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形成》 第1章 《反向形成》作者:张参差【完结】 本书简介: 招黑体质凝血障碍受x白切黑忘本赛道攻 人尽皆知,星航军统帅楚霜无不摧折、百战不殆; 少有人知,他有凝血障碍,病因不明。 几年前他凯旋时,给了战俘少年一条活路; 而今,他心脏中枪,遭其背叛、囚于病室。 鬼门关前走一遭,楚霜才知伴他多年的纯良少年是有辣手盛名的敌军奸细。最可笑的是,他曾因为对方一声“哥”、几句话,决定暗中操盘,带人远走高飞。 现在再看,点滴往昔全是“剧本”! 楚帅后悔:真心喂狗,我要杀了你。 少年也后悔:事已至此,我该拿你怎么办…… * 星联王子苏信昭忍辱负重打入敌军内部,不想渐对敌军统帅萌生爱恋。 终于,他完成使命,却阴差阳错致爱人命悬一线。 关键时刻。 苏信昭付出巨大代价换心上人活命。 他想:他面冷心软,得知真相会原谅我。 他像初见面一样,把刀往对方手上递:哥,求你跟我走吧,如果…… 话没说完,刀戳胸口、一捅到底——打脸又扎心。 四目相对。 苏信昭在对方眼中看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恨。 那人注定要做大英雄,帝国、星航军、甚至无名之辈都比他重要。 可是楚霜,他们对得起你吗? ……我也对不起你。 他挤出丝苦笑,扯住楚霜领口、和着溅在对方唇角的血强吻上去—— 如果无可挽回,我就陪你卷在阴谋里。 我甘愿你恨我,如我难以自控地爱你,至少这样,我们心上时刻雕琢着彼此。 然后,直到有一天,我赎尽抱歉,让你重新爱我…… 【说明】 ※1v1,he; ※作者没文化,全都是瞎写,军制中西合璧,科学理论胡说八道,部分情节由真实历史事件魔改,文笔不咋滴,还爱抠字眼; ※整体受视角占比多,但不代表没有攻视角,端水不控任何一方,非常介意这方面的宝自行斟酌; ※“反向形成”是指个体难以理解、接受某种情感,并将其转化为相反行为或态度的心理防御机制,文名借用一下; ※正文篇幅不会太短,元素包括且不仅限于相爱相杀、替身、顺行及心因失忆、克隆、c-ptsd等,也包含部分克苏鲁元素,文案里实在放不下,结局必须he,我赌咒发誓。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机甲 相爱相杀 正剧 美强惨 主角视角楚霜互动苏信昭 一句话简介: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我我要杀了你 立意:大爱无疆,每人心中都该有个英雄。 第1章 祸害 公历3888年,墨丘利星的第三层防御塞口被帝国军击破。 耗时五年的拉锯战暂停。 败军星球上一片安宁,如果望向浩渺天际,会看见璀璨的亮闪汇聚成海——瞬爆弹群泛着冷金色的光芒,它有个美丽的名字叫“仰望星空”。只要帝国高层一声令下,墨丘利的所有生灵将在毫秒之内消亡,轻松死球。 往后的半个多月,星住民们被迫仰望星空,十二星联盟毫无动作。 于是即便是人工智障也能看清局势:墨丘利被放弃了,原因不明。 住民们听天由命,但一天不被裁决,日子就要在变成监牢的家园里苟且。 这年头俘虏的精神状态很是超脱美丽。 “星群”缝隙里,帝国星航军通体皎白的战列舰悬停着。 内舱舰桥的感应门外,警卫参谋员立正。 他年纪不大,长了个肉嘟嘟的包子脸,眼睛、鼻子、嘴哪都是圆的,越不苟言笑越是让人想笑,只能说正儿八经的表情不适合他。这幅尊容,外加姓“包”,熟人私下喊他“包子”。 “老大,有定位传输的文件来了。”包子说。 被称“老大”的是个年轻男人,他视点凝聚在星域战略图上,听见“定位传输”四字,“啧”了一声:“进来。” 感应门应声开启。 “都打赢这么久了,还不让咱们返航,请示战俘的处置办法也不给准信,不会又为了三两肉把战利品还回去吧?您说这里会不会是什么要紧的秘务?”包子递上一枚银色“纽扣”。 男人没计较包子碎碎念,揣口袋往对方面前溜达,多年军旅让他腰背劲挺,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刚直撑着脊梁。 他捻起银扣子,露出片点笑意。 这人刚刚面无表情,自带“莫挨老子”buff,脸颊线条利索得像刀雕出来的;现在他笑眯眯,又随和得好似换了副灵魂:“秘务可以直达私领系统,何必脱裤子放屁?” 银扣子被他随意抛向空中,“噗”一声轻响、爆开,确实腾空放了个屁,崩出一张蓝色抬头纸,代表这是正儿八经的官方文件。 文件上寥寥数字:拟令星航军上将楚霜收信日起屠戮墨丘利星,持续三日。指令编号:xh-x3888-004-chu 下无正文。 最后,落着识别码。 拟令……? 楚霜张手按在识别码上,耳蜗的内嵌听筒旋即响起电子音:编码原发单位为国都会总务办公室,星航军上将楚霜已阅,双向识别认证完毕。 “哔”一声响,悬投文件消失了。 楚霜眼角泛起寒意。 果然这种低劣的震慑手段只有总务办的老登想得出来。 包子看自家老大脸色又冷得跟名字有一拼,缩脖子、眼珠一转,想找词儿遁走。 “主舰原地待命,所有护卫舰随我离港。同时,集合星球住民。”楚霜令下,小警卫的如意算盘稀碎。 护卫舰群脱离战舰母体。 楚霜进领航舰舱,飞速打报告,直达帝国女王的私领系统,然后他把自己扔进椅子里、往后靠。工学椅即刻调整姿态给他躯干支撑。 他已经连续十多天每天只合十分钟眼了,即便有睡眠辅助设备,也只相当于深睡眠一小时。 我大概是全帝国最敬业的牛马。楚霜这么想着。 二十分钟后,最敬业的牛马带领护卫舰群落在墨丘利星。 飞行器变成观光车的无害模样,穿梭于纵横交错的助行廊道上,目的地是星球中央广场。 抵达时,天快黑了。 “仰望星空”更加明亮,把广场装点得像聚光灯下的大舞台。 广场东侧,驻军依令集合了第一批住民。 顶着少将肩章的中年军人快步到楚霜跟前行礼。 楚霜言简意赅:“把住民送到离心-α驻地,护卫舰中队负责押解,三天内完成离港,即刻执行。” 少将不知顶头上司正在自作主张,但觉出了不对劲:命令毫无预兆、着急忙慌。且为什么不走系统,特意跑来面达? 他是军中老油条,老婆死得早,只一个儿子还要仰仗他养,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法。反正录音录像设备都开着,楚霜字字句句、连说话时的表情都录得清楚,往后追责,有楚上将顶着。 “是!”少将转身归队执行。 楚霜下达命令时音量正常,离他近的住民能听个七七八八。 众人叽喳议论开了: “离心……什么的,是什么鬼地方?” “是帝国星域内很偏僻的星球,生活质量倒退一千年。” “行啦,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想被瞬爆弹崩去见你祖太奶?” “跟喝西北风相比,我宁可一炮弹嘎彻底。” 少将点手,示意武装特卫官维持秩序。 杂乱人群中,有个少年踮脚环视周围,像漫无目的地乱看,事实上,他目光数次顿挫在右后方的男人身上,见对方摸着鼻子对他眨两下眼,他才彻底收回目光。 他舔舔嘴唇,深吸气,突然扯着脖子向楚霜喊:“我不要去离心-α驻地!求你让我跟着你——那个帅出星系的大将军——”他嗓音还带着丁点男孩变声后期的嘶哑,尾音干吧撕裂。也正因这样,破锣嗓子穿透力还挺强。 马屁虽尬,但出挑,即刻引人附和,眼看场面更乱了。 楚霜眨一下眼睛,植入晶体调整焦距,他循声看去,立刻看清对方—— 挑事的刺头正蹦跶着跳高,踩电门似的跟他挥手,瘦得像根避雷针。 “避雷针”约么十六七,头发长长的,刘海半挡眼睛。他该是营养不良,有轻微的嘬腮,但五官精致、骨相非常立体;穿着一身旧得反白、不知洗过多少水的衣裳,斜挎包松瘪,手上干净得只剩空气。 楚霜再又阖眼,晶体焦距恢复正常,他点手让人把对方带过来。 随着“避雷针”走近,楚霜发现这小子颇有“傻大个”潜质。他自己不矮,放在军中算偏上,而人家小孩没到“窜一窜”的年纪,已经比他猛出一层头皮了。 “你认识我?”楚霜问得直接。 第2章 不知“避雷针”是兴奋还是紧张,刘海后面一双眼睛泛着星亮,声音有点发抖:“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们都听你的!” 楚霜笑了下:“所以你就想跟着我?”强光下他头发泛出很好看的金棕色,柔和了军人的肃杀,不等对方回答,他自说自话,“该不会要说‘跟着你有肉吃’(※)吧?” 这是上个灭绝文明、堪称出土文物的电影台词,看修复老电影是楚霜的消遣之一,可这爱好太偏门儿,别说那避雷针,就连与他相熟的几位,也不明白他念叨什么梗。 楚霜倒是无所谓,自娱自乐一句之后,收敛笑意。 “将相本无种,英雄不问寒门处!我就是要跟着你!”少年一字一顿,语调铿锵。 俩人有来有往,还真像对台词。 楚霜一讷。 这话只对他别有深意。他心脏像被重砸了下,眼眸里意味不明的牵动闪过,最终被杀气替代:“是我毁了你的家园、故土,你不恨我吗?‘将相本无种’,但你太有种了,小小年纪挑乱子,往后不是成器、就是成祸害,”他向包子吩咐,“杀了吧,给他个痛快。” 包子麻利儿遵命,拔枪抵在半大小子胸口上。 “砰——” 作者有话说: ---------------------- -正文完- 开个玩笑~ v后日更,会不定期修细节、抠字眼,谢谢喜欢。 - ※出自电影《无极》。 第2章 挑衅 “砰——” 有人开枪。 楚霜凭经验闪身——手臂猛痛,暗惊:不好! 他身经百战,只听声音就能分辨枪械种类。 而刚刚的枪响在脑内刮一圈:居然没想起型号? “砰——” 第二枪来了! 几乎同时,他近前人影晃动,非常敏捷。 是方才的半大小子。 救命?还是要命? 楚霜在毫秒内拔枪,扣下扳机的前一瞬,小子已经闷哼一声,扑在他怀里。他旋即把枪口冲下,单手在对方后腰一扶,糊了满巴掌温湿——是血。 这孩子替他挡子弹?! “转移送医!” 楚霜想把少年推给包子。万没想到对方一把扯住他手臂,特没眼力价儿:“你不是要杀我么?我还不如死这!” 嘶…… 楚霜俊眉往下沉,扬手按住对方脑袋、把人扒拉个栽歪,掩在身后:“要死一边去,别跟这添乱!”然后,他转移视点,再次调整植入晶体焦距。 “突击队,枪手在我两点钟方向!目测距我140米,黑衣服、黑发、深灰棒球帽!留活口!”他通过战术耳机吩咐,“立刻启动防暴动预案!” 其实枪响时场面就乱了。 太多人惊叫着逃开。 驻军派出了机械犬。它们身上装有最敏感的金属感应器,可依旧——一无所获。 这很奇怪。 现在楚霜令下,数十颗镇静气弹被投入人群,广场上空的广播反复播放“原地蹲下!避免踩踏!” 枪手立刻“一枝独秀”,被三四条钢甲大狗锁死。 而他敢在绝对的火力压制下行刺,除了有点子疯,还得不要命。果然,他迎犬而上,似乎笃信楚霜不会下绝杀令,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星联的叛徒!不得好死!”他冲向楚霜,咆哮着连开数枪,但他被机械犬咬住,准头早没了。子弹乱飞一气,是要选择有缘的倒霉蛋亲密接触。 要命的关口,楚霜扬手。 没人看清他把什么甩出去了。那玩意迎风“飒”一声爆开,张成一层带着极小弧度的薄膜。 子弹纷纷撞上看不见的“墙”,“噼里啪啦”碎响之后,薄膜融化似的消失,子弹被反弹开去。 “薄膜”是国研院新制的防御装备,半年前投入测试使用。它利用中子衰变的不稳定性瞬间形成能量盾,是一次性产品,但便携至极,简直像修仙故事里的结界一样。 一言以蔽之——牛逼!完美诠释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再看枪手,强弩失准、彻底没落,他受镇静弹影响头重脚轻,被机械犬扑倒。 突击队员合围上前,把他提搂起来,扭送到楚霜面前。 楚霜瞥一眼杀手的枪,哂笑:“我说这枪听口音不像现代人儿呢,3d打印,亏你们想得出来。” “星系蛀虫!你们就该被钉死在阻碍人类生存的耻辱柱上!无视能量守恒,你们会带着星系消亡!宇宙坍缩!” 这是帝国与十二星联的根本分歧,为此帝国脱出星联独立,两方打打和和,折腾几百年了。 枪手骂帝国不过瘾,开始对楚霜人身攻击:“你!踩着至亲的骨头爬到高位给女王舔/脚,有种杀了我,否则我睁眼看着你被主子踹开的那天……” 他龇牙咧嘴像要咬人,相比之下,机械犬都能叫小可爱了。 楚霜不理他,跟军警吩咐:“押回去,交给国查院。” 3d打印老掉牙,但打出来的东西材质坚硬,能避开金属和防爆探测,制造暗杀武器是朵奇葩。 因此它早被禁用了。 由此推断,枪手背后该有一汪子没肃清的浑水。 祸头被抓,混乱很快被控制住。 楚霜环视四周,想起刚才的半大小子,一回头—— 正对上对方的目光。 小子没听话“死一边去”,反而看着他的手臂满脸关切:“你……是不是伤到大血管了?” 血顺着楚霜小臂滴滴答答流到指尖,滴在地上。 他自己满不在乎:“你叫什么?” “苏信昭。” 楚霜单边眉毛一掀,在苏信昭肩头带过,把他薅得原地转半个圈,看到他后腰被3d子弹嵌进去,半幅腰身都染了红。 “顾自己吧小子,”他把人往包子怀里一推,“带走医伤。” 然后他扭脸向护卫舰群方向走,通过战术耳机凿吧:“住民脱离指令照旧,立即执行。” 现在这人一身轻松,依旧能看出身负重型装备才会一步三摇的走路姿势,想来他该是在特种部队待过不短的岁月。 包子架着伤员跟在楚霜身后,看自家老大甩着伤手、六亲不认,不着边际地编排领导:咱山大王的气质能不能收敛收敛。 他再看一眼被自己扶的这位:那这玩意是啥?总不能是压寨夫人吧…… 而苏信昭呢,自导自演一出惊变,顺利“上敌船”。 他心知肚明事情没完,眼下最好的伪装是与他年龄相符的脆弱,于是他顺应感觉,撑着力气捱到医务室门口,放任脑袋发晕,厥过去了。 然后…… 好像过了很久。 苏信昭恢复意识时是趴着的,鼻子下贴着氧气胶囊,后腰伤口又麻又僵。 他微撑起身子,看出自己在病房里,依照经验感受,他正处于仿重力环境中,所以现在并没真正脚踏实地,该是还在超大型战列舰里进行太空航行。 紧跟着,他脑海里炸起一阵电流声燥,有个没温度的声音叨叨:检测到宿主恢复意识,末那识请求连接意识点,请宿主在提示音后选择【允许】或【拒绝】。 苏信昭脑袋里有块超高科技芯片,材料特殊、形状特异,能躲过扫描设备。 他选择了【允许】:现在什么情况? 末那识回答:基本情况即刻通过意识连接点传输。 苏信昭心念一动:消息来源是什么? 末那识回答:多方整合。 这答案让苏信昭觉出丁点怪。 也就在这时候,他脚底方向响起一串电子音,有人开门进屋。 他立刻关闭末那识的自由对话模式,想回头看,无奈腰吃不住力,只得把脖子扭得像王八—— 姿势太吃亏,率先入眼的是一双军靴,锃光瓦亮、能当镜子,鞋跟敲在地面,声音很干脆。 军靴主人往前走,苏信昭的视线得以上移。 来人双腿又长又直,裤子烫得板正,半长大衣只是随意披着,下摆都浪出花边了。 “醒了?”楚霜止步于床边,在控制面板上摆弄几下。 病床说话了:“患者伤口中纳米支撑点稳固,允许调整休息姿势。” 然后,床伸出两条“手臂”,半裹住苏信昭,“抱”他站起来转半个圈,再重新“放”他躺下。 整个过程,他后腰的伤口没有不适感。 “检测到探视访客,是否帮您调整休息角度?”病床又问。 “啊……?哦,好的,麻烦了。”苏信昭答得人畜无害、局促且有礼貌。 他上半身被病床升起恰好的角度,终于不用脖子抽筋,也终于能正眼看楚霜—— 室内光冷白,楚霜发色很深、几近是黑的。“仰望星空”照出的金棕色不见了。 他随手脱了大衣扔一边,内里是深灰色的制服衬衣配纯黑军装裤,服帖的面料勾勒出他的身形线条,肩线和腰线非常打眼,像被雕塑家的手抚掠塑型的艺术品,利落、没有半点冗赘,又不是癯瘠的。他整身衣裳扎得板正,只衬衣袖子挽得高,小臂一目了然用止血胶黏着伤口。 第3章 苏信昭心思一动——这地方没有大血管,但印象里他当时流了很多血。 “你的伤……” “少装相,星联派来的小奸细。”楚霜截断话茬,欺到床前,微凉的指尖压住苏信昭颈侧动脉,不错眼珠地盯视对方。 他眼睛的轮廓像工笔画画出来的,睫毛挺浓、眼瞳又黑又亮,只是因为休息不足,眼白挂着少量的血丝。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双很美的眼睛。 可现在,美丽里藏着十足的压迫感。 苏信昭故意咽了咽,迅速解读末那识转达的信息:首先,枪手顺利自裁了;其次,他睡了五天,是楚霜刻意而为,其间楚上将命人对他做过很多事。 包括但不仅限于脑波扫描、躯体扫描、调取个人身份编码起底、通过星航军特勤及第三方情报组织暗查…… 这些都在苏信昭预料之中。 他是十二星联盟花大心思打造的暗棋,假身份干净得很。为了拉进与帝国的亲切感,他的“生父”被捏造成帝国的星际游商,到墨丘利胡乱生情,有了他。 某种程度而言,这挺贴合事实。 苏信昭认定楚霜诈他。通过脉搏、呼吸、及瞳孔变化判断心理状态的方法很主观,非常不科学。 所以,楚霜现在更像是闲来无聊、诈小孩的逗闷子。 苏信昭将计就计,依照反测谎技巧调动躯体呈现高应激变化,他不动声色地提肛,促进血液循环;间断性闭气,让心率保持高频。 这一切表现都符合十七岁的普通少年面对压力的反应。 “你一会儿让我死远点,一会儿又要救我,来回拉抽屉很有意思?”他偏又倔驴似的嘴硬、跟楚霜对视着,拿起桌上的水果刀递过去,“不相信我,就直接把我杀了呗。” 这动作让他的右手背晃在楚霜眼前。 一条从腕骨延到小指根的旧伤疤撞进楚霜眼睛里。 他心头一揪。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黑锅 伤是苏信昭几年前自己割的,为了留疤特意“加工”过。情报里,楚霜的弟弟手背上有道类似的伤痕,那孩子跟苏信昭年纪相仿,没了十来年了,按照行为模式分析,他个性直接、易冲动。苏信昭有意模仿,别有用心。 眼下他想制造机会划楚霜一刀——之前对方小臂血流不止,很蹊跷。 “不是要给我个痛快么?动手啊。”他又把刀子往前送了送,继续翻旧账。 之前环境混乱,楚霜乍听对方说话是挺标准的星系通用话腔调,现在也不知是空间私密,还是对方带了些别扭,能听出不浓重的墨丘利口音,每个词的收尾音都往上扬,有种兔子急了要咬人的“凶”。 “其实你心里已经在感激我了吧?”苏信昭问。 楚霜很浅地笑了,逝如惊鸿一瞥:“感激?挺遗憾的并没有。我厌蠢,你不冲出来挨枪子儿,我也不会有事,现在好了,多你一个累赘。刀子放下。” 他指尖离开苏信昭颈侧,优哉游哉拿桌上的橘子剥。 那其实是精加工的航空食品,保质期长,营养价值高,做成了橘子的模样,皮、瓤、核、味道俱全,美其名曰为了给航空员提供情绪价值。 楚霜觉得有道理,但不多。 他不接招。 苏信昭撂下凶器,冷哼:“你嘴硬不承认而已。一上来,你肯定觉得我跟枪手是一伙的,想顺藤摸瓜,结果查好几天发现冤枉好人,现在是来看救命恩人的。” 他眉毛一掀:睿智的我已经看透一切。 楚霜无视对方腆过来的脸:“你怎么知道我查了好几天?” 这是苏信昭故意卖的破绽。 他推断楚霜该是不想杀他了,但也不算彻底信他,这种状态会持续一段时间。 而打消怀疑的最快方法并非自证,而是不断卖破绽,再不断让对方看清自己怀疑错了。 “我穷,吃一顿饭能顶两三天。现在饿了,所以我该至少睡了三天,你说得对,我就是为了有肉吃才想跟着你。” 楚霜表情玩味:“不妨碍帝国利益,留你也行。”他突发善心似的,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 机会来了。 苏信昭单手接橘子,没拿稳,忙用另一只手抄,指甲边缘“寸劲儿”狠狠戳在楚霜手背上。 这下挺重,楚霜眉头一压。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苏信昭拉过对方的手检查——楚霜手背被他划出道白痕,没破、也没有皮下泛红。 他心思动:我猜错了么? “帕金森前兆?”楚霜抽手。 苏信昭尴尬笑了下,撕开橘子、细嚼慢咽。 病床非常智能,床头的操作臂钳起小垃圾篓,到苏信昭嘴边接果核。 可那该死的“帕金森前兆”怕是会传染,机械臂突然卡住了,止不住地哆嗦。 橘子核被天女散花、到处都是。 苏信昭含着核看机械臂弹弦子,很无奈。他不想咽人造的玩意,于是慢慢起来,打算把垃圾篓捡回来。 可他后腰实打实有个窟窿,动作不当,伤口扯痛,人一下定住了。 “啧,靠着吧。” 楚霜欠身抽纸巾、卷成小筒,就在苏信昭嘴边。 苏信昭愣了。 这回半点没演。 “吐出来啊。”楚霜催他。 苏信昭抻脖子瞪眼——咽了。 “吃核,肚子里长树。”楚霜轻飘飘地说,然后居然开始收拾撒了满地的垃圾。 苏信昭讷讷看他,怎么都觉得违和…… 他熟读楚霜的档案。 这人早先也在军中服役,作战果敢,但为人处事是个实打实的端水大师,谁都不得罪。直到十年前,帝国爆发了一次内乱,楚霜的大哥没了,楚霜正式接管星航军。之后他性情骤变,发起狠来六亲不认。 后来,星航军中流传着楚霜说过的话“星航军只可殁,不可败”。帝国在职上将军二十四位,元帅位从缺多年,大伙儿都觉得楚霜志在必得。 这些信息无疑让苏信昭对“楚霜”有所定性。 可短短十几分钟相处,小苏忽然顿悟他熟悉的楚霜不过是由文字、图形、视象堆起来的虚象,眼前这位哈腰整理“内务”的将军会带给他无穷变数。 楚霜收拾好,掸掸手,跟犯帕金森的机械臂对视片刻,一把薅断电源,让它彻底歇菜,溜溜达达进卫生间了。 他进门洗手,反锁屋门,点亮左腕的手环。 那是他的个人终端。 终端设备整合通讯、办公、娱乐、生活等功能、不限形态,或是手环,或是项链,也或许是眼镜。它可以是使用者习惯的任何东西。 楚霜摆弄几下,调出只字没有的界面,按下唯一的命令按钮。 霎时,他身体表面悬浮出一层晶体、迸散成无数细小的多边形棱块,消失了;而后,他自己的皮肤才暴露出来——因为常不见光,白得发惨。 他一脸嫌弃地看被苏信昭狠戳过的地方,已经淤红一片。 是皮下出血了。 楚霜重启纳米幻肤掩盖伤痕,同时发信息:博士,我又该换衣服了。 对方秒回:你没好好用药? 楚霜有血友病,更精准地说是凝血障碍、医学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类型。他需要定期用药,且药有副作用,比如短期的注意力、体能衰退,激发冲动行为等,所以楚霜总是自行减量。 他没回复。 片刻,对方又追来一条消息:五年了!从里到外都得换,赶快滚回来。 楚霜眼眸闪了闪,嘴角弯出丝笑意,出卫生间——回,马上就回去,这破仗总算暂时打完了。 但倒霉催的老天爷怕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不乐意看他得意。他前脚迈出门,后脚个人终端“嗡嗡”。 信息提示被圈着个红框,代表非常紧急:墨丘利星移民飞船与护送中队凭空消失;信号最后捕捉位置,冰粼空间站。 凭空……? 天灾?人为?技术故障? 楚霜传信回去——即刻安排搜救、搜寻黑匣子。 他对苏信昭扔下一句“好好养伤”,风一样卷出去了。 苏信昭眼神暗了暗,看楚霜半秒掉成死人脸,没多吱嘴。 他目送对方离开,晃眼在对方耳朵后面看到个图案,颜色似金似银,被短发半遮住,好像是星航军的四芒星标志。 纹身么? 入伍检查特别严苛,伤疤、印记超过固定大小就会被淘汰,彩透更是连息肉、痔疮都不放过。这人当年是蒙混过关的,还是后来身居高位明知故犯了? 纳闷在苏信昭脑袋里闪过,很快替换为牵挂:妈妈,你身体还好吗…… 母子连心。 思念穿越光年距离,飞到十二星联盟总部。 “秘书长,苏岚小姐十分钟前离世了。”说话人白衬衣,黑裤子,一条领带在脖子上卡得严丝合缝,往后一歪就能上吊。 第4章 他是星联秘书长的执行官,面对悬空投屏正襟危坐,跟上司汇报突发情况。 秘书长沃伦克唐是个金发里埋白发的老头子。 “嗯,她为了儿子撑到现在实在难得,走了是解脱,火葬吧。”沃伦克老脸上透出悲伤,可惜非常脸谱化。他双眼甚至没看屏幕,只黏在手边的大摞文件上。 “可是……”执行官试探着问,“火葬会留下证据,咱们不是给自己埋雷吗,以后如果小王子……” “末那识芯片一天不突破道德锁,于他、于咱们就是双刃剑,所以只要他还对睡眠训练的植入记忆坚信不疑,就让他继续沉坠在执着里,别做多余事,”沃伦克打断对方,“爱、恨像天秤两端的博弈,如果爱坠落了,咱们还可以利用恨。也或许,咱们可以再造一个……苏岚。” 执行官似懂非懂,但他跟着沃伦克四十多年了,对方一挑眉毛,他就看出自己糟了嫌弃,又不得不死皮赖脸继续:“还有另外一件事……楚霜收到屠戮星球的命令之后果然转移住民,但住民在冰粼空间站附近失踪了。不是小王子安排的人动手,依照逻辑分析,也不是帝国。” 老头终于掀眼皮了,金黄的眼仁盯视着虚无实物的屏幕,像秃鹫盯视猎物。 “什么结论?” 执行官气苦:“没……没结论,请您示下。” 老头子靠进椅背,捻起支老式雪茄,干净利落地剪开茄帽,点燃抽起来。 屋子里很静,轻烟触发感应打开过滤器,抽/出极轻的气流响。 “这也不要紧,墨丘利本来就是鱼饵,修议和函跟帝国有条件议和,条件里必有的一条是‘交还墨丘利星住民’。” 老头子浅淡地笑了,操控时局让他觉得痛快。 三天后,是个周五。 楚霜抵达帝国核心所在的玛尔斯星。 他下战列舰直奔国都会大厦开会。楼高千尺,他被迫看了两次日落——一楼一回,顶楼的会议厅是第二回。 会议厅里的人稀稀落落。 楚霜在有自己名牌的位置坐下,完成身份验证,屁股还没热,听见“哔——”一声:“人员到齐,会议开始。” 空缺座位上投出全息影像,多是外驻将领,列席旁听的。屋里一下满腾了。 “本次会议主议题是:星航军上将楚霜,耗时五年攻陷墨丘利星,理应嘉奖,但嘉奖会之前,国都办需要替女王陛下听上将解释一件事——上将收到屠戮指令拒不执行,擅自转移住民、导致严重后果,为什么?怎么办?!” 主持位上的中年人声色俱厉,他脑袋上没几根头发,油光水滑梳得还挺顺溜。 楚霜瞄他鸡子儿贴毛的脑袋、面无表情:“登主任,现在是后文明时代,震慑敌方的手段很多,多造杀孽没有意义。” “咣当——” 登主任猛拍桌子:“你曾经冒进让星航军殉了数万人,现在想起来给自己立慈悲人设就有意义吗?” “哦,”楚霜平和得死了一样,“这么说的话,什么都没意义,咱跟星联拉抽屉没意义;您把头发梳得潇洒利落没意义;如果不想活,连喘气都没意义。” 登主任眉毛倒竖,几撮头毛率先蹦起来抗议,表演怒发冲空气。 刚才他已经拍过桌子了,再拍为免单调,换路数指着楚霜的鼻子:“你……好!整个星球的俘虏失踪,怎么交代?!” “交代?”楚霜看不懂他似的,“本来没打算给人家留活路,现在不是一了百了么?还省咱军/火呢。再说了……”他拉个极懒散的尾音,“文件清楚写着‘拟令’,我以为您知道国都办管不着军方的事,此举是听见什么风吹草动来给我打预防针的。亏我给您老登家念了一路‘阿弥陀佛’,感谢他们生出您这好孙子,咳,合着不是。” 他说到这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憋笑了,被登主任扫一眼都立刻施展一秒变脸的办公室绝技。 楚霜顿了顿,继续说:“您说说,没有军令,哪儿来抗令一说?大周末的,您耽误大伙儿的时间,批斗我干什么?” 话音落,他脸色冷了,静静看着登主任。 登主任大名登泛,是国都总务办公室的主任,没去过一线,仗着手握内务大权,常拿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帝国二十四位上将,多是当面应付他,背地里懒得鸟他,只有常驻国都会的诸位才不得不忍他的作威作福。 眼下,明眼人都看得懂,他想把手伸到星航军里去。 楚霜一通胡搅蛮缠,把登主任气得哆嗦,正也偷偷想笑。 “叮——”一声电子音。 政务系统打断会议进程,实时通报: “三分钟前收到星联盟议和函,函件下发至各位的私领系统,请查阅。” 楚霜摆弄个人终端,看见“有条件议和、要求归还墨丘利星住民”时,眼角一收。 今年犯太岁还是最近水逆?要不找个庙拜拜?他默默地想。 然后,会散了。 因为无论是议和还是查探失踪原因,都不能朝夕间完成,吵破大天也吵不出个所以然。 众人该干嘛干嘛。 这之后,日子按部就班一晃数天。 帝国军区疗养中心里,楚霜一身居家服,靠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上网。 【楚霜?草根逆袭剧本拿稳了是吧,天天蹦跶出来秀凤凰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起飞了!”(╯°□°)╯︵┻━┻】 【亲兄弟祭天法力无边,热搜包年用户。狗头.jpg】 【他弟真是他亲手杀的么?人心怎么能狠成这样?】 【当年他坚持加重少年犯罪量刑就直接暴露刻薄了!】 【升华主题: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 【祝他以后亲儿子犯罪!我也好刻薄,哈哈哈……】 【这种人能有儿子?谁家姑娘乐意嫁他,365天有360天见不着人,剩下5天热搜相见。】 【看他哪天把他爸气死。】 【早断绝父子关系了吧!老爷子也怪可怜的,仨儿子死俩,剩一个最冷血的。】 【别骂了别骂了,说不定明天把你们都贴上政治不正确的标签,甩进熔炉,机甲能源+1+1+1+1。】 一年中楚霜确实总要上几次热搜,多半是被骂。 这回原因简单。 十二星联突然递交议和函,帝国不好拒绝,也不好立刻首肯,墨丘利的战俘失踪板上钉钉,事情上会叫开了,根本瞒不住。官方拖了几天,最后给出了迁移途中突发技术事故、导致失联的说辞。 但网上的大聪明们从来当官方说辞是放屁。 又臭又响。 于是某个结论在一夜之间传开——楚霜前早把人杀光了,没想到星联突然求和,交不出人,才编出失踪说。 “咔嚓”打火机轻响,烟体的红光推进一截。 楚霜把烟气吹远,随手扔开打火机,留着烟盒捂在手里。 银质烟盒是纯手工的古董货。盒子侧轴上拴了根红绳,坠着块已经磨没棱角的滚印,印身黑黢黢的、材质似石似铁,印面上的图案模糊,连浆都包出玉石质感了。看风格,这印像上个纪元、西亚文明的东西,如果是真货,拿去拍卖随便能卖出三辈子花不完的钱,只是看楚霜待它满不在乎的样,这玩意该是个仿品,且它被斜削去一节,已经残破了。 烟刚抽了两口,楚霜手环轻震,发信人的备注名是李惹不起:作!你可劲儿作!刚做完手术能不能老实几天? 全帝国知道楚霜病情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完,李惹不起谨仁博士是他的主治医师。 如果楚霜是个普通人,谨小慎微大可平安过一辈子,可他倒霉催的,不得不职业性作死。是以除去定期注射凝血剂、常年戴着纳米幻肤,他全身大关节都内置了支架。 墨丘利一役让他从内到外损耗严重,前两天他躺在手术台上更换支架、人事不省时,总务办勒令宣传口发通稿,对外公布了希望号的失踪消息。 楚霜身体没缓好,还恹恹的,盯着信息看了一会儿,才一瘪嘴,给对方回复说:您在我屋装监控啦?我躺着呢,没站起来。 李博士回复很快:懒得管你,全身疼的时候别找我哭! 我什么时候哭过了? 楚霜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皮,也像不在乎。他没再回复,目光落在墙边好大一捧鲜花上。 花是帝国最尊贵的女士卡纳斯李女王陛下以私人名义送来的,朵朵鲜活,美艳支棱得很。老太太的亲笔卡片被夹在最显眼的位置:“得失一致,宠辱不惊”。 楚霜深吸气,表演一口半支烟,然后把它捻灭在烟缸里。 正这时,包子进来了,看见楚霜抽烟,包子皮上的褶子又深些。 “老大,网上那些黑子要么是刻意,要么是没脑子,咱们采取行动治治他们!而且,国都办怎么能一推六二五,事儿都让您担!咱找女王陛下说说!” 第5章 包子了解楚霜,这人抽烟没瘾,叼烟卷要么是累了,要么是心烦。 “当牛马要有觉悟,领导雇你来不是让你演幼儿园小朋友、给她告状找事儿的,”楚霜没形象地一伸长腿,把脚架在桌边,“至于其他的嘛……少跟傻子共振。你想想,一旦被牵着鼻子立人设,就得防着人设坍缩成黑洞,多累。” “可是……” 可是所谓谣言,说着说着就成真的了。您不为自己仕途着想么? 楚霜惆怅地打量包子:这孩子,三叉神经指定有一根接地了。 一切细节都说明,女王首肯了事态发展。楚上将人在太空飞,锅从四面八方来,比法海收妖的紫金钵扣得还准,没必要做无谓挣扎。 他摆摆手让对方少啰嗦:“搜救队出发十几天了,有消息传回来吗?” “有了。” 包子就是为这事来的,他投出一段视频: 深沉如墨盘的宇宙中,冰麟空间站像一条银鳞苍龙。搜救舰抵达目的地,发出登陆请求,空间站本该撑开如巨龙金爪的着陆台承载着舰艇,但它无动于衷。 搜救舰只能另想他法。 可下一刻,画面骤然全黑! 包子叹气:“老大,这是半小时前技术处收到的画面,残缺严重。信号不明原因地中断,搜救队也失联了。” 楚霜捏眉心,索性本着屎盆子扣谁脑袋上谁自觉善后原则,直接向上报文,要求亲自带队去空间站勘察事故原因。 不到一小时,女王亲批了“同意”。 作者有话说: ---------------------- ※出自《将军令-男儿行》段二,作者仇圣。 第4章 态度 苏信昭一番狗血操作,得以在星航军公寓大院占一席之地。 包子送他到住处时指着对面的独门小院说:“那是老大家,偷着乐吧小子!” 苏信昭认真想了想,没找到偷着乐得理由。 因为他越发看不懂楚霜了。 近来星移民失踪,他知道楚霜被网暴,依着那位的地位,动动手指就能平舆论。可他怎么就不呢? 挨骂有瘾,是什么品种的抖m…… 日子一晃一礼拜过去,抖m楚先生根本不着家。 苏信昭不知第几次从窗户望出去——对屋门口躺着的落叶姿势都没变过。 阳光透过窗,穿过苏信昭手里的玻璃杯,融在水里,晶莹斑斓。 他喝口水的功夫,冬眠了似的末那识诈尸,传来一条消息:即日起,帝国、星联正式推动议和。计划缓动。 玻璃杯突然被握紧了。 攥着它的手骨节泛白。 苏信昭在屋里来回溜达:计划彻底被打乱了! 他被脱缰感撞头,有股暴躁直冲天灵盖,让他恨不能把屋里的东西全砸了,但尚存的理智告诫他冷静。 “嚓”一声脆响,玻璃杯碎了,割破掌心,血迅速沁出来。 苏信昭脑袋里有根神经跳痛,鼻腔泛起股熟悉的温湿,“滴答”殷红落在手背上。 又流鼻血了。 他无所谓地把血抹去,不知疼似的把扎进肉里的玻璃碎片拽出来,随手一扔,面露阴冷。 帝国脱出十二星联后,双方拉锯数百年。几年前星联发现帝国在远星域设立基地,做秘密研发,可当侦查舰抵达附近时,基地所在的整颗行星消失了…… 拿脚后跟想都知道这是帝国的“毁尸灭迹”。 他们在研究什么呢? 星联不知道,星联很焦虑。 所以,星联高层降大任于身份尴尬且特殊的小苏。依照推演,苏信昭接近、潜伏、窃取资料到脱离,总时长不会超过两年,秘书长沃伦克承诺,只要计划成功,就会把苏信昭的妈妈还给他。 可现在呢,议和风铺天盖地,上头不让他妄动。苏信昭焦郁无比,他惧怕无休止地耗在这破地方。于是,这几天他尝试用末那识入侵帝国的私领系统,妄图揪出帝国并非诚心“议和”的证据,但私领系统的安保级别比预想高出太多,冒然行事很容易暴露。他只得退而求次,在议和风越刮越大的档口上网散布消息——“星联少年替楚霜挡枪,被带回帝国”。 甭管苏信昭多烦躁,宿舍大院的送餐机器人每天定时上门。 它忽闪着一双像素风的大眼卖萌,通过可视门铃开始聒噪:“亲爱的a-2单元住户,今天的午餐是肉丝焖面、爆炸星球卷、随便小炒星航大棚时疏、豆绒绵绵粥。开门呐,饭凉了,亲爱的住户您开门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饿一顿!” 宿舍大院里多是单身汉,没啥人有闲心开火做饭。 苏信昭狠狠在脸上撸两把,收拾起狼狈,开门端餐盘。 他随手把吃的往桌上放,看来确实打算饿一顿——而盛饭盘子一哆嗦,露出了玄机。 玄机立刻导致小苏不会喘气了。即便早确定屋里没装监控,他依旧环视一周才把餐盘轻轻挪开,用没染血的手抽/出盘子底下一沓彩色照片。 照片上有个女人,五官跟苏信昭有相似,只是神色间总流露出哀色,像骨子里带着美人愁,别有韵味。 女人多没看镜头,独有一张,她的目色在侧面玻璃窗上映着,映出疲惫满含,好像她年轻美丽的皮囊里住着一副苍老的灵魂,枯等半辈子依旧没能等来期盼的人。 苏信昭看着母亲的照片发呆。他明白,这是星联给他的安抚和敲打——帝国里还有自己人;照片像是施舍。沃伦克甚至不在乎他怀疑照片的真伪,因为老头子笃信他不敢、更不愿意去怀疑。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暗了,雨滴斜打在玻璃窗上,汇聚成流淌着思念的眼泪。 苏信昭深呼吸,狠心拿起照片去洗手间。 他最后把照片紧贴在胸口:妈,等等我。我一定让他对得起你。 然后—— 火把牵挂烧成灰,像从来没出现过。 就在这时,苏信昭余光瞥见窗外有人影晃过,对方身形高挑,步履自生风。万年不着家的楚上将回来了,穿得挺休闲,径直向苏信昭家来了! 变故突然。 屋里烧焦的怪味还在蔓延。 苏信昭眼珠一转,干脆把排风关了。 “叮咚——” 楚霜按门铃,心烦地阖了阖眼:倒霉催的。 他本来打算给这死小子安排个住处,顶多私人出钱供他穿衣吃饭、完成学业,算仁至义尽。 没想到这几天网上风疯传他带了“星联的救命恩人”回帝国,更有人开贴打赌—— 红方:楚霜忘恩负义; 蓝方:楚霜200%忘恩负义。 现在蓝方占上风。 他让人追溯消息来源,终止于一片僵尸网络。“黑子”的技术水平挺高。 今儿一大早,他被女王叫去面谈。 卡纳斯李女士是帝国的第27任女王,她喜欢热闹,却儿女缘浅,三个儿子在外星域;女儿在外阜。她找楚霜一般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有要务,要么是想找人说话。 楚霜掐指一算,老太太今天不是扯闲白儿。 果不其然,他出王殿老大的不乐意——女王没见着,反倒是跟女王秘书座谈半天,对方居然让他把苏信昭带在身边,对外声称是生活助理?! 理由啰嗦长如陆行机甲打结的废履带,翻译成人话是“你对他的态度,代表帝国对星联的态度。” 行吧。 楚霜不耐烦地在门口等,三秒钟已经是极限了。他不见苏信昭开门,直接呼叫院区中控。整片宿舍是军区管辖,只要理由恰当,他可以打开任何一扇门。 “咔哒”,门锁开了,屋里很静。 楚霜习惯性地观察环境。 卫生间亮着灯;窗边有破碎的玻璃杯、干涸的血迹;桌上放着没吃的午饭;细闻,空气里有股极淡的焦糊味…… 他心思猛翻,两步抢到卫生间门口,已经做好推不开就踹的准备,结果——门没给他用武之地,在他一推之下“呼啦”开了。 苏信昭明显被吓一哆嗦,猛然回头,双眼瞪得溜儿圆,从头到脚散发出纯良无辜。 “楚、楚上将……你……借厕所?” 他摘耳机,心里偷笑:不会真以为我要自杀吧? 耳机离开耳道立刻动次打次地叫唤开了。 楚霜皱眉:现在的小年轻,也不怕把自己震聋了。 粗略看一圈,屋里没炭盆。 “烧什么呢?”楚霜上前,单手搭苏信昭肩膀。动作看似随性,其实含了擒拿招式。 “漫画。”苏信昭把手里的东西大方递上去。 那是本四格,几乎没字,不可能是密码本。 但最后一页有手写赠语: 信昭,15岁生日快乐。 章廷于3885年7月24日。 “为什么要烧?”楚霜问。 苏信昭欲言又止,酝酿好半天才答:“我拿他当亲人,你们说移民失踪,但我知道他们死了,睹物思人怪难受的,烧了一了百了。” 第6章 楚霜往洗手池里看——大片没冲落的纸灰附在净白的瓷盆边缘。 他按开盆自洁,水流顺着池子边沿流下,把浮灰悉数冲净。 而后,他打开私领系统,输入“章廷”,发现墨丘利上叫这名字的一共十一人,通过社会动线排查,跟苏信昭有交集的是个警察,在移民登陆名单上。 楚霜做这些事的时候,苏信昭自顾自包扎伤口,他的手在楚霜面前晃来晃去,手背上的旧伤痕忒扎眼。 “没看见尸体就默哀?废死了。两天后跟我去冰麟空间站。”楚霜把半本漫画没收,扭脸往外走。 “我吗?”苏信昭抛出去的砖头子有了回响,心中暗喜、明知故问。 “我懒得带你去。要不你装个病,咱俩皆大欢喜。” 楚霜扔下这句,出门点烟,溜达回家。 他进屋两下甩掉鞋,懒散地仰在沙发上抽完烟,联系包子:“搜救队名单里,加上苏信昭。” 包子大喘一口气:“那不带个累赘吗?” “上头的意思。” 一句把包子堵没话了。 “还有,”楚霜继续吩咐,“帮我详查个人。” 他把章廷的信息发过去。 两天时间眨眼就过,救援巡宇舰清道夫号出发当日是个薄雾透朝阳的天。 从帝国到冰麟空间站需要进行一次跃迁,航行总时长约六天。 巡航过程中,没有任务的航空员都被安排进睡眠舱休息,苏信昭也不例外。 他躺下,暗示自己放松,呼叫末那识系统进行意识点链接,开启睡眠训练课程(※),不断累积学识的过程让苏信昭觉得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梦境戛然。 苏信昭睁眼,墙上的电子屏幕提示:跃迁结束。 文字发着亮,光斑散落在睡眠舱的透明罩子上,让他想起和母亲分别那天。那时她坐在车里,霓虹灯的斑斓打在车窗上,流光溢彩。她们都很美也很冷,从他眼前溜走了。 苏信昭拍拍脸,掸开emo和矫情,开舱门,跳下“床”,往巡宇舰的办公区域去。 他一路走、一路看,在舰桥大门前驻足,看到楚霜一身制服穿得板正,坐在外控台旁边。 楚霜按开舰桥大门,放他进来:“我没那么多事,你当个挂名助理足够了,咱俩各自走过场。自便,别乱碰操作钮。” 苏信昭点头,隐隐觉得楚霜有点不一样、好像恹恹的:“你身体不舒服吗?” 楚霜刚注射过凝血因子,暗中感叹这臭小子挺敏锐。 “唔,全帝国都知道,我有糖尿病,或许命不久矣,星联该高兴。” 苏信昭眼神黯了黯,不知信了没有。 就这时,廊道由远而近一阵脚步声,轻重能踩出高低音,来人该是个跛子。 “挡路了小孩儿,”苏信昭不及回头看,已经被扒拉到一边,那人粗着嗓子对楚霜叫唤,“快到空间站了,上将的人怎么还都在睡大觉?” 苏信昭偏头,揉揉要被叫聋的耳朵,皱眉头打量人。 这人脸大如饼,下巴颏有道印子,俗称“屁股脸”,五官虎气,倒算不上难看;他很魁梧,手臂上肌肉疙瘩连疙瘩,像要把衬衣袖子爆开,偏偏衣扣系得一丝不苟,衬衣外裹着西服坎肩,怎么看都捆得慌。更打眼的是他胸前别着只纯银的展翅的火龙,是国都会的标志。 “哟,”楚霜目光落在男人身上,“这不局座么,怎么纡尊跑中控来了。是……看见奥特曼飞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 ※小菜鸡致敬金大侠,赛博升级版寒玉床,当然还有一些别的用处。 第5章 啄眼 “看茶看茶!给局座看茶!” 楚霜发号施令,智能管家立刻行动,拿个冷泡茶包扔进航空饮水瓶、递上去。 “局座”无语。 他大号罗立仁,是总务办信息控制中心的处长,类似办公室的宣发岗。 只不过呢,国都会行政级别高。如果从办公大楼顶往下扔砖头,拍中十个起码六个是处长,且“处长”多是局级,所以楚霜调侃得没毛病。这回,罗立仁的随队任务是收集内参资料,其实纯是登某人指派来恶心楚霜的。 “听登主任说楚上将雷厉风行,我慕名观摩,还盼着拿到一手资料回去发扬典型,没想到……”罗立仁官腔十足,哼个鼻音,“只看见上将靠大哥留下的‘遗产’养尊处优。” 按理说,这俩人首先差着系统,其次罗立仁的职级比楚霜低很多,楚霜现在拍桌子让人把他叉出去都不为过。 不过楚上将只是打个“哈哈”:“‘遗产’……嗯,太贴切了,我哥要是知道我祸害他的星航军,借尸还魂也得来揍我,到时候万一他看中罗处的皮囊,你一定别借给他。” 罗立仁:…… “啊……罗处来者是客,听说你好酒,”楚霜瞥一眼智能管家递来的冷泡茶,还嫌弃上了,“这太寒酸了,换酒吧。咱登主任说过‘249星币以下的红酒都是臭袜子味的’,所以我特意给你备了一瓶250的,快打开醒醒。” “……不用了!”罗立仁忍无可忍,冷哼一声扭脸要走。 “稍等稍等,”楚霜拦他,“罗处是总务办的大笔杆子,不像星航军,自我起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武夫,包和平——” “到!”包子给自家老大长脸,站得笔直,声音洪亮。 “昨天你们忙活了七八个钟头都没搞定的报告书拿给罗处掌掌眼。反正最后要在信息中心留档,”楚霜说着,向罗立仁一笑,露出八颗牙,和善极了,“您受累,提前给指点指点?” 罗立仁来找茬儿不成反被将军,眼珠一转,看见苏信昭了:“苏助理,知道自己跟了个什么人么?”他凑近压低声音,“当年他为了功勋连亲弟弟都舍了,你跟着他,早晚有一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信昭眨了眨眼,面色如常,看一眼楚霜:网上被骂吭都不吭,阴阳怪气挺来劲。 他不等楚霜说话,也挺客气冲罗立仁一咧嘴:“不择手段能上位,总好过不‘折’腿断依旧怀才不遇。”说着,眼睛似有似无地瞄罗立仁的瘸腿。 一句话戳得罗立仁脸红脖子粗。 包子恰逢其时,赶在罗立仁发作之前往他身前一挡:“罗处,请。” 星航军仨人一套组合拳,意外地默契,罗立仁人在矮檐下,只得暂时忍气吞声。 楚霜等人走远了,问苏信昭:“认识?” 苏信昭刚通过末那识查了罗立仁的档案,但他摇头:“不认识,有种人看就面目可憎,小人气质藏不住。” 楚霜想笑:“那你可彻底把小人得罪了。” “我又不想跟着他,不得罪你就行。”苏信昭满不在乎。 楚霜突然觉得这孩子不跟他矫情的时候嘴挺甜的,是种率直的甜:哼,糖衣炮弹。 他没再接茬。 而论及搜救工作,其实早开始了。 两小时前,清道夫号派出无人搜救舰。机械飞行甲游荡在浩渺宇宙中,如蜉蝣穿海。尾翼助推器喷薄出浅淡的白烟,很快在浓如黑幕的无垠中散开。 搜救收效甚微,通过巡宇打捞,搜救舰只捡了些悬浮破烂回来。 于是,又过了小半天,清道夫号的会议室里,众人面前堆着破铜烂铁。 “这是刚刚回收的飞船残片,经核实,它属于霍中尉率领的药剂师号搜救舰。”指令员简述情况。 太空航舰的合金外衣材质坚硬、耐热,能迅速释能,只最薄的一层外壳就能承重二十来吨。 现在,它残破卷曲地躺在桌上,无声地表示执行搜救任务的中队全军覆没。 “伤痕怎么造成的?”楚霜问。 指令员回答:“这很像腐蚀伤,但空间站的成像扫描从未捕捉到生物痕迹……”话说到这,他把目光投向另一人。 那人着急忙慌进门,防护服、护目镜还没来及摘脱,看不出长相,只看出他气质温文,是刚从实验舱赶来的研究员。 “刚才我在残片边缘提取到少量异物,确定它属于未登记物种的组织液。”他说完缓出一口气。 包子舔舔嘴唇:“意思是……有未知怪物‘吞噬’了咱们的救援舰?那星移民舰也是被它吞噬的么?所以它、或者说它们该有多庞大……” 这太可怕了。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时间悄然滴答。 “我觉得不一定……”苏信昭突然打破沉寂,他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现在所有人都看他,他挠挠脑袋继续说,“破片边缘沾了生物组织液,也不一定代表搜救队是被它们团灭的吧?你们看,”他指着残片的边缘,“这些伤痕像腐蚀伤,但也像自内向外的爆炸冲击扭曲伤……” “确实有这个可能,船体碎片长时间暴露在外空,没办法一眼辨别伤痕成因,腐蚀性测试结果还没出来;可是如果是舰船爆炸,黑匣子会留下。”研究员就事论事。 第7章 “或许黑匣子被……其他什么人带走了呢?‘没探测到未知生物’是一种可能,已知生物别有用心也是一种可能。”苏信昭说。 研究员脸色“唰”地冷了:“你说我们内部有人搞鬼?” 苏信昭不看他,小声嘟囔:“人心怀鬼胎,有什么奇怪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研究员眉毛要起立。 “竞卓别吵架,”楚霜制止研究员,问苏信昭,“还有别的想法么?” 苏信昭笑着冲楚霜眨了眨眼,算是感谢他让自己把话说完:“我见过希望号,它很巨大,如果它贴近空间站,监控设备不可能什么都拍不到,”说到这他环视会议室众人,见大家神色各异,索性把意思掰开揉碎,“依照我的知识水平理解,信号捕捉点是个不小区域,位置并不精确。所以如果不是有人抹掉监控,那就是希望号当时所在的区域不在监控拍摄范围内,咱们假使药剂师号是被未知怪物‘吃’掉了,但它依旧有‘骨头’留下,希望号比它庞大数十倍,怎么反而连渣子都不剩?” 或许希望号和救援舰的消失的原因并不一样。 又是一片安寂。 研究员高竞卓脸色更沉了,不知是不是自愧身为专业人士反而忽略了寻常细节。好半天他对苏信昭点头:“有道理。” 然后,他打开终端,闷头调取空间站附近的全方位摄录记录。整个事件的影像严重缺失、黑匣子失踪,足以说明信号被拦截或干扰过。 “指令长!发现未知信号源,正在匹配信号波段……”指令员声音总是存着职业惯性的冷静,但他眼中抹不去激动,聚精会神盯着操作屏的数据适配条,“是……是药剂师号的曾用波段!信号是sos!位置在冰鳞星!” 空间站所以取名“冰鳞”除了它形态类似飞龙,还因为它所依附的星球叫冰鳞。 现在失踪救援队的黑匣子找到了,更确切地说是自己蹦出来了。与残片被发现的地方相距上千宇宙航里。 “通知全军进入备战状态待命。即刻准备打捞救援。”楚霜下令。 消息在毫秒之内传遍全舰。 罗立仁被楚霜圈在公务舱,看着“报文”俩眼发直,一听这个立刻来精神了。 这位罗处跟除霜不熟,看见上将就像只乌眼鸡,纯是因为不忿。 他也是帝国军校毕业的,毕业考试时,机械外骨骼失控,生生把他右腿髌骨压成粉碎性骨折,断送了他应季入伍的机会。 那次事故是校方的责任,校长动用关系,给他争取了去总务办公室实习的机会。要知道,国都会是许多转业军官梦寐以求的归处。 罗立仁的梦从来不在浩渺宇宙里,他只想快速往上爬,所以当天就同意了。 而自他进总务办,三天两头听人念叨“楚霜”,多数不是好话。可这楚霜再如何“没人性”、“刻薄”、“六亲不认”,在女王面前不是依旧风光无限,荣誉不减吗? 罗立仁想:没有星航军,他楚霜什么都不是! 他也时常自怜:老子生不逢时! 是以,这些年他工作努力,只用三年就做到处长。但这还不够,他要等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他屁股装弹簧,蹭一下窜起来,往外冲。 陪他的书记员没收到限制罗立仁行动的命令,只得一边追,一边紧急呼叫中控。 很奇怪,通讯断断续续。 别看罗立仁腿瘸,跑得可一点不慢,同样是文职,书记员被他甩开了五六十步。 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帝国军执行巡宇外务时,停机舱内的机甲是开放驾驶权限的。罗立仁直奔一架小型全能作战机。 “罗处——你……哎,跑得还挺快,你等等!你不能……哎呀我滴妈!”书记员不得已冲上去拽他,被他反手掀个趔趄,倒退几步,后背磕在墙上。 罗立仁跨进舱门,跛脚一顿、又收回来,闲走两步到书记员身边,他皮笑肉不笑:“傻小子,运气是自己争取来的,多跟你家统帅学学,踩着亲人骨头也要往上爬。” 然后,他在对方的一脸震惊中跨上飞行器,充能、点火、脱出内舱瞬间完成。 楚霜得知这消息时,罗立仁已经飞出好百航里了。 他暗骂自己:没拿炸家雀儿当盘菜,倒让死鸟诈尸啄了眼。活该! “清道夫成分裂阵,中控领航,左翼护卫舰群向信号点极速推进八百航里,粒子炮射程笼罩信号点,不必着陆,掩护罗处。”军令言简意赅。 巨型的巡宇舰即刻分散、释放出数十架护卫舰,追随罗立仁而去。 楚霜不冒进。 他想好了,那货要是中埋伏,能救则救,救不了就给他申请功勋,让丫风风光光挂墙上。 “开实时画面。”他吩咐。 何必挡着别人作死的路。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催命 罗立仁在军校学的能耐没还回去,一千航里在他全速推进下很快就到。 他想成为第二个楚霜,以不同的路径。 飞行器冲破冰麟星稀薄的气层,在信号源附近落地,变为勘察救护姿态。 这个星球曾是帝国的诸多战略储备点之一,但已经弃用多年、无人问津了。总务办前几年提议将它改造为天然的空间站,计划尚未落地,地皮附近出事了。这地方昼夜温差一百多度,没有大型生物,遍地是颜色各异的类萤石。它们比寻常萤石稳定性高,随温度变化变换颜色,远远看去像一片片锋利、嶙峋的龙鳞铠甲。 此时,巴掌大的宇航胶囊正安静地躺在龙鳞丛中。 它作为飞行记录仪是不会发散求救信号的,恶性事件发生后,它只会在固定频段等人来找。可这次,它杳无音讯又突然出现…… 罗立仁想到了两种可能:第一,黑匣子修炼成精,会开玩笑了;第二,未知人为! 或许就在刚刚,有人把它放回来了? 罗立仁后脖颈子立刻炸起一层寒毛。 他环视周围。 星球美丽也诡秘。各类仪器扫描下一切静悄悄的,连风都没有,只有小机甲的释能声伴着他、和百步之外的宇航胶囊相顾无语。 半晌,罗立仁想不出因果,放弃思考。 他气苦。 没救到人就没功绩,他像个自告奋勇冲过来回收垃圾的傻子。 他发射钩爪拽住胶囊。 “咣当”一声,那玩意被扔进载物舱,摔得挺狠。 罗立仁愤愤地操控机甲变形、起飞返航。 他在清道夫号着陆,正对上楚霜一脸寒冰,心里打了个颤。跟着他又莫名地痛快——能气到楚霜也不算白跑。 “替诸位少爷兵跑趟腿儿,不用谢了。” 楚霜冷他一眼,没理,跟高竞卓打眼色。 高竞卓即刻会意,小心翼翼打开胶囊封口…… “妈呀,这是什么?”包子站在自家老大身边,低声嘟囔,“好恶心……” 胶囊的边缘粘着大量糊状物,都拔丝了。 芯片像是从重感冒病人的鼻子里掏出来的。粘液挤压抽拉,发出极轻的“叽咕”声,让人听就想yue。 高研究员职业信念坚韧,掏完“鼻涕”、不嫌恶心地把胶囊凑在鼻子边扇闻,又仔细观察芯片:“好像有坏道。” 而那小玩意在被清理之后,放进读取设备,还是投出了影像。 画面断断续续的,时能看见听见宇航员的日常,时又变成漆黑一片。 众人提心吊胆把录影快进。 药剂师号曾因无法与冰鳞站取得信号投连,在冰麟星迫降。 彻底的不对劲也是从这时开始的。 舰船着陆不久。 霍森中尉突然对中控爆喝一声“那是什么”,呼应似的,监控画面、声音都乱了。机体开始剧烈摇摆,它像个被熊孩子握在手里的玩具。黑匣子应激程序启动,舰外近六十个摄录机位被同时打开,可依旧没有捕捉到任何影像。 药剂师号像是在某种特殊力量的牵引下剧烈摇晃。一种类似长指甲挠铁皮的声音隐隐约约。 然后画面在一瞬间黑了。 楚霜沉吟毫秒,下令:“竞卓尽快分析粘液成分;侦察中心派无人机探查冰麟星现状,确认安全后,全员以备战姿态降落,进行二次系统搜索,”说到这,他瞄一眼罗立仁,特意提高半个调,“谁要是再敢劳动罗处大驾碰机甲,军法处置。” 罗立仁眼睛立刻瞪大了两圈:“我不隶属军辖,你要找人监视软禁我?!” 楚霜笑着“啧”一声,掸掸罗立仁笔挺西服坎肩上看不见的灰:“罗处说什么呢?星航军需要保证你的安全。”他说完即刻收起笑意,打手势:带走。 这之后,上百架智能勘探机被释放出舰舱,抵达冰麟星。玛尔斯帝国军在废弃多年的大本营安稳降落,一切都残漏、破败,但这里没有任何被侵入、损毁的迹象。 第8章 此时此刻,太过安静,才渗人。 一忙起来,时间飞快。确认冰麟初步安全后,舰群分散降落,开始二次勘查。 按宇宙统一的24小时制,这时已经凌晨一点了。 楚霜一直在舰桥平衡调配。 他歪叼着烟,嘬得火光高亮,苏信昭进来了,看一眼见底的咖啡杯,行使生活助理的职能:“你多久没休息了?” 楚霜还他一眼,继续忙活,在苏信昭以为被无视时,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句“不碍事”。 他嗓音有点哑,谧匿的空间里荡一圈,还挺好听。 “现在各方面工作有条不紊,你……嗯,”苏信昭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人们担心的事情,九成都不会发生的。” 这话引得楚霜回头正眼看他—— 小苏现在穿着立领的舱内航天服,原本略长的头发剪短了,刘海向后拢住定型,露着额头,比初见时精神太多。如果放在小说里,这小子生了一双剑眉,眼型介于柳叶与狐狸眼之间,懵懂时挺清纯,动心思时又显得古灵精怪。 苏信昭年少朝气向阳,而他一直在墨丘利瞎胡混,也是见过世态炎凉的。于是他身上交叠出一种极淡的违和——明媚里藏着深沉,让人觉得的危险。 楚霜暗笑:好看的皮囊配独有的气质,真不知往后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他示意对方随便坐,反问:“你觉得我担心什么?” 苏信昭这时才看清楚霜鼻子下面附着氧气胶囊。 抽烟、咖啡、吸氧,提神三部曲? “黑匣子没被找到有两个原因,一是有人别有用心,这人可能藏在军中,且能操纵无人勘察设备,那么这人是谁?二是有未知力量操纵一切,比如粘液的归属者,如果黑匣子在这时被找到不是巧合,那就是……阴谋论。” “接着说。”楚霜有点意外,他发现这孩子异常有条理。 苏信昭指着监控左上角的航拍全局图:“咱们所在的领航舰看似在中军,但其实已经被你孤立了,一旦发生问题,护卫舰群可以及时救护、也可以进攻,你担心黑匣子突然出现有诈对吗?” 楚霜眯了眯眼睛,他现在对舰群的排布算不得复杂,但也绝不简单。 “你通阵法?” 苏信昭自豪:“我是超星级的星际荣耀玩家,这点路数还是看得明白的。” 星际荣耀是款战略游戏。 楚霜笑笑没说话,对方说得大差不差,只不过阴谋诡调的猜测无凭无据。 统领全局第六感固然重要,却不能只靠第六感。 “你……我看你对罗立仁挺不客气的,怎么对网上那些说你的人那么放任?”苏信昭又问。 楚霜脑子没在,语调像自言自语:“那些又不是敌人……” 苏信昭暗自一哂,再次盖戳这货是个傻白甜:往往不是敌人,刺你的刀才最利。 他心里涌起股情愫,分不出是嘲笑还是唏嘘。 楚霜随手端杯喝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小苏眼力价儿暴涨,赶快抢了智能管家的活儿,亲手给他“老板”倒温水。 楚霜品出其中丁点刻意讨好的意味,突然问:“你之前说‘将相本无种,英雄不问寒门处’,这是从哪听来的?” “是……章廷跟我说的,”苏信昭回答,“他出身也不好,照样能给别人光和暖。” 章廷是送给他漫画书的朋友。 楚霜“唔”了一句,仰回进工作椅。 他在意那句话,那字字句句都是烙铁烫在心头的伤疤。楚霜哥儿仨,如果弟弟楚螭还活着,该跟苏信昭年纪相仿。 那句话是小楚螭正儿八经跟楚霜说过的,再没多久,小孩儿就没了。 楚霜从苏信昭嘴里听到这话恍如隔世。他想过:这或是星联设下的圈套? 可后来客观判断,楚螭说这话时是私人小场合,星联需要多么处心积虑,才能在浩如星海的过往中挖出这话来针对他? 放在小说里可以,现实世界做到这地步,太难、且没必要。 更甚,楚霜更相信客观证据。 他不止一次对苏信昭做背调,结果表明,小苏和星联贵族半点关系没有。 越是相处,他越在苏信昭身上看到久违的愣头青模样,爱说大人话、想做大人事,希望得到认可。像当年的自己,也像楚螭。 于是他对少年的杀心经过个把月的沉淀,被事实磨得不剩什么。铁石心肠被少年人手背上的疤揉去棱角,化成一片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柔软,掺进他深埋心底的执念里,酿成一杯苦酒。 在疲惫的瞬间,楚霜感性占上风,他偷偷盼望在未来的某天,苦酒有回甘:能不能把来不及给弟弟的好匀出万分之一给眼前的少年;能不能对他稍微好一点…… 而强把疲惫掸尽,楚霜又迅速变成坚如陨铁的将军,冷水浇头地告诫自己,这想法很危险。 舰桥里很安静,一时没人说话了。 监控里,外勘依旧有条不紊。 可往往,安逸是个美丽的废物,一触就碎。 楚霜前一秒出神,后一秒骤然绷直身子——分屏监控的某一区域起了混乱。 画面没有声音,炮火哑然炸开连片怒而绽放的瑰丽花朵。 楚霜联通情报中心:“什么情况!” 对面显然也看见了:“指令长,中控没有收到任何信号。” 就在这时,已经热火朝天干架的冲锋一中队冲天发射一枚冷蓝色信号炮。 这表示通讯信号受阻! 楚霜迅速将航拍镜头拉近,发现全队正对着空气打得来劲,好像敌人无形无实,是个幽灵。 如果不是近来一系列事件都诡异,楚霜甚至怀疑一队集体偷吃菌子中毒了。 他收回目光,凛声吩咐:“启用人工传讯,通知冲锋一队更换应急联络波段,二、三中队即刻支援!” 星航军是作战部队,军令下达,通讯机甲一飞冲天,在烟黑的天幕里划道高亮的尾线。 消息很快传回来:一中队遭遇未知生物,所有通讯波段都不稳定。 楚霜目不转睛,看作战现场。 一队正在用小口径粒子炮攻击,炮火偶尔像打在塑料薄膜上,确实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于一队缠斗。 楚霜脑海里闪出个大胆的猜测,这玩意八成会通过光折射隐身:“把荧光剂混进霰弹里,说不定能让妖孽现原形!” 可祸不单行,愈乱越乱,分屏监控里又一片区域乱套。 是实验舱。 警报骤响:“滴滴滴滴——” 高频且急促,催命一样。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怪物 乱况发生前。 高竞卓一门心思研究黑匣子上附着的粘液。他向楚霜申请,请罗立仁过来详述回收细节。 见面之后,罗立仁前一秒还好好说话,后一秒猛往下蹲—— 他身后的研究员“哎呀”一声惊呼,紧跟着表情扭曲,对自己的脸又抓又挠,是要把什么从脸上扯开。 可他的所有挣扎都徒劳,他的嘴越开越大,像被看不见的手拼命扩张,直到开出匪夷所思的角度、嘴角冒血、下巴脱臼! 痛苦和恐惧混杂间,他扑散了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滚倒在地,“呵呵”地哀嚎。 研究员们自有职业警觉,未知因由,没人冒然。 高竞卓砸开警报,喝问罗立仁:“你刚躲什么?!” 罗立仁直愣愣地看着骇人惨状:“我……我觉得眼前光影晃了一下,下意识……好像、好像是你培养皿里有东西弹过来了!” 高竞卓蓦地回身看培养皿,粘液还在,但里面是否有活细胞,肉眼不易分辨。 惊变突现。 楚霜在监控里看个满眼,“蹭”一下窜起来——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对中控吩咐:“舱内异常,护卫队围控实验舱,做好弃舰准备。” 而后,他一把扯下氧气胶囊径直往外走,路过苏信昭、念头忽闪。 “跟紧我,不然死了不负责。”他凛声吩咐。 清道夫号的体量够不上战列舰,但于个人而言,依旧庞大。 楚霜出舰桥甩开步子疾冲,苏信昭追着他竟然有点吃力。 小苏有末那识当老师,制定的训练计划非常全面,爆发、耐力、技巧样样不逊色,当真动手七八个雇佣兵一起上也难近身,可现在……居然跟不上楚霜? 小苏不服气,脚步紧倒。 实验舱不远。 楚霜冲到门口,扬手按上识别器,大门被他一巴掌“呼”开。 被袭击的研究员仰躺在地上、不动了,该是死了。从事发到现在,不过两三分钟,他五官已经扭曲、被撑得出血变形。 血像被看不见的东西包裹着,没往下流。 “染剂呢!”楚霜断喝。 几人齐刷刷看他。 第9章 刚才他们脑袋里还有一根救人的弦绷着,结果没等实施计划,同事已经惨死眼前。胆小是天性,高压状态下,大多数人脑子会直接歇菜,俗称“吓傻了”。 “生物学染剂!”楚霜再次提醒。 “那——”高竞卓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指实验台,“龙胆紫!” 楚霜两步上前,抄瓶子、拔盖,凌空泼过去。 妖艳的紫色即刻描绘出怪异的轮廓,顺着特殊排布的“导管”迅速流淌。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受害人脸上包着一张巨大的“海蜇皮”。 它还在往被害人口鼻里钻,同时蔓延包裹着被害人全身。 毫秒内,楚霜拔枪大吼:“都到这边来!” 话音未落,枪响了。 高亮的粒子束像两道冰箭,贴着被害人的身体擦过、在怪物身上通开两个洞。 可那果冻似的玩意哆嗦两下,屁事没有。它的伤口迅速修复,嘲笑着粒子枪的攻击力。 罗立仁看清危险所在,一个闪身,跨过被害人、绕到楚霜身后,躲出实验舱。 两名研究员依样画葫芦,紧随其后。 怪物在快速堆塌,毫无规律地蔓延。内舱还剩下高竞卓和一小胖子。 小胖子看就不是运动神经发达的主儿,面对挡路的“鼻涕”他脸都绿了。 “不要命了?快跳过来!”楚霜大喝。 “我……我那个、我……嗷——”他话没说完,被高竞卓一脚踹在屁股上,直向楚霜飞过去。 楚霜单手拽住他衣服前襟,抡半圈泄掉冲力,在他肩头一拍,送到身后:“这不是过来了么!” “组织液……怎么变成这么一大滩……会分裂?”罗立仁的认知已经被颠覆了。 “去你/妈/的组织液会分裂!是你捞回来的黑匣子里藏着休眠细胞!”高竞卓脾气上来,张嘴就骂,温文尔雅全掸干净了。 “在研究室里龟缩好些年,脾气还这么暴?”楚霜切怼高竞卓,目不转睛地看着怪物。 紫色染剂在高速分裂下越来越淡,眼看难以覆盖怪物的形态。它又要隐形了。 高竞卓咽了咽,抢到实验台边,抄起微型液氮罐揣进怀里,捡起两只烧瓶扔炸药包似的甩过去。 一红一绿两瓶染剂,怪物即刻变花瓜。 它分裂的速度太吓人了,几乎要顶到舱顶,好像没什么目的性,只是无脑膨胀。 被害人的身体被涨碎了,七零八落裹成一坨,扭曲出死气。 一系列变故太快,护卫队全副武装赶来支援时,高竞卓也冲出了实验舱,舱门的完全防御锁落下。 高竞卓反手拍在毒气触发泵上,提示音鸣响后,内舱开始释放精神毒气。 可众人透过可视钢化窗往里看——毒气根本不管用,怪物挤满了整个空间。 楚霜凛声向中控下令:“领航舰全部人员即刻弃舰转移!” 他一招手,带人往快速撤离通道跑。 “小子你说对了!”高竞卓瞄苏信昭,嘴和脚各司其职,“药剂师号也是这么毁的,不过它大概率是被那玩意从外部裹住了。” 救援队心知肚明逃不出去,启动了自毁程序。爆炸好歹能死得痛快点。 小胖研究员跑得气喘吁吁,眼看要掉队,被随行警卫员一左一右架起来脚底生风。 他体力跟不上,脑子还在转:“但……执行自毁程序会即刻传信号回本部,咱们怎么什么都没收到?” “我猜那东西体内有种未知物质,裹住了就能屏蔽信号,”高竞卓说到这,阴恻恻地看罗立仁一眼,“罗处刚才九死一生,你去捞黑匣子时,周围或许全是那玩意。” 也就是说黑匣子一直被怪物裹着,信号才没被搜索到。 “竞卓自信点,去掉‘或许’,外面已经开战了!”楚霜适时添油加醋。 罗立仁惊出一身白毛汗,本来就不利索的腿一抽抽,更瘸了。 说话不妨碍逃命,众人拉练似的到脱离舱附近,分散至逃生舱。十来艘小飞行器先后脱出舱体,向既定的备用领航舰转移。 苏信昭谨记楚霜嘱咐,连逃生舱都跟他挤一块儿。 冲至户外的瞬间,他看见远处天边闪光交叠。显然还打得火热。 转移过程很顺利,逃生舱停稳的瞬间,楚霜开舱往下窜,直奔中控,用内线下令:“全员准备离港,打信号让作战中队即刻撤离,不要恋战!” 这之后,清道夫号所有航舰先后充能起飞。上百架飞行器腾空而起,悬停在冰麟星上空。 晶尘落定,地面恢复安宁,怪物又看不见了。 “荧光弹准备好没有!”楚霜急问。 下一刻,霰弹扫射。 大片荧光撒向地面,呈现出难以形容的壮观。连绵起伏的、泛着亮黄的透明胶体下覆盖着色彩各异的类萤石,如深海奇景被搬到陆地上。 天要亮了,冰鳞的日光比玛尔斯星温柔。太过梦幻的柔光让人分不清所见奇景是人间、还是仙鬼之境。 “量子炮蓄能10%,给一发。”楚霜冷淡下令。 如果量子炮蓄能100%,能削去三分之一的冰麟星。 “楚霜慢着,”高竞卓拦他,凑近两步低声说,“这东西说不定能突破海佛里克极限(※),你的病……” 其余人不知二人在咬什么耳朵,只见楚霜抬手,止住高竞卓话茬,凛喝一声:“动手。” 炮手即刻执行。 黑洞洞的炮口闪烁起银白的微光,随着充能声持续,“发射”命令被执行。 白光直冲地面,瞬间爆出让人不敢直视的高亮。 诡丽奇景即刻四分五裂,化为碎雪,反射着斑斓,祭奠丧生的宇航员和重机甲。 随着萤石碎缓落,所有人目不转睛。 “它们还活着!”包子低声咬牙切齿。 监控画面焦距推进,飞溅在地上的软体怪物被落散在哪,就在哪里继续分裂——只要单个细胞尚存活性,它就不会死! 不足五分钟,冰麟星上又鼓起一座座小山包。 “切。”楚霜低哂一声,盘算先返航,还是直接炸星球一了百了。 也就在此时,东一撮、西一坨的怪物突然有一瞬集体不动了,让人错觉是画面的卡顿,而紧跟着它们集体向背光的地方迅速移动。 见光死么? “这……怎么回事?”包子拧眉。 高竞卓的脸色已经沉得比死了亲妈还难看。 “它们在逃命,”苏信昭声音不大,“也许是让希望号失踪的东西来了,在有光的方向……” 楚霜眯着眼看苏信昭,没做评断。 “护卫舰集合!”他下令,“通讯改用有线频道。” 巡宇舰的勘测系统一直开着,截至目前没有探测到异常。楚霜下这命令是依据第六感。 令出法随。 接翼的震动持续不断,分裂散开的飞行器拼合成完整的巡宇航舰。 发动机的嗡鸣声最终合而为一,震慑人心。 “指令长,确实有东西!”中控指令员一声低呼,切换画面。 画面里出现了一方高亮,好像遥远的天边出现了另一道霞光,但太远了,设备拍不清楚。 “那是什么?它在动?小行星吗!”罗立仁经过一系列惊变,脑子已经梗住,思考能力随着怪物一起炸飞了。 “原来罗处家的小行星会发光。”包子淡他一句。 恰在这时,所有人一栽歪! “咱们动了吗?!”罗立仁惊呼。 监控数据显示,悬停的巡宇舰确实动了。 不是错觉! 楚霜立刻反应过来什么,语速极快地凛声下令:“战舰充能,前往跃迁点!立刻!” 这或许是他接手星航军以来遇到最匪夷所思的麻烦! 作者有话说: ---------------------- ※细胞分裂极限。 - 往后,作者将开启胡说八道模式。 毕竟不同世界观下,科学理论并非绝对真理,好像曾经古人相信天圆地方,今天再看并不绝对。大伙儿看个乐,看出bug可以喷,别啐脸就行[狗头] 第8章 逃命 最近的跃迁点就在冰麟附近。 来时谨慎起见楚霜没把它设为终点,现在则不得不用。 特级战备指令之下,巡宇舰的高频充能音持续不断,舱内低沉的警报音持续鸣响,各区域指示灯以固定的频率爆闪着红光…… 发动机开始反向助推,摆正航路。 可是。 百航里路程平时片刻即至,现在却慢得像蜗牛爬。 有股未知的吸力正在把清道夫号像后拽,拽向高亮出现的方向。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包子低声咆哮。 楚霜看他一眼:“运动中的高密度天体,或许是个黑洞!” 包子耳朵地震:啥玩意? 高竞卓扬眉,示意他把下巴合上:“有个黑洞在流浪……它还离得很远,距离要以光年记,但已经对咱们产生影响了,希望号或许因此发生磁场混乱而罹难。” 第10章 遭遇黑洞,即便距离遥远也没人能活着说清发生了什么。 这完美地解释了希望号为何“什么都没留下”。 小苏乌鸦嘴一语成谶——希望号和药剂师号同样是失踪、同样是通讯故障,原因两模两样。 但“黑洞在流浪”的结论委实天方夜谭,这是仅存在于理论的设想。 现在倒霉催的,清道夫上的各位要见证宇宙奇迹、然后集体见上帝了吗!? “全舰十门量子炮100%充能准备,目标冰麟星!”楚霜不再给专家废话的机会,“开r级护盾,全员就位!” 他的镇定抵消了航舰内的部分慌乱。 苏信昭暗握紧了拳。 楚霜要求的火力足够把冰麟星喷成渣子。而后,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经气层二次增压,加大反推力,或许可以帮舰船摆脱吸引。 理论上可行。 生死攸关,还真没人蹦出来高喊“此举尚未结合实际”。 就连时不时蹦出来刷存在感的罗处都萎了,他都缩在座椅里,一声不吭。经此一遭,他顿悟了——断腿是老天爷在救他。真正的巡宇作战和他在学校接触的、在总务办听说的一点不一样!说好的送死杂兵去,功绩将军领呢? 楚霜坐定,五点式安全带将他稳稳当当护在指挥员座椅里。 显示屏上,数十个岗位就绪指示灯几乎在瞬间点亮。 “左后一位瞄准冰麟星中线,准备——发射!” 一声令下,量子束划出光亮,小行星似的撞上目标。 崩天灭地的巨响伴着爆烟翻滚,冰鳞星即刻被崩塌一大块,气浪猛扑起来。 爆能和着无数巨大的碎石冲向清道夫,撞在r级盾上。 r级盾是最低级的防护盾,常用于飞船穿越小行星带。盾面的网纹交织结构不仅能滤开碎石,还可以吸纳撞击能,为飞船提供储备。 舰体果然猛向前冲出好大一截。如果不是航空座椅非常符合工学支撑,只怕所有人都要闪脖子。 但这远远不够。 航行几十航里之后,飞船慢下来,片刻,甚至开始缓缓向后滑。 而监控屏上的亮光越来越刺眼,正在逼近。 高竞卓一直在终端上摆弄数据,他眼前投着繁复的计算方程,突然开口说:“它很小!依照吸积盘的光带面积反推,它没有冰麟星的四分之一大。” 也正因如此,它的潮汐力非常强,可想而知,高亮中心有一方黝黑深邃,像贪婪的嘴,正在吞噬一切。 没有时间了! “全体炮位,准备!”试行一发,给了楚霜信心,他二次下令后,居然笑了一下。 苏信昭在毫秒之内读懂了他的惊鸿一瞥,那笑容里透出种冒险的瘾,越危险越兴奋。 “各位可坐好了!”楚霜咬牙切齿,每个字都透出决绝,“发射!” 十门量子炮同时向冰麟星轰过去。 绝美的类萤石终于和怪物们迎来共同的终结,诡丽奇景粉碎于将军的木心石腹之下。 一时间,冰麟星变成一团涨爆的混沌,碎石碎屑在混乱中脱颖而出,拖着尾巴、四散弹开,然后,变成宇宙尘埃,完美地诠释灰飞烟灭。 冰鳞像一盏灰暗的烟火,被楚霜放了。 众人来不及欣赏壮烈且黯淡的表演。 反推力来了! 巡宇舰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巴掌扇飞,打着旋甩出去,眨眼十万八千里。 “各岗就位!”楚霜凛声吩咐。 星航军的诸位训练有素,确保自身安全的同时各司其职。 驾驶员努力调整航度不偏;狙击手火力全开,将穿过护盾的小碎石击成渣子。 但这场面于研究员们而言太刺激了。 尤其是那个小胖子,“嗷”一声嚎出九曲十八弯、眼镜甩得歪在腮帮子上、哈喇子都要飞出华尔兹步了。他难以自控地慌乱,手边有什么抓什么,好巧不巧一把拽在苏信昭安全带的紧急解除抽绳上。 这玩意是智能控制失灵时用的。 绑得极牢的五点定位带“刷”一下子抽散了。 苏信昭低声惊呼,急抓一把——什么也没抓着! 他被猛甩出座位,滚元宵似的往舰壁上冲过去。眼看来不及嚎叫,就得一脸拍平,轻则骨折,重则丧命。 要命的当口,有人单手捞住了他的腰,扯得他尚未彻底痊愈的伤口抽痛。但比起丧命,这根本不算什么。 那人的力量和稳定性超乎常人,眨眼泄掉冲力,把他往回带——他砸进对方怀里,肩胛狠磕中谁的胸膛,撞得对方一声闷哼。 声音很熟,是楚霜。 苏信昭在晕头转向中直腰抬眼,中控大屏格外近,他反应过来了——他现在正坐在楚霜腿上! 他的腰要被对方勒断了,但同时他又觉得安全。 不知何时起,楚霜五根手指的第二指节处都套着指环,指环连着纤细的合金骨架、贴服在他手骨上,延到袖口深处,是机械外骨骼。 不顾人死活的漂移、打转又持续了一分多钟。滚筒洗衣机试炼结束时,舱内一片混乱。 小苏在研究员们此起彼伏的干呕、“哎呦”声中,听到楚霜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比寻常重。 然后,他被放开了,对方在他腰侧一送,示意他就近坐下,赶快把安全带系上。 从头到尾,楚霜半句废话没有、半眼没分给苏信昭,一直目不转睛地看大屏,只是偶有几声极轻的咳嗽。 苏信昭忍不住看他,或许是光影错觉,晃得楚霜脸色不大好。 “尝试充能跃迁!”楚霜下令。 经这一通折腾,航舰成功抵达跃迁点。 但没人欢呼,因为危机还没彻底解除。 “驾驶舱呼叫指令长,能量消耗过多,跃迁充能不足!”反馈突兀地传回来。 楚霜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他预判到最坏的情况。 “准备发射伴飞导弹,攻击目标锁定清道夫后尾翼,机尾开纳米盾防护!” 这道命令之后,驾驶舱没有立刻反应。 一秒、两秒,仿佛过了很久。 领航舰中所有人都看楚霜:您这是眼看覆水难收,索性连盆一起扔? 纳米盾当然可以抵消攻击,也可以将部分能量转化给航舰,但这事就像“自相矛盾”,到底是盾先碎裂,还是能量先充满,没人知道。实验基地的测算、实践数据再丰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指令长……”中控指令员忍不住插嘴。 楚霜不多解释:“执行!” 他说话时带出气音,听着更不容置疑了。 其实只要是个长脑子的,就能想明白,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成不成一锤子买卖,一声令下,导弹逐一有序发射。 经过刚刚的炼狱级洗衣机试炼,导弹攻击引发的舰体震荡太温柔。众人面无表情地承受,死死盯视着跃迁充能的进度条。 “轰——” 充能58%; “轰——” 充能61%…… 震颤不断,充能条在持续延长,纳米盾尚未出现裂痕。 可清道夫号不是重型战舰,配备的伴飞导弹数量有限。 眼看黎明将近,导弹不够用了。充能数卡在94%不再增长,橙色的数字一闪一闪,刺得人眼睛疼。 罗立仁的认知被现实反复无情抽打,一直闷不吭声,现在他终于又忍不住了:“要不就这样试一试!充能有溢出值!或许……” “或许个锤子!”包子烦透他了,“上学老师没教?宇航跃迁和光电跃迁类似,能量必须大于等于差值!” “那现在怎么办!”罗立仁咆哮,“特殊情况不搏一次,难道一块儿等死?!” “好了别吵,”楚霜声音很小,解开安全带站起来,“还有一个办法。” 话音落,他缓缓深呼吸,刚才就刺痛的胸腔疼痛放射性地加剧,险让他的不动声色破功。 刺激感往嗓子眼窜,他难忍地咳嗽几声,嗓子里翻出股铁锈味。 几乎同时,他的个人终端响起提示音,提醒他血氧含量正在急降。 苏信昭眉头轻压:呼吸困难?气息这么浅……难道是我刚刚撞伤他了!? 可……这货又不是纸糊的。 苏信昭张了张嘴,楚霜适时瞥他一眼,极小幅度地摇头,顶着冷汗没事人似的对中控吩咐:“指令长职务暂时移交航舰长。” “你不能去!”高竞卓解开安全带,两步冲过来拽住楚霜,“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能去!” 楚霜看着他眨了眨眼,那模样居然带出少有的俏皮,他嘴角挂起丝笑意:“干什么,好像我要一去不回似的?及时赶回来完全没问题。”他说着使了个巧劲,轻易挣脱高竞卓,在他肩头拍了拍,头也不回地往停机舱去。 “包子!小苏!”高竞卓低声喝,“快拦住你们家老大!” 二人对视一眼,即刻知道楚霜要干什么——他要驾驶机甲脱离航舰、攻击船体,补上跃迁仅差的6%能量。 第11章 作者有话说: ---------------------- 阿晋你敢不敢不卡新章 第9章 跃迁 过于冒险的事本来不用一军统帅去做,但眼下情况特殊。 不用充能就可以攻击的重型飞行甲在领航舰上,但如果开启无人驾驶模式,又没法确保它脱离舱体后不被磁场干扰。 这是一次急迫且容错率极低的特殊任务。 楚霜有凝血障碍是军事绝密,就连包子都不知道。不过小警卫员知道自家老大身体不太硬朗,听说是从前受重伤落下过毛病。 这么多年他陪在他身边,总觉得这人关键时刻有种豁出去的狠,他好像把每次任务都看成最后一次,随时准备迎接将军百战的归宿。 包子知道楚霜心里有执念——只要还做星航军统帅,就不会给大哥丢脸。 成功是胜利,成仁是赔命,都算不辜负。 “我去!”包子想到这些心里腾起股血气,强将手下无弱兵,他揉身把苏信昭挤到后面,一把拽住楚霜。 楚霜猝不及防,轻皱了下眉头。 高竞卓则借这机会,溜边鱼一样蹭到楚霜面前,挡住路:“受伤了吧?能确保万无一失吗?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我当年好歹也拿过星翼徽章!你回去该干嘛干嘛,遇事往前冲、死了一了百了,就对得起你哥了?” 话像道束身咒,把楚霜说愣了。 高竞卓所以敢这么无理,全因为俩人私交不浅,更确切地说,高竞卓是楚霜大哥的发小兼同学,他是看着楚霜从小长起来的。而所谓星翼徽章,则是帝国举办的机甲竞技赛奖章,含金量很高。楚霜拿过,高竞卓也拿过。 只不过高竞卓这人太偏科,科研、操作水平一流,到了用自己胳膊腿儿跟敌人对抗时,他的手脚就像刚装上的假肢。于是,早些年他在军校教书,后又调去国研院。 高竞卓看楚霜的表情,意识到话说重了。他已就已就地在楚霜上臂一拍,从怀里摸出微型液氮罐塞进对方手里,压低了声音:“你的病有希望,这是那怪物的灭活细胞,拿回去给李博士。” 跟着,他在楚霜肩头一推。 楚霜趔趄着往后退,苏信昭和包子同时上前去扶,他已经自行站定了。 他一言不发,定定看着高竞卓往停机舱跑去,拐弯不见了。 从始至终,苏信昭在旁观,他被挤在最后,看不真切楚霜的表情,却像看见了楚霜心里的风呼啸而过,卷起大片的莫落,只因将军几两气度死命撑着筋骨,才屹然而立。 下一刻,楚霜扭头往舰桥走,趁身边没人紧跟,从战术包里摸出镇痛剂,看也不看在颈侧扎下去。空胶囊随手揣口袋。 他进门直奔内舱驾驶室:“准备最后充能,移交驾驶权,跃迁交给我!” “老大!”包子看出楚霜身体有恙,来不及多说,被驾驶舱的智能网挡住——他没有权限。 “全员就位!”楚霜淡声一句,坐在主驾位置上“噼里啪啦”,已经开始交接检查。 与此同时,高竞卓坐进飞行器驾驶舱,发动机启动,机尾喷出两道亮白的能量束。 “呼叫控制台。”他的声音被电音设备过滤,冷冰冰的。 “我在。”楚霜定声回答,打开全机位监控,高竞卓所在的机甲内、外舱画面即刻被投放出来。 “还记得你飞行考试那次吗?通讯设备故障,我用粒子枪给你打信号。这回咱反过来,一会儿如果在游离状态下断联,充能足够时你空打几枪,”高竞卓笑眯眯地看向摄像头,挑起大指,“一路平安。” 说完,他落下航空面罩。 停机舱的脱出通道打开,飞行器轻盈地冲出舱体,投入苍茫,像在旋风中的无助翻飞的落叶。 楚霜静观一切,下令狙击手打散航道上的悬浮碎石、为高竞卓开路。 突然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什么。 “高竞卓!”他重新呼叫对方,“高竞卓你说什么‘一路平安’?!” 但通讯器脱离机舱,果然只剩下噪音。混乱能量场彻底干扰了无线通讯。 好在片刻之后,高竞卓顺利悬停在清道夫号侧后位。 他打出两道长光束,向楚霜发出攻击准备信号。 巡宇飞船后侧位的纳米盾旋即撑开。 粒子炮和航空加农炮齐发,毫不停歇地向盾面喷射而出。 高竞卓按下自动攻击命令,调整飞行器的助推动力值,机身悬停不动渐渐开始吃力,吸积盘的潮汐力已经波及至此。 快一点! 他飞速换算,推测能量转化效率。 就在他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清道夫号主舰探出炮口,对着虚无连放。 紧跟着,斜前方停机舱通道打开——楚霜让他回去。 可是……高竞卓枯坐着没有动。 事情已经变成了最糟糕的模样,他曾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他也曾揣着侥幸不想承认,但眼下,他被接二连三的事实狠狠拽醒。现在回去或许还能有短暂的光鲜,可往后呢?往后只剩无尽的麻烦、毁掉家人的安宁。 高竞卓阖了阖眼睛,自嘲地笑了下:我怎么配说楚霜没担当呢? 他关掉助推设备。 飞行器立刻被拽得往后退。 “他在做什么!”清道夫号上,驾驶员惊呼。 楚霜不吱声,连续按下控制台上一排钮。 驾驶员更惊了,眼珠子要瞪出来了——指令长居然把清道夫改成了全手动模式! 没了稳定系统,硕大的飞船左摇右摆,也在后退。 “指令长,这样会被吸出跃迁点的!”驾驶员大叫。 “放心。”楚霜冷淡回答,咳嗽两声。 然后,他没有闲工夫慢悠悠,手动操作巡宇飞船原地掉个儿180度。就连驾驶舱内经验老道的诸位都险些被惯性甩出唾沫星子。众人还没回过神,巡宇舰在太空中表演了个弹射起步,直向高竞卓追过去。 驾驶员彻底目瞪口呆:头回见拿飞船当特技赛车开的! 楚霜心无旁骛,确定距离合适,按下个钮,两道白虹般的甩锁直向舱外的飞行器弹过去。 清道夫号侧重搜救、捕捞功能,那是两道太空漫步绳,用于打捞悬浮目标。 现在,楚霜拿它捞高竞卓。 不等大伙儿的心提到嗓子眼,两条手臂似的长锁已经越过飞行器,“扑”一声弹开捕网,网兜抄蜻蜓似的兜住了目标。 楚霜低声笑:“你给我滚回来,把话说清楚!” 他点燃前助推器,把飞船倒着开,庞然大物的退行速度居然和正向行使没差别。 飞船归正于跃迁点中央。 来自遥远未知处的潮汐力越来越大,助推动力开到最大才能将将让巡宇舰保持平衡。 此时,发动机的释能音已如嘶吼。 “准备跃迁!” 楚霜按下命令钮,舱内播报开始。 “集成巡宇搜救航舰清道夫号准备跃迁,请全员做好安全准备,10秒后指令正式生成,倒计时开始。” “10——” “9——” “指令长!高研究员怎么回事!” 监控屏幕的一小块区域里映出被“捕捉”的飞行器。 它真的好像被缠在网兜里的虫,四下横冲。 “5——” “4——” “竞卓!”楚霜不确定无线通讯能不能偶尔能好使,他大喊,“高竞卓你干什么!你……” 高竞卓好像真的听见了。 他仰起脸,对着内舱摄像头露出最后的笑:我就不回去了,再见。 “3——” “2——” “1——” “轰——” 跃迁在一瞬间完成。 “跃迁成功”的安全播报之后,舱体外稳定、暗淡下来。 一切都安宁了,宇宙无辜得像什么都没上演过。 十几秒的跃迁眩晕消失,楚霜第一时间看向监控——两条太空漫步绳死长虫似的当啷着,套网处焦黑一片,钩着片点飞行器残骸。 不想回家的人留不住。 不是每次拼尽全力都能换来大团圆结局。 “咣当”,楚霜一拳凿在操作台上。 没人看见他的表情,没人敢说话。 片刻之后,他直起腰背,默默把航舰切回巡航模式:“驾驶权还给你,刚刚的录像暂设为绝密。” 他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打了个晃,往舱外走。 舱门打开,包子、苏信昭迎上前,几名研究员已经冲出内舱,迎接国研院的大英雄去了。 楚霜的心像被刀割了——你到底为什么不要命了,高竞卓! 刚才他一直处于高压作业状态,镇痛剂、肾上腺素组合发挥稳定。现在,事态渐平,cp拆伙,“高竞卓”三个字在他心底炸开,炸得他胸闷无比,每喘一口气肺都在抗议。 “把那些同事叫回来吧,竞卓……没回来。” 他勉强说完这句,剧烈地咳嗽起来,浓重的血腥味在嘴里散开,手心密密麻麻全是血点子。他呼叫医疗舱:“疑似肺出血,我现在过去处理,”然后,还忘不了跟包子交代,“你留下,有特殊情况立刻通知我。” 第12章 空荡的航空回廊里,楚霜走得不太快,他察觉背后有异,回头看——苏信昭默默跟着他。 不等他说话,对方紧追两步抢先说:“既然对外声称我是你的生活助理,我就该照顾你。” 楚霜现在气很浅,脑缺氧,耳朵里像蒙了层膜,让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清晰。他懒得跟苏信昭废话,但眼看对方要扶他,还是躲开了。 他骨子里排斥碰触,这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他怕那破毛病被看出来,尤其是这种时候。 苏信昭两次想扶人都被掸开了,暗暗吐槽:嘴都紫了,扶一下怎么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于是,他只得不碰不挨地护着人。 俩人一前一后到医疗舱门口,楚霜刷开大门回身一指苏信昭:“闲杂人等,谢绝入内。” 话音落,隔离门在二人之间闭合。 随队军医很麻利,短短几分钟,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楚霜踉跄到病床前一头栽倒,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作者有话说: ---------------------- v前我要压压字数哇,明天没有。 上榜随榜[化了] 凉死算了~ 第10章 隐瞒 楚霜被苏信昭撞那一下放寻常人身上,顶多是外皮下淤青。 可楚霜倒霉催的,他不寻常。 随队军医知道他的毛病,手上麻利,二话不说先拍片子——肺部确实有出血点。 然后军医要给楚霜拿呼吸式麻醉面罩。 “局麻。”楚霜虚着声音说话。 航舰刚刚脱离危险、还有一大堆杂事,指令长不肯睡大觉。他久病成医、熟不吝,自己摸了个氧气胶囊贴在鼻子下面,片刻,低血氧症状见缓,他开始自顾自脱衣服。衬衫解开之后,右边肋下淤紫显形,纳米幻肤也盖不住伤痕了。 军医轻轻叹口气,拿过介入式麻醉泵,把针头埋在楚霜伤处附近。 麻药很快生效,他用微创冷凝技术帮楚霜处理出血点。 非到万不得已,楚霜是不乐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丁点萎靡的,他不肯闭目养神,但大眼瞪天又委实无聊,只得透过无影灯的金属架反光看手术实况。 军医发现时,手术都进尾声了:“您怎么不说一声呀。” 楚霜问:“然后就给我放个动画片么?” 军医:…… “也可以,您爱看老片子的话,我这有那个穿着背带裤的发糕。” 楚霜一愣,会意笑了:海绵宝宝啊。 术后,军医把善后工作交给智能助手,亲自推楚霜转去休息区,一出门,正看见苏信昭转来转去。 “大夫……”苏信昭快步迎过来、瞄军医的胸牌,对方姓郝、全名“郝布瞭”,小苏话音一顿——叫这衰名当什么大夫? “没大碍,好好休息就可以,”郝布瞭无问自答,支使苏信昭,“苏助理去给大伙报个平安吧。” 苏信昭不走:“报平安可以通过系统,他是被我撞伤的,我得照顾他。”他端详楚霜,对方衬衣外面戴着副极简的装甲,暗灰色的甲骨只有筷子粗,贴合楚霜的身型、非常严丝合缝,看就是特制的。 那是机械外骨骼,多用于野战肉搏或外伤恢复的助力。 苏信昭暗惊:我给他撞骨折啦? 随即,他想起楚霜捞他时手上戴的应该也是这玩意,只不过现在指骨动力收起来了。 他在心里拍巴掌:跑得比我快、还那么大牛劲,原来是作弊了! 想通这个,他挺高兴。 肺出血会导致呼吸道敏感。楚霜不肯多用麻药,郝布瞭就给他用了肌松剂。外加乱七八糟消炎、凝血剂,足以让楚上将的脑袋裹成一坨巨大的搅搅糖。 他想安静一会儿,但那俩二百五他脑袋顶嗡嗡嗡个没完没了,他皱了下眉。 苏信昭倍儿有眼力价,立刻做个噤声的手势,不给郝大夫继续反驳的机会,指指楚霜、开始比划:让他休息,我保证不添乱。 郝布瞭似笑不笑看他片刻,不再多拦,推楚霜进睡眠舱,向房间角落的监控看一眼,确定舱内没有监控死角,退出去整理报告了。 舱内安静下来,监控仪有规律地轻声鸣响。 楚霜终于合了眼,但苏信昭知道他没睡着,心里揣着几分愧疚悄悄过去,拿起助眠贴片想帮他贴在额头上。 手没碰到人,楚霜眼皮装弹簧似的又弹开了。 苏信昭立刻露出个和善笑意:“你睡一会儿。” 楚霜冷脸:“出去。”他只说两个字,就开始止不住咳嗽。气息急促,体征指数一下子飙高。 “好、好,你别急,我出去,就在外面,有事你叫我,”苏信昭惹不起这货决定撤退,最后又温和着声音啰嗦一句,“说话不方便你就拿终端随便给我发个字。” 退下之后,苏助理一屁股坐在大门口,先给中控传消息,告诉大伙儿指令长平安,然后呼叫末那识。 刚刚趁着磁场混乱,他用末那识入侵了巡宇舰的监控,跃迁发生瞬间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 高竞卓为什么死都不肯回来? 他复盘事情经过,猛然想起个细节:其实从始至终,没办法确定高密度天体是黑洞,高竞卓凭什么笃信? 那人该是知道一些秘密,而且不是小事。 查清这些,能不能成为交换母亲自由的新筹码? 苏信昭看见了希望,正悉心盘算往后,郝布瞭从医疗舱出来了,看他可怜巴巴守门,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被轰出来了吧? “上将掉在手术室里的,一会儿你给他。”郝大夫递过个东西。 那是半个巴掌大小的扁银烟盒,上面有手工雕纹,盒子侧面坠着个不伦不类的铁疙瘩滚印。 苏信昭把盒子凑到鼻子边—— 楚霜身上从没有烟油味,证明他抽烟没瘾、尚没变成烟熏老腊肉。苏信昭回忆那人捞他的瞬间,有股极淡的香水和着生烟草气息绕过来,跟盒子上沾染的味道差不多。只不过烟盒的金属质地让味道更冷些。 苏信昭仰起头,靠在墙上,摩挲着烟盒任凭它在掌心里升温,安静下来也乏了。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苏信昭手一松,烟盒险些掉落,他一个激灵醒神了。看时间,过了一个多钟头,他赶快去休息舱门口扒头看——楚霜起来了,气色好不少,正在翻衣服口袋。 苏信昭进门:“找什么呢?” “唔……” 楚霜头发有点乱、心不在焉,显得比平时软和不少,“烟盒呢?” “这个么,”苏信昭递给他,“掉手术室了。” 楚霜把东西合在掌心捂了捂,揣进衬衣口袋。 “它对你很重要?”苏信昭问,“病号还是再躺躺吧。” 楚霜一不想回答,二没听话躺下,而是穿上制服外套,把扣子系得板板正正,异常纤细的机械外骨骼藏在衣服里一点都看不出来了。他看苏信昭眼神过于直勾勾,“啧”一声:“看什么看,岁数大了骨质疏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苏信昭:……嘴解封了?恭喜。 楚霜发型很利落,后面推得非常短,只刘海稍微长些,不是中分,就是偏分,似乎随心情。头发被楚霜好歹往后顺两下就恢复了精气神,眨眼的功夫头发的主人也惺忪尽退,大步往舰桥方向量过去。实在看不出一个多小时前刚做过手术。 苏信昭知道拦不住,只得追着人:“把你撞伤了,对不起。有什么可以帮你做的,尽管支使。” 楚霜诡异地看他一眼,继续健步如飞:“你帮我挡过子弹,扯平了。只不过……”说到这他明显一顿,步速慢下来,“章廷大概真的回不来了,节哀顺变。” 苏信昭突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一路返航琐事不少,好在平安。 脚踏实地之后,楚霜养伤是顺便,忙着瞎耽误工夫是常态。因为救援报告在帝国高层掀起了狂风巨浪,议会院的老头子们分为两派—— 一派认为“流浪黑洞”一说在精准核实前要做到绝对保密;另一派则认为这是自上个文名纪元灭绝后,人类将面对的又一浩劫,单凭帝国之力搞不定,全星系的活人该暂时把恩怨放下,想办法渡劫。 但只要议会院争论开始,事情就难很快有定论。 楚霜作为导致飞船失踪的“始作俑者”被勒令场场会议出席。 他早磨炼出来了,自有一定之规,上会只讲事实、不站队,平心静气地看老头子们争来论去,手里摩挲着烟盒修身养性。 除此之外,他把异生物的事情上报备份,灭活细胞给了李博士。 小老头听完描述、看过监控影像,眼冒贼光。 楚霜的血友病是原有类型的二次病变,如果想根治,需要突破海佛里克极限,而这种未知生物的无脑分裂模式极有可能是突破口。 老头兴致勃勃,让楚霜回去等研究成果。 临别时,他嘱咐:“研究成果可以放在帝国机要档案室,但有关你病情的资料,你得找个妥善方法自己存。” 第13章 楚霜回家,关门寻思。 突然一拍脑门子,开始通过个人终端搜索小说网站。 小说这种东西的受众群已经很窄了,只有刷不了视频、听不了音乐、打不得游戏时,小说、漫画、语c才会成为消闲手段。 所谓真亦假来假亦真。 脑回路清奇的楚上将决定把“秘密”写进小说里,他本着反差大才没人想得到的初衷,选中了帝国最大的女性文学网。 他随便调出一份废弃的身份信息,按步完成认证,挠挠鼻子、在笔名一栏写下“铁锅骑大鹅”。 似乎是非常满意,他恶趣味地笑了下,挠挠脑袋,写下文名《重生之我在星舰当人类能源供应师》。 看样子这是重生当火夫文学。 再说苏信昭,他又做回了楚霜的对门邻居。 他抢在帝国向星联正式过函前,向沃伦克报告了“疑似流浪黑洞”和“未知生物”,唯独瞒着楚霜为救他受伤的事。 隐瞒是被潜意识驱动的行为。 这趟外域之旅,让苏信昭隐约窥见了楚霜冰凉外表下的温度。 那丁点温度像一粒闯进贝壳的沙,漂进苏信昭心里、困在方寸之间。 苏信昭实在不想再与谁建立切实联系了。难道顾念母亲一个,整日牵肠挂肚、被死死拿捏,还不够么。 他调整心态,甩开矫情,回归“间谍”角色。 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前些日子“楚上将救命恩人”的舆论风波平息了,让“生活助理”彻底变虚名。楚霜公务不会带他,下班又宅得要命。 试问间谍摸不着目标,还怎么搞事情? 于是,小苏隔着小区马路阴暗窥视楚霜五六天,发现每天晚饭后,那人书房的灯都亮到一两点。 苏信昭想不通:忙活述职报告?这么大的官,还要亲自敲键盘?一定有问题! 他再次呼叫末那识:帮我放消息出去,就说“帝国收留的星联少年或许会被秘密抹杀”。 然后,一礼拜过去了。 这晚楚霜强逼自己早早休息,明天一早他要参加高竞卓的追悼会。 他正皱眉设想面对孤儿寡母的情形,个人终端突然弹出一条提示:您有一封新的加密邮件。 楚霜看一眼发信人,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高竞卓”三个字,在虚无实物的屏幕光映衬下格外扎眼。 第11章 吊唁 阳光把清风煦得很温暖,不应告别会的景儿。 但高竞卓喜欢大晴天。 楚霜出门时,包子和苏信昭已经在门口等了。 军中的制服细看有区别,楚霜今天穿的是礼服,黑色的衬衣立领上滚了一趟似金似银的压边,像墨色天空里的星河;制服外衣的剪裁暗带着设计师的炫技心思,就连肩章上的四芒星都璀璨,常时穿太过骚包。 苏信昭从他衣领和袖口边缘看到机械外骨骼的的金属边,他依旧穿着那套硬邦邦的玩意。 伤还没好么?苏信昭暗想。 车辆启动。包子手动驾驶它开上快速移动通道,隧道的助推装置眨眼帮车辆提速至600km/h,追悼厅很快就到了。 高竞卓自爆的事情楚霜只密报给了女王,这部分真相被瞒下了。帝国民众的心目中,高研究员是舍生救下全舰人的英雄,而英雄连骨灰都没能回来。 大厅里,高竞卓的干净制服被整齐放在花丛中,胸前放着特等功勋章、盖着国旗。 哀乐奏响时,高太太几乎要哭晕过去了。她紧搂着女儿,强撑着接受慰问。 然后,卡纳斯女王来了。 尊贵的女士站上高台,脱稿颂完了好长一段悼词。当她优雅的声线缓缓说出“星河滚烫,你将永远被铭记”时,周围隐忍的、轻悄悄的抽噎声再也按捺不住。 高竞卓在国研院的同事、军校共过事的老师们都忍不下悲伤,那个小胖研究员的眼泪噼里啪啦,已经掉成断线珠子。 苏信昭偏头看楚霜,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他越发看不懂他,这人一副皮囊下好像住着两副灵魂,时而淡得像个人机,时而又在细枝末节处暖着人心。 女王走完需要她参与的流程,安慰过家属,离开了。 片刻之后,她的仪仗官恭敬到楚霜身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低声说:“上将、苏助理,陛下请二位叙话。” 贵宾室里,卡纳斯女士正站在窗边往外看,她在看高耸入云的功勋碑。碑是玛尔斯脱离十二星联盟时建起来的,五百余年间不断加高,似乎只要帝国不灭,它早晚有一天会戳到天上去。 石碑的四壁刻满了名字,日夜不熄的灯光把每个名字点亮,让光明之神永远垂怜帝国的英雄,也让英灵们永远照拂着帝国,灿烂辉煌。 “玛尔斯需要英雄,高研究员的名字很快会被刻上去,我也很感谢他,保全了你。”女王回过头,对楚霜露出很悲伤的笑。无论高竞卓为何自爆,他符合民众心中英雄的形象,这就够了。 楚霜右手握拳贴在心脏处,左腿后撤半步,躬身屈单膝、又起身:“永远为您效劳,尊贵的卡纳斯女士。” 他做这动作时跟平时风格不一样,端出绅士范儿、挺优雅。这是帝国的宫廷礼仪。 小场合里,卡纳斯女士不喜欢别人称她“女王陛下”。 她笑着微微颔首,算是还礼:“楚上将想没想过,可能不久的未来咱们不再打仗,功勋碑不再加高、星系将迎来长久和平?” 眼下正在议和。楚霜明白,女王这次的单独召见并不随意,她是出于统治艺术考量,才必须要问一问楚霜,毕竟楚霜自加入星航军,在对抗星联,哥哥弟弟都没了,战友牺牲无数,背了满身误解骂名。 而卡纳斯女士又叫了苏信昭一起,立场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楚霜持礼垂着眼睛:“星航军永远效命女王陛下,如果能够长久和平相处,自然没人愿意继续征战,但如果需要付出丧辱帝国尊严的代价,楚霜宁愿把名字刻在功勋碑上、用灵魂守护玛尔斯帝国永远自由。” “你总是能让我觉得安全,”卡纳斯和善地对楚霜说,然后她打量苏信昭,“议会院进行了七次投票,流浪黑洞的事不值得继续隐瞒,昨天傍晚沃伦克先生已经知道了大致经过。今早他发来的回函满附诚意,他认同此次是帝国与星联需要共同抵御、渡过的难关……” 她一招手,仪仗官打开终端,调出一纸函件。 楚霜看得飞快。 沃伦克提议在彼此的星球上建立使馆,迈出共御外难的第一步。 卡纳斯女王从来不是个软柿子,但她也不喜欢打打杀杀,连年征战,帝国的国库开始吃不消。如今危机突如其来,倒给双方讲和搭了梯子——如果星系内存在一个会移动的巨大旋涡,那么这里没有寸土是安全的。流浪黑洞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越涨越大,最后毁灭一切。 女王陛下看楚霜不表态,放任地笑了,对仪仗官扬手示意,对方旋即登陆社交平台,调出几个话题。 年轻漂亮的仪仗官再次对楚霜展示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开始念: 【楚霜利用救命恩人当政治互利工具】 【名为助理、实为人质】 【那小孩离楚霜远点其实挺好,做他的助理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们看,他们现在连那孩子的照片都不敢公布,明摆着有猫腻,说不定人已经死了。】 …… 前两天楚霜就发现了,网上又有人带热度,说苏信昭或将被秘密处决。他让包子去查,发现对方依旧是控制僵尸网络散布消息,但和上次的网络局域不一致。 楚霜听得直闭眼:真的是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被黑。 “你从来不辩解自证,这很聪明。但今时不同往日,是帝国需要你的清者自清,”女王叫停仪仗官字正腔圆的“朗诵”,“我知道你一个人习惯了,也知道你给信昭安排了住处,但这不够。往后,我希望他生活助理的名头不只是装装样子。咱们依旧不需要刻意向民众证明,但至少我要沃伦克先生感受到诚意。我要他看到信昭不仅是活着,还在好好生活。”话音落,她像个慈祥的长辈看着苏信昭。 楚霜为人看似总是冷的,但他其实相信第六感。他总觉得苏信昭像块带毒的蜜糖,会让他想起弟弟,不经意间就能瓦解他的意志和决断力。 这于一个将军而言,是非常危险的。 可女王陛下话说到这份上,楚霜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拒绝了。他瞥一眼苏信昭,看他站在自己身后笑眯眯的,乖巧得像个摆设,勉为其难把“莫挨老子”的表情收起些,躬身对女王说:“我会好好安排的。”然后,他想遁走。 “等一等,”女王声音更柔和了,“你是不是怪我?墨丘利的事情,我一直没帮你说话。” “女士慰问卡上的八字珠玑,已经是最好的引导和安慰了,您确实不该为某个臣下发声。”楚霜说。 第14章 这答案很疏离,卡纳斯女士无奈地轻叹一声:“我已经告诉李谨仁博士了,未知生物研究无论需要多少经费,帝国都会支持的,”她向楚霜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去吧,琐事多交给同事做,你该修养段时间。” 因为有苏信昭在,女王说话一直很含蓄,但她字字句句里带着珍视,楚霜听得出来。即便“被珍视”是因为还有用,他依旧会动容。 他行礼,退出房间。 考虑到家属情绪,告别会时间不长。 楚霜回到吊唁厅时,宾客已经开始退场了。 他在角落等人走得差不多,才到衣冠前立正站好,端正行了个军礼。 高竞卓的制服上压满了鲜花,楚霜摘下自己胸前的四芒星军徽,轻轻放在高竞卓的制服旁边,射灯落在徽章的金属切面上,延长了星芒,让光锐利得像尖刀。 楚霜默站片刻,转向高太太,对方却别过脸、不愿看他半眼。 她在怪他,这是人之常情。猝然的离别,她总要找个人怪罪。 “嫂子,往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随时找我……” 楚霜话没说完,高竞卓的女儿高梓巧直冲他过来:“你别说了!” 五年前,楚霜出征的践行小宴上,高竞卓带了闺女。当时这小丫头才到他胸口,大概是因为他模样养眼、又跟高竞卓相熟,她缠着他问东问西,聊了好久。 而今,她刚考上大学,个子高了,爱她的人却少了一个…… 楚霜垂下眼睛看她,他见多了生死离别,抚恤工作没少做,但这次多少有些不一样。 高梓巧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愤怒。她暗自发誓,从今往后要保护妈妈,妈妈心里有很多说不出的憋屈,她要替她说。 她死撑着强硬、不想在楚霜面前展露脆弱,但眼泪在眼眶里攒不住,还是掉下来,又被她狠狠抹去。 “你不是和我爸亦师亦友吗!你们几个不是好兄弟吗!大将军不是该身先士卒吗!他不是文职吗!为什么他死、你却回来了?怎么死的人不是你呢,你……你就是这么踩着大哥、兄弟的尸骨拿军功的吗!你会下地狱的!”她把想说的都吼出来,怒到极致难以自控,挥拳向楚霜胸口打过去。 千钧之际,苏信昭记挂着楚霜还有伤,晃身要拦,被楚霜一把扯住小臂掩在身后。 “咚——”一声闷响。 姑娘结结实实打在楚霜胸口上。 “地狱随处可见,”楚霜舒一口气,“我刚说过的话永远作数,好好照顾你妈妈。” 然后他转身往外走,再没半句废话。 出大门,楚霜才稍微活动胸肌和肩膀——别说,那丫头一拳有点东西。 要不是他这几天按时注射且反应飞快地绷紧肌肉,真容易被打出大片皮下出血。 “你的伤……”苏信昭一脸担心,顺便吐槽对方言辞装逼。 楚霜偏头看他——这小子格外心细,难不成真是当助理的好材料? 他浅淡笑着,把编排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去。 “小霜儿——” 招呼声突如其来,楚霜和苏信昭同时一愣。 楚霜诧异,是因为声音的主人该在出外差; 苏信昭诧异,则是因为“小霜儿”这称呼放在楚霜身上……太违和,简直像给一台全能型战斗机甲取了个名字叫小甜甜。 二人同时回头。 声音的主人是个非常高的男人,他一双微吊的眼睛藏在光感镜片后面,隐藏了眼神,直挺的鼻梁和微薄的嘴唇、配上张太过瘦削的脸,给人种不好惹的感觉。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人右手是条机械手臂,神经触连点的合金铁片就贴在他右边脖子上、半藏在衣领下。 他溜达到楚霜面前,叹息说:“竞卓居然就这么没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楚霜苦笑着问。 “昨天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手上事了就赶快回来了,你怎么样,一如既往忙得四脚朝天?”机械臂寒暄。 “还那样,‘忙着活,忙着死(※)’的。”楚霜撇嘴。 机械臂轻叹,向吊唁厅里看一眼,压低声音问:“我看了当时的记录,你救到人了,明明是竞卓自己……家属有知情权,何苦在她们面前背黑锅?” 楚霜示意对方别说了:“这跟告诉那娘儿俩被丈夫、父亲抛弃了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让她们心里存一份永远的美好,”他满不在乎地笑了下,“再说了,我背的黑锅还少么?比起这个,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得你帮忙。” 作者有话说: ---------------------- ※原句大意是“要么忙于生活,要么赶着去死。”出自《肖申克的救赎》。译本不一样。 第12章 占有 楚霜冲机械臂一偏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然后,他从终端调出昨儿晚上收到的邮件,发过去。 苏信昭被俩人“甩了”,不好腆脸凑过去偷听,但看机械臂跟楚霜熟得快烂了,他不用呼叫末那识也知道这家伙叫刘微宇。 这人、高竞卓和楚霜的大哥楚麟是发小,楚霜当年是一群大哥哥的跟屁虫。后来小屁孩长大了,跟着大哥从军,高竞卓辗转做科研,而刘微宇去了国查院,现任监察总长。 刘微宇打开文件,看见稀疏的几行字。 楚霜: 这是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如果你收到了,就证明我没能拦截它。 我做了天大的错事,无数次想跟你和老刘聊聊,可一想到老婆孩子,我又没勇气了,我不想让她们陪我失去一切。所以,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不要去问她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当年林氏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和吴老爷子,你如果去看他,就把事情推在我什么上吧。 你的身体一定能治好,我和你哥会祝福你的。 信到这结束了,署名是竞卓,生成日期是清道夫号前往冰麟路上的某天。 刘微宇看楚霜,俩人对脸懵噔。 谁也不知道高竞卓犯了什么需要赔命的错事,他不写清楚,显然是不想落下证据。 “我手下得力的特勤员都在外域,我想你帮忙查查。”楚霜说。 “行,我回去捋捋。”刘微宇手落在楚霜后腰上一乖,制服硬挺的料子随之凹下去,衬出楚霜弓渊似的腰背轮廓。就这时,刘总长觉得后脑勺有点发凉,回头看见个小年轻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他,眼神不是太友善:“这小孩是谁?之前没见过。” 没等楚霜回答,苏信昭已经挂上满眼的笑,给刘微宇微鞠个躬:“您好,我是楚上将的生活助理,我叫苏信昭。” 刘微宇寻思片刻,一拍巴掌:“哦!就是你啊!星联的小孩儿!”刘总长给人的第一印象挺不好惹,现在倒自来熟地一把搭了苏信昭肩膀,“那你可得好好照顾他,这人看着人五人六的挺讲究,其实生活不能自理,能凑合就凑合……” “去去去!你怎么跟谁都动手动脚的?”楚霜把苏信昭从刘微宇手里抢回来,拽得猛了,小苏一下撞进他怀里,有点反应不过来地抬眼看他。 楚霜没在意,继续埋怨刘微宇,“别在他面前诋毁我,以后我这老板怎么当?” 刘微宇笑得挺坏:“天地良心,我没说瞎话,当年咱们哥儿几个……”话到这一顿,“咳,算了不说。”他和楚霜都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问:“其实邮件的事,你没想过问问胡睿么,他跟竞卓走得近些。” 楚霜脸上飘过极短的不自在,皱眉苦笑说:“胡中将还在墨丘利善后,从长计议吧。” 然后,他搂着苏信昭走了。 刘微宇看这人“逃”得不动声色,唏嘘物是人非。楚霜大哥在的时候,那位胡睿中将也和他们关系很好,但楚麟没了,几个人的关系就像折断稳定仪的飞行甲,在飓风中飘摇不定、渐而分崩。胡睿是“崩”得最远的一位。当初他也有意统领星航军,军务考核成绩和楚霜不相上下、军功也不菲,最后因为女王支持楚霜,他才和统帅之职失之交臂。那之后,他跟楚霜越来越疏远了。 楚霜步速不快,比平时少了些匆忙。 不知他在想什么,也或许是单纯觉得把手搭在苏信昭肩膀舒服,搂着人根本没打算放手。 苏信昭也没挣扎,安生当个人形支架,任对方腕骨架在他肩上,硬邦邦地硌着。 楚霜领子边有几不可闻的香水味,感觉很冷。可苏信昭偏喜欢这种冷淡的凛冽,干净纯粹,顺便帮他浇灭了心里的不爽。他是个对情绪很敏感的人,从刘微宇的手掌挨到楚霜后腰那刻开始,他心里就窜起股拧巴的燥意。非要形容的话,很像小时候看见心爱的玩具被旁人触碰、生怕对方碰坏,忍不住想大喊“你轻点”;可偏偏喊了又太小气。 如果转为书面化表述,这是不是该叫做——占有欲? 仨字把苏信昭吓一跳,他随着楚霜的步速走,心里止不住翻腾:占有?我占有他什么?我怎么会对他生出这种感觉? 第15章 他脑袋瓜子开足马力自洽,复盘近来发生的事情,才好不容易成功了:一定是因为他为了救我受伤,我怕那个长得像神探噶杰特的玩意把他拍坏了。 对,一定是这样。 他胡思乱想,随楚霜走到座驾近前。 楚霜的代步工具是一辆全黑的可变型机甲,寻常状态是辆非常低调的城市越野,取了个名字叫人间游客。 游客知道主人到来,开门迎接。 楚霜在苏信昭肩膀拍拍,示意他上车:“卡纳斯女士说了,让我对你好点。” 苏信昭嘴上不饶人:“所以咱俩需要演给人看?” 楚霜一噎,是演吗? 他没拾茬,上车设置好目的地,往椅背上一靠:“刚才静悄悄的,想什么呢?” 礼尚往来,苏信昭也慌了一瞬,凭借“间谍”的职业素养,没露相,岔话说:“有个事我没想通,那种未知生物是在高密度天体影响下衍生出来的吗?” 楚霜答得漫不经心:“还不知道,样本交给国研院的博士了,他会做分析,”然后,他按开终端,“包子,我先回了,你安排两个情报处的弟兄看着高家,有任何异动立刻告诉我。机密任务,不用在大系统报备。” 苏信昭不知道遗书的事,暗想:高竞卓好歹是国研院的人,什么不长眼的货敢风口浪尖找麻烦?他太紧张了吧。 念头一闪而过,他没多嘴。 而事实证明,楚霜没想多。 高竞卓成家好多年了,住在一片闹中取静的别墅小区里。 他牺牲的消息传来,高梓巧看妈妈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她就不敢展露过多的悲伤了。追悼会之后,她照顾母亲休息,回了自己房间。 天黑着,屋里没开灯,有星光自窗口洒进、照拂着写字台上的玻璃流沙摆件。摆件里封着一片竹林,象征光源的小石头被固定在右上方,如果把玻璃樽拿起来晃晃,竹叶会飘,光会浮动,恍如清晨林间的丁达尔现象被封印在方寸,神秘而美丽。这东西是很多年前高竞卓亲手做的。 高梓巧看着玻璃樽:爸爸当时在想什么呢?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光照下来吗? 想到这她想哭,可这些天流了太多眼泪,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叮铃——”她的终端轻轻响,来了一条文字信息:开窗。 发信人是她男朋友。 窗根外,帅气的大男孩见姑娘推开窗,低声说:“跳下来,我接着你。”然后他伸开双臂。 高梓巧犹豫。 “知道你难过,带你散散心,一会儿送你回来。”对方又说。 姑娘想想,自二楼窗户跳下去,被大男孩接在怀里。 “你之前一直想去酒吧看看。” 高梓巧睁大了眼睛:“但我进不去,洛可……” 洛可笑了,他右边眉毛打了颗钉,让他看上去是个坏小子。坏小子的笑容里夹着忧伤,表示他没有忘记姑娘的伤心事:“朋友开的,咱们从后门进,不查年龄,坐一会儿我就送你回来。” 之后,他如愿地看见了姑娘大眼睛里闪着感动,一把揉在她头上:“放平时我才不带你去呢。” 洛可说的地方不太远。 高梓巧家离中心商圈很近,出小区院子很快能看见灯火喧天、霓虹绚烂。 二人步行不过十几分钟。 “就是这。”男孩指着酒吧。 店面装修简约低调,全黑的立面外围上有莹白微黄的灯柱拼出个硕大的“萤”,是店名。 洛可握着高梓巧的手,讨巧地笑了下,带她往小巷里钻。 小路的坑洼、泥泞把光彩悠扬的繁华撇在身后,仿佛自二人拐进街口就进入了另一番世界。 酒吧后门推开,扑出浓重的烟味。 “哥,我女朋友。”洛可跟门边抽烟的西装大背头打招呼。 “听阿喜哥说了,”大背头露出个社会化的笑,“包间给你留着呢,姑娘吃什么、喝什么都算我的。” 高梓巧动容于流氓敞亮的温柔,轻巧说了声“谢谢”。 三楼空气清新,包房里没有烟味。 洛可请高梓巧坐下,开始熟练地划拉酒单。 “你常来?”高梓巧从对方身上寻出一丝弥补,是种对成熟男人的依赖。 “你没到喝酒的年纪,但今天……”洛可笑着小声说,“允许你悄悄尝一口。” 酒很快被智能酒保送上楼。酒保的金属外壳依照健美男人的身形打造,它顶着一张合金脸优雅又熟练地倒酒,显出种别样的魅力。 成年人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高梓巧向楼下看,大厅里有歌手驻唱,有形单影只的酒客,也有成双入对的情侣。 “尝尝,一小口,”洛可把玻璃杯推到姑娘面前,“前文明的威士忌酿方。” 高梓巧端起玻璃杯,小心翼翼尝一口,呛窜直冲鼻子,她想咳嗽。而片刻之后,酒浆润下喉咙反起带着苦香的灼烧,配合当下心境,让她觉出种别样的痛快。她一仰头,干杯了。 “诶!”洛可惊了,“哪儿有这么喝的?”他把杯子挪远,用行动表示——你一口都不许再喝了。 然后,他给姑娘点了杯无酒精特调,划拉着歌单,选中一首英文歌。 包间的音响效果很好,乐声像海浪一样包裹着小情侣。 高梓巧没听过这歌,可她听出歌里有恰到好处的悲伤和温情,填补着她心里的恸。 一杯底的纯威士忌对于没沾过酒的人来讲,太烈了。高梓巧有点晕,可她不想回家。她不想回到封闭的空间内面对悲伤的母亲和自己。 她倚在洛可怀里,男孩抚摸她的发鬓,喝一口纯威士忌,仰头呼气。咫尺间,很淡的酒味弥漫在空气里,熏蒸着暧昧。气氛恰到好处,她以为他会吻她,可他并没有。这让洛可更加符合母亲讲述的“真心爱你的人”的标准。 “我到现在都不相信我爸没了,我甚至觉得他只是去哪个星球旅行了……”她缓缓地说。 “或许你整理他的遗物,会看到他对你更深沉的爱。” 高梓巧摇头:“我跟我妈都不敢去碰那些东西……” 话没说完,包房大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二人同时一惊。 门口站着三个男人,刚刚在后门抽烟的大背头也在,但不是c位。 洛可回神了,站起来向c位男人说:“阿喜哥,你答应过我……” “我不插手,但我觉得你这样不行。”阿喜皮肤黝黑,也穿着西服,衬衣领扣快开到肚脐眼了,他冷笑着走进包间,歪头示意跟班把门关上。 这房间虽然有180度落地窗,能看到街景和一楼大厅,但玻璃是单面可视的。房门一关,没人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阿喜上前两步,还算客气地对高梓巧说:“丫头识相点,你爸有什么东西或者话留下?” 高梓巧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洛可卖了,她撑着镇定站起来:“你们是谁,想……” “啪——” 大背头揉身上前,反手一耳光扇在高梓巧脸上:“丫头,酒好喝吗,我大哥问什么你说什么,往后这里你随便来。否则今天就别想走了。” “啧,”阿喜假嗔,“对小姑娘客气点。” 高梓巧被扇得脑袋嗡嗡的,不知道是疼痛让她醒了酒还是上了头。 她捂着脸,心里做盘算:“行,但我有个要求。” 然后,她恨恨地指着洛可。 几个男人对视一眼,片刻无言。 阿喜“哈哈”大笑起来:“爱恨分明!这性子我喜欢,好说!”说着,他一把薅住洛可后领提搂起来,把人反剪了双手,推在高梓巧面前,“侠女!来,出气!” “梓巧……你听我解释,”洛可知道女朋友的性子,“高梓巧,我可没想动你!你不能……啊嗷——” 一声惨嚎,他眉骨钉被姑娘生薅下来,叫得比杀猪还惨,血顿时流了满脸。 阿喜都看得直嘬牙花子。 但高梓巧还不解气,抄起桌上的威士忌瓶,抡圆了往男朋友脑袋上砸。 眼看酒瓶开瓢,头破血流,她临到关键方向突然转向,厚重的玻璃瓶直冲屋顶照明灯去了。 “啪嚓”一声脆响,柔光灯忽闪几下彻底蔫儿了。 高梓巧猛把洛可推进阿喜怀里,夺路往大门方向扑过去。 幸运极了,她一把按住门把手——依着安全规范规定,娱乐场所的门是不允许装锁的。 可不幸运的是,这倒霉地方特立独行。 大门抢在被她推开前“咔哒”一声响,落了锁。 紧跟着,屋里的应急灯打亮一片冷白,晃着阿喜阴恻恻的脸,像鬼一样。 作者有话说: ---------------------- 重感冒,水泥封鼻孔,脑仁填炸药,这几章措辞和细节可能有点粗糙。 不过我本来也是个抠字眼狂魔,三天两头改,老朋友知道,新来的小可爱习惯就好。 第16章 祝我早日诈尸[点赞] 第13章 救美 高梓巧目光落在玻璃窗上。 她猛撞过去,拼得撞破窗户摔下楼,也不愿意被制住。 眼看要一扑而出,她头皮猛地发紧——是阿喜薅住了她的马尾辫。 高梓巧“哎呀”一声低呼被反向甩开,生生磕在墙上,后背的疼旋即像蛛网一样放射散开。 巨大的撞击力导致她脑袋发懵,她看见洛可冲她来了,对方眉骨钉上的豁口淌着血。血流过眼皮,又被胡乱抹掉,抹得满脸浆红。 来者不善。 可高梓巧疼得反应慢半拍,就是起不来。 她把心一横,索性不起了,看准时机牟力,扫腿往对方脚踝勾过去—— 那死小子猝不及防被她一脚绊倒,脑袋正磕在合金桌子板上。随着“嗡”一声余音回荡,在恍如和尚敲颂钵的音儿里,他晕过去了。 “丫头,有点意思。” 阿喜笑着、两步上前把高梓巧拎起来,姑娘依旧试图反抗,但阿喜跟她的二百五男友无可类比,她被彻底制住。课外班学的防身术全部不好使。 “好了,气你出了,闹也闹了,”阿喜指使手下人把高梓巧绑椅子上,在姑娘脸上轻拍两下,“告诉我,你爸有什么遗言、遗物?” 高梓巧仰脸瞪着对方,她终归是年纪小、没经过这些,又气又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遗物……我们家就是他的遗物……他说他会回来,回来就给我过生日!庆祝升学!他还说暑假带我去海边!这是遗言!他说话不算数……” 她越说越激动,这些天心底积压的悲伤成怒,化为嘶吼。 喜哥皱眉头看她、判断她的情绪,然后他叹气:“我倒是信你,但我不能就这么放了你。” 说到这,他向身边人使眼色,那人从怀里摸出个针剂胶囊。 看就知道里面不是好东西。 “该走的流程咱们还是得走一遍,敲手指、拔牙之类的太残忍……” “叮铃——” 话被门铃声打断,阿喜不耐烦地看向门口:“什么事?” 可视门铃照到门外有两个人。 前面一位穿着风格休闲的灰黑格纹西装,衬衣领扣开着两颗,双手揣兜,叼着根烟;他身旁跟着个少年,年纪和高梓巧差不多,模样比男人乖顺太多,不像混酒吧的街溜子。 男人嘬一口烟:“你想要的东西我有线索,开门聊聊。”说话间,烟气从他唇缝、鼻腔飘散开。 阿喜很谨慎,在终端调出楼道的无死角监控,发现对方确实只有两个人,跟大背头吩咐:“开门,再叫几个弟兄上来。” 两名不速客在一群衬衫革履、身型健硕的“酒保”簇拥下进门。 高梓巧立刻认出来人是楚霜,她安全感油然,心里乱糟糟的。 楚霜向她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露出个笑容——极少见的春风和缓,意外温柔。 “你是谁,想说什么?”阿喜走到高梓巧背后,把手搭在椅背上,宣誓主场。 楚霜暗中庆幸。 他“黑名远播”、有点风吹草动就被骂,所幸军方是极注重隐蔽高官个人形象的。凡对外公布影像资料,都经过特殊处理,所以在场诸位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星航军统帅。 楚霜眉头扬起来,又抽一口烟,掐着烟屁股在屋里扫视:“啧,没烟缸啊?丧葬风的外沿,里面倒是挺……emm,有点活人气。这地方禁烟么,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他八竿子打不着地扯闲话,突然指尖一弹,带着火光的烟屁股直冲阿喜鼻梁子飞过去。 “草!”阿喜大惊,偏头躲开。 也就这么一分心,楚霜已经抬脚勾住绑着高梓巧的椅子,那椅子连座带靠背铁板一块,顿失重心向后猛拍,阿喜抽手不及,被椅背和自己的身子掩了大拇指。 他“嘶”声吃痛撒手,眼前残影晃过,高梓巧连人带椅子被对方一脚钩离他身边。 紧跟着,楚霜手里寒光狭闪,众人回神时,绳索已断、高梓巧被他掩在身后。 局面骤变,阿喜暗骂自己轻敌。 “你以为能顺利离开?”他头一偏,大门落锁。 楚霜满脸不在乎,刚想玩“我要打十个”的梗(※),苏信昭突然侧跨一步,没给他机会。 小苏所以跟着来,因为他回过味来了——楚霜不是个一惊一乍的人,让人盯着高家,八成是知道什么内幕。 于是苏信昭暗中窥视一个多钟头,还真发现楚霜要出门,仗着对方没时间耽误,他腆脸跟来见世面了。现在,他拦在楚霜面前,低声说:“做私人助理,总要有点用处。” 说完,也不管楚霜许不许,他踮球似的踮起地上的威士忌瓶,反手敲中冲过来的家伙的脑袋。 “bang”一声。 倒霉蛋翻着白眼往后摔。 酒瓶子敲头打响了攻守战的“第一枪”。 楚霜放任没管,往后退两步、抱怀歪头看着。他发现苏信昭打架虽然非常的不要脸,所用招数…… 嗯,甚至称不上招数。 这孩子惯爱抠眼睛、挖鼻孔、踢□□的下三滥,但不难看出,他运动天赋很不错,手段是从底层社会中滚出来的,直接有效、不讲武德。 而且,这小孩深谙一对多的战略要领。 包房里有一面不长的、类似“影壁”的设计墙,后面是卫生间。这样的设计让房间内出现了一道狭窄的胡同。苏信昭护着二人退到胡同里,对酒保逐个击破,很是稳妥。 不到十分钟,没用货被打倒一大片,要么捂眼,要么护裆,哀嚎混杂着脏话,狼狈又搞笑。 阿喜没想到顺毛驴似的小子手这么黑,怒骂一声亲自下场。 他比酒保们高明很多,趁苏信昭一拳打向他,在对方手肘一推,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把人带出胡同。他瞥一眼楚霜、暂时没理,提拳紧追苏信昭去了。 包房里还能直立行走的酒保稀稀落落,有的给自家大哥站脚助威,也有的看准机会偷袭苏信昭,独没一个敢招惹楚霜。 楚霜优哉游哉,招呼高梓巧出胡同看热闹,自己往墙上一倚,要是有人再给他递把瓜子儿,估计更惬意。 混乱中,洛可醒了。 他睁眼吓一跳——怎么小爷睡一觉的功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残兵败将?债主子喜哥正跟个小伙子招来斗去…… 他贼眉鼠眼一洒么,看见高梓巧就在不远处。那丫头前一秒小鸟依人,后一秒翻脸无情,不仅毁他的帅脸,还拿他脑袋当木鱼敲。 想到这,他怒气冲头,一骨碌翻身起来,从裤子口袋摸出匕首,熟练一甩,刀面反出寒光。 高梓巧刚才一套连招很能撑门面,但那是临危爆发出的求生欲,说白了就是豁出去了。现在她身边有楚霜,又从没见过当街打架,看苏信昭以一敌多次次化险为夷,眼睛不够使、脑子也不够用——这么大费周章,他们想要什么?我爸到底偷偷做过什么? 她全没注意身边动静,直到洛可身影晃进眼角余光,她才惊觉不好。 眼看来不及。 她只能凭本能侧身,拼得挂彩也要躲开要害。 电光石火间,楚霜一把把她拽到身后,自己让过刀锋,起手去钳洛可手腕。那动作轻飘飘的,像非常随意去拿捏。而洛可的手腕却立刻像被套了个钢箍。 “小孩别玩刀。”楚霜眯了眯眼睛,手指一措,混小子手腕顿时脱臼,惨叫着丢掉凶器,捂伤处缩在地上。 楚霜把刀踢远,看苏信昭和喜哥没完没了,不耐烦了。他通过个人终端发号施令:“包子到了没,带人从后门上来。” 不到两分钟,包厢门锁被消音弹爆毁,闹剧在十几方黑洞洞的枪口下暂停。 时至此时,酒吧依旧正常营业,没人知道楼上尊贵的vip包房里闹得鸡飞狗跳。 包子恭敬楚霜一声“老大”,还没来及给老大学么座位,就见苏信昭已经从地上扶起椅子,端到楚霜身后,摸出张纸巾装模作样把椅子擦一遍,才端正站好,用手势表示:请坐。 楚霜掀眼皮,见他没挂彩,索性将装逼进行到底,往凳子上一坐、架二郎腿,吩咐:“开灯。” 常年不用的照明灯点亮,屋里立刻明晃晃的。 苏信昭又挪了两步,双手交握身前、站在楚霜身后一尺,像个保镖。他垂眼正好看到楚霜耳际,那颗星星纹身在冷白的灯光下闪着寒光,把楚霜的皮肤衬得更干净了。 苏信昭突然很想伸手触碰,他想:如果用掌心去贴,会是冷的吗?大约是细腻温热的吧。 而下一刻,他蓦地收回目光:我怎么会这么想?! 楚霜浑然不觉,坐得恣意,上下打量喜哥:“无冤无仇的,我就问几个问题,然后咱哥儿俩各自发财,谁也碍不着谁。” 不得不说,阿喜是个识趣儿的人。 对方一众人,虽然全穿便装,但装备身手都不俗。他心里生出两个猜测,这些人要么是哪位大佬找来的雇佣兵,要么……是有七险三金的家伙。 第17章 而无论是啥,以他现有实力,都不能力敌。 所以他和盘托出,上线是位神秘大佬,据说黑白通吃,人称“j”先生。j的原话是“闹最小的动静,查问高竞卓有什么遗物、遗言留下”,好巧不巧,阿喜手上有个叫洛可的借贷人,是高梓巧交往不久的男朋友。 于是他让洛可做局,把姑娘骗出来问话。 j非常谨慎,阿喜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每次他都通过暗网或终端主动联系阿喜。而当阿喜反追信号过去,什么都查不到。至于付款方式,是虚拟货币。 “那这次呢,如果你问出结果怎么告诉他?”楚霜问。 “最近几天他会跟我联系吧。”阿喜回答。 这个说辞楚霜相信80%,他让包子留人善后,又联系刘微宇,让对方关注阿喜的个人终端以便查j先生的底。 交代完这些,他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看见高梓巧正站在墙边重新把辫子扎好,试探着温声问:“他们想要什么,你有头绪吗?” 姑娘沉默地摇头。不到18岁的年纪,接二连三经历断崖式的变故,于她而言太残酷。楚霜的不计前嫌和温和,一下炸起她心里的大片委屈,肉眼可见她鼻尖要泛红。 楚霜肉眼不可见地麻爪儿一瞬,暗骂自己多此一嘴。他想安慰高梓巧,但思来想去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当年大哥的离世,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永远没办法对另外的个体感同身受,无论表现得多么共情。 他决定闭嘴,连那句“送你回家”都没说出口。 这些年他都雷厉风行惯了,挨几下冤枉拳给姑娘出气没什么,但如果要他给半大丫头解心宽……实在不擅长。 于是楚上将毫不犹豫地迎难而退,把艰巨任务交给一位女同事了。 这夜无话,第二天下午,事情走向开始清奇。 刘微宇联系楚霜,说阿喜的终端设备接到了陌生来电。对方一张嘴就说知道是国查院的领导在听。那人承认自己是“j”,自白找高竞卓纯是因为私人事情。无奈不仅酿出了误会,还劳动了楚上将,倍感抱歉。他本人因公在帝国星域之外,回到帝都一定第一时间面见上将,知无不言。 然后,通讯中断。 这说辞乍听客气有礼,而其实呢,是断了楚霜手上的线索,顺便秀一秀他的神通广大。 事至此时,楚霜是在顾着高竞卓的身后名私查,他只得安排人继续保护那娘儿俩,以不变应万变。 这之后的几天,楚霜没有很忙,接连五年无休的人终于得以缓一口气。 倒是苏信昭守着私人生活助理的本分,三天两头跟他讨活儿干。 一开始,楚霜没理,后来对方直接来敲门。 楚霜不给开,通过可视门铃跟苏信昭说:“先自己玩两天,大后天中午十二点,你来。” 作者有话说: ---------------------- ※出自《叶问》。 第14章 生日 约定的日子是个周末,苏信昭收拾齐整,站在楚霜家门口。手环的显示时间准到12:00时,他按响门铃。 “请稍后,即刻为您开门。” 电子音之后,门锁“咔哒”打开。 楚霜的声音从不知哪里传来:“进来把门带上,自便别客气。” 这是苏信昭第一次进楚霜家里,他小心翼翼换上门口摆好的拖鞋、往屋里去,学么一圈没见人,开始打量屋内装潢。 屋内布局很简单,跟售楼处样板间似的,连必要的生活物品都新得像刚摆上。 他手脚不自在地站在客厅,好半天不见楚霜出来,目光偏斜,被通往二楼的回廊吸引了—— 那地方没有明窗,白墙上挂满了功勋奖章。随着他走过去,金卤灯和led射灯点亮,把墙面和奖章照出交织的明暗层次,能闪瞎苏信昭的狗眼。 他看着各项荣誉怔怔发呆。 “需要我骄傲地为您介绍它们的来历吗?” 背后突兀的声音把苏信昭吓得猛一回头,目光低垂,他看见个机器人。 这家伙很矮,恐怕将将一米,模样像个长着机械手、踩着风火轮的窝头,有腿、但不长。 它是楚霜的智能管家。现在的科技水平完全有能力把智能管家造得像人,但像人而不是人会引发人类内心深层的恐惧,是以无论管家多智能,它都是一副机器模样。 苏信昭对它和善地笑,刚想说“好”,楚霜的声音飘过来了:“老刘,要我跟你说多少次,不要显摆这些东西。” 苏信昭腹诽:那你摆这么招眼干什么? 他顺着声音看,见楚霜穿着居家服溜达出来,不知这人刚才在哪儿耗子打洞,衣服上蹭了些灰。 而“老刘”这称呼,让苏信昭咂么出楚霜的恶趣味。 “老刘”的电子脸上摆出巨大的困惑:“又要说‘帝国为了让您记住自己是个杀人犯’吗,我到现在依旧不能理解这句话,还要继续学习。” “那就别说了,帮我整理仓库去,顺便把包裹拆了。天黑之前拆完。”楚霜轰它。 老刘一脸惊骇地抱怨:“仓库里那堆?兄弟,你用五年时间堆满,要我半天拆完……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好了,我发誓,最近不买了,再买我就是狗。”楚霜打发老刘。 “汪汪——”老刘直接学狗叫,“上次你这么说的时候,我也发誓‘再信我就是狗’,但出于对你的尊重,我还是信了。” 楚霜不理它了。 老刘不依不饶:“兄弟,或者你发个毒誓,我就信你。” “再不走我拿你起誓,你选个喜欢的报废方式。” 苏信昭“噗嗤”笑出声来。 “无情,太无情了啊……”老刘滑过苏信昭身边,告状说,“小帅哥,不要轻易相信男人的嘴……他不仅戒不了剁手,让我敞开了帮他收拾仓库,还总能捡回些舍不得丢的没用宝贝。” 苏信昭笑眯眯的——败家和财迷挺能中和的。 最近,他一直在修正对楚霜的标签化判断:越发觉得这人活得挺分裂,有点走极端。好比眼下,他屋子表面跟被打劫过一样、干干净净,但似乎在某个犄角旮旯,有个藏满了沉积包裹和舍不得丢弃的“宝贝”的仓库…… 这让苏信昭在脑海里构建出两个模型,硬冷锐利或邋遢幼稚,如人映在水中的像。而他身为观察者,恰是置身于水平线,一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影儿。 楚霜打发走了聒噪,溜达到客厅沙发前一屁股坐下。 居家服袖子被他卷在臂弯处、露着劲瘦的小臂,肌肉和血管的线条异常明显。他招手示意苏信昭过来,从终端调出一份文件、传送给对方:“私人生活助理也要有劳务合同,今天之前我可不敢跟你签,小孩儿。” 苏信昭一愣,会意地笑了——今天他十八岁了。 他飞快地看文件,上面是些固定话术。帝国上将的私人生活助理必须在国都会人事部备案,今天之后,他拿到了让人羡慕的编制,工资不低、看楚霜的模样也不像是个折磨人的老板。 苏信昭指头一挥,签了名字。 楚霜扫一眼文件,没太在意,这本来就是应付差事。 “今天你生日,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先告诉你个消息吧,”楚霜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什么推到苏信昭面前,“登录名单里有你朋友的名字,但他没上飞船。” 他推过来的是那本苏信昭没烧完的四格漫画。 “信昭15岁生日快乐。章廷于3885年7月24日。” 白纸黑字,赫然在眼前。 苏信昭心思翻涌:所以章廷没死? 那他去了哪里…… “经过二次核查,有一批住民没真正登陆,考虑到章廷的职业,他的确有能力隐藏踪迹、继续隐藏在墨丘利,但现在星球上环境混乱,想找特定的人比较困难,留守的胡睿中尉已经在留意了。” 苏信昭彻底不知该说什么。 他情急之下指东打西的遮掩居然被对方记在心上了。 他舔舔发干的嘴唇,问楚霜:“你……好像不喜欢打仗,为什么要入伍?” 楚霜把手枕在脑后随意靠进沙发里,意识到是老刘的话引这孩子联想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以为一步步往上走就能主宰杀伐,可后来才知道,无论登多高都有不同位置的身不由己。” “那你就没想过……”苏信昭支支吾吾。 “辞职?”楚霜很直接,“星航军是我哥的心血,舍不得放手……”说到这他自嘲地笑了下,“也可能是私欲,自我价值没彻底实现,给自己找个非我不可的理由。” 苏信昭:……被黑习惯了,自黑都这么顺理成章。 楚霜不想说自己了:“说你吧,现在暂时安稳,往后想做什么?” “眼下的局面又由不得我,”苏信昭一副小孩儿老成的模样,“双方和谈有结果之前,我恐怕都要跟你绑一起。” 楚霜挑着眉毛赞赏:还挺通透的。 第18章 “我用不着你朝九晚五跟着,你大可做想做的事。” 正午的阳光从客厅斜顶投下来,楚霜的头发又被染成深深的金棕色,像苏信昭第一次见他时那样。 苏信昭想:他是为我着想,还是希望我滚远点? 目光过于直勾勾。 楚霜不自在了,笑着站起来:“干嘛这么看我,想不出来慢慢想,当务之急是今天你成年了,走个流程。” 苏信昭继续大眼懵噔:什么流程? 楚霜在他肩膀一拍:“吃饭、喝一杯。” 他说完自顾自往餐厅去,揣着口袋慢慢溜达,有意等对方跟上来。他是个打定主意就不再纠结的人,事到如今必要带着这个小尾巴,还不如痛快些——如果他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哪怕往后帝国和星联要炸宇宙,也总有能力给个他撑开片点云淡风轻,对他是好事,对自己是救赎。 苏信昭跟在他身后,看他好像心情不错,一身衣服穿得吊儿郎当,很有随性艺术家的做派,指不定下一刻就要闭门搞创作。 要是没有星航军在手,他会去做什么呢? 苏信昭忍不住想。 大房子的餐厅不大。 杯盘碗碟晶亮,分不清是太干净还是压根没用过。 操作台前,做饭阿姨听见脚步声,回头露出和善笑容:“按您吩咐准备的,只差寿面没下。” 桌上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三个小炒、一个炖菜。 楚霜凑过去闻,夸了句“真香”,见只备着两副碗筷,亲自到柜橱里加一套:“妍姐辛苦了,一起吃了再回吧。” “可太不巧了,今天儿子放假,我想早点回家,”妍姐笑着跟楚霜道歉,火速撤离,又跟苏信昭扔下句,“多吃点,小苏!回头想吃什么跟阿姨说。” 小苏眨巴着大眼,还来不及道谢,她影儿都没了。 楚霜习以为常,拎起醒好的红酒,给自己和苏信昭分别倒上:“妍姐手艺可好了,不过长寿面只能我来煮,万一煮烂了,你就……嗯……将就喝面汤吧。” 他端起杯子在苏信昭酒杯上一磕,叮——”,清澈悦耳。 “生日快乐,小孩。”他说。 苏信昭讨厌酒,这与他幼年一段经历有关。 他看着几尺外悠闲端杯看他的男人,心里乱七八糟的。 他从没拥有过一个像样的生日,甚至与生日相关的画面都是从漫画、动画、电影里看来的。 所以三年前,章廷的一份生日礼物,让他记了很久。 有什么可稀罕的,这不过是他的领导艺术。他这么想着,手却端起了酒杯,那句“我不想喝”呛到嘴边,终归没说出口。 这些天他一直暗费心思,想让楚霜把对已故弟弟的情感投射在自己身上;此时此刻,他明知顺其自然地摆出感动是上策,却偏不想那么做。 因为太过真情实感,让他内心厌恶。 他鼻子隐约酸溜溜的,他骂自己没出息,他无所适从干脆一口把红酒干了。 今天之前,他打过架、冒过险,但没喝过酒,被呛到想咳嗽,眼圈鼻尖都红了。 他本末倒置地想:是酒太呛了。 楚霜看着,眼睛里面散出不多的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他示意苏信昭吃饭,“自己动筷,吃不饱不赖我。” “……帮我查到章廷没死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苏信昭憋出这么一句,情真意切,不浓重的墨丘利口音显露,挺可爱的。 楚霜拿着酒杯从容摇晃,杯里盛着一捧流动的红宝石,衬得他肩膀上蹭来的灰都像衣裳原有的恣意花纹。 “那没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又喝一口酒,还是给苏信昭夹了一只鸡腿。 “那……”苏信昭想了想,“我要去上学,听说高梓巧刚考上登荣军校,我想帮你。学校里万一有事,我至少能给你通风报信。” 当然,苏信昭的目标不仅限于做个纯良乖巧的小眼线。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邪念 楚霜对这个提议没置可否。 他看苏信昭吃菜喝酒就那么回事,要去煮面。 “我来吧。”小苏刚签完劳务合同,倍儿自觉。 “寿星坐着去。”楚霜轰他,到灶台前把面下进温汤里,搅和散了、抱怀等开锅,之后关火盖盖子焖两分钟,挑起根面条尝尝——他是真不会做饭。 “嗯,熟了熟了,”他把面端给寿星,“妍姐专门吊的汤。人做的食物有温度,机器做饭跟造炸药一样,什么都精准、全一个味。” 苏信昭被这比喻逗笑了。智能厨师安排食材、调料需要精准到“克”,可不管你口重口轻,做出来全是轻油少盐嘴里淡出鸟的健康味。 吃多了能保证身体没毛病,但影响心理健康。 眼前的这碗面就不一样了,汤鲜、油少、咸鲜回甘。别看楚霜的焖熟大法是歪门邪道,弄出来的面条挺有劲,嗦进嘴还要不服输地在牙齿上敲几下。苏信昭“唏哩呼噜”不到十分钟,结束战斗。 他看楚霜摩挲着烟盒喝酒,旧事重提:“上学……如果学费如果特别贵,我会申请助学贷款的。” 楚霜回神。 “学费不是事,但有我推荐,你也得参加入学补考。你功课怎么样啊,小孩?”他看看时间、站起来,往楼上走,又扔回来一句,“别考虑高梓巧,先想想自己喜欢学什么。我要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 苏信昭的各类知识是通过末那识学的,国研院都能考上,但他不露底,兴奋地说:“我一定努力!” 他看得出来,楚霜还是想把他和政务分开,思虑片刻,他通过末那识联系沃伦克——得把楚霜支走,才好接近高梓巧、查高竞卓的秘密。 意识交流很快。 他刚跟沃伦克结束通讯,楚霜就下楼了,整整齐齐一身制服。 半小时后,楚上将完成身份认证,进入国都会的机要会议中心。 刘微宇身为国查院的监察总长,跟楚霜私交再好也要公事公办:“今天是内部问询,楚上将请坐。” 问询现场被布置成“对簿公堂”的模样,问答双方对面坐着,有种社交压迫。 楚霜一眼扫过在座诸位,没多给刘微宇几分温度。 “好了,休息日耽误楚上将时间,咱们言归正传。” 话茬被刘微宇身边一人接过去。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不少,眼角下垂却带着笑模样—— 何天川是议会院的一把手。议会院作为帝国的立法机构,与国查院一个画道,一个执行。近来乱子大爆发,楚霜光报告书就交了数万字,其中细节千头万绪,何议长只得亲自下场。 楚霜脸色冷,但他很客气:“何议长请问。” “细节嘛……都是后话。现在我们需要弄清上将毫无预兆地下达住民转移指令的原因,是收到了风声、军令,还是……其他什么?” 楚霜立刻看向坐在最边上的登泛。他转移住民是因为收到了总务办的定位传输文件,不想依文屠戮星球,又恐情况有变。更甚,楚霜“抗令”之后,登主任在人家登陆玛尔斯的当天就开会声讨了。 如今事态变化,老登一翻一瞪眼,把因果隐瞒个干净。 “屠戮星球”这么大的事情,必然是女王默许的。 楚霜冷笑:以为舆论淡化,事过去就算了,闹一圈还是要我把黑锅背结实。 不等他说话,登主任伪善地一笑:“我们都明白,将军的决定是出于当时境况的考量,无论是否得当,国都会都会帮你的。今儿,咱们先把因果捋清,然后再从官方途径给舆论和民众解释、给高研究员一份歉意,也就罢了。哪怕最后还需要开记者招待会、向逝去的星住民们致歉,总务办也会替将军张罗的。” 楚霜本来已经决定平息事态就算了,眼看登泛一脸小人得志,气笑了。他没理他,问何天川:“何议长,我转移星住民的原因,登主任没向您递交文件证据吗?” 何天川眉心一收,和刘微宇对视一眼。 看来确实没有。那些会暴露自己、捎带脚把卡纳斯女士拉下水的文件、影像,早被登主任销毁了。同时,老登笃信前些天“批斗”会的与会人员都是人精,不会轻易往这种大事里搅合。有人证又如何? 人证不作为,跟没有一样。 登泛横眉立目:“将军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让你转移星住民吗?”他转向何天川和刘微宇,“二位,总务部给星航军过文的全部内容女王陛下都知道。楚上将言辞不当,会影响女王和议和。” 楚霜捏了捏眉心:我为什么要跟这块料掰扯。 他多数时间将在外,烦极了屁大点事、一耗大半天的办公室作风,冷哼一声:“不乐意议和,就接着打呗,这种事跟找对象一样,你情我愿才有好结果,强求来的早晚有一天打成热窑。” 说着,他站起来、绕过会议桌,单手摸进制服内袋。 第19章 登主任头皮立刻发炸,如临大敌,坐直身子:你、你、你干什么? 却见楚霜摸出来的是证件夹,重重按在何天川面前:“何议长,楚霜申请停职接受调查,如果登主任实在想不起漏了什么……也没关系。星航军的外务战列舰举头三尺有监控,我会申请录像解禁,届时我收到过什么定位传输文件大伙儿一目了然,”他看着何天川的眼睛,似笑非笑,“其实我不介意认下这件事,但锅不能是这么个背法。” 楚霜说完扭脸就走,晾下会议室里众人面面相觑。 堂堂星航军统帅,当众甩手撂挑子,连刘微宇都没想到。 但他知道楚霜的脾气,张张嘴没说话。 何天川沉默片刻,站起来狠剜登泛一眼,对刘微宇说:“刘总长,咱们走。” 监察、司法的两位老大当然知道这里有事,顾念时局,想息事宁人。没想到登泛这不长眼的,这时候了,还想拿办公室内斗那套恶心楚霜。 一不高明,二实在没用。 楚霜走得痛快。 五年外务无休,他快累死了,逮着机会顺坡下,安生几天是几天。 结果呢,他算盘子打得顺溜儿,脚还没迈出国都会大门,私领系统收到一封外交中心的函件:星联秘书长沃伦克唐先生指名邀请楚霜上将护送并迎接双方议和大使。 卡纳斯女士已经亲批了同意。 楚霜已读,回复说自己正在挂职接受调查。 这天之后,楚上将专修家里蹲大学、屋里系,不过他一想到很快要出外差,还真希望苏信昭能跟高梓巧做同学。于是,他化身陪读,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这没事,你看书去吧”。 然后,连书房都贡献了。 楚霜书房里有顶天立地满柜子的书。 苏信昭难以置信。 这地方书卷香墨浓,看不出半点杀伐气,且这年头哪还有人看实体书?他乍以为楚霜装逼,细看发现书大多有翻阅痕迹、夹着备注签。 “书跟媳妇不外借,感兴趣也只能在这看。”楚霜说。 苏信昭腹诽:书就书吧,非带上“媳妇”,说得好像你有一样。 “那个是媳妇。” 顺着楚霜手指的方向,苏信昭看见书柜侧后方有只晶莹剔透的大鱼缸,养着条棕黄花斑的大鱼,和一群小鱼。 楚霜指着大鱼对苏信昭说:“回头跟你嫂子熟悉熟悉,我不在的时候,帮我喂喂,老刘总是吓着她。” 苏信昭:…… 之后好多天,俩人互不干扰地泡书房。 楚霜可以很安静,多数时候他戴着全息镜,镜面宽大,他的脸被遮去半张,剩下半张没表情,让他生人勿近的禁忌气质更浓烈了。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时而把机械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又时而呆坐,一耗好几个小时,余下的时间则是爱看着“媳妇”发呆。 苏信昭看似温书,其实是唤醒末那识链接意识点。他很想探究楚霜在整理什么机要文件。 无奈楚霜太谨慎,一旦离开,文档就收得妥帖。这让小苏不敢冒进,只得先行“苟”字诀,老老实实。 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早晚会灌篓儿。 有一天,楚霜个人终端突然震响,他看一眼就皱了眉,按下接听键,出门说话。 走得太仓促,全息镜放在桌上,没落安全锁。 苏信昭赶快对末那识下了道“游客”指令——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侵入,只看看,暂不做其它动作。 而当信号转投回苏信昭的意识点时,他懵了。 楚霜根本没整理机要文件,他在看小说,作者叫“铁锅骑大鹅”。 而且……是女频? 小说的标签有“狗血”、“冒险”、“惊悚”、“欢喜冤家”…… 苏信昭:不对劲,再看一眼。 可左看右看,实在没发现机巧。 故事讲的是女主的灵魂被怪物占据了一半,她和怪物共生,导致激素紊乱,时不时以为自己是个男的,时常女扮男装,闹出无数社死瞬间,结识了个“好兄弟”,二人一边打闹,一边对抗怪兽,渐而从兄弟情升华到更高层次的“革命情谊”。 苏信昭看那作者写“他看她的领口微敞,目色闪了闪……” 他腹诽: 这都什么跟什么? 想不到啊,楚霜你居然是这么个楚霜。 谁家好人看“好兄弟”的脖子目光闪烁?分明就是有邪念。 但这念头飘过,他意识到更不对了。 这事儿……似曾相识。 就在这时,楚霜鬼一样在他背后出声:“怎么发呆了?” 他进门、走路完全没声音。 苏信昭被吓得猛一转身。 而楚霜是想看苏信昭的功课,身子前倾,随手撑在桌边,把苏信昭半环住了——他居家服领扣大敞,随着身子贴过来,衣领飘逸空荡,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直撞进苏信昭眼睛;他午后洗过澡,沐浴露清新冷冽、又沾了体温的香劈头盖脸…… 苏信昭视觉、嗅觉、连带心口统统被烫了。 “哪儿不会你可以问我。”楚霜浑然不知自己对苏助理的身体和心灵同时造成巨大震撼。 小苏前一秒唾弃小说内容,后一秒也没出息地“目光闪烁”,他察觉自己不对劲,拼命把身子往后掰,想离姓楚的祸害远一点,可随着视线拉远,楚霜的脖颈线条也闯进他眼中。 他嗓子莫名紧巴,咳嗽两声清去尴尬:“……我、我就是困了。” 楚霜看不懂他的怪,皱眉端详他,最后在他脑袋上一摢撸:“困了睡觉去,磨刀不误砍柴工,不过晚上你得加个班,跟我出门一趟。” 苏信昭来当生活助理之后,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跟智能管家一起收拾仓库。楚霜爱买东西,且是为买而买。单是杯盘碗碟就三天两头换,很多买完不用,又放在二手物品交易市场卖掉。前几天,小苏虚心请教老刘:“我老板为啥这样?” 老刘摇晃着窝头脑袋教育他:“苏助理,您这样在背后说人闲话是要被称作‘七大姑八大姨’的,”它兀自惆怅一会儿,补充说,“经过我的多方论证推演,我兄弟是在证明自己活着,‘买’于他而言不仅是行为,更是价值论证。” 今儿好不容易,苏助理有了拆快递之外的正经差事,忙问:“要去哪,需要我准备什么?” 楚霜还没答,终端又有呼叫提示,他看一眼直接接通:“怎么了老刘?” 刘微宇跟他太熟了,免去寒暄、有事说事:“何议长说约了你晚上八点?” “八点?”楚霜一愣,刚刚他出去接的电话就是何天川打来的,但对方跟他说七点。 “怎么了?”刘微宇问。 “没什么,晚上见。”楚霜结束通讯,跟苏信昭一摊手,继续说,“不用准备什么,但看来是个鸿门宴。”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小狗(修) 夕辉还剩丁点光芒时,人间游客载着楚霜和苏信昭停在小别墅门口。二人进门,即刻有个小伙子迎上来:“请问是楚先生吗?” 确定身份后,他把二人往后领。 目的地是一方户外小木亭,风格跟科技感爆棚的当代社会不搭调。这地方没有任何智能化助手,全部都需要人工辅助,该有一群宽袍大袖的佳人才子,抚琴作画、吟诗钓鱼才应景儿。 可惜呀,佳人才子是没有的。 一脸褶的老头子倒有一个。 “何议长。”楚霜跨进凉亭打招呼。 何天川乐呵着请人落座,寒暄两句眼神飘向苏信昭:“这位就是星联来的小伙子?一表人才。” 他很温和,但苏信昭没来由地脊背生寒,腼腆地低下头。 何天川眼角笑意又浓几分,亲手沏茶:“很多事情要亲自上手做才有诚意,”他闲聊似的对楚霜说,“今天下午我去看你父亲了,议会院想请他出山帮忙,但他不乐意,将军能不能说和说和?” 楚霜预料之外,他略噎了下,并不拾茬儿:“何议长特意约我提早,是为了这事?” “这是顺带的,”何天川看出他不想掰扯父子关系,言归正传,“主要是给将军道歉,前些天的问询会是我工作没做到位,请你别再跟登泛计较,否则扯出卡纳斯女士曾默许屠戮墨丘利,对当下时局百害无利。” 楚霜微笑着不说话,他当天就表态了,锅可以背,但不能背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何天川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用终端拨号。 “登主任,到哪了?”他带着笑音儿,“老地方、没外人,给将军说声对不起事情就过去了。你也是,比人家年长三十多……什么?!你……”他好半天没说话,最后脸色微妙地变了,“那你好好休息吧。” 何议长沉着脸结束通话,向楚霜讪笑:“他今天下午在办公室晕倒了,现在在医院。” 第20章 楚霜早知道老登不会跟他低头,怕是见面又要阴阳怪气,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打算来。办公室三绝技甩锅、吃瓜、泡病号,炉火纯青。 “哎哟,这可不得了,要不要咱们去看看他?”他坏笑着问。 何天川讨饶:“还是我替他给将军赔不是吧!看在老哥哥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何天川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名声在外,可人在江湖飘,特殊时期和稀泥才是上策。 也不知他从哪变出个小坛子,坛口还封着蜡:“这是我托人在克瑞斯酿的酒,专门拿来给二位讲和用的,现在……咳,”他启封,“只能咱俩喝了,你可别偷偷跟女王陛下告状。” 克瑞斯归属星联,水美粮食香,老何在那地方找人酿酒,宽容地说是嘴馋,上纲上线是政治不正确。显然,他专门卖个把柄给楚霜。 “放我一马。”他给楚霜倒酒。 说到底,楚霜看不惯登泛是组织内部矛盾,更何况甭管今儿晚上这出是老登和老何揣手演戏,还是登泛单方面病号遁,堂堂议会院议长把事做到这份上,楚霜就不能给脸不要脸。 他旋即一笑,痛快把酒喝了。 何天川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还不忘了招呼苏信昭:“小苏也尝尝?” 苏信昭赶快托对方手腕:“议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现在我在加班,不能喝酒。” 何天川一愣,“哈哈”笑出声来:“你这小助理古灵精怪的。”说完,他又跟楚霜碰杯。 楚霜烟酒都沾,再好的酒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香味不同。可今天酒浆顺着喉咙滚下去,在他记忆深处溅起一片涟漪,似曾相识。 他看着空杯子发呆。 “怎么了?”何天川问。 话说到这,刘微宇来了,进门见俩人酒都喝上了,笑着说:“是我迟到了么?” 楚霜冲他一笑,心思还在酒上,问何天川:“议长的酒是什么酿的,味道很特别。” “说是古方,将军喜欢就多喝几杯。”何天川让人安排点心小菜,又非常贴心地给苏信昭要软饮,开始和仨人闲聊。 楚霜面上应和,越发心不在焉。 那酒度数不低,不上头,但给他的感觉很像注射凝血因子后,短暂的注意力分散。 他笃信他在某一刻尝过这酒,而且应该还有些什么…… 还有什么呢? 楚霜的肺伤还没好彻底,今天因故贪杯,酒气刺激他有点咳嗽,但无奈,一坛子酒喝完,几人散伙,他依旧没想出所以然。 “下午你怎么不说他约你七点?”刘微宇目送何议长的座驾喷着蓝火跑远、问楚霜。 “说了能怎么样,显摆咱俩一个鼻孔出气?”楚霜点烟,抽一口、偏头把烟气吹远,“他这么安排挺有道理,万一我跟老登打起来,你正好来劝架。” 刘微宇懒得说他,皱眉“啧”一声,换话题:“对了,关于‘j’,我有几个怀疑对象,其中一个是你的老相识。” 楚霜看他。 没想到刘微宇一摊手,摇头晃脑:“可终归无凭无据的,我不能乱说……你等着山水有相逢吧。” “你大爷!”楚霜口吐芬芳,“官僚病毒感染脑干了?” “看你一晚上心不在焉,”刘微宇逗他两句,端详他,“怎么了,不舒服?我送你吧?” 苏信昭跟在俩人后面、老实当跟班。他说不上原因地不太喜欢刘微宇,一听那货要跟回家,瞬间窜到二人之间,墙板似的把俩人隔开:“刘总长忙一天怪辛苦的,快回去休息吧,我照顾我老板。” 然后,他麻利儿扶楚霜上车,跟刘微宇摆手:拜拜~ 如果不刻意警觉,楚霜在人情世故上懒得多费心,是比较迟钝的,他没多想,已就已就地打开自动驾驶模式、设好目的地,带着苏信昭扬长而去。 而很快,他的终端上被刘微宇追来一条信息:我话没说完呢,你跑得比兔子还快。竞卓这些年有星域外行踪,几个登陆点在你这次出行路线上,坐标一半天发给你。 楚霜捏了捏眉心,这或许是个不小的发现。 “醉了?”苏信昭看得出他疲惫。 楚霜玩着烟盒、答非所问:“我出外差板上钉钉,真得仰仗你照应高梓巧了。”他看向苏信昭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一挑眉毛,冲对方张手。 结果俩人毫无默契。 苏信昭一愣:什么意思? 虽然没明白,他还是很顺溜地把自己的手搭在楚霜手上。 楚霜也愣了。 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一把扔开他:“你是小狗吗?狗爪子拿开,手环给我!” 苏信昭:…… 太丢人了。 笑模样在楚霜脸上挂了好半天。他大发慈悲没继续埋汰人,给对方的终端授权:“这是巡宇系统,即便我不在玛尔斯,你也能随时联系到我。” 这夜之后,星航军统帅复职、议和事宜重新步入正轨;一周之后,楚霜护送使团离开玛尔斯。 航舰助推腾空当天,苏信昭成功入学。 新生军训开始了。 他穿着制服,站在大太阳底下听校长废话,时不时看向斜前方——高梓巧扎着马尾,站得笔挺。 而后,他敏感地察觉有另外一人也在看高梓巧,平均十几秒一眼。 苏信昭很小就在墨丘利地头儿上混,看多了小流氓。一眼就能分辨扑街仔观大姑娘的眼神里,藏有几分贼心思。 他呼叫末那识,允许芯片链接视神经:帮我查视点内男生的个人资料。 军校的军训和普通院校不同,于新丁而言,堪比炼狱。猴崽子们经过站军姿、负重跋涉、蹲姿端枪等一系列高强度折腾,休闲时间多会选择上炕躺平。 而在这种情况下,路子野、会偷藏零食的学生很容易混成宿舍老大。总盯着高梓巧的那位就是如此——林楷深谙拉拢人心、搞小团体的技巧。 这天晚饭后,他躺在床上无聊,听同寝的几人瞎掰、正昏昏欲睡,个人终端“嗡嗡”轻震两下。 有个陌生人发来一条短视频,是偷拍的。 视频的主人公是高梓巧,正在学校训练场跑步。 林楷眼睛亮了,回消息问:你是谁?什么意思? 对方没回复。 对此,林楷不稀奇。 几周下来,不少人知道他在意高梓巧,这说不定是哪个有意追随的小弟发来的见面礼,告诉他姑娘现在落单呢,可以去搭讪。 他稍有思量,跳下床,直奔训练场。 时间不早了,高梓巧跑完十好几圈,正在跑道上缓走。最近她只有仰仗高负荷的体能输出,才能不梦见父亲,她是在以近乎自虐的方式让自己好受些。 “嘿——” 有人叫她。 对方是个高个子男生,小跑到她跟前,递来一瓶水:“你体力真让人佩服。” 高梓巧还以微笑,但没接水。几天前她就注意到对方了——他有几分眼熟,总是看她。 但现阶段,她不想说话、不想认识新朋友,于是转头往宿舍方向走。 “你不记得我了?”男生追着她,“我叫林楷。” 高梓巧步子一顿:“你是……林氏的……” 她说话声音很小,像喃喃自语。 “想起来了?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多之前,你跟高叔叔一起,我一直记得……” 话没说完,林楷看出高梓巧脸色变了,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找补,“现在咱们做同学,你有难处我会帮你的。” “不用了。”高梓巧加快步子。 “我有恩必报,当年你爸给我那么大个人情,我……” “那是我爸跟林伯伯的交情,”高梓巧打断对方,“你别再找我了。” 林楷不想放弃,见对方决绝伸手去拽姑娘手腕:“这都是缘分,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高梓巧没想到他如此唐突,心底腾起股怒意,猛一甩手:“我不想跟你交朋友!” 话刺激了林楷的自尊,从小到大,他想要的都能得到。他眼眸有阴晦浮现,很快又消散了。 他不甘心…… “你又在跑步?” 训练场外围又溜达过来个同学。 高梓巧一眼认出对方,他是前些天跟楚霜在酒吧帮她解围的年轻人,打架挺厉害。 信任的天秤即刻偏斜,虽然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苏信昭对她笑了下,左边嘴角洼出个小酒窝,带着几分痞气,又甜丝丝的。 “我叫苏皓,”苏信昭对林楷自我介绍,他入学没用真名字,身份当然也不会在学校大范围叫开,“她说不想跟你交朋友,你怎么还缠着不放?” 林楷阴恻恻地瞪着苏信昭,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跟我玩英雄救美这一套?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直直往前走,狭路相逢撞肩膀这种叫嚣方式虽然幼稚,但颇受愣头小子的青睐。 就在二人肩膀将触未触时,苏信昭身子一偏躲开了,低声冷笑:“无聊。” 第21章 嘲讽灌进林楷耳朵,他回头瞪着苏信昭:“你说什么?” 苏信昭似笑非笑,目光眺向远处的夜巡教官。 林楷点指对方,要把字嚼碎了:“给我等着。” 他又看高梓巧一眼,走了。 “走吧,”苏信昭目送“恶霸”离开,温声对高梓巧说,“我送你回去。” 姑娘没拒绝,她庆幸苏信昭恰好出现。 她可不知道所谓的恰好,是苏信昭别有用心的安排。 “谢谢,但你不该惹他。” “为什么?”苏信昭明知故问。 高梓巧苦笑了下:“他是林氏集团的太子爷,不好惹。” 苏信昭眨着眼睛,揣口袋漫不经心地说,“他虽然……有点冒失,但我看他好像想追你。” “我可不想被他追。”她偏头端详苏信昭,突然笑了。 苏信昭疑惑地垂眼看她。 “你跟楚叔叔闲时还挺神似,你俩很熟吗?” 苏信昭回忆楚霜,暗想:哪里像了? 那人穿制服时,身上总像有块看不见的钢板,硬得像个人形机甲;在家闲溜达,又像个溜子。 我多玉树临风…… 念头一闪而过,他把话题往回扯:“说他做什么,不是在说林楷么?” 高梓巧咬着嘴唇想了想:“给你两个忠告吧,第一,别让他知道你跟楚霜的关系;第二,你可以问问楚霜,如果他乐意说,你就知道林楷是个什么人了。” 苏信昭知道林楷是什么人,但他仓促间通过末那识查到的消息多浮于表面,他看得出一些事情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那些事甚至跟楚霜有关。于是他想一石二鸟,既能查清过往,又能跟高梓巧套套近乎。 结果呢…… 他一嘬牙花子:扔出去的镖兜一圈又回来了? 把高梓巧送回宿舍,苏信昭往男生宿舍溜达,心里盘算——直接问该是不行的,但得探探口风。 他打开巡宇系统,画面很陌生,自从楚霜给他授权,他还一次都没用过。 他给楚霜发消息:休息了吗? 按星系时间算,星联那边的夜已经很深了。 等了片刻,没有回复。 训练场上空的照明设备像人造月亮,苏信昭沐在柔和温润的光里,身在异乡的孤独突然像海浪一样卷过来。 他自嘲似的笑——还学会伤春悲秋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环轻轻震响,楚霜打了视频电话来。 很神奇,屏幕上“楚霜”两个字把惆怅驱散了。 可视屏幕在手环上弹开一小片全息影像。 苏信昭的设备廉价,投出的画面虚幻模糊,夜色下,倒显得画中人别样的好看。 楚霜还披着制服外套,显然没有休息,脸色带着微醺的红。 “你……又喝酒?”苏信昭问。 上次跟何议长喝酒之后,楚霜一直时不时咳嗽,该是没好全的肺伤被刺激到了。 楚霜笑着低头点烟,说话尾音松散:“应酬而已。怎么了,军训太苦,想打退堂鼓?” “不是……” 起初,苏信昭面对楚霜时,会刻意装出少年人面对高位者的局促,演着演着习惯成自然,他挠挠脑袋,“你什么时候回来?” 楚霜眼神一飘。 十年来他外差无数,可着帝国搜罗,最关心他什么时候返程的是军务办公室。 “快则一周,慢的话……十来天吧,大半夜突然找我,想我啦?” 苏信昭笑出嘴角左边的酒窝,言归正传:“林氏集团的太子爷想追高梓巧。” 楚霜眉心几不可见地一收:“你少跟他接触,一切等我回去在说。” “为什么?” 而还不等楚霜回答,投影画面剧烈晃了下,有个陌生的星联军官闯入画面。 “将军怎么躲到外面抽烟来了,”他非常自来熟,向屏幕里巴望一眼,“哎哟,是躲在这跟小情人说悄悄话呀!” 楚霜手腕一翻,摄像头撞进他怀里,瞬间变成迷之亲密的拍摄角度。 苏信昭看见对方板正的制服边缘、藏在外套下的机械外骨骼支架、开成深v的衬衣领口,以及将军胸口朦朦胧胧的肌肉轮廓…… 太近了,一呼一吸如触手可及。 “家里上学的小朋友,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呢。”楚霜的声音传出来。 “什么小朋友!”苏信昭的抱怨通过内置耳机传进楚霜耳朵,惹他笑了下。 “行了,既然不是红颜,就快进去。”不知道是谁的家伙拉着楚霜往热闹处去。 楚霜无奈地扬起手腕——他下半张脸和分明的唇线迅速窜进画面:“遇到什么事了,发信息告诉我。” 然后,通讯中断了。 也就这一晃的功夫,镜头捕捉到楚霜身后的人像。 苏信昭一眼认出对方,怒意上头,连休眠的末那识都被惊醒了。 第17章 阳错 苏信昭回到宿舍时,楼道里的智能灯已经熄灭一半,他悄悄进门,听见室友轻鼾都打上了,遂火速洗漱、上床,靠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智能终端。 方才和楚霜的通讯画面重新在他脑海里点亮—— 对方漫不经心的笑、贴在镜头前特写般的唇线,还有衬衫下朦胧的胸膛…… 更甚,近来楚霜待他有种不经意的温柔包容,里面藏着他十几年间极少体会的关心。 苏信昭狠狠闭眼,好像不合时宜的念想能被眼皮子夹断气似的。 从刚才起,被他的癔症行为惊醒的末那识一直没休眠,雌雄难辨的电子音又在他脑内响起:宿主,您的心率、呼吸提升过速,肾上腺素与皮质醇激增,是否需要执行辅助镇静命令? 不用,你断开意识点链接。 苏信昭拒绝对方,自嘲地想:我他妈在想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他心底萌动着对楚霜的冲动,越发危险,他忍不住想他,想亲近、想关心、甚至占有。 苏信昭咬了咬牙,在手臂上掐一把,逼迫自己冷静。他点开终端,给楚霜发消息:我这边快断网了,没大事,只是觉得林氏的太子爷对我有敌意。 他当然不会提因果。楚霜罕有的紧张叮嘱已经足够他印证推断——林氏和楚霜的纠葛不简单。 片刻,楚霜回复消息:你先别理他,有特殊情况去找刘微宇,我让他关照你。 苏信昭盯着消息,反复酝酿,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合适。最终只回了句:好,你注意身体。 楚霜则没再回复了。 他大概在忙,忙着……应付星联的酒色招待么? 这个念头冷不丁窜出来。 苏信昭翻身趴下,把脸锤进枕头,试图用轻度的窒息感镇压烦躁。 但想也知道没用,他难以自控: 他还在喝酒吗? 会有人碰他吗? 他会给对方温情的或是炽热的回应吗…… 又或是,他会主动逢场作戏? “操!”年轻人在心里低嚎,一拳砸向床垫,“咣当”一声,把室友惊得哼哼着翻了个身。 他赶快安静下来。 末那识终于又被他要脑梗兼心塞的状态扰得诈尸,再次冷冰冰地关怀他:今夜您过度激动,分析您可能正处于某种愤怒、焦虑状态下,请问您是否需要……谈谈心?无论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对我说。我会保密的,我保证。 苏信昭当然不会说。他没拾茬,强迫自己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件事上——楚霜结束通讯的瞬间,镜头拍到了一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女人。 苏信昭捏捏眉心,对末那识下令:允许进行意识点连接,调取视像记忆,分析视像目标口型。 末那识运算速度飞快,毫秒完成一系列指令,把结论告诉苏信昭:分析目标为星联盟国贝尔蒂丝王妃,唇语读取内容是“明天咱们先启程去玛尔斯”。 苏信昭眼角轻抽,弯出笑意,细看笑容里带着狠戾和恨——因为这个女人作梗,他的母亲一直没能得到该有的身份,而他到现在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早就想报复,现在机会来得毫无预兆。 星联与帝国正在议和,使团行程没必要设为绝密,苏信昭很轻易通过末那识看到日程表。 星联的议和使长是他素未谋面的哥哥,那个人将拖家带口地搬到玛尔斯常住。贝尔蒂丝女士作为使长的母亲,自然在随行贵宾之列。 她要带领先行团,比大使团提早出发。 苏信昭预料之中。妈妈曾经跟他闲话时提过,这个女人一有机会就要去一颗编号为x797的小行星。那里或许藏着她的秘密。 他翻身,舒服地仰躺在床上,把手臂枕在脑后,对末那识下令:咱们很久没跟拉东星的海盗联系了…… 然后,巡宇信号经过多点传输,飞向遥远、偏僻星球。 拉东本来是星联的附属小国,后来国内发生政变,皇亲团灭,内务无人操持。 第22章 于是这地方就变成了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谁都想来捞一把。势力几经更迭、油水越来越少,星球最终被大批星际流浪者割据,无家可归的人在哪里落脚,哪里也就成了家。 嘈杂脏乱的赌场里,海盗头子喝白水似的灌下好几口伏特加,哈出酒气,把酒瓶往桌边一墩:“个仙人板板,”他眉角有道刀疤,随着骂人眼角抽动,刀疤也跟着打了个哆嗦,他一把把荷官扯下座位,“给老子笑一个,看你哭丧着脸,就方我的手气!” 荷官不敢得罪他,战战兢兢挤出丝笑。 “东、东哥……‘白洞’发消息来了,”海盗头子的小弟战战兢兢打岔、递上终端,老大赌钱输了会杀人的,但要是耽误了大买卖他依旧会杀人。 东哥不耐烦地一哂,骂骂咧咧:“上回他让老子劫飞船,老子在预定地方等了十天,连泡尿都没等来……” 骂归骂,他还是抄过设备,看对方写了啥:贝尔蒂丝王妃九成九会更改航道,等来了算你的,等不来也没损失,一锤子买卖,是对你白等希望号的补偿。 东哥盯着坐标,突然咧嘴笑了。 “个仙人板板,这票干了!” 楚霜没有超意识感应,光年之外的算计他当然不觉,他靠装醉摆脱了声色犬马,回客房躲清静。 “老大,您刚刚戏是不是有点过?”包子用反监视设备扫描套房,确认安全。 楚霜眯缝着眼睛半躺在沙发上,是副喝得拾不起个儿的模样:“过不过的无所谓,反正像剥洋葱,让他们看不到瓤就够了。” 又交代两句,他打发包子去隔壁休息。 然后,他关闭房间里所有智能化设备,进卫生间冲澡。纳米幻肤的解除指令下达后,温水抚摸着皮肤,他身上又有几块磕碰痕迹,他视若无睹,拿过针剂胶囊,熟练地给自己静脉注射。 不一会儿,熟悉的涣散感充斥全身,他擦干身子、好歹披了件睡袍,一扑上床酝酿睡意。 正似睡不睡,极轻的电子门锁打开声让他惊觉。 他暂时合着眼睛没动作。 来人走路很轻,刻意悄悄的,但步子虚,不像接受过军事训练。 “将军睡着了吗?” 声音柔和,是个女人。 而后,一只温软的手掌自楚霜睡衣领口往里探。 楚霜眉头轻压,蓦地睁眼,扯住对方手腕顺势往怀里带—— 随着“哎呀”一声惊呼,二人身位迅速对调,女人被他压在床上。 惊恐自女人眼中划过,变成了笑:“吓着将军了?我来陪陪你。” 她很年轻漂亮,晶亮亮的大眼睛里没有世俗气。 楚霜目光扫过姑娘的手臂。 现实世界是不存在弱不禁风、却能一招要人性命的粉红杀手的。经过特训的人,再如何纤瘦、小巧,也能从肌肉线条看出差别。 楚霜把对方拉起来:“伤到了吗?” 刚才在宴会厅,星联的几位就想安排下半场,他借醉遁了,人家八成以为他道貌岸然,不好意思。 姑娘笑着摇头:“打断将军的清梦,我补偿你吧。” 话很露骨。 “现在让你回去很没面子吧?你就睡在这得了,”楚霜揣口袋往另外的房间溜达,“只不过呢,我刚才喝多了,估计不怎么行,万一在你面前露怯,我就没面子了。” 他关门前,冲对方礼貌性地笑了下。 姑娘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他,突然几步冲过来,用纤细的指头挡在门边:“我也是玛尔斯人,将军跟我说说家乡的变化好不好?” 楚霜歪头看她,不理会她是否别有用心:“如果你乐意,我可以带你回去亲眼看看。明早你告诉我答案。” 然后他趁对方一怔的当口关了门。 姑娘好半天才回神,站在门前低下头,苦涩又温和地笑了。 楚霜没有随口忽悠的意思。他跟星联要个无足轻重的人很容易,但他笃信对方不会因为陌生人的轻易承诺,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上床,很快把这事翻篇。 药力的副作用发挥到峰值,他一时睡不着就很难迅速入睡,只得躺在床上捱着,胡思乱想起苏信昭的视频通话。 整个晚上都闹闹哄哄的,他分心好几用,现在细想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苏信昭提到的林氏是玛尔斯排得上号的商业集团,现在的掌舵人叫林砺,这人曾因为儿子林楷跟他结下过天大的过节。来时匆忙,居然忽略了林楷和苏信昭是同期同学。 楚霜看着窗外的人造星河出神,连片的璀璨闪烁美得不真实,光与影总有难以割席的交汇点,好像事情的表层下总还藏着暗流。 他越想越不放心,给星航军总部发信,让情报中心的同事暗中看顾苏信昭,又临时改主意,通知随行少将:点两个中队,明天随我护送贝尔蒂丝王妃先行。 诚如楚霜所想,因为议和,帝国和星联或许迎来了多年不遇的宁静,也或许它是黎明来临前的至暗时刻。 驻玛尔斯大使团的名单已经发送给卡纳斯女王过目了。 女王在夜色最浓时倒了一杯酒,看向远方的功勋碑,它在暗夜里发着光,像直刺天空的战矛。 “女士,李谨仁博士在会客区,请求见面。”智能管家的声音让女王回神。 卡纳斯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半:“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李博士急急可可进门行礼:“女士,我太唐突了,但事情紧急……” 卡纳斯拿起晶莹的玻璃酒樽:“喝一杯吗博士,你看上去很疲惫。慢慢说,是未知生物研究出了什么问题吗?”她给对方倒半杯威士忌。 李谨仁接过杯子端着,一脸凝重:“女士,那位的脑波有苏醒迹象,您看是否要让他继续沉睡?” 卡纳斯女士向来优雅,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深吸一口气。 李谨仁博士所言的“那位”是艾登亲王,他曾去星联潜伏,也曾摄政、辅佐卡纳斯女士的兄长为王,二十多年前,他和先王在战争中一死一重伤。此后,帝国用最先进的修复技术帮他续命,可不知哪里不对,他不死不活躺了二十几年。 “女士,现在议和关键时期,艾登亲王是变数,要不还是……” 卡纳斯抬手,示意对方不要说话。她小口喝酒,半杯威士忌喝完,笑容才又盈满了脸:“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国研院的极密医疗室。 卡纳斯女士凝视着睡眠舱内的艾登亲王。 他在恶战里捡回一条命,半边脸毁了,另外半边依旧英俊。 “楚上将身上的绝密实验,不能让他知道,虽然当初阴差阳错都是因为他……”卡纳斯声音淡得像冰,“凝血障碍的原因找到了没有,除了缓解到底能不能根治?” 李谨仁一时想说“他其实多少知道”,话到嘴边觉得不合适。 “未知生物是意外之喜,它们好像是地核变化的产物,但样本太少,”他回答,“我已经把生物的生存特性告诉楚上将了,他为了自己也会尽力去找的。” 女王点头,打开睡眠舱,她的指尖触及亲王完美无瑕的半边脸庞,另一只手按下一旁的神经元刺激命令。 亲王眉心瞬间收紧,他想睁开眼睛,但还少了些力气。 “早安,我亲爱的王叔。”卡纳斯的红唇触碰在摄政王的额头。 第18章 埋伏 十二星联合国的现任君主是个老古董,他已经快二百岁了,通过代谢调节把生理情况稳定在男人40一枝花的巅峰状态,头发银白却茂密,眼睛里时常闪烁着被岁月打磨出的睿智光芒。 而按血统论,他其实跟卡纳斯女士沾亲,但帝国脱出星联数百年,这层血亲基因也早已经淡如云烟。 王上终其一生在追求基因优化,他一共娶了四位王妃,贝尔蒂丝是最受宠的。联姻前,王妃们都接受过基因检测,据说贝尔蒂丝的dna中写满了和善、忠贞,符合千万年来人们在“优秀”女性身上贴附的标签,她的基因极高度地弥补了王族基因序列中的缺弊。果然如预判一般,她和王上唯一的孩子英俊、睿智、又满怀慈爱之心。 晨光冲破星球的防御屏障,君王亲自将贝尔蒂丝送到星舰启航台。他在万众瞩目中和她吻别,再三嘱咐亲卫队长保护她安全。 楚霜极有耐心地等在一旁,目不斜视地看自己人完成起航前检查,自行屏蔽那对老夫老妻三分面七分水、和出一团黏糊的腻歪。 送别耽误了小半天。 巡宇舰终于在反重力助推器的帮助下搅碎云霞,荡出一片薄雾般的白色莲漪。 与王妃同行的,除了近侍还有个屁大点的小孩。 小王孙很可爱,白胖胖、五六岁,双肩包倒背在怀里,里面装着各样的机甲玩具。他该是从来没坐过巡宇飞船,进舰舱看哪都新鲜,一转眼跑没影了。 楚霜安置好一切,循例坐镇中控,他闲来无事,又戴上全息镜,开始敲键盘。 第23章 “大作家”铁锅骑大鹅老师的狗血小说还在连载,他把李博士对未知生物的研究成果藏进小说情节里,读者们的打赏把他转行的心思勾起来了,认真思考三秒可能性,锅老师得出结论——怕是要饿死在黎明前。 一章码完,他用虚拟ip上传完成,“饿死”和“黎明”都没来,贝尔蒂丝反而来了。 王妃只身一人:“将军,非常冒昧,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然后,航舰在第一次跃迁之后偏离了预定航道,拐出个小弯,前往某颗星际导航都懒得标记的“芝麻行星”,它的代号为x797。 它在浩渺星系中如同一粒尘埃,如果用飞行设备进行“环球旅行”,只需几小时就能绕飞一周。 巡宇飞船安稳降落。 左侧翼护卫舰脱离飞船,变形成为小型陆行机甲越过枯砂荒坡—— 不知名的花朵横行遍野,红彤彤的一大片、像火焰正在燃烧。花朵们不柔润,每片花瓣的经络里都流淌着熔岩似的红浆,炙热、也美丽。 王妃叫停了陆行机甲,她请求步行过去,不想将花朵毁了。 楚霜沉吟片刻,评测舱外环境:温度57c,风力0,湿度16%,气压强度13帕、近乎没有…… 但这样的环境外舱宇航服尚可应对。 “小殿下年幼,留在舱内吧。”楚霜这样建议。 贝尔蒂丝不同意。 “将军知道这是什么花么?”她领路前行,问楚霜。 楚霜摇头。 “这是岩浆烧出来的花朵。”王妃的回答莫名其妙。 但星系内的生物、植物各样各异,前些天李谨仁博士告诉过楚霜,冰麟星上未知生物或许是近几年星球地心运动导致的变异种。 楚霜听到这回答心思动了动。 “所以它们的脉络里流淌的是地心浆?” 王妃隔着宇航面罩看楚霜一眼,笑着摇头:“是血,那些是它们的血管,将军不知道吗,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乱,埋葬了无数姑娘的情人,她们的情人变成了花,有血有肉。” 回答太抽象,楚霜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他通过私领系统查询这颗小行星的资料,没有战争记录。 说话间,王妃带领众人穿过花海,驻足在一片断崖前。她或许没有胡说,山崖还存有炮火烧灼的痕迹,山石像被熔岩浇灌过,嶙峋成各样形态,狰狞、纠缠、有的甚至看出人形,那里面似乎埋过活人,他们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哀嚎着想要让人来救救他们。 小行星笼罩在一片阴不阴、阳不阳的光影中,加重了贝尔蒂丝眼角的悲伤。 她捧着随手折下的岩浆花朵,隔着宇航面罩虔诚地吻上去,然后把它扔进断崖下。 “亲爱的,过来行礼。”她对小王孙说。 小孩一直懵懵懂懂地跟着,对异样的环境充满好奇,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对着山谷行礼?” 贝尔蒂丝蹲下:“这里葬着一位绅士,咱们是来拜祭他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小孩更不明白了。 贝尔蒂丝微皱起眉,眼角划过不悦,她静站片刻,突然严厉起来:“你该听话,必要的时候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她很少严厉,小孩被她吓到了,后退好几步。 楚霜自刚才起就站得远远的,借助耳中的内置设备偷听,听出丁点微妙。但这是星联王室的家事,他本不好插嘴,无奈眼看小王孙退得离崖边不过三四米,终于忍不住上前打圆场。 就在这时,深堑的另一端爆闪开数十道光柱。 楚霜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一声令下,二十人的精英中队即刻排开阵势,把王妃众人和对面的高亮隔开。 光源处响起持续不断的充能声。 “跑——!” 楚霜大喝。 对面是粒子炮! 炮口接连低震,五六束粒子光像闪电一样劈过来。 “中子盾——!”楚霜的声音通过战术耳机传达给每一名护卫队员。 数十颗中子胶囊被抛上天空、撑开保护伞,粒子束遇阻反折、垂直上天,炸开一片星火落雨般的奇景,仿佛有无数道无形的火焰刀将天空割裂出流血的伤口。 楚霜眼见贝尔蒂丝王妃被近卫护着离开,自己两步冲到小王孙身边,提搂小猫似的把小孩夹起来,同时反手抽枪。 粒子枪被调至最大动能,打向深渊。 高能毁灭光眨眼功夫越过天堑,击中熔岩断层。 楚霜打完一枪扭头就跑。 还未正式交锋,他已能看出对方不是正规军——阵型排布漏洞太多。 但对方操纵的机甲可圈可点。 他们驾驶的是一水儿小型陆空两用型甲,是五十年前帝国部分军队的主役甲,轻便、灵巧、攻击力不弱。 最让楚霜意想不到的是,这数十架机甲带有幻形网,那是军方才掌握的仿生物隐形盾,一旦打开,机甲能完美融合在环境里,像变色龙一样。所以,他们刚才毫无知觉断崖对面有人埋伏。 按理说,机甲退役,幻形网会被废除…… 楚霜点射的一枪很巧。 一开始,好似不痛不痒,只有丁点熔岩碎石扑簌簌下落;渐而有大片的支撑岩结构性崩塌。 带着尖角的悬石如落刀一样往下砸,机甲群自顾不暇,纷纷撑开护盾。 不想境况更糟。 护盾的扩张力给本就不坚实的熔岩台造成二次冲击——山崖塌了! “别——!别毁了这里!” 王妃被两名近侍架扶着跑出二里地,听见乱声,回头一看都要哭出来了。 但命都要没了,没人照顾她的情绪。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不会是恰好撞上的星际海盗! 当然不是恰好。 东哥得到“白洞”的密报,一天前就埋伏在这了。 可是…… 海盗头子在漫天砸大石头的绝境里火冒三丈:个仙人板板!不是说她不会带武装护卫吗! 白洞说王妃有个神秘爱人葬身在这,她刻意做先行团是为了前来拜祭,只会带几个亲信——可谁们家的亲信能一枪瞄在停机位的支点上?更能在眨眼间算到他们一系列应对?这种临场反应绝对不是寻常护卫! 海盗头们出师不利,东哥吃瘪之后狂灌一口伏特加、冷静分毫,确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冲过去!”他爆喝,“不许留活口!” 只要有人逃出去,整个星系他怕是待不下去了,好则卷铺盖快滚,惨则死无全尸! “白洞!你妈了个巴子的王八蛋!” 霎时间,四五架几小机甲被落石砸毁,劫后余生的诸位则冲出尘埃,蝗虫一样贴地掠向火红花海。 楚霜得机械外骨骼助力,夹着小嘎巴豆子在枪林弹雨里跑酷。 “咻——”一声巨响,飞行器贴着他头皮飞过去了。 楚霜猛向前扑倒,把小王孙护在怀里,滚向一座巨大的熔岩结晶岩,让过第一轮催命的“雹子”。 小王孙吓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淌在面罩里。更要命的是,他的氧气发生器箱体被流弹擦破了,宇航服的内循环系统崩盘,气压、氧气系数分分钟逼近安全临界值。 持续不断地示警声在小孩耳边循环,“氧气剩余”的播报声和“滴滴滴”合作出催命曲。 小孩更慌了,他情绪越不稳定,耗氧量就越大,一张小脸很快涨得通红,几乎是在倒气。 “别慌。”楚霜在他肩头拍两下,抽开自己的氧气输送泵连接对方宇航服,“这下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接连两三口深呼吸,小孩“活过来了”。 他忽闪着大毛毛眼看楚霜,不知是不解他的从容,还是压根没懂他说什么。 楚霜背靠熔岩石晶抬眼望天,海盗们的机甲集结悬停在前方不远处,跟着悉数调头折返——第二轮攻击又要来了。 妈的! 楚霜心里骂街,嘴角又挂出应对危险时才会出现的笑,他给领航舰发信:“舰头十一点钟方向有突袭,敌方机型花间流浪者,来人支援,秒了他们!” 可很奇怪,领航舰没有回应。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强磁 楚霜点开终端,查看电子对抗监控(※),发现信号的干扰源并非来源于敌方。 “老大!”包子的声音从战术耳机里传来,带着些许气喘,“我跟几个兄弟去遛遛狗,你快趁机过来!” 他是随着贝尔蒂丝那一撮人先走的,知道自家老大为了救个小嘎巴豆子落单了。 很快,三架小型飞行甲腾空而起,鹞子翻身似的躲开敌人包抄,调头晃得敌方两架飞行器对撞。 火力登时被吸走大半。 越来越多的己方飞行器腾空而起、兵分两路——护卫中队拉开对空围捕阵型;贝尔蒂丝王妃的护卫队则火速后撤,退出交火范围。 第24章 可陆空两用的小机甲火力太弱,配备的最强武力装备是涡轮增压枪。 楚霜持续呼叫领航舰。终于,通讯有反馈了;但可恨,根本听不清回应细节,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活像诈尸的老鬼抠棺材板,牙碜又刺耳。 似曾相识! 楚霜霎时心有猜测,恶寒自脊梁往脑顶窜。 有机械外骨骼助力,他行进速度超乎常人。 他控制着精准的氧气消耗量、夹着小孩在岩浆火海般的花朵间狂奔,眼看够到飞行器舱门,他拔下与小王孙之间的氧气共享链接,扔小包袱似的把小孩送进副驾驶,按下安全缚带。 “起飞前安全检查已完成,请驾驶员确定操作模式。”电子指令在舱内响起。 主翼和机尾的助推器喷出淡白的烟雾。 小王孙看楚霜随意且熟练地上下调动操作台键钮,眼睛跟不上对方的手速。他透过宇航头盔悄悄端详楚霜——这人跟他见过的大官不一样,对方没有高层将领的将军肚,没有前呼后拥的护卫队。反而,他刚刚救了他,现在还没忘了给他扣好安全带。 “坐过军用飞行器吗,心脏没毛病吧,小伙子?”楚霜随口问。 小王孙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地回答:“都没有,长官!”他说不清被什么鼓舞了,从骨子里觉得现在打蔫非常丢脸。 楚霜被他逗得弯起嘴角:“坐稳了!”话音未落,飞行器拔地而起。 这颗小行星的地心引力非常低,导致该星球的逃逸速度很小。 小王孙登时错觉自己飘起来了,低重力环境中,他很快进入空间迷失状态——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能分辨自己站着还是坐着,灵魂好像正在与躯体分离。 这种失控感引发了他强烈的不安。 “全员不恋战,迅速回撤!” 楚霜沉着稳定的命令声把小孩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不出三秒,断后的数架飞行甲统统发回命令确认。 “老大我掩护你!”包子驾驶飞行器兜圈,他只依靠精湛的飞行技巧就把敌人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你也撤!”楚霜冷喝,“这地方邪门,护卫舰群即刻恢复融和状态,三十秒后离港,现在开始计时!” 再看海盗头子东哥。 他起手偷袭遇上了茬子——人家凭一支枪、四五架几乎没重火力的小机甲把他的人涮得团团转,他正打算亲自下场示威,对方却在势头正盛时扭头跑了! 这种挨一巴掌来不及还手的瘪非常不好吃。 东哥仗着人多势众豁出去了:“不能让他们活!” 他紧追着前方一架落单的飞行器,按下目标锁,又火速与对方拉开距离,等着看好戏。 同时,楚霜的机舱内响起没温度的提示:“飞行器已被尾随机甲锁定,请主驾谨慎应对。” 小王孙大惊失色,他在电影里看过,知道寻迹导弹一旦锁定目标,不炸不休。 将军轻哂一声:失算! 现在他们整队人连颗伴飞导弹都不趁,没办法以弹破弹。 “别怕,”他歪头看看小孩,“嗯……算了,害怕也正常,叔叔十来岁才第一次坐飞行器,吓得差点尿裤子。” “你结婚了?”小孩没头没脑。 “没有。要给我介绍对象?”楚霜跟他闲扯,手上操作不停。 小孩儿正儿八经:“芳丝阿姨说过,没结婚的一律叫哥哥!” 楚霜:……行吧。 他的飞行器骤然提速。 视线范围内两架敌机飘忽而过,楚霜选中一架,紧咬住、追上去。 敌方驾驶员很快发现尾放敌情,他是个狠人,空中原地后滚翻,机头调转、直冲楚霜冲来了。 星际海盗多是亡命徒,生活中满斥着“先认怂是孙子”的座右铭,他被激战激发血性,要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吓退楚霜。 万没想到,对面那位或许也是个愣子,半寸不让。 双方距离疯狂缩短: 八百米—— 五百米—— 开始对轰,毫不降速。 敌机张开护盾,楚霜没有。 他在天上画龙,左右飘摇,像一片随波逐流的飘萍。 他正在诱导。妄图让对方的流弹击中导弹。 但导弹太灵敏,总能瞬间跟着变换航道。 此时此刻,双方近得能看到对方的舱内驾驶员了。 从楚霜上演空中特技开始,小王孙就害怕了。他不敢看又想看,闭着俩眼、死死拽着安全把手,适应好半天风雨飘摇,终于在心里大喝一声“勇敢的少年,你睁眼看看吧”! 他把眼睛眯出一条缝。 但倒霉催的,时机不对——睁眼就见一架敌机迎头撞来。 画面冲击力震撼,吓得小孩“嗷——”一嗓子拉出长鼻儿,钻得楚霜耳朵疼。 “小祖宗,声波攻击先伤盟友!叔叔耳膜要穿孔了!”楚霜打偏驾驶杆,飞行器即刻在空中上演横向死亡翻滚。 把小祖宗的哀嚎“嘎”没音了。 片刻,小孩缓上一口气,嘟囔:“没结婚的是哥哥……” 不过楚霜没听见。 他聚精会神。 星火之间,敌军驾驶员看他翻开,心里窃喜暗骂:怂货! 可紧跟着,他看见了!对面那杀千刀的飞行甲后面坠着导弹! 他头皮起炸,冒出满身白毛汗,急拉驾驶杆,同时关闭护盾。 楚霜“切”一声,暗骂海盗反应不慢——他本还指望着对方情急之下把护盾忘记,这样导弹就会撞上去…… 结果导弹贴着海盗飞行器的肚皮擦过去,有惊无险。 而那海盗一口气没松完,余光就瞥见行使线路上有团黑影撞过来了。 是自己人! 其实从他也翻出去的那一刻就命定了结局。他忽略了周围环境。因为飞行速度太快,高密度的对空群体作战容错率几乎为零。 “轰——” 大水冲了龙王庙。两架机甲相撞,主翼动力受损,双双坠落。 “锁定未解除。”舱内警报提示——导弹还健在。 楚霜俊眉轻蹙,骤然偏舵。机头霎时下沉九十度,打出折角,坠机似的栽下去。 刚才要撞机,现在要戳地。 小王孙在近乎自由落体的螺旋俯冲里、惨嚎出一声“妈妈——”,带着哭腔。 他脑子一片空白。 眼看机甲落地开花,gameover,楚霜再拉操纵杆。 小机甲贴地转向,擦着地皮向前冲,大片的熔岩花朵被气流激出浪。 又是一声爆响。 导弹终于被楚霜绕得“头晕”,冲在地面炸出个满堂彩。 爆风烈焰狂扑,无情摧花。 炙热和美丽纠缠在一起,灰飞烟灭。偶有如蝴蝶残破翅膀的花瓣飞出火海,被上旋热浪推向上空,独自飘零。 滚尘碎屑中,楚霜驾驶的飞行器再次冲天而起。 护卫舰群已经完成了融和组装,合而为一。航空舰的助推装置点燃,舰体正在升空,停舰坪的通道还敞开着,等楚霜追上。 包子为楚霜捏一把汗:“老大——快一——滋啦滋啦……” 楚霜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全力推进,飞行器却莫名提不上速度。 小机甲通讯彻底受阻,磁感应、导航、战术数据链系统通通失灵,各样的拟态指针、仪表参数乱作一团,这种状态下,机甲强制开启程序保护,降低飞行速度阈值。 保护可以解除,但来不及了! 楚霜身后坠着好几架敌军飞行器,正对他进行新一轮的狂轰乱炸,可紧跟着,他们停下了。自动追踪模式下,机甲定位集体混乱,突然左右乱撞,眨眼功夫又毁了好几架。 又是强磁信号干扰。 或许…… 神出鬼没的黑洞正在迫近! “小家伙,”楚霜定声跟小王孙说话,“吓坏了吧?” 小孩魂儿都要吓散了。 但接二连三的化险为夷,让他认定清事实——带他“作死”的大帅哥格外靠谱。 他打算单方面封他当偶像。 “没坏,我不怕!”他不肯在偶像面前露怯。 楚霜笑了笑:死鸭子嘴硬,有点像小苏。小孩的叛逆期是几岁来着……对,小苏那家伙也是个小屁孩子。 于是,他对小屁孩口下留德,没戳穿他的怂:“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我数三下你闭眼,再睁开,你就能看见祖母了,信不信?” “我更想见芳丝阿姨!”小孩说。 楚霜没工夫跟他掰扯芳丝是谁,迅速设定新坐标:“那我可数了,一——二——” “三!” 小孩听话地闭眼睛。 楚霜看准时机猛拍在逃生键上。 驾驶舱即刻强化密闭,化为逃生舱,依照新坐标位置弹射出去。主翼和机甲龙骨空壳坠下高空,落地炸开,与驾驶员做最后的道别。 兵行险着,楚霜心里也是没底的。 第25章 雷达系统乱了,他计算好舱体弹射的速度与角度,但万一呢…… 一切太快,不给任何人多做思虑的机会。 逃生舱像足气的皮球一样崩向停舰坪,擦着舱口飞进舱内,接连蹦了好多下,速度减不下来,“砰”地撞在缓冲带上。 全方位安全气囊瞬间爆弹起来。 以包子为首的十几人合围上来,七手八脚将一大一小从逃生舱里挖出来。 巨大的冲力让楚霜有短暂的眩晕,而左肩胛钻心的疼又让他快速回神。 他心说“坏了”,气囊的撞力太强,即便有宇航服和机械外骨骼的多重保护,他那破身子板依旧吃不住冲击。 舱门打开,他摘下宇航面罩的瞬间,嗓子眼冒出股极淡的铁锈味。 他没功夫理会,从战术包里摸出两颗胶囊针剂,对准静脉直扎下去,人则弹簧似的窜起来:“把那小伙子还给他奶奶!” 他直冲舰桥控制室。 海盗、埋伏都是后话了。如果一切如他所料,眼下的首要任务是——快跑。 作者有话说: ---------------------- ※电子对抗记录是双方作战时,干扰、及反干扰执行设备的监控(交战)记录。 第20章 扮猪 海盗们行事莽撞,但并不是三叉神经接地的傻子。经过刚才一系列变故,他们迅速认清事实——这地方诡异,风紧扯呼! 几架幸存的花间流浪者挣扎着、瞬间飞远,不知躲哪儿安宁去了。 楚霜到舰桥时,驾驶员已经把航舰的助推引擎推到极致。飞船扛过了几次电磁干扰的短暂混乱,迅速远离小行星、与领航舰汇合,前往最近的跃迁点。 忙乱之余,楚霜修改了一架护卫舰设置,把它作为勘察舰留在这片星域。这种混乱且强烈的磁干扰或许又源于流浪黑洞,但未见事实,猜测总归不能作数。 熬过催命的忙乱,全舰成员没有严重伤亡。 小王孙擦破点皮、磕出了鼻血,经过简单救治,他被安置妥当,而贝尔蒂丝王妃在登舰之后就把自己关回了房间。 包子通过终端偷偷问楚霜:老大你要不要去看看? 楚霜笑着想:看什么看,人没事就得了,难不成还要去当心理咨询师? 更何况,他不敢彻底松心,强磁干扰或许会对航舰造成损伤,工程师们正在做行驶中检查。 楚霜回应:派人确保她的安全,让她的近侍进去站桩,别放她单独待着。 安排完这些,他想摸根烟点上。打开烟盒但瞬间他咳嗽起来,淡淡的血腥味散在嘴里。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注射过凝血因子和强效止疼剂。 刚才一直忙着还真没觉得什么,现在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状况上,凝血因子带来的注意力涣散开始惊蛰。 楚霜烦躁地骂自己一句“矫情”,缓缓深呼吸——左后肩胛的刺痛变成如蛛网一样扩散的麻和胀。 即便他的关节里加装过纳米支架,凝血障碍在极端状态下依旧会引发关节出血,疼痛级别会超出寻常的10级规范标准。 为此李谨仁博士专门配出一种强效镇痛药,虽然对身体没好处,总比疼死好。 楚霜敲开体征监控,确定自己能直立撑回玛尔斯,决定不做任何紧急处理。航舰上人员构成太混乱,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出身体异常。 银质的老烟盒还开着盖子,细看盒盖子内侧有字,字体幼稚,刻的是“星河为盾,航途长明”,署名是“小霜”。 这是大哥楚麟做星航军统帅那年,他送给哥哥寄语,被哥哥拓刻进烟盒,贴身带了很多年…… 楚霜看着字发呆,指尖掠过刻字的沟壑,难以自控地想:可我已经不是真正的楚霜了。 他有一段模糊的记忆。似乎是七八岁、也或许十来岁时,他生过一场大病,病了好几年,期间一直躺在特质医疗舱里浑浑噩噩。 他隐约记得弥留时,听到有人说“他要不行了,但真的要这样做吗”; 另一个人回答“试,或许能救他和艾登亲王;不试,必然是双死”。 然后十二岁那年,楚霜的病好了,耳朵后面多出一颗银色的四芒星。楚麟告诉他,那是帝国赋予他新生的标志,为此他该永远效忠帝国。 也正是自那时起,他开始凝血困难,多番查治,难以痊愈,甚至连病因都捋不清。 好在优秀的人终归是优秀的,楚霜考进军校,加入星航军,一步步立下军功,做大哥的好帮衬。 可人生总会像心电图,平如水平线大概率是死了。十多年前,一切都变了…… 那是个寻常的夜。 构建玛尔斯防御网的环宇卫星群连番爆炸,碎片冲破气层,像熔岩炮弹似的砸下来——帝国最古老的骑士团“星烽裁决者”集体叛乱。 那个夜晚,成为太多人的劫数。 楚麟首当其冲。他身为星航军统帅,必要在忠、义之间做选择:星航军誓死效忠帝国;而叛乱者的首领是他的老师。 时至今日,楚霜依旧会梦见被漫天坠火笼罩的玛尔斯。梦境会带他闪回到当时,他心痛、愤怒、又不顾一切,闯进大哥的办公室,极少有地大吼:“你不忍心?我替你去!” ——背叛者的理由无论多么动人,都不该伤及无辜;更何况我早晚会死,替你扫平为难,死得其所。 一部老电影的台词说“家人是比梦想更重要的”(※),楚霜深以为意。 楚麟面色温和地站起来,甚至不合时宜地笑了下,把烟盒塞进楚霜手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线。这里是你的故事。看过之后,你可以替我守着家、守着星航军,也可以去做想做的事,大哥都支持你。” 然后,楚麟拍拍楚霜的肩膀,决然离开,他要走完他的故事线,再也没回来。 他用同归于尽的方式保全了星航军对帝国的忠诚,赔付了师恩难忘的义气。 至于楚霜,他打开烟盒——藏在里面的加密芯片详细记述着他“重病到痊愈”的始末。他陷在一场拯救艾登亲王的实验里。艾登是帝国的英雄,为了帝国重伤难医,而通过基因检测,楚霜是最适合接受实验的受体。他当年还小,没人征求他的同意。但很遗憾,第一次实验失败、他死过一次,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了。 得知真相后,楚霜不知道该不该恨、该不该怨。 他想:我该为帝国的英雄做这些事; 可他又想:所以我就该被擅作决定吗?年纪小,就不配被询问意见了吗? 但事已至此,能怎么办呢…… 这场实验到今天依旧没有完结。 甚至,楚霜认为女王决意把星航军交到他手上,是对楚麟的交代,也是对他的牵束。 他终归还是选择了守着家、守着星航军;可再后来,弟弟也死了,家不算守住…… 好像守着星航军成变成他生命仅有的意义。 楚霜看着旧烟盒笑了下:大哥在天有灵,会觉得荒唐吗?我这么着急忙慌地往回赶,到底是担心苏信昭那个臭小孩,还是只因为他跟弟弟有几分相似,让我找到些新的慰藉呢? 这场说走就走的护航倒是福祸相依…… 想到这,他坐不住了,即刻传令回星航军总部,让情报中心追踪海盗的踪迹。 再说臭小孩苏信昭,他跟林楷第一次“交锋”至今,已经过去四五天了。那之后,他迅速被同学孤立,他知道林楷当天夜里就在查他的底,于是他将计就计,利用末那识卖了些黑料给对方。 紧跟着,林楷迅速建起数个小群,同班、同系、甚至跨专业…… 他在群里疯狂发红包,约定好军训结束请大伙一起热闹。 反响不错。 小团体笼络得差不多,群里潜伏的狗腿子依计执行下一步计划:化身“眼尖”同学,发现重要事实——群里没有苏皓。 【林少,怎么不让苏皓进群呢,看他那模样不像是社恐。】 【小道消息,这位苏同学是星联战俘,帝国只是出于政治考虑,才“养”着他。】 【既然这样,咱们还是故作不知正常相处吧?】 讨论比较热烈。 最后,林楷语重心长地收场:都是同学,我当然希望他好,但听说他去过冰麟星,那里有种未知生物,身上有病毒,说不定他已经感染了……咱们还是小心些。 而后,苏信昭被孤立了。 即便在进行时的军训总结大会上,小苏身边也像有个无形的玻璃罩子,让前后左右都避瘟疫似的拼命远离他。 苏信昭正中下怀,匿名给林楷发消息:散布不实信息,散会之后一楼阶梯教室见。 顺便附上好几张群里的聊天截图。 林楷收信后很快回头看向苏信昭,而苏信昭没有回避,面色平和地冲他眨了眨眼。 总结大会结束,学生们火速放羊。 林楷到阶梯教室时,“苏皓”已经在了,正站在讲台前、在触控板上玩数独。他听见门声响,把笔轻轻放回笔槽,回头对林楷露出个老友见的笑容:“为什么针对我?” 第26章 林楷很不屑,冰凉地说:“你妨碍我泡妞了。” “嗯……”苏信昭揣着口袋走下讲台,漫不经心。不知不觉,他喜欢上了楚霜的游刃感,“你喜欢她?但她好像不喜欢你。你现在煽动同学疏远我,这行为叫什么?要我去教务处把事情说一说吗?” 林楷看精神病似的看他,“哈哈”大笑:“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遇到问题只会告老师?不过随便你,我知道你认识楚霜,但当年他拿我没辙,现在依旧没辙。” 苏信昭听他提到“当年”心思动了动,暂时没顺他话茬。 “即便你家坐拥帝国半壁经济命脉,喜欢这种事,又怎么能勉强呢?” 林楷的表情管理更失败了,眼耳口鼻无处不写满嘲讽:“你在成年人的世界搞纯爱?你以为高梓巧是什么好人么?当年她爸有个私人研究项目,经费全是我家支持的,现在她爸吹灯拔蜡,我家花钱没回本,我找她收点利息怎么了?我是绅士,不乐意她在床上跟我别扭,才没一上来就跟她挑明谈判,”林楷按下清洁钮,苏信昭没解完的数独被悉数清除,“我说兄弟,你也喜欢她?但你得这么想,如果你把事闹大了,她爸身为公职人员私开研究项目就会暴露,她爸的名字会不会被抠下功勋碑?高梓巧又会不会恨你?咱俩折个中,我跟她好完了,把她还给你。你及时安慰,保证她身心都可以给你。” 苏信昭恨不能立刻给他个大耳帖子。但小苏没说话,皱着眉头故作沉吟,等他继续加码。 林楷果然先“礼”后兵、阴森森地继续:“我劝你见好就收,否则我弄死你这个没爹没妈的野小子易如反掌。哦,对了,当年我的案子……楚霜和高竞卓是目击证人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被支开,一个拿人手短不敢出庭?人都是一样的,没见钱眼开,是因为钱不够。” 教室里有短暂的安静,光从窗外打进来,分明地隔在二人之间。 “好吧、好吧,我惹不起林少,”苏信昭决定战术投降,他顶着满脸挫败一摊手,打开个人终端,把一个特别没有存在感的小号退了群,“我不视奸你了,也求你高抬贵手,别搞我。” 林楷拿鼻子哼出个音:“看你表现。”说完他扭脸走出综合楼,背向着夕辉,脸色埋在阴影里。 走出不远,他又回头看,确定背后没人跟,拨通一个号码:“喂,喜叔,是我,嗯……都挺好的,就是学校里有个小子找我麻烦,我想借您的地方解决一下,嗯,对,周末放学。” 简短的通话结束,林楷步伐轻快起来,又跟室友联系:“哥儿几个哪儿呢,军训好不容易结束了,咱们出去乐呵乐呵!” 这天晚上,大部分学生都出去玩了。 苏信昭安生在宿舍床上生根发芽,依照下午得到的新线索利用末那识定向检索。 他最在意高竞卓的“秘密”,很快查到高竞卓是林氏集团两个研究项目的挂名顾问,但项目是空壳,干净得很; 这不正常。 可惜,尖端科研内幕在网上很难再见细节,倒是关于楚霜,浮现出一些没有前因后果的碎片—— “楚霜反对少年重犯重入社会”; “林氏因太子爷涉案与帝国军拉锯”; “星航军接受紧急军令离港,730事件疑似帝国和稀泥”…… 730事件? 最后,苏信昭在一家闭站论坛的老旧服务器上查到,有人提起六年前的7月30号,林楷因涉嫌杀人被捕入狱,证人名单上赫然写着“楚霜”和“高竞卓”。楚霜称亲眼所见林楷虐待被害人,导致其横纹肌溶解(※※)丧命,他强烈主张对此类少年重犯严判、不能让其轻易回归社会。 舆论一度哗然。 但终审未下,楚霜突然接到调令,前往墨丘利;开庭当天,高竞卓因急性胃出血住院,没能出庭,案件所有影像证据离奇丢失,法庭紧急连线楚霜,又因通讯信号受阻联系不上。 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林氏太子爷杀人事件以证据不足收场。互联网的记忆很快被抹除,得以留存的只剩林氏对楚霜的恶意。 原来是这样…… 林楷说得对,足够多的金钱可以买断大部分良知。 苏信昭心里腾起股愤怒,除了因为事件本身,他还想帮楚霜出口恶气。 作者有话说: ---------------------- ※出自《寻梦环游记》。 - ※※横纹肌溶解症:有外伤、肌肉过劳、药物毒物感染等原因导致的横纹肌细胞坏死,严重可致命(详细解释比较复杂,感兴趣可以自行查查看)。 第21章 吃虎 周五。 最后一节课是工程数学,于苏信昭而言太简单。他戴着意象授课终端依旧能神游四海,末那识会帮他模拟脑波信号,老师不会发现他在开小差布局算计人。 快下课时,他收到一条信息:晚上我请客,把同学间关于你的谣言解释清楚,算是讲和。 发信人是林楷,给出的地址是上回他和楚霜“闹砸儿”过的酒吧。 果然来了。 苏信昭秒回“好的”,调出跑腿程序,下了个预约单。 两小时后,他依约出现在外沿装修丧葬风的酒吧门前。衣着得体的侍应早就在等,摆着笑脸迎出来:“苏先生您好,林公子已经到了,在二楼单间。” 苏信昭僵硬地笑了下、随对方往里走,不着痕迹地四下洒么,前些天打过架的“冤家”一个都没见着,所以应该没人认出他。 包间里,只林楷一个人。 林楷见人进门,招手示意苏信昭随便坐,介绍已经被自己吃去大半的食物:“鱼生、乳酪、火腿,”他提开威士忌瓶的晶莹玻璃塞,浅倒了杯底的酒,优雅又娴熟地摇晃杯子,让酒浆挂壁、释放香气,最后推到苏信昭面前,“我好纯饮,你喝得惯吗?” 他和善得像变了个人。 苏信昭端杯:“其他同学呢?”他摆出不会喝酒的模样,把杯子沾在唇边,没等入口就像被呛了鼻子、直皱眉。 两三秒后,末那识提示:宿主,根据您的鼻腔细胞、黏膜、嗅觉神经综合反应,您接触的物品中含有微量的肌肉松弛剂—— 林楷在杯子上下药。 苏信昭下令:微放电刺激我的神经活性,否则咱俩全玩儿完。 末那识表示不解:解决一个问题的方法至少有三种或以上,建议您不要一条路走到黑,需要我根据实际情况帮您制定可行方案吗? 苏信昭:执行就是了。 末那识:…… 它片刻没反应,而后没温度、也分不出男女的人声突然在苏信昭脑袋里“嘤嘤嘤”叫唤了三声:宿主好凶…… 苏信昭手一哆嗦,差点把杯子扔了。 他懒得纠结这块芯片抽哪门子风,默默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正儿八经:检查室内监控及网络状态。 末那识通过情绪数据认清对方是真的不想理它,暂时放弃耍花活,回答:屋角的摄像机是摆设,没扫描到隐藏机位,网络通讯目前正常。 苏信昭嘴角弯出点笑意。 林楷看他独自笑得阴森,不明所以。 “今儿有个大二学长过生日,几个哥们儿晚点到,”林楷随意吃喝,看苏信昭还滴酒未沾,劝他,“没喝过酒?尝尝,没有闻着那么烈。” 苏信昭故作迟疑,喝一口、即刻咳嗽不止。他鼻尖、眼睛迅速充血,眼泪都要出来了。 林楷眼角闪过笑意:“吃点东西。” “林哥,”苏信昭别开目光,透过包间的落地窗看一楼表演台,“听说你杀过人,真的么?” 问题直白得有种冒犯感。 林楷脸色冷了:“所以,你怕我么?” 苏信昭不拾岔,只拍马屁:“可你现在生活一切如常,真是厉害。” “这些都是楚霜告诉你的?”林楷在苏信昭杯上一磕,示意他走一个,“那他没嘱咐你离我远点?” 苏信昭装模作样抿一口酒,又被冲得咧嘴,酸溜溜地说:“人家是上将军,怎么会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林楷一挑眉毛,表示惋惜:“我以为你俩挺熟,”第三次跟苏信昭碰杯,别有深意地笑着说,“真是可惜。” 然后他按下服务铃。 末那识系统适时提醒:宿主,药物摄入剂量已经到达电刺激临界值。 苏信昭在个人终端上敲出预设的节奏,预定好的跑腿服务单开始执行。 几乎同时,包房门被侍应推开,一只金丝笼子被送进来,里面是只小狗,虎头虎脑、圆滚滚的,看模样也就两个月大小。 “你既然叫我‘林哥’,”林楷笑眯眯的,“就是想跟着我了,我想看看你的诚意。” 苏信昭想笑,“讲和”就等同于“做小弟”了么? 再看林楷,从桌子下面摸出只锤子,推到苏信昭面前,指着狗:“杀了它。” 他把巴掌大小的小狗从笼子里拎出来,抱在怀里揉了揉,温声安慰小狗:“小杂种,痛苦都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解脱了。” 第27章 苏信昭呆愣愣地看林楷,犹豫片刻识相地拾起锤子。他的手在抖,肉眼可见的慌乱取悦了林楷。 苏信昭无助极了,环顾周围——两名侍应凶神恶煞地瞪他。他无计可施,咽了咽,拎起小狗,把它按在桌上,深呼吸、举起锤子。 “砸!狠狠一下!” 林楷眼中杂糅着兴奋,眼看锤子夹风带电地落下…… 可没有哀嚎、也没有重物击碎颅骨的闷响,锤子在触及毛茸茸小圆脑袋的前一刻骤停。 “砸坏桌子怎么办?”苏信昭一脸无辜,问得非常认真。 林楷一哂:“算我的!” 苏信昭第二次牟劲抡锤,锤子下落——又停了。 “又怎么了……”林楷不耐烦。 苏信昭撇嘴:“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跟你同流合污了吧。”说完,他抄起杂毛小可怜、揣怀里往外走。 两名侍应即刻围过来堵他。 小苏面露迷茫,但身手不含糊,眼看身子一偏就能躲开牵束,关键时刻,他大脑好像控制不好四肢,重心不稳,向后栽歪。 只这一下,他先机尽失,被侍应一左一右制住了。 林楷“哈哈”笑两声:“我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他抢到苏信昭面前扬手给对方一耳光。 “威胁我?”他恨恨的; “抢我的妞儿?”再一巴掌; “耍我?给脸不要脸!”还是一巴掌…… 他捻起苏信昭下巴:“嫌命长是不是?” 几下耳光打得不轻,都在同一边。 小苏脸颊已然红一大片,被浇了辣椒水似的火烧火燎,耳朵“嗡嗡”直响。 林楷还不解气,从他怀里提搂起小狗崽:“你慈悲?我偏要你看看,是你害死它了,”他向侍应吩咐,“压好了!” 侍应揪住苏信昭头发,迫使他视线正对着小狗。 林楷把狗崽子死死押在桌面上,不顾小家伙“呜咽”抡玻璃烟缸就砸。 千钧一发,酒吧单间的可视门铃响起连串电子音,是门锁反复地锁上——打开——锁上—— 语音播报絮叨不停:“房间已落锁——锁已开——房间已落锁……” 林楷当然不知道是苏信昭用末那识搞鬼,他骂了句很难听的街,指使侍应去看…… 也就在这时,另一名侍应手上一轻——回过神来,苏信昭已经挣脱了控制。 他和同伴不及反应,均失去知觉倒地。 林楷愣了。 他眼前只有残影,什么都没看清。手腕就传来一阵难忍的剧痛——他死掐着狗崽的手腕骨脱臼了,“小杂种”被苏信昭一把抢走,揣回怀里。 林楷又疼又气,龇牙咧嘴、捂着手腕子吼得歇斯底里:“他怎么还能动!药怎么不管用?!” 当然,不可能有人回答他。 他在苏信昭冰冷的盯视中意识到危险,大喘一口气,“来人”却没能喊出来。他被苏信昭单手卡住喉咙推住急退、抵在墙上。 林楷一时不敢动了,惊变之下,他脑子只是反复在想:发生了什么?我被这小子掐脖子?这怎么可能? 而事实就在眼前。 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苏信昭真的能掐死他。 他自问有两下子,可连对方的动作都看不清;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铁钳一样的手劲。 苏信昭按开终端的录音功能:“哥,你说你杀过人,你……怎么杀的?” 小苏语调无辜且怯懦,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想象不出声音的主人正在掐脖子逼供。 林楷戒备地看他,尝试“游说”:“这样的取证不合法……” 苏信昭鄙夷地笑:你跟我谈合法? “楚霜让你来的?”林楷不甘心。 苏信昭沉默,眼神微妙地变了,突然自己一头撞墙,“哎呀”一声惨呼,他额头破了,血顺着额角淌下来,掠过右眼,可他的眼睛却像古老星系中的启明星。“林哥!哥我就是想问问,你别生气,不用这样!别……你……哎呀……”他大声告饶,甚至带着哭腔,语调委屈又畏惧,只有嘴角挂着笑意。 然后,他直勾勾地盯着林楷,关掉录音。 “你……你在干什么!”林楷看傻了,彻底搞不清对方的逻辑。 小狗在苏信昭怀里探头,狗仗人势地冲他“汪”一声,把他吓一哆嗦。 苏信昭抹去迷眼的血渍,压低声音问:“你父亲和高竞卓到底怎么回事?” 他安抚情绪似的在林楷脸上拍拍,沾了对方一脸红。 林楷确实虐杀过同学,惯会欺软,今天却遇上个真疯子…… 苏信昭混不在乎的模样太可怕了,林楷的背紧靠在墙上才觉得踏实:“我……我只知道高叔叔被我爸资助了科研项目,项目不止一个,基地都在远星域……后来,项目出问题,俩人闹了矛盾,再后来……高叔叔就没了。” “什么项目?”苏信昭又问。 林楷难得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苏信昭没来及继续问,察觉到什么,戒备地看向包厢门。 跟着,门口传来一阵规律的解码声,房门大开。 苏信昭瞬间松开林楷,第二次打开录音设备—— 酒吧老板阿喜带着七八个端枪打手进门,黑洞洞的枪口描着苏信昭:“林少,怎么回事?” 而阿喜看清屋内情形,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一眼认出了苏信昭,实在没想到林楷要教训的是他。 “杀了他!快……他是个疯子!”林楷见救星似的向阿喜扑过去。 “他是楚霜的人,不能杀。”阿喜想不通苏信昭那副惨样怎么就是“疯子”了。 “他知道得太多,我案子的追诉期没过,如果让他活着离开,连你都有麻烦……”林楷不多废话,直切要害。 这是真触动了阿喜。 他眼中闪过冷寒,无声地向几名枪手示意——先押了带走再说。 事态二次反复。 苏信昭毫秒内做出反应,一个伏地前滚翻抄起掉在地上的锤子,向落地窗猛甩过去。 锤子“呼呼”挂风。 依着苏信昭的算计,玻璃窗会应声而碎,然后他将在酒客们的惊呼声中,自窗口一跃而下。 万没想到,“铛”一声响、带着“嗡嗡”的回声共振,锤子好像敲了个钟。 玻璃纹丝不动,送给小苏一个完美的嘲笑。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冒犯 “抓住他!”阿喜爆喝。 侍应们一拥而上。 这些人表面是酒吧打工仔,穿得人模狗样,其实多是跟着大哥混的小弟,提到打架热血沸腾。 场面立马乱了。 包间面积不大,又有俩挺尸的占据大片位置,直立乱窜的十来人就显得很闹腾…… 苏信昭锤子敲窗毫无效果,扭头连过三四人,往门口冲。可对方人多、即刻有人断他退路。小苏目露杀气,声音依旧带着哭腔:“林楷!你叫我来跟同学们解释误会,现在为什么要我的命!” 林楷刚刚吓得不轻,现在有人撑腰,恐惧转为愤怒,他嘶吼:“就是要弄你!你连死都别想死痛快!” 也就在这时,一楼正门突然大开,冲进数名帽子叔叔。他们第一时间亮明身份、勒令开灯。 “哥,喜哥!有警察!警察怎么来了!”望风小弟仓惶。 阿喜的江湖经验比林楷丰富多了,眉头一皱,立刻想明白苏信昭言行疯癫的真相——这小子八成用某种方法把实况传给警察了!不可能是录像,多半是录音! 他脸上腾起杀意:事到如今让苏信昭死无对证、再找人顶罪,才是上策。 “砰——” 他开枪。 末那识的电刺激让苏信昭的感官、肌肉反应提升数倍。他猛然蹲下,现场演绎七步之内人比子弹快! 火星子擦着他头皮飞过去,嵌进墙里。 他毫不停歇,压低重心撞向离他最近的一人,那人即刻变肉盾。 枪声接二连三。 肉盾活不过三秒,又被苏信昭猛推出去撞上阿喜。 他自己则黄花鱼溜边跑。 警察一来,侍应们就慌了。特别是几个有心眼的,想放任场面继续混乱下去。毕竟听从老大吩咐打架,和亲自上手闹出人命的结果不一样。 “全部原地蹲下,双手抱头!” 数道激光瞄准线投射进屋,包间内的正常照明设备被打开。 警方的重武力压制之下,阿喜也不敢再造次,场面分分钟被控制住。 警方负责人上前几步:“苏皓同学是谁?受伤了没有?跟我们走……” “等一下!”沉静的声线打断警官的话,让在场所有人循声看去。 走廊里的射灯描出个一众挺拔的身形轮廓。 最前面那位穿着整身帝国军上将制服,肩章、领扣熠熠如星。他单手揣口袋,另一只手拿着只旧烟盒,飞快地环视屋内状况,看见阿喜,蔑笑了下:“又见面了。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吧?(※)” 第28章 然后,他不等对方说话就把视点转到苏信昭身上。 小苏蹲地抱头、怀里揣着只狗,人和狗子双双满眼纯良也看向他…… 一时间,楚霜居然不知该摆什么表情了——他早让情报中心偷偷看顾人,知道臭小子作祸,是下定决心要让他吃亏长教训!可现在他眼看这一人一狗,又有点好笑。 他俊眉微掀,扯开眼角的笑纹,转向警方负责人:“警官,我是星航军上将军楚霜,”楚上将亮证件、很客气,“事涉军务机密,所有涉事人需要移交军务处,手续稍后补齐,给你添麻烦,辛苦了。” 说完,他咳嗽两声,一指苏信昭:过来。 苏信昭飞快地看一眼林楷——那家伙也在看他,眼里带着恨。 好戏才刚刚开始。 如果林少聪明,就该安生等着亲爹来捞。 小苏收回目光,鸡贼地与末那识脱开意识点链接。 他衣裳又脏又皱,半边脸红肿,额角挂血,揣着小狗崽子站起来。 没了微电流刺激,松肌剂的效力片刻飚高,他几步路走得像踩棉花套子。 从始至终,楚霜看着他。 或许是对方的目光太专注了。 苏信昭没来由地不自在,他别过头,妄图藏起狼狈和脆弱,小声嘟囔:“你别看我……” 楚霜眼睛里有一闪即过的担心,他生气地想:作货,活该! “自己能走吗?” “可……” “以”字没说出来,楚霜用大衣遮了他的狼狈。 一股熟悉的、和着烟草味的淡香扑向苏信昭,撞得他心猿意马。 他的脚替脑子拌蒜,险些一头扎进楚霜怀里。 “啧。”楚霜下意识接他,经过军训,小孩原本没几两肉的身子板摸上去结实不少。 包子全程跟着。他知道自家老大不耐烦了,正打算自觉把苏信昭接过来。 没想到楚霜在苏信昭腰侧一提,让他一条胳膊挎在自己肩上,搂着人就往外走。 “包和平,善后!” 包子:……? 他立正:“是!” 楚霜架人下楼,脸色很不好看,兼备字面与引申意义。 苏信昭怀里的小狗探出脑袋,想闻闻楚霜,又被苏信昭塞回怀里。他知道他不高兴了,想说几句什么,但药劲反扑,他很难受。 回家的路上,楚霜一言不发,只是把烟盒开开合合。金属扣的“咔哒”声响了一路。 苏信昭忍不住寻思:他怎么提早这么多?难道是跟贝尔蒂丝一起回来的?那海盗呢……错过了,还是被他灭了? 人间游客自行驶进星航军宿舍大院,平稳停好。 楚霜下车、快进大门了才回头看苏信昭一眼,见他虽然勉强,却已经缓和不少,遂在门边等他,没再去扶。 智能管家“老刘”跟楚霜小别不见,腆着像素风的面孔,笑脸相迎,没等开口,被楚霜一句“你先休眠”截住话茬。 直接下班,睡觉去了。 楚霜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扯松领带、仰头捏捏眉心,点了一支烟。 他看苏信昭不远不近站得忒乖,脸色像菜瓜,明显是在等训。 “杵着干嘛,看你一眼我还得仰头。过来坐。一会儿李博士来验伤取证。”他偏头把烟气吹远。 苏信昭乖乖听话,坐沙发一角。 “屋里那俩‘横尸’是你的杰作?觉得自己挺能打?不怕丢命?”楚霜冷着脸阴阳怪气,“也对,你丢不了命。你把地址和部分现场录音散得到处都是,警局、国都会、学校、林氏的商业对家……我不赶回来你也暂时死不了。” 苏信昭低头听数落,在最后一句话里抠出点细节:他赶回来……是因为我吗? 他有点喜欢这个答案。 跟着他想起楚霜说过“我厌蠢”,遂调动聪明智慧把对方的话再回味一遍:“你说‘暂时’……是什么意思?” 楚霜翻白他:“你说呢?大聪明。” “你是说……即便我被警方‘救’走,也可能会被灭口?”大聪明很快反应过来了——单说当年案件资料丢失,就足以证明林氏的手长。 楚霜鼻子哼个音,算是对臭小子“不算太笨”的赞赏。 他不是个碎嘴子,见苏信昭“知错”也就不再啰嗦。他不理他了,打算提交加急的外务报告—— 被他留在事发星域的护卫舰又被“吞噬”了,最后传回的视象记录与希望号无异。 现在最迫切的事情是想办法定位黑洞的流浪轨迹。 “那个……我有线索给你,跟高研究员有关。”苏信昭权衡利弊,开始买好。 事情闹到这地步,林氏和高竞卓的秘密早晚会被楚霜知道,与其让他从别人嘴里听说,还不如先告诉他。 “说。”楚霜分心二用,继续摆弄文件。 苏信昭舔舔嘴唇:“高研究员接受过林氏的资助,手上有私研项目,但后来跟林氏产生意见分歧,好像是闹掰了。” 依照这个逻辑推想近来的一系列事情,因果顺畅。短短十几天,苏信昭依靠歪门邪道把事情的脉络摸清楚了。 “我算是帮上忙了吧?你……别生气了?”苏信昭试探着问。 楚霜确实生气。而安静下来,他察觉自己的情绪在被苏信昭的惨相左右。这让他始料未及,有种失控感。 他余光瞥见苏信昭脚边有个小肉团蹭来蹭去,是跟小苏共患难的小奶狗。 他想:果然难兄难弟容易建立更深层阶级情谊。 苏信昭看他还是不说话,眼皮都不掀,挫败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老气横秋的。”楚霜问。 “我……”苏信昭左脸彻底肿起来了,说话含混,“我有点看不懂你,你总冷冰冰的,可我觉得你骨子里不喜欢这样……” 楚霜没明白他想说什么,胡云:“笑多了长皱纹。” 苏信昭一噎,但不罢休:“你的名声是被林氏拖累吗?你明明……明明……” 明明很温柔、明明这么好。 可惜这两句话烫嘴,他说不出口。 楚霜更莫名其妙了:“到底想说什么?我名声好坏关你屁事。” 他身上也带着伤,很不舒服。 从登陆玛尔斯开始他就急急火火,到家一会儿的功夫,终端又弹出十好几份常务文件,琐碎至极,语气自然好不得哪里去。 苏信昭倒好,听话听音的能耐暂时失灵,还在愤愤:“你早知道是林氏带头黑你对不对?但你不澄清、不追究,任凭脏水往身上泼,这不是助长对方气焰吗?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我、我看你就是个傻白甜!” 楚霜彻底懵了:……傻白甜?是说我呢? 他终于掀眼皮看苏信昭。 “你知道么,你这属于不经意间的自毁倾向,你……为什么作践自己,是在为什么事赎罪么?” 这太冒犯了。 楚霜掉脸。 苏信昭话出口也后悔了。他暗骂自己:药片配酒,让你脑子控制不了嘴了? 俩人一时无话。 时间分分秒秒,气氛越发尴尬。 “赎罪”两字直中楚霜要害,他缓和片刻,咬牙苦笑:人家也没说错,你跟个小孩较什么真? 他脑袋发沉,想去拿瓶冰水,可站起来的瞬间眼前猛然发黑,人一下定住了。 “诶!”苏信昭大惊,以为自己把人气跑了,“我是气不过……我……” 他仗药行凶,抢过去拉人。 不光说话没分寸,手也没分寸。 楚霜没防备,被拽得重心顿失、往后倒。 坏了!他暗惊。 而下一刻。 苏信昭把他拦腰带住、往怀里裹。 有小苏这个人形护具,楚霜摔得不狠。但他头晕,看房顶子都似在转、勉力调整植入晶体稳定视点却不管用,只得合眼忍着。 苏信昭搂着他,手贴着他的腰,隔着衬衣,依旧很快觉出不对劲。 “你……你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楚霜想叫他别诈唬,刚张嘴就咳嗽起来。 