尽管他身上还带着弩箭的伤,但看上去没有生命危险。 “王爷!在下罪责难逃,但求王爷救我族人!”勃连特突然挣扎着朝李皓棠一拜。 想到刚才的事情,翟烽望连忙附耳告诉了李皓棠。 “先带回去吧。”李皓棠只这样说到。 他们回到徐水大营的时候,谢云韶早已等在大营门口。 “风这么大,怎么站在这里等?”李皓棠忙带着谢云韶进去。 “王爷今晚可还顺利?” 李皓棠笑笑,将发生的事细细讲与谢云韶听。 最后说到勃连特,谢云韶忍不住道:“方才收到京城的廷寄,上面对羌族的事情松口了。” “除了这个还有提其他的事情吗?”李皓棠觉得以皇帝的作风怕是不会答应的那样痛快。 “确实有,”谢云韶忍不住有些丧气,“朝廷卡我们的军资了。” 之前的几场战斗,燕军虽然取胜,但损失也是有的。故而李皓棠让谢云韶以燕云令的名义,向朝廷请拨兵甲刀刃,却被皇帝驳回了。 “朝廷在这里卡我们?”李皓棠皱了一下眉毛,有些意外。 一开始,朝廷一直冷眼旁观着燕云这里的举动,不支持,无应援。 但随着边关频频报捷,皇帝的态度也在转变,加上谢云韶父亲从中周旋,各类军资供给便开始一路通畅,未曾被阻拦过。 从之前朝廷的态度来看,皇帝是不反对大举用兵的。这样的大捷,来日在史书上也是一笔功勋,皇帝没有理由拒绝。 眼下战局渐显优势,正是得胜最关键的时候。而且时近冬日,军备物资更是大量急需。或许因为羌族的事情皇帝有些恼火,但绝不至于拿到军备上撒气。 “王爷,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觉得这道命令不像是皇帝发的,倒像是他人代笔。” 谢云韶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自从开始主理燕州政事,她也收到过朝廷的旨意,无论处事作风还是行文语气,都与之前有差异。 皇帝不会这么糊涂,这恐怕是李鸿熙那边在捣鬼。 “恐怕京城有变。”李皓棠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最近万弘光也没有派人送信过来。” 因为驿站的缘故,京城的亲信传消息,是要先道燕州城,然后才会到李皓棠手里。 “既然这样,我还是先理好羌族的事情吧,军资暂时还够抵用一段时间,我们回燕州再想想办法。” 谢云韶前几日刚点算完整个燕云的物资储备,倒是还有些存货。 “嗯,这边是要尽快解决了,朔阳的情况也等不得。” 两人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第五十九章 知道允准羌族入关的消息后, 一连几日,桑娜见到谢云韶都有些欲言又止。 如今羌族内部的情况也颇为复杂,亲近者如桑娜等人自是无妨, 但那些热切联络北狄的人实在是不好处理。何况眼下呼延烈还有余部在那里,冒然让其直接入关,恐怕会横生事端。 然而, 如今战局频频, 关外也确非安全之地。 按谢云韶的安排, 引羌族入关后暂居徐水。 徐水是羌人们从前往来最多的地方, 于此也十分熟悉,故而一切安置也都很配合。 那些空置多年的屋舍,在简单修葺后便有了新的主人。尚未来得及寻到住处的, 便先住在毛毡帐篷里。 此事谢云韶全权交给了陈筹去办, 最近他忙得脚不沾地,桑娜也不好多去打扰,只能硬着头皮来见谢云韶。 谢云韶猜得其来意,倒是也不急着说。示意桑娜先坐下, 亲自为她添了一杯茶,转而道:“既然你来了, 不妨来看看这之后各项的安排, 有什么问题的话, 我们也好尽快解决。” 桑娜便也只能将来意先放在一边, 从善如流道:“先前部落里弄成那样, 也是呼延烈带人武力压迫的结果。眼下由王爷的燕军主掌局面, 老族长和我是可以控制住族内所有情况的。” “既然如此, 那便是最好。”谢云韶将一本簿册推到桑娜面前, “时间匆忙, 写得急了些,你看看可还有什么疏漏。” 这倒不是在与桑娜客气,朝廷一直待羌族冷淡,一方面是顾虑其与北狄的渊源,另一方面如果接纳他们,该如何对待也是个问题。如果与汉人一视同仁,难免会有习俗上的冲突;如果一昧地区别对待,那么又不易保证胡汉平等,容易导致矛盾。 谢云韶与陈筹商讨了几日,才暂时定下这份方案。 桑娜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禁感慨谢云韶的用心。虽不敢说尽善尽美,但这是眼下的局面里,谢云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政策了。 “有何不妥之处,你可以直接提出来,我们再商议。”谢云韶又提醒了一遍。 桑娜摇摇头:“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们完全接受。” 谢云韶问:“这不需要与老族长他们商量一下吗?” 桑娜叹了口气,道:“老族长如今身体状况不佳,族中大小事暂时皆由我作决定。” “如此,待晚些回燕州后,这些便会以燕云令的名义正式发给你们。”谢云韶指了指桌上的簿册。 “多谢谢大人!”桑娜感激道。 “倒也不必谢。”谢云韶笑道,毕竟于他们而言招收羌族也是有利的。 桑娜似准备就此起身告辞,但想了想还是问道:“谢大人……勃连特你们会如何处置?” “他是老族长的独子吧?”话中虽有问,谢云韶却是十分肯定。 一开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桑娜等人一直缄口不提勃连特的身份,直到陈筹入羌,谢云韶才知道此人乃老族长独子。 现在看着桑娜纠结的模样,谢云韶才渐渐明白过来她先前的那样做的原因。 世家女(重生) 第57节 勃连特公然积极地与北狄接触的人,后来更是带头迎呼延烈入门。有子若此,老族长该如何向李皓棠表明自己坚定大梁的立场,只得暂时隐而不提。 而且在呼延烈施刑拷问众人的时候,他又出头帮忙遮掩,向燕军示好,想来其本性也不算太坏。 如此,怎样处置勃连特倒也成了一个问题——若太轻,只怕不足以警示贼心不死的亲北狄者。而在羌族刚入关的时间,严厉处罚老族长独子,也怕伤了人心。 斟酌许久,谢云韶才定下对勃连特的处理方案,但刚才桑娜一番示好的态度又让她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谢云韶想了想说。 勃连特那日是与呼延烈一起被押回来的,但相比较呼延烈的枷锁铁链,勃连特的处境好了不少。李皓棠令人将他关在一处小帐里,除却限制他活动外,其他倒也没有苛待。 而勃连特对于审问倒也十分配合,谢云韶她们来时,陈筹已经整理好了所有的情报供词。 “若是审完了,就先让他回去吧。”谢云韶吩咐道。 “这……”陈筹有些犹疑地看了看谢云韶身后桑娜,“这样恐怕不太合适。” “老族长与燕云的交往密切,如今他卧病,其独子理应回去侍药。”谢云韶说,“你去把他带出来吧。” 陈筹只得依言将勃连特从羁押的小帐里带过来。勃连特看起来精神不错,比谢云韶第一次见她时要沉稳平和很多。 “虽然我放你回去,不过你曾经做过的事情也还是有惩罚的。以后羌族的一应事务老族长与勃连特皆不得插手,且五十年之内,羌族内掌事者皆须由我燕王府认可指定。”后面这句话是对桑娜说的。 桑娜看上去有些不安,但勃连特倒是一脸坦然地接受了。 谢云韶有心想再说几句,但话最后还是咽了下去。桑娜需要自己去面对族中的问题,如果现在大梁插手干预太多,恐怕也不是好事。 桑娜带着勃连特离开后,谢云韶却没走,坐在桌前细细地翻看他的供词。 “他知道的也不是很多。”陈筹总结了一下供词里的内容,“最有用的莫过于这个。” 谢云韶依他所指,仔细看了看那段话。 上面是说呼延烈找公主,亲人团聚也不过是个幌子,其真实目的是寻找北狄在大梁的遗部。北狄王庭一直有消息说公主在大梁打探情报,而且收归了当年遗落在大梁的散兵游将,组编了一支小队。 “但是,根据翟将军的说法和我们之前的调查,公主确实因为伤重不治死了。”这件事早在翟烽望入军前李皓棠就让人调查过。 “嗯,燕云十六州的情况王爷早就清楚,不可能有什么隐秘军队未曾发现。”陈筹在此地多年,对于燕云的情况也是十分了解的。 “但是呼延烈亲随的供词也都与之对的上,看不出来异常。”谢云韶又把其他人的供词也翻了一遍,“你都审完了吗?” “还有呼延烈与另外两个人。”这两个都是看陈筹不顺眼的,审问起来也颇不容易。 “把朔阳的事情透露给他们,试试他们的态度。”谢云韶想了想道。 晚些时候,李皓棠回主帐还看见谢云韶在翻看案上的供词。 “勃连特应该是没有说谎的,但这个公主的事情也不太对劲。”谢云韶大致与李皓棠讲了讲目前知道的情况。 “朔阳那里一有动静,呼延烈这边立刻就沉不住气了。”谢云韶分析道,“结合供词,呼延烈与北狄大皇子关系很是不好,会不会与此有关?” 李皓棠讶然:“你是觉得有人虚构了公主的事情来误导呼延烈?”这个想法未免有些惊人。 呼延烈性格再鲁莽,毕竟也是一方将领,兵不厌诈的招数也玩过不少,若是这样稀里糊涂地便轻信了他人,其为人未免太过愚蠢。 “也不是没有可能。”李皓棠想了想,又道:“如果对方真的给了他从大梁来情报。” “连射弩箭?”谢云韶当日便听说了北狄掌握最新燕军装备的事情,这么一想便明了了。 恐怕这是北狄大皇子故意设下的圈套。 呼延烈与大皇子相争多年,一直被其打压,自然着急。 这番出征大梁,对他而言也是个建功立业的号机会,呼延烈自然是不想放过的。但是北狄这番出征不利,数次交锋都被李皓棠大败。 苦于没有突破口的呼延烈自然对公主的消息上了心,而且燕州这里确实有公主活动过的证据,再加上翟烽望手里的妆刀,呼延烈也就真的深信不疑了。 如果真的能找到公主,凭借着曾经的姑侄情分,公主无论如何也会帮他。而且呼延烈最大的短板就是对燕云了解不足,找到公主也可以弥补这一点。 是以,他自然趁着休兵的间隙,全力寻找公主的下落,打听燕云十六州的各种情况。 借此,北狄大皇子其一可以遣呼延烈离开北狄主力,为自己行进朔阳扫清障碍。 二来,呼延烈行事经常会大动声势,这必会吸引燕军注意,可以为他集兵朔阳争取时间。 这个方法不可谓不厉害,谢云韶有些担心:“王爷,朔阳之战,还要多多小心!” 第六十章 羌人的新年历比汉人要早些, 谢云韶和李皓棠离开徐水的时候,正逢他们开始庆贺新年。 于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新年, 更是是新的人生开始。 桑娜有意想留他们过完今日再走,但时局不允许,谢云韶还是当日便启程了。 不过离开之前, 她还是应邀去看了看徐水镇上的新年庆典。 陈筹满脸的喜悦, 掩住了他近日疲惫的神情, 见谢云韶和李皓棠过来, 他远远地便迎了上来:“二十多年了,我真的又见到了这样热闹的徐水!” “都是陈大人的功劳!”谢云韶受眼前气氛的感染,也不禁笑了。 “多谢王爷王妃成全之意!”陈筹说着, 振袖敛袍, 深深一礼。 随意说了几句,桑娜也听闻他二人来了。 “我还道可惜,族里的姑娘准备了很久的神鼓舞没能跳给二位看呢。”桑娜说着便要迎二人进去。 谢云韶笑笑说:“我们还是不进去了,远远地看看就好, 我们进去了反而惹得大家不自在。” 从镇口的高岗上看去,昔日灰败苍凉的徐水镇终于重新有了生气。破屋残瓦已然修葺规整, 屋舍街巷见, 绘着图案的彩色绣旗, 在烈烈风声里招摇。羌族传承的手鼓声合着摇铃声, 声声传歌, 热闹非常。 看了一会儿, 谢云韶与李皓棠便准备离开了。临走桑娜前来送别, 带了一件百绣袍, 说是聊表族人感激之情。 