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拿下宿傩,她做对了这几点》 第1章 [bg同人] 《(综漫同人)拿下宿傩,她做对了这几点》作者:元竹con【完结】 本书简介: 点点点 小小的老头脾气爆,对小娇妻又吵又闹,弄得她痛苦不堪。可她竟不离不弃。 “她一定爱惨了我!”老头骄傲,想与她生生世世纠缠。 谁料,浮舟只想要他的器官!而且要到就跑,只留一抹影子在他记忆中千年不消。 浮舟,这个可恨的女人,他恨不能嚼烂她的每一根骨头! 宿傩个性百折不回,是到死也不肯回头的倔人,但在万圣节的涩谷,转世失忆的浮舟傻兮兮碰到真人,直接变形。 他后悔了。 「愿意为浮舟做到什么程度?」 「倾我一切,所有。」 宿傩:契阔。 * 人在平安时代,刚上石路,向两面宿傩讨要东西,要注意什么? 浮舟:谢邀,主要…注意别被干掉。 浮舟要从宿傩身上得到10样东西。初次见面,她是盲眼乐师,得到到了他的血,光看结果,倒算大捷。 第二次,春雨再度温柔落下,本该擦肩的浮舟却被两只手拦住去路…诶? 宿傩认识她? 不该是陌生人? 哎呀,怎么还强制爱! 宿傩从不温和,与之相处真是费劲,不过浮舟总是成功,从不失败。 …… 最后一次,也是如此。 她跪坐他身前,对熟人告请:“眼睛?要右边。” “呵,画龙点睛。你集齐两只眼睛是不是就要飞走了?” 浮舟顺从低头:“大人,我听不懂。” 她稍后还羞怯补充:“还有心脏。” 沉闷的坠地声伴随嘲弄,浮舟纤细手腕上溅到温热的液体。 “右眼,心脏,我都给你。但别忘了自己是谁的女人,下次再见。” 还见什么呀?她笑不应声,决心永恒地把宿傩忘记。 此后浮舟迎来新生,新生里没有死去千年咒术师的姓名。 直到2018年10月31日---- 她明白了,再见也是一种诅咒,跨越千年纠缠不休。 「下次再见。」 「你将永远在我身边。」 「我爱你,浮舟。」 1、综了锈。此游戏不玩也不影响阅读。 2、第三人称cp宿傩,宿傩很坏。 3、炼金术系列复活方略需要眼牙舌足泪血脑等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东西,用它拼成一个人。 有点怪,先提一下 4、预计50万字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重生 咒回 轻松 he 转生 主角视角浮舟宿傩 其它:锈,宿命 一句话简介:钓系与老头 立意:挣脱命运的枷锁,人生清晰明亮 第1章 浮舟降生的时候,天空就是产道,她从那里掉下来。 山中一处僻静的小院,粗布衣裳的女人正整理新织的棉麻,将一匹色泽暗淡的灰黄布料悬挂在搭建好的晾衣架上,晒不要钱的太阳。 布衣人住深山里。 因水洗而发硬的麻布料子硬邦邦杵在横栏上,也许比茅草做的屋顶还坚硬。 女人新死了丈夫,离开了许配的人家,徘徊村落城镇,最后就落脚在劫匪也不愿意光顾的废弃佛堂小院。 在夜里,她通过月亮和树梢映在土墙面的斑驳倒影,瞧见分明有一样东西从天而落。况且,她也听见院里的水缸扑通一声响。 如果是动物淹死在里面,水就不好喝了。抱着这样的心态,她连忙赶着月光走到小院,干柴枯枝做的院落门还安安静静地行使栅栏义务。 看来不是外人来此,她放下一半的心。 随后,趁着正上中天的亮月,女人走近水缸。也是稀奇,依照农历,今夜本该是晦月日子,不知因何它圆盘一样高悬。 走近时,她惊讶地发现缸中月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婴儿打碎,而她身上,裹着自己白天晾晒的麻布,竟然已经裁成了衣服的形状。 在肥嘟嘟的面庞衬托下,粗布竟然也有城里人才穿的起的棉布模样,而且闪闪反光。 她被眼前的情景触动,伸手触碰粉嫩的婴孩。接着,女人听见了一声嘹亮的,似乎山顶上都能听见的啼哭。 …… 因此,浮舟的出生与长大被这个女人一厢情愿认为是某种神迹降临。 她的名字是这个女人卖掉了地里种的菜然后去神社里找人算的,就在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次日清晨。 哦对,浮舟在那个月圆之夜后的七日成人。确实也有神话特征。 女人看起来是有点信仰的,话又说回来在佛教和神道教野蛮生长的这个时代和世界,神职人员赚大钱是常事。因此,她愈发愈发认为浮舟的降世是某种天定,命定,甚至能扭转她已经暗淡的生命。 “没有的事情,女士。”感觉此处绝望的东方人还不如寡言的范德布姆家族内敛,浮舟自降生就眼盲,现在她还没能熟练掌握听声辨位:“我们不推拒自己的命运,我们接受它。你要顺从,才会在轮回中。” 浮舟想,既然对方这么爱听哲理,她就宣扬点陋习。 结果,没等到反应,也没再被急迫粗糙的手推搡,浮舟别扭地坐在墙角柴火堆里,以为自己说的话没反馈。 分秒后,却听见不远处咚一声。 浮舟:“……你是不是磕头了?” “……” “别磕。” 但顺从的人偶尔也执拗,认死理的虔诚。 -- 据说浮舟天生丽质,就算她目盲,也知道此评价当不得真,前两天她还是仙女下凡,据说还是大海神宫里的公主托生在陆地上的那种。 “可是妈妈,海不在天上。”她一句话打断女人临睡前的幻想。 “……你是尊贵的公主,你的皮肤像月亮,头发像夜晚的天空。” ----- 童年是几乎没有的,她只用不足一个月就发展成了正常女性的样子,但浮舟确信,自己一定是在自信教育中成长的。 没过多久,她就适应了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能出门听风声走山路,再捡捡接下来过冬要用的干柴,再挑点能吃的野菜回家洗洗晾干这些事情。 哪国公主会干这个? 贫苦的日子也摧折信仰。 于是,仅仅一个月后,在落雪让山路冻结的季节里,浮舟认识到了没钱能多大程度变易普通人的信仰。 她被托在家庭编织的箩筐里,被瘦弱的农妇背到山下。说是要带她去乐馆中学习乐器,理由是稍稍有点钱的人家就会让孩子学这个。 但浮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我觉得还是有不少不同,至少他们会把有名乐师请到家里来。” 在被牵着手一路走过镇中市集终于到僻静处所后,在浮舟听闻盲眼的孩子非但不需要钱,反而交到乐馆后还能倒贴给人钱时,她彻底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乐馆的人这样评价她:“年纪有点大了,啧,但确实是瞎子。” 粗粝的男人的手不客气地按压她的眼窝,估价定值:“皮肤白净,可遮上眼睛倒还能看。” 这时浮舟成了危急时期的和亲公主,她紧张地问:“我是被卖了吗?” 答案是正确的,因为妈妈也要吃饭,也要过冬天。 紧接着,农妇说出了浮舟的揠苗助长一样的成长经历和出世传奇,却被当成想要涨价的疯话。 男人不耐烦道:“去去去,谁值多少钱我还不清楚么?” 浮舟好像能听见自己的一个月妈妈被推到地上的声音。 最后,一阵叮叮当当的铜钱声响,她就成了落难的亡国公主。 作为自己的买卖费用,那女人塞了一个硬邦邦的钱币给浮舟。这是一个生存困难的人良心的价钱。 浮舟攥紧了金属钱币。 然而,钱在被拉进院子里以后抢走了。她的买家,那个蛮横的男人,强势吃回扣。把她的返利没收。 从农业专职服务业,这就是浮舟从出生到被卖掉的过程。 在乐馆里,她听说在这个地方被采买进来的人,也有去皇宫做乐师的。但浮舟认为这是一期不亚于深海龙宫的骗局。 现实应当是:不会吟曲赋诗就淘汰,年纪大了就丢掉。因为人命在冬天很贱,而供人吃饭还需要钱。 为此,她就算不情愿,也努力学习,不落到会被聚众训斥的末 位。 如此,过了一个冬天。 等到春风吹拂的时候,浮舟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乐师,最长弹奏的是琵琶,最乐意演奏的曲目也是琵琶曲,因为它很轻,可以抱在怀里就走。 她还没到能拥有侍女仆役的地位,只是若有人需要撑场子或者需要伴奏,她就会过去。 也许有些王公贵族会有鉴赏音乐的本领和素养,但普罗大众多只有样学样,走个形式上的流程。 这里是边村,乡绅都是上平安京也只能被城里人嘲笑的乡下佬,所以……在艺术品鉴水平上嘛,只表现方面向远离庶民的阶层靠拢。 第2章 这也就是为什么,浮舟在离别时总被特意指明她的人要求--揭下绑在眼部到后脑的缎花丝绸。众人视她为小村奇观。只想看她畸形的脸。 她拿钱办事。对方是客人,只要听上去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请求,浮舟都会照做。 然后客人就凝视她有眼眶而严丝合缝的白皙盆地,她就能听见毫不避讳的啧啧惊奇。最后,大家就纷纷推定,她是自娘胎里就如此,与别的天生目盲而有眼睛、能睁开、却不视物的人还不一样。 这套流程她已经能赔着笑做完了。 有个僧侣倒是见多识广,告诉浮舟,这也是一种福相。 浮舟心里想,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可她面上却沉静端坐,仪态端庄,朝醉酒僧侣的方向颔首:“大人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对方摇晃杯中低廉的酒,扬言:这她就有所不知云云。卑贱的酒气抵达她鼻中,一同而来的还有则东方神话传说。 传说,七孔凿而混沌死。 自信的男人言之凿凿:“喜怒哀乐之未发,这就是混沌。我们僧侣所行的一生之道就是为了到达不垢不净的……”他酒量很差,没说完就就醉晕过去。 浮舟没能听完故事,虽还有些好奇,但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客人已经睡过去,她能提前完工休息。 至于他的话,有点意思,但她怎么记得庄子是道家那边的,就算要和鉴真大师来的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碰碰瓷,那也得是神道教的。 她忍不住腹诽,和尚就不要跨专业讲学了吧?酒品又那么糟糕。 嗅到了洒落地面的清酒扬升起的令人眩晕的香气,伸出手定住还在咕噜咕噜转的粗陋土杯。准备撤退,她想给自己放个假。 推开木帘门,除了料峭的微寒,空气中还飘荡着一股幽雅的花香,是雨打湿花瓣的味道。 下雨了。她欲离开。 浮舟不是旅馆的客人,讨要一把外借的伞自然失败,而且向她这样的乐师还影响了旅店本身的文娱生意。平白还挨了一顿奚落,她耐着性子小步踏入春雨中。 兜里揣着今天的收入。 重量令人安心。浮舟开始散步,她向人烟稀少的城外走。 ----------- 宿傩第一次看见浮舟的时候,把她当成了看起来不难吃的食物。城外,烟雾迷蒙。 这年头,一个细胳膊细腿,身形娇美柔弱的女人走在路上本来就是会被盯两眼的,更不用说她身上穿的不是好衣服,只是村妇下地干活的短裙衫,设计上为了不弄脏裤脚,还露出一截脚踝和白皙腿肚。 他百无聊赖,然后评判着:备选。 因那漫不经心一眼,他注意到了纤瘦的女孩脚上沾了泥巴。有泥巴,想来应该还是不比细皮嫩肉的城里人。 想到这里,宿傩忍不住问旁边人:“里梅。” 少年立刻谦恭应声:“是,大人。” “你还记得前几天那个女人,元藤氏直属……那小部队叫什么名字来着?”宿傩放下了车内的木帘,遮挡外面春雨朦胧。 “是【日月星进队】,大人。半月前,您歼灭了全数16人,包括他们的队长乌鹭亨子。” “这样啊。没什么,突然想到而已。”宿傩说。 哼,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咒术师。 --------- 在接近一家可以歇脚茶水又低廉的茶屋时,唯一对浮舟来路知根知底的黑色乌鸦先生声音传到她脑中。 那声音问她:【最近怎么样?】 除了瞎了、很穷、吃不饱饭和不太自由以外都挺好。 浮舟没回答,配合意愿一点也不高。她没兴趣和这个让她眼瞎的家伙说话。 浮舟曾经是锈湖底的一抔污泥,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她自己也不清楚。 反正按照神话里的说法,一抹意识化人总逃不开天人感应或者高维存在的恩赐。她情形也差不多,但她需要付出代价-- 为了让自己拥有一具真正的人类形体,依据炼金术规则,浮舟需要凑齐10样东西。不巧的是,一般而言,这10样东西的主人非但要是10个不同的人,而且还需要彼此之间联系紧密。 中上策是宿主们有亲缘关系,譬如说一家四世十几口人,每人凑点补补齐。 但还有一个小妙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乌鸦先生挥动黑色的双翼为浮舟衔来异世界的讯息。 在锈湖之外,在东方。很久以前,有一位武人,他的生命力强大而纯粹,一人顶十个。如果她潜入他的记忆…… 乌鸦口吐人言,补充,为好消息加码:“生命还可以延期,你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令人动心的交易背后总会有心酸苦楚和合同里写不清楚的陷阱。但没得选,浮舟答应了,如此就构成了生命的开端。 如此就是--试用期。 锈湖的生命是静水在小池子中循环,是一幕剧在同一片舞台上重演了一遍又一遍,不过只观看而从来没体验过的她仍然雀跃。 这是她奔赴第一场试炼。就在这个史称平安时代的地方。 但浮舟一开始不知道,开局就被坑了一把:她这个身体天生就没长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浮萍一样的薄命姑且地活,这种事情一开始乌鸦可没说啊! 因此她在第一次接收到乌鸦先生的讯息后,不打算回答。她有点羞恼生气。 ———— 【我知道你能听见。】乌鸦在她脑袋里说。 浮舟拄着被削得很直的树枝丫调转了个方向,往更远、开阔的大道上走去。 是,她能听见,但不想回。 越往郊外,泥土潮湿的味道就更加明显,简易盲杖触地的触感就更泥泞。 【别往这个方向走。】 浮舟探出的半截手臂持木棍定了下来,想听听乌鸦先生有何见解。可他几个呼吸后没有新的讯息,她又朝刚才被否定的方向走过去。 【走另一条路,今天两面宿傩会途径这里,他会在城里暂居两天,然后继续往东行。】 于是她探知到乌鸦先生的目的。 浮舟现在学会了一些市井把戏,例如在言谈中不可贸然暴露自己最好奇最在意的事情,所以她没问乌鸦怎么就对自己的未来诞生这么上心。 “他是谁,要去哪?”她取道另一条小径。两面是什么意思,此人莫非有两幅面孔? 【……你能听见】 浮舟自从活了一遭,她听见街头巷尾的小额交易纠纷,就知道订单成交之前应当仔细地了解前因后果,要交易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意识到自己在最开始的时候答应的轻率了,同时有些被愚弄的恼怒。她当时还什么都不清楚,就被蒙着推向了这个时代,现在想来果然不太对劲。 浮舟故意不回答任何问题,就等着乌鸦给她有效信息。 【他是一位浪游者,人类,至少目前为止还是。不过他有怪异的地方,属国有些地区的庶民信仰他。朝廷里有些人不喜欢他。】 【但所有知道他的人都忌惮他】 至少目前还是? 以后呢,不做人了吗?六道轮回去哪里了呢?浮舟没问。她想去看一看那个目前还是人类的人是什么样子。 差点忘了,她看不见。 浮舟给自己的身体状况折腾笑了。她根本就对状况一无所知!但她行动依旧沉稳,盲杖一下一下敲打泥土。一条长长的下坡土路后,路面开阔起来,能容几驾车并行。 【不好奇吗?关于眼盲。】 她说:“不。” 那乌鸦和她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又走过了一段路,浮舟在结束后记下了自己的每一步,到目前为止是332,她又踏踏实实地往前路上走了几百步,然后什么也没遇见。 再不 回去恐怕也要错过晚饭时间。 浮舟受用够了野外的空气和阳光,她身体纤弱,本来也不是能走来走去的强健,怀里还有一把碍事的琵琶。 她轻轻吁一口气,揭开身上最昂贵的那块遮眼的布料,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把它放回原处,还用右手轻轻拍打缎花,安抚贵价丝绸的情绪。 浮舟转身,不在永远看不见前路的大道徜徉。这副身体,就是见到了那个武人,又能怎么样呢?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浮舟不知道的是,心中挂怀的那个人,已经与她有过擦肩。只不过两面宿傩能看见她,她自己倒无知无觉。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后来,在一段时间之内,浮舟都以为宿傩很喜欢她,她的想法发自真心,并且都有事实佐证。 所以当最后这件事情在对方口中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时,她也觉得荒谬。原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有了偏差。 主要因为她瞎。 那时,有名勇武的反叛者剿灭了代表宫廷和贵族的暗杀队伍。 自然,宿傩在这个小城镇受到了这里至高无上的礼遇。 第3章 过了一两天,能去宴席上弹奏的名单里竟然赫然排上了浮舟。传说中很有威名的人竟然没受到底层群众的期待,她很惊奇。 精于此道的乐师理应从三岁就开始学习,浮舟这水平压根排不上号。不过她也没多问,乐呵呵地跟在接引的人后头就往酒馆跑了。 活着的几个月里头一次,她还穿上了据说是这辈子都难再穿上的富贵衣料,因为原本粗鄙的布衣衫根本是污了贵人之眼。 正因她也就这段时间能入贵人眼,因此-- “这么好的衣服,在结束之后还要还回去?”浮舟对这个远东小地方的经济条件又有了新的认识。 “也不一定,万一你也死了呢!”搀扶她的男人在说完这句话后还露出讥讽的噗嗤笑声,但其他的乐师没笑。 因为已经在这个小地方鼎鼎有名的宿傩大人,在第一晚上就使一个不幸的舞女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排在小有名气的浮舟前面的人,能不去都不去了。 “听说是陪酒的时候失仪,不过浮舟,你既然看不见,自然也不会被惊吓。”这个喜欢卖弄的人也说出有用的话。 搀扶浮舟的引路人一路上吐了点说法,像他这样讲话粗鄙的乡巴佬根本见不到传说中的老爷们。 不过有一点确定的是,浮舟能在席间下座展示自己的琴艺,席间则有根本不想来的舞姬们穿着很有可能是丧服的绫罗衣衫施展献艺。运气好的话她们还能去客人跟前交杯换盏,共饮美酒。 --以前可能会被称之为运气好,说点漂亮话就能节省跳舞的实打实劳动,还有不要钱的酒喝。但服务对象如果是个武力高强还性格恣肆的就不好说了。 更不用说这位蛮横的客人还有前科历历在目。 临到亮着灯的楼阁外,每近一步,气氛就低迷一分。浮舟看不见和目的地的距离,却能听见一行人沉沉的呼吸。 牵着浮舟的乡下男人还顺手摸起了她的指尖:“你竟然不害怕,一个瞎子竟然是一群人中最镇定的。我听说苦练技艺的舞女脚底都会生茧,精通琴艺的乐师手指定然粗糙。可你手掌和指尖肤若凝脂,想来技法一定不高超。” 浮舟以为自己会听见好听话,然后被捧上九天,谁知道他竟这么说。 她拽出自己的手,不许对方再碰她:“要是我有木棍,根本用不上你这个轻浮的家伙。你不要摸我的手。” “这就生气了?我看你可还有正经人家小姐的脾气。怎么不找个轿子兴师动众抬你过去呢。”那个人还笑嘻嘻地指点她:“你这女人还真是冷漠又不解风情。” 她抽出手,那个可恶的乡下人就真的不再碰她,好像成正经的男人了一样。 浮舟出于安全考量,还是把手塞了回去,胡乱挽住他的臂膀,坚实,有力,和以前她见过的人不一样。 她说话也像个心胸狭窄的盲人:“你以后给我抬轿子,跑腿的活都轮不上。”只配做苦力。 那家伙也不生气,逗人玩一样由着她。 浮舟本来因为能遇见宿傩的美好心情被事前的准备工作打搅的乱七八糟。而且更重要的是乡下人说的没错,她的琵琶真的很一般。 如果那个宿傩因为她弹琴很烂就嘲笑她怎么办?或者干脆曲有误,身首异处。 她还想拿到他的血呢! 至少,在一众物品名单中,血液是看起来最好拿的东西,除了眼泪和头发。 不过这年头巫蛊咒术横行,只要是贴身的东西连片布料也轻易不能给人,头发和血更不必说。眼泪么……听上去凶神恶煞又随便会砍断人的男人,想让他掉眼泪恐怕难如登天。 怀着这样不确定的心思,浮舟和她身边的人群纷纷入席。 那之后不久,果然有人被砍了。 事发当时,浮舟在人群的后面偷偷回想下一节的曲谱。 今日之场面格外盛大,据说院子里点亮了足以媲美日光的灯火,还有阵阵浓郁的幽香和酒香,这个季节还没到百花齐放的浓烈节点,因此必然是这里昂贵的香料。 被带入房间后她跟着指引在末席坐下,盘着腿,然后是交给那个乡下人的重物琵琶,它被放在她腿间。 在得到许可后她就假装热忱入迷地陷入了音乐的世界,不管有没有沉迷的概念和意象,她侧耳低首,也跟着手指弹拨的力度起伏。这也是浮舟的惯用戏码。 她知自己天赋一般,也知教授的师傅也就那样,不过她更明白的是--听众根本大多是听不懂的附庸风雅之人。 那就在别人能瞧见的表演艺术上多下点功夫。 浮舟的小有名气一部分原因得益于她的目盲以及愈合创口一样的眼睑,一部分得益于她的沉浸式演技。加在一起可以称为沽名钓誉。 斟酒的水声,推杯换盏的碰撞声,时不时从舞女口中泄露的娇吟,浮舟偏偏就没听见那个传闻的宿傩的说话声。 不过她也没空想那些了,那个主家点了一首她根本没掌握的曲子。盲人练曲也许也有更统一的法子,但在这个地方,他们都只靠耳朵听来,然后手指弹拨,短时间内根本学不成几首曲目。 比起五感俱全的正常人而言,纵然有些感官补偿和其它的优势,熟练程度上,也决计越不过健全的人去。 她正竭尽全力地弹奏起来,身后就传来了咚咚的动静。 浮舟根本还没听明白那是什么,又听见嗖嗖几声,然后是裂帛和呕血的喉头哽咽,就响起在身后不远处。 但现场发出“呃啊”一声不惊吓的大喝的是先前指示浮舟曲目的主家。唱小曲的,陪酒的,跳舞的,没有一个女人发出声响。 直到之间琴弦的最后一次颤抖停下,浮舟才凭借感官意识到,方才在那个方位的男人,正是牵她进来的乡巴佬。 浮舟的指尖摁着蠢蠢欲动的弦,低首,不发一语。 霎时间,这个不小的居室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她胆子大,而且她作为在场对局势最迷茫的好奇占了上风,她匀出一只手,往后面掏。 指尖随着草席纹路朝后,她摸到了一滩血,还有……一团坚冰。 冷冰冰的寒意没让她退却,她有些迷茫地再在这块时间地点都不正确的冰块上花费时间。哪来的冰块? 又不消片刻,在她这个盲人意识到这块冰块实际上大的出奇之前,房里又响起了歌唱的曲声,还有宴饮该有的其他欢乐声音。 一切如常。 除了没人再指示浮舟这个跟不上节奏的乐师。 或许是她瞧不见指使的手势,或许是别的。 浮舟心里也没惦记着职业表演。 她想,再往上她的手的高度就要过腰了,有被人看到的风险。谁家好人春天在房间里放冰块还不摆盆哪?而且这年代她可待了有一阵了,知道冰箱要再过几百年才能发明出来。 现在的冰也只是皇室贵重的人才在最炎热的夏天能得到的御赐之物。 她又讨厌起了之前允诺了她生命的乌 鸦先生。眼盲这个弊病真的很麻烦。 浮舟收回手的时候触碰到了一片陌生的衣袍,刚才那地方没人的,她确信。 “万分抱歉,大人。”末等席位的一个好处就是再也不用担心称谓,喊谁都喊敬称。浮舟的声音非常小声,确保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至于那个乡巴佬? 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他无声无息地死掉了。理由……浮舟也只在这片刻之间就有了猜测,那人肌肉健硕,谈吐大方,又是一派自在的模样,可能是混进来搞刺杀的。 然后,浮舟推测此人开门不利,一切的计划都死在了他出手的刹那。 第一声咚的闷响是他脚踩在草席上的响动,第二声是他跑起来的声音,再后来,传闻中厉害的法术杀死了他。 毕竟,那个宿傩可是一个人顶十个的勇猛武者。 她叹了一口气。 琵琶被她圈在怀里,重要资产她也不敢乱放,现在她用右手搓了搓被冻到的左手,又握拳揉了揉。 一个陌生的声音也在她身边响起,声音中含戏谑,调侃,还有恶意。浮舟还听出了居高临下的嘲弄。 那个声音低低地问她:“怎么了,乐师?” 这个世界上讨厌的人也太多了,但浮舟也正好奇。只要对方长了嘴巴和眼睛,看得见她见不到的,顺便乐意分享,浮舟就愿意礼貌发问, 她先低下头谨慎地张开嘴:“没人在注意这边吧?” 没得到回答,但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响起。 随后浮舟才有点兴致地小声求证:“那个扶我进来的人,他是不是行凶失败然后被冻起来了?大人您眼神好,介意说两句吗?” 仍然没声音,难道是走了?不过浮舟还是补充完感谢的话,就算没人听见也不亏:“妾身感激不尽。” 嘴上说说而已,她和谁都能感激不尽,下辈子做牛马。 第4章 浮舟不知道的是,她的脸上纵然有一条遮眼的丝绸布,可脸颊的酒窝,唇角的上扬,无不显现出一种天真又雀跃的烂漫神情。 她的快乐溢于言表……在这个场合突出得明显。尤其她现在还是一副小孩子拿着课业等老师表扬的聪慧徒弟样子。 作者有话说: ---------------------- 这个时候宿傩还会叫浮舟乐师[菜狗] 第3章 那个吝啬说话的人在她身旁坐下了,浮舟听见了衣衫堆叠摩擦的响动。 她想,这个男人还能跑来跑去还不引得注意的哦,大概是本来就在末座周围徘徊,现在也挤不进上等座间的次等客人,或者陪衬。 不过他身上没有酒气,浮舟嗅到,所以不是来蹭喝的。 浮舟知道,只要人在边村,哪怕是做上了这里德高望重的乡绅,那也还是和王公贵族没缘分,都是乡下人。 那人声音虽然低沉,口音也不熟,那也大概不过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家伙。他说话也很简短,这次说:“是。” 她就和这个人攀谈了起来:“我可不喜欢这个家伙了,他笑我眼瞎。还笑我--”也罢,琴艺不够艰深这种丢人的事情也不要自己揭短,浮舟想了点别的事情。 她断言说:“这人下辈子会做苦工,给人抬轿子。” 对方兴许是觉得浮舟对一个已经死掉,尸体还没远去的家伙太不客气,因此没讲话。但听声音,他也没走。 浮舟就整整衣襟,默然地坐在原地,努力分辨陌生的声音,听听她心心念念的武人在哪里。 结果等到有人死了,还是没听见宴会的主宾说话。她知道不是那样,可还是忍不住疑心,这两面宿傩总不至于是个哑巴吧? 席上流行的话题已经从小城经济到了哪个舞女最颜色亮丽,谁又要和谁好上一晚上,多无聊的话题。不过想必这也正是没有生命之忧,又没有饥亂困扰的人会考虑的。 在这屋子里浮舟是最孤独的,他们所有人,再不堪,哪怕做侍婢做奴仆,也好歹还有一条命可挥霍。她的却还牵挂在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家伙身上。 浮舟好看的眉毛没被一根根拔掉,现在凝聚成忧愁的形状。 兴许旁边的那个陪客看她可怜,又用一副有兴致的腔调缓缓而言:“怎么,兔死狐悲了?” “兔子死了,狐狸为什么要难过?”一条食物链上的事情,浮舟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现在对方似乎在她后头,她不便扭头,只小声说:“把它吃掉才是第一要务。” 隔了一会那个人才告诉她:“物伤其类。” 这话说的,狐与兔怎么算一类呢?只有猎人才这么想。它们都是猎物。 乡绅自以为是的幻想,浮舟不打破,她歪着头乖乖领会,做出认真的样子:“大人,受教了。” 男人最爱听的话有一句就得是这个。 结果对方讥讽她敷衍,装都装不像:“你没长眼睛,所以瞧不见自己拙劣的表情。” 拙劣?这人还嘲笑她没眼睛! 浮舟不反驳,但也扭过头去不理那人了。心情不愉快,他以为他是谁啊!她就在属于自己的、无人领会的末席独处。 到了月上枝梢的时候,宴会行将结束,浮舟本该和舞女酒侍一同离开就寝的,结果已经快要触碰到露寒霜重的夜间空气,却有人留住了她。 响起的是那个刚才和她搭话又嘲笑她的声音,慵懒,随性:“喂,那边那个盲女。你留下。” 但听方位,这会那个人的声音怎么又跑到席中去了,变幻莫测的。浮舟方才为了不搭理他也不再碰到他,还把背挺得直直的,三层衣裳就在她身上妥帖地贴合身段。 就这么保持端庄的仪态坐了小半晚,现在腰都有点痛了。 搀扶浮舟的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浮舟也照做,向声音朝向的地方恭顺低首,衣领后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后颈。 她低头的时候没有一绺发丝落下额头,整洁而体面。 “宿傩大人,这是一位根本不谙此道的乐师。”这是主人在酒气中慢半拍的声音。 嗯?宿傩? 两面宿傩? 这浮舟可不困了,不过她也瞧不见什么东西,就继续站在原地顺从地等待一群狐狸安排她这个兔子的命运。 主家推荐了好些当地有名的女人,甚至推举了自己常联系的花魁。浮舟心想,这可是好倒霉的花魁,往日夜里多少也免不了郎情妾意互诉衷肠,搞不好再来点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的豪壮言语……结果今天就被客人当人情推荐出去了。 管她花魁还是舞女,其实都不愿意做这种风险大的活计,哪里比得上她!浮舟愿意啊!一听到宿傩这个名字立刻就自愿了。 “无碍,这个女人--”然后浮舟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面响起,故意吓她一样,还重重叹了一口气:“也还凑合能看。” 他的速度快极了!搀扶她的人因为惊吓而后退半步,然后更是扑通一声跪下,听衣衫摩擦的声音,那人甚至匍匐在了地上。 或许还因为担心惹怒了客人,还在瑟瑟发抖呢。 浮舟听见了有东西被一脚踢开然后撞到墙上后木头断裂的砰砰声音。然后是磕头的咚咚。 随即,她被一只手揪住了后脖子,用力的力道捏着她的皮肤,痛得她只能随那个无礼的两个手指往后仰倒。 一个瞧不见任何光线的人在跌倒时总是无助的,因为对后面的所有东西都难以预料。不过浮舟动也没动,任由命运的线把她这个孤苦无依的风筝牵往任何地方--这次特指栽倒在地面。 她的脸上酒窝淡了,不过表情依旧没有惊吓和悲伤。遮掩的绸缎因为急速倾倒而被风掀起,浮舟的眉头轻蹙,她紧紧搂着怀中琵琶。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和跌撞没有出现,也没有咚地一声。 浮舟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接住。健壮的臂弯拦住了她的下坠,但腰上重重的力道,还是让毫无准备的她泄露出一声轻喃:“嗯--” 她不敢轻易呼吸,生怕拂出的气流打扰到这位,但对方倒是很得意的样子。浮舟能听见宿傩一点也不乱的呼吸。 什么嘛,虽然过程很坎坷,但……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转变呢? 还 挺阴晴不定的,这个宿傩。他揪她脖子,害得她踉跄跌倒,又伸手抱她。 浮舟镇定自若的表情和反应,让在场不敢说话的人多少意识到,她确实有点算是风雅的地方,即便她的来历只能说是乡野村妇。 她被本夜身份最高的客人带走了。 但不同于结束以后的小声传闻和种种遐想,今晚她被带回去以后,先弹了一夜的琴。 因为回到住所后,宿傩对浮舟说:“你是不是很讨厌弹曲子?” 她当然不能承认,只说:“能为大人弹奏,是妾身之幸。” 然后宿傩就令浮舟幸运到天亮。 她的手指在夜里弹奏期间就起了血泡,而旁边了无声音。 浮舟想着,不然就稍微休息一下吧,她就停下。结果还没喘几口气,行踪鬼魅不定的男人在居室的另一边就发出声音,可恶的话语就透过一层帷幔传来:“乐师,这不行,你得再加把劲啊。” 明显的,他不是真的在鼓励她。 浮舟心里自然是有些怨愤的,但她照做,又弹奏起来。这次直到血泡破了,血和皮肤下其他的液体一起抹在琴弦上,把音色扰乱浑浊,她都没停下。 到用早膳的时间,她已经有半天多没吃饭,也没喝水了。 浮舟用自己为诫,她知道了。宿傩这个人不可一世,还不喜欢听反对意见。对方明显在为兔死狐悲的那一个浅显问题顺手报复。因为他觉得她愚蠢,并想看她*真的愚蠢* 这是一个两难局面,如果她真的如他预期的,行事稍有差池,他就会得意洋洋的问罪。而宿傩--不是良善之辈。 可恶啊!浮舟在一晚上全想明白了。那个刺客多半是奔着他去的,结果被他干掉了,她只不过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没人教过她书,没人告诉她一些稀奇古怪的比喻,这难道还是她的问题? 不是有个恶劣的家伙先凑过来看热闹嘛!还不表态身份!说的就是他,两面宿傩! 她的琴曲也沾染了悲戚的意味,惨惨切切,直到好整以暇的可恶家伙又一次发话。他这次问的是:“乐师,你饿了吗?” 一句话让浮舟转换了身份,她回到现实中来,现实的情况是,有人拿捏着她的性命--各种意义上的。 如果浮舟不听话,她的第一次试炼就会失败,再来个几次她就能彻底挥别乌鸦允诺的新生。 而她短暂的此生也会随坚冰或者别的死亡方式结束。 浮舟停下指尖弹拨,将琵琶放在一边,换了个姿势朝声音的方向跪拜,心中的不情愿和责备化为了表面上的三倍恭敬。 她憋屈地说:“何其有幸为大人奏乐,愿为大人分忧。” 第5章 这个时候说不饿多半会被讥讽,人在世就是要吃饭的,而说饿必定吃不上饭。她又想不出新的话术,就用昨天剩下的再添一句。 浮舟吃早饭了,便是不能留在这个奇怪的家伙旁边,回到乐坊里喝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只要里头还能有一两粒米就好。 “哦?这么说不吃也没关系?”宿傩声音由远到近,还带来了脚步声,和……裹挟饥饿的面点香气。 浮舟……浮舟食欲占了上风,跪趴着软弱地伸出了手,额头碰到上席,两手掌心向上合拢了摊开。一副信众向神明祈求赏赐的卑微样子。 她好声好气的样子令自己获得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又烫了一次掌心。宿傩皮糙肉厚的,可能不怕烫,但她手破了,而且本来也经不住热气。 热烫烫的饼子碰到她手时,浮舟原本是想惊叫一声然后丢掉的,但……她胆小,只是吸了一下鼻子,手指头动也不敢动,坚决不要给这个挑剔的人找到一点错处。 “哦?我还以为你要把它拂到一边呢,真可惜,本来想找你茬的。”宿傩的声音就在她正上方,听着竟然还有遗憾和思忖:“你比昨天看上去聪明啊,女人。” 真是气死啦!!! 但,宿傩把她留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 凑合能看的意思:1讥讽也就长得一般般2浮舟看不见宿傩真是凑凑的,而且喜欢突然跑到别人后头吓他们一跳再彰显权威。小惠和熊猫日下部都被绕过 第4章 浮舟有了一个只睡她一个人的房间,还认识了一个跟在宿傩后面的小厮,听他的名字似乎是里梅。 这个误会直到她知道里梅就是头一次遇到的那个冰块缔造者的时候才解除,从那以后她都很尊敬地给他也加上了后缀--里梅大人。 这也不怪她,以里梅的身份,自顾自地屈尊降贵做起了跟班和厨师,而且宿傩周围除了他也没别人随侍。 他不说,谁知道这个声音听起来年轻而冷淡的人竟然也是个本领高强的咒术师呢! 作为一个脾气很怪而且人也不好的现象级大人物身边的人,里梅当真很谦虚。浮舟对一个新认识几天的人给了很高的评价。 “你会做很好吃的饭,我从没吃过这么正常的东西。谢谢里梅大人。”她这么说。 对方放下盘子就走了。 不过似乎那天的餐食,除了她还有一个另外的人也给了比较高的评价。 宿傩说,不错。 经这么一茬,从此浮舟在里梅那里,也能得到点回应和好脸。 托宿傩的福,他一天要吃三顿饭,这里的人一般只早晚两餐。浮舟能多捞到一点。这是她从里梅那边听来的小道消息。 就因为她在某天中午有点惊喜地问他:“这个也是给我的吗?”实际在前些天她都把那些吃的一干二净。 里梅的声音也像雪一样冷清,春天也消融不了,他听起来有几分鄙夷:“不是特意给你,宿傩大人一日三餐,顺便给你捎带。” 不管怎么样,他很好,她很高兴地说:“那也感恩宿傩大人的饮食习惯。妾身不胜感激。” 里梅直接帮她拉上了门帘。 过了一小会还是纠正了浮舟:“你不要弄错了。如若不是大人要求,我不会管你。” 浮舟已经嗅到了饭香,所以一点也不因为他话里的意思多反思:“多谢垂怜。” “……”里梅和她说不通,然后问她:“你手上伤口好了没?” “好了。”其实还差一些,但她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都说好了。 她在当晚又被带到宿傩的房间里…… 吃了几天好饭,又来了。 “听说你手指痊愈了。”今天的宿傩听起来恶意不大,可能正出于他阴晴不定的个性里比较稳定的阶段。 浮舟先给他磕了一个,手掌摊开在席上,露出平整得连个茧都没有的手还有快愈合的皮肤,让高位者看得一清二楚。 宿傩也说了几天之前她听过的话:“啧,乐师,你疏于练习啊。” 是啊,怎么办呢。她这手又不能做旧。浮舟面朝席,想着如何应答。 前两天乐坊的看管倒是来要过人,然后被两贯钱钓翘嘴,连她的琵琶都没带走,还和里梅说了许多不符合事实的她的好话-- 说浮舟研究艰深的技艺,且苦练不辍,从早到晚,颠倒日夜。是乐馆里最勤学的。 其结果就是她又受了这位自甘做小伏低的谦虚咒术师好一顿奚落。里梅当时讥讽她: “你都没碰过琴,这些天。” 她对脾气很好的里梅当然是随便糊弄糊弄,笑笑还有装装呆就过去了。只因为里梅是真觉得她傻,也不跟她计较。 但宿傩为人有些扭曲,浮舟不能敷衍也不能反驳。 所以她心无波澜也要诚惶诚恐。她指尖颤抖着向对方解释,自己不过是才被母亲卖出去几月余,能得尊贵的大人青眼实属殊荣。 “只要能讨您欢喜,我--妾身便是从白天练到晚上,苦学不辍也是应当。”因为有过第一夜的经历,浮舟倒是也不敢说晚上到白天了。 好一通不知发挥如何的独角戏说完吗,浮舟羞怯的手心试图翻个面,收回自己细嫩的小手。 这时,却被一只坚硬的木屐踩上,冷硬,上面还沾着泥土,力道不大。她立刻警醒,这是宿傩又想找她麻烦。 他听不出心情,问:“谁准你动了?” ……得了 ,她不动,也不缩手,跪伏在席上如人偶。 “好了。”当宿傩说起这几个音节时,她才像被松开牵引线,身体才慢慢有起伏。屏住的呼吸也绵长起来。 他有臭脾气,可她需要他做很多事情,虽然还尚不明白一切的事情和两面宿傩有什么关系,不过一直摸索着,总会有结果。 听话的浮舟很快就得到了即时的奖赏,宿傩善心大发接连做了两个好事,一是让她从地上起身,还让随侍外间的里梅进来,治好了她的手。 那什么反转术式竟然真的很神奇,恐怕就和冰块一样,是里梅的特殊技能。浮舟捏起手指搓了搓自己每根指尖,毫发无伤,完好如初。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用的术法。怎么好用的法门全给里梅学会了。 她向右正好捉住了里梅还没拿走的手,他的手冰凉,指尖也细细的,若让她只从手判断,大概会以为是哪家小少爷从家里跑出来了。 浮舟就用自己的两只手合拢握住里梅的,她声音也软:“谢谢大人。” 第二件好事恰好就在稍后发生。她的据说不便宜,因此一定要好好珍惜的琵琶在,骤然面前碎裂开来,琴弦刮到了她脸上。 浮舟感到脸颊一阵刺痛,但她木讷地不敢动弹。 宿傩只说:“既然不喜欢,你以后不必再弹琴了。” 浮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碍于眼盲,也是先听见弦音崩裂的声音再感受到面颊刺痛。而且宿傩凶巴巴的,突然就生气了。但这也算好事一桩。 不用弹琴了!! 她于是先跪着又把琴推到一边,然后又拜了下去,身段柔软,态度谦卑:“好的,大人。” 这次宿傩却没喊她起来了,听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远去。浮舟内心不再忐忑,但也明白,她不能因为对方疑似走了就偷懒。 哎,如果她能看见,现在好歹也能偷偷瞧一瞧情况,而不是在空旷吹风的冷房间里僵持着跪趴。 真该死啊,那只乌鸦。 膝盖从酸麻到无感,等到了虫儿在墙体裂缝中鸣叫的时候,里梅才过来让她吃饭。“大人说你可以起来了。” 仙音渺渺,浮舟撑着身体就翻身坐在席上,两只手捂着膝盖,根据声音的方向用耳朵对着里梅:“里梅大人,我的腿好痛。” “哦。”对方很冷漠,抬脚就要离开。 “等等!”浮舟有些着急,赶紧出言挽留:“您……能不能帮我看下腿。地上很凉,而且很硬。” “哈,你做梦。”里梅的脚步远去了。 隔了一会又回来,浮舟停住进食,想看事态是否有转机--结果里梅又像是在笑她没用的反应,哼哼了两声:“大人要见你。你嘴边有饭。” ……浮舟顾不得腿了,只能低头放下碗,两只手在脸边摸索。 里梅又说:“骗你的,没有。你别误了大人的要事。” 耳聪目明又矫健的仆役当然健步如飞,里梅说完了这句话又丢下她走了,只留可怜的浮舟一个人在偌大的居屋里摸索,挣扎站起来。 这对主仆,坏透了! 如何艰难地根据偶尔传出的声音到宿傩跟前,这种事情就不提了。等浮舟规矩地垂首跪在他桌前,宿傩先是问她:“你会下棋吗?” …… 隔了片刻,响起高位者恍然大悟的声音:“哦,想起来了,你连眼睛都没长。” 第6章 浮舟的头一动不动,露出的脖颈在晚风中感受凉意。堂门大开,这里春风瑟瑟。她没脾气了,只是恭敬地低声应和:“是,大人。” “看上去倒是有点可怜了。你想我可怜你吗?”浮舟听见一阵衣服綷縩,想是宿傩悠闲换了个姿势。 哎,奇观啊,她早就习惯被凝视问询了。于是只比以往更谨慎地老实回答:“若得垂怜,自然是三生有幸。” 哪料他又新起一话头:“怎么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你说不出别的话吗?” 浮舟气息一滞,她想问问,这个宿傩是不是在故意想要挑动她的情绪?可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不过一介没有威胁的琵琶女,欺负她能有什么乐趣可言。 一定要说的话,随机地干掉几个乡绅明明更有趣吧! 这样的想法只产生片刻,浮舟就止住了。她的态度愈发柔顺,腰也趋于低伏:“见识粗鄙,大人见笑了。” 宿傩又问了几句话,善意在其中最匮乏。浮舟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是男人最喜欢的那种善解人意,永远不说对方一句不好的柔顺态度。 在他不问话的时候,她也就安静地等待。一阵时间后,听见了指甲叩击桌面的声音:“还不赖嘛,虽然粗鄙,但好歹应对有分寸。” 浮舟心想这个东西还挑三拣四起来了,自己真是给他脸了!然后,她又听见宿傩拖慢了语调,说的话让她心中震动:“可不过……乐师,你本来就残缺无用,现在还没了乐器。你说,我要是留着你,要以什么理由?” 浮舟不知道,浮舟觉得更冷了。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当然谈不上用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宿傩看她僵硬楞在原地,心情更好,便道:“适逢好月色,院子里的池水……本来想你吟两句诗的,想到你看不见,不过这会我还算愉悦,就和你聊聊。” 他还悠闲地一一列举里梅的好处:“你看里梅,他的冰霜你也见识过,保存东西最是方便,而且他也应对得宜,堪为良友。你呢?乐师,你说话呀。” 作者有话说: ---------------------- 小厮:里梅:贱婢,退下! 被握住手:里梅:你个女人,嫁祸我! 一天三顿是因为宿傩,反转术式限量放送也是,全都傩冠梅戴了。 宿傩:很恶意的招猫逗狗。 如果猫狗真的挠人咬人,马上就地就处置了-- 第5章 浮舟对自己的一无是处也不是没能察觉,但此刻轻松的男人似乎就要随便地决定她的未来--大概率是不好的。 她一颗心坠到了肚脐眼,但是呼吸起伏起来,情绪在胸腔翻滚,然后她不争气地小声说:“不要把我丢掉哇,我什么都能学。” 接着,没等到反应,浮舟做出了一个堪称僭越的举动。 她膝行往前,动作称不上美观,又很着急,她摸到一片布料就揪住,讨好地往自己怀里塞,一边说:“就是……您日常起居啦,吟风咏月啦,虽然我都帮不上忙。” “噗嗤。”头上响起这样的声音,似乎在嘲笑她,诘问:那你到底还有什么用呢? 思考有用是没用的事情,浮舟就只是绷紧着,但故意用大事化小的讨好语气说:“但总有点能做的事情吧。大人,我可以是您最忠实的仆役,只要您提……我什么都会做的!” 做不做的好就另说了嗷! 男人没说话,她碰到了他的腿,手指尖立刻收回去,就迫切而纠结攥着他衣料。 半晌后,宿傩先舒了口气,但浮舟却不敢放松,等听见他带着调侃的意味说:“看来你自己对自己的说法都不抱任何信心,手捏得那么紧。” 就算宿傩表面和气,她也……非常当回事:“因为不敢揣测大人的意思。” 他忽然这样问:“是不敢还是不能?” 浮舟一不小心就被这种仿佛是画外音的轻松问答勾去了,下意识地连贯诉说:“既不敢也不能--唔!失言了,抱歉大人。” 宿傩用手推开她,她脑袋被一只手掌覆盖:“你确实挺有意思的,叫什么名字?” 她小声呼吸,轻答:“浮舟。” “哦。那家里人呢?” “原先是山上的,冬天,吃不起饭,就把我卖掉了。”她不说长篇大论,只短短交待:“不过师傅说我纵使学得晚,在琴艺上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天赋--” 宿傩打断:“说了你不用弹琴,就不必提了。” 这不是他先说的她没用吗?搞得她不得不给自己想点日后打算。 浮舟面上很乖巧顺从回答,听不出开心雀跃:“嗯,都依大人所说。” “浮舟。” “是。” “你从今天便跟着里梅。” 终于!她好歹是被留下来了,至于要东西什么的,只要能在宿傩 左右,机会什么的以后再想也不迟。 高兴着她也没忘记回应:“是,大人。” “别露出那种蠢表情。那家伙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 什么,谁死了?浮舟努力思考宿傩在说什么,但他的态度太随意,她不知所指何事。但也不敢问,只能低下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表情。 “愚蠢。”宿傩看破了她听不懂也不敢问的小气作态,如此评论。 结果,他都看出来了,但也不揭晓答案。恶劣。 浮舟更觉得自己不问是正确的决定--如果乱提问,让宿傩不耐烦,搞不好就要掉脑袋了!她简直聪明极了。 别的人像她这个年纪,还在家里人怀里牙牙学语,然而她不仅已经熟练掌握一门艺术技艺,还领悟到了人间的真理-- 不能因为眼前的困难就自暴自弃,因为在看不上眼的现实下面,还有更烂的事情。 这是宿傩以乖戾孤僻的脾性教会她的--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看似什么也没有得到,实则已经避开了好几个死亡选项。 这是什么?这是巨大的成功啊! 她在晚些时候以为宿傩睡着,想要离开,却又被叫住:“谁让你走了?” 浮舟陡然被突兀声音惊到,脊背一阵颤抖。难道对方刚才一直都在看她不成?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她小心翼翼:“是……是怕惊扰到您睡眠。” “无妨,我在赏月。” 浮舟不说话了。 他又问:“你不好奇吗?” 宿傩到底是想听好奇还是不好奇?浮舟忐忑选了一个:“有些吧,但怎么能耽搁大人好兴致。”意思就是好奇,但凡事以主人为先。 宿傩和别人不同,不知道这个说法他能不能满意。 他懒洋洋得评价:“你很识相,但总是如此就惹人厌烦了。” 浮舟这才给自己的话里加了一点有趣,说:“不好奇。”他想听的,她就说罢。 “哦?” 浮舟心里想他真讨厌,每次就说出只言片语,让她不知道怎么说才讨他开心。 殊不知,她隐忍地跪在凉薄月下,面上半张脸都能看见纠结和忧虑。因目盲而不知控制的表情,是宿傩心中不错的调剂--浮舟不知道,才因此更有趣。 她不敢拖延太久,只能尽可能平缓,但说出新颖的事情:“我是乐馆里少有的盲女,大部分的伙伴都还是健全,又美丽,只不过因为--” “你太啰嗦了,打住。” 她被打断,不高兴。如果能破口大骂,她会的。可嘴上有禁制,恐怕还缀连着她的薄命。 浮舟噘嘴,又抿起嘴唇,隐忍地流露温和声音:“任凭别人再怎么说,难道我就能看见了吗?” 但以疑问作答显然是对高位者不敬,只不过因着连番被反驳的情绪,浮舟刚开始没注意。 意识到错漏后,她赶紧接着补救:“我看不见的,大人。固然月色再美……那也是属于能见者的盛景。” 古怪的是,两面宿傩竟然没用她的失礼未有施行惩戒,他停顿了有一阵子,然后吩咐:“你过来。” 也不知是好是坏,她摸索着跪行。浮舟动作不算快,宿傩也不是慢性子,他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带着她低伏的身体向上。 浮舟没抑制住惊呼。并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他力气实在很大,一下就把她甩到了半空。她没体会过失重。 再落下时,她就坐在了他怀里,或者是盘着的腿上。不知道,浮舟不敢乱摸乱动,身体僵硬,分不清如何是好。 “你还是有点聪明的。”这次宿傩的声音近在耳边。他的说法还是模棱两可,让她紧张。 可她要是真的聪明,她就会知道这句评价是好是坏了!浮舟不敢轻举妄动。 “呼吸。”他指示。 “好的……”浮舟这才心惊地照做。 宿傩又起了新的话头,问她:“膝盖很疼吧。” 浮舟今天经历了太多思考,没吃什么饭,现在也昏昏欲睡:“不……不敢。” 在听见宿傩哼笑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应该说:不是很疼。但她那时脑子里在想,疼也不敢说,于是稀里糊涂……融合成了这个回答。 第7章 事到如今也没有解释的余地了!浮舟听见宿傩的呼吸,愈发不敢动弹,更说不出话。 他又说:“你比老鼠还胆小啊,浮舟。” 他说话,她本可以接,但接话承认自己是老鼠,又失于谄媚。于是闷声不吭。 “不过,要是那些人和你一样识相,至少能知道在谁面前该夹着尾巴,倒也不错。”两面宿傩真是高傲的家伙,浮舟这么想。至于那些人……浮舟猜,他们的下场可能不算好。 这才应声:“大人说的是。” 她呀,还是想活。 后来,宿傩或许是心情好,帮她治好了腿。或许是用那个反转术式--在她应和完之后,宿傩又把浮舟往地上一推。 “哎呀。”她猝不及防滚到冷冰冰的席上,他的温度很快也散去,变成夜露湿寒的冷风。 “你失态了,浮舟。” “……多谢提醒,大人。”是谁做的啊!!谁先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一会又把她往地上推啊?! “腿还疼吗?”宿傩又问。 “……咦。”浮舟在下意识摸膝盖以后又惊讶地失态了一次,但她很快喜悦地反应过来,原来是刚刚在他怀里的时候被治好了。她刚才竟然不知道。 “好了,大人,谢谢您。” “你变脸很快。” 浮舟后知后觉摸上了自己的面颊,怕是方才表情太明显。这可为难了,人要揽镜自照才能瞧见并且控制神情,可她做不到。 她回答:“我以后会改的。” “不必,你还算不上蠢笨。浮舟。” “嗯?” “凡事若无辨清形势的能力,却也能安分守己。不错,总是比较稳当。” 是被夸了吗?怎么她只听出一种得过且过的点评。她努力表露欢欣:“谬赞了。” “这表情还算娇憨。” “……”遇上一个爱评比的家伙,时刻面临被审视的宿命,浮舟在旁边尴尬赔笑。 宿傩说:“你留下。” 于是她纹丝不动。 又过了一会:“你走吧。” 浮舟搞不明白对方究竟是要哪样,依旧怯懦地不敢挪腾身躯。 几息之后,有了明确答案--一颗石子砸中了她脑袋,又在坚硬的地板上噼里啪啦跳动了几下。 浮舟知道这是在驱赶自己,于是退行离场,在外面还摸索着帮宿傩关上了格子门。 清风吹到她脸上,连带着眼部绸缎也被拂起时,她才后知后觉想到,那个砸中自己的东西是棋子。她回到了隔壁的房间。 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由于视力的欠缺,浮舟有了其他感官的代偿,其中一点便是听力。这里墙面又薄,于是她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嘟囔:“谁让她关门了。” 哦,差点忘了,有个人在赏月呢。 浮舟当然是默不作声地当没听见,然后在冷冷的榻里睡去。睡前她想,宿傩似乎也没那么易怒? 作者有话说: ---------------------- {熟练掌握一门艺术技艺}指弹琴,这其中有多少水分我们就不提了-- 浮舟现在真的好活泼[墨镜] 第6章 后来浮舟意识到,宿傩这个粗蛮武人,四个字中的三个都是刻板印象--粗蛮是听说的不实消息,人是她的先入为主。 只有武这一点说对了。不过这点她也还没见识过,只是里梅评价“大人武技举世无双”这样。因为是里梅说的,里梅很崇拜宿傩,所以她也觉得有水分。 不过表面上,她跟着复读“举世无双”。 先说并不真确的粗蛮。 宿傩衣料柔软,寝室里还设置了层层帷帐,搞得像个贵族--她不注意被布料打到过几回,现在也知道要伸着手往前摸索行动了。 而且他恐怕也对当下时代的贵族气息和文化传统有几分了解,动辄也能说出浮舟听不懂的话。因她听不懂,最后还会被嘲笑。 里梅有的时候会跟着笑,有的 时候不笑:听不懂的时候当然就笑不出来啦,恐怕内心觉得自己也被瞧不起了。 看得出来,里梅也见识不算多嘛。 凡此种种,一次头也说不完。 接着是非人。 很简单,两面宿傩有四只手。浮舟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惊了一跳,幸好那个时候宿傩并不在场。是里梅告诉的她。 他在用术式劈柴,准备烧饭,她在一边洗菜。春寒本来就难忍,里梅边上更是凉飕飕的,多半是术式后遗症。 “听说夏天会很热。”她在里梅旁边说话会更随心。 “你说什么?” 浮舟是去岁秋天来的,也就是说,她还没经历过酷暑。面对不知道的事情还是可以兴趣满满:“那你夏天岂不是可以去做冰块卖给有钱人?” “……闭嘴。”里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旁边,跟着她蹲下:“你动作真慢。我已经劈完柴了。” 浮舟细嫩的手往下一摸,自己盆里还有一大把菜叶子,可见她耽误了烧饭进程。 这时候也顾不上闲聊了,赶快恭维长官:“是我不好,误了事情。里梅大人动作真快,宛如三头六臂的神人。” 然后她就知道了,竟然,宿傩有四只手!里梅看她表情惊讶,还警告她:“你别拿这个说事。” 浮舟很无辜,她惊讶中没忘记给自己辩解:“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哇。” “你跟着大人也有几天了。” “……怪我没长眼睛咯。”猜猜是谁真的天生没眼睛。 里梅沉默了,确实,显而易见的事情摆在【见】不到它的人面前,就不得不明确提出。 他动作迅速地帮浮舟收拾她干不好的活计,然后说:“现在你知道了。我以为你们乐馆消息会更灵通。” “我和大家不一样,和一般目盲的人也不一样。有人不爱和我说话。”是呀,人家就算是瞎,也眼睛上一条缝也没有吗? 健全人--残疾人--畸形人,其中尚存在差距。浮舟惯是没心没肺,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的。现在她想,那宿傩的四只手要怎么分布呢? 里梅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就不再讥讽:“算了,我以前也是的。” 浮舟来了兴趣:“里梅大人你以前怎么了?” “不许多问。”里梅的声音往高处走,他站了起来,而她还蹲着。 他指使浮舟:“你去坐着,在这没用。弄脏了到时候还得帮你洗衣服。” 她就乖乖地坐在了廊下的木台上,听柴火声和锅里冒泡的咕咚声。 这日子竟然比她在乐馆的时候还舒坦。真是不过不知道。浮舟脸上迎着微风,轻轻仰起头,感受太阳的温度。 里梅忙前忙后,终于到了关火端菜的时刻。 没用的浮舟两脚悬空耷拉着,等他盛完宿傩和自己的再给她盛。里梅的厨艺:很不错! “你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因为问问题的是相对温和的里梅,她就毫无心防地开口了:“在想宿傩大人干起活来应该更快。”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里梅先指责,再给正确的说法:“大人可以一边持咒具一边行手印。怎么能用这样尊贵的手干活?” 他关注的点好奇怪,浮舟也是,她提问:“咒具是什么?” “武器。” “那大人你直接说武器不就好了。” “这不一样。” “可刚刚还说……” 眼看就要没完没了,里梅听起来都要好好和她掰扯了,可房间里传来了宿傩的声音:“里梅。” 于是里梅丢下一句:“不和你这种愚钝之辈多说。”就匆匆离开了。 中午她没吃饱。 晚上吃的也是剩菜。 总之,可以得知,宿傩有四只手。但聪明的浮舟又想到他的全称:两面宿傩。那这个情况……她想到了,可她不敢求证。 浮舟挺喜欢里梅的,虽然他对她还算耐心完全是托宿傩大人的福。但宿傩……相处起来,完全不如里梅直来直去的好懂。 盲目的她更需要有事说事的交流。 至于宿傩嘛… 虽然相处起来叫人忧心,浮舟觉得他也比一开始预想的情况好上许多。他没他一开始展露得那么有侵略性,也不算嗜杀,就是吃的东西有些不讲究…… 算啦,人和动物之间的区别有那么大吗?她还见过乌鸦头的家伙呢,那她也吃过鸡肉。 还是不要自找烦恼为好。 现在她有时被宿傩叫到身边说话,行动也不像刚开始一般局促了。浮舟放开许多,对宿傩不客气的贬低也接受良好。 说什么“愚钝”“不聪明”“可悲”啦,也就是听听而已。宿傩好像对她评价就是很低,因为她除了偶尔逗乐,根本也派不上用场。 这个评价毒辣又准确。她什么也不会。但是运气很不错的被留下了。 到晚上,清风徐吹,草丛中虫鸣也不太明显,因为城内的某家似有宴会,欢愉的声浪传出去很远,游宴吹奏弹唱的音乐,在这处寂寥的小院中盘旋。 第8章 浮舟听见断断续续的曲子,有首她曾练过,现在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下意识低低哼唱,等反应过来自己发出声音后才停下。 但这也迟了,隔壁主屋的宿傩朗声问她:“你怎么不唱了。” 浮舟先大胆回答:“因为准备睡觉了。” 这是一个好理由,但不是个好借口。宿傩果然没搭理,安排她:“你过来。” 明确的指令没有转圜,作为一个忠仆,她一刻也不耽搁地热情奔赴。 过去隔壁后又是一轮问话。 浮舟拉开居室的门,这里果然比她的房间暖和,或许是因为房间中有一面墙的蜡烛。前几天里梅安排她用布仔细擦过烛台。 “今天没挂帷帐,你直接过来。坐桌子旁边。” 主人有命,浮舟应从。她跪坐好后就乖乖低头,脸朝着侧边宿傩的方位。 “方向感不错嘛,下次继续。”他夸她。 浮舟听过镇子上的小孩子喊好狗狗乖狗狗的时候,也是这个态度。 高兴不起来呢。 她顺从点点头,就当是应付。 “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浮舟轻声细语问道:“大人想聊些什么解闷呢?” “你今天很高兴?” “……今日确实状态闲散了些。”她承认错误,“听他们传来的声音,想起了以前。” “想念吗?” “没有呢。”她偏头,门帘放下,欢声笑语的残余还能从缝隙里漏进来。 在一阵低一阵高的背景里,浮舟说:“在乐馆里不如跟在大人身边好。” “那你又哼以前的曲子,没什么说服力啊,浮舟。”宿傩的聊天就是给人出难题,目前还不知道答不出来有何后果。 浮舟每次都会努力圆一个好说法,如今也是:“音律是乐事,所以游宴的开心场合才要请乐馆的歌舞。对主人家是享乐,对派遣的乐师歌女则是辛苦。我曾经也给人弹琴的,可如今情况不同。所以刚才是因为高兴才情不自禁地哼歌的。” “你头脑还挺灵光,现在还用上成语了。”宿傩开始像夸好狗狗一样夸她。 但浮舟想,自己的确很年轻,确实值得高兴。于是忍不住露出真心的笑。 结果他转而开始批评:“傻呵呵的。” 她笑不出来了,抿嘴。 “真是搞不懂你这种蠢笨的人每天都在想什么。” 想要宿傩,浮舟在心里回答,具体为:眼牙发脑足血泪……她表面上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声说:“想让宿傩大人不无聊。” “真遗憾,你连这个用处都快没有了。等你没有了乐趣的那天……” 浮舟起初想着最差不过死掉而已,但又想到自己正在宿傩的食物链上,还是不要那么悲惨地好。 现在,她听了宿傩突然就转到警告,又被推着出格了一把。 于是浮舟俯下身子就往主座上的男人腿上趴。腰一弯,头一低,脸一埋。 一气呵成。 这房间她来过很多次,地形什么的已然清楚,也知道宿傩必定是一腿平放一腿屈膝立着,所以很顺遂地就抱住了他的大腿-- 好像她已经排演了无数次一样。 “呜哇大人请不要丢下我。”她的脸贴着他的衣摆,或者裤子,两只手搂着怀抱里粗壮的腿。 她哀求:“我这几天也很听话对 吧?您让我做什么我立刻就做了。就算没什么用好歹也还有无用的忠心哇!” 宿傩也没想到浮舟会这样,但他半是哂笑半是提醒:“……你自己也都说了,无用。” “重点是忠心!”她再度明确,“总之就是宿傩大人请您一定要感受到我的心意啊。” 宿傩没推开她,也没言语上的制止,在她一股脑滑稽地诉衷情之后,竟然也不说话了。 她紧紧贴着他的腿,半晌后宿傩才道:“瞧你之前也还算稳重,行事也还算有分寸。呵,今天倒是反常。” “……仰慕您。”浮舟硬撑。她心底里隐约察觉,这么说他也不会信的,可倘若不说恐怕更会为难。 “你再说一遍。”宿傩要求。 浮舟即刻就愿意重复,结果他后半句竟然转而说:“再说一遍,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猝不及防的死亡威胁。以往它们细若游丝,而如今横成一堵墙垣。 浮舟的心如颤抖的弦,呼吸像被谁人的指尖绷紧,咽喉紧闭。 可她还是没松开手,脸像不愿意接受现实一样更加深深埋进布料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其实,还有一部分难以启齿的原因……您能不能别吃我啊?” 瞎话到朴实的白话反差过分巨大。宿傩还是没推开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在浮舟听来更是刺耳。 但她还在忐忑,疑心他总不会一边舒畅爽快的笑,一边把她斩来下酒--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结果是,她安然地度过了今晚,还被讥讽:“你就在担心这种无聊的事。” 浮舟自然是不敢抗议“你又没有这种风险!”这类话的。 她很没面子地求告:“我也希望一直能给大人带来欢乐。”滑稽也好,没什么用的忠心也好…… 然后得到一句对方根本不昏聩的理性批评:“还很会给自己贴金。” 浮舟不说话啦。宿傩很聪明,哄不了,骗不了,打……根本不用想,定然打不过的。 他快乐了,冷静了,最后回归残酷道:“但你要是有了不合宜的举动--” 她贴着他,腰肢柔顺地跪伏在地面上,不发出声响,不动弹。 然后听见宿傩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问:“你怎么还不松开?” 浮舟心中越是无能为力,表面上愈是谄媚。她说:“帮您暖腿。” “但你身上很冷。” 她就在这时说出了灰心丧气的那句话:“冰冷的身体就和我无用的忠心一样。但这是我的全部了。宿傩大人……我把我的全部都给您。” 宿傩果然又不理她了。哎,多少已经习惯不管是怎么样的沉默了。 她每次都心怦怦跳,但不上不下实在难捱,难排解,难作态。 浮舟叹了一口气。本来也不是心思怎样深沉的女人,现在遇到了莫大的烦恼,总要抱怨:“大人,我以前也从未跟旁的人说过这种话的,请不要用一般看待我们这类人的眼光看我。稍微……也怜悯小女子一下吧。” 她是低着头的,气息贴着他的大腿,手指正多余的架在空中,无处安放。宿傩看见灯火下浮舟葱白一样舒展的指节。 浮舟怨怼的时候,也软弱,毫无压迫和威胁。宿傩都懒得推她。 他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脸颊,他很强壮,力气很大。 浮舟顺从地将下颌塞进他的手,脖颈像银白的河流一样在他掌心蜿蜒。 微妙的烛火光线里,她光滑得像雕塑。同时,宿傩意识到--却也是死的。 浮舟这些话也不过是情绪上头又精心修改的顺耳版本,她主要目的还是抱怨。但这次,宿傩回应了。 他心情似乎愉悦,将旧问题又问了一遍:“仰慕我?” 她说:“嗯。” 像一片匆忙贴上的膏药,浮舟被硬着抬起下巴的时候也没挣脱,她等待和说话的时候一直将头搁在宿傩的手上。 这个仰起的角度……她思忖,或许宿傩正在烛火下看她。或许他怀疑她在乱讲。 “这个时候你却不愿意多说两句了,应该努力再讨好讨好我--”他的反应像没事人,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但说到这里他就停下了,像是陷入了思绪。 不过片刻后,她的下巴被加倍地仰高,咽喉的肌肤完全绷紧。 宿傩冷不丁地跳转,声音里没有了兴味。突然之间,他说话威严得像他第一次在席间让她停下。“其实你根本不爱笑吧。” 浮舟脸色变都没变,依旧是淡淡说:“嗯。” 无尽的黑暗让浮舟有些灰心,而且,外边的晚宴应也结束,空气里只有虫鸣,对比先前的热闹总觉悲戚。 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感觉到有些冷,也陪不动笑了。 料想他应该又要笑她,然后她任奚落,接着也就可以睡了,浮舟好歹心里也有了个底。至少宿傩没有因为她的冲动抱怨生气。 可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柔和,用褒奖里梅的那种语气和她说话,宿傩说:“为什么?我要听实话。” 浮舟茫然,但宿傩没催促,没逼迫她快点开口。她想了一会才说:“因为……以前要对一些人笑,就算我快被淹死,也得笑。” 说完却觉得词不达意,浮舟咬着下唇,怀疑这会不会被当成【不是实话】,又把宿傩惹怒。然而话说出口,怎么样也于事无补。因此她忐忑中静默。 后来,宿傩没让她回去。 今晚,居屋中,层层帷帐之内,他把她留下了。 第9章 浮舟再一次被宿傩拉扯进怀里的时候,是发蒙的。 在她参加的宴会场合里,众人在情事的场合可不会说【你不爱笑】【是啊,我不喜欢被逼迫着笑】。 往往都会说些,月亮啊,风啊,草和花啊,露珠啊,美妙的事物。 果然,浮舟想,自己对这方面着实浅薄。 不过浮舟性情柔和,对方又是宿傩,她不会拒绝和他亲近。她静静感受衣裙曳地,布料之间的摩擦,还有他温暖的怀抱。 紧贴着宿傩的胸膛的时候,浮舟在茫然后也拥抱住了他。她发现,这个强壮的武者确实是有四只手哦。她把脸靠在他结实的肌肉上,挨近了分享他的温度。他的身上一点也不冷。所以,莫非其实不是烛火太旺把房间都弄温暖,而是宿傩凭一身温度暖化了他自己的空间? 浮舟开始胡思乱想,宿傩的动作却不因为她的神游而停下。 宿傩的抚摸,她不反抗,也不回避,由着他做事情,只在感觉到痒或者其他异样的时候,压低声音发出喘息。 就这样被胡乱摆弄了一通,他就放开了她。而她懵懵懂懂,但也不会蠢到问宿傩问题。他若有要求,他自己会提的。 果然,宿傩开口了,他气息变也没变,照旧的随意:“身上倒是挺挺秀秀的,相当标致。” 她没说谢谢。 接着,指示来了:“衣服没了,你不觉得冷么?” “是有点。”浮舟细声细语地回答。 “还等什么,你靠过来。”他慵懒的声音让她昏昏沉沉的。 浮舟照做。 她靠了过去,拘谨地贴着宿傩,手臂掩住自己的身前,在他怀里熟悉的地方坐下以后也不乱动,只把一侧的脸庞贴在他身上,像一片贴身的柔软衣料,感受宿傩起伏的胸腔。 就这样静止了几个呼吸,宿傩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 “……现在知道你确实不解风情了,乐师。” 听见这样不满意的声音,浮舟立刻定神,觉得自己不能被宿傩找出错处来,否则境况就值得忧虑了。 但他听着也不像是挑刺,或者发怒。 浮舟没能细想,自己的一只手被宿傩牵住,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 他指节粗粝,手掌也有茧,摩擦她手掌的力度粗得像块毛布。但很暖和,也像毛布一样宽阔。 他摸她细细的手指,她就任他摸,指节穿过她手的缝隙,她也顺从。宿傩挠到浮舟手心的时候,她却缩手了。 感觉到对方的动作因为自己的小小退缩停下,浮舟喉咙有些紧,先适应地喘了几声,才娇娇怯怯地说:“有点痒。” 结果她又听见他低低的笑了。 然后宿傩牵引着浮舟的手,引向某个低低 的地方…… 途中他倒是一直气息稳定,但浮舟在他怀里,一会被这只手压着,一会儿又被那只手碰到,多少有些不适应。 看来人长的手多了也能影响到别人。 她的肩膀一直没遇冷,永远有一只结实的手臂揽着她。而她么,一直迁就着宿傩,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经意之间透露出十分的软弱。 不过,热衷于此的人,在称心如意得当下,更可能把它当成情意的依从。 那些……轻轻的呼吸,柔柔的动作,急急的娇吟,不敢用力的抚摸,统统都是不可言说的潮波。 宿傩在结束后,准备抱着她睡下。在被惶惶地问起“那我的手怎么办呢?”的时候,竟然亲自抱着她去院子里打水冲洗。 凭这件破天荒的事情,浮舟觉得……今天自己的表现可不错。 在他怀里,晚上的风也不冷了。 再回房间之后,她就靠着他很快睡着了。 在做梦之前,她还听见宿傩有点儿认真地说:“如果你不爱笑,就不要傻乎乎的笑。” 什么傻乎乎啊,但浮舟困了,所以究竟也不清楚宿傩有没有说那句话,也不能查证自己有没有回答。 浮舟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蹭着旁边温暖的男人,委实慵懒过头。她在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谁怀中,态度瞬间恭敬起来。 她起身,没在宿傩身上找到自己的衣服。但因为她离开了他怀里,一双手又在他身上摩挲着找寻,把宿傩吵醒了。 浮舟说:“大人,日安。” “嗯,别打扰我休息。”于是她又被推到了一边。 她起来了,开始满地乱爬地找,然后寻到一片边角就穿进去。静静地完成一切后,又默默离开。 暖呼呼的房间之外,门的另一边,恭敬地站着里梅。 浮舟知道是他是因为里梅先开口说话,就在她关上格子门之后。 “浮舟。” 她这才意识到,转了个方向:“里梅大人,日安。我不知道你在这。” “嗯。” 他们两个都没有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表态。浮舟在短暂的沉默后继续问候:“有饭吃吗?” “……有,你跟我来。” 太好了,不用饿肚子了。 但没有提起的事情可能像鱼刺一样扎在人喉咙里,里梅还是问了她:“你怎么去了宿傩大人的房里?” “大人喊我进去的。”浮舟轻描淡写。“里梅大人,我自愿的。” “没人关心你。” “哦。”浮舟也不需要里梅的关心。 这里是记忆,记忆的意思是……身旁的里梅也不是里梅,是剪影,只摘自宿傩的一段回忆。 或许真正的两面宿傩心目中,里梅就是这样一个忠实,只对他忠实;热心,只对他热心的良友吧。 --- 宿傩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注意到,那个叫做浮舟的盲女,在一开始就显示出隔绝和世外之人的疏离。比如所有人都在乎有个人都死掉了,她兴致勃勃但隐晦地去摸冰。 又富有兴趣地拉着陌生人问了好多问题,明明没有眼睛,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时还那么叫人一眼洞明。 瘦棱棱的身体下面,好像有一团活跃的气。叫人想掐灭。 简单的相处,他得出的大部分结论都与开始无异。不通事理,粗鄙的底色上,才能杂草一样长出这样一个凌乱的人。 但也有叫人意外的。 浮舟的态度从不决绝。这点也像草,一压就倒。可她说起“再怎么样我也看不见啊”的时候,像石头一样硬。 畸零执拗的品质吸引了他。然而和里梅的略有不同,宿傩感到自己同时厌恶浮舟。他吓她,逗她,都是想诱她让自己无聊。 杂草,无用,碍眼,早点除掉为好。 带着这种恶意但不昭告的心态,宿傩眼看她是怎么走路的,是怎么言行,怎么和里梅说无聊的事情,过分天真的评价他干活一定很厉害…… 连咒具都不知道的村里人啊。 偏偏,她在那天晚上悻悻然表态不甘愿的时候,叫宿傩又看到了点新的东西。 他发现,浮舟和里梅不同的地方就在于--里梅的咒力足以冻死亲人,冰也同时封闭了外界的伤害。 但浮舟,就只是在人群中,杂草一样囫囵长大的女人。几句话都说不利索,对自己无知无觉。却让宿傩想到了以前被忌惮,无力反抗的自己。这点就更叫人讨厌了。 她不爱笑,但是经常笑,可也隐隐约约懂得,自己正在被所有人蚕食--早晚会在宴会中被分食。 很痛苦吧,其实。他以前过得也不开心。 宿傩想明白了,但他不会因此多怜悯一分。相反,他决定冷冷地把这个还有天真的女人推到火坑。 如果仰慕的人也和别人一样以她取乐,审视她,掠夺她……浮舟啊浮舟,你要怎么办好呢? 一想到这里他就浑身火热,兴致盎然。 所以宿傩柔声告诉她,说:“你靠过来。” 作者有话说: ---------------------- 看了又看,坏的不得了 这个章节一共四万字左右,随后是短暂的round2 第8章 日子竟然真的越过越好了!浮舟发现,自己也有让事情转圜的能力。 以往宿傩杵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她非喊不入,但现在他们似乎有了点亲密的关系,她在他面前说话的时候,他讥讽少了,敷衍的“嗯嗯嗯”的时候多了。 敷衍也不是好事情,但她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顺耳的话。 过多苦日子,对方有不否认的回应就是甘霖。 他们准备离开这里的前一天,宿傩就吩咐里梅也一并准备浮舟的行李。这意味着他打算带她一起离开。 宿傩到院子里说这句话的时候,浮舟在听里梅洗衣服的水声,她也坐在庭前廊下。 “里梅,不用过来,只是和你说件事。”他的脚步声到浮舟旁边不远的时候,她才猛一下从廊柱上离开,宿傩好像是突然出现在那的,她根本没听见他从房里出来。 浮舟如梦初醒的时间里,事情就被吩咐完毕:“多备一份干粮和水袋,还有记得买几件她的衣服。” 第10章 “她”,自然就是浮舟。 对这个结果她还是平淡对待,不展露什么欣喜之色,也不忠诚表态。她觉得自己这两天怎么也睡不够。 这就是春天吗?怪困的。 她没什么见识,她自己也知道,所以想多沉默几分。自从那天和宿傩算是捅破的窗户纸--浮舟就有些倦怠提高参与度了。 不管宿傩有没有说过不爱笑可以不笑,浮舟都引申为--可以不做不想参与的赔笑的事情。自讨没趣的搭话也是一种赔笑。 浮舟靠着廊柱又要浅眠。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近身到她背后的宿傩蹬了一下软塌的腰背。自然,宿傩没用力,不然她就要掉下去了。 “浮舟,你过来。”说完这句话之后,宿傩的脚步声正常了一起来,倒好像特意是为她响起的一样。 只有这样她才能听见他的方位。 宿傩往居屋里走,浮舟收腿,站起,也跟在他之后。 她殷勤问话:“大人,有何吩咐?” 跟着进了屋,就听不见声音了,失去了方向站在原地,可也不像刚开始一样惶然不安。如果宿傩有事情,他会说的,如果他不说,她就等。 “过来。”声音又在里边接近墙壁的位置响起,浮舟就很信赖地往声源地走去。 几步路果然毫无阻碍,直到她跟着记忆判断快要到他身边,步伐略有停顿,宿傩的声音才继续响起:“接着走,没让你停。” 浮舟又走两步,然后,撞进了宿傩的怀里。 他还什么都没说,浮舟就很自觉的抱住了他的腰,声音也很自然地跟宿傩打招呼:“大人。” 宿傩说她:“小狗一样。” 浮舟不搭理,拿脸蹭他。 说到,她以前看过一则往事,有个人配置出了永生药水,先拿狗试毒,后来他也喝了,死了,狗永生了。 这话算不上什么侮辱,死掉的人才侮辱。 宿傩又问她:“你是不是困了?” 浮舟这个时候倒是谨慎起来:“也不算……不会耽误帮您做事的。” “我能要你做什么事,看你像是累了才叫你过来。”她感觉到宿傩宽厚的手掌在她后脑流连,又挑起她的头发,在手里把玩。 浮舟意动,但脸上也有羞赧:“哪有大人们都醒着,我一个人大白天睡觉的道理。” 如此,态度到位。她决心只要宿傩再说一次,自己立刻倒头就睡。 这心思自然瞒不过宿傩,于是他也就顺了她意问:“还要我请你不成?” 浮舟立刻说:“不用,多谢宿傩大人好意。我可以抱着您休息一会吗?” “你说的是我抱着你吧。” 宿傩虽然这么说了,但一只手也抱住她的腰。浮舟本心并不爱黏着别人,但他如此,她料想或许他想抱着自己,于是也眷恋地埋在他胸膛里: “那大人和我一起小睡一会吧,这样里梅大人对我意见也许会小一些。” “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啊。”宿傩说,语气里听不出生气:“利用我。” 浮舟小幅度地摇摇头:“没有的,我担心大人累了,身体疲乏……”说到最后,也知道没什么说服力,宿傩不是贪睡的类型。她自己嘟嘟囔囔起来,声音渐无。 他最后迁就她,和她一起在房里躺了一下午,直到晚餐。 又是亲密,又是包容,浮舟难免也觉得,这虽然比不上别的人表演型的情欲表达,对宿傩而言,也能算是一种态度上的骄纵。 她于是更觉得对方多少也有点喜欢她。 至于挑刺,可能是因为嘴硬,或者宿傩把它当成是一种打情骂俏。 晚上,他还问她会不会睡不着。 浮舟天真地说:“不会啊,我已经困了呢!” 然后宿傩竟然也没有说什么,虽然她听见了他一声叹气。他就这样让她滑溜溜地躺到被子里睡觉去了。 黑梦中,浮舟又听见了乌鸦的声音。 【最近怎么样?】 浮舟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她对鸟头人没话讲,对方给她造成了巨大的阻碍。人如果被愚弄,大多会生气。浮舟暂时没有立场,但她还是决定表达不配合的态度。 【你的灵魂最后会回到锈湖。】 兜兜转转,乌鸦执掌生杀,还有能给她设置障碍的途经。浮舟如此领会,方才回应交流:“你好,先生。我有一些困惑。” 于是漆黑色的乌鸦在她梦中显了形。难得能用上眼睛,看到的却是这样不入眼的东西。 在名叫试炼,但实质无异于流放的小半年后,她终于能和支使她的家伙再一次聊天。 【你有什么问题?】 “宿傩其实已经死亡,对吧?”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所以……“没死?” 【无法回答。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那里是亚洲,而且是不同的世界。】 看出来?她怎么看?虽然也想讥讽,但浮舟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眼睛这件事情对我影响很大,我不想做盲人。” 宿傩总是笑她蠢,而且生活根本也不方便。无论是做活,烧饭,还是读书长见识,总归离不开目视。 【这也不行。你要是没有残缺,就和真正活着没什么两样。】 浮舟也要气笑了,所以这是故意给她设置的,让她不顺利的障碍。 半夜里,她从榻上坐了起来,一个人在房间里生闷气。被子外面很冷,密密麻麻的虫鸣惹她烦。她又翻来覆去恼怒了一会才睡着。 这次没有做梦。 再醒来后,虫鸣没了,她听见了里梅在院子里捣衣激起的敲打和水花声。 这说明早餐时间已过,至少宿傩已经吃过了,她睡过了头。 浮舟赶快收拾起身。 到庭院里时,她先给里梅问了好:“大人日安。” 里梅没提早餐的事情,浮舟就知道这是错过了,没有了,也不说。她找到放着洗涤过的衣服的盆,自觉地蹲下,开始把它们挨个在盆外拧干。 午餐他多给了她一点。 下午,他们就出发了。 浮舟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出去。”言语里对外面的世界还有期待。 她问:“宿傩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往东,去平安京。” “那应该很繁华吧?” “人多一点,咒术师多一点,别的也没什么两样。” 浮舟心中怀疑,但还是深信不疑地点头,直到被戳穿--“表情太蠢了。”她扭过脸去不让旁边的人看她。 外头的情况和城镇完全不同,路面崎岖不必说,碎石怪木还有蚊虫侵扰更是防不住。 浮舟面对行进不慢的宿傩里梅不敢多说一句话,尤其里梅在用餐时还责备她:“因为你拖慢进程,我们今晚只能睡在野外了。” 露宿荒郊是一个新的概念,但其中艰辛能够想见。浮舟脚底已经起了泡,又被绊了很多次,在这个一点也不轻松的环境中,唯恐被抛下。 浮舟只能胆小地问:“还有多久能到平安京呢?” “你难道真对镇外的一切不清不楚?”里梅丢下这句话就把她手中水袋夺走。“我去打水。” 队伍里有个碍事的家伙,又拿她没办法,摆脸色是寻常。浮舟很能理解对方的不快。 用餐的地方地势低平,又近水源,她觉得这里行动便宜,于是也赶紧跟上。 浮舟不算要强,也不和厉害的人生气,在这里决定继续献上无用的忠诚。 或许因为她的殷勤,或许因为她的确也追上去了,里梅干活的时候不声不响,没再说浮舟不好。 浮舟从他手里接过水袋和锅炉清洗,里梅还教了她拎着把手让水流自然冲刷的省力方法。 回去的时候,她拎着锅具和自己装满的水袋,跟在里梅后头。他突然回头,声音都变大了:“我才是宿傩大人身边最得力的人。” 浮舟困惑歪头,然后答:“当然,里梅大人。大人说过你的冰霜十分有用,为人也擅长应对,堪为良友。”她知道里梅想听什么了。 “大人这么和你说过?” “嗯。他说我也就身体能看看,别的地方不堪大用。” “……你不必和我说这个。”里梅的呼吸顺畅了。 回去的路总比来时近,他还从浮舟手上拿过锅具,还帮她治了磨损的脚,连带纠正:“是宿傩大人--别用[他]。” 更晚点时候,宿傩带回一只熊。 落地的时候尘土飞到浮舟鼻尖,她打了个喷嚏。“熊不是很大么?” 她不是在质疑宿傩的实力,下一句问:“吃不完怎么办?” 被宿傩一句“这也很愚笨”打发了。 心善的里梅后来说:“我冻着,就一直能吃了。” “然后呢?到城里卖掉?” “不--”好心人也是会鄙夷的,里梅告诉浮舟:“扔了。”短短几个事实也在嘲笑她贫瘠的思想。 第11章 巨兽的死亡很笨重,拆解时却安静。和浮舟在城里听见的响咚咚剁肉完全不同。她不问了,只要有饭吃她就什么也不说了,白白遭人笑。 宿傩拉着她要去一边休息。“昨晚没睡好吧?”他这么问,“我听见你醒来了。” “嗯……宿傩大人也没睡啊。”浮舟被抱在他怀里,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只有宿傩温暖的身体算是熟悉。 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竟也有些放松,然后疲倦袭来。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趁现在还能和我聊聊。” “确实有一个疑惑的地方。”浮舟想起来了。 “嗯,你说呢,趁我心情好,就回答你。”如今只过了不足半月,宿傩的气息竟然毫不危险,反而温暖缱绻。 浮舟用袖子裹好自己的手臂,然后才往宿傩身上贴:“大人也会被蚊虫叮咬,然后身上痒痒的吗?” “--啊,我后悔了。浮舟,你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宿傩反悔起来的时候也很磊落--就算刚才他分明说【就回答你】。浮舟没能知道答案。 不过,在今晚,他强健的心跳盖过了风。 作者有话说: ---------------------- 浮舟:蒙太奇无师自通 而且很会分赛道。 宿傩(看出了浮舟对熊的肉质处理摸不着头脑):快问术式,就知道你啥也不懂 浮舟:你好请问你怕 蚊子吗? 第9章 次日,浮舟被摇醒,起来就喝到了熊羹。是没享用过的珍馐:“好吃。” “里梅的厨艺还是很好。”宿傩也赞赏。 于是里梅一天的心情就定在愉悦上了。他又去打水时,宿傩问浮舟:“昨天忘记问你,你的脚怎么样?” “没有大碍。”浮舟回答:“原先有些磨破的,被里梅大人治好了。” “这样啊。”宿傩这么说。 然后进行的速度就快了很多,一天下来,他们终于又进了城镇。 有人烟的地方在傍晚也是热闹的。但浮舟光顾着心疼自己的脚。 她疼得几乎走不动路。进入旅店时,她连店老板因为看见了恐怖的东西尖叫,然后被瞬杀都没在乎,只衰弱地在席间坐下。 她在人气枯竭的地方歇息,安静了片刻才注意到,来到这个城镇后,民众的窃窃私语和议论似乎是比她那里多。 过了一会,宿傩的声音响起,没有刻意压低,但听起来他正感到无趣。 他对浮舟问:“你害怕吗?” 浮舟说:“累了。脚有点疼。” “这才过了几天,你就不会好好说话了。”他的语调闲适且轻松。 但她知道,这下再累也不能敷衍了。浮舟连忙赔不是:“不害怕的,跟在大人身边我就什么也不怕。” 接着她就被搂着肩膀和膝盖抱起来,整个人贴在宿傩身上。他的手指勒着她的肉,呼吸近在耳边。 宿傩说话声音不大,讲她“油嘴滑舌”。 然后问:“现在脚怎么样?” 这点分明刚才就主动坦白了,浮舟想了又想,还是回答:“有些疼。” “疼?那你让里梅给你治。”他语气轻飘飘,可她却觉得悬在半空的是自己的脉搏。 无论如何也不敢了,浮舟坚定摇头,但气若游丝:“宿傩……大人。” “喊我何事?” 浮舟吞咽得也艰难,津液在口中凝滞,她吞吞吐吐:“里梅大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我本不应该请他帮我治疗。” 这句话说完,没听见宿傩有什么反应,浮舟这才继续说:“之前是我的过错,我虽愚钝……以后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费尽心思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然则两人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里梅在旁边吗?也许,但他不会在这时开口的。 宿傩呼吸如常,没说话。浮舟明白,这是要她继续说,因他还在等想听的内容。 她嘴唇深锁,指甲深陷掌心,叹恨言辞的匮乏。最后也只怯懦地说出:“对不起。” “愣这么长时间就说出这几个字,你在分心?可见你也并非抱歉。”宿傩的一只手探到了她的脖颈。 浮舟觉得这幅温暖的绳索下一次呼吸就会勒断自己的脖子,就像他现在握住她大腿的手一样。 浮舟颤抖着嘴唇闭口,不再言语。 “不辩解一番么?” 她就轻微地摇了摇脑袋,动静不比秋天自枝头吹落的桂花大。浮舟从来没有反驳过宿傩,她知道他不爱听,也知道他又是在故意挑事。 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了,遭奚落或者就戮,那刀都不在她手中。 微不可察。像片春风也能吹散的落花。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让你感到很压迫?可明明是你先犯的错……” 宿傩在停顿的时候,浮舟的时间也停止了,又开始于他再次开口。 “不过你还算可爱,第一次就放过你。”他姑且饶了她。 她吁出一口气,只轻“嗯”一声。宿傩没计较她的失礼。 或许死了一些人,但浮舟不在此列中。她在用餐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费心思考虑宿傩,还想不通,她疲倦只觉得……但死亡第一次让她觉得从容-- 虽然刚才只是危险的一种可能性,而且她停止了呼吸。但那个时刻,浮舟的内心比之前的所有时候都平静。 现在她累了。她等待被安排去就寝。 离开用餐小桌的时候,浮舟感受不到腿脚的酸麻,也不觉得脚上的泡在作痛,宿傩牵着她,她就跟在后面走。 “今晚吃的不多啊,难道白天还不够累?”宿傩还在和她说话。 恶劣。 她忽然这么想。 浮舟还想抽回手,但她没这么做,她轻柔地解释:“城里的风腥气有些重,果然如大人所说,城镇之间差距并不多。” 是人血的味道。 宿傩没钓出自己想要的结果,被避过去了,批评她:“软弱。” 浮舟低头。 或许他今天姑且厌倦了逗弄一个不会反抗的家伙,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说话。浮舟跪坐在被带到的地方,等待差遣。 晚上她被安排去和里梅一间居屋睡觉。 “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就去找里梅吧。” “宿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鞋袜,香膏,吃食都是他准备的,你又那么仰慕他--今晚,你去他的房间里。”宿傩的声音由远及近,语闭还哼笑一声。 确实,浮舟也困了,刚才待命时还一边腿疼一边打瞌睡。幸好跪坐的痛感没叫睡过去。她听到这句话没转身,疑心一转身恐怕这房间里也都会有血腥气。 --她的血。 浮舟朝声源处伏下,说话还是软软弱弱的:“大人,我仰慕的只有您一个人而已。” “这可不好说啊,都说女人比月亮还善变……” 浮舟的脸没从席上离开。 “你说话,说,是不是这样?”宿傩一定是弯下腰,才能又凑这么近。做这么多只为了刁难她。 他不会因为她没说话就怎么样的,所要的也不是她的表态。 她正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才回答:“月亮在我心中永不会变,它就是月亮。”读作月亮,听成月亮,看不见,写不出,因为简单,所以久远。 浮舟不高兴了,才说出这番好像没反驳,却对于一个没长眼睛的人来说绝无转圜的话。 如果一样东西,它只是一种概念,不具备实体和意象,它就谈不上改变。 “不简单,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宿傩也琢磨了片刻浮舟,然后笑了: “但你还是得去那里,总之,别出现在我眼睛里碍事。” 浮舟离开的时候腿因为酸软被自己绊倒了,重重地摔下,然后又摸着冰凉凉的地站起。又听见宿傩的嘲笑声,他说她没用。 她在原地找了会方向,不言不语,踉踉跄跄离开。 ……浮舟才不会去里梅房间里。 浮舟找了两面墙的夹角,然后屈膝靠在自己的腿上,腰倚着墙,睡了过去。 她又梦见了乌鸦。 作者有话说: ---------------------- 浮舟每次揣测宿傩的意思都像是卖家自刀--不敢刀多了,但又怕人跑了。 第10章 乌鸦的形象经对比,一下就可亲了起来,而且在梦里……奇怪的空间,迥异的环境,她也脱离了肉、体的酸麻。 他不是来报丧的,反而像喜鹊一样捎来喜讯。 在浮舟前夜撂脸就醒来之后,经过一番权衡考量,乌鸦先生最终决定--浮舟可以阅读和学习一些知识,仅限梦中。 【那个时代好像只有文化风雅的女人能受到待见。】 ……不文化不风雅的粗鄙浮舟,草草挥别了自己愚笨的过往。虽说她还未做几天人,但也不是不知道人类过的是何种生活-- 第12章 看也看了许多轮,她只不过不熟悉宿傩和他的世界,也不知道11世纪的东方而已。 现在浮舟即将去了解了。 愚女从晨间的冷露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耳边木板上正响起脚步声。 摸着疼痛难忍的腰和腿,浮舟忆起,他们换了个地方,如今他们抵达一个新的城镇,听节奏应该是里梅在做饭。 她略微伸展了一下僵硬了一夜的躯体,疲劳和疼痛又纠缠住了原本自由的灵魂。 浮舟忽然想道,我为什么还要做人呢?身上很疼。 这个问题没答案,她也没来得及想。先前听见的脚步声停下了,然后是里梅说话:“你醒了,早餐快好了。” 浮舟忽然叫住了他,直呼名字:“里梅 。” 对方倒也没因为她的称谓计较:“什么事?” 然后她叹气:“你,终究,不是宿傩大人啊。”总要说点话把他得罪了才好。 “……”从肃杀的寒意与触手可碰的坚冰看来,她做的挺成功。 浮舟被一堵恼羞成怒的厚实冰墙绕住了。最后,在宿傩起床以后,心情颇好的主人解救了她。 “让你单独睡一晚上,你就惹了这么大祸。”说是这么说,但浮舟能听出还没吃饭的宿傩已经像饱餐一顿那样开心了。 她于是没有自己再站起来。不同于昨晚一喊就离开的样子,浮舟窝在墙角,朝对面伸出了手,两臂张开。 宿傩讥讽浮舟:“嚯,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不知天高地厚。” 浮舟没从他声音里听出生气,也没有过度的兴奋。所以她还没停下【天高地厚】,可怜可亲地央求道:“在这坐了一晚上,我疼。” 宿傩抱起了她,还帮她治疗了酸痛的倦躯。 浮舟搂抱他的身体,本就孱弱,拥抱还像花一样轻,说是抱,更像是依附在他身上。 她的耳朵贴着宿傩的衣襟,整张脸也都不露在外面,只有声音里有一点哀伤:“里梅大人,很讨厌我呢。大人,我该怎么办?” 他听了这个问题果然高兴,又笑她愚蠢。故而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宿傩啊,不是好人,又爱揶揄,又爱恐吓--而且是可能付诸行动的恐吓,但还算……重感情? 浮舟想,至少对方从不觉得里梅不顺眼。 做人的道理往往是干活多的人会被埋怨,但里梅做了很多事,宿傩依旧很欣赏他。 她的愿望很朴素,希望自己也能干什么都不会被讨厌,这样就能更轻易地达成目的。想到文化水平问题,浮舟又觉得其实宿傩也算不上有学识,却三天两头拿这个讥讽她。 想来还是恶劣。 自打这时候起,她自觉地不再与里梅闲聊,也不再和他打招呼。浮舟把会说谢谢的礼貌也一并捐弃了。 在宿傩身边,不缺因为不会说话做事不妥帖而被不幸抹除的人。在这里,他们不算离群索居,也有了少许社交。 宴请的乡绅贵人总是礼貌,在宿傩在场时固然端着主人家客气的样子,但在她面前不免露出薄鄙的表情。 大体说来,她当然依旧是看不见的,可但听声音也很难不作此想。 浮舟想,这里是他的记忆。宿傩心中的下层富人,就是这般不可取吗? 她之前是不能理解为何有人是这样,有人是那样的,如今在梦中涨了点见识,理解了不同人有不同品行。故而虽在外头被泼了些冷水,但那些都没让她感到无趣甚至失望。 知道新的东西,能分析信息,很好。 浮舟以为自己明白了宿傩讨厌社交的态度。为顺他心意,于是也总低着头,静静的,一概不和旁人说话。 十六日晚,浮舟和他们又一次住在了野外。正是春天天气最适宜的时候,不冷也不热。林间雾挡不住清亮的月色,她看不见,在宿傩旁边打瞌睡。 他突然说:“要是你能弹琴就好了。” 她就知道了这是琴音和月光相合那一套一套的说法,也不提“不是说好不用弹了吗?”,开口谦顺温和:“大人想听,我就去学。” 浮舟说完就讷言,不问是什么乐器,也不问要去哪里进修。单纯为了显得不敷衍,她一点也不想学。 可宿傩并未因此放过:“你说,我们再找一个乐师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人家的指法造诣总是能超过你的。” 浮舟答:“全凭大人说了算。此前我弹奏的不过乡野之音,未闻天籁而不具备鉴赏力的一般人,对于水平自然不会挑剔。” “你对自己的能力还蛮清楚的。不错,我快对你刮目相看了。” 她低头不言语,只觉得和他讲话好累哦。 过了一会,宿傩自己扯开了话题:“浮舟,你这样乖巧坐在一旁,不说话垂头的样子也堪称动人。让人忍不住起念头。” 如今是贵族的时代流行繁文缛节和复杂化……这话……也有些粗鄙了。 叫浮舟怒斥对方,她是不敢的,但要腆着脸应下,也实在低俗。浮舟呼吸都没乱一下,权当没听见。 “睡着了就杀了你哦。”一阵风吹来,可能不是林间风,她没听见枝叶响动。宿傩接着命令:“说话。” 浮舟先是鼻子轻嗅晚间的空气,无意让一绺断掉的碎发落在了鼻尖。 果然,她知道了,刚才的风是宿傩,他削了她一点鬓发。 浮舟有意发出鼻音,于是宿傩就知道她并未入眠了,她就当做没发现失之毫厘的危险,吐气轻轻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还是有点难为情的吧?” …… 月光朦胧,隐现云际。这样的夜晚里,清越的琴音实能衬此澄辉。 浮舟这些日子很是乖顺,但愈发正经起来。她不和人说话,也不问问题,朝露一般,存在微薄。这样,宿傩也一点没觉得兴味索然,还总是要逗她。 往往都被这样两三句回应化解了,而且并无不妥。 淡云遮月的时候,宿傩将目光投向了她,她跪坐一旁,半张白嫩的脸露在外边。 他又回想起了前些日子烛台的光照在她脸上的时候。也是这样:浮舟一动不动,脸色光润,默不作声。 在静止中拟近完美,也等待被人打碎。 糟蹋圆满的东西恰好迎合宿傩的兴趣爱好。所以他那时伸出了手,如今也是。 “不知道么,那我来教教你。”想着,她这么乖,最后被嘲笑的时候应该会很难受吧。浮舟无目,如果要哭泣,她会怎么样呢? 诸如这类恶意的设想中,宿傩得到了满足,声音也近乎正经起来。 浮舟又被拉进了宿傩温暖的怀里。 他的手揽着她的肩,明明在拥抱,语调却近乎庄严:“感觉怎么样?” “…很…温暖。”浮舟一五一十回答。 “很少有人这么和我说。” 隔了一会,画卷般静美的人竟然自己打破了绘卷。走出来,发现只是位乏善可陈的姑娘。 浮舟的声音从绵软变得清脆,经这么一番折腾,不困了。 她提出:“或许因为大人不经常这样抱人。” “唉,你还是闭嘴为好。”宿傩抬起她的下巴,两只手指捏住她嘴唇。 作者有话说: ---------------------- 宿傩:不喜欢,不知道 浮舟:哦那你是抱的人太少了,我瞧这不挺暖和的。暖人一整天。 里梅晚上睡到一半起来,做梦梦见你终究不是我的蕾姆啊--起来大骂浮舟有病 第11章 浮舟第一次和宿傩接吻的时候是在一座庭院里,她如今已经对城外的生活毫无兴趣。腿脚不方便的人还是更喜欢住在人类建造的房子里。 不过宿傩自从那晚起,态度却没再反复。 譬如睡觉的时候好好的,第二天起来又开始动辄要给她增加压力,暗示有人要替代她,或者威胁要把她丢掉。 以上事件统统没发生,他变温柔了。 这件事情如果总是提就没有威胁性了,浮舟知道自己少犯错就不会出事,所以并不当真。但彻底被抛在脑后则是另一回事。 她讶然,好像她已经达到了里梅的境界--宿傩不再会说她不好了。 可她看他并不是重欲的好色之徒。宿傩对寻欢作乐的兴趣看来是几乎没有的,不如杀戮,远不如用餐。 于是浮舟也忍不住想入非非了。如果他有点喜欢她,那她若是提出想要他的一绺头发,他会答应吗? 然而她索要索取的东西里,恐怕头发尚属较为轻易的。若是这次本来可以要到点更厉害的东西,她却只要了头发,固然成功,那以后要怎么办呢? 若要问浮舟为何起了这些妄念,那么,首要原因肯定是宿傩貌似钟情的态度。 某日,浮舟午睡因一阵婉转鸟鸣从榻上醒来,以为是这里的庭中花草树木引来了鸟搭巢。春天,万物复苏,也到了时候。 却不想这是宿傩带回的礼物。有人送他,他竟然也收下了,是只叫声清越的黄莺,脚上系着丝线, 第13章 关在鸟笼。 其实,浮舟完全不知,宿傩是会赏玩鸟类啼声的人。她起床的时候还呆愣愣的,也不对他带回来的小家伙好奇。 他说:“本来是不想要的,忽然却觉得它叫声像你。” ……浮舟听见了,一点也不像,然后,她只感受到了宿傩似乎变得和同时代的男人一样油腻。 为了和女人讲两句话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肯说。 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很糟。 因为她原先认为他是会把鸟连着笼一起捏碎的残暴之人。现在却会因为她问都没问的事情主动解释了。 浮舟就投其所好献上恭维:“确实悦耳又别致,美妙动听。” 再然后,她被他拉到庭院前的渡廊,身上外边罩着的外褂还没系带。呼吸纷乱间,浮舟像花瓣一样斜倚在宿傩身上,她的腰间被他的手束缚着。结实,令她安心。 宿傩就是在这个芬芳的庭院里亲吻了她。 突如其来的亲昵,浮舟乖乖领受。无论是他舌尖的挑逗还是牙齿的磨吮,她都怯生生配合。说不上喜欢,但他还算温和,没把她咬破。 结束之后她就茫然地伏在他肩膀,脸贴他散发香气的外衣。 “知道这是什么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的,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浮舟点点头,“以前做乐师的时候动不动就能听见的。” “听见的?”宿傩摸着她的下巴,托起她的脸。可能在看她。 “嗯,就是嘬嘬嘬。” “……能把互通款曲的事情说成这样,孩童都不会这么说话。” 宿傩可能还觉得意犹未尽,又扯着她的肩膀,反复亲吻了几回。 浮舟暗想,互通?好事,所以头发就……免了吧。 再然后,宿傩又告诉她,别人家的小姐,乃至于和她差不多的歌舞女郎都会在差不多的年纪展现风流多情的面貌-- “你这样可不行啊,乐师。”他又称呼她为乐师了,但声音丝毫不冷肃。 被说成是不解心意,浮舟也不羞怯。不知怎么着,她有感觉,宿傩虽然勉强能算得上在引诱她动念头,实际上或许反倒还在期盼她冷淡无情。 所以她也就慢半拍,也不违逆他,靠在他身上,嘴巴却适可而止不说话。 再次出发的时候,他还很好心情地带上了那只黄莺。 也是稀奇,以为宿傩玩两天就要丢掉的。实际上,那鸟后来一直养在浮舟的房间里,而她每晚都会被叫到他那里睡。 所以,究竟为什么要把它带上?要送给别的人吗? 听里梅说下一处城镇的距离不远不近,但他们因为要走更平坦的官道,故而要比走近路花费更多时间。 那多半是为了照顾她行动落后。 浮舟会因为这种事情赧颜,低头悄悄地揪住宿傩的袖口低头听。他袖口宽阔,想来也不容易被发现。 路上,宿傩还走走歇歇,好像是刻意避免她累着。浮舟浸没在种种信息里,觉得方便又有点开心。 近来她的文化水平不算突飞猛进,但知晓这年头凡风雅之人都热衷于文墨诗赋,于是有针对性地学了很多。 如今已经知道月亮在不同圆缺程度下约定俗成的悲喜情态了,也知道花开要开心,花败是不幸,水边有荻花,路上有落樱。 而且大家一言不合又爱聊幽会和私情。因此想到宿傩,不免把他和书里鸟鸣思春的男人们放在一起。 所以如果她是被青睐的,那自然令人高兴。 想着想着,她忽然听闻远处传来的大地震动的声音,不仅是声音,地面确实也在抖动。她被牵着手,所以也没停下脚步,只是把头埋低,想听这是不是错觉。 然后,愈演愈烈,她又听见了叮叮当当的脆响。但身边的人还是一句话不说,平稳步调往前走。 再之后,浮舟被一块溅起的小石头打到了脚踝。 这个时候,问明情况应该也不会惹宿傩生气吧……她抱着这样的心思,谨慎开口,主动询问:“大人,您知道前面这是怎么了吗?” 宿傩步调不变,口吻平常:“听声音,是铜啊。” “是附近有矿场在做工吗?”浮舟听说,这类开采的工作也很辛劳,但她也是第一次听见这阵仗。 宿傩像听见了有趣的论调,扭头过来,声音也变大了,带着笑意:“铜器敲击,重量不轻。不,应该是来想杀我的吧。” 浮舟这就不懂了,那他和里梅怎么没有一个要跑呢?如果是赶来的杀手或者说什么部队,那方才的声音就是马蹄,这队伍必定很壮大。 宿傩接着说:“听人数,大概几十个人,全是骑兵。” 浮舟又开始紧张地攥紧他衣袖。 她第一次经历讨伐,尚且知道刀剑无眼,又瞧不见,更是焦虑。 “哦?浮舟,你很害怕吗?”宿傩的声音越来越近,这会他倒是要停下了。浮舟却恨不得他赶紧走。 停在路中间岂不是很快就被赶来的人碰到了? 但她又不能催促,因此只隐忍地答道:“有一些……忧虑。” 兵戈的嘹亮声音她只在诗中见过,或许有好奇,但完全没期待自己周围能响起铿锵的死亡。 宿傩最近分明很健谈,如今却在听见她说话后一句也不肯说了。 浮舟心中紧张,只得在几息之后再状若自然地开口:“大人。” “嗯?”这次回应地却很积极,虽然也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响。 她越说越小声:“我们不走了吗?” 有这个闲庭信步的底气,宿傩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虽说他或许是个很厉害的武人,也能宰杀野熊,但如果来的人很多的话,又是配马的精英,那恐怕还是要警惕几分吧! 宿傩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笑,声音竟也毫不遮掩,浮舟害怕他的声音反倒给敌人指引了方向,也顾不得自持和淡然,焦急地轻扯他的袖子,口中也带着催促:“大人。” 他根本不搭理她,笑过之后还有闲心调侃:“女人,原来你害怕这个啊。” 可是和女人没关系,男人应该也会害怕死吧! 浮舟一天的好心情都因为现在的局势,还有搞不清楚状况的宿傩的反应搅混了。她的声音也不再像以前没打精神的低低怯怯,因为紧张反而有点高昂:“大人,请快带我走。” 她的手也不在扯他袖口,而是握住了他粗壮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在宿傩手心。 马蹄声罕见,城镇里多驾牛车,老牛勤恳,默然,平稳,不像跳跃的动物那样哒哒。这头一次听见如此节律的拍子,却反而如同丧钟一样越来越近了。 宿傩这会还发出窃笑一样的嘻嘻哈哈:“哈哈,早知道就……” 早知道什么,早知道今天打死都不能出院子--浮舟没心情想宿傩没说完的话,他竟然还批评她: “原来以为小地方也能出现还叫人看得上的人,结果搞了半天你也不过是这样啊。这点东西就把你吓到了?” 