他从苏信昭怀里翻起来,艰难地平稳气息,再看掌心,星星点点全是血…… 作者有话说: ---------------------- ※出自《天下无贼》。 - 存稿发早了[裂开]这当不当正不正的时间 第23章 肺炎 高烧39.6度,病来如山倒。 楚霜躺在沙发上不乐意动,感觉凉气从骨头缝往外冒,漱过口依旧满嘴铁锈味。 苏信昭则被他吓得很彻底:这怎么……一言不合就给我样看看?不高兴了你骂人啊,咱别咳血行不行…… 他顶着脑袋上的大口子、站在沙发前酝酿,松肌剂的药劲过去了大半,他想把楚霜抱到卧室去。 楚霜恹恹地掀眼皮、“料敌先机”:“瘦得跟麻杆儿似的,再把我摔了,消停一会儿。” 苏信昭很无语。 第29章 楚霜的抗拒激起他心底一股拧巴。 而不等他正视拧巴,李谨仁来了。 楚霜烧得高,但没糊涂。 坚持让博士先给苏信昭验伤、包扎、留证据,再由专人把视象资料送去军务处和国查院。 “你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了?” 李博士一头花白卷毛,戴着无框眼镜,收拾完苏信昭,开始检查楚霜:“喘气胸口疼吗?” “有……那么点儿,左边肩胛也疼。” 楚帅阴阳怪气、怼天怼地怼空气,独在小老头面前,有不易察觉的怂。 “哼,上次去冰麟星就伤了肺,没好利索又出外差,我刚才遇见小包子了,听说您了救星联的小嘎巴豆子玩空中飞人来着?你怎么这么能耐呢……我看你……” 李谨仁的口吻像数落孩子,意识到屋里还有苏信昭,才把后半截话咽回去。 “咔嚓——” 他拿出手持透视机,对着楚霜按下快门。 不到半分钟,片子显像。 “肺伤出血反复,导致肺炎。肩骨没事,你体质敏感,是牵涉痛。正好往后几天是连续大假,老实在家待着吧你,”说到这,他招呼苏信昭,“小子过来,跟我把他扶楼上去,我看他现在头晕眼花,脑子控制不了四肢。” 苏信昭应声。 但他不等博士收拾好医疗设备,也没等楚霜站起来,直接在对方膝窝和后背一抄、把人抱起来,算是对楚霜那句“你再给我摔了”的无声反驳。 楚霜吓一跳。 他头晕,海拔骤然提升,让他心悸。他下意识想搂苏信昭,又在眨眼的功夫回神,绷着大将军临危不乱的气势只拿指尖沾了对方后腰一下,比蜻蜓点水还轻悄。 该死的。他在心里骂。 苏信昭几不可见地笑了:“真的摔不着你,别怕。” 他还完嘴,心情大好几秒钟,跟着,五味杂陈翻腾起来。依李博士简述的因果看,楚霜上次、这次的伤病全是因为他。 虽然阴差阳错,但他依旧不是滋味。 他垂眼睛看人。 楚霜彻底烧起来了,皮肤比平时更加惨白,只脸颊透出层病态的潮红。博士帮他听诊时解了他两颗衬衣扣子,现在他衣领散乱地歪在苏信昭怀里,锁骨的阴影若隐若现,延伸向下是如雕似琢的肌肉轮廓…… 苏信昭咽了咽,赶快挪开目光。他深吸一口气,在脑海里狠狠扇自己一大嘴巴:你几次了?居然垂涎帝国将军! 他甚至觉得楚霜身子贴在他胸前烫得慌,不着痕迹地把人端远一丝。快步进卧室,把人稳稳放在床上。 二人同时松一口气—— 苏信昭心乱如麻,心脏狂跳如擂鼓,生怕对方听见动静; 楚霜则确实是怕他把自己摔了,又担心对方看出他怂这种事。 大眼瞪小眼,片刻没话。 苏信昭看楚霜还穿着制服,机械外骨骼都没摘…… 他扭脸进衣帽间、拿干净睡衣,回到床边在楚霜面前蹲跪下来,伸手就脱了对方一只鞋。 楚霜瞳孔惊大了两圈,赶快缩脚:“不用客气!还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但他其实是逞强,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房角倏忽远离,跟着又贴近,这是高烧引发的空间幻视。他深吸一口气,见苏信昭不动地儿,支使说:“帮我弄杯柠檬盐水去。” 苏信昭仰头看他,眉心皱着、也扬着,僵持片刻终于无奈地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李谨仁在一边看热闹,倒腾着输液器逗楚霜:“我看这小助理对你挺好的,你干嘛轰人家,还板个臭脸?” 同一天、第二次被人说脸素,楚霜反省:我总板脸吗?我平时多随和! “自己一个人惯了,”他苦笑着回答、往门口瞟一眼,确定苏信昭走远了。 而李博士太了解他,秒懂、说正事:“未知生物的检测前两天彻底完成了,它确实能突破海佛里克极限,晚些时候我把分析报告给你,只是可惜进一步研究需要更多样本。” “这次返程我们又遭遇黑洞了,但是……”楚霜合着眼睛,说话气音居多,“中途登陆的小行星上没有这类生物,未知生物或许与流浪黑洞存在联系的推测缺失充分必要条件。” “咔哒”一声,李博士把药液泵打开。 “这也正常,人类对宇宙的探究本来就存有大片空白。但福祸相依,于你个人而言起码是希望。国研院已经开始制定捕捉黑洞运行轨迹的方案了,你先消停消停,养好了自己再说,”他把一套设备安置在楚霜床头,“呼吸性消炎药和气滤装置,只要睡觉就给我老实戴着,好得快一点。” 楚霜老老实实听医嘱,主要也是无力反驳。 话说到这,门开了。 小苏和柠檬味一起飘进屋。 博士对年轻人和颜悦色:“他房子那么大,就他一个活物住着怪阴森的,你留下陪他住两天,甭跟他客气,”小老头瞪一眼楚霜,又凿吧,“惯爱强撑,他要是不好好歇着,你就告诉我,我一针让他睡一天!” 苏信昭眨巴着眼睛听着,在心里一拍巴掌:恶人自有恶人磨! 最后,“老恶人”一指楚霜,无声地警告病号:安生待着。 楚霜赶快让苏信昭把惹不起的老头子送走,自己象征性地喝几口水,躺下。 输液泵里有助眠药物,没过太久他困意上头。 苏信昭送人回来,先把楚霜换下的制服轻轻敛起来、拿去洗上,然后回来继续守着人。他坐得远远的,等楚霜彻底睡熟,才轻手轻脚到床边。 已经十点多了,温黄的地灯让卧室安谧。 楚霜平躺着,平时劲风吹不倒、松柏一样支棱的人其实很单薄。呼吸循环装置的罩子晶莹透亮,扣在口鼻处,上面的水雾聚了又散…… 这让苏信昭错觉眼前人是冰做的,晶莹、坚硬、美丽,但一碰就会碎了。 所以,他用极轻的力度帮对方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然后收回手,小心翼翼退到沙发处,生怕弄出声响吵人安眠。 苏信昭发呆,他还是看着楚霜,翻来覆去地琢磨:我喜欢男的……? 他是个有猜测就会去验证的人。 于是,他勒令末那识彻底休眠,从终端找十八禁,准备独自面对一切。 演员们的身材好极了,情绪饱满到位,可小苏看着同性双人运动,没觉得美好,心里更没悸动和抓挠。 甚至连身体都平静如水。 所以……我不是喜欢男的? 他心思拐弯,不经意看向床上昏睡的那位—— 如果是楚霜这样…… 他头皮倏忽发麻! 他不受控制地设想:小电影里下面那位太矫揉造作,不好。他不会是这样的,他或许连吭都不吭一声;说实在的,他的风格根本不像会在下面…… 如果他是上面那位,他会和谁一起? ……我吗? 只能是我。 但是吧…… …… emmmmm…… 翻译成中文是“噩梦密密麻麻”!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个风格也不对! 苏信昭脑袋彻底爆炸,心里疯狂喊“no”。 其实不止脑袋炸,别的地方也炸了:苏信昭啊,你怎么……啊?!还以为你喜欢男的,没想到你是单单喜欢他? 他脑子完全被“床上那位”刺激了,压根不受控制,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联想。他疯狂想知道楚霜在星联是不是被色情招待过。闹到最后脑容量不够用、燥气上头想挠墙。他恨恨地按停了小电影,把头发揉成乱鸡窝。 非常气急败坏。 他最后看一眼楚霜,确定对方安稳之后,飞速冲去卫生间,打开淋浴。 冷水像暴雨浇头,砸熄了年轻人的□□,同时也让他脑子降温,他任凭“雨滴子”恣意,回溯近来与楚霜发生的事、说过的话,觉察出自己的深层心理需求:其实从对方出差之前,他就已经希望人家撂挑子了。 如果他没有帝国军官的职务加身,二人就不会走到彻底决裂的地步吧? 第二天天快亮时,毁人道心而不自知的楚先生醒了。墙上的投影钟显示时间:05:35。 他状态好多了,摘掉呼吸器、坐起来,脑袋空空,屋里也空空。 洒么一圈,看见沙发上有条叠整齐的毯子,苏信昭该是在那躺过。 半夜的时候,输液泵自动停了。 楚霜把针头留在手臂上,空泵容器则投篮似的扔向垃圾桶。桶跟主人很有默契,感应到有东西飞来,张开盖子。 “咣当——” “球”进了。 然后,楚霜捡起放在床头柜的智能终端看,果然看到一堆未读消息。 信息多是包子发来的,附带着需要他签署的文件。 别看包和平平时报文行文不咋地,却很会添油加醋地找痛点。他揪住林楷妄图伤害星联幸存者狠狠揪扯,直接把矛盾上升到外交高度,警务署当然不会把能烧穿底的黑锅抱在怀里。 第30章 移交手续办得异常顺利。 林楷、阿喜等人昨天就被关进军务处单间,风声被压得严实。 楚霜签完文件回传,随手拿起烟盒、想点烟,又忍住了。他思虑片刻,调出个号码、拨过去。 对方接语音很快:“小霜儿?你回来了么?” 刘微宇声音很清醒,不知是起床了,还是压根没睡。 “嗯,有个急事,”楚霜跳过寒暄直切主题,“竞卓之前接受过林氏的资助做外场课题,你查查他到底在研究什么……” 通讯结束,楚霜合上眼睛捋思绪。 刘微宇做事靠谱,如果顺利,很快会有结果;林氏的老大林砺知道儿子被关必然会有动作,需要知己知彼;再过几天星联的使团也会来了;更有那个在星系里瞎溜达的黑洞…… 楚霜总觉得这些事件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又理不清。 他没能安静太久,房门轻响,苏信昭进来了。 小苏见他醒了,先一愣,跟着快步到床前,抬手要摸对方额头。 楚霜不习惯突如其来的触碰,偏头就躲开了。 “我看你还烧不烧。”苏信昭解释。 楚霜想说“发烧了终端会报警”,而后意识到那玩意他根本没戴。 这么一分心,苏信昭的手已经贴在他额头上了。 “对不起……”苏信昭声音轻轻的,“昨天的事对不起。我给你煮了点粥,一会儿就熟了。” 第24章 晚宴 楚霜愣了下,额头就贴着苏信昭、掀眼皮看人—— 对方脑袋上裹着包扎带,左脸的红肿消退大半,满脸歉意和小心,看着可怜巴巴的。他这才反应过来小苏是在为昨儿晚上冒犯的话道歉。 但本质上那些话没有恶意,只是表述太直白,直白得出人预料。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楚霜摆手。 楚先生时常在嘴欠、高冷和阴阳怪气下自由切换,虽然他现在抬眼看人的表情异常温顺、更没躲避触碰,依旧闹得苏信昭摸不清他是平心静气地甩脸子,还是确实没往心里去,毕竟…… 昨天他先“气得要跑”,后又“气得吐血”。 经过这番惊吓,小苏不敢冒进了,收回手、把对方额头的温度握在手心里:“还是有点热,那个……我赶快去看看粥好了没,然后你好吃药。”离开之前,他不忘给楚霜倒半杯温水放床头。 楚霜高烧之后浑身酸痛,每一块内置的纳米支架都不对劲。他咂两口水,僵尸复活似的从床上扭下地,溜达到窗边。 下雨了,这是一场自然降雨。 初秋的院子里落了满地黄树叶,湿漉漉的、温润好看。 玛尔斯星的自然降雨非常少,多数时候是气象部门安排的科技狠活。 人工降雨无论怎么逼真,楚霜都觉得像淋浴。 他骨子里自有细腻,喜欢自然降雨。 可自从接手星航军,他就把细腻收起来,刻意化身钢板很多年。 病一场还开始伤春悲秋了? 楚霜冷哼出声,让两只耳朵都听见嘲讽,离开窗边。 只站了不足五分钟,他关节的疼痛就在以进制量级加剧。他很无奈,回床边坐下,看见博士嘱咐他早晚要吃的药,倒出一粒,送到嘴边…… “诶诶诶——!一眼没看见!” 苏信昭正在这时进门,一个箭步窜到床边,“垫口东西再吃药,哪怕随餐呢!” 小苏身后跟着智能管家老刘,它两条短腿拔高了不少,之前像窝头踩轮滑,现在像窝头踩高跷。 “上楼累死个老刘了,兄弟你好些了吗?”老刘放下托盘,从小砂锅里把粥盛进空碗,又不知从哪变出个小风扇,边搅边吹,“苏助理太周到啦,这样下去我要失业了。” 它看向楚霜,像素脸变成“哭唧唧”。 “你是长工,没人高价替你赎身不会失业的。”楚霜随口一句,闻见了粥香。粥里有蔬菜碎和蛋花,红绿黄三色淡在油糥的白米粒里,惹人垂涎。 但楚霜只是拿着勺跟碗对视,看那模样像在天人交战。片刻,他把切得细碎的胡萝卜丁一粒一粒挑出来……跟择毒药似的。 “看来苏助理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兄弟,这么挑食身体怎么会好呢?”老刘扶额。 楚霜看它。 老刘立刻眨巴眼睛,变出个笑眯眯:你最厉害,我闭嘴。 一碗粥里的萝卜碎被择得一点不剩,楚霜才让粥入口,米粒恰到好处地弹牙、咸淡适中,非常不错。 “航空食品里也有胡萝卜,我不知道你不吃这个……”苏信昭见他好歹吃了,不算马屁拍在驴蹄子上,“而且我只会煮这种大杂烩。” 楚霜一口接一口,食欲还不错:“我这是臭毛病,但不打算改了。你吃饭了吗?老刘能照顾些简单早餐,营养搭配合适,味道就……嗯,都是一个味的,”他顿了顿,“你的粥比他的有人味儿。” “啊……哦,我吃过了。”苏信昭回答。 “兄弟,你这行为叫做‘拉踩’,”老刘在一旁嘟囔,“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做饭一个味,有点挫败。考虑到我没有味觉,提高此项技能的方案可以是:先多次收集食谱,强加制作训练,然后请兄弟品尝,但介于兄弟的臭脾气,‘请兄弟品尝’环节可以替换为‘请苏助理品尝’,”它转向苏信昭,礼貌地问,“苏助理,这个方案你同意吗?” 楚霜不等苏信昭回答,就摇摇手:“别理它,戏越来越多了。” 在楚霜的熏陶下,老刘听话听音儿的技能已经炉火纯青,知道再啰嗦下去又要被勒令“睡觉”,遂自觉转入下一环节—— 只要楚霜在家吃早餐,它就会选择性地念新闻。 现在帝国最大的事是议和,无论时政、民生,都围绕此道,可惜能在新闻里讲的多是老生常谈,没意思。 楚霜听老刘絮叨,脑子要开小差儿…… “昨日夜晚,闹市区某酒吧发生械斗,有军、警双方介入……” 老刘念到这,停顿片刻,“兄弟,你要不要看网友跟帖,可精彩呢。” 这条新闻本身没什么,但有条跟帖评论被转发了上万次,评论里附着照片,拍摄内容是楚霜半抱着苏信昭上车。 【喔!!!!!这超a的帅哥是谁,一天之内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还全部信息?肩章看不清,但他显然是军方的人,露脸了,很快会被删掉。】 【不管!本霸道总裁夫人正在寻夫,就是他!他是我失散多年、素未谋面的老公~~】 【夫人您冷静,没看见尊夫怀里已经抱着小白脸了吗?】 【颜值即正义!只要顶着这张脸,他是楚霜我都不介意~~】 …… 楚霜面无表情:写进小说的狗血桥段居然发生在我身上? 他默默把事当个素材记下,给信息处发消息,让他们即刻清除。发完信息,他看苏信昭盯着照片发呆,安慰说:“已经安排全网清删了,不会影响你。” 苏信昭一下回神:“我……我去趟卫生间。”他讪笑着,左边嘴角露出个酒窝。 楚霜被晃了眼:上个厕所你笑这么甜干嘛? 然后,他见苏信昭闹肚子似的跑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那小子把自己锁进卫生间,迅速搜到原图,赶在它被毁尸灭迹前,抢存了下来。 之后的几天,楚霜一直在低烧。他遵医嘱在家“老实”待着。其实不过是换个地方办公。一整天下来,他有无数的请示要批、军务文件要签。 而苏信昭恪守职责,事无巨细。 小苏助理很快就确定了,楚霜确实是怵头李博士,但凡楚上将该休息、且不听话时,苏助理就搬出三步战略方针: 第一步:适时提醒; 第二步:苦口婆心,软磨硬泡; 要是还不管用,他必得把李博士搬出来、狐假虎威。 只要这样,必能成功哄楚霜老实躺下休息,不在书房生根发芽。 楚霜一个人住惯了,苏信昭每隔两小时就在他眼前晃、化身蝉精叨叨叨,他也是烦的,但同时,偌大的房子有了人气,感觉微妙且矛盾。 终归,他没舍得把小苏轰回自己家去住。 他甚至大发慈悲,收留了小苏的患难狗崽子。这人嘴上说着“回头带着你的狗子一起搬回自己家”,却吩咐老刘在一楼偏厅给小鼻嘎也收拾出一片天地。 第三天傍晚时,楚霜终于不发烧了。李博士来给他复查、调药,前脚刚走,他的个人终端就收到重要函件—— 星联的大使团明早抵达帝国,女王将设接风晚宴,特别注释,让楚霜带上苏信昭一起。 星际级别的招待宴需要客人提前半小时到场。楚霜带着苏信昭一套进场流程走下来,发现场内已经很热闹了。 场内侍应都是真人。 科技越是发达,人工才越显可贵;依靠被设定命令的金属零件伺候局儿可太low了。 第31章 “楚上将!” 楚霜刚脱下大衣,就听见一声清亮的童音。几乎同时,他余光瞥见一小团黑影地出溜似的直奔他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几乎是要挂在他身上。 这地出溜是星联的小王孙。 楚霜前些天带着小孩儿空中飞人,死里逃生之后俩人还没见过。 他在小孩毛脑袋上揉一把,顺势将对方挪开些,蹲下端详:“那天伤到了吗?” 小王孙杂耍似的“噼里啪啦”在自己身上一通拍,挑起大拇哥:身体倍儿棒! “你本事好大呀,我也想像你一样!” 星联和帝国再多的纠葛,楚霜也不会迁怒小孩,更何况现在讲和呢。他抬眼,见跟着小孩的只有一名年轻的女陪侍,五官很漂亮。 对方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向他恭敬行礼:“感谢楚上将救王孙性命。” 楚霜点头算是回礼,又笑着问小孩:“你还没自我介绍呢?” “我叫卢修斯,今年六岁,看来我需要在玛尔斯上学了,你来当我的老师吧!”小贵族大概认为能给他做老师是无上荣誉。 “你还是先学普通知识吧,小不点。”苏信昭抢话。 其实按血统算,小苏是卢修斯的叔叔,但眼下没人知道。 他居高临下看着小孩,有种不易于言表的轻视和压迫。 小不点仰着头,眉头皱起来似乎也在审视他,突然问:“你是他的学生吗,怕我抢你老师?” 苏信昭:……? 楚霜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觉得这小孩脑回路清奇,说不定是个可塑之才; 苏信昭则脚趾头不动声色地在鞋里抓几下蛤(fpb)蟆,开始反思:我很明显么?应该没有吧。 可他眼看楚霜对个小屁孩子都和颜悦色,这一会儿摆出的笑容比过去几个月都多,心里确实酸溜溜,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他极其厌恶的那位的血亲。 想到这,他环视场内。 宾客还在陆续入场,而人能在混乱中一眼瞄中的,要么是爱人、要么是仇人。 正如此刻,苏信昭一眼看见穿着雍容的贵妇人。贵妇同样在找人,看见卢修斯,径直走过来。 贝尔蒂丝是接风宴的主角团成员,万众瞩目。 几步路的功夫,她身后已经坠了好几条想搭话的尾巴,国都会总务办的登泛主任是最大的那条。 登主任西装笔挺,领结上镶着三颗大钻石,喧宾夺主抢了他卤蛋式发型的风头。他从侍应手上端两杯香槟:“尊贵的女士,请容许我……”他把其中一杯递向贝尔蒂丝。 可人家从他面前匆匆路过,半眼没分给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没看见。 登主任没面子。 他赶快环视周围,见众人纷纷忍笑别开目光,没好气地把香槟往罗立仁手里一塞,锲而不舍追过去。 罗立仁是好下属。他一看领导皱眉就知道对方要放响屁还是蔫儿屁,也赶快追过去—— 贝尔蒂丝王妃正非常客气地跟楚霜行礼:“楚上将的救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必然会报答。” 罗立仁抢话:“尊贵的王妃,您高贵美丽,请容许我耽误您少许时间,为您引荐总务办的登泛主任,往后您的生活琐事,都由登主任悉心打理。” 罗立仁是豁出让别人说他不懂规矩,也要给领导争取机会。按理说,事情做到这份上,王妃碍着交际礼仪会给他三分颜面。可她只是面带微笑,看罗立仁一眼,就不再理了。 笑容太敷衍,罗立仁心里翻个:这不完了么?领导第一次丢脸是自找的,第二次丢脸是我找的,这……万万使不得! 他赶快又说:“您往后就知道了,登主任为人只用四个字就能概括,”他现场措辞,“他……为人‘简单’……” 说到这,他冲楚霜挤眉弄眼,那意思是同一阵营你好歹帮衬一句。 楚霜只是看着罗立仁。 罗立仁心急,五官要在脸上跳伦巴:给说一句啊! 楚霜微笑:“嗯,简单……粗暴?” 他懒得虚情假意,更不想摆弄雅量风度。他跟登泛不合的事情瞒不住,只要王妃在帝国住上十天半月,肯定耳朵灌西北风似的听到闲话。 罗立仁没想到啊,领导的第三次摘面儿来得这么快。 登泛脸色发绿,脑袋上硕果仅存的几根头毛要起立,又碍着身份,强在王妃面前保持好涵养,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丝笑:“上将谬赞。” 贝尔蒂丝莞尔:“二位真幽默,帝国一团和气,才能开这样的玩笑,”她优雅极了,终于接过罗立仁递来的酒杯,跟登泛碰杯之后抿一口:“往后还请登主任费心,不过现在请稍等。” 她说着把酒杯交给身后侍应,两步越过卢修斯,对着小王孙的陪侍狠狠一耳光。 “啪——”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愣了。 她无预兆地掉脸、不分场合地动手太失体统。 这一巴掌把陪侍扇得险些歪倒,捂着脸,眼眶不受控制地红,强忍着眼泪不敢掉。 “祖母!别打芳丝阿姨!”卢修斯冲过来、横在二人之间,护住叫“芳丝”的陪侍。 贝尔蒂丝扯住孙儿胳膊,把他拽到身前,柔声说:“她让你在会场里乱跑,是她不顾王族颜面、更没照顾好你,你如果不想她挨罚,就不该自己乱跑。” 她向左右两名侍卫打眼色,那二人即刻会意,一左一右把芳丝带下去。 卢修斯真的急了,声调拔高许多:“祖母,是我忘记你的嘱咐,你该罚我,不要罚她!”他眼泪要下来了,转向楚霜,“楚将军,你帮我跟祖母说说呀!” 楚霜这时隐约记起,危机时小孩说过“不要祖母,更想见芳丝阿姨”。 贝尔蒂丝笑得温和,即时跟楚霜轻轻摇头,又转向卢修斯:“可是现在你又忘了‘礼仪’,你公然吵闹、还把楚将军扯到咱们的家事里为难,成什么样子?再多说一句,我就加抽她十鞭子。” 卢修斯不敢再说话了,眼泪啪嗒嗒往下掉,不敢再出大声,可怜极了。 “带他下去,把情绪和仪容整理好。”贝尔蒂丝吩咐。 她重新拿起两杯香槟:“又让上将看笑话了,不好意思。” 正常社交距离下,王妃的皮肤状态非常好、小姑娘似的,她优雅地把杯子递在楚霜身前。 晶莹的酒液像液体宝石,楚霜肺炎不该沾。但也不知他是顾念外交,还是根本不在乎,摘下手套、扬手要接。 “你不能喝!”苏信昭抢先接过杯子。 楚霜和贝尔蒂丝同时看他。 苏信昭向贝尔蒂丝行礼,礼节非常繁复、足有七八个动作:“王妃别怪罪,我是楚上将的生活助理,他前几天救护王孙邸下肺伤发炎,刚刚才不发烧的,不能喝酒。” 贝尔蒂丝脸上一闪而过诧异与玩味。 她有所耳闻,知道楚霜身边养着个墨丘利捡回来的流浪小子,以示帝国对星联的诚意。她上下打量苏信昭,见他眉清目秀、面带微笑,看似对自己礼貌,可骨子里是没有几分恭敬的。她更从“你不能喝”几个字中,品出年轻人和楚霜之间别样的亲昵,不明显、却不可忽视。她心里生起股厌恶,突然想起墨丘利那个可恶的女人,她虽然不得名分,但却得王上把她藏得很好,她几次想查她的模样、下落,都不得手。 听说是死了,但她却觉得一定是王上给她换了身份、把她金屋藏娇。 这一刻,她觉得苏信昭正妄图攀上帝国高枝,草鸡变凤凰。和妄图攀附她家王上的贱男贱女一样讨厌! 贝尔蒂丝笑了,先向楚霜道歉:“不知道将军因我们受伤,实在是疏忽……”然后她转向苏信昭,盯着他的眼睛,“但这酒已经起了,终归是要有人喝。你想喝吗?如果是你喝,要依照星联平民敬酒的规矩来哦。” 星联的平民向贵族表达敬意,必要稽首于对方脚尖之前,才不算失礼。 第25章 屈伸 上个文明灭绝后,人类星际漂流,四散避难,在长达二百余年的时间中归于原始。 直到密涅瓦星的领袖解密了前文明的遗存芯片,科技才得以完全复兴,也因此,受益星球结成十二星联盟,尊密涅瓦星的领袖为联盟王。 稽首的规矩是当时定下的。 而后斗转星移,明显分化阶级的礼仪渐渐被人不耻,没被废除,但越发无人提及了。 今儿个,贝尔蒂丝明摆着是要给苏信昭难堪,敲打他别忘了不过是个“贱民”。 楚霜眯眼睛:王妃乍看端庄典雅,其实专横且睚眦必报。 “信昭,一丁点香槟不碍事,”他拦住小苏,转向贝尔蒂丝,“是我的助理对王妃无礼了,但看在他替我着想,请王妃别往心里去,我替他赔不是。”他要把酒从苏信昭手里拿回来。 一声“信昭”格外亲切,小苏心头荡莲漪,没喝酒就要醉了,好在他“醉拳”打得好,手往后让——楚霜抄了个空。 第32章 “我答应了李博士好好照顾你,就得做到。” 苏信昭说着,后撤一步、居然真的跪下了。 他用额头在王妃足尖沾了沾,才又直腰:“这杯酒我替楚上将喝,庆祝王妃平安抵达玛尔斯。” 然后,他把酒一口喝干。 “平安”二字被咬得很重,像块石头狠砸下来,正中王妃针鼻儿大小的心眼,提醒着她:你来者是客,回来路上已经作过祸,别再咄咄逼人。 贝尔蒂丝扯出干笑,拿香槟顺下窝火:“那你起来吧。” 会场内一直流淌着乐符。 此时乐声渐大,意在让诸位落座、安静。 主宴要开始了。 追光灯下,卡纳斯女王入场。她兴致高昂地抢了司仪的差事,登上讲话台,即兴慰问星联客人航程辛苦、表彰星航军护航有功。女士是性情中人,开会不拉晚、带头杜绝加班加点,大家都以为她要赶快把过场走完就开席,没想到,她话锋一转、郑重说:“帝国有另一件开心事要分享给在座贵宾!” 她的目光甩向宴会大厅侧门—— 两扇华丽的雕花合金板被侍者拉开,另一束追光影出门口男人的身影。 那是个戴着极薄合金面罩的男人,穿着帝国军的制服,肩章是上将军衔。冷酷的金属面罩配制服,结合出别样、诡异的华丽,让他像个被精雕细琢过的机甲人。他制服的左胸口处,一条嵌满细碎宝石的银色流苏带恣意垂坠着,仿佛是被心跳牵动的散碎星河。 这是帝国元帅才能佩戴的星誓绶链。 眼下帝国二十四位上将军,但帅位从缺。 卡纳斯女士的暗示明确。 “在座的贵宾、尤其是玛尔斯的年轻血液们,你们没见过他,但一定听说过他。没有他,帝国不会有今天固若金汤的防御要塞,他为帝国的荣誉和安宁沉睡了二十几年,现在他终于醒来了!他是我的英雄、是玛尔斯的英雄,他是我亲爱的艾登王叔!” 话音落,台下一时安寂;片刻,几声零落的掌声引发雷鸣般的附和。 在帝国,艾登亲王已经存在如神话,传说当年,他死守枯砂要塞,弹尽粮绝后,利用仅存的百架小机甲与敌人鏖战,最终依靠精湛的军事部署与敌人同归于尽。 但于战略层面评判,这无疑是逆风翻盘的大胜。 救援到达时,他被从荒墟里挖出来、困在逃生舱里,半边脸像烤肉粘热锅一样连在破损的舱壁上。 他一睡不醒,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之后的二十余年,帝国不遗余力地救他,而今他终于醒过来了。 英雄走到台前,向场下众人微微躬身,没有军礼、也没有话。 之后,他只是默然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安坐。 台上,女王还在讲述亲王的功绩; 而台下,楚霜觉出贝尔蒂丝有些许异样。 自从艾登亲王进入宴会厅,王妃的呼吸频率就变了,她注视着亲王,目不转睛,并没意识到自己越礼了。 星联的特命全权大使同样察觉了母亲的异样,轻轻拽贝尔蒂丝衣袖:“您怎么了?” 王妃激灵回神,不着痕迹地环视同桌的众人。 诸位即刻选择性失明,面带笑意地专注于卡纳斯女士的讲话。 之后,开餐了。 星际级别的招待宴上,上菜时间精准到秒。宾客们多把注意力集中于菜肴,以示尊重。 饭吃得很安宁。 只有楚霜盯着眼前的餐盘发呆,他在主菜里尝到一股熟悉的、不喜欢的甜味。 又是胡萝卜。 即便那玩意被毁尸灭迹、制成酱汁,还是难掩顽固的土喀拉味,单论“又甜又土”这类味道,楚霜私以为红菜头土得更坦荡。 他端茶漱口,不打算吃了。 个人终端在这时凑热闹似的、又短又急地连续震三下,停顿片刻,周而复始。 楚霜心思一翻——这是紧急军务报告的提示频率。 卡纳斯女士所在的宴会主桌上,有好几位上将,一时间一半人低头摆弄终端。 贝尔蒂丝眼睛闪了闪,轻声问:“陛下,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卡纳斯还以笑容:“家丑……倒也可以说来博王妃一笑。” 众人收到的是条十万火急的军务急报。 简单来讲,枯砂要塞出事了。 那地方是帝国星域边沿要命的防御塞口。 该地的驻防将军什么都好,独有一样——年轻时好色、婚后是个妻管严。 昨天他太太过生日,在小宴上多喝几杯,酒壮怂人胆:“看我对你多好,换别人做到我这地位,早要把你这种母老虎换掉喽!” 将军夫人愤然离场。没当众掀桌已经算非常文雅了。 她也喝多了,回家关门回忆二人初在一起时、对方偷过的腥,越想越钻牛角尖。 她是认定了“这么说等于这么想过,约等于要这么做了”,居然趁夜一枪把老公给崩了。 可怜这位将军兢兢业业守关十年,最后死在老婆手里。 而枯砂要塞现在没了主心骨,要塞之外,是流荒之地…… 当务之急,是派新的将领前去□□。 卡纳斯女士环视在座数位上将,刚要说话,艾登亲王站起来了。 他摘下星誓绶链,放在卡纳斯面前:“女士,过往的功绩已经磨没了,这件事让我去吧。” 卡纳斯皱眉看他,不表态。 “那地方是我夺回来的,现在我恰好醒过来、它恰好需要我,都是因果……”艾登亲王拿酒杯,所有人以为他要敬女王、表决心,没想到他看向楚霜,“我不去,难道要楚上将去么?他已经被连累够了,”他对楚霜敬了敬,“你还有伤,不要喝酒。” 楚霜猝不及防,只能行万变不离其宗大法,不说话,端茶杯向亲王殿下回敬,干了杯65度往上的。 “王叔什么时候启程?”卡纳斯无奈。 亲王殿下一口喝干了酒:“现在。” 他站起来往外走,路过苏信昭身边像在自言自语,“希望你不要跟我一样。” 声音闷在面罩里,仿佛来自于另一时空。 苏信昭蓦地抬头看人,对方却毫无停留之意,已经行至大门处,拐个弯就不见了。 他不死不活躺了二十多年,帝国的先进辅助设备让他的筋骨依旧刚直,身型挺拔如初。 边塞出事、亲王出行,宴会草草散了。 楚霜不爱与人寒暄,恭送女王、王妃退场之后,他也麻利撤退。 人间游客载着他和苏信昭驶离王宫,在快速廊道上飞驰。 楚霜上车没话,一直低头摆弄终端——就在刚刚,刘微宇发了一条加密消息来:幸不辱命,查到点内容,改天请我喝酒。 附件中一拉列的报告书,“高竞卓”与“林氏”两个关键词频繁出现。 苏信昭也暂时没多话。参加了一次宴会,他看出女王和面罩亲王之间的微妙。他对艾登充满好奇,唤醒末那识深究那人背景。信息没有完全解读,楚霜突然坐直了伸个懒腰,机械外骨骼的腰扣硌得他后腰疼。 他开腔说:“时间还早,咱们溜达溜达吧。” 苏信昭的意识点被末那识占据大半,多线程处理信息让他反应略微迟钝,像是在走神。 楚霜“啧”一声:“嘿!跟你说话呢,左右脑互搏术练得走火入魔了?” 苏信昭无语。 仔细想想,其实挺贴切。 人间游客驶离快速通行廊道,缓和降速,在一条蜿蜒的林荫小路上停稳。 道旁种满了桦树,已经参天了。 夜很清透。 围绕着玛尔斯星的两颗自然近卫星折射着恒星的光芒。 上个文名纪元中,滋养人类的发光恒星被称为太阳,他们栖身星球的自然近卫星叫做月亮。为了纪念先祖,玛尔斯住民把星系内类似太阳的恒星命名为新日,两颗近卫星称重月。 月光被繁茂的白桦树叶遮挡,散在地上形成星光似的斑驳。 人间游客被设定好跟随模式,慢悠悠地跟在二人身后。车灯抚去“星光”,也把二人的影子拉得悠长。 “你跟贝尔蒂丝王妃是老相识?”楚霜揣着口袋溜达。 苏信昭能屈能伸让他高看一眼,一晚上他不着痕迹地关注对方,发现这小子并没把屈辱当回事,多数时候很乖巧,要么四下观望、要么是在看他。只有两次,他见苏信昭目光扫过贝尔蒂丝,眼睛里像能窜出两把刀子…… 那不像是因为敬酒风波产生的恨。 他太敏锐了。 “不认识,”苏信昭半真半假地糊弄,“昨天包参谋员来看你的时候说,是她要半途绕路,你们才遇险,我觉得生气。” 楚霜眨了眨眼:因为我? 他仰着头,斜眼笑着瞥苏信昭,明摆着是不信。 “那你更不该说跪就跪……” 苏信昭愣了下,“哈哈”笑出声来。 第33章 他从来没敞亮大笑过,大男孩变声期的尴尬音色淡去,笑声挺清朗的。 “你不会是要感叹‘男儿膝下有黄金’吧?非要这么说的话,你的身体比‘黄金’重要。” 楚霜:…… 这小嘴抹蜜了? “而且我讨厌劝酒的人,”苏信昭继续加码,“我很小的时候,有人灌我妈喝酒,她在我面前吐,我以为她要死了……所以我讨厌劝酒的人。” 楚霜还是看他:估计当时年纪不大。 “嗯,童年阴影。你过生日那天,我倒是……不小心踩了你的雷。” “那不一样,”苏信昭接话很快,声音很小,他微低下头,月影斑驳帮他藏起眼中流淌而过的柔情,“那是我乐意的。” 楚霜没再说话,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想接茬了。 他比苏信昭痴长多年,虽然没能在感情方面积累丰富经验,但不代表他是块实心木头。 苏信昭近两个月的微妙变化他察觉得到,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对方的小心翼翼转变为难以言说的细腻,甚至带着保护欲。 不着痕迹。 这么多年了,从来是楚霜护着别人,没人在他身上施展过“保护欲”。 他觉得微妙、自嘲地想:他总要生活下去,该是生活所迫的讨好。他……总不能是喜欢我吧? 空气中蔓延起一丝淡淡的、带着尴尬的浪漫。 自从小苏确定自己喜欢楚霜,就一直在自我剖析。他希望对方只活在他身边,穿衣吃饭由他打理、受伤生病由他照顾、他希望对方心里揣着的全是他,心无旁骛、不再忙碌…… 他当然知道这种感情里藏着病态、与他多年的成长经历相关。 他在心理素材库中看到过,喜欢是自私的,爱才无私。 可他心里偏偏只装得下这种极端的自私。 苏信昭默默地想: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讨厌我?我该怎么做,才能不继续陷下去…… 路走了大半。 小路尽头的星航军宿舍大院散出点点灯光,为清澈的夜点缀一丝暖色。 终归是苏信昭先受不了寂静蔓延,又问:“艾登亲王好像对你格外客气?” 楚霜笑了下,难得讲故事似的把亲王的英雄事迹告诉苏信昭,最后说:“当初为了救他,我帮过点小忙,可能是有人告诉他了吧。” “你帮忙?二十多年前么……你才多大?” 楚霜反问:“帮忙跟年龄有绝对联系么?” 苏信昭一噎,舔了舔嘴唇。 也就在这时,楚霜脚步突然顿在,在苏信昭身前一拦,冷笑:“来了。” 话音落,前方路口倏然晃出数条红外瞄准线,钉在二人身上。 有埋伏?! 刹那间,大聪明苏信昭想通很多事: 比如楚霜这些天养病还在家忙叨些什么; 也比如对方哪儿来的闲情逸致跟他月下漫步…… 原来人家一直在兢兢业业搞事业,只有他才是个被驴踢头的恋爱脑! 混账东西,你个没娶媳妇就忘了娘的逆子! 苏信昭来不及多骂自己,被楚霜一把按头、压低身子。 “咻咻——”数声轻响,粒子光束弹擦着他后背飞过去,打在人间游客上。 车体腾起几道白烟,没有破损。 楚霜猛推苏信昭。 “上车!”他大喝。 二人左右分开。 苏信昭一轱辘翻起来,往车门处抢。 可敌人动作更快,冷白色的光束点亮,充能音不断拔高。 “轰——” 是小型涡轮炮! 能量束直冲苏信昭来了! 电光石火间,楚霜进驾驶舱,甩上了车门。 第26章 收网 人间游客不是人形机甲,功能侧重于防御和行驶速度,变形后像台重型装甲车,但实际上,速度快到会瞬移。 它蓦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挡住了苏信昭。 伞型护盾迎着能量束弹开。 涡轮炮致人暴盲的高亮没能发挥威力已然被挡住、迸溅四散,变成一朵炸开烟花。 绚烂而短暂。 “收网!”楚霜沉声下令。 半空中无数盏射灯依令点亮,幽静的小路上半点暗影都藏不住了。 扬声器中,包子的声音响起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械不杀。” 自宴会结束,星航军的突击中队就开启军用隐蔽网,一直跟着楚霜。 现在,网络关闭、飞行机甲完全显形,翱旋在头顶,助推器的燃料消耗音平稳且不间断,红外瞄准线无声地织出一道防护网,把楚霜二人与危险隔开。 突击队员们速降落地,端枪持盾、正面对敌,局面霎时压倒性逆转。 在星航军的训练有素面前,负隅顽抗没有意义。 楚霜解除人间游客的完全防御姿态,让机甲变回普通汽车模样。他下车,先看一眼苏信昭,又扭头看车、“咦”了一声,调出游客的状态单据:“该做保养了啊……” 他挠挠脑袋,像对这事比较怵头。 但现在这不是重点。 楚霜恣意溜达到一众不速客面前,目光横扫—— 这些人着装不统一、高矮胖瘦也不匀称,甚至有人手臂、颈侧带着纹身。他们乍看像是混混堆里拔出来的“死士”,而细看站姿和手指状态,就能确定这些人是雇佣兵。 只不过军种和军籍太乱。 这几天楚霜一直在想,林砺会怎么给儿子收拾烂摊子,思来想去,灭口苏信昭是最直白简单的方法。 小苏是整个事件唯一的人证,只要他死、故事能编出太多版本。 事已至此林砺已经魔怔了,他面对楚霜这位“老冤家”摆出姿态——你知道我坏不要紧,只要法律拿我没辙就行。 而无疑,接风宴回程途中是这几天唯一的下手好机会。 果不其然,楚将军一念成真。 “上线给多少钱让你们杀他?”楚霜问。 雇佣兵首领掀眼皮甩他一眼,不说话。 楚霜料到对方负隅。 “带走。”他吩咐。 以现在的讯问手段,回到总部有得是方法让他们说实话。 突击队员即刻领命,分出押解小队、二押一,带人离开。 也就在这时,雇佣兵首领回头看苏信昭。 只这一眼,楚霜心底生寒,源于军人对杀气的敏感。 他还来不及做什么,对方左右上臂的战术带已经泛光,是粒子束特有的白蓝冷色——他臂带里藏了粒子发射轮盘! 比普通锯盘锋利千百倍。 毫秒不到,首领两条手臂齐齐被断! 押着他的两名战士来不及反应,被溅了满脸热血,各自脱力向后趔趄、手中还抓着断臂。 首领依靠这样的方式脱开束缚,怪叫一声、直愣愣扑向苏信昭。 自杀式攻击成了他完成任务的最终途径——他要自爆! “卧倒!”楚霜断喝。 他脑海里飘过很多念头—— 如果小苏死、或者受伤,事情必被推升至外交高度; 林氏注定不能善了; 星航军必受牵连; 还有……这孩子身上总隐约带着弟弟的影子…… 危机当前,身体的反应先于理智判断。 楚霜转身向苏信昭扑过去,单手护人,另一只手拔枪,对准敌人心口两下点射。 雇佣兵的脚步骤停,剧痛和脱力能阻止他的脚步,却阻止不了炸弹引爆。 他胸前的伤口合着血、淬出橙红色的光线束——是小型微波弹。 电磁场将粒子加速到近于光速。 然后,它悄无声息地爆了,撕碎雇佣兵的身体、瞬间完成吞噬,连一滴血都留不下,好像这人压根没存在过。 光浪劈头盖脸。 楚霜叼枪腾手、甩出中子盾。可惜盾面的强度不足以完全抵抗爆炸的破坏力。 能量对冲产生飓能风,像无数双手直掀过来。 二人倒地的瞬间,苏信昭牟力。他从楚霜怀里翻起来、反裹住对方,用身体隔绝开让人窒息的能量潮。 他死死抱着人。 亮白光束仿佛也要将二人擦除。 楚霜有毫秒恍惚——当年他没能救下弟弟长大成人了。 念头忽闪而过,他甩出第二颗中子盾胶囊。 让人喘不过气的炽热风压终于被彻底断绝。 楚霜缓出气息、轻轻咳嗽两声,拍苏信昭肩膀,示意他起来。 但苏信昭还是抱他很紧,像块焊在他身上的盾牌。 楚霜任由地让他挂了一会儿,还枪入套,腾出手来在他背上捋几下:“好啦,牛劲没处使了?” 苏信昭:…… 他一下回神,脑海中的空白被周围的嘈杂迅速填满。 他诧异于自己的下意识——他甚至没想过自己的安危,更没想过母亲的未来。 他咬着下嘴唇,觉得自己讨厌,心里有个声音阴恻恻地说:“美好都是留不住的,像流星一样,璀璨却短暂,别迷恋。” 第34章 声音不属于末那识,来自于他成长的深渊。他是站在狭路陡崖边的求生者,左手抱着孝顺、右手举着情义,非要放开一边才能攀住岩壁、稳固自身和另一个。 他站起来,放开楚霜,沉着脸。 楚霜在他肩头一捏,没多说话,转向包子吩咐:“都带回去审,只要问出丁点跟林氏相关的线索,就申请特急函跟林楷的案子并案,过给刘微宇。” 但首领自爆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线索。 包子领命,也看向苏信昭。 从前他觉得这小子骨子里邪性,不太讨喜;而今看到刚才那一幕,对他改观些许。但细品,邪性好像变成了拧巴,包子依旧看不懂。 于是,他只得完成眼前的活儿,押着人走了。 楚霜带苏信昭回家。 一路上俩人再没多话。 楚霜以为他吓坏了,放任他自行缓解,进家门才说:“一会儿我让老刘给你热杯牛奶……哎呀?” 话茬又顿住了。 户外光影混乱,楚霜看苏信昭行动如常,没多看顾,现在室内安静亮堂了,他见苏信昭左手背上好大一条口子搅合着原本的疤痕、血肉模糊。 “啧,”楚霜咧嘴,“手伤了怎么不吱声?” 小苏垂眼看,不当回事:“你休息吧,我可以自理,实在不行还有老刘。” “老刘晕血,帮不了你。” 苏信昭:……? 从来没听过哪个智能机器人晕血的。 随即,他反应过来这是楚霜时不常的无厘头。 “是需要我学习‘晕血’这项技能吗,兄弟?”老刘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 楚霜嫌弃地看它一眼,没理,拽着苏信昭进卫生间。 “自从苏助理进家门,老刘的家庭地位大不如前……”踩着轮滑的窝头知道不能自讨没趣,滑溜到一旁忙活其它琐碎去了。 楚霜轻车熟路,帮苏信昭把伤口洗净、拿消毒剂擦过——伤口的深度尴尬,缝不缝两可。他略有迟疑。 苏信昭从刚才开始就化身闷葫芦。 现在楚霜离他咫尺,是抬手就能触碰的距离,但他突然不敢设想触碰他了。之前的心猿意马被自己临危反应一棍抡出十万八千里。 他无地自容:猎人对猎物动了心,而今还要向猎物呼救吗? “小口子没事的。” 他把手往回抽。 楚霜手一紧:“老实待着,过两天你要回学校,豁着伤口不方便,”他给缝合针上线,“疼两下。” 话说完,两下已经过去了。 他随意端详苏信昭,见这孩子被针扎毫无反应、俩眼发直、眉头不皱、只言片语都没有。 他忙活着上药包扎,心想:该不会是知道我拿他当饵…… “生气啦?”将军还亏上心了。 问完又觉得自己有病——我管他生不生气呢? 苏信昭一讷,随即明白了楚霜的逻辑。 “没有,是该向林氏讨公道,”他把搅成一锅粥的情义孝暂时抛开,问楚霜,“当年林楷案子后期,有水军在网上带节奏,说你……没人性,这只是林楷的报复吗?” 楚霜收拾好杂物,回客厅。他知道苏信昭聪明,已经想到了关键——如果舆论只是财团少爷带节奏的报复,帝国的外宣公关团队早就出手把水花按下去了。 “不好说。”楚霜靠在沙发里,觉得乏累,点烟抽一口,仰头把烟气吹得很高。他刚想放松,烟突然被苏信昭抽走了。 对方站在他头顶,别有深意的愠色倒影在他晶亮的眼眸里。 “你肺炎,还抽!” 苏信昭把烟熄灭在烟缸里,倒水拿药,递过去,没好气:“喝药。” 他默默叹气:没出息的东西,怎么就忍不住想管着他。 “我看到他们说,你跟林氏较劲是因为案子的被害人是你大哥旧部家的孩子?” 楚霜被抢了烟没发火,一撇嘴、接过药来一口吞了,示意苏信昭坐下:“不管是谁家的孩子,林楷当年只有十三岁,我亲眼所见他把同龄少年虐待致死,让一个幸福家庭的天塌了……” 话说到这,他眉心捏起道极浅的皱褶。 苏信昭很少从楚霜眼睛里看到伤心。 这人像套着层壳,永远喜怒不形于色。 他想继续听楚霜讲,好奇对方在事件中扮演何样的角色,楚霜却不说了,垂下眼睛,又把情绪藏起来了。 也就在这时,楚霜的终端设备弹出一条消息。 【楚上将,冒昧给您发信,想约您明日赏光见面。林砺。】 “明天有事吗?”楚霜问苏信昭。 还在假期里,苏信昭摇头。 “带你看热闹去,”楚霜笑得有点坏,“让你那颗八卦的心再膨胀一夜吧。” 苏信昭眨眨眼睛:“林氏的老大约你了?” 楚霜不屑:“没能弄死你,要来讲和了。” “那……”苏信昭少有迟疑,“见他之前能先让我去看一眼林楷么?” 楚霜站起来了,慢悠悠地溜达上楼、往书房走:“那就先好好睡觉去。” 苏信昭看看时间、叹了口气,暂时没听话。他知道,今天乱子不少,书房又要化为司令部。 而两个小时之后,他总算依照三步战略方针,把楚霜“威胁”回卧室休息,才算完成了这一天的工作。 这是太精彩的一天,有人累得倒头就睡,也有人彻夜不眠。 比如林氏的诸位、比如雇佣兵们、还比如整装出行的艾登亲王。 亲王殿下婉拒了卡纳斯女王的践行,只带着几名旧部和军事任命状准备离航。 速行机甲小队离开帝都核心区,眼看要上助行廊道、直奔巡宇舰发射中心,辅路突然疾驰而来一架不速客,拦在路中央。 驾驶员第一时间戒备扫描对方的机甲信息。 他出乎预料——资料显示,小机甲的现阶段使用者是贝尔蒂丝王妃。 “艾登殿下……”他向亲王请示。 艾登的眼睛藏在面罩后面,像两颗深邃的远星,他往窗外看去——贝尔蒂丝缓步跨出座舱,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深沉的颜色把她的皮肤衬得雪一样晶莹,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亲王阖了阖眼睛,狠下心肠、想吩咐“照常行驶”,却看见王妃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窗户是单面可视的,她的目光依旧直看过来,视点正落在亲王所在的位置。 她深知对方的就座习惯,笃信他没改变。 艾登的狠心终归是散了,示意全员稍等。 他只身走到曾经利用过、也爱过的女人面前,与她对视。 二人之间隔了一层合金面罩。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我早知道你不会死的……”贝尔蒂丝努力保持语调平和,“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你着急离开,是为了躲我吗?” “你可以恨我。” 贝尔蒂丝抬手,想抚摸面罩,但她意识到很多人在看,手顿在胸前:“那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现在我想告诉你,你该为儿子想想将来。” 她说完,对艾登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高跟鞋敲着地面“哒哒”地响,干脆利落。 第27章 条件 林砺和楚霜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介于苏信昭临时提要求,楚霜带他提早出门。 军方总归是没有执法权的,当初楚霜以事涉军事秘务和外交为借口,把林楷等人扣下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案件的问讯要交还国查院。 至少,监察员需要到场,来个“双堂会审”。 国查院问讯室中控,刘微宇的副手孟卿在。 他看楚霜来了,赶快起身:“楚上将。” 楚霜示意对方别客气,通过单向可视玻璃看,林楷正独自坐在问讯椅上,百无聊赖。 “怎么样?”他问。 孟卿苦笑着“咳”了一声:“那批袭击将军的雇佣兵只知道收钱办事,钱是虚拟币,查不到来路,接头人是自爆死了的那个,这条线断了。至于林楷……考虑到身份、暂时没上手段。他开始一句话不说,昨儿半夜他爸给请的律师来了,我以为好歹能教给几句人话,结果一张嘴,我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调出录像—— 林楷半句不提事实,只是始终坚称自己没有杀人意图。 “我从来没有想过剥夺他人生命,但我确实性格冲动,偶尔会说重话、做出格的事情,录音中我亲口承认杀人,不过是吓唬苏皓,我看他不顺眼,我想教训他。我是该被审判,但更该被审判的其实是人性全无的人吧。这两天我一想到自己因为冲动就打了苏皓,焦虑得睡不着觉,我愿意给他补偿、因为我还有慈悲心……” 这番话明显有人教过。 他一句都没提“伤是苏皓自己撞的”,就很高明。这无形中淡化了路人对他的厌恶。 事到如今,背下欺负同学的小锅、甩掉曾经虐人丧命的大锅是上策,往后即便真闹到开庭,陪审团的观感会相对舒适。 第35章 事情已经被苏信昭闹得满城风雨,学校、国都会、就连林氏的商业对家都还压着事发音频没散布,无非都是想从中获利。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合适的时机,只看林氏觉得谁的“橄榄枝”合适。 而从林砺给楚霜发信来看,他是识时务的,商业大亨终归是抗衡不过帝国。 苏信昭厌恶地看林楷片刻,拽楚霜一把:“咱们走吧。” 楚霜觉得他有点意思,点点头没多问,跟孟卿告别。 林氏集团总部离帝国的政治核心区不远,掌权人八成是算过风水,旗下无论是办公楼,还是不起眼的小酒吧,通通是简约的黑白丧葬风。 办公楼层数不高,像别墅群落于大片山水园林中。单说园林,从修剪到造景都非常用心,精致得让人心怀期待——仿佛绕过树屏山障,能看见婀娜有韵的上一文明纪元。 但实际场景,一翻一瞪眼,穿越失败,眼前只有一排整装待发的“破机甲”…… 林砺的秘书不到十点就等在集团大门接待处了。 他很干练,看不出年纪。科技发展到现在,年纪、容貌已经不是衡量人类成熟、智慧、能力的标准了,它只是一张可以被肆意篡改的面具,把有心人的自我解析诠释给看客。当然,纯天然的妈生美人也还是吃香的。 秘书引领楚霜二人进入半开放的办公空间。 集团老大林砺的气质很打眼,他穿着皱巴巴的棉麻料子中式套装、恣意坐着在整块金丝楠木的台桌后面。上一文名纪元灭绝,很多植物、动物灭绝了。眼前这整块的金丝楠木,只怕价值超越帝国批给星航军整年的机甲维护费。 这非常映衬着那句“有钱人一身褶子,牛马才西装革履”。 “楚上将来了,请坐,别客气。” 林砺没站起来,微微欠身跟楚霜示好,让人分不清他是亲切还是傲慢。他看见楚霜身后还跟着年轻人,分给对方几眼,“啊……你就是小苏么?也随便坐。” “林总为了林楷的事情奔波,居然不确定我‘就是小苏’么?” 苏信昭面带微笑地讽刺对方假惺惺。 林砺眼角一抽,烧水烫杯:“上将喜欢喝茶吗,如果喝不惯,我让人换咖啡。” “客随主便,”楚霜端着坐下,又补充,“林总贵人事忙,我也不闲,开门见山吧。” 林砺熟练、优雅地沏茶:“上将当年盯着林楷不放,因为案件的被害人是你兄长专用机甲师的孙子吗?你心里有执念、是楚麟上将。今天请将军过来,是想把误会说清楚。” 楚霜眼中淌过一缕厌烦。 “时隔五年多才解释‘误会’,林总的愿望投射太明显了。”苏信昭看他那副虚假的游刃面孔就厌烦。 林砺面色温和,给苏信昭倒茶:“林楷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是叔叔教子无方、溺爱无度,我替他给你道歉,你比小楷有出息,毕业之后来林氏帮我砍砍集团里歪掉的枝干?” 苏信昭挺懂茶礼,叩指谢他:“我上军校,是想跟着楚将军。林氏早就是参天大树了,我的微薄之力修剪枝叶多余,扶正已经倾斜的主干又自不量力,还是算了。” “你真有意思。”林砺单边眉毛一掀。 他话刚说到这,楚霜轻咳一声、站起来:“十点半我还有会,不多陪了。” 他转身就走,苏信昭赶快窜起来跟着。 “等等!将军等等!我告诉你高竞卓的秘密,换林楷。” 林砺沉着声音。 一句话之后,偌大的办公空间陷于沉寂,直到楚霜回头居高临下地看他,他才又露出笑意:这回够直接了吧。 楚霜坐回林砺对面,抬手示意:请说。 林砺不再扯闲篇,从因果讲起。 林氏是世家财团,依靠量子科技起家之后,发觉单纯的物理研究投入与产出难成正比,渐渐把精力和重心放在科技多元化研究上。而后,这条路真的走通了、这让林氏越做越大,涉猎渐广。 而林砺与高竞卓是多年前在学术会议上认识的。 当时高竞卓和他闲聊,说上个文明纪元的科学家已经设想通过粒子对撞制造小型黑洞,但假说受技术水平限制,没能实现;现在如果能顺着这条思路尝试,至少是可以研发新型武器的。 高竞卓甚至断言,如果不是因为浩劫中大量数据丢失,人造暗物质洞或许在五百年前就问世了。 曾经,他口头向帝国高层提出过这个设想,只有让科技水平领先、帝国才能更好地与星联抗衡。 但高层被他估算的巨额研究费吓退了,暂时没批。 林砺看准这是个巨大的商机,最终以聘请名誉顾问的方式,私下为高竞卓提供了便利。 林砺说到这,在自己的终端上戳两下,一份协议书被投映在他与楚霜之间,上述称研究项目为“破碎星轨”,双方义务权利分别是:林氏为高竞卓提供硬件便利,而高竞卓在研究成功之后,将技术核心以专利权51/49的比重转让给林氏,林氏占大比。 “破碎星轨”项目虽然没有被标明是人造暗物质洞研究,但结合林砺刚刚的叙述,已经足够明确了。 “这是我的诚意,”林砺把楚霜面的冷茶倒掉,换上新的,“此外,我保证让林楷退学、不出去惹事,还可以再次赔偿当年受害者的损失,当然了,小苏也会得到赔偿。” 苏信昭冷眼旁观,从始至终楚霜清秀的脸上没表情,甚至整个人跟座冰雕似的,实在摸不清他怎么想。 而林砺当然知道,现在只有楚霜吐口,事情才能好好解决。 “或者将军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他说。 “冰雕”终于笑了下,也摆弄终端,调出刘微宇昨晚发来的加密邮件,投映给林砺。 邮件上所记事实与林砺所述一般无二,更甚这些年的研究经费明细都有记录。 “林总确实没有说谎,但终归是晚了,不珍贵了,”楚霜似笑非笑地一顿,“我要高研究员的研究数据。” 苏信昭忍不住看楚霜——早觉得他胸有成竹,原来是底牌在手。 林砺好半天没说话,最后深深一声叹息:“我就一个儿子,别说是研究数据,将军即便要林氏所有的商业机密,我都答应,但研究基地设立在喀迈尔星,那地方发生过重大事故,整个星球都没了,依着现在局面看,你我都能想到原因……我现在跟将军坦白,是想证明我的心在帝国。” 楚霜非常玩味地抬眼看林砺:“既然如此,今天就到这,林总的诚意我知道了,”他依旧没有喝茶,“我需要回去想想,再给你答复。啊,对了,j先生是谁,林总方便告知吗?” 林砺面色平静:“是我。” 楚霜点头,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在苏信昭肩膀一搭:“咱们走。” 苏信昭呆愣愣地看楚霜,下意识木讷地站起来跟着对方走。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碰触到了帝国与星联的矛盾核心。 相当炸裂。 最初,他被安排潜伏在楚霜身边,就是想查明帝国偷偷摸摸在喀迈尔星的勾当。眼下,居然踏破铁鞋无觅处…… 楚霜不知苏信昭的底细,当然不会想到苏信昭会把两件事情的因果联系起来,推出结论——高竞卓的实验成功了,但不知发生了何种事故,黑洞失控,喀迈尔星坍缩,并且开始流浪…… 天体异象居然是帝国私人研究事故导致的! 如果一切是真的,抓稳这个把柄,能不能换母亲自由? 苏信昭做奸细实在算是有天赋,走出林氏集团大门,就已经平衡了震惊,问楚霜:“你想考虑什么?” 楚霜变了个人似的,笑眯眯地伸个懒腰,阳光比集团办公楼里的灯光有温度,他身上的冰凉、冷硬、毫不退让都融化掉了。 “你才是这次事件的当事人,即便现在有‘庭外和解’的迹象,我也该先问问你想要什么。” 苏信昭今早一觉醒来,好不容易努力把对楚霜的私心收拾进心底,挖坑埋了。 对方一句话,私心诈尸,合金棺材板子也镇不住,冲顶而出没命地疯长。 十几年来,小苏活在计划、筹谋里,他看似自主、没人管,但事实上他不过是星联精心捏造的提线木偶,从来没有人在意木偶开不开心,想要什么…… “你不乘胜追击,反而缓兵问我想要什么,你没毛……没事吧?” 临时改词话茬子也算挺硬,楚霜一愣:倒霉孩子吃枪药了? 明明昨天还不这样的。 他没着急往回怼,揣着口袋、信步沿路溜达,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哈哈”笑两声:“小孩儿,是不是从小没人对你这么好,你不自在了?” 苏信昭:…… 打死也不会承认“是”的。 他嘴硬说:“你总在细枝末节上……矫情。到底为了什么?” 没人说过楚霜“矫情”。 但楚霜扪心自问,骨子里确实有矫情。 第36章 “矫情……嗯,你说得对,”他大方认了,“我只在在乎的事上矫情。” 苏信昭的找茬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被棉花反裹回来暖了手。 这让他心更慌了。 “你特意去看林楷,不是心里自有打算么?你想看他恶劣到什么地步,然后呢?”楚霜问。 苏信昭完全被看透了,且被包容着,他挫败地一耸肩:“死于他而言太便宜了,我想看他作茧自缚,他不配痛痛快快地死。” “确实,我也这么觉得。” 楚霜轻轻应声,露出笑来,那笑像是答应给小朋友买期盼已久的玩具一样,带这种任由的宠。 苏信昭简直一眼都看不得他了。 他太明媚。每句话、每个表情都牵动他的心。 他握紧了拳,指尖在掌心掐得略痛,几乎同时,脑袋里有根神经猛拽,像血管的拥堵被冲破的抽痛,有一瞬间,他要倒吸凉气。 紧跟着,鼻腔里有股熟悉的温热。 苏信昭立刻颇有经验地欠身。 “滴答——” 鼻血没弄脏衣裳,滴在地上。 “哎呦!”楚霜略惊,“怎么又流鼻血了?” 他摸口袋,掏出手帕押托在苏信昭鼻尖下面。 帝国高层非常讲究绅士风度,即便现在少有人用手帕,出于对习惯传承的尊重,智能管家也常在楚霜的制服口袋里放一块。 手帕上极淡的生烟草味混着熟悉的香,撞进苏信昭的鼻腔,玩儿命勾引他的心猿意马。 他本能想把帕子拿开,不忍心它被自己的血染脏。 但晚了,血沾在蓝白方格的男士手帕上,绽开一朵红艳艳的花。 “你怎么总流鼻血?”楚霜端详他,看看时间,“我还有事要做,这离博士的研究所不远,正好把你寄存半天,让他帮你检查检查。” 苏信昭忙摇手:“不用检查,我小时候打架伤过鼻子,气候不合适偶尔流两滴血,不碍事。” “少废话,”楚霜不由分说在他肩膀一搭,推着他走,“你怼林砺句句带劲,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 第28章 遭贼 李谨仁博士所在的研究所是国研院的下设机构,有独立小院,整天见不到几个活人、但有超完善、精尖的安保系统。从机械犬到智能警卫,配合各样门禁,堪称铜墙铁壁。 楚霜“押”苏信昭去做检查的路上,已经跟博士打过招呼,是以得了小老头远接高迎的殊荣。 “晚点来接你,”楚霜无视小苏老么大个儿的不乐意,不知从哪儿变出个酒坛子,把人和坛子一起塞给博士,笑眯眯地跟博士说,“一手托付、一手‘贿赂’。” 老头儿抱着酒坛子比媳妇儿还亲,就差“mua”一口了,虽然事实是他压根没媳妇:“走吧走吧,小孩交给我。” 楚霜爆土攘烟地跑了。 他从昨天起就想面见女王——枯砂要塞的变故让帝国境况危机暗生,塞口之外是大片的小行星带,其中盘踞海盗、暗藏黑市,势力交错复杂至极。海盗们现在不敢越界滋扰,全仗着那位花心上将的职业素养。眼下他被媳妇一枪崩了,楚霜担心星联明修栈道,暗与海盗渡陈仓。 “猜到你会来找我。”卡纳斯女士喜欢烘焙,桌上永远放着自己烤的点心,她让楚霜随便坐。 秘书很快端了红茶来。 “女士……亲王殿下刚醒过来,身体经得住塞口的恶劣环境吗?如果要塞反复更换指挥官……”楚霜跟卡纳斯说话是相对直白的。从昨晚到现在,不止一个人跟楚霜蛐蛐,觉得卡纳斯对星联王妃直言军务细节,不太妥当。很多时候,大家是不怕塌天大祸的,大不了一起死、挤在同一块棺材板下面还不怕闹鬼呢;怕就怕局部塌陷,把人砸得活不好、死不了,想自裁都无能为力。 女王把点心推到楚霜面前:“尝尝。” 楚霜看不懂她的深意,摘手套、拿起饼干放进嘴里。棋子饼干棕黄双色,一口下去,酥脆、恰到好处的软。黄油和巧克力很快混合出令人欲罢不能的味道。 “星联和咱们像这块饼干,”卡纳斯生就一副笑面孔,笑容总是让人舒服,“泾渭分明是阶段性的,如果有个机遇让二者融合,或许也不错。” 从前,楚霜只觉得女王知性、果决,是个很好的守业者;今时今日,他骤然品到了对方的野心。 说不出是从没看清过她,还是她变了。 “王叔身体状况尚可,要去就让他去吧,他要面子,是不肯被养起来当吉祥物的。机遇多是惊变的伴生品,”卡纳斯看着楚霜的眼睛,“你……想做帝国的元帅吗?” 楚霜略有迟疑。他想,又或者说他想过。但他不确定欲望是出于本心,还是为了给大哥争气。 眼下,他从卡纳斯眼中看到了对方期待的答案。 “想。”他说。 “那就少为王叔担心,流浪黑洞才是最大的危机,”卡纳斯示意秘书打包些棋子饼干给将军,“竞卓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让议会院的老家伙们抓不到把柄,帝国需要像你这样懂进退的将军,一味冒进,刚极必折的人走不了长路。” 她依旧是亲和的,楚霜却背后生寒。 女王在算计艾登亲王,也在敲打他,内里藏着他不知晓的因果。 “对了,你那个小助理怎么样?昨天见他跟你相处挺好的。”卡纳斯女士换话题。 楚霜淡淡地笑了。 小助理正在国研院研究流鼻血的原因呢…… 李博士打量苏信昭,对方乍看文静、像是个很乖的小孩,但细看神色变化又带着有正邪不分的痞气,想想他的生长环境,这副模样倒也不违和。 “总流鼻血啊?还有哪儿不舒服,比如头晕眼花?” 苏信昭流鼻血是因为末那识。强意识冲击会使脑内微放电刺激芯片,而芯片又会反作用于颅内血管至使颅内压升高,为了不炸脑瓜子,遭殃的只能是鼻子。 “我小时候鼻子受过伤,是他小题大做。”苏信昭把糊弄楚霜的说辞重新念叨一遍。 “哦,”博士别有深意地笑,“我可没见他对旁的谁‘小题大做’过。”他在苏信昭背上一乖:查还是要查的。 末那识是星联的尖端技术产物,形态、材质极其贴附额叶梭状回,在宿主晕厥、或下令后会进入休眠状态,检测仪器查不到。是以,苏信昭不担心被发现秘密,反而他被博士的“小题大做”论,荡起心里无数浪里个浪。 “嗯……脑袋确实没问题,看来你流鼻血是因为楚霜长得太好看了。”博士正儿八经拿小年轻找乐。 苏信昭:…… 虽然但是,无了个大语。 李谨仁端详扫描片,眼睛越来越亮:“你测过智商没有?” 他不等对方回答,已经觉得挖到宝了,做个“你等等”的手势,着急忙慌跑了。 苏信昭不知他发什么癫,被晾在检查室,只得四下乱看。多数仪器他不认识,这些玩意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几千年前没这些破烂儿、大伙儿还不是照样该吃吃、该喝喝? 他溜达到窗户边,抓住观察研究所防御布局的好机会——一个国家的核心防御底层逻辑,是能从国研院这种重要机构里看出端倪的。 也正因为这一看,他发现了不对劲。与刚才相比,机械犬和警卫的巡逻频率减慢了,虽然很细微,却已现了监控漏洞…… 他心思一沉。 功能先进的个人终端是自带外拍旋飞镜头的,无奈小苏装备不行,只得打开终端的录像功能,把它架在窗台边,正对着院子拍。 然后,他小跑着去找李博士。 楼道里很静。 半个活人都没有。 “博士……”他试探着喊。 声音荡来荡去,很空洞。 没人应。 苏信昭正不知该去哪,三楼传来“咣当”一声。 那地方是样本、资料储存库,楼道入口处加装着合金门,需要虹膜、指纹双重识别,但现在大敞四开。 楼道深处“叮叮咚咚”的杂乱响声源源不绝。 苏信昭直冲声音源头去—— 生物样本库的门开着,材料柜子倒了,文件撒一地,李博士正跟人对峙。 显然俩人的“round1”已经结束了。 老李头年纪不小,虽胖但身手敏捷,不速贼见小苏打狼似的冲出来、被吓一跳,扭身想逃。博士飞鹰擒兔,蹦起来满把一抓,薅住了对方的后脖领子。 “你是谁!”老爷子质问,“样本还回来!” 那贼口罩、护目镜齐全,完全看不着长相。 他在被拽得失去重心的瞬间往怀里一掏,居然摸出把枪。眼看要反手盲狙。 老李头儿可没有小苏七步之内人比子弹快的本事,以为“老命休矣”,心里哇凉。 而苏信昭眼疾手快,抄起手边标本瓶就甩过去。 “哗啦——啪嚓——” 大瓶子正中目标,玻璃瓶盖顿时飞了,里面的福尔马林连带不知品种的变异生物全都泼在那贼身上。 第37章 瓶子里死透了的生物像条长腿的蛇,脱出容器就“诈尸”,挂在贼人手腕上滑腻、哆嗦、q弹非常。而泡尸体的水液体清汤挂粘液,糊了他满脸,顺着脖子往领子里淌,感觉八成很刺激。 贼吓得“嗷”一声、把枪扔出好远,踩电门似的原地一窜好几尺,抖楞着手甩开长腿的蛇。 但他能到国研院来偷东西,总归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囊膪,惊变之后迅速冷静,回手虚假一甩,借苏信昭和博士的毫秒戒备,冲到窗口一跃而出。 苏信昭须臾意识到被虚晃一枪,跟李谨仁先后抢到窗边,正好看见贼稳当落地缓冲,又以超越人类奔跑极限的速度冲出大门。 “他穿了机械外骨骼。”李博士脸色阴沉、确定抓人无望,低头摆弄个人终端。 片刻,研究院中鸣响警报音,成功开启一级戒备模式:“他有备而来,带着信号屏蔽器,我的前两次警戒启动程序都被拦截了。” “偷了什么?”苏信昭问。 “你们带回来的未知生物灭活细胞。我要不是正好来拿智力测试芯片,真就撞不见他!” 苏信昭暗惊,他没有收到通知,这不是星联动的手。而从调整机械犬巡查频率,到轻易进入资料库房看……这人不像是外人。 惊变一遭,李博士彻底相中小苏了。 研究院的一级戒备启动之后,国查院很快就会派人来。等人的当口,他问:“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苏信昭一愣:今天这么多人关心我的职业规划么。 “就……大概是给楚上将做警卫参谋吧。” “他身边有包和平了,”李博士一搂他肩膀,“来跟我做研究吧?” 苏信昭看他:挖墙脚这么明目张胆? 二人对视片刻,老头笑了:“啧,舍不得?也对,他可没对谁这么上心,流个鼻血都要亲自送过来检查……” 他把“亲自”俩字咬得重,笑也没好笑。 苏信昭赶快摆手:“您知道我的身份,现在和谈的,他谨慎为上。” “哦,是么……” 不管别人信不信,老李头不大相信。 他太了解楚霜了,自从楚霜的兄弟接连出事,他性情一百八十度大拐弯、一刀砍断七情六欲,只关心怎么让星航军更加无可替代。 可自从他在墨丘利捡了这小孩回来,曾经的楚霜好像“活”过来几分。不知不觉中,冰层下长出一片生机盎然,哪怕绿意只有星星点点,依旧无可忽视。 “对了,博士,”苏信昭眼珠一转换话题,“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李博士示意他说。 “他……身体怎么回事?我看见他用胶囊针剂给自己注射。” 李博士答得顺溜儿:“哦,他心脏不好。” 这是他跟楚霜统一好的口径。 “不是糖尿病么?” 李博士一愣,骂楚霜不着调:“他骗你玩的,他心脏里有合金织网、身上几处关节装着内置骨骼支架,都是之前受重伤落下的毛病,需要定期注射药物避免形成栓块、也避免炎症和止疼。” 小老头说完,在心里给自己鼓掌:天才,我是圆谎的天才,光冲这一条,楚霜那臭小子也得再给我两瓶好酒。 楚霜这人不禁想。 这之后不足十分钟,他就风驰电掣地开车进院,一个漂亮甩尾,稳当停在楼门口,看风格就是手动飙来的。 他下车,往楼里跑。 苏信昭则跟李博士往外迎。 仨人在二楼相遇,楚霜面带焦急地打量一老一少,显然已经知道这里触发了一级警备。没人有损伤,他明显松口气,跟着不等苏信昭说话,就劈头盖脸:“我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为什么不接!” 楚霜冷淡,但很少“凶”。 苏信昭被他吼得一愣,敏感地品出担心,他先是开心动容,随即又想:是因为你身份特殊他才担心的,少自作多情。 “对不起……”苏信昭惯会在楚霜面前装无辜,“你先别生气,我刚刚察觉防御有疏漏,把终端放在二楼录像了,说不定有线索。” 他这么说着,回到检查室拿回终端设备,打开视频储存区。 刘微宇也已经亲自带人来了,正安排人分散取证——院内的监控果然被人调整过,什么都没拍到。他一听说苏信昭干了此等大好事,赶快招呼技术人员过来。 但小苏的终端设备太老了,拍摄大段视频,设备烧热、时不时卡顿。 他翻来翻去,翻出来的都是些云彩、街景、甚至学校里的照片。 楚霜的耐心简直要耗尽了,刚要说“你把设备给技术”,那不争气的玩意又卡了——卡在一张灯火阑珊的夜景照片上。华灯初上的纷乱人群中有个高挑男人特别显眼,他穿着军中制服,半抱半架着个年轻人、一脸焦急。 苏信昭脑瓜子“嗡”的一声,耳根瞬间发烧。 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照片正是酒吧乱子那回、网友的“街拍”。是他赶在照片被楚霜毁尸灭迹之前从网上抢救下来的。 楚霜皱了眉头,看精神病似的看向苏信昭。 第29章 失窃(倒v结束) 眨眼的功夫,苏信昭脑袋里闪过无数答案,比如: 嘿嘿,你看,把咱俩拍得挺好看的; 终端设备有自己的想法;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我怎么不知道? …… 当然也包括实话实说——就是想存下,舍不得删。 最终,他的策略是不解释,给楚霜一个眉眼弯弯的笑,甜得楚霜一激灵。 这无疑是上上策,他不扭捏倒让楚霜不好揪着鸡毛蒜皮不放。而楚霜不追问,同事们再想吃瓜,也没人敢僭越。 然后,苏信昭顺利翻出拍摄视频,交给刘微宇。 “监察长,”技术员调取所内信息记录有结果了,“闯入者没用虹膜和指纹识别,他用的是一级指令卡。” 一级指令卡的权限在寻常生物钥匙之上,多是虹膜、指纹识别失效时才会启用。 “卡片的归属者是谁?”刘微宇问。 这种权限不可能全所员工都有。 技术员回答:“卡片编码属于一名叫赵秉承的一级研究员,但从记录看,卡的识别度不灵敏,要刷三四次才能成功,应该是张复刻卡。” 刘微宇沉吟:“但闯入者会微调巡查间隔和摄像头,他依旧大概率是内部人,”他问李谨仁,“赵研究员人呢,最近有异常么?” “现在是假期,不好说他在哪。至于异常……没有发觉。”李博士回答。 “那个……”苏信昭有话想说,楚霜示意他直说,“闯入者是在我做检查时调整监控的,如果不是提前定时,这期间他应该是在中控的。” 这是个重要线索,技术员眼睛一亮,即刻把监控往前倒,但他很快又泄气了:“那个人很谨慎,删除了今早到事发前时间段的监控。” “备份呢?院里的本地监控会即时上传两个云端。”李博士追问。 “也删了。” 这更能说明潜入者对所内的日常运作熟悉,他甚至知道云设备的管理员密码。 “博士,人工智障不可靠吧?”楚霜似笑不笑。 未知生物样本于楚霜个人而言至关重要,李谨仁看他满不在乎,翻白他。老爷子有时候觉得楚霜皮囊里住了个老古董,他年纪轻轻看待智能设备的态度保守、陈旧极了。记得他刚做星航军统帅时,国研院的精新武器研究中心专门为他设计过一把枪,可到现在,那枪还被他贡品似的存着,压根没用过。 “程序出错是因为有设计漏洞,完善一下至少不会背叛。”李谨仁哼哼。 楚霜笑了:“人的背叛也是漏洞,有什么不一样吗?” 博士摆手,懒得跟他诡辩了:“他冲着未知生物来的,是不是有人针对你?这事你跟谁说过?” “没说过。”楚霜摊手。 博士越想越来气,眼看化身液态气高压机,背着手在屋里来回溜达,脑瓜顶通个管子就能“呜呜”冒烟:“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啊!有点成果……” “别气别气,下次看见活的我抓一筐带回来,”楚霜怕老头气性上头、口无遮拦赶快安慰,他又看刘微宇:“至于抓贼,是要仰仗刘监察长的。” 刘微宇一脑门子官司,没工夫扯皮,在安排工作之余抽嘴说楚霜:“没事快润吧,祖宗。别跟这破坏案发现场。” 楚霜没再接茬,等苏信昭做好笔录,带人离开了。 他其实不是多话的人,上车之后半个字都不再说了。 倒是苏信昭默默盘算: 听博士的言外之意,未知生物研究跟楚霜有关? 那这会不会是林氏的双线操作,一方面约楚霜讲和,一方面窃取他需要的东西获取新筹码? ……不对。 今天这出是需要较长时间谋划的,林砺来不及。 “你觉得幕后是谁?”苏信昭忍不住问。 第38章 楚霜眯着眼睛看他:“人嘛,确实需要独立思考的能力,否则意识形态会像块橡皮泥被捏成别人喜欢的模样,”说到这,他顿了顿,眼角晕开几不可见的笑,“但是呢,凡事有个度,想多了容易钻牛角尖。这事儿怎么都轮不到你操心、更不会影响你,放心吧小孩。” 苏信昭:…… 他以为对方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满心期待。结果一翻一瞪眼,人家拿他当小屁孩。 大半天一晃过去了。 天暗下来,星光穿透私人会馆的窗、落在地面上。 “嗖”一声响,高尔夫球杆挂风,敲出真实、清脆的撞击音。 全息模拟器让球飞得很远,击碎了远空的星光。 “先生,人带来了。”侍应不得不打扰男人的雅兴。 片刻,蒙住眼睛的人被带到男人面前。 “你们是谁,抓我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他声音里透出紧张、虚张声势地嚎。 男人笑了下:“国研院一级研究员,赵秉承。好好的铁饭碗不端着,为什么监守自盗?” 赵秉承慌了。他明明做好了一切准备和善后:他的卡片“丢”了,被子虚乌有的嫌疑人复刻,然后“那个人”去研究所偷了生物样本,他“一无所知”。 帝国的法律太过人性化,对于“铁证”的规范严苛到变态。这让他能钻空子,他多半只会落个管理不善的罪名。 于是,他嘴硬:“你是谁?我下午已经把事实经过告诉国查院的人了,有人偷了我的指令卡……” “你计划完美,但你还不知道吧,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的行踪被人用个人终端录下来了,现在骨骼动线比对还没出结果而已。所以你该识相点,赶在国研院拿出铁证之前跟我说实话,”男人拍拍赵秉承的脸,“什么人指使你偷样本?” 赵秉承听对方声音很熟,下意识问:“你……你是谁,你的声音……” 然后,他马上闭嘴了,暗骂自己蠢。对方蒙着他的眼,意味着想给他留条活路,可他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男人皱了眉,冷“哼”一声,向身边两人示意。 二人一左一右把赵秉承放躺在高尔夫模拟场地上,看他不开窍地挣扎,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赵秉承闷哼一声,蜷成只虾米。 片刻,“虾米”又被拉直了,嘴里被塞上高尔夫球的全息成像器。 “叼住了,赵研究员。”一人嘱咐他。 “我看过一千多年前的□□老电影,那里都是这么玩的,早就想试试了,”男人的声音在赵秉承头顶传来,“你别动哦。” “嗖——”一阵戾风从赵秉承脸前掠过,削得他脸疼、心脏砰砰跳。 “先生,一杆入洞,太厉害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 “咳,”男人抱怨,“模拟手感再真实也没意思,从那边拿个台球来,让赵研究员好好用嘴托住。” 赵秉承要吓尿了,视觉被剥夺加剧了恐慌——谁知道对方下一棍子要抡中哪里? “你、你别这样……求你……” “你要是起来,可就开瓢了。”男人笑着提醒。 “嗖——”他空挥一杆,没了球托,球杆离赵秉承更近了。 “哎呀!”赵秉承一嗓子鬼叫,音儿都破了,“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这里跟他设想的不一样,没有尖端设备、药物,原始的拷完方法太没人性了。 “我刚才问过的话不想重复,”男人声音平和,“别动,第三杆要来喽。” “别!别别别!我说!是……何、何天川!何议员。样本已经给他了!” “他要样本做什么?”男人又问。 “我真不知道,只听他提过一嘴,要把东西送出枯砂要塞。” 男人嗤笑:前些天何天川还做和事佬平衡楚霜和登泛的关系,今天狐狸尾巴就露了。 他把杆一扔,往外走:“处理了。” 后半夜,赵秉承变成冰冷的尸体,随可释能垃圾被运往碳化再生空间站,化成机甲动能的源动力辅料。 第二天,刘微宇找他复核口供细节,发现赵秉承人间蒸发了。 同是这天,帝国正式向林砺提出:林氏如果将51%的股权无条件赠与帝国,那么帝国将不再追究林氏的私研失误,还可以暂时放过林楷。 林砺磕巴都没打就答应了,同时以个人名义赠与苏信昭一笔非常可观的赔偿费。 苏信昭得知消息并不高兴,他第一时间通过末那识呼叫沃伦克。 星联秘书长像一棵在办公室里生根发芽的草,什么时候都在看文件。 “你必定有重要的事吧,”政局变幻,沃伦克对苏信昭少了重视,“希望咱们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流浪黑洞或许是帝国人为事故造成的,如果我拿到切实证据,你就放我妈自由。” 老头金白色的眉毛往上挑,来了点兴致,掀眼皮看苏信昭:“可以。” “先让我见见她。”苏信昭又说。 沃伦克看时间:“现在还早,你那里的凌晨,我帮你安排。” 然后他切断了通话,呼叫执行官:“让技术处紧急为末那识编写一段与苏岚相关的虚拟记忆,融入苏信昭今晚的睡眠训练里。” 末那识的研发者已经过世了,它被研发者加装过道德锁,恒定不变的铁律是不能侵害、欺骗宿主。 研发者还活着的时候,沃伦克曾试图游说、收买让他解除命令,但对方不同意。人没了以后,接手团队试图解锁,至今没成功。 只不过,沃伦克是个拧老头,惯爱一条道走到黑。他发现大门走不通,就会设计歪门邪道,比如跳窗、钻烟囱、挖地道。 终于,他手下的研发团队找到个bug——当信息融入睡眠训练时,末那识就会放宽“道德锁”阈值,仅仅保证宿主生命不受威胁。因为存在虚拟“凶险”的训练课程,更能让宿主进步。 执行官略有犹豫,还是提醒说:“先生,睡眠训练的部分意象是根据苏信昭的臆想而动,咱们总是这样给他植入虚拟记忆,容易引他怀疑,也容易引他臆想叛变……” 沃伦克扬手打断对方的话,他当然知道这些,但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苏信昭的新提议太诱人了。 云涌暗浮的夜。 马尔斯天上的重月被遮去一个。 天将亮未亮的时,楚霜被灯光闹铃“照”醒了。 他先循例摸过床头的终端看,总务办在夜里给他发来近十封催促函。 登泛总是在非工作时间发急函催鸡毛蒜皮的事,用以彰显他不是帝国最大的那只聋子耳朵。 楚霜看过、不打算理,刚把设备带在手腕上,那玩意就接连震响: 楚上将,信息中心的外宣通稿彻夜等着您的报告书呢,什么时候提交? 让同事加班加点地等,你却在家睡大觉,这对吗? 睡醒了是不是? 上将为什么已读不回? 楚霜忍无可忍,回复说:同是牛马,放养时间还要互通有无么? 然后他直接把登泛设为非工作时间消息不提示,抱怨一句“为什么许的”,打开文本输入界面,准备码他的小说。 他挠挠脑袋:上回书说到……说到哪儿来着? 往前面翻翻。 哦,上回书说到“男主为了掩藏身份,躲到情敌家床底下……” 楚霜捏眉心:这种烂俗狗血情节该怎么继续编下去? 就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叫喊。 很嘶哑,透出撕心裂肺的绝望。 大将军也是普通人,给吓得一激灵。 那不是幻听,智能管家老刘即便智障了,也不会天没亮就“嗷嗷嗷”叫唤,家里的活物只有他跟苏信昭。 哦,不对,现在还有小苏救回来的小狗,楚霜给取了个名叫苏旺财。 那小家伙在一楼守门,刚刚的声音也不会是它。 楚霜直奔苏信昭房间。 “小孩,刚才是你吗?”楚霜敲门。 屋里没反应,楚霜打算用终端开门。 他刚点亮界面,门“呼啦”一下开了。 苏信昭水鬼似的,从头到脚滴答水,睡衣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隐约透着身形轮廓和肉色。他整个人失魂落魄,脸色发惨,鼻子又流血了,被他抹得满手都是。 楚霜让他这鬼样子惊得抽凉气,但他没着急问,只是扶人进屋坐下,到卫生间拿来干毛巾和浴袍,先用毛巾揉揉对方的湿头发,跟着就要解他衣裳。 “我……”苏信昭被这动作招回半幅魂儿、往后缩,“我自己可以。” 他转过身迅速换衣服。 不过他动作再快,楚霜也看见了——年轻人身上有很多旧伤疤,交错盘布、深浅不一。 一段被扔进角落的记忆冒出头:二人在墨丘利初见时,给年轻人体检的医生提过,小苏身上有很多旧伤痕,多处骨骼有骨折后痊愈的增生痕,如果不是他三天两头打架,就是曾被虐待过。 第39章 楚霜当时听过没上心。 今天却是触目惊心了。 他想问、奈何时机不对,于是打算先叫老刘温一杯牛奶上来。 “别叫它、我没事……”苏信昭看出对方的意图,抬手按住楚霜手腕。 冰溜子一样的温度让楚霜皱眉,他看苏信昭,看到对方眼中的六神无主。 于楚霜而言,这类眼神不陌生,多见于军属得知亲人骤然离世、挣扎于信与不信之间。而最终,此类脑内博弈的结果总会是从拧巴自己到崩溃大哭的。 楚上将自以为知道苏信昭的个人经历,这孩子的爹是个星际游商,管生不管养的渣男一个,而他的母亲在他不到十岁时就病逝了。 “……做噩梦了?梦都是假的,”楚霜在苏信昭身边坐下,看到对方手背上的伤也有迸裂迹象、指骨关节隐约肿胀,“伤口我帮你重新处理一下。” 他说完,要去拿医药箱。 苏信昭恍恍惚惚看一眼手、毫不在意,他又蓦地抬眼看楚霜,眼神直勾勾的,藏着可怜。 “你……能抱我一下吗?” 这回不是耍心眼,他只是顺应本心这么问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没有,周五开v之后开始日更,有事作话请假[比心] 第30章 岁月 楚霜下意识想问“你说啥”,话到嘴边咽回去了。他早就发现苏信昭情真意切时,说话会带出不浓重的墨丘利口音,语调比星系标准话柔软,支支吾吾的话就像撒娇了。 他站起来,不太顺溜地把苏信昭搂进怀里。 苏信昭身子一僵,又放松下来,想搂他的腰,胳膊抬到一半记起手上沾着血、怕把他睡衣染脏,要抱不抱的。 楚霜叹了口气,捉住对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你说要抱,怎么还扭捏上了?” 说话声透过胸腔传导,低沉混合着心跳钻进苏信昭耳朵,让他从恍惚里回神。 “怎么了?”楚霜问。 苏信昭紧了怀抱,与对方贴得严丝合缝,轻轻摇头,不肯说刚才“见到”母亲了。 沃伦克依约安排他通过末那识和苏岚精神桥联,画面会转换为脑刺激信号。 母亲依旧温柔美丽,告诉他自己一切安好。她说她挂念他,也暗示他不要再管她,脱离星联,去过自己的生活。 苏信昭当然不肯听,但他得知母亲安好,心情放松,很快就睡熟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天没大亮,窗边透出微白。 场景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 就在这时,他心底有个声音说“人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否则意识形态就会变成别人手里的橡皮泥”。 这是楚霜说过的话,不经意在他心底扎根生芽,勾起他心里的阴谋论:末那识能帮我进行睡眠训练,能在梦中模拟乱真的场景,难道就不能混乱记忆么…… 从前,他从没这样想过,而今——苏信昭害怕了。 是程序就会有漏洞,末那识的道德锁为什么不会有呢? 几个念头飘过去,苏信昭知道自己要钻牛角尖了,他应该立刻停止穷思竭虑,去理性验证。 可他有血有肉、有牵念,不是计算机,按下暂停就可以休息…… 他想依靠嘶吼让自己停下: 停下来!别想了! 停下、停下、停下!苏信昭——! 但他发不出声音; 他只是蓦地睁眼。 窗帘被风吹得飘忽,白纱帘像两道招魂幡…… 梦中梦? 从哪里开始才是虚幻的? 苏信昭诈尸一样坐起来,一窜下地,冲进卫生间。 每每需要冷静时,他都乐于置身大雨般的冷水中。他孤独、无助、只有冰冷浇头才让他觉得真实。其实他只要躲进屋檐下就可以不淋雨,可他偏被亲情和责任负重,坠得一步也走不动。 他心里像有头野兽觉醒失控了,让他整个人被暴戾填满。哀呼难以压抑,变成一声咆哮,他扬手给自己一耳光、跟着一拳狠狠砸在墙上。 脸火辣辣的疼;血从鼻腔里淌下,也从手背的旧伤口上洇出,落在湿漉的地面上,溅开盏盏殷红。 苏信昭木讷地看着血花绽放、从有形到无形,最终消散,他听水声、听自己沉重、急促的喘息声,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在哪里、要做什么…… 直到他被敲门声拽回现实,然后,要来了一个拥抱。 楚霜的怀抱让他逐渐平和。 他双臂交叠在对方背后,掌心几乎能贴着将军的侧腰,他能轻易描摹到对方肌肉的轮廓,修长、坚韧……并没有预想中宽厚。 烟草、沐浴露、洗衣液的混合香气让他安心,但这不够,他想要更多安慰。 他知道不可以,于是勉励克制着,紧抓了对方腰侧的松散衣裳,藏起掌心被火烧燎、直要往心里窜的求索。 楚霜不知怀里这位的心猿意马。此情此景,越发让他难把现实与追忆割席,他被迫想起第一次上星际战场之后的夜。 强攻下星陨迸散的震撼和跟同类厮杀不一样。 浩渺宇宙间,人类太渺小了。 楚霜曾因此整夜整夜地失眠,最后崩溃大哭,是楚麟像这样抱着他,让他把深藏的恐惧、悲恸都掏干净。那年他十八岁,和怀里的小苏一般年纪。人心里的桎梏像埋在饭里的白沙子,乍看看不出、囫囵吞下也没大碍,只有细嚼慢咽的人才硌牙。 这个瞬间,他不自知地温柔,搂着苏信昭,保护了彼此缘由不同的孤单。 接二连三地折腾,楚霜觉出苏信昭心底有种别样的脆弱。这孩子像是用一簇簇尖刺隐藏最深的柔软,哪怕微风过,都会让尖刺爆炸、变得疯狂。 楚霜无厘头地想:怎么跟个海胆似的。 “差不多得啦,我都喘不过气了,”楚霜乖他两巴掌,又问,“到底怎么了?” 果然,问题让海胆压力倍增、一闪而过地紧绷之后,海胆放开了猎物:“说出来让人笑话的旧事,听了都嫌无聊。” 楚霜作罢,谁没点儿过去呢。 天色大亮,长假结束。 学生回学校,牛马上嚼子。 开工第一要务——国都会宣布对高密度流浪天体的处理办法。 这恐怖玩意的存在已经成了高层对老百姓缄口不提的秘密。国研院提案,在星系内设立大范围基站,对行星进行无差别监控拍摄,通过捕捉消失星球测绘出黑洞的流浪轨迹。 只要能确定几个定点,就可以利用波函数方程式把轨迹看作波动线计算,之后再与观测的真实数据印证…… 如果方案成功,将拼凑出一副巨大的星图,璀璨如宝石散洒的天幕终会被黑洞划出幽深的割痕。 这个笨拙、无奈、又疯狂的观测计划被通过了,最终定名——星轨坏道。 面对全人类的毁灭危机,帝国与星联格外和谐,开始在各自的星域中按部就班。 而论及搭建远星域空间站与信号发射塔,不是寻常工程队可以承接的任务,是以楚霜开始频繁出外差。他走一趟少则几星期,长则几个月。临行前,李谨仁博士嘱咐过,未知生物或许是被黑洞射线影响产生的异变种,尤其要注意在预判轨迹附近的星球。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并非朝夕能成,那种能突破分裂极限的怪物再也没出现过。 事实上,相较于未知生物,楚霜更在意枯砂要塞的境况,好在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 艾登亲王在军中威望不减当年,到达塞口快速交接、整肃,善后前任将领被杀事宜,顺便收拾了几拨借机裹乱的塞外流盗。由于亲王一还魂就开蹽,帝国大小官员来不及送出的贺礼、慰问书,只得依靠定位传输或星际快递追过来。枯砂要塞的司令中心大厅一度无处落脚,不知道的还以为亲王殿下去哪儿上货了。 货物被殿下勒令在大厅里公然拆开,价值超过一千星币的,全都亲笔感谢信一封、随礼退回。闹得枯砂要塞的星际专送业务格外忙碌。 “殿下,”好不容易第一波送礼潮渐平,亲王的亲卫官进司令部,“今天只有一封信,略有特殊,我直接帮您拿来了。” 艾登看到信函署名,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来信人是何天川,二十多年前,他曾经拥护艾登亲王做过特种军改进计划。 信封拆开,“礼物”是一块拇指大小的芯片,被钢印压着颗四芒星,和楚霜耳朵后面的银色星星一般无二。信封里还随了张纸、堪称寒酸,上面只几个字“原料问题已解决,只差您高抬贵手。” 亲卫官跟了艾登很多年,一看就明白因果,忍不住愤怒:“他怎么会知道您跟楚上将的事?他……这是在威胁您?他到底想干什么?” 艾登把芯片扔在控制台上。阴沉着脸:“他想从塞口‘走私原料’。” 星域内暗潮涌动,眼看就要搅浑一片晴空,帝国脚踏实地的地界也不见得多消停。 第40章 林楷退学之后,苏信昭的生活趋于表面平淡。 但实际上,他非常不认同帝国对林氏公转私的处理结果,他理解这是事件的最优解,但他难以宽恕林楷。 人渣不配好死,他该走向难以复还的绝望。 于是,苏信昭尝试给林楷发信息约见面。 在往大海里扔过三次大石头之后,终于溅起了浪花——林楷同意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见面。 曾经拽得二五八万的狂徒像一夜间从良,林楷在苏信昭对面坐下:“找我干什么?” 苏信昭非常和善直接:“咱俩没有世仇,我不想跟你把路走绝了。” 林楷皱眉看他。 “林总给了我一笔赔偿金,那是我的本钱,我来找你合作。或许数年之后,我能帮林少重新打造一个不属于帝国的林氏,还给林总。”苏信昭说。 林砺“割地赔款”救儿子,儿子心里有口闷气。苏信昭的话无疑正中这团憋闷,但林楷戒备:“为什么帮我?” 苏信昭不屑又诚恳:“谁帮你了?我想挣钱,你知道我的底,万一以后有个什么,我总要有资本保护自己。” 林楷毕竟在商圈耳濡目染,咂么咂么滋味,问苏信昭:“你想炒什么?” 他知道老爹给了苏信昭多少钱,对于一个学生而言那是笔巨款,但对于商业投资而言,那些钱不足以支撑完整的产销闭环,所以想要发家,当个骑驴的无疑是上上选。 “石玺矿。”苏信昭说。 林楷拿看精神病的眼神看他:“那东西虽然不太多,但没有用,你炒这个还不如炒些纯粹的美丽废物。” 苏信昭笑眯眯的:“是金子总有一天会发光的。” 他是在赌,他赌得有依据。 这些天,他查到林氏为高竞卓设立的私研基地有大量的石玺矿。研究基地是高竞卓指定的,他八成别有用意。 就这么着,小苏学业、商业两头忙。 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 星航军又一次完成远星域基站搭建。 返航时,包子屁颠颠跑过来:“老大,军校发来一封安校的亲笔函。” 包子一开口,楚霜就知道什么事。 登荣军校是四年制,前两年侧重基础技能和理论学习,后两年则分派学生至各军。大二暑假作为一个重要节点,学生们会被安排第一次远航外务实践,导师由帝国的二十四位上将轮流承担。 每每临近暑假,校长总会发亲笔函给各位将军,做动员邀请。 “给安校长回信吧,我有时间,嗯……袭击贝尔蒂丝王妃的海盗查实下落还没来及处理,正好带孩儿们出去打猎。” 海盗的下落早就查实了,就盘踞在枯砂要塞之外的小行星带中。听说他们知道要塞换指令长,还前去滋扰过,然后就领教了艾登亲王的雷霆手段,再不敢造次。只因为亲王是守军,没有外域调令、不便私动,这才暂时饶恕他们狗命。 而看楚霜这架势,显然是要把海盗连锅端。 包子倍感震撼。带孩子的闲事,老大不向来变着法儿回绝么? 楚帅全副心思铺在为帝国保驾护航上,论及工作他是星航军第一工作狂,可此人回归普通生活时一言以蔽之——懒。 他对教导接班人完全没兴趣,别说带学生实践,就连军校偶尔请他去讲话,他都三推四拖,曾拿出最离谱的拒绝理由居然是看见熊孩子又不能揍、怕高血压、爆血管…… 可以说搪塞得相当没诚意。 “登陆之后各自休整,我去一趟军校,不用跟着我了。”楚霜一句交代,许诺包子落地就能下班。 哎呦? 包子刹那间想起苏信昭大二了,他顿悟——老大居然是为了他? 他甚至觉得楚霜早没对海盗下手,就是为了留给苏信昭玩的。 巡宇舰登陆玛尔斯的时间跟预计差不多,是周五下午。 苏信昭这个时间没课,但不想回家。 他去了篮球场,场上已经有一波同级同学在。学生们见是他来,默默让出半边场地,却没人乐意跟他一起。 苏信昭习以为常。 他活动胳膊腿,绕场跑几圈,从球篓里拿球,轻松投出个三分;跟着唤醒末那识,制造出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对手,打得精彩激烈。 可他太投入了,转身带球过人无意狠撞在另外一人身上。 那人“哎呀”一声,一个屁股墩砸在地板上。 苏信昭赶快关闭末那识。 “对不起!我没看见你!”他道歉,看清被撞的是同班同学。 军校生活两年,该学生一直在努力减肥和轻易增肥两个截点间鬼打墙。 “有没有摔伤,我陪你去医务室检查吧?” 苏信昭想把对方拉起来。 可小胖子一蹦而起,躲出两米开外:“不用你扶,我没事。” 见鬼了似的。 “还是让他陪你检查一下吧。”另一名同学看出胖子脚有点跛。 “不用,”胖子声音压得很低,“楷子说过,冰麟星上的病毒潜伏期长,别看他现在好好的,谁知道他干不干净。” 说话声音很低,苏信昭依旧听见了,无奈地笑。 几乎同时,“呼”的一声,有只篮球直冲他胸口砸来。 他下意识接球,看向发球方向。 楚霜站在球篓旁,单手揣着兜、看着他。 这bking的出场pose。苏信昭忍不住吐槽。 “你怎么来了?”他高兴、不想过度展露。 “小脸儿这么素?”楚霜嘴角挂着笑,“来打半场么?” 阳光斜洒,又给他的黑发染上了暖金色。 苏信昭难以自已地随着对方笑了,但“我可不会让你的”的狂言还没说出口,楚霜的终端就弹出消息来。 “得,球打不成了,带你吃饭去吧。”楚霜看过信息,把手搭在球篓边缘轻轻一敲,像是技痒,随手抓球,看都不看地反向抛高。 球进篮筐。 第31章 喜欢 请客的是刘微宇。 他几天前就嚷嚷着让楚霜返航立刻通知他。楚霜嘴上应了,打算修整两天再约他胡混,没想到这哥们居然在他身边安插“卧底”。 多半是包子。 刘监察长早被楚霜定了性,贪财好色,一身正气。 这样的人安排接风私宴自然不会寒酸,地方是家私房菜馆,每天接待一席客人,只避忌口,不许点菜。所谓“做啥吃啥,不吃拉倒”。 结果越是这样,越激发客人的抖m属性,太多人上赶着被“安排”,听说排号已经到半年开外了。 “小霜儿——!” 刘微宇隔老远就冲楚霜挥手:“快来,这儿可好了!” 确实可好了。 菜馆建在帝都近郊的山边缓坡上。棕顶小屋起炊烟,围绕着大片属于自然的留白,看着比市内要把天捅出窟窿的大厦舒服多了。用餐的房间有个延展到户外的大观景台,三面悬空架在山腰。从平台往市区看回去,近处半坡绿意、远方高楼林立,诗情画意和重科技感没有断层,像一眼穿越数千年。 楚霜从来不瞎客气,一屁股坐在露台懒人椅上,沐着和缓的风、端茶就喝:“这么着急,黄鼠狼给鸡拜年?” 刘微宇撇嘴:“太无情了,好好叫你来吃顿饭……” 楚霜掀眼皮看他,似笑不笑的,把他后半句话看没了:“不说实话我走了。” “别别,”刘微宇知道他下一秒说走就走,“确实有点事。自从你救了星联的小王孙,他就当你是偶像了,想让你给他当老师,最开始几次卡纳斯女士替你回绝了……” 但是吧,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女王总会碍着双方的长远交情有所松动。星联的使节团不知怎么预判到楚霜要带暑期实习,向帝国提请求,让小王孙跟去学习学习。 楚霜听得直咧嘴:“他才几岁?这不胡闹么……” 话没说完,门“哗啦”一声开了。 私房菜馆什么都返璞归真,门也是手动的。 “我没胡闹!上回你都带我玩儿过命了!” 小男孩在门口童言无忌,跑到楚霜面前对他行节,“楚将军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我很敬重你,听说你要去打海盗,我也要去!” 楚霜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还礼,心里把泄露“军机”的漏勺嘴们骂了个遍。 他被卡得不上不下,没好气地瞪刘微宇。 对方赶快反弹给他一个身不由己的苦笑:压下来的活儿,我也没办法。 卢修斯察言观色,小小年纪居然揣摩到楚霜生气是因为被动:“楚将军,是我天天磨祖母,她才帮我求女王奶奶,你不要生刘叔叔的气。” 闹成这样,楚霜只能识时务。 “那说好了,你要听话,添了乱谁讲情都没用。” 卢修斯欢呼“呦呼——”,蹦起来拍着手大叫“太好了”。 他的近侍芳丝赶快提醒他别太忘形。 第41章 小孩非常知道进退,愿望得偿、有礼貌地不再打扰私宴,留下特意带来的茶点,也留下个甜丝丝的微笑,笑出嘴角一对小酒窝,离开了。 苏信昭目光一滞,敛下眼睛,把让人看不透的心思也藏起来了。 楚霜则靠回椅子背里,捻起块梅子干扔进嘴里含着,对刘微宇笑得鄙夷:“说吧,酒色财,你收了人家什么贿赂?”他眼睛扫过对方左腕,长串佛珠静静挂着。 这俩人认识小二十年了,从第一面见,刘微宇就带着串黑黢黢的多圈佛珠,可从没听说他有宗教信仰。 “左青龙、右白虎,佛祖心中留,你一俗人不会懂的。”刘微宇摸摸佛珠,把楚霜杯里的凉茶泼了,给他倒热的。 “你跟嫂子……到底怎么样了?” 而显然,当事人不想提这事:“嫂子可好几个呢,你问什么材质的?俗话说得好,锄禾日当午,单身太辛苦,智能的都要两千六百五……你寂寞吗,要不要哥送你一顶配的?” 苏信昭也在,楚霜没好意思在小孩面前口无遮拦,翻白刘微宇:带坏小朋友。 刘微宇打个哈哈:“行了,别提我那些桃花债,贿赂确实半星币都没收,但我承认,有事儿请你帮忙,”他不再挤牙膏,凑近了压低声音,“卢修斯这孩子应了那句,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说到这,他“嘿嘿”笑着端杯在楚霜茶杯上磕下,言尽于此:你懂我。 楚霜确实懂的。 刘总长身在国查院,想进议会院,他需要政绩,但单靠案子拿政绩如同赌博。 所以,刘总长想寻更稳妥的法儿。 这几年的和谈并没新闻里讲得顺利。“星轨坏道”计划所需的花费是笔天文数字,星系内的公共星域勘测花销一直在扯皮,如果刘微宇能摸索出星联皇室的把柄,从中斡旋,政绩就稳攥大半了。而这把柄的突破口或许是王子妃——从始至终,没人见过卢修斯的母亲,也没人提过王子妃过世。 甚至这人是谁,都没人知道。 “怎么样?”刘微宇看他不说话,也不知他跟自己有没有默契。 楚霜一笑:“别急,让子弹飞一会儿(※),我尽力,”然后他翻旧账,“我就说定这种地方是鸿门宴吧。” “这你可真冤枉我了,最近这片地方风水不好,很多预定取消了,不然我也定不上。” 楚霜好奇看他。 “附近发生了两起抛尸案,被害人死于横纹肌肉溶解症,凶手还没找到,很多人不敢来了。”刘微宇解释。 楚霜刚回来,没听说这事。但横纹肌溶解症让他想起林楷早先的案子——不会是那倒霉孩子越长越歪,变成杀人魔了吧? “林楷不具备作案条件,”刘微宇知道楚霜想什么,说完想了想,又点楚霜,“横纹肌溶解症的成因除了虐待,还有滥用药物、运动过力。”他别有深意地看一眼自己的机械臂。 楚霜眉心一收。 很多年前,帝国和星联打得热火朝天,艾登亲王曾经牵头过军务改革,倡导建立机甲人军团。起初,受试者多是战争中缺胳膊少腿的重伤员,而随着机甲军团的威力彰显,项目渐渐变了味。 越来越多的改造者是被迫的;更因为难以适应半机甲躯体带来的高身心负荷而滥药、疯狂训练,最终死于横纹肌溶解。 最后,计划因为艾登的昏迷而搁置。被誉为帝国英雄的亲王曾罔顾士兵意愿、性命的极端行为也因此被当做耻辱抹去了。 现在艾登醒了,刘微宇怀疑他重启计划。 其实不用刘微宇提,楚霜自告奋勇去扫荡海盗,也有顺便查探枯砂要塞的意图,和卡纳斯一席对谈之后,他总觉得不放心。 “死者有被改造迹象吗?”楚霜问。 刘微宇摇头:“尸体被损毁严重,看不出来。” 话说到这,要开餐了。 天黑下来,三人从户外挪进屋里。刘微宇吃饭不再论公务:“这两年你总往外跑,我时常去看‘咱爸’,他身体还不错,只不过……” 只不过自从楚麟没了,楚老爷子看见楚霜就像仇人似的。 楚霜拿胳膊肘一怼刘微宇:“谢了。” 饭吃得随意。 厨师的手艺对得起排队时间。 楚霜一出差就是远星域,好不容易吃一顿热乎饭,简直太开心,敞开了一通狂炫。 相比之下,苏信昭就太懂节制了。他大约吃得六七成饱就慢下进度,讲着“不虚口”的礼,时不时夹一两棵青菜陪着楚霜。 然后…… “我天!小苏你这么惯着他?”刘微宇拿机械手小心翼翼地端眼镜,今儿算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 新上的热菜是狮子头,里面有胡萝卜。苏信昭知道楚霜挑嘴,居然帮他把肉丸碾碎、萝卜丁一粒粒仔细择出来。 “原来的皇上都没这待遇吧!” “朕要是皇上,就该把你这逆臣拖出去打板子,刘卿不知朕不爱吃这玩意么?”楚霜非常满意狮子头拌米饭,看刘微宇彻底撂筷,埋怨他,“你看你甩手的模样,一会儿跟谁有二场,盼着我早吃饱了滚蛋呢?”他自顾自盛汤,吸溜一口,把笑容给了苏信昭,“还是小孩贴心,知道陪我吃两口。” 刘微宇让他乱扣帽子气笑了:“陛下挑食小心不长个儿。吃你的,吃到半夜我也奉陪,撑死你,”他自斟一杯酒,在楚霜汤碗上一碰,“干。” 楚霜笑笑不理他了,转头关心苏信昭:“你……怎么吃这么少?”他目光落在苏信昭脸上,突然觉得这孩子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笑起来左颊有个小酒窝,又甜又坏的模样外加高挑身型应该挺受女同学欢迎,逗他说,“不会是有喜欢的姑娘,开始身材管理了吧?” 苏信昭心里咯噔一下。 “没有。”他笑着回答。他最近在严格控制体脂,不过是觉得痛快完嘴必须去虐腿,太浪费时间。 但他身边两位毫无纯良可言,一个是摆在明面儿上的浪荡、一个是心里都懂嘴上不说的流氓,看他眼角迟疑一闪而过,对视一眼:有情况? 刘微宇跟楚霜每次吃饭到后半程,必须互相调侃对方是光棍儿,现在两条光棍合成一双筷子,一致“夹”苏信昭这块小鲜肉。 “小霜儿,你家孩儿状态不对,身为老板不得关心关心?” “赖我,光往外跑了,”楚霜一拍巴掌,伸胳膊搂苏信昭肩膀,“你偷偷告诉告诉我,我指定不告诉别人。”他说着,做出伸耳朵听悄悄话的架势。 苏信昭的心一下“突突”起来,脸皮发烧——他只要一歪头,鼻尖就能蹭到楚霜鬓角。 对方修剪得利落的短发把脸颊衬得干净,让他有亲上去的冲动。 要是能轻轻咬一口就更好了。 他想让楚霜“别闹了”。 但想也知道,他越正经,俩老不正经就闹得越凶。 “你……真的答应我不告诉别人?”他换套路,话音小得连坐对桌的刘微宇都听不见。 楚霜预料之外。 还真有喜欢人了? “嗯,保证。”他笑得开了,回答也轻,甚至垂下眼睛,睫毛在他眼睑扫下一片阴影,藏住所有的锋芒。 苏信昭随之柔和了眉目,凑近楚霜的耳廓,像是不经意的贴近,也像不经意间若即若离的吻。 “你。”他回答。 ----------------------- 作者有话说:※出自《让子弹飞》。 第32章 遇刺 楚霜险些把刚咽下的汤呛出来,干咳两声,蓦地歪头看人。 视线远离的瞬间,他看见苏信昭在笑。 笑挺温和,让他一时难做判断,分不清这小孩是深谙“打不过就加入”战术、拿他开涮,还是在……说真话。 他百忙之中抽空瞄一眼刘微宇,又把视点还给苏信昭,笑着点指他:“你……行,有你的。” 刘微宇看看苏信昭,又看看楚霜,明显后者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怎么啦?小苏志存高远,看上谁了?” 苏信昭摆着一副死笑脸看楚霜,脸上每个毛孔都在无声表述:乐意告诉他你就说,我无所谓。 楚霜:……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说话呀?”刘微宇等得不耐烦,“看中哪个皇亲国戚?或者是已婚少妇?”他咳一声,贱笑着跟苏信昭说,“人妻自有妙处,但是呢,咱做人得有原则,小伙子。不过你可以适当降低底线,哈哈哈哈……” 楚霜皮笑肉不笑地眼角抽筋,简直听不下去。 他心想: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能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唬住? “我答应他了,不说,”他优哉游哉夹了口菜,语重心长,“感情这种事啊急不得,走一步看一步。” 然后他冲苏信昭别有深意地一笑——魔法反弹。 笑容像子弹,“咻——啪——”弹进苏信昭心里爆开。 默许了?还是根本没当回事? 第42章 苏信昭也嘀咕上了。 刘微宇作为沾花惹草的惯犯,瞬间察觉出微妙。可至于是哪种妙,仅凭楚霜一个笑容摸不准。 于是这顿饭就在莫名其妙里结束了。 几个人出大门,刘微宇挥手跟楚霜拜拜,嘴里唱衰:“路上小心点儿,遇到杀人魔快给我打电话求救!” 楚霜一摆手:滚。 他坐进驾驶位,设置好目的地,开启自动巡航模式,把座椅靠背往后调,仰出舒服的角度。 苏信昭在副驾驶看他——没有紧急要务的时候,这货多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要不是楚霜行为目的过于统一,苏信昭简直怀疑他双重人格。 因为末那识的训练,小苏的心理学常识高于常人,起初他看不懂楚霜,后来他确定楚霜是在接手星航军后给自己刷了一层保护色。这种行为或许是被培养的下意识、也或许是创伤后应激。 快十点钟了。 车在郊外行驶,车灯打出的光柱里照见了雨滴,牛毛一样斜飘,影影绰绰的。 楚霜半合着眼、把玩烟盒。他的手很灵活,皮肉之下骨节分明,隐约看到青筋,力量暗藏又不显得蛮武。如果不是一眼就看到枪茧,苏信昭觉得这手该是属于一个文人。他声音极轻地问楚霜:“你冷吗,我开窗透透气好不好?” 楚霜直接吩咐:“老刘起床,把窗户开个缝儿。” “老刘已经起床了,‘窗户开缝’指令已完成,兄弟。”智能助手回答,连声音都像刘微宇。 苏信昭再次被楚霜此等恶趣味逗得笑出声,被楚霜看一眼之后,解释说:“你和刘总长关系真好。” 夜风带着温润的潮气渗进车里,透过鼻腔,润了肺。 “我小时候,大哥、老刘和竞卓,还有胡睿中将关系很好,我是追着他们的跟屁虫,现在……只剩我和老刘了。” 楚霜太少说自己的事,苏信昭一下来精神,他听出点不对劲。“胡睿”这名字挺熟,经过一番搜肠刮肚,苏信昭想起来:“胡睿中将是现在还在墨丘利驻守的那位吗?” 那人是星航军中将,活得好好的。 怎么叫“只剩我和老刘了”? 楚霜果然不回答,漫无目的地往窗外看,突然他像看见了什么,坐直身子、关闭自动驾驶模式,把车速降下来。 “怎么了?”苏信昭问。 楚霜不大确定:“树丛里好像有人。” 会不会和刘微宇提过的案子有关? 不待楚霜调整眼中晶体焦距,不远处明显人影一晃。 影子踉跄着冲到大路中间,跌跌撞撞迎着车灯跑过来。 前大灯瞬间把人照得清晰。那是个大男孩,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牛仔裤、运动鞋,衬衣却是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几乎被血染满了…… 他左下腹有个伤口,血汩汩地从指缝往外冒。 “救命……”少年虚弱无力,惊惶地回头看有没有人追来。他失血过多、重心不稳,一跤摔倒、坐在楚霜车前方。 随着疾利的刹车声响,人间游客表演120迈立定。 车上二人对视一眼,同时下车,抢到少年身边。 雨大了。 楚霜扯开少年的衬衣,借车灯光看到对方肚子上是个军刺豁出来的口子。因为凝血困难的毛病,他从来随身携带紧急止血泵,正好摸出来按在少年伤口上。泵口立刻爆开、抓住伤口边缘,形成一层止血膜。楚霜脱下外衣裹住对方,戒备地环视四周,同时敲开终端设备紧急呼叫:“我是楚霜,现在在市西郊公路,”他回忆刚刚路过的路牌,“道标s326-7到6之间,有人遇袭,怀疑与近期案件有关,叫相关人员来排查搜寻。伤者我先送医院。” 指令直达星航军执勤中心,比打报警电话快得多。 楚霜吩咐完,对少年温声说:“伤不致命,车上有止疼药和智能医生,马上送你去医院。” 少年的头倚在楚霜胸前,像要晕在楚霜怀里了,他抬手紧扯住对方。 他的手很冷,刺骨的温度透过楚霜的衬衣,冻着将军的手臂。 “追我的是鬼……它们来了!就在草丛里,它们要抓我……”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太害怕,少年说话声音忽高忽低。他强打起精神,心有余悸地再次回望灌木丛——丁点光亮都没有,确实像有怪物潜藏其中,随时会扑出来吃人。 苏信昭瞥少年,一脸不爽。他没好意思小心眼计较对方“沾楚霜便宜”,打开终端照明设备,举手往里面照。光柱打得很远,雨滴穿透其中、淅淅沙沙洗着树叶,洗出一片幽深。 “小孩,走了,”楚霜招呼苏信昭,又安慰少年说,“别怕,你安全了。” 他垂眼看少年,打算把他抱起来。 也就这么一瞥,他动作定住了。 他看清了那张白得发青的脸。从轮廓到眉目神色非常熟悉,居然有几分像楚麟年少时,尤其嘴角一颗痣,位置都是一样的。 一愣神的功夫,苏信昭过来了、哈腰接人:“我来吧。” 但他手没沾到少年,对方真像见鬼似的,抓着楚霜的手又紧几分,往楚霜怀里缩。 楚霜眼角一收,打趣苏信昭:“‘鬼’不会是你吧……” 说话间他抱起少年,往车门走去。 人间游客的感应门打开,楚霜含胸低头把人往车里送。 少年沾血的手随着重心改变扬起来,像是怕摔,要去搂楚霜脖子。 “当心——!”苏信昭一嗓子嚎出声。 他的心登时提到嗓子眼,光影错落下,他惊觉少年的手型有微妙的不对劲——没有寻常搂抱的虚握放松,而是抠拢着手指。 这明显是个掌心藏凶器的动作! 杀手在目标怀里。距离太近了! 换作别人,十死无生。 但楚霜骨子里对危险敏锐。 从刚才开始,他就察觉无数细节透露着诡异——抛开这孩子那张让他情牵的脸,单说被人“追杀”一点,就禁不住仔细推敲。 他是逃命到公路边的。第一次露头看似是被“扯回去”,第二次才彻底挣脱束缚冲出来求救,可这期间楚霜除了“救命”,再没听到任何挣扎产生的杂音、惨叫。 被伤成这样还一声不吭,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很难做到。 说时迟,那时快,楚霜腰猛往后折,让过凶器,一把将人掀开却没松手,捋着对方手臂反剪、按在车门上。 凶器划空、掉落,是个胶囊注射器。 “小孩上车!”楚霜冲苏信昭吆喝。 看这架势,对方是针对他,所以杀手应该不止一个。 他一边骂刘微宇乌鸦嘴,一边准备一手刀把杀手敲晕。 而这次,楚上将失算了—— 杀手好像真的只有一个,但身手了得。 按理说,少年被楚霜死死锁住手臂、万难转身,他肩膀却突然一卸,“嘎啦”一声好像掉了环,紧跟着,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把身子转回一百八十度,再一提肩,关节又合上了。 同时,他纤细的手腕处暴起一圈钢刃。 楚霜暗惊不好,赶快撒手,刃锋贴着他的掌心掠过去。 惊变的瞬间,楚霜看清凶器是从少年皮肉里面爆出来的,破口处没有一丝血迹。 这半大孩子居然是个机甲人! 他刚刚抱过他,半点没觉出不妥。 楚霜摸后腰。 即便是休闲,他也总会带微型粒子枪。 他毫不犹豫地开枪。 极近的距离,粒子束正中少年手肘。 “噼啪”,少年关节被贯穿,右小臂顿时废了。 没有血、爆了两下电火花。 少年顶着惨白的脸冷笑,他站直了身子,刚刚那副孱弱模样一扫而空,左手紧握住被打废的右臂狠狠往下拽,半条手臂被他扯下来了。 断臂瞬间变形,成了双头剑。 楚霜眼眸一收。 他着陆之后家都没回,就去找苏信昭,军装换成西服,机械外骨骼却没脱。 幸亏没脱! 他蹬地后跳,在机械助力下蹦出三丈远,连开两枪,分别瞄准了对方的左右腿。 可万没想到,少年就连双腿也是机械内核。两下点射没能破坏机械结构。 而三丈的距离于机甲人而言,瞬间即至。 少年紧追不舍,笑着咧开嘴——他嘴里含着黑洞洞的枪管。 枪口冒出橙色的光,是激光弹!能曲线飞行。 楚霜摸臂包——摸了个空。 小包被他和制服一起脱了,量子盾胶囊一个没带。 情急之下,他单手侧翻。 整个人倒悬间,他又开两枪。 这回毫不留情—— 第一枪,粒子束在激光弹的飞行轨道上与之精准对撞,星火飞溅于二人之间; 第二枪,正瞄准少年的心口。 少年脸上终于闪过惊惧和差异,他或许知道劫数已至,干脆豁出去了,不闪不避,直接把双头剑甩脱出手。 第43章 他预判到楚霜侧翻落地的位置,堪称精准! 楚霜人在半空无处着力,微型粒子枪充能一次只够连射五枪,他暂时没“子弹”了。但他临危不乱,冷哼一声刁枪空出手,在侧腰一晃,冷钢战术刀被他飞刀一样甩出去。 可是冷兵器和物理热弹不同,不会因为对撞而消散。 苏信昭在刹那间预判,飞刀能截住双头剑,但崩散线依旧在楚霜的动线轨迹上。区别只在于要命还是受伤。 于是,他合身飞扑过去。 第33章 通敌 尘埃落定于电光石火间。 楚霜被苏信昭一扑歪了重心,避开原有线路。 双头剑被打偏反崩,刃口擦着苏信昭的手臂飞过,“啪嗒”一声,小伙子廉价终端的腕带被一擦而断。 这一声响,昭示着乱事的终结。 楚霜枪法可圈可点。 粒子束穿透了少年的胸膛,他身子软下来,嘴角的笑意却绽得更开、有了温度。 “谢谢。” 几不可闻一声呢喃,被风送到楚霜耳畔。 楚霜眉心一收,落地的瞬间收枪、在苏信昭腰上一带,二人舞蹈似的转了半圈,彻底稳住重心。 “受伤了吗?”他问。 苏信昭抬手看,手腕擦破点皮,不严重。 楚霜在他肩头一捏:“明天给你买个新的。”然后他直奔少年去了。 苏信昭四下张望,见没有危机了,看到楚霜的战术刀孤零零躺在地上,过去捡起来。那只是一柄寻常刀具,已经崩了刃。年轻人把它仔细擦擦,戳进腰带的战术安全扣里。 此时,楚霜已经在少年身边戒备蹲下,摸他颈侧动脉,没波澜,是死得透透的了。他把少年上衣扣子解开,露出胸膛…… “在找什么?”苏信昭问。 “机甲人编码。”楚霜声音很淡。 刘微宇暗示过他,或许有人私下制造机甲人,但他依旧不死心—— 帝国军也曾有机甲人,艾登亲王丧心病狂的计划被叫停之后,军方的机甲人军团又回归当初:只接纳受伤且不愿意退伍的士兵,并且不进行脑神经改造。 换言之,在活人脑袋里装芯片,用程序控制感官触觉,甚至行动思维是不被官方允许的。 伤员只能被装填机械义肢、编入新的部队,同时在胸口印上编码。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讲,刘微宇也算半个机甲人。 楚霜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少年源于军方,这场混乱或许只是他的个人问题。 可少年癯孱的胸口上除了粒子束穿出的孔洞和大量鲜血,没有任何字迹。 ……刘微宇的猜测成真了! 被改造者或许是未成年的孩子。 正这时候,公路远方一阵闹腾。星航军和警方都来了。 案件负责人跳下车、一眼看见楚霜,到他跟前敬礼、摸证件:“楚上将,我是案件负责人,您现在方便向我讲述经过吗?” 楚霜当然要讲事发经过,而后他放不下惦念,再次去看机甲少年。 技术人员已经做完初步验尸扫描—— 骨龄显示,他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只有左臂是妈生的,脑内有一块指令芯片,芯片一旦被写入命令,他只能执行,精确到每个表情。 这种手段,就连军方都只是执行特殊任务时才会用。 楚霜火气上头。 “楚上将!”技术员不得已给楚霜火上浇油,“咱们需要尽快戒严此路段,”他把投影递到楚霜面前,“少年颅顶的空腔里被植入了未知设备,需要请国研院的老师来鉴别。” “野生”机甲人刺杀星航军上将堪称离谱,国研院很快来人了。 专业人士只看一眼扫描成像就沉下声音:“它是枚光荣弹,想来刚刚上将一枪很利落,死者不是来不及、就是对您手下留情了,幸亏没有引爆,否则西郊公路要炸平了……”院士压低声音,“它是反物质弹,或许能为近期研究提供重要信息数据。” 人多口杂,院士说话很谨慎,但楚霜立刻听出弦外音——制作机甲人的幕后黑手掌握着“人造黑洞”的反物质技术,他说不定拿捏着高竞卓的核心数据! 这么一来,楚霜难断对方的动机。刺杀是为了阻止他查追查数据,还是给他送数据? 动机摸不清。 楚霜阖了阖眼,又看向少年的尸体:谢谢。 而从始至终,幕后主使利用机甲少年的人造瞳孔静观事态。 直到他断气合眼。 操控者的plana当然是要楚霜的命,但机甲少年的指令芯片不完善,那孩子死前放弃了引爆反物质弹。计划失败,操控者压不住烦躁,一把扔了手里的茶杯。 可怜的白骨瓷杯子飞到门口、摔个稀碎,茶汤四溅,脏了不速客锃亮的皮鞋。 “你来干什么?”操控者没好气,“这么快就闻到味了?” 来人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走近,突然一拳抡在老头脸颊上。虽然是左手,但拳很重,直接把人打倒在地、鼻血长流。 操控者好半天没缓过神。 “何议长,我早提醒过你,无论你拉拢谁、联合谁都不要动楚霜!” 何天川摔得太重,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缓神片刻仰头跟对方据理力争:“上面那个是蠢货,楚霜维护她也是蠢货!星航军早该属于亲王殿下,我要帮他夺回来。你忘了殿下的恩情了吗?如今宇宙浩劫当前,她居然把帝国的颜面放在首位,难道要咱们陪么!” 他又气又急,说话没个逻辑。 “可你尊敬的亲王殿下识你的‘好心拥护’么?”男人居高临下、一句话戳何天川肺管子。 “他一时没转过弯来而已,我……” 男人低头瞥见鞋尖沾了两片茶叶,抬脚在何议长裤子边蹭去,打断他的话:“你不惜暴露自己人去李谨仁那偷生物样本、要不是我替你善后,你早就被揪出来了。这次刺杀楚霜、打草惊蛇,愚蠢自己埋单,不要连累别人。” 他说完转身就走,下意识把手揣进口袋里,握紧小半块陨铁滚印,和楚霜拴在烟盒上的很像。 何议长看他远去的背影,鼻子哼出个音儿,把鼻血擤干净,冷笑:“让你看看什么叫忠诚、什么叫姜是老的辣。” 楚霜身上有个秘密,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分化他对女王忠心最好的武器。 而且—— 他敲开个人终端,联系自己的秘书:“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亲王殿下和贝尔蒂丝王妃到底有什么过往?” 能让两个人在国宴上眉来眼去…… 时间未到午夜,刺杀事件被一杆子捅到女王座下,直接挑了房盖子。卡纳斯女士当即下令,成立特别调查队,限期彻查,承诺楚霜带学生实习返程时,给他一个交代。 有了这种超给面子的“安抚”,楚霜只得带苏信昭回家,不继续“窥探”案件细节。 回家路上,苏信昭坐在楚霜身边扮演闷葫芦。 楚霜莫名其妙,寻常时候小孩比他话多:“吓着了?” 苏信昭讷了下,摇头:“有点困了。” 他心里有事,本想一脑袋扎回自己家,眼看到门口又不放心,还是跟着楚霜蹭住。 楚霜看他一眼:今天好几次都奇奇怪怪的。 安静下来,他突然想起对方在他耳边说的“你”,皱眉想:我拿你当弟弟,你想跟我处对象这种桥段不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吧? 他眼睛一亮,有种扎进房间写他狗血小说的冲动。 但他刚回来、眼看又要带学生外域实践,手头积压了太多日常事务。只得把上头的创作情怀放下,老老实实进私领系统处理文件。 苏信昭见他一心一意去做牛马,扭头进屋、反锁房门,唤醒末那识:立刻帮我呼叫沃伦克。 语言立刻被转化为脑波识别信号。沃伦克的声音在他意识里响起:“在帝国两年多,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苏信昭不拾老头子埋怨,直接问:“你派人刺杀楚霜了吗?” “楚霜遇刺了?”沃伦克诧异,后又想通了似的笑,“早晚的事。他死了没有?” “没有,”苏信昭回答,“近期有类似计划吗?” “暂时没有,你紧张他?” “暂时”和“紧张他”让苏信昭脑袋“嗡”一声,他心里有个声音冷淡地提醒:你是个连亲妈都守不住的废物,不配想别的! 他握紧了拳,忍下暴躁、话茬跟得很紧:“我想找见我妈,找个白天,不用睡眠训练系统。” 沃伦克沉默片刻,阴沉着声音:“你在怀疑什么?如果怀疑我的承诺,大可不必继续你的提议。” 苏信昭没说话。 “拿到你说的证据之前不要联系我了,不要让我觉得你毫无价值。” 沃伦克直接切断了信号。 苏信昭坐在屋里发呆,沃伦克的态度让他难做判断。但事情越发脱离计划了,因为流浪黑洞突然出现,他计划的每一步都有岔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怕哪天终于会一脚踏空,跌入他最不想见的万劫不复。 第44章 他脑子里有一团乱麻,教唆他不要痴迷楚霜的“真心”;又穷思竭虑盼他兼顾楚霜和母亲…… 简直要疯了。 苏信昭安静地坐着,推演计划,不知不觉一小时过去。 他拍拍两颊、振作精神,唤醒末那识:帮我以“白洞”的名义发邮件给拉东星的东子,告诉他大祸临头,问他想束手就擒还是险中求活。 他要借海盗之手“绑架”楚霜,只有金蝉脱壳,才能看清乱局。 “通敌”很顺利,而后苏信昭恪尽生活助理之能事,进楚霜书房。 “等下就睡,还几个文件就看完了。”楚霜不抬头就知道什么事。 “等多久啊?”苏信昭把薰衣草茶放在他手边。 “十来分钟。”楚霜随口回答。 然后,十分钟过去了。 将军依旧伏案…… “十分钟到了、您该睡觉了;十分钟到了、您该睡觉了……” 苏信昭蹦起来在楚霜办公桌前念叨,像个上了发条的絮叨精。 楚霜笑着骂:“不早困了吗,滚去睡觉,小心不长个!” 絮叨精当然不会滚,装模作样叹口气:“大将军怎么说话不算话呢,每次都要我搬救兵多没意思,”他看楚霜掀眼皮看他,又软了话茬,“现在都快半夜两点了。”他眨巴眼睛。 楚霜一惊,看时间——可不是么。 他早领教过小助理的“恒心”,败了气势,给自己找台阶妥协:何必连累他一起熬着? 他撇嘴,一口气喝了薰衣草茶,翻白苏信昭:真是怕了你了。 可细品,这种粘人的关心有人味儿,不适应,又有点受用。 只是可惜日头没人味儿,每天准点光辉万丈。 楚霜从不赖床。无论他头天几点睡,五点半必然睁眼,高强度晨练四十分钟,冲澡之后吊儿郎当地溜达下楼。 这时的他模样最居家,头毛都总是胡乱炸开花的。 他一屁股坐在餐椅上,热气氤氲的小馄饨已经摆在眼前。馄饨像一颗颗小元宝,周正的大肚儿白里透粉,蛋花、紫菜漂在汤里,点着几颗提色的葱花。 楚霜抽大烟似的闻一口,眼睛亮了:“香!什么牌子的馄饨,卖相这么好?” 妍姐还不知道他回来,而诚如他的吐槽,老刘是个把鱼煎上天花板还要继续掂锅的蠢蛋。 “尝尝,”苏信昭笑眯眯,“我包的。” 楚霜满脸大写的吃惊,盛起一只稍微晾凉,咬下去——肉馅上劲恰到好处,入口微咸,后又被极淡的甜勾起鲜味。 “你这手艺都能开店了!不是说只会熬大杂烩吗?”楚霜一口接一口。 “能开店”是对厨子最好的褒奖。 苏大厨脸上笑开花,没提自己四点半就起床了:“学校学的。” 楚霜嘴里有东西,含混问:“怎么现在军校改技校、还教做饭?以后要请专人去太空颠勺吗?” “当然不是了,好几次看你回来早饭吃不顺口,我私下请食堂师傅教的。”苏信昭随意回答,自己也开吃。 楚霜顿时从嘴里的半口馄饨里咂么出别的味道—— 他“特意”学做饭,只因为看我早点吃得不顺口? 这事粗想没什么,细想又实在不像没什么。 “怎么了?”苏信昭看他炫饭降速,“味道不对了?” 楚霜摇头:“好吃!一会儿有事吗,昨天说好给你买个新终端。” 他目光落在苏信昭空落落的手腕上。 第34章 耳光 因为有定位传输技术,寻常网络购物半天内就能收到货品。但星航军公寓性质特殊,收货需要安全扫描、备案,非常麻烦。 所以楚霜干脆拉苏信昭去逛街。 将军给人买东西像打仗一样干脆,他问苏信昭喜欢的牌子和款式,结果小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不讲究。于是楚霜自作主张,给他买了自己正用的同款,然后带人找咖啡厅坐下。 苏信昭有工资、有林氏的赔偿,暗中和林楷合作倒腾石玺矿,其实是不缺钱的,但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想说句什么,又觉得“谢谢”太干巴。 楚霜喝一口咖啡,掀眼皮看他:“感动呀?” 他帮小苏把基础设定折腾好、放任新旧设备自行传数据。 苏信昭也看他,见他脸色依旧是淡,只眼角藏着三分笑意,虽然含蓄但很温情,遂坦诚点头:“没人对我这么好。” 他又想:该回个礼才对。 “这就好了?不过是我能力范围内的照顾,”楚霜把小点心推到苏信昭面前,示意他尝尝,漫不经心继续说,“卡纳斯女士的话我得好好听。”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苏信昭早知道他的脾性,这人主意正极了,如果是不乐意的事,即便上有政策,他也能下有一箩筐对策。 “只是因为女王陛下的交代么?”苏信昭问得直接,把点心扔进嘴里,很香甜。 “倒……也不全是,”楚霜舔嘴唇,眼神少有地闪烁了,“外面关于我的传言你应该听过不少,我有个弟弟,叫楚螭,如果还活着跟你年纪一样。他手上,”楚霜目光落在苏信昭手背上,“甚至有一道跟你类似的伤痕。” 苏信昭看着自己手背上别有用心弄出来的疤:……眼下求仁得仁,真不知该不该高兴了。 从接触楚霜开始,他就刻意勾搭人家把对弟弟的牵念往自己身上投射。这话如果放在两年前听到,他必要得意地想:陷进去了吧?哈哈哈! 可现在,他有点“哈”不出来。经昨儿晚上那一档,他甚至怀疑楚霜在点他——我对你是非常纯洁的兄弟情,你少给我整花活。 他咬一口下唇内侧,暂离忘本赛道,试探着问:“他……为什么没了?” “我害的。”楚霜说着,想摸烟抽。咖啡厅不禁烟,但他看到邻桌坐了个吃蛋糕的小孩,就只把烟盒拿在手里玩。 楚霜弟弟的死因在星联的任何机要文件里都查不到,苏信昭正想继续问,末那识突然请求意识到链接:新设备安全扫描已完成,存在军用级监控程序,请宿主小心。是否需要清除或屏蔽? 苏信昭愣了一下。 说实话,他有点失落,但目光落在楚霜清俊的脸上又觉得没什么可怪人家的。 可以通过程序反监控对方吗?苏信昭问末那识。 芯片“盘算”片刻,回答:风险较大,测算暴露风险在70%以上。 帝国高层官员的智能终端安保系统比较完善,苏信昭意料之中:那你休眠吧,不用管它了。 反正重要联络也不会通过寻常终端设备传递,楚霜、甚至全帝国都不知道末那识的存在,才让小苏如此肆无忌惮。 这么一分心,刚刚的话题岔过去了。 楚霜的终端在这时候弹出一条通话申请。 他按下接听按钮、示意苏信昭稍等,听着对方说话,他脸色阴沉下来。 通话只持续了十几秒,楚霜站起来就往外走:“拿着设备路上传吧,跟我去趟旧城区。” 玛尔斯帝都的旧城区是块很特别的地方。 这是人类做星际迁移后的第一块落脚点,被当作鲜活的建筑文物聚集地保留着原有模样——破旧、落后、鱼龙混杂,有大批住老旧厂房的贫困百姓,也有闹中取静的极富商贾。 反正只要星币花到位,哪里都能设立“铜墙铁壁”;防刁民绰绰有余。 苏信昭早听说过这,一直没机会来。 反观楚霜,轻车熟路。 他嫌人间游客的自动驾驶太循规蹈矩,把车调整到自驾模式,在双向1.5车道、拥着大量行人和摊位的窄路上风驰电掣。 都快十一点了,路旁还有炸油条、拌凉面的摊位没撤,随处可见穿着趿拉板、没刷牙、不洗脸,买了早午饭就着喧嚣气、边走边吃的邋遢鬼。 车速快得要起飞,但很稳。 完全不会给人“下一秒就要撞了、后又化险为夷”的惊惧感。 游客在独门小院前堵门停稳。 楚霜下车,径直进院。 听见门响、迎出来的竟然是妍姐。 “先生来了,”她拧着眉头,吝啬出丁点笑意算打过招呼,“刚才我来给老先生做饭,进门就看见他扑在正屋地上,吓得我赶快联系您和医生……” 几句话的功夫,三人进屋了。 房子采光不太好,加之杂务堆积,让空间整体暗沉老旧,像时光流转穿越回数千年前。 楚霜该是不喜欢这种堆积感,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他怎么样?”他问家庭医生,目光落在床上静躺的老人身上。 老人合着眼,皮囊已经支撑不起脸庞的轮廓,两颊软塌塌地凹下去、像个放走大半气的皮球。如果不是他胸口还有呼吸起伏,蜡黄的肤色让人难辨他的生死。 “老先生是高血压引起的脑供血不足,幸亏发现得及时,不然是有些危险的,”医生说到这压低声音,“这毛病其实不叫事,定期服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好像停药很久了,先生方便的话,问问老爷子原因,得关注他的情绪。” 第45章 楚霜还没接话,床上老人醒了。眼睛眯开缝隙,扫过床边的几位,最后落在楚霜身上。 “你来干什么?我还没死呢,不用孝子打幡,走吧。” 楚霜对医生苦笑了下,笑容没散去,老爷子继续冷言冷语:“你是聋子吗?听不清去配助听器,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他话音儿越发高了,尾音在发抖。 医生赶快劝:“老先生别激动,我们出去,您好好休息。” 房门不是自动的、隔音也不好,苏信昭等在外间,听个七七八八,他心想:里面那倔老头是他父亲?原来骂人的本事是祖传的。 跟着,他看见楚霜出来了,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焦躁担心淡去很多。 楚霜径直走到房间角落,那里站了个正在休眠的智能管家,他按下唤醒键。 楚老爷子家有破烂市儿既视感,唯独智能管家精良得突兀。它是个仿生款,穿着真人衣服、和楚霜差不多高,模样也有几分相似,非常仔细才能看出脸部轮廓难免机械建模的棱角。或许是因为眼睛难有真人神韵,管家戴着一副风镜似的宽阔墨镜,更多了科技感。 苏信昭刚才见它时,乍以为是按照楚霜做的,后面越看越不像了,尤其智能管家的嘴角有颗痣,楚霜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 所以,它该是按照楚麟的模样做的。 这并不难猜。 “阿麟,我要看老先生今早的安全录像。”楚霜说。 智能管家阿麟的墨镜下隐约闪烁出光亮,像眨了眨眼睛:“好久不见楚上将,你还好吗?昨天晚上九点以后父亲关闭了我的录像系统,很抱歉没有内容可看。” “那就把关闭之前的内容快放一遍。”楚霜不死心。 事情越发不对劲了。 父亲独居,智能管家能保障他的基本安全。刚刚楚霜进门见阿麟在休眠,以为事情赶寸了、它没电或故障,结果居然是人为。 阿麟依照指令,把录像投影在对面的墙上。 时间显示是昨晚九点多,楚老爷子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温声对阿麟说:“你在家休息。”然后,楚霜在最后一个镜头里看到父亲摘下了个人终端…… 他出门连终端设备都不带么? “阿麟,调取核心内置摄像内容。”楚霜压低声音。 这是高端智能管家的隐藏功能,即便是休眠,依旧能持续以固定机位摄录。 阿麟帅气的墨镜后又有幽光闪动,同样低着声音:“接收到核心内置摄像调取指令,请输入识别码。” 它把左手伸给楚霜,手掌上显出缩微键盘。 “住手!” 楚老爷子一声震天吼,踢里踏拉地趔趄出来。 没人想到他耳朵支棱得比兔子还长,把所有人吓一跳。 他刚醒来,着急忙慌非常危险,四个人外加智能管家全要去扶他。他一挥手掸开众人,扑在智能管家身上:“阿麟,消除核心内置摄像内容!” 阿麟看看楚老爷子,又看看楚霜,竟然表现出“为难”。 楚霜眉心一收。 楚老爷子颤声叫:“我才是你的第一指令人,消除!” “是的,父亲。”阿麟手上的虚拟键盘即刻消失不见了。 老头儿的一系列行为太诡异。 楚霜不想放任父亲“毁尸灭迹”,刚要去按管家的强制休眠按钮,老爷子毫无预兆、抡圆胳膊呼过去。 楚霜下意识撤步抬手,又瞬间想起对面是亲爹,身子一绷。 “啪——”一声响。 老楚半点没留手,着着实实一耳光呼在儿子脸上。筋断骨折面不改色的楚上将被亲爹扇得头往边上歪,耳朵“嗡”一声,内嵌式耳机“滋啦”响过电流音。几乎同时,他嘴里散开股血腥味。 他皱了眉,冷着神色用舌头舔过嘴角。 耽误片刻功夫,阿麟已经完成指令,想拦也拦不住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瞒着我安置核心摄像,”老楚气得直哆嗦,“监视我?还是怀疑我?” “爸……”亲情攻击堪比千军万马,楚霜眼睛里少有地染着伤心,“我只是关心您,您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可以跟我说……” “我想要……要你把你两个兄弟还给我!”楚老爷子打断楚霜,盯着他的眼睛。 父子对视,房间气氛阴晦如要下暴雨。旁人不好劝,连大气都不敢出。 “滚,我死也不需要你关心。”老爷子扔出这句话,像泄掉堵在胸膛里的气、进屋了。 楚霜看着父亲已显佝偻的背影,阖了阖眼,对医生说:“麻烦大夫,多费心照顾吧。”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信昭看个满眼,心里有股燥气,别看对方是楚霜的老子,他依旧想去质问对方“凭什么打人”,但他强忍下冲动,因为这么做全是在添乱。 他赶快跟着楚霜,看对方走出暗室、沐在阳光下,周身依旧像罩着温暖难以穿透的阴霾。他心口被扯得很疼。他想安慰他,紧赶两步与人并肩,发现人家根本没给他贴心的机会、已经用终端派开活儿了。 “包子,去信息处调监控,帮我查昨天晚上九点以后我爸出门去哪里、见了谁、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筒另一边包子应声,不放心地多问:“老爷子怎么了,没事吧……?” “老小孩,逆反呢。” 楚霜苦笑,抬手沾掉嘴角总是不干的血痕。 第35章 撑腰 包子干活通常很快,但这次他将近傍晚才给楚霜交差——楚老爷子昨晚确实出去过,不带个人终端、有意躲避监控,拐进一条小巷子没影了;再次现身在巷口的摄像头中,已经是两个多钟头之后了。 巷子是个两头通,内里都是废弃厂房,另一头出口的摄像头是坏的。 老城区的很多监控都是坏的。 包子耗费掉整个下午,妄图通过人脸识别确定老头“消失”期间的行动轨迹,可惜无果。 也就是说老爷子或者是在鬼都不来的旧厂房区某处待了俩钟点儿;也或者他从另一边离开、又非要走原路回来。依照逻辑推测,前者可能性大。 于是包子继续看监控,果然又有收获——午夜两点多,有个女人只身走出巷口。 大晚上的,她戴着遮阳帽,拍不到脸,踪迹追到闹市区,断了。 楚霜看着录像出神,看出女人有身手且似曾相识,可搜肠刮肚,他怎么也想不起啥时候跟这样一个人有交集。 军校外域实习出发在即,楚霜再想深究“家事”也没时间了,只得安排军中警卫假公济私,蹲点似的在老爹家门口“徘徊”,再三嘱咐妍姐和家庭医生多费心。 他还是不放心,跑去国查院跟刘微宇搬救兵。 “我照顾咱爸,你放心吧,”刘微宇听过因果、拍胸脯,他转转眼珠、压着声音,“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老爷子只是……那个、有点寂寞?” “谁家好人约相好的在破厂房区花前月下,机油味助兴吗?”楚霜嫌弃他。 “别有情趣呢,你懂个屁。”刘微宇给人解心宽的方式向来很独特。 楚霜懒得喷他,耸肩说:“真是寂寞就好了,我怕他被人骗。” 刘微宇跟着瘪着嘴:“他对你……还是三句不到就往外轰?” “现在是三句不到直接动手,”楚霜赶时间,在刘微宇的机械臂上敲得“邦”响,“老子要去打劫海盗了,得着金银珠宝带回来给你。” “走吧走吧,少写信、多寄钱,家里我看着,”刘微宇配合他,又嘱咐,“托付你的事,记得啊!” 楚霜扭头走,扬手示意:记得,放心吧。 刘微宇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发酸:从前老楚就不太待见他,偏偏最后只剩他一个,被迁怒十年了,还不够么…… 登上巡宇飞船,楚霜变回目色冷冽的指令长。航路清净,让楚霜生出种出差比在帝都自在的“错觉”,所谓“将在外、甜头无处不在”至理名言。 他关起舰桥中控大门把小说写得土味十足,美中不足是星联的小王孙时不时来缠他。 他谨记刘微宇“小孩儿没娘”的托付,将计就计“哄孩子”套话,可努力了几天,发现这小屁孩子总在聊到父母时下意识岔话题,让他全无收效。 时间一晃几天过去,飞船行驶到指定空间站降落、修整。 前往外域需要经过几次跃迁,考虑到乘客里有星联皇室的宝贝疙瘩,跃迁被安排在夜间。 现在还是下午,楚霜难得没被小嘎巴豆子缠,闲来无事,要了学生的课表看。 航行路上,学生们依旧有课要上。 苏信昭那班的十几名学生正在停机舱内,听老师讲解突击型机甲特性。 理论讲完,还剩些时间。 “现在同学们两人一组,到真正的机甲舱内体验,大家眼前是帝国最先进的装备,过几天会有现役驾驶员带你们实战体验,”老师环视学生一圈,“好了,都去看看吧。” 第46章 学生们兴奋、雀跃,冲向机甲排列的半环阵。 两人一组开始登舱。 叽叽喳喳渐渐消停,老师要下达关闭舱门指示,突然发现不对劲——有架机甲舱内挤了三个人,另一架里却甩出个单蹦的,是苏信昭。 “两人一组,”老师重申,“魏伟过来,和苏皓一组。” 叫魏伟的学生是个小胖子,前些天在篮球场被苏信昭撞个屁股墩那位。 他皱着眉,圆脑袋一不楞:“我不去。” 按理说,军校和军队一样,命令下达,哪怕让跳河也要立刻执行。 可事实上,理论与实际不符。 荣登军校中大部分学生是凭自己考上的,极少一部分是“加分”进来的。加分项当然不外乎“钱”、“权”和“荣誉”,比如林楷那样的富二代,也比如军、官二代。 这虽然是极小的一部分群体,却成了军校里的“星星之火”,烧得学校各种不消停。 校方、乃至帝国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默许容忍,纯是肥水不想流外人田。 但有人便宜就有人吃亏,替学校吃亏的非在职小老师们莫属。 比如眼下,仨人扎一堆的学生各个家里有现役高级将官,代课老师们也属军职,为绩效着想,不好得罪他们。 “周老师,你调别的学生跟他一组,我们三个都不去,”魏伟不在乎老师脸色不好看,“我爸说了,人想混得好,最重要的是尊重社会规则,比如在大学里,学生、老师要互相给面子。我来听你上课是给你面子,你不让我为难是给我面子。” 周老师刚毕业不久,被此等逻辑惊得说不出话,他飞速盘算是放任不管、还是跟这倒霉孩子刚到底。 其他学生看他卡壳,一阵低声议论。 “教你这套理论的爹是谁呀?”乱声中有人发问,立刻吸引了师生的注意。 停机舱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高瘦军官,身边有警卫员跟着。 学生们不认识楚霜,却是认识制服肩章的。 “上将军衔?” “哎呀,他就是楚霜吗?” “胖子,你惹祸了!” “快给老师道歉……” 周围学生紧张起来。 可魏伟只是张了张嘴。他在父亲口中听说过楚霜的鼎鼎黑名,想象着楚上将必是谄媚生相、贼眉鼠眼的样貌,全没想到他忒的清俊。 甚至称得上种别样的“美”。 楚霜向前走,示意周老师不用多礼。军靴敲在地上发出“咔哒”脆响。 他调整眼中晶体焦距,看清炸刺儿学生的名牌信息:“哦,魏伟同学,是自己人,”说话间,他止步于对方面前,问包子,“魏嘉少将还在墨丘利驻守吗?” 包子立正:“是的指令长。” “倒是有日子没见了,”楚霜自言自语似的说,“自家兄弟的儿子,我就不为难你了,既然不想观摩,”他一指墙边,“出列!” 魏伟被低喝惊得一声回魂,心脏哆嗦。 他与楚霜对面站着,更能看清对方眉眼出奇好看,可压迫感也莫名扑面。他不敢与之对视,下意识听话、侧跨,靠墙立正站好。 楚霜不再理他,转向老师:“周老师上课吧。” 老师对楚霜颔首道谢,课程继续。 只是,苏信昭依旧没有队友。 他进舱开启课件,正打算象征性地应付了事,舱门边人影一晃,楚霜居然进来了:“做我的领航员吧,同学。” “你……” 苏信昭满眼惊喜,摆到明面上的撑腰,让他心花怒放。 楚霜按下指令键。 舱门缓缓闭合,把其他学生的诧异、羡慕隔绝在外。他熟练地在操作台上做起飞前检查,驾驶机甲游刃绕出半环阵,接通中控:“我是楚霜,打开传送通道,我出去飞一圈。” 苏信昭偷眼看他。 片刻,楚霜就被对方要冒火星子的眼神烫了脸,目视前方笑着问:“紧张?不用怕。” 他余光瞥见苏信昭的手在抖。 别看小苏二十了,楚霜总下意识觉得他小、需要照顾保护。 可将军不知道,小孩哪是紧张?分明是兴奋! 心里爽。 实在太爽了。 从小到大,没人帮苏信昭撑过腰。要不是顾忌着丁点脸面,他简直想窜起来大喊,然后给楚霜一个熊抱。 “谁……谁紧张了?我没怕。”他拿怂和嘴硬掩饰兴奋。 “好,你没怕。军校大二有驾驶课吧,”楚霜眼角挂笑、很任由,顿了顿,“也对,在学校飞跟在这飞不一样。给你说个秘密,我第一次飞的时候差点把机甲撞在巡宇飞船上。” 苏信昭诧异:“你不是拿过星翼徽章么?” “那是后来,差点撞机时,我十三岁。” 苏信昭被他的凡尔赛糊了一脸。 机甲通过廊道,脱出舱大门打开,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苍茫。 远射灯在黑暗中铺开一条光明的前路,热探测、流线探测、波探测仪悉数开始工作,环绕显示屏上投放出导飞画面。 楚霜按下充能键,充能声充满力量,悦耳痛快。 “走着,哥带你自由飞翔。”随着他极好看的笑,飞行器脱出庞大的内舱,飘逸、轻盈驶入太空。 他在空间站周围绕飞。 庞然大物身边,突击甲太渺小,像鲸与沙丁鱼的伴游。 这不是苏信昭第一次乘飞行器脱出航舱,他的机甲操纵水平甚至高于寻常驾驶员,但他依旧满眼兴奋地看着窗外奇景。这毕竟是不一样的。 空间站的灯带投映在年轻人眼中,点亮了星星。 “我能真的叫你‘哥’吗?”只容纳两个人的小空间中,苏信昭突然问。 楚霜一愣,困惑地看向他。 “我、我就是问问,是我唐突了。”苏信昭讪笑,眼睛里的星光淡下去。 其实楚霜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更甚,刚刚分明是他先以“哥”自居、给人家诱导的:“可以。” 苏信昭顿时高兴了:“哥!” 楚霜瞥他一眼。 他自有恶劣,想透过苏信昭的脸看到楚螭20岁时的模样,可他看到的只有眼前人的笑,明媚得晃眼。 他想:我这是在做什么?这种心思被信昭和小螭知道,他们都会难过吧。 “哥……” 苏信昭第二声叫得郑重。 “嗯?” 苏信昭舔舔嘴唇:“前些天听你跟刘总长聊天,我仔细想过你最近遇到的事,其实……你想没想过借这次行程,‘失踪’一段时间,或许就能看清很多事情。” 如果楚霜同意这个提议,他就不用铤而走险搞“绑架”了。 从前的经历让苏信昭谁也不敢信任,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对待一个人才是真正对他好。他对楚霜的殷勤,大半源于别有用心,而同时,他又觉得这样的别有用心颇合心意。 所以,他第一次大着胆子,尝试撇开保护色、半敞心扉,暴露自己算计。 楚霜诧异地看对方。 他一直觉得小苏是个有点小聪明、有点冲动、执拗的愣头小孩,如果没有这种印象,他甚至不会把他和楚螭联系到一起。可现在愣头小子的提议,一点也不单纯。 风口浪尖、急流暂退,看清走势才是上策——刺杀未遂的幕后人如果得知他“死了”,八成会抓紧时间动作。 局面会比现在明朗很多。 可他心里总归是有牵挂,冥冥之中,他怀疑父亲已经被牵涉其中了。 “刚才分组操作的时候,为什么没人愿意跟你一组?” 楚霜不拾茬,问了另一个问题。 第36章 蜗牛 苏信昭眼神黯淡下去,随着楚霜换话题:“因为林楷造谣。” 当初他别有用心地把自己和楚霜的关系、经历透露给林楷,林楷则顺杆造谣,说“苏皓”被未知生物感染病毒、潜伏期很长,导致他被孤立。最后即便恶语被披露为谣言,宁可信其有的自保情结也早在某些人心里扎了根。 “潜伏期、传染病,”楚霜哂笑,“亏他想得出来。” 他带苏信昭绕空间站飞好几圈了,突然问:“你要试试吗?”他想给小苏分心,于是也不等对方回答,就下达了更换驾驶员指令。 机甲开始巡航飞行,主、副驾驶座椅下的滑轨运行,对调二人的座位。 苏信昭对机甲操作门儿清,只是表现得无所适从:“我……从来没在外空……”他眨巴着眼睛看楚霜。 “喝口压惊水儿,”楚霜抬手从小冰箱里拿水,拧开盖子递给他,“我在呢,你怕什么?” 他总能在细枝末节处招惹苏信昭。 小苏接过冰水一口气灌一半,看似压惊,实则浇灭心头的悸动,开始进行驾驶员交接的安全检查。 楚霜在一边看——年轻人看着紧张,但操作不乱。动作偶有毫秒的迟疑,最终却是没错的。 他不禁暗自寻思: 第47章 难道真是可塑之才、我捡到宝了?这孩子的父亲是星际游商,倒跟政局不沾边…… 往后他毕业跟着我,大可成才。 苏信昭飞两圈,看时间,已经快下课了,遂遵循《驾驶员安全条例》请示返航着陆,把机甲稳稳当当停回初始位置。 “哥,你想什么呢?” “想……你的身世成分再简单些就好了。做得不错!” 说话间,楚霜“滥用”指令长权限,删除了舱内摄录中关于“失踪计划”的对话,打开舱门,跳下去了。 苏信昭惊叹于“傻白甜”的缜密,跟着心里一哆嗦:他刚刚的话什么意思,我露馅了?不对……你少疑心生暗鬼,苏信昭。所以……他是肯定我了么? 他高兴了,也一蹦落地,晃眼看见楚霜拿给他的水,顺手拎走。 已经下课了。 周老师在等俩人回来,几个好学生借机缠着他问问题。 楚霜迎过去:“一时技痒,耽误周老师下班,对不住。” “我该谢谢指令长解围才对,”周老师眼神一飘,看向还在罚站的魏伟,“下课时我告诉他可以走了,但他不动,大概是担心魏嘉少将……”他言止于此,赔上微笑。 楚霜垂下眼睛也笑了,笑得挺无奈。 他向周老师示意“我先走了”,转身搭一下苏信昭肩膀:“晚上没事吧,走,帮我个忙。” 二人在师生的目送下肩并肩、路过魏伟。 楚霜脚步一顿:“下课了就吃饭去,该做什么做什么。” 魏伟张张嘴,有话想说,不知怎么开口。 “星航军不搞裙带牵连,你爸和你是两个个体,我不会因为你给魏少将穿小鞋,也不会因为他,对你纵容。好好上学,别净给我整幺蛾子,”楚霜训完人,瞥见苏信昭拎着半瓶水,一伸手,“嗓子干,我喝一口。” 苏信昭发愣:“啊……我给你拿瓶新的。” 他要跑开、被楚霜一把拎回来,跟着手上一轻,瓶子被“抢”走了。 “哪儿那么多事?我看是军校条件太好才养出你们一箩筐的少爷羔子,听说你们开瓶水隔夜不喝、吃饭挑三拣四?真的是惯的!遇到资源紧张的战时,整个班喝一桶水、大伙儿哈喇子轮流沾个遍,不也照样么?” 他对嘴豪饮,几口干了剩下半瓶水,空瓶子往苏信昭手里一递:“帮我扔了。” 然后,扭脸大步流星地走了。 苏信昭虽然被骂“少爷羔子”,却深知楚霜的用意,空瓶子送垃圾桶的瞬间又被他收回来、捅进航空服的腿包。 楚霜出停机舱回头见他笑眯眯跟来了:“不用谢,我这么做换不来他们真心对你,但至少你能好过一点。” 这人自己被黑无所谓,对小助理的名声倒很上心。 苏信昭难不动容,默默地想:我也不需要他们的真心。 “不去吃饭跟着我干嘛,难不成真想蹭小灶?”楚霜看他跟屁虫似的。 “不是说要我帮忙吗?” 楚霜先是讷了下,跟着一拍巴掌。 刚刚他是顺嘴,纯粹为了拉着苏信昭一道走、澄清谣言,现在眼看大肥兔子送上门,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坏笑:“对对对,是有事,帮我看孩子。” 苏信昭莫名一瞬、想起来了,他那对面相见不相识的小侄子也在飞船上,刘微宇托付楚霜探口风来着。 “套完话就懒得搭理人家了?” 楚霜长叹:“真这样就好了。我实在没有哄孩子的天赋。” 苏信昭歪头认真想了想:“行,但如果我帮到你了,能许个愿望么?” “仗还没打呢,就邀功?”楚霜嫌弃他、要笑不笑的,“想要什么?” “没想好,欠着吧。” 苏信昭说完就跑了,匆匆去扒两口饭,一脑袋扎进舰桥中控,要来纸笔剪刀,忙活上了。 宇宙时间晚上八点。 小王孙卢修斯准点儿上门。他每天睡觉前都要跑来找楚将军玩个把小时。 楚霜尽心陪他,尽心套话,好感度狂刷,收效全无。 “今天我有工作没完,让苏哥哥陪你吧,”楚霜不掀眼皮地假装忙碌,“你们见过的,还记得他么?” 卢修斯歪头端详苏信昭,小脑袋瓜飞速运转:“哦!是吃醋哥哥嘛!” 苏信昭嘴角一抽,笑得不太好看。 他在小孩面前蹲下:“指令长在那边处理工作、需要安静,咱们到另外一边,我陪你玩游戏。”他指另一边的桌子。 卢修斯有点失落迟疑,记得楚霜“不听话、谁讲情都没用”的告诫,没敢造次,勉为其难答应了。 楚霜眼前的环绕触控屏上是繁乱的星宇图,摆样子糊弄小孩的。等苏信昭带卢修斯坐定,他的注意力立刻跟着挪过去,调整监控角度,利用眼中的植入晶体进行高科技偷窥,见苏信昭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堆小纸人,看架势像是要跟小孩“过家家”。 喜欢打打杀杀的小屁孩能乐意玩这个? 楚霜暗叹小苏八成也不顶用,而片刻之后,他看懂了玄机。 苏信昭在引导卢修斯编讲小英雄的故事、故事主人公也是个八岁小孩。 这设定是个巨大的陷阱。 经过数次修正、推演,卢修斯完整地导演了一出“纸人剧”: 衣着华丽的老太太是被病毒侵染大脑的患者,她从善良变得邪恶,对儿子的关爱也变成了控制。有一天,儿媳妇无意发现了老太太的毛病,赶快去告诉丈夫,可因为婆媳关系向来不合,她被丈夫指责别有用心、被恶婆婆锁进遥远的地窟。母亲骤然失踪,小主人公非常焦急,所幸他不惧艰险,波折寻到了母亲,又悉心造出厉害的机甲,找到杀死病毒的药物,治好祖母,一家人终于开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于卢修斯而言,故事很费脑。 他和苏信昭忙活到将近十点,才迎来孩童眼中的“大团圆”结局。 “好了,”楚霜适时拆台,“小朋友去睡觉,不然不长个。” 卢修斯困得哈欠连天,依旧不想走,他觉得吃醋哥哥比楚将军好玩,最后得了苏信昭“往后多陪你玩”的许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舰桥感应门关闭,苏信昭笑得一脸骄傲:“你听到了?” 楚霜点头,扔给苏信昭一瓶果汁:“真行,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 苏信昭喝果汁,舔舔嘴唇:“你心思不在哄小孩上。”他知道楚霜明白了。 卢修斯只有八岁,讲故事做不到“无中生有”,其实大部分成年人也一样,虚构的故事中都投射着故事编造者遇过的人、走过的路、经过的事…… 贝尔蒂丝一家绝不简单,现在方向指明,只需要深挖“改编”和“杜撰”就可以了。 “病毒是什么,”苏信昭嘟囔,“地窟又是哪里……?” 楚霜摇头:“让刘微宇自己查去,记你一功,”他一乖苏信昭,“一会儿会执行跃迁命令,你回去休息吧,顺便想想要什么。” 他把人往外送,同时给刘微宇发消息:受你之托,事儿摸出点头绪,录像发你自己看,记得请我吃饭。 很快,刘微宇回了一条:ok,靠谱,地方你定。 楚霜抬头,看信息都打一个来回了,苏信昭依旧没动,站在门边见他忙活完了,压低声音问:“晚饭前我的提议,你真的不考虑吗?” 他说主动“失踪”那茬儿。 楚霜有点惆怅: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惜情商堪忧,非要我亲口拒绝吗? 他皱眉看苏信昭,妄图用一军统帅的气场让对方“开窍”。 结果,苏信昭跟个渡苦救难的菩萨似的,只是目色平和地看他。 楚霜泄气了:“那星航军交给谁呢?人这一辈子,有太多对不起,也总该有不辜负,”他不想多掰扯了,扳着苏信昭肩膀转半圈,“行了,老实睡觉去,好好上学甭操心大人事。” 这一刻,苏信昭心里的柔软如蜗牛出壳碰壁、缩回去了——果然,为达目的只靠自己才是上策。 他不再多说什么,老实回宿舍休息。 然后,他进宿舍门就被同学围了: “楚上将亲自带你飞,感觉怎么样?” “他人好不好,看上去没有传闻里那么糟糕。”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苟富贵,勿相忘啊兄弟!” 苏信昭笑着应承,别有心事。 唤醒末那识,以“白洞”(※)的名义发信给海盗东子:计划照旧。 也正在这时,他的终端弹出一条消息:你回宿舍了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关于我爸的。 发信人是高梓巧。 这之后,巡宇舰经过多次跃迁,成功脱出枯砂要塞,抵达帝国星域之外。 黎明将来时,楚霜派出的探查舰返航,传回预料之外的消息:拉东星上的海盗不知踪迹。 楚霜眉心一收—— 恰巧?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第48章 ----------------------- 作者有话说:※关于“白洞”一直没解释,还是说两句。是根据广义相对论提出的假想天体,也有强引力源,未经证实,有人认为其与黑洞的关系是:黑洞—虫洞—白洞。感兴趣的天使自行搜搜看。 第37章 对弈 实践课程的内容比较隐秘,只有□□国和星联的部分高层、还有苏信昭知道。 难道是帝国某位高层和海盗有勾结? 上次海盗袭击贝尔蒂丝也是他授意的? 这很说得通,帝国内部并非万众一心地支持议和。 但现在不是深究因果的时候,楚霜通过战斗经验获得的第六感告诉他,海盗大概率不是简单溜了。 他下令全舰备战。 “指令长,”中控指令员适时插话,“一星时行里外的小行星带检测到信号源,怀疑是目标!” “星时行里”是个宇航计量词,翻译成人话是指飞行设备在外空全速行驶一小时的距离。因为设备动量源不同,所以它是个变量。 海盗们躲进了小行星带? 那里有许多碎石、暗物质,飞船深入,稍有不慎就会发生事故。往阴谋论处想,这很像是诱敌深入。 楚上将艺高胆大、装备精良,冷笑了下:“通知星芒突击大队执行作战任务,单数班驾驶员每人带一名学生上护卫舰保护主舰、作实习观摩;双数班启用突击甲正常执行探查、围捕任务。”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掷地有声。 这艘巡宇舰的护卫舰和突击甲都是双人体量,区别在于后者更侧重于强攻。 军令下,即刻执行。 学生们个个兴奋不已,打起200%的精气神站得笔直,生怕一个懈怠,错失千载难逢的机会。 暗沉的宇宙中,巡宇舰周身爆闪出无数道流星火雨,那是近百架飞行器尾翼甩出的能量焰:承载学生的护卫舰脱离巡宇舰母体、排列阵型、悬停在安全区域内;突击机甲群则灵巧无比地向行星带深处飞去。 苏信昭当然在观摩学生之列,和他一组的驾驶员比他年长不多,上飞行器后绷着前辈的架子不苟言笑。 他并不知道,与自家统帅暗中对弈的棋手正坐在身旁。 这是一场依照楚霜的作战习惯拟定的算计。 苏信昭料到星航军在得知海盗失踪后,会即刻搜查外域通讯网络,是以早和海盗敲定,在某个固定频段释放信号、好尽早“被”星航军发现;现在鱼儿成功咬钩,他唤醒末那识,切到另一个隐秘小波段与东子联系:放第二块饵。 片刻之后,战斗实时监控中,游过几架陌生机甲。 “这是花间流浪者!”魏伟在课用公共频道发话,“我小时候我爸带我看过!它是帝国军在役时间最长的综合型战斗甲,放现在看性能也是很好的,他们装备可以啊!” “海盗怎么会有帝国的退役机甲?”有人问。 “或许是在黑市买的,也或许……咳咳咳……” 魏伟突然意识到不得了的事实:如果没有帝国内部人员帮衬,军用机甲不可能流入黑市。 他吓得麻利儿闭嘴,不敢卖弄了。 而紧跟着,学生们的终端设备弹出消息,周老师发来一道实时选择题。 请依据当前情况分析,选择你觉得最适合的应对方式: a、包抄; b、派侦察机侦查; c、切断敌方阵型; d、以上都不对,并写出你认为的适当答案_________。 如果没有题干的“依据当前情况分析”,苏信昭会认为这是道选什么都可以的套路题。因为临阵指挥从来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但也因为变数多、容错率极低,而百将易得,一帅难求。 他乍想随便瞎选,最后还是在倒计时结束前选了d,在空格中敲下“护卫舰和突击甲配合,前围后堵、关门打狗”。 他隐约有种感觉,无论事成事败,楚霜会怀疑他,他要留一条胡搅蛮缠的路,打消对方疑心。 片刻后,学生们的答案被公布。 多数人选择b和c,只有苏信昭一人个别。 随着楚霜的令声响起,“正确答案”被公布了:“突击甲绕飞包抄、驱赶目标进入护卫舰射程;主舰和护卫舰群向前推进,粒子炮扫射目标,可以让同学们射击。” 霎时间,学生们嘘声一片—— 除了“苏皓”他们都在置身事外看热闹,已经忘了护卫舰也是战舰、可以攻击。 指令即刻执行。 突击甲群向行星带深处拉网,“前围后堵”,护卫舰群变换阵型,扯开包围圈,将敌人的花间流浪者轰出来、围困其中。 楚霜此令当然是“依据当前状况分析”制定的,他要让学生们过过暴打落水狗的瘾。如果第一次外域实习太艰难,会磨灭“军心”。 果然不出十分钟,海盗的机甲在大将军牛刀杀鸡的武力压制下,被纷纷击中,或故障爆炸、或在包围圈中抛锚。 苏信昭面色平和,这都在他预料之内。 他继续通过末那识呼叫东子:突击甲群位置完美,开信号干扰器。 珍珑棋局,死而后活。 苏信昭的目的只有楚霜。 旋即,所有飞行器上的显示屏幕花了一下。 苏信昭身边的驾驶员“咦”一声,呼叫中控:“护卫舰α-37呼叫控制台,疑似存在信号干扰,请中控确认。” 主舰收信,立刻开启通讯测试——行星带深处的突击甲群信号果然断断续续。 “是压制式信号干扰设备,可以反制,但需要确定干扰源精确位置,大约需要……十分钟。”指令员说。 楚霜眉心一收:这里怎么会有信号干扰器?难道是海盗们早有预谋安置在固定小行星上的? 但从包抄到让学生们“下场”是他的临场应变…… 这都被对方预判到了吗?! 是谁……在下一场暗棋? 楚霜单边眉毛微挑,下令:“护卫舰即刻返航,控制台打灯语让突击甲回撤!” 苏信昭继续和东哥联系:星云实时反射坐标(-12.36,+37.13,+52.3725)用涡轮粒子炮攻击,楚霜必然亲自来救! 星云反射坐标是在实际作战状态下,以作战区域内最大质量天体为中心、根据波反射确定的临时坐标,能够精确到宇宙尘埃。 苏信昭报出的坐标位置是他所在的的α-37号机甲。他悉心算计,只等突击甲断联的这一刻。 他要钓楚霜亲自下场,他是那颗最好用的饵。 他知道现在的所作所为违背了楚霜的意愿,他承认这是自私、是对楚霜别有用心造就的疯狂,但他依旧忍不住想控制事态变化,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安全。 如果有一天,让他在妈妈和楚霜之间做抉择,将是多么撕心裂肺; 而如果有一天,有人把楚霜变为和妈妈一样的筹码,又是多么掣肘。 海盗东子收到了指令。 行星带隐秘的深处,暴起高亮光束——是涡轮粒子炮的高压冲能光。 光束直对着α-37。 智能领航员没波澜地提示:“检测到机身在涡轮粒子炮攻击范围内,请驾驶员即刻进行应对操作。” 驾驶员大为惊骇,扔了前辈包袱,破口大骂:“妈的,老子小时候玩点牛眼从来没赢过,原来运气都攒在今天了!同学你平时运气也不咋样吧?” 苏信昭:……你的意思是咱俩衰一块儿了呗? 驾驶员还算沉着,涡轮炮的攻击范围是类似光带的一长条,所以只要横向躲开就行了! 他即刻调转机位,张开护盾、向侧飞。 苏信昭当然不能让“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对东子更正:锁定攻击范围内正在移动的护卫舰! 立刻马上。 任凭驾驶员如何神龙摆尾,左摇右晃,涡轮炮的光束始终为它投射出一条“星光大道”,让它永远身处“舞台的追光”之中。 驾驶员要疯:“什么仇、什么怨?!我刨了你祖坟吗!” 且不论他用碎碎念释放压力。 楚霜看见惊变一幕,脸色发沉——对方一定专门研究过他的作战风格! “α-37原地不动,其余护卫舰撤到巡宇舰后方安全范围,”他进主舰驾驶舱,对驾驶员说,“暂时移交驾驶权。” 他不能完全依照惯有模式操作了。 苏信昭心里翻个儿,这跟他预判的不一样! 他霎时想起冰麟星跃迁点,楚霜开着巨型战列舰漂移的场景。 小苏对楚霜的作战风格烂熟于心,对方是稳中求变的类型,“稳”字当前,情况又不似上次紧急,楚霜该首要考虑多数学生的安全登陆问题。命令α-37开护盾抵挡,然后开小型突击甲出舱“捞”人才正常。 这样他就可以“绑架”落单的统帅了。 可楚霜不知抽了什么风。 眼下计划赶不上变化,一翻一瞪眼。 苏信昭心想:他第一时间来救我?这样做是为了外交,还是……只为了我? 第49章 小苏不合时宜地高兴一瞬,三秒、不能更长了。 因为他透过电子屏看见护卫舰四散飞开,巡宇舰风驰电掣地直冲他们来了。 楚霜要做什么? “α-37驾驶员,侧逆位倒飞!”楚霜的声音又响起。 侧逆位倒飞是对技巧要求极高的操作,全手动、无辅助。 驾驶员咽了咽:我造了什么孽…… 如果放在没有干扰的内空领域,他能够完成,可现在前有正在充能的涡轮炮,后有要与他错身飞行的巡宇舰,他实在是紧张。 但他依令行令。 “抓稳了,同学!”他提醒苏信昭。 飞行器漂亮地烙饼翻面180度,二人脑袋朝下地向后窜出去。 也就在这一刻,涡轮炮充能完毕,石破天惊。 光束如同天火降世、直冲α-37来了。 硕大的巡宇舰掠过护卫舰上方。 这一瞬间该是很短的,但仿佛又很长。 逆飞状态下,平衡系统只做辅助。 飞行器像被巨浪掀翻的小船,驾驶员把机甲动力开到最大,竭尽全力保持着平衡,依旧被波流带动,癫痫了一样。 与此同时,挡在前方的巡宇舰张开护盾。 炮火无声地撞上来了,黑沉的宇宙中霎时绽放五彩斑斓的花火,迸溅四射。 刹那芳华,转瞬即逝。 安全区域内的学生们瞠目结舌。 只有α-37还没脱险,它被爆炸风反推,像被一巴掌扇翻,打着旋、越发难以稳定。 驾驶员呼吸急促。 他的手在发抖,他依旧一次次地化险为夷——不能失误,一次就会迎来万劫不复。 也就在这时…… “小心!”苏信昭突然低喝。 领航员左侧有激飞的暗物质屑猛撞过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大惊心说:不好! 爆风已经让他应接不暇,他再难兼顾躲避,只得打开护盾。 但碎石在宇宙中渺如烟尘,于小型机甲而言却炮弹一样。 挡得住吗? “轰”的一声,碎石撞破护盾,直冲飞行器来了。 挡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 驾驶员的心提到嗓子眼,一张嘴就要蹦出来了。他有点麻爪了,眼看死亡进入倒计时,他脑子一片空白。 但必须要做些什么! ……什么呢? 还不等他脑袋转过弯,他扶在操作杆上的手突然被人握住、绕出一个诡异的线路。 护卫舰即刻如一叶漂萍,芊翩翻飞。 巨石擦着机顶盖滚过。 而后,它第二次顺着气浪舞蹈,躲开一脑袋撞在巡宇舰上的危机,凌空翻个,正过机身。 驾驶员大头朝上、死里逃生,大惊看苏信昭握着自己手:同学……这手是你掉的吗? 这样精准的控制,是一个大二学生能展现的?! 第38章 疑心 护卫舰终于脱离危险,在巡宇舰后方悬停。 苏信昭知道自己露底了,只得已就已就,顶着满脸的诧异胡云:“手、那个手……有它自己的想法。” 驾驶员别有深意看小苏一眼。 他是上过星际战场的,知道人在极端状态下能激发潜能,他相信军校学生可以有超高的飞行技巧,但他不相信一个“白丁”在生死一瞬“敢为”。 刚刚苏信昭的手又稳又果决,这种决断力是能激发出来的么? “欠你一条命,我叫傅磊。他们都叫我磊子,”驾驶员没再多问,一拍苏信昭肩膀,“我会向上级报告,给你嘉奖。” “啊……哦,我叫苏皓。”苏信昭想挠脑袋,挠在了头盔上。 他嘴上应承傅磊,心里则寻思着东子要完蛋,遂当断则断、命令末那识断开意识链接点,与之终止通话。 与此同时,巡宇舰驾驶室里。 “统帅,已确定对方的通信频段。”包子语速很快,他习惯在战时称楚霜“统帅”,即便现在是“战”海盗,称呼也变了。 “调频过去!”楚霜下令。 为了方便星际迁移,人类在宇宙中设立了海量的信号基站,有星球官方的、也有私人的,宏站、电磁波站、原始模拟数字站搅成一锅粥。 楚霜刚入伍时,曾带队扫荡帝国周边的海盗,那时他就发现与非正规军作战只能劈头就打,想隔空喊话都不知该调什么频,于是他专门申请研发过一套军用设备,用来搜寻、侵入实时未知波段。 现在时隔十几年,又用上了。 “咳咳!”楚霜故意对着话筒清嗓子。 海盗东子还藏在暗处,眼看楚霜不上钩,正在联系白洞问planb,却被某人拿腔捏调的咳嗽声吓一跳。 “个仙人板板!哪个混账东西吹话筒?!”计划不顺利、白洞突然蒸发了,他脾气当然好不到哪儿去。 他以为混账东西是自家弟兄,马上会给他拍马屁,没想到对方只是轻声笑了。 嗓音还挺好听。 “实在对不住,阁下两次袭击帝国军,我特意来找你聊聊。”混账东西说。 东哥心思一翻:“你谁?” “啊,没自我介绍呢,”混账东西语调平缓,“玛尔斯帝国星航军统帅,楚霜。” 话音刚落,东子看到自己两点钟方向闪过一道高亮,像流星坠落,紧跟着一颗小行星炸了。 它像蒲公英释放出无数冠毛,四散飞开,最后飘散在广袤的空间里,静止成为一颗颗平凡的尘埃。 再然后……花间流浪者的气流、能量探测仪开始疯狂暴鸣。 东子愣住:白洞不是说楚霜的名声是帝国立的人设,他骨子里是个傻白甜嘛! 谁家傻白甜动不动就炸星球?! 傻白甜不负所望地贴心片刻,给东子脑袋短路留出缓冲时间。 “见面礼。量子炮放的烟火,喜欢吗?”然后,他说话了,尾音里带着笑,“我看看噢……你用的是电磁波信号,该信号源的接收终端一共有……1——2——哦,35个。现在给你俩选择:第一,三分钟内带着你的35架破铜烂铁和你弟兄们来降;第二,我把你也当烟花放了,”话到这,傻白甜声音冷下来,“量子炮二次充能!” “是!”包子刻意凑近话筒喊。 正好贴在楚霜耳朵边。 楚霜揉着耳朵瞪他一眼:倒霉孩子,好悬给我喊聋了。 巡宇舰内氛围轻松,海盗东子脑袋生烟。 他相信楚霜说得出做得到,几发量子炮轰过来,小行星带都能炸平一半。 眼下他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三分钟后,巡宇舰的激光牢笼打开,三十五架花间流浪者皆飞入指定区域,被锁死。 这是常用的宇航牢笼,飞行器进入指定区域就像被套上无形的枷锁,所有攻击设备将第一时间被监控,只要有异动,激光刀就会无情地将目标一劈两开。 而此时此刻,苏信昭还在护卫舰上,他用终端给楚霜发消息:高梓巧找我说了个事,有点重要,我还没来及跟你说。 片刻后,α-37收到返航指令。 一小时以后,楚霜下令全员航线不变,目的地依旧是拉东星球。 事发地离拉东星约有三天航程,东子作为海盗头子在航行期间享有特殊待遇。他被“请”进巡宇舰,押在问讯室里、戴上了强电击手环。手环自带体征仪,对他进行持续监测评估,一旦指数异常,会立刻评判威胁级别、进行电刺激压制。 东子没办法,他不敢过于紧张、气愤,只得即来则安,拎个酒瓶子喝个没完。 楚霜是故意淡着他,给他足够的时间反思,用楚上将的话说“酒糟的脑仁比较疏松,想问题更飘逸、好开窍”。 事实上,东子醉醺醺的,还真琢磨到一个细节—— 白洞那兔崽子为什么笃信α-37遇险,楚霜必会拼力去救? 听说楚霜是带着一群孩子来实习的…… 难不成是哪个领导的崽子在那架护卫舰上? 细节不明确,但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了,东子不着急,因为总会有人来问他的,到时候再见招拆招不迟。 果然,星航军登陆拉东的第二天,东子被卸下电击手环,锁在问讯椅上。 他独自干坐了一个多钟头,大门才又打开。 打头进屋的人一身军中制服,大衣没伸袖,稀里糊涂地披在肩上。东子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楚霜。与白洞发来的照片相比,这位“傻白甜”将军真人更好看些。利落的短发、轮廓分明的脸、秀气又略有癯悴的面容,只是双眼目光过于凌厉,不符合“傻白甜”的人设。 楚霜在东子对面坐下,二郎腿一架,坐姿很随性,但腰身过于劲直,让人觉得压迫端肃:“说说呗,为什么针对贝尔蒂丝王妃,这回又想干嘛?” “来根烟。”东子提要求,他不急着回答,问讯也是场博弈,需要讲究气场和节奏。 因此,他以为楚霜会指使身边小年轻帮他点烟。毕竟大官身后还跟着仨喽啰。 第50章 可预料之外。 楚霜站起来了,从怀里摸出个古董似的烟盒,抽出根烟、就在嘴边点着,掐着滤嘴前端,送进他嘴里。 东子猛吸一口,火光推进好大一截,半支没了。 他打量楚霜身后的几位。 其中两个穿着星航军制服,看模样是警卫参谋,至于另一个…… 高高瘦瘦的,但不至于是随风倒的纸片,穿的是校服,所以是学生? 能得一军统帅带在身边的学生……难不成真是某个大官家的崽子? 可细看,东子又觉得不像。因为他看出这小子身手应该不错,不是学院派的武艺高强,而是街头巷尾混出来的随机应变。 他眼眸闪了闪,仰头冲天吹出烟气,似笑不笑地问:“小子,你刚刚是不是在α-37上?” 苏信昭不说话。 “为什么这么问?”楚霜问。 东子又猛抽一口:“个仙人板板,好烟啊,大将军的口粮就是不一样,”他把烟屁股啐在一边,“谢谢。” 楚霜摩挲着烟盒歪头看他。 “我拿钱办事,上回有人要买王妃的命,这回是你,”东子答得贼痛快,问讯在依照他希望的节奏进行,他需要适当抛些甜头,更没必要为了买卖遭折腾,“那家伙叫‘白洞’,是老主顾了,我帮他办过很多事,事成事败他都给钱,所以一直合作愉快。要说最大的一笔嘛……应该是两年前,他要我在海德方跃迁点劫掠一艘移民飞船,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行动之前,飞船失踪了。你知道我说的是哪艘。” 楚霜面无表情地震撼:希望号?! 原来即便不遇到黑洞,迁移失误的脏水也会泼在他身上。 如果深究,这里面的阴谋勾扯就太有意思了。 “白洞是谁?”楚霜问。 东子苦笑着摇摇头:“他很神秘,一直单向联系我,我曾经找高手反追踪,但他的通讯信号经过好几层虚拟加密,根本追不到。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不希望你死,”东子买好似的挑了下眉,“每次买卖,他的要求都明确。比如要星联王妃的命,对星际移民不能无为乱杀,而对你他再三嘱咐过,嗯……我想想,原话是‘只绑架,不许伤他’。” 东哥玩味地笑、似有似无瞟一眼苏信昭。 “我说将军,我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我知道我好不了了,但我的兄弟们只是无家可归、混口饭,”东子顿了顿,“请你给他们条活路。” “请”字被他咬得很重。 楚霜没置可否,从终端上调出张照片,投在东子眼前:“帮我看看,这是个什么?” 照片上是张纸质单据,隐约看到边角处落有“拉东”字样,但单子上的文字不是帝国或星联的常用字。 这是高梓巧在父亲的遗物里找到的,她前两天突然联系苏信昭正是为了这个。 经过林楷的事情,她很信任苏信昭和楚霜。但她私心里依旧很难不怪楚霜,即便她知道那或许是辜罪。 她在短时间内不想看见楚霜,她看见那张清俊的脸,就会想起父亲还在世时的种种。 所以,她只能迂回着托付苏信昭转交。 “哦,这是我们那一家寄物处的收据,老板是个星际游商,几十年前在拉东落脚,开了店,寄存、也典当。” 楚霜眼睛一亮——高竞卓居然在这里存了东西? 他把单据交给包子:“马上带人去取!” 东子现在一心想帮兄弟们博活路,可楚霜接二连三不拾茬,他只得转移目标继续加码,“我想跟这位小兄弟单独说几句话。”他看向苏信昭,确定α-37上有这小子。 楚霜用眼神问他有什么企图。 东子笑了:“别紧张,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小兄弟,长得跟他有点像,想聊几句。” 楚霜看苏信昭,后者点头。 二人都以为将军这是同意了,万没想到楚霜溜达到东子眼前,居高临下垂眼看他,突然冷笑着问:“阶下囚没有自知之明?看来你有线索不想跟我说……也行。我从现在开始计时,明天这个时候你不说,我就拉十个倒霉蛋到你面前来崩了,后天继续。嗯……你们一共七十多人,这么算你有八天考虑时间。” 东子一下火了,想窜起来,却只带得椅子和电子镣铐磕得碎响。 他破口大骂:“娘日的!楚霜你混账王八羔子,老子以为你是磊落人,没想到这么阴险!” 楚霜无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他扭头就走。 “楚霜!”东子吼叫,“我说!我还有话说!” 苏信昭明白,对方不至于怀疑他是白洞,但绝对能给楚霜心里埋下猜忌的种子。 楚霜站在原地想了想,示意警卫员出去,然后他目光落在苏信昭脸上,似笑不笑的:“你也出去。” 第39章 愿望 问讯室里只剩楚霜和东子。 楚霜关掉问讯录像,刚刚他已经把披得吊儿郎当的大衣脱下、随手扔在一边了,机械外骨骼极细的合金支架禁锢着衬衣、描着他的身形轮廓。 “你可以说了。”他揣着口袋站在东子面前。 “白洞就在你的星航军中,又或者说,你的人里有内鬼。”东子答得干脆。 “理由呢?” 东子掀眼皮看人,他左眼有道伤疤,导致眼皮不明显地耷拉,单只的三角让他显得阴晦:“你答应放过我的弟兄们,否则我们即便都死,我也不会再说半句了,”他定定地注视楚霜的眼睛,“求你!给他们一条活路。” “可以,”楚霜贼痛快,“你说吧。” 东子松心地笑了:“绑架你的时候,白洞在实时跟我联系,因为我们的预先计划计划只有一半,是引突击战甲群进指定区域,然后干扰信号,再配合星河磁场的作用,彻底拆分你们的战队,而另一半是他现场联系我发布的,他让我攻击指定护卫舰,”他顿了顿,“白洞说,那上面的人如果出事,你一定会亲自来救……” α-37是苏信昭乘坐的护卫舰,驾驶员有固定机甲,但学生们没有,这是件随机分配事件。足以证明事发时,白洞监控着一切。 “我和白洞的所有往来通信、通话我都有备份,给你个地址,你可以派人去拿,”刚刚东子妄图试探苏信昭的身份,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可楚霜不给他机会,他只得拼命“戴罪立功”换楚霜对他兄弟们好一些,现在对方答应了,他也索性竹筒倒豆子。 话正说到这,楚霜的个人终端弹出一条消息,是包子发来的:老大,寄存的东西到手了,是芯片和一个上锁的密码箱,芯片解读内容现在就能发给你;密码箱我稍后带回去。 这段话之后,包子附上芯片里的内容。 那是个命名为《菜单》的文件,而且好像真的是菜单,上面写着一拉列菜名,诸如“星球狮子头”、“剁椒辣鸭翅”、“火爆羔羊腿”等一共十来个,每道菜后面标有“厨”字,跟着的人名不一样。 而在这份菜单的最后,有签字确认栏,签名……居然是“何天川”。 楚霜眉心收了下,给包子回信:分析芯片内容的写入时间和写入时坐标归属地。 这是基础操作,包子分分钟搞定了,回复说:时间是四年前,归属地是拉东星的圣光福利院。 何议长在四年前跑到拉东星的福利院来研究菜单做慈善? 怎么可能? “圣光福利院有什么特别?”楚霜问眼前的明白人。 “个仙人板板,那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东子拿眼睛瞄楚霜的烟盒,示意再来一根,“你知道的,拉东星上非常混乱,□□掠很常见,唯独西区这家福利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片国泰民安的模样。我跟他们管事的认识,也偶尔介绍几个客人过去。至于他们做什么,我只知道一部分,将军要是有兴趣不如我介绍你过去,亲自去看。” 楚霜点头,又点一支烟给东子,然后他转身出屋:“我会遵守承诺。” “院长让你试菜的时候记得点名叫‘汉莫’的那道,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东子补充。 问讯室门口苏信昭在等,看见他、迎上前。 楚霜有复盘战局的习惯,即便对面是武力值不咋样的海盗,战斗实录他也重新看过了,而且他还收到了傅磊请求嘉奖苏信昭的报文。 小苏的临场反应让他惊讶无比。 楚霜有一瞬间想:他毕竟来自星联,白洞会不会是他?又或者是他的上线? 但这仅仅是个凭第六感的猜测。更何况,苏信昭当时在α-37上,他让海盗攻击自己……这是玩命吗? “你怎么了?”苏信昭见他愣神,关切问。 “把你的终端设备给我。”楚霜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他在苏信昭的终端里偷偷装过监控程序,但他依旧需要让专业技术员彻查。 苏信昭眼底闪过一瞬的复杂,略有迟疑、默默摘下设备,递在楚霜手上。 楚霜看出他眼睛里有错愕和委屈——是问心无愧,还是早有预判? 第51章 “回宿舍区吧,暂时别乱走。”他说。 苏信昭只得听话。 他推演过整件事件的走向,他不担心会暴露,但这不意味着他心情好。 从前,他在楚霜面前刷信任值的套路是,先让对方怀疑,再让对方意识到怀疑错了; 而现在……楚霜要他手环时冷漠的一眼,割得他心肝疼。 他在宿舍坐立难安,跑到健身区“自虐”了一下午,然后冲了个大雨浇头的冷水澡,脑子才算稍微消停。 可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小苏确实是奔着自虐去的,不过他对自己的定义是:傻小子睡凉炕,全靠火力壮——不会虐出什么后果。 万没想到傍晚时,他开始轻微发冷。 然后,苏信昭同学也不知怎么病邪侵体地“灵光一现”,突然觉得这头疼脑热该利用一下。 他唤醒末那识下指令:帮我把体温调到39度。 作为超高精尖的人工智能,末那识从海量回复话术里搜罗出一句:宿主,你脑袋被驴踢了吗? 苏信昭没心情跟它逗闷子:照做,然后断开意识点、休眠吧。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末那识:祝您生病愉快。 苏信昭得偿所愿,他晚饭没吃,窝在床上骂自己:为什么许的?苏信昭你果然有病,这么缺爱吗?满脑子都是他…… 那么再说让小苏“咣咣撞大墙”的楚将军。 他下令技术队彻查全舰成员的终端设备;同时派人取来东子和白洞的通讯备份,亲自督促信息中心干活。 很快,白洞的军事侧写形象被构建出模型、并上报——一言以蔽之,这人很谨慎。 首先,他与东子通话用的是ai电子音,不能通过声纹对比目标; 其次,他与东子对话时,非常注意避忌暴露自身特性,但依照他对战场逻辑的把控判断,他该有不少于十年的一线临场经验,他非常严谨,尤其是当年针对希望号、和东子敲定过三套执行方案,如果希望号没遭遇黑洞、与海盗遭遇,那么这场争斗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最后,论及贝尔蒂丝王妃与这次,白洞都失误于算漏了楚霜这个变数——上一次,他没算到楚霜拍脑门子跟王妃一起返航,这次,他没算到楚霜临场反套路。 所以苏信昭不会是白洞,那孩子打小在街头巷尾讨生活,怎么可能十年前就在排兵布阵? 结论让楚霜开心了一瞬。 可白洞到底是谁呢……? 这人为什么和贝尔蒂丝结仇;又为什么刻意嘱咐海盗对他“手下留情”? 一定有哪里不对,还有信息缺损。 楚霜捏捏眉心,不再想了,终端轻震,提醒他需要立刻注射凝血药物,不能再拖。 他轻车熟路,攮自己一针,点上烟,仰靠在指挥椅里,准备捱过药劲。 “统帅。全员终端检测完毕。” 技术员在舰桥门口按铃。 统帅片刻不得消停,把烟熄掉,示意他进来。 “检查报告已经上传系统,结论是没有发现异常;此外,基站反溯到一个未知信号源,作战期间和东子有联系,但它至少周折过三道非官方基站传播,追不到源头。” “那现在还可以做什么吗?”楚霜问。 技术员想了想,回答说:“假设内鬼在咱们身边,且他这几天有新信息发出,咱们可以通过检索基站抓住他,但事实上……他应该不会这么做了。” 也就是说,白洞彻底遁了。 “辛苦了,你去忙吧,”楚霜示意技术员离开,跟着又想起什么,“对了,还得麻烦你跑一趟,把苏皓的个人终端拿来给我。” 这之后,大将军熬着凝血因子的后劲、不遗余力做牛马。 手头闲七杂八消停下来时、他难受劲也过去了,看看时间,又看看孤单单扔在控制台上的手环,有点犹豫:十点多了……那小孩是不是已经睡了? 而片刻之后。 楚霜独自往宿舍区溜达,他想: 一会儿我怎么跟他说呢? 要不要道歉…… …… 道个屁的歉,这么做一点毛病都没有。 值守警卫员老远看见楚霜晃过来了,立正敬礼。 中气十足的“指令长”没喊出来,楚霜一扬手:“学生都休息了,不用拘礼,苏皓在哪屋?” 警卫员赶快指方向——离哨位不远。 楚霜点头道谢,过去轻敲两下门:“睡了没有,是我。” 俩警卫员站得笔直,从头到脚纹丝不动,唯独眼珠子歪斜要抽筋。 其中一个想不明白:统帅怎么对学生这么客气? 另一个则竭尽全力用五官嘲讽他不开窍:什么客气?他说“是我”,这叫亲近。 房门开了。 走廊的微光冲进黑漆漆的室内——苏信昭没什么精神,看模样是被敲起来的。 楚霜摸出终端设备:“我来还你这个,打扰你休息了,睡觉吧。” 他把东西递过去。 苏信昭没接,晃晃荡荡转身进屋。 “我的嫌疑洗清了?”他声音轻轻的,嗓子有点哑,却是给楚霜留着门,“对敌过程中的选择题只有我选了d,补充答案和你的指令高度吻合。那可以作为我通敌的证据。指令长是来提审我的么?” 楚霜心里“啧”一声:惯的你,果然跟我闹小脾气。 他进屋关门,苏信昭打开了床头灯。 学生宿舍面积非常小——进门就上床。 温黄的光立刻充盈至每个角落。 “真生气啦?”楚霜缓和些语气,“好了,气一会儿行了,气太久对身体不好。” 苏信昭依旧不说话,只颇懂待客之道拿水递给对方。 楚霜每到新环境,都会下意识观察。 学生宿舍没有智能设备,苏信昭把小空间收拾得比军校要求的更简洁。明面上少有人物品,只窗台上摆着只航空饮用水瓶、里面插着一簇小白花。 花不知名,在拉东星上随处可见,而饮水瓶……有点眼熟、上面还打着突击甲专供的标呢。 楚霜心有猜测,揉了揉鼻子:“你这什么玩意,还挺有情调?”他故意岔话题。 苏信昭不拾茬。 “我没生气,知道你是例行公事。”他低着头说话,把话题往回扯,台灯给他的身型描出一圈轮廓,映得他头发乱糟糟、毛茸茸的。 楚霜突然想揉揉他头毛,而他的“避而不答”让楚霜确定了心中猜测——我用过的瓶子他舍不得扔?是专门摆在明面招眼让我看么?有什么意图、什么套路、什么后续? ……丧心病狂了吧。 大将军写得出烂俗小说,脑袋里自然常装着满盆的泼天狗血,今天的狗血有点糊脑瓜子。 苏信昭看他不说话:“你还欠我一个愿望,我现在想到了。” 楚霜心里一拍巴掌:咳!小孩就是小孩,扯我进来别别扭扭是跟我起承转合呢。 “嗯,什么愿望,你说吧。” 他扯开凳子坐下。 苏信昭看他片刻,居然在他跟前蹲下了:“我想……”他声音发抖,一把握住楚霜手腕,“我想你不要怀疑我,你可以查我的关系网、终端设备、调取任何监控影像……但你不要怀疑我……我不会做对你有坏心的事,哥……” 话说到这他抬起眼睛,好大一滴眼泪从眼眶跳下来,正砸在楚霜手背上。 楚霜话到嘴边的“查过了”,被生生砸回去。 苏信昭是真的心里难受。 “不会做对你有坏心的事”真情实感。可即便如此,当楚霜知道全部真相时,能不能坚信他没有恶意? 更何况,他已经阴差阳错让他涉险数次了。 苏信昭想:我怎么配要求他不怀疑呢? 此时此刻,小苏自己作的病和心结统一战线,让他钻了牛角尖,楚霜对他的温柔,瞬间燃爆了他积攒日久的别扭。 一滴眼泪,把他自己吓一跳。 也把楚霜吓一跳。 俩人同时想:……至于哭吗? 第40章 应激 不等楚霜说话,苏信昭先窜起来了:“我……” 他烧得稀里糊涂,动作太猛、人一栽歪,扶墙的同时被楚霜拦腰抄住。 他今天特异的怪。 灯光温柔得像滤镜,一直掩盖着苏信昭的真实模样。 现在离得极近,楚霜终于看出对方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隔着速干t恤,他依旧像抄着块火炭,火炭的呼吸烙在手心,让他皱了眉。 他抬另一只手摸苏信昭额头—— “这么烫!脑花要蒸成蜂窝蛋了吧?”楚霜不容分说把人掫上床,叫军医。 郝布瞭大夫很麻利,进屋二话不说给病号一通检查,排除了病毒感染或炎症导致发热的可能性,最后退烧针伺候。 “没原因的发热?”楚霜问。 郝布瞭认识苏信昭,也知道他和楚霜的关系,磕巴两声一伸手,示意楚霜借一步说话。 第52章 楚霜心思一番:病入膏肓没救啦? “他最近是不是有情绪问题?”郝布瞭压着声音。 楚霜素着张脸看他,表示不太明白。 “肌体发热无非几种原因,病毒感染、自身炎症、药物作用或自主神经紊乱。小苏嘛……该是属于情绪应激引起的神经紊乱,理论上不碍事。”说到这,郝布瞭瞄苏信昭,见他正眼巴巴地看过来,一双眼睛要粘在楚霜身上。 郝大夫身为医人医心的高手,隐约咂么出点别样滋味。 “什么叫‘理论上’?”楚霜追问。 这问题算是问着了,郝布瞭乐呵呵地解释:“这人吧,有问题都会专走一经爆发出来,比如有人不高兴头疼,有人生气胃疼;小苏呢,或许是对某些事有应激反应、走神经系统,这一次两次不碍事,但是症结不解,总有一天攒个大的。他要是……那个……听您的话,您找机会问问,有些心里的疙瘩多说说也就解开了。” 楚霜跟他一对招子对看片刻,反应过来了:“明白了!有事我再找您。” 郝布瞭摆出副医者仁心的表情,收拾东西往外走,心说:这小孩儿行啊,上回贴着将军还让人家往外轰呢,现在关怀都上门了。 房间里恢复安静。 楚霜把台灯调暗,叉腰酝酿:还得cos知心哥哥么?不太擅长…… 他瞥苏信昭一眼,看对方烧得懵懵懂懂,特别顺溜地就坡下——现在疏导,说出来的都是胡话。 “睡觉吧,等你烧退了我再走。”他看一圈,单人床在小屋里顶天顶地,唯一的凳子挪不过来,坐地上伸不开腿。他只得在床角坐下,调出事件报告书,投在眼睛内置晶体上。 “那我宁可多烧一会儿。”苏信昭小声嘟囔。 楚霜:……什么? 这倒霉孩子病了格外矫情。 楚霜不喜欢叽叽歪歪,现在却一边叹着气,一边忍不住多容对方一点。 因为心里揣着本“替身文学”么? 他无奈苦笑,看文件、装没听见。 苏信昭也没再说话。 但他身子底下可能长刺了,隔几分钟就扎得难受、得鼓秋一遍。 楚霜起初放任没理,结果他翻来覆去、烙饼翻面二十多分钟,居然坐起来了。 “啧,”将军忍不了了,“演蛆就算了,现在进化出翅膀子要扑棱了?” “不是……”苏信昭吧嗒眼睛,灯光在他黑亮的眼仁里辟开一方清澈。 很是纯良。 楚霜终归是奈不住这眼神,对视片刻就败下阵来:“你到底怎么回事?所有人的终端设备都检查、我也不例外,为什么这么不痛快?” “因为你对他们是例行公事、对我是怀疑……” 楚霜“嗯”了一声,没否认。 “为什么怀疑我呀?” 楚霜摇头:“军务机密,不方便对你说。” “因为周老师临场出题的答案吗?”小苏当然知道为什么,他故意让自己显出符合身份的混乱——又聪明又傻。 “你现在洗清嫌疑了,为什么还这么伤心?”楚霜没答,斜身往床脚墙上倚,“我问根本原因。” 大将军是在关心人,可话茬怎么都像“给你个机会坦白从宽”。 那当然是不能坦白的。 苏信昭看楚霜脸上带着疲色,拎了自己的枕头、爬过去给对方垫在背后。 “我小时候……”他盘腿、乖巧地坐在楚霜身边,讲故事似的语调幽然,“和我妈在墨丘利生活,她身体不好、买药需要很多钱,我从几岁起就去打零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其实是很开心的。直到后来她病得很重,手术费很贵。我东拼西凑准备好了手术费,钱却在交给诊所时不翼而飞。我求诊所先让她做手术,大夫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说我看上去就是个会赖账的东西,像我这种表面孝顺、其实想扔下累赘的人太常见了……这些话,我妈当然也听见了,她坚持要出院。虽然她什么都没跟我说,但她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伤心,我知道她也怀疑我了……” 这事不是苏信昭编的,他说话时一直低着头,“滴答”,殷红落在手背上。 他又流鼻血。 楚霜眼眸微收:亲人的怀疑……他因为这事应激么? 他到卫生间拽纸巾来递给对方,想让小苏先别说了。 苏信昭却把纸巾垫在鼻子下面,不当回事地轻轻摇头:“不要紧,你让我说完。后来我报警了,但墨丘利的平民区很乱,警察不乐意管闲事,只立过案,就没了后文。我找打工店的老板们借钱,没有任何一个肯借,但我妈妈病得越来越严重,她等不了了、我也等不了了……最后我只能偷老板家的珠宝去卖。这次警察效率非常高,我妈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们就找到了我……大夫听说手术费是赃款,直接把她晾在手术台上……最后是负责案件的警官帮我垫付费用,手术才得以进行。可我妈还是没了,究其根本是我害死了她。” 苏信昭话说到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从头到尾,他只有最后一句说谎了——苏岚被下病危通知时,沃伦克派人找到他、接手了事情,但从此母子分离。 他依旧是“害了她”,只不过没有“害死她”。 郝大夫说得没错,苏信昭确实是应激,他的应激反应不是发烧,而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把在乎的人拉回来。比如当年的母亲、又比如现在的楚霜。 楚霜面对年轻人的过往,刀子嘴一时措辞无能。他派人查过苏信昭,所知与对方的自述大差不差。 或许是小苏讲故事时太富感染力,让楚霜生出种错觉——他被对方拽进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故事,再不能旁观、再不能绝对冷静了。 他抬手搭在苏信昭肩膀上,略重地捏了下。 苏信昭还给他一个很淡的笑容:“那个好心的警官是章庭,后来他一直很照顾我,我把他当亲人,现在他也下落不明……”他把楚霜的手从自己肩上摘下来,合拢在掌心里,“我没有机会问我妈当初有没有怀疑我了;我可能也没有机会再见到章庭、回报恩情;我不想看自己在意的人都不得好下场,所以我跟你说避一避锋芒。如果这是让你怀疑我的原因之一……我……” 他咬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他敢于对楚霜剖白的心绪不足积压的十分之一。 楚霜从话里听出了他意,他的手被对方握得很紧。 这么多年他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生活里满是杀伐果决,已经太久没经历过这种细腻、纠结、满含情绪的对待。 但他身为帝国军上将,不能轻易许诺“永远不怀疑你”。他只是任苏信昭握着,轻轻叹出一口气。 “我……”苏信昭对情绪变化非常敏感,“我让你为难了,忘了我的愿望吧,”他松开楚霜,“你累了、回去休息,我保证明天好人一个!” 小苏越是懂事,楚霜心里越有种难以释怀的对不住,于事情本身他的做法没毛病,但感情上偏偏生出一道过不去的坎,横在心窝子上,让他难受。 他想了想,摸出烟盒,从上面把残破的滚印解下来。 那东西上面有根挂绳、被系成了挺好看花结,楚霜非常有耐心地就着光把扣结一个个解开,最后把小印挂在苏信昭脖子上:“你喊我一声哥,这是改口礼。” 苏信昭满眼错愕。 他知道银烟盒是楚麟的物件儿、是楚霜随身的念想。 所以他猜,这颗铁疙瘩或许是楚螭的。 他把它捻在手心里:“这是……你弟弟的东西吗?” 楚霜眨着眼睛看他,反应过来他的逻辑,轻声笑了:“那礼貌吗?这是我的东西。” 苏信昭顿时来精神了,他借灯光看印上的图案,隐约看出上面雕着一串编码:“k-a-1023-110……”后面断了。 他摸索着刀痕:“1023是你的生日吗,后面是什么?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记得官方资料上,楚霜的生日是10月23号。 “是一段和我有关的往事,交换你刚刚给我讲的故事,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楚霜摸苏信昭额头,烧热退了,他把对方的个人终端放在桌上,歪头看他,“讲和了吗?” 苏信昭不好追问了,他敛下眼睛:“我也……从来没有怪你。只是自己心里别扭。” 楚霜笑得很温和,得偿所愿在苏信昭乱哄哄的头毛上rua一把:“睡觉吧,有不舒服立刻告诉我,不许自己扛着。” 然后他离开了。 房门关上。 苏信昭安稳躺下,他看着印上的文字,刻刀走笔的习惯和楚霜写字很像,他把残印收在手里,总觉得这里面写的故事非常深刻重要。 他一想到这是楚霜贴身戴了很多年的东西,心里就生出种磅礴的温暖,他把它贴在嘴边轻轻吻了下,抱着护身符似的合上眼睛,没用太久就睡着了。 至于楚霜,他只要有外务,就是一副不知疲倦的模样。刚才在苏信昭那萎靡片刻听故事,已经算休息过了。 第53章 他通过助行廊道回工作区。空间顿时开阔、冷肃的科技扑面,分分钟把小宿舍里的细腻揪扯砸没了。他自嘲地笑:我居然为了让他安心做这种事? 他回中控变回指令长,呼叫包子准备骂人:高竞卓寄存的密码箱还没拿回来,死小子带着证物周游太空去了么? 语音接通,包子不等被骂、抢先开口:“马上到马上到,老大,小的立刻马上出现!” 说“马上”毫不夸张,话音刚落,舰桥大门就开了。 包子端着个微型密码箱往楚霜面前一放:“扫描过了,里面没有危险物品,但我想着咱正规军不能打(fpb)砸(fpb)抢啊,所以开箱子废了点时间。” 楚霜打量盒子,那是很寻常的合金密码箱。 他一摆手:打开。 “得嘞!”没外人时,包子跟楚霜比较随意。他从口袋里摸出个胶囊大小的玩意,往密码箱的背轴上一按,东西立刻黏住了。 然后他吆喝一声“嘛咪嘛咪哄”—— “嘙”一声轻响,密码盒的背轴断了。 楚霜看他:这叫不打(fpb)砸(fpb)抢? 包子很无奈:“努力一下午了,技术员满头包。锁是高研究员特制的,能解开,但推演算式大概需要半个月……” 楚霜不理他耍宝了,错开盒盖,发现里面是笔记,高竞卓手写的。 他随手翻,盼着记录里有流浪黑洞的研究数据。 可他越看脸色越冷。 “发起航令,留勘察大队扫尾、押解海盗,点两支突击队,跟我去圣光福利院,其余人天亮返航!现在准备问讯室,我要再跟东子聊聊。” 第41章 试菜 突击机甲变成陆行器,结成小队前往圣光福利院。 楚霜瞥一眼跟来的苏信昭,无奈地没说话。 依着他的安排,这小子应该随大部队回玛尔斯。结果今天早上他一开中控大门,就见蹲守已久的小苏飞扑过来,是全没把监控和警卫员放在眼里。 当时苏信昭同学顶着人畜无害的表情,义正严词:“我问过老师了,返程之后没有课程安排,所以介于我是你的私人助理、拿着不菲的工资,你得带着我。” 楚霜又好气又好笑:“你自己听听像话吗,合着就是来通知我一声。” 苏信昭往前凑,逾越了社交距离,几乎贴着楚霜的耳朵说:“哥,你就带我去呗。” 气音儿多,实音少,一个“哥”字拐出三个弯,隐约又带出墨丘利柔软的口音。 “咳——”楚霜捏眉心。 他抬手贴苏信昭额头,见他没再烧,也就任由了。 陆行队在东子指明的地标附近停稳,大队人马安营扎寨。 “老大,”包子不放心,“咱们武装压过去,抄了他们、直接彻查不是更简单么?” 他忍一路终于忍不住了——您何必只身犯险? 楚霜倒背着手在临时营地里溜达。 他在高竞卓的手记里窥见了一条“毒藤”,蒂结在帝国的权利核心中,但刨土抽藤尚不能确定根系归属于谁,所以他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那是下策,听我安排吧。”楚霜说完,跟苏信昭一招手——走着。 一刻钟后,人间游客稳稳停在福利院的大院里,院门口没有道闸,院里冷冷清清。 楚霜开门、下车,扶着车门甩水蛇腰似的抻筋,半点说一不二的大将军模样都没了。 他穿着剪裁合身的套装,棕、蓝、白、黑四色拼接成格,样式很复古。 在星际环游的现代,衣着以轻便、自控温为主。这种需要靠增减衣量调节适温的衣裳,只有两种人会穿,一种是太穷,一种是装逼有钱人。 楚霜当然像后者。 而且,他脸上架了副金丝框眼镜,配合貌似有涵养的笑容,让人品出种介于人与“禽兽”之间的变态感。 他眼高于顶,甩开长腿往里走,见门就进,随手拿着的银烟盒“咔哒咔哒”开合不停。 苏信昭则一丝不苟地当跟班,待到楚霜驻足于福利院大厅正中,他恭敬弯下腰,帮对方把衣角仔细拽平,居然还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把楚霜鞋子上的浮灰抹了去,这更把楚霜衬得像个饭来张口的废物。 “废物”把烟盒揣回口袋,双手插兜,仰头环视一圈。大堂拱顶上的彩色琉璃顶滤出阳光,给清净、偌大的空间染上神秘。 恰到好处。 或许光再暗一分,顶子再低一毫,就是恐怖了。 楚霜清清嗓子,不耐烦在脸上一闪而过。 “没人吗?”他中气十足。 前台空无一人的接待桌后面响起一阵“吱扭哐当”,像是年久不镐油的老古董动了,听得人牙花子磕碜。 “您好,客人,请问您有预约吗,要送人入住,还是探亲?” 智能助手的款式老旧,说话音调平平,踩着两条履带、滑到楚霜面前。 楚霜从西装内袋摸出张实体卡,插花似的插在它的机械手上:“见面礼,无追踪虚拟货币卡,我要见你老板。” 智能助手有点接触不良,努力表现出和善:“通、通、过面部扫、扫、&%\」$扫描,确认您的资料不在会员库里,请、请稍等。” 然后,它草率地转半个圈,举着虚拟卡拐进个小门,不见了。 院长是个铁公鸡。 楚霜这么想着,百无聊赖在大堂里溜达两圈,到等待区的沙发上一坐,架起二郎腿,悠然拿烟点上。苏信昭站在一边,双手交握在身前,规矩极了。他见楚霜两口下去,烟灰渐长,非常有眼力价儿地把烟缸挪到对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老大。”包子的声音通过楚霜耳道的内嵌听筒传来。 楚霜声音很小地回应:“说。” “你视线范围内的几台监控都在正常运行,是民用改造级,你五点钟方向的摄像头在对你进行追踪拍摄。我通过信号处理模块扫不到处理器的核心信息,或许福利院的中控不在这里,也或许做过安全网屏障。你得再想想辙。” “外围防御呢?”楚霜又问。 “都是一般防御级,目前看是您寻常体能训练的强度。监控存在不分盲区,我会发给您。但检索基站数据发现,每月有一次军用级别信号传送,设备的具体型号被抹掉了。” 扫描结果不一定全面。 楚霜没再说话,动作非常儒雅地把烟捻灭在烟缸里。 这期间有两三名衣着考究的男人经过大堂,自行刷门禁,进入一扇合金大门内。 将军大约被晾了二十分钟,留着金色络腮胡的男人才出现在他面前,与他对视毫秒,露出个商务化的微笑:“尊敬的先生,您的见面礼太重了,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楚霜掀眼皮看他,不但没站起来,还摆出主人家做派,示意对方随便坐:“我是个星际游商,机缘巧合认识了东子,听说这有好玩的,今天专门来……体验体验。” 络腮胡男人不大礼貌地上下打量楚霜,他有一只义眼,机械眼珠不是科技尖端产品,轴转角跟真眼球有偏差,让他总像是在斜眼看人,有种中了异能病毒的“美”。 从刚才开始他就通过摄像头暗中观察楚霜了——眼前这好看的男人看似有很好的教养,但骨子里该是藏着粗鲁和贪婪的。很多星际游商都这样,为了生意伪装和善,外皮下裹着自卑的心,刻薄又恶毒。 很快,男人发现对方反感他的目光,陪笑说:“十几年前被打瞎了一只眼,额……”他语调顿挫,笑眯眯地问,“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苏。”楚霜笑,更像奸商了。 苏信昭暗惊,心里有朵小花绽放开。 “哦,苏先生。”络腮胡子欠身,“我是圣光福利院的院长,威尔逊金。很高兴为您效劳。既然是东哥介绍来的,那么……” 他在自己的终端上调出列表,大大方方投在楚霜面前。 那是张会员等级制度表,明码标价捐赠金额和福利院提供的项目。 项目相当不符合正常人类的道德标准。 “先生不用有思想负担,这里是拉东星,生态环境造就了福利院的一切。咱们的所为只是帮助生物进化、消亡的必要因素。”威尔逊说。 拉东星是三不管地界儿,只信服地下法庭的裁决,但在金钱利益面前,法庭没有绝对的公允,更没有所谓的公理道义。钱可以让“礼法”之神的折腰。 会员权益引苏信昭厌恶、话也让他反感。 他在墨丘利上熬生活、有末那识做睡眠训练,他见过、也经历过多样的磨难,他听过一种心理学理论“没有绝对善和恶,人们善恶行为的底层逻辑是内心需求”,从前苏信昭深信不疑。 可今天他突然想起楚霜曾说过“地狱随处可见”,当时他吐槽人家装逼,现在想想…… 虽然但是,还是有点装。 他忍不住看楚霜。 那家伙面不改色,看着会员权益甚至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更像变态了。 第54章 楚霜给威尔逊的见面礼金足够中级会员的全年会费。院长当然不想放任肥羊离开。他看楚霜只看不说话,于是非常大度:“不如,我给您安排一次试菜。” 楚霜立刻眼冒贼光,礼数到位地微笑回应:“也好。实在不知道还怎么选。” 威尔逊赶快跟着笑了,换出个饭店菜单似的界面,但看菜品展示图上全都是人物图。性别、年纪、种族、身高、体重等详细信息则像配料表一样写在详情里。 每人照片下面都标有红心,从两颗到五颗不等。 “那是餐品的‘嚼劲’,”威尔逊适时解释,“您出手阔绰,我也不能小气,所以三星以下的餐品您可以买断,往上的话,每提高半颗星,保证金提高三万虚拟币,您至少要保证给餐品留一口气。” 楚霜飞快地过滤“餐品”信息,发现老人居多,也有孩子。 “怎么老的老、小的小,没点正常的?”楚霜问。 威尔逊面露诧异:“东哥没跟您说过这些菜要怎么吃么?” “他只告诉我可以为所欲为。”楚霜回答。 威尔逊无奈地笑了:“那您选择合眼缘的就好。” 他不多做解释。 楚霜还在看菜单,目光定在个女人的照片上。 那女人很美,也很年轻,是他去星联接贝尔蒂丝时,对方安排给他做情色招待未遂的姑娘。 威尔逊顺着他的视点看,抱歉地笑了下,赶快把那张照片撤走:“资料还没及时更新,她不在这了。” “死了?”楚霜问。 威尔逊摇头:“离开了,至少离开时活得好好的。” 楚霜听出弦外音,很懂规矩没多问,最终选择了一个学历、智商相对高的男性,实际年龄有140多了——是东子建议他选的那位。 威尔逊又为难了:“他……是我们老板的私藏……” “那为什么要摆出来?第一个缺货、第二个私藏,什么意思?”楚霜明显不高兴了,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啪”一下甩在桌上,“缺维护费可以直说,老子有的是。” 威尔逊略有迟疑,最终还是怕把人傻钱多的这位气跑了,在菜单上点了“下单”、揣起卡片,示意楚霜跟着他。 他带二人穿廊过院。 这地方乍看和寻常疗养院没区别,有休息室、阅读室、音乐、棋牌等各种兴趣房间;也有教室。 威尔逊边引路边当导游:“这里是活动区……” 话没说完,行进方向有间屋开了门,护工用轮椅推出个人。 几人经过房间时,门还没带严,屋里有个干瘦的男人半裸着上身,也正满怀戒备地看向门口。 “老子每年交那么多会费,房门都不会自动关么!”他暴躁。 威尔逊赔笑着,顺手带严了房门。 护工意识到是自己工作疏忽,驻足回头、冲威尔逊鞠躬行礼。 几乎同时,轮椅上的人垂下一条裸露手臂——苍白、满是皱纹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全是淤青。 护工回身,漫不经心地拎起垂落的手臂、扔回轮椅里,又把盖住这人面容的毛巾往上拽了拽,推人走了。 “嘀嘀嗒——” 威尔逊用自己的卡刷开房间门。 “这位年轻的先生和您一起,还是单独安排?”他客气地问。 楚霜别有深意地看苏信昭一眼:“一起。” 眼神居然色眯眯的。 威尔逊露出会意的笑,示意房间里内有乾坤,说声“尽兴”,把门带上离开了。 楚霜瞬间变回正常模样,偏头看苏信昭:“你可以在外间等我。” 苏信昭饶有兴致地看他变脸自如,摇摇头:“别总拿我当小孩。” 所见即地狱,我也要跟你一起看看。 内间房门被推开。 室内设置华丽却变态,各种反人类文明的工具被垂挂在墙上,问讯椅、刑讯床、十字架、各种禁锢装备中间放置着一张正常的大床。 床上铐着个躺成“大”字的男人,正是楚霜点的“菜”。 他虽然140岁,模样其实挺年轻的,脸上少量的皱纹堆叠,让他看上去风雅。 他见楚霜进屋,眼睛里散出抗拒和怕。 但他的嘴被口枷堵着,只能认命似的阖了阖眼。 ----------------------- 作者有话说:本章及下章部分内容由现实事件魔改,如果引起不适,鞠躬.gif。 第42章 作祸 楚霜走到床边,想帮男人把口枷摘下来,对方却怕得一缩。 男人一定听过很多次“不用怕”,语言不足以瞬间获取他的信任。所以楚霜什么都没再做,只是定住了手,等待对方平静,才给他松绑,然后退后到沙发坐下,非常绅士地示意对方可以随意。 苏信昭的助理角色是本色出演,进浴室拿出件浴袍递给男人,让他把过分“香艳”的半镂空情趣衬衣遮一遮。 “我是个小说作者,想跟你聊聊天,”楚霜点了支烟,“如果你能提供丰富精彩的素材,我可以买断你的时间。这样往后你就不用再接待其他客人了。” 条件很具有吸引力,点燃了男人眼中的希望。 他咽了咽,清嗓子:“先生想知道什么,我的事?福利院的事?还是这个星球的事?您可以叫我汉莫。” 冷静之后,他逻辑非常清晰。 “我也不确定,有意思的就可以,所以咱们随便聊。”楚霜笑得和善。 有了“随便聊”的大前提,男人更放松下来,他的讲述比较碎片化,而楚霜对福利院所做勾当有所预判,是以对方提供的关键词,已经足以帮他拼凑出事情脉络轮廓。 福利院其实是家妓院,并且不仅以“嫖”为主营,它为客人提供很多违背道德伦常的服务。拉东星混乱了太长时间,一切能够被买卖、有价值的事物都被看作资源,包括人。 在这里有句话广为流传的话——被神抛弃的人才会经历苦难、病痛、贫穷和不自主,所以他们不值得被同情。 无论富有的、还是贫穷的,拉东星的居民对此话坚信不疑。为了不被神明抛弃,他们宁可向魔鬼贩售血亲。 “这里有三类人,一是被壮年亲属卖来的老人、孩子;二是其他星球的落魄人;还有一类是被骗来当‘高品’的白痴。我是个生物学者,他们骗我说某个遥远的小行星上有神奇的生物,但那地方是空域,很危险,不属于任何势力,只有海盗拿钱办事才肯去……后来,直到我回不去了、被困在这里,才明白自己被骗了,我无知且愚蠢,该付出代价。” 楚霜适时展露同情,却不顺着对方的话茬继续:“看得出来,汉莫先生的状态非常……嗯,诱人。因此您才能成为‘私有藏品’吗?” “你一定给了威尔逊院长很多见面礼,”汉莫说话间揭开衣袖,突然在自己手臂上咬下去,牙印深深嵌出轮廓,但只眨两下眼睛的功夫,印子消失不见了,“他们给我注射了药物,然后我好像就不会死了,我受过很多非人的对待,可只要不是立刻死,就会迅速痊愈。那种药不是对谁都有用,应该是控制细胞分裂的,大部分人对它有阻抗排异,所以我才珍贵,”说到这汉莫苦笑起来,“可是人体的细胞分裂次数是有极限的,说不定在不远的某天,我会瞬间衰老、死亡。倒也是种解脱。” 所以威尔逊说至少要给他留一口气。 楚霜又问:“听说这里还会有人被卖到其他地方?” 汉莫点头:“这里除了色情,还有暴力和单纯的买卖。初来乍到的倒霉蛋被称为毛料,毛料被安排接受基因检测和智力检测,划分为三六九等,像我这样还有价值的,会接受医美手术,通过调整基因序列维持机体最佳状态,而那些智商低下的、年龄太大的,会成为发泄快消品,像快餐一样,他们通常接待几次客人就会没命了,然后他们的躯体会被选取相对完整的部分,制为器官、神经、或骨骼标本,卖给医院、学校。” 楚霜面无表情,快消品,刚刚过来的路上他应该已经见过了。 苏信昭每个字都听得懂,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耳朵。 “那些孩子们呢?等待收养吗?”他忍不住问,“如果有特殊癖好,其实有很多替代品吧,何必……” 汉莫的目光落在苏信昭脸上,片刻他又看看楚霜,笑得很温和:“替代品没意思,人类有踩断同类脊梁来证明自己的瘾。小伙子,你家先生的小说你看过吗?小说需要有逻辑,但现实不需要,它为所欲为就够了。” 苏信昭一愣。 “我看得出来他很疼你,你自由、随意,”汉莫面露羡慕,“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是天大的福气,”他偏头看窗外,正好能透过福利院的合金栅栏门看到远处的空旷场,“那里每个月都会有飞船来,第二天一些年轻、漂亮、身体素质好的孩子会消失。有一次我接待两名客人,他们以为我晕过去了,就随便聊天。我听到他们说有人花高价买走了那些孩子,如果他们能在实验中活下来、立下军功,就可以出人头地,以后他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将不必担心重蹈他们的覆辙。” 第55章 汉莫的叙述开始和高竞卓笔记中的内容吻合。 楚霜眯了眯眼,又问:“他们还说了什么呢?” 汉莫皱着眉回忆:“不记得了,我当时虽然没失去意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好像其中一个说‘先生明知道对方这么做是在做杀伤武器,为什么默许’,而另一个说‘或许是想坐收渔利呢,咱甭管,也管不了’。” “先生是谁,这两名客人又来自哪里?” 汉莫摇头:都不知道。 楚霜从终端调出威尔逊给他看过的“菜单”,是他用眼睛的内置晶体偷拍的,他指着曾在星联见过的姑娘问:“记得她吗,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汉莫看看照片,又合上眼睛:“让我想想,很久了,或许……将近两年。您认识她?” “是位故人,”楚霜玩味地看着汉莫,“你想要自由吗?机会只有一次,要好好把握。” - 半小时后,楚霜按响服务铃。 威尔逊很快来了。 他进屋看到房间整洁如初,没有半点血迹、狼藉,两位客人衣冠楚楚、清雅利落,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先生……对菜品满意吗?”他四下看,眼珠子在屋里贴了个遍,也没看见“菜品”,“汉莫……人呢?” 楚霜一噘嘴,模样挺无辜地啰嗦:“刚刚我们交流得很愉快,他说想给我写一首诗做纪念,但当着我的面写不出来,所以借了我的钢笔躲进洗手间搞创作,我偶尔会写些东西,懂得灵感是不允许被打扰的……” 苏信昭在一边听着,挠挠脑门子:真能诌。确实该去写小说。 威尔逊则没耐心听了,抢到卫生间门口——洗手台上一片血迹,精致的古董钢笔尖上沾着血,旁边有一块追踪芯片正在发送电信号。 窗子半敞开,显然人已经跑了。 “妈的!”威尔逊骂街。 窗子外面有一大片监控盲区! 他用终端紧急呼叫安保中心:“编号d-10697,姓名汉莫阿斯冯自行取出追踪芯片失踪,关闭进出通道,全院搜索!” 他说完这些冷着脸对楚霜说:“苏先生,您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呆在这,万一找不到他,您就要进行赔偿了。” 楚霜无所谓地笑:“赔钱而已,好说。” “这可不一定我亲爱的先生,如果找不到汉莫,我会请您来替代他。”威尔逊脸色冷得吓人,楼道里有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四名精壮护工像一堵墙似的出现在门口。 “看着他们,直到事情解决。”威尔逊下令之后又提醒楚霜,“给您个忠告,不要对他们展露友善,否则我不能确保您的安全。老实待着,苏先生。”他说完,着急忙慌离开了。 楚霜一噘嘴,小声嘟囔:“没人可以这么跟我说话的,除了给我发薪水的那个。(※)” 急促的警报声不断,让福利院变成了一座监狱。 四名护工对视一眼,面露邪笑。 威尔逊的话有言外之意,该是在暗示他们给这个惹祸的小白脸好看。 几人上下打量楚霜,看他脸很清俊,身型却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单说他两只手上清晰可见的皮下血管,就能证明他的体脂率控制得很好,血管粗壮,证明……他是个注重健身的小白脸。 小白脸终归是小白脸。 某些事情太过顺从也是没意思的。 四人对了个眼神,快速分配好二对一阵型。 离门最近的护工反手关门。 可也就在他注意力分散的瞬间,眼前人影一晃,他颈侧猛地发重、俩眼发黑,站不住了——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还站在原地笑眯眯的,而他身旁的小伙子已经一脸凶相,几乎与他面对面了。 苏信昭一下一个,不到五秒结束战斗。 “你也太粗暴了。”楚霜笑着说。 苏信昭冷哼:“已经很柔和了。” 我恨不能把他们眼珠子剜出来踩爆。 然后,他进里间物尽其用,把这四位分别用工具、刑讯架绑好、塞住嘴。 楚霜看他熟练得像个经常杀人越货的土匪,笑笑没说话。 汉莫从壁橱里扒开缝往外看。 “你就在这等。”楚霜嘱咐一句,通过个人终端给包子发信,让他再次扫描信号源位置——威尔逊九成九是去了控制室“坐镇中军”,现在中控一定会传出大量的指令信号。 “老大,你作祸成功了?等等啊……”包子感叹楚霜作乱效率之高,片刻后,他又说,“信号源密集在院里,控制室该是在这的,但有安全网,基站反定位有镜像干扰。” 楚霜叹口气:“麻烦。” 然后,他大摇大摆地拉门出屋,站在楼道左顾右盼。 早知道刚才直接掐威尔逊脖子逼问了,就不该管什么鸡飞狗跳。 “嗯,我建议你左拐。”苏信昭跟出来。 “为什么?”楚霜问。 小苏当然不会告诉对方他启动末那识,瞬间侵入所有镜像网络,从里面挑出了真的。 “我比较喜欢左边,我第六感很准的,你信我。” 他说完,也不管楚霜作何反应,拉着人就往左边拐。 楚霜的手带着微温的暖和干燥,握着很舒服。 因为出了乱子,很多客人出门观望。 画面有碍观瞻,这些人从服饰到身上、手上沾染的物质,用文字描述实在太过小众。 片刻,福利院开始播放“危险疗养者走失”的警告广播,要求客人们回房间静避,免得被误伤。 楚霜被苏信昭拉了一路,直到一扇大门挡路,二人才驻足。 “你不觉得汉莫有问题么?”苏信昭问。 楚霜颇为认同,他顺口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学历不低、岁数不小,又经过那么多苛待,依旧极快地信任一个陌生人,不是别有所图,就是傻,”苏信昭用末那识进行短时间大规模搜索,有点脑缺氧,他打了个哈欠继续说,“一拍即合的买卖多半是有一方吃大亏。” “还有可能是都没安好心的互相利用,”楚霜笑着环视四周,“你神奇的第六感告诉你,信号源是这么?” 这地方确实像有问题。 苏信昭点头,打算好事做到底,操纵末那识开门,还没动手,就见楚霜不知从哪顺出一把枪,对着门锁两枪点射。 高能粒子束瞬间破坏了栓口。 大门被他一脚踹开。 门里面是幽深向下的走廊,走廊尽头亮着丁点白光。 “什么人——” 黑暗中低沉如野兽的吼叫传来,白光给一团阴影描出轮廓。 轮廓不像是人,足有两米多高,在走廊里顶天立地,身上好似长了一团一团的瘤子。 楚霜冷笑:“绿巨人复活了。” “刚刚你说那个好看的姑娘是故人,她是谁呀,你们怎么认识的?”苏信昭不管绿巨人为何物,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楚霜看他:……我给你沏杯茶,咱仨坐下聊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好像是出自《男亲女爱》。 第43章 怪物 苏信昭看出楚霜埋汰他呢,要往前走,楚霜拦他,抬眼示意他看两处摄像头。 二人身处的位置正是监控盲区,在这动手不易被发现——能拖片刻是片刻。 苏信昭会意还他个笑眯眯,唤醒末那识,查问“绿巨人”为何物,听完寻思:敢情是科学怪人。 很快,他就看清了逼近的怪物,直皱眉头——可别埋汰浩克了。 怪物从阴影里暴露出来……它有一张引人做噩梦、吓哭小朋友的脸。 它只有左半张脸隐约看出是做过人的,做人时,它相貌是刚毅粗犷的硬汉风。而现在,它另外的半边脸像土地皲裂出不同颜色的板块,被无数伤疤分割着。伤疤纵横交错,凹藏进肉里,像刀割痕,也像是缝合线。 “是谁……”巨人彻底走出幽隐,它双眼不聚焦,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楚霜,另一只眼四处乱飘。 可怕、又有点好笑。 论及人类不停作祸的科技产物,又或是浩渺宇宙中隐藏的怪物,楚霜都见过不少,今天依旧觉得开了眼了。 因为他看清了怪物的双手、双脚。 人类的手脚轮廓很难改变,从远古时期起就被作为识别身份的重要参考。眼前的巨人左手宽厚、右手纤细,根本不像属于同一个人的。 “目标没在安全名单里……” 巨人继续自言自语,口音变了,语速也变了,略带智障的迟钝腔调变得奸猾刻薄,成了碎嘴子。 “动手!”它尖利地吆喝。 话音落,它一只眼睛看楚霜、另一只眼看苏信昭,双手同时挥起来,毫无章法地分别扇下去,动作乍看混乱,暗藏着和谐的秩序。 “小心!”楚霜低喝,一把把苏信昭推出攻击范围,自己轻巧哈腰,躲过能一扇重启人生的大脖溜。 第56章 他反手摸枪,但万没想到,怪物动作非常快。 它巴掌乎空后紧急制动,以非常扭曲的姿势蓄力,跟着双手合击,向楚霜的头拍下去。这是人类祖传的拍蚊子招式,要是拍中,怕要颅骨碎裂,脑浆迸出三尺高。 楚霜此时重心已经很低了,索性猛一蹬地,以常人难以爆发的速度,一窜两米多,长身扬手勾到房顶裸露的排风管道。 “啪”一声,巨人拍空。 几乎同时,楚霜双腿回收,攀住了它的脖子,将军在屋顶借力,把自己变成一柄巨大的扭矩扳手,腰胯发力巧劲一扭。 那看分量上称四百斤还得高高儿的怪物被他一腿锁死,颈骨“嘎啦”一声碎响,听得人后脖子发紧、头皮发炸。 眨眼间,它变成一坨死肥肉,“咚”地狠摔在地,把浮灰砸起好高。 楚霜一招得手,秋千似的把自己荡远,轻巧落地缓气,掸了掸裤脚的土,又拽拽西服,最后嫌弃金丝框眼镜碍事,摘下来扔一边了。 “都打完了,戴着吧,挺好看的。” 楚霜斜他一眼:“不戴不好看?” 苏信昭:…… “各有各的好看。”小苏挑大拇哥。 战斗眨眼就结束,他完全没有机会发挥,只得站脚助威,容忍对方装逼、自恋、顺便化身气氛组吹彩虹屁…… “娘了个卷儿的,他怎么跳这么高?!” 囊膪一滩趴在地上突然诈尸,用尖刻的声音抱怨。 “打不到也好,美人打爆头,有点可惜。” 它的声音又低沉了。 “孙子,你说实话,是看中他好看手下留情了吧,你脑袋里除了装裤兜子里的那点东西还有别的吗?脑仁还没小鸟大。你看你胳膊都比他腰粗,估计又是两下就被搞死的玩意!”刻薄的声音口出秽言,顿了顿又说,“但刚才那下停带劲,估计死前最有意思。” 巨人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动作迟缓地爬起来:“老子每次爽的时候,你不爽吗?”它声音又浑厚了,“他们求饶的时候你笑得那么变态。” “你爷爷我不喜欢玩男人,只觉得恶心,要不是被迫和你缝在一起……哎哟,我的脖子……小白脸真有两下子!”它虽然站起来了,脖子却以非常诡异的角度歪斜着,分明是被楚霜扭断了。 它深吸一口气,按住脑袋狠命一推——随着“嘎啦”,“哎呀”两声,脖子虽没彻底好,但好歹又正过来了。 它没好脸色,落枕似的瞪楚霜:“行吧,爷爷改主意了,抓住这小白脸,狠狠地虐!真的差点让他扭断了……” “明明已经断了……”巨人的躯壳里发出第三种音色,拆台的音色属于正常男人,“你什么时候能不装逼?” 话音落,巨人颈周肌肉痉挛起来,像巫婆煮的魔法药水一样“咕嘟嘟”起了连串的泡,它歪曲的脖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你们可不可以不这样……不要杀人……不要打架……” 声音又变成了小女孩。 楚霜心惊:这家伙身躯里到底藏了多少人的灵魂。 也就在这时,地下室大门口的警报声大作,吱里哇啦吵得人脑仁疼。楚霜掀眼皮,其实从刚才他摸枪打门栓时就做好了触发警报的准备,又饶了这么久已经够本儿了。 “哥,你去找威尔逊。”苏信昭说。 楚霜迟疑,看看怪物又看看他。 “放心吧,对付这智障小菜一碟,”苏信昭开始活动筋骨,“以为它是个左右互搏的高手,没想到是左右脑互搏的蠢货!” “左右脑互搏”有点耳熟,楚霜曾经这么说过苏信昭。 他听了一笑:“小心。” 诡异的缝合巨人眼看小白脸要跑路,立刻要拦,而它眼前影子一飘,另一名年轻人挡了它的路。 “亵渎他,你注定不得好死。”年轻人仰脸看巨人,笑容被冷白的光衬得阴恻恻的。 怪物一双不对焦的眼睛眯了眯,它没太正眼看过这年轻人,一直以为他是个小跟班,而只这一眼,它n合一的灵魂深处卷起一丝惧意,源于某个老谋深算、看过世态炎凉的家伙——这小子的心思比刚才的小白脸阴冷太多,但他看小白脸的眼神却如一缕冲破乌云的暖阳。 当阴云爱上日头,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直到把自己蒸干、或化为彩虹。 “不得好死”四字,他拼了命也会实现的! 有了小苏一夫当关,楚霜得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一路往目的地奔去。 核心控制室确实设在走廊尽头。 他透过带有防护网的窗往里看,威尔逊已经发现了异常,正紧张兮兮地摇人支援。 同时,楚霜也听见苏信昭该是跟巨人动上手了。 分裂的怪物自成一台戏,叫骂、哭喊、劝架、污言秽语杂糅在一起混乱无比。 楚霜收回心思端详门禁,门禁带有指纹和声纹识别系统,直接用枪打有两种结果,一是锁打开,二是彻底锁死。他又仔细看大门本身,仅就结实度论,不如走廊那扇。他设想开门的办法,在“骗”与“简单粗暴”二者间,选择了后者。 他单手解开西装外套,按住腰侧机械外骨骼的调节扭,把助力功率调到最大,深吸一口气,对着大门猛踹过去—— 随着一声悦耳的脆响,锁还好好的,门口墙体崩开个豁。 楚霜跟着又是两脚,墙壁生生被门锁的天地柱剜开个大豁口,第四脚下去,大门“呼啦咣当”,掀开、拍在墙上。 几乎同时,门里的威尔逊扣动了扳机。 楚霜早有预料,把身子偏转极小的角度,粒子光束擦着他胸口扫过去。 威尔逊大惊,还没等瞄第二枪,目标已经幽灵似的扑过来、眨眼与他咫尺间隔,他腕骨剧痛,手中一轻,枪被对方收进手里。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楚霜哼出小调,冰凉冷硬的枪口顶在威尔逊额头,“教你开枪的老师没告诉过你,拿不稳枪等同丢命吗?” “你……到底什么人?”威尔逊震惊之余,在对方不大正经的态度里感受到了蔑视和杀伐气。 楚霜回答:“直立行走的正常人。” 威尔逊:…… “汉莫是怎么哄你执行他的计划的?那个小人,早知道就该弄死他!” 楚霜暗笑:小苏确实挺聪明的。 他转到对方背后,用枪口把威尔逊推到控制台前:“告诉你手下人不许过来!再让门口那个怪物住手!” 威尔逊不敢造次,老老实实执行第一个命令,然后他说:“看门狗……不听我的。” 楚霜眼尾一收,火速给包子传讯,表明他所在的定位位置是核心机房,让技术员立刻开始侵入、检索信息。无论是通过云端还是切实的物理坐标,一旦确定控制室的正确位置,军方的侵入速度就很快。 控制室里的机密资料很快被远程破解,无数录像、数据被翻出来,但大部分是客人的花样泄欲录像,引人观感不适。 技术员排查数据的档口,楚霜想押威尔逊去支援苏信昭。 而他一扭头,见苏信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着门口默默看他,衣角和右手沾了血,他自己也又流鼻血了。 “放心吧,解决了。”小苏脸上露出笑意,说得轻松。 楚霜一皱眉,示意他擦擦鼻子,调整地下室大门口的监控机位。 摄像头将缝合巨人收进画面里——那团巨物面对墙跪着,头抵在墙上,一根合金钢管从头顶直戳下去。 它臃肿得像坟包,坟里合葬着无数灵魂。 楚霜愣了愣,有点难以置信,自己一击弄不死的家伙竟然被苏信昭贯了顶。 “危机情况下爆发的潜能。”小苏人畜无害。 楚霜转向威尔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威尔逊一耸肩:“这里的被救助对象,因为基因序列契合,在生命结束前被拼成永生的艺术品了。” “老大,你看这个……”包子突然通过终端向楚霜示意,弹来一份文件给他。 “基因匹配”、“缝合人基因融合实验失败”、“基因排异”、“反排异提案”、“用克隆技术复制实验源”等字眼非常炸裂。 事实上,反人道的科技操作并不少见,但多是为了战争。这种用人拼人,且灵魂共存的再造物太匪夷所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评断“他们”堆砌出来了“它”。 楚霜一目十行看完文件:“为什么要做这种研究?” 威尔逊摇头:“我只管福利院的开支,别的确实不知道。” “这里还有多少像这样的实验品?” “没有了,老板的秘密基地不在这,这个缝合人是他留下的看门狗。”威尔逊老实回答。 而话正说到这,房间内的一面墙壁突然像水波一样流动,待到波光散去,那地方出现了一道暗门—— 数十名端枪的雇佣兵在开门的瞬间一涌而出,杂乱的激光瞄准线悉数钉在楚霜身上。 