谢云韶见之心中一喜, 欣然便收下了:“你们有心了。” “另外,我族内尚有良马五百,愿以此助燕军出征之用。” 先前折腾这么一遭,为的便是节省军备,图购羌人良马。 谢云韶略略与桑娜提了提买马一事,没想到他们居然愿意无偿助军。 桑娜坚持道:“去年冬雪,若非王爷出手赠粮,我族人怕是早就冻饿致死。如今又承蒙相助,接纳我组入关,必然要报此恩。我们不可让燕王府为难。” 想到燕州衙署那几册账簿,谢云韶也就收下了马,转而叮嘱陈筹在赋税上多与之照应。 将欢乐的庆典声留在徐水,谢云韶与李皓棠一起踏上回程,陈筹现在是徐水的主事官,要留驻在此,不能与他们一同回去。 “那些虚言我也不再多说了,”谢云韶示意陈筹上前,对他道,“如今羌人刚入关,诸事繁杂,你须小心处理。” “是,有事下官必第一时间报知燕州。”陈筹道。 “另外,我让翟烽望调拨三千人过来,助你守城之用。”李皓棠压低了声音道,“此时此地,你应该明白该如何做。” “翟将军也要留驻徐水?”陈筹有些欣喜,徐水初来羌人,主政官本就不易,若是负责军务的守军是翟烽望那便再好不过。 “朔阳那边还要他去的,只是先留在这里几日,帮你调好军卫守备再走。”李皓棠也清楚陈筹的意思,不过朔阳战事在即,眼下又出了连射弩的事情,翟烽望需要去帮助改进军械。 徐水离燕州不算太远,虽然谢云韶一再表示,可以自己带着人独自回燕州,但李皓棠还是坚持送她到了燕州城外。 “我就不进城了,你早些回去吧。”行至城外官道路口,李皓棠便停了下来。 这段时间怕是两人相处最久的一次了,谢云韶心下有些不舍,可又说不出挽留之言,加之内心羞涩,难说不舍,是以默默地立在他面前不出声。 “王爷……路上多保重。”谢云韶言语喃喃,想再多说几句却是寻不到话头。 “嗯。” “军备物资我会尽快周转调配至朔阳。” “好。” “今年春节怕是不能与王爷同过了,待燕军凯旋,我再与你们庆功。” “行。” “还有……” 谢云韶向来不是多话的人,眼下却费尽心力地想再多说几句。 李皓棠素来自认也是言善辩的,现在却讷讷难言,满怀离绪不知该作何讲,只想着谢云韶能再多说一些。 “那……我先、先回去吧。”谢云韶再也想不出其他话了,也不好拉着一众人等陪着在城外就留。 李皓棠一低眼,见谢云韶双颊带粉,眼中俱是不舍。 李皓棠不是不知道这些小儿女的情思,只是如今亲身经历了方才品出了个中愁苦酸甜。可恨自己竟一句难言,惹得谢云韶这般费尽心思地留别。 李皓棠展臂将人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道:“别担心,我会尽快回来的!” “战场上勿要着急冒进,我会一直在家等你。”谢云韶也顾不得这是在旁人面前了,用力回抱了他一下。 李皓棠看着谢云韶一行人进了燕州城,这才驱马策鞭,朝着蔚州方向疾驰而去。 谢云韶入城后却是没有直接回燕王府,呼延烈的审问尚未结束,谢云韶只得将他押回燕州城再作继续。 何杨是早就接到消息的,早在大牢门口等候了。 呼延烈连同他身边的亲信常随都一并被压了回来。因其身份与其他罪犯不同,何杨特意清了一座牢房,将其他犯人转移了出去,独留着一处来关禁这些战俘。 冬天的燕州天气寒冷,这牢房石壁坚固,虽不是什么温柔好去处,但到底能这封挡雪。比起在徐水那半铁笼半帐篷的羁押要好很多。 但呼延烈却不乐意了:“为何要押我至此?要杀便杀!” “俘虏那里有挑地方的份,老实待着!”接手看管的狱卒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大声地斥了呼延烈一顿。 “要小心看守,万万不可大意。”谢云韶叮嘱何杨与牢头。 “大人放心,我们已经做好排值,努力做到万无一失。”那狱卒脾气虽坏了些,但做事还是牢靠的。何杨已经消去了初来时的混沌,将燕州上下摸了个一清二楚。 将人押入牢中,谢云韶问何杨:“何大人,近来燕州城中可有什么事吗?” 何杨屏退左右,低声向谢云韶道:“除却旬报里的诸事,只有两件。一是王府的阿满姑娘来报,说王府丢了个丫鬟;二是,陶德陶大人醒了。” “陶大人?”谢云韶之前有寻大夫与陶德治伤,当时大夫还说此伤难医,现在这么快就醒了。 “是,下官按您的吩咐,没有声张此事。燕州城里,除却陶家人和大夫,也就只有在下知道此事。” 谢云韶想了想,又问道:“那赵文虞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他倒是规矩,每日按时在衙署点点卯,翻翻公文,偶尔会早退回王府,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谢云韶心中稍安:“那便好。” 世家女(重生) 第58节 “只是听阿满姑娘讲,似乎王府丢的那个丫鬟就是他身边的。”何杨刚想起来似的,补充了一句。 “佳兰?”谢云韶心中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何大人,这些时日你辛苦了。今日且不多叙,明日我们再谈。现在我要先回府里去。” 何杨见谢云韶脸色有变,知道那个王府丫鬟怕是有大问题,自是不再多言,起身相送,谢云韶立即带人回了王府。 燕王府自然也早就知道谢云韶回来的消息,阿念早早地便在王府门口等。 “阿念与云韶主仆情深意笃,真是让人羡慕。我自小身边随侍多也,却未能有如你这般的。”赵文虞今日也一反常态地留在府中,哪里都没去。 “赵大人若也能真心待人,自然也会有人忠心对你的。”阿念语气冷冷的,“还有,按规矩你应该称我家小姐一声王妃,不要失了尊卑!” 因为谢灵歆先前告知了阿念那些事情,阿念如今对赵文虞也再无好感。见他主动过来搭话,也不多言,只敷衍地回了他两句。 赵文虞本有心想多说几句,见她这般反应,只好道:“阿念,我知道我与云韶此生无缘。这般亲就于你,也是想在心里离她更近些……” “既然知道,你便应该称她一声王妃或者谢大人,我们家小姐的闺名岂是你叫得的!”阿念没好气地冲他嚷了一句,转身想去门外等。 “阿念,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赵文虞也有些火气了,一个小丫头而已,居然敢这样不讲他放在眼里。 “我哪里敢与大人您走得近,府上最亲近你的丫头是什么下场我也都知道呢!”阿念一甩袖子,颇为不耐。 “什么下场?”赵文虞心中一紧,逼问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你——” “阿念姑娘,阿满姑娘在内院有事情找你呢。”万弘光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打断了阿念的话。 阿念小声地道了句谢,径直回了内院。 “这个小丫头就是个坏脾气,惹急了什么瞎话都敢乱说。”万弘光玩笑似的笑了笑,问赵文虞,“赵大人是怎么得罪她了?” 赵文虞一隐刚才眼中的狠色,意作轻松地说道:“哈哈谁知道呢,她这人小脾气还挺大的。” 赵文虞说完,借口外面有事,转身便匆匆出了王府。 万弘光最近一直在暗中查赵文虞,手上已经查探道一些证据,只等谢云韶回来裁断了。 正想着,便见谢云韶的马车从衙署回来了。 第六十一章 “本也没什么事, 你们这样我反倒觉着是去历劫了似的。” 谢云韶一回府,阿满阿念两个小丫头便前前后后地围着她转,又是端果脯点心, 又是奉茶侍衣的。三人自小便在一处,谢云韶还是第一次见她俩这般热切殷勤。 “小姐你哪儿来这么大的心!那可是战场,动真刀子的地方。怎么一点不知道怕, 还嫌我们瞎担心!”阿满絮絮叨叨地一边说, 一边给谢云韶剥核桃。 谢云韶被她念了半天, 无奈道:“你再这样下去, 可就要赶上李嬷嬷了。” “赶上李嬷嬷什么?”阿满眼睛亮亮地问。 谢云韶故意咬重了音道:“赶上她的唠叨!” 说毕,她成功地看到阿满的小脸垮了跨。 阿满从来都是很敬服李嬷嬷的,这么些年她跟在李嬷嬷身后看她掌事管下人, 也有样学样地学到了不少。此番谢云韶不在, 阿满竭力维持,力求事事皆如谢云韶在时那样。 “还有管事的模样也越来越像了。”谢云韶及时又补了一句。 阿满佯怒地将手里的核桃一放,可嘴角却忍不住地上翘:“真的吗?” 谢云韶拿过核桃吃,笑而不答。 “小姐你就别再夸她啦, ”旁边的阿念忍不住道,“你是不知晓, 这些日子我过的有多辛苦。” “还说呢, 你刚才跟赵大人说的那叫什么话, 万侍卫都告诉我了!”阿满瞪了阿念一眼。 谢云韶甫一回来, 万弘光和阿满便告知了赵文虞和佳兰的事情。万弘光在暗, 阿满在明, 两人合力追查, 却也颇费了些周折才弄清佳兰的下落。 这事儿阿念听了一耳朵, 便缠着阿满问了个大概, 结果今日差点说漏了嘴,多亏万弘光打圆场。 谢云韶想起在王府外遇到赵文虞时,他一脸从容,似乎毫无畏惧的样子。以他在燕王府的处境,不会感觉不到有人在查他,但这般坦然,不是问心无愧就是还有退路。 以谢云韶对他的了解,应该是后者。 “赵文虞关佳兰的那座宅子,你们查了些什么出来?”谢云韶问道。 “那宅子倒也没什么奇怪,不过主人倒有些蹊跷。他是燕州本地人,做羊毛生意的,从未离开过燕云地界,但是与赵大人关系好得却不似刚认识。” 谢云韶一听便有些明白了:“这个人是不是精通北狄语?” “是,他就是从北狄那边贩羊毛过来的,可王妃你怎么知道的?”阿念插嘴问道,这些她可是磨了很久才从阿满那里知道的,可小姐怎么一听便猜到了。 “当初我让你们盯牢佳兰的时候不是说了,她心思不正,居心叵测。” “原来小姐你说的心思不正是与北狄有关,”阿念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她想做王爷的通房……” “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阿满一脸地嫌弃。 二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地斗嘴,谢云韶听着笑了,即使佳兰有心,李皓棠可不是那种沉溺声色之人,这担心属实多余。 也不知他们现在走到哪里了,到了蔚州以后,又要快速集结奔赴朔阳……谢云韶只是想想都有些心疼。 “阿念,你让万侍卫带人去衙署,务必将呼延烈那些人看住了,我会尽快提审他。”谢云韶止住了二人的嬉闹,吩咐道。 呼延烈身份特殊,为人也颇为狂阶不逊,当时陈筹连着问了他几日,都无甚进展。 谢云韶与何杨如今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呼延烈十分抗拒审问,或佯作未闻,不予理会;或严词申斥,直言燕军必败。 何杨为官多年,还未见过这般刁横骄蛮之人,趁着问讯的间隙,他悄悄问谢云韶:“大人,不然我们给他上刑吧。” “暂时先不用,到时候朔阳那边说不定还用得上他。”谢云韶想了想,没有同意。 何杨十分头疼:“这样不好审啊。” 拷问军情与审问案犯自然是有所不同,案犯审问多少都有查问的方向和逻辑,但这未知的军情,着实是没有头绪。 又是一个下午过去了,依旧没有进展。 “罢了,先看住他就是了,等晚些时候,朔阳大胜,将他和他兄长一起押进京做献虏吧。”谢云韶丢下这句话给呼延烈,转身去提审那几个亲随了。 呼延烈看着谢云韶身后慢慢关上的门,眼光微动,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在徐水的时候,陈筹已经审过这些亲随,除去两个嘴略硬的,其他都已经审理完毕。 谢云韶翻了翻手里其他人的供词,示意何杨开始问。