旁边,浮舟还能听见里梅因为宿傩这句瞧不起人的话而笑,声音不高不低,是刻意发出来的,但也因衣袖掩唇而沉闷。 里梅从不做宿傩不让他做的事情。这下浮舟也知道这个坏家伙又和之前一样嘲笑她了。 这句评判毫无公道。哪怕是一国之君,遇到刺杀危险的时候也有仓皇乱跑的,怎么是她叫人看不上眼呢? 但来不及说话了,巨大的武器尖段擦在地面上,激起石子的清音。浮舟听见了,那种被形容为森然的兵戈之音。 不一会儿,马蹄停下了,但四周都有脏土的味道。 ……他们被包围了。 来者有名有姓,身份高贵,能扛起百斤重器,铜声又坠落地上的时候,浮舟还颤了一下,又扯动宿傩皱成一团的袖口。 宿傩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 浮舟这时也只能安慰自己,他既然还能笑,平日里又不是会夸夸其谈的大话精,多半也能应对来者。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又握紧了拳头。 宿傩反一扯浮舟的手臂,武者气概的嗓音朗声贬低:“无聊。” 他还低沉语调,拖长:“你们一起上吧。” 这种豪言壮语,浮舟……浮舟简直要被这句话吓晕!对方有那么多人,而且……能不能不要拉她。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站在包围之外。 话是这么说,可她现 在也一句不敢提,没人会让她走的。 若是说出这种没有气势的话,按照她所知道的信息,这恐怕堪称扰乱军心,然后就要被当场处死。 “那个,大人,您记得拿……”浮舟身未动,气先喘,紧张兮兮地提醒:“咒具。”事到如今也不必管那是什么了,总归不能空着手。 宿傩又笑,如果可以浮舟希望他不要这么爱笑,至少现在如此。 “对付这些宵小,还不用咒具。” 而后宿傩一个跳跃,竟然带着浮舟一同悬空,她从没感受到日常的风声也能这么震荡,没听过衣服被吹起那样的扑扑声。手中只能紧紧攥着宿傩的腰带。 第14章 浮舟没晕,呼吸也在继续,只是耳边的声音,咒骂,低吟,惨叫,撞击,她一概不理解了。 浮舟此时恰如其名,不过是风波暴雨中孤单撑持的一芥单船,连着一根纤薄的悬命的衣带,再无其他。 等到风变得平稳,天地不再旋转的时候,这片土地上每一块石头都淹了血,血雨中还有戚哀的叫,倒让惊魂不定的浮舟想起了诗里那什么苍鹰摆血,白凤下肺。 人声如哀鸟,不知那只黄鹂如何。 再之后,惨叫也枯竭了。只有细风依旧。 “你竟然还记得那东西叫做咒具。” 宿傩的声音像开关,激醒了浮舟的反应。她僵硬地扭动脖颈。意识到,结束了。她重重地喘粗气,无力地被宿傩的手接到。 他也不计较她此时无理,吩咐里梅去做事,转头弯腰在她耳边讲话的时候,像情人絮语。 “吓到了?” 在所有的时刻里,唯独这时,浮舟感到安定,于是整个黏上去。脸埋在他胸口,每一口消耗生机的喘气都喷在他身上。 “你的反应真有趣。” “大人……厉害。” “如今只能想到这种说辞了?” 浮舟依旧像患有肺痨的人那样喘气,心跳闪烁。 “不过,你确实失格。”宿傩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就算在浮舟稀里糊涂的时候杀了许多人,事毕之后他还若无其事,细数她的错误。 “女人,你在怀里太碍事,害我流血了。” 就是这句话,像把浮舟从癔症中唤醒了。 作者有话说: ---------------------- 引用:苍鹰摆血,白凤下肺--假龙吟诗;李贺。莲花去国也是诗里的。 浮舟(心有戚戚):吓死我了,我们快跑吧 浮舟(大感不妙):不是把你,你怎么还在 浮舟(魂飞魄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宿傩(故意挑事):你看看你,我都流血了 浮舟(猎杀时刻):竟有此事,快让我看看! 第12章 杀戮过后,浮舟把头埋在他干净的怀里不出来,这一举动在光天化日算是出格。等到她嗅够了他的香薰,回到腥不可闻的地域,已经能找回之前的语言。 “大人…”但浮舟还在颤抖:“哪里受伤了?” 听见他撩起袖子,浮舟停止了一切动作。 然后,一只手臂竖在她面前,扑面的暖气在方寸外的健壮肢体上升腾,连她的脸也要被熏热。 宿傩的身上除了里梅准备的香薰,还有淡淡的腥味,让浮舟想到铜绿……还有生命。 她低头掩饰自己的痴迷,然而呼吸的声响瞒不住人,两只软乎乎的纤手慢慢地抬起,轻微发抖。 最后,浮舟还是不偏不倚碰到了宿傩那需要她两手合握的胳膊。 “在……在哪里。”浮舟问,声颤如鸟啼。 宿傩哼笑着,另外的手不客气压住她低垂的头:“说来饱满的麦穗总是更低,用来喻人聪明,可你怎么还这么愚笨。” 浮舟猝不及防,鼻尖撞进一片生锈味的浅滩,泉眼处的伤口正一滴滴往外冒新的涓滴。 男人玩笑提醒她注意:“浮舟,你鼻子都红了。” 被调侃之人心如擂鼓。 与此同时,乌鸦对她致意--【干得不错,浮舟。】 “和你说话呢,怎么光顾着呼吸,也要用耳朵。”他温暖不客气的手掌揉捏她的耳垂,然后又像拍不通人情的小动物一样拍打她的脸颊。 她仿佛身在幻境中,骤然达成一个梦。穿越了空间,时间,轻触遥不可及的天空。 直到宿傩威胁预告:“浮舟,我要把你的耳朵切掉了。” ……不仅是他手臂的伤口,她心中的一片泉眼也就此被打通,里面流的不是甘露和石榴汁,而是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水。 静静咀嚼心中饱胀的情绪,浮舟接纳了这份出乎意料的礼物。 她呜咽,近乎要哽堵的脖颈轻轻地自己抬高了,然后她托着宿傩的那只手臂,谦卑的腰肢更柔软。 “嘶……” 她用口衔住他的伤,以舌尖塞住,沉默地舔舐他还有熏香余味和血腥的创口。 耳边还是只有风声。 “谢谢,宿傩大人。谢谢。”她怯生生的致意在那之后。 宿傩的手指停在她的后脑,然后摸了摸她绸缎一样柔顺的乌发:“你还真是个小狗。” 接下来的小半天,浮舟都不仅是捏住宿傩的衣袖。她不要袖子了,而是近乎贪恋地握着他手。 “突然就着急投怀送抱了?”这又是宿傩的一次故意曲解。 浮舟应下:“我仰慕您。” 他似乎都因为她的直白而错愕:“啊…之前你可不这样。” 浮舟低头不讲话,只轻声含笑。 然后,宿傩小声说了一句:“就这样啊,无聊。”听声音似乎腻味了。 得偿所愿的她才不关心他的差评。 走着走着,好端端的,宿傩又把她拎进怀里,这次他很用劲。行进和拉扯毫不连贯,还很粗鲁,浮舟被勒得痛呼出了声。 她听见他神秘的呼吸,每一次进气出气把宿傩的时间分成了不对称的章节。他听起来忽然紊乱了。 浮舟来不及细想,就被揶揄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浮舟,我问你。既然你这么怕死……如果你死了,死后想怎么安葬?” “不想死……”宿傩为什么听起来有些兴奋,她懵懵懂懂。 “我说假设,你这么弱,轻轻一掐皮就发红发紫,脖子应该也很不经捏吧。”他的手又在她脖颈上流连。又开始了,宿傩的恶劣玩笑。 上天给他能同时结印与持武具的手,怎么能用来做这种用途?浮舟不乐意谈死亡,也不喜欢宿傩的猜想。 她的腰因他用力而僵硬,然后含着期待问:“可大人不会让我死掉的?” 宿傩又威胁:“嗯,嗯,但如果你不说就未必了。” 浮舟这才给出一个答案:“……就时下流行的火葬吧。中夜念经超度,深夜焚烧,黎明捡骨,天亮了去河边祓禊,结束。” 宿傩听了,赞赏她周全:“你想的竟然如此仔细,你多大了?” 浮舟摇头:“不清楚。” 他又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脸,又伸进衣领里摸她的娇嫩身体,这一切都做完了,才说:“我看最多十八。” 哦--那倒也没有那么大。 浮舟知道自己在这里或许也不会待很久。宿傩喜怒无常,而就算他身边太平,总也不如真正的健全的生命,她还等着下一次重逢。所以总归要找机会离开。 然而对于宿傩的帮助,不管有心无心,浮舟心中也并非没有感念,于是就着宿傩的手臂支撑围抱住他的腰。 这一次,浮舟动作也不是轻轻慢慢的了,她的拥抱有了一个年轻女人绞绕的实感,亲昵地和他身躯相依,并且脸在他胸膛埋的很深,宛若一双枝桠交错的树枝。 她的耳朵几乎听不见除了宿傩心跳之外的杂音了。 命运无常,但她如今知道了宿傩确实与普通的人类不同,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而且他死后留下的遗物都能化作记忆--他很强。 “大人,但您会活很久的。”浮舟这么说。这不是恭维,而是她切实的认知。 “哦?这是什么意思?”宿傩兴致盎然,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浮舟隔了一会才发表感慨,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依恋:“您的强大举世无双,时间也冲刷不掉…会有后来者仰慕或者忌惮您。但不管怎么说,就当是一千年吧, 您的名号在那时依旧会被好事者提及。就算…” 她叽叽咕咕念了一句诗:“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哈,竟然不知道你也有吟诗的才学了。”宿傩的手又整个罩上她的头。 浮舟还没来得及在他手心蹭蹭,就听见他很轻松地说:“好啊,那就当是你说的这样吧。” 就在同一时间,一道血线破穿她的咽喉,然后是趁缝隙钻来的风。 凉风热血,共同发挥作用,浮舟在烈火浇灌和严寒侵袭中顿觉迷离。并无疼痛。 她听见了最后一句话:“本来还想问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些的,结果没忍住,算了。” -- 原本,浮舟还当魂灵回到锈湖是一种诅咒,但现在……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一切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问乌鸦:“宿傩做什么把我头拔了?我不是在夸他吗?” 乌鸦哪里会知道,他知道也不会说。不过他透露,在下一次开始的时候,就要和宿傩的另一缕灵魂要东西了。 浮舟这才问到:“另一缕?他有多少魂魄,三魂七魄?” 【不是,20份。】 两面宿傩死后,他的灵魂被放进手指中保存,变成了邪门又强大的东西,而这里……可以探入他的记忆。 所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在一根手指里而已? 第15章 浮舟没再纠结宿傩明明看起来很喜欢她,还救了她,最后却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终结了她。 她只想,荒诞啊,这个世界。 浮舟摸着自己的脖子,跟着走进乌鸦所经营的地方,找了个房间暂且休息。 * 杀死浮舟是一个新奇的决定,却不是艰难的。 反正那个女人早晚会死。 宿傩想过她会像傻傻的兔子撞树一样,匆忙爱上每一个对她伸出手的人,因为浮舟很笨,状似凡事稳妥的慢半拍不过是脑筋不好的遮羞布。 只是人质朴,四肢柔软,皮肤细腻一些,纵然还有些叫人始料不及的惊讶,偶然难忘,却完全谈不上值得留恋。 宿傩让里梅拖着她的身体,自己则指甲挑开总是遮掩眼眶的绸缎,上面的最边缘已经染血。 摘下眼眶之后,平滑畸零的皮肤更没有什么可观的了。只是…这女人的表情。 宿傩自知术式优越,也清楚这次给浮舟的影响--无论是遭遇围堵,还是在那之后的强势相逼。这应是她可悲人生中难得猝然惊险的经历。 用虫豸的思维推导,经历这些事后表情难免狰狞。 然而浮舟不是的。 劫后余生的狂喜,欺瞒的窃笑,对心爱的男人爱恋的情愫,什么也没有。 形如愈合的伤疤,浮舟本该是眼皮的地方紧闭,双唇带笑,脸庞静美,说不出的柔和。 这个断头的女人在他手上得享安宁。 死亡带来平和,所有的苦痛、不公、幸福皆不可撼动。 因而浮舟这个表情的意思是:她没有缺憾了。 真是叫人不快。她怎么会安宁呢?宿傩唾弃对命运屈从的女人连带唾弃想要一探究竟的自己,他不再想下去。 他对身边人喊道:“里梅。” “是。” “找个地方停灵,晚点你为她念经吧,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焚烧,捡骨,祓禊,结束。 “是,大人。” 宿傩在路上随手料理了又一些人,又对里梅额外吩咐:“把他们拿过来我看看。” 尔后他看见,方知不是错觉--蛆虫死态多种多样,甚难入眼。 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们和浮舟。 “扔了吧。”宿傩颇有些嫌弃地挥手。 三人变两人,行进依旧。 夜里,月亮东升,河边点了灯,低低沉沉的诵经声盖过了虫鸣。宿傩在灯影摇晃中斜眼看卧在一边的浮舟。 她脸庞白净,不染血污,与生前入睡时并无不同。于是他想:竟然是睡着了就和死了一样。果然愚蠢。 然而看见这张脸,心中总还不免猜疑,她是否当真死了。 宿傩弹了一颗石头到她脑袋上。 咚一声,他没歪,她歪了。 方才略感到顺眼。 又过了一会,他又离开自己叉手倚着的树,亲自给浮舟摆正了。 为什么心中还有些躁动?宿傩感到一种不会说出口的狼狈,因说出来就要变成难堪了。他想,或许是因为她结束的太轻易了,反而他不够尽兴。 亲眼看见化成灰或许是个好主意。 不过么,实际上……火焰见证一场别离,但总有烧不尽的东西。 他们在清晨离开了这个地方,留下一场熄灭的火,和些许杂草。来年……或许还能长出来。 说起来,原先还有第四只鸟的,宿傩忽然想起来这一茬。 因而问里梅:“它还在吗?” 里梅说:“大人,您在歼灭敌人时把它扔出去了。” 应该是随手丢作武器,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 “这样啊,我忘了。” 白发的少年缄默低头,跟在要追随的人后。 作者有话说: ---------------------- 假龙吟歌。有考据说它或许是后人假托李贺伪作,这事有点复杂,最后说。 莲花去国句要参考全文理解。 有一个山里,传说那边有龙,但是也有说其实没有龙的。那问题就浮现了,有没有? 诗名明显--假龙吟歌--因为假,所以是没有。 开局先写声音描写: [石轧铜杯,吟咏枯瘁。苍鹰摆血,白凤下肺。] 石头压铜,发出龙吟枯竭的声音,鹰流血,白凤摘肺--虐待鸟了,它们叫声肯定很凄厉,取叫声和意境。 中间又是一些意象堆砌、离奇典故 [桂子自落,云弄车盖。木死沙崩恶谿岛,阿母得仙今不老。窞中跳汰截清涎,隈壖卧水埋金爪。崖蹬苍苔吊石发,江君掩帐筼筜折。] 桂花落,车盖翻--起风了,也就是说行云布雨的龙疑似显灵。 沧海桑田,过去这么久了,真龙究竟在不在呢?还是说和西王母一样永生了呢? 水流冲净了龙涎,深深的洞穴把龙爪也埋起来了。 在高山往下看,看见石头有苍苔,湘妃竹长在山上,有的竹子也折断了。 最后一句 [莲花去国一千年,雨后闻腥犹带铁。] 莲花龙王已经离开(或者是死去)良久,因为这里雨后能闻到腥味,还有铁锈。 铁是镇压龙的。有铁=无龙 意思是镇符还在这里,那兴风作浪的龙怎么可能在潭中?更遑论行云布雨了(对照前面描写的龙吟和起风)。 一定要搞笑的理解的话,这个诗就有点走近科学的意思。 扯了半天,芜湖,大家误会啦,其实没有龙捏,可能是谁在敲铜吧。 值得注意的是,李贺这个诗人虽是行业认证的有才气,但因其奇诡:既有讨厌他贬低他的评论家,也有更多看不懂他诗但能欣赏其美感的人。 所以这首诗可能完全不是上面说的这个意思。 不管怎么样,这里取--【龙究竟在不在,没有定论。但千年之后,依旧会有过客游人,来到此地,或缅怀,或寻古,探访他曾经存在的踪迹。而铁的腥味照旧弥漫,说明或许有人还在忌惮它。不管怎样,这也是不朽的证明】反正李贺特意跑过来写诗了,而他又用自己27岁的生命延续了这个深潭的奇想,直到如今。 而且又是镇压又是这些鬼鬼的意象,我个人认为宿傩这里用一用倒也合适嗷。顺便一提其实我很喜欢李贺,特地为他还买了我平常根本看不懂的竖版繁体字的书。 这篇小说贴了锈湖的精神状态,所以特意选了中晚唐诗人。正好,平安时代受唐的影响超乎想象的深。源氏物语成书的11世纪,也是平安时代中晚期,隔壁巨兽已经花落赵家,这点倒也是很微妙呢。 好比是有个人死了好久,但一定程度上算是遗孑的另一边一直保有它的一部分,呜哇(为了写浮舟这本狠狠去看了半本源氏物语,还有半本没看完。里面用了很 多白居易hhh,紫式部女士应该挺喜欢他的。书里源氏因为和皇妃偷晴被皇太后一怒之下流放,老婆都没带,带了本白氏文集--白居易,有这么个厉害的外国粉丝,若知道也很得意吧。) 浮舟的人格塑造也参考了几位诗人(主要是2位),这留个悬念以后再讲。 有一个小知识,唐朝907结束,日本894年停派遣唐使,这一政策竟然是菅原道真建议废止的诶。我对这个人之前完全不认识,看咒术回战才知道的,菅原道真设定上是小五祖宗。 浮舟:摸不着头脑 浮舟:哎呀是真摸不着 宿傩:她这说的什么意思,听不懂,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浮舟 浮舟belike看了千万句男女相思情诗,表示我已经完全熟练掌握! 一开口:佶屈聱牙炫技。终究没长颗恋爱脑。 但其实不管她说什么都会被干掉的,早就定好的文案剧情杀,宿傩凑凑的。敬请期待啦~ 最后来讲下假龙吟歌的历史背景,李贺生前郁郁不得志,临终自己整理了自己的诗集,有四卷223首。托付给朋友,后来传世。假龙吟歌不在自编集中。所以就算它是李贺写的散落诗篇,被旁人找见,也是庶出级别,没有官方背书,不被李贺本人承认。只不过后来的人也把这些递补上来的诗篇放进了集子里。 这种不被待见的样子其实也有点贴(什么)[爆哭] 第13章 浮舟第二度降生的次日,她有了名字。照旧叫浮舟。 七日之后,女人见她身量不再变化,为她裁了布料做衣裳。秋日清晨,浓雾漫天,晨露濡湿浮舟的裙摆。 在山上的云霰笼罩中,她每步窄而平稳的脚步都像从画卷烟雾中走出。 步伐款款,鬓发摆动。遮眼的粗布之后,她脑中流连徘徊的念头凝结忧愁。 浮舟手中的木棍中直端正,思想也不偏不倚且务实:这次不能去弹琵琶了,手很累,吃不饱饭,这样的日子竟然在她上次短暂的时间里占比篇幅巨大。 如此想来,在宿傩周围的十余天,虽然结局凄惨,也好过三个月的疲劳和心酸。 她自己怀念有肉有菜的好日子,当然也理解农妇要吃饭的渴望。 第16章 虽然现在对方因为她经过训练的得体步态和清奇来历而沉浸在幻想中,但等到发现她没什么用,到冬天又会带去城里卖。 必须想个办法。 又过七日,浮舟有了一份工作,在那个边缘的、最初的城镇中。 该如何描绘平安时代呢?在21世纪回顾咒术史的人固然能宣称,任谁也能理解全盛的咒术巅峰。但这放在很久之前,依旧是脱离时代背景的论述。 公元11世纪,东方人的平均寿命不足30,对所处的时代、国度无甚先见理解,一切在迷蒙中。 庶民生活里,他们对诅咒和迷奇神鬼的危害敬而远之,相比更接近的反而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习气。虽然,那其实也遥不可及。 风雅一词令无数有余力者趋之若鹜,有些人识得一些字,能看过一些书,但对于男女之情的追逐总是文辞乏力,思潮汹涌。 浮舟开始帮人代笔写情书--她认识了一名授业女师的城里人,对方早年也出入宫廷侍奉显贵,知书识礼,如今在这里定居养老,教乡绅之流的女儿们基础的礼仪与书写。 从皇都到乡野,虽然看着落魄,但也是门又赚钱又轻松的工作。 那女人见了浮舟,认为她谈吐不俗,虽然是连边村居民都比不上的山里姑娘,竟然也能对谈出中将女官都未必领会的论调。其仪态与步伐,也不亚于中等家族里教养的姑娘。 浮舟原本被邀请去给那位女师打下手,但在人之下拿工钱总不够自己和农妇两人开销,她又不愿委屈自己,于是帮工几天之后就有了门路。 起初,女师认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够优雅:“这等不合分寸的传情之言,你为何要答应人家?” 浮舟央求女师帮自己写字,而她口述,最后成书,返给客户。她从没出入过宫闱,也不晓得贵族起居有何讲究,但人嘛…… 浮舟乖巧应对:“那位大人生性风流,以后这样的好事料想也少不了我们呢。”随着她开口而一起响的,是在桌上铃铛般清脆的财富律调。 合作伙伴也就放下了身段。哎,要说尊严,最有尊严的养老流程理应是攒够了钱遁入空门,但她毕竟出现在了这个有点眼界的人都看不上的地方,终究是为了生活妥协。 妥协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没有头了。 于是,她们都度过了一个温暖富足的冬天。 浮舟这次自由了,也能像一般的人那样在白天出门,不必拘锁庭院中。 她这时才知道,冬天其实死了很多人,每年都这样。如此说来,刚开始瞧不上的乐馆在衬托之下也还算有情怀,她记得那里没有谁是被饿死冻死的。 等到草木生发的时候,浮舟和女师的小生意也随着万物苏醒,又有了提升。按照时代的礼节,一方有了情信,另一方总是要回的。 可写信的人要是写--盼与卿朝朝暮暮,良宵短,好梦无;对方总不能答复诸如“承蒙厚爱,不胜感激”之类相形拙劣的白文。 这下就有她们左手倒右手的余地了。 浮舟听竹笋破土声一样的春雷,感念生意如雪片一样的春天。随之而来的念头在生活之外-- 依照上次,要不了多久,宿傩又要经由此地,逗留几天,去都城了。 可问题就在于,如果她还是落魄的乐师,还能照旧追随他,如今情况却大不同。 浮舟有什么理由能见到宿傩呢?就算她能见到,且他也乐意带着她,她又真的想和他离开吗? 浮舟在这里的生活倒是还不错,但做了恶人的跟班,一切就不好说了。可还没定下心,她就被女师拉出去赏春景。 浮舟难以望见草木葳蕤,但也能听听对方是怎么说的,又从哪颗草哪阵风中捉到了风流的一隅。 “那墙里有红梅开了,只可惜无人料理呢。院子的主人也不知所在。”女伴说完,天空还降下缥缈的雨滴。 浮舟无聊地倾耳听,还在思忖晚上让农妇做什么吃的好,随口答道:“断垣荒枯宅,红梅初绽春不渡,残瓣为谁开。” “喔。”这是有些惊叹的语气。 “下次有人见不到情人想写信,就用它吧。”花比人也是老手段,没什么新奇的,巧在荒凉庭院和美景的对比-- 乍看破落不可观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无人问津的美人,这本来就勾人。何况,这美人还在等待垂怜。 应该许多人吃这套吧,浮舟无所谓地想。情真意切的时候,看谁都动人。 “浮舟,你啊……日后会有什么样的男人钟情于你,又得到你的心呢。” 这是一句夸赞,虽然浮舟听着就感到不靠谱。 她幽默地说:“第一,我不能和瞎子在一起。”其他的还没想好。 女师搂着她的手臂,笑了。只是这笑声没持续很久就停下,她忽然不出声,夹着浮舟胳膊的力道也变大。 浮舟没在意,接着道:“不过代笔这些日子里,我听他们得不到时爱恋痴缠,情迷意乱,要把这段恋情说得世所无一。然而一旦得到,也就烦了。可见男人的爱恋比生命的朝露还短暂。” 她一个赚快钱的绝无讥讽客户的意思,相反,对方更换的情人越多,越有需求。但总的来说,所谓情意,不过尔尔啦。 浮舟说完,女师的脚步也就停下了,浮舟正要问她怎么了,却被迎面来的一个人身躯撂倒,一个趔趄。 她靠着女伴才站稳。如今她一个真没长眼的竟然被长了眼睛能看路的人撞到,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浮舟靠着女伴往边上侧了一步,说:“你好,不需要的眼睛可以捐给我。” 没人回答,她旁边的女师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浮舟在听见这声惊恐的吸气后才从发呆中回过神来,察觉到伙伴态度不对。随后,是破空的拂袖声。 一个少年忽然开腔:“滚开。”这声熟悉清冷的叱骂,来源于某个故人之口。 是里梅。 浮舟又想到他向来跟着宿傩,就软弱地低头了,不欲理论究竟是谁先撞过来。 唉,刚模仿深闺的女人慨叹春风不来,报应就有了。已是 初春,所以算时间…… 是她耽溺在小镇生活里,把他们忘了。 浮舟身颤,后退着屈膝弯腰对声音方向拜了一拜,一改嘲讽之势,展示她胆怯不欲惹事的态度。虽说前倨后恭……但对象是宿傩里梅,不丢人。 随后赶紧被女师带着离开了此地。 但走了几步远,浮舟听见宿傩的声音在低低念她名字:“……浮舟?” 她下意识侧耳转头,然而女师的步伐很快,她被很快带离。浮舟也只能匆匆听清那阵糟糕的声音,的的确确在唤她。 莫非宿傩认识她? 没能细想,浮舟被拉着带回女伴家。 女师为她们各倒一杯茶水,又饮下,才拍拍衣襟,劫后余生一般讲:“前阵子虽然听闻两面宿傩大人经过这里,但没想到这么快。” “两面宿傩?”浮舟好奇。 “你不晓得,那是平安京里的贵族们都犯怵的武人。他杀了他们中的很多,但万幸现在也要好了,今年秋新尝祭,他们还邀请他……” 浮舟问:“参加?” “不,是作为天地神祇受拜。”对方咕咚又喝了一杯水,可见紧张情绪不消。 “哇,”浮舟倒真是闻所未闻,她不由好奇:“那往年是谁。” “先不说这个了,他认识你吗?我听见刚才那位大人在念你的名字。” 她也茫然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的。” “而且我见他隔着很远就快快向你走过来,还撞到了你。按道理,高强的武人不会这么粗心。像是奔着你来的哩!” 浮舟听到这里也讶然:“……是那位宿傩撞的我?我还以为是叫我滚的那个人。” “不错,那位宿傩身形高大,旁边的随侍又是白发。走在路上格外显眼,所以我一眼就瞧见了,没想到他们走得也这样快。” “白发?”浮舟来了兴趣,认识十余天,她从不知里梅长什么样,还以为他只是能力特异,没想到外表也有奇怪的地方。 “平常皆以发色乌黑为美,白为衰亡。那他长得俊俏吗?” “是挺清秀,不过白发靠近耳边的位置,也有红色。从前听人说这些奇人异事,都以为是杜撰,如今真见到人,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浮舟拿起茶杯啜饮,对自己的前路又一次看不清了。 过了一会,女师为她倒满,这时候问:“你怎么不问我两面宿傩的事情?不好奇他的样貌吗?” 浮舟有意控制自己少去想他,理解不了的事情就不去自缚。她岔开了话:“原先琢磨红梅是什么红就够费劲儿。现在一听有人头发也是那种红色,更难理解。” “嗐,你不说这个我倒忘了。不过你目不能视却能吟咏这类颜色风景,可见天赋与众不同。” 浮舟也不推辞,因着饮茶就没再说话,再之后又陷入沉思。 第17章 今晚,她没回山上,在女师借住的宅邸中和她并榻睡了一宿。 作者有话说: ---------------------- 看了一下这节是2万字左右,还蛮简短的,有点狗血 第14章 翌日天刚亮,浮舟听见了庭院里有人洒扫的声音,就起了床,她的女伴还在衾被里沉沉酣睡,等她穿好了衣服,也没推醒对方,自个儿悄悄离开了。 浮舟出了镇,往山上的家里走。 等到半道,她停下脚步。扭着脖子,耳朵朝后听。石子在斜坡上滚动,声音很轻。她发现后面有人。 可自己停下后,后头的声音也跟着消失。 浮舟不假思索,扭头就拄着木棍往山上加快走。她虽看不见,却熟悉路。一到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的意外都发生了。 真是失策,但本来她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人陪同护送,而路走多了总能遇上不轨之徒,都是不可避免的概率问题。 加快脚步之余,浮舟还没忘记丢下自己的钱袋,里头有这几天花销的钱串子。 就算是坏人,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她想着,拿到钱就去镇里花掉吧。后来果然没再听见响动,松了一口气。 回家后,浮舟得到了老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有些受宠若惊。 对方一会说“心肝哟”,又说“可人呐”,生怕她昨天夜里未归是糟了灾殃。 浮舟应答随意:“之前不也有在她那借宿的经历么,城里总比山上好。” “是,是,就是这个道理。”农妇在一边应声,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浮舟,还有一件事情告诉你。” “嗯,你说。”她捞起桌中的壶为自己倒上一杯泉水。 “是个件好事,大好事。” “……嗯?”听起来,怎么不像呢。浮舟把茶杯置在桌上,膝盖一扭,朝外间转。老母亲的声音就在门口-- 门口的老妇支支吾吾,“女儿,她们都说你仪态又好,学问又好,不该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的……正好有一桩去平安京的好事。” 农妇闭嘴,她等浮舟问她。 浮舟一听见京都就头晕。她指尖撂倒粗劣的茶杯,它和水一同摔碎。农妇还心疼的哎呦一声。 “不是,你又要把我卖了啊。”她指节顶着额头,最近要去平安京的人,好巧不巧,她昨天刚才还撞到一位。对方还知道她的名字,所以-- 宿傩刚过来,在路上有意撞了她,第二天她就被送出去了,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浮舟只问:“我倒想知道,你这是把我卖了多少钱?能不能抵得过我写信赚来的。” 然后她听见窸窸窣窣一阵翻倒,老妇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握住她的手,使掌心向上摊开,随后塞入一块沉甸甸的凉金属块…… “这是黄金…我验过了。” 浮舟哑然,这真抵得上。 黄金虽软,也比她命硬的。她忽然笑了,牙齿在晨霜里受冻:“没想到我贱命一条也能这么值钱。” “这么大的,有…三个!这是最小的。” “你真是……”浮舟又气笑了,面对又要靠近宿傩这件事情,她没有什么特别要防御的心态,然而要想她欢天喜地,胸无芥蒂,那也不可能。 三锭金子…… 浮舟不至于立刻有嫌恶之感,却也对自己的物价提不起兴趣。 她思考了一下家中纸窗的方向--窗户冬天破了,她们用了木板将就,到转暖时就换成了纸的材质。美观但易碎。 也正因此,她把金块在手里掂了掂,用劲丢了出去。 农妇尖叫:“你做什么!” 浮舟叹气:“去吧去吧,要是你能叼回来,今晚就奖励杀鸡吃。”她也像和狗说话一样吩咐农妇,也算出口恶气。 早知道一开始就去乐馆了,去乐馆里写曲,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小院位于山腰的一个平底,论大小么不过十几步距离,现在那金子怕是和刚才的石子一样咕噜咕噜滚进无人的树丛了。 “你这孩子,疯了!那位大人是要进入宫廷的。” 浮舟当然知道宿傩,但她不热衷的理由在于年轻,不庆幸被捉弄的命运。她丢完金子拍拍手,就抛却了优雅的步态,蹲在地上,衣角粘土,抱着膝盖:“那还真是不堪啊,出入宫廷的人来到这种地方。” 她只怨叹了这一句,就有人接话:“谁丢了这锭金子?” 声音竟就在窗外,是饶有兴致偷听的宿傩。他一定是在偷听,而且接住了金锭,现在又违背她的意愿还回来,给要卖她的人。 宿傩……想到自己的抱怨竟然全给他听去,他又找上门来,浮舟感觉到心口如火烧,脖颈也钝痛。 “哎呀,这位大人!多谢送还……女儿,女儿她身体不适,故而才,浮舟,你快起来,为大人倒茶喝。这幅样子真是不知羞。” 被斥责的女儿一声也不吭,甚至连脑袋也埋进膝盖中了,大有一副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在两腿中天长地久的意思。 然而事态在宿傩来到之后,定然就会遂他意发展。 宿傩,似乎认识她的宿傩先跨进门,点评了一句“屋子太小,顶不够高。”然后浮舟背上就暖洋洋的--太阳照了进来…哗啦哗啦轰然倒塌…屋顶被切开。 农妇惊叫一声,然后胆怯着问这是何故。 宿傩并不理她,只拿脚碰了碰浮舟的大腿:“浮舟,跟我走。” 她知道事情已经绝不会有第二种答案,但 还是懒于应和。他都能把灵魂锁进手指,特异之处那么多,所以他对她还有点印象,可能也正常。 浮舟恹恹地伏在自己膝盖。 宿傩叫她她不应,但语气轻松:“真是麻烦。” 之后浮舟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腿上顶了一下,她就控制不住身体后翻,再然后……她像只球一样被勾到了谁的脚上,宿傩。 他脚背再轻轻一踮,浮舟就圆滚滚地被抛到了半空。 “好,”都没能换个姿势落地,浮舟就整个跌进了传闻中贵人的怀里--抱着膝盖。宿傩在她耳边问:“真轻啊,没好好吃饭么?” 他说的亲昵缱绻,浮舟感觉这人不可理喻。 她此时严词开腔:“请你放下我,我根本不认识你。也无意去京都。” “……换了个身份就这么不听话了,别是读书读的。” 浮舟接着晓之以情:“这位大人,你我萍水相逢,若是还因昨日的误会挂怀,我自然会去你府邸谢罪。何必这样羞辱我?” 她认识宿傩,近来也知道些人情冷暖。至少在男女情事中学会了,有时拒绝也是事情必要的一环。 浮舟说这些话不是因为她还抱着自由的期待,而是她知道,一人强逼另一人时,一定预设了她的抗拒。更何况还是理应不认识的陌生人。 如果乖乖就范,才是命不久矣。 “有点意思。事情比预想的有趣。”然后他问她:“你是想这样被举在手里,还是想被我抱在怀里进镇。” 作为良民的浮舟展现出宁死不屈的品质,不应答。 宿傩放线,遛风筝一样悠闲:“若是选在我怀里,我的外衫很宽,就没人看得清你。快点,浮舟,你现在选。” 浮舟又一次感受到了宿傩的恶劣:放风筝时,松开转线,是为了让它再次绷紧。真讨厌,把两个差劲和更差劲的选项丢给她。 几息后,浮舟从自己的腿间仰头,找到宿傩衣服的那一面,沉默,屈辱地贴了上去,用手撩开他的外衫,和头发一起缕在自己耳边,遮住脸面。一副拒绝交流,羞于见人的模样。 “呵呵,这才对。”他摸了摸她顺滑的头发。 只在宿傩宽大温暖的手碰到她后脑的时候,浮舟震颤了一下。 再之后,无论是他换手还是若无其事地打理自己的衣服,挑她的头发,她都一概没有反应了。 只有扑在宿傩胸膛的湿润的呼吸,证明此人遗留世间。 那老妇还想索要掀翻屋顶的赔偿,但命大,只是被里梅踢了一脚。在地上叫个不停,声音也越来越远了。 外头山岚像眼泪,打湿了浮舟沾泥的衣衫。 半路上,浮舟的手垂下,不自然地随宿傩行动而摇摆,竟在一次巧合中碰到了他腰带。 宿傩腰上竟然挂着她刚才丢下的钱袋。 浮舟心里感慨,自己当真有此一劫。这么早就开始尾随她了? 宿傩的一只手握住她:“被你发现了…我想想,路中冲撞的事情就作罢。女人,你现在说说,你把我当成小贼的僭越要怎么弥补?” 浮舟不说话,宿傩就一直圈着她的手腕,勒到她凸起的腕骨都要碎了,不得不发出低低的呻吟,他方又问一遍:“说,怎么办?” 她这下是不得不开口了,声音坚决冰冷,质疑道:“那我的钱袋怎会不在我自己身上?” 宿傩呼吸一滞,她胆敢顶撞他:“真敢说啊,浮舟,要不要我带你回忆一下……”他说到一半,也停下,没办法拿没发生过的事情举例。 第18章 “算了。你拿着。”说着宿傩真解开系带,要把东西物归原主。 浮舟言语上占了上风,在他怀里直愣愣地伸出手,突兀地放在外边,等他还。 事情一定不会顺利的,浮舟在心中喟叹,然而如今,却不得不这么得罪他。还不晓得宿傩这个坏东西要怎么折腾她。 钱袋子落在她手上时还好端端的,结果竟然拿在她拿回袖中的时候离奇自燃。 浮舟惊呼喘息一声,声音惹人怜恤,但她发觉烫的时候,袖口也着了火,连带着一圈都灼烧,为时已晚。 她又气又恼,差点要尖叫:“大人!着火了!” “哎呀,果然还是个笨家伙,这么晚才发现。” 她在空中徒劳甩动手臂,在宿傩怀中无伤大雅地挣扎起来,收效都甚微。 “烫吗?” 浮舟才不搭理他幸灾乐祸,快要笑出声的伪装。故作镇定,倔强地继续无用功。 “风是助火的,你该不会想连我的衣服一起烧掉吧?” 她的身体因为他这句话僵住,任火舌舔舐,也不动了。如今,她的小臂已深陷热焰。 宿傩想她这样死掉吗?这也很难回答,她如今知道了更多事,仍然搞不懂他。 “哦?你是真不知道啊。抱歉,把你想的太聪明了,还是个蠢女人……里梅。” “是,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出声的追随者,冻结了她手臂的火。 然而她的衣服已经一团糟,半条手臂裸露在空气中,而且,在冷风里也有灼烧的痛。 浮舟被烧伤了,她胡乱把手缩回怀里,一路上无论宿傩说什么都不吭声了。 作者有话说: ---------------------- 浮舟表面:心直口快,心比天高,心意恒久,版本上线[愤怒] 浮舟内心:活着挺好,死了也行。哎!!我说的是死后火化啊!不要乱烧。[爆哭] 提要引用蜨蝶行,汉乐府佚名作品,前三句话就是一个克苏鲁-- 蜨蝶之遨游东园,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接我苜蓿间。 蝴蝶春日游花园,恰逢捕猎梁上燕,猎杀时刻--为苜蓿巢穴中雏鸟衔去昆虫一片。 不过对浮舟来说更烦恼的是,燕子是为了哺育孩子,有人就不一样了。(什么虫鸟二象性)【蜨】这个字就念作蝶,同义复用。不过网上也能搜到【蛱蝶】这个版本的[垂耳兔头] 第15章 宿傩知道自己从没见过一个名叫浮舟的女人,但他在今日抵达这个普通的城镇时,心中就有预感。 等他见到那个人时,他就知道,她叫浮舟,曾是个乐师。 她的声音顺着风传到他耳中。“我不和瞎子在一起。”为了不让同伴难堪,说话也颇为风趣柔和。 但明明是以此为生,言语中却对男女之情十分瞧不上的样子,虚伪。 他带着里梅走近,还跑到路的另一边争道。宿傩这时看清了她,身材娇小,皮肤细腻,嘴角挂着伶俐的笑,和他所以为的大差不差,只是更活泼,短了点印象里稳重。 他脑中忽然出现了一段过往。和如今的情况……是某种诅咒吗? 不要紧,宿傩总会知道的。 随后,被对方讥讽眼睛无用时,确实生了四只眼的宿傩感到一阵好笑。紧接着她忽然一改要理论的态度,落荒而逃。 她的背影很陌生,印象中的浮舟从来不以背示人。浮舟嘛,应该是跪伏着在他面前,倒行着用膝盖离开,连仅仅只是屈膝都少有。 再然后,四肢柔软,身段颇有韵味,情态天真,毫无虚伪的面目,她仰慕他。 从头到尾都叫人意想不到。甚是有趣。 所以宿傩叉起手:“里梅,我们去调查一番这个浮舟。” “大人?” “没什么,她有点意思。” 故而当日就上了山,从卖过一次的母亲那里买下了她,宿傩比对记忆中的只言片语“冬天,吃不起饭,就把我卖掉了。” 现今又冷眼旁观,他想:这不是吃得起饭也能卖么。 记忆中的浮舟傻的很,也怕死。 所以他次日用火威胁她,伤的不重,如果她会反转术式的话--可惜,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若不治疗,大概会发热,头昏,一命呜呼吧。 宿傩原先没想这么早让她知道钱袋的事情,她那天早上起说的话已经够被斩断很多次了。不过她大概总有让人意外的本事。 还有与之而来的坏 运气。 见面时摆出那种丢人的姿势,不理不睬,在他怀里叫出来,言语不敬,最后还讥诮他是小贼-- 宿傩细数浮舟的罪行,他想她还是做乐师的时候比较乖,然而……如果反抗的话,戏弄起来应该更有趣。宿傩觉得她不识相的心思也就作罢。 不过不管是哪样的浮舟,似乎都和这个无趣的地方有层隔绝。所有人都是活着的,只有她死了,或者所有人都是死的,只有她活着。 名为浮舟的女人身上散发香粉的气味,她是一道温热甜美的谜题。宿傩,如果那段记忆是他的话,他之前弄错了,她并非杂草。 ---- 浮舟被带回了宿傩的暂居地,这地方或许是上次她住的,或许不是。她的失踪在这个城镇里就是水花进了水,无迹可寻。 而她也像是对外界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自被掳走,便不吃不喝,整日地躺在床榻上,也不打理头发,也不搽新的香粉,甚至连破旧的衣服都没换了。 一段时间以后,所有的声音变得旋转而空洞,世界是缓慢的,时间是焚烧的,而她的头很热,手则疼得快溃烂。 在迷幻中,她听见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助,浮舟胡乱地从火海里伸出完好的那只手,疼痛的那只就是烂死也只能在不见人的被中。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大约总不过“求求你,救救我”。 人活着,竟然就要经历这些吗?太苦了。太苦了。她攥紧了手中唯一能攥紧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又昏迷过去。 等再回到生者世界,她听见庭院里有虫鸣,有人在那里浣衣。 里梅,如果她还顺从地伏倒在宿傩面前的话,他洗的衣服里应该也有自己的吧。浮舟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嘴唇,没有一点干燥的硬皮,软软的。自己这会水分充足,肚子也不饿。 宿傩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杀了她,他还记得她,然后又来招惹她,伤害她,治愈她。 现在浮舟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齐整而健康。 凝神听,更远的地方还有人干活和谈论的声音,恐怕才到下午,时间再过一会,她应该就能听见里梅劈柴了。 浮舟从床榻上坐起来,但她想了想,没离开,又躺下了。宿傩是能听见的,所以她还是不要跑出去,到时候又遇见他,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她心里没底,对方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这次,乃至以后,还能成功吗? 浮舟的世界总是黑的,所以睡着也更快,日光找不到她,月亮打不动她。 不过里梅端来的饭能。 他做的菜很美味,而且不计成本荤素搭配。里梅甫一离开,浮舟就坐在了盘前,轻手轻脚地用起晚餐。 等里梅回来拿餐盘时,她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背着庭院,侧躺在床榻上。只有碗里空空荡荡。 所谓人有饭吃,就会有办法,这句话或许是真的,浮舟在恢复健康的第二天,也就是午餐时想通了。 宿傩不会闲养着一个没用的人,而他听力卓绝,前一次她夜里不过被气醒,他第二天都能知道。如今她又听里梅在外头走动的声音,浮舟知道宿傩就住在她隔壁。 所以她的一举一动绝对瞒不过他。 但宿傩还是挺老实的嘛,这两天。 不会是上次做了那种事情以后,良心过不去了吧?浮舟心想。 宿傩或许把她当成一个物体,但那也是他的东西,不然就没必要费心把她抢回来。也就是说……浮舟灵机一动,有了个念头。 她自己也知道这恐怕不是什么好的想法,只不过内心的蠢蠢欲动盖过了胆怯的呐喊。 她在晚餐后,在里梅洗碗的时候,头一次主动打开格子门,走进了空气清新的庭院。水声冲刷,位置就在她最熟悉的方向。 浮舟也在自己以前爱坐的廊柱旁边摸索着坐下,头靠在那边。 她问:“是你救了我吗?” 里梅不理她,她也就不说话,静静等待。 “不是,是宿傩大人。” 浮舟说的一本正经:“真的吗,我不信。” “……随你,得到大人的青睐是你的荣幸。”里梅这样警告。 一次又一次,里梅真崇拜他。 浮舟忽然认可:“是,先前是我太不识抬举。” “嗯?” “里梅大人,我听他那样称呼你……你是叫里梅大人吧。” “是宿傩大人,不是[他]。” 第19章 “大人,我虽目盲,但也略通一些书,固然有妇道人家的蠢笨,却也不算粗蛮。”浮舟低着头,温柔敦厚:“像你一般风华脱俗、气度不凡的大人,所追随的大人必定也是风度翩翩的高雅之辈吧。” “……” 水声也停了。 浮舟嘴角扬起羞怯的笑,声音悦耳如流水:“大人……” 她的喟叹多情娇柔,等待心上人的爱怜:“我知晓自己的鲁莽,然而对你的渴慕淤积心头,我真是行也忧,坐也忧。今晚月下又如此机会,难道不是你与我有缘吗?如今,我再也没有办法忽视自己对您的深情眷顾了。我爱慕您啊,里梅大人。” 浮舟说完这段女人幽怨的告白,便楚楚可怜地捂着乱跳的心口整个靠在廊柱上,轻轻喘气的声音好像春虫在草间饮泣。 半天等不来回应,浮舟也念上了瘾:“难道,您也像别人一样嫌弃我的双目畸零为什么要如此绝情,不与我说话,这么冷淡呢?” “住口!我此前从未见过你。” 这话说的……宿傩在两天前分明也不认识她,不是照样做了那些事情。里梅也真是,落到自己头上就觉得无厘头啦? “我也是啊,大人。”浮舟怏怏的,两只悬空的小腿也不再摆动,紧紧并拢,她消沉道:“我曾经还道情之一字不过是女人家深闺寂寞捏造出的玩意,可自从那天在我深深恐慌无助时,被您握住了手,我便意识到先前的自己何其浅薄。” “……”周围安静如冥界,只有浮舟忧愁思念,鼻息发出啜泣的声音。 “原先想着,所谓地狱业火也不过如此,可指尖轻触时,可真是一泓秋泉梦中见。”浮舟卖弄完了这几个月搜罗来的酸句子,表情悲戚,手攥衣领,心情却是大感舒畅。 而她和里梅说起来也没什么仇。 但如果这能让宿傩不高兴,她就是在梦中苦吟半日酸文也值了--里梅对她毕竟也谈不上恩。 浮舟袖口掩住半张脸,半是羞愧,半是怨恨他不解风情,袒露完心声,匆忙回了房间。 今夜,她特意熬到了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停止辗转反侧,进入沉眠。 第二天,没人给她送饭了。 里梅真是有趣,跟他说你终究不是宿傩啊,他也生气,说钟情执迷呀,他也生气。她躺在被窝里,不让自己偷笑出声。 不过,浮舟也只是随便起的念头,前者后者,究其根本,恐怕都有宿傩的原因。都是宿傩害得。 作者有话说: ---------------------- 浮舟:生活在这对冰火人中间其实很简单,就像骑自行车,但是着火了一切都着火了因为这里是地狱。 浮舟:女主拿了认错人剧本兼不计成本不计演员损耗的导演[墨镜][玫瑰](墨镜下)[爆哭] 里梅:被迫男配[害怕][小丑] 宿傩:【海的儿子】尊严不让他长嘴,尊严不让他迈腿。[愤怒] 第16章 浮舟一天没吃饭,没人理她,她也不出去。窝在房间里嘟囔,什么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又是什么也只好顺其自然,任人摆布了。 她急眼了就往床榻一躺,脱离□□去逃离,去看看书,这些东西往后都能派上用场。总之,只要不是火烧到房间里来,她决计不再出门。 第二天她才有饭吃,里梅放下饭,敲门。等浮舟摸着方向拉开帘时,白发的少年已销声匿迹。 浮舟伸手,外边只有春风。 她呜咽了一声,关上门。实则心中有点担忧里梅在里面下毒,所以没吃。 相当于她饿了两天,其中一天是浮舟自己选的。 ---- 宿傩未曾想到此等难堪的事情会撞到自己。 浮舟所受的烧伤在咒 术师眼中并不严重,在修习反转术式的人眼中更是如此。须臾之间就能恢复的小伤,竟然让她狼狈到哆嗦。 她在梦中惊颤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见。宿傩过去的时候,她眼上的绸缎早就浸湿在眼阔的小湖中,而她在哀哀呜咽。 浮舟不是第一次濒死,但上次更体面,因为决定动手的是他。 她的细嫩脖颈是残暴的开端--如今那里浸湿着汗。 宿傩的一只手垂在席上,而不知为何,她的潮热的小手伸了出来,执拗地找寻他的手,塞进他掌中。宿傩能躲开,也能手指隔空挥断浮舟蜷曲的手。 不过他念在这个女人曾经乖乖给他砍过一次的份上,听了她的诉求。 断断续续的,当浮舟咬牙小声尖叫:“太苦了,太苦了,我好恨啊。”的时候,她那副涨红窒息的脸,竟然和记忆中的月下闪烁象牙光辉,说自己[又看不见,要月亮有何用]的冷漠重合。 明明,是大不相同的两幅面孔。 听她说的全是胡话,宿傩不得不提示“要帮忙吗?” 很快,他的手被激发了生命力的指甲攥紧。手掌凹陷出几个小坑。 宿傩以前不甚关注女人的指甲,此番得以近观。浮舟的是椭圆形状,略长出指尖几毫厘,圆圆的弧线延伸了纤长的手指,现在它是淡白色,彰显其主人微妙的健康状况。 浮舟快死了,身体发肤也凋败。宿傩接着看她的头发,似乎也不像之前光滑水润。 真狼狈啊,但他觉得也不能和死人计较,于是先治好。 宿傩瞧见浮舟的脸从鲜红与惨白的交替转为汗涔涔的粉红色,脸还因为先前的痛苦而皱巴巴的,不算美丽。 但在朦胧的夜色中,汗珠如同花叶上露光。鬼使神差的,他撩开她湿透的一段头发,理向脑后,吻了她额头。 结局是,第二天,这个不要命的女人却对里梅一往情深。 浮舟从未和宿傩说过什么心里话,但那句对感情沉沦的不屑可是五天前才说的。他为她转瞬即逝的理念和善变的情绪恼怒。 然而终究,其实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宿傩因此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情绪。 一边,他觉得浮舟本应该和记忆中一样情真意切,而如今非但不是这样,她还认错了人;另一边,他又觉得她不过蝼蚁杂草,十分愚蠢,不若一刀了断,他们都无烦恼。 更深层的想法是,他自己也隐约有所感:倘若真是里梅自作主张去治疗她,如果他实在喜欢,宿傩也可以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不是里梅,里梅根本对浮舟毫无想法。救治她的是他。 她称赞里梅气度不凡的时候他在房中不经意的听,殊不知到后来就是肤浅愚昧的情爱。浮舟说爱慕,非但说自己日思夜想,竟然还拿月亮来调情。 【都说女人比月亮还善变……】 【月亮在我心中永不会变,它就是月亮。】 那天在被衾中主动伸手的人,是她,被握住的手,属于他。他用反转术式治好了她。 错了,应该让她带着丑陋的疮痂和水泡,红通通的死去。哪里还有叫这个女人梦中见的余地。 她在隔壁翻来覆去了两天,宿傩也就在旁边点了烛光两天。 蜡油哭尽,里梅会添补,但浮舟诡计多端却自以为深情的虚伪,谁来惩戒呢。 宿傩是这么想的,于是-- 是夜,他踏着月色,在她呼吸顺畅的睡眠中步入她房间,又滑动纸窗,搅出点动静。和那天山上一样,故意叫她发现,让她惶然。 如果能再病一场,甚至惊惧死去,就再好不过了。 宿傩忘记了自己本可以发动术式,毕竟浮舟十分弱小,毫无反抗的余地。 -- 浮舟在深夜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安静。 然而她或许是睡糊涂了,总感觉自己是被什么开门声吵醒的。她托起自己的长发,耳朵侧在枕上,并未听见风声。 她翻了一个身,心里却总有一种不能就这样睡去的预感。虽说这里就在两面宿傩的房间旁边,不至于会有不长眼睛的入侵者,本该毫无威胁。 但浮舟疑虑着,还是起身,摸到外衣,小声念着步数,找到房间格子门的位置。亲手摸到凉丝丝的木头和竹帘,她才放下心。回头又数了七声,摸到暖呼呼的被子,掀开一角,躺了进去。 然后她小声喊了一声:“哎呀。” 忘记脱外衣了。外罩的直衣在烧伤后就更换过,现在的料子竟然比之前自己置办的还舒服轻薄。 浮舟既然已经知道外套还在身上,就不能忍住不脱,然而这样又要起床,热气又要散去些。 “怎么这么不小心,早知道刚才不罩了。哎,里梅。”她忽然想到,以后要是也有一个里梅这么仔细的人在自己身边,能把一切料理妥当,那她就是身体健全年方二八家境殷实也甘愿。 站起身,春夜凉气唤醒了她,想什么呢,先把宿傩搞定比较实在。 浮舟再三确定了没有遗漏的事项,并且下定决心不管出了什么事,今晚都不会再离开枕头,这时才又回到榻上。 然而就在下定决心以后,浮舟翻了个身,面向内墙,手自然堆叠在一边,伸出被子外。这就坏了事。 第20章 她的手背碰到一段衣角。 浮舟下意识还用指尖蹭了蹭,还用放在左手上的右手搓了搓柔软的布料,光滑的,柔顺的手感让她昏昏欲睡。 但是,她并没有在内侧放衣服的习惯。 对于目不能视的人,秩序极为重要:离开房间需要八步,床铺必须平行于墙角,所有的衣服都要放在她一臂之内,而且要在特定的方向。否则就可能找不到。 …… 这是谁人的衣衫? 浮舟的手既然触碰到,动作就不能停下,她继续摸索。直到,提示音一样传来啪的一声。那人用指节敲了敲身边的上席。 她立刻伸手往一臂之内的,发出声响的地方伸手,然后……被一只温暖的,陌生的手掌捕捉。 浮舟小小的手就在一只大手中被握紧了。 她愣神了片刻,开口时,声音染上欣喜,用不大于耳语的声响呼唤:“是里梅大人吗?” 没等来回应,反而让她有机会再发挥。 浮舟立刻就抛却了刚才坚定的不出寝被誓言,右手也在那片布料中随意摸索着,那具身体的主人似乎还想看看她要做什么,给了发挥的余地。 浮舟半个身子探出温暖的床榻,头发簌簌地垂在外头席上,接着是她的肩。她两只手肘撑在凉凉的地板上,挺着腰,寻觅爱人的方向。 然而对方只有一只手握着她,力道很轻,随时就要松开的样子。所以她扣紧了他的大手。 浮舟口吻庆幸又多情:“你竟然真的来了,我是在做梦么,如果这是梦的话……” 她的嗓音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做不得假。 但实际上,浮舟知道里梅的身边总是天寒地冻,此前她帮他打过下手,其周身的寒冷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在这里,手心暖烘烘的人只有一位,那人有四只手。 是两面宿傩。 一想到对方竟然屈就自己沉默地冠他人身份,而且竟不在第一时间点名身份,而是偷偷潜入她的卧榻,浮舟就暗自觉得,宿傩,阴晴不定之余,似乎也和有妒忌之心的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 她心中又有了一个想法,也打算就此实施。 浮舟声音中带着窃喜,也许她本人心中也确实在为此高兴,她说: “不,这不会是梦,一定是神明听见了我心中卑微的祈念。才安排你在这命定的时刻来到我房中。” “大人,我的衣服也是你更换的吗?” “之前还从来没有人看过我的身体。” “大人,大人。”浮舟逐渐地,已经整个偏离秩序的床铺,娇软的身躯半个都往男人的身体边睡去,终于,她的脸庞贴上了那片铺在地上的衣摆。 浮舟发出一声满意的呼吸,鼻尖抵着衣角:“但是我此前是从不相信男欢女爱的,却做起了帮人写信的生意,如今短短几天就为了一个男子连饭也吃不下了。果然,这也是上天对我思想冷僻的惩罚。这又何尝不是宿命使然呢?” “如此看来,纵然我再情真意切,你也有心,我们的感情,终究逃不过破灭……” 浮舟半张脸已经贴在地面上,只隔着一层布料,若是论姿势,想来这和五体投地也无甚区别。 她由此做了一段悲戚的总结,只有这句话全自肺腑:“恐怕,所有的事情,在开始的时候就注定有终结。” 蹊跷的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浮舟不苟且欣喜,也不悲切。 人啊,若是全篇都是虚情假话,不含一句真心言语,就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但谎言在真心的辅助下,也能做高一层。 她说完就瘫在冰凉的席上,喘气。她感到握住自己的手的力道在收紧。 屋中落针可闻,浮舟在心中数了三声,告诉自己,就是现在。 “大人,我还有一则不情之请。” 对方的沉默示意她继续。 “我听闻--”浮舟强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终于,垂首跪在席上,满头青丝在她脑后成片铺开,她一字一句问:“有诗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的手忽然被攥紧。 “周围自然是没有这种习俗的。”浮舟颤声道,“然而,我痴心一片,自知没有福分能侍候您身边。可怜我薄鄙轻贱的学识只能在此等小地方能派的上用场,你却是要去都城的贵人。” “但至少,在今夜,能否剪下一缕头发送给我呢?大人,我今生都不会再钟情他人。请让我就以这种方式……” 浮舟被牵着手,再拜身前人,嘴巴里说出叫人牙酸的鬼话。她期期艾艾:“至少,请让这无用的清白之身,在寂寞的时候还能守着一绺赠发,当做自己是你的女人。” 人吧,只要够低声下气,情真意切,至少在刚开始,总是能讨人欢心的。不过这种虚伪的东西根本难长久,所幸浮舟根本不想要这人的长久。 浮舟拜下去的身体,直到手里被塞了东西才仰起。她的耳边还响起来自乌鸦先生的声音【你上次的问题解决了?不错。】 一撮短而扎手的绒毛被放在她手心,宿傩给她了。至于上次的断头之谜……至今仍无解。 本以为此次注定难成功,起初只是想折腾一下的,可仅仅过去三两天,竟然获得了如此大的突破。浮舟在高兴之余,此刻却也有不知餍足的荒诞感。 到底变幻莫测,今天欣喜,说不好明天就埋骨荒地。 她握着手心已经消散的物事,双手缩回心口,想及命运无常,却因目标达成浅笑起来。痴痴的笑回荡在安静的房间。 “你就这么开心?”宿傩语气平静,截断了她的声音。 浮舟僵在原地。 他语调无悲无喜,叫人害怕:“怎么跟老鼠一样缩着。刚才不是自顾自地说得很起劲么?” 她茫然地趴坐地上,只听声音,不作反应。 “啊,我懂了,你说完话--现在,轮到我了。”宿傩表面闲适又轻松,心里恨不得把浮舟折磨千百遍,如今身份揭露,她的反应却不够悲切。呆滞的模样叫人厌烦。 不好,不好。 他见地上坐着的人呆呆的身影,纵然她有眼睛,想必也只是一对鱼目。一不做二不休,宿傩拎着浮舟的衣领,一提,又将她甩到空中,两手不出意料接过这个呆傻的女人。 她的身上还有那天更衣时的熏香味,消散得差不多了,才能闻到底下还有一种馨香。 宿傩问她:“知道是我,你很失望?” 浮舟知道,宿傩这又是在逗她了。风筝放出去,只是为了收回来。欣赏够了它在天上飞,就拽下来藏回盒子里,或者一把火烧了也未必。 也好。反正最重要的东西她也得到了。 她动作慢吞吞,昂起了头,伸展的脖颈像引颈的天鹅。其声也是细细小小的,然而说的确话却是:“嗯。”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浮舟知道他能点火,知道他能把她锁在院中,还知道他身死灵魂和记忆还能留世千年的诅咒。总之,她的性命无足轻重,但现在她说[知道是你,失望了。] 举止也诚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浮舟如今还在,是为了下次做打算,担心宿傩在未来或许又知道前缘旧事。 而她同时又觉得,宿傩在此刻,还是和别的男人并无二致。他们恼羞成怒起来都是一样的。 她很快就想好了应对。浮舟坐直了身体,力气不大,脊背却有种倔强地绷紧。 她还颤抖着,但整体已然不卑不亢,问道:“宿傩大人,为何深夜出现在我的卧房中?” 他不回答,只是浮舟感到自己的身躯被四只手紧紧缠绕。她没有挣脱的举止,好像对自己丧失了控制,但言语决绝说:“原来如此,我……恨不得死在不知道的时候。” 这幅任人宰割,却只是哀伤于知道真相的痴情模样,最叫人痛恨。 “是这样么。”宿傩冰冷的声音伴随布料的撕裂,“那你应该再恨一些。” 因为他的粗暴举动,浮舟的脖颈,乃至全部的身躯,纤细的腰和腿,全都在这间无灯照耀的卧室里展露无遗了。 宿傩的呼吸声大于她的脉率,他用牙齿啃噬她流动血管外的皮肤,咬出血来,又让她恢复。 衣物褪去的声音恰如花瓣打开的响动,近乎没有,有的只是浮舟急急缓缓地呼吸。 “听说你从没被人看过身体。真是荣幸。” “还是清白之身呢。” 浮舟任由宿傩说她,立了一块痴心人的靶子,就是给他出气用的。 她说完了该说的全部的话,躲在他心跳剧烈的胸膛上不言不语。假装自己已经羞愤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稀奇得很,她对他真心感激又情切的时候被削掉了脑袋,现在说和他在一起不如死掉,竟然还能被搂在怀里做亲密的事情。 浮舟回想以往,自己还对他怀抱着很好的感官的时候,觉得那时果然愚蠢。他那样说他,其实没错的。 第21章 但如今,宿傩果真别的人没什么区别,她代为构思着笔的那些男女也是这样。她因此而感觉看清了他。 他讲话的内容也和他们一样精神失常,一副怨怼得恨不得她也立刻死去的样子,却不动手:“真是可悲,浮舟。受迫委身于我,却还要把头埋在不爱的人怀里。” “你在羞愧吗?觉得对不起里梅?还是说--你湿了?这不是也挺喜欢我的嘛。” 浮舟听见这话腿脚才扑腾起来。这委实是被人说到羞涩的地方了。她本身此前没有过具体的这类经历,一旦要遭遇,不免害羞胆怯。 尤其是宿傩的手指,分明结实到能捏断人脖子,在她身上动来动去摩挲的时候,偏偏是又灵巧又轻盈,简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她更埋着头贴紧他温暖的皮肤。 作者有话说: ----------------------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白居易,井底引银瓶,本来没那么有名,但是现在很火。 这里的恩其实不是恩情的恩,浮舟牵强附会的。恩是doi的那个恩。 其实宿傩不应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该是睁两只眼闭两只眼(不是啊!),但不管怎么说他这里也是嘴硬 宿傩心细。举个例子:说是没把小惠当回事,锐评也有鄙夷,但——一附身就去沐浴,沐浴完,马不停蹄打万,目的是通过十影击杀津美纪的身体,让小惠自闭。 对一个没当回事的人使用双重保险-- 要是有这个脑袋考公考研考博什么考不上啊,所有领导同事导师都会吻上来的。但同学就说不好了。 考试前:我没复习,我也没有,好我们都裸考; 考后:蛙趣你怎么绩点4.0,前夜还用消防栓砸晕优等生同学 宿傩bellike:阴险jpg 以及浮舟轻轻一要宿傩就给了— 下个榜见,欢迎收藏,应该周五就发完round2,就剩个小小的收尾。然后就是刺激又dokidoki的舌篇 第17章 浮舟现下心思灵活,全然专注在了奇怪的地方,又要抑制自己比起厌恶更偏向于好奇和跃跃欲试的内心,只装作宁死不从的样子。 在这方面颇费了些功夫。 宿傩以为她被说中了伤心处,于是更加放肆起来。 “嘴上说着 只守着里梅--其实果然完全不是这样吧。别说男人的恋慕比朝露还短暂了,从你刚才乞求那绺头发到现在。” 宿傩不断变换着对她施为的手法,嘴唇反正不是在她脖子上,就是在耳边,声音恶意、兴奋:“月亮东升还没落下呢。”不过一夜而已。 他吐字清晰,就是要让她每一句话都听的分明:“我以前还当你比月亮圆缺还善变,如今看来,还是低估了你的多变之心。” 浮舟心想,这个男人还是挺丑恶的:论乐在其中,没有谁比宿傩这个随心所欲,还要这样大肆发挥的人更在行-- 她被他高涨情绪压抑着,也知道他嘴巴里说的每一句话,不过是一面镜子,照出宿傩自己的本心。而浮舟……虽然现在被他指法弄得像软了弦的琵琶,终究…… 说起前后不一,言行相悖,谁比得过他啊! 浮舟嘴巴里呜呜呜的,终于止不住流泻的呻吟,但她也没忘了用自己圆圆的指甲抠他皮肤,一口门牙咬在他侧脸上。 “你终于知道要反抗了,很好,很好!” 宿傩在她身上的禁制少了一层,再然后,她的脸被压在他锁骨上。浮舟试图昂起头,每一次都失败了。 …… 没有眼睛的人是如何啜泣的,这个记忆中问题的答案宿傩终于知晓,人没了眼睛,还有会抽泣的鼻子。 只不过那双本该呜咽的嘴唇,却是咬碎牙齿也不肯张开呼喊一声了。 他于是在体会过颇为动人的欢愉之后,还要在心理上获得所有的好处。 “我是谁?”浮舟耳畔,有人带着恶意提问。 “都流血了啊,你的嘴巴,需不需要帮忙?”他像上次一样问。也许其中有点自己都说不清的期待。“想要我治好就说出来。” 然而怀中佳人正经历别的劫难,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 如此,只有再加把劲了。 到后来,宿傩抱着浮舟,打开沉闷卧室的格子门,走到风吹拂的庭院,在那里又把浮舟压在怀里,坐在廊下,好一阵欺负。 在庭院中,皎洁月下,宿傩问他:“先前赠你的头发呢。” 浮舟并不应答,他也不惊讶。想来早就被丢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而他来了兴致,对这并不风靡的习俗。除束缚外,宿傩是不信什么誓言的,他想,这只是一件有趣,又能让她尖叫发狂的事情,所以做了-- 宿傩削去浮舟的一缕耳后黑发,一只手提捏着,将它对准月光。丝丝光亮透过发间抵达他的眼,他又匀出在她身上的另一只手,削去自己并不长的一缕发尾。 停下了动作,在怀中人无力倚靠的时候出言:“喂,看我在做什么?” 浮舟不抬头,宿傩就捏着她的下巴……然后想起她目盲,大感可惜:“有的时候觉得你有这些情态,真是忘了--” 这会他又不觉得她若有眼,也会是鱼眼睛了。宿傩心中暗想:虽不知会是怎样水汪汪的清泉,但总该是流泪时让人愉悦的美目。 他把她长长的头发搭在自己的头发上,在月光下打了个结。 “这是我们的头发。”宿傩把鬓发结塞进她手里。浮舟先攥紧,再又丢到一边。 “脾气真差……”他说,因愉悦甚至还有了宠溺的错觉。 宿傩不再纠结这些小事,重新做起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来-- …… 最后,她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堵塞的齿关,胡乱、沙哑、悦耳。 浮舟小声尖叫:“宿傩大人。” 也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再说一遍。把你抱在怀里的人是谁?”宿傩把她拢在手臂中,在她耳边诱哄。 浮舟哭腔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庭院回响,含糊不清的,只念叨他一个人的名字。 他故意又使了些方法,为了听见更多怀中人的抽泣。一遍又一遍的让她再说一次,再说一次,直到自己腻味。 “这样啊--”得偿所愿的男人本来也没有知足的概念,下一个问题:“那你知道,里梅能听见我们在庭院里的动静么?” “你的声音,你刚才那么大叫---啊,竟然晕过去了。”宿傩拍了拍月下怀中湿漉漉的脸,觉得她没用。 不过这是幸运,宿傩也明白,后面的问题与羞辱无异。现在她不用遭这个罪了。 他低头,赤身裸体的身躯显现不出丝毫的□□,就算有汗液,就算有……浮舟在月光下更明艳,她的脚搁在他腿上,柔软娇小,身体也漂亮。 可照旧,白色的皮肤有如出土自贵族墓葬。也许她正和旧时代陪葬的婢妾和石雕一样不甘不愿,不愿意委身于他。 宿傩在月下看明白了:浮舟如同枝头上摇落的逝去之花。 * 等浮舟醒来的时候,已是白天,房间里门开着,风缓吹,捎来了接上路过和邻里的声音。 宿傩在她边上,她听见了翻书声,翻了个面朝里,嘴里小声抱怨吵闹。 他就合上了书,整个放到一边。也不出声斥责她。等浮舟慢悠悠的从迷糊的状态醒过来,才又说话。 “休息得怎么样?”宿傩心情颇好。 浮舟也是,她惊讶于对方的好态度,疑心自己这不会是把他睡服了吧?很快她就把这番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一边。 宿傩往她怀里塞了一张纸。她又恢复和该有的兴趣缺缺,撇到一边。 宿傩再次耐心塞她手里:“赠歌。送你,记得还我一首,听说你文采不错。可别想出叫人失败的内容。” 浮舟气得发抖,躺着侧身直接撕碎了,沙哑的声音透着无力:“大人如此轻率……” 只一段,就说不下去了。 勉强轻轻喘着气,她终于重新开口:“你强逼了我,知道我对他人一往情深--还又是掠夺,又是赠我头发。岂非是说,你要困住我?” “是又怎么样。”就是-- 浮舟撇过脸去:“如今,竟然还指望我回赠和歌--呼,不可能,我不会为你守身,和你也绝非情投意合……我宁肯死了,也不想和你有纠葛!” 气息断断续续,因情绪而哽住的咽喉阻塞她发出每一个声音。然而一字一句,终究和碎玉般掷地有声。 “宁愿死了?你可是病重了在床榻上都哭着说不想死的……可笑,你这个人,嘴巴里说的话和实际行动什么时候统一过?”宿傩捏住她下巴。 宿傩接着道:“一定要说的话,说不定还是那种被问到[想怎么下葬]的时候还要对黄泉使者求饶[不想死不可以吗?]的胆小鬼。” “我没说错吧?浮舟?” 浮舟气得把手里的纸屑往声源处砸,举止粗鲁,然而纸片坠落时的雨裹挟香风。 第22章 最后,她撑着身体坐起来,一言不发,就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走。 宿傩动也没动,只残酷地说:“如果让我看见你还活着--” 浮舟没听完他的话,干脆利落离去。也忽视了话中冰冷温度。 两天后,他们在一所荒废庭院里发现了一具女性遗体。 她生前叫浮舟。斯人若红梅,已凋谢。 外褂的腰带悬上房梁,足尖和不足一尺的地面遥遥相对,地上只有一封信笺。 作者有话说: ---------------------- 浮舟:演的真带感啊 浮舟:上次的事情他还有脸说? 赠歌这个习俗是源氏物语里提到的的,一本恋爱小说,里面和歌多也是爱情母题的酬答。大多是男的先写信,然后女的回。以和歌互表情怀,然后幽会,处的好了做情人,养着,不好再分手。 宿傩翻书给他写了一个(老头恶补知识)。按礼数,女方,尤其是地位稍低的人,就算心生怨怼也不撕破脸。不然源氏恋慕空蝉的时候对方直接已读不回就好了() 但浮舟现在就是撕烂了丢他身上。什么文绉绉的伪装都没有咯 真是戏剧性。 这轮浮舟毕竟是略有文化的人设了,而宿傩是有一丢丢文雅但整体还是武者形象,而且杀人如麻。在这里却颠倒。 如果我能想出宿傩的和歌是怎么写的,就让它以后出场一下。 第18章 浮舟离开宿傩的住所后,在平整的道路上走了一段路,才听闻车马声,她拿出自己的钱袋,请求对方带自己去女师的寄宿之所。 讽刺的是,这钱袋受了宿傩术式的影响,没有一丝破损。 浮舟气得牙疼,他根本只是成心要点她。咒术师,真好啊,最好 就好在他已经死了! 她有点怨宿傩,但不多。她的命长在他身上,而他在关键的地方不算吝啬--虽然他不是自愿的。 浮舟在牛车上感受路面颠簸,往内心搜集章句,就这么一路晃过。 “全都送给你了。”这钱袋,原先着了火也不肯扔的,现在她不想要了,全送给这个拉牛车的。 浮舟找到了女伴,对方消息灵通,先问:“听你母亲说,你竟然真的和宿傩大人结缘?” “她把我卖了三锭金。”就这样。什么结缘,岂有此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或许她脸色太可疑,对方说到一半就停下。 “什么也没有,再过几天我就不在这里了,特意同你告别。另……”浮舟嘴角扬起笑:“再帮我写最后一则信吧。” 她熟练地在对方书桌旁落座,一双手臂因抵着下巴而自然露出,宽大的衣袖落下。 “你的手怎么了?”只听见女伴口吻紧张。 浮舟不明就里:“嗯?” 对方迟疑:“红红紫紫的……” 浮舟心中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命咯。 然而她面上不表态,双手交叠往膝盖上放,袖口再度遮掩:“没什么,你研墨吗?” 后来,她念,她写。 “春月会相逢,” “良宵烛尽疑惊梦……” “而今--”浮舟又拢着袖子抬起手,轻轻摩挲起下巴,和某个粗暴的家伙昨夜里动作可不同。 她忽然笑了,嘴巴张开,冲书桌方向回头:“有了。而今一万重。” 然后浮舟像是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一样,猛然散去了身上的所有沉稳和思量,语气也轻快自由,还带上了少见的顽皮与亲昵:“姐姐,你可得帮我好好写。”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不像好事啊。”对方看浮舟像是一只随时要飞离地面的蝴蝶,又觉其中有些意象悲哀,什么烛焰熄灭、惊梦,不似情书,故有此问。 浮舟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墨香,想象女师必定是字迹清秀,或许会教人难忘。 她顺口就编了则跌宕起伏的小故事:“哎呀,这可怎么说好。大约,我推测……花月下,帷帐中,春风一度,出来竟然发现会错了人,再窘迫的事情也比不过这个了。结果隔天那男人竟还死乞白赖的写信。女方固然怨恨自己,但更觉悲凉--此刻盛春,却与心上人更是相隔万重了吧?” 对方则提出:“月下,烛光中,怎会认不出情人的脸呢?设若二人都错认,就稀里糊涂相好,可见也不是真心的。” “不知道呢,我也没问,可能谁瞎了。哈哈。”浮舟摆摆手,轻飘飘解开谜底。对方显然没相信。 “……” 因浮舟有意敷衍,她也就不再过问,含蓄应是,然后动笔。 书写完毕,浮舟带着这封墨痕未干的信,仔细收进袖子里,又央求她带自己再去一趟前些日子经过的庭院,想知道那里的红梅开得怎样。 到了以后,她又是摸摸土地上的残留花瓣,又是摸摸枝梢,还凑过去闻还有没有香气。浮舟发现,所剩无几。 女伴遗憾,如今春意已浓,却…… “已经在雨中打落不少,梅花开得早,也留不晚。” 浮舟的指尖触碰到还沾露的蕊瓣,这已经是枝头残存的不多的花儿了,她说道:“那正好呢,雨打风吹,哪种花经得住这种折磨。” 凄凉的风卷过此地,花瓣却不再响应。又闲聊几句,告别女伴,浮舟在就在这里找了根房梁。 她有些疲惫,这次和宿傩相处不顺畅,他又爱看她难过看她无力呼唤。想来也是一场没果的孽缘。 在乌鸦的帮助下,浮舟微笑着踏入腰带系成的绳。旅程就在此终了。 平安京的名胜,下次有机会再去游览吧。 ---- 离开不幸的年代以后,浮舟的魂灵轻飘飘,但她还是忘不掉自己的脖子遭到了这些罪。 “说起来,我需要辅助自砂,也完全都是你的错。”要不然她自己就能栓绳子。 【不,那你就不会选择死亡了。你会跑。】而这份公款出行的损耗则全由…… 浮舟扭头,用上了久违的眼睛,露珠似的瞳孔对着接引人。她瞧这乌鸦脑袋不大,但也挺聪明的嘛! “好吧,你没说错。”她又问,“那你们能从宿傩的记忆里得到什么呢?” 【无可奉告。】 “好吧。”套话失败。藏的真严,顺口说一句也不肯。 浮舟又被带进了旅馆,乌鸦先生开的,里面的房间除了各个都发生过命案,别的也没什么不好。 【不是我开的,我负责管理。】 她耸耸肩,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 两面宿傩做了一个梦,梦中他经历一段旅途,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居无定所,走到哪就住到哪,如今只是走走停停要去平安京,参加皇室的秋日祭祀。 梦中也一样,只是他曾两次同遇一个女人。 第一次,他将她杀了。 第二次,她是自杀的。生前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宁愿死了,也不想和你有纠葛。]最后说好的回赠和歌也成了绝笔,还说什么而今一万重,真是……没来由的讨厌。 有点意思,起初是乐师,后来又做了别的;起初说仰慕他,后来又改成里梅。明明没长眼睛还见异思迁,令人不快。 这次呢?如果他们能遇见,她又会爱上谁? 人类的滋味多种多样,拿来作为有生之年的消遣,刚刚好。 不过宿傩觉得记忆中的自己有一点不像自己,那就是第二次时,竟然暗中窥伺对方那么久,等到急不可耐的时候才表露身份-- 平白无故惹人发笑。 要不然就一开始说明,要不然就到尾都不要声张。 偏偏挑在那种关头……宿傩自认为是了解自己的,所以即便别人--另一位当事人不懂,他却明白: 这是失态。 故而宿傩确信:梦虽逼真,终究还是假。如果是他,在她丢下钱袋的时候,就要把她结果了。而且他还要顺着眼睛的那条缝切。 下次投胎,好歹长对眼睛吧,或者两对,他想。宿傩怕浮舟一对不够用,她看起来不是很聪明,连谁救了自己都不知道。 春天,两面宿傩抵达了那个小镇,在街上游荡些许时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一见。就只有民风还算淳朴。 他没见到以为能偶遇的人,感到无趣,又想起或许那个女人在山上的房子里。于是又掉头离开,上了山道。 山腰方寸大的平地上只有一个破败的小院,没有墙,院中也无人料理。只有笼里关着的机证明此地尚有人居住。 宿傩不请自来进了屋,里梅不问缘由紧随其后。 他进去以后只说了一句:“果然,屋顶很矮。”和回忆里一样。 于是,屋顶轰然崩塌在院中,日光照进来--天亮了。 0人在意主人回家后的精神状态。稍事停留片刻,他们又离开。 里梅从不质疑自己追随之人的决定,对这一系列举动也毫不动摇地听之任之。甚至不多一问。 第23章 宿傩来到这座小镇时,心情实比往日更好,因为怀着对梦中那个相逢了两次的女人的好奇,然而,和预想中的情况有所不同。 这次并无人出来与他擦肩而过。 “里梅……”心里隐秘的有了一些不为别人所知的事情,颇想说给左右人听,但宿傩开口又猜疑那个有趣的女人是否当真存在。 第一次的仰慕口说无凭,顶多就是低头恭顺的样子比较让人舒心,不过能让他喊里梅诵经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叫人厌弃的家伙-- 宿傩提醒自己,如果遇见,手痒,这次不能太快动手,也不能把人逼得狗急跳墙。 凡人的命,一根腰带就能勒断。 第二次嘛,固然痴情和执着是无聊的品质,但对象是里梅,事情于是就不那么惹人无聊。 这些念头闪过只有一瞬间,被叫到名字的少年问:“大人?” 宿傩忽又觉没什么好说的,他改变 了主意:“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你的年纪,可有寻觅伴侣的心思?” “……呃,大人,应该…没有。” “没事,下山吧。” “是,宿傩大人。” 作者有话说: ---------------------- 而今一万重化用的是李商隐【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人类的滋味多种多样,拿来作为有生之年的消遣,刚刚好。】打小鹿之后说的。 宿傩:我也有自己的观影体,并且提出相应意见。 宿傩:第二次的那个时候明明是气死了吧,玩了真感情就不要说消遣了。还给那女的写和歌,哈哈,人家根本没看,要是让我上我一定行 鼓掌,有请云玩家入场!!! 宿傩:里梅……哦,对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第四次--宿傩观影中:请问呢,我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这是否有些ooc了。 宿傩(三周目自己打气):可不能把人弄得狗急跳墙-- 浮舟(此女已孤注一掷):我啃啃肯啃啃 段评开了,欢迎来玩。 下个篇章相对比较长,有5万字左右,是舌。不过每个小故事比起小说来说还是短的,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第19章 锈湖的天气从来不变,也没见过下雨,听乌鸦说,上次下雨的时候下的是血,后来,井里就有了喝不完的葡萄酒。 听不懂吖-- 但浮舟倒掉了杯子里的酒,以后也不喝了。 间隔一些时日,她又要出发,回到那个折腾人的地方去。 这次,她去了乌鸦的炼金工房,亲眼瞧见了这一套流程是如何发挥的。 【这个蓝色方块,镶嵌进钟表中,可以带你到达那个世界。】 “这是宿傩的记忆?”浮舟在钟声中接过承载她一生的小方块。 仅用手掌便能托起。 他们是怎么拿到的呢?算了,还是别计较了,邪门。 浮舟没问多余的事情,对待方块如同对待一只长了翅膀会飞走的蝴蝶。不耽误片刻,她小心将它投入了木质钟表空出一块的表盘中。 钟表合上,咔哒咔哒,齿轮转动,而她也觉得昏天黑地。 浮舟的意识也被目中金黄色的齿轮碾压游移,直到呱呱坠地。 她这次知道了问题不在于能不能过冬,在于她妈心太贪。 三锭金,呵,浮舟嘲笑。 时光流转,这次她在冬季的买卖旺季叫停了乐馆的商量。 “且慢,二位!” 身材娇小的盲眼女孩猛然大喝,中了邪一样,一时没人制止她。然后她从廉价的母亲手上夺过了买卖的钱串…… 陡然发现:“怎么才这么点?”她的灵魂的重量怎么才只有这么几枚铜钱? “去去去,你年纪大了,还要养活--”粗使伙计一巴掌呼到了浮舟肩膀,警告她:“你要是敢在这里放肆,没饭吃。” 浮舟又接受了生活的拷打,原来最终能给她开价最高的家伙,还是宿傩。 这下不敢说金如粪土这种傲气话了。 她被饿了两顿,乐馆里人见她也不是什么乖僻的丑八怪。日常举止动作,倒也不像个野蛮人,还算省心,便又对浮舟渐渐友善起来。 今年冬天收了不少家里养不活的孩子。 重新过上贫困的老日子。直到春天来临,浮舟喝杂粮汤,吃野菜,不见荤腥,但见白玉般的脸庞映在透明的凉汤…… 这是她同期一起卖进来的姑娘跟她说的-- “浮舟,你的脸像漂亮的白盘子,在碗里。” 她勾唇笑:“无他,命苦罢了。”能映人脸,这汤比湖还干净啊。 “哈哈,你讲话真好笑,怪不得客人总爱叫上你。不过今晚我也能去喝酒了。” 浮舟双手托碗,凑到嘴边,果真寡淡无味:“恭喜。” 旁边的女孩还跃跃欲试:“诶,你听说了吗,前些日子里传言,有个大人物将要从我们这里去京都。” 浮舟摇头:“没有,是谁?” “是把……诶……”姑娘说到一半卡了壳,纠结片刻才说:“两面宿傩大人,他在什么地方战胜了平安京派去的精英部队,但我不记得他们叫什么了…” 浮舟放下碗筷才掩唇笑:“记不得败者的名字实属正常。” 姑娘强调:“但他们也绝非无名之辈!” “是啊,当然。”她是知道的,要是她早点知道,第一次就不会那么紧张了。至少,不会因为失态被宿傩斩首吧? 浮舟总是不经意回到那个看似风平浪静的下午,随即又清除那份印象。“毕竟是平安京那边的精锐,都城的兵力哪里是我们这个小地方能想象的。” “所以要去侍候那种大人……浮舟,你不期待吗?” 完全提不起劲…尤其是想到上次做了什么。乌鸦先生称那是一个大胆而有勇气的策略。是她不够稳妥。 “期待。可惜他们没选我去奏乐。”浮舟端起碗,也不说粗茶淡饭难入口了。 “不知那位大人,长着怎样俊逸的面孔。” 浮舟觉得她也太容易被光环蒙蔽:“……我只希望他性格稍微温和些。” “也对,浮舟是不介意样貌的人。”姑娘凑近了,带着胜者的怜悯对她说:“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比其他人更执着指法和技艺吧。真羡慕呀。” 她确实该羡慕,浮舟想。把碗筷熟练地摆放到膳台上,拍拍手,侍女就进来沉默地把东西收走。 事到如今,浮舟想清楚这个女孩究竟是谁了。 在最开始,她还寂寂无名,只是有盲人乐师名头的那次。在她被拉去给宿傩弹琴的前一晚上,有个倒霉乐师身死当场…… 当时吓坏了镇里所有人,能不去的通通生了病,这才一路递补轮到她。 现在想来,那倒霉姑娘不正是这个如今自己齐名的天才少女同期吗? 因卓越的技艺被派去侍候客人,最后却因鲁莽的个性潦草收场。 哈哈哈,在对方期待今晚的同时,浮舟心中对这个无知无觉的姑娘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她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浮舟的同期自然领会不到浮舟暗中所想,还继续自顾自说着:“幸好大人们说我还有舞蹈的技艺,也比你更能讨客人欢心。” “嗯嗯嗯。”浮舟木木点头,“你自然比我好上许多。” 说来也可怜,对方只是爱显摆了些,渴求认同了些,争强好胜了些,还算正派,只因为她被教习老师夸的过分而甩了几次脸。并没有其他矛盾。 姑娘为人比起宿傩还是好上许多。 就算这只是一片灵魂的断面,她不是真的人,浮舟也为她感到些许惋惜。 她叫住了对方的花名:“荻花。” “嗯?” “万一他没那么值得你期待呢?” “……浮舟,你不会是因为我被选上了,嫉妒我吧?” “是啊,这种因为残缺而被独独抛下的滋味毕竟不好受。”浮舟坦率认下了,一声叹息凄凄凉凉:“荻花,我想你知道…我是羡慕你的。” 当时欲开口,才发现难开口。她索性提前开始缅怀,说起只能给逝者的好听话。把这位年轻娇气的同期乐师高兴坏了。 荻花不甚端正地就跑出去,呼喊声弱,但逃不过浮舟耳朵:“我要告诉他们浮舟对我认输了--他们问起来你不许不承认!” 浮舟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而是想到,明晚又该如何应对。又发了愁。 临到下晚,乐馆里的车队准备出发了,管事的人才带来了坏消息:“浮舟,那位大人点名要见你。” 她坐在席上还没说话,荻花先受不了了,宛如遭遇晴天霹雳:“什么,那我呢?” “你也去,你们一起把客人侍奉好了,说出去我们也是接待过京都贵客的地方了。”管事的乐呵呵,“荻花,你擅长描眉,帮浮舟也--” “我才不要做侍女的事情!” 第24章 直到同期姑娘怒气冲冲的步伐噔噔噔远去,浮舟才小声同管事的说:“您真不该高兴过了头。客人没说人员增减,出手又阔绰,便觉得可以塞两个头牌,赚双倍了吧。” “……虽说荻花年轻气盛了些,但你说话真是叫人胆寒。要客气些,浮舟,别这样直白惹恼了客人。” --那客人也太容易恼羞成怒了。 浮舟知道自己口无遮拦,幸好有点名气和女人的骄纵在身上,目前还没什么坏到影响业绩的名声。 她低头拖过琴来,指尖在弦上弹拨了 几下,不答话。 “有些话是不可以说出来的呀。”管事的看她一副不合作的倔脾气,唉声叹气,“女人,还是要柔顺的好。你都用这模样把多少良配拒之门外了?” 浮舟想的却是,良不良配不好说,短短一个冬天就色授魂与的男人,其兴致灭得也快,不如倔在乐馆里,留个硬茬名声。 更何况,强取豪夺的把戏她上次误打误撞用过了,这次还是保持单身比较好。 她说:“嗯,我知道了,今晚一定让客人高兴。”说出来的话却不取信于听者。 对方想到她嘴巴里说出来能气到人跳脚的话,连连唉声叹气: “唉,我真是担心你。原先愁你性情促狭,不想让你出去……宿傩大人可是手里有人命的,他连藤原北家直属的日月星进队的精锐都歼灭了!可不是我在恐吓你,现在天皇陛下邀请他去京都了。” 浮舟知道对方想问的:贵族藤原如此,你的命难道比姓藤原的还值钱吗? 答案她也知道,一文不值。 硬要说的话值宿傩给的三锭金。 可管事的不明白,她只是懒得搭理这边的人,对宿傩她还是非常友好的……浮舟决心不像上次那样刚烈,风险太大。 别离使人倍感清爽,被放狠话也不错,但如今又要见面,倒教她有些苦恼了。 “知道了知道了,您不必多说。”现在就算有人推着她要让她对宿傩出言不逊,浮舟也有脑子,知道不能这么做的! 管事的又劝诫了她万勿闹别扭,也别做出闷闷不乐的样子来给人看,得到她再三允诺,才离开了去。 片刻后,侍女进来,为浮舟更衣上妆。 尚未到晚,就华灯已上,浮舟坐在牛车里,旁边原先还大发雷霆的荻花现如今抑制不住激动,和她这个看不见的人讲起难得一见的沿路风景。 “想来京都的花魁也不过如此了,哎,可怜我生错了地方。”又叽叽喳喳说了很多。 浮舟在她旁边频频点头。 “你今天怎么这么稀奇?你不说讨厌的话气我了?”荻花手在浮舟身上忽然推了一下,直把她的额角撞到车窗。 浮舟哎呦一声,摸发疼的地方。 “哇,可不是我弄的你,我就轻轻……让我看看。” 荻花被卖来的时候只有十三,现在也不过十四,根本还是冲动的年纪。性情多变,大呼小叫,天马行空,俱是寻常。 浮舟看上去年纪更长,只是以前不太饶人,现在么……为了进入应对宿傩的状态,她拿荻花练手。 柔和道:“我无事,你不用忧心。” “我没担心你,我怕你和他们说我推你。” “……”浮舟抿了抿嘴唇才轻轻说:“有些话是不可以讲出来的呀,女人还是要柔顺些。” 对方掐尖要强:“就说,就说。你不也说。” 浮舟心想,我悔改了。她嘴上说:“嗯,好。” 真是熟悉的感觉,无论干什么都是错的,都会被说。 一番对白,浮舟自冬以来的锐气竟然在下午消去了十分,只有教习得来的优雅,和能糊弄过人的仪态端庄。 作者有话说: ---------------------- 浮舟:小孩姐讲话就是硬气--断气的时候也会很快的--别带我啊!! 平安时代法令规定男15女13可婚,然而,中期以来,贵族甚至渐次流行更早的婚姻--所以12岁就能结婚了。 骇人听闻,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他们,平安时代历任天皇平均寿命为44-- 不是出生就死的婴儿,不是穷人家的,不是没钱吃饭的,而是已经确定继承皇位的天皇。 天皇富贵出身,有了钱都生死难料,想在这种落后的环境里维持人口规模(而且日本平安时代其实也还是挺穷的,中国唐宋尚且有很多人饿死冻死反正就是穷死,何况资源生产力都不够发达的隔壁小岛。文学作品里呈现的繁荣其实是贵族阶级的繁荣啦。),只有像动物一样繁殖。野蛮的时代也有野蛮的应对。 第20章 宴会入场时喧闹,空气中各种香气糅杂,芬芳而混乱。摩肩人群中,浮舟被推着前行,侍女已被荻花推到一边,不知所踪。 荻花先是支开侍女们,让她们去后边跟着,别让人把琴压坏了。趁没人在旁,她才骄傲地跟浮舟讲: “现在没人了,你想扶着我,就得走我后头。让我第一个进去!” 她讲话的语气固然蛮横了些,可对比动不动就一声不吭上手段的宿傩,浮舟又觉得心如止水,丝毫没有表现的不堪忍受。 “嗯,随你。” 荻花看她这么安稳,不像是要抢自己风头的样子,又高兴起来,主动伸出了手:“喏,你搀着我吧。” 浮舟温声说“好”,跟在她后面。她们步入里屋,踏上走廊,甚至连这里都被熏了香,以示游宴的排场。 浮舟忍不住多闻两口,等屋里的人拍掌唤她们进场。 终于,在拉开帷帐后,浮舟跟在荻花第二个入场。 她还没做好荻花要惹怒今天主角的准备,沉不住气的小姑娘就掐着她的手,还用上了指甲,发出“啊”一声脆响。 浮舟耐着疼……这下知道对方是怎么血溅当场的了。 浮舟甚至还想折返回上上次记忆中,寻觅里梅,告诉他:“是的,我们有很多人都不知道宿傩其实长了四只胳膊。” 荻花的消息这么灵通,可她也一副没听说的样子啊! 浮舟不晓得的是,荻花脾性不够温顺,平日里除了管事和客人外,从来也没有许多姑娘愿意和她推心置腹。 贵人头一次现身,她在一两天内不知道也很正常。 因着荻花掐人的劲,浮舟也没忍住,倒吸一口气。又因为她搀扶着自己,她因失态往前拽,而浮舟顺势被拉得撞到她背上。 一阵兵荒马乱,浮舟的鼻子又磕到了荻花硬邦邦的后脑勺。她酸痛得咬紧嘴唇,克制住自己要命的打喷嚏冲动。 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宁可没人管也不能信赖这丫头了! 浮舟来不及揉自己被指甲刺破的手心,径直跪了下来,笨拙的闷响之后,她还不忘拉扯同期的衣摆提醒。 对方这才也如梦初醒,向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请罪。 浮舟低着头,发髻被梳得没有一丝碎发遮挡脸庞,嘴唇隐约的小动作都瞒不住任何人。她不喜欢这样,还什么都没做,又被摆到了被挑刺的餐盘上。 甚至来不及为自己的膝盖和手伤心,她又随着荻花的动作深深伏拜上席。脸庞被埋在两片厚厚的衣袖里。 荻花伏地,诚惶诚恐地说些“请宽宥”“并非有心”这类的话,浮舟不吭声,也趴在后面。浮舟担忧,自己被荻花害的也要一起血溅五步。然而,她在随后听见了上首堪称温和的声音。 宿傩简直像是被鬼附身:“无事,你抬起头。” 浮舟知道这和自己无关,闷声还在同期后充当背景板。 “叫什么名字?” “大人,妾身荻花。” “不错,你过来--还有后头的那个,是叫浮舟对吧,你也过来。” 浮舟感到手又被捏了一下,有这样的同期是她的福气。她听见被唤才慢慢从地上起身,而后又被叫住。 “等等。”还是宿傩,这次他冷静而健谈。 浮舟顿住,立刻不动弹。 “你先直起身。” 她才继续将重心落在脚后,垂头恭顺候差遣。 “抬头。” 浮舟照做。 “再高些--再高些--”那声音也有些意趣。 她怀疑,对方莫非是在找角度,等她脖子扬得最高的时候…手起刀落…… 实在不是浮舟杞人忧天,宿傩他,唉。 被腹诽许多的男人不清楚眼前乖顺乐师是如何想他的,只满意道:“这次很乖嘛,教习把你教的不错。” 浮舟心道,他果然记得。而且是带着恶意的好奇心喊她过来的。 她面上也只做静默茫然,作为盲人,这副表情她还算得心应手。 “乐师--”宿 傩拖长了语调,浮舟还高高仰着头,等下文:“别人和你说话,你都没有一句回应吗?” 浮舟这就又低下脑袋,小声说:“不敢。” 他又刁难:“谁准你动了?” “回大人……不敢抬头和您说话。”命苦的人,讲起话来也没什么底气。 第25章 “无趣。”她被评价,也不反驳,直到宿傩说:“你也过来。” 浮舟才跪在地上膝行,小心翼翼往声源的方向挪。她谨慎地越过两个并排的膳台中间空隙,幸好还没上菜,否则笨拙的宽袖不免沾到吃食。 又摸到一片柔软的坐垫,浮舟稍往里再探,触到衣角。 她低低喊了一声:“大人。” 结果宿傩不说话了,把她撂在一边。 浮舟也就低头坐在原地,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渐渐地,谈笑的声音起来,宿傩偶尔也说上几句,荻花清脆的声响和铃铛一样的笑更是从头到尾。 她不觉得奇怪,只觉得些许悲哀。 今晚宴席上的贵客格外赏脸,造成了一种和颜悦色的假象,独被排斥在欢场外的浮舟在临近尾声的时候被要求奏乐。 提出邀请的是希望她作陪衬的同期。 荻花:“大人,我为你跳舞好不好?” 宿傩随口答应:“可以。” “浮舟姐姐,那你为我弹琴奏乐吧?” 真难为她还能记得,浮舟的头往宿傩发声方向低垂,动作明显,却不答话,而是一副全心全意侍候客人的样子,交由贵客做打算。 宿傩不定夺,反问她:“浮舟,你想弹吗?” 浮舟说:“只要大人想听,我就献上全部技艺弹奏。”任人捏死的蚂蚱,哪有什么想不想的说法。 他见她滴水不漏,无可指摘,作罢:“那算了,还是难听。” 浮舟的琴技远超往昔,如今也换了乐器,没听过的宿傩显然是带入了他第一次的回忆。浮舟听见了这种贬低也不见羞恼,低低应:“是。” “那边那个…谁…你跳吧。” 浮舟清楚的听见荻花鼻子里冒出“哼”一声,心想管事的那番:[女人要柔顺]的说辞显然更应该说给对方听。 她知道没了奏乐舞蹈的效果也会折损,但想来宿傩也不甚关注。 没一会,浮舟就被一股扯着她袖子的力道拽进了怀里。温暖,结实,没有肥肉,她嗅了嗅衣襟里的气味,是里梅调的香。 抱她的人是宿傩无疑。浮舟依旧乖乖的,不惊诧也不反抗。宿傩也就捞了她一下,搂着她柔软的腰,没有进一步动作和言语。 结果倒是……相安无事。浮舟在宿傩的手臂里乖乖低头,任他手指压着她的肉。 有好事者借着饮酒的由头来说酸话:“大人好艳福,往日里浮舟都不肯让我们这些客人一嗅香泽的。如今在您这里不还是乖顺得像猫儿一样。” 浮舟听了这话……觉得自己的魂灵有一半已经漂回锈湖。 她虽然不想,但是碰到一屋子蠢货,一起死掉也正常。 结果竟然听见宿傩的声音在上面嘲笑:“猫儿?我看像老鼠。” 他脾气今天还真好哩,浮舟恍惚。 边上跳舞的跳舞,饮酒的饮酒,闲聊的闲聊,宿傩搂着浮舟的腰,在偌大人多的屋里凑到耳边和她说话: “乐师……浮舟,你说自己像不像小老鼠?” 浮舟被他轻缓的气息痒到了耳朵根,忍不住微抬了头,略微离开他怀中,却又一把被按住。 “谁让你走了?”宿傩还是很小声地说,带着笑意。 浮舟不管他吃了什么药调理好的,总归希望他永远不停。 行动上,她伸出手触摸他的胸膛,一副娇柔倚靠的模样,百依百顺道: “大人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刚才…只不过有些痒。” 作者有话说: ---------------------- 浮舟:我那不认真活一下都不知道有多容易gg的同期 荻花:不是吧这浮舟也太狡猾了,以前她根本不这样!话说这男的咋有四只手,噫,不管了,生意来了都一样。莽! 宿傩:感觉和记忆里的还是不太一样……她似乎很害怕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孩? 宿傩:哦,她在勾引我。 浮舟锐评宿傩身材:精瘦肉。 我将跑路直到周四(或者周五周六)[墨镜]隔壁咕久了得去下班还债,马上完结啦! 第21章 宿傩揉捏浮舟的耳垂,两根手指捻着她丰腴的肉,夹在中间摩擦,并不使劲。一下一下,她感到无比酥麻。 “现在呢?”他又问。 浮舟轻轻喘着气:“…更痒了。” 对方很是满意:“你很会讨好人,跟我听说的不一样。” 她小声问:“宿傩大人是听谁说的?” “……啊,你还挺聪明。不算愚钝。”宿傩松开了手,浮舟就顺势脸埋进他身上,不叫他看见她。“如果你是问听说了什么,那就没意思了。” 人在宿傩旁边,第一忌讳没意思,第二忌讳不恭敬。第二点可以因第一点退让,但第一点的标准又往往只在他自己手上,也就是--都很难讲。 浮舟走一步看一步。她遇到不该听懂的话,不追问,放任话头断在这里。 未料宿傩不放过她:“你猜我是听谁说的?” 她顺口就猜:“或许是得不到我的男人说的吧。”显然是受到了方才[难以一嗅芳泽]的影响。 宿傩似乎被取悦,呵呵轻笑就拔下她的发簪,让束好的半长头发散落下来,并不用力地挑起一缕,放在鼻尖:“这么说来,今天不想留下你也不行了。” 浮舟却感觉他想得很-- 宿傩并不想知道浮舟要说什么话,接着就评价:“确实很香。” 她赶忙说:“大人喜欢--” “太浓了,我不喜欢。”这个慢半拍绝对是故意的。 浮舟攥宿傩衣襟的手都使上了劲,被他不知哪敷上来的大手卸了力道,圈在掌心,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挑逗她,言语间也全是暗示: “衣服都被你揉皱了,你想做什么?” 她自知比不过这种长了眼睛又有四只手的武人,浮舟掌心和他的相触。 她更加压低了声音,趁机说:“想……还想揉皱大人别的衣服。” 此话毕,宿傩不再回应。 慢慢地,浮舟感到的手被牵拉到他嘴唇边,亲了亲她的手指。然后,他冷不防咬了她。 尖锐的剧痛猛然发生,浮舟紧绷身体,然而她直至被咬断了小指都没吱声。还是邻桌的乡绅先发问,这个轻贱的婢女是做了什么,何故用术式削去她一截小指。 浮舟这才知道,好歹不是被他牙齿啃掉的。但她如今也痛得难思考,仅控制住手指伸直不蜷曲,咬紧牙关不出声就耗尽了全部。 对方还轻描淡写:“是不痛吗,我还以为你要叫出声的。” “不说话?生气了?还是死掉了?也不至于……” 宿傩的呼吸逼近,透过她的发丝抵达耳边:“总不能是疼昏过去了吧?”手中还把玩着她的手。 浮舟不回话,继续埋在伤害她的人怀里,任由他拽着手,血从伤口处流出。 浮舟自顾自地调整着呼吸,叫自己一定不能昏过去,否则恐怕就要折损在此。 片刻后-- “好了,帮你治了,抬头。”宿傩说完还捏了捏她小拇指,浮舟这才有感觉,突如其来的疼痛去得也快。 他一派轻松,她依旧懵懵懂懂,但迷茫的外表下,身不由己的凭风漂泊感更上一层。 浮舟被宿傩托住下巴的手按着下颌,乖顺地将脑袋搁置在他的大手中。 宿傩还是那副高高在上观赏的姿态:“你又不说话了?” 无他,唯命苦而已。浮舟轻轻的“嗯”了一声。 一边宿傩咂嘴:“要讨好客人的话这样可不行……”指指点点的,十分没品。 她还不愿说话,被宿傩再次撂到了一边。他随手勾住她衣领,扬臂,浮舟就轻飘飘地撞到了后面的墙,肩膀实打实地卡到了结实的木板上。 浮萍般瘦弱的躯体遭此折磨和冷待,其主人也没张嘴发出一声响。 只听见宿傩一声叹气。他没在她身上看见有趣的东西,无从消遣。 荻花回来后也安静多了,不怎么闹腾,可能是看见了面对喜怒无常上位者的前车之鉴-- 浮舟就像死了一样在 墙角坐着,臀腿落在脚后跟,双手放于膝上,规矩又端庄。 她听着有人说她可怜,有人说她一定是说了什么触怒贵客的话,有人说她要是早点从了做个妾室也好过在这里丢丑。 这些论调浮舟一概不理睬,直到曲终人散。 筵席结束,宿傩率先离席,里梅留下来安置侍女。 浮舟果然还被叫了过去,和她一起留堂的竟然还有荻花。她们跟着里梅前往宿傩下榻的居所。 路上,荻花尚不知大祸临头,还喜滋滋的:“我一个人还不够伺候大人么,哪里还用得上浮舟姐姐。” 里梅一如既往冷淡:“宿傩大人的命令,我只负责带你们去。” “大哥哥,你是大人的随从吗?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去京都呀?” 他根本不理她的搭话,前头只传来脚步声。 第26章 “喂,你这个人,有人客气的问你问题,你总该回答呀?” 宿傩认可的[良友]也没什么好脾气,接下来,浮舟听见一声坚冰破碎的熟悉声响,还有不耐的呵斥:“闭嘴。” 在万籁俱寂的时刻,她打了个喷嚏。久违,又是个春寒料峭的晚上。 荻花惊叫:“鬼……鬼啊!” 这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见识咒术的浮舟的内心所想,她这时候伸出手臂,垂下的袖口遮住荻花的嘴巴:“安静些,别人都睡觉了。” 里梅展现了自己的威胁力,于是接下来一路上,受难的人就只有浮舟了。 荻花啾啾耳语如虫鸣,挥之不去。 “你怎么还这么冷静?” “话又说回来,这么冷静还被客人训斥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呀,我是在做梦吗?” “浮舟姐姐,你说你要是帮我奏乐,就没空惹客人厌烦了。” “你觉得宿傩大人是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你呢?” 浮舟被她搅得心绪不宁,终于还是停下脚步,等到他们的脚步也都停下,她才说:“荻花,我们都会死,我会被你害死。” 荻花以为她危言耸听:“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你只是自己没讨人开心,盼我也不好呢。” “……”她不再反驳,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跟在里梅后面走。 开始就错了,从和同期一起踏入那扇格子门起,她的流年不利也就如期而至。 浮舟徒劳地回想,如果在管事的喊她准备时,无论如何也不去,而是把时间延缓到次日就好了。 可惜,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截至睡前,浮舟都还没被荻花害死。 里梅将他们带到居屋后,荻花就搀着她的手,带她到了室内。因浮舟行动不便,荻花还点了灯,铺了床榻。 一切完备后才问:“怎么大人还不喊我们谁过去?把我们叫过来不就是为这个么。” 浮舟摸到了被子,就坐在旁边径直解衣袋,半点新鲜劲也没有,随口答:“不想吧。” “为什么不想?先不说你,我今晚可是表现得很好。” 浮舟听了这话,嘴唇一动,那荻花可表现得太好了…… 疼痛和羞辱没让她失去理智,如今却忍俊不禁。 那边没等到回应,气呼呼的:“你说话呀,臭脾气,怪不得他们不喜欢你。” 浮舟这才定了神,低下嗓门说:“不知道,可能俱是不如人。” “你是不是把我也说进去了?”年轻不禁逗的荻花立刻呼呼地跑到她边上,晃她肩膀:“你妄自菲薄也就算了,干嘛还带上我。” 浮舟拨开她:“我困了,谢谢你帮我铺床。你声音小一点。”不出意外,宿傩在隔壁。 她还小声抱怨:“……你怎么说的好像我是侍女一样。” 不理她,浮舟盖上了被子。 荻花又问:“你不打水把脂粉洗了吗?” 浮舟的嘴唇在棉被下开合,声音里都是困倦:“荻花侍候我洗吗?” 见被冷待的伙伴如此大方轻松,荻花也不与之多说:“……你睡吧。我自己去打水。” 次日,等里梅送来干净的热水和餐食,浮舟向她道谢时才得知,荻花晚上出去打水,又呼哧呼哧进了宿傩的房间--没被打出来,也没分成两块。 但跳了一夜的舞。 她还是没忍住轻笑,随后收敛:“多谢大人告知。” “我名里梅。” 浮舟就恭敬地称呼他:“里梅大人。” 里梅离开后,她听见更靠里的室内传来幽幽控诉:“浮舟……你刚才是在笑我吗?” 浮舟惊诧:“你在啊,我原以为你在隔壁。” 幽怨的声音控诉:“你就笑吧,我腿快断了。” 浮舟不笑了。 她只觉得有人自己送上门有趣,但对荻花身体的遭遇,还是惋惜的。她三两口用完早膳,却没摸到给对方的,想来也是宿傩的特意安排。 他这么坏,她又多怜惜同伴一分。 于是浮舟空着手款步往房间深处:“我帮你按按,听说盲人找穴位很准。” “……你怎么还拿自己开玩笑?” 浮舟摸着她的被褥坐下:“我天生就爱笑。” 荻花闷哼了一声,不理她了。但浮舟摸上她的腿和手臂时,倒也不反抗。 就这样过了一会,她才听见躺着的人很细小的:“谢谢。” 浮舟没接话,手掌一下一下按压对方酸胀的肌肉。兔死狐悲,这么个意思呀……她现在有些明白了。 晚些时候,浮舟被叫去宿傩房中,就在隔壁。 作者有话说: ---------------------- 可能俱是不如人--罗隐的诗。 诗直译大意是十年前遇见这位名妓,春风一度后分别。而今重逢,我没名气,你没嫁人,可能我们都不如别人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上班了才懂它的含金量。是比较含蓄的那种花落知多少的感觉 大家,周末快乐~[猫爪] 第22章 这次见面,浮舟受到的款待要好过前两次,宿傩还准备了给她的坐褥,而不是命她直接跪坐在席子上。他闲聊着问了她生平,技艺,日常起居。 浮舟一一回答,应对适切而稳当。 他突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膝盖怎么样?” 浮舟一时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故而有了愣神。 “昨夜,你噗通跪下去了。”宿傩颇有兴味地提出。 倒也不必加上拟声词,再说,反转术式早就连额角的伤口也治好了。 浮舟低着头,只说:“无碍的,大人。” “你和那个舞女关系很好?” 荻花明明也是乐师,浮舟一动不动,答:“是,大人。” “哦,可她昨晚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 “浮舟,你不好奇这个小你几岁的后辈是如何说你的吗?”从越发靠近声音听来,宿傩正往这里靠近。 她算不准宿傩是怎么想的,只是小幅度摇了摇头。 大概是没满足宿傩恶趣味,他声音变冷:“你不想知道?” 浮舟只好点头:“大人说的话我都会听。” 于是,她被赏了一句评价:“无聊。” 