第57章 局面又一次逆转。 灰发男人气定神闲地闲溜出来,和楚霜面对面站定。他身边还跟着另外一人,是汉莫。 “亲爱的,就是他,”汉莫一脸讥笑地指楚霜,挽起灰发男人的手臂,“他模样不错、能力也不错吧?你答应我的事,要说话算数。” ----------------------- 作者有话说:※出自《游击队歌》。 第44章 赌命 灰发男人的眼神非常具有攻击性,他上下打量楚霜:“脸挺文气,身材倒……先生经常健身么?” 不等楚霜回答,已经有道杀气让他浑身恶寒。 所谓杀气其实是种生物电。 苏信昭狠狠瞪着那倒霉玩意,错身上前,半挡住楚霜,暗骂今天掏了流氓窝。 他想到了汉莫不对劲,但没想到这么离谱,事态急转直下,他盘算着,如果动手和楚霜以二敌众有几成胜算。 他忍不住看楚霜,发现对方游刃自得得很:“你算到了?”他低声问。 楚霜不知面临过多少次类似情境,处变不惊一是身居要职冷静惯了;二是做事永远留后手,所以不会一翻一瞪眼。 他看苏信昭郑重,忍不住逗他:“没有。” 苏信昭听得直闭眼:装逼惯犯。 而楚霜紧跟着笑了,在小苏后腰拍两下,闹得小孩彻底混乱,分不清他是真大尾巴狼,还是在装大尾巴狼。 灰发男人抱怀旁观,他见多了“占有、保护和纵容”,并不以为意,拍宠物似的拍拍汉莫的头:“做得不错,我答应你了。” 话音落,他猝不及防拔枪。 楚霜眼神一凛,又很快放松下来。 他惯于依靠对手胸口中位线的变化判断其目的,看得出男人的目标不是他。 果然,枪口瞄准了威尔逊。 威尔逊院长大惊失色:“先生、善先生,我这么多年一心为您……” “嘙——” 话没说完,轻响已经截停了威尔逊的忠心,激光束给他的脑袋穿了孔,挺周正。 “这里以后由你负责,汉莫,”善先生卖弄地耍个枪花,目光落回楚霜身上——这男人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你不是普通的星际游商,到底是谁?” 楚霜浑不在意,居然大大咧咧把从威尔逊手上抢来的枪扔给一旁的雇佣兵,表示自己没恶意,再揣着口袋溜达到中控大屏前、一屁股坐在转椅上,架起二郎腿:“我是照顾你买卖那位大人的朋友。萧上将英明一世被老婆崩了,枯砂要塞易主、后续变数无穷,我替他来看看你这的状况,顺便找乐子,想试试微服私访,没想到啊……试出这种事。” 善先生眉心一收,是在审视判断。 楚霜铁锅骑大鹅老师上身,继续捕风捉影编故事。 依着已有线索可以推断出,帝国进行机甲人研究的组织是从福利院“进货”的,而从阴谋论角度出发,就连枯砂要塞的前守将萧某被杀都能编出整套尔虞我诈…… 楚霜笃信事件背后水深,也笃信善先生身为乙方,不可能知道全部因果。 所以,他故作高深,瞎忽悠。 善先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很浓,把算计遮在眼底:“私访为什么要唆使汉莫和你演戏,私闯中控,杀我的看门狗。” 楚霜反应很快,打个“哈哈”反问:“怎么就不能是他唆使我呢?” 汉莫脸色一下变了。 他刚得偿所愿,正清闲地看戏,现在瞪着楚霜大喝:“你血口喷人、颠倒黑白!”他面带焦急和惧色,全没了接待楚霜时的知性温和,双手抓住善先生手臂,“亲爱的,亲爱的你不要相信他。” 血口喷人的这位往转椅里一靠,把胡说八道进行到底:“要不是我打铁自身硬,早被你算计死了。你跟我说除掉威尔逊,你的善就会把这里交给你,到时候你跟我分成;但你不告诉我地下室养了怪物,难道不是想兔死狗烹,事后赖账?依着你的算计,我和威尔逊无论谁死,你都有方案跟善先生吹风,自己上位。” 苏信昭听楚霜倒打一耙、顺理成章,无奈地挠挠脑袋——把这口灿莲花的功力分一成对付帝国的黑子,你名声都不会这么惨。 汉莫则是急疯了。 他确实得善先生偏爱,也确实觊觎福利院的生意,想从“菜品”翻身变“厨子”。因此他的野心被威尔逊不耻。 但他起初还真没想利用楚霜做什么。 直到他亲眼所见苏信昭轻易撂倒四名护工,才将计就计、跑去密告威尔逊办事不力,他以为计划得偿,没想到回旋镖这么快冲后脑勺来了。 善先生厌弃地掸开他,问楚霜:“先生说的那位大人是谁?” 绕来绕去,终归绕不过这个问题。 “何天川。”他似笑不笑地回答。 “哦,这真的是位大人物,但咖位太大,很容易被贼人扯来招摇撞骗。怎么办,我该信谁?” 这反应让楚霜看不出他蒙对了没。 而善先生能在海盗横行肆虐的行星带做“大买卖”,不会是做事走绝路的傻蛋,他奸冷笑了下,一伸手,旁边雇佣兵递到他手上一柄枪。 是3d打印出来的老型左轮手枪。 “先生知道俄罗斯轮盘么?”他问。 苏信昭霎时心知不妙,唤醒末那识,让芯片刺激他的听觉神经。 善先生则开始优雅地展示空弹夹,接过一枚子弹填进去,合枪转轮,子弹立刻不知转哪儿去了。他把枪往桌上一按,对楚霜和汉莫说:“道上的规矩,听天由命。敢吗?” 汉莫看善先生,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他一时迟疑,苏信昭抢先:“可以,我先。” 小苏抄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咔嚓”一声轻响,是空弹。 所有人、包括楚霜在内都被他吓一跳。 而他却脸色平和,把枪递向汉莫。 汉莫已然骑虎难下,指着楚霜问苏信昭:“那他呢?你替他?” “这枪结束如果你还活着,让他继续也可以。”苏信昭哂笑。 汉莫眯了眯眼睛,拿起枪,深吸一口气,把枪抵在自己太阳穴。 他酝酿,时间一秒、两秒…… 他看善先生,可对方的脸上半片波澜都没有。 汉莫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对着自己的脑袋连抠两下扳机——“咔嚓”、“咔嚓”,两枪都空了。 他劫后余生地笑,把枪递给楚霜:“别让小孩替死,往后三枪,你我轮流。” 苏信昭心里咯噔一下。 楚霜接枪的瞬间,他伏低身子,在对方耳边说:“子弹在第六颗,有猫腻。” 楚霜不动声色,诧异于小苏怎么会知道。而汉莫连开两枪的诡异做法则是对这推论最好的佐证。楚霜接枪,嘴角弯起丝弧度:“善先生,这公平吗?” 善先生眉头往下压,枪被他改造过,弹夹里加装着一对强磁吸贴片,无论左轮怎么转动,子弹都会在固定位置停下。 他本想看五枪过后,楚霜的反应,可恨汉莫那个该死的,拼命要跟他对眼神,怕是让对方看出了端倪。 楚霜微笑看人。 突然,他晃身而起,瞬间脱出红外瞄准线织就的牢笼。 一扑向前的同时,他把袖子里藏的袖珍粒子枪甩给苏信昭防身,自己则绕过汉莫、灵蛇一样游到善先生背后,手中左轮空放两下,枪口稳当抵在善先生的太阳穴上。 “最后一颗留给你,”他阴冷地说,“或者让他们放下武器。” 善先生身子綳得很紧,他进屋第一时间对二人进行过判断——苏信昭手上带血,衣角也沾红,而楚霜干干净净。是以他认为杀看门狗、制服威尔逊的都是小苏,万没想到,打眼了。 他还算临危不乱,干笑两声缓解气氛,抬手让雇佣兵们放下枪。 也就在这时,以他为首,所有人的终端起哄似的爆闪。 “先生!”雇佣兵队长面色焦急,“咱们的基地被控制了!” 善先生眉头拧疙瘩,瞬间想通了因果:眼前这小白脸一直在拖延时间!他有自己人,但似乎不想大张旗鼓,所以他才单枪匹马跑这来闹事,为了引蛇出洞。 但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命脉在对方手上,他无计可施。 楚霜狐狸尾巴彻底暴露,也不装什么游商公子哥了。通过终端大大方方跟包子建立实时联系,押着善先生头前带路。 “统帅!” 众人进入秘密基地,善先生立刻感受到武装列队迎接的高级礼遇。 将士们整齐划一向楚霜行礼。 只一个礼,善先生就看出对方是正规军,但撒么一圈半个军徽都没看到,他忍不住再次问:“你到底什么人?” 楚霜把左轮扔给包子,点了支烟,不吝对他笑了下:“玛尔斯帝国星航军统帅楚霜,幸会。” 他扭脸问包子:“有什么发现?” 包子平时就一脸正经,这会儿表情像要被冻住了:“资料和实验室都……触目惊心。” 第58章 善先生认栽,暗骂自己踢到钢板了,对方暂时没把他连锅端,已经是祖坟冒青烟。 他脑子飞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任何数据库里都没有的。” 苏信昭在一旁伸长了耳朵,但他失算了,他现在离楚霜比较远,实验基地里有机械噪音,即便他有末那识帮忙,也听不到那俩人的对话、看不到口型。 他死缠烂打跟来,除了有点恋爱脑,当然也是为了这一刻,结果九十九拜都拜了,最后败在这一哆嗦。 小苏气呼呼地掐了自己一把。 而此时此刻,他的同学和小王孙卢修斯已经在返航途中。他们行至枯砂要塞跃迁点,偏赶上站点当天例行维护。巡宇舰只得以普通航路进入塞口,留宿修整一夜。 亲王殿下听说帝国的军事苗子们来了,先好吃好喝招待了一番,又让手下将官配合老师带学生参观防御工事。 小王孙卢修斯自然也是跟着的。 按理说,艾登亲王的合金面罩严肃至极,不是受小孩待见的模样。但卢修斯从见他那刻起,就对他充满了好奇,小孩仗着自己身份特殊,要求跟“酷酷的亲王殿下”聊聊天。 而亲王殿下军务繁忙,还真暂缓手头事务,来陪小孩了。 他亲自带小孩四处观光:“你喜欢玛尔斯吗?”他问。 卢修斯一双大眼睛里闪过诧异:“天呐!你真的这么问了!” 面罩后,亲王的脸上闪过别样的神色:“什么意思?” “祖母说我们来回路上八成会赶上跃迁点维护,我会见到塞口一位特别酷帅的面具亲王,她还说你会乐意带我观光、咱俩会投缘,你一定会问我喜不喜欢玛尔斯,喜不喜欢帝国!”卢修斯直言相告。 艾登亲王单手抱起卢修斯,让他看得更远——天空中有无数道高白的亮光,有规律地上下摆动,那是要塞的最后一道防御织光墙。 “那你喜不喜欢呢?” “嗯……”卢修斯想了想,“我喜欢楚将军、喜欢好吃的,但不喜欢总要报备行踪,这不怎么自由。祖母说或许往后就不会这样了,但她又不肯说到底是什么时候。” 艾登亲王端详孩子,看他能掐出水来的小脸喜欢得不行,最后还是把他放回地上:“好啦,小朋友不该想那么多,你可以去四处看看,在这你不需要报备,往后想来随时可以。” 卢修斯确实对军事重地充满好奇,感觉这亲王爷爷看着挺酷,聊天没什么意思,于是飞一样地跑了。 他前脚走,亲王的警卫员后脚来了:“殿下,楚上将抄了善先生的基地。” 艾登点头:“预料之内。” “他没用火力压制,似乎是不想闹出动静,如果不是咱们提前安插了内线,消息传不出来。” “他向来谨慎,帝都一系列事端让他生疑了,他怀疑我很正常。但清者自清,何天川一意孤行的路怕是要到头。” “殿下……”警卫员环视一周,确定近前没第三个人,压低了声音,“您刚接手要塞,我谨慎起见自作主张,派人查了萧上将和他那位悍妇夫人。” “有蹊跷?”艾登问。 “这二位虽然都没了,但萧夫人娘家弟弟的账上有大笔钱汇入,很快又转走了……” “汇入账户是何天川的么?”艾登听出弦外之音。 “您怎么知道!”警卫员诧异无比。 透过面罩,看得出艾登的眼睛眯起极小的弧度:这么明显的路径痕迹,何天川这个疯子在做局。他豁出自己也要逼我按他的路走么? 第45章 财神 因为《星际和平公约条例》明文规定,任何武装势力不得在无审判前提下对领域外的实体非暴力组织进行武装制裁,也因为拉东星的历史遗留问题,想对福利院进行审判非常难实现。楚霜只得想了个以恶制恶的法儿,遵循诺言,收留部分海盗在军中当人质,让东子留在拉东星上,替他盯着福利院的一举一动。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玛尔斯帝都的夏天不长,且总爱起大风,有时郊外细小的野树会给掀翻。 楚霜返航的第二天午后,就在刮这样的风。军区大院里开得正好的石榴花给吹掉了好些,一朵朵小红裙子似的,铺了满地。 帝国有明文规定,远星域返航后有三天修整假。 但介于此行遇到的事件因果杂乱且震撼,楚霜把修整变成了居家办公。 外务报告要分别上报,明面留档的部分他可以交给办公室写,但涉及高竞卓的手札、带有“何天川”签名的菜单、以及福利院反道德实验的部分,他需要亲自整理,以内参密报。 越看资料,楚霜头越大—— 起初,还以为高竞卓科研成狂,只捅了个流浪黑洞的篓子,现在看,他倒像这一系列疯狂举动的记录者。 从前三天见两面、见面就扯皮的朋友,居然私下瞒了这么多秘密。 楚霜仰靠在办公椅里合着眼,要不是那家伙给炸没了,真想把他从骨灰坛儿里倒出来,问问他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苏信昭轻轻开门进屋,正看见他一脸疲惫。 上班当牛马时,楚霜即便不爱把刘海弄成背头露脑门的大佬模样,也总会分个印子。 现在他闲散居家,头发洗过只随意吹干,刘海顺下来遮着眉毛;没有机械外骨骼的横平竖直,随意的白衬衣让他看上去柔软太多。他穿衣显瘦,窝在椅子里看着单薄,让苏信昭幻觉他不过是个大学生。 小苏悄悄走过去,把维生素水放在桌上。 而楚霜毕竟不是睡着了,略有动静他就睁了眼。 “累就歇会儿嘛。”苏信昭劝他。 楚霜看时间,快下午两点了。他揉揉眼,一口气干掉维生素水:“不歇了,得去趟国都会。” 苏信昭眨巴着眼睛不理解:不是有假么? “两年前的外务补助还没给齐,说好了出发前平账,现在都回来了,连个影儿都没见。财务让我今天过去一趟当面说。”他解释一句,往隔壁去。 苏信昭演跟屁虫,但慢了两步,进门见楚霜已经把上衣脱了,正要拿制服衬衣,听见他跟过来一回身,把老刘还没来及烫的衣服碰地上了。 “咳——”楚霜弯腰去捡。 苏信昭目光落在人家腰线上,水到渠成。 小苏心里烧起股小火苗,像燃力能源机甲刚启动启明火,苗不大,能量却不小。他一时不知手脚该摆什么姿势才能缓解局促,只得抢上前,替楚霜拿要换的衬衣、解开扣子,递过去。 而楚霜扭身接衣服,上半身如雕似塑的线条也随动作撞进苏信昭眼睛里。 小苏不自觉地咽了咽,感觉耳朵发热、心里的蓄能到极限,再看两眼就能对抗引力上天了…… “朕更衣用不着人伺候,退下吧。”不知楚霜是否察觉了什么。 苏信昭:…… 他往外走,努力不顺拐,还是差点左脚拌右脚,回头看楚霜正背对着他系扣子,才窜出门外松了口气。 他在心里破口大骂: 苏信昭你看你这怂样,看一眼就要变蒸汽机……还能有什么建树?! 嘶…… 按理说这种反应是生理性喜欢,所以我是个大色狼。可同样的好身材,换作别人怎么就不香了呢? 其实这个问题小苏已经做私研课很久了,前些天琢磨不出个所以然,现在也照样。又或者说,他潜意识里总是不愿意承认对帝国将军心存爱慕的。 他收拾心思:“那、那个……你要去国都会的话,能不能捎我一程,我约了人在附近见面。” “行啊,那你得快点。要换身衣服吗?”楚霜痛快又麻利,他衣服换好了,头发上随便喷点东西,往后捋两把,立刻淡了学生气。 苏信昭不换衣裳,跟着楚霜下楼:“你不问我去见谁么?” 楚霜莫名其妙看他一眼:我管你去见谁,还得报备? 苏信昭顿觉问得确实不妥当,一瘪嘴。 他是要去见林楷的,那家伙头两天给他发邮件约见面、定的今天,刚刚他找楚霜就想交代一声出门,现在正好蹭上了。 他解释的话到嘴边,看楚霜心思根本没在,索性不描,但心里某个小角落藏着丁点小情绪,不上不下有点难受。 楚霜一脑门子官司,没精力想少男心思,把小孩扔在指定地方,二话不说就跑了。 小苏看人间游客屁股上冒的白光,惆怅地叹了口气:忽悠坏人的古灵精怪怕是落在拉东星了。要债……我看够呛。 军务补助发不及时已经好久了。 原因很好猜——“星轨坏道”计划耗资巨大,大把大把地燃烧帝国财政。 楚霜往财务中心走,突然有点后悔,就不该管那劳什子的《星际公约和平条例》,更不该在福利院自报家门,该直接冒充海盗打劫,补贴了军中财政再说。 现在反攻倒算还来得及么…… 啧。 他胡思乱想,通过身份验证,进财务中心。大门富丽堂皇,上面全是流淌的金色水波纹,据说这门当初找大师算过——水生金,流水为财。 第59章 现在呢? 财没留住,都溜了……狗屁大师。 还隔老远,财务负责人见楚霜来,站起来了:“楚上将。”他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楚霜坐他对面。 楚霜礼貌性地还笑,在对方指定的位置坐下。 二人之间隔着办公桌,像隔了条防御要塞。 “这钱实在是报不了,将军。”负责人叫钱进,取了个貔貅名儿,但大伙儿私下管他叫“钱紧”。 楚霜脸色一沉。 他以为对方叫他来是要说“还得再等等”、“流程有点慢”之类的软性托词,万没想到,直接给他来了个痛快。 钱进把一摞实体打印的报表翻出来——财务部门需要白纸黑字落在实处、还得兼顾电子存档、外加生物信息识别。 “您看,这些由头都不合规……很多药品名称不在合理采买的用药列表里,也有些类目超出原有预算了。” 死抠《军务报销管理细则》的话,类目确实不合规。但事实上,军务补助一直一半明账、一半暗账地执行。所谓暗账,需要用票据抵兑,因为金额是确定要给的,也不怕有人违反纪律、职务侵占。 之所以这么麻烦,得回溯到一百多年前,议会院和帝君的军政分歧。 当年因为各种沉疴,帝国闹了一次抵制征兵的乱子,原因可以总结为某些上层“要让马儿跑,还不给马吃草”。因此,帝国军开始商讨增设外务补助。 但商讨又是吵个没完,议会认为,军团不能过于“富养”,尤其不能昭示天下,否则相当于变相承认帝国吃“要挟”;而帝君则认为钱确实给少了,大众的声音才能代表根基。 最后,是国都会出面和稀泥,想出了半明半暗的法儿。 而现在,财政拿默守多年的不成文规定卡人,分明是想断了暗线补助。 “上头的意思?”楚霜问。 他得问明白是不是某些人替上分忧,先斩后奏。 钱进皱着眉头赔笑:“没少了您那份不就得了嘛。” 楚霜的补助确实半个子儿没少。但到账的瞬间就被他走内账补贴大伙儿了,即便杯水车薪。 “总得把因果问明白了。”楚霜说。 钱进叹气:“将军何必为难我呢,我照章办事,从前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口头传达要严整规章。您说这钱省下来也进不到我口袋,我没理由卡您。” 楚霜算是知道了。 对方叫他来见面,明摆着拿见面三分情那套将他一军,钱进有理有据,人情世故都在理,他不好发作。 唉……楚霜心里来气。 他能把总务办的老登往死里骂,还真不能得罪财神庙前看香火的,跟钱进客气几句,没把话说僵,道别离开了。 下到一楼大厅,他低头往外走。 “哥……”苏信昭从休息区窜起来,跟他挥手,笑眯眯迎过来。 这小子说有事,结果比吃快餐还快……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苏信昭皱眉端详他,压低声音,“遇见老登那个瘟神啦?” 楚霜被他逗笑了下:“军务补贴下不来。” 苏信昭心里一拍巴掌:我说什么来着。 “嗯……是挺头疼的,”他撇着嘴点头,认同且继续问,“差多少钱啊?” 楚霜瞥他,心想:说得好像你有似的。 他搓着下巴想:“上次的还欠七百多万,这回的倒是不多,但三十万一个子儿都没有。” 苏信昭眨巴着眼睛冲他坏笑,突然拉着他往大门走。 俩人在国都会大堂拉拉扯扯,惹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楚霜笑着骂他:“松开松开,成什么样子,我长腿了。” 苏信昭不在意也不撒手,兴冲冲让他快把人间游客叫过来。楚霜虽不理解,但尊重。 片刻,游客从泊车位自行开到门口接人。 一上车,苏信昭就从怀里摸出一张卡:“这里有九百万,够了吧,密码……我已经改成了你的生日。” 他往车里冲,是刻意避开外面的摄像头。 楚霜双手一扬直摇晃:不能收贿赂。 “你打劫去了,哪儿来的赃款?” 苏信昭一哂:“说什么呢,我挣的。” 挣的? 俩字在楚霜脑袋里转一圈,没转明白。 “两年九百万?给我当助理比我工资高这么多,那咱俩换换,我给你当助理。” 苏信昭直搓脑门子:哥,你正常点。 “还记得林氏给了我一笔赔偿款吗,我拿那笔钱当本金,跟林楷起了个独立核算的小公司炒原料,这是两年的分成,本来这钱我也没打算进自己口袋,现在赶上了,不是恰好你需要,恰好我有么。” 能给楚霜雪中送炭,他挺高兴。 但楚霜觉得不妥当,一次如此,两次、三次呢?事情总归是要找妥善办法解决,不能跟土匪打秋风似的。 他回味苏信昭的话,脑袋里冒出个天马行空的设想——星航军二级核算的话,会不会比现在境况好? 这事不能拍脑门子,一时半会儿捋不顺,但老天爷是下定决心不让他消停片刻。他手环倒先震了下。来的是条紧急信息:老大,老爷子那边不对劲! 楚霜捏捏眉心,对苏信昭说:“贫僧还有点事,先送施主回家吧,”他拎起苏信昭手里的卡片,翻了个花,颇为帅气地插回对方上衣口袋,“善款你先存着。” 两年相处,关系变成这样,挺有意思的。 楚霜的父亲楚浊老爷子自从身体欠佳,已经修整半个月了。他知道儿子托付了好些人关照他。 他知道隐瞒的事情引那小子怀疑了。可是没办法,他活到现在,只剩这个愿望了。 傍晚的风吹走了日头。 老爷子自行开火做饭,喝了二两黄酒,借着微醺迷糊一觉。他梦见楚麟和楚螭都活过来了,绕在他身边…… 这无疑是个太过美好的梦。 而美梦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被个人终端的消息声吵醒了,来信人的备注名是“j”,消息上写着:我把他接到基地了,您今天可以过去看,没人盯梢,监控都处理好了,天亮之前回家。 楚浊立刻来精神了。 他眼中的酒意迅速退去,他到已经休眠的管家面前把它拥进怀里:“阿麟,这么多年你陪着我,很累了吧……如果成功,他就真的回来了,祝福我吧。” 老爷子放开智能管家冰冷的躯体,快步离开家,兜兜转转,身影隐没在夜色中的小巷里。 第46章 基石 巷子两旁全是废旧厂房。 这地方白天就没个把人经过,到了夜里更没人气。重月的光辉交叠、被楼体挡住,让巷子成了深渊。 只身闯入深渊的老爷子熟门熟路,打开铸铁门锁链、翻开密码盒盖一通按——硕大、厚重的合金门随之打开。 楚浊进门,反手摸准墙上开关,按下去。 黑暗中“吱呀”一声响,承重轴转动,幽光骤现,像藏在阴暗处的怪物咧开了嘴。 那其实是个地道入口。 楚浊走过去、走下去。 地道蜿蜒,两旁墙上的照明灯散着冷白光。这一路他走了很远,直到尽头的房间,再次验证身份。 身型曼妙的女人听见开门声回头、露出知性温婉的笑:“楚工。” “工程师废了手,配不上这个称呼。”楚浊答得没波澜。 “别这么说,如果没有您的经验支持,机甲人技术不会顺利复原。”女人很诚恳。 “我有私心,你知道的。” 女人面露惋惜:“我一直不明白,您怎么就不肯给自己换一条机械臂?”女人张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这真的挺好的,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它甚至让我变得厉害、它还帮我回到了家乡。” 楚浊不想跟她东拉西扯:“技术再强大也会有上限,高精密手术依然要健全的医师亲自上手就是最好的证明。人类总能突破上限……骨子里埋的基因就是只信自己。” 女人没再争辩,感叹说:“如果上个文明的研究精髓能够全部传袭下来就好了。” “他在哪?”楚浊耐心耗没了。 女人莞尔,转身在密码门上按下一串数字,冰封似的钢化大门左右打开。屋里床上躺着个男人。 “他是被甄选出来各方面参数最贴近楚上将的,依照原型整形过,记忆也已经被植入、优化,他不记得自己死过,您可以唤醒他了,”女人说到这展露优雅的笑,“他也一定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您。” 楚浊心脏狂跳。 他走到床边,怔怔看着沉睡的人——对方英俊、沉静、就连嘴角的痣都与记忆中重合。他每天都能见到智能管家阿麟类似的面部轮廓,依旧觉得这五官生疏了。 楚浊的手在抖,想碰碰男人的脸颊,始终没落下。 他忐忑地想:这十年的空白记忆要怎么填补上?他还认得我吗…… 第60章 “楚麟。”他喊了一声,声音也在抖。 随着呼喊,男人睁开了眼睛。 黑亮的眼瞳里藏着困惑,迷迷糊糊下意识叫了一声:“爸……” 只这一声楚浊的鼻子就酸了。对方连声线都和死去多年的儿子一样。 女人微笑着解释:“我们利用颅骨立位算法,推断出楚麟上将声带的状态,微调了他的共鸣腔,看来……很成功。” 楚浊深吸一口气,暗浊的眼睛里泛出晶莹。 而楚麟被唤醒后意识清醒很快,他坐起来,被单从身上滑落,短袖t恤袖口处还有绷带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落在楚浊脸上,怔怔的:“爸……您怎么……老了这么多?” 楚浊狠抹一把老脸,难掩激动:“你受伤了,睡的时间有些久,能醒过来见到爸爸,爸老多少岁都乐意!” “受伤?”楚麟一脸困惑,“我怎么不记得了……星航军呢?小霜和小螭呢?” 说到这,他突然低头捏了捏眉心,像是意识不清,甩甩头。 而他再看楚浊时,眼睛里有恐惧、厌恶一闪而过。 楚浊立刻看向女人。 女人低声解释:“偶尔出现意识闪回,是正常的。” 楚麟掀开被子轻盈地跳下床,他光着脚站在地上,好像浑身都僵硬,以正常人类难以做出的诡异姿势活动着。 接二连三,他四肢关节发出“咔咔”的异响。 楚浊看着他、像看蹒跚学步的小娃,温柔着声线嘱咐:“慢一点,伤刚好不着急。” “楚工,”女人插话,“我不妨碍父子叙旧,天亮时来接你。” 楚浊眼珠子已经黏在“儿子”身上了,随口回答:“好、好。” 女人退出研究室,带上了门。 她转出狭长的走廊,重见月光,和标注为“j”的联系人通话:“都准备好了,明天一早我会来报警,然后发稿件出去——楚浊念子成痴,私自进行活人改造,反被其害。” “……” “是的,记忆点并没有完全覆盖,改造体的自我意识很快会苏醒。” “……” “先生放心吧,文件证据都在。” 她结束通讯,隐没在黑暗中。 可她没看见,暗影深处藏着两道人影。一个对另一个说:“你跟着她,我进去看看!” 而与此同时,楚浊还沉醉在喜悦中,即便他知道,对面是个素未谋面的无辜人。 他试探着去拉“儿子”的手。 手有真实的皮肤触感,可太过冰冷,那感觉像摸着一只套了人皮手套的机械手。 事实本来也是这样的。 楚浊鼓起勇气,捧起楚麟的脸:“为了再见到你……你知道爸爸付出过多少吗?还记得你小时候、刚会说话时,那时没有楚霜,也没有小螭……我跟你妈带着你……” 他絮絮叨叨讲述四十多年前的过往。 “我很快也会把小螭医好,然后咱们一家三口……” “爸,您对小霜的偏见要存到什么时候……”楚麟突然叹了口气。 “别提他。”楚浊站起来了。 楚麟一噎,眼底闪着悲伤:“他不也是您的儿子么,为什么总是区别对待?” 楚浊出身很平常,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国研院的机甲师,养出楚麟是他毕生的骄傲。可十多年前他的骄傲死了,他好像也死了。 “那不……” “一样”两个字没说出来,话被楚麟眼中的情绪一斩而断。 厌恶和恨清晰地贮存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 “怎么了?”楚浊有点慌。 “爸……为了思念,你把我的四肢削去、把我的记忆篡改,让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接受整形手术、接受颅内改造、这都是为了见你……爸爸。” 这话的逻辑不该属于“楚麟”。 可他还是以楚麟的身份称呼楚浊。 楚浊惊骇之后很快冷静。他安慰自己,这或许是记忆点覆盖不全面导致的混乱。现在,这副躯体里住了两副灵魂,会让“儿子”像双重人格障碍患者,导致融合不完善的人格抢夺躯体的控制权。 楚浊下意识想联系那女人,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彻底抹杀被改造者的记忆。 可很快,他意识到为了躲避追踪,智能终端根本就没带来! 楚浊理智还健在,扭头就走。可感应门像一面墙,纹丝不动。 他心里翻个儿——被锁上了? 他扑向控制面板,来不及碰按钮…… “爸,您害怕我吗?着急要去哪里?”楚麟的声音很近,几乎贴着老爷子的后脑勺。 楚浊猛回头,见对方跟他对面站着,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楚麟的四肢都被更换了,机械臂的力道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 楚浊几乎瞬间被掐到窒息。而楚麟好像也很痛苦,他的手时松时紧,一双眼中有情绪飞速变换。 终于,曾经的上将神色趋于稳定,他对“父亲”说:“和我一起下地狱吧。送走了你,我会自我了断!” 楚浊在窒息中分辨不出这句话的本意源于谁。 楚麟吗?难道连他都觉得他错了吗…… 但他很快没力气再想。颈动脉窦被压制,眩晕铺天盖地。 就在楚浊要失去意识时,他听见极轻的两声粒子枪响,跟着,“咣当”一声大门被人踹开,拍在墙上——楚霜悍匪似的闯进来。 “放开他!” 悍匪的枪口瞄着大哥,没有半点犹豫。 而楚麟只是笑着看他:“小霜,好久不见。” “放开他。”楚霜重申,一脸冷冽。 “你要对大哥开枪吗?听说当年你就这样杀了小螭……” 话没说完,楚霜嘴角裂出丝冷笑,二话不说扣下扳机。粒子束倏然延展,直冲楚麟额头。 将军的枪法可圈可点,从来指哪打哪。眼看他要将“大哥”一枪爆头,楚麟蓦地偏身抬手,不知把什么甩出去—— 那东西即刻撑开,竟然是中子盾! 粒子束像水柱撞在雨伞上,四向迸散。 楚霜眼眸一收,一招不成往前冲,避开楚浊,接连两枪点射。目标分别是楚麟的心脏和下腹。 机甲人被植入了楚麟的战斗经验,毫不惊慌。 他张手松开“父亲”,须臾间闪身,粒子束被他轻松躲开。 楚霜在这一瞬间倒地,滑铲向机甲人的髌骨。 眼看一脚踢中,对方却以人类难以实现的速度一捞,精准地抓住他的脚踝,将他倒提起来。 楚霜处变不惊,顺应力道,单手撑地打倒旋,没被抓住的脚直掀对方下颌。 楚麟挺身后仰—— 眼看鞋底要擦着他喉咙掠过去,有惊无险。对方的军靴底子里居然弹出道寸长的钢刃! 楚麟大惊,松开“弟弟”,猛向后跃。 可还是晚了些。 他脖颈间寒凉划过,血顿时下来了。 楚霜得手不再攻,后翻稳稳落地,定定盯视对方须臾,回身把楚浊扶起来:“爸!醒醒!”他弹开终端,“刘微宇你的人在等公交吗,到哪了!” “你数三十下就到了!”刘微宇该是没再跟踪,跑得呼哧带喘。 “小霜,身手大有长进,而且……”机甲人顶着楚麟的脸、似笑不笑的,“你变了,我第一次跟你说军靴里有暗刃,你一脸不屑,说这是下三滥。” 楚霜根本不理他,掐老爹人中:“爸!醒醒。” 楚浊晕得不彻底,还有拔丝的意识残存。 他在楚霜怀里睁眼缓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张了张嘴,暂时说不出话。 “小霜儿!” 听声音就是刘微宇。 他带着整队特警,一脸戒备地冲进来,看见楚麟的瞬间错愕爬了满脸:“这……” “是机甲人。”楚霜冷淡地说。 “伯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刘微宇皱眉看向楚浊。 傍晚时,他接到楚霜的消息来配合行动,听楚霜简述近来事件因果和推断,难以置信。 现在不得不信了。 楚浊看一眼刘微宇,挣扎着站起来。 他重心不稳,人一栽歪,楚霜想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他是你大哥,我复活了你大哥。” “爸……”楚霜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爸你清醒一点,他知道小螭没了,怎么会是大哥?” 楚浊面无表情地说:“那是他记忆还没彻底融合,会好的。” 楚霜简直没处说理。 “你用无辜人做实验,大哥知道了,会高兴吗……”悲色攀在楚霜眉头上,他拗不过、也理解不了。 “你闭嘴!”楚浊瞪着儿子,眼睛里没有半点父子情,心里只存一团怒火和委屈无处发泄,几乎咬牙切齿,“当年就该你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如果死的是你……”他回头看机甲人,妄图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久违的熟悉,“我们就都幸福了。你这个怪物。” 第61章 楚霜愣愣地站着。 他低下头苦笑,父亲或许还存着丁点慈悲心,没挑破这话的深意。 但他早就知道了——真正的楚霜早死了。为了救帝国的英雄、接受药物实验丢了命。而现在的他是个克隆品。他不过是英雄脚下寂寂无名垫脚石。 他长叹,默默地想:是我乐意做怪物吗? 第47章 鱼饵 刘微宇拿胳膊肘怼楚霜:“小霜儿,伯父说的是气话。” 楚霜面无表情。 “爸。” 机甲人语调温和,像日常喊父亲随便聊天。 等到楚浊把目光挪过去,他咧嘴笑了:“我没有爸爸,是个孤儿,被卖到那个地方之后,你们就看中我了是吗?你们对我做抗压测试时、切断我四肢时、把我的脸变成别人的模样时,问过我一句吗?我亲眼看着同伴们死于横纹肌溶解,我很怕……爸爸,那时候你心疼过我吗?” 机甲人很分裂,他在楚麟和自己之间切换,或许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他迷茫地看楚浊,巴望他给他答案:“我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只要努力了,即便不成功也没关系’,嗯……这是他小时候你教他的道理吗,爸爸?那可真好啊,可惜没人教我这些……” 说到这,他沉默了。 楚浊也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机甲人看楚浊神色没落,突然开始“哈哈”狂笑,渐渐的声音比哭还凄哀,又转为嘶嚎,他猛抽一口气,指尖倏然抠住嘴角,连皮带肉剜出了楚麟标志性的痣。他把它甩向楚浊。 “把你的儿子……还给你!” 血点子淋在楚浊脸上,他目瞪口呆:“阿麟……” 机甲人疯狂摇头:“我不叫阿麟,我是……”可他迟疑了,他想不起来,“我是谁?我是谁来着?我不是楚麟!爸爸!你告诉我,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做什么来着?” 他意识混乱,越发胡言乱语。 楚浊满脸焦虑心疼,想安慰又怕更刺激他。 机甲人眼睛一亮:“对了,我懂了!‘只要努力过,失败了也没关系’!”他邪性地对楚浊笑,“我学会了!我不要你死,我要报复你!你失败了,你的儿子永远也回不来!但你努力过,所以没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他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正常人是不可能把自己掐死的。 但他是个机甲人。 他五指运足力道,抠进喉咙里,然后猛往外一拽—— 筋膜、气管还有不知道什么顿时给拽出来了,他颈嗓血肉模糊,直直仰倒下去,他痛苦地抽着气,但这还没结束,他非常不喜欢这张俊美的脸,牟起最后的力气一拳锤下去。 五官被捶得深凹。 他满意极了,裂开嘴看不出是笑还是哭,断了气。 楚浊呆愣愣地看着一切发生,在“儿子”自戕断气的瞬间,软倒下去,被楚霜一把接住。 时间有一瞬间像被静止了。 特警们即便训练有素,也都被机甲人的失控发疯惊得说不出话。 刘微宇皱着眉头,他总得说点什么,但他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他把手搭在楚霜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送我爸去特护病房,还有……那女人呢?”楚霜先开口了。 刘微宇震惊于他的绝对冷静,上次他这副模样是楚螭出事时。刘微宇明白,高压状态下,楚霜的神经像机甲高速运转的能源舱,骤然急停,对机体伤害巨大。 于是他顺话回答:“跟丢了,她不简单。” 楚霜翻白他:咱是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啊? 刘微宇看他还有心思甩脸子,心又放下些。 专业搜查队的效率很高,秘密基地中隐藏的大量数据被发现,有整套的机甲人实验流程,及大量真人实验参数。实验手法残酷,无数受试对象死于横纹肌溶解。 受试对象的名字被清晰地列出来,与楚霜在福利院看过的《菜单》部分重合。 “监察长,您看看这个!”搜查员把文件投出来,坐实了楚霜曾经的衰念——楚浊早就牵涉其中了。 无数份标题为《菜单》的新文件被找到,接收人处签着“楚浊”的名字。 签名后面甚至附着虹膜认证芯片。 刘微宇被楚霜着急叫来配合行动时,听对方说了大概的因果和猜测,现在眼见为实大为震撼:“他们真的不是挑流浪少年下手么!” 楚霜摇头:“‘原料’应该是买来的,”他把手上的资料一股脑传给刘微宇,无奈撤出丝笑意,“不知道竞卓为什么留下这些证据,他手札上记录的都是事件,半句个人观点都没有,现在凭《菜单》里何天川的一个签名,怕是难对他正式立案,新搜出来的这一沓子倒是够我爸喝一壶。”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事情也总会愈乱越乱。 刘微宇的助理像踩着对地喷射器一样窜进屋里:“总长,刚刚这里发生的一切被人同步到网上了,拦截信号时已经晚了!” 刘微宇眼睛立刻瞪大了三圈:“撤撤撤!快撤!发全网禁传通告!” 楚霜冷笑着叹口气:撤?长矛沾屎,撤了这个八成就要拿屎盆子泼了。 事已至此,他是涉案人家属,不方便再多参与意见,留下一句“需要梳理案情找我”,就离开了。 “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你……” 楚霜独自往外走,理智告诉他不该在意这句话,可字字句句挥之不去。他对楚浊满心记挂,同时也有别扭和恨意,他有冲动想去质问:同是“再造人”,我和你做出来的楚麟有什么不一样?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坐进人间游客,打开窗子,安静地点了支烟。 烟气吹在眼前,朦胧了满天星斗。 很久以前,人们传说亲人的死亡只是一次“跃迁”,他们会化作星星继续守护着光年之外在意的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美丽的谎言,楚霜却愿意相信这寄念是真的。 至少在某些时刻。 他一支烟抽完,上网再看,视频和相关讨论已经被删了。 苏信昭是傍晚时被楚霜送回来的,他在自己的公寓里梳理境况。 林楷找他,一是当面给他分成,二是说了些生意上的问题。石玺矿经过两年的囤积,价值已经翻了几倍,但还没达到苏信昭的预期,现在流浪黑洞开始引发反噬,帝国的财政、人事乃至星联都会开始受影响,如果他的预判正确,石玺矿将是一张超级炫酷的底牌。他决定近期只囤不卖,再找人假扮买家四处收购,制造其供不应求的假象。 但其实这事有个问题,他利用林楷戳起来的小公司是个草台班子,石玺矿暂时不算稀有矿料,是人就能申请开采证,随着这玩意价值越发翻高,往后八成会闹乱子,是时候需要找棵大树好乘凉了。 他摩挲着没送出去的“贿赂”,闪念觉得一举两得的机会就在眼前。 可是……让国字头的武装军看山头采矿,可能么?这跟直接交公有什么区别。 小苏暂时没想到好方法,末那识突然紧急请求意识点链接。他给末那识下达过实时检索关键词指令,网上一旦在集中时间、大量出现“楚霜”、“楚上将”、“星航军”等字眼,末那识就会通知他。 所以,骇人的视频一发上网,苏信昭立刻看见了。小苏笃信视频活不过半小时,第一时间下载下来,才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他从整件事里咂么出很浓的“针对”意味。 不知楚霜看出来了没,有没有关心则乱。 他担心,想去找人家。 而念头刚飘过去,不禁想的楚某人回来了。 游客的前射灯在路上打出一道狭长的光。 苏信昭透过窗子看见楚霜下车,绕过光亮、步入暗影,或许因为那人带着机械外骨骼,即便伤心、难过,依旧站得像浑身打夹板,永远直挺挺的。但苏信昭就是有用能力,一眼能看进他的灵魂里,看到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失魂落魄。 小苏觉得他无论什么模样都是好看的,现在好看得让人心疼。他想冲过去抱抱他,帮他挡开烦恼,让他在自己的怀里放松片刻也好——从来不能懈怠,该是多累呢…… 但他终于暂时忍下了二愣子似的冲动,没去打扰。他的个人终端在楚上将的赞助下鸟枪换炮。是以,他让悬飞摄像镜头对着楚霜家窗户,调整焦距…… 这确实有点卑鄙、变态,但小苏安慰自己:特殊时期,我得看着他。 楚霜不是铁打的,再怎么紧绷,进家门的一刻也会卸下防御。可怜他只在沙发上懒片刻,终端就开始催命似的提示他:该注射凝血因子了,再不注射你一碰就要爆浆了。 他半点脾气不敢有,拐去仓库暗间的冷柜里拿出胶囊注射器,随着溜达回客厅的几步,已经完成了注射。 苏信昭看个满眼。 两年前的夏天、他赖在楚霜家复习功课时,就暗中搜略过这玩意,无果。原来它被藏得隐秘。他越发确定这东西不像李博士胡云得那么简单,它不像抗凝血、消炎几合一的药。 第62章 因为肉眼可见,楚霜产生了躯体化不适。他捏着眉心,仰在沙发里,嫌衬衣的风纪扣勒得紧,略有烦躁地把领子扯开。 摄像头记录着楚霜靠在沙发里的模样,构图完美得像油画。 小苏很难不鬼迷心窍,默默点了保存。 好半天,楚霜没再有动作,苏信昭以为他睡着了,但把焦距推到最进,发现楚霜一直是半眯着眼睛。 他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把摄像头留在窗边,去了厨房。 凝血因子导致的躯体化不适,视楚霜的身体状态变化。楚霜想放空思绪,可脑子里满是刚发生过的惨烈画面;他想复盘逻辑,又难集中注意力。他头晕眼花,精神涣散,熬了一个小时,半点不见好。 正似睡非睡间,他听见大门响,反应过来是苏信昭来了。 将军这堪称样板间的家里,最大的机密就是凝血因子注射剂,所以他给过苏信昭进门的初级权限。 小苏端着只锅,该是怕他睡着了,蹑手蹑脚的。 楚霜睁眼抬头,人和房子都在转圈,他赶快又合眼:“你来干什么?” “我猜你没吃饭。”苏信昭把小砂锅放在桌上。 “没胃口,拿走吧。”楚霜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那不行,你得吃饭。”苏信昭自顾自盛粥,用勺子搅凉,“老刘呢?这么早就许他下班了?” “对,你也下班吧。好好上学、好好生活,少管我。” 苏信昭停了手上动作,皱眉看他,鼻子略重地舒出口气,听着像是无奈:“认了哥哥就得关心你。”他见楚霜合着眼,飞快地扫视周围,注射胶囊不知被扔哪了。 “不用你管。”楚霜翻来覆去都一个意思——快滚,让老子清静清静。 可是呢…… “哥你叛逆期来得太晚了。”苏信昭肆无忌惮地在对方急眼的边缘蹦迪。他觉得楚霜脾气其实挺好,至少对他不错。 “那你别叫我哥了。”楚霜晃苏信昭一眼,眩晕淡了点,让他有力气多说两个字。 小苏不听话,盛一勺粥送到楚霜嘴边:“难受归难受,你提拆伙干什么?我也叛逆,我不走,我不光不走,还不能让你钻牛角尖……网上的消息我看见了,”他前几句气势十足,后来话越说越轻,藏着心疼,端着勺子跟楚霜僵持,“哥你尝一口嘛,我特意熬的,这回没有胡萝卜。” 多少年了,没人给过楚霜近乎偏执的关心。 他看一眼送到嘴边的粥,终归没再轰人,接过粥碗自己喝:“我没钻牛角尖,就是累了。” “是刚才注射药物的反应么?博士跟我说过你那个药。” 楚霜喝粥不抬眼,直接忽略该问题:“你要是有空,帮我想个事。” 他一直迫切想捋整件事情的逻辑,但针剂影响,他总分心。 苏信昭赶快端坐好了:“你说。” “假设一个向来做事谨慎的人,会因为什么突然算计失误呢?”依着楚霜的推想,郊外那几具尸体该是研究失败的抛尸品,可对方向来谨慎,整个研究进程瞒得严丝合缝,怎么就明目张胆地抛尸了?是笃定不会暴露,还是内讧…… “或许……”苏信昭舔舔嘴唇,“不是失误呢?” 楚霜终于抬眼睛看他。 “就是故意的,”苏信昭笑了下,“是钓大鱼的饵。” 你就是那条大鱼。 第48章 姑娘 楚霜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顿悟,他被思维定式圈住了。他之前认为对方该是在特殊情况下,才做出与能力不相称的行为;现在苏信昭一语点醒梦中人——对方就是故意的,故意露出破绽,引他走上他们预设的道路。 楚霜心平气和暗骂一句“该死的药害人不浅”,但还是得用。他把粥碗往桌上一撂,站起来了。 “你要干嘛?”苏信昭看他架势不对,拽他。 楚霜腕子一翻,巧劲滑脱禁锢、随便抄外套披上,语速很快:“那个机甲人当时好像说了一句‘我不要你死’,所以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要我爸死无对证、扛下整件事,现在他没死成,不会结束的!” 说到这,他走到了大门口,开门时人突然有极短的恍惚——药劲还没彻底过去。 恍惚如白驹过隙,寻常人很难捕捉到。但苏信昭对楚霜的痴迷程度已经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将军的说话风格、做事手段他都烂熟于心,可能连吃饭习惯嚼几口他都暗暗数过。那人惯于逞强,形体上眨眼即过的紧绷在小苏看来是天大的不对劲。 只不过,他没理由拦着人家救老爹,遂紧跟上去:“我来开。” 楚霜确实是个非到不得已,谁都不想麻烦的人。 他刚想拒绝,小苏已经拉着他的手在舱门一贴,完成了授权,行云流水坐进驾驶舱:“请长官入座!” 他冲楚霜敬了个礼。 楚霜没闲心跟他cosplay,也不想耽误时间,只得坐进副驾驶。刚系好安全带,苏信昭就熟练地把驾驶模式调到了手动,压下释能键,陆行甲像离弦利箭一样冲出去了。 楚霜呼叫刘微宇,同时冷眼旁观苏信昭的驾驶风格。 星航军宿舍大院道路平坦,但九曲十八弯,路窄、急弯多。现在时不时有行人、车辆对行,苏信昭在保持速度的情况下又稳、又果断,对间距的掌控已然非常精准。第一次驾驶陌生陆行甲能做到这样,先要有天赋,后得经过不短时间的苦练。 “喂,小霜儿怎么了?”通话请求等待很久,才被刘微宇接起。 楚霜直切主题:“医院安排的人我不放心,我现在赶过去。” 刘微宇没多质疑:“我已经快到了,见面说。” 楚霜稍有松心,他尝试利用深呼吸来减缓躯体化不适。 “大概二十分钟才到,你合眼休息一下。”苏信昭说。 二十分钟是非常适合小憩的时长,楚霜经过专业训练,能够利用眼周肌肉的牵拉缓动快速入睡。 他“嗯”一声,靠进座椅里,不到两分钟就睡着了。 苏信昭看他。 霓虹灯光一浪一浪扫过楚霜英俊的眉眼,燃起小苏心底的期许——如果能这样长长久久,永远不到目的地该多好。灯火绚烂如过眼云烟,只有眼前人是一眼万年的永恒。 可这毕竟是奢望,为了不让自己的魔怔导致心上人死爹,小苏还是把游客开到最快,比预计时间提前五分钟到达目的地。 他减缓车速时又忍不住看楚霜,他该是睡着了,眉心处捏起一道轻浅的皱,让苏信昭想帮他轻轻抚平。 车刚停稳,楚霜立刻醒了。 迷糊在眨眼间扫清,他看时间:“技术可以啊,小孩儿。”他按开车门,往住院处的特别护理区走。 苏信昭紧随其后。 可没等二人进大楼门,头顶毫无预兆地“轰”一声响,所有人被吓得缩脖子、下意识防御,仰头看—— 住院楼高层的窗户联排炸碎,巨大的火球冲出窗子,爆开一片艳红,玻璃在高压作用下噼里啪啦粉粉碎、冰渣子一样砸下来。 好大阵仗的迎客礼花! 楚霜拔腿往楼里冲,对跟在身边的苏信昭交代:“你留下维持秩序,联系包子、让他调人来维/稳!”说完,他反手把个东西扔过去。 小苏一把抄进手里。那玩意不大,像只黑纽扣,但压感十足,扣面嵌着一颗银灿灿的四芒星。他在星星上轻触,楚霜军装规整的立体影像撞进眼睛里,帅得一身正气。 苏信昭停住脚步,把楚霜的军官证握在手里紧了紧,心头颇有种临危受命的澎湃。 现在不是特别晚,院子里医生、患者都被巨大的爆响惊吓,不知缘由,兀自慌乱。 小苏沉思毫秒,跑到警卫亭把证件给治安官看,同时操作控制台、调整院内广播设备,语速很快且稳定地说:“请就医家属照顾好病患,遵从医护人员安排、有序转移,避免高空坠物砸伤、避免推搡踩踏。” 他把这句话录音并重复播放,开始联系包子。 楚霜回瞥,见小孩处理得当,眼中闪过欣慰,与往外冲的医患逆行、进了大门。 而要说这乱子,是刘微宇闹出来的。 监察总长大人比楚霜早到,他进病房,看见护士正给楚老爷子做基本检查,那医患二人还时不时交谈两句,挺和谐。 他细看护士高高瘦瘦的,戴着口罩、头发很中性,刘微宇居然一时分不出人家是男是女。谨慎起见,他把药品全部检查一遍,没发现异常,放下心来。 护士做完手上的事,与刘微宇擦肩而过。 这一瞬间,监察长职业病犯了,凛声诈问说:“你的护士证编码是多少?” 护士身形不自觉一顿。 刘微宇接触过太多“做贼心虚”,顿觉蹊跷,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护士就抢先晃身、手一抖,把高尔夫大小的黑团子扔进病房,扭脸就跑。 刘微宇一眼认出那玩意是石硒炸弹。东西太小,炸不死人,却能让目标周围的电子设备紊乱。 第63章 楚浊身上挂着七零八碎一堆设备,如果能量场乱了,后果不好预判。 监察长艺高人胆大,机械臂一展、如鹞子猎食,极轻且巧地抄住小球,同时拔枪冲楼道的玻璃窗连续点射。 粒子束冲碎了玻璃,像火蛇吐信,石硒炸弹紧跟着被扔出去。 高温立刻让微小的石硒弹爆成一团火烧云,“轰——”一声响,惊天动地。 刘微宇扭头对自己人大喝:“看好了老爷子!”他自己则脚下生风,追护士去了。 护士先跑为敬,回头见刘微宇气势汹汹追来,闪身钻进楼梯间。 专户病房在十四楼。 他嫌下楼太慢,一屁股坐在楼梯扶手上,打滑梯一样往下溜。 刘微宇想有样学样,但他太高了。寻思毫秒,知难而退,另辟蹊径,他单手一撑翻到楼梯外侧,往另一侧反跳——这一跃而下一层多,他挂在十二楼半的休息区外沿,毫秒不停歇,又继续反跳。 只三个来回,护士被他追上了。对方眼看刘微宇扑来,轻巧地翻下“滑梯”往后退,同时张开了手掌。 掌心有东西反射着灯光,锋芒锐利——是一枚皇室徽章。 刘微宇为之一振,脑袋里无数个念头闪过。 他很难不分心。 护士看准这机会夺路而逃。 “咣当”一声响,刘微宇被他推撞在楼梯扶手上,要不是总长大人立刻反手抄住围栏,非要折到围栏外、大头朝下摔下去。 惊急间,比桌子腿粗的合金杆被他“嘎啦”一声捏出个瘪。 就在这时,楚霜出现在一楼楼梯间,他仰脸往上看。 护士现学现卖,正学刘微宇的模样飞梯走栏杆,实在没想到最后的回身一跃,背后多了个惊喜!他吓一大跳,来不及反应就被楚霜斜向一巴掌糊在脸上。 楚霜打人向来有技巧,这下并不疼,但瞬间剥夺了视觉。这任谁都会慌乱的,即便只有几十分之一秒,也足够楚霜拔枪、抵在对方额头上。 僵持。 “开枪吧。”护士先开口,是个女人。 楚霜俊眉往下压、不识挑衅,见她左手紧攥着,觉出不对劲:“蹲下,双手抱头!” “楚上将,好久不见。”护士肩膀一懈,笑了下。她听话地慢慢蹲下,把手放在头上。 直至此时,她依然握拳。 极近的距离,楚霜看清了她的眼睛——灵动甚至带着妩媚,很美,似曾相识。 “手里是什么?”他凛声问。 这时,刘微宇也冲下来了,默不吭声,堵住护士的退路。 护士回头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她还是看向楚霜,把左手攥紧,然后慢慢张开,一把散碎的银色粉末从她掌中淌下来,熠熠流光。楚霜不知道她捏碎了什么,但显然那玩意是金属制品,说明—— “你是机甲人!” “好伤心呢,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护士嗓音很甜,语速也慢,她站起来,慢慢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干净的脸。 这下楚霜认出她了,她是星联给他的“色/情招待”,她的照片出现在福利院的菜单中,然后她被卖回了玛尔斯吗? 初见面时,楚霜照顾着她的面子; 当时,她弱不禁风。 楚霜霎时记起厂房区录像里的背影,他觉得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是谁…… 原来是因为她从不在预设之中。 他从没想过两年的时间她的变化天翻地覆,他一时间想问的太多,精炼成一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娘被问出一抹很温柔的笑:“楚先生,我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你,给你一句忠告,算是还你恩情,”她毫无畏惧地往前走,一步、两步……直到枪口紧贴住她。 她笃信将军的枪不会射穿她的胸膛。 咫尺间,她用需要看唇形变化才能勉强“听”清的音量说:“不要拦着你父亲,也不要过于相信你效忠的人。” 她在自己指尖吻了吻,轻吹向楚霜,然后突然抬手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嘙——” 极轻一声爆破音,粒子束在楚霜眼前穿透了她。 她袖管里藏着微型粒子枪! 尸体直愣愣地向后仰倒,她始终带着优雅的笑。 楚霜眼眸黯淡:落叶归根,是你最后的幸事吗。 “联系国研院吧老刘,扫描她身上有没有反物质弹。” ——她八成和郊外的机甲人少年一样。 事情比预想麻烦许多,楚霜收拾情绪很快。 而苏信昭解决完院子里的混乱,冲进住院部大厅时,正好看见最后一幕,心提到嗓子眼。 他向来对陌生人没什么慈悲心,飞奔到楚霜身边,险些扑在对方身上,他扶着人上下打量,见他哥毫发无损,心才放下。 即便如此,他依旧恨恨地瞪向死者,看清对方的模样,神色一变。 对方面容眼熟,仔细想,她的照片曾出现在福利院的菜单里,楚霜刻意问过,说她是位……“故人”? “故人”自裁的画面在小苏脑袋里绕一圈——有个飞吻格外扎眼。 苏信昭皱起眉头,咬着嘴唇,努力把不合时宜的酸溜溜往下压。 第49章 遗产 国研院的技术员很快来了,当场检验,确定姑娘和曾经的机甲少年一样,颅腔里被加装了暗物质炸弹。 于是,她的尸体被当作高危物迅速转移。 楚霜看着一切发生,脸色自然不会多好看。这让苏信昭很难分辨他的凝重源于烦躁还是伤心。 “你认识她?”小苏实在忍不住。 “嗯,”楚霜答得坦诚,“去星联接贝尔蒂丝王妃时,他们安排她陪我。” 苏信昭不是纯良小屁孩,当然知道“陪我”为何意,他险些脱口而出“你们睡过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楚霜看对方神色诡异,没细想小孩抽什么旋风。因为他满脑子是姑娘那句‘不要拦着你父亲’。 回到病房门口。 楚霜从窗子往里看,见老爹正在做检查,遂对刘微宇说:“她跟我说‘不要拦着你父亲’,刚才的监控给我看看。” 按理说是不可以的。 刘微宇把楚霜拉到一边:“事情太复杂了,”他声音压得低,“那丫头捏碎的是皇室徽章,不知道背后是谁。” 他心有猜测,机甲人指向艾登亲王,但没有证据不便指名道姓。他以为能和楚霜心照不宣。 结果楚霜皱眉看他片刻,扭头就走。 “咳!”刘微宇怕了这货,紧追两步拉住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别别别,别走!给你看祖宗!别给我作祸!”他知道楚霜的脾气。比如这家伙认定想登山,区别就只在于选徒步还是开机甲。 他从自己的私领系统切进医院监控,然后摘下终端眼镜,“我去洗把脸,帮我拿一下。” 楚霜冲他得逞地笑了。 刘微宇懒得说他,给楚霜放了挺长时间的漏子,足够他把视频翻来覆去看四五遍。 但楚霜除了看出姑娘的动作体系出自军校,以及她跟父亲咬了几句耳朵,还真没看出其他不妥。 就在这时候,特护病房的门开了。 “监察长,楚老先生身体没有异常。” 不知何时刘微宇从洗手间出来了,查房大夫在跟他通报情况。 病房里,楚浊躺在床上,合着眼。他脸色灰败、皮肤松得坠出皱叠、脸颊凹陷下去,只有颧骨突兀地支棱着。 “爸……”楚霜在床边蹲下,“我知道您想大哥。” 他柔着声音,把多年的委屈藏起来,无限放大着耐心:“但现在咱们陷在算计里了,那您知道的告诉我们吧。您爱大哥,也在乎他的身后名对不对?更不想星航军受牵连?” 楚浊听到最后一句,微睁开眼睛瞥楚霜,然后看着房顶发呆。 不等楚霜再说话,身后有人“哈哈”朗声干笑:“老爷子,网上说您不惜真人献祭却造个怪物出来,但我们都知道,这事不怪您。没有您就不会有两位楚上将,哦,往后或许还能有第三位……风言风语您别放心上,先把身体养好了。” 说话的是总务办登主任,他站在门口摇头晃脑、皮笑肉不笑,分明是来落井下石的。 果不其然,他看楚霜也在,更来劲了:“哎哟,楚上将也在呢,老爷子只你一个儿子了,疼你,你快劝劝他,他可不能因为几句闲言碎语想不开,有时候呢,塞翁失马,吃亏是福。” 楚浊不吭声。 楚霜站起来,剜他一眼:“包和平,祝登主任‘福如东海’,把他请出去!” “是!”包子已经彻查过院内安全,刚刚归队。现在他即刻和另一名警卫员把登泛一拦,做个“请”的手势,口号整齐划一:“祝登主任塞翁失马,吃亏是福,福如东海!” 登泛便宜没讨到,手一背,自持有身份,冲楚霜阴森一笑,清嗓子对楚浊找补:“老爷子好好休息,帝国永远是您的后盾。” 第64章 然后,迈着方步出去了。 楚霜目送他离开,看他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顺眼,忍不住暗骂: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他在心里痛快一句嘴,把目光落回父亲身上、想安慰两句,可老头只是怔怔地喃喃低声:“如果当初……你哥没死……” 一而再,再而三,楚霜终于受不了了: 如果当初大哥没死……如果当初死的是我…… 如果可以这样我也愿意,但是! “没有如果!”他打断父亲,声音很小却像刀削一样干脆,“我现在拿命去换,大哥也回不来。他死了,活不了!您别再说这样的话。” 父子之间是容易上头的。根节在于“明明你该是最爱我的人”。 和楚霜有深层接触的人不难发现,他说话自有一定之规:对登主任之流是阴阳怪气和怼;对苏信昭、刘微宇所谓的自己人是埋汰;但无论怎么损,他都很少说绝话。所谓看破不说破的语言艺术,炉火纯青。 而现在,他阐述事实决绝无比,苏信昭和刘微宇同时看他。 刘总长“咳”一声上前,一扯楚霜:“别中了老登挑唆,少说两句。” 苏信昭则觉得说得挺好。 他替楚霜不平,他早听说楚家仅剩的爷儿俩关系不好,更曾经旁敲侧击问过楚霜,为什么他两个兄弟一个叫“麟”,一个叫“螭”,偏偏他名字轻飘飘的。 楚霜还真答了,说他生在霜降,且老妈信命理,算出他克家人,所以要取个轻一点的名字。 真的假的不知道,反正现在全家就剩他跟倔老头了。 “我陪你出去坐一会儿吧。”苏信昭低柔着声音对楚霜说。 “等等。我告诉你们。”楚浊不知为什么开窍了,支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刘微宇一看有门,立刻让智能助手把床调整到舒服的角度,示意老头有话慢慢说。 “竞卓……一直知道我牵念阿麟,四年前他跟我说,或许能让阿麟活过来……我们就开始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但实验不太顺利,随着费用衰减,团队渐渐供养不起志愿者,可我们不想放弃。所以,我们的目标渐渐转向流浪少年和孤儿。再后来,竞卓没了……我以为事情不会有结果了。突然有一天,那个女人来找我,她说她是成功的机甲改造人,可以继续帮我制造阿麟,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整件事我一直瞒着楚霜,全部跟他没关系。” 刘微宇听完长叹一声:“伯父,四年前竞卓跟我在外域出差呢,是怎么分身回来跟您搞这些的?” 面对质问,楚浊木讷:“那就是我记错了时间,”然后,他不再理刘微宇,“小霜,我不疼你,每次看到你我就想到阿麟,一直迁怒你,是爸爸对不起你。不过咱爷儿俩始终有共同的坚守,星航军是你哥哥的心血,是咱家的荣耀,你守住了它。” 话说到这,老爷子眼神突然一变,他支棱起两根干枯的手指猛往自己眼中插去! 所有人大惊失色。 楚霜一直心有防备,反应最快。 他闪身上前抬手往上镗,冲开了父亲已经戳伤眼球的手。 但这根本没完!楚浊另一只手腕子一翻——亮出柄微型粒子刀! 刀刃高亮,直戳自己颈嗓。 惊变之下,楚霜顾不得刀柄、刀刃,一把抄过去。 可粒子束还是刺进了老楚的脖子,同时深深割着楚霜的手。 血滴滴答答——父子血浓于水,同源分流,两相淌落。 二人在较劲。楚浊把刀口横向拧,是豁出去搅断血管和气管给自己了结;楚霜的的手则像铁钳一样,死死攥着刃口。他临场反应非常快,左手按向楚浊的颈动脉窦,只几秒,老楚晕了。 “大夫——!大夫快来——!” 将军再难保持绝对冷静。 急救直接在病房内开始。 闲杂人等都被请出去。 楚霜也不例外,但他手上血流不止,两名大夫抢过来帮他包扎,万幸他刚注射过凝血因子,虽然止血稍慢,总算没露馅。 这之后,他守在病房门口,像台人形机甲,硬邦邦、冷冰冰,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 刘微宇两次想跟他交流案件细节,可看他那模样,怎么都不忍心再往他心里捅刀子—— 楚浊自裁,看似揽罪上身、不想牵扯楚霜,但其实呢,他是为了保住星航军、保住楚麟的心血和楚家所谓的荣耀;他毁眼睛,是想毁掉签名栏后面的虹膜识别证据…… 因果该是那已死的姑娘告诉他的,刀也是她给的。 十一点多,急救结束了。 楚浊的命保住,但眼睛重伤、血氧急降导致昏迷不醒。 刘微宇在楚霜肩上一拍:“滚回去歇着,别胡思乱想。这里我加派人手,你放心吧。” 他又对苏信昭打眼色:好好照顾他。 楚霜真的滚了。 从医院到家里,他一言不发,进门自顾自回屋。他脑子太乱了。 高竞卓、林氏、流浪黑洞、暗物质弹、拉东星、还有机甲人实验,这背后到底有个多大的窟窿。 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着他去一探究竟,是针对何天川?还是艾登亲王? 但现在涉案人死的死、昏的昏。 楚霜一直在抽烟,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渗血。 伤口太深,寻常剂量的凝血因子不够用了。他摸出随身的应急注射胶囊,轻车熟路在静脉扎下去,然后给自己倒半杯威士忌,一口全干了。 他极少无所顾忌地喝酒,只今天例外,他想直接睡死过去—— 他一心一意守护的星航军,是大哥珍贵的遗产,但它在楚浊的再三重视下,变了味。变成逆反的症结,让他好几次破罐子破摔地想:这统帅谁爱做谁做,关我屁事。 而念头闪狭,理智回归时,他又告诫自己即便交权也不能仓促。一军统帅不能因为赌气,葬送百万人前程;更不能拿帝国的安宁做筹码。 所以最后,他只能容许自己放肆片刻:喝醉了今天睡一觉,醒了就回归正轨吧。 奔着醉去,自有喝法。 喝得优雅、却不停杯。 不知过多久,房间门被轻敲两下:“哥,我知道你没睡,我进来了。” 门没反锁。 苏信昭轻轻开门,先被好浓的烟味撞了个跟头——这屋里都笼了。 他皱着眉,去打开窗子和滤气系统,然后走到楚霜正对面,居高临下地看人。 楚霜眯着眼,一副谁也不想理的模样、恣意仰在沙发里。 他右边袖口沾着大片血,伤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洋酒杯在他左手里轻轻晃,玻璃雕面散射着灯光;那常年不摘的机械外骨骼倒很难得地摘下了。 小苏叹了口气,哈腰把酒杯从楚霜手里轻轻抽走、放回茶几上:“别强撑了,你需要有个人抱抱你。” 然后,他不管对方作何反应,兀自把人拉起来,裹进怀里。 ----------------------- 作者有话说:※翻译一下,不要碧连。 - 下章新卷~ 第50章 酒色 楚霜身上酒气合着烟味。 苏信昭抱他进怀里的时候,觉得他身上冷冰冰的,他平时的敏感、警觉像也给冻住了,勾得苏信昭心底爆开大片温和,想把他捂暖。 时间无声地流淌着。 注射剂和威士忌联合生效,让楚霜脑子反应慢,他被苏信昭拥进怀里几十秒,听着对方的心跳声,耗出了永世无穷的恍惚。 然后,他还是皱了眉,自幼的经历让他不习惯这样、更不喜欢显得脆弱。 “我没事,你去休息吧。”他轻轻推开对方,站起来。 而小苏依旧木桩子似的杵在他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么你喜欢我屋,那这屋让给你。”楚霜心烦。他闹别样的脾气,扭脸要走——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哥,别走……”苏信昭避开他伤口,勾他手腕,“伯父出了事,他……”他还是没有当面指摘别人的父亲,“而且那个姑娘,你说的‘故人’也没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楚霜身子顿挫,“啧”一声回头。 窗外重月两轮,几乎要重合了。皎光打进屋,给苏信昭本就好看的脸上了层滤镜,看得楚霜一愣。 他极少认真打量小苏。 从初见到现在,时间两年多,于年轻人而言是能看出岁月雕琢的。小苏已经比楚霜高出一小截了,眼中明显少了青稚,他正微垂着眼睛看他,那目色是把所有的关切、任由、担心全都赋予一人的专注,非常神奇地淡了楚霜的心烦。 楚霜醉了。 理性被感性侵占得所剩无几,小苏目光不烫却浓烈,勾引他想起曾经关于喜欢的玩笑话。 “你”字在这一刻从记忆深处冒出来,震耳欲聋。 他从来都不是块木头,他只是没特别认真想过这件事,现在思绪开闸,苏信昭待他的过往悉数跃然。一桩桩、一件件,从舍命救护到细心记挂,足够惊心动魄,足够细腻柔情,早已逾越了所谓的兄弟情义。 第65章 而且,他从苏信昭刚刚的言语间咂么出不易察觉的茶味,还和了点醋。 “什么‘故人没了我难受’?刚才你就在问她的事……吃醋?真喜欢我?” 将军特别会战略性转移重点。他骨子里是不想让小十来岁的人给他解心宽,更不想把家里的破事掰扯给对方听。 苏信昭果然一愣。 他幻想过无数次,有朝一日能和楚霜互通心意,现在对方直言问了,偏成了猝不及防的惊吓。 苏信昭能觉出楚霜对他照顾有加,却不曾察觉对方对他有丁点喜欢,在他看来,楚霜现在不是吃错药了,就是喝多了说胡话呢。 楚霜看他不说话,眯了眯眼睛。 苏信昭只是看着他,眼仁像一汪清净又深邃的泉,把他的身影映在其中,柔和了他平日的凛冽。 古人说心明眼亮,楚霜深信不疑,有这样一双清透眼睛的人不可能满心嗔恶。 他觉得这双眼睛好看,或许是醉得厉害,他歪着头看还不够,居然忍不住轻轻抚在苏信昭鬓角上,力道轻得像是捧着。他伤了右手,为了防止撕裂戴着固定器。质地略硬的掌套被牵引绳带上劲,让楚霜的拇指只能以一种近乎放松的状态张开着。 这样的弧度,正好能拢住苏信昭半边脸颊。 他拇指极轻地掠过苏信昭的眼睛,与他满布薄茧的指腹相比,对方皮肤微凉、细腻。动作没有攻击性,依旧让年轻人脖子后面一层细小的绒毛悄悄起立站岗。 太温情了。 苏信昭难以置信地看楚霜,看到一个包容满含的笑。 将军眉眼弯弯,眼睛有几分朦胧不聚焦,比平时柔软太多,看得苏信昭咽了咽。 “怎么不说话?刚才抱我的时候你没这么腼腆的。”楚霜的声音很轻,嗓子有点沙,在极静的空间里缥缈得不真实。 他怀揣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恶劣,想把臭小子吓跑了事——跟我斗这种闷子,小屁孩你玩得起么? 小屁孩进门之前,设想过千万种安慰对方的方法,现在脑袋只剩一片空白。他的算计被对方一个动作扫干净。那人只像掸掸桌上的浮灰,就轻易在他心底搅起气旋,眨眼的功夫,如飓风冲天。 他克制着自己,还给对方一个甜笑,然后微微转动脸颊,像猫儿在安全的掌心里亲昵。 ——烟味、药味、合着极淡的血腥气,变成了猫薄荷,让他沉醉地合上眼,捉住楚霜手腕,在他指根处吻下去。 柔软温润,一碰即离。 楚霜眼睛里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光。他皱眉看苏信昭,可年轻人的视点落在他手上,落在他松散的领口,又或烫在他胸前,只是不与他对视。 楚霜突然抓了苏信昭的手,展开对方五指顺进指缝,交握着。他推着小苏往后退,直到抵了对方在墙上。 苏信昭挂着他有伤,顺从地任由,终于抬眼看他。 楚霜倏然贴近,太近了。气息落在苏信昭嘴唇上,吹出微微的痒。 “我醉了,你也醉了?”楚霜看着那双映着他影子的眼睛,问得压迫。 苏信昭张了张嘴。 还没说什么,让他魂牵梦绕的精致五官就在眼前放大到极致—— 楚霜吻了他。 吻不霸道,极致缠绵,在苏信昭上唇反复撕磨。 苏信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难以把吻他的人和常日里冷静的指令长形象统一。吻太温柔,敲碎了他心中的硬壳。从未昭示的脆弱被楚霜一击即中,化作一颗泪,顺着眼角淌下来。他想偷偷抹去,但他一动不敢动,他任对方引领、被对方探索,生怕吓跑了旖旎。 楚霜送他的个人终端非常高级,那东西在这一刻蹦起来裹乱,“嗡嗡嗡”震个没完,提示他心率、血压不正常地冲高。 末那识在他脑袋里闹腾,询问是否需要意识点链接、提供帮助。 将军一个吻,吻出了某人不为人知的兵荒马乱。 苏信昭终于强自镇定下来,抬手去搂住楚霜的腰,腰那么薄,让他想替代机械骨骼给予支撑和保护。 他在心里深沉地喊了一声“小霜”,顺着对方的脊梁一路往上攀,跋山涉水路过寸寸关节、摩挲过肩胛,擎到对方的后枕骨。 克制终于崩了。 他想把对方揉进怀里,禁锢起来、吻个遍。 可这反客为主的疯狂尚没来及实现,楚霜已经先下手为强,左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他眼角那道不争气的泪痕终于无所遁形,沾湿了楚霜的指尖。 吻一下停了。 楚霜退开分毫,看怀里的人。 咫尺间,他看见苏信昭泪眼婆娑,大惊失色:“对不起,我……” 他检讨自己行事冲动。恶劣的小心思被惊得悉数落荒。 苏信昭也呆了。他在心里破口大骂自己没出息,一把拉住他:“不用对不起,是我乐意的,只要你能好受些,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哥,我喜欢你。” …… 彼此沉默。 然后,楚霜脸色更难看了。 苏信昭瞬间品出自己的话里带着“不情愿”的歧义,他心里咆哮:死嘴,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而且这时候你喊他“哥”干什么!? “我……你别拿我当弟弟……哎呀,也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像怎么解释都很怪。 楚霜苦笑了下:“是我混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醒了酒给你赔不是。”然后,他转身进卫生间,片刻有淋浴声传出来。 楚霜把水温调得低,从头淋到脚。 他甚至想扇自己俩耳光:没出息的东西,谁给你不痛快你找谁去,跟人家小孩耍什么无赖? 他越发觉得对不起小苏,先是在心里偷偷拿对方当弟弟的替代,后来居然对人家下手了…… 更要命的是,他自己身体的反应很诚实,堪称无耻。 怎么稀里糊涂就亲上去了呢?楚霜合着眼,可眼前依然是苏信昭的眼睛,比任何星辰都晶莹,晕染着柔和的光。 啧。 酒色迷心。 药没办法不用; 酒是不能喝了,必须得戒了。 明天还得好好给人家赔礼道歉…… 他冲了二十多分钟冷水,直到酒意、燥意、焦虑都淡了,才裹着浴袍出卫生间。 出门吓一跳——苏信昭居然没走。那小子佛像似的端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看着浴室门。看他出来居然还笑了,露出小酒窝。 小苏是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 他在楚霜进卫生间后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心里的高兴、失落、不甘揉成一团。被对方搅和起来的生理反应让他也想去冲冷水。但地利被对方抢占了。他只得依靠帮“他哥”收拾酒杯、烟缸分心。 桌面被他收拾得干净整洁。然后,他打定了主意死尸不离寸地。 他不能让对方误会他不情愿。 他是实在没想到今天的关系突飞猛进。他在脑子发懵中突然想明白一件重要的事,楚霜能亲他至少在生理上是不排斥他的。 于是,他的心情过山车似的一路拔高,他下定决心,楚霜一出来,他就扑过去、抱住他,认认真真跟他说喜欢;可后一刻,他想起身在星联的母亲。 ——然后呢?能把一切都告诉他吗? 这是一场豪赌,赌输了一无所有,苏信昭站在制高点,不敢往下看。 “你怎么还在这?”楚霜先开口,垂眼看自己浴袍松散、都要露腹肌了,下意识想拢。可那样过于露怯,他遂放任地想——皮囊而已,扭捏什么。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划过好几个念头: 等我出来兴师问罪? 意犹未尽? 总不能是再哭一包吧? 苏信昭站起来了,向楚霜走过去,随意抬手,想摸摸他头发。 楚霜下意识要躲,可想起刚刚那出,刚亲完就不让碰了似乎太渣男。 所以苏信昭得偿所愿抚到了他的头发,见他头发已经烘干,温声说话:“我是想告诉你不用道歉,是我先招惹你的。刚刚没跟你说晚安,也没告诉你明天早上有你喜欢的馄饨。好好睡一觉。” 然后他在楚霜的满脸震惊中、翩翩然绅士一样转身出屋,轻轻把门带上了。 对方过于大度,态度急转弯,让楚霜懵了。 但这也让他松一口气。 他上床靠着,脑袋里无限闪回那个吻。起初他以为苏信昭是委屈,是被唐突而不敢反抗,现在思来想去那小子说得没错,分明是臭小子先招惹他的。然后,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臭小子拧巴个什么劲。 他真的喜欢我么?我有什么好的…… 楚霜无奈地想。 而他终归不是满脑子谈情说爱的人,沉重的心思被小苏闹一出,缓和不少。他把注意力放回当下的困境上——楚浊是做错了,可他不能任由脏水恣意泼过来。 想到这,他待不住了,换衣服出门。踏出房门的瞬间放轻了步子:很晚了,小苏或许歇了,不要吵到他。 第66章 将军第一次在自己家出门如做贼,上车才松一口气。 他设置好目的地,人间游客带着他一路绝尘,驶上助行廊道。 第51章 幕后 楚霜到刘微宇家门口时,是半夜两点半。 他仰头看,窗口透出些微光。 晚上闹出的乱子不小,刘微宇不可能高枕无忧,八成正在伏案梳理案情,楚霜没去按铃,直接给他打语音:“开门。” 刘微宇极短地顿挫:“你……” “我在你家大门外。” 刘总长随地大惊小怪,“啊?”了一声,才让楚霜稍等。片刻门锁打开了。 楚霜熟门熟路,一路畅通无阻,走到一楼半的回廊时,遇见迎下来主人家。 看打扮,刘总长确实没休息,衬衣还是晚上“跑酷”那件,只不过扣子快开到胸口了,配上他的眼镜和机械手臂,用赛博斯文败类来形容很贴切。 “本来想明天告诉你的,你离开之后,特搜中心来人接手了案子。” 特搜中心是女王直属的搜查队。 话在楚霜脑子里过一圈的同时,他分心二用打眼往二楼看——门缝透出来的光很柔,不像在办公。 他会意地笑:“嫂子来了?是我冒失了。” 刘微宇跟着露出笑,示意他去一楼:“我也没想到,我本来是在整理交接资料的。” 楚霜说风就是雨地赶过来,为的是跟刘微宇捋捋近来发生的事,他本着“来都来了”和“尽量不当灯泡”原则,飞快地把带实习被出卖行踪、及东子咬出福利院的事讲一遍。 刘微宇难以置信:“也就是说,有人把你的行踪透露给星盗,这人甚至对你的作战习惯了如指掌?” 楚霜点头。 “是个代号‘白洞’的家伙,他想杀贝尔蒂丝王妃、想绑架我,之前还安排星盗劫持希望号未果。但后续发生的事不知是否跟他有关联。” “其实吧……”刘微宇从冰箱里拿出瓶水扔给楚霜,“这两年星联和咱们几次谈判都不顺利,消息没有上传私领系统,你总往外跑,所以应该不知道。” “为什么不顺利?”楚霜问。 刘微宇的女朋友非常讲求生活精致,是以,刘微宇不得不跟着装精致,据说他家没味凉水都是源自高山冰雪。 他拧开瓶盖猛灌几口,嫌弃地看着瓶子措辞。水瓶子是个美丽废物,精致得像水晶,被他的机械手衬出种一触就碎的矫揉造作。 “不知星联从哪得到的消息,质疑流浪黑洞是咱们造成的,而且他们准确说出竞卓和林氏搭建实验基地的小行星名……只不过,没有切实证据。” 楚霜的心思全在星航军上,但他终归是身居高位多年,反应不慢:“拉锯的初衷是什么,钱?还是其他权益?” “主要是钱,对方要求咱们承担星轨坏道计划的全部费用及后续,”刘微宇很无奈,“有几次咱们开小会,老登那一伙人还想把事情往你身上推,说你如果不强行转移墨丘利移民,这些事不会发生。” 楚霜简直要气笑了:没我“裹乱”就没有流浪黑洞吗? “切,”他也灌几口凉水,“惹急了老子不干了。” “跟你哥一样,口是心非,”刘微宇玩味地瞥他一眼,又安慰人,“其实你倒不用焦虑,你洁身自好,无懈可击,卡纳斯女士也算护着你,比如现在,她接手咱爸的事,对你是变相保护。” 楚霜来一趟,于案情梳理进展全无,倒是知道了政层的分歧。他碍着刘微宇家二楼有美人,自己久待不合适,起身告辞。 刘总长目送他离开,关好院子大门,落下智能锁,揣口袋往楼上走。 “莫名其妙就成了刘总长的红颜,实在是……总长可得对我负责哟。”二楼透出微光的房间门口映着道懒洋洋的身影,是个年轻男人。他满头金黄色卷发,一双眼左黄、右蓝,像只波斯猫。 刘微宇掀他一眼:“桑迪殿下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气度不凡。” 这人是星联的王子,来做议和使的。但他到帝国之后太低调,低调地花天酒地,没存在感。他恣意倚在门边:“我掐指一算,楚上将不会善罢甘休。” 刘微宇不再上楼,靠着楼梯扶手笑:“桑迪殿下还会这些失传的玩意?能算彩票号码么,算不中的话,在我这这儿通通作骗子论。” 桑迪王子“哈哈”轻笑几声:“刘总长的性子……真是有意思。” “小霜儿心思不在弄权上,也不会影响咱们,你别找他麻烦。”刘微宇说。 桑迪摇晃着红酒杯:“政治场,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他心思不在弄权上,就意味着不好收买,或许才是最大的麻烦,但你放心,我是星联的和平鸽,不喜欢打打杀杀,”他抿一口酒,像自言自语,也像问刘微宇,“‘白洞’……会是谁呢?艾伦克那个老家伙的手笔么?” 楚霜离开刘微宇家,没直接回去。 他让游客停在离家不远小路上,直到重月换新日,晨曦斜洒打透树叶,他才重新启动车子。 刚进门,他就听见“噔噔”的脚步声,苏信昭沾了满手面粉跑出来,身后跟着苏旺财和老刘,颇有生活气。 两人一狗外加ai智能相顾无语片刻—— “汪——”狗先开口了,晃到楚霜裤子边蹭。 苏信昭不甘落后于狗,洗净手,给楚霜倒了杯温水,顺便于不经意间闻他身上没有酒味烟气,确定他不是跑到外面继续不开心,略放下心:“你……什么时候出去的?”他问完看向老刘。 老刘眨巴那双像素风的眼:“苏助理,我兄弟不喜欢我半夜在一楼闲走,他要做好老板,每天准我按时下班,要不是刚刚你问我还有没有馄饨皮,我还在睡觉呢。看来我需要自我检讨,身为智能管家,我过得太滋润了。” 楚霜对它摆手:“你可以继续滋润,睡回笼觉去吧,”他轰走了老刘,又看苏信昭的黑眼圈和系在身上着围裙:“昨天没睡么?馄饨不非得今天吃,你也补觉去。” 苏信昭确实一直没睡,关于机甲人实验,楚霜所知的很多信息他都不知道。 但他有末那识,所以他寻了个帝国官方不会用的笨办法。他让末那识侵入了厂房基地周围的民用数据基站。 如果这地方是神秘组织的据点之一,那么这里大概率会有日常工作人员的信息收发。哪怕内容是闲聊天,也能成为线索。 但在旧城区的民用基站中搜罗信息,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有末那识的辅助也几乎耗尽心力,终于在天快亮时查出些端倪—— 厂房基地区域中,时不时有人向一个固定网络发送对话请求,发送人所用的终端加密过,但接收方没有。 收方的终端归属人是何天川的助理。 ……所以唆使者是何议长? 针对小霜么? 得继续弄清楚。 怎么办呢……他窝在椅子里想,感觉还是得走老路,他有末那识,通过民用基站能查到对方的终端设备编码,再想查他的日常网络痕迹就相对简单了。于是,他勒令末那识近几天在对方常逛的平台上,持续发布楚霜特别“在乎”星联小俘虏的话题。 别说。编“谣言”时,小苏还真被自己爽到了。 他忙活了整夜,大功告成、让子弹飞一会儿,他合眼睛缓片刻,念着他哥一会儿该起床了,遂下楼开始包馄饨。 然后,他就抓到了某人偷跑出去夜不归宿。 “不困不想睡,你昨儿喝了那么多酒,看你吃得舒服我高兴。”苏助理完全不打算听话,扭脸回厨房,身后坠着黑煤球似的苏旺财,最后跟着楚霜。 他怕对方继续跟他纠缠休息的事,别有用心的瞎话张嘴就来:“我的小买卖出了点问题,查资料来着,啊……就是跟林楷合作的生意。” 楚霜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但现在帝国财政紧张,让他脑子里也崩起一根与钱相关的弦。他顺口问:“什么问题?” “我们倒卖一种寻常矿石,这两年小有成效,只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俩戳的草台班子没靠山,怕不知哪天就要被鲸吞了。” 他这么一说,倒提醒楚霜了。 “之前一直没说你,你找谁合作不好,非要找林楷,他是好人么?你小心与虎谋皮。有句老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楚霜极少说教,更少絮絮叨叨,现在这口吻让小苏觉得亲近,他得意地“噗嗤”一笑:“哥,你这是关心我呀。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更记得他做过的事呢,我……” 我要让他看似光彩,实则痛苦无比地付出代价。 但这话不方便明说,他换表达方式,“碍着帝国收了大半林氏,我的计划只能慢慢来,顺便劫富济贫,可是吧……”他舔舔嘴唇,“现在罗宾汉也缺靠山呢,哥。你入个伙,给我当靠山呗?” 最后这句话说得轻轻的,带着撒娇的劲儿。他想巧设名目帮楚霜补贴军费无果,索性示弱求助。 第67章 这不巧了么。 楚霜前两天还想让星航军“二级核算”,现在就有人把梯子续到他脚底下了。而且,他半点不知道小苏的“歹毒”,的确怕他惹火上身。 “或许可以,你容我想想。” 楚霜终归是谨慎,这事做好了是自力更生,做不好就是军商勾结。 帝国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军商不许合作,但曾经严办过几个案子,军政口都被从严处置了。 话说到这,小苏的馄饨下好了。他把碗端在楚霜面前,又去喂他的患难小兄弟苏旺财——每次他做饭,都会留出点不加佐料的肉,和上个蛋,给小狗改善生活。 楚霜冷眼旁观,觉得小苏先“喂”了自己,又去喂狗…… 只能说还挺忙的。 他笑着一晃眼,晃见桌上有个新物件——是手工做的小花瓶,里面泡着几颗黑黢黢的种子,个别已经冒尖发芽了;细看花瓶肚挺眼熟,突击型机甲的专供logo格外扎眼! 这瓶子怕还是前些天他用过的那个。 昨天的吻配合今天特意摆上桌的“花瓶”,楚霜很难不多想。 这简直是小苏对二人关系的明示。 苏信昭看他发呆,非常贴心地论事不论情:“里面是荔枝核,现在学校里兴养水培荔枝叶,据说种出来很好看,我就想着试试。你家素得像个样板间,该有点生活气,”他洗好了手,溜达到桌边,把勺子塞进楚霜左手里,“手不方便慢点吃。” 他可想喂他了,为免把人吓跑,只得先忍忍。 介于小苏异常进退有度,这顿早餐吃得安宁。 而无论发生什么,楚霜的破班该上还是得上。 帝国的军务中心在国都会大厦隔壁,整栋楼是军制管辖,星航军办公区占18-21层。 楚霜前脚进办公室,后脚被报告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事情鸡零狗碎从军务费用发放、各项报销的签章,到学生实践报告终审。 他闷头处理杂物,心里盘算着今天要去见卡纳斯女士一面——楚浊的事,他总要有所交代。 结果心有灵犀似的,还不等他联系女王的助理约时间,卡纳斯女士亲签的任命函就公示在私领系统里—— 女士近期公务事宜增多,护卫队人力不足,暂时授命星航军上将楚霜组织特别亲卫队,保障女王出行安全。 任命函像一场及时雨,浇灭了接机甲人事件快要烧燎到楚霜的火苗子。 楚霜立刻去报道,顺便跟陛下找机会提了想让星航军接私活补贴军费的事。 卡纳斯女士没多问,嘱咐一句“别耽误日常工作,也别踩线”,算是默许。 日子一晃十来天,楚霜大部分时间跟个侍卫似的,连办公室都快挪到王殿了。 但星域内还有个黑洞在流浪,日子不会岁月静好下去。 两年时间过去,星轨坏道计划终于初见成效,国研院的数位研究员在某天午后,打狼一样集体“杀”到女王办公室,郑重其事面呈上报告—— 下一个“坏道”将出现在墨丘利星,预计吞噬时间为两个月后。 消息在帝国高层间爆炸式的传播。 一石激起千层浪。 议会院里的老官僚明面不说,各个心里私藏着小九九儿。 议长何天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回办公室反锁了门。 他在屋里走柳儿,黑洞打乱了他的计划。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台不常用的终端设备,默背着输入收信人号码,在信息栏里写:您知道吗,您的警卫员还活着…… 然后,他把这一行字删掉了。 他又写:虽然您拒绝了我,但我一直依照您当年的意愿进行计划,枯砂军团甚至星航军将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他的手指悬停在发送按钮上好半天,终于没有按下。他第二次按下删除指令,连号码也删干净,终端扔回抽屉,砸在一本书上。 书名是《殉道者》。 第52章 高人 楚霜一听说流浪黑洞要吞噬墨丘利,就知道他这侍卫头子当不久了。 果然消息传开的午后,卡纳斯女士叫他进办公室:“亲自把你的人带回来吧,只发一纸调令召回不妥当。顺便,也看看李博士想要的奇怪生物衍生出来没有。” 卡纳斯女王前半句话说得含蓄,但有所指。 楚麟死后,关于谁来继任星航军统帅闹起过波澜。最后,星航军银星师的中将胡睿因为没有女王“撑腰”,与帅位失之交臂。他曾跟楚麟、刘微宇、高竞卓关系很好、顺带也跟楚霜不错,但那次之后,他跟楚霜就淡了,或许碍着楚麟亡魂的面子,才没跟楚霜撕破脸;也或许他偷偷怀揣着跟楚浊一样的想法——如果死的人是楚霜就好了。 楚霜念旧情,只要对方不耽误军务,私下多无礼,他都给留几分面子。早先有几次他干不下去时,甚至想着把星航军交给胡中将就皆大欢喜了。可后来,他一仗打了五年,半途换帅是大忌;再后来,墨丘利一役之后、高竞卓出事,二人的关系更紧张了。 胡睿因公留在墨丘利善后,楚霜好几次尝试跟他聊高竞卓,对方却从头到尾一副非公免谈的模样,逼得楚霜下文问他问题,结果想也知道,传回来的是清一色公关式回答金句——“不知道”。 这不蹬鼻子上脸了么? “对了,”卡纳斯女王补充,“黑洞的能量场会影响机甲性能,请吴老一起去吧,有备无患。要我帮你写一封私人信函吗?” 楚霜想了想,暂时谢绝女王的好意,依着老吴的脾气,用皇室的名义请得动他的人,请不动他的心。 与此同时,苏信昭同学已经完成了实习报告和期末考试,正准备从学校润回家。他把东西收拾好,吃完食堂的大锅饭,遥控着小行李箱往外溜达。 刚出食堂门——有道身影格外扎眼、冲进他心里。 楚霜倚在人间游客上,对他笑微微地摆了摆手。 楚霜知道他行踪不奇怪,因为对方在他的终端里装了监控app。且苏同学仗着末那识的作弊,当场就知道了。 但现在,他依旧表现出满脸惊讶加惊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来接我吗,我东西不多。” 后半句“来接我吗”才是真情实感的开心。 “跟我出去一趟。”楚霜自顾自上车,让游客张开储物箱给小苏放行李。 这位同学意识到自作多情,有点失望,但一阵风就能给吹没了。 “去哪……”他上车,能跟楚霜一起去哪都开心。 车辆启动,楚霜闭目养神:“去请个高人,但要做好被打出来的准备……他有个孙子,活着跟你差不多大,死在林楷手上了,”说到这楚霜顿了顿,“还有,你和林楷的合作星航军可以加入,具体怎么个想法你说说看。” 苏信昭听到楚霜同意给他做“靠山”更高兴了。 “你累了就歇会儿,提案我书面呈给你。” 楚霜睁眼看他,突然笑了,呛他说:“还书面呈给我,你要考公么?”然后,他欣然接受对方让他抓空休息的体贴,重新合眼,嘟囔了句:“从前的将军啊戎马一生,我呢,牛马一生。” 半小时后,人间游客穿过多层快速环道,驶出城市核心区。 苏信昭根据呼吸变化判断楚霜睡着了,他明目张胆地看他,见他右手虎口伤处还能看出红痕,手背上的青筋却突兀地绷着,制服袖口隐约露着机械外骨骼的腕部固定环,突然觉得这画面好性感。他行动先于意识,轻轻把自己的手塞过去。 楚霜是真睡着了,平时风吹草动就醒的人,在游客私密的空间里放松下来,他依旧是察觉了触碰,手却只在迷迷糊糊间一收,神经反射迎合着苏信昭,拢了年轻人的手在掌心。 小苏心花怒放,喝了蜜一样。可他瞥见自己手背上那道跟楚螭一样的伤痕,又品出“蜜”里有股酸涩味。 他暂时不再多有动作,安静地任楚霜“牵握”着,时而看人,时而看景。 车子越开越偏僻,道宽、人少、空气好。再往远看,是大片的野草地,隐约看出黄、白、紫三色的小花铺了满地,返璞归真太难得了。 果然,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所谓“高人”。 高人的住所是带院子的小二楼。 千年前、人类直面浩劫后,这种小二楼被作为避难所使用。厨房、卫生间整层共用,后来随着各项技术复苏,类似的小楼被大片拆除。眼前这个也该是近代的仿古建筑。 游客停稳,苏信昭在楚霜清醒的前一秒松开了他。 楚霜睁眼精神头大好,下车、站在栅栏门前深吸一口气:“吴老师——您在吗——?” 狮子吼猝不及防震了苏信昭的耳朵。 通讯居然靠吼? 回应他的吐槽似的,大将军气沉丹田,扯脖子继续,喊到第三遍时,小楼的外悬楼梯间传来一阵踢里踏拉的脚步声—— 老人身形不瘦小,也不佝偻,但骨子里少了股精气神,一把老骨头撑着张皮,没有魂。 第68章 他工装服上有连片的油污,左手提着酒瓶,右手拎着电扳手,踩着人字拖晃晃悠悠地下楼梯,像要码人打架——烂命一条、爱死不死那种。 小苏对老头第一观感不佳,因为某些方面看,他跟楚浊很像,仔细想想,二人身上都有种生硬的倔。 老头到门口,风先送来一股合着机油味道的酒糟气。他随手把酒瓶夹咯吱窝,“哗啦”一声扯开门闩,掀眼皮看楚霜一眼,甩下句“是你啊”,就扭头往回走。 楚霜一瘪嘴,把苏信昭让进门,自己也进来,又把门闩好,小跑几步去追老头。这一刻,小苏居然从他身上看得出“乖”,有点可爱、过于温顺,难以适应。 苏信昭遂又默默地想:命里犯老头儿么? 上楼时,视野开阔了。该是老头自己拆了院墙,大片的废弃机甲残骸破烂市儿似的堆着,成了别样的围挡。 老爷子一脑袋扎进工程间,扔给楚霜一句“你们自便”就又对照着图纸拼装一件非常精巧的机械手臂。 手臂尺寸很小,是给小孩子的。但从它裸露的线轴、动能原件来看,这不是玩具。如果哪个小家伙戴上它,倒拔垂杨柳都不在话下。 楚霜见此情形,不可察觉地露出抹伤怀; 苏信昭则开始咋呼:“天呐,这太帅了,好厉害!” 马屁不穿。 老头分给苏信昭吝啬的一眼,拿起手边油嗤嘛呼的烈酒壶,灌一口:“楚帅大驾光临,有什么赐教?” “吴老师,我给您发了资料,流浪黑洞的能量场会影响机甲性能,这次远星域任务,想请您坐镇,”楚霜对他说话客气到不行,然后他站得笔直,“请您做星航军的机甲总工程师!” 话毕敬军礼。 “可以。”老爷子不还礼,但干脆得出乎楚霜预料,可紧跟着,“你知道我有什么要求,我要凶手偿命。” 他抬起头,混黄的双眼坚定地看着楚霜,“否则免谈。” 事到如今,楚霜都没把当年惨案的始末仔细讲给苏信昭,但小苏向来会用末那识捕风捉影。他对付林楷时,就已经拼凑出事件的逻辑与人物关系。 眼前这老头是案件被害人家属,所谓“小仕”是死者吴仕。 楚霜当年所以执着于案件,除了因为他是目击证人,还因为这老头吴垠是楚麟的专用机甲师,也是人间游客的设计师。 楚霜叹息一声,看苏信昭:“前些日子,信昭以身入局,撞破了林楷的恶行,本来处置板上钉钉,但流浪黑洞的出现是全星系的灾劫,‘星轨坏道’计划耗资巨大,帝国如果把林氏一刀切,是杀鸡取卵……” 吴垠冷哼着打断楚霜:“那楚帅请回吧,当年你为小仕做的一切我知道,可老头子心里有口恶气堵得难受,不懂得大局为重。你走吧。” “可是当年……您自己就问心无愧吗?”苏信昭幽幽地小声嘟囔,“想报仇,只逼迫豁出名声、全心全意帮您的人有意思么?” 楚霜和吴垠同时看他。 苏信昭跟老人对视,从他眼神中看到了诧异和愤怒,唯独没有困惑。所以小苏确定曾在网上搜来的瓜不全是胡编。 据说这老头子脾气很难评,儿子结婚后,他一直看不上儿媳,总在二人之间横插一杠,搅合得夫妻离婚。离婚二人组谁都不乐意养小拖油瓶,小仕只得跟爷爷相依为命,但老吴不是细心人,对孩子疏于照顾,直到吴仕死,他才知道孙儿曾经受过多少欺负。 现在他为了一口执念活着,想看凶手被制裁。 苏信昭在老头子心窝“捅”一刀之后,收拾起锋芒:“老先生……这手臂是给小仕做的吗?” 吴垠冽他一眼,不说话。 “现在他带不进去了,尺码太小了,”苏信昭态度飘忽,恢复冷言冷语,给楚霜飞个眼神,让将军稍安勿躁,趁吴垠没轰人,凑到近前把声音压得极低,“别整天缩在怀念、自责和怨天尤人里,不如我帮你实现愿望。” 吴垠脸上飘过难以置信:“凭你?” 苏信昭掀眉毛,露出和善笑意:“咱们借一步说话。”他指着里间。 吴垠一时犹豫,还是跟进去了。 “林楷现在活得舒舒服服,有花不完的钱,可以继续作威作福,我也不满意这个结果,”苏信昭说话慢悠悠的,“但没办法,帝国缺钱,林氏有钱,把控一国政局,为上者必要妥协,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越早确定流浪黑洞的行动线,就越早让林楷付出代价。” 话不似出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之口,让吴垠端详苏信昭:“你有什么计划吗?” 苏信昭摇头:“只能往前推着看,现在局面不明朗。” 吴垠笑了——果然是虚张声势。 “老头子刚才就说了,我心里没有家国大义,你为了帮楚霜,上我这空手套白狼没意思,走吧。” 苏信昭不走,自顾自张开手:“机械臂能给我看看吗?”他接过硬冷的金属,轻轻抚摸,“它是您的执念吧?我心里有执念,也有恨,我懂。心怀恨意的人只看实际的。”话说到这,他眼神一冷、突然扬手,左手猛向机械手臂拍下去。 那是个半成品,小臂承重轴周围的钢骨还支棱着,苏信昭毫不留力,手掌被合金尖端一穿而透。 他手背上很像楚螭的伤也被彻底毁了。 吴垠吓一大跳,眼看苏信昭的血顺着合金臂骨染下去,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反应了不短的时候才“哎呀”一声惊呼,冲到苏信昭近前:“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 叫唤声太大,楚霜敲门:“吴老师怎么了?信昭!苏信昭你怎么回事?” 苏信昭瞟一眼门边,语速很快地说:“我的家乡有个传说,用鲜血对执念起誓,誓言必会实现。手臂的尺码永远停留在小仕离开那年,我拿它和我的血对您起誓,您不会等太久的。” 第53章 寸劲 吴垠咽了咽,他背后一阵发凉,这一刻他无条件地相信眼前的年轻人:有这股狠劲,什么做不成呢? “呼啦”一声,大门打开。 楚霜敲门没人应,直接闯进来,看见苏信昭整个手掌穿透、肌肉痉挛地打着颤,眼神立刻变了。 “没事,”苏信昭抢他话茬,“刚才机械臂差点摔了,我去抄,吴老师寸劲往上托,就……不碍事的,你别急,”他挤出丝笑,因为太疼笑得不大好看,“吴老师已经答应了,给你做总工程师。” “你别动,咱们去医院!”楚霜托起苏信昭的伤手。 苏信昭定定看他,品他眼中的情绪,有担心、着急、好像还有一丁点心疼,虽然混杂,也已经足够魅惑小苏。 倒霉孩子毫无预兆地把机械臂拔下来,行为里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索求——他嘴上说“你别急”,心里却特别爱看楚霜为他担心。 “吴老师,还给您。” 同时,血从流淌变成了冒。 楚霜大惊,摸出手帕死死勒在他伤口附近,搂着他往外走,对吴垠说:“后续细节我派专人来跟您沟通!” “等等,”吴垠已经冷静了,接过机械臂放在一旁,“我这有智能医生。” 医生是刘微宇前些天送来的。 吴垠一人守着偌大的空院子,前不着村、背靠荒坡,刘总长怕老头有个好歹、变尸首。 吴垠引领二人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这屋整洁很多,布置像个老旧的小医疗室。 智能医生的型号先进,且脾性随主人,跟死了没区别,它给苏信昭消炎、正骨、缝合、包扎,一套流程下来半句废话都没有,好在专业过硬,小苏不用再跑医院了。 整个过程中,楚霜站在苏信昭背后,按着年轻人的肩膀,力道很重,是怕小苏乱动,也是想给他些支撑。 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铺在苏信昭凉得发木的肩膀上。 苏信昭迷恋这丁点的暖。他看自己手背上四分五裂的旧伤疤,心里生出种痛快——我不要做替代了。 他笑:你好变态啊,苏信昭。 而这之后,直到二人坐进人间游客,楚霜一直没再说话。 “哥,你怎么了……”苏信昭不想看对方沉闷。 楚霜看着窗外:“伤口疼吗?” 苏信昭失望:怎么就问这个…… 楚霜把目光收回来,看苏信昭的眼睛:“刚才我进门时你就跟我解释了,是寸劲儿。我还要继续问吗,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苏信昭被说愣了:确实不会。 “那……我帮到你了,算不负使命吧?”他眨眨眼,脸色依旧惨淡,笑模样倒是已经比刚才好多了,带着讨好。 楚霜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带苏信昭去请吴垠确实别有用心、他想让老头心软些,可万没想到,事情走势癫狂。他当然不信苏信昭的鬼话,他不知具体因果,但知道这孩子是为了帮他才做到这种地步…… 他瞄对方的伤手,想怪倒霉孩子没分寸,话到嘴边又被不忍心吞噬了;且他也不能夸他,否则下回他玩得更大。 第69章 楚霜捏捏眉心:我不会捡了个病娇回来吧。 正面刚不过,将军选择迂回:“你刚才说吴老师不是问心无愧,什么意思?” “那个啊……”他不接招,苏信昭略显落寞,“我在旧论坛搜到过相关话题,有人说吴仕曾经和爷爷说过自己被欺负,但三番两次,只换来一句‘你是男孩子,别这么娇气’,我觉得……吴老师不应该这样。” “嗯……吴老师的行为不好置评,但这不是霸凌和虐待存在、滋长的理由,”楚霜先幽幽说了这么一句,紧跟着话锋一转,“那你呢?用极端的方法帮我,怎么想的?又觉得我应该怎样?” 苏信昭一噎,连他自己都没捋清的小心思被对方一语点破,他再说什么都不合适,直接没话了。 楚霜点到即止,扬手在小孩头上揉一把:“一会儿我还得出去,你在家好好休息,有事指使老刘做。” 苏信昭的伤口用了细胞促进剂,痊愈速度飞快,或许明天麻药劲儿过去,伤口都长好大半了。 所以,他没太当回事,闲不住地帮楚霜喂鱼、整理屋子,他希望对方回来看到房间焕然,知道他没大碍。但毕竟“战斗力”减半,他忙忙活活,没做几件事,日头都打斜了。 前些天种下的水培荔枝出了新叶,叶片是粉色的,被阳光润得温柔。 他兴冲冲把一瓶小芽挪回自己房间,刚选择合适显眼的地方供上,就听见门口有声响。他以为楚霜回来了,迎回一楼,看到的却是辆没见过的车。 车是老古董,驾驶只能靠人工。现在这年头喜欢老爷车的多半是高门大户,要么从政,要么从商。 车门打开,下来个中年人,微胖,西装的肩线、腰线巧妙,得宜地掩盖了臃肿。 苏信昭不懂得衣服的剪裁、牌子,他平时看楚霜穿什么都很顺眼,不得不感叹“衣服架子”披块麻袋都有型。而且楚霜好像差不多的衣服一买就是两三套,不换款式、穿不腻。 这么一想,苏信昭同学觉得小霜应该挺好养:爱吃的东西可以一直吃,喜欢的衣裳也差不多,平常的消闲就那几样…… 总结来讲,挺单纯且长情的吧。 苏信昭不经意间开小差,直到他看见陌生男人冲自己的小宿舍走去,才回神。 对方按门铃,等一会儿不见有人开门,面露难色。 苏信昭心有猜测,开门问:“您找我吗……?” 男人回头先一愣,见他在楚霜家,露出公式化的笑:“你是苏同学吧?你好,我是议会院何议长的秘书,”他说着,拿证件给苏信昭看,“议长一直想找机会请你吃饭,今天方便吗?” 苏信昭不动声色地想:前几天打的窝,今儿终于上鱼了。 他假意想了想:“那……我需要换一身衣服。” 秘书和善地回答:“当然可以,”他扫见苏信昭手上的包扎带,“你受伤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苏信昭示意对方稍等,关门进屋。 他先给楚霜发了条消息,告知对方他出门,但直到他慢悠悠地换好衣裳,楚霜也没回复。楚霜曾经交代过,忙起来会忽略寻常消息,有急事可以夺命连环call。 而苏信昭的本意只是知会一声,见他不回就罢了。 车辆行驶过程中,秘书跟苏信昭闲聊,话题诸如在玛尔斯惯不惯、上学辛不辛苦之类。 苏信昭一一作答,答得很乖,他眼珠一转,开始摆弄终端。 “哎呀,我的终端似乎出问题了,能把您的借我用一下吗?我刚才给楚上将发的消息没传出去。” 秘书不疑有他,痛快把终端摘下来递给他。 苏信昭假模假式给楚霜发了一条语音,趁机用末那识在对方设备上开“后门”。秘书的行政级别低,终端设备不像楚霜、何议长等人有高级防护网。所以,末那识能相对安全地侵入、把设备变成一块行走的监听器。 老爷车停在闹中取静的小餐馆门口。这地方离楚霜给苏信昭买终端的商业区不远。 小苏随秘书下车,暗笑自己:到玛尔斯之后,大部分记忆都是和他有关。 “先生,”秘书先在二楼包房门口低声招呼一声,才拉开门、有礼貌地颔首,“苏同学到了。” “辛苦了,去楼下吃点东西,等我们吧。”何天川放下茶杯,对秘书客气且亲和。 苏信昭之前跟何天川吃过一次饭,那回还有楚霜和刘微宇。他继续装乖,站在门口对何天川鞠了个躬。 “来来,快过来。别拘着,咱们有日子没在见了,”何议长招手让小苏随便坐,倒茶给他,“我就喜欢这种返璞归真的地方,比较随意,”他把菜单推到苏信昭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那确实了,这餐馆连菜单都是印刷品。 苏信昭没接菜单,依旧拘谨地笑:“我不挑嘴,吃什么都行。” “你这孩子真随和。”何议长拿起手边的小银铃摇晃。 片刻,服务员进门,他点了几个听上去家常的菜。 苏信昭等着老头说正题,可老头只聊点菜,从食材选择到烹饪技巧给他讲个遍,然后又开始说星联和帝国的风土人情,就是不提找苏信昭来的初衷。 小苏心里烦,他不喜欢满肚子弯弯绕的“大人”路数,但他面上还是乐呵呵地问这问那。 包间里画风异常和谐,说是亲爷孙来吃饭都有人信。 何天川点了酒,看见苏信昭的伤,和颜悦色说:“酒活气血,你别喝了,”说罢,他去拉苏信昭,“怎么弄的,好像伤得很重?” 这行为越界了,小苏下意识缩手,对方却紧了握力、不让他挣脱:“看来楚上将也没像网上传的那样好好照顾你,这伤不轻呀。” 正题儿来了。 苏信昭没过多帮楚霜辩解,顺着老何的话说:“他太忙了。” 他被何议长拉着,另一只手去提酒壶:“您请我吃饭,我也没能陪您喝一杯,给您斟酒赔不是吧。” 酒浆被倒进小银盏,酒花四溅,清醇的粮食香立刻漫散开。 苏信昭把酒盏推到何议长面前,自己端茶:“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何议长眼睛都要笑没了,在他指缝处似无意地摩挲两下:“楚上将跟你说了吗?他要出外差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有事你可以来找我,”他跟苏信昭碰杯,喝了酒,“听说他对你很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苏信昭摆出满脸懵懂:“为了和谈吧。” “他可不是个为了公事付出个人感情的人,”何天川表情玩味,“其实他有个弟弟,跟你提过吗?” 苏信昭满眼吃惊。 可还不等苏影帝演技封神,房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楚霜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想:自从认识了这小兔崽子,干得最多的事就是破门而入,堂堂帝国二十四上将之一,我不要体面吗? 他目光扫过二人,见何天川居然拉着小苏的手,眸子里立刻起了一层冰,威力不小,隔空把老何冻得缩手。 他到苏信昭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对何议长露点吝啬的笑意:“难道是女王陛下怕我照顾不好星联的小朋友,让议长来‘监工’吗?”他拎起酒壶,眼光一遛,见只有苏信昭的茶杯空着,遂在其中自斟一杯,“那您可得在卡纳斯女士面前多替我遮掩、美言。” 说完,他把杯子在何议长酒盏边一磕,仰头喝干杯中酒,不等对方说话,拉起苏信昭就走,一边走一边数落:“伤还没好呢,你乱跑什么?还想带你去墨丘利呢,伤好不了你干脆别去!” 苏信昭没想到楚霜能“杀”过来劫他,连跟何议长“拜拜”都忘了,乖乖听训,任凭对方拉出门。 楚霜步速很快,走到一楼接待台撂下一张消费卡:“听说楼上的何先生近来桃花朵朵开,帮我再加几个菜,祝他例无虚发,全是儿子。” 他出门把苏信昭塞进车里。 小苏先是不动声色地美疯了,跟着听见楚霜的恶毒祝福,憋笑很辛苦;再然后,他瞟见楚霜坐进车里脸色依旧不见缓,心里开始敲鼓:真生气了?因为何老头提楚螭么? 第54章 效忠 车里气氛尴尬、死寂,让苏信昭觉得自己喘气都多余。 “哥,你刚才说要带我去墨丘利?”他尝试岔话题。 “我答应过你,找章廷的下落。”楚霜答得淡淡的。 小苏听话听音儿:“……你生气了?” 楚霜“蹭”一下坐直了身子,张嘴想骂人,但气势太足连自己都惊讶,遂收起一半,指着对方数落:“那糟老头子找你吃饭你就去啊?下午我觉得你挺聪明,现在怎么被包子传染了似的,三叉神经接地、无药可医?” 苏信昭看他暴露真性情,“噗嗤”一下笑了,被剜一眼,赶快装老实:“何议长挺奇怪的,你现在风口浪尖,我想帮你探口风,更何况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第70章 “真当自己是盘菜了?现在二王子一家都在这,你就算蹬腿闭眼也不一定对和谈有影响。更重要的是……那老不正经爪子都黏你手上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何天川在帝国出了名的伪君子,私下癞蛤(fpb)蟆追青蛙,长得丑还玩得花,楚霜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露骨,但他越说越来气,因为臭小子不仅不反省,表情还很得意,左边嘴角的酒窝格外打眼。 他一皱眉,在小苏脑袋上扒拉:“笑个屁啊笑!” 苏信昭揉着脑袋马屁跟得很紧:“他看你的面子和威名不敢对我怎么样,”然后,他摆正颜色,把笑容变得温和,“你这是担心我吗?我很高兴。” 楚霜被他一套组合拳打得发蒙。他的进退有度在小苏面前毫无抵抗力,每回他跟这倒霉孩子着急,对方就会摆出人畜无害的表情,于不经意间精准卖萌—— 你跟他讲事实,他给你笑眯眯;跟他论道理,他还给你笑眯眯;连大耳刮子呼上去,他依旧笑眯眯…… 看似纯良其实是块滚刀肉。 大将军对“一招鲜吃遍天”神功大法有了更高层次的领悟。 “老刘起床,我要抽烟。”楚霜气急败坏。 老刘还是乖巧的老刘,从不给兄弟吃瘪,听到命令,把车窗打开条极细的缝、又启动空气外循环系统。楚霜的手搭在车窗沿上,烟气被风压抽走,烟云一样无影无踪。 他烟抽了半支,看苏信昭坐一边看他,眼巴巴的,眼神跟家里的苏旺财挺像,不知道是谁学谁。他念着自己好歹痴长几岁,叹口气、语重心长:“你记着,只要有我在,来意不善的应酬你不用理会,现在找上门的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这回正中苏信昭命门。 他的笑一下僵住,鼻子发酸,使劲骂自己没出息。 从小到大,没人用“有我在,你不用”的句式跟他说话。二十来年,“靠自己”已经刻进骨髓里;而今天楚霜一句话,让他的信念坍缩,变成装填着某种稀罕情绪的黑洞。如果他能鼓起勇气面对它,或许有机会见证彼方的白洞叫做“将心比心”。 楚霜自认为给了对方台阶,他看苏信昭倒是不笑了,不知想什么。 上将扪心自问:我太凶了?他到底是想帮我。 “好了,”他换个舒服松散的姿势靠着,努力显得不紧绷,语气也放和缓,“我是懒得掺和他们的罗罗缸,但毕竟人在江湖飘,被拉站队也正常,何议长看似政治中立,细想……不知所谓。我怕你卷进去。” 他当然不会把何天川或许事涉机甲人研究的事情戳破;同时他也不知道,何天川找上门是身边倒霉孩子的暗箱操作。 苏信昭装糊涂:“那你呢?什么立场,全心全意拥护女王?” 楚霜别有深意看他一眼,扯出官方说辞:“当然了,誓死效忠女王陛下,忠于帝国。” 小苏前一秒希望听到他忠心动摇,后一秒自省问得是句废话。车内二人坐得近,只要楚霜偏头往车外吹烟气,他就能看见对方耳朵后面的四芒星:“这是纹身吗?第一次见你我就看见了。” 楚霜愣了一下,高深莫测地笑:“是我忠心的印记。” 明显话里有话。 苏信昭不甘心,可还没待继续问,末那识请求意识点链接,芯片在监听何议长秘书的过程中捕捉到了关键词“楚上将”。 小苏允许系统接入,录音信号被瞬间释放—— “先生对不起,楚上将突然闯进来,我没拦住。”说话人是秘书。 何天川很轻地笑了声:“不要紧,正好佐证了你说的,楚霜挺在乎那小子,比起这个……拉东星什么状况?” “因为《星际和平公约条例》,福利院逃过一劫,楚霜好像还没怀疑到亲王殿下身上。” 何议长沉吟片刻:“预料之内,饭要一口一口吃,他给亲王试药的证据拿到没有?” “赵秉承那个废物,偷来生物样本之后就生死不明,我想发展新内应……还需要些时间,”秘书说到这是怕上司骂,话题转得很快,“但您上次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殿下和贝尔蒂丝王妃……” 关键谈话到这戛然。包房里俩人转为无声的交流,好半天,何天川才又说:“罢了,流浪黑洞打乱了所有计划……你先去吧,我再想想。星联王妃……倒是该寻机会见一面。” 苏信昭只用片刻就听完了算计之词,信息量巨大。 他不动声色地看楚霜。 楚霜又在闭目养神了,好像狭小的空间更容易帮他放松下来。 在苏信昭看来,楚霜身上有种残破却坚韧的温柔气质,这人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刚强,像个迷,他越是拿冷淡当铠甲,就越让小苏忍不住想揭开他的防备、聆听他的心跳。 这夜彩云追月,最后重月被云朵纳入怀抱,让一对皎白圆盘交叠出冰晕。 苏信昭回到自己房间对着水培荔枝叶发呆,他复盘何议长的话,全无困意;他唤醒末那识:我有两个方案,帮我测算二者的成功概率。 末那识安静地听他“叨叨”完,开始碎碎念:根据宿主提供的方案、结合国研院研究所防御系统排布,兼顾您自身素质分析……plana“偷偷潜入”与b“苦肉计”的成功概率分别是77.82%和85%,但由于您提供的防御系统录像至今已时隔两年、且您单手负伤,所以plana的成功率约降低30%,推荐您执行b计划。 苏信昭:好,一会儿配合我。 末那识沉默片刻,郑重其事问:请问,是楚上将激发了您的抖m潜质吗? 苏信昭:…… 年轻人是无奈的,他妄图效忠孝义两全却只能孤军奋战,与他同仇敌忾的只有这副皮囊了。 他没好气:少废话,别把我弄死了。 然后,他开门出屋,偷偷经过楚霜书房门口,从门缝瞄一眼伏案的人、没惊动,下一楼轻轻出门,步行出院子,才叫智能驾驶出租车。 在末那识的帮助下,他上车就开始流鼻血。 他紧急联系李谨仁:“博士,您在您研究院吗,我鼻子又出问题了,没好惊动将军,您帮我看看。” 自从李谨仁看过苏信昭的脑扫描成像,就拿年轻人当大宝贝儿了,他总想找机会把小苏挖到国研院——挺好个孩子做研究多好,跟着楚霜炸宇宙,太危险了。 “快来,我出门迎你!”老李头儿应承得很快。 车在研究所门口停稳时,李谨仁已经在等了,苏信昭弱风扶柳地按着喷泉似的鼻子,还不忘了交代智能座驾:“弄脏了车子,我会按照车辆定损赔付的。” 租赁车的智能助手非常客气:“车载医生没能帮您止血,是我们的服务失准,您不必在意内饰,祝您身体健康。” 而事实上,苏信昭的鼻子没有太大屁事。 他鼻血收发自如,李谨仁“妙手回春”一治就好。只因为血是实打实流了,他有点低血糖。 李谨仁安排他在休息室躺着。 “博士,”苏信昭哼哼唧唧喊人,“楚上将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李谨仁一愣,明知故问:“什么身体怎么回事?” “我最近听说,他是为了救艾登亲王才弄垮了身体,是真的么……”苏信昭眼睛里的心疼是真的。 李谨仁看他片刻“嘿嘿”笑了:“你信这说辞吗?”他把球往回踢。 苏信昭诚恳地摇头:“帝国怎么会做出这么悖反人性的事情,但我听他自己说,二十多年前帮过艾登亲王一个小忙……” 楚霜确实亲口说过——星联使团的接风宴散席之后说的。 李谨仁眼周肌肉几不可见地一收,暗骂楚霜没溜儿。 “艾登亲王受伤期间,小霜也大病了一场,俩人同时在国研院住过,流言或许是因此传出去的,或许期间他私下帮了艾登殿下什么忙。” 末那识适时提示:通过微表情判断,目标诧异于您得知了不得了的事情。 苏信昭心潮翻涌,他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得到了答案——楚霜的身体确实有问题。 他和艾登之间到底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 试药?所以他才总是需要针剂注射吗…… 他到底把药藏在哪里了? 苏信昭不止一次在楚霜家“做贼”无果。 而眼前,最适当的机会来了——远星域出行,楚霜必然会带药。 小苏又休息片刻,婉拒了博士让他留宿的好意。他想回去楚霜身边,哪怕不见面,只离得近一些,他都更安心。 他进家门时,房间内一片安静,书房的灯黑着,楚霜该是睡了,苏信昭忍住偷偷看他的冲动,让人好好休息。墨丘利此行不会轻松,谁知又会遇到什么牛鬼蛇神。 而事实上,牛鬼蛇神无处不在。 贝尔蒂丝王妃不知从哪里听说楚霜抓了刺杀她的海盗,但事情没人知会她,更莫名没了后文。 这让王妃异常不爽。 第71章 她这些天四处打听,事情终于闹到了总务办。头几次,登泛碍着帝国的颜面维护星航军的威严,后来不厌其烦,索性胳膊肘往外拐:“您看,楚上将是帝国的香饽饽,我总务办呢就是个大后勤,管洗衣服做饭,却管不了大将军,”登泛捋自己的几根头毛,低声对贝尔蒂丝说,“但我能给您交个底,他远航出发的头一天,必要来国都会签文,您不如“偶遇”将军,当面问问。” 第55章 指环 星航军拟定出发的前一天,贝尔蒂丝早巴巴到国都会一楼的咖啡厅。她坐等楚霜“路过”、“恰好”与他遇见,让他对海盗的事情给个说法。 八点多,牛马们陆续涌入办公楼,贝尔蒂丝看人来人往,生怕漏了目标。 “王妃也喜欢写字楼的咖啡吗?”有人在王妃侧后方说话。 她被打扰了,满眼不高兴,和侍从同时回眸看人,来人是议会院的议长何天川。 “您在等楚霜上将么?现在他该在做航舰检阅,不会来这么早的。容我耽误您片刻,或许您听我说个故事就不在意那些海盗了,”何天川把声音压得很低,躬着身子、笑得绅士,“我可以坐下吗,尊敬的女士?” 贝尔蒂丝犹豫片刻,持着皇室的表面涵养请他落座。 何天川自行熟络地划拉电子菜单,片刻,智能服务员端上红茶和点心,议长遂笑眯眯地看向王妃的侍从:“我在那边也准备了茶点,我的秘书近期在写一篇有关密涅瓦星生态的论文,部分关键梳理不清,能不能请……这位姑娘帮忙提点提点?” 老头子尊重里带着亲切,给侍从找事做。 稍远的一桌,何天川的秘书正站在桌边,见王妃主仆二人目光抵达,笑着打招呼,举了举手里的平板。 醉翁之意谁都懂,贝尔蒂丝示意侍从过去。 “何议长大驾亲自来堵我,有什么话说?”贝尔蒂丝优雅地啜了口咖啡。 何天川随之端茶喝一口,神神秘秘地说:“最近我写了个故事,关于‘痴情女郎和负心英雄的久别重逢’,但主线卡住了,所以我来请教王妃后面怎么写下去,”话到这,他为显得郑重,身子往前探着,“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英雄的儿子该如何名正言顺,得到应有的一切。” 贝尔蒂丝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闪过雾霭:“哦,这可真是个动人的故事,议长请先说说你想怎么写后续呢?” 同在这一天,给楚霜挖坑的老登在办公室等到下午三点,才见将军大摇大摆地来签外务单,看那模样不像被星联的怨妇纠缠过。 登泛顿时化身发霉的葡萄、满肚子坏水涨得难受。 他跑去人事中心门口找事:“要我说咱们的外务签署流程该改一改,外务单的识别认证挪进私领系统也不麻烦,像上将这种大忙人,既要顾军中、又要顾父亲,为人事手续这种小事专跑一趟,太耽误时间了。” 登主任跟楚上将是出了名的见面就掐,但老登专门挑楚霜家里的事找茬太不厚道。 人事中心主任想和稀泥,没找到合适的切入点,设想将来楚上将坐着飞船遨游太空去,剩下他跟老登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怪尴尬的。 楚霜做完整套的外务识别流程,回头一笑:“呦呵,登主任,来人事中心看旧同事么?” 登泛的总务办主任是从人事中心升上去的。 楚霜没怼人,所有人都诧异。 登泛顺着他的话:“可不是么,调任七年了。” 楚霜笑着往外走:“哦,原来人事儿不干都七年了,您就别给旧同事挑理找事啦,大热天的少喝点风油精,风凉话说多了容易闪舌头,”他路过登泛身边,抬手在他肩膀一按,郑重说,“又要有日子不见了,我会怀念您的。” 然后他不给老登反击的机会,恶劣地脚底抹油,在人事中心众人的憋笑中扬长而去。 登主任逢楚必被怼,每回不一样,还总上赶着被收拾的竞赛精神值得在场每一位躺平人士学习。 隔日一早,星航军的战列舰冲破晨辉,顺利启航。 巡航过程中,一切正常。 苏信昭利用这空档把石玺矿生意的提案交给楚霜,他很懂规矩,只将护送、保障安全的工作分给星航军,不沾业务核心、往后星航军会少很多被泼脏水的机会。楚霜暗赞他妥当,把提案转交军务办落实。 指令传达完毕,他看苏信昭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歪头看对方:还有事? 小动作亲切里带着点宠,惹得苏信昭莞尔。 小苏环视一周,看舰桥暂时没别人:“既然合作了,我得让你知道我在囤炒什么东西。”他摸出个精巧的绒布袋子递过去。 楚霜接了,一边打开一边说:“我知道啊,石玺矿嘛,怎么……” “还要特意看”几个字没说出来。 因为袋子里不是原矿石,而是个精心打磨的圆圈圈。形状是标准的泥鳅背,分明是指环。 矿石是亿万年间地壳运动配合熔岩炼化的产物,色泽多样、质地温润。他手上这只指环料底干净均匀,颜色深沉似血,很惹眼。 楚上将恋爱没谈过,岁数却超额了,私下更没少在网上泼狗血,面对突发状况自有定力,他把圈圈捻在手里,笑着问:“这算什么,样本?要我存起来备案吗,还是假公济私?” 他以为能把小苏逗得害羞。 可没想到,臭小子格外大方地牵起他的手,把圆环拿过来、顺溜地套在他左手大拇指上:“没有假公,全是私心。我小时候听过个说法,左手拇指系上红绳能祈求健康平安,”他摩挲着楚霜拇指上的红,“这是我的祝福,亲手磨的,祝你健康平安。” 太真诚,也太纯洁,倒把楚霜整不会了。他垂下眼睛笑,眼神不自知地柔和。 日子一晃好几天过去,经过两次跃迁,舰队到达墨丘利外空域。 很快,战列舰即将突破墨丘利气层。 楚霜稳坐控制室监控登陆,前一秒好好的,后一秒他全身大关节集体抽痛。 猝不及防,他“嘶”声抽了口气——为避免凝血障碍引发关节出血,他的全身关节装着内置纳米支架。刚刚的痛支架对气压、重力等参数变化的微反射。向来都有,但从没这样严重。 “怎么了?”苏信昭即刻紧张起来。 “岔气。”楚霜随口糊弄。 小苏端详他,明摆着不信,但后文被指令员打断了:“指令长,很不对劲,进入星域范围时,咱们就多次尝试对地联系,但信号一直间断,而且您看——” 航拍画面被放大在中控大屏上。 两年多不见,墨丘利好像换了模样。这地方从前虽然贫富分明,但城中心高楼林立,助行廊道纵横交错。 现在,楼都不见了,窝棚、临建随处可见,城市与郊野混成一谈;更诡异的是,农耕居然不是自动化,超高清的航拍摄像头下,无数农民挥着锄头,赶着耕牛。 楚霜心里翻了个。 胡睿怎么回事?!这些年他回传的述职报告一直没有问题。 “不急降落,联系地面控制台,让胡睿来答话。”楚霜说。 而心有灵犀似的,地面通讯信号申请建立连接。 “是楚上将在听吗?”设备里传出陌生男人的声音。 楚霜没说话; 苏信昭脸色先变了。 “章大哥……”他低喃一声,冲到楚霜身边,向对讲设备询问,“你是章大哥?” 对方也是一愣,跟着清朗地笑了:“信昭?你还好么?嗓音变得我快听不出了。” “我一直在找你……”苏信昭话说到这,意识到这里藏着巨大的不对劲,闭嘴了。 “我知道,”章廷把话茬接过去,“我也很惦记你,还记得你十五岁生日时,我给你讲的故事吗?如果有机会,我想把故事给你讲完,但是,”他话风一转,柔和悉数抹去,“楚上将,一年半以前我就接管了胡睿中将的队伍,星航军四万官军都在我手上。现在您所处的对空高度已经进入信号屏蔽网,您的消息传不回帝国。如果现在您掉头就走,我绝不阻拦;如果您肯留下,咱们聊聊。我不想打仗,为表达诚意,可以接纳您共用一个通讯网络。” 楚霜查看控制台的信号标识,果然外空信号已经阻断。 舰桥中控内,所有人都在看他,等他示下。 “好,我先登陆,再跟你联系。”楚霜说完,麻利地切断通信。他暂时没提黑洞那茬儿,向驾驶舱吩咐:“不在预定着陆点着陆,重新选一片空旷位置。” 他这样做自有道理。章廷显得开诚布公,但两军对抗,必要存几分小人之心。 着陆点选在旧城200公里外的丘坡后面。 这地方背后是连绵的水域,不易设伏,也不易被包抄;正面是道天然屏障。 虽然真动起手来一颗量子炮能轰平半个墨丘利,但不到必要关头,不需要这样做。 战列舰平稳降落,护卫舰旋即分裂向四方探查,实时画面被回传: 第72章 着陆点向外五十公里就有农场,那画面楚霜只在修复的老电影中见过。现在是午休时间,穿着粗麻布衣的农民们排着长队,在放饭卡车前打饭。 每人两个窝头、一勺杂烩菜,领完后片声不吭地到田垄排队坐好,闷头吃饭。 没人笑,没人说话,他们眼睛里没光芒,人还能喘气,但好像已经死了很久。 “这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指令员忍不住感叹。 “他在“祛城市化”。章廷曾经开玩笑似的说过,住在城市里的都是怪物。”苏信昭说。 “什么祛城市化?”指令员追问。 “上个文明纪元中,曾有个政治领袖认为城市是资本温床,为了实现绝对平等、消除阶级差异,强行把住民迁出城市、进行集体劳作,能者多劳也不能多得……”苏信昭看着屏幕皱眉头,然后他对楚霜说,“曾经我以为他是政见偏激,没想到……” 楚霜没说话。 他不在意章廷是否是某人的狂热脑残粉,他更在乎怎么破局。 这时,侦查舰再次回传消息:发现类似集中营的场所。 而后,实时画面又被投放出来——装有高压电网的大院防备森严,院子里的建筑是废弃的老教堂,钟楼的制高点化身完美的观测站点,真人守卫站在钟楼上,监视院中动向。 “统帅,再向前会被发现,是否打开光学盾?”驾驶员请示。 光学盾的原理和未知生物异曲同工,能利用光折射实现“隐身”。 “不用,让他看见你。”楚霜说。 守卫带着机械犬,很快发现了空中的不对劲,或许他已经收到了章庭的指示,并没对侦查舰展露敌意。 他只是接通大院内的扬声设备喊话,勒令侦查舰不要继续靠近。 “统帅,”包子叫楚霜,“我趁夜驾驶护卫舰,冲出信号屏蔽网请调增援吧。” 毕竟,有四万自己人作人质。 楚霜的关节还在疼。 他不露相,叼着烟、揣着兜:“不用。来不及、也没必要,一万人足够对付他们。” 国研院测算出流浪黑洞的抵达时间是两个月左右。现在时间消耗将近三分之一,他不能压着deadline完成任务。 “发战备指令,让各舰戒备,原地待命。把这里的防御图纸调出来给我。” ——然后,需要等天黑。 苏信昭隐约看出他有点怪,也猜到他想做什么,默不吭声地退到一旁,唤醒末那识,利用芯片侵入墨丘利的驻军基地网络。 星球隶属星联,整套硬件设备自然也是星联的,即便后来软系统被覆盖,他侵入依旧顺利。他尝试将信号屏蔽网调整出频闪模式(※),这样,没人发现信号屏蔽网络出现间断,他能利用间隙给星联总部发消息。 这是一次试探—— 墨丘利距十二星联的密涅瓦星虽然遥远,但通过连续跃迁,一天内就能抵达。 如果沃伦克有意帮忙,支援很快会来。 但火急火燎的通讯并没能引起重视,沃伦克只回复了一条极简的消息:情况不便,稍后联系。 苏信昭窥见了鬼胎。 ----------------------- 作者有话说:※可以理解成开关模式切换非常迅速,像白炽灯或者转速很快的扇叶,看不出间断。只有精准地知道断开时间点才能发消息出去,不知情的人不刻意去查,所以不会暴露。 第56章 骗你 楚霜迅速部署人员和装甲,然后看时间。 离天黑还有些时候,他撂下句“我去隔壁休息舱”,就离开了。 苏信昭目送楚霜背影,觉得他很不对劲,刚想跟上去、被包子一把拉住:“这是老大出任务前的习惯,不喜欢被打扰,”包子想了想,决定给孩子找事,“你帮我个忙。” 楚霜进门,熟练地完成静脉注射。 片刻后,躯体及意识反应开始增强,他靠进睡眠椅,把侦查舰的航拍画面投在眼前——墨丘利的地形排布很快被拼凑完整,他对比旧图,看明白章廷“祛城市化”的战略部署。 事实上,将军们的战略部署会因地势影响有笼统的相似,但细看细节能区分个人风格。墨丘利新布局的“个人风格”楚霜太熟悉,熟得心里发寒。 他回想章廷。 刚认识苏信昭时,他查过这个人。有非官方资料称,此人因公救过某个星联官员的孩子,所以在墨丘利的仕途平坦。 楚霜待不住了,想叫苏信昭过来问细节,可举胳膊唤醒终端,手肘就一阵钻心的疼,那感觉像骨头裂开个缝,缝隙一路延展,每条神经都被抽拉,直冲到心脏,冷汗都给炸出来了。 李谨仁博士曾有断言,按照医学评10量级推算,楚霜的内置关节集体造反时,疼痛约7-8级,所以博士总调侃他“疼哭了别来找我”。 从前楚霜没这么严重过,一直没把这事放心上。 现在,他疼得抛开素质骂大夫:糟老头子有这本事还搞哪门子研究?帝国看哪个二百五不顺眼,就该让你去下咒,一咒一个不吱声。 他半身不遂似的摸出李谨仁给他的止疼药吞了。 药生效很快,跟凝血针剂双管齐下,让楚霜昏沉上头,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苏信昭同学被包子支走打杂,忙活了一堆没必要的工作,终于在天擦黑时,借尿遁溜了。 他到楚霜休息舱门口,刷身份识别。 备战时期,门通常不会反锁,果然“滴”一声打开。 休息舱不大,小苏进门拐弯就看见楚霜半躺在睡眠椅上,睡得比平时沉,脸色净白,像要被灯光打透了。 苏信昭悄悄过去、没忍打扰,痴迷地看着,而随着他目光游过楚霜胸前,看见对方上衣口袋有东西露出个边——不正是那胶囊注射剂么! 众里寻“它”千百度诶! 苏信昭蹑手蹑脚,探爪子到楚霜胸前,可贼还没做,楚霜就蓦地睁眼了,一把擒住他手腕,疼得他眉心一收。 这个瞬间,苏信昭心生错觉,仿佛窥见了猛兽独自舔伤的恐惧和无助,必须要用警醒来捍卫自己的强大。 “是我。”苏信昭任他抓着,等他缓神。 楚霜毫秒之内清醒,松手:“条件反射,对不起。” 他垂眼看见胶囊露馅,随手塞进口袋里。 “那是什么?”苏信昭迂回不成,单刀直入,“你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总躲着用药?” 楚霜周身疼痛缓和多了,顺溜地站起来,打开户外监控——天黑了,天上正在掉冰渣。 他随口说:“老寒腿,空气潮冷浑身难受。” 明摆着是糊弄。 苏信昭心里腾起股混着愤怒的委屈,他两步冲到楚霜面前,双手满把抓住对方双臂:“糖尿病、老寒腿?你糊弄我能不能用点心?” 楚霜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撞个跟头,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确实糊弄过人家说这是注射胰岛素…… 他看出小孩真急了,先习惯性自省,觉得没错;遂柔下声音哄人:“不是刻意骗你,有些实话说出来动摇军心。” 苏信昭皱眉看他,像是审视,跟着嘴角扯出丝自嘲的笑意,突然薅领子拽人就吻上去了。 楚霜毫无防备,抱他不是、推他不便,支棱着手被扑得倒退两步,后背撞墙,愣是撞出一声引人遐想的轻哼。 这回跟上次不一样。 不用楚霜引领,年轻人自行攻城略地。 楚霜没细捋自己对小苏是喜欢多些、还是怜惜多些,但不知何时起,他心里藏了对他任由的宠,对方经历不简单,楚霜能理解、也乐于保护他的敏感。 他说不出话,只得轻轻在苏信昭腰侧拍——好啦,怎么了? 可对方全不理他,只是急迫地想证明什么。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楚霜心底渐而腾起烦躁,他弯起双臂,交叠在二人胸膛之间,往外一镗。 苏信昭一下被他撑开。 “不分场合地发疯,你闹什么?”将军话茬冷,如冷水自苏信昭脑袋上浇下去。 灭火,却灭不了他心底的别扭。 楚霜本以为会换来小屁孩子的道歉;万没想到啊,苏信昭就直勾勾地看他,丝毫不输气势。 “我是军心吗?”苏信昭叹息似的问,“小霜,我是军心吗?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一丁点不一样,跟我说句实话这么难么……” 楚霜的耳朵先是被“小霜”敲了下,他心想:你是怎么能喊出口的呢? 而后,问题的逻辑在他脑袋里过一圈,小屁孩跟军心别有意味的争风吃醋,又柔软了他的心肝。更要命的是,也不知是气还是气血上头,小苏眼圈居然红了…… 楚霜一个头要变两个大。 可在他心里,星航军终归是扎根太深,缠藤一样绕着心脏裹着神经,盘踞大片领地。军务当前,他没闲心哄小情爱,正焦头烂额想怎么快刀斩乱麻,休息舱门又“滴”一声响,打开了—— 第73章 “老大,各战备队都……”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包子脸盘子地震,下巴掉到胸口,脑袋里无限循环:额滴个亲娘嘞,这是在干吗?我不会被灭口吧…… 他非常想给眼前的场景安排合理说辞,但怎么看身位、气氛都太暧昧。包子难以自洽。 “对不起,刚刚是我没站稳。”苏信昭退开两步,帮楚霜维护“军心”。 楚霜不动声色地摆摆手:包子我私掏腰包也要给你加绩效。 包子好像也松了一口气:“哦……那个,”他立正,“报告统帅,各战备队整顿完毕。” 楚霜往外走,路过苏信昭身边,还是小心翼翼接住了对方的小心思,低声说:“自信点,把‘有没有一丁点’去掉。有话回来说。” 话在苏信昭脑袋里扬起一捧震惊,被名为狂喜的飓风卷上天。 他回神时,楚霜已经往停机舱去了,边走边下令:“跟章廷联系,约他明天见面聊,通知特战1队和吴老师集合,十分钟后出发。” “统帅!” 楚霜回头,苏信昭快步跑过来了:“我跟你一起去,这里面有事。”他压着声音说话。他担心楚霜的身体,更甚沃伦克明显没揣好饼,但他没办法挑明,只得另择他法。他早发现了,那种死撵也不走的招式对楚霜非常管用,于是他用身子挡住包子视线,在不经意间握住楚霜的小臂晃了晃。 楚霜戴着战术手套,衣袖挽着、机械外骨骼极细的支架扣锁套在手腕上。苏信昭觉得对方小臂触感很冷、很硬,几乎与钢骨一个温度,像条机械臂。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将军在战时的绝情。 楚霜单边眉毛一挑,稍有思虑、抽回手:“既然你认识章廷,就留在这联系他,顺便问问他想给你讲的故事有啥后续。” 十分钟后,特战1队出发。 楚霜亲自驾驶领航机甲。 “吴老师怎么样?”他透过后视镜看后排的吴垠。 老先生一直在摆弄联排的微型电脑,听见问话不抬头:“检测到军中现役的机甲信号,很集中、大概率没有进行二次改装,停放位置发给你了。” 突击甲旋即变成高速陆行姿态、张开光学盾全速前进。 车速飞快,显得天上的冰花密集。 冰凌像雪,渐渐变成小冰粒,最后成了雨,砸在机甲的合金外壳上,碎响不断。 章廷说是他挟持了胡睿,这似乎是导致四万星航军瘫痪、被动的根源,但内里太多细节禁不住推敲。 单说其一,只要胡睿挣扎反抗,墨丘利的现状不会是现在这样。除非有更特殊的原因,否则依《帝国军事法规》论,胡睿已经与通敌无异。 而从古至今,凡兵有大论,必先论其器。 尚没开战,四万驻军的机甲装备成了楚霜的关注重点。 车队在目的地附近停稳。 吴垠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递给楚霜:“检测芯片,随便找个铁壳子、替换掉原有核心,我就能确定它的系统是否被篡改过。” 楚霜笑着接过,用对讲内线吩咐:“保护好吴老师。” “这种事你何必自己去?”吴垠问。 楚霜一笑:“久不打野,技痒。” 从到墨丘利附近,他的身体就在跟他较劲,现在药效压制了不适,但减缓不去他心里的烦——自己的身体都驯服不了,还能做什么呢? 说到底,这是种带着血性冲动的反抗。 楚霜下车,冷雨立刻顺着战术服滚落。 他抹一把脸,打开随身的光学盾,从战术包里摸出根手掌长的小棍,垂眼看左手拇指还戴着指环,小心翼翼摘下来收进怀中内袋。 然后,他抬头看不远处的通电高压网,目测距离,开始助跑。 将军腿长步子大,眨眼到高墙附近,手上的哑光小棍被翻花一甩,暴长四五米,变成根手指粗细的长杆子。 杆头戳在墙根,楚霜一跃而起。 那眼看能单手撅断的细棍居然承载着他的重量,帮他鲤跃龙门,翻过高压网。他凌空一甩手,棍子恢复成手掌长短,被他收好。 楚霜极轻地落地——“啪嚓”踩了一脚泥。 他心里嫌弃地“啧”一声,环望四周环境,两步跳到干平的地面上,捡起道边碎砖头,随手一抛——“噗叽”两声,砖砸进泥里,盖了脚印。 他仗着光学盾隐身,肆无忌惮往院子深处走。 走不太远,迎面来了一小队人。 从步伐看,这些人经过军事化训练,但练得不够严苛,楚霜一眼看出很多破绽。 这该是自治民兵队。 而比起民兵,更让楚霜在意的是旁边一队矮小的身影。大雨中,楚霜调整眼中晶片焦距,看清那是一队四五岁的孩子,都被枪口抵着后脑,止不住抽泣却不敢出大声。 “等等,这儿还有俩,”有民兵追上来,左右手分别拎着两个还不大会走路的小孩,“真是麻烦,早几天送走多好,闹着一出要损失多少钱?” 领头人抄小鸡似的接过孩子叹气:“少想钱了,帝国军来得突然,这把玩不好,咱们都活不了。快走,先解决了他们。” 第57章 野王 孩子们被带着拐进小路,楚霜跟在一旁。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实在是忍不了了。”一个兵说。 另一个兵回:“这是咱们通往开明政权的唯一通路,想想从前,墨丘利高层的愚昧腐败。” “可现在有什么好,从给一部分人卖苦力,到大家一起卖苦力……世道还是没有变啊,而且……”民兵皱着眉,看从民兵头子手里接过来的孩子,“他们有什么错?” 话刚出口,他身边突然黑影一晃,他看清民兵头子满眼杀气时,肋下已然被插一刀。墨丘利被攻陷时,军工厂全被楚霜毁了。此后,为了不暴露狼子野心,章廷该是没有重建,所以他们现有军备匮乏,是要尽量用刀不用枪的。 “领导人说了,现在咱们脱离在即,要清除立场动摇的人。”话音落,民兵头子手里匕首横向一转,动摇的人倒地死了,尸体砸在地上、接住了怀里的孩子。 小孩子们没见过杀人,有几个直接吓傻,另外几个尖叫着大哭起来。 民兵头子眼光阴冷:“动手,别闹出太大动静,省得那个姓魏的又来吵吵。” 他率先将身边的小女孩拎脚倒提起来,快步走到一棵粗壮老树前,把人狠往树干上抡过去。 楚霜不再旁观,揉身上前,单手抢下小女孩,同时拔军刺向民兵头子心窝扎下去。 军刺自带三面螺旋血槽,对方来不及反应,胸口血流如喷泉,倒地抽抽几下,咽气给手下亡魂偿命去了。 而冷兵器对光学盾没有影响,民兵们看到的画面过于诡异——队长的身体突然在他们眼前消失一部分、形同开了撕边特效,再完整出现时已经凉凉;小女孩则好好地站在一旁,自行发懵。 “是谁!” 手电光来回乱照。 楚霜把心一横,打算一不做二不休。 远处突然有人高喝:“什么情况!” 跟着,军靴声迫近。 楚霜调整晶体焦距,嘴角弯起来——他乡遇故交,老熟人了。 他暂时没动。 就这时,起风了。 楚霜闻见股很熟悉的味道,是血腥味,但非常不新鲜,卷着潮土气冲进鼻腔。 他扫视周围,再次更改眼中晶体视像模式,视点所至处的细节会被呈现出来。 然后他看清了,他身边树干上密密麻麻全是血痕,甚至带着陈旧的脑浆……而他落脚处的另一边有个破凉亭,四根柱子戳着个顶棚。地面上原有的座椅全给掀没了,用原木桩子围出一块方形区域。 楚霜眉心一紧——凉亭围挡内有上百具小孩尸体,全都伤了头颈,是被甩在树上磕死的。 有的尸体还新鲜,或许只死去几个小时。 楚霜怒气要冲天灵盖,炸成窜天猴。 “怎么回事?” “故交”走近了,问几个民兵。他是魏嘉少将,当初的星移民指令,是楚霜交予他统筹执行的,后来他和胡睿中将留守墨丘利,一直没回帝国。他儿子魏伟跟苏信昭同班,还找过小苏茬儿呢。 民兵们紧张兮兮地眼珠子乱转,回答:“刚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把中队长杀了……那东西一定还在附近!” 魏嘉瞥一眼地上的死人,通过伤口形状看出了问题,但他面无表情:“杀孽太重,修罗索命了。” 民兵打着牙哆嗦赔笑:“大半夜的,您别开这种……” “玩笑”没说出来,魏嘉倏然拔枪,一个点射打穿对方的头。 他的粒子枪上装了消音器,粒子爆发波几不可闻。他已就已就,接连三枪,放倒三个。仅剩的那位眼看势头不妙,要拔信号枪,被楚霜一把绞进怀里、扭断了脖子。 “是哪位将军?”魏嘉低声,他问完柔声对几个孩子说,“别害怕,没事了。” 第74章 两个稍大的孩儿定下心神,把不会走路的两个抱起来哄。 楚霜谨慎,没关光盾,低声说:“魏少将向来爱躲清闲,今天怎么插手自治民兵的事了?” 魏嘉认得楚霜的声音,也知道统帅到墨丘利了,他只是没想到,对方不仅亲自来,还这么快:“为人父母,看不得这些。我老婆死得早,儿子只有我了,这次的事情是要上军事法庭……” “那些孩子怎么回事?”楚霜打断他。 “老婆死得早”之言论早在楚霜耳朵里磨出好几层茧子,他不听他啰嗦抒情。 魏嘉回答:“我是今天上午才到这的,已经不允许他们处决孩子了,没想到他们偷偷摸摸……” “我是问为什么要杀那些孩子?”楚霜第二次打断他。 魏嘉一讷:“章廷为了防止墨丘利没离港的技术人才反叛,按照警务系统大肆搜掠,杀了很多,还有一些被分散在各处集中营关押,这些是他们的孩子。现在咱们的人来了,章庭或许是在清理……‘废物’。” 归根结底,还是流浪黑洞打破了所有人的计划。 “星航军怎么回事,为什么顺从,你们在合作么?”楚霜又问。 “这两年很乱,胡中将好像有把柄在章廷手里,一直被要挟。我快两年没见过他了。我们几个军的兄弟私下组织反攻,但都被章廷以中将和星球上没迁移的住民性命要挟,有一次突击二营的兄弟们豁出去了,但事败被俘,全都……死得很惨。后来,四万兄弟被打散在各处,切断内部联系、收没机甲,巡宇信号被屏蔽,求援信发不出去,中将在他们手里,军中没了主心骨,一盘散沙。我们只能巴望总部早点察觉不对劲。” 但这其中仍有很多破绽,比如,这四万人在玛尔斯的亲属为什么从来没察觉不对劲。是被用尖端技术蒙混了,还是有质疑声被帝都的某人压下去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岂不是要只手遮天了。 楚霜没再追问细节:“章廷在哪?” 魏嘉回答:“他或许在总务中心,上将要做什么,我可以帮您……”他审时度势,大乱当前,楚霜即便算账,也需要秋后,现在戴罪立功是绝佳时机。 楚霜沉吟片刻:“现在不用,这次如果少将有功,我会记得回报在魏伟身上。” 魏嘉喜出望外,儿子是他唯一的牵念了,他随波逐流,不想丧命。所以他只能承认自己是个挂着肩章的普通人、不做英雄,蛰伏等待是他最好的选择。 现在,有楚霜保证,他沉声说:“这里我来善后,统帅放心吧。” 而楚霜带兵不速于墨丘利,已经成为星球上点燃引信的炸弹。 “嗵——”震天动地一声响,炸得楚霜和魏嘉同时一惊,看向响声来源。 爆炸中心离这里几十公里,是曾经的市中心区。 墨丘利被章廷改造成大农村,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只有军务中心还一柱参天。 现在,对天叫嚣的柱子腰间爆火。 高楼中层爆炸了,火烧得很快,上半截楼体歪倒、硬生生砸下来,无数玻璃碎片崩飞,混在尘埃里,反射出光亮。 “八成是胡睿中将找机会反攻了!”魏嘉掩不住激动,“统帅要做什么赶快!” 然后他吹了个极响的军哨。 含义是反攻。 霎时间,百来名星航军士兵和数百人的民兵团乱战一气。 楚霜直奔机械库方向去,通过终端下令:“突击1队配合魏嘉少将进攻,院子里有平民,注意保护。” 几句话的功夫,他到了机械库大门口。 也就在这时,他终端设备轻震,楚霜按下投映命令,信息投放出来,发信人居然是苏信昭。 楚霜一皱眉:大忙忙的,裹什么乱? 可他还是把信息点开了。 之后,他发现错怪人家了——发信时间显示在四十多分钟前,那时他刚把小苏“甩了”,连机甲还没摸着呢。因为墨丘利的信号屏蔽,寻常内网不稳定,信息延迟了。 信上只有简短几个字:刚才闹你是我不懂事,但我挂心你,一定注意安全。 这小孩向来有事先低头,楚霜顿时心软了。 他想了想,没有回复,把自己的体征监控给对方弹过去了。 楚霜一笑:还担心我?让你小样看看星航军野王的实力。 他收拾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回库房处。 库房里的守门兵听见外面大乱,正犹豫是否往外冲。 眼前大门闹鬼似的无人自开。 守门兵跟同伴对视一眼,同时抄家伙,手没摸到腰里的武器,已经被楚霜一下一个送去重新起号了。 这二人背后是道合金大门,顶天立地。 楚霜从战术包里摸出颗棋子大小的圆盘,往几不可见的门缝处扣紧,按下按钮,退到院子里。 圆盘开始念叨:“量子干扰爆破已启动,10秒后执行指令,现在开始计时……” 随着计时结束,“啵”一声轻响,楚霜耳蜗的内置听筒有干扰音闪过。他揉着耳朵往里走。 合金门的缝隙变大了,这门有横向天地轨。 楚霜看一圈——破门居然要靠人力拉开? 他运气:跑这儿来还得当苦力。 他扣住门边,沉气息借助外骨骼猛把门往一旁拉。 滑轴欠上油,叫唤出让人牙酸的“吱呀”,裂开可以通过一人的缝隙。 楚霜闪身进去——开天阔地好大一片厂房里,错落停放着至少四种型号的机甲。 离他最近的是一排单兵作战甲。能变人形和突击车两种形态。 他往那大家伙合金外壳上一拍,“咔哒”一声响,颇能共情机甲师地想:跟铁壳子打交道,可比跟人简单暖心多了。 将军摸到机甲车尾翼侧方,把吴垠给他的芯片嵌进去。 一连串清脆的电子音响过,机甲前灯闪烁,像眨了眨眼睛跟他打招呼。 “吴老师,可以了吗?”楚霜跟吴垠对话。 结果吴垠那边只回一句“稍等”,就没音了。 楚霜等片刻,以为信号出问题,正要再问。 耳机里吴垠的声音传来:“不对劲,撤!你快撤出来!” 可已经晚了。 咫尺之距的单兵甲突然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变成人形,眼亮红光,毫秒把楚霜作为杀戮目标锁定,一炮向他轰过来。 楚霜蹬地后跳,大骂:他妈的,刚还夸你丫暖心,就给我来这死出?! 但老子星航军野王的诨号可不是白叫的。 第58章 平乱 追踪弹坠着楚霜。 楚霜甩手一枪。 “轰——” 爆炸声让合金门共振,嗡鸣声让人耳朵发胀。 楚上将身为脆皮还要打野,技能点必须大量点敏捷,他向后一跃足有两丈,冲破尘埃,闪身出门缝,带起一趟尘漪;而后落地站定,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尘暴深处。 果然,人形机甲猩红的双眼很快追过来,来自深渊的凝视,死死锁着他。 “吱嘎——” 机甲把一尺厚的滑道门掰变了形。它挤出来,庞然大物的轮廓越发清晰,直勾勾地向楚霜冲来,扬手就锤。 “楚霜!”吴垠听得到变故,“智能指令被改写过,你别恋战!” “我被锁死了。”楚霜动嘴不耽误动手,侧身让过金瓜击顶却不逃,居然打算跟机甲肉搏。 人形机甲一击锤空、落于地面,地砖像冰面一样裂开蛛网纹,它毫不停歇,左手变成动力锯,锯盘向楚霜腰侧削过去。 “你往大门跑,咱们的人已经攻进去了!”吴垠吼。 楚霜措步,锯锋贴他腰线而过。 他声音清清淡淡、甚至有种半死不活的戏谑:“做逃兵,那我星航军野王的名声就坠了,多没面子?” “面子能当饭吃吗!再不跑你野王变野鬼,这叫战术撤退!”吴老爷子汗都下来了,破口大骂,“你这二百五孩子打小就皮!能听懂人话吗,缺胳膊断腿,我可不管给你装义肢!” 楚霜“哈哈”大笑:“看看,您出来转转比关在那一亩三分地儿有人性多了,”他一跃而起,单手撑在人形机甲手臂上借力,翻到对方背后,躲过机甲指尖发出的粒子束。亮光像被他踩在脚下的闪电,打在对面墙上,顿时烧出个窟窿,“看得出对方的语言习惯吗,老爷子?” 他问程序语言习惯。 吴垠明白楚霜在给他争取时间。他们不可能等到混乱彻底平息、岁月静好地研究被篡改的命令。 其实吴垠发觉不对劲,第一时间启动了机甲的反制智能指令,但没有用。因为有人使用自创语言篡改了程序,图灵非常完备——吴垠只能看出初始命令是“如果非指定芯片启动机甲,即刻猎杀”。 “这人的水平放在帝国也数一数二!而且,他写入了一套计算目标动作习惯的逻辑命令,拖得时间越长,你的动作越容易被预判!” 第75章 楚霜眼眸如寒星掠过一丝冷,他眼看机甲抡着比他腰粗的胳膊过来,身子旁撤——对方又一锯劈空。 而下一刻,机甲果然预判出他这个动作,紧跟一记撩阴脚向他掀过来。 楚上将向后翻出二里地,扔掉风度,骂了句不太好听得街:“从哪学来的流氓招?” “基本战斗数据汇总完毕了,你小心!”吴垠语速很快。 “笑话!才几招就想摸透活人的路数?”楚霜打架、聊天双线进行,脸不红、不气喘。他摸出撑杆跳的棍子,一抖展开。 说这两句话的功夫,人形机甲又抡大锤似的杀过来了,想以环抱的姿势把楚霜困在方寸间,同时它胸腔打开,弹出涡轮霰/弹/枪。 确实是个杀招——关门打狗。 可惜野王不是野狗。 棍子在楚霜手里舞出个花,一头戳进锯盘减缓阻力的镂空洞,另一头被随手一挝,卡进粒子束打出的墙洞里。 在锯盘的大力拉扯下,棍子弯到极致,它细、也极韧,让人形机甲的动作稍有滞涩,分析将这从没见过的玩意折断的风险系数。 计算只需毫秒,于楚霜而言已然足够。 他第二次拿对方手臂当垫脚,两下蹬上对方肩膀,探手从它大铁脑袋侧面的凹槽里,精准地抽出能源芯片。 机甲顿时萎了,眼睛熄火,化身一堆破铜烂铁,泄成一滩。 楚霜从它肩头跳下来,呼出一口气——薅能源是军校的必修课程。 还亏得这玩意是自家产品,否则找芯片槽口要多花时间。 将军面对人形机甲快刀斩乱麻,突击1队也不是吃素的。队长指挥得当、魏嘉里应外合,楚霜折返到院子大门时,反攻已经在扫尾了。 较之刚才,四面八方全乱了,临近基地开始全面反攻,爆炸声不断,红、黄、白各色能量束此起彼伏,比过大年还热闹,得此盛景唯有打仗和过年。 “统帅,”内网弹出指令员的通讯请求,“约30秒前收到胡睿中将的消息,他已控制住核心收发台、下达全面反攻指令,并请您汇合,汇合位置在军务中心西侧的临时司令部,坐标随后发给您。” 楚霜此行杀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包括他自己。 他是来接人转移、寻找未知生物的,顺便看看胡睿天高皇帝远在做什么,结果一翻双方都瞪眼。 他下令:“陆战4-7团到指定地点,粒子火箭炮随时准备,护卫舰启航巡视,一旦发现异动,无需请示,直接攻击。” 他说话间快步上陆行机甲,回手把芯片交给吴垠:“刚才的战斗数据,您再研究研究。”然后,他充能点火,全速向坐标位置过去。 楚霜到地方时,四个陆战团已经戒备森严。 他刚下机甲,立刻有人向他疾跑过来,只看姿势身形就知道是苏信昭。 楚将军把自己的实时体征监控传给苏信昭,小伙子前一秒乐开花,后一秒心提到嗓子眼。 哪怕后来指数又趋于平和,他依旧心惊胆战。 他一把扶住楚霜,上下打量:“你刚到底在干什么?跟人动手吗,受伤了没有,一军统帅怎么还要亲自下场?” 楚霜笑着任他絮叨,等他自行消停了才说:“检查好了?放心了吗?那点运动量还不如我平时训练强度大。” 苏信昭被他任由的态度敲中了心脏,不好意思一闪而过,扑上去狠抱住他的冲动倒自心底升腾而起,可惜大庭广众得要替大将军要脸。 楚霜暗爽自己“装”到了,持着一军统帅的气度在年轻人上臂一拍,目光甩给看热闹的包子。 包子彻底看愣了——我果然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吗? 楚霜看他那呆样,上去一巴掌,包子立刻被迫还魂:“胡睿中将已经把章廷的的队伍逼进包围圈了。” 反攻还在继续,冲突核心缩进临时司令部。 “突击1队跟我支援,飞行甲外围控场。”话音落,楚霜大步流星,走出两步察觉苏信昭跟在他身后,没制止,只低声嘱咐:“跟紧我,看见章廷不要冲动。” 司令部曾经是演艺馆,建筑周围环绕一圈功能型房间,被改成了办公室;中央展演台则是少量机甲的临时停放场所。 突击1队的重火力交替掩护作战下,民兵自治队不堪一击,包围圈再次收紧—— 缩至胡睿和章廷举枪对峙的展演台。 楚霜久闻章廷大名、得以细看,发现对方和资料上的模样出入不大。人很利落,风格有几分像刘微宇,是在酒吧喝到微醺就会抽松领带、跟美女贴身热舞的类型,痞气风流从骨子里往外渗。 楚霜大大咧咧往胡睿身边走,随意把淋湿的头发捋成背头。 躲在暗处的民兵看出他是领头的,想放黑枪,刚动就被狙击手一枪爆头。 而于章廷而言,跟在楚霜身边的苏信昭更打眼:“都不要开枪!”他凛喝吩咐己方硕果仅存的几个。 这让他有一瞬间的分神。 对峙间,这是致命的。 胡睿抓住机会,扣下扳机。 也几乎同时,楚霜扬手在他枪口一推。 “嘙”一声响,粒子弹擦着章廷耳朵扫过、钉在他身后的机甲上,金属壳起了趟青烟。 胡睿皱眉。 “我还有话要问,”楚霜看着胡睿的眼睛说完这句,转向章廷,“看来咱们的面谈时间地点小有变化,章先生跟我回去坐坐吧?” 大局已定,章廷不再抵抗,惨笑着放下枪。 冲锋队即刻上前,押捕过程很顺利。 “一小时后,核心任务负责人在会议室开会,四万驻军中大校级别以上军官列席。”楚霜让指令员传令,同时往外走。 苏信昭跟着他匆匆来、匆匆回,见这人精气神倒是十足。 他又偷偷打开终端,看楚霜的体征监控,血压、血氧都很正常,代表心跳的小红图标有规律地忽闪,每分钟60次左右。这让小苏心生恍惚——眼前这位、跟不久前休息舱里一碰就要碎的人是同一个吗? 他紧追两步,和楚霜并肩走,小跑起来胸口有东西在晃,是楚霜给他的滚印坠子。 刚才一直着急忙慌,苏信昭没在意它什么时候掉出来了,捻起坠子擦掉雨星和寒气,把它掖进领口收好。 “这么在乎,你俩混得挺熟了?”楚霜突然吱嘴。 苏信昭笑着噘嘴:“反正我叫它、它不理我。” 楚霜也笑:“真理你,你又不高兴。” 苏信昭一愣,反应过来他是说坠子成精怪吓人的,笑得更开了:“那会高兴死的,得时时刻刻跟它聊天。” 闲话间,小苏腆脸挤上楚霜的车。 一小时之后。 驻军领航舰会议室门口,楚霜问胡睿:“你到底怎么回事?” 胡睿没答,扯袖子露出手臂,臂弯、手腕处好几个尚未痊愈的针孔。 楚霜“刷拉”掉脸了。 “别急,不是毒品,”胡睿摇摇手,“章廷每天给我注射松肌剂,用人工智能模仿我的声音、替我回复公务邮件,后来他担心时间久了被发现,用星航军弟兄的性命威胁我,四营反攻事败,被俘的弟兄们被带到我面前虐杀,我……我只能……”胡睿说到这,痛苦地阖了眼睛,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终于,昨天你来,他太慌乱,疏忽了注射剂量,才让我抓到机会。” 楚霜打量胡睿,看对方脸色蜡黄,气虚体亏,手臂上的肌肉萎缩,确实是很久没多锻炼的模样。 他眼眸暗闪,示意先开会说正题。 胡睿等人听到流浪黑洞即将吞噬墨丘利时,群脸震惊。 楚霜没讲黑洞是实验失败的产物,只询问墨丘利近来有没有发现异变生物,无形无迹、分裂迅速、能屏蔽信号,像块烂海蜇。 众人更懵了。 楚霜开会没瘾,掰扯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散伙。他跟包子交代几件事,让他去办,偷偷摸出止疼药来吃,技术炉火纯青,谁也没看见。 李博士给他的药止疼六小时,多一秒都不给赊。他的大关节又开始隐隐作痛。 “统帅,”中控指令员又跟他联系,“刚刚章廷请求单独见苏信昭,说之后会告诉您想知道的。” “见,现在就满足他。”楚霜非常痛快,扫视一圈发现小苏不知哪去了,遂按开终端叫他,“人呢,你心心念念的章大哥要见你。” 此时,苏信昭正在楚霜的私人休息舱。 将军一直穿着整身战术服,虽然衣裳防雨防风,但没有自控温功能。户外只有一两度,刚才楚霜“热身”结束不久,并不会冷,后来静下来,他脸色越发青白,嘴唇颜色也淡了。小苏来给楚霜拿大衣,听见“你心心念念的章大哥”想笑——这口吻,怎么酸溜溜的。 第59章 记忆 苏信昭给楚霜披了大衣,二人出领航舰、往关押章廷的特别军务区走。 不出几步,迎面驶来一架救援甲。它稳稳停住,开门。老人和儿童顺序下车。 第76章 随队军官魏嘉从副驾驶跳下来,一眼看见楚霜,快步过来行礼:“统帅,这是几处集中解救出来的老幼,第二批马上到。” 楚霜点头,道声“辛苦”没多说别的。 苏信昭尚不知营地内情,但他见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破衣烂衫,多数饿到皮包骨,眼睛里腾起股怒意。 当年、苏信昭初见楚霜时,魏嘉在场,现在魏少将几眼认出他:“诶?是你啊,”他看小苏得偿所愿“跟了大将军”、且关系不错,有意买好解释说,“当初大批星移民离港后,我们留在这搜查藏匿的住民,很快听说希望号失踪,所以后续计划搁置了。之后不久,有个叫章廷的家伙私建民兵队,用一系列手段取得胡中将的信任后反叛,把星球上的技术人才和家属分离……现在事情突变,他之前的计划大概是带领技术员转移、把老幼清理掉,幸亏统帅来得及时。” 苏信昭看向楚霜,事情颠覆了他对章廷的认知。 楚霜则在他背心一拍:“好了,去见你的故人。” 特别军务区戒备森严,门禁是虹膜、声纹双识别。 二人见到章廷时,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摆弄眼前的纸杯。他双手腕上带着高压电环,有异动立刻触发电惩戒。 他冲苏信昭笑得温和,又打量楚霜:“楚上将,久仰大名,你……可比我预想的模样年轻。” 楚霜嘴角一扯:“甭客气,你们聊。”然后他退去舱内一角,准备坐下。 “这可不行,将军,”章廷拦他,“我想跟信昭单独说说话,你可以去隔壁看监控,也可以监听,但至少我希望视觉上不被打扰,”他抬眼看壁挂电子时钟,“给我们十分钟,之后我兑现承诺,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 楚霜面无表情地看章廷,对方的高压电手环没摘,连自杀都做不到。 “注意安全。”他嘱咐苏信昭,然后退出房间。 苏信昭在章廷对面坐下,直愣愣地审视他。 “为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他低声问,“为什么杀无辜人?” 章廷平和地看他:“两年多不见,你长大了。” 苏信昭皱眉,不待开口,末那识突然在他脑袋里念叨:检测到钥匙芯片请求链接,是否允许,请宿主在提示音后,选择【允许】或【拒绝】。 苏信昭大惊,怔怔地看章廷。对方还是那副表情,岁月静好、看他久违的小兄弟是否安泰。 小苏在闪念间明白了章廷要楚霜离开的意图——摄像头能清晰地拍摄到章廷的表情,却不会对他怼脸。 他选择了【允许】。 “信昭,”章廷的声音在苏信昭脑海里响起来,“别慌,你只需要听我说。我知道你的身份,我脑袋里也有块芯片,是末那识睡眠训练的启动钥匙。我没太多时间解释,你可以理解为系统初始化需要监护人。而我是你的‘监护人’。” 苏信昭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末那识,时间点正是他帮妈妈讨手术费、被章廷帮助后。 他曾经以为章廷是他生命中预料之外的“善”。 原来不是,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阖了阖眼:“现在这算什么?也是星联的计划吗?” 章廷回答:“不是,计划脱缰,我回不去了。” 意识交流非常节省时间,二人来言去语只不过几秒。 可也就这几秒的功夫过,章廷鼻子出血了。开始是几滴,跟着血珠子连成串,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上。 苏信昭隐约明白了什么,窜起来、抢过去:“你怎么回事!” 末那识非常贴心地在他脑袋里答疑解惑:制约钥匙违反禁约,触发自毁命令。 而自毁命令一旦发动,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但苏信昭难以接受,这一刻他不想推演后果,只是扭头对摄像头大喊:“哥!哥你快找大夫来看看!” 他知道楚霜在看,他扶住章廷,用末那识问他:有办法吗!有没有办法停下! 章廷听见“哥”这称呼,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他的眼睛、耳朵也开始往外淌血,他冲苏信昭和缓地笑了。 “这是唯一的路。什么都别做,让我把话说完,”章廷在发抖,坚持在用意识点沟通,“我脑袋里的芯片跟你的不一样,只要做躯体扫描就会暴露,如果不趁现在让它自爆,会牵连出它有监护芯片,你……或许就危险了,”章廷抬手攥苏信昭的手腕,力道很大,像要把说不出的情绪捏进他的血肉里,“我想告诉你,睡眠系统可以篡改记忆,你以为真实发生过的不一定是真的!如果楚霜对你好,留在他身边也是出路……” “……” “什么意思!” 苏信昭强忍住大吼的冲动,用意识质问。 然后,他胸中有团郁气要爆了,让他用仅存的理智挤出别有深意的话,他扯住章廷的领子吼:“你不是有故事没讲完吗!你不是要告诉我后续吗……你要说什么你告诉我……” 这时,楚霜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郝布瞭。 将军一把拽起苏信昭,对郝大夫说:“快给看看!”然后,他单手环住苏信昭,在对方肩上稳捏了捏。 章廷笑了,掸开郝布瞭:“故事的后续是……我救了一条蛇,他给了我财富,同时咬伤我,让我毒入骨髓、无药可解,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与蛇为伍,”说到这,端地坐直身子,看向楚霜,“言归正题,胡睿是自愿跟我合作的,他通敌叛国……至于他背后是谁,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是报酬,”然后,章廷开始咳嗽,鼻血止不住倒灌,让他咳出满嘴血沫子,他最后看一眼苏信昭,“小孩挺好的,上将好好对他。” 这些话让他用尽了力气,一口气没上来,仰倒下去。 “快救人!”楚霜低喝。 郝布瞭名衰人利落,沉静且迅速地确诊:“不明原因引起的脑内多处血管破裂,没救了。” 楚霜脸色一沉:“验原因!”他吩咐完,偏头看苏信昭,见小孩已经平静了,正咬着嘴唇发呆,他遂柔下声音,“无论他是善是恶,终归对你不错,难过的话不用憋着。” 人生之喜如失而复得,但乐极生悲,转瞬迎头暴击,得而复失。 苏信昭眨眨眼,没有眼泪。 他理不顺情绪,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难过的,但一想到与章廷相见时起对方就在算计,他好像就又没那么难过了。他心里有一团憋屈变成委屈和愤怒,让他恨不能冲上去把人薅起来,质问:都是假的吗? 但他不能。 而且,好像也不全是假的。 章廷对他、如他对楚霜,有一颗不知何时变化、真得不能再真的心。 造化弄人。 他克制地笑了下,觉得大约比哭还难看。 “我没事,”他说话在发抖,旋即想起章廷那句“末那识可以制造虚假记忆”。 所以,对方想告诉他什么?他最在意的、有关母亲的记忆……都是假的吗? 他越发混乱了,挣开楚霜的搭扶,想把人支开:“他说胡睿叛国,你不去处理一下吗?” 楚霜倒是不着急,歪头看苏信昭,像在衡量小屁孩所谓的“没事”是不是嘴硬,片刻,他按开终端:“包和平,叫军务区负责人过来善后。” 然后他一把搂了苏信昭。 小苏现在神游似的,毫无防备地撞进将军怀里、隔着衣服觉出这人的机械外骨骼直愣愣的,同时对方的胸膛又给了他温暖。 “走吧,”楚霜干净的声音在苏信昭耳边响起,“跟我看看胡中将能作出什么妖。你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闲着胡思乱想。” 整个墨丘利经过大刀阔斧地改造,已经分不出市区和郊区的边界了。 从胡睿反攻到现在过去四个多小时,各处民兵队多被镇压下去,清查还在继续。 西郊一片没排查的区域内。 偏僻的废厂大院不算惹眼,溜进去一个人。 这人服饰怪异,用防晒巾蒙着脸,衣着朴素得像上一灭绝文名中的绿林悍匪。 “悍匪”对地势相当熟悉,进门径直往里走,驻足在一道合金门跟前。门跟楚霜炸开的很像,但没有天地轨、离房顶有巴掌长短的距离。 “悍匪”从背包里摸出微型无人机,把一小团蓄电池似的玩意悬挂其下,操纵无人机掠过门上缝,悬停在仓房正中央。 他眼看一切稳妥,转身往外撤。 可刚出门,漆黑的院子四周骤然亮起四五盏探照灯,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用胳膊掩面,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冷森森地说:“胡中将还是谁也信不过,要紧的事情必须自己做。” “悍匪”心思一翻,知道今天过不去了。 他缓缓把手臂放下,露了脸——他是胡睿。 他掀眼皮,见楚霜揣兜站在不远处,背光把将军的身形勾勒得清晰,却让那张清俊的脸藏在暗影里。 楚霜利落地一挥手,两支防爆小队左右分散,打开信号干扰器、阻断遥控引爆,紧跟着破门、排爆不到三分钟就完成了。 第77章 苏信昭站在楚霜身边,收敛起大半混乱,他偏头看人,想从楚霜身上找出丁点同病相怜。他知道,楚霜和胡睿也不是单纯的上下级;但他失败了,楚霜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大将军总是云淡风轻,太没人性。 胡睿孤身一人面对突击队,知道大势已去,双手一伸放弃抵抗:铐上吧。 “你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即便是章廷卖我,你也来不及部署。” 楚霜笑了下:“散会就让人跟着你了。章廷有本事替换机甲核心能源,没本事在你反攻时调动武装镇压?只能说明能源启动钥匙还是你控制的。胡睿降得痛快,才是为了活命,”他点了支烟,“改写机甲指令的高手是谁?你要炸了这里……这里有关于他的线索?还是别的秘密?” 胡睿讷住十几秒:“你打小就聪明。” 楚霜把烟气吹远:“为什么叛国?” 胡睿“哈哈”大笑:“你懂个屁,竞卓是天才,你想要他的研究资料对不对?” “什么条件?”楚霜只论事。 胡睿毫不客气:“星航军。” 楚霜让他气笑了:“做有梦想的咸鱼,你就能进化成人类了是吗?(※)” 胡睿也笑:“或许呢,还有一搏之力。”话音落,他眼神猛变,突然用头向身边士兵的肩膀撞过去。 “咔嚓”一声,特战兵肩骨居然被他一头槌撞断! 惨呼声中,胡睿单手抠进手铐内圈,猛一用力,火星迸溅——他大拇指内侧翻出粒子锯盘,手铐瞬间断了。 他居然也是机甲人?! 不及眨眼的功夫,胡睿直冲楚霜而来,炮弹一样。 苏信昭眼看危机袭来,甩掉矫情,闪身挡在楚霜身前,他正屏息凝神、严阵以待,胯上倏忽挨一下——那是来自侧后方又稳又重的一送,让他趔趄着斜摔出去。 他顿时反应过来,是楚霜把他蹬出战斗范围! 他猛倒几步不至于嘴啃泥,回头看。 楚霜已经一口把烟啐飞。 火光未落地,他和胡睿同时拔枪、同时开枪,两道华光如利箭破苍穹——他们连瞄准对方的位置都相似,是彼此左腹。 无论机甲人还是真人,这地方都是力量核心所在,闪避难度相对高,受创又不会立刻见阎王。 胡睿嘴角裂出丝冷笑。 他没闪,他手掌中有机关,能放射中子盾,他张手掌直接去拦粒子光——光柱霎如撞上看不见的墙,四散迸落,消弭了。 但楚霜不一样。 野王身手再好也是血肉之躯,二人距离太近了。他来不及甩盾只得向侧跳开。 正常状态下,楚霜是可以无伤躲开的。 可这会儿他关节里的纳米支架猝不及防地炸痛,让他身型僵滞。 毫秒的耽搁,能量束已至。 他左腰像被火燎了,随之而来是大片放射性的疼。 他随手一抹,糊了满手血。 ----------------------- 作者有话说:※出自《少林足球》,原句“做人如果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第60章 逆鳞 楚霜反应极快,从战术包里摸出针剂,看也不看,往自己颈侧扎,毫秒间把药剂推进去,空胶囊甩一边。 他借助机械外骨骼的助力后跳,与胡睿拉开距离。但对方已经不算是正常意义上的人了,紧追着楚霜眨眼即至,手刀斜劈向将军。 楚霜腰往后折,胡睿的手掌贴脸削过。 手看似仍是血肉之躯,但挂着戾风扫得楚霜脸皮生疼。 “你从没受过重伤,为什么接受机甲人改造?是……竞卓?!”除了这个答案,楚霜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早年间胡睿与楚麟几人交好,因为他是高竞卓的发小,那二人私交更笃。 胡睿干笑两声:“我是竞卓最完美作品,要不是你,星航军中将遍布和我一样完美的作品,星航军也早就是我的了!我在你手下忍气吞声十来年,受够了!”他袖子里陡然而出粒子刀,向楚霜的喉咙划过去。 楚霜以攻为守,抬枪对胡睿眉心点射,迫使对方防御,紧跟着,他人往后翻,右手在身后撑,双脚离地,军靴里的钢刃骤然弹出来,向胡睿小腹掠去。 论身手,胡睿不如楚霜。 但他仗着有铜皮铁骨,躲都不躲,左手直往楚霜军靴尖端拍下去。 “铛——”一声响,尖刀撞生铁一般。 胡睿屁事没有,楚霜脚尖到腿都麻了。 他顺势借力跳开——野王也要识时务,傻子才跟改造人肉搏! “包抄!”楚霜下令。 机甲动了。 四架小型人形甲即刻合围。 而胡睿动作比救兵快。 他心知肚明,被楚霜识破代表路到尽头了,现在不过是死前的扑腾。上过战场的人到绝境时多半是靠一口血性撑着——如果注定活不了,杀一个算不亏,杀两个是挣了。 他站定步伐。 楚霜第一时间以为他放弃抵抗,可二人眼神触碰的刹那,他被对方的杀气凛了心,他顿悟这人想同归于尽,以一种不需要肉搏的方式。 “楚霜,你知道当年卡纳斯为什么支持你,不把星航军交给我吗?”胡睿阴森森地笑着,在自己太阳穴附近按下去,“就因为这个。” 楚霜不及细想对方言语的深层逻辑,扭身就跑,同时反向甩出中子盾,大喝:“他要自爆,都别过来!放中子盾!” 话音落,合围过来的人形机甲通通止步,中子盾四相而至。 对方是机甲人,不知身体里是否有暗物质弹,那玩意只要指甲盖大小就能把小别墅掀上天。闪瞬即过的时间里,楚霜脑海中划过很多曾经的片段: 他像小尾巴一样追着四个大哥哥…… 他一直以为胡睿后来的疏远是避嫌、是自卑而生的傲气、顶多是藏着对他偏激的厌烦…… 而眼下,如果将面对暗物质弹,逃得过吗? 也就在这时,闪念不及一人速度快。 那人斜冲过来,将楚霜拦腰截住、抄进怀里往远处急奔。 “轰——”一声,血肉合金四分五裂。暗物质炸弹威力奇大。 高亮和着爆风将中子盾冲成碎星星,飓风海啸似的侵袭而至。 楚霜和带他疾跑的人被瞬间掀飞,那人在空中把他紧裹进怀里、护住头颈,以自己的身子为垫,与他坠落。 之后,二人纠缠翻滚出好远,翻进不知是哪里的一片灌木丛。 楚霜隐约分辨出救他的是苏信昭。 但他浑身关节暴痛、伤口一直在流血,脑袋也像给轰懵了,好不容易结束双人驴打滚运动,意识里绷着关心对方、查点伤亡的弦,身体却是到达极限了。他睁眼,天旋地转——只得赶快合眼忍着。 视觉暂时封闭,感觉就会变得敏锐,他知道自己仰在对方臂弯里,抱他的人似乎正看着他、鼻息悉数喷在他脖子上,那人用手捧他的脸,急切又小心翼翼地扫开他额前的碎发,要确定他是否安好。 楚霜眉头皱了皱,他后腰的伤口在持续流血,引得血氧急降,终端开始报警。 手腕间不停的震颤让他心生戾气——怎么人家护着你都没事,就你矫揉造作? 他狠狠甩头,猛睁开眼。苏信昭的满脸担忧立刻撞进他眼睛里。他看到对方嘴唇在动,但耳朵里只有高频幻音在响。 他茫然地想:说什么呢?暗物质弹居然这么躲过了? “滴答——”他脸上落了一滴温热。 苏信昭鼻子又在流血。 刚刚。 千钧之际,苏信昭启动了末那识,让它通过电刺激把身体机能发挥到极致。这样做非常伤身,流鼻血只是表象之一。 苏信昭顾不得,他必须救楚霜。 现在他看楚霜一双失神的眼睛终于聚焦,混不吝地一抹鼻血,又大声问一遍:“你伤到了吗?有哪里不对吗?” 这回楚霜听见了。 “没事。”他声音发沉,把注意力集中到远处的爆炸点,隐约听见特战队长指挥有序,还有人在喊“统帅呢?统帅在哪里,快找!” 场面尚未失控,楚霜稍微松心。 他拍拍苏信昭,示意对方他要起来。 可身体的重心刚承载在腿上,他全身关节就像要散架,他险些跪在地上,被苏信昭一把掫进怀里。 “你怎么回事!”苏信昭大惊。 刚才场面混乱,楚上将带伤打架过于行云流水,现在二人在灌木丛泥潭里,环境太暗、全身湿乎乎,是以苏信昭一直不知楚霜左腰伤了,更不知将军全身关节疼得要炸了。 他问完不等楚霜回答,慌忙把对方从头检查到尾。 第一遍,他只看出楚霜滚得浑身泥,额头上的水星不知是冷汗还是雨;第二遍,他终于看见了对方左腰大片的不对劲。 刚才胡睿那一枪在他侧腰肌肉上掠出个血窟窿。 苏信昭转脸要大喊叫人。 刚张嘴,被楚霜抬手捂住:“别诈唬,不碍事。” 第78章 然后,将军像钢铁炼就一般,在小苏肩头一撑,平稳站起来了。 这一刻,苏信昭的心被难以形容的震撼击中:所以军心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吗? “你怎么又流鼻血,没事吧?”楚霜问完,看对方不像是有事,因为小苏拿止血泵紧紧按在他腰间伤口上,又稳又有力。 他在对方肩头拍拍,迈步往爆炸中心走。 地面给轰出个大坑。突击队长带人向他合围过来:“胡中将炸没了。刚才统帅预警及时,只有两名弟兄受了轻伤,您怎么样,伤到没有?” 楚霜摆手没提受伤:“尽快安排技术清查厂房内部,详查胡睿的遗物,包括各类办公用具、终端设备!”他从胡睿的言语间,察觉对方背后有个天大的窟窿,依着胡睿的个性,不可能什么后手都不留。 高竞卓和胡睿于他而言像大哥哥。 可他现在来不及感情用事,只盘算着一系列突发事件是否恰巧。 如果是天道好轮回,那不必多说;如果不是,那背后的势力该是有多么庞大繁复。 随队军医是郝布瞭,知道楚霜的毛病,见他出现,循例冲过来跟他对眼神。 楚霜示意对方自己后腰有伤口。 郝布瞭没动声色:“您这伤口得回去处理,止血泵不起作用。” 他低声说。 楚霜刚才临阵应急给自己扎一针,现在凝血因子的躯体化副作用逐渐凸显,体征仪预警还在持续,“滴滴滴”、“嗡嗡嗡”闹得他暴躁。他一把拽下终端按停,向突击队长交代善后,转身要回基地。 疼痛和着烦躁让他想抽烟,刚掏出一根准备点火,烟就被抢了。 苏信昭随手把烟撇进泥地里,先瞪他一眼、跟着搂了他,化身人形拐杖:“郝大夫,止血泵怎么会不管用?” “呃……”郝大夫嘴瓢。 “受伤用得太多了,抗泵。”楚霜随口糊弄。 郝布瞭傻眼:这也太敷衍了吧。 苏信昭看着楚霜,眼神怪幽怨的,没说话。 “放开,我自己能走。”楚上将大人大量,不计较被管制抽烟。 苏信昭则把他搂得更紧了,扯起他手臂挎在自己脖子上,压低声音说:“把自己当个人吧,小霜。再闹我就当众抱你回去。” 楚霜:……? 离谱! 将军大为震撼、但将军只能识时务——因为现在他没力气跟这臭小子动手。 他任小苏牌拐棍搀扶着往陆行甲方向走去。 郝大夫跟在二人后面,热闹看得很带劲。同时,他还看出点疑虑—— 刚才局面混乱,郝大夫身为军医,不会前往战争核心凑。他离得远,恰好看到爆炸前苏信昭闪电似的向楚霜冲过去。 那根本就不是常人能爆发出的速度…… 郝布瞭心里突然冒出个猜测:这孩子……不会也是个机甲人吧?可看他二人这么……要好,楚帅知不知道? 手术室内,楚霜又是局部麻醉。 这回郝大夫有经验了,在他眼前挡个帘子,没能让他透过无影灯的合金反光看自己被缝缝补补。 手术间,郝布瞭给楚霜分心,思来想去没话题可说,把对苏信昭的质疑说了。楚霜仔细回忆,也觉得小苏速度惊人。 他一脑门子官司地合上眼:“我知道了,会核实。” 他又问郝布瞭自己的内置关节支架怎么回事。 郝大夫一嘬牙花子:这您得回去找李博士看。 与此同时,苏信昭进高效清洁舱把自己弄干净,那跟洗澡不一样,类似于温和的吸污舱,清洁效果不差却不怎么舒服。清洁之后,电刺激后遗症开始显现,他坐回手术室门口捱着肌肉痉挛和反酸,猛灌凉水,他要加快代谢,减缓不适。 在他踩着帕金森前兆的步伐,去了两次卫生间后,手术结束了。 楚霜被推出医疗舱时,苏信昭等在门口。 “去中控。”将军躺着指挥。 郝布瞭劝他:“您安静休息一会儿,中控各种消息多是通告,不一定要您即刻处理。” 楚霜脸色发沉,明显对医嘱不爽。 凝血障碍是他为帅的逆鳞,仿佛这毛病显化的瞬间就能将他击碎,是以他要予以反击、毫不示弱,硬碰硬看谁更豁得出去。他不想在军中显出半点脆弱。尤其任务当前。 苏信昭接过担架床扶手,关闭智能模式,纯靠手推:“病号得听大夫的,没人听你的。” 郝布瞭和楚霜同时发愣。 郝布瞭一挑大拇哥:牛逼。 楚霜则仰头抬眼看他:接二连三,反了你了? 苏信昭垂下眼睛,还他满目温和,柔声细语说:“你想窜起来扇我?先赊着吧,否则扯开了伤口,将军还得多躺两天,得不偿失。” 第61章 证明 别提窜起来扇人了,楚霜现在坐起来的劲都没有。 他失血不少,挂着输血器,虎落平阳,被迫老实,被小苏助理安排得明白。 但他很不喜欢这样,双眼放空,有种淡淡的死感。 苏信昭暂时不再招他。 他早看出来,楚霜每到这时就会爆出种死撑到底的倔,简直驴一样。 气人、可爱、又让人心疼。 于是,他快步推倔驴进休息舱,把门关好:“现在没外人了,你听话,合眼睡一觉好不好?” 俩人关系微妙地变了,“没外人”、“你听话”敲在楚霜心上,让他愣神。 苏信昭趁他发呆,转到床边,掠起他额前碎发,摸他额头。 “有点烫。”小苏自言自语。 楚霜身子一绷——他主动撩小苏时游刃有余,现在太被动,他不自在。 更何况体征监控在床头有显示,臭小孩明摆着多此一举。 大将军面上波澜不惊,静观对方熟络且“贤惠”地转身帮他整理鸡蛋壳似的睡眠舱,即刻预判到接下来的一幕——“这是要抱我过去么?”他这么想着。 然后,他趁对方一眼没看着,牟足劲,从担架床上坐起来了。 苏信昭听见响声,回头看——楚霜下地了,药劲上头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倒。 “你干什么!”他抢过来扶人,情绪上脸,担心、失落混着生气,“这么生疏了是么?” 是啊。 上次楚霜肺炎高烧被他抱回卧室,除了怕他把自己摔了,半点扭捏都没有。 “说什么呢?”楚霜明知顾问,顿挫片刻也觉得自己假惺惺,打个哈哈,“外务执勤,那么多同事在外面……” “是吗?”苏信昭打断他,不容置疑地抱他起来,稳稳当当挪进睡眠舱,撑着舱沿定定看他,“真的是这个原因么?小霜,你还欠我一个答案,我是军心吗?” 楚霜:……怎么还记得这茬? 他张了张嘴。 苏信昭目光抚摸过他俊秀的五官,顺着眼睛、鼻梁一路向下,最后逡巡在嘴唇上。 将军的唇形很好看,轮廓峰壑分明,现在因为失血过多,干涩反白。苏信昭觉得那双唇该是冰冷的,而且怕是要说出更冰冷的话,他抢先用拇指盖抚过去,预料之外的温软。 动作太暧昧,像道封印,把楚霜想说的话融掉,摸出他一脸震惊。 他脑缺氧,防不住小苏的连招,连往后躲都忘了。 也或许,他并没有那么想躲。 苏信昭看他难得“乖巧”于自己的指尖,心里腾起股进一步侵占对方“底线”的恶劣,而下一刻他狠咬自己一口,淡淡的血腥味和疼撞散了悸动。 他调暗灯光:“好了我不该现在说这些,你先休息。” 他扶楚霜躺下,抬手拂过对方眼睛。 楚霜不习惯这种近乎摆布的照顾,偏头、掸开对方,嘟囔:“还喘气呢,弄得我好像死不瞑目一样。” 苏信昭:……靠实力拆台型选手。 他无奈地笑了,不多说话。 楚上将抛开人前死撑的技术bug,大部分时候是很会审时度势的。他开动自己转不过弯的脑袋瓜,勉强确定现阶段、在哪里合眼就在哪里睡觉是上策,终于开始酝酿睡意。 药效强劲,他很快睡着了。 然后他做了个梦。 梦里,女王陛下让他去星联接议和官员回帝都。航舰安稳返航。舰舱停稳、舱门打开的瞬间,无数黑洞洞的炮口对着他,卡纳斯女士远远站着,高声宣布—— 星航军前后两任统帅叛国,即刻拿下。 楚霜懵了。 女王冷笑着示意他回头看。 议和长官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楚麟。 大哥没有死! 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却穿着星联的制服。 而不等楚霜从震惊中缓神,楚麟的警卫员倏然揉身过来,摸出粒子刀,直戳进楚霜肋下。 楚霜弹射似的一激灵,蓦地睁眼—— 他还躺睡眠舱里,舱盖没关,苏信昭守在他身边,做军校的功课。 小苏被身边人的癔症惊到、急着凑过来,看看时间、低沉温和地问:“怎么了,你才睡了三个小时,做噩梦?伤口还疼吗?” 第79章 楚霜缓神。郝布瞭给他用了生长因子,伤口好了太多,但是噩梦还晃在眼前。 冲来给他一刀的警卫员很年轻,那人低声说着:“楚帅从来忠于帝国,楚霜才是叛徒!” 年轻人的轮廓很熟,无奈容貌细节藏在军帽的阴影里、让楚霜看不真切,对方像长大后的楚螭,也像苏信昭。 楚霜疲惫地阖眼,在这一瞬间记忆让他幻视到对方抬脸冲他笑,笑出左边嘴角的小酒窝。 梦境与现实重合交叠,楚霜怔怔地想:因为郝大夫一句话,就做这种梦? 苏信昭眼睛里藏着心疼,他看楚霜冒了满脑门子冷汗,拿绅士巾出来给他擦。 手伸过去,却被对方格开了。 苏信昭的手顿住、攥紧手帕,眼眸暗淡闪烁,还是温声问:“梦见什么了,说出来就不算噩梦了。你之前这么跟我说过。” 楚霜对苏信昭若即若离,归其原因是有道抗拒横在心门上。大哥和弟弟死后,竞卓没了,胡睿也没了,他们把巨大的谜团、甚至背叛一股脑丢给他。他再也不想建立牵扯心力的情感纽带了。 于是,他多少有点诚心:“我梦见你捅我一刀。” 话剜在苏信昭心窝,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怎么会做这种梦?” “你有事瞒我。”楚霜声音淡淡的。 苏信昭非常自然地表现出不解和无辜,歪头看楚霜,心思飞转:章廷的话让他怀疑我了么?又或者我哪里露了破绽…… 俩人好半天没说话。 “哥,有话你直说。” “你救我时速度太快了,我有机械外骨骼也比不过你。” 苏信昭揪起的心放下一半,他最不怕的就是这个。 他苦笑了下:“绝境激发的潜能,说明你在我心里分量重。” “敷衍我?”楚霜刻意不拾对方抛过来的暖心话,继续破坏二人间的暧昧,“那不是刺激能达到的速度。” 苏信昭眨眨眼:“那你呢?你日常注射的药物又是什么?” 转移重点的小伎俩在将军面前没用,楚霜眉头往上挑:“现在是我问你。” “所以你怀疑什么?” 楚霜不说话,只是看着人。 “嗯……我想想,”结合前因后果,苏信昭想通逻辑并不难,“你怀疑我也是机甲人?我认识章廷,而章廷和胡睿是同谋,虽然初见时你们对我进行过无数次躯体扫描,但现在时隔两年多,如果有人有心,这期间有大把机会对我进行改造,是吧?只不过……”苏信昭和楚霜对视,情急语速快,那一丁点不浓重的墨丘利口音都憋出来了,“如果我说你想多了,你相信吗?” 楚霜无视反问:“我想听你一句正式回答。” 苏信昭看着楚霜,对方脸上没有半点笑意,那眼神和上次要走他手环时一样,公事公办、没有半点私情可讲——他从没有无条件地信任过他。 而小苏很快又尝试理解对方:隐形的阵营对立不解除,我凭什么让他相信我呢? 他复盘过章廷的话,对方给他的提示很不明确。如果末那识的睡眠训练能够篡改记忆,那么他的记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或许母亲从没落于沃伦克之手;也或许…… 前者细思可喜,后者细思极恐。 心里那口画地为牢的苦水突然爆了:我到底为了什么走到这地步呢?这么多年我只在乎过三个人,妈妈、章廷还有…… 苏信昭笑了:“小霜,你从来不自证。从前我觉得你是傻白甜,后来渐渐明白,这是你的高明。因为你不在乎,不在乎那些蠢货的想法、不在乎他们的目光,所以他们爱怎样想、怎样说,你都不屑一顾。而我呢?我在乎你,所以我必须要对你自证清白,是吗?我说过从不会做对你不好的事情,可你不信我……”他声音在发抖,“现在让我怎么证明呢?再跑一次给你看?不在生死攸关的档口,恐怕我做不到,所以……我该怎么证明呢?” 他情绪激动,最后语言逻辑都乱了,一把扯出脖子上的吊坠:“还记得吗,我之前的愿望——不要怀疑我!” 楚霜:……我可没这么许诺过。 但闹成这样,他有点后悔,暗骂自己过分了,他想说“我没说你对我有坏心”,可话没出口,苏信昭已经从战术包里抽出粒子刀,抬腿蹬在睡眠舱边缘,沿着自己小腿迎面骨的走向一刀豁开。 血立刻涌出来。 楚霜大惊:“住手!你干什么!”他劈手夺刀,可对方早有防备似的晃手,他抄了个空。 苏信昭急退两步,换右腿:“干什么?证明给你看啊,刨肉拆骨,这是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血肉!”他冲动上头,较劲变成博弈、也成为妄图制裁对方的手段。这有点像自卑的人偏要先提分手,如果得不到挽回,起码还能留住丁点尊严。 眼看第二刀又要割下去—— 楚霜单手撑在睡眠舱边沿一跃翻下地,两步上前,空手夺刃干净利索。 粒子刀在他手中暗淡成只剩刀柄的金属棍子,被甩在地上、“叮叮当当”滚出好远。 楚霜气急了,反手要给苏信昭一耳光。 可他见苏信昭直愣愣地看他、满眼委屈,巴掌顿时泄劲,变成在对方脸颊不轻不重的一磕,更像安抚。 打是打不下去了。 但气还是真气的。 气得将军伤口发炸、好几处关节骤痛,他猝不及防,俊眉紧蹙、跌退好几步,撑在睡眠舱上猛喘两口,颈侧青筋都暴起来了。 苏信昭眼见此景,心脏好似被无形的手狠攥一把,比被扇耳光疼。 他大骂自己:你发什么癫,忘了他还伤着吗? 他抢过去扶楚霜。 楚霜一把甩开他、在睡眠舱边缘借力直起身子,瞄苏信昭的伤腿、没好气地吼:“你疯了!” 然后他要去拿医药箱。 苏信昭敏捷不减,揉身拦在楚霜面前:“对不起,我……”他咽了咽,想解释、又觉得苍白,只能着急地念叨,“小口子不碍事的。你别生气、别生气、让我看看你腰上的伤……”他还是想扶楚霜。 “让开。”楚霜声音很沉,身子偏转,依旧是不让碰。 苏信昭摇头。 “别让我说第二次。”将军眼中烧着燥怒。 苏信昭见楚霜动作流畅,判断对方伤口大约没事,稍微放心些;他知道楚霜这回真气着了,他认定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让。 于是,他也不知道脑袋里哪根弦搭给他勇气,欺身上前,捧起楚霜的脸,吻了上去。 第62章 敢吗 这一瞬间,楚霜是懵的——不是吵架吗,亲我干什么? 跟着,他的狗血之魂觉醒了:好啊,套路我! 他想推开苏信昭。 可闪瞬即过的时光里,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品尝,小心翼翼地安抚,甚至小心翼翼把染了血的手护在他腰侧,想抱、又担心碰到他伤口。 像第一次向他索取拥抱时那样…… 楚霜心头的气就这么被揉散了:闹什么,好好的不行吗? 他环住苏信昭,在对方背心轻轻拍了拍。 而对方在他接纳、回应的瞬间绷紧了身子,手攀上他的背、揪住他一把空衣裳。因爱滋生的紧张无疑又在楚霜心尖儿上撩出一把火。 他想: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在意吧。这么多年,有谁这么在意我,又有谁这么小心地对待我?他想要的,怎么就不能给了…… 于是楚霜扣住苏信昭后脑,吻回去。 将军的吻深情、不急躁,在他看来对方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屁孩,情之一事无论表现得多炙烈,底色依旧是单纯——刚在他怀里绷成一条棒槌就是最好的证明。 楚先生计划着,火速安抚这倒霉孩子,赶快给他看伤。所以吻由浅至深,片刻又若即若离。 可事实证明,他小瞧人家了。 他想退,苏信昭缠着他,鼻息比刚刚重太多,仿佛化身一条鮟鱇鱼,用纯良引诱猎物,得手后一口将其吞掉。楚霜不是天仙,自然明白欲/念烧起来,不是一句“血气方刚”可以形容的。 再这么下去,怕要脱缰。 他非常不专心地睁眼“观察敌情”—— 苏信昭的睫毛打着颤、近在咫尺,没有急色,反而藏匿着一团巨大的悲伤。 将军彻底混乱了:……到底什么毛病? 楚霜有个天大的优点——遇事不理解,但能尊重。 于是,他使坏似的、用舌尖在苏信昭上颌轻轻掠扫过去,那感觉像过电一样,惹得小苏乱了方寸。 坏人遂借机,把吻变浅,啜在对方的嘴角,舔到丁点血腥气,非常淡。 楚霜一讷,反应过来什么,扯住苏信昭后领把人薅起来——这孩子果然又流鼻血了。 苏信昭毫无防备,模样可笑又可怜,楚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亲个嘴就流鼻血,还能进一步吗?” 他问得直接,苏信昭肉眼可见地脸红,旋即又心花怒放:“你……你说什么?” 第80章 楚霜把他拽到椅子上坐,拿过止血喷剂:“憋气,”他把探针在对方鼻前庭过一圈,药立刻生效,“你聋啦,是没听见我说什么,还是小孩听不懂大人话?” 他从衬衣口袋摸出苏信昭送他的指环,套在手上,遂又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伤腿架上来。 时至此时,苏同学的脑袋已经实现了全方位沦陷,仅存一块战略高地:“你的伤……” “啧,没事。”楚霜不耐烦,一把捞起对方的腿放好,抄过剪子剪人家裤腿。 “……不用,不用劳动你,把止血喷剂给我,然后我去找医疗助手。”苏信昭抗拒。 他伤不轻,但于现阶段医疗水平而言,不值一提。 “老实待着,”楚霜扬手在苏信昭脑袋上一扒拉,不解恨,开始倒旧账,“不是说要证明给我看么,跑什么?让我看看你腿里面是骨头还是钢管。” 其实根本不用查。 机甲人为维护方便,多是将改造部位连骨带肉一起截掉,换上机械肢、再用仿生技术伪造皮肉覆盖。外观、碰触都不易被识破,只是一旦受伤,不会有大量出血。 而小苏的血已经洒了满地。 楚霜呼叫郝布瞭。 眨眼的功夫,郝大夫来了。他以为楚霜伤口出问题,跑得呼哧带喘,进门却见将军大马金刀坐得颇有气势,捞着小苏一条腿…… 他脑子不受控制地开小差:你俩比武来着?看来是小苏输了…… 楚霜不说原因,郝大夫不便多问,手脚麻利地给伤员消毒、消炎,简单缝合,算是了事。 临走前,他念着楚霜体质特殊,不厌其烦地啰嗦:“上将多静躺,您不疼是局麻药效还在,这时候折腾猛了二次出血很麻烦……” 楚霜不乐意听,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郝大夫前脚出门,苏信昭后脚紧张兮兮扶楚霜侧身躺下,兀自揭开他衣裳边缘亲眼所见伤口没裂,才放心。他眼看止血贴糊住楚霜半侧腰身,粘贴外沿一圈的皮肤微红肿胀,可想而知被掩住的伤口狰狞无比。小苏轻轻放下对方衣裳,拿垫子堆在他背后做支撑,越想越后悔,臊眉耷眼,伺候人不说话。 “好啦,你看过了,伤口没裂,还不放心?”楚霜问完,见他简直想找块南墙磕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了,但何必这样?” 苏信昭没办法把情绪的因果和盘托出:“我性格不好,脾气上来控制不住……我……”他不敢看人,“你觉得我可怕吗?” “我觉得你可恨!”楚霜翻白他,“用自残拿捏在乎你的人,这种招数你从哪儿学来的?要不要脸?” 苏信昭一下抬眼了:“我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次就算了,”楚霜打断对方,“但你要是敢有下回,就选块喜欢的地方,我亲手埋了你。” 他话茬子挺硬,脑海里、小苏亲吻他时的表情却怎么也挥散不去——这小孩乍看愣头青一个,其实心里藏了太多事。 “是不是不喜欢这儿?”楚霜直问。 “什么?”苏信昭没明白。 “嗯……不喜欢玛尔斯。现在政局复杂,但如果你想回星联、或者去其他的地方,我可以找机会帮你安排。” 苏信昭眼睛亮闪闪的、脑袋摇成拨浪鼓:“那会跟你分开,我不走,”他怕楚霜立刻要甩了他,贴在睡眠舱边缘、拉起对方的手。 那手有点冷、有点干,劲瘦的肌肉藏着力道。 “我不喜欢猜忌、算计、提心吊胆,但我在意的人好像已经困在里面了,所以你在哪、我就在哪……” 所谓“在意的人”一语双关。 苏信昭说完,应着楚霜呼吸的节奏轻轻摩挲他的手腕:“不说这些了,我想安慰你的噩梦,结果闹成这样……是我不对,你好好休息。” 他俯下/身子,吻楚霜的眼睛——绵长的贴吻太温柔,让将军顺从地不再追问。 年轻人数次舍命护过他,相较于血亲之间的嫌弃,小战俘给他的感情更纯粹,疯狂且炽烈。 楚霜合着眼睛想:他留下来是因为我?如果星航军能有个好交付,我带他离开帝国倒也不错。不去星联,选个更远、更安宁的小星球落脚,呆腻了再到别的地方看看……这辈子就很不错了。 想法破茧而出,成为楚霜从糟心烂事里扒出来唯一的盼头、唯一的甜。 他任由苏信昭轻抚,在这口甜糖里睡去,再没做噩梦。 一觉醒来,早上五点多。 一整夜将军的终端没吱声,意味着乱子的善后工作推进平稳。 他的手还被苏信昭圈着,小苏伏在睡眠舱旁守了他整夜——年轻人睡着了,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像困到不行也要守着宝贝的小动物。 楚霜自嘲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一时难以习惯腻歪,无奈地笑着,想把手悄悄抽出来。 只一动,苏信昭醒了,眨巴着眼睛很快掸去困乏:“醒了怎么不叫我,伤口疼了吗?”他又去摸楚霜额头。 楚霜任由地没躲:“昨天你就看过了,小伤口没事,你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整夜过去,麻药的效力衰减,伤口开始有烧痛感,反倒让他觉得安全。 他缓缓坐起来,打算轰苏信昭休息,终端设备适时地抢风头:老大,胡睿中将的个人物品清点完了,您要不要来看看。 包子知道楚霜受伤,赶着这时候催命,明显是有发现、不方便细说。 楚霜即刻下地,拎起机械外骨骼熟练地穿戴好,披衣裳要往外走。 走出两步他又转回来,在苏信昭脑袋上一摢撸:“一会儿自己好好歇,吃点东西把消炎药吃了,小模样怪让人心疼的。你……”他舔舔嘴唇,“章廷的遗物检验之后,你可以去看看,如果有什么想留下做念想,就跟我说。” 苏信昭乖巧地点头,目送对方出门。 从昨天到现在,他觉得楚霜把骨子里所有的柔情都掏出来给他了,像合着甜蜜的砒霜。 他站在空荡荡的舱内茫然:章大哥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人总是这样,什么都想兼顾。 苏信昭唤醒末那识,连接意识点呼叫沃伦克。 金头发老头在办公室里生根发芽,像根本就不用睡觉。 “章廷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苏信昭把石头扔回去。 沃伦克往后靠,远离开屏幕些许:“是,末那识启动需要监护,他脑袋里的芯片没有你的完备,所以当年他不能上希望号。” “他死了。”苏信昭说。 沃伦克表情平静:“我知道,技术中心告诉我,几小时前他的芯片自爆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联系,想说什么?” 苏信昭面色冷冽:“他说我妈妈出事了,你们没有好好照顾她。” 章廷没这么说过,他只是提醒小苏末那识的睡眠训练能篡改记忆。苏信昭这么说,于自己是种保护,会让沃伦克认为他只是怀疑独立事件,而非整个芯片系统。 沃伦克攀满皱纹的脸上堆出不多的慈祥:“孩子,你会相信这些么?”他捏眉心,“她好好的,不远的将来,她或许能以星联官员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 “我现在就要见她,”苏信昭抓住机会,“否则没办法安心帮你办事。” 沃伦克的慈祥在瞬间掸尽:“也可以,不听话的孩子要磨炼,所以我把她拆散了送过去怎么样?今天一只手、明天一只眼,星联现在暂时没有需要你做的事情,所以你就趁闲时慢慢把她拼回原来的模样吧。” 他眼睛里爆出阴冷,笑着盯视苏信昭,像是无声地问他:你敢赌么? 第63章 关键 楚霜一到信息中心,包子就递来个牛皮本子,不厚、不大,是纯手工的高级货。 翻开封皮,扉页上订着一份手抄数据的影印件,手写字迹潦草,但笔体潇洒流畅,居然是出自高竞卓之手! 只不过满页都是方程式,太复杂了,楚霜看不懂。他心有猜测地没再找其他人看,把东西扯下来,拍照存底,以定位传输方式发回国研院,同时将发现呈报卡纳斯女士。 而他再往后翻,发现本子里的字体变了,工整无比地写着: 竞卓,你是个天才,我仰慕你、敬重你、乐意做你成功路上的螺扭。 署名是胡睿。 楚霜一目十行粗略地看,窥见了从前不知的真相。 帝国现役的机甲能源是核、电混合为主,但蓄能核心占机甲体积与机甲续航能力成正比,这是研发难以突破的瓶颈。 因此,高竞卓提出设想,如果粒子对撞能够形成类黑洞、虫洞和白洞,那么黑洞与白洞是可能在干预下形成折叠对称空间的,而当这两个空间的释能通过虫洞平衡、联通,能量就可以自成无限闭环。这项研发一旦成功,机甲能源的稳定性、续航力都会产生质的飞跃。 至于机甲人改造和暗物质炸弹,不过是研究的附属品。高竞卓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他以利益诱惑林氏、以军功诱惑军方,都是实现目的的手段。 第81章 众人为利而来,“志”不尽然相同,道也可以合。 这一整天,楚霜耗在信息中心。他在胡睿的个人终端里看到大量机甲人改造的实验数据,印证了胡睿近两年的所为。 墨丘利上的原住技术员还在不断被解救,他们或多或少参与过胡睿的研究,都是人证。 胡睿或许视高竞卓为偶像的,于是他也学着偶像的模样,和章廷各有所图地“志同道合”。 “统帅,”信息组负责人看楚霜手臂上还挂着输液泵,整天只吃了一口航空能量餐,劝他说,“胡中将终端里还有几个加密的研究实况,解码需要时间,您先回去休息,别在这耗着了。” 楚霜这才意识到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起身称一声“辛苦”,往回走。 他心里发闷,没走基地内部的快速廊道,到户外慢悠悠地溜达透气。 天上又开始掉碎冰冰,可惜不好吃,一茬茬打在脸上,倒是醒神;潮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其实也挺舒服。 楚霜抬头望天,墨丘利的夜笼罩在一团红云里,梦幻、迷离,诡丽中藏着阴暗。 打着转的风来了,吹得他一哆嗦,他把胡睿的记事本揣进怀里加快步速回休息舱。 舱内没有冷雨凛冽,开门扑面而来一阵如春的暖意,合着温馨。 苏信昭正在用电炖炉煮东西,味道香香甜甜的。 小苏貌似在神游,被开门声吓一跳。他回头,目光慢半拍地落在楚霜脸上,才笑了:“你回来啦,我熬了红豆沙。” 远航任务,军中多是做出花样的宇航食品。不易变质的天然货很少,它们被存在炊事舱,只偶尔拿出来打打牙祭。这点红豆该是苏信昭找炊事员磨来的。 楚霜对他笑得温和:“想什么呢,我吓着你了?” 苏信昭当然不会说他跟沃伦克较劲了:“看你还不回来,有点担心,想去找你又怕打扰,挖空心思想出借汤发挥的招儿,结果还没赶趟儿,”他帮楚霜脱外套,“慢点,哎呀,你怎么还淋雨呢,伤口疼了没有?” 楚霜笑着看小苏叨叨念念,任对方帮自己把不怎么湿的头发烘暖,沉浸在被等待的牵挂里,觉得挺上瘾。他这人乍看冷冽,其实性格不扭捏,俩人亲都亲了,就算在一起了。他遂在苏信昭脸上掐一把:“在信息中心听见某人的念想就回来了,看来我该多耗一会儿,让你秀到人前去。” 苏信昭也看着他笑,和平时不同,笑得傻呵呵的。 “我还有点东西想看,”楚霜在写字台前坐下,拿出胡睿的日记。信息中心一会儿一个事,他该是看漏了很多细节。 休息舱里,暖黄的灯光铺开在每个角落,像胡睿铺在字里行间的期待——他想依靠高竞卓的技术、建立人形机甲军团。 然后,他会脱出星航军、做那支队伍的统帅;他坚信着,他的队伍会成为比星航军更具锋芒的利刃。所以,他在墨丘利上“与世隔绝”,选择合适的目标做真人实验。 这地方像另一个拉东星,存在着另一个“福利院”。 而这浩渺的宇宙里,类似的星球有一个、两个,怎么就不能有三个、四个呢? 真是太可怕了。 楚霜看完整本日记,合上书页,捋两把头发,晃眼发现小苏就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目不转睛、欣赏艺术品似的。 眼神太烫,在将军的厚脸皮上烧出个窟窿,楚霜挠挠眉心,随口转话题:“安静了这么久,你不好奇吗?” 苏信昭看见阳光,立刻凑过来:“你想讲我自然乐意听,我不在意上面写了什么,但是我看你好像有事情想不通?” 楚霜表情微妙地变了:是他太会察言观色,还是我太外露了? 而后,他把事情讲给苏信昭听,隐匿去高竞卓创造黑洞能源的宏愿,只论胡睿想建立机甲军团本身。 苏信昭低眉顺眼地听着,把楚霜送他的滚印坠子放在手心里摩挲,待到对方讲完,他去电炉边给楚霜盛来一碗熬出豆沙的甜汤。他几乎瞬间联想到从何天川秘书那偷听来的因果片段,但没动声色。 “我捋捋,如果说得不对,你就当我乱说的。”他把汤碗推到对方面前,神色、身姿都不自觉地端正了。 楚霜看他要论文答辩似的,觉得他可笑又可爱:“就是随便聊聊,”他盛一勺红豆沙吹凉了送在苏信昭嘴边,“来,壮个胆儿。” 苏信昭愣了下,紧跟着笑逐颜开,就着楚霜的手喝下满口的甜:“这事乍看,是你这个不速客撞破了巨大的阴谋,反派败露,所以选择了壮烈的赴死方式,细想的话……”他舔舔嘴角,楚霜又给他填一口,“这里有几个不对劲。第一,既然能源钥匙还在胡睿手上,他为什么不编个说辞、蒙蔽四万驻军对抗你的一万人呢,这样做或许能反制你,也或许能掀起大范围哗变,于胡睿个人而言,怎么都是更出彩的死法;第二,回溯时间线,机甲人事件在很久前就已经掀起波澜了,胡睿的计划、玛尔斯的机甲少年、拉东星的福利院、甚至事涉复活楚麟、把你父亲牵涉在内。凡事成事,必有构成框架,这件事的技术核心是高竞卓的研究、资金来源是林氏,还缺一个关键……” 楚霜看苏信昭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得出乎预料,从前已经觉得这小孩聪明了,但那只是年轻人的古灵精怪,而今他确定苏信昭的敏锐是带有政治潜力的。 “缺个帮他在玛尔斯弱化关注度、并善后的人。”楚霜说。 之前,他想到过玛尔斯有这么一个人,但事赶事他一直没深想。 “是吧,我也这么想,”苏信昭点头、纯良无比地笑了下,继续说:“咱们先说前一条,或许胡睿得知高竞卓身死、自己大势已去,万念俱灰不愿意再造杀孽;也或许他知道继续闹下去,会翻出更大的‘雷’,而他想保护这个‘雷’暂时不炸。但现在咱们已知太少,暂且不论,先说后一条……”他把手盖在楚霜手背上,“还记得胡睿死前的话吗——卡纳斯女王当初为什么不肯把星航军交给他。” 话说到这,苏信昭有意识地顿挫,在不经意间观察楚霜的表情,可将军惯于面无表情。 小苏只得放柔了语调继续:“机甲军团的理念最初是艾登亲王提出的,后来他成了帝国的英雄、沉睡数十年,如果星航军交到胡睿手上,他会不会继承英雄的志向?英雄一日不死,就可能会醒来,他醒来之后……会不会功高震主?会不会引上位者忌惮?他是万民皆知的英雄,不能说杀就杀,现在英雄醒了……” 话到此戛然。 楚霜仰靠进座椅里,捏了捏眉心。 从卡纳斯女王问他想不想做帝国最年轻的元帅时,他就察觉到了女王的野心,暗含着对艾登的牵制意图。如果事情如苏信昭推断……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女王陛下或许早已窥见了墨丘利兵变的端倪,她故意不挑破,偏要楚霜见证。这已经为艾登亲王的欲加之罪埋下了伏笔。 “都是我猜的,小霜,”苏信昭骨子里不想让楚霜留在帝国,所以他把最恶毒阴险的猜测说给他听,但他看对方一脸疲惫,又有点后悔,“政治博弈,没有人无辜,或许女王没有这么深沉,也或许艾登……” 楚霜摇摇头,“你说的有道理”没出口,苏信昭“咦”了一声,目光落在写字台的记事本上。 小苏一直斜坐在桌边的凳子上跟楚霜说话,以他的视角正好看见阴影下、微张的空白页上有一段笔迹压痕。他把本子抽过来看、确定这里曾经有一页被撕掉的纸。 苏信昭启动个人终端,把暗影、锐度调高扫描白纸,经过数次对比加深,页面上的压痕清晰了。 写的是:楚霜,项目背后的人是何天川。 字迹是胡睿的。 欠缺终于完整了! 现在,这一纸拓印不足以成为证据,当一盆污水泼顶而下,或许真的没人绝对干净。 楚霜苦笑:千万般不想卷进权利争斗里,是我痴人说梦。 他在苏信昭肩头拍拍:“幸亏有你,”然后呼叫中控,“通知各部门负责人,二十分钟后会议室开短会。” 楚霜此行目的主要是转移星驻民并且带星航军撤离墨丘利,至于找未知生物在他看来是顺便。 现在,他发现了可能撼动帝国政务根基的问题,找怪物就更没那么重要了。 他和各部门负责人碰头,最终决定兵分三路——由他带着信息中心的重要物证、人证天亮启航,先回玛尔斯;余下的官军按部就班进行寻常人员迁移;国研院的几位研究员由特战队保护在墨丘利上多留三天,三天后无论是否有未知生物的线索,必须全员撤离。 会议很短,敲定下来就各自执行。 楚霜再回休息舱,进门看苏信昭还在:“不是说让你回去休息,不用等我回来?” “看你睡着了我再走。”室内已经被小苏整理过了。 楚霜看他片刻,拗不过,简单清洁后,叫来医疗助手查伤换药。他受伤受累,躺下很快睡熟了。 第82章 苏信昭守在他身边托着腮帮子看人家,觉得这人在不同的时刻有不同的好看,平时生人勿近,一副一枪送你上西天的凛冽模样,睡着了倒像猫咪小憩,安娴乖巧得很。片刻后,小苏察觉到自己这模样过于痴汉,不太体面,索性彻底不要体面了。他悄悄调出相机,选个最亲密的角度拍下楚霜的睡颜,还不过瘾,把照片设成终端背景图,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他悄悄站起来,在楚霜额头吻下:晚安,我亲爱的小霜。 楚霜眉心一收、没睁眼,像知道是谁在偷吻,嘴角弯起极小的弧度,隐约嘟囔了句“别闹”,蹭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得踏实了。 天亮后,三架巡宇舰随楚霜出发。离港前,楚霜诸事繁杂,记得苏信昭对他说“离开一会儿”就没影了,直到飞船正常巡航,他才意识到某人好久没在他眼前晃悠了。 “小苏呢?”他问包子。 包子也迷茫:“没看见啊。” 楚霜直接语音呼叫。 铃响没两声,苏信昭接了:“哥。”他笑嘻嘻的。 可打眼看他居然是在墨丘利的基地里。 “你怎么回事!”楚霜火一下就上来了。 苏信昭嬉皮笑脸:“听博士说未知生物对你很重要,我想留下帮忙找找,跟你直说又怕你不同意。” “所以你就先斩后奏?”楚霜冷笑着咬牙切齿。 苏信昭强词夺理:“顶多算偷换概念,我跟你说过‘离开一会儿’的,过几天到家我给你赔罪,”说到这,他战术撤退,“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做做准备。” 楚霜连“注意安全”都没来及说,苏信昭就把视频挂断了—— 八成楚霜脾气上来,派护卫舰返航把他提搂回来。 包子在一边看着,心说:好啊,小子胆儿越来越肥了,敢让老大吃瘪,看你回来吃不了兜着走。 可片刻,他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包和平摩挲着下巴回忆楚霜的习惯,遇到这种事将军要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要么是无所谓;怎么独对小苏忍让里含糊着别扭呢?那感觉像是家大人对熊孩子的无奈,也像是……上位者对抓心挠肝小情人的纵宠。 而这人吧,脑回路一旦开始“走歪”,就很难再正回来。 前几天,他闯楚霜休息舱时看到的暧昧一幕,在脑海里芊翩而出,不停转圈圈。 此时他顿觉被秀了满脸的恩爱。 包子站得笔直,面目表情难以自控,偷瞄他家老大:原来……您……真把小苏拿、下、了?! 第64章 湿地 楚霜离开墨丘利之后,防战警报被替换成“星球即将毁灭、全员听从驻军安排迅速转移”的通告,循环播放。 声音飘荡在荒败的星球上空,念叨出一种放诞的苍凉。 移民航舰陆续启航,沿着楚霜巡宇舰驶过的航道追随,航道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栓着一拉溜蚂蚱,让它们要死要活都一起。 很快墨丘利上只剩国研院的搜捕队。 出发在即,苏信昭个人终端弹出一条消息,发件人居然是李谨仁博士。他先是一愣、以为博士发错了;可再看消息是指令直达,且经过加密。 信息里是好长一串统计列表,罗列着未知生物的已知特点。 末了,博士嘱咐一句:本来不该给你看,楚霜临时发信给我,让给你这小兔崽子开个后门,别声张。注意安全。 苏信昭嘴角不自觉往上咧,他把这句话反复看好几个来回,每个字都好看,怎么都养眼。 吴垠作为总工程师也留下了,正在调试机甲参数。百忙之中,老头抬眼看见苏信昭瞪着终端傻乐:“笑什么呢,小女朋友么?” 苏信昭回神,挠挠脑袋:“嗯……这怎么说呢。” “嘿,”相处久了,吴垠觉得小孩把阴狠收起来的时候,傻乎乎挺可爱的,“是就是,不是就去追,什么叫‘怎么说呢’?” “他比我年纪大,不是‘小’、‘女’朋友。”苏信昭避重就轻。 “我懂,这叫什么来着……年上,啊对对对!年上好啊,年上会疼人,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欺负人家,心上人是用来宠的,”吴垠是真把对孙子的感情投射在苏信昭身上了,“她长得俊不?拿照片来看看。” 照片就在苏信昭终端桌面上,他看着某人的睡颜、垂眼睛笑得温柔:我是要多疼你的。 但他当然不会这么说,跑过去给老爷子捏肩膀:“俊啊,可俊了,他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至于照片嘛……没有,您还是快看参数吧!” 吴垠难得不耷拉脸,严肃的老头子笑起来挺和善,他摆摆手:“懂了,我懂!藏娇呢。改天带她去我那,我送她个顶好的礼物!” 苏信昭疑惑地看老爷子。 老头子窃笑:“我也不告诉你,什么时候让我见真人,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小苏顿悟小老头坏得很,年轻时不是安善良民。 不过驴唇不对马嘴瞎扯必须结束了,苏信昭找借口遁走,寻个安静地方,仔细看李博士的研究结论。 然后,他越看越觉出不对。 报告上多条理论似曾相识。 比如:未知生物避光条件下加速分裂、矿物质水中加速分裂、特殊环境会导致生物电紊乱…… 一条又一条,让苏信昭联想到两年前,他在楚霜电脑上无意瞄见的狗血小说。小说里与女主灵魂共生的怪物就有上述特性。 当时苏信昭以为这是楚霜的凡俗恶趣味,现在再想…… 难不成是有人把研究结论写进小说、被他发现了?新型间谍手段?跟国研院被盗有关? 苏信昭挖空心思回忆,小说名、主角名、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隐约想着作者的名字叫“铁锅骑大鹅”。 他火速联网搜索,真找到该作者名下唯一一本小说——《重生之我在星舰当人类能源供应师》。 时隔两年,小说还在连载,断断续续写了五十多万字,最新章节是刚刚发布的,下面评论或是催更,或是骂作者更新不稳定。 作者回复的统一话术:嘿嘿嘿。 苏信昭看得有点无语,但小说依然健在,足以证明楚霜没有把它视为威胁抹掉。 他来不及细看小说内容,粗略翻看作者的更新时间——最初是日更,后来……频率跟楚霜外差时间段惊人地重合。 小苏摩挲着下巴:这么看最大的可能性……小霜是铁锅骑大鹅?星舰巡航他相对清闲,所以有空更新? 越想越觉得逻辑都对,破案了。 要真是这样,大作可要好好拜读,仔细研究研究鹅老师的xp。 无奈眼下搜捕未知生物的琐事极多,苏信昭没功夫扒马甲了。 他随着诱捕队四处安置设备、放无人机探查。 可两天过去,什么都没找到。 只剩最后一天了。 苏信昭不甘心,唤醒末那识:墨丘利有没有生态环境类似冰麟星的区域? 末那识很快检索出结果,城市核心区向东三千公里,有一片湿地,生长着类萤石晶体,但墨丘利的气温、湿度都与冰麟星差别太大,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类似区域。 苏信昭通过意识点“看”到末那识传来的照片,那是片山美水美的世外桃源,汪汪滩涂交叠成明暗画卷,数量繁多的类萤石散布其中,像清净绸缎上点缀着无数细碎宝石。 但只看画面,无法确定这地方有没有未知生物,小苏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负责统筹搜捕行动的指令长是特战队长,大校军衔,乍看是个一丝不苟的铁血硬汉。 他听完苏信昭阐述理论,盘算时间:“想法既然是你提出的,就由你来领航探查,但4小时内必须返回基地,且发现有异,不能擅自行动。” 苏信昭磕巴没打就同意了。 时间紧迫,他登上突击型飞行甲。 “嘿,小苏,又见面了,”驾驶员跟他打招呼,“托你的福,我升职当中队长了!” 苏信昭透过对方飞行头盔,认出他是前些日子远航实习时,“围剿”海盗的同舰战友傅磊。 二人碰拳连highfive,废话不多启航了。 目的地的模样与照片上大不一样。还离得挺远,大片废弃营地就突兀地出现在视线中,原本平坦的道路全部被翻开,还原成土路。世外桃源般的湿地与营地被羊肠小土道连接。 “a-871呼叫领航机甲,”机舱内通讯音突然响了,“湿地中有发现。” 经上回的患难与共,苏信昭和傅磊有基本的默契。傅磊调整航向,向a-871的定位点飞过去,小苏则把航空摄像枪的焦距推进,对准湿地—— 乍看过去,湿地中连片的湖泊依旧像宝石、有深有浅,反射着蓝绿色的光,“宝石”们被稀疏的芦苇切割成不同形状,浅滩上的大片类萤石争辉。但无论是水面亦或是萤石,色泽都不如照片上纯粹艳丽了。 随着摄像镜头再次推进,苏信昭看到深水区的反光异常。水面上飘浮着许多碎屑,这一片、那一块,好像是烂布头子。 第83章 “有人在水面上搭雨棚么?”傅磊困惑。 苏信昭第三次细看,眉头压下来了:“不,那是人。” 更确切地说,是尸体。 现在是白天,温度升高,碎冰粒子变成了雨。 气压变化导致湿地内部产生一系列变化,让被抛弃在水塘里、纠缠沉底的部分尸体上浮。从衣服的破损腐烂程度看,他们死去很久了,尸身与湖水稀里糊涂地混为一谈,破烂衣裳反而明显得很。他们身上或许曾经坠着重物,现在绳索断裂,才得以重见天日。这些人多半是营地中的囚徒,被杀害后,抛尸至此。 苏信昭脸色难看。无论他对章廷感情多么复杂、难舍,他都不能接受章廷纵容、甚至制造这样的杀戮。 与他相比,傅磊线条比较粗、心里没有弯弯绕的羁绊。他通过对讲机回复:“领航看到异常,但尘归尘、土归土,先别管死人了。” a-871驾驶员有点着急:“咳,谁跟你说死人了?赣卫星坐标(n37°21′,s154°)你们仔细看!” 苏信昭瞬间收心,瞄准坐标点,那地方离领航机甲所在的位置很远,先入眼的依旧是件破烂衣服,窟窿满布,脏旧得看不出颜色。 但它在动……像沸腾火锅里挣扎的烂菜叶子。 摄像头焦距推到极致,拍不清楚了。 傅磊向坐标点飞去。 “a-871,发射染色霰弹。”苏信昭下令。 随之,霰弹打进湖水里。水面上立刻泛起磷光色。风吹过,亮色扑散开。时间分秒过去,悬飞机甲中的众人屏息细看、严阵以待,可是没有软体透明生物被染色,更没有怪物扑上来。 “会不会是潮汐暗流?”傅磊说,“咱们自己太紧张了……” 苏信昭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突击飞行甲在湿地四周落下,探查队架起各样设备。 几名武装队员利用无人机把翻转的破衣裳片捞起来,又从打捞点延伸向下探查、陆续捞起大量陈尸。此外再无异常。 工作无处不透露着小心翼翼,但无事发生、无事发现。 “咱们得走了。”傅磊看时间,“大队长说一不二,如果咱们不能按时赶回去,他不会等的,”他笑着看一眼小飞行器,“靠这玩意可飞不回玛尔斯。” 苏信昭没有理由继续干耗着了。 他只得执行备用计划,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微型摄像机,打开摄录功能、趁人不备抛进稀松的芦苇荡。 一队六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荒草湿地间,最后向尸堆拜了拜,捡来苇子叶堆在尸体上,火速返航。 捕捞任务大约是失败了。 墨丘利上最后一批巡宇舰离航,留下曾经繁荣过的星球等待命运的终结。 航舰平稳巡航后,苏信昭直奔睡眠舱,把自己关进安静的“蛋壳”里。他呼叫末那识,利用巡宇网络链接湿地遗留的摄像头。 指令下达后,末那识居然卡壳。 好一会儿,它摆出新学的语重心长,劝说:身为您的个人终端芯片,我接受的第一指令是保护宿主安全,从前您时不时作死就算了,因为不会真的死;现在您下达的指令风险过高,流浪黑洞的影响不好估量、巡宇远程实时监控可能会导致您颅内微电流过载,造成躯体严重损伤,我不能执行指令。 苏信昭反驳:你都说了是“可能”,要是不按照我的要求做,我立刻去自暴我是星联奸细,脑袋里有块芯片。 末那识:您跟我演同归于尽没有用的。 苏信昭笑了:纠正一下,是你死我活。 末那识:…… 它又有一会儿没回应,是在测算风险概率,顺便腹诽跟着混不吝的宿主倒了芯生八辈子血霉。 最终它妥协了,化身老太太裹脚布,再三叮嘱,严正声明当危险系数到达峰值时,它将自行切断信号连接。 苏信昭不疼不痒地嘱咐:先连了再说,记得把录像内容放云端备份。 然后,他合上眼睛、准备见证栖身多年的星球最后的模样。 他自嘲地笑——居然为了一个未知结果冒这么大风险,苏信昭你好没出息但又好甘愿啊。 一周后,航舰平稳着陆在玛尔斯星。出舱扫描时,谁也没看见苏助理。 傅磊一拍脑门:“启航不久他跟我说要去补觉,八成没醒。” 睡眠舱的宇航睡眠模式,如果不设置叫醒服务,一睡一年都不奇怪。 他回到内舱休息区,刷开睡眠舱的保护罩:“小苏到家了,起床……” 话没说完,他噎住了——苏信昭躺在睡眠舱里,脸色铁青,简直死了一样。 他口鼻周围都是血,已经暗淡干涸了。 第65章 战术 卡纳斯女士的办公室里有一套复古的沙发茶座,非常舒服。现在,矮脚茶几上摆着精美的三层点心架,骨瓷壶里的红茶像一方流淌的红宝石,漾进杯子里,卷起一层微薄的雾煴。 已经是后科技时代了,老贵族们的“lowtea”文化被简化了太多。 “随便坐,没外人想吃什么自己拿,”卡纳斯女士招呼楚霜,自己则端起杯子捂在手里,净白把她皮肤衬得细腻、有气色,殷红的短指甲艳得夺目,“我先跟你交代托付,你父亲楚浊已经换了义眼,伤情也恢复得不错,他双眼自毁严重,没办法作为虹膜识别的铁证,案子暂时搁置了。” 楚霜行礼落座,感谢帝国对父亲的照顾。卡纳斯的言外之意见仁见智,大义当前能够灭亲的是圣人。而楚霜自问不是,所以,他说不出“楚浊应该依律迅速处置”的话,他纵容自己逃避片刻现实,暂时被动地拖延着,拖到不得不面对的那天。 他苦笑了下,见女王开始看他提交的外务报告,就自行从点心架最下层选了块一口酥。红茶把食物恰好的咸味在口中冲淡,是种享受。 自从“流浪黑洞”出现,一方不明势力逐渐浮出水面,高竞卓的研究像棵树,被林氏施肥,延展出无数枝丫。 树没有根,活不了。 何天川化身成破地而出的一拱根系,沿着破口向下挖或许会挖出大如树冠的利益群体。 会是谁呢? 会不会因撼动帝国整片土壤? “暗查。” 卡纳斯在楚霜开始吃架子最上层的甜品时,看完了报告:“我会把事情交给刘微宇,至于查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收手,咱们说了算。” “女士,”楚霜放下杯子,端坐好,“还有一件事……” 卡纳斯笑着看他:“这么郑重?” “我来之前向国研院的研究员确认了,前几天我定位传输回来的手抄方程式是竞卓的研究核心数据,他……”楚霜顿挫,“他的研究失误导致星系内出现黑洞流浪,如果要追责……能不能放过家属?” “行了,如果要追责,林氏出事是就已经动手了,”卡纳斯还是笑眯眯的,“高研究员的名字刻在功勋碑上,无论出于何种考量,他都是帝国的英雄,这事和他的家人无关。更何况,事情背后的因果逻辑不能叫破。” 楚霜松一口气,他一直跑外务,不太确定帝国和星联和谈的进度。 他担心有朝一日事情兜不住,帝国会把高竞卓抠出来鞭尸给星联看,虽然人早炸没了。 如果有这一天,高梓巧娘儿俩是没法活了,所以楚霜考虑着必要情况下,给她们换个身份、远走高飞。 “别操心别人了,”女王给楚霜倒茶,她的年纪足能做楚霜的奶奶,神色却总像个知心姐姐,“我听说你受伤,关节内置支架出问题了?” 楚霜预料之外,没想到女王会专门关注他的外务医疗报告。他想说“不碍事”,话没出口,个人终端开始以一个固定、且急促的频率震动。 卡纳斯抬手,示意他先看公务。 终端收到的是一封通过私领系统越级发送的邮件,标了“紧急”,发信人叫傅磊。邮件里简短一句话:楚上将,苏助理未知情况晕厥,现在前往军区医院的路上。 后面附着照片,苏信昭带着呼吸机,双眼紧闭、脸色煞白,躺在担架床上。 前几天,楚霜收到诱捕队平安撤离的消息,苏信昭当时也跟他联系过,说是要在航程中补个觉,很快就见面给他赔罪。 可……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出什么事了?”女王看楚霜瞬间变脸。 楚霜直言相告,急匆匆跟女王告别,直奔医院。 再说作大死的苏信昭同学,他被从睡眠舱里抠出来,活像个长眠不醒、睡棺材的僵尸。僵尸被实施过整套的急救措施,缓上口阳气,半死不活。他知道自己在去医院的路上,也知道鼻子下面贴着氧气胶囊,就是睁不开眼。 末那识检测到他的脑波变化,吱嘴:检测到宿主苏醒,请求意识点链接。 苏信昭未置可否。 他脑袋还跟不上趟,记忆中全是墨丘利上演的最后的浩瀚残酷—— 搜捕队离开后,湿地的深水区暴生出越来越多类似的暗流,很快像风眼似的连接成片。无数攀布满水藻的尸体从暗流中心浮出水面…… 第84章 眨眼的功夫,清净的湖泊成了积尸地,视觉和嗅觉在这一刻通感,让苏信昭闻见腐败、腥臭、充满死气的潮水气。 湿地周围的草木在疯长、细菌变化成肉眼可见的大小,不停地扭曲、异变、分裂、继续涨大。 而这地狱般的场景并没持续太久。 天空裂开了口子,吸积盘光芒万丈撕破苍穹,让墨丘利成为梦幻的镜中世界,真实场景堆叠出五六七八个色彩斑斓的空中蜃楼,如果有人一把捞过去,不知将会触碰现实、还是抓碎梦幻。 不久后,美丽又诡异的场景开始新一轮的崩塌。 整个小行星像罩在水晶球里的造景,被巨人拿在手中把玩、摇晃,每一次波动都让地面抽搐、皲裂,巨大的地缝渗透成断崖、把星球拆扯得七零八落,每块残片都像搅搅糖一样被恶意拉长。 再然后,摩擦热让所见之物通通烧起来…… 就在这时,摄像头纷纷故障损毁。末那识还在继续执行云备份命令。 因为流浪黑洞的迫近,摄录信号需要多次周折转跳太空网络,才能确保联通,末那识不嵌在苏信昭大脑的钩回里,所有的视像画面都需要以小苏的意识点为传载体,极易发生芯片过载放电。 末那识一边执行命令,一边在小苏耳边叨叨不断:临近宿主承受极限阈值,末那识准备断联。 苏信昭倔强地拒绝,他能通过意识点“看”到数据备份即将完成。而最终,他脑袋里响起一声高频电流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末那识没得到意识点链接许可,只得单方面继续输出:摄录内容备份完成度97.3%,宿主已经晕厥4天13小时37分35秒,您或许将接受全面躯体检查,末那识将进入休眠状态。 然后,世界安静了。 苏信昭被挪下车,他听见有人语速很快地交流着他的病情。 如末那识预料,他被好一通检查,但没查出个子丑寅卯。 他自行推测变成假性“植物人”的原因——所谓电过载,其实就是末那识超负荷运转下放电,把脑子电麻了。什么时候脑仁不麻,什么时候自然能睁眼。 小苏即来则安,清净躺着,把近来一系列事情仔细捋顺。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咔哒”一声响。 跟着,地面被军靴敲出沉稳的节奏,敲开小苏心里一阵悸动。 只用听的,他就知道楚霜来了。 楚霜在病床前止步,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大概是他把外套脱了。 “能听见我说话对吗?”将军话音轻得叹息似的,惹得苏信昭心窝发麻。 跟着,小苏觉出床边有轻微下凹,是楚霜坐下了:“大夫说你身体没问题,脑波状态也正常,但你怎么醒不过来呢?他让我多跟你说说话。” 楚霜拉起苏信昭一只手,拇指上套着对方送他的指环,他用干燥的指腹摩挲小苏的手背,闹得人家痒痒的。 苏信昭想回握他,可惜没力气,气苦地收一下眉头。 楚霜即刻抬眼看对方的体征监控,发现对方心率加快了。 他轻轻笑出声,清朗的声线让小苏想再听他笑一遍。 而笑声没再来。 苏信昭也被将军放开了手。 楚霜从床边站起来,不知鼓捣什么,片刻后,“刷拉”一声长响,床边的遮帘落下。 然后,病床又一陷,苏信昭闻见楚霜身上熟悉的、混合着生烟草气息的淡香味迫近。他身子左右两侧的床垫被同时压下去,让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副暧昧到极致的画面。 “摸摸手就心跳加速,亲亲你是不是就会醒了,嗯?睡美人。” 楚霜的话贴着苏信昭的耳朵钻进心坎里,极轻的气息涌动让他偷偷变成一只脖颈炸毛的猫。 他的额发被掠开,将军带着枪茧的手轻抚过他的额头,吻落在他眉心。 与手相比,楚霜的嘴唇细腻、柔软,吻自前额一路向下,路过眼睛、鼻子、脸颊…… 偏偏绕过了嘴唇。 他的将军可太坏了。 用牙尖折磨他的喉结,气息似有似无地喷在他下唇,像片羽毛瘙着他。 对方掌心贴着他腰侧,温度隔着衣裳也有些烫人,带着有意又无意的安抚。这姿势说是保护、禁锢都不为过。 极静的病房里,楚霜偶有两声略重的鼻息,虽然闪瞬既过,依旧要把小苏的魂勾走。 他头皮发紧、寒毛起立,甚至还有别的反应不易于言表。 苏信昭本来得意洋洋,算盘打到外太空——即使有力气睁眼也要装作不能动,好让人家多亲亲他。 可他实在没想到,楚霜的吻里没小别重逢的温情,全是撩完就跑、不管对方死活的战术。 坏人的战术还在继续,他揭开苏信昭衣领,在他颈动脉附近一口咬下去,乍有点疼,但很快,疼痛被舌尖安抚,痛点暴起道电流直冲心脏,让苏信昭的心被狠狠揉了一把,揉出他身体里的一团火,自小腹兵分两路窜到头顶和脚底。 