根据陈筹审出来的信息,这两个人恐怕不仅仅是呼延烈的亲随,也是大皇子派来叮住呼延烈的。 这两人虽然也不配合,但毕竟谢云韶对他们可没有什么顾忌,何杨让人抽了几鞭子下去,便也都开口了。 “我说、我说。”那人咬了咬牙道。 “是大皇子指派我俩到这里来的,目的是让呼延烈拖住燕云的视线,方便他集结人马赴朔阳。” “就靠北狄公主那个消息?” “对对,我们有个公主留在大梁境内,很多大梁的消息都是她传回去的。” 何杨一抬手,立时又有一鞭子下去:“说实话!” “别打别打,我说我说。”那人看着执鞭的刑手,哆嗦道,“公主是假的,她早就死了,但此事只有大皇子和北狄王知道,所以大皇子就拿此事诓了呼延烈。” “呼延烈不是与大皇子有龌龊么,怎么会如此深信不疑?” “他本来也是怀疑的,但是大皇子弄到了你们燕军新配的连射□□,假借公主的名义送到了他手里。后来呼延烈在战场上也看到你们果然换了这个连弩,就相信了。” “图纸是哪里来的?”谢云韶急急地追问道。 那人被谢云韶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磕巴着回答:“不、不知道。” 何杨示意刑手再打,吓得那人不住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我是真的不知道,那都是上面的机密消息,怎么会告诉我们。” “你们是怎么借公主的名义欺骗呼延烈的?” “大皇子在燕州城安排了人往北狄传消息,假装被呼延烈截获,加上我们在他身边引导,他不得不信了。” “燕州?在燕州哪里?”何杨厉声喝问。 那人报了个地址,正是赵文虞关押佳兰的地方。 闻言谢云韶脸色一变,按她原本推测,那里是赵文虞与李鸿熙的人联络之地,未曾想居然是与北狄有关,这就不妙了。 谢云韶立即示意万弘光出门去拿人。 而燕州城东的那座小院里,此时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佳兰虽被关在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可赵文虞用药丸折磨了她几次,却始终挖不到什么线索。 见赵文虞又来了,佳兰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打量了他一番。 “这么晚了赵大人还会过来,莫非是燕王妃回来了” “谁回来也救不了你,别想那么多。”赵文虞掸掸衣襟,在佳兰旁边坐下,“不过是换个更差的地方受审罢了。” “你竟然敢把我交给燕王妃?”佳兰嘲讽地一笑。 赵文虞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怎么?威胁我?想在她面前诬告我?” “你与北狄勾结,事实就是如此,怎么是诬告?”佳兰感到一丝不妙。 “勾结北狄?和哪个北狄勾结?你吗?”赵文虞瞥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了佳兰熟悉的那个小药瓶。 “你、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佳兰下意识地就开始发抖,然而不等她再说什么,赵文虞一把擒住她,将药丸塞进了她口中。 “谁告诉你这和之前的是同一种药了。”赵文虞松开手,看着佳兰面色惨白地瘫软下去。 赵文虞关了佳兰已近十天了,可她嘴巴太硬,除却最开始抢来的那封信,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问出来。如今谢云韶已经回来了,此事不可再瞒,而且赵文虞也已经失了耐心,打算换一个棋路走。 “你、会后悔的……” 药丸在口里立即就化开了,佳兰感觉从口到腹都燃着一股灼烫的火焰。 “呯——” 佳兰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碎裂的声音在夜里分外响亮。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隔壁的狗开始大声狂吠起来。 赵文虞顾不得其他,一下跳将起来,冲过去摁住佳兰不让她挣扎。 将死之人,竭力挣扎,赵文虞自认武功底子不错,却也还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按住她不动。 佳兰终于不再动了,头一沉歪到了一边。 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搜查的声音,赵文虞想了想,立即将佳兰的尸体动了动,摆出一副自尽的模样。又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信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世家女(重生) 第59节 做完这些后,他才从从容容地理了理衣襟,开门走了出去。 “赵大人。”万弘光看他在这里,倒是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 赵文虞笑笑:“我院里丢的那个丫头找到了,居然是个北狄的细作。可惜抓着她她就服药自尽了。” 万弘光瞥见屋里地上的女尸,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能抓到便是好事,不必可惜。回去王妃自当给你记上一功。” 赵文虞敛了笑意,状似懊恼道:“记功不敢想,只怕云韶还要怪我了。她刚领了燕云令的衔,我便在燕州城里抓了个细作,这传到京城里,不知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万弘光目光沉了沉,压下声音道:“还是请赵大人先与我一同回去再说吧。” 第六十二章 万弘光一路带着赵文虞到了燕州大牢。 灯影摇曳里, 赵文虞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敢问在下是犯了何事,为何要将我带至此处?”赵文虞看着黑黢黢的大牢门道,不肯再往里走了。 万弘光回道:“赵大人自非案犯, 不过这些人来历不明,只能先在此处羁押审讯,还望赵大人理解一二。” 赵文虞看了看一同被带过来的几个人, 道:“那就请万侍卫先将他们带进去吧。” “还请赵大人不要为难在下。” “我虽无正式的授官, 但至少是有功名在身的进士, 也是奉谕旨在燕王府任事。按我朝例律, 未定罪者仍算官身,不可轻侮。”赵文虞冷冷道。 “这话未免言重了吧,”谢云韶从大牢里出来, 正撞上二人在这里僵持, “万侍卫,你先让他们把其他人带进去吧。” 赵文虞见此连忙开口:“云韶——谢大人!” 谢云韶侧头瞥了他一眼,道:“既然你也还请赵大人和我一起去审吧。” 说罢谢云韶便又进去了。 赵文虞不得不硬着头皮进了大牢门里。许是入门后的光线不太好,他脚下一个踉跄, 差点摔倒。 谢云韶听见声响,回头看了他一眼。 明明是那样平淡无波的眼神, 却让赵文虞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安。 “趁着何大人在隔壁审其他人, 赵大人先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发现细作的吧。我也好多学学。”谢云韶在桌后坐下, 隔着幽微的烛火, 赵文虞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里是狱卒值班用的值房, 但眼下值班的人都忙着刚才抓来的那几人, 此时也就只有谢云韶、赵文虞和万弘光三个人。 “那个丫头你是故意放在我身边的?”赵文虞一看这样的阵势, 立刻明白过来, “你早就知道她另有居心!” 谢云韶在誉县时, 便对佳兰的身份有所猜测了,后来暗中一查,果然与北狄有联系。当时谢云韶觉得与其将她留在誉县,时时提防其暗中动作。不如将她带回燕州,放在身边监看住,待时机合适,佳兰这条线说不定还可以反为燕王府所用。 而赵文虞来时,谢云韶尚未弄清楚佳兰与北狄的联系线路,考虑到上一世赵文虞的那些手段,谢云韶干脆将佳兰放在了他的院子里。 以赵文虞来此的目的,见到可疑的佳兰不会不查,谢云韶倒也省得心力。 但是如今查是查出来了,只是谢云韶误判的情势,现在佳兰丧于赵文虞之手,其身上的秘密只怕也只有问赵文虞了。 谢云韶笑笑:“你不也一样么。” 赵文虞积极主动地谋求到这一个无官无职的王府长史,其自然也是别的用意,是明眼人都看明白的事情。 来燕州之前,赵文虞以为无君宠、失所依的燕王府是个任凭揉捏,借以邀宠居功的好去处,但现在他才感觉到自己错得离谱。 李皓棠并非依靠恩宠而立的皇子,就连谢云韶也与他之前认识的那个世家女相差甚远。 谢云韶素来内敛寡言,说话也多委婉含蓄,这样直接了当毫不客气的语气,赵文虞还是第一次见。 “说说吧,你查到了什么。如果确实有用,我可以考虑给你一个轻判。”谢云韶道。 “那在下是不是还要先谢过王妃仁慈。”赵文虞冷笑了一声。 谢云韶未置可否,一时间室内安静得只听闻赵文虞不安的呼吸声。 “大人,隔壁的口供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递了一份供书进来。 谢云韶接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轻声道:“把他关起来吧。今日太晚,明日午时,刑场处决。” “那敢问在下所犯何罪!” “通敌叛国、杀人灭口,哪条都足以处斩,不是吗!” “你好大的胆子!”赵文虞听到最后一句便忍不住了,“所有涉及处斩的刑案皆须刑部复核后方可行刑!你不可擅自处决!” 谢云韶毫不在意:“战时非同往日,我身为燕云令自然有先斩后奏之权。” 赵文虞有些犹疑地看了看谢云韶手上的供书,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杀人并非我所为,我去之前她便已服药。叛国更是无从谈起,那里本是五殿下安排的一处宅院,予我在燕州所用的。” 谢云韶放下手里的供书,向后靠了靠,示意赵文虞继续说下去。 “相较于燕王府,在下与五殿下更为亲近,因此发现细作后,有意将其带到那里审问,为的是给五殿下一个邀功的机会。” “那依你所言,佳兰为何自尽?” 赵文虞叹了一口气,语气愤然道:“在下也是今日才知道此事,佳兰样貌颇佳,见那负责看守之人独居此处,便蓄意勾引,企图借以逃脱。今日我处置了看守,她许是看逃脱无望,又恐自己失言出卖北狄,故而……” 谢云韶盯着赵文虞,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才轻轻道:“原来如此么。” 赵文虞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份供词,斟酌道:“大人可以再查。”那里的人早在前几日就被他换成了自己的亲信。而个中事由也是一早便串通过了的。 赵文虞相信,谢云韶所得到的供词,不会与自己刚才所说有太大的偏差。 果然,谢云韶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坚持,只让万弘光押他进牢房。 “谢大人,敢问这是何意?”