哎,说到评价,荻花说再多,又哪里比得上宿傩本人动辄说她愚笨没用呢? 宿傩也没拿荻花不长脑袋的恶评来说嘴,只是又问浮舟:“你为什么不想知道?” 她也就老老实实回答:“她既然没和我说,应该是不想我听见吧。” 他就恶趣味地反驳:“这不是挺善解人意的嘛,她怎么说你目中无人?” 浮舟……浮舟说不出一句话。默默无闻坐在旁边,承受一切批评。 宿傩却奇怪了:“别人欺负你,你不知道反抗吗?” “……”她紧闭着嘴,坐态端正,恭顺。不是倔强的脾性,此时却无话可讲。 “说话。”宿傩命令。 浮舟这才细声细语应“是。” 这要从何说起……荻花并不算欺负她。 浮舟的三度降生与之前稍有不同。 她对于和琴还算有天赋,有了娴熟的指法,也有了除了天残之外的小小声名。生活好起来,对于宿傩抵达前的这些日子,就不可避免地怠慢了。 旁人倒还好,不总是能接触,只有些客人的风言风语,觉得她难相处。 但荻花与她同一乐馆,又是一个冬天来的,技艺也齐名,交往密切。荻花年轻气盛,浮舟对她言语上打压揶揄也不少。对方若有所怨言,那倒……不稀奇。 也就错在说给了错误的人听。豆蔻年华,也正是信错人的时候。 宿傩等候几息,仍不闻音声,也不耐烦了,浮舟适时含蓄开口:“大人,那孩子今年不过十四,若有言语上的冒犯,还请宽恕她。” “乐师,你自身难保。” “……” “如此卑微,还妄想与人为善。难怪你不幸。” 第二次见面,浮舟就被人生导师宿傩痛批,打上了软弱的标签--而就在昨日,第一次见面,她还被他拗断了手指。 浮舟慢半拍歪着头:“嗯?” “软弱,你是没睡醒么?”宿傩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停在了浮舟耳边。 浮舟低着头:“醒着的。”言语中任由奚落,毫无反抗。 “……”他叹了一口气,对她失去了兴趣:“虽然只是刚见你,却已经对比传闻大失所望。乐师,我说你乏善可陈,不是虚言--” 浮舟当然知道,否则他会喊她名字。叫乐师的阶段总是最危险的,可她至今弄不明白宿傩想她怎么样。 而且,她所求的不是短暂的兴趣,而是一次又一次,每一次,他都能顺畅地由她索取什么东西--两面宿傩如此危险,这一念想无异于天方夜谭。 远近皆忧,身似浮萍,远比看上去更焦急的浮舟没等宿傩动手削她,或者再说不好听的话。 第27章 她听声辨位,捉住了宿傩宽大的衣袖,而且颇为小家子气地往自己怀里塞,拉拉扯扯的,引起了他注意。 浮舟在宿傩刚闭嘴后就急忙忙说话,依旧不失温柔:“宿傩大人,您分明还……” “分明什么?” 就是这样,浮舟找到了方才出声的男人,他近在咫尺。她从坐褥上起身,嘴唇精准地找到了他的脸庞。 她在宿傩的侧脸留下浅浅一吻。 而他没拒绝她。 浮舟屈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宿傩结实的肩膀上,现在为了维持身形,她小半的重量都压在手臂。 一片粗粝的皮肤,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隔着她遮眼的绸缎磨蹭眼眶,就好像宿傩的右脸上还长了什么一样。 浮舟却没大胆到伸手去摸它。她柔声打破沉默,像第一次宿傩在庭院里亲了她那样。 看起来羞答答地问道:“大人,以前有女人对您做过这种事情吗?” 温热的血在她委曲求全的皮囊里流淌,浮舟的心跳震若擂鼓,内心恐惧和激情病态滋生。可她还是安安静静的,只有攀上脸颊的红热能窥见状似春花的娇羞。 这些景致连同她柔顺如瀑的乌发,一同坠入宿傩的眼中。 也许是良久,宿傩回应:“从未。” 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他身上,得此回答,浮舟蓦然丧失了尽力维持的气度,喜不自胜。但她还只是克制地又在他侧脸点了一下。 谨慎的呼吸拂过宿傩脸颊,浮舟的身体也像蝴蝶振翅那样轻微颤抖:“大人,我也是。” 宿傩没再说什么,浮舟也只用轻柔的吻重复打探,下颌,鼻尖,唇边。只是迟迟不碰他的嘴唇。 直到他扯回自己的衣袖,又把攥着衣袖的她拥入怀中,让她略茫然地跌落,颇有些无助地仰头,宿傩才主动按着浮舟的后脑,亲吻她。 他的舌尖湿滑、柔软,探入她口中的时刻就俘虏了她的全部,唾液、呼吸,还有如主人一样软弱的舌。 浮舟笨拙,干干净净的,从不反抗,更何况本也是她自己招惹的男人。宿傩只在记忆中看过他和浮舟的亲热,彼时的情报和如今温软顺从的女人自然有落差-- 不免叫人想领教一番。他开始感到不那么无趣了。 浮舟从生疏,到往后的逐渐配合,喉咙里还发出阵阵呜咽。她起初将手放在宿傩肩头,被他吻得浑身上下都软了。 宿傩又搂着她的腰,一双手接住她无力跌落的双臂,手中攥着浮舟纤细的手指。 他们的第一个吻,漫长而深入。 过后,浮舟背着宿傩,低头向另一边整理散乱的发丝和过程中不可避免揉皱的衣衫。她在做这些的时候,半截手臂探出衣袖。 她喘着气,回味宿傩的反应,多少该有些乐在其中吧。 况且虽说色衰爱弛,但她一不算貌妍,二不惧衰老。又不是真的抱着和这个男人共白头的念头做的这些事…… 如此说来,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浮舟却又不免忧心。以宿傩这样捉摸不定的恶脾性,就算和他一夕欢愉,日后的前途照旧难料,遑论要向他讨要那些她自己都觉得离奇的物事。 “浮舟,弓着腰对主人,他们就是这样教你的吗?”不好惹的男人就在此时发话,闲散的只言片语就霸道打破了她深思熟虑。 浮舟立刻膝行着转身:“方才……” “无妨,你过来。”说完他自己倒像是等不及了一样,直接拉扯她勉强理顺的衣袖。 浮舟再度落于宿傩的怀中,听他的调侃在耳边响起:“何苦费事做无用功。” “……”她怀疑之前所有的过程,都被宿傩这个长了眼睛的坏东西尽收眼底。 宿傩看她转向一边,整理鬓发和衣衫,等到这一切悉皆完成,他再来亲手把它们毁了。目盲的人想要保持整洁何其困难,只有用这双手一点一点地摸顺,凭着穷举的繁重程序逐片摸排。 可他…… “怎么又不说话?” 浮舟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发丝再度蹭在宿傩饱满的胸口:“大人……”轻声细语间,露出一股少女的羞怯矜持。 宿傩又问她:“你喜欢我?” 面对如此直白的提问,因残缺而不谙世事的女子自然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的。 于是他又如她预料的那样,像男人一样,更进一步地追问:“刚才不是你主动的么?” 浮舟伸出手臂,手指扣着袖口不让它落下,送到自己脸边,遮住小半的声音,也全然遮掩了如镜般冷静的脸。 她以娇憨的问题回应:“宿傩大人……还算喜欢我吧?” “分明是我在问你。”一双温暖的手覆上她裸露在空气中的后颈,浮舟颤了颤,引来他窃笑。 浮舟又想起那次被一分为二后的冷风,又想起那次春夜他的强迫,而她从腰身到脖颈都纤细脆弱,不堪一击。 她说:“是仰慕。” 宿傩不说话了,这正是浮舟想要的。 时下有花街女子爱唱些“喜欢的男人不来,只能在不爱的客人怀里哀叹”这类阴差阳错主题的哀愁曲调,又有客人高兴花钱听,因而乐馆里也有这类弹唱的生意。 浮舟一向被说不解风情,实际也如此,喜欢就赎身做妻子就好了--不过她好在不会过度的揭人短,只是默默看着男人喜欢看女人为自己尖叫抓挠的姿态。 肉、体上先享用一番,再俯视她们求而不得的悲哀…虽说也不清楚这悲哀实际有多少含金量,但这些曲子流行度倒是较高的。 至于词曲本身的情感,她多少能体味到其中心酸。要胆战心惊躺在不欲与之共枕的男人怀里,这个男人还又比花街中的客人危险得多,这是极其叫人紧张的。 想要表达怨怼的心,和不希望惹祸上身的理智,拿仰慕说事是浮舟折中做出的选择。 她与宿傩,彼此都知道往日的事情,她唯一算得上占便宜的点,就是她知道他也记得。 “你走吧。”宿傩忽然说。 ----------------------- 作者有话说:浮舟:脖 子痒痒的,危机感常伴吾身。 宿傩:不是吧我有仰慕ptsd 浮舟:你克服一下,强者在什么环境都能适应 荻花:天塌了,同事趁我工伤偷偷卷我。这领导也是眼瞎,明明长了四只眼睛跟没长一样,我不是敬业多了?? 第23章 在宿傩怀中安静地待了一会,浮舟就被他不怎么用力地推开了。 他动作像拨弄偶然沾身的柳絮那样,但柳絮就只有跌落地面的份。 浮舟不知所措地僵持在地上,一动未动,也不呼唤宿傩,问他为何突然这样。 “听不懂人话,也就不需要耳朵了吧。”上方传来的声音冷漠、不虞,听声音,宿傩似乎正慢慢往这里走来,他的意念即是斧刃屠刀。 浮舟心知掉脑袋的风险与秒俱增,面上就只是恭敬地拜退,膝行着摸索,离开的时候还有盲人面对不熟悉环境的狼狈。 出房间后,她还想关上宿傩的房门,被里梅叫住:“我来吧。” 浮舟再拜:“多谢大人,另外,可否劳烦指引我的房间--” 内里传出命令:“里梅,不许和她说话。” 然后,廊檐下果真就和无人时一样安静了,只有木格门缓缓被拉动的声响。 浮舟只得摸着墙角,站起身,指尖滑着墙,一步一步找回居室。 回去后,出了一身冷汗,还要面对荻花的哀怨。 “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衣服皱巴巴的?”她质问道。 浮舟说的简单:“宿傩大人房里。” “我当然知道--你,你和大人做了什么?!”荻花语气急吼吼的,幸好却也知道,隔壁不是脾气好的人,故而声音很低。为不惊扰宿傩。 不过这也是徒劳,他什么都听得见。浮舟没思考太久,直接说:“仰慕大人,对大人做了不轨之事,被赶出来了。” 于是荻花就有些得意了:“我听见大人生你气了,让里梅不许跟你说话。” 她失笑,对荻花讲话不费脑筋,轻松:“听见了你还问啊。” “就是要挫挫你的锐气,谁让你想着攀高枝,你可不要想着一朝攀附贵人这种好事。” 某人似乎忘记自己跳了一夜的舞,腿都站不直了。浮舟摇了摇头,也懒得在这种全是风的环境里说话。 收拾了一番,又把头发理顺,浮舟听见旁边人问:“你怎么不反驳我?” “……” 退一步想,这种里中人茫然不知自己正在旁人全盘掌握的环境,未必也不是倾诉衷肠的好场合。 像那些哀怨愁苦的曲子,落到薄幸客人耳中,也捧热了几位深情女郎。 念及此,浮舟就提出:“你帮我整理衣服,你看得见,然后我回答你问题好不好?” “行。”荻花也爽快,即刻就翻身起了来,“但和你说一声,我岔开腿坐了,膝盖疼。你可不许告诉别人我这样!” 第28章 “我又看不见……” “看不见又不是没长嘴。” “哎,也是。我不会说出去的,我有的时候也爱岔开腿坐。屈着腰疼,跪着脚麻。”所以浮舟最爱坐的地方还是有高低差的廊下。 “你休想骗我,从没见你这么不规矩。真不知道你是什么妖精变的。” 浮舟摇摇头,不说话,只希望她最终能在午后的阳光下,坐在四角的板凳上,欣赏盛开的花。 “哼,你这样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呢。”荻花伸手,开始帮浮舟整理衣服,动作温温柔柔,嘴上不放过她:“大白天的,你真是不检点,这么多折痕让我怎么理顺?” 她顺势装乖:“嗯,大人应该不太喜欢我呢。” “你知道就好。你昨晚都被那样嫌弃了……今天还眼巴巴凑上去!” “大人身上有种奇特的味道。”浮舟突然打断她,“很香。” “你有什么毛病,你怎么不说自己要嫁去京都?那是香料。” “不是。”浮舟声音小小的,但坚定:“花有花的味道,人也有人的味道,是香料还是本身的气味,我自有分辨。” “头一次听你说这个……那我是什么味道?” 浮舟:“梅花。” “管事的呢?” “泥巴。” “等我回去我要告诉他。”荻花沾沾自喜地像是抓住了浮舟一个把柄,手上动作不停,又接连问了好些她们认识的人。 其中有一些浮舟实在不清楚是何许人,就问:“谁?” 然后她就用一种“早知道你目无下尘”的了然,又如数家珍介绍起来。这些人,浮舟可能无论多少次也不会记住。 话题不知不觉扯开了好远,终于,荻花像是才想起有两面宿傩这个人一样:“那你说,你从宿傩大人身上嗅到了什么香味?” 浮舟觉得宿傩多半不可能听到这了。否则他也太无趣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失策,随口扯掰了一件事,被荻花问东问西,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打探了一遍。白白花费了许多时间。这姑娘怎么谁都认识? “诶,等等,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你再说说,我是什么味道?” 偏偏在这种地方明察秋毫了。浮舟无奈。忽然捉住她在自己衣服上拂理的手,圈在自己的手腕里。 “喂,你突然抓我干嘛?” 浮舟没因为她的娇喝停下动作,低头,抬手,将荻花的手背递送到自己鼻尖:“上个月,庭院里还很冷,但阳光甚好。那天我坐在回廊听她们夸你肤白如雪。” “我没见过雪,但想来理应并非如此。” “为有暗香来。” 浮舟轻嗅,呼气让自己的气息也喷洒在女伴的皮肤上,她语气沉静:“荻花,我闻到了,雪输一段香。” “呜哇!”被夸了一番莫须有香味的女伴叽里咕噜地抽回手,声音突然响亮。 还是浮舟提醒她“你小声点”她才慌慌忙忙地说:“你以后要是这样,我就完蛋了!” “何出此言?” 少女惊慌失措:“以前从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客人都会被你的花言巧语骗走了,那我呢?” 浮舟觉得荻花还是很可爱的。 分明对单独的客户一点没有多余情感,却会发自内心的为自己的声名地位担忧。 这样的心思,她以为远胜过春愁的怨偶。 “不想骗,也不想和他们说话。”说到陪客,浮舟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既然荻花不会找重点,宿傩很可能又把她们当噪音,她也懒得再牵引话题,干脆就落在这里。“我也想睡一会,这里比乐馆安静,回去就再没有白天睡觉的好事了。” “等等等等,你再说说宿傩大人,他身上不是泥巴味吧?” “……你觉得泥巴香可以自己跳坑泡澡。”浮舟终于还是没忍住刻薄,人在被窝中,难以精神紧绷。 “你好好说话!我刚才可是非常费神地帮你打理皱褶。” 浮舟就说:“很香,很香,想死在他怀里。” “……真是不害臊。”荻花也是少女心性,说到这里也好奇:“平日里也有客人动不动对我们说这类轻浮的话的。我从来都没感觉,只是装作很感动。可你这么一句,我的心里就扑通扑通跳。” “难道我也对宿傩大人--” “因为我是情真意切--” 两人异口同声,说的内容却风马牛不相及。 “浮舟姐姐,我也喜欢宿傩大人你不会生气吧?” 荻花坏笑着把手往浮舟肩上探,浮舟翻了个身朝外,又往远离女伴的方向蹭了蹭,直到卧榻的最边沿才停下。 真是一点也控制不了这姑娘啊,浮舟 心里想,说的话像生闷气:“我不和你多说。” 她却还是不消停,因练琴长了茧的手在浮舟背后点点画画:“这么说,你之前分明听闻宿傩大人的名字时还毫无兴趣的,让你去的时候也不怎么乐意。你也别问我怎么晓得,我什么都看得清楚!” “浮舟,你且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不再对大人示好了。” 浮舟困倦了,不过她还是说:“对,就像你猜的那样,你没弄错。还想知道什么?” “昨晚上,我看见宿傩大人异于常人的样貌就慌了神,还是你拉着我跪下的。”荻花回忆宴会的场景,提出: “可你明明看不见,他没说话,你怎么能知道他的方位的?虽说你也不是直直对着大人,但整体位置没错……而且你在进房前就有意无意地闻气味了。” “所以……”她的语调像一缕年轻顽劣的幽魂,缠在浮舟耳边:“你其实在进屋之前,在听见大人说话之前,闻到那种只有你能闻到的香味的时候--你在刚开始就对大人芳心暗许了吧?” 浮舟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进展。 她忍不住也回想起前夜--廊道里的熏香,香料名贵,偶尔才能用上,这家主人竟然预先用它熏走廊; 再是宿傩的方位,毫无疑问他是首席,如此,也就只有那种方向,稍懂规矩的人都能找准; 荻花竟勾丝连索,牵强附会至此-- “浮舟,你快说啊。”她还在背后急急催促,等浮舟一个回答。 事已至此,不妨顺水推舟,就如她泛若不系的名字一般。 哎,浮舟心中轻叹,我竟是此等浪漫痴情的女子。 她简单应和一声:“嗯。” ----------------------- 作者有话说:引用: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浮舟:不同于虚情假意的,我是情真意切(老戏骨的信念感与从容) 荻花:难道我也喜欢这个固然容貌奇特长了四只手还欺负我看我笑话,但的确英明神武的贵客? 里梅:誓死追随 3人里只有1个说的是真的,其他两个是来哄抬傩价的黄牛一号黄牛二号。 荻花:撞破同期痴缠苦恋,本来是有点嫉妒她的,弹琴也不长茧,脾气凑凑的,客人还都觉得她别具一格,管事的也不凶她,但是现在看她这样觉得也挺可怜哩。 浮舟:没错!我就是这样深情的寻香客 荻花立大功~ 浮舟名字的[来源1]出现了--泛若不系之舟。庄子。结合逍遥齐物思想来看,这非但不是无所事事漂泊的指责,反而还是庄子对虚而遨游的祝福哦? [来源2]: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在东方奇观小说集中,暮年之恋这篇小说,相当于是源氏物语同人文,讲的是源氏老了以后厌弃红尘,出家了,他的夫人三次cosplay去找他。花散里第二次伪装为农民的女儿,给自己起名就是浮舟。 [来源3]以后再提 东方奇观是尤瑟纳尔35岁(1938)出版的作品。 同本里还有代表中国的小说王佛脱险记,水墨恣肆,畅想遨游,只要10分钟就能看完。推荐大家买来看看--为这一个故事都值得。 说个题外话,我后来看源氏物语发现里面真有个女孩叫浮舟,但是源氏物语里的浮舟故事在很后面很后面了,我还没看到那。应该是源氏孙子辈了。写出来供参考:源氏物语共五十四帖,第五十一帖名为浮舟。 第24章 宿傩是没想到,记忆里的自己竟然会对这样平庸的女人有所兴趣。虽说也并非是痴迷爱恋,但就算是消遣,他在见了浮舟之后也断定她不够格。 忍耐,克制,委曲求全,三个最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词汇,也是他心中的恶习,却群英荟萃,集中在这个女人身上。 浮舟……她总得有点作为玩乐看得上的地方吧? 不过即便是标准异于常人的宿傩也承认,浮舟此女,声音轻轻,体态柔美,腰在盈盈一握,后颈白皙,弧度圆润,似乎没有因她自己的残缺而遭受许多非议。 相反,这些聚集在一起的蠹虫们,还都有些想得到她的样子。她大约也是什么欢场上的逢迎客。 第29章 也正是因为此,宿傩才觉得自己不能和这些家伙有相似的趣味。趁他还没彻底腻味,干脆轻而易举削去了她的小指。 浮舟的心跳,他能听见,漏了一拍,接着是她更深埋入的头。只消再来一下,她漂亮连续的脖子又能分离了。 都这样了还往自己的怀里慌不择路地窜么,愚蠢的人早就大叫出声,可她偏偏贯彻了隐忍。宿傩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她杂草一样坚韧的过往,虽然这一切在浮舟身上从未发生。 他把她治好了,她也不领情。就干脆丢到一边去,等有兴致了再见。 当晚,那个和浮舟一道的另一个舞女,分明是打算过来自荐枕席。宿傩其实有些心猿意马,因为这个人,她既是女人也是小孩…… 可浮舟那个没用的家伙,先前明明被她所害,还没忘记拉她一把。宿傩甚至不愿意在心中承认,其实他有些介意被浮舟不管不顾地唾弃。 如果像上次一样…… 于是他就让荻草跪在面前,问了她一些问题。 和记忆中一样,浮舟果然是冬天被卖的,不过这次她的乐器不是琵琶,而是和琴。 据传,浮舟为人一点也不懦弱,反而很有个性。因是盲人,还要别人处处相让;明明只是随便敷衍前来的客人,却不知怎么的还有了好的名声。 宿傩觉得新鲜,直到她说:“大人,其实我叫荻花,您是不是喜欢浮舟呀,其实我也只有弹琴不如她……” “哦,你还会跳舞对吧。” 她应了,然后跳了一夜。荻花一边流眼泪一边摆好架势,几次停下都被宿傩喊着重新动作。直到天光遮盖月亮,他醒了方撂下评价:“功底不扎实,你回去吧。” 晚些时候,他听见隔壁传来呜呜的哭声,还有舞女的抱怨。乐师则任劳任怨帮她揉捏着腿,她还不怎么领情地叫人轻些。 “别哭了,万一被宿傩大人听见了怎么办?” “他还想我怎么样呢?我的腿真的快要断了。” 乐师压低再压低音量,可依旧难逃武者之耳:“也许,没有快要。” 舞女的哆嗦还真是悦耳,不过在那之后就没听见更多了。 宿傩喊来了浮舟,对谈时,他又觉无聊。她言语中的推让,谦恭,柔顺,没有一点让他喜欢的。还不如在那个舞女旁边来的有趣。 直到……她自以为迅捷的轻吻,绸缎在他结成硬壳的眼部划过。浮舟故作矜持的提问,言语中呼之欲出的羞怯,偏偏还要强自镇定。 她慢吞吞说:“我也是。” 理论上来说,两面宿傩应该轻飘飘评价一句:无聊透顶。但他又转念一想,不过一场消遣,因此顺从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是正解。 于是像记忆中那样,比记忆中更顺畅,他将她抱进怀里,伸进衣衫中抚摸浮舟的腰时,才意识到。她比记忆中的更真实,也更柔软。 只是实在轻飘飘,想来昨天也不是他有意要让她撞在墙上。是浮舟太轻了,一推就倒。嘴唇像花瓣,舌头像蝴蝶,甜津津的味道让人不想放开。 宿傩还远算不上餍足,但如果太由着这女人,他也不乐意。于是放开,但看着她谦卑地背过去打理衣服,一副听之任之的妩媚模样,他又觉得这样也不好。 “你再过来--” “是仰慕。” 于是他兴致全无。可怜可笑的浮舟还不知道自己因何惹他不快,出去的时候还遇上了里梅。 浮舟和里梅……目前最不乐于见到的搭配就是这个,宿傩没注意,他管的有些多了:“里梅。不要和她说话。” 若说出格和放浪,宿傩从未听过比浮舟对里梅的月下告白更艳情的内容;若说痴缠 ,自然也没有比得过那句结发为夫妻的奢望。 她还真是……反观自己这里,只得一句“我也是”。想来根本不值一提。 稍后,荻花随口的一句“不检点”令隔壁闲敲棋子的宿傩深以为然。哪知她反手就甩出一句他身上很香。 宿傩凝神静听。发现她虽然讷口,才识竟然不输上次那位代信人……是啊,有如此口才。 他从未闻到过那个叫做荻花的舞女身上有梅香,宿傩回忆了一番,确凿无疑,那只是普通的、人的味道。 若说香气,还不如浮舟衣上熏染的过于浓烈的低廉香料,还有她脖颈发间,不经意散出的桂花香。 此事纵然闻所未闻,游遍郊野的宿傩也知道稀奇的事物无所不在,而浮舟……她在他身上嗅到了什么? 念头被调动到了高点,结果却是听了一通有的没的。宿傩只有耐着性子,借用浮舟对态度只是稍好,而称不上热衷的荻花的夸赞来缓解心中莫名的躁动。 这不是期待,不是焦急,宿傩用屈起的膝盖点着坐褥,两手叉腰,终于听见了那句“想死在他身上。” 他不再动了,最后,听见浮舟似乎是不开心地背过了身,又挪远,还有最后…… 好事的同伴欲一探究竟:“你是不是早在第一次闻到他身上的气味的时候,就在找寻他了?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了吧。” 催促愈急,步步逼近,蛮横的舞女一如她见机行事的个性,不停地发问:“说呀,浮舟。” 宿傩也放轻了呼吸,就在等那个不欲多言的女人。 他心知自己不会漏掉任何一句对白,因为她们的声音再细微也逃不过自己的耳朵。可就算这样,宿傩,不知为何,难以排解,产生了一种战斗中遇到强敌才有的流逝感。 那种流逝感,让时间的流动如水滴一般可见,像溪流中的活水被拆解成一滴一滴。他能用自己的术式在心流中捕捉敌人的弱点,勘破,斩断。在极致的冷静中见证你死我活。 活下来的人自然是他,永远会是他。 在连一缕风都无法错过的当下,宿傩听见了那声缥缈不可把握的短暂回答--浮舟轻巧、顺从、似乎也困倦地承认:“嗯。” 其声轻,却如啼鸟,唤醒宿傩回到现实,凝滞感终止。转眼,桌台、上席、木门,历历可见。房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离开前留下的桂花香。 又过一夜,荻花完璧归赵回了乐馆。另一位女郎则逗留。 ----------------------- 作者有话说:宿傩:我也不知道啊我这嘴就黏上去了 宿傩:仰慕---里梅你不许和她说话。 其实有依据老头真的很爱偷听--不然一出场就捋顺了小惠和来栖华的关系这素在? 宿傩圣经:人和咒灵都爱成群作队,拉帮结派,然后通过聚集在身边的人数多寡来衡量自身的价值。所以才会一个个都变得又矮又弱鸡--无聊透顶! 浮舟:喵? 周四or周五见啦大家~这灾难的走榜,希望周四对我好一点,不要再分配无人区[摆手] 然后可能到时候改个文名什么的大家不必在意,疑似蝴蝶之梦有点土了[墨镜] 第25章 临别前,荻花泪眼汪汪拉着浮舟的手:“怎么你运道这么好,我听见里梅给管事的钱了。” 浮舟耳朵一动:“给了多少?” “这是重点吗??傻姑娘,你要去京都了!” 浮舟现下脑袋里全是三锭金,对荻花只是随口说:“你才十四,别这么叫我。” “哼,不过这样也好,到时候大家很快就会忘掉你。没人和我竞争。” “…我以为你至少要说些依依不舍的祝福。”结果对方的脑袋里只有事业。 “才不会祝福你--早晚有天,宿傩大人会发现你的真面目,到时候就走着瞧吧!”荻花又精神起来,握着浮舟手的力道也加大。 浮舟抽不开,又不敢太用力致使自己摔倒,只得就着她的力气。“说起来,前天你是不是和宿傩大人说我坏话了?” 荻花呼吸错乱,又强忍着镇定了下来:“没有,没有!我都是实话实话说。” “嗯,实话实说。”浮舟勾起嘴角,问:“那你说了什么?” 荻花一听不妙,立刻撒手:“你这个家伙性格就是很差,大家都知道的,我不和你说了!有本事你就在京都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吧,再生多几个孩子,也算一生无忧。” 浮舟听着荻花的脚步和人声,站在庭院中笑着摇头。心想,说是不祝福,最后不还是做出了认知为幸福的祝愿嘛。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宿傩如鬼魅的声音:“你很高兴?” 浮舟被行踪不定的他吓了个趔趄,幸好又被伸出的手捞住腰身,惊魂不定地挂在他健硕的手臂上:“大人?” 自那天起,宿傩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只有里梅送来三餐,连带荻花的膳食一起。今天突然的出现,是在…… 他听着心情尚好:“竟然没发现我在你身边吗?” “……”那是因为他之前肯定不在,否则荻花讲不出那么多费话。 “别这么紧张。你在笑什么?”宿傩收回手,抬高的手臂让浮舟远离地面。她十分不安的样子,直到被宿傩拉近身体,他又用其他的手臂支撑起她膝盖。 第30章 她就被横抱在怀里,稍微偏头,追寻声之所在,他还用空余的手抚弄浮舟的脸颊和耳垂。 浮舟几天前刚被他赶出房间,今天却又被热情的对待。她定了神才道:“荻花待我亲厚--” 刚启唇,就遭男人嘲笑:“哈,你要不要再想想自己在讲什么,蠢货。” “……”浮舟找到宿傩的胸膛,把脸贴了进去。 “你真是无聊,但说说,是如何亲厚?” “她一心想去繁华都城,如今眼看着不成,却还是希望我在那里定居。能如此想,我已经很感激了。”浮舟的声音自宿傩的衣服里闷闷地传出。 “要不是我听见了她的话,恐怕要以为你是认真的了。”宿傩抚摸她脸庞的手被躲过,他并未纠缠,就顺势捋起了她乌黑的头发,让它们在手指缝隙中流泻。 宿傩虽然漫不经心,但她这边也不能敷衍,因此浮舟继续说:“我和她技法一般无二,又是差不多时候来的,不免遭人比较,她平日里对我略有挑剔…带这样的眼光,总能挑出不少错处。” 他则刁难道:“浮舟,你是说,你确实目中无人,态度惫懒,掐尖好强了?” 只有说起荻花的时候,浮舟才会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她是这样说我的么?人各有看法,这是荻花的。她又年幼,轻易受人教唆,实在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她断言我终将被您厌弃,姻缘如露,却还是给我想了好结局。 大人呀,浮生短暂,美好的年华更是不可追忆,若能像寻常人安稳过一生,便没有更大的慰藉了。” 宿傩的笑里带着嘲弄:“寻常人……呵,你也是这么想的?” 浮舟不知道,但她在宿傩怀中,含蓄应了:“嗯。” 他不喜欢这个回答,但按下不表:“如此说,生儿育女也是了?” 浮舟听出了他的不悦,然而这个问题……她实在没有见解,不敢胡乱发表意见。 也就羞怯地将头埋更深,声音更小以逃避:“大约,也和寻常的妇女一样?” 如此,表明寻常,力图平庸。 “你的脑袋里是长了虫子吧。”宿傩刚开始先是撒手,然而浮舟还没掉到地上,又被他的手勒住,稳稳当当还落在他身上。 他很不客气地责骂她。 宿傩责难的词库增加了。 浮舟在被抛下一次又中止后就搂住了他的脖颈,两人姿态由是更亲密,浮舟别扭而僵硬:“唔?” 宿傩言语如鞭,挖苦她:“看见别人做什么,你就想做什么,不假思索的回答让你很快乐,我说的没错吧,浮舟?” “……” “蛆虫一般聚集在一起,以别人的认可来量度自己的价值,很愉悦吗 ?” “……” “说话呀?” 太……抽象了,浮舟疑惑地从宿傩柔软的衣料里抬起头。完全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一道如刀的冷风吹过她的脸,竟然还掀起了缎带,浮舟下意识地抽出手来扶正,没成想只摸到两片切割整齐的绸缎,还有湿润温热的液体。 诶? 先是更多的疑惑,再是……痛楚。 她还活着,出血不多。浮舟这才明白,那不是风。 “解。”宿傩低沉的声音念出术式的名,他接着毫无怜悯地嘲弄:“你要是有能耐,至少还能像个普通人一样看见血,对着红色的手掌流泪--可你瞧……” 他接着开始神经质地咯咯笑:“抱歉,记性不好,忘记你瞧不了。” 宿傩说着还拍拍浮舟一动不动静止的脸,然后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凑到她面前,声音和其品性一样冷肃:“浮舟,你有哪点能和你想融入的群体相称?” 接下来两天,浮舟都散乱着头发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说话也不吃饭,伤口结痂了又淌血,听见有人拉开门就被子蒙头。闲来无事也用双脚丈量狭小的居屋,累了就蹲在墙角休息,跑到锈湖去放松。 乌鸦问她脸怎么了。 浮舟说:“家暴。” 又问:“有那种和人类学有关的书吗?就是讲人为什么要生孩子的。” 【你生不了,生育会影响进程。】 简单讲,也许母亲和孩子间的联系足以让人忘记主线任务。 “哦。我就问问。现在我知道了,生孩子就是肚子或者下面开一个能通过婴儿头的口。”浮舟最爱高度恰好是她脚底到膝盖的木凳,整个人可以闲适而不压迫腿地体面坐正。 她就在板凳上仰着头和乌鸦对话。 “所以我不明白,有什么必要一定要这么做。她们在这里生育倒是很简单的,从裙子下面抱出来,再喂点雨水、葡萄酒和奶汁就普普通通的长大了。可实际上,在外边,会痛苦很多吧?妊娠、诞育、抚养……” 【……】 这个问题乌鸦也很难回答。 浮舟也就不问他,默默地,也许是隔层玻璃地,继续探索这个未知的地界。 她孤僻又不声不响地在无声的房间里待着,到再次有人进来。 她以为又是里梅来好心送饭,因不想进食,就故技重施提高被子掩住空无遮挡的脸和伤疤,等他离开。 却不想,那脚步声一步一步径直往她睡榻走来。 浮舟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脚步也停下。 她在黑暗中数数字。寻常的人长了眼睛,为了湿润脆弱的眼球,动辄眨眼,闲来无事可以通过下意识的眼皮闭合次数来判断时间。浮舟就不行,所以她只能在心里打节拍。 ----------------------- 作者有话说:浮舟:到底有没有3锭金,所有,或者一无所有-- 浮舟:不是他怎么突然来找我,不正常 宿傩:蠢货 浮舟:啊,对味了。 浮舟:大家都生啊,那我也生,诶?可话又说回来,乌鸦连眼睛都没给我装……哦那没事了生不了。 宿傩belike:励志爆改浮舟,她怎么可以和正常人一样? 三周目真是越来越拉了-- round1杂草,斩,遗憾 round2好奇,靠近,震怒,怅然若失 round3无聊,有趣,无聊,有趣,呕,遂决定养成 解释:锈湖根源里有个游戏情节是给母亲接生,生下宝贝123,1号喂水、2号喂奶、3号打小就特殊,喂的葡萄酒-- 接生也是非常平静的,从裙子里掉下一个baby,剪脐带,这就完了。 浮舟一开始以为生小孩就和很多的小朋友以为的一样,疑似是屏幕界面点点点就生了(什么锈湖十年玩家)。骤然知道这是要开宫十指的大事件之后,直呼:这么大的事情咋没人提呢?可不敢乱生! 这周没生出大胖榜单,应该是收藏太低够不到新榜单的缘故,直接轮空,太遗憾了。但是完全不更新又很对不起大家,所以我小更两天。然后再蹲蹲下周四。 老人与湖竟然是这样冷吗? 这下真是可能俱是不如人了[好运莲莲] 第26章 浮舟数到15的时候,听见衣衫摩擦。其声之近,不似里梅。 来到18,耳边不远的席上故意响起一声踩踏。她内心腹诽,这是担心她听不见故意弄出的声响呢。但她不搭理。 20,又一声,更近了。 两面宿傩惯会吓人。她就算认清了这一点,也只能在他恶趣味的缝隙里乖乖忍受。 浮舟不清楚对方是何种样貌,但他手很多,她忽又忆起那天奇异的触感,宿傩右脸有一处畸形的痂,是受了重伤之后形成的伤疤吗? 可宿傩又精通反转术式,且很强。如果说是伤疤,得是什么样的对手?何其严重的伤? 想远了,对方的外貌能惊讶到还算有些见识的荻花,大约并不悦目吧。若用动物作比,兴许是鳄鱼?那处痂痕粗糙,也正像鳞片。 对于宿傩,浮舟是有被当成猎物的自觉的。而且她清楚,自己还是能轻易猎杀的类型。她默不作声地等待下一个数,下一声心跳,还有与之同来的的命运。 21,黑暗中的凉意扑面而来,浮舟双手在胸前交叠,其上的被子被掀开。 寒气和宿傩的话语一起倒灌:“装死?” 猎手的耐心只有21。 听见这话,她才知自己还身在人间。摸了摸脖子,冷冷的,但还在。 浮舟不想搭理宿傩,往他声音的另一边翻身,抱着膝盖低头,脊椎弯一道脆弱的弧。幻想自己是案板上随手就能斩断的扇骨。 他说道:“你就觉得自己这张脸这么见不得人?” 她的皮肤细嫩,如今残缺和伤口一同示现正中,自然不想露出来,但宿傩应当比她更知道这点。他看得见,他造成了这一切。 浮舟听见他说话,却像聋了一样,痴痴地蜷曲,充耳不闻。 宿傩的手放上了她的后背。浮舟感到他正轻飘飘地用手指推她,然后她的背歪过去,又回来,他又重复这个动作。 “哎,没人告诉过你要好好回答问题么?”他的声音逐渐变得阴郁,手上推动的力道也在加码。 第31章 浮舟伸手抱住了膝盖,徒劳的让自己的浮萍之姿更圆滚滚。 于是宿傩也不再温柔,拽着浮舟的衣领就将她提到了身边。她低着头,膝盖撞上席子的时候也像物件一样砰响。 像人偶,人偶也不会叫。 浮舟的双手垂在身体两边,和宽大的袖摆一起飘荡。 “说话。”失去耐性的男人主动来找她,现在连和颜悦色的耐心也没有了。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发号施令。 浮舟感受到了扑在她脸上的气流,粗暴,温热……宿傩很近。 他本可以直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不问她的意见的。 桩桩件件,有什么是需要她参与的么? 大概没有。 忽蒙赐福一般,人偶之躯灌入灵魂。福至心灵,她跪在席上,抬高了身体。 顾不得脸上不愈的伤口,阵阵疼痛,浮舟将双手插入宿傩的臂膀间,近似拥抱,而她的嘴唇就像一片贝壳寻找另一片似的,近乎僭越地找到了他的。 她脸上的伤碰到了他立体的脸,痛觉摩擦她的皮肉,可浮舟并未停下。呼吸一下一下扑在宿傩总是吐出冷酷字眼的嘴唇上,她用嘴唇抚摸着他,直到他终于将她接纳。 浮舟跌坐在宿傩的怀里,像临终前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放肆那样,决绝地亲了他。 舌尖交缠,呼吸混乱,浮舟引着宿傩探入自己口中。一切都湿润,顺滑 ,温热,带有暧昧的情迷,尤其当她吮吸着他丰满的舌头时。 直到-- 疼痛,痉挛,铁锈……血的味道出现。 宿傩的侵入有些过分了,但,这样的拥堵不适感在浮舟的收获面前不值一提,她的伤口大概是被压出了血,那也无关紧要。噎人的感觉抵达喉咙的时候,就是她收割之时。 不清楚是怎样获知的了,牙齿乃人身上最坚硬的部位。 浮舟用它咬掉了宿傩的舌头。 呼吸里,嘴巴里,到处都是血的味道。 浮舟被推开了,撞在席上,她却没捂着脑袋,只是掩唇躺下。 乌鸦先生发来贺电。 但宿傩呢?他会怎么处置她? 或许恼羞成怒一口气把她大卸八块,或许打一顿再这么做。 不管如何,至少在这一个瞬间,浮舟有了足以让她忘却身体疼痛的报复性快感。 所有的感觉不再刺痛,所有声音也不再刺耳,浮舟在凉飕飕的春天中,品尝血的味道。如蜜蜂藉由花朵感知春天那样,她也在甜蜜里得到了可堪回味的厌世和疯狂。 如此暴戾,它们不属于她。 浮舟已经不需要再数数字打节拍了,鼓震的心跳是更好的替代,那声音明显得像数十颗心脏围着她跳舞一样。 宿傩的手穿越聒噪的心跳声来到她身边,她抿着嘴,既不害怕也不彷徨,对自己接下来的惩罚无动于衷。浮舟听见他捋动自己打结的头发,动作生硬,牵扯头皮。 他说:“你胆子真大。”这不是一句夸奖。 浮舟偏过脸,头发穿过他指尖,脖子一侧绷紧成线。 她想,如果宿傩真的是鳄鱼,应当会把她一口咬断吧……滑稽的想法让她忍不住有了笑意。 一想到是自己先咬断了他的舌头,而舌头长在他嘴里,就觉得自己反而才是那个捕食者。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未经收敛的笑容过于明显了。 宿傩并没有动手,甚至没有推她一下,或者踩一脚她。 他问:“你不怕死了?” 浮舟说:“您还能讲话呀。”声音柔柔的,阴阳怪气,已经平复下来了。 “当然,如果你想死,我不会让你很快顺意。”宿傩接着重重地强调她的名字:“浮舟。” 她郁闷的心境一扫而空,难得明快,也就恢复了柔和的本性,轻轻应声:“大人。” 宿傩原先一点也看不出,这个温和怯懦的女人能做出疯疯癫癫的事情。 现在也是,除了她如今嘴角的血迹,他也看不出软弱如浮舟,刚才竟然动口咬人。 他问:“我的舌头呢?” 浮舟也就没挑衅,只是状似老实地骗他:“咽下去了。” “……你再说一遍?” 浮舟极少听见宿傩如此真情实感,想来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突然。连她也是提前几息才想到,而她现在竟然依旧在呼吸。真是难以相信,这样反而能活下来? 她静静转过身,对着宿傩声音的方向,抬头张开了嘴。所有外界的气流都能毫无阻碍地接触到浮舟口腔内娇嫩的肉,软舌在口中卷起。 复闭口再张开,浮舟先展示后说话:“咽下去了。”口腔仅有一条通道。 宿傩也沉默,讲不出一句话。 浮舟跪坐在席上,也不羞于见人了,蓬着头发跪坐等宿傩开口。这一等就是许久。 终于,她清晰地听见他嘴里发出一声:“啧。” “看在你还算有点意思的份上,扯平了。”听口吻,宿傩竟然是要轻飘飘揭过。 异乎寻常的态度,浮舟忍不住侧耳,宿傩什么时候说过扯平这种话。他这个人,应该从不会在乎“平”才对。 “现在。”宿傩捏住浮舟的脸,指尖用力,甲缘陷进她的皮肤,“说话--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大人……”浮舟艰难地开口,声音中也顺从地带上哀求。 “何事。” “我疼。” 于是宿傩掐她更用力了。 要通过折腾别人来出气,乃是有点权力的人通病,浮舟也就由着他来,之后再如何也不说一句话了。她被拽着又拖到宿傩的手臂上,头后仰在脖颈的弧度刚好置于他手臂恰当的支撑。 ----------------------- 作者有话说:说到生小孩,宿傩恐怕还挺喜欢自己的母亲的他在漫画里称呼为愚母,非常礼貌的谦辞。 平常就是--天上天下后面忘了 (脑袋晕晕,啊?)宿傩:我舌头呢? (温和怯懦老实人)浮舟:你嘴里啊? 其实是反转术式长出来了--真好用啊没了脑袋也能长出来吧。 第27章 浮舟对自己不算得体的躯体不闻也不问。 宿傩的呼吸近了,像是在端详她的脸,然后他评价:“真丑啊,青青紫紫的。” 她抿紧了嘴唇。 他沙哑的笑意蛊惑人心,说话不中听:“怎么,你也知道这不算什么好颜色么?” 浮舟对自己的肌肤还算上心,她面额光洁无斑,手掌柔软,全身乃至四肢都没有一处瑕疵,纵然也能说是天生得一副皮囊,却也和平日里的保养相关。 然而如今也都变成了宿傩面前的难堪。 浮舟并不是因为宿傩的贬低而难过,只是她想到,她这次凑巧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不过是因为宿傩的不在意。 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把她费心的成果随手摧毁,没有瑕疵的皮肤也是,生命也是,还有最重要的…… 她又不想和他说话了。 于是片刻后浮舟等来了新的威胁,宿傩的手轻轻置于她脖上:“你想死?” 浮舟不偏不倚,本想一如往常说句“嗯”了事,又念及上次有的那个想法,到嘴边终于还是改了口。于是她只是说:“大人,我想去京都。” 宿傩的虎口离开了她的咽喉,继而摸上了她的脸,那里如今有血,有伤,还有一处竖着从额头到嘴角的伤疤。他不再嘲笑她的相貌颜色,指尖在其上逡巡,手背在表面刮擦: “我想起来了,你说露水姻缘--可我怎么不记得这种事情,乐师,趁我还没厌弃你,不如。” 宿傩凑近,在他耳边调侃:“你至少要陪我一段时间,才好让我带你去平安京。你说是不是?浮舟?” 他原先是想羞辱她的,他们都知道,可宿傩并不知道浮舟会答应地这样快。她侧着耳朵对着他的嘴唇,宿傩说完之后还舔了舔她干净的耳廓。他这么做的时候浮舟就说了:“好呀,我本来就是您的女人。” 她双手握住他手腕,放在鼻子上。 宿傩的身上并没有香的叫人想死在他身上的气味,香味只来自于里梅准备的熏香,但也相较这里更高雅,好闻。 他进一步提出说:“那就今晚。” 浮舟也没有泄露一点儿情绪,说:“好。” “虽然还是觉得你无趣,但,看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太笨了?”宿傩现在又没了危险的气势,又随心闲聊般说话了。 她就问他:“您看明白了之后要做什么?” “一般人不会这么问,你怎么不辩解自己不笨?”宿傩嫌弃地回答,“啊,你不妨设想,就按照你和舞女之前说的来:我会抛弃你,但把你许配给了一个有点家资的男人,你们生很多孩子。呵呵。” 浮舟懂了,且不论生育到底能给人带来什么坏处或者好处,这些事情通通不会发生。 因为她会死。 弄明白了,原来第一次的死亡是因为这个啊……宿傩把她弄明白了,一切不过是一场游戏,他想和她玩一玩。玩过了,结束了,没价值了就永别。 第32章 浮舟笑笑,声音似清流淙淙,有种水向东的 悲哀:“这样呀,大人可以帮我疗伤吗?我还是好痛。” “你真烦。”宿傩这么说着,手指并拢拍在她脸上,发出啪的一声。“喏,治好了,下次别把自己搞这么狼狈。” 浮舟摸了摸自己被轻轻拍的脸,上面有干掉的血痂。所有的伤口都来自宿傩,但她不计较他讲的话了:“大人……” 他开始不耐烦了:“又有什么事?” “嗯……洗脸,宿傩大人,荻花走了,没人打水了。”她相当务实,有个人不让里梅和她说话,是谁呢? “你自己去。” “大人,我看不见。” “喔,你这个女人,让我帮你打水?” 打一下水又怎么了,浮舟听他语气兴致勃勃,分明是要坏脾气地动刀子,心想他头一次不也这么做了。但她还是茫然惶恐地摇摆着头,发丝甩到鼻尖: “不是的,哪敢劳烦大人贵体。只不过,能不能请里梅大人替我准备一盆热水,一套衣服?” 宿傩爽快地答应了:“这样……行啊。” 然而,实际上,他接下来做了这么一系列事情:朗声把正在做饭的里梅叫过来,浮舟挪到他身后,草草披上外褂;让里梅做浮舟请求的事项,还额外要了梳子和女子日常装扮的其他物品。 最后,宿傩把浮舟推了出来,说:“都是她让你准备的,去吧,里梅。” 浮舟:“……” 她垂着头,不发一语。 里梅毫无波澜:“是,大人。” “等等。”宿傩却叫住他,然后扭头对浮舟说话,“需要我教你礼仪吗?” 浮舟直着的腰立刻化了下去,像融化的冰,她规规矩矩地拜了拜:“谢谢里梅大人。” 里梅的脚步声离开后,宿傩让她起来:“你真是丢人。” 浮舟捂着肚子,意识轻飘飘的,不为所动。 “饿了?” “嗯。” “浮舟。” “嗯?”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宿傩一定是觉得她一会儿恭敬,一会儿又敷衍,现在跳起来还会把人骗进来咬了。浮舟手在扁平凹陷的腹部游移,说:“对不起,大人,饿。” 言下之意不敬都是出于饥饿。 宿傩理解了这点,所以竟没有就这个再揶揄什么“这几天难道是没给你送饭吗?”“以为你不吃是不饿”,由此可见,他对于已然知晓的事情,不会再多费神。 浮舟放大了思绪,更进一步想,这么说来他之前的所有恶意揣测岂非都源于好奇? 宿傩看她解释完之后竟然又神游天外,很不满:“浮舟,你在走神。” “……是。” “唉,往后我和你说话。你记住,要回应‘是,大人’,绝不可再说‘嗯’‘是’之类不敬的话语。” 他这番教诲,让浮舟几乎以为自己是在被什么老男人说教。宿傩有这种耐心吗? 就是这份吃惊,让她又忘记了应答,风刃闪过她的耳朵,一缕头发落在衣领中,锋芒毕露的触感使浮舟回神:“是,大人。” 他们又都不再说话,浮舟在心里继续对这个名为【两面宿傩】的武者盲人摸象。 宿傩过了一会又若有所思,说:“你力气还真不小。浮舟,回答我,你有那么饿吗?” 她很老实:“饿急眼了。” “你没长眼睛。” “……”她低头,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也省去了费劲想应答的时间。 里梅回来时,宿傩已经离开了,浮舟用浸热水的绢布好好擦拭了脸,把几天的血痂和发炎的脓液都洗净。又拧干绢布,在另一个盆里沾了水,褪衣擦起了身上几天未打理的皮肤,从脖颈到脚踝,事无巨细。 途中,她听见有人拉开了她的木格子门,但背对着没有回身。过一会,她又听见了离去的脚步声。 里梅没有那么无聊,会看别人光着身子,浮舟也不认为他在宿傩记忆中会是觊觎主人没得手女人的藏奸仆下。 她穿好衣服,梳顺了头发,又抹了香膏,数着步数把脏旧的衣衫还有污水一并端到远离床榻的门口墙边,最后擦干净双手,拾起新买的绢绸布叠好,覆于眉前。 无事可做,也不想出去,就枯等在床边。用餐时,里梅通知她今天和宿傩一同用餐,她的房间他会收拾。 浮舟礼貌地道了谢,去外面感受吹拂的春风,行过走廊,到宿傩房间。 “大人。” “进来吧。” 浮舟弯着腰小步入屋内,然后撞到了久违的帷帐。她稳住身形,伸手找到边界,拂开,缓步越过。只是如此一来,对于距离的预估就有了错觉,她不知道该去哪了。 “这里。”宿傩在几步远之外提醒她。 她立刻回身,撞到了另一层帷帐。 浮舟:“……” 宿傩说:“里梅特地铺的。现在没了,你正常走的话……两步,膳台就在坐褥前。”他看够了她笨拙的笑话,终于肯提示。 浮舟跟着指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盲人的用餐姿态并不算雅观,此事在荻花不客气的评价中已有耳闻。幸而浮舟特意练习过,身边又曾有正常人士指点,因此现在端碗执筷的动作丝毫无不妥。 算是安然地用完了餐。 只不过稍微吃的多了些。 “想起来了吗?”宿傩在她用筷尖搜寻碗中剩下的米饭时,突然问她。 浮舟迷惑:“嗯?”她又想到他不喜欢她这么说话,又补充:“宿傩大人?” 宿傩没计较她话中失误,只管问:“你上辈子因为饥荒饿死的记忆。” “……” 浮舟放下了碗。 宿傩还有的说:“你真是开不起玩笑。” 因慌乱而想要解释,再失言,是不少人都会犯的错误,浮舟选闭口。 “你很无趣。” 浮舟就问他:“大人吃完了吗?” “我不像你,已经有段时间没碰碗了。” 她就再说:“如果……我把衣服脱掉,是不是就很有趣了?” ----------------------- 作者有话说:浮舟:笑一笑算了。人生长恨水长东 宿傩:想到要嫁人这么开心?啊? 宿傩和他身上的主持人潜质--因为要挖掘采访对象身上的价值点所以讲话很不中听,就是期待对方反驳从而提供更多信息。 老头其实很爱学习很爱思考--但是思考完了对大部分课题就不太耐心了,所谓同气相求,他和里梅还是太小众。[墨镜] 五一快乐大家,五一就该休五天(如果以后恢复7就当我没说) 第28章 浮舟的提议引来了片刻无言,宿傩稍过几息才回答:“如果你认为这有用的话。随你。” 她听了这句话,顺手低头就开始解自己的腰间束带。 浮舟一边还恭敬地说:“宿傩大人,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衣衫层层落地,发出轻微的引人遐想的声音,浮舟的头发只经过一个冬天的生长,堪堪能撩到身前遮住胸脯,发尾坠在胸前,摩擦出异样的瘙痒。 “……” 最后,身上只罩着最开始褪下的轻薄外褂。 这里不算冷,浮舟不找寻宿傩的方位,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接着也无余地做更多。她等宿傩的反应。 浮舟的一系列举动宿傩都没看懂。到她不吃不喝起,事情还没脱离预期。 宿傩记得,上一次她也是这么倔强。 所以他去找了浮舟,知道她没死,但活的怎么样是另一个问题。 答案在宿傩看见她的时候就揭露:她还活着,但狼狈。如此场景总令他不自觉想起那个记忆中不肯屈服的女人,那个单薄的背影像要和眼前脸带血污的乐师重合。 不过不一样的是……眼前的浮舟会亲吻他。因为她 曾经还说,她情愿死在自己怀里。如此一来,宿傩也不免稍微分神,尝尝送上门来的香泽。 然后他就在她身上吃了第一个亏。 当舌根传来血腥气的时候,反转术式自动填补了口腔的空挡,浮舟又无咒力,他可以算是几乎没有被伤到。在感到生气和其他负面情绪之前,宿傩首先有了一种玩具终于发挥价值的欣喜,还有惊异兔子也会咬人的疑惑。 所有的第一反应共同冲淡了他后来的愤怒。 更不用说,她迷迷糊糊的来一句:“咽下去了。” 浮舟张开口的时候,鲜红的嘴唇和带血的牙齿,再是其中柔软的内里一瞥可见。 又来了,软弱的要死,可另一方面呢,也倔的要死。像什么不高兴了就不说话,不吃饭,头一偏,遇到问题只说“嗯”,还有新习得的张嘴咬人的坏习惯,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 宿傩皱着眉头口头原谅了她,随即立刻提出了过分的要求,谅她也要在尊严和恐惧得罪他之间惶恐许久。结果她立刻就答应了! 第33章 回想这一切,宿傩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依旧很蠢的浮舟究竟在想什么了。好在他看见她明润如白玉琥珀的肌肤,遮住的半张脸隐于散落的乌黑头发,忽然想起-- 哦,这次她挂心的人是他。 得意么,这他就不知道了。 但宿傩知道自己在微笑。 不过这样一来,就有说不通的问题存在。宿傩伸出手,从自己这边探到浮舟圆润,在烛火中也变成金色的肩膀。她的肩峰抵住他掌心,他问道:“白天,你为何咬我?” 浮舟摇头回答说不知道,然后,她低头往他身上靠过来。 “大人,”她提醒,口吻中也有撒娇的含糊不清:“我感到冷了,你摸摸我的背,是不是有些凉?” 浮舟的额头碰到宿傩胸口,如此多次的经历,现在她已驾轻就熟能在他怀里找到容身的地方,迫不及待地露出半个肩膀。 “……”宿傩眼睁睁见苗条的身体从轻薄的外褂里冒出来,春笋一样,手却是不自觉照浮舟所说,盖上了她的肌肤。 细腻、柔软。 浮舟一双手绕过宿傩的腰,侧脸枕在他左胸,整个人陷进了武人的怀中,轻而易举的贴合。 “宿傩大人?”她问道。 宿傩没立刻搭理浮舟,宿傩在思考。 几次越格之举都反而没被责怪,这下浮舟也不得不推断,宿傩恐怕比他对外示人的形象要好色很多。 她这么想着,心中对这个鳄鱼一样无怜悯心的人又多一分冷眼。 不过自己这个要在他手下讨生活的盲人岂非更无用?浮舟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还要更可悲,就安分在宿傩的臂弯里不再动弹。 宿傩说话的时候,腔调慵懒,手又开始胡乱梳她的头发:“这么会装乖,怎么到了这里就不动了?” 浮舟未答,就听见他低下头,气息吹在她耳朵上,扑通扑通,是自己的心跳:“不是要自荐枕席么。” 她没忍住捂住心口,嘴上示弱:“担心把膳台打翻了。” “呀……”除了这声拖长的语气词,浮舟还听见翻动的响声,随后身体变轻,她的大腿被忽然出现的一双手臂掐住。宿傩抱着她站了起来:“那我们去床榻上说。” “你应该吃饱了吧?”他这样揶揄。 她先是小幅度点头,再因不确定对方是否看见而开口:“是,大人。” “很好。”宿傩说,“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 这是一个湿淋淋的春夜,空气并不潮湿,外头也无降雨,然而浮舟恰如其名,沉沦欲海上。 宿傩先是对她做了好些事情,再一一、颇有耐心地慢慢问她:“有没有被谁这样过?” “这样呢?” “那这样呢?” 她给出的答案无一例外:并无。 然后他在他耳边低语,四只手各有其用途,并且都在好好发挥,从她的喘息中就可听见。宿傩说话的时候还能在间隙舔她的耳朵:“那真是遗憾,不然就可以问问你更中意哪个了。” “不过,说起来大概也没什么可比较的。浮舟,你这不是已经完全沉浸在我的手里了嘛!” 浮舟被抬高了,侵入的手指并未带来什么异样,除了……快乐。 她有些神志不清地全肯定:“嗯……嗯,是这样的。” “你根本没在听吧。” “嗯……大人说的对。” “果然脑子已经不中用了。”宿傩抽手,牙齿也不轻不重地咬浮舟耳垂:“那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咬我。如果你还想要你的耳朵就老实说。” 浮舟先是哼哼地求宿傩别走,又磨蹭他的身体,被他用中等力道警告以后就老实了,她鼻腔里呼出一口重气,隔了一会才嘟囔:“好像是,有点不高兴了,就……” 他减轻了力道,牙齿还在摩擦她的耳朵,每一次呼吸在她耳阔回荡都有分量:“哈。” 浮舟因为这声灼热的喘息颤抖。 宿傩放过了她的耳朵:“你脾气真差,而且,没用。” 她就很窝囊了,声音也因为他手指重新的动作而甜美起来:“那大人可以亲亲我吗?” “……” 宿傩接下来就没再言语上激烈的谴责她了,知道这也没什么用。他有所应对的是行动。 他一整晚都没有亲吻她,但倒是没拒绝她亲亲他的脖颈,喉结,锁骨。 如果她觉得他太过分了,她就会忍不住动牙齿咬他的胳膊,然后宿傩就会不轻不重拍打她脑袋,有的时候是腰。 偶尔是……。 “嘶,你的牙齿也真是尖利。” 当宿傩的手指危险地徘徊在她门牙,掠过缝隙的时候,浮舟很担心他会不会随手把她牙齿敲掉,于是伸出舌头舔他粗壮的指节,缠上去。 “浮舟,你有点,过头了……刚才还在叫喊,现在这样,是觉得还不够?你就这么想--一夜都不睡么?” 她被夹着舌头,说话总不利索,但终归要回答:“对不起唔,因为,太激烈了。” “那么有感觉,我看你很喜欢。” 浮舟又把头埋在宿傩肩上,手臂缠过他的后颈,身体随他的动作随波逐流摆动:“嗯。” “不是说过了,你不可以在用这种不恭敬的用语了么?” 她习惯了,也没想到人在床上竟然还计较这些。 于是就当做没听见一样,喃喃:“而且,好像还很好闻。” “算了,看在你表现得这么讨人喜欢的份上……” 浮舟接下来不再是坐在宿傩身上的了,她贴着床单,身上是一团热源。 “高兴些也无妨。”宿傩的声音一寸一寸靠近,正如他不断深入的距离--“你还不错。” 第二天,她起得略晚了些。浮舟被庭院中的鸟鸣叫醒,虽然夜里没怎么睡,脑袋里一团浆糊,但身体倒是没什么不适。 她又想起了宿傩评价她“还不错。” 心想这果然是个色鬼胚子,这么喜欢品鉴。 记忆里的这时,宿傩还不算年长,以后有的时间机会接触旁人。 那他去平安京真是老鼠掉进蜜罐子里了。平安时代,传说天下最好的人,无论男女,都在那了。 不过浮舟嘴角也勾起一抹笑,她看待他也就是差不多的样子。 回忆起昨夜,还是有些情思遐想。 浮舟的笑意被一阵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也不知道避着点人,一脸蠢相。” 喔,宿傩在啊。 “这是我的床。”声音拉近,准确的说,是浮舟整个人被拉近他身上:“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表情太明显了。不管是一副被抓个现行的心虚,还是……高兴。” 她讪笑:“大人,可否递一下衣服,昨日应该是丢在,唔……”分不清方位了。 “拿着,不用我给你穿 吧?”宿傩把她的衣物递过来。 如果答应了,就是此生最后一次着裳,浮舟摇头反复好些次,却不言语。完了才开始在宿傩面前由□□到整装齐备,又梳了头,将牵扯下来的发丝都攥在袖中,等出去丢在庭院里。 自己的卧榻也就算了。宿傩的头发她昨天拥抱的时候碰到了,是短的,如果遗落在此,别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她掉的头发了。 毕竟浮舟是知道的,里梅是白色头发,无论长短,颜色就和她黑发不像。 她这番细心收集的小动作都被看在眼里。 宿傩忽然拦住她:“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呃……”浮舟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梳头掉发什么的,似乎并不浪漫。 但他手伸进她袖子,不费力地就揪出了被她有心攥成一团的扎手发团。不必长眼睛,也知道那东西并不好看。 ----------------------- 作者有话说:宿傩(老头疑惑):别吵,我在思考。 浮舟(略瞧不起):懂了,要多贴贴。 宿傩(嘻嘻):这么喜欢我啊? 浮舟(芜湖):额你怎么还在? 宿傩愈发瞧不起二周目的自己,只有一周目还可堪一看,然而彼时终究缺在太冲动。多有趣一乐师呀,干什么就刀了呢? 浮舟平等的瞧不起每一任宿傩,然而行动上孜孜以求--很有生活了。 本以为五一怎么都能有榜单,结果轮了空,以后就要轮轮空空的啊。 我很喜欢浮舟,对她有感情了,对锈湖又是另一种感情,所以只要能写就会一直写下去,目前为止坑品还是很不错滴。 不过还是希望读者们多多支持呀 这周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发一下,至少会有五更的,这是第二更 劳动节是工人们奋斗争取来的节日,在这个庆祝胜利的日子里也祝大家节日快乐哇,享受属于我们的假期 第29章 脱落的发丝被夺走,浮舟这才不得已承认:“原先是准备带去庭院中扔掉的……” “你怎么这么爱扔头发。”宿傩横插一句,想是忆起不愉快的事情。 第34章 她也只能佯装无知,小声问他:“还会长的吧?如果收集起来又很奇怪。” “……没想过送人?” “嗯?”浮舟惊奇,“也不是值钱的东西,谁会要呢?” “……不值钱。呵。” 宿傩这样,浮舟也不问,就坐着等他指示。 过了一会他又无趣:“你怎么不问?” “大人……想要我的头发么?”看着像是脑袋里思考过一轮,却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核心,浮舟这样问。 宿傩知道这也难怪,她要是能想明白,非要也是有先前记忆的才行。而如果浮舟记得……他想,她应该会表现得更唾弃,也不会这么软弱可欺。 “无事,我想到一则传闻。” 浮舟这才体贴地问道:“是什么呢?” “相好的男女结发……” 发展到如今,她本可以顺从地低头,请宿傩削去几丝乌发的。 但,浮舟掩着唇,轻轻柔柔道:“也曾听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的说法,但恐怕无缘和大人结为夫妻吧,更何况……” 她犹疑了。 “怎么了?你接着说下去。” 浮舟低着头,也有些困惑:“虽是平民的恋情,但也有些玄宗贵妃的吊诡,最后结局好像是[自挂东南枝],总以为这太悲戚,不够吉利呢。” “浮舟。” “是,大人。” 宿傩的声音里有种费解:“我问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这种事情?” 她摇摇头,自贬:“不过是以往日常闲散时的交谈罢了,听闻是一位姑娘的客人,四处交游,碰到过曾踊跃渡海而来的隔岸遗民,听来了这么一首当地的诗歌。据传也有千年历史了。” 宿傩不高兴了,也不理她了,后来叫她走。 浮舟也就诚惶诚恐恭恭敬敬退下。 再也没人提有关头发的事。 直到出发,她都是清闲的。 离开小村的当日,他们是乘车走的。浮舟原先还以为又要走路,还露宿野外,没想到竟然有这种城里人的待遇。 她对宿傩的态度毫无芥蒂,好像彼此交缠欢乐的日子还在昨日。 “大人,”风迎着脸吹拂,浮舟牵住宿傩的衣袖:“我们要去京都了?” 他只说:“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好吧。” “你说什么?” 浮舟这才反省,然后改正:“是,大人。” 端正的态度和不再坦率露出表情的面庞,让她没再遭额外的训斥。浮舟往右撇,送了手,手腕贴着自己的腿,也避开了宿傩的目光。 这次未遭追击,或许是路线原因,也或许是没在别的地方惹上可能招来兵戈的麻烦。 浮舟在路途上并未遭什么罪,此前酸胀的腿,起泡的双足,好像只是一场梦。有这么好的东西,他又有钱,可见先前就是故意要折腾她。 里梅还说什么都是她行进太慢,拖累他们要露宿荒野。 她一脸平静地发呆,把同行的两个人在心里蛐蛐了个遍,后来,靠着边沿支肘小憩,不注意就颠簸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浮舟被一团热源靠近,对方稍微拨弄,她就咕噜一下子反向倒进了那人怀里。 听见他说什么:“一点戒心也没有。”她也不搭理,只顾找个舒适的肉垫继续睡。此地毕竟荒凉,大路的地上也不平坦,车轮在上面轧过去,难免有动荡。 但在宿傩身上,头枕着他的肌肉,身下是他垫底,浮舟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烦恼了。这就是人尽其用吧,她在睡梦中也展露微笑。 晚上,他们抵达了一处先前未经的海边小镇,这里的空气都比别的地方不同。 浮舟被宿傩叫醒之后,先是下意识地掩唇,摸到干燥的嘴边才放心,而后才向后压着头发,从他身上离开:“大人,失礼了。” 被对方嘲笑了:“你这是担心梦里流涎,还是担心我轻薄你?” “嘿嘿。”她张口就是不露痕迹的讨好:“如果是大人的话就不算轻薄,我求之不得。” 宿傩言语中带笑:“谄媚。” 浮舟也不为自己辩解,他说的其实都对。牵着袖子下了车,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松手,轻轻地跟在他后面,谨慎地迈着小步往前走。 途中听见有偶然发出的陌生人的惊呼,便知道这是夹道有人见到宿傩怪异的外表了。浮舟就忍不住心里好奇了,他到底长得一副怎样的面孔呢?他以前也这么强吗?如果不是的话,年幼的时候过的果然不太如意吧? 否则记忆中的人为何这么对他? 她当然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发问,能做的也只有加快脚步跟在他后面不扯到他手臂了。 他们暂居于一处破落的小院,浮舟进去的时候,还不甚踩到了遗落地上的枝柴。差点没站稳,而且因失去重心拉扯到了宿傩的衣袖。 他直接停住了脚步。 浮舟心中直呼不妙,咬紧牙关,躬身低头:“对不起,大人。” “手?”宿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立刻松开了袖子,自己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这么紧张做什么。”浮舟耳边忽然起了风,夜间的凉意和咸咸的气息让她疑心是不是又流血了。 不是的,是宿傩把她抱了起来:“都忘记你瞧不见了。” 浮舟没有感觉到疼痛,惊疑未定,说话还是怯怯的:“是,大人。” “这话也不用……算了,你懂点礼仪也是好事。” 什么好事?方便伺候人吗?浮舟不说话,柔婉依靠他身上。 “我走了。” 感受到身上的力道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那句话是宿傩告诉她的,因为她不能目视。 晚餐只简简单单用了带的干粮和里梅腌制的肉干,浮舟担心塞牙,就没吃太多,就着野蔬的汤掰了饼。剩下半块也不好意思丢,就塞进腰间的布兜里。 “今天没什么胃口嘛。” “是,大人。” “怎么了?” “……困了。” “浮舟。”宿傩告诉她:“你睡了一 天。” 浮舟低下头,想来想去还是羞于启齿,比起古怪的脾胃,塞牙这样的问题太俗气,她不露声色晃了晃脑袋。 “行,你这样,像上次的时候半夜没睡着……” 宿傩停了,浮舟也惊讶地竖起耳朵。 他说出了第一次那时候的事情,浮舟那晚上被乌鸦气醒,翻来覆去又睡不着,只好辗转好些时候,终于熬到早。宿傩这是神志不清了? 她问道:“什么?”语气也更加高昂。 “没事。”宿傩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如此,浮舟当真晚上没睡好,他也不计较她的隐瞒了。 宿傩抱着她同住一间,潦草的席面,凉凉的被子,硬邦邦高度不合适的枕头,只有他怀里温暖又舒适。 靠近外面的一侧冰冰冷冷的,他胸膛又相较之下很烫。浮舟认为是温差太大的原因,毫无睡意,于是在宿傩没打住她之前小动作不断。 忽然,头上有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翻身侧躺了过来:“你要翻来覆去到什么时候,不是困吗?”宿傩压住她欲伸出被子扯被角的手。 浮舟被他制止,也就不动了:“刚才是有些困的。” “哦,所以你现在不想睡了。”宿傩帮说完言下之意,她就不发出任何声响,像睡着了一样。 “说话。” “……”浮舟逼着自己开口,说出的话自己也不见得信:“第一次和大人……太近了,在哪里都能听见大人的呼吸。” “嗯?我觉得你没说实话。”宿傩的手覆在她额角,浮舟能听见他的指尖在她发丝间摩擦的轻响。 她紧张极了,却又听见:“你不像是那种会因为和意中人在一起就紧张的类型吧。” 浮舟还在装死,宿傩自顾自往她腰上加了只手臂:“告诉我,浮舟,你也会感到羞怯吗?” 那只手顺着衣领的缝隙探了进去。 浮舟在他的揉捏中战栗,气息也乱了。他发出一声愉悦的哼笑,听起来似乎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 她含含糊糊地应要求说话,身上却不设防,任由宿傩挑拨:“自然是受宠若惊的,但事后回忆起曾蒙受眷顾这件事情来,纵然有许多思慕,终究还是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感到羞愧呀。” 他停了手,除了墙里裂缝的风吹和春虫鸣叫,狭小的墙里就只有浮舟和春夜融为一体的吞声吐息。 宿傩笑了,手又拢上去,指尖捻着她薄薄的肌肤,低下头去:“真是坦然。” 浮舟被亲吻了耳朵,又被气流扰乱得晕乎乎的。 她小声询问他:“大人还算喜欢吗?” 他却开始故作姿态:“这个嘛……的确比开始预想的多点意思。” 她感觉到了他的愉悦,又问:“开始,是怎么样的?” “远山失隐月,终见云间影。”宿傩对着浮舟叹气,随口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 第35章 浮舟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反而被胡乱送了和歌。按道理说她是寻常乐师,没有文化也无妨,然而终究挂虑着京都的事情,她期待再久一点的旅途。 恰好远处又传来了似乎是海潮的浪涛声,她就说:“水声那样响,大约因为撞上月望潮汐了吧。” 浮舟接着小声吟诵: “山云掩月夜 引动潮水心旌荡 垂泪珠结蚌。” “不错,这种时候你竟然机灵了起来。你很擅长和歌?”说到后来,宿傩带上了疑问。 浮舟没想到他还要问这个,不禁尴尬答道:“荻花熟读万叶集,只不过我因和她亲厚,跟着听了些去。” 宿傩说:“我看你学的比她好,莫非你其实很聪明?” 什么叫[莫非你其实很聪明],浮舟心里不满,也不明显地表示抗议。 她还顺着他:“本来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没有在一开始就取悦您,也是难怪的。” “闹脾气了?也是,采珠人除了淹没在水里,被吞吐月华的蚌精夹断手指也是常见的传说。先前觉得你温顺可亲,现在也赞同那舞女,认为她说的有理了。” 浮舟听了宿傩这番话,彻底不愿意吭声,把他的手挤出薄衫,脸上热热的。 他见她又偷偷耍起了脾气,但言语动作上都像风中草叶般听话的很,自然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反而觉得浮舟十分有趣:“你是理亏了?真是什么都吃得下去。” 她不理会宿傩在她脸上掐来掐去的手指,也不拨开他弄乱她头发的手,当然,也不搭理他。 浮舟想,宿傩也是奇怪,不觉得亲吻到一半一方突然咬人是很可怕的事情,难怪能干得出第一次那种事。面朝着墙,后背顶着他胸膛,由他挑逗。 “我可不会容忍你一直不搭理。”此人并不具备充沛德行,好言相劝唤不回她,立刻就要压迫。 然而,形势比人强。 “大人,还有什么事?”浮舟佯装昏沉,小声辩解:“我快睡着了,才听见您说话。” “真会找理由。”宿傩捏着她的耳朵,“你也说到了月亮,我想起一件事来。” 她静静听着,等手腕被圈紧了,才想起来宿傩不爱一个人讲话,赶紧补充道:“大人,我在听呢。” “这样,生怕你又一睡不醒。” --宿傩都暗示是此生最后一眠了,浮舟哪敢睡?! 只好又低声下气地好好说:“没有的,我也甚爱与宿傩大人月下谈心。” 一边又轻轻地抚摸宿傩压在另一只手腕上的虎口,请他松开。 “说回正题。”宿傩松了手,语调慵懒:“有句和歌,问问你怎么看--衣袖余香惜拂晓,水里皎月梦里寻。” 浮舟听的一头雾水:“不知是谁人所作?” ----------------------- 作者有话说:宿傩(骄傲):我是你意中人嘞 浮舟(错愕):啊你这么想也行 宿傩:你没有季语 浮舟:我选最上川-- 浮舟:看我不出声的,偷偷的,骂死你! 典故用的是孔雀东南飞--原先是: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最后女的呢: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男的才是: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浮舟疑似误导老头-- 玄宗贵妃的吊诡也很好讲,比翼鸟,连理枝,此恨绵绵无绝期。说好要友爱缠绵,最终却两处茫茫皆不见。 玄宗贵妃的事情在源氏物语中就能看见引用,而且还有些唐诗。 远山月的这个比喻是源氏物语里面胧月夜提供的灵感。源氏把胧月夜比作藏在山中的月亮--被云遮住了,躲起来了看不见。他想找她,继续私通。 浮舟这边也是算做被比喻成了看不清样子的月亮,但后来终于也是现云间了。但宿傩唯独就是没回答她“之前是什么样子呢?”的问题,所以她有些懊恼。 她回应的时候讨了巧,正好听见潮汐声,而潮汐被认为和月亮息息相关,如今又是漂亮的月望天,这里也是海边。 所以就是说:山中云呢就算遮住了月亮,但海潮还是因为引力起波澜,同时呢,海浪打来打去,露出了海床贝壳,这个贝壳也因为月圆结珠了。顺畅的一套575连招 【古代认为月亮盈亏和蚌珠的圆润和色泽也是有关系的,所以就是月亮圆的时候珍珠也就圆了,就珍贵了,沧海月明珠有泪就是这个意思。】 这里就很谦虚的说自己才不是什么月亮,宿傩呢才是月亮,她只不过是明月辉光下的一颗恰逢盛会的蚌珠而已() 但其实这个写的不算文采好,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随口说的话,只是说出来就很讨喜嘛。 本人文化水平就到这里了,有不到位的地方还请担待。 第30章 变一个男人喔 “……你听不懂吗?”宿傩似乎感到蹊跷。 “好像是有些费解。”主要,她没明白怎么就变成了和歌鉴赏大会,所咏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内容,但浮舟不会这么说,她问道:“浮舟愚钝,还请大人详说。” 宿傩隔了一会才说明:“一名男子的赠歌罢了。可惜对方是个薄幸冷酷的女人。” “那么,答歌的内容是?”浮舟心中百转千回,柔软的身体在宿傩怀里也转了个圈,对着他敞开的衣裳,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想。 可能是心里也有些怨气吧,宿傩伸出手握住浮舟肩膀,稍微使了点力气。他的些许力道就够她受很多苦,她疼得发冷。。 浮舟也不是平白无故就会忍气吞声的类型,她浑身颤抖,刻意问道:“就是那个夜里不就寝,也害大人不能入眠的女子吗?” 宿傩……如今被浮舟一曲解,真有如梦初醒的感觉,然后是被她带着哀怨的话语弄得啼笑皆非。 首先,他从没因为一个女人而失眠;其次,所有的浮舟……说到底,大约是一个人吧。 他看着月光下莹亮的脸,微微撅起的嘴唇,真如同口中含着明珠将吐一般。 她枕着他手臂的时候,眼上的丝绸也是平整的,可见主人日常行为之在意。 宿傩不爱解释,而且,浮舟如此,别有一番趣味。因此说:“嗯,就是你想的那样。” 浮舟鼓着嘴,声音微弱了:“好的,那大人可以放开我的肩膀吗?怪疼的。” 他松开,她就又转回去,也不说话了。 宿傩以为她是心中嫉妒,又觉得好笑,对那个所谓的“薄幸女人”挂怀都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得意。 心情愉悦,遂拉着她继续聊天:“春月相逢……一万重。” 自顾自念了起来。 末了说一句:“女方的答歌是这个。” 浮舟幽幽问他:“大人如此高兴,想必友人在女人身上吃了亏这点教您很痛快吧?” 宿傩高兴不起来了,哪有什么友人…… 他说是。 “你最好说出些有意思的内容,费心告知你这些,要是还说费解,可就别怪人说你无趣了。” 浮舟表现得意兴阑珊,但她讲出的话却教宿傩无意计较态度: “写的都挺差劲的,男方更差些。” 宿傩摸着她的后背,指示:“说说看。” “男方虽然情感真挚,终究掩盖不了轻俗的底色。已是拂晓了,哪里还有月亮。”浮舟呢虽敷衍,也没忘了继续提醒那位[友人]的身份。“您这位友人要么是以日为夜,昼伏夜出,风流错乱,不然就是下笔前飘飘然意淫了一通女方会如何感动。” 她想起那天,她醒来的时候,宿傩在翻书。 这么说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虽说那天他没怎么伤到她,那些后果都算是浮舟自己施计推动的,但踩一脚的机会实在是罕见-- 浮舟看见,浮舟不会放过。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不等她回答,宿傩就轻捻她后颈脆弱的肌肤,低下头去,还用齿关磨蹭。含糊地说:“你这口舌头,如果没了,也能治。” 浮舟舌头好好地待在嘴巴里呢,她知晓宿傩这是恼羞成怒开始威胁:此乃咽喉和口腔的双重警告。 她不表态,温温柔柔的:“那呆女人错认了情郎,有月有灯,哪有那么些巧合。我不信。想来是冲动迁就了男方,事后想起又有悔不当初的意思,终究不够坚定。但追悔又有什么用处呢?” 浮舟说:“大人呀,但我绝不会认错了你。”她留住了宿傩置于她腰上的手,把自己娇嫩的手掌送了进去。 他的怀疑后知后觉的,久到浮舟以为可以睡了,才说:“可你又看不见。” 她心想他有四只手,接触片刻就认出来了,但料定宿傩不会喜欢这个答案,于是说:“大人身上有种香气。” “什么香气?”宿傩像是来了兴趣,手指在她后脑摩挲,如同抚摸乖顺的宠物。 浮舟羞赧:“大概……就是里梅大人熏衣的香气吧。” 他因听了此前浮舟的胡诌,以为不是那么回事,故意挑拨:“这么说来,里梅身上也会有这种味道。” 第36章 哪知浮舟讷讷地称是:“是哦,那恐怕会一不小心将宿傩大人和里梅大人弄混淆呢。” “你知道里梅身上的味道?” “不知道,里梅大人从不和我说话。但应该也会是很高雅的香气吧?”她小心翼翼,如此说道。 整个晚上,宿傩没再和浮舟说一句话。 她自知又惹恼了他,也乖乖地裹着被子不言不语,任由身边的热源远离床内侧。村里的卧榻小而简陋,宿傩体型又高大,竟然能完全不碰到她。 浮舟迷迷糊糊,在晚风里睡了过去。 醒来以后,因为起的不够早,没有早餐。浮舟本来记得昨天兜里还有半个饼的,结果手进去摸了摸,空空荡荡。 “那个啊,”说话的是宿傩,他发现了浮舟的动作,说:“有几个小孩在附近徘徊,丢到地上给他们吃了。” 浮舟摸着肚子,知道他是主打一个不让任何人好过。面上则是既疑惑又担忧,反省了自己没能早些醒来的惫懒:“对不起,大人。” 一个更清亮的声音忽然插入:“乐师,你确实毫无用处。竟然还把宿傩大人挤到一边--” 她被里梅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恍惚,她是谁,宿傩是谁,他也是她能推得动的吗? 宿傩叫停了:“里梅。” 浮舟也很想听听宿傩怎么说,结果他接着开口:“你说的好。” “是,大人!” 他们疯了。虽然有此想法,她实际还是道了歉:低着头朝宿傩的方向,喏喏应声:“对不起,大人,我今晚睡地上。” 一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样。 宿傩还是十分冷淡,直言:“看不出来你的诚意。” 哈,昨夜还说什么云间现月,现在却欺负她吃不了饭还要挨奚落。人的善变莫过于此了。浮舟心中的情绪自然是难以言喻,周遭寂静无声,她只好伤感地垂头不动,宛若一课枝芽低垂的树苗。 好在这次的冷遇没延续到晚餐。后来浮舟吃饱了,也塞牙了。 夜里,宿傩没提,她就依照先前说的那样向里梅借来席子向地上一铺,裹着杯子就倒。城镇里正经的小院至少还有木头铺设的地板,然而村里石头上还有泥土味。。 散发寒意的石头硬得硌人,幸亏在入睡后她不用遭这种罪。浮舟怀念凶宅旅馆中鹅绒的被子和柔软的床垫。 又一晚过去,浮舟再次醒来后,脖子酸痛,庭院里里梅在熬粥。宿傩还未起。 退一步说,如果让里梅与宿傩同宿,就算只能睡地上,他可能也会受宠若惊吧。要是能和他换一下就好了,浮舟怀揣着双赢的想法,和里梅道了早:“大人日安。” 里梅并不搭理。 她也不介意,只问:“可以帮我盛一碗吗?” 片刻后,勇敢社交的浮舟得到了一份热乎乎的早餐,她站在墙边对着院子外边吃。粥里应该是放了鱼糜,咸鲜浓郁。浮舟一边吃一边幻想,如果让里梅去捕鱼,也许他会把海面冻起来,毕竟是强大的咒术师。 虽说咒术师们一般不做这个。 不一会儿,有人喊她:“瞎子。”声音稚嫩,口音粗野,应该是这海边的村里人。 声音不近,在院外,浮舟判断出这点之后就不搭理了。 “喂,那个瞎子不会还聋吧?” “可她旁边的人虽然有四只眼睛,但也没长四个耳朵啊?” “去你的,这没关系,她也没缺胳膊--” 如此,他们虽然年纪很轻,但素质也不高呢! 最后还是有孩子指出,刚才浮舟和里梅说话了--“聋人听不见,所以说不了话。她肯定能听见!” 外面的孩子们对她喊:“你能把饼分给我们吃吗?” 浮舟原先没打算吃两个的,听了这句话,就粥将所有 的饼都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嚼嚼,不管不顾外面说她瘦瘦小小吃那么多的抱怨。 这里并不富裕,孩子无所事事,觊觎半块被丢在地上的饼。充满偏见,但为了钱也能让几个怪人住进来。她擦擦嘴,肤浅,这么想着。 宿傩讨厌这样聚集成群的人吗?还是说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呢? 她回去还能再添一碗粥,浮舟行动上也是这么做的。 “里梅大人,很好喝,可以再来一碗吗?” 这次他却说话了,声音还和记忆中一样凉而无起伏:“我以为你会递给他们吃。” 她说:“他们昨天吃过了。” 里梅特意纠正:“那是宿傩大人给的。” “然而是我的饼。”浮舟饿了半天-- 他执着地再次重申:“不,那也是宿傩大人的。” 浮舟不和过激追随者理论,她身上的衣服,乃至她这条命,在里梅看来也都是宿傩掌心玩具。 如今人为刀俎,现实迫在眉睫,只有被她嚼烂的干饼,只有毫无吸引力的东西,吞到肚子里,才真正属于她。 她喝了粥,终于感觉身体暖了起来,同里梅道谢后,回了房间。 此时宿傩已经醒了。 浮舟听见他起身,对着床榻高低蹲下:“大人日安。” 对方语气慵懒:“你今天还不错。” “……”她沉默不语。 他又说:“结果还是呆愣愣的不会讲话,可别叫人怀疑你在故作清高。” 现在宿傩不经常批评浮舟蠢了,但这样讥讽的话也没少过。 两面宿傩,明明已经是不费口舌就能取人性命的强者了,怎么口头刻薄人的功夫也丝毫不落下? ----------------------- 作者有话说:一开始那个是,宿傩表现出了错认一周目,浮舟如今跑过来隐晦算账--好啊你这个男人为了别的女人不睡觉--实际上当初不是那么回事。 1提醒他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薄情还捏我肩膀,这是我害的吗你就捏?2你这个坏家伙认错人了3非常委婉的请他自己想起来,如果说薄情,没有什么比人家好端端趴在你怀里,你却挥挥手把人脑袋掀了更薄情的了-- 宿傩:我有一个朋友…… 浮舟点了个踩。 但还是很识时务地把人哄成翘嘴。最后还是又惹毛了。 把宿傩惹毛了,他就刀人;惹得痒痒的,就故意折腾那个人。 但如果把浮舟惹毛了,她就变得毛茸茸的--偷偷、不出声、背地里记住。反正宿傩她也知道,这辈子清算不了了,但还是记住。 浮舟:恐惧并未使我盲目---什么,我是瞎子啊? (恐惧并未使我盲目是锈湖:天堂岛的故事--离乡青年小雅被父亲骗回家杀了祭天,以求一家好多口人一起飞升的故事。这句话出自其中一个亲戚--妹妹。妹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并不乐意同流合污,然而形势比人强,如果妹妹提出异议,那些意图干掉小雅的亲戚会先一步把她干掉灭口,所以她很沉默,最后忧郁地飞升了。 哦对小雅死了,但他也飞升了,然后把飞升以后的一大家子其他亲戚全都干掉了(包括妹妹,但她是自杀的)。这就是后来锈湖:旅馆的故事。 联网学习了一下,得到高人指点,决定改个文名再调换一下文案顺序,试试效果,封面不变。 第31章 故作清高即为品格庸俗却心有不甘,浮舟被这样贬低,也只好承认,也许就像宿傩说的那样吧。 她就着先前蹲下的姿势膝盖着地,重心往前移,循着声音,上半身亲昵地伏在他大腿上。 “大人教训的是,”玩具,宠物,她看都一样。 浮舟赔笑道:“先前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惊喜,但只要您高兴,那就怎样都好。” 膝盖又领略了一番冷硬交织,她枕在身下的躯体却这么温暖。然而细想来,目前她遭遇的所有风浪都来自于活人温度的他-- 浮舟想及此,笑意清浅,唇边溢出咯咯声。 宿傩也就这么任由她趴着,过了一会,他用手抚弄她的后脑:“浮舟,你很爱笑?” 这个问题之前也有回答过的,这次她说:“是呀,我喜欢在大人身边,和您在一起就很快乐呢。” 这番情真意切的瞎话让宿傩都顿了顿:“你一点也不委屈?” “每天……都幸福得像在仙界。”瞧,他冷眼看待,也知道她会有委屈。浮舟只敢在心中想,而她甚至不会对他造成一点儿影响--宿傩都不愿意多分关怀。 也许他没有那种东西。 宿傩再问:“那如果有朝一日你觉得委屈了,你要怎么样。” 浮舟轻松地跟着假设想,抬起头,向上看,如果宿傩低头就能看见她仰头微笑:“也许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宿傩低头了,他能看见她惹眼的缎带摇荡出飘逸的弧度。“你也哭不出来吧。” “是呀大人,所以我不会哭呢。” 他听见了这句话,突然想:是啊,所以遇到委屈就直接上吊了。 接下来,浮舟都没有被为难,宿傩又与她同榻而眠,白天的时光也就在小村里消磨,闲适而愉快。他们去海岸边听了海潮,还吃了渔民捡到的贝壳,还有新鲜的海鱼。 第37章 在宿傩主动说之前,她都没问逗留此地数日的缘由。 “火山?”最后的答案是浮舟闻所未闻的。 “没错。”宿傩告诉她,语气还算愉悦:“你没注意到最近都没有鸟鸣了么?” “……” “哦,你以前哪也没去过。” 浮舟心想,何止呢,她还见识粗鄙,没有文化。 宿傩说到这里,竟然诡异的兴致高昂了起来,用难得踏青的语气邀请她登山:“所谓火山--即便是你也应该能听懂,至少得有座山。” 浮舟的手被宿傩握住,而他还没动,似乎在等她回答。她婉言:“因目盲,恐行动不便……” “无碍,我拉着你就是。” “……”早知宿傩自我又独断,可浮舟听见确切的断言后还是没控制住撇嘴。而后,她又听见他发出的愉悦笑声。这嘻嘻咯咯的窃笑是在告诉浮舟,观赏她不情愿而为的命苦表情也成了宿傩快乐的一环。 她被拉扯着走,终于又体验了一次牛车里给不了的步行体验。 进了山林才知晓,宿傩所言非虚。浮舟嗅到一股特殊的臭味,随着干燥的泥土气息涌入鼻尖。更重要的是,这里安静的过分了,没有飞鸟扑朔,也没有其他动物的叫声。 “你也闻到了?那是硫磺。” 浮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就算那是有毒的东西,吸入它带来的痛苦也不会比山路盘曲的嶙峋碎石更难捱。她的脚在上山的上早被磨破了。 “岩浆在地面之下,温度很高就会产生硫磺,在空气中会有刺鼻的味道。”宿傩牵着她的手,说完了才故意恍然大悟:“你没问我,没注意又说了这么一通--隔三差五你就要冷淡下来,让你出来走了这么多路。浮舟,你心里早就有怨言了吧?” 她揽住宿傩结实的胳膊说不敢:“只怨自己不配成为游伴,若是在旁的是里梅大人,定不会教大人扫兴。” 宿傩挑拨完浮舟,又被浮舟挑拨了一嘴,奈何她话里漏洞太有趣,实不忍放过。“里梅。”他念出那个名字。 下一刻,冷淡的少年音循风回荡在浮舟耳畔:“是,大人。”她立刻就露出惊愕的神色,里梅竟然一路都跟着? 没听见多余的脚步声,也没有枝叶被踩断的响,呼吸,言语,什么都没有……但他竟然在?! 宿傩正经地问:“浮舟似乎对你颇为欣赏,你觉得呢?” “属下认为,她还算自知。” 然后他们都笑了。浮舟的手有几次想握拳,最终都顺从地摊开,被揪在宿傩手中任由他揉捏。 “不过,有一点你没说对。浮舟,你并没教我扫兴。” 她也只是认命地受下:“能博大人一笑,如此也好。”人在两面宿傩旁边,遭遇嘲弄是家常便饭,无暇自怜。 但让她因为一句刻薄的夸奖而高兴,那也是不可能的。 宿傩没再逗她。又行百余步,气温变得更高,那股被称为硫磺的味道也更加浓郁,但此处并不干燥,浮舟嗅到水汽的气息。 这里有一处温泉,从名字上来说,应当就是流着温水的泉眼或者小溪,浮舟侧耳,仍旧没听见水声。只好暂且归结于山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这时,旁边的人挪动了身体,宿傩不知是做了什么,将手臂抽出她的怀里,浮舟只能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 她听见有人用手拨动水花的声音,是宿傩,他接着说:“温度也合适。” 旋即问:“浮舟,想不想来泡?” 浮舟头直摇:“害怕。”她曾体面过,最不讲究的时候也用沾湿的绵巾拧干擦拭身体,而落魄到在野外□□泡水中……她既觉得丢人,也不放心。 潮湿的手指点上她的鼻尖,宿傩走近,低头说她是胆小鬼,又调笑:“害怕什么?” 浮舟谨慎列举:“脱衣、溺毙、中毒、其他可能会遇见的野外危机。” “中毒?” “这边的山里……瘴气很重。”那些刺激性的味道难免会影响神志吧,浮舟总归是难以放心的。 她含蓄地说完,宿傩和里梅就又都笑起来,没人解释,她也知道自己一定是说了什么无知的话,便不再问。宿傩也不劝她,只是略有些遗憾道:“本想给你个休息的机会的,接着走吧。”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让浮舟以为自己亏大了。她立刻就下了判断,因此也未见多失望,做出百依百顺的样子来:“好的,大人。” 越往上走,地貌也越来越危险,脚下的土地比起泥土质地更像峭壁,浮舟不得不紧紧拉着宿傩,每一步都是嘎吱嘎吱的响声。里梅的脚步声落后在他们几步外。除此之外,还有沉闷的咕咚声偶尔出现,让浮舟回忆起锅中的粥翻滚。 那股刺鼻的味道伴随燎人的热气令人不安,浮舟跟着宿傩的脚步走着蜿蜒的路线,地面的凹凸也更加难以捉摸,像走在巨大圆形的弧度上。 “石头遇到火也会流动。”宿傩告诉她,“叫岩浆,你脚底下的是岩浆冷后凝固的山丘。” 她听他描述这番危险的奇景,脑中难以拼凑出那种画面,坚石化水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它们凝固了又是什么颜色? “像蜜糖一样。但是熬过头了,”他今天很有兴致,说了这么多,宿傩停住脚步:“浮舟,你能想象吗?” 她问:“什么?” “火红色的岩浆从山口里往上喷,像大地在发怒,岩浆流淌半座山,我们上来的路,树林,还有温泉,都会被石头覆盖。” “……”浮舟不懂他说的这些,更弄不懂他为何是这种兴奋的语气。 “当然,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岩浆之外的是覆盖方圆百里的灰云和浓烟,它们也很烫,碎屑像花粉一样,灰烬盖到庄稼、人类、牲畜都无法呼吸。然后是海啸……” 他停顿了,浮舟也就发问:“可为什么会有灰尘和海啸?” “灰尘是从火山口一起喷出来的,但它们比石头轻,所以在天上,到时候还会有电闪雷鸣,海啸是为了填补地下岩浆喷发出来的空隙。真乃绝景。” 宿傩说完了这些还在喋喋不休:“我们先前走过的海滩,那里的小船会被甩到天上,最后撞到大地,被卷走的人和其他动物还有他们的房子也会被冲上山--怎么了,你好像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 “我该有兴趣吗?”浮舟茫然,宿傩毫无疑问是暴力美学的信徒了,但据她所知,这样公开谈论他者惨死的行径绝不是主流。 “唔,还敢反问我。”宿傩捏了捏她耳垂:“我以为你会很害怕呢,你连泡温泉都不敢。” 浮舟偏过头把脸送到他手中任由把玩,态度比家畜还温顺:“遇到那样可怕的事情,就只好像草芥一样承受神明的怒火了。但如果因为找不到衣服,被迫在荒野赤身着死去,就太不堪了。” “那还真是懦弱到令人作呕的想法。” 宿傩加大力度扯她耳朵,对她认命但可笑的态度很不满。浮舟很想问问他,明明不喜欢被忤逆,却又想着方法逗她扑腾,究竟是何缘故? 可到头来她却只说:“嗯。” “你又装死。” 浮舟彻底不讲话了,但两只手倒是讨好一样地抱住宿傩的腰。她的嘴巴比身体更诚实,也更悲伤。 最后宿傩也没把她丢下或者再刻薄她什么的,他抱着浮舟,还治好了她的脚。 等到晚上,餐后,浮舟靠手巧心坏的里梅一碗饭吊了命,才有闲心哄宿傩。她附在神明之于草芥的强壮武者耳边,对唯一的主君说:“我是愿意为了大人死去的。” “不如就稍微谅解我的软弱吧?” ----------------------- 作者有话说:浮舟回答自己没文化,转头购入国家地理--(不是) 浮舟(无眼):最不敢望向宿傩大人深邃的眼--干我们这行,干的差了要被部门通报批评,干的好了奖励和董事长一起喝茶谈心,工资是要靠奋斗的(还没发),工时是灵活的(随叫随到)。从一窍不通到场面话信手拈来,领导只能阴阳怪气不能直接痛骂,我做对了这些事。 [奶茶]周四见,这也快结束力。 第32章 宿傩说:“怕是等到你死,我也不会死。你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嘛。”浮舟浅笑,用讨饶的口吻撒娇:“倘若是这样,您就随便欣赏下我无用的忠诚就好了。” 无用的忠诚啊…… 宿傩听见这话,眼神下觑,冷眼看唇边又扬起幸福笑意的女人。 她看起来脑袋空空,白天的忧伤吃碗饭就忘,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样的家伙……他有些漠然的想,就算知道了曾经的缘由,还有如花如草匆忙的死亡,也未见得就会怨恨他吧?真是愚蠢透顶。 不过,往昔的记忆,如梦的影像,在他脑中依旧烙印,深刻难忘。 宿傩总会透过浮舟看见另外的……她。愚昧的、悲伤的、呜咽的、笑吟吟的,浮舟似乎有百般模样。 第38章 于是他心中一遍又一遍的不屑,嘴巴里却没说出什么话,他低下头,捏着浮舟的下巴,看她透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娇嫩的嘴微微张开。 宿傩亲吻了她。 浮舟的衣衫如层层叠叠绮丽的花瓣起了褶子,于攻势下止不住喘息的双唇犹如盛露花蕊,被放开后,潮红的面色就如夕阳一样隐入宿傩的外衫。 她拥着他的衣服连带着他的身体,任他掐她的后颈,耳垂,捏红了也不抬头。等她愿意自己慢吞吞挪出来,才语调慵懒、含情脉脉地问他:“大人,我们早些休息吧?” 浮舟的手从宿傩的精瘦的腰侧一路抬到结实的胸膛,贴着肌肉上薄薄的皮肤,一路抚摸到他的脖颈。她的拇指掠过些许凹陷的锁骨,羽毛一样轻蹭上他凸出的喉结。 然后是嘴唇--自他怀中起身,浮舟仰着头,贴合到手指方才留驻徘徊的所在,用柔软的嘴唇描摹他咽喉的皮肤。 似乎脖颈处被上了一道束缚,宿傩吞咽唾液。他知道自己并不紧张,也知道她什么也看不见,清醒了,复又冷静从容,说:“好。” 浮舟又在宿傩的压制下度过了荒唐的一晚上,等她体力不支终于昏死过去的时候,她见到了乌鸦先生。 【你似乎乐在其中。】 被造了一个通天大谣,浮舟在嘴巴上可不会让着他:“不知道,你也没眼睛吗?” 【我看见了。】 “哦 可是那种事情和谁做都会快乐的。”浮舟忆起方才酸痛的腰,被拉开的腿,饱经磋磨的后颈,还有抑制不住的痉挛。 她在回味一番后更笃定,这是活动本身带来的快慰。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旅馆里最近有鹿肉。】 “再过些时候吧,现在时机不好。宿傩总是记得,我不想下次太难。对了,你们的记忆炼金术它的原理我能知道吗?” 【再见。】 黑色羽翼的乌鸦一去不返,而浮舟抚着胸口从安眠中惊醒。许是火山喷发在即,如今连海潮声也听不见了。 “又醒了?之前还一副要累晕了的样子。”身后的宿傩将她抱得更紧,“还困吗?” 浮舟喃喃:“做噩梦了。” “什么梦?” 她就地取材:“被火山烫死了。” 宿傩笑着把她推开:“没用,那你自己睡。” “不要嘛。”浮舟自然地扭转身体,更把自己往他身上迎:“喜欢大人,想和你一起睡。” “不会教你被火山和灰尘掩盖的,浮舟。别因为这种蠢事忧心。”宿傩接住了她,空闲的手抹匀她额头的汗珠。 “也是。”但反正会因为别的什么事情死去,浮舟依赖地把头埋进宿傩身上,“又困了,那我睡了哦,大人?” 他忽然把脸压在她脖子上,鼻息灼热。浮舟能想象出宿傩眼中射出的的傲气,自然地将她据为己有,好像她是他盘中餐那样笃定。 宿傩说:“你身上有木樨香。” “可是自那以后…已经没有熏染香料了。”她迷迷糊糊地讲。衣服后来都是里梅提供,宿傩既然嫌弃她熏衣后的浓烈香气,里梅定然不会再用。 可他并不是那个意思,短暂停顿后,终于解释道:“还算好闻。” “大人喜欢就好,我也喜欢桂花……”浮舟随口说,敷衍溢于言表,这可破坏了他难得的夸奖。 但她说完就呼吸均匀,陷入酣眠了。宿傩没打算再把浮舟吵醒,又觉没趣:“还真是会挑时间睡着。” 在那之后的一天,浮舟随同欣赏完火山绝景的宿傩离开了这座村庄。它即将消亡。 这次的路照旧是上山的,然而她是被宿傩抱在怀里。 “那我们的牛车怎么办?”浮舟唯一担心的是未来的保障,在如今它是勤劳的牛河安逸的车。 “你在离开前分了饼给总是聚集在门口的小孩。”宿傩忽然指出,“但你现在问牛……我以为你同情他们。” 浮舟思考了一会他的问题:“因为他们蹲在门口?” “你上次就没给。” 她捂着嘴,声音闷闷的:“您听见了啊?我今天吃不下,那天饿了。”依浮舟之见,未来几天的生活质量有保障,不至于留着干粮在身上。 “然后就蹲下来,递给了叫你瞎子的小孩。而且他们命不久矣。” “是呀,大人不喜欢他们,我就不喜欢。”浮舟未料随手撒下的鱼饵都让宿傩在意,直想此人如此小心眼,但嘴上的解释毫不耽搁:“顺手为之,那也就是镇子里给远行旅人准备的干粮而已。” “我是说,连小孩都能瞧不起你。你就不在意?” 宿傩是希望她在意还是不在意--嘲笑她最多的人不正是他么?浮舟徘徊于宿傩难以理解的品格中,困惑难解。 她的思虑游移都被宿傩看在眼里。 “怎么?很难回答?你反应太慢了,浮舟。”他捏住了她的脸颊,“[被问问题了就要回答],不必我再教你了吧。” “……我应该在意吗?”浮舟的疑问发自真心,她觉得不必为将死之人分神,所以随手就送出去了。 “那些死在我手下的凡夫,也爱在临死前问问题。”宿傩轻点她的咽喉,恐吓不言自明,语气轻松得像在讲笑话:“但我从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可不能推卸他人。” 浮舟张了张嘴,又把脸撇到一边,动作灵动流畅,只有黯淡的尾声中能捕捉到一些哀婉。她说:“严酷的灾难前,凡夫不过草芥。天地动荡,无物能在火山中保全,因此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呢,您请便吧。” 为宿傩无常的态度困扰,而他的活跃程度何至于数十数百年才苏醒一次的火山?这人实在是不讲道理。浮舟柔和顺眼的态度也难以维持,终于折损了风度,又说起倔强的话来。 他的手离开她脖颈,又拨弄起发梢:“你反应真大。把我比作灾难,有没有想过,要是把你丢在那座山上,你凭自己根本没办法活着下山?” 浮舟把头更向后扭,发丝轻盈逃离他的手,纤细脆弱的脖颈绷紧,正肖似其主人之无望:“可死在哪里不一样呢?” 宿傩冷哼一声,讥讽她无能:“连一句批评的话都不敢直接说出来,但你要是已有死志,却连这点胆魄也无……呵,多少还是叫我意外的。” “不错,我正是一个随性的人,比起造化万物的主人也不遑多让。被你指责为灾难,以一般人的眼光看来,毫无问题。”他不费力就又掐住她的下颌,同样不怎么费力地就扭曲了浮舟看上去百折不回的脸,细腻的脸庞被弄出红印,重新转回眼前。 看见她咬着牙的样子,宿傩大感愉悦,告诉她:“至于你,你是差强人意的消遣。偶尔无聊,但刚刚好,不然怎么衬托出如今令人高兴的一面。” 他的情绪这一刻完全地被调动起来,比宣告即将火山爆发的时候更高昂,只为了手中的消遣。宿傩恶而自知地凑上去,吐出尖利的嬉笑: “兔子急了会咬人,所以,事已至此--浮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就当是临终遗言。” “……”浮舟被掰回的脸不再动弹,她甚至没伸手尝试徒劳地推开他,面容并不狰狞,沉静如睡:“倒是不必意外,理由我也说过许多次。不过,喜欢你,大概也可以看做懦弱不敢言的一种吧。” 浮舟听见自比造物主那段的骄矜时忍不住想发笑,脾气比天大,宿傩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既然如此,再也不必纠结他狂澜般间歇的情绪,他轻浮的就像林间雾,草上露,缘由恐怕自己都讲不清楚。那她能分清什么呢? 她自知这是时候到了,心想这下乌鸦终于称心,她要回去了。本也没有抵抗的余地,事到临头就像人撞天灾,索性冷静给下次铺铺路。 浮舟不对他扭曲的个性做评,随口消弭了自己言语攻击力不足的裂痕,赋予其爱的名义,草草呈递。 至于别的,她已心如死灰。感觉不到什么活着与生命美好的诱惑力了。 随他去。 但宿傩并没杀她,他松开了手,任浮舟自然低垂下头。 散落的乌发如瀑遮挡了她半张脸,也拦住了她迂晦衰败的容光。 引颈待死的过程十分漫长,浮舟又看不见,时间就成了一种错觉。按照惯例,她开始数数,从五十到一百,无事发生。她就明白,自己这是又死不掉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百无聊赖想,宿傩这是身体力行代替了牛车的工作,又念他有这么扭曲狰狞的思想,竟然还是爱听痴恋盲目的好话。 自己平常也未见如何不忠,他又偏偏总疑心挑事。浮舟惊觉,莫非宿傩其实是在试探她? 至今,宿傩也没做几件好事,打压和否定却是不见少的,还只针对她。这些羞辱有时挺教人疲倦,如果只为了无关紧要的怀疑就这样,那他还真是坏。 恐怕是从不在意别人是怎样受苦的,才会这样。也合了宿傩自己那句:被指责为灾难也毫无问题。他本人甚至还深以为傲呢。 第39章 浮舟心里想,宿傩果然有病,受了点排挤就恨不得给所有人一把灰扬了,但对因此被牵连的其他人则一点也不在乎。就算宿傩本人毫无察觉,浮舟却在此想明白了: 他和那些随便叫她瞎子的小孩正是一样。 不过她轻蔑他的思想,同时也眷恋温暖的身体和不用自己步行的便利。心想那就将来都表现得坚贞不移些吧,对她来说都没影响。随后,浮舟又延续起昨晚因体力劳动而欠缺的睡眠。 宿傩那边呢,他眼瞧着浮舟的脑袋低垂再低垂,像是气狠了。 他并非不通人情的天灾,只不过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无趣。时而表现冷酷,都是由于置身事外,看惯了而已。 不过浮舟……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一位。大概是由于他的恶劣不端,才引起她如此反应的吧。 宿傩自己也有所察觉。全心全意恋慕一个男人,那男人竟然加倍地待她刻薄,那女人自然会意气消沉的。 尽管如此,他也并没分毫愧疚,宿傩是无须去取悦她的,因而也没有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意图。不过,抱着她的手却没松开。 到后来,浮舟呼吸均匀地倒在他肩膀上,宿傩才发现,这个没心气的女人是睡着了。 有那么困吗? 她受到这些亏待,还能睡着,不会做着被欺负的噩梦又惊醒--宿傩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停在浮舟脸上的红痕上,指腹在红艳艳的花瓣印上流连。 他撇嘴,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没用的。 温柔的手指顺手治好了她的伤。 ----------------------- 作者有话说: 宿傩:这女人爱惨我了(身体却很诚实) 浮舟:对对对(头摇的像拨浪鼓) 乌鸦:going,补药在外头野了,你快回来-- 浮舟:狐疑,你说的这个鹿肉它正经吗? q:请问你是如何看待两面宿傩的? a:五彩斑斓的黑,讲不通。聊天对齐颗粒度像是在ddl,从不发邮件信息,一有事就一通电话打过来措手不及,反应慢了还要问: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在偷懒吧……恨不得睡公司,不,根本不睡觉才好。拼尽全力亦无法战胜又做老板又做监工又做项目leader的神经病,而且还有出台规章0冷却的技能,恐怖如斯。 a:呼,总之就是拿满十份工资定不伺候。但愿能有那么一天吧。 打分2分 详情:1分给比较会摸的那只手,1分给夜间体验 q:请问你是如何看待浮舟的? a:总是很开心,不开心的时候看着也像开心,偶尔能做出意外的事情,偶尔愚笨,圣母情节,淡淡的,还有就是非常深情--什么?你说这是工作方针? a:是真的还是装的,我自有分辨。不知道怎么说我祝她成功吧。 打分60分 详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扣分--差强人意,给及格60吧 好消息好消息,晚点还有一更,这周终于有榜单了,加更是在榜单1.5w字数的基础上加的。第一次在连载期间收到这么多雷,非常感谢投雷投营养液和评论收藏的老师们。 没有大家的支持写的还会磕磕绊绊许多啦[爆哭]作为创作者肯定是希望一更新就有立刻人来看看的,不过代入读者的话,我看能引起兴趣的作品,显然不想看完半本没下文,不想看的那更就是翻两页就,所以更感恩诸位不弃了喵 然后周末舌这一环节就结束了,提前说一声~ 总之谢谢支持,我会好好写的,也期待老师们的反馈 第33章 浮舟醒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车上,车厢摸着比先前的还要更宽敞些,能曲着腿横卧在宿傩腿上。 她坐起身,挪到车厢的另一边,不向任何人问好,坐在角落里打理衣襟和头发。 做完了这些,浮舟就头枕在边上,一动也不动。 体态单薄的女人在接下来的路途都没张嘴,既不吃饭也不讲话,只在能倚靠的边角里与世隔绝。模糊的花香透过窗帘的缝隙传入她鼻尖,然后消散。 时不时传入耳中的交谈声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在车上。宿傩和里梅的生活化对白加深了浮舟的寂寞伶仃。 车厢里总是忧伤的,但论浮舟周身散发的氛围,比起寥落不甘,更像叹息后的平静。 惊人的倔强和死亡般的沉默中,他们抵达了京都。 宿傩把手搭在了她与世隔绝的肩膀上,这天天气明媚,人很多,开始热起来了。他说:“你竟然还没死,我们到了。” 他骤然的搭话和触碰让浮舟打了个哆嗦,寒气穿过她的牙齿,她颤抖的反应让对方发出笑声。