他倏然睁眼。 入眼是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早安啊,宝贝儿,舍得醒啦?”楚上将单边眉毛一挑,笑得流氓,“原来童话里没骗人。” 调笑一句,楚霜收了笑,拢着苏信昭的脸柔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眼睛里瞬间攀满了心疼。 苏信昭怔怔地看对方触手可碰的、俊俏的脸,不知怎么想起两年前,对方第一次来看他。他同是躺在病床上,那时将军眼中带着杀气。 苏信昭脑子不受控制地想:如果有下次,你会用什么眼神看我?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无助席卷、让小苏窒息,他扯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拉过楚霜衣领,勾住对方的脖颈,去吻他的嘴。 似乎只有亲密的掠夺、占有,才是安抚他心慌的解药,让他觉得安全。 楚霜撩人家半天,被一把薅领子也在预料之中。 他配合地回应:是要付点利息。 可片刻之后,利息越付越不对。 苏信昭的吻太疯狂,没多大会儿功夫,楚霜舌头麻、嘴唇木。 这是亲嘴吗? 根本是在狗咬狗! 好了…… 他说不出话,只得在小苏肩膀拍拍,示意他差不多得了。 可苏信昭不理,一只手死勾着他,另一只手掌像个机械腰封似的盖着他的后腰,不让他动。 楚霜皱眉,单手在苏信昭胸口压下去,稍微用力小苏就气息一滞。他则顺势捋到对方勾在自己后颈的拇指反向轻掰,借机直起腰。 他低头看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裳,顺手整理、“啧”一声:“怎么啦?你要吃人?” 苏信昭也随之坐起来,眼里划过歉意,可那点抱歉敌不过他心里的煎熬。 有口不敢言。 情绪坍缩成黑洞,把他拉扯扭曲,卷入未知。 他捧起楚霜的脸,贴着对方的额头:“我心里怕……好害怕,怕没得到就失去。小霜,我很想你,很想要你。” 第66章 预判 楚霜一时语塞。 他任苏信昭贴着额头:“这是医院,难不成要跟我演春宫图?” 苏信昭刚醒,被撩得情欲、情绪都上头,话脱口而出,被楚霜捂着脑袋安静片刻也觉得自己太原始人,耳朵根子发烫。 楚霜看着他笑:“食色性也,咱俩又不修仙。但是呢,你刚醒,我怕你虚不受补。” 常有理楚先生说完,冲苏信昭眨眨眼,纯良得很分裂,他扶对方躺下,欠身去按呼叫铃。 而苏信昭被他用歪门邪道勾搭还魂,脑子频段一时难以恢复正常,东一榔头没敲出去,改西一棒子,抬手在楚霜腰腹间一拦:“哥,你先别叫大夫,我有话问你,你是铁锅骑大鹅对不对?为什么把未知生物的特性融进小说设定里?博士说那些生物对你很重要,这跟你身体到底有什么关系?在墨丘利的时候,你答应我了‘有话回来说’。” 连珠炮把楚霜轰得一愣,他转转眼珠回忆起确实有这么个承诺。 不知道小苏以何种途径看穿他的笔名,但对方说得笃定,八成是掌握绝对证据了。他不太慌,因为苏信昭夜闯研究所后,老奸巨猾的李博士跟他串过供。 于是楚霜扯出一抹惆怅:“事关亲王颜面呐,本来怎么都不该告诉你,但现在咱俩……”他咳嗽两声,“咱俩都这么好了,我偷偷说给你听,听完不许给我找事儿。” 神色间满是郑重。 苏信昭也跟着紧张,点点头。 “其实呢……”楚霜做贼似的、把声音压得贼低,“亲王昏迷不醒之后,国研院想到过剑走偏锋的医疗方法,但需要临床实验。我的基因异常匹配,所以接受了秘密实验。只是可惜失败了,不仅没救到艾登殿下,我自己的关节也出了问题……之前我确实骗你,那些胶囊针剂是增强关节稳定性的药。” 苏信昭回想楚霜前些日子受伤:“难怪我看你动作总有滞顿,是……因为这个?” 第85章 “可不是么!”楚霜一排巴掌,“否则我堂堂星航军野王……” “那跟未知生物有什么关系?”苏信昭说正事时不捧臭脚,可不好糊弄了。 楚霜一哂:“我的关节滑膜细胞死亡速度异于常人,所以我关节里有纳米支架,如果细胞分裂本身能突破海夫利克极限,我这毛病大概就能好了。” 半真半假向来最高明。 他说完顶着满脸“造化弄人”,在心里碎碎念:老子圆谎能力简直一流。 其实依着楚霜的性子,如果他是个寻常人,凝血障碍的毛病早就和盘托出了。可现在他身后有星航军的百万人,这些人的背后是帝国上亿的百姓。 楚霜可以赌自己的性命相信爱情;楚帅却不能赌星航军与帝国的未来相信人性。 也就这时,病房门被轻敲两声,楚霜赶快顺坡下,一指苏信昭:“实话跟你说了,不许再跟别人讲。” 然后,他去开门。 主治医师和李谨仁博士一起来了。 医师给苏信昭做基本检查时,博士把楚霜扯到一边蛐蛐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总流鼻血确实不正常。” “那怎么办,一点头绪也没有?”楚霜问。 老李皱眉头:“扫描真的一点毛病看不出来,也或许不是单纯的器质问题……他跟你关系挺近吧?你多观察,先少让他做气血撞头的事儿,比如着急上火、吵嘴打架,最好连小电影都别看。” 楚霜心里翻白眼:……刚才他还想跟我上床呢。 俩人同时沉默。 “上将,博士,”主治医师到近前,“苏助理身体指标都正常,再住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哥,”苏信昭坐起来,开始拆身上的监控仪器,“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博士说……” 意思挺明白:你先出去等会儿呗。 楚霜知道李谨仁跟他是一拨的,没多问,出门去了。 苏信昭等房门关上,单刀直入:“国研院有关未知生物的猎捕方向,或许有错误。” 李博士没想到苏信昭第一句就这么炸裂,眼睛一亮,示意他继续。 “咱们寻找特定的物种或许是一条歧路……”苏信昭尽量把话说得简单,“这东西咱们找了两年多,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有两种可能,其一,是生物对生态环境要求极高,它们太稀少,只能在类冰麟星环境下生存;而其二,是在前一条基础上演变的,它是极稀有物种、在黑洞的强辐射下产生的变异生物,所以……根本不可能再找到它。咱们不该挖空心思去找,而是该研究的,什么物种、在什么样的辐射强度下、能产生突破细胞分裂极限的变异。” 李博士沉默片刻:“你说这些有证据吗?” “不算有,但咱愣头青似的找,好像也是从一个猜测开始的,”苏信昭开启终端设备把墨丘利被吞噬前的画面传给博士,“这是我临走时留设备录的,很多生物都发生了异变,能突破海夫利克极限的物种或许比它们更敏感。” 李谨仁眼看行星被吞噬前的景象无比震撼,片刻,他心生疑惑:“这种状态下太空网络还没有崩乱么?” 苏信昭随口糊弄:“或许是老天爷在帮他,赶趟儿了。” 李博士端详他,看模样不太信。正把苏信昭看得心里发毛,他突然又笑了:“早觉得你对那臭小子很上心,只是拿他当哥哥?” 苏信昭脑子还在正经事上,被坏老头偷袭,脸上瞬间风云际会。 老李笑得更坏了,在他肩膀一掴:“还有事,我先走了。” 留下小苏一脸懵逼。 再说咱们楚霜上将,大将军被小情人请到门外,索性去便利店给对方买点吃的。他拒绝了智能送货服务,拎兜子往回溜达,包子突然给他打语音,信号接通张嘴就问:“老大,小苏在你身边么,你说话方便不?” 楚霜莫名其妙:“他不在,什么事?” 包子语速很快:“信息中心一直在监控林氏,一切正常,但追踪林少时查到点别的,跟小苏有关。我把整理好的资料发给您,您自己看吧。” 半个多小时后,楚霜回病房。 他推开门,见苏信昭该是刚刚洗过澡,头发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正溜达着活动胳膊腿。 楚霜晃到人家身边,装模作样凑近了闻:“这是哪片刚焯过水的小嫩芽,闻着就香。” 苏信昭表情抽筋:……没想到你这么流氓,但我好喜欢,哈!哈!哈! 他不显山露水,茶兮兮地温声说:“我都好了,你很忙的话不用管我。” 楚霜睨他一眼,拎出米粥递过去:“还真是,那我走了。” 苏信昭愣了:这么干脆的么…… 楚霜笑着看他悔不当初,问:“还要我走吗?” 苏信昭赶快顺杆爬:“小霜,浴室缺氧,我头晕。喝粥都没力气了……”然后他真的一骨碌上床,虚弱歪斜地一靠。 楚霜心里好笑,一勺勺耐心地喂他半碗粥,不让他继续吃了:“刚醒过来垫一口就好。困吗,再睡一会儿?” 苏信昭奸计得逞、懂得适可而止,自行滚去卫生间漱口:“再睡真成冬眠了,要不让我出院吧。” “出院是不行的,你得听大夫话,”楚霜溜达到沙发处坐下,二郎腿一架,“既然有精神,来看看这个。” 亲昵瞬间淡去,一副审人的架势。 苏信昭心一哆嗦,去看楚霜调出的文件—— 那是以林楷的名义注册在星联的一家虚拟币交易公司。公司启动资金及流向被查得清清楚楚,小苏的数次注资被标注得很明白。 “苏总靠林氏起家,闷声发大财,原来身家已经几千万了?”楚霜看着苏信昭的眼睛,“还需要我继续往下查吗?你面上拉着星航军一起做石玺矿的生意,背地里到底在干什么?” “你怕我财迷心窍么,小霜?”苏信昭这么问,到楚霜脚边蹲下,把手搭在他膝盖上仰头看他,“我可以跟我亲爱的合作方说明一切,但亲爱的,你会信我说的吗?” 楚霜垂眼看他:“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然后,他看见苏信昭眼睛有道星光划过,亮晶晶的。 “其实我答应了吴垠老师给吴仕讨说法,他才肯做这次外务任务的总工程师。流浪黑洞的问题一天不解决,帝国就会缺钱,于林楷而言这是无形的保护伞,而我不能干等着问题解决,什么都不做……” “所以,你设计他坐庄?”楚霜问,“小心引火烧身。” 苏信昭笑眯眯,卖乖讨好似的说:“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资金数额巨大,无论他是否坐庄,变成帝国猎物的那天、他的保护伞就会失灵。但现在局面不明朗,我没办法看清走势,我拉星航军参与生意,除了想给你解决军费、还有个预判,”故弄玄虚的本事越来越大,“这是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他一张嘴,楚霜就知道他打什么算盘:“要求?” 苏信昭张开手:让我抱一下。 楚霜看看门口,拉起苏信昭坐到身边。然后,他被小苏一把抱进怀里。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口呼吸的起伏,消毒水味合着沐浴露的香混出别样的气息,不让人厌烦,反惹得楚霜也收紧了手臂。 苏信昭把下巴垫在楚霜肩膀上,贴着他的脸蹭了蹭,他耳边轻声说:“早先,我查过高竞卓设立实验基地的小行星,他选那里一定有理由。否则他有公职在身,把研究基地设立在玛尔斯的某片隐秘区域不是更方便?然后,我发两个星球有个共性……” 楚霜瞬间醍醐,一下从对方怀里弹起来:“石玺矿?” 苏信昭温和地看着他笑,点了点头。 这细思极恐——高竞卓的研究是需要大量的石玺矿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不把研究基地设在玛尔斯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某种情况下、石玺矿充裕的玛尔斯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库……坍缩成黑洞。 现在,那颗小行星是替死鬼。 高竞卓的手抄方程式还没有被国研院彻底“解码”,一旦复杂的算式程式被破解,事情就会有答案了。 “这事你还跟谁说过?”楚霜攥着苏信昭,手劲大了,把小苏捏得皱眉看自己的胳膊。 楚霜旋即松手,给他揉:“对不起。” “谁也没说过,只有你知道。”苏信昭把“只有你”三个字咬得很重。 这是很难描述的暧昧,带着并肩前行的支持,带着只把阴险獠牙展露给特定人的信任。 楚霜一时动容,抬手去拢苏信昭半边脸,脑子却想起李谨仁的嘱咐…… 他暗骂:该死的,这勾魂的小东西。 正踟蹰于亲与不亲,终端适时搅局—— 女王办公室通过私领系统下发公函:星航军中将胡睿涉嫌叛国,统帅楚霜治下不严、疏于查问,即日起,接受停职调查。 第67章 暗度 楚霜看到公函并不意外。 第86章 胡睿闹出这么大的事,在墨丘利驻守的四万人需要逐一被审查,即便楚霜清白,最后也会落处分。 现在,他的日常工作被军务综合办公室接管,暂时赋闲。 他随遇而安,能得空就去找李博士检查疼起来真要命的关节问题。 “您对我的诅咒应验了,”楚霜半躺在扫描床上,看李谨仁对着片子一脸凝重,“内置支架快要变成关节无法承受之重了。” 李谨仁翻白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不然呢,要是哭一包有用,我立刻就哭,”楚霜跟老爷子很熟,说话随意,“这毛病最后会什么样?天天靠止疼药过活、还是根本不能自由行动?” 李谨仁挠脑袋,不知该说他洒脱还是没心没肺:“我会尽快再想办法。” 对方不直接回答,楚霜确定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估计多久会变成我说的那样?您就直说吧,我这么大个人,不需要监护人在场。” 李谨仁哭笑不得,回答说:“三五年吧。” 楚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倒是比预想的久。 “实在不行,把我也改成机甲人算了。” 李谨仁摆手示意倒霉孩子闭嘴。 他没说出口:你凝血困难的毛病不解决,做机体大改的手术十死无生。 这是个死循环。 之后,楚霜婉拒了住院疗养,靠药才能缓解的毛病疗养也没个屁用,还是宅在家舒服。 当然,他想家还有另一个原因——小苏出院后,明目张胆地去蹭住了。 将军赋闲在家偶尔配合调查,其余时间很规律,每天五点半起床,高强度晨练一小时,冲澡、吃早点、监督老刘去溜苏旺财。上午看公务时事,下午写小说、喂鱼,相当充实。 苏信昭则看似在忙暑假作业,其实暗中打理生意。 他一头扎进钱眼子里,有跟楚霜言明的两点理由,还有一个暂时不能说:现在他成了沃伦克的“弃子”,被搁置、不理睬、孤立无援。 苏岚的安危是牵束他动作的死结,他没有任何破局的办法,于是他跳出政局圈束,想到了更简单粗暴、却预计有效的法子——足够多的金钱,可以“买”回真相,甚至更多。 到那时,他就自由了。 他会对楚霜说明一切,求他原谅。 于是,俩人各怀心思、忙忙叨叨,素净似好室友。二人时光只在每天晚饭后,打开家庭影院时才有—— 楚霜家影视墙侧面有个翻转门,打开是满墙的、需要用实体碟机播放的碟片,全是被修复的前文明电影。 头几天,苏信昭是懵的,楚霜让他选,他也选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人家拿啥他看啥。 而后,小苏同学开始依靠末那识狂补功课;同时也在仔细观察。他发现楚霜会在看过的片子后面做星号标记,标的星星越多,代表越喜欢。他家小霜喜欢悬疑、无厘头搞笑、和冷兵器时代的打打杀杀。 可这些片子都不利于促进感情。 小苏修身养性好多天,自觉再这么下去凭白浪费“同居”机会,出家算了。 又是一天晚饭后,早有准备的苏信昭同学指着个封面贼阴森的:“我想看这个,我好奇好多天了。” 楚霜皱眉:“这是鬼片,晚上梦见鬼钻被窝,你别哭。” 苏信昭一脸不在乎:“我怎么会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经科技论证‘鬼’是残留生物电结合人类臆想的产物。” 楚霜白他一眼,把片子拿出来播。 家庭影院效果很好,修复片被做成全息投影,观感身临其境。渐而,小苏略有闹心:小看这片子了,还真的有亿点点吓人! 尤其是伽椰子女士(※)从楼梯往下爬时,他下意识往沙发里缩,想离越发迫近的女鬼远一点。要不是他还记得“我怎么会怕”的豪言壮语,简直有心翻到沙发后面,大喊“你不要过来啊”! 太吓人了,苏旺财早被音效吓得缩回狗窝闭关去,小苏则是偏头看楚霜。 将军依旧优哉游哉,嚼着话梅,常将冷眼观女鬼…… 他察觉到小苏的目光,歪头看他。 苏信昭的小心思瞬间被将军柔和中正的眼神击成渣子,碎碎念:富强民主和平!说好的情侣一起看恐怖片能增进感情呢? 他用了毫秒顿悟:想让小霜飞鸟依人,我简直做白日梦。 然后,他把聪明才智发挥到极致:他不行,我行啊。大爱当前,面子值几个钱? 他对楚霜讪笑了笑:“还真……有点吓人。” 说完,他不管对方什么反应,拎起人家一条胳膊搂住自己,缩进对方怀里。 楚霜皱眉看他,心说:你真害怕?这可比明天联盟要和帝国开战还稀奇。 他乍想说“少装”,话到嘴边,自省不解风情了,遂在苏信昭额头上蹭蹭:“那怎么办,是不是还想耍赖说‘哥我一个人睡觉好怕’啊?” 楚霜平时对苏信昭宠得多、照顾多。而刚刚那句话轻飘飘的,声音虚实不分,把苏信昭叫起一后背鸡皮疙瘩。 小苏眼看贼心要以另一种方式实现,立刻要顺杆爬,遂又觉得不对劲——楚霜衬衣下面有东西硬邦邦的,是机械外骨骼。 果然,楚霜在他脑袋上揉一把:“我要出去一趟,你乖乖看家,害怕就把老刘叫起来陪你。” “你去哪?”苏信昭从他怀里窜起来,“我不是你助理吗?”跟着,他想起自己正在怕鬼,又缩回对方怀里,“你带我去呗,我在外面等你也行,看完恐怖片再看老刘也怪吓人的,我害怕,哥……” 一声“哥”深得楚霜刚刚说话之精髓,沉静里藏着撒娇的意味,楚霜渐而心软:“我去看看我爸,回来之后还没看过他……” 苏信昭情商超群,明白对方是不想让他看见父子龃龉:“我在车里等你。” 他笑着说。 俩人到医院时快十点了。 楚霜把人间游客停稳,跟苏信昭伸手:“终端给我。” 小苏不明因果,但照做。 然后,楚上将看见了自己被设成背景图的睡颜…… “你……”他卡壳,想问“什么时候拍的”但稍微细看也就看出来了;又想问“整这些干什么”是明知故问。 最后,他只能在苏信昭的笑眯眯下选择视而不见地默许,念叨一声“臭小子”,熟练地调出个界面,摆弄两下,车载智能“老刘”开始说话:“兄弟,确定要把【su-suno.1】设为第二指令人吗,确定后将进行人脸、声纹、指纹、虹膜识别认证。” 楚霜:“确定。” 这回,轮到苏信昭满脸诧异了。 他懵懵噔噔跟随语音提示完成四重认证,听老刘熟络地跟他打招呼:“哦,原来是苏助理,老刘个人认为,你叫‘su-suno.1’更可爱。” 苏信昭:…… “感动啊?”楚霜把终端还给小苏,顺便在他脸上掐一把,“那以后你要感动的事情可太多了。乖乖等我。” 说完,他非常潇洒地下车,向住院区飘过去了。 苏信昭讷讷的,握紧终端,阖了阖眼。 时间太晚了,院区里静得空寂。 楚霜刻意压着步子,刷开父亲的病房大门,刘微宇居然在外间坐着,内间是已经打开了睡眠灯。 刘微宇看见他也一愣,跟着做个噤声的手势:“我来核实点案子细节,咱爸刚睡不到二十分钟。” 楚霜透过玻璃窗看父亲。 老人躺得久了,像一尊淋过雨的泥塑像,要堆塌了。 “别担心,”刘微宇安慰他,“医生说老爷子身体底子不错,没给用太多药,只让他自行慢慢缓和就会好的。” “费心了,我这个亲儿子自愧不如。”楚霜声音清淡。 刘微宇拿机械臂在楚霜手臂上一磕:“说什么呢……胡睿的事我知道了,没想到啊一个接一个,现在真的就剩咱俩了。” “其实我也有点想离开了。”楚霜还是看着父亲。 而刘微宇蓦地看他:“为什么?” “可能是乏了吧,守着星航军十来年,回忆当年,我哥走的时候没给过我压力,这些年的牵执都是自找的。世界上、宇宙里没了谁不都一样日月更迭么。我枯守的执念……可能并不需要我。我不过是在自我感动。” 刘微宇叹气,在楚霜肩膀捏了捏——楚霜比他年幼十几岁,肩上的担子却从来不轻。人活一口精气神,楚浊那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把他的精气神吹熄了。 “老爷子的话你别太放在心上,怎么能说走就走?” 楚霜摸出烟盒在手里把玩:“不是说走就走,那么大的摊子,我当然要找合适的人接手。和谈在拉抽屉,暂时该是打不起来。星航军钢刃藏锋,给机甲镐镐油,研究研究新产品,挺好的。” 话说到这,病床上的楚浊翻了个身,楚霜一惊,他突然害怕父亲这时醒来——见了面说什么呢? 而好在楚浊没睡醒。 第87章 楚霜跟刘微宇一偏头:走吧。 刘总长是察言观色的高手,随他出门,无奈感叹:“父子之间,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好不容易见好,看见我又气个好歹怎么办,”楚霜答得轻巧,二人出住院区,“怎么来的,我送你吗?” 刘微宇摆手:“甭管我,各回各家吧。” 他展眼见人间游客停在不远处,能源灯没熄,紧跟着,苏信昭从车上下来,挺开心地跟楚霜挥手,迎过来。 “小霜儿,”刘微宇隐约意识到什么,“你说想离开,也因为他么?” 楚霜摇头否认:“没有。” 自己一个人挨骂就够了,难不成离职还要小苏背锅——星航军统帅为小白脸甩下百万将士? “快回吧,说不想干了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刘微宇笑着不做评断,跟楚霜背向而行,他仰头看向浩渺星海:你都说出口了,这天还会远吗?走吧,走了也好,去看星汉长明,比困在玛尔斯强千万倍。 这一天是否遥远暂无定数,而在遥远的十二星联总部,沃伦克收到一封定位传输的信函。 蓝色抬头纸标志着这是帝国传来的专有文件。 尊敬的沃伦克先生: 很冒昧以这样无礼的方式与您联系,但我的时间不多了,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您的宏愿,我以一段秘闻作投名状,交付与您创建星联和帝国共同辉煌的诚意…… 沃伦克继续往下看,对方所谓的秘闻与艾登亲王有关、与做议和使的星联王子桑迪有关,何天川居然说这二人是血亲! 沃伦克万年不变的木讷老脸难以自控地扭曲。 他咬着后槽牙看完所有内容,拨出对方留下的加密号码,等待音只响一声,就接通了。 “何议长,久仰大名,你说的这些有什么证据?告诉我这些想做什么?” 何天川轻声笑起来:“证据不就是那二位活人么?至于我,是想跟您合则两利。如果我的计划成功,帝国将回归星联的怀抱,无论您是否配合,我都会把这场戏唱下去,但到最后,您能不能分一杯羹,就不好说了。” “计划……第一步是什么?”沃伦克问。 何天川一字一顿地说:“星航军易主。” ----------------------- 作者有话说:※《咒怨》里的大美女 第68章 目标 十二星联盟按照上古神话的十二位神明命名星球。 玛尔斯是代表战争、农业的神。玛尔斯星脱出星联后,没更名,也没改变节日、习俗。 每年的8月15,是玛尔斯大神的诞辰,玛尔斯星将自这日起进行历时10天的祭奠。 这一年是逢十大祭,格外隆重。 卡纳斯女士将亲自护送战神之火环绕帝都一周,祈求神明保佑帝国强盛、安宁。 现在进入后科技文明时代,人们依旧没能彻底参悟信仰、暗示的神奇力量。 这天很早,游行开始。 帝都外围通路两侧,民众夹道列队,待女王的车队驶过,他们就往车尾投送鲜花。 绕城车队缓行,历时八个多小时才走完环线。火种被女王护送回神坛供养,神坛与刻满英雄名字、高耸入云的功勋碑静默对望。神灵与英灵日夜相守五百多年,不知是不是已经神交了。 卡纳斯女士一袭黑衣裙,头戴着精致的王冠,手捧火种。明暗跳跃于她掌中金色图腾雕纹匣子里,她把火焰高举过头顶三尺,亦步亦趋登上神坛。神坛四周也围满了参观民众,但为安全起见,内场只有女王专属护卫队可以进入,连二十四位上将都被隔离在纳米护盾外围。 卡纳斯女士登顶神坛时,国乐奏响,她恭敬地将金匣子打开,火种不知被什么神秘力量牵引,居然自行飞回火炬顶端。 所有人都被庄严、神圣的一幕吸引着注意力。 只有卡纳斯的护卫官们警觉地巡视四周。 女士的护卫队长是个长相很甜的姑娘,名叫顾甜,她人如其名,身穿制服、装备齐全,模样气场依旧像个邻家妹妹。而这一刻,她一双大眼睛里划过冷寒,目光直直看向功勋碑高耸的尖顶——那里有道诡异的反光。 还不待她调整眼中植入晶体焦距,功勋碑一侧的纳米盾突然警报声响,本来看不出形态的晶莹盾像片极薄的、能流动的玻璃泛起涟漪,紧跟着,盾结晶迸散成无数六边形棱块,消散了。 盾界故障? 不可能! “保护女王!”顾甜大喝,甩手抛出中子盾胶囊。 几乎同时,高亮的粒子光直冲卡纳斯。 顾甜合身向女王扑过去——狙击位太远了,她难以判断张开护盾的精准时间。 果然,中子盾胶囊在高亮光束抵达前就失去了效用,粒子束击中顾甜右肩,从肩胛穿透,射中了女王。 功勋碑尖端随之爆起火光,炸开一朵烟火,为玛尔斯大神的寿诞添彩。 场面乱作一团。 楚霜在停职,但惊变一瞬他就窜起来了,他所在之处视线受阻,遂两步从纳米盾的缺口冲进祭典内场,窜上神坛高台,蓦地回头,调整眼中晶体去看功勋碑尖顶——一团火光已经从碑顶坠落,体积太小、该是一架小型智能狙击机甲自爆了。 楚霜遥遥看到女王被护卫们层层维护,她的手还很有力地撑在地上,她没有性命之忧。 “跟我去控制室!”楚霜凛声向周围几名戒备的特勤护卫员低喝。 纳米护盾不会无端失控打开,中控一定出事了! 他领头疾跑,身后跟着小队特勤。而很快,有人冲到他身边几乎与他并肩而行,是苏信昭。 “你来干什么,找个清净地方等我!”今天参加祭典,楚霜穿着礼服,制服外套的金属勋章甩着滴了当啷的流苏,很碍事。他两下解扣,把外套脱下,甩给苏信昭,“帮我拿着。” 苏信昭笑着抄手接过,但对他“找清净地方等我”的吩咐充耳不闻。 楚霜骂一句“倒霉孩子”,没工夫教训他。 控制室已经近在眼前。 猝不及防,防护门“刷拉”一下开了,身穿女王亲卫制服的军官闪身而出,看肩章是个中校。 他出门正好跟楚霜照面,吓得一哆嗦。 楚霜下意识拔枪,闪念间想起自己停职呢、没带枪,只得把手搭在后腰、大喝:“放弃抵抗!” 话音未落,他见中校露出个苦涩又释然的笑,满眼决绝闪瞬,对方在脑袋侧边按下去——动作、位置和胡睿自爆时一模一样。 “轰——” 中校脑袋开花,内置爆破弹炸出一捧泼洒四溅的彩浆。 所有人瞬间做防御姿态。 楚霜甩出中子盾的同时被苏信昭拦腰扯进怀里裹住。 他皱了下眉,向来都是他护着旁人,可小苏一次又一次……即便二人关系挑明,他依旧难以适应。 爆破音荡了几个来回,走廊安静下来。 中校在瞬间死去,他的空腔子站立着,好半天才直直仰倒下。 虽然他脑袋里不是暗物质弹,但他又是机甲人。 就连女王的亲卫队里也有机甲人! 楚霜带人进中控,发现三名执勤员全被杀了。显然,是中校杀人、关掉了面向功勋碑的纳米盾。 闹出这么大动静,祭典终止。 卡纳斯女王被紧急送医,有顾甜的舍命相救,她只擦伤了手臂,所幸,顾中校也因救护及时,保住了性命。 第二天,帝国体制内大规模筛查开始了——任何人都可能是未备案的机甲人;即便是已经备案的,也可能接受二次改造。 更因此,事涉机甲人的案件被并案,对何天川议长的怀疑被抬到桌面上。 只是可惜,刺杀事件的涉案人、相关证物都被毁得干净。 五六天过去,刘微宇几乎不眠不休,却换来毫无收效;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星期,大规模筛查结束了,没有新的机甲人被发现,事情非常被动。 卡纳斯女士住院疗养,静观其变,她在各方都暂有定论时出院了,第一时间通传楚霜和刘微宇见面。 数日不见,她清减不少,气色不似往日,办公室里没了常备的小点心,人端正坐在办公桌后。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对方想要我的命,有的是更好的方式或机会,”卡纳斯开门见山,“所以……该是有人想借机生事。我做了两个决定,第一,对外声称事情告一段落;第二,召艾登亲王返航。” 楚霜和刘微宇对视一眼,隐约明白卡纳斯的算计。何天川曾是艾登亲王的大龄“迷弟”,当年全程参与艾登的机甲军团计划,从表面看,他或许是幕后推手,而事实上没人确定远在枯砂要塞的亲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女士,”刘微宇忍不住劝问,“您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议会院的诸位,又要吵不停了。” “一群只会吵吵的废物!” 第88章 卡纳斯女士伤没大碍,心情被影响不少,她真性情一句之后,自觉出言不逊,清清嗓子,溜达到窗户边看远方的功勋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多年没沟通,谁知道狼和孩子在扮演什么角色……” 这话深意悠远,楚霜和刘微宇不好再接茬。 “刘总长,”卡纳斯转头笑着看刘微宇,“在国查院待烦了,想进议会院么?” 刘微宇有这心思,但从未跟外人表露过,他略有迟疑:“是。” “也好,议会院现在乌烟瘴气浑水一滩,全是拿工资不干人事的东西,该被整治整治。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会得偿所愿,”卡纳斯说完,恢复了平日优雅的笑,“至于楚上将,明天交一份述职报告,复职吧。” 刘微宇和楚霜同时立正行礼:“为您效劳,女士。” 自从章廷死亡、苏信昭在不太冷静的情况下跟沃伦克联系吃瘪后,就再没联络。 现在玛尔斯混乱逐渐显形,小苏依旧耐着性子装死。 艾登亲王召回函发出的当晚,他被末那识申请意识点链接——沃伦克要求与他通话。 “你或许很快就能回到星联了,孩子。”沃伦克亮黄的眼睛里泛着意味不明的笑,带着和善。 苏信昭没做声。 “你不高兴吗,这样你就可以和母亲团聚了,”老头子继续说,“哦,你是不是因为咱们上次小小的不痛快心存芥蒂?那天是我心情不好,我不会真的那样做的。” 苏信昭不拾茬,只是问:“需要我做什么呢?” “一周后,艾登亲王会抵达帝都,那时将会有刺杀行动,需要你配合。当然,这是一次风险行动,如果有万一,自己人会给你个痛快,搏一搏吗?成功的话你就可以换苏岚小姐自由,我也将兑现承诺,为她向你父亲说情。贝尔蒂丝女士不在星联,你的母亲极有可能顺利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妃,你也将成为王子,成为十二星联盟忍辱负重的英雄。”沃伦克悠缓地说了好长一段话,他抽着雪茄,烟雾缭绕。 “刺杀,”苏信昭沉吟,“刺杀卡纳斯也是你的人做的吗?一次不成要来第二回?” 他故意这样问。 “当然不是了,亲爱的。”沃伦克面露笑意,然后他说出了“楚霜”二字。 这一天终于来了。 苏信昭早有预料,心脏依旧跳得像蹬空了,他强绷着镇定:“咱们已经和帝国的哪位秘密合作了?何天川吗?” 沃伦克审视地看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苏信昭歪嘴笑:“星航军拥护卡纳斯,剪去女王的羽翼,让她逐步衰颓、然后名正言顺被新势力代替,可比让她突然死个干净高明多了。” 沃伦克“呵呵”笑出声,夹着雪茄为他鼓掌:“你是弄权的好苗子,我期待你赶快回来。” 苏信昭想了想:“但是您真的乐于被何天川当枪使么?事情一旦坐实,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比起杀楚霜,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他看着沃伦克的眼睛,“我知道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留楚霜一条命,戏才能演下去。” 沃伦克眼中泛起股冷寒:“希望你不是公私不分,亲爱的。” 苏信昭不输气势:“楚霜是帝国皇室固权的牺牲品,帝国曾为了救艾登用他进行临床实验,他才是那颗让帝国混乱的炸雷,要活着才会炸。” 沃伦克表情玩味:“你立刻就反驳我的计划,看来早就推演过了?那么说说你的计划……” “让跟您合作的那位以为他死了就行,不是吗?” 沃伦克沉默片刻:“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会安排你跟苏岚见一面。” 苏信昭结束通话,心里很乱,他先在屋里布置一番——他要依靠实物的变化确定与母亲见面是否真实。 然后他复盘沃伦克的计划,更睡不着了,心慌无比,只想立刻看楚霜一眼。 他往楚霜卧室走,偷偷开门——居然没人。 大半夜的、一点多了,刚刚明明道过晚安,他又跑哪儿去了? 这么想着,苏信昭往书房去。 门缝处果然有微光透出来。 于是,他再次做贼,附耳听动静,内里静悄悄的;再推开个缝,见楚霜居然趴桌上,好像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进屋。 楚霜没被吵醒,刚洗过的头发很蓬松,半挡了眼睛,被灯光染成暗棕色、毛茸茸的,显得温柔。而他手边终端投映出的《关于“墨丘利迁移任务”的述职及突发事件说明》亮着微光。 苏信昭心疼地叹口气,想把人抱起来; 闪瞬间,他又痴迷于对方安静的模样,遂调出相机,行偷拍的老行当——背景图不嫌多。 他按下快门,非常满意:小霜果然怎么拍都好看。 他倒腾着换背景,程序弹出一条询问:是否建立该人物的全息影像模型? 坏小子眼睛一亮,他想起前几天程序更新的说明里写着“新增虚拟人物全息影像建模、取名及互动功能,更多后续敬请期待”。 当时他没当回事,现在瞬间来精神,他点击【是】。 霎时间,程序依照楚霜的面部轮廓计算他的身高、体重,居然挺精准——不消片刻,穿着老头背心和大短裤的“小霜”被投映在苏信昭眼前,等待服饰搭配。 我的妈呀,这可太好玩了! 苏信昭恶劣地戳戳“小霜”的脸,对方即刻嫌弃地瞪他一眼,惟妙惟肖。 苏信昭“噗嗤”笑出声,吵得睡着了的那位眉一压。 他旋即麻利儿关闭恶趣味,哈腰把人从椅子上捞起来。 楚霜当然是醒了,睡意瞬间全无:“哎哟!我怎么睡着了,放我下来,自己能……” “嘘……”苏信昭在他脸颊贴了贴,“你累了,让我抱你回去,我想抱你回去。” 楚霜实在难以适应,笑着在他鼻子上一刮:“下回。” 他轻跃下地。 第69章 破碎 隔天深夜,苏信昭被末那识唤醒、和母亲通话。 沃伦克大发慈悲,让母子二人在意识点联通的“视像”里多聊了些时候。苏岚精神头不错,说她不想做王妃,只想脱离星联,和儿子找个遥远的小星球平稳度日。 苏信昭脑子则总是紧绷着弦。期间,他有目的地挪动房间里的东西,甚至打碎杯子、拿彩笔在手上画了颗四芒星——如果一直以来,母亲是末那识制造的“梦境”,那么这次他醒来后,屋里的陈设不会变、碎杯子不会有、四芒星也不会有。 之后,他不知怎么睡过去的,被闹钟叫醒的瞬间窜起来看——四芒星静静地躺在掌心;地上的杯子残片、被挪去窗台上的水培荔枝叶,都跟和母亲通话时一样…… 小苏呆愣了好久,记忆能被篡改,现实也能吗?! 章廷和沃伦克到底应该相信谁…… 他想不出所以然,但他反水沃伦克的底气被彻底踩碎。他再次唤醒末那识,让它散布消息出去——星联、帝国和谈异常顺利,前景一片大好。 他心存侥幸,舆论的异常能引起楚霜警觉。 楚霜复工了。 每天除了料理军中琐事,就是准备迎接艾登亲王返航。 卡纳斯让他和刘微宇一起,一明一暗地安排接风细节。 “小霜儿,”星航军指令长办公室,刘微宇推门就进,熟不讲礼把外套一扔,自拿一听冰咖啡,边喝边埋汰,“一冰箱的苦水,就不能准备点别的口味么?” 楚霜眼皮都不抬,看路线规划:“又不是给你准备的,想点菜你去咖啡厅啊。” 刘微宇笑着没说话,一屁股砸进沙发里,等对方忙完手边的事。他把左手腕子上黑黢黢的佛珠拿下来随意摩挲,但看手法跟念佛无关,全当珠子是个玩意。 楚霜把人晾了二十来分钟,手上事了:“一大早就来我这报到,说吧,什么事?” “这两天的舆论你听到了么,我总觉得不对,接人当天你能不能不露面?”刘微宇大爷似的把脚踝架在膝盖上,双臂展开搭沙发上,标准的左拥右抱但缺美人姿势,“卡纳斯女士说得对,有人要剪她的羽翼,你是那根最长的飞羽。” 楚霜懒得吐槽他坐姿,更没拾他的茬儿:“我有个计划需要你配合。” 刘微宇一下坐直了身子。 -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 苏信昭坐在窗边看着重月发呆。天一亮,艾登就要抵达玛尔斯。 “小孩,还不睡觉?”楚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门被象征性地敲两下。 苏信昭在对方进屋的瞬间不动声色深吸一口气,笑着看向对方。 楚霜该是刚回来,制服衬衣没换下,机械外骨骼描着他的身型,有种禁忌的美。 “在门口就看你坐在这了,”他走到苏信昭跟前,“我不回来你睡不着么?” 他越是亲切随意,苏信昭就越不想看他,别过脸,假装看遥远的星空。 “嗯,想天天和你腻在一起……” 第89章 楚霜笑出声了:“真有这么一天,你恐怕就会腻了。” “不会的!”苏信昭蓦地转头,“要不咱们走吧,不管星联、不管帝国,今天就走……” 冲动脱口而出,他不负责任地想甩下所有。 “有心事?”楚霜捧起苏信昭的脸,让对方看着自己,眼睛里藏着包容和担心。 这是坦白的机会。 苏信昭甚至想唤醒末那识测算坦白后,楚霜各样反应的概率,可他却在和楚霜对视的瞬间怕了。他负气地想:我是怕鸡飞蛋打,我又当又立,既要又要。 “我……”他站起来把楚霜拥进怀里,好像不看着对方他就有勇气坦白,“这两天舆论很怪,我觉得你明天不该去现场。” “你怎么跟刘微宇似的?我看你跟他查案去算了,等回头他改行做议员,你就留在国查院作威作福,”楚霜想玩笑两句,可他觉出怀里的人在抖,遂把手附在苏信昭背上轻拍两下,“你到底怎么了?” 而往往,人承认巨大的谎言需要一鼓作气。凭一股瞎驴撞槽的蛮劲才能竹筒倒豆子。只要些许多想,勇气就会崩塌。 “我……我心慌。时局越来越乱,你能不能急流勇退?”苏信昭把下巴垫在楚霜肩上,合着眼睛。 楚霜把他扶起来,让他看着自己:“可以,”他说得郑重,“但不是现在。如果所有人都这么想,人类将退无可退,被彻底淹没在星海里。抛开时局,流浪黑洞的危险你知道,需要想办法让它停下,否则咱们躲到哪都不会安全的。至少……把这件事情解决。” 苏信昭不说话了。 和楚霜相比,他的期盼渺小狭隘。 他贴近楚霜,在对方嘴唇上尝到淡淡的烟味,青涩发苦。二人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他自嘲:我配不上你,可我无可救药地爱你,自私又卑劣。如果将来尘埃落定,你会把我写进你的小说里吗?那我一定是被骂死的不长嘴的人。 可是,没人能对另外的个体完全感同身受,也没人拥有上帝视角。 “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苏信昭停了亲吻,亲昵地用拇指抹过楚霜的嘴唇,“你太性感了,将军,再不走我要忍不住了。” 楚霜放任地笑,一戳苏信昭脑袋:倒霉孩子,看我哪天办了你。 但他现在没闲心风花雪月,他要把明天的安排过一遍,回家第一件事来看心上人已经是他极致的温柔了。 他在苏信昭额头上贴个吻:“万一睡不着,半夜可以去敲我的门。” 说完,他扔下一脸呆愣的小孩转身走了。 苏信昭目送对方回房间,关上房门。 他背靠着门坐下,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他的心在无声地尖叫,不安疯狂地撕扯理智,他甚至恶狠狠地想:就不该开始!谁让你爱上他…… 朝晖洒在地平线上,夏末已经染了秋寒。 除非特殊情况,楚霜一年四季的制服都一个样。衣料是高科技产物,冬暖夏凉,防水抗晒,还有型。 他今天比平时早起一小时,晨练结束打算随便弄口吃的,没想到苏信比他还早,早饭都快准备好了。 “我真该把老刘的保养费划拨一半给你,有你在还要他干什么?”楚霜笑着在餐桌边坐下。 苏信昭还他个笑容,端上一碗小馄饨。 “跟我一起走,还是一会儿派车来接你?”早饭很快就吃完了,楚霜准备出发。 小苏是星联跟帝国“讲和”的吉祥物,被指名道姓要求参加各种大型活动。 “一起吧,”苏信昭云淡风轻,顿挫片刻问,“怎么就不担心我是奸细了?” 楚霜一怔:“想听实话?” 苏信昭点头。 “那……不许生气,”楚霜搂了小苏肩膀往外走,“我给你买的终端设备里装了监控程序,两年多了,派人查过你、跟踪过你,但你什么都没做。真的是奸细,难不成是为了给我做早饭么?” “或许我是杀手,只伺机一动。”苏信昭压低了声音说话,气息喷在对方耳廓。 楚霜痒得一缩,“噗嗤”笑了:“好啊,杀我,然后记我一辈子,这段子不错,适合写进小说里,”他从衬衣前心的口袋里摸出对方送他的指环,套在大拇指上,“你还祝我健康平安呢,小奸细。” 人间游客一路绝尘,往巡宇航舰登陆坪开去。 苏信昭坐在副驾驶一声不吭,默默唤醒末那识:按计划,copy私领系统界面。 非常时期,兵行险着。 很快,楚霜的个人终端轻轻震响。 他点开草草一瞥,是女王的语音留言:迎客之前,来公馆见一面。 楚霜心思动了动,轮一偏,把车辆调转方向。 目的地不远,不到十分钟已经看到建筑轮廓。 “公馆”是卡纳斯女士的隐秘私宅,极少有人知道,周围有隐藏护网,干扰一切智能机甲波段信号,这地方有种返璞归真的安全。 楚霜把游客停在护网辐射区域之外,打开探测系统扫描周围环境,一切正常。 他的手环又震,女王问:你到了吗? 楚霜回复:我到了女士,很快进去。 他嘱咐苏信昭:“等我,一会儿如果有突发状况你不要下车。” 苏信昭瞬间错愕:为什么这么说? 幽静的路旁,草叶上有晨露反射着新日的光芒,楚霜边走,边给刘微宇发消息。 突然,他余光瞄见草叶子不正常地晃动,不暇多想凭借经验向前翻,同时拔枪。 几道粒子束擦着他后背飞过去。 杀手一共五人,拉开包围圈,同时开枪,却没一人打中楚霜。 反而被将军三枪撂倒三个。 楚霜不慌。 但车里的苏信昭慌了——看杀手的架势分明是奔着要命去的! 计划明明是绑架! 他来不及理因果,慌忙下车,向争斗中心冲。 “回去!”楚霜大喝。 他按指令键,想让游客变形,起码把那不省心的孩子护住。可他已经进入了公馆的机甲信号干扰范围,游客纹丝不动。 两名杀手对眼神,一人直向楚霜冲来,另外一个扭头冲苏信昭去了。楚霜倏然侧翻,枪口向上抬,一枪将第四名杀手下颌打出个天地孔。 他翻身起来,见最后一名杀手与苏信昭照面,可他不敢开枪。因为以他的角度射击,粒子束会把杀手和小苏都打串。 “蹲下!”楚霜希望苏信昭跟他有默契。 所幸,小苏即刻篮球过人似的与杀手晃开重叠。 可对决之下毫秒顿挫都将颠覆结果。 杀手借机蓦地回身,抬枪射向楚霜。 距离太近了,中子盾甩开为时已晚。 粒子光束擦过楚霜甩盾的手,激飞了将军的终端;跟着他胸前爆烫,胸口脆弱得像被烟头一戳而透的塑料纸。 楚霜全身神经紧绷,撑着股血性开最后一枪——杀手被他精准爆头。 他松一口气,低头看自己,血在胸前绽开好大一片,延迟的痛感在这个瞬间铺天盖地,让他窒息。 他眼前发黑,腿也软了,万难稳定重心。 终端损毁。 纳米幻肤解除,楚霜周身迸散出破碎的晶莹,他仰面往后倒,像躺进星辰浩瀚里。 这一刻他依旧强撑着,想撑住自己,不要摔得太狠…… 可身子如有千斤重,拇指上殷红的指环生磕在地上,被砸成好几段。 残片割破了手。 有点疼。 可以忽略不计。 他还是摔在地上,也疼。 依旧可以忽略不计。 他木然地任苏信昭抢过来、把他抱起来;他看见对方在焦急地说话,可他迅速缺氧,只听见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声。他想摸凝血剂,无奈力量不足以支配躯体,不听使唤的手把血抹得到处都是。他难忍地咳嗽,咳一下伤口就被挤一下,血一汩汩往外冒,连嗓子里都泛着生铁味。 苏信昭的眼泪连串往下滚,砸在楚霜嘴唇上,他焦急地扯开楚霜的上衣,摸出止血泵压住伤口。 可楚霜却去攥苏信昭的手腕——他疼得手抖,疼得忽略了力道,攥得苏信昭手腕关节“咯咯”作响。 “没、没有用,帮我拿药……” 确实没用。 无论苏信昭如何努力,血依旧往外扑,楚霜说话间又在咳嗽,血终于从嘴里倒呛出来。 这是个恶性循环。 苏信昭慌忙摸他衣袋,摸到了胶囊注射剂,在他静脉扎下去…… 小苏想起跟他初见,他手臂伤口止不住的血;现在眼见纳米幻肤迸散,他肤色由冷白变成惨白,手臂被粒子束燎过的伤生出大片淤痕、持续扩散。 他就是凝血障碍! 他一次次糊弄他!用新谎盖旧谎! 苏信昭牙要咬碎了,他恨,却不知该恨谁。他踉跄着抱起楚霜冲向人间游客——顾不得计划了,不救小霜的话,他会死的! 第90章 可也就在这时,草丛里又有暗影闪烁,一跃而出十余人。 领头人有半张合金脸,一声号令,手下把苏信昭团团围住。 小苏眉心一收:也好啊,左右不过是今天了,拼出命也要护他离开! 他心生狠戾,眼睛里划过冷寒,冷静地观察突围路线——只要把楚霜送上人间游客就行。 几乎同时,他怀里昏沉的楚霜突然猛喘几口气,虚弱地开腔。 “老刘……鱼上钩了,收网!” 楚霜衣领内侧居然贴着微型对讲设备。 第70章 代价 不足十秒,周围有陆行甲迅速合围。 刘微宇从领航机甲上跳下来,见楚霜一副死样子,大惊失色:“怎么弄成这样!”他不等苏信昭回答,“带他去找李谨仁!他的游客上有智能医疗设备,路上先顶住!” 楚霜被送上车的瞬间就晕过去了。 苏信昭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狂飙到研究所;也不记得是怎么把人从车上挪下来;更不记得博士初见楚霜是什么表情。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手术室外的等待区,他止不住地打颤、没办法停下来;手上、身上沾满了血。暗红的颜色比“手术中”猩红的指示灯还扎眼。 末那识被他不稳定的激素水平惊醒:宿主,需要执行镇定辅助吗? “闭嘴——!” 苏信昭嘶吼。 声音在空荡的研究院回廊里显得突兀。 他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坐立难安,根本不能仔细复盘事情因果。 越是安静,他脑海里越是无限闪回楚霜中枪的画面:他是为了救我! 念头挥之不去,苏信昭恍恍惚惚只想闯进手术室紧抱住楚霜,把对方揉进身体里,困住他、困住他正在流逝的生命。 但这于事无补。 小苏深吸一口气,猛扇自己四五个耳光——冷静! 脸颊的烧痛感和嘴角漫散的血腥味把他拽回现实,他重新唤醒末那识:入侵手术室监控,同步画面给我看。 片刻,末那识回应:未检测到手术室中开启监控设备。 苏信昭立刻想到了原因。 楚霜有凝血障碍,这于帝国、军方而言是绝密,不能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他怒气、怨气一股脑往头顶冲:入侵系统,打开监控。 末那识少有地反应毫秒,才吱声:提醒宿主,入侵国研院研究所系统存在一定暴露风险,需要我帮您测算暴露概率吗? 苏信昭冷漠地回应:不用,执行。 然后,他通过意识点“看”到了手术室内的画面—— 楚霜躺在手术台上,平静且冰冷。他带着氧气面罩、输着血,但血氧、血压的异常预警持续不断,胸前骇人的伤口被博士接入了冷凝循环设备辅助止血,回形管道纷乱复杂地支棱着,像一朵被血肉滋养而生的冰花。 “凝血剂浓度加高20%。” 李谨仁对智能助手吩咐,他亲自上手,用活性再生细胞快速填充楚霜受损的心脏。被血洇湿的医疗废物堆满了医用推台。 助手拿起注射器:“博士,凝血因子的浓度临近安全阈值,继续加高可能会引起血栓及未知……” “那是后话,有栓溶栓,有其它的毛病就治!执行,”李谨仁手上动作不停,在楚霜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小子,你活下来。流浪黑洞还没被解决。你死,星航军就完了、帝国也完了,你对得起谁?!” 星航军统帅重伤,女王很快派人来了。 来人是顾甜,她保护女王有功,伤愈复职后升作亲卫队长。 苏信昭迎着她走过去:“我要见卡纳斯女士,我知道所有细节。” 二十分钟后,小苏通过安全检查,被带到卡纳斯面前。 “你们可以绑着我、也可以用松肌剂,怎么都行,但我要求和陛下单独说话。”苏信昭的声音还在发抖,末那识一直把楚霜的境况传递给他。 将军的大出血止住了,被送进特别监护病房,人还昏迷不醒,脱离危险。因为失血过多、凝血因子使用过量,他随时可能出现并发症状。 苏信昭的要求被女王首肯了。顾甜带他到房间一角,开启了激光锁。房间角落顿时被红光交织出牢笼,织网外有纳米盾,双重保障卡纳斯女士的安全。 安排好一切,顾甜退出去了。女王陛下优雅从容地坐在苏信昭面前,片语不发。 “我是星联君主的私生子。” 卡纳斯女王掀眉毛看他,嘴角弯出一丝笑:“原来是你……”她端详苏信昭,好像皇族的基因会刻进骨血,能从皮相神态看出端倪。 她早听说星联的糟老头子曾有一段荒唐感情。那可怜的小情人先被抛弃、后被沃伦克软禁,她或许有个私生子,不知流落何处。女王派人找过,但宇宙中的浩渺星辰如大海中的孤岛,想在未知岛屿上寻一颗特定的贝壳,太难了。 “我从没想过伤害楚霜,我不知道他凝血困难,事已至此……”苏信昭万分真诚,“我想弥补过错。” 卡纳斯微抬手:“先说说你知道的吧。” “我的生母被沃伦克控制,沃伦克和玛尔斯的某人合作,我猜是何天川议长。他们的原计划是刺杀楚霜,后来我说服了沃伦克,把暗杀改为绑架,但我没想到沃伦克反水、何天川还有后手,也没想到楚霜用自己当饵,和刘总长黄雀在后。”苏信昭隐瞒部分事实。 卡纳斯那双好看如绿宝石的眼睛里划过狡黠,带着欣赏——苏信昭才二十来岁,看清的事实比她预想得多。 “你来找我诉求是什么?救你的母亲?” 苏信昭的诉求不仅于此,他张了张嘴,没想好该怎么说。 “很遗憾,孩子,”女王倒是暂时不在乎他的答案,“我不知道沃伦克是怎么骗你的,但你母亲在你刚到帝国的那年就没有了,我会拿证据给你看。” 卡纳斯的话佐证着章廷的叙述。 可末那识的睡眠训练为什么连现实场景都能操控? 苏信昭急往前冲两步,衣角碰到激光网,立刻灼出一缕焦糊。 他呆愣愣的。他预想过妈妈已经没有了、想过无数次。 而现在,他心存的侥幸希望被事实撕票,让他机关算尽、竹篮打水。 苏信昭觉得自己是宇宙里特大号的傻子,从始至终束手束脚、不敢对沃伦克叫嚣,还偏要怪罪是对母亲的牵挂圈束了他。 扪心自问,他骨子里从不愿相信有人会真心对待他……否则,他的认知体系将分崩离析。 苏信昭抱头跪在地上,他胸中涨着团闷气让他想大吼,可他嗓子发干。 “这不怪你,”卡纳斯的声音像一捧温泉,“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吗?” 苏信昭看她。 不知何时,卡纳斯打开了防御网:“你孤独,小伙子。你身后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你心里有道枷锁需要被打破,虽然我不能救出你的母亲,但我支持你做星联的新君,”她的一只手搭在苏信昭肩头,“怎么样?” 苏信昭表情有些扭曲了,事情走向清奇。 卡纳斯的温和笑容里带着悲伤:“因为只有你可以,你哥哥桑迪是贝尔蒂丝和艾登王叔的儿子。” 苏信昭之前就觉得女王对艾登的态度很奇怪,乍看明媚其实藏着算计,现在他突然懂了,这巨大的权谋拼图又找出了重要的一片。 但他故作疑惑:“如果是这样,您该更支持桑迪才对,这样星联和玛尔斯就是真正的同姓之国了。” 女王在苏信昭肩头拍两下,示意他别继续蹲在地上:“我更喜欢要个盟友,而非同族竞争者。倒是你,跑来自爆身份,不怕我杀了你么?” 苏信昭确实不怕,越是挑明身份越是有筹码保命,况且他还有石玺矿这张底牌。 现在事情比预想顺利,他没提这茬:“杀了我于事无补,不如留着我去反咬沃伦克。” 卡纳斯轻声笑,走到办公桌的抽屉边拿出柄袖珍枪:“咱们毕竟刚刚合作,我先做小人,给你两条路选。第一,从此离开帝国,别再回来;第二,留下合作,但我要在你身体里种一颗微型瞬爆弹。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 “不用考虑了,我选第二个。”苏信昭半点不磕巴。 女王也很痛快,用枪抵在苏信昭心脏的位置扣下扳机:“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依照正常逻辑,你的首先方案该是跟沃伦克要母亲才对。” 苏信昭胸口刺痛,他知道瞬爆弹埋进心脏里了,他垂眼看胸口,却看见手上沾着楚霜的血,遂把血渍捏紧在掌心:“我喜欢楚霜。我不想跟他分开。” 女王眉心微掀起来,显然没想到答案如此抽象:“你暴露短处,不太高明。” “他平安健康、我才好为您所用,”苏信昭话茬跟的紧,“高明的上位者更看重制衡。” 女王笑了,笑容很玩味:“你真的了解他吗?你不知道他有凝血障碍,想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毛病。” 第91章 苏信昭灵光一现——楚霜说谎很有一套,向来真假参半,所以,他说他为了救艾登参加临床实验的事会不会是真的? 他顺口反问:“那您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卡纳斯女王走到桌边,亲自倒红茶递给苏信昭,晶莹的茶汤在骨瓷杯里流淌,像被稀释的血液,“年轻真好啊,能把一个人全心全意挂在心尖儿上,不过你对他是真的喜欢吗,还是只因为他是为数不多对你好的人?有时候自以为‘爱’、实则是错觉。” 卡纳斯答非所问,苏信昭倒把话听进心坎里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但我想他高兴、想他好……” 可怎么能让那人高兴呢?小苏不知道。 楚霜对他所有的好都变成刺他的荆棘,而他宁可被缠得血肉模糊,也不舍得一把火燎断缠藤,让它们化作过眼云烟。 这时,卡纳斯的个人终端弹出一条消息,是刘微宇发来的:女士,埋伏楚上将的机甲人首领被俘,供出指使者是何天川。后续请您示下。 “好了,谈心到此为止,”女王示意苏信昭可以离开了,“依着楚霜的性子,醒了就会上蹿下跳,你先照顾他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至于你的身份……自己掌握什么时候透露吧。” 苏信昭往外走,走出两步又顿住了:“我现在摸不清沃伦克的意图,所以我建议暂时模糊处理楚上将的身体状况。” 卡纳斯比了个棒:合作愉快。 房间里仅剩女王一人,她安静地坐一会儿,叫顾甜进来:“艾登王叔已经到了,给他两天修整时间,然后安排他见见他的老伙计。” 顾甜站着没动,她知道很多皇室内幕,偶尔也会在女王面前“请教”几句。 “您……相信艾登亲王吗?不会是他对楚上将下手……” 卡纳斯女士打断她,反问:“你其实是想问我早有预判,为什么还要楚霜遭这罪吧?” 顾甜低头想:“我确实不太懂。” “弃车保帅,凤凰涅槃。能熬过来是他的造化,熬不过来是他对帝国忠诚的见证。他的存在本来就始于一场让艾登王叔活下去的实验。可王叔是个败絮其中的英雄,实验没有意义了。阻碍玛尔斯根基稳定的人,都该被扫去。而想撼动英雄的根基,必需要足够重要的砝码,否则师出无名,徒招口舌。” 第71章 殉道 国查院的特别监控室里生活用品俱全,唯独没有外联设备。 这是帝国对特殊身份嫌犯最后的人性化关怀,无论犯了什么错,能做到一定高度地位的人总是有功勋的。 那些功勋不能因为过错被悉数抹去。 何天川被秘密逮捕后一直关押在这里。 他额头上被嵌入了芯片,监控他的激素水平和脑电波——一旦异常,就会报警。 他有点无聊地翻着本纸质书,书名叫《殉道者》。 “滴——”一声电子音,房间门被打开了。 何天川循声看,眼神骤变,他把书扣好,站起来:“殿下……” 艾登亲王的表情藏在合金面罩后面,双眼都藏在暗影里。他像尊铁壳子塑像站在门口,身后空无一人。 房门自行关上了。 “为什么?”亲王殿下嗓音又沉又哑,但声音被房间一拢,生出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魔力让何天川双膝一软,跪在对方面前,他稽首于对方的鞋尖。这古老礼节。 “混账!”艾登抬脚蹬在何天川肩头,“我刚到枯砂要塞时就拒绝你的提议了,为什么一意孤行?为什么陷我于不义!” 何天川被踢翻,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看着艾登笑,他没说话,因为还有别人在看:您确实拒绝我了,但您并没有检举我。我懂您的,您一直这样,心里的事不乐意说,不被逼上绝路您只喜欢随遇而安。可是帝国、甚至星联早该以您为尊。 无言的对视中,艾登看到对方难以言喻的疯狂。 他愤怒、也惋惜,蓦地从枪套里抽枪出来,抵在何天川额头:“我会交还兵权,不再做指令长,更不会去管那该死的机甲人军团计划。” 这话不知是说给何天川听,还是说给暗中看一切发生的某人听。 何天川笑着想:这可由不得您,我亲爱的殿下。您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刚直,否则您怎么会乐意做这场秘密屠杀的刽子手,来自证清白呢? “您还记得陆垳吗?您曾经忠诚的警卫员……” 艾登铁面罩后眼睛寒凉:“你想说什么?” “他还活着,你们很快会见面,我安排好了一切……”何天川转向摄像头,“开枪吧。” 一声轻响,艾登给了老部下一个痛快。 而粒子光束再如何利索,爆破伤口依旧会有鲜血飞溅。 猩红溅在沙发上,染了倒扣的书,“殉道者”三个字在这一刻似乎有了具象,却又像被玷染了。 这之后,何天川议长认罪伏诛的消息被爆出来。 星航军统帅遇刺重伤、裹挟工程师楚浊、丧心病狂借亲王名义重启机甲人军团建设、在拉东星的福利院进行人口买卖…… 一拉溜的罪状悉数罗列,够他死十次了。 舆论少有地对楚霜多了同情,但是吧…… 【听说楚霜一直没脱离危险,不会已经嘎了吧?】 【他爸一直不喜欢他,为啥呀?也怪可怜的。】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人家拿着上将军的工资,用着你可怜么?】 【这个看脸的世界里,楚上将那张脸可以让我宽容他的一切~~~】 【什么什么?楚霜是帅哥?】 【上次全网清删的视频里露脸了,身手贼好,长得巨帅哇!!!】 【求~~~】 【私!】 【小心被追责!】 就是这么……一言难尽。 贝尔蒂丝王妃网上冲浪,同时盘算她的计划。 她没想到国都会与何天川一面后、二人各怀目的地“志同道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她恨恨地关闭终端:艾登这个混账东西,星航军这块肥肉都喂到嘴边了,不仅不张嘴,还一枪崩了厨子。 但细想,从前他就这样。 当年迷恋他孤胆英雄,现在才看出他“孤胆”之下那颗窝缩自保的私心。 贝尔蒂丝知道自己的评断或许不够客观。 合作伙伴死了,但计划还要继续下去。 她越想越心烦,打算去露台透气。 王妃的住所在使馆后身,从露台望出去能看见好大一片花园。曾经在星联、艾登的私人小院子里也有一大片花圃,因为她喜欢,他种了满院的紫丁香。 可惜帝国这片园子里只有两棵丁香树。 感应门打开的瞬间,风把纱帘卷起来,送来极淡的丁香气味,让她记忆闪回到不知艾登身份的岁月,他们禁忌地、败坏伦常地相爱。 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阖了阖眼,睁眼的瞬间光影很怪。 她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捂住嘴、推回屋里。贝尔蒂丝心生恐惧,跟着恐惧被熟悉替代。 因为连串的动作太熟悉了。 露台的门被谁反脚勾上,王妃被推到墙边,有只手很贴心地在她后脑护了一下。 “是我。”男人的声音嘶哑,近在咫尺。 关门声闹出点小动静,王妃居室外的侍从问:“女士,有事吗?” 贝尔蒂丝被放开:“没事,是风吹关了门。” “风”关闭光学盾,熟悉的身影绘现在贝尔蒂丝眼前——依旧高大、健硕,却戴着面罩。 “亲王殿下私闯星联王妃的居所,”贝尔蒂丝笑得玩味,“来旧情复燃吗?” 艾登看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我能查到你跟何天川见面,卡纳斯会不知道吗?现在双方在和谈,好好生活不好吗?” “做什么?为了你儿子!”贝尔蒂丝定定地说。 “他是十二星联盟的王子,比做我儿子有出路。别闹了。” 一瞬间,贝尔蒂丝心底有股怒意,她觉得这男人又在糊弄她,当初说好了带她离开皇室,可后来他却只带走了他想要的机密。 甚至,他让她以为他死了,伤心了二十多年。 所以这次,她不要再听他的任何鬼话! “我闹了吗?桑迪随时都有被拆穿的危险,你有兵权在握,才是他的退路。如果他在星联待不下去了,还有你可以接纳他。”贝尔蒂丝说。 “没有兵权我照样可以接纳他,我是帝国的亲王,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也可以接纳你……”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么?”贝尔蒂丝打断他,“那么滚吧,我尊敬的亲王殿下,别让我再看见你,想起和你一起度过的糊涂时光,我想吐。” 艾登静默片刻,摘下了合金面罩——他半边脸颊英俊无比,好像岁月都格外宽待他;可另外半边脸却像遇热变形的蜡像,蜡油流淌过、又凝固出狰狞的模样。 第92章 “你看看我,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往后的日子我只想安稳些,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贝尔蒂丝不错眼珠地看他,这确实带给她不小的震撼,她心脏狂跳,咬着嘴唇; 而转念间,她又想: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吗?明明是你利用我,你才是加害者,又来我面前装什么可怜? 她表情恶劣地冷笑,压低声音反驳:“什么叫我逼你,你身为桑迪的生物学父亲,不该为儿子、孙子的前程考虑吗?你以为咱俩的秘密锁在铜墙铁壁里?你的好儿媳芳丝早就知道一切了,你祈祷她为了卢修斯不会把事情捅出去吧!还有你那位尊敬的卡纳斯女士,你以为你的摇尾乞怜能换来她的同情吗?她的心比谁都狠,见她第一面我就知道了。” 她走到露台边,感应门旋即打开:“不帮忙就别来添乱,怎么来的怎么回吧,你这个只会爬女人院墙的贼!” 艾登亲王暗中忙碌,被轰出来了。 除了他,这几天帝国的大部分中高层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苏信昭得了卡纳斯女士的撑腰,暂时没有后续麻烦。 他不眠不休守着楚霜两天多了。 这天午后,女王派人送来了苏岚离世的证据——是一段偷拍的视频。 一镜到底未经剪辑处理,真得不能再真了。 苏信昭亲眼所见母亲被烧成一捧灰烬;亲眼所见骨灰盒被交到沃伦克的助手手上…… 他以为自己会哭,但没有。他的心莫名其妙地平静,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对他说过的话:爱你的人不会离开你,会变成风、变成水、变成沙尘,和你永存于同一时空…… 苏信昭坐着出神。楚霜体征监控仪发出持续、稳定的轻响,让他觉得安全。 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循例和沃伦克联系,秘书长的手再长也不会知道这两天的事态细节。 “楚霜死了么?”沃伦克问。 “估计快了。一直没脱离危险。”苏信昭回答。 “有没有人怀疑你?”沃伦克又问。 “没有,你派的杀手都被楚霜杀了,何天川暴露死球了。什么时候放我妈自由?” 沃伦克和善地笑:“已经在安排了。” 然后,他切断了通讯。 他从没想过诚心跟何天川合作。 事态如他所料地发展,艾登亲王被召回,枯砂要塞有将无帅、星航军僵而难动,一旦要塞遇袭,帝国必将掣肘,到时候他就可以施展外交手段出兵辅助平息乱局,交换条件是帝国交出流浪黑洞的核心数据,并承担平息混乱的所有费用。 而苏信昭当然知道“在安排了”是沃伦克的空头支票,他坐在病床边,怔怔地看鲜红的液体输入楚霜的血管,看对方的脸色渐渐缓起丁点红润。 他拒绝了所有智能助手辅助,亲力亲为地照顾人,每天早中晚三次帮楚霜用温水擦手脚,促进他血液循环——博士嘱咐过,要预防突发性血栓。 苏信昭轻轻揉着楚霜的手,指尖掠过对方虎口被指环割破的伤,他撑开对方指缝,与那双没有知觉的手交握住…… 他盼着他醒来,又害怕他醒来。 而这一刻,楚霜的手指收了一下,像是要反握住苏信昭。 小苏的心像被被对方一把攥紧,他定定地看,迫切叫两声“哥”,见没反应,又叫了两声“小霜”。 楚霜眉心极小幅度地皱起来。 苏信昭立刻像上满了发条,蹦起来联系李谨仁:“博士!博士,小霜刚刚动了!他要醒了吧!” 情急之下,称呼都忘了换。 李谨仁却一本正经给他泼了盆冷水:“凝血剂的副作用很强,他醒不了这么快。否则我可以给你磕一个。” 果然,楚霜没醒,直到当天深夜,他再没有任何苏醒迹象。 天色黯淡,病房里很静。除了监控仪器的滴答声,苏信昭还能听见楚霜比平时略重的呼吸。他把指尖轻轻搭在对方的脉搏上,寻找安宁。 苏信昭倒不是诚心不睡觉,他是睡不着。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却不想唤醒末那识执行睡眠辅助。他在床边趴下,把鼻尖挨在对方手上,楚霜的手比他的鼻尖暖一些,让苏信昭痴迷地蹭了蹭,他强迫自己合上眼睛,贴着他睡一会儿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 好不容易上头的困意,被房门轻开的声音扫净。 是刘微宇来了。 近三天过去,他终于腾出功夫来看楚霜一眼。 夜灯的微光映出刘微宇脸上的疲惫,他看楚霜片刻,把目光转向苏信昭,监控仪器的红绿色灯在他的镜片上晕出光斑,让苏信昭看不清他的目光。 从前,苏信昭不大喜欢这人,他跟楚霜熟到烂的亲密让小苏嫉妒。但苏信昭看得出,刘总长是帝国为数不多的、关心楚霜本人的人。并不会因为小霜的身份更改而改变。 刘微宇对苏信昭偏头,示意借一步说话。 二人挪到病房外间。 “卡纳斯女士找过我,”刘微宇开门见山,“她告诉我你的身份了。” 苏信昭眼睛闪了闪。 而下一刻,刘微宇突然出手——挥拳向苏信昭脸上招呼过去。 第72章 克隆 刘微宇拿左手打人,算留着三分情。 而依着苏信昭的真实水平,即便刘微宇用机械臂也不容易得手,起码不至于着着实实被揍一拳。 但小苏在毫秒内会意了对方的初衷,咬牙紧绷住身子—— 下一刻,他的脸像被石头狠狠砸中,眼睛发花、身子往一边栽歪;对方佛珠的弟子珠更像小鞭子一样抽脸而过。 脸颊的烧痛和口腔里的血腥味随之蔓延开。 “没立场,没对错,没政治高度,单纯为小霜儿对你的心思!” 刘微宇指着苏信昭鼻子、出拳有名头,话说到这,他看见小苏领口跳出的滚印坠子:“他竟然把这个给你了?” 苏信昭抹掉嘴角血迹,不怪对方反而上赶着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刘微宇长叹一声,像是想了想,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个小物件,和大半截滚印对成了整体。 被截下去的后半截印居然在他手里。 字迹拼凑完整,刻的是“k-a-1023-1108”。 “很多年前小霜儿亲手刻的,后来他爷儿俩吵架,印被他家的倔老头用粒子刀削掉一截,我捡到了、一直没机会还给他。”刘微宇说。 父子吵架动刀子…… 放楚浊身上倒也说得过去。 苏信昭脑袋里冒出连串的问题,无奈没法多线程操作,只能一个个来:“这编码是什么意思?” 刘微宇把小半截断印交给苏信昭:“k-a我不知道,1023是他生日,至于1108是他活过来、也是他死掉的日子。” 因果不明,但话本身足以在苏信昭心窝戳下一刀——楚霜把断印给他时曾说过“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他是把自己刻上记号的过往给了他…… 苏信昭把坠子握进掌心,紧得像要将编码烙在掌心。 刘微宇看他不说话,换话题:“其实……你还有另一条路。带楚霜走,他远离征战也就不用过分担心凝血障碍,能安稳过一辈子。” 苏信昭早想和楚霜离开是非,现在就连对母亲的牵挂也成了空。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苏岚就在给他讲离别,她说“人要珍惜相遇,无论善恶都是缘分”,她说“爱你的人会换一种形态陪在你身边”,她还说“如果人死了,他负面的情绪就结束了,不值得活着的人继续累心怨恨”。 现在苏信昭终于懂了,苏岚早就在告诉他:不要因为我去恨你的父亲。 这个平凡的女人预见了今日局面,却无力挣脱改变。只得把智慧凝练成小孩子听不懂的话,提早说给他听。 一遍又一遍,直到他死记硬背、又直到他遇事顿悟。 苏信昭没回答,反问刘微宇:“为什么希望我带他走?” 他很敏锐,对方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事,必然有原因。 “论他的身体,很快就会吃不消。而论及他的身份,他是楚霜,却早就不是最初的楚霜了。是帝国欠他,他没必要以德报怨。” 话放在后科技时代、结合滚印的意义非常好理解。但苏信昭脑袋依旧“嗡”了一下,他即刻追问:“他的凝血障碍跟克隆有关?!” 刘微宇苦笑着:“他……” 他把目光转向病床上还在昏睡的人,给苏信昭讲了个不长的故事。 当年艾登亲王从星联死遁脱离、安定枯砂要塞后,他的军团内部发生过哗变,他因此身受重伤陷入昏迷,帝国想尽办法救治,束手无策。直到有人在他的笔记里发现了基因重组修复技术,可以让人的疾病痊愈,甚至起死回生。 这是他从星联偷回来的核心技术。 于是,国研院开始实验,经过基因库匹配,楚霜是最适合接受临床实验的人。 当时不知小楚霜出于什么目的,同意了接受实验,但四五年过去,效果不佳。 第93章 被重组的基因让楚霜出现了一系列的不良病症,差点死掉。是李谨仁博士从外域急赶回来、克隆新个体,把被扰乱的基因调整回最初状态,并植入了大部分记忆。 博士救回来一个似是而非的楚霜; 那之后,楚霜出现了凝血障碍。 苏信昭难以置信、咬着牙问:“……他自己知道吗?”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比较懵懂,应该是博士抹去了他被克隆的记忆,我猜他记得自己参加过救治亲王的项目,但不知道自己是个克隆体。于小霜儿而言1108是痊愈的日子,但于楚浊而言,那是他儿子死去的日子,所以……” 所以楚浊不喜欢现在的楚霜,对他冷漠又刻薄。 刘微宇眼睛里散着心疼:“小霜儿这些年承受了太多,现在他痛苦的源头醒了,这不一定是好事,所以我希望他平安离开。” 苏信昭知道刘微宇说得对。 同时他也觉得荒唐,冷笑了下:“他痛苦的源头是艾登么?分明是帝国想要维护的脸面,他的父亲、甚至楚麟……” 他摇头,他不确定楚麟在整件事中扮演何种角色,念着楚霜敬重兄长,没有口出恶言。 刘微宇不多争论:“不久前小霜儿跟我提过想离开,他不承认是因为你,但我看得出来,他没说实话。就是你陪他看楚老爷子那天。” 桩桩件件、接二连三,苏信昭低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 天大的遗憾多源于“不逢时”,如果早知道,他是有勇气对楚霜说出事实的…… 可惜,科技发展到今天也没做出一种名为“后悔药”的玩意。 他的心脏痛到发麻……或许女王给他埋下的瞬爆弹把心脏炸烂更痛快。 但他想到楚霜,又舍不得死了。痛苦与痴缠都源于这一人,相爱且彼此刺痛,名为冤孽。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些,先好好照顾他,往后如果你们要走、我来安排,包括这个,”刘微宇指自己的心脏位置,在苏信昭肩头一拍,“要不是看你为他做到这份上,我就一枪崩了你。” 他离开了。 病房门打开又关上,楼道里的光亮乍现又消弭。 苏信昭回到内间,站在病床前看人,魔怔地任凭窗外重月的光芒从左肩流淌到右肩,像已经天荒地老了。 直到病床上的人极低地“嗯”了一声,恍如一声唤魂铃。 小苏蓦地回神:“哥……” 他扑过去,声音却悄悄的。 楚霜醒了,努力好几次才睁开眼,他视线找不准人:“是信昭么……” 几个字像从有气无力的破风箱里挤出来。 苏信昭脑袋里的混乱即刻被欣喜替代,刚要嘱咐对方别多说话,楚霜紧跟着一句:“我……怎么看不清你?” 他眼前只有虚幻的影儿,如灰蒙蒙的月色画布上描出个人形。 “我叫博士来看你!”苏信昭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声音稳定,他告诫自己这时候不能慌。 楚霜真的醒了,李谨仁就来得很快,进门麻利儿一系列检查:“状况暂时稳定,还是得注意伤口和并发症,至于眼睛……是急速失血造成的眼底损伤,缓缓或许会好,”他见苏信昭一脸担心,“好不了也没事,换个电子的。” 苏信昭:…… 行吧。 在李谨仁看来,只要不断气都不是大问题。 但楚霜不习惯。他视力一直很好,突然瞎了、越看不清越想看,躺在床上虚乎着眼睛四下乱瞟。李谨仁屈指在他脑门上一磕,回手拿医用眼罩给他彻底蒙上:“知道现在该干嘛吗,闭眼!睡觉!别缓上口气就折腾。” 楚霜躺着不吱声,抛开一物降一物,他确实没力气还嘴。 李谨仁嘱咐几句要走,见小苏脸上一道血檩子:“你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了?他醒了你也歇歇,免得比他早升天。” “没打架,刮了一下。”小苏顶着黑眼圈赔笑,送惹不起博士离开,转回床边坐下。 楚霜还得继续挺尸,他被医用眼罩染上更多的残破,整个人恹恹的、透出种无助的慌。 小苏遂温声哄他:“你再睡一会儿,醒来就会好很多了。” 楚霜不困,伤口也不大疼,但全身没力气。这是李谨仁的杰作——为免他术后把伤口扯裂,给他用了肌松剂。 他皱了皱眉。 苏信昭赶快又问:“想做什么?我帮你。” “你……受伤了吗?”楚霜看不见人,想抬手只勉强抬动了小臂。 苏信昭赶快接住他:“没有,没有受伤,都好好的,别挂心我。” 说到后半句,鼻子已经酸了。 “亲王殿下回来了吗?” 嗯…… 醒了不出三句就问工作,苏信昭不知该心疼还是忧愁:“回了、都正常,杀手就是冲你来的,”他担心说多了惹楚霜深想,赶快找补,“现在外面一片安宁,你好好养伤,再问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了,”然后他一下下轻抚着楚霜的眉弓,继续自说自话,“我对亲人的记忆很少,但还记得这个动作。我很小的时候生病,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嗓子疼,疼得睡不着,明明咽口水会更疼,又偏忍不住去咽。我妈就这样陪在我身边,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好珍贵。” 有规律的按摩能平静人心。 苏信昭放松着声线说话,很好听。 楚霜听出了安抚,也听出了怀念,他想安慰对方两句,但医疗仪器察觉到他过于清醒兴奋,药剂泵开始加量给药,很快他迷糊劲儿上头。 似睡非睡间,苏信昭凑过来,在他嘴角亲了亲:“好好休息,梦里有星河璀璨,花儿都开了。” 这是句美妙的祝福,楚霜睡着了。 起初,他睡得不实,知道苏信昭守在身边,心里难言的安稳;而后半夜他睡实了,祝福的效力却在衰退…… 于是,楚霜做了很多梦,有好有坏。 他梦见父亲复活了大哥,要跟他断绝关系,但大哥拦着不让,爷儿仨吵架吵到了宇宙中; 然后,他看见星辰像一颗颗闪亮的沙砾晶莹美丽,星系之间平和安宁; 流浪黑洞的轨迹被精准定位,高竞卓、胡睿都活过来了,让星系脱离了危险。 帝国和星联全在庆祝。 可庆功宴上,艾登亲王的脑袋突然坍缩成新的黑洞…… 楚霜在这段荒唐里一个激灵醒过来。 他从眼罩的边缘处察觉到光——天亮了。 他的手依旧被苏信昭拉着,小苏的呼吸声比平时沉重,该是睡熟了。 楚霜平躺着感受片刻,凝血因子和肌松剂的效力都衰减了。李谨仁给药一直谨慎且精准,药力渐消,说明博士通过监控数据确认他的体征趋于平稳。 他慢慢坐起来,伤口被牵动出即将痊愈的涨麻。 细胞活性再生药物的作用简直封神。 “你别乱动。”这么大动作苏信昭当然醒了。 楚霜无所谓地笑:“我又不是纸糊的。” 苏信昭表情微妙,没好意思给他拆台,端来一口淡盐水,让他洇嗓子。 “我终端呢?”楚霜问完才想起终端坏了,“让包子送个新的过来。” “我见过女王陛下了,她让你好好休息,终端暂时没收。” 楚霜一怔:见过女王?即便是叙述案发经过也该是见刘微宇,多大的事需要女王直接见你? 这个念头在楚霜脑袋里引出连串的不对劲,他霎时想起诸多诡异细节。 他突然不说话,苏信昭慌了:“……怎么了?哪不舒服?” “为什么不听话留在游客上?为什么随身带着止血泵?那天出门前你就很奇怪,你到底是什么身份,知道什么,才要卡纳斯女士亲自见你?” 眼罩遮着楚霜的眼睛,让他的脸显得更冷了。 第73章 放开 苏信昭料想楚霜精神缓上来,必然会察觉不对、有此一闹。 事已至此他狠下心来:“现在我只能告诉你,需要让外界认为你伤重难治,所以你不能出院,先安心养伤吧。” 起码耗到看出沃伦克的心机。 抛开身边几个老头子,没人敢这么跟楚霜说话,他掀被子就要下床。 苏信昭唤醒末那识欺身上前—— 放倒伤员,扯过床头的固定带把人扣在床上,同时断开智能病床的电源。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一秒。 楚霜被天大的震惊砸蒙了,他虽然受伤,虽然看不清,但怎么至于没反应过来就被制住?! “你……”他想起苏信昭自证不是机甲人的过往。 “极端情况下激发的身体本能。”小苏在他床边蹲下,理顺他的头发。 风水轮流转,楚霜气不打一处来:坟头烧草纸,你糊弄鬼呢? 他想解开束缚,力不从心。 “放开。”他偏头不让小苏碰。 “不放,”苏信昭云淡风轻,“我知道你的毛病了,你凝血障碍、伤口愈合比寻常人慢。之前糊弄我的瞎话一个接一个,好会骗人啊,小霜。” 第94章 他转移矛盾、倒打一耙。 楚霜不说话,从面部肌肉线条的紧绷看出在忍着暴躁。 苏信昭不忍心了:“你昏迷的三天发生过很多事,比如何天川被艾登亲王亲自动手裁决了。” 亲王处决议长根本不合规矩,不会对外公布。 “你怎么知道?”楚霜问。 “刚才就告诉你了,我见过女王陛下,”苏信昭声音温和,“这回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了。将军,你虎落平阳,第一个选择是好好休息,第二个选择还是好好休息。” 好啊,我虎落平阳、你蹬鼻子上脸? “苏信昭!”楚霜声音冰凉。 “哎——”小苏拖着长音回答他。 楚霜:…… “趁我还能好好跟你说话,你把我解开。我两个都不选,我……” 话没说完,他听见衣料摩擦的轻响,跟着身边位置往下陷。 这臭小子竟似在他身边躺下了? 像躺在他怀里。 病床用于固定病人的“机关”有两种,一种是移动时用以固定伤员身位的,另一种是绑疯子的。前者像金属牢笼,后者更侧重局部禁锢。 小苏算有良心,给心上人用了绑疯子的,且只绑了手。 所以正常人看楚霜,会觉得他现在的姿势像投降,如果是流氓看则只可意会了,配上那只医用眼罩,情趣普拉斯。 “哥,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一直忍得很辛苦,”苏信昭横下一条作死的心,“两个都不选也可以,给你第三个——再闹,我就亲你了。” 楚霜和苏信昭共过大事,他相信小苏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也从骨子里相信小苏待他没有恶意,更隐约察觉对方正跟卡纳斯暗中筹谋。 可是…… 他收了下眉心。 他看不见,却感觉苏信昭撑起了身子,正在近距离看他。 “不信我敢?”小苏声音温和,不等楚霜回答,真的在对方嘴角吻下去,痴缠却没去撬对方的牙关。 楚霜呼吸登时重了——惊的、气的。 他歪头躲,被苏信昭不蛮横地缠回来。在这须臾的纠缠里,楚霜惊觉对方的逾越里藏满了心疼和小心翼翼。他还存着点理智,同时也还存着爱,诚如小苏曾经断言“想扇我,你得先能起来”。 楚霜遂闭眼挺尸,不躲也不回应。他以为亲几下他就会罢休。 但他着实小看了苏信昭对他的痴迷,也高看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没侵略性的吻温和如小动物的舔舐,恰到好处地刺激交感神经,促进多种良性激素分泌,楚霜很快疲惫上头、脑袋发蒙,在昏昏欲睡的一刻,品出小苏的别有用心。对方就是想哄他睡去,不知何时起,坏小子配合着亲吻的节奏、非常有规律地摩挲着他的手腕。 当疯狂的爱意被绘入温柔、克制的底色,就能侵透钢筋铁骨,裹住铁石心肠,与之缱绻相依。 从脸面角度出发,将军自问不该继续顺从地任由,无奈心和身体都不争气,在小苏不知死活的哄人方式下他又睡着了。 苏信昭放开他,撑起身子看他,看到他微蹙的眉心,轻轻给他揉开:“总用助眠药,对身体不好。快点好起来,揍我也乐意。” 虽然,我也很想就这么绑你一辈子。 然后,小苏在心上人身边侧卧,像蜷在主人怀里的乖猫咪,也像捍卫珍宝的小憩野兽。 他合上眼睛:下次或许是混不过去了吧…… 玛尔斯帝国现阶段乱况不断,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四下冒火。 议会院议长犯事嘎了,咎由自取。紧急议事会在事发后第五天召开。 卡纳斯女王暗助波澜,她的另一个目的也在稳步推进——她看议会院的一众老头子不顺眼很久了,这些只会吵架、居功第一名、扛事缩头龟的废物早该被整治。 如她所料,风口浪尖上,没有老油条想给何天川善后,生怕多说一句即刻被贴上“余党”的标签,一个个就“继任议长选举问题”一不自荐,二不建议,只会缩头耷拉脑袋。 女王要的正是这个机会,一句“凡自觉政见卓著,能铸帝国日月长明者皆可参选”抛出去,将为议会院剖疮换血。 刘微宇早知会如此,低调填写报名表,按下“提交”按钮的瞬间,终端突然弹出一条消息:亲爱的,来路边来见一面,不然我就上楼找你了。 署名是“s”。 刘微宇“啧”一声,下楼找人。 他刚出国查院大门,不远处就响起两声鸣笛。 低调的陆行甲半摇下窗,里面的人一头金色卷发,双瞳异色,衬衣领扣开了三颗,领带只是搭在脖子上——星联的二王子桑迪吻了吻自己的双指,弹向刘微宇。 刘总长平时挺浪的,但只限于对异性,旋即被对方冻起一身鸡皮疙瘩,抖落满地,才快步走过去、坐进车里:“殿下大摇大摆来见我不怕被看见?” “谁让你不理我呢,我只好来找你了,”桑迪笑着递给对方一瓶饮料,“刘总长竞选志在必得?要是被女王知道你私下帮何天川处理过赵秉承(※),你猜会不会很精彩?” 刘微宇平静地看着他,接过饮料随手放一边。 “别这么有敌意嘛,咱俩合作挺顺利的,我来帮你得偿所愿,你也要豁出些代价。要不你跟我说说为什么针对艾登,免得我还要费心查你。”桑迪想帮刘微宇摘掉衣领上的浮絮。 刘微宇抬手一格:“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他一双凤眼在镜片后格外晶亮犀利,“别提艾登殿下,你我合作约定过,我扶你上位,是为了双方往后的安宁,前提条件是别碰楚霜。” “楚上将这事儿真不是我的杰作,”桑迪笑眯眯,“但这是个列车困境,一个永恒的难题。” 刘微宇摇头:“第一,解决事情的办法至少有三种或以上;第二,牺牲小霜儿一个不一定能达成救整车人的成就,所以别拿你的伪命题跟我诡辩。他伤得很重,往后会离开帝国,你告诉沃伦克,别再搞事情。” 桑迪“哈哈”大笑:“可秘书长他现在不听我的呀,怎么办呢?我越来越觉得你有意思了,对谁都绝情,怎么单对楚霜这么的……不一样?你喜欢他?”他看刘微宇脸色要变,“嗯,好了好了,我懂,也不一定是喜欢这么肤浅。但至少你了解他,所以你认为依着他的性子,会在这时候撂挑子走人吗?” 刘微宇没多辩论。 他看着窗外,正好看见军务中心楚霜的办公室、暗着灯:“既然这样,我给殿下讲个故事吧,是你宝贝儿子讲的哦,”他语速慢悠悠,睨笑着瞥对方一眼,“小王孙讲啊……有个老太太深爱儿子,可突然有一天她得了怪病,她给儿子下毒、操控他的行为,恶行被儿媳妇发现了,她就把儿媳圈禁在地窖里。最后是她的小孙子打败病毒,解救了父亲、母亲和祖母。” 故事是苏信昭勾搭小王孙讲的。 车内安安静静。 刘微宇沉静片刻,问:“殿下认为怪病是什么,地窖又在哪里?卢修斯小朋友的故事真好啊,具象且happyending。可他忽略了,有些病毒会遗传,通过血脉,殿下说是不是?” 桑迪一下子冷脸,勉强挤出冷笑:“刘总长,你威胁我?”他猝不及防出手,一把掐住刘微宇的脖子。 刘微宇眼角微收,并不挣扎,直到把对方眼中的火气看得熄灭,才笑着扒拉开对方的手:“动不动就掐脖子,多粗鲁,”然后他开门下车,“殿下回吧,早说好的铁律要遵守,别试探。” 刘微宇话茬虽硬,但他细盘因果逻辑,也觉得楚霜“离开”的寄愿今时不同往日。 帝国与星联表面山河景明,实际上全是暗流。 不能在桑迪这一棵树上吊死,就如同对何天川的及时止损。而于小霜儿而言,事情的危机没有真正过去——何天川死了,不代表楚浊犯下的错会被人遗忘。 他这么想着,打算去看看姓楚的倔老头。 桑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拨出一通语音通话:“让你查沃伦克那老家伙,进展如何了?” 而此时此刻,帝国受损最严重的那位睡醒了,正在生气。 楚霜依旧没被松绑,苏信昭怕他血流不畅,只帮他稍微调整了松紧和姿势。 要命的是,李谨仁来查房把二人一言难尽的别扭看个满眼;更要命的是,他居然笑着任由:“该啊,早该有人这么治你!” 就离谱! 楚霜合眼冷静三秒,发现冷静不了一点——就没吃过这么大的瘪! 他吼着质问:“你们合伙囚禁帝国上将军,还有天理吗?” 帮凶老爷子皮笑肉不笑:“天理也默许了,哦,对了你的新终端,”他把新手环递给苏信昭,“私领系统设置了权限,极特殊事件才会提示,你老实歇着吧,卡纳斯女士允许你好好休假。” 苏信昭接过终端、得偿所愿。 于是这之后好几天,他继续事无巨细地照顾人,吃饭都要亲手喂。 第95章 楚霜被一老一小“合伙欺负”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但念及堂堂星航军统帅用绝食威胁旁人太掉价,只得把气撒在嚼饭上。 他越是这样,苏信昭越从中琢磨出一种不好描述的、支配的快感。小苏不知道自己能造次到哪天,心里生出种宁当饱死鬼的“壮烈”,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黏在楚霜身上,寻个机会就要贴贴,除了换衣服吃饭,每天亲自上手帮他按摩、抱人到窗边透气,后来楚霜能下地走得很稳了,他依旧借口对方眼睛不好、要当根人形拐杖——带手臂型安全带的那种。 要不是楚霜死命坚持,连扶人去卫生间这种活儿,他都要跟智能助手抢。 好在卫生间没有明窗,他倒不怕楚霜跑了。 平心而论,依着楚霜的能耐,他想跑照样有机会。但他觉得没必要,他伤口痊愈比寻常人慢,如果落下病根会更麻烦,李谨仁说他或许会出现并发症,现在不确定是否彻底渡过了危险期。 苏信昭说他骨子里有自毁情结,但这不代表他乐意毫无意义地去死。 于是这几天他不情不愿,张嘴就骂街,倒还真没拆医院。 虚假的平静持续了三四天,算老天给施舍给将军的怜爱了。 这天午后,小苏把楚霜挪到窗边晒太阳,转身拿靠背垫的功夫,楚霜的终端响起了三长三短的提示音。 这是帝国少将以上军官才能收到的军务急报。 楚霜一下坐直了身子,在终端敲两下,语音播报即刻响起。 枯砂要塞被未知军团袭击! ----------------------- 作者有话说:※李谨仁手下的内贼,被何天川收买偷未知生物样本,后来有个神秘人替何天川善后了。 第74章 裂痕 楚霜敲开终端的视物障碍辅助仪,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苏信昭着急忙慌拦他:“你不能去,也不用去,枯砂要塞还有枯砂军团。” “你跟卡纳斯女士到底密谋什么?” 苏信昭还没答,楚霜的终端弹出第二封急件: 星联秘书长正式给帝国过函,声称掌握了帝国导致星系内出现流浪黑洞的证据,要求帝国给说法。公函后面,附着部分高竞卓的手写研发算式。 遇袭和流浪黑洞乍听是两个单独事件,而结合现状—— 帝国二十四军,一个萝卜一个坑。枯砂要塞艾登回撤、帅位从缺,只要扛不住外敌攻击就会向帝都求援,现阶段相对灵活的只有星航军。 楚霜伤重不能动。 任由下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星航军易主。 当然,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还需要很多细节推动,但楚霜已经脊背发凉。 他身体不好,整个人蓦地陷进巨大的消极里——我能守住大哥的心血吗!他曾经郑重地、把百万人的前程交在我手上…… 念头闪过,他心脏抽痛,人打了个晃。 “哥!”苏信昭扶他,瞥无线监控的体征显示——楚霜身体指标正常。 “你别急,不至于……” 话没说完,楚霜打断他:“是你泄露机密给星联吗?” 苏信昭身子一僵:“不是我。” “那是谁呢?”楚霜继续问。 苏信昭悲凉地想:你又不信我了吗?我确实没底气让你信了。 “我怀疑除了何天川,沃伦克还跟别人联系,或许同是帝国高层,也或许是拉东星的某位,但暂时没有证据……” “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楚霜第二次打断苏信昭,“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跑下车、为什么带着止血泵、你到底是谁?” 苏信昭头皮发炸,幻视对方眼罩后的双眼睛正盯视着他,他阖眼仰头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我是星联君王的私生子,我妈在沃伦克手上,从墨丘利相遇,就是我的算计。但我只向沃伦克透露过流浪黑洞是人为,没说其他的。现在我妈没了,我没必要再跟他合作,我对你从头到尾都是真的……但是沃伦克的企图还没有彻底暴露,你不能公然露面,”坦白耗尽了勇气和心力,小苏手指尖冰凉到发麻,本能地去拉楚霜的手腕,“事已至此我错了,我会弥补。” 楚霜没躲、好半天没说话。 房间里静得吓人,苏信昭甚至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紧张地看着对方,见楚霜雕像似的站着、握紧了拳、关节泛白。 小苏等他爆发,地老天荒。 “弥补?弥补谁?我吗,还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百万将士!他们身后又有多少妻儿老小……”楚霜突然笑了,声调落寞,他一把扯下眼罩,看不清依旧要看着苏信昭,“你算计我……” 他声音在抖,心里有股巨大的委屈轰然,他想吼:口口声声要我信你,你信过我吗?! 紧跟着,他又习惯性地辩证判断——没人有上帝视角,他不敢,我也不敢…… 感性理智两相博弈,他心口更疼了,烦躁无比,甩开苏信昭、狠狠在自己头发上撸一把。 将军向来冷静、游刃,从没这样“失态”过。而现在他失焦的眼睛被强光刺激,忍不住想眯起来,偏不肯避开对视,几声笑化作尖刺扎进苏信昭心里,把二人断开千山万水的疏离。 “对,我不光算计你,还又当又立!我联合海盗绑架你,我想帮你看清现状、我想让你离开帝国,可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要你健康平安,”苏信昭越说越委屈,“但是你……你……你实在太对付了……!” 楚霜:…… 他听出苏信昭掉眼泪了,说话尾音拉着长调,像小孩的无能爆哭,有点没出息但挺招人心疼。放平时他早心软了,而眼下他只是沉默良久,最后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趁我还好好跟你说话,你走,离开玛尔斯。” 一句话让苏信昭头皮触电似的发麻。 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我不自己走!小霜,从前我以为自己一厢情愿,但刘总长告诉我了,你想过要走,你跟我走吧……” 他心底甚至生出疯狂的念头:我要把他绑走! 可是然后呢……? 这节骨眼,苏信昭如果还有丁点理智,就该冷处理,把事情和楚霜说清、暂时离开; 可现实没有如果,小苏的理智被将军的决绝轰灭,炸成一团无助的悲伤,压顶而至,让他喘不过气。 本能的害怕已经吞噬了一切。 苏信昭凭经验认为磨一磨小霜,他就会消气的——这人乍看冷言厉色,其实骨子里满是温柔。 他从战术包里抽出匕首,它曾经属于楚霜,二人第一次对抗机甲人时崩了刃,被苏信昭偷偷捡回来、带在身边。 刃口的裂痕,像在看二人开裂的关系。 “我不走,”苏信昭把刀柄递在楚霜手里,像最初见面那样,“你恨我是吧,我欠你的,我……” 可话没说完,他气息一滞、心口猛痛,刀尖已经推入胸膛了。 末那识在一瞬间冲破安全锁,自主链接意识点:宿主受到生命威胁,启动保全指令。 苏信昭不理它,只皱眉看近在咫尺的楚霜,然后他又不知第几次看向远处的体征监控仪。 楚霜垂着眼睛,失焦的视点不知落在哪里,他难以自抑地哆嗦。 凝血剂让他冲动暴躁,苏信昭递刀的行为彻底引爆怒火,戾气碾碎所有裹挟:好啊,那我杀了你!这些伎俩没用了!想死很容易! 而几乎同时,苏信昭忍痛的呼吸声敲在楚霜耳畔,暴怒和恨被按下定格,阻止了他在目标心口横划放血的习惯。他嘴角落下温热,是几朵飞溅血花。 “现在不欠了,恩怨一刀两断,滚!” 楚霜恢复片点理智,至少现在星航军还没到沦陷的地步,至少小苏多次舍命救他。 他要撤手。 预料之外,苏信昭反手一抄,强硬地握住他。 楚霜连续两次居然抽不开手。 血在二人指间蔓延,温热到冰凉,滑腻得令人不适。他们暗中较劲,上演两个疯子执拗的挣扎。 “我就不滚……我也不要一、刀、两、断!”苏信昭咬牙切齿。有末那识通过电刺激减缓血流、麻痹部分神经,疼痛依旧让他满头虚汗。 他设身处地地想:所以你被射穿胸膛时,是有多疼啊…… 他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告诉楚霜凝血障碍的真相、告诉他不值得,但他说不出口。 他怕他承受不住。 他们都对不起你啊,小霜…… 我也对不起你…… 苏信昭苦笑:爱碎了,又恨不动。真是要疯了。 人一旦接受“疯”的设定就混不在乎了,他欺身上前、吻上去,刀尖又往胸口推进两寸。 楚霜没疯,没想到这货死到临头这种反应。 他下意识地僵硬。 一秒、两三秒,刹那如永恒。 苏信昭的眼泪洗掉将军脸上飞溅的血、滑进二人嘴里。 楚霜往后躲。 平时,他有的是手段挣开束缚,可现在,对方心口的刀变成对他的牵制。 第96章 他被挤在墙上,再无可退。 血腥味更浓了。 苏信昭不是急色。 他觉出楚霜止不住发抖,连呼吸声都像在骂他畜生。 所以,他完成宣誓,放开他了。 “随便你恨我、现在是不是更恨了?休想推开我……”苏信昭笑话自己狠话说得狼狈,庆幸楚霜没看见他泪流满面,“小霜,我会陪你留下,直到把你的恨擦干净,然后,咱们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闭嘴!”楚霜狠推开对方,猛喘几口。他不仅咬破了苏信昭,也咬破了自己,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口口声声为我,我在乎什么你知道吗!” 苏信昭连人带刀摔在地上,凄惨地笑:你的在乎不值得,我却不忍心告诉你…… “你避开了心脏……”他驴唇不对马嘴地喃喃,“你也不忍心。” 刀刺下去的瞬间,他恶劣地想过,如果碰到瞬爆弹,就同生共死吧。 楚霜措辞无能,半句话不想跟这疯子多说,他心慌,心脏突突个不停,靠着墙缓了一会儿,挺直腰杆往外走。 重伤倒地那位比他欢实,弹起来、抄过医疗架上的细胞再生胶堆在自己伤口上,去追楚霜。 他脚步稳定、手也有力,让楚霜怀疑这货是个妖精。 “我脑袋里有块芯片,能辅助治疗……”苏信昭和盘托出。 楚霜满脸“关我屁事”,趔趄着晃开苏信昭。他必须去见卡纳斯女王。 可他折腾好大一通,身心俱疲,现在动作大了,突然像陷进棉花堆,有股无形的力量对他生拉硬拽,拽得他头重脚轻。他往后倒,心脏似被扯出胸膛、坠下万丈深渊,眼前模糊的画面打着旋往天上飞—— 他知道自己站不住了,慌乱一抄,不确定抄到什么,更不确定裹住他的是压顶的眩晕,还是某个熟悉的怀抱…… 然后,他的灵魂出窍一样飘进未知的幽长甬道。 周围全黑,有很多人,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楚霜知道,那些是故去的亲人和战友。 我要死了吗? 死了倒也算解脱…… 但就这么死了……就这么死了的话…… 楚霜像在懵懂地飘,脑海里一直无限循环这个念头,是被绊在莫比乌斯环里的没出没入。良久,他隐约听见有个声音在“嗡嗡”,循声去,那声音逐渐清晰,说的是“就这么死了的话,你对得起谁!?” 他在这句执念深种的魔咒里一脚蹬空,蓦地睁眼—— 李谨仁在病床边:“醒啦,觉得怎么样?” 光线好亮…… 楚霜这么想着,要坐起来。 博士一把按住他:“别动,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楚霜顺着话说:“坏消息是我快死了,好消息是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李谨仁:……啧。 老头儿白他一眼。 “坏消息是你的伤口有轻度撕裂,好消息是没有大出血,而且你的眼压恢复正常了。” 楚霜皱眉:“眼压……?” 他闭嘴,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李博士觉出他不对。 “我……”楚霜迟疑,“我为什么会住院,什么眼压……?” 这话出口,李博士震惊。 他走近两步,哈腰跟楚霜对脸:“那……你认得我对不对?” 楚霜点头,他回忆近来发生的事情,可精力稍微集中、颅内就一阵刀割斧砍的生疼。 脑部扫描设备很快备好。 不到半小时,李谨仁确定楚霜顺行性失忆。 他安慰人:“你凝血因子使用过量,这是并发症,休息两天再看。” 楚霜满眼不信,他总觉得忘了重要的事。 “心理负担太重了,小子。卡纳斯女王、星航军都好好的。”李谨仁又说。 话音落,房门轻响,是苏信昭来了。 他有末那识帮忙作弊,当时没死就死不了了,经过小半日的治疗,伤口恢复神速。 李谨仁知道俩人闹了一出荒唐,即刻冲他挤眉弄眼,让他别进来。 可楚霜是顺行失忆,不是顺行降智,皱眉埋汰:“博士……你拿脸跳广场舞还是太保守。谁来了?” 李谨仁“咳”一声,做好楚霜被苏信昭刺激到需要抢救的准备,招手让小苏进来。 可将军见了苏信昭一脸平静:“这小伙子是谁……你干嘛不让人家进来?” 苏信昭瞬间炸了,窜天猴一样直冲床边:“你、你不记得我了?!” 第75章 也好(修) 楚霜缓缓坐起来,满眼困惑,他看眼前的小伙子,熟悉感扑面,但想不起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对方英俊、清秀的面庞仿佛一片迷雾,让他想触碰、想掸去迷蒙。可他的手在触及对方脸颊的刹那顿住了。 他心有预判——雾后面还是雾,暗藏着危险。 因为仅与“迷雾”对视刹那,他已经胸口憋闷、刺痛,痛感像有生命,攀附着他的神经往头顶窜。 楚霜难忍地压低眉心。 李谨仁惯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性子,拉过楚霜手臂一针西/泮类药物推进去。 片刻,药剂起效,楚霜紧绷的精神得以舒缓:“博士,我到底怎么回事?” 李谨仁职级不低,对国防军务不上心,也听到了政讯,他挠着下巴问楚霜:“还记得两年多以前墨丘利星移民的事故吗?” 楚霜一脸疑惑:“记得啊,提这事干什么?” 李谨仁皱眉,下意识看苏信昭。 小苏精豆子一个,即刻会意—— 刚才,通过脑波检查,李谨仁确定楚霜是顺行性失忆;现在,口头问话又确定他记得两年前的事情。 可他只是不记得他了…… 也就是说,楚霜还有心因性失忆。 这是自我保护。 苏信昭看着眼前人,心情复杂:有多失望,才让你单忘了我;又有多在意,才让你无力面对辜负…… “到底怎么了?”忘干净的这位起码现在不纠结感情了,但他看博士晾着他,跟那小年轻眉来眼去,心里起急。 苏信昭对他笑,笑出左边嘴角的小酒窝,他在床边蹲跪下,拉起楚霜的手,轻轻摩挲手腕、以示安抚。 动作莫名熟悉,让楚霜垂眼看他,看到了他手背上一块狰狞的伤口,好像在无声叙述着什么过往,在楚霜心上揪了一把。 目光相交,楚霜透过年轻人的笑容看出他快哭了,将军想不通是何种因果能让人矛盾至此,可眼看对方难过,他也似跟着难过。 “不记得了没关系,”年轻人仰脸跟他说话,虔敬且温柔,“我叫苏信昭,是你的私人生活助理,从现在开始我只忠诚于你,咱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楚霜腹诽:这是什么品种的中二少年,又是什么尬穿地心的开场白。你要当哪本十八线小说里的在逃男主吗? 他眨眨眼:“啊……” 难得嘴瓢。 “不用回答。”苏信昭忒贴心。 磨蹭的功夫,镇静药效达到峰值,药物才不理会大将军有十万火急的军务、也不体谅他对现状的满心好奇,只负责在人家脑袋里和稀泥,成功让楚霜前半句念叨着“真是奇怪,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你”后面说话声越来越低,最后身子在床头一松秒睡过去。 苏信昭不借助智能设备,抱瓷器似的把人放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好,理顺对方的头发。他自己受伤不过半日,动作却如在躯干上加装过稳定器,轻巧平稳极了。 李谨仁在一边吃瓜,咂么着瓜又甜又涩口:这辈子没找对象,缺个冤家,生活确实少些滋味。 他咸吃萝卜淡操心地打量苏信昭:眼下楚霜是忘了,可总有记起来的一天吧,到那天,你要怎么办? 大约是他目光的表述性太强,苏信昭自说自话似的苦笑:“塞翁失马,”他顿挫几秒,又问,“我照顾他该注意什么?” “少刺激他,他身体里的不稳定因素太多了。” 诚如苏信昭所言,事情塞翁失马。 首先,是枯砂要塞传来了好消息——帝国的防御工事固若金汤,未知军团连第一道塞域都攻不破。 其次,楚霜醒来后对小苏客客气气,虽然态度疏离扎得苏信昭浑身难受,但总归是默许了他的陪伴和照顾。 再次,单论“顺行性失忆”在现阶段已经不是不治之症,楚霜的病因是药物过量所致的并发症。 于是,李谨仁对症下药,在楚霜眉心贴了一块极小的电磁芯片,能通过微电流精准刺激海马体,辅助楚霜形成新的长期记忆。这玩意远看像点了晶亮的眉心痣,还挺好看。 因此将军继续住在特护病房里。 期间苏信昭联系过卡纳斯,简述了楚霜的境况,女王的回复跟上次意思统一——你全心全意照顾他,沃伦克的意图已经摸清了,但暂时不必理会。 今时不同往日,除了楚霜,苏信昭再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他不喜欢女王给他画的大饼,自行分析现状,见议会院大选居然推陈出新、不设报名门槛,仔细考量手中的牌和想做的事,也提交了报名表。 第97章 面对楚霜,苏信昭不敢继续“没收”终端、“囚禁”伤员,只得在对方登入私领系统看文件、“学习”往事时,时刻准备呼叫博士来救急。 而事实证明,小苏关心则乱,他太小看楚霜了。 没有过多的凝血因子裹乱、边塞也暂时安全,楚霜恢复了平和冷静。 他看过文件就合眼靠在床头把玩银烟盒、不说话。 只有苏信昭觉得他这模样其实更吓人,搞不好是要憋大招。 “这么看我干什么,苏助理?”楚霜闭着眼睛都能觉出小苏探照灯似的眼神,“你这么盯着我三天了。” 苏信昭回神。 他不喜欢“苏助理”这称呼,但他温声回答:“看你累了想劝你休息,博士说会根据你的身体情况制定恢复计划的。” 楚霜仰靠床头,微微睁开了眼睛,视点落在房顶上,从烟盒里摸出根烟放在鼻尖下闻、没有点燃:“来不及,也不用那么麻烦,枯砂要塞很快就会出事。在那之前,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单把你忘了?咱俩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叫你苏助理,你好像……不大高兴?” 苏信昭:…… 是道送命题。 苏信昭最初对楚霜动心,除了因为他灵魂里温柔的底色,也因为他运筹帷幄的将领气度。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足以让他惊慌。 现在将军恢复了冷静游刃,小苏却不敢把自己的痴恋过分暴露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捡无关紧要的说,“从前叫你叫我小苏或者信昭,不叫我苏助理。” 他把“小孩”这称呼私藏下,他不想再做小孩了。 “其实咱俩关系还不错,所以你单独把我忘了,我有点伤心。”苏信昭找补。 楚霜皱着眉,像在回忆:“真是太遗憾了,我要问问博士,如果你像从前那样对我,我能不能快点想起来。” “小霜……”苏信昭想劝他暂时少想。 结果楚霜眉毛都立起来了:“小屁孩你叫我什么?” 苏信昭直闭眼:……原来没有“屁”字啊。 就在这时,楚霜的终端弹出条消息,发信人是“爸”,内容是:来见一面,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星航军统帅遇刺在帝国闹得沸沸扬扬,楚浊不提不问,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苏信昭没理由拦儿子看爹。只得向李谨仁请示,之后陪着楚霜低调出行。 楚浊的病房一切如旧,他脚上戴着电子脚环,一旦走出病房范围就会报警。官方声称他在这医伤,其实是被卡纳斯看在楚霜的面子上软禁保护着。 老爷子被自己抠瞎的眼球已经换成一双电子眼,转动间带着机械的生硬感,他见楚霜一副刚从鬼门关打转回来的模样,眉头微收起来,指着沙发,“快坐,伤怎么样了?”然后,他不等楚霜回答,又笑着从床头柜摸出一瓶酒、几个小菜,“刚托人买的,自从住在这就没喝过酒,啊……我问过大夫,他说我不用忌口了。” 楚霜记不清父亲为什么变成这样,只隐约有个概念,是跟大哥有关。 自从楚麟没了,父亲就没跟他同桌吃过饭,今天突如其来的亲和,让楚霜无所适从。 “我知道你怨我,”楚浊在楚霜对面坐下,给儿子倒酒,酒度数不低,粘稠挂杯,“我没给过你好脸,甚至对你说过分的话、做过分的事。其实从头到尾你都无辜,我是接受不了你哥和你弟弟离我而去,我得找个人怪罪……可找谁好呢?我身边只有你了。” 楚霜只是听着。 苏信昭则火往头顶冲:这是人类说的话吗? “开始我也觉得这不对,但渐渐就麻了,”楚浊端杯在楚霜杯上一磕,“敬你,当爹的对不起你。” 楚霜面无表情要端杯,沾杯边的刹那,杯子被苏信昭截胡。 小苏把酒放鼻子边闻闻,跟着一口干了:“他身上有伤,不能喝酒。” 楚霜看他,楚浊也看他。 后者突然笑了:“听你这语气,跟他很熟啊……是顾忌他身上有伤,还是怕我的酒有问题?” 苏信昭随着笑:“都有。” 楚霜太久没跟父亲说话了。 他甚至忘记楚浊平心静气和、好好说话的模样。 眼下,他怕父亲的倔脾气对苏信昭好一通输出,扬手拽了小苏衣袖一下。 换回小屁孩一个笑眯眯。 非常难得,楚浊没发脾气,还拉过凳子:“来吧、别杵着,一起坐。” 说话间,他要给苏信昭也找只杯子。 苏信昭拦他:“您不用麻烦,我要清醒着照顾他。” 楚浊表情更微妙了,重新坐回来,给楚霜倒酒:“尝尝,还记得这味道么?” 苏信昭闻酒的瞬间,末那识已经完成了酒液的成分分析——酒里没毒,且这酒不错,绵软回甘,不辣嘴、不烧心。 他低声劝:“少喝两杯。” “不碍事。” 楚霜回敬楚浊,把酒喝下去。 熟悉的味道会引起通感,酒气牵出楚霜年幼旧事的闪回——爷爷眉目慈祥,拿筷子沾酒,点在楚霜嘴里。小楚霜被辣得龇牙咧嘴,老爷子乐呵呵往他小嘴里填两颗花生米。 “一起嚼嚼,可香啦。” 话犹在耳。 楚霜习惯性地捻起花生,扔进嘴里。 楚浊也喝了酒,目光落在小苏身上,示意他自便,问他:“你印象里,你家统帅是什么样的人?” 苏信昭自有判断,他骨子里看老头不顺眼,不想顺着他的套路走,于是不说话。 “他其实很柔和是不是?”楚浊自说自话,“他小时候是个感情细腻的孩子。三四岁时,他跟我爸住一起。我爸爱喝酒,总在傍晚时带他去街口的自助售货店买酒。有一回,小霜指着这种酒说‘爷爷,我给你买这个’,我爸问他‘你有钱吗’,他说他有压岁钱,”楚浊看向楚霜,自斟自饮,“是不是不记得了?不怪你,你太小了。然后啊……爷爷跟你说‘等你长大了挣钱给爷爷买’,可你呢,突然不说话了,跑到售货店的另一边。你爷爷以为你去看零食点心了,好半天没见你回来,才过去找你,发现你蹲在墙角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嘟囔‘等我长大了,你还在吗’。” 这些楚霜还记得。 但因为那场实验,事情已经淡得像上辈子发生的。 “爸,您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楚霜不想对方只是为跟他叙旧。 楚浊乐呵呵的:“你哥有出息,他太好了……”提到楚麟,楚浊脸上满是自豪和怀念,“其实你也不差,但你哥的光环太耀眼,总让我忽略你。最近我躺在医院里想通了些事情,有的错犯过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夹起盐渍胡萝卜,放在楚霜碗里,“这个酸酸甜甜的,挺好吃的,你尝尝。” 楚霜不爱吃胡萝卜,犹豫片刻,还是吃了。 第76章 保全 楚浊看儿子吃了自己给夹的菜,一双没温度的弹球眼里也漾出“我养大了好大儿”的欣慰。他继续和颜悦色:“你十来岁、大病痊愈回家后,发现家里多了弟弟,没过几天你问过我,为什么大哥叫‘麟’,弟弟叫‘螭’,只有你冷冰冰轻飘飘地叫‘楚霜’,还记得吗?” 楚霜记得。 但答案至今不知道。 他看着眼前的老人,觉得他陌生、甚至莫名惊悚,他从前是半句话不愿意跟自己多说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不成是哪位仁心医者给老头子换眼睛的时候顺便调整了脑回路? 念头飘过,楚霜不动声色地挠挠脑袋,提醒自己:你正常点…… “你名字这事是个乌龙,但我一直没给你讲过,”楚浊不知儿子的胡思乱想,只是慢悠悠地说话,“当初你妈怀你时,社会上恰巧出了很多起黑诊所帮忙调整胎儿性别的案子,所以那一阵医院不肯透露胎儿性别,后来我托朋友偷偷看你,可你妈陪你折腾一下午,你始终不配合,最后只隐隐约约,看你该是个女孩子……” 苏信昭曾经问过楚霜名字的问题,然后得到一堆胡说八道。现在他知道被糊弄了也没所谓,嘴角泛着笑——小霜要是女孩子,也很好看的,会是那种高高瘦瘦、第一眼看上去有点冷的姑娘。 “想笑就大方笑,他也不能把你怎么着。”楚浊对苏信昭说。 楚霜则皱眉看小苏:笑屁。 把小苏看得坏笑着一缩脖儿。 “你妈当时高兴坏了,她早想要个闺女,所以兴冲冲给你想名字。因为预产期在霜降前后,就选了个‘霜’字,当时我说这名字太薄,你妈却说,‘琨玉秋霜是多好的意思,怎么就薄了?更何况,她将来一定会遇到珍稀她的人’。结果万没想到啊,生出你这个皮小子。”讲述这段过往的时候,楚浊惹人厌的老脸也变得温和了。 楚霜小心思从来不少,但他惯会喜怒不形于色,从进门起表情就没大变化,只是规矩地坐着,偶尔喝一杯酒、吃两粒花生;反倒是苏信昭,陈年旧事听得来劲,两眼放光。 第98章 楚浊低声嘟囔:“倒也好啊,虽然性别搞错了,你妈话总是没说错——你遇到了珍惜你的人。”他说到这,抬眼看小苏。 苏信昭一怔,心思被楚浊轻易挑破,他生怕在这节骨眼上惹楚霜厌烦,赶快看楚霜一眼。然后,他发现楚霜像是无所谓,看着杯中酒眼皮都不掀,不知道是过耳没过心,还是走神了压根没听见。 老楚看苏信昭提及“在意”变脸比酒鬼还快,顺着刚才的话对苏信昭说:“阿麟一心铺在军中,到死身边也没个人知冷暖,小螭又十来岁就没了。楚家三个儿子只剩一个,现在我知道他身边有你照应着挺好的,往后你多对他好,他也自然会对你好,他是个心软的孩子……往后……往后啊……”话到这顿住了,楚浊眉心起皱,脸上极快地划过痛苦,跟着,他认命了似的合了下眼睛,嘴角滴滴答答几滴落血,沾在前襟。 “……爸!?”楚霜瞬间不淡定了,窜起来险些带翻桌子,“快叫大夫!” 他一巴掌呼在紧急呼唤铃上。 苏信昭也惊了:酒没有毒呀!难道是菜? 后怕宣天而至,他赶快看楚霜,见他活蹦乱跳,所以后一推断也不大可能。 于是小苏蓦地抄起楚浊的杯子,放在鼻子边闻—— 末那识很快判断出答案:宿主,您接触的物品上有大量神经阻断药物,用于治疗躁狂型精神分裂症,用量已经达到毒素标准。 苏信昭急问:中毒者出现呕血,怎么治? 末那识回答:通常神经阻断药物不会导致吐血,患者吐血多因用药量过大指使内脏超负荷、从而引发其他病灶急症,这种情况说明药量超阈值太高,很难救治,非常抱歉。 “大夫……大夫怎么还不来!”楚霜爆喝。其实,从事发到现在不过两三秒,大夫怎么能来得这么快?但他转身要往病房外冲。 “我去!”苏信昭知道老头子大概没治了,但出于对楚霜的情绪关怀,还是要去叫医生的。 “都不许去!”楚浊拼尽全力扑向楚霜,死命抓住儿子的手臂,血从他口鼻往外涌,溅在楚霜身上,“不许去!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只有我死,才能保全你的名声,星航军才不会被破坏,更不会易主!这些年爸爸一直迁怒你,跟你说句对不起……很多事情不该你承受,更不是你能左右的,我却拿你当出气筒、怪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死老头子要去见你大哥了,往后不会有人再这么对你了,你守住他的心血。” 楚浊体征异常,脚环开始暴鸣示警。 他站不住了,人往下坠,却非要挂在楚霜身上、狠命挠着他的手臂和衣裳不放手,衣料给扯得直绷绷的,像下一秒就要“呲啦”。 楚霜在扰得人心烦的尖锐“滴滴”声中,哈腰抱起父亲挪到床上。他脸冷得吓人,嘴唇发抖,说不出话,眼看拧老头是奔着死去的,还是想把他嘴角的血抹干净。 刻在dna里的父子情系,让他不忍心,让他想倾尽全力救他。 这一瞬间,他脑袋像开了道闸—— 想起父亲为什么会在这里。 父子间的旧事也如泄洪般轰洒。 他想起爷儿俩闹的无数次别扭,也想起自己气头上想对父亲说的话“如果你活得那么不开心,离开也是条出路”…… 话不曾出口,依然成谶。 但真到这一刻,他又无论如何都不想接受。 楚霜眼睛发酸,视线模糊,他分不清这是眼压异常,还是有泪水朦胧。 他常年戴纳米幻肤,真实肤色白得发惨,现在眼圈稍有充血,就染上一圈红晕。他微仰起头,不想让楚浊看出来,也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而楚浊还是看见了,他动容—— 或许人之将死,老头的心软了些,又没办法彻底软下来。即便是现在,让他在楚霜和另外两个儿子之间做抉择,他也会决然地放弃楚霜。可楚霜又有什么过错呢? 他抖着手去碰楚霜的脸:“别哭,爸爸是个老混账,没对你好过,不值得你掉眼泪。想想我的过分,你就没这么难过了。还有……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你给我记住!将来无论是谁、告诉你有关艾登亲王实验的内幕,你都不要信!他们居心不良!别有所图……往后只剩你自己了,好好活下去,帮你哥守好心血。” 楚霜怔怔的,脑子转不过来:什么内幕?我是个克隆人吗?这我知道啊,大哥早就告诉我了…… 苏信昭去喊大夫,赶回来恰巧看见这一幕。 乍看是父子冰释,温情且扎心,但细想呢…… 楚浊最在乎的还是长子心血。他字字句句像为楚霜着想,事实上,楚霜不过是个帮他守执念的工具。 执念生障,得失囚牢。 可悲又可笑。 小苏生气,小苏没法多吱嘴。 而后,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设备打仗似的赶来了。 但楚浊已经有出气没进气。 主治医师诊断之后,对结果心有预判,进行最后的无效抢救。 楚霜默默看着。 不知什么时候泪水顺着脸颊滚下来。 临走算父子和睦了吗? 不算吧。 他木讷地看体征仪指数失去波澜、看医护人员端站一排向死者鞠躬…… “楚上将,”主治医师宣告楚浊死亡,“楚老先生死于阿奴硼托类药物急性中毒及并发症,属非正常死亡,他身份特殊,我会联系国查院的负责领导。” 楚霜点头,所谓负责领导是刘微宇。 事情交给他善后,楚霜放心。 苏信昭在一边看着,觉得现在劝他什么都不如任他发泄情绪。 他摸出手帕,默默递上去。 楚霜没接,只是抬手在脸上撸了一把,再没有多余的情绪外露。他留下一句“辛苦大夫们”,兀自往门外走。 按理说,国查院的人不来、他不能离开。 可没人敢拦他。 苏信昭紧随其后,见楚霜身上全是楚浊的血,小臂的干涸血渍下,是被楚浊生拉硬拽出的淤伤。 苏信昭怕他下一刻就要倒,想扶住他,又担心他神经太过紧张,被刺激到,最后居然束手束脚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罩住楚霜,让他挡去扎眼的狼狈。 小苏想起楚霜在狗血小说里写的话“甚爱必大费,情深不寿”,当时他笑“小霜还挺矫情”,现在却突然设身处地明白了矫情。 至于楚霜,他比苏信昭预想的平静多了。 回到研究院特护病房这一路,他没说话;进门即刻联系包子调取医院监控。 他不想等刘微宇告诉他结果,单论楚浊如何取得大量精神类药物一件事,就疑点重重。 而包子听了有点为难,劝他:“老大,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 “有事我担着。”楚霜斩钉截铁。 包子在视频另一头抖楞手:天灵灵地灵灵,祖宗快显灵,让老大冷静冷静啊…… 包和平没求来祖宗显灵,倒把苏信昭求来了。 小苏在楚霜手腕上一搭,趁楚霜抬眼看他的瞬间,用口型说:我有办法,你先挂断。 然后,他对楚霜摆出个非常可靠的笑容。 楚霜一愣的功夫,他切断了通讯。 将军皱眉。 “别急,十分钟之后,我能给你看你想看的,在这之前,你要把伤处理一下。”苏信昭眼神瞟楚霜手臂,想去卫生间拿湿毛巾帮他把血痕擦掉。 楚霜却扭脸自己进卫生间反锁了门。 再出来时,他换了件干净衣服,手臂上的血痕不见了,连大片淤痕都像从来没出现过:“没有伤,是血迹。” 苏信昭知道他把纳米幻肤打开了,没敢在这档口戳穿他。如约把录像转存给他。 在回来的路上苏信昭已经让末那识入侵医院监控系统,备份了近一个月的录像。末那识被他调教得连国研院的监控都敢闯,普通医院是小菜一碟。 这些天苏信昭一直在想怎么能让楚霜重新了解自己,又不会吓到他。最后觉得挤牙膏是最安全的方式。 正如现在,楚霜满眼诧异地看他。 “我脑袋里有块智能芯片,”苏信昭实话实说,心里轰然一轻,有种痛快,“我还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但这是个秘密,只有你知道哦。但先看你想看的,其他的往后再说。” 楚霜自知状况,没钻牛角尖。二人通过影像分析提取关键段落,把录像很快地过了一遍,这些天接触楚浊的除了日常医护人员,就是刘微宇团队里的几位。 从对话、到行为都没可疑。 苏信昭一不做二不休,在楚霜眼前表演远程侵入楚浊的个人终端,然后他让末那识把画面投映在自己的终端上。 通过后台数据检索,末那识发现自何天川死后,楚浊的搜索最多的内容是“楚浊”、“机甲人”、“星航军”。 他浏览的话题多是: 【何天川死了,楚浊就无辜吗】 第99章 【帝国看在楚霜的面子上取大放小】 【现在楚浊被藏起来,再过几年你们就不会记得他了】 【人家不是罪犯,是星航军两任统帅的亲爹,有免死牌】 难道一切都是楚浊自己的警觉?担心影响星航军,所以畏罪自裁了? “药或许是老爷子日积月累存下的,”苏信昭心里不这么认为,但嘴上这么说,“我再把画面仔细过一遍,你去歇歇。” 楚霜歇也睡不着,好在他识好人心,挪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示意这样算是休息了。可刚坐下不到三分钟,就有人来了。 是顾甜。 “楚上将,楚老爷子的事情,请您节哀,”她没行军礼,亲切又忧伤地向楚霜浅浅躬身,跟着走到楚霜跟前,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非常抱歉,这节骨眼要请您去一趟女王办公室,事关枯砂要塞,女士想跟您面谈。” ----------------------- 作者有话说:最近比较忙(这话说得就像是在找借口),所以脑子掉了一部分,感谢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宝子给指出的人名错误(怎么会犯这种错[捂脸笑哭]),鞠躬~~~ 可能还有别的bug,发现了就会改滴,细节也会不定期修一修,多谢包容~ 第77章 请战 楚霜有了眉心痣似的芯片帮衬,在短时间内大量阅读近来的事记、政务文件,他像学历史事件一样重新形成长期记忆。虽然有轮廓没细节,却也比一团空白强太多了。包括休闲休息时,他重读自己写的小说,某些细节都刺激着他的记忆,冥冥之中算到有此一劫似的。 但论及心因性失忆就没这么好办了,那不是单纯的气质问题——向来人心复杂,修复人心也复杂。 好在,帝国上将军可以只谈公事不谈情。 他在前往女王办公室的路上,回溯枯砂要塞的境况—— 带军校学生实习时,要塞遭遇过一次未知军团袭击,艾登退敌后心有警醒,这次被召回帝都前将防御工事授权到最高级别,是以现在要塞平安。 但谁都知道,眼下浮皮潦草的攻击只是个开始。 楚霜到卡纳斯办公室时,只有女王一人在。 对方见他来了,竟然起身迎过来。 楚霜不想多论私事,端着礼数往后撤一步,单膝虚蹲,行标准的宫廷礼仪:“女士,枯砂要塞遇袭,请您言归正传。” 卡纳斯驻足,轻轻叹息:“快起来吧。楚工的事情,我很遗憾。他……也是为了保全你。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叫你来。” “他是为了保全星航军。”楚霜垂着眼睫,声音低哑。 从前他说话扎人多是故意的,面对女王头一回如此“低情商”。 顿挫片刻,他又说:“我很感谢女士这个决定。” 卡纳斯没计较:“你身体怎么样了?” “保卫帝国不在话下。”楚霜展眸看向女王,露出恪谨的微笑。 “请王叔过来吧。”卡纳斯向智能秘书吩咐。 片刻,艾登亲王进门。 他依旧是戴着合金面罩,隔着铁壳子没人看到他的表情,连心思都给遮住了。 “二位请坐,”卡纳斯再没废话,等二人颔首打过招呼就言归正传,“二位是玛尔斯动力核心的稳定器。现在星联知道了流浪黑洞的核心秘密,这个档口内政不能再乱。何天川刺杀星航军上将、嫁祸王叔实在可恨,他已伏诛,但……平息舆论还要时间。今天我请二位来,想听听二位对枯砂要塞遇袭的看法,商议对策。” 在座三位都怀疑这是星联的连环计,动机无非是制衡和利益。但不知那沃伦克那老狐狸背后还有谁。 “女士,我不中用了,大概是之前昏太久,前次逞强去要塞已经难以适应外空的工作强度,看来这次需要楚上将力挽狂澜,”艾登看向楚霜,客气地点头示意,风口浪尖他不敢往前冲,他看不懂侄女的心思,“枯砂要塞已经开启s3+级别的防御工事,保守估计仅靠工事,可以坚守一个月。” “可现在连对手是谁都不能确定,”女王转向顾甜问,“依据对方近来的攻击模式,能确定归属吗?” 顾甜回答:“对方攻击保守且大众化,像是在等……” 女王又问:“何天川的审查报告提交上来没有?” 顾甜在繁复的报告文件里检索:“女士,关于何天川案件的报文一共有37份,附录报表478张,但没有任何证据指出何议长向谁透露过帝国的核心研究数据。” 言外之意,何天川刺杀楚霜是事实,暗中操控机甲人制造是事实,至于其他全是众人推测。 “他不可能一个人把事情做得这么严密,他还有同伙。”卡纳斯说。 艾登的目色意味不明地暗淡下来:何天川这个疯子虽然死了,但他的计划还在继续。无论由哪一维度论及“同伙”,都细思极恐。 他心有猜测,需要去印证。 “尊敬的女王陛下,”楚霜站起来了,立正行军礼,“星航军上将楚霜自请请战书,三天后出发,去枯砂要塞。想弄清对方的真面目,亲自会一会就清楚了。” 他多一天都不想在帝都待了,如果可以,一直守边域也不错。 事情发展如卡纳斯预料。 “很好。但为免舆论麻烦,将军低调出行后,我再亲自给军务中心过函、补齐手续,”她眼角润出一丝温柔,“至于楚工的葬礼,帝国会妥善安排。” 关于楚浊的葬礼,楚霜是很纠结。 他该送父亲最后一程,但他又不知怎么面对。他阖了阖眼:不孝啊,要用工作当借口逃避。 楚霜自问是个寻常人,本性里有不乐意面对就躲起来的底色,可偏偏爱回避的人被推上帝国最大军团的统帅位,紧要关口只能豁出粉身碎骨、半步不退。 “多谢女士体恤安排。”他说。 大事已定,仨人都不是黏屁股。 艾登和楚霜向女王告辞,一起穿过走廊,往电梯间去。 俩人无话,略有尴尬,艾登先忍不住了,清清嗓子:“一直没有正式谢你,当年……” “殿下不用客气,我不算帮上忙了。”楚霜不想提旧事、也不愿意寒暄。 “我不想要皇权,还是成了她的忌惮,”艾登识相地没在继续黏糊,话锋一转又蹦出这么一句,“我也从来没想过要你的星航军。” 楚霜歪头看他,只看到了对方戴着合金面罩的冷脸,没见人气:“殿下,星航军不是我的。无论谁做统帅,它都将忠于帝国。” “真的么?”艾登眼睛眯起来,像是笑了,“它是利刃,要看执剑者的心正不正,所以你该紧紧握住它。我知道你是不想跟我深论,才这么说的,但你救我的恩情,我会找机会报答。啊……烟瘾犯了,来支烟。”他扬手压在楚霜肩膀上,像领导也像长辈,顺劲轻轻一带,示意楚霜进楼梯间。 楚霜只得跟上。 然后,艾登站在监控的死角里,摘下面罩。 他大半张脸攀布着烧伤的疤痕,新肉的粉红和增生的暗褐色交叠、叙述着往事不可追。 “很丑对吧?”他问楚霜。 楚霜给他敬烟:“您既然觉得不好看,为什么不治一治?” 话茬挺硬。 在楚霜看来,能问出此类问题,一是自怜者的矫情,期待安慰;二是故作高深话里有话。 “脸丑了反而看清不少事情。”艾登亲王说。 楚霜礼貌性地微笑,心想:眼瞎怪脸干什么。 他这几天经事太多,伤心、焦躁揉一起,还能维持表面好涵养、一心铺在军务上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一刻,思辨全部是闲得蛋疼,做牛马才是救赎。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被效忠的人算计,还能像今天这样守着心么?”艾登更直接了。 楚霜早知道女王的野心:“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是您的话,您能吗?没有事到临头,什么答案都不做数,”说完,他对艾登微微躬身,“出发在即,少陪了。” 楚霜确实是忙。 首先,他要在三天内把身体调整到允许巡宇飞行的状态;其次,这是一次外域实战任务,分析敌情、熟知枯砂要塞现状、准备数套战略对策,一箩筐的事情要做。 所以他的病房快改成办公室了,单是包子半天就跑来六七趟,再加上随行高阶将领…… 李谨仁的研究所十年不遇的热闹。 一忙眨眼到深夜,楚霜半靠在沙发上,一袋恢复液输完,懒得叫智能护士,自行熟练地拔下输液管,留着针头埋在手腕上。 他没有要休息的意思,翻出近两年枯砂要塞的大事记细看。要塞的前任统帅萧峦被老婆一枪崩了的事他印象不深了,现在从书面资料表述看,挺蹊跷。他捏捏眉心,打起精神,开始检索更多相关信息。 而论及苏信昭同学,已经大半天没在将军面前招眼了。 楚霜前脚被卡纳斯女士叫走,苏信昭后脚被刘微宇叫号,对方向他询问楚浊自杀前后的细节。 第100章 小苏面上配合调查,私下继续将答应楚霜的事进行到底。他细捋末那识拷贝的监控影像,发现楚浊上网搜索“星航军”、“机甲人”等相关话题的起始时间是何天川死后、楚霜失忆之前的某天。 所以,应该是这个时间点之前不久,有谁向楚浊透露了什么消息,比如“事态不会因为何天川的死亡而终结”。 他重点检索这个时间点的监控,依旧毫无所获…… 这很不对劲了。 楚浊总不能是接收到宇宙神力的感召,第六感开窍,突然关注相关话题吧? 所以还有一个可能性——有人替换过监控! 这不就要抓到你了么?小苏暗喜,再次启动末那识,然后,他吃了个瘪。 因为国查院的接手,医院周围的摄像设备都被技术部控制了,末那识切不进去。 这一刻,小苏心里生出个极其阴间的猜测,但他暂时没办法证实。 事情暂没定性,他不去纠结,转头忙其他事情。比如,他还要看顾石玺矿的生意、暗中操纵虚拟币买卖;也比如,他让末那识刺激记忆神经,高强度地回忆和楚霜一起经历的事。 尤其是被忽略的事件细节。 苏信昭心中深刻烙印着楚霜的话——可以离开,但需要解决流浪黑洞,不然到哪里都不安全。 无论楚霜是否还记得这个许诺,也无论誓愿实现的一天他是否还乐意离开,苏信昭都要完成它。 再也不辜负。 为此,他需要重回拉东星,他想起一个微末却重要的细节,需要找答案。 他和女王联系。 “楚霜正好要去枯砂要塞,你和他一道,让他派人护送你去就是了,”卡纳斯应得痛快,“天亮之后我通过系统给他发告知函。” 苏信昭一听楚霜要去边塞,当着女王的面脸色就不好看了。 卡纳斯看得明明白白,还是那副笑模样:“好钢不该被雪藏,让他裹在帝都的矫情、脏污、混水里,他才难受。你不相信他的能力么?”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可想到自己惹的祸,苏信昭恨不得立刻自裁以谢小霜。他半日不见人,如隔一年半,急火火地赶回研究所。 病房门口喘匀了气,小苏悄悄进门——快夜里两点了,屋里还有温馨的光。 他往内间走,见楚霜居然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终端的悬投文件还打开着,显然是文件看到一半撑不住了。 苏信昭按灭文件,把人抱起来,往床上挪。 动作再轻楚霜也是醒了,迷迷糊糊没精神,下意识去搂苏信昭。 “没事,我抱你到床上去。”苏信昭被对方一个小动作揉软了心肝。 可惜,将军不经意间展露的脆弱去而不返,下一秒掸尽朦胧:“行了。”腰身一扭,翻到地上。 他不习惯过于细腻的照顾,被“抱去床上”让他无比别扭。 “腿又没瘸,我自己会走。就是累了。” 时至此时,疏离、陌生割着苏信昭的心,笑他自作自受。“就是累了”成功点燃了他的别扭和委屈。如果早一点确定凝血障碍的毛病,他万不会让他闹成这样! 可是双方的信任被亲情、责任裹挟,谁都不敢向对方彻底敞开心扉。 这该怪谁呢? 谁也怪不到。 原来无人可怪,才最烧心。 “还骗我?”苏信昭拉楚霜。 他本意是想告诉对方他都知道了,但楚霜猝不及防,居然扳扳倒一样被他一扯入怀,头晕似的垂下眼睫,定了毫秒。 心疼顿时铺天盖地,苏信昭顺势把人搂住:“你的病我知道,不用瞒我,小霜。” 第78章 女友 楚霜确实对苏信昭没印象,只有丁点渗在心坎里的熟悉。可往深处品,熟悉里包藏有别样的情绪,有点亲近,混着说不清的避忌或害怕。 总之很乱。 “什么病?”楚霜站直身子,示意对方不用扶,别看失忆,他依旧贼精,惯会刨根问底,免得闹出我以为是包子、你却说大饼的乌龙。 苏信昭秒懂,好笑又无奈:“你有凝血障碍,需要定期注射凝血因子。药有副作用,让你乏累、烦躁、冲动、注意力不集中对吧?所以你该休息了,”他见楚霜神色淡下戒备,继续哄着威胁,“要是不听话,我可跟博士告状了。” 病前、病后,大将军对李惹不起的忌惮一如既往。 听到这句,嘴角一抽,自行上床躺了。 苏信昭跟过去,看智能护士像木头桩子一样呆站在墙角,猜到是楚霜嫌它动不动就叨叨“您该休息了”太烦……使出了终极奥义薅电源。 小苏笑着想:幸亏我不用接电。 他唤醒护士的控制面板,确定楚霜该用的药都用过,又把房间灯光调到睡眠模式,只留卫生间一道脚灯,柔和温馨。 楚霜以为苏信昭看他躺下就会离开,没想到那货在床脚沙发坐下,跟个门神似的不动换。看模样居然是要守着他? 不自在…… 楚霜翻了个身。 静谧的环境带给他似曾相识,他脑海里有道朦胧的影子,好像……曾经也有人在他不舒服的时候这样陪伴过。 是谁呢? 恍如隔世。 “睡不着么,不舒服?”苏信昭看他烙饼翻面,忍不住问,“如果是药物作用的话,我给你说个故事分分心?” 楚霜片刻没说话,在苏信昭以为他不会理人时,才幽幽问:“你学播音主持出身的么,比智能助手擅长讲故事?” 苏信昭:……这是什么直男发言。 “我讲得比它们有人味儿。” “人确实比机器有人味。但你在这我不自在,无家可归么?回家吧。” 苏信昭:……简直逆天了。 紧跟着,他顿悟出从前楚霜对他有多纵容。 “唉,将军,”他语调贱嗖嗖的带着丁点可怜,“我确实无家可归,之前是你好心收留我,你睡吧,我保证不出声,你当我是空气。” 楚霜坐起来了。 黑咕隆咚的屋里,苏信昭看不清他表情,但看轮廓,坐得板正,很郑重。 ……这是要蹦下来轰我么?小苏肝儿颤。 结果呢,楚霜冲他招招手,压着声音:“……你过来。” 屋里没别人,他神神秘秘的。 苏信昭配合他,猫着腰、脚步挺轻地到床边,也压着声音:“怎么啦?” “啧,咳——”将军还纠结上了,“你坐。” 他一扒拉苏信昭,示意对方别跟个棍子似的戳他眼前,然后,他拍开床头灯。 暖黄光源落在淡青的睡衣上,映得楚霜肤色非常干净,或许因为他表情带着极少见的纠结,眉心一点晶亮芯片也被抹去了冷冽,让他看上去幼稚不少,甚至有点单纯可爱。 “听你这语气,我虽然把你忘了,但咱俩关系还不错是吧?”楚霜问。 毕竟,又是收留、又知道病因。总不能从女王到李谨仁,上下齐心糊弄他一个。 苏信昭点头:“当然了。” 楚霜看一眼门边,再次确定屋里没有第三个活人:“那我问你个事儿。” 苏信昭看他这模样想笑,强忍住了,煞有介事地点头配合:“嗯,你问。” “我……是不是有个见不得光的女朋友?”楚霜还是压着声音,“我好像不光把你忘了,把人家也忘了。” “啊——咳咳咳……”苏信昭一口气没倒顺,呛得直咳嗽。 “啧,”楚霜皱眉撇嘴,“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是有?嘶……我印象里有这么个影儿,那姑娘好像性子很磨人,惯会撒娇耍赖。但是我们没公开?是人家不愿意,还是有别的原因……你知道这事儿对吧,看你的反应是知道。我忘了你俩总该是有原因的,找到原因或许我脑子就好了。” “额……” 苏信昭捏眉心。 “你先休息好不好?”小苏柔着声音跟楚霜商量。 但想也知道——不好。 “没几天我该出发了,走之前该跟人家打个招呼吧。”楚霜换路数。 一时间“没这个人”、“你喜欢的是我”、甚至连“我就是你女朋友”这种答案都在苏信昭脑海里飘过。可他又心有顾虑,博士嘱咐过别刺激楚霜。 更甚,苏信昭自私地想:如果小霜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我该怎么在他面前自处呢?他当时那么决绝…… 于是,苏信昭沉一口气,决定淡化这个问题,他要抓紧时间让对方看到他的真心实意。比言语更有力量的是行动。失忆何尝不是老天爷对二人的怜悯呢? “我确实不知道,但我有个主意,”苏信昭眼珠一转,逗他,“你受伤的事全星系都知道了,真有这么个人的话她也会知道了。所以你看出发之前,有没有‘她’来看你。如果没有,你就别惦记了,毕竟感情是双向的;要是万一不止一个,你可注意甄别。” 楚霜:……什么意思?我是海王? 第101章 他扪心自问不可能,同时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对方显然是框他,但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不好继续纠缠。只是这种闷子斗起来,他退一步越想越气,往床头一歪,背对着苏信昭抱怀闭眼,不说话了。 小苏又好笑又心疼,怕他钻牛角尖,幽缓地说:“我不爱跟你说别人,讲讲咱俩的事情吧,不是也忘得差不多了么?” 他看楚霜没吭声,开始声音不大地念念叨叨。 安静的空间里,苏信昭轻轻地、声调平缓地说话,意外儒雅,和他平时的风格不大相似。 他尽捡着包馄饨、喂苏旺财、开突击机甲的平淡琐事叙述,确实能让人放松精神。 楚霜本来也是累,很快睡着了。 连续三天都这样过的,楚霜一个女朋友也没等来,除了进行恢复治疗和训练,就是处理出发前琐事,还有是被苏信昭撵着休息。 最后只要小苏在他眼前晃,他就自行报时:“二十分钟,还三个文件。” 出发当天帝国一切平静。 遥远星域的混乱不会打扰玛尔斯帝都的宁静。在民众看来,拼命苦战是防御工事的事儿。 防御工事一旦破损,结果无疑是等死,好比当初的墨丘利一样。因为能抵御科技攻击的只有高科技。 这种活人散发出的淡淡死感,说不清是好是坏。 但楚霜身为星航军统帅,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科技永远是手段,人类被科技反扑和刀玩不好剌手的底层逻辑一样。 抵达枯砂要塞的最后一次跃迁前,他安排大队人马在空间站驻扎;安排包子和傅磊护送苏信昭去拉东星。 小苏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撼:“你现在的状态……还是让包子哥跟着你吧。”他简直要感动哭了。 楚霜却一摆手:“包子跟着你是我后续计划的一步。你们准备好自行出发,注意安全。”然后,他扭脸忙别的去,留下苏信昭被自作多情锤了一拳。 楚霜确实别有计划。 虽然他部分记忆模糊,但带兵处事的能耐一点没衰退,他发现枯砂要塞莫名其妙的外敌,要塞内部管理早就藏有隐患。 沉疴是被老婆一枪崩了的萧峦上将留下的—— 枯砂要塞是依托枯砂星建造的空间站群,天高皇帝远,是以从兵将到军属都以萧峦马首是瞻。 而他是个妻管严,军中渐而生出以惧内为荣的风气。起初是开玩笑,后来闹多了也就闹出真情实感,对另一半的过分容忍演化成媚上的手段。 “你们看,xxx跟统帅一样,也是个妻管严”几近成为贴近领导的褒奖。这种行为无疑导致军务、内务越发混乱。 楚霜甚至觉得艾登亲王急流勇退的原因之一,是看透了要塞守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首先,亲王并没有大刀阔斧地整治过要塞的歪斜风气; 其次,星航军易主听上去容易、办起来也容易,但短时间内立威极难。 艾登如果冒然接替星航军代统帅职务,军威不稳时赶上枯砂要塞大战来临,将会迎来鼓风机吹破渔网——四下漏风的惨局。 楚霜此来执行援助任务,起码手下军心稳定。 于是,楚霜任大队人马减缓航程,自己率少数几人打前站、亲眼去看看要塞的混乱。 他在要塞内关口降落,验明正身,身份信息显示的是:少校庄焱。 这是他让军务中心临时改进系统的假信息。 刚出安检闸口,有人迎过来,来人是个中校。帝国的军服能通过肩章区分文武职。这人的职位该是类似大后勤的头,像办公室主任和□□负责人的合体,跟光年之外的老登异曲同工。 他笑得很文气,春风和缓,但楚霜看一眼就觉得他笑没好笑,遂自省:因为老登一条臭鱼,对行政工作人员戴有色眼镜是不对的! “庄少校一路航行辛苦了,”中校跟楚霜握手,“我是枯砂要塞的行政通讯负责人,叫尚牧。我先带你们办理登陆手续,然后咱去吃饭吧。”他很和善。 楚霜立正还礼,乖乖跟着尚牧,让干嘛干嘛。 “听说楚上将受重伤了,他伤势如何?”尚牧关心。 楚霜回答:“没有大碍了,统帅约有三四天会到,我来帮他稍微打点、收拾一下。” “也是,上将还没痊愈,是该多些照顾、安排舒适些。”尚牧随口附和,但如果有心挑刺,话就有嫌楚霜娇气的嫌疑。 之后一切平淡顺利,楚霜跟着他随走随看,见岗哨、基本内务比预想的状况好。 几人在食堂吃了顿大锅饭,尚牧给他们安排宿舍休息。边关驻军的宿舍区只高阶军官有自己的房间,中级军官俩人一屋、下级军官四人一屋,士兵则是八人或十人。 楚霜装作少校,跟同行的星航军中尉一起。 小中尉是自己人,在外面陪他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回屋关门跟顶头上司大眼瞪小眼浑身都刺挠。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楚霜看着想笑,凑到他跟前阴森森地说:“说不定屋里有监控,接着演。” 小年轻一愣,旋即知道统帅逗他解心宽呢。 他一直在星航军服役,总能听到关于楚霜的传言,什么“不近人情”、“踩亲情上位”、“没人性”听得太多了。但在他看来,楚帅就是个挺平易的将领。 他会意地乐呵,挠了挠脑袋。 楚霜跟他摆手:“好了,我出去转转,你随意。” “我跟您一起吧。”他知道楚霜伤没彻底好呢。 枯砂星地如其名,有大片的荒砂。 俩人出门,立刻被风泼了一脸砂子。 片刻后,楚霜顺着风声听到点别的动静—— “不是,李工,这事儿我不干了,”说话人听上去年纪不大,“哪儿有这样的,这不是仗势欺人么!” 楚霜一扯小中尉,顺着墙根就蹲下了: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听再说。 第79章 内忧 大将军带人听墙根,毫不脸红。 一小会儿,事情的逻辑听清晰。 说话人该是个工程分包,接手了不知哪个领导家属院子的外沿改造。一开始甲方通情达理、什么都好说,可活真干上了,那人脑子跟让粒子炮轰过一样,不仅不顾工程安全性、想一出是一出,还头天定下来的事第二天翻脸不认;而朝令夕改必然产生新的费用支出,对方概不认账,口口声声“你们当初预算没做到位,这是在实践中成长”。 显然,通讯对面的“李工”在劝小伙儿,但没劝出个所以然,二人结束了通话。 楚霜在墙角扒头,看见满肚子委屈的小年轻呆站片刻,坐在台阶上抹眼泪。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他“微服私访”出来溜达,出门前把制服换成了较随意的纯色衬衣,现在旋即解开三颗衬衣领扣,衣服袖子挽起来,又胡乱在头发上揉两把,点支烟歪叼着,气质立刻不一样了。 楚霜的临时小跟班叫杜佳,看统帅一通操作已然呆愣,没想明白怎么接戏。 楚霜摆摆手,示意对方见机行事,揣着口袋溜出转角。 他闷头往前走,嘬一口烟、烟不离嘴地咧嘴吹烟气,离哭鼻子小伙儿七八步距离时,突然把烟屁股甩地上,拿脚狠狠捻灭,张口就骂:“都他娘的是祖宗,就老子一个孙子!草!” 声儿挺大,给闷头哭那位吓一跳。 对方愣神看他,他也诧异看对方…… 大眼瞪小眼懵噔两三秒,楚霜先露出个抱歉的笑:“对不起啊哥们儿。气晕了,没瞅见你。” 小伙儿常和客户打交道,很懂“场面”,不管心里多大的憋屈,见陌生人即刻露出公式化的笑,撸一把脸,把没被风吹干的眼泪抹去,摆手示意:没事儿。 楚霜皱眉头端详他片刻,晃过去、挨着他在台阶上大大咧咧坐下:“看你这模样……同是沦落人?”他摸出烟,“会么,来一根?” 小伙子憋闷上头,没客气,接烟说声“谢谢”,很上道摸出打火机,先帮楚霜把烟点了,自己才抽上。 俩人排排坐,相互没话静嘬半根烟。 小伙儿没见过楚霜。他想打量人,不好明目张胆,歪斜着眼睛只瞥见楚霜半截裸露的手臂——肤色虽然白,但青筋明显,看血管清晰度,绝不是纯坐办公室的人。 承包工程干活吃饭的小孩,没太多心眼,抽人家的好烟,总要聊几句:“大哥怎么了,为什么生气?” 楚霜装模作样“哼”一声,瞎话信手拈来:“接了个活儿,今儿这不合规、明儿那没报备,想要天王老子的黄金殿,拿出来的工程款连修个粪坑都不够,现在还有几个挖好的坑对天晾着呢,再这么下去干脆把我埋里得了!” “……合同没定结款日吗?” 楚霜冷笑:“就不给结有辙么?说财政下来钱立刻给,但嘛时候啊?不定具体日子都跟放屁一样,扇扇就没味了。合同就他妈是废纸一张!” “是……公家事啊,他们总这样。我没见过你,你的活儿在哪?”小伙子问。 第102章 “签过保密协议,不能说,”楚霜幽幽吹出一口长烟,“我头回接这边的事,一路赶着飞过来,身边哥们弟兄都说我要贫农一跃当地主,谁知道现在地主在这散余粮,也快饿死了(※)。你说他们总这样?这是正儿八经的边塞,普通工程队进都进不来,自己人给自己人生意,这么不痛快居然不是个案?” 话说到这,小伙子语重心长:“不是我泼你冷水啊。我听老大哥们聊天,说一直是这样的,近四五年好像给拖垮了两家三方公司,我看往后您就设定个心理限额,一旦超标直接告诉他们没钱垫。想一口吞个胖子首先得有那么大嗓子眼,咳,有的钱确实是不该咱这小老百姓挣。” 楚霜哂笑:“可不是么,但后续也是麻烦,”他把烟熄灭,烟屁股甩进一边垃圾桶,“你怎么了,嗯……谁给你气受?” 小伙子挺想诉苦的,玩儿命运一口气吹灭了脑袋里的火,保持基本职业素养:“我也不能说,您要是想看热闹,就去军属院3区,现在那天天跟打仗一样……以后万一您有机会接触到他们家,算我私下给您避雷,这钱赚得折寿,瘤子都要气出来了,”说到这,他站起来冲楚霜摆摆手,“我还有事,先走了。祝大哥生意兴隆,发财发财。” 对方没指名道姓,其实也差不多了。 楚霜回头,见小中尉杜佳在墙角探头探脑,一招手——走了,看看去。 驻军宿舍到军属大院有速行通道,原理和跃迁差不多。不到十分钟,楚霜已经刷卡进军属院大门。 这片地方有避风屏障且生活气息浓郁,购物区、游乐场、生活辅助设施和居住区排布得当,院里有小屁孩子追逐打闹,老人闲坐聊天。 楚霜授权终端,调取大院内各方监控,很快找到唯一的、正在进行修缮改造的住户。他把门牌号发给杜佳:“帮我查户主信息和家庭成员关系。” 目标住户离得不远。 杜佳没查出结果,二人已经溜达到地。 受气包小伙儿果然没蒙人,好戏一出接一出。 楚霜隔着绿化带就听见有女人在说话,音色语调都知性,但是吧…… “李工,这事儿咱们得说理对不对,我是甲方,你们做事是不是该遵循甲方意愿?现在未经我允许、修改我的方案,我还不能说你两句吗?” 随着楚霜走近,他看清了人——女人实际年龄不详,模样三十来岁,穿着整身的居家休闲装,舒适却没显得不修边幅。她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画着淡妆。 站她对面的男人该是刚跟哭鼻子小伙儿通话的“李工”,他是副又厚道又精明的模样,外貌气质于业务形象加成明显。 他两手交握在身前,赔笑温声对女人说:“您说得对,但身为工程方,我们要保证工程安全,也是对您负责。您想在小院外延加防砂棚,必须得增加承重支架,可支架的落地点属于院区公摊,往后有投诉就会被拆除,我不是擅改您的方案,是暂缓执行,跟您商量更好的解决办法。” 女人冷哼一声:“我有能耐让你们搭,就有能耐不让它被拆。就算最后要拆也是我有钱、我乐意,你何必叫花子打更——穷操心?” 李工深呼吸,心平气和地解释:“您可以这么做,但我们不能违反《建筑法案》明知故犯。” “这活儿你干不干了?”女人脸掉得比驴脸还长,“费这么多话还不是要改我的方案?不乐意干滚蛋,但我保证你一星币都结不到。是你们违反甲方意愿在先,且没有能力解决,不是我的问题。” 李工简直想抡圆了给这婆娘一耳光,但打人不对,他更不能暴打客户。他交握的双手骨节泛白,笑模样扭曲得不行。 身边同事看他想咬人,一扯他,对女人赔笑说:“您别急,我们再商量一下。” 女人翻个白眼,鼻子出音儿:“就欠吓唬。” 话在李工天灵盖点了一把火,他眼睛一瞪,要还嘴。 同事手疾眼快,一把掐着他后脖领子扭头跑:“走了走了,咱再想想辙!” 女人则打胜仗似的不依不饶:“怎么,你想动手么?动我一下试试,保证你牢底坐穿,一辈子出不来!真的是……现在拿钱干活儿的都这么穷横么?” 楚霜冷眼旁观,心说:不知道星航军有没有这样的家属,古人说“家有恶妻,家宅不宁”,虽然…… 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将军,”杜佳把查询结果推送给楚霜,“您看看,有点意思。” 楚霜一眼扫见女人是管后勤的尚牧中校的老婆。 而更有意思的是,尚牧也不简单,他姐姐是一枪崩了萧峦上将的悍妇。 楚霜搓下巴,寻思这里面说不定有别的事,刚登入私领系统,打算联系帝国军务中心细查,大院里突然警报大作。 女人掀眼皮看院区中央灯塔上忽闪如倒气的警报灯,抱怨:“叫叫叫,三天两头预警有攻击,也没见打过来,能不能消停?” 她骂骂咧咧,扭脸往独门小院里走。 “太太、太太慢走,”两名军官叫住女人,“尚主任请您过去一趟。”说话间,二人摸出证件展示,又跟女人咬了句耳朵。 女人一脸不耐烦,还是跟去了。 攻击示警还在持续,这在防御塞口很常见,户外活动的人群依旧迅速回家了。片刻不到,大院里空空荡荡。 在战区内,遇袭警示会根据对手攻击强度,展现蓝、绿、黄、橙、红由弱到强的五个颜色。 而在家属区,前三阶段灯塔不会吭声。 所以现在塞口的防御工事承受的攻击强度至少是橙色预警级别。 楚霜和杜佳对视一眼,火速往回赶。但很奇怪,二人的终端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路上也没看到守军有任何调配动向。 楚霜直奔战略中心,在门口遇见正在望天抽烟的尚牧。 对方见他匆忙,无所谓地一笑,和缓着声音安慰说:“庄少校别慌,这样的事在边塞很常见。” 楚霜皱眉:“《边塞安全条例》规定橙色预警情况下,必须有巡查大队监管防御工事的实时指令执行状况,怎么没见有人去?” 尚牧笑着答:“楚上将马上就到了,等他来了再进行总体调配。少校还年轻,从前你家楚将军也多有将在外见机行事的时候,塞口防御工事严密,对方攻不破的,放心吧。” 攻不破和不去巡查是两码事。 但楚霜知道和他说不通、说通了他也做不了主,遂不再理会,直接往里走。 尚牧暗骂他死脑筋一根,紧赶两步去拉他:“战略中心,少校不能说闯就闯。” 楚霜巧劲一晃脱开牵束——尚牧一个文职这么不拿遇袭当回事,可想而知边塞平时是何种懈怠姿态。 怒火上头,他心脏伤处“噔噔”跳痛,刚想自爆身份先对外敌,手环突然一震,点开看发信人居然是苏信昭。 小苏发来一段一眼就看完的短文字:我到拉东星啦,一切顺利。气大伤身,你遇事深呼吸,气几秒就好。我办好事很快回去找你。 ……他怎么知道我生气? 楚霜莫名其妙,但一打岔,冲动淡了。 也恰在此时,“嗵”一声巨响,震天动地,众人给震得一惊,周围静停的机甲警铃立刻乱响。 几人同时看向巨响处,天边腾起股蘑菇云似的黑烟,沙尘暴都要炸出来了。 不足十秒,控制中心广播声响:“请各将官紧急就岗,听从调配,睿翼大队驻地发生爆炸,原因不明。” 这段话一直在循环。 塞口遭受攻击的警报声也丝毫不减,二者混合,吱里哇啦一通乱响,闹得人心慌。 更闹心的是,橙红色的预警灯变成了红色! 尚牧脸色终于变了,骂了句很难听的街,表情狰狞,咬牙切齿地说:“早就该拆了他们。哗变,这是哗变!睿翼大队哗变!” ----------------------- 作者有话说:※源自《甲方乙方》,原台词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第80章 威胁 爆响源自睿翼大队基地周边的防御塔。防御塔损毁,这一带的对空攻防、信号干扰悉数歇菜。而睿翼大队本身在帝国军中非常有名,多年前有“一睿敌百师”的称号。萧峦坚守枯砂要塞多年,半点错漏没有,大半功劳该归属睿翼。 前上将的亲信部队哗变,怎么想都有问题。 外有强攻,内生混乱,不问因果都是生死攸关。 现在枯砂要塞的第一指令长是韩隆中将,他曾经跟随萧峦出生入死,临敌经验十足。警报响起不多时,他大步流星往外赶。 楚霜在这一瞬间怀疑他会认出自己,虽然现在是后科技时代,大伙儿全都“一个蛤(fpb)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但眼睛鼻子嘴终归是美丑有别,未免面部仿生阴谋,军方的二十四位上将样貌是极密,保密方式包括且不仅限于封锁真实信息和用ai影像混肴视听;也虽然韩隆一直是边塞守将,从东头调任到西头,数十年不曾回帝都,且楚霜风头大盛不过是这十来年的事……但万一呢。 第103章 而事实证明,楚霜想多了,韩隆走路带风路过他,没分给他半眼。 那人利索地登上陆行甲,吩咐身边人:“调突击队武力增援,问楚上将还有多久才到。” 一句话,被楚霜听出不同逻辑的深意。他暂时放弃自报家门的念头,跟杜佳使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窜上韩隆的陆行甲。 韩隆被不速客惊得皱眉,转念一想,眼下枯砂军团小孩儿没娘、连续换爹,新爹还没来就得罪其跟班不大稳妥,于是他摆手示意:“少校想去看看也好,往后面见楚上将帮忙做个见证。” 利用速行通道到睿翼驻军中心非常快。 韩中将的防御围剿令已下,营地陆、空二维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计其数的炮口对向营地中心。 他接入睿翼大队所在的通讯频段,向内喊话:“陆丰少将,你被包围了,外敌当前,你炸毁防御塔与通敌无异,上了军事法庭要接受军规极刑!现在咱们同御外敌,你可将功折罪!我给你五分钟考虑,如果没有悔意,我就下令强攻了!” 喊完话,频道中安静片刻,随着窸窸窣窣一阵乱声,爆出一声尖利的“哎呀——”,扎得韩隆直揉耳朵。 惊叫声属于女人,她话音里充满恐惧:“韩、韩将军,不能动手,我在他们手上,你快……快救救我啊……陆丰早有预谋!他骗我,骗我是老尚找我!而且、而且,家属院3区被他放置了瞬爆弹!” 楚霜听出来了,这女人是尚牧的老婆,刚刚陆丰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骗走了。 “韩中将。”频段内再次传来的声音沉稳苍劲。 这是一声招呼。 招呼之后,睿翼大队中军位的陆行甲发出轻微的释能鸣响,它变成人形。 营地的冷白射灯光芒下,巨人深灰哑光的合金战甲仿佛披着星光,它像个一夫当关的孤胆勇士,直面韩隆的千军万马,缓缓起身、挺直了脊梁。 人形甲健硕、粗壮的大手捻着非常精巧的玩意展示在众人眼前,像捻着颗米粒。 “这是引爆设备的传感器,只要我按下开关,军属3区马上灰飞烟灭,”人形机甲的操作者是睿翼大队的指令长陆丰少将,他触发投影命令,机甲左肩的投影仪器立刻在空中投出3区的实时监控画面,“你们也不用妄想撤离,有丝毫异动,我立刻毁了一切。”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才炸毁防御塔,爆炸触发信号现在不可能被技术手段拦截。 韩隆的家人也住家属3区,他肉眼可见地变脸,他知道陆丰在发什么疯,只是没想到他赶在这当口、发这么大的疯。 他心思飞转,手一下下敲着指挥台:“陆少将,请你大局为重。你正在贻误战机。” 陆丰“哈哈”大笑:“你明知塞口被攻,按兵不出,现在反过来说我贻误战机?韩将军的如意算盘打得妙啊,塞口的防御工事足能顶到楚上将抵达,到时候无论成败,你的保守策略都不会有大过失,然后一旦战情焦灼,你就会建议睿翼军冲锋,之后我们是否还有活路,就不好说了。” 韩隆眼角一抽,愤怒大骂:“信口雌黄!我倒数三十秒,你不缴械,我就按照哗变的正常流程处理,睿翼大队名声在外,但想抗衡整个枯砂军团,是痴人说梦!” 尚夫人作为人质,适时充当气氛组、叫得撕心裂肺:“韩将军、韩将军,韩隆!你不能这样,你的老婆孩子不是也在3区吗!你不能这么没人性!军中这么多将士的……” “哔——”一声,进攻计时器起动声刺耳,好像连对面的哭嚎都压过了。 频道内没温度的语音开始播报:“即将执行肃清预案,预设30秒倒计时,现在开始……” “30——29——28——” 倒数持续,双方剑拔弩张。 陆丰驾驶的人形机甲合拢了手,保护着引爆传感器不被狙击;而韩隆一方的粒子炮口开始充能,飞行甲腾空而起,悬停当空。 “将军!”韩隆的警卫员按捺不住,“咱们的家人都在3区,您怎么……” “闭嘴,”韩隆冷冽地打断他,“军中不能容许这样的要挟!” 话音刚落,警卫员一跃上前,粒子枪抵在韩隆后心,把人扯离开控制台前,他对冷眼旁观的楚霜大吼,“少校!你是楚上将的人,快叫停这场乱子,怎么能让那么多人陪葬!” 韩隆哂笑:“一个少校,会操作核心中控设备吗?” 计时已经进入个位倒数。 楚霜看明白了因果,面无表情地上前按下连串操作指令,计时器停住了。 韩隆眉头紧往下压,意外之余向警卫员爆喝:“你是要反了吗!” 警卫员不说话。 “陆丰少校,”楚霜通过通讯设备喊话,“你绑架人质,私放瞬爆弹,有什么诉求?” 计时器停止,陆丰松一口气,他迟疑毫秒:“是哪位将军在说话?” “楚霜。” 两个字让众人皆沉默。 韩隆一双眼睛瞪得贼大,他确实对楚霜的相貌没有清晰认知,他也没有权限查看上将军的全部资料,但他可以查庄焱。庄少校登陆之后,他非常谨慎地派人暗中查过,对方从内参到政务信息链完整,没有半点可疑。 结果…… 楚霜居然为了几天的“暗访”,篡改了整套内务系统的资料?! 不过是个临时前来走马上任的流水统帅,何必做这种脱裤子放屁的麻烦事? “我要求彻查萧峦上将死因,公开所有调查视像资料和报告!”另一边,陆丰字字句句,说得很清楚。 楚霜问:“萧上将死因有蹊跷?” 陆丰回答:“他们夫妻打打闹闹几十年,虽然……也动手,但萧夫人绝不至于杀害萧上将!” 话说到这,楚霜身侧突然“嘙”一声响。 他蓦地侧头,身边杜佳也立刻拔枪戒备—— 响声源于韩隆,他趁警卫员分心将其反制,一枪毙命。 “韩中将这是什么意思?”楚霜问,“他……挟持你,因为你不顾家属性命,你对他一枪毙命,至于如此吗,他跟着你……”楚霜翻着眼睛回忆近来看过的资料,“唔,今年是第十七年了吧。” 现在韩隆毫不怀疑眼前的年轻将军是楚霜了。他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敌意,把粒子枪缓缓放下。 然后,他环视一周,确定舱内只剩他们三个。他压低了声音:“我是利用事件铲除身边不忠心的人。他做我的警卫员,却一直和艾登亲王通有无。我有证据,但是我不能明着除掉或调开他,如今这件事你知我知,将军就当我是借刀吧,”他语速很快,一口气说到这才缓一缓,“我是明哲保身,和邀功没关系。我只不想去蹚政权的浑水。楚将军想没想过,萧上将死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又想没想过,未知军团滋扰塞口,为什么亲王在这时不痛不痒、他离开之后不痛不痒、偏偏赶着你快登陆时开始猛攻?他们总不能是买了厉害军/火,今天恰好确认收货吧?言尽于此,泥浆摆在面前,将军要跳进去、还是一炮轰平了逼你的人,自己决定。” 楚霜面无表情,军权之争的部分细节因果他不记得,但这不意味着他变傻了,他知道韩隆说得有道理。 韩隆不想被裹挟着去翻查旧案,是明知萧峦死因怪异,拒绝剖开包藏阴谋的胶囊,因为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意味着必须站队。这位韩将军是个能豁出亲属保全自己的自私人,拎得清什么事情碰得、什么事情碰不得。 但楚霜自问做不到这样冷静残忍。 “楚上将!楚上将你怎么不说话了!”尚太太的厉声哭喊传来,“你快答应他!萧上将确实死得蹊跷!我老公尚牧是萧峦的小舅子,萧上将出事前后,他账上多了很多钱,后来又被转走了!我问过他,他让我少管!我怀疑他是收了贿赂!” 楚霜心里一番,脑袋有根神经被拽了下,隐约想到什么。 而也就在这时候,枯砂要塞各个驻军基地的防御灯突然爆闪、所有防御塔持续鸣响警报。 警报的频率预示着防御工事出现残破! 中控指令员的播报声响彻整片军区:“防御工事出现裂缝,请各军备战,代统帅韩隆中将收到请回复,请即刻统筹作战指挥!” 楚霜大惊。 他顾不得细想内乱了,将通讯频道直切进中心控制台:“我是楚霜,把塞口遇袭画面转过来!” 对面指令员一愣,而他先看到信号来源是韩隆中将所在的陆行甲,又看到军务系统核准认证了楚霜的指令芯片。 画面即刻被依令转投。 防御塞口外,数百艘小型护卫舰绕着巨型战列舰,悬停在浩瀚苍茫里。他们的战阵排布整齐划一、不像是海盗。 可偏偏,战列舰上没有任何军徽。 枯砂要塞围绕枯砂星建立的防御工事像荒州边缘的砂蝎,蝎子举着巨大的螯,环抱、守护着进入塞口唯一的跃迁点。 一架人形机甲在数十艘小飞行器的自杀式护卫下,躲过多种防御射线,飞入大螯的臂弯,像考拉抱住树干一样,贴附在蝎钳上。 第104章 瞬间,“螯”上数以万计的防御能量枢纽被激活,敌军机甲被能量阻御击穿,像电蚊拍拍中小飞虫,爆出电火花。 可下一刻,本该坠落在星海之中,变成一粒枯尘的废铜烂铁没有黯然失色,它周身散发出光芒,流光越发耀眼,几乎可以和空间站能量枢纽的聚能辉环媲美。 它的光晕无限涨大,涨成一颗嵌在蝎钳上的钻石,最后会让人暴盲的光团被放着慢动作似的,在“砂蝎的大螯”上爆开瑰丽如繁花绽放、星辰爆破的光圈。 巨大钳子的部分能量回路随之暗淡下去。 是暗物质弹击破了防御工事的能量回路! 高竞卓的研究核心成果居然出现在帝国势力之外的未知军团手里? 楚霜沉声对中控下令:“通知全员备战!”然后他接通陆丰的频道,“陆少将,萧上将的死因我会彻查,现在外敌当前,你继续把炮口指向帝国,还是和我迎敌?” 通讯另一边,陆丰攥紧了拳头:“你是楚霜上将?那么请你说话算话!” ----------------------- 作者有话说:※儿歌 第81章 交易 因为《星际和平公约条例》,拉东星的福利院没被楚霜一锅端。但有被将军大扫荡的惨痛经历,善先生消停了很多。 海盗东子因为“义气”被楚霜放一马。有一部分海盗被楚霜收编,东子则作为眼线监视福利院的一切。 苏信昭此来别有目的,他在包子和傅磊的护送下前往拉东星。 小型巡宇舰快降落时,小苏用食指指腹碰碰小楚霜的脸蛋:“祝我一切顺利。” “小楚霜”当然不是真人,是终端投出的全息影像。前阵子他常用的摄影app开发了新功能,程序能通过照片把人物生成影像“养”在终端里。他偷养人家有一阵子了,自己也知道这行为阴湿变态,但他乐在其中。 小楚霜眨巴着眼睛看他,撇嘴露出一丝笑,傲娇里带着点宠,让小苏幻视远隔亿万航里的心上人。 “晚点再来找你说话。”再不舍,他也让小霜安生“回家了”。 航舰落地。 舱门打开的瞬间,包子通过军务系统收到急报,他脸色凝重:“枯砂要塞开战了,老大告诉咱们如果返航,需要折返另外两个跃迁点。免得跟对方遭遇。” 苏信昭心提到嗓子眼,他想追问,又忍下了,默默把楚霜曾共享给他的体征监控调到终端最显眼的位置。他看着红艳艳的心形图标有规律的跳动,将滚印坠子紧紧压在胸口上。 众人脚踏实地,东子笑脸相迎。 海盗头子没变化,上来一搂苏信昭肩膀,紧紧箍住,压低声音:“个仙人板板,你跟老子说实话,你是不是白洞?” 苏信昭没理他,直切主题:“善先生呢?” 东子“切”一声:“约好了,等着你呢。苏总!” 福利院总是一副明天就要倒闭的死样子。大厅里,一头灰发的善先生在等,他眼神没了初见的锐利,一团和气地迎上来:“楚上将没来呀,他还好吗?” 他跟苏信昭握手,身边跟着老熟人汉莫。 这家伙曾经对楚霜吃里扒外,小苏眼角一抽。 善先生会意地笑:“我替你和楚上将出过气了,”他偏头向汉莫示意,“来吧,介绍一下。” 汉莫看苏信昭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曾经见过这人,微微躬身:“您好,苏先生,好久不见,请替我向楚上将问好。” 他面无表情、语调没波澜,像个初级智能机器人。 苏信昭瞬间明白了,平静地看向善先生。 善先生对他的反应不满意,一扯汉莫。后者开始动作僵硬地解衬衣扣,衣裳一敞到头,他胸前自锁骨中线贯穿至深的缝合伤口展露:“先生已经惩罚过我了,对不起,苏先生,也请向楚上将转达我的歉意。” 他表情像想哭,但没有眼泪。 “他被掏空了,除了大脑,”善先生说得很轻巧,“他永远也不会死了,只能永远这么活。除非我厌了,或者……你希望他死。只要你一句话,你希望他死吗?” 他再次期待苏信昭惊骇。 可小苏依旧波澜不惊,看他的眼神像看个物件:“您的人,怎么处置随您喜欢。” 善先生还不罢休,又找补:“其实……这于他而言是好事,否则他会变成更可怕的怪物。” “什么意思?” 话终于勾起苏信昭丁点兴趣,善先生倒不继续了,他示意对方里面请。 会客室里,众人落座,善先生开门见山:“前些天听东子说苏先生有笔买卖要跟我谈,是什么发财的生意?” 苏信昭摸出个小瓶,里面是几颗晶亮的小石头:“您认识吗?” 汉莫替主人接过瓶子。 他眼睛也被改造过,乍看是人类眼球的模样,但细看,瞳仁里藏着微型摄像机,这让他的目光总是直勾勾的。 “是石玺矿,先生。” 苏信昭挑起大拇指:“实不相瞒,我在玛尔斯做些小生意,因为这些矿石价格被我炒高,所以会导致恶意争抢,我想把货物存在您这里。至于护送运输,是交给星航军的将军们。” 善先生架起二郎腿,靠进沙发里:“既然如此,苏先生在玛尔斯找到仓库,花钱多请些人来看护,岂不是更好么?” 何必耗时耗力耗路途,送到我这里来? 苏信昭笑得像个奸商:“只有这样,矿石才能渡第二道金,我往后也好编个动听的故事卖更高的价,”然后,他调出协议,投在善先生面前,“明文条款,先生是生意人,不会有钱都不挣吧?” 他给出的存贮佣金非常丰厚。 而越是这样,善先生越觉得其中有大坑。 苏信昭看他片刻,“咳”一声,摆出副“好吧好吧、我说实话”的表情:“这件事楚上将参与其中,但帝国近来的舆论风向不利好,长此以往会让纯生意人忌惮,所以我只能未雨绸缪、把它挪出风口浪尖,”他探身子压低声音,拿眼神晃跟在身后保镖一样的包子和傅磊,“我得罪不起星航军,跟他们老大签了卖身契,不敢毁约。” 包子特配合,脸立刻拉老长,咳嗽一声。 善先生“哈哈”大笑:“二位不用演戏了,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他站起来溜达,“楚上将看不惯我手上的生意,又碍着《公约》不好制裁我,所以他心里别扭,苏先生是替他变着法儿出气来的。现在如果我跟你签下这一纸协议,你们要么会借此驻扎在福利院,要么会监守自盗导致矿石丢失,让我把福利院赔给你们……” 话没说完,苏信昭一脸鄙夷地摇摇手,站起来,没说话却用表情骂人:看你这鸡贼的格局……磕碜不磕碜? 他环视屋里一圈,一指墙边的门:“那是内间吗,借一步说话,请汉莫一起。” 善先生犹豫片刻,做个请的手势。 休息间空间不大,乍看布置温馨。有床、有沙发、还有一张摇椅,只是房间采光不大好,新日的光芒从窗子吝啬地爬进来,够不到整张椅子,椅背恰好切在明暗的分界线上,总给人一种幻觉——暗影里坐着个人,阴恻恻地注视着一切。 苏信昭随手带上门。 他孤身一人进屋,善先生依旧心怀戒备:“想说什么?” “按从前的话讲,先生是道儿上的,自然有些规矩不能破,但上次你为了保命和楚上将咬耳朵说的秘密我需要知道,所以这挡好买卖是我给你的酬劳,你不用阴谋论。” 一而再,再而三,这才是苏信昭的真正目的。近来他利用末那识刺激记忆,回忆起这一茬,当时他因为视角不好,没看见二人口型,也没听见二人说话。 他确定这事很重要,但楚霜该是忘了。 善先生抱怀审视小苏,从前他对楚霜忌惮,现在他发现这小孩也不好惹。他一时不敢应承。 可就在这时候,苏信昭手环微震。楚霜的体征监控这会儿跟过山车似的。 他心头发紧,没耐心了,晃眼看见汉莫木讷地站在一旁——这是未曾预判的变化。 他挺恶劣地笑了,问汉莫:“你活着痛苦吗?” 汉莫的大脑思维正常,但神经元链接点被替换成各种指令芯片的焊点,让他的行为不完全受意识控制。 比如,当大脑下达指令“拿杯子”时,行为则被判断为可以执行;而当大脑下指令“拿杯子”、“敲自己的头”时,就不被允许了。 这和智能助手的道德锁很像,核心命令中的一条是——不允许自杀,不许伤害主人。 “痛苦。”汉莫答得平静。 “想解脱吗?”苏信昭嘴角弯出笑,“做笔交易。”然后他不说话了,眼睛看向善先生。 善先生在权衡,被突如其来的目光冻得脊背发冷,他眉头一收,抬腿要出屋去。 几乎同时,汉莫浑身的机械关节都痉挛起来。他终于成功展露出痛苦,他连声怪嚎,持续不断,听得人头皮发炸。 第105章 然后他直愣愣冲向善先生,一把把人甩到沙发上,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亲爱的……”他表情自然许多,有了活人气,有了怨和恨,“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善先生大惊失色。 汉莫被改造之后,他就不允许对方这样称呼他了。 它现在为什么……? 那姓苏的小子怎么做到的? 苏信昭能打开它指令芯片的枷锁!? 苏信昭冷眼旁观。 末那识则在他的意识点里回应:宿主,顺利突破对方权限,对方指令的写入习惯与我类似。 送到嘴的肥肉不要,于是小苏赏善先生一杯罚酒。 他剑走偏锋,确定福利院的真正金主是星联的某个人,大概率是沃伦克。之前善先生或许是为了保命,向楚霜吐露了部分真相,但从楚霜后来的表现看,善老滑头或许有所保留。 另外一边,汉莫还在掐人:“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善先生满脸涨红,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一句:“别……别杀我……你忘了是我救你的……是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在先,你一心想往上爬……” 汉莫眉心攀上忧伤,手上力道轻了些:“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里……所以我要依靠你……我还无可救药,我爱……” “嘙、嘙”两声轻响,阻止了表白。 善先生借着片刻的缓和摸出枪,抵在汉莫的下颌连开。 能量束穿透大脑。 血花无声地飞溅。 汉莫的手没力气了,他眼睛里滑落的泪水合着殷红,滴在善先生脸上,最后整个人向前一扑,死在所谓的爱人身上。 善先生向来优雅,经此一遭吓坏了,看他没了气息,惊慌失措地把死尸扔开好远,窜起来毫无章法地抹去脸上血点子。 “他还是爱你。”苏信昭不咸不淡的。 善先生满眼错愕,猛喘粗气:“可、可他要杀我……” “相爱相杀,也是种别样的浪漫,”苏信昭笑着看他,等他喘匀气,“交易吗?刚才的提议还作数,因为我已经得到答案了,你告诉过楚上将,你背后是沃伦克。” 善先生不说话,但眼神出卖了他。 他太惊骇了。 “合则两利,互成心腹,这件事你知我知。别让我做你的心腹大患,”苏信昭纯良地对他眨眼睛,“你该不会希望沃伦克知道你卖过他吧?” 事到如今,善先生被迫识时务。 他接过协议细看,见行文规规矩矩,没有文字游戏。只一条“甲方代理人一旦发生意外,石玺矿业务细节转交楚霜先生全权负责”让他意外。 他品出些已经淡忘的情愫,皱眉很惨地笑了下。 “哦,对了,除了签协议、租地方,我还想跟你要样东西,”苏信昭不知道他在走神,“或者你开个价也可以。” “什么?” “我想要给汉莫用的快速愈合伤口的药。” 善先生眯了眯眼睛,叫人拿几支药剂给苏信昭。 他事不关己地想:你以为这是好东西?用吧……用了就会万劫不复。 第82章 活着 枯砂要塞。 楚霜亮明身份,准备折返指挥中心,同时要求侦察机前去塞口探查情况。 很快结果回传,与预判一致——右备防御彻底松塌。 如果执行抢修,需要依靠强攻压制对方火力线。 “工程中心,预估修复时间。”楚霜换制服、装戴机械外骨骼、通过内线询问。 工程师很快回答:“要到现场看能量枢纽损毁情况,预估至少三小时。” 陆行甲停稳在指令中心门前,楚霜跳下舰舱,健步如飞去中控:“启动右备防御应急网,工程队准备出发,”话到这,他故意顿了顿,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右备防御是哪一军负责?” 他明知故问。 “回指令长,右备防御由枯砂军睿翼大队苍火、银沙两营负责,战备工作已完成,请求出战!”陆丰的声音在战术耳机中传出来。 “作战方案?”楚霜顺话继续。 陆丰回答:“排除暗物质弹,对方的最强火力装备是对空粒子加农炮,从充能到引爆,有三次停顿,其中调试2分钟,充能约40秒,引爆10秒,我方可以利用对空干扰进行阻碍,同时利用防御瞬移装置迁移小型突击甲到敌舰后方,配合攻击。” 所谓防御瞬移装置是要塞的重要防御工事之一,在工事辐射范围内,设有固定的航舰传送点,能实现航舰瞬间移动。 “预备方案有吗?”楚霜又问。 陆丰倍儿坦率:“随机应变!” 跟没有没啥区别。 但这不怪陆丰。因为对方太神秘了,如果不是楚霜提前抵达要塞,靠韩隆消极怠工的废物点心保守防御,只怕很快会沦陷。 而那之后帝国军将会面临怎样的苦战之境? 一旦折手,无论境内调兵,还是对外求援都是被动。 “执行,”楚霜定声下令,单就为将帅的脾性而言,陆丰比韩隆强多了,“全员随时准备接应补位!” 片刻后,数十架巡宇舰在塞口起飞,每个大家伙身边簇拥着近百架小型突击甲,群星逐月一样、自成星空运行轨迹。 陆丰少将依靠阵型更迭攻守得当,看得出他日常训练刻苦勤勉。两支队伍形同一双配合无误的铁手,迅速把战线推远近百航里。 维修的安全空间被腾出来了,工程中心的人形机甲队驶离港口,开始抢修任务。 “统帅,”韩隆眼见战事趋于平稳问楚霜,“您放任陆少将离港,不怕他之后一去不返么?” 陆丰带大批自己人出战。如果他借机反水,无论是叛逃还是二次威逼,境况确实会变得棘手。 “疑人不用,”楚霜回答淡然,他把视线短暂地挪开监控屏,冷扫韩隆一眼,“外敌当前,韩将军这么问是想上军事法庭复习‘军心’俩字怎么写吗?” 韩隆一缩脖子。 而楚霜当然不是没有预备方案,只是非必要时刻他不会说。 帝国的防御塞口设施非常完善,有上将军和边塞正职指令长才知道的秘密指令,比如遥控巡宇飞船自毁。一旦塞口突发叛逃、或对敌无可挽回的境况发生,指令长即可启动自毁程序,让飞船化身巨大的瞬爆弹,不分敌我,统统毁灭。 这是身为代指令长的韩隆是不知道的。 前方攻防还在继续。 “呼叫控制中心,”工程师在前线回传信息,“确定初级修复工作需要五小时。” 楚霜回一句“收到、注意安全”没再多说。 他在想更深层的问题。对方一击得手,后续攻击却疲软,难不成是暗物质弹出发条件严苛,他们在诱敌深入? “连入公共频道,问对方是谁。”他向指令员吩咐。 片刻,指令员回复说:“频道接入成功,但对方拒绝沟通。” “统帅,你看,那不对劲!” 杜佳指在监控屏幕一角,那地方隐约闪着高亮,持续不断、像在充能。有作战经验的将军,可以依靠充能光的光晕颜色分辨充能武器类型,比如粒子炮是蓝白光,涡轮炮是纯白,反重力质弹是黄色,而现在这玩意闪红光。 “这是什么,从没见过!”韩隆皱眉头。 楚霜嗅见了阴谋,向陆丰喊话:“陆少将!你两点钟方向有能量炮充能,类型未知,开盾!” 而他话音刚落,那东西充能已经完成,甩着一道猩红的长尾巴,直冲防御塞口来。 流星似的弹头直愣愣撞在舰群的盾网上,四散崩飞,像打散的烟火,非常好看,没看出攻击力。 而不等众人转过弯,本该消散火花陡然高亮。 分成无数密密麻麻的星点,钻进舰群的防御护盾! 玛尔斯的航舰防御盾在星系中称绝。 护盾有网孔,可以吸纳攻击释能,延长巡航时间。所以曾经为了逃离流浪黑洞的潮汐力,楚霜干过自己打自己的事儿。 而现在…… 片片燃烧殆尽的尘碎,闪着明暗如呼吸的节奏,轻飘飘地贴附在舰群的外壳上。 所有人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显然,对方针对玛尔斯帝国军的航空护盾! 一秒、两秒…… 时间流淌而过。 “介嘛四儿寐有啊……”指令员紧张,连家乡话都出来了。 可打脸来得飞快—— 中军舰前方的几架小护卫舰外壳开始生烟。 余烬在烧,死灰复燃。烫透机甲外壳,往里渗! 更糟糕的是,星舰悬停时会产生气流柱,机身周围存在着小型的弱风洞,新烧出的灰烬随波逐流,散到相邻航舰上…… 简直是星际版的火烧连营! 传染病在舰群内迅速漫延…… “是热载弹!”楚霜定声说。 今天之前,热载弹是理论上存在的攻击性武器,它能源特殊,可以低温负氧燃烧不熄,但因为本身需要巨大的载体弹发射,一直很鸡肋。 第106章 现在未知的敌人居然把它改良到这种地步! 楚霜拍开通讯,语速很快:“陆少将,你们中了热载弹,全员弃舰、进逃生舱,我去接应!” 能防御热载弹的只有外域作战的特定人形机甲,名叫莫斯收割者。这种机甲的能源储备与巡宇舰不同,不需要半途充能且体型相对微小,是以它的护盾严丝合缝。 信号台显示陆丰收到了指令,但他没有回答。 “陆少将,收到回答!”楚霜凛声。他即刻猜得到陆丰想做什么。 “然后呢?这不是最优解,统帅!”陆丰的声音传回来,“我听说你铁石心肠,怎么今天接二连三,这么的……妇人之仁?” 此举是否最优解暂不能定论,但这无疑是个保人命、暂时舍掉部分防御的决策。楚霜初来要塞,指挥的不是嫡系作战部队,指令相对保守。 “苍火、银沙的兄弟们,感谢统帅体恤!但今天咱们将在外……”陆丰深吸一口气,“我要开护盾直冲敌军阵线!对面兔崽子不让咱们好过,咱们死也要咬他们一口!是好汉的跟老子冲锋,收到指令确认即签军令状!为了身后的玛尔斯,为了你们的老婆孩子!”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是在喊了。 抛开这场战斗,陆丰带头哗变、威胁上将,即便活下来也将面对军事法庭的制裁,现在他带人一搏到底的初衷不好判定,但行为于战局有利。 有过星际战斗经验的士兵心知肚明,即便允许“冲入敌阵弃舰逃生”,迎接他们的也将是九死一生。此去凶险,敢死队允许有人在报名时退却。 可刹那间,指令面板上的确认按钮悉数亮起,在暗沉里点亮连片生机绿意。 舰队调整出冲锋阵型。 楚霜眼看定局已成,站直身子:“莫斯收割者,准备出战。我也一起去,我要现场观摩枯砂要塞勇士们与死神抗衡的力量!” “统帅你不能去!”韩隆拦他,“如果对方还有暗物质弹,此去羊入虎口!” “大概率没有。他们刚刚炸毁防御工事是为了把咱们骗出瞬移点辐射范围,否则何必脱裤子放屁?”临阵指挥,楚霜没空跟韩隆掰扯,他不喜欢对方黏糊的脾性,更指望不上这货,“好了,作战期间,指令随行,如果我有意外,指挥权转交……”说到这,他目光落在负责左备防御的少将身上,“转交彭谦少将。此后保守防御,坚持到星航军支援抵达。” 然后,他快步出中控,往传送通道去。星航军还没到,枯砂军团吃了个大瘪,楚霜必要迅速稳住士气,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身先士卒。 此外,他还有个目的,看看对方到底是谁,这是他前来枯砂要塞的初衷。 指令随行——战斗实况被转接在楚霜的个人终端上。他调整画面,让视像精准地投在眼前。 陆丰已经开始向敌军冲锋。连片烧着的星舰排布出只攻不守的阵型,如身披火焰红缨的战矛,划破苍穹,刺入敌人心脏。 楚霜准备登机甲,把机械外骨骼的指扣固定好。 这于他而言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偏在晃眼间,他看见自己左手虎口处有道伤痕,疤还很新,带着浅淡的红。 一瞬,他耳边虚幻出个温柔的声线,“这是我的祝福,祝你健康平安……” 感觉很熟悉,好像在他心尖上撩拨了一把。 是谁? 伤痕是祝福……? 是真的,还是某天的梦? 无奈这要命的档口,将军没空矫情。 他收起一缕柔肠,脚步不停歇。 这时候,战术耳机里有声音拉回楚霜的思绪,有人在公共作战频道里唱歌: “前进!玛尔斯的勇士!前进!为了星辰的秩序与和平!” 这是玛尔斯帝国军的军歌,唱歌人的声音技巧都不咋样,说实话,前几句没在调上,唱得人尿急。 “草!小万,五音不全别瞎唱!魂都要让你叫出来了!”另一人跟他打趣,“你听我的!” “炮火是捍卫自由的雷霆,誓言在星河间永远传颂!” 这人唱得就很好了,他像个领唱者,一句之后渐而有人附和—— “肩并肩,心连心,穿过陨星风暴,你是英雄,你是光辉,在星图中永恒闪耀!我是英雄,我成为光辉,在你心中永恒闪耀!” 在后科技时代,战争、灾祸、生灵涂炭已经离平民百姓太遥远了,而将糟心事阻隔开的非是科技感爆棚的防御工事。 是有人还心怀热忱,没被名为“躺平”、“淡死感”的病毒感染。 他们活着,他们每人心中都有个英雄。 那个“英雄”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自己。 楚霜在歌声中抵达莫斯收割者的停机舱。 数千架人形机甲已经准备就绪,正在等他。他踏入安全门的刹那,钢铁巨人们整齐划一抬起右臂,拳心在心脏位置敲下去。 这是帝国人形机甲的军礼——我的铁石心肠处,深埋永恒的守护。 守护驾驶员、守护玛尔斯、守护身后的清风绿树,风景如画的家。 楚霜立正,庄严还一军礼,按下指令键。 最前方的巨人附身蹲跪,将手掌平展在楚霜脚边,请他进入自己心脏位置的驾驶舱。 下一刻,巨人的眼睛点亮幽白的光,它抬臂指向焦灼的战线——出发。 接弟兄们回来。 活着回来! 第83章 没完 莫斯是远古神话中的死神。 人形机甲取名“莫斯收割者”,意在狂言对手是死神也会被斩杀。 数千架机甲脱离停机舱,向战线急飞。 杜佳紧跟着楚霜——统帅跟敌军干仗的时候和平常不一样。小杜曾经听包子念叨,第一次跟楚霜上星际战场简直要被吓死。这位将军一点架子都没有,光杆儿一个利用瞬移系统跳到敌军中军阵、把人家统帅砍了。细想,这不是莽,更像“富贵险中求”,有种豁出去的不在乎。早先包和平还劝两句,后来发现劝也没用,索性闭嘴。 从前杜佳想不通楚霜为什么有这种反差;近两年,他军衔提高,风言风语也听得多些,比如统帅年幼重病,也比如统帅被父亲嫌弃。 杜佳偶尔会想,大伙儿想到楚霜,第一个标签是帝国最大军团的统帅,但私下,统帅时而清雅温和,时而有点小坏心思,不也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么?有谁当他是寻常人纵容、溺爱过呢…… 或许曾经他有大哥、父亲,可现在他除了指指点点和位高权重,一无所有。 他无所顾忌,是没人教他怎么珍重自己,还是世上已经没了留恋。 公共频道里的军歌还在继续。 人形机甲在飞速前进的过程中看到战斗实况。 陆丰的军团浴火、开护盾横冲直撞进敌军阵,战线非但没有回弹,反而又有后压趋势。 绝境下,陆少将带头“杀一个算不亏、杀两个算赚到”的狠绝助长了士气。 反观对方,像是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他们张着护盾与陆丰对轰,灭瘟疫一样想把他灭了。 “左备防御口,发远程定位导弹,帮陆将军一把!”楚霜下令。 左备防御口虽远,定位弹片刻也至。道道白虹划过黑暗,直奔敌军舰船队。 敌军护盾不能吸纳攻击能量,要防备热载弹,又要抵御狂轰滥炸,能量即将告罄。 果不其然,多架小型巡宇舰的盾像蛋壳一样陆续出现裂痕。 银沙军顿时集火裂缝、甚至有莽撞舰船生生向破口撞过去,病毒似的余烬有了新目标,燃片被风压带得到处都是,不分敌我地蔓延灼烧,侵蚀渐深。 很快,敌军主舰也要顶不住了。 敌帅下令——全员撤退。 巨型战列舰调转炮口,接连轰烂了数架被热载弹感染的己方舰船。 爆炸的光辉合着热载弹的飞红余烬在闹,如美丽的烟花炸裂、妆点暗沉深邃的宇宙,吞噬一切。 楚霜关闭内线自由发言模式,下令:“陆少将,开启智能巡航攻击,全员弃舰!收割者以航天站坐标系原点为中心,东向五分队支援陆将军,打捞逃生舱,中路及西路军跟我截住敌方中军舰!” ——倒要看看你是谁! 令出,莫斯收割者们即刻兵分两路。 楚霜往前冲,他驾驶技巧高超。在浩瀚宇宙中,像领航的头雁,带自己人芊翩躲过流弹。 敌军主帅看出楚霜的意图,但现阶段,他的航舰能量越发不足,只能让舰船结集成式护盾,勉强防御攻击。而这样一来,笨拙、庞大的航舰群难以自如调头,只得倒行急退。 楚霜眼观六路:“对方中军舰是查理斯3型改造舰,舰底防御薄弱,收割者第6小队开光学盾跟我压低飞行高度潜过去,其余人分散混淆视听!” 事实证明,楚霜的战术非常精准。 塞口的重火力压制下,敌军的集成式防御盾还在缩微。楚霜突然出现在敌方后路时,对方压根没反应过来。 第107章 他的收割者抽/出粒子刀,刀锋充能一晃暴长三丈,对舰群的后备防御网斜斩而下——寒冰敲裂了冰层,蛛网纹迅速漫延,盾界崩碎如冰晶,消散在深邃的夜空中。 大将军是来搞破坏的。 得手收刀,干净利落。又一声令下,数十架人形机甲吸附在敌军主舰外壳上。 形势逆转,楚霜再次喊话敌军主帅:“帝国军诚心邀请将军回塞口做客,将军不去,我可踹门了。” 说得俏皮,事实上,航舰舱体一旦被破坏,舱内人员死路一条。 敌军主帅终于不装高冷了:“楚上将,久仰大名,后生可畏。但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他的声音陌生又苍老,语速不急不慢,文绉绉的。 楚霜即刻在信息库内检索此人声纹,没有契合结果。 他疑心有诈,呼叫技术中心:“定位到对方指令信号的发射源了吗?” 前线技术员给力,秒回说:“就在您栖附的战列舰里。” 所以判断无误,这确实是中军舰。 楚霜沉静片刻,突然笑出声,笑声清朗、跟战局形成巨大反差,好听但挺渗人的。 他打开内线的公共频道:“兄弟们,比赛了,拆了这大家伙。第一名我私掏腰包给奖金,kpi半年内系数翻倍!” 跟在他身边的多是枯砂要塞守军,追随萧峦上将多年。老萧这人私下随和又好色,但打起仗来一板一眼,半句轻松玩笑都没有;后来他嘎了,统帅换成艾登亲王,亲王身份给人天然的疏离感,加上他合金面罩的buff加成,不好接触的标签简直像僵尸的贴脸封条一样明显。 只有楚霜,不仅身先士卒,还要给他们加绩效。 守军年轻人居多,一听都来劲了,不知是谁叫唤一声“楚帅说话算话啊”,跟着所有人开始动作。 人形机甲配备的大范围杀伤武器不多,但一对一作战能力很强。数柄粒子刀眨眼功夫出鞘,直直对敌军战舰舱门戳下去。 合金硬件立刻被灼伤,门边的密封条焦糊发烫。 这画面乍看可笑,狂拽炫酷的莫斯收割者们被庞然大物衬托,像一帮不足为惧的喽啰,集合在舰身上,干农活似的拆人家大门…… 楚霜暂没凑热闹,安静观战。 事至此时,胜利仿佛是黑暗中划亮的火柴,初见幽光。 但很快,楚霜察觉不对—— 敌军战列舰周围的护卫舰开始远离。 速度极快,逃命似的! 他心底猛然翻起寒意:不会遇到疯子了吧! “全员后撤!即刻执行!”楚霜凛声。 他开启收割者的助力喷射器,迅速倒飞。 “楚上将,跑什么?”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来,他说话时背景音夹杂着“滴滴”的倒计时,“送你份大礼,没有流血不得宽恕(※),嘘……你听见有人的头骨被啃噬吗?声音很动听,你会听到的,亲爱的!” 楚霜:…… “……开护盾!”他陡然大吼。 外空中,时间似乎慢些,近百架收割者张开护盾,仿佛瞬间点亮无数明星,也像夏日夜空里出现的萤火虫;而敌军主舰舱体紧跟着冒贼光,亮黄的颜色闪得人睁不开眼,机体肉眼可见地逐步扭曲,然后“轰——”一声,战舰自暴。 庞然大物在宇宙中太渺小,于人形机甲而言却太大了。 包括楚霜在内,机甲队被爆破风掀得转着圈翻飞出去。爆炸破片化成道道风刃进行无差别攻击,报复着收割者刚刚的造次,眨眼功夫,数架逃得慢的机甲被强光吞噬,撕成碎片。 甚至,有敌军航舰被震伤能源核心舱,接二连三跟着炸了。 楚霜顺应爆风的力道,在骰盅似的机甲舱内操作闪避。他的收割者倒如有神助,脚踩飞云,甩出一趟白烟,冲出混乱。 但经验不足的驾驶员只得开护盾硬抗,扛得住几下就不知道了。 楚霜在安全处悬停,沉静看着乱局,握紧了拳。今天事事生变数…… 他下令己方巡宇舰即刻离港接应救护,同时调配收割者擒获敌军受损舰船,找回中军舰的黑匣子。 对方主帅的自暴太蹊跷。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即便自暴,黑匣子也会被找到,他的身份一定会暴露。 所以他要么是立了军令状,要么是自身还有秘密,也或者只是想拉他一起死。 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骚乱,星域变成了抽象画家的泼墨,这一片焦烟、那一片残骸。一块块沉静在深邃中的荒枯让人看着难受。又有多少老人没了儿子、孩童没了父亲,妻子没了丈夫…… 微淼的悲伤在宏瀚的星系内不值一提。 楚霜眼看善后工作有条不紊,驾驶机甲返航。 他登陆跳出驾驶舱,落地的瞬间,胸口给震得闷痛。 刚才生死攸关,肾上腺素飙升,他丝毫没觉得不妥。而事实上,他胸口的贯穿伤没彻底愈合,只勉强能做巡宇航行,伤口因压差变化导致胸闷、他上不来气;而供氧不足,让他的眼睛也隐约酸胀,扯得太阳穴跳着疼,纳米关节适时起哄,胳膊腿像新装的义肢。 李谨仁预估过,再有三年五载,内置关节就不能承载他的损伤了…… 但他现在没闲心顾这些,摸出止疼药囫囵吞了,下令说:“二十分钟后,少将及以上军衔的将军会议室开会。这事没完!” 杜佳跟着他,跳下机甲“收到”还没说出来,余光瞥见一道影子越过身边,直奔楚霜去了。 下一刻,影子一把搂住将军裹进怀里。 楚霜还在适应伤口和关节变化,猝不及防被抱个着实,下意识绷直身子,想退开。 而紧跟着,他觉出似曾相识——拥抱的动作、力度都熟悉,甚至呼吸的频率都如故。 熟悉感像一团柔软的绒毛,在他心口搽搓着。 “你……你一军统帅、怎么这么冒险!吓死我了……” 苏信昭不自觉在抖,他分不清这是想念、牵挂还是怕,他鼻尖蹭在楚霜冰冷的肩章上,闻到熟悉的淡香混合着生烟草味,“没受伤就好,但你难受了吗?” 楚霜不自在。 众目睽睽不自在+∞。 于是,他心头柔软掸空,手在苏信昭腰侧一拂,退出对方怀抱:“放开,没事。” 他心思全没在对方身上,当熟悉散去,眼神里仅剩被冒犯的怪罪,持着好涵养没当场发火,转向杜佳:“伤亡清点了么?” 他一边说,一边往中控走,再没回头看苏信昭一眼。 包子当然也回来了,跟在小苏后面,来不及报到,先从头到尾看了满眼八卦。当然,他还看见了小苏全程的焦急。 楚霜说过,要塞开战,需要绕行跃迁点。结果苏信昭全程手动驾驶,带众人周转了一条从没走过的航道,抵达时间比预计提早一天多。 包子知道这俩人暧昧,但他不知道楚霜把苏信昭忘了,这会儿他看苏信昭那张俊脸上满是落寞,皱眉想:老大怎么像个渣男似的…… 随即他又辩证:八成是小苏做什么事惹我们老大不高兴了,对!渣男也是我老大,只要不叛国,你永远是我老大! 楚霜一脑门子官司直奔会议室,战况统计很快传来。 黑匣子找到了,解码还需要时间。 枯砂军团损失巡宇舰3架,突击甲65架,人形机甲128架。参战人员死亡56,重伤72,轻伤不计。 这在楚霜的预估范围内。 “楚帅,”楚霜关闭战况报表,参与抢修塞口的技术要员先来了,拎着个大箱子放在楚霜面前,里面是一堆碎片,“这是被对方的暗物质弹炸毁能量枢纽,您看……”他指着能量疏导管,隐约可见有亮粉在上面。 这段事情楚霜还有印象,机甲人的脑袋里被装了暗物质弹,起初国研院一直分析现成“作业”,想打开装置看成分配比。 无奈天下大聪明并非只在国研院生根发芽,何天川手下的秘密研究员早料到这出,炸弹有安全锁,打开就爆炸,所以两枚暗物质弹现在还安安稳稳被供在国研院。即便后来楚霜发现了高竞卓的笔记,想制造成品依旧不顺利。 “能量枢纽吸附了部分爆/炸/物,我进行了简单分析,这是引爆的物理原理图和化学成分表,”研究员把一拉列清单投在楚霜眼前,“暂时还不知道具体配比。” 那也算重大发现了! 楚霜仔细看,正想把列表抄送国研院,见上面写着“某矿石衍生物(待验)”心头一震。他心脏发紧,似要想起什么,又似看见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对他笑…… 好恍惚。 研究员看出他不对劲,试探着叫:“楚帅……” 楚霜脑袋猛一抽筋,神经仿佛被生生剥离开大脑,那滋味比生疼难捱,他皱眉,眼睫的阴影落在皮肤上,黑白分明。 “叮咚”一声轻响,电子音提示与会人员悉数签到,人来齐了。 第108章 楚霜还是垂着眼,双手撑在会议桌上沉默片刻,再抬眼时,眼底的情绪悉数被隐忍冻结。 “先开会。”他声音不大,平稳清和。 ----------------------- 作者有话说:※出自《希伯来书》 第84章 非酋 技术员离楚霜很近,看出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虚汗,低声问:“我帮您联系军医?” 楚霜摇头,示意他回座位,然后开始安排后续工作,几句话已经分工明确。 韩隆坐在头一排,他也看出楚霜身体不对劲,愁眉苦脸地想:这叫什么事,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万一他撑不过两天倒了,敌军再打过来怎么抗…… “韩中将。” 楚霜突然叫人,韩隆心虚一激灵。 “到!”后者窜起来立正,声音洪亮,带出种新兵蛋子的生涩,太违和。惹得旁人想笑不敢笑。 “战场善后还需要时间,借这机会咱们去查萧上将死因。” 楚霜说完一摆手,示意“各回各家、老韩跟我走”。 防御边塞情况特殊,管理垂直,所有职能部门都由军方内务办公室统筹,所以,这片区域最大的头儿是军方统帅。 楚霜任命函在手,一声令下,以尚牧为切入点,调查旧案进展非常快。 他前脚到问讯室,后脚尚牧中校夫妻的日常背调、资金往来明细就到—— “嚯,”楚霜扒拉单子,扬着眉,“枯砂要塞水产养殖成本不低,太太顿顿生鱼片,真有钱,诶?对了韩将军,您说把鱼千刀万剐叫‘鱼生’,把人千刀万剐叫什么?” 韩隆:…… 杜佳:……好冷。 楚霜继续撇嘴翻账:“滋润啊,净化器内置滤芯要玉石,是不是马桶扒开、下水管道都是鎏金边呢?” 这说法显然夸张。但尚太太花钱大手大脚是事实,她井喷式的饱口腹之欲、给家翻新、买珠宝首饰、狂做美容是从萧上将出事前个把月开始的。那个月,尚牧收到巨款,资金很快被转入虚拟币账户,暂时难查后续分配,但汇款人信息栏里填写的名字已经足够炸裂——“何天川”三字刺得楚霜眼睛疼。 太过明显,惹人生疑。 无奈何议长早被烧成灰儿扬了,死无对证。 “尚太太还知道什么,刚才情况紧急,您没来及展开说说。”楚霜垂着眼睛,目光落在手中的银烟盒上,盖子被他玩得“咔哒咔哒”。 尚太太没了在家门口发飙的气势,但眼下她脱险,又有些后悔:“知道的我刚才都说了,我老公养我,他给我钱我就花……” 楚霜把单据投在她眼前,转向杜佳问,“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位女士明知丈夫钱款来路不明实行包庇,并滥用赃款满足个人物质需求,这大概得怎么判来着……” 杜佳跟楚霜几天就看出来了,统帅看似冷肃,其实心里小剧本一桩接一件。 他赶快接招配合:“指令长,其行为影响导致军务治安混乱,是以可判极刑、也可以判远星域流放。” “哎哟,挺惨的,”楚霜还在装模作样,“怎么会有人明知故犯呢?小杜,何天川的事情你也知道,你说她会不会是谁安插的卧底?” 杜佳眨巴眼睛:“这……” “啧”,楚霜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不开窍,我看你仕途也就到这了。” 杜佳一拍巴掌:“是是是,我没转过弯,恭喜指令长查出了何天川的过往阴谋!” “家有恶妻,精神控制。这锅不能军方背,原来尚牧中校也是受害者呀。”楚霜挠了挠眉头。 尚夫人被二人一搭一唱吓傻了,她觉得楚霜唬她,又生怕对方下一刻逼她签字画押,赶快抢话:“将、将军!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听见尚牧在语音通话里和别人吵架,质问对方为什么要把钱转到他的实名账户上!他原话是‘这可是萧峦的买命钱’,后、后来姐夫……啊萧上将出事的夜里,尚牧彻夜没回家。开始我以为他是帮着他姐姐……可后来,他姐也自杀了,我知道事不简单,我问过他,他让我少管,有钱花钱,问多了没命!而且……”她目色诡异地看向韩隆,“我后来……想来想去还是很害怕,偷偷把事情告诉过韩中将!我有录音为证!录音芯片藏在我卧室梳妆台的抽屉上贴面!当时,韩中将只说让我不要管,该干嘛干嘛,他会处理……” 好家伙,还有这一茬! 韩隆大怒:“别诬陷好人!” 他两步蹿到尚太太面前,抡圆了胳膊要给她一个耳光。眼看巴掌掴脸,被楚霜一把擒住。 韩隆腕子疼,猛抽一口气。他腕子要被楚霜捏断了。 “打女人太失风度。韩中将有膀子力气不如省省,想好怎么向军务中心解释前因后果吧。”楚霜笑眯眯的,说完话就松开了韩隆。 韩隆撞头的怒气被对方的冷冽笑意搅碎了。 他又长又重地叹一口气。仕途到头了,他中庸,反心魄力都是没有的,只想捧好这些年阴差阳错得来的军功不站队、不裹进权斗里,最后还是闹成这样…… 事至此时,因果再清楚不过。 有人收买尚牧,让他找机会杀姐夫,结果八成当时戏过了,只能连姐姐一起杀。而韩隆作为代指令长,收到告密敷衍塞则、冷眼旁观事态发展。家属院被挟持他冷心冷肺,豁出去军属全死,除了明哲保身,还想顺便杀人灭口。 案件证据足够,正式转交国查院。 萧峦上将的死像是一场荒唐的政治谋杀,但受益人是谁呢,艾登亲王么……? “统帅,技术处来人找您。”有个执勤小将士在问讯室门口扒头。 楚霜的事一档接一档,技术处的人堵到门口来了。 楚霜示意对方稍等,让杜佳整理案件转回帝都,往门外走路过尚太太身边,见她失魂落魄歪斜在椅子上,不咸不淡嘟囔了句:“有些人呐,就欠吓唬。” 话太耳熟,尚太太脸色更难看了。 杜佳听得一愣。统帅大事敢切敢放,小事怎么……落井下石、睚眦必报的,不够稳重,但挺可爱。 楚霜出问讯室,技术工程师迎上来。后者一脸凝重行个礼,把一块零件碎片递在楚霜手上:“您看,这是打捞敌军舰船残片时发现的。” 那是块黑黢黢的、已经烧糊的金属片。不像飞船结构,倒像是…… “机械骨骼?”楚霜脸色立刻变了。 而且是内骨骼! 工程师看他识货,点头应承:“是的,来攻击咱们的可能是机甲人军团。现在不知道他们是否属于非法改造。” 所以敌军的主帅眼看跑不脱,就把自己炸个稀烂? 他是怕活着被捕,流露更多信息…… 无论他们是否来自某个星球的军方,事件都越发棘手了。 “黑匣子解码完成没有,不是捕获了几架完整的敌军航舰吗,有什么线索?”楚霜问。 工程师回答:“暂时没有结果,航舰型号非常没有代表性,有结果即刻通知您。” 事情发展到这份儿上,除了等和催,没有其他办法。 楚霜跟工程师客气一句“辛苦”,想摸根烟抽,终端又震。 震动频率催命似的,是提醒他注射凝血因子的deadline到了。 于是,将军摸烟改成掏针剂胶囊,结果啥也没掏着——前两天他把随身携带的最后一个针剂用了,当时想着即刻补充新的,手边恰好来个急事,他撂爪就忘干净了。 记性到底还是不如从前呢。楚霜闷叹,摸前额眉心痣似的芯片。 他独自回宿舍拿药,把东西翻个遍,只在药不该出现的地方找到一只。更要命的是,他不确定药是用完了,还是忘记放哪了……回想李博士给他脑门子贴芯片时,信誓旦旦说“保证你忘不了大事”。 …… 大事确实没忘,忘了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要命! 万般无奈,他只能联系李谨仁定位传送、发新药过来。然后他坐回床边,给自己扎针。 战事慌乱,整个塞口在高速运转,楚霜的脑子也一样。 现在他好不容孤身清净片刻,偏回忆起刚刚走在交叠的助行廊道上,军官、技术员个个行色匆匆与他擦肩,心里油然生出种置身事外的旁观感。 有个声音问他:你忙活这些为了什么呢?星航军?还是楚家?星航军没了你就会迸散?楚家不是也只剩你这个克隆货了吗…… 所有事情都过眼云烟,万事跟他没关系。 这是种飘零感,让人心慌。 楚霜发愣片刻,药物副作用渐而躯体化,浑身的皱巴反倒在失神中拽了他一把,让他警醒地自问:我怎么会这么想? 他恨不能脑袋上装个按钮,按下去就停止穷思竭虑。 看来还是不够忙,不能一个人待着。 他一拳锤在床上,愤愤地隔空“打死”胡思乱想,站起来打算回中控。 就这时候,门口一阵窸窸窣窣响,吵得楚霜暴躁。他“哗啦”一下开门,动作太快把门外那位吓一跳。 第109章 “老、老大,包和平归队!手续报备都办好了。有什么任务,请指示!” 包子风尘仆仆,手还悬停在可视门铃按钮上,身后跟着苏信昭。 楚霜:…… 他看见苏信昭讷了一下,对方那张好看的脸晃得他眼晕。 “还在备战,你们借机修整。” 包子觉得楚霜怪怪的,端详对方片刻没看出所以然,但他确定这人心情不大美丽,一般这种时候招眼,会遭雷劈。于是他顺坡下驴,撂下“有事您叫我”扭脸就走,一拽苏信昭、跟他挤眉弄眼:别留下碍眼。 结果对方选择性失明,腕子游鱼似的在他手边滑过,跟着,闪身进门,“飒——咣当”然后是一串轻巧的电子上锁音。 苏信昭不仅不跟他走,还进屋把门锁了? 岂有此……好像也有理。 包子幡然醒悟:老大不高兴是因为这臭小子吧!刚才他俩就别别扭扭的。你看看……俗话说得好,智者不入爱河,大将军跳下去也要变智障。 他有心听门缝,耳朵刚贴在门上,被门里“咚”的一声敲出轻微脑震荡。 苏信昭的声音隔门传出来:“我跟……统帅说两句话,包子哥先回吧。” 包子一掏耳朵回头看:你在我背后装摄像头了?行,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哥们仁至义尽了。 苏信昭看似游刃,其实心跳都打出架子鼓点了。 “刚才是我不分场合,对不起。但你……”他看楚霜脸色不好,“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楚霜没说话。 他记得父亲没了的时候苏信昭一直陪着他。 可他只是想远离开他。 “伤口怎么了?你亲自下场到底伤到没有?” 苏信昭看出他不对,往前迎。 楚霜下意识后退:“没有伤,不用挂心。” 毫秒间,苏信昭的心脏像被对方使劲掐住、狠狠地拧,比被捅刀子还痛。 他想:你是在怕我么…… 他阖了阖眼,想冲上去抱住楚霜,求他原谅,但那只会徒增对方厌恶。 “别紧张,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你脸色不好,你……”他舔舔嘴唇,试探着问,“是刚注射过凝血药吗?” 楚霜定神:……我紧张了吗? “都正常,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他不想多说。 对方没有情绪,恢复了平和客气,苏信昭更难受了,却只能暗骂自己活该。 他揣摩楚霜现在脑回路,确定将军脑壳里95%是公事。 于是投其所好:“我是想跟你交代拉东星的事,还记得汉莫吗,他被改造成机甲人了。” 这话信息量很大,成功吸引楚霜注意力。 楚霜脑袋里有个小人劝他:别不忙找忙了,只要敌军舰船没消息,你听他说说也行。 可是,念头还没飘过去,外面“轰——”一声震天彻地的响。 下一秒,楚霜终端疯狂报警:敌军机甲未知原因失控!请指令长就位! 猩红的警报灯跳霹雳舞似的在他手腕上晃。 楚霜捏眉心:……我成功链接宇宙非酋信号源了吗?达成成就“脑子开光,专克自己”。 第85章 抽薪 枯砂要塞作为玛尔斯帝国的星域边塞,有专门收禁战俘和敌军机甲的场地,是一片防御严密的空间站。 楚霜冲出宿舍大门,看到空间站方向的天边冒着红黄蓝色交叠的射线,炮仗扔进铁桶似的炸响恰好冒充架子鼓点,把云彩都震碎了,活像哪位大咖跑到鸟不拉屎的砂子堆来开演唱会。 而事实上,这是敌军航舰在自动模式下跟空间站的防御网火爆干架。 楚霜急往控制中心赶,脑仁嗡嗡的,随着射线忽闪的频率狂跳。 “指令长!”他进门就万众瞩目,指令员眼冒鬼火扑过来叙述,“工程队在破解敌舰程序逻辑时,触发了防备指令,其中一架航舰爆炸,七名工程师罹难,联动指令让另三架敌舰开启无差别攻击,现在咱们的人已经撤到安全区域,量子屏障已经开启了。是否行毁灭指令?” 毁灭命令下达,能量网会结成激光压,把机甲彻底碾碎。 场面失控了,及时止损是上策。 楚霜正要下令…… “等等,”苏信昭叫他,“给我准备一架小机甲,我要去空间站。” 楚霜没说话。 包子窜过来咋呼:“小苏你玩命么?” 从前,包子对苏信昭无感,后来隐约窥见楚霜对他不一样,觉得他借色上位。小警卫员能理解对方孤身一个,依附“强权”的心态,但不太认同。 而随着相处渐多,他看见了小苏对楚霜的心。 至于现在…… 八成是苏信昭惹老大生了天大的气,要拿自己裹挟对方心疼。虽然但是,老大怎么可能吃你这套呢? 苏信昭不知道他已经被包子偷盘出一层又茶又病娇的包浆,苦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能帮上忙,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不错眼珠地看着楚霜,妄图从那张清癯的俊脸上寻到丁点不属于一军统帅的情绪。 但失败了。 “给他准备,”楚霜命令干脆,不问缘由,“预计时间?” 苏信昭回答:“二十分钟。” 楚霜看时间:“从你离港开始计,二十分钟,无论你回不回来,我都会让它们‘冷静’。” 苏信昭眼角困难地捏出丝笑:我会回来的。 他不再婆妈,转脸离开中控,登上小型突击甲、直奔空间站。 有瞬行传送装置,他眨眼功夫抵达目的地。 这地方的状况比监控中看到的混乱,量子牢笼仿佛飞禽观赏馆的笼罩、困着几只巨大发疯的铁鸟。铁鸟感染了“疯鸟病”,正横冲直撞,让鸟笼能量消耗极快。 鸟笼外空无一人,只有苏信昭驾驶的小机甲,悬停看困兽发疯。 小苏不知道敌军统帅是机甲人,但他稍微深想,就能察觉微妙——如果对方是星际海盗,根本不必闹成这样。舰船本身一定隐藏着揭发对方身份的关键证据。 他唤醒末那识:侵入对方巡宇系统,任何一架都可以。 一旦成功,他可以通过对方的核心系统判断其归属,甚至可以让攻击停下。 末那识是块聪明芯片,懂得不该开玩笑的时候就说正经的:宿主,我不会穿墙术,你先念个咒,打开量子盾的信号屏障;然后再离对方近一点,我的神功才好施展。 苏信昭:……你最近又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推进飞行器,接通对讲频道:“α-1093驾驶员苏信昭,请求进入量子牢笼区域。” 空间站中控指令员瞪着显示屏:疯了吧? 不等他们向上请示,楚霜的声音传来:“给他开门。” 指令员:……都疯了。 通路打开,羊肠小道一般。 苏信昭的小突击甲轻盈飞进禁锢区。 量子网内部,警示灯爆闪、警报持续不断,狂轰滥炸的爆破音被锅盖似的防御网拢音,交织出一场疯狂无比的交响乐,好像在天灵盖敲锣,不仅不好听,更炸得人躁狂。 但这根本不算什么。 小突击甲立刻被三架巡宇舰扫描到,它像被投喂给巨禽的鸡仔,三只疯鸟用粒子弹和涡轮炮欢迎弱小加入,开启一场名为毁灭杀戮的狂欢。 场地内硕果仅存三处摄像机位,摄像头把“想下班先丧命”执行到最后一刻,画面被回传到中控大屏上。 由于机位不全,画面刺激得不行。每当小苏翻飞着荡出监控区域,众人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不知刚刚的画面会否成为遗像。 楚霜站在大屏前,单手揣兜,面无表情地点了支烟,烟气阻隔在眼前,让人看不清他眼底是否也存有担忧。 包子看不得这个bking了,两步到对方身边压低声音:“老大,小苏到底怎么惹你不高兴了?虽然他要挟你心软非常的……可恨!但你怎么就容他这样闹?” 楚霜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包子痛心疾首:活该你母胎solo到现在! 他在自己脑袋上狂抓一把:“他要是真死了,你不后悔么?情侣吵架要有个限度!” 楚霜收回目光看监控,偏头吐一口烟,答得也凉:“军务当前,不论私情。” 包子脸上捏出包子褶:好啊,跟我打官腔。 说不通情,他开始讲理:“敌军机甲野性被激发了,量子网能量消耗加剧,这样根本撑不到20分钟,最多还有三分钟,都玩儿完,彻底毁灭!” 话音落,“啪啦”一声响——现场一处摄像头殉职,回传画面又少了好大一片。 “α-1093驾驶员,收到请回复。”楚霜喊话。 称谓扎得小苏别扭:“α-1093收到,指令长请示下。” “现在同步数据,量子盾能量剩余19%,余能10%将执行毁灭命令,收到回复。”楚霜说得清清楚楚。 “α-1093收到。” 第110章 没有人再说话,楚霜开始预设执行命令。 大屏上猩红的数字倒行,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量子网能量从19掉到17。 数据同步成功,苏信昭清楚看到执行指令在闪动,他确定楚霜不会因为他多等一秒。 他急问末那识:怎么样? 末那识不遗余力:宿主,牛马在干活呢,你要是没本事让时间停止,就少招人家攻击你,消耗还能慢一点。顺便问你,万一真死了有什么遗言?你家小霜要是能把我从你脑袋里挖出来,我帮你给他带话。 苏信昭:……告诉他把你碾碎扬了,给我解气! 控制中心里没人开这样的地狱玩笑,甚至没有人说话。 能量还剩余13.47%。 包子一直在看楚霜,突然觉得这人陌生。放从前,小苏有这提议,老大要么会说“胡闹,一边凉快去”,要么会跟他一起去作祸。 可现在…… “老大,你到底怎么了?你受伤之后,你们……” 话没说完,楚霜一个眼神把“包子”削成“蒸饼”——瘪嘴了。 “他有自信,我为什么要拦?”楚霜问,“在座的诸位都是战友,枪林弹雨洗礼得诸位,偏要对他宽待吗?他能站在军中,就证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包子搓脑门子,他听出种别样的、冷酷的信任,小苏知道了兴许还会高兴,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他暗骂自己皇上不急太监急。 事实上,“陛下”心里也是急的。记忆的空白让他比平时更加没人性,但也让他害怕。于是他妄想以毒攻毒,通过某种刺激想起什么。但如果要以苏信昭丧命为代价,承受得了吗? 这一刻、刚刚冠冕堂皇的“信任”像踩钢索,赌错了就会一脚蹬空,坠入深渊,不见其底。 楚霜不敢再想了,稍微深思,他脑袋和胸口就跟针扎一样疼。他吃过止疼药,所以疼痛不是器质性的,于是楚霜只得把情悉数抛开,彻底没心没肺。 盾界之中,巡宇舰紧追苏信昭,激光射线满场飞,“噼啪”两声响,硕果仅存的隐藏机位也歇菜了。 量子网外围的摄像头追踪拍摄,跟不上苏信昭的闪转腾挪。只能退而求其次,拉远焦距拍全景,拍出塑料罩子里斗鸡、一团混乱。 量子盾剩余能量10.51%。 “苏信昭!苏信昭没时间了!α-1093驾驶员,收到回复!” 包子越级了。他懒得管楚霜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也无论前因后果。哪怕往后被罚,他也不想见老大追悔莫及。 他还记得楚螭没了的时候,楚霜人前也是这副冷冽模样;但事了之后,老大带着浑身的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多,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他坐在墙角像鬼一样惨兮兮地笑:“放心吧,我还有事要做,不想死……” “马上就好了,包子哥!”苏信昭回话。 “没能量了,”包子看不清现场画面,大吼,“你现在出来,老大真的会执行毁灭命令!” 苏信昭没再说话。 监控大屏上投射的高糊画面和猩红的能量倒数无情地交织出催命符—— 10.32%—— 10.20%—— 10%—— 总控、空间站控制台和苏信昭的机甲操作台上同时弹出警报。 量子网的毁灭命令启动,开始倒计时。 “苏信昭!”包子扑在中控操作台上吼,“护网通路马上要关了!快出来啊——” 依旧没人回答他,画面里只有三架巡宇舰狂轰烂炸的影儿,暗示小苏还健在。 冰冷的人工语音声倒数:“10——9——8——” “老大!你暂停命令,先让小苏出来!哪怕等他几秒!”包子扭头,冲在楚霜身上,手指碰到了将军胸前的四芒星徽章,冰冷像他的心。 可十秒太短,楚霜只来得及垂眸瞄包子一眼。 监控屏幕就仿佛照见了类星体,高亮让屏幕发花,辐射红光很快被场内的尘埃折射屏蔽、产生射电宁静,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只有量子网左摇右摆的能量柱昭示着区域内毁天灭地的恐怖。 包子怔怔回望屏幕——完了。 小苏没出来。 到底为什么! 他又看楚霜,对方还是那副样子,只在眉心染上一抹困惑的悲伤。 包和平难以置信,他在这一刻想把楚霜搡开,质问他“你怎么变得人机一样”。 而话到嘴边,他见楚霜眼仁闪过道光亮,眼角带笑。微渺,却柔和、欣慰。 包子赶快回身看屏幕,小型突击甲腾云驾雾似冲出光尘,滑行过场外监控,报平安似的打旋,快速驶向传送点。 “指令长,你想要的东西到手了。”苏信昭声音传来,带着疲惫。 楚霜扭脸往停机坪迎去。 他心怀迫切,分不清迫切于证据,还是某人的平安。他在混沌不清的记忆中,寻着本心这么做了。 苏信昭把小机甲停稳,打开舱门,跳在地上。 他抬眼看,目光所致,熟悉的身影落在眼中。楚霜就站在那,背后有道来自廊道的灯光。 苏信昭小跑过去,想叫声“小霜”,但看到楚霜没表情的脸,这一声又给噎回去了。 刚才到现在,对方绝对冷静、是行令禁止的大将军,对他没有半点特殊对待。 所谓往事不可追,体会过任由宠溺,才知道趋于平常也能把人刀得体无完肤。 苏信昭匀一口气:“我知道他们背后是谁了,你想知道吗,答应我个要求。”他还是笑了,笑出嘴角左边的小酒窝。 楚霜眼中划过诧异,他乍没想到对方还敢讲条件,紧跟着觉得这种相处模式熟悉。 他暂没说话,因为苏信昭鼻子流血了——滴答、滴答。 楚霜定定看对方。 不知道眼前的画面刺激他哪根神经,抽离感突然来袭。 他脑袋剧痛,像有无数根针穿过头盖骨,勾住他的魂魄狠命往外扯——除了疼,还扯出让他窒息的孤独和害怕。 怕什么呢? 怕失去? 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么…… 他难忍地露了相,在苏信昭的大惊失色中,意识崩塌、往后仰。 天旋地转,他隐约看到年轻人扑过来,一把接他在怀里。 然后,他的世界暂时落幕了。 第86章 要求 楚霜眼前的世界暗淡下去,但他知道被对方抱起来了、快步往某处走。 他心里有根弦绷着——刚到塞口就发昏,成什么样子? 然后,弦幻化成挣扎,转变为躯体化的僵硬。 “别怕,摔不着你。” 苏信昭声音温和,为了让对方安心,他把他抱得更紧了。 话似曾相识,适得其反。楚霜仿佛被掐脖子灌了一脑袋薄荷油,清凉提神。他蓦然睁眼,怔怔看苏信昭片刻,然后往下跳。 一会儿的功夫,苏信昭已经快到中控了,包子和几名将军往外迎,把楚帅在小苏怀里诈尸看个满眼。 众人群脸懵登:什么情况? 数位将军看他撒癔症其实是不放心的。可碍着他太过冷冽的行事风格,没人敢冒然问。 苏信昭则是左面不要脸、右面二皮脸大法已成,毫不在乎众目睽睽,也不在意有人说他热脸贴冷屁股,他护着楚霜:“别逞强。” 楚霜身子一偏,轻巧躲开。 刚才意识闪回,他思绪清晰不少,看眼前一个两个站桩不动弹,心里起火:“都没事做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顺利把几名不太熟的将领吓跑了。 周围清净很多,楚霜问苏信昭:“你知道敌军归属了?” 小苏惆怅啊:进化成事业脑完全体了。 “对,但我有两个条件。”他叹气。 “不是一个么?”楚霜眉毛起立。 苏信昭没脸没皮地笑:“我爱耍无赖,怎么办呢?”枯砂要塞每年两次风,一次刮半年,他看楚霜正站在风口里,虽然机械外骨骼让他腰杆比松柏还直挺,但小苏就是觉得他单薄,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第一个,让军医给你检查,你……” 楚霜接受了衣裳,却不等对方说完话,一摆手:“检查不用了,你换个条件。” 枯砂军不是嫡系,苏信昭明白他信不过这里的军医,眼下他们站在中控大门口,四面八个摄像头没死角:“那咱们单独说两句话。” 楚霜揣兜想了想:“包和平,去空间站善后。”然后他拐进隔壁休息室,给苏信昭留着门。 苏信昭进门落锁,先去卫生间洗去已经干掉的鼻血,出来上三眼、下三眼,把楚霜看个够,考虑到对方不稳定的身体状况,决定暂不继续逗闷子:“巡宇舰的系统归属是密涅瓦星。” 楚霜大惊:“怎么知道的?推测,还是有证据?” 密涅瓦是十二星联的从属国、贝尔蒂丝王妃的家乡。也就是说,星联在议和期间袭击玛尔斯。 苏信昭露出丝笑意,他坐下,也示意楚霜坐下说话:“不是推测,有证据。” 第111章 楚霜没坐,站在小苏面前居高临下:“说你的条件,然后把证据给我。” 口吻强硬似土匪。 苏信昭懂轻重缓急,点开个人终端,把存在云端的证据拷给楚霜——那是敌舰整套巡宇系统的备份,清晰证明其对枯砂要塞的攻击有完整战略逻辑。就连最后触发“发疯”指令的条件都是“核心系统遭到试探性破解”。 “你看。”苏信昭熟练地调出第一指令人信息,照片上是个眉目严肃的老头,带着军帽也看出头发稀疏,面皮流失胶原蛋白严重,唯独一双眼睛冒着猎鹰似的光芒,好像下一刻就要从画面里扑出来薅谁一把。 “他叫安亨瑞,你知道他是谁吗?” 楚霜知道,这人是密涅瓦星数得上名头的将军。只不过,密涅瓦从来不以军事著称,所以该星球的将军们也向来低调。 “但更有意思的人物关系,我猜你不知道。” 苏信昭说着,从不知是什么资料库里调出这人的档案传给楚霜,附录着复杂的人员社会关系图,其中一条线非常亮眼——安亨瑞有个女儿,名叫安茉莉,从小跟贝尔蒂丝王妃一起长大,甚至当年星联王上在密涅瓦“选妃”,安茉莉也在其中,只是最后贝尔蒂丝的基因胜出,她才躲过渣男老色鬼的魔爪。 不管这里面有什么更深层的恩怨纠葛,现有证据足够分量被端上谈判桌、坐实星联的两面三刀。玛尔斯帝国即刻出兵炸宇宙,都名正言顺。 “你可能不记得了,”苏信昭在楚霜一目十行看资料时,轻幽幽地说,“我让你和星航军陷入危机,现在这项证据,可以暂时弥补我的过错,不让你被帝国或别的什么人拿捏。” 可不知道是他说话声音太小,还是楚霜脑子根本没在这,将军压根没搭茬,转身出门回中控。 苏信昭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撇嘴苦笑,泄了口气。 楚霜一脑门子官司。他坐回控制屏前,调出枯砂要塞惯用的防御工事逻辑进行修改,他担心对方一击不成,还有后手,显然己方管用的防御模式已经被对方摸清了。 忙乱之中有万幸,星航军的大部队在这关键时刻抵达塞口。楚霜心中大石头落地一半,即刻召开军务会,安排人员防控,一忙到深夜。事毕他依旧不能休息,苏信昭提供的资料极密,需要他亲自检查、简述事情因果,发加急文件给卡纳斯女士。 如果卡纳斯反应迅速、手段强硬,三天内就会有所行动。最好的结果是星联王上出面调停,给帝国一个说法。一旦那老头子被架到台面上,事情会由刀来枪往转为政治操作,起码大范围的攻击作战会停止,边塞就平安了。 一切忙完,楚霜靠在中控的办公椅上,看实时监控,复盘密涅瓦攻击枯砂要塞的逻辑,他一时理不清安亨瑞不留后路的攻击动机。事情牵涉元素太多,机甲人、暗物质弹、甚至当年星联王上选妃都与之逻辑暗藏么…… 将军想不清就不纠结去猜,他在公事上从不内耗,敲开终端与一个代号为“m”的目标联系:查“安茉莉”的底,她最近在做什么,和贝尔蒂丝是否有联系。 对方回复很快:收到。 这事也了了,还有什么要做来着?好像还有事情被忘了。 这脑子…… 楚霜捏了捏额头的芯片。 就在这时,中控舰桥的自动门轻响。 楚霜心思没在,以为是包子。 “已经凌晨三点了,小霜。” 口吻、音色让楚霜一下坐直,他回头见来人是苏信昭,冒出个闪念——忘了的事好像跟他有关。 他难得冲对方笑了下:“今天还没谢你,冒险拿回来的证据很有用……” 苏信昭径直到楚霜面前,把他堵在座椅上,垂眼看他,眼神里埋着楚霜看不懂的情绪。 楚霜不喜欢被俯视,站起来,欲盖弥彰地点烟,溜达到一旁。可烟刚抽一口,就让苏信昭轻飘飘地拿走了:“少抽两口吧,将军。虽然你的烟好。” 说着,他把烟续在自己嘴边,然后呛得轻轻咳嗽。 行为莫名其妙且好笑。 楚霜难得莞尔皱眉:“不会抽就别学,又不是什么好习惯。” “你还知道不好呢?”苏信昭耸肩,随手把烟熄灭在烟缸里,“你抽烟要么是累,要么是烦,所以你现在该去休息,如果还有烦心事不如跟我说说,我帮你想办法。事实证明我很厉害的。” 苏信昭今天冒险取证据的行为无疑取得了楚霜的信任和好感;而抄手就抱人、随手抢烟、“小霜”的称呼和不怎么敬重的口吻,也都佐证二人之前关系不简单。 楚霜没说话。 受伤之后他在苏信昭面前多是沉默寡言。 “你听话,”苏信昭走近两步,他发现一个扎心的事实,从前他在楚霜面前撒娇卖萌很管用,但现在收效为零,楚霜的恋爱脑随着当胸一枪灰飞烟灭,这人现在满脑子帝国、星航军、防御要务、政治阴谋,半点情意都没有,想让他听话,首选从他理解且关注的角度出发,可苏信昭又实在忍不住想亲近他,于是,他把关心揉进“谈判”里,“我是来要你兑现承诺的,你还欠我一个要求。” 楚霜抬手示意他说。 “我要求你休息。你至少没忘记自己刚受过伤吧,还是说你想当众晕倒,再让我抱一次?” 楚霜一噎,对方分明可以要天要地,但所谓的天地在他心里大不过一个“你休息”。这感觉很不好形容。 苏信昭深知楚霜吃软不吃硬,雄起三秒、赶快又说软话:“你不好奇我怎么拿到敌舰核心系统的吗,那是个秘密,你回去休息,我讲给你听。” 楚霜在这一刻恍然,他一直觉得有什么事情给忘了,就是这个!这思虑之前在他脑海中一晃,就被繁杂的军务挤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遂调整中控警报系统,跟苏信昭去隔壁休息室。 休息室布置得非常简单,像个四白落地的毛坯样板间,只摆着一张沙发、一张床,进屋除了上床挺尸没有其他娱乐休闲项目可选,还不如巡宇舰上的闲七杂八多。 楚霜对这些布置无所谓,他意识到自己还披着苏信昭的外套,遂把人家的衣服连同制服外衣一起脱了,领带扯松,往沙发一靠,闭目养神:“你说吧,我听着。” 苏信昭看他合着眼睛、全无防备,衬衣开了一颗扣,机械外骨骼贴附着身形轮廓,禁忌又让人莫名心疼。 他想起对方到星联出差,二人第一次视频通话的场景,忍不住问:“你在我面前放松、又紧张,有没有猜到我是你的谁?” “我是你的谁……”这说法太亲密,每个字都包含着占有。 不是说秘密么? 楚霜睁眼,被苏信昭目光里的温和扑面,好像他无论怎么回答,小苏都不会生气失望、离他而去。 须臾间的对视让将军心里腾起股悸动,又没来由地想逃。 这一点情绪波澜立刻被苏信昭捕捉到。 他凑近,双手撑在楚霜左右两侧,定定地看对方:“脑子不记得了,或许身体还记得。” 然后,他吻上去,做好了被一巴掌扇开的准备。预料之外,楚霜只是有点紧绷,身子极小幅度地往后缩,很快停止了退让。 因为楚霜也从亲吻中觉察出熟悉。 他没有被冒犯的不适——证明他们曾经这样吻过。 苏信昭依着楚霜喝醉吻他的温柔套路,把人缠了一遍。 守着分寸,没得寸进尺,手轻轻捧在楚霜颈侧,感受对方脉搏在他掌心活色生香。 “熟悉吗?是你先这么亲我的,将军,”他抵着楚霜的额头轻声问,牵起楚霜一只手,撑开指缝交握住,“忘了没关系,我等你想起来,等你重新爱上我。你没有过女朋友,但你曾经有我……” 楚霜在咫尺间低垂眼睫,挡去眼中的情绪,片刻他往后仰,逃出缱绻:“所以呢,这跟你拿到对方系统有什么关系?” 苏信昭:……满脑子工作。 已经不想吐槽了。 “我跟你坦白过,我是星联王上的私生子,我的母亲曾经在沃伦克手上,我脑袋里有块高尖端芯片,密涅瓦的巡宇系统也属于十二星联,所以我能相对轻松地入侵、拷贝。是我阴差阳错让你受伤失忆,你恨我,怪我,对我有任何脾气我都接受,”他鼓足勇气,彻底坦白,虽然逻辑有些乱,“我发过誓,再也不骗你了。” 楚霜抬起眼睛,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清泉一样的眼瞳里,像要化了。 他相信对方没骗他,但是…… “对不起,我想不起来。”他轻推开苏信昭想站起来。 苏信昭却一把推他坐回沙发里:“可是你身体很诚实,你不抗拒我。” 第87章 真假 楚霜身体不抗拒,但心里皱吧,不是厌恶,细想像是害怕。 可堂堂星航军统帅,怎么能“怕”呢?大将军自我接纳的功课做得不到位,自己拧巴自己,纠结不出个所以然,直接怒了。 第112章 “滚!”他一把掀开苏信昭。 小苏料他有此一怒,非常灵活地撤步闪开,嘴角扯出笑意,无声挑衅:诶嘿!没打着! “怎么总是这句?就、不、滚。但我知道你心烦,所以咱俩各让一步,我在外面守着你,”苏信昭往外走,到门口笑眯眯地回头、贱嗖嗖地威胁,“不想我碍眼就好好休息,不然我进来烦死你。” 然后,他飘似的把自己在将军眼前清理干净。 被骂能保持这种风度,楚霜无语。 而自从到枯砂要塞,楚霜确实是神经线要崩断了。 他不再去招惹那个欠儿登,倒头就睡。 累得狠了会做梦。楚霜一觉像做过很多梦,从小时候到未来、现实到幻想,全是碎片,一个都不清晰。他灵魂出窍似的飘摇,跨过星河万里,回到了玛尔斯。 这夜玛尔斯月朗星稀。 