赵文虞仍是有些不服,“可有证据证明在下有罪?” 谢云韶没有回答,任由他跟着自己的马车回了燕王府。 一进王府大门,赵文虞就感觉有些不对,但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夜色深深里,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着飞出王府,然而没多远它便被人一箭射了下来。 谢云韶看完鸽子带着的信,两道秀气的眉毛拧成了结:“去把赵文虞带过来吧。” 她本想着留他做个人证,带他回王府也是希望能多暴露些证据出来。 如今证据是有了,但现在谢云韶也不得不对他做个了结了,如今燕军主力都在朔阳,赵文虞联系到的那些人不是她能压制得住的。 赵文虞一路过来,心中大感不妙。但到后院偏房时,他已经镇定下来,还能一脸无辜地问:“有何贵干?” “赵文虞,我本想留你做证人的,但是你实在是无药可救!”谢云韶扬了扬手上的信,上面是想北狄求助的信件,附带了燕州城的城防点位图。 赵文虞一见信纸便知不好,抬脚想要往门口跑去。 然而,万弘光的反应比他快多了,立即就拦在了门口。 “站住!”燕王府的大门岂是想出就能出的? 赵文虞止住脚步,回头看向谢云韶道:“这都是你逼我的。” 他声音太小,谢云韶没有听清,而赵文虞趁机跳起,冲过去一把挟住谢云韶,扼着她的脖子,拖着往门口去。 “小姐——”“王妃!” 旁边几人立时大惊,但顾及谢云韶,他也不敢妄动。 “去把门都打开!”赵文虞咬着牙命令道。 阿念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闻言立即手忙脚乱地去开门,阿满连忙跟着出去将不相干的人都遣开。 万弘光紧张地注意着赵文虞的动作,时刻寻找着机会救人。 “滚开!”赵文虞对万弘光喝到。 然而趁他分心的时候,谢云韶手腕一翻,抽出了袖里的匕首,正是李皓棠送她的那把,从徐水回来以后,她便一直带在身上。 雪亮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赵文虞的胸口,赵文虞吃痛松手,惊诧不已地看向谢云韶。 而谢云韶则趁着机会,立即挣开了他的钳制。万弘光立即一个健步上前,牢牢地将赵文虞按在了地上。 而赵文虞面色痛苦,但仍做着死前最后的挣扎,地上一片狼藉的红色。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赵文虞目中具是怨恨与愤怒,丝毫不见悔意。 谢云韶看着他,目光宛如看着路边的一条痴狗。 也是她当时久居深宅,见识太浅,居然会被这样的男人蒙蔽了双眼。谢云韶简直有些唾弃当时的自己。 赵文虞终于死了。 谢云韶以为自己会害怕,但是当她真的这样做了以后,她只觉心头一阵平静,无惧无喜,还有事情需要她去做,谢云韶来不及想太多,神色一片淡然。 “小姐……”阿念声音有些颤抖,她刚回来便看到了这一幕,这样的谢云韶让她也有些害怕。 “收拾一下吧。”谢云韶轻声吩咐了一句,便换衣出门去了衙署。 昨夜审完已然太晚,今日何杨才将整理的证据交给谢云韶。 可他在衙署等了许久,谢云韶才姗姗来迟。 尽管谢云韶从来不是会晚到的人,但这几日的辛苦大家也都知晓,故而何杨也没有多想。 “图纸的事情问清楚了吗?” “这些人组织有序,各有其职,下官仍在梳理。不过另外一件事倒是已经查问清楚了。”何杨顿了顿,道,“陶大人受伤乃是他们所为。” 陶德督管城墙修缮,同时将燕州城各处的工事图纸归整了一番,其无意间发现了一些蹊跷。当日出事时,他正设了局,预备引那偷盗图纸之人出来。 当时四周并无旁人,此人见事情败露,心下一狠,便将陶德推下了城墙。三丈的城墙,陶德摔下后便不省人事了,他们见陶德本已年迈,加之昏迷不醒,药石难医。事后稍稍收敛了些行踪,但仍继续留在燕州行事。 “下官早些时候已然拜访过陶大人,陶大人所说皆与供证吻合。”何杨最后补充道。 谢云韶看着面前的证供,认真地一字一句看完,才慢慢道:“辛苦你了。” “还有,昨夜城北有一队形迹可疑的人马,经初步查问,似乎与朝中五殿下有关。” 何杨这才察觉谢云韶神色有异,简单说了几句后,便言要去接着查办此事,告退了, 何杨走后,谢云韶怔怔地坐了很久,仿佛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做了何事。 赵文虞已死,死在了她手上,两世之仇终于得报,在快慰的同时,谢云韶仍然感到心头沉重。 昨天查的事情她已经隐约猜出了几分真相,但牵涉不小,谢云韶不敢妄言。 世家女(重生) 第60节 而如今燕王府的处境却又逼得她不得不对此事做个了结。 想了想,谢云韶铺开纸笔,第一次给李皓棠写了一封家书。 朔阳的战事果然如李皓棠预料地那样开始了,谢云韶费力周转,倒也稳住了军资供给。 就在这时候,燕州收到了两份驿站传来的急报。 这两份急报,一份来自朔阳,报说李皓棠在朔阳迎敌,首战告捷;还有一份是京城来的急召,要求燕云令谢云韶即刻回京,燕王府长史赵文虞随同前往。 第六十三章 来不及等李皓棠那边的回复, 谢云韶只能立即将赵文虞的死讯写入文书,交给驿使,嘱咐务必快马送至京城。 算算时间, 即使有人刻意传消息过去,朝廷急召发出时,朝中还未收到赵文虞的死讯。 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有此急召。 谢云韶翻看了赵文虞留下的一些书信, 里面的内容除却报告王府日常情况外, 并无其他特别内容。 赵文虞虽非官身, 但毕竟是奉皇帝御命而来, 通敌被斩是必须报给上面的。 而谢云韶目前能拿出来的,只有他最后那封带着燕州地图的信。从城北小院搜出来的那些证据,却并不适宜在眼下的时机曝露出来。 朔阳的战事未休, 尚且需要粮草军备。如果此时开始指控李鸿熙的行为, 恐怕只会惹皇帝生疑。本来此番李皓棠军功赫赫,已经在国中上下影响不小,皇帝一旦怀疑李皓棠想借此打压李鸿熙,那必定会开始掣肘燕云军务。 这样一来, 朔阳那边的处境就不妙了。 谢云韶知道的,李皓棠希望借此机会直入北狄王庭, 将其一举赶回雪山外的北狄祖源去, 以保得境内安宁。 这也是谢云韶所愿。 谢云韶倒是并不担心五皇子李鸿熙, 会借赵文虞大做文章的。相反, 此时李鸿熙越是针对李皓棠, 燕云的后备就越是无需担心。李皓棠自来燕云以来, 未曾邀功求赏, 对朝廷的言论一直都是只谈一大局, 不讲私利。 李鸿熙只怕也是看着李皓棠功勋声望渐起, 偏偏李皓棠又不在京中难抓把柄,一时没了主意,才敢在这个时间出昏招。 说不定赵文虞这番暴露也有李鸿熙的原因。 只是不知道赵文虞究竟给了朝中哪些燕州的消息,他留下的信件明显是销毁过一些,这让人有些不安。 “阿念,你这几日不要做旁的事情,先看看这些账册。”谢云韶思来想去,先找来了阿念,把修改后的账本交给到她手里。 阿念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倒是从来不含糊的,很快便重新查算了一遍。 “小姐,这账册应当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吧。” 这样的回复让谢云韶心中稍安:“最早的那一份账本还在你手里是吗?” 阿念点点头:“陈大人留在徐水一直未归,如今账册仍在府里。” “你放在哪里?”谢云韶问。 阿念带谢云韶去了自己的房间。 为着贴身侍候,她和阿满两人皆住在主院的侧房里,也是守卫森严之地。 阿满从柜中取出账册,交还给谢云韶:“都在这里了,一页未少。” 谢云韶复看了一遍,便令阿满将账本放进火盆里烧了。 泛红的火舌将几册厚厚的本簿一卷,之前那些隐秘之事便化作白灰,再无余烬。 看着火苗渐渐低沉下去,谢云韶对阿念道:“去书房将父亲的书信也都取来。” 这几日谢云韶心神不宁,阿念也感到了些什么,忐忑地问道:“小姐,王府不会出事吧。” “有我在,能有什么事。”谢云韶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心吧。” 谢云韶语气坚定温和,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 阿念的忧虑似乎被安抚了不少,乖乖地去取信了。 京中突然生变,不得不防。 谢云韶没有查到具体原因,但也能料到必定是赵文虞暗中所为。 如今的情形需要帮李皓棠稳住后方事务,不能让朝廷生疑。但也需要防备李鸿熙借机挑事。 随着羌族归顺,徐水复建,这边疆私下互市的痕迹已经被抹平。但这擅动官粮之举仍留有余痕,为防万一,谢云韶需要立即处理干净。 心头压着事情,谢云韶在热闹的新年氛围里也显得情绪不佳。 风俗迥异的北方新年让两个小丫头大开眼界,可谢云韶依旧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王妃可是想王爷了。”阿满穿着新制的衣裙,凑过来问她。 虽然前日刚收到朔阳的消息,是李皓棠亲笔写的,却也只是谈了谈公事。 听到阿满这样问,谢云韶怔了怔,理着心里那缕淡淡的失落,只轻轻叹道:“不知道王爷在军中可有时间度此佳节。” 阿念在一旁戳了阿满一下:“你是越来越坏了,连小姐都敢戏弄。” 阿满转身便踩了她一下,谢云韶才看到阿满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一封信。 是李皓棠的信,刚刚才收到的。 谢云韶接过,不理会两个小丫头揶揄的笑,连忙拆开来看。 略略看完,谢云韶不由得又看了看信封,来确认是否真是李皓棠所写。 与平日里的公文信函不同,这封信的内容琐碎杂乱,多是他在朔阳的军旅日常。 末了,他写道:“值此佳节,念卿,待归。” 谢云韶藏在心里多日的思念,也因为这短短几个字,片刻间迅速飞涨,弥漫满怀。 辞旧的欢庆声遥遥从外面传来,听着阿满阿念的嬉闹,谢云韶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新年之后,好消息也接连而至。 朔阳战役连连告捷,李皓棠已然杀入北狄王庭,相信过不多时便可凯旋。 可惜,比李皓棠的捷报先到燕州城的,是朝廷的第二道诏令。 令辞十分严厉,直斥谢云韶身为燕云令,失职不察,致使细作肆行,危害边陲,朝廷。责令谢云韶立即入京述职。 与诏令一同来的,还有两位令使,表面上是来督促谢云韶立即出发,实则行监押之责。 “此乃御前的命令,还请谢大人不要违逆。”其中一人说着,便亮出了手里的令牌,“还请大人立即动身。” 阳光明晃晃地洒在金色的令牌上,耀得谢云韶不禁眯起了双目。 “陛下有令,下官自然不得不从。不过,燕云眼下事多繁杂,我需得安排好再离开。”恭敬地接过诏令,谢云韶慢条斯理地回道。 “圣意不可违,还请大人不要耽误。”那人收起令牌,摆出一副强硬的模样,似乎谢云韶只要敢说个不字,就要把她强行押回京城了。 谢云韶掸掸衣袖,道:“如今朔阳战事正是关键之时,后方调度支援,皆委系于燕云十六州。我身为燕云令,坐镇后方,居间调转,岂能随意离开?” 听到这话,两位令使的表情都不大好,这个燕云令看上去是个娇娇的女子,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圣命难违,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在下。” “为难?这到底是我为难你们还是你们为难我?”