浮舟理解,本来先开始讲话就很丢人,现在宿傩只不过觉得自己不那么丢人了-- 她的声音如同浇在余烬上的清泉,杂音消失得迅速,死寂一扫而空:“我饿了。” 宿傩对她没有志气的发言嗤之以鼻。 “原先还以为你一路不说话,有多么意志坚定。结果还是一把软骨头。” “嗯,后面饿的说不出来话了。”浮舟一边认可了宿傩的嘲讽,一边活动身体,躯干像从沉睡中苏醒的枝丫抽条,骨头缝里钻出咯嘣声。 他并没有对她不恭敬的态度和敷衍的糊弄发怒,掀起帘子朝外面招呼里梅做饭去了。 晚上,浮舟又一次住进了体面的小院里,这里有流水的声音。主人家在城里引水过墙,可能是为了过些天的夏日准备,其上还搭建了精致的石桥。 由此便也知道,拥有者能时不时翻修,家境优渥,而宿傩能独享这处好地方,也是受到了款待。 他在京都的待遇比在小城中更好。 浮舟在夜半无人的时候思索,这里是平安时代,就算咒术师也该很讲究阶级才是? 难道在宿傩自己的记忆中,他觉得自己真就被当成神明跪拜了--这好像有些自恋吧。 当时,浮舟听见女师讲新尝祭的盛大场景。并未太在意。如今来到了京都,才突然有了实感。一国之盛会呀…… 实感还有一半源于猝然揽住她腰的大手,浮舟被勒着圈到后头:“之前十几天没见你醒过,现在有了睡榻就难以入眠了?” 她轻声细语:“在想这里的主人。” “藤原北家?” 浮舟可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就问:“谁?” 不知道是戳中了宿傩什么笑点,他很亲昵地敲她脑袋,好像他们关系很好一样:“你连这都不知道。如今左大臣就姓藤原。” 浮舟也不是那种能和贵族往来的高贵小姐,藤原在她那就只不过是一个谁都可以用的前缀而已。 她沉默着听宿傩随口说自己是如何歼灭了此贵族直属的杂碎,还有另一贵族家庭安倍的杂碎,以及昨日黄花的菅原家小队。 “没有提名字是因为我不记得了。”他这么说。 浮舟暗自腹诽,好骄傲喔。但她也不说话。 这下浮舟认识到,宿傩是相当强大的咒术师了,这也难怪他的记忆能穿越百千年光阴,还可为她所用。 他没等到浮舟开口,问她:“不喜欢聊天吗?” 宿傩不如以前凶恶,因为他既没有握着她的咽喉,也没有带有威胁的低语。 他不等浮舟回答就接着说:“其中只有菅原家有点意思,曾经一位咒术师死后还在影响朝政。二十年前,由于畏惧他亡故百年的怨灵,还追赠了许多死后的官职--” 居高临下指点江山:“真是丑恶啊,因畏惧就能把人奉为神灵。” 结果浮舟像是从迷糊中醒来,直问:“大人是在说自己吗?” 他开始威胁:“看在你是初犯,这次就放过你的僭越。是,我以为他们可笑至极。” 这下她捋顺了,京都的政治家是群胆小鬼,而宿傩其实不算遭人待见,但在他毫无悬念的大捷之后,面临的便是对方黔驴技穷的招安。 浮舟一想到,两拨丑恶的人互相指认对方为丑恶,好笑极了,于是赞同道:“可笑至极。” 他用力把她拥进怀里,嗓音低沉:“你不诚实。” 又不等她反应,宿傩挑起浮舟的下巴,嘴唇贴了上去:“也就这点地方像人类。” 他的余音在空阔的房间里传不去多远,就缥缈着消散了。 水流环绕的居屋里,两片身体安静地贴在一起,好像从未分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就在这处凉快幽静 的小院里住了下来。听说要一直等到秋收的时节。 浮舟也间或被宿傩带出门几次,粗略领教了几次国都的风光。 这里的街道十分气派,因是仿长安洛阳两城,开阔纵横如棋盘,城中有一道朱雀路分东西二城,还有其余整齐划分的九条道。 整体说来…… “你觉得平安京怎么样?” 浮舟搀着宿傩手,感觉这里的人讲话怪不客气的,方才有个人小声地与旁人议论他们的形貌,浮舟有心回头,虽看不了,这个动作也让对方乍然噤了声。 第40章 可见这些闲言碎语制造者也时刻关注着浮舟宿傩这边。 她都能听见的内容,想也知道宿傩也悉入耳中。 她回答:“还行,人多一点,别的和镇里也没什么两样。” 浮舟感觉到宿傩握紧了她的手,她却装作一无所知,路上买了些吃食就回去了。 然后,她再没出过庭院的大门。 宿傩并不算囚禁了她,不过他不提再出去的事情,浮舟也不请求。她如预想的见识到了平安京的衣香鬓影,也的确觉得对于她来说没什么差别。 前些时候因道听途说的神往也就云消雾散了。浮舟在宿傩身边,这次安然度过了又五个月。 夏季与初秋一晃而过,这时候里梅的优势果真凸显出来。浮舟枕着凉快的竹席,忽然又开始好奇,那么里梅是由于什么原因不受待见呢? 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里他的术式都十分有用,加上做饭洗衣的生活技能,可以说是全年都极有价值,竟然一直没受赏识,结果被宿傩发现了。 这个问题她在某天晚上枕在宿傩大腿上的时候顺口问了出来,得到的答案也是未曾设想的荒唐: “他还是个小孩,控制不好术式,把家里人冻死,房子也塌了。”宿傩抚摸她头顶的力道骤然消散,过了会手心才又贴上来。 看来捡漏也要自身实力过硬。这些被咒术师视为礼物的天赋在起初未必呈现温顺的包装,带来的也不一定是欢乐。 浮舟忽然问起本应不熟的里梅,宿傩不乐见此事,问她:“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里梅大人相当有才能,我只是好奇他的过往。” 说完这句话,浮舟就被宿傩请出了房间:“你已经知道了。现在,去睡觉。” “可是……”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说[可是]的资格了。” 浮舟听到这里就坐起来,不再指着身下铺好的床榻再说话,拜了一拜,不求请,不提问,离开。 她留在他身上的余温,也消失在徐吹的西风里了。 这是宿傩在来京都后第一次甩脸,不知怎么的,浮舟听见他冷言冷语,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他要是一直随和起来,反而奇怪哩。 宿傩的优待是消耗品,浮舟从不眷恋。 就好比说人皆爱财,但有钱是为了把它花出去,少有会执着于钱本身的。她还记得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在旁边的房间里安分度过了几天日子,就得到了要进皇宫的消息。 唔……可分明还没到秋收完毕的时候吧? 不同于宿傩的介怀,里梅对浮舟毫无情绪,除了瞧不起:“天皇亲自主持的中祭,难道你要当天才去宫里吗?” 浮舟么……浮舟也是对里梅毫无情绪,所以才能勇敢做自己。被呛声了总得杠回去:“可是朝廷大权早就被藤原氏架空了吧。” 她也不是真的想谈政治,随口反驳一句而已。如今知道了即将出发,行动上也就背身整起衣衫。 里梅哼一声,脚步就远去。 浮舟本没有行李,也不需要携带什么东西,简单收拾了自己,就跟着进了皇宫。 ----------------------- 作者有话说:浮舟--后知后觉:真是强者处处遇惊喜,宿傩这么招人待见吗? 浮舟--恍然大悟:哈哈哈 宿傩--大感震惊:不吃不喝不死,死丫头,真倔真能活。 宿傩--还是震惊:怎么敢这么说话的,算了,放过一次。 第34章 到了宫门停下车架之后,浮舟被牵下车步行。接引的宫人声音优雅,按说应该照例带去拜会贵人,然而由于公务繁忙,便请了神官代为接见云云。现在便去宫殿里稍事休息。 总体来说,即便是怠慢,这位从容得体的女官也将事情说得滴水不漏。浮舟见不到人们口中如何富丽堂皇的宫殿,也并未觉得起居有什么显著的提升。 之后的日子里,要说有什么让她感觉到变化的,那就是每日的饮食从三顿变成了两顿。本来掌事的女官提出可以为她配备一位侍女,这也是依例行事,有位在会津地区被收编的咒术师也有一位侍女。 浮舟听了自然心动,然而决定权在手的宿傩戳破了她的期盼:“你做梦。” 虽然他们牵着手,偌大御所中她靠着他行动,但他还是不想让她高兴。 如今她和宿傩不在一起睡觉,而是有了单独的房间,里梅送饭的时候又能来说两句。 他一说话,浮舟就觉得他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最好。 “让一个很可能心怀不轨的人来大人身边,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的脑袋。” 她轻飘飘捧起膳台,转身:“不是说平安京的咒术师加起来也打不过他吗?” 里梅纠正:“是宿傩大人--” “我看担忧心怀不轨的另有其人,你说是吧里梅大人。”比如十分具有竞争意识的某位侍从。 里梅回以冷冰冰的关门声,但其实他错了,至少浮舟看不出来宿傩会比满意里梅那样更满意其他的人。 她觉得宫里的婢女侍从们多说两句话就会掉脑袋,或许……也是自己先前不幸的经历导致的关联思考。 此处庭院较宫外更幽深,推开门还有竹林,据宿傩同里梅的说法是“茂生如云,凤尾森森”,浮舟侧耳听风过的似管弦吹奏声,也能想象出其繁茂的样子。 接下来的数日,她与露花凝结的竹叶相对,好像被遗落,大半天都听不见有人说话。 这处宫殿偏远,宿傩出去时又带着里梅,他们如果不回来,浮舟也无法从房间里一路摸到大门,也就连每天二分之一的膳食都错过了。 直到新尝祭当日,浮舟都对这场祭典的流程一无所知。 但晨起梳洗后,浮舟才惊讶地得知,他们却要带上她。 而宿傩的决议从来不容置喙。 对方故意临时才告知,浮舟乍然听见,简直如堕雾中,恰如今日潮湿阴寒的天气。她想,不至于要她在有权有势的所有人面前出丑吧? 毕竟这里是皇宫,不是宿傩家开的茶铺--就算有了宿傩加入,削弱了其神圣性,增加了政治性,但各级官员济济一堂的庄严祭祀场合,她这样的身份登台,恐怕不合适。 但没人问她,宿傩只说:“你来。” 里梅说:“你愣在那里做什么?” 浮舟心中怪异又不妥,也不敢说,低下头默念着步数就往宿傩那里走,直到被他的一只手握住了胳膊才停下。 就这么跟着稀里糊涂的,从无人问津的荒殿,走到了人烟熙攘的场地。 这里高而开阔,因此风急,吹来各种香气,浮舟低下头用袖口掩住鼻子。 “闻到了什么?”问这话的是宿傩。 浮舟留了个心眼,也同样小声回:“泥巴味。” 听见风捎带来的熟悉笑声,她就知道原来那天晚上他在听。真是有够无聊的。 登台时,宿傩终于告诉了她今天的流程,十分简单--他作为被致敬的某位神灵替身,坐在台子上,不吃饭也不喝水。拜会和典仪结束后,代替神享用贡品。 浮舟和里梅只要站在台子边沿长达一天就行了。 或许是晨起的笑话让他心情愉悦,宿傩还调侃她:“怎么样,这你总不会做错事吧。” 每一级阶梯都是更高的视野 ,台下人的盯视同样明显,浮舟被拉着往上走,一步一步都是万分不情愿。要在这种被所有人瞧见的地方站立一天? 然而他这么问,浮舟就只好答应:“大人,不会出错的。” 她数着步子,跟在宿傩身后登台。待他在中等规模大小的祭台正中坐下,浮舟就跟着里梅的脚步往边上走,只两三步,她听见风振里梅衣袖的声音近在耳边,于是也转身站定。 低头,寒风吹过后颈,侧耳,远方车马隆隆,近处环佩轻叩。 柏树枝被堆成架,宫人将祭物一样又一样搬上前,法师的似歌似哭的念诵伴随空气中焚烧的气味飘了很远。 剧烈的歌舞持续了好一阵,浮舟神游天外,暗地里倒希望它有用--请神,驱疫,来年丰收,总不外乎这些功效。 正好,她现在有些饿,脖颈酸疼,双腿麻麻的,不知道上了身的神有没有好心帮她消灾解痛。 浮舟思绪随青烟一同上飘。 但那巫师或者萨满忽然高喝一声,声摩高天,她被吓得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要散发万丈光芒了。一个哆嗦心神未宁,她就听见旁边里梅嗤笑的声音。 浮舟:“……” 在那之后是人群扑通扑通跪拜的整齐划一,继续庄严祝祷这场游戏。 事情有了转机是在不知多久后,久到浮舟在台上扎了根。她希望今天快些结束。 此时:一名口音优雅的侍女在远远的地方娇喝,想要制止某件事情发生;然而不管不顾的轻盈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发出这声响的主人未着鞋袜,快得也像风。 浮舟听得出来,这同样是位女性。 第41章 要不是听见了后头侍女的惊呼,有巫师发狂在先,她都要以为这种奇异的事情是宫中祭典的保留项目了。 飞鸟似乎被祭品吸引,在空中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难听至极。想时间,如今也快向晚了。 浮舟听见那个女性踏上了他们所在祭台,台面如鼓皮,震荡以其落点为圆心,稳稳传达到浮舟这边。 咚,咚咚。 里梅的足音和台中摩挲声共鸣,她听见一道陌生的女声:“没事,有我在,你不孤独!” 啊? 浮舟抬起了头,无意识地开始用嘴呼吸,这曾经被宿傩称为[很蠢],如今却又下意识这么做了。 孤独什么的--难道是在说宿傩? 浮舟凝神静听,接下来的事情不过发生在片刻间,她忍俊不禁的轻笑也是。 边上里梅一挥手,不速之客就退到了一边。 “贱婢,退下!” 而那个女子还在说话:“……如果是我的话,绝不会让他露出那般寂寞的眼神。” 他们并非只有言语上的你来我往,空气里有坚冰和热血。 咒术师的比斗,浮舟自知她不配说话,然而这一切的缘由,实在是……实在是可笑。 一声清脆悦耳的笑意从她唇边逸散,如此轻微,本该消隐在烟气中。然而,却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制止了勾唇的动作--刚才还被击落台下的女人一瞬间又近在浮舟身前。 那女人听起来很是年轻:“你同样不配站在他身边,在笑什么?” 浮舟猛然又被吓了一次,这个咒术师好快! 她心中吃惊,想这个陌生的咒术师分明不认识他们,却像是对宿傩一见钟情。里梅不能奈这人怎样,宿傩就不说了,一向是不好指望的。 浮舟无意成为眼中钉,又害怕这个不拘一格的不明人士闹出什么事情来,便后退了两步,低下头,不言语。 然而对方似乎盯上了她,也跟着她行动向前一步,旁边的宿傩里梅就跟死了似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女人口中逼问:“你为什么还不说话,看你是个奴婢,能听懂话吗?” 浮舟发现自己的总能在低谷时更落一层,现在都被不认识的家伙真情实感的疑惑伺候人的能力了。 被这问法刁钻的家伙步步紧逼,她停了后退的脚步,敛起衣袖说:“天生爱笑。” 浮舟接着就听见那人平淡又失去兴趣的声音:“不是咒术师啊。你还不如唐菓子有意思。” 她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在困惑前,直觉的恐慌先一步压到了浮舟头上,她的思想防御被瞬间冲破。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命中她的肩膀,推搡着让她后仰。 危机感顷刻间像密集的鼓点袭来,在浮舟身体里炸开。警戒线随着血液流淌到每一条管道,效力显现于竖起的汗毛,最终反馈给大脑。 所有的细节拖长了,历历在耳。 浮舟听见台下的窃窃私语,雷霆一样的弦乐,巫师伏倒地面却又被神明附体那样骤然仰头悲哭,高跃的双腿蹬地如羚羊腾跃。 然而和腾空迷乱的一切杂音不同,浮舟却是向下坠落的。 “救……”不管是谁,她踉跄的动作在他们眼中绝对是缓慢的。不管是谁,至少拉她一下吧! ----------------------- 作者有话说:新尝祭舞台,有胆你就来 浮舟:臣退了,为什么退--因为笑不活了。 赶明儿浮舟就学聪明了,后退一步,撤! 第35章 浮舟在高台边上失了重心,徒劳稳固的动作宛如惊慌失措的幼鸟。 然而没有一个人拽住她。没有一个人说话。 她在失重的感觉中吐出了短促的音节:“救我--”徒劳而匆忙,旋即就淹没在咚的一声坠地响中了。 她从台上掉下去了,是失足坠落。 台上的你来我往还在继续,围绕一个男的引发的血案-- 但浮舟像他们漠不关心一样,也不甚在意了。 她想,那女人果然是个乱来的疯子。 这是在做什么?本该是庄重严肃的场合吧? 官员呢?神职者呢? 他们都去哪里了……哎,大概只不过没人敢站出来,触怒不好惹的两个乡下人吧。只有她运气不佳,被牵扯。 斜阳均匀涂抹在地上,也浸没浮舟的衣裳。 热气透过绢绸温暖了眼窝,但着地的后脑勺疼痛难耐,痛苦在背光处大肆铺张。 忽然间,浮舟听见乌鸦先生的声音,循循游说--他与日光余辉一同前来。 其毅力恰如引导消费的售货员,话术却高妙。 他只说了三句话: 【只要宿傩用反转术式,定然能治好你。】 【但他也一定会问你为什么笑。】 【你知道的,他从不温和。】 疼痛并未让浮舟失去理智。 她反而抽离出此身不幸而感到好奇:乌鸦莫非盯梢了很久? 不然,缘何在一次劝说不成后,第二次就切中要害,给出了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不必多问,乌鸦先生告诉她这些,是想带她走。 浮舟的确不想承担这一切不知所云的事情。 她也不多问,小声直说: “头好疼。” “我讨厌他们所有人。” 她朝上伸出了手。 说完,浮舟的呼吸减弱渐缓,灵魂沉入黑渊。 朦胧中,她还能听见那名咒术师亦被击倒在地。 但对方不知道是身体很好,还是脑袋比较疯,不喊痛,不咒骂,反而痴迷地呢喃“太棒了。” 周围还有人纷纷呼喊其名前去援救。 那些人称呼她为万大人……是叫这个啊。大人呀,也是,吃得起精致点心的人,身份怎么会卑贱。 但,万依旧是神经病。有什么好喜欢的,宿傩那种人。 * 浮舟魂归锈湖之后,自觉地走到旅馆厨房,为自己找起吃食,对平安时代虽久却新的经历不置一词。 【你的头还疼吗? 】乌鸦难得关切。 浮舟根本不搭理他,以为对方和先前台下看戏的旁观者们无甚两样。 她安静快速地用完了餐,然后捂着脑袋回房里浴缸清洗去了。 遇到了晦气的事情,依照传统,理应祓禊、濯洗身体,以消除不祥。 然后躺在柔软的床上好好睡一晚,把其他所有抛在后。 * 浮舟在笑什么呢?这个问题她自己当然是知道答案的,笑一场荒诞的独幕剧,骤然插入的痴情演员,还有一个被她认为不需要爱的男人。 这也不难理解,宿傩不会不清楚旁人对他的感观的,他只是不在乎。 莫名其妙的因为【孤独】而误解了乍见的武人,万才是那个比较好笑的人。 浮舟笑她痴迷幻想中的人,也不晓得孤独的到底是谁。 反正只听说寂寞的人会幻想朋友的-- 但这些隐晦的想法宿傩都不曾知晓。 因此他不得其解,并好奇着。 无法获知的回答伴随浮舟脆弱的死亡,愈发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身边。 脆弱得像飞鸟,但未曾听闻鸟类坠亡的新闻,想来,应当更似落花。 那天她穿着淡黄的外褂,迷迷糊糊地坐在房间里恭送他们。宿傩觉得有趣,心血来潮就带上了满脸不情愿,但嘴上不说一句不好的她。 并不是看不出浮舟的昏昏欲睡,只是觉得她紧张起来,担忧又不敢声张的样子也别具风情。 然而日暮的插曲搅乱了情致。 宿傩起先没对万动手,在质问浮舟的时候也冷眼旁观。 他见一贯柔软的浮舟停下后退,嘴巴里也有些顶撞意味地回应时,心中涌动一阵愉悦。 只要相方不是他,浮舟怎么不客气都只会让他高兴。 尤其是,她阴阳怪气又故作卑微的样子,值得玩味。 隔岸观火,有趣至极。 恐怕浮舟在为万的称呼而恼怒吧? 她看着柔柔弱弱,不胜风吹的样子,实际倔强起来毫不通情。他与之来往起来,也有被浮舟冷漠的一面弄得沉默的时候。 虽然好像是宿傩自己把人弄得心怀怨憎。 至于她的坠亡……这就是意外了。 浮舟的动作不快,万也是,宿傩长了四只眼睛,四只眼睛都在发挥功能。 他看得出来万既没把浮舟放在眼里,也没带上咒力,轻轻一推,盲眼的娇弱女人就栽倒了。 再次,他当然是可以移到台边接住她的,不过先前也应允了配合,不便离席。 固然,再退一步,也不是不能够让里梅接住她。 宿傩清楚,甚至不需要多说一句话,只要他念里梅的名字,对方就会立刻明晰他的意图,并且保护浮舟。 但……前尘往事挂怀。 因此他没说话,眼睛也没抬一下,眼睁睁斜觑着无翅的她惊慌失措,金色的夕阳照她如落花,裙裾载着身体落下。 第42章 一声响。 宿傩还能分辨出浮舟的呼吸,也就不再理会,只等一切结束再治愈她。随后他随手斩落了喋喋不休不知所云的赤裸女人。 后来,他没想到浮舟就这样跌落坠亡了。真是,太弱了。 不过以宿傩的耳力,自然也能听见起初被他以为是抱怨,后来发现是临终遗言的话。彼时宿傩支着手臂呆坐祭台,旁边是恢复了恭敬的里梅,白发白衣,形单影只,缺的人在视野以外。 宿傩听见那人微弱的鼻息,听见她说:“头好疼。我讨厌他们所有人。” 本以为只是气急了的抱怨,结果,竟是遗言。 那种临终的时候都只能说出软绵绵的话,真教人不知怎么评价……但宿傩追想浮舟的为人,发现她果真柔软腼腆,含蓄温柔,从没说出过什么诅咒的狂言。 只是行动上倔强至极,一路上的沉默是的,转身就走时也是的,还有疼痛中死去的时候也是的,不肯多说一句。因此能讲出这些喟叹的内容,或许是痛苦极了。 今宵,风声作响,宿傩在西风月下无聊的挑弄灯芯,回想起有关浮舟的一切。 一个无身份的女人的死不会造成什么轰动,因此只是他这里少了个人。 他坐到烛火烧尽,九支灯的花树一条条熄灭。 宿傩的背影比白天时更孤独,他想,早知就不带她去了。 ----------------------- 作者有话说:宿傩现在是一个空巢老人的状态 嘉宾们对宿傩初印象-- 浮舟:他日不羞蛇作龙!(虽说是对宿傩印象,但满脑子只有自己。) 万:墙头马上遥相顾-- 里梅: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 宿傩初印象 对浮舟:一看就报吃 对万:呃……谁? 对里梅:大冰 嘉宾们对宿傩现印象-- 浮舟:(已祛魅)头好痛,讨厌他们所有人 万:(入迷中)我断肠了你断了吗? 里梅(一站到底mvp结算场合):大人大人大人大人! 说到万,她确实是一见断肠,但和井底引银瓶里头淫奔不一样的是,其非常水灵灵的直接把自己摆在正妻的位置上了,而且不让老头纳妾。所谓聘则为妻奔为妾,她可能就是那种缺乏规训,所以也不被世俗伦理拘束的自由人。 小吃一口精神状态可以中和部分环境毒素,贪多贪足就不必了(疯狂摆手) 下次是眼睛x1,简简单单三万字,预计两周发完。我感觉那个写的可好了,希望你们也喜欢。 第36章 浮舟觉得自己在旅馆的待遇疑似后世大学生。久不回家,家里人总要担心的,可回去了没多久,家人又想着法子把她赶出去。 这只是幽默的说法,实际上,乌鸦先生的动机从头到尾都毫无温情,浮舟也知道。 不过套近乎方便打探信息。 “你之前还说永生也是可能的,那你多大了?” 【太久了。】 她追问:“所以总要有个大概吧。” 【我在1859年春天获得永生。】 浮舟根据这个时间一算,那很长了。像闲聊一样打住问别的:“那你的乌鸦头是自己长出来的吗,还是面具?我以后也会长动物头吗?” 【不会,我们是阿修罗,但你只会转生人类。】 “既然我的供体有双面四手……我会是正常的,对吧?”阿修罗……好像是六道轮回,以后有机会找些佛学文献和经书看看。 眼见浮舟的问题越来越离谱,乌鸦也不再理会,只催促她快些离开,不要打搅了此地沉闷的氛围。 浮舟珍惜地对着镜子又看了看自己亮闪闪的眼睛,依依不舍:“其实我我合该拥有一双眼睛。” 无人理会,她也只好接过乌鸦手中的蓝方块,在手里碘了掂,很轻。随即投入钟表。 * 西风吹细雨,凝云止不行。雨夜里,宿傩走进梦中出现过的城镇,而他此前从未来过这里。 这场秋雨只持续了一夜,第二天就大晴,毫不拖沓。 里梅不辞劳苦地将被沾湿的旧衣裳全扔掉,在此地买了新的。 然后宿傩用一个上午在这里出了名。 他来此是为了一个女人,浮舟。 一个天生残缺的盲女,住在山上,采草为生。竟然在这里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宿傩意识到,这里果然与他印象中的小城不同。 流言蜚语传得如此之慢,想来浮舟都有十几岁了,却寂寂无名。他小时候可是十里八乡的人都赶着来看笑话-- 这里民风和谐,偏远然则不彪悍,也许那个女孩生长在这个地方,才有了那样温和柔顺的个性。 宿傩还记得自己在梦中的懊悔。 醒后,固然有蹊跷和好笑,但他反正也无事,干脆就来这里看看。 宿傩坐着,手背支撑下巴,他回忆,觉得那个女人很悲伤。 也许从来没有人能看懂她,又或者是她自己也觉察了他的不在乎。 凋敝的树叶在院中翻卷,他看庭院中闪耀的阳光,明晃晃的,昨晚的落叶也尽数被清理,那个雨夜的阴沉同样被一扫而空,可以出行。 宿傩去了山上。 循记忆和足迹向上,来到一处庭院,浮舟应当就在此地。明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宿傩摇了摇头,自己竟然也亲身探访。 要是发现和印象中完全不是一回事,那恐怕要失望。粗劣的茅草顶映入眼帘,如果他感到无趣的话…… 不过,迥异于任何设想,宿傩发现,这里只有一个被驱逐的妇 人,她并没有叫做浮舟的女儿。 她……没有任何女儿。小院只住了一人。 这还真是…… 有点意思。 * 浮舟照例在一个凉爽的晚上掉进水缸,这次被捞起的速度比以往快。可能她的便宜母亲也在次次重来后有了肌肉记忆。 并非如此,棉布被揭开,一只冰冷的手掌贴在她脸上。冻得她哇哇哭叫。 “宿傩大人,是个婴儿,落在水缸。” 浮舟身上的衣服被那缸水浸湿,现在又被里梅的冰手触碰,几乎要冻成冰。 “不用你说,我听见了。”宿傩闻声便出了门,走到月光下。明晰的夜晚沉闷冷清,他看见了明润如珠的襁褓中脸庞。 也瞧见了那正在啼哭的孩子光滑的眼眶。 宿傩:“……” 原先解决了那个声音很响的妇人之后,宿傩仍在山上徘徊流连,一无所获。 晚上再路过小院,就在此歇息,却未尝阖眼,不成想还有这种怪事。 伸手接过小小的一团软肉,手心的温度将冻成铁的布袄化开,哭声减弱,应该是稍微暖和些了。 浮舟感觉到自己被交接给一个更温暖的人,粗粝的手指摩挲她的眼廓。是宿傩。 她这时就开始怀念起母亲的好--虽然她卖了她三次,但被一个喜怒不定、完全做得出把小孩丢下山这种事的男人抱在怀里…… 果然还是妈妈更好! 浮舟默念,1、2、3…数到10,隐约觉得自己安全了,虽不明白这次他怎么这么早就找上门,但宿傩动作轻柔,大抵不是坏事。 于是甩开轻轻塞进她手心里的手指,打了个嗝,不哭了。 过了一晚上,浮舟已经会说话了。第二天,她开始下地走路,牵着宿傩的裤摆,摇摇晃晃赤脚行动。第三天,她就有他腰那么高了。 里梅是万事不经心,行动只依照宿傩的类型,然而见此情景,也觉怪异,他有时会和浮舟说话。 不过宿傩看得紧,虽然没禁止里梅的靠近,在他靠近如今已有七八岁孩童大的浮舟时,也总是找理由让他去做别的。 她也就能仗着他态度不错,待她又像小孩,在第三日发问:“大人为什么不喜欢我和里梅说话?” 宿傩摩挲她头顶的手一顿,片刻后问:“有吗?” 浮舟笃定地点头,额前的碎发因摇晃脑袋而散乱,显得她伶俐又活泼:“有的。里梅想逗我说话,您几次都把他支开。有五六次了吧。” 宿傩揪住她头顶细而软的黑发,弹她的脑门,浮舟从来没受过这种戏弄,小声怪叫着躲开,让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 宿傩的手接住她肆无忌惮往后跌的背,搂正了浮舟。 ……真就像是养了个孩子,他暗自奇怪,原先不该是这样的。 嘴上说:“才五六次。” 浮舟嘻嘻笑,毫不矜持地把头贴在他手臂根部,被一侧的两只胳膊托得很高:“人家才认识大人两天啦。” “好了不要说了。”毕竟是亲眼见着她从襁褓里长大的,宿傩也未料还能从这个女人…女孩身上发掘到这样的事。 倒像是传说里的神人女仙了,也像精怪。 不过这个年代什么事情都能发生,刚处决完一系列号称是精锐的咒术师未多久,宿傩忍不住会将浮舟的怪异往咒术处联想。 第43章 到最后自然也是一无所获。如果说长得快而目盲柔弱也是特异能力,恐怕也只能看起来死得更晚些。 比起反转术式,或者其他差不多一点的术式,还是差远了。 说到脑袋,她也是笨笨的,在被制止过后,竟然还问出了:“大人如果您有四只胳膊……” 浮舟亲密地坐在宿傩腿上,手指一边攀着他的肩膀,一边玩自己茂密的头发,手指像流连花丛的蝴蝶,让人忍不住想捉住。 可这个看起来有些美好的女孩子却问:“那你四个咯吱窝岂不是长了四撮毛?” 何等……何等愚蠢的问题。 他的手移到了浮舟的脖子上,手指还没圈紧。 一般来说,比识时务更加妥帖的浮舟这时就要噤声,如果有必要的话还会跪伏请罪,这个傻姑娘还在咯咯笑。 最后喘着气靠在他臂弯,菟丝草一样垂倒了,完全是信赖的姿态。 她还真是…… 宿傩把浮舟推开了。听她诶哟一声跌在席上,也不扶一把,眼睁睁看着她失去方向趴在地上找坐褥。等她噘着嘴坐下了之后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浮舟心想,来了。 她装作思考了一会,也不再闹腾,几息后像灵光一现那样说话:“应该是叫[浮舟]的。” 宿傩又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唔,不记得呢。总以为就该叫这个名字…宿傩大人想叫我别的也可以。” “不,你就叫这个。浮舟。” “是,大人。” “……唉。”宿傩听见她用清脆的声音念这个,忽然叹了口气,“这又是谁教你的?” 浮舟就知道他是想起之前。这个男人见死不救的时候冷冷淡淡的,现在倒是搞得好像怅然若失起来了? 爱装莫非是世间所有雄性的特征? 等等,浮舟发现自己比宿傩爱装多了,洞悉到这点,她也心虚,言语里却半点不含糊:“跟里梅学的。他经常这么说呀!” 第三天的交谈被门外来的客人打断了,浮舟摸到宿傩的裤脚,一窜就爬到了他身后。这庭院窄小,叩门声居屋中也能听见。 原来是先前结识的乡绅邀请他参与游宴,由头是赏菊。如今正是桂花与早菊的时节,庭院就有两棵芬芳四溢的佳木。 浮舟只躲在宿傩宽大的身影之后,虽外头的小厮未被请进来,她也腼腆地躲着。 宿傩应邀,里梅随从。 晚上,浮舟吃过了他们留下的饭团,就老实地在铺好的床榻上睡了。 她并不是真的懵懂无知,现在比起粗劣的布衣冷炕,每天还得捡柴火,日子已经好上不少。 她决心凑合过。 再醒来时,浮舟的声音就变得略微低沉,豆蔻年华的轻微沙哑,还有她垂下头时额发的风情,都较先前更似记忆中的她。 她开始有种不似孩童的羞怯,不怎么愿意讲话。 浮舟午睡醒来时,旁边是宿傩,他手底下压着她的头发,所以起身时吃了痛。她摸索着捋起来,拽出他的压迫,随后坐在一边用手梳开枕乱的发丝。 头发还是软而一撮一撮的,总疑心有不合时宜的翘起。 宿傩见她光润的发面铺在背后像绸缎,随着肢体动作又如水波荡开,而这样浮舟犹不满,继续梳着。 他便出言:“不用理了,在阳光下很漂亮。” 浮舟嘴上应了,手却摸向头顶,不相信宿傩说的话。 结果被他先一步探到了脑门:“和你说话没听见么?” 她趁势拉着宿傩的手腕,拽到自己脸边,贴上去,嘴巴里小声地说:“听见了。那大人明天帮我梳头吧?” 他说她得寸进尺,但没收回手,由着身形抽条的女孩用侧脸摩挲。 宿傩和浮舟,他们曾经做过很亲昵的事情,现在他还记得,她已忘却。然而如今这样的亲昵和依恋却是宿傩遍寻记忆也没有瞧见过的。 还是……十分新鲜。 浮舟又借着他不拒绝的架势,进一步拱进了他怀里:“大人也才来这里没多久,要住多长时间呢?” “半月,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她直白地诉说:“想和你一起走。” 宿傩盯着 浮舟清秀的脸廓。她抱着他,在衣襟的褶皱里时隐时现,连落在脑后的头发都惹人注意。 片刻后,他问缘由。 浮舟想了想,自己也费解要找出什么样的由头。 但她思来想去都不懂孩子的说法,干脆敷衍的推给缘分深重:“大概是有什么前世的未了夙愿吧?” ----------------------- 作者有话说:宿傩(观后感):准备偶遇 宿傩(手里抱着娃):嗯? 浮舟:我上线辣! 浮舟:……新号别搞 宿傩:好感+20-10+50=60;+1+1+1+10=73 存稿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在母亲节发这章,浮舟想妈妈了人之常情,恒河猴也会喜欢布妈妈。放到锈湖里看,也觉得人类与实验的猿猴并无差异嘞,好惨。就祝浮舟好风频借力,让宿傩多砍两刀器官助力升级吧。 真的很喜欢这种我今垂翅的调调,虽说其背后总是很多个悲伤的故事。但我会给浮舟她也喜欢的结局的 ps姑且作者也属正常人,不让他们在养成round做奇怪的事情的。去了京都之后宿傩应该会想,浮舟偶尔有点想他的手--但,关于doi这次是大大的no。这次果然还是算了,不急这一回,下下次再做。说明一下哈。 第37章 浮舟说完自己都笑了,不过今日更含蓄谨慎,捎带解释:“抱歉,大人,前世来世之说实在渺远。我自己都将信将疑。也可能是大人收留了我,所以自然孺慕情深。” 宿傩原本是受她所说的前世旧缘而隐约动容的,听到孺慕二字就冷了脸:“你说什么?” 她却眷恋地说:“希望和大人一起的日子别像我成长那样短暂呢。” 宿傩也无话可说了。 脾气很坏的宿傩在她接二连三的挑事下竟然也不发火。浮舟知道他根本不是关心孩童的正派人,所以和年龄无关,难道说他很喜欢有别于爱侣亲密的依恋? 她心中惊疑,原来宿傩竟然是能被孩子拴住的--? 也行吧,做不了解语花,体面一点当女儿也是不错的,倒不如说不必担心掉脑袋,亲缘比情缘好上太多。 浮舟抱着宿傩的胳膊不撒手了:“大人会带我走吗?就算半月,那也是露珠一样短暂的时间,可以更久一点吗?可以吗可以吗!” 面对浮舟语速急切,宿傩一只手捂住她的嘴,止住了她吵闹的声音。询问:“你想跟在我身边多久?” 他这样情绪不稳定的人呀,半个月太短,而一生太长,浮舟不假思索给出那个她早有预估的答案:“三个月就够了。” 再多怕是宿傩就腻味。 虽然,浮舟也不明白,已经过去三次了,他又来找她。也许寡情的人也会无聊吧,宿傩把她当成去京都路上的保留项目什么的,也正常。 “……三个月就够了?” 浮舟点头如捣蒜。 宿傩和她说不通,将手收回,想了想,又摸了摸她因茫然而抬起的头。 和先前同样,浮舟长成体态纤细的女人,用了七天。 里梅在一个阳光很好,适合晒被子的天里和她一起晾晒,终于找到了机会问她:“你怎么长的,之前还是个小孩,我抱你的时候你还在哭。” 浮舟:“我记得你,里梅。你把我冻僵了。” “……” 她也不是要来记仇,只不过前几次他都很凶,又爱嘲笑,现在难得反击:“不过还是谢谢你哦,不然在水缸里也免不掉淹死的。我很感激。” 里梅问起细节:“所以你都记得?” “事无巨细。”她拍打被褥的一面,发出响声,好像天然就会做事,不用教。“反正,就是突然会了很多事。” 里梅沉默不语,似乎信以为真。 浮舟自己则转脸补充起来:“不过我还是很小,平日里若有失当,你能稍微谅解,顺便提醒一下吗?” 他说:“只要你别让大人生气,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骗子--里梅上次笑得就很开心,上上次觉得她有病。 不等浮舟反驳,宿傩先一步叫了她名字:“浮舟。” 她便不理正在干家务的另一个人,直挺挺地就往宿傩声源处跑,片刻也不停留。直到撞进了一个馨香温暖的怀抱。 宿傩屈臂将浮舟抱起来,并不费力。说她:“该慢点,你也不怕撞到。” 她则抛却了小心翼翼,天真而信赖,歪着头:“我知道宿傩大人会接住我的。况且听得出来,您不远,而且路上都是平地。最后,这不是很好的汇合了么!” “说你一句你要回多少句呢?” 浮舟这才难为情起来:“那我不说了,大人叫我做什么?” “无事。” 第44章 浮舟心想,那这是把她当狗遛呢。也不生气,就着他的手依傍身体,双臂环绕宿傩的脖子,自然一副亲密的样子。 而宿傩则很满意她一唤就来的状态,又打断了一次浮舟和里梅的聊天。 半月之后,时至仲秋,浮舟果然被离开此地的宿傩带上了。她也不问此行去何处,一副完全信赖的和顺模样。宿傩见了便打趣:“你也不担心在路上被丢掉。” 浮舟的回答则相当孩子气:“如果我一直抱着您的胳膊不撒手……” 宿傩以为她稚气未脱,外表又楚楚可人,小巧的鼻头冒出绢绸的面纱,小鹿似的脑袋在他身上顶来顶去。完全是孩童天真无邪的样态。 “那你就完了。”说是这么说,但他言语中有多少警告的意思,只有自己知道。 浮舟大胆的贴在他身上,的确也不撒手,看起来隐隐也有几分害怕被他真的丢下的意思。找好姿势,就乖顺地不动了,像个小巧的挂件。 她讨好地说:“别扔嘛别扔嘛,我会乖的。” 路途中一连数日,浮舟自己都惊讶宿傩的好糊弄。又莫非说他其实也是有几分真情的?不,还是不要做出此类一厢情愿的臆测比较好,省的不合预期自己又难过。就当是他心情一直不错吧。 比起万物生发的春夏,宿傩更喜秋冬肃杀也寻常。他还爱看火山爆发呢。 她后来去查阅了资料,知道有关这种自然灾害,宿傩讲的分毫不夸张。伟力之下,人不过是虫豸草芥,死了也就死了,还有之后的污染和疫病…… 总是有些触目惊心的。但宿傩会噗嗤一声笑。 就……他不是什么好人,她也知道,所以不能对其人格有期待。 浮舟吹着风,抱紧了任由她倚靠的男人,持续散发的热意贴到了面颊,忽而又觉得自己这种扭捏的心态也见不得人,因此有些羞涩。 “怎么了?” 她闷头不肯说话。宿傩于是轻轻抱起了浮舟的躯体,横在车厢里自己的怀里,好让她更舒服地躺着:“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浮舟顺手搭上他的肩,随口应声:“这点倒是和大人一样。” “哦?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宿傩来了兴趣。 她听他语气张扬,心中警惕,口中讷讷:“……嗯。” “这可称不上什么恭敬的回答……乐师?” 浮舟一时语塞,竟是连自己在想什么都忙乱之间忘掉了,应答慌张而不稳重:“嗳嗳,什么?” 什么乐师她才转生不到一个月不知道哇! 宿傩一手拉扯她的肩膀,又拿捏她的下巴,将她扭转到对着他脸的方向,哼声拖长,似在思量:“你可曾以为我是什么好敷衍的人么?要说谎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他手指覆盖她两片唇瓣上,抚摸着警告。 浮舟乖乖地将两手并在身边,那样子颇为无知无措:“大人的反应也真是难以料想。但我不曾学过乐器呢。”说完这个就难为情地不只如何是好了。 嘴唇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似乎想是要压断她唇下白齿。宿傩的声音阴沉锐利:“这样么?” 她开不了口,只能微微点头。身体轻颤,等他的回复。 宿傩不轻不重,以平淡的口吻说了句“是吗?”那语气也毫不像提问题。忽如轻风吹拂,所有的压迫皆散,好像她就只是在宿傩怀里发了一会呆,现在醒转。 不过口中淡淡的血气叫浮舟知道,并非虚幻。 宿傩对她有所怀疑。但她自知己身算不上什么,对方随口问问的事 情,不致招来防范。浮舟相当识趣地提着裙裾从他身上离开,慢慢挪移到另一边。 心中却不为他的敏锐担忧,总归她伤不到宿傩,因此要是能让他稍微高兴点,说不定对方就像施饼那样,随手一撒,吆喝着就给了。 ……眼睛也好,脑袋也罢,反转术式都能长出来新的吧?浮舟苦中作乐思量。不过反着讲,要是惹宿傩不高兴了,她迟早是会死的。 罗帷中人容貌究竟为何,宿傩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会因此好奇而想一探究竟的类型呢。他才没那种探秘的情志。比起那种,说着“无聊”然后一把红柴丢下,感慨“烧了都一样”,最后遗憾一笑-- 浮舟以为这才是宿傩。 有一部分属于人类的东西被他自己剥离掉了,而老实说,她其实也不好奇缘由。 从来没空为他人已经失掉的抛却之物流连,接下来的半天内浮舟都不声不响不动地静坐。车外的动静一晃而过,她无一次侧耳,不闻不问如销亡桂枝。 等到用膳时,应宿傩的要求,才像被主人唤醒的人偶有了知觉,跟在他后头,扯着袖子出去吃饭。 夜里,风飒飒吹拂,空气潮湿得似又要落雨。露重霜寒,下午又睡够了,无法入眠的浮舟探到了床边,撩开纱帘,让风吹在身上。 却不想宿傩在身后鬼魅一样缠上来,手指勾住她的衣领,指节磨蹭她后背敏感的肌肤:“睡不着?” 浮舟被吓得激灵,又不敢抱怨,就只小声说:“风好大呀,对不起哦大人,我不该动它的。” 天生的好情商全用来给宿傩找台阶上,浮舟觉得自己怎么也堪当言语建筑学大师。宿傩这边倒是懒得理会她找的由头,自动默认失眠,故一把揪过浮舟到身前。 他的两只腿就在她臀侧,一只手圈着她的腰,把她竖在身前:“那我们来聊天。” 世路艰辛啊,浮舟笑着说:“好呀,最爱和您说话了。” “好,就来说说你的经历。” 晦月生,七日成,成来长喟历八苦。浮舟如果长了眼睛,也合该轮到她翻白眼,但没有。 她老实地应好,又把自己从那晚上落下,又到如今的事情细细说明。 宿傩又问她如何得知,如何能懂。她又重复了之前对里梅的说辞:“唔,自然就知道的,我也不懂怎么去探究其中缘由。” 也不晓得他信了没,总归是不再追问。 浮舟心里自然悔恨,因睡不着觉而生出事端,也不是头一次。而宿傩在夜里十分健谈,不知道怎么的,像是不用睡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警醒他。 这么心里排解着,她也迷迷糊糊倒在了他手臂上,总算是睡着了。 ----------------------- 作者有话说:很喜欢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个笑话--好像从第一本本就开始用了。 浮舟努力发展同事:里梅兄,有事请捞我一把,拥护你做部门经理。 宿傩早觉得不顺眼:浮舟,来我办公室一趟。 同样的宿傩 round1锐评:愚蠢驽钝 round4体谅:天真无邪 这把两边都是不care,但浮舟又破皮了,宿傩赢,真是赢赢又麻麻。 苦哈哈的浮舟:我是一款速食米线。泡两分钟就撒入调料包就自动做好了-- 第38章 这次他们早早地抵达了京都。 深秋寒霜后,原野的枫叶转红,时有旅人赏玩,比起踏春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进城前,宿傩用一片冻红的枫叶插进浮舟耳后的发间,又在她脸上比划着。 忽而问:“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叶子的边锯刮过她饱满的嘴唇,刺得痒痒的。 浮舟下意识抿嘴,罪魁祸首已逃之夭夭又在宿傩指尖打转了,捻起的微风摇动她的发丝。 她这才回:“什么?” “你是不是该抹点唇脂?脸上太寡淡。” 哦淡了那加点盐就好-- 宿傩这样说,她也自然把自己比作一盘无盐的菜。然而,浮舟已不干乐师长达三十天,职业规范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一说,她惊讶:“唇脂是何物?” 宿傩看这幅浮夸的表情就知道是在装,也不戳穿:“还有你的眉毛,不修边幅,像虫子一样。” 时下流行的妆面乃是将原生的眉毛尽数拔去,再重新画上两条豆眉,加上原生青黛的殿上眉痕,共四条;再以铅粉敷面,唇点朱红。 遥遥看去倒真是眉如远山,桃面敷粉,古意盎然。 但浮舟的审美不跟几百年前走,且她的眉毛有大半都在面纱下,说不上碍眼。 不过他既然这样提了,她也顺从:“那大人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剃了吧。”宿傩如此建议。 她没有分毫动摇,说:“好。” 当天他就这么做了。 那座上次住了两季的别苑如今桂树已凋,唯有庭中贡菊还盛开。 浮舟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来就被花盆绊了脚。宿傩让她小心点,这是供佛用的。 他是故意想看她出丑,她也不郁闷:“并非有心,菩萨不会怪罪我的。”脚步则更加谨慎。 言谈间,深深浅浅的红叶照脸,阳光下素净的面孔清丽可人。 独她一人倾身探路,不可得知。 宿傩折返回慢吞吞的浮舟身前,将她抱起:“等你找到帘内,天都亮了。” 第45章 如今正是夕阳,院中菊花也被烫成橘色。 “那就请大人引路为荷。”有人抱着自然好,浮舟两只手直接就绕在了他脖子上,熟稔地挂在宿傩身上,嘴巴里还小气的讲乖话。 “引路?”宿傩是最不会吃亏的,当即反问。 浮舟即刻讨饶:“这样说比较好听,而且我也说了[为荷]。宿傩大人也和菩萨一样宽宥我这个负担吧?” 宿傩不说话,她也就埋在他颈窝里磨蹭示好。 院府中寂无人踪,庭院合围的屋堂里却毫无积灰,空气中还有日前残留的焚香味。 浮舟的手离开干净的门框,心想,总不能是这里之前还住着人,结果一听客人来了,就全跑去主人家避难了吧? 又是供佛,又是移栽了红枫,这好季节应该有人来赏景游宴,且有管事的常住才对。 然而转念一想,如果她是住在这所别院的仆下,打西边来了个杀了一路的咒术师…… 所以果然是仓促之间空出居屋来溜回藤原主家的吧。 没有需要收拾的地方,浮舟连房间也没捞到,她的被褥就摆放在宿傩的旁边。 晚饭后,宿傩要给她剃眉毛。 浮舟心里固然抱怨着,他还没忘啊,脸上却只有一点紧张,推脱:“现在太暗了,不如等明天……” 宿傩讲:“我看得见。” 推不掉了,眉毛后头隔着一层骨头就是脑袋,浮舟慌乱也没用。认命,低头,左手抬向脑后准备解下面纱,未料宿傩的手更快,他的手还没碰到,浮舟脸上的遮挡就自然落下。 他已将系带斩断。 那也是个好地方,隔着一层头发和骨头,也是她的脑袋。 浮舟的手晚来一步,只摸到自己滑溜溜的长发,分毫未断。 宿傩一定是看出了她的仓促,故意用这种方式调侃。浮舟右手捡起面纱,攥在手里,双手都缓缓收回宽大的袖子。 他说:“抬头,低着剔歪了怎么办?” 浮舟依言照办。许久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张完整的脸了,她闭紧了嘴,鼻尖发凉。 宿傩强健的呼吸倒是一下一下打在她脆弱的皮肤上,托着她的下巴,似乎在看她,一直不动手。 浮舟一点也不觉得没长眼睛的面孔有什么好看的,晚间起夜的时候如果冷不丁见到这么个人,看见的话恐怕还会吓得尖叫。 但宿傩不一样,兴许他就是比较猎奇。 他的手略过她未经休整的眉毛,流连在她平整光滑的眼眶凹陷,然后忽然谈起了自己的术式。 浮舟听着更觉得什么“一切两半”“无差别斩击和根据咒力调整的特殊致命攻击”简直就是在恐吓她。 尤其宿傩最后还恍然大悟:“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是同样的。你看,碰你一下,你就破了。”眉骨上慢半拍传来轻微的刺痛。 “……”显然,宿傩只是在以此为乐,不是想真的把她怎么样。但两者对浮舟来说没什么差别,第一次也是这样。 面纱在手,遮挡全无,她觉得眼眶中虽无眼,却有要产泪的酸涩。 反抗无疑会招致悲惨的后果,但现在难道就不悲惨吗?浮舟心里有答案,一切不过时间问题。 “好了,不逗你了。结束了。”宿傩朝她眉头吹了一口气,又用几根拇指揩去粘在脸上的细毛,抬着她的下颌左右上下看了一番,最后下结论。 她得到三个字:“不好看。” 热气顺着眼眶流下,从鼻息中倾泻出来,浮舟噗嗤一声笑了:“当然是不好看的。这样上半张脸不就光秃秃的了吗?” 浮舟鼻梁以上就是一片冬天覆雪的丘陵了,只有空荡荡的眉骨标出额与面中的界限。头上丝丝缕缕的碎发覆垂下来,如枯枝寂寥。 宿傩看见她勾唇,也看见她并不想笑。 “你怎么不早点说?” 浮舟听见这句话,也不理他了,又低垂下头。 宿傩和她皆意兴阑珊,也是,就算推脱,他事前也不会搭理的。 但他也没由着今晚白白过去,又扯着浮舟的手讲了一通咒术师里的黑话。 她听的云里雾里,什么术式公开,什么耍滑头……大概就是主动暴露术式能加大强度,但他不屑于这么做。 那宿傩刚才是在讲什么?给她修个眉还用得着公开术式吗?还割破了。那浮舟就不得不质疑他老眼昏…… 这样的内容也只敢在心里编排。 浮舟嗯嗯几声,摸索到自己的床铺,慢吞吞挪了过去,以袖拢面,在宿傩说完停顿的时候,找空故意打几声哈欠:“现在很晚了吧?都有些困了呢。” “……你睡吧。” 她想,对方应该也听出来她的搪塞,总算没再说什么不识趣的话。 真是谢天谢地。 烛火未熄,浮舟没听见烛台和铜盖碰撞的灭火声,因此也不脱衣服了,连外褂也不除,一翻身转进被子里,盖着脸,朝里睡去。 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摆好了衣服,浮舟听见房中无声,才解开衣服穿上新的。又摸到枕边一个木盒,随手转开,最上面是全新完好的面纱。 应当就是送自己的了,浮舟这么想,于是又朝里探了一探,摸出两个瓷瓶,还有骨制的细签。她了然,这是画眉用的工具,入手冰凉,材质上佳。 她只拾了面纱,将妆奁合上,推回去,不再管它。 京都生活一年四季都很安逸,晨起再听不见邻里敲敲打打的做活和议论声,路上也没人在哭了。 在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院府里来了客人,浮舟也认识了在京都的第一个朋友…… 她叫荻花,身份是一位公卿的女儿。 浮舟……浮舟并不把她当成朋友。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以被接受,然而别人的成功实在是教人眼红。 怎么过了一次,有人已经从乡村户籍变成四品大员的家眷了呀! 降雪以来,浮舟就郁郁不乐。 其中缘由宿傩自然是问过的,但她不可能说,于是也就只能见着原先丰满的身体逐渐消瘦,分明衣食无忧,却好像有数不清的烦恼。 宿傩告诉她:“你眉毛已经长出来了。” 浮舟无动于衷:“哦,那大人要再剃掉吗?” 宿傩:“……不用。” 抛开生活而不得不产生的对白,两个人说起话来就是讲不通。 宿傩怀疑这是浮舟年岁尚小的原因,如今也不过才……几个月大。 不过天冷下来后,浮舟更爱靠着宿傩,入睡后也一样。 她发现对方并不排斥她粘着,所以最后干脆连人带被一起钻到他旁边。 否则,得要蜷缩得像白鹤,曲着身体睡觉。即便如此,夜里还总觉得脚冻得冰凉。 ----------------------- 作者有话说:宿傩(坏心眼):歪了怎么办? 浮舟(命苦):怎么办,那我走呗,123划走,321回家 小剧场,相亲,乌鸦介绍的对象-- 浮舟:诶,一般良缘的鸟不是指喜鹊吗,算了,来都来了。 双方嘉宾初印象: 宿傩(看似镇静实则钟情):遇到心选女了 浮舟(怎么长了四只手?):不好看。 过程 宿傩(真要聊起天来就只能聊聊工作):姑且我也是个特级,特级的意思就是说呢,虽然都是特级,但我比别的特级厉害很多balabala 浮舟(听不懂,讲话怎么像个老头):嗯嗯嗯,好好好,对对对。 结局 宿傩(wakuwaku):要到了line和ins账号,等下次聊天 浮舟:吃饭看完电影,睡够了,晚上可以熬夜打游戏了,耶!什么?谁给我发消息?免打扰吧 这周一共三更[紫糖][紫糖][紫糖] 第39章 对于浮舟热衷于粘着宿傩睡觉的情形,另一位当事人受用至极,从其迂回的问法便可看出: “不觉得我身边很冷吗?” 她不喜欢快睡着的时候有人在耳朵边吹气,伸手就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说什么呢,这不是很温暖么。再说你冬天会脚冷吗?我会。” 以往恨不得把两只脚包的严严实实再入睡,而现在,它有了更好的去处。 有宿傩在,浮舟常常上身已经热的冒火气,下身还冰凉,于是最终敲定了冬天最合适的睡姿,即屈着膝盖,挑一个宿傩不会生气的时候悄悄贴在他大腿上,渐渐就暖和了。 如此,还好拉开他们上身的距离,不至于焐晕了她。 对方也不是傻子,这样的行为当然遭到了宿傩的觉察。 就在浮舟伸手敲了一下他胳膊之后,宿傩开始发难,先是拽过她的手,直把原先纹丝不动的娇小身体扯歪。浮舟哎呦叫出来。 但这还没停,浮舟只觉得自己顶在宿傩身上的膝盖似乎在被什么……舔舐? 冬天里做梦梦到妖怪了吗? 并非如此,这晚上,浮舟又知道了宿傩腹部也长了一张嘴。 第46章 这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好奇了。这种事可闻所未闻! 身上不冷,自然也不畏惧行动间窜入的空气,浮舟靠在他怀里手往下摸:“用那边也可以说话吗?” 宿傩笑她像没见过世面:“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她左捏捏右拍拍,一路摸到劲瘦的腰际,没找到一条缝隙,这才稀奇道:“因为没听说过。” “难道你以前听说过有人长了四只手,是谁?” 浮舟嘿嘿笑,阴郁的氛围一扫而空:“一抱我就发现是四只手,所以习惯了。” 他提醒说:“我还有四只眼睛。” “咦,真的假的?” 她多次尝试仍不得其法,宿傩终于开了口--腹部那个,他一口吞下她捣乱的手,连带柔软的手臂一起,惹得浮舟惊叫出“呜呜”的小兽声。 她彻底不困,想离开那个潮湿的洞口,手掌却被叼着脱不开。 紧接着,浮舟谨小慎微地想横着拽出来,这时也没空想什么四只眼睛的事情,一心解厄。 奈何宿傩那个深渊一样的腹部口吸着她,舌头拂卷她手心。她真担心他过会一高兴给她胳膊吃了。 这就比第一次更难堪,更不妙了。 值得庆幸的是,宿傩并没有这个 胃口,他还亲手拽出了浮舟的手……带她伸到自己脸上。 浮舟跟着他的手掌,摸到一块凸起的皮肤,质感像结了痂的伤口。 啊……实在是想不出这应是什么模样,于是她囫囵从额头到鼻梁再到脸,轮廓更细致转了一遍,依旧难以具象。 “这里挤了三只眼睛吗?”浮舟勇敢发问,1+3?难怪半张脸长得比较大。 她的手被甩开了,她自己乖乖缩回被子里。 宿傩这个反应,应该是猜错了。浮舟心虚。 他果然紧跟着玩不起的威胁:“我认识一个人,他很会开颅。真该打开你的脑壳,看看里头塞的是什么。” 可他既然说了出来,多半就没打算这么做。 浮舟的胳膊不慎顶到了他的,哼哼唧唧道:“应该是脑袋吧。” 不过宿傩也不是会胡编乱造的人,所以他认识的这个家伙也蛮奇怪的。 他们咒术师都这样吗? 发现浮舟并不以为异后,宿傩的心情颇为愉悦,她在有的时候胆子也没那么小。 于是他低下头,异面粗糙的质感摩擦她敏感的耳畔,呼吸伴随低音碰擦在颈窝: “这样么,我当是棉花呢。” 浮舟扭头压着他的脸:“您说是就是咯。” “你再这样我就咬你脖子,死生不论。” 她听见“咬”的时候就让开了,最后那种冷冰冰的字眼简直叫人胆寒,于是不说话了,睡不着也硬睡。 宿傩笑她怕死,她也不搭理,由他讲。 在二十日的月亮终于冒头时,外面的光透近黑漆漆的寝室。 床上浮舟半面乌发被照亮,她一旦睡着便纹丝不动,一张失神的小脸似生似死,总之明明入睡却还是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宿傩轻轻牵动她的衣衫,抱进怀中。 明明什么也做不到,生起气来就不管怎么样也不说话了。浮舟对于死亡的惊惧,宿傩起初视为庸常而倍觉无趣,唯有她以为脱身而出却适得其反时才心有波动。 他回忆起来,想起她沉静的面容如玉,并不觉得有多高兴。 之后,更是命途多舛,他没再想过要她死去。 现在么……宿傩感受怀中人微凉的体温,摸着她瘦削的脸,他也希望浮舟长寿。 翌日浮舟半醒没醒时,听见身后的宿傩提出要带她出门,还听见了那个不想听到她名字的女孩,不由在梦中抱怨:“我不想和那个荻花说话。” “这是为什么?” 她起先还在奋力挣扎的,架不住宿傩一次两次问她,终于吐露了心声: “她处处都比我好,不想碰到她啦!” “她哪里比你好,我不这么觉得。” 浮舟终于醒了,醒时就忧愁回答,内容因神志清醒半真半假:“哪里都好。她上次问我为什么还没嫁人,说我看上去像十八。” 宿傩不知道她竟然会为这种事情烦恼,不过听浮舟懊恼痛苦的语气,他也信以为真了。 因为对方的确讲了原话……他回想,那天浮舟听见这话时没有多余的反应,只随口说自己看上去比实际大,是命苦的表现-- 未料她后来竟然一直挂怀。 就因为这种幼稚的理由烦恼?真是好笑。 以为知悉内情,宿傩还是闲聊一样说到:“她父亲不过是大纳言,官阶相同品级的咒术师……” 浮舟没动,但已经竖起了耳朵,等待停顿后的内容。 宿傩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全神贯注,更觉好笑,想到了大概的数字之后故意拖延一会才讲:“去找你的路上杀了六七个,都不堪一击。” 浮舟自然问:“找我?” “正是如此。”宿傩手持梳子,一下一下划过润泽的头发,浮舟也很享受别人帮自己梳头,斜倚在他身上。他捏着她耳垂,声音平静:“大约是有什么前世宿缘吧,知道你在那等我。” 虽然是真的,但他真敢说啊--一副不辜负女方深情的样子。 同时浮舟又很欣慰,他如此敏锐,竟然忽略了其中诸多不合理,信了。大约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知道有异还一撇而过。 她闻言也不追问,呆愣愣地坐在那,过了一会,才说:“大人。” 宿傩心情很好:“何事?” “那你要把荻花的父亲……”话题又以笨重的方式滑溜溜回到先前,就像他梳理她的发丝,总会由发梢离去,回到头顶。 还没说完,浮舟的头就被宿傩用木梳子敲了一下。 他有意控制力道,对她而言并不疼:“浮舟,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这么邪恶了?” 真可谓是天大的冤屈。 她接续前面的话题问一句是邪恶,那他是什么?两面宿傩不会要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一套吧。 况且在这里,唯一有过死亡的【人】,只有浮舟而已。如果她能算得上人。 大纳言?都不知道宿傩所处的时代是否真有这样一位政官,还是他重复记忆中臆造的存在。 毕竟荻花一会儿是乐师同僚,一会又成了贵族女性。 浮舟当然要喊冤:“是您先说的。” “只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把他放在眼里。”宿傩还算有精神,额外给她解释:“其父乃太政官从四位。咒术师多为神祇官,官阶低于太政官,最上只能到从四品。” 她接着道:“也就是说……” “我不是听不出你言语里的期待。”宿傩将梳子丢在一边,四手将胸前的浮舟圈紧:“怎么回事?” “她的父亲如果能被宿傩大人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就算是您荫庇下无能的我,也会不自觉骄傲地挺起胸膛。”她讨巧地讲:“就只是想听一听而已。” “人家是父女,我又--浮舟!” 浮舟背对着宿傩,嘴角已经咧开藏不住的弧度,被宿傩严厉叫了名字,也不胆怯,还是故意茫然的回应:“嗯?” 奈何笑意清浅,也逃不过宿傩的眼睛:“你要是再这样…”他的手来到了她脸颊,手指并起来拍打她。 但而后说出来的威胁是:“明天就没点心吃了。” 前半句势如乌云海啸,后半句是风和日丽放晴。 尤其是那尾音的犹疑,分明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 作者有话说:被说脑袋塞棉花 浮舟(棉花娃娃版):生气了,已经变得毛绒绒 关于是不是人-- 浮舟:我是人,预制人,快活了快活了。0.3活 宿傩讲出一天不吃糕点后-- 宿傩:已微醺,什么我在说什么啊干脆喵喵喵算了? 浮舟:啊呀不愧是做父亲的人了---(被捂嘴) 这两天琢磨了一下老头和娟子之间的关系。感觉没那么熟,但因为两个人都很非主流,又是老相识,稍微聊得来的那种,所以连带着还挺照顾娟子,随手把他的遗愿接过来。 譬如娟子开玩笑说老头和里梅不懂万的思乡之情的时候,0人觉得被冒犯;再譬如小五被放出捕猫笼之后老头捞了翻车娟一把。 他们的束缚其实不关千年以后什么事,所以娟子当场死掉也不妨碍后面的人外魔境这是可以说的吗?至于死灭洄游,宿傩就更不在乎了,但还是捞了。但娟死了宿傩也没时间为他感到伤心--直接和乙骨开打。 怎么说呢,只要不判定为对面的,那宿傩还挺能与人为善?不过地球上大部分人都被宿傩直接判成对面或者脚下蛆虫了。这是作为原作反派比较坏的地方啦。只要你在涩谷的那栋楼里,不管你是谁,你有什么样的思想,你就是要死的 --不为别的,只因为你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 第47章 作为能在小小交通事故中去世的普通人类,我现世立场完全反对这种思想!但因为是漫画动漫内容所以作为读者觉得没关系。 娟子这边不重要,但有点意思,顺便写下:看到老友天元的一瞬间,冒出来了一张老头本相,恐怕是觉得他们长得都不堪入目不像人类----参考之前对四天灾的[我们才是人类]的嘲笑态度,是埋藏千年的种族主义冒头了(bushi)。总归多少有点内心微妙的拉踩吧哈哈哈哈 说着人类无聊,结果到头来还是觉得人类更好嘛。但来搞那种上升的一切必将汇合就过分超前了。 顺便浮舟对宿傩的看法也是我的一部分看法--他打完五条和日车两个重要节点后,来到激动人心的248,有一段原文,发现虎杖有了反转术式后:【看来随着咒力增长,提升的不仅是身体的强化…如此说来,主菜就是凭依的小鬼了……应该可供我略微享受一番。】 不管是鹿紫云一还是日车宽见,看得出来宿傩都有点喂饭的意思,打斗的时候会稍微指点一下什么的。但最后结果都一样。他会活,他们会死。理由是他们是菜,终究是要被吃掉的啦。 但对五条他就没这样,老头打猫的时候内心是真有种悬而未决的模棱两可--担心打不过。 反正不管是景点还是菜品,都不是【人】,都是要供享受一番然后消耗。所以他觉得浮舟脆弱又执拗,很正常[小丑],而她早早的就看见了悲剧的裂隙,但还是得往前走,就算是掉着眼泪臭着脸往前走,那也是坚强啦。[墨镜] 第40章 浮舟本以为宿傩要威胁她一些会致使流血的事情,结果真当她是孩子。 什么呀,这不是很吃孺慕之情这套嘛,早知道她就……先前也没那种机会。 浮舟依恋地拿脸贴他的手背:“那很重了,不能轻点么?” 宿傩:“…你把一碟全吃完。” “算了,还是不吃了。” 于是宿傩定下:“吃完。” 晚上,宿傩还拉着她继续问:“你现在不至于为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愿意吃饭了吧?” 浮舟从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上心的家伙,不过上心与不上心,结果都是同样。 她是无关紧要的人,所投入情绪的事自然也是无关紧要的事。 随口讲了句:“才不是无关紧要的。” “不错,你还学会顶嘴了。” “那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浮舟将枕头往边上一放,隔了些距离。 宿傩一看,她又有了脾气,顿觉莫名。 坏心眼在从前倒没看出来,但这种偏狭和执拗还真是随了以往。 要是在山中,在乐馆里长大也就罢了。毕竟一则地处偏僻,二则人多念杂,很容易培养出心眼扭曲的人来。 可宿傩没觉得谁给浮舟委屈受,偏偏她一举一动都在诉说遭遇的不公。按说作为被收留的贫民,理应感激涕零。结果,浮舟算称得上不知好歹。 说到底,宿傩觉得她和记忆中的温婉女性还是有所不同。唯有那副不知因何而悲伤的样态里,才能窥得此前听之任之的极尽悲哀。叫他一个不信眼泪的强者,竟也忍不住好奇,如果浮舟落泪,会是何种景观。 浮舟若明白沉默的宿傩究竟在想什么,她非但不会想哭,还要冷笑的。因为人并不为成为他人眼中风景而抒发感情。他如果将她当成人,自然会明白。 又过些时日,又下了雪,有早梅开。宿傩应邀去赏雪,带上了没眼看的浮舟。 浮舟:…… 没人问过她的意见。 浮舟不便和男人们一起,兜兜转转,又落到和荻花同辆牛车。 荻花照旧很健谈,只是有点不顾别人死活。 “你和宿傩大人是什么关系?” “你是从哪里来的?” “哎呀,你手好冷,看着穿的厚厚的,怎么还是不耐冷。” “诶对了,如果我父亲有意让我侍奉宿傩大人--” 事已至此,浮舟也就不好顾着她死活了,有气无力直言:“那我将拜您为义母。” 荻花还没反应,周围侍女先笑了一片。 “说什么呀,我比你年轻。”对方想明白后有些生气,觉得自己被调笑。 年轻…这个嘛,也不尽然。 浮舟随便转移话题:“可你身份高贵,确实也年轻,不必要这么早就决断。如果能留在京都,或者说到更高雅的地方去岂不更好?” 从政的比侍神的位格高,宿傩说的。 “呜啊,料不到你还有些灵活。”贵族的时代,大家爱和高贵的人往来十分寻常。 对于京都人来说,本就自视为龙了,又何须多高看一眼外地来的所谓强龙。 只不过胜在没后台有潜力而已,只堪为备选。 浮舟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和叽叽喳喳的荻花聊着。 她讲话明朗直接,十分清爽,不用如何费脑筋就能聊得来,浮舟也觉得轻松。 排遣完心中对其骤然登升的抑郁后,她对荻花聪明伶俐,因此偶尔讲出冒失话的习惯也不作差评。 唉,终究还是要用联姻给家里做贡献的,总有一端捏在人手上。 稍顷,婢女从窗外掀开帘子,寒风袭来,同时还有腊梅的香味扑面。 正是从外头半山佛院里折下的花枝。 “喏,给你。”浮舟应声伸手,也得一枝香。 大家纷纷赞赏其香远苞秀,浮舟时时用袖口遮唇,低头,另外一只手将梅枝递到脸前。清香淡雅,浮舟喜欢这种黄色又飘逸的小花。 不过实在没什么可说。她一介盲人,如果要鉴赏其花瓣花蕊的格调,未免太怪异。于是谦逊地颔首。 在一轮话讲完后,婢女们纷纷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份上,还得是作为客人的她陪聊。 等里梅来叫浮舟准备回程时,浮舟刚好讲到一则梅之传说。 荻花扯着袖口不让她走:“至少把这个说完吧…罗浮的美人究竟如何呢?” 浮舟半起身,含蓄地撑着头,以防撞到顶,回首带笑: “那个呀,失路的旅人与之一番笑歌戏舞,直至月落参横,方觉寒,苏醒。才发现,那不过是梅花树下一场罗浮醉梦。” 她瞧不见松手的荻花的表情,但或许就和大梦一场遇梅精后怅然若失的主角一样迷惘。 浮舟搭着里梅的手腕,隔着两层袖,依旧冰冷。外头天寒地冻,她分秒都不想耽搁。 “你们刚才在讲什么?” “荻花赠我一株腊梅……哎,忘带了。”浮舟下意识握起右手,却发现它圈着里梅的胳膊,摇摇头,那就不要了:“无礼可回,给她讲了个故事,哄她开心。” 说起来,里梅的名字里也带梅,他又四季如冬,也的确是和生在料峭冬春里的花朵沾亲带故了。 她便也简单告诉他:“在唐人柳河东《龙城录》中收录的一则隋朝怪谈,讲的是游人醉憩花树下,梅精入梦的逸闻。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自己去找了看。” 里梅又问:“你是从哪知道的?” 浮舟敷衍:“不记得,可能是投胎的时候没忘干净。” 上车后,她被车厢里等待的另一只手牵住,顺势松开原先扶着她的里梅,扑进宿傩怀中:“外头好冷哦,大人,不想出门了。” “是么,我听你们聊得很开心。那边似乎不愿意放你走。” “我管她们愿不愿意。”浮舟不知道宿傩竟然听得到隔了好几步的车内声音,暗想下次不能再随便乱讲话了。“想在家里……” 宿傩说着“你刚才可不是这么孩子气。”手却摸到了浮舟头顶,将她摁在胸前。 浮舟放心了,应该是没听见刚开始的义母言论。于是更肆无忌惮撒娇:“那不一样,在外面说错话可是很丢人的。” “在这里是?” 她快快的讲,言语烫嘴:“丢惯了,大人不会怎样责备我的。” 浮舟窝在宿傩身上,像生错季节的雏鸟依偎在亲鸟旁越冬一样。针对她坦言丢人现眼的招数,他也懒得说她。回去后,浮舟不再郁郁寡欢,整日里带着笑,胃口也好了许多。 大纳言府上的来信也是不断的,大部分都是荻花送给浮舟的。因要 多过一人手,她不爱回,每每用心敷衍。回音这里自然是请里梅代劳。所以倒不如说荻花的笔友其实是里梅而非她。 对方大约是闺阁生活太无趣,家中又没多少人能陪伴,每每有热闹的活动,都想叫浮舟一起参加。而浮舟是不忌讳出去玩的,只可惜贵族们讲究颇多,又是衣服的款式啦,又是薰袖所用的名贵香料啦,还有装饰用的扇子。 没有环佩首饰增加成本已经是很不错,但浮舟却连一点自己的钱也没有,生活起居简朴。这样不华贵的扮相,跑出去总是叫人看笑话,因此趁势深居简出。 里梅近来也不被阻碍的和浮舟说上话了,隐约也知道她所想。就多提了一句:“要是你和宿傩大人提起,他未必不会允你出去。大人……只是不在乎钱而已。” 第48章 浮舟就说:“可他自己的衣服都不常买,除了之前路上战损的,到现在还没捐弃吧?” “是[宿傩大人],但你是女人,不一样的。” 她撇撇嘴,这年头男性也好装扮,甚至在朝为官的也是如此。虽然很难想像具体是何模样,但……宿傩里梅也都简装,浮舟这个低位的,更不好越过去铺张。 改天他忽然心情不好,又发现她花了他不少钱,那她就倒霉了。 不过到了踏青的时节,浮舟总算接受了邀请。出去玩的时候只需要带上带有垂绢的斗笠,轻装简行,乍看不出她拮据朴素。 她提前征求了宿傩的意见,得到同意之后被问到:“现在不觉得她处处比你好了?” “……”冬天过去了,他还没过去,讲话刁钻。 浮舟摇摇头,慢慢地退出去。 出门那天,风里有青草的味道。浮舟遇到久未说话的荻花,听见她在人群里笑声最大,觉得她也是过上曾经期盼的生活了。 来这里久了,动不动就能听见人唏嘘:这末法时代,平安京前途难料云云。不过往往有闲情逸致哀叹的,实际上都是遇到事情来得及逃跑的富贵人。 近日浮舟遇见自己心情不好,总这么自我开解。先前她在山上捡木柴,采野菜,又被卖给乐馆,彼时可没这么烦心。 田里干活的人,为了吃上饭,天没亮就要起床劳作,一年到头不过堪堪温饱,可没空思虑烦忧。可见是个富贵病。 至少……她也比先前清闲许多。 ----------------------- 作者有话说:罗浮梦代指梅花,出自柳宗元的《龙城录》。属于是唐传奇了,写的还是很浪漫的.但仔细想就是大纲体艳遇文学(什么--) 原文很短,附上 【赵师雄醉憩梅花下 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间,因憩仆车于松林间酒肆傍舍,见一女子淡妆素服出迓师雄,时已昏黑,残雪对月色微明,师雄喜之与之语,但觉芳香袭人,语言极清丽,因与之扣酒家门,得数杯相与饮,少顷有一绿衣童来,笑歌戏舞亦自可观,顷醉寝,师雄亦懵然,但觉风寒相袭久之,时东方已白,师雄起视乃在大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顾,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尔。】 红楼梦里面有一句“霞隔罗浮梦未通”引的就是这个典。 当然说到罗浮,更先还有一些求仙问道的传说,郭璞葛洪都在罗浮山得道求仙。传说一脉相承,和同人作品一样,就是设定越加越多的-- 现在到站仙舟罗浮(x) 第41章 所有人里唯独浮舟无侍女,扶她下车的是里梅,况且宿傩本身乃至于她和他的关系都无人知晓。她是听了荻花的消息才知道自己竟然比想象中更受到关注。 不是好的那种关注。 “嗐,说是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会面轻贱,实际未嫁的女孩多少都私下和男人有往来的。信函也好,幽会也罢,光我听说的就有不少呢。”摈退侍女,荻花亲热挽着她手,说着悄悄话。 浮舟竖起耳朵:“怎么说?” 荻花说的头头是道:“你看……抱歉,刚才对你哼了一声的那个,她的情郎还给我写过信。字迹不算端正,但我用汉字回了,他反而不再写来。多半是觉得女人不用假名便是轻狂的,使他丢面子。” 浮舟没能厘清其中的关系,也侧耳耐心问:“那这样说明了什么呢?” “哎呦,你这样愣,一点也不像上次那个伶俐人了。”荻花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顷刻就让浮舟回想起自己和她做同事的日子……说好的高贵优雅呢? 对方接着说:“男人爱慕驯良的女人自然寻常,可你也由此就能看出来她虽然瞧着傲气,在情人面前是多么……柔情似水,顺从贤惠了。真是可怜。他还是免不了沾花惹草。” 浮舟了悟了,原来是通过幻想其在男人面前是如何受委屈的,来获得对这个趾高气昂的女子心理上的快慰吗? 不过对方讲这些,是为了她不必为与异□□流的事情挂怀,她领情。 浮舟心中从没在意过男女之防。要是荻花知道自己就睡在宿傩旁边,岂不是会吓一跳? 她不发一言,只是听。 这样稍显拘谨的反应引起了对方误会:“唔,浮舟,你这样子……不会是还没碰过男人吧?” 真是直白啊。这要如何回答呢?浮舟在松软的土地上吹着风,面纱下的脸啼笑皆非,最后讷讷说:“毕竟是没有的。” “哦?在其他地方没有人给你写信吗?” 她的回答则非常老实:“旅宿的时间长,常住几乎没有。也不认识什么人。” 荻花听了这番话,喃喃:“你竟然比我们还像闺阁里的姑娘。” 浮舟亦惊讶,这里的少女们都是在做这种事吗?双方对账过后,她又陪着逛了花园,最后坐在原上的回廊里歇脚。 “外面放了隔档的帘子,你能把斗笠摘下来了。”荻花这么提示,然后忽然拽住她肩头的外褂,小声说:“哇,她竟然也来了。” “谁?”浮舟从从容容的动作,低头抚平头顶发,又将长长的垂纱捋顺,放于腿上。 就信息量来说,她还真是个乡下来的,谁也不认识。 女伴像是介绍稀奇玩意儿一样对她嘀嘀咕咕:“就是那个咒术师,会津来的。她不爱穿衣服你知道吗?怎么一直在吃主桌上的点心,像没吃过饭--” 荻花忽然闭口,浮舟一阵茫然。 到此时,才坐下片刻,她又被荻花急急忙忙的拉着走了。 浮舟气喘吁吁的在荻花后面走了好些距离,对方才心有余悸说:“她还瞪我,那个乡野之人!” 浮舟又问:“谁啊?” “你竟然不知道吗?我以为宿傩大人会和你说的。也就是去年被藤原家提拔的咒术师,万。” 前头都还好,只是一听到名字,浮舟感到阵阵胃痛。 这个咒术师,不会是……浮舟压下心中不适,继续听。 “父亲和兄长议事的时候,我也在屏风后听。万的来历和宿傩差不多。” 到了这种时候,一股本地人的骄傲显现了出来,荻花颇为得意,也不用敬词:“她是击败了滕氏家族的讨伐部队「五虚将」,不过也很容易就被收入麾下,但她的房子可不如你们的大。” 事到如今,浮舟已经不知道是先感慨收编分房是固定动作,还是先感到警惕了。 荻花说被瞪了一眼,那么万绝对是听见了编排。 “我有些头晕。”她只好说,“可能是吹 了凉风的缘故。” 浮舟暗示,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呢? 不过荻花根本不回应,显然,对方游兴甚浓,本来也相当难得出门,她根本没听浮舟说了什么。 她拉着浮舟的手兴奋道:“你不知道这里树影颇有情趣,我看有侍女正在往那里搬琴。许是有人要在花下献技!” 浮舟结果稀里糊涂被拉去听了泠泠的琴声,余音袅袅,伴香薰绕,又被荻花赠了一杯家中带来的酸甜醴酒…… “之前家里祓祭的时候我在巫女的队伍里拿了一瓶,放到现在。” 浮舟只喝了一口,听了来历之后就没再动它。 “怎么了,因为是酒,怕醉吗?” 以后会流行比口嚼更体面的发酵方式的。浮舟先摇摇头,然后老实地点头,后知后觉问:“未嫁女似乎是不宜饮酒的吧?”这个说的拿,到底是-- “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她的瓷杯碰到了浮舟的,发出清脆如玉一声响。 毕竟是繁花遮眼的都城呐,当真是长足了见识。 “我知道。”一个声音忽然加入了谈话,浮舟原先是倚着梨花的,听到这话后几乎要弹起来,这正是-- “你们说我是乡下人,总不能指望我任由奚落。别惊讶,有了咒力加持,不管是行动,还是五感,都比你们快了不知多少。”万自她身后窜出来,声音倏然转到浮舟面前。 访春郊野,竟然闹出这么个冲突,还是让她想退避三舍的危险人物。 浮舟真担心万突然推她一下,连人带树一起折断了。 “你还偷听我们讲话啊。”荻花声音飘忽,似在左右探看。 对方轻轻松松开口,毫无愧意与不自然:“我是挑周遭没人的时候才特意过来的。谁教你刚才走得那么快。” 现在浮舟觉得她和荻花又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然而事情毕竟还不算严重,她说道:“方才和荻花小姐久别再会,一时心绪激动,故而惊扰了万大人。实在抱歉。” 本想这样揭过,大家也还好收场,谁料-- 这番应答居然惹怒了女伴,对方愤愤然:“你在讲什么啊浮舟,我可是大纳言的女儿,怎么会害怕这个还没经过司召就任的庶人!” 原来这个时候还不是“万大人”吗?而且荻花怎么这么讲排场,这点小事都要甩开她的手? 第49章 浮舟只好扶着树,低首摇头。 依照她的经历,这两位都是好胜心不弱的家伙,自己又说不上话,这下当真要难以收场了。 庆幸的是,庶民出身的万身上没有什么自怜之情,在贵族小姐面前丝毫不觉得羞愧,三言两语把年轻气盛的荻花耍得团团转。 在侍女们终于赶来时,荻花已经抛却仪态地跺起脚,而惹她生气的人正拍手笑。 “哈哈,真有趣,看你编排起别人时眉飞色舞,现在轮到自己了,居然就受不了。” “你!!” “如果我也像你们一样在背后多舌,你会好受些吗?抱歉,我没有那么不坦荡。” 总体就是这番情境,早只会闹成这样…… 但浮舟也同时往好处想,她高兴了,就不会再这么多人面前动手了吧。 她沉默着,等待结束,却不知,自己这番置身事外也得罪了女伴,叫对方觉得她是只会在后头观望的狡猾之人。 本想叫住一个侍女请她带着自己回去,荻花却已走出段距离。气冲冲吩咐:“你还管她做什么,不知道是谁养着你们的吗?” 于是,浮舟就被丢在了这个地方。 还有人在说风凉话。 “你的好朋友生你的气了呀。”万就在她旁边不远处,唇枪舌战之势还未衰竭。 浮舟苦笑:“应该更生您的气吧。” “怎么样,你说句好话,让我扶你回凉亭如何?” 浮舟也不羞恼,真就请求:“那劳驾让我牵着袖口……” “我开玩笑的,哈哈。”说完,万的脚步声往山谷里走去,“应该能听出我往哪里走的吧,不想走失的话可别跟上来哦。” 浮舟站在树下,并不妄动。稀稀落落的笑闹和乐声乘风透雾而来,万的脚步也确实越来越往荒僻处走。 跟上她?不,浮舟担心过几天他们会在小溪里把她找见。 听闻昔时檀林皇后虔诚敬佛,临终前留下遗嘱,死后不葬,曝尸荒野,为饥鸟供食;众人见美人销陨后终成白骨,亦知世事不过苦海,方能破除爱欲迷瘴。 原先荻花说了会带她同归,所以里梅早已回去。现在么,怕是没那么好运能坐上她的车了。 不管怎么说,明知危险的事情浮舟是不干的。 她情愿碰运气留在这里,等有人走近了再尝试搭话。 可惜,随时间流逝,哀愁之气轮转了太阳,周围安静而渐不闻人声。曾被日光驱逐的寒意在地上滋长,郊游的人群来时熙攘,现在也只剩下她和原野上的花草了。 难怪贵族们出行总要带上乌泱泱一帮人,不然很容易就走丢了,像浮舟一样。 她转而坐了下来,正如醉倒罗浮梦的旅人一样靠着树。 天黑了,宿傩会来找她吗? 浮舟当真说不好,她觉得他挺怕麻烦,常理不足以概括他。总的来说,是不可依仗的。 既然如此,就只有等明天,有人来春游的时候,请他们…… 突然,有人声如惊雷炸响:“你运气不是很好嗳,我都去更深的地方转过一圈。天也暗了。” 听见突然响起的女声,浮舟简直惊得要跳起来,万竟然这么晚了还原路折返。如今碰见了她,又是荒寂无人的地方…… 浮舟不能表现的害怕,因此就实施用宽大的袖口遮住表情,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万大人。” “平安京的人都很势利眼,能把你丢在这,多半你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同样可以说是杀人如麻的咒术师自然不愚笨,她走近了:“而且我不喜欢你。” “……”浮舟语塞。 原先,浮舟心中对宿傩还是颇有微词的,想着要不是他带她去新尝祭,又被万看上,怎样她也不会遭遇坠落的伤。 现在,却觉得那次只能怪命运无常。 能和里梅有来有回,论武力,浮舟知道自己多半是没指望了。 “等等,你先说一下你家里的情况吧。父母是谁?或者有没有什么亲戚?”万大大咧咧地踢了踢她的腿,并不用力,浮舟弯起膝盖。 万解释了缘由:“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用做事,还有侍女伺候。厉害的人物我就姑且相让了。” 竟还有这样柳暗花明的时候! 虽说浮舟疑心此地抛、尸十分简单,但断然不能说出口给对方提供信息的。 她于是佯装不知自己在生死边缘,好脾气地说:“您听说过两面宿傩大人吗?” “哦,听说他身边跟了个冰霜咒法的。但你根本不是术师。”万找到了她缩起来的腿,又踢她。 这次力道增加。 浮舟也是撞到了万傲慢骄横的面貌,她委屈:“其实我是他女儿来着。” “……”万也沉默了。 浮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了这次还未有头绪的目标也拼上了一切:“总之…家里没有仆童,出行也倾向于简便。我们本来也不是京都人,客居,所以才--” 还没说完缘由,浮舟就忽然听见十分耳熟的步伐跃动声,同时,万发出一声愣怔后的惊呼:“唔……”刚才近在身边,现在她往远处跑动。 听见万不经意将想法说出来的呢喃:“什么?原来都在骗我啊。根本不是传说里的怪物…” 浮舟陡然一惊,上次万这么反应是见到了宿傩。 而现在是? 她捂着胸口,不敢再往下想。 ----------------------- 作者有话说:九相图相传就是檀林皇后死后四十九天的变化。 前三幅是:新死相、肪胀相、血涂相 而胀相、坏相、血涂分别是咒胎九相图里 的123 于是乎,我想其实胀相对应的或许不是看起来相像的肪胀相,而是那个新死相。 他长得比较好看--因为新死相就是【死时,尚如春天盛开的花朵,艳丽芬芳。】 关于柳暗花明那个,浮舟不知道咒术师动手会有残秽,但万的智商挺高,不会忽略这点。而且万也不是不能处事圆滑,要不怎么把小惠当日本人耍。津美纪本人还是很温柔和善的。 浮舟:人生不是旷野吗?[爆哭]怎么我一步一步错了?[爆哭]不出门、不被拉着到处跑、不让里梅早早离去、不理万,每一条路都完美错过--挑战全伤通关大成功。[愤怒][愤怒][愤怒][化了][化了][化了] 宿傩:女儿[问号][问号][问号] 第42章 浮舟失神,若是时间也能一边永久的停滞该多好。 然则事态发展不会随着谁的苦闷而消停。 万的声音从玩味转而痴迷柔和:“为什么露出这么寂寞的神情呢,你在看谁--” “滚开。”是宿傩冷淡肃杀的声音,接着有东西应声而倒。 身下草如茵,身后古树吹香,浮舟如坠冰窟。 她又后悔了。觉得宁可埋在溪水中,也好过要听见接下来发展的噩梦。 浮舟这边忐忑不安,那边万缥缈的声音比宿傩先抵达:“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让你孤独。” 听见的人已经发着抖弯折在腿上,脖子向膝盖跋涉,意图瑟缩进去,如果可以,做一只乌龟也没什么不好,什么曳尾于涂中,也好过死在庙堂。 浮舟几乎要成功了,然后宿傩快步走来,斫断了她的躲藏之路。 他拎着她的衣领,把她带起来。 浮舟离他越来越近,最后淹没在令人不安的柔软衣服和熏香里。她双手还护在胸前。 “怎么不抱着我的脖子了。”宿傩的声音里听不出责备,无意暴露情绪,但后面的重音显著:“女儿?” 他果然听见了…… 哎,早知道他会过来接她…… 来不及哀怨,浮舟在多数时候会屈从暴力,这次也如此。她遇强就服软,现在缩在宿傩身上,脊背弯曲,脸埋入他衣裳。一句话不肯说。 “回去再找你算账。”宿傩敲她脑袋,浮舟身上又颤抖。 她被搂着行进,途中只听见阴风厉号,因被抱着,不感到冷。应当是宿傩极快的缘故。在路上,他问她今天的事,浮舟简单说明了一番万和荻花的矛盾。 “她们起了争端。” 浮舟加以肯定:“是。” 宿傩终于没忍住讥讽:“结果最后你快死了。” 浮舟听见死字又呼吸一滞,然后才慢慢说,声音软乎乎:“没办法,我比较没用嘛。” 随后二人重回沉默。 浮舟回去后,吃了几块糕点,顺势就伏在桌上睡着了。 宿傩一个晃神,还在回味她在他怀里撒娇一样的自怨自艾,转眼发现人已经别扭地伏倒,觉得她一会儿细腻一会儿大条。 他将她抱上了床,浮舟顺滑的黑发在他胸膛流淌,脑袋贴着他的手臂,宿傩也睡下。 第二天清晨,浮舟还是没逃得过盘问。 宿傩身形健硕,浮舟只觉得自己被裹在结实的好几层肉里,动弹不得,随即喘着气醒了。后背贴在宿傩身上,衣服黏着皮肤,很热。 第50章 “醒了?”宿傩两指捏她生了薄汗的后颈,语气轻松。 浮舟不热了,她停了动作,继续瘫在床上,假装那只是睡梦中的动静。 宿傩戳穿她的时候并不留情:“装睡小心一睡不醒。” 她立马奇迹般地醒了过来:“宿傩大人,日安。” 话音刚落,他一巴掌轻拍在她腰上,然后身体一压,浮舟则遭遇更紧的桎梏:“既然你醒了,说说吧。之后的事情。” 她犹如被捕食者钳制的一团肉,动弹不得。 想起昨天的事情,在睡梦中排除了忧郁的情绪,现在更多的则是不关己事却遭无妄之灾的憋屈。 浮舟道:“我原来没有对万发表看法的,只是跟荻花一起就被记恨上了。后来落单…如果不这么说,如果--情况可是很危险呢!” 她本还想说几句“那人怎么随随便便就想着杀人,实在是太过分了”的坏话,但身后听讲的男人不也正是如此吗?故而隐去了一切,只谈苦衷。 宿傩不懂她的苦心,闲适评判:“那她怎么只找你的麻烦?” “万不想得罪大纳言的女儿,可能会影响她秋日就任。”浮舟也顾不得委屈,辩白说:“听起来她很满意在都城的生活。我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 说到底,都是后台和出身的缘故。再说到女儿……宿傩该明白的吧? “浮舟,你并不愚笨。所以该知道,我留你在身边--”他的手在她身前抚动,探入敞开的衣襟,最终贴在她敏感的肌肤,说道:“不是把你当成女儿。” 浮舟却轻轻告诉他:“爱人随时可抛。那么廉价的关系,果真不如亲缘重要吧?” 宿傩哂笑:“随你怎么说,我可不记得有女儿。” 她稍后意图一点点挪远身子,又被宿傩一把握着……怎么说还是叫人羞恼的,浮舟心有不甘,嚷嚷抗议:“可我还很小嘛!” 宿傩说:“不小了。”他捏了一下。 “……”浮舟大脑飞速运转,竟找不出确切的应对说辞。 低沉的声音与厚重的躯体一同压下,他问道:“怎么又不说话?” 她掸不开宿傩的手,自知也无力反抗任何举动,撇着嘴角,觉得无聊,怎么兜兜转转还是这样:“百口莫辩,无话可说了。” 宿傩咬着她耳朵,调侃下有不浅的恶意:“哎,你要是反抗下,或许还有些意思。这样子反而不想欺负你了。”他说完竟然真的抽回手,从她旁边起来。 热源离开,室内的寒气在浮舟身边聚集。她还躺在床上,宿傩又讲:“你如果总是赖床,甚至在主人之后起,恐怕就太懒散了。” 言语间已经直接把她当成女人来要求了,做女人当然是算不上幸福的。浮舟又心灰意懒,也不搭理他。她翻了个身,往外侧。 孩子又闹脾气,宿傩反而习惯,有点好笑,用手指戳戳她的脊梁:“又怎么?” 浮舟细细的嗓音经袖口传出:“要是我长了眼睛,就不会生出这些事端了。” 她这样讲话,宿傩就知道是不高兴了:“就这么不情愿留在我身边?先前也不见少黏着我。” “大人还真是只知道以自己为中心讲话呢。”她语气幽幽。 “就是没教好你,才让你如此不恭敬。”他单手提着浮舟的衣服,又把郁郁不乐的女人拖近,瞧她莹润光滑的脸。 确实还没长大,心智上还是个想到就说的傻子,比一般人好上很多,但也更轻易得罪人。换做之前早就死好几次了。 不过宿傩见她失落的模样,心里一点愠怒和杀意也没有。 大体上说,浮舟的确教他在意。 浮舟这里呢,先是抱怨宿傩只想着自己,随后她也清醒。 宿傩,推而广之任何人,都是在自己狭小的浅见里自乐。 她有所怨怒,不过因有求于他而已。 世道如此,与其嗔怒哀怨,不若……唉,总还是得走。 她忍着不愉快,终于还是对他展颜:“怪我。我的错,大人。” 宿傩仿佛见到两滴清泪自她面纱下流出,再看,只见到一个含苞待放的如花笑靥。他轻啧一声。 此后,浮舟和宿傩都没就关系这个话题再说什么,还一如往常同吃同住。不过,隐约的,有什么东西还是改变了。 春游那天的后续,荻花寄来了散发着香气的道歉信,附赠一瓶珍贵的名香。 里梅代为读道:“上次你向我打听这是什么香料,幽雅芬芳。特此寄来黑方之香,四季适宜……” 浮舟深知自己从没问过那种事情,打断了里梅:“它珍贵吗?” 他回答:“赔礼的,应当是。” 她想着如今自己不需要熏衣, 就说:“那就拿给大人用吧,我用不上。” 里梅告诉她,这是室内的香物,和用于衣料的不是一类。前者用量少而珍贵,后者量大,一般选用更易得的材料。 浮舟听他讲的头头是道,便赞美:“真是持家有方。” 对于荻花,她并不挂怀,简单的请里梅写信说无事。 而万,自打那边单方面钟情于宿傩,又探听到了这里的处所,浮舟就三天两头能听见庭院里被砸的动静。 幸好里梅还能在有事时把她送到更深的房间里去,免于碰上。 万也不会特意来找浮舟的麻烦,又能帮忙打断她和宿傩一起的时间,浮舟因此也不太怵她,偶尔还心怀感激。 不过闹了这些事,每每还能安然的下次再来,浮舟觉得要不然是万也很强,要不然是宿傩留了手,总归十分值得羡慕。 她自己么,运气似乎不那么好,总是倒霉。 结果有一日浮舟听得里梅不虞念叨:“肠子都掉出来了,怎么还纠缠。”给她吓了三天,觉得这个传奇耐砍王果然有她的窍门,怪不得这么能活。 好像和幸不幸运也没什么关系,万的机会靠她自己创造。 至于游宴与交际,浮舟都不再参与,一直老实地在房里空虚度日。 只是宿傩这次对她的心情有些上心的意思,有时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浮舟每次都推脱。 他笑她:“不就是之前被落下了一次,我又不会把你丢下。” 这下浮舟更是说什么也不肯出去了。 宿傩深觉被看低,但也不拿她怎么样。 直到一个夏日晚,明月时隐云后,宿傩拉着浮舟在别院的凉亭里吹风。 他问:“你要不要喝酒?” 浮舟摇头:“没喝过。” “万说那天你们……”宿傩直接戳破了她的谎话:“还说以后会代为管教你,你觉得怎么样?” 她沉默了半晌才说:“荻花骗我喝的,我就尝了一口。” 要是真有这么一对父母,孩子恐怕想直接投胎吧。 “真是的,你还会说谎了。我又不会因此怪罪你。”宿傩把瓷质酒杯递到她唇边,简单要求:“喝。” 浮舟却略微偏开脸,颇有些在意:“这不是口嚼的神酒了吧?” 他听出了她在意的点,为此笑出声来,嘻嘻咯咯,在无人的庭园里诡异至极。她早就习惯他热衷于逗弄恐吓的恶劣了。 “或许是什么祭祀里偷来的,但我不需要这样。”唇边的杯子移开了,她听宿傩接着说:“让里梅酿就行。” 浮舟还来不及说出夸赞的话,却忽然被一只手扭过了头,然后是温热又霸道的气息。她听见尖如玉碎的落地声,同时嘴唇被撬开,宿傩口渡给她清苦的冷酒。 他的嘴唇,比他的手心凉很多,濡湿的舌尖挑动时,还漏了些酒液。 与酒液截然不同的,他的舌尖格外火热,浮舟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辣,口中每寸肌肤都被肆意搜刮着。宿傩缠着她的舌头不放,她几乎不能呼吸。 嘴唇里里外外被搜检吮吸一番后,浮舟意乱神迷,放开后晕乎乎地靠在宿傩身上。酒入喉,化为蒸气,飘到脑袋里,在脸上挥发。 自春天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如此亲密,更不用说,亲吻这种事情……她微喘着气,脑袋晕乎乎,脸庞热腾腾。 “真是--我还担心你会咬我舌头。”宿傩拨弄浮舟耳边发,连带着舔舐她耳垂乃至更里面,单手扣住她脖颈,直听怀中人鼻尖冒出诱人的呻吟才停下:“结果这么没用,白把你想那么刚烈了。” 浮舟不再需要他的舌头,不会做那种事。但她舌尖麻木又疲倦,不愿说话。 “又把头扭到一边不搭理人。你这毛病到底是谁教的……”宿傩牵她衣袖,她没甩得开,进而又被挽住了手。 “喜欢吗?应当是很喜欢的吧。我听你都忘记呼吸了,若是我一直不松开,你要憋着么,到什么时候?” 浮舟恼得伸手推他,最后既没推动宿傩,也没把自己推开,反而被紧紧抱住了。 她徒劳指责:“你不能这样。” “有什么事不能的,浮舟,只要我--哼。”宿傩语调一滞,忽然发出不悦的声响,浮舟还没反应过来,却又被他突发的动作,再陷入海潮翻涌一般的情、欲邀请中。 第51章 “干脆,再来一次。”他对浮舟几乎是随心所欲的,因此不必征询意见,又一次亲吻了她。 浮舟直至听见了振翅的飞行声,还有划破夜空的大叫:“你在做什么!”才反应过来宿傩的森然恶意,以及毫无怜悯之心的性格。 万来了。 -----------------------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浮舟感到一阵眩晕,手脚发冷,攥紧了宿傩的前襟,随后才想起来要推开他,奈何他的手臂硬似铜。 她终于没忍住,又急又气,攥起拳头来敲宿傩。当然,实际吃亏的只有自己的手。 还没缓过来准备打他第二下,宿傩忽然带着她高高跃起,身体腾空:“喂,浮舟,你真的想我松开你吗?” 浮舟还没来得及想到这是什么意思,又听见地上建筑碎开的石飞瓦裂,还有万狂怒的大喊:“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碰别的女人!” 浮舟听见杀伤力极大的音量,陡然反应过来,如今最安全的地方是这里--宿傩怀里。她松开拳搂住他的腰。 宿傩因为她颇为识时务的反应轻笑,似乎心情都变好了,还和酝酿下一次进攻的万开起玩笑:“啊,你又没说你要来。” 这……浮舟听两人讲话,满脑袋迷茫。一个比一个听不懂。什么叫“在她面前”,不在面前就行了么,好唯心的论调。 至于宿傩,就更无话可说,浮舟懒得评价。 他明明之前就听见了,否则,何来那一声不悦的冷哼? “丢掉,你把她丢掉!明明我才是应该站在你身边的女人!”这时,宿傩已经站在花田中,浮舟横卧于怀,右耳正对万咆哮的方向。她大气不敢出。 对于战斗,浮舟从未见宿傩慌乱过,如今他也是一嗓子胜券在握的从容:“这个嘛,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这句漫不经心的忽视如同冷水泼进热油,引发了更大的反应。 万不胜激动:“你之前从来没有否认过!你对我避而不见,总是躲躲藏藏,就是因为怀中有个累赘嘛!” 歇斯底里的她,不闻不问的他,还有一个胆战心惊的她。 浮舟现在藏在宿傩的双臂中,像一株长在迁徙兽群路线上的危草。 宿傩告诉万:“对你,两只手就够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要让你看看,背弃绝情是什么下场!” 被这句话唬到的人只有浮舟而已。她嘴巴开合,呼吸之积极,似要把今生的气都用完。 宿傩根本没在意万在说什么,低头问浮舟:“你的胆子……” 未说完,他们又换了个地方,宿傩继续:“还能再小点吗?” 果然人到了危急关头就哀叹不了命运了。 浮舟没空怨天道不公,急急忙忙说:“可是大人对我用一根小指就够了吧!” 她的生命可是很脆弱的,不得不重视。 宿傩的反应确实沉默以后隐忍笑意的话语,他意味深长:“呵,不止……也需要用四只手也不一定。” “……”浮舟憋气,不再理他。 忙乱中竟然忘了要伪装成听不懂的模样,宿傩也就知道她什么都明白了。 他故作稀奇,话语和呼啸的风一起挑动她的神经:“所以,真是费解,你到底哪里小了?浮舟?” 这个问题她难以回答。 “哎。”宿傩把浮舟在怀里调了个姿势,更高了,浮舟连忙攀住他结实的肩膀,下巴惶惶不安的靠上去,譬如溺水之人与浮木。 他骤然压下来的低沉声音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入耳:“有的时候真觉得你没用……但知道要找谁倚靠,要往谁怀里钻,也挺聪明了,对吧?” 宿傩把她想成什么弱智了? 恰恰相反,浮舟摸清楚了形势,才无奈在豺狼虎豹中选择了一头。也正是如此,她在无法与之相争的强权下低首。 浮舟鼻息微微,咬住嘴唇,对他随口以为乐的践 踏不说一句话。 等夜晚的小插曲被解决后,浮舟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又因过速的移动头晕眼花。终于,没忍住,她在宿傩的臂弯里悬着头对地面呕吐。 而万,倒在地上,夹杂交错着对宿傩术式的赞许,与对浮舟的辱骂,又统一为对宿傩负心的怨怒:“下次,下次我一定--浮舟,我也记住你了。” 头都没能抬起来的浮舟听到这话,身子又软了。这个咒术师是不是有点欺软怕硬了?荻花也是,宿傩也是,最后被追恨的只有无责的她。凭什么? 被抱回房内,浮舟再用袖口遮着嘴唇,嗓音略微沙哑:“宿傩大人,关于万……” “怎么了?” 她记着万的威胁,故而也想将她早早处理了,于是暗示:“她还没有定等次,目前是庶民。” 宿傩却顾左右而言他:“我以为你不会怨恨别人呢,很讨厌万?” 都不认识,存不存在这人都不好讲,何谈厌恶。 但浮舟听他不直接答复,即知了他的想法--他没那个想法。 她有些失望,摇了摇头,便闭口不言了。 “唉,你啊。”宿傩叹气:“我和万并无交集,也不会理会她的示好。” 浮舟听了这话,莫名其妙:“可她要对我动手。知晓自己大限将至,勉力挣扎也不行吗?” 早晚,万会找到她,然后…… 宿傩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浮舟原来从不嫉妒。过了一会,他径直走到几前,抱起她。 她骤然转移了地方,加上本来心绪未平,一时失控惊叫:“啊!” “别动。”宿傩斥她,“真给我添麻烦,为了你,还要再去花园一趟。” 浮舟的脑子还转得过来,她掩饰着欣喜,装作不知:“这是为何?” 宿傩声音慵懒,听起来似乎也困倦了:“你说的,趁她还没有做成女官,先下手为强。就依你一次,胆小如鼠的家伙。” 他说:“我们打赌。” “只要万还在园里,我就把她杀了;但反过来,如果她不在……如果不在,你就再陪我喝些酒。怎么样,要赌吗?” 浮舟听了这话,又觉得激动异常。她思忖,方才的血腥气,万的虚弱诅咒,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时间过去不久,对方多半还倒在地上,这时候过去正好。 于是很庄重地点头:“不管怎么样,我都可以陪您饮酒。”最后还讨好着憨笑。 宿傩脚步停顿,告诉浮舟:“那可真稀奇,没听说父女会月下对饮。” 她笑容在月下僵硬。 然而两人已经约定好,其中有能力随意毁约的只有一位。浮舟无力叫停,只有…心里暗自祈祷万还没来得及走。 可最后的期许在抵达狼藉地时也散去。这里不再有深受重伤的咒术师踪迹。 浮舟难掩失望,还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万伤得很重,她怎么能,怎么会? 宿傩还在一边调笑:“如果不信你可以自己喊,看有没有人答应你。” 浮舟抿唇,思虑,三思后还是照做了。她开口时宿傩还嬉笑着幸灾乐祸,嘲讽她的徒劳。 “万?你在么~”回音在安静的地方传了稍许距离,浮舟鼓起勇气,又说:“要是你应声,我将即刻安排你和宿傩大人大婚--” “你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个?”宿傩打断了问她。 浮舟警惕地先竖起耳朵听动静,然而四周都未传来声音,她终于确定了四下无人,才失望地呼气:“再拙劣的谎言,等她知道我在骗她,她已经死了。” 不管怎么说先骗出来了事,这就是浮舟。 但这些都是确凿的徒然了。 万不在。她早就走了。 宿傩捏着她的头发丝,在手指间打着旋儿。“之前没发现,你还很歹毒。” 浮舟任奚落,也不反驳。 “那说好了,你要陪我饮酒,直到天亮。” 她靠在他身上,感受武人稳健的步伐,宿傩在带她往回走,去屋里。 浮舟轻声说好,“愿赌服输。”她认下。 可怜缺了一双眼,不知何时天光大亮。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在方才,也就五六步之前,狼藉的地里躺着再也无法睁眼的术师。 那人在重伤之后,心死之前,还记挂着再也不能得见的情郎。 宿傩运用斩击不需额外的动静。在这样的晚风里,一切都被藏匿起来了。十几步外的术式,头颅倒在草丛里的沙沙响,当然,还有月下在无声狞笑的男人。 他怀里,有一个面露忧愁与犹豫的女人。 朦云在月前散发亮银,清辉羞见一园狼藉。 可惜浮舟看不见,失之交臂了无法揭示的真相,也看不到宿傩嘴角的弧度,似残月弯钩。 “你说的,愿赌服输。”宿傩发出的笑声远不止他的表情那样张狂。 浮舟不知道,在她听来,已经是十分的刺耳。 目盲之人会错过两指之外显而易见的真相,身负某种残缺,就注定遭其诅咒。 第52章 不过无需知道事实,她也十足相信自己中了某种法术。 运气,真差啊。 她被冷风吹息,瑟缩回以为是温暖的怀里:“你别笑了,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就是了。”好了好了,认命。 ----------------------- 作者有话说:针对宿傩的坏脾气,浮舟其实是个预期管理大师,有一种结婚8年不抱期待的杀鱼案板之冷,而离婚冷静期长达一辈子。 但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就算认命了,也总有情绪起伏感到悲哀的时候。 宿傩:得用四只手啊,搞不好两张嘴也都用上了-- 浮舟:希望下次秒懂不是在和宿傩玩你问我答的时候。 浮舟如何看待这些人:荻花假的,万假的,里梅也是假的,宿傩……假的真的不好说,先两巴掌。 q:请问你是怎么看待和宿傩的未来的? a:没事哒没事哒,就算他知道了我的意图,等他知道,他已经死了,而我…… 浮舟《一视同仁》 第44章 房间里的冰块总是不间断添加的,浮舟的寒症到了夏天自然就被热气治好,只用多罩一件衣服就行。不过今天放的冰块似乎还不够多。 今晚,她昏昏沉沉,漆黑的视域里出现了五彩斑斓的颜色,耳中声音倒置,院里风声大作,然而近在身边的宿傩说话,她听得费劲。 浮舟忘了捂嘴,对着空气打了一个嗝。宿傩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之所以听得费劲,是因为不想听他说话。 宿傩向来喜欢笑她。 浮舟捂住了嘴,却为时已晚。酒气已经消散了,房间里有一团看不见的火,烧得她浑身热腾腾,唯有脸贴在桌上的时候,才感到舒服些。 如果她此时还神志清明,就该知道伏在桌上的动作不太雅观。不过浮舟只觉得凉了半边脸,所以转了半边,又贴上左脸。 “其实第三杯的时候,你就已经醉了吧?”看见浮舟不假思索的动作,还有被她脑袋碰倒的两三酒杯,盛着烛影的鲜红色跌出酒器,滴落于美人发梢。 晃动的黄光中,宿傩透过乌黑的头发,视线聚焦在浮舟光洁如琥珀的耳垂和后颈处。 他并没有特意灌醉她。 回到房中后,浮舟先要求洗手洗脸,再换身衣服,理由是刚才弄脏了衣袖。 宿傩一眼就看出这是自以为聪明的消极怠工。 然而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由着她拖,夜晚还长着。 见到浮舟脸上遮掩不住的喜悦时,虽然与他本意背道相驰,他也觉得有趣。 宿傩还想解开他的面纱 ,被浮舟伸手挡住,火光照红了她的袖口,还有浅红色的裙衫。 宿傩捉住了她横在身前的纤手,并不强迫她,而面对她拧到一边的头,他低声说:“都准备好了,你喝吧。” 就这样,浮舟就着宿傩的手饮下了一杯、两杯。 他的劝酒也就到这样了。 第三杯是浮舟抬臂摸到几边,自己拿着喝的。 她独自饮酒的时候,总是低头啜饮,后颈的弧度美好,而不像他喂她那样昂着头,露出脆弱的咽喉。 不过说到底,浮舟有哪里是不脆弱的? 想到之前浮舟的嘴边流下清清酒液,顺着光润的脸颊淌过,途经细瘦脖颈,沾深了她的衣裳,宿傩几乎不能移开视线。 若能一探内里风光…… 也奇怪,寻常的话,浮舟与他一臂之遥,随手揽到怀里就好。 如今看着浮舟暗处雪白的后颈,还有光下红若云霞的面颊,闷着头的态势,不知由何而生的的忧愁,宿傩既觉得莫名,却也不想让她更添烦恼。 一杯又一杯,旁人看了还以为她是怎么受委屈了。 宿傩问:“你还记得自己是在陪我喝吧。”他手背贴上她滚烫的面颊。 新衣随主人袖口牵动,锦缎水波一样泛起金光,把浮舟笼罩在雾里,她不理他,侧耳听外面的风,打了嗝,又打翻了酒杯,趴在桌上。 果然是没喝过的,宿傩觉得浮舟若还清醒,她又好面子,不会让自己失态成这样。虽然没说一句话,维持了一贯的风度,实则脸已经丢光了。 ……她醉倒了。 宿傩对伏在桌上的女人伸出了手,摸摸她耳垂,撩开铺盖的发帘,贴身细嗅玉雪冰肌上渗出的香。 双唇触碰到肩上薄薄的肌肤时,他先感觉到凉,摩擦着一路抵至颈后,脆弱的颈椎张口可咬。 宿傩斜眼瞟了身下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可见不是伪装,看来…自己是高估了她的狡黠。 在清凉的皮肤上又吮了几下,宿傩抬头离开浮舟,居高临下看着,最终没选择推醒她。但出于某种不便言说的坏心,他也不把浮舟抱到床上。 浮舟的热一直未能缓解,她想醒来喝杯凉水什么的,但陷于无人问津的身体里,四肢便不说了,眼皮都不太听使唤。 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睡过去。十种八种活跃的想法在身体里乱撞,总是少了些什么。又一声咳嗽之后,她惊醒了。 左脸几乎要黏在捂热的桌上,乍然离开时,还觉得脸皮撕了下来一样,又疼又冷。然后是脖子,以一个别扭姿势弯了很久。 柔软的肉皮囊之下,骨头也会难受,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浮舟还没摸到除了酒杯以外的茶杯,就听见更靠内传来似乎是刚醒的声音:“醒了?你还记得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吗?” 是宿傩的声音,他已经到了床上。 浮舟顺着他的问题,方才回忆起事情的始末。一时间,烦闷上头,觉得片刻之前想醒过来的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直睡到天亮该多好。 不过怎么后悔都晚啦!她清咳后慢声说:“大人,日安。” “日安--”脚步声正以无法质疑的速度迫近,“谁告诉你早上了。” 能打破她的期待,宿傩应该也会高兴吧,至少他听起来有些讥讽的雀跃:“浮舟,天还没亮。” “……”这下追悔莫及的女人真是恨不得给自己脑袋上来一下,自己敲晕自己了。她结巴着,几次终于开口:“那大人…还要做什么?” “你说呢?”宿傩已经握住了她的腰,他手炽热,浮舟没能避开。 “我想睡觉。” “想得挺好。” “刚才给过你机会了。”宿傩倒酒的声音响起:“你猜我喝了多少杯?” 喝多少杯才能让宿傩醉倒?