清透的天空像被净水擦洗过,灯火阑珊为人世间增色到极致,分不清是梦是真。 议和使团里,王妃贝尔蒂丝闹得凶,但真正的大使是她儿子桑迪。王子殿下到玛尔斯之后把帝都大小的酒吧夜场逛个遍,荤素不忌。 最近,他觉得全都没意思,索性买下栋小别墅,白天到使馆做和平雕像,晚上化身灯红酒绿中浪荡的公子哥。 但角色反差太大,切换不好容易翻车。 比如前几天,他在议和会上念稿,不知怎么公共投屏的文字被替换成头天夜里发给小情人的情书。言语露骨,只适合缩进被窝偷偷看。让在座众议员用表情无声控诉他“有碍观瞻”、心里直呼却“还要看”。丢不丢脸放一边,至少他对帝国不尊重。 事情一下被当成个大瓜传上网。 卡纳斯女王放任其野蛮传播——她为星轨坏道计划的经费头疼,对方在议和会上捅下篓子,正中她下怀。 而捅篓子的桑迪王子是全没把事放在心上的,他照样纸醉金迷。 私人别墅中。 王子衬衣扣大敞到快露肚脐眼,胸口肌肉轮廓妄图张扬、又被松散的领带半遮。他靠在桌边,重心放在左腿上,右脚闲搭在左脚面。他听舞曲悠扬、品灯光暗昧,摇晃着红酒杯,双色的眼仁带有几分醉意。 目光停留处是个长发姑娘,那女孩二十出头,身型高挑玲珑,长着清纯的娃娃脸,却画着妖媚、成熟的妆,无奈化妆水平有限,她有种玉女扮媒婆的违和。 姑娘是桑迪在帝国军校联谊会上认识的,叫高梓巧,父亲是高竞卓,名字已经被刻在功勋碑上快三年了。 论及高梓巧,她实在不像英雄后代。 听说她入学成绩很好,可大一挂五科,大二拼搏努力、取得挂四科的微小进步,这样下去怕是毕业都难。 于是,姑娘债多了不愁,破罐子破摔,反正帝国给的抚恤金够她安稳一辈子。 她或许是察觉到注视,寻着第六感看过去。 目光交汇,二人会意微笑隔空举杯,优兴雅致却被王子的终端设备打扰了,他终端弹出一条消息,内容不合时宜,将他嘴角的余韵压下去,让他快步出门,上了一架等他的陆行甲。 小机甲向大使官邸狂飙而去。 官邸是专供外使居住的地方。 贝尔蒂丝当然也住在这,她正坐在梳妆台前,看容颜发呆。妆镜自带美颜功能,保证“魔镜告诉你,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之余,又留有一丝真实,比如细纹、比如白发。 镜面把大部分女人都厌恶的元素修饰得优雅,让美人迟暮于善意的谎言中。 贝尔蒂丝觉得自己老了很多,刚到玛尔斯时,她皮肤还如小姑娘般紧致,现在眼角已经有岁月的割痕。 闹心啊,想得多、老得快,不是岁月败美人,是美人不放过自己。 她的终端摆在手边亮着通讯界面,发信人叫“安茉莉”,信息写着:公主,我父亲失败了。下一步计划什么时间启动? 贝尔蒂丝没回复,似乎是没有想好。 也正在这时,房间门“哗啦——”被刷开。 隔音效果被打破,吵闹声紧随而至。 “殿下,殿下这样擅闯不合适……” 贝尔蒂丝被吓一跳,回头见儿子来势汹汹,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侍应。她关闭终端,摆手让侍应出去。 “你到底在做什么?”桑迪劈头盖脸地质问。 贝尔蒂丝王妃有一丝不悦,但很快让情绪从脸颊溜走:“亲爱的,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又喝了这么多酒?你没必要每天演浪荡。”她想去扶儿子坐下。 桑迪一把甩开她:“我早跟你说不要妄动!我有自己的步骤,你为什么不听也不信?安亨瑞那个机器人袭击枯砂要塞,是你指使对吧?巡宇舰核心系统落在楚霜手里,你很快就要暴露了!你这个……” 他想说“蠢货”,对面好歹亲妈,没骂出口。 贝尔蒂丝眼中闪过诧异:“系统不可能被拷贝,你听谁说的?这是不是诈你的圈套……” 桑迪双手狠在头发上撸一把:“你跟何天川那个疯子合作,我以为你是为了我。没想到兜一圈是为了给你姘头争军权?要死自己死,别拉着我一起啊,贱人!” 贝尔蒂丝震惊不已。 她和艾登亲王的旧事没几个人知道,更甚,她看似为艾登争军权,事情绕一圈,还是为了桑迪。 可儿子的话让她心寒——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误解了什么? 眼下桑迪不冷静,贝尔蒂丝不想多做辩解了。 “出去,别在我这撒泼,亲爱的。”她冷着脸说话,“管好你的嘴,什么都别做,妈妈给你演一出大戏。记住,别跳进来当演员,否则我保不住你。” 桑迪要气笑了——你自己都快保不住了,还保我? 要不是从刘微宇那里知道许多信息,他还被蒙在鼓里。 “你大费周折帮姘头为什么不承认呢?如果你是为了我,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你……”他话说到这索性把想说的都说了,“你不让我娶芳丝,不是因为她身份平常,而是她知道你的秘密对不对!你让她以侍者的身份留在卢修斯身边,看似仁慈,其实让她看着儿子不能相认,这是最恶毒的威胁,同样是母亲,你脏心烂肺……” 贝尔蒂丝忍无可忍,两步上前一耳光打在儿子脸上,怒骂:“当年要不是你管不住自己,根本不会有卢修斯!也就没这些乱子!” 桑迪从没挨过亲妈牌爱的大耳光,先反应不过来似的定住几秒,然后又站直身子恨恨看着母亲:“是啊,□□会被遗传的,我情难自已,和当年的你一样!要是你能管住自己,连我这个乱子都不会有!” 他扭头就走,甩上门,气得在走廊里转圈,回到自己房间,从冰箱里拿出凉水猛灌下去。冰凉顺着喉咙一路延伸到胃里,帮他冷静。 他叉腰站在房间当中运气,下定决心似的拨通一个号码:“联系沃伦克新做出来的大玩具,让她去枯砂要塞,验证芯片适配度,如果适配成功,就准备动手!” 桑迪恶狠狠地想:不能坐以待毙!从前念着丁点手足情不动他,现在……前程更重要。 东家半途离场跟亲妈发飙去了,私人别墅的狂欢持续不过个把小时就散了。 高梓巧婉拒几名玩伴的邀约,独自往家的方向走。 重月两轮,打出她如双生子般的两道身影。 她把披散的发扎起来,从包里摸出卸妆巾,在脸上随意擦过,乌眼鸡似的烟熏妆卸掉,她变回清纯模样。 她做些事的时候能听到身后有陆行机甲的动能声,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高梓巧不想理,八成是哪里来的普信男,看她一人走夜路,要来约炮的。 可她等了半天,对方不来搭讪,也不走,惹她烦躁,扭头大骂:“老娘没工夫跟你们玩,不想挨揍快滚……” 骂到最后泄了劲,因为陆行甲半摇下的窗里漾出声笑,很熟悉:“上来,我送你回家。” 车里的人是刘微宇。 高梓巧心思动了动,叫一声“叔儿”,乖巧地拉门上车:“你怎么在这?” 刘微宇别有深意笑看她:“刚才去水库炸鱼了,现在顺道来当护花使者。” 高梓巧回头往机甲舱里看:……鱼呢? 目光飘闪,她没看见鱼,倒看见刘微宇左手腕的佛珠,吊在他扶着操作盘的手腕上,衬得这男人刚硬中生出些许文儒气,她心生好奇:“这珠子你戴很多年了,可你好像……不信佛。” 刘微宇垂眼扫过手腕:“只是习惯了,有些东西惯了就不想摘掉了。” 这夜谁都不消停。 星辰月落,楚霜一觉醒过来,天微微亮了。 他看时间,睡了两个多小时,没有人打扰。 苏信昭说话算话,在外间当门神,见他出来凑到近前递过包裹:“李博士定位传输发来的凝血药。” 楚霜接过药袋子,看对方那双带有讨好意味的眼睛,选择性失明——暂时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第113章 他不理人,回宿舍把药放好,特别在终端做了备注,记清放置点,最后敲着自己额头的芯片:给我记住,别再忘了。 天大亮时,卡纳斯女士回函到了,说已经与星联交涉,对方近几天会派巡查团前去取证,请楚霜主意戒备同时做好证据交付。 一天两天过,塞口按部就班,没人滋扰也没出新乱子。 第三天,新日的余晖给无尽黄砂涂上温柔时,楚霜在中控生根发芽。 毁灭指令的善后工作大体完成,琐碎事情还不少,一直是包子在盯。 这会儿包和平该是完活了,和星航军一位中将回中控。这两位跟楚霜很熟,私下没太多讲究。包子从冰柜里掏出功能饮料扔给中将,自己也狂灌半瓶,缓一口气:“真邪性!我看那地方就该再炸一次。老穆你是不是施法了?” 中将叫穆蚺,五十多岁,喝两口水,腾出嘴来回骂:“老子名字里有个蚺字,就得是蛇精吗?” 楚霜在过日常文件,从他受伤短暂失明之后,眼睛稍有疲劳就视物模糊,现在他听二位话里有因果,捏着眉心让眼睛休息,好奇插嘴:“怎么了?” 包子“咳”一声,凑过来调出终端录像:“不是大事,就是怪膈应的。” 录像画面是被执行过毁灭指令的量子盾网,内里狼藉一片,按理说,这地方近几个月都不会有活物了,可能量柱上麻麻赢赢,居然攀满了砂蛇…… 粗略一看,没有上千也要数百。 包子幽怨地念叨:“蛇盘梁,鬼上房,不是什么好……哎呀——” 他挨穆蚺一巴掌。 “别念怂,你就该拖出去枪毙十分钟!”穆蚺骂完包子给楚霜宽心,“统帅甭上心,说不定是地下有蛇窝,给震翻了。已经在清理了。” “清理多可惜,应该联系炊事中心,抓起来给大伙儿改善伙食,”苏信昭说着就要往外走,“顺便把蛇胆留下。” 穆蚺听风就是雨,眼冒贼光,一拍巴掌:“对啊!我跟你一块儿去,”他把饮料瓶扔垃圾桶,转悠眼珠特别坏地一笑,“不过你要蛇胆干什么,交女朋友了,补肾啊?” 苏信昭对老兵痞的玩笑习以为常,偏特别正经、幽怨地说:“哪儿有谁看得上我,蛇胆清热明目,统帅前阵受伤,给他温补挺合适。”说话时,他不错眼珠儿地看楚霜。 穆蚺一愣,无地自容,自省跟苏信昭相比,他太没心没肺,赶快找补:“哦哦哦,还是小苏会心疼人,我们这些老粗,就会打诨……” “太年轻了,老穆!”包子挤到穆蚺身边,在他肩膀一拍,悄悄说。 穆蚺皱眉看他,又看看苏信昭,刚想问“什么意思”,就看见楚霜隔空飞来一记眼刀,他心里有个窍被统帅刀通透了,又没太捋清:小苏和楚帅……?不能吧?是什么cp……? 他可太想问了,不敢当楚霜的面八卦,薅着小苏往外走:“走走,抓蛇去,有肉吃也行。” 可就这时,中控大屏弹出条请示消息,“哗啦”一盆凉水浇灭老穆八卦的心——星联的小型巡宇舰在塞口请求降落,舰船的官方识别码和外交函齐全,是巡查团来了。 来者诚恳,主动提供团员信息。 巡查团人员结构简单,从团长到宇航员,加一起不足十人。 不可能揭竿起义。 而人员资料投送过来时,苏信昭一下僵直了身子,他紧几步上前,险些冲进屏幕里。 楚霜极少见他不从容。 细看人员信息,很快发现了关键——“团长苏岚”和苏信昭长得太像了,说二人是姐弟或母子都可以。 “你们先去塞口。”楚霜支开穆蚺和包子,小苏跟他自暴身份,但这事该是很少有人知道的。 “这不对……她不是真的!”苏信昭在中控大门关闭的刹那说话,像自言自语,也像是对楚霜说,“她只是长着她的脸,她一定有问题,我妈已经死了!”他声音在发抖。 几乎同时,对方请求视频信号连接。 楚霜按下接通键。 双方身处的环境即刻投映在彼此中控屏上。 苏岚笑意温和,看见苏信昭的瞬间笑容僵滞,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楚上将,您好,我是苏岚。请允许我登陆空间站拍摄事发现场状况,并将一系列证物带回星联。如果情况属实,星联必给玛尔斯满意的说法。” 楚霜没说话,苏信昭质问:“你是谁,为什么冒充我妈妈?!” 苏岚眼角微收:“这位年轻的先生,我不认识你。” “楚上将知道我的身份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冒充她?”苏信昭凛冽。 苏岚突然笑得如释重负:“既然如此倒真的不用瞒了……信昭,妈妈很想你。现在双方在和谈,你不用紧张,”她观察苏信昭的表情,试探着问,“是谁告诉你我死了?” 苏信昭眉心一收,没出卖女王,也没说话。 苏岚极有耐心地等片刻,又像哄小孩似的问:“你希望妈妈‘死’,因为我活着妨碍你的决定了吗?孩子,妈妈不是你的绊脚石,永远站在你这边。” 因果逻辑颠覆,却非绝无可能。 苏信昭说不出话。 楚霜一直看着他,见他已经慌了,在他肩头稳稳按住,对塞口下令:“放行。” 第88章 风洞 双方相见,楚霜把备份的证物交给苏岚,过程很顺利,半点幺蛾子没出,平静得让苏信昭觉得在做梦。 小苏近距离看“妈妈”,莫名生出生理性戒备,就连末那识都像被他不稳定的情绪刺激,在他脑袋里过了趟电。 他想从细节中揪出对方不是母亲的证据。很快,他发现了不对,母亲脖子左边该有道伤痕,很久前,苏岚为了接住从树上摔下来的他,被毒虫蜇伤,伤口化脓,留下道疤。 后来,妈妈总是指着伤疤对他开玩笑似的说:“信昭要记得哦,这是妈妈为了救你留下的勋章。” …… 但眼前女人的颈侧干干净净! 果然是个冒牌货。 苏信昭这么想,却突然有个声音在意识里无限闪回:还记得吗,章廷说末那识会制造虚假记忆。你有没有想过,一切都是假的,或许压根没有苏岚这个人…… 所以……该相信什么? 念头萌生,像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荡碎无数涟漪,记忆中母亲对他的关心、温和的笑也碎了…… 苏信昭想大喊,须臾间,看见楚霜站在身边,烦躁的嘶吼竟又生生咽回去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楚霜曾经说“我这人厌蠢”。于是小苏握紧拳,强忍下暴躁,不忍心给楚霜添烦,更不想在他面前当个累赘。他突然能够共情楚霜的“逞强”:原来他的软弱从没被接纳过,所以他习惯性强撑;他好不容易相信我,却被我背叛…… 苏信昭脑袋里一团乱麻,心要爆炸了。熟悉的酸涩感充盈鼻腔,他火速摸出绅士巾挡住鼻血,退到墙边谁也没惊动。 他不离开,他要守着,做楚霜的守护神。 苏岚把一切看在眼里,客气对楚霜说:“沃伦克先生及康德王上都很重视这次事变,必然会给诸位满意的答复。” 然后,她对苏信昭似笑非笑地眨眨眼,居然告辞走了,连修整一夜都没提。 这之后,星联动作非常迅速,核查证据属实,勒令密涅瓦星领主限期给玛尔斯帝国说法。 隔天上午,楚霜收到召回令,回帝都述职。 于是,穆蚺作为军衔仅次于楚霜的将领,被留在塞口做代指令长。 将军的专属巡宇舰走星域内航道返航。 楚霜强撑的毛病遇强则强,寻常时候他没有当拧种的瘾。他知道自己毛病多多,赶着返航无事,接受理疗。可喜可贺,郝大夫检查之后确定他顺行性失忆基本痊愈,那毛病本来是凝血剂过量使用的并发症,随着药物代谢、细胞修复,新的长期记忆得以顺利形成。至于他在塞口忘事纯是忙的、累的——电脑还有过载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呢。 只不过他的器质性损伤还没彻底痊愈,因为心脏受损,他躯体稳定供血不佳,最明显的症状是眼睛总会又酸又涨。 虽然现在瞎了可以换义眼,但楚霜还是喜欢原装零件。 “想快点好您得注意休息……” 郝布瞭劝半句、叹气摇头:说了也是白说。 或许郝大夫名字太衰,往病患身边一站就是个无情的诅咒幡,他话音刚落,飞船猛地一震。 舱内警报声开始叽歪:“飞船陷入不明宇航空间态,请相关人员做好防护准备。” 楚霜“蹭”一下从治疗椅上弹起来,表演原地诈尸。 嘚瑟大了掉毛,眼前一黑。 他捱过类似低血糖的视觉不适,撂下句“郝大夫注意安全”,径直往舰桥中控去。 毫无规律的摇晃越发剧烈,惊了整架飞船的人。 此时,苏信昭正趁楚霜做治疗、躲在安静地方处理虚拟币交易所的业务,他要开始执行后续计划,偷偷在远星注册了同类型公司。 第114章 变故突然,他跑出门,正看见郝布瞭神色匆忙。 “你、你快去,我追不上统帅,”郝布瞭跑得呼哧带喘,霸气一指,“舰桥!” 小苏腿长步子大,进门正好听见楚霜急问:“怎么回事?” 驾驶员是叫卢尔的少将,多年的老宇航员。 他还算沉着冷静,全神贯注看着大屏,宇宙中平静无奇,但航舰四周雷达响个不停。 “有未知风洞!这种宇宙现象很少见,雷达没有扫到!” 所谓未知风洞是由宇宙中大量中性能量物质变性、集形成的第四形态物质场,变化多样。 单听这种歇斯底里的属性就知道危险系数爆炸。其增强或衰弱的趋势难以预估,甚至持续时间和最大动能点都难勘测。 楚霜调出星图,骤然点亮的画面让他眼睛刺痛,他没顾忌——附近没有跃迁点。 “可以到这去,f623小行星!”卢尔指着一方小行星带,“那里曾是星际矿脉,相对安全,咱们可以让过风洞的中心旋涡。” 楚霜点头。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船到桥头、摸石头过河。 宇航广播开始预警:“航舰将在五秒后开启全速急行,请全体成员就近落座,系好安全带,倒计时开始……” 五秒的时间,不足让呱呱唱两声“孤寡”,航舰已经开盾疾冲,与无数未知物质硬碰硬。 但怪异紧接着来了,所有人感觉不到航舰前行,本该存在的超空间失衡感并没出现。 宇航星图上,航舰坐标行驶缓慢、温柔如蜗牛爬,只有飞船周身的撞击感剧烈。 “咱们陷在风沼里了!”卢尔惊呼。 他要把动力开到最大,被楚霜一把按住手:“反向推进。” 卢尔眼睛一亮:对啊,风沼不是真正的沼泽,只要能穿透中心,前进后退都是活路。 就在这时,“轰——”一声震响。 像有人抡圆了大摆锤,狠敲飞船。航空座椅立刻偏转,舱内稳定性骤降,飞船一个屁股蹲往后坐,重力稳定仪瞬间功率增大。 “操他妈的,重力仪神仙大老爷,你掐指一算知道它们多大劲嘿,我爱你全家!”包子扯着安全扶手,看着仪表盘,口灿莲花、胡言乱语。 苏信昭无情提醒:“……相信科学包子哥,这世上有个词叫‘爆表’,因为它只能显示到这。” 应景儿似的,重力仪红灯爆闪,彻底爆表。刺激感紧随其后,全员挑战四维空间跳楼机。 众人训练有素,没人鬼哭狼嚎。 系统警报音同时稳定播报,给人种要死不活的衰感:“左翼护盾破损50%——请驾驶员注意——破损65%——请驾驶员注意——破损70%……” “情绪!生死攸关的情绪……活着回帝都我一定给工程处提建议,让这倒霉ai有点人味!”包子扯着嗓子发表见解。 楚霜不知脑袋搭错了哪根弦,幽幽接茬:“所以每天都是想娶ai的一天呢。” “……你说什么!”苏信昭一下激动了。 楚霜回答:“会学习、能提供情绪价值,还听话……” “我也可以!”小苏话茬子跟得紧,九死一生,大伙儿脑袋瓜子都不太正常,没人理他是真情流露还是胡说八道。 因为很快,第二下撞击又来了。 撞感非常近,能听到舰船合金外壳碎裂的声音——有东西穿透了护盾! 诡异的、空洞的气流音被放大,忽高忽低。舰船似被无数怨鬼包围,它们在对活人唱哀歌。 “巡宇舰左翼护盾破碎,左舱门受损,内舱压异常。”警报音继续无情冷漠。 没人胡扯了。 楚霜解开安全带窜起来:“移交驾驶权,全员去逃生舱,准备弃舰!到f623号小行星汇合,等待救援!” 卢尔愣了:“统帅你……” 楚霜是要留下驾驶飞船冲出去,让大伙儿第一时间脱离危险。 “军令,执行!”楚霜没废话,又对包子吩咐,“郝大夫没有应急经验,你去护着他!” 包子一讷,飞快地跟苏信昭对眼神,领命往外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小苏在楚霜身边,包和平就很放心。 包子跑出门,楚霜恰在自动门的反光中看到影子一闪,他条件反射似的躲开。 苏信昭的手在他颈侧掠过——目标是他的颈动脉窦。 楚霜蓦地回身看对方,这家伙是想趁乱把他按晕?! 他看着苏信昭,没发火,也没有过多情绪,淡淡说了句:“全舰人的安危,容不得招来斗去。别再试探。” 然后,他坐在驾驶位上扣好安全带:“快走!” 卢尔见事已至此,在苏信昭衣袖上一拽。 苏信昭无动于衷:“我留下。” 楚霜第二次看向小苏,只神色凝重地一眼就又看回操作台,只目光流转的毫秒间,流露片点温柔,藏在眼帘间,恍如错觉。 苏信昭在他身侧坐下,默默想:要是万一逃不过,是不是也算he了? 同时,这小子又从楚霜的默许里,摘出点开心,偷偷藏好。 飞行器逆飞进风压漩涡。 将军打开全舰攻击装置,开启智能盲狙。风洞抽拽着无数暗物质和飞船碰撞,只要大物化小,就能降低损害。 逃命期间的颠簸用摇煤球、滚元宵来形容太过柔和。航舰摇摆于没有规律的推搡中,刚被自左向右猛推,右边又来一道反力、让舰船如同撞墙。而仔细感受,混乱中,飞船似乎和风洞的中心旋流拧成一股劲,像攀着看不见的绳子速降。 是楚霜一直在顺应风动,这种极限操作军校不可能教,连实战都百年不遇。 这是天赋! 苏信昭看楚霜聚精会神的侧脸,心中油然扑过去抱他的冲动。 剧烈的倒飞大约持续十分钟,舰船不知多少次即将驶入地狱,又被楚霜的神来操作拽回人间。 终于,吸力减轻——无常收回了勾魂索。 “快走!”楚霜解开安全带,按下允许撤离指令键。 他起得猛,眼前蓦地一花,被苏信昭抄腰捞住。 生死攸关,小苏禁锢的力道很大,架起他往脱出通道跑。 楚霜没挣扎,因为他眼前忽明忽暗,脑袋里像有盏灯,灭掉又亮起来,反复如是,视线和意识都恍惚。 二人跑到通道口,最后一波人员正在撤离,包子、卢尔和郝布瞭都在。 “统帅怎么样!”所有人看出楚霜不对劲。 楚霜退出苏信昭的搀扶:“不碍事,快走,风压不稳定,随时可能被吸回去!” 卢尔往舱外看,宇航玻璃伤痕累累,像被恶龙的利爪挠过:“小苏带楚帅走,我跟郝大夫尽量追你们的坠落点!”郝大夫不会驾驶逃生舱,这显然是最妥当的分组方式。 楚霜倒无所谓,表情挺淡地说了句:“见证欧非的时刻到了。” 逃生舱如叶叶扁舟,承载着宇航队员们前往目的地。 路线可以智能巡航,楚霜坐进逃生舱就合眼不说话了,刚刚他肾上腺素狂飙,所有躯体不适都能忍;现在没鬼催命,他眼睛疼,头也疼,五脏六腑都不对,心慌气短,几秒内炸开满身冷汗。 “很难受?”苏信昭担心。 楚霜没说话。 但他不稳定的体征即刻被同步到苏信昭的终端——猩红闪烁的警示灯提醒将军血管内压、血氧、甚至心率呼吸都异常。 苏信昭惊骇,他同样感受到轻微不适,该是源于内舱压差骤然改变,可怎么就止于这样了? 他霎时心生恶寒,点开逃生舱控制面板,发现舱内压不知为何被设定成人类接受的上阈值,恰到好处不至于触发警报。 这于楚霜而言非常不妙。 他的伤口没彻底好,一旦内出血非常危险! 苏信昭不敢把数值瞬间调低,只能慢慢下调舱内压,同时调整楚霜内舱宇航服的压力表。 眨眼的功夫,楚霜难受到极致了,他想做些什么,但呼吸困难几近窒息,他张嘴喘气,隐约看到气雾凝结在航空头盔上、又散掉。缺氧让他意识涣散,五脏六腑像被放在液压机上,可恨机器偏不给他痛快,卡着他承受的极限,给他折磨。 他甚至幻觉有魔鬼笑着问他——想活,还是想要个痛快? 楚霜于生死从不执着,他只是不想死得轻飘飘,绝境激发暴怒,他甩头、恨恨地想着:死也不能是这种死法! 或许真有魔鬼。 它听到了叫嚣。 楚霜心口突然像被贯穿,有股腥热往嗓子眼顶,头一偏,血从嘴里呛出来。这是压差变化下心肺负荷过重,引起的肺淤血倒呛。 而越是这样,楚霜耗氧量越大,他每喘一口气,胸间就像有无数尖刺爆炸。脑子终成空白了,他怔怔,视线范围内苏信昭正单手紧搂着他、满脸焦急地调整内舱参数。 小屁孩好像要哭了。 楚霜下意识想安慰他一句,可说什么呢? 第115章 他张了张嘴,话没出口就被血腥气呛得猛烈咳嗽,咳得狠了,天都暗了。 …… 他身子在沉坠,依附于苏信昭的臂弯中,前所未有觉得安全;灵魂没入无尽的夜,舒远、宁静,痛苦飘远了。 如果死亡是这个样子,好像也不错…… 意识流走的最后一刻,他听见小苏在他耳边咋呼:“别睡!小霜别睡!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第89章 手术 被一再称呼“小霜”,楚霜要炸毛,他心里想着“小屁孩没大没小”,身体却实在支撑不住,彻底垮在苏信昭臂弯里,晕过去了。 这惊得苏信昭手足无措。 小苏课程门门拔尖,末那识更是早教过他各类急救,可那些技能在这一刻落荒而逃,剩他独自麻爪。 原来沉着冷静敌不过心之所系。 苏信昭一口咬在嘴唇内侧,血立刻涌出来了,疼痛和血腥味让他还魂,他狠狠地想:没出息的东西!你慌,他还指望谁?! f623行星已近得目力可及,眨眼就到的航程,漫长得像永生不死的煎熬。 逃生舱着陆的刹那,苏信昭释放了勘探仪:周边没有生物痕迹,温度5c,压强336帕。 这是玛尔斯星海拔7000米左右的环境数值,对楚霜的身体状态非常不友好。 小苏开启逃生舱的临时驻扎模式,打开滤氧设备和安全防护网。逃生舱变为稳定、安全的二十来平小屋子。 他火速完成一切,把楚霜抱到医疗座椅上,帮人脱下航空服,摘掉头盔,注射凝血药剂,并开启舱内智能医疗系统。 医疗助手是连接在医疗座椅后方的一块电子屏、和几根金属棍子,棍子前端连接不同的医用仪器,让它乍看上去像个方脸蜘蛛怪。必要时它需要在场的活人帮忙更换医疗设备。它快速、专业地对楚霜进行一系列检查,表示将军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可苏信昭一口气还没松出来,那货又冷冰冰地大喘气补充:“检测到患者凝血功能障碍,在注射凝血因子后依然存在内脏出血点,需要医师执行止血及清淤手术。现阶段体征最长安全时间约为1小时。” 苏信昭脑袋“嗡”的一声,急问医疗助手:“你不行吗?!” 助手在电子屏幕上幻化出一个大大的像素风微笑:“我只是个护士。” …… 小苏冲到操作台前看郝布瞭逃生舱的降落点,不远、如果能“双向奔赴”预计汇合时间不到两小时。逃生舱降落未知行星的变数多,卢尔的操作算非常精准了,偏偏现在放屁砸了脚后跟。 苏信昭与那二位联系,确定俩人都平安。郝大夫听说楚霜状况不大好,急得直拍巴掌,一个劲儿地催卢尔:“快快快!” 无奈远水救不了近火。 小苏挂断通讯,闪念间觉得好像有人刻意做局,要楚霜死于意外。但如果连风洞都是算计……这将是一场多么巨大的阴谋? 他暂时没心力多想因果动机。 如果不做些什么,结局必是二人在这砍号重练。 刚才还想着这样也是he,事到临头依旧不甘心。 怎么办! 苏信昭像只困兽在小空间里转悠,急得抓耳挠腮:学哪门子军事指挥?就该去学医! 蓦地,他想起从福利院要回来的怪药——他亲眼所见汉莫用药后,身体痊愈能力吓人,他本打算把那玩意拿给李谨仁、看是否能作用在楚霜的毛病上。 现在,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唤醒末那识:你能操纵我做止血清淤手术吗? 末那识对于宿主各种脑袋被驴踢过的要求习以为常:可以,但需要电流刺激大小脑、脑干及脊髓来完成精密动作,对您的身体伤害极大,不建议尝试。 苏信昭从战术包里拿出善先生给的药剂,先打开闻闻,见末那识没有反应;又点了丁点在舌尖:什么药,能止血吗,风险有多高? 末那识沉默,精算好一会儿才回答:主成分是细胞促进剂,理论上有止血功能,但有5种成分不存在我的数据库里,难以预估实际风险。 苏信昭拍板:那执行止血手术吧。 他没工夫耽误了,说干就干。 手术是微创的。 术前检查很快完成,楚霜被医疗助手固定在治疗椅上。纳米幻肤关闭,他肤色白得泛青,像电影里缺血沉睡的血族,精致、冰冷、没活人气。 医疗助手完成麻醉、松肌,让楚霜的头向后仰,他颈部高抬,喉结突兀极了,双腔气管从他口腔置入、胸廓的起伏随着呼吸节奏尚算稳定;助手确定无误,在他惨白的皮肤上标好几处“戳卡孔”,示意主刀医师接手。 苏信昭深吸一口气,弯腰贴近,在楚霜额头上重重烙下个吻,他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末那识,无情又饱含情意、先在楚霜腋中线的标记处置入胸腔镜,手术画面旋即被投在监视器上。 这之后,其余的操作孔被陆续打开,二人身边摆满了抓钳、超声刀、电钩、氩气刀…… 楚霜安静地被他摆布于各种医疗器械间,血从伤口往外涌,流过胸口尚未彻底痊愈的贯穿枪伤,让苏信昭的心一块块碎成渣子。 手术进行到后半程,末那识操纵苏信昭从楚霜心脏里摘出一截合金网,又换上新的。 旧撑网在血液的染色下依旧溢彩流光,苏信昭问末那识:他心脏里怎么还会有这个? 末那识回答:或许有陈旧伤,合金网似乎很旧了,顺便换一个。 苏信昭:……你还怪好的。 他眼看手要不受控制地把织网扔进医疗废物盘…… 慢慢慢!苏信昭在意识里叫唤:我想留下! 末那识秒懂,阴阳怪气叹息一声:痴情和变态一线之隔。 苏信昭仔细洗去楚霜身上的血污时,也开始流鼻血。他让医疗助手帮忙把鼻子塞住,拒绝机器人接手善后,亲力亲为把手术进行到底。 直到听到医疗助手宣布患者体征暂时正常,苏信昭长出一口气,遥望内舱控制台见户外安全网没问题,终于在手术椅边一跤栽倒。 他料到如此。 身体被芯片操控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好像有无数只多脚虫爬行于他的血管和神经中、又酸又痛,让他止不住痉挛。 此时此刻,小苏心里生出种“死也要死在他身边”的消极悲凉;他盼着他赶快醒过来;又希望他多睡一会儿,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丑样子。 末那识检测到他的状态太过危险,给他强制关机,脑袋里一声高频音轻响过后,苏信昭昏睡过去了。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体征监控仪器平稳的嘀嗒声在苏信昭耳畔轻响,那是楚霜稳定的心跳节奏,跳进苏信昭心里。 小苏被唤醒了,躺在地上睁开眼,正好看到楚霜放松于医疗椅边缘的手,肤色好歹能蒙混说是活人了。苏信昭缓片刻,慢慢坐起来。这一动,他全身的酸麻转变为疼。 他看时间,失去意识不到一小时。 他不打算继续躺在地上做梦了,僵尸还魂似的站起来,看过楚霜的体征指标,捡起被单独放置的合金网,半身不遂地游荡进卫生间,把自己吓一跳——鼻血都流到后脖子了,后领好大一片红。 于是,他先不吝地洗干净脸,然后仔细清洗织网。相较待遇,脸得扔。 织网浸在水中,现出非金非银的金属光泽,内敛又挺好看的,苏信昭把它擦干,收进贴着胸口的口袋里。 他倒腾完这些,回医疗椅旁守着人。 楚霜面无表情,看不出痛苦—— 将军此刻毫无凌厉威严,面貌轮廓甚至是柔和的。 小苏细想,好像这人的冷冽都源于那双好看的眼睛,只要掩盖目光,他就温和无比。 他忍不住用指腹触碰他,对方睫毛的浓长、嘴唇的柔软、鼻梁的□□都被他用手指刻印进心里。就连楚霜每根发丝掠过指间的轻灵,都像飞羽扫过心尖。 苏信昭痴迷,没多少情色意味。如果可以拥抱,他更想把对方揉进怀里,他想贴着他、希望他能好。 现在他不敢抱他,只能以亲吻替代,他在他嘴唇吻下,童话故事里饱含深爱的吻能唤醒相爱的灵魂。 想来可笑,人们喜欢童话,因为确定主人公们经历磨难、会迎来美好; 而现实中,即便耳鬓厮磨、相守于二人世界,未来也充满不确定。 但或许是纠葛至深的灵魂真能激发联结,楚霜好看的眉头轻轻颤了下,看不出是痛苦还是悲伤。 苏信昭即刻直起身子。 “小霜。”他轻轻叫他,抬手按摩他的眉弓。 轻柔没几下,楚霜挣扎着睁开眼,视点不聚拢,涣散映在眼瞳里。 “做梦了吗?”苏信昭没问太多,先把“安全”的信号传达给对方。 楚霜转向小苏,视点却滞后——他眼睛又出问题了。 “小屁孩,叫谁小霜……” 他却没提看不见,先来这么一句。后又问:“咱们在f623行星上吗?” 第116章 随着说话,他想抬手摸自己的状况,被苏信昭轻轻按住、不让动。 “是的。咱们现在安全,你刚做完手术,是微创,但……不要动。”苏信昭柔声回答。 楚霜眉毛往上扬,他“如愿达成非酋成就”倒也没多慌。 “郝大夫在?他说我眼睛要多久恢复?” 而他越是镇定,苏信昭就越心疼,握紧他的手,让他心有个着落:“郝大夫没在,手术是我给你做的。” 楚霜难以置信:“你……”他以为自己脑子出新问题,“你学医的?” 印象里不是啊。 苏信昭一愣,旋即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可爱。他心里生出邪恶的念头:如果能一直和他困在这,永远照顾他,也是挺好的事。 荒唐一晃而过,他笑出声:“不是,我脑袋里那块芯片帮我的。” “可你的手怎么一直在抖……使用芯片的后遗症?”楚霜虽然不知道芯片细节,但他起码想得通执行逻辑。 苏信昭非常有自知之明,确定眼前这位是糊弄人王者选手,他不是个儿,于是干脆不拾茬,他想去操作台前看四散于行星各处的队员,所以放开了楚霜。 楚霜猝不及防,下意识一怔。 苏信昭的心霎时被他一晃而过的无措狠揉了下,于是在他脸颊贴贴:“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不离开。” 楚霜回神,被这么哄他不习惯:“谁怕了!”他摆手:走走走。 结果换来小苏更任由宠溺的笑:“好,你没怕,我家将军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不会怕的。” 楚霜:…… 脸红是不会的,但他耳朵根有点烫。 他也不吱声大法好,开始习惯成自然地复盘事件。 “空难很蹊跷。”片刻,他说得平静。 苏信昭只“嗯”了一声,让对方知道他在,没顺话让人继续费脑子,他点开地图,见郝布瞭的逃生舱信号还在飞速移动。 郝大夫当然也急,他和卢尔急行两个多小时,眼看目的地越来越近,突然隐约察觉卢尔气息不大对劲。 “怎么了,少将?”他问。 “我的脚卡在安全踏板侧面了……”卢尔很痛苦,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登陆冲力太大了。” “你怎么不早说!”郝布瞭哈腰去看,他有点胖、飞行状态下挤到对方脚边挺吃力。 “楚帅状况不对劲,我想着先汇合……” 郝布瞭叹息一声,黑咕隆咚他看不清,要摸照明设备,背后毫无预兆地剧痛,跟着粒子刀透胸而出。 这还没完,刀紧在他胸腔里毫秒不停、横向一搅。郝布瞭惨呼着翻倒过去。 卢尔冷哼,把飞行器降落在荒野上,踹开郝布瞭、换上外空助行服,启动逃生舱的定时自爆。 “轰——” 一刻钟之后,逃生舱在他身后炸了。 像是用血肉之躯和着破铜烂铁点燃的礼炮。 卢尔回头看,见天红了好大一片,嘴角弯出丝冷笑,直向楚霜的坐标位置赶去。 第90章 反派 包子等人在冲破小行星气层时遇到了雷暴,只得临时调整着陆点,导致落点很远。 苏信昭与他们取得联系,再次向玛尔斯发送求援信号。 刚刚他恨不得自己学医,现在又觉得学军事指挥没错。免得像郝大夫似的,控制面板摆在眼前都不知从哪里下手——果然学海无涯苦,只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正这时候,逃生舱的安全网雷达报警,示警有动体逼近。苏信昭看舱外监控,果然有人利用助行服快速靠过来。他还没分辨出是谁,通讯设备已经传来了通话请求。 “是苏助理吗,我是卢尔,请打开防护网让我进去。” “郝大夫呢?”苏信昭问,“怎么就你自己?” 卢尔疲于奔命,上气不接下气:“这地方不对劲,有东西突袭,但我们看不见它,先让我进去再说!这里可能也不安全,咱们得走!”他一边说一边惊惶地往后看,好像身后随时蹦出怪物一口咬掉他的头。 苏信昭心思一动。虽然……但他听说“看不见它”几个字,还是被牵扯了注意——会不会是对小霜有用的变异生物? “不对劲,”楚霜突然说话了,“刚才我昏倒之后发生过什么?” 基本情况很好总结: 其一,卢尔说的都是真的; 其二,他在骗人,不对劲因他而起。 小苏沉静毫秒,没有仔细交代情况,而是快步到楚霜身边:“我也怀疑有问题,但现在兵来将挡是上策,一会儿你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管,”他趁人之危,偷袭大将军,在人家嘴上亲了下,“信我!” 楚霜有自知之明,没反驳。 但他不放心,他惯于掌控全局,现在被动、被保护他浑身皱吧。 苏信昭则跟他肚里的虫似的,看他的表情,又找补一句:“尝试习惯一下,将军。” 楚霜一愣,反应过来对方全句大约是“尝试习惯依靠、信任我”时,苏信昭已经把治疗椅周围的挂帘落下,让他所在之处形成小片隐秘区域,再打开护盾,让卢尔进来了。 “什么东西追你?”苏信昭瞥舱外监控。 天空灰蒙蒙的,地平线被描出一抹炫彩,新日的光芒经气层折射、散出绮丽的光晕。此外,一切静悄悄的。 卢尔释放助行服的充压,把装备脱掉:“我和郝大夫在离你们三百航里左右的位置被袭击,逃生舱受损,只能依靠助行服逃命,中途跑散了。我不确定是什么袭击我们,从头到尾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卢尔狂灌半瓶水,一抹嘴,“你快联系一下郝大夫,还有,统帅呢?咱们得转移!”他满脸关切,四下洒么。 小空间一眼望到头,卢尔瞬间看到隔离区,要过去看。 苏信昭抢两步拦他,跑得猛了却似脱力,在对方肩头抓得一滑,脚下也趔趄:“别、别去……统帅在……休息。” 说到这,他额角冒虚汗。 不全是装的,末那识的反噬还没有结束。 “你怎么了?统帅怎么了?”卢尔审视小苏,借扶人的动作贴他腕脉,不着痕迹。而后,他发现对方在小幅度痉挛。 “我……我没事。”苏信昭局促地把手往回收。 卢尔则是不错眼珠地盯着人。 他眉骨很高,眼窝凹陷,平时总是副乐呵呵的模样,在军中给人的印象乍看不好接触,熟起来挺能打闹扯皮的。 而现在,正好有盏射灯从他头顶打光,把他的眼睛影成了深渊。 “我去看统帅一眼,不打扰他休息。”他眼神里带着威胁,仿佛怀疑小苏正在加害楚霜、掩藏罪证。 这很高明。 来去几回合,小苏没能断出对方是人是鬼,他干脆换戏路,反抓卢尔手腕:“是你杀了郝大夫,根本就没有怪物!” “你说什么?”卢尔眼中爆出纯粹的杀气,依旧让人分辨不出是恼羞、还是急怒。 苏信昭继续以攻为守:“突然遇袭你却有机会穿上舱外助行服?你阻止郝大夫来汇合,真正的目标是楚霜!逃生舱内压异常也是你的手笔,你想害死他!现在是来确定他死了没有!” 卢尔戒备地环视一周,内舱没第四个人; 他又看回操作台上,医疗用具正在持续供氧。 他阴冷地皱眉:“楚帅伤了?本来我不想动你,你怎么不知好歹……” 话说到“歹”字已经咬牙切齿,他欺到苏信昭近前,挥拳抡过去。 小苏心有防备,他能躲开,但没躲。 刹那间他咬紧牙关,被对方打中,啐出一口血沫子——卢尔的速度、力道都比预想强。 卢尔不停歇,薅住小苏一脚踹在他胸口。 苏信昭双脚离地飞出去,后腰磕在操作台边沿,疼得蜷缩起身体。 “为什么杀楚霜……”苏信昭胸口闷痛,吸气就想咳嗽,他掀眼皮瞪着卢尔,“事到如今,你是连我也要杀了?” “为什么……嗯,我不告诉你,”卢尔到苏信昭面前,居高临下看他,“反派死于话多的梗不好玩了。”说话间,他粒子刀已经在手,揪住苏信昭,对他心口捅下去——先解决了你这个能走的,我再去看那个需要吸氧的。 千钧一发。 粒子刀刺破血肉的爽感没来,他手腕却被挡住了。 卢尔垂眼看,苏信昭居然单手推住他的手,他震惊:刚刚那副随风倒的模样是装的?! “承认自己是反派就够了。”苏信昭笑眯眯的,声音依旧很轻,风一吹就散了似的。 也就这时候。 “卢尔少将!”有道凛肃声音响起来。 卢尔在军中多年,有刻进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尤其楚霜是他顶头上司,他下意识回答:“到!”同时想转身立正。 紧跟着他大骂自己:到他妈的鬼啊! 果然到个鬼,只毫秒游移,粒子束已至,给他脑袋穿了个周正的孔——左进右出,路路通。 第117章 他立刻站不住了,摔倒前天旋地转,看见楚霜单手持枪、人却很虚弱,止不住地喘气。 “不是让你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动吗!”苏信昭预料之外,他谨慎,先确定卢尔确实没气了,才冲过去扶人。 楚霜看不见,盲狙爆头又准又狠,曾经一定无数次地练过、为了应对绝境。小苏心疼之余,有些气苦:我还是不能让你全心信任么。 “……我听见他打你。”楚霜气息不稳。 一句话,在小屁孩的苦闷里塞了颗糖。 苏信昭动容,从前、现在……对方总能在一句话、一个动作让他沉沦。他扶着人,后来干脆一把抱起对方挪回医疗椅上,检查过伤口,万幸没破裂。他想数落楚霜不顾身体,却没出息地眼窝发酸,于是就事论事:“可惜不知道他背后是谁指使,我是想诈他说实话的。” 楚霜听到这笑了下:“原来是我破坏了你的计划,但我大概明白逻辑了。何天川死了,有人继承他的‘遗志’,”他缓一口气,摸摸索索攀到苏信昭,“他打哪了,好像很重?” 但他的手在将要碰到苏信昭脸颊时,被捉住了。 小苏脸颊肿了,正隐隐发热,他不想对方摸到他的窘迫。 楚霜没明白怎么回事,茫然在眼眸间掠过,然后他低垂眼帘,睫毛在眼睑下扫出小片阴影。刚刚检查伤口时解开的衣裳还没扣好,让楚霜上身完美的肌肉轮廓暴露。他靠得舒展,整个人像一尊被缝补过的精致雕塑…… 美与残破交织,惹人生怜,勾得小苏心窝子里电火花乱窜,他咽了咽:“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卢尔身上有什么线索。” 还得找郝大夫,虽然怕是凶多吉少了。 楚霜精力耗尽了,轻轻“嗯”一声。 苏信昭实在是痴迷他这副模样,在他眉弓上摩挲着,帮他放松合上眼睛:“这样多可爱,原来总是强撑着死倔,”然后,他把对方衣裳扣好,小心翼翼不沾他半点皮肤,赶快逃了,“随时叫我。” 苏信昭回到操作台前收拾心思,尝试联系郝布瞭,信号只有空忙音。 再着急,他也不能撇下楚霜跑出去找人,只得又去看卢尔。 少校死得不能再死了。苏信昭为彻底搜身,把人拔了个精光,他一边当悍匪,一边想:幸亏小霜没看见。 但什么都没发现。 俗话说死沉死沉,死了才沉。折腾死人需要有膀子力气,小苏忙活到后半程觉得不对劲,胸口被卢尔踹过的地方一直闷痛,越来越剧烈。 他唤醒末那识:我胸口怎么了? 末那识扫描一圈:宿主,不是我的锅,您轻微骨裂,但不严重,直接固定静养就可以。 苏信昭撇嘴——静养是不可能的了。 他想去处理伤处,惦记着可能随时有新信息传来,安排末那识:我给你开后门,你以游客身份帮我看着系统,有消息及时通知我。 片刻,楚霜听见小苏在他身边窸窸窣窣:“找什么?你是不是伤了?” 苏信昭在医疗箱里翻固定带,他乍想逞强说“没事”,随即顿悟反思: 小霜爱逞强的臭毛病我怎么学得这么快? 可以搞纯爱,但不能装清高啊,你这个呆瓜! “啊,我肋骨裂了,不太严重,但……位置不太好,医疗助手在充能,你能帮帮我吗?”他说着话就瞥见智能助手被唤醒了,怕是下一刻就要说“我没有充能、可以帮您”,遂赶在对方开口之前,一把薅了电源。 楚霜被蒙得彻底,支撑着坐起来:“当然可以。” 苏信昭得偿所愿地坏笑,脱下内舱宇航服,只留一件打底衫,找到固定带过肩勒好,剩下腰侧一排扣子。然后,他拉过楚霜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伤在这。” 楚霜手贴过去,摸到年轻人的胸膛。肌肤之间隔着一层衣料,已然温热。 他顺着对方的肋骨摸,确实有个地方不大对。 呼应他似的,苏信昭轻抽一口气。 “疼了?”楚霜问,“我轻一点,但我得摸摸你骨头有没有歪掉,你忍忍。” 处理伤筋动骨,楚霜看不见也轻车熟路,他一门心思给对方检查得仔细些; 他是不知道,小苏心里早开了猴山和跑马场。 苏信昭自知骨头没错位,本来想对方帮他系上固定扣就算了,现在天降惊喜,于是不做声地任对方摸。 他眼角泛起笑,含着开心。 虽然有磨难,但二人的关系悄无声息地缓和了。 第91章 复活 楚霜心思在苏信昭伤处上,他眼睛不好使不易拿捏力道,只得用另一只手揽了对方后腰。 小苏大小伙子一个,肩平腰收轮廓很好,乍看有丁点单薄。而现在楚霜只依靠触感摸摸索索,觉出对方比视觉展现的模样健硕。 他丰肌秀骨,是劲瘦才显得单薄。 苏信昭则一直痴迷于看人,视角居高让楚霜看上去顺和。心上人的俊朗于他而言,用刻骨铭心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小苏依旧是怎么都看不够。视觉冲击之下,臭小子想切实描他的轮廓、抱他裹进怀里、用亲吻在他每寸皮肤留下标记…… 越发不能自已。 于是,小小苏开始不对劲。明明是他别有目的招对方,结果人家始终中正平和,他自己先要变烧水壶。 小苏握拳,百忍成钢也得忍。 他不动声色地平缓着气息:“将军,摸都摸过了,你要对我负责呢。” 按预想,他流氓一句,楚霜立刻会让他滚,这样他既不丢面子,又能逃开。 一举两得,嘿嘿嘿! 万没想到…… “嗯,”楚霜脑子压根没在,扶他后腰的手往怀里一带:“别乱动。” 掌心的温热更明显了,透过轻薄的打底衫,烙在苏信昭腰间。 “不、不用了……没大事!不用这么仔细,我自己来算了。”军心动摇,桃花阵立刻溃散,苏信昭语调难掩慌乱,蹦着往后跳开。 楚霜不懂他突然撒什么癔症,怕较劲碰痛了他,只得顺着力道放手,慌乱间,手背蹭在某个不便言说的位置。 苏信昭:…… 他脸瞬间比煮熟的虾壳还红,已经臊死了,扔下句“我出去看看监控”,手忙脚乱地逃了。 其实呢,在这之前楚霜是懵的,他压根没往歪处想。只是他终归老大一条光棍,一时没明白,片刻也明白了。 手背的触感被无限放大…… 他眨眨看不见的眼,寻思:这么大反应,这孩子日子是不是太素了? 而紧跟着,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示爱开始在他意识里蹦迪。 他终于原地石化:我和他……是真的?所以到哪一步了? 一想这个,他后脑有根神经抽地一疼,赶快不敢继续了。 再说自作孽不可活的那位,他摸出片止疼药吃了,坐在控制台前灌凉水。末那识一直在帮他盯着监控,微型勘探机在周围巡逻,暂时没有异常。 从遇险到现在,难得片刻空静,苏信昭霎时觉得精神里有根绷紧的弦,快断了。需要兼顾的事情太多了,他生怕哪里没想到就要出大篓子。 他又难以自控地想:小霜……做一军统帅十多年,怕是日日夜夜如此,他是怎么过来的。 不大一会儿功夫,止疼药的舒缓作用上头,小苏眼皮发沉。他知道不该睡——不吃止疼药就红了。 他想去翻一瓶功能饮料顶一顶,身子却怎么都不听使唤,烂泥似的瘫软在控制台前。 他昏昏沉沉不知多久,身后突然几声极轻的“窸窣”。 盹儿一下飞没了。 因为舱内还有具尸体的! 苏信昭蓦地转身——我滴个天妈嘞! 尸体坐起来了。 模样不体面,只穿着条底裤。 苏信昭当场表演弹射起步,从椅子上窜起来,拔枪要再灭对方一次。 “等——等等!”卢尔吓得倒退,慌忙摇手,“别动手!我没恶意!刚才我以为你要对统帅不利,你身份毕竟……比较敏感,你仔细想想,我只是怀疑你,没有要伤他的意思!” 苏信昭一愣。 好像确实是这样,但…… “你说反派死于话多!” “那只是个梗啊,兄弟……” 苏信昭:…… 他看见对方脑袋上被粒子束穿出来的窟窿——不对,这是梦! “我没死,因为我是机甲人……”卢尔解释,好像他听得到苏信昭的心思。然后他拿太阳穴上的窟窿对着苏信昭,撑开孔洞让对方看。 那里面没有血肉脑浆。 “刚刚统帅打坏了我的主板,所以你们以为我死了,现在备用主板启动,生命体征就恢复了,”卢尔说到这,转向楚霜的方向,“统帅,我多年前追随艾登殿下,是他手下第一个换脑机甲人,近来帝国一系列蹊跷,何天川一系死而未僵,殿下让我暗中保护您安全。” 然后,他在自己胸口一抠,平整的皮肤处出现卡槽,槽口里吐出块芯片。 第118章 “这是我的记忆录像,我有隐瞒,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卢尔知道苏信昭还戒备,把芯片一抛过去,并不迫近。 苏信昭接东西心头一震。 他一直在告诫自己:这是梦!快醒过来!一定有哪里错了! 可怎么都不成功。 人所以能区分梦境与现实,是因为梦里没有触感、痛感、味觉等完全感知能力。 现在,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落在掌心,带着点温热。 他又深吸一口气,胸骨的伤处隐隐作痛。 所以这……不是梦吗? 再看卢尔。 那家伙正在穿衣裳,脑袋上的大伤口像骷髅空洞的眼,盯着他。 太匪夷所思了。 苏信昭把芯片插进读卡器—— 卢尔和郝布瞭的落点选择不佳,是一片湿地。飞行器俯冲落地、滑行,好悬一脑袋撞上岩石堆才停下。 之后,卢尔第一时间调整舱压,释放侦察机,打开全舱监控。 舱外的画面被投在眼前。 介于面前是山岩,他们只得倒行后退。 逃生舱刚与岩石拉开距离,驾驶舱上空就一道黑影忽闪,“咣当”一声,有东西生生砸在飞行器前脸,细看是刚释放出去的侦察机。 卢尔和郝布瞭对脸懵逼,谁也没明白怎么回事。 “……外面有东西?”郝布瞭紧张了,“它好像……是被扇下来的。” 卢尔释放第二台侦察机,让它在距离山岩较远的位置航拍。然后,他和郝布瞭都看见了:岩石层顶端有个东西。 那是个形态诡异的“人形”。 它有头、有四肢,比例不像人类,很细长高瘦,脑袋没什么力气地耷拉在左肩上,角度只有掰断了颈椎才能做到。 现在,它正以树懒抱树的姿势攀在山头往下看,见远处又有侦察机升空,拍虫子似的凌空一巴掌呼过去。 “不知道自己胳膊几长,吃几碗干饭?”郝布瞭说。 可话音没落,侦察机“噼啪”一声惨叫,被凌空扇飞进湿地的泥潭里。 “退!快退开!”郝布瞭慌了,大声吼,“它能释放能量线!” “等等,别叫!”卢尔压低声音,捂了郝布瞭的嘴、往上看,透过驾驶舱的挡风玻璃,仰视怪物,“它好像看不见静止的东西。但是……” 视力不好的的玩意,听力一般都比较好! 果不其然,那玩意正探着身子往岩石层下看,脖子抻得像要抽筋断掉,却对脚下老大个逃生舱视而不见——它大约是发现了地面有蹊跷,在找。 几乎同时,控制屏晃过雪花。 …… 郝布瞭越来越紧张了,指着操作台界面:“航机怎么了?故障?是砸的还是撞的?咱们赶快离开!” 这回卢尔也坐不住了,继续等无异于被瓮中捉鳖。他一拍他,二人迅速换上舱外助行服。 助行服能量充盈巡航六七百航里不在话下,短途运动速度甚至不比逃生舱慢。 结果二人穿装备的功夫,怪物从岩石上下来了,贴在逃生舱边缘,像在听、又像在闻。 更要命的是……它有同伴!正在岩石高出往下看,光线昏暗,人形轮廓乱七八糟,看不出那上面有几颗脑袋。 舱里的两位立刻不敢出大声了,蹑手蹑脚,现在喘气都多余。 “少将,”郝布瞭蚊子似的叫唤,“要不拼了,刚得过吗?” 卢尔直撇嘴。 而还不等他回答,门外那位先给了郝大夫答案,一巴掌挥向舱门。 “嘎啦——”随着让人寒毛倒立的声响,坚硬的航空合金门被它挠出三道指痕! 卢尔和郝布瞭大惊失色,废话不多说,转去备用舱口。逃生舱有房车大小,两个出口分别在舱体两侧。 卢尔开门一跃而下,他摆手让郝大夫快点下来。但谁也没想到,怪物在这要命的档口掫起了逃生舱。它力大无穷,像蚂蚁扛大树,抡圆了逃生舱往岩石上摔去。 郝布瞭没下来! 他“嗷——”着被甩飞出去,划出个完美的抛物线,不知掉哪了。 逃生舱则砸在岩层顶端,四下爆火星子。 卢尔和一群怪物被不同程度地吓傻了。 而前者不敢再耽误,顾不得管郝布瞭死活,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扔下了郝大夫……我不想你们知道事实,”卢尔已经穿好了衣裳,小声对苏信昭说,“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很难相信这有这样的东西。” 录像就在眼前,但苏信昭难以置信。他复盘细节逻辑,又一时没发现破绽。 他咬舌头尖:是梦吧?这一定是梦!苏信昭你醒过来! 果然,随着疼痛他有轻微的恍惚。 可不适缓解后,卢尔还在,画面还在…… “小屁孩,”楚霜的声音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将军拉开了挂帘。 时至此时,苏信昭并不是害怕,他只是想不通,他听见楚霜叫,心里像给灌了道清泉水,立刻回头—— 楚霜还是那副让小苏一眼心动的模样,只是好像更瘦了,领口开得大,锁骨看得清清楚楚。 在苏助理看来,对方只在他面前作这副模样,能称仪表端庄,但如果被第三个人看…… 于是他两步抢过去把楚霜挡住:“我在这,怎么了?” 他抄起将军脱在一旁的外衣给人披上。 几个简单的动作,他觉出楚霜身上轻微的暖意,闻见他身上浓重的伤药味——这是梦里存在的感觉吗? 难道卢尔真的是机甲人,之前的一切都是乌龙? “我听见有高频音,好像护盾被触碰了。”楚霜说。 “一定是怪物追过来了!它对气味敏感!”卢尔紧跟着下结论。 然后,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舱内一时安静,舱外的声音明显了,是一种持续的能量释放音。 “你安心。”苏信昭安慰楚霜,向控制台走过去。 他调整全方位摄像头,随着画面切换,他又一阵恍惚。好像身边一切都在远离,只有监控屏上映出影影绰绰似人非人的轮廓清晰。 几乎同时,他余光瞥见黑影一晃,是卢尔一脸关切地过来扶他。 可也不知是不是心病,他觉得卢尔在笑,笑得很阴。 ----------------------- 作者有话说:我又来发牢骚了,最近事比较多,文字的精致简洁欠佳,随着写会不定期细修,有重要情节加减、更改的会在标题中标(修),鞠躬~~~ 第92章 篡改 苏信昭恍惚散尽,居然仰面躺在治疗椅上,眼前是逃生舱的舱顶。视线稍有偏转,他看到楚霜坐在身边。 “我……我晕过去了?”小苏坐起来。 楚霜视点滞后地转向他:“醒了?你在输营养液。” 苏信昭抬手在他失神的眼前晃晃。 “我能看见些影子了,”楚霜掸苍蝇似的拍开他,“刚才你半天没动静,我出去看见你趴在控制屏前,卢尔要对你下手。” 一切过电影似的诈尸。 苏信昭的萎靡霎时扫清,他拔吊输液器,跳下治疗椅,转出去看——卢尔又死了,躺在地上,除了太阳穴的伤,脖子正中多出个血窟窿,血在他身子下面摊开好大一片。 “他提到的记录芯片是这个么?”楚霜行动自如多了,到苏信昭面前张开手,手心里是卢尔从胸膛中抠出来的芯片。 反转接二连三,小苏发蒙。他合上眼睛捻眉心,身心俱疲,像扛着卢尔跑负重越野的同时背诵了上中下全册《玛尔斯帝国主义思想研究》。 “军中有种芯片,可以通过视觉画面扰乱认知感受,是艾登亲王的专利,如果卢尔是他的人倒是可以解释刚发生的事,”楚霜顺溜儿地从烟盒里摸烟点上,烟气随着他说话扑向苏信昭,呛人却也真实,“我看不见,算因祸得福。” “那你呢?受伤了么?”苏信昭紧张兮兮地上下检查楚霜。 他自己挨过卢尔两下,知道对方的斤两,简直不敢想象楚霜视觉受限的情况下、跟对方动手有多凶险。舱内的打斗痕迹触目惊心,连控制台边缘都落有刀痕。 楚霜摇头:“我没事。” “那也不妨碍我担心你,”小苏松口气,扶对方到一边坐好,温声说,“歇一会儿。” 然后,他化身杀人越货的强盗,把卢尔裹成个木乃伊,装进宇航密封袋,挪到舱口通道——这种袋子在各类航舰上都有储备,重要作用之一就是装尸体。 他觉得晦气,仔仔细细洗好几遍手,才重新回楚霜身边,开启舱内自洁,清理地面血迹。 “辛苦了。”楚霜知道他抛尸兼清理案发现场去了。 苏信昭在楚霜身边坐下,拉对方的手。 楚霜猝不及防,人哆嗦一下,却没甩开他。 “卢尔想杀你,你觉得他背后是谁?”苏信昭问。 楚霜目光发空:“我死了,星航军就没人管了,按照受益人看,艾登亲王有动机。但卢尔如果是他手下的第一个换脑机甲人,跟何天川之间的联结或许也比咱们预想得深。” 第119章 就事论事,现在没有任何一项铁证能表明卢尔是继承了何天川的遗志、把艾登赶鸭子上架;还是操盘手本就是亲王,他别有所图,任其发展。。 话说到这,控制台收到了新的通讯请求,苏信昭见之欣喜,包和平回来了。 “老大,我们在路上发现了一架失事的逃生舱,找到了黑匣子。总部已经收到事故消息了,三小时前救援舰已经出发。”包子和几名队员进舱门直接咋呼着汇报,二十来平的小空间立刻被“创大馅儿”。 包和平雷厉风行,几句话交代好现状,开始读取黑匣子的对话记录,郝布瞭和卢尔的对话播放出来,与卢尔的录像一致。 “发现遗骸了么?”楚霜面色阴沉地听完录音。 “逃生舱撞在岩体上发生了爆炸,四分五裂,我们没有时间仔细勘察,但用仪器初步检测,没发现有人体遗存,也没发现什么怪物……”包子脸上染上悲凉。 楚霜本就暗淡的眼睛更没光彩了——郝布瞭或许真的没了。 但悲哀一闪即过:“还有时间,召集分散的兄弟们迅速集合,安排二次勘察,没见到尸体就有希望。一定注意安全。” 星航军外务向来训练有素,统帅一声令下,将士们按部就班。 事至此时,飘在空中的尘埃好歹选择了落定的方向。 似乎是这样的。 苏信昭眼见楚霜精气神缓和,放心不少。 但他总觉得有很多细节不对劲,到底是哪,又想不通。 他利用末那识操控身体的反噬还没彻底褪去,依旧唤醒末那识吩咐:帮我复盘登陆小行星后的事件细节。 末那时没吭声。 苏信昭正想再叫它,脑袋突然像被狠狠抡一锤,不太疼,但瞬间就蒙了。又是那种万事万物倏然远离的感觉,他直接一栽歪。 这次楚霜没能第一时间接住他。 意识飞散的瞬间,苏信昭知道自己狠狠摔在了地上,等他再恢复意识,入眼又是逃生舱的舱顶,与上次睁眼的画面类似。他第二次挣扎着起来,头痛欲裂。 楚霜也像上次一样,听见响动扭头看他。 瞬间,苏信昭确定楚霜是在看他,惊喜问:“小霜,你能看见我了吗?” 将军对“小霜”这称呼难以习惯,皱眉瘪嘴但没反驳:“能看到轮廓。” “我……”苏信昭不知自己为什么又晕了,预判还是末那识导致的身体“过载”,他听舱外静悄悄的,“包子哥他们去找郝大夫了?” 楚霜迷茫,眯缝着眼睛像要努力看清眼前这精神病撒什么太空癔症:“什么包子?” 苏信昭也愣了。 他眨巴眼睛反应半天,问:“我晕倒前他不是来跟咱们汇合了吗?郝大夫生死不明,你安排他们进行二次搜救。” 楚霜也更不明白了:“哪儿来的和包子汇合?你……是不是做梦了?” 苏信昭无比震惊。 他回忆刚刚,一切太真实,如果非要说有一段是梦,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甚至他已经不知道眼下是不是还在做梦了。 他突然有一耳光把自己扇醒的冲动,但从始至终他一直存有痛觉,这招也不好使。于是,他扯开衣服——胸口的固定带还在,所以如果预设现在是真,那么他骨折的记忆也是真的。 再然后…… 他恍惚过两次。 仔细回忆,那感觉不像睡着了,而是某一个瞬间,大脑是不属于他的。 “我……”他灵光一闪,扯住楚霜,“刚刚你给我看完骨伤到现在,大概过了过久?” 楚霜一直保有不理解但尊重的品质,顺口回答:“不过一刻、二十分钟吧。” 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发生那么多事! 苏信昭从治疗椅往下蹦,与上次不同,他没有健步如飞,脚沾地的瞬间双腿一软,眼看要给楚霜来个五体投地。 楚霜一把掫住他:“答个问题,不用这么客气。” 苏信昭:…… 他被楚霜闹得哭笑不得。 而紧跟着,他又觉得这才真实,小霜对公武装得冷硬,私下总在不经意间活色生香。 就是这里不对劲。 刚刚,无论是包子还是楚霜,都干涩得像木偶;像是灵感枯竭的剧作者,生捏硬塑的人物,没有灵魂。 比如,包子看到楚霜伤成这样,怎么会一句询问都没有; 也比如,楚霜向来会先扭头把烟气吹远再和他说话。 末那识能篡改记忆! 但末那识学不会喜怒忧思。更不可能熟知苏信昭身边每个人的“人设”。 苏信昭站直身子,全身酸软,胸口的骨伤不疼,这说明他吃止疼药时的记忆也是真的。 他习惯性地在楚霜后背拍两下,示意对方放开他、别担心。然后踉跄着冲出帘帐——果然。 卢尔被楚霜打爆头的尸体还躺在原地,脖子上没有伤,控制台上也没有打斗痕迹。 猜测得到证实,苏信昭如被雷劈。楚霜重伤前,苏信昭在与母亲最后一次通讯时挣扎过,他故意弄伤自己、改变水杯的摆放位置、做了很多很多,企图依靠落汗的手段分辨梦境与现实。 但…… 原来都是自作聪明。 梦境里,所有的痛、血、悲伤、恐惧都那么真实。 末那识不仅可以篡改记忆,还可以在记忆中加入五感,它能像操控他做手术一样、支配他在无意识状态下做简单的动作,为记忆更迭“善后”。 甚至刚刚,末那识察觉出他的怀疑,制造梦中梦,妄图自圆其说。 一切无懈可击。 它也终于在这次百密一疏。 睡眠训练系统所以能诡谲地掩盖,完美地规避现实,因为它有个优势——它被宿主视为天大的秘密。小苏身边从没有另外一个活人给他参照、依靠,为他印证记忆的真实性。 而现在,它穿帮了,因为它能控制小苏,却控制不了楚霜。 “怎么回事?”楚霜跟出来了。 苏信昭被叫回现实,他回头—— 将军的顺行性失忆痊愈了,但为了辅助稳定长期的记忆形成,他眉心芯片暂时没取下,室内灯的照射下芯片反着光,像颗星星点坠在额头上。 苏信昭安静地走过去抱住对方,很轻,又很紧。 他把下巴垫在楚霜冰凉的肩章上,眼睛发酸阖了阖:原来这盘“死局”也有法可破,依旧败在“我不敢”;依旧是惧失其时,没有“如果”。 楚霜一怔,有点迷茫地问:“你在哭么?”他听到苏信昭鼻息不对。 “没,脑袋里的芯片出了点问题。”苏信昭顾左右而言他。 楚霜任由他片刻,等他呼吸声舒缓:“到底怎么了?” 苏信昭拉他到一边坐下,借机把梦和楚霜的记忆核对一遍。如他所料,从吃止疼药、开始犯困,末那识就启动了睡眠训练。 楚霜默默听着,苏信昭问他、他就回答,多数时候是垂着眼,视点落在手里的银烟盒上,盒子被他翻开又合上,“咔哒”、“咔哒”。 等苏信昭全都讲完,楚霜抬手搓脑门,他是在无意识地摸额头芯片,这是他记性不好时形成的习惯,大概意在避免脑仁和芯片接触不良,他问:“末那识有道德锁,按理说不会做损害你安危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把篡改记忆、造成伤痕融入睡眠训练或许就能卡bug了,它的底层逻辑是‘训练和进步’。” 楚霜歪咬着嘴唇皱着眉,片刻又问:“现在是宇宙时间正当午,你习惯中午梦游吗?” 苏信昭也想不通。 末那识好像脱缰了。 他和楚霜相对无言,对坐片刻:“我捋一捋,你再休息一会儿。”说着,他要去扶人。 楚霜扣住他的手:“不忙,咱俩再对一遍细节,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免得一会儿……” “滴滴滴滴——”舱外护盾警报诈尸。 看来不用“免得一会儿滴滴滴”了,楚上将言出法随,事随念动,这一刻他膨胀了,妄想靠意念跟那衰催的流浪黑洞干一架,万一……赢了呢? 苏信昭不知“小霜的宏愿”,到控制台前打开全方位监控,他看到个似人非人的影子,影绰绰被摄像头拍出轮廓,在朦胧中笑出了一口白森森的尖牙。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可能稍微有点子重口(也没有多重啦) 第93章 类人 f623小行星光线昏暗,像玛尔斯华灯初上的傍晚。 但这里没有华灯,只有蒙蒙阴影里的森森獠牙。 苏信昭胆子不小,依旧咽了咽,他刚刚经历“梦中的梦中,梦中人的梦中(※)”,好不容易靠楚霜的旁证确定末那识篡改记忆的致幻点,现在事实又颠覆了——卢尔提到的怪物、给他看过的录像,不应该是“训练题”么? 怎么…… 难道现在依旧在末那识制造的无限梦境里? 第120章 苏信昭头皮发麻。 他头痛欲裂,狠捏着太阳穴。 楚霜模模糊糊看小苏间歇性撒癔症,不放心。他想看监控,但荧光刺眼,遂下意识别开视线、捂了眼睛。 脆弱闪瞬,却泄露得毫无防备。 苏信昭最看不得他这样,突然被他点化了似的:兵来将挡,即便是梦,我也要做个再不后悔的梦。 “你别看,我说给你听,”小苏扶楚霜坐下,把椅子转半圈,让对方背对大屏,“外面太暗了,有个怪物在看咱们,它四肢细长、动作幅度比人类大,和卢尔虚假的记忆录像里的很像。监控范围内,我只看到一只,它脑袋歪在肩膀上,正跟摄像设备含情脉脉……” 楚霜微合着眼,手指沾在烟盒的边缘轻轻捋,单看他这副模样还以为他在听小曲儿:“有两点不对,第一,我同意在这里迫降不是扔鞋,星轨坏道计划的勘测报告显示,f623在流浪黑洞的途径点上,初步勘察过的,这里没活物;第二,你在今天之前没见过、也不知道有这种怪物,对不对?” 苏信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话说:“第一点,或者是勘测失误、或者是它们躲避了勘测、也或者有人篡改了报告!而根据第二点反推,末那识制造记忆需要依附于现实,它不会无中生有,所以有人给末那识提供了这类怪物的相关数据,结论是……一切极大可能是人为,这个人必然跟星联有关,他可以直接或间接接触到末那识。” 楚霜打个响指:“正解。但相关数据是怎么植入呢?是沃伦克在星联总部远程操作么?” “原来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苏信昭死盯着屏幕,和怪物对视,“但现在……” 话音戛然,小苏深吸一口气。 “怎么了?”楚霜问。 “它朝咱们过来了,会被护盾挡住……”苏信昭继续实况解说,“它手里有东西,拎着……拎着个人……” 刚刚类人怪物在站桩,它手爪子长得几乎搭地,地面坑洼不平,苏信昭视线受阻看不到那么低。 现在它往前走,有个人被拖在地上,苏信昭皱眉头,仔细看…… 看出一身白冒汗。 那人身形太熟悉,更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是苏岚。 苏岚穿着半身舱外宇航服,露着脸。 怪物好像知道她是逃生舱中人类的同伴,掰着她的脸对准摄像头,让电子设备“看”清她的模样。跟着,它对着苏岚的脸一口咬下去。 森森白牙顺利嵌进皮肉,血把雾气染成灰红色…… 苏岚还活着,她挣扎,但她该是受了很重的伤,手脚只能无力地抽动。 怪物猛一甩头,扯下她半张脸。 苏岚喉咙里滚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 苏信昭“哎呀”一声惨呼,打开外舱护盾通路,冲到出舱口、穿上外空宇航服。 他失了分寸,动作太快。 解说员说到一半叫唤着撂挑子跑了,楚霜闹不清状况。他急追过去,听小苏甩下一句“我必须去看看,你千万别出来”,然后舱门打开又关闭。 小苏的身影消失了。 楚霜把人家忘了,经过几天重新认识,他确定对方不是莽撞人。急着这样,一定是出了大事。 于是他也迅速换衣服,回控制台边把逃生舱的核心操作授权给自己的终端,追出去了。 情况紧急,他只比苏信昭晚二十来秒,出舱口听见苏信昭大喝:“无论你是谁,放开她!” 楚霜隐约看到轮廓,他习惯性眨眼睛、妄想调整眼中植入晶体。可眼睛受伤后,那玩意让李谨仁溶了。 他暗骂“误事”,调整舱外服护目镜的视觉系数,也能勉强看清—— 苏信昭正用枪瞄着类人生物,枪口和生物之间,还挡着个人。 至于那人的相貌,楚霜是怎么都看不清了。但他惯会从骨相比例看人,这是军校的专修课,所谓“画人画皮难画骨”,一旦被认清骨相,这人就算会72变,也逃不过猴子的火眼金睛。 楚霜瞬间认出她像苏岚。 ……是苏信昭的妈妈? 她怎么会在这?! 思虑毫秒间,苏信昭开枪了。 小苏枪法高明。粒子束流星挂火,以刁钻的角度打中怪物左脸。后者半张脸被穿出个大凹洞,身子一抽,再难禁锢苏岚。 一人一怪同时摔倒,皆伏在地上不停抽搐,频率诡异地相似。 苏信昭枪不离手,走出护盾,对怪物连补三枪,怪物不动了;母亲也不动了。苏岚眼神空洞,脸被啃得半边稀烂,血肉像蜡油往下流淌,蜡油后面颌骨突兀、隐约看到牙齿。 “妈——!”理智彻底崩弦,苏信昭抢过去把苏岚扶起来。 对方残喘,想说话,已然出气多,进气少。 “咱们回去!你一定能好起来!” 他抱起她,转身往舱内走,看楚霜迎过来,见了精神寄托似的喃喃:“她还有救……只要维持住生命体征……” 话没说完,楚霜面无表情地举枪,瞄着苏岚的脑顶打下去。 粒子束擦着苏信昭的袖子边掠过,未伤他分毫;但有血污飞溅,泼了他半边身子。 苏信昭一瞬间讷住,理智告诉他楚霜是对的,甚至他也觉出诡异;但感性完全占上风,他看到刚刚发生的一切,瞬间不能理智思考了。 他脑子转不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的一切行为只在遵循本意。 接二连三的情绪折磨,让苏信昭一声惨嚎,鼻腔涨热,鼻血往外涌。 而还不等应对,小苏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 他惊而回头—— 被着实打四枪,死得不能再死的类人怪物居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了,他怀里的苏岚也在这一刻开始剧烈抽搐。 细看,二者间有一条极细的、类似脐带的东西凸显出来。 “快走,那不是你妈!”楚霜囫囵一把抓,薅住“苏岚”扔出去,扯住苏信昭脖领子就走。 另一边,怪物站起来了,直扑楚霜。 电光石火间,苏信昭还魂,反客为主在楚霜大腿位置一抄,动作快得肉眼难捕捉——他毫秒间唤醒末那识,激发超乎常人的速度,单手抱举起楚霜,撒丫子往回跑。 他还记挂着楚霜上半身有伤,一托之下对方大半截身子高出他肩膀。 怪物一扑未中,愣在原地。 楚霜几乎被小苏一扛上肩,也愣了:我几斤来着?加上防护服,居然……被这么抄起来了? 开小差儿一晃而过,他因势利导,眼看怪物又扑过来,他环过苏信昭脖子,连开三枪。每枪都打中,但那玩意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 好在,射击还是阻碍了它的追击速度,它被楚霜启动的激光护网挡在外围。 苏信昭进舱门,轻轻放下人,落下安全闸:“你……伤到了吗?” 楚霜撇嘴一笑:“堂堂星航军野王,哪儿有那么容易伤到?” 他惯有帅风,毋庸置疑向监控一指:少废话,观察敌情去! 苏信昭抹掉鼻血,麻利儿听话。 连续的电刺激,让他拼尽全力才能以正常姿态站在楚霜面前。而他深知借题发挥当小绿茶是情趣,关键时刻是必要坚定地站在楚霜身边:“它还没死,在自我修复。它……” 苏信昭措辞困难。 残破的苏岚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然恢复如初,她又被怪物提在手里,让怪物一口咬下去。 “惨事”在重演。 场景超出寻常认知,苏信昭只得问末那识:信息库里有类似的生物记录么? 末那识检索速度很快:宿主,187年前密涅瓦星际旅行家诺斯费拉图(※2)出版的《□□物种溯源》一书中,有类似记录。记录显示,编号为07965-a的物种身上携带有双相病毒,生物相病毒可以快速修复肌体伤害,但当其它物种被感染时,它们将快速被吞噬,最后导致跨物种变异;同时,该物种还携带有脑病毒,经作者论证猜测,该病毒是一种波相干扰信号,可以通过对视攫取猎物恐惧点、制造幻觉,扰乱目标理性思维场,最终战胜、折磨、进食猎物。但该书只出版5000册,没有再版,也没有第三方专家论证记述内容的真伪。 苏信昭断开意识点,把结果告诉楚霜。 楚霜听他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睛看烟盒:“也就是说,因为我看不见,所以逃过一劫?”他拿出支烟,打火机“咔嚓”一声响,他偏头吹开咽气,“刚你说末那识不会无中生有,所以这会不会也是它杜撰卢尔那段‘故事’的依据?”他在自说自话,片刻摇头,“还是不对,星轨坏道的勘测结果说不通。嘶……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他嘟嘟囔囔结束,要抽第二口烟,手刚举到嘴边,烟被苏信昭抽走了:“不许抽。” 楚霜反应不过来似的看对方,当然他只能看着个影儿。 “你想不起我没关系,但抽烟这事儿我得管你,伤没好呢,不许抽。你都要熏出脏心烂肺了,将军。” 第121章 楚霜挠挠脸,倒没多生气,好像他骨子里对这事习以为常,居然觉出一丝亲切。 他被管制抽烟,只能又玩烟盒,事情岔头太多,大将军跟狗头军师绑一块儿也暂时破不了案。 苏信昭眼睛没毛病,看怪物在外面一遍遍给他演大戏心里烦躁,调整外舱涡轮粒子炮口,对怪物直愣愣轰过去。 涡轮粒子炮是逃生舱上最重型的武器了,炮筒口径小,但能量束依旧比人腰还粗。怪物被他一炮腰斩,又接连两炮轰得四分五裂,血浆和着肉屑,泼成一大片。 小苏“哼”出一口气,叉腰站直:看你还能活?果然想比别人强,棍子就要比别人粗(※3)。 他出气的功夫,楚霜拧开两瓶航空用水,分别投进两粒营养泡腾片,把其中一瓶递给苏信昭:“末那识的情报里,怪物的脑波病毒可以通过设备介质传播吗?比如摄像头。” 苏信昭脑子暂没在这,让问题在脑袋里转悠一圈,明白了楚霜的意思。 怪物技能触发的必要条件是对视。 可外面那家伙,在他“自投罗网”前一直跟摄像头深情对视。它是如何知道他的弱点是苏岚的呢? 生物电信号不可能通过硬件设备传播,就像人不可能顺着网线爬到另一个人家里。 “有两种可能,一是它在回溯某段真相;二是有人给他植入了这段记忆,”楚霜喝水润嗓子,说得平静,“介于它能知道这艘逃生舱里藏着你,跑来有的放矢,排除它瞎猫碰死耗子的极小可能性,植入记忆的可能性更高。” 楚霜刚说完,苏信昭就“啧”了一声,听上去很不耐烦,他知道楚霜看不见,怕他误会,赶快解释说:“有新朋友来了。” ----------------------- 作者有话说:※出自《天涯》; ※2人名取自《吸血鬼诺斯费拉图》; ※3出自《钢铁侠》。 第94章 活的 舱外的“新朋友”寻寻觅觅,在同类的血泥旁停下细闻,狰狞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悲伤?! 或许是知道同伴再也回不来了,它突然猛仰起头,又是人类掰断颈椎才能达到的弧度。它在对天干嚎。哭丧声声刺耳,音调似人非人,听得人寒毛倒竖。 然后,它直愣愣冲向舰舱、枯长的爪子发疯似的乱挥,每挥一下、护网就会暗闪一下—— 这玩意居然还能远攻?它有感情的! 且它还有同伴。 数量不详……细思极恐。 怪物横冲直撞,扑在激光网上,身体被划开好几道口子。疼痛让它反应极快,就地一滚,躲过被削成碎块的惨局。 它杵在安全地带,盯着逃生舱。 苏信昭也盯着它:不会是在考虑战术吧……? 二人虚假地对视片刻,怪物伤口愈合,又扑上来了,依旧没章法。 它次次挨削,越挫越勇。 小苏暗松一口气:好在脑子不太富裕。 他想看它还有什么能耐,暂时没送它上西天。 怪物只会瞎驴撞槽,力量耗尽也没能奈何激光网分毫,它悻悻地扭头,捡起同伴落在地上的几块碎骨头渣,在心口贴了贴,是要走了。 楚霜隐约看到监控里朦胧的影儿:“标记它。” 微型发信器像颗小米粒,轻黏在怪物满是褶皱的脊背皮肤上,没被察觉。 舱外归于死寂,恢复了雾蒙蒙、灰皑皑的苍茫。 追踪显示,它没离开太远,停在某处徘徊,或许那里是巢穴。眼下,那货没有摇人儿、卷土重来的架势,可此地依旧不可久留。 楚霜让苏信昭联系散落在各处的星航军队员,确定新的集合坐标,全速前往。 半天后,大部分队员汇合。 包子和尊敬的老大一日不见,对方已经脸色惨淡、清癯得下颌削尖、一副被女鬼吸了阳气的模样,他满脸悲切地直冲过来,没等亮嗓开嚎,被楚霜一把拎开。 “我还喘气呢,孝子哭早了。”楚霜语气平平。 包子:…… 于是他不哭了,火速清点人数——刨除卢尔和郝布瞭,还有4人未归队。 逃生舱“众生平等”,没有所谓的领航舱掌握全员位置。楚霜只得让技术员通过太空信号追踪未归队的舱船。 “统帅,”技术员面色铁青,“两架逃生舱离咱不远,但落地就没动过,八成……不妙。” “过去看看,做好战斗准备。”楚霜下令。 路上,他在公共频道把遇到怪物的事讲了。而他越是语调平静,越惹人脊背生寒,也说不出是哪里阴森森的。 事实证明,将军挺有讲恐怖故事的天赋。 f623行星上枯石头山交叠,地面凹凸坑洼。偶尔路过几片湿地,能看到潮哄哄里挤出几搓灰绿色的结晶体,形状像海胆、不知是什么。似雾似霾的东西漫散得铺天盖地,整个星球像一颗被妖气孕育的巨大骷髅头。 小型舰队持续超低空飞行。 迫近信号点时,侦察小队先行,航拍到目标逃生舱平静地停在石头地上,不像坠毁、没开护网、也不似还有生命体留存。 无人机大大方方,遛弯似的进舱检查。小舰舱里空间不大,没有曲径通幽,一眼看到头——空空荡荡。 它没寻到活人,只能拆下黑匣子和舱内的备份芯片带回来。 视像、录音很快被解码。 即便有楚霜的“预防针”,当影音被公开播放时,队员们依旧瞳孔地震。 这架逃生舱落地不久,就和类人生物遭遇了。 起初,怪物只在舱外溜达。舰舱内两名战士先下手为强,用机枪扫射目标——重火力压制下,他们很快胜利了。怪物倒地不起。它也并不拥有超强的愈合能力,只是直愣愣地挺尸。 终于,年纪更小一点的战士奈不住性子,要出舱查看。 “别去!和大部队快速汇合是上策。”同伴拦他。 小战士却是笑了笑:“它该是死了,要是发现未知生物,国研院有奖金的,我就能给家里换个住得宽敞的公寓。” 他还是出舱去了,满腔戒备到怪物身边查探。也就在他距怪物几步距离时,那死得透透的玩意蓦地窜起来,亮出战矛一样的长爪,抠穿了他的胸膛。 它会装死! 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小战士疼得一声惨叫,想拔枪,手哆哆嗦嗦不听使唤。怪物像折磨“苏岚”一样咬他,他痛苦地对同伴嘶吼:“别下来!开炮!” ——杀了它!也给我一个痛快! 可是舱内,战友已经僵在原地,他不过是个普通士兵,没有将帅之风。 “大局为重”和“他是兄弟”两相博弈,生生砸在脑海里,难分高下:开炮?之后呢? 他迈不过炮杀战友的坎儿。 就这一会儿功夫,山石堆暗处又窜出只怪物,也拎着人质。两只怪物在舱外上演着惨剧,折磨看客的心性。 老子劈了你们! 血性战胜了畏惧和理性,他拎枪出舱拼命。 可以一敌二,结局毫无悬念。 他和同伴被掠走时不知是不是还活着。和他们一起被带走的,还有怪物拎来的“人质”——郝布瞭。 画面震撼人心,被灰霭的天色蒙上滤镜。 当航舰群转至另一架逃生舱着陆点时,所见争斗现场更加惨烈。 血泼了满地,一名战士下落不明;另一名已经成了尸体、又冷有僵——他的脸被啃得乱七八糟,肚子豁出个大口,肠子淌一地…… 现在,他终于被温和地收敛起来。 可惜逃生舱上没有焚尸枪,他只能被套上舱外宇航服,用航空袋装好,挂在舱外。 经过数小时探查,楚霜坚定了掏怪物老巢的决心——它们见过郝布瞭,更有三名战友不知生死,在它们手上。 或许比爱更激烈持久的感情,只有恨了。 “查标记坐标点。”楚霜声音冷冽。 标记点很快被展示出来。怪物一直没挪窝。 “小、那个……咳!”苏信昭张嘴就意识到不对,赶快清嗓子,他和楚霜所在的逃生舱里还有包子和几名中级将领。再叫“小霜”当然不合适。 “统帅,通过星图反馈,目标所在的位置是山体内,介于它们通过生物电传播情绪病毒,咱们不妨分组行动。” 依苏信昭的意思,是把行动队分为突击队和支援队,突击队员戴战术摄像头,怪物出现就封闭视觉,听支援队指挥。 军校的训练中有这样的课,但实际操作风险很大。这好比双排,默契很重要。 楚霜未置可否:“地相图能看出山体的内部结构吗?” 苏信昭回答:“如果地图无误,山体有三条中空通道。与咱们顺向看,是前二后一。” 楚霜所在的逃生舱成了临时中控,此次返航总人数不足60,其中有三名突击队长,大校军衔。 抛开楚霜这种当了上将,依旧自诩“星航军野王”、时不时亲自下场瞎胡混的个别人士,大校军衔是将军中最具一线作战实力的。 第122章 现在,三位将军跨立站在楚霜面前等待示下。 楚霜眼不好使、索性不使了,单手揣兜来回溜达,另一只手上夹着烟,点没点,只时不时放在鼻子边闻两下。 他盘算三人的作战风格:“一队,即刻利用声纳复勘山体内部情况,实时汇报,之后归队做支援队;如果地形无误,二队在前端两处洞口佯攻;三队主攻,跟我从后路进山体救人。” 仨将军领命。 包子和苏信昭却同时炸刺儿。 一个说:“老大你别去。” 另一个说:“你去干什么,不许去。” 话音落,所有人都看苏信昭。 包子撇嘴挑眉:一如既往地胆儿肥; 苏信昭抿嘴一笑:嘴瓢了,措辞不太合适。 这些天楚霜被苏信昭一天二百遍“小霜”,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他本性其实是不大讲究尊卑、更在乎结果的。如果星航军能保持百战不殆,全员喊他“小霜”,他或许也能接受。 他目不聚焦地分给小苏一眼,平静阐述:“我因祸得福,是唯一一个能看着那玩意,又不中招的人。” 话翻译得直白一点:本帅心意已决,都他妈少废话。 可苏信昭显然是不打算闭嘴的,包子虽然不敢造反,但给反动份子“扯旗”做帮凶还是可以的。俩人一堆眼神,准备打配合。 “你看不清也能抵御怪物的生物电,这说明我们都不需要完全封闭视觉。”苏信昭说。 楚霜一指苏信昭:闭嘴。 三队队长是个络腮胡子硬汉,满脸的红毛钢丝球,他名字里都恰好有“钢”字——但他姓阮。 由此可见,他爹妈把反差萌玩得门儿清。 阮成钢大校上前两步,拿沙包大的拳头一怼苏信昭肩膀:“苏助理还记得我吗,墨丘利的探查队我是指令长。” 共处一室好半天,苏信昭真没觉着这人眼熟。他看着对方发愣,印象里上回的指令长确实也是硬汉,但不毛茸茸。 “咳!”阮成钢伸手示意:你等等。 然后,他摸出粒子刀,开始当场嘎胡子。 曲曲弯弯的红毛还没沾到刀锋,就被烫抽抽了,再一摢撸,扑簌簌都掉了。 “想着还有几天就到家了,得让媳妇看我忙成个啥熊样,谁知道他娘的遇忙越忙,真没空捯饬了。” 他动作利索,话说完,胡子也烫秃了。真容袒露,确实是上回护送探查队,不苟言笑的将军。 “统帅身经百战,我等誓死捍卫,小苏助理不用担心!” 这是句马屁。 但楚霜关注点清奇,幽幽念叨:“包和平,回去把个人仪表纳入外勤kpi量表,省得别人以为星航军的航舰里能瓯臭豆腐。” 阮大校一缩脖子:得,猪八戒照镜子,马屁拍驴蹄子上了。 包子一乐,冲小苏呲牙:你惹他,凭实力增加kpi量化悉数第一人,还有人给你背锅,你可太厉害了。 任务当前,闲话几句过。 星航军无论人多人少,作战开始就不含糊。 声纳探测在两小时内完成了。起初一队长很谨慎,担心类人怪物对声波敏感,事实证明,担心多余了。 而山洞幽深,怪物对声音迟钝,引蛇出洞,又成了新问题。 二队长略加思索,先在山洞口布控,又让工程师拆了几个医疗助手,给它们脚装动力轮,胸藏摄像头。几名神医打游戏似的,挥舞手术刀、举着注射器,踩着滑步,溜进洞当显眼包去了。 楚霜一队人绕到山体后身埋伏,确定怪物被显眼包们引出洞窟、踩中二队陷阱,开始潜入行动。 声纳探测结果显示,山后身的通道最窄,宽处可供两人并行,窄的地方只能单人侧身过。当穿过曲折通道,进入山腹地带,就离类人生物的巢穴后门很近了。 突击队开着夜视仪稳步前行,将将到山腹空腔边缘,行进速度慢下来,因为头阵不走了。 黑漆漆的通道里没有光,静得人后脖子发毛,楚霜位置居中,也听见头阵特战队员突如其来的深呼吸。 这是作战员在高压状态下的自主应激调节。 “什么情况?”楚霜通过战术设备问包子。 包和平被留在中控,暂时充当指令员。 “老大,你1点钟方向是山腹入口,但,”包子声音发紧,“但那里挂了很多人……挂腊肠一样……” 试想幽绿的夜视仪呈现出人体腊肠的场面,确实刺激。 “活物?”楚霜又问。 头阵队员在公共频道里回答:“好像是蜕皮……” 楚霜低声下令:“交替掩护、戒备前行,别碰那些东西。” 随着整队人迅速推进,楚霜的二五眼也看见了骇人的画面—— 山腹相对宽阔的空间里,垂坠的人形死气沉沉。一条条人形肠衣,被吊挂在凸起的石头橛子上,像被妖怪吸干了血肉的战利品。 而突然,有名突击队员转身,低声喝队友:“别他妈碰我,瘆得慌!” 队友一脸懵:“我没碰你,我才过来。” 话刚说完,他看见墙边人皮伸过来一只枯槁的脚,在他队友肩膀上轻轻踹了踹—— 这些玩意,难道……是活的?! 第95章 控场 没人惊叫。 所有人严阵以待,端枪戒备。 而下一刻,更震撼的场景上演——“人皮肠衣”迅速涨大,很快初具“类人”形态。 是那些怪物! “封闭视觉!”楚霜低喝。 军令下,突击队员们瞬间戴上防高能射线镜。 这种战术眼镜是在频繁爆破作战状态下保护眼睛的,没有射线源刺激,戴着它跟眼瞎差不多。 从事发到现在,苏信昭在持续查找与怪物相关的文献,虽然越查越玄幻,但也扯出一条暗线——记录类似怪物星际旅行作者是密涅瓦星人,他的书不畅销,是因为出版局限制销售。后来有一些捕风捉影的民间故事中提到,因为怪物的超强修复能力,密涅瓦官方从未放弃追踪研究它们。 这么一想,出版局限制销售的逻辑倒是闭环了。 而眼下,惊变突如其来,小苏看不清,难以适应。 静止不动间,他觉出楚霜在他手腕敲出个节奏,是战术指令:跟着我,别慌。 “突击队成5v防御队形,做攻击准备!”现在,全员都“瞎”,剩楚霜这个眼睛最不灵光的指挥全局,说出去有点招笑。 5v防御阵型是5个v字形的3人小队开成扇面对敌,轻、重攻击装备错落,阵型变换迅速。 攻击姿态摆开,墙上的人形也已涨成3d生物,正一只只落在地上,踩电门似的痉挛着,好像还不足够清醒。 “小霜,”苏信昭边低声问楚霜,“当年艾登亲王为什么受伤昏迷不醒?” 楚霜没明白他的初衷,回答说:“据说是飞船遇到磁星暴雨,导致巡航信号失灵后迫降的事故。但没有记载。” “在什么地方?”苏信昭又问。 楚霜不耐烦了:“有话一次说完,别挤牙膏。” 苏信昭一讷,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心有推测,需要楚霜的回答层层佐证。 “是在这附近吧?所以我想,艾登出事会不会也跟这种怪物有关。” 楚霜目不转睛看怪物慢悠悠地逼近:“想写科幻小说回家去,无凭无据的推测现在别提。” 苏信昭被他噎得哑口无言,自省确实过于唠叨,闭嘴不说话了。 几乎同时,楚霜通过作战频道下令:“各团队配合,按5点梅花位分散目标,开……” “等等!” 突击令被包子打断了:“老大,你看得清吗?它……它们……好像穿着枯砂军团的旧军服?” 楚霜看不清,但包子一提,他隐约看出了轮廓。更奇怪的是,怪物们没有扑过来攻击,它们只是幻化出一批士兵,穿着枯砂军团的前一版军服,彼此互动,像在演哑剧。 “老大你11点钟方向怪物的化形……是艾登亲王么?!”包子惊呼。 太匪夷所思了。 楚霜看一眼小苏,心里爆开个小抱歉:骂人骂早了。 “支援队,全员关闭摄像设备!包和平你也一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看!”他凛声下令。 军令如山。 全员不明所以,照样执行。 现在,只有楚霜自己能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类人怪物们像一群沉浸在艺术世界中的哑剧演员,演绎着真正意义上的“故”事。 被幻化出的“艾登”很年轻,他与美丽的女子相爱、结合。然后,他离开了爱人,带着他的军团决然离去。 “艾登”折断了蔷薇,手持利刃,带领军团,攻无不克,他夺回领土、打败敌人。 敌人中,有他爱人的亲人。 他光辉万丈,他胜利返航,返航的途中他高高在上,但属下们似乎对他抱有非议。非议传到了亲王的耳朵里,那些面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士们知道他的不堪、看穿他的心事,在他背后不停地议论。 第123章 楚霜越看越震惊,不自觉地收紧手掌,握住了苏信昭的手腕。 这次小苏没多话,只是很稳地反握住他。 哑剧还在继续。 “艾登”与警卫员密谋,要除去议论他过往的士兵们。警卫员忠于艾登,忠于军令,忠于保护帝国的尊严,他带着亲王的警卫队,趁夜将知道殿下过往的战友杀个干净。 可是,他的忠心也惨遭背叛。 当他甩净冷刃上战友的血,迎接他的是未知伏兵的杀戮。 “你是楚上将吧……” 声音打断了精彩表演,从山洞深处响起,是标准的玛尔斯口音,但经山腹的空腔润色,那嗓音更加残破了。他说每个字都带着奇怪的尾音,像用红碳折磨鸣蝉,聒噪的尖锐中,藏着嘶哑和恐惧。 话音落,楚霜眼前晃起一点亮光。 飘飘摇摇,竟然是火把。 火光把山洞四壁映衬得凹凸不平,还映出一张阴森的脸——楚霜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脸上套着一层劣质的人皮面具。 “包和平,扫描眼前人的骨相轮廓,确认身份。其余人撤出山洞,洞口待命。” 统帅的命令越来越匪夷所思了。 “人皮脸”定定看楚霜片刻,仰天“哈哈”大笑:“义不掌兵啊,楚将军!你在保护谁呢?保护你的属下?保护艾登?还是保护帝国的尊严,又或是你自己?你觉得现在是你想撤就能撤出去的么?” 楚霜在对方话音落时,扯着嘴角笑了。 他身型倏然晃动,灵巧绕过自己人,直奔人皮脸。 苏信昭没反应过来,怪人也没反应过来,楚霜的粒子刀已经架在后者的脖子上。 “你看可能么?嗯……陆垳中校,”山洞把楚霜的嗓音笼得好听,共鸣因听上去沉稳非常,“哑剧里的警卫员是你呀……你在演自己的故事?” 前一秒,包子适时告知楚霜检索结果。 极近的距离,楚霜看清陆垳了。 所谓“人皮面具”是脸皮烧烫又愈合的增生伤,陆垳的五官被烙铁拍平了似的,一双眼睛连眼皮都残破不全,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见……官方资料中,陆垳死于一场军团哗变。 楚霜的手微微倾斜用力——粒子刀在对方脖颈侧割开裂口,血流淌下来,是鲜红的。 伤口没有迅速愈合。 “全员——执行命令!”楚霜大喝。 声音震慑人心。 这一刻,没人猜到他结束手术不足24小时,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事。 阮成钢没多废话,一个手势,士兵开始后撤。 “我留下,是为了听你把故事讲完,”楚霜在陆垳耳边轻声说,“否则你死我活,咱们可以试试。” 陆垳抬手在颈边抹,指尖沾到了血,又放在嘴边舔掉:“久不在军中,后起之秀百闻不如一见,”他做个“请”的手势,默认突击队撤出,“看来将军年纪轻轻掌管帝国最大的军团,是靠真本事。” 这话让心思中的人听,已经是揭楚霜伤疤了,而楚霜满不在乎地一笑:“也或者是靠谎报年龄。” 陆垳不熟悉他的无厘头,没反应过来、愣住了,小苏倒是秒懂,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苏信昭你也撤。”楚霜说。 小苏一摊手:“我是你的生活助理,又没军衔,我不走,顶多你扣我工资。”他把枪口朝下,摘掉眼镜,不与怪物们对视,退到墙边一靠,只对陆垳虎视眈眈。 楚霜面色如常,心里骂了句街。 他控场向来精妙,唯一的变数总源于这倒霉孩子。 陆垳则大笑出声:“你们感情真好。” 星航军将士训练有素,撤离很快,听脚步声已经走远了。 楚霜问:“我们的随队军医和三名战士,被你抓了?” 陆垳没隐瞒:“军医……受了重伤,我做过应急处理,还没醒,至于三名战士我很抱歉,回来时就没救了,”他一耸肩,“这些朋友会定期失控,不全听从我的支配,很遗憾;但军医的伤是你队伍里的内鬼造成的,反而是我的人恰好救了他,你该谢谢我。” “你早知道我会来?引我来看皮影戏,为了让我看到艾登的旧事么?” “我只是觉得真相该被人看见。” “但显然早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苏信昭插嘴,“你想拿我们当刀子使,最好有话直说。” 陆垳把目光挪到他脸上:“嘶……你就是康德那个老色魔的私生子啊……”事实证明,他的眼睛还能看见,“你跟你妈长得真像,艾登应该见过你吧,他没揭穿你么?” 苏信昭心思一翻,旋即想起与艾登在酒会上初见那次,对方说“希望你不要走我的旧路”,当时他不明就里。 现在再看……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眼下他拒绝被牵着鼻子走:“不是说你的事么,扯我干什么?” “好吧,”陆垳清清破嗓子,一耸肩,“我要报复他!” 他的声音在发抖,双眼执拗地盯视着苏信昭,好像复仇对象是小苏:“是他,利用我的忠心,让我们在航舰上残杀战友……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骗我们到这里来处理尸体,但就是在这颗星球上!他把忠于他的警卫队员当做哗变的叛军镇压,他和卡纳斯是要知情人全部去死!我当然不能让他好过,我在混乱中绑架了他,要死也要一起死……只是很可惜,大火中我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我身边只剩这些……战友。他被人救走了。卡纳斯……那个女人看似温纯大度,其实满心算计!”他太激动了,言语逻辑混乱。 但楚霜和苏信昭都听明白了,二人同时惊心——这些类人怪物,居然是艾登亲王曾经的警卫队员? 楚霜紧握着粒子刀柄,机械外骨骼的合金指骨架反着火光,而他掌心冒汗,他瞬间想到了更深一层的逻辑:如果是卡纳斯与艾登合谋灭口,那么她在救走艾登的同时,为什么没把这些人都杀掉?她……在留什么后手?! “所以最近你听说艾登醒了,要让他面对当年的不堪么?”苏信昭问。 陆垳点头:“对!凭什么他要做英雄,我们就要被他踩在脚下,再被一脚踢进臭水沟?就因为他是皇族吗?” “是谁跟你合谋?” 起初,楚霜以为卢尔跟陆垳是一伙的,一个负责把他们引到这来,另一个负责团灭他们。可现在看,这俩人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至少他们彼此不熟。他们的目的南辕北辙,卢尔是想要楚霜的命,陆垳却该是想他得知一切回去把事情闹大。 事情一团糟乱,更像是两股势力在打架。 “我不知道,”陆垳说,“我只听过他的声音,很年轻、是个男人,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变声。楚将军,你算得清吗,艾登为了那个贱人害死过过少兄弟?他甚至为了保有自己的深情形象,让兄弟们配合他在x797行星上演了一出生离死别的大戏!艾登的偶像包袱要是能坍缩,一定是这宇宙里最大的黑洞!” 很明显,后半句是战术性岔话,楚霜明知如此,还是愣住了—— 他接贝尔蒂丝回帝国时,王妃曾请求他稍微绕路,到一颗小行星上去祭拜,她说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役,但楚霜在私领系统里什么信息都没查到。 那颗行星的编码就是x797。 “那里曾经发生过战役,死了很多人?和他二人有关?”楚霜问。 陆垳压低眉头,想了想,突然大笑:“将军,是谁这么蒙骗你的?艾登吗,还是贝尔蒂丝?那里没有过战役,只有一场私奔未遂的狗血大戏。知情人都死了,他们肯定以为我也死了,当然乐意怎么编就怎么编,”他目光转向苏信昭,“小子,你妈跟贝尔蒂丝是情敌,关于这事,她跟你说过些什么没?如果她说过,你就知道我没骗人……” 他絮絮叨叨。 苏信昭不说话。 楚霜也只是平静地看他。 像两个正常人,看一个疯子。 很快,陆垳没意思了。 楚霜这时才又问:“亲王的警卫员们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是另一个故事了,将军……”陆垳说到这,突然“轰——”一声响,地动山摇。 外面有什么东西炸了。 “老大,你快出来!”包子大喊,“有航舰在攻击你所在区域,是咱们的人,但不知指令长是谁,我正在尝试联系!” 话音未落,又“轰——”一声响。 听声音是涡轮增压炮。 山洞里顿时噼里啪啦,下起了石头雨。 第96章 落幕 山洞幽长,楚霜被苏信昭拉着疾跑,不知是不是身体没好彻底,他跑到半途,嗓子发干、泛起一股很淡的铁锈味,像久不运动的人突然持续运动后,缺氧导致的口腔内毛细血管破裂。 他盘算没有大问题,遂没声张。 而苏信昭依旧从细微处察觉他不对,跑路不妨碍嘴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第124章 楚霜没理。 他还是不习惯入微的关怀,恍惚看到出口在眼前,手往战术包里摸——他非常有经验,跳出洞窟的刹那接连弹开中子盾。 果然,户外炸落的碎石更密集。 中子盾像一把把爆开的撑天伞,为二人拓开瞬间的平安。 支援队早就严阵以待,见自己人出来,即刻用粒子枪狙击大块落石,掩护三队近二十名队员离开山体附近。 “指令长是谁,联系上了么?”楚霜进逃生舱内部,脱下舱外服,向控制台走。 内线联络灯一直在闪,映出包子一脸焦急:“一直忙线,接不通。刚才尝试打过灯语,对方也没反应,只是在不停地攻击山体。” 郝布瞭还在里面! 楚霜沉吟片刻,点开自己的终端,通过私领系统发送指定消息:“艾登亲王殿下,您在航舰上是吗?我是楚霜,请您暂停攻击,山体内除了故人、还有自己人。” 十几秒过后,攻击真的停了。 悬飞在半空的巡宇舰像巨鲸沉水,静缓地下落至楚霜逃生舰群所在之处不远。 “楚上将,听说你受伤了,我的航舰上有医生,现在我派人过去接你。”艾登发回消息。 话说得漂亮,一句不提为什么无事包子的通讯请求。 很快,护卫舰驶近。 楚霜稍有思虑,示意苏信昭和他一起。 转舱过程很快,只是出乎预料——艾登也在护卫舰上。 他还是老样子,戴着金属面罩,把脸盖得极严,整身亲王仪制的军服,威严又贵气。他见楚霜来,起身迎他,上下打量:“我下达完攻击指令就去忙别的了,确实不知道你在山洞里,伤到了吗?……你的眼睛怎么了?” 解释很敷衍。 但从实证角度出发,楚霜没办法确定方才通讯未通的原因,也就不能确定艾登是否忌惮私领系统存证、在跟他随地大小演,他还礼:“尊敬的殿下挂心了,我没伤到,眼睛也不碍事。” “本来想在帝都赋闲,每天养鱼喂鸟、下棋晒太阳,但三天前,枯砂要塞临近的矿场又出点问题,卡纳斯女士实在调配不出开,只能差遣我这个闲人去看看。走到半路,收到你被困的消息,我赶快顺路来支援,”艾登藏在铁面罩后面的一双眼睛弯了,露出微笑,“没伤到就好。” 说完,他不等楚霜反应,好像也不管对方是否相信,就把视点移回控制屏,对指令员下令:“压过去。” 亲王所在的护卫舰立刻变成领航舰,向山体迫近,小舰船身后坠着泰坦般的巡宇舰,压迫感十足,呼啸而过。 因为攻击暂停,陆垳和类人怪物们得以“逃出生天”,正聚集在星航军的包围圈内。 “楚上将当初为了救我,损伤身体……”艾登声音娓娓,“但你应该不知道我为什么受重伤。” 关于艾登亲王,官方很多信息是空白,连老百姓嚼舌根子时都对他格外留德。与楚霜相比,这人简直是“光风霁月”的代名词。 曾经有人把帝国的建国君主比作新日,而护卫新日的“七颗卫星”中有艾登一号。因为曾忍辱负重、夺回并稳固枯砂要塞,也源于因变昏迷、毁容,艾登亲王的热度曾高过卡纳斯女王,也不知他被多少姑娘少妇偷偷藏在心里比作白月光,就连“不肯恢复容貌”都成为他惹人心疼的重彩一笔。 当人格滤镜被虚无、神话到一定高度,皮相就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亲王身姿挺拔、面具威仪,就算脸毁了,也能帅出独有的气质。 楚霜环视周遭,艾登把身边的亲信都遣出去了,看样子是要开诚布公。 于是他不隐瞒:“山洞里的人自称陆垳,给我演了一段旧事,论及殿下受伤的原因。但事情因果只有我从头看到尾,我对殿下的旧事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分辨,我只想救郝布瞭大夫。” 艾登朗声笑:“这好说,”他下令,巡宇舰即刻释放出数架人形机甲,兵分两路,一半盯视类人怪物,一半冲进山洞救人。 再看那群怪物,它们百十来号,冲出山洞后个个萎靡,全是给一枪就能倒的短命模样。它们和陆垳只是站在原地,仰头看着航舰发呆,怔怔的。 直到人形机甲迫近,陆垳才第一个回神,他像被刺激到了,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有所表达、不似人言。 跟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支针剂刺入颈动脉。 肉眼可见,他那张柚子皮似的脸开始变化——新的皮肤迅速生长,不过数十秒时间,他变回正常人模样。 他该是二十几年一直在这个地方,毫无保养可谈,依旧能算英俊,只是不甚年长的面容染满风削刀刻的沧桑。他的双眼也好了,不知他有哪个星球的血统,眼瞳在新日微淼的光芒照射下,呈现出幽深的紫色,深邃神秘。 “老大,”包子的声音通过内嵌式耳机传入楚霜耳中,“他确实是陆垳中校,档案照片就是这副模样!” 楚霜没说话。 他只是模糊地看着眼前一切发生,并敏锐地预判到陆垳的目的。 他下令:“星航军所有成员,关闭外部视听设备,未经我允许不得开启。” 艾登平和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 再看陆垳,他的人类模样没持续太久,他开始不自觉地抽搐,全身关节拔长,像个橡皮人被无形的力量抽拉,越来越具类人怪物的形态精髓,直到他的脊椎太长太细,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折”向一侧。 他腰侧探出一根细长的、类似脐带的腺体,那东西像气球一样充气、也像肠衣被注入肉泥。 它越涨越大,很快有了形态,幻化出一个等高的人形,居然是艾登。 航舰上,亲王脸色铁青,冷着语调下令:“特战队!不留活口、不许舱外作战,这种生物会看透对手的内心情绪做滋养,演绎出你们害怕的事情。” 话音落,人形机甲开始对地扫射。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将会是一场怪物与铜皮铁骨的殊死肉搏。 可类人怪物们没有冲过来。 它们也训练有素、分为两队: 一队挡在外围、排列成“人墙”,那种奇怪的腺体变成透明薄膜,借助快速修复能力抵御粒子枪扫射; 而另一队,聚集在“人墙”中心——“哑剧”再次开场。 又一次。 “亲王”在众人面前上演始乱终弃、上演兔死狗烹…… 表演没有半句台词,却有最摄人心魄的舞台特效,用激光射线和血肉点燃。 突击队的攻击不曾停下,队员们或许一边木讷地执行指令,一边承受震撼心灵的拷问——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那么帝国的英雄,还是真正的英雄吗? 楚霜默许一切发生,他无力阻止,也不能插手。 他胸口突然刺痛,深呼吸时,气息流进心窝,像顺进一柄刀。 他轻轻咳嗽起来,血腥味又在嘴里泛开,比刚才浓了很多。不想被看出端倪,他把血沫子往下咽了咽。 他尽量保持木讷,却又难以自控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刚刚他告知艾登在山洞内看过“哑剧”,艾登半句不问,是不好奇陆垳如何“攀污”,还是他早就知道“剧本”了? 是帝国需要英雄。所以,帝国制造了英雄。 楚霜深知人性复杂,他并不单纯。但这念头冒出来,他心中的碧海青天依旧像歪斜了根栋梁住:我到底在干什么呢?又是为了什么,换取今天的境地? 艾登亲王一直在看,看舱外、也看楚霜:“将军……相信看见的一切么?”他走到楚霜身边,抬手像是要去按楚霜肩膀,却被苏信昭抢先扶了人。 “你坐一会儿,别逞强。”苏信昭声音温和,不容置疑。 艾登的手收回去,表情玩味地看他俩:“小苏跟楚将军是生死之交。” 楚霜确实有点站不住了,他的几处重要关节又开始疼。这回他没犟,任苏信昭扶着坐下,坐得笔直。 他缓一口气,回答艾登:“我眼睛伤了,看不清楚。而且,楚霜是军人,效忠帝国,不效忠真相;退一步讲,我已经在能力范围内为殿下摒除人言可畏了,难道殿下还缺我一句坚信不疑吗?” 这算是正面回答,但很是不给亲王面子,跟吃枪药了差不多。 艾登跟他对视,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恐怕下一刻就要拍桌子骂他无礼。 但并没有,或许是亲王要讲究风度,他最后只点点头:“事情演成罗生门了,我去解决外面,再论后话,”他起身往外走,对苏信昭交代,“军医在偏舱,如果需要你随时叫他。” 片刻后,一架人形机甲脱出内舱。 它与其它机甲不太一样。 亲王有亲王护卫团,军团徽是一片绿洲图腾,印在机甲右上臂做臂徽,而新脱出舱的这架,背后印有一枚金色的、巨大的玛尔斯军团徽,火焰燎燎活了一样,象征着玛尔斯军魂的生生不息。 人形机甲气势汹汹,冲入战阵。 第125章 它不用粒子枪一类的远程攻击武器,它拔/出腰间宽宏的粒子刀,一路冲砍过去,大开大阖。 它当然自有道理。 粒子枪的攻击伤是烧灼空洞,怪物们恢复能力很强,多是只要几秒就能修复破孔;而艾登刀削斧砍下去,怪物们或被腰斩,或被纵向劈开,身首异处,再难迅速修复。 这是战术,也像泄愤。 其他机甲操纵者见状纷纷效仿。 楚霜坐在内舱,面无表情地看事态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越不想分辨眼前事件真假,躯体化反应就越停不下来。 机甲每砍下一刀,他心口就像被狠狠抽一鞭子。 陆垳依靠注射变成怪物,是在用事实告诉他刚刚山洞里没有说完的话——我们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而场外的“哑剧”高潮已至。 陆垳面前,比他高两米多的森然大物矗立着,对他举起了刀。 他抬头,跟机甲内核的操作者对视。 牟足气息,喊出最后一句话:“玛尔斯帝国,对得起效忠你的灵魂吗——?” “呼”一声响,手起刀落。 陆垳被劈开两节,以怪物的姿态倒地、抽搐…… 人形机甲抬起脚,狠踏下去,踩爆了他的头。 血花四溅,表演落幕了。 第97章 证据 事件以艾登单方面的屠杀收场。 楚霜在内舱等对方“凯旋”,除了关节痛发作,还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依照楚上将多年研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衍生经验,他心口疼该是心理问题的躯体化表现。听上去高深,其实很好理解,用白话翻译是脑子劈叉了,身子不知道该怎么站队。 楚霜不动声色地甩开矫情:怎么还共情上了。 他看艾登安排完收尾工作,朝护卫舰折返,站起来往外迎。 f623发生的一切,底色都是不幸的。 不幸中的万幸,郝布瞭被找到了,陆垳给他治了伤。郝大夫胸口有个巨大的贯穿伤,人很虚弱,但伤势已经不会危及性命了。 “多亏殿下救援……” 楚霜放软了话茬。甭管殿下是否狼心狗肺,他不能一直无礼,面儿上总要过得去。 艾登不吝地摆摆手:“这次的祸头是不是一个叫卢尔的驾驶员?” 楚霜点头。 那家伙尸首还在他的逃生舱外挂着呢。 艾登沉吟片刻:“多解释没意思,我亲自护送星航军的各位回帝都,然后请楚上将看一出戏。” 说完,他跟卡纳斯取得联系,声明将亲自护送楚霜返航。 这是个无声的保障,意在声明返航途中,楚上将出任何问题,就是我的毛病。 行程大约四五天,艾登给楚霜安排了专舰。 头两天,楚霜眼睛不行;术后不得恢复,体力也不大行。他动不动就犯困,干脆困了就睡,醒来用终端听些军务日常;浑浑噩噩两天后,他视觉渐缓,惊觉这架航舰规格之高整个帝国少见,与之相比,星航军的舰船简陋得像快捷酒店一样。 但楚霜这人煮的了金屋子,也住得了茅草房,他巡视一圈不到两个钟头,开始闲得难受,盘算一二,开始续写狗血小说。 要说此小说在记录未知生物特性上未见得大放异彩,反而满足了上将无处发泄的恶趣味。 楚霜骨子里是个情感丰富的人,他做上将跟被迫修无情道差不多,现在找到个情绪抒发口,犹如找到了人生的旷野。剧情已经癫到脱离大纲、不知逻辑为何物——管你们看不看,我先爽了自己再说。于是,铁锅骑大鹅老师在来之不易的空闲时间中,开启爆更模式,他写得犯困就睡觉,睡醒了继续疯狂输出。 别看锅老师更新不稳定、剧情没逻辑在网上招来大片“高开低走”、“就不该跟风新作者”之骂论,他也还有那么几个忠实读者。 尤其近来,他每章更新后,就会有个昵称是空格的读者来抢沙发。 这人能精准地理解他表述文字的深意,楚霜感叹“海内存知己”的同时,点开这人专栏,发现他注册还不足一年,订阅记录只有他的一本小说。 合着还是个唯粉。 因为关节疼,楚霜不得不用止疼药,这让他睡得比平时沉,好几次他模模糊糊察觉有人给他盖毯子,动作偷摸,不足以让他的防备心全体起立。 他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人是小苏,甚至他在某个半梦半醒的瞬间,似乎看到小苏坐在不远处,看他的最新章节,看得笑眯眯。 可那时楚霜困劲儿上头,一觉彻底醒来压根分不清那一段真是梦了。当然,出于面子考虑,将军是不可能去问的。 休闲不觉时间快。 航程的最后一天,楚霜终端弹出条消息。 发信人是“m”:霜哥,事情有进展。密涅瓦有首民谣,一段歌词是“茉莉呀,茉莉呀,你费尽心思也只在傍晚开放,永远不能变成雏菊向阳”。至于其他切实消息,我加密发给您。 楚霜一下来精神了,不务正业悉数退避三舍。 这位m是星航军安插在密涅瓦星的信息队长,直白地称其为间谍头子也不过分。枯砂要塞遇袭后,楚霜要对方挖贝尔蒂丝、安茉莉和安亨瑞的底,居然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加密传输需要中转几个信号点,利用转码做掩护,从发到收大约需要个把小时。 楚霜遂到智能吧台前,按键要了杯双份浓缩冰咖啡。亲王殿下的咖啡豆醇香无比,冰凉入口,厚重的酒香调扑入鼻腔。 将军咂咂嘴:确实好东西。 他正享受片刻口腹之欲,苏信昭悄悄扒头:“郝大夫找你。” 郝布瞭随之进门,无奈笑了下:“差点就跟上将永别了。” 楚霜听说他伤得重,现在看他虽然憔悴、瘦了好大一圈,总归精气神不错。 依着郝布瞭讲述,卢尔把他扔下后启动了定时引爆程序,他勉强摸出多思敏托续命,却再也没力气动了;他的终端被卢尔拿走,他没办法求救、没办法留线索,只能等时间一到,和逃生舱一起“boom”。 他万没想到,奇迹会降临在他身上。 他被人救了。 当时,郝布瞭尚存蜘蛛丝粗细的意识——他听见逃生舱的门被人从外部用紧急密码打开的。 而卢尔不大可能回来等挨炸,外人也不可能知道应急密码。 于是,他的“蜘蛛丝”被风吹断,彻底晕过去了。 “结果等我醒过来……”郝布瞭咽了咽,自行到吧台前整个shot,一口闷了。 事实证明,需要压惊的时候,大夫也百无禁忌:“将军,我当时简直要吓死了。你能想象一睁眼,眼前站着一排怪物歪脖看你的场景么?我当时觉得我就是一盘菜,它们没杀我,是想吃‘生鲜’的。幸亏没尿,不然丢人丢大发了,”郝布瞭说到这,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针剂胶囊,正是陆垳死前过量注射的玩意,“后来陆垳出现了,他告诉我,他用这玩意给我医伤,本来我以为这是好东西,现在看来……”他叹口气,“这几天睡着了,梦里全是这些事。” 楚霜太能理解被安排着、摇摆于喜忧之间,前路未卜的心情了。他没多安慰,回手自斟两杯短饮,对着一碰,自己喝其中之一,另一杯递给郝大夫。 郝布瞭又豪饮一杯:“那位陆将军说,在死和或许变成怪物之间,帮我选了后者。这玩意的个人耐受阈不一样,活下去还有希望。老子现在还没变怪物,好歹算多了个吹牛逼的资本。” 这回楚霜不接茬了,现在他客居艾登的航舰,虽然入住当天,小苏已经做过全屋扫描,但保不齐呢……? “郝大夫就当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就把过程忘了吧,”他高深莫测地说,“牛逼是不能吹的,吹不好,会崩嘴。” 郝布瞭:…… 苏信昭先是看这对儿病号喝烈酒,再又听见楚霜说出此等骇俗言论,终于忍不住了。 他搓搓脸,在二人之间横插一杠:“郝大夫,能把注射剂给我一支吗?” 郝布瞭知道他俩之间跟拔糖似的,看小苏直冲他噘嘴,反思自己刚刚所为确实有失大夫水准,留下支针剂,装模作样检讨:“将军,咱俩还是不该喝酒。口腹之欲有碍健康。”然后麻利儿跑了。 楚霜目送对方离开,嘟囔:“可是口腹禁欲过度,有碍心理健康。” 舱内只剩苏信昭和楚霜了。 小苏冲楚霜笑眯眯的,唤醒末那识,把胶囊掰开,先闻闻,末那识没反应;然后,他把那东西点在舌尖:和我上次让你分析的东西成分一样吗? 他是指从福利院善先生那要来的药。他第六感认为这两种东西有关联。 末那识很快得出结论:不同但类似。上次您尝试的东西是经过淬炼、祛毒工艺优化的,这次的更像原料。 楚霜全程在看。 他知道小苏谨慎,没加阻拦,现在苏信昭摆弄着终端,把末那识的结论以文字形式发到楚霜终端上。 第126章 小苏用信息问他:善先生曾经告诉过你,福利院背后的人是沃伦克,你还记得吧? 楚霜顺行性失忆好了,经对方一提,这事被他从犄角旮旯里捡回来、掸掸土、想起来了。 所以…… 是谁在给双方“供货”?又或者二者间有什么关联? 看来又得给m加活儿。 二人哑谜打到这,没时间继续了——航舰即将着陆,舱内开始播放降落前准备通知。 楚霜低调返航,打算直接去军务中心报到。可他刚下航舰,吹了一捧家乡凉风,艾登亲王就驾驶着小型陆行甲稳当当停在他面前。 “上将忘了我请你看戏吗?小苏也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二人客随主便。 亲王亲自驾驶机甲,把二人带到一家商务酒店大门外。他没有要下车的意思,递给楚霜一台备用终端:“a2812房间的钥匙在里面,将军进屋随意休息,我不会再去打扰,但请打开设备里的投影仪。” 目标房间是很普通的商务套间,干净、没有特别之处。 苏信昭依言落下窗帘、打开终端投影设备,让画面映在影视墙上。 画面里是一家装潢清雅的茶室,拍摄角度刁钻。 很快艾登亲王出现在画面中,他坐下,向摄像头露出微笑:“上将在看么,好戏马上开始。” 显然,他也在等。 然后,他等来了客人。 客人美丽、优雅,穿着一袭黑色的鱼尾裙。起初摄像头拍不到她的脸,她不说话,只是很熟络地跟艾登招手。 直到她坐在艾登示意的位置,她的容貌才被收入画面,是贝尔蒂丝。 “约我来干什么,你不是出外勤了么?” 艾登叹气:“你做过什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贝尔蒂丝合上眼睛,“看来亲王殿下不是来找我旧情复燃的。” 艾登好半天没说话,只是沏茶、斟茶,一套繁琐的茶礼结束,他才把什么文件投在贝尔蒂丝面前:“为什么给卢尔这么多钱?又为什么是f623行星?你父亲已经拿到康德王上制造风洞的技术了么?康德不可能把这种技术给你父亲。怎么得来的,你用利益换的?还是……偷的?” 摄像头清晰地照见贝尔蒂斯藏在桌面下的手握紧了拳。但她面色如常:“很久以前卢尔是你的旧部,他是为了你才变成机甲人的。他知道咱们的旧事没有挑破,是我感谢他的。至于其他,我不知道。” “你以为何天川是从谁口中得知咱俩旧事的呢?!”艾登简直要撮火上头了。 贝尔蒂斯不说话。 “亲爱的,别单纯了好不好,楚霜死了,星航军就归我了?”艾登用手墩着茶杯、他维持着风度,只能把火撒在杯子上,“何天川死了,别再被他当枪使了好吗?” 贝尔蒂丝定定地看艾登,突然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人多说了,她靠进椅背里:“不关何天川的事,我只想让桑迪有个好前程!” “闹下去只会毁了桑迪的前程!你做的事情暴露了,等到你家王上生疑深查,桑迪本身就是最大的证据,”艾登说得咬牙切齿,“我得了帝国的军事大权又能干什么?” 贝尔蒂丝阴森森地笑:“支持他呀,危机很快会被解除,到时候你只要支持他就够了。” 艾登惊骇无比:“你要干什么?!”只有面具相隔,他却好像不认识这女人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贝尔蒂丝冷脸看他:“怎么,我让你恶心了?你找我来是为了说这些么?我曾为你的死亡痛苦无比,三年前我在来玛尔斯的路上去祭奠过你,结果你没死……然后,我渐渐意识到,你没死我也不开心,我依旧痛苦,只是痛苦的根源不再是你了。”她一口喝完杯里的茶,站起来就走。 艾登怔怔,他说不出话。 他以为激贝尔蒂丝几句,他曾经的小甜心就会把事情和盘托出。往后,即便桑迪王子是他私生子的事情闹大,他依旧有楚霜做人证,向卡纳斯证明忠心。 可万没想到,柔弱的、会哭着求他远走高飞的女人早就死了,死在他的骗局中。 现在,活在他面前的只是个为了儿子前程担心,慌不择路的母亲。 不太高明,但足够疯狂。 这一刻艾登有种叫住对方的冲动,他特别想问她“爱过我吗”。 可这种事怎么做得出来呢? 更何况,“爱过”又如何。 第98章 选票 贝尔蒂丝出茶室一路直奔儿子寝居室。 将近晌午,桑迪多半没起床。 她闯进屋时,已经做好看到儿子和某个女人酣睡的画面,但出乎预料,桑迪已经起了,正喝着咖啡看文件。 “你们都出去吧,”桑迪让追在王妃身后、只知道摆出满脸焦急的侍从出去,“您怒气冲冲要干什么,想打人?可以往这来。”他冲母亲腆脸。 贝尔蒂丝是气急了,面对挑衅,两步上前一个大耳光。 “啪——”结结实实。 桑迪脸颊立刻红了,但他无所谓,指另外一边:“不解气继续。” 贝尔蒂丝简直火窜天灵盖,愤怒得想咬人:“我不是警告过你别妄动么,你和你愚蠢的外祖父到底做过什么!”她确实买通卢尔杀楚霜,但她并不知道陆垳的存在。整个星系里,知道陆垳活着,又不会以其做筹码背刺她的人除了艾登,只有她父亲。可桑迪偏偏不知用什么花言巧语游说了外祖。 “当然是给你善后了,我亲爱的母亲,”桑迪溜达到桌边,悠然端咖啡喝一口,冰凉中和了他脸颊的烧灼感,“你杀了楚霜有什么用,直接弄死我大哥、弄死苏信昭,才是最简单直接扶我上位的方法。” “苏信昭?”贝尔蒂丝反应不过来,她印象里,小苏只是个有点讨厌,想抱楚霜大腿的得志小人。她想帮艾登得兵权,是生怕有一天桑迪的身份被星联王上察觉,到时候如果深查,康德或许会发现更大的秘密,联盟王一怒,不仅是她、桑迪,就连密涅瓦或许都会遭殃。 桑迪轻蔑地笑了:“你怀恨在心却从没见过的苏岚……有个儿子。情报工作做不到位,就不要算计别人。往后,您还是躲回康德打造的金丝笼,精致优雅地装作幸福吧。” 然后,他耸了耸肩,顺便嘲弄自己也暂时失败的计划。但不要紧,他还有“苏岚”。 贝尔蒂丝震惊无比。骤然知道这个消息,让她脑子彻底宕机,她没精力继续骂儿子了,失魂落魄地转身出屋,喃喃安慰自己:静心想想,一定还有转机。不会到了要豁出命去的地步…… 说回酒店客房看戏的二位。 显然,闹剧没按照艾登预设的剧本走,楚霜看得直皱眉,苏信昭猜不透他在盘算什么,但事情于小苏而言,算一块白捞的筹码。 他暂时辞别楚霜,联系卡纳斯。 女王陛下很给“小同盟”面子,约他在王宫花园见面。 时已深秋,天气不美丽。 新日被乌云遮着,风冷飕飕的,苏信昭搞不懂堂堂女王陛下为什么要受冷风吹,难道是为爱么(※)? 卡纳斯女士身穿宫廷简装,半披着头发,妆容不浓,与平日的精致相比,她像老了好几岁。见小苏来,她掀眼皮随和一笑,示意对方随便坐,亲手给他倒红茶。她一贯不爱先开口,向来稳当得好似中轴座。 “我想用个消息换您一点支持。”苏信昭很直接。 卡纳斯拿起放在一旁的半成品毛线玩偶,开始手织:“嗯,是什么呢?” 玩偶已见雏形,是只胖乎乎的短毛猫。如果不是亲眼见,谁也想不到女王陛下的雅好如此小家碧玉——烘焙甜品,编制小可爱。 “贝尔蒂丝或许要杀我的生物学父亲,我想用这个消息换您支持我进议会院的一票。”女王陛下一票的权重极高,苏信昭双手捧着红茶杯、捂手心,要求提得坦坦荡荡。 何天川出事之后,议会院声称改制纳贤,所有人都可以报名参选议员。 乍看,这是史无前例的闹剧;事实上,这是通过轮轮筛选把有心从政的民众提纯、分出三六九等的最便捷方式。 浪涛要翻出花,才能看到水下有没有龙。 苏信昭报名的事卡纳斯知道,一直没太上心。 “我看过你的参选演说,很不错,前期即便没有我的支持,你也能入围,所以……你不想要我救你父亲吗?”卡纳斯说。 苏信昭摇头:“何必救一个陌生人?还有另一件事,无论您是否同意给我一票,我都该告诉您。楚上将在行途中遭遇风洞,是贝尔蒂丝联合艾登亲王旧部做的局。” 卡纳斯安安静静听小苏回溯事件经过。 她沉吟片刻,为对方续上热茶:“初选结果会如你所愿,我亲爱的小盟友。” 小苏非常绅士地对她笑:只要帝国不再为难小霜,咱们可以地久天长。 “还有一段不相干的八卦,想听您嚼嚼舌根,”他说到这看女王没有反感,继续问,“当年艾登亲王完成卧底任务,返回帝国前是不是在x797小行星上登陆过,在那颗星球上发生过什么?” 第127章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女王问。 苏信昭没瞒着:“好奇而已,我一直知道贝尔蒂斯在意那里,但不知道原因,想找个答案。” 卡纳斯笑着沉吟:“唔……这是一段让人唏嘘的过往,艾登王叔在私领系统里报备过,我会把相关文件的权限开放给你。” 这俩人向来干脆,达成共识,不聊闲天。苏信昭辞别女王,忙他的“大计”去了。 而楚霜此时已经完成外勤归航报备,回星航军总部。他在办公室处理日常文件,听智能秘书念叨近来的政治新闻,屁股还没坐热,外务办公室通知他国研院的冯路博士亲自来了,说是有问题请教。 这位冯博士职级高,有帝国授勋,在业界德高望重,他每年七成时间精研课题,三成时间航游于各星球的高等学府、专业学术会议上,桃李满星系。高竞卓没了之后,流浪黑洞的相关研究由他牵头负责,老爷子很低调亲和,凡是需要向楚霜询问细节,都会亲自登门。 楚霜赶快请人进来。 “冯老师快请坐吧,”将军亲手泡一杯绿茶,放在对方面前,“今年的春茶。” 冯路笑呵呵地道谢,他说话慢悠悠,鼻梁上圆圆的金丝边眼镜、配合嘴边几缕胡子,让他像个鲶鱼成精的吉祥物:“将军刚返航我就来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但关于暗物质爆破有个难题卡住了进程,我只能迫不及待了。” “有事您问就是了。”楚霜在他斜对面坐下。 因为楚霜找到了高竞卓的笔记,暗物质爆破的研究成果突飞猛进。但引爆需要一种特定催化剂,该物质方程式复杂,有个俗名叫星星石。因为这玩意好看得很,放在暗处会像星辰一样散发幽光。 根据现有地质资料显示,它是自然开采得来的,产量极少…… “四处收购的星星石勉强够供应实验室研究,但如果是让小行星坍缩成为流浪黑洞……”冯路摇头,“所以咱们假定前序推论都是事实,那么星星石该有人为培育方法或是更多的开采资源地,将军有头绪吗?” 楚霜搓脑门子上的记忆芯片,隐约觉得知道什么,但想不起来。依据他失忆多日的经验推断,事跟苏信昭有关。 可是吧,小苏的名字近来于他而言像个紧箍咒,想多了就头疼。 冯路知道楚霜近来身体不咋地,见他眉头夹苍蝇,赶快安慰说:“上将别急,这只是基于现状的推断,不一定准确,您慢慢想,记起什么联系我就行。” 楚霜点头。他听冯路这意思是要告辞,于是等着跟老爷子“拜拜”。结果对方坐在原地稳如泰山,乐呵呵地看他。 “冯老师是……还有别的事要问?”楚霜不爱打哑谜,脑子缺一块之后就更不爱了。 冯路端杯喝茶起范儿:“嗯……将军的为人我一直看在眼里,很敬佩。最近您身边糟乱事一大堆,我忍不住给将军提个醒儿,不妥当就当老头子说梦话了。” 楚霜请他尽管说,还真不是跟他客气。 “近来议会选举,将军手下星航军百万,人人有票选权,如果您一声令下支持某人,那这人入围志在必得。从前,帝国没有过这样的选举方式,但这漏洞不一定没人发现,我是想提醒将军小心被当枪使,也小心又被泼脏水。所谓“野心”被说得多了,没有也会‘有’了。” 楚霜一愣,近来他焦头烂额、疲于奔命,还真没想这么深。 他赶快对冯路深鞠一躬:“谢谢冯老师提醒,我确实疏忽了。马上发文勒令军中投票不许暗通有无。” 冯路笑着挥手:“你心思赤诚,根本没在这。”然后他离开了。 时间一晃到下班。 楚霜的行踪被小苏出卖给李谨仁,且小屁孩子和郝布瞭合伙儿跟李博士告状,绘声绘色地揭发楚霜出外勤时有多作。这导致下午三点开始,楚霜就连续收到李博士的信息轰炸,催他去复查。 楚霜命里犯老头儿,身边一个两个老爷子是真都不好惹,于是他下班顺路去了研究所。 李谨仁给他检查、调药、嘱咐他注意休息。但看他一副虚心接受,绝不执行的模样就想在他脑勺上呼一巴掌。老爷子无奈又心疼,楚霜像他从小养大、翅膀硬了的孩子…… 最终,孩子拒绝住院疗养的提议,拍拍膀子,飞回家去了。 家里有机器老刘和苏旺财左右排开出迎。 小胖狗长成少年了,眼神帅帅的,见楚霜回来,在他脚边亲近地贴贴,摇着尾巴、转着圈蹭他裤腿。 “兄弟,”老刘眨巴着电子眼上下打量人,“目测你出行清减了11斤2两3钱,实在太让老刘心疼了,我跟苏助理和妍姐给你开发一款爱心营养餐吧,低脂肪、高营养蛋白,保证好吃、增肌、不长膘,比军中的营养剂有味道。” 楚霜心思没在:“随便吧,小苏呢?” 老刘拿像素脸摆出“嫉妒”,虽然它不能理解此情绪的底层逻辑:“苏助理三小时前回来,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估计在孵金蛋呢,”它挡在楚霜面前晃悠,火速在数据库里搜索表达“嫉妒”的情绪话术,“兄弟,同样是助理,他为什么后来居上了?咱俩的感情不是堪比葫芦兄弟吗?” “葫芦”二字发音不标准,楚霜以为自己听岔了,莫名打个冷颤:“……你说什么?” 他暗骂自己想歪,默念智能体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老刘唱了两句,分析楚霜的表情,意识到对方现在想把它扔出去,遂真诚解释,“为了迎合你爱看老片子的喜好,我专门找了修复资料来看,一腔赤诚,有什么问题吗,兄弟?” 楚霜叹口气,在老刘面前蹲下:“老宝贝儿,看着我的眼睛。” 老刘从没被楚霜这么称呼过,感受到了郑重,瞪着一双大眼看对方。 “答应我,第一,别去奇怪的太空网站找资源;第二,支持正版,”楚霜说完在老刘脑袋上一敲,“把你找资源的网站发给网安中心,让他们仔细查查,然后忘了‘葫芦兄弟(※)’吧,邪典和黄腔不该荼毒儿童题材,多少年前的都不该。” 他交代完,上楼找苏信昭去了。 站在小苏房门口,楚霜莫名怵头。 他盘算:敲开了门是套近乎,还是直接问“星星石”的事…… 没想出所以然,房门倒先开了——俩人各自暗惊,对脸一愣。 “小霜……”苏信昭先笑了,“找我吗,怎么不进来?”他把楚霜往里让。 楚霜随着他,看他眉目间带着疲色。可不是么,这一路回来谁都不轻松。 “刚才是要出去么?有事先忙。”楚霜随口问。 苏信昭不避忌:“我想进议会院,在准备参选。不说我,你找我有事?” 楚霜放弃拐弯抹角,把冯路找他的因果讲明白:“你是不是跟我说过和暗物质弹原料的事?” 苏信昭只听开头就知道是石玺矿那茬,依旧是安安静静当个好听众,听楚霜把话说完。 他没打算隐瞒,但有点小坏心思:“是我,但你把我忘了我好伤心呢,想要我告诉你,总要拿点什么交换。” 瞬间,冯路的提醒冒头,楚霜眉心微收:“想要什么?选票么?” 苏信昭心脏像被不轻不重地拽了下,骤然而出被曲解的委屈。 他苦笑:“明天公休,我要你陪我。” ----------------------- 作者有话说:※歌名《为爱我受冷风吹》; ※2看懂了的就懂了,没懂代表你纯洁,是个老梗。 第99章 陪他 楚霜有求于人,勉为其难、也不算太难地答应了。他心里藏着隐约的熟悉感,好像从前苏信昭没少借机耍赖。 ——所以,我们曾经真的是恋人吗? 这夜很宁静地过去了。 楚霜周末也不赖床,睁眼整套训练流程走完,冲澡下楼吃饭,但餐桌旁没见小苏。 “兄弟,”管家老刘把煎蛋、烤面包放在楚霜面前,“苏助理昨天半夜找我,说他今早要补觉,交代我给你做早饭,所以我趁夜认真学习了,但没能掌握‘有人味儿’的早餐精髓,可能是我学不会在食物中注入爱意,”说到这,它顿了顿,又找补,“但这不妨碍我爱你,兄弟。” 智能管家挺忙的,照顾完楚霜,准备去遛苏旺财。 “等等,你说从前一直是小苏给我做早饭么?”楚霜问。 老刘的像素大眼眨巴几下:“兄弟你失忆了吗?” 吐槽精准。 楚霜摆摆手,不继续唠嗑——看苏旺财迫切的模样,再耽搁就要把门挠破了。 煎蛋面包被楚霜几口吃完,他慢慢喝咖啡,目送老刘和狗子出门。 屋里静下来的瞬间,他有恍惚而过的不适应,脑海里有幅画面浮现——年轻人系着围裙在灶边忙活,他则像现在这样坐在餐桌边等,片刻对方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对他笑了,楚霜知道这年轻人是小苏,可对方的盈盈笑意却藏在迷雾里,那碗热腾腾的食物也雾蒙蒙的。 第128章 楚霜抛开“幻想”,点起支烟歪叼着,把用过的餐具一股脑敛罗进洗碗机,准备回书房等小苏起床。 上楼几步路,他拿大脚豆反应出来一丝不对:昨天那小孩劲儿劲儿地要他陪,看他同意之后眼珠子冒镭射光,怎么一夜之间突然要补觉? ……小伙子何事彻夜操劳? 这么想着,他往苏信昭房间去了。 楚霜悄悄进门。 窗户的遮光层没有打开,室内很暗,静谧中飘绕着丁点熏香味,闻着挺舒服。 床上,被子摊开着,被子边缘露馅儿的几缕头发丝暴露被子里裹着“懒蛋”。 与跟楚霜初见相比,小苏身型健硕太多了,少年人在三年的时光中迅速褪去单薄。只因现在被子蓬松,他像埋在云朵里,才给人种格外脆弱的轮廓错觉。 楚霜没打算叫人,悄悄揭开被子一角…… 可惜他做贼没经验,苏信昭醒了。 小苏睁眼即警觉,见到是他,戒备融化了:“小霜……”年轻人嗓子有点哑,“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你,但……约定就算了,是我爽约。” 楚霜没说话,用手背贴对方额头,很烫。 “我叫家庭医生来看你。”他转身要走。 苏信昭抬手拉人:“不用,不用去,不是炎症。” 他末那识使用过度,反噬伤积攒、一直不得休息。从返航时他就时冷时热,很疲惫,现在终于爆发了。 夜里,他用末那识自检,芯片让他先卧床躺躺,等体力恢复了,多遛弯把酸性物质代谢掉就好。 “你知道的,我脑袋里有块芯片,前几天我让它加班,现在它跟我闹情绪,休息一天就好了,”苏信昭掀眼皮眼巴巴看人,“你……要是有空陪陪我,我能好得更快。” 他记得曾在楚霜面前“茶言茶语”直接被打脸的囧事。 楚霜这人很有意思,心里虽有不少弯弯绕,却不吃反话,如果跟他说“你怪忙的,不用陪我”,大概率会换来一句“好的”。 从前有俩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情趣; 现在……小苏可不敢冒险,还是直球最稳妥。 细想楚霜行为的底层逻辑很好理解——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演什么聊斋(※)。 楚霜抱怀歪头看他:“嗯……压迫的尽头不是爆发,就是灭亡,甭管是人是芯片,”他点评一句,抚开苏信昭的手,留下句“再躺会儿”,出去了。 苏信昭想叫他,嘴还没张,楚霜影儿都没了。 小苏只得半撑着身子愣会儿神,闹不清对方啥意思,他烧得脑袋发蒙,也是怎么都睡不着了,起床摇摇晃晃进卫生间把自己洗刷干净,正要气沉丹田、出门找人,楚霜又回来了,手上端着只碗。 “不是让你再躺会儿吗?”看小苏站得像个扳扳倒,楚霜单手扶他,随手地一拽,苏信昭就趔趄,“都这倒霉德行了你还要去哪?” 苏信昭脚下发飘,刚才没得依靠,只能靠一身正气;现在他顺势往楚霜怀里倒:“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就……想去看看。” “啧。” 楚霜嘴上不耐烦,也还是搂了人,半放半扔地把苏信昭弄上床,按下智能键,等床沿边缓缓支出个小桌,再把碗放在小苏面前:“我不会做饭,老刘遛狗没回来,你凑合喝口营养粉吧。” 苏信昭倚在床头笑着看他。 “笑什么?”楚霜莫名其妙。 “将军啊,你自己爱逞强,倒看不得别人打肿脸充胖子么?好双标哦,”苏信昭拿勺子轻轻搅和米粉,“糊糊冲得柔和细腻,水量精准,只看它稠滑香糯,我的不舒服就全好了。” “你怎么这么多话?”楚霜终于让他逗笑了,无奈得很,“是要去广告公司做兼职吗?” “好广告是略有夸张的大实话,”苏信昭拍拍床边示意楚霜坐,“我给你讲你想知道的事。” 他小口吃东西,慢悠悠把关于石玺矿的猜测重新对楚霜说了。 楚霜安静听,越听脑袋越沉。脑袋里有很多事,像被关在围栏里的猪,要往外冲又冲不出来。他下意识按额头芯片:“石玺矿是怎么变成星星石的呢……你有头绪么?” 苏信昭摇头:“或许还有没被发现的笔记。” 话说完,小苏营养粉也喝完。 楚霜收桌,拿水给他漱口。 “你是不是要去找冯路?”苏信昭眼珠子都快缝人家身上了,楚霜走到哪,他盯到哪。 楚霜对生物电敏感,片刻被看得不自在,回头正对上小苏的目光。因为发烧,苏信昭脸颊晕着一层浅淡的红,房间里灯光幽然,把他眼睛衬得亮晶晶的,让楚霜错觉有只小狗正巴巴儿地看他,他脑袋里莫名冒出“眼睛黑黝黝,想吃肉骨头”。 楚霜:…… 他摇摇脑袋,把不靠谱的念头甩飞,但看对方那副气包样儿,就不忍心把人扔下了。 也说不出为什么。 “你刚刚说的都是未经证实的猜测,我给冯老发加密邮件就是了,”楚霜伸出根手指,向下摆两下,示意小苏躺好,“拿点东西,很快回来。” 这回楚霜有交代,小苏乐开花。 他趁对方出去的功夫,把窗子的遮光层打开,天边有乌云滚滚,是要下雨了。 很快,楚霜拿着平板和咖啡回来,坐进沙发里,恰好在苏信昭的视线范围内。他着手写加密邮件,顺便处理私领系统里不太要紧的文件。 他默默陪着小苏,以为这样对方就能安心睡着了。 结果,他只忙活片刻,就又忙不下去了——小苏躺在床上直勾勾看他,生怕他跑了似的。 “我不走,”楚霜盯着屏幕,端咖啡喝一口,“你闭眼睡觉,别盯着我看了。” 苏信昭才不怕被说,笑得恹恹的,左边嘴角的小酒窝倒像盛了一小口蜜糖:“你好看,我看着你安心。” “不休息你好得了吗,”楚霜无奈叹气,掀眼皮看他,“某人想进议会院,靠泡病号往里挤么?” 苏信昭讪笑。 “你明明可以用石玺矿的事提其他的交换要求……” “比如求你一声令下,左右星航军的票选权么?”苏信昭打断楚霜。 “这是正常的拉票手段,不是私利交换,即便卡纳斯女士知道,也不会废票。”楚霜说。 苏信昭摇头:“你不愿意多掺和政务,我不拉你下水。” 只一句话,楚霜动容了。 “……抛开动用军团,我有什么可以帮你么?” 苏信昭往床的一侧鼓秋,拍着空出的大片地方:“那你挪过来,坐那么远,我不踏实。” 楚霜:…… 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他从小被要求活得理性。比如,生病了就吃药睡觉,不开心了就找事分心,归纳总结一句话,少给大人添麻烦。他跟父母撒娇求抱很少得逞,会哭也没“奶”喝,渐渐就不闹了。印象里,只有大哥楚麟闲时主动找他谈心,悄悄纾解他要闷到炸的情绪;后来,大哥没了,他骨子里仅存的细腻跟着埋了。 久而久之,楚霜形成了一直认知定论——展露脆弱是可耻的,不仅无益于问题解决,还会给别人添麻烦。他曾经看见伤员疼得龇牙咧嘴,骨子里会生出极端的厌烦。明明知道这不对,情绪还是会被视觉刺激着往外冒。于是,他只能冷着脸,不做丝毫表露。 而这一刻,那种情绪没来。他神奇地不想拒绝小苏,甚至有种抱抱他的冲动。 难道是因为知道小屁孩装模作样么? 他想不通,顺应心思挪到床上,往后靠——床头立刻调出恰好的支撑角度。 苏信昭“奸计”得逞,裹着被子,像条肉虫子一样拱在他身边笑,避开他好得差不多的微创伤口、搂他的腰:“忙你的,我不看你了。” 然后,小苏贴着他合上眼睛。 楚霜揉揉鼻子笑了下,继续干活。 “轰隆——”天边有雷声滚动。 刚还很远的乌云压到脑袋顶,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噼里啪啦”。 雨声敲击万物,远处窗还开着,风把纱帘吹得乱晃,潮雨气扑进屋,温馨了室里静谧的床头灯光。 苏信昭睡着了,呼吸很沉。 楚霜忙完手边事,把平板随手放在床头柜上,歪头看人,用手背贴对方额头,还是烫微微的。 苏信昭察觉到碰触,把手臂收得更紧些,像半扎在楚霜怀里,也像把楚霜护着。 楚霜怔怔,此刻二人亲近到腻歪,他依旧可以任由。他掠开对方碎发端详,特定角度看去,小苏的相貌可以用“秀气”形容。于是楚霜琢磨:我是外貌协会?因为你好看才跟你在一起么? 当然,他想不出个所以然。 怕想多了头疼,他点开小说文档,开始码字。 可是…… 雨声太静心,苏信昭那只不轻不重压在腰上的手,把他压得犯困。 他索性偷得半日闲,单手环住苏信昭,往床头一仰,打算随遇而迷糊一觉。 第129章 他正似睡非睡地惬意,身边苏信昭突然一抽。 楚霜登时醒了,他怕他烧高了惊厥,立刻看人。 而小苏该是做梦了,隐约在念叨什么,浓密的睫毛里夹杂着星点晶莹…… 是哭了么? 忽而星河流转,时光倒行。 似乎某个过往,楚霜见过小苏掉眼泪,更因此心疼他。 他伏低身子,想听清对方嘟囔什么。 可下一刻,苏信昭激灵一下醒了。 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 作者有话说:※出自小品《想跳就跳》。 第100章 撩我 不等楚霜说话,苏信昭就收紧手臂抱住他、重新合眼睛:“做噩梦了,让我缓缓……” 他梦见楚霜恢复记忆,又捅他一刀。 而楚霜呢,他是个将心比心的人。近来一切事件、细节让他很难继续对苏信昭冷漠,他重新靠回床头,寻着本心抬手抚摸对方。 小苏头发长了,发梢柔软,带着比手掌冰凉的温度。 肢体安抚配合楚霜身上的气息,把苏信昭从噩梦里拉回来。 他贴着人,流连在温存里。 时间淌过,楚霜的手渐而滑至小苏后颈,本意是帮对方揉松紧绷,却摸到满把的冷汗。 楚霜在心里叹息一声,起身进卫生间,片刻端着水盆出来:“帮你擦擦。”他温声说。 小苏看他,暂时不灵光的脑仁反应一会儿,人从床上弹起来。 幸福和害臊同时爆炸,害他舌头打结:“不、不用……我自己去冲一下……” 楚霜放下盆,单腿跪上床沿,把人推倒:“你晕在卫生间更麻烦。” 他二话不说要解苏信昭睡衣扣子。 小苏“哎呀”一声惊呼:“小霜你别……” 只说出四个字又卡壳了,因为这太像小鲜肉被老流氓图谋不轨。 于是俩人默契地变成无声拆招。 其实多大点事呢?但人总会在某些鸡毛蒜皮上消耗奇怪的胜负欲,越是不让、越想得逞,越难得逞、越挫越勇。楚霜手都快出残影了;苏信昭则看似王八拳乱抡,实则无招胜有招。 不过俩人半斤八两,折腾半天,互相不服,都要冒汗。 楚霜终于忍不了了,一哂:“老实待着,显得我像个色鬼!都大老爷们怕我看你什么?” 他声音陡然提高,苏信昭以为他真急了,动作卡壳。 终于应了那句话: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间。 楚霜手比嘴快,一把按在小苏肩头,偏腿跨过他身子压住,麻利儿解开对方扣子——但目光落在对方胸膛上时,他愣住了。 苏信昭身上有很多纵横交错的伤,割的,枪伤,炸的。多数疤痕颜色浅淡、增生厚重,该是他小时候伤到、又没钱好好治,无声地攀布在年轻人身上,讲述着一段段狰狞的过往。 这些伤楚霜曾见过、忘了。现在陡然重见,为之一振。他藏起眼神中惯有的锋芒,从小苏身上翻下来,闷不吭声给他擦脸。 屋里安静了。 苏信昭借机顺过毛巾:“我自己来!” 扪心自问,他乐意被楚霜照顾,但他心口的伤痕埋着二人的恩怨,他怕——怕毛巾静静拂过去,会将恩怨引爆了;也怕被照顾出不可言说的尴尬。 他拿毛巾上脸胡乱一抹,要自行去。 楚霜没让,接过毛巾,清洗好还给他,不懂似地问:“帮你散散热,你扭捏什么?” “……不告诉你。”苏信昭不看他。 楚霜歪头瞎猜:“不想让我看见这些伤?”他现在一颗红心没泛黄,伸手去碰对方右前胸的撕裂伤,“这怎么弄的,年头应该很久了?当时伤得很重……” 将军的手指温度比苏信昭体温低,皮肤不细腻,又带着潮气,擦出种不好形容的滋味。 苏信昭被他捋得一激灵,肉眼可见寒毛起炸,他吐气,胸腔后凹,躲开触碰;自觉耳朵发烫,两片燎原烈火以耳根为出发点,烧向脸颊和脖子。他不确定楚霜看没看出他脸红,赶快扯过毛巾擦身上:“小时候爱打架,被人用电刃刀砍的。” 楚霜最近眼睛状况确实不稳定,但没瞎;失忆了变得神经质,但也不是失智。他突然悟出对方扭捏个什么,得意且好笑:我魅力这么大么? 他没动声色,继续一本正经:“这伤起码十几年了,小孩打架奔着要命去,你骗鬼呢?” 苏信昭挠挠眉心:“真没骗你。我是星联培养的卧底,脑袋里的芯片对我因材施教。小时候我总会莫名惹上乱子,如果打输了,末那识会依照对方的路数教我应对办法,直到我打赢。从前以为是纯倒霉、都是巧合,后来意识到那是沃伦克的有心安排,再……再到卢尔出现,我终于明白芯片是怎么操控我的现实和虚幻了。” “嗯……芯片听着厉害,但这么下去不是事,”楚霜搓着下巴嘟囔,“你脑袋里的玩意得想办法弄出来。” 苏信昭撇嘴苦笑:“算是双刃剑,现在留着它还有用。” 楚霜明白他刀锋舔血的心态,没做争论,他又指对方心口:“这是新伤啊,怎么弄的?” “你刺的,”苏信昭轻声答,见对方情绪稳定,胆子渐大,拉住楚霜的手,贴在自己心脏位置,“……是我活该。” 心跳的频率敲在楚霜掌心,郑重呼应着“再也不骗你”的誓言。 楚霜的目光从苏信昭心口往上移,在与之对视间,燃起难言的暧昧。 窗外,落雨成帐、风扶纱帘;室内,幽光交映成旖旎,仿佛不继续发生些什么,是对当下一切的不尊重。 苏信昭避开楚霜的目光,低垂眼睛笑了。他看楚霜虎口处留下道伤痕,是被石玺矿指环割的。他心疼地擎起对方的手,贴在唇边,吻上伤痕。 楚霜没躲,只是看着对方。忘却因果让他想不通小苏为何缱绻于此,懵懂恰到好处勾引着苏信昭的侵略欲/望—— 他吻他的伤痕、吻他的指根、吻他的手腕,在动脉上小心翼翼地磨牙,又很快给予安抚。 侧向的台灯光给年轻人半边身子描出暖金轮廓,他低眉敛目,发丝、睫毛都温顺。 这幅模样太虔敬了,没有牵动楚霜的抗拒。 当原始占有被极力克制时,会被诗人升华出更美的名字,叫作深爱。归根结底,因为人是会被动物性驱使的,欲望上头时,理智冷静都要靠边站。 好比现在,楚霜眼见秀色贴脸开大,心想:这么招人,办了他算了。从前……上过床没有?这还发烧呢,折腾到一半不会晕过去吧? 苏信昭难得没被骂“滚”,心花怒放,也想:做到什么地步,小霜会推开我?得适可而止,毫无准备把他弄伤就坏了!而且往后他要是想起从前…… 这俩货谁都没有意识到,楚河汉界中横陈着一个世纪大难题。 很快,楚霜的放任让苏信昭不满足于浅尝辄止,他想搂他的腰,想把人拉进怀里、紧紧裹住。 可偏这时候,他脑袋里一声轻响,末那识不解风情地窜出来请求意识点链接。 苏信昭:拒绝。 末那识:跟竞选相关,您如果不同意,没有后悔药。 小苏还是嫩了,分心二用技能没点满,动作停下。 楚霜看他撒癔症似的,突然不开心挂象,好奇问:“肘子太咸,影响口感了?” 苏信昭:…… 楚霜总有无厘头言论惹他笑。他早就在想,如果小霜生在寻常家庭,不用刻意装冷酷、立威严,该是个非常有意思、心思柔软的人。 苏信昭挠挠脑袋,搂着楚霜脖子在他嘴上吮一口:“有人在网上挑事,得查是谁讨厌。” 他言语简略,楚霜依旧听明白了,挺坏地一笑:“让你脑袋里的宝贝查。”说完,他往前扑…… 苏信昭猝不及防,被他压在云朵似的被子上。 楚霜居高看着人,笑得贼流氓,手指尖描着对方下颌线:“知道自己长得挺好看是吧?撩我,撩完想跑?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他笑着俯身,誓要让臭小子付出代价,眼看吻要落在苏信昭嘴唇上…… 但或许,今天的黄历确实“羞羞不宜”,苏信昭被心上人近距离撩拨,脑子已经宕机了,刚顺遂地合眼,房间门突然响了——管家老刘特不合适地杵在门口。 一个来钟头前,楚霜可算不到事态是这种走势,他根本没锁门。 楚霜:…… 苏信昭:…… 不知第几次无语了。 老刘恬不知害臊为何物:“我好像打扰二位的雅兴了……希望没对二位的身、心造成切实伤害。但事已至此,我该扭头就走,还是已就已就,兄弟你帮我选选。” 楚霜揉脸,直腰整理衣服:“说吧,什么事?” “刚才我收到李博士助理的消息,博士嘱咐你多吃山青莓,我跟旺财兄冒雨从大院超市带回来的,赶快给你安排上。”老刘说着,从背后变出只玻璃碗,里面装着青蓝色的果子。 第130章 楚霜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 他第一讨厌胡萝卜,第二讨厌就是这玩意。山青莓跟胡萝卜异曲同工,甜得很怪。 “拿走,不吃,”楚霜摆手,满脸败兴,“出去把门带上。” 老刘不走,眨巴着大眼看苏信昭。 在吃胡萝卜这件事上,小苏很放任楚霜。 挑食嘛,是活人多少都有。可现在他一听这蓝得发邪、像淬过毒的玩意对楚霜身体好,就不打算再任由了:“老刘把碗放下吧。” 老刘踩着一双小短腿,溜到桌边,跟小苏“giveme5”,特意把浆果放在苏信昭伸手就够到的地方,转身往外滑,扔下一句“兄弟,你好双标啊”,麻利儿跑了。 苏信昭回手端碗,笑嘻嘻捧到楚霜面前:别辜负了“双标”。 楚霜看他,对视不过三秒,败下阵:“好了我吃,吃还不行吗。”他在对方郑重又带有期盼的眼神中,秒懂这家伙的脑回路——再拒绝,他能嘴对嘴喂他。 虽然别有情趣,但楚霜还是投降了。 亲热被两次打断,暂时进行不下去。楚霜左手接碗,右手拿过平板递给小苏。他一粒接一粒,完成任务似的吃东西,时不时往小苏嘴里塞俩,跟他同甘。 苏信昭则一边腹诽“确实不好吃”,一边检索关键词。 几条与参选相关的高热度话题蹦出来: 【真的什么人都能参选了吗?】 【星联的小俘虏能参政?帝国的捡垃圾文学捡到星联去了,呵!】 【参政起码应该是公民吧,他现在算什么?】 【人家有大腿可抱,公事得将军开后门,私下或许要被将军开后门……】 言论越发离谱下流。 但显然,有人带节奏事情才会闹这么大。 苏信昭想唤醒末那识查来源,楚霜却已经先一步联系了包子:“让信息处查,是谁在网上散布离谱言论。” 他交代一句,没结束通话,用终端登入私领系统从后台看参选人名单,检索与“国都会”相关的人员信息,人名被迅速缩减成十几个。 楚霜快速扫过结果,冷笑着跟包子说:“后面这件事你私下做,查查登主任这几年做过什么好事。” 苏信昭看楚霜做一切,眼睛要闪出星星了。 这些事末那识做能更快得出结果,但他乐在此时此刻。 楚霜结束通话,即刻被小苏目光晃到:“怎么了?” 苏信昭扑在他身上,说:“你真帅。” 第101章 翻车 楚霜甩他一眼:“倒不全是为你,”他看见苏信昭眼神一闪而过的失望,恶劣地笑了,心里甚至腾起种使坏得逞的爽。很像大人诚心逗小孩,把对方逗急了才算大功告成。 楚霜从前没发现自己有这毛病,认真反思:这是什么投射么?操控别人的情绪,满足自己,我是不是有毛病。 而更让他理解不了的是,即便有f623上的共患难,就这样接受一个记不起来的人,也太轻易了。 ……是不是在犯贱? 他想不通,别过头,去拿烟。 心脏接连受创,让他身体大不如前,总是乏累、疲惫,咖啡喝多了缺氧心慌。从前抽烟是心烦,现在多少带有提神目的,烟勤了不少。 碰到烟盒的瞬间,楚霜手一顿,想起身边这位在发烧,只捻起支烟没点,凑在鼻尖下闻:“其实你想过吗,选议员又不是选秀,她为什么要弄海选,惹人看热闹?”他对苏信昭认知归零,依旧觉出对方极高的政治敏感度,“你说你是康德的私生子,不怕她拿你当枪使吗?” 苏信昭无所谓:“帝国脱离星联五百年,议会院也存在了五百年。一个组织,如果长久没有迭代革新,会只剩糟粕,所在之处尽是霉菌。卡纳斯要把议会院打碎重建;她甚至想把整个帝国打碎重建。”小苏说话的同时,启动末那识——知道楚霜有心帮忙就够了,他割开依恋,披好衣服下床。 “此外,她想掌控更多的资源,她在打窝,用利益钓大鱼。” 楚霜看他站在地上像踩棉花套子:“烧成这样干什么去?” 苏信昭示意他别着急,慢悠悠、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沙发坐下:“哪也不去,就是离你太近我满脑子都是你,小霜。” 楚霜被他见缝插针的示爱糊一脸,清清嗓子:“如果真是登泛背后搞鬼,逮着机会收拾他千载难逢,老早看他不顺眼了。” 放平时,星航军和总务办八竿子打不着,上将跟办公室主任较劲,说着不好听,赢了也像在欺负人。 话说到这,包子回信了:老大,登主任在做网络直播。污蔑您和苏助理的言论出自某个公关公司搭建的僵尸网络,该公司负责人,是罗立仁(※)的亲戚,五天前那位负责人曾经在登主任家附近出现,最终行踪不定,有意避开了摄像设备,是有高人指点过线路。 信息最后,附着直播地址。 “来吧,看看咱们亲爱的老登说什么。”楚霜笑着,把画面放大,投放出来。 画面中,光溜溜的秃头像颗卤蛋,在晃悠。老登鸡子儿贴毛的脑袋彻底秃了,也不知是哪个妆造高手给他指点过,点出他曾经的发型大名叫“欲盖弥彰”。 “终于开窍了,留下几根毫毛也变不成斗战胜佛。”楚霜埋汰。 苏信昭被他逗得笑,再看视频里,登主任穿着什休闲装,鼻梁上架着没度数的眼镜,伪装斯文,努力立人设。 “我这人年纪大了,不爱抛头露面、所以从来没搞过直播,现在来搞嘛,是扪心自问,做人不能又当又立。我既然参选议会院的职务,就意味着我不是去凑热闹的。所以,该站出来让大家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苏信昭开始笑着打字。 很快,直播间有条犀利的提问冒出来: 【您所谓的“又当又立”,是把进议会院形容为“当婊子”吗?】 登主任直播业务不娴熟,明显一愣,跟着大脸贴近摄像头,眉头拧出的疙瘩快怼在各位“老铁”脸上,才成功把炸刺儿的踢出直播间。 小苏哂笑:“踹我还得主播亲自动手,看来团队也不太给力。” 老登的神态摆明了他聚精会神踢人来着,此操作霎时引发正义之士不满: 【刚才问话那哥们儿人呢?怎么被踢出去了?】 【现在就捂嘴,要是选上了还得了?】 【您是不是把参选比喻成“当婊子”啊,回答一下!】 “卤蛋”汗往外冒,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眼神时不时瞟向一旁,显然那地方有“主心骨”。 对方收到他的求助请求,直播间里真正的“家人们”睡醒了: 【改“既要又要”总行了吧?】 【措辞不当是多大点事呢,我请问?】 【真的是……上个破网戾气这么重】 【咳,现实里被喷惯了,只敢在网上撒野。】 【这类人啊,老了之后咂着酒,拿筷子当鸡爪嗦,跟孙子吹牛逼,“老子是骂过国都会总务办主任的男人”】 【哈哈哈哈,太有画面感了……】 登泛看差不多了,跳出来和稀泥:“家人们不要再争了,是我用词不当。我是被一个嘴太刻薄的贱人传染了。” 楚霜把没抽的烟放回烟盒,耳朵一支棱:“这是说我呢么?” 苏信昭乐呵呵的,他有末那识帮忙,几句话功夫又注册了一把账号,进直播间继续挑事: 【唉,刚想夸你敢作敢当人设立得好,坚持不到半分钟就甩锅?】 【登主任讲讲这个‘刻薄贱人’具体怎么欺负你的,让我们学习学习】 节奏只要带得有劲,自然有人跟风: 【我猜他说的是楚霜!】 【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就承认,扯别人干什么,这回我站楚上将~】 【冷静一点,楚霜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帝国总务办主任不该八面玲珑吗,怎么就这个水平?】 可不是么,公关公司负责人也没想到老登就这水平,赶快遣新一轮水军控评。他捏着眉心,站在镜头外把话题和剧本投影出来,动作夸张地比划:按套路走!按说好的套路走!! 怨念太强,甚至带出杀气。 登泛一摢撸“卤蛋”,把虚汗抹匀:“咳,外界都传我跟楚上将不合,其实我们是欢喜冤家,没大矛盾。楚将军年纪轻轻、功绩卓绝,而我呢,连机甲门都不会开,只能给各位将军做后勤保障工作,确保外务安全平稳是我的工作重点。这次想请大家支持我,也是想为咱们的将军们向帝国多计较得失,远星域环境艰苦、危险重重,他们实在是……” 他官腔十足的演说没人爱听,弹幕里网友们自行聊得火热: 【楚上将是不是真跟那个小俘虏有一腿?】 【其实他俩挺合适,不同阵营,惺惺相惜,想想都浪漫~】 【听说楚上将可帅了?】 【果然帅哥都是别人家的,咳】 第131章 【登主任登主任,你做我们cp粉站哥,我就投你一票】 【要是能一线磕cp多爽啊~~~~】 登泛叨叨半天没人理,顺应弹幕打哈哈:“真的吗?那我告诉你们一点内幕。他俩关系是不错,小苏现在和楚上将住一个院,俩人对门,是将军亲自安排的。” 他把“亲自”咬得重,表面说俩人关系好,还是想引导网友传俩人“有一腿”,传着传着,楚霜或许就政治不正确了。 【哦天哪,大将军百忙之中亲自安排!】 【什么神仙待遇~】 【我也想被安排了怎么办哦!!!】 “小霜,”苏信昭坏笑,“我好像突然多了好多情敌。” 楚霜挠着鼻子:“老登消息真不灵通,咱俩都住一屋了。” 这回苏信昭反应略有迟钝,片刻才又答:“可不是么,要不我对外公布一下?” 楚霜跟他久待,总结出经验了:“你又在用芯片干什么?” 小苏操作芯片做事的时候,大脑需要多线程进行,芯片“占内存”,他反应会比平时慢。 苏信昭笑而不语,回答楚霜的是登泛的直播间实况: 【快去看,有人在星系网放了一段视频!】 随后不止一人把视频贴出来,网友们开始成片跑出直播间。 公关团队没想到一场平凡的直播能闹出这么多乱子,赶快呼叫技术屏蔽网址信号。 可技术的手速再快,也快不过以小苏为首、母胎solo王者段位的诸位。 第一波看热闹的网友很快回来了: 【搜索引擎搜“登泛”,热度最高那一条,快去看!】 【妈呀,登主任人设刚立三十秒就塌啦】 【立起来了吗?根本没有好吧?】 闹到这地步,楚霜好奇;同样,登泛也好奇。 楚霜看苏信昭:捣什么鬼? 苏信昭笑着打开自己的终端,投出一段视频。 视频的取景画面是高级住宅客厅的固定监控位。两个男人坐在沙发上,背对摄像头聊天。 发型瞬间暴露了其中一位是登泛。 “这次请罗先生做顾问,是因为立仁这层关系在,他在信息中心做主管好几年,我信得过他,也就信得过您。” 罗先生很商务,不急于应承,单手一扶眼镜,说:“既然您信任我,我希望您可以跟我交底。实不相瞒,我听说您和楚上将不合,原因是当年您失误导致星航军的某外域矿队遇险,有没有这事?” 登泛不说话。 罗先生温声解释:“咱们的对话内容不会外泄,我问清楚是为了在必要时为您提供公关话术。” 登泛又沉默片刻:“那是以讹传讹,惨剧是硬件通讯故障造成的,我跟楚上将都是直脾气,见面确实爱呛几句,但没有上升高度。” 罗先生笑着点头,坐姿都松懈下来了:“往后如果您被问到了,这样回答就可以,至于……”他搓着手,“至于抹黑竞争对手,我建议您不要一上来就做。” “他是墨丘利的星移民,挂职楚霜的私人助理是出于政治考量,怎么能让他参选呢?如果选上,内政不是要乱了吗?” 罗先生不解:“参选和选上是两码事,您的忧虑是不是太早了。” “防患于未然,有苗头就该扼杀在摇篮里,”登泛在终端上按几下,把显示界面给罗先生看,“这是报酬,这单生意您接吗?” 罗先生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最后朗笑出声,跟登泛握手:合作愉快。 看来钱给到位,怎么都好说。 俩人又对接几句细节,登泛送人出门。 转还回来,往沙发一靠,摄像头清晰拍到了他的脸。 他脸色很阴沉,好像浑身上下哪儿都别扭,随意倒了满杯红酒,当水一样喝干,嘟囔着骂:“见钱眼开的玩意。老子一口酒就够你的报酬了。帝国军也全是没脑子的莽夫,整天知道打打杀杀。等你爷爷上位,第一个拿你们开刀!一个个外务补贴那么多,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们烂命值那么多钱么?” ----------------------- 作者有话说:※小说头几张跟楚霜出外勤的宣传口负责人。 第102章 临行 直播在公关不过来的危机里结束了。 事情很快传到卡纳斯耳朵里,于是登泛成了女王闭眼扔炸药,炸上来的第一条死鱼——单说他那口比公关费还贵的红酒就很值得查。至于死鱼能臭多大范围水域,还有待彻查结果公布。 无论如何,老登自演的闹剧可以入围帝国年度盘点“搬石头砸脚蠢货”前三名。 当然,楚霜和苏信昭在这波热度里也被议论个没完。 将军在帝国的名头向来香风、臭风螺旋混合升天,他三天两头被人谈论已经不在乎了; 反而是苏信昭,代号从“星联的小俘虏”变成“楚霜的小情人儿”,虽然都不好听,但能和楚霜cp锁死,还被取了“昭暖霜华”的cp名,他化身心儿里美,屁颠屁颠春风满面。 三天之后,初轮选举结果昭示。 苏信昭预料之中入围第二轮,他有石玺矿的生意,更跟林楷搭建虚拟币交易中心,暗中操盘做着交易员,维系了很多客户,有利益挂钩,就少有人在意他的星籍归属,多得是人希望他在政坛得偿所愿。 第二轮选举定在六周之后。 在短暂的风平浪静中,楚霜回归脚打后脑勺的忙碌;小苏也该上学了,表面做“好学生”,暗中继续折腾生意,石玺矿是他种下的种子,几经变故浇灌,很快就要开花结果了。 算起来,帝国向星联过函、把密涅瓦攻击枯砂要塞的证据甩在星联王眼前已经有日子了。但无论康德王上,又或是密涅瓦的星领主都没对此有正式交代。 好像玛尔斯不提,事情就会这么翻篇了——当时星联信誓旦旦的拍胸口保障,还不如一场流星雨绚烂,连个亮都没有,一脑袋扎进黑暗里,没影儿了。 事放从前,至少有爱吵架的老头子蹦出来嚷嚷“星联效率低下”,现在,议会院散沙一盘,事件本身牵涉外交和军务两个层面,外交中心和军务中心数次开会,都没能定下事情的牵头人。 倒是楚霜,在这档口向卡纳斯报文申请军事演习。 卡纳斯面上静悄悄;扭脸和楚霜一拍即合。 于是,星航军的重甲攻击队当天就在离密涅瓦最近的防御塞口集结,此后两天内做了三次紧急演习。 定位弹精准地把密涅瓦星域外几颗小行星炸得灰飞烟灭,连爆破余尘都控制精准,那些要飞入密涅瓦星领域里的碎土疙瘩都被将军勒令二次追踪打击,捻成了粉。 再转天,贝尔蒂丝站出来了。她代表密涅瓦向十二星联及玛尔斯过函,声称没做交代是在等一个关键结果—— 密涅瓦身为星系内的成员,一直在闷声干大事,技术人员早提出了解决流浪黑洞肆虐的方案,经过多次实验推演,终于能摆到台面上了,现在密涅瓦邀请帝国及星联的技术员前去参加峰会; 函件末尾,轻飘飘一笔带过,安亨瑞偷袭枯砂要塞是个人行为,她恳请楚霜上将和苏信昭同去密涅瓦,接受星领主的解释与道歉。 事情被楚霜几炮轰出个结果,而只要长脑子的人看得出来,尊敬的王妃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以楚霜更忙了,他明面、暗地两相操作,要确保事态在控制范围内发展。 这一忙,他连着两天没着家,苏信昭“恋爱脑”发作,见缝插针想跟他家小霜腻歪,好不容办下走读,接连两天回家没见人,只收到一封官方通知书,要他两天后,和楚霜同去密涅瓦。 傍晚,小苏放学进门,瞥见门边空落落的衣架,知道楚霜又没回来。 楚霜待他跟从前不一样。将军失忆后,对他依旧算纵容,但明明那人和他见面时那么亲密,只要分开,疏离感就很重。楚霜不会对他交代行踪,更不会说什么时候回家。即便偶尔他主动问,得到的答案也多模棱两。这感觉很危险,好像爱上了一阵风,绕在身边时温和、清凉,可终归抓不住,总会在某一刻吹走、再也不回来。 苏信昭无奈地寻思:他好好吃饭了没有,问多了也不好,要不做点吃的给他送去? 念头划过,他来精神了,恰逢此时,手环一震。 他瞬间欣喜——是小霜吗? 结果看见“李博士”三个字,忍不住撇嘴。 李谨仁约他去研究所门口的咖啡厅见一面。 老李是帝国为数不多、深知二人根底的人,出发在即,博士或许有重要交代。苏信昭只得忍着败兴,麻利儿去见人。 他到地方时,博士已经在等了。 老李先说正事:“你知道楚霜的毛病了。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想要治好他,有两种方案,一是突破海佛里克极限,二是通过基因重写从根本改变问题。但无论是未知生物,还是基因干预研究,收效都不明显。” 楚霜的毛病源于医治艾登的临床实验。但所用的基因重写技术,是亲王从星联偷回来的片段。事做得不光明,帝国当然不能腆着脸跟星联说“偷了你们的技术续命,现在把人治出新毛病了,快来共享全套技术,帮我们完善bug。” 第132章 这段过往苏信昭听刘微宇讲过大概,他也勒令末那识深挖过资料,但没有结果。 现在,李谨仁这么说,他眼睛都亮了:“我会想办法拿整套技术数据。” 李博士一颗脑袋瓜,九成空间填着研究课题,他是不管流浪黑洞、和王室狗血恩怨的,听小苏痛快,他也高兴:“只要有眉目,我就让研究所所有人给你投票!” 小苏优雅地端起咖啡啜一口,笑得高深:“您所里有几个人啊?” 李谨仁白他一眼,气得想轰他,但在让他一边儿凉快之前,想起另外一个事。 “哎——”博士左顾右盼,做贼似的往周围看一圈。 苏信昭更好笑了,也配合他的气场看一圈,压低声音神经兮兮:“您想逃单啊?” 老头点指苏信昭:“跟那倒霉孩子一块儿,你是一点不学好,”他张张嘴,从裤子口袋火速摸出个东西塞给苏信昭。是个小圆盒子,很精巧,上面没有字。 “这是特制的胶原胜肽混合膏。”博士说话声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苏信昭对生化名词没概念,以为博士给了他一盒擦脸油。他拧开盖子,看那里面果然是类似脂肪凝固的膏体,凑在鼻子边闻,有点香。 “我皱纹太多,该注意保养啦?”苏信昭认真地想——是得多注意,免得小霜嫌我。 李谨仁直呲牙,看他不开窍,一脸气急败坏:“你俩修仙?纯爱?柏拉图?到什么地步了?” 苏信昭乍没反应过来,话在脑袋里转一圈,想起前几天楚霜把他按在床上,脸“腾”就红了:“那个……” 那天之后,他暗下过决心,小霜没把他想起来,他就不跟他走到最后一步。 可他又难自控地想——万一呢?要是小霜想呢?我不该顺着他么…… 李谨仁看他开窍,数落他:“你是坟里刨出来的僵尸吗,什么年代了,还害骚。我没有打听的癖好,不管你俩谁上谁下,但他那毛病你知道,万一兴致上来弄出血了,我怕你一辈子有障碍,不过看你这生瓜蛋子样……”越说越露骨,他没好意思说“不像能压他一头”,遂咳嗽两声,“你俩谁出血了都不好。我当他半个儿子看,操心过度了你多担待。”说完,他摆摆手,站起来走了。 苏信昭无言以对,眨巴着眼睛看李谨仁高人一样披着新日的光芒,背手溜达远,心里挺暖和。 他重新扭开小盒子,剜丁点药膏抹在虎口。眨眼间,略有干燥的皮肤纹路浅淡,满附弹性。 感叹“神药”之余,小苏的心给勾得怪痒痒的,他把小盒子揣进口袋,谨记誓言想着:可惜暂时用不上,去去眼纹也不错。免得还没上床就让人家嫌弃。 而忙着炸星球的大将军当然不知有这一段。 他还泡在办公室,越是临行,需要他落笔签章的文件就越多。 这会儿,他在开远程军务会,看着文件、听塞口几位将军汇报演习细节,查问密涅瓦的军事实力推演。聚精会神到内部会议结束。 他关闭通讯,捏捏眉心,舒一口气溜达到窗边,推开窗户缝点烟,把一团白茫茫吹进夜空里。 包和平身为警卫员,在工作上是24x7随时待命的人机型牛马。他早在门口等楚霜散会,见门上“会议中”的提示灯暗淡下去,进门端正站好:“老大。” 楚霜单手玩得烟盒“咔哒咔哒”响:“没什么事了,你下班吧。” 包子没走:“我想跟您说个事,本来想再关注几天,但咱们不是要出外勤了么……” 楚霜眉头轻压,这小警卫员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够痛快。 他最后抽一口烟,火星猛进一截:“说吧。”他夹烟、点手示意包子坐,把烟熄在烟缸里。 包子跟他不见外,一屁股坐下:“从前您闹砸儿……”说半句,看楚霜变脸,赶快改口,“啊不是,是英雄救美!救了高梓巧的那家酒吧换东家了。前几天我见高梓巧在那出现,就稍微上心,接连去了好几天,发现那地方鱼龙混杂,刘总长去过、国研院的冯路老师去过,好像还看见了桑迪王子,可惜人影一晃出门了,我追出去时没看清……” “天天泡酒吧?日子挺滋润啊……”楚霜嘴角、眼睛弯弯。 包子挠着圆脑袋,包子褶笑得更深了:“这不是……交了个女朋友嘛。” “呦呵,恭喜啊,谁家姑娘眼神不大好,”楚霜笑得更坏了,示意包子等会儿,进办公室内间,声音飘出来:“你俩今儿约了么?” 包子被他埋汰惯了,压根不在意:“没有,她出差了,好几天没见。再说了,这两天光跟您加班,人家在我也没空见啊。” “那正好,今儿咱俩约。”楚霜说话间出来了,一身制服换成休闲西装,领带松着不好好打,鼻子上架着半框眼镜,乍看像个企业高层,一场结束、要去二场浪。 他看时间:“哟,九点多了,让你回家的指令收回,接着跟我加班去。” 加班倒也无所谓。 包子在犹豫另一件事:“您……去酒吧?不跟小苏说一声?” 楚霜莫名其妙斜他一眼:说什么?老子去哪谁敢管? 包子一缩脖儿,反省:我多余问他,就该直接给小苏通风报信。 他打定主意,路上偷偷发信息。 楚霜则已经甩开步子往外走了,制服一脱,他走路姿势都变了,又挺拔又不着调,看着违和但挺帅的,非要形容的话,像……正神要下海。 “不许透露我行踪。”包子一歪腚,楚霜就知道他没憋好屁。要是让苏信昭知道他混酒吧,必然脚踩导弹飞过来。 于公,这不是去玩的;于私,那小子在身边,影像他发挥。 更何况人家小苏想进议会院,没有事情要忙吗? 昨儿半夜,他还通过监控看见小屁孩在客厅里,对着终端到半夜,连觉都在沙发上睡的。 而事实上,楚霜失忆之后脑子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如从前灵光。他知道指使老刘拿毯子给小苏盖,却没意识到某人一直守在客厅,是等他回家。 ----------------------- 作者有话说:28号上午九点公布抽奖结果,订阅统计截止时间是28号零点,所以28号的新章改在六点发~ 祝你手气好[坏笑] 第103章 妖神 时过境迁,被楚霜吐槽“丧葬风”的酒吧外沿已经改得清透明朗。 后巷的阴湿小路也清扫干净,没有水洼、油腻。 楚霜从正门大摇大摆往里走,通过年龄识别,被顺利放行。 从前,酒吧在阿喜手下,装修黑漆漆,总让人觉得未知角落里随时在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 现在,大堂比从前亮堂热闹了,射灯交错,气氛暧昧迷幻,音乐分贝够电音夜店的喧嚣,但也足够动感,一直有人在中央舞池跳舞。 楚霜粗略扫视一圈,瞄到盯人最具优势的角落,那地方恰好空着,是个半环形卡座。他径直过去把自己拽在沙发里一仰,两下把领带扯得更松,点上支烟、摆设似的夹在指间,脚踝架在膝盖上,坐得大爷一样。 角落灯光不明朗,照不清他的俊脸,却描着他放浪形骸。 和他相比包子规矩得像个乖宝儿,在他旁边坐,安静又老实,好像在准备面试。 楚霜睨他一眼:“平时也这么规矩?” 包子讪笑:“老大,你收敛一点,照你这样很快就会有人往你怀里扑。” 楚霜抽烟,仰头把烟气垂直吹上天,白蒙蒙扑进灯光里,像能幻形出精灵。 “那不正好找人套话么,”他坏笑着拍身边的位置,“或者你再坐过来点儿,就没人来找事了。” 包子阴森森地问:“……老、老大,你是在调戏我么?” 小苏知不知道你私下这德行?? 他觉得楚霜受伤之后性格变了。怎么形容呢,比从前放得开?又或者这才是本性…… 从这个角度出发,他挺心疼他老大,如果从前他一直套在冷壳子里,该是多累呢。受个伤能释放本性,倒也……有点好处。 贫嘴的功夫,侍应过来点单了。 酒吧换东家以后,点酒的方式也变了。从前一切从简,多是自助下单配合智能侍应;现在是真人蹲跪式服务,根据客人的口味推荐、甚至特调饮料。 当然,因此多加150%的服务费。 真他妈的贵。 楚霜对酒的要求很简单:“不要甜的,不要海盐、不喜欢木桂香、橘皮香,要清冽爽口的。” 他痛痛快快,包子则寻思好半天:“我……那个,我要一杯你们家生酿。” 楚霜笑他:“给你个吃穷领导的机会都抓不住。” 包子瘪嘴赔笑:……怕你以后公报私仇。 当然,腹诽属于玩笑式的。 然后,楚霜恢复了死样子,时不时人模狗样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似色眯眯地打量驻唱歌手的大白腿、舞池里的花枝妖娆,其实目光总在忽恍间观察全场。 第133章 酒保给楚霜调了杯长饮,这杯喝完都快十一点了。楚霜以为今天即将败兴而归,忽然余光看见熟悉的身影从vip通道出现。 贝尔蒂丝穿着低调,进门摆手示意侍应去忙,自顾自到吧台前坐下,她看似跟酒保很熟,打手势示意:照旧。 酒保是个帅小伙,笑容明媚得很,有灯红酒绿不易玷污的纯。他动作游刃,调出一杯色泽清透、顶着颗草莓的鸡尾酒,推到贝尔蒂丝面前:请用。 楚霜的卡座离贝尔蒂丝很远,在她八点钟位置。他从怀里摸出微型发射装置,瞄准王妃按下发射键——暗影在噪杂乐声的掩护下、穿过光,精准贴在贝尔蒂丝衣袖上。 后者毫无察觉。 王妃用小银叉戳起草莓吃掉,慢悠悠地摘下项链,递给酒保:“给你留个纪念吧,谢谢你听我牢骚了很多天。” 她的说话声清晰传进楚霜耳朵里。 酒保接过项链:“听美丽的女士讲故事是我的荣幸,您要离开了吗?” 贝尔蒂丝垂下眼睛,灯光为美人增色,美人淡笑着:“是的,大概不会回来了,”然后,她抬眼注视对方,有星光散开在眼睛里,“我要回家了,祝福我吧。”她为回家举杯,一口喝干了浅碟香槟杯里的酒。 酒保眉心向上扬,还以礼貌的微笑:“祝福您,我的女士,”他动作轻灵,惹人眼花缭乱又调一杯酒,“我送您的临别礼物。” 那也是一杯短饮,嫩绿、明黄和浅紫色泽分层,其间沉浮闪烁着许多晶莹的星点,远远看去杯中深藏一座花园,花园里飞着萤火虫。酒保拿出打火机,在酒面上点火,火焰瞬间扑朔烧灼。 贝尔蒂丝用杯边的金属吸管把酒液吸干,火焰飞速压低,仿佛被她吸进嘴里。 “有劲儿,”她意犹未尽,“辛辣也芳香,它叫什么?我很喜欢。” “这是我为您做的特调,没有名字。如果您愿意,可以给它取个名字,之后我会把它加在我们的酒单上。” 贝尔蒂丝面露惊喜,像小姑娘一样双手合十:“真是太荣幸了,但我不擅长取名字。” “那我可以为它取名字吗?”酒保切好两片火腿,把骨瓷碟子和纯饮威士忌一起推到贝尔蒂丝面前,动作优雅极了。 “当然可以,它是你的宝贝儿。”贝尔蒂丝透出少见的愉悦。 “我想给它取名叫——贝尔蒂丝。”酒保说。 诧异在王妃脸上一闪而过。她怀疑对方认出她了,可细看,小伙子没有任何玩味、富含深意的表情,只是眨眼看她。 “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王妃问。 “您或许知道,贝尔蒂丝是远古纪元传说中的神灵。她用自己的方式见证爱情,可惜在与爱人欢愉时被发现,然后,她为了保护爱人,把自己变成不会说话的雏菊,成了妖怪。从此往后,她只能把深情埋在心底。后世的人们一次次摘下她,用她的花瓣占卜爱情,却不知道这朵可怜的花儿深藏着爱情的芳香和辛辣,没人倾诉。不知为什么,我看见您,就会想起这个故事,”酒保说到这顿住了,他读不懂贝尔蒂丝的表情,“哦,对不起,这个故事不太好,忘记我说的吧,女士。” 贝尔蒂丝一口喝下威士忌:“不用抱歉亲爱的。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就用’贝尔蒂丝’做它的名字吧,她如果能被以这种方式记住,会开心的,”她看时间,“真是遗憾,看来今天我约的人不会来了。” 她站起来,对酒保飞吻,转身优雅地离开:“哦对了,我想告诉你,变成雏菊的妖精才叫贝尔蒂丝,从前她有别的名字,叫维利吉斯。” 楚霜把事情看个满眼。显然,贝尔蒂丝在等人,对方爽约了。 他按下触发键,贴在贝尔蒂丝衣袖上的小型窃听器弹离宿体,坠在半空时“噗”一声,爆成一缕青烟。他冲包子使眼色:去保护王妃安全。 包子会意,起身低调地跟上去了。 楚霜留在卡座里。即便星联王妃的名字没有太多人关注、也即便贝尔蒂丝不是太小众的名字,但他依旧不信这是恰好出现的浪漫。 酒保礼貌地目送贝尔蒂丝离开,把项链翻来覆去看几个来回,收进衬衣口袋。 楚霜调整眼中新植入的晶体,推进焦距,清晰看到酒保在不经意间敲开终端,说了句话:“她已经走了。好的先生,我现在放了高小姐。” 话音落,他跟同事打招呼,从员工通道离开。 果然有问题。 楚霜起身跟上。 这家店被他闹过两次砸儿,他对其内外结构了如指掌。他低调绕开人群,加快步速从外围绕去后巷,见到酒保走在前面不远。 此时如果用第三视角旁观,大概会觉得楚霜的跟踪距离很危险,随时有被发现的可能,但也不知将军有什么特异功能,他明明大摇大摆,却半点不透露生物信息——脚步声、气息声、生物电,一切皆无。他像一团散在空气里的幽灵,没有存在感。 酒保浑然不觉,步速很快地穿过交错小巷,目的地是一片商业综合体仓库。他站在合金大门前,正要刷身份开门。 手指没贴到识别器,门里倒先“咚”一声炸响——寂静的夜里,像放炮仗。 酒保猝不及防,被吓个趔趄,好悬一屁股蹲坐下。 就连楚霜都被惊得神经一绷。 紧跟着,第二声又来了。 与酒保一门之隔的仓库里又“咚”一声,三寸厚的合金大门上突然穿出利刃! 暗夜里,门发出牙碜的惨叫,火星子像血四下乱窜——有人正在用电刃刀在大门的天地锁附近剜窟窿。 飞烫的金属碎屑崩在酒保脸上,烫得他惨叫,他彻底吓完犊子了,哆嗦着点开个人终端,接通不知道是谁的呼叫:“先……先生!您快来,高小姐解开了人形机甲的安全锁!” 没等通话挂断,大门被从里面踹开。 门扇“哗啦”一声掀开,生生扇墙壁一耳光。 小型人形作战机甲以胜利者的姿态迈出院子,站在酒保面前。 它雄赳赳环视一周,见酒保孤家寡人,遂举起左手对着他——它食指第一指节轻松断裂、半吊着,爆出黑洞洞的枪口。 “说,谁让你给姑奶奶下药!” 声音楚霜认得,是高梓巧。 他偷偷好笑,刚才他读出酒保的唇语,心有猜测,贝尔蒂斯约了个“丫头”见面,但酒保从中作梗,二人没见到。他刚还担心“高小姐”,现在看来倒是更该担心酒保。 可不是么。 “姑奶奶!侠女!有话好说,别动手……”酒保连连倒退,终于一屁股坐地上,优雅全无。 几乎同时,粒子光束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去,“嘶——”地烧在他身后墙壁上,墙体穿出窟窿。 楚霜捏眉心:竞卓怎么养出这么莽的闺女。 “回答我的问题。”高梓巧声音变冷了,酒保如果再不回答,怕是真要被她当靶子。 可那酒保是个真的小白脸,只在哄女人、搞下三滥上有几分天赋手段,从没见过这阵势。人形机甲站在月光下,像个怪物,一双眼睛闪着幽光,招魂鬼火儿似的。 他说不出话,要尿裤子。 眼看高梓巧要不耐烦,巷子另一端又响起机甲的释能音。陆行机甲光速而至,停在姑娘对面,化作人形与她遥望。 “梓巧你下来。” 这回说话人是男声,嗓音陌生,楚霜听不出是谁。 但显然,来人和高梓巧认识。 姑娘没听话,冷哼一声一炮轰过去。 小型涡轮炮的力量放在星际战场上好比放屁。但现在是在街巷里。 “嗵——”一声爆响。 让人暴盲的光把四周映如白昼,炮弹正中对方机甲外壳,像二踢脚闷在罐子里炸了,炸得人脑仁嗡嗡的。 但那人不是俗手,被击中的瞬间摆开防御盾,完好无损,只被爆风推出十几米。 楚霜见这架势急了:在这动手?周围还有住户,这疯丫头真不管不顾了吗! 念头划过,他抬腕点亮终端,紧急叫支援。恰在这时苏信昭的消息先弹出来:还在忙吗,我给你准备夜宵了,不回家的话送去给你好不好? 楚霜眉心一收,关了这条消息。 第104章 牢笼 楚霜呼叫支援的功夫,巷子里乱套了—— 高梓巧一炮没把对方轰躺下,立刻调整压力系数,黑洞洞的炮口泛起白森森的光,充能音越来越高。 对手大惊。 这炮打出去,光是飞溅的能量束就能把巷子炸得千疮百孔,周围是仓库和寻常住户,烧了货物是小,闹出人命就麻烦了。 他不想捅大篓子,以攻为守,蹬地向前冲,数十米的距离眨眼就到。他瞬间抽刀,刃宽近两尺的粒子刀对高梓巧劈头盖脸。 高梓巧的机甲右臂上翻,小臂光亮乍起,一声清脆的能量碰撞音响得突兀,宽刀撞上中子盾。 花火四溅,在暗巷中点亮无数颗小流星。 第134章 其中一颗擦着楚霜的手臂窜过,冲在墙上,把墙壁戳出个窟窿。 涡轮炮的增压充能被打断,但争斗没完。 高梓巧挡下一招不罢休,抡圆了胳膊呼向对手的大脑袋。 眼看大耳帖子要打个着实,对方竟操作庞然大物腰往后折、脚前蹬,使出个标准的踹燕。 高梓巧的手在半路改道,按中对方脚背,二人同时借力向后跳开。 这么闹,当然有居民被惊扰了。有些胆儿大的推开窗户看热闹,人形机甲当街打架太少见。 “梓巧!”对手的声音带着焦急,“我阻止你见她是为了你好!” “呸!你表面灯红酒绿、风流浪荡,其实暗中操控局面,算计亲妈,我才知道这酒吧的幕后老板居然是你,”高梓巧破口大骂,“为了利益六亲不认,你真恶心!” 这句话信息量非常大,楚霜脑子一转,回过味了。另外一台机甲里怕是桑迪王子,酒吧的幕后老板是他么?细想倒也合理,不着调是他的保护色,他八成是各种做局,把贝尔蒂丝引到眼皮子底下来“观察动向”,挺高明。 楚霜眼看支援不到,摘掉眼镜、领带扔一边,往高梓巧被困的合金门里跑——那是个库房,里面或许还有其它机甲。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高梓巧这疯丫头拆民房! 正这时候,包子打语音过来:“老大,王妃安全回到使馆了。” “行了,你下班吧。” 楚霜答得干脆。流弹撞在仓库的合金门上“轰”一声爆响,房檐上的浮灰都给震下来了。 包子被吓一跳:“老大你干嘛呢!” 楚霜闪转腾挪冲进仓库,果然看见数十架机甲。 “维护星系和平!”他答得没溜儿,关闭通讯,直奔最近的设备。 楚霜不信桑迪能私藏机甲制造厂,这些东西八成是他买来改装的,于是将军第一眼先看设备型号,发现编码被扣掉了。 楚霜冷哼,退后两步助跑起跳、单手一长,翻上机甲肩头。 他蹲在大家伙身上研究,见它的启动芯片在脖子后面,不是帝国军方常用的制式。遂把芯片抠出来,贴在终端上,片刻,终端弹出一道输入安全指令的对话框。 楚霜迅速敲下连串破解代码,这跟锁匠开锁原理差不多,于机甲驾驶员而言是基本操作,至于能开多复杂的锁才是拉开水平差距的关键。不足十秒,芯片的指示灯像呼吸一样暗闪几下,楚霜嘴角挂笑,把它重新插回能量槽。 巨大的合金怪物眼睛点亮——弹开驾驶员舱位,曲臂到自己胸前给楚霜垫脚,等他进内舱。 将军一跃到巨人手上,进舱做系列安全检查,发现这家伙的指令程序和军中现役机甲是同一套模板,区别只在于军方的是混合形态甲,比这家伙功能全。 楚霜不暇多想,操纵大家伙黑旋风似的冲出大门。 外面的二位还没打完,本事半斤八两。 别看高梓巧好几门功课不及格,细究多是思想政治和文史。她专业可不含糊。 现在,她出招不管不顾的,渐压桑迪一头。 人形机甲的作战指令是集成型的。远程攻击、及逆反人类运动极限的动作是通过快捷命令完成,好比打游戏时的“上下上下左右左右abab”;而基本的挥拳抬腿,则是舱内设备捕捉驾驶员的实时动作。 是以,优秀的人形机甲驾驶员不仅要熟记大量指令,拳脚功夫也很重要。因为执行复杂动作时,动态捕捉一定比繁复的指令操作省时。 楚霜看清形势。他效率至上,不讲武德,斜冲过去发射捕捞锁,正中高梓巧左脚。 高梓巧正晃身躲开桑迪的熊抱,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套牢了。 她扭脸挥刀斩脚链,破口大骂:“哪儿来的混账王八蛋,偷袭你姑奶奶,老娘把你从破壳子里掏出来打得满地找牙。” 楚霜:……这小辣妹。 他看得出来高梓巧是在发泄情绪。他是心疼这丫头的,再怎么嘱咐军中关照这娘儿俩周全,也没办法事无巨细。 但发泄不该无度。 他不说话,赶在高梓巧斩中锁链前,把链条向后拽。 思虑、动作,是闪瞬即过的须臾。 楚霜以为能把高梓巧拽个跟头。 没想到,丫头骂人不耽误应变,毫秒间打开机甲助力动能,一脚狠踩在地上,钉住了一样——套索綳得笔直,被她一刀斩断。 “打架找别的地方,不许伤及无辜!”楚霜只能打开扩音设备。 高梓巧动作一顿,也不知听没听出对方是楚霜,她朗声大笑:“无辜?玛尔斯就是个巨大的牢笼,谁无辜!” 举目皆囚,万古同枷。“无辜”二字像激怒了她,她疾冲过来,挥拳向楚霜脸上招呼。 甭管文的、武的,楚上将架可打得太多了。 看对手动手指头,他就能断斤两。高梓巧的速度力道可圈可点。 可光有快狠是不够的。 楚霜错身,巧劲在对方铁腕上一抚,带偏了她的重心。 高梓巧直冲墙壁撞过去。 那是一片民宿的背面墙,半点灯光不见,不知还有没有人住。楚霜谨慎起见,让过对方半个身子,揽机甲肩膀。 大家伙又被他捞回来。 但他也在这一刻发觉不对,小丫头片子转身非常灵巧!是自主动作。 她是看对手不好对付,借着栽歪出虚招,要使诈。 果不其然,丫头粒子短刃暗藏,直冲驾驶室位置刺过来,想一招定胜负。 如果楚霜驾驶的机甲出自帝国军官方,他一点不担心驾驶室会被捅穿。但现在这玩意是不知哪儿来的山寨货,自相矛盾难断孰高孰低。 下一刻,“刀尖”接触“胸口”,合金壳子在高温烧灼下发出怪叫——果然顶不住。 将军早有预料、遂剑走偏锋,他赶在刀尖捅进外层铠甲、未接触到核心操作室时,一把擒住对方手腕,借助自重向侧歪。 高梓巧顿时被实战主义流氓的“千斤坠”坠得动不了。动作受限,她慌乱,下意识想挣脱。 这也在楚霜的预判之内。楚霜趁她手臂收力,挥拳击在她绷得劲直的手肘处。“咔嚓”一声,大家伙的手肘反向弯曲,“骨折”了。 “下次记得,一切动作留一分力。”楚霜低声说,话音带着笑意。 高梓巧的操作内舱爆闪手臂故障示警,猩红的字符在眼前跳跃,赶落得人很烦躁。她知道要完,念头只来得及冒尖,外视屏幕就一阵光影乱晃。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被对手压上肩头。对方力有万钧,她操作的大家伙难堪重负、单膝跪地。 楚霜展开机甲手背上的冷钢刀。这玩意在实战中作用不大,现在却非常精准地戳进“败将”颈后的能源芯片槽,“噼啪”几下电火花爆响,张牙舞爪、妄图反抗的家伙立刻变成废铜烂铁,堆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警示灯忽闪着鬼火由远而近。 刘微宇带领机甲特卫队长笛短哨叫唤着来了,把暗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楚霜腹诽:拾瓜烙来得真是时候。 “全员放弃抵抗!”激光网瞄着众人。 这是巷战杀伤力最强、对周围建筑伤害最小的武器。 楚霜联系刘微宇:我在你一点钟方向的机甲里,周围人多眼杂,就不露面了。 刘微宇秒回:ok。 然后,他走向高梓巧,在机甲舱门前脸拉老长:“出来,跟我回去!本事挺大啊,大二刚结束就能自己解开能源钥匙了?” 好一会儿,高梓巧才推开舱门走出来,一噘嘴:“破烂玩意,不到二十分钟就解开了。” 而另一边,桑迪王子跳出机舱,溜溜达达地过来。他路过楚霜的机甲,仰头与之对视,笑着问:“是楚上将吗?百闻不如一见,精彩。” 楚霜不答,静静看他,装死大法用得娴熟:反正你看不见真人,就等于不是我。 桑迪笑得更开了,收回目光,奔刘微宇去:“亲爱的……”他把这三个字拉得很长,见刘微宇掉脸,才恶劣地继续说,“亲爱的刘总长,事出有因,我自愿回去跟你解释。我避免了周围民众被骚扰,是不是该得嘉奖?” 乱子有刘微宇善后,楚霜先驾驶机甲回仓库停稳,把这些山寨货的芯片全都拷贝给军务中心,让他们详查。忙活完这些,他打算跟刘微宇一起回去。 结果他出门就见刘微宇那该死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压根不等他、已经没影儿了;而他呢,刚才是坐包子的车来的。 他无奈,只能操纵人间游客自主驾驶过来。刚点开终端界面,身后响起熟悉又悦耳的能源音。回头看,游客已经轻快地贴近,停在他身边。 车门打开,驾驶位上是苏信昭。 “上来。”小苏笑着。 楚霜一脸疑惑地上车,直到对方递过来个保温罐子,他才想起刚刚小苏说要给他送夜宵,他无视人家来着。 第135章 他打开盖子,扑鼻一股温热的食物香气。砂锅粥米粒晶莹,排骨软嫩,丁点芝麻盐洒在表面,为食物增色不少。 楚霜想了想,从怀里摸出粒药,随粥吃了。 “你刚才跟谁动手了,伤到没有?药……是止疼的吗,关节又疼了?”苏信昭连珠炮似的。 楚霜确实是吃止疼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喝完酒就跟人动手,他几处纳米关节开始皱吧,以防万一,药先吃为敬。 “不碍事,”他没浪费小苏送上门的心意,“你怎么知道我跟人动手,又为什么能开我的车?” 苏信昭上三眼、下三眼把人打量个遍,看他确实没事才放心。楚霜好像真饿了,粥一口接一口,小排骨段一口一块,吐出来的骨头嗉得贼干净,苏旺财都不乐意再啃。 “你授权给我的,我是游客的第二指令人,体征实时监控数据也是……” 他说半段时,楚霜没太大反应,提及体征监控时,楚霜一口咽了没嚼细的东西,噎得直闭眼:这不可能。 苏信昭忍不住笑,在他背上拍:“慢点。” 他把自己的终端投给楚霜看,健康app的家人共享功能里,仅有的一组数据标注着“小霜”。 楚霜大为震撼:我竟然干过这种事……把自己的心跳、脉搏共享给这小屁孩看? 说不出为什么,这事让他脸红心跳。 他脑袋发懵,眼睛就发直,直着直着,看出程序的自定义背景也不对劲——照片上是他,眉目温和,睡得很熟。 第105章 复杂 楚霜脑袋瓜飞转,确定选择性失明是上策,于是他只当没看见。 苏信昭察言观色本事挺大,看出他这壶没开,又故意去提另一壶,幽怨怨地说:“公休那天对我那么好,一上班给你发信息都不回,班儿比我魅力大,小霜好绝情哦。” 游客内室安静,他说话带气音,像抱怨,也像撒娇。 楚霜鸡皮疙瘩都让他说起来了,想解释“刚才火烧眉毛”,话到嘴边,反思解释没意思——可不就是没理人吗,哪儿来那么多借口?再说了,上个破班有什么好交代的…… 他撒癔症似的想回避,间歇性厌人。虽然他知道这样渣。 最终,他甩出一句“去国查院”,往座椅里一缩,闭目养神。 苏信昭笑这人化身“三不猴”时,挺可爱的,没再继续逗他,驾驶游客往国查院去。 陆行甲停稳的瞬间,楚霜清醒了,窜起来去找刘微宇。 刘微宇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还真不是故意把他扔马路边,是确实不知道他今天蹭车出行。 对方早安排人在闸口接他,见他来,把他往中控带。 楚霜透过单向可视玻璃看到刘微宇和高梓巧在观察室。 那是用于证人辨认嫌犯、讲述情况之所,布置得温馨柔软,有淡黄色的软墙壁、四角包边的桌子和看就很高级的沙发椅,甚至室内一角还放着整套懒人茶座。 “都晾我这么半天了,有话直接问吧,”高梓巧手捧热巧克力,“不用拿我当小孩哄。” 其实刘微宇是在等楚霜来,他笑着说:“好,那么高梓巧女士,你为什么在巷子里开机甲、跟桑迪打架?” “我去酒吧,被酒保下药,醒来被困在仓库里,那地方有一堆山寨机甲,我借一个逃出来,结果绑架我的混账正好送上门,我当然要揍他。开始我没想通因果,看见桑迪救亲儿子一样赶场,才想明白,是他背后搞鬼。” “他为什么绑架你?”刘微宇又问。 高梓巧转转眼珠:“想跟我上床我不乐意。现在我是受害人,你怎么像审犯人一样?” 刘微宇头大,他当然知道对方没说实话——这个年纪的丫头叛逆起来真不好整。 他考虑换战术,终端一震,镜片上清晰显示楚霜发来的消息:她约了贝尔蒂丝,桑迪为了阻止她们见面。 刘微宇眉心一收,心里莫名一阵无名火:“你约星联王妃做什么?我跟你小霜儿叔叔把你往是非外扒拉,你削尖了脑袋钻回去?上军校是为了让你开机甲拆房子么?!” 起初算平和,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高梓巧皱眉、咬嘴唇,跟他对视,片刻杯子往桌上一蹲,没喝完的热巧克力溅出来,沾湿了手。 但她比刘微宇平静:“那你告诉我,我爸为什么突然死了。” 于公于私当然都不能说。 刘微宇犯难,批判自己问讯技巧在这丫头面前约等于零,没结婚没生闺女,现在却要渡劫“养闺女”,他头大。 理论和实践不同,他搞不懂怎么跟二十来岁的小女孩沟通,因为跟她说原则,她说委屈,跟她强横,她还是委屈…… “没告诉你这些是在保护你,竞卓……也是在保护你,”刘微宇抽湿巾,递过去,“事情比你预想的复杂,你接近桑迪,接近贝尔蒂丝很危险。还记得你小时候吗,满心正义,要维护星系和平,现在你考上军校了,完成自己的梦想不好吗?” “满心正义?完成梦想?”高梓巧没接湿巾,站起来了,“我在军校毕业之后,也只能从抛开正义、无脑执行命令的机器做起吧。我知道是我爸制造了流浪黑洞,是他制造了灾难……”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刘微宇面前走,猝不及防一跨,居然坐在对方腿上了,“我早就不是你印象中的模样了,刘叔叔。” 刘微宇吓一大跳,他有个若即若离的女朋友,因为政治利益被迫绑在一起;他浪荡,他到处留情,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把魔爪伸向侄女辈的小女孩。 他立刻要蹦起来。 高梓巧在他肩膀轻飘飘一按:“慌什么?”咫尺的距离,她拎过对方手里的湿巾撇在一边,把沾在手上的热巧克力轻缓吮掉,“从我爸毫无交代、死掉时起,我就不是小女孩了。他的死像缠满荆棘的石头压着我,让我疼、让我喘不过气,只有这件事彻底终结,我的生活才能回归正轨。从事发到现在,一共932天,我每夜都睡不着。只要我闭上眼,我就会想起我爸爸,想起他的一切,我想向他问清因果、想问他怎么忍心抛下我和妈妈,可是我……我该去哪里问他呢?你懂这种折磨吗?别拿‘为我好’当借口,然后自我满足——看,我保护了兄弟的遗孤,我为孤儿寡母遮风挡雨。刘叔叔,这很可笑。” 刘微宇无言以对。 近在咫尺的年轻女人清纯、直接、且美丽。她宁可粉身碎骨也要达到目的。 无关男女,他不忍心看她破碎。 可能怎么办呢……承认她说的?告诉她确实是你父亲制造了浩劫?然后让她掺和进来? 高梓巧像看透了刘微宇,嘴角弯起丝笑:“我早就知道事情复杂了,甚至比你们知道得多。你想知道吗?来交换。别再把我刨出在外。”她几乎贴着刘微宇的嘴唇说话,很淡的巧克力香味熏得刘微宇皱眉。 场面焦灼又尴尬。 刘微宇沉一口气,直接往起站。高梓巧被他掀下地,又被他虚握成拳的左手在后腰一拦,稳住了重心。 “美丽的女士,我承认我小看你了,”刘微宇退后两步,坐在桌子边抱怀看人,“把你当小孩是我不对,但有的事情没商量,这是纪律。更何况,你没必要为高竞卓负责。你被绑架的事,我会向桑迪王子追责,他私藏人形机甲,帝国也会保留追究权。” 刘微宇话说到这往外走:“至于其它,看来咱们暂时没什么好谈了。” 高梓巧垂下眼睛,她组合拳打完,对方不吃这一套。 刘微宇开门的瞬间,她突然又叫他:“等等!”她看向问讯室的墙壁,“楚霜在隔壁对不对,刚才另一架机甲的驾驶员是他。” 楚霜听得掀眉毛:怎么管刘微宇叫叔叔,对我就直呼大名呢? 刘微宇看向墙壁,略作思虑:“小霜儿你过来吧。” 楚霜进门的刹那,高梓巧变了个人似的,对他行军礼:“快三年了,我父亲葬礼上是我迁怒你,一直没有正式道歉,也一直没有感谢你隐忍的温柔。对不起,楚上将。” 楚霜赶快还礼。 他和刘微宇一样,被小丫头惊得一愣一愣的,总说漂亮女人不简单,看来无论年纪确实如此。 “我承认,我约了贝尔蒂丝,现在我不说,你们查监控也会看到她出现过。”高梓巧威逼不成,决定换“识大体”的套路。 楚霜和刘微宇对视一眼,后者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高梓巧并没说谎,她确实知道所有人预料之外的信息。 事情需要回溯到一年前,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收拾父亲的遗物。她发现了一部久没使用的终端,那玩意通电开机后,接连弹出好几封没被看过的邮件,发信时间,是高竞卓出事前不久,而发信人被高竞卓标记为“j”。 对方发来的邮件多是一句话: “原料可以不通过善先生,我有新办法”; “实验应该继续下去”; “你这是在逃避,咱们只是利用星联”; 第136章 “我带你看看新的研究中心,你会回心转意的”; “回来吧,我告诉你更多的秘密,不要有负罪感,咱们是在推动人类进步”。 高梓巧下意识的反应是回信诈问对方是谁,而好在,她的理智没翻车,衡量再三,她忍下冲动。 在此后一年的时间里,她查过“善先生”,没有收效;查过帝国内所有新落成的“研究中心”,当然也没结果。 她历乱无章地查探,只在边角资料和父亲老同事口中听到些流言——是父亲制造了宇宙浩劫,但帝国出于政治目的和外交考量,让他继续做英雄。 直到有一次,高梓巧看到冯路教授的公益讲座,老爷子持一论调:整个星系内有许多看似光明、实则肮脏无比的角落;反之亦然。所以想要论其根本,必要融入“黑暗”。 话让高梓巧茅塞顿开。她瞬间想到j说过“咱们只是利用星联”。 她开始设法接近桑迪、接近贝尔蒂丝,再然后,她确定冯路说得对,这母子两个都表里不一。 无奈她的付出依旧没有太大收效。 但楚霜不一样,他越听脸色越沉。他所知的信息比高梓巧多太多,从前他以为高竞卓只在研究暗物质爆破,他的研究成果一直被有心人利用。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明知“被利用”的。 不能让这丫头胡乱查下去了。楚霜揣着兜在屋里溜达。 “别晃悠,你转得我眼晕。”刘微宇抱怨。 “你别看我不就行了么?”楚霜毫不客气。 他回怼完刘微宇,转向高梓巧:“往后关于你父亲的事,必要时我会请你参与协助,也会和你共享我已知的信息。但你要保证不再私自行动。” 刘微宇明白这是缓兵之计。 而高梓巧则肉眼可见的高兴。她两步冲过来挂着楚霜脖子上:“谢谢你!我小时候就觉得你跟那些老叔叔们不一样!”她说着,是要在楚霜脸上亲一下。 眼看一口嘬个着实,楚霜身后突然有人伸出手来,一指头戳在姑娘脑门上。 高梓巧被戳得愣神的功夫,又被刘微宇拽着领子往后提搂:“丫头,我知道你们现在比较开放,脸上亲一下不算什么,但类似惹人误会的举动你最好少做,你不当回事,不代表别人都不当回事。” 距离拉开,高梓巧看清戳她脑门子的是同学苏皓。 她甚至没注意对方什么时候进来的。 现在,小苏正宣誓主权似的,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楚霜披上…… 姑娘结合近来楚上将虚无缥缈的花边新闻,脑袋瓜“嘎巴”一下开窍了:“你……你们……” 你们是真的?! 楚霜这回居然不是被黑? 苏信昭不动声色地把楚霜挪远,半个身子挡在他和高梓巧之间,挺温和地对姑娘说:“我叫苏信昭。” 高梓巧忽闪一双大眼,顿悟自己脑袋瓜子还有待开发。她平时也磕cp,荤素不忌,但在她看来,楚霜的温和里自有一层冰凉,是很难被接近的隔阂,她想不通小苏是怎么让楚霜接受自己的,突然觉得少年好手段! 她拉苏信昭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问:“你追人有什么秘诀么?传授传授!” 苏信昭戒备看她:想干嘛? 刘微宇抱怀看戏,正想借机切怼楚霜几句,终端突然跳出条消息,是技术部门把事发酒吧相关录像剪出来了。 其中一条视频中的某人被技术员圈了红,那人戴着宽沿礼帽,进入酒吧二楼的包房,始终没出来,这说明包房里还有其它出入口。 国查院的技术员向来办事妥帖,对那人进行骨相扫描,而扫描结果与国研院的冯路教授匹配度为75%。 这是一个不精确的数据。 不能说明什么,又像能说明什么。 刘微宇没声张,神色如常地看另外三块料眉来眼去。 第106章 逻辑 酒吧事件是远赴密涅瓦星前的小插曲。 歪打正着,让楚霜更加确定星联的母子俩各怀心思。 出发的当天下着小雨,星航军的战列舰队兵分三路,由楚霜做指令长的中路舰船承载着国研院的数位专家,直奔密涅瓦。 航舰上,将军惯例在中控生根发芽,身边人都知道他比较喜静,巡航时少有人到控制室吵他。他再次细看m发来的情报,里面除了贝尔蒂丝、安茉莉和安亨瑞的背景调查,还简述了三人的一段纠葛。 楚霜点烟,看歌谣的唱词“茉莉呀,茉莉呀,你费尽心思也只在傍晚开放,永远不能变成雏菊向阳。” 寓意太明确了。 玛尔斯到密涅瓦路途遥远,因为跃迁点顺畅,实际用时不长。 包括玛尔斯在内,十二星联依照古老神灵的名字命名星球。 密涅瓦是代表智慧和古月亮的神。星如其名,航舰进入防御要塞后,恍如飞行在月色淌出的河道上,玲珑流动的光粒子勾叠成梦幻长廊,送众人抵达登陆台。 贝尔蒂丝是密涅瓦星领主唯一的女儿,老领主年逾二百,人很硬朗,他多年不见女儿,亲自到登陆台来迎。 楚霜支棱着耳朵听父女二人简单几句对谈,得知星联王上康德比爱妻早半日抵达,正在迎宾馆修整。 这天傍晚,老领主备了一场温馨且不繁琐的接风宴。 甭管此行的主题是什么,来者是客,双方的礼数都不能缺。 按理说,此行的主角是一众研究员。但楚霜在星系内名声太响,很难不万众瞩目。酒会上他穿着礼服,啰里吧嗦的功勋链被灯光映衬,像连串的星河坠在胸前。他被连番敬酒,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跟他喝一杯。 这让他心烦,看谁都不顺眼,见有人笑眯眯地冲他来,他就想怼人家:喝喝喝,西北风都比这好喝。没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不好么。 当然,身为帝国的军事门面,他即便是真禽兽,也要做衣冠禽兽。他只能借口不胜酒力,把自己发配到户外喝西北风。 他站在偏僻的小露台上抽烟,刚想清净一会儿,身后又一阵脚步声。 楚霜回身的瞬间心里骂街:谁这么不长眼…… 不长眼的穿着侍应衣裳,面貌从门廊的阴影里露出来时,楚霜一愣——是m。 这家伙竟然混进了宴会场。 “霜哥,好久不见。”m对楚霜笑,他年纪不算大,将将三十岁,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帅的。可一眼之后让人难以背述他到底哪里帅。细看,他五官很普通,没有具象的剑眉星目、骨相分明,他的帅是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好像在他身上能看到不同的特性,过于混杂,湮没了他自己的特点。 这是特勤人员的优秀职业素养,让人记不清楚。 “开宴前我扫描过,这片地方没有监控,”m止步在明暗交叠处,和楚霜保持着正常社交距离,“安茉莉没有宴会的邀请卡,却混进了宴会外场。” 楚霜夹着烟,直直腰:“她人呢,我去看看,在这闷得我要长毛了。” m很皮地笑了下,像是在说“就知道您待不住”,他一掀眉毛,示意楚霜看身后,然后躬身行礼,像侍应收到客人不需要帮助的指令,离开了。 楚霜在宴会厅二楼的小露台上,他身后是大片花园。紫丁香正开得好,随着夜风袭来,幽香阵阵。 将军眼观六路,兼顾宴会厅里内外,很快看见贝尔蒂丝孤身一个,沿小路走进花园深处。他打开光学盾,自露台一跃而下,轻快地跟上目标。 花园里,王妃漫无目的,兜转流连花丛,摸摸这、看看那,随手折一支丁香,别在胸前。她像小姑娘有一双发现美丽的眼睛,对一切充满好奇。 她往丁香林深处走了很远,树丛间突然暗影一晃。 楚霜立刻顿住脚步。 贝尔蒂丝则轻轻地问:“是你吗?” 暗影现身了,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公主。” 这人话音中性,身形健美挺拔,乍看难分性别。 贝尔蒂丝压低声音:“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咱们该换地方见面。” 那人还在跪着:“我等不及了,我必须劝您不要冒然行动……” 贝尔蒂丝左右看看,不接茬:“让你准备的东西呢?你叫我来,该是给我东西才对。” 对面的人抬头看王妃,她的面貌清晰于月色下,她也是位美丽的女性,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在花影中闪烁着光芒:“准备好了。但是公主,您要做什么?可以让我去,当年您就……” “别提当年了,我不全是为了你和亨瑞将军,对密涅瓦而言,我嫁给康德更有价值,”贝尔蒂丝苦笑着打断对方,“更何况事与愿违……亨瑞将军还是挖掉大半大脑,成了机甲人。而我走得太远,回不来了。事到如今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密涅瓦很快会爆发灾难。”她走近对方,垂眸捧起对方的脸颊,“茉莉变不成雏菊,所以茉莉也不用替代雏菊。记住,咱俩面上闹僵了,临门一脚,你不要心软。按计划,嗯?” 第137章 安茉莉没有应,一把抓住贝尔蒂丝:“公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贝尔蒂丝再次打断她:“把东西给我。” 安茉莉无奈,摸出两个小瓶子放在贝尔蒂丝手上,来不及说什么,对方已经扭脸走了。 她站起来,怔怔的:或许我可以替你做你想做的事…… 楚霜冷眼旁观整出大戏。 二人没细说因果,但将军结合m的调查有所推断—— 安茉莉是星领主远亲的女儿,是王妃幼年的玩伴,据说当年星联王上康德“选妃”时,安茉莉也在名单之内,但因为基因适配度不佳落选,后来不知为什么,她跟贝尔蒂丝闹翻了。 现在看来,当年二人很可能对调了检测基因的样本。因此贝尔蒂丝其实是“替嫁”,二人或许为了避免被怀疑传出言,制造了姐妹争夫绝交的歌谣。 这样看来,贝尔蒂丝是安茉莉父女的恩人,如果这对父女是为了报“私恩”,袭击枯砂要塞就说得通了。安亨瑞的自暴,是在保护女儿、也是在保护贝尔蒂丝。 可惜,他算漏了苏信昭。 楚霜坏笑:事情的起因要是被康德知道了,还不气到爆血管,一炮轰平了密涅瓦?原以为小苏是星联皇室最狗血的结晶,现在看来热闹不止于此。 想归想,楚上将躯壳中的铁锅骑大鹅老师还在睡觉,将军本尊更在乎安茉莉给贝尔蒂丝的是什么东西。 他唤醒终端,给m派新活,同时目送安茉莉只身走进丁香林深处。他刚想往回走,安茉莉所在的方向倏然传来一声低呼。 楚霜暗惊,紧两步向声源处去。可林子里空空如也,安茉莉竟然凭空消失了。 霎时间,楚霜反应过来一个可能性——对方也有光学盾! 他急向路边贴,如果真的如此,现阶段是非常危险的,双方互相看不见,很可能会撞上。 可他等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毋庸置疑,除了他还有另一拨人盯着王妃。 是谁? 苏信昭知道楚霜在露台吹风,没时时刻刻当尾巴。结果,他去个洗手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他没动声色地四下洒么,没瞧见楚霜,倒先看见贝尔蒂丝低调进大门。他脑袋瓜活动,继续往门口巴望,心想:我赌小霜十秒之内出现。 “看什么呢,找我吗?”万没想到,楚霜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苏信昭蓦地回头,见将军制服规整,片尘不染地从二楼下来 他纳闷:小霜是压根没跟人,还是跳墙了? 他猜答案是第二个,楚霜表面人模狗样,私下骚操作贼多的反差可让他喜欢死了。 “楚上将,”贝尔蒂丝打断小苏看心上人在灯火阑珊处,端着酒过来,“刚才一直没看见您,枯砂要塞的事情我会在正式场合向您道歉、解释。”她优雅地递上高脚杯,也对苏信昭莞尔。 楚霜摘手套接杯,只是端着:“王妃盛情难却,但我不胜酒力,确实不能喝了。” 贝尔蒂丝笑眯眯地转向苏信昭:“那……今天还由小苏代饮吗?从前我不知道你的身份,现在知道了,改天引荐你跟王上相认,桑迪也会因为多个小兄弟而开心的。” 苏信昭向来恨她恨得牙痒痒,从楚霜手里接过杯子、把酒一饮而尽:“桑迪王子不缺我做兄弟,星联也不缺我做王子,”他把杯子放在旁边,不再理贝尔蒂丝,对楚霜温声说,“领主送王上离开有一阵了,咱们也走吧。” 楚霜一讷,对贝尔蒂丝绅士地微微欠身:“不打扰王妃近乡情怯了。” 贝尔蒂丝暗惊:楚霜也不知道康德已经离开了?他……难不成刚才他跟踪我?! 这么一想,她背后炸起一层白毛汗。 迎宾馆在宴会场后身不远,乘陆行甲三分钟就到。 苏信昭美其名曰送楚霜回房间,自己跟进屋,反手关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楚霜脱礼服,扬手挂上衣架,摘掉领带、松开风纪扣,往沙发一坐:“有事说,还是赖住?老登给你造谣之后,你倒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是造谣吗?那是他难得摸着良心说的实话。航舰上没好总去中控搅合你,想你了。”小苏坏笑,他从来不吝于表达情感。 “贝尔蒂丝有个叫安茉莉的闺蜜,你知道吗?她是安亨瑞的女儿。”楚霜毫不留情地扫兴。 苏信昭习以为常。他近来奢求不多,只要能在楚霜身边,别说聊公事了,就算背诵《星系和平主义条约》他都乐意。 “知道。当年她和贝尔蒂丝同是密涅瓦的应选公主,不过最后她没选上,贝尔蒂丝的基因更符合康德的要求。”他懒得吐槽老头子根本不是在选人,而是选基因。正因如此,贝尔蒂丝才有借口,百般阻挠苏岚的身份被承认。 “她好像被人劫走了。”楚霜说着,简略把刚才所见讲了,“会不会是你……啊,康德发现了端倪?” 苏信昭摇头,他心思从来不在自己这一家子混乱的恩怨上。 “康德为什么执迷基因研究,还嫌活得不够长,想向天再借五百年(※)?”楚霜问。 苏信昭苦笑:“谁知道呢,人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永生才是酷刑。”他不想跟楚霜讨论渣爹,看对方没轰他,走到对方身边坐下,拉起人家一只手。 楚霜戴着整套的机械外骨骼,手背上的金属支架很冰凉。小苏顺着钢筋铁骨攀住将军指尖、拢在手心:“怎么这么冷,你又难受了没有?” 楚霜受伤之后,各类舒缓药物都能当饭吃了,日常状态放在普通人身上是需要去医院的程度,他所谓的“没事”只是对难受习以为常,糊弄说:“肢尖端神经反应慢。” 苏信昭心疼地笑了下,解开自己西装扣子,把楚霜的手揣进怀里。这一刻,他是单纯想让楚霜手暖,规规矩矩没有邪念。 但楚霜不是正人君子,意识闪回,他想起小苏一身的伤痕、和伤痕下如被精雕细琢过的肌体轮廓,一切都让他心疼,也让他莫名悸动。他顿觉指尖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不满足于捂手,想碰一碰对方。 楚霜琢磨:我是色中饿鬼?怎么一沾上小苏,脑子就各种不对劲…… 无奈,将军没意识到这是“生理性喜欢”;也无奈,他的咸猪手来不及动作,门铃响了。 可视门铃照见门外人穿着星联制服,身份识别信息显示,他是康德的护卫队长。他站得端正:“楚上将,苏信昭先生和您在一起吗?王上想请苏先生见一面。” 楚霜没着急应门,反而低声问小苏:“你想去吗?” 苏信昭被他一句话温柔到心坎里,忍不住贴近亲他。他料到楚霜下意识会躲,早有预谋地扣在对方颈后,拦了退路。 吻落在楚霜上唇,一触即离。 “我很快回来。”他说完,开门跟对方走了。 不得不承认,小苏倏然贴近的瞬间,楚霜的心跳变了节奏。 他想不通似的抬手轻触上唇,归整心思。他总觉得事情哪儿都蹊跷。他在屋里走柳儿,习惯性地玩烟盒,金属撞击声,干脆且痛快。 但这对烟盒的动力轴太不友好,终于“咔叭”一声轻响,轴柱让他玩断了。 盒盖跌落跳远,香烟稀里哗啦洒了满地。 楚霜念叨一句“倒霉”,怔怔出神的闪念间,心里窜出个猜测。他深吸一口气,复盘猜测——它疯狂可怕、它不成功就成仁,但是它符合贝尔蒂丝的逻辑! ----------------------- 作者有话说:※《向天再借五百年》 第107章 破釜 康德的房间像个小宫殿。他在近侍的陪护下坐在沙发上,连沙发都像王座。 见苏信昭进门,他露出自认为温和的笑意。 小苏面无表情,只行过寻常礼节就站着不说话。 “你恨我是正常的,孩子,”康德纡尊向苏信昭走过去,“我解释再多都苍白,但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这次我来密涅瓦就是为了见你,我会向所有隐瞒我的人问责……” “叫我来想说什么呢?”苏信昭不想听他耍威风。 或许小苏的模样足够精灵,让老头子认为,他没经过基因筛选、本质也很不错。 康德宽恕他的无礼:“我想说很多事,比如想让你心里痛快,也比如想接你回家、给阿岚该有的尊重,还比如我知道你有个心上人,他在玛尔斯举足轻重……” 苏信昭心有触动,他牵挂母亲和楚霜,他一时想问“前些天去枯砂要塞的‘苏岚’是谁”,转瞬又不乐意问了,好像跟他说话就是原谅他了。 老王上很会察言观色:“心里的疙瘩不是朝夕可解,慢慢来。我是星联的王,想弥补你会尽心做到,”他往高脚杯里倒葡萄酒,手不够稳,酒花溅出杯口,落在瓷白的桌面上,很扎眼。 他把杯子推向苏信昭:“你18岁生日那天没人陪你喝一杯酒吧?今天该补上。” 怎么没有? 有楚霜啊。 第138章 苏信昭深知康德的酒是试探、是服从测试,他恶心。 “唔……”康德也给自己倒一杯,晃着酒浆,“我的儿子在怪我,怎么才能让他消气呢?”他语速很慢,有种压迫感,让人怕他扭脸就要杀人。 他转向侍卫:“把人带上来。” 侍卫出去片刻,领来个女人。 女人有飒爽的中性美,蓝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把皮肤衬得透白干净。她是密涅瓦的星驻民,和这颗星球一样,拥有清澈洁净的气质。 “亲爱的女士,你在花园里和我的王妃密谋什么?”康德对女人和颜悦色,向侍卫打眼色。 侍卫会意,把她按在椅子上,从怀里摸出微型枪,对准她的额头扣下扳机。 “嘙”一声轻响,女人吓得哆嗦。 “别害怕,亲爱的,”老王上戴着绅士面具,“不会死的,问完问题我会让人送你回家。” 随着他说话,侍卫架起设备。 “准备好了,王上。”他说。 康德笑眯眯的,晃悠到女人正对面:“美丽的女士,告诉我你的名字。” 女人眼中埋着惊悚和忧虑,她瞥一眼苏信昭,回答:“我叫安茉莉,王上。” 紧跟着,投影设备在她头顶映出连行文字:他为什么抓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刚刚是给我植入了设备吗? 很明显,康德给她植入了芯片,通过提问刺激、读写思绪,原理跟末那识链接意识点、读取想法一样,但做法流氓太多。 字只有她自己看不见。 “安茉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不用紧张亲爱的,”康德安慰她,“我和王妃好久不见,如果她为我准备了惊喜,我也要逗她开心。绅士应该时刻照顾女士的情绪,你说对吗。” 安茉莉眉心微收,不说话。 字幕依旧有显示:他在含沙射影,还是真的不知道……天呐,怎么办?爸爸袭击枯砂要塞的证据在他手上,我不能让贝尔蒂丝涉险,她已经付出太多了…… 老头子眼中闪狭着不明所以的笑,让人心里发毛。 就在这时,密闭的房间侧门被打开了。 一道黑影直扑安茉莉。 所有人瞬间看清黑影是谁,都知道即将发生的事,但康德一摆手,没有人动—— 贝尔蒂丝顺手抄起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磕在桌边。 杯子破裂,酒泼如血。 下一刻,小半截碎杯子戳进安茉莉喉管,猩红喷涌出来,灌进碎杯子。 安茉莉没有反抗,她诧异地抬眼看、下意识握住了贝尔蒂丝。王妃冲力太猛,让她向后翻倒,随着视角变化,她看到了悬浮的文字: 我什么都没说,没说当年的事,没说咱们的计划,我想替你动手,但我怀疑他知道了什么…… ……这是什么? ……天! 怎么会这样?! …… 这个瞬间,她思虑变化万千。突然,她牟起力气,抓住贝尔蒂丝的手再次往自己喉咙里很戳下去。 伤口加深,血液倒呛进气管,窒息感压顶。 安茉莉幽深看着贝尔蒂丝,芯片识别不出成句的文字了。 她的决绝和忠诚出人预料。 贝尔蒂丝眼中杂糅着心疼,把玻璃杯横向划过:“或许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她温柔着声音,结束了安茉莉的痛苦。 苏信昭全程冷眼旁观,没觉得多稀奇。贝尔蒂丝性格复杂,身边有忠实的维护者也不奇怪。 王妃的闺蜜断气了。 王妃满身鲜血,扔掉碎杯子。她胸前还别着那支新鲜的紫丁香,她把它摘下来,放在安茉莉的额头上。她站起来面对康德:“你抓她就是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折磨人?” 王上面对撕破脸的爱妻温柔如故:“这是对你们的惩罚啊,亲爱的。我曾经那么爱你,而你骗我。” “我只是选了一条对星联最好的路,我嫁给你,盟约才会稳定,不是吗?”贝尔蒂丝说。 康德摇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宝贝。你的做法只对密涅瓦好,更确切地说只对你的家族好,你怕安茉莉借我起势,夺走你父亲的领主地位。真是令人唏嘘,她对你忠诚,你却从头到尾防备、利用她。”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贝尔蒂丝问。 “这不重要亲爱的。我一直没拆穿你,你该感激我的宽容。”康德每道皱纹都虚伪。 贝尔蒂丝讥讽他:“没拆穿,难道是因为爱我么?” 康德大笑出声,他到桌边倒酒:“我想看看,我的王妃能为了儿子捅出多大篓子,但……说实话宝贝儿,我有点失望。你狠,狠得没脑子。你什么都不做,桑迪已经是接受王位的最好人选了。可惜你太想控制,容不得丁点变数。这倒也不能怪你,权利的溪流让人痴迷,越想抓住、它越会从指缝流走。” 贝尔蒂丝早不装了:“你看中的是爱茉莉的基因,她忠贞、单纯,现在你把她害死了,不觉得可惜吗?你如果想跟她要个孩子,依旧可以办到。” 老王上摇头:“基因选择从头到尾只是我做事的噱头。星联盟的王需要忠贞、单纯吗?不需要!”他脸上浮现着胜利者的得意,“有件事,相信你也知道,玛尔斯的艾登亲王在你我身边蛰伏,他死遁逃脱前,偷走了部分基因研究方程,他还以为我不知道!我不过是装作不知道。那项实验始终有漏洞,我想让他替我继续,如果他能成功,我可以再把成果偷回来。但很遗憾,他重伤一睡二十年,就能看出他的实验依旧糟糕且失败!” 贝尔蒂丝不动声色,康德知道些事情,但似乎知道得不全面。可现在她不敢轻易断言对方说话的真假了。 苏信昭则心思猛然一动:“实验的漏洞你现在弥补了吗?” 康德不明白他为什么在意这个:“……这怎么说呢,算小有进展,如果你想知道,往后我可以告诉你。” “往后?”贝尔蒂丝打断他,“没机会了!你以为我来找你毫无准备么?” 康德分给她轻蔑的一眼,向侍卫示意。 侍卫点开终端,投出星球的远航拍摄画面,十几架战列舰悬停在密涅瓦星域边缘。只待王上一声令下,就会进攻。 “无论你准备了什么,都没有意义。”康德说。 贝尔蒂丝先愣了下,跟着“哈哈”大笑。夫妻二人貌合神离,狂笑的姿态倒出奇相似:“你说我蠢,就该依照蠢人的模式推断做法!你把密涅瓦轰平了我也不在乎。我照着安茉莉的基因演了五十多年善良公主,早就腻了。你炸平这里,你死、我死,”她指向苏信昭,“他也死,所以王位还会是桑迪的!是我和安亨瑞将军合谋袭击楚霜、暗杀苏信昭,但都失手了。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密涅瓦撇不清干系了,所以现在都死吧!都死了才干净!等咱们都上天堂,或许才能看清这场闹剧不过是宇宙中的尘埃。” “宝贝,这可不一定,”康德摆出看小宝贝儿死不开窍的宠溺眼神,“你亲爱的父亲不一定如你所想,如果我跟他说用你换领地平安,你猜他会不会答应?” 贝尔蒂丝叹气,反弹给他一个“老东西死不开窍”的眼神:“你也说了,我又蠢又狠,除了蠢,你怎么把狠忘了?”说到这,她摸出个纽扣大小的遥控器按下去,房间的中控系统响起道电子音。跟着,她把“纽扣”抛向半空,那小玩意“嘙”一声炸没了。 所有人想到了什么。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疾冲到门口想开门,可大门严丝合缝,指令面板点不开。他们又点开终端呼叫支援,可想而知,信息也发不出去了。其中一人大骂一句,想掏枪强行开门。 “没用的,”贝尔蒂丝打断他,嘴角挂笑,“这是迎宾馆里最安全的房间,防爆锁可不是普通粒子枪能损坏的,毕竟密涅瓦要保证王上的安全。” 侍卫们看向自己的王。 “窗户!”其中一人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往窗边跑,另一人紧随其后,可只跑出几步,二人毫无预兆地口鼻呛血,双双摔倒,爬都爬不起来。 这终归贝尔蒂丝的主场,她来破釜沉舟,早有准备。 苏信昭暗惊:有毒?通过空气循环系统散播的?末那识怎么会毫无知觉? 他唤醒个人终端查看信号,确实已呈被屏蔽状态。 贝尔蒂丝也开始咳嗽,她看向苏信昭:“沃伦克那个老家伙把你藏得真好,但他也是人,想拿捏有的是机会。我知道你脑袋里有块很厉害的芯片。但那玩意再厉害,不也是个数据库庞大的计算机么,它有认知边界……”她退到墙边,缓缓靠墙坐下,摸出个小瓶子扔到苏信昭跟前,“好了,咱们做个游戏吧。我不打算活了,解药只有一份,让给你们。你们父子情深,留下谁的命自己决定。” 苏信昭只冷眼看这解药,没有去捡,倒是康德,慢悠悠地过去,把东西攥进手心。 贝尔蒂丝不屑:“看来还是自己重要。” 第139章 “我不能就这么死,星联的子民需要我……” 苏信昭不理夫妻互嘲,唤醒末那识:我还能坚持多久? 他刚连接意识点,胸腹间就一阵翻腾,有股很冲的气息从胸口直冲嗓子眼,他也开始咳嗽,嘴里腥甜一片,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末那识沉默片刻才回答:毒素是数据库里没有的种类,能判断出它经呼吸渗透进血液,毒发速度与个人基础代谢能力、机体免疫能力、基因等多方面因素相关,样本数据不够,函数算式暂时不能成型。就个体论,如果宿主保持静止,生命体征可以维持20-30分钟。 另外一边,康德开始呕血。 他眼见两名侍卫太过激动失去意识,克制着自己保持冷静。 苏信昭从没对老头抱有希望,只考虑眼下或许塞翁失马:“解药我不要,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康德话都不敢说了,用眼神示意他说。 “她本意是让咱俩都死,所以解药不一定是真的,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喝。一会儿我会尝试开门,”苏信昭满嘴是血,胸腔刺痛,他缓口气,“如果你侥幸活着,我要你把全部基因序列研究共享给楚霜。” 老王上两条冷峻的眉毛压着眼睛,让眼窝显得深邃。他隐约想到些什么,不敢多问,只点头应了。 苏信昭缓缓呼吸,支配末那识:入侵安全系统,把门打开。 末那识嘟囔:经以往数据经验判断,您不会听劝,但您还是听我一句劝,宿主……你为什么总是在作死。 苏信昭明白,入侵系统会导致芯片微电流刺激神经及血管,这是在催命。 但他顾不得,他恶狠狠地想:执行,直到把门打开! 然后,他也退后几步靠墙坐下。 他再次点亮终端,背景图片映在眼前: 好想见你…… 如果会死,我想再见你一面,小霜…… 看到楚霜平和的睡颜,苏信昭的心柔软了,他想了想,吩咐末那识:如果某天小霜唤醒你,帮我带句话。我不会爱他,但我好想爱他。可惜没机会好好习了。如果他愿意,你就做个外接芯片,替我陪他吧…… 这么想着,他从口袋里摸棕色的避光小瓶紧攥在手里,洒脱笑了下——人生能得几回搏,更何况是为了他。 第108章 沉舟 银烟盒的损坏让楚霜心慌,按封建迷信论,这不是好兆头。如果贝尔蒂丝把所有人集中到密涅瓦别有所图,那么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呢? 楚霜给苏信昭发信息:顺利吗? 没有回复。 将军处变不惊、早有准备,现在他准备去做贼。 宾客们悉数被安排在迎宾馆休息,而所谓“宾馆”是坐落在大片花园里的建筑群。不同星属的客人占据不同区域。 楚霜通过战略线路联系包子:“小苏被康德叫走了,我去看看情况,你们准备接应。” 包子领命,随口吐槽:“刚登陆,就不能消停睡一觉再搞事么?” 楚霜骂他:“作祸还要先跟我提排班申请吗?” 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绕到康德的居住区,他不确定贝尔蒂丝的深浅,把m提供的建筑布局图在脑子里过一遍,直奔员工通道。 楚霜依旧想用光学盾隐藏踪迹,但宾馆内安保设施完善,灯光有“破盾”功效,他索性返璞归真。他又从战术包里摸出那根伸缩自如的棍子,随着往前走,监控被他扬手戳歪极小的角度,拍摄区域出现了死角。他一路随戳随走、大大咧咧,像逛自家后院。 拐过走廊转角时,迎面过来个身穿侍应套装的男人。 男人惯于职业素养,遇人打招呼,先对楚霜一笑,跟着觉出不对,眉头刚起皱、“你是谁”没问出来,就被楚霜两步上前按晕了。 将军在浩瀚星海中指挥若定,跑到别人家后院当贼也驾轻就熟。他先观察四周,确定没有新增的“敌情”,一屁股拱开身后应急门,杀人藏尸似的把人拖出走廊。 他在人家身上摸索,摸到对方的工牌和指令芯片,眼睛一亮,心满意足全部借用。 然后,他开始扒人家衣服…… 获得新皮肤,将军更肆无忌惮了。 他连摄像头角度都懒得调,径直往康德的寝居室去,越走越发觉不对——所有固定岗和流动哨位都被撤掉了。 楚霜眨眼调整芯片焦距,向远处摄像头的镜孔看,发现镜头死黑一片,根本透不出镜头光!显然有人暗中安排、调开活人,关闭监控。 他暗惊“确实坏了”,向目的地狂奔,再次联系包子:“康德的居住区域不对!让护卫队准备强攻;联系军务中心报备实时状况,准备作战支援;再让郝布瞭赶快过来!” 康德的居室门口,防守依旧空空。 楚霜先推一下门,不可能推得动。 他又附耳在门边,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玛尔斯帝国星航军统帅楚霜,请求面见星联王上,请王上开门!” 楚霜扬声说话,手上动作不停,拿侍应的身份识别芯片刷智能锁。结果与他预料一致,刷不开。 而几乎同时,门里有人说话:“小霜?我在尝试开门……屋里有毒气,通过内循环系统散布的,你不要进来……” 苏信昭有气无力的腔调在楚霜心上狠扯一把。 但现在不是心疼的时候。 将军环视四周,找到墙壁的嵌入式配电箱,一枪崩了物理锁,拉下核心配电闸。 整层楼的供电歇菜,中央换气系统跟着停了。 十秒后,“啪”一声,应急照明启动。 冷白黯淡的灯光合着跳进窗口的重月光辉,把楼道的富丽堂皇悉数抹去,只留下幽森。 空荡荡的走廊里,楚霜的孤影被拉得颀长。 颀长的身影忽晃,翻窗到户外。 楚霜站在三楼的外窗沿上,脱掉侍应的制服,按下机械外骨骼的辅助钮,后腰处立刻弹出个小勾爪。他把它固定在窗口的安全挂扣上。 然后,他开始在垂直于地面的楼体外延上疾跑。 楚霜每步蹬力都足够强劲,只要速度够快,他能在外骨骼的帮助下、短时间地克服地心引力。但他终归脚下没钉子,越跑身子越重。离目的地几步距离时,他干脆奋力一跃,足跳出四米多远,单手触及康德居室的窗台外沿,吊挂其上。 “老大——”包子恰在这时赶到了,把自家老大的空中飞人看个满眼。 他撇嘴:什么时候能不耍帅? 楚霜单手向下打手势,指挥突击队员兵分两路,一队进楼,一队原地戒备;又冲包子张开手。 包子会意,退后两步,从战术包里摸出个东西往上甩,楚霜看似随意一抄,东西落进掌心,又被他黏在窗缝边缘。他按下开关的同时,微张开嘴。 “滴滴”五声倒计时结束,高频音开始有节奏地暴鸣。整扇防爆、防弹的玻璃窗被震得龟裂。 楚霜轻巧地翻上窗台,两脚把玻璃彻底踹碎—— 他第一眼看见安茉莉的尸体,目光斜扫、看见苏信昭。小苏像呼吸困难,参加宴会时的“人模”丢没,只剩“狗样”,他领结早不知扔哪去了,衬衣领口松散,汗水成股地攀颈而下,没入衣领。 苏信昭本来入定似的,看不出是失神还是过于专注,直到被破窗声惊得一颤,才循声看。他见楚霜半蹲在窗外,焦急立刻上脸:“跟你说了有毒……别进来!” 他眼睛、鼻子、嘴角都在淌血,活像个死不瞑目的冤鬼。冤鬼还有执念,想站起来,想到楚霜身边去,但刚动就一个栽歪摔回地上,剧烈地咳嗽。 瞬间,地毯上扑满了他呛出的血点子。 楚霜的心脏又一次被狠攥,连带脑袋也神经性地跳痛。 “面具!”他回身对包子喊。 包子会意,大喝一声:“老大接住!” “呼——”地闷响挂风,防毒面具被包和平铁饼一样抡上三楼,又被楚霜稳当抄中。 楚霜戴面具不足两秒,灵巧地揉身穿进窗口,快步到苏信昭身边:“好了,让末那识停下,什么都不用你做。” 他抱起苏信昭。随着动作,有东西掉在地上、被他踢得滚远,是个棕色小瓶,他没在意。 苏信昭勉强抬手环楚霜的背,先摸到将军机械骨骼的冷硬支架,很不甘心。他撑着精神挪位置,把手掌贴在对方背上。衣料沾染的夜寒融化在二人肌肤贴合中,楚霜后背丁点暖意成为支撑苏信昭精气神的慰藉。小苏脑袋里反复煎烙着一个念头“康德答应给基因数据了,你的病或许能治了”,他想说“先救王上”,可只张嘴吸气,就想咳嗽。 楚霜不知因果,看他这副模样心生暴躁,跟无能狂怒的逻辑差不多。他没本事让他立刻好起来,只能尽量阻止状况恶化:“闭嘴吧你!” 态度不好,语调挺凶,苏信昭一讷,跟着垂眸挤出一丝淡笑,放松身子,倚在楚霜肩膀上。 楚霜管得了他闭嘴,管不了他笑,闹不明白这小疯子兀自甜蜜什么。 第140章 他身后,康德苍老的声音突然喝令:“楚上将,大局为重,你该先救我……” 楚霜双肩微沉、厌恶地阖了阖眼。他连回头瞥老头都吝啬,选择性失聪,护住苏信昭的头脸钻出破窗,站在窗边抱稳人:“不用怕。”他温声说完,从三楼一跃而下。 机械外骨骼的安全挂扣旋即绷直,让他平稳从容落地。 郝布瞭已经到了,楚霜直奔救星过去,把小苏平放在地上。 “上面还有人,锁打不开就安排破窗。”他凛声吩咐。 户外的空气清冽,苏信昭混沌的精神缓上些许,他倏然眉心紧收,拉住楚霜一条手臂,表情看不出是痛苦还是紧张:“不用……门打开了。” 末那识成功了。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又止不住地咳嗽。 呼应他话语一般,楚霜战术耳机传来回馈。 突击队长清楚禀报:“统帅,门莫名其妙开锁了。屋内人员两死、三重伤,包括贝尔蒂丝王妃和康德王上在内的三名伤者已经被挪离现场。” 楚霜也松一口气,抬眼问郝布瞭:“什么毒?” 