谢云韶冷笑,“二位一路过来,想必也十分辛苦,弘光,请两位令使大人去驿馆休息吧。” 万弘光立即上前一步,伸手请二人前往,腰间的佩剑干净光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二人中有一人曾做过谢府门客,谢云韶也有些脸熟,见此不禁有些恼意:“王妃,还望你识些时务,不要让谢大人在京中受苦。” “二位一路远行,想必也甚是辛苦。不若修整几日再返程,回程路上也能快马扬鞭,加速行进,不是么。” “进京面圣后,我等自会与陛下禀明原委,王妃无需多虑。”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暗中扯了扯袖子。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僵着脸跟着万弘光去了驿馆。 自击退北狄之后,李皓棠复追敌八百余里,直入北狄王庭,如愿将其赶至关外。 将此地诸事料理妥当后,李皓棠便将其余冗务交予陈羡江,自己独带一支人马,匆匆发还燕州。 “向朝廷请功的折子我已拟好,你立即发往京城。另外有一折自请回京述职的奏报,你晚三日再发往京城。”临行前,李皓棠对陈羡江这般交代道。 这两封折子陈羡江早前已然看过,其一反李皓棠往日的风格,落笔毫不谦逊,简直可以说是恃功邀赏;而回京的折子就更为不妥了,谁都知道李皓棠是被贬责至此,御前亦有无召不得入京的口谕,这样直言要求,无异于直接无视圣意,若是有人想借机参奏,也是大有文章可以做的。 故而,陈羡江有些犹疑:“这……措辞是否要再修改一二?” “不必了,”李皓棠说,“就按这个发吧。” “这请功折子一呈,就算京中日前平静无波,也会无风起浪。”更何况李鸿熙一直在寻找机会。 “我要的就是这场风浪。” 他李皓棠岂是会恬居人下之辈?与其待人落井下石,不如自己先搅乱局面。 “只是燕州那边最近怕是会多生事端,我需得早些回去。” 听到这话,陈羡江才明白为何李皓棠如此着急离开:“五殿下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看看吧。”李皓棠递给陈羡江一份供词,上面详述了李鸿熙与北狄的往来联系,其间种种,无不让人震惊。 “那个姓赵的死讯现在已经传到京城了吧。”陈羡江算了算时间,“京城那边有什么动作?” “如今我北境军功在手,他们在这里找不到突破,很可能从云韶那边下手。” 第六十四章 燕州的春天要比其他地方来得晚些, 暮春时节才迎来一片繁花灿烂。而在大好的春景里,偌大的燕王府却笼着一层愁雾。 饶是谢云韶再有借口,也不得不遵旨赴京了。 “小姐, 我和你一起去。”阿念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紧紧跟着谢云韶,半步不离。 而一旁的阿满则显得更理智些:“王妃, 还是再拖几日吧, 王爷不是要回来了么。” 昨日李皓棠已派人带回消息, 道是已经启程往回赶了。 谢云韶摸摸阿念的头, 对阿满道:“北狄王庭距此路途遥远,我怕是等不及王爷回来了。你们也无需太过牵挂,不会有事的。安心待在王府, 等王爷回来将我昨夜写的信交给他。” 外面又传来令使的催促, 阿满凑近了悄声问道:“王妃是已有安排?” 谢云韶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有过多解释。 世家女(重生) 第61节 虽说是奉召入京,但一路行来,这两位令使却将谢云韶看得紧紧的, 每每干涉她与路人的交流。 “小姐,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一路跟来的阿念对那二人十分不满, 但谢云韶表现的十分淡定, 阿念也不敢乱开口, 只在晚上寻了个空子, 偷偷地问她。 “他们怕我们呢。”谢云韶笑笑。 “怕我们?防贼一样的怕?”阿念不明白。 “阿念, 你今儿个可听到那几个路人说的是什么了吗?” “好像是说的咱们燕云的事。”阿念努力回忆了一下, 那几个人说的是方言, 她没听太懂, “是咱们王爷又打了胜仗了?” 谢云韶笑笑:“不只是如此, 燕云的战事应当是已经全部结束了。” 阿念高兴道:“那王爷一定回王府了!小姐,咱们慢着点走,说不定能等到王爷来追咱们。” 谢云韶叹了口气:“他们本就是想趁着战事未平,先下手抓了我过去。如今战局已定,他们也一定要在王爷之前带我回京。早些睡吧,明日开始怕是要很辛苦地赶路了。” 谢云韶站在窗前,望向了西北。夜色沉沉,放眼只见一片墨色中星光点点。 星光月色下,李皓棠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回到了燕州。 沉沉的夜色里,燕王府灯火幽幽。 “王妃呢?”李皓棠一进王府便问。 万弘光牵稳马缰,沉声答道:“朝廷来圣旨,要求王妃进京。” 闻言,李皓棠马也不下,径直调转了方向往京城去。 “弘光,你速速点人跟上来。” “是!” 果不其然,那日之后,那二个令使便一直急匆匆地催着赶路,半月的路程硬生生地用十日便走完了。 甫一到京城,便有羽林卫前来,直接将谢云韶带进了宫中。匆忙间,谢云韶只来得及远远地望了一眼谢府高楼。 比之先前所见,皇帝又苍老了几分,看来李皓棠离开这两年,他过得也并不轻松。 同样一脸惫累的,还有一旁的李鸿熙,见谢云韶看向他,李鸿熙毫不掩饰地给了她一个愤然的表情。 “臣,燕云令谢云韶,见过陛下!”谢云韶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座上之人停了停,目光沉沉地打量了她一番,才开口叫她平身。 只听上面问道:“你是何时动身回京的?” 谢云韶答:“回陛下,臣是四月初八离开燕州的。” “如此说来,燕王的这封奏报你还没有看过。”皇帝的眼睛看向谢云韶,眇眇忽忽的目光里夹杂着几分探询。 紫衣太监将一封厚厚的奏报拿了下来,上面还带着绝密的漆封残痕。 谢云韶悄悄地觑了一眼皇帝的神情,有些摸不清他的意图。 打开一看,是李皓棠详述此役的军报,后面还附了长长的一份请功名单。 皇帝问:“燕王妃,燕云的情况你比朕清楚,这份请功折子你以为如何?” 谢云韶回道:“陛下,此役我大梁全胜,破其王庭,远驱戎狄,此乃大快人心之事。臣以为,不仅应当重赏,更要大告天下,扬我大梁威名。” 李鸿熙轻嗤一声,道:“边境骚乱之祸,年年都有。为何偏偏李皓棠一到了西北便要开战呢?是真的有出兵必要,还是想借机邀功?” “此事燕云早有详细奏报,五殿下竟然不知么?”谢云韶故作讶异。 李鸿熙白了谢云韶一眼:“父皇苦心休养多年,方才使得四境安定,万民富足。西北边境必须有此一役么?” 闻言,谢云韶抬眼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有点明白为何李皓棠遭贬出京这么久,这李鸿熙还是五殿下的原因了。 见谢云韶不言,李鸿熙又接着道:“西北苦寒,皇兄若是不愿久居,自可向父皇禀明。这般举战邀功,实在是居心叵测。” 纵观大梁四境,也只有燕云扰乱频频。而燕云地区作为陈家戍地,每每在军资上被苛待,直至李皓棠监国后才有所好转。皇帝虽然明面上曾经斥责陈家居心叵测,故意使边境不安,借以打击陈家势力,巩固皇权。但是李皓棠之前巡视北境后,呈上了一份详细的边情奏报,禀明北狄动向,皇帝虽面上不显,但暗地里对燕云的情况还是上了心的。 李皓棠被贬出京,最开心的人自然是李鸿熙。 然而,这么久过去,他仍是亲王之位,未能再进一步。而李皓棠在西北居然也能折腾出不小的动静,战后朝中捷报频频,李皓棠虽失了在朝堂的影响,但在民间的口碑却更盛了一步。 李鸿熙撺掇着让皇帝命投诚的赵文虞去了燕云,却没想到最后反而在此事上栽了跟头,被谢云韶察觉了他与北狄之间的关联。 李鸿熙暗自着急,趁着皇帝生病连忙操作了一番。 未曾想,被断定重病的皇帝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居然又醒了过来。 对于他那些举动,皇帝一直未做惩处,但是借着赵文虞死前给的消息,皇帝急召了出任燕云令的燕王妃谢云韶回了京。 李鸿熙心里惴惴不安,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模样。 “本王真是难过,父皇多年安民休养的成果付诸东流……” “此事暂且不提。”皇帝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而道:“燕王妃,这燕王长史赵文虞之事究竟是何缘由?” “臣请罪。”谢云韶将早就准备好的折子呈上,“王府长史赵文虞,私通北狄,暗售机密。迫于时机,臣未报先决,断然斩之。” 皇帝早就得到了赵文虞已死的消息,对此倒没有太过惊讶。 反而是一旁的李鸿熙,仿佛是刚刚知道一般,立即出声斥道:“赵文虞乃状元出仕的官身,虽无品级,但亦是父皇亲遣的燕王府长史。我朝祖训礼待士人,你身为燕王妃,兼任燕云令,竟置国法家规于无物,这般放肆行事!” 谢云韶直起身子,睇了他一眼,才道:“可律例亦有言,事急从权,一方执掌有先斩后奏之权。当时的情形和相关的卷宗,我刚刚具已呈奏陛下。相信陛下阅后自有定论,五殿下何必这般急切给我定罪呢?” 李鸿熙冷笑道:“本王如今督管大理寺和刑部,对此事自然要多几分关心。” “既然督管这两处,五殿下更应当明白了解实情尔后定论的道理,不是么?”谢云韶分毫不让。 “前提是你讲的确实是实情。”李鸿熙咬牙道,“以赵长史的为人,即便小节有失,也未必罪责至死。若你拿不出他通敌的罪证,便当治你滥杀之罪!” 谢云韶马上回道:“通北狄的证据虽有缺憾,但赵文虞杀人是证据确凿的!证据已经报给刑部了,五殿下回去一查便知。” 李鸿熙得到的消息里,未曾有赵文虞杀人之说,闻言当下心里一紧。 他本来信心满满,与北狄之间的诸事皆清理干净,但这突然砸下来的消息,让李鸿熙惊惧不已。他恨不得立刻出殿详查,顺便与人商量对策,但碍于皇帝一直未发一言,他也不能贸然离开。 皇帝一直翻看着谢云韶的折子,对于二人刚才的争执充耳不闻。这般态度让二人都有些难以拿捏。 终于,皇帝看完了厚厚的卷宗。 “鸿熙,你等下可是要回刑部?将燕王妃的这些卷宗带回刑部复核吧。” 李鸿熙便也不再与谢云韶争执,谢云韶方才的话让李鸿熙有点慌,皇帝给了理由他便借机退殿出去了,临走前还暗瞪了谢云韶一眼。 皇帝身边的随从们也听话听音,知道皇帝是有话要与谢云韶单独讲,自觉地跟着退了出去。 关门一声吱呀后,大殿里重归安静。 皇帝问:“赵文虞的通敌物证你可带回京了?” 谢云韶答:“部分物证在抓获他时便已损毁,余下部分臣稍后便转交刑部复查。” 皇帝轻轻地哦了一声:“这通敌一事,除却赵文虞,可还有其他牵连?” “以证据而言,此事只应与他一人有关。”谢云韶斟酌着词句,“但是,臣听闻赵文虞与五殿下过从甚密,只怕流言之中,五殿下也难逃牵连。” “说下去。” “如今五皇子督管刑部和大理寺,若是此案由他来复核,怕是难以服众。”谢云韶小心地看了眼皇帝的脸色。 “那你想让谁来复查?” “臣乃此案主审,怕是不便多言。”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牵连到你,你便可以给朕一些建议了。看来燕王府与朝廷还是有些往来的。你才入燕王府多久,便能对朝廷官员如此了解。”皇帝微微一笑,望向谢云韶。 