这是一个问题,但又不能让他酒后发疯。君不见有多少命案都缘起一点点坏心和酒--宿傩是很有坏心眼的。 浮舟晃脑袋,把杂念都清除,谦恭回答:“大概三五杯吧?” 答案是:“一杯也没有,笨女人,都被你喝了。这下你觉得谁比较以自我为中心?” 宿傩竟然还拿之前的话来堵她--浮舟气结于胸,她忍了他那么久!终于有一次受不了了,说了他一句……宿傩到底有什么好讲的? 他接着问:“看来是我在陪你喝酒,你还满意么,浮舟大人?” 原本寻常的讥讽在如今变得格外不可忍受。浮舟差点都要忘记自己应该更顺从。她只想痛骂对方一顿,再去睡觉。 就在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手肘不慎碰到了桌边,撞得她清醒了,苦楚唤醒理智。 浮舟憋着一口气,郁结于心,鼻尖翕动,最后只说:“对不起,大人。” 她还问道:“我帮您斟酒吧?”一边颤着手在桌上摸索,那里除了一滩快干涸的酒泉,一无所获。 “唉,要你还真是没什么用。”宿傩随口一提,似乎未怎么上心。却勾起了浮舟伤心的往事。 她低下头。又被他拎到身边,坐在他腿上,垂发如帷帐,隔断目光。 宿傩抱着她,浮舟在他怀里又觉得热得难受,不安地扭动身体,直到被拍了腰才停下,抗议:“挺热的。” 他很有意味地建议:“冰块还没化。你可以把外褂和裙子脱一件。” 浮舟立刻不动了,宿傩还放开手:“不脱吗?” 她摇头飞快,头发跟着一起飞舞:“不要了,我还好。” “这样么,那我就不客气了……”宿傩说完就扭过她下巴,浮舟几乎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了。双唇贴合,这次每一寸弧度都刚好,没有一滴被浪费掉。 完了之后,他还坏心的捏她鼻子,听起来很愉悦:“反正你也不会呼吸。” 然后宿傩顿了一下,说:“你身上有桂花香。” 浑浑噩噩间听到这么句话,浮舟又怨气横生,她嘟囔:“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呢,结果她死啦。 宿傩的声音却陡然清明:“你说什么?” 浮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覆水难收,她只能低落地说:“之前也是的……”然后佯装不胜酒力,无力靠在他身上。 宿傩不想吃这一套,至少现在不想:“不--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的?” “我也记不清了,就是…上次。”她声音慢慢的,故意像神志不清一样说:“--你,你有点要把我……逼疯了。” 第53章 浮舟说完就不敢抬头,深深把自己埋在他身上。宿傩身上极热,浮舟也觉得浑身发烫,靠在一起让她痛苦,但她不敢从那里起来。 她呼吸绵长,久久不动弹。直到宿傩打破了无尽的僵局,他也不问了,将酒递到她脸边:“要我劝酒吗?” 浮舟深觉饮酒误事,但也不敢违逆他,最后也只有窝窝囊囊的喝下,然后咬着嘴巴里面的肉,受起苦来也是不敢让他看见的。 “好喝吗?”他又问。 浮舟点头。 “那再来一杯。” 他不会是想把她灌醉吧?浮舟却不敢不做,含着杯子饮下。 又过了一会,她说:“我热。” 宿傩松开她,她安静地挪到了一边,低头不讲话。 “还要吗?”宿傩一连问了三遍,浮舟才慢悠悠摇头。他又逗着她讲话,没问任何关于上次的事情,似乎只是京都日常。 浮舟强撑着精神,一一回答,不知不觉竟然谈到了平安朝的未来。 浮舟这异常的笑点,她听见人酒后谈及社会就想笑,现在轮到自己这边了,她又醉的头晕,更忍不住。 或许因为酒气作祟,她说话也忍不住尖利起来:“年年都有说要完了的,结果……明年应当还苟活着吧。” 宿傩听她一点不留情。平日里无从得见,知道这是上钩了:“那你说,这末法时代要如何度过?” 浮舟哪里知道,她自己都活不好。 不过苦酒壮胆,还有一肚子牢骚,她学着宿傩经常做,而她不敢的用指甲敲桌子,杂乱无章:“过不了就不过了吧!酒与烦忧,俱不到坟上土……不活就没事了。” 她讲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没话说了。 浮舟呼出沉闷的空气。 总之,她也和她上一句还在编排的小贵族们站在同一维度了:酸话不少,并尚且未见有寻死的勇气。 但这些能说出来,浮舟感到无比畅快。 但另一种迫 切也在撕扯,随着沉重的眩晕感一同加重。浮舟心里有只窝里横的野兽,只折磨她自己,从不向强者伸爪。 宿傩不理她,她就自顾自地呜呜呜轻喊起来,痴傻又忧愁。 过一会,又像恢复了正常的神志,背直起来,面朝着宿傩旁边的空气,问:“大人,天亮了吗?” 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没有,你还真是……” 浮舟转了个向,不过不是面朝宿傩,而是更转了过去,耳朵对着他。 “……”宿傩不记得是自己先叫浮舟喝酒的了,他只觉得她酒品不佳:“无聊的想法,一边懦弱又一边自鸣得意的样子。亏好你平常还会藏拙,不然就给人看笑话。” 浮舟听见他的话,却不如他料想的难过,呆呆地面朝墙壁。“哦。”她的意思是听见了。 她不在没指望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宿傩为人放肆直接,对谁也没几句好话。就是里梅也不常被夸的。 “有话直说,不然就--” “大人。”浮舟忽然打断了他,她脸上扬起不易察觉的笑容,带着嘲讽:“你还算喜欢我吗?” 室内的凉意与浮舟身上蒸腾的热气自相矛盾,给她带来了一些痛苦。 不过,在灵光一现间,浮舟捕捉到了额外的信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 宿傩对她很有兴趣,他……也许在逗弄她,但也许,这些有意的容忍--就算是痴心妄想,人在半醉半醒里,想想总是不过分吧! 她也只不过是开口问一下。 浮舟如占卜抽卡那样拨出那张脱颖而出的牌卡。翻开,上面写着欲望。 不知道宿傩怎么想的,但她明白,可有可无的东西算不上欲望。他或许…… 浮舟露出浅浅笑意,此问即为明牌。 “浮舟,我承认你胆子很大。”她听见宿傩衣衫摩擦的声响,听见他的脚步声。 她想,他或许恼怒了,但这恰好说明她的正确。 高喊着【天生一对】如万,毕竟没令他失神。浮舟在其中听见与他脚步重叠的自己的心跳,他走来,它跳跃。 而浮舟自己不过略施小计……好吧,也快没招了,但宿傩竟然隐隐透露出上钩的迹象。那也果然是峰回路转,有好事发生。 浮舟转身迎了上去,熟稔地往宿傩怀里钻。 宿傩接住了她,目前尚未作出伤害性举动。 此时,天将晓,他两手托着轻盈的女人,两手叉腰:“嗯?” 浮舟袖间,发梢,呼吸中,酒气不浅,花香混入其中,温和清浅。她不发一言,沉默着托着他的下颌,手指一路延伸到佩戴耳饰的耳垂处,指甲与其碰撞。 另一只手则找到他的嘴唇,在干燥的两片肌肤上摩挲。缓慢的,微笑的,安静的,浮舟如献身般自甘情愿地仰头亲吻。 宿傩……送到嘴边的好处比事实真相重要。 他扣住了她的后脑。 他坐下后,她跪坐在他身上,相拥,肉、体彼此缠绕,嘴唇贴紧,一声呼喊也不曾流溢,酒香勾住欲望的线头,最后反在欲海沉沦。 亲吻结束后,浮舟一反常态餍足地暗中回首,手背盖住嘴角偷笑。 再扭头时,柔嫩的手来回抚摸他的脸颊,她问宿傩:“大人……可否赠我一物?” 宿傩轻哼,示意浮舟继续说。 浮舟本不遇和宿傩做亲密的事,以为那是错误的交付,况且她这次降生他就在旁边,如今不过半年,未免太叫人奇怪。 可是……浮舟心中升起贪婪。她有些心急了。 “眼睛,我能要一只眼睛吗?” 宿傩对这个离奇的请求蹙眉。他觑着浮舟,见她姣好的面容背着光,抿成线的嘴唇透露紧张。现在正是黎明,她似破晓时就要现原形的女妖。 他忍不住继续问:“说说看。” 明明也不是凶狠的语气,可这个时候,浮舟却像是忽然从摄魂的状态中逃出来。她满脸诡计败露的惊慌,紧张地吁出一口气,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突然正常了,这幅窝囊的模样。但是,到底是怎样。究竟,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不过宿傩并不能知道一切,尤其是浮舟颇为疏离地拨开他的手臂,挣扎着要回到自己的坐褥上时,他更不明白她的企图。 在他眼里,浮舟几乎是笨拙的致歉: “方才喝多了,身上难受,不过退一步说,我认为万也有责任。昨晚吓得我快生魂离体啦!不过好在天应该亮了,所以我清醒过来。轻薄大人,非我所愿,只不过当时犹如神迷幻海,不能解脱……”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全是谎话。 对此,宿傩只说了一句话:“天还没亮。” 浮舟语塞,勉力挣扎:“怎么可能,我听见外面牛车的声音了。” 见她急,他有心周旋,语声刚直:“不,你没听见。” 又来了,宿傩肆意无声地咧开嘴笑--浮舟那种明明有无数话在嘴里,但拼命要咽下的愠怒,也许她落泪,不如她跳脚来的愉快。 刚才浮舟听他指责无用的时候,也是这样。 见她使劲咬着牙,细嫩的脸颊都被腮帮顶起来一块,他继续逗她,想听她无意之间透露出更多的话-- 总会揭露的,浮舟的秘密。 宿傩笑道:“月亮还在天上呢。” “……您不会在骗我吧。”浮舟沉不住气,竟是疑问的语调也没有,任谁都能听出来一口气在她喉头梗着。 宿傩回答很快:“没有,我何曾骗过你。浮舟,你真是忘了尊卑礼数。我很失望。” 这句话点燃了浮舟一晚上堆积的稻草。理智断片,酒足气旺,她的勇气被推到顶端。 “那我错了,大人。您说的不错,我就是一个无知,还自鸣得意的女人,偶尔说出愚笨的话,还把它当做沾沾自喜的筹码。” 她一边说一边挽起身前的头发,对着宿傩露出整个脖子,头微扬。 “那你有本事杀了我吧,教我最后再做一次笑话。” 浮舟忽然领略到了另一处从未涉及的风光,有一种可能性在她脑中发芽: 宿傩看起来有点喜欢她,说不定她能因此获得一段自由的人生。 但如果活着是那样的,如果宿傩的喜欢是那样的……那他们都太糟糕了。 人皆擅长用生命的本能挽留思想,然而总有这么一个时候的,一旦脱缰,它就会有数不清的问题。 有什么快乐? 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意义? 乌鸦刚才骤然在她脑内提醒【醒醒,你想露馅吗?】 浮舟短暂地警醒,又一扎头埋到更深的地方,在那里,她发现。 答案却是……逃向死亡。 “说你两句,你就开始寻死。之前怎么未见你如此脆弱。”宿傩伸手捏她脖子,却也只是捏了捏,没怎样。 “好了,天色不早,你去睡吧。” 第54章 浮舟摇着头,躲过了他的大手:“我不睡了。你陷害我,我睡不着。” 她跪坐久了,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但站得稳当:“先前在凉亭里,你是故意那么做的。你早就知道万来了,你又知道她喜欢你,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可你把我推了出去,为了什么?原来让我不安,你这么开心啊。” 浮舟说完这些勉强能出口气的话,就算它们不能影响宿傩,她也暂时平复了。她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难以忍受,而这种事现在才发现。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隐居。 这个想法刚一诞生就根植心中,浮舟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却撞到了宿傩,他坚实的胸膛像一堵墙,无声顶主她脑袋。 她呜一声,垂着脑袋就要改道,又被拉住手。 宿傩欠身握住她的肩,不让她动。 “你以前没这么容易生气的。” 浮舟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气,受过的委屈蜂拥而上,用力打下了他的手:“以前想活,现在我变了。” 宿傩有什么事她不知道,但她自己的掌心被打疼了。痛感慢半拍传来,浮舟还没来得及搓手心,就又被他攥在手里。宿傩粗糙的指腹抚摸她的手。 浮舟的疼痛平缓了,转脸就要抽手回来。 “你说也说了,打也打了,可以了吧?”他问她,语气比起狂怒的前兆更像要摆平敷衍。 如果在一个更好的时间里,浮舟会高兴的,她应该受宠若惊:做了这么些荒唐的事情,以宿傩的小心眼却表现出不计较,这是转好的示意。 但浮舟只想离开。 “不可以,不会可以的。”她费力想扭开他的手,脏腑,骨头,甚至连牙齿都在用力,但只是徒劳。 “好了好了--”宿傩的语气都只是轻飘飘的,浮舟心如铁锈沉水,她又重新想起来,之前自己从不反抗的原因了。他是一座无法撼动的磐石之山,其中的岩浆只在他想要的时候奔流。人只能在幻想中对其发怒,醒了,都是徒劳。 浮舟太沉溺于无力与自怜,忽视了身边传来的黏腻搅弄声,还有某物脱离主体的啪嗒一响。 湿润、新鲜、温热的小球被送到她手上,他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你。拿去做什么都好,想吃掉也好。” 它在她的手上滚动着,粘连和行动间几次要落地,宿傩合拢了她的手,几乎是在哄她:“别弄掉了。” 浓稠,弹性的触感,提醒着浮舟这为何物。还有乌鸦。 【他的右眼。干得不错,本以为他不会放过你。】 事实上,是的,乌鸦先生在她第一次提出请求的时候就乍然在她脑袋里说话,让她正常一点。浮舟因此而清醒,也知道了自己一直是被检视的。 他们啊……一个比一个烦心,但总得生活。 宿傩觉得他可以摆平她,因为他给出了之前她要的东西。 浮舟不得不承认,这极有道理。 乌鸦觉得她冒进冲动,因为再差点她就要泄底了。 这也是对的。 可她脑袋里的想法多如毛发,个个膨胀如血管,争夺她贫瘠的思想,平安时代,宿傩身边,这具躯壳里,锈湖,都没有她的容身所。 她感到孤独,也感到惊慌。 浮舟抬起头,放弃了思考,她对宿傩说:“再见,谢谢你的眼睛。” 她用自己的方式离开,这是她留下的最后的话。 * 红丝绸,天鹅绒,皮沙发,浮舟丢了外褂在房里倒下。 【你太冒进了】她充耳不闻。 第一天,她觉得自己做的对极了。窝囊好一阵子,总算有所释放。 第二天,钟爱深紫色丝绸的被子。在床上躺一天,无人责备说她。 第三天,她用望远镜对空看月亮。黑夜白月空窗。月亮上有人,被关起来了。浮舟盖上望远镜,用黑色不透明的镜头盖,厚的几乎搬不动的蒙布,封印了它。 她叮叮咚咚在这里换了房间,旅馆里没有生人,有鹦鹉□□与乌鸦。 第四天,她觉得丧失了睡眠的能力,能在门户紧闭的黑暗里睁眼很久不昏迷。她开始不安了。 找到乌鸦,“我觉得很不好。”浮舟说。 乌鸦不负责心理疏导,他赠送一桶葡萄酒。 酒精已让浮舟深恶痛绝,更不用说它的成分她隐隐有猜测。浮舟把它们倒掉了,红色的液体在浴缸里打着旋儿下坠,她以为自己的灵魂也要被吸走。 浮舟得了一种时尚的病症。抑郁。 ----------------------- 作者有话说:引用: 李贺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还有一个【再会,谢谢所有的鱼--】用上它会活泼一点,来自银河系漫游指南 浮舟开了一个透视挂,结果对面开了秒杀--但没事,她只要抢个人头就能kpi达成强制断网了。 喝酒烂尾,差点被抓,以后不喝了 标题迷魂不招,原本雄鸡一声天下皆白。 但宿傩说这里没有白天--月黑风高魂魄迷离,无鸡报晓,太阳也不会来。一个目盲的人挥别了绚丽的世界,感官被剥除一大截,日居月诸皆不见,于是时间流逝也被一并剥夺了。 宿傩不说天亮,就好像月亮倒行,又回到中天。(低语)永夜啊--浮舟也猜到这是骗局,但没用。 不过招不得是被动的,而不招是浮舟主动的选择。虽说是往看似坏的地方走了,但那也是她在此情景下,长远考量的积极对策。通俗点就是顺完眼睛就跑路-- 这里面也有我对死遁这个老梗的一点思考啦。 死遁本质是一种矛盾反差:a以为bgg了,也许很悲伤,然而b实际上是在拥抱了更好的未来。然后后面又来见面咯。信息差让a恼羞成怒,他又很强,所以怎么怎么样……幽默又快乐。 但更深一层想,死亡哪有不悲伤。就算新生比旧的好,这也是一段割舍。 所以在这个a为b悲伤之前,b在决定告别这段过往的时候,自己要先进行一番切割。在浮舟选择迷魂不招的时候,她想到了(她以为)还虎视眈眈的万,想要窃玉偷香的流氓宿傩,对宿傩忠心耿耿的里梅,还有群狼环伺中的自己。 算了算了,不如归去。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况是青春日将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啊。 到这里也就差不多明白了,浮舟的塑造锈湖part是参考了李贺李商隐诗篇。 当年看《东方故事集》,惊叹尤瑟纳尔女士少年时,明明从未来过东方,却写出了这本书,其中源氏物语的《暮年之恋》果然是一股子源氏物语的味道。但里头源氏咆哮、又哀苦,又是一一细数自己的女人,又有点隔层玻璃看的遮挡感。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部很好的作品,也让我觉得西方和东方的审美就算在古早的时候,也是能融合的。 然后之前在网上看到一篇帖子,说是锈湖的风格让博主想到张岱。因为他的小品文有种浮生一梦,梦里美好,醒时悲伤的感觉。(大概是这个意思) 张岱的经历是年少时爱美女少年,美食烟火,现在国破家亡,布衣蔬食,回首似隔世。也就是说环境不好,家里遭遇变故,日子差,再看到以前写的日记,哎呀,夜深忽梦少年事。 但我觉得张岱写东西比较写实,混杂着淡淡的诙谐,缺了一点朋克和魔幻现实的感觉。(没有认真学习过张岱,只看过比较有名的几篇,和一些文学批评,未必完全准确)而锈湖里不管是青蛙奏乐,人身动物头,还是六道轮回啦,炼金术长生啦,塔罗牌啦,都少不了这种离奇的色彩。加上锈湖悲剧是从头到尾,即在他们最快乐的时候,也悲伤。 它们相像,是因为世界上的悲剧有着共同的本质--把美好的东西摧毁。劳碌半生一场空,红楼梦,琵琶女,南柯梦,包括锈湖,讲述的都是这样的轮转的悲剧。其中有爱,有欲望,也有贪婪,但最后都一样。 在网上也有看到甄嬛传锈湖的联动,们锈湖真的是热度和脑洞丰富完全不符呢-- 而选择两位诗人,一方面是因为我个人很喜欢,主观能动性到位,学习和写作都积极。二是细想来以为贴切。他们也都悲伤,安史之乱后中兴了三次,最后唐朝还是无了。生活在那样捉摸不定但又必然消亡的时代里,就宛如被湖水所包裹的悲剧。即便在最快乐的时候,也笼罩在不幸的哀愁里。 两人生在安史之乱后中不溜求的位置,都有才气,然而大环境不好:一个被举报了考公资格初审不通过,一个考上以后得罪了□□。最后早死的早死,忧愁的忧愁。好像凡人的挣扎在世道里毫无用处。 不过看他们的诗歌,还能感受到曾经不平的心绪,曾经的拼搏,眼泪啦,憎怨啦,都跨越了时代,以直观的方式呈现在21世纪的我们眼中。 第55章 文 章千古事,的确如此。 锈湖三代人的历史,也跨越了时间,被我们可以用两三个小时玩完。家族悲歌浓缩在steam里了。 他们的诗歌风格都很迷离。李贺这边鲸呿鳌掷,牛鬼蛇神,虚荒诞幻;李商隐呢,有人评价:【诗家都爱西昆好,只恨无人作郑笺。】 看那些典故,也觉得超前。比如羲和敲日玻璃声、粉蛾贴死屏风上。在这个年代也完全够看的。 最后,我觉得呢,现在的世道肯定比以前好,但人在世上,总也有觉得使不上力,被沧浪之水阻行的地方。如果浮舟写的还不错,能把在行路之难的一点情况写出来,能让大家稍微对她产生一点共情。这样子也能缓解孤独~ 命乖运躉、时运不济的悲伤千年以来都有。在时代,在命运里,个体看似孤立无援,不过还有很多人实际上和我们一样,而且人数还不少。至少就可以期待一下过些年劫灰飞尽古今平,期待明天啦。 浮舟会好的,最终会的。 下一章是dokidoki的脑子,应该会有4w多,那个结局是我一月就写好的,现在看了又看,改了又改,还觉得满意的不得了,倒不如说是有了那一段,才有了前面这些东西,到时候希望大家也喜欢。 第45章 旅馆中 笼中电梯行动时每每发出牙酸的声音,路上暗红的地毯叫人疑心上面被扑了同色液体,灰色墙纸连绵重复,直到房间,门把系着旧绸缎。 浮舟在床上吃完了最后一顿塔巴斯科辣椒酱炒蛋,嫩滑的禽蛋,它的褶皱令人印象深刻,还有豆腐一样的口感,滴上一点颗粒感的橘红…… 乘电梯经历一段楼中黑暗时,浮舟一个哆嗦,想象自己的脑袋在蛋壳里被刀叉打扰,最后用牙齿咀嚼。她的嘴巴咸咸的。 电梯落地时像叹息,声音足以驱逐其中的人,因此再后面响亮的叮当铜铃纯粹是画蛇添足。她把餐盘送到前台,侍应生羽翅张开,其尖端指向一片木盘,里面安静的绒布上,沉睡着蓝色方块。 浮舟将它拿起,去会客厅找钟。 她途经一片打开的窗户,无玻璃的窗棂上正飞走一只蝴蝶,研磨进夜色中。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晚,但浮舟也晚了。她与雪花同落,掉进白棉冰窟。 当她眨眼的时候,睫毛上的雪花抖落,进到眼睛里刺痛。不过等浮舟被从雪地里刨出来,她才想起来自己在这里无眼。 所谓的眨眼与眉毛,都是幻肢痛-- 人到了冬天都是有些穷凶极恶的。她原身与身量俱长的麻布衣服未经修补,应该还有95新,所以被换成了酸酸腻腻的旧衣服。 几天后,浮舟在柴草垛边上抱着脚,听耳畔磨刀的声音,一边搓着手。 过了一会,她提议:“要不你还是把我卖了换点钱吧,就说我是你女儿。” 柔顺从容是一项美好的品格,浮舟循循善诱:“我知道你有个筐子,镇上有乐馆……” 农妇还算没饿急眼,她听取了浮舟的建议,但没听全。 --如今浮舟还没长成,身材玲珑可爱,皮肤柔软,被送到了花街。 果然抑郁是种富贵病。 被背在筐子里,天寒地冻的季节,身穿一件单衣的浮舟接受了贫穷疗法,只顾得上识趣鉴赏小民智慧。 这种危机四伏的处境里,她不再想七想八。 浮舟获得了散发着靡靡香气的新工服。与她而言是新,至于这衣服究竟曾属于谁,问出来则太失礼貌。这边的人身上各有各的芬芳,体温熏暖的居屋像百花的温房。 “那是当然的,我们这里是全镇最快乐的地方。”她的引导者似乎颇以为傲地这么说着。 那是当然的,浮舟也认可,谁能比他们开心呢? 青春靓丽的女孩如枝头豆蔻,浮舟被夸奖身上皮肤细如润油,因为在这里,天一黑,灯一暗,最派得上用场的还是手感。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觉受骗了。 两天后,浮舟像个小猪仔一样的突然长大了。没人能想象这个身量成熟的女孩两天前还只有十三,至少,她母亲是这么宣称的。当时,他们也相信。 现在浮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奚落,她这个年纪,还没入行就要饱受退休的质疑。 做艺伎游女是这样的,出身乡下,家里养不起的姑娘,经历一番磋磨,再得些病,早早的撒手人寰投胎去才是正道。怎么有人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入行呀!成何体统! “总不会过两天竟然白了头发吧。是妖怪吗?”这些人纷纷议论着。 浮舟也并非不能理解买卖吃亏的痛心,掏钱掏到自己的钱袋里,得失了然入镜。 目盲之人不能习舞,一条好路就这样断送,如今也只有唱唱曲子弹弹琴,结果连弦都还没碰,就过了最佳学习的年纪。 因此得不到好的脸色,她十分理解。再说了,浮舟又看不见。 总之,养个累赘如此,这笔账算是坏掉了。但好在浮舟吃的不多,也不生病。生意兴隆时客人退下来的菜不吃白不吃。 于是,她也就囫囵凑合的在这里生存。直到,她像是开始被从雪地里挖出来一样,出现在贵人的视野里。 宿傩第一次见到浮舟的时候,发现她在落雪的庭院里吹雪花。 然后发现不是的,她的羸弱身体经不住这番雪夜风雅。 她只是在把汤里的油粘在雪上,丢掉,然后动筷泡饭吃。 他惊觉这个女人果然和想的一样,吃东西很讲究;然而眼看她不声不响吃着剩菜,又觉得倒也不怎么有骨气。 宿傩回想起有人曾经酒后说过的:结果……明年应当还苟活着吧。 讲的不就是眼前的比草木还要能活的人么。 那个时候娇气又顶真的女人,在平安京的豪宅里大倒苦水的时候,知道自己将会把自己骂一顿吗? 初秋,桂香的时节,宿傩来到这座城镇。 遍寻记忆,探不到有关浮舟的踪迹。那些循环又清晰的梦境还揭示了更久之后的事情,不过他既然来这里,为的就是找寻浮舟。 未有收获之后,他就在这个还算平和的地方住下。 倘若在这里找寻不到浮舟,虽然称不上有多失望,也算虚度此行。 镇上目盲的乐师屈指可数,比邻的城镇亦如此,不过有好事者似乎以为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宿傩也就没说他欲找的是一名天生无眼的姑娘。 隆冬盛雪时,这桩怪谈正如几乎绝迹的飞鸟,迢递至耳,差点就被漏掉。 与印象中相同,这里民风淳朴,几月过去,少有人觉得他怪异,倒是和京都那边的嘴脸不一样。 加上宿傩顺手处理了几桩诅咒,他又身形魁梧,实力过人,一来二去就有了不错的声望。于是冬日,某场宴会中,艺伎与游女在屋中嬉戏,热气化烟缕缕逸散到外面飘雪的空气中。 拨弦的乐曲间隙,宿傩听见游女倒在客人身上,讲述的一则近日怪事……以劝慰常有的生不逢时之悲苦。 宿傩见酒过三巡,主人就先开始想七想八,觉得这些一事无成的人实在是还没到那种地步。赶快差不多的活着差不多的死,也就完了。 不过那女人讲述的“三日而衰老”的怪谈,还有“身体细瘦、无目不见”的诡异面貌,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 他追问了,酒力之下的游女直说:“嗐,大人有所不知,她前两天才来我们这儿,根本是个山里的人,之前恐怕连像样的琴音也没听过。” 说完她自悔失言,红着脸低头躲进了调情的男人怀里。 宿傩用右侧异面上的一双眼瞅了她,心里想着浮舟,记忆与传闻遥遥相照。 如果这野人是浮舟,那她还真是越来越落魄,从前何曾在旁人嘴里这般卑贱。 心里想着冷嘲热讽的内容,但不打算说出来。他低头整理襟袖,在一片热闹的欢笑摇乱中独独站起身,推开门,踏进雪光映月的庭院。 宿傩找见浮舟的时候,浮舟正缩在笑语隔绝的繁华侧边,短发上还沾着大如梨花的雪片。 她咀嚼的姿态也十分风雅,小幅度拨动腮帮,固定的次数后,吞下。耳后的发丝时而垂下,她不急不慢,抬手再度梳至耳后。 浮舟的面庞无一物遮掩,似月下承露的瓷盘,比庭中雪堆更映清 辉。 宿傩无声地在另一侧端详她光滑凹陷的眼窝,刚才心里的讥诮全都抛去九霄云外了,他现在想的是:如果浮舟有眼,定然会如光华耀目的蚌中珠。 他遂脱下外褂,往沧海遗珠走去。 * 浮舟判定这是自己命最苦的一次,虽则吃的是精米不是粗糠野草,但二手菜此词一出…实在是听起来就脏脏的。 真不知此身能否活到春天。 如此只好食之无味--要是有味道,她就得吐了。机械的咀嚼中,浮舟也隐隐感受到许久未逢的平静。 也许命苦就是维系她和【活】之间的纽带,唯有如此她才感到活着。雪飘到头发上,钻进脑袋,融化进冷掉的饭里,增加了她灵魂的重量。 第56章 不然就实在找不到缘由呀。 她低头,不让虚拟的幻想眼泪当着月亮掉下。 此时,忽然一片温暖的外套罩在她头上,上面除了酒气,还有……两面宿傩的熏香。 他来了吗?真是……好突然哦。 浮舟把右手上的木筷夹在碗间压在左手食指下,单手持碗筷,右边的胳膊抬起来,撩开天降的香纱。 此举未成,在半路便被有力的大手握住。她几乎要被手心的温度灼伤,手臂僵在空中,却不言语。 宿傩出现在这里,又很快,大抵可以推断是特意来找她。他之前倒没什么出去寻欢的癖好,就算有,也不至于跑到后院里头来。 浮舟知道的,他身上一股子骄傲,爱走正门。门锁着就踹开。 大张旗鼓?不是的,是这比敲门更轻易。 难得他静悄悄的过来,又碰见浮舟这么惨淡的时候,但她还是不太想理他。于是低着头,左手搁到腿上,右边被拉着,不说话。 和宿傩走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大概不算吧,浮舟暗自掂量着。 直到,宿傩哄小孩一样往她手上塞了一团软乎乎,弹弹的,圆圆的东西。 不是眼珠。 是椿饼。 清雅的香气在糯米团之外,她纳闷,这季节哪里来的山茶花?浮舟脑袋动着,却不妨碍右手不自觉的就握上了贿赂一样的甜品。 她被还没把昂贵的东西吃到嘴里,舌尖就已经甜丝丝的感觉收买了。 另一边又在警告自己,饮下了黄泉水,吃过了冥界的石榴,可就再难掉头了。 浮舟杂念纷纷,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不吭声也不动弹。 “饿了么?吃吧。”宿傩隔着头顶的衣服摩挲她的脑袋。 浮舟听了这句话,忽然也就认命了。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正犹豫要把碗放在哪里,一只手又适时出现接过,浮舟自然就松了手,丢给宿傩。她拨开饼外的山茶叶,双手托在嘴边,启唇咬下了甜饼的小半球,精贵的口感初落舌尖。 与此同时,她平价的灵魂又有一部分被递交到宿傩那边,干脆得就像咔嚓咬掉的苹果一样。 已故的神土本就有伟力万端,浮舟一边吃一边想,并非是她要贩卖自己到地狱,而是……总有千万种方法叫她低头的,结果最后传世未来,却还要苛责人的意志不坚。 她不过是像接受雪花落下一样,遮眼领受了命运而已。 ----------------------- 作者有话说:浮舟:别问,苦修中。 其实浮舟的真身是70年代没苦硬吃中老年人,因为菜场青菜便宜五毛钱狂走来回6公里,一年到头医保刷三万--- 宿傩: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回看这章锈湖味好重,这种感觉要写5000字删2000才有。要不然太跳了接不上。个人感悟,这就跟豆腐雕花似的,得现有一块整的,慢慢切。如果只有豆腐渣渣,拼凑不成型。 第46章 浮舟并不中意宿傩,但也不至厌嫌。这次他出现时很温柔,可就算到目前一切正常,也可以预设,总有不正常的一天。总的说来……她大概就很难活过那一劫。 次日,宿傩凭三锭金像领鸡蛋一样领走了浮舟,也让院主人赚下了今年投入产出比最高的一单。逐利的人遂乐呵呵地一直跟到了门口,嘴里不断讲着不重复的好话。 本来就心情不佳,恰好有人前倨后恭,浮舟不免也就狐假虎威,不太礼貌的咳嗽打断:“真真是‘看女却为门上楣’呢。” 结果偏头的功夫,踢到了门槛。讲坏话的报应,浮舟失去重心趔趄,被宿傩拽到了身边。他让她注意:“小心些,牵着我的手。” 浮舟就挽着宿傩的手,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很慢,好像刻意等她一样。白天这条商业街行人萧条,要到晚上才亮起,如星如火,灯花造昼。 她现在吃饱了饭,想及昨晚顺理成章的反应,倒忍不住唾弃。竟然又这样叫宿傩轻易的领走了,心里也一点反抗的精神也没有,实在是没有什么主见,比枝头鸟雀还急不可待。 不过好歹浮舟也没饿昏了头,昨天就巴巴的跟着他走,好像对一个根本不该认识的男人多么信赖的样子。 昨日晚,宿傩留下了馨香温暖的外褂,其质感已因穿惯而变得柔软贴肤,把她罩在其中,仿佛一方帷帐,她就在其中不声不响吃完了椿饼。 想来,宿傩应该是双手替她撑起了衣服,又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面前,所以才忽然温暖起来。 浮舟吃完后,听见宿傩低低的声音:“浮舟,你要跟我走吗?” 她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只是声音透出一二分迟疑:“你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这个啊……你就别管了。”他的手熟稔地触到她脑袋,摸小动物一样用手心荡过她头发,还颇感慨地评价:“确实和我想的一样。” “嗯?” “你的头发像水波,桨一拨就乱了。”宿傩的比喻配得上他只能乍看的文采,俗称一窍不通。 浮舟念在糕团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她低着脑袋往后头缩:“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呀。” 本是无心一句托辞,也不想叫他怎么思索的,却没想到宿傩在意起来。 宿傩任由她圆滚滚的后脑勺溜走,而他心中因为这段记忆的宿缘找寻恰切的说辞。 宿傩平稳的呼吸叫浮舟知道他还在。 于是她惊异,这么个随口敷衍的问题竟然难住他了么?他这样的人也需要费心做自我介绍吗,浮舟还以为不被他当场掳走就算是他有礼貌。 最后宿傩说:“你不必问我是谁,但你都过得这样不堪,跟在谁身边都要比在这里吃剩饭好。我不会问你第三次…浮舟,你可愿侍奉我左右?” 总算是没给他忘了要怎么“像宿傩一样”说话。浮舟被这番挖苦了,才感到熟悉,但她当然会回答不要。 于情,不认识,无情;于理,一个狂悖的生人出现在雪夜…… 浮舟因而笑道:“我不会是快死了,有雪妖要出来把我杀了吃吧?” 说完,她弯下腰,整个人慢吞吞地钻出温暖的障壁,向门紧锁的屋子里头靠,一副夜撞精怪而欲离去的样子。 这么做不仅是为了简单表达不满的情绪,浮舟还想看看,宿傩现在有多能忍。她缓移脚步,途中就被宿傩拖到怀中。 “谁说要你死了。你再试试,我的体温够焐热你了。”他听起来并不生气,搂着她的腘窝与腰,一只手 还托住她悬在空中的脚:“真冷。” 他说完还捏了捏她的脚心。 浮舟并未料到事情会这样。脚上不合时宜的麻鞋被打掉,取而代之的是宿傩的手。她愣怔,对他出格的调情不做反抗。 等她身上也要染了他的香气,浮舟才轻声问道:“刚才的事情如梦一场,如今反而更难分辨。传闻人在冻死之前会感到燥热难当,我也是这样吗?” 不过她其实知道并非如此,宿傩指尖的温度对比脚心而言过分灼热了,就算这是一场梦境,现在所发生的也是真实。 他抱着她,走到廊庑,屋檐遮住风声,浮舟开始听见强健的心跳。 然后是门和内里门栓碰触的冷漠拒绝声,宿傩了然:“怪不得你不进屋吃饭,他们把你关在外面?” 浮舟此时又问,好像特意为了转移话题似的:“那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走呢?” “呵,现在不觉得我是要害你的精怪了?” 她靠在他松松垮垮的外衣上,头上还搭着他的衣衫,竟是像被层层围绕的样子。不过,正处中心的盲女镇定自若,答以:“那你的手有些多哦。” 更往宿傩怀里缩了缩,浮舟又说:“不过呢,霜天冻地的晚上,又在这样不堪的地点,想遇见良人自然是奢望。我怎么敢企图更多。随您去吧,这位客人,只求别让我着凉。” 三言两语间,直接把前来施舍的宿傩调换成了寻艳的不轨之徒。 被称为是“这位客人”,宿傩并不恼怒,挥袖间斫落了屋内的木栓。木栓应声落地后,门吱呀的无风自开,声音更激发了雪夜寥落与阴森。 他抱着浮舟踏入房内。 幽香窜入鼻尖,是室内长燃的熏香。 “你的嘴巴越来越厉害了。”宿傩关上门,撩起衣摆,坐于正中几边。 因没有寒风,浮舟稍微离开了他的怀抱,小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嘴里没一句真话。”宿傩捏起她的下巴,凑近了说:“一副迁就的样子,可要是在这里同你亲昵,事后你觉得丢人,肯定要怨恨许久。” 浮舟心想,如果他真敢的话,她一定会的。但他就算什么都做了,自己又能如何应对呢,不还是只能像如今一样仰仗着过活? 念及此,她愈发灰心低落,也没了应答的兴致,只说:“心似槁木身将朽,白骨生怨岂伤人?真是多虑,我不会教您吃什么苦头的。” 第57章 宿傩说:“那我倒希望你变成鬼。” 浮舟心中感慨,好狠的家伙,她死了都不肯放过她。 他进一步握住了她的大腿,手掌顺着皮肤往更内里探去:“可摸着像要掐出水来,看来既非怨魂也非枯木。你哪来的这些情绪?” 浮舟还未答,就听见长廊里传来脚步声,急促催促的欢笑和钗环碰响,看来是有人要路过这里。浮舟还没来得及叫宿傩离开,门先被扇开,对外庭院那测的门户都因这力道砰砰作响。 她吓得缩到宿傩怀里,只听见有生人醉醺醺的呓语:“怎么…有人。” 陪客的游女娇笑着又拉那客人去了别处,说着可不要撞破别人的好事这样的话,叫人心猿意马。 浮舟等他们离开后才放松,戳戳宿傩的胸:“你别摸我了。去关门。” 他很稀奇:“你在命令我?” “如果我命令你,你就听了吗?”这不是照常我行我素么,浮舟感觉到宿傩将要站起,双手自然搭上了宽阔的肩,窃语:“正好,这里都是寻欢的客人,脚步声到处都是。你快些找个机会走了。” “你安排的头头是道,不会以为我真的要听你的吧?”宿傩走到门边,确实按她所说拉上了门,然而并不将怀中女人放下,反而是用健硕的身体将她夹在门和胸膛之间。 浮舟被他弄得不舒服,口中发出呜呜呻吟:“你快松开我。” “看在你还算谦卑的份上,姑且听你讲了两句--结果还真装模作样起来了,我怎么记得你不是这样的。莫非是我表现得太温和了?不会吧,浮舟,你是这样看人下菜的肤浅之人么?” 宿傩把她压在门上,脆弱的门框和地板碰擦,吱吱的声响像极了散布在这片靡靡之地的碰撞,而他低低的话语和粗粗的气息也像会在花丛流连的男人。 只不过,邪恶的气流从他口出,在空中转冷,窜到浮舟耳朵里,让她又羞又凉。 一般的男人虽然也是男人,但不如这个男人这样坏的。 浮舟停止了蹬腿,徒劳后任由他上下其手,而她额头被顶着门,任他对自己的脖子后面又亲又咬,也不再说话。 她相信这是他在吃饭时获得的灵感,自己不过是压倒性力量下的猎物罢了。浮舟的身体随着呼吸抽动,气息不平稳。 “真是的,还没让你受伤,连皮都没破。怎么吓成这样?”宿傩从后面抱着她时,还在耳边这样喟叹,暗示他还有数不清的手段。 浮舟不爱搭理他,他也看出了自己因迫切而颇不受待见。因此宿傩最后只姑且吻了吻她的耳垂,就将衣服一扯,裹住了她。 “今晚不会有人再来了,你也不必妄想我离开。”他这么说,又把她从贴死的格子门上揭下来。其动作之顺畅,好像她不过一片身不由己的画卷,卷起来也好,挂着也好,轻易就能变易。 要说不幸中的万幸,那便是今晚,宿傩选择了玩点温柔的。 浮舟在隐约的欢声笑语里,在身后炙热的温度里入眠。 第二天,也就是今日。他们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但男人毕竟是极有实力的咒术师,在这里也有各种声望,总的说来,与浮舟不同,没人说他什么。 浮舟恍惚间听见自己的身价,又听见和以往不同的谄媚语气,醒后才惊觉,原来宿傩的世界里,旁人是这样友好。 这里的人对他都还不错呢。 她打了个哈欠,接受了自己的廉价,一同接受了自己连这么点钱都赚不到的运蹇时乖之宿命。 但离开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动嘴讥诮。连着把自己这条苦命也骂进去了呀。 浮舟就这样跟在了宿傩身边。 ----------------------- 作者有话说:引用: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长恨歌传 一看就知道讲的是杨玉环了。 简单来说就是原作诗人把杨本人,老杨家,皇帝都小骂一顿,表达了小发雷霆还有一些酸酸羡慕的情绪。 不过浮舟引这个就多少有点悲观了-- 端午快乐,接下来到周一每天都有更新 好消息,我已经把平安时代写完了,虽然很爱写一些跑路的女主但是我没跑啊!如果大家还喜欢的话请多多收藏 谢谢给我评论投雷营养液的小伙伴我会继续努力的[撒花][撒花][撒花] 第47章 大人忽然带回了一个女人,里梅对此有几分好奇。她叫浮舟,没有眼睛,没有术式,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样一个人是如何活到现在,问题值得深究。但不知怎么的,宿傩大人就是不让他直接接触浮舟,里梅也只能由着风送来她忧郁矫情的话语,还有大部分时候好声好气的应答-- 见鬼了,宿傩大人不是这样的吧。 若真是个美人……不,里梅冷着脸打起了火,火光和欲晓的天光一齐入眼。他冷冷地想,纵然是再美的人,不过也是一团血肉皮囊。 此时,房间里传来了讨厌的人的声音:“我要起床,你松开我。” 还有大人被吵醒也不愠怒的好声敷衍:“天还没亮。” “你胡说,我听见里梅打火的声音了。” 宿傩大人不热衷于早早起床,这个浮舟实在可恶,扰人清梦。 但里梅被点了名,也就放轻了丢柴火的动作,不掺和他们的黎明轻语。 隔了一会,宿傩大人的声音里有疑惑:“在我身边就睡不好么?” 里梅此前不知,大人还能如此体贴,但那边就不怎么知好歹了:“呼吸和心跳都太响了。”作为不得已而听之的局外人,里梅直皱眉。 这说的是什么话?是在挑刺吧? 真该治治她。 结果,大人的笑声叫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听上去如此愉悦? 宿傩说:“你这家伙……难道是故意在讨我开心?可别指望我会因此就更厚待你。” --还不够厚待吗?! 里梅冷冰冰地继续准备饭菜。 至于更后面的内容,就不是他能听的了。 宿傩大人那边的说辞是:“有她侍候在侧,还算得趣。”,可里梅看浮舟总是垮着脸的样子,忍不住暗自质疑是谁侍候谁… … 他依旧不喜欢浮舟,但以宿傩的身心健全,里梅不觉得有什么女人会能蒙骗了他。如此,也只好心里默念,一切皆因缘际会使然。 既然大人热衷于此,里梅也就沉默着接纳了。 等到雪消融,浮舟还在,虽然郁郁不乐的样子依旧,里梅也不明白她为何在宿傩大人身边还是这样。 他经过一个冬天的考察后,觉得浮舟至少是被厚待的,而从她日常的举止看来,无论是晨起时惫懒的声音,还是午后娇慵的倚靠,对象都是宿傩大人,至少也说明她本人相当的信赖吧。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叫人不高兴的地方了。 有日浮舟套着外褂,不怎么讲究地坐在廊柱边晒太阳,清风和光经过她脸上。 里梅又有机会瞧见了她的脸。 坦率说,如果她五官俱全倒还能评判一二,而这样的,就只是一副未完的作品,不美也不丑,无法定论。 “你在看我?”浮舟忽然主动和里梅说话了。 他这才惊觉,已经发了一会的呆。于是加快手里的动作,然而嘴上冷淡地说:“没有。”也就是仗着浮舟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子啊,我听见你晾衣服的动作停了,也没有鞋和草地摩擦的声音。” “……”说到这里里梅便有些来气。 他是干活的人,而他从不抱怨,也不觉得劳累。可如今有了个什么也不做的人,就算能听出来浮舟口吻里并不是在催促他,里梅也不好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做,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他说完了这些,又有些担心宿傩因此不悦,可看浮舟的表情,她在微笑,只是她笑的时候也还蹙着眉。 “春天了,花开了,我也闻到了。但再芬芳的花都有幻灭的一天,几月过去也就死了。” 里梅对浮舟这番不合时节的伤春嗤之以鼻,因为春天还没来,甚至樱花还未开。 也许宿傩大人就是钟爱这种多愁善感的样子,他想。脚下的泥湿而寒,浸了雪水,但里梅不会叫它变得泥泞,柔软的东西,他就把它们变成坚冰。 他就说:“随便你吧,但你别忘了你能在这里晒太阳是因为宿傩大人允许你这么做。” 她还在笑:“当然啦,都是因为他。” “是宿傩大人,不是[他]。” 浮舟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想起之前的事情。她那个时候还算无忧无虑,就算前途不卜,心态上积极昂扬。 那时她也喜欢在廊下晒太阳,听里梅干活。 过去了这些重复的季节,心境终究改变,现在难得遇见相似的情境……而且里梅还在纠正关于宿傩的称谓,不可以用【他】来代指。 一切都熟悉,一切都应该熟悉的,应该是美丽的、苏生的、向上的,但实际并不是这样。 第58章 浮舟觉得……忧伤。 她想到此,添了一句:“听说过腐草成萤的典故,但不知道从树上断头的花,落到土里会变成什么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里梅再不理她。浮舟又吹了一会风,便收起悬空已久开始发凉的腿,垫在身下,转了个方向站起来,她走向房间,刚踏入门就被人抱起来。 在室内接应她的手属于宿傩,它搂的很紧,要把浮舟的腰折成弯弓的弧度。浮舟艰难地呼吸。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他这么问。 她当然要回答:“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这拦不住宿傩的脑袋,他一向不好糊弄,前次饮酒又暴露了不足。 “浮舟,不要骗我。”宿傩这么说,手指在她脖颈与脸颊游移,抚摸她任由施为的肌肤。 他说的认真,情绪自然与平时不同。然而内里的波澜,浮舟作为受害人,更比他强烈许多。 只是她受到冲击也不声张,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从我们刚认识,你就在说我听不懂的话。我何曾隐瞒什么事情呢?” 距离这个人串联起线索还要多久呢?浮舟不禁抽离出困境来这样思忖着。 也许快了吧……她连姑且欺骗自己都无法做到。 若将生命比作春花,这朵还没应季的花本就难逃摧折,但莫非还要雪上加霜,殒命当场么? 宿傩这样的人啊,做出什么都有可能。想到这里,浮舟只觉得他一定是捏紧了她的脖子,于是虚弱又剧烈喘息着。 等他推她出房间,浮舟自己才意识到:被掐住脖子的人是没办法呼吸的。而她……是太紧张了才屏住呼吸。 寒风驱散了身上残留的气息,但宿傩话语犹在耳边:“谁说要把你怎么样了,胆小鬼。” 浮舟摸了摸锁骨上的冷汗,扭头走去了另一个房间歇息。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她每一根汗毛的感知都因压迫感而拉长。 宿傩并没有放弃对她的试探。浮舟浑浑噩噩是因为她不得不如此,然而他那种明明怀疑却总不选择逼问的态度,叫她觉得他才是那个胆小鬼。 她担心死亡,他在担心什么? 几天后,宿傩买了一架和琴,问道:“你会弹吗?” 浮舟摇头,像听见了晦涩难懂的谜题:“从来没人教我。”她说完了就拿起茶杯凑到嘴边,借此缓解无事可做的尴尬。 “那你来试试。”但是宿傩不管,他摘走了她手中陶杯,水在她衣襟上染湿一片,紧接着是琴被推到身前。 宿傩催促说:“快点,不然别吃饭。” 她窘迫的神情不像作伪,但逼不得已而为之,于是双手无措地摸上冷冷的弦,以怪异的姿态拱着手心,按压着,并拙劣地拨动另一侧。浮舟这听见粗劣的音色就自己浑身一颤,继而僵硬顿住的姿态俨然就是个怕闯祸的初学者。 宿傩在旁边暗自评判着,不顾那的确不能入耳的噪音:“不够,继续。我叫停你再停。” 浮舟也只好为难地虐待了不菲的蚕丝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指和琴弦都受不了折辱,她握拳放身前,怎么也不肯再动弹。 “真难听。”宿傩说,“没想到你还真是不会弹琴。” 浮舟被迫闹了通笑话,姑且蒙混过关,但脸上并不高兴。 反正他已经怀疑了,没那么好打消。 当晚,他还讥诮她指法拙劣:“怎么会把手拱起来,怎么想到的?” 浮舟心想,弹钢琴弹的,说了他也不懂。 她翻过身,挪远了。 宿傩在身后轻笑,等浮舟入睡了,呼吸既缓又平稳,他才又把她揽入怀中。 又一天,宿傩带着她参加初春的游宴,管弦与闲谈入耳,浮舟觉得自己像是宴会上被自带的酒水,既拿不出手又品质平平。 自认为等而下之的侍女跪坐在主人身旁,丝竹雅乐皆不入耳,在欢愉的场景里独具一格。或有人猜测,也许是残缺的缘故吧;她又是宿傩带来的人,在他旁边,也没人上来说话。 宿傩用曾爱抚过她发丝的手斟来美酒,冰凉的质感贴上浮舟的嘴唇。“喝一杯?” 面对递到嘴边的邀请,她扭过头,坚决拒绝了这项提议:“不喝。” 身负古怪传闻的女人,一朝撞了大运却不知珍惜,周围的宾客无疑会多少带点好奇又挑剔的眼光看她。 世人好热闹,自然也好奇宿傩会作何反应。 可当众被驳了面子,他也未见恼怒,了然道:“也对,酒后吐真言。再说你年纪还很小。”每个字都是意有所指。 浮舟听着却害臊,这里出场的游女大多年幼,看着显然都比她要小……再说这些都是她上次的说辞。 但她也不反驳,也不理会。 稍过了一会儿,趁着有人来请宿傩办事,事由么,家中邪祟侵扰, 望大人拨冗查看云云,浮舟听了一小会就挪动身体离开。 她在这个暖和的房间里透不过气来。 ----------------------- 作者有话说:里梅:少爷从没这么笑过啊…… 浮舟:我有玉玉症 宿傩:理解之后方能断言,爱,甚是无趣。 浮舟:最支持的一集。 第48章 坐在屋子里什么也没干,像是开了一天的会,乍然拉开门帘,送己身入松风庭院,浮舟便觉得卸去一身重负,也不嫌弃外面凉了。 在最烦闷的时候,旁人的呼吸声都令人难以忍受。她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要把之前入肺的污浊全都吐出去。 浮舟迎着看不见的月光,摸索着往更安静的地方行去,结果多走了几步便踌躇。想到片刻后还得自己走回去,不能走太远,省的忘记路。 如果最后是宿傩或者里梅来找,免不了又要被说。 因这么一想,心情又低落起来,忍不住心想:宿傩到底为什么要带她过来?这种场合男人们自己玩玩就好了。他想干什么都行,何必带上她碍事。不过也只是心里的怨念。 理性上,浮舟觉得他在男女之事方面还算洁身自好……代价是将性、欲替换为食欲。 哎呀,那说起来还是前者更好接受。幸好宿傩好像只在一开始暴露出了那种癖好,后面的……浮舟不问,他也不主动恐吓她,至少维持了微妙的默契。 可能也是知道她不算坚强,容易受惊吓吧。 怪不得宿傩对于她的态度那样平淡从容,他估计觉得她迟早要露出马脚,故而不必多费神,耐心等待就好。 有关于宿傩的事情在浮舟脑中历历浮现,她一直想着他,却绝非爱慕而是忧愁。 分给别人的精力多了,用于自视的就少了。浮舟只当自己出现在这里格格不入,又觉得自己沉闷的样子多半叫人乏味。 她不知道举手投足间的谨慎与谦顺,还有一副欲言又止的忧郁皮囊,也能受到许多暗地里的瞩目。 就在往回走的时间里,浮舟被一名有心尾随的陌生人倾吐了真心。 那人言语间对她表露出热忱和倾慕。浮舟听说,她的每一片裙摆和发丝都勾住了他的目光。 这也是全新的体验,但浮舟不太想要,故而也就直接问了:“阁下盛情相邀,却之不恭,不过我还有疑惑,那就是你怎么不在房间里问呢?” 废话,当然是因为宿傩也在啦!谁敢在宿傩眼皮底下和她搭话。 不是所有人都能不介意被反驳的,尤其这个问题叫人很没面子。 对方也就支支吾吾,半天讲不出来,随即质疑起她对宿傩的情意:“可你不算幸福,我是看你有心事的样子,才出来想开解你。” 浮舟说起这些日子最顺口的一句话:“我先前根本不认识你。” “哎哎,你怎么这样不解风情,难道只是不愿意和我说话吗?”那人还欺身牵住了她的衣袖,“我想和你说那么多心里话。” 风月之事,浮舟涉猎不多,但知道这里无聊,不事生产的人容易寂寞,并不怎么当回事。 她后退半步:“这么看来,我的心事远不如阁下多。劝你再去席上饮些酒吧,消愁。” 浮舟欲拢衣袖,却无意碰到男人的手,只比她的温度高一点点,远不如宿傩的温暖。那个人还想趁机摸她的手,被她及时甩开。 全然是不愿相从,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与之多说的样子。其实,一面之缘的关系,根本也谈不上放在眼里,要是当真了,才是肤浅的写照。 再说,浮舟还记得,宿傩记忆中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吧? 浮舟不对他人多评价,但这些想法都在她心里。只不过男方这边,原先恐怕有八到九成底气,偏偏手到擒来的事情落了空,于是更不肯放过。 就算先前未把浮舟放在眼里,现在也因被看扁多有不甘。“你竟然就要这样背弃我而去吗?” 浮舟说:“这就言重了…如果我勉强顺遂你的心愿,那才是背弃了宿傩大人还有我自己。” “可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令你露出那种表情。”对方如此殷勤道。 第59章 哪种? 在疑惑前,她先浑身不适地颤抖。上次听见有人说出这种话,那个人叫万,实在是令人感到一阵恶寒。 浮舟这下是一点周旋的余力也没有了,只想快点找到宿傩,离开这边。 “这种熟练的诉说就不必重复给我听了。”她扶着墙急忙往前走,头也不回:“一想到这句话曾流传在许多人的耳畔,如今传到我这里,难免就觉得臭不可闻呢。” 讲完了最不客气的一句话,浮舟跟着手的指引,一路小跑,先前静坐时的忧郁情绪被消磨得半点不剩,这里的走廊平整,故而跟着墙,即便看不见也不必担心碰撞跌倒。 她急切的脚步声微微作响,至于后头那个人是什么想法,浮舟根本也不在乎了。在她回去时,门不知被谁打开,省了摸索找寻的功夫,但也让她过快地出现。 浮舟又转了个身,在外头平稳了呼吸,才露出半个脸,轻轻咳嗽一声,想提醒里梅到门口来带她归席。 未想,过来的人居然直接拉住了她伸出的手腕,牢牢将她的细腕圈在手里。他的手也不是冰凉的,他很烫。 她立刻就分辨出来,是宿傩亲自过来接她。 他没有质问她为何突然离开,在牵手的同时对她说“走吧”,也不是带她回到热闹的场合里去,而是往长廊的另一个方向走。 浮舟任由他牵着,手在他掌心也汲取了热力。 “只是和人谈事的时间,转头你就不见了。跑到哪里去了?”等走了一段路,宿傩才问她。 浮舟还有些心虚,低着头:“太闷了,我不舒服,到外面吹风。” 他调侃:“良宵花月,还当你是和哪个有情人相会去了。” 她听了这话,顿时警惕起来。宿傩不至于连那个也听见了吧? 不过浮舟回想起方才的应答,都还恰切,除了不太好听之外没什么问题。 而至于他口中的【有情人】……怎么不能算上宿傩自己呢? 浮舟有了主意,于是随口指自己说:“既然说是相会,那大人要带我去哪里呢?” 天幕仍幽深,白月红花初春夜。 一到宿傩身边,浮舟立刻就深谙男女情致了。 宿傩与她脚步未停,只是过了一会才开口,轻哼的呼气后,言语中还带笑意:“你啊,偏偏这种关头滴水不漏。不过,还算让人高兴……有情人么?” 说着,轻轻抱起浮舟,带她进入一片桃花林。 月满似镜的光景浮舟暂时见不到了,但她也不是为的赏月。 她被亲吻得气喘吁吁,几乎站不住之后,宿傩才满意的松开。 不过浮舟挂在他身上,也不希望他快快撒手。 “腿软了?”宿傩扶正她软塌塌的身子,肌肤相贴,手摩挲着浮舟的脸上潮红:“只是多亲了几下,也不是第一次了。还不习惯吗?” 浮舟喘着气也没忘记反驳:“也没有很多次,而且…太激烈了,你还在一边舔我的肚子。”讲到后来,变成嘟囔。 “哦?肚子怎么了?” 她不失哀怨地提起:“你腹部不还有一张嘴么--” 宿傩没管最后怪异的停顿:“哦,我好像没告诉你这个。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不知道,但你在舔我……有感觉的!”浮舟紧张地攥着手中衣服,它属于宿傩。 “你又把我衣服弄皱了--莫非还想再弄皱些?”宿傩托起她的臀部,好让自己说话靠着浮舟耳边。 浮舟一听,这又是之前的往事,可惜那次她讲完就被弄断了手指。现在他还有脸提起!! 她无能为力的心里升起一团火,不觉咬牙,脸上的热气还没散去,娇态未消:“分明是你把我衣服弄乱的更多。” “这个嘛,不必管它。”他这么说,但也不计较的样子,一只手钻进敞开的衣衫,掐住她的腰,手指在浮舟小腹上按压着,问她:“舒服么?” 不等浮舟回答,宿傩接着说:“身上真凉,有我的手好多了吧。” 她给出的回答是无声挣 扎,自然,他不会放走她。又折腾了浮舟好一会,宿傩才帮她理好褶皱,系上衣带。本日最令人动容的事情出现了,他没再去宴上,而是直接回了住所。 浮舟也终于躺在了床榻。 她在睡前总是刻意远离他,有时不惜屈就挪到他腿边,但在醒来时,又不知为何会回到怀里。 这一现象已经习以为常。 不过,就在某个她迷迷糊糊贴着他胸口入眠的夜里,浮舟被热醒,发现天气如今暖和了起来,一人独眠刚好,而两人则嫌多,并且--她发觉了自己居然已经习惯,可以说是适应了在宿傩旁边的生活。 浮舟细数从冬至春的数十个日夜,惊觉宿傩一改往常,性情不再暴烈,而她也几乎忘记了过去的不愉快,只是单纯的生活在如春的房间里。 甚至,误以为安全。 她夜间的挪腾与叹息吵醒了身边的男人。“怎么了?别吵我。”语气中俨然是不悦,不过动作还算轻,宿傩又将浮舟重新揽回身旁。 房里不再有什么动静,但浮舟心中鼓声大作,能听见血液泛滥泵进心脏,又在鼓震里输送到各个地方。 安全其实是错觉,漂泊的人很容易误认家乡,但并没有那么多真正安全的地方。她应该多注意,因为没有那么多好事天降。 浮舟自知没做错什么,只不过在宿傩旁边,他不高兴了,任何事情都能成为他处决她的缘由。她想起来这点,也就从春天的幻梦里醒了过来。 她开始不动声色的生活,悄悄地呼吸,那天晚上泄洪一样的心跳留在了她记忆里,浮舟还记得自己的紧张。 如果可以,她懦弱地希望那种偷偷摸摸的心跳延续更长。 ----------------------- 作者有话说:也是掐上腰了。 浮舟:抱一丝,命给不了你-- 写到浮舟习惯在宿傩怀里睡觉的时候,忽然脑袋里响起了语音“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写到宿傩话锋一转,忽然脑袋里闪烁横幅“说到--” 我这脑袋算是完了。 第49章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他们终于踏上了去京都的旅程。 在它刚开始的那天,里梅收拾行李,浮舟坐在几案边喝茶。听他拿令人昏昏欲睡的收纳节律,她暗自希望这场旅途永不终结。 她想活,可京都总会成为她的埋骨地。 浮舟的指甲悄然划过茶杯,像事要在其上留下痕迹,不过终究只是徒然。摩擦的轻微响动宛如一声嗟叹,但愿,慢些吧。 又过了十几天,她后悔了。 途中,宿傩终于不再只满足于试探,他像是从安睡的状态里苏醒的某种猛兽,按捺不住好斗的情绪,那种因无聊而产生的恶意与刁难,还有一些原始冲动方面说不清的恶趣味,纷纷扰扰困了上来,将浮舟团团围住。 他似乎很想激怒她,而她又足够清醒,清醒到能时刻警示自身,发脾气对自己没好处。于是事情就总是僵持在她不说出口的话上。 与宿傩不同,她就是此前所有事情的亲历者。浮舟不敢想象,如果他知道她记得,甚至比他的记忆还真切,他会拿她怎么样。 ……宿傩总是在一开始对她表现出好奇,然后试探,就算有迷惑人的收敛,也只不过是障眼法的伪装。 所以当宿傩带她又经过了一次那座火山附近的村庄,带她听了海潮,带她上了山后,她的惊慌也就可想而知。 浮舟从海边回来就没再出门,结果还是没能逃过宿傩的强势邀约。 这天清晨,热气腾腾的阳光洒在小院里的时候,宿傩呼唤她起床,接着,他们撇下里梅去登山。浮舟本欲说自己腿脚不便,但鼻尖的香气制止了她。 宿傩在屏息,她意识到这点,迅速思考这究竟意味什么,然后觉察:他在等她拒绝,并且期待着这件事,然后就可以把暂时的好脾气一笔勾销。最后她就惨了。 浮舟一边害怕,一边贴着让她害怕的对象,乖巧又顺从,心中不抱期待地讨好说:“好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她握住宿傩的手腕,迈着小步子快走在他后面,唯恐被丢下。山林间风光她是无福欣赏的,再说动物们早早明晰了地壳即将有的异动,该搬家的早也离开。 在一个春天里虫鸟飞绝的山上,叫天天不应,总是让人不安。 悠然自得的只有他一个。“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不喜欢散步么?” 宿傩的问题更让浮舟精神紧张,脉搏像攒动的火苗。 她坦率地承认:“有点吧。” “那我们就歇一会。”他拉着她在一块被削得适合坐人的巨石上休憩。周围安静极了,所以半块石头轰然在地上炸裂的声响更吓得她后退两步,直到被拉住手臂才停。 浮舟成了这里唯一的惊弓之鸟,又被宿傩嘲笑胆小。 “……”她坐下后,用手抚摸着平滑的切面,没有一点凹凸的手感,好像精心打磨过一番,实则其切割时她就站在一旁。 第60章 究竟是多么骇人的力量… 浮舟不敢多言,担心说错话。 宿傩又谈起了火山和硫磺,还有那则村里人即将殒命的不幸消息。 她在一边静静听着,直至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对了,你这次怎么不理那些小孩了?” 浮舟没因古怪的挑拨上当,她愣了一下:“嗯?什么?” “哎呀,明明没用早膳,倒是不迷糊的样子。变狡猾了啊,浮舟。”宿傩如此叹息着,传到浮舟耳朵里,只引起了她对自己的担忧。 他接下来就说道:“也是,你倔起来也挺惹人烦。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浮舟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哪里,伸手欲探宿傩的衣袖,就听见已然飘远的声音。 宿傩的骤然冷下来的语气像毫无预兆的夏雨,猛然给毫无准备的人浇以绝望。 “或者等死。”他这么说。 她手上没有柔顺的布料,穿过指尖缝隙的是呼啸的山风。 浮舟听见了一步一步的鞋底与山石泥土碰撞,它们也渐行渐远了。 宿傩扬声说话: “这些日子你还算可爱,但我的兴趣与日俱减,姑且叫你知道--我的确是在往远的地方走。” 风吹来了他的问询: “听见了吗?” 风又带着它离开: “要在我走远之前想好……” 更多的,就被密林阻隔。 浮舟再也听不见宿傩轻松的语气,也听不见任何人类发出的声音了。 她瘫坐在石面上,呆呆地感受无光无人的孤独。 浮舟预见了自己的又一轮宿命:悄然而至的死亡与寂静笼罩无可依靠的身体。 她也清楚,避无可避。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喷发的火山之前,寒冷与饥饿就要先一步带走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 不过,这也是可以预见的嘛。浮舟的指甲划过平整的石头切面,缩起腿。以磐石的坚硬,或可在火山的灾难中留存,然而宿傩信手一挥就将之断裂。 至于宿傩的性格……她不是早就明白了吗?比火山还要酷热。 一声叹息融化在唇边,融入为山风的一缕。 她摇了摇头,死的不冤枉。然后就抱着腿,在万物灭绝的孤独里一动也不动。 * 宿傩并未走远,或者说,就算已经到了浮舟感知以外的地方,但只要她说话行动,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 可浮舟什么也没做,在原地呆了一个上午又一个下午。安静的像这个季节凋谢的花瓣,与这处荒芜的死地融为一体。 宿傩脚边就是 冒着烟的大地,已经有滚滚的岩浆在四处流泻,空气中是死亡的味道,往高处看,天上是奇异绚烂的晚霞。 这里的人尚且不知道,美丽的景观后是不祥的阴云。 浮舟……竟然没有一点被遗弃的动摇么。 在离开她的刚开始,宿傩是觉得轻松而愉悦的。 被这个女人牵绊已久,他不免有些腻味了,所以先前对她说的话并不作假。 并不是由于浮舟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时间久了,任谁也会厌烦,宿傩这次已经勉强压抑住了脾气,没叫她快快的落难。 再说她自己有所隐瞒又死不承认的样子,还是叫他颇为不快的。 然而,一天过去,临到晚上,他又有些寂寞。因为离开了女人就难受,宿傩从不屑了解那种软弱的想法,更是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接近这种病症的一天。 想到这一层,他又开始烦躁。先前浮舟如果承认了,而且他确信她一定知道什么…她如果坦诚相待,就根本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 宿傩开始怪罪浮舟的不诚实,他想,如果她承认,那他就会带她离开,然后去京都,接下来的事情以后再想。 这个时候他又忘记了早晨所感到的抛弃无趣后的快慰。 宿傩开始理解先前的记忆或者梦境中,最后的遗憾和沉默。每次到了那种关头,浮舟早已经香消玉殒,留下他一个人深深地思考……但现在她还活着。 浮舟,柔软的手臂,未僵硬的身体,温度比他的更低。浮舟,浮舟,她又在想什么呢? 太阳落下的时候,宿傩返身缓步回林,因为要留给自己反悔的时间,他走得不快。 可等到步行至树深处,等到月亮穿成线打在衣裳,天早就黑了,宿傩都没有再想起自己可以不理会浮舟,转身就走这件事。他想到她细细的嗓音,温和的性情,润如白玉的身体。 这次她给人的感觉是忍气吞声,因为不怎么说话,总是聆听。 山风拂面,疾行深林,他回去找她。 * 浮舟并没有睡着,她也没再费脑筋思考,佝偻着身子抱腿,脸蛋搁置在膝盖上,掩面发呆。 不过,忽然响起的动静还是叫她抬起了头,茫然聆听。 这个脚步声她是熟悉的,从容的节奏她曾听过许多次。 鞋履碾压尘土,崎岖的地形与嶙峋碎石也不能打压它的步调,毫不怀疑,即便再陡两个坡度,对那人来说也无异于于花园散步。 是宿傩。他又来了。 浮舟感觉到冷意,判断时间已至晚上,但她不明白他来做什么,于是也就按下心思,缩回去不出声。 宿傩有能耐行动悄无声息,以往的脚步声是方便她听声辨位。如今多半同样是有意作响,可浮舟却不想主动搭理他,万一其是为了死到临头前的羞辱…… 她于心间悲叹,不可逆料此人的反复无常。 浮舟额头抵回膝盖,撇了撇嘴。 不想宿傩又脱下外褂,罩在她头上:“你着凉了吧?”声音磁性低沉,但这种假意的关切不能带给浮舟任何温度,就像冷冷的月光。 浮舟不回答,动也不动。 他又说:“也是,你本来就有寒症,晚上风又大。” 宿傩说完,若无其事将浮舟抱进怀里,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是碰到她耳后的头发,连带着触动敏感的耳垂。她也不反抗,窝在他的臂弯,又下了山。 在途中,宿傩几次开口,她都没搭理。 最后他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你付出生命都不低头坦白的。” 浮舟依旧一语不发,好像宿傩带回的并非是别离一日的女伴,而是沉默的墓碑,再不应答。 海浪声逐渐可以听见了,与飒飒山风相交,到了村庄附近,温度也回升。 “你要知道,你只是看不见,不是没长嘴巴。”宿傩的耐心随着他手臂的收紧而告罄,她甚至能想象他是如何皱眉垂眼,凝视她。 浮舟想起了今晨听闻的教诲--磐岩在宿傩手中亦不得不响动。他一动手,它就回以碎裂的空洞。 漫长的冬眠结束,宿傩的催促起了效果,怀里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浮舟伸出手,摸上了宿傩的脸,触及其右脸异面时也不惊讶或者瑟缩。 她的掌心冰凉,宿傩斜眼见到印在树干上的白色疮痂,觉得她的手也宛若月光。 浮舟碰触轻柔,也不口吐怨恨的言语,靠在宿傩的胸膛上,仰头时面庞迎着明月。 浮舟在月下亲吻了他。 无论是柔软的指尖还是饱满的嘴唇,都像微风吹皱涟漪。 宿傩:“啧。” 他抬手扣紧浮舟的后脑,又捧着她的脸,加深这个吻。 回去以后,二人都没有提起今天的事情。 正如池中碎成千万片的月光,风平后还可合而为一。宿傩也不觉得奇怪,毕竟嘛,以浮舟顺从性格,水做的一样,他做任何事她都不会说什么的。 不过,如今他也不想再计较她的隐瞒,无论那是什么,她既然怎么也不愿意开口……算了,那他就不问了。 宿傩以为,对于一个万分依从又信赖自己的女人,尝试不拂逆她的意愿可以作为奖赏,就当做嘉奖她的柔顺可亲。 浮舟这边,她觉得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她又开始忍受生活。 就这样,他们辗转几处,最后到了京都。 此处风光是恒久的繁华。 ----------------------- 作者有话说:自信老头-- 破镜重圆的故事最开始,总有一个非常自信的男人。 第50章 浮舟无聊地微微掀起车帘,准许喧闹的声音和各种气味窜到面前。 也许有人以为京都的繁荣可以带动己身,所以对这里趋之若鹜,不过这种想法大概率是种谬误。 落魄的人来这里反而加速了悲惨的进程,然后,他们的死也会很快被覆盖,就好比说樱花树下埋了尸体会长得更漂亮一样。 被簇拥的繁花总是很好的。 浮舟又合起帘子,靠了回去。 “感觉这里怎么样?”宿傩牵起她的手,捏在自己手掌中把玩。 “还可以吧,看外面的人都兴致挺很高。”这里的热闹在荒村小镇里可见不到,不知他们是什么缘故出游。 第61章 宿傩揉着她的腰身,贴近浮舟耳边,热腾腾的气流掩盖了先前听到的一切,宿傩的气息就和他为人一般霸道。 “疏忽了,今天是四月酉日,大街上全是看热闹的车马。靠近马场附近,路不好走。” 浮舟这才想起来,是贺茂祭。就是那个每年都规定官人和随从人数规模,但年年都超标,并且连平民也爱上街凑热闹的初夏活动。 既然宿傩说了马场,可见事情已经到了走马仪式这一步,最多一个时辰后,他们也就能在疏通的路上离开了。因此浮舟点了点头。 周遭偶尔有车轮发出吱吱声响,更多的则是谈笑与回味。浮舟心中其实不以为然,她并不信仰贺茂神。传说是这样的,人们相信不丰收是神明在降灾,所以竭力讨好神明。这类祭祀,比起祈求丰收,倒更像在求神明别发怒。 涉及到保护费的神明,可不是善神。但宿傩都要进宫坐祭台上首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浮舟不敢冷笑,因为正主就在对着她耳阔哈气,他发起怒来,她甚至都活不到颗粒无收的季节。贺茂神还知道要秋后算账呢…… 宿傩本就是想多和浮舟说两句,以为她会和一般人一样,对这种热闹的庆典感兴趣,她却又关起帘子,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底有什么心事?看不出来。但浮舟面纱上的眉毛,皱成哀愁的形状。 “你兴致却不高。” “嗯,车里坐久了疲惫。”舟车劳顿,更多的还有周旋带来的倦意。 浮舟把头靠在宿傩的臂膀旁,也打断了他即将开口的后 续问话。 “我好累哦。”她撒娇一样说。 宿傩也就不再拉着她说话,取而代之的是停驻在她发顶的手掌,还有目光。 又稀松平常的,浮舟住进了藤原家的豪华别苑。 初夏,这里有应季的绣球,以及没来得及移走的葵花,都不是芬芳馥郁的品种,浮舟是被宿傩牵着手散步的时候才知道这些。 她兴趣缺缺。 他大概也看出来了,于是有此问:“那你喜欢什么花?” 浮舟想了想,歪头答道:“桂花吧,我出生的时候就是秋天。”宿傩不是说她身上有股桂花香么,那就它吧。 “你身上也有它的香味。” 她很认真地点头:“这话有点耳熟。或许有人也与我这么说过,但我忘了。” 宿傩不再过问,他亲吻她。 这次倒是不再想方设法骗她的破绽了? 于是关于宿傩的喜欢,浮舟心中又有了新的定论。想必的确是有怜惜的成分在,不过一般人对于落魄的小动物也有相同的偏好。 他宠爱我,就像有闲钱的人豢养猫狗--浮舟想到。 情感是正面的,掌控是绝对的,适当的玩耍是可以接受的,忤逆是要被驱逐的。 不过宿傩不会遗弃,他要做的比那更糟。 浮舟以为自己看明白了这点,因此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这也当然可以理解。 传说世界上有两种人:痛苦的人、快乐的猪。饱食终日不必思考,固然可喜,但有朝一日被屠宰了,也由不得己身。 后者就快乐在意识不到迫近的悲剧。 但浮舟想通了,失去了快乐,却也没办法做点什么改善。于是她成了两种悲剧以外的最坏结合,清醒的猪。 生活在屠宰场隔壁的生灵要是能感知命运,也许也会像她一样吃不下饭的。 不过她的这些曲折想法宿傩当然没有办法理解。 他那么强,不必说这一座位于繁华地带的区区别苑,这个时代都是他的游乐场。 精美的糕点与珍贵的吃食一盘盘送到浮舟面前,她只偶然挑拣些吃下去,在这个冰块充足的凉爽夏日,她还是变瘦了。 夜里,宿傩抱着她的时候,也嫌她硌手。“一把骨头,还是春天那会好。” 浮舟心里想的是,这身体又不是为了让他摸着舒服才在的,嘴上却很老实:“因为吃不下。” 温驯的皮囊下跳动着一颗想要尖叫的心脏,寻求毁灭与逃避死亡的欲望势同水火,纠缠着她。 “你在乡下比在京都过得好,说出来也不怕遭人笑话。” 她答:“不懂事的时候没什么烦恼。”但京都的热风都吹来忧愁的味道。 浮舟心里知道,全都是宿傩的功劳。她想起那天山上的孤绝与寂寥,有时候觉得或许宿傩不回头找她才是最好。 这个症状直到又遇见荻花才好上很多。 她又是大纳言的女儿,消息灵通,会给浮舟讲许多令人愉快的真人真事,在谈笑间,半盘点心就不知不觉地被认真听讲的浮舟吃掉许多。 看乐子也是人类永恒的快乐,浮舟不无讽刺地想,如果有人看到了她的,说不定也会哈哈大笑。但她转脸偷笑起别的人的时候,获得的快乐也是真实的。 “你们这的点心比我家的好吃许多。乳母和祖母管得严,不让我多吃。” 浮舟就告诉她:“可能是里梅做的。” “可他也是极为强大的咒术师吧,他会帮你做吃的?” 豪宅里一共就住了三人,浮舟是什么也做不成的,宿傩想也知道不做家政,到最后也只有里梅独挑重担--浮舟很心虚地提起:“我其实也提过侍女的事情……” 不过那是上一次。这次她完全没开口。 “你到底是有极大的福缘的,能在那种偏远的小地方被大人物留在身边。”贵族的女孩完全无法想象三人就能运转的生活,而其中一个人完全派不上用场,竟也没被丢弃。 荻花观察着浮舟,认为她颇受宠爱。 年纪轻轻就涉猎男女之事的小姑娘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认真劝慰:“宿傩大人是很好的归宿,你可千万要牢牢把握住他的心。他现在很受藤原家重视。” 荻花很会讲话,浮舟也知道就算重视,多半也是诋毁方面的--哪里都少不了偏见。但宿傩能斩断一切,让高傲的掌权者也不得不假装友好。 对于这种人,她也知道自己把握不住,就扭头向一边:“有口饭吃就行。对了,你最近怎么来这么频繁?” “你不知道么,我们家就在隔壁的院子里,都无需准备车驾,我披上外褂就到了。”荻花又说,他们的小门就对着中间的暗巷,连乳母都不会惊动,她只身便来。 “说起来,以后家里办游宴,我也可以带你去。” 浮舟连忙婉拒,又把话题扯向繁花盛开的花园:“我可以陪你走走,你也知道的,这里也没有外人。” 就这样,打发了整个夏天。 到入秋,新尝祭即将到来,宿傩还特意在某个晚上叮嘱她:“到时候你就站在我身边,站着就好。” 这样都逃不过跟在后面的劳累一天吗,浮舟还想推拒,就说:“害怕出去丢人,我能不能就在房间里?” 那样大的场合,浮舟知道万少不了要过去,又有了前车之鉴,如今只想规避。 宿傩却问:“怎么了,在担心什么事情么?”他的手摸到她单薄的脊背,又一只揽上她的腰。 随熟悉的体温和香气而来的,还有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浮舟柔软的身体一僵,随后轻声说:“没有。”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总的来说,宿傩还是在见缝插针的寻找浮舟的破绽,而她也不总是机敏,难免有不经意间露出弱点的时候。 不过事情总会变成,他占一通她身上的便宜,然后话题就主动岔开,再然后她被弄得求饶。 最后宿傩就会放过浮舟,暂时的。 她每次都会想,这是一种戏弄吗?猫捉老鼠的虚假希望? 说起和宿傩的亲密关系,浮舟以为还有一事蹊跷。每次想起浮舟都觉得有些脸红,他从不做到最后,但过程中的言语、触碰,撩拨之意明显。 她每每觉得意识的一部分也要被一并吮吸走,升到空中,随后宿傩就会停下,亲亲她的耳朵,摸摸头发,抱着她就这样睡去。 浮舟虽然不敢问,心里却免不了猜疑。 于是某个要入秋的晚上,在宿傩的四只手都各行其是,在她身上捣乱的时候,浮舟偏头拨开他的脸,湿热的舌头顺势还裹住她的指尖。 黏腻、柔软、灵巧,上面应当还有她先前被吮吸走的津液。她的和他的……混在一起了。 她红着脸,感觉身体火热得像在蒸发:“不要…不要用手了。” 腰间的手离开,握住了她交叉的两只手腕。 宿傩手掌很宽,指节结实,随手捏着,轻而易举:“怎么了,不喜欢么。那…用嘴?” 浮舟一想到宿傩灵活的舌头,还有它在自己口中搅动时的水声,更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一时间她言语零落,几乎凑不成句:“这个,啊,就是,不是…不是有点脏么。” 可她喘气的节奏比平常更快,语调更娇羞,明明是期待极了。 第62章 宿傩结实的手打在她屁股上,他哈出一口气,开始嘲笑:“想什么呢,是你帮我。” 浮舟对这个就不感兴趣了,直欲睡觉。 第51章 宿傩按在浮舟的要害处,不让她转身扭走:“怎么,一说到这个你就困了?不过你一副厌世的样子,结果到了床上就全然忘却了世事乏味。真是……” 浮舟心中想的是:声色两行她虽缺其一,然而足以牵引灵魂的触觉弥补了这点,宿傩不知怎么的,十分精于此道。就算偶尔沉迷,那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宿傩以前明明也对这方面很有兴趣! 还未等她开口狡辩,宿傩的声音又出现在耳畔,稳健的气流和沙哑的低音让她瘫软。 他早就熟悉了她的身体,如今臻于完备,有些事情还未做就已然能知道她会是何反应。 不过,等猜测验证似乎也是愉悦的一环。 宿傩说:“果然是食髓知味--好吧,就依你一次。” 他说完就埋下了头,舔舐她的脖颈。 浮舟被放置到他的身上,被 摆着缠绕宿傩的腰,湿热的气流倾泻于腿上,像一团火,烧的滚烫,她几乎被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好像所有感官都聚集在扶在她腰侧的那双手下的小片皮肤中,全身上下的神经唯有那一部分被激发。 浮舟的不争气并未削弱宿傩的激情。 见她仰着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颈的样子,虽然见不到脸……宿傩已经躺下,让她骑在他身上,他凝视浮舟娇小的身体,稳稳禁锢她不安扭动的腰肢。 总的来说,她给出的反应很不错,挑动他的神经。 结束后,浮舟倒在他身上,双臂绕过他的肩膀,手肘碰到床榻。老实说,一点支撑作用都未起到,浮舟整个人,从脚尖到额头,都软倒在宿傩身上。 宿傩呢,与浮舟一样还未脱离余韵,不过他从中得到的快乐远不及她。 他未曾想过自己有日会做这样的事情,可如今有浮舟在怀中,不必侧耳就能听见她细细弱弱的呼吸,还有扑打在他身上的、鸟雀振翅一样的热气。 那感觉不算坏。 宿傩自上而下摩挲她裸露在外的背部,帮她顺气,他自己呼吸平稳得很:“应该是喜欢的吧,听你喘气……不然怎么喘成这样。” 浮舟不回答,瑟缩在他脖子旁。 他片刻后还是轻声说:“真没用。”不是斥责,而是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她心里又觉得奇怪,宿傩连这个都做了,为什么不…… 戳了戳对方的胸膛,浮舟小声说:“您顶到我了。” “……”宿傩的呼吸都因之停了一瞬。 说完这句话,浮舟能明显感觉到覆盖在她身上的手臂收紧,宿傩在用手指捏她:“你这女人,还真是--” 她柔声打断他,怕不说就又牵扯到宿傩的节奏里去了,就像刚才一样。 浮舟问:“大人,要…那个吗?” 在浮舟说完之后,房间陷入无边无际的幽静。 暗影吞没了他们交缠的身躯。黑得像深海,安静得像他手中她的头发。 浮舟的沉寂是饱含期待的,宿傩则在以思想驱逐杂念。 他身子转向左边,连带着身上的浮舟也倾倒在床上,娇气哎呦哎呦的叫着。 宿傩抱紧她,不让她乱动。“你的初潮还没来,再等等。” 浮舟听了这话,疑惑顿解,啼笑皆非。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宿傩原来是在意这个的人吗?闻所未闻。 他又说:“笑什么,算日子,你应该是去年秋季降生的。”浮舟与他俱沉默,她也不反驳,继续听。 宿傩的叹息在封闭黑盒一样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浮舟,你还很小。再晚点,不会伤到。” 对浮舟来说,所有的人,甚至是全世界的人中,唯独宿傩说这句话最好笑。于是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笑音如幽魂回荡在古老而死寂的房间。 宿傩低下头吻她,用他的舌尖润她的嘴唇,啜饮酒水一样吮她的舌尖。 浮舟轻轻地陪他转圈,勾勒他的形状,吞食彼此的唾液,顺从其纠缠致意。 她感受到了宿傩慵懒动作中企图表达的好意。但这些太有欺骗性,她想她还是不要取信。 这一夜,她拥挤地被抱着,因为他说:“刚才你出来太多,床榻湿了……但是明日再清理吧。” ……理由很充分,浮舟窘迫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两个人黏在一起睡了一晚上。 等到了准备进皇宫的日子,浮舟还与荻花道了别。 她却说不要紧:“里面三天两头都有宴会,家姐入宫做了女御。只要我想,她也会邀请我。” 毫无道理可言,这难道是宿傩幻想中新添加的设定吗?怎么荻花身上的光环越来越多了。 浮舟抚膺长叹,恨不能自己也被设置一个强大又有背景的家世。不奢求第四等的京都官职,能在小镇里做个乡绅已经很不错。 浮舟心中纳闷,脸上不显,回头招招手,转身就被牵上了车。 乘车上宫门,浮舟区区一介身份一次不如一次的平民,竟也能够再踏入这个光荣庄重的御所。 又入九重城阙,这次牵她手的人是宿傩。里梅总是陪伴在侧,但不发出一点动静,她就判断他正安静的跟在宿傩身后。 如今,她的站位却更靠前了。浮舟想到此,心里不无嘲讽。 他们又走进那处幽深的庭院,竹林摆荡的奇异声响迎客。 她几乎能想象夜间露珠在月下泛光,又滴入池面的动静。 排除不幸的新尝祭这一事实,还算是个好地方。 地处偏僻,宿傩似乎在皇宫中还有旧识,不总在院中。这次,他主动留用了侍女。 “一个不够,至少两个。她太笨了,要人照顾。”宿傩手指点点浮舟的脑门。 她因为分神骤然被碰到,口中发出呜哇的小声叫唤。 怎么好像还坐实了他的话呢? 于是,有两个宫女照看她了。 浮舟原先还暗想自己并不需要,短短两天后,她就领悟了凡事张口就有人做的好处。 平日里无聊,听宫女们在帘外聊聊天,这里也没有太多事情要她们做的。刚好也能听听流言解乏。 饱食终日,更觉无趣。终于,到了新尝祭。 浮舟比起毫无经验的先前,镇定了不少,又知道自己要站在里梅边上一整天,特地穿了更厚的衣裳。 那场景就和海浪一般,新的覆盖在旧记忆上。大体来说,焚烧的气味,法师的吟唱,与之前一模一样。 宿傩在坐下前还轻轻推了她的腰:“你就站在旁边。要小心别犯困哦。” 一想到有了职位的万也将来此,并且出乎意料的钟情于宿傩,浮舟就觉得自己恐怕困不了。 实在是……有未竟之事,她还不想死掉。 浮舟轻微地摇了摇头,口中呼气像叹息,也是微弱的:“不会的,大人。” 随即她也鹄候在侧,姿态端正而沉默,面纱后的脸及神情,皆安然如睡。 但浮舟并不如看上去那样平静。 一切都好像为了等待万的到来那样,她想,这次得想个办法让里梅先出去应对,然后她就能免于被波及,姑且过了此劫。 日后的困境,到时候再想。 果不其然,等到一个不拘一格的咒术师以轻盈的姿态迈上高台。 浮舟平心静气,聆听场下的动静,人群的吸气声竟然如此明显。 是她之前太慌张,或者专注于别的什么事情,这才忽略了细节。 浮舟听见万开口满腔柔情的时候,迅速地后退了两步,离开战场。 第三步,她也想踏,然而又忧虑祭台过小,自己反倒因为行错路跌下去。 她低垂着头,身形又静如老树,只在风吹时任衣裙飘飞,其枝干与根茎屹立不摇。 等到万说“有我在,没事的。” 浮舟牵扯了一下嘴角,根本无法想象宿傩会有什么事情。 宿傩是孤独的吗?当然。 浮舟与他有过盲人摸象的接触,虽难以想见其容貌与形体,但说到【寂寞的眼神】…… 比起那个虚浮的词汇,他明明更应当是凶狠、杀机、讥诮的! 就算宿傩当真有寂寞的神情,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是他自甘清醒又嗤笑尘世的眼神。 比起那种不着边际的说法,自己看破了这些又不能与任何人分说的情形,才是寂寞吧?! 万只是喜欢他,所以幻想自己可以排解他的孤独。 但浮舟觉得,宿傩分明乐在其中。他讨厌生人,讨厌万,如果这里的人都死绝了,他说不定反而要哈哈大笑。 而这场闹剧终结于一声坠响,比预期的快。这 次下坠的人不再是她。 浮舟立在台上,听一阵喧闹,喊“万大人!万大人!”,还听被关切的本人犹自沉沦的痴念:“何其苦闷的切口……” 第63章 她勾起无声的笑。宿傩这样的能被称作苦闷吗?那自己这样的人算什么,虫子吗? 一旦沉溺于爱意,人讲的话也不可理喻起来。浮舟不喜欢万。 新尝祭结束后,还有女官和神官在分发赏赐的食物,浮舟也取了一个饭团,捏在袖中,等路上偷偷吃。 而回去途中,嘴巴里的食物还没下咽,宿傩就先发难。 其由头是:“你在走路的时候吃东西。”多少带点欲加之罪。 浮舟也就知道了,他等不到回去就要追责。 虽然不知道追的是什么责,但宿傩不开心了浮舟就要负责。 她答道:“饿了。一天没吃饭。”说完低头衔走了手心最后一块食物,齿间都是米饭的香味。 此举换来的是宿傩的冷漠,他斥责:“没规矩。你今晚不必吃别的了。” 浮舟顿了顿,心里遗憾,但也没太当回事。问:“那明早可以吃吗?” “你先祈祷能活到那个时候吧。”宿傩丢开她的手。浮舟只能听见他的低语和轻哼:“明早…” ----------------------- 作者有话说:浮舟:什么,你还小我不动你,怎么感觉灵魂深处的dna动了。 年中了忙,存稿箱和浮舟一起奋斗中--接下来不一定能经常看见后台请见谅,但如果喜欢的话还请不要吝啬评论 也祝大家工作和学业顺利 第52章 宿傩也是个见不得人好的。 明明是他自己惹了这么些殃及周边人的麻烦,浮舟侥幸逃过一劫,可还没等恢复的万又找上门来,他反而先跳脚。 这要放到一般的女人头上,就算对方是狂徒,被骚扰的本人多少页要被骂一句祸水。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宿傩要是好好的,万会来惹这么一通麻烦吗? 浮舟觉得,自己这边都没有怪他的意思,他又还记得她与万的宿怨。 他哪怕有一点点关心浮舟,就理应谅解她的谨慎。 浮舟不明白宿傩在发什么疯,但饥饿被稍微缓解后,是更深的胃中空虚。倘若没饭吃,说什么都是假的。 她没心思搭理,也不发脾气,跟着里梅的脚步指引,慢吞吞自己走。 皇宫的道路没有一点阻碍,无须担心忽然出现的绊脚石。 宿傩虽然松开手,且不发出一点声响,但里梅还照常像正常人行动,浮舟也能据他泄露的脚步判断:宿傩的病情还算稳定,只是犯别扭,没想着把她丢在行道。 回去之后,连带着两个备好膳食的侍女也一起没饭吃。 按道理说,两位宫里的侍女无需受外人管辖,尤其还是不日要出宫,今生都不会再见的外乡人。 但这个外人狠起来谁都杀--她们也就权宜忍一时。 而浮舟也就听见二位叽叽喳喳,先是说她跟在宿傩身边有些可怜,痴心一片却抵不过人一时怒火…… 但,这女主人也确实没什么用,太过软弱,惹怒了男主人,连带着她们也受苦。 幸亏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如此种种,浮舟帐里闲坐,听的一清二楚。 别说她们了,浮舟也觉得这些话毫无掺假,自己也忍不住听的直点头呢。 是啊是啊,她那么痴情! 直到深夜,她被进来的宿傩推倒在床铺,他问她:“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浮舟卧在凉而硬的席边沿,假意怯怯回答:“走在道上吃饭团让你丢人了,对不起喔,下次不吃了。” “不是这个--”宿傩温暖的嘴唇在她额头逡巡,濡湿她细嫩的皮肤。 他质问道:“你不会以为这样就搪塞过去了吧。” 浮舟伸手牵住宿傩的衣袖,接受了他的呼吸侵扰,只是依从道:“能让你松开我的手,应该是很严重的问题。可愚钝如我,半天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大人?你就告诉我嘛。” 她这么服软,还又主动向他怀里靠。这样柔顺的言行,便是鬼神听了也不忍斥责。 宿傩圈住她的腰,终于说明原委:“在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后退?” “……还退了两步。”他如此补充。 浮舟这才了然,宿傩在意的是这个! 她一时惊讶,呼吸都慢了半拍。 宿傩以为她在迟疑,因此不满:“这都回答不出来么。”说完又咬她耳朵。 牙齿磨吮柔软的耳垂,浮舟哼哼了两声,他就把尖利的牙齿换成嘴唇。 她这才说:“因为害怕了。突然有人窜上来,没听说会有这种事。” 宿傩又吸了几下她耳边软肉,终于放开,冷然道:“你在我旁边,有什么好怕的。” 浮舟被问到这种明显不合理的问题,到这种时候,舌头反而打结,怎么也说不出“那可就太放心咯”这种恭维话。 根本放心不起来! 说好话都说不出口,支支吾吾的样子让宿傩大为恼火。 他伸手就握住她的半张脸,语气沉闷肃穆:“原来你怕我。说说看,你平常胆子不小,今天怎么怕了?” 浮舟摇头晃脑,挣脱不出来,干脆双臂一抱,环住宿傩健壮的腰。 宿傩进一步逼问:“遇到事情了,不去主人身边,反而后退,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想走。是不是?谁准你往后缩的!” 她闷着头,热气透过衣服抵达宿傩的皮肤,声音又穿过布料闷闷的散开:“她是咒术师,我又制服不了她。靠里梅就行了。” “哦,”宿傩说,“这么说你知道她是咒术师。” 浮舟的身子陷到他的拥抱里,对自己的脑袋感到力不从心。 她使劲蹭宿傩的胸口,想好才说:“会乍然出现在那种地方的……想必对自己的实力有相当的自信。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 “万可是奔着我来纠缠的哦?”宿傩这么问。 那又怎样? 浮舟羞怯地扭动身体,殷勤的言语遮掩内心的不屑:“大人要是也喜欢她,我将尊其为主母。” 说罢,浮舟不动弹了,静静听不远处烛火间或的噼啪响声,听起来就像白纸中的黑点。 宿傩按着她的头顶,五指如蜘蛛,网络蔓延到她后脑。他抓住浮舟的头发,揪着,迫使她仰起脑袋,露出自己的脸。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错的话,但心底仍为它欣喜。 “你说什么?”宿傩让她重复一遍。 浮舟知道宿傩的手掌很大,尤其当他像巨网一样笼罩她的时候。她幻想自己连着脖颈的头颅不过一颗绳结,挥刃可斩,岌岌可危。 她并没重复,而是用俏皮的反问:“但大人不喜欢她吧?” 浮舟的呼吸就和她的头发丝一样,轻微纤细然而秩序井然。和宿傩的呼吸相反--他急促却稳健,不愧为强健的武者。 “以前不知道,你竟然这样刁钻。”他生气了,但没发作。“想要试探我的喜好?你以为你知道自己想要的了,所以露出这种表情?” 浮舟的心情比宿傩以为的更加幽微,但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人,或许更倾向于把她看浅薄。 但被误解总是更简洁的解法,她微笑:“嗯,我对大人一往情深,所以不喜欢别的女人。” 宿傩本来是有意,然而听她这样说,不知为何竟也觉得扫兴,于是他松开手,把浮舟推到一边:“你倒善妒。”言语间都是轻率。 装疯卖傻也有奇效嘞。她轻飘飘地打了个哈欠:“人生在世,寂寞的时候觉长,欢乐的瞬间却短暂。唯有吃饱喝足是最务实的。” 说完,沾着枕头躺下:“大人晚安。” 宿傩稍后才意识到,那句吃饱喝足是在暗讽他不让她用餐。 绝非他迟钝,而是浮舟先前从未有过这种阴阳怪气。 再是说,原先有意为难的点竟然也被她三言两语化解,直到最后他才反应 过来。 宿傩原先想详尽搜刮浮舟身上的谜团,而今……他趁着朦胧烛火向下斜看转身睡过去的女人。 她的睡姿文雅又规整。为人却…他心下叹息,被浅显的诡计绕进去。 什么时候,牵动他的情绪如此简单了? 回忆刚才的对白,才知浮舟的狡猾就如同她握不住的发尾,轻易逃离他。 是他自己觉得没趣才放开她,结果正好遂了她的愿,浮舟,这个家伙…… 宿傩一只袖子伸出帷帐,挥手间斩灭了跃动的烛焰,昏黑的房内唯余青烟。他回身脱下外褂,挪移到浮舟身边。 轻抚她的衣衫,他企图在寒冷的秋衣下找寻身体散发的温度,然一无所获。 要是这样睡一晚,浮舟定会受寒。宿傩想,莫非自己接下来为她披上被子,又搂着她的腰,手掌盖住她的腹部,也在她的预料之内吗? 就像她假意使他无趣那样? 浮舟到底有多么了解宿傩呢,这是一道变量时刻在波动的谜题。答案他们彼此都不明白,犹如伸手于白雾。 第64章 不过在起床后,她了然地亲吻了身边的人,这一稀松平常的举动却冒犯了他。 “哦,你现在又不害怕了。”宿傩紧紧地拽着她的耳垂。 浮舟则以为,把昨天鸡毛蒜皮的小事留到今天,实在没品。她不喜欢早上刚起床就遇到矛盾。 “毕竟我爱您嘛。”恐惧会被爱战胜,这很合理,浮舟昂着脑袋蹭他没离开的手腻歪。 宿傩果然龇着嘴松开:“快别说这种令人恶心的话。” 他嫌弃她这样,说起来这还是万给的灵感。 太好了,宿傩还是和一般男人有点区别的--他不喜欢主动贴上来示爱的女人,甚至表现出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势。可能是从小缺爱吧?她内心编排。 不懂该如何回应情感,所以干脆希望没有情感。 但正如理解总在迷雾中,浮舟算出了他的厌烦,没算出后面的惩戒:“你吃不了早饭,也想害我没胃口。” 一句话打消了几步之遥的盘中餐。 浮舟耷拉下脸皮,不复多言。在宿傩面前惹他不快毕竟是危险的,特别她还脆弱的要命。 浮舟一整天都没吃饭,而宿傩准备丢下她出门的举动又被不速之客打断。 万来了,托反转术式的福,她已经长好了肠子与肚皮,宛若动物宿命的春天那样奔赴情场。 爱是一种直觉,万义无反顾,顺流而上。 浮舟听见她愉快的动静后转身窜回了房间帷帐,连忙止住侍女们惊讶的呼声,恨不能自己也伪装成宫里人。 她在层层纱帘内细细聆听外头的动向。 “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昨天你在我这具身体上留下的伤,更让我感受到孤独的灵魂--” “闭嘴,贱婢!” 接着就是一阵听起来像是翻箱倒柜,但更激烈的动静。其中,浮舟敏锐地听见,簌簌破空和某物落水的咚响。 他们的战场在庭中,免不了打落茂密的竹林。 “想感受我的灵魂……你还不配。” 风声都在为单恋叹息,然而惊扰了一池水的本人并不这么觉得。 听起来,她被丢进水塘甚至更兴奋了。 “没错,就是这样!你当然会反抗,而我也要因此向你展示更多的爱,不管你要不要。” 浓烈的深情蜜爱足以教这个时代的寻常女性直呼不检点,浮舟却在想,宿傩语气平淡,并未把万放在眼里的样子。 就算是同被招安的同事,一个闲赋在家,另一个受邀获赏,其中差距也不小。 起初浮舟以为仅仅因为万是女人,毕竟先前流言都集中在她的衣着喜好上,还以为大家只是对这个更感兴趣。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两面四手的宿傩更强。 这样一个心思莫测又咒力高深的异人呀,浮舟再次徒劳哀叹,谁能钳制得了他? 大概是没有的吧。 这次,万是被一脚踢出院子的。宿傩没直接走,而是到室内又看了浮舟一眼。这一看,见她病恹恹的样子,也就没再出门。 浮舟咬着嘴唇,头低低的,又回到了忧愁阴郁的状态。 宿傩笑她:“这点程度你就受不住了,看来昨天还是我错怪了你。” 知道他只是借此又调侃一通,浮舟无力地摇摇头,不和这种人多说。她在为前途难料烦恼,他在笑什么? 坏。 ----------------------- 作者有话说:浮舟:莫管,只要从平安时代开始算,我就是正统的京都人。京都人会阴阳怪气这是常识。就跟养老保险一样视同千年户口这很正常吧! 浮舟:敌方刺客入侵野区,连忙拉着两个挂机队友回塔下,假装挂机无法选中,请我方双c入场-- 万还蛮偏好强制爱的。 第53章 宿傩抱起浮舟,亲吻她的脸颊和额头,承诺:“不会让万伤到你,”态度还算和蔼……如果,忽略他衣上血气。 浮舟掩着鼻子,推他,但没成功。 宿傩坏心眼地用沾血的布料遮住浮舟的脑袋:“不喜欢血腥味?不行,你得习惯啊。跟在我身边,这点是基本的。” 她也许是不坚强,但现在,浮舟听了这句话只觉得自己命苦。 对于宿傩那种吹毛求疵的遣词,她闷头不说话,他只好又迁就,脱了衣服再来抱她。可这有什么用,她身上已经有些脏了。 浮舟一整天不搭理宿傩。 到了晚上,他和她一同沐浴,在用皂叶摩擦她头发的时候,宿傩猛然惊醒,语气也带上了困惑:“浮舟,我们两个到底谁是谁的侍从?” 他自然惊讶,一天光景,顺其自然的,他就要哄她了。想起来便觉毫无道理可言。 人在衣不蔽体又潮湿的时候最为脆弱,浮舟这时也不惹他不快,徒给自己增麻烦。她打着水花攀到男人身上,双腿缠着他的腰,还用自己起了沫子的脑袋蹭他下巴。 “我…笨手笨脚的。”她仰起头,又用残缺的面孔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对着宿傩。 讨好的意思从柔软的身体,蒸腾的水汽,红扑扑的脸上四溢乱窜。 宿傩冷哼:“笨?我看你是机灵。”手指又开始帮浮舟打起泡沫来。 动作却温柔极了。 浮舟呢,在沐浴后又被宿傩索取了一通报酬,再怎么说她也不能拒绝他,而且这种事情对她没什么坏处,反而还算舒适,她也就衷情又天真的接受了。 过了一段日子,等到离开宫廷,回到位于不远处的藤原别院时,万还时常过访。 怎么说呢,藤原家的仆下也来过几次,每次都苦哈哈的。好好一座庭院,又在繁华地带,出了事情--譬如连正门都被轰开,不仅要费心修缮,而且丢人现眼。 然而无论万还是宿傩,都是本家招揽来的民间术士,偏偏也都比本家培养的优秀太多。这下真是无法挟制,又左手打右手了。 终于有一天,事态得以进展,但不是所有人都开心的变数。 万又发现了浮舟。 她明明也费心劝说宿傩招来三五侍女,他也允许了,每次也都安分的待在帷帐内。 可是无巧不成书,趁一个用餐很早的黄昏,她主动拉着宿傩的手去庭中消食散步。 浮舟还特意挑选了还未荒废的枫树假山小院,结果就被刻意蹲守流水桥上的万看个正着。 听见万惊愕呵斥“你为什么牵着别人的手”时,浮舟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宿傩丢开,自己两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护住胸口。 这一举措也轻而易举的惹怒了宿傩。 他也不发火,因为有人会替他。他只是故作惊讶,故意问:“这是在做什么?不是你先牵我的吗?” 这就祸水东引到浮舟头上。先前刻意降低存在感的努力,也都与尚且完好的庭院一样--付诸东流。 浮舟恨不得一脚把宿傩踹到万的怀里去,但她做不到。她只能狼狈的一扭身子,躲进两片夹 角的假山里,狭小拥挤的处所才给她安全感。 区区假山阻挠不了除了浮舟以外的任何人。其结果当然是万大发雷霆,一击破碎了她的庇护所。 宿傩也没眼瞧着她葬身石碓,把她拉扯了出来。浮舟也不敢违逆这家伙了,脸深深埋进他结实的臂弯。 万瞧见这个女人狼狈,却就熟驾轻地和心上人做这样亲密的举动,以她狂热的个性,自然被激怒。 “你去死吧!”万直接就这么说。 浮舟就算长了眼睛,此刻也不敢偷偷看现在是什么场景。她自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干脆也就全权交给宿傩,连后背都露在外面。随他们去吧。 这任风往何处吹,她就往何处倒的秋蓬之态不为万所欣赏。万更不明白的是,这种柔弱不堪的女人竟然会被宿傩施以庇佑。 浮舟不需要这些天生神力的人明白自己。她在斜阳的映射下,在宿傩的庇佑中安然度过了白昼。 只觉得在宿傩怀里头昏眼花。本来是意欲消食而出来的,结果没走两步,变成了现在这样。 随着男人迅捷的行动天旋地转,又有挥之不散的血腥臭,浮舟直欲作呕。 等确认了安全,宿傩安静地放下她之后,她对着狼藉的地里就是一阵干咳。 尘土飞溅的园子里和她的喘气十分明显,伴随着万一会说可恶,一会又说太棒了。 浮舟听见对方识人不清,没意识到这个男的才是罪魁祸首的诬告,急火攻心,终于把晚膳吐了出来。 宿傩这招拙劣的借刀杀人当然是可恶的,然而他是什么人,浮舟早就有数。没想到本来艰难的生活又碰上了这个冤家。 这个万,眼光又差,脑袋也不甚好使,偏偏一身使不完的牛劲。牛车前面就该放个她! 呕吐过后,苦水脱身,浮舟用袖口擦了擦嘴,抿着唇就想先离开这个地方。 但宿傩还觉不到位,浮舟万事不肯开口,他就跑过来替她惹麻烦,说:“你这样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孕了呢。” 他以前从未开过这样的玩笑。 第65章 再说这也不是玩笑。 浮舟不觉得好笑,她听见万回光返照一样急促起来的呼吸,听见宿傩得意的呼吸,却根本不想知道这一男一女还有什么要说的了。 遂还抬手用手臂和袖摆遮住脸,说:“孩子要像我,那该多不幸。” 秋风浸身,浮舟踏着落叶离开。风里还有她的叹息。 一连好些天她都不再和宿傩说话,像打开的蚌珠又封锁,非得用刀子撬开才行。 宿傩并非良善之辈,也略知风情,可没想浮舟再有更多负面情绪,于是也压抑住本心,不再逗弄她。 然而她就像下定决心不要再轻易放过这件小事一样,听见他的动静,脸色就绷紧,问起话来也就只是嗯嗯哦哦的应答。 宿傩这方面,的确是领教到女方的怨怼,这感觉没来由的熟悉-- 他忽然回忆起,浮舟偶尔也会展现出相当刚烈的一面,但犹如回光返照,昙花一现。 再之后不远就是消陨。 宿傩不欲撬开她的嘴,浮舟默不作声,他就多说两句,到最后,更是承诺:“我说过不会让万碰到你的,你其实是因为误以为我要把你置身危险中,所以才这样吧?” “她不能把你怎么样。因为我在。” 浮舟背着耳朵听,心里想,可是万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假若他不在。 如果没有宿傩的挑拨,万根本不会认识她,那么这个人就算再离谱,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宿傩不能【承诺解决】自己造成的问题,然后就拿还未办成的拍胸脯保证来邀赏。 虽说自己也没什么好给他的。不过设若浮舟真信了,那才像酒鬼戒酒头痛欲裂,最后靠一杯酒恢复了神智那样……雪上加霜。 过些日子,卷土重来的万再次来到时,宿傩没再轻易赶走她,而是强迫其立下一个束缚--不得以任何方式伤害浮舟。 浮舟直至二人两次分出胜负之后,才听说了世界上还有叫做名为【束缚】的制约。 嘴皮子一开一合,就把事情定下了?要是有这样好的东西普及,世界上的诉讼都要少九成。 不过事关己身,她终于问了:“有没有可能存在打破束缚的情况呢?” “鱼死网破,也许吧。”宿傩这样回答,语气轻松闲适,这是浮舟近来头一次问他问题。 “但不必担心,刚才你也听见了。第一次她说宁愿死也不要受这种羞辱,后来她真的要死了,也就同意了。” 浮舟汗颜,要获得宿傩的认可,大约都得死几次。恨海情天的极致恰如他追求武道巅峰的魂灵…… 她的确听见了他们的交谈。针对宿傩的提议“只要你立下束缚,我今天就不杀你。” 万当然被惹恼:“为了那种弱小的家伙,你要做到这种程度?!” 杀杀杀杀杀。 宿傩:“要再考虑考虑么?” 万:“你之前每次都没下死手--” 宿傩:“你要是不用反转术式不就能死了么,可别赖我。” 万:“我们还算同僚,你不会真的爱上了她并且要为她杀了我吧?” 宿傩嗤笑:“爱来爱去的,下了黄泉你就老实了。” 最后万选择提前老实,不过她嘴巴还是很硬,保持着败者的尊严逞强:“你没回答我,看来也不是爱。不然怎么连说出口都不敢。” 浮舟心想,多新鲜呢,她和万还的确都说过爱他。 但他只觉得恶心,还不给她吃饭。 万拖着残躯,离开的时候又颇意气风发:“但我能。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爱你。我比她更适合你,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鬼知道她又是怎么哄好自己的。 浮舟羡慕她的顽强身心,也羡慕她的能力。至于万拿它来做什么……也是她自己的自由。 哎,难怪说天纵英才,他们挥霍起来也叫普通人望洋兴叹。 而浮舟?她觉得厌倦。 知道了对方不会再给她造成什么伤害,宿傩又试探起浮舟来,不想她的态度竟然和此前略无改变。 浮舟的冷漠持续到宿傩明确表示不希望看到她再这样下去的那一个瞬间。此后,他们又重归于好,亲密无间。 不过再怎么说,她的敷衍也是时而能见到的。只在床上的时候,官能的刺激执掌身体,浮舟的一切最表露无遗。 某天,宿傩不晓得发什么癫,竟然搂着她问:“你不会是因为感情没得到回应才这样吧?” 浮舟沉溺于他的手,还有腹中口对大腿的厮磨,冷不丁听见这个说辞,因震惊而呻吟。 “啊?” 她这个反应,宿傩也就知道自己想了几天的事情错得离谱。 他一把捂住她的脑袋,掯在自己怀里:“好了,别说了。” 结果几天后,反而是他自己又察觉出不对,这样一个女人,说是爱他,结果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情感。 宿傩以为不成体统,她的情意莫非实则浅薄? 于是浮舟又被接二连三的找麻烦,起初只是坐的好好的忽然被他推一下,她以微笑回应,然后是他牵着她起来的时候会骤然松手,又不及时把她搂住。 浮舟不明白他又在闹什么别扭,但是无所谓了,这里的风都有腐败的气息,多一个烂人也无妨。 就像万十分好奇,为何无人领会宿傩的孤独一样,她也有一问如腹中茧要孵化:难道大家真的觉得…… 浮舟敛眉,终究不动声色。人世间的苦难多种多样,说出来只怕叫人腻味的。 