郝布瞭摆弄医疗箱里的设备:“我先用药物维持伤者体征,毒性需要化验后才知道。” 小苏被好歹清理掉满脸的血,推了一针稳定剂。药效很快发作,他稍微缓上精神就赶快对楚霜露出笑意:“好多了,你别急。” 楚霜居高看他,想骂人,又说不出怪罪。最后只憋出一声不耐烦的“啧”。 他胡乱把小苏满头、满脖子的汗水抹去,重新抱起人,下令“转移伤者”,往最近的医务中心去。 将军走在最前面,抱着老大个儿的小苏依旧步履生风;小队警卫员护送另外三名伤者紧随其后,走出佛挡杀佛的气势。 可此时神佛不拦路,自有恶鬼来。 一大票人由远而近,在道路正中拉开架势,连排探照灯和黑洞洞的枪口聚焦在楚霜等人身上。 “楚上将,你身为帝国上将军暗害星联皇族,是卡纳斯那个丫头指使么?”为首的老头子双目炯炯,端枪对着楚霜,激光准线落在楚霜颈嗓位置。 楚霜看着星领主哂笑,无奈把小苏交给两名警卫员。 星领主看他有动作,戒备大喝:“再动我就开枪了!” 可话音没落,他昏花的老眼前暗影一闪,跟着,他被人扒拉得转圈。头晕目眩停下,他已经变成挡箭牌、面对着自己人站好,他连枪都不知丢在了哪个瞬间。 “知女莫若父,领主大人,”楚霜的声音在老领主耳边响起,“您的宝贝闺女在眼皮子底下造次,您真丝毫不知情?身为一方领主,连手下将军的行迹都制约不了?还是说,阁下看女儿的计划不中用了,赶快跑来倒打一耙。” 星领主不顺着楚霜的话继续,他反问:“楚上将什么意思?你杀人未遂在先,挟持我在后,帝国要跟星联开战吗?” 楚霜眼角闪过杀意——这老头在拖延时间。拖到闺女、女婿一起蹬腿闭眼,事情的因果就成了罗生门,足够他振臂一呼,让星联跟帝国打上一百年。 他回眸看郝布瞭,低声吩咐:“干活儿。” 有楚上将挡在面前,郝布瞭安心无比,他见前无去路,转身带人回案发地做毒物采样。 “领主或许可以为密涅瓦豁出女儿的命,但您杀了现场知情人,事态就能被您一张嘴左右吗?”楚霜不耐烦上脸,耐着性子顿挫,“我们是来开会的,本着友好目的接受道歉,但这不代表我们毫无准备。继续阻挠治疗,我就让整个密涅瓦陪葬!” 他在自己终端敲两下,即刻有实时监控悬投出来—— 星河灿烂中,带有四芒星军徽的战列舰排布整齐,领航舰的待命指令灯稳定地闪烁着。 “金乌号战列舰指令长,收到请回复。”楚霜声音冷淡。 “金乌号收到,统帅请讲。”回应声被楚霜公放出来。四下皆静,所有人都听得清。 “从现在起,我每三分钟向你打一次安全信号,只要信号错误或断联,立刻攻击密涅瓦。”楚霜说着,打开军事监控。 指令长的系列操作被投送给所有人看见。他熟练地按下连串操作键:“金乌号收到,命令已预设完毕!” 楚霜轻轻笑了,盯视着星领主的眼睛:“救人,还是全员陪葬,决定权在您手上。” 老领主动摇了,他想放行。 贝尔蒂丝却气若游丝地插话:“楚上将在维护谁?苏信昭?你忘了他曾经的背叛吗?” 第109章 好像 贝尔蒂丝熟知毒性,她想看戏,从中毒开始就坐在墙边放缓呼吸、时而闭气,所以她是中毒最轻的一个。 楚霜听了她的话表情动作都没变化。 反倒是苏信昭,仗着舒缓剂生效,挣扎着甩开警卫员搀扶,瞪着贝尔蒂丝爆喝:“你闭嘴!” 他气管像有血倒呛,还没彻底缓过来,一呼一吸间听出颤鸣音。 现在外空有制衡,楚霜不太担心星领主不顾后果地下黑手,他侧身看苏信昭,对方清癯的面孔熟悉且陌生,刺激着他的记忆。他脑袋里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感觉不好描述,像潘多拉的盒子要打开,让人心慌。 而楚霜终归是帅才,他心底无论埋着多细腻的纠结,关键时刻也是拒绝被牵鼻子。 “真遗憾,我确实忘了,”他对贝尔蒂丝非常绅士地笑。他说的是实话,但没人认为是实话。 贝尔蒂丝的眼神像将死的幽怨毒蛇。 “王妃有闲工夫,不如把解药给我,是救自己、也是救密涅瓦。”楚霜平淡地说。 “没有解药。我走的路回不了头。毁灭……是唯一的出路!”王妃咧嘴笑,有血从嘴角往下淌,“你看啊,将军。那个爱我的父亲,从小他宠着我,但关键时刻还是会要我远嫁、把我推出去换利益;那个娶我的男人,对我的恩宠多么虚情假意……” 她絮絮叨叨,话音越来越小,是支撑不住了。 她生在这个位置,注定要经历唏嘘沉浮,心生怨怼能够被理解。但天下可怜人千人千面,谁没点让人揪心的经历呢? 楚霜不乐意听她啰嗦,一声令下,众人继续往医疗中心去。 星领主不敢再拦,他听说过楚霜较真时连自己都炸,深知这种心平气和发疯的人是很可怕的。 康德的体征衰弱,但还没衰竭。他一直紧攥着所谓“解药”。经化验,那东西确实如苏信昭判断,不能解毒。它是一种类似催化剂的东西,服下会迎来短暂的回光返照,然后很快死球。 先见希望,再破碎希望的套路被王妃玩得娴熟。 几人中,状况最不乐观的是苏信昭。 他强撑着、为了康德的承诺拼尽全力救人,得知老头子暂时死不了,精神彻底松懈,进急救室之后,一度呼吸衰竭。 郝布瞭连番极限操作,一小时内把苏信昭从死神手里抢回好几次,可小苏的状况反反复复,总也稳定不下来。 楚霜在急救室门口等,他心烦意乱,强逼自己把该做的事情做完,比如向卡纳斯报急文,也比如对外空攻防做进一步调整。 这期间,密涅瓦的老领主可能是回过味了,带着医师来会诊,楚霜不信他,拒绝了。 他只把贝尔蒂丝交还给领主——你先找人医闺女。 郝布瞭在不知第几次稳住苏信昭的状况后出急救室,见楚霜等在门口:“将军,小苏的状况很怪,跟王上中毒的情况像又不像……” “他跟我说他脑袋里有块芯片,刚才用过,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到如今,救命要紧,楚霜顾不得替小苏保密了。 郝布瞭想想,摇头:“不像,再高端的芯片对肌体的刺激也是物理化的,这能解释他口鼻流血,但不能解释他体内的生化变化。他像是服过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楚霜搓着额头的芯片回忆,蓦地想起他抱苏信昭起来时,小苏手边掉下个小瓶。楚霜一拍巴掌,呼叫包子:“包和平,你进现场,找一个指节大小的棕色避光瓶,里面如果有药物残留,注意保护,找到赶快送医疗中心,给郝大夫!” 他吩咐完包子,又对郝布瞭说,“或许他随身还带着,您查他的随身物品,我去看他的行李。” 楚霜往苏信昭房间赶。 他进门,见小苏的随身小行李箱立在门边,再打眼看,屋里没有其他与其相关的物品了。 回忆起来,小苏从来不会带太多行李,他没正式从军,看发展更像要经商从政,但他行事风格却比多数行伍将军都简单。 这给楚霜一种错觉,苏信昭是个符号,单薄得像他小说里没塑造好的纸片人,因为构不成完整、没有严密的人物关系图和逻辑网,显得不真实。 符号存活于世,是没有什么羁绊的。 可偏偏,在虚幻的错觉里,楚霜总能察觉对方对他的执着。 耽溺于唯一。 是因为我把他忘了才会这样吧? 第141章 他在乎的、他的来处,我都忘记了,所以才会错觉。 楚霜这么想着。 他脑子转悠碍不着手,简短思虑间,他放倒了小箱子。箱子非常原始,没有生物指令验证、也没有自动化设施,只有个最普通的机械锁扣,看就知道这里面没值钱玩意。 楚霜把它打开了。 果然,箱子里是几件卷好的衣裳,和简单的生活用品。 将军本着“贼不走空”的宗旨,翻箱子的侧袋、暗格。 刚扒拉两下,他终端弹出条消息,是郝布瞭:您说的药我拿到了,现在做药理测试。 楚霜松心。 他没有偷窥别人物品的癖好,准备稍作整理,合上箱子盖。 但无巧不成书。 盖子被他直立起来,不知从哪个口袋缝隙掉出个小盒,磕在地上、弹开盖,蹦出个东西,骨碌碌滚出好远。 楚霜“啧”一声去捡——是个戒圈。 那玩意款式很独特。主体是幽红的矿石,像血珠子凝结而成,透亮、晶莹。但它曾经碎过,碎裂的纹路被金子镶合起来,仿佛金色藤枝被一汪血水滋养,舒展、蔓延其中,也美也扎眼。 楚霜捡起戒圈。 它是个标准的泥鳅背,厚度适中,大小…… 他鬼使神差把它套在自己拇指上。 戒圈恰好卡在他左手虎口,挡住他记不起缘由的伤痕。 这一刹那,他记忆深处迸出道声音: “没有假公,全是私心……”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说法……” “这是我的祝福,亲手磨的,祝你健康平安……” 楚霜记忆深处有个人活了。那个人不停地说话,说的全是和另外某人的甜蜜过往,楚霜越发确定叙述者是小苏,每句话都像一捧清泉,泼在污蒙蒙的镜面上,终于泼尽了雾霾,映出镜花水月梦中人—— 他们真的曾经在一起过,真的爱过,但好像…… 他心脏蓦然炸痛。 好像被烫穿了。 紧跟着,他的头也在痛。 楚霜烦了,不再让思绪随意攀附心脏,摸出强效止疼剂推进静脉,游魂似的把小箱子收拾好。他看似刚毅果决,戒圈却终归是戴在手上忘了摘。 他懒得再想了,他暴躁、心里的冲动剧烈,他想揪着苏信昭的领子让他醒过来,喝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虽然他曾经告诉过他因果,但他想听细节,哪怕芝麻绿豆,只要他说的,他都想听、他都信。 但当他回到医疗中心时,急救室大大门紧闭。 不知又过了多久,郝布瞭出来了。 楚霜紧赶两步上前:“化验结果出来了?” 郝大夫拿着棕色小瓶给楚霜看:“是我大意了。您还记得f623上的事吗……这药和陆垳将军给我用过的差不多,小苏这瓶更温和些。” 药是苏信昭从善先生手上要来的,本意是医楚霜,但因为成分不明,不敢乱用。从f623返航时中,小苏跟楚霜简述过因果,亏只亏在楚霜没见过实物,刚才着急忙慌,他和郝布瞭谁都没往那方面联想。 “小苏……大概是觉出身体承受不住毒素和芯片的双重刺激,用这东西促进肌体愈合,”郝布瞭继续推断猜测,“然后这东西和毒作用变化,导致他现在这副模样。委实是饮鸩止渴了。” 楚霜脸色凝重,他想问后续,但他怕了。 他生怕郝布瞭叹息一声,说“来不及,治不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怕过失去、尤其是对某个特定的人。 郝布瞭看他冷脸不说话,佩服将军喜怒不形于色,继续阐述:“而且,刚刚我给他做躯体扫描,发现他心脏上咬着一颗瞬爆弹。” “什么!?”楚霜终于不淡定了。 内置瞬爆弹是帝国制衡某些特职人员的手段,只少部分人拥有使用权——但全部需要备案。 楚霜立刻要登私领系统。 “我刚刚查过了,”郝布瞭一按他手臂,“医疗绝秘库里有小苏心脏上瞬爆弹的编号,确实是咱们的东西,但没有备注使用人。我会尽力救他,两种毒物的影响难以预估,将军做个心理准备。”说完,他离开了。 细节、线索劈头盖脸。 楚霜深呼吸,倒退几步在椅子上坐下,因果很快被他推演出逻辑闭环。 小苏说过,他是小奸细,妈妈在沃伦克手上,于是他阴差阳错背叛过他。但之后,哪怕楚霜重伤,事件依旧被压下去了。苏信昭没被彻查,更能陪在他身边。可以左右事态这样发展的,全帝国只卡纳斯一个。 代价是小苏同意女王在心脏里埋下瞬爆弹么?所以,瞬爆弹没有报备信息。 楚霜捏着眉心:那么交换条件是什么? 他脑子乱,想事情全是片段,东一榔头想不出结论,又想起西一棒子—— 刚刚,苏信昭明明脱险了。为什么不遗余力地用末那识继续开锁? 为了救康德和贝尔蒂丝? 不是的。小苏对那两块料一个赛一个的冷漠。 而且这孩子没有很高的政治觉悟,能让他破釜沉舟、豁出命去的事,跟国泰民安没关系…… 这一刻,楚霜心里对苏信昭爱恨和怕,被猜测卷上天,被事实揉碎,变成飘雪扑散下来,每朵雪花里都冻结着二人炽烈的过往。 最终,冰雪融于炽热,化作润雨无声,依旧冰凉却也温柔。 可这只是种感觉,被冰释的过往到底是什么呢? 楚霜依旧想不起来。 他推开窗户缝隙,点烟、把烟气吹出去。有风反扑,让烟迷了眼,他眼睛酸涩得紧,心里也酸涩得紧。没有悲伤,那是种更复杂的情绪,楚霜不明白是什么。 “楚上将。” 听见有人喊,楚霜下意识回头。他猛然意识到这是医疗中心,旋即把烟熄灭,扔进垃圾桶。 来人穿着星联制服,看肩章是个中将:“星联盟感谢楚上将救护王上,现在王上醒了,他想见您。” 楚霜脑子回魂,问:“找到解药了?” 中将摇头:“郝大夫和我们的医生商量着用了保守方案,先稳定住王上的生命体征,”他压低声音,“王上说要兑现三王子的承诺,此外,他还想问,您早有破局的准备,是不是从那位那里探查到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三王子”在楚霜脑袋里转一圈,显化成苏信昭,至于“那位”,他怎么也没想明白是谁。 但他惯会装相,故作高深,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一摆手,示意中将:头前带路。 第110章 放屁 星联和帝国的军制不尽相同,元帅往下,每阶军衔更繁复,上、中、下三级之上,还有个“大”字级。 这次负责康德安保任务的是星联盟军大将。 这位将军一直在密涅瓦外域待命,结果等来的消息是康德中毒了。没有特别命令,他不敢妄动,只能即刻登陆密涅瓦,顺便把星领主的宫殿围个水泄不通。 特护病房里外已然戒备森严。 大将见楚霜被领进门,冷脸把他从头看到脚,眼底闪狭而过一丝幽光,看不出深意:“久仰楚上将大名,星联盟军大将杨阿尔杰代表星联全体民众感谢将军。” 说完,他右手展平搭在左胸前,向楚霜微微躬身。 这是星联的常礼。 同是军人,他不行军礼,刨根问底,可以分析出好几重深意。但楚霜不想深究,还以帝国的常礼:“不用客气。” 杨阿尔杰面无表情,示意楚霜进内间。 医疗室里开着空气过滤系统,扑面而来依旧一股浓重的消毒液味道,仔细分辨,里面还夹杂着沉闷的老人气,带着淡淡的腐败感。 味道源于床上静躺的星联盟王。 今儿晚上之前,康德虽然一脸褶子,起码腰挺背直,以老不死之姿再活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 而经这一遭,他精气神在个把小时内被抽空了。 杨阿尔杰到他身边,恭敬交代:“王上,楚上将来了。” 老人先眉头起皱,拼尽全力才睁开眼睛。 忽恍的目光落在楚霜身上,定住好半天才认出人,他含混不清地说:“你们出去吧,我跟楚上将说几句话。” 杨阿尔杰不放心。 康德在这点上倒是敢切敢剌、坦荡得很,摆手轰人:“他想我死,刚才有无数机会。” 医护人员和护卫都出去了,杨阿尔杰关闭房内的智能设施,手动虚掩上门。 “坐吧,将军。”王上说话全是气音。室内极静,想听清他的话依旧要配合口型猜测。 楚霜没客气,扯过椅子不远不近坐在床边,不说话。 “我防备着贝尔蒂丝,没想到她这么着急下手、用幼稚又不好防备的手段……”康德语速很慢,每说一个字都要攒半天力气,“信昭……怎么样了?” 楚霜回答:“不大好。” 康德眼白昏黄,直勾勾地看天花板:“贝尔蒂丝神志不清、没办法用记忆读取装置,但阿尔杰的人已经在拷问她的亲信了,也不知道这次我还过不过得去。楚上将,即便我死,消息也会被暂时封锁,否则星系内即将开启混战……” 第142章 楚霜从这话里听出深意——早就听说联盟诸星表面平和,其实暗潮涌动,全仗康德一口气震住。这老头虽然毛病不少,但在军事和外交制衡方面自有才华。 于是楚霜有点想不通:康德是中毒糊涂了吗,拉我来说这些,就不怕帝国借机进攻星联总部么? “是你和他有交易信约么?”康德问,“否则你借刀杀人、再让贝尔蒂丝背锅才是上策。” 这是第二次了——“他”是谁? 楚霜不知道,把有此能力的人在脑海里全都过一遍,没能得出定论。 康德看他只是面带笑意,这笑容能忽悠阿尔杰,却忽悠不了这老狐狸。老狐狸意识到自己八成想错了方向,毒性导致他思虑不周,信息吐露得太欠考虑。但话泼出去,想吸溜回来不可能,他只能避重就轻地换话题来遮掩:“也或者你是为了信昭,我和他有一层父子情在,你对他留情,自然也对我留有余地。” “您想多了,”楚霜毫不给老头面子,“我不想看见乱战,星系之间重在制衡,我虽然从军,却不喜欢无端杀戮。” 王上眯起眼睛笑了,不知道楚霜这种官方说辞他信几成。 他老了,毒素在体内代谢很慢,说了一会儿话,气息越发不顺畅。 “我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信昭在危机时刻对我提了个要求,基因研究的成果我会如约交给你,现在正在着人整理。请你转告他,我会守约。但能告诉我你要这东西干什么吗?” 话印证了楚霜方才的猜测。 但他当然不能回答“我有病,你儿子为了给我治病”,正想随便编个借口糊弄,再把话题绕回未知的“他”那里,他终端弹出一条郝布瞭发来的消息:小苏状况不大好,想见您,您回来一趟。 楚霜“蹭”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连带把老头吓一跳。 对方毕竟是苏信昭的爹,离开前将军很有涵养地交代:“信昭状况不好,我先去看他。如果有解药的线索,您记得救他。” 同一所医疗中心里,康德的治疗室离苏信昭所在之处不远。楚霜脚下生风三分钟就到,但他却觉得这丁点的时间也漫长。 他冲进屋,看见郝布瞭正给苏信昭注射。 “他刚才连续两次心脏骤停,缓过来就迷迷糊糊喊你的名字。他心脏里有那个东西……我不敢用设备。只能依靠生化方式。如果是别人,怕早就撑不住了,他有芯片刺激神经,但也无异于漏脯充饥……” 苏信昭确实神志不清了,分不清自己在哪,不知是现实还是做梦。郝布瞭给他注射了多种混合激素,他才清楚些,似昏似醒间他回忆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过去。 他迷离着眼神,看楚霜闪现在面前,一个激灵又还回几分魂,对他伸手:“小霜你……你别怪我……” 楚霜低着眉头,无数问题压在胸口堵得难受,但薅苏信昭脖领子质问的冲动被对方的虚弱驱散,自行画地为牢。他是怎么都不忍心疾言厉色了。他叹息一声、到床边坐下、接住小苏伸过来的手:“说什么胡话呢?好好休息……” 苏信昭眼神黯了黯,他反握住对方、摸到了戒指,难以置信地俩眼对焦看半天。 它明明在箱子里呀。 当初事发后,他回现场把它捡回来镶嵌好,他想过有朝一日把它还给楚霜,又觉得它不吉利。或许在某个遥不可及的梦里,他能亲手把它套回心上人的手上。 可现在,这东西怎么真切切戴在小霜手上了呢? 苏信昭更乱了。 他合上眼睛想:这是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诚不欺我。末那识这个倒霉玩意还挺贴心,知道我快死了,让我死前得偿所愿…… 想到这个他更难过了,开始在“梦”里释放情绪:“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怎么弥补,我喜欢你,我好爱你,可是我不会……”虚弱让他心绪起波澜,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拉过楚霜的手,贴在嘴边吻了吻,“我在努力赎罪了,我可能是来不及了,小霜……” 越说越激动,他抽抽噎噎倒气,跟着又咳嗽。 楚霜看他这模样有点可笑,可笑之余惹得他心口抽痛。他心脏处已经痊愈的伤像又破了,钻出毒疮攀扯着神经疯长。他下意识捂住胸口。 郝布瞭隐约知道二位的纠结,站在一边看。 解毒剂还在实验阶段,他不确定苏信昭能不能等得到,所以他没拦着小苏稀里糊涂地诉衷肠。 只是他没想到,一经放任,苏信昭入戏太深,收不回来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哭得要上不来气。郝布瞭只得又去救场——扯过呼吸设备、配合肌松剂,抵在苏信昭嘴边,让他吸几口。 很快,小苏气道的刺激感减轻了。 苏信昭好歹还魂就又眼巴巴地看楚霜:“你原谅我……” 楚霜脑袋嗡嗡的。并不疼,很慌乱。这源于他对因果的混沌。他面对小冤家的泪眼婆娑无从发泄,突然转向郝布瞭质问:“郝大夫,你不让他好好休息,不研究解毒剂,给他用肌松剂干什么?!还不如一针扎晕了让他安生睡觉!” 话到最后,他压不住情绪,声音大了很多。 郝布瞭一撇嘴,无奈地当出气筒。 “统帅,他的状况确实太复杂……” “解毒剂还差什么?”楚霜把苏信昭的手收回被子里,蓦地站起来,看着郝布瞭。 上将军的气势军医可扛不住,郝大夫下意识后退:有话好说,动手就变医闹了。 其实他知道楚霜的脾气,将军是接受不了最坏的可能性,也接受不了干等,所以他必须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差,但毒源的分子式陌生,做实验需要时间,除非有现成的解毒方程式。” 再看苏信昭,他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已经懒得确认现在是不是做梦了,他只看出楚霜现在不高兴,他不想他不高兴。所以,他挣扎着撑起身子重新拉楚霜的手:“小霜……你别急,这好像是梦里,醒来就……” “放屁!” 楚霜真急了。扔了体面涵养,一把甩开苏信昭,指着他的鼻子:“我警告你,我现在去给你找解毒剂,你要是敢在我回来之前咽气,我……” 他想说“我永远不原谅你”,但咂么滋味,太矫情、烫嘴,没说出口。 他无奈苦笑:要是真死了,我原不原谅他还有什么意义? 最终大将军皱吧割心的小情话败于他惯有的逻辑体系。 但苏信昭不甘心,吧嗒着眼睛,强撑精神想听他说下去。 楚霜端定看他两秒,眼角的焦急化作一丝报复式的坏笑:“想听?就不告诉你。你不是本事大么?别死!生龙活虎再来问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路过郝布瞭身边:“我去找方程式。” 他径直出病房,门在他身后闭合,他倚靠在门上,轻呼出一口气——确实还有地方没有找,也确实还有希望。 毒素八成是那二位女士在他眼皮子底下交接的,当时他就让m查那是什么东西。后来太乱,他没有上帝视角,一时没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安茉莉不可能凭空炼药、抄网兜捞风生毒。线索在她的关系网里。 楚霜这么想着,点亮终端,联系m: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安茉莉近期的行动线发给我看。 第111章 用心 m是驻密涅瓦的特职人员队长。 现在事发突然,他调动全员配合行动。 楚霜彻夜不休,统筹指挥调配,先找到了一处人去楼空的实验基地,知道有门;后详查安茉莉近期的行动轨迹,发现她去过一家歇业很久的美容院。 事出反常必有妖,毒物的线索在美容院的储物柜里找到了。 手写方程式被展现在郝布瞭眼前时,还是半夜,郝大夫几乎不敢相信楚霜破局的速度,打眼一看说是八九不离十,一头扎进实验室,实践出真知去了。 楚霜小松一口气,正打算吩咐特职小队善后、解散。 m却在这时要求和他视频通话。 楚霜按下接听键—— 美容院落于一处荒废的商业综合体内部,这地方地处偏僻,无人接盘,是连商业用电都止了。m打着战术手电,冷光照亮他眼前的一片区域,隐约看出他在美容院前厅,附近有储物柜、前台和顾客等待区。实况画面像古老恐怖游戏的影像,不知什么时候,黑暗里会跳出怪物,给玩家一个亲密的抱脸杀。 “霜哥,你看这个。”m把镜头聚焦在手里的东西上,那是个笔记本,他翻页很慢,让每一篇的内容都尽量被照清楚。通话系统自带的录屏功能把内容录下。 楚霜仔细看,算式太复杂,他看不懂,但他敏感地看出连串算式似曾相识…… 很像高竞卓写下的暗物质弹公式。将军心思一动,同步把资料传给刘微宇,让他即刻核实公式内容。 但或许太晚了,刘微宇没有回音。 假设这东西确实是暗物质弹的制造公式,它怎么会在安茉莉的笔记里? 第143章 楚霜回想起安亨瑞带人袭击枯砂要塞时,用过暗物质弹,但对方似乎手存货有限,没能造次。 结合后续的一系列已知推断,因为制造暗物质弹的催化物“星星石”有限,所以安亨瑞即便知道制造方法也徒劳? 那么,是谁把方程式传输过来的?闪念间,楚霜很难不怀疑艾登,毕竟他和贝尔蒂丝有一段。 楚霜对m吩咐:“别翻了,你带着东西先回来,注意……” “安全”两个字还没出口,镜头画面猛晃,天旋地转配合“稀里哗啦”一阵乱响。m突然飞出去了。 好在他身手不差。楚霜看出那是他在猝不及防后的自主应变,他接连向后翻,与偷袭者火速拉开距离,以防御姿势站定。 为了行动方便,任务期间m的终端设备是战术护目镜,他看到的画面被同步给楚霜。 可二人目光所及处只漆黑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 楚霜凛声低喝:“对方开了光学盾!快撤!” 为了找线索,行动小队分散,但他们出任务必须至少三人一组。也就是说,m至少有两名队友在户外放风,可他无预兆地被袭击,说明同伴均凶多吉少。 这是有目的的猎杀! 果不其然,楚霜话音未落,三面三向、三道粒子束直冲m来了。 m经验十足,依靠机械骨骼的助能晃开粒子束,他前无去路,奔后备撤离线路。那是通往地下一层的停运直梯井。电梯停在楼上的某层,电梯门都被拆掉了,打眼看,墙边有张黑洞洞的、久张不合的嘴,等待m自投罗网。 m一个滑铲往梯井冲。 刚刚他用设备探查过,这地方不是死路,直穿到地下一层能从应急出口逃走。 他在交叠的粒子射线中攀住电梯的牵引钢丝绳往下滑。 楚霜眼看事态发展、帮不上忙,紧急联系包子:“带突击一队跟我到坐标点支援!” 一句话说完,m已经脚踏实地。 可就在这一刻,电梯门外有影子一晃、又没了。 那人也开了光学盾,是盾界在某个刹那被m的战术射灯打破了折射。 影子是个男人,很高大,右手明显比左手粗壮,或是戴着机械护手,或是义肢外露的机甲人。 m举枪戒备——眼前空空,连个鬼都没有。 这更可怕。 他心知肚明,身处电梯井中是无处可逃的靶子,遂反应神速,伏身向前翻。 无可奈何,还是晚了。 “嘙嘙”几声几不可闻的粒子释能音,清脆如招魂铃。对方枪法非常准,四枪、目标分别是m的左眼和心脏。 四枪全中。 楚霜眼见一道高亮的爆闪逼近,无声无息。 m的终端被打碎,粒子束直穿入脑,他哼都没哼一声人就向后翻倒,紧跟着视像画面在楚霜眼皮子底下黑了。 将军心急如焚。 他知道赶过去什么都晚了,依旧是要去。不足十分钟,他抵达现场,突击一队已经完成了初步清查。 “老大,”包子一脸悲切从场内出来,“您进去看看吗?三名同事……都没有生命体征了。” 楚霜料到如此,冷脸藏住情绪,往里走。 他先在美容院的防尾随门外看见了m的两名队员,死于折颈。杀手动作干净利落,那二人瞬间断气,所以m毫无察觉。 然后,杀手进门,该是想借助光学盾的遮掩对m如法炮制,却不知为何被m惊觉了。 于是,有了楚霜看到的争斗。 楚霜滑下电梯井,轻巧落地。m的尸体安静躺在地上,心口和左眼两处伤口,是两弹一孔的专业射击手法所致。弹孔几乎重叠,可见这人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他是在这等着“捡漏”的。 和预想的一样,m的战术眼镜和安茉莉的笔记本都被拿走了。 唯一留存的影像资料,存在于楚霜终端的实时录像中。 楚霜深吸一口气,对亡故的同事端正行礼。 依照现有逻辑分析,玛尔斯有人通敌,眼下贝尔蒂丝强弩之末,他利用楚霜黄雀在后、蝎子断尾。 可m的存在几乎没人知道,怎么就暴露了? 楚霜留人善后,自己回到人间游客内闭门回忆事发细节。 袭击m的人影一晃而过,但是…… 他心里冒出个猜想,把自己吓得头皮发炸,静坐片刻,他拨通一个号码。 等待音只响几声,对面就接起视频。 “小霜儿?这都几点了,大半夜的你想我啊?”刘微宇还穿着制服,显然没有休息,楚霜看他所在之处,像是航舰里。 “刚才给你发案件资料,你怎么不回消息?”楚霜对他笑了下。 刘微宇摆出高低眉,拿他的机械臂在终端镜上操作:“没有啊……我没收到,你发送成功了吗?” 楚霜习惯性地握紧烟盒,可他忘了,银烟盒还没修好,原装的纸烟盒被他一把攥皱。他没说话。 刘微宇“咳”一声,抱怨:“早让技术中心升级巡宇网络,就是抠抠搜搜。你再发一遍吧,我在航舰上,信号不稳定。” “出差?”楚霜问。 刘微宇坏笑了下:“想你了呗,去密涅瓦找你。”他看楚霜脸色不善,不逗乐了,“咳,我跟女王陛下一起呢,陛下听说你那边出问题,要赶过去给你当靠山,按照现在的航程算,大概明天午后能到,还没确定是否登陆,你先别声张。” 话说到这,刘微宇把终端镜上的悬浮摄像头调转方向,画面拍到卡纳斯女士正端着茶杯乐呵听俩人说话。 她见镜头对着自己,跟楚霜端杯示意:“楚上将,这些天辛苦了,诶?你大半夜在忙什么?需要我把刘总长借给你解决问题吗?” 楚霜端坐好,对女王颔首行礼:“不用的女士,但确实出了些事,一会儿我会把报告整理好,请您看后示下。” 卡纳斯点头,示意:你们俩聊。 然后她自顾自喝茶。 刘微宇又简单和楚霜闲扯两句,挂断了通话。 女王的战列舰舱安静下来。她还在品茶,透过外视窗口,看咫尺可及的密涅瓦;刘微宇则默默站在一边,细看楚霜发来的笔记内容录像。 时间分秒流淌,直到卡纳斯的终端弹出消息——楚霜把事件因果简述发来,后面附着特职队长遇袭的画面。 卡纳斯把影像转给刘微宇:“你的好兄弟果然怀疑你了,刘总长。拉着我配合你扯谎,怎么感谢我?” 刘微宇苦笑,把手边残破沾血的终端镜收起来。 “我无条件地配合你了,你该给我个解释。”卡纳斯问。 “笔记上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方程式是艾登殿下交给密涅瓦的,但用来捕风捉影足够了,女士,”刘微宇把安茉莉的笔记本递给女王,“小霜和我不一样,他性格清澈,太善良了,他不该继续在权利的泥塘里打滚。他适合做钢刀,不适合做毒药。于公于私,他裹进这件事里会徒增变数。” 女王目色温和地打量刘微宇,没想到他为了楚霜能做到这种地步。 “你只是为了楚霜吗?我不信,”卡纳斯低眉敛目,嘴角弯出一缕极淡的笑,“你为什么针对艾登王叔?你暗通何天川、勾结桑迪推波助澜,让我知道这些,不怕我杀了你么?” 刘微宇也在笑,抚摸左手的长串佛珠,眉目间却没有慈悲,仔细分辨的话,他眼角是有戾气划过:“我跟女士的初衷确实不同,但咱们目标一致,您杀我也是在目标达成之后,所以那该是我几年后忧心的事,还是先顾着眼下吧。” 卡纳斯掀眼皮看他,突然“哈哈”笑出声来。她从来优雅,很少朗声大笑,她给刘微宇倒茶:“楚浊的死也是你暗中唆使么?真想看你瞒不下去的那天,楚霜能不能体谅你的用心。” 刘微宇端茶喝水:他不会原谅我的,我得一直隐瞒下去。 且不提往后,至少现在楚霜被卡纳斯骗过去了。 他给女王发过信息,等了片刻,女王回信让他防备星领主破釜沉舟,必要时她会出现。 他又在游客里安坐片刻,收拾心思往医疗中心返。 还在路上,郝布瞭的消息来了,说解毒剂配制顺利,给苏信昭用过、效果很好。他问楚霜是否把解毒剂交给中毒的另外两位。 楚霜按照女王的示下回复:适量,先让他们保住命。 他踏着新日的微光回到医疗中心,温柔的暖黄扑散在病房里,给苏信昭苍白的脸染上少许活人气色。 小苏还没有醒过来。 楚霜站在病床边看人,恍惚于场景似曾相识。他脱下外套,扯松领带,在陪护椅上坐下,顺应本心拉过小苏一只手。 苏信昭的手掌暖暖的,轮廓熟悉、指节柔软,好像连指骨也是软的,不像他,骨节枯瘦、支棱,手心布满薄茧。而随意摩挲间,楚霜摸到对方手腕处有个什么,他侧目去看,见那条手链,挺细的金链子上套着一截不知是什么的金属织网,挺别致的。 第144章 楚霜没太在意,握着温柔合上眼睛,强迫自己把脑子里过不完的事抛开,想养神二十分钟。不曾想,不知不觉他睡沉了。 第112章 神经 楚霜太累了。 累的时候睡着就爱做梦。他一会儿梦见艾登摘下面具狞笑着把卡纳斯一枪爆头;一会儿又梦见m空洞着血窟窿眼睛,向他说听不清的话…… 整件事情变成一盘散乱的巨大拼图,楚霜忙着拼凑,比醒着还累。 终于,他拼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被唤醒,站在宇宙中,引领着混沌的他去看更广袤的星河。 璀璨无限,一切都变得渺小,微不足道。 他的视点不受□□阻碍,透星云光辉,看到斑斓的宇宙万象,星碎如落雨,花儿一样开了。当登至更高纬度去看时,再丑陋的星星也会变得美丽。 楚霜在空濛浩瀚中神游,目力所及的遥远尽头,有一小片区域被挡住了。这回他怎么也绕不过去,只隐约觉得朦胧背后是颗安谧的小行星,那里藏着他的在意。 楚霜抬手,挡住视线中唯一看不清的星岛…… 如果他的星图中没有这片遥远的神秘,他除了干巴巴地守着星航军,化作一块擦亮四芒星的抹布、最后枯朽,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想起曾打算把星航军交托给可信的人,然后离开帝国,带着谁。 那个“谁”,正被他牵在手里。 他握紧了牵挂,为即将枯朽的生活点燃星点奔头,他渐渐踏实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楚霜觉出身边异动。他终归是警醒,从椅子上弹起来—— 苏信昭已经坐起来了,被他诈尸惊得一怔。对方一只手还被他牵握着,正用另一只手扯过毯子给他盖。 小苏扯出个抱歉的笑:“把你吵醒了。看你睡得不太踏实,做梦了吗?” 楚霜回忆梦境,眉眼的锐利被笑容揉松:“梦见星河变成落雨,花都开了。可惜现实里没这样的美景。” 话也柔和了苏信昭的眉眼轮廓,他对楚霜说过类似的话,虽然不尽相同。 我会让你看到的,他这么想着。 楚霜不知道对方的小心思,扶人躺下,看时间。 他自己睡了一个多小时,终端有几条消息,没有特殊状况。他叫郝布瞭来看病号。 验血结果很快出来——毒解了,但有害物质代谢还要时间。 医嘱是:老实待着。 这两块料抽刀断水如拔糖的关系有一部分人知道,郝布瞭是最早窥见迹象的。 他看楚霜给小苏满眼忒罕见的温柔,而苏信昭强打精神也要还对方个笑眯眯…… 啊,简直了,齁得人牙疼。 郝大夫知道臭小子要修成正果,不想继续看俩人眼神拉丝,嘱咐几句赶快跑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下雨了。 新日的光芒被气层和雨雾阻拦,微淼且阴郁,打进窗子、穿透纱帘、爬上床,给了苏信昭耍赖的理由。 “小霜,我有点冷……”他躺着冲人家伸手。 楚霜在心里翻白眼,还是侧身坐上床,半倚在床头:“手这么暖和,你冷个锤子。” 苏信昭奸计得逞、他的将军不似刚失忆时硬邦邦,他很得意。 “你……怎么找到解毒剂的?”他问。 楚霜念着他刚醒,没提m几人殉职的事,简单回答:“特职人员帮忙查的,”他不给苏信昭插嘴的机会,崩对方脑壳,“郝大夫让你休息,你怎么这么多话,不睡觉我不守着你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对症下药、一物降一物。俩人分别吃准对方怕哪出。 楚霜话出口,苏信昭立刻投降、熊抱楚霜的腰:“别,别走。我睡觉。”他老老实实合眼睛。 他身体太虚,知道楚霜在身边,很快又迷糊了。起初他是心安的,随着意识沉坠,他心里紧绷起弦,生怕楚霜待他的温存是南柯一梦。闹到最后越睡越紧张,终于手猛一收,抓了个空。 小苏蓦地睁眼,身边没人,床是冷的、陪护椅收在墙边立得稳。 他坐起来环视,房间里没有半点迹象证明楚霜曾陪过他。 是梦吗? 他窜下地,头重脚轻、踉跄好几步,扶在桌子边稳定心神,直扑向门边。 还没到感应区,门自行打开了。 楚霜进门跟他照面,一脸莫名:“怎么起来了?”他二话不说扶苏信昭回床上,“还没好呢,你瞎折腾什么?” 苏信昭满把抓住楚霜,碰到他裸露的小臂,怔忡良久——触感依旧,肌肉轮廓清晰,皮肤被机械外骨骼反衬出丁点温度。这是宇宙中最能让小苏痴迷的温度。 “我……”他垂眼自嘲地笑,“我还以为你走了。” 他想说自己饱受末那识梦境训练之苦,想讲f623上系列的难辨真假。 他想坦白他害怕了,不介意用茶里茶气换将军的心,但他又总担心过犹不及,惹人讨厌。 果然是执念生障,情深难寿。 楚霜歪头看他片刻,会读心似的,在他鼻子上一捏,手劲略大:“酸吗,是真的吧?” 苏信昭不好意思地笑了。 楚霜往门边看:“苏岚女士来了,她毕竟……是你母亲。她想看看你。” 话让苏信昭受到莫大惊吓。 他不相信在枯砂要塞见过的女人是苏岚,但他没想明白因果,暂时选择龟缩。 可对方一口气都不让他喘。 “不见”二字并没说出口,病房门开了。 “孩子,你怎么样?”苏岚的脸上总有几抹愁容,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美丽,惹人心疼。她满眼慈爱地看苏信昭。 苏信昭却似只看到宇宙中最深的恶意。有楚霜壮胆,他单刀直入:“我妈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整容了吗,又或是……” 苏岚很悲伤:“我亲爱的孩子不认我了么?我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是妈妈呢?让我想想……你曾经为了给我治病,偷过打工店家的钱,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为了养活你也做过类似的事,咱们的过往我可以讲……” “这不能说明什么,”苏信昭打断她,“我从小活在监控中,你的记忆可以植入。” 苏岚看向楚霜,她的眼睛会说话,像是再说:将军,他听你的,你帮我说句话。 可楚霜冷眼旁观,木头似的视而不见。 苏岚看他片刻,收回目光的刹那像变了个人,冷哼一声,走到窗边看雨,轻蔑地说:“都是同样的东西,装什么清高呢?” 话依旧被楚霜免疫,倒是击穿了苏信昭的意识。 “你说什么?!”苏信昭质问。 苏岚回过头,盯视着苏信昭的眼睛:“我和他都是克隆人,用得是同样的技术,但现阶段那项技术有弊端,你知道的,亲爱的,”她语速慢得阴恻恻的,“你逼我证明的话,我只想到这个办法了。” 苏信昭蓦地看向楚霜——他不确定楚霜是否知道自己是克隆人,他想对他说“你别信她胡说”。 可楚霜表情没变化,不知是大将之风,还是面瘫。 也就在苏信昭分神的片刻,苏岚抬起手腕,咬下去一口咬断动脉血管,鲜血顺着嘴角往外扑。 苏信昭大惊失色,“哎呀”一声惊叫,翻出止血喷剂抢过去给她喷。可药剂被汩汩的血水冲散,半点作用没有。 温热浸染着苏信昭的手,顺着他指尖往下落,像红玉珠子断线摔碎在地面,惊悚又好看。 苏岚不知道疼似的,咧着嘴笑,她嘴唇点绛,牙齿都染了色:“当年,有人造了他,后来沃伦克那个老混蛋造了我,”她摸出个小药盒打开盖,“这是能弥补基因缺陷的药。你现在关心妈妈了?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几个字让苏信昭的精神猛然一扯,把某段记忆扯出来凌迟。 可还没等苏信昭说话,苏岚又继续说:“原料很难得,药只有一份,你来决定救谁吧,”她把药递在苏信昭手上,指着自己的颈侧,“信昭你还记得吗,这是妈妈为了救你留下的勋章。” 苏岚颈侧有一片疤,是很多年前,她为了救小苏被毒虫蜇伤落下的。疤痕攀布在女人白皙的皮肤上,像张鬼脸,或会吞噬其主,又或者会扑过来吞了苏信昭。 苏信昭脑子要宕机了,他木讷地看楚霜。曾经担心的两难境地突然触发,油然而生的无措让小苏窒息,他盼望有人能帮他做决定。 但四目相对,他只看见楚霜眼中的事不关己。 片刻,将军扯出个笑,转身要走。 “别走!小霜……”苏信昭大喊出声。 是啊,他在盼望什么呢?盼望楚霜大度地说“救你妈妈,我不要紧”;还是“不是爱我么,现在为什么犹豫了”? 苏信昭被自私砸得无地自容,小霜对他那么好,从不逼迫他,也从不审判他,哪怕他对不起他…… 他的手在抖,心底滋生出诡异的冲动——不如通通毁灭吧。 “好了,孩子,不要为难,妈妈说过永远站在你这边,我替你做决定。” 第145章 苏岚恢复了温柔,她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变出把粒子刀,对自己心口狠扎下去。血洇红了衣裳,笑容还挂在她脸上,没有痛苦。 痛苦会被转嫁。 苏信昭心窝猝不及防又冷又疼,身体要被剖开了,他大喊“不要——” “不要——” 苏信昭蓦地睁眼,从床上弹起来,一头冷汗。 是梦。 他坐在床上愣神好久,看着窗外。 天色暗淡,雨停了。重月爬到半空,把冷色月光投进屋里,散在他身边。 他身边只有一片凄清,楚霜依旧不知所踪。 一再闪回于现实梦幻间,谁都受不了。 即便小苏看见身边有人睡过的痕迹、看见楚霜的制服外套搭在沙发上…… 他依旧仓惶。 他下床。脚沾地面,双腿发软,想去扶桌子,没能像梦里一样趔趄到桌边就生生跪在地上,“咚——”的一声。 苏信昭顾不上膝盖骨碎裂似的疼:“小霜——小霜——你在哪……” 他也顾不得叫声比嚎还难听。 卫生间的幽光散出门缝,张扬一瞬,又黯淡下去。 楚霜出门惊骇,两步抢到苏信昭身边,把他掫起来:“怎么了?我洗个脸的功夫,你怎么摔地上了?” “她……她在哪?”苏信昭越过楚霜肩膀,往他身后张望。 什么都没有。 “谁啊?没有别人,”楚霜捧起苏信昭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做梦撒癔症?” 不客气的腔调带回小苏一缕活人气,他重新看楚霜,对方发梢带着水星,眼睫洇湿着潮气,眼瞳里映着他惊恐满布的脸…… 他紧紧攀着楚霜。 突然一把抱对方进怀里。 将军身上的气味、温暖都熟悉真切。 但他还是分不清梦与现实。 因为梦里的一切也真实。 苏信昭心里有声音大吼: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另一个声音却端定地说:你冷静…… 冷静…… 冷静、冷静…… 冷静不了一点! 他蓦地推开楚霜,扬手扇在自己脸上—— “啪”一声,半张脸暴痛,连带耳朵都在“嗡嗡”。 他看见楚霜满脸震惊地看他,捉住他怒喝:“你疯了,发什么神经!” 是啊…… 我疯了,我发神经。 我从来都不正常。 话语点燃了小苏心底巨大的委屈,他鼻子发酸。崩溃是一瞬间的事。第一滴泪跳出眼眶,后面就如同决堤。 他不说话,倒退几步、紧贴着墙堆滑在地上,仰起头,任凭眼泪无声往下淌。 第113章 感情 楚霜自问不擅长哄人。 他倒不是没招数,而是自幼的经历让他认为爆哭非常丢人、没有意义。从理性角度出发,他知道人不是机器,这是正常的情感宣泄,能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强多了;但从感性出发,他非常看不上此类行径。 而最近,楚霜发现自己面对此事比较双标,他万分唾弃自己流露脆弱;对一般人可以不屑无视;对苏信昭则会默默在心里抖楞手。 他说不清缘由地想哄他,应了那句“喜欢常让人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把小苏忘了,心里依旧对他藏着特别,陌生、畏惧被共患难磨得不剩什么,独留下在意。 苏信昭坐在地上,受气包似的眼泪止不住。 他当然也觉得丢人,可他停不下来。他心里压的事情太多了,之前机关算尽、费尽心思维系和楚霜的关系,却被造化戏弄、闹得人家差点丢命;现在好不容易能只守一人,忠诚没几天,又蹦出个死而复活的“妈”…… 梦境像是给他提醒的。 如果出现在枯砂要塞的“苏岚”也是克隆人,就不是母亲了吗?小霜不也是克隆人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会重回二选一的困境?危机复苏,早晚又重新炸裂的一天。 他心里爆开巨大的委屈,无力改变现状、又不能接受结果——无能且无助。 楚霜被他哭得手足无措。 将军摸不着头脑,怎么去洗脸提神的功夫,人就变成这样了…… 他想问,无奈见缝插针也插不进小苏抽抽噎噎的节奏,他干脆在苏信昭对面蹲坐下,不吭声、看着他哭。 俩人一个哭,一个看,对坐和谐,任时间流淌…… 最后小苏又要上不来气。 楚霜放弃袖手旁观,确定这倒霉孩子八成能哭到地老天荒去。他挠挠脑袋:哪儿来那么多眼泪……? 他往前挪挪,单手在小苏背上一揽,把人按进怀里:“好了,龙王爷给你下降头了?” 苏信昭绷着身子、捂着脸。 楚霜眼珠一转,坏笑着问:“哦,这是跟我闹脾气呢?怪我刚才凶你了,所以学别人嘤嘤嘤?但你怎么哞哞哞的?” 苏信昭浸在无助里,被他一揽入怀,心跳要崴脚,听见他沉静的声音透过胸腔传导,前一刻暖心,后一刻想笑,忘了怎么哭了。 他吸气,鼻子彻底不通,声音真的像猪哼哼,他闷着声音嘟囔:“我又不是牛……” “对,你不是牛,”楚霜顺话打岔,“你是水做的牛。” 太无厘头了,苏信昭想看他,刚想抬眼,意识到自己肿着一对核桃、鼻子浮囊、满脸浮肿……在对方心中的尊容要轰塌。 他遂又忍住了不看,掩面落荒,想逃去卫生间,重心刚有偏移,被楚霜拦腰拉回来。在重心失衡的瞬间,他念着对方瓷器似的身子,矫捷地转半圈,扑进对方怀里,赶快又低下头。 楚霜笑着“哎呦”一声接住他,低头看人:“是谁家梨花带雨的俊小伙子投怀送抱,怎么还不让看呢?” 他随手一摸,绅士巾没在口袋里,于是混不吝地捧起俊小伙的肿眼囊鼻,拿袖子给他擦。 苏信昭:…… 宠到骨头缝的柔情他二十几年也没遇到几回,掐手指头算,都是眼前这人给的。他毫无准备,应对无能,呆愣愣地僵着,感叹铁锅老师调逗人的本事让他望尘莫及。闷半天,他憋出一句:“小霜别闹,我没事了,我去洗把脸。” “不让去!”楚霜有着自己都不觉知的恶劣,“你在我面前哭鼻子,得让我看清楚、记住了,免得往后想看,还要欺负你。” 苏信昭:…… 对方一顿王八拳,把他的委屈抡成渣子。他冷静下来想,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让贝尔蒂丝破罐子破摔的发疯影响了? 楚霜只在意他的情绪,看他缓和多了,搂着他从地上起来:“咱挪地儿吧少年,我这老胳膊老腿地气接多了容易胃胀。” 二人坐回沙发上。 楚霜拿几张湿面巾给小苏捂眼睛。微凉的温度非常有效地缓解酸胀。 “好啦,你到底怎么了?”楚霜拧开水,递过去,“慢慢说。” 他温柔又不容置疑。 苏信昭随口糊弄:“做噩梦,毒入脑子,神智不正常。” 楚霜叹了口气,他和苏信昭重新认识的时间不长,依旧摸清了对方的个性。抛开把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在意,苏信昭本质是个狠戾的人。说得极端,这孩子是个目的至上,不惜把自己算计进去的疯子。而能让这样的人爆哭,不会是一个噩梦导致的。 他直球不成,改绕弯子:“你挺喜欢我的是吧,咱俩之前是那种关系。” 苏信昭终于看他,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楚霜问。 苏信昭一噎:是我死皮赖脸、满心算计才追到你的,你八成是受不了我死缠烂打…… 楚霜不会读心,看他不说话,悠悠地继续:“所谓的食色性也都是一时,美色看多了眼珠子是要盘出包浆的。一个人常爱另一人多是能在对方身上找到补偿,至于让男人痴迷的,多是比如保护、征服或占有。所以绿茶吃香有道理,尤其是……”他说到这,随性捧住小苏的脸,拇指轻轻拂过他眼角,“我不介意你独在我面前茶一点,对心上人暴露弱点,是上策。让人上瘾。” 苏信昭被将军此套理论惊呆:这是在教我攻略你么? “那你怎么连被我抱一下都要往地上蹦,不肯在我面前脆弱一点呢?” “……咳,”楚霜扭脸别开目光,“理论和实践是阳关道和独木桥,能知行合一的才是高手。我人设包袱焊脸上,撕不下来了,嘶……”说到这,他温柔敛尽,一扒拉苏信昭脑袋,“说你呢,你扯我干什么?倒霉孩子,老子苦口婆心想听你两句实话怎么那么难呢?不说拉倒!老实睡觉去。” 不多的耐心是耗没了,他要站起来。 苏信昭知道他说走真的会走,一把把人拉回来:“别,你别走,你陪我说说话,哥……” 小苏同学聪明无比,刚才木讷是脑袋转筋,现在他顺坡下驴,一把把楚霜圈在怀里,拿脑袋似有似无地蹭人。 他不确定楚霜知道多少真相,不敢提克隆的事,于是他偷梁换柱地讲:“我……我梦见我妈又活了,跟你同时陷入绝境,但我只有救一个的能力……” 第146章 楚霜被他蹭得痒,偏头让开他的毛脑袋看他。原来是“我跟你妈同时掉进河里”。可面对苏信昭的特殊境况,他说不出“你妈有你爸救”,只得一哂:“我这么厉害,不用你救。” 苏信昭深深看他,敛下眼眸又不说话了。 楚霜闹不清小苏反应的意思,有心扇他一脖溜,让他“少跟老子修闭口禅”。可温馨的光影里,他眼见臭小子右脸上印出个清晰的巴掌印,眼睛里还有没散的水气,又没忍心。他只得耐着性子问:“那干什么扇自己耳光……打得那么狠,怪心疼的。证明自己是个爷们儿,要对自己狠一些?” 苏信昭谨记对方亲授的“攻略”理论,坦白说:“我脑袋里的芯片不太对劲。嗯……还记得章廷吗?他死前告诉我,芯片能在睡眠训练中篡改记忆。所以后来,我会分不清哪段记忆是真的,哪段是假的,比如现在你坐在我身边,我会害怕一切都是梦境。” 楚霜没说话,安静听苏信昭讲述对抗卢尔时的梦境,记起小苏身上旧伤痕的由来…… “其实小时候这事就初见端倪了,有一阵,我做梦醒来,身上会出现伤痕,最严重的一次断了腿骨,当时我还以为我有梦游的毛病,后来该是末那识觉察到我怀疑,调整了训练课程。然后我被糊弄过去了。” 楚霜听他讲完,紧搂他在怀里,心想:这不是要疯了么,怎么这么可怜呢?如果没遇见我,你会走一条怎么样的路…… 他旧事重提:“不能再留着它了,必须得把芯片拿出来。” 上回小苏发烧时他提过,对方拒绝了。 苏信昭歪在他肩膀上,额头凑在他下颌边轻轻贴着,安全又亲密:“但研发末那识的主理人离世很多年了……” 楚霜捏他肩膀:“还会有别的办法。有的感情无可替代,所以我一定让你平安。” 苏信昭沉浸在楚霜的温柔坚定里,突然咂么出对方接二连三好几句话里有别的意思,他抽冷子从人家怀里支棱起来:“小霜,你说什么?” 他眼圈还红,眼神被迫染着懵懂,透露着可怜兮兮的真挚,有点好看。 楚霜冲他笑,把他想听的话翻译给他听:“你对我的感情无可替代,所以我不许你有事。” 这算表白吗?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苏信昭讷讷地看他,简直又要以为自己在做梦:“小霜……” “不是梦。”楚霜打断他,揽住他脖子把他捞过来、吻上去,堵回他一切的不安心。 将军的吻向来没有急不可待的疯狂,而奇怪的是,他游刃、甚至优雅的徘徊能把人心闹得痒痒的。小苏总想反客为主,又忍不住被他品尝。 苏信昭很快晕晕乎乎,满脑子巨大的问号“这人怎么这么好,这么会亲”,等他稍微被楚霜放开缓气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放躺在沙发上,病号服的衣扣都开了好几颗。 吻越发向下,刺激感让他欲罢不能。 他中毒了似的想任由对方继续,可脑袋里那根奉对方如珍如宝的弦在这一刻绷直了。 他用尽这辈子最大的坚决,忍下翻身抱人的冲动,一把抓住楚霜按在他胸口的手,阻止对方点火:“你都想起来了?” 声音镇定堪比宣誓效忠,端肃得楚霜兴致散了一半。 “你要入党么?”楚霜心里有口燥气,答得没耐性,“没有,但我知道我现在爱你,你也需要我爱你。” 说完,他想抽手继续。 可苏信昭偏跟他作对,抵死不从把他衬得像个流氓:“这不对,万一往后……你会后悔的。” 楚霜啧一声:“后悔也木已成舟,是我自找的,”他话到这顿住,重新贴到苏信昭嘴唇边,“还是说,你不想么?” 第114章 风岚 苏信昭想,他当然想了。 从头到脚,每个汗毛孔都想。 可是…… 他看楚霜,对方也在看他。 “你扭捏什么?怕我事后不认账?”楚霜歪头温声问。 “不、不是……你不用……” “不用什么?”将军坏笑,慢悠悠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个小金属盒子,在他眼前摇晃,“这是什么?” 苏信昭没看清,也没反应过来。 楚霜眉毛一掀,把那玩意打开,用手指轻轻沾起丁点,凑在鼻子边闻:“嗯,挺香的,别告诉我这是面霜,你天天偷摸儿保养。” 小苏头皮腾地炸了。那是李谨仁给他准备的秘密武器,他之前放在随身的战术小包里,八成是楚霜照顾他这几天时露馅了。 “小霜……你别、别误会,我不是……”他磕磕巴巴,说不出“不是早有预谋”,直接去抢小盒子,可想也知道,从将军手里抢东西不容易,小盒被楚霜翻着花手藏回衣服里。 跟着,楚霜角度刁钻地一推,把人放倒,油往对方胸口抹。“面霜”被他用掌心揉开,温润滑腻,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引。 “哦,我误会什么了?”楚霜居高笑着问他,“你给我掰扯掰扯,我怎么听不懂呢?” 苏信昭脑袋发懵,耳朵烧得慌。他平时撩楚霜,是要鼓起被骂“滚”的勇气,且多是嘴把式,现在要动真格的,他根本不是楚霜的对手。他甚至是个“死脑筋”,认定的坚持、十八架人形机甲拉他也死尸不离寸地。 他确定楚霜没彻底想起来时,跟他做这事是不负责任,是对楚霜的亵渎。眼看自己越“清纯”,那流氓越来劲,他终于决定调整战略,魔法反弹。 他捞住“色魔”按在胸口的爪子,吮在对方指根上——上次他就发现了,小霜掌心、手腕其实很敏感。 果然,眼看青涩花苞突然要吃人,楚霜大为震撼,一下定住了。 于是小苏抓住机会从他怀里挣起来,在他手背上又贴吻几下,把他的手郑重按在心脏位置。 “我想,小霜,我特别想。但是……就是暂时不行!我可以等你,等你想起来,等你想起来也心甘情愿跟我……跟我……” 他还是说不出口。 但心跳合着说话时胸腔的共鸣,已经把字字句句震得炽烈,把楚霜整不会了。 楚霜确实是没小苏想得多。他只寻着本心认为,如果上床算是别样的心意证明、能让小苏安心些,他不介意。 可他没想到,他在苏信昭心里的分量这么重。对方打得一手纯爱好牌,将他一军,他当然不能继续霸王硬上。他看着小苏不说话,盘算这事怎么收场,回想到刚才苏信昭的点滴表情,越发觉得这小孩招人疼。 直到某个细节闪念划过,楚霜惊觉整件事情有点不对…… 他单手揣进口袋摸金属小盒。 …… …… ……所以这玩意,他给谁准备的?!! 将军脑子顿时像被雷劈了,焦糊一片,四下生狼烟。他心里腾起股很怪的感觉,没有被冒犯的不适,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细想,那是种从“疼爱”转变为“被疼爱”的无措。 让出主动权,怎么想都难以自洽。 无论如何,大将军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谁上谁下不是迫切需要纠结的问题,他在苏信昭脑袋上一摢撸:“行吧,你该多休息。” 其实,也多少有逃避的意味。 他推着小苏去卫生间洗脸,安置对方重新躺下休息。他不像苏信昭似的,会聊天哄人睡觉,在忙乱中抽身陪伴,安静守护,已经是倾尽温柔了。 而苏信昭对他也没有不切实际的要求,楚霜能让他握住一只手,他就安心无比。 小情侣关起门来得片刻雨过天晴,密涅瓦却是暗火偷生。 康德被媳妇儿诓回娘家下毒,无疑为星系和平埋下一颗巨大的炸雷。这让楚霜再往后的日子里有忙不完公务,他要防备星联的姑爷、老丈人突然干仗;还要追查杀害m的凶手;更要应对、安抚随行专家们的紧张兮兮。 卡纳斯一直没露面,事无巨细交予他一个人拍板,他忙得脚打后脑勺,接连好几天,回病房看小苏时已经深夜了。 小苏这几天也没看上去轻松,他被迫化身验证解毒剂的小白鼠,隔两三个小时就要配合验血、检查,眼看胳膊快被扎成花洒,索性不让郝大夫拔针了。 安茉莉已死,贝尔蒂丝昏迷不醒,解毒剂的制作成功成为帝国制衡星联的王牌。 卡纳斯因此心存底气,正式向星联过函提出交换条件: 第一,要密涅瓦谨记此次峰会初衷,无条件公开有关流浪黑洞和暗物质弹的研究成果; 第二,关于“星轨坏道”计划的一切开销帝国与星联各国均摊。 康德人在矮檐下,为了不磕得头破血流,只得同意了。女王借力打力,漏儿捡得痛快。 她的舰船一直悬停在密涅瓦的星域边界,和星联大将杨阿尔杰的舰群遥遥对峙。 剑拔弩张,但又打不起来。 至于密涅瓦所谓的“研究成果”则实属儿戏了——文件从头到尾是玛尔斯的研究员们共享给星联的文件。合着密涅瓦的“专家们”把笔记照抄一遍,又还回去了。 第147章 这要么是星领主把研究成果看得比贝尔蒂丝重要,不肯给;要么“成果”不过是贝尔蒂丝诓骗众人的噱头,她只是想把康德和苏信昭骗来杀了。 无奈,她暴露、失败了。 解毒剂被研制成功的第五天傍晚。 苏信昭从病房搬回客房。 楚霜难得借着陪他挪窝的茬儿,留下没再走。他这些天照常吃药、注射凝血剂,依旧习惯背着所有人。 但这不代表小苏看不出来。 “卡纳斯女士说过什么时候返航么?”小苏没挑破他掩藏的脆弱。 凝血因子扰得楚霜一阵阵心烦,他在写字台旁半靠着。 银烟盒被他找人修好了,又被他拿在手里摩挲。他看得出来,卡纳斯是在等子弹飞。但说康德还没公布对贝尔蒂丝的处置,就很有意思。 “如果坐实桑迪王子也涉案,往后你就是星联新君了,不想做王上吗,亲爱的王子殿下?” 这是句调笑。 又不全是调笑。 苏信昭看他藏着难受对自己摆笑脸,心口被揪得一疼,他走到楚霜面前。对方没有站直,让他比楚霜高出两寸多。 他垂眼看他,眼中满是郑重:“康德想要新儿子很容易,你想我回去争王位吗,将军?”他稍有顿挫,“然后呢?你会跟我离开玛尔斯,去星联吗?” 楚霜张了张嘴,没说话。 未来好像很远,不知何时会来。 “未来很近,”苏信昭撑着桌沿,把楚霜圈在方寸间,“如果我随波逐流,回到星联,那你呢?玛尔斯可能和星联永远交好吗?咱们还能在一起吗?我很狭隘,只想跟你在一起。” 楚霜:…… “所以往后你想去哪?”苏信昭贴着楚霜额头轻声问,“解决完流浪黑洞,你想去哪里?”对方眉心的芯片像个小冰渣,很快被捂热了。 “嗯……记不清楚了,我好像想把星航军交给可靠的人,然后去个遥远的小星球,到时候……如果你乐意和我一起……” 话没说完,楚霜被苏信昭一把拥进怀里。 “我乐意,只要能和你一起!”苏信昭的声音在抖,人也不自觉地抖。 小苏第一次听到这说法是从刘微宇嘴里,那时楚霜重伤,他如何悔不当初也回不到当初;现在他终于听到楚霜亲口说期许,仿佛是经历千山万水,穿越光年的距离。 楚霜不明白这小子激动个什么,近来对方的情感太炽灼,让他不敢妄加猜测。 他耐着性子想忍到小苏抱够,可等了半天那货熊瞎子抱树似的没完没了,他终于不乐意了:“好了,皮要让你粘下来一层……” 苏信昭霎时不好意思,傻呵呵笑着直腰。 楚霜跟着他笑,幻视有只大型宠物,终于肯从自己身上下来。他展眸看外面新日夕辉正好,想偷闲带小情人“花前月下”去,话没出口,门口星航军的士兵喊“报告”。 “统帅,有位苏岚女士来看苏助理,证件齐全,是星联的公务官员。” 楚霜目光立刻凌厉了。 苏信昭身子微微一绷,跟着放松下来:“没关系,让她进来,她背后可能是沃伦克。” 这几天养病时,小苏只要没在昏睡,就在琢磨苏岚怎么回事。她不像是康德弄出来的,而可着星联划拉,利用苏岚给他绊脚的从始至终只有沃伦克。那老家伙近来在龟缩,他的政治立场很迷,小苏认为,老头子从前是想一步步扶他上位,把他当傀儡。但因为贝尔蒂丝裹乱,他的计划脱缰了。 现在,他放这个“苏岚”到他面前又有什么目的呢,还有别人参与其中吗? 或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几个月没见,苏岚还是那副模样,和记忆中、梦里一般无二。 “信昭,”她对儿子笑,满心满眼都是他,然后她才看见楚霜,“楚将军也在,失礼了。” 苏信昭没说话,做个请的手势让她随便坐。 苏岚坐姿优雅,双腿斜搭,她从头到脚散发着成熟女性的知性魅力。 “没想到上次枯砂要塞一别,发生了这么多事。贝尔蒂丝的反扑比我们预想的直接。” 苏信昭冷冰冰地看她:“‘你们’?沃伦克吗?他让你假扮我妈妈?” 苏岚微笑的嘴角有一丝僵硬,她看楚霜,无声表示“将军见笑了”,然后她对苏信昭说:“秘书长确实对我多有照拂,但你为什么总认定我是假的呢?” 苏信昭指着自己脖子侧面:“在枯砂要塞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这没有伤痕。” 苏岚顶着“看你这孩子”的埋怨表情,哂笑:“你希望妈妈一直顶着丑陋的伤疤吗?我做手术把它弄掉了。虽然那是妈妈对你爱的勋章,但让它留在心里就够了。” 苏岚确实曾经说过这话。 苏信昭眉心微收,眼底泛起一层寒霜:“背调做得清楚啊,沃伦克把你变成她用了多久?” 苏岚失落地摇头:“信昭,妈妈说过永远站在你这边。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确实死过,但又活过来了,就好像……”话说到这,她别有深意地看楚霜。 似坦白,又似威胁。 这一刻,苏信昭心念陡转,噩梦眨眼具现。 他大声喝止:“不要再说了!” 苏岚没再继续,像个长辈展露包容笑意。 苏信昭皱眉问:“你来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间,他心思陡转,他想快刀斩乱麻。 也就在这时候,他脑海里有个声音说:别怕,一切都是假的。不信你扎她一刀试试,她不会流血不止。甚至你可以刺自己一刀,你也不会死的。因为这是噩梦。一刀下去,梦就醒了! 梦就醒了! 梦……就醒了! 第115章 囚笼 诡音在苏信昭脑袋里放了一声炮仗。 如果意识能具象,那么他脑海里现在一定枯黄草叶子乱飞,眼看要被大火焚烧、又来了一阵风;风把星火卷上天,像□□一样投散开,点燃荒破、点燃枯树、点燃全世界。 小苏不想看自己的世界被焚烧,但他像个蜡做的人,稍微离近火焰就要融化,他只能眼看火焰吞噬一切。 诡异的声音还在邪笑:“毁灭、全部毁灭。然后才能重生。那时候你的噩梦才真的会醒……” 无限循环,如魔音贯耳。 苏信昭甚至要遵从它了。 也就在这时,小苏灵魂深处冒出个清淡的声音:“这是不对的。” 声音先唤回苏信昭心间一丝清明,然后被否定的不爽才渐渐加压,掀翻他冷静的天平。 他撕心裂肺抱头一声吼,已经不似人声。 记忆的某个角落,他掘地三尺,挖出这句话,是妈妈常说的话。 他突然意识到,妈妈爱他,关心他,却又总在审判他。直如现在,暂时拉他出困境,又把他投入新的深渊。他抬起眼睛,双瞳灌血,看不清眼前的“苏岚”。 他的世界像被打了马赛克。 “苏岚对你好吗?她为你留下道疤都要你时刻记得,她不爱你,她只想控制你。” 诡音又在说话。 小苏戾气暴涨,手按上随身的粒子刀柄。 “这是不对的。”诡音也学着苏岚的口吻说话。它怂恿他,又否定他,让他想做什么都不对,如他曾经得到过的母爱,“这还算爱吗?不如不要” 苏信昭在这个瞬间脑袋空空,木讷又坚定地抽出粒子刀,向“苏岚”挥过去。 电光石火间,人影一晃,拦在小苏面前。 “苏信昭!” 清凛的声音如最纯净的醍醐,点燃小苏内心的一点明灯。 “这是不对的,”诡音继续唱衰,“鼓起勇气斩断束缚,你才能自由。” 一而再、再而三。 “滚!”苏信昭喉咙里挤出低喝,如同野兽垂死的呜咽。他紧攥着刀柄,仿佛那是和他统一战线的唯一队友。他猛地横划,毫无章法—— “嘶——”有个熟悉的声音抽冷气,同时小苏的手如撞进铁钳里,被禁锢得不得动弹。 一系列惊变成功唤回小苏些许意识,眼睛视物清晰了。 楚霜就站在他对面,牵制他持刀的手,满脸焦急。 细看,将军的衬衣领被他削下一块,也亏得是楚霜,换别人怕要被他一刀割喉。 苏信昭吓坏了,他想到是末那识出问题了,如果一会儿肌体刺激功能被触发,他的动作将快过动力骨骼,小霜就危险了! “……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 对!伤他是不对的!! 分不清归属的诡异低吟依旧像魔咒,却鬼使神差唤醒了苏信昭心底的另一方执念。 他心头仅存的理智凝结在一起:我得停下来!一定不能伤到他! 念头忽闪如刀锋掠影,粒子刀被苏信昭毫秒间翻转,指向自己左腹刺下去。 这地方受伤不致命,但就绝不会是楚霜的对手了。 第148章 白驹过隙,预想的疼痛没来。 楚霜手臂快出残影,第二次扣住苏信昭的手腕,巧劲一扭——刀掉了。 “受点刺激就发疯?脑子控制不了手了?!”楚霜声音带着怒意。 小苏一怔:是啊……我怎么会这样? 他的头剧痛无比。脑海里闪过无数与母亲相处的过往。 “信昭,妈妈爱你,你要记得妈妈的好。” “这世上妈妈是对你最好的人,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你会对妈妈好,保护妈妈吗?” “你爸不要咱们了,你陪着我好不好……” 原来…… 原来囚笼不是末那识,也不是沃伦克对苏岚的挟持,而是早在心底深种的种子。种子名叫“亏欠”,被“母爱”滋养灌溉…… 好在当他泥足深陷时,有人站在岸边拉住他,从来不向他索求什么,也从来不去审判他。 苏信昭痛苦地合上眼睛,血从鼻腔往外流,他意识里有东西在烧,烧着他的大脑和神经、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事实上,从苏岚进屋到现在,还不足三分钟。 她看到苏信昭流鼻血,瞳仁一收,往前凑。 几乎同时,楚霜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抗拒,很快被关切替代。那像是行动和意愿扭曲的分裂。 楚霜心底冒出个猜测——有人控制她做了什么。操控末那识吗? 但未明逻辑,将军不敢贸然。 “来人把苏女士控制住!”他凛喝的同时,在苏信昭颈动脉窦上一按,单手接住秒晕的小苏,跟着拔枪、直指苏岚。 警卫员应声进屋,二话不说把苏岚架住后退。 楚霜收枪,抱起小苏安置回床上,联系郝布瞭。 “你到底是谁,怎么刺激他了?”等大夫的功夫,楚霜目色凌厉地问苏岚。 苏岚越发不对劲。她一只眼看向楚霜,另一只眼看苏信昭。这不是普通人能凹出的眼部造型,让楚霜想起拉东星福利院里的缝合怪。 可苏岚只有眼睛诡异,没有其他异常。 “我什么都没做,我说几句事实,他就崩溃了,大概是这孩子从小和我分离,累积的创伤……” 话说到这,郝布瞭来了。 听楚霜讲述过事实,他一脸不屑看向苏岚:“统帅还记得章廷吗,当时他脑袋里发现过智能芯片,那种东西有一块,就能有两块。苏女士刚刚表情、行动不统一等症状极可能是芯片导致的,至于猜测准不准……”他看向苏岚。 验验就知道了。 苏岚怕了:“我是星联的公务官员!” 楚霜冷森森地说:“女士,您的行为伤害了星联王子,如果告诉我你是谁,或许能少受点罪。” “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要打开我的脑袋,要我的命吗!”苏岚面目扭曲,歇斯底里。 楚霜抱怀歪头看她:“那不至于,你的命好像不怎么好。” 郝布瞭:…… 苏岚:…… 楚霜山大王似的对两名警卫员一歪头:带走彻查。 警卫员还没动作,房门轻响。 贝尔蒂丝被侍女扶着,颤巍巍地进屋。她刚解毒清醒,脸色惨白,跟个鬼似的。 “鬼”诡笑森森地不说话,抬起手,亮出控制器,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苏岚表情立刻扭曲,眼耳口鼻往外喷血,她抖如筛糠,不到十秒,身子歪倒,没气了。 贝尔蒂丝蔑视尸体,又向楚霜点头示意:“将军别生气,我来给玛尔斯一个说法。” 这里是密涅瓦,依旧是她的主场,她从容优雅地坐下,开始讲述。 “苏信昭脑袋里有块芯片,是沃伦克的手笔,但最开始我不知道这件事,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后来沃伦克杀你的计划败露,我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挑事,我找人暗查,知道了小苏的存在。所以我威胁他告诉我一切,否则就去康德面前告发他。然后,我换来了她,”她指苏岚,又抬起手,“和这个东西。” 她随手一抛,把纽扣大小的引爆器抛给楚霜,继续半真半假地讲述。 “沃伦克告诉我,这女人脑袋里也有块智能芯片,能影响末那识的部分指令,初次尝试配对末那识是在枯砂要塞、她去拿证据那次,当时我想有朝一日苏信昭威胁到我儿子,我就杀了他……”贝尔蒂丝轻蔑地看着断气的苏岚,“她是被沃伦克选出来,整容成那个贱人模样的,沃伦克选择了最廉价的方式改造她,她身上最值钱的玩意就是脑袋里的芯片了。” 楚霜皱眉听着,听出许多被忽略的细节。 “那现在你为什么又要阻止她行凶了呢?” 贝尔蒂丝眸色潋滟,她当然不肯继续说真相——其实是桑迪查出一切,威胁了沃伦克,也是桑迪要利用芯片杀苏信昭。可现在事情根本不可能成功,如果这个“苏岚”活着落入帝国手中,桑迪就暴露了。 “人之将死,给儿子积阴德,”贝尔蒂丝眼中闪过丝阴凉的温柔,避重就轻说,“我和你们的艾登殿下有过一段,爱得深、爱得傻,他死遁骗我,我却为他伤心了二十年。你不知道,我看到他活着的那一刻有多高兴;看到他面貌毁成那样有多心疼。我替他不值、联合何天川算计你,我觉得星航军应该是他的,帝国该给他更多,可现在呢,他一无所有……” 贝尔蒂丝说到这,嘴角淌下一行血。 楚霜大惊:“郝大夫快救她!” 贝尔蒂丝摆摆手:“你心里明白,我没打算活,也不能活了。只有我死,密涅瓦才会平安,桑迪才会平安,所以我说我在积阴德,将军,别让我半死不活地受罪了……” 楚霜眼角微收,眼前这女人生命最后的一刻,身边没有儿子、丈夫、情人、也没有父亲。 他对她有同情,但没法共情。他不可能对她逼供,更甚,她有勇气来,是不会怕严刑的。他轻轻叹气:“还有什么想说?” 贝尔蒂丝笑了,这个笑容很好看:“男人爱温柔、女人爱大英雄,抛开立场,我很欣赏你,你一贯稳定坚强,身边一定有爱和敬重环绕……” 楚霜面无表情地想:也有可能是背黑锅我来(※)的戏码演多了。 贝尔蒂丝开始咳嗽,不再说话,摇摇晃晃站起来,对楚霜行礼。 那是非常端正的星联礼节,她想稽首在楚霜脚边。 楚霜身子一措,侧向让开,不肯受她的礼。 贝尔蒂丝也不纠结,慢慢站起来:“这是失败者的臣服。艾登从没想过要你的星航军,是我跟何天川在逼他,也或许还有别人在逼他,好像还有个人在帮何天川擦屁股,不知目的,”她一边说一边往露台走,“我和你说这些,是有所求。桑迪是个傻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请你向女王和康德那个老家伙求求情,哪怕把他发配去远星域……让他在星辰的角落做个蠢货,了却余生。” 新日还残存丁点余晖,光芒落在她身上,给她身型描出一层轮廓,让她像站在圣光里,连脸色都有了活气。 她看向远处,是花园里的一大片紫丁香:“你看那里美吗?”她像在自言自语,也像问楚霜。说话间,她又呕一口血。 楚霜不说话,看着她。 她看着花海,好像那里有期盼,有所爱:“我曾经喜欢那些花,后来我因为某个人更爱它们,然后我因为某个人恨它们,现在想来,它们不就是花吗?因爱恨而生喜恶时,它们就被我玷污了。” 然后,她身子突然往前一倾。 整个人从围栏翻出去——摔向丁香花海。 敬我愚蠢的爱恨。 祝我长眠于纯粹。 ----------------------- 作者有话说:※出自《大话西游》 明天下一卷,估计还有2卷结束~ 第116章 变态 楚霜看出卡纳斯女士让子弹飞,结果“枪子儿”飞一圈正中小苏脑门子。他防备万千,没防到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苏岚”。 现在他眼见死尸屋里一具、楼下一具,安排人善后。指令下达完毕一回头,看见苏信昭醒了,正坐在床上怔怔对着“苏岚”发呆。 楚霜刚才下手不重,猜小苏是听到重物落地声惊醒的。而“苏岚”口鼻流血,死相狰狞,他生怕苏信昭又被刺激,赶快摸出绅士巾把她脸遮上。 “她是个整容的陌生人,不是你妈妈,”楚霜温声对小苏阐述事实,转脸又对两名警卫员吩咐,“通知下去,暂时封锁消息,一小时后我亲自去见康德王上。” 俩警卫员见将军前一刻温柔像得了失心疯,后一刻恢复冷冽,对望一眼,不敢妄议上官,只能脑袋里演着小剧场、闷头干活。 郝布瞭不得闲。 他先确认两位女士没有被救活的可能,再腾出手来给苏信昭做检查。 一套流程走完,他下结论:“小苏脑波正常,但……”话到嘴边没想好怎么说。 苏信昭回魂了,对郝布瞭大大咧咧一笑,模样挺憨厚:“不要紧的郝大夫,我知道这东西是个定时炸弹。” 第149章 郝布瞭诧异于对方的豁达,确定自己很难感同身受地安慰人,在小苏肩膀一拍:“当务之急,我去看看那位女士脑袋里的芯片。” 虽然九成九炸没了。 然后,他冲楚霜飞个眼神:有事叫我。 火速蹽了。 屋里只剩楚霜和苏信昭,楚霜念叨这屋晦气,要给小苏换一间,苏信昭则摇头表示不用,按下终端控制,锁了房门。 暴风雨之后,他想寻片刻安宁,三五分钟也好。 他看着楚霜被他削去一截的衣领,心有余悸地碰触楚霜脖子,像轻沾星点冰霜,生怕它一碰就融化了:“我……其实早知道她是假的,但控制不住。” 将军没躲,喉结在他指尖滚了下。 这是莫大的亲昵和信任。 小苏皱着眉头,嘴角弯起一缕笑意:“差点就伤到你了,要是再出意外……我……” 我把自己捅成筛子,也填不上亏欠。 当然,这话他只在心里悄悄念叨,话锋一转:“出这么大的事,你……先去处理吧,我老实待着。” 楚霜抱怀歪头看他,听臭小子说话音儿朝北,意头朝南,抬手在对方脑袋上揉揉。 他点亮终端看时间:“我需要拟紧急报告上交卡纳斯女士,然后,见康德之前,我能陪你半小时。” 苏信昭眼中掠过开心,他下地、帮楚霜冲一杯茶,坐在他身边守着。模样忒乖巧。 楚霜打报告很快,事件因果明确,他只说事实不论猜测,把需要卡纳斯示下的几个关键点列明,发了加密急件。 邮件发送成功不到十分钟,卡纳斯的视频通话请求弹出来。 楚霜到窗边找个背景不杂乱的地儿按下接听键。 “女士。”他向卡纳斯行礼。 “这种突发事件不好防备,小苏没事吗?”女王声音温柔。 楚霜注视着卡纳斯,不错眼珠地回答她:“刚才郝大夫给他检查过,没有大碍。” 卡纳斯点头表示“那就好”。她言归正传:“有些细节我想问清楚,”她少有地舔嘴唇,把手里玩弄的线钩小猫放下,端起骨瓷杯子喝红茶,杯壁极薄,殷红的茶汤从杯肚透出颜色,“除了报告里提交的内容,贝尔蒂丝没再提别的么?” 楚霜没明白:“别的……?女士指什么?” “动摇帝国英雄名声的事。”卡纳斯说话时没有看楚霜,她拿回小猫把绶带斜挂给它。那绶带的模样跟星誓绶链极像,也是她亲手做的。 楚霜精神一绷,女王曾当众把绶链颁给艾登,但亲王拒绝了。 他早觉出女王是个暗中推波助澜的高手,在算计艾登。现在她在暗示要开始借题发挥了吗?可这事细想很别扭,最大的矛盾点在于她不肯直说目的,连询问都是开放句式。 于是楚霜拒绝她的哑谜套路,端定地摇头:“没有的,女士。” 女王单边眉毛一掀,笑得意味不明:“万一发现不妥及时告诉我,准备对外公关策略是需要时间的。” 话说到这,通讯结束了。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通话,让楚霜精神紧绷。他松口气,倚着窗台,点一支烟。 卡纳斯在看似维护艾登的表象下明确了立场。原来,她“让子弹飞”的另一重目的是想亲见事态有没有被她操控舆论的可能。是多大的心腹之患才让她在外域耽误这么多天? 楚霜吸烟,猩红的火星猛进一截。他把烟在喉咙里转一圈,又从鼻腔顶出去:是我太小题大做了吗? 烟被他熄灭、扔进烟缸——不是的。 与女王共事十多年,第一次,他觉得卡纳斯偏激。 她会不会越来越偏? 苏信昭全程旁听。 他贴毛就能上树,轻易看出楚霜的顾虑,没说虚头巴脑“别担心”之类的话。他走到楚霜身边,拉对方到沙发坐下,转到人家身后给将军揉肩膀:”我有点想法,跟你说说?” 第一下就按得楚霜寒毛暗炸——太受用了。 楚霜回头看他,见他精神头不太好,按住他的手,想拉他过来坐下:“你说就是了。” 苏信昭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两下:“你肩膀肌肉太紧了,用睡眠设备时没开助力系统放松吗?” 近些天楚霜哪儿好好睡觉了? 他一笑而过地糊弄:“总是忘。” 苏信昭没戳穿他的套路:“我给你揉揉,”然后他慢悠悠继续说,“女王陛下其实是个有精神洁癖的人,所以,她会在某些鸡毛蒜皮上较真。比如,她要让‘虚伪’自白于日头下,也比如……” 卡纳斯很能把工作和私人感情分开,她为了不被爱人影响,王子、公主都是用科技手段辅助得来的。随着她年纪渐长,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像个人机,没私人感情。但楚霜深知她闲来无事的消遣,她也是希望有人陪她聊天的。 “还有什么?”楚霜问。 小苏如数家珍地叙述:“3845年,女王免职内务阁大臣;3852年,她流放明泽军上将;同年,她下令对军务中心副主任执行安乐死;3875年,她撤职国都会新闻中心总编辑……小霜,这些人除了工作上有疏漏,还有一致的个人问题,是对待感情不忠诚。” 这些确有其事,但将军的心思从没放在“考古”帝国内政上,他困惑:“你是说……女王殿下‘假公济私’,报复渣男?” 苏信昭“噗嗤”笑了:“挺贴切的。她的底层逻辑是对‘忠诚度’有洁癖,在女王的概念里,一次不忠百次不忠,无论辜负的对象是爱人、家庭、同事或帝国。” 乍听这套逻辑很牵强,女王太过完美主义,但仔细想想,说得通。 在女王看来,一个利用感情收获英雄绶带的人不配万人敬仰。相比之下,高竞卓更“爷们儿”,苏信昭这小奸细也有可取之处。 “所以我想进议会院,小霜,”苏信昭轻轻地说,“对亲王的态度你保持中立就好,不用参与。” 楚霜只是脑子不在人事争斗上,不代表他转不过弯。从前他以为苏信昭想进议会院是为了在帝国扎根,扎得越深,对其尴尬的身份越是保护。现在他突然看清小苏有另一层意思——手握足够的话语权,能在无形中帮心上人挡掉很多麻烦。 这一瞬间,楚霜心里暖呼呼的,他心中有座堡垒被小苏无声加固。惹他心疼的年轻人站在铜墙铁壁外用自己挡住风霜雪雨,回头对他笑,让他不用担心——城防内有春暖花开。 楚霜拉住苏信昭,让他到沙发上坐,把他搂在怀里:“王子殿下聪明、机灵、算无遗策,但现在咱们不费脑子了,让我抱一会儿。” 苏信昭身子一绷,很快又楚霜怀里放松下来:“嗯,咱们稳扎稳打,得往后看。” 楚霜笑出声来:“好啊,还没进议会院,就这么会打官腔,以后你要是变成老登、何天川那样,我就一脚把你踹出去。” 苏信昭在对方怀里“王八翻身”满把搂住将军的腰,贴过来问:“踹出哪儿去?” 楚霜低头看着人,一字一句:“扫、地、出、门。”他眼睛里藏着笑,能让苏信昭这朵“小白花”灿烂无比。 “那我现在算进门了么?可以改姓了吗?”臭小子得寸进尺,品味似的喃喃,“嗯……楚苏信昭,挺好听的,我喜欢。” 楚霜一指头戳中小苏的二皮脸:“我可不敢收你,回头你爸找人拿对空加农炮轰我。” 话出口,他即刻后悔了,这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苏信昭没听出来似的,还是搂着他傻笑。 楚霜终于受不了这块狗皮膏药了,扯着他的手把他往下掀:“起开起开,痱子要让你捂出来了……”动作间,他手指在对方腕间什么东西上带了一下。 他晃眼看,那是那条手链——挺细的金链子上串着一截金属织网。 这东西前几天他就看见了,没当回事。 现在,他没事找事,提搂着小苏的袖子把他腕子拎起来:“这什么玩意,哪个小情人送的,你嘴上对我浓情蜜意,实际对别人私相授受?从实招来,不然我大刑伺候了。” 苏信昭满脸期待“大刑”的贱笑,嘴上倒实诚:“除了你哪儿有别人,”他知道这东西早晚被楚霜发现,于是摘下来,“是你的东西,我自取的信物。” 楚霜闹不懂了,拎着链子反复看,怎么都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这种玩意。 他捏捏眉心:我脑子又不好使了? 苏信昭看出他自我怀疑呢:“你不认识很正常,是我给你做手术时,从你这里换出来的……”他指楚霜心口。 楚霜反应过来了,那是他心脏血管中的合金支架! 他震撼无比、无言以对,形容不出是何感觉,他看着小苏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自己五官要抽筋——这小子有点变态、有点疯癫、又太痴迷…… “你……生气了?”苏信昭看他五官要跳广场舞,话茬跟得很紧,“我当时问过你,你答应了。” 第150章 楚霜被他闹得哭笑不得:“你怎么对昏迷人士问问题的?你说‘你要是不同意就窜起来抽我’,然后我没动,你就当我同意了?” “你怎么这么聪明呢?”苏信昭捧过他的脸嘬一口。 楚霜捂脸:这是个什么玩意…… 苏信昭更乐了。 他有恶趣味,也懂得适可而止,生怕对方把东西没收,赶快拿回来戴好。 然后他借机问:“你心脏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博士怕你凝血因子用过量,有血栓?还是曾经受过什么伤……” “我小时候得病来着。”楚霜苦笑了下。 苏信昭高兴又心酸。 依着他对楚霜的了解,这事放原来此货一定胡说八道;而所谓“得病”应该不会是快乐的事。 “不想说可以不说。” 楚霜把手搭在他头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第117章 乱流 “你知道我参加救治亲王的秘密项目对吧?”楚霜问。 苏信昭瞳孔略收,点点头。 楚霜继续讲:“其实,当时的最初体检我没通过。因为我的心脏有一小段的血管畸形,参与项目有一定危险,但讽刺的是我的基因是适配度最高的……” 所以后来导致实验失败吗? 苏信昭脸上起阴云:“他们……你父母就同意让你参与实验了?” “不是,”楚霜把烟盒拿在手里玩,“那之后我家开了唯一的一次家庭会议,我爸妈以二比一胜出大哥,决定让我提前接受心脏介入手术,痊愈就参与项目。” 苏信昭深知手术在非适龄时段操作的风险,他垂眼看手腕,火气、怨恨直冲脑顶:我是把小霜的苦难戴在手上了么? “你爸为了给你大哥增加优质背书,把你豁出去了?简直……” 简直丧心病狂!名字刻上功勋碑那么重要吗?那上面很多名字都荒唐!就该都炸了,炸个稀巴烂! 楚霜看他咬牙切齿、像只狗子要咬人,笑眯眯在他脸蛋上捏一把:“这回你可冤枉他了,是我妈说这对我往后有好处。我那时想,人跟机器差不多,坏了就去修,修好就要有用处……” 苏信昭没想到。 他一直以为楚霜的妈妈是个会爱孩子的女人,所以楚霜没让父亲逼疯。 可现在看,小霜得到的母爱或许比父爱还窒息。 小苏心底甚至有种细思极恐的猜测,楚家人行事的深层欲望更阴晦,楚霜至今不知道。 “你这么温柔,我以为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他苦笑着说。 楚霜挠脑门子反思:我温柔吗? “我妈,怎么说呢……”他嗓音不嘹亮,平时说话威严里揉着清雅,这会儿因为放松和抽烟,他嗓音沙哑,挺性感的,“我爸给你讲过对吧,她想要个闺女,也一直以为我是,所以我出生的那一刻她失望了,然后呢……她知道这不怪我,又忍不住烦我,导致她对我的态度有点拧巴。后来我参加实验,离家四年多,入院前她鼓励我坚强,但等我出院回家,她已经走了,当时我弟弟还不会走路呢。” 苏信昭深知现在是探口风的好机会,他一直想确定楚霜是否知道克隆的事。可凡事沾楚霜他又格外瞻前顾后,生怕多说了惹对方难过。 于是,他暂时闭嘴,搂着楚霜像抱了块大宝贝,打定主意:往后有我对你好。 楚霜也没再说话,他别有用心地剖开过往,对小苏坦白。 放在几年前,他一定会遮掩,随着二人劫后余生次数增多,他看开了——过往只是过往,揪住不放徒生怨怼;疼惜自怜多生矫嗔;让往事做往事,能给在意的人解心宽,就算物尽其用了。 只是吧…… 这开解似乎不太见效,小屁孩还是不大高兴呢? 他惆怅地想:啧,我果然不会安慰人。 其实哪里需要安慰,小苏有他陪着就能迅速自愈。 无奈静谧时光转眼溜走,半小时很快过去,楚霜得去见康德了。 老王上解毒还魂儿不久,精神头还没缓上来。他听楚霜叙述贝尔蒂丝的死讯时双目无光,让人看不懂他内心的波澜。 他半倚在床头好一会儿才冷笑着说:“这死法倒是她的风格。十分钟前,我收到她定时发来的遗书,以为是她在耍手段。总之……是给楚上将添麻烦了。” 康德说完,无所谓地把遗书给楚霜看—— 尊敬、亲爱的康德陛下: 请容许我屈膝于您的座前,献上我最后诚挚的敬意。我爱您、爱过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岁有您相伴,是我的荣幸和福气。 但因为我太看重这份幸福,所以我不想和旁人平分您的爱,于是我变成了妒妇。我甚至在爱而不得时移情到一个仪仗官身上,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艾登,是奸细。很抱歉,我对您有精神上的背叛。 是我的愚蠢、嫉妒和算计酿成今日恶果,我该以死谢罪。让我的罪孽随我被烈焰烧尽吧。桑迪是罪人的孩子,也是您高贵血统的容器,所以,请您宽宥他做个平凡人,让他去遥远的地方,让您眼不见为净。 最后,稽首于我敬爱的王。 署名是贝尔蒂丝。 事实不全是这样,但楚霜不会多事挑破,他辞别老头忙别的去了。 不得不说,密涅瓦的公主殿下对自己的评价非常精准,她被迫在政权的洪波中沉浮,又傻又聪明。 最后一步,她走得大智若愚,堪称神来之笔。 她的高明在于只在康德面前叫破了自己的不忠。这个信息康德似乎早就知道,也早晚会流入卡纳斯耳中,信息差必会让亲王殿下危机重重。而同时,也给艾登留下一步缓和余地,让他有时间在两条路间做抉择——要么反抗、要么坐以待毙。 一群人不遗余力地逼反帝国英雄,终于快成功了。 或许。 三天后,帝国正式和星联签署了《星轨计划和平条约》,条款内容像商务协议,再三敲定费用均摊、账目明朗。 签约这天,卡纳斯仍然没出现。楚霜代笔时,看康德气色缓和不少,只右腿不听使唤。后来他听郝布瞭说,老头子的腿被毒素侵袭,肌纤维坏死,可以通过基因技术缓慢重塑,也可以直接换条机械腿。 老头选了前者。他难以接受身上的零件被换成破铜烂铁。 和平条约签署的消息和贝尔蒂丝的死讯很快跨越星海,飞散在整个星系内。 消息传入桑迪耳中时,他正坐在餐桌前,用黄油刀在温热的面包片上糊腻子:“老头子有什么反应?” “王上没有任何指令。”近卫官回答。 一声酥响,桑迪咬下面包一角,那东西嚼在嘴里像一口碎木头渣子。 他勉强咽下去,剌得嗓子疼,遂把面包片扔在餐碟里,站起来溜达:“先给咱们亲爱的秘书长通个气,让他赶快卷铺盖避避风头,然后再给老头拟一封加密信,我要和他谈笔买卖,贝尔蒂丝那个傻女人……”他顿足在窗边,看院子里两棵孤零零的丁香树。昨夜有一场大雨,花落了很多。 “如果不是她暗中搅局,我根本不用着急铤而走险。” 桑迪说到这眼窝发酸:不,我不会为了那个愚蠢的女人流眼泪,我只是恨我的机关算尽,都被她毁了。 他推开窗,潮气扑面,卷来丁点丁香味道,温润柔和,仿佛是贝尔蒂丝在向他告别。 他的眼泪还是落下来了:你这只会添乱的老太婆,我不用你自揽罪责,也不用你豁命保住我啊…… 玛尔斯的航舰离开密涅瓦的前一晚,楚霜照旧是忙得不见人,前一秒看他在屋里,后一秒已经开着游客不知跑哪儿去了。与他相比,小苏稳当得像个老头,在房间里为新一轮参选做准备。同时,小伙支棱着耳朵、分心二用——楚霜的房间在隔壁,只要人回来他会听到声音。 结果,他没把心上人盼回来,倒收到康德的信息:来找我,你要的东西准备好了。 苏信昭眼冒贼光,他简单收拾仪容,给楚霜发信息交代行踪,一溜小跑去找渣爹。事发后,王上更换了住所,安保严密,如铜墙铁壁。 房间里,康德在做理疗,他表情痛苦,见苏信昭目光落在他腿上,解释说:“细胞活性促进剂的滋味不太好受。” 苏信昭心里翻白眼,下意识想说“截肢算了,一劳永逸”,念着做人得留一线,把话吞回去了。 康德看他一脸嫌弃,抛给他一个小布袋子:“你想要的全部实验数据。” 苏信昭抄手接住,说声“谢谢”,颔首示意,转身就走。 “等等!”康德叫他,“父子之间,没话要说了?” 苏信昭想笑,回头看他。 康德长叹一声。因为基因工程做得到位,他头发白了却很茂密,配着尚算紧致的皮相,有种别样的优雅魅力。 “你怨恨我,我理解、也接受,不过你是我唯一可信的血脉了……和我回星联吧,我会严查沃伦克,为你和苏岚讨说法。” 第151章 从前索求的愿望在这一刻得以实现,苏信昭不稀罕了。他甚至连感叹“时也运也,不逢其时”都不屑。 他没用太恶毒的言语讽刺生父:“抛开骨肉恩怨,王上认为我现在回星联是好时机吗?首先,我是您的私生子,桑迪王子背后有密涅瓦、而我有谁呢?其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您的身体也……”他笑了下——也不咋样了。 “您觉得沃伦克会束手就擒,乖乖听凭处置吗?您在星联根基深厚,我却没有,我回去只有两条路走,一是藏在您的庇护下,束手束脚;二是被当成有心人瞄你的靶子,射成刺猬。” 康德安静地听他说,没有被拂逆的怒气,反而他很高兴,眼角挤出笑纹。 他护住苏信昭不难,但星联不需要躲在父亲羽翼下的王储。 他沉默片刻幽幽地说:“你的背后也还有人,你有楚霜……” 苏信昭摇摇头,半句不想多说,扭脸走了。 房间里只剩康德,他撑着力气说话,浑身上下不自在,他默默感叹:是老了,像台久不镐油的废旧铁疙瘩。 铁疙瘩有自知之明,打算合眼休息,又被房门的响动惊醒。 杨阿尔杰大将到他近前,沉声说:“王上,桑迪王子有定位传信。” “帮我看看他说什么吧。”老头子懒得看。 杨阿尔杰略有迟疑,听命化身没温度的复读机:“王子说想弥补王妃的过错,他有信心促使艾登亲王为您打开枯砂要塞的防御关口,条件是先留着沃伦克的命,在必要的时候向亲王抛出橄榄枝。” 康德抚摸着右腿,它萎缩得还没有小臂粗:“帮他搭台。” 无论成败,弃子两颗能搅浑帝国的水,算最后物尽其用一次,至少能出了和平条约的恶气。 而苏信昭呢,他出门就把老爹甩脑后了,脚下生烟地蹽回房间。 他一颗心全在实验数据上。 可回屋一看,那小布袋子里有两块芯片。 小苏搞不懂亲爹的迷惑行为,随便拿起一块放进终端,内容被读写出来,确实是大篇幅的专业数据。他看不懂,怕迟则生变,赶快把东西打包发给李谨仁。 李博士秒回“收到”,说立刻投入研究。 小苏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读第二块芯片。 这块芯片里只有单蹦一段影像文件。放出来是黑漆漆的画面,光线很暗,角度像是偷拍,目标是座废弃建筑物。 苏信昭看了三分多钟空镜头,连只死鸟都没瞅着。 他忍不了了,加快倍速,进度条被拖到十几分钟时,终于看到人影一晃——这时他才惊觉,那男人一直在画面里,只是他配合光影藏得太好,他没看到。 男人动作利落,训练有素地移动位置、面对建筑物出口。他出其不意地掏枪,对着门内连续四下点射。然后他快步进去,不到十秒又出来,手里拿着个记事本,眨眼功夫走出画面。 从始至终,偷拍者没拍到男人的脸,但苏信昭已经后脖子发寒,他从男人的轮廓和动线习惯看出那是刘微宇! 所以…… 他杀谁?笔记本里有什么? 康德又知道些什么,有何意图? 他越想越怕,背后恍如生出道漩涡,凝结出黑洞洞的眼睛看他,要把他吸入风暴眼。 突然他背后一声门铃响…… 苏信昭像只炸毛的猫从椅子上弹起来,“咣当”一声,膝盖磕桌角。 “诶?你回来啦,我还想去接你呢,”楚霜进门,看着小苏满脸蛋疼,好奇问,“干什么坏事了?” 他歪头看见小苏的终端悬投画面还没关呢。 第118章 掉马 小苏顾不上磕腿的疼了,踩电门似的手忙脚乱,偏又稳定住脑袋、故作镇定对楚霜赔笑脸:“没看什么……呀。” 瞎话说得太明显。说完自己都想打嘴。 怎么关系变了,原来当“奸细”的内功心法也随着废了? 视频尚没确认真伪,小苏无论如何不能让楚霜看到。当初与楚麟相熟的哥儿几个,死得死、死得死,仅存刘微宇一颗硕果,是楚霜为数不多的好友了。小苏唤醒末那识、不着痕迹地掩藏内容。 楚霜表情玩味地溜达到他身边:“偷偷看小黄片呢吧?”他不会没礼貌地直接去看,只是在屋子里洒么,见冰箱离得八丈远,懒得挪步,拿起苏信昭的杯子喝水。 小苏被他亲昵得心花怒放,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深知楚霜非常聪明,很多时候故作不知,是所谓成年人的体面。 他眼珠一转,贴过去搂人。 楚霜一手端杯、一手接住小苏,看他嘴都伸过来了,想任他亲一下呗。 结果对方居然先放肆地把他杯子抢走、随手放桌上,才在他嘴角一触即离。 “说你想我。”臭小子在咫尺间看他。 楚霜眼中飘过一丝困惑,配合小苏刚说过的话,他突然像被一指头戳在心窝上,耳根发烫:我掉马了? 这是他小说里,小情侣调情的桥段。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信昭不依不饶:“说你想我,我就告诉你。” 铁锅骑大鹅老师是星航军统帅这事,苏信昭心有猜测、十拿九稳,但一直没跟当事人印证。他默默地做读者,默默地提供情绪价值、默默地催更,顺便逐字分析锅老师的xp。 现在,他可算老鼠掉米缸——逮着机会施展了。 不得不说,大将军处变不惊的本事不是盖的。 楚霜迅速从震惊中回过味,猜到小苏就是章章来抢沙发、抢不着沙发也要自行扛板凳搭沙发的小读者。 他坏笑着单边眉毛一挑,捻起苏信昭下巴,看着他眼睛:“说什么?”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信昭心态要炸。 楚霜的高傲勾起他莫名的斗意,他想把楚霜一把掀到床上去,困住他的手,亲到他服软为止。 可闪瞬间,念头又被楚霜眼中的血丝崩没了。 崩得小苏心思纯净、眼神都清澈了。 臭小子撑着最后一点点不服输,贴着楚霜的嘴唇:“说你想我。” 楚霜敛眸,眼神光藏在浓密的睫毛下,藏得住心思,拦不住一丝笑意偷跑出眼角。他突然在小苏肋下一戳—— 小苏又疼又痒,“哎哟”一声像个破窟窿的气球。 楚霜则重新端杯,悠悠然坐进沙发里,架起二郎腿:“老子又不是纸片人,爱说不说。” 锅老师实战示例什么叫“你哥永远是你哥”。 小苏气苦,念着好爱人能屈能伸,一抹脸儿又狗腿子地贴过去:“那我想你!”他说话带拐弯,撒娇似的胡乱回答,“你说梦话告诉我的。” 比起针尖对麦芒,楚霜其实更吃这套,忍笑“切”一声,手指戳在对方脑门上,推人退开分毫:“少胡扯。你到底看什么呢?小黄片见者有份,知己知彼,我看看你喜好。” 流氓倒打一耙。 苏信昭摇头:“不给你看,等你想起来了我跟你实践出真知。” 楚霜一愣。 苏信昭从来说得少,做得多,虽然死皮赖脸,但是只讷言敏行的小癞皮狗。今天突然嘴上格外不依不饶…… “到底看什么呢,瞒我?”楚霜问。 得。 小苏缩脖子。但高手过招须臾喘息既能幻化新招,楚上将刚刚已失先机。 苏信昭装模作样叹气:“康德给了我完整的基因实验数据,不确定是不是对你的病情有帮助,所以我暂时没跟你说。结果瞒都瞒不住,还让你吓一跳。” 这很像真话了。 只是楚霜第六感神准,依旧觉得对方有隐瞒。 他想想,适可而止往沙发上一靠,没继续追问。 苏信昭悄咪咪松气,把他进门时话里的甜蜜抠回来仔细品:“你刚说要去接我,怕康德杀我吗?” 楚霜确实是累,仰在沙发上,解开制服扣子,想顶根烟。他最近烟瘾越来越大,自己知道不好,碍着小苏在身边,把烟盒拿出来、又揣回去,手上空落落的,开始转拇指上的戒指:“杀你不至于,怕他把你绑回去继承家业。” 苏信昭被他逗笑了,他爹的想法真跟楚霜说的差不多:“绑我回去做个傀儡么?” 楚霜睨他一眼:“你太精了,不是做傀儡的料。想让你做傀儡,要么是威胁、要么是利诱,我怕他为难你……” 苏信昭暖心,他想:最大的利诱就是你,我得守好了。 小苏歪头看人,将军侧脸落在眼中。屋里灯光柔和,楚霜轮廓生柔光,有纳米幻肤做“底妆”,他像被上了一层釉的瓷人偶,他的发色变成与小苏初见时、深深的暖棕,惹苏信昭痴迷地抬手摩挲他的鬓角。 楚霜被闹得耳边发痒,捉住狗爪子拎开:“别闹,”他点开终端,“我还有点事要做。” 这两天事情一件接一件。 m人没了,工作日志不更新,被自动加密发送给楚霜——这是外务系统的设定,特勤人员一旦断更工作笔记一定时间,会被系统判定为有“特殊情况”。 第152章 被传送来工作日志不算少,楚霜没得空细看。依将军判定,其中内容重要却不紧急。因为m不是断联后遇险的,如果他有十万火急的重大发现,有的是机会跟他说。 现在他得闲,开始翻文件。 无奈m工作能力杠杠的,笔记却做得非常意识流,苦了楚霜看得似懂非懂,头脑发胀。 苏信昭则没吭声,他拉着楚霜一只手心满意足,对方百忙中来守着他办公,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他看时间,暗中掐表,决定半小时后催对方休息——眼白充血那么严重,人都熬成什么样了。 时间流过,小苏定定地看着人家发呆,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没出息,更不无聊,只恨时间过得快。不知什么时候,楚霜反扣了他的手在掌心,随意摩挲他的指节。而突然,将军的手顿住了。 “怎么了?”苏信昭问。 事实上,楚霜肯在苏信昭面前翻日志,就意味着他没防备对方。他瞥他一眼,恍然意识到投影有防窥功能,小屁孩只是乖巧地陪他坐着。他调整屏幕,一行字映在小苏眼前:喀迈尔星上还有别的实验???核实再上报。 喀迈尔星正是被高竞卓整成黑洞的那位,现在它在星系里像个幽灵一样瞎晃。 小苏看楚霜,楚霜也看他。 “这是谁的工作日志?”苏信昭试探着问。 他轻易联想到康德给他的录像,是日志的主人发现了什么,然后被刘微宇截胡了?这人的工作日志在楚霜手上,所以他是线人,还是卧底?这里面是有误会,还是…… “星航军的特勤人员。”楚霜只说一句,没多说别的。这几天苏信昭精神状态堪忧,他暂时不想让他背负意外的亏欠。 他又往后看,日志没几页就结束了,关于这句话,通篇没有再多信息。 只是,日志的最后存有一份“待发送”状态的视频录像,看时间是苏信昭中毒那天。 想来是m没来及发送,就接到任务,先找解药去了。 楚霜点开文件。 这是一段m的叙述自拍。 安静的房间布置得简单,乱七八糟的细节仍能描绘出屋主人的不羁,这像是m住的地方,单身汉的荷尔蒙气息冲着屏幕往外钻。 相较于跟楚霜在宴会厅相见时,m显得更消瘦、硬朗些。他的黑衬衣开着一颗领扣,袖子卷到手肘处,严肃又有点随意。他牺牲时正是穿着这件衣裳。 “霜哥,你要查的事我七拼八凑得出个轮廓,很多细节无从查证,不确定几成真假,你先听听。” 楚霜视点有一瞬间犹疑,片刻才重新聚拢——m该是在说与贝尔蒂丝相关的轶闻,楚霜曾经让他得空查查。 依着m的讲述,贝尔蒂丝在密涅瓦的传闻不少,有好有坏。最有意思的一段是说,她做王妃后,曾逃命似的突然回到密涅瓦,一病不起,连桑迪王子都是在“娘家”生的。 事件没有官方解释,于是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她跟康德吵架,有人说因为康德有新欢,还有人说她有了别人…… m细捋时间线,化身“历史学者”,东拼西凑,把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 贝尔蒂丝嫁给康德后,一直受宠,但王上的宠爱不唯一,他虽然把她摆在家里、带她出席各种活动,但老头其实爱上过很多人。所以,王妃不甘寂寞,跟康德的仪仗队长纠缠在一起。 男人帅气又专一,从不把她当成被王上“尊重”的“宠物”看待,所以她陷进去了。 她为了男人背叛康德,因为男人承诺会带她私奔。对方给她的“聘礼”是他的“真实”身份。 身处异乡的人总能被孤胆英雄吸引。 所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没戳穿他,她愿意帮助他,为他做了很多事。 后来,男人也算说到做到,信守承诺带她走了。 在某个深沉的夜晚,野鸳鸯趁康德去墨丘利追寻新的爱情时,乘上航舰,一路远航。随行的只有王妃的陪嫁亲信们。 中途,他们在某颗小行星上临时落脚,男人说要带她看星系内的奇景,然后和她远赴外域。 可正当王妃惊叹火红花海的美丽,他们遭遇了海盗。 海盗战力强劲,甚至认出贝尔蒂丝。 要绑架她换赎金。 她的护卫们拼死护她,多数被杀,就连她的爱人,也和海盗头子同归于尽,坠入行星裂缝。 她平安了,由残活的亲信护送逃回密涅瓦,紧跟着一病不起。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 楚霜摸着眉心痣似的记忆芯片:小行星是x797么,难怪当时她要去祭拜、私领系统里查不到战役记录。 他眼神一晃,看小苏一脸凝重、眉心捏出道皱:“想什么呢?” 苏信昭缓神笑了:“这段故事我看过艾登向帝国报备的版本,”话出口,楚霜要变脸,他赶快“胡撸毛”找补说,“有一次我随口问女王x797的八卦,她授权给我看的,我觉得跟你的军务没太大关系,就没给你讲,”他舔舔嘴角,看楚霜还是斜眼看他,开始拿脑袋蹭人家脖子,“哎呀,小霜你别生气,以后家长里短我什么都跟你报备!” 小苏说话拐弯,脑袋毛茸茸,让楚霜幻视有只大宠物在跟他亲昵耍赖。他顿时受不了了,笑着推开对方:“鸡皮疙瘩让你蹭一地。” 苏信昭凑过来在他脖子侧面亲一口:“这地方这么敏感吗?难怪锅老师小说里总写亲这里。” “……那是因为脖子以下不许写!”虽然这么说,楚霜依旧被小苏湿腻腻、又有点痒的吮吻亲出心里一片波澜,他喉结一沉,换话题,“你还没说呢,刚刚那什么表情?” 苏信昭老实交代:“艾登亲王在对卡纳斯的报备中说,他的计划是除去贝尔蒂丝,他想在x797上杀人灭口,可后来因为王妃的近侍拼死防御,计划没能成功。按时间算,贝尔蒂丝当时怀着桑迪,他到底知不知道……” 反正现在贝尔蒂丝不在乎了,真相恐怕要烂在艾登肚子里。 楚霜想事情时总爱藏去眼神光,现在他垂眼看左手的指环,也不知怎么,脑袋没来由地猛一抽痛,他问:“如果你是艾登,你忍心么?”话出口,他自己先惊了。 他暗骂自己“脑子有病,矫情死了”,无所谓地一笑:“你不是他,跳过这个问题。” 苏信昭蓦地抬眼看人,脑海里回响起艾登初见他时那句“希望你不要跟我一样”,这话如果过度解读,细思极恐。 而现在,小苏从“你忍心么”里面听出了楚霜的预判,他家将军看似在聊艾登,却何尝不是问彼此间的曾经呢? “我告诉你答案!”小苏话茬很紧。 “不用,”楚霜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回去了,天亮启航,早点休息。” 第119章 操控 放在从前,楚霜或许会耐心听苏信昭说。 但近来二人之间发生太多事,苏信昭自述正在“赎罪”,一次又一次为他豁命,甚至愿意用命跟康德交换不一定对他有用的数据。这做法不可谓不深沉、诚恳。 所以之前的辜负有多深呢? 楚霜是在用忙乱止心乱。其实他也是怕的,他怕想起来的那天依旧不能原谅苏信昭。 他也怕还没想起来,对方就把自己的命赎进去了…… 想到这,楚霜心底有股怨气爆了。以小苏中毒为原点向外扩散。政因驱动下,人性经不住考验、憋屈终要压在个人身上。他自己、苏信昭、贝尔蒂丝、安茉莉、艾登……每个人、每个群体都可能成为“电车难题”中的小众被牺牲,无处说理。 而这丁点矫情之外,楚霜多数时候太理智。 理智到极致,是对自己的不近人情。现状无能为力、很难化解,可他又不得不面对,压得久了变成对自我“无能”的攻击。 反观苏信昭,他心思多,多是铺在弥补对楚霜的亏欠上,他的将军近来对他和颜悦色,简直要恢复曾经的任由。 他眼看铁杵成针,满心欢喜,自然会忽略一些细节。 “小霜,”苏信昭拉人,“我想跟你说说。” “‘我想跟你说说’……”楚霜喃喃,“可我不想听。” 他脱开苏信昭,态度强,语调冷,把自己和小苏都惊着了。 二人僵在原地。 房间里静极了,连中央滤化的换气声都能听见。 楚霜话到嘴边还有后半句“你不问问我想不想吗”,他稍作冷静,没问出口——如果彼此相处要这么谨小慎微,该多累呢? 这一刻,他的害怕激发了自幼被“安排”的无奈,终于转化为防御机制爆发——父母安排他做大哥的垫脚石、大哥安排他接手星航军、父亲敦促他守住荣誉、女王的铁腕导致他错让弟弟丧命…… 所有光明伟大的故事被刨开光鲜外衣,还剩一副被操控的枯骨。 楚霜想起种说法“道德感强、涵养高的人很难过得好”,从前他觉得这话是放屁,此刻顿悟话有几分道理。所谓“高”与“强”又何尝不是束缚?小苏在他面前撒泼耍赖百试百灵,就是好反例子。 第153章 小屁孩能成一番“事业”,因为小屁孩豁得出去脸啊。 将军现在试想回帝国撒泼耍赖……眼珠子转三圈,还是暂时没能突破自我。 他苦笑:怪不得都爱看呢。 “我累了,再说吧。”楚霜在小苏肩膀一拍。 苏信昭从来容不得别扭过夜,紧跟两步:“你别走……”他眼看楚霜头都不回,也急了,扔开祈求、双手拉人,“不许走!刚还好好的,我哪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 楚霜刚压下去的火又往头顶冲,他疏忽间回头,看到对方眼巴巴的模样,第二次发不出暴躁。他任苏信昭拉着,定定看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说我累了,你听得懂吗?别总自作主张。” 他满布血丝的眼白立刻让苏信昭如冷水浇头、火烧心。 星航军统帅的气场凛面,小苏没来由地胆寒。他反省:我怎么了?刚还想催他休息的…… 他愣毫秒,楚霜已经抽出手:“没事睡觉去。” 门无声地打开,又关闭。 苏信昭怔怔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与人相处之道一言蔽之,叫“握紧的沙会散”。 苏信昭同学上回挨捅因为对此话理解不到位,现在重蹈覆辙,完美演绎“不在乎的人才能学会放手”。 更何况,苏信昭不执着于复仇、不执着于权利,他只在乎楚霜。 他太在乎了。 可显然他又把人家惹毛了。 他故作镇定、深呼吸,去卫生间用冷水洗脸;推开窗缝让夜风吹进来。他从冰箱里掏出两块冰,含在嘴里,顺着楚霜的话想: 小霜说我自作主张?我主张什么了? 嗯……拉着他自说自话,确实挺讨厌的,得改。 他在屋里溜达,依旧觉得不对——楚霜不会因为两句纠缠发这么大脾气。 所以背后还有大事。 是什么呢? 苏信昭抓耳挠腮,这事儿比他囤积能源、倒腾虚拟币、进议会院都头疼,简直是天大的难题。 他把楚霜说过的话挨字抠、摆出的表情逐帧分析,突然灵光一现—— 他说“别总”自作主张。最近最大的主张就是跟康德换研究数据了。 ……因为这个? 这事确实足够让小霜闹心,因为变数太多了。人的大半愤怒,源于对事件结果的不可控加不接受。 就结果看,坏的不就是我死球么? 哎呦……! 小苏的心脏登时被闪电击中,麻痛间带着难以自控的爽。 他不敢相信得出的结论:小霜他……是怕我死了吗?说不出口、所以对我发脾气? 这算撒娇么? 算吧??!算吧算吧?? 他是在对我撒娇吧!! 苏助理顶着张日理万机的正经脸,推理出心花怒放的答案,美得要转圈圈,之后,他开始图“哄小霜消气”大计。 终于天快亮时,他想出个主意。 而这一天,是玛尔斯众人离开密涅瓦的日子。 楚霜一觉醒来,暴躁几乎没影了,从天亮他又开始忙。期间跟苏信昭照面好几次,每每对上眼神,小苏都投来一个笑眯眯,但楚霜一是没空,二是暂时不想解释昨天突如其来的发火。 于是,他化身用忙当借口的渣男,选择性失明。 舰队离港,万事平稳。 楚霜又把自己种在舰桥中控。他的关注重点转移至喀迈尔星,那地方现在炸没了,但如果m推论是真,因果一定雁过留痕。线索就在密涅瓦。 他安排密涅瓦的特勤人员跟进这条线索,同时捋别的突破点。 他脑子想事,手没闲着,随便在各大平台乱点,看自己有没有被黑出新高。 预料之外,一条跟他无关的话题撞进眼睛里。 贴主: 【sasas|英雄の女?酒吧戦神?学术妲己!孝亖了家人们!】 当初她‘die地’寄的时候全网吹她‘英雄遗孤’,现在英雄塌了(疑似,懂的都懂),她进化成疯批赛博坦星人了属于是!蚌埠住啦! 跟帖: 【查die地的s因?查nmb呢查!不是该死么?典!】 【雾草,一楼好敢,注定高赞,不打逆风局,稳了!】 【最近人家高强度缠l教授,教授跟她“die地”有半毛钱关系?要做学术妲己直说呗,还不是想跟教授研究人体运动学?典中典!】 【“die地”是她摆烂+钓凯子滴遮羞布!die地用die换的米够她造,但这不妨碍她找新“die地”,哈哈哈哈~我的绕口令赞不赞?】 【顶着张遗照脸到处创人,真歹竹出歹笋的基因学定论】 【l教授酷爱跑~~~~啊哈哈哈哈哈】 【讲真,那张嘶马脸自带戾气,硬凹什么小白花人设,low,恶心!】 【上梁不正下梁好不了,要素过多!味太冲!】 【(弱弱滴说)这样是不是有点…】 想也知道,一句中立迎来更多还击: 【圣母白莲滚】 【这就开始洗地了?光速孝子!】 【味大无需多盐!申遗吧您呐!】 …… 楚霜看得皱眉:现在这些小年轻怎么了,嘴都找五星级火葬场开过光吧…… 这帖子通篇没指名道姓,但一眼就知道在说高梓巧。那丫头还在自己查么?l教授指谁? 楚霜想一圈,跟事件相关的他只想到……冯路?路教授? “老大,”包子在终端查看各航舰状态,“一切正常,我去巡一圈。” 楚霜人在心思不在地“嗯”一声。 他还在看吵架,发现骂高梓巧的不止一篇,让他这个帝国曾经的黑红顶流自叹不如。又过好一会儿,楚霜感觉身后还有人晃悠,头也不回地问:“怎么还没走?” “是我。”小苏惯会熟不讲礼,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 楚霜心一激灵,忍住了没回头看人,无奈地想:熟不讲礼也是我惯的。 他关掉吵架页面,调出星图装模作样,那意思是“忙着呢,快滚吧”。 但这招在苏信昭面前就没好使过,他就不滚,又走近两步:“只跟你说两句话,你看看我。” 话说到这份上,楚霜再不理人,就“小气”得太明显了。 “想喝什么自己弄。”他端起咖啡,故作悠闲地转过椅子喝一口。 苏信昭的模样映入眼中,他的咖啡险些从鼻子喷出来。 小屁孩一身西装,但太过黑白分明,怎么看都像来推销的,领带被张宽纸巾取代,活像劣质餐巾,上写“惹你生气、罪大恶极”,他右手比手枪,顶着自己太阳穴,站得笔直,一脸正经地看着楚霜。 楚霜呛得“吭哧”一声,把咖啡放下:又发什么神经? “我尊敬的、心尖儿上的楚霜上将,今天我在你面前,把那个自作主张、让你害怕、不珍惜自己的‘小屁孩’枪毙十分钟,”他笑了一下,跟着跺脚立正,凛喝,“执行!bang——bang——bang——bang——bang——” 每“bang”一声,他就做个鬼脸,嘴歪眼斜,配合一本正经的气场,反而幼稚可笑,很暖心窝。 楚霜笑了,皱眉看着他闹,笑着笑着,鼻子有点酸——他这么明白他。 “胡闹,”将军站起来,走到苏信昭面前不让他弹弦子了,“别耍宝啦。” 苏信昭任他拉手腕,看他片刻,顺势把他拉进怀里抱住:“对不起,我顾此失彼,再也不让你害怕了。”他声音贴着心上人的耳朵,钻进对方心里。 楚霜有一瞬间紧绷,很快又放松下来,让他抱了一会儿,在他后腰使劲一掴:“谁害怕了?” 小苏无所谓,笑着问他:“终端能借我一分钟吗?” 楚霜不明所以,解开腕带递过去。小苏立刻背过身子,单看动作轮廓看不出摆弄啥。 片刻,他弄好了,拿起楚霜的终端对着自己的“咔嚓”,拍下一张照片。 楚霜挠挠鼻子:……又要作什么新妖? 第120章 隙缝 苏信昭古灵精怪,楚霜闹不清楚这货要干什么,于是坐回椅子上。 等对方自行转过脸,他可算看真切了——小苏拿粗笔在自己脸上画了一堆符。 “符”这种玩意绝迹于上一文明纪元,被传得神乎其神,听说几千年前,高人对天一指能召五雷,宗万剑。 真这么灵验,统治宇宙都不在话下吧?所以被更高次元生物团灭了么? 反正现在星系里没人真懂“天地玄黄”,只衍生出不少娱乐作品,其中人物个个仙风道骨,潇洒帅气得紧。 至于将军眼前这位嘛…… 小苏底子好,只要不在脸上画王八、好好待着还真有几分高人模样,至少得是年纪轻轻干翻一帮老头的天之骄子。 可是呢,这屁孩子为了逗楚霜开心,斗着眼。 楚霜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他极少笑得外放,笑声意外好听。喘匀了气,他骂小苏:“给自己招魂呢?” 第154章 小苏收起鬼脸,不再继续招笑,眉梢眼角柔和得像欣赏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是真的脱俗了。他到楚霜面前,在他座椅边蹲下,仰头看人,一双眼睛玻璃珠子一样晶莹。 他把终端还给楚霜:“你养着‘我’好不好?” 楚霜反应须臾,见终端设备上投出个全息小人儿,脸上画得乱七八糟,穿着仙气飘飘的长袍子,是苏信昭神头鬼脑的模样,才明白此“我”非彼“我”。 “这是我自悟的固魂术,”小苏煞有介事,“你养着它,我就会平平安安,对你言听计从、不自作主张、不气你、更不会……突然扔下你一个人。” 楚霜:…… 他眉心几不可见地轻颤,片刻,一戳小苏脑袋:“去去去,你在天师府光棍北街正东第三月洞门的人类配对调解大师那儿偷来的独门秘方么?快洗脸去。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幼稚!” 他嘴上嫌弃,看全息小人儿对他作揖,眼角的笑意又藏不住了。 苏信昭心里喊“yeah”,左边嘴角的小酒窝深深显现:“看见就看见呗,我逗我老板开心,他们管不着。” 他屁颠屁颠听话,去卫生间洗脸了。 楚霜仔细看小人儿,把它头上顶着的爱心符号加“小霜”默默改成“小屁孩”,帅气地让小屁孩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他顺手息屏。屏幕安生不到三秒,巡宇呼叫系统自行跳开了,弹出卡纳斯的通讯请求。 楚霜一下坐直身子、迅速整理着装,按下接听键。 看得出卡纳斯女士已经回到办公室了,正坐在她最爱的茶座上喝红茶,背后落地窗外能看到一柱擎天的功勋碑,遥遥矗立。 “密涅瓦的事情告一段落,你还有事要补充汇报吗?”女王直接问。 楚霜心思翻个,脸上不动声色:“还有一些琐事整理待报,贝尔蒂丝自裁了,苏信昭从康德王上处得到艾登亲王没拿全的实验数据,任务过程中有特职人员殉职原因未明,报告我尽快……” “将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卡纳斯打断楚霜的话,放下茶杯,手随意放在一本黑皮笔记本上轻敲。这看似是个无意识的动作。 但是。 黑皮本很像m殉职前翻看的那本,事发时光线昏暗,楚霜不确定,依旧头皮起炸,心绪翻江倒海:如果它是那本笔记,它是怎么到女王手上的? “站在星国层面,暂没发现艾登殿下行为不妥。”他平静回答。 “是么……”卡纳斯目光落在笔记本上,自言自语似的,“但我查到一点事,本来想让你核实,刘总长却拦着我,他说你不该裹在算计里。可是将军,你首先是帝国最大军团的统帅,往后是要做帝国军元帅的人,心思就不该只放在军务上了。你说,他是不是太小看你了呢?” 事到如今,楚霜心里自有一本明帐,以艾登为核心,很多事情说不清,比如: 机甲人技术为什么会流传至密涅瓦,导致安亨瑞将军被改造; 他卧底时,首要任务是拿枯砂要塞的防御图纸,收回失地,为什么偷康德的基因研究数据; 甚至从关系网出发,暗物质爆破研究也和他有关系,那么喀迈尔星上未知的其他研究跟他有关吗? 条条线线,千丝万缕,没有证据。 眼下,卡纳斯把话说到这地步,楚霜不好表态。他和卡纳斯的关系微妙地变化,从前他是二十四上将中的一员,现在卡纳斯想要他成为心腹。 这一刻楚霜突然确定了,他不想走这一步,从前没想明白的事情他想清楚了——“做帝国元帅”是为了大哥、为了星航军,从始至终都不是他的索求。 他不说话。 “算了,先说另一件事,”卡纳斯把本子推出镜头,“因为星轨坏道计划,帝国的所有开支在缩减,军务处接到过几次举报,说星航军搞亲缘经济。” 楚霜眉心一收,旋即想到是帮小苏运送石玺矿补贴军费那茬。 卡纳斯现在提这事,初衷已经由微妙变为玄妙了。 “女士,这件事从协议条款到账目明细很清楚,隐性二级核算的收益全部补贴外务亏缺,如果需要星航军可以接受纪检部门审核……” 卡纳斯笑着摆手:“你早跟我报备过,我都知道。帝国盼着看你登高跌重的人还少么?我是这么想的,你自从接手星航军,被泼的脏水不少,一直谨记我的提点‘宠辱不惊’,现在我想帮你撑撑腰。把去公共星域开采石玺矿的事交给你做。” 看来制造暗物质弹的必要催化剂叫星星石,它或许由石玺矿提炼的事情,冯路告诉卡纳斯了。 星航军中确实有星际矿队,但占比极少,如果星系内太平安稳,这事实在是肥差,可现在…… “女士,如果不做人员调配,仅靠矿队工作、开采能力不足;但如果大规模调动军力,会削弱防御。密涅瓦的事情余震还没开始,现在缩减星域防务,风险……” 卡纳斯扬手止住楚霜话茬,好一会儿没说话,脸色看不出喜怒。 气场是种很难描述的东西,眼下相隔光年距离,楚霜依旧幻视他与女王间裂出一条隙缝。它还细微,只要他肯向前跨一步,就能越过去;但若任其发展,或许会化为不测深渊。 楚霜舔舔嘴唇,把没说完的话继续:“女士,兹事体大,我需要详算战力、仔细调配。” “也有道理,我也再想想。”卡纳斯说完,结束了通讯。 楚霜仰靠进座椅,点一支烟,他把烟气吹远,看它们杳渺无形越来越淡,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多会越来越远。 他三口把烟抽完,扔掉烟蒂,站起来。 一瞬间,他膝盖关节刺痛,让他动作一顿,难忍地抽冷气。 他缓和片刻,摸出止疼药吃下去。纳米关节的疼痛病程比李谨仁预测的发展更快。短短半年,止疼功效从12小时,缩短到6-7小时。 这样下去,药物很快就会失效了…… 他满脑子是艾登和调配人手挖矿的事,已经忽略了小苏还在中控。对方站在舰桥角落,看他服药之后缓缓坐下,眼中闪过道意味不明的星芒。 这之后,航舰平稳航行,几经跃迁,登陆玛尔斯。 正午的新日光芒给皎白的舰体镀上一层珍珠色的光辉,扫进尘埃。 楚霜下航舰没去军务中心,反而拉着苏信昭直奔国都会——一小时后,这里有一场内部会议,女王办公室拟函要求他和苏信昭一起参加。 进国都会大门,楚霜被浓重班味儿扑得头大,仿佛看见牛马之神幻形,正在中庭杵天杵地、叉腰狂笑:老子就喜欢尔等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怂样。 他甩甩头,暗骂一句“魔怔”,直奔会议室。 航程紧张,他和小苏踩点进门,与会人员已经到齐。 卡纳斯女王列席旁听,会议主持人是冯路。 冯教授开场从简,直入主题,总结成一句话是,流浪黑洞的运动轨迹推演越发精准,列举其后续相会星球,拉东星是其中之一。科研队提出设想——利用暗物质爆破引发定位星爆,制造新的黑洞。如果计算精准,二力相抵,喀迈尔星将不再流浪。 宇宙浩劫会被终止。 计划听上去可行,执行起来需要控制的细节却非常多。 “非要选定拉东星吗?”有人问。 那地方三不管,单说登陆拉东、向驻民宣布“我们要炸星球了”,就存有无穷变数。 冯路解释:“观测数据显示,流浪黑洞不是匀速游荡,所以我们猜……它在特定情况下经由未知空间,做类似跃迁的运动。” 也就是说——这玩意会闪现。 “并且,想要计划成功,被爆破星球的质量要严格把控,拉东星是最合适的。比起与驻民沟通,计划存有更大的难点……”冯路看向楚霜,“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催化剂‘星星石’的提炼方法。” 多人会议上,楚霜没哆嗦,非常上道儿地点头:“我马上让技术处回溯与暗物质爆破相关的线索,有新发现立刻通知教授。” 会议后半程说的多是实际操作问题。 楚霜听得打瞌睡,而提到“星星石”他顺理成章又想到高梓巧。这丫头近来在网上“风头正劲”,于公于私楚霜都该约她见一面,可他没来由地怵头。 于是,他眼珠一转,给刘微宇发消息:晚上约一个? 刘微宇秒回了个“ok”。 会散了。 楚霜看苏信昭全程不说话,在他胳膊肘一撞:“走了,晚上带你吃好吃的去。” 苏信昭却低声说:“我还有点事,跟你请半天假,完事我自己滚去找你。” 楚霜眨眨眼,不多过问,掀眉头应承,一步三摇地离开让他浑身难受的国都会。 苏信昭磨磨蹭蹭,等与会人员走得干净,进了会议室旁的会客室。 室内安静。 顾甜陪在卡纳斯身边。 女王见他进门,抬手示意他坐,和颜悦色地看他:“我亲爱的小盟友,还没登陆就让我预留二十分钟给你,有什么想跟我说?” 第155章 苏信昭行礼坐下:“您或许知道,我手上有现成的石玺矿,我还能让您得到更多。只需要您配合我演一出戏。” 卡纳斯安静地听他说计划。 她对苏信昭囤积石玺矿的事有所耳闻,但她没想到这小孩两年多、囤积的石玺矿如果按市价出售,可以与帝都一号金库等值。 “我囤这些东西的初衷不是发灾难财,我只是看林楷不顺眼,”苏信昭温和又慢悠悠地说,“让子弹飞了两年多,现在终于等来命中目标的好时机了。” 卡纳斯早不是遇事刨根问底、非要问“因为所以”的年纪了,可今天,她实在忍不住:“你这是在为楚霜解围么?做这些就没为自己考虑?你如果想回星联拿主动权,我可以推你一把。” 苏信昭皱眉头看她,眼神毫不避忌,像在说:您怎么问出这么没水平的问题。 “他的危机不也是帝国的危机吗?您非要问索求的话……我不想回去,我只想进议会院,往后别人泼他脏水的时候我能帮他撑撑伞就心满意足了,而且,”他指自己的胸口,“这里还有您埋下的炸弹呢。如果我登上星联盟王座,整个星系就是您的囊中物了吧?如果您有这个打算,请开诚布公,我可以帮您实现;但如果您想知道我的初衷,我只为楚上将,对其它不感兴趣,更不想富贵险中求。” 他说完对卡纳斯露出非常绅士、且恭敬的笑:但你连他一起算计、为难就另当别论了。 卡纳斯还以一笑:我的盟友,你在试探我对你的坦诚度吗? 第121章 诡拍 刘微宇和楚霜约在烧烤店见面,更确切地说那是个烤串店,生意火爆。 倒不是因为店内食品多美味,而是这地方想吃啥都得自己烤,纯手动。无论单间大堂,每桌分一炉子,炉子是几块合金板拼成的方格,格里放木炭。从取食材到吃进嘴,过程全自助、无助力,连烤串翻面儿都得自己来。 在吃饭能由智能管家喂的时代,这地儿太稀罕了。 楚霜觉得有意思,深信此事手拿把掐、没技术含量。 “刚回来就约,这么想我?”刘微宇给楚霜倒酒,看他煞有介事地左手照应面包片、右手照应羊肉串,挺是那么码事。 楚霜在笑。 但心里疙瘩已生——源于m的死和黑皮记事本。 和刘微宇见面前,他用私领系统查过女王航舰的运行参数。舰船主体确实没有登陆密涅瓦的记录,但某架护卫舰航有过脱离主舰记录,其能源消耗也与前往密涅瓦的航程消耗量匹配。 “卡纳斯女士去密涅瓦怎么让你随行,有案子要查?”楚霜问。 刘微宇歪头看他,片刻轻轻“咳”一声:“第二回了,有话直问,你怀疑我?” 楚霜把视点从肉串挪到刘微宇脸上,迟疑片刻,点头:“m遇害时,我看到袭击他的人右手跟你很像。而且他发现的记事本,在陛下手上。” 刘微宇摩挲着下巴:“所以你怀疑是我杀了m,拿走记事本给女王陛下?倒也合情合理,我要怎么证明清白呢……” 楚霜透过热气煴出的蜃景直勾勾地看刘微宇。 “我说不是我,”刘微宇苦笑,“但我拿不出证据,你信我吗?” 是啊,信吗? 楚霜不知道,他没回答,还是松出半口气。 刘微宇指着炉子上的东西:“糊了。” 楚霜:…… 可不是么! 一眼不看着,面包片都快成碳了。 “我确实登陆过密涅瓦,跟公务没关系,是为了这个。”刘微宇晃晃手腕上黑黢黢的佛珠。 楚霜印象中,他十来岁、第一次见刘微宇时,对方就右边机械臂、左手戴佛珠,朋克慈悲的反差玩得贼溜儿。而后二人相处二十多年,楚霜旁敲侧击问过几次佛珠的渊缘,这货从没好好回答过。 “有个对我重要的人,很多年前失踪了,线索落在密涅瓦,”刘微宇一口气喝下半扎啤酒,“人自证不易,但事情水落石出那天,我会跟你说明一切。” 自证不易”,楚霜深有感触。 一缕焦烟在二人面前升腾,被油烟机吸走。 “哎呀!”楚霜手忙脚乱把面包片翻面——这回成功变碳了。 刘微宇笑他:“我来吧。” 楚霜一摆手:还真不信邪了。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结果,将军从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继续跌倒…… 接二连三,他发现烧烤这活儿真是半点不能分心,可刘微宇总让他分心;好不容易快成功了,终端又弹出一条经济时讯,说帝国将正式向民间商人收购石玺矿,价格尚未敲定。 信息分岔太多,楚霜很难不走神。 一走神…… 从儿糊变三糊了。 苏信昭进包间的时候,正好看见楚霜对着焦黑的面包片呲牙骂人:“你说约饭就约饭,非要定这倒霉地方劳动改造!抖m吧?” 刘微宇哭笑不得:“谁是抖m?我说我烤,你又不要,”他跟苏信昭招手,“快来快来,他无能狂怒了,我招架不住,你来评理。” 自从苏信昭看到录像,就对刘微宇心怀戒备,但即便内容是真的,小苏依旧不想楚霜扎心。他盼着二人渐渐疏远了才好。无奈他来晚了,没听见二人前半截对话,只能不动声色地盯夫,乐呵呵坐下,接过楚霜手里一把铁签子:“我来吧,你跟刘哥说话,顺便顾着吃就行啦。” 好大个台阶递到脚底下,楚上将脑筋飞一圈,顺坡儿识时务。 然后他发现,苏信昭比他强,烤串不耽误聊天,左右手各干各的,互不打扰,撒孜然都帅气得很。 对方业务太娴熟,楚霜怀疑小苏曾经练摊儿卖过烤串。 苏信昭来了,楚霜不好跟刘微宇继续刚才的话题。他重提约饭的初衷,把高梓巧在网上被人喷、和找星星石转化方程的事说了。 “网上说的‘l教授’是不是冯老师,这丫头最近干什么了,这么惹众怒?” 刘微宇面露歉意:“太忙,没顾上她,要不,”他点亮终端,“把她叫来吃个饭得了。” 他拨通通讯:“丫头,这会儿有空吗,出来吃个饭……哦,那不急,你……拍卖会?什么拍卖会?喂……?” 显然,刘总长吃了预料之外的瘪:“她说今儿晚上要参加拍卖会,回头再联系,直接挂断了。” 楚霜想笑,没好意思。 他开始查今天的拍卖会信息。因为流浪黑洞导致财政紧张,帝国支持各种拍卖,从司法拍卖到商拍。 可楚霜在网上转一圈,发现今天只有两场实体拍卖,拍品不像是高梓巧会感兴趣的样子。 苏信昭把烤好的肉串递给楚霜:“少喝酒,吃肉,小心烫,”他腾手点亮终端,“其实,还有地下拍卖。” 一句话,楚霜和刘微宇眼神一起变了。 这丫头敢去地下拍卖?太无法无天了! 这一刻,苏信昭仿佛看见两个被高竞卓上身的“爹”。 由于俩活“爹”各有神通,一刻钟之内,地下拍卖的信息查被查得清楚,从组织方、工作人员列表、到拍品,一拉列的单子摆在眼前。 刘微宇身在国查院,对各种见不得光的野路子比楚霜清晰些。他暂时阻止楚上将要动用军队去拍卖场踢馆‘绑人’的强盗行径,也不知通过什么关系,临时弄到三张拍卖会邀请函——先探虚实再说。 饭是吃不下去了,仨人直奔指定位置。 那是一座看不出用途的建筑物,门禁森严。 哥儿仨刚站定,有个身着西装、戴白手套的年轻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脸相迎。他目光在刘微宇的机械臂上扫过,礼貌地鞠躬:“您是l先生吗,老板让我带您进去。” 他递上入场芯片:“几位第一次来,一会儿看到什么没见过的,不要大惊小怪,太引人注目,老板也很不好做。” 话说得尊敬,态度却傲慢。 苏信昭插嘴问:“没见过的?指什么呢?” 拍卖会已经开始了,廊道里很清静。侍者慢下步伐回头看小苏:“嗯,比如……这样。” 他把自己的脸摘下来,像随手打开糖罐盖子。 “糖罐”里没有血肉,只有机械齿轮不停运动、能源舱发着微亮的光芒,恍惚形成一片星云满布的微型宇宙,由这人的血肉燂烁而成。 然后,他该还是咧着嘴对苏信昭笑,但以三人的视角,只能看到他颌骨的动力轴撑开了洞。 “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侍者把脸扣回去,皮肤的拼接缝隙瞬间消弭,“这样你们才能看清我的表情。我戴上这副新面孔不到一周,总以为自己还是个低能人种,”他顿了顿,"天呐,怎么办,我又说错话了!我不该说你们是低能人种,毕竟我也是从这贱样死而复生的。亲爱的先生们,往后你们死了,也可以像我一样活着,你们是见过我这副样子最冷静的人,这样我就放心了。其不会被先生训斥的。" 第156章 他蝉精一样絮絮叨叨、自说自话,楚霜听得烦躁,恨不能让他再死一回。 他啰嗦完了,也带众人进入拍卖场了。 会场是中型剧院的模样,场上没有拍品。上一轮拍卖看似刚刚结束。 楚霜习惯性地环视内场环境,看到前排vip席位空着大半,他眨眼调整内置晶体焦距,看清座位上染着成片的殷红,像是血迹。 他用目光询问侍者。 侍者骨子里孤傲,该有的礼节不缺。他在楚霜几人的座位侧前方蹲跪下,确保不阻挡后排视线,也代表对几人的尊敬。 “刚刚结束的是热场专用的血肉拍卖。”他优雅地回答。 所谓血肉拍卖楚霜有耳闻。一般是蛮荒星球的地下赌场、拍卖会、拳场的开场节目,意在以真人血肉讨个“好彩头”。彩头一般由组织方提供的,相对贵重,竞拍者多是vip客户的侍者,他们会以自身血肉为筹码,在不致命的前提下割下器官,对自己最狠的那个将“拔得头筹”。 主人赢面子,他们则可能换来自由或金钱。 观现场环境,刚才割得比较惨烈。 血污正在被智能清洁工掩盖,从浓稠变得寡淡,从鸽血红的宝石变成水红的冰玛瑙,最后美成天边晚霞的颜色直到消逝。 拍卖会正式开始了。 第一件拍品是长相奇怪的枯藤娃娃,是外星系的树种的基因改造产物。它有成年男人巴掌大小,据说用谁的血肉喂养,就会变成谁的模样;几年后,它会与饲主同样貌、同性格、甚至通感。它被一位绅士让给了悲伤的贵妇人。听说,妇人刚刚失去儿子。 第二件拍品很快被请上来了,叫刺激体验瓶。是52件标本,标本列表被投放在展示屏上,列举着标本内容: 1号瓶,惊吓死亡者大脑; 2号瓶,x猝死着x器官; 3号瓶,烧死者皮肤; 4号瓶,坠楼者脊椎…… 这些瓶子都甩出一条类似末梢神经的东西,当拥有者把它们与自己的感受神经接通,就能体会死者的死亡瞬间。 最后,它们被某自杀干预中心的老板拍走了。 这之后的拍品诡异万千,有带着干瘪心脏的人骨座钟、记录万种声音的音房、能吸纳拥有者负面情绪的精神完善琥珀…… “好了,接下来我们请上半场的最后一件拍品登场,”拍卖师向助手示意,被提上来的是一只深棕色手提皮箱,“这是无论什么伤都能痊愈的神奇针剂,现在我来给大家做效果演示。” 话音落,他猝不及防拉过助手的胳膊,不知从哪抽/出粒子刀,一刀斩断对方半张手掌。 惨叫声透过扩音设备充斥整个会场,喇叭都要劈了。 拍卖师从容微笑,反正也没疼在他身上。 他从皮箱里捻起一支针剂,刺入助手手臂,全场人的见证下,这可怜家伙的断手骨节开始生长,跟着是筋肉…… 不到10分钟,他长出半截新手掌,伤口接缝处没有任何疤痕。 楚霜眉心一收,看向苏信昭。 这东西和f623行星、拉东星福利院的神奇再生剂很像。 “我知道这东西各位都想要,但它应该属于真正的勇者,所以今天咱们来点不一样的。”拍卖师说。 “血肉拍卖!再来一场血肉拍卖!”下面不知谁在喊。一声之后,起哄连连。 “血肉拍卖!” “血肉拍卖!” 为富不知道仁不仁的家伙们看流血自残非常痛快。 拍卖师眼角闪过一缕兴奋,像嗜血变态看到猎物。 也就在这时候,他的终端弹出消息,他飞快地扫一眼,笑得更像变态了:“就在刚刚,这件物品的拍主提出一个新条件——竞拍人必须亲自下场,不许由旁人代替。” 全场雅雀无声。 竞得人只有一位。如果脑子没点病,商贾权贵怎么肯冒风险自割自剌呢? “那我也有一个条件,”清亮的女声划破寂静,格外突兀,“如果竞拍成功,我要求见拍主。” 追光落在她身上,她皎白的衣裙泛着冷色柔辉,月下仙一般的姑娘是高梓巧。 楚霜心思一凛,暗惊这丫头简直疯了。 他低声对苏信昭说:“能不能拖点时间?” 显然,二人默契得很,苏信昭知道他要做什么,点点头,笑着凑近他。 楚霜以为对方要跟他商量细节,附耳去听。 “摇人砸场子?二十分钟够不够?”小苏轻轻问,顺势在他耳朵上吮了一口。 第122章 乱七 “先收个利息。”苏信昭笑眯眯地解释。 楚霜甩掉满脸错愕,捏捏眉心,分出丁点心思怀念当初耍赖求抱,得逞后依旧不敢搂他腰的青涩小屁孩。 但眼下事态紧急,他很快把心思收回来——侍者已经觉察了不对劲,眼神不善地盯视着几人。 “带我去见你家先生,”刘微宇站起来,在楚霜手腕捏一下,又对侍者找补,“事情有点复杂,我亲自跟他交代,否则往后他别想再做这桩生意。” 侍者被唬住了,不敢替老板做主,只得示意刘微宇“这边请”,走出几步,不放心地回头看。苏信昭对人家笑出八颗白牙。 楚霜则点亮终端,肆无忌惮地联系包子来支援——事不一定闹得起来,但后手得备好。 再看回拍卖场上,因为血肉竞拍不再允许找替代,跃跃欲试的竞拍者都变成了蔫儿屁。一个个缩头瘪脑地讪笑着摇头。 肯亲自操刀上阵的“莽夫”只有三位,其中有高梓巧。三位勇者被请上前排vip座椅,座椅被升高到与拍卖台持平的高度后,水平旋转180度。 潜台词是:诸位,请看他们表演。 拍卖师双眼嗜血的暗芒更盛,他舔舔嘴唇,迫不及待。正要开口,有道颇具穿透力的声音传来,带着异星口音:“请稍等,我也参加。” 声音的主人站在入口处,他颀长的身影被追光打中。 他是个穿香芋色真丝衬衣的年轻人,有一头金色卷发和俊朗的五官,再仔细看他双瞳异色。光柱中,他单手揣兜向前走,驻足于高梓巧的座椅下方,温声说:“下来,我替你,拍到了转赠你,”他又看向拍卖师,“这样不算违规吧,我可不是她的侍者。” 银烟盒在楚霜指尖跳舞。 楚霜笑着看苏信昭:“你这挂名哥哥真不消停。” 苏信昭嘴角扯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味:也好,省得末那识出场。 拍卖师上下打量年轻人,见他从头到脚都贵气:“这太好了,我也不忍心看美丽的女士自残。尊敬的先生,我可以采访您吗?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您在追求这位小姐?” 年轻人忽略前两个问题,看着高梓巧,仿佛天地间只剩二人了,他缓声回答:“追求不敢说,但我欣赏这位小姐。” 拍卖师还想再废话,终端却又弹出消息。他迅速扫过文字,笑容逐渐僵在脸上,叹息一声、带着歉意开口:“非常抱歉,货主说如果是桑迪殿下替代,他拒绝露面。” 桑迪目光一凛;高梓巧冷脸。 楚霜和苏信昭则瞬间环视场内——货主认出了桑迪,他或许就在现场。 但人太多了,很难一一识别。 “为什么呢?”桑迪松着声线说话,“他认得我?我有所损伤他会被卡纳斯追责吗?他该不会是国都会的哪位吧?”说完,王子朗声笑起来,笑声被会场的拱顶拢着,挺清爽。 拍卖师眉心向下压,眼中结出冰来:“我们从不管客人之间的事,但如果有人阻碍拍卖,这里一律不欢迎,”话说到这,他的终端又弹出消息,“很遗憾,拍卖中止,这件拍品的货主决定支付违约金。” 话音落,四名安保人员把货品请下卖架,带去后场。 血肉竞拍没得看了,台下嘘声连连。 高梓巧忍无可忍,站起来居高盯视着桑迪怒吼:“回你的酒吧不好吗?!” “梓巧,我是来帮你的……”桑迪和颜悦色。 可这哪儿行呢? 楚霜低声对苏信昭说:“你看着高梓巧。”话音落,他起身去追拍品——货主很奇怪,这条线不能放。 高梓巧似乎跟他同一想法,跃下高台,狠剜桑迪一眼,往安全通道去。 桑迪上前两步,抓她手腕:“别去,别蹚浑水!” “放开!”高梓巧使个巧劲挣脱对方牵束,又被桑迪身形一晃、挡住去路。这丫头是个暴脾气,眼看要动手—— “滋”一声响。 水晶吊灯、追光、氛围灯,开始无征兆地狂闪、爆裂;刺耳的电流声被扩音器放大,如同长着尖指甲的鬼狂挠金属板,设备的环绕立体声成了所有人的噩梦;场内的拍品投影、拍卖控制台、成交品展示台、甚至个人终端的画面全部开始扭曲,乱流狂舞出诡异的集合符号…… 系统彻底瘫痪。 这个瞬间,场内没有光、没有声音、好像连人都消失了,死寂一片。 第157章 两三秒后,地面开始震颤,从轻微到剧烈,应急照明始终没打开,会场仿佛变为囚笼,被囚于暗巢中的巨兽要苏醒了…… “地、地震——!快跑!” 参加拍卖的多是富商权贵,不知是谁一声惊叫,场面炸了。 楚霜低声问苏信昭:“是你?” “不是。” “尝试恢复照明,维持现场稳定,自己注意安全!”楚霜不等对方回答,已经打开眼中植入晶体的夜视功能,在苏信昭肩膀一按借力,以座椅靠背为踏脚,化身暗影中流动的幽灵,径直去追护送拍品的安保员。 他幽暗的视线中,四名安保员很快被锁死。 场内系统瘫痪,正常的出入门封闭,那四人拐个弯,转去逃生门,刷开往外走。 这不奇怪,逃生应急程序归属另一套系统。 楚霜眼看金属门回弹,摸出中子盾胶囊甩过去。胶囊悄无声息磕在门边爆开,数秒即逝的盾界精妙地为将军争取时间。 楚霜揉身跟进去。 几乎同时,“呼——”地破风。 楚霜行动先于意识,闪身回让。须臾间,他看清攻击者是四人之一。对方很高,穿着毫不起眼的灰色防护服,脸上戴着面罩、完全遮住面容,护目镜部分也有夜视功能。 袭击者动作带有非人的僵硬、迅猛,他也是机甲人! 这家伙一击不成,不等招式变老,另一只手抬起来,手腕“咔哒”断裂,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旧把戏! 楚霜冷笑,双手以刁钻的角度擒住对方肩膀,人一跃而起,他以侧手翻的姿势翻过对方肩膀,借下落之力往后坠。 机甲人猝不及防,被拽得重心骤失,板生的领带瞬间变成上吊绳。为免扼颈,他只得向后仰,一枪冲天把楼顶打出个窟窿。 也就在这时,楚霜的粒子刀口已经抵住他的喉咙。 “再见。”将军淡声说。 尸体倒地。 楚霜甩血收刀,在腰间一按,把机械骨骼助力调至最大——刚刚一跃落地的瞬间,他膝关节隐痛,那该死的止疼药又要失效。他往怀里摸个空,药盒被他随手放在车上了。 但眼下他顾不得,在回廊里七拐八绕先去追人。 枪声惊动了其余安保员,他经过转角时又干掉埋伏的两人。然后,他看到了出口,谨慎穿出去。 现在,他成功回到户外,站在建筑后身的窄街上。仅剩的一名安保员没再与他为难,更没看到他。对方正站在路口等。 紧跟着,空寂暗巷中,机甲释能声由远及近。陆行甲风驰电掣,在安保员身侧漂亮地甩尾、停稳。 看来是知道有人追击、风紧扯呼。 从事发到现在,不到五分钟,楚霜呼叫过支援,但天降神兵也来不了这么快。他不能看人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一枪射中那人膝窝。 安保员顿时栽歪跪倒。 陆行甲驾驶员大惊,跳下来,对楚霜举枪。 楚霜看那枪的型号似乎是现役类,眼神立刻冷了:“帝国军执行军务!放下武器!”他凛喝。 对方充耳不闻,横眉立目,有种武夫讲义气却不聪明的蛮武样。可想而知,三流武装保卫队怎么能是帝国正规军统帅的对手呢? 楚霜对方反应不像接受过正规训练,手下留情,枪口偏斜——激光束精准掠过对方手腕。 那货“嗷呜”一声,疼得扔了枪,捧着手腕子满面惧色,显然这辈子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将军心底腾起股欺负老实人的歉意,持续半秒,不能再多了。 “不想死待着别动!” 这回对方听懂人话了,立刻龟缩,大气不敢出。 楚霜目光落在机甲人身上,见他一手捂伤口,另外一只手腕和棕箱子锁在一起——货在人在。 将军想近前问话,身后突然“嘙”一声轻响。 声音太熟悉,他暗惊不好,为时已晚。 安保员被一枪爆头。死尸瘫倒,正栽进驾驶员怀里。 驾驶员吓疯了,弹着弦子甩开尸体,翻身抱头,把脑袋藏进机甲底盘下。 楚霜蓦地回头—— 身后没人! 光学盾。 他立刻想到这个。他依照弹道判断狙击位,转枪口盲狙。 一系列动作完成不需一秒。 “嘶——” 轻浅的吃痛声让楚霜确定他打中了。 可也就在这时,高亮忽闪! 是对方的反击。 楚霜遵循本能侧倒。 对方位置不详,且太近了。他躲开要害,却实在做不到无伤——左腰被剧烈的灼烧感划过。他就地一滚,翻身而起,盲狙第二枪的同时找掩体,单手在腰侧一抹,满手是血。 楚霜眼前不远处横着那架陆行甲。车身漆黑锃亮,将军调整眼中晶体,利用车身朦胧的镜像观察他狙击点的地面。 没有血迹。 也就是说,对方要么受伤极轻,要么害怕移动会让地面上的血迹暴露在光学盾之外。 楚霜倾向答案是后者,否则那人大可以追过来对他补枪。 可就在他一跃而上合金广告牌、准备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时,闪光弹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 眨眼间,惹人暴盲的光如同新日爆炸。 白驹过隙间,楚霜甩开中子盾,迅速跳下广告牌,免得被当成活靶子。 他在动作间,看到有个人影映在地上——不知从哪窜过来,拽起地上的谁,逃走了。 爆闪褪去,夜巷归于平静。 楚霜左腰剧痛,流血不止,只一会儿功夫,他裤子湿了半侧,脑缺氧开始让耳朵如同蒙着膜,那该死的关节疼也在这时更剧烈。 更闹心的是快煮熟的鸭子飞了。 楚霜狠撸一把头发:气死了! ……死一分钟复活。 他暗骂一句不太干净的街,摸出凝血剂,刺入静脉,然后联系刘微宇,对方通讯忙音。 他挂断通讯,刚深呼吸,包子的视频通讯请求顶过来了:“老大,现场控制住了,有少量踩踏伤,刚才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你在哪?” 楚霜心底困惑一闪即过:“后巷,带人过来。封锁拍卖行出入口、调取周边监控,筛查是否有人受枪伤。” 从包子的视像画面看,场内照明恢复了,但现场糟乱一片;苏信昭的背影入画又出画,似乎正在忙什么,看模样是平安的。 楚霜放心不少,结束通讯。他面对此类失血状态习以为常,确定一时半会儿倒不了,遂向陆行甲驾驶员走过去。 那货伤不致命、被吓丢了大半条命,还在抱头撅腚哆哆嗦嗦。 楚霜眼前有点花,他懒得哈腰,抬脚打算在那货屁股上踢两下。 鞋尖刚碰对方裤子边,那家伙就像窜天猴点火了似的往起蹿,彻底忘记脑袋缩在机甲底盘下面,“咚”一声响,磕了个眼冒金星。 太怂了。 楚霜看对方的架势心凉半截。一问得知他隶属于一家陆行甲运营公司,该公司有安保资质,被允许使用麻醉枪。他们把麻醉枪改造成真枪外观纯是为了唬人,万没想到,今儿唬着玩枪的祖宗了。 “啧,”楚霜心烦,“这趟货送哪儿去?” “听……听这位先生安排。”驾驶员据实相告,调运输单给楚霜看。 楚霜看完单据,再看一眼死得不能再死的“这位先生”,叹了口气。 说话的功夫,包子带人来了。 当然,苏信昭也来了,鼻翼边有丁点没擦净的血痕,显然刚才他又流鼻血了。 但他无所谓,见面先打量楚霜,上三眼、下三眼,哪怕有夜幕掩盖,将军黑衣服上洇湿的大片血迹依旧无所遁形。 小苏眼睛瞪大三圈,没来及暴躁加心疼,先见楚霜终端弹出通讯请求。 将军扫视屏幕,抬手示意苏信昭别说话。 他走远几步,按下接听按钮:“女士。” 通讯另一边,卡纳斯皱着眉头:“楚上将,带人撤离拍卖行,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了。” 楚霜俊眉微收,沉吟毫秒:“女士,事情复杂,或许与星联……” “我的决定要向你解释吗,将军?刘总长会接手。”卡纳斯语气将至冰点,直接结束了通讯。 “她不让你管你别管了。你要流血流到死吗!” 楚霜失血渐多,配合凝血因子的副作用,他注意力开始涣散,被苏信昭的突然发声吓一跳。灯光下,他的脸色已如久不吸血的血族,纳米换肤也掩盖不住惨淡。 苏信昭脱下外套、给人披了,搂着就往外走。 楚霜深呼吸,看小苏脸色不善,想起对方“再闹我就……”的句式,难得暂时识时务了。 “包和平,联系刘微宇,转交案件,然后收队。”他铆劲支棱着身子不让苏信昭扶,但关节更疼了。 苏信昭当然也分毫不肯放松,他能觉出这家伙身子不自觉地紧绷,又在强撑。他咬牙照顾心上人在乎的军心,拐过街巷转角,终于不用再忍,一把抄住楚霜抱起来,往人间游客的停靠点小跑过去。 第158章 “很疼?我带你去找博士,很快就到了!” 第123章 八糟 苏信昭把楚霜平稳送进人间游客的座舱:“有止疼药吗,你是不是关节又疼了……”他说话不妨碍动手,开启车载医疗助手,同时做好起步前检查。 楚霜腰和关节都在疼,两种疼法不一样。腰生疼,关节酸胀,酸胀沿着神经放射,搞不好哪里就跟着一抽。后者的疼法让人烦躁。 偏偏楚霜这人,骨子里很倔,说好听点是顽强,不好听就是爱暗中较劲。现在止疼药唾手可得他也不想吃了,扯开领带随手撇一边,斗气地想:疼啊,还能把老子疼死不成? “小伤,就那么回事。到博士那再说。”他尽量不说得咬牙切齿。 苏信昭没多话,他知道跟倔驴掰扯不出输赢对错,驾驶游客一路疾驰向李谨仁的研究所。那老爷子没媳妇,以所为家,小苏暗呼“太好了”,这档口他顾不上心疼老头儿的孤单。 楚霜坐在副驾驶,眼前发黑,片刻他开始后悔拿身体跟“疼”较劲。可大话扔出八丈远,不好往回收。自问“吃了吐”有损他在小苏面前的光辉形象,只能当个吃黄连的哑巴。 他腰侧的伤还在流血,已经洇透了好几块医疗助手给他压伤口的止血带。因为他躲闪及时,大口子没伤到重要器官,放寻常人身上,这是智能助手用止血泵就能结束治疗。止血泵与大型抓夹类似,抓脚吸附在伤口周围、把患处收紧,像免穿刺的“缝针”。 无奈楚霜不是寻常人,他的血扑得太厉害,止血泵“脚滑”抓不稳。 他晕头转向,合眼开始胡思乱想:移动血包也禁不住这么漏,上回在墨丘利也是腰伤,老子的腰怎么这么多灾多难…… “小霜,快到了,你别睡。” 苏信昭看他不吭声,怕他死过去。 楚霜深缓地吸气,睁眼诈尸:“死不了,不如跟我说说刚才有什么发现?高梓巧呢?”他歪头看人,终于看见苏信昭鼻子边残留的血迹,“你……末那识又过载了吗?”他想起来细看。 苏信昭驾驶陆行甲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狂飙,目视前方,单手拦他:“别动,我没事。高梓巧还跟包子哥在一起,拍卖行的整套系统很完善,有几处安全锁的逻辑跟国研院的很像,废了一点功夫。” 楚霜心思一转:这地方居然暗沾“国”字头么,所以卡纳斯才拦着他深查? “你怎么知道国研院的安全锁逻辑?”他又问。 “……你受枪伤的时候,我用末那识闯过博士研究所的监控。”苏信昭没瞒着。 楚霜词穷了,他时不时被对方的深情打得措手不及。 好在,目的地已到。 楚上将被李谨仁拖进治疗室,止血手术很快开始了。 在李谨仁看来,楚霜的伤比较小儿科,更让他头疼的是对方病程的发展速度——楚霜所需的凝血剂浓度越来越高、关节疼越来越严重…… 苏信昭从康德处换来的完整基因数据有用。确实能推算楚霜基因缺陷的重写方法,但生物学实验从临床前研究到能正式使用最快也要四年多。 楚霜等得了吗? 凝血剂和止疼药的浓度不能无休止地继续加高,到他肌体完全抗药的那天,他怎么办…… 楚霜看李谨仁摆弄着手术器械、一脸凝重:“我快死啦?” 李谨仁翻白他。 “药效在衰减的事,您别又嘴快告诉小苏。”楚霜仰躺着看天花板。 “为什么?他不是跟你天下第一最最好么?” 楚霜:…… 他苦笑了下:“好归好,整天被特殊对待、病病歪歪,光想想我就够了,真有那一天,我宁可来个痛快的。” 李谨仁愣住了,他听出让他担心的未来。他心疼,又暂时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止疼药嘛,今儿我给你换个新的试试,至于凝血障碍,小苏换来的数据有用,你别辜负他。”然后,他不想看楚霜死犟的嘴脸,一针安定推下去,让那货睡着了。 将军终于能在药物作用下短暂抛开帝国糟乱的因果,但这不代表糟乱会终结。 拍卖行现场还没消停。 刘微宇接手善后,他处理这类事故经验十足,工作有条不稳。 高梓巧做完问讯笔录,被教育几句,由包子送回家去。 桑迪王子却拒绝护送,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他在建筑物周围闲逛,确认没人跟踪,找到了刘微宇的陆行机甲,定定注视机甲片刻,溜达过去微笑着敲窗。 很快,机甲门打开一条缝隙——里面有人。 舱内是个老爷子,五官温和,但模样狼狈。老头儿空档披着满是褶皱和灰尘的西装,衬衣被随手扔在一边;隐约可见,他肩膀上一条大伤口被止血泵抓紧,左脸从下颌到颧骨浮肿,有大片淤血。 桑迪“噗嗤”笑出声:“冯老师动了刘总长的禁脔,被打了么?嘶……微宇下手也太狠了,怎么能拿机械臂打您,欺老损功德啊。” 老头子是冯路。 刚才他冒着生命危险在楚霜眼皮底下杀人灭口,险些被楚霜送走。最后虽然被刘微宇救了,但那人把他拽到没人地方就是一拳。冯路在国研院、学术界向来德高望重,哪儿受过这个?他有火无处发泄,冷言冷语说:“殿下知道‘禁脔’是什么意思么,用这词形容楚上将?” 桑迪在他对面坐下:“难道不是么,您动他,微宇揍您,没毛病。” 冯路懒得跟他矫情,冷脸质问:“殿下在做什么?暗中投诚、给我们药方却不让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宝贝儿,枉你做到今天这位置。我不搅局您老就暴露了,您以为梓巧简单么?”桑迪说着话,把左手的指环拿下来,合在掌心里摩挲。 冯路不屑地看着他冷笑:“她那点心思我明白,从小到大没受过屈,突然死爹就受不了了。她真以为帝国从上到下都纵容她三分么?像只扑棱蛾子一样碍眼……真把事情搞砸了,陛下自然收拾她。” “可您明知道她接近别有意图,还引她入局,就不厚道了。您真要看她参加血肉竞拍?”桑迪说话间,把戒指套在右手上。 “没经过社会毒打的丫头片子,我是在替竞卓管教女儿,他在天有灵该谢谢我,”冯路说到这,突然定定地看着桑迪,他的肿脸让他扫尽温文,每个表情都龌龊,“你不会是真的喜欢她……” 可话没说完,桑迪倏忽起身,一拳冲他脸上招呼。 冯路大惊。 须臾间,下意识缩头挡脸——对方的拳面贴着他的脸皮停住。 冯路偷眼看,见桑迪眼中的戾气消散。 “哎呀,我是强迫症,看您这脸怪难受的,一时没忍住,”桑迪收手,把戒指戴回左手,“啧啧,刘总长快收队了,我走啦,免得他连我一起揍,拜拜,老宝贝儿。” 他回一个飞吻,跳下陆行甲,揣兜溜溜达达地走了。 冯路心脏突突突地跳,坐在舱内怔怔回魂儿,脑袋里有团要爆炸的火:一个个都有病,都他妈是疯子!莫名其妙! 时间一晃三小时过去。 楚霜意识回笼像是被冻的。 他依据床体的支撑力判断,自己还在研究所——只有老李头的病房里,才有能把人脊梁硌得生疼的硬板床。他曾经合理怀疑博士为了省钱,拿躺尸体的合金板子做二次改造,老头子死不承认。 药效还在,他睁不开眼睛。依着透过眼皮的微弱光感判断,病房里只点着小夜灯。 而小苏此时正蔫不吭声地借着暖光守着他,看他输血、看他安静地躺着,怎么都不够。 在苏信昭的世界里,楚霜太有魅力了,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通过资料了解楚霜时就这样认为,只是当时他没意识到这是所谓的“魅力”。 将军的魅力与阴柔、阳刚无关,甚至与性别无关。非要定义的话,该说这人灵动且让人捉摸不透。他的魅力是他的自我,冷峻、也温柔,在凄霜苦雨中活色生香。 而且,他只对苏信昭有种别样的好。 小苏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率拯救过星系,攒下功德舍不得消耗,才换来在深渊边缘与楚霜相遇痴缠。往后,他想为对方换来温热光芒,蒸掉寒雨,哪怕只让他举头的丁点空间有晴天。 介于小苏不错眼珠子地盯人,楚霜呼吸节奏稍微变化,他就察觉了。他看对方睫毛轻颤,一副想睁眼却睁不开的模样。 “难受?”他问。 楚霜昏沉,听出是苏信昭,张张嘴,艰难地说:“冷……” 苏信昭立刻凑过来贴他额头,又看体征监控,36.9c。 李谨仁送楚霜出治疗室时交代过——楚霜用过太多止疼药,这次换成替代品。原理是让内置关节支架降温,通过降低神经敏感缓解疼痛,楚霜如果觉得冷,是神经错觉导致的凉冷不分。 苏信昭早知原理,见楚霜虚弱无比地说出“冷”时,心脏依旧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软。 第159章 楚霜在这时睁开眼,视点落在苏信昭脸上却不聚焦,模样更加懵懵懂懂了。 苏信昭没给他解释错位认知,看他冷峻如刀削的轮廓透出柔软,贴近他额头轻吻,缓声说:“我很快回来。” 楚霜眨眨眼,镇静药效还没散,他看到的世界像在撒酒疯。如果他盯住一点,会幻视那地方变成巨大的漩涡,要连他一起抽进去。他只得又合眼,听小苏“窸窸窣窣”不知在倒腾什么。 不多时苏信昭回来了。 随着轻响,平均的、极轻的压感落下——小苏在给他加被子。对方动作轻柔,把被角掖得严丝合缝,不让分毫寒意侵袭他。 太小心翼翼,楚霜皱眉头。 苏信昭旋即停下动作:“还是不习惯我照顾你?” 是。 但楚霜听出对方失落,心思随着软了,他想说一句什么,又实在没力气。 片刻安静,他身子一侧的被子被压得更紧,是苏信昭凑过来、在他身边侧卧下,半倚着床头,恰到好处地为他搭起一方避风港。他被对方搂住,微凉、虚握的手也被对方捂着。 楚霜指尖神经性地收缩,与他浑身冒凉气的“冷”相比,对方的温度有点烫。 温度无声地传递。 苏信昭展开楚霜的手掌与他交握。脉搏跳动于彼此的指尖。 “嗯,是有点冷,我也冷,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小苏低声问,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 体温没办法驱散药物导致的幻觉,但能驱散楚霜意识里的寒凉。他一度强撑,不习惯被细腻对待,却在这一刻舒展眉头。 他渐渐放松,甚至几不可察觉地往苏信昭怀里贴——来不及区分是贪恋温暖,还是眷恋守护者带给他的安心。 但无疑,这份回应微弱却剧烈。 苏信昭的心像被猫爪子挠了,他尽可能地搂紧人,直到把对方裹在怀里。 他也合上眼睛,全心全意体会得偿所愿:“再睡一觉,睡醒就不冷了。”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低喃,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固执地捍卫楚霜对他的依赖。 还是深夜。窗外下雨了,雨丝敲窗,沙沙轻响。 室内医疗仪器规律的奏鸣,交叠于二人安稳的呼吸声中。 过了好一会儿,苏信昭重新睁眼,低垂眼睛看楚霜。 他怀里的人仰躺着,额头几乎都露出来,眉目舒展,不安和不适通通化散开。 苏信昭把挡住对方眉峰的几捋碎发也理开,痴迷又无奈地想:难得你这么乖……等药效过了,是不是又要蹿起来拒不认账。 他摩挲着楚霜的眉弓,是在描摹失而复得的珍宝。 第124章 报复 楚霜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雨还没有停,苏信昭搂着他倚在床头冲盹儿。 他眨了眨眼,所以……昨天手术之后、迷迷糊糊间对方守着他、哄着他都是真的? 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回,但楚霜忘了。现阶段,他只觉得二人的感情纠葛奇怪,他太被动、不适应。 他矛盾又贴心地想让小苏多睡一会儿。 阴雨让他分辨不清时间,灯光落在窗户上,被雨滴撕碎、曲折成闪耀的星芒。 楚霜如隔着纱帘看星星:外面这么黑,几点了?一会儿博士该上班了吧,进门看见这…… 我的老脸要无处安放了。 他想看时间,无奈左手被苏信昭握着。 于是大将军悄咪咪把手往外抽,刚一动…… 苏信昭蓦地睁眼,眼瞳中爆出浓重的戒备,恍如被侵犯领地的野兽即刻要扑上去撕咬不速客。 而当野兽与楚霜四目相对,又很快柔软下来,眼中疾风化雨,浇灌出春花烂漫。 “我、我居然睡着了,”苏信昭挺不好意思,抬眼看对方的体征监控,血氧略低,“还冷吗?” 楚霜摇头:“躺得浑身僵,我想靠一会儿。” 苏信昭单边眉毛一挑,心说:看,果然吧!还魂儿立刻要支棱。 他看看时间,没工夫耍赖了,不情不愿地让智能助手调整病床角度,自己则翻身下地,准备照应楚霜吃早晚。 这之后一切正常,李谨仁来给楚霜复查,说伤口恢复得好,但要再留院观察两天。 苏信昭前脚送老李出门,刘微宇后脚到。 “昨天收队太晚,我没搅合你,伤口怎么样?” 楚霜能下床溜达了,虽然不刻意调整步伐,有点像半身不遂。他慢悠悠溜达到窗边的沙发上坐下,不自觉地点了支烟。从m遇害开始,他和刘微宇之间就架起一道屏障。哪怕现在那层窗户纸戳破了,哪怕对方有解释、保证,信任依然打折。 他抽一口烟,往窗外吹,病房门开了——小苏径直冲他过来,劈手夺烟。 “我出去三分钟不到,你不光下床溜达,还抽烟?!”他劈手夺烟,把它熄灭、扔进垃圾桶,带着责怪之意看向刘微宇。 刘微宇讪笑:“管他这事儿得你来,我管不了。” 虽然但是,小苏暗爽。 看楚霜一脸无奈地看他,更爽了。 刘微宇言归正传:“来是想跟你交代几句,高梓巧那丫头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说拍卖会上有拍品跟竞卓的研究相关,之后通过野路子弄到邀请函,后面的事情你看到了,至于卡纳斯女士不想你插手,是因为……”话到这,刘微宇深吸一口气。 “因为拍卖行的幕后老板有‘国’字头背景么?现在帝国财政紧张,这种不被允许的拍卖模式也能明目张胆,显然是保护费交到头了。”楚霜平淡地说。昨天他“身在此山中”,后来跳出主观视角反思,很快就想通了。 刘微宇扶眼镜:“……卡纳斯女士不让你染指,是在保护星航军。” 楚霜笑出丝凄凉。 不知何时起,他维护的帝国开始腐朽,见不得光的东西爬到青天白日下现眼。一切都因为流浪黑洞的出现么,还是这地方早就开始破败了。 刘微宇公务繁忙,又跟他搭个几句就离开了。 楚霜则位高人忙,只要没彻底歇菜,搬到哪公事追到哪。 苏信昭暂时没有能耐帮他把工作悉数挡开,只得在跟包子交班时,把人拉到一边再三强调昨夜的凶险。 楚霜支棱着耳朵偷听,忍不住问:“你要出去?” ——但凡能亲自盯人,这小子怎么肯让权呢。 苏信昭到他面前笑着说:“出去搭台,唱大戏给你看,”他借着自己的身位遮挡,抬手轻轻在楚霜唇峰上掠过,压低声音说,“还有伤呢,听话,不许抽烟。”然后,他飞快地在哈腰楚霜嘴角亲一下,留下没回过味的楚霜,和看见最后一幕、瞳孔地震的包子翩然跑了。 楚霜大将风度,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看包子: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包子揉脸,用手把僵直的脑袋掰转九十度,看窗外,表示:我什么都没看见,老大。不用灭口。 雨停了,新日的光芒把地面积水打出斑斓,树叶都油亮得生机盎然。这场雨把世界洗涤了一遍,也多少洗去了楚霜心中连日来挤压的阴霾。 他看着风吹树叶,嘴角扯出笑意:兵来将挡,想那么多干什么?把该做的做好就是了。 而后,他把心思回归于军务,现在帝国看似风平浪静,其实隐患重重。 卡纳斯女王借力打力,靠威逼签署了和平条约。看似精妙极了,占尽便宜,事实上,事做得打人打脸了。 康德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贝尔蒂丝已死,桑迪还留在帝国,境地如履薄冰,他会坐以待毙么? 这人根本就不是个花花公子! 想到这,楚霜让军务中心把星航军的实时防务部署发过来,还不放心,给刘微宇发信息:虽然有点越俎代庖,但桑迪私改机甲的事,你上报了么? 信息转瞬传至刘微宇终端。 他看过就笑了:小霜儿这操心的命…… “刘总长的红颜吗,你笑得这么甜?”桑迪大大咧咧坐在刘微宇办公桌对面。 刘微宇把目光归拢于眼前这位:“挺遗憾的,是楚上将让我别忘了你私改机甲装备。” 桑迪满不在乎:“那堆破铜烂铁都被你没收了,你查过了吧,改着玩的,顶不上大用。” 刘微宇撑桌子站起来,似笑不笑地看他:“别让我查到你演舍小取大的戏码。” 只是可惜,桑迪过于滚刀肉,刚死了妈,看不出任何悲伤,面对刘微宇的警告依旧嬉皮笑脸。他目光落在刘微宇左腕的佛珠上:“机甲清单我不是早交给你了吗,查出问题了么?而且,我顶门来跟你交代昨儿个遗漏的细节,你怎么这么冷漠,连句谢谢都没有?” 机甲清单没问题,所谓“交代细节”也没屁大用处,刘微宇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应付说:“感谢殿下不速上门,没别的事请回吧,要我安排人送您吗?” “那倒不用,”桑迪一摆手,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想借刘总长之口跟卡纳斯女士谈一笔生意。” 第160章 刘微宇看他。 桑迪可怜兮兮的:“我现在是只夹缝里偷生的蝼蚁,稍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他摸出一张相纸打印的实体照片,“为了表达诚意,先送刘总长一件礼物。” 那或许是张全家福。 一对年轻男女,抱着个小朋友。女人妆容精致,衣着得体,但衣裳式样老旧,不是当下时兴的。她不着珠翠彩宝,整个人淡素得很,只白皙的手腕上挂着串黝黑的佛珠。至于她身边男人,则穿着帝国军制服,款式也是三十多年前的旧制。男人眉眼跟女人有相似,二人更像是姐弟。 “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真是惊呆了,没想到刘总长跟陆垳将军沾亲,原来你私下忙叨叨地暗推波澜,是跟我亲爱的爹地有仇啊,陆垳将军前些日子如果不是被他屠戮于f623,你怕是还在没头苍蝇似的寻亲吧?”桑迪不错眼珠儿地盯视着刘微宇的脸,不想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好在我和他不亲,你恨他吗,咱们联手做点什么吧。” 刘微宇不拾茬,揣在裤兜里的左手却紧攥住佛珠的弟子珠,珠子挤压、发出可怜的“咯咯”声:“想跟卡纳斯女士做什么生意?” 桑迪把照片插进刘微宇的制服口袋里,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藏起的左手:“本来呢,我不想你搅进来,但冯路那老头子公私不分,非要跟个小丫头较劲,他不靠谱,我只能跟女王陛下直接合作,我想要一条活路,就这么简单。至于我能为她做什么……嗯,除了帮她从富商手里划拉点钱补贴财政,还能帮她把艾登的名字从功勋碑上抠下来。如果她同意,你私下帮我个忙,”说到这,他笑得很温柔,“我可跟你交底了,我更知道你的秘密,亲爱的。你要是不能促成这事,我就只能把你是陆垳外甥的事情告诉艾登了,反正现在我光脚不怕穿鞋的,谁接着我,我就跟谁合作。” 刘微宇实在想不通,贝尔蒂丝那么要体面的人怎么养出这么个无赖儿子。他皱眉看他:“什么忙?” “我要那项克隆技术。” 刘微宇更惊了,听桑迪的语气,他甚至知道楚霜的事。他还知道什么……? 桑迪蛰伏龟缩三年,能搭上冯路,说明他的能耐不止于此。刘微宇不打算把他逼急了。 “你要克隆谁?” 桑迪笑眯眯地指指自己。 这之后,帝国归于虚假的平静。 楚霜出院了。他好奇小苏搭台唱什么戏,但暗中观察,小伙子每天上学、下学,晚上等他回家吃饭,不去奇地方,没有不良嗜好,忙完就钻进自己房间,乖得很。 楚霜意识到他八成又在用末那识搞事情,遂上网闲逛——断网几天,帝国财政要收购石玺矿的举措已经叫开了: 【官方收矿干什么?】 【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天林少掌控的虚拟币暴涨了】 【本来林楷就是囤积石玺矿原料第一人,现在帝国要当冤大头,手里有货的大佬们自然不能放过薅帝国羊毛的机会】 【可是你们想过吗……官方还没出台收购政策,国库有那么多资金吗?如果没有,会出现什么境况?】 【买一部分呗,先抛先卖,不抛的就砸手里~】 【傻子!帝国帮小林总挣钱,小林总跟他爹揣兜,林氏再上缴收益给帝国财政,闭环了!】 【不不不,楼上太君子了!闹到最后还有一种可能……强行征收!】 【什么玩意?这跟强盗有什么区别?玛尔斯帝国不会这么干的。】 【对,帝国会文明一些,给你打欠条,至于钱什么时候还上见仁见智……】 看似在吵架,其实风向明确。 楚霜确定这事跟苏信昭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又过没两天,手握石玺矿的小企业主们坐不住了,开始抛售、兑现手中的虚拟币。 随着第一轮抛售高峰袭来,让人出乎预料的状况发生了。林楷的虚拟币交易所里居然没有足够的星币转额兑现…… 这还不炸天吗? 【林氏惯犯】【狗改不了吃屎】【少年犯就不该手握权柄】等越发激烈的言论传开。林楷的虚拟币交易所很快被举报、接受调查。 而石玺矿的炒卖所以能成风,是因为这事有林氏、小林总、帝国持股林氏总公司51%的背书,现在一查发现,林楷名下的虚拟币交易所注册地在帝国星域之外。 这不明摆着是要卷钱跑路么? 因为帝国突然颁发收购政策,杀他个措手不及才让他暴露的! 玛尔斯帝国很快被摘清。 越发激愤的企业主只得把林楷的公司堵得水泄不通,拉着横幅在大厦门口要账。 林楷不敢再去公司,全副武装,赶在苏信昭放学路上把他堵个着实,拽上陆行甲。 小苏没反抗,被摔在车后座,手肘撑着座椅笑:“小林总的座驾高级,摔上来都能回弹。” 林楷两步抢到他面前,薅着他领子咬牙切齿:“……你算计我!” 苏信昭眉头轻扬,看不懂对方似的:“说什么呢?咱俩账务公开,虚拟币的帐一直是你在管,我能算计你什么?现在小林总挪用账目,没钱兑现的事情暴露,要让我背锅么?” 林楷气疯了,怪叫一声,薅着自己的头发。他明知事情是苏信昭捣鬼、只可能是苏信昭捣鬼!但他没想通问题出在哪。 他爹早警告过他,再也不许犯错,他有案底,能平安无事是利益交换来的。再这样下去他真一无所有了。 片刻,他冷静下来:“你想怎么样?” 苏信昭看时间:“下午我没事,咱们去蒸桑拿吧。” 林楷一愣:“要威胁我?怕我录音么!” 苏信昭还是那副笑模样:“说什么呢?看你心情不好,不领情算了。”说完他掸开林楷,翻身起来、要出舱。 “别!别走……你说地方。”变故打得林楷措手不及,他确实没招了。交易金额窟窿巨大,是杀了他、碾成粉也填不上的。 他心里徒生出更恐怖的设想—— 这小子不会从找我合作起就都是算计吧? 他从来没原谅过我;没有冰释前嫌;更不像他说的“他想挣钱”。 从头到尾,都是他报复的计划! 为什么? 只因为当初酒吧里的几个耳光吗? 第125章 看戏 苏信昭和林楷到桑拿房开诚布公。 俩人身上干净得除去两条浴巾就只剩下“自我”了。而这俩人都对此类老头子活动没兴趣,是以室内温度调得不高。 但雾蒙蒙的环境中,苏信昭满身伤痕暴露于林楷眼前,格外狰狞。尤其贴近心脏的刀伤昭示着小苏游走于丧命边缘——就在不久前。 林楷瞠目结舌。 他从没想到曾经的同学是这副样子。 “别紧张,”小苏拎着竹勺在烧热的石头上浇水,“嘶啦”一声轻响,水瞬间蒸成雾,“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楷对此梗无力接应,他太相信这小子不是好人了,而且是阴险狡诈、背后捅人刀子的坏。林少本着输人不输面的逻辑强撑一口气:“现在你可以说了,怎样才肯放我一马?” 苏信昭垂眼看左手的伤疤——那是他对吴垠立下的誓约。 “当年为什么针对吴仕,他爷爷好歹是军方机甲师,你家买卖再大也是商,怎么这么肆无忌惮?” 吴仕的爷爷吴垠曾是星航军的特级机甲师,网上关于楚霜和苏信昭的风言风语林楷当然知道,他突然开窍了:难道这小子缠着我不放是为了楚霜? 他咬着嘴唇:“我跟吴仕很小认识。第一次见面是在商务酒会上……” 依着林楷讲述,那时他还没上学,由父亲带着参加酒会,吃吃喝喝、见世面。当天会场上只有他和吴仕年龄相仿。他无聊,想找吴仕作伴,可吴仕总不搭理他。宴会整晚他都追着吴仕说话,起初他以为对方只是内向,可后来他发现吴仕畏畏缩缩的。 用林楷的原话形容“他给人的感觉很不好,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他却像随时会做错事,从眼神到动作都像在做贼”。 这种状态无疑激发出林楷不自知的傲慢与鄙视。 宴会快结束时,林楷看见吴仕孤零零坐在沙发上,就想使坏逗对方,结果他“哇”的一声怪叫、换来吴仕“哇——”的一声嚎哭。 可想而知,他被父亲当众教育,勒令他给吴仕道歉。 林楷倔劲上来了:分明是他玩不起,为什么要我道歉? ——就不! 反观吴垠,还在不远处聊天,瞄一眼孙子就收回目光,完全没有要过来看看的意思。 因为没有长辈的引导,吴仕只是在哭,林砺分别祭出“让臭小子给你道歉”、“叔叔给你买玩具”、“要不你扇他一巴掌”等招数,吴仕通通不接招。 最后是国研院的冯路拽着吴垠过来打圆场,事情才以吴垠一句“这孩子就这样,没事的”收场了。 就这么,林楷更加看吴仕不顺眼了,他觉得对方矫揉造作、是卖惨装可怜的高手。后来俩人做了同学,林楷以“揭露对方真面目”为目的开始行动,越发过分。终于导致了吴仕的死亡。 第161章 苏信昭全程面无表情地听林楷叙述,而后说:“我要你直播承认把吴仕霸凌虐待至死,向他道歉,我会想办法帮你把资金窟窿补上。” 林楷片刻没说话,他低头盘算:承认这件旧事,帝国只会追究他少年犯罪,只能依照未成年人法案处罚;可如果虚拟币的事情翻车,哪怕林砺把林氏另外49%的股份送给帝国,他也得被判个远星域终身监禁,到时候真什么都完了。 而且,他认定这事是苏信昭捣鬼——不能这么认栽,还有翻盘的机会!这三年,没少在帝国内部发展“自己人”,也没少招纳“能人异士”! 他搓着手,一副艰难下决心的模样:“三天后,我开直播公开道歉。” “为什么还要三天?”苏信昭明知故问。 林楷在脸上狠撸一把,把汗水抹在浴巾上,顺便掩藏起眼神里的怨毒:“周末流量好,这是我的诚意。” 俩人话不投机,一拍两散。 这天晚上,苏信昭刚跟楚霜吃过晚饭,末那识就开始连续报警——有未知程序攻击他的个人终端。 小苏知道是林楷在找人“反击”,他暗笑:自掘坟墓。 三天一晃过去。 最近总在下雨,玛尔斯的天空都给洗得湛蓝,仿佛连日的乌烟瘴气没存在过。 苏信昭一大早起床,照例给楚霜做早餐。 他劝过楚霜——腰伤没好,多静养休息。但没用。 楚霜到点必醒,醒了就躺不住,碍着有伤不能晨练,就找些军务参考文献坐在餐桌旁看,是等早餐,也是别有用心地陪着小苏。 苏信昭美得不行,第一天见楚霜这样的时候,受宠若惊,差点把手戳进平底锅。 今天他再细看楚霜气色,已经比头两天缓和太多,遂问:“一会儿有事吗?” 楚霜今天的安排比较散碎,对方的问话勾起他的兴趣:“你要约会?” 苏信昭乐呵呵的:“这么说也可以的,亲爱的将军有空赏脸让我为您安排大半日行程码?” 楚霜笑着默许,正中下怀——出院好几天了,天天在屋里养着,快闷死了。 半小时后,小苏驾驶人间游客,带楚霜驶向帝都郊外。 楚霜摸烟:“老刘起床,我要抽烟。” 车载智能把领航位的窗子开出缝隙。让烟被气流抽走。 “怎么又抽烟,就不问问我带你去做什么?”苏信昭说话噘嘴。 小苏年纪不大,看侧脸胶原蛋白充盈,他稍微噘嘴,脸巴儿上就显出两块肉嘟嘟,不像平时正脸线条利落明朗。 楚霜偏头把烟气也吹去窗外,在小苏脸蛋上戳一指头:“你是我什么人就总想管着我?还噘嘴……”一触之下手感太妙,他轻轻在对方脸蛋上掐一把,“怎么这么可爱?” 苏信昭听见“可爱”俩字蓦地看他,想说“我不可爱”,话到嘴边觉得单在他面前可爱也不错;又想说“你说我是你什么人”,自问这么说不大解得风情。 结果居然卡住了。 楚霜更乐了,“哈哈”笑出声:“你精心安排大戏给我看,我提前问你要剧本,多没意思。” 苏信昭莞尔,隔空冲楚霜“mua”一口,专心看路。 他没开自动巡航,看模样有点赶时间。 目的地是吴垠的小院子。 显然,老爷子知道苏信昭要来,早把大院铁门敞开了。人间游客长驱直入,漂亮地甩尾停稳,正好把楚霜一侧的机舱门对准楼梯口。 “干脆开上楼好不好?”楚霜逗他。 苏信昭一本正经:“吴老师会不乐意的。你要懒得走,我可以代劳,背着、抱着你选一个。” 楚霜搓脑门子…… “堂堂星航军上将”几字在他脑袋里诈尸,怎么琢磨这头衔都跟当下的对话模式不登对,而跟着他又想:宠着就宠着吧,小孩向来怪不容易的。 可他心脏却抽地一疼,不同意似的。 机甲的释能声惊动了吴垠,他在二楼窗户扒头:“小苏!快上来,我都准备好了。” 楼里比二人上次来时更乱了,机械零件堆得满楼道都是,几乎无处下脚。但吴垠所在的房间却专门收拾过,窗明几净、片尘不染,崭新的投影墙对面是“l”型沙发,沙发上摆着老头儿给孙子制作的机械臂——正是苏信昭撒狠较劲把手戳出个窟窿那台。 那东西已经完成了,被摆得当当正正,它的型号是给小孩子的;从精细程度和功能看,则足以媲美/军中的一线机械装备。 吴垠打开直播平台,投出画面,起初只是空镜头。九点整时,林楷穿着一身正装出现,深鞠躬后坐在镜头前。 林氏“被废太子爷疑似捐钱跑路”的言论沸沸扬扬,现在废太子突然开直播,立刻吸引网民奔走相告。 大量看客涌入直播间,弹幕很快起势: 【林少是想公开道歉吗?】 【道歉是不用的,还钱就行】 【板着一张死爹的脸干什么!】 林楷看得见弹幕,咬着牙,鼻翼不自觉地打颤,嘴角却被迫抽起一丝僵硬的弧度。 “我要对近来发生的事情向大家做交代,请容许我从一段故事讲起。” 他开始讲他跟吴仕相遇的故事,因果逻辑与他给苏信昭讲得大差不差,只是他又补充了更多的情绪细节。 比如,他最开始非常想跟吴仕做好朋友;他看得出来吴仕一直在被忽略,才习惯性退缩;更甚他隔空喊话冯路,感谢他当年拉吴垠过来、又帮他向父亲说情…… “想来是冯博士在业内德高望重,才让我家这位满身铜臭的暴君敬仰、听从……” 不得不说,林楷的口才不错,往事由他讲述,听着不算枯燥。 可网友们不买帐: 【说重点!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 【那些钱到底要怎么样!】 【等等,他今天的主题好像是多年前把楚霜也牵涉在内的霸凌案……】 【所以摘苹果要从啃出一个苹果核开始吗?】 面对不耐烦,林楷视若无睹。 吴垠看向苏信昭,就连楚霜也看他——以为要看爽剧,但剧本似乎写得不稳妥。 “他还要再挣扎一下。挖个更大的坑,把自己彻底埋了。”苏信昭冷笑着。 林楷还在继续:“我今天开来承认事实,当年我因过失导致吴仕死亡,不该以年少无知做借口,因为那时我快14岁了,不配再找理由推搪。可我拒绝承认霸凌。如果要我承认,那就必须承认这是一场合伙的欺凌!”林楷语调逐渐激愤,恍如化身帮被害人发声的正义之士,“即便!我是至使他丧命的尖刀,但让他暴露于危险的人就没错吗?比如他家人、他的朋友、老师;更甚他自己!我和他磕磕绊绊七年多,七年的时间他从没反抗过,难道这不是造就终局的原因吗?凶手是所有人!为什么一切都要由我承担?!” 言论点炸了弹幕,也点炸了吴垠。 老头子炮弹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拳冲投影画面锤去,林楷的脸裂了,颤抖着皲出光斑,又挑衅似的聚拢,像无声的嘲笑。 楚霜紧跟着站起来,瞥见苏信昭依旧满脸游刃、正眯着眼睛看事态发展,他只得两步抢过去拉住吴垠:“他混账何止一天了,吴老师!” 吴垠深吸一口气,转向楚霜,他浑浊的眼底泛起悲凉:“他是混账,可是……我觉得他说得也对……” “不对,吴老师,这不对。看不惯可以远离,但不能加害……”楚霜话没说完,楼下传来机甲释能音。 “我不否认认错,但我想要一个公正的结果,当年我不想为他的死买全单,因为悲剧不是我一个人造就;也如今天,我站在这里接受你们的批判,被威逼强迫对虚拟币的事情负责,又和当年的被害人有什么区别?我鄙视懦弱,所以我要他付出代价……” 直播中,林楷还在喋喋不休。 楼道里,脚步声由远而近,在吴垠的房间门口停下,来人敲门进屋,是刘微宇。 “苏信昭,现在有人匿名举报你私设虚拟币账户,转移林楷公司资金,威逼他按照你的方式执行操作。虽然尚无实证,但介于你是参选议员,我们需要对你从严彻查,以确保不影响选举进度,请问你是否愿意配合调查?” 第126章 解围 刘微宇的出现震惊了楚霜和吴垠。二人同时看苏信昭。 小苏悠悠然,摘下智能终端:“我当然乐意配合,刘总长。”而这之后,他有瞬间迟疑才无所谓地一笑,把终端交在刘微宇手上。 刘微宇好奇。很快,他看见了小苏设定的主题图片。 是楚霜的睡颜。 刘总长很专业。公务期间,与案件无关的事宜,皆选择性眼瞎。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可想而知,小苏的终端比脸干净,与楚霜相关的信息、照片倒是不少。 刘微宇预料之中,刚要把设备还回去,又收到一条举报。 第162章 举报内容详实,有鼻子有眼地描述林楷转移资金的手法,附带全套手续文件—— 首先,林某在星域外的小星球上注册同类公司;然后,他把交易所里目标户账号拷贝至新公司;跟着,替换目标账户交易秘钥的中段编号形成新交易号;最后,用新交易号替代旧账户号。 事情一直没被发现。 因为交易秘钥太长了,正常情况下只显示首、末各6位。没哪个强迫症会通过复杂的验证、授权交易号全部显示、再一位位去核对。 直播间里,林楷还在耗时间胡说八道。他跟弹幕吵架、卖惨,说网友们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局外人。他频繁低头看终端,抓耳挠腮的。 终于,刘微宇前脚离开,他的终端后脚弹出消息。他目光落在显示屏上好半天,表情肉眼可见变得狰狞。 苏信昭猜得到原因,他该是买通了刘微宇身边的某人,现在那人给他通风报信——苏信昭没被“拿下”。 确实如此。 林楷盯着屏幕上的“不成”发呆。这两个字好像在旋转,扭曲成幸灾乐祸的笑脸。他告诉自己镇定,这是预判过、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可事到临头,他还是难以接受—— 他明明在大前天晚上让人黑进苏信昭的终端,又在昨晚植入了整套栽赃数据。 可是…… 可是怎么可能呢?数据去哪了?刘微宇怎么可能没发现? 这时候,林楷的终端一震,有新消息弹出来:出尔反尔,约定作废。 信息是个虚拟号码发来的。 林楷知道对方是苏信昭。 他彻底慌了。 他不顾形象地狂捋头发,在终端上疯狂发消息。 小苏的终端即刻被轰炸了似的响个没完: 我错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现在就按你说的做好吗? 人之常情,我总得挣扎一下的! 当然,这些话小苏看着一笑而过。 一条都不回复。 直播间里,直播助理眼看林楷发疯,提醒他注意影响,林楷视而不见。助理看这人暂时没救了,想关掉设备,却被猛地推开。 “滚开!” 随着林楷的怒吼,助理被掀到画面外,“稀里哗啦”一阵乱响,不知把什么连带着撞翻了。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直播状态失控,大量“家人”涌入直播间,各大平台话题中“林楷直播间发疯”的热度迅速上窜。 说林楷“演”、顶不住压力“发疯”、“耍诡计”的弹幕在刷屏。 而突然,有个id为空的账号窜出来说话—— 【你还有十分钟时间用来坦白罪行。】文字颜色猩红,带着“流淌”特效,像用血写的。 这句话成功带回了已经跑偏的主题。 【是啊,小林总今天不是要说些什么吗?】 【怎么只会抽风?】 【看模样是有阴谋诡计没得逞,无能狂怒了。】 【就是的,到底怎么回事?】 字里行间,都在催林楷“快说实话”。 事至此时只要林楷还有理智尚存,就能明白眼下无路可退,他什么都不说才是上策。可四面楚歌的高压下,本就不多的理智化成飞灰。他一声怪叫,在屏幕前跪下。 事态走向疯癫,直播团队为博流量豁出去了,开多机位,360°伺候林楷。 小林总扭曲到变态的脸立刻被呈现给上亿民众。 辣眼睛。 “我、我承认……当年是我虐待吴仕,导致他死了……他求我放过他、他说过他不喜欢这样,可我心里就像有个鬼,我的精神被它控制了!吴仕越求我,我就越觉得他讨厌,我想欺负他……我、他在装可怜,他的懦弱让我对他变本加厉……” 林楷涕泪横流,说到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哭出鼻涕泡泡。 弹幕也随之更疯狂了: 【开始打我是精神病的主意了吗?】 【又是受害者有罪论!】 【因为他胆子小,所以我要欺负他是什么鬼逻辑?】 【小林总,我看你面目可憎,可以暴揍你一顿吧!把你弄死了,别怪我,因为你是细狗!】 【天呐,这人披着人皮,人皮下全是低级的自我,畜生都不如……】 【终于明白当年楚上将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真的,这次我站楚霜!】 【果然应该重新修法,从小就脏心烂肺的树苗,长大了也只会结毒果子害更多人。】 【诶?等等,虚拟币的事怎么说?彻查!否则不知多少人又要被害得家破人亡!】 除了这些正常言论,弹幕中还出现了很多“***”——骂得太脏,系统不让看。 糟乱一片中,刘微宇出现在镜头前。 他把刚收到的举报文件展示给林楷看,对他宣读权益,以“操纵货币集资”、“虚拟币诈骗”及“涉嫌谋杀”的罪名即使申请传问函,要把人带走。 林楷整个人在发抖,被戴上电子手铐时,他对着镜头喊:“苏信昭,我说了真相,你别骗我!你答应帮我填窟窿,”然后,他突然冲过去揪扯刘微宇,“我没有!刘总长你相信我,我没动过虚拟币,你相信我……那些文件,那些文件是我为了应急……是我让人……让人黑进苏信昭的终端……” 太难看,更事涉核心,刘微宇看向导播。 对方秒懂——画面被切断了。 没了林楷的吱哇乱叫,吴垠的小房间安静下来。 楚霜看向老爷子,见对方抱着机械手臂老泪纵横。 吴垠一直在等,终于等来结果。 晚了十年。 吴垠到苏信昭面前:“谢谢小苏……”他还想多说些什么,他甚至想忏悔自己对吴仕的对不起,可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 他拉起苏信昭左手,看对方手背上狰狞的疤痕,让机械臂贴着他的掌心。 苏信昭抚摸冰冷的钢骨,扯嘴角一笑:“我都明白,吴老师,什么都不用说。” 吴垠默默起身,抱着机械臂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打开门锁。房间很久没人进来,开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扑面,微渺的日光透进高窗,落在旧物件上,全是少年人用的东西,它们被随意堆放着,落了很厚的灰尘。尘埃被气流惊动,芊翩在光影中,恍如时光的重枷被打开了。 这之后,吴垠开始擦洗满屋的用品,楚霜和小苏帮他收拾,爷儿仨一直沉默着忙活到傍晚。 “不用担心我,”吴垠看天色渐暗,“我没问题,我还要看那混蛋最终被判什么结果。” 有老吴这句话,楚霜的担心淡了,他不再多留。 吴垠送二人登上游客,想起什么:“诶,小苏,”他凑到驾驶位跟苏信昭咬耳朵,“之前说带你那个年上姐姐来给我看,可别忘了,我还给她准备着礼物呢。” 苏信昭先一愣,旋即想起这是二人在墨丘利的玩笑。 他笑着没说话,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楚霜:这不是见到了吗,不过不是“姐姐”。 回家路上,楚霜静坐在陆行甲舱内。整出大戏由身边年轻人一手导演,让他刮目。 苏信昭好像什么都算到了,从他进入军校,林楷就落进他织就的网。更甚,事情还没完,苏信昭的算计远不止于此,小苏和女王陛下达成了某种约定。 “你……”楚霜抬手捋苏信昭耳边的碎发,“做这些事烦不烦?” 从离开吴垠的小院,苏信昭就心存忐忑。他在林楷“给脸不要”之后所做的事情,算钓鱼执法;更甚转移资金是他一手操持的,追根究底,这是他对林楷的栽赃嫁祸。他怕楚霜嫌他歹毒。 他温顺地偏头在楚霜手上蹭蹭:“不烦,可是我满肚子算计,你嫌我么?” 楚霜皱眉看他,嘴角弯起弧度:“嫌你什么?” 苏信昭咬着下唇:“……我听说你知道军靴里有暗刃,说那是下三滥。” 这是他曾听机甲人楚麟说的。 楚霜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笑:“那是少不更事的小孩话,大人的世界没有非黑即白,只要不影响第三方的无辜人,我觉得没什么。” 苏信昭心里大石头落地,也听得出来楚霜在点他——算计林楷没毛病,导致无辜人被割韭菜、甚至闹出家破人亡的悲剧就不行了。 “你放心吧,‘受害者’都是我筛选过的,虽然多是小企业主,但他们的本金来历多数不干净,而且我不会让他们吃大亏的,这是商业集团和帝国的各取所需。” 人的精力有限,楚霜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懒得废脑去细捋这些,用眼神询问:然后呢? 结果小苏不说话,眼珠滴溜溜从左到右转个大圈,嘴一撅,指了指:亲一个。 楚霜哂笑:“智能模式下,解开安全带也算危险驾驶。” 苏信昭往前探身,跟楚霜招手:“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楚霜戳着他脑门子把他推回去:“前面有监控,谁要跟你在这cos接吻猪,拍照五千星币、还不给修图!” 第163章 “我先告诉你也行,你赊帐,我是高利贷。”苏信昭一招不成,又生二计。 结果话刚说完,楚霜和他的终端同时震,弹出一条政务公告—— 卡纳斯女王办公室对公众喊话:帝国将以高于初始市价1.5-2倍金额收购石玺矿。 收购价终于定下来了,看似是帝国在帮企业主“兜底”。 苏信昭气苦地“切”一声,表示扫兴。 楚霜看着消息怔怔,他无心商务,却不傻,秒懂小苏的后手。经过近来的操作,石玺矿已经比“初始市价”翻高了七八倍。这小子一番操作,成功帮卡纳斯压价收购石玺矿;如果收购量充足,就不必迫切考虑外域开采了。说到底—— 他是在给他解围! 他精心布局两年多,明明可以向卡纳斯提更优渥的交换条件…… 楚霜不是石头。 可是,近来只要他动容于苏信昭的深情,心脏就蹦着脚反对,从密涅瓦返航后越发明显。正如此时,他心脏抽痛,像被铁索捆紧、勒进血肉,猛往下腹拽! 苏信昭还是笑嘻嘻的,亲不着人,拉过楚霜的手在他指根吮一口。 第127章 点亮 楚霜低头垂眼,五官藏在暗影里,笑模样一扫不见。 他胸腔里像闯进架发狂的突击甲。每次心跳都是对铁怪物的挑衅,让它想碾碎他的心脏,压烂他的肺。 这一刻,呼吸变成酷刑,刺痛和心悸交杂。 楚霜隐忍着不吭声。 不过四五秒,冷汗在额头渗出一层。 ——应激躯体化? 他难以置信地想:我怎么会这样…… 他勉强抬眼,想通过分散注意力减缓症状,可陆行甲舱外的道路、树木瞬间扑面。视觉与呼吸通感,楚霜如被扼颈。他的手止不住地抖、拼命紧抓住什么,耳中被塞满了自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他还有理智,星际战场上一线战士初经残酷争斗,常会突发此类状况。 他自己唯一的一次是在楚螭死时。 深呼吸!他命令自己。 如果过度换气会更麻烦。 但身体有自己的想法,不听脑子的。很快,脑子也自由发挥。 无数与当下无关的画面开始走马灯: 幼时,再三被父母告诫少“给别人添乱、要有用才对得起生养你的人”; 第一次见卡纳斯时,对方笑意温和“帝国史上最年轻的上将军,请对得起肩上的星星”; 星际战场上被逼至绝路,他曾无数次豁出命,自诩“死了也对得起麾下弟兄”; 伤重朦朦胧胧中,李谨仁的话犹在耳“就这么死了,你对得起谁”…… 一系列画面中,只有一个不一样。 那是个看不清面貌的人,拥有非常微弱却亲切的声音。他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们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 是谁? 楚霜捂着胸口,试图用压感控制心跳、强迫自己放缓呼吸。 “小霜……” “小霜!” “楚霜!” 又是同样熟悉的声音,像隔千山万水,也像近在咫尺。 楚霜下意识把目光转向音源,脑子慢半拍。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揭开按在胸口的手,拉进怀里。 他是撞过去的,对方稳当接住他,单手又稳又重地按在他后心,掌心的温热隔着衬衫,蒸干了白毛汗。同时,那人还有能耐熟练地操作游客降速,平稳停在陆行甲应急停靠区。 “放松!别看外面,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声音贴在楚霜耳边,压过了让他害怕的心跳。对方把呼吸节奏放缓,用夸张的胸腔扩张引领他。 楚霜极少有地感觉安全。对方撑着他的背,哪怕他现在失去意识,也不会坠入无尽深渊。他的耳膜不再“窒息”,震耳欲聋的心声渐小,他尝试既长又深地呼吸。 又片刻,他好多了。意识到抱他的是苏信昭。他在对方腰侧拍拍,坐直身子:“谢了。” 苏信昭放开他,关切地端详。 楚霜不想跟对方对眼神。他别开目光,自嘲地想:应激障碍?顺便淹死在人家的深情里,真有出息。 于是目光漫无目的,晃过苏信昭的手时,楚霜看到两道清晰、新鲜的血痕——这是他恍惚间抓的。 “啧,把你弄伤了……”他唤醒游客的医疗助手。 苏信昭满不在乎地看一眼自己手,两道红痕恍如给他别有用心弄出的旧伤落了款。 “不要紧。”他勒令医疗助手休眠。 ——都与你有关,留着挺好的。 小苏看得出楚霜是应激导致躯体化反应,不细问也能猜到症结与自己有关。 他重新启动游客,贴心地不多问。 楚霜则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病。他客观理解躯体化反应,但主观排斥,他排斥自己一切需要人照顾、给人添麻烦的行为。 所以他把脑子放回公事上,免得闲得蛋疼在这伤春悲秋。 他回溯小苏对林楷的算计,考虑是否有大漏洞。 眼下最大的变数是国察院,依着刘微宇的精明,不可能认为苏信昭无辜。但面对政治立场,他相信刘微宇会适时闭嘴。 刘总长身陷政坛,早懂得对得起民众和帝国利益就是政治正确。 楚霜幽幽叹气,暗骂自己拧巴。面对外务争端,他能心狠手辣,深知明面上是炮火无眼,死而无尤,可私下谁不是爹娘生养的血肉之躯?怎么回到帝国一亩三分地,就拧巴成一条毛巾,非要装清高,让个年轻人替他做十年前没做的事。 得吧,绕一圈又回来了,脑子快在“苏信昭”仨字上生根发芽、开出花来。 他没说话,只想再看看这小屁孩,结果—— 小苏脸冲窗外,好像在沾眼泪。 楚霜挠挠额头的芯片:小孩哪儿都好,就是眼窝浅。 “怎么了,我没事,这种毛病来得快、去得快……”他说着去扳对方肩膀,苏信昭猝不及防让他扭过来。 而预料之外,小苏没哭,是又流鼻血了。 “你……你怎么不吭声!”楚霜皱眉。 “咳——没事。这几天芯片用多了。”在密涅瓦中毒后,只要芯片使用频繁,小苏就流鼻血,几天的功夫好几次了。他随意抽纸擦血。 可楚霜不错眼珠地死盯着他,盯得他发毛。他正想再给对方宽心,却见对方表情越发凝重,不像是看见两滴鼻血那么简单。 果然,楚霜一抬手,止住他的话茬,按下驾驶员更换键,二人的座椅立刻环形对调:“我带你去找博士!” 苏信昭更纳闷了,翻开仪容镜,照见自己的模样也吓一跳——他双眼充血,活像只兔子精。 跟着。 可能是眼睛发现自己暴露了,淌下两行血。 “很快就到了!”楚霜心生隐忧,声音很稳,“老刘起床,呼叫李谨仁博士!” 苏信昭眼睛流血,但不难受,他握住楚霜的手:“我还好,你别急……” 楚霜半眼不看他:“别说话了,安静靠一会儿。”然后,他让车载老刘把对方座椅角度放缓。 “我猜是假苏岚的芯片刺激了末那识,不过末那识有安全锁,没有那么容易冲破,”苏信昭拉着人,分析得头头是道。他正好看见对方耳朵后面纹身似的晶亮四芒星,突然觉得楚霜的背影很孤单。 他自己也孤单。 他想起楚霜的怕,又摩挲着对方找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以后还要……” “闭嘴吧你!”楚霜忽而怒了,爆喝一声自省过分,喉结一沉,“少给老子立flag!” 苏信昭被吼得老实,笑容却在对方视线之外更深了。 在将军超一流的驾驶技术下,预计十分钟的路程,五分多钟就到了。 他出机舱抄起小苏就往楼里跑。 待到检查室大门关闭在眼前,他脑子反应过来刚才李谨仁的助理对他说“将军放心吧,您和苏助理都吉人天相,都会平安的。” 他知道对方是指他中枪那次。 安静的楼道里,楚霜的思绪像被扔在沸水里煮,“咕嘟咕嘟”,煮出无数记忆泡泡。每个泡泡里都藏着与小苏有关的过往,不等他看清就破了。 楚霜退到窗边,想抽烟,拉开窗户缝、又忍下冲动。 “嗡”一声电流响,检查室隔壁的手术室亮起红灯——小苏要做手术。 楚霜定定看着红色,像从苏信昭眼睛里冒出来的血,也像从章廷七窍冒出来的血。 然后,章廷死了…… 再然后,有个人很伤心,而他不想看他伤心。 下一刻。 楚霜幻视那个人回过头来对他大喊“哥,你快来救救他啊……” “哥……” 记忆像被从千年老坟里刨出来诈尸,吓得楚霜神经一跳。 他寻着本心低头看手上的指环,幻视这东西磕在地上,碎成一块块,把他的手割破了,全是血; 第164章 在那之前,年轻人站在眼前,把它套在他手上,对他说“健康平安”; 结果…… 结果,他胸口猛烈地疼了,像块脆蜡纸,被烟头一戳即破。这和刚才应激躯体化不同,是幻痛,痛迅速扩散,直冲上头。 楚霜脑袋“嗡”的一声。 他煮沸的记忆里,无数泡泡拥挤在眼前破裂、炸开过往,让他清晰看到—— “我看你就是个傻白甜”; “喜欢……你”; “我能叫你‘哥’吗”; “相信我,我对你没有丁点坏心”; “咱们走吧,离开这,现在”…… 楚霜茫然,他想起来了。灵魂如被抽离□□、以第三人视角看到站在窗边不知所措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夜寒灌入鼻腔。 四周的场景在远离,整个世界都在远离,他如入空濛之境,倏然独自面对无限空间带来的压迫。奇怪的第三视角被拔高,恍惚“我是我”、可“我又不是我”。他看到自己渺小如尘埃,被无依无靠的恐惧感笼罩。 他想起一句话“所有事情都是这样的,会过去、被忘记……”(※) 会吗? 不会吧,至少魂魄会记住。 楚霜明白这是意识要到达极限了,他想着起码找地方坐下,可视角像被锁死了。 他不得已牟足力气,在舌尖咬一口,没轻没重、咬出浓重的血腥味。 万幸,疼痛让他能动了。 可一步迈出去如踩在棉花套子上,眼前炸开一捧星云,扑面砸过来。 这之后,不知多久过去。 没有梦、没有声音、没有痛…… 直到与前些天类似的冷袭来,楚霜才在寒颤中收回了身体的主控权。 他缓缓睁眼,入眼的是病房熟悉的屋顶。 失去意识前乱七八糟的碎片拼合,点亮他记忆拼图的唯一缺失,名为“苏信昭”。 “醒了,觉得怎么样?”是李谨仁的声音。 楚霜刚一动,额头生疼、后背也疼,他抬手摸脑袋—— “啪——” 李谨仁健步如飞蹿过来,一巴掌扇在他手背上:“别乱摸,你摔倒磕在椅子上,脑门子肿了个枣,咸鸭蛋那么大。对了,记忆芯片磕掉了。” 博士没太夸张——拜凝血障碍所赐。 “掉就掉了吧,我都想起来了,信昭呢?”楚霜讪笑着慢慢坐起来,化身丹顶鹤,环视一周没见人,“他什么毛病?” 李谨仁眨巴着眼睛看他:“哦,想起来了。你不恨他么?”他给楚霜做过脑部扫描,为求稳妥,明知故问。 楚霜低头看见左手拇指是一圈被金镶好的殷红,嘴角不明显地上扬:“恨他多累,恨不动啦……” “你睡了一天多,有人担心了一天多,”李谨仁点开终端对助手吩咐,“跟那臭小子说,人醒了,让他过来。” 片刻,苏信昭在房门口扒头。 “他脑袋里的芯片不稳定,在持续细微放电,我只能先给他做微创手术、加一块辅助芯片,起码保障安全,”老李解释两句,往外走,才不想变成灯泡,被镶到墙上去,“难兄难弟有话赶快说,说完了好好休息。” 而直到老头出门,小苏还是站在门口,他想过去,又不敢。 他知道楚霜想起来了。 二人此时相见,好像该挥拳相向,也好像该痛哭流涕,宣誓不再辜负。 可与经历相比,爱或恨都苍白、不足够刻骨铭心。本该轰轰烈烈的情愫被磨圆棱角,化为切实的珍重,让二人相顾无言。 楚霜在看苏信昭,对方微创的伤口该是在脖子,洁白的绷带把小苏衬得下颌削尖,清俊无比。年轻人的身影被楼道灯光拉出延长线,光影一起扑至楚霜的床脚。 楚霜兀自笑,笑自己像长在深渊中的向日葵,总被丁点温暖光源操控,独有眼前这抹明媚,对他从来没有坏心思。 于是他对明媚招手。 苏信昭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 楚霜一把拉人,拽小苏到床边坐下,右手在对方背心按住、把只属于他的微光压紧在胸膛。 “都过去了,重新认识很开心,小屁孩。” ----------------------- 作者有话说:※出自《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第128章 暗礁 苏信昭被楚霜按在怀里,一时难以置信。他想脱开怀抱看人,又不想从对方怀里起来。 “你……小霜,你扇我一巴掌。” 楚霜笑了:“干什么?” “我是醒着吗?还是做梦么,末那识……”苏信昭把下巴垫在楚霜肩膀上,真实的温度和触感环绕着他。 可他依旧不敢相信。 因为末那识太可怕,味觉、嗅觉、触感全能篡改。 更主要的是,苏信昭不相信事情就这么轻飘飘地翻篇。他不知多少次梦见楚霜恢复记忆,要跟他“一刀两断”。那是真正的绝情,不爱、也不是恨,是从此往后,一个人的生活轨迹再也不需要另外一人参与。所有过往会像沙滩上的字迹,被海浪擦去。 苏信昭不能接受。 所以他不管不顾地死皮赖脸,忍住被冷淡、哪怕被厌恶,也不要消失在楚霜的生命里。 而将心比心,楚霜的自我防御终于被他磨开了缝隙。他却不敢信了。 一切太美好,幻梦一样,苏信昭知道该庆幸雨后初晴,又忍不住矫情,生怕彩虹背后是更大的风暴眼。 楚霜听他没音儿了,把他从怀里扶起来,温和看他片刻,凑过去吻他的眼睛:“是真的。” 苏信昭顺从地合眼,心要冲出胸膛。此时此刻,他觉得该做些什么,他恨不能冲到博士的小破院子里,撒欢狂喊“小霜原谅我了”,然后抱住每个机械守卫,在它们的铁脸上嘬一口。场景在脑海里演过一遍,考虑到会换来被误会让末那识逼疯的后果,他果断放弃了。 他高兴得止不住发抖,连喜极而泣都忘了。他在楚霜的温存后,迫不及待睁眼看人,誓要把这一刻、心上人的每一缕情绪都记牢。 通常情况下,楚霜骨子里藏着不自知的恶劣。 现在小苏表现得太纯良,让恶劣的家伙忍不住想欺负人:“我记得有人说,等我想起来,要怎么着来着?”他明知故问,捻起小苏的下巴,衔住对方嘴唇轻轻扯了下,“嗯,味道好极了。” 对方恢复记忆就耍流氓,苏信昭的脸“腾”就红了。 楚霜更想笑了,存有丁点良心,顾着臭小子刚做完微创,怕惹对方激动爆血管,才话锋略转:“可惜这是博士的地盘。不过你可以先想想,怎么把自己交给我。到时候再仔细确认,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说完,他往后一靠,大有一副“话虽这么说,但你要是迫不及待我也不反对”的任由架势。 小苏还是嫩了。 他脸烫得像发烧,根本不好意思看楚霜,因为对方病号服的扣子根本没好好系,胸前肌肉轮廓在那山大王似的狂野坐姿加持下,半遮半露,色气极了。 流氓话在苏信昭脑袋里转一圈,“交给我”仨字平地一声雷——震耳欲聋。曾经苏信昭就觉出二人之间存有巨大的难题,现在感情步步升温,问题摆眼前了。 他皱者眉头想:如果是小霜……好像……嗯……也可、可以?哎呦!脑瓜子嗡嗡的。 楚霜看他神色有异:“怎么了,不愿意?” “不、当然不是……”苏信昭挠脑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楚霜不动声色:……真不是我想多了?这种狗血段子怎么都砸在我脑袋上?! 但他是个大忙人,没有事到临头就不多费精力。李谨仁帮他向军务中心请了事假,没说他身体不好,更没人知道他晕了一天多。他终端的消息已经要堵成栓塞了。 醒来这一会儿的功夫,又有弹窗止不住地叫唤。 楚霜点亮终端,看信息是刘微宇发来的: 怎么失联了? 还活着吗? 死了托梦告诉我,我给你上坟。 人呢??? 我得找你一趟! 有事得见面说。 终于,刘微宇等不及了,直接打语音通讯。当他听说楚霜在研究所时,很有良心地关心问:“毛病又犯了?死了吗?” “死了你跟鬼说话呢?滚过来,少废话。”楚霜开骂。 十分钟之后,刘总长风驰电掣地滚来,看见楚霜额头能反光的包,不厚到地笑话他,得知对方恢复记忆,又很开心。他别有深意地拿眼神掠过小苏:“你就这么原谅他了?” 楚霜不回答,哂笑着反问:“火烧屁股来催命,就为了听八卦?” 刘微宇酸溜溜地说:“有的人啊,见色忘义。” 是否见色忘义不好说,但至少楚霜从不吃埋汰:“一个猴儿一个浇法儿,门道深着呢。” 刘微宇这猴儿一脑门子官司,确实再没太多心情扯皮。 他调出一段问讯录像递给楚霜,看苏信昭像个棍子似的杵在一边,完全没有回避的自觉性。 第165章 刘、苏二人的目光有一瞬间对上,刘微宇敏感地察觉对方眼神不大友善。 楚霜则已经开始看视频了。 林楷自知罪名难逃,在一天多的时间里,挖空心思将功折罪—— 问讯过程中,林楷提及了一个从没提过的问题。当年,吴仕死于横纹肌溶解症,可林楷说,他“虐待”的初衷不是一味给对方制造痛苦,他是在做实验。 吴仕曾告诉他,爷爷要帮他做一条机械臂,所以林楷以此为由,帮吴仕做耐受测试,只是试着试着,就停不下来了。 “这可能是他博取轻判的手法,但是顺着这条思路想……”刘微宇沉吟片刻,“当年的取证录像在开庭前丢失就很不对劲了,如果证据与他叙述符合,那么物证是对他有利的,为什么还会丢呢?你还记得当年撞破案发现场时,吴仕是什么状态?” 楚霜也愣住了。 他在房间里来回溜达:“当时……吴仕被倒吊着,一条手臂上坠了很多重物,看关节的弯曲度该是骨折了,伤处被接入电设备,很像是在做……关节刺激激活。” “你觉得这还像什么?”刘微宇又问。 楚霜胸口发闷,点烟抽一口、没往下咽,把烟闷在口腔里好一会儿,才偏头吹远了:“机甲人改造前压力测试。” “林楷说得有鼻子有眼,虽然说不出实验名称,但从关节耐受、到电压耐受、负氧耐受……一系列流程他都明镜儿似的,”刘微宇拍拍自己的机械臂,“要不是改装过这玩意,我都不知道这些。所以依着林楷的身份,他更不可能知道得这么精准,加之你记忆中吴仕的状态也与之叙述吻合,他说的或许是事实。” “……他当年十三岁,怎么会知道这种残忍的军方实验?”楚霜问。 刘微宇走到窗边,看着远方的功勋碑,眼镜片被光铺出一层高亮的镀膜:“事情比预想得更复杂。” 他示意楚霜继续看录像。 下一段影像是刘微宇用自己的终端拍的,显然他格外谨慎。 画面中,林楷坐在问讯椅上,交握着双手讲述:“我爸和冯教授私交不错,小时候我曾经爱去他家看新鲜玩意。有一回我又去找他,其间他接到信息下楼了,走得很匆忙、电脑没有息屏。一直以来他什么都让我碰,唯独电脑半眼不让看。赶上这个机会,我好奇去看,看到了……一部分真人实验,我当时又怕又兴奋,打算去看看他干什么去了,好回来安心看后续……结果我发现他站在一楼门口跟人吵架。那个人站在门外,我看不到脸,只看见冯路指着对方的鼻子怒喝‘那就一拍两散,你不同意研究成果用于机甲人,还做这项研究干什么?难道用卡车拉着成堆的原料去炸星球吗?’冯路骂完就把门甩上了,我没机会再看视频,后来还没轻没重把吴仕弄死了。” 录像到这里结束。 “你觉得门外是谁?”刘微宇问。 答案呼之欲出。 楚霜叹息一声:“所以当年艾登殿下在昏迷,他的机甲人军团设想一直被偷偷延续,并且在这期间……” “在这期间,团队出现了分歧,”苏信昭把话接过去,“高竞卓与冯路出现分歧,所以高研究员的项目才被卡断资金链、设置政策障碍。冯教授深知他的脾性,以为可以逼他共享研究成果,万没想到,他怎么都不同意将暗物质弹用于活人,而后来,林楷这个巨大的变数扰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林楷阴差阳错导致吴仕的死亡,冯路或许第一时间看出吴仕的死因,他怕林楷案扯出未公开的反人性研究,才暗中帮林楷脱罪,导致证物丢失、案件不了了之。林楷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林砺或许一直被冯路操控。” 一时间,屋里的三个人皆沉默。从现阶段证据看,这是最接近事实的推论。更甚,两年前有机甲人袭击楚霜,说明暗物质弹被用于机甲人的实验已经完成了。事件背后必要有一支高精尖研究团队。 如果一切与冯路相关,就很说得通。 现在,冯路唯一的短板是不知道星星石的生成方式,所以事情被他压着。 “你说现在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卡纳斯女士?”刘微宇对楚霜说。 “刘总长怎么认定女王陛下不知道这事呢?”苏信昭话茬跟得紧。 楚霜皱眉看这俩货,觉得小苏像斗鸡,他“啧”一声,缓声问刘微宇:“除了林楷,你还有证据么?而且星星石的生成方法咱们还没找到。如果我是冯路,我最近不会做什么。阻止流浪黑洞势在必行,本身就是一场完美的实验。这之后无论是制造新的黑洞、还是机甲人军团都易如反掌,”楚霜扔给刘微宇一支烟,“你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了,走一步看一步,少想三天以后的事。” 刘微宇点烟笑他:“有时候觉得你想得多,有时候又觉得你挺洒脱的。” “这矛盾吗?”楚霜眉毛一掀,“爷向来洒脱,不然早把自己皱吧死了,”他顿了顿,“其实如果推论属实,更棘手的问题是密涅瓦的安亨瑞为什么也有暗物质弹,虽然数量极少,但那东西的来源是什么?” 是密涅瓦的研究成果? 还是帝国之内,有人通敌! 还有……竞卓引爆喀迈尔星,真的只是事故吗? 话说到这,事实又一次证明楚霜是大忙人。他在私领系统里收到一条公务函,猩红的“紧急”标识闪得人心慌。 他扫一眼内容,蹦起来火速换衣服。 “你要去哪?”苏信昭看他这架势跟要打仗了似的。 二十来秒,楚霜已经换好制服,头发随手一拢,盖住额头上磕出来的枣儿,变回凛然模样:“卢修斯不见了,你跟我去看看。” 使馆中,桑迪还算冷静,见楚霜来,公式化地跟他打招呼。他旁边跟着名叫“芳丝”的侍从,眼睛已经哭肿了。 “殿下,我已经安排军用侦查甲搜寻小殿下的行踪了,您稍安勿躁。他为什么会不见,请您简单告诉我。”楚霜说话很客气。 桑迪示意楚霜借一步说话。 楚霜会意,让身后众警卫官去屋外等。 桑迪见苏信昭站着没动,微妙地笑了下:“二位或许知道,芳丝是卢修斯的生母。我母亲没了……卢修斯很难过。所以昨晚我告诉他,祖母虽然没了,他的母亲一直陪在他身边……” 桑迪的本意是让儿子珍惜眼前,没想到卢修斯听完,面无表情地离开,今天一早,人就不见了。 没留书信,只有终端被留在房间里。 “他会不会想不开……”芳丝声音在抖,她没想到一朝说出真相,儿子接受不了,他们感情明明那么好,“他大概是觉得我身份低贱,我可以不做他的母亲,只要他能平安回来……” 苏信昭沉吟:“不一定是您想得这样。” “报告——”包子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 楚霜扬手,示意他直说。 “找到小殿下了,他在国都会后面的大厦顶层。” 第129章 病毒(修) 星联小王孙失踪是大事,楚霜收到消息后,刘微宇火速回国察院、让人通过面部识别排查帝都监控。可卢修斯有意回避,最后被拍到时出现在国都会大厦的转角处,已经与现在时隔半天。 好在这之后没多久,楚霜传来消息说动用军方侦查机找到人了。 刘微宇站在监控室、面对整面墙的分屏监控松一口气,无意识地眼神一晃,看见道熟悉的身影—— 高梓巧头戴遮阳帽,站在国都会街角抽烟。刘微宇一眼看出她在守株。 片刻,大批西装革履的公务人员走出大厦门,小丫头在车水马龙中不远不近地跟着“兔子”。 刘微宇迅速切换摄像头角度,发现她跟着的是冯路的助理。 看时间,是四小时前。 刘微宇坐不住了,给她发消息:你在干什么! 没想到,高梓巧很快回拨通讯:“我长话短说,冯路有个秘密研究基地,似乎在做人体实验,我得去看看。” 刘微宇心思一翻,他知道冯路的部分勾当,比如他在地下拍卖行持有少量股份、向卡纳斯“交保护费”、或许跟女王还有其他猫腻。刘微宇自有目的,没立刻叫停高梓巧的擅自行动,嘱咐她说:“共享位置,我和你汇合前,你别妄动,盯住人就好。” 但事情总会愈乱越乱。 刘微宇刚刚挂断和高梓巧的通讯,国查院的内线就开始突兀地叫唤。刘总长看都没看、抄起内线机,听见同事慌乱的声音传来:“领导,林楷、林楷不见了!” 与此同时。 卢修斯站在高耸入云的大厦顶,连风都在脚下。他被贝尔蒂丝管得很严,极少能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 他跃过大厦护栏坐下,把脚荡在半空。很神奇,他不害怕,他甚至想:如果从这跳下去,会不会很刺激,大概能看到不同高度的风景,代价是落地刹那的痛苦,然后痛苦很快会结束。 正胡思乱想,他眼前光影一晃——人形机甲脚踩冷焰,悬停在他正前方。 第166章 驾驶员没放下操作舱的防窥镜,卢修斯清晰看到对方向他展露笑容。 楚霜笑得很好看,一耸肩:“你知道吗,跳高楼自杀的人多半是吓死的,”他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传出,混响增强,略有失真,别样的空洞缥缈,“没有机械助力,人类很渺小。” 卢修斯对他撇嘴:“我没想死。只是想象一下这辈子不会去尝试的事。” 事实上,楚霜对卢修斯的概念停留在两年前,那时候小孩七八岁,现在已是少年模样。小少年坐在大厦外沿,风吹衬衣,带着浅淡的惆怅,是会招小姑娘喜欢的那种。 乍看他的轮廓,楚霜恍惚看到苏信昭曾经青涩单薄的模样,将军就不自知地更温和些:“想试也不是不可能,我可以带你从这下去,比跳楼好玩。再说,两年前咱俩玩过空中飞人呢。” 小孩就是小孩,听见新奇提议,眼底光芒一晃而过。楚霜看到了,确定对方确实没想死——他见过太多失去生存意志的人,他们的眼睛灰败如石灰凝结。 庞然大物落在卢修斯身边,轻盈得像一只蝴蝶;然后它在小少年身边坐下,又像是守护神了。 卢修斯偏头看帅气的合金大家伙,摸它的装甲外壳,很冰凉,带着几不可觉的机械震感,是它的脉搏跳动。 国都会在二人侧后方。视野内,唯一更高的建筑是功勋碑,它直撑到天穹去,以云朵为冠,结出无数星辰果实。 楚霜对安慰人的能力不自信,他没有哄人的瘾,甚至觉得麻烦。自认为哄苏信昭有一手,全因小苏吃他那套,且对方喜欢他,才事半功倍。 于是他没说话。 时间分分秒秒过,卢修斯也不说话,像要这样坐到天荒地老去。 楚霜终于忍不了了:“难过的话就哭一场,悲伤像洪水,你可以把它泄掉,不能让它吞噬你。” 卢修斯看着远方,目光很空:“试过了,哭不出来,我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爱我。” 楚霜没接话,他不确定“她”是指谁。 “你的家人很爱你吧?我听说优秀的人都是在爱和夸赞里成长的。”卢修斯说。 楚霜笑出声:“看来你不怎么被允许上网,小殿下。” “你怎么知道?”小少年双眼睛映着新日的光芒,藏不住大大的纳闷。 楚霜低下头,人形机甲连着动作捕捉,也随他低头。他家那点烂事整个帝国都知道,对卢修斯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可是从哪里说起呢? “聊什么呢?带我一个好不好?”苏信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打断了楚霜的思绪。 小苏闲庭信步,揣着口袋迎光而来,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他的白色防晒衫被风吹得飘摇,影子也在飘摇,招展成旗。 楚霜没回头,通过后视设备看小苏,笑着想:还是那副翩翩少年的模样。 “翩翩少年”单手在围栏一撑,轻松跃过障碍,非要挤在楚霜和卢修斯之间坐下。 卢修斯人小鬼大,两年前就看出他对楚霜的心思,嘟囔:“我不跟你抢楚将军。” 小苏只当没听见,指着被日光打透的云:“她在那里看着你。”他刚刚别有用心地偷听、适时打断二人的和谐对话,他不希望楚霜把伤心事掰开揉碎讲出来安慰别人。 现在差不多全星系都知道小苏是星联王上的私生子了,卢修斯当然也知道。他看着小叔叔,或许因为对方的妈妈更美丽,让这人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听说他本事也很大,年纪轻轻就要进议会院了,虽然是帝国的。 卢修斯反观自己,除了有王孙的名头,一切都平凡。 他没有王孙该有的气质、也没有王孙该有的品貌,只有烂俗小说里王室炮灰的苦难。 “给你说说我妈,”苏信昭见小孩怔怔,在对方鼻头刮了一下,“她会在我难过的时候抱我、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但当我觉得她爱我的时候,她又会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胆小,如果不是因为你生病,我就不用这样……’她总让我觉得,是我把事情搞砸的,我曾经想,人总是更爱自己的,”苏信昭张开手指感受风的流动,“可是她又像预见到什么意义,提早告诉我,‘死亡很正常,爱你的人不会消失,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沙……换一种形态陪着你’。所以,你说她到底爱不爱我呢……” 亲情是追随毕生的课题,卢修斯似懂非懂。 他也学着苏信昭的模样张开手,想捉住风,而风只是从指间流过。他的手和苏信昭一样,很好看,食指比无名指纤长,只是不如小苏有力量感,不像是能端枪持剑的样子。 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楚霜看俩人为赋新词强说愁、很是黏糊,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磕出的包。 人形机甲也跟着揉揉额头…… 恍如这大家伙随着主人思考——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亲人呢,亲人逝去怎么可能不痛苦? 然后,楚霜比它先得出结论:果然还是我太没人情味了。 “其实,你还记得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吗?现在我们给故事的结尾补充细节,”楚霜努力给自己沾点人情味,“侵害小勇士母亲的‘病毒’被打败了,他的母亲自由了,祖母的离开是自己的选择,她也自由了。如果故事里有功勋碑,他的名字足以被刻上去。” “做个英雄吗?”卢修斯喃喃自语,“可芳丝阿姨总是希望英雄离我们远一些。她说混乱才会造就英雄,更没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做英雄。盼他们平凡、平安一辈子,才是正常家长的心态……” 楚霜一时沉默。 某种程度而言,这话没毛病。可如果人人平凡,关键时刻还有谁站出来? 话题太深奥,也太深刻,跟刚逝去亲人的少年讲太残酷。 “你怎么不说话了?”卢修斯问。 楚霜随口答:“在回忆你讲的故事,很有意思。” 卢修斯却不以为意地撇嘴:“那是我随便编的。大人真是没意思,听几句话就要多想。”他一撇嘴。 楚霜和苏信昭笑着对视一眼。 “你说得对,大人们很扫兴,”小苏在卢修斯脑袋上一摢撸,“所以你要晚一点变成无聊的大人哦,别总愁眉苦脸了。” 卢修斯还给小苏风雨初晴的笑,他嘴角也有个小酒窝,笑起来很甜。 “好啦,”楚霜站起来,带动合金大家伙伸懒腰,阳光给灰暗的机甲外壳镀上暖金色,“咱们下去吧,要不要试试每个高度的风景?”他很绅士地对卢修斯伸手。 无可否认,在卢修斯心里,楚霜就是大英雄,超级无敌最厉害。少年对仰视者的崇拜不会在短时间内消磨干净,他拉住机甲冰冷的大手,被对方一揽、越过苏信昭。 楚霜按下安全按钮,人形机甲的腰间弹出两道挂锁稳扣住少年,然后他搂着对方从能摔成泥的高处一跃而下,撇小苏独自喝风。 他减缓速度,让下落不像自由落体,带少年人穿过云霞,落入凡尘。 楼下,桑迪在等。见他平安无事,没责怪他,向楚霜郑重道谢,带小孩儿回去了。 夕阳下,他和芳丝一左一右,把卢修斯领在中间,和谐美好。 事态暂时平息,楚霜环视一圈,没看见苏信昭,用终端联系人,小苏秒接。 他登时听见“呼呼”的风声:“你怎么还在房顶?” 苏信昭沉默片刻,嗫嚅:“小霜,太高了,我害怕,下不去。” 楚霜:…… 他扶额,人形机甲跟着扶额。 机甲管理员正等他出舱呢,看那么大一个铁疙瘩撒癔症,试探着问:“统帅,有……什么问题?” 身边有人,楚霜又端起来了,清嗓子说:“落了东西在屋顶,我去拿回来,你下班吧,不用等我,一会儿我自己归舱。” 苏信昭带着笑音儿接下茬:“啊?我就是个东西吗,小霜?” 楚霜气呼呼的:“你不是东西!” 管理员刚要走,吓得一哆嗦,回身立正:“统帅,请指证!” 楚霜要抓狂,撸一把脸,铁疙瘩也跟着撸脸:“回吧,没说你。” 这回,他关闭外放,咬牙切齿:“苏信昭,你笑屁啊。” 小苏笑得更欢了:“别生气嘛,你上来,我告诉你个秘密。病毒的故事或许还在延续……” 第130章 基地 楚霜回到大厦顶层,从驾驶舱内轻盈跳出来,背手看苏信昭,对方的白衣服上流连着新日余晖。 “小屁孩,吃醋呢?”锅老师“升空”的几秒功夫,咂么过味来,“好歹是星联王子,掉不掉价?” 苏信昭独守空屋顶不过十分钟,已经吹着冷风、预想过好些片段,包括且不仅限于在将军面前扭捏、从拒不承认到撒娇耍赖,最后半推半就地说出“吃醋”俩字、顺便讨要亲亲抱抱。 结果人家没给他发挥空间。 套用表演学术语,这叫……戏走岔劈了。 他眼珠一转,凑到楚霜身边:“先跟你说正事。” 第167章 楚霜好悬被他闪了脑子,拿烟点上:“你说。” 他与小苏错身、站去下风口,烟气被吹出一片流云绵长。 “我怀疑卢修斯是我弟弟。” 楚霜被此言论惊得眼睛瞪大两圈,蓦地歪头看人。 苏信昭笑着退到围栏边,反手撑坐上去:“康德对贝尔蒂丝态度微妙。他早知道她和安茉莉合伙骗他,为什么不挑破呢?我一直以为他想借她钓鱼,钓帝国、钓艾登,但现在看,或许他是有几分顾念卢修斯的。因为……” 他冲楚霜一咧嘴,指着自己左边嘴角的小酒窝,又把他挺好看手爪子展示给对方看。 结果,也不知楚霜明不明白他的意思,俩人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两相对望。 苏信昭换话题:“能给我一支烟吗?” 楚霜早就发现了,小苏太聪明,思维跳跃导致偶尔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添这臭毛病干嘛?” “你站得那么远,我想离你近一点,”苏信昭前半句坦荡,后半句嘟囔,“你给刘哥扔烟那么顺溜……” 楚霜猝不及防被按头闻一鼻子醋,酸得一哂,最后嘬一口烟,把剩下的小半截对墙边垃圾桶一弹。烟头甩出道亮红的尾巴,稳落在熄烟缸里。他走到围栏边倚着、衣袖蹭在小苏裤腿上:“够近了吗?嘶……我怎么觉得你对老刘态度怪怪的?” 苏信昭坐得高,垂眼看楚霜,清晰看到心上人满头黑发被阳光染上金棕色,恍如隔世。他搂他,手指碰到将军肩章上的星星,沾着风的凉意。康德给他的录像他查过,语音出现微量增强,很难确定“刘微宇杀m”的真伪。 他暂不打算挑拨离间:“你对谁好我就看谁不顺眼。” 虽然是糊弄人,倒也不算瞎话。 然后,小苏如愿收获楚霜嫌弃的白眼一枚,言归正题:“我第一次见桑迪时,不知道他是艾登的儿子,但当时我注意到他没酒窝,卢修斯却有。酒窝是显性基因,但外显率不是100%,所以我没当回事。直到刚才,我看到卢修斯的手……他有两项外显基因和我一致。” 当代基因学是发达,但不可能每人熟背基因特性表,所以,遗传特性依旧会被寻常人忽略;可康德不是寻常人,他痴迷基因研究,哪怕自己看不出来,身边的专家也看不出来么? 楚霜捏眉心,不好置评星联王族夫妻、父子互绿的怪癖。 “唔,知道了,看来你如果要继承王位,又多出个对手。” “小霜!我说不过不会离开你,”苏信昭从围栏上跳下来,郑重其事,“这个玩笑不好笑,你怎么对卢修斯那么好?”他与楚霜目光对撞,看到对方藏在眼底、存心逗他的坏。他心里倏忽腾起股狠劲儿,想把楚霜按在围栏上亲吻,吻到他告饶、保证不再开这种玩笑为止。 他身子往前欺。 “诶——” 楚霜看他肩线就知道他想干嘛,支棱着两根手指,挡在小苏嘴边:“你脑袋瓜里又想什么,怎么这么多醋吃,”他眼角的笑意没散,问题却正儿八经,“我记起你,倒让你不安心了吗?” 苏信昭的心肝脾肺肾通通被问得“咯噔”一下。 他有自知之明,他对楚霜的态度过于紧张,会观察对方对别人的态度,然后与自己比较,誓要抠砖缝似的找出特别之处,反证对方真的原谅他了,对他是特别的。 但操作不当,这会带给楚霜强烈的越界感。 可是,他忍不住。自从楚霜受伤后,他一直抱着死缠烂打的决心患得患失。如今对方失忆症痊愈,他自己倒像病入膏肓、没救了。 “感觉你……像一阵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飘远了。” 苏信昭回答,答完瞬间后悔。他想:懂不懂事啊?人家刚好,你就叽叽歪歪。 他顶着平静的脸吐槽自己,挖空心思往回找补,但这会儿,他的聪明才智跟他不太熟。 而至于楚霜—— 军方有定期的心理检测,确保要职人员的状态不影响公务。 很早以前,楚霜被告知有c-ptsd。这毛病形成原因多样、病状多样,因测试表明,楚霜的问题不影响工作,且他没有求助意愿,咨询师没做干预,只好心提醒——将来或许会对亲密关系造成阻碍。 现在,专业人士的话应验了。 从心因性失忆、到躯体化症状,都是应激障碍发作。楚霜的毛病被小苏的“算计背叛”彻底激活,只因他不精此道,没意识到其间的槃根错节。 这么多年,楚霜在荆棘满布中摸爬滚打,没被蹂躏出严重精神问题,该庆幸于他性格里藏着洒脱——迎难而上、上过再说。 同时,他很务实,深以为手段比话术重要,这导致他遇事不爱解释,更从始至终,没打算调整。 现在也一样。 他偏头扬手,笑着在苏信昭脸上轻抚两下,转身利索地登入机甲座舱。 苏信昭大骇,以为把人惹急了。窜着去追,却见巨人在他面前点亮了双眼,又在他的诧异中蹲下,拍拍自己右肩,对他伸出手。 “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楚霜的声音散在风里。 拜楚上将所赐,小苏完整体验一把心情过山车。前一刻急死,后一刻眼冒贼光,他在机械大手上借力,坐在对方肩头,被温和稳固地保护着。 巨人带他飞向天空,向着新日坠落的方向,去追逐光,看被爱意浸染的风景,体验尘世泥泞里最温柔、有深意的观光。 十几分钟后,巨人降落在军务中心顶层。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楚霜出舱,指着不远处的“小屋”。 小屋建得临边,是后搭的。细看,它是由各类机甲残片改造的,残甲色泽、形状各有相同,有的边缘还带有焦黑卷曲,看就不是正常报废的。它们日晒雨淋,更加残破。小屋像本故事书,汇集着数不清的战役、任务,以特别的方式被楚霜铭记。 苏信昭愣神的功夫,楚霜已经晃悠到门口了。 门自动打开。 与外观相比,室内很寻常。十几平的小空间一眼望到头,靠墙有张单人床,床头柜由一台小冰箱兼任,窗边是跟膝盖差不多高的小矮桌,配有单只懒人沙发。全屋最打眼的是矮桌上的玻璃瓶,里面有几片粉白色的叶子,被做成了干花。 苏信昭瞬间被其吸引。 “你的水培荔枝叶子,”楚霜脱掉制服外套随手挂在挂钩上,“我擅自挪过来,不生气吧?” 怎么会生气呢…… 空间里全是楚霜的气息,唯一与旁人相关的东西,就是这几片干叶子。 楚霜从小冰箱掏水、扔给他:“随便坐,现在这也是你的秘密基地了,”他把房间的控制程序同步给小苏、进行授权操作,最后按下控制键,让小屋的铜墙铁壁上升,留下单向可视玻璃。 霎时,小屋变成缩微观景台,半片星空、半天流霞、华灯初上尽收眼底。 从体征监控、到人间游客、再到今时今日…… 楚霜对他掏心掏肺,从来没变过,他却还要在已经千疮百孔的人身上索取安全感。 苏信昭说不出话,滚印坠子烫着他的胸口。他感动、自责、眼窝发酸,是要热泪盈眶了,自省动不动就哭鼻子太丢人,拧开冰水灌一口:“将军,你这算公器私用么?” “啧,”楚霜嫌他不解风情,“屋里每件东西都是我私人物品,自己扛上来的。” “哦,我也是你扛上来的,所以也是你的私人物品对不对?”苏信昭脑壳里负责死缠烂打的区域终于不转筋了。 “你不是东西。”楚霜冷哼,找补刚才那茬。 苏信昭往前扑:“那我做你的南北(※)。” 空间太小了,楚霜下意识接人,缓冲不到位,倒跌在床上。 年轻人一扑入怀,明眸皓齿地对他笑,他崩不住假愠,在对方嘴角亲一下:“要做我的‘私人物品’,你想好了么?” 小苏片刻没说话,指尖自楚霜的眉弓描摹、顺着鼻梁延展,最后流连在他峰壑分明的嘴唇上。 “你恨我吗?”他问。 恨当然是早恨不动了。 但事到临头,楚霜有点后悔。 军务中心顶层少有人来,并非绝对。这让楚霜难以专心,他不想情到浓时还要注意别的。于是,他偏头在苏信昭指尖吻了下,单手搂着对方使个巧劲,二人身位立刻对调。 大将军的如意算盘是,亲对方几口就换战场,这地方小、床小、连个卫生间都没有…… 万没想到,现实在这要命的档口赠送他一记响亮的大耳光——“pia!” 他好几处关节爆疼,人瞬间定住。咬牙忍着,暗戳戳地气急败坏:这太像老不羞自不量力、在床上扭到腰。 虽然但是,异曲同工地丢人。 他从战术包里摸药,囫囵吞了。 苏信昭秒懂:“关节疼?” 楚霜点头,慢悠悠地直腰。 苏信昭则麻利下床,蹲跪下来要帮楚霜脱鞋。他成功预判到他的将军要躲,一把按住对方脚踝:“别动,也别在我面前逞强,我不嫌你。” 第168章 小苏手比嘴快,一句话的功夫成功解开军靴搭扣、帮楚霜脱掉靴子,在他后背、膝窝一抄,把他缓缓放躺。动作太熟练,该是在心里演练过多次。 “缓一会儿,然后咱们回家吧。” 