皇帝目光如炬,看得谢云韶心里一惊,后背立时冷汗涔涔。 “父皇,”谢云韶立即放下声音,改了称呼,“身为天家人,国事即是家事。燕王府虽远至边陲,但也不该忘却家中人事。莫说是朝中官员,还有父皇母后,都是我夫妇二人牵肠挂肚,日日记挂思念的。” 皇帝不置可否,但脸色稍霁,面上的冷笑也收了下去。 “陛下,该是用药的时辰了。”外面的内侍出声提醒道。 “拿进来吧。” 皇帝皱着眉头将药一饮而尽,内侍立即有眼色地奉上一碟小点心。 “陛下,这是景逸郡主新送进来的点心方子,据说是失传了百年的古食谱。这药后用一些,再合适不过了。” “还是景逸这孩子最有孝心。”皇帝尝了尝,脸色浮现了一抹笑意。 皇帝看着点心,忽然想到了什么:“话说景逸是不是也在刑部挂了个闲职,等会儿传她来一趟。” 皇帝这是要将此事交与景逸郡主了,谢云韶心下稍安。景逸郡主与李皓棠私下关系不错,也常暗度消息给他。若她来复核此案,倒是可以放心。 “私通北狄,自是大罪。”皇帝突然话锋一转,“那暗济羌人,偷送官粮,私开边市,又该作何惩处?” 第六十五章 谢云韶心弦一紧, 皇帝如何能得知此事? 谢云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斟酌着词句,谨慎应道:“羌族久居关外, 素有归顺之意。燕云因地缘之故,不免与之有所往来。陛下准允其归顺一事,臣谨遵朝廷圣意, 小心应对, 自认不曾有失, 不知陛下何故出此言?” 皇帝冷笑:“你们做过何事自己不清楚吗?” “儿臣愚钝, 请父皇明示!” 这一来一回间,谢云韶也听明白了,皇帝手上是没有证据的, 这番质问也不过是在诈她。否则皇帝直接拿出证据定罪便可, 何必这样兜圈子。 在羌人归顺一事中,燕王府的影响不小,即便有心遮掩,皇帝可能还是会听到些什么。 在边陲要事上,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被人牵引着走,无论此事他是否乐见其成, 心里都会不太痛快。 想明白了这一点, 谢云韶心下稍安。 “羌人意图归顺, 燕王府顺应陛下之意, 确实与其有过不少接触。但绝非谋求私利, 而是为了提前了解羌族的底细。 若是陛下同意其依附, 则我们所获的资料, 可以为安置羌人的作参考。 若是陛下拒绝, 这些情报亦可以为西北防御外敌所用。 这些往来燕王府皆留存有详备记录, 若是父皇需要,令人取来便是。” 见皇帝面色稍霁,谢云韶又道:“父皇,王爷常对儿臣说,燕云是陛下看重的边陲重地,燕王府是父皇恩赏。因此王爷与儿臣行事言行也必要遵从父皇旨意,须以国之利益为先。” “好一个以国之利益为先。”皇帝闻言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再多言,转而对殿外吩咐道:“燕王妃一路辛苦,先回去休息吧。” 世家女(重生) 第62节 谢云韶一时猜不透皇帝为何会作此反应,只得行礼退殿了。 皇帝身边的紫衣大内监亲自送谢云韶出了宫门。 谢云韶登上马车后,那大内监也跟着上来了,对马夫吩咐道:“去谢府。” 听到这话,谢云韶仔细打量了一番大内监:“这是何意?” 按照惯例,已经封王的皇子在京中也会有一套封赏的府宅,可是皇帝不让她去燕王府,反而让人送她回谢府。 内监微微一笑,低声回道:“陛下的意思是,王妃身兼燕云令一职,在边关战事未歇之时,贸然回京有失稳妥,因此不宜宣扬。王妃暂且回谢府小住几日,晚些时日待燕王殿下凯旋,再一同回燕王府也不迟。” 谢云韶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当初若非皇帝急召,她又怎会在此时返京。 “王妃,陛下已然抱病数月。”内监道。 谢云韶想起皇帝殿中淡淡的药味,还有刚才随侍呈上的汤药。算来自燕云起战事时,皇帝便已然病倒。联系这入京后的情形,只怕是这朝中诸事也未必能尽如皇帝所愿。只怕这次召她回京是另有原因。 “可知陛下是何疾症?”谢云韶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 “陛下素有头疾,年年春日便会复发。原本以为和往年一样,未曾想这一病便难好了。” 马车辚辚声里,谢云韶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这段时日宫中的变化。原本以为要费些口舌才能知道消息,没想到这个内监知无不言,很是坦诚。 谢府的门匾已在眼前,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 “王妃离京也有些时日,此间京中变化不小,王妃谨慎为上。”下车前,内监提醒道。 谢云韶没有急着离去,跟大内监道了谢:“多谢公公一路相送,只是不知公公府门何处,也好回公公一份谢礼?” 内监低头回了一礼,道:“王妃折煞小的了。王爷远在燕云,伺候好陛下和王妃是小的分内之事。” 说罢,内监便登车匆匆离开了。 谢云韶站在谢府门前,一时间有些恍然。 久别的谢府门庭依旧,涂着朱漆的门匾似乎还是那样光亮耀眼,重重的飞檐翘角后面,依稀可见雄伟的谢家高楼。只是如今门庭寂寥,不复昔日的车水马龙。 内监离开的马车声已经远去,感觉到身后探来的目光,谢云韶不觉紧了紧衣袖,双手拢在了袖子里,握紧了刚才暗中接过来的东西,是一本小册子。 去谢府主院见过母亲后,谢云韶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云韶归京的消息传回谢府后,父亲谢文涛当即便出门周旋运转,这些日子经常是归家无定时,眼下正外出未归。 闺房陈设还是一如往日的模样,谢云韶小心地关上门,从袖中拿出那一本小巧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之类的信息。 上面有些高踞要位的名字是谢云韶所熟悉的,有些人却是头一次见。 内监递过来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谢云韶一一看过后便明白了,这是李皓棠留在京城的眼线与朋羽。 一阵脚步声匆匆地传了过来,有人到了门外,谢云韶悄悄将小册收回到了袖袋中。 “阿姐!” 两年不见,一双弟妹都长高了不少,言行举止也比往日多了些沉稳。 “怎么都过来了。”谢云韶压下心头的事情,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尽量轻松地对二人招呼。 “阿姐突然回京,是何缘故?”谢昭素来是不喜欢那些虚礼的,散了随侍便直接问道。 谢云韶笑笑:“也并非什么大事,阿姐能应付。” “母亲近来病况可有好转?”见谢昭还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谢云韶连忙换了话题。 “阿姐也知道的,那些积年的老毛病,总是时好时坏的。”谢灵歆叹了口气,细致地将母亲这段时间的起居病症讲给谢云韶。 谢灵歆自燕云回来,便也开始逐渐接受府内诸事,如今做的也颇有条理,事事安排得当。 见此,谢云韶不由得有些欣喜,但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春日正是将养的时候,我的事情就不要在母亲面前多言了。” 谢灵歆应了,却有些心神不宁,欲言又止。 “阿姐,王爷与北狄交战关键之际,阿姐身为燕云令何会突然回京?”谢昭耐心听她们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西北那边有什么事情发生?会影响战局吗?” “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是自己亲自动手杀的人,谢云韶有些不愿多言。 “那阿姐到底为何回京?”谢昭又问了一次。 谢云韶有些无奈,只得道:“是朝中的一些事情。” 谢昭问:“是跟五殿下有关的吗?” “你知道?”谢云韶有些意外。 谢昭点点头,语带歉疚道:“阿姐,之前你出事,我和灵歆都未能及时为你做些什么。如今京城政局变化,与燕云密切相关,我们实在很担心你。” 谢云韶眼睛有些酸了,这一路走来,她倒未觉得有多么辛苦,但家人的担忧与挂怀,着实让她有些难过。 “那这样吧,”谢云韶略想了想,便也不再含糊其词,直接道:“现在家里可还有可靠的消息渠道?我要及时知道燕云的消息。” 谢家从来便以持身中正为要,轻易不参与朝堂党争,如今因谢云韶之故,谢文涛坚定地站在了废太子这一派,坚持在朝上维护燕王,这难免与家族观念利益有所冲突,族中几支旁系已经与谢府生了嫌隙,一些本来依附谢家的门生清客也开始动摇立场。想到这里谢云韶不禁暗叹了口气。 谢昭想了想:“倒是还有一些,阿姐且先等等,我这便去联络。” 谢昭说着便要出门,却又被谢云韶喊住:“等等,你出去打听一下阿满被带去哪里了?” 当时她直接进宫面圣,阿满被那两个令使带走,谢云韶回来时也未有人提起她的去处,方才问二人也说阿满未归。 “好,那我先去传令使那里问问。”谢昭匆匆地离开了。 谢云韶转而问谢灵歆:“灵歆,你如今还与景逸郡主走的近吗?” 听她提起景逸郡主,谢灵歆先是一愣,尔后才点点头:“嗯,都说景逸郡主脾气古怪,但我与她倒是性情相合。” 谢灵歆之前无意中冲撞过郡主,因此与景逸郡主相识。未料两人脾气相投,日渐亲密,就此便成了密友。 谢母身体不大好,鲜少过问谢灵歆交友诸事的,如今谢云韶突然提到,谢灵歆才意识到,景逸郡主确实与她走的过于亲近了,尤其在谢云韶离京后,景逸郡主与她更是亲密。 虽然皇家也不乏平易近人的王子皇孙,但景逸郡主在外的名声可不是这种人。 “那现在你可能与郡主见上一面?帮我带封信给她。”谢云韶问。 “阿姐,你为何要联系郡主呢?”谢灵歆紧锁眉头,告诉了谢云韶自己的疑虑。 闻言谢云韶沉吟片刻,改口道:“你还是寻个由头去一次,就说感谢她素日对你的照拂,我欲登门道谢。” 那名册上,景逸郡主是个很关键的角色。李皓棠诸多朋羽都与她有所交集,联想到他们离京时郡主送来的信,只怕这个李皓棠堂姐是他暗线里很重要的一环,谢云韶无论如何也要与她先见见面。 谢灵歆应声去了,谢云韶在心里将这些事情梳理了一通,随即便有些撑不住了。 长途赶路一路颠簸,回来后又紧绷着弦应付皇帝,这会儿是如何也撑不住了。 谢云韶歪头倚着椅背,就这么睡了过去,直到阿念过来叫醒她,说是谢文涛回来了。 第六十六章 谢府的书房如旧, 阳光透过朱漆窗扉,照亮了紫檀书桌上沉水香燃起的烟雾袅袅,一切都是这样的熟悉。可是书案后的谢文涛却双鬓带霜, 眉宇间也多了一分疲惫。 “父亲。” 谢文涛却明显衰老了许多,看得谢云韶鼻子一酸。 她在燕州的这些日子,朝中局势动荡不定。储君之位空悬, 派系纷争多变。谢文涛身为谢家家主, 在京城也是压力不小。谢家人丁兴旺, 旁支子弟众多, 往昔政堂上的助力,如今却是掣肘决策的负累,众人各执己见, 两歧遂分。谢文涛仅仅为了谢氏的政见一致便费力不已。 可仅有的几封家信里, 谢文涛也没有多提这些。但父女一见面,哪里会看不出来他的辛苦呢。 谢文涛倒是安心地一笑,虽然谢云韶面上仍带倦色,但他看得出来, 谢云韶在燕云过的应该还算不错。 眼见谢云韶红了眼睛,谢文涛笑笑, 摸摸女儿的头安慰道:“别难过, 你们回来了, 朝廷也就快安宁下来了。” 李皓棠虽遭废离京, 但这两年里京城朝廷上却从来没有断过他的消息。