不过她对万就不那么客气了,对方再次过访,浮舟也就当她是无害的客人,还让侍女为其倒水。说起话来,半点不相让。 她说浮舟配不上,浮舟就说他看不上;她说浮舟娇软无力,早晚殒命,浮舟就说宿傩之下,其实大家都一样。 好歹也是和同一个人相关联的生死之交了,比 起之前的万一出手她就狼狈离场;她被万单方面吓得魂飞魄散,能到如今不咸不淡地喝茶谈心-- 万还气得要死。浮舟觉得这样倒也不是全然糟糕。 至少宿傩施舍了她一点可怜的胜利感。 也只有从被拔了牙,卸了爪的猛兽身上能找见了。 几次三番的往来中,万终于讲明了她的意图,而浮舟早就猜到,毕竟万的心思已经传到连隔壁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荻花是个爱看热闹的姑娘,终于瞧到了邻居身上,手软嘴软也是毫无可能,近期的每一次拜访谈话都会有她的曲折恋歌。 庭院里何处有了破损,又为何不修缮,荻花好似知道的比她还要清楚。都是一圈一圈走下来的实地考察。 “这里,一看就是宿傩大人的斩击。” “这处……看起来是人站裂了石头。咒术师啊--” 说起这些内容的时候,她不无憧憬。 也许大家或多或少都期待着房子外的世界。 也许爱热闹又嘴碎是一腔精力被锁在庭院里的苦果。 不管怎么样,荻花之前说过:“她一定是来打探敌情的。感情里,权势和力量都有用,但要是没有感情……再怎么强势也是笑话。” 浮舟也认可,万大概是抱着不耻下问的心态,来看她究竟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自己这样子,也真是什么人都能来审视啦。浮舟摇头不语,只是人还未死,心中还有一口气,郁郁不得出罢了。 现在,万终于得出的结论,浮舟也听个新鲜,只听对方把茶杯一摔。 浮舟动都没动,低头摩挲桌面。有束缚,不怕。 “我懂了,其实宿傩根本不爱你。只不过把你当成宠物豢养。”万的嘴里都是嘲讽。 “如果你是被爱的,如果宿傩爱你,他怎么会看不出你的痛苦,还任由你继续痛苦下去?” 哦不,浮舟忽觉手心针扎一样疼,随后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指甲,它扎进了肉里。 浮舟对自己说:你被抓住了,给她说中了。万虽然很盲目,但没人说她不够聪明…人从乡野之地杀入京都,怎么会不聪明? 听万的口吻,还在为这一突破性发现沾沾自喜,浮舟也就放下轻率,侧耳倾聆: “可不要觉得我是爱你才发现的。你只不过是个可悲的小东西。” “看见名贵的马匹,贵族无用的猫咪,盆景里的花卉,就想到了你。就是这样的吧?你说是不是,浮舟?” 浮舟带着一些害怕,和少许期待听万说话,却发现讲到最后……对方还是希望她被刻薄的恶意击垮-- 这意味着对方其实发自内心觉得,说出【没人爱你】会让她发狂。 浮舟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万既然看出了她不过被当成玩具,却竟然不认为,她自己也是把自己当人看的吗? 也许时代如此,他们会发自内心以为,奴仆会爱上主人吧。 可是不是的呀,不是的,浮舟想,我其实想成为一个人啊。 第66章 她在苦闷的熏香里饮茶,吁出一口气。 “你在苦笑,是被我说中了吧!”万期待地问询。 浮舟答:“如你所说,我不过是摇尾乞怜的猫狗之辈。可大人却更对我这样谄媚顺随的个性多有青睐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到底有什么好逞娇的,等他改换了口味。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杀了。”万以为她在讥讽,遂反唇相讥:“反观我,我会与他并肩。” “……哎。”浮舟低着头,手背顶上发烫的脸颊,降了降温,怎么把她的忠告当成狐假虎威。 浮舟把答案留在心底:这意味着宿傩是个恋物癖,他不喜欢个性鲜明,能成为【自己】的,活生生的人。 无害的,顺从的,温柔的,无力反抗的,脆弱的,痛苦的。他就爱看这个,不是么。 这样的男人,他如果不喜欢谁,讨厌谁,难道是那个人的问题吗? 这些话她再也不会告诉万了,对方也无法理解,不然以她的观察力,稍加思考就能判断。 但这么简单的东西,就好像摆在面前的事实,浮舟目盲,他们却都健全,居然也都眼睁睁地放过去了。浮舟不自觉地摸上心口,这种感觉,是孤独。 万还在说:“你知不知道羂索,当然,多半是不知道的吧。那你可曾风闻过咒物受肉的复活?” 浮舟听都没听说过这个,但对方既然说得高兴了,就随便听听也无妨。 接着,浮舟又听了一通在咒术师死后,尸骸困着灵魂,化为咒物,留待将来找到合适的宿体,最终于百千年后的新世界重见青天的伟大技术。 最后,对方充满恶意地总结:“真是遗憾……你没有那个机会了。但我和宿傩会在你化为的灰烬上重逢。” 言者激情澎湃,情意绵绵,听者冷漠地想,哦,老而不死是为贼。 ----------------------- 作者有话说:桂花吹断月中香。李商隐 原意是月上有桂树,而月中的香气都被寒风吹断了。 浮舟:她空大了,但又被提醒了一通生死难料 万(空大而不知):自封本回合结算mvp 写个宿傩小剧场: 宿傩就像是那个你在认真洗碗,但他会故意在冲干净水,清理过池子以后,姗姗来迟,附赠带有料包少许与碎面几片的泡面碗的交往了两个月的男朋友。 你,是一个强调秩序感的人,但是宿傩不管。 筷子打在你手上,闪着一点油花,水槽沾染了白色高汤的颜色,热腾腾的还有残羹味道,替代了柠檬洗洁精的芬芳。 “哎呀,幸好你还在,正好你洗了吧。”他还故意吹了声口哨,“劳驾。” 其实人家早就吃完了,就故意折腾人呢。 嘻嘻。 如果你生气的话,他就:嘻嘻。 虽然他的朋友认为这是他不幸童年和封闭内心的表征,因为真正的感情总要触及更深,他应激了。 但你明显知晓,不管他们是如何称辩,你心底里都知道,他有一万种方法克服,最后都另辟了让你不愉快的蹊径。 他更倾向于选择伤害你,而不是反思自己。 你有的时候会觉得和他在一起是错误的决定。 洗碗只是一个日常生活的小比喻。而从小说开文到结束,浮舟实际都免于家务,毕竟这是二次元要是再干这个那完蛋了。 让一个觉得自己强大无匹而忽略了孤独甚至享受孤独的男人败犬一样承认自己其实很需要对方,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梗。更仔细一想,现实生活中的人之所以要避开这类,原因也相当充分。其中一条就在于,从开始到结尾的中间过程,想来不见得愉快~我是觉得不可以为了彰显最后的爱情而厚此薄彼了中间的苦恼。 如果浮舟看见,他也会喜欢他的强大,会喜欢他的慷慨,会喜欢他偶然露出的可爱小表情,再敬仰他从那样的时代里冲破出来的决心,但真实朝夕相处,要考虑的可就很多了(美女皱眉) 俗话说得好,加多宝和王老吉打架…… 浮舟说:我是饿了么 放在网络段子里很搞笑但是写起来还是痛痛的不是么。下个榜单见,大家生活愉快~下周就能发完这一回了 第54章 那天万是被回到房里的宿傩赶走的,而她摔碎的茶杯碎片有一片切伤了浮舟的脚。 最后也都被宿傩钳进万的血肉身躯中。 宿傩驱逐万后,回头就见到了席上迤逦的蜿蜒红迹,其源头正好是浮舟脚下。 而那个踩着瓷片的本人却茫然不知,还在往房间更深处的屏风摸去。 宿傩让她在原地坐下,先找到了令浮舟割伤的罪魁祸首,一片片搜罗,最后悉数交还给作俑者。 再度回来,将浮舟抱在怀里。他检查她的脚,又治好。 “踩到东西也不觉得疼么,还又走了几步,都压进肉里了。”术式无法 让异物凭空消失,宿傩就按着她的脚心,再确认:“没感觉吧?” 她心不在焉:“感觉到你在压我…对了,万说的是真的吗?” 宿傩按压的动作停止,过了一会才若无其事问:“什么是真的?” “当真能做到吗?把灵魂封存在肉身里。” 是说这个,宿傩也不知为何刚才听她说话心绪不宁,如今放心回答:“平安京方面正在着手建立结界……羂索是天元那边的,他的术式……” 浮舟听也难听明白,宿傩也看出来了,简要概括:“不过是个有点希望的设想,我并不指望。” 这下她懂了。 宿傩为人谨慎,讲话也精确,他说有点希望,说明足以取信于他。以浮舟的理解,这代表大有可为。 看哪,这些人因一项工程汇聚在一起,现在要暗地里开始做些操纵生死,愚戏时间的大事件了。 反观自己……嗯,算了,人家只要随便聚聚就能生出事来,她窝窝囊囊,活得也还不赖。 浮舟于是点点头,不欲多说,推脱道:“我困了。” “……”宿傩的呼吸清晰可辨,但他同样没再说什么,抱着她上了床。 浮舟没对这项骇人听闻的事业发表什么看法,但暗地里她联络了乌鸦。 浮舟指指点点:“人家怎么在古代就折腾出这些技巧了。比之我们的炼金术怎么样?” 说是【我们】,浮舟和锈湖这帮埃及风格的鸟人也不算一伙,这么说只是讨巧而已。 得到的答案也不负所托,并非无可奉告。 【他们是术式,我们是科学。再不济,咒术师还有一整个属于他们的黄金时代。】 浮舟险被这个挽尊的腔调逗笑。 咒术师也是人类,没听说谁遁入修罗还能化为飞鸟。况且这边这又是什么科学?中世纪宗教科学? 她表面上只说:“确实,人多的地方,做不成人,还能做养料。锈湖只是太封闭了。” 糟糕,被平安时代吃到人口红利了。 但或许因为她不可取信的笑意,乌鸦先生声明,浮舟与所有的器材一样,同样也是这片土地的财产。 浮舟笑不出来了。 她面向窗外,看了一晚上繁星,等她回到宿傩身边时,对方已经起了床,正在捏她的脸。 宿傩说话一如既往不好听:“怎么喊你都醒不来,还以为你死了。” 浮舟摸着脸,侧向另一边,嘴里说:“但愿如此。” 本性这东西,只要相处时间够长,谁都会暴露。 可困扰浮舟的是,坏日子也会有过去的一天吗,还是说它永不终结? 宿傩的手掌慢半拍拢起她的发丝,又过来贴在她脸颊,缓缓摩擦:“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危机四伏的恐慌感消失,宿傩的怀里暖洋洋的。浮舟有了短暂的依恋,然后推开他:“没什么,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京都?” “再等等……事情还没做完。”后半句好像是特意为哄她而强行添加的解释。 她心中无趣,暗自腹诽,这当真难为宿傩了,他不经常说废话的。 浮舟想到他和万那什么百年之后再相逢的缘分,又觉得埃及神话还是太全面。她心情低落地坐起身,找衣服披上,说好。 抱着她去漱口洗脸时,宿傩还一反常态地向她许诺:“不会太久…你以前不是还很期待来京都么?” 漫长的武人生涯中,宿傩的个性沉稳又强势,就算偶然沉住气来,也很快要反攻。他不会惊慌,也不会低头。 浮舟也同样过了惊慌的时候,她轻声反问:“啊,是这样吗?” 宿傩这才想起来,这次她对京都未表露分毫兴味。 他盯着浮舟的一举一动,见她没有丝毫匀过去的意思,按捺住不愉快承认:“……是我记错了。” 浮舟苍白的皮肤沾了水,侧身时有水珠滴到宿傩的衣衫,随着逸散的点点桂花香气,融化到布料里。她不为所动。宿傩的心脏好像也被这种不声不响的坠落击中。 第67章 浮舟那天没用早餐。 不知从何而来的悬空感,促使他承认,自己并非不后悔。 但显然,宿傩就算做错了事情,记错了,也轮不到她指摘。 更何况,他十分有七分确定,浮舟一定是或多或少的记得。 本来,他都不想和她计较。被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逼出了托辞,他回忆起来总是懊恼。此事已成常性--宿傩一有情绪在心里……浮舟就在劫难逃。 因为有能力的人总会转嫁自己的不幸。 万身上带着碎瓷片走的那天是霜降,而她全须全尾再来宅邸的时候还没到立冬。 朔风吹拂。 万来到墙上时,低头就看到了被宿傩轻轻推开的浮舟。 她没有依凭地踩在地上,光着脚,举止茫然,看着怪无措的。 宿傩在捉弄她,但万比起这个更在意的是,他格外注重尺度的行为--这家伙脆弱成这样,连带着宿傩都不得不只用对待花瓣和羽毛的力道推搡。 万看不得这些,再说她也不喜欢这种小打小闹的架势,便讥讽: “看,我说什么来着?” 浮舟忽闻不讨人喜欢的声音也不害怕,对方既然立下了无法伤害她的束缚,那就不足为惧。 听见闯入者的声音反而能帮助分辨里外方位,因为万总是在围墙那边。 浮舟离开了宿傩的搀扶,也不茫然了,她踮着脚尖就往回摸,想回室内去。 “他只会短暂的在乎你一下。就这样。”万站在薄而尖的墙顶,以为抓住了把柄,死不松开,且有心逗乐。 狂热的嚷嚷惊扰了宿傩,当然,浮舟心里嘀咕,不排除他也有来看笑话的意思。 浮舟呼出的空气结了霜,落下,又冻在了自己赤裸的脚上。 她脚下快被风吹死的秋草磨着她的皮肤,宿傩和万好脾气的说了几句话,像是故意要在浮舟面前炫耀。 浮舟连他们拿自己当笑话都不介意了,更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她又往前窜了两步,然后在身后两人好像很默契的一个微妙间隙里,浮舟说: “哦,我知道。” 她摸到廊柱,抬腿登了上去,走两步进了房。 浮舟算是理解了,万虽然被宿傩各种意义上伤害的很深,但她从不气馁,而且把他看得很好,觉得他是很有魅力并且能够被征服的男人。 实际上,浮舟以为,说宿傩【短暂在意】都是抬举。 宿傩已经是这样一个人,惊鸿一瞥的爱意顶多就是新鲜的玩具。爱情像宗教,不信者不会回心转意。 他……久旱的枯树未必企盼甘霖,或许报复性的雷火更佳。 浮舟入室内,掀开挡人的帘帐,坐在几边喝起茶,对外面的事情不闻也不问。 再后一段日子,宿傩忽然又不爱折腾她了,恢复了倒计时不明的正常。 浮舟推测这是好胜心驱动的产物,或许宿傩对她和万达成的共识很不满,想要身体力行破除此认知。 冬天很快来了,霜雪俱落,去年这时候浮舟还在雪地里等死,今年有了暖炉和抱枕。 可惜抱枕长了嘴。 她么,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凄苦的宿命不会因为哀愁而减少。浮舟默默地把自己分割开来,每天刷新自己的身体状态。 荻花在小雪这天过访,对浮舟现在所处的环境大为不满。 她还是擅长评头论足:“外面看的还算体面,里头院子怎么还没修好?” 浮舟猜的:“他们没钱了。” 对方立刻噤声,可不敢议论藤原家。 但她觉得浮舟状态很好:“前些日子母亲 得了疟疾,我也发热,到了冬天真是容易遭殃。神明保佑,你一点事也没有,现在看着还比秋天更胖了些。” 浮舟又和她在这个翻修了几次,最后大家一起摆烂的园子里逛了逛,等到了流水都冻结的池塘,那里还有东倒西歪的荷叶干茎。 由此可知,这地方是夏天保留下来的。 荻花感慨:“没遭咒术师的毒手,但天凉还是免不了枯竭的命运,他们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荒败。” 浮舟因瞧不见而没有这种忧愁,但对方说的对,死亡都是一样的。 她柔柔地说:“这样也不错,秋恨已成。” 回到房里暖身子,荻花打了个哆嗦,只喝了一杯热茶便要归家:“我得走了,你们这里的冬天人又少,景象又这样。看着愁人,也只有这边外面的竹林和水潭稍显风雅。” 浮舟想,风雅的处所可能是里梅故意保护的风景,为的是宿傩像这样坐在房间里,也能看见。 至于别的地方嘛……烦不了啦! 她也不挽留,心里知道这个落魄的地方对方大约再也不会踏足。 毕竟生了一场病,又是冬天,没人会喜欢任何勾连得起风烛残年这个词的地点。 就连浮舟自己,也时常觉察自己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再和宿傩,还有万说话,偶尔和里梅说两句日常用语,她后来就再也没听见过他。 宿傩说的过些日子比预想的要更长,也许到了新年他们都不会离开,但浮舟有时怀疑,他是否特意不说事情已经办完。 也许他不必留在这里,但他想等她问他。 浮舟没问,她夜夜在宿傩的影子里睡觉,摸着他的轮廓起床。 他们天天都能碰见,但她总是轻飘飘的,转个身,他就会担心丢面子的也无视她。 宿傩……并不好受。 浮舟太冷了,不管是态度、体温,还是凉飕飕像霜风的语气。 不过他也明白,只要他命令她,就像上次一样,或许浮舟又会变得温柔又娴静。 但宿傩重新想起她热衷于转身扭头的姿态,发觉她如今也是这样的。 只不过她不爱搭理他。 生活乏味,宿傩本该想说其实浮舟也一样:如果她让他感到无聊,那么按道理,他就能随时叫停。 随便摆脱她,比方说,把她丢在这里,自己到别的地方去,眼不见心不烦。 或者干脆…… ----------------------- 作者有话说: 浮舟:累了,我有魔芋爽 宿傩:(以为)浮舟大小姐想让我告白。 宿傩恶向胆边生,然后膝盖一弯---坐下了。 第55章 然而,良心不是宿傩会考虑的事情,本心却是,他也觉察--比起纯然的幻梦,浮舟更是别的什么东西。 比方说,他在数不清的她不搭理他的时候意识到了,自己比【短暂的在乎】更持久的关注她。 浮舟身上的香气像秋天的尾声,现在是冬天,有些迟了。 如果在早些时候,宿傩本可以在她那天回到房间时,就向平常一样驱逐万,然后随口告诉她,这也没什么让他说不出口的,只是随便的,恰逢其时的,嘴巴开合轻声讲出来: 不是的,浮舟,万从来爱嚼舌,说出的话也荒诞不经。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事到如今,想要破除这段时间的沉默,就像扫除为期一个月那么厚的雪,颇有点积羽沉舟的意味在其中。 太迟了。 现在想自顾自地逗她开口,可能有些难。 于是在这样的冬天里,有人觉得不祥,再也不踏足这个地方;有人觉得无聊,忘记了时间;还有人几乎沉溺于旧时光,甚至颇有些觉得如今的生活棘手,心有隐忧,认为料理不了它。 在一个下大雪的日子里,浮舟和里梅和宿傩齐聚一室,左边是冷冰冰的,右边是热烘烘的,浮舟趋利避害地往右边靠。 身上散发出无所事事的悬空的忧愁,当被宿傩随手往怀里拽的时候,她也就像牛犊被牵到歧路上。 被命运遮住眼睛,难免迷失。 宿傩对浮舟说了话,他最终没决定威胁她:“元日将有祭典,京都会很热闹,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浮舟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耽误了一季,所谓轻掷韶光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如果浮舟能看见,她会见到宿傩等他回应的表情,脸上的阴影,眼底的些微柔情,手指晃动的期待。 不过她就只是随手打发了平稳的声音:“……”浮舟先是张口,气流从咽喉里窜出来,但她又闭上嘴,举起手左右摆了摆,意思是不要。 她还用手心覆盖上宿傩的手背,想让他松开拽着她的臂膀。 浮舟不知道,这只娇弱的手甩不开强壮有力的臂膀,却能掐死一个犹犹豫豫的念头。 不过就像她嘴巴张开了也不愿意多说两句话一样,她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宿傩不移开手,甚至其他的手臂也都纷纷缠了上来,浮舟不爱自寻烦恼,也就由着他禁锢。 到晚上,他还哪里也不去,就贴着她,浮舟感受到了这种难得的毅力,也听见他的呼吸,她伸手摸了摸宿傩的脸,连带着碰到了粗糙的异面。 浮舟想起来,上次,她这么做的时候还是在未到京都前的树林里,那天宿傩把她丢下了,她有点伤心。 第68章 可后来他回来了,她就亲了他一下。 宿傩的呼吸声停了,不再有潮湿的热气,好像浮舟不是在摸他的脸,而是在掐他脖子,让他窒息。 但这次,浮舟很快缩回胳膊,所有不愉快的回忆在一触即分的手感里,噩梦般苏醒。 在那次,她就是这样抚摸他崎岖的脸,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可能还会发生一些次数,然后他永远都会这样对她…… 她想起来了,倒不如说是难以忘却。 于是浮舟偏过头,把自己留在噩梦的余韵里。这个男人几乎没有怜悯心,这里又何须自作多情。 很久以后,她没睡着,宿傩也没有。他叹了一口气,问她:“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告诉我。” 浮舟拒绝应答,额前柔顺的发丝晃也不晃。 可他接着说,嘴巴里吐出的话恰如蜜糖之于飞虫,诱人黏腻也危险得引其溺毙: “舌头,眼睛,别的什么?我可以都给你。” 这句话以蛊惑般许诺收尾:“这是束缚,我不会违背。” 而后,浮舟不复先前的冷淡倔强。春暖花开的气氛奇迹地降临在这个冬天里。 浮舟听他说话时,原先是慵懒地想,他发现了呀,不过以宿傩的才智,那两次又略有蹊跷,想到也寻常。 后来他说,什么都可以,她有点在意,于是收敛了不悦的情绪,思考起来。宿傩喜欢戏弄她,万一他是在骗她怎么办哩。 最后,他简短地概括:这是束缚。浮舟一愣,哎呀!这可真是…… 宿傩这么说,是觉得她没有威胁,还是甘愿多出让点利益? 这不重要,浮舟不再好奇细枝末节,她开始把头靠近他的胸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被盼望着的缥缈声音终于落地,游荡在温暖的床榻与帐中。伴随她毛茸茸的脑袋久违地抵在他的心口,温顺柔软如往昔,宿傩的一颗心也落地。 浮舟讲话的口吻像一个秋日里湿润的凌晨,桂树结出黄黄的小花,上面露水还在倒映月亮。 宿傩在已经暗下的房里凝视浮舟,她发顶绕了一圈浅淡的光晕,连头发丝都在畅快呼吸。 “直接说你要什么吧。”有什么线索被勾连到一起,但宿傩不去捕捉,放任它断开。他一锤定音。 女人歪着耳朵低头:“大人什么都会给我?” “对。”他倒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浮舟仰起脸朝他,脸上有珍珠光泽,嘴唇鲜红,开合间说出荒谬的话:“那你会愿意为我掉眼泪吗?” “……你在说什么蠢话,浮舟。”宿傩从她脸上天真的笑意里看出讥讽,心里更生焦灼。 她胆敢愚弄他? “哦,且不要那个。”浮舟看上去有些失望,好像她刚才是认真的一样。 然后她再开口就没有悬念。 “大人听说过月光王祈头的典故吗?” 废话,宿傩当然知道。 《佛说月光菩萨经》中月光天子对臣民有求必应,有日一恶人觐见乞头,他也同样依照【普施一切】的标准允诺…… 王把自己的头发拴在花园的无忧树上,手挥舞利剑,身躯便倒地。 浮舟不会是想-- 就像特意要印证他的想法一样,转眼瞧去她不怀好意的嘴唇堪堪又张开。 宿傩冷冷打断浮舟:“你说错了,他是被要求布施的那个。” “是,是。”浮舟一愣,然后笑了,似乎是为他的冷 不丁纠正,那毫无必要,因为两个人都清楚彼此的意思。“是我用词不准确,毕竟在您的学识面前,我什么也不是嘛。” “那就当我是恶眼。”浮舟幽幽轻诉,手指亲吻般点在他腰侧,慢吞吞的一路向上,直到触摸他脸:“宿傩大人可愿施脑垂怜?” 她说完了这个,就没再抬头,手指也不碰他发热的身体了,大抵心中早有预料。 ……过了很久,但中间的沉默不至于杀死谁。 果然,宿傩说:“好。” 浮舟释然了,他对自己也同样冷酷的样子,知道这件事情……多少也让她高兴一点。 他粗粝的手一把攥住浮舟的手,指尖的尖摩擦她细嫩白皙的手背,享受她带来的柔软触感。但无论如何抓握,都不如刚才被浮舟自己逃掉的主动触摸。 浮舟的触碰很温柔,她的声音也是,至于她说出来的骇人内容,也就因此无关紧要了起来。 自己真是疯了……她病的也不轻。 宿傩的声音并未对自己送命诺言有丝毫动容,深沉低语:“你要怎么做?” 浮舟因为他的问题而开始思考,他却自己打断了进程,吁了出一口气,结束了月余的冬天。 宿傩主动干扰她。他把她的手递到唇边,嘴唇包裹着浮舟的指尖,亲吻她透明带粉色的指甲,让明润的甲缘更有光泽。 “总会知道的,现在,我们做点别的。”他告诉浮舟,本来是想说做点久违的亲密事……可还没想好,言语就先蹦了出来: “我不需要宠物,你什么都不知道--” 宿傩说到此,忽然看清浮舟挑起的眉毛,他压抑地停顿后放松咽喉,安抚她又安抚自己一样继续说:“不会是短暂的在乎。浮舟,你是个招人在意的女人。” 浮舟还未听完就低下头,宿傩看不清她的脸。 她另一只手指又在他的皮肤上跃动,沉默像一阵风般吹过后,浮舟点点头。 她听起来很冷漠。 “但愿如此。”说出的话和上次如出一辙。 又过了些时间,浮舟很妥帖地询问:“做点别的什么?” 宿傩已经失去了【别的】心思。 他当然不会理所应当地觉得说好了事情以后,一切的负面情绪就能得以抚平,要不然他早就背靠藤原家,乐享现世安宁。 但宿傩吃惊于浮舟为人的冷酷,这和她以往表现大不相同。 一通施舍和两句半好不好的话不足以教她心回意转,她居然还在生气。 “你身上很冷。”他在她没办法看见的地方凝视,缓声道:“靠过来些,我抱你睡。” 她照做。 浮舟也很好奇,要怎么样得到宿傩的脑子。 作为一个自认知为人类的个体,扪心自问,她是不敢随意允诺别人把脑子拱手送人的。 宿傩竟然毫不犹豫的同意了,抛开别的不谈,仅这点就可敬。 她去请教乌鸦先生,对方则认为这不必担心。 【到那时,你会知道的。干得不错。】对方照例夸奖她。 她又问:“如果他发现了该怎么办?他挺聪明的。” 【这分情况。】 浮舟立即表示愿闻其详。 【如果他默许,你就成功了。他不配合…你就失败了。】 听到这,她感觉被耍了,转身就走。 再醒来时,宿傩的呼吸均匀地拍在她后颈上。浮舟不敢回头,她拿不准状况。 为什么事情就不能直接在他允诺的时间点干脆利落地完成呢? 比如昨晚,他就不能找棵树…… 难免会这样想的吧……好吧,一般人不会这样想找死的,再说宿傩根本也不是经书里高尚的国王。 浮舟呼出一口气,清醒过来,又觉得嗓子干,她低下头想眼珠嘴唇轻咳。 宿傩却不等她,撩开她落在面颊的发丝,吻贴面印下。 像温热的雨脚落在湖面。 他还维持着先前的镇定自若。 “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浮舟突然被问到,她上下牙一磕,打了个寒战。 宿傩笑着低声说,每次吐息都让她喘不过气:“昨晚不是还神气活现的,胆小鬼,不敢亲手来取吗?” 但浮舟并非胆小如鼠的懦夫,她辩白:“我又看不见。” 宿傩立即追问,似乎对她的可能作案手法还格外有兴致:“看见你就敢了?” 停顿,她抿唇后慎重地说:“砍头有什么难的。”有刀就行。 “喔,你想取我的头颅,真是残暴呐。” 浮舟听他讲到残暴,嘴角扯出僵硬的笑。 她的情绪面具戴到午后。 ----------------------- 作者有话说:宿傩:无法低下高贵的头颅,但我可以为你挡子弹,后面忘了,我可是认真的xox 浮舟:(ovo)好嘟! 浮舟:今天我决定要进行一项之前从未有人达成过的挑战。两面宿傩来到京都已经快有一年了,我能否在有玉玉症的情况下掀起宿傩的头盖骨--这真的可能吗?真的能被完成吗? 第56章 午后阳光洒向积雪,但寸步不让的冰冷反攻陷了庭院。 浮舟在阴暗的卧室里喝热汤,她动作停顿于乌鸦在脑中说话。 【来了。】 光洁的陶具水面上吹起了一个泡,浮舟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谛听庭院里的声响。 浮舟特意在餐后逃开宿傩身边,在入睡之前都不希望被他碰到,生怕他问出难以回答的问题,而现在也如她所愿…… 第69章 寻觅不到宿傩的一点踪迹。 浮舟的倦容随起身一扫而空,她摸索着往庭院走。 心中所想若是不说出来,就没人能听见,但她亦有顾虑……想沟通乌鸦,却不想被宿傩听去。 现在也不好顾及这些了,浮舟小声问:“你不要只讲一半,我听不懂。” 然而乌鸦却不再应答。 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摆架子吗?她都冒着风险开口了!? 浮舟几乎是惊慌地僵立在原地,直到乌鸦又在她脑中发出指令: 【已经好了。】 没等她高兴地歪过脑袋,乌鸦又说: 【你不要站起来,宿傩在看你。】 她几乎要怀疑这中间是否有什么时差,或者说这边的家伙也恶劣得很。 她的脚步声早就响起一串了! 浮舟抠着门框而站的姿势,或许已经维持了她的半辈子那么长。 畏畏缩缩的身形在被熟悉的手触碰到时冷汗直流,而宿傩的下句话更叫人煎熬。 他问:“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把浮舟吓了一跳,这人怎么……他怎么还一副没事发生的样子找她说话呀! 她恨不能从乌鸦身上偷来眼睛,亲眼瞧一瞧到底如今是怎样一番光景。 宿傩一只手掌扶着脑门,其余的都在浮舟身上。也许牵扯到某种成瘾性,但他不想放开她。 柔软的触感,微凉的肌肤,芬芳的香气,尤其当她不着寸缕时袒露的一切。 与浮舟同在时,宿傩自知干渴而躁动,而她逃开时,他亦不能做到不想她。 这些事情当然是隐秘的,说出来她怕不是要得意坏了。宿傩还是更爱看她费劲苦恼又犹豫的娇态。 …… 午后,宿傩坐在房门边,阳光堪堪照在衣角,他目光却不向打理整齐的庭院,偏朝居屋影中被遮掩的女人。 她优雅端庄,姿态得宜,正在饮茶。 忽然,咕噜咕噜,杯中浮起连串气泡,然后她身上的时间就像被拨停,一动也不动了。 也正是此时,宿傩觉察到了庭中异动。 蝴蝶的鳞粉自半空无声落下,光下像雪,水上像沙。 它们 自是从水面之下的空间穿梭而来,团团聚聚,最后汇成半人高的整体,色彩斑斓到让人犯恶心。 不对称的颜色,体型嵌合,巨大无匹,振翅如苍鹰,阳光下投出一片阴影。 是咒灵么? 不,如果是咒灵,早在聚合之前他就该感受到咒力波动,甚至在它生诞前。 宿傩侧过脸,副眼觑见室内浮舟挣扎着站起来的影子。 啊,是她。 身上的秘密真不少。 他又安然斜靠外墙,静待出水的振翼生物遨游而来。 一次,两次,三次,无风的地方,它还在飞翔。 蝴蝶翩然而至,金色的,紫色的,黑色的,绿色的,拼合而成的色斑集结物落于宿傩肩膀。 宿傩伸手,削去其一小片蝶翅,转头看浮舟,她毫无反应。 唔,不存在感官通觉, 他又捋直了粘手又扎人的弯曲触角,浮舟扶住门框,比起惊疑更像好奇。 宿傩扭断了黑色触须。 实物,离开本体也不会消散。 蝴蝶振翅,周围没有风,宿傩也停止动静,观察它。 其凌厉的翅缘似锯齿刀锋,在他并无阻拦意味的审视下,缓慢地、无痛地、无声地将他的额头一分为二。 无声的院落里,宿傩审视着有着可怖口器的鲜艳物种。 它的喙如针扎一样提取了他的脑浆。 就这样,消失殆尽。 被寄生的觉察与厌恶环绕着他,耐心的腐蚀在回头又一次见到浮舟置身事外地脸庞时有所缓解。 她这份迟来的惊慌为这一时刻更添滑稽。他想,如果她知晓几步之外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宿傩眨眼,再侧头看向肩膀。 如今那里什么都没有,好似幻觉,但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东西被剥夺不见。 庭院里有落雪,阳光正好。 “你不要只讲一半……”像是听见另外一个世界之音的女人倔强地开口,“我又听不懂呀。” 宿傩乐见她一副受迫害的样子,好整以暇,挑逗她。 “……”浮舟罕见地鼓起嘴巴,幼稚,像生闷气。小孩子一样。 他挑了一个她快要放下心来的间隙,开口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浮舟手臂一阵颤抖,回答当然是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嗯?”宿傩用手指挑起她耳边长发,指节故意剐蹭到敏感的耳朵。 【他在逗你,但不重要,已经结束了。看得出来,他对你还算照顾。】 听到这话,浮舟已经发软的双膝,无端硬了起来。 这是浮舟最不乐意听见话 她在宿傩怀里站直了身体,虽然也才堪堪到他胸口,那领口刚好碰到她的鼻尖。 浮舟梗着脖子:“什么都没说,您听错了。” “……真是没想到,所有的借口中,你挑了最让人恼火的。”好端端的,她怎么就…… 浮舟挪开了脸,为宿傩抚平衣襟。“那您帮我想一个吧。”她像是破罐子破摔,“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呢?让人怪累的。” 如果有可能,她情愿和这个庭院连带着宿傩一同化为灰烬,但她又自知没这个能耐。她恨恨地甩开他的手,背过身。 “呵,你又在急什么,身藏秘密的人又不是我。”宿傩的手又扣在她肩上,浮舟身上背负了一座大山的重量。 但她没叫出声,在疼痛中短暂忘掉了不该有的情绪,试图遐想宿傩此刻不体面的仪容而平息心绪。 心脏与大脑,人没了它们中的任何一样都得死,但他还能勾勾手指就牵住她。浮舟自知不足以逃开。她什么都不知道,又莫名其妙被惊吓了一通,有没有可能,如果没人通知她,她其实根本也不想掺和的呢? 浮舟心里一肚子郁结,也许她应该更和缓,毕竟照理说他帮了她一个大忙。 但看起来宿傩像什么也没有损失的样子,然后呢?然后就有人来告诉她:结束了,他很照顾你。 “你别碰我。”浮舟细若蚊吟的声音响在房间里。 “……” 浮舟听见他沉闷的呼吸,想到雷暴来临前阴郁的空气。她下意识又颤抖了,咬着牙开口,却被先一步噤声。 宿傩一只手就提起她的衣带,浮舟在几乎要勒断她的气力中撞上了他的肩膀。 他悠闲的声音和粗暴的动作鲜明对比:“越说越离谱,体型稍小的犬类在遇见强敌时最爱叫,殊不知咽喉早已在他人眼中锁定。我劝你少说两句为好。” 宿傩的脚步往天寒地冻的庭院里去,他跃上围墙,远处传来街上的声响。浮舟被扛在肩头,肚子顶在他结实的骨头上。 她并非格外冲动的类型,现在更是一言不发。 “冷静下来了?我刚想说这个高度也够摔死一个你,开口前多考虑考虑代价。”宿傩为她带来死亡的新鲜讯息,让浮舟在坏兆头里受惊。 他可能也觉得没了脑子的人是她吧?要不然怎么忽然说尖锐的话。 她的哀伤面孔隐在他后背,肢体没有挣扎。反抗无用,浮舟深知,而且提问也是一样。 然而她还是问了:“你又威胁我,这样做很好玩吗?” “总的说来,”宿傩语气清爽,身板也硬挺,“有趣得很。” “这样啊,看来你在砍掉我头的时候,没能获得相当的快乐呢。”浮舟郁郁的声音从胸腔里像烧水一样冒出来,也像破茧,飞到宿傩耳中。 宿傩睁圆了眼睛。 …… 浮舟勇敢的壮举为自己争取到了多两天的时间。她问出那个问题以后,宿傩反而不想和她说话了,也算顺遂了她的意。 那天,他不言不语,又把浮舟从“高得够摔死一个她”的围墙上扛下来。 沉默是一种让步,但浮舟不为所动,她忍着胃部被顶压的作呕,轻轻柔柔又释然地开口:“玩具被摧毁了反而是使命上的圆满。真是三生有幸呀。” 这句话就像笔落在白纸上,纵使什么都没写,也有了墨点。更何况她已经叽哩哇啦说了两句。 但不可挽回也没什么不好的,浮舟情愿戳破它的是自己。 宿傩能帮到她是一回事,但她深受盘剥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那之后,浮舟安享两三天的清静,缩在帷帐里的床脚,宿傩也不来打扰她。 这时候反而不说自己就是以虐杀小动物为乐的大魔头了,动不动把她比作小狗小猫和老鼠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在第四天,他端了一碗糖水到她嘴边。宿傩说:“已经是新年了。” 浮舟没力气躲开,甚至没推开他。她问:“是哪一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见瓷碗被搁置在桌案上的声音后。她忽然又感觉到脸颊与嘴唇上的触碰。 第70章 “关于……那个,以后不会了。”宿傩在上面说话,“而且你现在也好好的。” 浮舟自知和宿傩无法达成一致,也知道自己的遭遇不过是他口中笑谈。可先前无论如何也要吐出来的抱怨,如今反而被一句“你还好好的”打消。她还好吗?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好的,但愿如此。” 不久,宿傩的脚步伴随嘀咕声远去:“真是,我都还没多问她。” ----------------------- 作者有话说:写这个取脑的时候想到了天堂岛里父慈子孝的大变虫人环节了。老实说,虫子变大了还挺吓人的,你说对吧万? 但宿傩应该就不怕虫子,他胆子大得很。 之前浮舟一路上不吃不喝没事是因为这是记忆,现在宿傩脑袋空空安然无恙也是这么回事,思索着估计也要想明白咯。 明天写完这回。下次是最速通关。 第57章 浮舟内心并不平静,那个问题还在困扰她。她没办法忘记乌鸦随口评价的那句宿傩还算照顾她。难道这竟然是真的吗?她觉得不该是这样。 也就是又一阵子后,乌鸦又落在她的屋檐上。 飞鸟本不存在于这个季节。 【我看见宿傩不在。】 理论上 ,乌鸦也不该会说话。但他说了。 浮舟慢吞吞地挪到走廊上,吹着凉风,对前来劝她回房的侍女摆摆手:“我知道他还在忙,没回来。” 这是把她当成盼男主人回来的怨女了。 浮舟不在乎她们是如何看的,由着人误解。 寒凉的风让侍女们不愿出来,她也乐得独处。 “所以,你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宿傩曾诊断,浮舟身带寒症,但现在她也不计较什么阴阳五行的学问,坐在地板上犹处春夏。 他回答:【我来带你走。】 “我也没说这就要离开呀。”这会儿她倒开心起来。 或者故意套上幸福的遮掩。 【我活了许多年了,浮舟。】 浮舟忽然说:“宿傩其实对我一点也不好。” 【所以你可以回旅馆休憩。】 风穿过竹林,吹在浮舟裸露的小腿与脚踝,罗袜摇摇欲坠,她还勾着脚。 她听明白了,困扰了自己好些天的问题,在宿傩那里差不多是个笑话,在乌鸦这里,更是轻如雪片。 “……你前几天还说他颇为照顾我的。”热气自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你提出的事项,他本可以听后就杀了你。但他没有。】 【你的经历或许痛苦,但他的遗产却很宝贵。】 够了,浮舟想到冬风正钻进她的衣服,想到黄昏日暮的余温和熏香残留,孤独感深入骨髓,在她周围撑开一片玻璃罩-- 然后别人就可以在展览柜外观赏展品了。 听说幻想被害是一种强烈的自怜行为,但她一刻也没办法停止这么想。这是应该的吗?这是不应该的吗? 纠结于这些真的又有意义吗?她头晕眼花。 “好吧,你说的都对……我离不开他。”浮舟低下头,扯了个借口:“而且我喜欢他,只希望他能更爱我一点。” 浮舟忍着呕吐说出这句话,于是好像所有的悲剧色彩都有了源头,其名为爱。 只有浮舟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她自卑并希望着至少他们没嘲笑到真正的她。 好歹她还能保留点尊严。 【距离会延长思念,况且,旅馆现在是春天。春天并不冷。】 浮舟还是没抬头,勾起的脚尖放下,于是未经束缚的足衣脱落。她忍不住想,这些遁入修罗的家伙心里难道只有工作和预算管理么? 其中的滑稽让她稍稍放下了心中不平。 乌鸦不屑于理解她的想法,还在劝。【至少不会让你感到痛苦。】 当真?浮舟微笑着深表怀疑。 【旅馆更温暖,舒适,你会有合适的菜谱,甜点。】 她光脚踩回地板,扶着廊柱起身,准备回室内取暖。 【我可以在之后几次让你看见。】 浮舟停下脚步,半回头:“细说?” 随后,一个自称因情爱发愁的女人,以及一只心中只有炼金损耗的乌鸦,在接下来的时间内,终于达成了一致。 他说,她说,他再说,她迟疑后终于点头。 【但是这是有限度的。只有一段时间。】乌鸦说。 浮舟点头示意。 就在她的下巴低下同时,庭院里斜阳落下,但时间却像在倒转一般,变得温暖。 簌簌风卷过不知何来的桂花,裹挟黄昏的气味送往她那。一场飓风到来。 浮舟跪坐在室内,一身绫罗绸缎,袖子裹住细瘦的手。侍女的裙袍被风牵引,惊叫着往更深的门扉处跑去。 然而她却伸手,顺从向外。浮舟在逆转季节的秋风里叹息,对空气说:“那我们走吧。” 于是风暴中桂子摇落化蝶,抖散的鳞粉为她揭开眼帘,此前未目睹过的景致,现在纤毫毕现如画卷。 浮舟看见了,门外长廊蜿蜒,竹林幽深,旁边有一潭深水;身上陈旧里衣,柔软曳地。低头伸手,一双娇小的手从袖口探出,前后翻覆。 这是主人首次在尘世中见到它。浮舟甩甩手,步入花雨,头也不回,被金色香风带走。 …… 宿傩在路中隐约感到不同寻常,但左右与平日并无不同。 直至靠近庭院时,一片哗然骚动,他的视线随众人的议论难得向上,仰望天空。那里有是裙角纷飞、被金蝶簇拥的浮舟。 她在夕阳里向天上飘,宛若神女。 似有所感,浮舟垂眼,与地上的宿傩遥遥相望。她第一次看见了他。古怪的四臂的男人,紧随其后的白发侍从。 而宿傩在她回首时,看见两只在浮舟面上遮眼的蝴蝶,振翅如眼睫眨动。圣洁美艳的女人陷于鳞粉中,及腰未束的黑发在天空铺开一道扇面。 他见到天上的人对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没理会议论纷纷的人群,宿傩回到庭院,见到了廊中拖曳到室内的三层外衫,还有不知何时遗落的遮眼缎带。 如果天幕是河流,那云层是舟,如今一切都明了:浮舟划开夕阳的波纹漂走。 宿傩沉默弯腰捡起缎带,上头还有其主人残留的桂花香。很快,庭院里雪消风平,天上剩一轮摇摇欲坠的太阳。 或许又过去了两天,也或许是三天,于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宿傩在屋外竹林里找见了身着单衣的浮舟。 她没了呼吸,沐浴雪中,手上泛青色,脸庞苍白。 表情不必看,定然是平静的。宿傩又想到她那天问他斩首是否有趣的事情了。 他向来不言说悔恨,只把人抱到廊边。行动过程中,宿傩发现她手中握着一物,只可惜攥的死死的,想不损坏她而使之张开手,绝无可能。 要说惊心动魄的美貌,浮舟是没有的,偏偏次次让人挂怀。 宿傩自己也奇怪这份执迷的态度从何而来。细数过去如梦般的记忆,未见她有多么端庄或高雅,而他一贯不屑于轻佻的风月多情,直来直去随心所欲的生活才是他的选择。 可情爱之事的确……遇到了总是不免上心。 宿傩分明已经堪称盲目地忽视了其中诸多不合理之处,还为她心中的忧愁而在白日里刻意离开,好让浮舟独自消磨时间。 未料她还是自处时有了决断。 宿傩的思量被濡湿的衣衫打断,他注意到枕在他腿上的她的手里化开一滩水,还有块滑落出她僵硬手心的剔透小球。 这才知道,浮舟手中所握是一团雪凝成的坚冰。 他盯着她灵魂脱体的躯壳,到底哪个才是她?洋溢欢快向高天而去的,还是这个安详静谧的。 但至少他这次不会知道了。 次日,他们收殓了尸体,他把她埋进竹林间。空无一色的白雪之间,只有一池深绿的薄冰,时间也定格在这凝滞的瞬间。 ----------------------- 作者有话说: 这章其实磨了有3个月。第一版浮舟飞天应该2月就写好了,动不动小改一下直到最终发出来。 泡在李商隐诗歌里好一阵子,参考了李贺小传,联想到嫦娥奔月,又想到童话里的升天与死亡和不灭的灵魂之类的议题,然后跑到美人儿蕾梅黛丝被床单卷走。 学杂了…… 当然啦,说到死亡还有化蝶的典故,这里采用的蝴蝶意象是古希腊,蝴蝶=psyche=灵魂。 结束后灵魂脱体回到锈湖,却依旧是被禁锢。 再详细讲下乞脑的典故。 《佛说月光菩萨经》讲了一个月光天子的故事。他就叫月光,有两位贤相辅佐,他本人是有求必应的贤王。把宝库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国民一起享用,众人安居乐业。 某日所有臣子都做了噩梦,梦见王被奸人所害。 可第二天月光天子恍若不觉,召见大臣还说:【尽我寿命。施于众生。不得间断。】有生之年都要有求必应。 第71章 后来恶眼就来乞头了。中间又是天神垂泪降雨,又是官员阻挠,但凡此种种都被邪恶的坏人破解,最终来到王的身前。他请求:【王慈愍普施一切。我今远来。只乞王头愿垂慈愍 。欢喜布施。】 月光周围的官员当然是“哎呀大王不可以”“补药哇” 但他本人当然是不听不听,恶眼轻轻一要,月光就给了-- 死掉了。 故事到这里其实还没有结束,因为讲故事的人是释迦摩尼。他说:月光就是我的前生。 结愿重,今生受苦,来生幸福 有的话不在于它的内容,而在于说出来的是谁。释迦摩尼背书,格局又高一层。 李商隐写过一首《提僧壁》: 舍生求道有前踪,乞脑剜身结愿重……若信贝多真实语,三生同听一楼钟。 (其中乞脑就是用的月光天子的典故) 翻译一下:舍身修行,参悟佛法,此事有迹可循。其中法理高深广妙。如果我能参透佛经真言,那么过去未来、当今三世,便能一同觉悟。 浮舟的精神状态没有佛学经典里圆融,更多的取的还是【若信】。 那是信了还是没信呢?还在挣扎和迷茫吗?佛经里所有的苦难都有尽头,她的也会有吗?何当百亿莲花上,一一莲花见佛身?还在挣扎吗? 有关三生、乞脑与了悟。 各种意义上都很锈湖所以我闻着味就写了。极致的物哀相配主题。 回到咒术回战,其实原作里释迦摩尼指代的角色应该是小五 浮舟之所以用这个说法,一方面是因为她以后或许有机会三生同听一楼钟,另一方面是讥讽。 弱势的人阴阳怪气也只能很委婉得来,像宿傩根本就没听懂浮舟这是在说他凑。 【最京都】 最后首尾呼应回到标题。 原诗的意思是风寒露重,诗人望月愁苦。 这里牵强附会,是在宿傩视角,他看见浮舟乘香风金蝶而走,金蝶又落下一地金桂。所以就幻想或许浮舟是跑月亮上去了。 就算看见了尸体,也不太想她死掉嘛。心里眼巴巴的希冀下一次相逢 他蛮喜欢她的,也时常容忍。但宿傩这样的人的喜欢,在浮舟看来与折磨大同小异。 他和里梅固然是良友佳话,但那建立在里梅100%追随的基础上。说到爱情那就不是一回事了,总有相左的时候,总会有矛盾,而宿傩如何应对矛盾? 哦,他不擅长这个,擅长杀杀杀杀杀。而浮舟弱小畸零,可能会让他想到忌子时的自己,但对方一直以来都是人类的活法。 他注意她,被她吸引,被激怒,想要欺负她,最后还是一次又一次的看她,也都有迹可循啦。 好扭曲的爱情啊,天天把小狗小猫老鼠挂在嘴上,以后也要做浮舟的小狗喔? 下次是牙齿,很短。[玫瑰] 第58章 浮舟那里的日子诚如乌鸦先生的允诺,畅快了起来。 有吃有喝没目标,她还又去参观了一圈炼金工坊。 但这里没有一个人,她不可避免地感到孤独,甚至畸形地怀想起平安时代的生活来。 首先是两个干活麻利的侍女,听她们叽叽喳喳总是有趣;其次是荻花,她的嘴巴偶尔是挺不饶人,但不幸领略过风刀霜剑般的压迫,浮舟觉得荻花人不错。 只有一人的生活,相较于宿傩身边还是无聊了些。 浮舟忍不住开始想,宿傩是如何熬过孤独。 可以知晓的是,他在死后,在他永恒的灵魂里面,给自己搭建了一段旅途的记忆,而浮舟得以穿越其中。 只是虚假的记忆竟然有时也好过古井不波的旅馆生活? 这一发现让她震惊不已,也令她更加觉察自己的无助。有点实力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她就不一样了,容错率低得可怕。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浮舟连吃了两个三明治缓解心结。她打完嗝才发现失败了。 还是愁人。 实际上她也不愿意多愁善感,徒然显得矫情,再说情绪就像打球,如果没人接就只好不再乱丢。然而失落感与日俱增,阴沉沉的白天,皎洁的月夜,她起初还在电梯里上上下下,抵抗空气里的霉菌,到后来又闭门不出,只与沙发面面相对。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之前能在宿傩的眼里看到错愕之外的眷恋。 但要通过他的喜好来达成目的,则是另一种悲哀。 浮舟从不说出来,保持良好心态的诀窍就是不想那些解决不来的障碍。无知与尊严的关系已然示现。 在某个金灿灿的日子里,她打着哈欠往炼金工坊走,迎接又一次平安时代。 浮舟脱去了忧愁与厌气,降生在这世上。 她来到平安时代时,没掉进水缸,落在一对结实的臂弯中。 宿傩的怀抱温暖,干燥,芬芳。 作为一个就熟驾轻的婴儿,她不哭也不笑,淡然地打了个喷嚏,像种子等待发芽一样等待长大。 她在宿傩的怀里蠕动了一天,次日已能下地走动。 浮舟推开碍事的手臂,浮舟穿上里梅买的童衣,宿傩对她打招呼说:“久日未见。” 浮舟充耳不闻,一副冷淡的样子。 宿傩也有着值得赞许的耐心,他并不急躁: “现在也无须伪装成天真烂漫的模样了,但你该知道三岁的孩子不会这样老成。” 浮舟心中反感他嗡嗡嗡讲个不停,没兴趣理:“你好吵哦。” 宿傩从没被她这样说过,被浮舟嫌弃啰嗦也是新鲜的体验。 他问道:“那你要去做什么?” 以浮舟之世故,自然听出了他话里迁就的意思,于是伸出手:“想去街上走走呢,你带我去?” 宿傩瞧她肉墩墩的小手,手指还未抽条,指节处有明显的粉色凹陷,指尖像白嫩的藕尖。 他伸手接过她软乎乎的拳头:“…你以前可不爱出门。” 她哪里会踩到他显而易见的试探,歪过头:“听不懂哦,我还是个小孩子。” 虽说,也没认真伪装就是了。 宿傩蹲下身,衣角摩擦地面的綷縩入了浮舟耳,她微笑,面容隐在他肩头。 “真轻,今晚多吃点吧。想吃什么?”宽大的手掌抚摸过脊背,语气温和。 浮舟哼哼唧唧:“都行,你能不能多拍几下。”被这样一弄,怪舒服哩。 宿傩竟然也不厌其烦地照做,浮舟这时候本就轻易犯困,到最后竟然直打哈欠。 她又赶紧制止了宿傩这双极有育儿潜质的手:“够了够了,我想去最热闹的街上逛一逛。” 浮舟推搡间,小手碰到了他的喉结,皮肤下硬而滑,鼓出来一块,奇异感觉叫她没控制住,又多碰了两下。 宿傩捉住她手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其主人在吞咽。 现在那人低声感叹:“怎么又开始乱动了,从哪儿学的?” 浮舟在他行动间被衣裳的熏香吞浸。她晃动手腕,挣脱不出来就放弃,说是误触。 他又叹气:“唉,说话也是不过脑子。莫非你的也被摘了?” 浮舟噘着嘴,严肃道:“您手还在我腰和屁股上呢。” 她说完软肉就被掐了:“像这样反驳,你就没想过我要松手么。” 浮舟小小的身体半靠在他身上,身下坐着结实的手臂。宿傩如果松手,她就会摔下去。 但他毕竟没有这么做,只是刮了刮她鼻尖:“既然要做小孩,就装像些。” 浮舟歪过头:“你也没把我当小孩。” 宿傩而后仅用几个字就打消了她的忸怩作态。 “我吃小孩。” 浮舟老实了。 他笑:“现在不吃了。” 可虽然宿傩这么说,也剔除了猎奇的食谱,但浮舟还是一路都没搭理他。 终于到了街上,浮舟搂着宿傩的脖子,听人群中因为撞见怪异人士偶然传出的惊呼。 而她本人,托乌鸦先生的福,已经能看见外边的世界。虽说,每次只有三天时间。 浮舟一股脑全用在了开头,她如今正贪婪地窥伺这个世界。 总的来说,这里和想象里有较大的出入。毕竟是偏远的地界,乡土的风格还有路面的尘沙都讲述着困顿。 和那天的最后看见的幽深苍翠的豪宅完全不同。 可在她看见路过人以手搔头后花发间蹦出的虱子时,终于还是有些受不了,于是扭转到宿傩胸前:“我困了,回去好不好?” “怎么?” 心里想着,这毕竟是好几百年前,如何的落魄也都可以想见,只不过道理归道理,既然亲身看到了,游玩的兴致也很难不消解。 浮舟摇摇头,不讲自己的幻灭,只说:“困了嘛,大人抱我睡一会。可别…别把我摔了哟。” “真是……”分明前嫌与疑惑历历可见,宿傩未主动挑破,而浮舟竟然就真像个失忆者般尽数忘却。 第72章 怎么撒娇的时候也像个小姑娘……她上次看他一眼就离去,现在又依赖他。 浮舟,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想,也就是她这样的态度,才致使自己忽略了良久。 可稚拙的女孩额头靠在他肩膀,又一副全然的信赖姿态,均匀浅淡的呼吸扑在他脖子上。宿傩隔着点距离,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甜丝丝的香气,一时又说不出挑刺的话来了。 最后话出口,就变成了:“山下多风,别着凉了。”他护着她的脑袋,声音低哑关心。 “你抱着我就不会了呀。”她这么说。 若说凡事皆有绪端,宿傩认为,浮舟让人移不开眼的由头便是她本人都未必发现的轻飘飘态度。 她到底是抱持着怎么样的心态来面对他的?真是无端让人挂怀。 总要问出来才好。 偏偏她这幅身躯像是经不起闹腾一样,果真在回去的几步路上就睡着了,轻推了几下都不肯醒来。 他又听她梦中的轻哼,又掐她水灵白皙的脸颊,怀中的小姑娘全然不作反应。 宿傩这才确信,即便是他也拿一个睡着的人没办法。 浮舟再醒来,脑袋已经顶到宿傩的下巴。这身体长得比春笋还要快。 她不敢向上看,只好钻到他鼻子边上,手臂伸展开拥抱他。 她的臂展变长,也快能环住他的腰。越过宿傩宽厚的肩膀,浮舟瞧见房间中朴素而干净的陈设,透光的帷帐、铜光锃亮的烛台。 已是次日清晨。 “早上好,大人。”浮舟的音色也不复清亮,似绸缎沉水后的温软柔和又湿润。 宿傩的手掌盖过她头顶:“真能睡啊,浮舟。” 浮舟也不说自己不叫浮舟,还没有名字,揉着脸嘟囔:“人家长这么大才睡了这会功夫。” “……”这话,倒不假。她如今已是十来岁的模样。小脸粉嘟嘟的,睡颜瞧着不怎么聪明。 也是,她在他旁边,还能睡得这样死。 宿傩看了浮舟一晚上,见她如花朵一夕绽放,然而终究不解其内里……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浮舟只是不怎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姓命是他掌中物。既然宿傩偏好随心所欲,那么想来也无须挑睡梦中对她下手。 “今天还想出去么?”宿傩低下头这样问她,一副亲密的模样。 浮舟立刻期待地点头:“去的去的。” “这种乡下地方应该比不上京都吧?”宿傩未耽误许久,垂眼瞧她反应。 浮舟片刻也未犹豫:“不知道哩,没去过。” 撒谎精,他按下不表,接着问:“这次想要什么?” 她随口唤道:“牙齿。” 然后他们都因为这番干脆利落的对白呆愣住。 宿傩停了本欲再摸摸她脑袋的手,而浮舟……浮舟飞快地抬头瞧了瞧他古怪的脸。 这一幕刚好落在宿傩四只向下垂的冰冷眼睛中。 浮舟赶忙低头,可宿傩的视线让她浑身发麻,像是被蛛网缠绕的猎物不得解脱。 “唔……”浮舟只觉得虱子从昨天那人不干不净的脑袋跳到了自己头上,她抬手憨憨地碰碰后脑。 以往,有关浮舟的琐碎细节,宿傩少有闲情去了解。现在么,稍一凝神思索,他便有了结论。 她以前甚少这样对上他的脸,何况是抬头低头这样明显的动作。动作幅度这样大,况且不是拿耳朵对着他,而是抬头…… 他捏住浮舟的手腕,直问:“先不计较前事。你能看见了?” 浮舟大惊,宿傩是怎么发现的?她正心慌着,面上却还镇定:“我完全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他早就习惯了她被迫使才肯说真话的习惯,随口威胁道:“可不要骗我。骗我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 作者有话说:和本文无关,就是6月中突然想到了天灾组的那个【百年后放声大笑的不必是我】和一些【再度降生充满期待】下辈子还跟你们组的重人言论,联系天灾里海洋的陀艮,它念作dakon诶。 怎么说呢,看完一个最新的跑团t0作品,里面有一段话【这就是你我的一生,时空中的1170亿颗梦游肉球与等量的失眠的方向感】,我忽然想到大衮就是dakon,诅咒们死了以后回到池子里,找机会再组天灾这个想法实际上还蛮克苏鲁美学的,我居然到现在才认真思考这件事情。 从去年开始我在看一些【溶于海水】【西风的尽头】【星间生物化图入睡,他们的思考流出体外,海就是他们的梦】的集体意识融合与死亡轮转之类的作品 宇宙浩瀚,星河与海水永不枯竭但咒回2018年的漫画 我知道18年对比19xx也不算早,但就普及度来说……大概一几年,我还不知道洛夫克拉夫特的时候,有个网友聊天的时候跟我介绍引我入门,说【你知道克鲁苏吗?】 我说阿不知道啊那是什么,然后就…… 总之就是非常的小众,因为它实际念克苏鲁不念克鲁苏() 第59章 浮舟即刻改口,宿傩冷若沉石的语调让她配合度大为提升。 她低头看自己还没能长开的小手,握起来像个白而软的馒头:“嗯,不过明天就看不见了。” 宿傩的手指探到她凹陷平滑的眼眶,轻柔抚弄她细嫩的肌肤。 他语调平缓:“真是稀奇。” 浮舟推了他一把,背身过去,却又忍不住一样回头看他。动作体态甚为讨人喜欢,看着又多了少女的灵动与娇俏。 “比不得大人呢。”她扬起一抹微笑。 说出来的话则叫人大为不快。 浮舟忽而冷漠,忽而狡黠,现在甚至不上道地暗讽起他的外表。宿傩抑制住恼怒,发现了心中另一层微妙而浮动的情感。 他竟然因为这种人褒贬不一的暧昧态度心绪起伏,还是这种这种不经心的话语。 浮舟只是随口说两句,他不该当回事的,要不然像什么样子。 可行随意动,他把不远处笑颜明媚的女孩拉扯到怀里。宿傩在意极了:“分明是你有求于我吧。” 而浮舟早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到此索性也半揭面纱:“向你要点东西还真不简单。” 她低头看禁锢着腰身的手,直到脖颈酸疼,才发觉维持了这动作许久。 她恍然大悟:“难道是我动作太多了?” “唉,能想到,你也不算笨了。”宿傩弄她耳朵,从绵软的耳垂再延伸到脖颈,指尖一次次侵扰敏感的皮肤。 可他话里分明全是在讲她少智。 浮舟心里来回过意不去,觉得宿傩真是讨厌。 “你不要碰我。”她又这样说起来。 “……”这番话,又叫宿傩想起不好的事情来。“你这人脾气真怪。” 上次……浮舟也是漠然地这样说,她声音里有距离感,表情也疏离淡然。 宿傩不愿意再看到那样的脸。 浮舟看他动作不停,索性掰开对方的手,又扭开脑袋,自己轻巧地挪腾走了。 其动作敏捷,行为毫无犹豫,果真没有了盲人的踟蹰碰壁之感。 宿傩任由她小动物一样使劲,自己顺势让开,观察着她的行动。浮舟一点也不想看他,故而两人完全没有对视的机会。 就算宿傩的不通人性她早已知悉,听见他讲她脾气古怪,她还是格外难以忍受。 到底还是吃小孩和动不动要砍人脑袋的家伙比较古怪吧? 浮舟心中倔强地抱怨着,但她面对衣架上精美的外褂,又见纤尘不染的上席,知道一切也都源于宿傩。 好与坏不过镜里镜外相对的两面,她见识短浅,的确未曾撞见过内外无咎的正人君子。 就算是有……她念及越来越苛刻的条件,罢了,上哪里去找一个要脑袋就给的好人呢。 浮舟宽慰好了自己,不跟宿傩计较了。 “是,我是个怪人。”她掀起额前寥落的碎发,往耳后别,放下身段毫无不自然:“还出去么?昨天的买卖只看到了一半。” 一场矛盾就此消弭。 宿傩拉着她出去闲逛,还为她买了遮眼的面纱。浮舟拒绝佩戴。 “以前不是走到哪都要戴着的么。不给你你还生气。”他垂着手牵她,嘴里止不住调侃。 简直是一派胡言,浮舟没心情拿以往的悲惨叙旧,缩手。“我是乡野之人,做什么都不奇怪咯。” 宿傩却像捕蛇人一样揪住了她的手臂。 “又自说自话的怨怼起来了?” 浮舟觉得他简直是没完没了,大约就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童。 宿傩的心性也的确像孩子--至少在不计成本给人带来不幸这方面,是的。现在这般坏,他小时候没少撕蝴蝶翅膀吧。 “你都知道,就不要在这里啰嗦了。”她拗不过宿傩的力气,只好嘴上放狠话了。 浮舟是发了点小脾气,她想过宿傩或许会因此生气,把她丢在街上,或者揪她的肉。但他还与她算是相谈甚欢了很久。 第73章 她未想过自己会与宿傩会有宛若常人的闲谈。 市集上的货品粗劣,在浮舟看来却琳琅满目,全是新鲜。 这样入眼都是热闹的日子,不晓得下次过上又是何时呢! 宿傩也明白,浮舟彼时的厌弃人群也多因其目盲,现在她拉着他从街头走到巷末。两人甚至在路过了闲暇时分的花街。 他问她看见这里感觉如何。 “和想象中也没什么区别呢。”浮舟踮起脚尖评价,语气么,宿傩听着是漠然与轻蔑。 得了吧,他亦对她的眼高手低而垂眼,她的淡然多半是装出来的。宿傩念及上次见到浮舟,她还在吃剩饭,像是一辈子也走不出那座雪院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像他以前见过的流民,死气沉沉,又多了脆弱,能对发生的一切不幸闭上双眼领受。 对了,浮舟本来也没长眼。 宿傩的思绪又被手上忽然加重的力道唤回。 “我想买那个,你帮我买嘛。”她拉拽他的指节,“大人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不会是那种遇到要付钱就想跑的男人吧?” 宿傩:…… 他立刻就把之前的回忆抛开,那个时候是那个时候,现在是现在。浮舟不是好得很么! 回去的路上,浮舟还是不打算坦白的姿态,整个人又颓丧起来,沉默而怅然。 大约终究要挥别将落的夕阳,宿傩在少人的小径中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他开口:“现在该到阐明身份的时候了吧?” 等她许久,他极有耐心了。 “我是浮舟,这你不是一早就知道吗?”她也熟练地搂住他的脖子,动作中将乐得不必走路的悠闲传递给了宿傩。 说她能吃苦,这副安于享乐的模样倒是不相像。 宿傩已等待了三个轮回,他的目的不止于此,他想知道更多。 “你是打定主意要兜圈子?这可得慎重思考。” 浮舟纵然疑惑也不想抬头看他,以免被瞧出不必要的信息来。但她听出了其中警告。 她将脸侧着贴到宿傩身上,姿态放低,温言软语告诉他:“需要您身上一些东西,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吧。您就热心肠的答应我一下嘛。” “不是什么要紧的?”宿傩因此发笑,借她软下去的态度欺上去。 “浮舟,只需想清楚你每次都同我一样记得,别的便也不难推测。不过你当真以为这些是举手之劳?若如此,实在让我费解。” 浮舟轻声往他耳朵吹气:“您不也好好的么。” “说出这种话,你还真是没良心--哎,知道了。”宿傩踩进了浅坑,但他无所顾忌。 “这么说你承认了你记得一切。” 宿傩知道,自己以前经常对浮舟说【可你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浮舟嘟囔:“我可没这样说。” 宿傩就当这是承认。他问:“是每次都是?” 浮舟停顿,并没立即就回答,宿傩在她苦心的静默里淘洗答案。 说来,浮舟并不算刻意隐瞒。 他自问自答:“那就是‘是’。” 浮舟气得拽他头发,反被宿傩拽着咬了手,但他下嘴轻轻的:“啧,头发还没骗够么。” 宿傩还接着卖弄自己的好脑袋: “一开始也是,真是叫你撞大运了。你但凡表现得再聪明点,我都不会容许你碰到我的血。弱小又愚笨,才是你此行的底气啊。” 他又呼唤她最初的称谓:“乐师。” 声音与最开始的印象结合,融于一体。浮舟回想起最开始的宿傩,他杀了一个人,他把她带走,他…… 他很残酷,却也有一丝贵气的风雅。 他说的这些浮舟也都知道,她最初那次实在运气极佳。 但结果呢? 并不好呀。 浮舟因那次经历告诫自己,万不可因此人暂且的表现正常而放松,那如影随形的便是死亡。 宿傩竟然那样对她,现在还拿来当做笑话。浮舟想生气的,但又疑虑死亡不过瞬间,细想来,她每次结束也都顺理成章。 她开始设想,要是没有那种事情,也许和宿傩的相处也会愉快的吧? 于是一头恼怒,另一头呢,也觉得宿傩至少有些义气,从来没让她跑空过。 浮舟脑袋里乱糟糟的,她想到他正在抱着她,想到他夜里温暖的身体,想到他在情浓时对她的夸奖,想到他柔软的舌头在她体内…… 其实宿傩,也没那么差? 此时路过一方水塘,那里的荷叶荷花也已凋谢。浮舟扭头过去看,斑斑点点的水面上荡着污浊。 浮舟推一把他的肩膀,还是觉得他讲话真难听!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可不能叫他太得意呀! 她便反驳道:“反正你是这世上最机敏的人,举世无双。” “这不好说,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可惜对你,浮舟,还是绰绰有余。”他捏起她的下巴,游刃有余地看她皱起的脸,一点也不丑陋,反叫人心生怜意: “但智者千虑,偶尔也会被你这样的小骗子蒙住。” “哼。”浮舟别不开脸去,也不想认输。说:“分明你做了这些,最后反而是被我蒙骗的了。天上的太阳月亮都不如你高洁。” 宿傩已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又逗弄了一番浮舟,这会她的小脾气,反而让两人之间更少隔阂。 的确,少见她这样闹腾。小小女孩,也不能伤人。 他低头欲亲吻她的侧脸,这时又被她躲开:“好了,不是答应你以后不那样对你了么。” 那么以前的事情也都既往不咎了?浮舟自知没有立场发问,死生之事,向来弱肉强食。而宿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有什么缘故。 可她却过不了心里的坎,总是挂怀。浮舟再躲开一次。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拒,令宿傩又想起那 次她高高在上的一撇。 她默然,圣洁,又弃他于不顾。 她看见他了,她对他招手。 她走了。 宿傩的心情突然很差。 ----------------------- 作者有话说:要来力 第60章 宿傩忽然问浮舟,语气蓦的沉下:“所以那天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浮舟只以为他是求偶遭拒的羞恼。她还在没精打采地自我消耗。 她如今也瞥了他一眼,不怎么在乎道:“是。” 她当初就是这样看了他一眼,并且竟然就这样离开了。 这个女人……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宿傩又问。 浮舟开始厌烦起宿傩的叨扰,想自己又将失去光明,如斜阳将落;想池中枯荷,过季已死,结果旁边的两个活人还不知好歹谈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枯荷若有知,也会厌弃生人。 她心里乱糟糟的,嘴上随口回说:“哈哈,不是很好看呢。” “呵,你以为自己就是个美人了?” 浮舟因为这句冷淡的酸话分了点神给宿傩。 她撑着胳膊扭过身,半只白皙的手臂从袖口生出,手背托着色如朝云的面颊,皱着眉头瞧他。 要是眼眶里嵌着眼睛,当是细细眯成线的。 这动作也没维持很久,浮舟噘着嘴,又退开目光,不打算跟他计较了。 她轻哼一声,没想到宿傩这样的家伙,也会为相貌而真心烦恼。 说真的,让她有一半的宿傩这样强,就是只长一只眼睛,个头也只有一半矮小,浮舟也乐意。 那声音停在宿傩耳中,则有不同的意味,与几个钟头前她在花街旁的轻笑融为一体了。 刺耳至极。 她随口一句:【和想象中也没什么不同。】 那包含轻蔑的一撇,难道也是如此么? 他还是垂眼看她,心中已然十分不悦。 浮舟不过世上最可有可无的草芥一片。无能之人,谁给她的轻视的底气? 自称乡野之人的女孩丝毫没能感应到宿傩急转直下的心绪,还用袖口遮住脸打了个哈欠。 他一看就知道,她又困了。 古旧无光的衣衫正似她无甚可观的面庞。如今,看不出一点可爱的意思,恬不知耻地靠在他身上,又大言不惭地索要物事。 太没用了。 宿傩想,自己本该呵斥她,杀了她,让她空手而归,虽然不知道是谁指使的做这些事情,但完不成目标,总该有惩罚。 他想,并且也应当让浮舟也等同甚至加倍地感受到他的不快。 但,一个细微的想法根植在宿傩心中……她这样弱小,也许承受不住吧 “我问你。”他沉默良久后先移动脚步往回走,浮舟拽着他肩膀后才停。 “要是没能集到我的那些东西……你会如何?” 浮舟此时恰因低头垂下一绺发丝,她轻声叹息,也不知是因恼人的头发还是命运。 “那就一直死下去吧。”她又带笑对上宿傩的专注的脸。“但沐浴过这红色的夕阳,才衬出一潭死水的无趣。要不然身在湖底,也没什么值得悲哀。” 第74章 也许自己还是太多愁善感,浮舟对上宿傩的目光,又开始这样想,她忽然觉得彼时的乌鸦言之有理。 那时候她深陷抑郁,听不得说宿傩好的话。但再想想,现在却发现稳妥地呆在他身边,或许是最好的。 闻说色彩对人的心理有影响,今日见了红日绿水与青瓦白衫,浮舟以为这话不假。 她看见染红的天空,觉得心境当如天上飞鸟,不可溺于一方池塘。应该是要更开阔些,也许她也要多多包容他? 宿傩帮了她许多,他还算喜欢她。至于她自己……各种感情间杂着出现,她也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浮舟于是缓慢地贴近他,尝试说些心里话:“你会帮我的,是吗?” 而后,浮舟见宿傩先是皱眉,像在思索,再之后片刻,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眉头解开如海雾消散,豁然开朗。 “好啊。”他说。 于是她也高兴起来。 不过他先摆架子一样提要求:“你先亲我。” 真是拿这人没办法,浮舟撅起嘴,但还是照做。她从容不迫地贴上宿傩的唇畔,清浅地献上芳泽。 这还不够,宿傩扣上她的脑袋,更进一步动作。 浮舟呻吟着,忍受着,度过了这么一个有些粗暴的亲吻。 “你快把我吸出血来了,”她舌尖发麻,这样抱怨。“嘴巴都快破了。” 宿傩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将空闲的手伸到自己口中,也没做什么动作,他表情也略无改变。 但再出来时,两指间已然夹着一颗带血的牙。 浮舟一只手捂着嘴,所有的埋怨戛然而止,另一只手已经乖巧地手心往上,伸了出去:“……” 她不说话,但屏住的呼吸,柔软的手心,绷紧的身体,全都传达相同的信息:浮舟心悦至极。 宿傩直接丢在她手里,浮舟立刻低头。 他暗想她也不过尔尔,动作明显地一眼即知。还是那个笨女人。 结果浮舟拿到之后又抬头,真诚地说:“还不够。” 于是宿傩又取了一颗牙齿。这次,他偏过了头,不想被她看见,也不想看见她只为了东西和他周旋的殷勤作态。 染血的尖牙沾得食指猩红,但宿傩并不以为怪,只是口中的血腥味提醒他拔掉了几颗牙。 看起来她还是没有眼睛的盲女,然而在那之下,他好像还能看见她殷切的目光。 那种看不见的眼神刺得他难受。 他摘下第二颗后,还放在她手心。 她还在央求:“再多来点嘛。反转术式会长出来么?”说着,竟然还不成体统地要凑过来一探究竟。 宿傩提着她衣领方解开此难题。 直到他不知为何地取下四颗犬齿,又像被操控一样交到笑面如花的女人手上,她才说:“好啦。” 她宝贝一样把东西收纳进怀里,细心掖好藏好,然后抬起头。 她舔了舔嘴唇,现在上面亮晶晶的。 浮舟向宿傩道了谢,接着笑问他:“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我都会--”听你的。 可宿傩冷冷地打断了她。“不必了,你这张脸令人生厌。” 而浮舟还没来得及问出有关这句指控的问题。宿傩随意地挥挥手,一切就结束了。 她觉得宿傩有时看上去脾气稳定,虽然知道总会有不稳定的一天,但他既然在开始就给出了她要的,任劳任怨。 浮舟想,或许他的确在乎她,而这就够了。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给予相应的陪伴。 于是……她在犹疑之后决定再试试好好和他讲话,好好的和他相处。 如果结局好的话,她想那他们都会很高兴,她知道自己没办法给宿傩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但只要他愿意,她会陪着他。 可结果却是? 浮舟的手覆上心口,敏感的触觉却已消失不见,她目光随头颅坠下。 最后,她看见了水塘,赤红的倒影里,高高的地方,一双鸿鹄飞过天空,千里相从。 断头之人能言否?刁钻的问题难以回答,但这里不过是一场有关死亡的梦境。 不是说……再也不会这样对她了吗? 不是说……她不只是短暂的在乎吗? 可是他怎么又?! 浮舟从未轻信过宿傩的情谊,因为他大约没有那种东西。宿傩慷慨到在最开始就展露了原原本本的自己,无需伪装矫饰,欺骗他人,他不屑于人际的周旋。 浮舟没有轻信。但她也知道,宿傩同样慷慨,有时柔和,他并不虚伪,所以当他展露好意时,她当然也会动 容。 他在自己的对外展露的方式中左右挪移,她就同时在两种态度之间徘徊不定。 然而……正因其来之不易,正因她费时费力说服了自己,才让轻描淡写的斩击可笑至极。 说实在的,宿傩的讥讽不伤浮舟分毫,他这人不就是这样么? 她唯独只痛心且耻笑自己的动摇。 再也不要了,再也不要这样了。 有什么好的呢? “骗子。”浮舟倔强地吐出血字。 她说完后,水面绽开一串秋后蓼花。 ----------------------- 作者有话说:浮舟:就是让我眼睛x1,身高x0.5我也乐意。 浮舟--见过漏瑚版--哦漏。 宿傩疑因【哈哈,不是很好看呢】破大防。 火速完成目标送浮舟回老家,因那句【一直死下去】故而不直接动手。说不好到底是谁在洗内裤。 你说她掉脑袋了吧,她钓鱼空军记录0;你说他被浮舟弄得心理上左右为难吧,他反手把人脑袋薅了。 蓼花是一种成串的红色小花,像麦穗一样开放。 落水溅起的一条水花,在血色太阳下染红,正像蓼花。 宿傩在涉及到自尊课题时,心理不太稳定,大家一热血,他就焦虑,虎杖一怜悯,他就破防(漫画中范围小到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自己被弱点击破,保住了身为诅咒的尊严) 不过我个人还是觉得浮舟比较辛苦,就像楚怀王和魏女那样,此女捂了下鼻子就被怀疑是嫌弃体臭,然后连鼻子也被割掉。按战国策说,女子以色侍人,没了鼻子的美人如何美?其下场必定凄惨。 而实际上就算史官聚焦妒女郑袖,写明白了是她谗言构陷,我也还是觉得下令做这种事情的怀王更恶劣啦。不过大家都很忠君爱国嘛理解的理解的,工作是工作,生活也是工作。 这个故事里则没有郑袖,无需离间,他们间的信赖本来就单薄的可怜。 宿傩之前说了很多次以后不会了,然后…… 浮舟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相信宿傩了,挠头,可能有一千年吧 下一回是jio,2万左右 第61章 浮舟如果有错,就是错在第二次相信了宿傩,而忽略了他是一个能左右她生死的诅咒。 错误就到此为止了。 她不再看水面倒影,唯恐见到千里相从的飞鸟,继而联想到自己竟然考虑过在宿傩身边好好生活。 薄幸这个词形容宿傩,还是太委婉。 此事多想也只会让浮舟自己难堪。她归结于【因为他是诅咒之王所以这么做了】,然后在旅馆内开始自己的隐居生涯。 直到乌鸦再次催促她。 “我有点讨厌他。”浮舟并未流露忧愁,随口打发,“再晚些。” 这一拖延,她去往宿傩记忆的旅程就拖延到比冬天更晚的春天。 浮舟掉落在空无一人的山腰荒院,第二天晨曦时,宿傩过来找到了正在抠野草往嘴里塞的婴孩。 他带她去山泉流淌的小溪净手,又用柔软的布料包裹稚嫩的身躯。 宿傩并未开口,但能从起始的叹息和温柔的手掌判断出是他。浮舟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一切。 当天晚上,甜美的点心与水果被切成适宜入口的小块,浮舟挑拣吃了些,实际对它们毫无兴趣,只是配合宿傩的安排。 她怀着对宿傩的怜悯而眠,为了佯装若无其事,他没少思考吧? 但等不那么嗜睡时,浮舟反应过来了:其实他除了无关紧要的生活便利外,也没付出什么。 她固然最缺少谋生的手段,但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由此可见,宿傩不过是以逸待劳,等她先破冰。 春风从枝梢吹拂来,花香弥漫。 她是没什么兴趣配合他的算盘了,浮舟想,除非他认真的命令她。就当成是自己没骨气总是对强权屈服吧…… 但宿傩多半不会这么做,命令是权力的体现,但也凸显某种无法自然顺遂的气急败坏。 浮舟安然无事的样子更验证了宿傩心里的猜想。她果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女人。 弱小到挥手就能泯灭,但想要靠近她,则又发觉远在天涯。 也许是有这么些机会的,宿傩也知道,从她偶然雀跃的萌芽里能窥见。但事后想来,上次已被他亲手掐灭。 第75章 宿傩厌世内向,心里向往毁灭的力量。如今一切皆有,更觉无聊。 只有浮舟的存在稍显特殊,但一株偶尔才活跃的野草该换不了季节的底色。 不过终究还是难以忘怀。 浮舟不理他,说白了是怨恨,他体谅她的情绪,却也纵容自己的想法。 宿傩毕竟是很有自尊的,何须向一个小东西致歉,不如等她自己气消而和好。 但他的耐心被她的消磨。终于,夏季如期而至。里梅提起行程上的事项,言及浮舟时,似乎还怀疑她天生是哑巴。 坐在不远处的浮舟听这话都没忍住回了头,脸上还能看出震惊的神色。宿傩哈哈大笑。 “她不是,为人羞涩些而已。”日光流淌至浮舟金色的脸上,宿傩起身转到她身后,盘腿坐下,把人扣进怀中。 浮舟依旧一言不发。虽被人用掌心扭正了头,两片唇瓣还抿得紧紧的,半点不受欢乐的氛围影响。 宿傩这家伙,想要打开上了锁的嘴巴,大概还需使点力。她就算要屈服,也不会是因为这种程度的嘲笑。 他在黄昏时把人拽到里间,好言相劝:“好了,先前是想看你要什么时候开口的,现在才懂你的倔脾气。但这些日子来,连里梅都误会你不会说话。你总要开口的,浮舟。” 而她仰躺在他胸膛上,两片身体正如她薄薄的嘴唇贴紧。浮舟或许听见了他的话,或许把他的哄劝抛到九霄云外,她正置身事外地玩弄自己的头发。 瘦棱棱一把孱弱的细骨头,分毫也不怕他的样子。 宿傩这才正视了先前的不妥,却并不把它认为是【错误】。 偶然误入的歧途罢了,再走两步便可绕回正确的路径。 只要…… 宿傩低下头,嘴唇捉到娇小挺翘的鼻尖,予她堪称突兀而轻浮的一吻:“直接说吧,这次,你要什么?” 由是失路的羔羊穿过歧路,被牵引至正轨。 她绕着头发的手指停下,耿直的发丝一圈一圈顺着她绕圈的反方向挣脱,散落下来。 宿傩以为这样就一劳永逸了? 那他可真是……他说的没错,她是带着任务来的。本想有骨气的继续冷着他,但那到底是在和谁较劲呢? 终于,也找回天性里的温润与驯服,浮舟细声细语道:“嗯……要你。” 态度的转变无需任何缓冲,顷刻雪消雾散。 她的手摸索着宿傩倒着的额头,掠过凹凸的异面,指尖延伸至下巴。 触碰宛若清冽的泉水,浮舟开口,便解除了宿傩根本不会承认的心焦。 并不为此知足的宿傩对顺从的女人百般纠缠,呼吸从她脸庞、颈间、腰肢到脚踝,仔仔细细都摸索一番。 到头来他还没忘记不知多久前的承诺,只在浮舟的手中得到满足。 他带回一盆干净的热水,又用绢绸替她擦拭。 烛火下,浮舟脸上只有淡然的倦意,乌发散开而无心打理,宿傩决心要使她感受到与他等同的欢愉。 于是他按照原先对浮舟这具身躯的探索,妥善地浪费了这盆水与绢绸。 浮舟是情愿多沉溺于悲伤中的,但在宿傩的手放在她小腹上,而他的嘴唇含住她耳垂时,她却又意识到: 温暖的欢乐与精神的痛苦大约难以相容,因为灵与肉总是合于一体的。要么欢乐,要么否定它。 于是甚至不需多考虑片刻,她敞开胸怀,痛快地接纳了宿傩的抚慰。 宿傩四只手行于隐密的部位,晚些时候成了唇和舌。 再后来浮舟呜咽着倒在床榻上,宿傩从她腰腹挪开,往上移,过来亲她。 等她气喘吁吁又颇为嫌弃地推开他的脸时,他却毫无先前被冷漠忽略后的愤慨。 “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不是很喜欢我的舌头和嘴唇么?”宿傩如此调笑道。 他爱看浮舟脸色红润,额头滴汗的模样。 “但至少。可以漱个口什么的……味道很怪。”她皱起眉,还有些不满呢。 “哈,那不是你自己的--” 浮舟拒绝再听宿傩讲一句话,动作幼稚地朝他堆去薄被,自己则捂着耳朵背对他躺下。宿傩只能看见她脊背上深深浅浅的印痕--他刚才留下的。 他笑着用怀里的锦被像裹住所有物一样盖住了肌肤光润的女人。 “小心着凉哦,饭没吃几口,这么瘦的样子。夏夜也不可掉以轻心。” 几天后,浮舟疑心这一切都是宿傩的潜意识在搞鬼--她果然生了一场病。 缠绵病榻的幻诞令她回忆起被火灼烧的痛苦。浑身都又 热又疼。 连着几天都倒宿傩怀中,她哼哼唧唧地抱怨:“都怪你。”其实本人也是真心实意如此作想。 他以为她在撒娇,就随她去,其实心中也未必没有怜惜。 如此拖延,又过了半个月,等浮舟从病态的潮红脸色里恢复过来,他们才终于离开这座城镇。 夏季闷热而潮湿,浮舟受不了野外虫蚊横行的简陋,执意一天到晚不肯离开牛车。 他不太认真地责问:“你这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刁蛮了?” 也许吧,浮舟背对着车门,打了个哈欠。宿傩这态度说明情况远不到他的底线。 见风使舵般以他人的态度决定行为言语的尺度,如今她也染上了这种坏习惯。 少思考些为什么,多为自己争取舒适的生活,然后就能在宿傩的羽翼下,过得还不错。 见浮舟这样听不进去话的无所谓样子,宿傩果然也不恼怒,他靠过去含糊说:“拿你没办法。” 浮舟回头亲了他的嘴唇:“你少说两句,吵到我睡觉了。” 她唇齿间还有春日的甜美,身上则是初秋的金桂。 “等新尝祭前,我带你去赏桂。”他忽然这样说。 浮舟分毫不动摇:“哦,好啊。”她说完就换了个舒坦的睡姿,仰在枕头上。 最好还是别拖延到新尝祭,快些,再快些。 她并不怎么主动思考宿傩此人,在意他太多反而是精神的屈服。浮舟不想变得可悲,但朝夕相处,对他的了解就同江河汇海那样不可避免地与日俱增。 浮舟曾经偶然与真相擦肩,但它来的太轻易,她很快把它放走了。 宿傩身为人类,却不能接受被当成人类。他亦不同人类为伍,大概从一开始,就否定了身为人的自己,还有其他所有人。 难怪万爱来爱去的,他根本不接话呢。 退一步说,如果万打得过他,再把嘴巴里的【爱】换成【我要做你的主人】,兴许宿傩就会欣然同意了。 宿傩厌憎世人,也乐意被厌憎,自己只不过被拟人的一面骗到了而已,浮舟笑吟吟地暗自想。 “想什么,这么开心?” 她扯:“唔……桂花。” “小骗子。”宿傩两只手指把她说谎的小嘴圈紧,“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轻握住宿傩的手腕,等他放开,才讨好地说:“不是答应陪你去了么。” 陪?宿傩是不屑承认的。“你以为我乐意做那种无聊的事情?” 浮舟即刻从善如流换了说法:“都是我的错,你别动气。” 然后她提议:“不如就取消吧,既然我们都没兴趣。” 他刺她伶牙俐齿,浮舟只是呵呵笑,结果宿傩又拿出秘宝为质。 “本想那时就想答应你的请求的。” 真是可恶极了!这家伙就会拿捏人。 浮舟又松开手不搭理他。宿傩觉得胜利,并为之升腾起隐秘的快乐,继续逗弄她。等浮舟终于撅起嘴唇才停止。 “说真的,这次你要些什么?” 浮舟也正为之忧愁,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本事让一个不会掉眼泪的家伙流泪。 她早晚会面对那个问题。 幸好,不是今天。 “需要一只脚。”浮舟缓缓说。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没见过你这样邪门的人。”宿傩撩开她的发丝,不掩饰好奇。 浮舟摇晃脑袋:“我不能说。但你就当我是个倾慕者,好不好?” “哎。”宿傩叹气,她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因此凝神听。 “那次我提出要买下你的时候,监管人还特地向我说明了‘那女孩既痴且愚,从没做过伺候男人的事情’。” “……” “如今相处下来,浮舟,你的倾慕果真不同寻常。”宿傩说,“说真的,还挺要人命的。” 到底是被暗指女德不够到位更苦恼,还是费尽心思也只得到句“很会伺候男人”的夸奖更愁人,这实在是差得难以抉择。 但最让她赧颜的果然还是他最后一句要命……可能就互相索命之类的吧-- 不过浮舟很快给自己找到伙伴。 “倾慕什么的……说起不同寻常,万不也是么。” 这下宿傩也说不出话来了。晚些时候,他像是告诫一样说:“你不许和她学。” 第76章 她对这套说辞深以为然,要是有万的本事,她决计不会多和宿傩说一句话。 “说到这里,万是个傻瓜。”停不下来了,宿傩开始评头论足,浮舟也忍着耐心倾听。 宿傩像是有心牢骚:“说我因孤独而不知爱为何物,那个时候你应该也在吧?啊,她喋喋不休说过好些次,烦人。” 浮舟无心听:“哦,我不爱听她说话,原来大人你真的在听?怪细心的呢!” 他果然住嘴,只说:“……你也是个笨女人。” 不管是用什么方式解决的,终于不用听宿傩的独到见解了。浮舟对他的爱与孤独半点兴趣也没有。 宿傩既然蔑视世上一切情感,那也不必从她这获得肯定与夸赞。 且由他顽固着恨去吧。 ----------------------- 作者有话说:糟糕,浮舟生气了,不肯说话。 宿傩:所以,我出手了。 (盲目骄傲,一腔蛮勇。) 宿傩:这次你要什么? 浮舟:321人工转语音客服 浮舟:欢(一声)迎(轻声)光(三声)临(一声),客人,来只后腿。 在商言商,重生之我是金牌销售。(虽说是拿别人的东西但别管,就是金牌销售,兜售爱与孤独。) 第62章 时过境迁,等他们再次抵达那座海滨小镇,浮舟才知道宿傩之前的确没有骗她。 空气里都是难闻的硫磺味,灰尘也格外重。 “我们就不能改道从别的路走么。”浮舟对灾难后的废墟心有余悸,连踏足也不想。 宿傩捕捉到了。 他故意问起:“难道你在担心我把你丢下?” “那你丢吧。”她偏头,露出清艳的侧脸,嘴里说:“上次你扬言要我也葬身此地,如今……我不想在尸体上和你打情骂俏。” 浮舟故意说的严肃:“总以为其中也有我的一具。” 结果宿傩听后欺身压上来。“假使我偏要……” 她不说话,光摆出一副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却知道她生性温婉柔和,纵然做出一本正经的拒绝态势,也能在身上瞧出婀娜与情意。 至此,宿傩又满足了,他不再挤着浮舟,倒叫她有些吃惊。 本以为宿傩会是那种乡野的……怎么说来着?凡事不做绝,方不停手,万事不留余地的愤世嫉俗者。 可他帮她打理裙衫,又在她耳边说:“火山并非你我的过错。再说,这些人倘使离开土地就是流民,又该去哪里活?” 浮舟知道他说的对,先前不过是随便扯了个难以抗拒的借口,他应答起来却像是洞悉了背后缘由那样笃定。 想来,宿傩对此早有过思考?看来他孤僻的性格十分顽固。 浮舟愣神期间,宿傩温声为她揭晓答案:“他们逃不掉的。” 灰烬飘过车架,碎屑带着污渍的味道弥漫。 宿傩吐息之间就敲定了这场灾难。他为浮舟如此解释: “火山不过广袤土地上的小小污斑,有人视其为灾难,因为它们只是寄生土地的虫豸。” 他说:“总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蜉蝣之朝生暮死。” “但你在我身 边。庆幸吧,浮舟,你成为了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浮舟任由他在耳边温柔絮语,心中只有漠然。 其言下之意她已知悉,幸亏她所需要的不是他的爱意。 浮舟只要他的施舍。 她仰起头,接受了宿傩从高处来的吻。 “幸甚垂怜。” 不过他说的对,流民的哀哭从来传不到她的耳中,病痛与贫穷也一样。若非有宿傩,她大概也…… 果然没有立场反驳这种高傲的观点。 这样一个世界,有没有宿傩都很烂啦。只好这样宽慰自己。 浮舟跟着他,来到京都已是盛夏。 天气热到她不愿出房门,一同来避难的还有珍贵的冰块配不到房里的荻花。 怎么每次都有这姑娘? 浮舟甚至已经感到习以为常,所以平安时代的剪影里,当真有这么一位快乐而肤浅的女郎? 浮舟待之,犹如后人对于琥珀的凝望,那个时候的女孩子呀…… 对方却不领会她的思忖,只管大咧咧的闲谈:“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嗐,前两天还把我的香薰赠与你,如今只是想同享一阵清凉。别小气呀。” 浮舟饮下甜汤,给她支招:“这对里梅来说易如反掌,你也送他礼物,说不定他会送冰块给你的乳母。届时你们一院人都要感激你嘞。” “那不行,哪有女性先给男人赠物的道理。旁人听说,恐怕以为我倒贴哩!” 荻花此言破解了冰块无关风月的难题。浮舟抽动嘴唇,提醒她:“在你面前的人,正是倒贴才走到京都。” “这不一样,宿傩大人也喜欢你。” 那她大错特错,没什么不一样的。浮舟也不反驳,继续听她滔滔不绝说。 “我们京都的女孩子都见过世面的,才不会因为一两句好听的话就堪堪相从,落到个悔恨终生的下场。” “只有没见过世面的人,心里存着非分念想,把两三句信笺里写的告白当了真,以为果然有滔天的好运在面前。那才是身与心都要万劫不复了。” 荻花作为土生土长城里人,对人际交往的不传之秘如数家珍:“何况,有的时候就算心里磊落,没有半点风流的意思,传到别人的耳朵里,还未可知对方要怎样想。还是尽量少些议论好。” 荻花的烦恼,也都和浮舟毫无关系。 她本是乡里人下人,跟着两个乡里来的咒术师。 与主人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同居关系,凡此诸情形,在舆论场中几乎达到了难以选中的状态。 浮舟也就做出被道理折服的样子,对荻花另眼相待:“你小小年纪,却比我懂太多,我要是有你一半机敏,大半的困难想必都迎刃而解。” 女伴笑吟吟乐开了花,老练而世故的样子又一点都没有了,其下又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得意姑娘。 浮舟在京都的交际人选也只有荻花,因此不可避免地也会和宿傩谈起她。 “挺有趣的,逗起来也好玩。”她实打实地评价,“对方从没什么坏心眼,或许我观荻花正如大人看待我一样吧。” “是么,”宿傩的手指拍她额头,“我看你的坏心眼不少。” “没有的没有的。”唯一夹带私货被揪出来,浮舟还在努力讨好他:“而且我确实很好玩吧?” “你这…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宿傩评价,“笨。再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不像现在一样。” 她听了就直摇头:“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结果才矢口否认没多久,不过月余,浮舟就自己先打破。 起因是初秋时节的赏桂。宿傩嗅到桂花芬芳的时节里,又邀浮舟同游。 她转头就恢复了视力,牵着宿傩伸出的手就要出门。 宿傩在一边看着,观察间觉得不可思议,既为事情之奇异,也为她毫不遮掩的态度。 “就这样?”他欲言又止。 浮舟虽然之前说着不感兴趣,但真到了秋风起兮的季节,兴奋情绪溢于言表。可以出去玩了! 她问:“你还想怎么样?” 快走啊快走啊,浮舟内心焦急着,时间有限,呆在院子里是做什么。见宿傩站立原地,难免生出想催促的念头。 他两手抱胸,两手叉腰,像在思考:“我是说你的眼睛……你抬起头来。” 浮舟抿嘴,不敢表现出不耐,照做,于是对上宿傩审视的目光。 他在她眼前上下挥手:“这就能看见了?” 浮舟真害怕他要细究其原理,总觉得他三天学不透呢,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她的时间。 她也不回答,怯懦说:“那我们还出去么?” “……我真情愿是你故作愚笨。” 浮舟白他一眼,想他多半瞧不出来:“人高兴的时候,哪里会深思熟虑。或者你就当我蠢吧。”随他。 宿傩捏着她鼓起的脸颊:“又不高兴了。” 浮舟心里知道,宿傩嘴上这么说,心中并不讨厌她这样。但他毕竟也是个随心行事的家伙,或许有朝一日改换口味,终究不能依恃。 她哼了一声,反往他怀里倚,磨蹭片刻才名正言顺地离开。 他们如今的相处,有一半靠的是她苦心经营的爱恋。 另一半--谢天谢地,宿傩没发狂。 里梅送他们出城到山脚,放下车辕,接下来的路途就由她与宿傩步行前往。 浮舟没有吃苦的爱好,如今桂花开在山寺中,要为了它徒步而上,她就不乐意了,心里也打起退堂鼓。 她那袖子拂拭额头还没诞生的汗珠,却好像它们已经要淌下来了一样表演:“感觉有点累,不如我们喝杯茶就回去吧?” “供佛之地清净,也没要走多少路。”宿傩轻飘飘一句话,里梅就离开了,留浮舟望着车在路途中掀起的披盖徒然长叹。 第77章 ----------------------- 作者有话说: 浮舟声望=庙算无遗(名声-100%,宿傩好感+25%)主打一个:有一点点用的东西增加了。 第63章 宿傩说的【没多少路】对浮舟而言还是难以忍受。她这些时日还没爬过山。 哎,真不知道一开始是怎么没有牛车跟两个咒术师跑那么些距离的,脚磨破了也没人管。 “真不知道一开始是怎么把你养成这幅娇生惯养的模样的。”宿傩看浮舟对京都的方位恋恋不舍的模样,无端觉得碍眼,宿傩长臂一揽,把人搂进怀里。 他嫌弃,但圈紧同时承托的结实手臂说是抱她上山。 浮舟大喜过望,压着情绪却也装不像含蓄,言语里透着窃喜。她手臂揽过宿傩的脖颈搭在宽厚的肩膀上,一副全然信赖的模样道:“你真好。” 她说完还亲吻他侧脸,柔软的双臂没再离开。 他轻揽怀中没什么分量的女人,一路向上。路途中有绿树丛丛,凉风阵阵,宿傩挑的是树深小路,在它外面,浮舟还能听见车马的喧哗。 如今她在他怀里,当然也不好意思拿“别人怎么就坐车上来”这种事情说话。反正求拜灵验的地方,再偏远也都有笃信的京都人愿意造访。偶尔路途偏远他们还觉得自己更诚心。 她与宿傩两人,或许因他行动极快的缘故,竟然还是较早到访的,到时还不及路途中的吵吵嚷嚷。 住持的僧侣接待了他们,引去手水舍洁身,浮舟只是象征地用勺子浇了浇手,后分配了两间东侧的厢房。 浮舟看得见,那地方分明就在正殿佛像旁边。若是虔敬的礼佛人住在这里,也许会为之高兴。 果然没什么人敢怠慢宿傩。 浮舟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顿过后,便摸去宿傩的房间,本来是想趁着能瞧见顺便帮他理一理行囊,也好打破娇生惯养的刻板印象。 结果敲门刚入内,却被床帐中坐着的人调笑:“佛门重地竟然不遵守戒律,不说旁人,你至少该避着菩萨吧?” 浮舟 刚要说话,忽听见不远处一群人到来,大约是半路上听见的那行人。她转身便关上门,站在房间一隅也不辩解了,但心里自然会嘀咕,这家伙怎么这么难伺候? 然而那头人马繁多,一时半刻还难恢复平静,浮舟总是站着也嫌累,就一步步往宿傩所在的软帐处挪。 至近处,浮舟才发现这个从来不让自己吃苦的男人已经躺在了床上。两双眼睛正隔着透光的帷帐看她。 隐约可见宿傩卧姿闲适,其一只手握拳撑在脸上。她也想过这种好日子,便掀开床帐,探进去脑袋小声央求:“宿傩大人,让我也坐一会好不好?晚点我帮你收拾行李铺床。” 宿傩并不回答,只是仰着脸看她。浮舟疑心他该不会是嫌她站得太高了要他不得不抬头,心想自己又不能趴地上,那多脏,但她嘴里只是诉说辛苦: “站的我脚很疼。难受呢。” 半晌后他才说:“你进来。” 浮舟跪着上了床,脱下鞋袜,反身细看自己的脚,发现水泡并没很容易生成,自己实际也没走几步路。本来想借此做一番文章的计划被吹散,少了个诉苦撒娇的话题只得闭口不言。 宿傩或许体察了她的本意,无奈之余恐吓:“再看把你脚砍了。” 她惊讶:“这有点残忍了吧?” 而后浮舟才知道自己中了套,见宿傩令人讨厌的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 显然,他是装的:“哎哟,你也知道这很残忍。” 她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先前的说辞与目标自相矛盾。的确,她的脚是脚,宿傩的自然也是。 浮舟支支吾吾,不好出口指责他大惊小怪,最后窝窝囊囊地低头:“我还是帮您收拾吧。” 结果没多久,她先一股脑滚到了他身上,身体碰上硬板床,发出咣当声响。 宿傩是个坏心眼的家伙,他扯了她一把,却不接住她。 外头的喧闹停歇片刻,之后议论的话题就引向了他们房里。 “好响,那是什么声音呀?” “旁边这厢房里有客人。” “有东西掉下来了,哪个仆下笨手笨脚的”云云。 浮舟不敢呼痛,只好揪着宿傩的手,紧张兮兮的样子。 宿傩则又开始重复:“佛门清幽……” 她屏息,这下可全然明白了荻花所说的第二种情形是指什么了! 纵然此时浮舟毫无这方面想法,香艳的氛围照样在这处临佛堂的幽闭空间黯然滋生,而外面到处都站着人,吵吵嚷嚷的。她心里多少也有底,宿傩算不上急色,他这么说不过逗她一两句…想让她为难。 可知道是一回事情,现在则又觉得,心跳好快脸也烫得不行,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被人听去。分明浮舟完全不认识其余的访客,如今不由得也产生了畏惧议论的怯意。 但宿傩嘴上说的是那样的内容,可不知何时攀上浮舟腰部的手却轻佻又露骨。 他鼻息宛若轻笑。 浮舟的面庞闪过窘迫与犹疑。 如今仰头便可瞧见宿傩的表情,那种凝视的目光,冷峻的脸颊,宛如囚牢的手臂,她开始怀疑……这个男人的确是不算贪色,对吧? 伴随宿傩强大的压迫感,还有近乎肃穆的表情,浮舟甚至觉得,或许瞧不见也挺好。 她以前从未像现在一样担惊受怕。他竟然是这般有气势的的人吗?残忍与冷酷早有领教,现今看见他,却又有了另外的烦恼。 脸上青黑的黥面纹路也不好招惹的模样…… 比起色、欲,更像是要将她吞噬入腹的冷酷和从容。 --我竟已是囊中之物了吗?浮舟再也忍不住这样想。 “啊,你在害怕?”他一问,她起了鸡皮疙瘩,身体也微颤。 浮舟低下脑袋,瑟缩:“突然觉得你有点吓人了,那个……纹身,是故意为了威慑别人才刺的吗?” “别再问这么蠢的问题。我笑起来可不总是代表开心。” “呜啊。” 宿傩收紧在浮舟腰上的手臂,两人间的间隙近于无:“真是不可理喻,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如今才从你脸上看到丢人的怯懦和好奇,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这样的贬低,竟然也叫浮舟倍感亲切。她自知丢人,更埋着脑袋,发觉他胸膛上也有那种对称的刺青。 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形如闪电,色如疤痕的皮肤。 “你就当我反应慢呗。”浮舟慢吞吞地惯性讨饶。 “你就是传说那种已经死了好久,才发现生魂离体的怪谈吧。”他毫不留情地指叱。 浮舟收回手,指尖如灵巧的游鱼,触碰便远去。 她笑说:“也许呢,如果不知道已经死去,就还能以活人的样子再多过一天。像我这样的人,不就得睁只眼闭只眼。” 非如此便不能活。 “幼稚。” 浮舟晃晃脑袋,自己移开了话题:“那日的天光太美,故而没注意,但我绝对不是有心的。这么说是天生的咯?” “你真是……对,天生的,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面对宿傩的疑惑,浮舟略感心虚:“单纯的好奇?” 宿傩的大手扣在她脖子后,捻她细嫩的皮肤。“你的好奇心也太低能了。不妨再令我开开眼,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因痒意抬头,神情还透着扭捏:“就是……腋下当真有四--” 宿傩发出明显的呼吸,他知道她要问什么了,开口还有明显的惊愕:“我不是真的要你问。” 话说出口,他自己也发现所言无甚水平,一定是浮舟拖累的。 一旦开始自行解释,便会削弱话语的分量。 “算了,不若我解下衣衫供你查看……”宿傩说着竟然真的开始宽衣解带。 “不用不用。”浮舟将自己柔软的手心印在他腰带上的一双手,又把脸贴在他衣襟的手上,“你手好大哦。” 而房外的喧闹也逐渐随客人的安置而止息,外头天色渐红。 ----------------------- 作者有话说:浮舟:抱歉,违逆大人的事情我做不到。 浮舟:???等!要不然还是违逆一下吧? 第64章 时间到晚,等膳食和清洁完毕,就到了供佛灯的时候,周围又开始吵吵嚷嚷。 便是此刻,宿傩对全然忘记自己曾允诺要收拾床铺和行李的浮舟伸出手:“灯火既点,月也出了,随我避开人群走走。” 她自然点头乖乖照做,顺从地将手塞进他胸前,抚平他衣襟的边。 沿着火把荧荧,还有三两秋萤的指引,浮舟被宿傩牵着走向更顶上的僻静处。林间松风更明显,也有淡淡桂花的香气。 城里的院子里,早开过一轮,不过山间幽冷,在清亮月光的映照下,浮舟注意到桂花只是初开。 优雅的枝梢在月光下摇摆,细小的影子翩然而至。 第78章 “山寺月中寻桂子,诗中是这么说的吧?” 宿傩说罢扭头,却见浮舟只是低着头,看树边池水,一颗圆月恰在石头环绕的水塘中间。 她一只手牵着他的衣袖,另一只却将发丝挽在脑后。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没多久她自己揭晓了答案,开口时落桂刚好惊扰了池月。 浮舟回头,呆呆地指着自己:“看起来好奇怪,半张脸都是空的。” “……”她竟然就只是以月为灯,以湖为镜,在揽镜自照。宿傩简直对浮舟的脑袋无话可说。 她还在自顾自地评价:“不过还算齐整,除了眼睛。” 那她标准也太低了。 宿傩是清楚的,若现在有人经过,瞧见他们:四臂的男人和无眼的女人,无关术式与体格,那人定然也会以为撞了鬼并且惨叫离开。 适时,浮舟探知了镜中自我,仰头观月,风吹过她无忧的侧脸,发丝蹭到他颈间。 宿傩忽然心中浮现一个猜想,根据她今日一直以来的表现…… 他向前环抱浮舟的腰,压在她肩头的分量引起了抗议,但挣扎无用,她只能接受。 就像她只能接受他给予的一切。 “问你一件事。”宿傩在浮舟耳后问道,斜向下的眼与余光能看见她无措的脸,她却见不到他。 甚好。 他若无 其事,“之前你看到我的时候,也觉得我让人……你是不是厌弃这张脸。” 浮舟还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摇晃,张口便答:“我都忘了上次见到的脸是什么样了。” 这一说,两人便都静下来,高悬的明月见证沉默。 浮舟想回过头去瞧宿傩的表情,却被他捂住眼眶,温暖的黑暗再次剥夺视觉,什么也看不见。 她奇怪:“人的形状大同小异,面孔又能有多少差分?” 不难听出她言语中的惊疑,宿傩感到一阵可笑,原是这样。浮舟既然瞧不见,辨识旁人自然无需用眼。 浮舟又接了一句:“倒不如去看夕阳,还有将夜的街巷。我可是只有几天光景……” 终于,于宿傩言语的缺位中,她终于察觉出其中的不妥之处,宿傩早该开口嘲笑她的,但他没有。 于是她的声音也渐小。 灯影幢幢,朦云掩月,宿傩正准备开口。 浮舟却挣扎着用力地逃开他的手,半张脸挣脱之后,也不打理头发,直直回过头。 浮舟惊呼:“我的天,你不会就是因为这样可笑幼稚的理由才杀我吧?!” 这是顶撞,但宿傩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一会,浮舟才恍然大悟。她看见了宿傩欲言又止抿紧的嘴唇,看见他皱起的眉毛,看见他深色里显而易见的尴尬。 她要是没长眼睛该有多好,她就不会看见真相。 宿傩的目不转睛盯着她皱起的眉头,嘴角的牵动,企图预判任何一点动向。 浮舟嘴角的笑容像被撕扯开的一道凄美伤疤,唇齿包裹模棱委婉的谴责:“真是的,在你身边究竟还要……要承担多少你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其纤巧的肢体无力依靠,温柔的言语却如钝刀。 他又说:“……以后都不会了。” 宿傩扣住她的肩膀,在她脸颊一吻。 “我向你保证。” 可任他怎么说,浮舟也只是偏过头去,不回应其言语和亲吻。浮舟听腻了。 所有珍稀或寻常的风景都失色,浮舟再看天中月,觉得不过寡然无味的轮盘。 宿傩在衣袖被松开后就握住浮舟的手,她力气小挣不开。 晚上,他把人留在房中,令她不必去隔壁。 正值佛寺初夜上经时,入耳皆是低吟诵经,然而浮舟觉得自己是偶入的生魂,快被不堪其扰的唠叨镇压。 身后就是宿傩不容置疑的拥抱,他贴着她的背。 很热。 次日晨露未消时,她低着头被他带走。山间景致来时新鲜,一天光景,便只留寂寥。 她低落到第三天,宿傩的耐心还在,哄着她吃水果。 “知道你一直不吃饭也不会怎样,但还是吃点吧?”他这么说,浮舟抬头一看,见几颗饱满的红果实在他掌心。 “……”她终于开口与他说话:“不是,你就给我吃山楂?” 两人的关系又因她惊愕一问而好转。 “你想吃什么都行,我让里梅做。” 浮舟摇摇头,将酸涩的山楂籽吐到掌中,口中咀嚼硬肉,神色未变。 宿傩也吃一颗,难吃得吐了出来。 夜里,秋雨檐滴,浮舟翻来覆去不成眠。披衣到庭院,淋了半身雨,却见檐下已有水洼。 成串的雨点接连坠落翻腾,不停地发出滴哩哒拉的声响,她就是因此睡不着觉。 宿傩也起了,赤脚步出房间,见她呆愣愣地盯着落雨的屋檐,把人拉进干燥的廊下:“下雨心烦是难免的,不在意这些琐碎的声音,也就没事了。” 浮舟任由他脱了潮湿的外褂丢在旁边,这是她得见光明的最后一天,她在他动作时忽然问:“就因为那种原因,真的吗?” 问的还是那场惨剧。也许这种事情就像水洼一下雨它就不得不响。 宿傩不否认,也不承认,亲了亲她的脑门:“别想这个了,过去吧。” “以后不会了。”他又说。 浮舟的声音像雨中饮泣的虫鸣:“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事情。” “好了好了,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你早些睡。” 更晚些时候,浮舟的手被侧卧的宿傩攥在掌心,她本人依偎着他的胸膛,抬头,再看他最后一眼。 她知道的,宿傩的一切举止都是他自己的问题,可能他心中有道关隘,至今不得越。 她自己只是无妄之灾。 但说来也好笑因为她并不想受灾。不得已为此荒诞的命运垂首,知道自己有求于他,不然谁来找这种委屈受? 浮舟的脖子隐隐作痛,心里也为优渥美满的物质与丧失尊严的生活两相拉扯。 当然,还有悬而不定的未来。 …… 天亮时,宿傩睁开眼,见到卧于旁边的女人端庄柔婉的睡颜。 美好的肌肤之下,更深处,她散发一种献祭羔羊的气味。 她已闭上双眼。 浮舟又遁入黑暗中,没过不久就是新尝祭。 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跟着去受苦了,直摇头说:“我就待在这里看家,还有侍女照顾我。不去皇宫也可以的吧?” 干脆是连宫门都不想进。 宿傩只说:“你做梦。”就抱着她上了车。 但罚站这件事情,她是又央求了宿傩好些天才被准免。 “好歹也是国祭,怎么被你说成这样。” 浮舟裹着被子探头,朝声源反驳:“你是不是太寂寞了,忘了会有个不穿衣服的人上台。” 