楚霜眼角浮出一丝不明显的笑,难得没逞强到不能自理才展露脆弱,轻轻“嗯”一声。 此情此景浇灌得小苏心花怒放,他顺势坐在地上守着人。 但老天爷无情。 楚霜安生不到半分钟,终端开始没完没了地震,他只扫一眼就扔没了淡定,蹭一下窜起来,药效没发挥,疼得一龇牙:“我得立刻去见卡纳斯女士,星联有异动!” ----------------------- 作者有话说:※小菜鸡致敬金大侠,原句大概是“你又是什么南北?”忘了是哪本书里的啦,没有查到,好像不是《笑傲江湖》,就是《神雕侠侣》=v= 第131章 藏锋 帝都中秋的天说变就变,彻底黑时下雨了。 高梓巧驾驶陆行甲,一路尾随冯路的助理出市区。 大雨落地生烟,为她打着掩护。她关闭行驶灯,打开机甲的夜视功能仪——林荫交叠、烟雨朦胧的浪漫一扫而空。灰绿的画面如恐怖游戏开场,路旁灌木昏暗一片,像随时会扑出怪物,笔直的速行道与天际交汇,是能通往亡灵国度的荒芜路。 高梓巧和刘微宇保持联系。但刘微宇称手头突发棘手问题,处理好才能与她汇合,千叮万嘱她不要妄动。 她嘴上答应,心想:这不让、那不让,一箩筐的条条框框,比我爸还啰嗦。 她追人追到一片野林子边缘,林区外围挂着国研院的保护标识。 泥泞中,脚印蜿蜒至深,在林区中央的大树根处消失。树不知活了多少年,树干粗得需要五六人合抱。 人呢? 爬树了? 高梓巧绕着树转,转至另一侧发现玄机——树干上居然有道电子门,而且没关严。 她发送位置给刘微宇,可或许这地方隶属国研院,有信号屏蔽,消息发不出去。她往门里张望,幽暗中仿佛有双眼睛也在看着她…… 就在这时,她听见通道深处有人说话。话音被空间扭曲,被雨声扰乱,只能分辨出属于男人。那人语速快、像很着急。紧跟着,撕心裂肺一声惨叫。 声音有点熟悉。 是谁? 姑娘肾上腺素飙升,天老大、姑奶奶老二的冲劲儿上头,可就顾不上怕、更顾不得刘总长的嘱咐了。人活一世,到头不过一个死,缩手缩脚实在没什么意思。 她打定主意,沉一口气,打开光学盾隐身,从门缝挤进去,顺便在门边垫一块小石子,把门彻底卡死。 门里是一路向下延展的台阶,不知有多深,也不知通往哪里。 高梓巧有光学盾隐身,还是能被感应灯探查到。随着她往下走,灯光点亮,她化身幽灵。 惨叫声还间歇性持续,那人越发没力气了,嗓子破音,鼻音沉重,持续呜噜噜地说什么,听不真切。而依着高梓巧的猜测,这地方如果是冯路的私人实验室,那么正在进行的,或许是什么真人实验。 她被惨叫引至负一层。地道尽头有扇标准的实验室门,合金钢板二尺厚,也没关严。她潜行到近前往里看,先看见穿着羁押服的人被固定在治疗椅上,一动不动。 她拼命转换视角,看到治疗椅附近的另外一人。通过身型判断,那是名男性,穿着比较臃肿的实验服。 “实验服”从头武装到脚,看不清面目。他在给“羁押服”注射药物。片刻,后者一阵轻微的抽搐,痛苦地呻吟出声:“我、我后悔了,我不要继续了……” 距离足够近,“羁押服”的声音被高梓巧认出来。 是林楷! 他确实被抓了,可他怎么在这? 无数猜测在高梓巧脑海里爆开——刘微宇跟他们是一伙的么?故意引我来?不对,说不通…… “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这是确保你不被流放远星域的唯一办法。我答应了你父亲。”“实验服”声音平静。 高梓巧心口又一紧——这人是冯路本尊! “我选流放!冯伯伯,你跟我爸说……我选流放……我受不了了、我不要被改造,我不要自由……我要回去,我回监牢去……”林楷声音打颤,“再这样下去我会像吴仕一样死掉……你放了我……”他太激动了,开始倒气。 “你不会死的,孩子。吴仕的事是你不当操作导致的惨案,如果你不使坏折磨他,他不会死。但这不重要,那些耐受测试是过去式了。我新研制的机甲人不会疼痛,电刺激、关节压力痛通通会消失。你的痛觉神经很快会被改造,它会变为一种警告信号被你接收。你现在经受的痛苦是短暂的,只有让你体验濒死刺激,我才好把你的耐受阈值转换为脑提示信号。再忍一忍,这项技术在真人实验阶段,只有你同意接受实验,我才能向卡纳斯女士给你讨特赦……”冯路还在絮絮叨叨,但话音很快被林楷的惨嚎盖过。他被叫得耳朵疼,麻醉了林楷的声带。 高梓巧看得心惊胆战,她听懂了逻辑因果——冯路在用林楷做人体实验,然后,他借此向卡纳斯为林楷讨要特赦。 可机甲人军团项目不是早被叫停了吗? 刘微宇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就在这时,冯路的动作突然停了。他低头看终端,跟着蓦地回头看向大门,定定注视着高梓巧的立足处,仿佛能无视光学盾、真切看到她! 高梓巧头皮发炸,扭头要跑,转脸的瞬间几乎撞在另外一人身上。 她险些叫出声,赶快捂嘴。 冯路的助理,悄无声息站在她背后不知多久,实验基地的冷白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得他脸色铁青,他在对她笑,笑出满脸的鬼气森森。 跟着,一道灰蒙蒙的光束落在高梓巧身上——光学盾被抵消了。 “梓巧,”冯路堵在高梓巧身后,“你为了查竞卓的死因接近我、不在乎名声、废弃学业,我很欣赏你,你拥有获得成功的勇气,可惜选错了路……”他的实验防护服前襟沾溅满血迹。 圈套! 高梓巧身居劣势,反应很快。她侧跨一步,与二人构成“品”字型——老头儿应该不是对手。 想到这,她突然抽/出腰间粒子刀,毫无预兆地揉身上前——挟持冯路、逃走、立刻去找楚霜! 她这样决定。 但事与愿违。 电光石火间,“嘶”一声轻响,粒子刀刃被冯路徒手擎住! 亮红的能量光芒在老头虎口割出破口,没有血,只有合金机械与能量束僵持的滋啦声。 这老头明明四体不勤!前几天他脸颊浮肿,对外宣称摔了,但在高梓巧看来那分明是被谁打的。 他居然是机甲人?!有这样的反应他何至于被打成那熊样?他在对谁扮猪吃老虎? 可她来不及想更多,被助理一针扎在脖子上,四肢顿时无力,被对方半抱半拖弄进实验室。 强效肌松剂让她动不了,但她还有意识,还能看得见—— 冯路回到林楷身边:“孩子,对不起,又让你多疼了一会儿,我很快能帮你结束痛苦。” 林楷全身接满实验仪器,药液泵在冯路c重新开始操作时重新启动了。那里面不知是什么,似乎能维持着林楷在无麻醉手术状态下不被疼死。他圆睁着眼睛,被剃去了头发,他喊不出声,但他能听见锯子扯开头皮、啃噬着自己的头骨…… 时至此时,呼吸、心跳、脉搏都变成煎熬,他祈盼自己立刻死去。 却无能为力。 “你父亲一直不支持这项实验,亲爱的,她给你留下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比如奇怪的方程式?”冯路慢悠悠地跟高梓巧说话。 “没有,他从不跟我说工作的事。”高梓巧回答。 “真是太遗憾了。那来看看我的研究,”然后,冯路打开了林楷的头盖骨,“你看,我会把他变成杀戮机器。但很遗憾,他太紧张了,或许部分脑数值记录不够精准。如果我把你做成更完美的作品,竞卓在天有灵会开心吗?你愿意成为帝国机甲军团的将军吗?比楚霜厉害百倍,他不过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恐惧和诧异让高梓巧的大脑混乱。她生理性地想吐,没办法认真分析冯路的话。机械操作声和雨声混杂,变成毫无意义的音波信号。 她开始胡思乱想: 有人说雨水能在人的一生中与之重逢无数次,所以窗外的雨也见过爸爸吧? 那它能见到楚霜吗?能让他听见,来救我吗? 又或者,我该接受命运的安排,先变成机甲人,再因势利导…… 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还有得选吗? 高梓巧不知道。 雨也不知道,更不能帮她给已经一脑门子官司的将军传讯,只得下得更大了。 楚霜收到密涅瓦特职人员的密报,申请特许令,冒雨进王殿面见女王陛下。 第169章 从王殿外的停机坪到安检关卡有段不长的路,他需要步行。他走得急,悬浮伞跟不上他,于是他的衣服被打湿了大片。 寻常制服不防水,潮湿催化着制冷剂,让他各处关节更加寒凉。 倒是没那么疼了。 他通过安全检查,把配枪、军刀、战术包等罗里吧嗦的装备卸下,坐进专务助行机甲,看雨水冲过的地砖反射着宫灯的光,晕出斑斓的大光圈,如梦似幻。 楚霜进主殿大门时顾甜在等,对方见他少有地仪容狼狈,大眼睛忽闪了两下。 “将军。”她给楚霜见礼。 楚霜规整姿态,示意姑娘带路。 王宫主殿只有三层,没电梯。 顾甜带楚霜步行到书房门口,突然轻声说,“将军,女士心情不太好,”楚霜抬眼看她的瞬间,她张嘴没出声地继续,“议会院的选举有些脱缰。” 因为苏信昭参选,楚霜在默默关注这事。小苏稳定发挥,入选议员不成问题。至于议长人选,杀出了几匹黑马,包括林砺。林楷出事后,林砺迅速公关,“大义灭亲”和儿子彻底断绝关系,声称如果那个废物不能为帝国而用,还不如死个干净、连空气都不要污染。他迅速投入巨额资金,以原始价值的3倍收购石玺矿。一系列操作,让他近几天路人缘飙升。他资金有限,吞不下所有矿石,也足以让卡纳斯的收购计划遇到阻碍。 楚霜对顾甜笑着点头,心照不宣受她一句提点。 书房里,卡纳斯女士在织毛线小猫。 眼睛一蓝、一黄,像桑迪王子一样。 “将军冒雨赶来见我,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卡纳斯示意楚霜随便坐。 “仪容狼狈,冒犯女士了。”楚霜在离卡纳斯较远的欧式椅上坐下,腰杆直挺。 他汇报工作时,坐多舒适位子都像坐板凳:“密涅瓦的特职员查到星领主正在调遣外务武装力量……” “已经下雨了,将军来提醒我未雨绸缪吗?”卡纳斯打断楚霜。 楚霜迟疑,女王很少直接打断他说话。 卡纳斯又问:“有切实证据表明密涅瓦要对咱们有所行动吗?” “暂时没有,”楚霜回答,“但对方将巡宇武装力量集中在枯砂要塞外围,同时对内征集大量劳工编入军籍,直接攻打要塞不至于,但他们或许要……” “所以这是你的推测?”卡纳斯再次打断楚霜,不等他回答继续说,“将军阐述事实,是为了向我表明军务防御比开采矿资源重要吧?” 啥跟啥啊…… 楚上将长这么大没正儿八经跟女性吵过架,算是人生憾事。 今天隐约感觉要圆满。 他细想,理解卡纳斯的逻辑。可依照对方惯有的逻辑,他怀疑女王被谁下降头了。 ——如果没有顾甜那句提醒的话。 “将军怎么不说话呢?”卡纳斯问。 楚霜无语:……天妈嘞,这让我说什么? “利剑不该藏锋太久,不然剑鞘里全是无处安放的戾气,”卡纳斯幽幽说,“采矿是件大事,该交给我放心的人,比如楚上将你亲自带队。”她眼角漾出笑意。 让星航军统帅可着满星系挖矿,任谁听会觉得楚霜被明遣实贬了吧。 第132章 故交 刘微宇得知林楷不见的第一时间去查了监控。发现有人开着光学盾、用羁押所工作人员的身份识别打开单间门、带走了林楷。 该工作人员于数月前离职,但他的权限一直没收回。 不过纠责是后话,这节骨眼找人要紧。于是,刘微宇派人细查全城监控……没有收效。 他忙叨叨好几个钟头,突然想起高梓巧半天没音了;一联系——失联了。 刘微宇的脑瓜顶“嗡”一下炸开一团蘑菇云。他预感不妙,稍作沉吟,跟楚霜联系,结果这货也没音儿;他只得又找苏信昭,才知道楚霜去见卡纳斯了。 刘微宇杀向王殿,在书房门口看见了满脸菜色的顾甜。根本不用问怎么回事,他就听见屋里楚霜声音略高地说:“女士,做资源垄断固然重要,但眼下如果因此与星联产生新冲突,军务财政都会吃紧!” “将军还没登元帅位就要左右政务走向了吗?!”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将军不是正在这么做么?” 刘微宇站门口听得一愣一愣的,吵架主题已经不是就事论事了。他低声问顾甜:“这怎么了?” 顾甜一咧嘴,摇头叹气,表示搞不懂:“我听见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吵起来了。” 刘微宇背手在楼道里踱两圈:“麻烦顾中校跟女士通报,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请楚上将帮忙。” 顾甜大眼睛一转,她早想找茬儿把屋里那两位分开了,苦于技穷,且不太敢。现在她立刻象征性地敲门,刷开认证:“女士……” “啪嚓——” 卡纳斯像是气急了,蓦地站起来。她心爱的骨瓷茶杯被带翻在地,用粉身碎骨恳请女王消气,顺便把半杯红茶泼在她鞋上,劝她冷静。 但女王终归不是人机,脾气上头,冷静不了一点。 她一指楚霜鼻子:“你……” 楚霜还能说什么?赶快站起来,低头躬身,准备挨训。 也正是这一刻,话被顾甜打断了。 卡纳斯目光像刀子一样甩过去,扎得顾中校脊梁骨起冷寒,直冲头顶。她硬着头皮不跟卡纳斯对视:“女士,刘总长有十万火急……” 于是眼刀的靶心变成刘微宇。 刘微宇低眉顺眼:“女士,林楷和高梓巧一起失踪了,事涉甚广,国查院需要军方协助……” 卡纳斯看着他,听见林楷失踪,更像气不打一处来。她继位以来,对很多人下过杀手,但都是冷冰冰杀就杀了,好像她永远平和稳定,没人见过她有情绪输出。指着鼻子骂人和死亡凝视都是头一回,书房里没人说话,只很短的一瞬,却像时间停滞了。 卡纳斯深呼吸,阖了阖眼:“去吧,先找人,”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已经目色如常,“楚上将,认清自己的位置!” 楚霜二人离开,房间门关闭。 顾甜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蹲在地上捡骨瓷杯子碎片。 “别捡了,小心剌手,”卡纳斯随脚踢掉湿鞋,坐到临窗的茶桌旁,赤脚踩在毛毯上,重新倒两杯茶,“一会儿让智能管家收拾,你来陪我坐一会儿。” 顾甜把已经敛齐的碎片扔进垃圾桶,小心翼翼坐到女王对面。 “吓着了?”卡纳斯问。 顾甜略有迟疑,摇头:“没有的,女士,但您要注意身体。” 卡纳斯端起茶杯,笑着看顾甜,片刻,把目光转向窗外、看被宫灯映得斑斓的落雨,它们在假扮流星:“楚霜反应很快,我以为你给过他提示。没有么?” 顾甜确实给过楚霜提示,但这不还是吵起来了么…… 女王的话又在她脑子里转一圈,她听出了深意——刚才楚将军在顺着女士的思路做戏? 卡纳斯笑得更开了:“喜欢留你在身边,因为你聪明也单纯,所以从你嘴里传出去的话更可信。帝国是一盘巨大的棋,棋盘上的每颗棋子都有作用。至于是不是好棋,要看执棋人对棋性的理解,”她做个请的手势,示意顾甜喝茶,“对了,这或许是冯路捅出来的篓子。给他发信息,让他专心研究,别对不相干的人下手。如果事情真的是他做的,他的基地很快就会暴露了。告诉他,可以把与楚霜相关的研究给他看……” 好让我看清楚霜还是不是当年对我毫无质疑的将军。 顾甜终归是年轻,她的聪明才智只够理解卡纳斯让她做什么,却摸不透对方的初衷。 她喝茶,让香醇回甘扑散在唇齿间,心想:不越级应该也是大智慧吧。 楚霜和刘微宇行色匆匆,各开各车往高梓巧家赶。行驶过程中,二人保持实时通讯,刘微宇把高梓巧追踪冯路的因果和盘托出,他来时查过冯路助手的信息,那人登记在册的陆行甲全部趴窝没动,人脸识别没找到人,对方上了反侦查手段。所以,这或许是冯路针对高梓巧的诱捕。 事件叙述到后半程变成了刘微宇对自己的口灿莲花。 楚霜只是听着,半句评论都没有。 “你……跟卡纳斯女士怎么回事?”刘总长花式自喷,四五分钟过去,稿都能出三千字了,楚霜还是一声不吭,他决定换话题。 楚霜哼出个鼻音:“完成人生未体验事宜,跟异性吵架。” 刘微宇无语:……所以你可着玛尔斯找了最具代表性的一位? 他“啧”一声,能感觉出卡纳斯该不会是单纯跟楚霜较劲。她为什么呢?隔山打牛、针对艾登?星联?还是单纯想用资源制衡星系……? 刘微宇想不通暂时不想,料想楚霜心情不怎么样,哄他说:“小霜儿啊,我最近看了一句话,嘶……什么来着?啊、对‘若你仰望,天空会亮’。” 第170章 “它亮不亮关我屁事,再仰出颈椎病来,”别说解风情了,楚上将连风情都没有,他话出口、咂么滋味,反省白瞎了老刘的好心,又找补,“它爱亮不亮,老子会点灯。” 刘微宇:……行吧。 二人到高梓巧家时,苏信昭和刘微宇的几名同事已经到了。 高太太在哭。 她说从高竞卓走后,女儿就太懂事了,对她永远一副笑模样。可有一次,她透过门缝见闺女抱着高竞卓送的礼物掉眼泪。 很伤心,却强忍着不肯出声。 此后,刘微宇几句问话,得知高太太全不知道高梓巧的所为。他没挑破,要求去姑娘房间看看。 高梓巧的房间很“少女”,床上一圈毛绒小熊,花瓶里有鲜花盛开,书架上摆着从小学到高中的各类奖状,却没有大学的。 “老大,三小时前,高梓巧从s1号通道离开城区,通过设备编号查询,她的机甲是租的,但下速行通道后信号丢了。”楚霜收到包子的信息反馈。 s1号通道是很老旧的出城快速路,交通用监控设备不完善,线索是军用监控查到的。 楚霜点亮地图,看信号消失的位置是帝都和相邻城市之间的郊野,卫星地貌显示,这里多是荒地。 “调侦查一中队,到该处排查生物痕迹,有发现立刻回报,不要妄动。”楚霜对包子下令。 他挂断通讯,见刘微宇在查高梓巧的电子设备,反而苏信昭意外地安静,站在书桌前拿着摆件端详。 摆件是块玻璃方樽,里面封着竹林造景,竹林右上方被固定了一块小石头,象征光源。随着玻璃樽晃动,竹叶起波澜,小石头折射着台灯的光,似金似银,在竹林间映出丁达尔现象,很好看。 “怎么了?”楚霜问。 苏信昭不像是对摆件感兴趣的人。 小苏抬眼看他,声音很小地回答:“这是星星石……”他点亮终端,把射灯怼在上面照。桌面上随之映出斑斓光晕,确实像星空投射。 而也就是这么一照,“星空”中还显现出一段复杂的方程式。 二人对视:这是石玺矿转化星星石的方法?踏破铁鞋无觅处?! 细想事情合理,高竞卓千方百计保护妻女,又没有更好的保存秘密方法。只能把东西偷偷做成摆件交给女儿,却不点破。这是一种寄托。 楚霜刚要说话,被苏信昭压住手,小苏关闭光源,斜刘微宇一眼,摇摇头。 他把玻璃方樽偷揣进口袋。 楚霜眼角微收:这回指定不是吃醋了。这小屁孩确实对刘微宇有戒备。 为什么? “小霜儿,(40°44'55"n,112°59'11"w),让你的人查这个坐标,咱们也过去。”刘微宇没注意那俩货的猫腻。他在高梓巧的记事本上发现个坐标,与她失联的地方不远。 很快,楚霜确定坐标处是座福利院。私搭乱盖的地界儿、连官方备案都没有。 谁也没想到帝都近郊有这样的黑作坊,而“福利院”三个字与遥远的拉东联动,揪扯着楚霜想起善先生,想起被融合的、不知能否称为人的家伙。 又片刻后,包子发现了高梓巧的陆行甲和挂有国研院标识的野林子。林子与福利院直线距离不过两公里,通过私领系统查询,这地方也没备案。 也就是说,“国研院”标识或是用来唬人的。 目标区域一分为二,楚霜和刘微宇兵分两路。 将军带人驻足于树洞门口时,雨还在下。野林子枝叶繁茂,泥泞里的足印还没被冲刷去——只进没出。 “统帅,有门禁,叫技术开门吗?” “开。”楚霜果断下令。 地下通道入口很快敞开,扑面而出一股混合着化学药水的潮气。 楚霜戴上夜视仪、一马当先,大尾巴狼似的往下溜达,而事实上他每一步都很讲究。台阶上的感应器皆被他完美避开,一盏灯都没亮。如果这地方是冯路的地盘,鬼知道他在搞什么。 从前,楚霜感觉冯路是个亲和学者、德高望重;如今,果然人不可貌相。 冯路、高竞卓、国研院,甚至艾登和康德……他们像是被相互纠缠、又各自独立星体,藏匿于整片暗物质和星云背后,如今迷蒙渐开,未知全貌还是谨慎为妙。 楚霜想到这,决定留个心眼——寻常作战员万一看到不该看的,很麻烦。他驻足回头,对特战队员们吩咐:“原地待命。” 说完,他目光扫过苏信昭,见对方微笑着看他,一阵无奈——让他等,他也不会听话。 果不其然,小苏不仅不听话,还举着生命探测仪,揉身挤到楚霜前面,要求打头阵。 二人沿着石阶蜿蜒向下,一切平平无奇,每层的黑暗楼道尽头都有一间屋,但毫无人气。 终于,二人往下走了四五层楼高时,生物探测仪显现出微弱的反应,但信号不稳定、指向不明确。直到下至最底层,一道国研级实验室才会使用的合金门挡在面前,杵天杵地——门里有活物,但生物信号被大门屏蔽了。 楚霜在这一刻心生迟疑,因为这是一扇有钱没处买的门。冯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以个人身份弄到这玩意。 或许高梓巧的信息有误? 这里不是冯路的研究所,而是帝国的机密研究基地。如果帝国军因为一个小丫头的话抄了自家实验室,给卡纳斯女士写报告都不知从何处下笔——只能把锅甩给刘微宇了。 楚霜正无厘头地想着,大门一声轻响,竟然开了。 门内幽深,有星点晶莹斑斓的电子流光闪狭,不足以照亮空间。 “楚上将,请进……”人工智能的声音传出,“你们比我预想中来得快。” 它说完这句,顿挫片刻,见楚霜没动,又安慰说:“将军来找高梓巧小姐?她已经被平安送走了。这是一场乌龙,请容许我向您介绍自己。我是玛尔斯帝国机密研究中心-j,将军可以称我为j先生,还记得我吗?咱们是故交。” 曾经,有位j先生在林楷案中上蹿下跳、黑白通吃,后来林砺承认了他是“j”,现在一翻一瞪眼,此j是彼j吗?它居然是个人工智能? 楚霜接收信息,暂时不去分辨它的真实性,也拒绝被带偏话题。 “门口只有高梓巧的单向脚印,她似乎没有离开。” “依照将军惯有的行为逻辑,我无需自证。很快,你会看到她平安无事,就会知道我没有说谎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管理员说我正在进行的重要研究与你有关,他让我找机会带你参观。咱们择日不如撞日吧。”j先生语调温和。 事情走向开始清奇。 楚霜和苏信昭对视一眼,踏入大门。 瞬间,j先生启动了全息投影。 不难看出,这地方的研究课题以基因改造为主,各样的密封罐子里装着植物、动物。随着展示,j先生非常专业地简述研究目的。 楚霜在看,但他不感兴趣。 “好了,楚上将,看来你不喜欢前菜,那么到此为止吧。接下来,请看与你有关的项目。”j先生话音落,全息影像熄灭,黑暗的空间里,顺序点亮一列地灯,排列成指引二人方向的通路,延展向另一道门。 门已经打开了,门里闪烁着微亮、像萤火虫。 “我倒数三下。楚上将,请你深呼吸。”j说,然后它开始数。 “3——2——1——” “啪——”冷白的光芒骤亮,须臾间撕碎了“萤火虫”的微光。 第133章 试探 空间亮如白昼、有足球场大小;与其说这里是实验室,更不如说它像标本陈列室——空间内错落着无数巨大的透明容器,每个容器中都“住”着人。 人不是正常人,形态各异,比如四条手臂、比如胯/下长头、也比如肋上生耳朵…… 而刚刚萤火虫般的闪亮光芒是容器外沿悬挂的灯,不知作用,忽明忽暗,如呼吸的节奏。 ……呼吸的节奏。 这念头在楚霜脑海里转一圈,让他忍不住定睛更仔细看人——他们也有呼吸的节奏! 那些不是标本! 他们还活着! 斜前方的罐子里住着胯/下长着脑袋的人。他被吵醒了,鼻腔窜出联排的气泡。他与来客对视,眼仁像两栖动物那样滚了下,嘴角抽搐,是想笑? 霎时,楚霜面无表情地瞳孔散大一圈。 “吓到楚上将了吗?”j先生的话音源于房间角落的超算机,机体上暗蓝色指示灯忽闪、流转,是它跳动活跃的神经元,“他们没有思维,是失败的产物,是历程,也是你通向痊愈的垫脚石,将军。等到数据收集完毕,他们就会被回收,毫无痛苦。” j先生拥有最先进的微表情捕捉设备,房间内每个角落的摄像头都是它的眼睛,它能在毫秒内扫描人类的表情肌,判断对方的内心世界。可是它只捕捉到楚霜瞳孔放大的瞬间,那或许是恐惧、或许是吃惊;而除此之外,将军再无喜怒哀乐。 第171章 它不罢休:“三王子殿下用命换来核心技术,是在救你,我也是在救你;将军,我们都希望你的基因早日修复。他们是志愿者基因生产的复制品。基因改造后果不可预估,失败是正常现象,你不用因此有压力。” 营养液扭曲了罐中人的面相。 楚霜调整眼中晶体焦距细看,发现面貌相似者大有人在——四五十个人,只有五六副长相。可每张脸上表情各异。是面部肌肉失控?还是他们根本就有情绪? 将军揣在口袋里的手握紧成拳。 “你的上级管理员是李谨仁博士吗?”苏信昭问。j知道基因核心技术,但他只把那东西给了李谨仁。 “不是的,三王子殿下。管理员另有其人。”j先生回答。 事实上,只要能治楚霜,苏信昭可以没有底线;如果这些人是自愿提供基因就更没问题了。但他知道楚霜不一样,他怕他受不了。他更怕说着说着,j会突然挑破楚霜也是克隆人。他在楚霜脸上看不出端倪,唤醒末那识接通自己的终端,得知对方心率、血压数值略有异常。 “小霜,不想看了咱们出去吧。”他想扶楚霜。 楚霜单手轻抚开搀扶,示意自己没事:“高梓巧呢?你既然让人送她走,就该有实时监控,给我看。” j先生卡壳片刻:“楚上将,我没有这样的指令授权。” 楚霜冷哼,毫秒间拔枪指向超算实验舱的数据箱:“那么我打烂它?” 这样的极密数据,极有可能不存在云备份。 j先生不说话。 楚霜也不说话。 僵持中,超算的中控灯闪烁,像j先生睁开了无数只眼睛。剑拔弩张,暴风雨前的宁静随时可能湮灭。 忽然,j开始笑。 “哈哈哈哈”每个字的间隔控制非常精准,诡异得像打嗝,听着像挑衅,即便它本意不是这样:“太有意思了,将军,你太有意思了!我的数据库里从没有用自己威胁对立方……哦,不对,我的逻辑是错的,我不是你的对立方。我代表玛尔斯帝国希望你长命五百岁,将军。为什么怀疑我呢,是有什么细节让你觉得我不对劲么?你……” “少废话,我数三下就开枪,”楚霜打断它、根本不吃这套,冷漠倒数,“三——二——” “等等!等等、等等!”智能系统居然显出了慌乱,让人分不清是它知道“怕”,还是精算出暂时听话是上策,“好了,我给你看。” 控制台上亮起幽光,影像被悬空投映:高梓巧所在之处看不出特点,四面白墙、一张床,她在床上昏睡,胸口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刚刚j说她被送走了,但门口没有脚印,说明这地方还有其他通路,又或者她还在这…… “我需要你证明这是实时画面,然后告诉我她在哪。”楚霜点亮终端,把已知消息发给刘微宇。 “楚上将,你代表军方,而这里是帝国研究所。咱们不是对立的。”j又一次申明立场。 楚霜冷笑:这样才可怕。 “假定高梓巧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你的管理员在平衡她英雄后代的身份、与未来事件对帝国的影响。然后两害相权,不是吗?” j不说话。 “她到底在哪里?别想暗中释放神经松弛剂,除非你能在0.05秒内让我失去意识,否则我一定一枪打烂数据芯片。”楚霜冷声说。 “0.05秒吗,将军的肌肉反应速度是珍贵的数据……”j的语调让人起急,蒸不熟煮不烂的。 这时,苏信昭在楚霜后腰轻拍了下。 二人默契,楚霜明白小苏想用末那识。但超算智能体不好对付,末那识使用过度的后遗症越发难以预估。更重要的是,一旦苏信昭成功,末那识的威力将会被很多上位者看到。他或许立刻被女王视作威胁,心脏里的瞬爆弹可以分分钟要他丧命。 楚霜侧目看他:这些因果逻辑你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来不及深究:“没到绝境,不要妄动。” 可话音落,不对紧随而来。 离二人最近的实验舱内,克隆人一直面色平和、合着眼睛,因为没有头发,他像个被浸泡在水里的假人。 “假人”醒了。双眼有一晃而过的迷茫,旋即圆整,显出惶恐,像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肉眼可见的速度,容器中的营养液在被抽空。而“假人”像婴儿需要羊水一样需要营养液。随着水位降低,他努力让自己下沉,拼命把脸埋进液体。他弯腰、蜷缩、最后蹲跪下,这时他背后显现出一条宛如脐带的透明管道。 几秒后,脐带也被收回了。 “假人”越发不适,开始剧烈挣扎。他窜起来,拳头捶在实验舱上“咚咚”作响,但毫无收效,于是他开始用肩膀撞击。随着他的身位改变,楚霜看见他的后脑上长着另外一张脸…… 那张脸不健全,脸上除了五官,还有坑坑洼洼无数孔洞,像巨大的毛孔,冒着细碎可怜的毛发。 “干什么!”楚霜喝问。 j先生慢悠悠回答:“给你展示打烂核心数据的后果,楚上将。数据会消失,实验体会痛苦死去。这是你害的……”它顿了顿,“但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做也没关系,不用负罪。它们是克隆体,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人。能为人类作贡献,已经算物尽其用。” 楚霜的心脏被狠狠一揪。 失控的实验体还在挣扎。 他用肩膀把实验舱撞裂了,牟足力气,一脑袋撞向裂缝中心。 “嚓”一声响,头冲出罩体。 他被卡得进退两难,碎片割破了他的脸和脖子,尖利的边缘划破了他的颈动脉。 实验的初衷是改善凝血障碍,但“假人”是个失败品。基因改造只赋予他诡异的外貌。 他伤口冒血如小喷泉,在他的捶打挣扎之下,血四下飞溅,铺满透明的实验舱罩,浓稠、滑腻……与周围的后科技时代风格形成剧烈反差。 楚霜面如凝霜,冷得可怕。 那是种怒火被控制到极致、眼看要疯狂爆发的压抑感,对外能毁天灭地、对内要把自己也挫骨扬灰。苏信昭只看一眼就觉得胆寒。 果然,楚霜一直低垂的枪口突然上扬,粒子束迸发,毫秒击中实验体,恍如给他点出一颗眉心痣。 克隆人身子微震,停止挣扎,他懵懂地掀眼皮看楚霜,居然笑了。笑着解脱了。 ——j在骗人,他们有思维。 “我问最后一遍,高梓巧在哪?”楚霜的枪口转向中控,“你可以继续这样做,我会送他们挨个解脱,他们就不该存在。” 此举出乎j的预料。 苏信昭也一样。 小苏看向死去的实验体,对方脑袋耷拉在舱外,血还止不住地冒,而当苏信昭的目光掠过对方右侧肩颈,他眼尾猛然收缩,他看见对方惨白的皮肤上有个图案,是国研院的缩写,似金似银,像块纹身。 和楚霜耳朵后面的四芒星非常相似! 苏信昭心如蹬空、惨遭雷劈,他终于明白楚霜耳后四芒星的含义了。楚霜曾说“那是我对帝国忠心的见证”。 这是随口说吗? 还是从头到尾小霜都知道? 刚刚对方甚至说“他们就不该存在”……“他们”中包括他自己吗?! 苏信昭细思极恐,下意识把手搭在楚霜后腰上,攥紧他一把衣裳,顺便被他的机械外骨骼硌了手。 楚霜莫名其妙,恍人一眼,以为小苏紧张,低声安慰说:“别怕。” 一句之后,他恢复冰凉,对j先生淡声问:“你不信?可以试试。但总玩倒数游戏多没意思,”话音落,粒子光再次裂空,描着数据舱的一角掠过,打在墙壁上,烫出黑烟,“哎呀,手抖。”楚霜嘴角弯出抹邪恶。 j没话了,资料库里用于形容这种状态的话术叫“踢到钢板了”。它终归是个超算智能,不知道福利院也暴露了,还在纠结计算各种情况发生的概率。 楚霜可懒得等他,手指又搭在扳机上,指腹肌肉收紧。 千钧一发,他终端弹出一条视频通讯请求,是卡纳斯。 楚霜沉静一秒,按下接通键:“女士。” 看背景,女王还在书房里,恢复了温和优雅,对楚霜露出和善微笑:“楚上将,离开实验基地,来找我,我和你说明一切。” 楚霜没有立刻领命。 卡纳斯眉头轻轻扬起来:“我向你保证,高梓巧平安。” “女士,所以她在哪里?” 卡纳斯脸色淡出乌云,冷声说:“将军,你在质疑我?” 楚霜深吸气,上一次他毫无质疑,却失去了楚螭。 他低垂眼睫,挡去眼中所有情绪。依旧是领命收队了。 重见天日时,雨很小了。重月的光芒透过林叶洒下来,像根根银色细针。 楚霜的眼压近来没再出问题,现在不知怎么了,猛然一花,那些银针带着光晕,分散成无数单色光圈又聚合,变成密林的前景,给阴森润色。这一瞬间,这地方美得不像人间。 第172章 像人间地狱。 苏信昭看出他恍惚,碍着楚霜正被特战队员们万众瞩目,不动声色地在他背心撑住。 楚霜立刻回神,暗骂了句比较难听的街,下令行动极密,不许对外透露。 路上,楚霜收到刘微宇的信息,对方在福利院的秘密诊疗室里找到了高梓巧。照片画面与j展示的一致。姑娘没有大伤,一直在昏睡,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楚霜松好大一口气,重回王殿。 应卡纳斯要求,苏信昭也一起跟来了。 书房里,卡纳斯女士换了居家便服,坐在矮脚桌旁,面前摆着醒酒器和三支高脚杯。 “将军,酒是我刚才打开的,香气宜人,能平息你的愤怒。” 一路过来,楚霜冷静不少。 当然他更不会给脸不要脸,于是端杯:“女士抬爱。” 酒确实是好酒,流动的红宝石在口中徜徉,花香纠缠着不重的木头香韵顶入鼻腔,冲淡了实验室残存的药水味。 “为什么生气呢?”卡纳斯转动高脚杯,“很多事情是猜测和臆想。我亲爱的将军,那会影响你的判断,也会变成你我之间信任的障碍。” 楚霜确实生气。 他看到了高梓巧的执着与挣扎,看到不相干的克隆人在受苦。他知道缘由却无力改变。如果心智不够坚强,他或许会把痛苦归因于他的存在——他消亡,痛苦或许也会随他消亡。 但楚霜知道这是歪理。他在或不在,事情依旧会发生,他无厘头地想到“一个‘楚霜’倒下去,会有千百个‘楚霜’站起来”,此时此刻,这句话血性全无,变成天大的地狱笑话,直愣愣扣在他头上。 痛苦源于眼睁睁看人类欲壑难平。 无力改变、形成无助,无助被漠视、昭示出无能,无能可以激发暴怒、终成巨大的仓鼠球,让愚人囚困其中,永无出路。 更甚,事实证明卡纳斯知道整个事件。 她又在试探他——像他刚接任星航军统帅时那样搞服从性测试。 那次,他失去了楚螭;这次,要用谁来证明他对帝国的忠心?! 第134章 画饼 想归想,楚霜不能说。 他面对女王还是恭敬里藏着绅士风度,站起来、右手握拳贴在心脏处,微微躬身:“刚才是我行为失准了,女士。高梓巧不该被牵连,这让我不够冷静。” 卡纳斯示意他坐下,摇晃酒杯,轻轻叹息一声:“我知道你跟竞卓的关系,也知道你想起……”她目光扫过苏信昭,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向楚霜举杯、心照不宣地闷下“楚螭”的名字,“这不怪你……还记得我当初的承诺吗?承诺你往后不会出类似的事。我向来说到做到。至于高梓巧,我会通知专家消除她不美好的记忆。你是国之利刃,是星航军刃口最好的钢,不该为这些事情牵扯心力,帝国会尽一切努力保障你的健康,”她看向苏信昭,“信昭也希望你健康平安。” 玻璃酒杯碰撞,“铮”一声响。 卡纳斯嘴角挂笑,浅淡的唇印沾在杯口,被她迅速抹去。她的常态是温和、优雅,骨子里是帝国核心没感情的“计算机”,最擅长精准计算达成目的的捷径。 如她所说,楚霜像柄利剑,可以为了信念隐忍、接受锻造之苦,他背负那么多骂名足能说明一切。但只要是剑,就有锋芒。锋芒与圆滑悖逆,让他想在这一瞬间说“算了”——即便是克隆人,也不该让他们为我受折磨。 效忠被反复算计试探时,剑魂会碎裂。 但苏信昭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握住了他。 整个事件过程,苏信昭冷眼旁观。 他看出女王和将军之间有微妙的隔阂,或许源于某段往事。 他怕了,这是一种直觉。怕卡纳斯认为楚霜脱缰,要把他制造成下一个“英雄”;又或者,她会操控他重生,像二十多年前那样。 从二人进屋起,卡纳斯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是审视,几乎不做掩藏。 小苏在楚霜手腕紧紧一握之后放开他,站起来、一饮而尽杯中酒:“女士,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您提,择日不如撞日。” 卡纳斯预料之外,对他的郑重饶有兴致,示意他说。 苏信昭毫不客气,又喝掉女王两杯酒,把“怂人胆”壮上天,才深吸一口气:“女士,最近网上一直诟病我的星籍,唾弃我进议会院,所以……我想入帝国星籍。” 卡纳斯玩味地看他,带着故意逗他的语调问:“入籍?向星移民局递交表格就是了。但你是星联王子……咱们之前还有约定呢。” “墨丘利已经没了,那里承认双重星籍,这是个空子,这并不影响和您的合作。确实,我可以直接提交星移民申请,问题在于即便我能归属于杰出一类人才,也要经过五年审批。女士,这时间太久了。”苏信昭低下头,偷偷看楚霜。有点扭捏。 卡纳斯眨着眼睛看小苏,突然回过味来,笑着问:“你打什么主意?到底是在乎流言,还是想和玛尔斯的将军结婚?”她给他倒酒,“和楚上将结婚,确实能帮你把入籍时间缩至最短。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康德那老家伙知道这件事的表情了。” 画风走向开始清奇。 楚霜猝不及防,被苏信昭精准“咯噔”、雷得外焦里嫩: 这孩子拿入籍当幌子,在女王面前跟我求婚?脑袋被驴踢了吧…… 先拿先占,有“御赐金婚”,我就跑不了是不是? 楚霜感觉小苏有深意,又暂没想明白。 卡纳斯难得看楚霜呆若木鸡,是真的想笑,清清嗓子,正儿八经回复苏信昭:“外界流言你不用介意,单凭你帮帝国低价收购石玺矿,议会院就需要你,我得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暂时不还给你父亲;可是呢,我是科技时代的女王,不做婚姻包办,这事儿你得跟当事人商量;另外,就算当事人同意,他好歹也是我帝国最大军团的统帅,你空口白牙就想把人套牢,啧啧,没诚意。” 苏信昭正中下怀,当着女王的面看楚霜,一眼深情,把他的“恋爱脑”暴露无遗:“我对他的诚意会好好给他看,至于对帝国……”他撕下便签纸,飞快写着什么,片刻撂笔、把纸签推向卡纳斯,“这是星星石的生成方式,它没出现在星联,就是我现阶段最大的诚意。” 繁琐的方程式,他看一遍就背下来了。 好一招就地取材,现炒现卖啊。 楚霜终于明白小苏葫芦里卖的哪款□□了,他用事实向女王表明立场: 第一,我想跟楚霜结婚,才把东西给你; 第二,东西我能给你,也能给我爸; 第三,实验需要时间,我给你的不一定是完本; 第四,我有本事收购石玺矿、弄来方程式,就有本事帮你做别的事; 第五,这条最重要,我是个恋爱脑,做一切是看在楚霜的面子上,稳住恋爱脑最好的方法,就是对他的爱人好。所以你别打他主意! 卡纳斯当然明白深意。 她笑着收下便签,对楚霜说:“楚上将,算起来玛尔斯帝国帅位从缺三十多年,如果二位把流浪黑洞的事情顺利解决,这个位置就是你的。所以三天后,把石玺矿的外域开采计划书交给我。” 楚霜想一脑门子磕在桌子上。 同坐的二位好一番棋逢对手! 苏信昭一套组合拳,换回女王亲手画的大饼沾白糖,外加一闷棍,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评述,只得对二位政坛高手甘拜下风。 领命之后,他听二位云里雾里闲扯得没边,借口时间太晚,拽着小苏跑了——苏信昭再跟女王聊下去,怕是要帮女王在星系大肆搞资源垄断了。 牛皮吹太大,楚霜怕他崩嘴。 书房里剩卡纳斯一个,她继续品酒,片刻后,呼叫李谨仁:“博士,我让你准备二次克隆的事情,怎么样了?” 通讯另一端,李谨仁不知说了什么。 卡纳斯温和着声音:“这是未雨绸缪,如果他能在适当的时机重生,抹去不该有的记忆,会活得更好。另外,你去看看高梓巧,把她不该有的记忆抹掉,让她做个快乐的孩子吧。” 特护病房里,高梓巧暂时抛却苦恼,睡得很沉。 刘微宇趁无人注意、在她手心中塞了一块微型芯片,嘱咐两名女同事照顾她,驾驶陆行甲消失在雨幕里。 他往家的方向开,想一系列突发事件,预判帝国平静外表下的暗潮涌动。他单手扶着机甲操作盘,长串佛珠松弛地悬在手腕上。珠子很皮实,他戴得不大在意。现在它被潮雨气沁染,表面起了一层濛。 和他失去亲人的那天一样。 那个是个暗淡如星系末日的夜,他最在乎的人带着遗憾倒在大雨里,永远离开。佛珠被雨淋着,像随着他哭了。 刘微宇有些怔怔。 突然,对面一道刺眼的强光急闪,晃得他回神,会行机甲拉着长鼻儿错过,对方驾驶员八成在骂街。 第173章 刘微宇吓一大跳。他心有余悸,把陆行甲停靠在路边,缓好一会儿,才重新拾起算计,点亮终端给桑迪发消息:你想推艾登一把,机会来了。 现在是凌晨,桑迪的消息秒回:老地方,请你喝酒。 刘微宇调转方向,“老地方”离军区大院不远,他路过楚霜家门口,下意识向里瞥:小霜儿回家了没有?事件快点解决吧,他不该继续待在这里了…… 楚霜打了个喷嚏。 他缩回游客后排的座椅靠着。他有很多话想问苏信昭,但太累了。 他打开窗缝吹冷风,看落雨在灯光下假扮流星璀璨,光晕又变成尖针的模样,刺得他眼睛酸,顺便扯得他头疼。制冷剂对此无效。 他想:什么时候能把脑袋也冰镇一下就好了。能止疼、又能缩小头围,免得时不时自觉头大。 下一刻,他嫌弃自己无厘头,撇嘴翻了个白眼。 苏信昭通过后视镜看他,知道他心情不好,没多吱嘴。楚霜很聪明,万般根源是能看得透的,不需要“小屁孩”点拨;只是无奈,楚霜也应了那句慧极必伤,很多事情看透之后,无力改变、又不想接受结果,会拧巴出另一种别扭。 现实中,退一步海阔天空太难,越想越气才是常态。 游客自动驾驶,稳稳停在家门口。 楚霜进门,交代一句“想安静”,径直上楼了。 他的冰镇脑袋计划还没提上日程,已经在思虑间走漏风声,让头疼奋起造次,闹得他脑仁像被锯子来回剌。 他疼得心烦,在书房里驴拉磨似的转几圈,终于摸出正儿八经的止疼药吃下。等药效发作的功夫,他恨不能把脑袋薅下来、摆在面前安生一会儿,不疼了再按上。 他越难受,越没困意,因祸得福,把矫情疼成了暴躁。 楚霜恨恨地想:星系之外浩渺无穷,我在芝麻大的地方操心纠结算个屁。解决了流浪黑洞,就撂挑子走人。到时候星航军爱谁管谁管,老子凭什么要对别人的人生负责? 这么想着,他心底有口憋屈霎时松了,果然何以解忧,唯有辞职。 窗外“咔嚓”一声炸雷响。天撒癔症似的给他叫个好。 从傍晚开始,楚霜就飞蜂一样折腾,闹到现在风尘仆仆。他趁药生效、没上头,火速冲进卫生间把自己洗干净。 出浴室时,雨也暴躁了。 他的书房有扇落地窗,窗外不远是人工造景湖。 现在湖面被砸得起雾,天际时有落雷倒影,像硕大的墨翠被劈碎了。 楚霜喜欢下雨,靠进沙发,控制窗子撑开半扇,白噪音被放进屋。他看窗景出神,脑子依旧没停歇,用事实证明对工作的“口嫌体直”,开始盘算怎么借助采矿、观测星联动向——密涅瓦的军务部署翻天变化,一定有原因。女王无心防务,他却不得不防。 某种程度而言,他不算个正常人,烂命一条,身居帝国军高位,被整个星联忌惮,算是种别样的爽。 再说苏信昭同学。 他知道楚霜累了,还是期待对方问一句“求婚”的事,哪怕骂他胡闹呢。结果小霜只字未提。预料之中,依然小有失望。 他回房间整理内务,和大雨深情对视到半夜三点,终于按捺不住。 他想看他一眼,只悄悄的就行,不打扰。 他在雨声的掩护下往人家卧室摸,开门,屋里黑漆漆的,床品整齐。 楚霜根本没回来睡觉。 那家伙不会还在书房吧……? 因为卡纳斯让他交计划书? 小苏开始愤怒了:明明累了,明明有怨气,跟我一句话都不多说,还要像个陀螺似的连轴转?真把有限精力献给无限事业么……你跟办公桌过一辈子算了!! 可他气冲冲跨进书房门,就暗戳戳软了心。 房间里静悄悄的,楚霜没跟办公桌谈恋爱——“l”型沙发上,小霜抱着靠背垫,半埋着脸,睡得很熟。 苏信昭早发现了,楚霜睡觉爱藏脸:平时再怎么冷肃,睡着了也像只猫似的。 他在他面前蹲下,如愿以偿地静静看他。 楚霜没戴纳米幻肤,肤色比平时惨很多,像座没温度的雪雕像,不用碰触就感觉冰凉。唯独耳朵后面的四芒星比平时更耀眼。 它很美丽,只是知道了这东西的原委,苏信昭就很难单纯地欣赏了。但他也不是厌恶它,因为爱屋及乌,他很难把它与心上人割裂来看。 他难自控,轻轻用拇指摩挲纹身似的瘢痕。无论他的小霜是普通人,或是克隆人,都是他心尖上那颗星星。 这一瞬间,他有点诚心。楚霜睡着了像猫,警觉性也像猫。他想让他知道他来了。 很奇怪,楚霜丁点惊扰没收到。 小苏以为他是太累又喝了酒,想拿什么给他盖一盖,环视一圈,茶几一角的药瓶格外扎眼——晚上他明明用过制冷剂,又不管用了吗? 楚霜的毛病越发难控,可这人压根不在乎实验数据…… 苏信昭理解,同时他悲伤:你在乎我的命,却不在乎自己么? 这念头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他正出神,楚霜翻了个身,觉出身边有值得依靠的“墩子”,往“墩子”上贴了贴。 只这一个动作,苏信昭脑子立刻宕机。 楚霜挺高的,躺在沙发上终归不好舒展。他把人抱起来。 这回楚霜有反应了,微皱起眉,想睁眼,又被药效、酒劲和乏累拿得睁不开。 “是我,睡吧。”苏信昭向来痴迷于他迷迷糊糊的乖巧,醒过来的小霜活色生香,无奈那时候他就不喜欢他照顾了。 苏信昭稳抱着人,挪回自己房间,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在对方身边躺下,还没来及搂人…… 睡熟的那位就胳膊腿齐上,攀住他、蹭了个舒服的姿势。 苏信昭:…… 于是他只得充当人形抱枕。一开始,满心欢喜,渐渐就后悔了。 心上人的呼吸悉数吹在他耳边,配合雨声,让他想起另一个大雨天,也在这里,对方曾把他按在床上…… 霎时,拥抱和依靠转化成别样的煎熬。 熬得苏信昭心里、身上都不对,有个地方格外不对。 ----------------------- 作者有话说:预告一下,准备喜闻乐见的圆满。 第135章 小丑 苏信昭深呼吸,想借着楚霜睡得熟,把人挪开,可他刚一动,他亲爱的小霜就八爪鱼似的攀他更紧,抬脚搭在不可言说的位置,是切实把他当抱枕了。 苏信昭自找苦吃、有苦难言,不忍心把人搅和醒,只得按开窗帘,看窗外瓢泼的大雨灭火。 他甜蜜地熬了俩多钟头。 早上五点半,雨没停,楚霜醒了。 将军睁眼先是一愣,以为自己没睡醒;揉揉眼,眼前还是小苏的笑眯眯、和隐隐约约的黑眼圈。 楚霜环视一周:我不是在书房么? ——不会是添了梦游的新毛病吧! 这么一想,他可就躺不住了,掀被子坐起来。 苏信昭是个坏小子,故意问:“怎么了呀?” 楚霜难得支吾:“我……我怎么就跑你这来了?怎么、怎么在你床上?” 苏信昭嘴角压不住索性顺势一噘,装模作样:“哼,昨天我睡得好好的,一睁眼见你跟个鬼似的站在我床边,叫你也不理,上床就要扒我衣服……” 楚霜简直无语了。 他心一哆嗦:本来毛病就不少,这么发展下去……我到底要变成什么样? 更让他不爽的是,扒人衣服这么禽兽的事情他居然做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要下床,被苏信昭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去?” “收拾收拾,找博士看脑子。” 楚霜被失忆和头疼连番轰炸,让他对脑瓜壳信任感缺失,尤其事实摆在眼前——醒过来的时候,他确实把小苏窝怀里了。 苏信昭没想到真能忽悠到他,笑着拦人:“别去别去。” 楚霜狐疑看他。 闪念间,小苏机灵冒头,意识到透支信任不是上策,遂放弃继续招欠:“逗你的,昨天你在书房睡着了,我抱你过来的。” 楚霜眼神没变化,不信自己睡得那么死。 “真的,”苏信昭忍不住帮楚霜理睡爆炸的头毛,“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觉得我安全?” 楚霜还他一个敷衍的笑。 对方跟他开了个玩笑、无伤大雅,但牵扯出他对自己毛病的焦虑,有丝微妙的不痛快在他心底发芽,又不值当发作。他掀眼皮看窗外的大雨,心想:赶着有正事睡这么死,不是要坏菜么!是脑子的问题还是药的问题? 苏信昭很敏锐,细品因果,小心肝一哆嗦,捧起他的脸:“下次不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了。” 楚霜对上他小心翼翼的目光,哭笑不得,感觉自己要变“废物”,他知道这想法偏激,但已经在他意识里根深蒂固,源于他一路走来经的事、遇的人。 第174章 这样的心思他自然不肯说给苏信昭听。取而代之,他决定给臭小子些教训,让他下回不敢再乱说话。他迅速让老刘休眠,把终端撇一边、往前扑…… 苏信昭被扑倒在床上。 视角变换,小苏见他衣领大敞四开,风光无限,脸“腾”就红了。 “小、小霜,你干什么……”舌头也跟着不顺溜。 楚霜流氓似的在他下颌一勾:“我不是梦游么?昨天没得逞,今天继续……” 然后,他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伏低身子亲上去。 楚上将此人在情事上不算老手,外务应酬多是逢场作戏、最后以装醉了事。但他年纪摆在这,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尤其躯壳里的铁锅骑大鹅老师,博览文艺作品巅峰、细品雅尝深研究也是有的。 这事讲天赋,是另一种情商。楚霜情商手段高低参差不齐、或生硬或温柔,只看对象是谁。 现在,他亲吻苏信昭,就非常高明,别有用心的坏。他自对方额头、眉心,一寸寸往下。细密不急迫,没有言语,却宛如把心意娓娓道来。他感觉小苏一只手抓紧他后腰衣裳,另一只手撑在他胸口,想推又舍不得。 “躺好,不许动,”楚霜假意板脸、在咫尺间命令,“糊弄我要付出代价。” 他吻苏信昭的眼睛。小苏眼仁很好看,细看有深沉的灰紫色,优雅低调不张扬,藏着深邃的心思。他把对方亲得闭眼,心想:平时看我眼睛放光,他今天怎么这么矜持? 矜持是假的。 “小、小霜,你上班要迟到了……”苏信昭气息散乱,心里有把火,能分分钟扑出来,裹住二人、烧得炽烈。 曾经,他纠结良久,楚霜毛病没好,他怕弄伤他、不忍心碰他;而后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下定决心,如果情到浓时,他一切都愿意。只要生米熟饭,谁上谁下豁出去了!结果事到临头太突然,他有点噎得慌。 他确定这次楚霜是认真的,没逗他。 “你糊涂了,今儿不是公休么?”楚霜贴着他耳朵轻轻说话,像调笑、也像责怪,顺便沾一嘴便宜,把他扰得哆嗦。 小苏的反应真实又青涩,楚霜很满意,手指穿进对方发丝,摩挲着头皮,他吻得苏信昭仰起头、在他怀里轻轻一声呜咽似的叹息。有一个瞬间,楚霜感觉对方想翻身抱他,但一闪即过。 “一会儿老刘又来了。”苏信昭咬着后槽牙。 楚霜“啧”一声,报复苏信昭不解风情,用舌尖在对方喉结上打个圈。 极近的距离,小苏颈侧绒毛起立。 “来不了、他睡觉呢,”楚霜似笑不笑,“你恨我?怎么咬牙切齿的?” “不……当然不是了。” 苏信昭忍无可忍,手开始不老实。 楚霜在笑,把持着分寸、把人折磨得差不多就给点甜头,他吻苏信昭的嘴唇。 小苏终于逮到人,气息陡然加重。 他生怕楚霜跑了,又气楚霜报复他、总在若即若离地逗他,单手护住对方后脑,猛一翻身,把人压进怀里。 一朝夺得主动权,像野兽抱住珍宝。他知道自己有獠牙,想朵颐却只敢小口品尝,为对方舐去灰尘,让宝物永远光鲜。夙愿难平,周而复始。 这是对欲望的极致克制,约束太过,像在上刑。 楚霜的眼睛被苏信昭单手蒙住,毫不妨碍他体会小心翼翼。 他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又不得不珍视心意。因为对方太把他放在心上。 太放在心上…… 于是不忍心、舍不得,爱之深甚、畏手畏脚。 楚霜偏头,躲开亲吻,捉住对方的手,把人从身上扯下来,行云流水跨上去、按住。 他居高俯视,看见苏信昭即将崩盘成意乱情迷的隐忍,看见苏信昭怀揣炽情不舍丢弃的强撑。 ——原来你这么在意我。是了,你一直在意我。豁出性命在意我。 但是,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平平安安、不自作主张…… 念头像个导火线,擦出火星。 “你昨天想用末那识入侵j?怎么想的?” 苏信昭眼光忽恍,没明白这人跳跃的脑回路怎么搭到昨天的事情上去了,顺口回答:“就是看不得你被为难,我一刻都不想你在那地方多待。” 楚霜贴近,在他耳垂咬一口,很重,咬得苏信昭“嘶”一声低呼。 “你答应我的事呢?你让我养着‘你’,那个‘你’好好在我终端里,可事到临头,我真的能养好你么……”楚霜在亲吻的间隙中问,他不高兴了,声音没波澜。 逻辑击中苏信昭的心脏。他想抱楚霜,被对方按着双手不让动。 “别告诉我你情急之下没想那么多。”楚霜撑起身子,在对方眼中看到温柔、看到心疼、还有一丝慌,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对视间,苏信昭脑筋急转九曲十八弯。 还没秋后呢,怎么就算上帐了? 昨天的事实是,他当然想到过末那识暴露威力的风险,他在赌。他赌女王暂时舍不得对他下手,他赌自己的利用价值。 只不过,“赌”字说出来是火上浇油。 他明白楚霜突然生气的根节。 某种程度而言,他确实“食言”了,他解释不清,哄人技穷,脑子乱成一锅粥。并且,在这个问题上他同样窝火,不痛快开始诈尸:“我知道你怕失去我。那你呢?为什么可以不在乎自己?你拿药当饭吃、跟办公桌谈恋爱、宁可毁了研究数据……你在乎过自己吗?凭什么对我双标?” 话说到这份上,亲热是暂时亲热不了了。 楚霜看他片刻,侧翻坐去一旁。 吵架是话赶话。 然后话出口,会有人立刻后悔。 苏信昭就是。 他的质问于楚霜而言太残忍,所有问题都不是楚霜主观造就的。 “小霜,我是想说,并不只有你害怕失去……”他拉住对方两根手指,但这次楚霜没给他回应。 楚霜背对着人,手撑在身后,仰着头。丝质睡衣像瀑布,从他宽平的肩膀上流淌下来。 然后,落流起波澜,因为楚霜在笑,笑得凄凉。 “是我自私。没人会对毫无回报的事情付出全部,大公无私背后往往有看不见的驱动力,只要目的是好的,就值得被歌颂。好比卡纳斯女士的无情和决断,是为了换取帝国更多人的利益,也是在追寻自我价值和掌控;好比我对星航军的事无巨细,是守护玛尔斯、对每一位同僚负责,也是无形的自负;又好比你对我的深情,是回馈我对你的好,也是追寻弥补你内心的亏欠,”楚霜转身看苏信昭,手指轻轻刷过对方眼睫,温柔缱绻,“没见过光亮的孩子,别把烛火当太阳。我没你想得那么好。” 苏信昭脑袋“嗡”一声,被人在后心狠狠掏一把、防不胜防地疼,他扯住楚霜的手腕:“小霜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声音在抖。 楚霜还是那副样子,对他有无限柔情,话却冰冷如刀:“我在回答你的问题啊,我说人都是自私的。我接受不了你出事,本质是为了自己好受。我的双标利己更严重一点,因为……” “别说了!”苏信昭炸了。 一把掀倒楚霜压过去吻他,堵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扎心话。他生怕对方说出“因为我觉得自己快死了”。 好可恨啊! 苏信昭感觉这一刻,楚霜身体里觉醒了恶魔,恶魔在和他抢心尖上的在意…… 小苏想把恶魔咬碎,吞掉! 又有理智仅存,让他意识到恶魔与他的在意同宗同源。 于是吻恶狠狠的。 可是,任凭苏信昭如何疯狂、牙尖嘴利,都难以平息难受。因为他的行为正在为楚霜的恶魔逻辑作证——是他怕了、痛了,才不许对方继续说话。 行为和思维悖逆僵持,意愿与现实反向而行,足够把心撕裂,连灵魂都要孕裂成天使与魔鬼,站在深渊的裂峡两侧对望。 楚霜没反抗,顺着他、随他放肆。 很快,二人嘴里一股铁锈味散开。 腥甜、温热、越发浓郁…… 渐渐地,血洗魔障,换来短暂的平静。 小苏停下亲吻,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撑起身子看楚霜。 对方还是平静看他,眼神里有可以称为“宠”的任由;嘴角渗出血痕,给本来浅淡的唇色染上艳红。苏信昭的眼睛被眼泪模糊着,朦胧间他看见怀里的人从一点红晕开始化散,飘飘渺渺,最后变成一缕血雾飞散,抓不住、抱不稳。 他嚎啕大哭。 凭借本能一把拉起楚霜,揉进怀里,紧得像要把对方勒进身体,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困住他、不让离开。 他不知所措,他怕。 怕自己在政潮的漩涡中是个跳梁小丑,一切努力敌不过现实,犹如系风捕影,终不可得。 第136章 开荤 楚霜被苏信昭紧箍着,面无表情、内心错愕。 第175章 他因为小苏在j先生面前的“冒失”不痛快,找茬吵架多少有点诚心;他也忧虑自己的身体。如果他没遇到苏信昭,那么一切都无所谓,可他们相遇了,等不到基因修复的话,他还能陪他多久呢? 他不希望被一次次重复克隆,那将无限延续缺陷,最后他的生命将如蜉蝣一样短暂。如果要走,他想痛快干脆些。 然后,苏信昭怎么办呢?他自私地期盼小苏好好生活下去。所以他恶劣地试探、无情地剖白人性利己。 他想到过苏信昭生气、伤心、暴怒,但他没想到他嚎啕大哭,这么悲恸。 从苏信昭扑倒他,打着颤狠狠吻他的时候,对方压顶的无助也顺着吻侵袭。 楚霜后悔了。 没到绝境,何必提前对他残忍呢? ——是确定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所以才……欺负他吗? 刚才,他想把苏信昭气跑;现在,他半点看不得对方难过。他在苏信昭情绪爆发时打定主意,哪怕撕魂裂魄、多次经历“重生”也要陪他终其一生。纵观心路变换之快有点可笑。 他的纠结飞了,还剩下自责和麻爪。他暗骂自己脑子一热过分了,开始认真分析: 解释心思能换来理解,可理解顶个屁用?更何况,把心思掰开揉碎讲给小苏听,伤害要成几何级数增长。 解释不顶用,将军换战术,抱住苏信昭:“别哭,我错了,”眼珠一转,他甩锅,“你知道的,凝血剂让我一阵阵暴躁。我轻视了你对我的在意,我给你道歉。”他暗骂自己像个渣男,正在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试图精神操控对方。 然后,他又渣男一样发誓:“下不为例,我保证。” 苏信昭还是哭,都要倒气了。 楚霜被他哭得技穷,在他背上一下下轻掴,顺便讨饶:“太紧了,我、喘不过气了。” 无疑,这非常好使,小苏力道骤轻,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行了、我看看,眼睛哭成核桃没?”楚霜明知“惹哭小朋友”的行径可恨,依旧恶劣地想笑。 他把苏信昭从身上抠下来……见对方眼睛鼻子通红,眼仁晶亮亮,有别样的“可爱”,心更软了。手边没有抽纸,他索性拿自己的睡衣袖子给小苏擦眼泪。 放平时,苏信昭早想逃了。 但这回,他不怕楚霜看他的丑样子,定定看人,生怕一眼不见,大宝贝就消失了。他见楚霜嘴角还挂着血痕,不敢再给他“吻”掉,用拇指要碰不碰的:“我……” 苏信昭还在心悸,想问他为什么说扎心话,又生怕再碰到二人间的膏肓之疾。 楚霜拉过他的手,大大方方亲一下:“是我说话没分寸,活该被你咬。” 人的认知转换,往往是在激烈情绪碰撞的瞬间。他的底层逻辑被小苏的无助撞散。 ——总有个例外吧。他想。 总有例外,高于自我意识,打碎人类通常的“绝对利己”。 “我不离开你,我发誓。”楚霜看着苏信昭的眼睛。 话在小苏脑袋里转一圈。 乌漆嘛黑的海面陡然点亮光芒,那或许是天边的晓星,或许是什么地方的灯塔。无论它是什么,都为在暗淡、恐惧中挣扎的他点燃了希望。 但他还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的。 楚霜见他气息稍缓,换话题:“要跟我结婚,是真心的么?” 苏信昭抽着鼻子、眨巴核桃眼,嘟囔:“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么?” “哦,那结婚前是不是得试试合不合适?” 苏信昭没反应过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放倒了。 楚霜在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挑开他衣裳扣子,吻他、吻他身上每道伤痕,包括偏离心脏丁点位置、最狰狞鲜红的那一道。楚霜想让他安心,喜欢看他在自己的掌控中战栗,这一刻他像被暴君附体,连对方呼吸的节奏都想掌控。 然后将军得逞了,又没太得逞。 经过撩拨,苏信昭脸到脖子都红了,耳朵像刚出锅的螃蟹壳;某个位置在无声地表示——很有感觉。 但他反馈里始终带有抹不去的紧绷。 “还生我气?”楚霜问,“你可以拒绝我。” “不是!不是不愿意,我……”苏信昭在楚霜面前满心算计都没了,只剩最真诚的下意识反应,他满把抄楚霜手腕,支支吾吾。 楚霜感觉这小子的心思比防务暗道的曲里拐弯还难猜,耐着性子揉开他捏紧的眉心:“那是什么?” “我、我知道你身体毛病的时候就发誓,弥补基因缺陷前我不碰你,而且最近,你好像更严重了,我……”“我怕弄伤你”终归是没说出来的,他舔舔发干的嘴唇,“我愿意,我就是、就是有点紧张。” 世纪难题被摆明,楚霜知道他的心意,明白他的“紧张”。 也因此,明白苏信昭退让出好大一步。 ——他宁可为难自己,也不忍心看他受伤。 楚霜释然地笑了下,抚摸对方手上与楚螭相似、又被别有用心毁去的伤疤。从那时起,这小屁孩就不想做替代了,也是那时开始,喜欢渐渐升华。 “当时疼不疼?” “嗯?”苏信昭愣住毫秒,意识到遥远的心思被对方看到,“不疼,挺痛快的。” 楚霜叹气:“老李给你的宝贝呢?” 苏信昭笑着惆怅:没想到这玩意最后是我用。 他反手从抽屉拿出必要用的东西,都递过去。 楚霜扭开盖子,沾丁点抹在手背上,清淡的气息散开,有点香。 他把小盒放一旁,在小苏鼻子上轻刮:“做你想做的。” 苏信昭一脸震惊。 楚霜歪头看他:“不来?不来我可反悔了,以后再没机会了,”他开始笑话人,“小屁孩子,看你那表情,刚才脑袋里想什么呢,跟要就义了似的,多大点事……” 话没说完,他被苏信昭一把扑倒,压在怀里:“我不是小屁孩,小霜。” 吻像牛毛雨,细细密密,铺开满身。 楚霜合上眼睛,沉浸其间:这小疯子,终于恢复如常了。 战役不激烈,别有策略、战线拉得很长。 苏信昭对敌方痴迷、想捕获对方,又生怕稍不留神就把对方弄伤,过于谨小慎微。这于楚霜而言,这是难熬又不忍结束的试炼。 更要命的是,苏信昭一朝占上风,发现博士给的好东西确实安全,欲罢不能。他是正常、健康的年轻人类,欲望积压长久会迎来爆发。楚霜被他小心翼翼地折腾好几个小时,直到雨停了、太阳出来,苏旺财在门口鬼哭狼嚎,他才“得救”。 他唤醒老刘,勒令它不许上楼,带苏旺财出去遛弯。 苏信昭点亮终端发现居然中午十二点了。他看着被折腾到狼藉的床和小霜,心底冒出巨大的愧疚和满足。他在楚霜眼角亲了亲,披衣服下床:“我去放温水。” 但等他回来、想把人抱去浴室时,楚霜已经睡着了,眉目温和,没看出半点不适,脸颊甚至染有不常见的润色。 苏信昭没挪动人,给他盖好被子,守在一旁;一会儿握对方的手,一会儿又凑在人家额头、嘴唇,蜻蜓点水似的轻吻。他不敢相信,他真的得到他了。 楚霜一觉睡到下午五点。睁眼就见苏信昭不错眼珠儿盯着他。从始至终他被温和对待,没有预想中的不适,只有释放过度的虚脱,手软脚软、像飘浮在云彩里。 苏信昭看他不说话,心虚地凑过来:“你……你疼吗,我太没节制了……” 只要不是特别累,楚霜不喜欢“被温存”。他笑着起来,不吝地拎过浴袍披上,进卫生间冲澡:“说什么呢?不过是太久没开荤,你这块珍馐有点糊嘴。” 苏信昭狗腿地跟着,也不知是怕他摔了,还是要帮忙。 “去去去,洗澡排个儿,又有擦枪走火,我可不让着你了。”楚霜轰人。 “我想帮你搓搓背。”小苏不要脸神功大成,乐呵着生往淋浴间里挤。他成功了,守着规矩、化身洗浴中心搓澡工,力度正好,让人舒服,又不会招起别样的舒服。 楚霜又一次任由防御边界被打破,想起自己曾腹诽“不会是捡了个病娇回来吧”…… 纵观有史以来种种细节,他好像猜对了。 他围着浴巾,站在镜子前,看身上星星点点,尤其脖子侧面,红彤彤一大片,繁花丛生,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将军私生活放浪。他点开纳米幻肤好歹遮住,瞥一眼准备帮他烘干头发的小苏,想戳他脑袋,让他克制点。 ……想想又算了——还不够克制么,还要人家怎么克制呢? 楚霜一身清爽,大爷一样靠去沙发上当个闲人,看小苏一会儿整理床铺,一会儿端饭、端菜,为了维持二人世界,诸事亲力亲为,感觉这小子挺贤惠。他开心意淫的同时,也在为二人的未来打算。 苏信昭身上隐忧不少,除了心脏里的瞬爆弹,末那识也由沃伦克控制着。如果借外域开采的机会把末那识的问题解决,倒很不错。 第176章 “过些日子我要出门,少写信、多寄钱,你好好看家,好不好?” 苏信昭蓦地抬眼看他,看负心汉似的。 ----------------------- 作者有话说:七夕没赶上,今儿圆满! [让我康康] 第137章 证道 楚霜感觉苏信昭有种微妙的变化—— 从前,小苏对他的强势多因看不惯他逞强而展露;现在,他被对方成功拥有,那货是切切实实把他当自己的人了。 臭小子特别爱在他身上、衣服上或者生活上留痕迹,用以宣誓主权。 比如他凝血有问题,导致苏信昭连亲吻都小心翼翼。经数次实战,对方进步神速,吻技可入化境,能在他身上恰到好处地留痕,这之后,他肩膀、后背、甚至心口枪伤旁,被印下无数朱砂痣。好在多是衣服遮住的位置。 而提及衣服,就不得不说楚霜上班穿制服了。 非特殊时期,他的内搭可以自主。于是帮他配衬衣、拿领带、备皮鞋成为苏信昭的新乐趣,小苏支配他的穿着时,眼睛里能冒出道诡异又兴奋的光,只有铁锅骑大鹅老师醒盹才隐约可以理解。 除此之外,楚霜还发现了点别的…… “老大。” 办公室里,包子汇报完工作,开始跟楚霜发牢骚:“咱又要开启漂流瓶模式了么,我刚谈的女朋友啊!这么聚少离多不知多少年,你猜我能扛多久喜提分手?” 上交“星际挖矿包工头”计划之后楚霜更忙了,一直缺觉。但不在战时,他不乱用军用提神剂,溜达到茶台前,给自己搞今天的第四杯手冲。 包子还在絮絮叨叨:“这么整,自然生育率能上得去吗?星航军不配生娃!一年365天,外务360天,剩下的五天在出发路上……哎哟,老大你知道么,我可喜欢她了,我不在她身边,感情要是淡了可怎么办,你有什么好办法么……”话说到这,包子看楚霜倚着桌边喝咖啡,分出点好涵养听他抱怨,遂很有眼力价地自省聒噪,换话题,“啊,对了,小苏说您用的药跟咖啡因、茶多酚同服导致药效变化,让我劝您少喝这些,能多休息就多休息。您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陈年旧伤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凝血障碍、基因缺陷,包子等人至今知之不详。 楚霜不回答,对规劝充耳不闻,喝着咖啡寻思:药效变化?我怎么不知道…… 心思一转,他又明白了,苏信昭那个臭小孩变着法儿想管他,碍着他身份、给他留面子,于是拿药当枪使。 呵。 楚霜垂眸看时间,眼角掠过不明显的笑,开始妥协接受“管束”——十点多了,要不回家吧。 “嗯,总忘。”他自持对环境熟悉,随手撂杯,不打算喝了。可好巧不巧,杯子寸劲儿在记事本上垫住,一下洒出大半,泼得满袖子都是。 “哎呦!烫着没有?!”包子冲过来帮他把东西挪开,抢救桌上办公用品,又递抽纸给他擦——老大平时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今天怎么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的,魂不守舍鬼上身了? 腹诽的当口,包子眼神飘晃,见楚霜手背烫红了,正把衬衣袖扣解开、袖子往上卷,衣袖内侧好像……有一列字母? 可军中制服从头到脚全是订制的,没有logo。 那是什么? 包子想看清。 楚霜当然也看见了,猜到八九不离十,甩袖子收手:“我去换个衣服,弄好了外面你就撤吧。” 他火速转进衣帽间,把门关上,仔细看。 右手衣袖内确实新添东西了,是颗用线缝出来的红心,豆子大小。红心后面跟着字母“desu”。别说,针脚挺是码事。更有意思的是,楚霜衬衣袖克夫是三层收口,绣字非常精巧,只落在最贴近他手腕皮肤的布料上,是以平时完美隐身。 如果不是洒咖啡,某人暗藏的小心思真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被发现。 可话又说回来,楚霜记得苏信昭曾经的“署名”是“susuno.1”,改名了? 他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借着换衣服之便,把制服外套、坎肩、裤子都检查一遍,没发现花样。只在绅士巾的边角又发现了标记笔签名,签名之余有行小字:亲爱的小霜,开心平安。 字很好,乍看像印上去的。 楚霜捏眉心,哭笑不得,这行为有点越界、幼稚可爱、又带着浪漫。 ——无伤大雅,顺着他吧。 他有冲动想给小苏发消息,转念忍下了,傍晚的时候小苏告诉他说今晚有事会出去。先回家看看某人回来没有吧。 而事实上,苏信昭没在家。 他每天很忙的,除了忙着在楚霜身上悄咪咪宣示主权,也忙着暗中窥视林氏。 林楷在羁押室失踪,一直没被找到; 林砺则在与儿子断绝关系之后,对其不闻不问,全心扑在给虚拟货币受害企业补漏上。一番操作,他翻红成为良心企业家、替儿子承担后果的好父亲,呼声暴涨。 林氏有帝国控股,林砺手上的可支配资金有限,但此举足以让他进议会院、站稳脚跟。 苏信昭怎么想都感觉林砺不可能真和儿子断关系。要是早这么敢切敢剌,他教不出林楷这种逆子。于是,苏信昭用末那识混入林砺常用的网络,24小时盯梢。 监视几天果然有发现了。 傍晚时,有陌生号码给林砺发消息:来看我。 苏信昭查不到来源和实名,只得给楚霜发消息,亲自去跟踪。 他租了架不起眼的陆行甲,通过网络位置判断林砺还在办公室,遂跑到林氏大厦附近蹲守,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小时。 十点多,林砺下班,没叫驾驶员随行,独自进陆行甲稍作调试,一路绝尘。他出城了,行驶方向和研究所j所在方位一致。直到拐进小路,比j所在的位置提早一个路口。 小路太清净了。 苏信昭不敢跟得太近,在路口停下,见林砺把陆行甲驶入道路尽头的院子。 这地方在地图上没有标注,应该是前几天被提到的福利院。后经小苏私下查实,被克隆的志愿者本体皆来自于此。它有不太光明的国字头背景,难怪能在阳光下隐身。 那么林砺来这为了见谁? 苏信昭心里生出大胆猜测——难道是j的管理员么? 他出舱步行,唤醒末那识增强五感。 重月被彩云半遮,时而露脸洒下银辉。风把银辉吹成染料,泼在路上、泼在荒草上;荒草不乐意,于是发出“沙沙”的抗议声。 不知是福利院有固定的熄灯时间,还是前几天事发后人员被火速迁移,现在整座大楼没有光。 窗子黑漆漆的,树影映在玻璃上,像很多人站在暗室内,默不吭声地观察窗外动向。 苏信昭猎豹一样,把气息压得很低,借助末那识对视听神经的刺激,他听见林砺在说话。 “你怎么样?恢复得好吗?” 但没有人回答。 苏信昭助跑,几步窜上树,藏进斑驳里。 视点拔高,他看见林砺孤身一人站在院子当中,与之对话的人被院墙挡住了,只看到头顶的影子。 苏信昭向末那识下令:接入福利院摄像设备。 设备型号和系统都普通,很快被拿下,视像及唇语被转化为脑信号,传达回来。 然后,他“看”见了,林砺对面的人是林楷! 刘微宇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找到的人,居然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这。 “爸,你真的来了,我以为你不会见我。”林楷戴着顶宽沿帽,类似老电影里的绅士礼帽,搭配他一身休闲西装不伦不类。他说话时脸色藏在阴影里,但不知为何,摄像设备转化的脑信号让苏信昭感觉林楷一双眼睛格外亮,泛着不属于人类眼球反射的光,直勾呆愣。 林砺张张嘴,乍见面的关切淡了:“如果你听我的话,怎么会闹到今天这样?” “……是苏信昭算计我,他和卡纳斯合伙,在算计林氏!”林楷说。 林砺摇头:“玛尔斯在他眼里算个屁,他是为了给楚霜出气,他连进议会院都是头脑一热为了楚霜。这样的人好对付,也不好对付。你经上次一回怎么还是没长进?”林砺一声长叹,“抛开他的初衷,商场如战场。你被算计了只能说明道行不够,但这次只要你配合教授完成实验,他就能为你申请特赦,只要你活着,爸爸就能保证你自由快乐,等我在议会院有一席之地……” 话说到,林砺这停住了,他看见林楷哭了。 儿子从小是“逆子”,他又对他疏忽多年,现在林砺身为父亲,自省有无可推诿的责任。 “别哭……”他被儿子的眼泪砸软了心,放缓声音向对方走过去,“我听说如果实验成功了,你不会再有痛苦是不是?伤口在哪里,还疼吗?” 林楷摇头往后退,他嘴唇在打颤,像有话要说,不知从何说起。 只不过,他退不出两步,就又不动了,他如被定身在地上,意识和身体在较劲。 第177章 眼看父亲越走越近,他突然大喝:“跑——!快跑——!” 但行动与言语相悖,他炮弹一样向林砺发射过去。下一刻,他的手腕断开了,腕骨暴长出冷寒的粒子刃,狠向父亲劈去。 林砺是商人,哪儿见过这阵仗? 他愣在原地、满眼诧异,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做,已经被一刀劈中。 ——半颗脑袋飞出去了,撞在院墙上,像个瘘西瓜,闷响着摔落在地;血和脑浆扑出来的瞬间被粒子武器蒸干。身子站在原地片刻,直愣愣向后倒,砸起地上一小圈灰尘。 林楷一举动若疯兔、得手之后也停下了。 他垂着手、低着头,痛苦到扭曲的表情藏在礼貌阴影里;他想大声喊,可喊不出来,只得低声念念有词:“不是说不疼吗、不是说不疼吗……我的心脏疼……这不怪我、我让你跑了、你跑不过我、我抗衡不了程序……这不怪我……”然后,他转身向福利院大门走过去。 不知何时,有道影子站在楼门口,安静地看着一切发生。 “做得好,孩子!实验成功了,你离自由更进一步了。”冯路鼓掌。 他等林楷走到台阶下,摘下对方的宽沿帽——月光洒落在林楷的金属头盖骨上,泛出一圈冰凉。 然后,金属盖子被掀开了,冯路娴熟得像揭开糖果盒盖:“你为我证道了,亲爱的,也为卡纳斯女士除去自不量力的蠢东西,只是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还有情绪,我会帮你调整参数,然后你一点痛苦都不会有了。” 林楷的眼泪止不住,他抖如筛糠,任凭冯路拉着往疗养院里走。快进大门时,他脚步突然顿住了,脖子回转180度,向苏信昭藏身的大树望,位置精准。 更恰在这时候,苏信昭的终端弹出条语音通讯请求,显示通讯人是……宝贝儿小霜。 第138章 玩具 苏信昭沉静毫秒,按下接听键:“小霜。”他压着声音说话,话音飘散在树叶的“沙沙”声中。 “你干什么呢?”楚霜听出他鬼鬼祟祟,“需要帮忙吗?” “不用……讲起来有点复杂。”苏信昭蹲跪在树上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楷,他没有光学盾,并不怕被林楷发现,对方杀亲爹容易,杀他不容易。他在测试,想知道对方能否看见、听见。 这一刻,二人目光对上了。 林楷空洞的眼神透过黑夜和树冠,像能把人类的魂魄吸入深渊。 眼看动手,苏信昭不想楚霜担心,轻声说:“一会儿回家给你讲故事,放心吧。”他结束通讯,等待林楷叫破他的藏身处,甚至直冲过来。 可是并没有。 林楷该是发现他了,没挑破。不知原因。 “怎么了,孩子?”冯路声音温和地问林楷,嗓音扭捏。 隔着八丈远,苏信昭被他夹起一身鸡皮疙瘩。 林楷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切掉我的爱恨,让一切都结束吧。” 大楼点亮星点灯光。 林楷转身进入福利院楼内、步入无菌治疗室,自行坐上治疗椅,任由冯路再次摘下他的帽子,打开他的头盖骨,对他的感受做出调整。 他接受着一切,死了一样安静。 只是,他还呼吸着。 苏信昭厌恶林楷,这畜生曾经折磨吴仕至死、不知悔改,落得现在的下场罪有应得。 他生不如死,连在极致痛苦中嘶吼“弄死我”的本能都被剥夺了。显然,为了避免机甲人轻生,他部分属于人类的概念被抠除。他在被彻底改造前还会痛苦、但他不会死。会以行尸走肉的状态存活很久。 只是此刻,苏信昭心里没有痛快,也拒绝共情,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他把注意力转回福利院内,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思,利用监控设备观察别处。这地方基本被搬空了,克隆基因的提供者不知被转移到哪里去,整栋楼里只有林楷和冯路两个活物。 再无别的发现,苏信昭打道回府。 老刘被楚霜教育得非常节俭,深谙“我兄弟耳聪目明,四肢齐备,半夜回家不会被台阶绊到,进屋自然有感应灯会打开”之理,从不给家里的活物留门灯。 而现在,门廊外的灯亮着。 苏信昭露出抹浅笑,换鞋进屋,看见楚霜的军靴规整摆在一旁,是今早他给对方选的那双。 十二点多了,老刘定点休眠,一楼静悄悄的。 先来迎接小苏的是苏旺财。它从后院狗窝里冲出来,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跑出爆土攘烟的效果。狗子很懂事,知道夜深人静、没有“汪汪”,只摇尾巴绕着小苏转圈,在他裤脚撒欢似的蹭。 小苏蹲下,捏住旺财的筒子嘴,低声问它:“你爸呢?” 说实在的,狗子近几天很混乱,不知从哪天开始,房间里另两个活物跟它说话,统一称呼对方为“你爸”。 从前,楼上那个“爸”对眼前这个“爸”的称谓明明是“你哥”或者“小屁孩”。旺财不明深意。 直到今天早上,老刘带它出去撒欢,遇到个刚会说话的小丫头。白胖胖的小团子炸着手冲过来,揉旺财的毛脑袋,吐字不清地重复“大汪汪”、“汪汪好可爱”…… 旺财也觉得她可爱,刚打算逗小团子玩,团子扭脸看见老刘手里的吊坠了——是个毛绒小狗。 “这里也有汪汪,汪汪好可爱!”团子撇开活的汪汪,又去摸吊坠。 此时,苏旺财狗生开新窍,顿悟此“汪汪”非彼“汪汪”;类同此“你爸”非彼“你爸”。 所以时间拉回现在,语境在狗脑袋里转悠一圈,它举一反三,摇着尾巴示意小苏——另外那个爸在楼上。 小苏当然知道,他只是和新收的义子互动两句,之后打发狗儿子回窝,自己上二楼去。 他很想见楚霜,但此时距语音通讯结束过去一个多钟头了,他不知楚霜休息没。更甚,他要把一身晦气洗掉,再去找他。 他径直回屋。 推开房门的瞬间,有光散出来,跟着,他看见楚霜正坐在沙发上、单手端酒杯,眼前摊开好几份资料投影,正看得认真。 将军戴着副眼镜,投影的冷光映在镜片上,让眼睛有虚幻的美。杀伐冷肃还在,平添几分斯文,介于他浴袍半敞着怀,斯文之后还要加上“败类”二字。 “小霜,你……”苏信昭没想到楚霜“上门”等他。 楚霜抬眼:“怎么了?这是我家,你也是我的,”他笑得有点坏,“往后我是不是也要‘早上好,以防见不着你所有下午好,晚上好,晚安’(※)?” 苏信昭随着他笑了。 “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到底干什么去了?”调笑后,楚霜淡去笑容,上下打量对方,确定这货是囫囵个儿的。 苏信昭一愣。他知道楚霜说的“血腥味”不是指真正的味道,那是经历过太多厮杀的人对气场的判断。他暂时没答,开始脱外套:“我去洗一下。” 卫生间的门轻轻关上,有水声传出来。 楚霜关掉眼前一拉列的文件,小口咂酒。 那是一丁点威士忌,没加冰,味道很冲。楚霜让酒气撞进鼻腔的同时,打开终端翻看近来的财经、政务要闻。 他知道苏信昭在忙什么,也猜得到对方大晚上出去、回来这副模样该是有事发生。但网上静悄悄,消息还没被爆出来。 三四分钟后,水声停止、烘干机的声音响起。 楚霜关掉终端,低头打量自己——交襟睡袍的衣领过于奔放,他往回拽了拽;再看又觉得收过了,遂直身子做俩扩胸运动,重新靠回沙发里。 嗯,自然,恰到好处。 苏信昭从浴室出来,只裹着浴巾。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被他身上的热气腾腾虚幻着、给他完美的身材镀上一层柔光釉,让身上的新旧伤痕都暗淡下去。 楚霜满目欣赏地看他,笑着说:“过来我闻闻,洗香了没有?” 苏信昭挤到他身边,一把摘掉他的眼镜:“别戴这个,我要忍不住了。” 他把眼镜放茶几上,定睛看楚霜,对方目光难得半点冷冽都没了,柔和得只专注于他一人,嘴唇被烈酒染上浅淡的红,太稀罕,烫着他的眼睛点火,烧进心里去。他是要跟楚霜交代因果的,但脑海里残存的恐怖画面与眼前的秀色对冲,心里冒起难掩的血气,想被安抚,又想发泄。 可是。 他不想把带有负面情绪的欲望传染给如珍似宝的人,那是玷污。 他不敢再看楚霜的眉眼嘴唇,目光无意识地漂移,偏偏这人的脖子、喉结、锁骨皆撞进眼瞳;胸口被衣裳半遮半掩的肌肉纹理,被呼吸的起伏带动,让小苏顺理成章想到亲密过甚时,对方的气息节奏。 苏信昭:…… 他咽了咽,深呼吸,自认为平和地把楚霜衣领拉高。 其实挺气急败坏的。 铁锅老师本来就不是纯良之辈,没长清纯心,不动声色地笑:看来魅力值还是可以的。 第178章 他歪头装纯洁,看小苏。 苏信昭知道他故意的,压下心里那口气,要百忍成钢。 “林砺死了,被林楷杀了。”他捏眉心,拉过楚霜端杯的手,在对方手腕亲一下。碰触对方能加固他讲述残忍事实的勇气。 可是,沐浴露混合着极淡的生烟草味被楚霜的体温蒸腾、撞进鼻腔,小苏猝不及防、秒要上头。他就着楚霜的手,一口喝掉杯中酒。 酒被他含在嘴里片刻,碾压过嗅觉神经的催情味道,才被咽下。 好在楚霜听到那话,变回一脸正经。 他不再继续使坏挑逗,料想到对方心里压着事,去酒柜旁重新倒酒,递给苏信昭一杯。 苏信昭缓缓讲述经过时,楚霜垂着眼睛,睫毛掩去他眼中常有的审视、判断,他的视点落在琥珀色的酒浆里。直到苏信昭讲完全部,他才重新抬眼问:“你怎么样?” 小苏的酒又喝完了,杯子放一边:“从咱们第一次找到林砺、他承认自己是‘j’时,就在为真正的j当挡箭牌。j的管理员或许是冯路,他手上统筹很多研究项目,包括高研究员的,也包括机甲人。当年吴仕案发,他担心一拉列见不得光的研究暴露,一直暗中帮忙掩盖,所以,你才遇到那么大的阻力。现在林楷藏不住了、把他抖出来了,他就一石二鸟,用机甲人改造一次性封了林氏父子的口。至于女王……她一直在静观其变,你污名缠身的时候她不帮你,因为她也想要实验偷偷进行下去;现在,她把珍珑自填一子,舍弃林砺这块挡箭牌,拿到了对林氏的全额控股。或许高梓巧是对的,高研究员的死没有那么简单。等到她……” 楚霜微蹙着眉头听他说到这,把他搂进怀里:“谁说这个了?我是问——你怎么样?” “你”字被他咬得重。 苏信昭有点反应不过来,眨巴着眼睛看他。 “你记得你说过讨厌喝酒?刚怎么抢酒喝,吓到了?” 楚霜太近了,呼吸落在苏信昭嘴唇上,痒痒的。 小苏心里还横着不用负能量“玷污”心上人的坎儿,往后缩:“不是怕。我……”他尝试措辞,但失败了,“我以为看到林楷的下场会觉得爽,但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怪怪的。” “心慌?很乱?”楚霜用拇指描苏信昭嘴唇,刷他的睫毛,让他被迫垂下眼睛,“我离开的这些日子见面会少,你不用再多做什么。石玺矿是帝国的病灶,不是病源。不用再纠结它,我会小心的,不让你担心。” “病灶、病源”自有指代深意,苏信昭懂得。 他的初衷只有保护楚霜,不让卡纳斯因为矿源为难他,可如今事情一边推进、一边跑偏。他像参加了一场机甲操作赛,明明完美地翻转过弯、赢了对手,却在抵达终点时得知整个赛场不过是个玩具,所有人都是玩具。主动权掌握在更高维度者手里。 这让他挫败、让他无力。 但他也有开心的事。 他捉住楚霜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下来,贴在胸前——他的真心被楚霜看到了。 从前,楚霜宠他、护着他、任由他,都高高在上,万事没交代、不承诺;现在,他得到了平视,得到许诺。 于是,他怔怔。 “怎么了?”楚霜看他。 苏信昭笑着摇头。 “哦,没事啊?”楚霜捻起他下巴,“还想安慰你一下的,看来你不需要呢,小伙子。”话这么说,他还是在苏信昭嘴角亲了亲。 苏信昭百感交集。 一再被压抑的欲/望终于被心上人的气息吹飞。他搂着楚霜的腰,一把抽开他的腰带。 ----------------------- 作者有话说:※出自《楚门的世界》。 ps,今天修纲,废了三万多字稿,哦……有种存款疯狂减少的感觉[白眼] 且最近确实忙,我努力保持日更,大概还有二十多章完结,之后会细修一下,有粗糙的地方见谅(好像最近一直在因为这个求原谅)我好啰嗦,哈哈哈哈~ 第139章 笔名 大将军面对公务,多是一副天挡老子路,就把天轰个窟窿的狂样。他惯于强硬,也嬉笑怒骂,但细想那些都不是真情实感,是楚霜不知不觉给自己立的人设。假如某种人设能吞噬自我,只能说明这个人非常憎恨自我。好在楚霜现阶段只是满不在乎地洒脱着,他的人设非必要时不上线。 苏信昭早意识到这件事了,但不深刻。他心目中的小霜私下活色生香,所以他以为楚霜在床上会很懂享受。为此,他早研究过怎么能让被动的一方体验更上一层楼。 几次之后,他发现他想错了。 楚霜在床上跟平时不一样,不冰冷、也不严肃,但又不是单纯的享乐派。 楚霜比较“野”。 触发他野性的开关,是苏信昭格外珍惜的对待。即便小苏手握博士给的好东西,依旧谨慎,爱之深甚、小心翼翼,这足以让楚霜“不爽”,是心里的不爽。 楚霜骨子里不喜欢被格外珍惜的疙瘩对谁都没说过。这是他心上丑陋的伤痕,不想昭示于人。 当他被苏信昭窝在怀里,听对方贴在耳朵边呼唤,絮絮叨叨问这问那、问题里全是在意时,他心烦;在对方的珍惜下一阵阵失神恍惚,他更烦了。 所以楚霜借助卓绝身手翻身而起,一把按倒苏信昭、跨上去。 这一刻,小苏差点吓成小小苏。 苏信昭护着楚霜的腰:“哎呀,你慢点,有没有伤……” “烦死了,”楚霜打断他,居高看他,“我又不是纸糊的,”他慢慢俯身,眼角漾出一抹挑衅的笑,“叫我。” “小霜。”苏信昭声音温和。 可下一刻,楚霜笑得玩味,在对方腰侧掐一把,掐得对方气息散乱:“再叫。” 苏信昭感觉对方手上带电,寒毛被他一把掐起立:“亲爱的——嘶——” “再换一个。” “……哥。” “哥哥”好像终于满意了,继续折腾,苏信昭则有所感悟。从前看他穿制服衣冠楚楚,禁欲又帅又美,全是假象,这货分明是个衣冠禽兽。 而二人狂欢时久,苏信昭终于窥见了真谛——楚霜的“野”也是面具,从始至终他都没变,他一直在抗拒温柔和照顾。 苏信昭想起初见,他腹诽对方是个抖m,那或许是他的第六感,不算说错。只是现在他了解楚霜了,对方抗拒温柔的成因像捧鬼针草,散开在他心里,连片连片地扎着他、无可忽视。 他的小霜从来没人护着,于是耻于暴露弱点,他更迫切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无病无痛。 但事与愿违。 苏信昭暂时改变不了现状,只能配合他、由着他、又不着痕迹地护着他,认定此生之死靡它,无论他能不能痊愈。 重月的光辉在卧室地面画出窗棂的图案、拉得颀长,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楚霜披着浴袍溜达出浴室——他折腾出一身汗,撑着疲惫再去冲掉。执行任务时,滚完泥坑他也能倒头就睡;回到家,他就不喜欢活得太粗糙了。 苏信昭知道,所以打开换气系统。 房间里荷尔蒙的味道淡了,取而代之是中控释放的舒缓香氛,不知小苏从哪里弄来的,楚霜很喜欢这味道。 楚霜靠在床头抽烟,等小苏也从浴室出来,笑着问他:“之前你不是叫susuno.1么,怎么改成desu了,什么意思?” 苏信昭莞尔,知道在人家贴身衣物上做的小把戏暴露,爬到楚霜身边、娴熟地抽走他指间的烟、展臂越过他、把烟熄灭在烟缸里,搂人躺下:“我要当你笔名里那只鹅,铁锅老师。” 合着“de”是“大鹅”?苏大鹅…… 亏他想得出来啊。 楚霜猝不及防,被污一脸,当时他取笔名“铁锅骑大鹅”时从没这么想过。指天发誓! 苏信昭看他面露窘态,忍住笑,哄着说:“下回你缓和点,躺躺好不好?然后咱们直接睡觉。” 楚霜还在上个段子里咂么滋味,听对方有新要求,问:“为什么?嫌我重,还是锅炖不下你?” 苏信昭:…… 他去贴楚霜耳朵。 房间里只有他们俩,他声音依旧小得像怕被偷听:“我想沾着你的味道睡觉,这样梦里就都是你了。” 楚霜:…… 臭小子脸皮甩开之后,铁锅老师或要甘拜下风。 “下回再说。”楚霜扭脸,不理他了。 苏信昭搂他,非要把他的背贴在胸膛上,才满意地合眼。 能抱着楚霜,林楷、林砺、卡纳斯都暂时被小苏扔出十万八千里,打算等到天亮,再重新扭脸看一看。 如苏信昭预判。 两天的时间,林砺的死讯像病毒一样传散,卡纳斯借力而为,把林氏集团纳入囊中,自此往后,帝国最大的商业集团彻底被王室操控。 而这之后,一系列的财经政策走向把议会院、帝国的商政体系搅合得乌烟瘴气。 第179章 帝都的天空像被蒙上看不破的雾霭,要孕生出妖怪,俯瞰玛尔斯的牛鬼蛇神作妖。 雾霭沉沉的街心公园里,艾登亲王拎着鸟笼遛早。他戴着全遮脸的防晒帽,把吓人的面容遮住,只身一人、像寻常市民。 枯砂要塞被袭、艾登接回楚霜、彻底解决偷生的旧部后,审时度势,自请假期,开始在卡纳斯眼皮子底下无限期休“短暂假期”。 他妄想这样一直过下去。年少的意气风发、心怀帝国,早被算计、背叛磨得不剩什么,他甚至希望一直昏睡,不醒过来。 但卡纳斯不放过他。 从他苏醒的那一刻,卡纳斯对他的清算就开始了。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只是不想去挣,如果窝囊能换来往后的平静,他乐于把前尘痕迹都扫去,做个辜负情义信、没用的人。 只是,帝国的英雄标签死死黏在身上,也可以沦为没用的人吗…… 他拎着鸟笼懒得想、绕着公园清净的小路闲逛。 不经意间,他身边跟上个影儿。他以为那是晨跑的过客,对方却总与他相对静止而行。 艾登莫名看对方,一下挪不开眼了—— 桑迪正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冲他笑。 “我该叫你一声父亲么,”桑迪收回目光,看着前方,“有你这样的父亲,我该不该高兴呢?” “你母亲临终前四处替你求情,现在康德没有动你,你不要妄动。” 有一瞬间,桑迪的脸色比阴雾还沉狞,他低声:“我开始同情贝尔蒂丝了,当年你勾引她时,不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吧?” 艾登亲王无视挑衅:“找我就想说这些?” 笼子里的鸟叽叽喳喳。 王子恨不能一把捏死这聒噪的小东西。 “你知道林氏的老大死了吧,”桑迪表明来意,“死于机甲人之手。” 艾登眉心一压,轻声笑:“这没什么,他上蹿下跳,让卡纳斯看出野心,死是早晚的事。” 桑迪咋舌,伸出根手指摇摇:“重点是他死在自己儿子手上。” 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了,在天边落下道闪电,把阴霾割开。亮闪如电光刀,穿透昏暗中的妖魔鬼怪,能扎进亲王的顶梁门—— 林楷被改造成机甲人,突破了伦理情感阈值!这是多年前他建立机甲军团的初衷,也是瓶颈。当时,他想要一支没有情感需求的杀戮机器队,却要兼备人类的灵活逻辑思维,他苦心研究,却因困难重重。最后,问题多样,实验被搁置封禁。 现在,实验成功了!? 卡纳斯一直在暗度陈仓吧! “这种消息你怎么会知道?”艾登很戒备。 桑迪无所谓地回答:“国查院有自己人。” “又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 桑迪耸肩:“我的处境你知道,夹缝中的蝼蚁想活下去,必要找个靠山。林砺的真正死于早晚会被爆出来,到时候卡纳斯会让你背锅吗?我来提醒你早做准备。” 说完,他小颠几步热身,化身随意的晨跑者,跑远了。 艾登看他的背影消失,摇晃着鸟笼子。 天开始下雨,天边的灰蒙蒙被雨水冲淡,裂出一抹天光。他按开鸟笼的遮光屏障、打开小门,黄羽红嘴的小鸟扑扇几下翅膀,飞入雨幕,眨眼高远。 ——庆幸,在笼子里待得久,也还会飞。 桑迪王子在跑道尽头拐弯,进造景回廊,他看见鸟儿冲破落雨,嘴角弯出不屑,拨通星际漫游号码。 很快,通讯接通。 杨阿尔杰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殿下。” “计划顺利,他会松动,找合适的人给他递橄榄枝,”桑迪沉吟少时,“沃伦克那老家伙挺合适的吧?听说艾登做特勤任务期间,和他有些私交。” 他刚止跑动,气息略有短促。 “沃伦克失踪了,王上在找。但您的意思我会转达给王上,”杨将军阿尔杰刚毅、坚硬,这时却嗫嚅,“如果没有别的事,就不打扰殿下的兴致了,其实您大可晚些时候再联系我。” 桑迪眼珠一转,明白对方想歪了,“哈哈”笑出声。看来他的鬼混人设跨越星河,飞到杨阿尔杰耳朵里,这意味着康德也知道了。 “两不耽误,这事上下不搭。大多数人可以双线操作,很刺激的,将军试试?”他在误会上又推一把,结束通讯。沃伦克失踪是他没想到的事,但能理解。单说那老家伙偷偷禁锢苏岚,控制苏信昭,就足够康德把他当星际导弹发射到外域去。 不跑等什么呢?脚底抹油大法管用。 只是他能躲到哪里去呢? 想找他的人很多、自然会有人找到的。 石玺矿的外域开采在女王别有深意的坚持下推行。 楚霜离开玛尔斯,回归了将在外的无拘无束。除了苦于和苏信昭聚少离多,他有很多事做,比如监视星联诸国的军事动向,也比如抠砖缝似的可着满星系找沃伦克。 那老家伙在星联做了多年秘书长,满肚子心眼。 直到苏信昭没毕业就成功进入议会院,成为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议员,楚霜还是没抓到人——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五次查到沃伦克的踪迹,五次与他擦身而过。 狡兔三窟,楚霜不放弃。 新日的光芒冲破气层,打在如老人干枯皱褶皮肤的地面上时,楚霜歪叼着烟、在中控看星图。 军方开采队到这颗小行星两个多月了,这地方日平均气温-70c,湿度90%,星球自转出鬼哭狼嚎的风压,不是人待的地儿。 他的关节疼在恶劣条件下更严重了,好在今天就能离开这里——矿队正把矿源运送到巡宇舰货仓中。 就在这时,楚霜的终端弹出消息提示,他吹开一缕白烟,见发信人叫彭飞。m被杀后,彭飞接替了密涅瓦特勤队长的职务。他发来的信息简单:沃伦克在密涅瓦有窝。 “包子,”楚霜把烟屁股一弹,精准进烟缸,点开工作日,”你和穆蚺将军带人先行去下一目的地,给我准备小型护卫舰、点一突击小队,我绕飞一圈,晚到几天,没人问不用声张。” 包子领命,不用看就知道又有沃伦克的消息了。他知道楚霜是为了苏信昭,忍不住絮叨:“老大,这事不跟卡纳斯女士报备,是不是不太好……” 楚霜无所谓地一笑:“让她知道也不太好,既然都不好,还是不说了。” 确实。 包子无奈,按吩咐准备去了。 他外务半年时喜提分手信息,现在整天看老大跟小苏异地如胶似漆,心有所悟——给我为某人忤逆上官的机会,我也不一定有此狗胆。 老大这该死的个人魅力,谁跟他分手谁眼瞎。小苏真是好福气。 第140章 野心 密涅瓦星经过闹剧的洗礼后暂时恢复往昔状态,如梦似幻的星球依旧美丽着。不知星领主吉甘特斯做过什么,得康德网开一面,暂时没被深究“纵女行凶”的过错。 公主贝尔蒂丝的死亡带走了大部分因果,像风吹过紫丁香,带走花瓣和些许芬芳,留下的枯枝很快会被遗忘。 天下着冻雨,随处可见的丁香枝被覆盖着冰晶。 沃伦克穿梭于冰凉的美景中,轻车熟路进专用速行通道,按开运行舱门,选择目的地。 他烟瘾很大,刚刚他在吉甘特斯面前不好抽烟,现在快忍不住了。可速行胶囊舱里也不许烟火升腾,如果他敢剪开茄帽点火,紧急灭火装置即刻能给他大雨浇头。 他把雪茄放在鼻子下面,这烟很不错,但与他习惯的味道相比,辛辣更浓。 ——密涅瓦的水土种不出他喜欢的烟草叶,这让他更加怀念总部朱庇特。 “先生,”沃伦克身边跟着秘书模样的人,领带打得紧、像条上吊绳,吊出他的死鱼眼和铁青脸色,怎么看都是油尽灯枯,快去另一个世界述职的死样,“您不担心星领主把您的行踪透露给王上么,您真觉得这里安全?” 沃伦克满不在乎地回答:“这也没有办法。躲到康德火气消散自然有人帮他想起我的好,至于吉甘特斯……他不敢把我交回去,我们互握把柄,一条绳上的蚂蚱。”说到这,他掀眼皮看舱内摄像头,对它露出优雅的笑。 录像有人检查,他知道星领主会看到。 而领带上吊的这位是他的执行官,对方跟他几十年交情,现在像个守护神似的杵在他身旁,时不时咳嗽两声。 沃伦克端详他:“吉甘特斯怎么把你接来的?咱俩分开一年多,康德拷问你了么?你气色太差了……”他假意关心,他偷跑时把对方留在朱庇特,因为嫌多带个活人太麻烦,对方知道的信息无伤大雅。 执行官躬身颔首,很恭敬地回答:“确实有的,但我不知先生去向,他问不出什么,感谢您托付领主找机会接我出来。” 这可不是沃伦克的意思,是星领主暗中救人、卖他人情。老头子揣着人情没点破,只是笑了。 第180章 速行胶囊在指定位置停下,他和执行官出舱,经过七扭八拐的地下通道,进入地下堡垒。 地堡是他多年前私下搭建的,为的就是今天。 他打发执行官去休息,自己也回卧室,疲惫地脱掉外套、扯松领带,呼一口气——终于可以抽烟了。 “秘书长累了,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安寂的空间里,有人低沉又松弛地说话,把沃伦克吓一跳。 他循声看,才发现办公椅背向着他。 然后,椅子慢悠悠转半个圈,沃伦克看见刚刚被宽大椅背挡住的清俊男人——这家伙明目张胆穿着玛尔斯帝国军的制服,手上把玩着银色烟盒,左手拇指上殷红如血的指环很打眼,与之利落简练的行头不太搭。 沃伦克一眼认出他是楚霜,心里激灵:这地方铜墙铁壁,他怎么进来的? 老油条滚油锅多年,能做到眼看被炸成活性炭也面不改色。他公式化地笑着:“楚上将,素未谋面、久仰大名。看来我的防御工事太小儿科了。” 他到酒柜边取杯子,是要和楚霜对饮。 楚霜朗声笑:“秘书长人多事忙,我要点东西就离开,不耽误您太久。” 沃伦克继续倒酒:“为了苏信昭么?咱们不是对立的。二位感情真挚,我有所耳闻,其实我算是二位的……媒人吧?” 他端酒向楚霜走过去,一杯自己喝,一杯放在对方面前。 楚霜没接,把殷红的指环摘下来,收进制服内侧口袋:“我要末那识的源码和所有指令激活方式。” 沃伦克眨眼看他,笑着问:“那我要是不给呢?”他去拿雪茄剪,拇指无意地掠过夹剪手柄上的红宝石,突然按下去。 先下手为强! “飒——”一声轻响。 空间居然在他与楚霜间拔长,楚霜的座椅霎时被机关向后拖,眼看要撞墙,却一穿而过,将军的身影湮灭进黑暗的空间内,看不清了。 墙是虚像,在呼吸间消失,下一刻,那位置升起防护罩,彻底隔开二人。 沃伦克“哈哈”大笑:“将军,既然不喝酒咱们就没得好聊,形式逆转了呢。” 他又按下什么钮,困住楚霜的空间开始释放不明气体,白雾飘绕。 沃伦克看戏似的抱怀,静待强效肌松剂起作用,看帝国最大军团的统帅倒地不起。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威胁卡纳斯不是上策,把你当投名状交给康德时机又不对,嗯……要挟苏信昭是最好的。苏岚死了,你又送上门来。”他喋喋不休。 “啧,这不是好习惯,秘书长,”楚霜的声音在沃伦克耳边响起,“会死无葬身之地。” 沃伦克大惊,蓦地回头——他身边没人! 可声音明明就在耳边。 他要往后退,脖子一凉,无数细胞战栗着警告他,有冷兵刃贴在皮肤上了。 也在此时,楚霜的影像显现在他身侧。 沃伦克运动细胞不健全,开动脑袋瓜只能隐约猜出答案——肌松剂喷雾的浓度很高,让阴暗空间内起白雾,他确定雾气没被风带动,就以为人一直在雾里。殊不知楚霜在他按下机关的瞬间就脱离座位、打开光学盾,冲出了隔断。 现在,他脖子上架着的刀很稳,持刀人的手有力,不像被药物影响。 “东西可以给我了吗?”楚霜问。 沃伦克一辈子弄权,爱算计却不桀骜。与源码相比,当然命更重要,他迅速识相、点开终端,从极密文件库里拽出文件,转存给楚霜。 楚霜挺满意,但不足够满意:“我该见好就收,但您破坏了友好协作,我要收点利息。” 沃伦克早听说楚霜难缠。据说这人统帅星航军的第一次任务是平剿滋扰玛尔斯边域的海盗。 海盗假降反扑、又被镇压,楚霜生擒海盗头子,把人扒光了扔出航空舱,暴露在星系外域…… ——不该试探这瘟神。 可不该也晚了,沃伦克决定再搏一搏:“楚上将,我听说你在忙外域开采,无令擅离职守,跑到密涅瓦来找我的……嗷——” 话没说完,一声惨叫。 楚霜毫不在乎他把执行官嚎来。 刚才他在这转过一圈,地下堡垒的安保设施不错,沃伦克该是花了大价钱设计安置,可惜所谓不错仅限于一般人,在楚霜看来钱跟打水漂没区别。 将军手挺黑。 沃伦克耳朵半豁,哗哗流血,很快染得半边脸都是,他疼得站不住、判断不出伤多重,想捂耳朵不敢碰。 楚霜看他那怂样冷笑,单手拎他扔在椅子上,军刀翻花,“嗖”一下镖出去,刀刃贴着沃伦克的头皮戳进椅子背。 沃伦克黄白头毛起炸,下腹坠胀,赶快提气,要不是某部分肌肉还给力,可能要尿裤子:“将、将军……你要的东西我给了,你身为帝国将军,对星联秘书长下手……” “啧啧啧,”楚霜竖起根手指摇了摇,拔枪出套,“你精神折磨信昭十几年,我越想越气,决定暂时不做将军、只做楚霜,”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沃伦克,“一枪崩了你太便宜了,枪毙半小时怎么样?你这地方隐秘,你猜多久有人发现你的尸体?” 沃伦克呼吸急促。对视间,他确定楚霜没开玩笑,一定做得出来。 他脑袋瓜急转:“放过我!放过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星领主野心勃勃,利用女儿、对康德虚与委蛇,其实暗中勾结艾登……你猜他想做什么?”话说到这,他卖关子似的不再继续,露出阴狠笑意,一副“你不放我我就不再说”的模样。 楚霜想赶快把末那识的源码发给李谨仁,却发现这地方不知何时信号屏蔽了。他心念一动:“想让我放过你,所以胡说八道?打开信号屏蔽,不然我要烧你另一只耳朵了。” “什么屏蔽?没开屏蔽,”沃伦克看楚霜食指已经搭在扳机上,只得继续认怂,“我真没骗你,你去过拉东星的福利院对不对,善先生有没有跟你提到过我?我不是代表星联跟他做生意的!t8843小行星,你可以去看看,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但你得留着我给你答疑……” 沃伦克情急,逻辑乱,但楚霜看他不像说话,突然想到什么,眼神骤变。而他更来不及多问,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异样,猛一偏身子。 几乎同时,背后大门打开,两道粒子光擦着楚霜胸口掠过去,打中沃伦克额头。 老头面露错愕,看见他的执行官手端粒子枪,一脸冷酷。他从不知道他会打枪、这么准。 他是谁?为什么掩藏身份? 目的又是什么…… 濒死的瞬间,思维细胞活性成几何级数暴涨,沃伦克想通很多事,可他说不出来了。他头一歪,呼吸停止,结束了自以为执棋,却也不过是棋子的一生。 说时迟,那时快。 执行官杀人灭口、扭头就跑。 楚霜在腰间一按,机械骨骼动力被调至最大,他两步追至执行官身后,扬手搭对方肩膀。 手掌碰触对方衣服的瞬间,执行官肩头一沉,轻易泄掉力道、转身、蹬地后跃,与他拉开丈许距离。 楚霜略惊于对方的身手,提枪与其对峙。 执行官面无表情。他很瘦,嘬腮显得嘴唇外突、配合着高颧骨和黑眼圈,他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骨架。 “阁下是谁?”楚霜冷声问,他敏锐地觉察出对方有杀手的锐利,能在眨眼间反击。 执行官也盯着楚霜,不眨眼:“我叫罗斯特,哦……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为什么杀沃伦克,你是吉甘特斯安置的特勤?” 罗斯特不答,在头发里按下,极静的空间里“咔哒”一声响,牵起楚霜久远的回忆,让他戒备地后跃。 但没有自暴。 罗斯特开始缓缓说话:“楚上将,我暂时不打算纠缠你。你扭头就走,平安离开这里的概率是92.32%;如果咱们动手,你赢我、并全身而退的概率是1.23%;重伤概率82.67%;所以我建议你离开。嗯……我还发现的你动线滞涩,似乎关节不大利索,我不知道原因,没将之计算在内,所以你受伤的概率会比我预计的更高些。” “你是机甲人。”楚霜说。 他知道对方的分析在理,但立场不同、事已至此,他必须阻止对方把消息传出去! 罗斯特展露不好意思的笑:“是的,沃伦克已经死了,我不用再掩饰了,在他面前变换措辞习惯,其实很累的。楚上将,接受我的建议吧。” 楚霜深呼吸——恶劣外空环境让他关节疼严重,他确实动线滞涩,对方的眼睛应该被改造过动态捕捉,看出了端倪。 “说得对,”楚霜嘴角裂出抹冷笑,“所以要速战速决!”话音落,他快出残影,毫秒已至罗斯特咫尺内,冲对方腹中线抬手一枪——即便对方是机甲人,破坏核心,也走不了。 可眨眼间,对方身子一飘,粒子束落空。 第181章 “楚上将,不听劝呢?” 罗斯特轻飘飘地说完,张开嘴,口中小型涡轮枪高亮,对准了楚霜。 第141章 假象 千钧一发,楚霜猛地矮身。 涡轮增压弹从他头上擦过,炽风掠顶,把他身后墙壁轰出个焦黑大洞。慢一点他就要变地方支援中央。 将军实战经验丰富,闪避的同时提枪自下向上贯射,逼福斯特回防。 二人拉开距离。 “哦,楚上将,数据显示,在0.05秒内让你失去意识,能获胜。但你在关节存在未知问题,动作反应依旧快于0.05秒,所以我判断数据不精准,现在将重新提取你的实战数据。”福斯特念叨。 楚霜心思一凛,所谓“0.05秒”是他随口糊弄j的。 凑巧?还是…… 细思极恐! 他横眉冷看福斯特,无论这货隶属哪里,都不能让他离开。 杀心起,楚霜开枪。 可惜粒子束在机甲人看来如同慢放,楚霜近战远攻都不占优势。 三枪过,福斯特已然逼近,手一翻—— 楚霜见寒光闪,凭经验向后折腰,眼看完美躲避,看不清是什么的武器蓦地长出一截。 电光石火间,将军单手撑地后翻出去,站稳觉出脸颊刺痛,抬手沾——左颊被划出道口子,血淌下来。此时他定睛再看,划伤他的是福斯特的指甲,晶莹似冰、竟然足有三寸长! “抱歉楚上将,把您英俊的脸划伤了。”福斯特似笑不笑、阴阳怪气。 高手过招,来回几趟就知道高低。 楚霜认同福斯特的结论——想无伤杀这家伙不容易,甚至这货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机甲人都难缠。福斯特的实战技巧高明,战斗数据详尽,该是拥有被“喂养”过多年的芯片辅助,现在咋呼着一双爪子要挠人,指甲伸缩自如。 “你祖师爷是梅超风还是金刚狼?!”楚霜连番闪避。 福斯特动手不妨碍还嘴,话音平稳、毫不气喘:“哦,楚上将,数据库内显示,这二位都是上一文明纪元文学艺术作品虚构人物,没想到您有此雅好。我跟他们有区别,您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进攻速度比正常人类快太多,好在楚霜“星航军野王”非是浪得虚名,不然早被挠烂了。 饶是如此,将军制服外套也被扯出好几道口子。他越发掣肘,苦于地堡开启信号屏蔽,无法呼叫支援,又庆幸福斯特的消息也传不出去。 福祸相依,地下堡垒恍如化成蛊盅,让二人恶斗,不死不休。 持续对战中,楚霜很快发现对方除了收集他的战斗数据,或许已经猜到他凝血有问题,正试图印证——对方的攻击位置多是他血管密集处,却又刻意避开动脉。更要命的是,他渐渐发力困难,他像中了强效肌松剂,药物正随着血液流通,快速生效。 …… 福斯特指甲上有药吗?他卖的关子是这意思? 福斯特看出他逐渐脱力,突然虚晃一招收手,站定了、观察他。 楚霜面无表情,把心一横,借这机会摸出凝血剂胶囊和强效止痛剂当着对方的面刺入自己颈动脉。 “楚上将,果然有隐疾。而且你抗药……肌松剂起效速度比我预计慢很多。玛尔斯帝国星航军统帅……真有意思。”福斯特长指甲晃晃悠悠,单眼瞄准似的盯着楚霜的颈动脉。 下一刻,他急攻过来,手爪子直戳楚霜颈窝。 楚霜矮身避开要害,半蹲着扬脚就踹。 福斯特应变神速,以攻为守,长指甲直戳楚霜小腿。可楚霜冷笑,不闪不避。 随着一声轻响,长指甲戳破军靴、垂直贯穿将军小腿的同时,他的靴子底挨到对方下颌,爆出钢刃。 刀口带弯钩,刺入福斯特下颌。 将军鱼死网破一招得手,借腰腹搅力翻身而起、刀锋在对方下颌陡转180°。 他拿脚勾着人往回带。按理说,这力道足以割碎对方骨头,让福斯特颌骨碎裂,皮开肉绽,但他脚尖没传来破骨之感,刀锋像划在生铁上,“咔哒”一响之后,较劲不过似要脱钩。 长指甲还紧串在楚霜的小腿肌肉里。惊变间,他察觉福斯特想撤招,干脆双手撑地,另一只脚也离开地面,拿大顶似的向上猛蹬。 指甲扭在他紧绷的肌肉里,顿时断掉,他前手翻连前滚翻,脱开安全距离后,立刻起身回头、盯视对方; 福斯特则被他一脚踹出去,往后趔趄好几步勉强站稳,下颌骨被暗刃勾穿、下巴开豁口,血肉模糊一片。 福斯特咬牙抹血:“唔……难怪卡纳斯选你……” 楚霜充耳不闻,确定了另一个猜测。对方还有痛感,在神经改造方面,他没有林楷“先进”。 机甲人的改造技术源于艾登,或许亲王曾和星领主有合作,共享技术。而后,星领主居于幕后,给他支持的同时,也在防备他、利用他。陆垳等人困居f623行星没死,且得到神奇的生命药水就是旁证。 制衡。 卡纳斯与艾登、星联王上与星领主,都在相互制衡。 至于沃伦克,他该是知道很多内幕,才被监视。 从战斗开始,福斯特的眼仁就泛着寒光,像照相机快门一样没有人类的温度。他的瞳孔暗藏摄像头,不知身上到底还有哪个零件是自己的。 “楚上将,为什么一定要闹成这样,现在我想放你走也不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打工人技巧,你学不会吗?”随着他说话,他嘴里的血滴滴答答。 话音落,他身形一晃,在楚霜面前消失了。 没有光学盾,是太快了。 楚霜先闻到一股浓重怪异的血腥味,看清对方时,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几乎与他贴面。他心思一翻豁出去了,忍住肌肉记忆即将触发的闪避动作。 毫秒间,他左手被对方钳住,反剪着抵在墙上,对方冰凉的指甲顶住他后心,刺破皮肤。 “不要挣扎了楚上将,我要收集你的各方面数据,乖乖就范,或许你还能活命……” 也几乎同时。 “嘙——”一声轻响。 福斯特腰间的剧痛,阻止他继续把指甲刺入楚霜后心。 很多年,福斯特没体会过爆炸似的痛了。 疼痛像蛛网,以他腰椎为原点,攀着他的脊椎向上下两方蔓延。他腿发软,后退趔趄两步,重心不稳、跌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楚霜已经到他面前,居高看他,眼神冷漠得像看个物件。对方毫不给他喘息时间,对着他的心脏精准两枪。 生命结束的瞬间,福斯特看见楚霜侧腹血流不止——这人是隔着自己的身子打断他腰椎的。 到底是输了,代价是生命。 福斯特嘴角弯出笑意:精算芯片小看了人类的“豁出去”,原来从选择数据精准的那天起,我就少了一口/活人气。 楚霜眼看死尸倒地,收枪、靠在墙上猛喘两口。 他提早注射了强效止疼药,疼痛尚能忍耐,遂嫌弃地扫一眼伤口,放弃止血,只把戳在小腿里的长指甲拔出来扔在一旁,还枪入套、把手擦净,小心翼翼摸出怀里的指环,见它没有损伤,重新套回拇指上。 他拎起福斯特的尸体往外走,瘸着腿、脚步发沉。 灵魂拖着两具尸体——福斯特和他自己,一具是死尸、一具是行尸;二者的血液混合,在地堡悠长的通道里,甩出长长的尾巴。 楚霜很谨慎,担心脱开地堡的信号屏蔽范围,对方脑内的记忆数据会即刻发送出去。于是,他把福斯特扔在布控出口附近。闹出人命的事掩盖不住,但能拖一时是一时,他要跟星领主抢时间。 将军半身是血地出现。彭飞吓得大惊失色,霎时自责,如果不是他的情报不够精准,统帅不会“轻敌”重伤。 “不要紧。”楚霜捂着伤口安慰对方。某种程度而言,粒子束的高温贯穿伤对他友好,能量束会导致组织坏死、血管闭塞,能让他失血相对缓慢。 他脑子还清楚,只因凝血因子造次,他浑身上下都心烦,扯松领带吩咐:“开启信号屏蔽,把里面俩尸首打包带走。” 此类杀人越货,掩盖尸体之行径,特战队轻车熟路。不出半小时,地堡的实时监控悉数被毁、打斗痕迹被清理,只要没人细查,不会有人知道这地方出事。 彭飞还要留下善后,楚霜嘱咐他小心——星领主吉甘特斯看似是软柿子、逆来顺受,用女儿换平安、被康德骑着头上吓得大气不敢喘,而事实上…… 突发事件让楚霜对乱局有了更全面的猜测,流浪黑洞是冰山浮现的一角,寒凉深水中,藏着星联诸国和玛尔斯的暗潮涌动。 彭飞则是眨巴着眼睛,把楚霜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苦笑着在他肩膀轻轻一锤:“放心吧,霜哥,好好养伤。” 楚霜进入护卫舰,郝布瞭闪现似的出现。 郝大夫见他肚子、腿上、后背配对儿甩一的窟窿,头晕眼花还在强撑,赶快把人扶到治疗椅上。 第182章 “谁又跟您过不去了?”郝布瞭剪开楚霜的制服。 “我自己。”楚霜答得很淡。强效肌松剂的效力达到顶峰,撤去机械外骨骼,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郝布瞭听此答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楚霜枪伤位置选得“绝妙”,把伤害降至最低。 他看楚霜满脸“烦死了”的表情,遂不再多话,开始手术止血。 楚霜被缝缝补补太多次,习以为常,躺在治疗椅上给穆蚺传令改航道前往t8843行星,然后迷糊过去了。 再醒来时,他在睡眠舱里,自觉像个在棺材里苏醒的吸血鬼。 伤口隐隐作痛,肌松剂的效果衰减到可以忽视,他确定这觉不短。 他按开“棺材盖”坐起来。 “哎呦,老大你醒了!怎么样?”包子第一时间咋呼着冲过来,“穆将军带人去目的地了,我在跃迁点等着跟你汇合……” 他见到楚霜时,对方昏睡不醒,吓得仨魂儿跑了两个半。现在眼见亲爱的老大复活,他开始语无伦次地阐述事实。 楚霜被他吵得耳朵疼,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穆蚺将军预计比咱们早到一半天,现在离目的地还有几天航程,您好好歇歇吧。” 楚霜应着,却终归是个操心的命。他先让包子向穆蚺转述几点注意,又在郝布瞭给他复查时,问福斯特的状况。无奈他所在的小型护卫舰上只随队一名高级技术员,设备条件限制,对福斯特的验尸工作只进行到一半。 勘验表明,福斯特是初代的高级机甲人。有痛觉,行动力被增强电刺激着,脑内填充有运算芯片,全身骨髓被内镀层渗透。这种内镀层是被帝国明令禁止使用的,它存有巨大劣势,会加速使用者的衰老、死亡,而福斯特该是用某种方法保持相对正常的状态,目前原因不明,还需要进一步检验。 从地堡里获取的诸多信息数据都有加密指令,现阶段也解不开。 楚霜表示知道了,让众人无事跪安。 包子磨蹭着没走,待闲杂人等出屋,他跑到楚霜身边支支吾吾:“那个……还有个事,小苏刚才跟您联系了好几次,没能接通又打给我,我没敢接,您看是不是回他个消息。” 楚霜点亮终端。 嚯!十几个未接,小苏肯定生疑了。 但他不想对方知道他受伤,从睡眠舱爬出来,开始穿制服。 他身上三个新添的窟窿,细胞再生促进剂再灵,也不可能让他几小时就痊愈。于是动作不利索,半身不遂。 结果,就跟有心电感应似的。 赶这当口,苏信昭的语音请求又来了。 楚霜一哆嗦,肉眼可见地慌,冲包子招手:“快快快,帮我系上!”他如临大敌,比敌军打过来了还乱。幻视捉奸现场。 包子想笑,但不敢,一边看西洋景儿似的、恨不能偷偷把他百年不遇的表情录下来,一边帮他系扣子、整理仪容,最后,落得被卸磨杀驴轰出去的下场。 楚霜则往睡眠舱一躺,把灯光调到最暗,匀两口气、按下接键:“唔……这么想我,美梦都让你吓跑了。” 他松着声线说话,懒洋洋、带出几分埋怨。 第142章 废地 通讯的另一边,苏信昭沉默片刻:“你声音怎么这样?”他太熟悉楚霜刚睡醒时说话的嗓音,听出现在和平时不一样,追问,“小霜你是不是受伤了?” 是啊。 可不是么,但是不想让你知道。 楚霜“啧”一声,假装不耐烦:“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多疑,我瞒你什么?挖矿被炸?我丢不丢人……”他弄出窸窸窣窣的响,用以掩盖强忍咳嗽的气息混乱,“哎哟,宝贝儿,补个觉让你担心成这样,下回进棺材躺尸前,我一定提前告诉你……”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呢?”苏信昭打断他口不择言,“我想你了,让我看看你呗。”话音落,视频信号请求弹过来了。 ……这不放心劲儿的啊。 楚霜挣扎着坐起来,柔黄灯光给他脸颊染上丁点假气色,他把从不屑用的美颜打开,才允许摄像接入。 “怎么这么久?”苏信昭疑心都快蹦出嗓子眼成精了。 楚霜翻白他:“我在你面前不要形象的吗,好歹允许我整整仪容。”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啊? 苏信昭感觉对方理由牵强,又不好反驳,视像里,楚霜制服衬衣开了两个扣,没穿外套,规整里又藏着懒散,确实像是借机补觉——他还是那么好看。 而突然,小苏看出不对:“脸怎么了!?” 楚霜:……大意了。 能让他伤在脸上确实不是寻常事,“挖矿挨炸”的路刚被自己堵死,他决定施展乾坤大挪移:“你……咳,是我之前有事吓着你了、才闹得你疑神疑鬼吗?” 苏信昭是害怕失去对方,但这不是楚霜造成的,他不知该怎么答。 楚霜为了表明自己什么毛病都没有,从睡眠舱蹦到地上。嘚瑟大了,三处伤口一起刺痛,他借机让镜头晃动,把自己从头照到脚,在不经意间晃出囫囵身影给对方看。 这一刻他想起那些拖家带口、如穆蚺之流的老哥们儿。他们趁轮休喝酒胡吹、被媳妇查岗时,也是这副窘样。 从前,楚霜想不通,寻思着喝就喝了呗,又不是犯纪律、喝大酒; 现在,他颇能跟老哥儿几个共情了。这种“隐瞒”藏起来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种嫌弃又贴心的混杂情绪——不想听唠叨,不想被担心,更不想让对方自觉无能为力。 顺便,楚霜定义自己更纯爱些。 “你还好意思说我啊,苏议员,”大将军是帅才,再次转移目标,“这些天你在帝都闹出什么大事了?” 苏信昭又被噎住。 听楚霜的语气是知道他的所为,遂舔舔嘴唇:“小霜……” “哼,”楚霜溜达到桌边,点支烟,往椅子上大大咧咧一坐,“你怎么想的,往卡纳斯女士和亲王殿下的博弈里面掺和什么?” 苏信昭在议会院老实一年多、暗中打通多路关系,前些天终于整了出大的。他牵头向女王倡议出台规范《机甲人研发及使用维度标准法》,这意味着他主张开放一定程度的机甲人研发及改造权限。这其实是在给女王递台阶,也是变相中和她跟艾登没戳破的那层窗户纸。 然后可想而知,立场一分为二,有人拥护他;也有人认为机甲人不能算“人”,骂他改造活人、没人性。 苏信昭看不出楚霜的态度,还真慌了:“我……我不是政治站队。机甲人实验是双刃剑,总会有人研究的。与其偷偷摸摸、不如主张细化监管。这也是给不想结束生命的病残人士新生。人伦辩题没有绝对,在对错之间树立天秤界线,把伤害降到最低才是好的。” 楚霜“噗嗤”笑了:“苏议员口才确实更上一层楼了。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不对……只是,”他垂下眼睛不看苏信昭,“这事由你提,争议的矛头就都指向你,我没在你身边、想着你独自面对这些,有点……不忍心。” 这太贴心了。 苏信昭曾经当过楚霜的“黑粉”,给对方招口舌、自己却从没被推到过风口浪尖。这几天他时常霸占热搜首页,设身处地体会过,才知道被人指指点点,点开社交媒体就看见“999+”消息提醒是何感觉。 预想和现实不一样,嘴上说不在乎简单,心里不在意太难。 楚霜一句话,彻底柔了他的心。他想:他一路这样过来的时候,有谁对他不忍心呢,我甚至还添油加醋来着…… 他越发无地自容了。 楚霜目的达成,松口气,敲一闷棍开始哄人:“提案快上会了吧?那之后必然会转至军方高层问意见,我会支持你的,只要约束条款足够严苛就好,”他强撑着跟苏信昭聊一会儿天,已经累了,怕对方看出端倪,装模作样看时间,“我要准备登陆新星,不跟你多说了,一个人在家好好吃饭、不许瘦了。” 然后,麻利儿结束通讯。 苏信昭前一刻沉浸在感动里,后一刻被火速挂得莫名其妙。他干瞪终端片刻,还是觉得楚霜怪怪的。 这之后,楚霜恢复了与苏信昭的每日信息往来,航程还有几日,为了让伤口加速恢复,将军多数时间在补觉。 像要把这些年的觉一股脑补回来。 终于,小护卫舰成功登陆t8843行星。 楚霜出舱,通过速行廊道去临时控制中心,还在半路就被穆蚺截住了:“统帅,行星初步勘验已经结束,地表没有异常,通过声纳探测,发现地心有空洞,找不到入口,所以我在相对安全的位置执行了爆破,然后……” 炸出个废弃实验基地。 穆蚺把部分布局图投映给楚霜:“初次探查没发现生命迹象,但较深处有信号屏蔽,无人机下不去,所以不能100%保证如此,”穆蚺继续说,“您看接下来怎么统筹安排?” 楚霜进中控稍作休整,叫来勘察队负责人汇报完整情况,与穆蚺换班、留对方统筹行星对空防御系统,之后一声招呼,列队集合相关领域负责人,亲自带队火速前往目的地。 第183章 t8843是个不大的行星,探查队低空飞行,不到二十分钟就看见爆破点了。 飞行器降落,楚霜出舱往基地入口去。 他从受伤到现在不过四天多,伤势没声张,包子担心地拉他一把。 楚霜站在隧道口看,这地方往下几步就伸手不见五指:“沃伦克和福斯特的死讯不知道能隐瞒几天,得赶在星领主觉察之前弄清这里的秘密。下面信号回传有问题,我亲自带人下去是最高效的。” 必须弄清沃伦克没说完的话。 二十分钟后,小星球天光大亮。 楚霜和勘察队已经走到不见光明的深邃中。 他感觉这地方设计结构熟悉、连楼梯的拐弯角度都和“j”的秘密基地类似。这让他很难不猜测二者之间的联系。 “统帅,您来看这边!” 勘探队长叫楚霜,他打头阵到达底层核心区了。四周黑漆漆的,没有电、没有信号,通讯基本靠吼。 楚霜快步往下走,通道墙壁上有类萤石物质覆盖,在战术手电的射光下泛出异样的光芒,极像冰麟星上生长的矿物。 他也下至最底层,见勘探队长正在端详一台厚重的单片机。 这种东西适用于写入、储存指令及各类消息,因为做数据交接时使用硬件线路传输,老旧也相对安全。 它躺在这不知多少年,外观没有损坏,说不定真存着有价值的数据。 楚霜点手,让技术员尝试修复读取,安排勘探队员们继续查探。他自己则在中控溜达。他无论是否受伤,都能溜达出一副说一不二的模样。 众人所在区域面积不小,是个八面见棱的房间,三面通路连接通道,另外五面是由微晶玻璃隔出的废弃实验室,门被焊死了,勘探队员正在做破门前内部安全检查。 包子随着楚霜。 从背后看,将军制服下身量挺拔,肩平腰收、脊梁劲直,小警卫员却心疼老大身上好几处伤,是在凭借机械骨骼和惯有的精气神撑着,他想劝楚霜找地方小坐片刻。话未出口,见楚霜的视点定在一片玻璃上没动。 那是其中一间实验室的大窗户,窗户上攀附着稀疏的萤石,包子很有眼力价儿地过去一抹,手套掠过之处立刻相对透亮,实验室内部很黑,战术手电的光点打在玻璃上,晃着眼。 包子一不做二不休,带人把五间实验室的微晶窗都清洁干净。 “这里面应该没什么东西,这么多年……” 话到这,研究单片机的技术员蓦然抬眼,直勾勾看他。 不知归属的实验基地里,不知曾经发生过什么旧事,想想就刺激;包子立刻被看得寒毛炸起:“李工,你别这么看我……” 他没说完,见楚霜眼神也变了,和技术员一起看过来,视点其实是他身后! 更吓人了。 “有……有什么啊……老大你别吓我。是、是活物吗……?这地方废弃多久了,它是什么,吃什么……” 包子紧张,开始絮絮叨叨地要回头。 楚霜抬手,示意包子闭嘴别动。他战术手电的光点落在微晶玻璃上,也没有挪动。 “李工,带单片机先撤,”楚霜压低声音,见包子脸都绿了,安慰他,“你身后有个东西,离得还远,等它近一点。它应该没能耐突破实验室门窗,不然早就出来了,别怕。” 技术员抱起单片机就跑; 包子被当诱饵,脊梁骨要吓冒烟了,还是遵从楚霜的命令,没有动。 “突击队准备,”楚霜凛声吩咐,“疑似发现未知生物。” 从刚才到现在,他端战术手电的手非常稳,光源打在玻璃上,毫不晃动,没有给实验室内的未知东西二次刺激。 幽暗朦胧中,会动的东西慢慢贴近光源,它凑在包子背后,隔着玻璃在闻,无奈玻璃窗内侧也不干净,加上楚霜的手电光反射,大伙儿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你慢慢走过来。”楚霜对包子说。 包子大气不敢喘,探地雷似的往楚霜身边挪,每向前一步,就感觉更安全一点。 楚霜举手示意众人准备,无声地比划三下,忽然下压战术手电。 玻璃上的爆亮光点没了;事件发生在毫秒间,有道影儿退远,玻璃上一晃而过是张脸,哈气的残存佐证,不是眼花。 “那是什么!”包子后怕无比,一想这玩意刚刚恍如趴在后脖子喘气,他腿肚子就要转筋。 楚霜看那东西觉得熟悉,心有猜测,但不确定:“撤出去,封闭这里,不要再往里看!”如果如他所料,这里非常危险! 他带人往后退。只撤两步,实验室内部有影子猛晃,有东西生生冲撞过来,拍在玻璃上。 力量太大,航空用的微晶玻璃居然给撞出“咔”一声轻响—— 一张脸生生挤在玻璃上,五官扭曲变样,黑溜溜的眼仁像蜥蜴一样转动,正和楚霜对上。 这一刻,楚霜心口凛寒,意识像被什么猛然穿刺而过,有点可怕、有点心惊,又感觉有说不出的爽,让他欲罢不能。 他确定他的猜测成真了! 第143章 历程 对视间,时间变得很漫长。 楚霜想挪开目光,可眼睛不服从意识。他心生戾气,在自己舌尖狠咬一口,血腥味和痛感唤醒了意志,视点被收回,身上、心里恍惚有什么轻了。 “撤!” 他猜测成现实,一声令下。 苏信昭曾说,密涅瓦有个星际旅者出版过怪物图志,其中有种能无限再生、带有双相神经病毒的怪物。 怪物真假暂无定论,但二人遇到过被感染者:陆垳和他的战友们;善先生身边的汉莫…… 与楚霜脱开对视的瞬间,怪物疯了。它暴躁地攻击玻璃,坚硬又锐利的指甲让玻璃发出牙碜的惨嚎。 楚霜不敢再看它,他试图回忆怪物的模样,却怎么都无法具象。 有点奇怪。 勘察队迅速撤离现场;实验基地被武装重兵控制,三门涡轮增压炮对着封闭的基地大门。 楚霜回到临时控制中心,少有地心慌,他进门点烟,一口抽下三分之一,问技术员:“破解单片机预估时间?” 技术员十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表情凝重:“加密命令是从没见过的语言,我正在尝试翻译,顺利的话需要一小时,如果……我也说不好。” “语言或许归属密涅瓦。”楚霜给对方一句线索,唤醒终端。 光突然点亮,晃了眼睛、让他大脑空白,他反应不过来地愣住,跟着头发晕,自觉要重心不稳,靠在桌边才对中控指令员吩咐:“联系国研院技术组,做技术支持准备。” “或许我能帮忙。” 舰桥开门,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苏信昭在门口笑着看楚霜。小苏穿着浅灰色宇航舱内服,翻出一对小白领,似笑不笑,不着痕迹地凹造型。 楚霜被杀个措手不及,低头翻终端,确定有防务信息通知他苏信昭来了,只是他这边太乱忽略了。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二人几个月没见,苏信昭更结实些,个子又高了。看来“二十三、窜一窜”不是骗人的。 小苏摆着要“哼”出声的傲娇脸:“商联主席出资慰问帝国军,卡纳斯女士记挂星航军上下外务辛苦,让我送来。不欢迎吗?” 中控里,技术员、勘察队长、包子一个个耳朵支棱得比兔子还长,看楚霜冷眼环视,又赶快各自埋头“工作”。 而至于商联出资的因果,楚霜拿大脚豆都能想明白—— 前些天他短暂失联,小苏是担心死了,干脆打着商联的旗号自掏腰包给军中捐财捐物,顺便跟卡纳斯讨了差事跑来看他。 他没戳穿对方。 苏信昭太想跟楚霜独处,看他不拾茬,继续借题发挥:“着急破解那东西是不是,我试试。” 他跟楚霜打眼色:但末那识还是秘密,清场清场。 闲杂人等终于被轰出去了,舰桥大门关上。 “登陆就听说你下了战备指令,到底出什么事了?”苏信昭担心。 楚霜笑着摇头:“一会儿慢慢给你讲……” 话没说完,苏信昭直扑过来。 这家伙前一刻规矩得像个要去应聘的大学生,后一刻变野兽,让人幻视长毛、带尾巴、大型“汪汪”叫生物。 楚霜无奈,只得顺势接人,被冲得狠了、后退几步,背靠舱壁才算站稳。 “想死你了。”苏信昭低哑一句,吻过去。 久别、担心都化为迫不及待,吻比平时激烈。 片刻,楚霜被他亲得头重脚轻,简直要脑缺氧,说不出话,只得在他腰侧拍着,示意他放开。 苏信昭饶过他的嘴,又在他耳垂,颈侧辗转不去,是非要把铁锅老师小说里敢详细描写的位置都沾染一遍才满意。那些地方也是敏感的,被舔舐、轻吮能勾起内心深处的“不足够”。 想,还想更多。 吻越发向下,已经越过楚霜两颗领扣,眼看难以控制。 第184章 楚霜心里顿时好几根弦紧绷起来—— 正事迫在眉睫; 这里是中控; 身上的伤不想被发现…… “好了,你要吃人?”他在苏信昭背上略重地一掴,撑开对方,“可能真摊上事了,先看看那东西你能解开吗?”说着,他整理衣裳,到中控前调出监控拍下的亲密画面,无情删了。 小苏眉毛一掀,并不挫败。说实话,他就喜欢他这样。他从背后又把人仔细打量一遍,没看出对方身体再有异常,开始研究单片机:“解开了有奖励吗?” 楚霜在看外舱监控,脑子没在:“想要什么?”眼见外面风平浪静,他目光回转,才对上小苏的坏笑。小屁孩分明是在问:你说我想要什么? 将军老脸发热,往对方脑袋上一扒拉:“干活儿!” 结果倒霉孩子委屈开了:“我大老远跑来看你,见面不给亲,你还家暴我……” 楚霜抬手示意再啰嗦真“家暴”你。 苏信昭吐舌头一缩脖,嘴上讨便宜,其实早唤醒末那识了。 不到一刻钟,单片机的特殊程序语言被识别,防御网打开。苏信昭把信息传到楚霜的终端上,笑眯眯:“记得奖励呢,小霜。” 楚霜卸磨杀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苏信昭:……吼,一会儿有你求我的时候。 可单片机的记忆内容播放,俩人很快没心情说笑了。 存储内容是大量视频文件,多是实验实况记录。 记录时间靠前的几段是实验人员在尝试跨物种融合。实验产物各异,其中惊现二人在冰麟星遭遇的透明生物,它被标注代号为“sjy-2086”。 经墨丘利被吞噬那遭,苏信昭豁出重伤拍下实况、推断出该生物是黑洞迫近致使场变幻导致的突变种,而从实验过程看,实验员除了更改其生存的场环境,还执行过生物信息干预,也就是俗称的感染。 随着实验录像的日期编码后移,实验目标变得唯一,是感染源的提供者。它们是种长手长脚、头歪脊梁弯的人形生物。 实验内容毫无人道可言,它们如蜥蜴般的黑眼睛被悉数剜出,单独存放,它们一次又一次接受伤害,又自我痊愈,直到被确定体内有物质可以突破海夫利克极限,它们终于沦为再生素制造机。 录像看完,楚霜生理性不适。 苏信昭也不舒服,拉着楚霜一只手,继续解读单片机中的加密文件——这是他“要挟”对方亲亲的“后手”,现在却是没有逗闷子的心思了。 加密内容是日记,属于一名代号为“ktig”的实验员。 3月26日,今天依旧在对07965-a做伤害后修复实验,它们也会痛苦,我不忍心了,可为了密涅瓦,我只能收起妇人之仁。 5月5日,实验进行到新阶段,介入了人体修复,如果成功,这将为人类寿命再延长开启新篇章。 7月10日,实验成果被端到吉甘特斯大人面前演示了!志愿者是个机甲人,因为神经排异,他的脑组织出现严重水肿,他被教授带上展示台时,像行走的骷髅。我们为他注射了再生素,他的肌体肉眼可见地充盈;不到一小时,他能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行走、甚至跑两步,真的太神奇了!谢天谢地,那些扎心的实验没有白做。 7月14日,天塌了。他不好了!昨天深夜,那个机甲人突然在看护舱发疯!他的肌体在变形,他被人道毁灭了。我看到他被运出实验基地的尸体,那还能叫人吗?他被07965同化了。难道没有办法延续机甲人的生命吗?如果只是装上铁胳膊、铁腿有什么意义?我认同艾登,他是个天才,只有实现脑内改造、被解除负面情绪感觉、增加精算能力的机甲人才是星系内的最强军团!可是我们失败了,实验又回到原点了。 7月24日,吉甘特斯大人下达指令,要我们提炼足够的修复剂,送给神秘人,他说这是他给密涅瓦架起的保护罩,只要神秘人活着,玛尔斯就不会针对密涅瓦。虽然不明细节,但我还是祝他长命百岁吧。 11月3日,我们接到了指令,这个地方要被废弃了。核心数据会被留下和07965-a一起销毁。基地要转移到喀麦尔星去,那里接手实验管控的负责人姓高,是玛尔斯人,看来即便亲王重伤,领主大人和玛尔斯的秘密协作依旧成功。可我心里还是悲伤,07965-a也是生物体,它们有什么错呢?错在它们拥有超强的肌体修复能力、携带着双相病毒吗?哦,对错只是人类党同伐异的借口。蚊子也没有做错什么,还是被灭绝了。人类会因此遭到反噬的。咳,我又在矫情了…… 日记记录着某位研究员在t8843上参与实验的心路历程。不知他还活着么,也不知道这地方为什么没被彻底毁灭。 但…… 点点滴滴的记述为楚霜的迷途碎片穿针引线,时间线和事实碎片贯通—— 从诺斯费拉图发现07965-a之后,这种生物就被密涅瓦的星领主秘密掌握。同时,他和艾登悄悄合作,共享机甲人制造技术,并试图制造出所谓强大完美的机甲人。二人相互防备,星领主拿捏着艾登对玛尔斯的隐瞒,用修复剂偷偷救下了“神秘人”,这人八成是陆垳。可好巧不巧,不等他拿捏艾登,亲王殿下就重伤昏迷,所以实验基地废弃,然后,不知星领主又和什么人达成共识,把实验基地转至喀迈尔。那位姓高的研究员……是高竞卓吧。 教授又是谁?冯路么? “咱们还是小看高研究员了,他葬送的不仅仅是喀迈尔。”苏信昭说话间端详楚霜,二人已经经历过好几个事件叙述者,但这些人口中的“真相”都不足够真实,他们主观或不自知地“说谎”,诱导或误导着“真相”。 而眼前这段就是事实全部吗? 不确定。 苏信昭更不确定楚霜对高竞卓的情谊是否已经足够平淡,淡如死水一滩,哪怕再有巨石投入、也砸不起千层水花。 因为楚霜面无表情。 将军只是在复盘细节逻辑:“善先生曾说他背后的人是沃伦克。所以沃伦克手里有再生剂资源,他也在研究里搅和一腿。这地方他告诉我的……那么康德对此知道多少?是什么角色?”他捋思绪似的自言自语,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放在从前,他会第一时间向卡纳斯报备,可现在玛尔斯看似完璧、其实隙缝暗藏,事件未得百分百证实,不妄动、图稳定是上策。 楚霜垂眸,看见左手上的红指环,思维一飘:“哦,对了,我拿到末那识的源控制码、已经发给博士了,你总流鼻血不是个事……” 绕一大圈,他心思回到小苏身上。 关于私下追踪沃伦克的事情苏信昭也不知道,但他确定楚霜拿到源码的过程曲折,心里顿有千言万语要藏不住了。 苏信昭一双眼睛太深情,楚霜担心下一秒他就要扑过来抱他,同时,他也质疑自己坐怀不乱的定力。 “这地方不太安全,你通知物资队在就近空间站停靠,我派人过去交接吧,”他换话题,寻思打发对方离开这危险地界,“走吧,快开饭了,带你吃星航军豪华大锅饭,我看看今天晚上吃什么,哦……黑莓子酱肉卤碱水宽面,还有茄丁脱水时蔬蒸蛋,你觉得好吃吗?” 其实都是外务宇航食品,不天天喝营养剂已经算有口福了。苏信昭莞尔:“依照我的经验,名字越长越难吃。” 楚霜也笑。可站起来的瞬间,周围环境扭曲出水波纹的形态。他顿时眩晕,倒退一步才定住身形。 “怎么了!?”苏信昭冲过来扶他。 第144章 感染 楚霜眩晕好几次了。 好不容易忍过空间失调,中控系统指令灯开始催命似的爆闪,指令员接入通讯:“统帅,探查到未知飞行物在外空巡飞,从航道线路看,不是冲咱们来的。” 楚霜双手撑在控制台边沿,看雷达画面,被拍到的是几架中型巡宇舰,已经离t8843的卡门线(※)很近。 这很蹊跷。他防备密涅瓦星领主追击,早让穆蚺开启了防御网。警报怎么会在飞行物接近气层时才弹出来? “安全网出问题了么?”楚霜捏着眉心。 指令员回答得肯定:“没有故障,指令长。” 那为什么……? 楚霜立刻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对方是“闪现”过来的,星球附近存在未知跃迁点! “派侦查舰隐蔽尾随飞行物!” 下令后,他联系女王陛下,先发视像申请,卡纳斯破天荒地没接;片刻对方用文字信息询问他有什么事。 楚霜把事件因果简短描述,顺便提及发现异生物和废弃实验基地。卡纳斯又很久没回复,直到苏信昭把饭打回来,女王才回了几个字“查清,别妄动”。 答案中规中矩,甚至没有责问楚霜的“擅离职守、私改航程”,楚霜却别扭。 他看着小苏摆到面前的饭出神片刻,简单扒拉两口不再吃,开始反思自己不对劲。与异生物短暂对视后,他的思绪就没办法集中于事件本身,总在被情绪消耗,比如现在,他感觉卡纳斯对事件漠视,可细想,要对方怎样才算重视呢? 第185章 他心底有只紧锁着负能量的匣子开了个缝,攀爬出怪异,勾引他缚茧成牢。 楚霜在掌心狠掐一把,把工作实况转接在终端上,不继续在中控干耗。 “回房间。”他对苏信昭说。 小苏乍听可太开心了。 他不藏算计的时候,脑袋里每片地方都生蘑菇,每朵蘑菇上刻着楚霜的名字,混合为一称为“恋爱脑菌丛生群落”。 可结合现状,脑袋里除了恋爱菌群,还有一束名为在乎的光,光亮太盛,让蘑菇萎了。 “还没说呢,你怎么回事,头晕?饭也不吃,病了吗?”他忍半天了,看对方一直在忙、思虑重重,没去打扰。 楚霜走得很快,进休息舱才回答:“我可能被感染了。” 话在苏信昭脑子里转一圈。 ……双相神经病毒? “你跟异生物对眼神来着?”小苏肉眼可见地急,抬手摸楚霜额头,“发烧了。”刚才他亲楚霜时,对方皮肤还是温凉的。他联系郝布瞭。 双相神经病毒苏信昭也感染过,没有专门医治,大大咧咧扛过去痊愈了。 这次楚霜隔着微晶玻璃与异生物对视,甚至没被当场控制住,他本意是回房歇会儿,但看小苏“担心”从俩眼往外冒,涓涓渐成浩瀚之势,又苦笑着任由了:麻烦郝大夫跑一趟,让小屁孩安心也好。 郝布瞭脚踩发射器似的来了。 “依经验看,只要将军不再与异生物接触,就不成问题。至于发烧嘛,你用药比常人多,神经毒没彻底控制你的意识,反而刺激了你的机体免疫。休息,立刻睡觉,脱离现实感官刺激,让毒素代谢掉就好了。” 郝布瞭交代完跟苏信昭对眼神:你照顾他啊。 小苏无声地比个“ok”。 房间里剩下久别不见的二人。楚霜暂没有其他难受,只脑袋晕乎。甚至他不知搭错哪根弦,突然想:活动活动,是不是也能增强代谢?之前总让着他,这回不让了。 他流氓心起,又不想被看见身上伤口,先调暗灯光,才在对方腰上一揽。 苏信昭来时满脑袋小黄段子,现在心里只剩一片纯洁正经,正盘算怎么让楚霜歇得舒服,被对方一拽,脚下拌蒜地撞进对方怀里。他抬眼看见楚霜满眼笑意,心思陡转、没吭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赶在楚霜施展咸猪手前,他哈腰掫起人往睡眠舱走。 楚霜没想到亲密时刻自己有被人“抱上床”的一天,回顾小苏要“吃人”的架势,感觉对方会把他掀到床上去。 没经历过,有点刺激。他没挣扎着往下蹦。 可出乎预料,小苏把他重重端起、轻轻放下,像放个艺术品,生怕要磕坏。然后,年轻人居高站在床边,闷不吭声开始解他衣服扣子。 楚霜不懂这是哪门子情趣了——先脱衣服欣赏一番,再开始?身材挺好的,倒是不丢人…… 结果就是他被扒得只剩工装背心,让苏信昭扶着安躺下。 老不正经终于回过味啦:合着跟我玩纯爱? 他确信对方看破他的色心,不由得想掰开个地缝钻进去;当然他也尝试自洽食色性也…… 最终,将军左右脑互搏不分高下,决定甩锅:一定是病毒入脑,影响思维了。 苏信昭安置好人,转身去倒维生素水,回来见楚霜满脸堵心,心里好笑;等楚霜沉着脸喝下半杯水,杯子往他手里一塞,翻身给他个后背,他更想笑了。 剩下的小半杯水被他两口喝干,他随手放杯,凑过去抱人,贴着对方耳根轻沾了下:“等你好了……” “闭嘴。”楚霜没好气。 小苏哄他:“好,我闭嘴,你遵医嘱赶快休息,我陪着你。” 楚霜得对方守护似的抱着,窘迫很快翻篇,片刻脑袋发沉。苏信昭有规律地摩挲他的手腕,催他昏昏欲睡。 可毒素越发肆虐,楚霜躺了很久,也不知自己到底睡着没。 正迷迷糊糊,他腕上终端震动,频率急切。 盹霎时没了。 终端上,军务中心的标红文件在跳,点开看:星航军禄水营哗变,令代统帅楚霜依照军规执行镇压。 楚霜翻身而起、一跃下地,十分钟内赶到现场。 禄水营驻军基地的航舰全部变成突击甲,和上千架莫斯收割者错落着,黑压压的一片合金壳子暗光连成片,把中军护在核心区。 突击大队比楚霜先到,正在与之对峙,双方的炮口对着昔日兄弟。 禄水营的第一指令长是谢扬上校,他没露面,声音通过内线、清晰传进楚霜耳蜗的内置设备里。 “楚霜,你不顾念大哥的旧部吗?就算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也不能让我们去外域采矿!我们是帝国尖利的刀锋,死在战场上是荣耀,去鸟不拉屎的星球虚耗是折辱!” 楚霜眉心下压,他死握着大哥的银烟盒,烟盒上拴着被父亲削去半截的滚印坠子。随着他急躁地来回踱步,坠子翻飞,轻砰在他紧绷泛白的骨节上。 “谢将军,无论你有什么诉求,都不能以这种方式解决,现在立刻放弃抵抗!” 几乎同时,他的终端弹出消息,是卡纳斯亲自发来的:楚上将,帝国军不吃威胁,执行机密操作。 所谓机密操作,是只有帝国二十四位上将和女王才知道的秘令。帝国的每台机甲里都装有毁灭命令,用于战时守住最后一道防线,也用于终结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现在。 楚霜看着“执行机密操作”几个字,有一瞬间失神。卡纳斯猩红的名字在他眼前散成汪洋。 他知道对方说得对,依照军规,哗变必死。 可他依旧不忍心。 禄水营是大哥嫡系,现在大哥没了,难道要对大哥的旧部下手吗? 事情当真没有转还的可能吗? ……没有! 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楚霜深呼吸,登入毁灭程序,最后一次向谢扬喊话:“谢将军,现在缴械,我保证你麾下兄弟平安。” 通讯另一端,谢扬沉默良久,突然放声狂笑:“楚霜,你是个道貌岸然的混蛋!想借机扶植嫡系,难道我看不出来吗?我保证你后悔……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踩着你大哥的脊梁爬到老子头上……” 楚霜阖了阖眼睛,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他沉默地按下执行键。 谢扬的笑骂声还在继续:“你来呀,打我们!你没看见人质名单么?只要你敢开火,我就拿你弟弟堵炮……” “轰——” “轰轰轰——” 谢扬没说完,禄水营的机甲群接二连三爆炸。 恸天哀地的巨响震得楚霜心脏骤停。他看着半边天空的星碎喷薄,反应不过来地想:什么意思?他说小螭?楚螭在航舰上……?! ……哪里有人质名单!!! 停! 停下来! 快停下来!!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楚霜嘶吼:“他说什么人质名单!在哪?!……我弟弟在哪里,楚螭在哪里?!” 这一刻,代统帅忘记军威和体面,嗓子喊破了音。 确认消息很快回传。 半天前,楚螭被谢扬从学校接走,但从始至终,没人收到过“人质名单”。 ……信号丢失吗? 可能吗? 楚霜脑袋一片空白,他堆进椅子里,头疼、眼睛疼、心脏剧痛。楚螭的名字化作千万道钢针,扎得他千疮百孔。 不、不对!没看见尸体,我不信他死了! 他又猛站起来,可随着重心拔高他眼前发花,头像被拳击袋狠狠抡中—— 懵铺天盖地,中控在自转!转出暴风眼,要把他吸入无尽的黑暗深渊撕碎…… 包子还在焦急地说什么,户外爆炸声持续震耳欲聋,可楚霜什么都听不清,他的身体变轻,随波逐流,化为微尘、不足为道飘飘摇摇,直到万物模糊成一坨,天地闭合、恢复成星云和粒子团,连光都消失了。 不知过去多久,混沌中孕育出隐约可闻的声音,渐而清晰,有谁在叫他: “小霜——小霜怎么了?醒醒!” “楚霜,楚霜看看我!” 先回归的是触感,他感觉被人紧紧抱住,那人怀抱很暖,拇指摩挲在他的眉弓上,温柔也坚定。 楚霜低吟一声,痛苦地睁开眼,视点在暗光中聚焦。止不住的旋转停了,没有反叛、没有炮火,只有苏信昭的满脸关切、近在咫尺。 可他心脏依旧剧痛,他忍住了没动声色。 苏信昭见他双眼清明、松一口气:“做噩梦了吗?病毒会寻找你意识中的怕,都是假的,都过去了。” 是梦。 但过去了吗? 楚霜在梦境的余韵里迷茫,那是被他尘封在心底、难以释怀的噩。 被病毒唤醒了。 “我睡了多久?”他问。 “不到一小时,你越烧越高了。” 第186章 楚霜躺着缓和片刻,起身去卫生间洗脸。 冷水让他一激灵,手腕的终端也跟着激灵。 它确实在激灵,是中控指令员发了消息来:统帅,发现未知跃迁点,后续操作请示下。 楚霜想了想,回复说:查明点位搭建逻辑,确定归属地。 ----------------------- 作者有话说:※卡门线是空气空间与外层空间的分界线。 第145章 爆炸 楚霜休息不到一小时,自认为偷懒成功,整理仪装,重回临时控制中心。 楚霜清癯,这让他五官更加立体,他明明有张非常俊美的脸,却在大多数情况下让人觉得冷,有时连苏信昭都会“怕”他,可他又不是不会笑,总之,他的气场很难说清。小苏来不及细究原因,只一边感叹“探亲”路途多舛,一边跟屁虫似的紧坠着对方。 经过速行廊道时,楚霜收到新消息:外派的侦查舰信号受干扰,语音、视像画面阻断,光学盾失效,不知原因。 但无疑,它暴露了! 楚霜开始疾跑,进中控的瞬间下令:“根据信号定位星图位置,启用二备线路恢复联系,并尝试联通跃迁点。” 指令员和技术员同时一愣,又先后反应过来统帅的逻辑,侦查舰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中招,干扰信号极可能是突然出现的,通过它所在位置附近的跃迁点! 远程信号癫痫发作似的一直抽抽,技术员定位不下百次,终于精准定位。 楚霜一直在抽烟。 成功的刹那,他吐出一口悠长的白,把剩下大半支两口抽完,语速很快地说:“通知侦查舰重新隐蔽,如遇特殊情况避免接触。下令星越大队做战斗准备。” 结果,八成是宇宙先接收到大将军的指令,要给他的“游戏难度”升级。他前一刻庆幸同事没有遇袭,后一刻中控信息屏的红灯开始爆闪。 “是侦查舰的自动安全警报!”指令员立刻挺直腰背,目不转睛盯视屏幕,“它遇袭了!第二备用线路断联!” 她开始尝试切换新的应急作战频道,失败数次后,终于成功。 “s6372呼叫控制中心——”侦查舰驾驶员的反呼叫信号响应,侦查舰舱外监控重接,实况画面投映临时中控大屏上。 侦查舰被数架巡宇舰合围,对方舰身无标识,但装备先进,正在用激光炮扫射侦查舰;s6372驾驶员飞行技巧高超,舰船被他操纵如飞鸟,在疾风骤雨里翻飞。 “通知星越队两分钟后出发,把实况转到我的终端上!”楚霜交代一句,扭脸往外走,“基地指挥权暂交魏嘉将军。” 苏信昭头皮发紧,他不担心别的,只忧虑楚霜的身体:“我跟你一起去,别拒绝!” ——来不及去薅郝布瞭了,所以他必须得跟着他! 楚霜迈入速行廊道的瞬间偏头看他一眼,没拒绝。不知是默许还是心思根本没在。 冲锋队早已准备就绪,带队将军是穆蚺,他见楚霜亲自来,先是一愣,跟着心照不宣地理解此次任务的重要性——援救战友是目的其一;有人在星系里“耗子打洞”才是事件要害。 楚霜进领航舰坐定:“准备跃迁。” 正规军从不不拖泥带水。 从侦查舰被围困,到冲锋队跃迁至其同一片空域,用时不足五分钟。 事发区域较远,领航舰释放无人侦察机潜航过去,把多方位战斗实况投映回来—— 刚才翻飞在风雨中的“鸟儿”被激光网困住了,随着“炙热铁网”缩小,“鸟儿”越发焦急,妄图冲出包围,却屡屡失败。 “s6372指令长傅磊上校,收到请回复,我是楚霜。”将军语速快,但很沉稳。 苏信昭闻之一愣——驾驶员是傅磊? 对方是他到达帝国后,结下为数不多的善缘。从外务实习到墨丘利、再至今,傅将军成为上校、做重要航舰的指令长了。 “s6372傅磊收到,统帅请讲。”傅磊回答。焦灼要命的情况下,他不慌乱,与三年前接到“倒向逆飞”指令时大不相同。 “是否尝试过与对方通话?”楚霜提问。 “对方拒绝接入通讯。” 楚霜俊眉轻扬,嘴角勾起抹冷笑——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倒计10秒后,我将发射定位弹,首次爆破点是你五点钟位置,你开盾、从爆破点脱出包围,背向跃迁点直飞、远离争斗核心。” “s6372收到。” 这之后,双方的同频倒计时开始。 十秒钟眨眼即过,暗空恍如被火柴划过,光比流星还快,带着微红残影,让夜空被无形的凶器划出血痕。 “血痕”使命必达,闷不吭声地炸了。 紧跟着,傅磊驾驶侦查舰冲出爆破光,带动烟尘飒踏,摆脱困境。 他头也不回地背向而行,远离跃迁点。 再看敌军舰队,像是从没打过如此不讲武德的架,被楚霜一炮轰晕,既不追傅磊,也不找是哪个王八蛋偷袭,只静默地停在原地。 “这是等死呢么?”穆蚺坐在副指令长位置,撸一把寸头,“将军,咱再送他们一程吧。”他摩拳擦掌。 楚霜说:“好。” 穆蚺笑眯眯的,他的警卫员也在一边笑:“二位将军炸宇宙有瘾?” “你懂个屁。”穆蚺倔他。 “不懂你教我啊,骂我我又学不会。”警卫员跟穆蚺熟不讲礼。 楚霜幽幽接茬:“艺术就是爆炸。(※)” 谁也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更没人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穆蚺确实放炮有瘾,在楚霜的撑腰下再次按定位弹发射键。 第二道血痕破空,直冲另一艘航舰,让它毫秒间报废。 剩余五架航舰依旧纹丝不动。 “是不是傻x……”穆蚺嚷嚷,“统帅,咱干脆把它们炸干净了……哎呦,我去!” 没聒噪完,航舰群转向,直冲他们来了。 “他们是豁出去被二次攻击、定位攻击位置吗?但这是星战,冲过来干什么,出舱肉搏?!”穆蚺闹不懂——就没见过这么打架的! “或许他们的目标不是咱们。”一直没吭声的苏信昭开腔。 穆蚺跟他认识,上回俩人还商量过挖沙蛇,吃蛇羹呢:“怎么呢,苏议员?你在政务有建树,宇宙里打架的活儿,还能比你家老板看得清楚?” 苏信昭风头正盛,老穆咂么出年轻人跟楚霜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他常年在军中,睁眼只能看一帮糙老爷们,有颗八卦的心无处安置,甭管男女,磕好看的就开心。刚刚他八成注意力集中于炸航舰,留下两成观察小苏。 看一眼,这小子眼珠子黏在楚霜身上; 再看一眼,还黏楚霜身上; 看第三眼,简直抠不下来。 他不着痕迹地逗人,说出“你家老板”几个字时,苏信昭把酒窝都笑出来了。 “我替他说的,”小苏看楚霜的眼神里散着亲昵,“我猜他们的目标是咱们后面的跃迁点。航舰移位,保证不追咱们。” 反正是要干架,试试就知道了,穆蚺准备移动舰船。 “不能让!”楚霜突然凛声阻止,“信昭说得对,但不能让他们炸毁跃迁点!定位弹准备!” 穆蚺行令禁止。 眨眼功夫,打掉三架机甲。 “还剩俩,来不及了!”穆蚺高喝,“操,光顾扯闲篇,动手晚了!” 定位弹没办法连发,每次需间隔2-4秒用于精准定位。 楚霜冷哼,放弃使用脉冲星定位,毫秒间切入航舰攻击界面,手动调整对空粒子炮准线。他的手很稳,轻轻一转,炮口就精准对正目标。 可就在这一刻,他意识里蓦然冒出之前的噩梦。军中的指令触发键大同小异,从前,他手指在殷红按钮上轻轻触碰,就结束了禄水营所有将士的生命,也结束了楚螭的生命;现在…… 楚霜的手指顿挫,这让他心生戾气,狠咬牙关:定神! 迟疑不着痕迹,在旁人看来,他是接连轻易按下去的,像随便瞄准,随便发射,然后射线长眼睛一样划出美丽的光,命中敌军航舰的动力舱。无声的爆破之后,敌军航舰像一只巨兽沉睡过去,悬航在宇宙中不动了。没有定位弹威力大,但足够了。 时至此时,双方距离极近。 楚霜微调巡宇舰位置,打出第二炮,另一架舰船也不动了。 “牛逼啊统帅,人肉比冲激光还快,”穆蚺乐呵着在楚霜肩上一拍,“老早听说你毕业时门门轻松满分,今儿终于亲眼看见了。” 楚霜笑了下,其实他心有余悸。他烧得更高了,整个脑袋像时不时被拔下来,摇晃两下,又戳回腔子上。这种状态下还能命中,大有“蒙事”的成分。 “开信号阻断器,派无人勘测打捞对方航舰,确认安全再带它们回去。”楚霜不敢掉以轻心,穆蚺执行。 可下一刻,诡异发生。 已失动力的两架航舰开始自行拆分,释放成无数架护卫舰! 第187章 包括楚霜在内,所有人都极短暂地震惊。 它们的动力源不是被炸了吗?”穆蚺反应不过来。 妈的,就该立刻补刀!楚霜心里骂街。 “全员离开跃迁点!”他大喝,驾驶领航舰猛向下翻,像进行死亡翻滚的鳄鱼,潜入深渊,“它有隐蔽动力舱,从它们的木讷行径看,这是无人舰群。跃迁点的归属方发现了傅磊,所以派它们来阻击!对方下达的第一指令是捣毁侦查舰,第二指令大概是前一指令失败,就炸毁跃迁点!” 如楚霜断言,小护卫舰群如蝗虫般涌来,密密麻麻停滞在跃迁点外侧不远,如果楚霜不躲,那么现在会有接连不断的撞舰发生。 眨眼间敌方护卫舰重新集结成已经残破的巡宇舰,撞进跃迁中枢自爆;跃迁基站四分五裂,各样碎片像刀子四向发射。 楚霜打开护盾,借助爆炸冲力远离危险。 巡宇舰舱尾的摄像镜头尽忠职守,拍到跃迁点化作在暗空中盛开的巨大牡丹,层层叠叠、色泽艳丽,从含苞、喷薄到毁灭消陨,不足三分钟。 “操他妈的,见不得光的老鼠,打地洞被发现就连窝都不要了?!”穆蚺怒气冲冲。 事情越发向楚霜不愿看见的方向发展,他点烟:“点查伤亡,返航、通知基地中控,进入备战状态。” ——这事儿必然没完。 尼古丁的苦涩辛辣入口。 他把烟困在口腔里,实现短暂的掌控后,就放了烟雾自由。他没把烟往下咽,于他而言,这一丁点熟悉的刺激不足够让大脑释放多巴胺缓解不适,高烧让他脸颊发热,浑身都冷,关节开始酸胀地疼。 “自然返航需要三小时左右,你去休息。”苏信昭不知何时解开安全带,贴在楚霜耳边低语一句,不容置疑。 ----------------------- 作者有话说:※《火影忍者》迪达拉。 第146章 调虎 危机没有彻底解除,楚霜难得没逞强。 他又嘱咐穆蚺几句,转去医疗舱休息。 出行仓促,郝布瞭没能跟着,楚霜启动医疗助手执行常规治疗,体温显示数值是38.9c。因为发烧,他关节痛严重,离开t8843时还像老寒腿发作,现在制冷剂的凉气已经从骨头缝往外冒。他膝盖、脚踝、肩轴等关节要爆炸,刚才进屋两步走,自觉像个久不镐油的人形机甲。强效止疼药过度使用副作用巨多,他却是顾不得了,和退烧药、抗生素、囫囵一把吞掉。 苏信昭安静看着,眼睛里闪过混杂的情绪,冲他张手:“终端给我,有急事叫你。” 私领系统有消息分级提示,功能不完善,所以楚霜不爱用。这导致他终端时常弹出些重要、不紧急的消息,多与帝国内政相关。设想休息时手腕子上的玩意“嗡嗡嗡”没完没了,实在闹心。 他摘下终端,递过去,在睡眠舱躺下。 他疼得紧、又不想被看出来,于是硬捱着等药物发挥作用,转移注意力迁怒无关紧要的事儿:早说让技术处改睡眠舱门,就不!队员集体睡棺材,真他妈不吉利! “特别难受?”苏信昭把他的终端带在自己手上。 楚霜合眼:“睡多了,睡不着。” 可他脸都白了,只两颊烧出不正常的潮红。 苏信昭知道他在忍,联系李谨仁。 博士回信很快:关节不适是高烧刺激的,俩方案,要么注射安定,让他睡;要么尽快退烧,让热度下去。 这要命的当口,一针把楚霜扎晕不行。 ……可药吃过、退烧泵也挂上了,还能怎么更快退烧? 苏信昭找辙去了。 再看楚霜,药效开始上头,他主观很想睡一觉,无奈每快睡着时,关节疼就跳起来刷存在感。疼痛把他的神经紧拧成一股绳,眼看再一牟力、就能把神经扭断,偏又看着止疼药的面子让他松一口气。这是种不够痛快的苟延残喘。折磨他的身体和神经极致绞涨,逼他强撑起精神头与之对抗。 睡意成为痛觉和药物对抗的牺牲品。他硬捱到最后连时间、空间概念都混乱了。 不知过去多久,楚霜感觉有只手在他胸口摸索,动作干净轻快。 是……谁在解他衣服扣子?这还不睁眼! 他激灵一下。 “没事,是我,”苏信昭温声安慰,“刚才我问博士了,尽快退烧能缓解痛感,咱们去物理降温。” 楚霜想诈尸。 无奈现在胳膊腿都要跟他拆伙,他表情少有地扭曲,下颌较劲似的绷紧,脖子到锁骨线条突兀、刀雕的一样。 “床都上过了,之前也给你脱过衣服,还害臊啊?”小苏不知死活地闲念叨,照旧熟练地解扣子,“还是说你想执行另一方案,一针扎晕?你看你坐起来都费劲……” 他趁人之危,把将军制服、衬衣全扒了,爪子直冲对方腰带扣去。 楚霜身子猛僵,抬手攥苏信昭手腕,借力把自己拽起来,死不承认“坐起来都费劲”! 逞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幻听几处关节叫嚣似的“嘎啦”一声,炸痛激起他满背白毛汗。暴躁之余,他又咂摸到另一个重点:我害臊? 那当然不是了。几小时前,他想跟小苏上床,被对方脱衣服悠然自得;归根结底,他症结源于不喜欢被照顾。除了伤重失去意识,太入微细腻的对待总让他感觉越界。敲碎他利用多年为自己搭好的、名为“我有用”的碉堡。 现在“炸碉堡”的人太亲密,他觉察之后有点发愣。 苏信昭见他没再反抗,心底冒出丝不自知的爽。他痴迷于照顾楚霜,可惜爱好难成“愿打愿挨”之势、总夭折。 现在机会来了,得抓稳!他轻轻把楚霜的手从自己手腕摘下来,贴在嘴边亲一下:“大局为重啊,我亲爱的将军。” 而很快,楚霜侧腹新添的伤口暴露,小苏爽不下去了。暴躁瞬间上头、冲乱他的呼吸,他想去触碰狰狞,又不敢。即便明知伤好得差不多了。 再然后,楚霜后心和小腿的伤也藏不住了。 楚霜烧得迷糊,把这茬忘个干净,正在无奈虎落平阳,鄙夷地看着小苏寻思:早晚有老子报仇的一天。 看到对方须臾冷脸,他才想起还有这码事。 “……怎么、怎么伤这么重?怎么弄的!”苏信昭单手扣着睡眠舱,用力太大,舱沿发出“吱吱咯咯”磨牙似的哀嚎;他五官倏忽间结出冰,封印起他的憋屈,心疼楚霜受伤、气他隐瞒、舍不得发作。 风水轮流转,轮着楚霜被“爽”到了。他想偷笑,又不忍心言明伤势缘对方而来。 “啰嗦,哪儿重了?都好了。”他干脆装不耐烦,头晕似的蹙眉,在不经意间往对方怀里靠。 依赖太难得,苏信昭秒变闷嘴葫芦,低叹一声,把人抱起来挪进浴缸。 水流温润。 起初楚霜觉得冷,而当身体的热度被带走,他就不那么冷了。智能控温恒定保持在36度,水声缓缓,配合发散到峰值的药效,他疼痛减缓、歪在浴缸里昏睡过去——苏信昭帮他擦干、抱他出来,他全不知道。 此时距楚霜发信提醒基地戒备过去了一个多钟头。 代指令长魏嘉少将加紧防御之余,面如死灰。他后悔死了:早知这样,该自告奋勇跟楚霜出外勤。现在可好,跃迁点被毁,楚霜只能自然返航,敌方身份不明、实力不详、万一先打来怎么办…… 魏嘉向来这样。 他儿子和苏信昭是同学,曾因为林楷造谣找过小苏麻烦、被楚霜惩罚。而后,魏嘉为了讨好楚霜,在墨丘利的最后乱战中,相当积极。而随着时过境迁,他终是回归于明哲保身。 其实魏嘉时常自省,身为将领不该怕妥清闲,同时又感叹本性如此,实在不知怎么克服。 更何况,老婆死得早,儿子只有他了。 现在,他瞪着星图上的雷达探测仪器,要把眼睛转成古老的盘香,生怕下一刻会有警报响起来。 他搓着手,点开小行星地形图,细看对空防御排布。 或许是他念念不忘、终成回响,“坚持到楚霜回来,一定别出事”的愿望没被捂烂,雷达警报开始“吱哩哇啦”。 叫得魏嘉要犯心脏病。 “未知航舰进入防御网范围,距行星气层两千三百航里,”指令员语速很快,“魏将军,怎么办?” 魏嘉脑袋嗡嗡的,摘帽子狠撸一把半天不洗变成油田的头发,心中大骂:混账东西,老子都快退休了,不能安生么? 他放大星图,下令:“非战斗人员即刻登入航舰,必要时执行反向撤离,对空作战队准备作战!调取雷达画面,判断对方武力水平。” 这两年,楚霜是被“贬”出来挖矿的,队伍里矿工、地质专家占比很高,正规作战军只有四个大队,楚霜和穆蚺带走了一半,基地还剩下一半。 指令员叫郑培,中校军衔、是个美女。她是星航军的老人儿,随楚霜参加战役、任务无数,见过顶尖的军事指挥官、自然看不上魏嘉这种面上左右逢源,心里藏着巨大囊膪的夯货。 第188章 他时常拿儿子当借口,就更烦了。 警报初响时,她看对方临危紧张的模样,恨不能跪求三秒前的自己不要看,好让她拥有一双没看到对方怂样的眼睛;而在听到对方指令算是下得明白,她又勉强把心往肚子里咽了咽。 她多线操作,指令下达分毫不差;同时,给楚霜发消息。 但新的意外很快来了,楚霜的航舰在未知空域航行,信号总丢包,消息发送好几次都失败了。 敌军不管这些。 两千三百航里对巡宇舰而言十来分钟就到;可这么短的时间,想要地面人员悉数撤入航舰是痴人说梦,更何况地质专家雁过拔毛,发现小行星上也有矿源,正挖得火热,还想等统帅返航给他的惊喜呢。 现在惊喜怕要变惊吓。 而凡事都有两面性,魏嘉胆小也是如此。 t8843是计划外的登陆点,于是他第一时间带人排查周边地貌,标记出很多坐标点,方便打起来时做掩体。 现在,坐标点被下发至矿。 “将军,咱们现在撤离还来得及。”什么人带什么兵,魏嘉的警卫员在他登陆领航舰时,跟他咬耳朵。 话没错,如果能敦促矿工火速登舰、撇下矿物和实验基地离航,可以做到远交火状态撤离。是相对安全的。 “联系到楚上将没有,有什么指示?”魏嘉问指令员。 郑培冷声答:“没有,还在更换频段。” 依着她对楚霜的了解,将军把人命看得更重,非必要情况下,不会让战士们豁命坚守死物。只不过,她身为指令员都能看出楚霜是奔着实验基地来的,魏嘉怎么可能不懂?他只是不想担责。 “将军是代指令长,所有决定自有道理,不用在乎旁人评断。”她冷声找补。 魏嘉能做到少将,说明他业务能力没问题,最大的毛病是心魔。他迟疑数秒下令:“航舰起航,贴附安全网防御点,配合防御工事保护非战斗人员尽快登基舰。” 指令中规中矩。而后,他指挥舰队拉开对敌阵型,与对方遥望对峙,刚尝试通过战斗频道喊话,对面就一炮轰过来了。 攻击目标是地下实验实基地! 星火之间,己方舰队不知哪位好汉手疾眼快,发射对冲涡轮炮,成功阻击粒子束。 能量团在低空炸开。 小行星外围浮萍一样的气层被轰碎,迸溅出无数散冰晶,还没落地,又被对空防御射线蒸干。天空中出现道道绮丽彩虹,梦幻、缥缈却无人欣赏。 “为什么要炸实验基地?直接炸星球不是更方便!”魏嘉的警卫员想不通。 魏嘉冷哼:“能毁灭星球的释能炮可以通过爆炸尘粒溯源,他们不想暴露!藏头藏尾的鼠辈!” 这一刻,魏嘉痛快,前所未有。他第一时间想到楚霜,上将军执行任务时,狂傲、看谁都不顺眼的劲儿其实很爽啊。 山中无老虎,他偶有体验,居然上瘾。 他很快发现对方舰船与袭击傅磊的一样! “智能航舰也敢跟老子嘚瑟?”魏嘉到控制台前,激活定位弹,毫不犹豫按下发射键——可如死物一样等炸的画面并没出现。 敌军护卫舰瞬间发射对空加农炮,能量束再次相撞,炸开一朵灿烂的宇宙烟火。 所以……这次不是无人舰? 他们的航舰上有、活、人! 楚霜还没回来。 这是调虎离山,别有所图! 第147章 反扑 事实证明,星航军中没有真正的怂包。 魏嘉应对得宜;而基地被袭、舱外炸得昏天暗,郑培依旧稳坐中控多线程操作,不仅传达指令精准无误,还切换多条线路,重新稳定联通了楚霜航舰的信号。 楚霜还在昏睡,发出好几身汗。 苏信昭一遍遍给他擦,看他脸色渐缓,稍微放心。心没彻底沉进肚子,他收到了郑培的消息,不敢贻误战机,再不情愿也只得轻声叫“小霜”。 小霜没反应。 苏信昭轻叹一声,念经似的:“楚霜上将,咱老窝被人掏了……” 将军蓦地睁眼,仰卧起坐,瞬间醒盹:“简述战况!” 真是可爱又招人心疼。 苏信昭藏起心疼,把终端还他:“引爆跃迁点的同型号舰船正在袭击t8843。” 简述战况的当口,楚霜穿好制服,军靴,脚沾地头重脚轻,好在烧热退掉,他关节不再剧痛。回舰桥区的路上,他分出芝麻大点的心思寻思:看来发汗管用啊,就说该运动运动么。 提到打仗,楚霜可精明了。现在没有切实证据表面袭击者来于密涅瓦,但贯通因果,吉甘特斯反扑的概率很大。 “吉……什么甘来着?咳!那个混账老鸡肝想干什么?”穆蚺总记不住星领主的名字,谐音联想、给人家起个外号,他挠着脑袋看楚霜大摇大摆地回来,一屁股坐在控制台前给星图相面,问他,“老梆子为啥偷袭咱们基地啊,统帅?咱分航行驶那会儿你炸人家祖坟去了?” 楚霜眉毛一掀没说话。 苏信昭很聪明,楚霜没讲连贯的因果,他也整合了逻辑链——起因是楚霜为了他找沃伦克,得知老家伙在密涅瓦之后,将军开小差去讨末那识的源码,不仅成功、还得到意外线索,线索指向t8843,所以这才改航程来确认。 ……也所以,小霜身上的伤,该是这时候弄的。 苏信昭抬手按在胸口,隔着衣服摸到滚印坠子,语气没什么波澜:“老鸡肝偷修跃迁点,被咱们发现、只能炸掉了事,他担心暴露更多,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来了。” “你把更阴谋论的猜测也说给老穆听听。”楚霜各样手势在星图上翻飞,娴熟地做标记,分心二用地搭茬。 苏信昭会意笑了,隐去涉及艾登的部分,继续讲:“吉甘特斯曾在t8843上建立实验基地,多年前荒废了,现在他怕秘密被发现,所以派航舰来‘摸底’,没想到暴露了跃迁点,索性调虎离山,分散咱们的战力。他想各个击破。” “是这么个意思,”楚霜把做好标记的星图发给技术员,“扫描这几个位置,确定是否还有隐藏跃迁点。” 穆蚺抠抠脑壳消化因果,恍然顿悟,不吝地在楚霜肩膀上一拍:“统帅!要不得是你当统帅呢!我怎么就没想到……他们捂□□藏宝贝似的防咱、原来跃迁点不止一个?!” 他人粗、手也没个轻重,把苏信昭看得心头一紧。 小苏不动声色地嫌弃老穆,恨不能拿笼子把他罩起来,让他离楚霜远点。无奈不能执行,只得化身人肉隔断,不动声色地挪到那俩人之间卡着。 “猜测,希望猜对了。”被拍一巴掌的这位倒无所谓,单手枕在脑后、仰靠在座椅里,开始看郑培共享的实况——魏将军有性格上的劣势,因为太怂,每到新地方总会先找战略掩体,这于防御战而言利大于弊。劣势变优势。 战况惊心动魄,半空中对轰的双方给星球制造出新气层,其中星点闪烁、高亮不断;霰弹漏网恍如流星坠落,又被防御工事瞄准击碎,非战斗人员在护送引导下持续移动着。 但: 魏嘉还能坚持多久? 真有隐藏跃迁点吗? 如果魏嘉守不住,那么营救任务将更艰巨…… “统帅,找到了!”技术员的话语为众人点亮希望,“距咱们最近的一处点位只三百七十航里,您的标记精准。” 楚霜把目光挪回星图上,眼中有寒冷的星芒闪耀着,他摸出烟点上:“统帅在这呢,不用找。” 随着他说话,白蒙蒙被吹远了。 这之后—— 敌方万没想到,星航军回杀如落雷。当他们正和魏少将对轰难分高下时,背后忽而涌现大批莫斯收割者,幽灵似的。 在楚霜不讲武德地击中敌军领航舰之后,人形机甲收割了数十架逃生舱。 争斗以敌军领航舰自暴落幕。 楚霜的巡宇舰落地时,魏嘉迎过来。他灰头土脸,军装上全是灼烫的焦糊。向来退缩的少将在最后关口,居然带突击小队与敌军领航舰接舷,妄图入舱抢夺控制权。 好在,他们赶在敌军自爆前几秒撤离、开盾,才没酿成壮烈的惨剧。 “将军神勇、有惊无险,辛苦了。”楚霜在军中少露笑脸,现在眼角挂着一丝笑。 “我谨记您‘宁可战死,绝不后退’的口号呢,说实在的,真以为逃不过退休前扛旗必倒的魔咒了,幸亏统帅来得及时!我老婆死得着……”魏嘉笑呵呵的,话到这知道没人爱听,不说了。 他依旧谄媚圆滑,脸上每道笑纹却实诚:“实验基地里到底有什么,他们一直在攻击那里。” 楚霜脸色沉静下来,吩咐说:“魏嘉将军清点伤亡,叫问讯员严审俘虏;穆蚺将军接手防御工作。” 众人做鸟兽散,各司其职去了。 苏信昭还黏糊在楚霜身边,低声问他:“你呢?要复勘实验基地?我替你去。” 第189章 楚霜确实有这想法,基地里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但他担心有遗漏。 念头一闪而过,他端详小苏——每个人都有心魔,苏信昭的执念并没随着苏岚的死亡消弭,至少现在还没有。他不放心他去。 苏信昭则是有自知之明。 试想自己向来唇红齿白,脸颊线条再利索,也不是将军眼里“大男子汉”的模样,遂开始自吹自擂:“这么多年我带着末那识算利大于弊,实战经验不比那些老将军少,”他说到这,不经意间勾起楚霜小指揉在掌心,“你就信我呗,你交代的事我哪次办砸过?你、你……不能以貌取人对不对,你总拿我当小孩、我就一个月不洗澡变成糙老爷们去……而且现在明摆着有人想看帝国内乱,知道你将在外,专门卖破绽给你。” 楚霜听他啰嗦一堆,心想:还不是小孩耍赖那一套? 他笑着抽手:“大庭广众拉拉扯扯,不像话。” 至于苏信昭最后的观点他也想过,但他更倾向于这是小苏不知全貌的猜测,毕竟他找沃伦克麻烦是自主偶发事件。 “你就该回中控,万一有别的突发事件要你处理呢?大将军不是该运筹帷幄嘛,有几个像你这样有事就往前冲的,你就让我替你去呗……”苏信昭磨人,喋喋不休,情理俱全,尾音都抖出波浪了,把楚霜叫起一身鸡皮疙瘩。 楚霜曾想赶快轰小苏回玛尔斯,经一系列变故,他悉数身边对诡事应变能力过硬的,小苏真能排上一号。 “让傅磊和你一起,确定内部情况后避免正面接触,主要是查看物品遗漏,”他在对方后背一掴,“注意安全!” 苏信昭美颠颠替心上人干活去了。 可这货前脚离开,乌鸦嘴后脚显灵—— 指令员郑培中校紧急呼叫楚霜:“指令长,敌军航舰俘虏清点完毕,但是……”她声音有点发抖,匀一口气、才恢复清晰表达,“数名俘虏身上有星航军身份认证芯片,您亲自去问讯室看看吧。” ……什么?! 这事楚霜没想到。郑中校说话极少支吾,让他心底升起股寒意。 他直奔问讯舱,进门看见屋里几位个顶个地脸色难看。 “他们每人身上都带着芯片,归属是星航军。将军稍微做做心理准备。”郝布瞭提醒一句,沉静几秒,打开舰舱隔断——问讯椅上坐着的全是熟脸,楚霜个个认识! 他们是留在密涅瓦的特职人员。队长彭飞也在。 这一瞬间,楚霜意识闪回——潜伏前,他们宣誓效忠玛尔斯,场景历历;几天前与彭飞分别时,他嘱咐对方当心,小伙子还在他肩膀一锤,说“放心吧,霜哥”;可如今,当初的意气风发、鲜活明艳只剩木讷。 每个人都圆睁着眼、眨都不眨,一脸平和。 平和得好像已经死去了。 楚霜眉心下压,看向郝布瞭。 “我们什么都没做,他们被俘时就是这幅样子,”郝布瞭狠捏自己眉心两下,让自己尽量平和,“他们……清一色被挖掉部分脑组织、用芯片替代功能。刚才和咱们激战,该是应激指令完成的,比全ai指令灵活。” 每个字都明确,组合在一起的逻辑残忍抽象。楚霜脑袋“嗡”的一声,有股说不出的悲伤合着自责在意识里蜿蜒,碰到心脏瞬间爆炸了。 如果当前几天下令让特职队集体撤离呢? 可他们首先是军人,不能因为无法预判的危险就打退堂鼓。 楚霜仰头看,看惯的航舰顶幻觉陌生,他吸气入胸腔憋住良久才呼出来。 这是密涅瓦星领主的报复么?! 更甚,类似技术冯路不是才实验成功么…… “大脑被毁坏了多少,有没有唤醒自我意识的可能?”楚霜问。 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郝布瞭咬着牙说:“可以,只是那样他们太痛苦了,或许可以尝试用电导视像连接神经元,读取并重组信息模块导出,虽然没有唤醒意识精准,但也大差不差。然后……直接送他们走。” 所谓“送走”是何意在座的诸位都明白。 楚霜阖了阖眼,点头:“减轻他们的痛苦,现在执行。” 话音刚落,叫彭飞的特勤人员动了一下,他眼球上的蒙蒙灰雾淡开,恢复了丁点自我意识。 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楚霜身上:“霜、霜哥……m死得……死得……” 话精准敲中楚霜心脏,他两步冲到彭飞身边蹲下:“我是楚霜,你还认得我是不是,知道什么?查到了什么?怎么变成这样的……” 彭飞懈散的目光游移在楚霜脸上良久,没说话先流下两行泪,他“额”了很多声,没有指令芯片引导,他反应迟缓。 下一刻,他颤巍巍地抬手,缓慢解开衣扣,袒露胸膛。 他右上胸嵌着一块电子屏。手术刚做不久,伤口没痊愈,皮肉一圈翻着红肉、渗着血。 屏幕上只一个按键。 按下之后,屏幕被点亮了,画面中是座废弃建筑,矗立于深夜,影影绰绰勾勒出苍凉的轮廓;空镜头持续很久,终于有人从阴暗处快步走出来,径直到建筑入口处连开四枪,毫不停歇地走进建筑内部。不足十秒,那人出来了,手里拿着黑皮记事本。 这人入画、出画,总时长不足一分钟,在场众人看得莫名其妙。 只有楚霜第一眼就认出这是m牺牲的地方,而当他看见“杀手”时难以置信。 他觉得他他眼睛有问题,甚至怀疑影像是合成的。 因为——杀人者是刘微宇,是他杀了m。 第148章 歹毒 这一刻,没人猜得到楚霜想什么。 他面无表情看完录像,蹲在彭飞面前纹丝不动。 郝布瞭看他气色、气场都不咋样,环视一圈,没见救星苏信昭、就连包子都不知被楚霜支开干什么去了。他低声向助手吩咐:“去找苏议员,没有火烧眉毛的事,让他过来一趟。” 小助手扭脸走了。 “将军。” 将军刚中过神经毒素,郝布瞭想劝他不要思虑过重。 话没出口,楚霜一扬手:“把视频交给技术部验真伪,今天在座各位当什么都没看到,统统不许说出去。” 技术员很快来了,从彭飞身体内嵌端口往外导视频时,全程手抖。 彭飞的模样太惨了,这种状况军方通常会在医师评断后,询问伤者是否愿意接受安乐死。 可楚霜迟疑,他想留住他的生命,却反省这是极致自私。他的目光落在彭飞脸上,见对方也正看他。 目光交对的瞬间,彭飞问:“霜哥……不信录像是真的?”他还在流泪,泪水渐渐挂出血丝,“我们……身在异星、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现在杀害m的凶手就在眼前,将军你看到他是旧友就不愿相信事实吗?”他说话比刚才利索不少。 “这是正常程序,彭飞……”特职人员很容易得到敬重、共情,尤其是知道他们身份,懂得他们常年游走在崩溃边缘的人,比如楚霜。他还是问不出安乐死前的固定话术,转向郝布瞭,低声商量,“能不能减轻痛苦、延续生命?” 而郝布瞭的站位导致彭飞的视线被楚霜阻挡,他不知二人嘀咕什么,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说“你看,吉甘特斯说得没错,他为了保住刘微宇,会把你们灭口”…… 念头闪过,他又惊觉不对,狠狠甩头。 这一幕被郝布瞭看见了。他揉身上前,抽出胶囊注射剂:“我先执行镇静吧,将军的提议需要在全面检查后定论。” 星际战场上,人员伤亡几率不大,但只要出现伤情,多是要命的。是以,单论手法“稳、准、狠”,郝布瞭比李谨仁更胜一筹。 医者不容质疑的气场让彭飞惊觉,他蓦然抬眼看郝布瞭,见对方手里拿着针剂,记忆霎时闪回在密涅瓦被俘,他困在治疗椅上被迫接受改造——一针之后,他们不再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沦为被科技支配的“死”物。 那时起,彭飞就已经死了。 可是,他还会恐惧。 恐惧铺天盖地,心里好几道声音同时迸发: “那说不定是□□”; “不对,霜哥不会这样的”; “我要清醒着看事情解决”; “总之不能失去意识”! 惊变当前,他想蹿起来,却被身后两名警卫员搭肩按住,终归是慢了。 郝大夫正扎中他颈动脉,镇静剂在两三秒内生效,彭飞很快软倒,被警卫员左右接住,安置在座椅上休息。 “将军,他们被进行过脑部改造,保险起见,都进行镇定吧。”郝布瞭撸胳膊挽袖子。 楚霜也看出彭飞状态不对,点头允了:“他为什么突然激动,不是说行为需要指令引导吗?刚刚好像是自主意识。” 郝布瞭摇头,又猜测说:“他们理性思辨的区域被毁了,那或许是视像刺激导致的行为应激。” “如果能延续生命,有没有办法修复大脑?”楚霜又问。 第190章 郝布瞭干活不耽误回答,给剩下几人注射肌松剂和镇静剂:“前几天李博士进行的脑培育实验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那是克隆技术的分支,如果成功,是条活路。但他们的记忆源损毁,如果克隆之后出现行为退行,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巨婴’,可能比死还难受……”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不如死吗? 楚霜没说话。 整个事件即便没有证据,也必要再向女王重申! 他低头往外走,想去隔壁联系卡纳斯。 问讯舱内安静,只有他军靴敲在地面上的声音。 不对…… 他身后“嗦”一声响,是战术服的衣料在摩擦。楚霜下意识回头,看见彭飞行尸似的站起来了…… “戒备!” 闪念间,楚霜低喝。 话音未落,彭飞抬手,所有手指的第一指节断裂,十方黑洞洞的枪口骤现。他抡胳膊开枪,舱内流弹乱飞。 这是无规律扫射。 呼吸间,警卫员们反应不及,接连中弹倒地。 楚霜来不及甩开中子盾,回身扑住郝布瞭、侧向摔卧,子弹贴着二人身子描过去,在楚霜衣袖上带出几趟焦痕、“嘙嘙嘙”连续轻响,把舱体打出连排窟窿。 “退出去!”他在郝布瞭背上一送。 郝大夫要命不要形象,连滚带爬往门外赶——誓要冲出鬼门关! 然后愈乱越乱,另几名特职员也起来了。 他们都被改造过。交战间发现他们的“武器”全是冷兵器,无论是匕首、锯盘、甚至枪弹,都是用自身骨骼作基础,填充非能源爆破物质,是以刚刚的金属及能量扫描没有预警。 此时此刻,他们的攻击目标皆是楚霜;而楚霜横下狠心,后翻起身,拔枪瞄准目标心脏——吉甘特斯歹毒至极,他想要的不是毁灭,他想看楚霜无可奈何地对自己人下杀手。 楚霜枪法可圈可点,六道光束连发,队员们悉数毙命,几名伤情不重的警卫员没来及爬起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怎么了!”魏嘉咋呼着出现在门口。 他安排好问讯就遵令善后现场去了,把安全隐患排除,刚想缓一口气,就听说这边出事了,紧赶慢赶,正看见这一幕。 郝布瞭冲他摇头,示意老魏别问,他理解楚霜的狠心是对彭飞等人深沉到骨子里的温柔,同时也是戳在自己心头的刀。 他到楚霜身边虚扶着他:“将军,我跟魏将军善后,您去休息,嘶,您把包子支哪儿去了,我叫……” 话没说完,郝布瞭见楚霜眼神陡变,视点落在他身后,跟着右手抽军刀,左手扯住他衣服领子——郝大夫约么一百七八十斤的一大块,被楚霜单手提搂起来甩给魏嘉。 飞在空中的时候,郝大夫见一道暗影擦着鼻子窜过去,鼻尖被厉风带得生疼;到他被魏嘉接稳,拉出圈外,才看清被楚霜打中心脏的数名特职人员又“活”了。 当然,他们不是真的活。他们闭目行走,像是僵尸一样。刚刚从郝布瞭面前飞过去的是柄骨刀。 “热感应!他们被装了热感应装置!”郝布瞭跳着脚大叫,“机械脑的芯片能刺激肌体!” 这跟末那识控制小苏的原理相近,所以肌松剂没用、他们哪怕是死了……依旧可以动作。 再看楚霜,他让过“僵尸”的直面一劈,反手挥刀——对方装有锯盘的小臂被他干脆削断。 断手“啪嗒”落地、还在抽搐,温热的殷红被甩高,溅了楚霜一脸。 血腥味让将军心泛杀意,他眯了眯眼睛,一不做二不休。 魏嘉和两名轻伤警卫员也加入战局。 这一刻,同情、心痛、对不住通通随着特职人员的血肉被撕碎;残肢、断臂四下横飞。在后科技时代,这样残酷的画面太少见,密闭空间内充斥着浓重的死气,生硬地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楚霜和魏嘉不是俗手,对付没有战争智慧的机甲僵尸绰绰有余。很快,对方六人被大卸八块,断手的躯体不再藏有武器,不能进行攻击,场面却是宛如地狱。 舱内恢复了平静。 楚霜面挂寒霜,漠然收刀——肢解战友,让他心口冰凉。 “霜哥……” 又有人叫他。 他循声看去,已被卸掉双臂的彭飞正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这一眼是直勾勾刺到楚霜心里去了。楚霜心一激灵:这是病毒制造的幻觉吗? 念头冒出来,他脑海里现实与虚幻分庭对抗,又相互揪扯不清。这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强逼着自己定神再看,彭飞的眼睛已经合上了。 可更惊悚的一幕眨眼反杀。 “霜哥……”彭飞又在叫他,艰难地用两截断臂撑地,奋力抬头,合着眼、嘴在动。大量血渍让彭飞双臂打滑,他衣裳被血浸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人也恍如一块沾血颤抖的巨大海绵,向楚霜爬过来,“霜哥……你给m报仇啊……” 彭飞明明已经死了,即便有电刺激,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是双相病毒还没彻底排除? 诡事接二连三,楚霜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不知是场景确实如此,还是病毒造作,他猛看向郝布瞭,希望对方能对此事做出相对科学的解释。 也就在他分神的须臾,身后另一名特勤人员也撑起身子,脑袋歪耷拉在腔子一边,单腿蹬地,以非人的姿势向他飞扑过来。 “当心!” 魏嘉的爆喝扯回楚霜的思绪。 楚霜暗叫“坏了”,还没动作,被魏嘉一扑推出去好远,脚下血渍湿滑,他重心不稳,胸口狠狠撞在问讯椅的合金靠背上,“稀里哗啦”他和椅子一起翻倒,手掌擦在断臂的轮盘上,顿时鲜血长流。 而另外一边,魏嘉被特职人员仅剩的上臂困住,“嚓”地轻响,对方胸腔内居然弹出利刃、直愣愣戳进魏将军的身躯。 ——依旧是骨刀,用肋骨改造的。 “僵尸”在这一瞬间沸腾了。他们一个接一个起身,把魏嘉困于当中,每人胸口都弹出尖刀,穿入他身体。 后围过来的即便刺中同伴,也要把指令执行到底、完成绝杀。 多数人初见太过炸裂的画面都会发懵,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回神快慢只看受训多少。 场内的几名警卫员眼看事态急转直下,迟疑毫秒再冲上去,为时晚矣。 楚霜翻开椅子、从地上弹起来,抢到魏嘉近前时,众人已然戳成紧密的人球,不再动弹;魏嘉被挤在核心,出气多、进气少。 窒息感霎时扑面,楚霜知道魏嘉没救了,还是不能接受。他冲郝布瞭吼:“郝大夫……郝大夫!救人啊!” “别、别麻烦了,”魏嘉裂开嘴角笑,血稀稀拉拉往下流,“统帅啊……我选错行、胆小一辈子,真死到临头,原来也就不怕了……从前只是……” 他看着楚霜,目色暗淡下去,话没说完、停了呼吸。 “只是你老婆走得早,怕儿子没人照顾……我知道,我照顾他,会给他安排合适的位置。” 楚霜替他把话说完,感觉胸口刚被椅背磕中的地方涨闷刺痛,有口岔气压得他呼吸不畅。 他忍无可忍,仰天一声嘶吼。 撕心裂肺的痛被送入云霄,带着特职人员悉数殒命的消息飞跃光年,传至密涅瓦。 “领主大人,咱们的作品演了一出好戏。他们心脏停跳后,脑刺激芯片重新启动过两次,才耗尽能源。为彭飞写好的临终指令也执行了。”吉甘特斯的近卫官低眉垂首,站在他身边。 星领主正在用午餐,银质餐刀划开肉排、流出新鲜的红色汁液,他吃下肉块,放刀叉,摇晃酒杯,白葡萄酒晶莹剔透如流淌的淡黄宝石:“不能装摄像设备实在太遗憾了,好想看这场表演。” 近卫官随声附和:“这也没有办法,会被扫描发现的,”他见领主杯子空了,为他倒酒,“您说楚霜死了吗?” “他不会死的,”吉甘特斯重拾刀叉,“咱们是要先替康德那老家伙做坏人,但这坏人如果做得太彻底就是自绝后路。楚霜、苏信昭、卡纳斯都不能死,死了还有谁替咱们做刀锋呢?嗯,对了,给冯路发消息,告诉他t8843的实验基地被发现了,让他自求多福。” 他把酒一口干了——坏人自有坏人的艺术,要让你们彼此怀疑、自乱阵脚,才好。 第149章 善后 实验基地幽深,好在技术人员恢复了内供电,让苏信昭的探查方便许多。时至此时,依旧不能确定双相神毒素的传播途径,但已知其传播效力是裸眼对视>玻璃阻隔>视像设备。 是以,苏信昭和傅磊人均一架战术视像镜,活像在打游戏。 他们顺利到达底层中心区时,发现关押异生物的实验舱门开了个缝。没有手指头宽的缝隙让全员寒毛倒竖。生物探测仪即刻被请过来,却没能发现小队成员以外的生物体。 第191章 众人立刻拉开防御阵型,火速将基地内的遗留设备收敛、转移。正事办妥后,几人交替掩护,进入实验舱。他们一路探索前行,最后在空间深处发现了洞口,洞还很新——异生物居然挖穿地基坚壁,逃了。它或许逃出生天,也或许躲进更幽深的地底。人类畏惧它的毒素,它在畏惧人类的恶行。 “这咋整?”傅磊跟苏信昭大眼瞪小眼。 小苏挠挠脑袋:“通知戒备吧,它本来也不该在这,走了就井水不犯河水。” 探查事毕,小队重见天日。 苏信昭刚从地洞冒头,就见郝布瞭的助手迎过来。他听对方简短几句话,脚步越倒越快。行至控制中心的助行廊道,听见锥心刺骨一声嘶喊—— 苏信昭霎时听出那是楚霜的声音。 他从没见楚霜情绪失控至此,全速往前冲,几秒钟把小助手甩得看不着人。 他冲到问讯舱口,被满地残肢断臂和飞溅四壁的殷红撞进眼中;空气里飘着血腥味,滤气系统转得冒烟,也清除不去。 舱室正中,魏嘉保持被簇拥的姿势站立着;楚霜面对血肉堆砌的人形金字塔,面无表情;警卫员在他身边戒备,防止死人第三次暴起…… 而郝布瞭、问讯员、技术员黄花鱼溜边,紧贴着房角——没人敢说话,见苏信昭来,都冲他使眼色。 苏信昭被静止的画面震撼,深吸气,缓步到楚霜身边,拉对方的手,拉到满手温热——楚霜掌心好长一条口子,血在指尖凝练、下坠,落地溅散,他浑然不觉。 “收敛尸身,仔细善后,通知上校级以上军官十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楚霜抽回手,转身往舱外走,一步踩出一个血脚印,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郝大夫,帮我处理伤口。” 他半眼没看苏信昭。 制服上不知归属的血痕配合衣料的暗颜色,让楚霜身上的伤口完美隐身。 现在他裸着上身,胸口的淤肿凸显,背后一道狰狞的伤口,皮开肉绽、一尺多长,却不是笔直的,看得出在危机时刻避开了脊骨。他腰背直挺地坐在圆凳上,拒绝用麻药,任郝布瞭缝缝补补。他倒不是存心找虐,而是担心舒缓类药物与凝血剂围攻他的判断力。 医疗器械的轻响声中,所有人感觉密涅瓦星领主要倒血霉。 包子被楚霜支去安置伤员,听说这边出事,一溜烟跑回来,赶到舱门口被楚霜的低气压震慑,一时不知所措,看向苏信昭。 小苏接过对方送来的干净制服,温声跟楚霜说:“换衣裳不方便,我帮你。” 楚霜起身进单人休息舱,没有关门。 苏信昭跟进去试探着问:“你想调人跟吉甘特斯算账么?” “想,但不能这样。”楚霜语气很平淡。 苏信昭心里半块石头落地。他担心楚霜在气头上,带人把密涅瓦蹚平了,这无疑为星联攻打玛尔斯奉上极好的理由。 “有什么我能帮忙?”他又问。 楚霜不理他,点亮终端,见显示体温37.2c,不动声色把预警数值上调1.3c,开始抽烟。 苏信昭没有阻拦,帮他整理衣服。 楚霜则几口抽完两支烟,联系卡纳斯。 随着楚霜简略汇报因由,卡纳斯神色显出吃惊与悲凉,但很快又恢复了沉静,片刻默然,她说:“将军,我明白你的悲恸,但现在没有确凿证据,没办法证明事件之间的联系。我会派人去查。密涅瓦战力向来不值一提,想以这样的方式强兵不奇怪。或许,这是恰巧。” 楚霜听到最后一句火气腾地冲头:“恰巧?一件事情是恰巧,现在桩桩件件怎么可能都是恰巧,女士!t8843实验基地里研究员的笔记残留,还不够成为追责的证据吗?还是说……您早就怀疑冯教授事涉其中,想拖到机甲人合理化研发提案通过,来保全他?如果是这样,请您明确告诉我……” “楚上将!”卡纳斯打断楚霜,“你的意思是我包庇冯路、纵容非法研究吗?笔记提及‘冯路’二字了吗?这难道不是你的臆想猜测么?外务两年,我以为你能更成熟些,怎么现在不仅私改航程,还反过来向我问责?不要被悲痛侵蚀理智,将军!” 楚霜闭嘴。 他刚用过凝血剂,比平时暴躁,一系列厄事当前,他自省的确言辞不当,遂开始就事论事:“对不起女士,是我冲动了。抛开涉事人,星域内有人私修跃迁点是事实,被发现后将其炸毁也是事实,这足以向星联问责。请您准许星航军调整工作重心,帝国的防务……” “停停停,”卡纳斯面露无奈地看楚霜,“将军还是不明白站位高低与决策的制衡。你先冷静下来,把事件因果整理成文,咱们再就事论事。你想过吗,现在追究冯路,喀迈尔黑洞怎么办?”说完,女王干脆地切断通讯。 楚霜:……这算什么? 我没说要立刻追责冯路啊,架吵得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于是他又想点烟。 苏信昭看不下去了,在他手腕轻轻一格:“好了,别抽了……” 楚霜动作滞涩,还真没执拗。 他把烟轻缓放回烟盒,垂眼出神,多年前,刻给楚麟的藏头祝福语已经浅淡,与盒盖浑然一体。 片刻他抬眼看苏信昭:“你早知道刘微宇有问题是不是?” 四目相对,苏信昭被心悸感扑面。上次楚霜用这种眼神看他,是心脏中枪后。小苏心有猜测,但未经证实他选择装糊涂:“……什么?” 楚霜背光看他,眼睛轻微眯着,睫毛遮去部分眼神光,让他双眸深邃又神秘,像幽静潭水不见底。 苏信昭不想和他对视,又怕被看出心虚,正自两难—— “老大,将军们到齐了。”包子在外面喊。 这一嗓子在小苏听来幻如天籁。 楚霜应声,转身出内舱。 他背上有伤,外挂武装带没有系,苏信昭清晰看到看他制服腰线宽舒,确定这人又瘦了。 他没跟出去,倚在内舱门边旁听。 楚霜站在主持位,环视众人一周,直奔主题、要求有三,没半句废话: 第一,防务加紧; 第二,调临近塞口驻军支援; 第三,开启各驻军基地领空探测仪,检索尚未发现的跃迁点。 会议时间不到十分钟,众人领命各自忙碌。 而楚霜像把小苏忘了,也随众人离开会议室,头都没再回。 他还有事要忙,先去启动了密涅瓦的后备特职队。即便事如卡纳斯所言,密涅瓦因为族人战斗力鸡肋,才想以机甲人实现“科技强兵”,也需要观测对方进一步动向。有些人一旦自诩强大,就要开始横行无忌了。他叮嘱队长万分小心,好在这支队伍与彭飞的队伍毫无交集,彼此不认识、相对安全。 忙完这事,他又巡视了一圈防务,见穆蚺调配得宜,转回头来准备报文。 一想到这茬楚霜就脑壳疼,他烦透了动辄报文的官僚作风,也时常反省自己过于“山大王”做派,遂一直寻求平衡、一直失败…… 他把包子打发走,躲在安静的舱室里闭关,一点点捋思绪,力争只论事实。 之前他脑子是乱的,现在稍微想想,就越发困惑于卡纳斯的初衷。这几年星航军外务开采的石玺矿足够炸掉四五个拉东星,女王即便是未雨绸缪地囤积资源,也太激进了。 楚霜第六感认为她别有目的。但思来想去,又感觉女王不会脑残到在国库储备金见底时跟星联开战…… 他想得头晕脑胀,终端开始报警,提示他体温飚高超过38.5c了。他嘬一口烟,把烟屁股扎进烟缸,半身不遂地站起来,小幅度活动僵直的腰背,启动医疗助手、吃退烧药。 大将军贵人事忙,早忘记把体征监控共享给苏信昭这茬。 他这边警报一响,小苏立刻知道了。 苏信昭被他亲爱的小霜“甩”在会议室内舱之后,大半天没去对方跟前碍眼。 他也在忙,跑去帮忙收敛彭飞等人的尸身,同时偷摸尝试用末那识解析几人的机械脑芯片,他发现那玩意指令的书写模式与星联或玛尔斯都不相同。像是双方联合串写的指令,互相配合又互相设立技术防备。 这一发现非常微妙,再次佐证玛尔斯有人勾结吉甘特斯。 当然,他也发现了刘微宇的录像。 事实大锤,捶得小苏肝颤,哆嗦出干坏事被抓包的慌,可再细想,这算干坏事吗? 算不算暂且不论,当务之急是去见小霜。他关心则乱,苦思由头而不得,沉静心思才又升华顿悟——见他需要找理由吗? 赶这关口,楚霜的体征警报响了。 t8843的白天很短,多数时候是一片不黑不亮的昏沉暗淡。远空有类似极光的电粒子带,颜色紫蓝,梦幻又诡谲。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碎雪,落地就化了,苏信昭担心楚霜关节疼要严重,小跑起来。 他在控制中心没头苍蝇似的转一大圈,没找到人。最后用一个月的下午茶成功收买郑培倒戈、出卖上官,得知楚霜在独立休息舱。 第192章 “刚才有过两次简短通讯,听语气他心情糟透了。”郑培贴心附送提醒业务。 魏嘉牺牲了。 彭飞整队人由他亲手分尸,心情能好么? 苏信昭站在独立休息舱门口,深呼吸、按门铃。 多数情况下,楚霜独对他区别对待,会亲自开门来迎。可这次门开了没人迎,倒是扑出一股烟味。 舱内灯光很暗,显得写字台前明亮一片。楚霜正坐在光亮里,对着悬空投屏发呆,他背后的伤像在脊梁上戳了根钢管,让他不得放松弯曲、不敢肆无忌惮地靠进椅子里。 “你去休息,我帮你写完初稿,你明早看,或者我第一时间叫你。”苏信昭知道他在写报告。 楚霜不说话、不回头,没听见似的。 苏信昭撇着嘴、捏眉心:果然生气了。 他打定主意热脸贴冷屁股,走到楚霜背后:“知道你在怪我。等你退烧了,我跪键盘给你道歉。” 他在楚霜肩膀按摩,他曾两下把对方捻得颈侧寒毛起炸,对此颇有自信,拿捏着力道想让对方感觉受用。 可楚霜并不领情,上半身装了稳定器似的纹丝不动,脚在地上一点,工作椅转半圈,脱开小苏的讨好、似踹非踹地抬脚—— 毫秒间,苏信昭分析利弊:不躲,让他踹一脚,顺势扑他怀里;躲开,立刻跪键盘。 他惦记对方胸口、背上、手上都有伤,后撤一步,让过将军的扫堂腿:“我现在跪键盘!小霜我错了!”他还真蹲跪下来,要去拉楚霜的手。 放平时,楚霜不给他好脸,态度也会软下来。而现在,将军一脚踢空、架起二郎腿,随手点烟,不让牵——他只要手或关节受伤就很麻烦,因为痊愈缓慢,需要带固定器确保伤口不崩开。比如现在,他右手被限制着开合角度,让手型虚握松弛,夹烟时别样的性感。 苏信昭被他的躲避扎了心,多看两眼性感中和,再瞥见桌上扎成刺猬的烟缸,眉头一压。 “我本来想把眼前事处理完再问你,既然你来了……刘微宇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霜说话声音都疲惫,抽一口烟、阖了阖眼,烟雾随着他的呼吸散开,朦胧他的五官表情,让苏信昭错觉他在倏忽间远离。 ----------------------- 作者有话说:来啊,吵一架~ 第150章 吵架 苏信昭知道是他对刘微宇的敌意让楚霜联想到端倪。 他还记得誓言,不能把隐瞒上升为欺骗,于是老实交代:“录像是康德在密涅瓦给我的,但真实性存疑,我想进一步确认……” “为什么不告诉我?”楚霜不等他说完,“你想确认?从事发到现在,你确认了两年多!” 他垂着眼睛看小苏,这是个非常神奇的角度,既能柔情百般,又能凛然审视,投射着被注视者的内心—— 恍惚间,苏信昭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二人修复的情感传输通路重现裂痕,无声地表示着碎过就是碎过,破镜重圆、痕迹抹不去。 “我……”他的伶牙俐齿和口条打架,两败具伤,“我错了。”他只能憋出这句话,心里委屈,编不出两千字检查。 楚霜皱眉头。 他只想要个为什么,但小苏不说,他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的潜台词是:你现在身体不舒服,我不想和你吵。 楚霜猛抽一口烟,猩红的火焰缩进好大一块,他仰起头,缓慢靠进座椅,把烟往天上吹。烟气缱绻舒展、越飞越淡,楚霜目光重新落在苏信昭脸上,耐着性子说:“录像确实可能被篡改,所以需要深究是谁嫁祸挑拨对不对?如果没被篡改,更要考量刘微宇的初衷。你隐瞒不说,事情就不存在吗?你……咳咳咳咳咳……”他一口气说了太长的话,气道突然刺剌剌的,他胸口被问讯椅磕到的伤处一直隐痛,但确定骨头没事,所以不想管,他死烦自己脆皮、要死不活的毛病,咬牙死扛大法已成,居然忍得云淡风轻。 结果伤处放任到现在,他咳嗽不止,胸腔震动,让他被前后两处伤痛夹击,终于皱了眉。 苏信昭太了解他了,知道配得上楚帅眉头起波澜的不是小毛病。可他还在工作! 不停地工作、满脑袋都是工作!这家伙7x24全天候,满脑子都是工作。 连吵架都像在分析战况…… 小苏的委屈化为憋屈、憋屈转愤怒,理性还在,深吸一口气,压下无处发泄的火:“所以我说我知道错了,你去休息好吗?你气息不对,胸口是不是有内出血?” 楚霜逞强是顽疾,病入膏肓至今没找到灵药。苏信昭越“让”着他,他越不自在:“我想听你的理由。” ——这人简直了,是一锥子扎到低的死心眼,非把话说开才能安生。 苏信昭暴躁地感叹“谁让你喜欢他”,低头撸一把头发,捏着眉心脑仁疼。他晃眼看见楚霜左手还戴着指环,恋爱脑在这当口破土生新芽。 好几次了,小苏看到楚霜在预判到危险的第一时间把指环摘下来揣好。习惯成自然的动作,甜了苏信昭的心。 “小霜,你明白吗,玛尔斯、朱庇特、康德、卡纳斯……在我心里都不重要。我看重的只有你。刘微宇是你在帝国为数不多的朋友,我看得出来,他关心你是真的。我不想用没有定论的事引你纠结、焦虑,所以我没告诉你……” “然后你就替我决定了,想过后果吗?”楚霜面无表情。苏信昭见他左手收了一下,是想握拳,又控制住了。 苏信昭张了张嘴,舌头在口腔内侧掠过,想说“不是”,没有底气;可他又不能说“是”,因为这也不是一个好答案。他现在像被挤在墙缝里,墙壁向他挤过来,或许只有往上爬,才能在被夹成三明治前逃出生天。 楚霜好像永远理智,连吵架的底层逻辑都是论事不论人,苏信昭拒绝跟风,一顿王八拳只往感情上抡:“怎么说呢……我怕你难受。你想,如果这是真的,你要去质问他么?还是要他偿命?卡纳斯肯吗?”他终于拉到楚霜的手,默想不敢说出口的初衷:如果能做高明的隐瞒者,我永远都不想让你知道。 “我是太在乎你了,别气。” 楚霜相信这是实话。 但面对苏信昭的注视,他也被压得喘不上气,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冒出无数声音: “妈妈是太爱你了,才希望你能克制情绪”; “帝国看重你,所以你要坚强”; “爸爸把你看作大哥的继承,才敦促你变得有用”…… 楚霜愣神,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是双相神经毒素趁他发烧在造次,可明知如此,他控制不住脑海里的声音,也控制不住归类小苏的行为——他们都是以善为名地控制!只为了自己的目的! 他蓦地抽开手,不让苏信昭牵,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远处流霞,紫红的颜色流淌,孕育出蛊惑人心的魔物,被撕开碾碎扔下天空的雪是他心里的克制。 “在乎我……所以就替我安排?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没长脑子?” 话说得戳人肺管子。放别人,苏信昭肯定回怼说“我看你现在就没长脑子”。可对面是谁呀?是他亲爱的小霜。那句“你以为自己是谁”生生刺痛了苏信昭。 “所以将军,是想要一个对你事事汇报的下属,而不是知冷知热的爱人?” 吵架话赶话,结果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不觉知。 楚霜终于不“分析战况”了,怒气冲天灵盖,转身一指着苏信昭鼻子:“少跟老子玩情绪绑架,我跟老登吵架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撒尿和泥呢,小屁孩!什么下属、爱人,惹急了老子通通不要!这辈子最烦有人安排我!” 苏信昭愣住了,感觉头顶一片天空“噼里啪啦”、悉数塌下来砸得他脑袋发懵,耳朵持续鸣响出长音,自我保护似的屏蔽周围一切声音。 ……吵架就吵架,怎么……是、是要分手嗎? 他不敢相信地问:“小霜……你、你说什么?” 楚霜甩手指舱门:“让你滚出去,少在这碍眼!明天有矿船,劳烦苏议员押送,赶快滚回玛尔斯!”他还是想要小苏滚蛋,离开这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开打的是非地。 苏信昭无意识地后退,靠着舱壁,才让背上慌得起炸的寒毛有所依靠。他见楚霜吼完那一句就转过身,劲直的脊背冷硬无情、仿佛化形“快滚”二字,撞得他心口疼。 他眯起眼睛,自黑似的惨笑——倒也不是头一次让我滚了。 苏信昭一讷。 念头前一刻扎心,后一刻在他黯淡无光的思维空间里跃开一片星辉——对啊,滚了那么多次,还不是绕一圈又滚回来了么? 并且经前几次,苏信昭于“就不滚”之技巧略有心得。小霜典型吃软不吃硬,干仗急眼惯会让人滚,最好顺他的意思先滚,让他缓缓,之后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大半,到那时再滚回来。 这么一想,小苏迈步往舱门走。刚走两步,“吵架不能过夜”的顶级恋爱修养也揭竿而起。他遂精分出两幅画面:其一是听话滚蛋;其二是闷不吭声帮楚霜把没写完的报告整理出框架。 第193章 两军对垒,不分胜负,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 至于楚霜,人骂得真情实感。要不是身上有伤,他都想薅着苏信昭脖领子把那臭小子扔出去——什么“跪键盘、我错了”,全他妈糊弄我!从小到大身边一个个都想方设法套路我。 想到这,他心思也一凛:所以我是在迁怒他么? 他阖了阖眼。吵架上头,语速快,气息急,现在胸肺间那道不顺的岔气被心绪激动滋养,刺挠在气道里,他又想咳嗽。 甭管占不占理,大将军深知现在咳嗽是无声示弱、变相挽留。他气还没消,不想服软输气场,支棱着耳朵听动静—— 苏信昭走到门口了,坚持到他出门再咳! ……嘶,霉孩子好像站那不动了!? 他忍得难受,打开窗户。万没想到,冷空气非但没帮忙,反而让他立时忍不住。他无可控制地咳嗽起来,越想停越停不下,咳到最后声音不对,嗓子眼有股血腥味,该是毛细血管有轻微出血。 苏信昭没有“铁锅”老师的弯弯绕心思,立刻吓坏了,冲到楚霜身边,见对方冷白的脸颊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像要炸开了。他在毫秒间完成反省: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扔他一个人冷静?指望他把自己哄好要你干嘛?!留着你跪榴莲吗! “小霜……不吵了好不好,我叫郝大夫來!”他说着要扶楚霜。 “不用!”楚霜一把掸开他,两步到医疗助手跟前,拿气道缓和药剂,扔进嘴里。 苏信昭怕把他伤口扯开,不敢强行再做什么,一时间舱内只有楚霜略显粗重的喘息声。片刻后,咳嗽好歹止住了。 楚霜是真的累了,下属、战友连番牺牲让他心痛、接连的变故让他累、架也吵得累,吵到精疲力尽没吵出个所以然更累。他叹一口气,坐下反思。 这是楚浊几近无情的教育方式留给他的习惯。 他脾气爆炸归爆炸,炸完能够很快多维度看问题,稍微冷静就能意识到“站在苏信昭的立场上,确实只需要在乎他就够了”。 可他还是不想理他,不想说话,也没再让他滚。 反正让他滚了那么多次,哪次也没成功。 正在这时,将军终端弹出条消息,是技术处发来的:统帅,视频验证过,音轨不正常,有合成的可能性,没有其他对比线索的话,很难鉴定确切结论。 这与苏信昭的表述一致,楚霜心里有一小片紧绷松了。他敏锐的事业细胞又很快觉察出微妙——也就是说,康德与吉甘特斯手中的视频同源,是谁给谁的? 又或者是他把事情想复杂了,视频录像是彭飞查到的,吉甘特斯为了报复他杀福斯特,“借花献佛”了…… 他心口被扯得通,思维发散,在沙发上侧躺下,正对面是工作台上未完成的报告,无奈他彻底头昏脑涨。自行定两小时后的闹表,合眼强逼自己睡了。 楚霜的漠然放任让苏信昭缓一口气。 他看楚霜睡了,侧趴着。记挂对方的伤,没敢挪动他,只把室内灯光调得更暗些,点亮终端,在工作台前坐下,帮楚霜梳理报告剩余的逻辑点。 舱室内没了剑拔弩张。只剩楚霜略重的呼吸声,平和安宁。 楚霜睡得很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他抱起来,动作很温柔。他想睁眼看,但眼皮重得紧。 “你伤口没知觉,躺着不疼、不代表没事。”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他被声音的主人搂住,带着侧趴下,很好地照顾着他胸前、背后两处伤不被压迫。 对方怀抱恰到好处的温暖让楚霜更放松了,那人一条手臂搭在他腰上,轻轻摩挲着,楚霜又睡得熟了,可渐渐地,他喘不上气,他想翻身,动不了。不知何时开始,他腰间如有千钧重压,对方手臂越裹越紧,枷锁一样,要把他的腰勒断了。 这一刻,他幻视很多人围着他,影影绰绰的轮廓描绘出大哥、小螭、父亲、母亲…… 他们都在笑。 嘤嘤嗡嗡的杂乱中,依旧是那道格外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 抱着他的人温声说:“从始至终我都没对你动心过,我亲爱的小霜,你太好骗了……” ----------------------- 作者有话说:后台修文,一不小心全章改繁体了改不回来了……最后一行一行换回来的。要是有哪行漏了就……凑合看吧[捂脸笑哭] ps,阿晋你这blablablabla…… 第151章 圆滑 楚霜蓦然睁眼。 眼前是玛尔斯帝国的散碎旗帜,它们翻倒在脚下,原本如天空般湛蓝的旗面已经染血撕破,再被踩进污泥里。阳光刺眼,远处帝国军务中心大厦颓然,星航军总部外沿的四芒星军徽缺角,摇摇欲坠。 下一刻,不知谁用远射枪打中了星星,它坠落、反射着冰冷的太阳光线,带出残影恍如哭了。 楚霜大惊,想冲过去接住星星,但腰身被禁锢的力道更剧烈了。 ——他被捆绑在古老的绞刑架上,因为他的“好骗”,玛尔斯变成了殖民国。 “你醒了,我亲爱的元帅。” 楚霜偏头看,看到卡纳斯女士与他处境相同。绝境中尊贵的王还是优雅的,哪怕人们都在看他们的热闹。 “咱们没路了。” 刑架高悬,脚边没路了,只有无数熟悉面孔浮现,包子、魏嘉、穆蚺、爸爸妈妈、大哥…… 有的人活着,有的人是死的,化身一缕游魂看最年轻的帝国元帅的终章。 活人在笑,笑他登高跌重,断气时代表帝国军权统治的终结;死人也在笑,看他纠结挣扎一场空忙。 楚霜不想这样死,身为军事最高统帅,这太憋屈。他抬头看执行官——太远了,看不清。 而对方与他心有灵犀,站起来、用悬浮甲飘到他面前,居高让他看。 是苏信昭。他已经成了星联的王,曾经在楚霜面前的可爱、古灵精怪被王气沁染,变成令人窒息的优雅,举手投足皆有纬度,太精准,所以太疏离。他垂眼俯瞰楚霜,甚至蹲下离他近一些:“亲爱的,跟我回星联去,我让你平安富足一辈子。独裁帝国本来就不该存在,它的失事与你无关。” 楚霜冷笑着看他,垂眼看向自己的胸口:“给个痛快吧,我飞惯了,住不进金丝笼。” 苏信昭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飞惯了?从前我不好意思戳破你的象牙塔,宝贝。你飞得出王权吗?是卡纳斯给你规划的牢笼太宽宏,才让你认为占领了整片天空,醒醒吧,”凛寒划过苏信昭灰紫色的眼瞳,他瞬间举枪打断束缚、也打断了楚霜的手脚:“我来请你搬个家,住进我为你织就的地方,我舍不得你死,你早晚会习惯,小霜。” 楚霜应声倒地——还不如被绞死。 他看血在身子底下流淌成海,红艳艳的。然后,有人自他头顶的方向靠进,把他扶起来。 刘微宇带着星联秘书长的徽章,温声劝:“你无路可退了,明明可以死个痛快却不肯认命,为什么呀?” 楚霜恨恨瞪他,刘微宇避开他的目光,看向卡纳斯。后科技时代,她将以老旧的方式被裁决。 刽子手拉下了执行锁,卡纳斯脚下陡空,她的白裙子像天边一朵云,随着风挣扎、变幻莫测。然后风小了,云终于不动了。 从始至终,女王睁着眼睛,视点落在楚霜身上到死都没挪开。那眼神恶狠狠的,穿透楚霜的魂魄,让他的灵魂听到无声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下地狱,去功勋碑连排的名字前认错!我等着你,我的元帅。我等着你……” 几乎同时,“轰——”一声爆响,遥远处功勋碑炸了,像被砍成好几截的巨人,轰然倒塌。 可它不认命摔在地上,一片片向楚霜砸过来,劈头盖脸,要把他活埋。 这一刹那,他看见了很多英雄的名字,“楚麟”、“高竞卓”、“艾登”,还有……“楚霜”。 楚霜吓得猛然激灵,再次睁眼—— 没有血、没有硬石头,眼前是个抱枕,他还趴在休息舱的沙发上,沙发套的暗纹上写着“paeceandlove”。 他好半天没动,舒缓僵硬的肌肉,努力分清现实与心魔。当他挣扎着缓缓坐起来,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盖上的薄毯滑落。 是梦。是那该死病毒又让他做噩梦。 他环视四周,一眼就看到尽头的舱内安谧平和。 工作台前有新点亮的文本。 楚霜调整眼中晶体焦距,看清那是小苏帮他完善的报告框架,详略得当,因果逻辑完整。可搭框架的人不知跑哪去了。 他左手五指戳进发丝,按摩着头皮,想起夜里的话:滚回玛尔斯。 现在是凌晨四点多,矿运航舰六点准时离港。 小苏是准备滚呢吧? 走就走吧…… 楚霜启动智能助手冲冰咖啡,到工作台边坐下,把报告完成。 其间叫醒闹钟响了一次,楚霜苦笑着把它关掉——噩梦可比你好使多了,瞬间醒盹儿,透心凉。 第194章 t8843天快亮的时候,楚霜完成报告,通读几遍确定没有问题,给女王发送过去。 现在玛尔斯时间是下午,女王很快回复说“会好好看”,楚霜刚要熄灭终端,对方追发过来一条消息:外务队伍的召回函已经让军务中心准备了,手续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先私下通知你,方便你运筹调配。你返航把身体治治,好好修养一段时间,近来发生的事,咱们从长计议。 楚霜闹不清女王态度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到“把身体治治”想起李谨仁前些天说基因修复方案快完成了。 是成功了? 片刻,楚霜又觉得蹊跷。如果成功了,博士指定第一之间联系他海吹。他脑海里冒出个猜测,点开终端联系控制中心:让矿运航舰暂停离航。 ——等一半天,到召回函来了一起走,更安全,还能多运些零七八碎的物件。 于是,航舰在起航前二十分钟被叫停。 苏信昭装模作样从航舰上下来,嘴角带着笑。航舰长追出舱门招呼他:“苏议员——” 小苏回头。 “苏议员可太神了,你怎么知道就算起航也可能被召回?是不是有内部消息藏着不说?什么时候能回去歇一段时间,给透露透露呗?”航舰长是常年外务飞行的老宇航员,对官场上溜须捧臭脚那套不以为意,他刚才跟小苏闲聊,感觉对方没什么架子,像个小老弟,也就没拿他当“高官”,夸他是真心实意的。 苏信昭乐呵呵的:“真没有内幕。我家乡有个说法,起航前左眼皮跳是家里有人舍不得,一般都走不远。” 说完他有点惆怅地想:小霜后悔了没,会不会舍不得我?反正我不走…… 航舰长当然没这么容易被糊弄,知道对方不想说,没再追问:“统帅发来消息,问……你是不是在航舰上,在的话……”他有点支吾,讪笑了下,“原话是‘在就让他滚来见我’。” 苏信昭眨眨眼,对舰长笑出一片星汉灿烂,扭头圆润地溜了。 航舰长看他眼泛桃花、滚得脚下生风,把那条信息带入楚霜骂人的神色重新咂么一遍,心说:哦,原来苏议员喜欢这一口。 苏信昭滚去见人,顺路在食堂带了好消化的早餐。 重回舰舱时,楚霜正看着星图做标记,是在以战略眼光推测可能存在的隐藏跃迁点。 “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还要吃药、换药,”苏信昭把营养粉加在粥里搅匀,没提半夜吵架的茬儿。 看星图非常费眼,楚霜关掉悬空投屏,摘下护目镜,捏捏眉心,接过苏信昭递来的粥:“你跟博士一唱一和的,给卡纳斯女士上眼药,让她召我回去?” 苏信昭笑了。他知道瞒不住楚霜,于是和盘托出:“上眼药是没有的,实验确实快成功了,等咱们返航降落时就差不多。我不过是跟他商量提早几天汇报。” 楚霜是聪明人,架吵得再别扭、噩梦做得再扎心,冷静下来也能分辨那是毒素在他潜意识里滋养的恶藤,是藏在他心底的怕。 而现实情况是苏信昭不声不响,帮他和女王缓和了一把。这比道歉实际多了。 苏信昭知道他想要什么。只要能回玛尔斯,回到军务中心,他就方便关注星域动向;他现在将在外自由自在,但将在外耳目不灵便。 “那个……”楚霜想缓和两句,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开头。 “不用说,”苏信昭温和看他,“咱俩要是思维方式跟一个人似的,岂不是要搞水仙了?” 楚霜一噎,低眉莞尔——这么小众的网络文学用语你都知道,看来没少下功夫。 得见他一笑,苏信昭心情大好。知道楚霜现在没心情谈情说爱,于是找对方在意的话题:“你觉得卡纳斯是故意不想你回玛尔斯?” 楚霜沉吟:“感觉她有什么计划瞒着所有人。” 这约等于独裁,对于统治政权而言比较可怕。 “如果卡纳斯是帝国的大脑,那么她想做事必要有胳膊腿,她不可能瞒着所有人。她该是把命令拆分了,让手和脚暂时意识不到最终目的。”苏信昭安慰他。 比喻非常形象,比如某人的终极目标是出门,那么大脑会让手拿衣服、会让脚迈到合适的位置,一系列单一指令组成最终的结果。 楚霜也这样认为,苏信昭的比喻再次让他确定第六感没有错,卡纳斯让他疯狂囤积矿石是终极目标的其中一步。 ……她想干什么呢? “好了,你别想了,激进派觉得保守派太激进了,要注意身体,”苏信昭恢复如往常,开始管他,拿起扎成刺猬的烟缸倒掉、整理工作台,嘟嘟囔囔,“智能清洁看见了都得骂街。” “敢骂街我就让它下岗。” 楚霜笑着看他收拾,低头吃早餐。 他从没体会过这样的讲和。两年多的聚少离多,小苏真的变成了“苏议员”,依旧万事初衷都是为他,但处理与卡纳斯的关系、处理感情,都成熟圆滑太多,不再是那个只会撒泼耍赖,哭喊“就不滚”的小屁孩。 一天半以后,星航军收到了召回函,修整收拾耽误一天,定于第三天早上启航。 近几天,老天爷终于给楚霜为数不多的心疼。没有外敌来扰、没有异生物侵袭,他伤养得顺利,航舰出发后,他噩梦不再做,体温也正常,万事顺心之余,楚霜只有一点不适应。苏信昭今时不同往日,议会院有很多需要远程处理的事务,导致他若即若离,虽然生活琐事还总抢包和平的差事,但楚霜和他说话时,他偶尔心不在焉。 楚霜回想前几次,小苏来看他时还在上学,几乎时刻黏糊在他身边。他自叹一句,感情也是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谁在身边,一时不在不适应。 航道清净,楚霜开始依照玛尔斯时间调整时差,深夜23点多,他回休息舱,冲澡上床,很快入眠。正睡得安稳,忽而感觉有人悄咪咪摸到身边,轻轻贴着他,温和地把他往怀里收,鼻息喷在他耳朵后面,痒痒的。 神经毒素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楚霜没那么多负面的敏感,他犯困、叹气似的说:“别闹。” “你醒了呀?”苏信昭轻声问。 “没醒,说梦话呢……” “可是我好想你,几个月不见,来了就看你出生入死,”苏信昭的声音贴着楚霜的耳朵:“神经毒素会让你做噩梦,可你一次都不给我讲,前些天我惹你生气还没给你赔不是……”他说话时,用牙尖轻轻蹭楚霜的耳根,舌尖掠过他的耳廓。 “我来还你一场好梦。” 第152章 好梦 楚霜没睡醒,本来是不想跟苏信昭折腾的。而当吻不轻不重地压下来时,他心里有片禁区被松开枷锁,跑出平息不去的燥意。 苏信昭给他的是种温柔的、让他不忍推却的引诱,带着安抚,无声地告诉他“放松,你最熟悉的人在吻你、想爱你”。楚霜撑着丁点起床气,反手推人:“你老实睡觉,大半夜的……” 结果手被苏信昭一把抄住,轻吮一口。 指根的轻痒微痛,害楚霜呼吸加重,他蹙起眉头,表情中的不耐烦淡掉,换成了意犹未尽。 下一刻,他的手被苏信昭按在床上,小苏用鼻尖蹭过他掌心。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被刺激到,滋味一言难尽。继而,吻坠落在额头、眉眼间,迫使楚霜合上眼睛。 “不要醒过来,”苏信昭的声音渗在吻里,“保证你喜欢。这是梦里,小霜,是美好的梦里……” 楚霜受伤的手被苏信昭按住不让动,所以他只能用左手搂对方,摩挲他的腰,又触到脊梁,摸索到颈后,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能抚摸着苏信昭的后脑,把手穿在对方的发丝间。 休息舱很黑,宇宙也很黑。 躺在“床”上,能自外窥窗望出去,看到巡宇舰忽明忽暗的信号灯。它给舱体染上片点红晕,像在舰身种下含苞待放的花,以释能频率为养分,偷偷绽放进谁的星河长梦里,共享他稳定、略重的呼吸节奏,再幻化成流星,承载着爱和记挂,滑落至家的方向。 楚霜仰起头,舒出一口悠长的叹息。 恍惚间,他的五感随着航舰飘摇,如坠云端,这是只在梦里才会出现的酥软缠。他分不清现实、梦境,只有苏信昭发根微微的暖意让他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忍心打破旖旎,更不忍心在好梦成真中撒野了。 然后,他迎来一场久未享有的酣睡,醒来时身心焕然,苏信昭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把近来积累的脏污、紧绷通通烧干、净化。 苏信昭还在抱着他,用宇航毯裹着他,半倚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看多久都不够。 楚霜立刻被对方深情、堪称腻歪的眼神看醒了盹,回想昨夜——好像只有他自己爽到了。 “你……”他少有地局促。 苏信昭凑过来,捧着他的脸,理顺他的碎发,在他嘴角亲亲:“就是想让你睡个好觉。” 第195章 “那你也不用……” 小苏的手辗转去摩挲他的嘴唇,还是不让他继续说:“是你自己写的‘惹心上人生气了就在床上好好爱ta,能上床足证明没有生理厌恶,伺候好了就和好了’。” 楚霜无语,大为震撼。这是他狗血小说里某位海王的台词,苏信昭居然记得一字不差。 他坐起来,发一会儿呆、点亮终端,看航道进程一切正常,随手拎衣服披上,进卫生间冲洗已经干在身上的痕迹。 出乎预料,苏信昭没追着他黏糊,只欣赏着他映在微晶玻璃上的影儿,等他把起床的整套流程走完。 “小霜,你的轮廓跟画似的,真好看。”苏信昭笑眯眯。 楚霜:……开发新套路,升级2.0版本了? 他无可奈何,任由地笑,想起自己还在书里写过“两个人在一起哪儿有那么多是非对错,无非是今天你让让我,明天我让让你”。 航程又持续了四天,楚霜也又相对轻松了四天。 而当航舰落地,他和苏信昭就迅速转换身份、暂时各自忙碌。 楚霜先例行公事,回军务中心报道,星航军统帅归航的消息刚放上私领系统,他就收到顾甜的消息——女王请他两小时后在国都会见面。 时间不整不零的。 楚霜想了想,先去回总部打一晃,偷偷把自己关在更衣室整理仪容,仔细对镜照过好几遍,确定裸露在制服外的皮肤上没有小苏扣的戳儿。 他整理好衬衣袖,袖口内、苏信昭颇具内涵的签名贴着手腕,让他错觉那片皮肤格外温热。 眼见时间差不多,楚霜启程去国都会,在一楼咖啡厅安坐片刻耗时间。 现在是下午三点,咖啡厅里人不太多,零零散散坐着没来及吃午饭的牛马。这地方永远有股要死不活的班味,细看很有意思。 楚霜斜前方坐着个中年男人,当然只是看上去“中年”,且看不出职务。这人餐食过于绿色,右手边摆着盘蔬菜沙拉,面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悬空投影。他额头上贴着输入芯片,正在吃写两不误。他每吃一口沙拉,都用餐巾沾净嘴角,面色温和地嚼三十六下,咀嚼过程中,他十指翻飞,修改脑输入文本的措辞。 虽然楚霜也是个工作狂,但对于这种磨刀耽误砍柴工之举嗤之以鼻。无奈国都会的公共区域内皆是类似的人,会摆出自认为适合的形象包装自己,效率和解决饥饿等核心问题反被弱化了。 该让苏信昭提一条“吃饭时间不许装办公”的提案,违反就扣kpi。楚霜胡思录乱想。 他看腻了一个准备换第二个腹诽,眼神飘晃,看到门边有道身影。那人不太一样,随性自如,看着舒服多了。 从前,楚霜看到他会开心,现在却只觉得窒息。 刘微宇很敏锐,进门的瞬间觉察到生物电,立刻溯源,看到了楚霜,笑着走过来坐在他对面:“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跟我说?一天天开不完的会,我来垫一口。”刘总长点开菜单随手划拉。 楚霜面目僵硬,一丝笑也挤不出来。m的名字顶到嗓子眼,被公共环境压制着说不出口。他本打算见过卡纳斯再论此事,可现在见到对方,他一秒都忍不了。 但凡刘微宇不是刘微宇,他就可以冷静下来,无奈老天偏要给他磨砺。 “跟我来。”楚霜倏然站起来,路过刘微宇身边在他肩头一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气场陡降至冰点,刘微宇懵噔两三秒,心有猜测肩膀一沉,站起来跟上去。 楚霜走得很快,一路兜转,直奔国都会二楼露天花园。现在户外风很大,天阴沉沉的,没人在这挨吹。 “m的事是你做的?”楚霜弯到背风处,单刀直入。 ……果然是这茬。 楚霜既然直言询问,就意味着有证据。 刘微宇没否认,反问:“你怎么知道?” “有人把你录清楚了。”楚霜没想到他不辩解,直勾勾盯着他。 刘微宇没说话。 相当于二次默认。 “为什么?”楚霜问。 “内政的乱事,涉及艾登亲王我不便多说。你别淌这浑水,我也是为了你。”刘微宇答。 楚霜眉眼线条更冷了。 按理说,他胸口的撞伤好了,偏在这时候毫无预兆地胀痛。不知哪儿蹿出股闷气,堵在伤处,爆不出来、压不下去。 “为我?”他握着拳,声音干涩、沙哑,“所以没有我,m就不会死?你就不会杀他吗?” 依着刘微宇的理论,m所以会死,因为他对楚霜绝对忠诚。他发现了关于艾登的秘密,刘微宇不想楚霜掺进来,所以m死掉是最稳妥的。 某种程度而言,刘微宇说得没错。可这答案让楚霜怒气撞头,像笼子里的困兽。 “小霜儿……”刘微宇意识话戳中楚霜的沉疾,星航军的现任统帅身上有太多不该他背负的恶名。而同时,刘微宇也松一口气——起码对方不知道他怂恿楚浊自杀。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霜儿,你大哥没了以后,我……” 话没说完,刘总长眼前光影突变,楚霜一拳向他脸上招呼过来。 他暗惊“不好”,脑子反应过来要挨揍,身体跟不上,只得在闪念间咬紧牙关。 没想到,拳风突然转向。 电光石火,刘微宇听见耳边“咚”一声。 拳头擦着他的鬓角,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别提我大哥!关我大哥什么事……m是帝国的特职人员,为了我,你杀他?”楚霜强压着音量不吼出来,心口一抽一抽的,他想把眼前万物都捻爆撕碎,却无从下手。 拳面离开墙壁,留下血痕。 “小霜儿……”刘微宇不敢多说了,他被楚霜的暴怒震惊。而且,他不能把卡纳斯抖出来。虽然女王或许不在意暴露。 在卡纳斯女士眼里,谁都是棋子,她自己也是。但帝国除她之外,再没人这么冰冷无情了。 刘微宇不敢激化楚霜与女王之间微妙的平衡。他太了解楚霜,这人不像外面描述得那般痴迷权势,小霜儿只是太重情义和托付,所以一诺千金地守着星航军、守着职责、守着帝国。可这份心意到底能承受多重的非议,禁得住几次伤害辜负呢? 谁也不知道,大概楚霜自己也不知道。 刘微宇背后的墙是立体造景,用无数小石头砌出来的,正常人一拳狠锤上去也会割破皮肉,更别提楚霜了。刚刚如果楚霜没有中途改道,他鼻梁骨就断了——楚霜怒到极致,也只有一瞬间失控,克制又让人心疼。 这孩子终归是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于公,我、你哥、你、还有m都是帝国的基石,必要时发挥作用就够了,咱们都曾宣誓‘为了守护玛尔斯的星河长明,甘愿付出生命’,”刘微宇在楚霜肩膀重重一按,“但于私,我不希望你继续走这条路。我对不起m,早晚会还他。” 楚霜无动于衷。 他的情绪向外无处发泄,变成了反噬自身的攻击。 沁凉的风灌进鼻腔,刺激气道,他咳嗽不止。毛细血管又破了,嘴里全是血腥味。自从在t8843胸口被撞之后,他时不时咳嗽,现在有所准备,摸出舒缓剂扔进嘴里。 他不再理会刘微宇,转头走了。对方很识相地没跟上来。 好兄弟突然无话可说,暂时不要见面了吧。 闹别扭不觉时间快。楚霜赶去特别招待室,发现卡纳斯已经在等他了。 