燕云迎战北狄, 巧兵奇袭, 连收三城, 频传捷报;羌人归顺, 朝堂争论, 最后还是定下由燕王府代朝廷收受;重整西北大营,出兵直发北狄王庭,驱之延山之北,西北重回百年前的边境线。 此番种种,令人折服。 故而,虽然不断有人奏本皇帝再立储君,但东宫之位却一直空悬,迟迟无法定下。 在储君的人选上,众臣百官自有私心站队,但皇帝也有自己的思量,此间最沉不住气的,便是五皇子李鸿熙。 眼看李皓棠在燕云战功连连,李鸿熙如坐针毡,趁着皇帝犯旧疾的机会起了歪心思。 而皇帝也已对李鸿熙大失所望,便半真半假地养起了病,暂令李鸿熙监国,假借他之手来打压世家大族。 “如此说来,陛下的病症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谢云韶若有所思,心中已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谢文涛直接点出了她的猜想:“恐怕陛下是下定了主意,要再立储燕王。” 谢云韶眉头紧锁:“如此一来,谢府便危险了。” 皇帝不喜李皓棠,原因在于其母族势力过盛,对这个儿子他倒是未有太多不满。如今李皓棠赫赫战功与李鸿熙的算计相比,高下立判。皇帝也不得不承认,李皓棠才是最合适的储君。 这两年下来,借着李鸿熙的手,陈皇后家族势力也被消耗得奄奄一息,空余个世家大族的架子供人瞻仰。 皇帝登基二十余年,多受世家牵制掣肘之苦。他若打定主意恢复李皓棠的太子之位,那么太子妃就绝不会让同样是世家女的谢云韶来做。正巧二人当初并未成礼,皇帝怕是要找谢云韶麻烦,来针对谢家了。 “是陛下让你回谢府的?”谢文涛听到谢云韶回家的消息便从政事堂赶回来了,“你进宫后陛下问了哪些事情?” “陛下详问了赵文虞之事,又提到了之前燕云羌人互市。”谢云韶提起这些难免有些不安。 燕州的账本早已整理清楚,而互市乃是李皓棠一手主导,皇帝即使有证据也不会太过追责。 而赵文虞通敌之罪是谢云韶一手定下了,李皓棠几乎未曾参与。况且赵文虞是李鸿熙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皇帝若想借此作文章倒也好下手,正可将不成器的五子一并拿下。 “如今互市的事情倒好遮掩,但赵文虞之事怕是要小心应对了。”谢云韶将此事细细地与父亲一同反推了一番,父女二人又仔细商量了一翻述词。 如此一番,便已是深夜。 夜深月朗,明亮的星子在天幕下闪着光,分外地好看。 李鸿熙此时却无暇欣赏夜景,谢云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意外回京已经让他惊愕不已,父皇今日对赵文虞一事的态度更让他十分惊慌,回到王府便立即召来了自己的亲信谋士。 “微臣以为,此时殿下不必过分慌乱,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听李鸿熙说完,室内一片安静,居右的白面谋士斟酌了一下,率先开口了。 “不可。‘先机失所豫,临事徒嗟叹’。既然已经知道了燕王那边的意图,我们便不可不防。”西面那位着青袍的书生看着李鸿熙的脸色,劝道,“殿下,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啊。” 白面谋士坚持自己的看法:“如今谢氏没有直接的证据,自然不敢随意攀扯,我们静观其变为上。” 李鸿熙皱了皱眉。 青袍书生道:“如今殿下督管着大理寺和刑部,即使我们安分守己,旁人也未必会相信我们未动手脚。” 两人一时争执不下,李鸿熙最后定了调:“此案已经移交大理寺复审,明面上我们不宜轻举妄动。但谢氏交来的卷宗,复核后的定论,自然要先由本王阅后方可呈贡圣览。父皇近来圣体欠安,为人子女,自当分忧。” 听得李鸿熙如此言,室内人都松了口气,此事已毕,他们应当可以回家休息了。 世家女(重生) 第63节 可李鸿熙却毫无感知,自顾地有提起另一件事:“燕云战事将了,谢氏已然归京,李皓棠也一定会设法回来,诸位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又是一片安静,李鸿熙不满地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正待开口,却听外面传来一阵争执声。 青袍书生忙不迭地起身问到:“外面是何人喧哗?” “回殿下,是宁安侯赵侯爷。今日已经在府上等了殿下一天了,此时还不见王爷,便开始高声闹事了。” 青袍书生回头觑了觑李鸿熙的脸色,见他面上青白交加,知他此时心情不豫,也就不敢不敢多言了。 “我儿子不能就这样死了啊,殿下。”外面的宁安侯见五殿下没有让人驱赶他,便大声冲着窗上的人影大喊道,“小儿是被人迫害的啊,还求五殿下还我儿一个公道!” 室中人皆知此事情由,闻言却脸色各异。 李鸿熙听后便笑了,似自言自语般道:“是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呢?”说着吩咐人把宁安侯带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先机失所豫,临事徒嗟叹”出自明代何景明的《种麻篇》。 第六十七章 李皓棠一行人到达京郊的时候, 夕阳尚未落下。归鸟啾啾,携伴还巢。 京城高大的城墙已然遥遥在望,李皓棠却叫停了队伍, 令先在近处的客栈修整,暂不进城。 不久前,李皓棠收到了皇帝命他立即回京述职的消息。 根据陈羡江收到的廷寄, 皇帝看了他请功的折子似乎颇为不满, 但还是允准了他所请。 西北战事已定, 朝中李皓棠复立太子的呼声渐起。而京中形势变化, 此番回京,政局变化纷杂。 因为提前离开燕云,此时他们已近京城。但算算时日, 收到廷寄后, 他最快也得在十日后才能抵达。李皓棠带人先在城外停驻,待弄清京城内的情况再做安排。 李皓棠带人扮作客商,刚寻了一间客栈歇下,便收到了新的消息。 接过万弘光呈上来的密信, 李皓棠看后沉吟许久,对万弘光道:“你准备一下, 天黑后随我先进城一趟。” “王爷, 郡主她说什么了?”万弘光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不是景逸, 是云韶。”李皓棠眼里隐隐有些许担忧, 想到谢云韶信中之意, 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鸿熙那边怕是要沉不住气了。” 万弘光吃了一惊:“他们要对王妃下手?” 经历了燕云的一系列事情, 谢云韶这个王妃在众人心中也有着不可取代的分量。 可是进城风险太大。夜间宵禁, 有巡逻的金吾卫。而且李皓棠作为边关大将,进京第一件事便应当去面圣,在这样的情况下,私自前去见其他人,被知道了恐怕不妙。而且现在五皇子正在想方设法地破局,难免不会被抓住大做文章。 “我就是要让他拿此事来做文章。”李皓棠道。如今战事刚刚结束,有流民战孤需要安抚,有新城旧壤亟待重修,李皓棠希望储君之争越快结束越好。 众人听后默然,只有万弘光追问道:“王爷,咱们战场上缴获的那份信件要带着吗?”这是最直接证据证明五皇子与北狄有联系的证据。 有人欲阻拦,可嘴边的话被李皓棠冷眼一扫咽了回去。 “嗯,带着吧。”李皓棠道。 “是!” “王爷,可是还有什么事?”万弘光见李皓棠似乎仍有心事。 “无事,你们先去准备吧。” 待其余人出去后,李皓棠复又将方才的信件看了一遍。 先前在西北之时,两人不说形影相随,也算得是琴瑟和谐,多有书信言情。 可谢云韶这一回京,二人已是月余未曾有过联系。 信中寥寥数语,只道如今局势困境,未曾多言他事。李皓棠却平白从中看出一丝惦念。 将纸上熟悉的一笔一划都印在心里,李皓棠收好纸笺,小心收在怀里。 京城的夜晚不比燕云,虽也晴夜无云,却无那般皎洁的星月。沉默的夜里,半圆的月亮独自空挂在天边,周边偶尔闪出几颗星子,也很快隐没在黑暗里了。 谢云韶倚窗而坐,虽有些疲乏,却眼眸清明,毫无睡意。 前些时日她与景逸郡主见了面,郡主本就是李皓棠在京中的势力,见谢云韶来问自是知无不言。 郡主的举动本就来自李皓棠的授意,因为当时不知皇帝突然传召所谓何事。谢云韶被召回京后,郡主便依言知会谢云韶燕王府在京城的暗桩势力,以便她及时应对情况。 谢云韶原本以为郡主可能并非易处之人,未曾想,一番交谈下来,却是十分亲和可爱,话语里甚至带着一丝钦佩。 “王妃在燕云所行之事,我在京中也有所耳闻。” 见谢云韶面有羞色,郡主忍不住笑道:“昨日我进宫,陛下还曾提到你呢,” 郡主或许只是无心,谢云韶却直觉不太好:“陛下说了什么?” “陛下说,昔日在京中时,只觉燕王妃,与普通世家女子无异。未曾想燕云的一番历练,你竟然变化如此之大,真真也是一方人物。”郡主想了想道。 谢云韶终于明白自己这些时日的不安是从何而来了。于燕王府而言,最大的威胁不过是五皇子。可对于她和谢家来说,最大的危机确是皇帝。 郡主却只是提醒她道:“阿棠不日将归京,李鸿熙那里怕是要放手一搏了,皇帝必然会借此大作文文章,王妃一定多加小心!” 郡主走后,谢云韶独自想了很久。 如今局势若此,皇帝重病缠绵,按皇帝的行事习惯,主意一定,便会不顾一切去做。如今想下手一举拉下五皇子,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利用谢家。本来谢云韶就因赵文虞之事与五皇子有龃龉,正好可以拿来做文章。而借谢家的名义除掉五皇子后,又可以拔掉谢氏这株百年大树,给李皓棠的帝王之路清障。 思及此,谢云韶心下微微一动。寻了纸笔欲传信,可直到墨滴晕开一朵黑色的花,也无一字落笔。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 见谢云韶仍然坐在窗前,李嬷嬷过来给她披了件衣裳:“小姐,早些歇息吧。” “嬷嬷,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儿。”谢云韶道。 郡主的那番话压在心头,她一时思绪纷杂,难有头绪。 “小姐,人活着啊,操心事是想不完的。”李嬷嬷劝道,“老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云韶见她一脸关切,也不忍这老嬷嬷也陪着自己熬,便点点了头,李嬷嬷便要去关窗子。 “嬷嬷就让它开着吧。”谢云韶看了看窗外,月色朦胧,树影拂墙,伴着几声唧唧虫鸣,竟也有几分诗意。 李嬷嬷依言留下一扇半开的窗扇,待谢云韶上床休息后,这才掩门出去。 吹熄灯躺下,谢云韶睁眼望着黑黢黢的承尘,却难掩心思杂乱。 如今政局虽然未定,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形势,五皇子落败在所难免。只是作为被皇帝捏在手里的棋子,谢云韶为自救也不得不向李皓棠求助。 两人一路同历这么多事,谢云韶相信李皓棠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待到李皓棠重回东宫,她这个母族强势的王妃,又当何以自处? 窗外隐隐透进来几声虫鸣,四下人声寂寂之时,却听到有人脚步声。 谢云韶一惊,还未出声便被来人捂住了嘴:“别怕,是我!” 借着淡淡月光,谢云韶认出来熟悉的轮廓。 这几日反复在心中惦念的人,居然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眼前,谢云韶一时怔愣,喃喃地唤了一声:“王爷。” 