一国之祭典,不会吧不会吧。 宿傩听她这样说,也不气恼,捏着浮舟光彩照人的脸:“有你在,不寂寞。” 可浮舟听见了非但没有感动,反倒吓了一跳:“你可千万不要在万面前这么说。就当自己是天下第一最孤独好吗?” ----------------------- 作者有话说:山寺月中寻桂子是白居易的 宿傩: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浮舟:那你就百口莫辩去吧 老头没想到吧浮舟不是个颜控-- 浮舟:bur你真是把我当日本人耍 宿傩:山楂开胃(不是) 她已闭上双眼是取自星穹铁道符玄光锥名,玩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光锥很有诗意。 虽然她们都姓fu,但这里的闭眼可是完全悲观的意思。 第65章 宿傩知道了,自己的让步只能换来浮舟的愚蠢发言。 他以无可奈何的语气指正:“听你的口吻,孤独是件丢人事,那就别用它指我。这么害怕万?” 孤独不愚蠢,挂在嘴上大肆宣扬比较蠢。浮舟往他怀里扑,动作并不小心因为知道会被接住。 “怕的,她很疯。”不是有意贬低别人,浮舟自认为客观。“若这样的人成为主母,第二天我命便该绝了吧?” 宿傩问:“第一天你干嘛去了?” 浮舟笑嘻嘻:“新婚夜不好见血。我与里梅做童子。” 这下他还没再说什么,里梅就避之唯恐不及地斥责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唔,你认识她呀?”浮舟不转头,还埋在宿傩怀里:“也许她是有些声名,但我可不是在胡乱的说……” 略加思考便知,里梅是认为宿傩大人不应当与万相称,尤其他们来历在这京都里还算相似--恐怕他以为浮舟是在根据低微的出身刻意配平。 里梅那么崇敬宿傩,自然不觉得他能被区区万配上,不过硬要说谁都比她更配得上嘛。 真是一点也受不了宿 傩被小看哩!浮舟这才回头,笑吟吟的,“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第79章 到时候里梅就会惨遭“不配站在大人身边”而勃然大怒。 论出身论实力,谁能差过浮舟。她哪来的胆识小觑这些人?她才没小看过。 浮舟却不知道,她迷离的态度与独处时漫不经心的表现,时常透着格格不入的孤高。里梅按下不表只是因为宿傩的态度。 里梅也不知道,自己站在祭台上,在那样肃穆的日子里,竟然真有一劫。 几天后,听里梅回来仍然忍不住主动和宿傩抱怨万的无礼,浮舟就知道他今日同样深受其害。 有个问题她也想知道,遂趁机提出:“那你打得过她吗?” 里梅愤怒着沉默。 宿傩则是摸摸她的脑袋制止,但言语中也有高兴:“好了,快别这样说。我从没把那个咒术师放在眼里。” 浮舟心想,这什么御下的帝王心术,看见里梅迁怒讨厌她,他就高兴了。 深夜,软帐中,浮舟与宿傩亲密纠缠过后,她问:“你什么时候把东西给我?” 宿傩竭力控制力道,可还是捏疼了她:“你该挑个更好的时间问。” 哦,还是她没挑好时机的问题?不是说会在赏桂后帮忙的么。 随口问个问题,他又生疑窦,“已经是深秋了……”浮舟不由地提醒他时间。 但宿傩近来对浮舟无微不至,以为她至少不必提起这件沮丧的事情,如今她这样说,像交易后的索取好处。 “在那之后你就要离开了吧,你想走?” 她赶忙摇头,却对自己的意图守口如瓶。“不想走,想一直在你身边,可是……” 浮舟吸了吸鼻子,宿傩就信她也有难言之隐了。 她又凑上去黏黏糊糊地亲吻宿傩的脸颊,鼻梁,甚至是异面,最后到嘴唇时,却伸出舌尖勾了勾他的唇瓣,又羞怯地缩回去… …果然被宿傩扣紧身体,在柔软的床榻和硬挺的结实身体间被闹的天翻地覆。 最后,浮舟不得不盘在他腰上止不住讨饶:“哎呦哎呦,明天要起不来了。” 而宿傩笑着说是她太放荡导致的。 “这些技巧你都是跟谁学的?” 浮舟仰着头,让他的脸贴在颈间,那微微发疼的轻咬,厚重的呼吸,让人不知所措。 “就是……想亲亲你。”她分明也未做什么诱人发狂的事情,自认为一切也都合乎礼数,乱来的明明是宿傩。 浮舟?偶然流露出纯真的亲昵与眷恋罢了。 宿傩忽的从她身上抬起头,温暖躯体的骤然离开让心思细腻的浮舟不安,不禁止住呼吸,拘谨凝听。 “哎,”这些天里他叹气的次数加多,好像当真遇见什么无可奈何的事情一样。 浮舟细数,根本没有-- 宿傩掀开她才穿上不久的柔顺里衣,口中念念有词:“之前还说你不会伺候人。” 这话她听了可不高兴,谁生来要伺候别人的?再说她在这里苦还没吃够么? 或许宿傩透过紧绷的脸发现了她在咬牙忍耐,嗤笑出声,轻声说到:“如今看非但如此,还要调使别人,让男人也来伺候你。” 浮舟的脑袋在他褰起她轻薄的蔽体之衣,俯身亲吻向下时就落得一片空白了。 好吧,说什么伺候呢……她受过很多委屈,这是她应得的! 浮舟被他弄得心花怒放,意兴浓烈,片刻后甚至被宿傩扶起身,一双腿卡在他脖颈边坐着,两只手自然被他牢牢牵紧,十指相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结束之后,她畅快地瘫在厚被中,他却还要不识趣地凑上来亲吻她。 浮舟可不敢再喊他去漱口了,只能慢慢吞吞地抬头,同其交换自己的味道。 “瞧你,还不乐意。”宿傩又规劝一样指责她,“刚才说你一句,你又不高兴。” 浮舟压下一万句回嘴的内容,心满意足地往宿傩反方向转,他只能搂着腰,揉着她的肚子,把人贴向自己。 又告以:“你说,你什么时候该帮我,嗯?” 浮舟可被他这番提议惊吓,回想起还不陌生的先前两只手心摩擦的物事,粗粗估量其形体…… 她直摇头,像只慌乱的小兽,口中止不住念叨:“不行的不行的,我又看不见,会被噎死的!” --不管怎么说,就算是拒绝,也取悦了宿傩。 等落雪的时节,万已经来了不下五次,浮舟次次都提心吊胆,她一来她就不敢出门。 宿傩像是对她的惊慌很受用,每次都不重伤对方-- 浮舟知道,就算她提出什么过格的请求,他也会无动于衷。索性把抱怨都藏在肚子里。 终于,有天宿傩等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时第一件事就是对她说:“你陪我去见个人,等结束了,我就把你要的给你。” “谁?” 在迷迷糊糊打哈欠时,浮舟得到答案:“和你一样,擅长对别人脑袋下手的家伙。” 什么啊!这完全是诽谤,她至今不明那次究竟是如何得手的。 再说了那种场景如果血淋淋的,想必她即便长了眼睛也做不来,这时候浮舟完全不觉得有刀就能下手了。 浮舟推了身上的宿傩一下,对方还肆无忌惮地抱着她不肯起:“你要我去见那种杀人魔做什么?” 他翻了个身,压着她:“稀奇,你就是这样说自己的?还是说嘴巴只长别人身上?” 浮舟憋了半天,才勉强说:“可我是有苦衷的…我…” 宿傩早就在这等她了:“你要凑齐一具躯体,才能成人,是不是?” 她哑着嗓子说不出话,陷入无措的不安中。 糟了,要如何跟宿傩说?浮舟惶然,生怕瞒不过他。 “我反而惊奇,你怎会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被她的反应逗笑,“但掩耳盗铃也像是你会做的事……” “就你最聪明,行了吧?”浮舟气得去推他,还没使上劲,就被攥着手腕拽到头上。 宿傩耐心和她说:“你要一直如此也不错。只若是不在我身边,总教人不放心的。我在想,你如果遇到别人,还是个可怜的小瞎子,堂而皇之提出如此要求,旁人惊恐之余难免要伤你。” “……你到底是怎样地低估我呀?”浮舟听见他简直要把自己当成心目俱废的傻瓜,忍不住如此问,“不是每次都是你问我我才说的嘛?” 宿傩立即就指责:“别人一问你就露馅,也不是稳妥大方的举止。” 她还被亲昵地刮了鼻尖,但胜负心超越了一切。 浮舟反驳说:“可如果我说不是,你就一定会说‘记住你的话’,或者干脆觉得我不诚实,直接丢下我一走了之。” 宿傩的手段多种多样,都来源于他过人的能力与顽劣的心,浮舟不喜欢他占尽了好处还要说怪话。 “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 “那年春天你把我丢在山上一天。”浮舟说,“风很大。很孤独。” 结果他就像才想起来一样,“……这确实。但最后也把你带走了不是么。” 浮舟呼吸一顿,最后终于劝自己也接受这套说辞。 “也是,那你以后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她甚至小声服了软。 就当是命苦吧,遇到他…然后就把中间波折的委屈一笔勾销。 反正他说的对,浮舟整理衣裙,也疏解心结,最后,她会没事的。 他也答应把脚给她了。 自己又还能有多少不满? 宿傩带浮舟去见了另一位咒术师。他叫羂索。 她不 关心他是谁,也不关心这是要做什么,连对方冒犯的评价也置若罔闻。 “这就是你说的女人?我看并不特殊……万知道她吗?” 成为话题的浮舟却置身事外,低着头,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 “别啰嗦,之前和你说的事情,有办法么?”宿傩就事论事的腔调。 “不好办,既然你在意,我肯定是不能拿她试验的。”羂索一拍手,柳暗花明,“不过,这年头没有咒力的普通人要多少有多少,我找其他人替代就是。” 浮舟不再神游天外,他话里轻佻又让人在意的内容不得不听。 “随你。”宿傩走到浮舟身后,两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她就再也听不见了。 温暖的障壁隔绝大部分往后的内容,她这下更努力地聆听,却收效甚微,几乎都是宿傩摩挲的声响。 只能隐约听见“灵魂”“诅咒”,等宿傩放开她时,那句“她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当然给不出别的答案。”就毫无阻碍地传到耳中。 一句话没说,就被盖了个合格三等品的签章,真好。 她还低着头,像没听见一样。宿傩带她离开了。 浮舟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将头倚靠在车厢角落。 宿傩以为她是不高兴了,便把她拨到自己身旁,和她说话。 浮舟闷头的透着一股哀伤,他早也不计较疏离的态度,自顾自讲着,后来说到“羂索对我很好奇,没想到我身边会有个女人。” 第80章 她适时问:“就是那个研究灵魂保存的人么?” “……是他,你还记得。” “太过离奇致使难以忘记。难怪他要说起万,未来就是你们四位的甜蜜时光了。”浮舟仰起头的时候唇边带笑。 “对了,说到未来,大人你之前答应我的事项…” 见她似是不以为意的态度,启承转脚,宿傩忽觉自作多情,原来浮舟根本不为旁的事烦恼,一心只有自己的目标。 能心无旁骛成这样,也不晓得究竟是痴愚还是冷漠。 “没说两句你又扯到那,你就说吧,如果不是我,还有谁敢答应你。” 浮舟呢,听了这句话,心里还依旧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不过宿傩有一点好:他冤枉起人的时候粗放随性,现在对自己的身体也是一样鲁莽。 感谢他的鲁莽。 这样想他也不算太可恶,只是命躉如浮舟,承担不起宿傩粗暴的对待而已。 她慢慢地伸出手,牵着他。“但我也不要别人,只要你。” “宿傩…大人。”浮舟柔软的手指找寻他手掌的空隙,先是拇指摸到虎口,再一条条摩挲他的指根。 她像撬开锁一样,扣进他的掌心。 ----------------------- 作者有话说:浮舟(基层劳务派遣):命苦 宿傩(帝王心术):呜呼,真是一个不管不顾的女人,也不用哄的,自己就好了。 真不错真不错。 浮舟自己调理,离开宿傩的伞,发现锈湖没下雨。立即“对了,说到……”准备马不停蹄逃之夭夭。 浮舟真是个好姑娘,受了委屈难受的时候,还知道自己同时受了恩惠,不用喝中药就调理了一半。不然和宿傩鸡蛋碰石头实在难收场。 然而总会爆发的吧,第一幕看见枪,第三幕必定有响。对宿傩是命中眉心的子弹,对浮舟则是321出发的信号:终究还是想离开伤害自己的人。 好浓的原生家庭隐喻。什么亚当夏娃肋骨之恩东亚血亲都围过来了。 就算是肋骨抽出来才成的骨血,就一定要和其主人同心同德吗? 第66章 宿傩原先想,浮舟分明可以再多说两句。但怀中温香软玉只说到那句仿佛意味深长的“宿傩大人”,就一脸满足地偎在他身上了。 他后知后觉才发现,浮舟真可谓留白的行家:说话说一半,后面的倒省事了,全让他自己遐想。 如今要是把她拽起来问个明白,反而显得自己不解风情。 但真是想一探究竟啊,她方才言语中未尽的意涵…… 如果是浮舟的话,她在身边说三天三夜,甚至更久,自己也不见得会腻味厌烦。 可宿傩又很快推翻了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只需低下头,就能嗅到她发间的清香。他又觉得,就算浮舟什么也不做,只是躺在他怀里,也什么都不说,居然……也让他感到平静。 宿傩在捧着她的脸颊,浮舟咕哝抬头,发出疑惑的鼻音。这幅迷糊的模样本该惹人嗤笑,现在却也以为娇艳动人。 他定神吻了吻她的额头,浮舟又把脑袋昂更高,他们再嘴唇相贴接吻。 晚上,宿傩甘愿卸下、身体的一部分赠与她。 浮舟在边上百无聊赖地守着,这里,宿傩比比划划,术式割下右脚。 她闻到血腥味就过来摘果子。按耐不住高兴的样子,简直和初见时如出一辙。 宿傩忽然想起那个晚宴上身死的不自量力的刺客,没心情计较那是个什么来头,但彼时,浮舟脸上也挂着这样天真的微笑。 如今对象倒成了他自己……叫人来气。 浮舟这样事不关己的笑意,总是能催生不快,故而宿傩成心不搭理她,也不提醒,任她光脚踩到席间溅射的血滩。 他的血沾满了浮舟的脚心。 “啊!”她急急忙忙后退,路径上立即出现了一个个完整的印子,都是她足部的形状。 他有心刺她,却不敢拿最近的事情说话,只假装叹气:“真可惜,你要是把血留到今天,那时也不至于送命。” 宿傩不搀着她,也不指正她方向,浮舟就知道他又使脾气。现在更是说起了旧事,不过血既然已经出现,目标也就近在眼前。 她不计较,靠在墙边等他说完,“那也会因为别的事情死掉的。你就算不了解我也该了解自己才是。你只是想把我干掉,别的还有么?” 一句话治疗宿傩的恶疾后,浮舟被送上了所需的材料。她又不计前嫌笑吟吟。 宿傩眼睁睁看着断肢落在她手上片刻便消失,这又是一桩难解的把戏。 他问道:“上次我的舌头,也不是被你吃掉了吧。” 浮舟笑答:“当然,我又不爱乱吃东西。” “撒谎精。”宿傩批评她。 随他怎么说,浮舟扭头出去喊里梅打水。 对方知道宿傩不知怎么流了许多血后又是一通痛心疾首,好端端的人在房间里怎么会出事,肯定是浮舟导致的! 结果到最后里梅也没端来水清理。 还是宿傩拿着湿绢绸,让她坐在他腿上,握着浮舟的脚踝,帮她弄干净,这插曲才算结束。 “你是不是快走了?”他问。 “快了,也许就在明天。”浮舟答完,被宿傩骤然增大的力道擦的又疼又痒。 她屈起腿,脚掌试探性压下他的手,抱怨道:“你不要这么用力。” “你踩我。”浮舟慢慢用力的时间里,宿傩也丢开了潮湿的布。 他手指捏着拇指下的软肉,“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样肆无忌惮地挑逗别人不好?” “……”又来?她想起那天晚上,山寺床帐中,抬头得见的威严眼睛。 宿傩虽说着调情的话,现在也让浮舟误以为他要吃掉她。 “我脚心痒,你松开,好不好?”浮舟害怕了,惊慌退让。 他说话有一股鬼气,令人生寒:“那你为什么急着要离开?” 宿傩又一只手摁在她柔软的肚子上,轻轻一压,浮舟就呜咽着软下去。 她不晓得宿傩的手有什么魔力,让她又是痛苦又是舒服。令人惊讶的力道唤醒了感官,刚才他捏她脚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是……”浮舟怯怯道,“不是我想走的,但在这里,时刻有消耗。” 然后她不知从哪恢复了勇气,握住宿傩放在她小腹上的手,贴在胸前衣襟,吐气如兰恳求:“求你了宿傩大人,不要怪我。我也想……想一直侍候在你身边。” “说的比唱的好听,”宿傩冷淡地说道,可握着她脚踝的手分毫不松,“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咒灵,或者人类。你究竟是谁?” “呜。”浮舟假装叫唤了两声,音色与痛苦钻到宿傩的耳朵。 然而他以执着的意志力 抵抗住了怜悯,毫不动摇。浮舟侧耳探听动静的时候,还被他识破了心机,点出。 宿傩评价其为:“狡猾的女人。” “不是,呜哇,嗯……”这次她的呻吟并非伪装。 因为他反手又探到浮舟的脚心,食指与中指轻轻在细腻敏感的皮肤上轻盈打圈摩擦。 浮舟只来得及发出两声叫喊,又被这个可恶的家伙欺身压上,他的唇印在侧脸,令人迷醉的灼热吐息吹过耳垂。 声音低沉的男人耳语:“你看,我早就和你说过的。一般人光是听闻你的离奇目的,就要把你捉起来打死了。我比他们好点,但也不会仁慈到哪里去。” 宿傩愉悦地笑了,“你是得到了这一样东西,所以我现在问你,你也该知无不言,否则就是缺乏诚心。” 令人窒息的蛊惑腔调,却能吐出这些话语:“胆敢这样对我的人,你觉得他们都去了哪里?” “你又吓我,总是这样。”浮舟作出被误解而郁闷的样子,喊道:“为什么要曲解一个真心爱慕者的真情呢?你既从没见过我这样的,就不能用常理推断,否则……” 她奋力地挣扎,终于脱离了他的身体,止不住喘气。若有可能,浮舟恨不得时光停留在此,她好远走高飞,但不行。 她只能垂着头,凌乱又哀凄。 “我难道做过许多惹你怀疑的事吗?” 浮舟说到这里,心虚的要命,只要对方来上一句“这还不够邪门吗?”她便彻底无话可说。宿傩倘若识破虚张声势,她就走投无路了。 萧瑟冬风吹动房门,时间格外漫长。 好在宿傩迈着悠闲的步伐过来扶起她,整理她散乱的鬓发:“好了,我知道了。你那么着急做什么?” 浮舟这才心里怨他折腾人,身体却慢吞吞又往他胸膛上舒服的位置靠,被四只手臂藤蔓般缠绕自愿进入包围正中。 她嗫嚅:“我不能说…” “知道了知道了。”他拍打她的背脊,像抚摸一只猫咪。 “我难受,心口疼,你再多帮我拍几下。” “……是是是。前生怕不是个公主贵女,真娇气。” 第81章 前生? 贵女? 浮舟惊叹自己与他和好如初的速度,也艳羡宿傩一笑而过的态度。 当然了如果是她伤害别人,她也一定能过眼就忘--打在谁身上谁喊疼,动手的人才不管呢。 这是一种浮舟未曾被授予的特权。 她慢半拍才说:“前生在你身边待了六七天,好像没做过公主。” 脑袋还掉了,死不足惜,顶多算个走卒。 何止前生,浮舟耷拉下脑袋沮丧说:“我累了,可能命里缺点什么。你也好好休息哦。” 终于把宿傩的嘴给堵住。 夜里他又抱着浮舟,在她耳朵边吩咐:“你早回来,下次让你过上公主的生活。” 浮舟将醒未醒睡意朦胧,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你终于决定要打到皇宫了吗?” 宿傩笑但不言语,浮舟继续嘀咕:“不用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呀。” 说完,她就被一股蛮力掀起,再反应过来时,已经紧紧靠在宿傩的胸膛。他手中攥着的是他的散开的衣襟,耳下是心跳。 “偶尔也疑心你是个虚情假意的女人,嘴里也没几句实话。” 浮舟听到这里,松开手掌,手指戳宿傩的胸膛以示不满,被他握住,不得不听他继续讲,“可你一说这种话,我便觉得你大概没那种心眼。” “难道这也是你有心为之吗,浮舟?” 两三句话又开始讲她不够聪慧,支撑不起所谓的阴谋与诱劝。也就是在宿傩这样有意无意的贬低中,她才能够不迷失方向。 如若他和善些,浮舟才要烦恼呢。唉,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安慰自己。 他还在她耳边嗡嗡嗡的骚扰:“又不说话,生气了?那你是不高兴我的怀疑,还是恼怒我的贬低?但我分明只是点名了真相,你脆弱到连事实都能伤害你?” 宿傩两手一撑,圈着浮舟的腰将她向上提,含笑调侃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耳边。 想不听都不行。 浮舟扭头:“你也知道这样讲话很难听哦。”偏偏总要这样。 “是,那又怎么样。”宿傩呢喃,的确不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他想说也就说了。 “你噘着嘴,蛮讨人喜欢的。” 他言语中毫不避讳自身的恶劣,浮舟也清楚这全是他的问题。 然而……终究不能不因此动摇。 人非草木,总是会难受的。心中五味杂陈的时候宿傩还上赶着来添油加醋,越说她越不高兴。 浮舟怀着悲哀的自尊告诉他:“如果讨人喜欢是好事,那你就不能做点讨我喜欢的事情吗?” 身为主人的宿傩自然觉得她这是倔强又倒反天罡:“不过说你两句--” 浮舟不管他,接着讲完;“还是说,你就是要通过这种程度的推拒,一次一次试探我会不会消磨了情意呢?” “那我也说句实话。你与其疑心我,还不如早些把在过往丢失的东西弥补回来,谁让你不高兴了你去对付他,是我冷言冷语排挤你?你这样欺负我干什么?”她伏在他身上,气息也是弱弱的,但讲出来的话分毫不让,“如愚见指月,见指不见月。若我以手指月,大人是看见我的手指,还是因之瞧见月亮?” “叽里咕噜说这么些,真不怕我生气了?”宿傩搂紧了趴在身上的娇小身躯,握着她腰的手指也收紧。 浮舟难受地哼哼,气息不顺,可还是说:“我的……” 他卸了部分力道,她急促地呼吸,声音里也有了得意:“我的手指,还漂亮吗?” 宿傩握住她伸到面前的青葱纤指,带茧的指腹轻掠柔嫩的手背。 “是很美,但切断也就可惜了吧。”他威胁道。 浮舟轻声冷笑,不理会他,毫不顾忌地就在他胸膛上翻了个身,滚到了床榻上,大有任君处置的决然。 直到她理顺衣衫与头发,背对着他的怀抱躺下,宿傩都什么也没做。 臭脾气,真该治治她。他想。 第二天,浮舟没再起来,她离开的时候甚至没对他告别。 宿傩其实有想过她会不打招呼不告而别,但浮舟竟然真这么做了,又给了他额外的惊讶。 吃惊之余,他也想,这究竟和夫妻不睦,做妻子的因一点点小事就轻率地削发出家,留男的在家里心焦,又有什么不同? 宿傩发呆小半天,最后终于得出结论:浮舟气哼哼的模样,当然是和那些小妻子不能控制情感,动不动就不理不睬相似的;然而自己终究不是那种会为感情过分执迷的蠢笨男子。 他不会为女人流泪,也不会为浮舟的小脾气动摇。 哼,不过看她一时为情所困,急急忙忙吐露怨言,扭过身躯之后那小小的影子,的确也惹人怜悯。眼前身影总是挥之不去的…… 自己既然不挂心这些小事,下次索性让着她一点,不因为她一时小脾气的失言而口出威胁了。 毕竟……浮舟那样执拗的性格,看着温温和和的,相处起来的确心思细腻,但也颇不饶人的。 ----------------------- 作者有话说:宿傩:这就是有老婆的感觉吗?质疑爱,嘲笑爱,加入爱。 宿傩:什么我一个平a她直接大闪,一定是爱惨了才这么看重我吧。 宿傩:加入幸福者退让原则,下次让让她。 指月又是佛教典故,《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卷第四之下:“如实观察者。诸事悉无事。如愚见指月。观指不观月。” 一般月指佛法的终点,而指指佛经学习的过程。强调目的意识,最终所有的学习实践都是为了离佛法更进一步。 这里浮舟是在说宿傩有心理缺陷,在她不在的时候就有了,从来不是她做出了惹人怀疑的事情。 浮舟的意思实际 是:很不高兴见到你,这里建议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你再把过往的伤痛转嫁给我,折腾我,那你就是观指不观月的蠢人。 hello,说你蠢呢,听见了吗? 其实宿傩不蠢,但浮舟也是,听见宿傩讲两句就爱贬低她belike:你装什么装,看我不引经据典骂死你。 但也只敢很迂回的、无法选中的发泄一通。 宿傩吧挺坏,可也很难想出除了他谁还能一声不吭就把脑子送人,又剁了一只脚的。大概和他轻视万物的反人类性格有关。 这股疯劲挺配浮舟的业绩。 不管是他平安时代就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给羂索,到了很后来,才发现自己被做成即身佛,本人嗤笑且惊讶(有种投资入股后交了钱对事业完全撒手的洒脱),还是对万说“输就是死,那我的身体也随你处置--”,都蛮能看出不拘小节的消极性格。 当然还有死之前邪恶嘴硬和之后一改前势的华丽转身,给真人整破防了都。 总的来说,玩归玩,闹归闹,不拿人设开玩笑。 挺有意思的,老头。 老头说,我不是那种会掉小珍珠的恶心男人。 下一回是眼泪[爆哭] 第67章 浮舟没有那么多的闲暇离开了平安时代还想着宿傩。 按理说,也只有做老板的才会妄想职工放了假还心系工作。 不过嘲讽之余,她也会想:宿傩那样独霸的性格,又在那种人不足以为人的时代……恐怕也不会理解什么叫做工伤吧? 于是他会有那种性格也正常。 所谓非战之罪,大概是这样。 浮舟并非不能理解,尤其在离开郁郁寡欢的环境,离开肉、体的触碰,离开他的呼吸之后,她站在几百年后波光粼粼的暗红色湖边,看水面自己晦暗的倒影。 她知道,所有残缺不过是镜子,照出过往的不平--扭曲的个性是他痛苦经历的外放。 宿傩从没说起过自己还不是强大咒术师之前的过往,但浮舟可以想象,他要忍受的远胜于同样无能为力的她。 因为缠绕在普通人身上的……比她的更残酷。 应该会被视为不详和丑恶吧,浮舟隐隐想笑,但想起来上次她笑的后果,又敛了眉目。 她低头凝视倒影,看水中淹没的自己,然后沉默离开。 就算这样,也不该由她为之负责。从来不是浮舟的过错。宿傩可以让整个世界替他承担,但那里不会有她。 她想到自己还差的一些东西。 眼泪啊……浮舟叹息,两面宿傩这样的诅咒,会有眼泪吗? 还真是一道了不得的难题。 她在晚餐时提出了对此的质疑,而乌鸦瞧她如此有事业心,圆滑鼓励:“你努力。” 浮舟明白,自己是得不到什么帮助了……意料之中,没用的家伙们,和一筹莫展的她。 她咬咬牙,早早离开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在一个寂寥的白日里,树影将日光切成碎斑,斑点随风跳跃,浮舟被一片树叶遮住了双眼。 错了,她没长。 院子里传来打水的忧郁回响,随后是脚步声,再之后,一双大手将她从凉凉的水下捞起。 第82章 典雅的香味伴随变幻的温度一同刺激感官,浮舟打了个喷嚏。 “真是的,”那人不掩愉悦地品评,“吵吵闹闹要走的也是你,现在来得倒着急。” 早早就蹲守在这种野兽都少光顾的山里,到底是谁比较着急啊? 但浮舟并未抱有半点怨言,她还没到说话的时候。 五日里,宿傩都与她须臾不离,在她脱离了嗜睡的习惯后,常逗她说话,奈何,浮舟现在稳重出奇,引人遐思的、刺耳的、温和的话语,终究只流窜到她充满魔力的脑袋里,封印。 产出么,那是半点都没有的。 宿傩的耐心持续到第六日,随后便按耐不住地压着浮舟逼问她。 “你究竟怎么回事?”他的手在她额心、咽喉、胸前,腰间,像在她身上点了一团火。 浮舟的回应则十分淡然:“发现自己不配和你亲昵,身份的缘故,才智的缘故,皆有吧。总之,情火之熄灭,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宿傩的指尖停顿,随后更用力地揉捏,引得浮舟止不住呻吟。 “什么无可奈何,我瞧你是生闷气头发昏了。” 本不欲和浮舟计较的,但她越说越起劲的样子,叫人来气。口口声声的不配,怎么不见一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根本是满口胡言,这个女人! 宿傩捏着她小巧的下巴,宽大的手直包裹到她灯下泛红的耳垂,有意每一次嘴唇开合都摩擦浮舟的脸庞:“与你许久未见,不说思念若渴,你便是这样对待爱慕的心上人的?” 他声音清晰,浮舟在他粗糙的掌心偏头提醒: “不对吧,一般人不是会说【你就是这样冷待真心爱慕你的人的】?”什么叫做这样对待心上人,这人有点自恋了吧! “……浮舟。”吐息温暖,语调冷肃,宿傩高高在上起来。 浮舟随口试探,而他寸步不让,可知,想让这种家伙真情流露……哎。 不过她也深谙进退之道,含蓄了这几天,这个既没良心也没耐心的等急了吧?故而循着声音找到他的嘴唇,先主动送上香泽,细细品尝一番彼此唇舌的湿润,等听够了啧啧水声,再推开宿傩。 浮舟微喘着气,哄着人一样夹着嗓子说:“可见大人和一般男人不相像,当真别具一格。” 他嗓音沙哑:“说得起劲,别以为旁人听不出你的小聪明。不过新奇一点的女人而已,真以为自己有多让人离不开?” 这话说完,宿傩也暗自后悔,本来想好的,不要和这个小心眼的较真姑娘置气。 反正每次她都受尽了委屈的样子,实则他几乎什么也没做,早知她是这样爱动气,又不能领会旁人真意的容易执迷的性格,又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偏偏她一张嘴讲话,宿傩就把心里想好的偶尔纵容都抛到九霄云外,恨不得让她从早到晚提心吊胆。 毕竟话也说出口了,总不能自己推翻,宿傩便仗着浮舟目不能视,安静却明目张胆地观察她听后的反应。 会伤心吧,也许泫然欲泣,还是沉默的别过头,抿着嘴唇不发一语?他心下各种猜想,五味杂陈。 结果却……宿傩回过头,只看见浮舟的唇畔恰如春雨过后的湖边,湿润,闪着光,她扬起一抹微笑,似乎不再为他过当的言语挂怀。 她用假装得伤心的调侃调调说果然如此:“长而久的爱恋总是绝无仅有,说到底,秋尘既起,君心不浓,古往今来乃至千年之后都如此。” 浮舟含笑:“我怎么会因此而不满呢。不过,你能够不厌其烦地找到我,总还是会深受感动,一不小心又动摇了死灰蓬草般的心意。” 她说完就往宿傩怀里钻:“不敢说排遣了大人的寂寞,但承恩惠,我是格外幸福啦。” 结果,她就只是卑微而真诚微笑,认为自己果然微不足道。 明明也是毫不违逆地照着他的话往下说…… 但宿傩见她上扬的弧度,唇边还有未拭去的讽刺口涎,真是……刺眼。 宿傩分不清胸中烦闷从何而来,可浮舟明晃晃扑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沉默且温柔地接过她,与这个并不怨怼的柔顺女孩相拥。 过了些时日,到冬天,宿傩已把浮舟的态度抛之脑后,甚至以为那是子虚乌有的幻梦。 毕竟,她又温顺而娇美,而他也没再怎样为难她。 倒也不是说这样如何值得称道,但宿傩起初也是时时想起那听着就教人怜悯的话语,因此不免更留意自己的言行。后来,却也不能避免的淡忘了。 不变的是她清浅的笑意,还有他心中油然 升起的隐秘安心。 想来,只要他能维持住如此姿态,浮舟定然也能保持痴心不移。 这么说,这段情缘的长短,无论如何也是把握在他手上的,因此对于偶尔隐忍,少说出伤人的话,这样以往总以为毫无可能的事情,宿傩如今也乐得接受了。 毕竟浮舟这样温和的女人,要怎么做不还是由他说的算。 更令人满意的是,她也像自己先前允诺的一般依从,几月来,绝口不提向他讨要物事的愿望。 平日里也不见得多忧虑,越轨的言语更是一句也没有。 不过偶尔宿傩却也怀念她呆头呆脑、开口就顶撞人的率直。 宿傩这些自相矛盾又不圆其说的幽微念头浮舟统统不知,她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毫无盼头,但对于目标无计可施,也不好表现得太功利,也就随遇而安地在宿傩身边过好日子。 公主过的是何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不知,但这次日子的确不错。 浮舟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在心里随便编排:谁知道宿傩的钱是哪里来的! 当然,她也明白,宿傩横行霸道至公卿都要表面礼让他,在哪里都不会缺钱。 冬日,换衣的季节,较先前而言,浮舟更有了烦恼。 宿傩似乎把她当成了什么人偶娃娃,不重样地替她裁制新衣。 动物皮毛,珍惜的锦缎,各色艳丽的花纹,纷纷飞到她身上。 浮舟本是不在意这些无法取悦自己的外物的,暖和柔软就足够,如今不免多了烦恼。 终于有天在陪宿傩赏雪时婉言道:“我又不出门,在家里,何须这么多套衣裳。” 他倒是很有兴趣:“无妨,你穿给我看。” 时令节气的颜色,搭配不同的款式与花纹,她一个人,一周之内就穿出了争奇斗艳的感觉,也不晓得究竟是方便了谁。 浮舟还算端庄持重的,听到这番说辞也就是点点头,口头感念一番男人的费力搜罗与挂心。 但身边五花八门的侍女与童侍们就说不上来了。 总觉得这些人很笨,但是与她们多言又露怯,浮舟每每听见她们议论她与宿傩,就觉得心中一股想要反驳的力量。 从哪里找来乌泱泱十几号人的?直到现在,她都还没认全这些下人。 养着她们又没有事情,故而这些女孩子和女人也总要自己找点消遣。 宿傩也是好笑,如今一点脾气也没有,就只是个有钱有闲的男主人。 旁人都议论到耳朵边来了,他还置若罔闻,浮舟这样只是听力稍好地人都分毫不差听见,不信五感过人的宿傩听不到。 听她们说着他们宛若夫妻的恩爱,说起她优渥的生活,浮舟非但不觉得如临幻梦,反而替这些不明就里的人们害臊。 说是过上公主生活,可至少公主的耳朵里比她要清净许多吧? 就是这样,生活琐碎起来,但她一刻也没忘记这不是属于她的华美衣袍。浮舟未曾把自己当成所谓的女主人,自知没有呵斥管教这些侍女的权力。 一个两个倒也罢了,人一多,要怎样传她的只言片语,也不由浮舟讲了算,所以只能尽量不在人前说话,完全就是平安时代贵族女性温婉庄重的样子了。 ----------------------- 作者有话说:宿傩:急急急急急急 浮舟:321你很好我不配后面是什么来着,唔,情火将歇,终于还是不能够与大人纠缠。 浮舟左边踩一脚此男无情,右边踩一脚“一定让你再也不会寂寞”的万,结果机灵的把人绕进来了。oi老头,有这样的老婆你几点掉小珍珠? 其实浮舟很活泼,但环境高压蹦不起来。冻干在21世纪复水就能活蹦乱跳了(不是什么?) 第68章 意气相投的人愈多,就少不了夸张渲染,甚至还要互相寻求共鸣。 终于有天,这把火还是把浮舟点着了。 新年的头一天,里梅给所有的侍女发了钱。浮舟心中是觉得这委屈了他,好像成了个管事的,但他也许觉得自己是为了宿傩而管事,倒也没见不乐意。 也许只是宿傩潜意识里的自恋意识作祟--不见得世界上真有全心全意乐得尊奉他人为主的人吧? 不过这些猜测也只是浮舟的自我意识与觉察。她嘛,不认为有这种人。 第83章 到新的一年晚上,就坏了事。 浮舟与宿傩夜夜同塌,时不时也闹出些让人遐想的动静,种种笑闹嗔怨还有呻吟,难免让人听见。 如今打水自然是无需劳烦宿傩本人了,有侍女劳力。 也许是喜庆的新岁,也许是发钱了高兴,总之不管怎样,那年轻的侍女拧干了湿巾,在宿傩暂离,空出位置,替浮舟擦拭身体时,还脆生生地为她祝祷喜讯。 什么喜讯?当然是……害得她躺在榻上都抽搐两下。说实在的,他们有的时候是会有些让人误会的动静,听声音还挺想那么回事的。 今宵,浮舟累得瘫软,她想也不想就婉拒:“不用,谢谢。” 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因为侍女还算机灵,不再多说。 值得在意的事情要到后半夜。 宿傩踏着月色归来找茬,又抱着她黏腻半宿,等到浮舟感觉时间太长天都要亮了,他终于一语切中要害:“说到月信,其实你也知道它永远也不会来,对吧?” 浮舟又为他惊人的智力折服,宁可宿傩弱智一点。 谁说到月信了,谁?根本没人讲起它吧!仅凭她无言之下的寡淡拒绝,就想出这么些东西来。 浮舟心里记挂着这个无心的错误,表面克制着说:“什么?” 宿傩戳她脑门,力道不大:“别装了,偶尔认真起来看你,就发现你错漏百出。” 过了半刻,浮舟才从衣领里伸出脑袋,语气郁郁,拖长尾音:“不至于吧……” 宿傩指尖夹起她的头发,发尾轻搔她脑门,惹得浮舟皱起眉,然后才松手,指腹顶在他眉心用力:“要不要说说看呢。” 浮舟也不胆怯,蹭他握起的手掌:“没什么,就是不想告诉你,叫你觉得我又多了项残缺,我不希望你拿这个嘲笑我。不过现在听你的语气,你也对这个没那么在意,我便也觉得无所谓了。” 宿傩不动声色,呼吸也不变,按压在她脑门上的力道变小,他收回手。 浮舟一个转身,扭到他敞开的怀中,抬手便能摸到他胸前饱满的肌肉,于是亲昵地替他拢好衣襟。 “我什么时候嘲笑过你?” 浮舟静默无声,这人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是头一天了,虽说她也没讲实话,但他也…… 片刻后,他接着发问:“你就这样耽误人,嗯?” 要让她说,她可不认为这是耽搁……浮舟只是问:“所以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你就这样转移话题可不行哦。”他又用那双奇异力量的手,在她头顶抚摩出安逸却危险的意味。 浮舟讷讷道:“也不瞒你,一箭双雕,晓得你往哪里想,下次就再聪明点争取不让你知道。” “……”宿傩被她理直气壮又好像自知理亏的矛盾态度噎得哭笑不得。 最后啊,在她没怎么磨蹭但难得缠绵任性的央求下,他还是坦言: “笨。听你刚才和侍女说话不慌乱的语气,再联系之前的怀疑,显而易见。” 浮舟听了便把脑袋一扭,翻过身去不搭理他,却又被牵着衣带引向身后的热源。 她惊慌侧耳,对上他含笑却有威胁的声音:“该不会以为,今晚就能这样糊弄过去吧?” 她立刻借口:“困了困了,已经很久了,受不了了。”却还是不能避免宿傩欲亲昵的举动。 他反手扯开浮舟的衣带,撩开中衣衣摆:“先前说了,耽误了这么久,难道你非但没有想要补偿的意思,连悔改之心也没有么? ” “喂--”在她有机会说出任何会被当成是僭越的言语之前,宿傩先堵住了她的嘴。 他还说:“既然还有力气讲话,不如留到更要紧的时候。” 浮舟半点也不好奇所谓要紧的时刻是如何的难舍难分,又是如何让人抗拒不能。 她现在只恨不得推开宿傩两瓣正吮吸着她的嘴唇,再一脚踹开他腰间那只喋喋不休的大嘴巴。 然而,她所有的抵抗都化作呻吟的鼻音。 坦率说,宿傩在此道的技巧不似生手,也不是只顾着自己欢愉的那类没用男人。其中的表现,他还算……惹人喜欢。 察觉了宿傩坚决的意志后,浮舟也就半推半就地接纳。 浮舟心中本来也对此不算抗拒,如今被折腾,睡意全无,在他富于技巧的抚摩之下,困倦什么的更无从谈起。 动作和言语上的推拒周旋,不过显得矜持些。 至少要说拼尽全力亦无法抵抗,浮舟消极地想开脱的说法:好歹尽力了,否则又要被言语捉弄。 宿傩那里多半也勘破了她委婉的心思,不过所谓春宵苦短,他便不再把心思执着于揶揄,可见可恶透顶的家伙,心里也有轻重缓急之分。 原先这处庭院人员寥寥,仅三位,现在却算可谓耳目繁多。好在深更半夜,再多事的侍女也该入睡,浮舟就觉得没那么羞赧,轻轻抱着宿傩,越到后来顾忌越减。 她直到日暮西垂才起床,某个新年,宿傩终于得偿所愿。 叫醒她的时候他说:“到晚膳时间了。” 起初,他想清一切时,心中不无恼怒,原先一时的许诺是不想伤到浮舟。于他而言真是难得的宽宥,然而狡猾的女人从到到尾都辜负了这层好意。 说不上是更恨她的小聪明,还是被辜负好意更恼人。 然而在最开始,宿傩心里清楚,自己厌恶的,其实只有“浮舟或许心中厌弃,不愿亲昵,故而虚与委蛇”的可能性。 在她轻描淡写的合理解释后,这一隐患就温和的磨灭了。甚至,宿傩有了近乎冲动的期待。 浮舟并不是一个难以攻陷的守身女人,又没了顾忌,自然,他们度过了愉快的一夜。 不过,想要他轻易在床榻间放过她,至少在今宵,决计不可能。宿傩从不懂适可而止,他更擅长随心所欲。 …… 浮舟的忧虑恰恰也在于此。 宿傩是个难以饱足的家伙,而床笫枕席间的事务对他来说大概也等同。 时人总以为女人一旦知晓了情欲的快乐,就再也把守不住身体,不过浮舟看来,那不过是因为编排这种话的性别另有其人,而那种性别不必把守身体。就像人不用勉强买自己讨厌的食材,而后就能指责旁人挑食。 若是统一看来,左边一位夫人,右边一位小姐的那种家伙,恐怕才在感情上更不严谨吧? 自然,以往那样只是不那么深入亲密,倒也还能够控制。如今一旦又打破了中间界限,即便片刻之间像是亲近了更多,长远看来……反而更是不利呢。 浮舟有点烦恼,她认定终于会有某日宿傩觉得既已得手,对她没了一点想探知的兴趣;或者发现男女之事总是大于口腹之欲,勾勾手指找到了别的女人。于是旧人这边的旧情,难免淡忘了。 非但如此,等他从好感中反应过来,发现她果然是一个诡异且歪门邪道的精怪,或许竟然还以为自己先前是被女人蛊惑了。 那浮舟这里岂非前途难料? 起床后,浮舟忧郁地叹气,哎哎,本来事情越到后头就越烦,现在更是繁杂万端。不然干脆把另一边的眼睛要了,趁宿傩还在兴头上,也好把这关先过了? 她在接过递来的水时又自己否决。总还是要面对的,眼泪和心脏,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你在叹什么气?”头顶上传来宿傩的声音。 浮舟持杯的手因之一晃,完全是受到惊吓的模样。 更进一步的,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稳稳托起摇晃溢出的杯,轻轻将人拢进怀中:“昨晚叫的那样缠绵,现在你又在想什么呢?” 她涨红了脸狡辩:“我那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低头用袖子遮脸,说:“你不要在白天说这些。” 浮舟说完这话,心里还是忐忑又窘迫,又感觉宿傩搂紧了她的腰,同时,握杯的那只手被微微牵引。 她随外力转动着手腕,片刻后才意识到那是宿傩在就她的手喝水。 真是的,他难得做了点照顾人的事情,结果自己喝上了! 直到宿傩带水珠的嘴唇凑上来同她亲吻,为她渡水,用舌尖调情,浮舟才愈发意识到此人的知情解趣。 哎,遇到这样的男人,难免要为他随时动摇的心意忧愁。 宿傩见浮舟还是郁郁不乐,也不肯说缘由,却对他的吻并无反抗与厌嫌,便推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既然如此他也不再好奇,随她去。 浮舟知道他无所谓的态度,更觉得自己的忧虑早晚会实现,不免更要担心接踵而至的厄运。 情感上,她并不怨怼,毕竟己身对宿傩未有恋情寄托。只是……她的前路也愈加迷茫。 不过,宿傩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打破浮舟一直在为之做心理准备的所谓背离。 从边村到京都,他从来没带着其它香味归来到她床榻,也没有女人。 夏日炎炎,房间里从来少不了冰块与鲜果,昔日里冷清的京都院落里也有了童侍的欢笑与侍女的闲聊。 第84章 关于这个,将行时浮舟曾说过,途中身边并不需要人陪侍,宿傩大约也厌烦了人来人往的样子,就笑她:“也是,你有我就够了,何须别人。” 浮舟听这话,当然不敢回答。结果路途平稳抵达京都后,他又安排里梅物色一批品貌端庄的年轻侍女。 浮舟简直受够了那种与清净无缘的嘈杂,直说不要,可宿傩似乎会错了意,高兴了一整天,晚上告诉她: “你要是介意,找些貌寝的仆从,或者年长的,也可以。” 这下她更不吱声,虽说心中隐忧早晚有被瞧出来的一天,可如今被宿傩这样堪称直白的点名,真是无奈又忸怩。 浮舟羞恼的点主要在于:事情根本不像宿傩所臆想的那样,偏偏还只能由他误解。 她小幅度地在他怀里不安扭动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事情了?” “哦?不是?那明天我重新交代里梅,多找些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他这样说。 “……随你。”浮舟知道宿傩是在激她,同时也不排除是他自己想要这样,于是更不会出言阻拦。 反正所有的事情都是宿傩说了算,由不得她。 ----------------------- 作者有话说:浮舟:这男人早晚要把我给干掉的,得给自己找个倚靠。 结果半年过去了……无事发生 这段时间的日常应该还蛮有趣,可惜在主线之外。 宿傩(老头得意):今天也在为我着迷吧,拟人! 第69章 浮舟彻底翻了个身,背对着居屋的男主人。 他低低地笑着,挪移到距离她方寸间的位置,低下头,咬她后颈。 明明也没多疼,但每次宿傩如此,浮舟就觉得浑身又麻又酸,何况他经常在交缠的时候这样做,更激发了她的遐想。于是她小声请求:“别咬了。” “听你呼吸,以为你还很喜欢。”这么说着,他随手翻过了她的身体,又欺身压上自己的,这样耳鬓厮磨的日子已不知过了多久。 “要不要做更喜欢的事情?” 起初,浮舟很含蓄,微微偏头,抿着嘴:“我其实并没有多么喜欢,不过是陪你。” 中途,她呜咽声声,宿傩询问她是否还要嘴硬。 最后,她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也无法完整 地说出一句话,满身黏腻的汗液都无暇清洗,倒在同样灼热的宿傩胸膛。 浮舟昏昏沉沉地睡去。 终究没能制止身边多了一帮人的决策。 不过,让浮舟高看一眼的是,宿傩大概没有提出那种故意让人吃醋不安的要求。里梅所召集的侍女,多是年轻而务实,又有一名世故谦卑的成熟女性来管教这些侍女。 由此皆大欢喜,这所京都的气派院落,终于不再失诸荒废,也不像浮舟担心的那样整日吵闹,让她烦心。 也许是看出了她既没有底气也没有手段吧?不想她兀自烦恼,所以代为解决。 偶尔他为她细心起来,对比不曾淡忘的冷漠和残暴,真叫人唏嘘。 当然,如此虚幻,同样不值得信赖。 夏日过后,浮舟没消瘦,身形更丰腴。 “这样,就知道你没受什么委屈。还算愉快吧?”某天,他撩开她渐茂盛的发帘,嘴唇印上额头,而后如此问。 她正在半梦半醒间,清艳的侧脸牵扯嘴唇翕张,嘟囔:“喜欢在这里,也喜欢你。” 宿傩还不肯放过:“现在是喜欢,终于换花样,不玩你的‘仰慕’了?” 气息吹得她发痒,浮舟却从梦里借来了勇气,嘴唇轻启,吐字也清晰:“哎呀,你这么在意里梅呀?怪不得我都没和他说过话。” 原来,是为了故意隔离他们俩。 宿傩低头警告她,齿关间夹着她的咽喉。浮舟还不认错,推开他的身体,转身跨坐男主人腰上。 她按着他胸膛俯身,发丝戳在宿傩锁骨,突然领悟了什么一样,恍然道:“莫非正像我担忧大人见到旁人而心生摇荡,你也很为我的感情深浅而疑虑担心呐?” 浮舟这样又是引诱又是挑逗,却没等来回答。 “……”宿傩这里,他明白浮舟丝毫没有过当失言,嘴巴里吐露的也不是不堪听的□□词句,他却胸口发涨,腰上的衣衫--恨不得他的与她的尽数除去,只有两片紧紧依偎的滚烫身体。 在灼热的思绪里,却又分离出另一半,恰如并蒂荷花两边开,另一半清净得多。 他同时理性地想着,如果谨慎雅正的浮舟知道了他内心所想,应该是要红着脸唾弃的吧? 她一时情急,却要抑制住的时候,脸便会不自觉泛红,而本人还不知,故而总是自以为擅长掩藏。正是那样羞涩而硬要一板一眼的模样最令人遐想。 更何况,现在这个傻女人,坐在他身上,以为赢下一城,然而张口就把自己的心意恍若无事般泄露的样子…… 本该说她蠢笨,如今却实堪心动。 果然她在为他而苦恼么,宿傩自然不会承认得意,也就仗着她看不见,肆意露出笑容。 又瞧她得不到回应而露出的失落表情,也许是出于难言的怜意吧,他拽住她的细腕,让浮舟自投怀抱,愉悦地捉弄她: “勿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脑袋里全是男女爱恋。” 宿傩还不停,想看她流露出更多羞恼的表情:“瞧你也还正经,啧,竟然都在思虑这些。早该想到你不是什么矜持的姑娘了。” 浮舟躲躲闪闪,然则总在他怀里,逃不开的。她越动,反而使自己的衣裳散乱,露出袖口与胸前一片白玉琥珀的肌肤,宿傩几乎要怀疑这是否又是她故意为之的把戏…… 她自己言语上倒像是没注意,光顾着听他逗,急急忙忙憨直地应了:“要是矜持,哪里还靠近得了你!” 宿傩:“……”太老实了,她。 不,其实宿傩以为,浮舟根本不是那种巧言令色的诱惑者,他这么说只是想让她焦急。 大抵也只有浮舟这样老实而恳切的,才以为自己当真逾矩……哎,如果她没能遇见他,不晓得要遭遇何等苦厄的悲剧。 果然是会被人吃干抹净的类型,她最开始讲的真不错。 遇到这样的女人,还是要好好保护她吧。 宿傩握着她的腰,又捏起她脖子后细腻的皮肤,提高了浮舟的身体,好让嘴唇能贴近。 浮舟在辩解后,一连又被宿傩亲了好多下,听他高兴的笑,还有挑逗的言语。 他低压着嗓音在她耳边絮语:“你很喜欢亲吻吧?” 热乎乎的气流窜进她耳朵里,进到脑子:“还是说,很喜欢被我的舌头缠绕的感觉?” 听了这些话,本来没怎么羞涩的浮舟,也忍不住开始头晕。 怎么有人一边亲她,一边肚子上那张嘴还不饶人地发起攻势,是想做什么呀! 她愤愤地推开宿傩,然后就被他一只手揉捏嘴唇。 “刚才不是还很沉浸其中么,现在生气,是因为被说中了?” 浮舟开始用脚蹬他的腹部,没踹动男人,自己倒是在床上挪远。 他也不生气,顺手捞过她脚踝,毫不费力又把她拽过来。 宿傩说:“我素来信你的情意,不曾有疑。至于你的小心思,虽然可笑,就略微包容一二,也不妨碍。” 浮舟简直要被他不知羞耻的胡诌吓晕过去! 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和宿傩一样多疑的坏人了! “素来信”“不曾疑”?? 他们只是睡在一起,不用把良知和本心一起丢掉吧?! 故而,她愣是对他的【包容】和宠溺说不出一句话,但行动上只好装作感动极了,灰溜溜地把自己重新塞进宿傩的怀抱里。 额头抵着他脖子,鼻尖贴着衣襟。如此这般,宿傩就看不见浮舟不以为然的表情。 深秋新尝祭,照例他们进宫,她还是吵着闹着不要出门,无奈宿傩还是一大早把她叫醒。 “今天万也会来。” “……不用你提醒。昨天不是说好了么,我不想见到她。”浮舟灰头土脸地从床上爬起来,疲惫得像宫中守夜的女官早上离岗在回去睡觉的路上遇到突发事件。 宿傩指尖挑动她的耳垂:“夜里我改变主意了,你就不怕我被她抢走?” 浮舟怨怼地掐他胳膊:“我脖子上还有印子……晚上折腾到这么晚,我不过才睡一小会,你怎么又改变主意?” 她被叫醒,当然一肚子气,现在胆子更大,能和宿傩叫板。 浮舟干脆拱手相让,说道:“那就让她抢去,我又比不过她。” 宿傩双手已经为她披好了外衣,顺势把人的肩膀拢到怀里:“等她得手了你又不高兴。” 这倒是真的,万……不是能与之和睦相处的类型。 浮舟顺势倚靠在宿傩肩头:“就算找主母,也请找位温柔的吧?” 他闻言动作停下。“你真希望我找别人?” 第85章 浮舟还是疲惫,口中喃喃:“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不用去了。”宿傩忽然说,并且不等她反应就离开。 她迷惑,向门口侧耳,等听到最后的脚步声消失,才又解开衣衫,倒在床榻上。 不知道宿傩在气什么,但极好,浮舟又能睡觉了。 新尝祭,宿傩静坐在祭拜的台上,俯观无趣的众生百态,心里还想着惹他生气的女人。 浮舟听到他那样,应该是知道他不悦了,不知要为此如何惶惶然不安。 想到此,他才觉得剩下来的时间不那么难捱。只要让她不好受,自己这边的无聊,也可以忍受了。 到时间过半,淅淅沥沥虫潮般的人群散去小部分,宿傩才忽然想到:以那女人的没心没肺程度,她昨晚又耽误了大半夜没睡,早上还嚷着困…她不会一等他离开便躺下了吧? 自己在这里枯坐,浮舟却在深秋温暖的床榻安眠,延续他留下的余温,好不惬意。 岂有此理。 她话说的漂亮,说什么希望他不变心意,别疏远了她,结果遇到点小事连出现都不敢,真要想个法子惩罚她这样嘴上一套行动一套的虚伪情谊。 今晚也不准她睡了?还是罚她做点别的什么事情? 宿傩 又开始发呆。 当万熟悉的手贴上肩头来时,宿傩刚好想到,上一次浮舟也是赖着不肯进宫,皇宫里的风景在他看来都是寻常,无聊的人无聊的宫阙,但浮舟若是能得见,一定会惊讶地合不拢嘴吧? 虽说她早在赏桂时就用掉了机会,进皇宫那时也没机会再看见了,但一想到她接二连三的不肯陪着他祭典……有那么害怕万这个家伙吗? 自己不是承诺了会保护她吗?还是说,浮舟虽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心里其实不以为然? 前一次,赏桂后的新尝祭,宿傩在浮舟无从探知的地方,根本没让万碰到自己一根手指。不过宿傩也有自己的骄傲,不会告诉她。 说了就像邀功一样……这算什么。现在又想起这桩未曾提起的回忆,他在内心自嘲多事。 万的双臂缠绕他脖颈又如何,不碰到又如何,宿傩根本不在意这些。而浮舟…根本也无从知晓。 就算他不再和她同榻而眠,去找别的女人,只要事后沐浴,回去再解释有事在身,她那样笨,未必会多探究一分。 不,宿傩警醒,他自己也从不是会自我揭示的演说者,本身从不指望他人理解,何须用嘴来提高身价。 可浮舟这样……宿傩左想右想怎么想都觉得不愉快。最终归结:浮舟真是可恶。 宿傩远游的神志被抚摸他锁骨的万唤回,对方正自顾自的柔情蜜意,诉说一见钟情时从他身上看见的不知有爱的孤独。 以前万说他孤独他只觉得好笑,现在却像是被人自说自话的诅咒了一般。谁孤独了? 宿傩心情很不好,觉得这一切可笑至极。 万的手上有武者的厚茧,四肢也不柔软,压下的重量远甚于纤瘦的浮舟。 短暂接触后,宿傩难以分出身体的高下。 本来,他对评判女人的身体而不是食物的口感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兴趣。但一定让宿傩说的话,纤瘦的身材会令他想起命途多舛的母亲以及她不幸的一生。故而在他不曾言说的偏好中:强壮总比孱弱好。 不过他也知道,就在这短短的接触时间之中他明白了:自己已经尝够了所谓“其他女人”的怀抱,健硕的也好,温暖的也好,柔情的也好--作为贴身伴侣而非宴上佳肴,人类教他厌倦,眼前的咒术师也是如此。只有浮舟,她的目光微乎其微,人也没什么威胁,偏偏身上金色的香气,柔软温存的亲吻,总是带着哀伤的亲昵语气,所有的一切总和,朦胧,带着天长地久的暗示,引人溃陷。 毫无疑问浮舟仍然属于【人类】范畴,就像严格意义来说的宿傩本人也同样。他向来高高在上的,把自己和别人分隔开了。但她……宿傩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她究竟和别的人有什么不同,但他比潮汐更短促的脉律已经先一步跳动出答案:作为人类、神明、诅咒,什么都好……宿傩总是希望浮舟在她身旁。 但浮舟总是逃开,就像当前:她不在。 “滚开。”宿傩在里梅之前便先动手,夕阳的余晖照在漠然的脸上。 他像弹起飞虫那样掸开了万。 到最后,宿傩都没有瞥上一眼万掉落的方向,插曲结束,继续这场仪式。 太阳坠落的晚霞是深红色,宿傩在铺满的云下赶回。他比自己以为的更焦急,并非一日不进食的饥饿。他在思念浮舟。 悄无声息地加快步伐,轻薄的衣摆荡出一段距离。 回去后,迎接他的是在庭院中仰面应对残阳的浮舟。 她坐在廊檐,手扶着柱子与木地板,一双洁净的脚踝自下摆的晃动中延伸出来,精致又纯洁。 许是衣料的摩擦声惊动了她,她扭过头,侧脸对着往居屋边走的他,开口时有惊喜: “你回来啦,我想你了!” 宿傩便觉得,好吧,她不愿意去就算了。这张脸上的喜悦总比担惊受怕好看。 他看上去十分平静,语调也是。他评价:“谄媚,别以为这样就过去。” 浮舟还笑嘻嘻的不明所以,疑惑:“过去什么?新尝祭还顺利吗?万怎么样?” 她一边问,一边听到他的声音辨明方位,跳到院子里,向他怀里扑。 浮舟甜蜜地解释:“虽然不想被她看见,但我的心可是一直牵挂你。” “呵,”宿傩冷笑,“我只问你,你早上后来有没有睡觉?” “这个……这个,”浮舟企图藏匿的答案已浮现在谜面上,可她脑筋一转,又用自己的双臂交织在他的腰上,整个人贴过去:“就算在梦里想的也是你呀。” 浮舟的手规矩地放在他柔软的外褂上,轻柔,和顺,触感几乎没有,宿傩想象就是这双柔嫩的手在夜里触碰他,推开他,捂着脸挡住轻轻的呻吟,又被他紧紧缠绕。 真是的… …他像潮水托起船只那样回抱她,把娇小的女人裹挟在怀中。 也许,他渴望她。 ----------------------- 作者有话说:浮舟:找个女管家就是为了我不必再和里梅说话吧? 宿傩: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我复制到pdd怎么没反应,再讲把你也挂到转转卖了。 宿傩看浮舟:这么爱我,笨笨的,勉为其难。 浮舟看宿傩:男人不会掉小珍珠,就没有用了呀。 宿傩看浮舟:不,其实她根本不是那种巧言令色的诱惑者。 浮舟看宿傩:哎,有种买来的鸡不肯下蛋的焦虑。 浮舟一开始:指的是round1里面浮舟悲伤地说自己会被吞噬殆尽。 宿傩记性好呢,都记得 跨服交流有趣。 写了半天发现这本竟然是非常时髦的双处文学,作者本人也为之震惊。 宿傩这边是幻想浮舟因他而幸福的,啧。老头特有的想得美。[撒花] 第70章 万在头一次见面后,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对宿傩恋慕的心意。 话又说回来,她视衣衫外物为累赘,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珍贵的心意需要克制。 她去找了对方很多次,那男人是个木头,不懂爱恋。 因此她认定,只要她教会他,让宿傩知道爱为何物,他就会回馈给她比她之前付出的辛苦多得多得多的痴迷。 可惜,人类的事务复杂又有变数,甚至远不如修习咒术轻易。 终于有一天,她看见了那个让她妒火中烧又怒不可遏的女人--浮舟。 没人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只清楚,她和宿傩一同来到京都。 浮舟甚至不是个咒术师! 这个浅薄而平凡的女人,不仅毫无特点,而且也会显得宿傩的品味很烂。 更不用说,如果她在他身边,岂非他已经有了心爱的人? 万第一次见到浮舟的时候,她正坐在宿傩的腿上,一双手抚摸他衣襟的褶皱,他俯身亲吻她的耳朵。 男人身上万物都无法排解的孤独,竟然也因之消散了。 他在微笑,同时斜着眼睛向上看蹲在墙头的自己,一副嘲弄之态。 宿傩嘴巴里还在说,简直是故意要讲给她听的:“你再往上碰碰,也许还有昨晚上的牙印。不过调侃你一两句,你就动嘴。” 然后,那女人选择了动手,一拳锤到他胸口,看出手速度也知道软弱至极。 宿傩笑呵呵的接下,然后才扭头,对跳下墙沿她说话。“不错嘛,你今天穿衣服了。” 比他怀中女人的惊讶更惊讶的是万。 万骤然意识到,也许她以为错了,也许…… 宿傩习惯孤独,也渴望力量,但同时这个男人也需要陪伴。 万眨了眨眼睛,顷刻间,眼前令她动心的男人就和他怀里的女人一同平庸。 第86章 他的色彩剥落,像千年出土的古画,碰见光,碎了。平凡得像尘埃。 如此反差,聪明的万自我觉察,她所爱的不过一个孤寂的面相。 可万暗暗对自己说,即便如此,她也厌恶让她发现真相的男人和女人,她要报复他们。 * 浮舟自从被万找上门以后,就对宿傩冷脸,这个坏东西,见不得人好! 他吃饭时,她听见碗筷声,放下碗叹气:“可惜我再也不能吃的这么香了。” 他抱着她睡觉 时,她感受温暖的胸膛,哀愁:“可惜我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宿傩终于不打算放过浮舟:“你昨晚睡得还不沉?” 当她又拿出“梦里都愁”的说辞,他终于因为她厚着脸皮的狡辩也略微放宽自我。 宿傩解释:“她对我没兴趣了,我的确是故意的,但你总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要万迁怒你才这样…” 浮舟撅起的嘴唇无声诉说:是的。 宿傩也叹息:“你没发现她再也没来过么。” 他又轻轻抚摸她柔软的身体,作为某种触发引诱的开关,在浮舟耳边絮语: “她以为我不解情爱,孤高的存在也许会让人产生幻想,或者要征服。总之都可笑的要死。因为我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男人,现在--” 宿傩高高地撩起浮舟顺滑的乌发,放在鼻尖,贪婪地呼吸上面微薄的初秋香。 “万知道我不是了,懂么,没有孤高的人会与他人有染。” 浮舟觉得这话也太难听:“什么叫‘有染’?” 她呀,宿傩瞧她鼓起的脸颊,越来越娇气。 又过一会,浮舟又反应过来:“可是之前,那次在凉亭里,万可不是这样的。” “那个啊…”宿傩几乎有一阵柔情涌上心头,他摩挲她光滑的眼眶。“不一样,因为我看你的眼神。” --如今有了情意。 浮舟几乎没听懂宿傩在说什么,或者说,他讲的话最多只能听一半。 信了要吃大亏。 既然反正不打算听到心里,脑子懂不懂也不要紧,反正不是重要的事情。 在京都接下来的日子里,浮舟最大的感触是平静。 没有事情需要她操心,也没有烦恼,所有的事情都被管家与宿傩解决了,而她好像天生就是一位小姐,或者女主人。 这样的错觉持续到新年,万再次造访。 这一天,宿傩前脚刚出门,忙他的永生大计。 浮舟还没找到时间躺进已经被捂暖的被窝,就被门厅里的大吵大闹吸引了过去。 到了之后,则是痛恨自己的责任心,原来是万。 说真的,浮舟除了忧虑目标的达成,已经许久没有担忧在平安时代的安全问题。 今天,万的突然造访让她警惕。 一同在前厅等待的,还有荻花。 喧闹正是两个不速之客碰上而引发的。 浮舟简直是双倍的头疼,她知道,荻花有点京都人瞧不上乡下人的小毛病,而万讲话又不好听。 果然,在门外,就听见荻花捂着嘴巴闷闷地笑:“我看是谁衣衫不整往墙上站呢,原来是万大人。” 浮舟原先都想打发管家去招待,自己称病不出,但荻花在这,她终于还是没丢下嘴巴很会讲的老熟人。 浮舟进入房间,和荻花好一通寒暄,两个人都有意无视了不想与之交谈的万。 一个心高气傲,一个不想惹是生非,但招待的糕点与茶水都没有漏了她。 中途,还是浮舟心平气和告诉万:“今天宿傩大人不在,有什么事情等下次再来吧。” 她不知道的是,万一直堪称失礼地盯着她,似乎要透过遮眼的面纱,望穿其后的面孔。 只听万语气轻松:“不是,我来找你。” 浮舟揭开碗盖的手一顿,停后甚至拘谨地将点心放回原处,收手,谨慎开口: “我与万大人,应该也没有什么交集。不知所为何事?” “哎,你真是个拐弯抹角的家伙,真不知道宿傩为何会钟情于你。” 浮舟也想问呢,好端端一个咒术师,破格收录,前途虽然没有,但少走了几十年弯路,生活不愁,何苦看上那样一个没有用的男人。 她恨不能以身代之,过上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浮舟还没开口,荻花先抢答:“你说话这么直白,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破天荒的,荻花也用起了淑女那套:“可见,含蓄和缓要比粗蛮无礼更教人喜欢。” 不敢不敢,浮舟至今仍以为,如果宿傩多在意她一点,就断然不会把她推到万的眼前。 万要是生起气来,在宿傩回来前血洗宅邸还是能做到的。 浮舟赶忙循着声音牵了牵荻花的衣袖,让她少说两句。 “干什么,我可是好心!”荻花却一手撩开她,还说:“简单的技巧。能妥善应对男人,就不用找女人。” 被这样子“拐弯抹角”羞辱,万的态度还和刚才没有两样。她冲浮舟问:“有意思,你养的狗吗?” 此时,浮舟已经汗流浃背。荻花反手揪住她的胳膊,掐着手腕。 哎,哎,恐怕不能善了。如今化解矛盾是天方夜谭,充其量只能结束的不太难看。 左右为难,两边都不是随和的人,浮舟只好自己也蹚浑水,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听说你对于一些原始的昆虫与动物习性颇有研究。恰巧我也曾听闻,西方的草原上,生存着名为犀牛的巨兽,体型巨大,行动迅速,它以其血液与身上的寄生虫能为另一种名为牛椋鸟的小型鸟类供食,这种鸟偶尔吸血,有时也会代为清理。” 浮舟几乎是谦卑地承认:“也许,大人与我正是此种关系,微不足道的些许血液就够我心满意足。而我也不过是……聊以慰其烦闷。” 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她是宿傩的狗,行了吧? 万最喜欢用蝴蝶渡海与蚂蚁搬山来解释自身的术式,这么说,对方总能理解吧? 不要再在她一介小人物的身上纠缠了! 万听见,大笑出声:“有点意思,但我看你更像寄生虫。” 浮舟晃了晃脑袋,半是庆幸她似乎不打算闹事的态度,半是觉得对她无话可说。 在别人看来,这却是丢人的退让。 精疲力竭地送走了这群客人,她温柔地叮咛荻花好好休息,别为今天的突发事件烦忧;而对万,浮舟只是低下头,飞快地说了一句: “也许你说得对。”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何以为人? 她讲完就搀着侍女,往房间走,不再多管万那边的动静。 等走远了,侍女还悄悄问:“您刚才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浮舟皱着眉头侧耳,却忽然听见宿傩的吩咐:“你退下。”他的方向…… 他说完,脚步声渐近,而后握住她的手臂。 浮舟记得,送客不过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而道路仅有一条,如果宿傩也从正门入内,不可避免的就要遇见。 但万根本没有表现出见到了宿傩的兴奋样子,也就是说…… 浮舟惊讶道:“你原来也会翻墙啊。” 侍女喏喏的告退被宿傩忽然用力的猝不及防掩盖,浮舟被一把拽到怀里,用手撑着他的胸膛和手臂。 “能想明白说明你不笨,但为什么只有你说出口了?”他的语调低沉,动作么,只摩挲了她的鼻尖。 浮舟:“你是主人,她们当然不敢多说什么。” 浮舟欲挣开,可还被牢牢攥着手腕,听宿傩问:“那你呢?” 她甚至开始怀疑宿傩在外面偷听她聊天的可能性,心情一差再差 ,小声道:“你又想我怎样回答呢?” 浮舟说完,另一只手慢慢拨开宿傩圈紧的手指,脱离了掌控,独自摸索向房间里走了。 留下宿傩一人看着她背影。 真是奇怪,本来想引导她说自己是女主人… …还以为浮舟立刻就要露出矜贵的小表情,然后配合的。 ----------------------- 作者有话说:这周轮空两更,周六&周日 我不知道有个人跟我说命运今晚留下来所以我就被硬控了,你是谁请支持fatestaynight。打铁的时候换了日配,发现老头的声音实在是很有辨识度的,好听爱听充满磁性。 荻花:那你这样有男人加你吗? 万:…… 浮舟(不敢说话) 想起一个很适合浮舟的meme: 你毕业了,你没有做错什么,但你找不到工作。 不过稍微降低要求,还是能凑合的。 很多年后,环境变好了,你发现: 你的大半生,很多年,只是时代的一瞬间。 锈湖和平安时代,都不是好的归属,逃不开呢。 不过宿傩觉得她的忧愁亦同一场美好而虚幻的梦境,爱上她轻而易举。加入一点点爱的魔法,不那么快乐的背景最后也能变成好结局与真结局交织的皆大欢喜-- 第87章 第71章 晚些时候,根据侍女们的说辞,宿傩已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对浮舟也是无奈,她可真是好容易生闷气的人。夜里,他抱着她:“既然你不想,又何须说那些感到丢脸的话?” “你以为她做什么要突然过来,又空着手走了。”她把脸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是我不想,万就会自己走开么?她会那样好心?” “你太弱了。”宿傩玩着她的头发,却被浮舟忽然抬头的力道绷紧,不想拉扯她,便松开手。 浮舟却认真地转向他,问:“在你眼里,弱小的人天生就带着罪恶吗?” 多少能理解浮舟所在意的是什么,但宿傩以为自己无需说谎取悦她,他摸了摸她的脸,转开了话题:“困了吧?快睡。” 不过,倒也不想她迁怒自己。 她听完没什么表现,又背过身去了。 浮舟啊浮舟,一条纤弱的命系在他人身上,却也有高缈的渴望。 宿傩亲吻了她的发顶,决意扭转此时女人悲伤的情绪:“说起来,差不多也到时间了。这次你要什么?” 浮舟摇了摇头,不说话。 他惊讶,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提不起她的兴趣了? 不同于宿傩以为的她在因缺少价值感而不安,浮舟的灰心丧气源于目标难以达成的纠结。 她感受身后传来的温度,与发丝被抚弄轻微的瘙痒,怀有沉沉心事,无意再向男人示好。 成为一只寄生虫是可耻的,但这却不是最要紧的,重要的是,如今的安逸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转化为危机。 她毫无招架之力。 这样的想法真是既无道德,也不积极。 浮舟长久的沉默引发了宿傩的在意,不只是一个晚上,是在那之后的每一天。 平常也没表现得多不高兴,未见愁容,但不爱说话只是微笑地样子,像极了开始。 宿傩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用于观察浮舟的时间越来越多。也许,太多了。 浮舟就只是在过好每天无聊、不出门但安逸的生活。 他觉得她在自己的影子里,如果有泪,也会垂泪,如果有眼,眼里或许没有他。 愈观察,愈费解。 冬去春来,宿傩都是这样守着她,万没再来。 终于有一天,当花瓣随风卷落地面,到处都是淡粉色,宿傩在浅淡的春光里问她:“你在忧心什么?” 浮舟扭过头,面纱舞动如海波,她说:“在你身边,不曾为什么事情操心。” 说谎,他耐着性子追问:“既然如此,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 浮舟这才展露出笑颜。春风薰人,她像朝霞下的晚樱。 “在想…以后要去往何方。” 这倒是从未设想的答案,宿傩皱眉:“你还要去哪,你在我身边。” “现在是如此的。但未来--”她的声音也跟着吹远的花瓣一同缥缈,在很远的地方,只留余香。 浮舟停顿了片刻才说:“也不会一直有缘分跟在你身边。” 宿傩瞧她说的这么委屈,差点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但他没有。 他感慨浮舟果然得寸进尺。当初态度不佳,动辄挑拨她的时候,她有怨怼也就罢了;现在万事胜意,生活起居与对待,无一算不上呵护,她竟然想着要离开?! 他本来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听了这种烦人的论调,直言:“那你不如赶紧把东西拿到,早早归去阴间算了。何必逗留世间。” 宿傩说完,便开始想这话是否太重了,但看浮舟的脸色,她还维持着淡然。 心里总是有没抒发完的意见,却有一部分在制止他继续发言,他又说:“你直说吧,这次要什么,我遂你的意。” 宿傩感到烦躁,他其实……没那么想浮舟离开,可这女人若是心里有别的意思,他再强留,这岂非带点请求的意味? 他不是那种为了女人而烦神,又要嘴上说好话,哄小脾气的情人开心的没用男人。 那种滑头他还不屑耍。 浮舟还是摇摇头,宿傩忍不住心里恶狠狠的想,是没长眼睛,难道嘴巴也要被缝上了吗 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变幻莫测的家伙。 果然,和她一开始允诺的此情不移截然相反,浮舟最是善变,动辄就要摆脸色,还要让人怀疑是否是自己苛待了她! 宿傩心情不佳,觉得浮舟实在是会给人气受,遂出手扯住她垂下的衣袖,把人扯到腿上:“最近是否对你太温和了,让你以为可以尽情摆脸色?” 浮舟听了这句话却笑了,她反问:“谁敢给你脸色。我的大人,不是谁说两句话就叫给你脸色的,未免也太容易觉得自己被轻视。” 她说着,脸色沉下来,真如海浪翻覆:“你说,心情一变差,觉得对方轻视自己,就要叫人掉脑袋的人,是谁?” 浮舟抿着唇,下颌收紧的肃然模样,像是在告诉他:这才叫摆脸色。 一桩堪称窘迫的误会重新被提起,宿傩也回到了那个桂花摇落的晚上。 当天,她只是苦笑无言,如今大概是安逸了,终于重新提起过往。 宿傩也冷下声音:“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心里一闪而过的无措茫然。 此刻,宿傩嫌恶旧事重提的浮舟,也憎恨当初丝毫情绪都受不了的自己。 理清一闪而过的情绪后,他又觉得企盼事情并未发生的念头太过软弱,这般追逐侥幸--简直像个弱者。 庞杂的负面情绪凝聚在心。 浮舟发出痛苦的喘息,宿傩才意识到自己搂紧了她,松开手臂,接着被她顺理成章地推开。 她说:“我在和一个刚才对我说‘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告诉我。’的人说话。” 接着浮舟挪远了去,确保了安全才继续说: “高估了你的记忆呢。不过也真是的,像我朝不保夕固然可怜,但哪里又比得上你心里的创伤。这个就是所谓的蚍蜉撼树,可笑轻狂吧?” 浮舟两句话,讲得宿傩哑口无言。 再之后,她接连七八天不理他,宿傩心里总想起她,却碍于脸面没去见她,自己也睡到了隔壁的院落去。 而后他问管家她的近况,对方的回答竟然是:浮舟一次都没问起他。 宿傩又开始觉得是她太骄纵,偶尔想起,难过个一两天也就罢了,怎么接连这么些天不闻不问,实在是… 于是在又一个晚上,气候忽然炎热,月光清丽。他又踏月潜入她房间。 …倒也不能说是她的房间,一直都是二人同睡,只是近日他因故搬离了几天。 只要宿傩想,他不会发出任何动静。 开门,脚步,燃烛,点香,均悄无声息。 唯一的败笔在于,陪伴的侍女被他推醒,在床帐外发出不太机灵的小声惊叫,被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又吓安静。 宿傩往里看,其间正中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才宽容放了粗笨的侍女离开。 他冷眼回首,月光被木门阻隔,侍女关门时轻手轻脚,没发出半点声响。直到房里只有红艳艳的烛光和冷瑟瑟的阴影,宿傩才悄然掀开帷帐,探身 入内。 有些事情,如果要执意欺骗自己,那才最可悲,比做不到还要可悲。 若有一天,连精神都服了软,找个借口欺瞒、无法正视,那才是最大的失败。 其实内心里他明白,不安、怨怼、甚至是憎恶,这类情绪,如果有,那都不是浮舟的过错。 —宿傩以前对她不算优待。 曾以为身为强者意味着无人有资格审判他,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然而跨到情意的门扉里,所行的一切事务,所想的一切观点,皆要由另一人过问。 宿傩叹息一声斜倚在一团拱起的被团旁,又见到了难以忘怀的侧颜,此刻睡着的浮舟清艳绝伦。 他喟叹,就算对方不过转瞬即逝的春花与朝露……也能映照一方世界么? 不忍惊醒浮舟,故而宿傩只掀开被子的一角,将脱下的外褂丢在一边,穿中衣静悄悄挪进去,支着手臂侧卧,细细观摩浮舟在灯影幢幢下细腻如玉的脸庞。 每一道弧度,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即便是空荡光滑的眼窝,看起来都没有半点丑陋。 究竟,她是从何而来? 宿傩动作轻缓,把人拥入怀中,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自然不会抵抗。 甚至,浮舟像嗅到熟悉的气味,还在他胸口蹭了蹭,鼻尖贴着饱满结实的胸膛。 次日,浮舟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男人,他故意对着她的脸说话,声音稍哑:“早,睡得如何?” 不同于宿傩以为的闹脾气或者惊吓,她表现得相当平和,不吵也不闹:“还行。原来是你来了。” 宿傩本来对她的回答不满,直到摸到她后颈的汗液。 ……这样啊。 他波澜不惊,收回手,给自己找台阶:“里梅把冰块忘了,稍后我让他送来。” 第88章 浮舟转过身不应答,背着宿傩穿起衣服。 “我帮你。” 她动作停顿,“不用。”又开始动手打理。 但宿傩亲自为她递上新的外褂时,浮舟还是接过。 “有侍女在,你不必亲自动手。”她在道谢后解释了一句。 他不回答了,见浮舟开始说话,就低下头,握住她还在动的手腕,轻而易举圈到半空,此刻浮舟双臂皆被束缚。面前无遮无挡。便可…… 宿傩低下头,偏过脸,衔过她红润饱满的双唇,与之厮磨。 久违的柔软,甘美的气味,无不令他想入非非。 她毫不反抗的顺从模样更激起欲望,宿傩甚至想,难道她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来找她? 但这个吻和过去的日夜里所追想的一样美好,甘甜的气息阻碍了多疑的情绪。 总不能每次都因为自己,虚度了这些光阴。 宿傩也知道自己会多想,实际上,浮舟才是情感上更懵懂的一方。 吻罢,一个自认为不会认错,但心里终究过意不去的男人低声问她: “好了,上次和你那样说,是有些冲动。好像是故意咒你去死……实则并没有那种意思,你告诉我要什么,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浮舟:我警告你,如果你乱讲话,我就不安desu。 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一盘散沙,浮舟对宿傩提不起兴趣。 宿傩:老婆最近忙啥呢? 宿傩:你个女鬼,给你付出这么多现在摆脸色(但是不敢说) 事到如今谁是女鬼谁是男鬼真不好讲…… 一会生气一会心疼一会又觉得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到底是谁啊。 宿傩也知道自己会多想:此女不会是看上了我的低保,好吧不可能,她那么爱我 第72章 浮舟闻言,还是偏着头。 宿傩并未催促。 她轻轻喘息几声,开口时不再说多余的话:“眼泪。” 他听完答案,惊愕且恍然大悟,原来先前的踟蹰、沉默不言,都因为它。 解开了浮舟的难题,宿傩反而沉默。 这可真是给自己找不快。 现在轮到浮舟保持耐心了。 她也不催促,低头卷起了收回的手边垂落的发丝,模样含蓄,没心没肺的。 难道是吃准了他一定会遂她的意? 这样的想法在宿傩心中升起,又让他自己否决掉。 沉默,是两人共同谱写的犹疑乐章。 宿傩在衡量,浮舟垂着脑袋,下意识又在心里打起节拍。 这次,她也不像往常那样有信心。 片刻后,他说:“好。” 浮舟温柔地用自己的右手覆上他的手背,左手搭上宿傩的肩膀,脑门靠在手臂上。 即使皮肤滚烫,也能难以消磨她要贴着他的决心。 她亲了亲宿傩的脖颈,恰好碰到凸起的青筋。 他命令她:“你背过去。” 浮舟照做。 房间里有汗水和熏香的气味,未打开门户通气,残留着昨晚二人交缠的呼吸。 在浮舟一颗糜乱的心疯狂跃动时,宿傩的牙齿咬住了她的后颈。 她吃痛:“啊!” 他拍了拍她的腰作警告,她就学会沉默忍受了。 怎么回事呀,这个……野兽一样的家伙。 而且,那个“好”,究竟是… 浮舟压抑着不敢问询,担忧功亏一篑。 在晚上,宿傩拍着她还没恢复的后颈,指腹触及白日里自己留下的牙印。 “把衣服脱了。”他又命令她。“背过去。” 浮舟便化作一粒洁白的米粒,除去了冗余的外衣。 皮肤在烛光下盈盈反光。 她侧卧,等待着降临背脊的咬痕与痛意,来的却是温暖、潮湿、缱绻的嘴唇。 “白天,很疼吧?”宿傩撩开她的头发,摸他自己造就的伤口。 浮舟轻哼,不知说的是肯定还是否定。 宿傩的呼吸被容纳近她背部的肌肤毛孔里,两人的姿态,就是这样亲密。 他的轻吻像雨脚或者檐滴,声音也像:“这是心脏。” 宿傩摸着她左边的背上,在骨头外的肌肤打圈,为浮舟指明她的心在背部的投影。 她惶惶然,觉得他的嘴唇很美好,但能磨碎一切的牙齿距离她脆弱的身体-- 太近了。 宿傩不明白她为何心跳加速,他接着说:“这里,下面,是肝脏。” 浮舟:“你要吃了我吗?”开什么美食图鉴呢这是? 宿傩愉悦的笑声加深了紧张感,但他之后说:“算了,舍不得。” 浮舟:“……” 他又说:“你这么有趣,什么样的男人见了你会落泪?” 浮舟因宿傩的话一颤,他手掌下掌控的娇小身体毛发悚立,她的膝盖抵着卧榻,浑身发软。 见她不吭声,他又推她一把,直将人推得转了向,让浮舟双膝跪在床上,而他则顶在她背上。 这姿势还……怪让人脸红的,浮舟想到自己还裸着上身,更热得发慌。 宿傩的吻还是不带情欲,他说:“我会,但仅此一次。” “你这个女人,应该也明白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他又拍了拍她的臀部。 浮舟默默承受。 宿傩的呼吸是那样轻,像花瓣和春雨,嘴唇贴合她的背,口中还在恶劣地为她指明各个内脏之所在。 “我从不流泪。”他说到这里又转移了话题,按上浮舟后腰处柔软的一点,刺激得她呻吟呜咽。 “这里,是子宫哦--如果你有的话。” 对女人的身体太了解也不是什么好事,危机感消解了她猛然被温柔抚摸的战栗。 她绝望地说:“应该是没有的吧。” “浮舟。”宿傩的手指停下,呼吸更靠近,他说:“为你破例也不是头一次,眼泪,赠与你。” …… 宿傩并非感受不到身下人的紧张彷徨,但这样才更有趣。 落泪是软弱者的行径,为命运,为苦难,为同情,都一样。 但浮舟……宿傩四只眼睛都在眨动,四只眼中都是同样的一具美好躯体。 她在他手上起伏、呼吸,腰后翘起的臀部与背形成两处小小的凹陷,用来放拇指刚刚好。 如今恰好用来充当水洼,承载他……不为己身流淌的泪。 很快,汇聚的两处眼泪以惊人的速度蒸发,消融在白玉凝成的池子里。 宿傩又凑上去,舔舐她的后腰。 不是咸的,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像是从来空无一物的样子。 浮舟终于得偿所愿。 【做的不错,浮舟。】乌鸦照例又对她道喜,他还说【这是怜悯的眼泪,他想解救你。】 就算她幻想着,有一天他也会将她吃掉,终究,在这个沉闷的、空气都致人眩晕的夏夜里,浮舟不能抑制住激动的情绪。 是因为又达成了一桩心愿?还是深受这个不会流泪的男人感动? 一时半刻也难以分辨,但总归,眼泪也如雨水,融化了一部分心结。 浮舟翻过身,也顾不上披上衣服,只管往宿傩的怀里撞,她奉上一双无暇的小手,绕着他的腰,嘴里说谢谢。 她想起来,自己第一次也是这样的。 宿傩很擅长接住她,就和他每一次那样:“你很高兴?果然是从冥土里冒出头来的。” 她也不反驳,吐吐舌头,然后被他两只手指夹住,不得解脱。 “有点成果就得意忘形,真不该猜疑你有心机。”宿傩叹了口气,“邪门的事情百千种,我无需件件细究,因而你的这些要求,也就不多过问了。” 浮舟终于挣脱了舌头,撇开放在腰上的一只手,捂着嘴,也不理她。 宿傩还是耐心地低头,让她的额头碰到他的,鼻尖相抵,呼吸交融:“我只问你,三途川的风光,你还喜欢?” 所谓三途川,便是生者死后要渡的河流,去往冥界,传闻有曼珠沙华在岸边,川流中还有种种恶鬼,对应地狱道的火途、饿鬼道的血途与畜生道的刀途。 无间地狱她不曾去过,但所有的佛经不也都是没奔赴黄泉的人写就么。不难编。 浮舟应答:“不喜欢。” 她的声音清脆,斩钉截铁,说话没有半点鬼气:“河水……很冷,但火焰……很热,铁锈味道重得很。” 浮舟抬起脑袋,轻易碰到他的嘴唇,她贴了几下,觉得说的内容乏善可陈,到这里还不够,于是又开口: “可纵有千百样不好,总有一天还会到那里去的,但在那种时候,大人会牵着我的手吧?” 她几乎是耐着性子央求他:“到时候,带我过去,好不好?” 宿傩忽然握住她的肩膀:“你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吗?” 浮舟当然知道,她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温柔道:“女子死后经由三途川,必由第一名与之交、欢的男人引其上渡船……” 第89章 宿傩的大手收紧,她也不喊疼:“除了你,还会有谁呢,宿傩大人?” 浮舟轻轻说:“再难的地方,只要有你在,我也就不害怕了。” 她说完这句话,宿傩就紧紧地拥抱她,几乎要将她嵌入胸膛。 “这可是你说的。”他一字一句,声音沉而冷肃。 并非是她承诺……传说就是这样。浮舟不能理解,这何以让宿傩如此激动,她的骨头在他的手中堆紧了,几乎要嘎吱作响。 “有点疼。”她抱怨。 他说:“忍着。”但手臂略微松开了她,手掌摩挲后脑,手指梳着头发。 浮舟享受着宿傩的抚摸,又在他怀里讲了一通好话,却没得到更多的反应,她不满又甜蜜,戳着他手感极佳的胸脯入睡了。 * 宿傩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终于打消怀疑,但浮舟自己知道,的确是她有意为之。 他这个人呀,比看起来好面子的多。 浮舟以为,要想得到所愿,必然不能事先被他知道,也不能让他多思考,更不能盯着他,催促他权衡。宿傩是那种比起解决问题更擅长解决提问者的家伙。 她素来明白,想要叫这个人流泪,恐怕比砍掉他的脑袋还难。 毕竟……后者差不多做过一回了,嘿嘿。 而且宿傩心性不平又恶劣,如果他觉得,她明知是为难还要坚持索求,恐怕又要生出很多事端。 随便思索就能假设出许多坏可能: “她既然不在意他,他又何须在意她。” “得寸进尺的蠢货。” “她活不了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总之,宿傩的自尊心实在是很难对付,总会引到此女断不可留的方向上。 浮舟不会选择打草惊蛇。 她同时知道,宿傩偶尔……对她还算郑重。 细细数来,都是他隐约觉得对不起她,但自尊心不令他低头时。 哎呀,他这个人啊……不快的情绪在行动中,愧疚的情绪也在行动中,不好好说话。幸而浮舟不再觉得宿傩难懂。 宿傩怨恨这个时代,看见旁人的痛苦也觉可笑,自然,认为人类的遭遇不过尔尔。 难得能得到他的怜惜,不如好好利用一番。 至于他将如何选择--是因怜悯而破例,还是固守本心……宿傩不喜欢别人窥探想法,浮舟也就“抛掷任枭卢”了。 她这次运气不错。 引诱他生气,再放任地把一切交给时间,他果然循着无形的线往她走来。 这时候倒觉得,宿傩的愤世嫉俗是好处了。 一般的男人,遇到情人冷脸,就算温和地不与其翻脸,将她赶出住所,心里也多少觉得没面子,一想起对方,总会没趣。 然后,不必谁指点,就自动寻觅新欢去了。谁还能记得孤零零在房里等待对方服软的旧人呢? 但宿傩在这点上也异于常人,他好像……不喜欢别的女人。 从前怀疑他会变心的忧虑随着他一如往常的善待逐渐消失了。 浮舟要应对的并非是他移情别恋。 她在温暖的怀抱里,细细想着,宿傩果然不像人类。 他不会移情别恋,因为无人可恋,但他会突然厌恶她,让她去死。 好恶如性格般极端呢,那就……稍微骗一骗他吧? 浮舟满意地翻了个身,脸往他锁骨处靠。在他身边,每天都是一场豪赌,愿自己好运吧。 宿傩搂着她的腰,他看见她嘴角的弧度,也许身在美梦中。 真是个傻女人,一般在表露爱意之后,不都还是要期待恋人的等同回应么。 她倒好,说完了就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满足,也不再追问他是否有相应的心意,傻愣愣地就睡去了。 宿傩听着浮舟吐露的种种爱语,在她看不见的正面,笑意不曾淡去。 他心中既有爱欲也有满足,想给予浮舟所需要的一切,让她摆脱担惊受怕,然后……让她永远在他身边,再不分离。 在一场筹谋的小小骗局里,不善于吐露心声的男人许下了生生世世纠缠的愿望。 也许有狂热,但他看来,更像是庄严。 ----------------------- 作者有话说: 抛掷任枭卢--李贺。 这句用的是古代赌博游戏的典故,骰子抛掷以后,结果是什么,就随它去。 三途川的与初夜男人渡河那个传闻是日本独有的,其他的都是佛教通识。 东西方--东到印度中国,西到欧洲,都有冥河与渡船的传说。 浮舟的[名字来源之3]即小船意象,弱水沉舟,独独她如今距离横渡死亡的目标越来越近。 不考虑前因后果,只看宿傩搴舟,可以称为浪漫。 浮舟belike在人最不好意思的时候进行财产分割与公证。 不过这里不得不为老头说句话,他在为人处世上有多种不好,但不忘初心的本领堪称全篇最强。他应该不会出轨,内心承认了爱意以后 ,能做到千里一相从。 可惜和同样不忘初心的浮舟有时间差,她不信他。 这周轮空,老实了,两更。 第73章 那天以后,宿傩本来有很多话想与浮舟说,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像涌流的热泉,而想说的话语也生生不息。 他的术式炽热干裂,也许人也一样。但是浮舟像小溪,日复一日的流淌唤醒了那棵干枯的树,他知道她的深情,也怜惜她的用心。 —他本来是要说的,要透露给浮舟自己的心意。 但她…不告而别。 宿傩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沉闷久了就任由疑惑和郁闷发酵,最终冷漠地下完定论:亏好当晚没被这个女人骗过去,试探多一点就知道她是虚情假意。 她甚至等不到第二天,不向他好好告别。 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收买他?宿傩惊讶自己竟然会被这种比泡沫还浅显的糊弄欺骗。 浮舟方面呢,早已把它当成一项既定工作来完成,如今曙光在前,自然不想耽搁,故而连三天能够看见的日子都没用上便直接离去。 她在旅馆里度过了好一段平淡的生活,终于决定出发。 抵达平安时代的时间正确,地点也无错漏,不过…这次宿傩怎么不在? 被久违的瘦弱妇人抱在臂弯里,她的气味不够好闻,手臂也不够结实,体温也不那么温暖。都不如宿傩。 已经很久没有被卖的浮舟不由得担忧起自身的处境。 现在山上的野菜她也吃不下去,索性只干活,不吃饭,夜里就靠着墙角入睡。 等到了冬天,母亲竟然没有要丢弃她的打算。 浮舟惊觉,原来如今自己不用吃饭,没有开销,也算个廉价劳动力,卖了反而划不来。 但山里有什么够过活的呢? 于是大雪降下的次日,母亲庄严宣告:“你脱下外褂,带上脸巾,我们分开去乞讨。” 浮舟:“……”生活这一块-- 一个没有土地、没有粮食的女人,能选择的谋生途径实在有限。 她表示理解也照做了,可天寒地冻的边缘地带大家都不会很有钱和善心吧?这里又是高功能反人类的某个诅咒的记忆-- 浮舟的收获一上午都不是很好,还被一个讲话乡里乡气的人刺了。 那家伙是个轿夫,胳膊肘顶到了屋檐下偷懒的她肩膀,听他叱骂的声音,浮舟惊讶:这不是那个头一次悲壮慷慨被冻成大冰块的轻浮男么! “滚一边去。”那个人这样说。 怎么回事呀,她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分外惊奇。他真的去抬轿子了,但吃亏的还是她。 浮舟噘着嘴往后让,还听见那人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也敢挡道。” 之前还只是收起脸色揩油,现在连素质都这么低,好大的恶意! 浮舟也不与之争论,只被轻轻的袖袋弄得心事沉沉。她身上还散发久不沐浴的难闻气味,名为贫穷。 拢共只有这么点钱……太阳还没压下来,但晚上面对的唉声叹气的压迫已经逼近。 轿夫走远后,浮舟听见前面传来喧哗,还有他因远而微弱的声音,似乎在向谁告饶。 她没在意,小小的心里只装着晚上可能迎来的彻夜的叹息背景音。 或者,不如干脆离开算了?一个想法隐隐浮上浮舟的心头。她又饿不死,这里毕竟只是段记忆,只要察觉,就能不受干扰地辟谷,不至有生存危机。 不一会儿,她打消了念头。有人给她送钱来了,正是刚才的轿夫。 对方嗫嚅:“请收下。” 浮舟不明就里,但她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喔,有一串钱。她慢悠悠地丢进袖子里,点头致谢。 忽然,在那人转过身以后,她叫住他:“等等。” 轿夫与态度一起大转弯的身体又扭回来,讪讪:“请说,还有什么事?” 浮舟歪过脑袋,未经打理的乱发垂到脸上,她轻嗅寒意凌人的空气。有些逸散出的熟悉味道,这气味似乎是…… 第90章 “没事。”她停下了更进一步的念头站定在原地,身体直挺挺的僵硬:“抬你的轿子去吧。” 说完,浮舟也不等人反应,转身拄着木棍往他们来朝向的反方向走,不与送钱人同路。 轿夫不知道这个衣衫破旧的女人犯什么病。 正在远去的浮舟也不知道宿傩又在犯什么病。 算了,他这人就这样。 回山的路上,她两拳打翻了两个境遇不同,但都没钱,而且快要饿死的人。 至少她不因饥饿寒冷而虚弱。 这点钱够用上一些时日,但第一天的大获成功让妇人看见了浮舟的潜力,要她接着出门补贴家用。 “要不你还是把我卖了吧。”历经了分文无收的后几天,接着,浮舟怎么也不想出去。太冷了,风吹的脑袋都要冻硬了。 僵持了一些天,终于两人各退一步: 浮舟不用再去长街上受冻,不用听旁边与她差不多人的孱弱呼吸,但作为代价,她会被带到一个地方,待上一阵子;过一会儿,母亲再把她带走。 她大为震惊,是这种卖吗? 不是没有考虑过一拳再把母亲打翻,然后浪迹天涯。但她只有最多三天的健全时间,还能去哪里? 她勉为其难同意了这个新奇的点子。 再两日后,她被交到一个浑身发冷的少年手上,对方只准许她牵着他手上马鞭。 粗粝的手感像长了倒刺的舌头在攥她手心,但浮舟一刻都没想过要松手。并非是有蛇缠绕她,是她握紧了通向宿傩的路。 最后一次了,不会再有下次了,浮舟对自己说。再也不会有这种任人摆布的日子了。 “别碰我。”里梅说。 浮舟默默松手,向后握住马鞭。 平安时代的日子真是没盼头,老熟人凶凶的,好像嫌她身上脏。 临到宿傩所在的处所,浮舟被门槛绊了一脚,又由开门后站一边的侍女窃笑着扶起。 她们引她去沐浴,濯洗干净她久不碰热水的身体,又搓洗掉头发上的灰尘,为她准备了略微宽大、熏了香的新衣服。 水流润泽了肌肤,水珠停在她的指甲盖上,直到擦身的芬芳绸缎吸走了它。 浮舟在热腾腾的蒸汽里感到困倦,沉睡了多日的感官似乎也要苏醒。 她开始感到饥饿。 久违的缺失感并不难熬,她甚至在门缝吹拂来的寒风吹拂中想到,如果这样的生活才算“活着”,那些冻死在路边的人,城外饿殍,曾经真实死于时代的骨头们…又算什么呢。 棉布擦干了浮舟的头发,侍女小声嘀咕:“真不懂这么费劲干什么。” 这些步骤的确是繁琐,有那么多水要烧,那么多布料要用过就扔掉。 她打了个哈欠,知道边村的风俗懒散,事务不经心,和京都完全不能比,因此毫不见怪地感慨:“也许这就是人各有命吧。” 被扶去房间里的路上,浮舟被用指甲和指节掐在胳膊上。 她抿着嘴,也知道自己被以低廉的价格租赁,在这些人看来,比低俗更低俗。 嗯……人之常情。 引路的侍女推开门,房间里是熟悉的温暖与芬芳,她开口第一句就是:“手好疼哦。” 浮舟擅长随遇而安,但她告状的本领也不遑多让。 直击,干脆,撩起袖口,冻出疮 的手指毫不羞涩地伸出来,指着被掐的地方。 “……”宿傩在屋内正中,浮舟进来,他还起身迎接。 走近两步,看她胳膊白白瘦瘦的,没有一点印子,硬要说,手指上的疮更有碍观瞻。 他叹了口气,眼神往浮舟身后扫,两名惶恐的侍女前后扑通跪下。 于是准备好的一肚子调笑,也就卡在喉咙里了。 最后宿傩只说:“好了,你想怎样?” 浮舟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有点饿。” 最后,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浮舟坐在几边的食台上吃着糕点,宿傩坐在一边看她。 浮舟用好的那只手进食,宿傩的手握拳在袖内,终究没有攥住她另外一只胳膊,帮她治好。 等她吃完,开始掩着脸擦嘴,宿傩才接着问她话:“知道是我,你并不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一开始。”浮舟答,她语气慵懒又轻巧:“自己会出现在别人床上,这种事我想都没想过。” 但没等宿傩被取悦她便又说:“但要真得发生了那种情况--你连女人都守不好--是否会很没用?” 宿傩的指甲敲在木质几案上,发出引人不安的声响。 半晌,他的声音里带着费解,吐露真实的疑惑:“你在说什么鬼话?”浮舟她怎么敢的?!宿傩仍在消化。 浮舟对他放任不管一个秋天的行径不满,她直问:“你又是为什么不来找我,今日登门,发觉你的生活优渥顺遂。原来不是不能来哦?那你还留下我独自过这么久的苦日子,坏。” 她双手抱在胸前,认真又有些生气的样子,宿傩只觉得刚才起的火气与费解全都消散,心里只有想要将浮舟揽入怀中再逗她的想法。 他也是这么做的。 浮舟推他,想从他臂弯里逃开,但也没用多大力气。 宿傩在她耳畔挑衅:“这样子,是叫做欲擒故纵吧。真是熟练,你从何处习来?” 她只是行动上不怎么抗拒,嘴上还顺从怨怒的心,说道:“不知道啊,管事的说我不擅长伺候男人,还有人跟我说男人都该来伺候我。” 他被她尖酸的讥讽噎了好一阵,理智上明白该发怒,心中却丝毫不恼火:“……我没有和你这么说。” “哦。”浮舟表情冷淡,“也许是别人说的。浓情蜜意的时候,什么话也不好当真。” 宿傩无意间在一来一回中失去了先机:他本欲责问她的不告而别,结果……浮舟天生就这样会端架子吗? ----------------------- 作者有话说:宿傩:第二天起来,老婆变冷了。 宿傩:老婆硬硬的,原来是死了。 宿傩正在生闷气。(伊泽姆上身) 浮舟:他就坐在车上看我要饭啊。 浮舟:神金。 这就是平安时代最后一part,看了一下和我预估的差不多,共约27万。然后老头就折旧1000年。浦岛太郎下周见。 第74章 当浮舟气喘吁吁,手指勾着宿傩的衣带,与他嘴角拉出一道细银丝时,宿傩决定,暂时,别的事情都变次要。 他舔嘴角,切断银线。宿傩向来擅长这点,但他的舌头软于术式。 现在他要让它们更加亲密无间,用自己的唇瓣包裹她的,吮吸浮舟口中的舌头,让她因为迷乱的神志,只能发出舒服的哼声…光是想想便觉得兴奋。 宿傩说:“毕竟是我用十枚铜钱买下的时间--怎么了,你这表情。” 浮舟的嘴巴因惊愕而张开,倒吸气的声音格外响亮。 天塌了也不过是这样,她不可置信:“就这么点?!” 脸庞明净莹润,痛苦显而易见,浮舟伸手推开了宿傩的手臂,背过身去:“我还不如一盘糕点值钱。” 宿傩的手掌覆盖她的后颈,纠正:“是块。”不是一盘。 浮舟愤怒地挥开了他的手,它被打到桌案上,咚一响。 她犹豫着又半扭过肩膀,手轻轻拍他的:“……抱歉,我也不是,有心的。”声音渐微弱。 宿傩才不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碰撞手上,他反握住浮舟的手,指尖抵着她的指节,治好了不顺眼的伤口,又摸她的脸。 只用比呼吸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问道:“不疼了吧?” 现在她虽不情愿却也不撇开了。 她这点没用的胆识啊,他心里暗笑,但同时也为二人间的温情氛围所包裹。 指尖眷恋她肌肤的温度,宿傩缓缓说:“我无碍,但也比你手臂上的伤要重些。” 有时候,她无拘无束地发表意见,还有忽然没理的窘迫表情,也都让他留恋。 果然,浮舟心神不宁,想收手探到右胳膊,然而她的左手还在他手掌心。 宿傩仗着多手的便利,提浮舟撸起袖子,半条瘦骨嶙峋的细胳膊就露了出来。 浮舟挣扎不过他,愤愤卸力,但宿傩望着手下两指合圈却仍有空隙的手腕,一时间怜惜和懊恼交杂的情绪又盖过了戏谑,也不趁机笑她。 也许……是放任浮舟有些久了。 早就知道她一个人,好不到哪里去的。 “是太瘦了。”宿傩镇定地说,凭声音传达不出情绪,“以你这样的身体,确实会更容易受伤,也不耐痛。” 浮舟没等来预想的戏弄:“唔?” 他接着说:“接下来,你还是待在我身边吧。” * 宿傩是这样见面生情的男人吗? 据浮舟印象来说,不是的。 那就很难解释他忽然冷落她好几个月,忽见面却温情体贴。 第91章 这个疑惑藏在浮舟心里,直到春天才得到解答。 第一缕带着花瓣的香风吹拂时,她又见到了如今因为她已经过得不错的妇人。 浮舟的小半天值10个铜钱,一天细分下来,能有40个。 总之,长租是比售卖更合算的买卖,她看不见其满面红光的脸,但听声音也知道对方喜形于色。 “你成了这位老爷的妾室?” 浮舟搪塞点头:“差不多,禁脔。” “禁……什么?” 浮舟和她说不通,摆摆手,招呼侍女扶自己往回走。 正门缓缓合上,妇人的寒暄声音渐小:“女儿,你过得怎么--” 她在心里回答:还行。不好也不坏。 这里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男主人的耳朵,他在晚上贴在她身上,亲吻她的后颈: “何必在旁人面前自我贬低,你远不止于此。” 宿傩开口时,紧贴着她的就不是柔软的嘴唇而是牙齿,他有两颗尖利的犬齿,接吻的时候她就不喜欢伸舌尖到他嘴里,它咬人疼。 现在,牙齿揪紧她的皮肤,潮热的呼吸拍在她修长、弧度适宜的后颈。浮舟低头的时候,那空隙刚好够他贴上脸。 “那你还咬我的后脖子?”她是真不明白,有人嘴上说着好话,可是行为像在肯定。 所谓禁脔,不过是古代某位皇帝格外钟爱的猪颈肉,因其稀少美味,席间旁人都不染指,以示尊敬,故以此称之。 她的手往后伸,拍在宿傩脸上:“说到底,和一块稀奇的盘中餐有何不同?” 浮舟言语并未表露出自轻自贱的怨怼,只像是不谙世事的发问。 宿傩顿了顿,又说:“大概在于舍不得吃掉你。” 浮舟转了个身,又拍一下他。“你真有考虑过我的味道啊?” 他捉住她说:“又没有真的尝过。” 哦,她明白了,宿傩起码想过。 宿傩也发觉了浮舟的沉默,稍加思索也能明了缘由:“只是想想……后来也就没有了。” “你看吧,盘中餐。”她指指自己的锁骨,上面还有余温。 宿傩眸光暗沉,以及,吻痕。 “真是不明白你究竟要证明什么,禁脔又不会从盘子里跳起来打人。”他又在红痕处亲吻,声音沙哑低沉,嘬咬的吮吸声与啧啧水声混杂其间:“莫非是想通过指责我, 来让你缓解亏欠?” 他一说,她惊讶:“我在什么地方亏欠了你?” 宿傩不悦:“竟然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你还不晓得我开始为何生气。愚钝。” 浮舟朦然,生气?什么生气,他不是一直这样么? 她越是懵懂,他越是不快,对浮舟的一切举措,如今看来,都像打在棉花上。怎不教人郁闷! 宿傩沉声提醒:“上次你为何直接走了?连招呼也不打。” 浮舟仍不明白他情绪的源头,只说:“以往我一直都这样,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你的脾气--” 宿傩很快打断她,不想听她说下去:“那晚你说的话呢,莫非也一并丢到三途川了不成?” 她本来也就是哄哄他,让他高兴一阵,更何况,那天他根本像个木头! 是,她是说了很多甜甜蜜蜜的话,但宿傩又讲了什么? 哦他说:这可是你说的。然后呢?然后没有了。 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试问谁会在郎情妾意诉情的意境中,讲这样像威胁又像警告的话语? 莫名其妙的! 浮舟如今被斥责,自然也有委屈:“你就因为这点小事把我丢在山上几个月,现在却还要说,这是我的错?” “是又如何。”宿傩冷冷道,“不过和你这个用情不深的女人做了相同的事。” 虽然她早已下定决心,不和宿傩计较,可到了这种关头…如果任他说下去,还以为自己有道理,那这样的生活简直不可忍受。 浮舟捂着胸口喘息,旁边的男人没了动静,但她知道他一定还在,就为了看她的反应。 也许这是冲动,但浮舟想,就算是在梦里,苦涩的抗拒也该有一席之地。 她庄严地推他,不再垂头,收紧下颌,伸直脖子:“你或许以为故意冷落是喜欢我的表现,但如果我信了,我就只是一个幻想被爱的傻瓜。” 受挫的女人表现出与境遇相反的冷静,她低下头,抹平锋芒,语气轻盈:“那还是算了吧。” 又过了一天,宿傩才愿意和她说话,说她:“本该再加以惩戒,可想到如果不理你,你又要多心。” 浮舟哼了声,侧脸示意他亲她,宿傩照做,这才算过去。 他自己都没发现,服软这件事情,只要有心,上手都会很快。 等宿傩反应过来的时候,车马已经到了平安京。 浮舟在他怀里,把他当肉垫,靠了十几天。 里梅的声音隔着纱帘通报讯息时,她刚好伸了个懒腰:“终于到了,好累哦。” 这也怪了,她有什么好累的? 宿傩推开浮舟,觉得这个擅长支使人的女人对他有某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但浮舟惊呼一声,即将找不到支点地跌倒,他于是又耐着性子托起她。他的手臂结实而稳当,似乎是为了承载她的腰而生。 宿傩伸手揽住浮舟时,臂弯与发软的细腰完美契合。 浮舟的头发,浮舟的衣裳,呼吸,甚至她跌倒的身体,都是轻盈的。 她犹不知足,乃至于伸出手打他:“你推我干嘛?好好的,你总是这样。” 带着香风的巴掌打在宿傩隔着衣衫的躯体上,不疼,毛毛雨一样。 宿傩几乎是麻木地发现,果然自己毫无生气的意思,也不想使伎俩破坏她娇纵的面貌。 说到底,浮舟从刚开始的沉闷被动到现在张牙舞爪,全赖他放任的纵容。看到噘着嘴,又摩挲自己手心的女人,除了无可奈何的微笑叹息,也做不了什么。 他轻易握住她的两只手:“疼了吧,我给你揉揉。” “那你先把我的腰扶正。”她提要求。 “真会使唤人。”他又腾出一只手,将浮舟抱回怀里,理顺她的黑发,下巴搭在半露的白皙肩膀上。 “热呢,你别靠这么近。”浮舟又提意见,这次,他怎么也不听了。 “我看还好,还没到三伏天。” “这样哇。”浮舟以这个故作恍然的调调起头,宿傩就知道她定有坏心眼。 果然,她说:“宿傩大人…有点爱粘人哦。” 宿傩小声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浮舟没得到预期的反应,譬如被压在车厢,被推到坐垫,被捏着后脖,衣服也一件没少,她惊讶:“叽里咕噜的。” “不敬至极。”宿傩搂着她腰的手转了个方向,捏她腰侧的软肉,自冬天以来,浮舟锦衣玉食,被养的很好。 “那你要如何惩罚我呢?”她舔了舔他放在她嘴前的手心。 总觉得,不发生点什么就有种缺失感,以往每次都会终结在两片光溜溜的胸膛中。 浮舟说完这句话,也在等待宿傩的进一步反应。 但他就只是动了动手指,揉捏她的舌尖:“快习惯了你的嚣张。” 宿傩说完,又抬着她的下巴,令浮舟扭过脸来,才松开手,凑过去吻她,用舌头去缠绕她刚刚才被手指松开的舌头。 潮热、粘稠、缱绻,浓烈,但其中色、欲的成分过少,浮舟竟然没从中感受到他想把她吞之入腹的压迫感。 这样是不是太有自虐意识了?她反思。不该这样上赶着进菜谱。 