女王穿着白衣裙,和楚霜噩梦里的模样很像,在他毫秒即过的呆愣中,她向他微笑,示意他坐,看见他右手裹着绅士巾,血印透了蓝灰色的方格。 卡纳斯没问缘由,示意顾甜拿应急药箱。 然后,她站起来,到楚霜身边亲自拆开后者手上的方巾。 这举动让楚霜坐立难安,谈不上受宠若惊,只是觉得不合适。 卡纳斯在他手腕轻轻按住,让他坐着别动,她亲手把蹭在楚霜伤口里的石渣碎屑摘出来。但说实话,女王陛下处理伤口的技术不怎么样,弄得楚霜挺疼的。他更想念智能医疗助手。 “将军,”卡纳斯声音缓和,“星轨坏道计划即将大功告成,冯路已经带领技术队抵达拉东很久了。眼下,星联有人私修跃迁点、吉甘特斯制造机甲人都要往后站一站。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质疑,也知道你查到艾登事涉其中,甚至怀疑我在冷眼旁观,别有所图。但你更该知道一个原则,恶毒的技能咱们可以不用,但不能不会用。” 楚霜听出卡纳斯避重就轻,也不否认她此番理论。他只是感觉卡纳斯没有必要偷偷摸摸。他忠于帝国,想换一个将心比心。 可政治场上没有将心比心。刘微宇杀m就是最好的例子,显然刘总长在密涅瓦有自己的情报渠道,非但不会共享,还截了他的胡。 楚霜抛开个人情感:“您的理论我深以为意,女士,正是基于这套理论,我才认为咱们可以不追责,但至少要知道私建的跃迁点位。” 第196章 卡纳斯帮他处理好了伤口,在他手背上拍几下:“也可以,你私下查一查。但你的脸色比手还糟糕,将军。去找博士吧,给自己放个短假,拉东星还有你要费心的事。很快你会恢复忙碌的。” 第153章 连环 天色晚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雨滴又冷又重,钉在皮肤上炸凉。 楚霜出国都会大厦,坐进人间游客的驾驶舱,设李谨仁的研究所为目的地。 前天宇航队还在天上飘呢,老李就开始信息轰炸,恨不能楚霜登陆第一时间去找他——改写基因信息的靶向药成功通过临床实验了。 陆行甲前行,冻雨打在合金外壳上、淅淅沙沙地响。天太黑了,路面照明提前点亮,氛围地灯对着天空打上去,一道道光柱中,冰晶像碎星辰洒下,晶莹剔透的棱镜冰面散射斑斓的光,没有温度。 楚霜胸闷、脑袋疼,暂不去深想冯路与李谨仁之间的关联,只不辜负座驾的好名字,看窗外的落雨奇景。 研究所的机甲停放区入口,苏信昭撑着伞在等,见游客停稳,迎上去接楚霜。 机甲舱门打开,楚霜刚跳下来就被宽大的伞顶遮住。同时,满院子的高位摄像头也被遮住了。 “半天不见,你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苏信昭摸楚霜的脸,他手掌暖呼呼的,衬得楚霜脸颊冰凉;纳米幻肤让将军的皮肤有气色,却藏不住温度。苏信昭猜楚霜或许碰到刘微宇了,不敢提这壶没开的水。 楚霜笑得温和:“天儿变得太突然,没穿恒温制服,有点冷,”他右手揣着兜,把左手递给苏信昭,“给我捂捂。” 苏信昭把他冰凉的爪子合在掌心里,感觉他的手和机械外骨骼一个温度:“又用制冷剂?” 小苏把他的手揣进自己衣服,另一只手斜撑着伞,自己有大半边身子淋在外面。 楚霜没答。这几年苏信昭不常在他身边,不知道他已经到“药不能停”的地步了。 机甲充能区距研究所主楼有三四分钟的路。还离老远,楚霜就见李谨仁嘴角挂笑,看他俩腻歪。他扯着嗓子埋怨:“就不能修个助行廊道么,硬件设施这么拉胯,给国研院形象拖后腿!” 李谨仁不吃埋汰:“那你们还怎么亲亲我我?” 楚霜在博士面前彻底放飞自我:“我们放眼一看,遍地是机会。”他说到这,对小苏侧眸一笑。笑容不经意,被罕见的温柔眼波润色,衬出种说不清的意味。哪怕二人熟到烂了,苏信昭依旧被他恰到好处的“媚”眼看得心跳崴脚,耳根烫了一下。 放电的这位浑然不觉,随着博士进检查室。 楚霜猜到正式检查后,博士多半会念叨他的身体状况,不希望苏信昭在场,可他看小苏木桩子似的杵着不动,哄他说:“你出去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苏信昭演定海神针。 楚霜遂冲李谨仁使眼色:帮我说说话啊。 李谨仁视而不见,眼里全是设备参数。 “行了,你那些毛病我烂熟于心,”苏信昭走到楚霜跟前,开始解他制服扣子,“还有什么可瞒我的?” 楚霜:……是还有。 比如他揣在口袋里的右手。 眼看伤口暴露,他做好被小苏质问的准备。 预料之外,苏信昭没问。 他只皱了眉,捧起楚霜的手,确认伤口处理得当,就把心疼化作眼中一缕笑:“你看,还是要我帮你吧?免得碰到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帮人撑开袖口,不让伤处再被碰到。他满眼的柔情把楚霜看化了,体贴得楚霜浑身不自在。小苏在细枝末节处,展露了太多的成熟变化。 楚霜难以置信地想:这是学会当着外人给我留面子了?……八成是想一会儿私下反攻倒算。 小苏眼神太黏糊,李谨仁也看不下去了,轻咳两声:“要不我先回避?” 苏信昭正常多了。 “前天一早,克隆体的基因改写成功率达到了85%,”李谨仁言归正传,示意楚霜去体征扫描舱里躺好,按下启动键,开始一行一行看对方的肌体监测数值,“你的身体……勉强可以承受靶向改善,或许不用全部打碎重建。” 苏信昭眼睛立刻冒贼光。 “先别高兴,”李谨仁泼给他一盆冷水,“靶向基因转换的疗程漫长,其间可能出现特异反应。所以咱们需要慢慢来,把变数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 “特异反应是什么?”苏信昭话茬跟得紧,比楚霜紧张。 李谨仁关闭扫描设备,示意楚霜可以起来了:“这很难用一句话概括。该反应会因个体差异产生差异。这几年的大量实验数据表明,有些个体的反应轻微、甚至不可察觉,直到基因改写成功也没有不适;而有些个体在实验初期就会危险频发,比如巨幼细胞性贫血、骨破坏或肾功能障碍、浆细胞恶性增殖,或者……” “这根本不可控,太危险了!”苏信昭打断他。 楚霜跳下检查舱,到苏信昭身边在他背上略重地摩挲两下:“博士说了慢慢来。我答应过你,要陪你长长久久呢,嗯?” 苏信昭的神经被“我答应过你”狠狠砸中。楚霜应了一个不能完全自主的承诺。寻常恋人许诺相伴时,能守住心就够了,他却要重塑基因,鬼知道要经历什么。 想到这,苏信昭嗓子发干,说不出话。 “如果失败了呢,”楚霜冷静得事不关己似的,“我是砍号重来,还是……” “可以重复克隆,但会连带缺陷一起。”这节骨眼,博士答得很干脆。 “试吧,万一好了呢,我总不能倒霉三十多年,一次好运都遇不上吧?”楚霜冲苏信昭笑,“要是真这样,咱俩就去外域赌场疯玩一把,我给你点灯(※)。” 这时候他还有心思胡说,苏信昭的心被扎了一样,可又能怎么样呢,抱头痛哭吗? 靶向药是注射剂。博士轻描淡写的“勉强能承受”其实已经说明问题——楚霜的身体快烂透了。 所以,他注射药物后,被要求暂住在研究所,以防万一。 密集观察期时,苏信昭趁博士守着人,离开片刻,让同事把他的办公资料汇总、送过来,他要留在这照顾人。 楚霜也因此捡着跟李谨仁独处的机会,赶快问:“末那识的源码怎么样?” 李谨仁抱怀看他,突然笑了:“你跟小苏真有意思啊,明明互相关心,好多话又不直接问?今天下午他比你早到了一个多钟头,追在我屁股后面像个飞蜂似的嗡嗡,问的全是关于你的问题。” 而关于末那识,李谨仁私下给了苏信昭方案,堪称忤逆女王。博士仔细看过末那识的源码及指令,发现可以通过末那识的微电流刺激让小苏心脏中的瞬爆弹短路。他建议他先解决瞬爆弹,再考虑作废末那识。 “结果没想到啊,那小子居然拒绝了。他指着自己心口说‘说不定这玩意是我和他,还有帝国和星联的保命符,暂时不能动’,”李谨仁的脑回路里填满了实验研究数据,对政治博弈不精通,“他什么意思啊?你跟他天下第一最最好,你劝劝他,我看现在女王陛下不在意这茬,不如让他趁机先解决一个危机……” 楚霜是真心感激郝布瞭,老头儿把他当半个儿子,对小苏也爱屋及乌。他垂下眼睛,嘴角弯起一丝笑:“他在平安险中求。” 李谨仁更不明白了。 只不过,话说到这门一响,小苏回来了。李谨仁不得不向楚霜使眼色:你看着办啊。 时间一晃一个小时过去,楚霜注射药物之后,只是出汗、无力,李谨仁也就不继续当电灯泡。 他又把楚霜检查一遍,临走扔下一句:“你胸口的磕伤引发肺炎了,自己不知道?这几天老实在这待着吧,把伤养了。” 楚霜一掀眉毛,债多了不愁;倒是苏信昭惊骇不已,从凳子上蹿起来看他的透视影像——他一直咳嗽就是因为这个?从前就伤过肺,我早该想到的! 小苏自责之余,收起近来“你逃不出我五指山”的架势,变回狗皮膏药。楚霜走到哪、他要跟到哪;更确切地说,他是想扮演某人的代步工具,是要把楚霜当成走路会缺胳膊断腿的火柴人了。 楚霜当天晚上就忍不了了,手一挥:“再黏糊你就滚回家里住!” 这才算把人吓唬住了。 而事实上,楚霜自我感觉还好,他晚饭之后注射抗生素,心肺负重感骤减,冲过澡缩在被子里,一边盘算该了解拉东星的现状,一边看小苏的背影。 房间里,只有工作台前亮着灯,苏信昭的淡黄色衬衣被染上一层柔光,楚霜回想起第一次见小苏时,对方的落魄模样与现在大不相同…… 他不再想工作了,在温馨的暖光下想象和小苏的往后余生:如果不再有争端,我能和他去远星域逍遥,可太好了。这小子经商头脑拔群,我除了会打仗,还会做啥……好像没有了。难道要靠写小说过日子?总不能靠人家养活吧…… 第197章 将军还甜蜜地焦虑上了。 而苏信昭正埋身于雪花片似的悬投文件中,处理一大堆没屁点轻重的琐事。他为了楚霜,还没毕业就进议会院,至今两年多,切实体会到头部打工人也是打工人。 他想尽量与楚霜有共性,同样“忙碌”也是一种共性,但他又总想看人,遂在启动末那识高效处理工作之余,偷偷打开终端的自拍功能,把画面调到最小,放在屏幕一角。他忙活片刻,就抬眼看楚霜一眼,好几次见对方视线在他身上,悄悄美滋滋;终于不知他第几次偷看时,楚霜侧卧在床上睡着了。 苏信昭站起来,到床边看对方的眉目柔和。 他在他脸颊轻轻亲了亲,重回工作台边,高效忙完手上琐事,开始暗中查探拉东星的近况。 楚霜该是手头事情太乱,还没顾着往这茬想,苏信昭决定帮他把事情做了。 他想帮楚霜做所有累心的事,盼着他能好好休息,天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治疗成功,星系太平。到那时,他要和楚霜去他早就备好的世外桃源,长久安稳一辈子。 年轻人的期盼化作美妙的梦,穿越星河。 心存觊欲之人的妄念化作炮火,一击正中苏信昭压满星河的愿望航舰,炸了个粉碎。 这天夜里,康德座下的杨阿尔杰大将率军攻击密涅瓦。 攻打函随着炮火被投至星领主面前的。 康德大骂吉甘特斯教导女儿做间谍,联合艾登亲王窃取联盟机密,毁坏盟约;更在阴谋败露时,借女儿之手刺杀联盟王,要他给予说法。 事发两年多,现在终于开始算旧账,时机不可谓不绝妙。 密涅瓦被打得措手不及。 往后不足一周时间,它的九重塞口被杨阿尔杰攻破四重,照这样的攻击速度,密涅瓦大概要在拉东星坍缩之前灭国。 终于,星领主吉甘特斯坐不住了,一面准备出逃,一面向玛尔斯求救。求援函发给卡纳斯的同时,也发给了无数帝国高层。 这事的最显著结果是楚霜假期又将宣告结束,他被揪起来开会。虽然女王体恤他在修养,准许他以全息影像出席,但他还是打算亲自去。 太多人知道他回了帝都,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想引人非议,多生事端。 会议时间定在上午十点,因为星系内爆发战争,苏信昭更忙了,夜里根本没回来。 楚霜在天擦亮时起床,自觉身体状态不错,打算先接小苏吃个早餐,再回总部报到。 可打脸来到猝不及防,走了三十多年霉运的将军似乎还在此道绝尘。 他驾驶游客前行不出二百米,眼前一花——舱外景色劈头盖脸砸过来。 这一瞬间,天旋地转,他平衡失调,万难控制陆行甲直线行驶;双手抖如筛糠,提不起力气,接连两次启动智能驾驶未遂。 楚霜心知危险无比,索性放开控制杆,任陆行甲向院墙撞过去。 游客须臾间预判到危险,切换自动驾驶模式。 “砰——”,还是撞上了。 楚霜视线中雪崩了似的,活性纳米云防护罩弹开,紧紧簇拥着他。 ----------------------- 作者有话说:※赌场的黑话,盯着手气不好的赌客跟他反向下注。 第154章 曙光(修) 纳米云防护罩温和坚定地保护着楚霜,没让他受到伤害。 而后,楚霜把自己扒出来、看向舱外——撞击惊动了研究院监控系统的异常动态捕捉,值班员即刻通知李谨仁的助理,二人已经冲出大门,向他跑过来了。 可楚霜只看一眼,又感觉天地、机甲舱门都转圈,胃里翻腾,有东西顶到嗓子眼。 耳石症? 他第一反应是这个,赶快把眼睛合上,挺尸等捞。 “老刘起床,”他唤醒智能管家,“打开舱门。” 门开了。 “楚上将!大早晨五点多起来您要去哪儿呀……”小助理咋咋呼呼,李谨仁很喜欢说话“冲”的年轻人,身边时常没几个人跟着,却像随行一个戏班子,“怎么撞墙了!伤到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霜合着眼不敢睁:“晕,其他不舒服没有。” “我通知博士了,他在赶来的路上,”小助理说话间向值班员示意,对楚霜交代,“我们先扶您回屋,您慢点。” 楚霜被扶着站起来,下陆行甲连续踉跄。他还能走,但走不出直线,扭秧歌似的进二退二,磨蹭半天原地踏步,扶他那二位一个上岁数,一个太瘦弱,被他折腾得要冒汗。 这不行啊。 小助理点开终端,想呼叫智能担架床来接人。倒霉催的现在赶上每周系统例行维护,需要等十五分钟才好。 助理心一横:“将军,我背你吧!” 楚霜眼睛眯开条缝,看见那小孩在他面前扎好马步了。他自己不胖,但肌肉密度高,站直了比人家孩子高一头。 ……这还不把小孩压得腿肚子转筋? 他只看一眼,想吐,赶快闭眼了。 正僵持犹豫,有陆行甲的释能音自院门处逼近。听得出机甲风驰电掣,平稳降速,最后停在不远处。 “苏议员!”小助理一下蹦起来,话音里藏不住的高兴,“太好了,您快帮我把将军扶上去……” 他还要叽喳,被小苏微笑抬手止住话茬。 苏信昭先看楚霜没大损伤,心放下大半;又巡视周围环境,见院墙被撞个窟窿,游客的前半截鼻子还嵌在墙壁里,默叹了口气,快步到楚霜近前一把抱他起来,往研究所里走。 小助理眼睛都瞪圆了,看看自己,再看苏信昭:我除了比苏议员矮点,平时也有好好锻炼的…… 他又看值班员,对方立刻戒备地往后退两步,让小助理打消了拿对方练手的念头。 “他怎么了?”电梯也在日常维护,苏信昭拐弯走楼梯。 他人高、腿长、步子大,小助理一步没跟紧、追他呼哧带喘:“怀疑是前庭系统失调,之前有实验体出现类似反应,具体情况要等博士检查过再做定论。” 楚霜不敢睁眼,闻见小苏身上有很淡的、和他同样的香氛味道,好像从挺久前这小子就在跟他用同款。 视觉暂失,熟悉的怀抱和味道舒缓了无所适从,他把紧搂着苏信昭的手臂放松些。 苏信昭垂眼,见他眉心起皱,睫毛一直在颤,柔声说:“别怕,摔不着你。” 话恍如隔世。 楚霜呼吸一滞,嘴角弯出几不可见的笑,用只有小苏听见的音量“嗯”一声:“你怎么来这么快……” 他大约想得到因果,明知故问地分散注意力。 “一打起来星域内很多策略调整,夜里收工都三点多了,我就在办公室又耗了会儿,想着你快起床了,打算来接你吃点东西,再送你去开会,半路收到你体征示警,就加快速度赶来了。”苏信昭回答完,也把楚霜抱回房间,放在床上了。 楚霜始终没敢睁眼,听得到苏信昭声音温和,看不见对方满眼焦急。 好在,不等小苏给李谨仁夺命连环call,博士就呼哧带喘地出现了。 老李进门到楚霜身边启动扫描设备:“现在还晕吗?” “不敢睁眼,否则在yue出来的边缘挣扎。”楚霜答得直白。 “前庭系统失调,供血不足导致的,某种程度而言这是好现象。”李谨仁看悬投在眼前的体征参数。 苏信昭冷眼看博士,目色不善。 李谨仁懂他关心则乱,没跟他一般见识:“这说明靶向药物效果显著。他之前用的凝血剂效力很强,近期没有减量,所以会引发供血失调。我会加用舒缓剂,再降低凝血剂的浓度,”李谨仁对苏信昭露出一丝笑,定定地说,“还不明白么,傻小子?他能好。” “他能好……”苏信昭跟着喃喃。 这三个字像破开阴霾的阳光,直冲进小苏心里。 他喜不自胜,冲到老头面前一把抱起他转好几个圈,把对方吓得要犯心脏病。 “撒开撒开,”李谨仁紧个劲儿扇他,“该抱谁抱谁去!” 苏信昭这才把老李戳回地上,回头看楚霜。 看不同的人,心境是不一样的。他见楚霜眼都不敢睁,狂喜很快被心疼替代,不知怎么觉得小霜刚才一定吓坏了,遂到人家身边拉起对方的手,摩挲着以示安慰。 李谨仁翻了个白眼,给楚霜用过药,让小助理去食堂打来两人份早餐:“舒缓剂起效很快,但对胃粘膜不友好,好歹吃点东西,喝口粥也行。” 于是,想接对方吃早餐的一对儿倒霉蛋只能这样完成觅食大计。 早餐是智能厨师做的,营养比例标准,但什么都是一个味。李谨仁的研究所早被楚霜埋汰成筛子了,在将军看来,这里除了人和技术好,没其他好东西。 苏信昭端起八宝粥,揭盖闻见股隐约的焦香,用勺子搅了搅,确定杯底没有锅巴。 他又端详楚霜,见他眉头舒展,不适似乎有所缓解。 第198章 “人呢,怎么没音儿了?”楚霜问。 “在呢,帮你把粥晾晾。”答案给足对方安全,小苏心里却有小坏心思冒了芽—— 小霜现在一副无助、乖巧的模样,太纯良,让他想好好欺负。 不对,是好好照顾。 他拉椅子往前凑,用拇指轻轻刷过楚霜睫毛。 楚霜下意识偏头躲开,想睁眼又忍住了:“胡闹什么?” “我太高兴了小霜,你听见博士说了吧,你能好!这简直做梦似的!我好想抱你,好好亲亲你,还想……还想做很多很多,但现在舍不得,”苏信昭调整病床角度,让楚霜半坐起来,盛一勺粥,凑在他嘴边,“凑合垫一口,免得伤胃。” 楚霜的嘴唇被勺子连沾两下,有点痒。他早明白苏信昭此类癖好,虽不太能get到其中奥妙,但此刻高兴,他乐得随对方心意。于是,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勺粥。 他不逞强,苏信昭稀罕得不行,不错眼珠儿地看人。目光太炽烈,楚霜看不见也像浑身有蚂蚁在爬,不自在。 小苏明爽加暗爽,担心乐极生悲把对方闹烦了,照顾人之余,开始说正事:“其实,你觉得康德攻打密涅瓦奇怪吗?” 果然,一句话把楚霜的注意力挪开了—— 奇怪。 人类行为需要动机触发,而康德王上如果记恨密涅瓦,战争早该爆发了。这场仗一直拖到现在,像在等一个契机、在演一场戏。 他听苏信昭还在对生物学父亲直呼其名,稍微措辞:“你觉得康德王上在和吉甘特斯演戏么?” “有这个可能,”苏信昭沉声说,“或许出了迫在眉睫的事情,康德才等不及了。” 他这个爹非常有城府,单说他手握大权,能容忍给他戴绿帽子的女人在身边,并假意宠爱多年,就是个奇才。 “与流浪黑洞有关吗?”楚霜沉吟。 苏信昭摇头:“我没想明白,黑洞流浪是偶发事件,在星系政权的对弈中有影响,又……”说到这,他顿住了。 楚霜知道他在理思绪,没打扰。 好半天,苏信昭自言自语似的:“对啊,偶发事件也可以利用,我早该想到的!但没有证据,我得证实!” 楚霜顺着苏信昭的思路想到他的猜测——是个非常疯狂的猜测。如果成真,那么卡纳斯无脑开采石玺矿的动机就完整了。 可现在星轨坏道计划的准备工作已近白热,除了帝国军,拉东星还驻扎着联合执行计划的星联军团。 “我不要紧,想做什么你就先去……” “不在这片刻功夫。”苏信昭收回心思,打断楚霜,继续喂他喝粥。 楚霜无言片刻:“如果真有和星联开战的一天……” 话说一半,他又后悔了,能让小苏说什么呢?其实,该让他远离是非。 “没事,粥呢?”他摇头笑着转移话题。 “你想问我的立场?”苏信昭温声说。 楚霜:…… “你在哪,我就在哪。或许我是根和稀泥的棒槌呢?” 话赶话说到这里,楚霜索性继续:“你早猜到有这一天,所以不想短路瞬爆弹么?” “也不算,”苏信昭没隐瞒,“只是觉得,让卡纳斯认为靠我能拿捏我亲爱的父亲,咱们的处境才更有优势。唔,对了,我联络了东子,拉东的实际情况我会整理好、转发给你……” 还能说什么呢? 楚霜无话可说,他把苏信昭一揽入怀。 小苏手上端着粥,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把粥碗举远,撞进对方怀里。他先诧异于楚霜撒癔症,反应毫秒,把粥放下,双手交叠在楚霜背后紧搂了他,合上眼睛,深呼吸感受怀里的温度。 他用了五年时间,终于与对方交心。 眼下不靠撒娇耍赖换来的拥抱格外珍贵。 这之后,二人心照不宣没再多说。 舒缓剂起效,楚霜迷糊二十分钟,醒来不晕了。 军务会议,苏信昭不需要参加,他把楚霜送到地方,自己改道去外交部。 楚霜则是不想多和旁人过话,掐点进会议中心,闷不吭声坐在自己位置上。 悬投大屏上公示着吉甘特斯的求援函,最后一句“星系内战,没有任何一个星国可以置身事外”格外扎眼。 “密涅瓦的函件诸位早都过目了,我个人倾向袖手旁观。这是星联的内乱,咱们出手会授人以柄。”会议没有主持人,卡纳斯一上来就给事件定性了。 她很少这样。 会场内雅雀无声。与会人只有二十四位上将军和艾登。 楚霜同意女王的观点,只担心拉东星的军务防御。 “王叔觉得呢?”卡纳斯的目光投向艾登。 艾登亲王起身:“女士的决定是对的。现阶段咱们应该防备星联声东击西,一是做好枯砂要塞防务;二是密切关注拉东星上的星联军。请女士准许我前往枯砂要塞驻守。” 他说完,注视着卡纳斯。 能坐在这间会议室开会各个精明,大伙儿都看得出来,卡纳斯是在试探。 这是她和艾登的彼此试探。 女王定看艾登,片刻笑了,点头应允:“有王叔护卫枯砂要塞,玛尔斯的防务必会固若金汤。” 然后居然散会了。 楚霜溜溜达达往外走。 来时他怕卡纳斯一时冲动,裹进星联的糟乱里;现在又转头担心她对艾登信任过度。这位尊贵的女士每一步棋都有理可循,也都出人预料。她在该信任的时候试探、在该防备的时候信任,但眼看她走钢丝至今,从没翻车,实在神奇。 游客拆了李谨仁的院墙,虽然无损,依旧要例行检修。包子已经办好了差事,把游客停在国都会后门。 楚霜进机甲舱,开启自动驾驶模式,在路上闲逛。他适应片刻没有再晕,放下心来。回帝都至今,他被圈在研究所十来天,快长毛了。现在好不容易得片刻没人管的自由时光,不想回军务中心,也不想回研究所。 他心里存着惦记——楚浊的祭日快到了。 因为外务任务,他连续两年没去看他一眼,择日不如撞日,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楚霜这么想着,调转方向,往墓园的方向去了。 碎雪敲打着机甲外壳,敲打着路旁带有绿意的植被,也敲打着千家万户的窗。 这样的天气,很多人躲在家里。 高梓巧关闭终端的作业,趴伏在写字台上,看窗外的雪白稀稀落落,她总感觉桌面上少了什么,好像从前有个东西摆在电子记事簿旁边,但她想不起来。 ——母亲告诉她,前些日子她遇到事故,发生心因性间歇失忆。但记忆被掰去一块的感觉很怪。 她看着落雪发呆,还记得小时候父亲曾经告诉她,每年的第一场雪会带来祝福和好运。 唉,这是骗小孩子的。她这么想着,起身去窗边。 窗外很暗,远处的树冠披白,看着就冷。高梓巧心里打个哆嗦,目光掠过之处皆静,静腻如画的静景中,树下有人。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对着她的窗,隐约看到他穿着件淡紫色的衬衣,衬衣的领扣开了三颗,外面披着大衣。 大冷的天,装逼。高梓巧不屑地翻个白眼。 眼皮还没来及放下,她的终端震动,弹出一条消息:看见我这么不屑,不记得我了? 消息的来源号码加密过的。 高梓巧心思一翻,点开终端的远视功能重新看那人,对方很英俊,也很年轻,一双眼仁是双色的,像波斯猫。 他知道她在看,对她招招手。 有股猛烈地熟悉感冲进高梓巧脑海,她在终端输入文字:你是谁,来找我有什么事? 装逼犯垂眼看消息,之后对她飞吻,转身走了。 然后,他的回复消息又弹出来:我来跟你告个别,下次见面时,你或许就记起我了。祝你一切都好,要开心哟。 第155章 初心 天气阴霾适合上坟。 温度还不足够低,晶莹的冰针打在墓碑上片刻就化了。 后科技时代,很多事迭代。 听说前一文明纪元一度摒除刻碑立传,提倡环保葬。人们会把故去亲人的骨灰洒向山川大海,希望他们往后能豁得新的自由。 但文明大后期,川葬、海葬要交“保护费”,且价格昂贵。越来越多的前人渐悟皮囊一副是至理,烧完随便埋在家里花盆底下最实在。再之后,纪元灭绝,人口骤减、在星系内分散,人类“希望被铭记”的情怀复苏,墓园跟着复兴了。 楚浊和妻子葬在一起。 冻雨清洗照片,冲刷过时光不再催老的容颜,三年不见,让楚霜觉得他们陌生。 他们好像向来陌生,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明知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却像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 仔细看,没有雨水洗礼楚浊夫妻的墓碑也很干净。边角、缝隙里没有积尘。近两年,苏信昭会在这几天替楚霜来送一束花,今年他也来过了吗? 第199章 没有听他提起。 楚霜不经意间环视周围,墓园静悄悄的,放眼望去,有道预料之外的身影闯入视线。一捧明黄是灰蒙蒙景色中的唯一明艳,艾登亲王单手撑伞,护着花束,孤身行至近前。 楚霜站定行礼。 亲王殿下微微颔首算还礼,把花束放在墓碑前:“将军在父母面前淋雨,他们会心疼的。” 会吗? 楚霜没说话,也不想顺着对方的思路矫情。 他看艾登恭敬地在父母墓碑前祭拜。亲王殿下礼节郑重,用世俗眼光来形容,堪称折煞。 艾登礼毕,侧眸看楚霜一眼,又收回视线注视着楚太太的照片:“当年的事情,我该谢你,还该重谢你母亲。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你参与实验,这为你带来很多痛苦,我会记得,会还的。” 不知何时,冻雨变成片片的雪。气温低了,地上积攒出一层白色的薄绒。 “身为玛尔斯族民,她做了觉得应该的事,殿下不用时刻记在心上;我虽然参与实验,但没帮上忙,殿下就更不用挂念了。”楚霜说话很客气,冷漠地回应老生常谈。 艾登的合金面罩上起了薄霜,越聚越多、被他的呼吸融化,一列列往下淌,像汗也像泪:“将军心目中,楚太太是什么样的人?” “平凡人。我们都是平凡人。”楚霜看出艾登是专门来找他的。 而后者见他眼睛里有寒光掠过、渗出戒备,笑了一下:“我没有恶意,想帮你看清一些事情,”说着,他点开终端,调出文本,投给楚霜,“你父母墓碑前,我句句属实,没有编造。” 楚霜更加莫名,目光落在文字上,见那是一份手术前协议。内容是母亲同意他参加临床实验。可这事他早知道了,遂不解地看向艾登。 艾登颇有绅士风度地抬手,示意他细看。 终于,楚霜看到“实验体监护人特别附加”一行写道“实验后期,监护人要求对实验个体进行性别基因改造。” 楚霜翻来覆去把话看了三遍。 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倒像不明白。句子在他脑袋里转好几圈,他想笑。也就是说,当年母亲所以同意他参加临床试验,是想通过基因改造和克隆技术,把他改成“她”。 “所以……”他忍不住笑出声,苦笑很快被冷风撞回嗓子,呛得他咳嗽,“殿下想说什么呢?我妈不爱我?我早就知道了。” 艾登摘下合金面罩,似乎以丑陋示人显得更真诚:“我想告诉你,人们都有私利。你母亲为了私欲用你和帝国做交换,你父亲为了虚名灌输给你家国荣耀;甚至李谨仁、卡纳斯作为旁观者,从头到尾都知情,但他们各怀目的、对你隐瞒;当然,我也有目的,我告诉你这些、想让你看清不值得,你和苏信昭一起离开不好吗?” 这些逻辑让楚霜难受,他依旧会疼,但疼和伤是分开的。他的心已经千锤百炼,没有那么脆弱:“殿下的私利是什么?总不会只为了看我自由自在过后半辈子吧?” 艾登和刘微宇有相似,他们都希望他离开,动机很复杂,有对他的善意,也带着自我保护的底色。这二人都不希望有与他兵戎相向的一天。很多人喜欢这样——保护自己,控制环境,然后以爱之名美化。 想到刘微宇,楚霜又想起m,心口给扯了一下。但他不动声色,歪头看着艾登。 他的冷静出乎艾登预料。 雪越下越大,在二人之间形成屏障,模糊了亲王眼中的欣赏:“为什么不肯离开呢,是理由还不够充分吗?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还记得吗,当初卡纳斯女士看在你的面子上宽恕你父亲了,可他后来还是自杀了,为什么?” 他想透过楚霜的表情看透他的心,但楚霜没表情,目光流转,平静地落楚浊的老脸上。 为了保护大哥的心血吧。 楚霜这么想着。 “因为有人告诉他,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有人拿这件事重掀波澜,所以……他选择死亡。为了保护你,也或者是保护别的,但重点是,”艾登缓缓阐述,“你感觉是谁这样告诉他的呢?” 楚霜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名字。 “刘微宇,刘总长。” 艾登冷冰冰地、不给楚霜喘息的机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在保护你吗?” 面对接连被揭破的残酷事实,楚霜平淡得不像个活人。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摩挲着银烟盒,他想点一支烟,但忍住了。 “一定要深究别人的初衷吗,殿下?”他在墓碑前蹲下,“太在乎别人的初衷,自己的初心就会反复更改航道。这么多年我悟出个道理,只在乎自己想做的就够了。” 他摸出绅士巾,擦掉父母照片上的雪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跟他们单独待一会儿。殿下出发在即,楚霜不能分忧效力,也不该耽误您太久时间。” 他逐客意味明显,甚至不问艾登要证据,因为并不重要了。 艾登把合金面罩扣回脸上,藏起嘴角笑意——帝国最大军团的统帅比他预想中还要坚强,让他放心。 他在楚霜肩头稳重捏了一下:知道真相依旧冷静,帝国的元帅位早晚是你的。 艾登撑伞离开,一步一阶走远,点亮终端,接入一个无法溯源的通讯频道,给某个信号发消息:我要回枯砂要塞了,会帮你打开大门。 片刻,对方回消息问:楚霜呢?不会横插一杠么? 艾登眼角被冰雪冻出一抹厌恶,很快碎在冰天雪地间。他关闭终端,没再回复,背向楚霜走得很远,又回望墓碑的方向,隐约可见星航军年轻的统帅依旧只身蹲在墓碑前,动都没动过。 楚霜确实没回头。 他能把通透甩给艾登,证明他是这么想的。但他是个活人,一点不别扭是不可能的。 雪越下越大。在他肩头和微微弓起的背上积攒,他看向艾登带来的花朵,它们也被雪盖住。他替花儿觉得冷。 “冷不冷?”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无声地站在楚霜背后,轻轻掸掉他身上的落雪,给他披了件大衣——苏信昭撑着伞、拿着花,心疼地看他。 艾登离开时踩下的脚印隐约可见,小苏虽然不知道脚印属于谁,但心里存有几个怀疑对象。无论是哪个货来过,都不是好东西。 他没有问,把花放在楚家二老的墓碑前。 楚霜蹲着出神太久,关节又冷又僵,站起来打个晃,被苏信昭扶住。 他稳住身形,定定站直:“老爷子,在天有灵,给力点,好让我不辜负你的在乎。” 说完这话,他见苏信昭满眼担心地看他,笑着在对方脸上捏一把,“走了走了,干什么这表情。我在博士那闷得难受,出来逛一圈,嗯……一会儿你还有事吗?有个地方我想去,你陪我去吧。” 苏信昭被他冰凉的手冻了脸,毫不在意楚老头是否在天有灵,当着那二位的面把楚霜的手合拢在自己掌心。他觉出楚霜有微妙的不对劲,倒不是强颜欢笑,但具体是什么他说不清。 他对将军有求必应,指哪打哪地陪人家去“想去的地方”。 ——居然是个甜品店。 还是家新开的网红店。 楚霜穿着制服,肩膀上一拉列星星太耀眼,不好招摇过市,遂指使苏信昭扎到一群小姑娘之间,排队买蛋糕。 苏信昭二十多岁,人高模样帅,经过几年的政坛磨砺,青涩褪尽,乍看比同龄人温和太多,而细品温和里包裹的不是随波逐流,而是种懂得藏锋的坚硬内核。 他实在不像会亲自来这种店门口排长队的人,很快被以欣赏的目光品评、偷拍。 苏信昭不介意,规规矩矩站着,时不时回望一眼停在街对面的陆行甲。他当然不可能透视过防窥玻璃看到楚霜。但他忍不住想回头。 小苏对甜食不喜欢,也没研究,在他看来柜台里的玩意花里胡哨,是哄内心柔软的小朋友的。就连这些跟风尝鲜的小姐姐们,都不一定是真的对食物本身感兴趣。 至于小霜嘛…… 苏信昭早发现了,小霜平时不吃甜食,但特殊情况下,他会主动找甜的来吃。将军此种行径该类比于猫咪啃猫草,需求大于喜欢,又或者是在特定前提下的喜欢。可这个大前提好像也不是心烦,发生次数太少,苏信昭尚不得要领。 队排了半小时,苏信昭终于买到蛋糕。他美滋滋的,感受到一种“哄到爱人”的居家男人的幸福。 前所未有。 游客的外壳积了满层的雪。 苏信昭按开舱门时,雪扑簌簌地落下来,舱内扑出温暖如春的气息。 楚霜早把内舱调成聚会模式,舱座椅变成沙发,工作台变成温馨的矮茶几。他正架着二郎腿喝热茶,见小苏回来,给对方倒茶暖手,跟着迫不及待、离开准备开吃。 果然,下一刻将军撸胳膊、挽袖子,刀法卓绝地把蛋糕“分尸”。 苏信昭遂对“小霜吃甜品”一课题有更深层感悟——他更喜欢味道,不太在乎这玩意的模样。 第200章 “真那么好吃吗,”苏信昭小口陪吃,咂摸滋味,看楚霜一脸心满意足,依是不甚理解,“我怎么觉得味道都差不多?” 楚霜把目光从蛋糕上分一眼给他,突然笑得挺坏:“牛之所以嚼牡丹,是因为牛没意识到牡丹稀罕,那是打开方式不对,”他沾起丁点奶油,抹在苏信昭唇缝上,“你看,这就不一样了。” 然后,他撑着茶几探身过去,捻起小苏下巴,用舌尖把奶油舔进嘴里、又吻回去。 第156章 戏台 透过人间游客的单向可视窗,能看到街上的雪和行人,游客为亲密的二人阻隔出安宁温暖的空间。 苏信昭对楚霜座驾的性能门儿清,按下功能变换键,工学沙发舒展成单人床。 小苏的□□被对面的坏家伙一个亲吻勾搭起来。他一步跨过茶几扑倒楚霜,看着对方过分清俊的脸,学坏一出溜儿——回手沾奶油抹在爱人嘴唇上:“那你好好躺着,让我尝尝。” 不觉间,衣裳散了。 奶油被抹得到处都是,又被吃掉。 苏信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甜食如果能这样吃,他必须增加运动强度,才能保证不变成胖子。 而他很快又从开心里抠出一片不放心,楚霜在他怀里安静得出奇,对方毫无抗拒地接受着被珍惜到骨子里的小心翼翼。乖顺、任由,太蹊跷。 今天他一直蹊跷。 苏信昭在刚结束的温存里难以自拔,保持把人抱在怀里的姿势、贴着他发鬓温声问:“心里有不痛快和我说好吗?” 楚霜别过头、合眼,藏起疲惫:“没有不痛快,你来之前艾登亲王来过,他希望我和你离开帝国。” “你觉得他不对劲?”苏信昭问。 “感觉上不对;事实上他即便去枯砂要塞也是代行帅权,没有铁血亲信他闹不出水花,我想不明白他的用意,”楚霜捏着眉心,不想破坏片刻的宁静,“咳,捕风捉影都按小事论,有你陪着就更不叫大事了。” 他还是不惯于倾诉,能安静接受苏信昭的疼惜已经算天大进步了。他躺着缓神,还来不及复盘缠绵,终端就弹出一条消息,是指令员郑培中校发来工作总结报告。 几天前,楚霜曾在公共星域中标记楚很多战略要点,派人去查探这些地方附近有没有新增跃迁点。 不出所料,果然查到了。 楚霜一个仰卧起坐直了腰,在报告后附加说明公函紧急发给卡纳斯。 女王的回复内容与楚霜预想差不多:不声张、暗中监视。 楚霜追问:是否至少通知在拉东星执行外务的曾将军? 卡纳斯回复说:自有安排。 楚霜没话了。 越来越多即将爆发战争的信号浮现,现在只需一个引爆点,星系诸国的乱战就会发生。这事凭一人之力没办法阻止,只得兵来将挡、尽量护卫玛尔斯一方土地安全。 他发星航军内部函令要求加强训练,进入初级备战状态。 从楚霜忙正事开始,苏信昭就没打扰。 而刘微宇的面具被揭开后,智能管家老刘也“失宠”了,非到必要时刻不被唤醒。 于是小苏亲力亲为,把被折腾得狼藉的空间整理干净,让游客自驾前往新目的地,一切收拾得差不多,楚霜也忙得差不多了,又重新半躺下,枕着左手看悬投的星图。 “你这样伤眼睛。”苏信昭贴过来抱人,不想让对方继续看,遂按摩似的摩挲楚霜的眉弓,看他在自己指尖慢慢放松、渐而昏昏欲睡,就很满足。 然后,两个人挤在一起、都睡着了。没有梦、没有紧张,墓园里与亲王的对谈被楚霜暂时扔去旮旯里,直到后来楚霜回想,依旧不大明白是他是早已不在乎旁人的初衷,还是苏信昭于他而言是强效舒缓剂。 及时雨一样,温润又恰到好处。 这次小憩是楚霜先醒过来的。苏信昭还睡得熟,从背后抱着他,一条手臂给他当枕头,另一只手攥了他的手腕、收在他胸口处不肯放开。小苏抱他的姿势多是带有保护意味,细品藏有轻微的禁锢,即便经历太多次,楚霜依旧需要适应。 他难得先醒一次,轻轻翻身想看一眼臭小子的睡颜。无奈床于两个大男人而言太挤了,将军又不精于偷看之道,刚一动,苏信昭就醒了。 他不想“偷窥心思”被发现,坐起来——盖毯滑落,展露他身上无数伤痕,和爱人给予的印记。 结果苏信昭略带朦胧的目光就直勾勾落在他身上了。 他笑骂:“看什么,哪只小狗的杰作?” “我,汪汪,就看,”小苏也坐起来,揉着眼睛凑近,在楚霜额头亲了下,意犹未尽,手很快开始不老实,“我看我心爱的人,怎么就不行了?” 楚霜被他黏糊起一身鸡皮疙瘩,拎过制服,开始穿,随意瞟向车外——窗外黑漆漆的,看不出是在哪里,只有雪更大了,染出周围白皑皑的一片。 “这什么地方?”楚霜问。 苏信昭火速跟风,穿好衣服,拎过自己的围巾,把楚霜衣领处挡严实,按开机甲舱门:“私宅,产权证上写的咱俩名字。” 楚霜一愣,跟着笑了。玛尔斯帝国没有议政不从商的禁令红线,反而很多议政员是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苏信昭仗着林氏的第一桶金起家,这些年挣了不少钱,早在他面前展示过实力。 小屁孩现在才在玛尔斯安置一方私有天地,算是相当低调了。 楚霜饶有兴致,出舱门。雪积得很厚,军靴踩下去,没到脚踝。 他瞟苏信昭,见对方也穿着高腰靴,放下心。 私宅落在帝都郊外,陆行甲全速行驶的话,返回政治核心区需要二十分钟。 周围偏僻且安静,别家的灯火阑珊离得远;院内自家灯光暖黄,院门口栽着不知名的树。冻雨成冰、落雪凝霜,树上淡粉色的花朵被冰晶封印,剔透好似水晶雕。 偶有冰花承受不住冰雪压坠,从枝头跳下来摔在石板小路上,挣脱束缚,化作来年春泥更护花。 苏信昭非常绅士地请楚霜往里走:“我刚替你给博士请假啦,今天咱们就在这过夜吧。” 楚霜本来想回总部的,见苏信昭满脸期待,又妥协了,都是未雨绸缪的工作,在这里做完也一样。 “欢迎回家,亲爱的小霜。”苏信昭在院中停下脚步。 他话音落,院子一角几声轻响。紧跟着,湛蓝、耀银的双色火光交叠、直冲上天。漆黑画布般的天空里爆开大片花火,又如落雨瀑布一样流淌回来。声势太过浩大,恍如天神碎裂苍穹星辰,让银河倾注人间,绽放给相爱的人看。 “你曾经说梦里有好看的烟火,像银河倒灌,它和你梦里像吗?”苏信昭声音很轻,怕打扰了美景似的。 自从墨丘利被黑洞吞噬,小苏偶尔会蹦出来的家乡口音也一起被吞掉了。他已经太久没说“家乡话”,即便是在楚霜面前极度放松时。而他刚刚这句问话却隐约带着楚霜久没听过的柔软尾音,甜腻腻、软糊糊地悄悄渗进楚霜心里。 楚霜恍惚记起好像是有做梦这一茬,当初小苏笑得别有深意,原来那时他就打定主意了么? “比梦里好看,”他在风雪奇景里搂过苏信昭,“我能记一辈子。” 爱人的誓言被宇宙悄然接纳。 祝福似的,远空有流星划过,为烟火增色。 而能类比流星的,还有拉东星的对空弹阻击战。 流浪黑洞与拉东星的对决进入倒计时,星球上大部分驻民被转移,还剩下以东子为首的海盗、星联和帝国双方的协作军。海盗东子被楚霜别有目的地“放养”在拉东,手下很多兄弟被楚霜收编,是以他和帝国军方的关系很微妙。 这一夜,双方防务雷达同时鸣响,自动防御系统突然开始工作,击落无处向星球进发的粒子弹。 在拉东星执行任务的帝国军是琉霄军团,统帅曾烁将军也居上将位,他联合星联作战军反击,同时向帝国军务中心发送遇袭信号。 可预想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信号塔毫无故障,消息发不出去…… 曾烁将军一面令技术员查询信号问题原因,一面与星联军配合得宜。信号故障未排除,未知袭击军倒要被揍得落荒而逃。 眼看胜利在即,“轰——”一声爆响,半个拉东在打颤,星联的后备防御基地发生未知爆炸。 这一炸,炸翻了作战形式。 外攻之下,守军内乱。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楚霜远在光年之外也似被爆破声惊扰,一个激灵醒过来。 入眼,却是他的新家。 这地方无论装修风格还是日常用品,都依照他的喜好安排,小苏很用心了。 昨晚二人没再折腾,吃过晚饭,苏信昭也有事做,他和楚霜共处一室难守清静,遂把卧室让给楚霜,自己跑去隔壁房间不知道忙什么。 卡纳斯让楚霜按兵不动,将军为保证军事调配尽量合理、便捷,同样忙到很晚。 第201章 他和苏信昭猜测着卡纳斯的用心,与她保持着微妙的信任与嫌隙。 暗夜中,院里的地灯向天上推举出光柱,无数落雪跳进光线里。直到楚霜这工作狂收摊,半倚在床头看着窗景睡着,苏信昭也没来黏糊他。 现在楚霜身边的位置依旧空着,但苏信昭该是来帮他调整过睡姿、盖好被子,顺便在他背后用枕头搭了个“窝”,让他恍惚间有所依靠。 他被莫名的激灵惊得睡意全无,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洗漱。曾经他是个有起床气的人,后来多年军旅,突然睁眼全是急茬,连起床气都给磨没了。 窗外暗沉沉的,院子里的氛围灯在三点时自动熄灭,只余一片静谧。 楚霜出卧室门,感应灯点亮。隔壁房门半敞,还没见人,楚霜就听见屋里微弱的踱步声。 苏信昭一夜没睡,正单手摩挲着颈间的滚印坠子,来回溜达。 “出什么事了?”楚霜问。 小苏做事很冲,精打细算、豁得出去,但很少纠结。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睡不惯么?” “嗯,没你在身边不惯,”楚霜自行去弄半杯热咖啡,“废寝忘食的到底怎么了?” 苏信昭的疲惫被他一句甜言蜜语哄散大半,但现在确实不是继续温存的好时机:“我怀疑拉东出事了,每天东子会定时和我联系,他回传的实况监控你看过。今天夜里突然联系不上他了,”小苏从茶台抽屉里拿出一袋小饼干,撕开包装,把楚霜手里的咖啡杯换掉,“想喝咖啡你得先垫一口。” 楚霜扔饼干入口,登入军务机要系统——拉东星没有异常; 他同时联系东子和曾烁,都没有回复。 现在拉东星是傍晚,确实不对劲。所以如果不是有事耽误,就是军务频道被干扰了。前者无伤大雅,后者非常恐怖。 “我和东子之间有一个加密波段,跟常用的通讯波不一致,我在尝试用特殊波段联系,你稍安勿躁。”苏信昭说。 楚霜纳闷:“你怎么跟他这么熟?” 苏信昭笑了下:“在下‘白洞’,曾经联合东子想绑架你,忘啦?” 楚霜:……不提确实忘了。 这一次,苏信昭发出的消息很快显示为“已读”,二人悬着的心稍微放下。而还不等有进一步动作,二人终端同时震响——私领系统紧急通知,七点钟在国都会综合会议室开会。 现在五点。 谁家好人凌晨通知开会啊? 十分钟后,东子依旧没有回复、拉东星的通讯还在卡顿。楚霜联系军务中心,要求相关技术人员紧急排查处理。 二人抵达国都会的综合会议室时,厅内灯火通明。总务办、议会院、军务中心都有要员到场,甚至出发在即的艾登亲王也来了。众人交头接耳,没人知道女王陛下是何用意。 当然,楚霜也看见了刘微宇,对视间刘微宇向他展露一丝温和,那是几不可见的笑意。楚霜只当没看见,目色平和地掠过去了。 卡纳斯按时入场,居高坐上王座,如女神俯瞰人世间,环视众人一周,目光落在艾登身上。 “王叔,人齐了。您提到的暗号讨论现在可以说了。” 但预料之外,隔着合金面罩都能看出亲王莫名:“什么暗号?” 卡纳斯目光登时冷了。 昨天深夜,卡纳斯收到一封内网函件,署名是艾登,内容说他今日出发,临时想起要向各部门负责官员汇总各领域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再拟定暗语分别下发,以确保阻击流浪黑洞的计划顺利、不出纰漏。时间紧张,才要女王临时通知众人开短会。 现在一翻一瞪眼。 聪明如卡纳斯,立刻暗呼大意,反应过来有人要搭台唱戏,正在聚拢观众。 “散会。”她站起来就走,不顾群脸懵逼。 步态识别系统为她打开大门。 而本该空荡的走廊上有人只身在等。 桑迪一身西装,没了平时的纨绔模样,笑眯眯对卡纳斯说:“劳烦女士请诸位前来,是我要送给各位一片真诚,我有话要说。” 第157章 忠心 桑迪被警卫拦着,笑容始终温和地挂在脸上:“美丽的女士,我选择将舆论控制在最小范围,您不给机会吗?” 卡纳斯和他对视,眼角忽然闪过一丝笑,然后她竟侧身让开大门,示意桑迪“请进”。 桑迪王子一讷。 他预想卡纳斯会找他私下对话,甚至让警卫把他押下去。结果她就这样放他进去了…… 这一刻他心生错觉——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不想精打细算掉进了猎物的陷阱? 但不要紧,他还有后手,星系间的博弈开始了,不到最后一刻,难断高低。 桑迪进会议厅,环视一周,见该在的都在,径直走向会议记录员。 他从随身公文袋里摸出黑皮笔记本,放在对方面前:“亲爱的先生,请把内容投影出来给诸位看。” 记录员隶属总务办,规规矩矩打工,不敢做主。他借着推眼镜的动作瞄女王,正对上女王笑里藏着冰霜,他立刻起一后背白毛汗,缩手缩脚,恨不能缩进桌子底下。 桑迪早料到他这副怂样,莞尔把笔记本拿回手里:“这也没关系,我还有准备,就是效果差一点。”他点亮终端,超清悬投画面被打在会议室的空旷处。 投影内容是笔记本的内页影像。 页面上字迹娟秀,像出自女性手笔,原文是用密涅瓦当地语言写的,已经被桑迪翻译成星系内的通用语—— “贝尔蒂丝和艾登的秘密不能被发现”; “我该怎么保护我的公主呢,该毁掉对她不利的证据,包括桑迪,但她那么袒护她的儿子”; “领主大人和艾登的合作是双刃剑,我只希望公主能够平安”; “苏岚和康德果然有个孩子,追查那么久,原来他被藏在那么明显的位置”…… 楚霜一直坐着没动,眼看笔记本眼熟,记起这是安茉莉的东西。 刘微宇为拿到它,杀了m,曾说事关政治博弈,原来指这些。所以后来笔记本在他手上,是他交给桑迪的? 他在跟桑迪合作?卡纳斯知不知道? ——女王已经坐回王座,正看着刘微宇,目色里带有责问的意味;而后者选择性失明,视而不见大法炉火纯情。 楚霜立刻明白了。开会攒局这事女王是被蒙在鼓里的,但她是知道东西在刘微宇手上的,或许桑迪王子出现的瞬间她就想通了所有。现在,她任事态发展,看桑迪把尖刀刺向艾登。 苏信昭曾经研究过卡纳斯。在小苏看来,女王有某种情感洁癖,不能容忍任何背叛家庭的人身居高位。艾登和贝尔蒂丝有了桑迪,又把他们抛弃,这算是对家庭的背叛;可这背叛是为了玛尔斯,逻辑让女王难以自洽。 ……所以她在试探,又在试探! 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显然,不仅楚霜,顾甜也认为战乱在即,稳定为上。她上前一步:“桑迪殿下!” 不等她进一步动作,桑迪笑嘻嘻地张开左手,掌心皮肤翻开,血肉被钢筋铁骨替代,筋骨间有个胶囊大小的金属壳子:“我也勉强算个机甲人了,但还没有进行脑部改造。敢赌吗?这个小胶囊里是暗物质弹哦,它不能让黑洞停下来,但足够让咱们一起上天看风景。” 顾甜真不敢动了。 桑迪如愿以偿合上手,仰头看稳坐高位的卡纳斯:“女士,您努力维护的虚假平和太容易被打破了,您看,”他指向窗外遥遥的功勋碑,“那上面很多名字该抠下来,承认捧错了英雄,很难吗?” 女王王座的搭手是只收翅俯冲的鹰,鹰眼上嵌着红宝石,深邃、神秘。卡纳斯单手摩挲鹰头不回答。 “女士,为什么总在针对我?”艾登站起来、走下座位。他从来都不傻,深知没有女王暗推波澜,事情不会发展到今日地步,他心里有无名火——如果不信,可以不用;为什么偏偏把我立为英雄标榜,又在关键时刻背刺? 他是有功勋的亲王,面见女王依旧腰悬佩剑,冷兵器是王室权利与尊重的象征,这一刻化为威胁。 顾甜上前一步,会议室内的警卫员随之戒备。 “卡纳斯女士没有针对殿下,是我在针对。”有道声音自艾登身后响起。 亲王停下脚步,恰好站在离桑迪王子不远的地方。 他回头看,见说话人是国查院的刘总长,可他不记得和这个年轻人有交集,面露困惑:“刘总长……?从前我对你有过得罪?” 刘微宇站起来,低垂眼睛,目光掠过左手腕老气十足的长串佛珠,并不正面回答:“您不明白我的动机是吧?反正不是为了爱,”他摩挲着珠串,一步一蹬下台阶,走到桑迪面前,突然拔枪顶在桑迪脑门上,“殿下,想按引爆器就按吧,顺便猜猜我一枪如果打下去,艾登殿下和康德王上,谁更心疼你?” 第202章 没人知道刘微宇怎么躲过安检把枪带进来的,那玩意外观是一支射线记号笔,眼下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只有楚霜等少数几人明白亲王和康德的纠葛。在场的大部分高官、将军都不确定笔记上那句“我该毁掉对她不利的证据,包括桑迪”的深意。众人脑回路烧干已经编排出无限因果。 刘微宇此话一出,哗声一片,狗血成真。 有人低声提醒:“刘总长,话不能乱说。” “乱说吗?”刘微宇玩味地看桑迪,“眼前这么大个活人就是证据。桑迪殿下和亲王的关系,验验就都清楚了,”他转向卡纳斯,“陛下,请您示下。” 事已至此,卡纳斯戏演到底,沉吟片刻,故作迷惑地看向刘微宇:“刘总长,事情可大可小,单凭一本笔记就要验证亲缘是折辱亲王了。” “女士,请允许我简单说明,”刘微宇一直看着艾登,天光破开乌云投进窗子,让他的眼镜片反着高光,藏住眼神,“这本笔记属于贝尔蒂丝王妃的密友、密涅瓦安亨瑞大将军的女儿安茉莉。艾登殿下在星联做暗线期间,对贝尔蒂丝女士生情利用,生下桑迪王子。后来,他死遁脱离,为了维护光辉形象杀光知情近卫团,安茉莉知道桑迪王子是影响王妃安全的证据,才在笔记上写下心声。” 卡纳斯皱眉摇头:“这些说到底是王叔的……个人问题,不值得深究。” 刘微宇苦笑:“如果仅仅是这样,当然不值得。但亲王殿下曾经多次把包括机甲人核心技术、暗物质弹制造方法等国之机密与密涅瓦共享,”他看向楚霜,“楚上将在枯砂要塞亲眼所见安亨瑞是机甲人、对方用暗物质弹炸毁右备防御工事、甚至……前些日子,咱们在密涅瓦的特职工作者惨遭改造,被换上机械脑惨死,桩桩件件都在私领系统的极密文件库里,在座的诸位有权限的,可以看看是否属实!如今事态紧急,我既知真相逻辑,实在不放心他坚守枯砂要塞,没有更好的方法阻止事态,才当着大家的面挑破旧事,”他收回目光,看着艾登,一字一顿,“你无忠诚可言,不配统帅帝国防务!” 事情终于被半真半假,只说重点地挑破了。 在座诸位全看向被揭开面纱的帝国英雄,而英雄的目光跃出窗口,落在远方的功勋碑上。 雪后初晴,新日的光芒打在石碑上,化作一道狭长的影子,像柄巨剑,锋芒毕露指向艾登。 艾登的表情藏在面具后,眼尾掠过狠戾也被藏住了,他收回目光,在万众瞩目下踱步,在刘微宇与桑迪之间来回游荡。 突然,他毫无预兆地拔剑。 与他距离最近的是刘微宇。 刘总长眉心微收,没有动。 而桑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生父一剑斩断疑似藏有□□的左手,断手落地的瞬间,第二剑至、刺穿了他的胸膛,剑尖在他背后透出来,血滴滴答答。 “我赌你手里的暗物质弹是假的,”艾登冷冰冰地说,“你这个只敢暗中作祟的孬种。” 惊变太快,在场好几名文职惊呼出声,生怕断手依旧会引爆炸弹、送他们上天看风景;楚霜则依旧冷眼旁观,他也不信桑迪有暗物质弹,否则他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接下来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桑迪面露痛苦,嘴角抽搐,分不清是想哭还是想冷笑;他还很疼,也分不出是伤口疼,还是心疼。 他撑着精神眯眼睛,想透过艾登的铁面罩看清对方,但视线模糊暗淡了,于是他把手伸过去,似要摘掉他的面具。无奈父亲不懂他的意图,给了他另一种慈悲——长剑翻转,在他胸口横向搅动。心脏烂掉了,窒息感立刻冲得他说不出话。 桑迪要站不住,他牟着力气,单手紧握住艾登的剑借力,一步步向对方走过去,任凭金属割裂身体,割裂手掌。 他成功了,距离足够近。 他抬手抠住父亲的合金面罩:“让我在死前看一看你吧,我丑陋的父亲……” 浓重的血腥气包裹着父子二人。 艾登摘下面罩,半脸烧伤暴露于众。 桑迪的意识已经混沌了,他把血抹在生父半边俊朗的脸颊上——真难看。 好在,我长得半点都不像你。 “祝你下地狱,玛尔斯的英雄!祝你……身败名裂,一切、一切……都不如愿,我和贝尔蒂丝看着你……”他气若游丝说完这句,向后退。 长剑脱出创口。血扑散出来,洒了满地。 桑迪倒下。 视角反转间,他看见刘微宇冷眼看他,也不知为什么,他想对他笑。二人接触各怀目的,但他厌不起他。 他咽气前宁可再看这男人一眼,也不想看艾登,他给他一个笑:咱们的计划成功了大半,另一个我会续写到篇章结尾。 最后,他如愿以偿看到了刘微宇表情的微妙,没有怜悯,只有一丁点的悲伤。 足够了。 桑迪的心脏停跳,他的体征监控信号冲破云霄,让远在光年之外的“父亲”的终端上弹出个窗。 康德从王座上站起来,厌烦地掸开立刻过来搀扶的近侍,拎过纯银拐杖,一瘸一拐挪到窗边:“杰。” 几乎同时,杨阿尔杰大将的全息影像点亮在他身边。看其身处环境是在战列舰的中控舱室内:“尊敬的王上。” “玛尔斯的桑迪死了,另一个跟你联系了吗?这孩子当真说做就做,倒是很像贝尔蒂丝。” “没有,王上。”杨阿尔杰忽略王上的牢骚,只回答问题。 “拉东有何进展?” 杨阿尔杰继续扮演没温度的机器:“一切在您的计算中,吉甘特斯依约攻击了星球,咱们的人自爆物资库之后,帝国军乱了。吉甘特斯会占领、控制拉东,为您提供一个与卡纳斯接触的机会。但是……” 康德笑着看他支吾,看他难得露出些人味:“有话直说吧。” “这对您来说太危险了,您真的相信艾登吗?他真的会背叛卡纳斯吗,冯路也不可信,他是个骑墙派,还有那个刘微宇,到底想干什么……” “冯路太好懂了,他和那个叫高竞卓的研究员一样,想做创世神,区别在于高竞卓的梦做到一半就醒了,而他还在梦的妄想里。其实我们都有妄想,艾登有,我也有,可惜神不存在,”康德低垂眼睛,看自己的脚,“我以为我还能走很长的路,但腿脚毁在女人手上,我走不动了。不用管艾登、冯路和刘微宇的目的,只要利用有用的,星系统一的梦想就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实现,玛尔斯这个闹了五百年脾气的孩子,该回家了……”他略有顿挫,“为此我写了个剧本,咱俩打个赌吧。” 杨阿尔杰安静地听着,他不想跟王上走剧本,也不想跟他打赌。因为太疯狂了。 康德看他不说话,目光柔和些:“信昭,最近在忙什么?看得出立场或者野心吗?” 杨阿尔杰难得皱眉头苦笑:“小殿下……忙倒是挺忙吧,只围着楚霜一个人忙。他手上该是有些钱,买了很多私产,前阵子还像自掏腰包,宁可把好名声给了帝国的什么商会,也要跑去m8843看楚霜。” 康德笑出了声。 倒也……不算没出息,能拿下帝国第一大军团的统帅,他挺有本事。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看见桑迪这个“兄弟”死在眼了吗?他心里怎么想的…… 第158章 激进 桑迪的尸体很快被收敛下去,智能清洁助手的动作比人类快多了,不到一分钟会场地面洁净如初,空气中弥漫着香氛的好闻。 但香气底子里总似有掩盖不去的血腥味。 “亲爱的王叔,”卡纳斯淡看闹剧收场,“您在做什么呢?杀了他,该验证的事情还是可以验证的。” 艾登眼角掠过蔑笑:“陛下,我没有毁尸灭迹的意思,”他环视众人,“在座诸位能体会孤身一人在敌营的压力吗?如果我存有过高的道德感,就不可能选择背叛那种状态下信任我的人,即便他们是敌人!”话说到这,他目光恰好定在苏信昭身上,“苏议员,我说得对吗?” 苏信昭不说话。 他的肌体、表情控制精准,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破绽让人看出态度立场。楚霜却无所谓似的,在万众瞩目下把手盖在小苏手上握紧,看向艾登。 三人无声剧似的对视,足够诸位吃瓜讨论好一阵。 片刻后,艾登收回目光、不再纠结苏信昭,他长剑戳地,跨立面对卡纳斯:“女士。我不否认我的错误,所以我杀我血肉,证明忠诚,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外敌当前,内务先乱是大忌。” 他半边脸颊糊着血,像个恶鬼。 球被反踢回来。 卡纳斯平静敛眸,像神明俯看艾登。她心有震撼,没想到对方以这类激进的手段展露忠诚。他是为了自己,还是帝国? 女王深知当人陷入深究人性的深渊,会被无形的引力牵扯、偏离原点。她该只看事实,放它过去。 第203章 可她还来不及说话,她的终端、在场所有人的终端齐刷刷暴鸣。私领系统弹出猩红的提示消息—— “拉东星被夺、星联军和琉霄军覆灭、曾烁殉职!” 短短十八个字,爆炸似的闯入众人眼睛。 军务中心主任闯进会议室:“陛下!一小时前楚上将联系不到曾烁上将,要求信息中心彻查,技术处几经周转,通过国研院同事提供的加密波段入侵冯路教授的终端,发现拉东星的战斗中心已经失去控制权,实况消息被有目的拦截,回传给军务中心的正常信号在昨天深夜被替换过。” 场内寂静,中央排风极轻的工作声“唰唰”。 “是谁攻击拉东星?联系星联军方了吗?”卡纳斯问。 军务中心主任回答:“尚不确定攻击者。星联一方也是懵的,不知道这件事。” “会不会是密涅瓦?”在座一位将军说话,他远在边塞,全息影像时隐时现。 他的猜测有道理,密涅瓦被星联攻击后向帝国求援未果,狗急跳墙不奇怪。 “可这样一来,吉甘特斯不是把星联和帝国都得罪了吗?不怕二者联合反扑,把拉东星给他陪葬么?” “他是在赌他和流浪黑洞的重要性。”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货……” “否则他是没有活路了。” 讨论声不断。 权衡利弊,事关流浪黑洞楚霜从头到尾参与其中,他知道事情会落在星航军头上。 “女士,”楚霜起立,行一军礼,“星航军统帅楚霜,自请带军夺回拉东主控权。” 艾登在这时插嘴:“对方占据星球尚没提出要求,是不是再稍等一等。” 也就在这时,末那识向苏信昭请求意识点链接,刚才小苏启用“白洞”曾经联系海盗的线路与东子联络,数次尝试,终于连上了! 苏信昭允许信号连接,让末那识将脑内信号转换为正常视像信号投在终端上。 画面在眼前浮现,东子的大脸险些从屏幕里扑出来,他看见苏信昭愣了毫秒,跟着破口大骂:“cnmd,苏信昭!你果然是白洞!”给他暴躁配乐的是炮火宣天,和一直循环播放的引导词——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少废话,你那什么情况?”苏信昭问。 “个仙人板板,”东子藏身在古旧的巷子里,背靠斑驳墙壁,脸上汗水糊炮灰,他□□了一把,“打来的都是怪物,一个个不知疼似的,刚才兄弟们设伏给他们包饺子,结果那些家伙被炸得膀子掉半边,还僵尸似的站起来砍人!这他妈还是人吗……” “是像彭飞一样被改造脑部的机甲人!是吉甘特斯,”楚霜语速很快,前半句说给所有人听,后半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苏信昭听得见,“让他别恋战,躲去善先生福利院的地下室。” “操他妈太乱了,将军你说什么?!”东子在镜头另一边扯着脖子嚷嚷,还把耳朵贴过来听,几乎同时,有人对他喊:“东哥快撤,咱们被发现了……” 话没说完,镜头的混乱伴随着远处的惨叫,视像信号中断了。 撕心裂肺的一声呐喊湮灭会议厅里的所有声音,全员看向卡纳斯。 帝国二十四上将在各个空域驻守,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最大的星航军人数众多,闲时去挖矿,忙时当砖头搬。 刚刚卡纳斯静观事态发酵,是对艾登的不信任,她有楚霜做后手,艾登的反应不如她意时,她大可扣留艾登,让楚霜前去枯砂要塞; 现在,她的后手断了,楚霜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人劈开两半,左右兼顾。 再者,亲王殿下大庭广众剑斩骨肉,卡纳斯身为上位者必须摆出信任姿态,否则往后还有多少人肯为帝国“肝脑涂地”呢? “天助”艾登,卡纳斯被连番事件架起来了; 事态紧急,亲王和楚霜必要准备各赴航程。 星航军定于第二天中午出发。 散会后楚霜一脑袋扎去总部,他没有卡纳斯的臭毛病,向来用人不疑,把任务分派妥当,让包子留在军务中心盯着,独自去李谨仁的研究所,谁也没告诉。 “不行,”博士敲着办公桌,掀眼皮看楚霜,“你疯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楚霜回看大门口,确定李谨仁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没把外人嚎进来:“您小点声,不是已经计算出靶向药的痊愈药量了么?这毛病一治好几年,拉线儿屎一样,我等不了了……” 李谨仁打断他的话:“你怎么想的?从前你不这样,今天为什么这么激进?” 楚霜从军多年第六感向来很准,那是他抛开逻辑、基于经验的判断。突如其来的系列事件让他心里有种失控的慌。他低垂眼睑,目光落在拇指殷红的指环上:“我想在出行前修复毛病,还想卡一个bug,在您这留下被修复的基因。” 楚霜话语含糊,但李谨仁瞬间明白了两层意思: 其一,他想把危险和不适在“家里”解决,现在如果能扛过大量使用靶向药的痛苦,就能避免在前线因基因缺陷带来的危险; 而其二,他想到了万一…… 万一回不来,他可以被克隆成健康的自己,哪怕过程痛苦万分。 “你……”李谨仁于某些事迟钝、过于后知后觉,“你都知道了?” 楚霜惨笑着一撇嘴:“早知道了,我哥死前告诉我的,他说要我知道会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如果心有不甘,干脆不要开始。” 而一旦开始,就必须背好责任。 楚麟已经死了太多年,李谨仁甚至一时想不起他的模样了。只朦胧记得那是个什么时候都带有几分笑意的年轻人,五官跟楚霜有相似、气场比楚霜亲和。兄弟二人并肩站在面前的画面恍惚浮现于博士脑海中,他难以自持地释然笑了:原来这臭小子坚韧这么多年,不是我们瞒得好,也不是楚浊的鞭策生效,而是他有个好哥哥,基石打得扎实…… 这一刻,连算无遗策的女王都显得可笑至极。 “行,但要在确保你安全的前提下,”李谨仁示意楚霜跟他进高精尖治疗室,“叫小苏来陪你吧,能给你撑一把力气。” “可千万别,”楚霜乐呵着拒绝,“别叫他。专业的事,我更相信您这样专业的人。” ——苏信昭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他被楚霜派了活儿:去战前统备中心协助确定拉东星的状况。这是个重要无比又耗功夫的差事,东子和他联系的信号时断时续,等到拉东星的战况清晰,天都黑了。 小苏完事第一时间给楚霜发消息:交差!哪儿呢,我去找你? 隔一小会儿,楚霜才回:你回家等我。 这也行吧。 小苏想回去帮他收拾东西,等电梯下楼的功夫他摩挲着滚印坠子在电梯间溜达,越想越不对。楚霜是个逻辑很清晰的人,正事、闲事,对话间极少答非所问,除非…… 优点在这节骨眼上化为巨大的不对劲,让小苏的心也如电梯急坠——他有事瞒我。 苏信昭立刻联系包子,得到的回复是楚霜中午前一个人离开了;他再点亮终端,看楚霜共享的体征监控,各项数值显示为“null”。终端被摘掉了! 答案不言而喻,苏信昭浑身汗毛起炸,直奔李谨仁的研究所。 下班时间已过。 外观老旧的研究所仅剩几间房亮灯。苏信昭从帮博士“抓贼”那次就门儿清了研究所布局,一眼看出不常用的高尖端治疗室亮着灯。 他等不及电梯,手脚并用地窜上三楼,直冲到治疗室门口,缓一口气,尽量温柔地按下进入申请。 门顺利开了,治疗室外间只李谨仁一个。俩人照面对眼神,博士被对方的焦急糊了满脸,他叹息一声:“我让他叫你来陪着,他不肯。”说话间,他的目光流向内间,苏信昭紧两步冲过去—— 内空间被微晶玻璃窗分为控制室和操作室,楚霜半躺在操作室的治疗椅上,手脚、腰间都被安全扣固定着。他还醒着,觉察到光影变换,视线转向可视窗。看到苏信昭的瞬间,他目光一滞,皱眉挤出一丝笑,强压住慌乱摇头轰人:“出去等,别看着我。” 传音设备原封不动地传递着他音色的暗哑,和有气无力。 而话音刚落,治疗仪检测到他体征指数恢复正常,悬在一侧的药物泵开始执行新一轮药液注入。药剂推进一小格,慌乱在楚霜眼底狭促而过,他深吸一口气。气息难以维持平稳。 “苏信昭……你他妈的!滚!滚出去,不要看我!”他猛然撑起身子、暴躁大吼,一嗓子像费尽了力气,话音落,整个人摔回椅子里。 苏信昭瞳孔紧缩。 他当然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楚霜骂不走他,反而让他想冲进去,保持原地不动是他最冷静的克制了。 治疗室恢复了死样的平静,有人挪不动脚,有人吼不出声。 第204章 只有体征监控规律地“滴答”着。 苏信昭的注视下,楚霜全身开始打颤,他忍不住眼睛上翻,索性紧紧合眼。肌体防御让他想逃离治疗椅,可意念和安全扣都禁锢着他,他只得握紧拳、绷紧身体,化作石雕不动。 药物生效时,不只是疼,如果是单纯的疼,楚霜甚至可以胡侃两句。 前所未有的感受在折磨楚霜。是疼到极致间,身体里有某种物质被抠出来的恐慌。 躯体与心理不适的叠加让人陷入深层的痛和怕。恍惚间,楚霜错觉有一部分“他”正在离他而去,灵魂被更高阶的改造者抽离躯体,捻在手里当成玩具、撕开又缝合。 他紧咬牙关不肯出声,太用力,嘴角渗出血痕;被冷汗打透的衬衫一块块贴在身上,透出胸口的起伏。 克制却难以克制的喘息声被设备灌进苏信昭耳朵里,每声都像拙钝的锉刀在心口抽拉。 “靶向药正在修复缺陷,他的rtp-3项基因需要突破海夫利克极限,滋味不怎么好受。”李谨仁说着,紧盯监控显示的各项数值——这是第八次推进药物了,是原本治疗计划里近一年的药量。他以为楚霜的身体状况顶多能承受四五次。 而下一刻,体征警报终于无法沉默了。 楚霜的交感神经在被抑制的前提下依旧兴奋,血压和心跳飙升到猝死临界值。 急促的警报声交织着苏信昭嘶吼:“停下!停下——快点停下——” 李谨仁也不敢再继续,按下控制键。治疗椅的呼吸面罩移出,罩住楚霜的口鼻,少量精神松弛药物瞬间释放,帮他要断掉的神经缓一口气。 苏信昭强盗一样破门而入,止步在治疗椅旁,他想抱起他,却连触碰都不敢。 楚霜太狼狈了,全身痉挛,在面罩的帮助下熬过靶向药的峰值,稍微缓上气,别头甩开面罩:“小、小混账……不是让你滚出去,别碍事么?” 苏信昭看着他,心疼、生气、伤心和无能为力卷成龙卷风,直掀到脑袋顶,可偏偏楚霜此举的逻辑又如宏大的穹顶下压,扣住龙卷风,让情绪难以冲破:“……你才是混账!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明知故问,已经哽咽了。 楚霜疲惫地阖了阖眼,努力恢复药物带来的视线模糊,他看到苏信昭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无奈地想:所以才不想让你看我啊,小屁孩。 他想答“我答应陪你长长久久,就会做到”,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怎么能冤枉他做我痛苦的根源呢? 于是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疲惫的笑:“怎么又哭了,你是水做的?” 话没说完,苏信昭已经一巴掌拍开治疗椅的安全扣,又急又稳地捞起他,紧紧抱在怀里。 第159章 装睡 苏信昭手臂紧绷。 他不敢松手,想把楚霜嵌进自己的血肉中,恐怕稍有松懈怀中的人就如星辰迸散,抓都抓不住。 楚霜还在靶向药峰值的余威下恍惚,他自灵魂被抽干的无措地狱中,被苏信昭一把拽回人间,稳稳接住。即便对方勒得他上不来气,他依旧没挣扎,把下巴垫在小苏肩膀上,闻着对方衣领间熟悉的气息,合上眼。 李谨仁悄无声息地转去数据分析室,把静谧留给二人。 苏信昭持着圈禁的姿势,力道稍缓,低头看楚霜。他想质问,问对方为什么瞒着他、不让他陪,可答案无需赘述。 “……疼吗?”他愣生生把无能为力和恐惧咽下,嗓子干剌得厉害,只挤出两个字。 楚霜嘴角扯出丁点不屑的笑,摇摇头。 笑意却在苏信昭紧绷的神经上死拽了一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为了安慰我吗?就不能……不能对我说一句不舒服吗……? 苏信昭深呼吸,打横将人抱起。 楚霜身子一僵,立刻想到他要做什么:“不用……” “你闭嘴!” 苏信昭专横无理,他从没对他这样过。 他快步进清洁室,把人稳当放在躺椅上,转身戳开控制键。他放人有多温柔,对按键就有多粗暴。 这地方是给病患、伤员做治疗后清洁的,智能助手可以执行任何高难度沐洗。可苏信昭偏要亲力亲为,他禁用了助手,亲手扯开楚霜被汗水浸透的衬衫,用毛巾擦过心上人每一寸皮肤。 他一言不发,每个动作都带有无处发泄的狠戾,可毛巾触碰对方时,力道又轻得近乎虔诚。 楚霜坐得笔直,也不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 温水冲过他过度紧张的肌肉,引发抽痛。 体面都丢没了啊……他这么想。 可再如何不想被看狼狈,也暴露了。他遂妥协了,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擦拭动作陡然停滞。 悠长的叹息浇灌进苏信昭心里,那翻腾的怒火、后怕和自责被这一声无奈吹上了天,只剩心疼和委屈残存不去。 他为楚霜心疼,为楚霜委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造就他强撑到死的坚韧呢从?从前小苏幼稚地认为他能懂,可事实看在眼里,他才切实明白,他那么爱他,依旧不能对他完全通感。 没有任何人,能对另外的个体彻底感同身受。 苏信昭把额头重重抵住楚霜劲直脊梁上,自己的肩胛难以抑制地微微发抖。 楚霜被吸引了注意,觉察背后的震颤,极缓慢地回手拢到小苏的耳根和发顶的毛茸茸,很轻地揉了一下。 “没事的,我死不了。”他想说得温和,音色却干巴巴的没生气儿。 苏信昭在这一刹那抄住他的手,在楚霜回头时与他对视。 楚霜看过太多双眼睛,星际战场上迫切的、绝望的、不甘的……但他少被震撼。第一次,他透过苏信昭血丝满布的双眼看到爱意,不死不休。 “没有下次了。”楚霜微微侧头,避开那双眼睛,任水珠沿下颌滑落—— 身体的承受力到极限了,这条路走不通。我想为咱们留一个完好的“我”,看来是太急进了。 苏信昭眯起眼睛,看到对方手腕殷红的印子,闷不吭声起身拿药给他擦。 即便安全扣柔软,剧烈挣扎下,楚霜照样皮下出血。他缩手,刚要顺口说“没事”,拒绝就被小苏一个眼神看成了蔫儿屁:……擦吧擦吧,怕了你了。 他放任地想,任对方擦药,任对方拽过宽大的浴巾把他从头裹到脚,抱出去。 苏信昭一句“你闭嘴”把自己也吓到了。他自知现在不冷静,生怕稍不留神说出更无礼的话——小霜已经够苦了,难道还要他反过来哄我吗? 于是,平时能说会道的苏议员化身瘪嘴葫芦,安置好楚霜,回家帮人收拾行装去了。 楚霜留在研究所,配合博士做后续基因分析,把往后的用药全部调整、复检关节纳米支架,全折腾完快十二点了。 他随手扒拉各部门出发报告,复盘卡纳斯等人的纠葛博弈,关注点最终落在刘微宇身上。从前老刘想离开国查院,为了铺平仕途,请他帮忙接近卢修斯;可后来,进议会院的意愿变成毛毛雨,他还暗和桑迪起了纠葛。 现在楚霜静下心来,惊觉刘微宇似乎是在针对艾登…… 为什么? 他苦笑,今天才发现,原来从不了解刘微宇的过去。 正这时候,病房门响,苏信昭回来了,身后跟着外务随行箱。箱子进门识别到楚霜,要过来“套近乎”,楚霜一挥手,箱子眨巴两下“红眼灯”,自行找墙边站定,熄灭能源,“睡觉了”。 “东西是按照你外务出行习惯收拾的,清单发在你终端上了,如果想起还要带什么,我去给你拿。”苏信昭交代完,进洗手间,片刻淋浴声传出来。 水声让楚霜无心公务,更确切地说,苏信昭进门那一刻,他心里就装满了小苏。他捏眉心:怪我瞒他,咳。这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 啧……娘的,倒霉孩子还学会冷暴力了?反了他了! 他无名火起,愤恨地往床头一靠,片刻,多维度思考问题的优点发挥作用——交换立场,倒是窝火。但不瞒他能怎么办……?当着他的面修复基因,他还不分分钟在外面撒泼? 浴室水声停了。 将军左右脑互搏无果、对策未定,决定临阵脱逃,来不及躺下索性头一歪,闭眼装睡。 然后他听见小苏出来,动作有短暂滞涩,脚步放得更轻了。 床介于双人与单人之间,支撑感不错。 苏信昭“窸窸窣窣”凑过来时,床体塌感不明显。楚霜只当在做梦,忍住了没睁眼,任对方把他抱起来,轻轻放平躺好,盖好被子。 大将军在情关暂做逃兵,以为对方顶多当他是战利品、抱着睡一夜。没想到,苏信昭用指尖掠开他额前松散的头发,还端详上了…… 人对生物电是敏感的,情绪浓烈,敏感加倍。楚霜被小苏目光烫得浑身不自在,无奈已然骑虎难下,只得继续闭眼挺尸。 第205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该怎么疼你、保护你,该求谁让你不经历这些折磨呢?你告诉我啊……”苏信昭叹息似的喃喃,手指轻触在楚霜嘴角——是被他自己咬破的地方。 话语和触碰间满是心疼,楚霜被他扰得又痒又疼,嘴角是,心里也是:只有熬过去、才能好好跟你在一起啊。 想到这,他心间有一方倔强塌方,墟烟飞扬让他皱眉,苏信昭的碰触立刻停了。 而跟着,对方轻轻揉他眉心:“梦里也苦吗,你梦见什么了……” 他捧起他半边脸,吻上他的伤口,情不自禁且克制,像小野兽温顺地为爱侣舔伤,也像品尝喂到嘴边的珍馐,不舍得一口吞下。 楚霜装不下去了,微张开嘴,衔住苏信昭嘴唇撕扯一下。 苏信昭动作顿挫、呼吸陡然加重,撑开分毫距离,借着台灯的柔光看人。 光给楚霜的头发染上虚幻的晕,又落在皮肤上,温暖着透白发惨的颜色。 楚霜睁开眼,睫毛滤着灯光,藏起他眼瞳中素来的冷冽,让眼底打出一小圈影。他微抬起头,去索要亲吻,手扬起来想抱人,扬到一半、又被擒住按回床上。 “别动,我就在这,不用你仰头抬手,我就在这……”苏信昭呢喃着,重新把吻压下,不疯狂,很厚重。 深沉的爱意悉数传达——也许只有这样,顺从地任他掌控,才能让他觉得安全。 楚霜重新合上眼睛,接纳给予、也反馈给对方安全。 这是一次没有言语交流的彼此安抚。 楚霜在熟悉的怀抱里睡去,又在黎明破晓前警醒。 天光隐透的朦胧房间里,苏信昭已经把楚霜的制服、机械骨骼悉数备好,正蹲跪在床边、就着楚霜的手、摆弄他的终端。 “夜里,我用末那识在你的终端设立出一条独立线路,不受常规通讯阻碍,我会留下做你的专属情报员、确认咱们的猜测,”一夜过去,不痛快被缠绵封存,永远禁锢在深沉的暗夜里,“东子还平安,他手里有好东西,是这些年我利用运送矿石的机会运作的。” 正午时分,航舰群冲破新日的光芒。 苏信昭纵使有千万般细腻心思、恨不能释放灵魂随楚霜同去,也没提及半句。他望着推进器的蓝白烟雾怔怔出神,有种深刻而神奇的感受充斥脑海:战列舰中控里坐着的人,熟悉也陌生,是捍卫星国安全的英雄,也是他的爱人;好像从与楚霜相遇开始,上天就在为今天的一切铺路。 而很快,苏信昭自嘲地甩开宿命论:我偏要踏出一条与他殊途同归的路。 再说楚霜,他坐进舰舱就化身冷冽的统帅,摒弃私情、恢复高作战强度工作。每天借助睡眠辅助仪休息二十分钟,算很好了。但他身体状态大不如前,激进的治疗没有成功,减缓凝血困难,却让他总是疲惫,怎么都缓不过来。李谨仁说这是后遗症,类似状态会持续很久。 军临拉东的前一天,军务中心发来消息:吉甘特斯摊牌不装了。 他占据拉东、喊话康德,要求对方停止一切秋后算账行为,否则他就破坏星轨坏道计划,让整个星系消亡。 第二天,楚霜的舰队接近拉东星卡门线时,康德王上向卡纳斯发函,请女王前往枯砂要塞,共商对策。 楚霜没形象地把脚架在控制台上,复盘三方罗圈架的诉求。 卡纳斯只想稳定黑洞,但这仅限于从表面看; 康德王上看似有解决问题的态度,实则私下招惹密涅瓦,是引发矛盾的人; 而吉甘特斯突然拥有了机甲人技术,本着不让我活就谁也别活的疯子逻辑,一举攻破拉东,密涅瓦的战役实力超乎想象地增强了。 正这时,中控接到未知信号通讯请求。 指令员郑培回头,透过玻璃看楚霜。 将军遂好歹把脚从桌上拿下来,允许信号接入。 “楚上将,好久不见。”吉甘特斯出现在画面中,与在密涅瓦相见相比,他老了,但眼睛里多出些不明意味的光芒,有精神,也有神经。 楚霜单边眉毛一掀,随意点烟:“吉甘特斯大人,好久不见。” 大人皮笑肉不笑:“楚上将听说我的诉求了吗?康德不吭声,他连老丈人都不认了。所以我得让他知道我的灵魂还住在皮囊里,人活着总要证明些什么……你说是吗?” 楚霜用看精神病的包容眼神看他,心想:证明皮囊的功能不止是给屎保温么? “将军,”吉甘特斯玩味地笑,“我知道你的目的,你带一队警卫员登陆拉东,咱们好好谈谈。” 包子在一边低声拦楚霜:“老大,这不妥……” 楚霜摇头——外空悬停什么都做不了,登陆是个好机会。 他欣然同意,离航前下令指挥权转交穆蚺,七天之后如果他没有消息回传,就炸了拉东。 第160章 苦海 小型护卫舰像落叶,芊翩也锋利,自天际划破云层,降落在拉东星。 天是灰蒙蒙的,即便是正午,新日的光芒依旧黯淡。刚平息的激战让星球满目疮痍,炮火啃噬过的大地死气连片,爆坑里满是没人清理的尸身——这里很快要与流浪黑洞同归于尽,不值得机器人消耗能量、打扫战场。 大部分驻民迁移走了。 留下的是无人可依、不想适应新环境的人。他们打定主意给这片土地殉葬。 前来迎接楚霜的是位密涅瓦官员,从制服看不出职务,面貌不过二十来岁,眉清目秀、有几分小帅,自我介绍说叫福斯特。 楚霜听到名字心思一番。 闪瞬即逝的表情被对方精准捕捉:“将军,您猜得没错,您杀了我,我又活了,更改躯体、相貌,但内核没变化。托您的福,我不再是谁的执行官,我自由了。” 他当着楚霜的面摘下自己的脸,这一幕似曾相识、在帝都的地下拍卖行中见过。对方脸颊上的机械齿轮勾扯着眼珠转动,两腮肌肉被拉力传感器替代、精控着每个表情——他变成了比之前更“完善”的机甲人。 “将军,”福斯特把脸扣回去,躬身行礼,“炮火无眼,我代表领主向曾烁将军及其部众的殉职表示哀悼,为了会谈安全进行,请您和您的队员卸下武装。” 楚霜身上挂着日常装备,腰间看得见的枪就配了三把。他单手揣兜、提起眉心看福斯特:“临行前女王陛下向我交代,曾将军的事往后再论,所以我只是来谈判的,但我同样要确定我的人可以自保。如果要我卸下武装,就请你通知吉甘特斯把那些戳在地上棒槌都拆了,否则谁也别说谁。”他掀眼皮环视四周临时搭建的防御塔,安全网全部开启了,激光射线织成个王八壳子、笼罩着临时控制中心。 福斯特表情微妙地与他对视,不知机械脑瓜壳里精算什么,片刻撤步躬身做个“请”的手势,真的妥协了。 楚霜随对方前往临时控制中心,一路少言,进入会客厅第一眼就看见了冯路教授。教授是星轨坏道计划的技术总领,身为阶下囚却没丢命,身边站着位头戴绅士帽的年轻人,微低着头,面容藏在帽影里。 冯路像是等待很久了,目光直勾勾的,显得疲惫:“楚上将,j对你从来没有恶意,维度不同以至于它的某些做法过激,我身为管理员向你道歉。你的身体好了吗?” 对话的切入点很怪。楚霜没回答。冯路也不再说话,瞪着俩眼看楚霜。 片刻,福斯特打断二人尴尬的沉寂:“哦,好了将军,无论二位之前有什么误会,暂且不再提吧。我来为您介绍冯路教授,他身为机甲人技术的原发人之一,也接受了改造,现在他也是我们的自己人了。”说完,他转向冯路,向对方伸手。 二人手掌交握的瞬间,楚霜看到冯路右手戴着手套,没有要摘下来的意思。那手套下有东西突兀地支棱着,稍微分辨,就能确认是没有筋肉包裹的机械骨骼。 冯路接受福斯特的示好后,转向楚霜,“楚上将,其实从始至终咱们都不是对立的,后科技时代,各类人种应该和平共处,就像曾经不同肤色的人由征战到和平,这是人类文名伟大的进步。你说对吗?” 楚霜被冠冕堂皇激起无名火,想冲上去给冯路一个大耳光。 但厌恶影响判断,他深呼吸,脑海里魔性地冒出句台词“生活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碍着大将军的威仪,楚霜没夸张地吐纳,只是向冯路走过去。 他挂着武装带,一步三摇,冯路立刻紧张起来,向后错开两步。 “教授怕我?”楚霜微笑着歪头看人,“您游刃在多方势力之间,是为了人类进步?那怎么不身体力行,给自己消除不良情绪呢?比如……怕。”他站定在冯路两步开外。 冯路一时哑口无言,深谙菜市口吵架精髓,大着嗓门、只敢把脖子往前送:“……我,还不是时候。我要保有人类的逻辑来校准芯片运算,现在没到人机大同的时代,将军不会明白的。这些只有竞卓能理解……” 第206章 楚霜听见“竞卓”二字,有根神经抽痛,从心口窜到脑袋顶,他鼻子哼出音:“高竞卓那混账好歹还有人性,知道在乎家人,你呢?为了研究让多少人丧命?”他没再继续指责。 心执为念,一念成魔。走得太远的人,回只能看到无尽苦海,目力所及不见岸,心里也就没有岸了。 冯路却很不服:“将军看问题该更广一些,你我不过是宇宙中的蜉蝣,朝生暮死……” 楚霜懒得掰扯,打断对方:“教授的初衷我懂了,但我来不是跟阁下论道的,”他转而问福斯特,“吉甘特斯大人要我来有什么话要说?” 福斯特回答得优雅、没情绪:“他已经向康德王上提出条件了,此外,他还想跟卡纳斯女士提一个要求,不便发函只能请将军面谈。他想要艾登的命,给贝尔蒂丝偿命。” “放屁,”楚霜将在外口不择言,环视一周,见休息室内能茶饮、开小会,但不像还有秘密隔间让大人物躲藏,“现在想起疼闺女,早干嘛去了?他人呢?” 福斯特还没说话,冯路先和开稀泥了:“先生,楚上将一路奔波,难免火气旺,还是先请他休息……” 这一刻,楚霜表情微妙,他单手摸着左手拇指套的红指环,于不经意间把它摘下、顺进战术包。 然后,他突然就出手了——手臂一展,薅向冯路的脖领子。 冯路大惊失色。 他到底是被改造过躯体,动作先于意识,抬臂格挡楚霜的手。 楚霜一抄是虚招,看对方被假动作吸引主意,蔑笑:“不过如此。” 他脚步一措,转到冯路背后,手从个刁钻的角度去卡冯路颈侧,瞬间得手了。 冯路不肯就范,还有应变。他扬手,手套“嚓”地被割碎,腕间翻出锯盘,直向楚霜手臂锯,他要用断手的危难让楚霜回防。 可楚霜就不松手,“滋啦——”一声刺耳长鸣,衣袖给划出个大口子,锯盘磨在机械外骨骼的合金支架上,僵持不下;与此同时,楚霜另一只手拔枪,顶住冯路的太阳穴:“收手!” 话音未落,他余光看到身边暗影一闪,抬脚就踹。 一脚正中来人胸口,这人是冯路身边戴礼帽的人,被楚霜踹得双脚离地飞出去,又被冲上来的机甲武士架住。 剧烈的震颤让他的大礼帽边沿扬起,真面目藏不住了,是林楷。 惊变突发,机甲军团和星航军士兵在毫秒内拔枪,相互戒备,双方身上落满准线标记的猩红亮点。 楚霜是刻意制造混乱,拨云初见日,现在又摆出无辜的表情,云淡风轻地问:“福斯特先生,我身为帝国将军,不过是想替女王查清冯教授的立场,咱们要鱼死网破吗?” 福斯特捋了一把头发,仿佛碰上了难题。这表情让他很有人味,而后他扬手示意己方士兵放下武器。 冯路的锯盘还在和楚霜的机械骨骼自相矛盾,火星子乱崩,崩得冯路直闭眼。他遂也闷不吭声停止攻击。 “教授在这是什么身份,人质?顾问?执行官?”楚霜问。 福斯特回答:“是顾问,将军。咱们共同的敌人是流浪黑洞,只有冯教授才能让它停下。不过在那之前,人类之间有些许渺小问题需要谈妥。” 楚霜把掐冯路脖子的手松开些,容对方猛喘两口气。 “哦,原来这儿一个能主事的都没有,还是请吉甘特斯大人来面谈吧,”然后,他压低声音对冯路说,“教授,你知道我的故事,或许更大的危机当前,我对帝国的忠诚没有那么坚定呢?” 闹这一出,福斯特赞同“一个能做主的都没有”理论,联系吉甘特斯,但星领主谨慎堪称“从心”,拉东在他机甲军团的控制下,他依旧没有立刻给楚霜答复,只说即便赶过来也要一天多航程,让楚霜休息等待。 这回不等也得等了,将军决定见缝插针地联系东子。 他想:小苏和海盗暗度陈仓倒是有先见之明,也不知那臭小孩在做什么…… 思念飘回玛尔斯。 这天是个周五,苏信昭那臭小孩刚下班,让陆行甲自动巡航前往目的地。他的机甲内舱内摆着一颗磁悬浮四芒星,是从人间游客里顺过来的。这起码能证明他是军属吧? 军属看着摇摆不定的银色星星出神,想到楚霜耳朵后面、代表对帝国忠心的同款印记,心口被揪了一把。 陆行甲进入闹中取静的住宅区,在充能坪停好,苏信昭出舱径直往一户人家门前溜达,拎着伴手礼。 还在门口,就能听见屋里传来清朗的笑声。 按下门铃,门很快开了。 “哎呦,小苏议员来了,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迎接苏信昭的是位漂亮妇人,笑得眼睛变月牙,把苏信昭往屋里让的同时,回望客厅,“梓巧你赢啦,小苏果然来了。” 说着,她又跟苏信昭解释:“刚才我俩打赌来着,她说今天你跟微宇都会来,微宇前脚刚走,你俩照面没?” 苏信昭笑着摇头。 妇人是高太太,这两年她很高兴。 两年前,高梓巧失踪被找到之后丧失了一部分记忆,却因祸得福,重新回归学校、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身为母亲,高太太当然知道女儿的执念,但她认为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高竞卓已经死了,她不能再失去女儿,所以真相、正义都不重要,只要活着的人还平安,就比什么都强。 苏信昭换鞋进屋,偏头跟高梓巧打招呼:“最近好吗?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他笑得露出小酒窝。 记忆抑制剂封印了高梓巧的短期记忆,却掩不去她骨子里的精灵劲儿。她一双乌亮的大眼睛里闪过狡黠,笑得很坏:“楚霜不是刚走吗?前些天包子哥来看我了,听说他好不容易回来、身体不太好,所以我猜你得围着他打转,”她从冰箱里拿果汁扔给苏信昭,“我还猜你要用它冰一冰发烫的脸。” 苏信昭和楚霜的事简直天下皆知了。小苏因此欢天喜地,也有点不好意思,接住果汁,故作镇定地莞尔低头,挠了挠鼻子。 “这么腼腆,你俩谁追谁呀?我不信楚霜会追你……” 苏信昭:……那当然是我死缠烂打,差点把命搭上才追到他的。但我也不能跟谁都不要脸啊。 高梓巧逗他两句之后,向厨房方向看,见母亲和智能管家在张罗晚饭:“我……”她站起来,示意苏信昭跟她去露台,“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苏信昭不动声色地看她,带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扮演好听众。 “你们说我是被高空坠物寸劲砸到的,我觉得不对……冯路教授出差前,让我停用了记忆促进剂,可这之后,我反而感觉心里有东西要生芽。同时,我越来越有种很强烈的下意识——认为你是很可信的。楚霜为什么托付你照应我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到底……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我之前的常用药真的是促进记忆恢复的么?” 苏信昭听出问题了,他故作思索的模样:“能说得具体些吗?” “我停药之后,总在做梦,梦里有个声音对我说,‘j在竹林里,可以找他帮忙’。可我不知道谁是j,也不知道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梦里的声音亲切,像是我爸爸的……” 苏信昭下意识摩挲滚印坠子,思虑片刻,压低声音对高梓巧说:“你别声张,一切如旧,我会给你个交代,”然后,他往门口去,对高太太扬声说,“阿姨,议会院有点急事,我不吃饭,先走啦!” 高梓巧被蒙在鼓里、不记得了,但苏信昭记得——高竞卓留下的玻璃樽封印着竹林的造景,那里除了有星星石的方程式,难道还有与“j”相关的信息吗? 如果冯路是刻意给高梓巧“停药”,那么他一定是预判到了什么! 有什么事让他要说、又不敢,偏以这样的方式留后手呢? 苏信昭坐回陆行甲,点亮终端,引导页悬在眼前,背景他刚刚换过,是楚霜一身制服、站在航舰中控不经意低头点烟的瞬间。 ——虽然吸烟有害健康,但怎么看都帅。 小苏不自知地柔和了神色,指尖极轻地掠过屏幕中如画的眉眼,仿佛这样能把思念传递给对方。 他切入用末那识搭建的专用通讯频道:“今天好吗?” 每天,苏信昭会在相对固定时间给楚霜发消息,消息的优先级不高,楚霜忙时不回,闲下来多晚都会“嗯”一声。小苏终端上有楚霜的体征监控,配合对方看到就会回复的好习惯,暂时比较安心。 今儿个,楚霜居然秒回:“好,要故地重游了。” 苏信昭与他心有灵犀,即刻想到他要去善先生的疗养院——东子藏在那里。 “注意安全,”他又发消息,“我也要去故地重游,说不定很快能给你点劲爆的消息。” ----------------------- 作者有话说:※《武林外传》 第161章 善终 第207章 吉甘特斯虽然有整个拉东星为质,也担心把卡纳斯逼急——不管不顾把密涅瓦和拉东都轰平,她绝对干得出来。 军事强国打交道,深知必须张弛有度,他手里还有王牌,是冯路拒绝脑部改造的交换条件。他要以此为切入点,撼动楚霜、诱使他倒戈。 为了表示友好,他没彻底限制楚霜自由,只派机甲人士兵给他当跟屁虫,暗中开启动态扫描,锁死楚霜的身体动线,但凡他有丝毫异动,就立刻出手,以多欺少。 而出乎预料,楚霜格外老实,要求带人去老旧福利院里安扎,之后真的哪儿都没去。他在空旷无人的古旧建筑中信步闲逛,诚心诚意等待吉甘特斯回信。 入夜后,气温骤降。 楚霜稍遇湿冷就发作的“老寒腿”症状大缓,各处关节酸胀,但不至于疼到站都站不稳。是靶向药生效了! 他欣喜地回房间,刻意选择与汉莫初见的那间——这里玄机暗藏,是他搞定善先生那次,派人彻查时发现的。 他进屋关门,习惯性地往窗外观望,正跟蹲窗根的士兵对上眼神,对方挺有礼貌,冲他咧嘴笑着点头。可那家伙是被改造过的机甲人,一想到他皮肤下是齿轮杠杆,这笑容就怎么看都惊悚了。 楚霜嘴角一扯,关闭遮光帘,半眼不想看他,离开窗边,从战术包里摸出作战胶囊吞了,这玩意能在一定时间内增强饱腹感,为身体提供足够的营养、热量,如果不是人还有口腹之欲,它足能当饭吃。吉甘特斯好吃好喝都提供,但楚霜必要小人之心。他和衣上床,躺了两小时,夜更深时,一骨碌翻起来。 包子一直跟着他,在外间站岗,听见他有动静,扒头来看,“老大”二字没叫出口,楚霜已经打出手语——嘘!你压阵,我出去转一圈。 包子瞪着俩眼反应不过来:干嘛去?跟机甲人赏月去啊? 楚霜翻白他一眼不再理,径直向着全是情趣用品的陈列墙去了。 苏信昭定时定点的问候消息也是这时传来的。 楚霜启动语音播报听小苏说什么,把手伸进柜子与墙壁的夹缝,摸到凹槽,用力一抠—— “咔哒”一声轻响,墙壁翻转,纯机械化、毫无高科技含量的暗门显露。在电子科技密度超高的现代,纯机械闩削控制的古老壁门反而有别样的安全。 楚霜两头兼顾,拆门不妨碍给苏信昭回消息,几个来回之后,小苏猜他不是太忙,向他发送语音请求。 楚霜略有犹豫,允许接入。 “你在福利院?”苏信昭假公济私,他太想听楚霜的声音了。 【现在说话不方便,稍等。】楚霜依旧用文字回复。 “不急。”苏信昭说。 其实他已经听见了很多,包括“窸窸窣窣”的衣料轻响、来回的军靴声、还有极轻的呼吸声。 楚霜没启用外接话筒,他在用耳廓的内嵌设备收音。这东西方便至极,唯一缺点是骨传导会放大佩戴者的呼吸、心跳。可这于苏信昭而言简直是别样的慰藉。 小苏把背景音调得更大些,合上眼睛,恍如贴在爱人的胸口听心跳。 楚霜不知有个小变态正在意淫自己,小心拉开暗道的门。 从汉莫死后,门就没再开启过。瞬间扑面一股霉湿气,混杂着腐败的血腥味。 楚霜打开战术手电,往隧道深处探。 “打语音什么事,”他走得深了,随意跟苏信昭说话,“你刚才说也要故地重游,去哪里?” 通讯的另一端,苏信昭正拿着玻璃樽研究:“冯路离开玛尔斯之后,给高梓巧停用了记忆抑制药。现在高梓巧想起些事,我怀疑冯路别有深意,要去验证,”他顿住片刻,“而且……我想你了,想听你的声音。”最后这句话腔调柔和,难得又露出丁点墨丘利口音。 耳机埋在楚霜耳廓里,像小苏贴着他耳朵说话、亲昵异常。这害得他心思一柔,极轻地笑出声:“嗯,那现在你听到啦。” 他分心二用、算计时间,步速不减反增。 通道废弃很久了,照明线路损毁、只有战术手电冷白的光芒作指引,更容易惹人回忆、联想到此地曾经进行过缝合活人、贩卖尸体的勾当。瘆人的死气悄然升腾。好在将军杀伐气重,不怕诡异。只是无奈,地下难辨方向,他驻足于五岔路口。判断不出道路了。 “能联系到东子吗?”楚霜问。 东子也是通过加密线路与苏信昭联系,但如果让末那识作为“中转基站”联通东子与楚霜,于小苏而言负荷过大,枢纽只能由他人肉充当。 “刚刚把你的坐标发给他了,他让你在路口等一等。”苏信昭说。 “真贴心。”楚霜刚嘴甜一句,就听见有道岔口里“嗦嗦”两声轻响。 他立刻噤声戒备,扬手电光照过去。 黑洞洞的空廊被照亮,像怪兽的眼睛陡然睁开一只。 ——地上有人。 但那人靠墙一动不动。他的衣服被血糊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刚刚的声响说明他暂时还活着,但这幅羸弱模样,怕是离咽气成功只剩“咽”一个动作了。 苏信昭听出楚霜骤然压低呼吸,猜到他这边有变化,帮不上忙,只能闷声不添乱。 楚霜没有冒动,仔细观察对方衣着,那人右腿上绑着战术包、但不专业,他或许是东子的手下,躲避过机甲人扫荡,重伤藏在这里面对厄运。 “你还好吗?”楚霜沉声问,戒备走过去。 手电光先行探路,越过那人的身体,照到他身后——有东西在动,不是人! 定睛细看,楚霜轻抽一口气。那是个四肢很长,头歪耷拉在一边的玩意。 是携带双相神经病毒的异生物! 生物蓦地抬眼,楚霜瞬间把视点从对方脸上挪开、汇聚在它躯干上、防备它暴起攻击。可他还是瞄到了,那家伙尚没有如蜥蜴般转动的眼仁,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是正常人类的模样。 更甚,他还穿着衣裳,袖子和裤腿像烂绦子却能看出垂坠非常,衣料很不错。 “你……”异生物发出咯痰似的诡异杂音,含糊说话,“楚上将……” 楚霜粒子枪的准线落于对方膝关节上。 而显然,那家伙认识楚霜、更懂得他在回避什么,扯下破烂衣服边,蒙住自己的眼睛:“是我……楚上将,是我……” 楚霜视线上移。对方有一头标志性的银灰头发,脸颊轮廓隐约看出些俊朗,皮肤状态彻底变了,像风干、褶皱的肠衣。 “善先生……”楚霜认出他了,“你怎么在这?” 善先生艰难地点头,扶墙壁站起来时,衣服上展露大片血迹,好几处落在要害位置。 因果很好猜,他在战乱中命悬一线,用再生剂续命,但用量太大,正在被同化。 “其他人呢?”楚霜问,“东子和你在一起吗?” “都打散了,有的死了,有的联络不上。东子去探外面的情况,还没回来……”他靠着墙缓气,沉默片刻,“将军,杀了我吧。” 楚霜一讷:“想死何必用药?” 善先生笑了,一出声嗓子就“咯咯”地响,像塑料纸被捅出个窟窿、在吹噪音:“我不想死,用了药……可是……可是啊……从前汉莫跟我说,用再生剂很难受,我以为那是他博取同情的手段。现在我信了,这种难受不疼不痒,时刻让我害怕,我能感觉身体在迅速瓦解,我在被吞噬,直到我不再是我……我求过东子杀我,他说我活该受着。” 楚霜的战术手电光直打过去,把善先生不人不鬼的模样影在石壁上,像个巨大的皮影,没人味。 这种药苏信昭和郝布瞭都用过,那二位没有异变,想来是药量不重。 善先生不知楚霜在开小差:“将军,我求求你了……” “你可以自己动手。”楚霜眯着眼睛看他。 “……我,我不敢。”他哭了。 回想当初,他带着雇佣兵围困楚霜、把汉莫改造成机甲人,最后对其痛下杀手,哪件事手软过?怎么事关自己,就不敢了? 楚霜不爱看人暴露脆弱,厌恶地别开目光,还是不说话。 阴暗的地道内一时寂寂,反倒听出有脚步声,隐隐约约由远而近。 “是东子回来了将军。”善先生挣扎着站直,用长到打卷的指甲在石壁上刮,“滋啦滋啦”牙碜得人寒毛起炸。 但这声音极富穿透力,他是在给东子报平安。 果然,影子察觉岔口有光,先是站定了,听到刺耳的声音才更快迎过来。 海盗头子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只是更臭了。 他对楚霜龇出大牙乐呵:“个仙人板板,好久不见啊将军,老子刚要去探路,就听白洞说你下来了。我又赶快往回返,腿脚不利索,你久等了,”他冲楚霜张开手,“来一根。” 楚霜身上有半盒没来及倒进银烟盒里的烟,索性和打火机一起扔过去。 第208章 “大方!”东子接住,摸出两根烟一起放进嘴里点上。他脚确实伤了,右边小腿肚子像被什么咬去一大块豁口。细胞再生剂的药量不够,他痊愈很慢,腿骨还隐约可见。 “怎么不用善先生的药?你这点伤不至于产生异变。”楚霜问他。 “这玩意用了怕是要上瘾,上瘾的东西老子只接受这个,”东子幽长地抽烟,找回一部分魂:“大将军的口粮……啧,什么时候反击,什么计划?” 他相信苏信昭把底牌告诉楚霜了,小苏这些年给了东子不少钱,让他私下搜罗些弹药火器。 东子骨子里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只是无奈,一辈子的起点、路径不能尽如人意。 楚霜对残兵散将向来不抱希望,简略交换必要信息,确定应该继续坚持“向来”,他安排过简单计划,转身要走。 “将军……!”善先生颤巍巍紧追两步。他还蒙着眼睛,险些被绊倒,趔趄出好几步才站定。 “想好了么?”楚霜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他尊重意愿,没有做圣父的瘾,早已杀人如麻,不在乎多送一位去圆满。 “想好了。”善先生答得干脆。 楚霜再没半句废话,抬枪正中善先生眉心。对方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身子一震,向后仰躺下去。 “干嘛成全他,不觉得他黑心活该么?”东子开始抽第三根烟,“他的业该他自己还,你替他了结,倒霉就背你身上了。” “什么时代了,还挺迷信,”楚霜哂笑一声,冷了语气,“他听到了咱们的计划,留着是变数。”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好一大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念一晃意识到把苏信昭忘了! “怎么半天不吱声?”他温声问。 但没人回答。 楚霜点亮终端,看到通讯在四分钟前终止了。 嘶…… 这不对劲——小苏从不会毫无交代地终止通话。 第162章 幌子 苏信昭抹了一把鼻血—— 不是过度幻想大将军的“美色”,原因要从刚刚开始说。 他合眼听楚霜的呼吸声片刻,就感觉自己要变成刚吸完猫薄荷的猫,再继续就得发疯了。 于是,他把心思放回玻璃樽上,用缩微镜一片片看竹叶,终于发现叶子上的激光微雕字符——从起始指令动作看就很奇怪,整体语言逻辑像是系统的触发指令型后门(※)。 原来高竞卓把执念藏进最容易忽略,也最会被保护起来的地方。 所以,苏信昭也故地重游。 冯路极密研究基地的门口满是腐枝烂叶,这里像被彻底遗忘了。轻触门禁,身份验证界面点亮,苏信昭依照指令触发系统后端界面——他轻易绕过了身份验证,进入繁琐系统的后花园。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 黑洞洞的地下通道点亮联排地灯,蜿蜒向下,光一直亮到幽深处。 苏信昭向下走。 万籁俱寂被脚步声打破,声响在四壁乱撞,形成空洞的回响。 基地底层。 两年前这里摆满供养克隆实验体的培养罐,而今空空荡荡,像那些骇人景象不过是一场噩梦;只有房间边角处,系统“j先生”居住的核心精算机黯淡着屏幕,证明一切真切存在过。 苏信昭按下精算机落着薄灰的启动键,极轻的能源注入音鸣响,启动画面点亮、悬投在苏信昭眼前。系统运行至身份认证界面不动了。 苏信昭再次走后门。 切进系统后台的瞬间,终端屏幕黯淡下去。j的所有生物态识别功能被禁用;几秒后,超精算智能机恢复成只保留着原始记录、运算、存储功能的计算机。 一行蓝白色字体缓缓浮现:验证通过。管理员g,1973天没见,你好吗。 苏信昭呼吸一滞,g是指高竞卓吧。 他没有时间细究,唤醒末那识与j的核心数据库连接。海量数据泄洪一般涌入,末那识几乎承载不住。 也正是这时,他和楚霜的通话被“挤掉了线”。 他毫无觉察,鼻腔发热……有血滴在j的操作台面上——他抹了一把鼻血,感觉脑袋发蒙,环视四下没有座位,索性到墙边靠着坐下。 片刻,苏信昭的颅顶开始疼,他能感觉自己每条神经、血管都发胀,但他忍着没下任何指令,任凭末那识链接意识点,把数据灌入脑海。文字、视像信号被快速解读、转化,他“看”到了楚霜最在意的信息—— 星轨坏道计划中,促使拉东星坍缩的暗物质弹精算数据。但很遗憾,数据不完整,冯路没有算出最精准结果就离开了。 苏信昭不甘心,大海捞针似的,继续速读。 然后,他预料之外、看到了机甲人军团和暗物质爆破的研发历程。从早期艾登建立机甲军团的初衷,到实验数据、失败记录、又到伦理争议,再到艾登希望将机甲人的杀伤性最大化、提出借助利用从康德手中盗取的基因改写技术实现“载体可复制化”设想;而后,研究人员们担心“杀伤武器”集体失控,兼顾“最大化利用率”,提出了在机甲人脑内增设暗物质爆破区,所以暗物质弹的研究开始了;再然后,各方阻力激增,导致实验进度放缓,直至艾登重伤昏迷,实验进度停滞…… 而事实上,研究从没停下,只是转入了更深层的地下。 苏信昭的鼻血不停地流,他毫不在意,因为“载体实现无限复制”几个字在他脑袋里炸了。 他在相关文件中看到让他无比熟悉、缠绕心间的名字,还看到“家人授权、本人同意但目的极密”的生冷字眼。 他更在记录录像里看到幼时的楚霜,他那么小小的一个人,独自住进病房、接受实验,双无辜看向记录镜头的黑亮眼睛穿透画面与时光,直冲到苏信昭心里。 “女王授权”、“克隆备用”、“缺陷未修复”、“基因保全”等词汇往苏信昭脑袋里挤,一切的一切与楚霜相关、与机甲军团相关,但没有任何一句与“救治艾登亲王”相关。 ……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事在j的核心数据库里完全没被提及? 苏信昭脊背发凉,超高速的数据解读让他双眼失焦,他失神地盯着房间一角,心底冒出个颠覆因果的猜测——救治艾登亲王的实验从始至终都是个幌子! 卡纳斯用美丽的谎言编织出楚浊想要的、楚太太想要的诱饵,骗过了所有人。 或许她连艾登都骗了。 数十年天花乱坠的爱恨情仇、家国大义背后居然是一场无限复制人类的计划。 苏信昭不敢想了。 不敢设想如果楚霜知道这件事该有多崩溃。 末那识在这时插话:宿主,数据收集完毕;检测到您情绪波动剧烈,是否进行镇定辅助? 不用。 苏信昭扶着墙站起来:扫除登入痕迹。 他摇摇晃晃往外走,想尽快离开这空无一人却让人窒息的实验基地。 他不要镇定、要疯狂地在数据库中找反证,妄想推翻自己这个站不住脚的胡猜! 小霜怎么可能是被精心挑选的“杀器”? 他是活生生的人! 可是,他越看越心惊,手脚冰凉地坐回陆行甲舱内时,整个人止不住地打颤。他下意识抱住自己、拼命按住自己。 他发现了一份文本记录。是个不知指代的id列出的医疗记录: 3865.11.8k-a本体死亡,克隆体苏醒; 3872.8.7k-a重伤,发现严重基因缺陷,大量复制计划延后; 3874.5.15k-a缺陷升级,启用药物辅助与内置支架,暂时无需重启; 3876.3.2k-a压力后测试,意识与忠诚度清晰,无需重启; 3885.6.7k-a重伤,基因缺陷凸显,意识及生命力顽强,无需重启; 3886.1.23k-a陷入深度昏迷,2天后恢复意识,渡过危险期,无需重启; 3888.4.13k-a基因缺陷导致关节严重疼痛,用药后缓解,但需尽快更换关节内支架,无需重启…… 这后面还有连串的记录,原来楚霜经历的每次事故都有人在暗中记录、评估;无情地衡量他的价值,随时准备替代品,以备“重启”。在这一刻,苏信昭心疼地庆幸他的小霜有基因缺陷,否则他或许早被无限复制,用作机甲人载体。 苏信昭不知不觉紧紧握住贴身的滚印坠子,摩挲着上面k-a-1023-1108的刻痕……那是小霜亲手刻下的、“重生”的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刻痕上,溅碎成无数小水晶。 真相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心脏。 楚霜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都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充满谎言和操纵。而此刻,他还在拉东星与吉甘特斯周旋,为了什么呀?! 为了保护对他从头算计到尾的星国吗?还是为了所谓楚家的荣誉? 这个英雄……不做也罢。 残酷的真相滋养恨意,如流沙陷坑将苏信昭淹没,他强撑着理智告诫自己,必须挣扎着爬出来…… 第209章 如果他泥足深陷,还有谁保护他亲爱的小霜呢? 他瘫坐在椅子上缓神,眼神空濛地盯着操作台上的四芒星摆件。从前他爱屋及乌,感觉那颗星星明亮、耀眼,而现在,它的每道光辉都能化作利刃,让他看一眼就被扎一刀。 他不想看;他不得不看。 不知过去多久,他恍惚感觉终端在震。 把他拽回现实的,是通讯请求弹出的楚霜的头像,下面写着:【亲爱的小霜请求与您建立语音通讯】 苏信昭俩眼发直盯着头像和“亲爱的小霜”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反应过来——原来加密通讯断了。 他坐直身子,猛在脸上拍两下,抽出清洁巾随便把鼻子下面干涸的血痕擦掉,按下接听键。 “小霜。”苏信昭尽量让声音平稳,但还是暗哑,鼻子甚至有点囔。 “……” 楚霜沉默两秒,“刚刚怎么断了?你声音怎么这样?” 他说话声音很小,周围很安静,还在地下通道里。 苏信昭片刻无语,他想对他笑一声,但失败了,他不能瞒他,他在组织语言。 “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了?”楚霜声音里夹杂着忧虑。 “我在想该怎么说,刚刚看到了一些事,小霜。很残酷,或许是冯路希望咱们看到的,不论他的动机,我必须告诉你,”苏信昭语速不快,这是他能给楚霜和自己营造的不长的缓冲时间。接着,他化身复读机,把在系统“j”里看到的事件核心脉络告诉楚霜,摒弃了所有情绪。 通讯另一边,楚霜在听,呼吸声越发沉重悠长。 打火机的轻响之后,他轻轻吹烟气的声音传过来。苏信昭疯狂地希望能抱紧他,可光年的距离阻隔相爱,他够不到他…… “之后要怎么做,”苏信昭声音很轻,语气斩钉截铁,“我听你的。” 楚霜没立刻说话,突然开始咳嗽,刻意控制音量、又很难控制。咳嗽间夹杂着喘息,像啜泣。 “你……你怎么样?小霜……”苏信昭恨不能立刻到他身边。 而片刻,咳声以发颤的鼻息声收尾,再就有笑声传过来。 声音依旧很轻、但很清朗:“老烟枪被烟呛了一口,没事的。吓着你了?”烟让楚霜的嗓音松弛,透过设备听,像阵酥松的风吹进骨头里,“我的小联络员,真厉害。但这些可以暂且不论,最重要的事情有结果吗?数据库里有暗物质爆破相关的计划吗?卡纳斯女士的安排有没有深意?” 苏信昭震惊且折服。他不知用“正事”转移注意是不是楚霜常年以来建立的防御机制;也不太明白楚霜坚守的根基是什么,为什么要效忠一个把他当棋子、满心算计的女人。 但他深知不能问。现在任何一句矫情都是对楚霜定力的瓦解和折辱。 “精算算式没有结果,冯路的工作没有做完,”苏信昭藏起心疼,只给他坚定,“所以我有个猜测,拉东星上也有一个j。” “很好,我会想办法确认。”楚霜的声音恢复如常。 “冯路的立场很迷,你要小心。或许在特定的情况下,他是个突破口。刚刚我用末那识快速分析了系统中现有的机甲人数据信息,发现他们有一个行动漏洞没有修复……” 二人的交流变成高效的信息交换,苏信昭彻底收拾情绪,言出必践地执行“我听你的”。此刻,“我只听你的”是他能给予对方穿透光年、最坚定的支持。 稳定,有力,毫无乱序——如日升月落,不会被动摇。 新日的光芒如约而至。 吉甘特斯的航舰踏破朝雾,在机甲军团的簇拥中降落。他深思熟路,决定持着礼节,亲自与楚霜见一面。 他邀请楚霜共进午餐。 依照约定,楚霜赴约时卸下了所有武装装备,连机械外骨骼也不例外。他只带着包子。 “这是密涅瓦非常传统的美食,”临时指挥中心的宴会厅里,吉甘特斯垫好餐巾,亲手切肉排,肉只有表面一层熟色,刀子划下去、血水往外流,“非常新鲜的食材才可以这样简单烹饪,否则肉质、口感都很下祟。将军,我为了招待你,带来最好的厨师,半小时前新宰的羔羊。在密涅瓦,主人分餐是对客人最真诚的敬意。” 肉被他切成一口一块的大小,放在公盘里。或许是害怕楚霜暗算,他只给楚霜一只圆头勺子,连酒杯都是银质的厚重高脚杯,抡圆了捶下去,也敲不死人。 楚霜一耸肩,毫不给面子:“领主抬爱了,我吃不惯生食。” 吉甘特斯朗声笑:“将军杀人可不手软,”他向福斯特摆手,对方拿来小炉子,把切好的肉放在上面煎烤,片刻肉香弥漫,“其实我早想跟将军再见一面,有些心里话没有对你说过。”吉甘特斯自顾自吃肉,唇缝被染上轻微的血腥。他身边一排机甲人侍卫端枪对着楚霜。 楚霜抬眼看黑洞洞的枪口,无所谓地一笑:“洗耳恭听。” “将军有个弟弟叫楚螭,死于……3872年3月,将军的平乱中。”吉甘特斯语速很慢,一边说一边观察楚霜的表情。 ----------------------- 作者有话说:※系统后门,绕过正常安全检测机制,隐蔽访问程序的路径。 - 周五到下周二(也就是十一前这几天)我会出差,非常忙,更新随缘(尽量隔日更),其实正文就差一两章存稿就写完了(发出来的进度离完结还有十来章吧),但我这回真的是来不及修…… 鞠躬!90度不够,脑袋杵地那种,学名立位体前屈[求求你了]对!不!起! 第163章 主控 这件事是楚霜心底难以痊愈的伤。 他能控制表情,却控制不了心绪,心脏倏然绞痛。 “听说当年有一份丢失的人质名单,将军想看么?”吉甘特斯没在楚霜脸上看到想要的表情,继续加码,他向冯路示意。 教授是唯一的“陪客”,一直闷头吃东西,察觉领主智慧的目光聚焦在身上,抹抹嘴,捻出定位传输用的银扣子,抛向楚霜。 “嘙——” 扣子在楚霜眼前爆开,爆出一封手写信函的扫描件,上面写着: 楚霜,你哥不是这样的,他会为我们着想。你接替他的位置,做不到向着自家兄弟就不配领导我们。现在要么为我们向女王争取权益;要么,我们就带着人质一起去见你大哥! 署名是谢扬。 正文之后,附着十来个人质名。 楚霜一眼看到“楚螭”二字。 矛盾爆发于楚霜刚刚接手星航军时。谢扬将军算是楚麟的亲信,楚麟没了之后,女王下令重新调配各军职责,要禄水营集体出远航任务,这是典型的换将洗牌行为,引发谢扬不满,据营哗变,最后被楚霜依军规全营正法。 而当时,楚霜按下机密处决命令的瞬间才知道谢扬手中有人质,弟弟楚螭也在其中。 事发后证实,楚螭被诱拐罹难,但所谓早就发出的谈判信和人质名单,从头到尾只存在于传说中。 现在,它出现了…… 楚霜不动声色靠回椅背,把目光放远到窗外的天边,可天空也不好看,气层反射新日的光芒,让天际笼罩着一层血雾,很像那天被他炸红的营地上空。 他合上眼睛不去看。 “将军想到了,”吉甘特斯适时絮叨,“有人扣下了人质名单,能做到这事的人,将军认为是谁呢?” 答案不言而喻。 “将军不妨再往更深层想,楚麟上将,是否过于向着‘自己人’,让上位者介意忌惮了呢?所以,她要除掉原来的、换上更易拿捏的,顺便用他的手下对你进行忠诚度测试……” 楚霜蓦地睁眼,把吉甘特斯后半截话生生盯没音儿了。他眼睛里要扑出火来,又在强行克制着,情绪两相僵持,让他扶着酒杯的手止不住抖。 酒泼出来,染红了雪白的餐桌巾。 “没有实证的事,领主不要妄加揣测。”话音艰难地从楚霜喉咙里挤出来,他似乎再难保持冷如霜雪,呼吸声变得很重,突然扬手捂住胸口,指尖像能抠进皮肉里,把制服外套和衬衣揉皱一团。冷寒瞬间在鬓角渗出来。 吉甘特斯先被他的杀气震惊,后看他突然“犯病”又不厚道地笑了:“……躯体化症状?说明将军已经相信我说的话了吧,”他把声音温和下来,“好了,你的忠诚珍贵,我和教授看不惯有人把它踩在脚下,想邀请你建立新的秩序……” 楚霜缓两口气,摸出烟来,用动作询问:可以吗? 吉甘特斯示意他请便。 烟被点燃,楚霜深吸一口,火星猛进好大一截,他仰靠在椅背上,扯松领带、解开一颗领扣、憋着气好半天:“要是我不同意呢,领主就要杀了我么?”这时缭绕的白烟才从口鼻处散出来。 吉甘特斯咂着酒:“怎么会?你和教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舍不得杀。” 楚霜脸色铁青看着对方,他还想说什么,刚张嘴,眉头就一抽,嘴角淌下一行鲜血。 第210章 “老大!”包子大惊失色,抢过来扶住他。 吉甘特斯和冯路对视一眼,脸色也变了。 “楚将军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吉甘特斯眼睛里藏着得意,“但长痛不如短痛。将军该体谅我的好意。” 说着,他站起来了,以胜利者怜悯弱者的姿态,哈腰向楚霜递去绅士巾,示意他擦嘴角的血迹。 楚霜在咳嗽,像个得了痨病的烟鬼,右手夹烟颤巍巍地掩嘴,左手去接方巾。 而二者将触之际,楚霜眼神骤寒,手倏然一长,翻腕子攥住吉甘特斯往怀里拽——二人之间隔着餐桌,后者合身拍在桌面上,当众给大伙上了一盘菜。 下一刻,楚霜右手一弹,火光直冲离星领主最近的福斯特。对方歪头躲掉半截烟,被拉慢动作,楚霜则已经长腿一迈、上了桌子,孱弱之姿尽褪。 电光石火间,机甲武士们开枪了。 楚霜接连晃身,毫无松开星领主的意思,能量束擦着他制服掠过,他一脚踢飞吉甘特斯拔出来的枪,抄起对方分肉的餐刀,反剪对方的手臂把人薅起来,跃下桌子退至墙壁死角处。 “住手,还是同归于尽?”刀尖架在吉甘特斯脖子上,戳破了颈动脉。 僵持。 楚霜所以敢在枪口下冒险,是因为知道机甲人的弊端。是昨儿小苏在j的数据库里发现、告诉他的,还热乎着呢。 包括林楷在内,所有装配机械脑的机甲人存有共性。他们会分析战斗实况选取有利策略,但没有预设命令,绝不会对目标下杀手。尤其,楚霜刻意引吉甘特斯说不想杀他,导致没人敢瞄准他的要害。连福斯特也不例。 这是星领主第二次被楚霜挟持了。 上次他在家门口被对方挟持后,情报员分析说,楚霜有机械外骨骼的黑科技助力,动作才比寻常人利落;只要机甲人实验成功,这种速度将不再被放在眼里。 ——可现在,他明明没戴那玩意!明明机甲人实验成功了!这些废物点心怎么还演上人体描边大师了? 吉甘特斯恶狠狠地看向冯路,向他咆哮:“你共享的核心技术是不是还有保留?!”他唾沫星子飞溅,体面全无。 冯路高骑墙头,作壁上观,无辜地眨眨眼。 吉甘特斯冲他努嘴:那个不是特别厉害吗,救我! 他指林楷。 可没得到指令,林楷也瞪大眼看戏。 “好了,领主大人,”楚霜还有点咳嗽,他把自己藏在吉甘特斯背后,“让他们放下枪,论用眼睛鼻子嘴跳广场舞,您跟我认识的另一位比,实在差远了。” 话音落,他用力三分,尖刀刺进吉甘特斯颈侧寸长。 星领主没体会过被生切硬剌的痛,顿时鬼叫着、坠着身子往地上瘫。 “再叫就送你砍号重来了。”楚霜提搂着他,凛声威胁。 吉甘特斯一点招都没有了。 也就在这时候,远方一声爆响。 不出片刻,有机甲人士兵冲进来:“大人!军备库被炸了!爆破点在地下,不知道是什么人……”他冒冒失失,人没出现话先传来,进门看见自家主子被挟持,机械脑袋瓜立刻开始分析利弊及后果,卡住了。 东子配合的时机刚刚好。 楚霜冷笑:“领主大人想科技兴兵,看来火候还不够,”他对已经看傻了的包子打眼色,后者立刻收敛心神,抄起被楚霜踢飞的枪,戒备在他身前。 少时,穆蚺在海盗头子东子的带领下冲进会客厅,成功接走所有关键人物。 星航军的临时基地火速搭建,与机甲军团的军阵遥相对望。 楚霜回中控,机械骨骼穿回身上,骨架直愣愣地给他腰椎支撑。他笑看被戴上电子镣铐的吉甘特斯——郝布瞭正在帮那老头处理伤口。 “统帅,您这刀扎得有点重,”郝布瞭嘟囔,“再晚个二十分钟,领主大人要有生命危险的。” 楚霜一脸不在乎,又点一支烟:“我挺想一刀扎死他的。” 吉甘特斯不甘心,咬牙切齿地声质问:“你这是愚忠,楚霜!你对得起你弟弟吗!” 楚霜吹出一缕长烟:“我辜负过很多人,对不起的已经对不起了,现在只求对得起良心和眼前人。” “眼前人”三个字让他不经意柔和了目光,他阖眼藏起温柔,心想:幸亏有昨夜小苏的预防针,否则今天这关难过…… 他不敢想,如果今天才骤然得知楚螭受难的真相,心能不能依旧坚定。提早大半天得知,于他而言是能救命的缓和了。 这时,包子和穆蚺一前一后进门。 小警卫员见楚霜一脸疲惫,着急对郝布瞭说:“郝大夫,刚才老大吐血了,您赶快给他看看。” 不等郝布瞭说话,楚霜一摆手:“自己咬的,不碍事,”他舔了下伤口,还有血腥味,咧嘴笑着说,“把你也骗了,看来我演技不错。” 话说得轻松,血也确实是自己咬出来的,但刚刚他咳嗽是真的、难受了也是真的。靶向药急功近利地缓和掉部分基因缺陷,他的身体却总能不间断地给他找麻烦。这两天他除了感觉疲累,胸肺间总隐约炸痛,昨天苏信昭把操控的巨网狠心地展示给他看,他咳一下胸口就像被锤一下,后来强逼自己不想扎心的事实,身体和心里依旧没好受多少。 他不确定这是否是躯体化反应,只是债多了不愁,没工夫管不会立刻丧命的矫情毛病。 中控人多,穆蚺、东子都在,他更不会声张了。 包子听他自吹自擂一句,依旧担心地看着他:血能咬出来,但满头的冷汗也是能控制的么? 他跟了楚霜太多年,明白他的意图。 果然,楚霜再没提这事,环视一周,从座椅上站起来直直腰,向穆蚺交代“盯着这”,转身到隔壁去——冯路被关在那里。 步态识别系统精准认出楚霜,瞬间开门。 冯路见他来势汹汹,吓得往后缩,无奈被问讯椅禁锢着,只得缩成后背紧贴椅背的王八样。 “为什么?立场是什么?”楚霜停下脚步,问话直接且含蓄。 冯路眼睛滴溜溜转一圈,把在场人都扫一遍,没说话。 楚霜摆手:“去外面戒备。” 舱内几名星航军士兵利索地撤出去。 “我,我身不由己,但我对高梓巧手下留情了,将军也对我手下留情吧……”冯路压低着声音,语速很快地哀求,“在其位谋其政,当初竞卓参与暗物质弹研发,知道了一些事,他一直在煎熬,抽身不能,最后……落得这个下场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卡纳斯女王根本就不是人!她是个机器!心里只有目的,没感情!她表面优雅平和,其实想壮大帝国,但咱们的星国势单力薄,所以她一直在蛰伏、积蓄力量、等待机会……哦哦哦,我跑题了!我尽力保护高梓巧了,这丫头一直在暗中调查,被发现后,陛下的密令除了让我消除她的记忆,还让我给她用慢性躯体僵直药物,我没有照做。我只用了记忆抑制药物!甚至出发来这里之前,我连那药都给她停下了,我不想叛国,但我也要给自己留后路,将军。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现在联系高梓巧,她应该已经想起些什么了,所以,你绕我一命吧。” 楚霜垂下眼睛,从冯路混乱的表达里摘事实。他把殷红的指环拿在指间转动…… 所以说,冯路给高梓巧停药的初衷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保命的筹码?是他和苏信昭把这货想得太高深了么? 他嘴角弯出一丝笑,是造化弄人,还是阴差阳错? “系统j在哪里?”楚霜问,“星轨坏道的计划有什么隐情?是你把机甲人的核心技术共享给吉甘特斯的,还不是叛国么?” 冯路听见“j”,眼神登时变了,他沉吟片刻:“亲王当年也这么做过。只不过后来他受伤了……女王让我暗中延续了各样实验。这是她的测试,让一个军事弱国拥有机甲军团,并留有漏洞,比自己测试、被万众瞩目群起而攻安全太多了。她从头到尾都知道,整个事件于她而言是一盘棋……” 代价却是星系内所有生灵的安危。 冯路不继续讲了,搓着自己的双手让自己冷静下来:“是我吓糊涂了,你不敢杀我……对,你更不能杀我,计划需要咱们两个人共同执行……”他难以自控地“哈哈”笑出声,“将军,只要你不想星系毁灭就不能杀我,打开我的镣铐吧,咱们都是卡纳斯的棋子,没必要互相攻击。我给你看证据……” 成功夺回拉东星控制权的消息很快传回卡纳斯座前。女王松出一口气。她机关算尽,唯一的变数是高竞卓,现在事情被她扭回正轨,平缓推进。 她大肆褒奖楚霜。 她已经接受康德的邀约,抵达枯砂要塞了。用康德的话说“拉东星对流浪黑洞的阻击是星系内的首要大事,该由双方共同见证伟大的时刻”。 是的,这是重要、伟大的时刻。 第211章 卡纳斯登陆枯砂星不足两小时,康德王上就发出了通关请示,声称只带随身护卫入关。 他没有食言,杨阿尔杰的大批航舰被留在枯砂要塞之外,但每艘舰船的炮口都对准关塞,一副谈不拢就开干的架势。 康德中毒导致腿脚不便,经过两年多的修养,脚还是跛的。他拄着银色拐杖平添从容优雅,听说现在依旧有很多迷妹,年龄跨度很大。 老绅士一瘸一拐步入要塞的核心功能厅。离得很远,他就向卡纳斯微微颔首。而后,他看到了艾登,笑着上下打量他:“好久不见,我亲爱的仪仗官先生。” 话音缓和,像老友叙旧。 艾登摘下合金面罩:“王上,一向可好么?”他行了个玛尔斯的宫廷礼仪,表明立场。 “我很好,”康德双手拄拐站定,“但你似乎不太好。” 一句之后,他转向刻意被卡纳斯带在身边的苏信昭:“听说你做了议员,我要感谢卡纳斯女士对你的不吝栽培。”言罢,他向女王示意,请女士优先。 卡纳斯没多说其他,请康德喝过迎客茶,让仪宾部门安排王上好好休息。 万事安排就绪,顾甜回到她身边汇报工作。 卡纳斯问:“小苏呢,去和他的父亲叙旧了吗?” 顾甜回答:“苏议员回房间待命了,特别和我交代说哪也不去,有事随时叫他。” 卡纳斯笑出声来:“他倒是聪明,你告诉他想看父亲就去,我不会怪他立场不正确。” 顾甜即刻执行,片刻忍不住问:“女士,康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卡纳斯笑着看她,片刻轻声嘟囔了一句“傻丫头”,然后她温声说:“吉甘特斯偷袭拉东时,训练有素的星联军内乱、导致局面翻转不蹊跷么?吉甘特斯被康德当个工具使用,那些悉数殉职的星联士兵也是祭品,你没看出来?现在他把我引到这里已经是继续出招了,咱们不用上赶着。” 顾甜想了想,低眉笑了:“也是啊,我的脑子总是转不过来,容易被事牵着鼻子走。” 第164章 诉求 枯砂星际大厦奇特且美丽,它是荒砂粝粝的星球上唯一一片绿洲的中心。它比国都会大厦高两倍,尖顶入云,像古老童话里居住恶龙的魔法城堡,用极速光梯登至建筑物腰际,就能看到白云在脚下飘。 这天夜里没有云雾,苏信昭站在落地窗前和举手可触的星星对视,他没去见康德,那个人没教养过他,他对他则万象皆空。 想到这些,苏信昭苦笑,爹给他最大的好处是让他的精神境界感悟颇多。 但有个屁用。 而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末那识重新梳理从“j”处攫取的资料。可数据太多了,填鸭式的速读让末那识过载。眼下,苏信昭第三次鼻血如泉涌,他冲进卫生间,撑着洗手盆边缘止血缓神,让意识点把视像信号停留在楚霜年幼的录像画面上,那是小楚霜在视像资料里少有的笑容,深棕近黑的头发把他脸色衬得干净,眼睛晶亮亮的,如深夜中的星斗璀璨。 苏信昭又从卫生间晃出来。他每条脑神经都跳痛,破天荒地给自己倒一杯酒,想利用酒精麻痹神经。他站回窗边,向天上最亮的星星举杯:“跟你许个愿,我要带小霜离开这里。” 那颗星星叫厄琉忒里亚,代表自由,它近得扬手可得,却又远得需要经过上千光年的距离才能抵达。 酒没能缓和神经痛。 小苏在楚霜面前自诩是傻小子、有使不完的牛劲,也终归是血肉之躯。神经疲劳、失血、又被酒精刺激,让他趴在沙发上,攥着楚霜的滚印坠子渐要睡过去。但他心里绷的弦拽着他,将睡未睡时他唤醒末那识,执行睡眠训练——没做完的事情,在梦里也要续集。 星星对执着的年轻人眨眨眼,仿佛听懂他的许愿,把美好化作一缕微光,投射去拉东星域,化散在新日的光芒里。 而此时的拉东星上,楚霜结束对冯路的威逼利诱。因为对方拿出了“证据”,证明一切都是女王授意。那是卡纳斯的手写信函,带有生物痕迹验证码,伪造难度极低。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时机到了,将军会知道因果,别为难冯教授。” 楚霜效率至上,放弃跟冯路干耗。越是这样,他越感觉猜测要成真,卡纳斯大量囤积石玺矿是要在关键时刻将星联一军。想到石玺矿,他灵光一现——该去暗物质衰变场去看看,如果卡纳斯想用爆炸威胁康德,那么原料该是备得差不多了。楚霜太久没好好休息,暗骂自己光忙着跟人较劲,血压、心率骤然升高。 体征监控监测到数值变化过快,开始报警,楚霜迅速将其按停。 依旧是晚了,苏信昭的通讯请求比光速还快:“你又多久没休息了?”他一上来就来这么一句。 楚霜脑子转一圈,想不出怎么糊弄他,听他嗓音带着哑依,干脆换路数、扔直球:“我吵醒你了吗?走路急了,我慢点。要不要哥哥再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苏信昭:…… 片刻,他凶不起来、气急败坏:“这是重点吗?!” 楚霜对别人多是爱答不理,只对于逗小苏一事有种难言的瘾,他轻笑出声:“你那边天没亮,再睡一觉,乖。待会儿我也抓紧歇会儿。” 苏信昭知道楚霜跟他和稀泥。当下的局面,所谓“抓紧休息”不过是宽心话。 他无声地叹一声,言归正传:“不是你吵醒我的。咱们忽略了一件事。人可以骗人,但物质不会。我算出了让喀迈尔黑洞停止“流浪”所需要石玺矿的量,咱们确定准备参加反应的原料量,就可以反推卡纳斯的目的了。” 楚霜一拍巴掌:“心有灵犀啊,小屁孩。” 可到反应堆现场,一翻一瞪眼。经工作人员核实,石玺矿的所需量与苏信昭算出的反应量大略一致。 这一通折腾,因由没太理清,拉东日暮,枯砂星黎明。 响晴薄日。 卡纳斯与康德的会晤在大厦露天会议平台进行。 双方外务专员官话说完,康德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到观景台边,银拐杖在地面上敲出铿锵的节奏。 “好高,上次我站这里还是三十年前,当时枯砂要塞还在星联手里。” 而后没几年,它就被艾登收复了。 康德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艾登,落在卡纳斯脸上:“咱们说几句实诚的,好不好?” 卡纳斯笑而不语看他片刻,向顾甜示意,观景台眨眼功夫清场。 “按血统算,你我是同宗。”康德说。 “只要倒推时间够久,整个星系都同宗。”卡纳斯说话一向有分寸,这样是很无理了。 康德涵养非凡,一笑置之:“星际浩劫爆发后,我一直思考该如何平息灾劫,最后想到的不过是共历磨难。所以,星联该向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星碎小国做出表率。五百年了,玛尔斯该重回星联归属,你看,你连星球的名字都没改过。星联盟国的名字取自十二位上古神明,战与火之神怎么能长久在外漂泊?” 卡纳斯戴着黑丝绒手套,食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熠熠生辉,她摩挲它,笑着问:“王上能给玛尔斯什么优渥条件呢?” “星联秘书长的位子空出来了,我诚意请玛尔斯的高官担任此职,算把半个星联的控制权交在女士手上。” 卡纳斯笑眯眯的,她用手盖住蓝宝石、又打开,操控着它光鲜或暗淡:“咱们的统治理念不同,苟安不能长久。” “玛尔斯可以实现自治。”康德让出最大的诚意。 卡纳斯慢悠悠地倒两杯葡萄酒,其一递给康德:“事情不到最佳火候,我不该提。但……”她点亮终端,拨出呼叫指令。 视像画面被悬投在众人眼前。画面里,冯路坐在航舰中控,四周宁静。 “教授,看来咱们的计划可以照旧,对吗?”卡纳斯问。 冯路十分恭敬:“是的女士。理论上。” “把后三个字去掉,亲爱的教授。康德王上在我身边呢,你这么说会给他希望的,”话说到这,卡纳斯在视像背景里看到楚霜,朗声说,“楚上将,想来你看到我的亲笔函了,记住军人的职责。” 她确认拉东星境况可控后,迅速结束通讯,不容楚霜询问、也不给康德喘息之机:“王上,咱们言归正传。石玺矿能淬炼暗物质爆破的催化剂,而暗物质爆破是终结流浪黑洞的核心逻辑。现在,我手上的石玺矿能让拉东星坍缩为流浪黑洞六千万倍质量的新一代黑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康德脸色阴沉,不说话。 卡纳斯看向湛蓝的天边:“我不仅可以让黑洞停下,还可以改变它的运行轨迹,我们私下实践过无数次了,”她调出实验室的暗物质爆破实验,把它当背景画面播放,“这虽然是实验数据,但操控权在我、恶毒如我,王上认为我会让它偏向哪里?你敢试吗?” 她把“敢”字咬得很重,阴森森的。 第212章 自从康德腿脚不好,就不再用基因药物维持年轻外貌了。这两年间,他皮肤松垮得厉害,眼皮把眼睛夹成三角状。 此时,一缕意味悠长的暗光在他眼底划过:“女士拿星系所有生灵的未来做赌注?” 卡纳斯大笑不止:“看来王上没弄明白什么叫‘操控’,当我们能通过暗物质爆破无限修正黑洞的流浪轨迹,就意味着它将成为我强大的伙伴,而伙伴只会对我的敌人下手。” “诉求是什么?”康德叹息一声。 “我要朱庇特让出星联首领国的位置,也请王上别再装作心系苍生!”卡纳斯话锋陡然锐利,“你操控吉甘特斯剑指拉东;为了骗过我,让自家军团同样被机甲军屠戮,有什么脸面站在道德制高点控诉我?咱俩半斤八两!” 康德脸色阴沉,没人猜得透他此时的心思。他点亮终端,联系吉甘特斯。 可视像接通后,画面里的人是楚霜。 “王上,密涅瓦领主的终端暂时由我接管,”将军有礼貌地行过军礼,“刚刚没来及打招呼,您安好吗?” 现在康德和卡纳斯算撕破脸,于是拆台拆得彻底。 他戏谑地看着楚霜问:“吉甘特斯没告诉你关于楚螭的旧事吗,你尊敬的女王算到了一切,却算没算到冯教授为了不被加装机械脑,用格外好听的往事做交换,”他把目光移向卡纳斯,“女士,合作伙伴怎么能选贪生怕死的人呢?” 康德故意把悬浮镜头拉远,让楚霜看到卡纳斯。 女士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被拍得清晰,她生硬地回答:“教授的决定是对的,只有保留人类大脑才能更好地执行计划。” 康德“哈哈”大笑:“女士,我问题的重点是,你凭什么要一颗随时被你抛弃的‘棋子’对你永远忠诚?!” 他不留情面地挑破了女王的避重就轻。 在场所有人都看楚霜。 苏信昭眼看事态发展,一直压着脾气不轻举妄动。楚霜那句“星系安危之上再无优先级”比卡纳斯填在他心口的瞬爆弹更具杀伤力。在苏信昭的世界里,该是“小霜安危之上再无优先级”才对,可谁让他偏答应过人家“我听你的”呢? 他忍耐再三,眼看也要爆炸,张嘴吸气,刚要说话,就见楚霜笑着指他,摇了摇头——预判他行为的笑容太宠溺,那宠里又带着他熟悉的、属于楚霜的威严,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避忌。 苏信昭被对方一个表情扯慢了节奏,将军也就借着这档口,云淡风轻转向康德:“听说了,但我首先是星航军统帅,然后才是楚霜。” 康德面部线条紧绷,持着涵养也在笑:“好。好极了!” 话就说得咬牙切齿了。 通话猝不及防地开始、莫名其妙地结束。 只有谈判的崩盘是冥冥之中写好的结果,星联和帝国的鬼胎暗怀悉数暴于阳光下。虚假的和平维持不下去,康德当着卡纳斯的面拨通与杨阿尔杰的视像通讯:“这场赌注你输了,杰!事情的走向和我预想差不多,按照剧本走下去!” 杨阿尔杰大将压低眉心,和王上对视片刻,无言地对他行一军礼,切断通讯。 半个字都没说。 替代话语的,是攻击的炮火。 康德留在玛尔斯,直接撕开了星联与玛尔斯虚伪和平。 “不怕我杀了你吗?!”卡纳斯不明白康德以身犯险的初衷,“为了报复密涅瓦上我逼你签署和平条约?所以你要留下来、拿命看戏?” 康德放声大笑,悲喜交织。 卡纳斯看精神病似的等他笑完。 “我没多久好活了。”康德坐下,扔开银拐杖,卷起裤腿。两年前,他被王妃毒坏、保守治疗的右腿不知何时被截掉了,装着最寻常的可拆卸义肢。 随着义肢被拿掉,一股极淡的腐败气味散在空间里。他伤口黑紫,缝合处根本不痊愈。浓水溃烂隐约可见。 “我感染了从没见过的微孢子虫,它们在吃掉我的身体……”康德说到这,看向苏信昭,“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可惜注定来不及……” 他由侍卫扶着,把义肢装好,落下裤腿恢复王者姿态。他从观景窗眺望出去,看天空的尽头爆闪出点点星辉——那是杨阿尔杰攻击塞口的炮火。 “亲爱的女士,你是个优秀的棋手,”康德拄拐站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卡纳斯说话,“前文明中有种棋,其中一条规矩是‘两将相对,动方判负’,真是充满智慧又有意思的设定。你猜这次,咱们的胜负会遵循这条规矩吗?你的塞口还能抵御多久?” 第165章 配合 枯砂要塞外,防御工事扛住一波接一波如流星陨落的能量弹。艾登亲王在第一时间抵达塞口指挥中心。 “殿下,”中控指令员火急火燎,“杨阿尔杰大将拒绝接通战斗频道。” 合金面罩挡去艾登的表情,只露出他幽光暗藏的眼睛:“接通通讯会遭受威胁,他和康德商量好了。” ——康德竟然豁出命去了么? 局势于玛尔斯帝国而言急转直下,但除了康德的病况,一切尚在艾登预料之中。这是他和康德定下的计划,在乱战中寻找机会,为星联打开玛尔斯的塞口通路。 可是,时至此时他心存犹疑。他能在众人面前毫不犹豫地杀子表忠心,却不能决然为打开玛尔斯的大门。哪怕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这么做;哪怕卡纳斯逼他、贝尔蒂丝逼他、桑迪逼他、而后冒出个暗中搅局的刘微宇,也在逼他。 艾登目不转睛地盯视攻击实况。 突然,杨阿尔杰所在的巨型战列舰释放出无数护卫舰,强攻击型小舰船上的指示灯闪着幽蓝,如深邃大海中伶仃的鱼群荧光,队形流畅地涌向目标。 数十秒之后,中控大屏上代表要塞右备防御安危的警示灯开始爆闪。 “鱼群”围困目标,一浪接一浪扑过去; 目标不甘被动,簇簇能量束向“鱼群”切割而去,强大的释能波贴近散碎的攻击者,产生类光弧效应,让它们像是自行贴撞上去的,爆开小烟火就消亡了。 这看似是蜉蝣撼树的攻击,实则不然。 右备防御工事曾被损毁,能量经不住剧烈的消耗。 防御主将深知如此,即刻亲自率领人形机甲队迎敌,妄图分担右备防御塞口的压力。可谁也没想到,星联的攻击不计后果,小型强攻击舰船驾驶员的命不值钱。 “朱兴中将!”艾登通过指令台呼叫右备防御主将,“保守防御,小心有诈!”他在监控中看到己方将领率领整队莫斯收割者,看准对方阵型变换缺口,直冲过去。 这太激进了。 “殿下,敌军护卫舰上似乎没人!”朱兴回答,他语速很快,动作也很快,乌黑的人形机甲队化作长矛直刺进敌军舰队,像掀起无形的风潮,搅散对方直逼塞口的攻势。 战线紧向后压。 “杨阿尔杰在用空机甲消耗咱们……殿下!他们在让咱们烧铁皮!” 艾登眉心起皱:“回撤!你离开防御塞口太……” “远”字还没说出来,星联的小型护卫舰群陡成“凹”字型左右分开,包抄合围住朱兴的人形机甲战队。 惊变发生于眨眼间,这样的作战应变不可能是预先制定的战斗程序。护卫舰群里有驾驶员,说不定又是被切断了情绪反应的机甲人! 下一刻,杨阿尔杰所在的巨型战列舰爆出高亮,巨大的、能使人暴盲的光球直撞过来,敌我不分。 是瞬爆弹! “开盾——!”艾登和朱兴吼得异口同声。 也几乎同时,右备防御工事的智能系统观测到危险,向己方弹射出防御盾,妄图在机甲舰队自行生成的盾界外围再生保护。 但是,朱兴带人离开防御工事太远了。 幽暗的宇宙中白色亮闪刺芒似的炸开,悄无声息,却烧得所有观战者眼睛疼;右备防御的盾界像只无力的手掌,想捞住同伴,却只在爆燃中抓了一把空…… 片刻之后,星联的小型护卫舰群、帝国的莫斯收割者,都消散如一粒粒宇宙尘埃。 交锋好像从没存在过。 ——如果不是那声“开盾”还犹在耳。 朱兴大意了,临阵指挥容错率极低,轻则重伤、丧命;重则把己方门户拱手相让。 “殿下,朱兴中将率莫斯收割者迎战,不幸战死……”中控指令员强压住声音的颤抖。 战斗还在继续! 右备防御曾被安亨瑞用丁点暗物质弹爆破炸毁,能量通路本就不如左卫强硬。陨将之后,士气也被杨阿尔杰一炮轰没了大半。 艾登撑在指挥台上,十指骨节泛白,像要深深抠进台面:因果循环,恶事的开端是我对贝尔蒂丝那点不合时宜的歉意。 他苦笑着,分不清内心的情绪,如果当年没有看在她的面子上,把机甲人技术共享给安亨瑞,那么往后所有的乱事是否都不会有;如果他对她足够决绝,不要总是妄图弥补,是否就能避免尴尬局面? 第213章 可懊悔、自责换不来时光倒流。 杨阿尔杰的第二轮攻击又来了。 集火之下,要塞渐而难以招架,右备防御被迅速消耗能量,砂蝎关节似的联通枢路上,越来越多的警示灯变色:由蓝转橙、继而变红…… 艾登目光阴沉,对中控指令员下令:“通知塞口内剩余莫斯收割者,三分钟后出发。随我去顶上朱将军的位置!” 与此同时,右备防御要塞中将殉职、能量告急的消息火速转至卡纳斯座前。 “女士,先回玛尔斯吧……”顾甜忍不住劝说,话没说完,卡纳斯冷脸扬手,止住她的话茬,站起来就往外走。 不到一小时前—— 她面对不要命的康德一时技穷,她算到了所有事件性变故,唯一没算到康德病入膏肓,跑来跟她豁命。 当时,她的思虑极短停留在苏信昭身上,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用小苏威胁康德不是上策,苏信昭不仅是康德的私生子、还是楚霜微妙的稳定剂。她无可奈何。 谁能想到当初星联的小奸细,成为连帝国女王都不敢轻易撼动的角色呢? 于是,她对苏信昭交代:“替我陪着王上,如果他出问题,你心脏里的瞬爆弹也会炸掉。” 苏信昭颔首称“是”,他在卡纳斯的语调中品出了气急败坏,不明显,但让他心里爽。 于小苏而言,什么星系和平、星国大家园都不重要,他自持目光短浅,只要欺负过楚霜的人吃瘪,他就高兴。 这一瞬间,他对康德的好感度有所提升。 警备森严的套房中,老王上坐在窗边,看关塞方向不甚明显、接连不断的爆破光束:“不用怕,微孢子虫不传染。” 苏信昭在他身边的空椅子坐下,也看着窗外,也不说话。 “你觉得卡纳斯会用你来威胁我退兵么?” “不会。”苏信昭分心二用,唤醒末那识,利用加密频道把状况简略转达给楚霜。 “为什么?”康德饶有兴致地跟儿子对话,目光转落在他身上。 王上印象中的儿子高瘦高瘦的,略长的头发把面部轮廓修饰得挺温和;而如今,小苏剃了个圆寸头,脸部线条尽显,不笑时,是棱角分明地刚冷,他身形健壮不少,神色间多了沉稳。 苏信昭答得心不在焉:“她不讲情面,但从始至终都很会制衡。” 说完这句,他不想顺话继续,对亲爹假笑一下,心想:比起杀我,她拿我当个谈判不成的退身步更明智。 “别怕,孩子,很快就会结束的,卡纳斯会付出代价。她看似在制衡,其实只是满足自己的精神私欲,强横与专治终会灭亡……”康德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天边点灿如星辰的火光。 ——艾登会为我打开枯砂要塞的关口,这是我们计划的一环。 “咱们打个赌,”他闲来无事,偏想逗苏信昭,“你猜,我的大将多久能攻破要塞?” “我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机会!”房间门自动开启,卡纳斯没进屋,声音先飘进来。 在前来的路上,她向楚霜下达了最关键的密令——配合冯路,执行真正的星轨坏道计划。 私领系统中,消息被点开,“未读”显示为“已读”。 光年距离的拉东星上,楚霜面无表情地看过每个字,关闭终端,看向冯路。 说实话,冯教授模样挺狼狈。他对卡纳斯、甚至帝国毫无忠诚可言,他的处事逻辑只遵从于把机甲人实验进行到底。 实验是他的孩子,他为了孩子可以六亲不认。 “陛下要我配合教授执行真正的星轨坏道计划。”楚霜慢悠悠地点烟。 冯路双手推着鼻梁上的眼镜:“将军随我来吧,”他还带着电子镣铐,讪笑着举了举,“最终计划执行成功后,咱们必须立刻撤离拉东。” 楚霜解开他的镣铐,跟着他:“黑洞不会被停下来,真正的计划会让黑洞改道,目标是朱庇特,对么?” 冯路脚步放缓、诧异地回头看楚霜,表情明明是对猜测无声的肯定,却偏不正面回答:“女士说,完成这次任务,会把帝国从缺多年的帅位给你,提前恭喜将军。” “系统j也在咱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吗?”楚霜一边走,一边吹出道悠长的白烟——小苏说拉东星上还有一个“j”。他仓促找过,没有收效。 冯路再次面露诧异:“将军知道拉东星的历史吗?玛尔斯脱出星联之前,这里曾是咱们的殖民星。当时的国君蓬安客李是个暴君,这里建立过地下王宫,做的事情太羞耻,所以事情被他的继任君王从史册上抹去了。如果不是执行星轨坏道计划,我也不会知道这里。” 二人聊得驴唇不对马嘴,又微妙地能把因果贯通。 楚霜确实不知道这些,他在冯路的指引下,重回圣光福利院。冯路居然知道福利院所有的暗道,是在用行动佐证,如果我想出卖你,早就在之前把这些告诉吉甘特斯了。 众人穿过苏信昭大战缝合怪的地下通路,没人说话。只有军靴敲击地面沉稳干脆的声响。 然后,眼前的路被一面古旧的水泥墙横断。 出乎预料的事情再次发生,冯路生生对着墙体截面撞上去—— 这一瞬间,他的身体逐渐与墙融合,像光在水中折散,最后淡得消失不见。 “将军们慢慢走过来。”冯路的声音传回来。 楚霜往前走,也穿墙而过。 墙体很厚,更确切地说,它像一道短通道,经过它时,体感很像穿透雾幕,被无数细小的、几乎感受不到、又无可忽视的颗粒环绕着。 “这是仄米墙,”冯路的声音很近,在前方为众人做指引,“其间距离的体感会被缩短,万物可以缓慢穿刺通过,但高速运动物体会被阻隔,比如能量束。是不是很神奇?” 楚霜感觉自己走了六七米,依照冯路的表述,实际距离或许更长。他走出墙体,看见冯路站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 这里不再破旧,明显翻修过,但还保留有古旧的建筑风格。看来他们已经抵达了蓬安客修建的地下宫殿,拱顶走廊尽头是一扇风格“出戏”的合金大门,与帝都郊外机密研究所大门的制式一样。 冯路行至大门前,输入身份验证:“计划启动命令就在里面,需要多重认证,包括你的生物识别信息。” 话音落,合金大门打开了。 与极密研究所类似的操作台展现。 “欢迎你教授。哦,楚上将也来了,我是管理员j,你还记得我吗?” 熟悉的音色让楚霜心思一番,苏信昭猜得没错。 想到这,他有片刻分心,“苏信昭”三个字总能在不经意间柔软他的心肝。可也就片刻分心光景,他余光瞥见身侧暗影一晃,心说“不好”—— 暗影直冲冯路去了,一把薅住冯路脖领子,双指直直戳进他眼睛里。 -----------------------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出门忙乱啊,下午终于干了个蠢事,把还没修的初稿发上来了…… 现在好歹修过换上,感觉感情细节差点意思,如果后面有比较大的改动或增加,会在章节标题后标“修”。 刚回家,估计后天恢复日更=。= 立位体前屈.jpg[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化了][化了][化了] 第166章 甘愿 冯路的哀嚎被旧宫殿的拱顶拢住、灌满空间,冲得所有人耳膜“嗡嗡”响。 楚霜和突击小队成员立刻拔枪,又不好妄动——偷袭者双指还戳在冯路眼眶里,人顺势滑溜到他身后,把教授当掩体。 这人是林楷。 他那双被改造成摄像头的双眼看谁都僵硬,被死气填满:“放下枪,否则我打死他。” 他的指尖有枪口,可以在冯路眼眶里开枪。 冯路双眼血泪往下淌,在哀嚎间缓气:“你……林楷?你怎么会……” 楚霜打手势示意突击队成员收枪。 “吉甘特斯还在押吗?”他反应比冯路快,向包子低声问。密涅瓦星领主一直与冯路暗通款曲,能“复活”福斯特,想来手里的机甲人技术可圈可点。解开林楷机械脑的道德锁或篡改程序非常有可能的。 消息很快回传。 包子低声说:“星领主还在押,老大。” 所以不是他。 最难以置信的是冯路,低声喃喃:“怎么会、为什么……我的技术怎么会被解锁?” 林楷放声大笑,笑声不似正常人,他每个“哈”字的间隔都精准,尾音一刀切似的生硬:“技术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可以把技术给吉甘特斯,他也可以给别人。你精心研究数十年的技术不是秘密了,往后,诸多星国都有机甲军团……你骗我!你先诓我害吴仕,又拿我做实验……哈哈、哈哈哈……我要你付出代价,”说到这,他提高音量,“你出来,出来吧,我控制住他们了!” 但无事发生。 林楷纳闷,四下看去…… 第214章 显然,他背后还有某个人,从立场看,这人不是站在帝国一方的。 变故让众人陷入短暂的僵持。 冯路最不淡定,他又怕又疼,二者结合转化为愤怒。 “j!打开全照明,启动生物扫描!”他爆喝。 霎时,古旧的地下宫殿灯火通明,犄角旮旯都亮堂,但哪里有人呢? 连只耗子都没有。 “你说的人是谁?他好像背叛你了。哦,我该自信一点,把‘好像’去掉。”楚霜在观察林楷,发现他慌了,眼动频率和普通人紧张时很相似。苏信昭说过,林楷的情绪被冯路阻断,而就现状看,情绪感知区域被修复了。 林楷蓦地看向他,微张着嘴,双眼圆睁,像反应不过来楚霜说什么。跟着,他协助思维梳理似的嘟囔:“他是谁……是谁……什么他是谁?他就是他!他答应帮我制造新的记忆,让我不再痛苦……他是谁……你在问什么!我没有杀我爸,你!冯路,你骗我杀我爸,我要杀了你!” 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林楷是在嘶喊、几近崩溃,脑神经被残破让他难以处理突发变故。人体这架运行数百万年、不停迭代升级的精密仪器也会崩坏。 林楷想不通,抠着冯路的眼眶晃着他质问:“他在哪?你们又有什么阴谋,你为什么让我杀我爸!”他更乱了,每晃一下冯路就忍不住哀嚎。 “我只是个执行者……你去找卡纳斯报仇!我也没骗你害吴仕!楚上将……嗷——你在哪?你在干什么……你救我嗷……救我啊——”冯路涕泪横流,脸上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液体,已经被糊满了。他嗓子叫破了音,音调九曲十八弯。 楚霜冷眼旁观,呲牙挠挠鼻梁,眼眶也恍惚跟着疼:“你们之间的恩怨,军方不好参与,”他冷淡着声音对林楷说,“要动手就快一点。” 冯路先疯了:“楚霜!你果然没人性!乌龟王八蛋、蛋安安安……你嗷!你知道自己说什么啊?!计划怎么办,你、你、你……”他情急词穷,不知道该继续骂楚霜,还是向林楷求饶; 林楷感觉自己该幸灾乐祸,但大脑持续被强情绪刺激,他神经更不稳定了,他大笑,“哈哈哈”听起来像是哭。 这俩人一起咋呼,旧殿堂被扰得像精神病患者集体躁狂发作。 冯路听楚霜骂不还口,以为自己要交代了。他不甘心,趁着林楷瞬间的手松,豁出脑袋爆炸的疼,猛拿脑勺往后撞——一脑袋撞空,眼眶倒是脱开对方的戳刺。 几乎同时,楚霜抬枪。 “嘙——嘙——”两声,两道粒子束精准贯穿林楷的大脑,劫匪瞬间死了。 死尸直到向后倒,手无意识地甩起来、碰到冯路的脸,他指尖黏腻湿滑,预料之外的触碰把冯路吓得“哇哇”大叫。 包子和另一名警卫员立刻上前,抄住冯路拽过来:“没事了,教授别怕。” 冯路知道暂时不用死,努力恢复理智,他强忍着疼,不敢碰伤口,想质问楚霜,也不敢:“将、将军我死了怎么办?” 楚霜顿时感觉这人格外讨厌:“可能和绝对之间,我选择可能。” j在一边搭腔:“‘可能’的概率极低,教授。林楷的手指抽出你眼眶时,指尖枪是休眠状态,且楚上将精准击毁了他的额叶中央前回,所以即便触发微小的神经反射,他也无法完成开枪的系列复杂动作。” 冯路一时无语,被扶去一旁由郝布瞭检查伤口。 “眼球彻底破损,回基地换义眼吧。性命没有忧虑。”郝大夫言简意赅,给对方止血、止疼、包扎伤口。 这期间,楚霜派人彻查宫殿内,没发现有藏匿的活人。 冯路在强效止疼药发作后又缓了十来分钟,还是不甘心:“j,做安全扫描。” j回答:“做过了,教授。基地内确实没有外人闯入痕迹。林楷是尾随各位而来,他之前就跟在您身边,所以系统没有报警。” 但林楷背后的人是谁呢,怎么帮他逃脱星航军控制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猜,对方知道启动星轨坏道爆破需要我和将军的虹膜识别,所以才来毁了我的眼睛。”冯路说。 “据教授分析,这人可能是谁?”楚霜问。 “这个计划女士连你都瞒着,每次我与她都是密谈,但是……”冯路迟疑,他为了向楚霜示好,还是打算把话说完,“显然这人知道皮毛,女士也总和刘总长密谈,我猜他或许……” 楚霜脸色霎时冷了,冯路看不见,浮皮潦草带一句换话题:“咳,这都是猜测和后话,咱们执行计划后,立刻撤离拉东星。现在最要紧的是重启系统,在验证识别栏中启用脑纹识别替代虹膜识别。” 楚霜想了想,向包子传令戒备,开始配合冯路重启j的核心程序。很快,星轨坏道计划的系统界面点亮,操作栏格外简单。 触控面板上所有调适按钮都是灰色的,只有两个选项能够操作: 第一行:plana(拉东); 第二行:planb(朱庇特)。 “女士要执行planb么?”楚霜问,把手揣进口袋里,指尖触及刚刚被他摘下放好的殷红指环,忍不住把它握在掌心。 冯路腆着脸向他笑了一下:“康德王上说过,想和女士共同见证这一时刻,咱们如他所愿吧,”他向j吩咐,“联系卡纳斯女士。” 信号飘向外空,几经周转,抵达枯砂要塞。 塞外炮火连闪。 艾登亲王用数架无人驾驶航舰做掩护,声东击西攻破了星联的防御网。他以攻为守,率领莫斯收割者从破口涌入,直逼杨阿尔杰所在的巨型战列舰。 暗色的人形机甲像成群结队的鲳鱼,眨眼功夫包围猎物,誓要把它撕烂咬碎。 杨阿尔杰不肯待毙,释放出无数架护卫舰,闪烁着红光的攻击弹接连而至,天降火雨似的冲向人形机甲群—— 艾登下令开盾,攻击弹被盾壁挡开,沾染在战列舰的耐高温材料上,开始沿着舰脊迅速蔓延。眨眼的功夫,幽暗的宇宙红了半边。 火烧连营——是热载弹!它可以无氧燃烧,一旦沾染很难熄灭,但莫斯收割者的盾界能够阻挡燃烧,杨阿尔杰不会不知道。 艾登只思考片刻,明白了对方的路数。 果然,巨型战列舰动了!它化身巨大的烧火盆,风驰电掣向枯砂要塞直冲过去! 小型护卫舰在巨舰周围环飞,红热的能源弹不断加码,燃烧像病毒一样蔓延。杨阿尔杰要用巨舰撞破防御工事,一旦热载弹沾到塞口的能量枢纽,将会消耗巨大的能量。 右备防卫的能量灌输本就不畅,根本禁不住这个! “全力以赴,破门!”莫斯收割者是外空作战的拆舰利器,艾登开启人形机甲的动能助力,机甲右臂加配的燃剂立刻烧起来,在夜空中撕裂出火光,像一条随气流飞扬的红绸缎,格外耀眼。 如果在战列舰接触防御工事前夺得航舰控制权,尚有扭转局面的可能。 他一拳下去如有千钧,拳面接触舰门缝隙的瞬间,手臂上的流霞烧成了湛蓝色,巨舰外舱门的助力轴立刻折出夹角。但还不够。 枯砂要塞内,数十架无人巡宇舰冲出来,放弃防御,全速向战列舰撞击。无奈杨阿尔杰的战列舰太大了,这一撞只如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向航舰开炮!”艾登在战略频道吼。 这是破釜沉舟的对决。如果能化解危机,他带领将士们殉国也在所不惜——政坛泥浆染得他一身晦气,他早爬腻了,少年意气的亲王被一点点破碎,不知何时彻底死了。 军令下,无人质疑。 能够炸散小星球的粒子炮霎时充能,能量束破天而出。 但眼看炮火至,列舰调整水平仪,毫无预兆地把机身拔高——高亮贴着航舰腹部擦过。 打空了。 攻击接二连三,打空也接二连三。 艾登眼看巨舰离塞口越来越近,眉心紧收:这样高频的躲避一定是人为操作,航舰内还有技术超高的驾驶员。 是杨阿尔杰吗? 或许不是。 对方在等他里应外合,不会留在战列舰里。所以那家伙大概率混迹在某架小型护卫舰上。 艾登与巨舰保持相对静止,翻身闪过两道冷弹,在空中打个漂亮的旋,重新吸附在舰舱外壁。他看控制屏,己方驾驶员生命体征的指示灯正在逐渐熄灭,越来越少。 英雄们有勇气赴死,可幸运之神依旧不眷顾。 “殿下!”基地内中控指令员呼叫艾登,“如果再不增强防御,塞口工事将在十分钟后彻底丧失能量!” 十分钟…… 艾登看一眼战列舰残破的外壳和纹丝不损的内舱装甲层——十分钟不够。 “全员……回撤!” 宇宙中的黑甲武士们霎时集结,放弃啃噬,离开巨鲸的身体。 如艾登所料,杨阿尔杰确实在某架小护卫舰中盯视一切:“压过去。”他脸上少有地浮现出得意。 第215章 执行官一时迟疑:“大将……穷寇莫追吧?” “卡纳斯逼人太甚,艾登早有反心了。刚才到现在,他在演戏。” 执行官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巴不得大将军吐露更多消息,让他往后有喝酒吹牛的谈资。 可是,杨阿尔杰恢复阴沉,紧追着莫斯收割者们:“更改队形,准备挤进去!” 星图上,无数人形机甲返航。 砂蝎受伤的大鳌在停止攻击,放自己人进关,之后,能量束逐一点燃,它虽然残破,依然在全力护卫。可狂轰烂炸下,供给越来越弱。 “殿下,对方的战列舰要撞过来了!”指令员几乎在吼。 “防御能量调至最低。”艾登平静地说。 ——让它撞。 而后,他操纵莫斯收割者毅然转身,一夫当关,在砂蝎的巨鳌之内悬航不动。 指令员在战斗监控中看他,又点亮自己的终端,调出操作屏上一颗什么都没标记的按钮,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视线范围内,巨型战列舰已如披火,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 百行里—— 五十行里—— 三十行里—— 庞然大物直愣愣地撞上要塞护盾,盾面像美丽的玻璃球,霎时被冲得四散飞溅。热载弹的火星迸发,沾染塞口枢纽,开始蔓延。 撞击风如扑面,不少莫斯收割者被掀飞、向塞内翻滚,只有艾登一动不动,半分不退。人形机甲的释能音轰鸣、超能源护盾给暗黑镀上金光,让他在这一刻如神明临世。 下一刻,卡在塞口的巨型战列舰也开启护盾,把周身燃烧的热载弹罩进透明的“玻璃灯罩”。 防御工事和战列舰的护盾交锋不相容,能量排斥形成无数破口。 “冲进去!” 杨阿尔杰一声令下,无数小型护卫舰涌入,他也一往无前——亲眼见证帝国的终结。威胁王上的人,没有好下场! 他迫不及待想看卡纳斯的懊悔,虽然女人大约死到临头依旧桀骜。 他驾驶小舰船停在艾登面前,与其对视,终于主动申请战略通讯。 “亲王殿下,认输吧。”他面带微笑尽量和善。 不知何时,艾登已经摘下了战术头盔,他连合金面罩都摘了。他半边英俊的脸也笑得好看,另外半边肌肉牵动却像魔鬼。 “还是要继续的,现在才刚开始。” 杨阿尔杰眼角一收:“你说什么?” 艾登还是笑着看他:“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了。” 话音落,他按下最高指令长才能执行的系统命令——那是系统里一颗没有任何功能标记的按钮。 “枯砂要塞右备防御塞口自毁程序将在十秒后启动,请无关人员尽快撤离,倒计时即将开始……” 这话杨阿尔杰听不见,但战区内所有枯砂军都听见了。 没有人说话。 只有无情的电子计时在倒数。 事实上,艾登努力减低伤亡了,但大戏总要有群演陪他,才好骗敌军入席。 他这辈子背叛了太多,朋友、爱人、战友、儿子,唯一没背叛的是……玛尔斯。 十秒钟太短,来不及回顾一生。右备防御塞口炸成一团巨大火球,燃放星系内两位知名将领的生命,也葬送了无数追随者。 大多数人来不及留下遗言就变成星系内的尘埃微不足道。 基地中控指令员透过监控看久不熄灭的火光,他怔怔良久,终端的轻震把他拉回现实。那是一条亲王发来的延时消息:告诉女王,尽快补充防御,把牺牲将士的名字刻上功勋碑,再把我的抠下来。 指令员阖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 三分钟后,卡纳斯女士原封不动地收到了消息,消息后追加着指令员的说明:毁灭指令不是我执行的,女士。是亲王殿下甘愿殉国。 ——他不想做英雄,只想做个心藏玛尔斯名字的普通人。 第167章 返航 要塞外围各样的能量束暗淡下来,爱恨情仇随着射线消弭成灰。 卡纳斯看向玛尔斯星的方向,屹立不倒的功勋碑浮现于脑海。艾登终于被她成功抹杀了,同时他还带走了星联的大将。眼下康德被扣押,即便要爆发二次战争,也需要缓和期。事至此时,一切皆在卡纳斯算计中。 但女王高兴不起来。 她的表情向来温和,极少能看出强烈的情绪,这一刻悲悯坠低了眉心:亲爱的王叔,如你所愿,你的名字会被从功勋碑抹除,但会印在我心里。 这场用生命写下的忠诚宣誓画上句号,终点既定,不问来路。 女王向枯砂要塞的方向端行帝国军礼,转身往禁锢康德的房间去。冯路刚刚发来过通讯申请,但时机不对,二人简单沟通就结束了会话。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被手工羊绒毯中和,低调且发闷。还离得很远,步态识别精准地判断来人是陛下,套房门无声地打开。 房间内。 天光闯进落地窗,铺了大半个屋子,康德拄着他的拐杖,站在窗口怔怔看天边。苏信昭坐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刚刚和楚霜结束私密频道通讯,女王进门时,他默声站起来。 “尊敬的王上,您的军团覆灭了,有帝国亲王和上万莫斯收割者陪葬。”卡纳斯目光掠过苏信昭,也看向天边。 康德没回头:“亲王殿下……是个人物,以身为饵,引我入局。半小时前,杰发消息来,说艾登正面迎敌、骗过枯砂军、正在为我们打开要塞入口……”他苍老的声音颤抖,抖出几声干咳,“我当时还在想,他做事缜密,往后坐上你的位置也会是祸害,我该背信弃义,除之后快,没想到……” “即便他打开塞口,也会有人执行塞口的自毁程序,结果是一样的。”卡纳斯以胜者的姿态、毫不客气地补他一刀。 康德肩膀微绷,然后他笑了。 笑声干吧、枯燥,像乌鸦在叫。 卡纳斯向前几步与他在窗边并肩,侧目看他,康德面无表情,静静闭上眼,良久,两行泪划落,淌过皱纹堆垒的脸颊。 这一刻他风华散尽,只是个垂暮老人,哭自己机关算尽一场空,哭麾下大将葬身关塞,哭生命倒数再没有未来可言。 卡纳斯设想与他换位而立作何反应,也会哭吗? 不知道。 没有人能对旁人完全感同身受。 她放弃继续落井下石,点亮终端呼叫冯路。 通讯接通很快,冯路一直在地宫基地的控制台前等。j的分屏摄像把镜头分别推给教授和楚霜。 “将军,现在你知道全部计划了。教授眼睛不方便,请你把控制界面给王上看一眼。” 艾登和杨阿尔杰同归于尽的消息楚霜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他想得到卡纳斯要做什么,也有自己的打算。 眼下没到临门一脚,他不露声色地切换画面,镜头落在两个选项上。 其一是拉东,其二是朱庇特。 “王上,请允许我进行简单说明。如果选择‘拉东’,那么暗物质反应堆会让拉东坍缩、与喀迈尔黑洞相撞,让它永远沉寂;而如果我选择‘朱庇特’,那么拉东会成为喀迈尔流浪的动力,我们精算过无数次,算出它指向朱庇特的曲率参数和波率跃迁指向……”为了让人信服,卡纳斯在终端调出视像文件播放,是实验室建模的星域模拟试验场景,拉东星坍缩变为巨大的暗物质洞,与另一黑洞对撞、融合、扭曲拐向,“王上,你可以不信,但你敢赌吗?你的军团在短时间内无法反击,你别无选择。” 康德看着模拟反应堆发呆,伸手捞一把全息黑洞,把它打碎、又看它重新聚合。 他苦笑:“是啊,我别无选择,只能同意你的要求。我会宣布玛尔斯重回星联,并由女王陛下接任我的位置,但公函必须等流浪黑洞停止步伐才生效。” “可以,王上的担忧非常有道理,请颁布公文,我即刻执行指令,”卡纳斯踱至酒柜前,指尖掠过香槟、红酒,最后落在装进醒酒樽的全麦烈酒上,她没唤醒智能酒保,亲手拿两只洋酒杯倒酒,“和平达成共识,是多美好的事情。干杯。”她把一只酒杯递给康德。 康德没接话,脸拉得好长,把杯中流动似琥珀宝石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他点亮终端拟写公函,下发至星联盟各国。为表诚意,他甚至录下视频发在公共网络上,不到三分钟,视频被疯狂播放、转发。 恐怕,星联隶属的系统很快要开始学习卡纳斯的办公模式,为后续的公务流程做准备了。 “非常好,我会遵守承诺,”卡纳斯转向楚霜,“将军,由你亲手执行操作吧,让黑洞终结。” “遵命,女士。”楚霜把镜头对准操作界面,按下第一个选项。 指令触发过程与寻常交互系统没区别,经过多轮对楚霜和冯路脑纹、声纹、耳纹验证后,正式生效。 “太好了,”卡纳斯难得按捺不住眉飞色舞,“将军,我宣布由你出任玛尔斯帝国元帅一职,任命函会立刻在私领系统中下发,你将永远被铭记。” 第216章 楚霜端行军礼、不说话,他想:回去就辞职。 现在不能提。 卡纳斯切断通讯,转向康德:“好了,合作愉快,王上。接下来咱们静待佳音。哦对了,吉甘特斯那家伙怎么处置呢?他其实是你算计的一环吧?” 康德看着卡纳斯,眼睛里有妖火在燃烧,烧着心里的算计生生不息,跳出眼眶,变成一抹微笑夹在眼角,鱼尾纹皱成褶,掩盖着狰狞,恰到好处帮他藏起心思:“说得对,女士,但他是败笔。他就由您来处置吧,但拉东星上的机甲军团该随闹剧一起消陨。那些家伙没有指令,就是一批活死人,让他们结束痛苦吧,”他说到这,看向过分安静的苏信昭,“你不认我,但我一直在关注你,你提倡的机甲人规范法案很好,往后该在整个星系推广。” 闹剧看似落幕。 双方迎来星系内的和平。 拉东星将被彻底放弃,楚霜向来谨慎,在勒令东子等非军属人员撤离后,让军队执行最后筛查。 ——林楷提到的人从始至终没出现。楚霜着人犁地似的把各处建筑搜遍,也没发现生物性痕迹。 除此之外,他还有忙不完的琐事,身体越发感觉疲劳。李谨仁说过,这是靶向药的特异性反应,之前危机没解除,他全靠一口气撑着,现在稍微松心,折腾几天下来居然发烧了。 他把这事对苏信昭瞒得严丝合缝,悄悄把终端的体温监控校准值下调两度,拿忙当借口,没多和小苏交流。 终于,星航军迎来全员离航的一天。 航舰平稳行使后,苏信昭的通讯请求立刻弹出来。楚霜深知小苏“盯”他的行踪很久了,不好继续拿忙当借口,接通通讯。 因为玛尔斯要重回星联,苏信昭也琐事不断,且整场事件他冷眼旁观,总感觉康德的反应怪,又说不出哪里怪。一来他对康德不甚了解;二来对方生命进入倒计时,脾性是会有变化,他不能用臆断扰乱事情走向。 他现在坐在办公室,身后环绕着270°的公务悬投屏,屏幕上尽是文件。 楚霜一直在低烧,眼皮发酸,太阳穴很紧,偶尔还有咳嗽,他不确定自己乍看上去还有什么不妥,遂在视像接通的瞬间倒打一耙:“苏议员百忙之中跟我叙旧,好荣幸啊,”他特没形象地把脚斜架在中控台面上、靠进座椅里枕着左手,“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苏信昭被他几个动作扰得心乱,惦记着好些天没见,还是得要脸:“你都忙得没空理我。” “你事业风生水起,舍得跟我走吗?”航舰中控没别人,楚霜突然轻声问这么一句,语调带着少有的亲昵。 苏信昭下意识扶耳机,抬眼看向某个方向,那边该是有别人,但他忍不住笑意,嘴角的小酒窝都是甜的:“那你呢,楚帅?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元帅,你猜卡纳斯女士会放你吗?” 楚霜定看他两秒,倏忽凑近镜头:“她不放,我就带你私奔,”他嘴角也弯着,“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如果她执意执行planb,我就悄悄抗命,然后把你从她眼皮子底下偷走……带你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刺不刺激?” 将军的五官在镜头间放大,画面和话语的双重刺激下,苏信昭蓦地想起二人的初吻,呼吸一滞,目光落在楚霜制服衣领上。风纪扣严丝合缝,偏勾引他想从领子缝隙看到深处去。 楚霜的皮肤光泽在高清的摄像头下一览无余,苍白但肤质真实,苏信昭旋即又想到和他极致亲密的时刻,隔着屏幕就想去触碰。 “你没带纳米幻肤吗?”他嗓子干,下意识咽了咽。 “嗯,用过靶向药之后,没有那么容易磕出淤青了,”将军读懂小苏的色眯眯,一挑眉,“小色鬼,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皮相?” 苏信昭郑重且坦诚:“从皮相开始,然后就泥足深陷,一发不可收拾。” 楚霜笑着想:倒也是,外表看不顺眼,连吵架都面目可憎。万事还是第一印象重要…… 想到这,他突然眉心一收。 苏信昭顿觉异常:“怎么了?” 楚霜站起来,点一支烟,开始在中控溜达。他没隐瞒,把林楷被他击毙,以及对方背后还有个神秘人“x”都告诉苏信昭了:“我第一反应是刘微宇做的,但细想又感觉不对。” 话题被引到公务上,苏信昭沉吟片刻,按下办公室的私密隔断:“这些天我除了分析j中的资料,也在注意刘微宇的动向,他一直挺正常的,所以我没跟你提,”现阶段,小苏道德三观只跟着楚霜跑,因为他的小霜和刘微宇“闹掰”了,所以他一直暗中关注那家伙,“他在针对艾登,我还没查到他的动机,会继续查的。但不难看出……伤害冯路对他的目的没有辅助,所以你的感觉该是对的,这个单一事件跟他没关系。” 逻辑和事实摆在眼前,二人的信息互通,在这一刻给了彼此提示——“x”的动机很明确,是为了阻碍星轨坏道的计划,所以,他是站在康德那一方的;也所以,他对计划本身有猜测、甚至知道得更深! 无论是康德,还是“x”带给二人微妙的不对劲就在这里。 从康德的反应看,他是棋差一着,被卡纳斯一军将死。 但一切太顺利了! 他有x助力,怎么会是卡纳斯的俎上之鱼?他……会不会是在演戏? 巨大的矛盾和阴谋在二人的对视间爆开。 楚霜心思全在正事上,本来就紧绷绷的太阳穴突然像有针在扎,他随意张手去按。 “小霜你不舒服?”苏信昭在这事上太敏感,楚霜的基因缺陷快变成他的ptsd了,“靶向药……” “稍后联系。”楚霜冷酷地打断他,结束通讯,蹿起来往外走,直奔医疗舱。 冯教授眼睛坏了,人工义眼植入顺利。他正在做眼底肌恢复训练,被强盗一样闯进来的楚霜吓一跳。 “教授,星轨坏道计划的执行参数可以远程监控吗?”楚霜直接问。 冯路控制眼睛尚不自如,看楚霜时有点斗眼,没反应过来似的答:“可以啊。” “看看参数是否正常。”楚霜不容置疑。 冯路不明白,但执行:“系统命令执行之后会把各项参数锁死,将军在担心什么?” “如果是执行前就被篡改了呢?”楚霜说出心中忧虑,“咱们在执行命令时没有复核参数,你看不见,我看不懂!” ——或许这也是x损毁冯路眼睛的初衷之一! 大意了。 冯路脑子“嗡”一声,自我安慰:“之前我检查过很多遍,不会有错的,j的系统很完善……” “没有毫无漏洞的系统。”楚霜打断对方,嘴下留情没酸他,看他用不怎么利索的眼睛盯着屏幕数据复核。 肉眼可见,冯路脸色越来越冷,脑门子冒汗: “能量级数不对……” “曲率参数也被修改过!依照力向分析,爆破后会呈现出反向运动角度……” “是谁……谁修改过管理员权限?有更高级的权限覆盖了我的最终确认!” 好的不灵坏的灵,楚霜心思猛翻:“停下!让程序停下来!” 他大喝。 “……停,停不下,考虑到系统安全,终极指令触发就会被锁死……”冯路声音发抖,都要哭了。 楚霜深吸一口气,呼叫中控指令员:“准备巡宇舰,我要返航!” 第168章 内核 冯路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还有一丝理智在,颤抖着声音问:“将、将军你说什么……” 现在离反应堆激发只余不到三天,刨除往返跃迁点的消耗,能在拉东解决问题的时间不足12小时。 楚霜不理他,继续对中控下令:“战列舰正常返航、指挥权转交穆蚺将军,突击三大队、冯路教授及必要技术员,跟我回去。” 冯路俩眼发直看“疯子”,“哎呀”怪嚎一嗓子、窜起来:“将军!星球上全是被遗弃的机甲人,那地方现在是地狱!活着的地狱!” 楚霜强压心头火,一字一顿问他:“否则呢?你猜曲率指向哪里?眼看黑洞反向运转,吞掉玛尔斯吗!” 这是把伤亡、消耗缩减至最低的方案。 话音落,他不等冯路回答,确定对方难以直立行走状态老实回去,薅人脖领子往外走。 冯路几乎双脚离地:“可以远程!我远程指导你!看在我暗中放过高梓巧的份上,别折腾我了……” 楚霜本来就头疼,冯路在他耳朵边嚷嚷,成功让他忍耐度爆缸。他一把按在对方颈动脉窦上,冯路立刻安生。将军拎死狗一样把人过到肩上扛起来,往转机舱去。 包子带着几名警卫员等在医疗舱外,隐约听见门里呕哇乱叫,知道出事了,现在看楚霜冷脸扛人出来,吓一大跳。 他刚把人接过来,中控的分级指令就到了。 “老大,要回拉东么……”包子追着楚霜。 楚霜大步往前量。 战列舰有助行廊道,从医疗舱转去脱出舱不到一分钟路程,楚霜看包子把冯路安置好,对常跟他左右的几名警卫员摆手:“走吧,你们正常返航,咱们玛尔斯见。” 第217章 包子看向哥儿几个,目光交错,众人同时会心一笑。 包和平:“立正!”令下,小列警卫员们端站,“报告指令长,包和平带头抗命,任务结束后,自觉扣绩效领罚!” 楚霜眉心下压,清俊的脸上扯出笑容,几不可见。 现在他没空上演矫情大戏,立正还一军礼,转向巡宇舰指挥舱。 这么大的事,他必须即刻向卡纳斯汇报。 女王远在光年之外,如遭雷劈,呆站在镜头前十好几秒,甩下一句“知道了”关闭通讯。她扔掉优雅,直奔康德暂住的外务招待院。 几天前,女王带人返回玛尔斯,把康德名为作客、实为软禁地带回帝国。 现在,她冲进对方房间,把人从座椅上薅起来。 咫尺间,怒火要从卡纳斯眼中喷发,烧死这老不死的!可一路都平息不下的火气,在她与康德的对视的毫秒间被理智克制——她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得意。她不能让他得意! 更何况,现在把老头子千刀万剐也无济于事。 她把人搡推回座椅:“条件?” 正这时,苏信昭也到了。 小苏和楚霜通话一番,心情如坐过山车,欣喜直接俯冲成惊吓。他进门正看见卡纳斯像要杀人,跟在女王身边的顾甜轻轻向他摇摇头,他遂站在门口,只向女王闷声行礼。 瞬间,卡纳斯好不容易压住的邪火被小苏的温和彻底点炸。 “你父亲!”她暴怒之下口不择言,“不知道和谁串谋,更改星轨坏道计划的指令参数,黑洞不会停下来!它会流向玛尔斯!我该执行b计划,炸了朱庇特,跟对立阵营讲仁义道德,我愚蠢!?” 她是气疯了。 苏信昭赶来只是怀疑父亲演戏,尚不知道更改指令的事,听过也愣了。他的心情过山车一脑袋扎进结冰的湖水里,恐惧化为彻骨寒凉,锥得他心脏要被冻住了。他第一时间想到楚霜——刚才小霜急急火火,是为了印证这件事?依着他的性子他一定会阻止。 ……所以,他返航了?! 疯了吧!! 康德似笑不笑看卡纳斯机关算尽一场疯,开始报复她前几天的落井下石:“我能改一个指令,就能改两个,b计划的参数也改过,无论你选哪个,结果都是一样的。” 卡纳斯的面部线条紧绷,天光从窗外打进来,把她半边脸照得融化在光里,另外半边则隐藏在黑暗里。她气到极致想咬人,咬不下嘴开始在屋里转圈,片刻,她鼻息嗤出一声笑:“好啊,那就让黑洞吞噬整个星系,咱们要么选择进行星际迁移!要么就死!都死!一起死!” “何必呢,亲爱的,我从始至终不想毁灭,”康德的平静要死不活,语调温和好像在讨论晚上吃什么,“我把玛尔斯看作离家出走的孩子,它不肯回家,我才用些手段哄它回来。” “你的手段是毁了它!”卡纳斯反驳。 康德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是更换环境生存。在我心里,玛尔斯不是星球名,它是一个民族。玛尔斯的人民、科技才是宝藏。听听我的建议吧,或许还不错呢?” 卡纳斯冷冰冰地看他不说话。 “我为玛尔斯找好了新驻地,离朱庇特不远,山清水秀,适合居住。你带大伙儿移居过去,自制自建,咱们不再有争端,这不是很好吗?只是你没能让黑洞停下来,所以星联盟王的约定不能作数。” 绝境之下,条件看似不错。 但事实上,这无异于损毁玛尔斯的建设根基。星民抵达新星想飞速发展,少不了被拿捏。康德的计划从不是鲸吞,他在蚕食。 这样的心思,卡纳斯瞬间就懂了。 她冷笑:“然后呢?黑洞会继续流浪,它毁灭星系要用多久?或许你活着看不到了,所以就可以不想往后么?” 她把目光转向苏信昭—— 苏信昭在强逼自己迅速冷静,他把手放在胸口,滚印坠子仿佛在他掌心烧着。 他想笑,也很愤怒,眼前这二位操控事态发展,当目利己时,能把话语说得冠冕堂皇。可那些因此丧命、失去家园的普通人呢?不过是两个老家伙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还有他的小霜……从始至终被算计利用,心心念念只为了让黑洞停下来,让星系恢复安宁…… 这是傻吗?楚霜不傻,他只是甘为棋子、落子无悔,算计之下有他坚守的星汉长明。 苏信昭在卡纳斯看他的瞬间,猜到对方的想法。局面如他曾经的断言,他成为柔和双方关系的承重轴。可他心里没大义,一点也不想做平衡的支点。 他不等卡纳斯提出关键:“我现在去拉东星找楚霜,如果他回不来,我也不会回来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死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扔下星系内举足轻重的两位王者,眨眼功夫没影儿。 他要去找李谨仁,得说动博士同行! 与此同时,苏信昭心心念念的人返回拉东星。 之前,楚霜依令只押送吉甘特斯和几个高级机甲人返航,把寻常机甲士兵聚集关押滞留,与拉东一起毁灭。是以大批机甲战俘被关在激光牢笼里。 星航军离航时,他们不闹、没感情,只静静呆坐、等待生命的终结;可这会儿,暗物质反应堆的引爆准备启动,微弱的场混乱影响机甲人的脑芯片,他们开始陷入无序的混乱。 行尸走肉们不知死期将近,直愣愣地走出激光笼罩区,有的当场就被切割成尸块,也有的侥幸只缺胳膊断腿、开始漫无目的在荒墟上游荡。 随着干扰增强,机甲人出现了攻击意图。 如冯路断言,拉东星变为满地残肢断臂的地狱,不出几步就能看见缺少半个脑袋、失去大半身子却还“活着”的人。 但好在,它们没有团队作战意识,楚霜一路带人打热身赛似的返回旧地宫。 “欢迎回来,各位,有什么可以帮忙吗?”系统j还在运行,第一时间扫描到老朋友。 进入基地,冯路被智能医疗助手摇晃醒了。他由两名助理扶着,斗眼洒么一圈,看见j在眼前,心底哇凉。 “在那里,那是搭建基地时预设的紧急制动阀。”他指着嵌在墙壁里的老旧置物格。如果他不说破,谁都以为那是地宫原装的旧物。 楚霜两步上前,不急开门,拿出超敏探测仪…… “将军真谨慎。”暗处响起道声音,同时,探测仪暴鸣——置物格里有易爆装置。 楚霜立刻戒备,单手扣枪柄、循声看,见j的核心主机旁站着个男人,对方皮肤很白,双瞳异色,面容格外英俊。竟然是已经死于艾登之手的桑迪。 “不用紧张,将军,哦不,帝国最年轻的元帅,”桑迪笑着看楚霜,“我猜你会回来,但这事本质跟你没关系,我不过是想跟我的……父亲,还有卡纳斯女士谈个条件。” 楚霜心思飞转:桑迪为什么死而复生;神秘人“x”是他? 破碎的逻辑在脑海中汇聚成因果链:“你克隆了自己?是谁给你的技术支持,刘微宇么?他针对艾登,你想要什么?权利?” 桑迪眼中掠过欣赏:“卡纳斯让你做元帅真有眼光,”他举起手里的微型遥控器晃悠,“我达成目标之后,会让你成功打开柜子,制动程序;现在强行开锁就会——boom!” 楚霜面无表情,盘算一举制服对方的概率。 可还没出手,斜向里突然射来光亮,楚霜向后急跳,能量束在他袖子上擦出焦灼。他蓦地回头——攻击他的居然是系统j! 楚霜眯了眯眼,调整眼中晶体焦距看向桑迪,他在对方眼中看到种很复杂的情绪,多见于星际战场上,重伤对手的死前一搏。这样的眼睛里往往有诡异的闪光,像流星暴雨间岿然耀眼的恒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个警告,楚帅,”桑迪漫不经心,笑得像个反派,他闭口不提楚霜猜对了,只透露能震慑对方的消息,“我现在是j的最高指令人,我的父母什么都没能留给我,但让我得到了机甲人和系统j的源码,贝尔蒂丝死后,我整理她的遗物发现的。艾登要是还活着,我真想问问这算不算他给我母亲的聘礼。反正……因果循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不是?” 楚霜对高尖端系统不精通,但他知道机械脑和j的研究同出于艾登设想,逻辑体系共通,桑迪得到源码,能解开林楷的道德锁,就能篡改系统j的最高指令权。 或许从他被派往玛尔斯做和平大使起,康德就有此预判。 从前楚霜和苏信昭以为康德对桑迪容忍异常是出于愧疚,是看在卢修斯的份儿上,才不挑破一切。 现在看来,他俩还是纯良天真了…… 那个老政客眼里没有亲情、爱情,一切以利益出发——桑迪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苏信昭?被利用着,周旋于星国政权之间。 但老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康德静观事态,没算到桑迪身边没有类似楚霜的角色。他的生命里缺少稳定剂,所以,能稳定他内核的,只有对未来的把控。 第218章 “我对你没有恶意,楚帅。说实话,我甚至不希望你回来。你还是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毕竟你救过卢修斯,对苏信昭那么好,在我妈死前给了她尊严,奋力救梓巧,又是刘微宇唯一在乎的人……”说到这,他苦笑,“挺可笑的,他们算是我在意的人,好像都跟我有关,但又无关。” 楚霜懒得听他惯口,一扬手:“少废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咳,真是不解风情啊将军,小苏到底喜欢你什么呢?”桑迪吐槽一句一憋嘴,言归正传,“整个星系是盘巨大的吃豆人,”他给康德拨出实况通讯,在对方接通的瞬间寒暄,“王上,你还好吗?咱们的计划进行顺利,但如果想继续顺利,就把王位传给我,现在。” 第169章 风骨 这一刻,没人说话。 康德也一时无语。 他以为…… 以为桑迪只是想在身世败露后求一线生机;以为怂恿艾登合谋反叛是他全部的本事了;以为他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想杀死对方向各自所属的政权表忠心;还以为自己和卡纳斯才是这场星际博弈的执棋人。 没想到,棋子有更恢弘的愿景。 “这不可能。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吧?我养你活这么多年,是对你最大的仁慈。如果没有你母亲临终求我,我早就让你去陪她了。现在你非但不感恩……” “闭嘴吧,”桑迪笑着打断对方,“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也替你养了十几年儿子,咱俩互不相欠。星联盟王室是个巨大的笑话!不忠、不伦,却故作尊贵、妄想星系稳定,恶心!现在那个向你摇尾乞怜的桑迪死了!我是他的新生,你知道我为了延续他的生命和记忆受了多少罪吗?接下来我要做王者,制定新秩序……” 康德浑黄的眼珠转动,掩藏起意味不明的算计,像在笑,也像发狠。他不再理桑迪,提高声音问:“楚帅,你在吧?告诉你个好消息,苏信昭去找你了,为了他的安危,你最好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最后,祝你们见面开心!”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挂断通讯。 不得不说,这是解决危机的最准确的方法。 整个星系的平衡是一场博弈,制约要素不一致。每人身在局中,难免算计、被算计、反算计……康德和卡纳斯的交涉卡死在固不可动的定点上,他不容许在僵持之外再生危机。 桑迪有所预料,盯着熄灭的视像画面“切”一声。 空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一时没人说话,只有系统极地分贝的能量音持续不断,如有风吹向遥远的地方。 片刻,桑迪转向楚霜:“将军,咱们是同样的人,不该为敌,”他音调缓和,甚至是温柔的,“你所有的痛苦我都知道,我经历过,所以我懂得……咱们应该共同找寻缺陷的破解方案。” 他留着情面,始终没在众人面前叫破“克隆”二字,算是对楚霜的示好。 楚霜叹气,漫不经心拿烟点燃,吹出一口白蒙蒙,闲聊似的:“刘微宇那个混账是什么时候把技术给你的,令堂亡故之后吗?你实现这些总该有技术支持吧?” 桑迪目光停在楚霜脸上,想通过表情分析对方的初衷,但将军面瘫似的,只有眼波随着芊翩的烟气流动,居然有种看云卷云舒的惬意。 他看不透他,继续说:“刘总长是个人才,在帝都的地下拍卖场有很多资源,想找私人实验室太容易了。他总是私下提起你,说‘我和小霜儿的关系骨折了,不知道能不能养好,长出更坚固的骨痂’,这个说法还挺有意思的。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们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等到新秩序开创之后,一切都会冰释的,我也会好好对待苏信昭,他一样有才华。” 楚霜不拾岔,把一口烟吹得很远,嗤笑着反问:“基因缺陷可以修复,刘微宇没告诉你么,你猜他安得什么心?” 这句话抛出来,桑迪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和分神。 楚霜倏然拔枪,粒子束迸发,电光石火间击中桑迪的手腕。后者“嘶”一声抽气,引爆控制器划出完美的弧线,落在地上,滚出很远。 楚霜分毫不停,向队员打出配合攻击手势的同时冲到桑迪近前,这一刻,他膝关节毫无预兆地传来刺痛,让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滞涩。他一拳向他脸上招呼过去:“教授,修正j的系统认知!” 桑迪大骇,不顾形象地一个屁股蹲往后坐,堪堪躲过楚霜攻击。 “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原来殿下还会失传的武林绝学?”楚霜冷笑。 桑迪不知深意,但明白不是好话,面露羞愤不理楚霜,因为他更知道楚霜又在引他分神,他在执行克隆时调整过运动神经反应系数,刚刚更一直注视着楚霜的重心动线…… 依旧中招了! “j!启用未授权侵入防备!”他大喝——不能被捉住! 此时,冯路已经唤醒j的任务级程序,准备改写认知,但桑迪一声吼,系统界面倏忽暗淡,指令按钮悉数消失。紧跟着,终端弹出消息,冯路的管理员身份被强踢下线。 冯路立刻麻爪了,他从不知道j被增加了什么鬼防备。 桑迪不仅屁股向后平沙落雁,还收颈缩头王八翻盖,就地滚出好远才爬起来,手腕伤口出血量惊人,在地上画出一道鲜红的色带。 “将军!看来你是想看全星系的蠢货开启星际流浪咯。多么浪漫……”他猛一甩手,血点子“噼里啪啦”砸了满地。 “老大!”包子已经抢起爆破干扰器,“这破玩意是假的!” 桑迪狂笑不止:“我打不过你,但我有备而来……想知道真的在哪吗?j!动手!” j的防御性攻击启动,无数道激光束在室内扫过,眼花缭乱恍如三流酒吧的中央舞池。 楚霜带来的突击队员有大部分被留在室外戒备机甲人“攻打地宫”,随他进来的十几位立时奋起,护着几名技术员退到攻击死角。 “妈的!”楚霜低骂,游鱼似的晃过激光束、直奔操作台,抬手拍在台面角落不起眼的按钮上。那是系统能源输送制动键。 将军骨子里不屑各类高尖端程序,这些玩意太容易因能源中断而宕机。果然,按钮拍下的刹那,系统光咽气似的熄灭;四下乱扫的激光束全部消散。 人生铁律“重启试试”大法给力! 楚霜相信j有备用能源,但复杂的超算机断能启动,需要多步认证才能恢复如初。 “教授,现在!”楚霜提示冯路。 可是,高兴快,打脸也快。 不等冯路吱声,j的充能音就在机体内响起,能量光如流动的血液淌过它的枢纽,汇聚于核心,让它心脏复苏:“真是富有生活经验的操作,将军。桑迪先生在改写指令时,已经预判到这种状况了。”随着系统诈尸,被卡顿的激光射枪开始自检转动。 眼看新一轮场内“蹦迪”开始,楚霜冷喝:“你的《安全协定》也被改写了吗?在任何情况下优先保障人类管理员的生命需求也被改了吗?冯教授和我是输入过生物信息的管理员,身份掉线意味着管理员身份被抹除?!” 他把“人类”二字咬得很重。 “不是的,将军。”j回答。 “现在,你认定的第一指令者不是普通人类,他是克隆品。所以,你该遵从冯路教授的指令!”楚霜继续加码,语速很快。 j沉默不语,指示灯眨眼似的闪烁着,显然运算逻辑遇到了难以自洽的bug。 冯路只是怂,却不傻,看准机会,重新以管理员身份登入系统。 “检测到不可调和的权限冲突。即将启动紧急协议:冻结所有非核心指令,进入安全锁定状态。倒计时开始,”j的机械语音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5——4——” “否决!根据最高指令,解决核心冲突!”桑迪大吼,他很聪明,没有废除《安全协议》,却要扭转协议重点。 倒计时停了,j的指示灯也停了,仿佛在消化命令。 它在人类无法反应的刹那,算出解决核心冲突的诡异方法:先清除让系统混乱的威胁! 霎时,无数道激光射线点亮。 操! 楚霜愤怒至极,翻身躲开把地面烫糊的射线,好几次险被击中。闪转间,他冷眼看躲在射线丛中看戏的桑迪——j的方案没错,解决不了麻烦,就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生擒失败,死的也行。 将军起手两枪分别瞄准桑迪的额头和心脏。 j瞬间阻击攻击,桑迪立刻就地十八滚。二者的配合让桑迪躲过要害,肩头却被擦伤,又一次血流不止。 他确实也有凝血问题,不到一会儿功夫,整条手臂像在血水里浸染过一样,眼看楚霜起杀心,转身就跑。 楚霜直冲着追过去,但愈乱越乱。 “统帅!”包子大喊,“勘察员报告,这里的信号紊乱吸引机甲人的脑芯片,他们聚拢过来了!” 一句话给桑迪制造了喘息,j倾尽所能给他保护,激光射线悉数扫向楚霜,严密得要交织成网。 第219章 楚霜急向后翻,每步都堪堪躲过攻击。 几秒的功夫,桑迪没影儿了。 j的攻击停止,它用防护罩把核心机保护妥当,再次把冯路踢下线,用摄像头戒备地对准楚霜:“不存在特级危险的前提下,我不再执行威慑指令。我为无礼感到抱歉,将军。” 靶向药让楚霜体力大不如前。从前,这样的运动强度他脸不红、气不喘;现在却心跳加速。他急喘两口缓气,迅速推演事件发展,向包子下令:“让突击队保护好航舰,”又转向冯路,“教授,用其他终端可以计算出石玺矿的消耗量吗?” 他指真正a计划的石玺矿用量。 “可以,但需要时间。”冯路明白楚霜的意思。 现在时间太紧了,在不确定桑迪加装的炸药种类前提下排爆变数太多,所以,楚霜打算直接调整原料供给。 “撤出去,回航舰算结果,”楚霜转身往外走,离开j的监控范围后,补充命令,“航舰升空,炸了这里!” 他想过联系苏信昭要系统的后门指令,但j的主控权在桑迪手上,进行系统战无疑也会带来无限变数。到时候,苏信昭一定会启用末那识,末那识或许鞭长莫及,变数也不定。更何况,每次芯片过载都让苏信昭身体难以负荷,现在他还年轻,过度消耗资本,往后…… 物理攻击权在手时,销毁一切不确定性才是上策。 冯路小跑着跟上楚霜的步速——跟得紧才安全。 他用义眼看楚霜,总感觉换了新眼之后,楚霜模样更不近人情了,可此刻他又在对方眉眼间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温和…… 他揉揉眼,斗胆插嘴:“将军,您……一点后路也不留了吗?系统j……” 楚霜翻白他:“执行!” 冯路一咧嘴:果然是我眼有毛病。 三分钟后,航舰群升空,圣光福利院远得像个模型,机甲人太小了,可以忽略不计,恍如这片星球又恢复了宁静。 一千多航里外的空域,楚霜下令执行定位弹发射。楚上将是人型天灾指令源,出任务就炸星球的名头又一次被坐实。 高亮的光芒给圣光福利院染上光轮,让它毁灭于名副其实;前任帝国君王的地宫化作飞灰,给j陪葬,多么强大可怕的智能系统都敌不过人类的物理性的毁坏。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拉东星射线、火光冲天,彻底化为炼狱。 神志不清的僵尸化机甲人被通通杀光,爆炸一轮接一轮,闪碎的石屑粉被机甲人的血肉染成殷红。 原有的气层之下,爆尘和血腥气交织出一层灰中带红的雾。气尘折射着新日的光芒,在星球上绽放开朵朵梦幻花朵。 楚霜杀神附体,站在领航舰控制台前看发生的一切,没人和他说话时,他神志偶有恍惚,分不清是烧得糊涂,还是长时间盯监控带来的视觉模糊,亦或是万千湮灭的机甲人正将集体死亡的葬礼,蛮横塞进他的脑海。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站姿,把重心悄悄偏移到冰冷的操作台边缘,让金属的冷硬中和骨头缝里渗出的酸软无力。 而从背后看去,制服紧贴着他的脊梁,他依旧如出鞘军刀般笔直。 正这时,极密频道突然弹出消息,让他激灵一下。他垂眼看,眉头一扬,顺溜地允许通讯接入:“任务很快就会结束,咱们在跃迁点空间站汇合。”他不想让苏信昭来涉险,尽量让自己如常,只是声音有难掩沙哑。 刚刚,苏信昭在持续跃迁,没办法和楚霜联系。他在航行平稳的第一时间收到了楚霜的心率警报,猜到他是跟人动手。现在,他如愿看到对方,眼周肌肉蓦然一紧。楚霜平安,但疲态难掩,他的脸被中控灯映得发惨,只有睫毛被映如墨描,像白宣纸上的一抹重色,冲得苏信昭眼疼,心也疼。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到他身边,没表露出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他送上门,楚霜不再客气:“冯教授正在精算a计划消耗的石玺矿数值,你帮着算算?” “你忙糊涂了小霜,前些天我不是算过吗,”苏信昭温声回答,带着丁点责怪,怪他非要自己问了才开口、怪他总是想把他保护在危险之外、怪他不知道心疼身体,而事实上,这些他一句都怨不出来,他的小霜背负苦难,却不折风骨,此刻多问一句都像对他的折辱,“保险起见,我再算一遍,尽快跟教授复核。” ----------------------- 作者有话说:※出自《笑傲江湖》,致敬金大侠~ 第170章 军令 楚霜结束与苏信昭的通讯,转而问指令员:“地面清扫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郑培回答的同时把航拍画面转给楚霜。 时至此时,清扫机甲出动了。它们是战后清道夫,会确认死伤者身份,俘虏、补刀、收敛尸身,统一安排关押或销毁。 曾经,拉东星最繁华的街市路口尸山堆垒,随着高温喷枪扫过,躯壳瞬间碳化。气尘冲天,分不清是飞灰还是烟,通通被巨大的净化装置吸附,螺旋升腾——是看不见的死神在冥冥半空吸食魂魄。 消除区周围温度很高,偶有待销毁品的神经组织被激活,形成躯体收缩。透过热浪看抽搐,他们恐似活了,要扑出来报仇,狰狞可怖。 “发现桑迪了么?”楚霜问。 “没有的,指令长,面部及动线扫描都没结果,他应该还在地下。但刚刚声纳确认,地下通道全方位坍塌,他生还的概率不大。”郑培答。 楚霜没说话。桑迪不会这么容易死掉的,可他能藏去哪里呢? ——反应堆基地! 那是唯一会被保护的地方! “突击三队清扫任务继续,除了自用航舰,销毁一切飞行器和生物体,冯教授留下复核数值,警卫队跟我去反应堆基地。” 大将军一声令下,数架小型飞行器像游隼离巢,俯冲至爆破核心区,圣光福利院很快被甩在航线后,焦烟笼罩的基址化作拉东星地表一道狰狞的疤。 拉东星是符合人类生存条件的,可楚霜自反应堆基地出飞行甲,立刻被热浪掀个跟头。基地内空寂一片,原驻守人员早撤了,只剩盘龙似的联动爆破装置发出“隆隆”低吼,操作塔矗立着,倒计时数值跳动,猩红穿透薄雾,仿佛雾霭阴沉里的巨龙昂首睁眼,盯视愚蠢的人类。 楚霜勒令做场内彻查,没发现桑迪的踪影。他直奔控制中心,安排同行技术员调试设备。 或许是心理作用,从落地起,楚霜的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挤压,能清晰地感觉到跳动和慌,他再次透过监控看反应堆塔上猩红的数字,东西由兽眼幻化成鲜活的心脏,也在执着地跳动,直到拉东坍缩。 他甩甩头,甩开毫无意义的联想,调试控制台信号和冯路联系:“教授,精算结果核实了么?” 数千航里外,冯路正盯着屏幕聚精会神,一双义眼快瞪成凸眼金鱼。过于集中的注意力让他忘记自己不用戴眼镜了,下意识空推鼻梁:“苏议员传来了精算结果,声称算过两次,但与我的结果有少许出入。我暂时联系不上他,正在查是哪出问题了。” 普通算机的核心处理器和j相差太多,他还需要时间。 楚霜非常主观地想:肯定是你算错了。 他把目光移至星图上,苏信昭驾驶的小航舰坐标最后出现的位置已经离拉东很近了。小苏正在利用密涅瓦偷修的跃迁点连续跃迁,冯路联系不上他很正常。 还有大约半天,苏信昭就会进入拉东星的引力圈。 “解锁钴弹,准备破坏石玺矿稳定性,预留计算出入值!”楚霜下令。 “将军!”冯路惊声喊,“稍微等等吧,销毁命令只进行过实验模拟,如果实际操作出现未预估状况,导致反应链崩塌就不能补救了,等我算出结果,预设宏指令后,你们先行撤离……” 楚霜一撇嘴:让拉东坍缩不是也只进行过模拟实验么? “出问题就炸了这里返航!一切从头再来!”楚霜打断他。 ——不能等了。 桑迪不知去向,需要给突发状况预留时间,更需要有人盯视着这里直至最后、保障指令执行正确!不能让黑洞飞向玛尔斯! 楚霜阖眼,藏起几不可见的悲伤,把手揣进口袋,握紧了殷红的指环。 能够破坏石玺的钴弹是早就备好的,贮存舱很近、销毁的过程也简单。在辐射屏蔽状态下,将定量矿石和钴弹一起引入销毁舱,后者很快会在一系列反应下破坏石玺矿的稳定。整个过程称为拗变,是第五类核反应。 这时,楚霜的内置耳机一阵鸣响。是脉冲干扰对电子信号的影响。果然,通讯请求紧随声音而至,备注是“女士”。 楚霜按键接通,卡纳斯的身影投在他眼睛的内置晶体上,电离辐射干扰终端,让画面时而恍惚。 女王仿佛在几天的功夫老了几十岁,从前她的眼睛里藏着星辰光芒,现在却如尘暴遮挡了璀璨:“楚帅,销毁拉东星上全部石玺矿返航,咱们从长计议。” 第220章 楚霜眉心一收。 这道指令这意味着女王要放弃之前所有的博弈与牺牲;也意味着往后,星联和帝国将进入争斗的怪圈,迎来更残忍、阴狠的撕咬,不死不休。 然后呢? 楚霜想:我该怎么自处……能守住大哥的嘱托吗;对得起牺牲在闹剧中无辜的人吗;能否守得住对苏信昭的承诺。 他想抛开私情,又难抛开私情。 苏信昭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但二人的阵营终归无可改变,楚霜不想让小苏变成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叛徒”,他无所谓别人泼他脏水,泼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可想想将有人对小苏指指点点,他就不大乐意。 他苦笑,到头来居然被最看不上的名声圈束。 “女士,还有时间,”楚霜简略把现状向卡纳斯汇报,“如果不能快刀斩乱麻,往后的麻烦更多。”从进入反应堆基地,楚帅惜字如金,这会儿汇报话多,胸腹间忽而有血气翻涌,心慌更明显了。 这破身子又要关键时刻掉链子?他愤恨地想,但表情没有变化。 卡纳斯一直在听他说,最后眉心微压,张了张嘴…… “女士,”楚霜少有地截她话茬,“如果不能找到桑迪,我发誓,会眼睁睁看指令执行到底。只有一个请求,如果这次任务完成,请还苏信昭自由,解除他心脏里的瞬爆弹。” 楚霜的话说得含糊且明白。他要留下。 卡纳斯无话可说,深深看他一眼,郑重点头就切断了通讯。她那一眼的情绪复杂难辨,有震惊、有愤怒、有敬意、或许还有悲悯和丁点羡慕。 楚霜认识卡纳斯二十余年,罕有地感觉女王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情感牵挂才活得像个人。 他下令技术员开始执行销毁操作。 预设任务书写完毕,储存舱内传出嗡鸣声,类核反应很快开始执行,控制屏上一片绿灯,昭示着一切顺利。 但巨量的反应释放无穷能量。即便中控有场隔离屏障,屏幕依旧渐渐出现交扰坏道。 “楚帅,”技术员看着反应参数监控,“这是无实验经验的操作,建议放缓速度,否则一旦发生硬件损坏,教授算出结果也不好更改了。” 某种程度上,楚霜盲目相信苏信昭不会算错,但之前他和冯路吃过一次亏,理智告诫他该谨慎些。他示意把反应舱的功率降低。 他想问销毁完成的预计时间,可刚张嘴,胸腹间的压感转为剧痛,类似接受靶向药治疗时灵魂的抽扯撕拽。 强烈且猝不及防。 楚霜猛捂住胸口,“唔”地低吟一声。 “老大!”包子冲过来扶他,小警卫员早觉得他不对劲,见他额头上迅速渗汗,“都这时候了,您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说句实话!” 这话放平时包子不敢问。 “没事。”楚霜拂开他。 无奈逞强太过终归是打脸,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嗓子里很快漾出血腥味。 四下皆静,所有人不敢再问,看楚霜哆嗦着摸出不知是什么药,囫囵塞进嘴里,和着血腥一起咽下:“进行第二轮彻查,桑迪大概率躲在这,他或许是另有目的,或许是想借机混上航舰……”他站直身子,走向控制台,走步间能听见自己关节的搓响,经骨肉传导,敲着耳膜。 包子迟疑分毫,拗不过他,负气似的颔首大声答:“是!” 他安排人调试生物探测仪的精度。 “别找了……”有道虚弱的声音带着笑腔,从通风管道口传来。 霎时间,所有枪口瞄向舱顶。 桑迪在“万众瞩目”中探头、跳下来,载歪之后稳定身形,他脸色发青,眼下两块乌黑,像被女鬼吸了精血的死鬼,“我本来想等你们撑不住再出来谈谈。但将军……你的身体真是给我惊喜……哈哈哈……我猜你因为某些治疗对拗变反应更敏感,你很快就撑不住了,而和你本性相同的我却没事,你说这是不是……福祸相依?”桑迪努力笑眯眯,手臂伤口被他好歹包扎,还在渗血。 包子不知全貌,但蓦然反应过什么,扑到储藏舱去拿防护服——舱门打开,空空如也。 桑迪笑得更欢了:“包参谋员真聪明,但防护服被我‘战术转移’了,想要么?那是救命的玩意,你们很快都会需要它的!咱们好好谈谈,我就告诉你它们在哪里。” 楚霜听他说话头痛欲裂,鼻腔酸胀发热,鼻血流出来了。他不大在意地抹掉,抬眼看对方。 “王子殿下的脑子被格式化了?咱不是谈崩了么,你是来送死的吧?”话音落,他眼神骤冷,拔枪就开。 楚霜枪法准度极高,但现在状态太差,本该命中桑迪心脏的一枪打在对方侧腹上。 桑迪没反应过来就应声倒地,他孱弱至极,好几次想爬起来,又重重摔回去,勉强从怀中摸出凝血剂,扎进静脉:“楚霜,你不想知道刘微宇怎么回事吗,还有……你要下属陪你死在这?防护网被我用j打开了孔道……哈哈哈……没有防护服咱们都得死,你死、我死、大家一起死,你……” 他伤得太重,穷途末路、语无伦次。 楚霜在他喋喋不休间向他走过去。 将军每步都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人呐,一旦豁出命去,很多就都不重要了,”他在桑迪头顶站定,居高冷笑看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让你捣乱。你来送死,或许是我的一线生机。” “等等!等等等!”桑迪隐约明白了他的逻辑,震惊无比,迅速调整谈判策略,“我知道精算数据,a计划的正确数据。你不想要么?这样你活下去的概率更高,你能活着见到苏信昭……” 楚霜枪口向下:“条件。” “康德死后,让苏信昭把星联王上的位子让给我,你能做他的主!他对你言听计从!我只想要这个……”桑迪说话很吃力,但还是要说,可他从楚霜眼睛里看到了不屑。 那是种看傻子的蔑视。 他赶快把话题拽回威胁的核心,夹出丝讪笑:“你总不能让所有人陪你在这等死,只要有精算数值,咱们可以立刻离开。哪怕这次失败,往后也有大把机会,失败不是成功之母嘛……” “就怕失败六亲不认,”楚霜笑了,“而且我不信你,苏信昭早算出数值了,我信他。” 然后……精准爆头。 楚霜扬手,警卫员迅速上前确认桑迪的生命体征。 血在地上流了一大滩,他确实死了。死也不明白,楚霜的决绝缘自哪里。 这之后,操作室内是长久的沉寂,机械轰鸣在持续,像恶魔低声倒数,来索人命。 渐而,有人开始轻声咳嗽。 “统帅,”技术员尽忠职守,“反应舱的隔离罩确实有破损,桑迪王子没说谎,他用j覆盖了系统自检数据,检测系统没有报警。” “把引/爆/系/统的调节方法教给我。”楚霜定声说。 操作员愣了:“统帅……” 楚霜看着他笑:“没必要都耗在这里。” “老大!老大你想干什么!”包子扑过来,他话说得急也开始咳嗽,但依旧要说,“你想独自留下做英雄?你不是说苏议员算出结果了吗!那就相信他啊……”他话说到这居然带出哭腔,撞上楚霜冷静又温和的目光,他鼻子彻底酸了,“你不走我也不走,至少你走不动了,我能把你背回去……小苏议员嘱咐我照顾你,我要把你好好还给他……” 楚霜眉心往下压,嘴角却弯了:“什么时候的事?学会吃里扒外了?”一句玩笑过后,他收起笑意,正色说,“军令,执行!没有必要都留下,而且我是克隆体,是可消耗品,跟你们不一样,”他满不在乎地亲口说出了秘密,目光掠过眼前每张年轻的脸,看到坚毅,也看到深藏心底的恐惧,“妻儿父母等着你们,我不能让他们只等回你们刻在功勋碑上的名字。” 他向包子走近两步,摸出口袋里深红似血、被金镶住裂纹的指环:“包和平!帮我把它带回玛尔斯,咱们总部见。还有……这里的状况一个字不许告诉苏信昭!” 第171章 恨你 包子执意要留下,最后被楚霜一招扇晕,让人带走。 楚霜当然不想独自留下做英雄,但他撑着对星航军的责任,认定无意义的牺牲不可取。 很快,拉东星只余他一人,荒芜且广大。寻不见桑迪踪迹时,楚霜抱有必死的决心,现在那家伙被他爆头,爆出他活下去的希望。 只要冯路的数据核算够快,他就来得及离开。 他盲目相信苏信昭的答案,但他不能盲目执行。 感性与理智在星系安危的大前提下碰撞,前者战败,被将军深压在心底。 这会儿,楚霜坐在控制室里脑袋放空,似乎终于得空想想自己,想想还称不上半辈子的一生。 “咔嚓”一声响,楚霜点烟。火星推进,他垂眼看烟盒内自己刻下的字,心想:大哥,我算对得起你、对得起星航军、玛尔斯了吧…… 第221章 他心上有道枷倏然松了。 唯一萦绕不散是“苏信昭”的名字。 前不久,他问小苏是不是更喜欢他的皮相;现在,他开始反思喜欢小苏什么。 然后,他想不明白。 是应了那句老话“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说不清到底喜欢他什么的”。 楚霜心目中,那小伙子模样俊朗,头脑聪明、古灵精怪,有自己的坚持,还特别会赚钱。 和他在一起,楚霜才能感受生活,对方给他欣喜、温馨,也会惹他生气,还会让他设想往后,想的全是不务正业、消耗生命的可爱闲事。 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苏信昭是唯一不给他压力,能让他轻松呼吸的人。 楚霜又吸一口烟,被呛得咳嗽。两声之后,血呛出来了。他不吝地歪头把血吐在地上,熄灭烟蒂、没素质地弹飞,又靠回座椅,把脚架上控制台,这让他剧痛的关节略有缓和。 八成活不了了。 离别苦难激发艺术细菌,铁锅骑大鹅老师的灵魂复苏: 我该怎么跟小苏告别呢……像最初见面时那样?(※) 这并不好,当初我想给他个痛快来着。 小屁孩一定会哭吧?他还会因为我骗他生气嘟嘴。 ……嘶,还好没发过不会骗他的誓。 楚霜低头莞尔:其实只是暂时离别,我该劝他别太难过。 辐射对楚霜体内残留的靶向药刺激剧烈,他又咳出一口血,反应变慢,大半口吐在手臂上。深灰近黑的制服衣料防水,红玉珠似的血线就又滚落了,像雨打荷叶。随之散落的,还有楚霜飞逝的生命。 “嚓”,楚霜又点一支烟,妄图稳定将要崩断的意识。 烟草合着血,烧出辛辣的金属味,他仰头把烟气吹高,摸止疼剂、熟练地扎自己第三针。 灵魂被抽离的痛变得一阵阵的,强效止痛剂的效力聊胜于无,拼尽全力帮他缓一口气。 终于,他听到熟悉脉冲干扰音,冯路的精算结果终于来了! 一串数值之后,标注着“与苏议员给出的结果一致”。 笑意在楚霜眼尾狭促而过。他把数值输入操作端,再三核实,按下执行键,撑着操作台边缘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转身往外走。 可刚迈一步,左腿剧痛,膝关节断裂似的让他一扑摔在地上——拗变辐射影响了关节内置支架。 体征监控不会疯狂报警。 因为那玩意早被楚霜摘掉了。而预料之外,苏信昭的加密通讯还是弹过来了。 ——在我身上装监控了? 楚霜犹豫片刻,按下接听键。不能让那小子跑来。辐射程度难以预估,不知道会对末那识产生什么影响。 “小霜!你怎么了!为什么选择‘只音频通讯’?”苏信昭语速很快,“我已经进入拉东星域了。” “怎么也没怎么,反应堆辐射强烈,视像画面都是坏道。不是让你别来么,等你赶到,这都没人了,”楚霜责备他,尽量保持语调平稳,他把机械外骨骼的动力支撑调到最大,僵尸复活似的爬起来往反应舱外走,“我马上离航,别过来,听见了没有?咱们在跃迁点的航空站见……” “不对,你骗我!你的体征报警为什么离线了?”苏信昭打断他,语调不善,是在质问了。 不知是什么原理,拉东星被一层幻彩光芒笼罩。斑斓绮丽恍如人间仙境。美,但要豁出命才能看到。 楚霜趔趄到舱外,被末世之美吸引片刻目光,不拾苏信昭的茬儿:“给你看看地狱美景……”他随手拍下天空,发过去,安抚对方的焦虑。 室内外空气质量变化,楚霜又想咳嗽,强压一口气装不耐烦:“行了少啰嗦,别耽误老子赶去见你!” 然后,他挂断通讯。 咳嗽,血往外喷。 不知是什么脏器出血越来越严重,关节也越来越疼。 楚霜掀眼皮看航舰安稳停在三十步开外,这于他而言远似万水千山…… 但万水千山的另一端有个承诺。楚霜往前走,去坚守他的承诺。 左腿关节又一次剧痛,“咔”一声响。很熟悉,是卸敌人关节时对方身体会发出的声音。通常还伴随着倒霉蛋的惨叫。 楚霜没有叫,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 他确定左膝关节错位、甚至断了。可能怎么办呢?腿可以不要,路依旧是要走的。 他又站起来。 辐射让靶向药变性,也让用药后的特异反应剧烈,他的骨骼正在迅速松质化。 三十步的距离,他用了十分钟,不知摔了多少跤,摔到最后站不起来、走不动,就连滚带爬。他在外骨骼助力下手脚并用地进入航舰。 骨头不知断了几处,血滴滴答答,蹭了一路。 这是最狼狈的一次了。 楚霜笑话自己,在无死角环视镜里最后看一眼要化作阻力源的星球,按下航舰能源。舱内灯光霎时循环亮一圈,做起航前检查。 理论上,拉东星各类场混乱,这会干扰航空坐标识别,楚霜该手动操作离开。但他实在没力气了,他右臂骨折了,手肘骨断面呈放射性穿出皮肉,四肢知觉渐失,但除了疼,他甚至感受不到其它。他的血肉正在躯壳内一寸寸瓦解,只再动动手指就会彻底散架,皮囊里只剩一口气撑着,是对未来的憧憬——憧憬只属于他和苏信昭的未来。 楚霜调整座椅,让眼睛监督断手输入空间站坐标。按下起航舰。 他打算摆烂三分钟—— 好歹先离开这里,远离辐射区能好受一点,到时候再修正航道。 他点燃最后一支烟,预想小苏见到他时的气急败坏给自己分心。他恶劣的笑:虽然那小模样看着让人心疼,但我还偏喜欢看他那样。 航舰的充能音嗡响,推升感让楚霜前所未有地安心, 终于可以离开了。他仰在椅背里,合上眼。 可下一刻,失重突如其来。无形的恶魔之手把航舰往地面拽,迫降保护开启的瞬间,机体“嗵”一下砸在地上。 舱内,指令灯开始狂闪,眼花缭乱地报错自检,最后得出结论:自动助推器未知错误,航道坐标获取失败,请驾驶员执行手动操作。 楚霜骂了句不怎么好听的街,撑着半身不遂,切换航舰模式。 他头晕眼花,自认为和醉驾没区别,还是个喝多了的残废…… 护卫舰跳着芭蕾起飞,摇摇晃晃又全力以赴,冲破拉东星气层。 仿重力系统成功开启。 看似寻常的变力让楚霜的脏器、骨骼难以负荷。他心脏猛然一窜,像要跳出嘴巴,跟着,肺又被其回落砸得七荤八素。楚霜咳嗽停不下来,每咳一口,就有血溅在操作台上。他缺氧,张着嘴呼吸,紧急刻启动医疗助手,辅助意识维持。 氧气胶囊被贴在鼻尖下,全是铁锈味,急促的喘息被闷在耳膜里。 楚霜稳神,抹开操作台上的血迹,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再次确定航行坐标,按下巡航按钮,身子一歪,瘫在座椅里。 不知过了多久,楚霜被一阵机械破门声惊得恢复意识。 他眼睛睁不开,飘飘摇摇地想:我在空间站降落了吗? “小霜——!”撕心裂肺一声喊,跟着是熟悉的音色在说话:“我找到他了!他迫降在l736小行星上……咳咳……我没事,他……”说话人有不明显的哽咽,“博士和我在一起,马上救他!” 楚霜听出是苏信昭的声音,他又想:什么意思?航道……偏离了?是他找到我的……还是我在做梦…… 而一双温暖的手颤抖地拂过他的脸,贴在他颈侧摸脉搏,让他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因为他还是被包子“出卖”了。 半小时前。 星航军队员看到统帅的航舰启航,欣喜无比,等他返航。可飞行器信号在离开拉东星卡门线的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慌了,技术员疯狂搜索无果,突击队分散出去四下寻找…… 但苍茫宇宙间,想找一架失去信号的飞信器如大海捞针。 包子在这时想到了苏信昭。 他不知道末那识,但他印象里,小苏议员神秘、有本事,总能兵出奇袭。 苏信昭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接近拉东的引力圈,他如遭雷劈,蹭一下蹿起来,定定站在原地冷静三秒,告诫自己:不能慌!每次我都可以救他,这次一样可以! 他分析现状,点亮星图,画出时间范围内、楚霜飞行器的最大行驶半径;然后,他启用末那识,利用二人的私密通讯频道在圈内搜略。 苏信昭只能一遍遍地发送加密频道通讯请求,公开信号端码,号召全体星航军队员分散探查信号反射。 末那识三次提示过载风险,苏信昭一意孤行。 高负荷的信号刺激很快让他鼻子、眼睛、耳朵不断渗血,脑袋要爆炸。 即将毁灭的星域中,信号在吟响,像游离的鲸群用唱歌寻找走失的伙伴。 第222章 终于,不知苏信昭第几次发送信号后,末那识探测到微弱的反射。他一路头脑空白地疾飞向信号源,几乎是自由落体式的降落。 荒凉星球上躺着孤零零的航舰。苏信昭暴力破门、冲进舱内的瞬间很怕,怕看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而还好,楚霜对他有眷恋,颈侧脉搏在温凉的皮肤下跳动。 苏信昭抹掉眼窝里的血泪,切实看到楚霜胸口有微弱的起伏。他颤抖着手,解开对方的安全带。他的小霜浑身都软,机械外骨骼像旗杆挑着斜松垮的旗帜,撑住他最后一口气。楚霜满脸满身是血,右臂和左腿扭曲出异样的角度,右手呈现出暗紫色。 苏信昭不敢碰他,又不得不小心地把他抱起来。 楚霜的头就特别顺从地靠在苏信昭胸口上。 从来都没这么乖巧过…… 苏信昭抱着他一路小跑,利用对接舱转移。 陆行颠簸。 伤员难以自控地“呜咽”一声。 几不可闻的幽吟震得苏信昭心口剧痛:“小霜,我找到你了!博士也来了,他会立刻治好你!你看看我!” “小霜……小霜,咱们要返航了……” “你听我说,小霜……” ……好吵啊。 楚霜这么想着。 他耳朵贴在苏信昭胸口,被对方的心跳声灌满;小苏的声音透过胸腔传导,显得闷闷的:果然又哭了,小屁孩。 他牟起力气,把垂在对方身后的左臂打弯,在小屁孩后腰轻轻拍了拍。 苏信昭身子猛然一震:“小霜!” 他以为楚霜醒了。 可并没有。 楚霜只是攒足最后一点力气给他安慰,然后身子一松,彻底懈散在他怀里。 两个人迎来不同维度的寂静。 救援舰启航。 李谨仁迅速开始治疗,过程堪称惨绝。 靶向药的特异反应被辐射激发,让楚霜内脏出血,身上十几处骨折,他左腿和右小臂断成好几节,粉碎性的骨渣和凝血问题让伤处短时间内形成坏死区。他的大部分肺、左腿膝盖以下、和右臂不得不被截掉。 楚霜像睡着了,安静地躺在生命维持舱内,再残酷的手术都不会惊扰他。 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 苏信昭站在舱外看着,他想捂住眼睛,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呐喊:是末那识的睡眠训练!假的!苏信昭你醒过来! 可理智尚存,他知道一切都真实。 楚霜空缺的手脚仿佛能无限延展,伸过来抠他眼珠子,让他眼睛疼、心也疼,对方的苍白无意识、胸腹上蜿蜒的止血带、接满治疗设备的身体、甚至面无表情的平静,通通是对他的折磨。 苏信昭要被折磨死了。 他来不及想整个事件中楚霜对他隐瞒,只是告诫自己必须承受这些——当初他骗了他,所以他要用这种方式惩罚他。 楚霜。 两个字烙在心头,随着血液贯通到苏信昭身体的每个角落、渗入细胞、刻进灵魂,拆骨磨肉也会抵死纠缠。 楚霜……我恨你! 但我恨不动你…… ----------------------- 作者有话说:※出自《末代皇帝》 明天正文最后一章~ 会有番外的,也会he的,放心哈~~~ 第172章 守护 靶向药被钴弹辐射影响,出现未曾预料的特异性反应,李谨仁不得不把楚霜的手脚截掉,坏死内脏挖去,用各类仪器维持他的体征,同时利用克隆技术培养出新的脏器、肢体接入。 这无疑是痛苦的,但这样楚霜就不用经历脑克隆的过程。 于是,楚霜的意识陷入长时间的混沌,他仅剩的体能全部要用于维持生命。 他知道疼,也知道身上被插着很多管子;他感受不到右手和左脚,但能感觉靶向药发作、灵魂被重塑似的揉捻。 意识一片荒芜里飘,漫无目的。偶尔听见有人说话,有苏信昭、李谨仁、包子,甚至还有卡纳斯。 但楚霜一个字也听不清。他不确定那些是幻象还是现实,只是想着,如果女王来看我,是不是意味着黑洞被解决了? 星系安全了…… 可是没有答案。 就这样,好像过去千万年,靶向药和克隆部分躯体带来的双重痛苦挥之不去。他全身上下、只要有伤的地方都很痒、也很疼,细胞快速分裂融合的刺痒刺激神经,楚霜恨不能让人找来千万只蚂蚁倒在身上,虫噬在此时只怕堪比按摩。 这种感受遥远且熟悉,接受救治艾登亲王的临床实验时,也曾这样。他回忆着,记起那一次他一直追着雾蒙蒙中的一点光亮,冲破光点就看见了大哥。 楚霜环顾四望,想寻找光,可周围黯淡无比,没有光、没有路、没有方向,他被困于荒芜。只有时而传来身体痛苦,让他知道他还没死掉。他蜷缩在意向里抱住肢体残破、不似人型的自己,没人帮他,他只能独自熬。 捱着苦难,一遍又一遍。 然后,楚霜乏了,他不想撑下去,也不想找出口。 他想:让一切迅速结束吧,也挺好。 但这念头触怒了神明。 楚霜突然原地急坠。 荒芜裂开嘴,爆出光。当光明足够耀眼,依旧可以蒙蔽视线。光在燃烧,烧碎记忆中的希望,烧成地狱火,烧出无数双手,拽着他、把他拖入明媚的地狱。 恐惧霎时铺天盖地,楚霜从没这么怕过,他四处乱抓。 慌乱中,他看到手臂像石膏一样碎开,渣子升腾飞起来,飘向天际,化成星星。巨大的星图点亮、压顶盖下,每颗亮闪都是他血肉织就的。 “荒唐!” 楚霜破口大骂,发不出声音。 光吞噬了声音,还要吞噬他。他低头,看到自己的腿也飞速松散。伤口迅速向主躯干蔓延,他整个人都要化了。 ……刚刚不是还在想结束也好吗? 我在怕什么? 原来终究是不想死、舍不得。 舍不得许约一场空,舍不得我和他…… 念头激发回响,楚霜听见有人说话。朦朦胧胧,但能确定是苏信昭的声音。他拼尽全力想听清,听出不浓重的墨丘利口音,是小苏跟他亲近对谈才带出的调调。 “小霜……你累了,太难受了是不是?如果撑不下去你就走吧,”话断断续续,平静且悲哀,“别怕,我会跟着你,不让你孤单一个人。我说过的,你在哪,我就在哪……” 楚霜脑子不好使地想:什么意思? 话在他脑海腾空转体三周半,化成一道咒,猛踹在他胸口。踹得他心脏皱缩,震出跳动的节奏;有力量苏醒、爆开,迅速凝聚他的涣散。信念聚集、清晰无比,化作直指深渊的激光束,穿透所有耀眼的光和朦胧的暗,让看不清的画面清晰。 这一瞬间,他仿佛飘浮在半空,脚下是玛尔斯的万家灯火。这是他无数次归航,最喜欢、最熟悉的景色。 各处温黄星星点点,照得人心暖暖的。 楚霜想笑,想起无数次要苏信昭“滚”,和对方回应的“就不滚”。 ——这次我要回来,你怎么却不要了呢? 刻进灵魂的许诺一定遵守,只要不魂飞魄散。 他向暖意的最深处俯冲,看到熟悉的身影在光中浮现,越渐清晰。那人张开双臂对他笑,无声地说—— “欢迎回来”。 指尖相触,一缕温热。 有人一直握着他的手。 跟着,他的嗅觉恢复了,闻见熟悉的气息绕在身边。消毒气雾剂和着熟悉的香,香气微渺,被谁的体温蒸出恰好的温度,冲破消毒剂的清冽,暖着楚霜的心。 一团毛茸茸贴在楚霜脖子边,轻轻打着颤。 很痒诶。 楚霜想躲开。 “小霜!”毛茸茸倏然远离,“小霜你醒了吗!” 而后,温热的手掌覆盖楚霜的额头,摸他的脸。 楚霜还是睁不开眼,听对方咋咋呼呼:“博士!博士快来!小霜醒了!” 一如既往地吵…… 楚霜微微蹙眉。 片刻后,有人在检查他的身体,但他被拽回来的意识很快耗尽,又昏过去了。 这次没有荒芜、也没有梦,连痛楚奇痒都减缓许多。 楚霜真正有力气睁开眼时,苏信昭憔悴、狂喜的脸庞闯满他的视线。他多次受伤昏死、睁眼观察四周的习惯根深蒂固。 视线绕开苏信昭的大脸——所在之处不是李谨仁的研究所。远处有一扇窗,窗外没有玛尔斯熟悉的天空;视线可及处,星图监控熟悉的光带在流动。 他们还在星际航行。 楚霜困惑,想问却被苏信昭伸手盖住嘴唇。 “一切都过去了,精神好了我告诉你一切。” 而事实上,这句话配合航空星图,信息量足够多。 “玛尔斯……还是出事了?”楚霜脸上没表情,刚醒过来整个人乍看懵懂,只眼底已经有藏不住的冷寒。 第223章 苏信昭叹了口气。 他知道楚霜的性子,不弄明白不会好好休息:“出了点意外。” 是自然对妄图扮演上帝的文明的惩罚。 人类善后了一场人祸,又亲手制造出另一场人祸。 ——拉东的坍缩成功阻止了喀迈尔黑洞的流浪。但暗物质对撞生成巨大的涟漪爆发能,以新黑洞为坐标中心散射。 能量的初始传播速度超过了逃逸速度。 这是物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现象。 而好在,拉东所在的星域位于星系的东北方,也好在能量的传播速度在迅速衰减、它不会跃迁。 依照公式粗算,它将在一年后抵达玛尔斯,让碳基生物消亡,留下死星;之后它会继续前进、继续毁灭…… 无疑,这是另一种吞噬。 从楚霜重伤昏死到现在,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在他昏睡的时日里,星联和帝国经过无数次没有硝烟的拉扯,最终确定了应对方案。 人类要以玛尔斯主星为核心,织就巨大的反能量盾。玛尔斯半弯形的星域带是天选的堤坝,就像大坝能挡住海浪。 唯一不同的是,能量盾一旦开启,将形成能量场闭环,彻底封锁整个星域; 留在玛尔斯的人,会永远留下,成为能量盾的守护者,守着玛尔斯这颗活死星,与外界断联、再也不能离开。 或许直到某天,人们研究出让能量涟漪迅速衰减的方法;也或许数千、数万年后,惩罚会衰弱到可忽略不计。 那一刻,玛尔斯星域将重获自由。 “卡纳斯女士来看过你,留了一段话给你。”苏信昭看不出楚霜的表情,把视像投在他垂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画面里,女王陛下恢复了优雅。 她坐在王殿里,身边是顾甜和刘微宇:“小霜,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你,我去看过你,说了想说的话,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坚信你会醒过来,我也会兑现承诺,给你想要的。你守护了玛尔斯,往后它将更换栖居地、继续存在。它不属于任何星球,它是一个民族,你和我将以不同的方式继续守护它。我把王位传给了女儿,她会带领星民们迁移。而你依旧是帝国的元帅。你不能离开这个职位,作为终止浩劫的条件,康德同意让苏信昭成为继任,你要确保他兑现诺言。只有苏信昭会善待玛尔斯的人民;也只有你在,才能让他善待玛尔斯的人民。一切在冥冥之中写好了,苏信昭很聪明,预判到了这一天,为此他拒绝用末那识让心脏瞬爆弹短路。这是他暗藏的野心,也是他对你的爱。往后,我会设身处地、一遍又一遍体会克隆技术带给你的苦难,利用这份苦难守住玛尔斯。好了就说到这,希望多年后,咱们还有见面的一天。保重吧,帝国的英雄,我亲爱的元帅。” 视像结束了。顾甜和刘微宇及部分技术员和女王留下。 克隆技术与机械改造将无限延续他们的生命,往后女士依旧是玛尔斯旧星的王,守望着空寂的星球。 寸步难离。 楚霜阖眼。 女王冷酷、无情、目的至上,却在关键时刻给予星系内生灵最伟大的担当和温柔。 留在旧星的功勋碑将不会再刻上新的名字,但有一批人的名字会被人民刻在心里。 终端的轻震扰乱楚霜的思绪。 他抬手,先看到殷红的戒指被套回拇指、松垮垮地卡在指关节上。目光温柔一瞬,他去操作界面,又发现右手不听使唤。 “我帮你,你的右手是再生的,神经对接还不完善,肌肉也大半萎缩……”苏信昭说着,帮楚霜点开信函。 那是一封检测到意识恢复才会发送的信,里面是苏信昭心脏瞬爆弹的引爆授权。 “卡纳斯女士,是让你握着我的命呢,”苏信昭清淡地说,“你会杀了我吗?” 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跟她的条件交换。 楚霜没挑明,没力气地翻白小苏,眼底掠过一丝笑,吃力又坚决地亲手删除了指令:“找人把心脏里的东西取出来吧,傻小子。杀你用不着这玩意。”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结束啦,番外里会有一些跟主线不密切但又应该讲的故事。 当然,还有喜闻乐见的养伤、小苏没来及找楚霜算的帐,以及俩人往后的日常~ 番外就不日更啦,前文细节会修一修(也会改改句子、捉捉虫),谢谢一直看到这里的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