第六十八章 长夜寂寂, 一片明暗交织的树影里,有人踏月而来,拂开花枝藤蔓, 轻唤她:“云韶。” 似梦非梦。 谢云韶站起身,揉了揉眼睛。 “王爷是提前离开燕云了?”自从政令放出,谢云韶也一直在算着日子, 此时见到李皓棠不由得她不惊讶。 李皓棠笑笑道:“知道你进京的消息后便出发了。” 谢云韶还想说什么, 却被李皓棠一把将揽进怀里。 两人一时无言, 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谢云韶偎在他怀里, 不禁有些心疼,这么算来,李皓棠应当是战事一停便一路奔波来京了。多日不见, 他明显地消瘦了下去。 李皓棠抚了抚她的面颊, 犹能感到一抹湿意,他心下一叹。 李皓棠也明白谢云韶此时的忧虑,简略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谢云韶听得心惊:“这样会不会过于冒险。” 眼下朝中风向于李皓棠颇为有利,这样大动干戈地起风浪, 恐怕不是上策。 谢云韶脸上明白地写着担忧,可李皓棠却笑:“你且看着吧, 非是我想如此, 但眼下只有这样才能以防万一, 有备无患。” 短暂一聚后, 李皓棠须得在天明前出城。两人依依道了些不舍, “最近京城可能有变化, 你切莫担心, 万事有我, 你不变应万变, 切勿出门。”临别时,李皓棠一再宽慰谢云韶放心。 由是,谢云韶谨慎地在家中静等了些时日。时间一天天安稳地过去,李皓棠“回京”的时间也快到了,谢云韶悬在半空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许。 可比李皓棠进城的消息更早来的,却是刑部复审赵文虞的结案批文。上面道赵文虞勾结外邦证据确凿,当作死罪。 有司虽未提及李鸿熙,但次日六皇子却立即上表,直言自己识人不清,还望父皇责罚。 本当是虚与的表言,皇帝却未曾客气,直接令他闭门思过,三个月内不得参知朝政。并罚宁安侯府褫夺封号,抄没家产,驱逐出京。 皇帝再次传召的旨意来到谢府时,谢云韶倒是不意外。只是李皓棠尚未归京,她此时不要轻举妄动才是上策,因此称病推拒了召见。可架不住宫里又是遣太医又是赐药,还连连派人前来问询,谢云韶无奈之下,只得再次进宫。 依旧是那个阴沉的宫殿,可在上位的皇帝却比之前憔悴了不少,鬓发皆白,凹陷下去的脸颊上也有了些斑点。 “燕云令,刑部的结案文件你可曾看过了?”老皇帝的声音里也带着些气虚轻喘。 谢云韶恭敬一礼:“回陛下,来前刑部已将文件抄本送与我看过。” 皇帝盯着谢云韶,又问道:“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案既定,臣也就放心了。” “此事你做的不错。燕王回来也得给你记上一功。”皇帝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内侍欲上前安抚,却被他止住,“你们先出去,朕有话要嘱咐一下燕王妃。” “昨日李鸿熙上表思过,和请罪折子一起给朕的,还有这个。” 一本簿册扔到了她面前,谢云韶闻言不看也知道是什么。 “燕王在北面那些举动真当朕一无所知?”老皇帝轻咳两声,“本当好好惩治,只是如今羌人归顺,此间诸事便也不再提罢。” 世家女(重生) 第64节 皇帝既然打算放过,何故又偏偏说给谢云韶听。 谢云韶张口欲辩,却被皇帝抬手阻了话头。 看着眼前这反应机警的年轻小辈,皇帝不由得感叹道:“朕这一生,成也陈氏,败也陈氏。当年靠皇后家坐稳了这把龙椅,可事后却处处遭人掣肘,难施拳脚。世家之祸若此,朕本不愿让这江山为世家所控,但现在已经无力回天了。好在燕王也是个有自己主意的,想来他舅舅也难干涉太多,这储君之位还是……” 这等国家大事,皇帝却突然开口说与谢云韶听,谢云韶心下一凛,忙下拜打断道:“储君之事关系国本,想必陛下自有圣裁。” 皇帝闻言一笑,道:“倒是反应快。不过,如此朕便更加不能留你了。来人!” 禁卫军闻声而入,将谢云韶擒住。 “谢氏女借燕云令之名,私改账簿,暗通异邦;假拟罪名,诬告五皇子。即刻下狱问罪,听候发落。” 当年的陈氏,如今的谢家,皆是门第高贵、世代相沿的大姓家族。皇帝虽有心压制,奈何多年未见成效。如今既然已打定主意传位李皓棠,便不会让他也落入自己同样的境地之中。谢云韶这个燕王妃他是非除去不可。 当年在燕云的一系列事情便是引子,谢云韶看出来了皇帝是想借此事反手一搏,灭谢氏,压陈家,给李皓棠的将来清障。 只是如此动作势必会引起李鸿熙的野心,怕他借故生乱,故而才借那封折子将他禁闭在家。 当真是好大一盘棋! 谢云韶双手在袖中紧攥。皇帝有心除陈、谢二族,可世家们又岂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知父莫如子,难怪李皓棠说暗中调兵有备无患。这冲突一起,仅凭京中禁卫怕是难以平息。到时候遭殃的可不只是世家大族,怕是连带着百姓也要遭殃。 真是糊涂! 皇帝见她一脸不忿,道:“尔无需太过担忧,谢府上下很快便会与你团聚了。” 说罢便示意禁卫将她带出去。 “陛下,燕王殿下进城了,眼下已入南门。”此时内侍忽来传报。 “还不快押下去!”皇帝一挥手,便有几个携刀侍卫进入殿中。 李皓棠带着几位亲随,从东门入城。甫一进城,他们便察觉出气氛有些许不对。 繁华的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但总是临街的高门朱户门却都大门紧闭,毫无往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景象。 李皓棠心下一叹: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万幸是他已有万全之策。 他偏头示意万弘光上前,低声吩咐道:“让城外做好准备,按昨日计划行事。” “是。”万弘光小声应到。 这时,有一布衣抱着一副药匆匆沿街跑过,脚下没注意,差一点儿撞到了万弘光的马上。马儿惊得扬踢嘶鸣,好在万弘光反应够快,及时调转马头,双方均无大碍。 待那人远去,万弘光借转道的机会凑近道:“王爷,一个时辰前,王妃被带进宫了。” 李皓棠长指紧了紧缰绳,继而勒停了马。 “王爷?” 李皓棠随机便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先去李鸿熙府上。”李皓棠调转马头,向着李鸿熙的府邸扬鞭而去。 一开始,李鸿熙并没有意识到这次禁足背后会有何动乱,但当世家们纷纷用各种方法联络他时,李鸿熙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了。 因为他心情烦躁避而不见的那些谋士也终于得以进书房,以论时局。 皇帝要对世家开刀,给李皓棠铺路。 看到这个结论李鸿熙不由得笑了,外人眼里皇帝是最宠他的。只有他心里明白皇帝从来都不曾认可过自己。都道皇帝不喜前太子,但严苛之下,是皇帝对长子的认可。 李鸿熙心里憋闷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李皓棠远走边疆,自己得以进入朝臣视线,但是最后不过是枉费心机。前太子复位在即,更可恨的是皇帝居然放下了成见,开始为长子接任做准备。甚至不惜寻了个由头将自己禁足在家。 李鸿熙暗自咬牙,那近在咫尺的宝座,他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坐上。 世家们的心思李鸿熙也不是不明白,他虽不愿成为别人摆弄的傀儡,更不想为了别人的利益背上忤逆的罪名。 但眼下的实际他要是抓住了,可以借世家势力先打击老皇帝,再灭了李皓棠;继而以皇帝之手,借自己母族平民出身来做文章,削弱世家。 成败在此一举。 京城大营副都尉是李鸿熙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没费多少力气便弄到了京城的布局图。李鸿熙假意答应世家的拥护,暗中却将自己的府兵聚集起来。准备待世家们制住李皓棠后便趁机反水。 可比世家们的消息先来的,是李皓棠和他调来的西北精锐。 西边残阳如火,夕阳映着晚霞,天空泼血般的红艳,影在惨白的窗纸上,妖冶得有些骇人。 谢云韶被关在偏殿一角,余霞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她身上。 “宣燕王觐见。”殿外传来一声高声通传。 谢云韶看不到他此时的样貌,但听到他靴底踏声步步走近,还是将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了。 李皓棠跟着御前紫衣内侍进殿,进殿前顿了一下脚步,好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偏殿。 那内侍似乎有些紧张,见此忙道:“燕王殿下,陛下还等着呢。” 李皓棠点点头,知道方才得知的消息确实无误,谢云韶应当就在此偏殿中。 正殿里,皇帝正在督促殿下坐的中书舍人拟诏。 拟诏的大学士手有些颤抖,他少年入仕,一路颇受世家恩惠,如今陡然起变故,又怎能不起报恩的心思。 “可是写好了?”座上人声音苍老低哑,却仍带着迫人的威严。 暗中咬了咬牙,他将拟好的诏书呈了上去,心里默默地计划着如何将这个消息最快地传出宫去。 皇帝接过拟诏,看完后不作评价,反问他道:“爱卿在中书多久了?有十年了吧。” 中书舍人道:“回陛下,臣是延康十五年秋进的中书,在陛下面前确是十年有余了。” 皇帝笑笑,将诏书压在案上:“还是你记得清楚,朕老了,很多事都记不大清楚了。当初举荐你进中书的是沈家的沈老太傅?还是宁安侯来着?” “回陛下,是……是沈太傅。”中书舍人心提到了嗓子眼,知道自己恐怕是出不了宫门了。 “儿臣参见父皇。”李皓棠的出现打断了这场对话,中书舍人心下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条小命已是保住了。 皇帝不耐烦地挥手让中书舍人退下,殿中只余父子二人。 “我还是小看了你啊,儿子。”皇帝长叹一口气。 李皓棠进宫没有卸甲,宫人见他一身血腥的煞气也不敢多加阻拦。他抬手擦了擦束腕上已经凝固成了褐色的血花,冷声道:“臣似乎也料错了陛下。” “父子之间,如此疏离,是为父的不是。”皇帝摇摇头,“老五可还活着?” 李皓棠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他与北狄相通的证据已经查实了。” 皇帝无奈地看了长子一眼,知道此时多说也无益:“那便依你,老五死罪。” 说罢皇帝起身,略显蹒跚地走下来,看着眼前傲然挺拔的李皓棠,道:“我老了,这江山天下还是要头伏给你了。” 李皓棠看着他眼下垂着的皱纹,道:“儿臣定不负所托。” 皇帝颓然地挥了挥手,示意李皓棠退殿。 但李皓棠拦住了他:“父皇是不是还忘记了一道旨意?” “都在案上了。” 案上是一道退位的诏书,直言自己年迈多病,自此传位皇长子。 李皓棠收起已经加盖玺印的圣旨。一切都结束了。 谢云韶在宫人的恭敬的跪拜下走出偏殿,外面已是明月初上,星光满天。 李皓棠伸手牵住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