宿傩察觉到另一人分心游离,咬她,浮舟吃痛,卷着舌头赶他出去,无奈他熟知死缠烂打的技艺,在她唇边还藕断丝连地含糊说话: “你分心了,是我不够努力?” 沙哑的声音让人联想到粗糙的布料或者流沙,浮舟正准备说两句敷衍过去,宿傩却用手圈住她的嘴唇,手指不停地按压浮舟柔软的皮肤。 她呜咽出声。 而他声音依旧低沉:“总觉得你又要骗人,不好,觉得还是不要给你说话的机会。” 宿傩又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每次卡在她要挣扎或者抱怨的时间前轻啄她的嘴唇。 浮舟从未经受过他这样亲昵得不像【宿傩】的对待。 在她前面的,不再是那个恶劣残暴的野兽:偶尔折磨,但总向要害处撕咬,而是…… 而像是一个沾染了凡人爱意的男人。 “你好像很喜欢这样,脸都变红了。”现在男人说:“可我怎么还觉得你在胡思乱想?” 太敏锐了,宿傩这个人。不过他说的对,这些的确是【胡思乱想】,他远不如听起来可信。 浮舟声音闷闷的:“我想看你的脸。” “我又不像你有遮挡,你可以看。” 成功转移了话题,浮舟侧脸还贴着他的手心:“不想把机会早早用掉。” 第92章 宿傩不由讥讽:“呵,你上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拖到最后,结果再也看不到了吧。” 啊……果然还是那个他。 浮舟不回答了,她根据声音摸索到宿傩的嘴唇,再折返回来摸自己的,确定了距离和位置。 浮舟扭头,跪在他身上,张嘴,干脆利落一口咬在宿傩唇边。 宿傩有无数机会可以躲开,或者拍在她身上,把她打到一边去,可无数机会都流失。 浮舟连牙印都没有留下。 动完口,她□□坐在宿傩的腰上,毫无气势地警告:“你不要说那种事情了!” “……” 宿傩先是摸了摸完好无缺的唇角,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浮舟,看她倔强地脸颊,圆润的鼻头,双手护在胸前的不安姿态。 最后,他只是缓缓抚摸她的额头。 总的来说,还是拿浮舟没办法的吧。 这一刻,宿傩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比他以为的剧烈和冲突平 静太多,像花瓣飘飞后必然旋转着落下。结局已定。 还是不太习惯这份软弱的情感,但另一种被称为甘愿的情绪又掌控了他,使他屈从于某样东西,那个东西的另一端在浮舟手上。 只要她伸出手…… 恍惚中听浮舟开口道:“你不说话,不会是在想要怎么报复我,你心眼真多,是不是?” 得寸进尺的家伙,一时不管教,她就要翻起身来压人一头。 “是。”他是偶尔可以迁就她,但这绝非意味臣服,宿傩当即就拽着浮舟纤细手指往自己嘴里送,像动物警告同类一样轻咬她,用他的犬齿摸索她的指腹,放在上下牙间碾压,直到快破皮才松口。 他说:“早晚,我会吃掉你,从脚趾到后颈--到你不好好说话的舌头和嘴巴。” “这是手指。你要弄疼我了。”浮舟收回手。 ……一点都没警告到她。 ----------------------- 作者有话说:宿傩:宝宝你是一杯桂花奶乌茶味重少冰三分糖加一汞藏青盐 浮舟(对外)老实巴交挠头:他不打我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浮舟(内心暗暗发誓)隐忍:莫欺少年穷。 宿傩冲动起来:老房子着火 浮舟冲动起来:你把我当傻瓜? 临分手稍微甜一下把悲伤的事情都抛远。 翻译一下最后其实是:我会亲你的脚,亲你的脖子,然后再亲你的嘴 那很不卫生了。 第75章 时至初夏,端午刚过,浮舟早已到了京都。这时紫藤花已凋败,只有花架上浓密的叶子遮光。 浮舟在庭院水边石舫的浓叶下躲太阳,手边扇子一刻也不停。 昨天夜里,一时不慎,在宿傩胸口咬了个印子,今天就没有冰块了。 但那也并非她的过错,在叽叽喳喳同样避暑的鸟雀啼鸣中,浮舟接着回想。 他体格大,一身使不完的力气,胸口烧着一团火,抱着她,压在她身上,就要把她也点着了。 四只手臂又粗又壮,握住她的肩膀与腰再□□,浮舟哪里还能动弹呢? 答案是嘴巴。 更可气的是,宿傩还有两张嘴,可以一边亲吻她,一边说着欺负的话。 那番言语现在想来也毫不污秽,只是被用慵懒而挑高的语气提出来,又是那种血液都燃烧的情境下,不得自由的浮舟听见了,又羞又恼。 于是,浮舟终于一边挨着身体上的折磨,被他弄得又酸又痒又麻又晕,另一边耳中的声音就如同鸟雀一样赶都赶不走-- 他说:“总不会在这里就歇息吧。” 他说:“浮舟,抬起头,不要躲开,我要看到你的脸。” 他说:“能不能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呢?” 指尖如流水,划过每一寸皮肤,他说最后那句时,还按压了她的肚子。 那里可是…… 浮舟一想到他的手离那里只隔了一层肚皮,转而又回忆起那阵让她震颤的酸麻,扇面上的风都因手臂的停顿而稍加减弱。 阳光的热气又笼罩在这花荫下,浮舟想到宿傩的体温,也是这样不管人喜不喜欢都硬要贴过来的霸道。 所以,她受了那种委屈,只是正好一口咬在他胸口,就算破了点皮,他也一下就修复好了。 又有什么关系? 偏偏宿傩又扯开她盖在身上的被子,又对她的胸脯做了好些…… “等价交换。”他是这么说的。 好了,反正她没有很疼,只是感觉刺激又奇怪,但交换完,今天宿傩出门去了。 就算他不是出去享福的,她呢,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也只好姑且离开密不透风的闷热房间,跑到有点凉风的水边来。 侍女中只有比较勤快的一位跟着,在浮舟边上一起摇扇子,刚开始还要和她说两句,瞧她没兴致,自然也就沉静地坐着。 浮舟自己是不爱开口的,在一段记忆里没必要和虚构出来的人多说什么,除非太无聊了,一定要找个幻想朋友。 平常来说,那个人会是荻花,只不过她这几天也不再动不动跑过来串门。 也许在荻花眼中浮舟还算不上什么熟人,毕竟才认识了两个月,说什么一见如故,大概只是场面话。 浮舟理解,她以前经常和人一见如故--在做乐师的时候。 就这样吹着风,在缭绕的紫藤下,慢慢的,也不觉得多么酷热难耐。 令她惊讶的是,很快,就有人替她揭示了荻花不再往这跑的缘由。 此人正是其父亲,任第四等次的大纳言。 有阵阵风吹来,浮舟正想让侍女停下摇扇,却忽然听见有人声循风一道而来。 夏天的水边更凉快,不必说还有树遮阴,浮舟伸手握住了摇晃的扇柄,另一只手竖起食指置于嘴边:“嘘。” 是陌生的男人,幸好距离还很远,这处紫藤花廊地处偏僻,也早就过了赏玩花雾云霞的时节,他们应该不会过来。 浮舟未料还有人也来到这里,但听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大方的样子,想这也许是拜访的客人。 避免尴尬,不出现为好。 机灵的侍女小声地伏在她耳边低语:“是宿傩大人与客在湖边谈事情,他似乎心情不错。” 很快,又添了一句:“大人没往这里看。” 浮舟点头,也就还像之前那样乘凉,只不过更安静而已。 并非有意听人闲谈,可附近的声音只此一处,她也就不可避免地听见了荻花的大纳言父亲的一片苦心。 “…自知无法在仕途更进一步,日月流逝,却还有一事挂心。” 宿傩即便于京都任职,那也要到秋天,再说神官的职务,想来也难以帮助所谓的“仕途”,不知道这位客人是想拜托他做什么。 浮舟起初并不上心。 直到--“…便是小女荻花的终身大事。” 浮舟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防止呼吸急促,她还摸胸口顺气。侍女在侧,大气也不敢出。 “见孩子一天一天长大,为父为母的不由就要担忧未来谁来疼爱她。若是有人能值得托付终身…” 浮舟听见了中不溜求无望晋升的官职,不上不下的地位;听见高嫁则委屈了女儿略有娇蛮的性格,而要嫁给日后也不见得有什么起色的人家,实在于心不甘,故而费心的筹谋。 所谓纳言,是三公次官,将政务上奏天皇,又向下宣召敕令,礼节、言辞缺一不可。浮舟今天听到人家亲口说话,才知道荻花这样的女儿确实可能有个做贵族的父亲。 “我生性愚骏,未能将女儿教育成十分温婉随和的性格,想到未来有日她要侍候男主人,更替她担忧。但小女生性禀赋如此,我也一直保护她至今,心中只愿能寻得一位能差不多照料呵护她的夫婿。” 浮舟以扇掩面,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父母爱子,计以深远。她只听到这里,稍加理解便能明了其托付的心念。 如果宿傩还是刚开始那样动不动就折磨人的性格,任他再强大,也不过是怪物长了更尖的爪牙。但现在么,在旁人看起来都有迹可循。简单来说,百闻不如一见。 印象里听说是如何残忍嗜血的恶鬼,来到面前一看,的确长相怪异了些,然而深居简出,完全不是会特意作怪的类型。 偶然相逢,处事也老道,进退有度,更不必说从没有人否认过宿傩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庄重。 如今世俗风信命理之说,有人认为宿傩出身粗野之地,当然也有人认为他气度不凡,远非凡类。 唔,浮舟自己都没想到,她这还碰上了一个潜力股。 而作为一个男人,他…… “难得,小女与浮舟小姐交好。她从前没有什么密友,如今能与人相伴打趣,也令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喟。” 宿傩,可以简单的被概括为专情。 老实说,他对浮舟还不赖。 到了京都,浮舟可以自由出行;流水一样的华美绢绸源源不断进到房内,又流淌到制衣的裁缝手上;各类香料与器具堆满了库房;庭院里无香的樱花几月前就被砍去,春天未种海棠,海棠无香--如今,恰好栀子与柚子 第93章 开花,在房间里都能闻到混合的清润芬芳。 浮舟一番思考,猛然发现:如果以一般的标准审视生活,她竟然已经在旁人无法企及的幸福里抛掷了半年时光-- 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但在京都她过的很不错。差不多的夫人小姐也比不过她的起居用度。 宿傩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神神秘秘的,不肯说话,到后来浮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也顾不上那边的戏剧化进程。 想也知道会如何发展:你瞧,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而荻花又与浮舟关系融洽,可以加入这家,你们三个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浮舟是有些了解荻花的:她爱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日子,托父母的福,见识并没被闭塞,浮舟猜想,今天她父亲所提的事项,多半事先知会过她。 怪不得荻花近期不来了……她捋了捋头发。 任凭动听的话语如何说,就算加上心里的爱意也宽厚包容,谁也不想以妾室的身份恭迎一位主母。 浮舟也没有给自己多找一个领导的愿望。 她又开始摇动扇子,侍女的呼吸不知为何蓦然慌乱了起来,不过稍后也开始对着她轻扇送风。 浮舟不怎么在意别人的工作偶尔出错。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奇怪的是,送风又稍微迟缓了些,等她开口说“好热哦”那边才又扇起风。 水那边已经没有了声音,也许人已走远。 不过啊……浮舟不无忧愁地想,并且小声说了出来,她告诉边上人:“她有这样的父亲我还是有些羡慕的。” 无论贵贱,这年头的通识便是女人总要依靠男人过活。如果能像万一样自己就足以支撑自身,甚至能受京都这边任用,当然再好不过,但浮舟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万算得上罕见。 退一步想,有一个能够托身的家庭,有即便明确孩子的缺点,依旧想办法为之寻觅良姻的双亲,替她长久打算,那也是难得的情谊。 浮舟的小半天值10个铜钱,一整个人打包值半掌金块,现在的生活虽然不错,恐怕还是不能久长。 “我也想要个大纳言父亲。”她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春日紫藤照水,想来十分美丽,固然要攀附树木与花架,曲意迎合才能有优美的风采。但要是有人如云木般不辞辛苦的打理承负,不敢说盛放不败,但年年春开,也是能做到的吧?” 浮舟也知道自己这话实在软弱,而且没志气,但她就是连这样的境况都艳羡。 没得到回应,她也不在乎,自顾自也扇着风:“说起紫藤花,我记得白氏不喜欢它长长垂坠的花序,把它比作附著君王的佞臣和蛊惑丈夫的妖妇…唔,这可委实遭殃。做臣子该怎样我不晓得,但说到女人,在这样女子不得不依凭他人的年代,要说管不好妻子,或者不能一直保护她,好像是男人的过错哦。” 除了荻花外,还有一事令她惊讶。竟然连宿傩都被衬托成好男人了。 从没打过交道的人,品行不可测之,浮舟也不认识什么外人。但听那位喉舌之官娓娓道来,觉得他还算诚恳,他既然属意宿傩,不由得叫人忧心起那些被认为【还不如宿傩】的家伙是什么个德行。 末法时代名不虚传,浮舟暗自心惊着,全然不知在自己身旁扇风的却是…… 在浮舟又一脸凝重地把自己的扇子放在鼻尖神思远游时,忽然被弹了脑门。 她如同假寐被惊醒的人那样,打了个哆嗦。 此时无人发出声响。 莫说这里是京都,就算是在边远城镇,侍女也没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刚才在她旁边扇风的人是谁? 她又打了个哆嗦。 那只手触感温热,指腹粗糙,浮舟知道是因为它抬起了她的下巴。 她手上的扇子也一并被捋走,是谁会对她做这些事…… 除宿傩以外不做他想。 一阵迟来的风吹来晚到的香气,他袖口的芬芳就传递到她的鼻尖。 浮舟紧张地吞咽,下巴又被重重地挑起,皮肉被宿傩的两根手指捏紧。 宿傩一只手搭在浮舟肩膀,撩开她耳边的头发,戏谑的低沉声音传来:“刚才不是还说的很起劲么?” ----------------------- 作者有话说:浮舟:总的来说荻花是那种写作文能写“我的秘书长父亲”的,羡慕,无需多言 浮舟:总的来说,男人的素质还是良莠不齐,说的太委婉了? 好吧,简单而言:烂烂的。 宿傩都能评为好归宿了,震惊!! 宿傩(越听越怪):嗯?? 第76章 不得不说,宿傩的声音危险却也磁性浮舟一时进了评审男人的立场里,乍然未能脱离。 我这是在想七想八的做什么呢!浮舟回神后谴责自己。 情急之下,她也是疯了一样,还觉得至少他声音缓和时,肢体粗暴点,也不过是让她更脸红。 宿傩说:“现在不说了吗,还想听听浮舟小姐有什么高见。” 她猛然将双手覆盖在他捏着她下巴的手上,挣扎开口:“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你既然也听了,现在这么热,我想要……啊!” 宿傩单手扣住她两只手腕,手掌如同一双牢固不可破的镣铐,他向上一提,浮舟就被拽的起了身,他询问: “想去湖里游一圈?” 他明知道不是!浮舟摇晃着撞进宿傩怀里,又被他顺势箍住腰肢,搂紧背脊,他的声音愉悦又轻佻:“说了没两句,你就投怀送抱。有危机感了?” “你知道自己受欢迎,很高兴?”浮舟被他逗得失去理智,要拿这点来抨击。 “……哈,有意思,我说的危机感--是落湖的危机。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 糟糕,这下这家伙要更加得意了!浮舟一时失察,反把话柄交到对方手上。 她语塞,其实宿傩根本不会把他丢进湖里,也许以前他会,但是……等等,浮舟又惊疑,为什么她会对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有这种自信? 为什么笃定他不会动手呀! 浮舟蓦然发现了潜移默化中自己对他的印象改观,如今不免感慨这是又被骗了,气上加气,觉得宿傩真不是个好东西! 但口头上,浮舟不占优势只好讨饶:“如果你现在决定把我丢进去,我不会游泳,你还救我吗?” 高大结实的男人不为所动,声音低沉,充满暗示:“谁知道呢。” 浮舟不由咬着嘴唇,他这是要她再加倍讨好。 “你太坏了。”她推了他,“每次都被你欺负,真无聊。” “哦?”宿傩话音带笑:“说两句话就是欺负你了?” 此情此景,浮舟忍不住见缝插针:“那冰块…夏天很热的。”既然宿傩否认了欺负,就把冰块还回来。 宿傩拧她的脸:“再不应允,以后还不知道要被你说成怎样的恶劣。” 浮舟不抵抗,把脸转过来对着他:“你给个准话,不许只说一半。” “不许?”宿傩听见了格外新奇的字眼,咀嚼一番其中含义,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被命令--浮舟的命令。“好,很快就送去。” 浮舟在被宿傩重复了一遍关键词后,心里正紧张,说多了话,总有说错的时候,宿傩又是嚣张跋扈的个性,以前动不动就对她不够恭敬的言论发表看法,要她谦卑。 现在……还没想好应对,正兀自急得团团转,他就说好,浮舟也一愣。 他已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那种灼热的呼吸,多少凉风也不能消解她所感受的燥热。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你最在意的问题。”宿傩的嘴唇抵着她的侧颈,“荻花的事情,你怎么看?” “……那不是我最在意的。 ”对于宿傩的婚嫁问题,浮舟没有别的看法,单纯不希望多个人骑自己头上。 但是,这番干巴巴的说辞并不让人信服,至少宿傩听了,恐怕觉得她是太在乎才失了应对的方寸。 “哦--”他意味深长。 她赶忙转移话题:“不过,你现在记得她的名字了?”之前宿傩总念错,或者叫小鬼,要不就是你的那个谁。 他不急不缓的吊着她:“不可同日而语。也许过些日子,你与她就能朝夕相对。” 浮舟心想,宿傩又只说一半,而且暗含有考虑真的接纳的意味。他还拿这个调侃她! 宿傩希望她如何回答?想了想,浮舟认为,作为一个格格不入的怪物,当然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不用采纳人类社会的一切风俗。 但如今,宿傩周身的气息,比起诅咒倒更像一个男人,作为男人……知情解趣,对于女人与婚姻或许就有了更多的要求吧。 她曾经设想过的那一天,就快到了。 既然不由浮舟说了算,呢她理应默不作声。然而人的想法与实际感受偶尔有出入偏差。 浮舟想得好好的,可心里却很闷,也许是因为天气很热,也许是这个转眼就能到别人身边的人抱她太紧了,而他似乎还很期待她的反应。 第94章 浮舟点点头,肯定他:“如果那样倒也不错。” 说罢,她觉得紧张。宿傩的手就像荆棘藤蔓,而她是其中猎物,不知是否为错觉,浮舟感觉他缠得更勒人了,她难受。 她接着说:“大纳言所说有理,我与荻花素来亲厚--” 宿傩嫌弃地打断:“你根本就不喜欢她。真是扯起谎来一点不喘气。” 浮舟却还面不改色讲完:“不管怎么说,只要你愿意,我怎么样都可以。我很……我会顺着你的意思来的,我就是这种万事听人的好姑娘。” “……”宿傩不说话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这时,浮舟不管他是在感慨她的柔顺与不嫉妒,还是在思考自己的婚姻,浮舟只按照自己的步调走。 宿傩鼻尖翕动呼出的气全打在她身上,他言简意赅:“你说。” 浮舟侧了侧脸,轻轻后仰着躲开,言语中终于有了些雀跃: “我正好想到昨晚你说的等价交换。我可以等价交换一个里梅吗?” 有的时候,浮舟也觉得自己这样怪没意思,反正宿傩讲什么做什么她都毫无办法,现在这样没用的叛逆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实际说出这些话,根本一点用也没有。他要是又生气跟她发脾气她也毫无办法。 但她仍然为这种禁忌而故意挑起火气的小小决心而心跳加速,甚至,浮舟也期待着这种不能称之为反击的反击。 人受了不好的待遇,即便嘴上忍着不说很恶毒的话,做不了报复的举动,大概也总有一天,会借玩笑口吻一股脑地泄露吐出来。 宿傩听她说的波澜不惊,听她提出了出格的请求,听她又引出昨晚亲昵的事情,听她为之……喘气,心跳加速。 浮舟在期待吗?浮舟对里梅有所期待? 哦,可她先前说起荻花的时候,一点也不喘气。她先前平静得很。 剧烈的负面情绪在他心中翻滚,混杂着恨与妒意,这个随便一试探就露了马脚的女人! 她到底有没有半点真心? 但他又想到浮舟脆弱的要命,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宿傩此刻就算万千情绪百感交集,也投鼠忌器。 他只扣紧了她的腰,一只手顺着脊柱攀上她的后脖子,二指捏住她绷紧的皮肉,声音冷肃: “你又要开始那一套了,守着无用也不清白的身体,当自己是他的女人?” 浮舟一听他说的话,既羞耻又恼火,这不是之前她有意说的酸话嘛!怎么宿傩还记得这么清楚。 何止是记得清楚,他简直已经到了如数家珍的程度! 宿傩还在逼问:“你很寂寞吗?很喜欢他?一直挂念着他,可他都不愿意和你说话,你难受极了吧?!现在天气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你动不动喊着要冰块,是为了增加和里梅相处的可能性?” 浮舟原本还有些生气的,结果被他一连串问题砸晕后,就只觉得好笑,火气全无,因他激烈却不发作的态度悻悻然:“你不仅记性好,想的未免也太多了吧?” 浮舟扭头,一张欲笑未笑的脸就撞进了宿傩的视线,他托着她下巴:“回答我,你真有这么在意里梅?”声音里似乎有真实的疑惑。 好奇怪,他看不出来?而且,就算如此,宿傩这么在意做什么,真把她当成囊中物了? 浮舟自觉和里梅都没讲过两句话,几次所谓的示好,全都是对着宿傩说的。可他现在就…… 真奇怪,谁会对着第三个人说明她对恋人的心意? 大概没有这种笨蛋吧。 念及此,浮舟忽然回忆起,整件事情起因是,先前他对她说起荻花。 宿傩要是有意,何必来问她的评价?她说了什么又不作数。 唔。 莫非-- 福至心灵。浮舟想到,浮舟问了:“不如,你先坦诚一点?别光顾着盘问我呀。” 她揪着他的衣襟。 “啧,你这个女人。”宿傩捏着她的下颌,抬起头,离开她的颈窝。 后面的话隐没于唇齿间,水声流泻。 侍女在旁,一句不敢言。 但宿傩的多疑,并且是事关感情忠诚的疑心并不会简单消除,他在结束了吻后挥手摈退了多余的人,还是接着刚才的事项。 他捏着她耳垂,在指尖揉捻:"让你说你就说。" 浮舟敏锐地感觉风向变了,她才不听他的,装傻:“说什么?” “……” “嗯?”她特意拖长了尾音。 瞧怀里的人这幅得志便趾高气昂的模样,她的脸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嘴角的弧度格外狡黠,水光莹莹。 宿傩见到浮舟这样,自知是做不到强逼她道明心意,但要这样就此为止,难保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一切的暴力手段都被禁止,他又决不允许自己出口就露怯或者服软…… 宿傩又伸出手,握住浮舟的脖颈,两侧发力,不伤到她的咽喉,将人拽到脸前来。 “你干什么!”她看不见,毫无预警,自然惊慌。 而宿傩一声不吭,让人凑过来后,就低头重重压上了她的嘴唇。 磨吮,撕咬,惊呼变成呻吟,语调也变得更慢更高昂,呼吸都粘稠不堪,逡巡的舌与津液交换,她的每一寸都是他的,这不过是一次例行的巡查。 ----------------------- 作者有话说: 快完了写个甜蜜小剧场,好吧可能不是很甜蜜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宿某上网发帖: 女朋友总说我不够爱她,可她这样算爱我吗? 楼主在集团高层挂靠,同事都是神经病,工资还可以,分房,有个助理。 女朋友有点残疾,在家里,也不工作,不知道整天在做什么,但是我回家了她对我也没有特别的表示。 虽说楼主的工作也没有很忙吧,基本上就玩玩手机搞搞兴趣爱好,但整个家基本上都是我在支撑的,我就觉得她至少要有点感激之心。 有的时候我感觉她只对我的器官感兴趣,好听的话也说过很多,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后来有点想相信了,但思来想去她也就是那种时候最乖。 上次割完我的脑袋过两天就跑了,上上次抠了一只眼珠子给她,当场就生气走人了。 我是想和她理论一番的,但是根本说不出口,这种事情讲出来显得我很在乎,太丢人了,我不是那种为了小情小爱就口不择言的傻瓜。 现在她又来要我的心脏了,我给还是不给? 1楼:我放进pdd没反应这是地球上的语言吗? 2楼:不爱业务繁忙分下一个……什么,器官?看了一下ip也不对啊 3楼:没到秋招我先来求一个工作,求教程求内推,别说是神经病了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下! 4楼:让你带护照出国你就老实了 5楼:我觉得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了,可以报警吗? 6楼:挺好的,现在你们是两个残疾了。【青蛙手指脑袋jpg】 7楼:反弹退散刷到这条让我中200万。 8楼:这是海龟汤吗?也没打标签啊 9楼:我看了主页是信号注册的,过去一天了楼主也没回来,大家散了吧,等以后换成带货链接就知道是起号了。 10楼:这网感我甘拜下风……营销学拼命起号不如猎奇小脑袋轻轻一想。 11楼:真分房? 三天后 评论8000+,收藏6000+,点赞3000 第二次编辑: 一条有用的建议都没有,果然说上网有用是骗人的,你们这些家伙也都是智障,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 人类还是太能生了。 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隔着网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庆幸吧,蝼蚁们。 我给了,女朋友走了,她果然不爱我。 新评论:等等,这个走是说?用词也太灵性了吧 新评论:……玩了四年抽象,我竟然看不懂你的文字排列。 新评论:伪人发帖了@好友 新评论:细思极恐,为什么题目里说的心脏是楼主给的,但是女朋友死了。 新评论:结合前面的内容,你给她的那些东西,不会是你把人家给分了吧--- 新评论:蛙趣!重口啊!! 两天后该贴因为违反社区规则已被封禁。 第77章 浮舟不自觉地回应着宿傩的深吻。到后来,她大约也乐在其中,会主动奉上灵动的舌尖,吟哦愈发动人。 无论是情调,还是香气,还是所有的一切带给宿傩的感官刺激,都不会再有别人能给他相同的感受了。 情至浓时,宿傩却鼻腔里轻哼一声,猛然推开了手臂都绕过来的浮舟。 他不顾她的惊讶和不满的含糊声,也决意不再旁敲侧击而是斩钉截铁地一锤定音,冷然道: “我不需要别的女人,你也不需要。” 浮舟跟着他的话语顺从摇头:“不需要不需要。” 宿傩只觉得不对劲。就这样?瞧浮舟迷糊的反应,难道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第95章 宿傩审视浮舟,发现她的确就只是复读后执迷摇头,没有更多的情绪。 没有感动,一点都没有。 浮舟抹了抹嘴唇,肿胀,有些疼,但刚才的欢悦还未散尽,令人回味。她又讨巧道:“可我又不会照顾人,还是需要一位能干智慧的女主人主持中馈……” 他算是看出来了,她不仅没有感恩戴德的样子,还在拙劣地卖乖。 宿傩忍不住想,换成是一般的男人遇到浮舟,就算她有些残缺看起来怪可怜的模样。可一旦相处起来,浮舟完全不是会吃亏的类型,凭着那股直觉里的狡诈,反而要欺负那个男的。 嘴上说什么女子不得不依凭他人…事实上,她完全有自己的主张。所有的风俗人情和限制,都成了她嘴巴里摆弄的论据。 到头来她还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全凭心意。 可看透了也没办法,宿傩发现了,任何威慑的举措都只会把这个容易担惊受怕的小东西推得更远。而他不想要那种结果。 终究,宿傩还是以为自己不是会被欺负的类型,故而偶尔顺她心意一次也勉强而为了--殊不知,他忘记了自己从前从不为别人的期盼而行动。 他皱眉,冷着脸说:“我不是人?为什么需要一个别的人来帮我。阴阳调和不过无能者的谎言。” 这话……浮舟倾身伏在宿傩身上,倒是认为别具一格。比人话更像人话,竟然是被宿傩说出来的。 唔,他一贯孤立,对人类无论性别都等同视之。 值得高看一眼。 收回刚才无意的轻视,这才对他的承诺稍微认真了点,浮舟试探问他:“你说真的?” 先前从没当真,毕竟他或许只是随口一谈,而她却要把姓命押上。可到现在,宿傩对她的种种关怀与遇到分歧时的隐忍,她也感觉得到。 对比最初的往昔……宿傩已经转变得很不一样。 “你在质疑?”宿傩被这样问,十分不悦。 浮舟收回先前对他的高看,这人脾气还是很坏哦-- 一般的人靠言语多少也能彼此理解,但宿傩根本就不会好好说话。 “不可以吗?我还挺难相信你的。”吃过太多亏,不得不谨慎。 宿傩:“我又何尝不是,遇到你这个满口谎言的人。” “可是,这还是不一样。”浮舟认真列举差异,“我就算偶尔不得已而为,也没有造成怎样严峻的后果。但你……” “别欲言又止了,我想听听,我怎么样?” 浮舟听他豪不顾忌的语调,便知道他这个人的愧意只是一次头的生意,和那天的眼泪一同消亡。 她想,这中间的确有数不清的恩与怨难理清,这个时候提出来反而不便。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浮舟浅试之下又听懂了一次宿傩浅显的真心。 她在他肩膀上搭着手,低头在他耳边说: “不说那个了,就事论事的讲,如果你不把心意直白的告诉我,我也不敢多想的。就算有再多的猜想,也难免要疑心只不过是心里的期盼太热切。” “可是,那么多的念头对我也是折磨,你要故意让我焦灼吗?万就是那样,虽然我看得出来你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但她单方面总是坚信你会喜欢她。我觉得她蠢极了,就像那种幻想被爱的傻瓜。” 浮舟咬着嘴唇,发出的声音都因此透露抑郁,她说出心底里最深的顾虑:“那次晚上我和你说了那么多话……可是宿傩,你告诉我,如果我成为一个不被爱而犯蠢的傻瓜,嘲笑我的人里面,会多一个你吗?” 宿傩并没有轻易回答她,他握住浮舟的手,带到他自己的脸上。 “……” 除了呼吸声,只有静谧在两人间流淌。 到现在,浮舟也是感激宿傩的。对他……的确也有多的数不清的意见,但其中绝对也混杂着感恩之心。 庞杂的情感任谁也会感到疲于应付,她亦不免俗。 到现在,浮舟多次明了自己的弱小,也知道宿傩反复无常,故而打定主意不会再期待他的同情和怜惜,也只好渲染惊慌的、不安的,甚至带点绝望的爱情。 对这样的人展露真心,难免会遭到诚实的反噬,宿傩… 抱歉啦,她这样想着,又骗了你一次。 宿傩在久久的沉默后只说了两句话:“你还真是有办法让别人以为亏欠。” 见浮舟不回应他,他又镇定地说:“我知道了。” 宿傩的声音低沉,古井不波。 宿傩这个人啊,恶劣起来像个疯子,严肃的时候又是这么的…浮舟不太愿意承认,可靠。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地裂山摇在其眼前不过小事一桩,因其强大,足够庇护一个小小的她。 宿傩究竟知道了什么,她没有问,只是像紫藤绕树一样趴在他身上。 浮舟找到了宿傩的耳垂,上面钉了耳钉,她之所以知道……因她现在正用舌尖触碰它。 挺时髦哩。而他这样的男人,耳垂也是又热又软。 “你在做什么?”宿傩问。 她含混不清地回答:“亲你。” “你管这叫--” 浮舟打断了宿傩:“像你昨晚和刚刚亲我那样。” 她用牙齿轻轻咬着靠上的软骨,口中呼出海浪那样潮湿的气流,空气在他的耳朵里回响,像隔绝了一切的花蔓。 宿傩想,或许有的树木也情愿被攀援的紫藤围绕--也许就算是因此窒息也心甘。 这件意外当然是顺利地不了了之,如宿傩想要的一般。 但说实在的,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想要怎样了。不是说要如大纳言请求的一般【照顾】其女儿,与浮舟以外的人同塌,听那人的呼吸,睁眼时看见其他人的倦容,那种事情宿傩想也没想过。 但浮舟…说来说去糊弄了半天,她根本什么也没有讲清楚。偏偏在当时当刻,她又能很狡猾地讨好他,脱身而出。 事后想来,深觉浮舟当真深谙金蝉脱壳的技法。 为旁人的心思费神,甚至心意摇乱,他自己也以为不妥,有损尊严,故而不欲直白地问她。 如此,事情就陷入了循环。 宿傩不想被浮舟牵着鼻子走。 在他发觉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想法时,很难唾弃自己的软 弱--究竟是心中有着怎样牵挂的人才会被支配。 浮沉于官僚体系内的咒术师,为吃饱饭挣扎的流民,已经足够可笑了,结果他自己的顾虑反倒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 终于,在某天,浮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席上,侍女在帮她修剪指甲。 那仪态真是不忍恭维,却也有点随性不假思索的可爱。 她听见他进来,动也不动一下,头昂得很高,脸上盖着薄纱,十足的懒散。 宿傩原先做好了准备,先与这个不能来硬的又不想太柔软的狡猾女人周旋几句,但看她这样悠闲,忽然改了主意,觉得吓她一样也好。 于是他冷不丁问:“这次你想要什么?” 浮舟也不负所望,有些时候她真是好懂得很,一骨碌就翻身从席上坐起来,甩开被她灵巧迅速的动作吓到的侍女,翻身跪坐对着他说话的方向。 她身上衣衫凌乱的褶皱还不如她得反应快。 浮舟的殷切已经不用眼睛也能看出来了,宿傩几乎要因此微笑,但他收敛了,不咸不淡地斥她一句:“像什么样子。” 她缩回脖子低头,后脑勺的翘起的头发都显得不情愿。 宿傩先让无关人等退下,然后坐在几边,也不说话,拍了拍自己的腿。 浮舟这种时候也不讲究面子,也不说他拿乔,抛下矜持就缓慢往声音处挪动。 宿傩为她丢了一张坐蓐,当做施舍。 但浮舟坐在了他横曲于席间的大腿上。 “嘿嘿。”嘴巴里还发出无意义的傻笑。 真是……蠢死了。 宿傩没将内心的真实声音说出来,伸手碰了碰浮舟近在咫尺的脸庞。 “脸红什么?” 浮舟却不跟他来认真的,小脸一扭就撇开他的手,然后更是过分,整个人都粘上来,一双半脱袖口的光洁手臂环绕他的脖子,圈住了就不撒手,脸贴在他锁骨上:“要眼睛。” 张口就是提要求。 太不像话了,宿傩垂眼,冷淡地看她,警告的情绪并未传达:“不给。” 浮舟这个时候就仰起脸了,对着他的下巴说话:“为什么?你耍我啊?” 他究竟怎么会忍受这样一个喜欢反咬一口的人在身边,还以此为乐的? 宿傩敲她薄薄的脑门,有力的指节咚咚响:“谁准你这样跟我说话的。” 浮舟也如他预期一般撒手,捂脑袋,但与他所想不一样的是,她还离开了他身上。 她还不如宿傩预想般顶嘴理论,被说了立即就改正,移开一两步外,恰好在他臂展更远的位置。 第96章 浮舟端庄也优雅地跪坐,两只手乖巧地置于大腿上,只有衣襟的皱痕提醒她其实不如所看到的一样恭顺。 她再开口,声音就是轻轻的,有经过教习的含蓄:“大人刚才问我要什么,所以我就说了。言语上的轻慢实非本意。” “我重新说,这次要……眼睛?不过要另一边的。” 浮舟这里也没预料到,才是夏天他就主动提出这件事情。 宿傩这个人,好难猜喔。 她听他又在沉默,心里正为之忐忑,不能因为他的不好琢磨的脾气,就坏了自己的大事。 可贸然开口……算了吧,她不想说出让他不高兴的话。 只听见宿傩冷淡的声音响起,若有所思的口吻:“之前给过你了。” 浮舟听他这样的语气,也忐忑,解释道:“上次是我说的不仔细,要一对呢。” 天气又热,又无聊,人精神总要松散些,但宿傩连这都不喜欢啊。真教人为难。 听了这番解释,宿傩不置可否,只是问她:“呵,画龙点睛…你集齐一对眼睛就要飞走了?” 他分明是在拿之前那次的经历刺她,浮舟也知道。 浮舟为宿傩不合时宜的算账手段苦恼,却把头垂得更低,声音更柔软:“大人,我听不懂。” 仅仅这样说稍显敷衍,她又道:“不过像我这样的人,说是中人之资都算抬举,若是为蛟为龙,便更不可能啦。” 他用冷淡的语调说讥讽的话:“也是,你要是飞走,谁又拦得住。” 浮舟弓下腰,头发垂在席上:“这也不对。如果你不想让我走……” 她说到这里就闭口,聆听宿傩那里的动静,只有吝啬的沉默,他连衣衫布料的摩擦声都没发出来。 浮舟只好自己接上,她也习惯了没人应答的场合,独自一人也能真情流露:“就算不得不离开,我也会尽力留下……再久些。” 说到最后,声音低极了,似乎没有让人听过去的意思。 宿傩听见了也只询问:“是么?” 浮舟愈发不明白他到底是想要怎么样,不过好歹此时算不上危险,她也就候着他,静听后话。 “到我这里来。”终于,宿傩松了口。 ----------------------- 作者有话说:里梅:我不是你们play的一环啊啊啊啊啊!!!请苍天,辨忠奸。 浮舟表面(用情至深):呜呜呜如果我吐露爱意,你也会嘲笑我吗? 浮舟内心:诶嘿 --多栋滴眼药水,总之是上一会班就要奖励自己一下的好宝宝 下周有榜单的话就能写完了,希望有 第78章 浮舟松了口气,静悄悄地挪回去。她动作慢吞吞的,是以进行至一半的时候就被宿傩牵住了袖子,半拖半拽,撞上他的肩膀。 “唔。”她闷哼,也并没有多疼,宿傩的手掌托住了她。 “娇气。”他不太客气。 浮舟也不反驳了,就着宿傩手掌讨饶:“你不喜欢?我以后会改的。” “……” 浮舟说的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根本不以为然。宿傩口是心非,他的动作又轻了些,还揉着她磕在他身上的肩膀。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宿傩几次三番来确认她的真情。想来任她怎样说,他都还是会多疑。 那么是要说些更直白的情话?还是无关痛痒的调情撒娇? 究竟是什么? 宿傩对事事都有意见,一时半刻捉摸不透他想听什么。 以浮舟的理解,恐怕他就只是心里不高兴,自己也不晓得想做什么,于是就戏弄她。 她干脆不加思索,委屈道:“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呀。” “如果你不需要我陪,嫌我麻烦,那就把我丢到一边好了。去行应行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你回头,总还能看见我。干什么要这样冷落我?” “你可怜可怜我吧?” 浮舟这样说完,就心虚地歪着脑袋想听宿傩的反应,听他呼吸,或者心跳。 但到头来,浮舟只听见了自己的。胸腔里跳动的不安定因素,乱得像那晚春夜的海浪。她自己说得紧张澎湃,脑袋里根本装不下旁边人的动静。 浮舟正失望着,她既没听见,那一定是他毫无反应!就在这时,宿傩摸上了她的脖子,指尖擦过她正鼓动的脉搏,然后托起她的下巴。 她搭在他的手掌上。 宿傩一字一句:“这可是你说的。” 真可恶,宿傩怎么老这样? 他上次也这么说,敷衍又叫人听不清是什么意思。 浮舟抗议:“你就不能说明白些吗?” “你还要怎么明白?”说宿傩,宿傩反而还不愉快,满口挑剔:“你就跟着我吧。” 浮舟懂了,原来她费尽心思,就做了一个小喽啰。听口气只勉强算凑合,这可相当打击她的斗志。 她还没郁闷地回应,嘴唇就先一步被宿傩的拇指死死按住。 他力气很大,几乎要把嘴唇在牙齿上磨出伤来,然后骤然松开。浮舟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霸道的家伙就换上了自己的嘴唇。 厮磨?不是的,宿傩更像是要把自己的形状烙在她嘴上,像把字刻在石头上。在她身上他很少如此粗暴。 浮舟痛得鼻尖发酸,可她推不开他,只好一边挣扎,一边逃不掉,不情不愿承受。 等宿傩终于决定松开她,她却没听见以往那样餍足的呼吸,他也没有带着笑声对她说话,没有调侃,没有衔着耳垂湿漉漉的亲吻。 什么都没有。 寂静包裹宿傩,一点儿动静他都吝啬。浮舟听不见,也不敢动手摸他,惶惑迷惘。僵持了好一会才细声细语问他:“你这是干什么呀?” 宿傩的嗓音沙哑,透着干渴:“眼睛,我会给你的。” 浮舟听出了宿傩言语中的情意,心想,亲了这么多次,他终于稍微高兴些了? 不妨趁热打铁。 浮舟又羞怯起来,把脑袋往他衣襟上拱,不露出脸,她抱着宿傩问:“那我可不可以再多要一样东西哇?” 她小声说明:“眼睛呢,算是上次欠的,是我的问题,不过你可不可以帮我弥补一下呢?” 宿傩不发一语。 但浮舟知道他一定是在思量,未过多久,他又恢复冷淡,开口:“你还要什么?” 她觍着脸,说出来的话倒一点也不惭愧:“还有心脏。” 心脏若能得手,那就是为此身的苦旅画上句号。 浮舟隐于暗处的脸上,没有紧张和兴奋,也远不是听起来那样的娇憨羞涩。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么平静,等来自胸膛都发烫的男人回音。 宿傩会像以往一样应允她吗? 回顾之前所有,每次的道途各有各的不顺畅,危机也是乱七八糟。浮舟做过很多事情,也经历多种磋磨,可算起来,唯独索要物事方面全是坦途。 宿傩给的干脆利落,倒没有用这些东西勒索她。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讲了,他虽然有的时候很坏,但也超乎常理的磊落! 那么最后一次……浮舟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宿傩又沉默寡言不肯交流,她疑心是有什么问题。 也是,也许他的这些术式什么的需要心脏,没了就不能活?要真如此,她极可能功亏一篑,毕竟浮舟又没办法划开宿傩的胸膛,取出跳动的心。 她终于忍不住了,问宿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方便吗?” 宿傩还是不讲话。 她又关切道:“如果这对你身体有损,那我就先不要了吧……毕竟,还是你的身体最重要。” 宿傩推开了她。 浮舟楞在席上。 她茫然地坐着,这时听见他衣服綷縩作响,宿傩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她听见了,听见血与肉的分离,听见空气挤进闭合皮肤的咕叽声,让人胆寒,心跳加剧。 这究竟是…… 紧接着,浮舟嗅到了血腥气,新鲜的,热乎的,然后湿热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像滚烫的流行垂落深夜。 沉闷的坠地声一前一后响起,浮舟还没能侧耳听出他们的轻重分别,就被宿傩潮湿黏腻的手掐住了腮帮与下巴。 上面模糊的东西,蹭在她脸上散发腥味。 浮舟明白了… …是还有热气的血啊。 “左眼,心脏,我都给你。”宿傩的声音里还是毫无情绪,不,他力气那么大,她的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 浮舟想张开嘴让他不要那么用力,将手拿开,却连动也动不了。 后面的一句话更是冒着森森冷气,听着就使人生寒:“你别忘了自己是谁的女人。” 不过转念一想,宿傩迄今为止最重的压迫感都比不过如今她所感受到的。他的呼吸都很危险,触碰让她几乎战栗。 而他……就只是为了说这个? 重压的力道和紧迫感骤然松懈,宿傩松开手指的桎梏。 第97章 诶? 浮舟惊惶地颤声呼吸,心里却还为这份落差疑惑:宿傩他这么担心被女人背叛么? “怎么了,呆住了。被吓到了?”还未想通整件事情,他就用带血的手掌捧住她的脸,不再禁锢着她。 只是手与脸之间胶着的血污依旧粘合,浮舟握住宿傩欲离开的那只手,干净细腻的指尖也染了血。 她慢慢将其移到唇边,铁锈似的味道愈发浓厚了,浮舟低下头,虔敬地亲吻宿傩的手。 双唇被血液濡湿,她想到,自己以前也曾经这样做过的。 遥远的回忆跨越时间,顺着收尾交映的场景,终于抵达终幕。在这里,浮舟完成了最后两桩任务。 她伸出柔软的舌头,探入宿傩湿漉漉的指缝,与深深浅浅的掌纹亲吻,设想这些血液究竟是源自眼眶或是胸膛…… 彼时,浮舟远算不懂事,她如今也知道。 那种没什么特别见识的傻样,难怪宿傩会瞧不起她。 可谁能想到,那个当初不屑一顾的男人,现在又愿意为她摘下心脏? 也算是世事难料的例证吧。 她定下神,又想起最初无故被砍下的头颅,心中喜悦之情被冲淡。 浮舟细细为宿傩清理了一番手心,听见他呼吸粗重也恍若未闻,离开的时候还不紧不慢地舔了一圈嘴唇,才软下嗓子对他说:“我又不是傻瓜。再说,你之前不也说过,我软弱,但好歹还知道要找谁倚靠。” 宿傩直觉这话很怪:“我从没说过这种话,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觉得我会贬低你么?” 看呐,他也知道什么是好听的话,什么是刺耳的话。当时,宿傩确凿无疑就是这么调笑她的。 浮舟这么想着,嘴上却故意吊着他说:“所以…刚才你问的问题,自己也该知晓答案才是。哪有博学的人向愚昧的人求证的道理?” 浮舟到底是谁的女人呢?这是一个问题,聪明的宿傩当然能得出自己的答案。 而愚笨的浮舟只顾得上蝇头小利。她脱下外褂,轻轻罩起被主人丢弃于地上的一地狼藉。 她动作比对待将逝的花瓣更小心,比对待缱绻的爱意赠礼更多情,拾捡她自己的生命。 至此,功业已毕。 脑海中乌鸦称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成功者。】 第一个是谁浮舟实在不在乎,也没有时间搭理对方。 宿傩被浮舟这种飘忽又胸有成竹的态度搞得恼火,又见她漫不经心的动作,分明再前些时候,她舔舐他的手心时还不这样。 他伏下身体,压在她的背上,让她的头发全都落进一滩鲜血里。 他胸膛中流淌的血,也一并揩拭在了她原先光鲜的衣服上。 “这么快就翻脸?”他说道,还拽她耳垂,一下一下,捏着,拉扯,轻轻摩擦。 浮舟没从里面感觉到威胁,她只觉得…… 现在是夏天,脱去外褂的浮舟一共只剩两三件,这下可以保证连她的背上皮肤都洇了血渍。 就这样,浮舟被这个本该森冷冒着鬼气,却只有情、色的动作逗笑了,无暇应对乌鸦道喜。 她笑他:“怎么了,我难得这样说两句,你就不开心了?”是不是有点幼稚呀。 口鼻间俱是引人皱眉的气味,黏糊糊的触感在夏天让人避退……本该如此的,但两人都仿若不觉。 他紧紧贴着她。本来,她会对宿傩那么热那么烫还要硬凑上来的举止有所不满的。 宿傩也知道她怕冷又怕热,一般不在这季节随意亲昵。现在闹起脾气来,就把什么东西全都抛之脑后了。 浮舟也不是蓄意要让这个男人生气。说完后就回头探宿傩的衣襟,摸往他的身体,言语中还是关切:“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大感稀奇:“不得了,你的良心回来了,是把我的装进去了?” 宿傩眼见着浮舟罩在地上的外袍下像是展露了什么戏法,原先落在那里的脏器就笑容于轮廓中的缝隙,其中又有一件心脏,故而这样说。 浮舟撒娇道:“不要这样说话嘛,你说你总是这样,还要我怎么好好跟你交流?” 兜兜转转,又成了宿傩嘴巴不饶人的问题。 浮舟见缝插针批评了一句,同时也没忘了 自己的本意是关心。 那是当然的!人家刚刚少了一只眼睛,又没了心脏,现在虽然还好好的中气十足压在人身上,但于情于理都要问候下。 浮舟趁他稍微抬起身子,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正对宿傩,与宽大结实的身躯相拥:“真的,谢谢你哦。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 “毕竟是你的人呀。” 而宿傩也揽住怀中的人,他说:“先沐浴。” ----------------------- 作者有话说:因为不想老婆知道他在不高兴的老头正在偷偷瞪她,但是也不敢说话 他喜欢得很,浮舟不知道。 老头这次是心脏都给了,还被老婆教训:你脾气好坏哦,这样子还要别人怎么跟你聊天?他内心还深以为然。 先被钓再被调,再经历千年风干,自然腌入味。 浮舟说这是古法窨制。 本周普通的轮空了……应该还会有一更吧。能量[减一] 第79章 接下来一连日子里,浮舟都喜滋滋的,这也难怪,她每次达成目标后都这样。 宿傩习惯了。 只有一件事。他那天本是想先吊着她,结果却…… 这也算了,宿傩原本想听见的其实并非浮舟对他那句宣言的肯定,他原以为能勾得浮舟亲口承认对自己的爱意。 之前她说过一次,宿傩记得清楚,当时内心未尝不被触动,然后他让她别再说那样恶心的话。 浮舟就再也没说过。 偏偏怎么在这种地方听话?宿傩心有怨言,浮舟实在是的,偏偏在那种地方把他的话铭记在心了。宿傩未达成所愿,却也知道不是浮舟的问题。 他还在暗自想着,她记性时好时坏,不高兴的事情记得那样清晰,也许早就被自己的冷言冷语伤到了心。 如今浮舟嘴上不说,时不时倒还透露出一股怨怼来,想来只不过是出于乖巧的性格,将愁绪都压在了心里。 他决心要想个办法鼓励浮舟表明心意。 浮舟这边,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没有什么不愉快,也不觉得谁让她糟心。 只不过近来荻花与她又恢复了联系,也许知道所期盼的事情没有回音,想着还继续来往也不错。 不说别的,有人搭伙打发时间就不错。 看浮舟整天挂着笑脸,好像再也没什么忧虑与烦恼的样子,荻花不明缘由,当然会联想到自己不算好也不算坏,但被人拒绝了就很丢面子的姻缘-- 她问:“你们大人很喜欢你,确实值得你这样得意。” 浮舟哪里不晓得对方在酸涩什么,摆摆手谦逊道:“一般一般。” 说完才觉得这个真心话可能反而被当成敷衍的托辞,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我这几天这样高兴,是发现将冰块打碎,加上蜂蜜和荔枝,再切些香花浸水……” 最后浮舟总结:“一天吃两碗,就会很幸福。” 她说出来,就是要让荻花共享这份幸福:“晚些时候我叫人送一碗到你院子里,宿傩大人现在不在家。” 荻花光是听描述,便觉得这种神仙日子超过了遥不可及的姻缘和所有。她迫切地提问:“现在呢?现在没有么。” “有是有,但还需要术式把冰磨碎。得等大人回来。”宿傩不在家可不太好做。 浮舟接着摆摆手:“荔枝这年头还算珍贵,单独吃总是舍不得,不过现在有冰浸白桃和甜瓜,比外头的更甜些,还有蜂蜜水。你先要来点吗?” 她说到术式研磨冰块,荻花诧异:“宿傩大人还会做这个?” “也就夏天能尝尝,耗不了他多少时间精力。”浮舟咽下一块糕点,再喝口茶润嗓,“有术式果然方便。我就算看不见,但片刻的功夫就能让一整块坚冰变得比雪片还细腻,总还是让人惊奇。而且这冰和一般厨具敲剁出来的还不一样,更加细腻。侍女说它融进蜂蜜水里倒是看不出冰的,晶莹剔透,可含到嘴里还有沙沙的感觉,我就想说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玉碗盛来琥珀光呢。” “他还挺珍爱你唷。” 瞧瞧,搅个冰块就给人羡慕成什么样了,极致的诱惑当前还不忘记调侃她。 浮舟心里想,这其实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付出,不懂她为何两三次绕不过去地提起。 她思前思后,还觉怪异,便问:“如果有人愿意为你写信,与你暗中相见,这也算是珍爱吧?” “那不一样。”荻花也直说,“那是为了风流的名声和交游的谈资,但男人回家还帮夫人做饭听起来就不太好听了吧?这是只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他也爱吃吗?” 不爱,宿傩对瓜果蜜糖不算热衷。 第98章 浮舟从这个角度一想,惊觉果然如此,为名为利和为人,总还是有所差别。她点头:“说的有道理,纸笺上的深情密爱十不可信一。” 两人又针对婚嫁议题聊了好一通,最后浮舟在荻花面前狠狠斥责了这个糟心的世道,才让她满意离去。 提供了充分的感情支持回来后,浮舟靠着房前柱叹气。聊会天可把她累坏了! 却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在门前响起,之前竟然没注意到那里有人,那多半就是宿傩呢。他也真是…走来的时候故意不发出声音。 宿傩先开口说话:“先前居然没看出来,你对生活有那么多抱怨?” 对他的回来,她并不惊奇,阳光照在身上不再灼热,他总是快到晚时归家,听到后面的一两句附和也不稀奇。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浮舟说完就往宿傩声音方位伸手,他果然接过,把她的手臂夹在胳膊中,搂抱她的腰。 声音更近了,出门一天的衣袖里只留淡淡的香:“不知道。你说我该知道她的事情么?” 听宿傩这样轻飘飘地撇开关系,浮舟忽然又想到先前荻花所说的珍爱与风流声名,不由脸红。 她赶忙解释说:“她不高兴,过来找我,当然要说些让她开心或者转移注意力的话哄她。” “听起来你并不赞成自己刚才说的内容。” 浮舟回想起方才自己的发言,什么女子如春花逐水,到头皆空,古来以花喻人,只因都有尽头。管他高贵还是贫穷。如今的世道这样那样,奸佞与怪事层出不穷,但早晚有一天,神明开眼,所有的人垂首虔拜,方得解脱。 听起来是不怎么着调,十句话里有十句不符合宿傩的心意,他一定觉得求神太软弱,不如靠自己,浮舟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安抚:“还好啦,遇到这种的,也只好说比她更好的人也不如意,身份高贵者如此,有才华而不被任用的寥落之士也是这样。不过实际上,我也知道有许多还未怎么活过就死去的人,没有吃饱过饭的人,要说赞成这番说辞,岂不是更忽视了更不幸的人的存在吗?可说到底,荻花也不为听人讲道理而来,索性还是选更教人舒心的方式吧。” 浮舟这样为自己辩解,拉着宿傩想要和他一起到室内去。 “等一下,”宿傩却反拉住她的手,“你还挺会哄人的,一前一后的说辞相悖,但听起来还都头头是道。” 宿傩没说更多,但浮舟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了! 他一定是想问她,会不会有的时候也在哄骗他。 职业生涯虽然已经到了尽头,但是在这种 时候溃败下来,她根本不愿意看到这样近似蛇头蛇尾的结局。 若有可能,浮舟还是情愿美满些。 浮舟笑问他:“你又在想什么呢?” 宿傩站定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刺得她眉间脑门的地方嗡嗡眩晕,才说:“在想,你是个小骗子。” “说些迎合的话不过是听者想听这些。”她淡然答道,又对身后的人狡黠一笑:“但你对那些虚情假意的东西不感兴趣对吧?” 浮舟凑到他身边,踮起脚尖,往宿傩侧脸靠。 她身材矮小,而他高大,若还站定原地,浮舟定然贴不到宿傩的脸。 所以当浮舟的鼻尖碰到他硬茬的头发时,立即就能判断出,宿傩往她这里偏了身子。 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灵巧躲开宿傩伸来的手。 浮舟说:“我觉得人还是坦诚一些好,但好像世人并不看重所谓本心的品质呢。但没关系,和你一样,我心中也不把他们当回事的。只不过我不像你一样坚强,不想和人闹僵。” 说完了这些,想宿傩应该高兴些了,浮舟这才央求他:“刚才说大话了,允诺了荻花一份甜品,马上可不可以多削点冰块?” 伴随着浮舟轻微的“求求你了”的纠缠,两人走入房间,脚步隐入廊间风。 ----------------------- 作者有话说:本回应该今年夏天就结束。正好发的时候应该也是夏天,巧了。感谢支持! 无奖猜谜浮舟到底把宿傩骗成什么样了----下周揭晓。 没榜单我下周也一定给它发完(但希望还是有吧),看了几遍觉得真是个浪漫的故事发出来也给大家看看 第80章 时值盛夏,宿傩邀浮舟摇船游水,城外湾浦中有绿荷与红花。 浮舟与他乘车马到岸边,又上了小舟。她无需搀扶就独自提起裙边,步入船内,站稳后才问:“只我们两个?” 宿傩起先并未回答,他在浮舟后登船,还拾起船桨做起卑贱的工作来。 等他身体力行把小舟摇到少人的地方,这里只有一片藕花清香。 等到这时宿傩才开口:“你能看见了。” “当然啦,”浮舟说话时,伸手好奇地拨动盛露的荷叶,透过阳光和琉璃似的水珠细细瞧叶片绿色的纤毛,“我们难得出来游玩一番,怎能放过大好风光。” “……” 宿傩不开口,浮舟也不回头瞧他,只是探手下船,扶着低矮的边沿,又牵着袖口不令其沾湿,留莲藕般的一截白净手臂垂入水中,悠悠翻搅: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亲自划船,我刚才瞧那些岸边出来的人们都有船夫。是不想被打扰吗?” 她从绿水中抽出手,也松开衣袖,袖口立即就沾在潮湿的手臂上。 浮舟一边仔细将皮肤与里衣分开,这时才不经意间回头,含笑对他。 她突然说:“你原来是这样看我呀!以前都没怎么认真瞧过你,现在一看,眼神叫人有点发憷。你对别人是更凶,还是和看我一样呢?如果是后者的话,还真是蛮教人伤心的哦。” 此时与那次秋季赏月时又有不同,那一次月色澄辉,照得池水如镜,不过天色毕竟很晚,深青的穹顶下看什么都不真切。 那时的宿傩也只能看出威严,浮舟也还过度地沉浸于心中哀伤,不想和他说话。 现在嘛,天光透过纱帘照到小船里,他们的影子都在一起摇晃、重叠,浮舟能看见他背光的脸棱角分明,眉眼深邃。 宿傩在盯着她看,四只眼目不转睛。 他不说话时,眼底里有坚毅的冷意。 浮舟忍不住将还沾着河水的手抬起,慢慢地凑近,对他伸手,湿漉漉的指尖慢慢碰他左脸上不知是有心或无意修剪的断眉。 他的右半张脸看着有些狰狞,的确引人注意,果然是合乎外表的残忍之人哩,不过他冷峻的左脸更令浮舟移目分神。 是因为他严肃的表情么?浮舟也说不上来,但他冷冽的眼神让她想到比河水更冰的深渊。 她问道:“这边,也是你自己修掉的么?” 浮舟摸到了他稀疏的眉毛:“这里被两道裂痕分成三段了呢。” 宿傩开口时,黥面的纹也随之晃动,浮舟就盯着他薄薄的嘴唇与游弋的黑纹:“并未,天生的。” 她又摸上他的嘴唇,轻点,又松手,再顺着由细到粗的面纹摩挲,似乎要跟着提示将他脸上的纹路都绘制一通。 这样稚气如孩子的举动并没遭到阻止,宿傩似乎有心培养她的绘画潜质。 后来,浮舟干脆彻底靠过来,上半身整个的前倾,让小船都因重量的失衡而轻晃。宿傩这才往前挪了半个身位,快速地把还未反应过来的浮舟揽到腿上。 她在他胸前抬起头,宿傩低声说:“这是船中央,你在这里,它就不会晃。” 浮舟只是继续看着他开合的薄唇,对其言语置若罔闻。 宿傩又讲:“难道你想掉下去吗?” 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但看起来……看起来,他很喜欢这样。 浮舟好像从瞎子变成了聋子,并没有对言语做出什么反应,她缓缓起了身。 宿傩没拦她。 浮舟不离开他怀里,只是膝盖支起大腿,抬高了身子,她找到他的嘴唇,第一次看着那淡红色的轮廓,亲吻了上去。 于是,两对绯红的颜色找到了彼此,在不该摇晃却摇晃了的晦暗船室,在僻静清香的莲池一隅,在艳丽的天光云影下,徘徊交融。 唇边水声汇入船外碧波,叠叠重重。 片刻后,浮舟撑着他的肩膀仰起头后才答:“可你不会让我掉下去的?” 他说“未必”,浮舟咯咯咯地笑出声。 宿傩问:“怎么了?” “嗯……好耳熟。” 在最开始的地方,在他第一次流血时,浮舟以为被追杀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而宿傩几乎要毫发无伤,却因为怀里有个她而流血的时候,他问她要如何下葬。 彼时浮舟尚且不知自己将要死亡,她也是这么问的--“你不会让我死掉的吧?” 宿傩,也是那样回答--“未必”。 然后她很快就死掉了,据说当晚火化。 现在浮舟摸上宿傩的右脸,异面上的眼睛转动着眨啊眨,让她想到荷花凋谢后剩下的莲子,十足怪异。 第99章 “不觉得我很可怕么?”宿傩粗糙的手覆盖她的。 还好,她习惯了。 浮舟故意犹豫了片刻才说:“唔,是在讲这半张脸吗?可能……总是能碰到,习惯了吧?” 她缩回手,暗暗指向衣衫下面的腿内侧,触碰到裙摆,又收手抬头悄悄观察他反应。 宿傩揪住她的手,也不与这个嘴上占便宜的女人分辩。 大白天的说起晚上的事情做什么?她倒是舒坦… 他甚至看着她微笑,冷肃的气息都因之削减,继而说:“应该是水流的缘故,摇晃不止让人烦心。” 接着宿傩深深呼吸,眸光暗沉:“我再找个更静的地方。”接着走入帘外,很快,船又开始向前晃。 浮舟因此红了脸。找个更静的地方,他想做什么呀? 桨声与水波伴随着清香,她一个人又觉得有些耐不住,于是挑开布帘一角,发现周围一片深绿浅红,蓝水绿叶连天。 到了这种地方,即便附近有人,也不会瞧见莲叶深处的他们。 浮舟索性也走了出去,坐在船沿与花叶相交,坐定后伸手去捉宿傩的衣角询问:“你要带我去做什么呀?我怎么觉得这里的水流比之前更急。” 宿傩回过头:“这里更窄,会把我们推到更远的地方。” “到哪里?”她问道。 宿傩丢下船桨:“说实话,不在乎。哪里都一样。” “那你要对我做什么?”她看宿傩俯下身,朝她身上探来,不 免会猜测,是要在外面做些刺激的事情吗? 也难怪浮舟这样想,刚才的一切……都指向这个猜想,宿傩又故意把话讲得暧昧不清。 可与猜测的不同,宿傩只是蹲下身,与她隔着距离,探手也不过抚摸了她的面颊。 现在他们同高,两人都深深地掩埋进一片碧玉色里,这番别致的景色,宛若湖水满溢到青空。 宿傩身上披着黑色外褂,她着浅黄色衣衫,皆与景致格格不入,却又因渺小融入其中。 水推着船,唯花叶生根不动,他们漂泊其间。 这片辽阔又狭小的景色里,再也容不下第三者。 宿傩看着她,暗红色的眼睛映着荷花:“浮舟。” “嗯?”她向他伸出的手心贴了贴。 “我爱你。”宿傩说。 浮舟还维持着脸颊贴向他的动作,脑袋歪着,因宿傩的话怔愣在原地,动作有些痴傻。 她隔了有一会才又蹭了蹭宿傩的手,不说话。 宿傩不满:“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浮舟听这问题,也觉得好笑,之前是谁不爱听这种话啊,现在倒又变了副面孔。 她仰起脑袋,看面前将自己笼罩在阴影里的男人。 宿傩抿着嘴,表情不悦,但眼里有隐秘的期待。 浮舟看见这样的宿傩,居然因此笑了出来,引发了他更多不愉快的情绪。 他原先任由她轻蹭的手掌移到了她的下巴,靠近脖颈,总之是个令人不安的信号。 浮舟赶忙说:“嗳嗳,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可别掐我。” 但他的手连一点也没有往她咽喉要害上碰,宿傩只不过把她的脸向上抬了抬。 浮舟不慎误会了人家,这会当然也心虚,她撇开脸,只悄悄地继续看他的表情,发现宿傩还没有说话的意思,才开口:“好了好了,这次是我弄错了,你没想害我,你能不能不要因为这个不高兴呀?” 说完,她绕开宿傩停在原处的手心,也顾不得小船平衡,站高了倾身便往人墨色的怀抱里凑,但平常他多半会搂住她的腰的,今天却没有。 他还长了四只手,这都吝啬,这下真是不解风情了! 浮舟独自在宿傩的怀里拱了一会儿,讨了个没趣,终于像蜻蜓停留在荷叶边上那样,附在他耳朵边上。动作敏捷,轻盈。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船行过叶间的裁痕。不锋利的剪刀小船要是没了船夫棹舟,很快,宝石光辉的水面也会重新因花叶交错而再度掩盖。 浮舟还是很小声地说,声音羞怯:“今夕何夕,搴舟中流。”她只讲到这里,就不再往下延伸,恰似被抛下浆置于无人处的小舟。 “这是什么意思。”过了片刻,宿傩终于肯开口。 浮舟知道,只要他乐意张嘴说话,就代表前面的事情过去了,于是怎么也都不再解释,只是傻笑。 任宿傩怎么捏她脸上的肉,怎样亲她,她都不开口。 宿傩也拿她没有办法。 直到天边的云霞变得红彤彤,水面染上红锈色,她才靠在他怀里,乘着小船靠岸。 即将离船登车的时候,浮舟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宿傩应该听见了,但他只是哼了一声。 浮舟游兴已尽也困倦,手指拖着袖口遮住脸。 看得见是极好的,但要说有什么不便之处,那就是想睡觉的时候外头太亮也会耽误了入眠。 她会常记残阳的血色在船行后的水面逶迤的画面,还有当时联想起来的,一则关于死亡的传说。 西方,停灵时要在亡者的眼睛上放上钱币,让那人前往冥土时用作船费,横渡冥河去往那死者的国度。 冥河水黑,比宿傩的外衣还要黑,轻不载物,使万物溶解,亡者涉水只会被淹没侵蚀,只有摆渡人才能带人过河,他的船只不会沉没。 传说中的摆渡人总是贪婪,有时坐地起价,不讲契约精神。对了,还是个老头,卡戎只走单线程,不走反的。 宿傩要比那种家伙好上许多,浮舟悄悄放下手,往上觑,却刚好看见他垂下的冷眼。 浮舟没想到宿傩在那样认真地凝视她,也许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她惊慌赶忙又把衣袖盖上,遮住视线,而后才反应过来:就算她看着宿傩,对方也不会知道,毕竟她的眼睛……还没有长出来,反倒是后来欲盖弥彰的动作,把什么都给泄露出来了! 果然,接着就听见宿傩从没有缺席过的嘲笑:“浮舟,你好笨。” 她不管,从现在开始假装睡着。而宿傩在抖了她几次后也就放任不管,由她卧在自己的膝盖与腿上。 一切归于平静,渐渐地,浮舟也快在他身边迷迷糊糊睡着。 无论他说话怎样坏心眼,又折磨了她。总归,宿傩姑且是个慷慨的摆渡人,予她华服玉食,予她生命。 不管死亡的潮水如何翻涌上涨,宿傩让一叶愧对姓名的小舟跨越黑而深的湍流……跋涉冥河-- 浮舟得以横渡死亡。 她枕在他身上,蜷起身子,进入梦乡。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浮舟言行举止更加没有顾忌,宿傩在白天会让着她,到了晚上…… 这个人作为男人的面貌就贪吃了起来-- 他抱着她,撩开浮舟黏在额前的头发:“你该剪指甲了。” 宿傩说的是她在情动时会用指甲挠人。 浮舟不以为意,指使他道:“这点伤,你用反转术式。” “可你挠在我的肩膀和背上,让我很兴奋。这算是你的反抗?”宿傩说着,两只手把浮舟坐在他身上的腰向下压。 她哪里想到他会这样! “啊……等,等一等!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唔嗯,这样太刺激了我会受不住!” 但是宿傩毫不怜惜,至少动作上如此,言语上么,暧昧与清冷并存:“那你应该哭着告诉我。” 浮舟直不起腰,不得不屈着背,即便这样也还是难受得很。 她低下头,尽力不使自己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不要和他呼吸交融。 …… 等浮舟彻底支撑不住自己倒向他的身体,他又说:“你求我,我也不会停。” 她没求。 他腹部那张嘴也没停。 宿傩又翻过浮舟的身体,手压在她的背上,手指探索爱人叶脉一样脆弱规整的脊梁: “再说……” 后面的话她只听到了吃掉什么什么。 浮舟皱着脸,错过了大部分内容。 “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联想到吃东西上啊!这么说话太恶劣了!”她说话一阵高昂,一阵低沉。 “可你……”宿傩咬住后脖子,又亲脸颊,耳垂,含含糊糊的话语又只给浮舟一个人漏掉。 总之,浮舟有各种各样的意见,但只消再过片刻,万事也就迎刃而解。 宿傩觉得浮舟在这方面好拿捏得很,他知道她最喜欢他怎么样对她,知道怎样能让她主动亲吻他。 他很满意这样,就算……她倔强着也不肯说出:她爱他。 大概是肢体柔软,但脾气很硬,宿傩这样思忖着。 不过这样也好,宿傩没见过谁能将灵与肉分离。 早晚,会有一天浮舟要顺服于自己的感受,也顺服于他。 她的声音比她自己认知的动听许多,呻吟也是,抱怨也是,顺便一提,她能吃很多。 第100章 比浮舟以为的多。 几天后,再次回归黑暗后,浮舟并不如宿傩预料的,他本以为她会有更多尖锐的脾气。 “这次不伤心了?” 她却答道:“我从没因为这种事情烦恼。” 他心道这真是个说谎成瘾的姑娘,然而凡尘间的普通人或许因伪装与谎言而丑陋,可浮舟说到底还是不一样。 看浮舟自顾自地梗着脖子,看她强撑说辞并且势不改口的模样,比照着疲倦时的迷茫… 但要是说出来 戳破她,一定会让她恼羞成怒的,宿傩只是心里想着,嘴上暂且放过她。 如果浮舟知道他心中曲折弯绕的想法,定会评价其为难能可贵的体贴,但是,在宿傩把目光持久地、并且决定要一直这么做下去地投射在浮舟身上时…… 她已经决意要带着对他的感激之心远航。 浮舟深知生命难得,也不打算要把自己的体会与任何人共享,她还决定无论是乌鸦还是宿傩,都不算可以信赖的对象。 前者想也不用想,虽然同样不感兴趣对方的炼金术与长生秘闻,但他在过程中一点帮助也没有,任务又那样艰巨…… 聚散皆是利,谈不上有感情。 至于宿傩……感情啊,浮舟与宿傩是谈得上感情的,如果没有他越来越无私的爱恋,她也就不会有可以选择离别的这一天。 可她还有一桩隐秘的心事从未宣告。爱情被感性者奉为圭臬,理性的人也难说不被其干扰,像致人迷航的漩涡,像窄道里的湍流。 在切身经历过后,浮舟觉得,固然美好,也不过是独属于个体间的谎言而已。 那些气味,那些使心脏发紧的誓言,那些令人不得不咬住下唇的渴望,全都是真实的,但美好的东西向来易逝,真心也难以久长。 谎言嘛,总有揭穿的时候,信赖它的人到时候要如何难堪呢?到最后,一切都会化为灰烬。 --浮舟对宿傩不抱什么期待。 无意冒犯,实际上其他人并不比宿傩好,只是作为一个个体,他能造成的伤害要比一般人大得多。他的想法如果再反复…… 浮舟垂头坐在宿傩旁边,还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意,还能听见他的呼吸,但她已经和他相隔一个世界了。 她摸了摸自己纤弱的脖颈,想到这里曾遭遇的灾厄,倒也不用在同一个男人身上吃第三次亏吧? 不会的,不会。 ----------------------- 作者有话说:宿傩:你说搴舟中流……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浮舟:不啊不啊是棹声齐唱发中流。 今天晚点把下一章发掉,平安时代就写完啦!本卷堂堂名为:愚人船。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来写个命名心路历程。 现代篇也会按榜稳定更新,如果最近能v的话第一个月应该有日更,再往后就不晓得了因为反正也快写完了,到最后应该会稍微犹豫的思考收尾工作 第81章 宿傩察觉了浮舟的动静,问:“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真敏锐呐,浮舟无辜地放下手:“你昨天说不会弄伤我的,让我放心,可是今天喉咙还是很疼。” 她指责道:“你骗我。” 宿傩沉默了片刻,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浮舟感觉到一对手臂正圈上来,接着是要与她交融的呼吸,喷洒在她侧脸。 他语气不太自然,见浮舟不搭话,又低下头轻啄她的嘴角。 “明明我每次都会帮你……” 浮舟心里头其实不太在意这些,找个由头糊弄而已。 回想起昨晚,宿傩很温柔,他夸奖的时候还会抚摸她的头…… 隔夜的晕眩感还有浓郁的气息再次浮现,浮舟忍不住脸颊发烫。自己不讨厌那种事情,现在只惊讶于他居然变得这么好忽悠。 她板起脸,完全一副不为所动认真的模样:“你太大了。” 事已至此,浮舟的认真思考就被打断,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似乎也只有一条路好走。 宿傩说:“那我补偿你。” …… 宿傩倚在桌边,浮舟斜靠他身上,他的手正在熟练地帮她整理衣衫。 她嗓音像沾着露水,湿哒哒软乎乎的:“你今天不出去了?” “嗯,快结束了。” “什么快结束?”浮舟不明所以,时值夏末,新尝祭还有许久,也不知道宿傩到底是在忙什么。 宿傩摸着她脑袋,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想,莫非是他的存续大计? 还没多问,宿傩就开口:“没什么,说起来,你这次似乎又留了很久。” 浮舟猫下脑袋,主动用头顶蹭他手心:“你别停,我喜欢你这样,你摸我的时候身上麻麻的,很困。” 然后才解释:“之前说了,我想在你身边再久一点呀?所以特意没有很快离开。” “你怎么就是不听我说话。”说到最后,浮舟整个人都趴在宿傩身上,并且要求他:“你再摸摸我的头,这个力道刚刚好。” 她洇湿的发丝还贴着脸,自己却不去打理,咕哝着全权交给宿傩,全然信赖又听之任之的模样。 浮舟讲话的口吻被娇惯得愈发不客气,又是指责又是提要求,可她动作却柔顺依靠……这样也好。 宿傩不曾料想自己会享受到这样俗套的乐趣,但垂下眼,就能看见她宁静的脸。 她简直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宿傩伸手,勾勾手指,轻剐蹭浮舟的鼻尖。 * 浮舟将离开的时候,秋天还没来,有天下着大雨,她坐在廊下听檐滴,抱着膝盖却还是不慎打湿了裙裾。 那是一个很适合抒发离愁别绪的天气。 宿傩也知道她在这里呆的够久了,走到她身后,掖着浮舟的胳膊将她往后拉:“小心着凉。” 她回头告诉他,语气寻常,脸上还带着微笑:“我要走了,等天气放晴,时间就差不多。” 宿傩的盯着她开合的嘴唇,脑袋忽然变得空荡荡,胸口发闷。他镇定说好,还说:“有什么好笑的。” 浮舟过了一会转身,半跪在走廊上,两只手臂伸出袖口向上伸展,朝宿傩伸。 要他抱。 然后宿傩的脚步就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走到她身前。 浮舟隔着轻薄的衣衫贴在宿傩身上,悠然问:“下雨了,你是不是也心情不好?” “我也是,一到这个季节就又冷又热,心里难受呢。”浮舟握着宿傩的手放在胸口,“所以等天气好了再走。” 她说了三两句话,他心里刚垒好的情绪就坍塌。是特意为了他才要多逗留的么? 浮舟隐约感觉到宿傩的不快,但又疑心:这是错觉吗?因为那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消失了。 她被抱到室内。 他帮她脱下外衫,换上新的,行动熟稔又迅速,在系腰带时,忽然说起一个人:“羂索,你还记得他吧?” 她回想了片刻才说:“隐约记得,你之前带我去找过他。” 结果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咒术师当面给她敲了一个【普通】的章。 之前也听荻花说过,这些咒术师有的心比天高,即便是贵族也会瞧不上。也许那个人就是其中一个。 “就是他。”宿傩系好了她的衣带,又梳顺了她的头发,等梳子放回妆奁才说:“我……他的术式与灵魂相关。” 浮舟迷茫,她以前没有接受过咒术师的教育。 宿傩摩挲她的脑袋,又抬手把她眉心皱纹抚开,耐心分说:“咒术师大多会有天生的术式,称为生得术式,我的是斩击与火,羂索则是……你不需要知道很多,总之,他对灵魂的理解比一般咒术师更透彻。” 他又简要提起了要把自己的一部分提炼出来,待到后世复还。这点她有所耳闻,觉得他们很能想。 唯有最后一句让浮舟惊诧,宿傩说:“咒术师与非咒术师的灵魂不等同,但他应该也能研究出保存普通人灵魂的方法,到时候,我们会一起。” 她小声惊呼“啊”,他却也知道这些内容的确荒唐,不以为怪。 宿傩亲吻了浮舟,从眉心到鼻梁,冷淡但厚重的话语轻轻落下:“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都会记得你,好像被禁锢在什么结界里了一样,但世界却又探不到边界,也未发现什么禁制。” 浮舟在他的吐息之中汗颜,原来宿傩想了这么多种可能性吗?她可完全没发现他的思虑。 幸好,他忘记自己已经死了,而所谓复生……只是长眠中的大梦。 冥土中的生灵也会经常做梦,梦见重返人间的。神话里都这么说。 宿傩接着说:“不过能记得,我就有了很多的时间,会有那么一天,要么你也成为咒术师,要么你也能被做成咒物--” 浮舟忍不住打断他的畅想:“等等,被做成咒--咒物,那是什么意 思?” 听见了骇人听闻的内容,结结巴巴也很正常,宿傩却取笑她胆小。 第101章 他的手按在她脑袋上,先是单纯地压着,再是缓慢摩挲,是她喜欢的力道:“怕什么,最后我们都会变成那样。” 这什么灵魂术式,也太邪门了! 浮舟憋着一口气,不去反驳宿傩,心里则不以为然到极点。可她转而又想,也就是这种不为己悲无有哀怜的态度,才造就了宿傩任她索要的现状。他什么也不在乎。 她想到他的心脏,脑袋,眼睛。 好吧,浮舟有些泄气。这其中似乎也不见许多区别。 她含含糊糊搪塞:“下次再说吧,本来还只是觉得那个人有点儿轻佻,说话也不好听。现在倒开始害怕他了。” 宿傩抓住浮舟的手问:“但你并不害怕我?” 她说:“也就……”到这便迟疑着不说下去,然后飞快地亲他。 “你别问了。” 脸颊绯红,像羞涩。 他又换了个问题:“这次你要如何离开?” 浮舟告诉他:“我听说小动物在死去之前都会把自己藏好,到花叶繁茂的地方。我也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动物如此,是因为自然中虚弱的个体会招致捕杀,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恢复,最后失败了而已。你又不需要。”宿傩不想她离开。 她说:“就算这样,也不想让你瞧见狼狈的模样。” 他又恐吓:“这个季节蚊虫鸟兽很多……” 浮舟伸手慢慢捂住宿傩的嘴,他没撇开她,只听她带着笑意回答: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去到另一个世界了。” 落雨隔绝了庭院外和室内,而在干燥凉爽的房间里,浮舟也暗自隔开了宿傩。 她还身处他怀里,但其实灵魂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的尽头与他说话。他们很远了。 她在一个比他怀里更温暖的地方。 * 浮舟选择离开的日子是放晴的第二天,地面已经干燥,但宿傩抱着她坐着车出了城,又在路上行了好一阵。 “我可以出去了吗?” 宿傩总是回答:“还没,再等等。” 夏天的雨水丰沛又多情,只是降雨的时间还是太短,怎么这么快就是晴天。 最后还是浮舟握着他的手,叮嘱他:“家里还有最后的几串荔枝,冰块就要化了,你今晚回去要换新的冰块喔。” 宿傩认为这话不像是道别,像允诺还会有重逢的那天。 于是宿傩姑且松开了手,替浮舟撩开车外的布帘。 她离开的时候,还轻声说了一句“再见”。 宿傩觉得这纯属画蛇添足,所以只是目送她小步离开,走到密林里去。 那个黄土的小道里在傍晚进了个人,飞起尘土又落下。 浮舟再也没有出来。 棹声齐唱发中流 浮舟达成了目标之后,觉得自己就像童话故事里翻越千山跋涉万水的主角,忍不住得意起来。 旅馆中,色调明亮单调。 浮舟被乌鸦领走后,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乌鸦先生摆出一列的瓶瓶罐罐,战利品陈列在炼金台,他要求她把它们带到湖里去。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乌鸦卡在了浮舟最关心的问题上,扯起了别的。 【你很有才能,要不要考虑进一步合作?我可以给你提供更靠近两面宿傩的环境,可以--】 浮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人以为距离夏天过去了一百年。 实则她傍晚才告别情深义重的男人,跟在乌鸦后面回来。 “不要,就按原先的来就行。” 【为什么?你爱他,他也爱你。】 这种话……浮舟听了也赧颜,她表现出来的的确是这样,容忍又依恋,不怪旁人会这样想。 现在如果直白否认,总是反差太大,更何况对宿傩的那些复杂感受,浮舟自己也说不清楚。 索性全部踢到一边去。 她镇定地说:“是的,我爱他。” 但又接着讲:“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可以选择不爱他。” 有得选的时候,总是可以选择不那么让自己痛苦的方向。 浮舟低下头,盯着脚尖,嗫嚅:“现在知道了。” 诗人总是大肆肯定爱的力量,什么一旦爱上了他,就不能不爱他,就算违背常理,失去自制,遭遇创伤。因为绝望包裹着爱恨交织总是很伟大。 不过嘛,浮舟心中一面自觉卑劣,一面又骄傲地想:我还很小呢,不懂这些比天崩地裂更震撼的誓言。如果可以,我也不要遭遇创伤。 再说,世上岂有不会消亡的东西?她早就知道了。要说是谁教了她这些金子一样的硬通货知识,那源头还是宿傩,所以…… 乌鸦嗓音沙哑,【那我也可以许诺你更久的生命,但我需要你继续收集金色的方块。】 金色的方块?那是什么,通往宿傩记忆的是蓝色,但浮舟也不想知道。 她摇了摇头,不想和这而不祥的声音多牵扯,请求道:“现在,请你履行诺言吧,也许以后我会答应你。我有些累,我想休息,在一张尘世间的大床上。” 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下定决心的人回心转意,在她得到本被许诺好的东西之前。 浮舟看着乌鸦把瓶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再切分成两块。大大小小不一,让人不明白他的标准是什么。 奇奇怪怪的。 她问:“怎么了,这还不全部给我用上吗?” 乌鸦解释说这是留样,就匆匆赶浮舟去往湖心。浮舟想着这么点东西他还要私藏。再说能有什么用啊? 可能是第二桩生意没谈妥的缘故吧,浮舟心里这样想着,也不计较对方冷淡的态度了,出了拱门就走在前头涉水。 湖水很冷,到膝盖,再到腰,向下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有些不安。 回过头,乌鸦让她接着走。 她犹豫了片刻后,往湖心走去。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会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会有眼睛吧?” 【会。】 “我还要回来?什么时候?” 【在你死后,灵魂仍属于锈湖。】 那还真是不幸,浮舟摸着凉飕飕的水,打了个哆嗦:“对了----” 乌鸦打断了她【你做得很好,浮舟,现在你可以提一个要求,比如遗忘。】 什么呀,明明是他先问她还有没有问题的!不过接下来的议题分散了浮舟的注意。 “我为什么要遗忘?”她有些惊讶地问到,谁说到这里了? 【你似乎很痛苦,我可以让你忘记他。】 浮舟却想:乌鸦似乎不通人性,说到爱,就想到结合,说到痛苦,就想到遗忘。实际上的事情不像这样简单。 她追问:“连带全部的记忆?” 乌鸦沙哑应和:【连带全部的记忆。】 “……”浮舟在几秒的梳理后,迅速提出了请求:“那我选5.6英尺身高,我有点受够营养不良的矮小身材了。让我长高点吧,就这样。” 【……为什么?】 因为浮舟还记得自己刚见到宿傩时的无知和挣扎,还记得他高高在上的嗤笑与否定。 她如今回想起来,觉得可笑也觉得悲哀。如果要她忘记那些经历,就是要她忘记世事险恶的教训,然后以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姿态,进入一个会伤害人的地方。 岂不是说她要再重新吃一番苦? 这种事情浮舟连想都不愿意设想!怎么可能是奖励,分明是惩罚。 她和这种活了百来年的陈腐思想沟通不来,低头看着黑乎乎的一滩水,深沉道:“因为我爱他。” 乌鸦沉默了。 浮舟说到这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也许只是表达欲过剩的唠叨,也许她并非没有良心,并非不 会多愁善感,现在只是想找人说点什么: “我越爱他,就越要远离他,可越痛苦,越不能忘记他。” 还没等浮舟再发挥一通窄门精神,所有念头就终止了。 “我……”咕噜咕噜。 湖水濯洗了浮舟的魂灵,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倒在她身边,在跳动的水波里,她的意识让位于周围环境的震颤,先是眼皮,再是耳朵,再是鼻子。 她的意识被最深的、最晦暗的浪潮淹没,一如……婴孩漂浮羊水中,附着在母亲的胎盘。 她已远航。 波翻浪涌,维系她的与世界的锚,在一根脐带上。 何事不重来 又一年秋,宿傩来到小城镇里,他没有找到浮舟。山上的老妇人声称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孩。 宿傩在深秋住到了半山腰。 下雪了。冬天过去了,雪消融。春天过去了,紫阳花开。等到桂花也开了,她还没出现。 这一年,宿傩没有去京都。 还有以后的很多年。 第102章 等待, 等待, 等待, 找寻, 找寻… 失败, 找寻, 失败, 更多失败… 他明明说了。他明明说过的。 他说了:“我爱你。” 而她也说了。她自然承诺过。 她答允:“再见。” 意思是要再次、下一次遇见。 浮舟一定是这个意思。 或许她迷失了,否则必然要守约复来。 可是失败, 漫长的失败… 杳无音讯。 宿傩有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走神。 有些奇怪,一般来说,人在神游的时候是不会意识到的。就像做梦的人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宿傩有的时候会想起一个叫做浮舟的女人。 有些奇怪,他曾经一度以为她是他的挚爱。 旧的季节让位于新的。金桂摇落的时节满园芬芳,宿傩坐在廊下看,衣摆有时也会沾上那种黄色的、不值一提的小花。 可新记忆不掩盖旧事。 宿傩想到浮舟,那个有点陌生的女人会对他说: “你是怎么想的呢?” “三途川边…可你会牵着我的手吧?” “你原来是这样看我的?眼神叫人有点发怵呢!” “回去要换新的冰块喔。” 他想到那个越人泛舟的故事,想到后面该有的心悦君兮君不知,想到她消失的倩影。 浮舟,浮舟,浮舟,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曾经那么迫切的需要我,为什么不再来? …… 后来,其正如传说故事里说的浦岛太郎那样,自从龙宫归来,得一玉盒,轻烟逸散之间,已逾百年光阴。 …… 两面宿傩在暗沉的白骨堆高处醒来,被深红色笼罩,终于想起平安时代的过往不过几百年前的旧事。 不过在他无聊发呆时而做的梦里,玉盒中飞出的并非白烟,而是一只极小的、脆弱的蝴蝶。 它扑棱翅膀,越过了他。转眼间,他在生得领域醒转。 这里没有京都的繁华,没有那种不值一提的小花,没有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记忆里的蝴蝶模糊又清晰,是真的吗?还是说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它怎么不回头,如果是假的,那些浮现的话语…… 宿傩坐在兽骨堆垒的王座上,发呆。 这个梦有点长,但梦结束了就是梦死了。 不再等待。 ----------------------- 作者有话说:感情都在文里了,不啰嗦地列一下引用。 1薛涛乡思: 峨嵋山下水如油,怜我心同不系舟。 何日片帆离锦浦,棹声齐唱发中流。 峨眉山下江水如油,可怜我的心像小舟漂泊。 何时才能扬帆离开锦城,在桨声中欢歌中遨游回国都? 语言质朴感情深厚,作者很惨。 唐长安人,全家跟父亲去四川当官,父亲死在四川。独生女,家里除母亲再没别人,没劳动力没钱,做了乐妓。 幸好很有才华,咯咯愣愣的还算把这一生差不多的过完,又脱了乐籍回到良民。还算飘零。[无奈] 2李商隐瑶池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穆天子传中记载,周穆王曾做客西王母的瑶池,相谈甚欢,相约复来。 只有这一次记载,因人寿有限,大概毁约了。 此诗代西王母视角,说周穆王有八骏神马,日行三万里,到昆仑十分方便,为何不再来?(抱歉,死掉了。)[捂脸笑哭] 3越人歌,小说常见嘉宾。 浮舟只说到搴舟中流,宿傩懂了也没想到其实是跑路歌。 --她也不想在这飘零。 45 4一旦爱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爱她。狄更斯。 5我越爱他,就越要远离他,可越痛苦,越不能忘记他。 这倒不算引用了,但我写的时候想到了窄门。 我最近看的新译本的有句话是这么写的:靠着你我会心碎,离开你我会死去。 有个广为流传的金句【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其实书里没这句话,出处不明,可能是读者的总结,或者是别的什么句子被移花接木来形容阿丽莎杰罗姆了。 这句话非常动人,但是一句总结性叙述,不是角色能说出来或者写出来的。 对浮舟来说比较和她心意的版本其实应该是【远离你就远离了痛苦,靠近你我或许也有一点点幸福】 浮舟,浮舟,对宿傩也有悸动吧,但是,哎,哎。[托腮][托腮][托腮] 第82章 浮舟有了一个哥哥。 不得不说对方应该是见过点世面的,她在第三天衣衫褴褛地被人带回家,擦干净沾了灰尘的脸。那个人就是收留了她的兄长。 第四天,那个哥哥说-- “你是吃激素长大的吧?!” 浮舟原先已经做好准备自己要被交给警方的准备了。 但没有,反而是浮舟得知了这位兄长是个打五份工养四个义妹的狠人。这…… 浮舟被捡回来时排行第五,到了第八天,她跃成了五姐妹里的长姐。 不过浮舟看看四个认识不久的女高妹妹,再看看一眼居心不良但实际上的确是有多少钱就给义妹们花的东京打工王义兄……据说四个妹妹里面有四个都要被供上大学。 日子也还能过。 因为此前令人不快的苦日子,浮舟觉得和一群不熟悉的人窝在上下四十平只有两个房间的小房子里也不算差劲。 她扎起头发,在逼仄拥挤的小厨房里切菜,意识到自己过上了人类的生活。 终于。 不管在哪个时代,一日三餐和与之付出的努力都是存在的,会有人打猎归来,劈柴炊饭,唔,现在已经把危险的打猎活动优化掉了。 一般的上班族们,做饭也可以优化掉,便利店里饿不死人。 但浮舟喜欢这种靠自己的手做出一顿饭的感觉。 生活没什么让人不满的,还有个能停自行车的院子。 晚上十点,明天还有课的姐妹们都睡下,浮舟在餐桌上翘着腿看书,只有客厅空了她才能这样奢侈的一人独占三把椅子。等骑着自行车的兄长摸黑归来,这里的路灯看运气亮 不亮,今天没有。 院灯常年不开,省电,只有玄关过道里透出门缝黄光。 这盏灯为不具名的都内打工王而留。 就在今晚,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半条街区,把路灯都吓亮了。 刚认识不久,浮舟是如何看待兄长与妹妹的? 很简单,一个肯花钱的色胚--现在的时代下,大概能够说是galgame模板级别?浮舟可是很懂得与时俱进的。而且,如果说浮舟的启蒙作品是图书馆文学,那这位兄长…额,差不多也是东方某类文艺作品吧,浮舟在整理其房间时见到过,后宫番和学园西幻妖怪物语—总之就是多女主的轻小说。怎么不算是一种东方特供呢?往好里想,这很励志……算心想事成。 妹妹们嘛,虽然多了个姐姐很奇怪,但她们都非常习以为常地接受了浮舟,浮舟一周会帮她们准备三四次便当,她们会在周三和周五下午分别去都内的便利店与咖啡店打工以补贴家用。她们的相处很融洽,但物理意义上靠得太近了难免也有摩擦。 挺好的,好评。 浮舟看书正看到精彩处,却听门外自行车脚撑被踢正的铁声,随即是老旧的铁门吱呀吱呀打开,她没抬头,过了几秒钟指向被擦得干净的灶台:“留了一碗炒饭。” 说完,她就收回手翻书,指尖碰到光滑的纸张边缘,忽然想到这本书是他在企业里做文员加班做销冠公司发了礼品卡去网络商城兑换来的,这么敷衍怪不好意思的,浮舟又补充了一句:“我给你多放了肉。” 这样听起来就实在多了,浮舟满意,又低下头,回书本中。 义兄道谢,把盘子放进微波炉加热,转头寒暄:“你还是这么爱看书。” “还行,还不习惯看电视。” “可是我们每个月都还要给nhk交钱,我们白天不在家……” 浮舟敏锐地发现,这代表不看就亏了,这终于分走了她的注意。她抬起头:“多少钱?” “1100多每个月。” 浮舟听到答案后冷声陈述:“完全是在抢钱。”她在便利店热饭团一个小时也才800。 “…总之,你不需要上学吗?能学进知识也是一种天赋。” 浮舟摇头拒绝:“不用,你攒她们的学费已经很吃力了,我不想给别人增加负担。” 加热完毕的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打断了对话,义兄返身去拿取宵夜,转头后,浮舟已经自觉离开了餐桌,摆正椅子,她抬眼看了一眼劳累了一天的人:“你坐。”就准备揽着书脊到别处去。 第103章 “别走,不用不用,桌子再小也够你在对面放一本书的。”义兄慌慌张张地伸手拦她,手指间还夹着筷子。 浮舟这才坐回去。但她向后的靠在椅背上,刻意和对面的人拉开距离。书也不放桌上,而是放在腿上,这样她低下头,余光也看不见对面的人。 她又给自己身边创造出一片安全距离。 “哎,你完全不用和我这样生分的啊,我说过,你现在是我的妹妹,我会像对待她们四个一样好好照顾你的。” 浮舟和这人才认识十天,距离她转生到这个拥挤的城市里也才两周。 这样说也许还不足以凸显时间之短,那不妨再回想到平安时代的过往:山里的妇人对她也还不错,直到秋季后三个月的冬天,她决定把孩子扛下山。 也就是说,这么短时间其实谈不上任何信赖和安心吧? 浮舟低着头,兄长因此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不以为然地撇嘴,有手有脚有眼睛,谈不上一定需要人照顾。 但在言语中,浮舟仍然领受了其好意,她慢吞吞地说:“谢谢哦,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在这里过的还愉快吗?” “挺好的。”浮舟回答相当简短。 “这周快过去了,钱如果不够--” “还够,上周末去咖啡店收银还剩不少。” 义兄抬头:“那是你自己的零花钱,难道你在用这个钱给家里买菜吗?” 浮舟心不在焉:“没事,超市八点钟以后的东西都很便宜,蔬菜泡水放冰箱,肉类每天买第二天的,都新鲜,不用花多少钱。” 她等到发现房间里还没传出殷勤的声音时才恍然抬头,看对面,本以为对方会一直喋喋不休的,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却看到义兄正在用十分感动的眼神看她。 浮舟:? 然后对方说着什么“帮大忙了”“真是好高兴遇见你”竟然就要越过桌子拍她的肩膀,浮舟能清晰看见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丝,还有殷切的眼。 她蹬着地板,椅子向后晃倒,同时下意识合上书本丢到一边,以比弹射卫星更快捷的速度伸出右臂,浮舟的手握成拳。 坚硬的指节碰到对方眼眶的时候,浮舟最先感到的是他皮肤揉动错位的脸,然后才是来自颧骨和眉骨的阻力。 然后是椅子,原先的弧度到底,有折返回来的趋势,却因出拳反作用的推力再往后晃,甚至过了平衡的临界点。 浮舟跳下椅子,收手,男人的惨叫完全覆盖了椅子倒地的闷响。 这下全家人都醒来了。 “抱歉,之前也有人喜欢忽然碰我,我不习惯。”二妹找来了药箱,三妹坐在沙发上宽慰,四妹用棉签沾碘伏,五妹在旁帮他呼呼吹伤口,浮舟……总之就是随便扯了个借口。 她们叽叽喳喳的,他说没事,浮舟摸了摸鼻子。今晚上就算过去。 但回到房间后,浮舟到了她们帮自己铺设的小榻上,四个姐妹却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她们还在问:“你为什么打哥哥?” 浮舟的手背也还有点疼,她知道自己没收着力气,作为有着健康成年人体格的个体,还是拿最硬的关节去碰人家的眼眶,现在想起来略微心虚。 她小声说:“觉得他突然有点激动,又一副想要和人拥抱的样子,情急之下……” “说起来,浮舟你是为什么跟哥哥回家的,也是被家里的人抛弃了吗?” 浮舟含含糊糊:“差不多吧。” 聪明的妹妹在黑暗中质疑:“听你的语气又不像,莫非是自己逃出来的?” 浮舟还是含含糊糊:“嗯,你说的这个…也差不多。” “啊!果然,你是在家里遭到了奇怪的对待对不对?是养父?继兄?还是叔叔?” “……”这又是哪一出?浮舟感慨少女们发散的想象力,听她们叽叽喳喳又议论一通,自己却不说话,随便她们编排。 “喂大家,我们是不是不该在浮舟面前说这个。” 黑暗中,浮舟听得清每个人的声音,她的听力向来优秀。 然后大家才意识到,浮舟还在这里!忽然安静。浮舟一直没出声,在这几秒后她才开腔:“没关系的,我有的时候也爱在背后议论别人。” 更安静了。 浮舟不是这个意思,她又讲:“我的意思是,一般不会有人在别的人面前说这些吧,还是得在人家不在的时候才好开口。” 等等,她们好像就是在她面前说的。 浮舟……浮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反正她本人没受到任何影响,再稀奇古怪的事情本来就会被当成逸闻传播,与主角是谁无关,旁人热衷讨论完全正常。 人连自己的嘴巴都有管不住的时候,哪里好苛责别人。 哎呀,生活在了一个不需要动脑筋的地方,偶一疏忽就说错话了。浮舟本来想稍微责备一下自己,心里想想:你这样子那以后 要怎么办呀! 可她转念一想,今晚前脚给了义兄一拳,后脚三句话沉默了四个女孩,结果……不会有任何人来找她的麻烦。 以后--以后也什么事情也不会有,浮舟觉得无比快意。 这就是说错话却无需为之心惊的好地方吗!人生简直豁然开朗,一片光明。 浮舟趁着姐妹们的沉默,枕着一屋子黑暗,嘴角带着笑睡着了。 她期待下一个,乃至每一个明天。 ----------------------- 作者有话说:浮舟在平安时代看不见,在锈湖很压抑,到了发达国家发现这里在便利店打工一小时1000。(不过便利店相对而言比较辛苦,要一直站着,大概只比摇奶茶好一点) 浮舟:原来宿傩过的是这样的好日子!真不知道他到底在纯恨什么! 养父?继兄?奇怪的叔叔? 2017年秋还没出场的宿傩:??? 第83章 正如浮舟自己想的那样,她就算打了义兄一拳也没被大家一起逐出家门,对方反而还很愧疚的样子。 “抱歉,我应该多考虑你的想法,昨天是我失礼了。” 瞧,对方上班之前还给她道歉嘞! 没什么好抱怨的。 所谓责任感,也许就是这样的……义兄在认识她一周内曾至少三次提起自己是个具有责任意识的成年人,浮舟本来以为这是吹嘘。毕竟越没有什么就越要虚张声势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在后续观察中她发现果真如此,虽说东京这个地方时薪较高,但一下子要补贴四个学生实属不简单,姐妹们也都有时不时的零工兼职,但要说生活的主要来源……还是毫无血缘的这位【哥哥】。 可能人家的确是galgame男主级别的,浮舟暗自佩服对方能吃常人不能吃的苦--生活的苦。 浮舟算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那是当然的啦,过坏日子才会不习惯,好日子谁都会拥抱着迎接。 不过她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苦恼。 这点事情因为涉及到自家无血缘亲情,所以不便在吃饭和睡觉时提出,但浮舟会和自己如今固定兼职的咖啡面包店打工搭子a君提起。 便利店的薪资固然高过这种店铺许多,但店员几乎没时间能坐下来,站一天回家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睡觉。而缺兼职的店铺多在繁华又人员流动的东京都内,她从家里到都内要半个小时,如果做不满小半天就回去未免太亏。 精打细算说起来,还是这种客人一阵一阵,玻璃橱窗明亮,空气里都是咸甜面包和咖啡牛奶香气的店铺更适合她。 哪怕时薪只有800,能坐着上班,运气好再坐进靠窗的卡座,喝一杯加了蜂蜜的柠檬水,在阳光下看手机。浮舟觉得这属于完美工作。 她的伙伴a君家里也有一个妹妹。 浮舟某天问他:“请教件事,你的妹妹在家一般会如何称呼你?我一般叫我哥【大哥】。” “你有兄长?”a君先感慨一番,然后回答:“我想想,心情好的时候叫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叫名字,心情很差叫全名,话说【大哥】这个称呼,你是□□出来的吗?” “那【哥哥酱】呢?” “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叫这种腻歪点的称呼会让人很舒畅哎。”a君沉吟,浮舟差点以为对方要说出什么有道理的内容了。 结果他是在回味。 这是被占了称呼上的便宜呀,无所谓,浮舟领会了,兄长听到这种称呼心里会很高兴。 所以她们才这么叫的吧? 领悟了,她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妹妹会这么叫他,还问我为什么不这样。” “那你以后要改称呼?做你哥哥也太幸福了。” “不。”浮舟见一桌客人离开,转脸先欢迎下次光临并鞠躬,起身以后又把跑出来的散发别到耳后,然后同步往前走去收拾桌子,走了两步好像才回想起来这是自己起头的聊天。 她这才又回头,a君对上她似乎要笑出来的眼睛,她说话很随意,声音低低的:“没必要,有别的姊妹愿意让他幸福。” 第104章 浮舟嘴角的弧度勾连到脸上的酒窝,然后她向前走,围裙带子和扎起的发尾一起往后扬,门关上时带起一阵风,空调风往门口吹,a君闻到了浮舟身上的香气,桂花香。 以浮舟之见,男人是一种很难幸福的生物,倒不是说他们不会感到幸福.不是的,并非如此,而是一旦他们高兴了,这样的情绪不会长久,很快他们就会要求更多,那到时候又该怎么样? 这简直就是棋盘麦粒的现实版本,欲壑难填啊。 棋盘第一个格子放1颗麦,第二个格子放2,直到2048之前那数字都很正常,可那也只不过是2的11次方,再往后简直成了无底洞。故事里可都说了,全印度的麦粒也不够放满国际象棋的8x8棋盘的。 过往的经历先不谈,光看义兄已经有四个愿意叫他哥哥酱的妹妹了,他要是知足就不会奢求更多。 比起让别人幸福,先让自己幸福起来性价比更高。 这件事情比浮舟原先预想的要简单的多,唔,或许再之前的日子确实算不上高兴,现在就更容易满足。【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 ……这样吗? 好残忍的马太福音,但浮舟现在受益了,她感到幸福。 生活变得更好的季节还在深秋,快得让她来不及为即将到来的冬天感到习惯性忧愁。她以往总觉得冬天不太让人舒服。 浮舟为兼职了一个多月快两个月的咖啡店拍了一组宣传照片,这组带着她的图片发到了官网上,然后,她莫名其妙的火了。 店里生意蒸蒸日上,然后浮舟被一家星探公司发掘了,她辞职了,去做了模特,然后有了网络账号。 她的义兄起初做着兼职和本职的好几份工作,后来只留一个兼职和文员,其余时间成为了浮舟的经纪人。 后来,义兄只因为习惯闲不下来而保留着一份餐馆侍应兼职,彻底摆脱了昔日打工王的身份。浮舟忽然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那时候也不过到冬末。 浮舟得到了财富自由,还有一些人为她的职业和工作安排忙前跑后,这感觉还蛮特别。 说不上特别喜欢和特别不喜欢,但浮舟认为自己热爱这种起起落落都只在某一个范围区间里的事情,她觉得很安全。 就这样,无论名声大小,是怎么样的名声,浮舟从事这新时代媒体相关的工作,不再兼职也不上学。她度过了春天,夏天,又到一年秋天。 时隔一年,又受到了老东家的邀请,请她去拍摄一段vlog,探店,下午茶和意面。 浮舟欣然应邀前往。 虽然不知道这个快餐的新品类是如何出现在甲方需求那里的,可能都是意式?但不成问题--浮舟有了专业的团队。 10月31日,浮舟在接到电话之后才晓得,原来是因为转型了!面包咖啡生意不好做,他们转了家庭餐厅。 “什么!你是说你没有看我事先发的信息吗?到时候介绍要怎么办?” 浮舟手里握着易拉罐,嘴角衔红色塑料吸管,另一只手握手机于耳边:“大哥,别慌。后期配音。” “都快到约定时间了,你总不能从头到尾都用后期配音吧?你在--” 后面的话浮舟没怎么听,下午的街道人来人往,她忍不住嘀咕,怎么年轻人早几个小时就开始准备万圣节了… 她原先在步行街人潮正中,左边右边都有阻力,现在下定决心过马路,要像萌芽破土那样钻开一颗又一颗砂砾。 电话声音过来的时候吵吵嚷嚷,浮舟先用拿电话的手压实了头上的帽子,才再准备将它放回耳边。 兄长的责任心同样体现在啰里吧嗦上。浮舟不是不听,出于尊重,她是想过会再听,缓听,慢听,科学地听。 不过变故打断了她。 就在快走到墙边商铺过道的人少些的地方时,她已经几乎要听见兄长亲切的敦促了。 有人从后撞到了浮舟。 急促的撞击后是落地的声音,浮舟感受到背部惊人的僵硬是在那之后一秒。 好痛!像是因泥石流而倾倒的山岩砸到了盘山公路的小汽车上,重量和重力加速度都很惊人。 浮舟很爱惜电子产品,但可乐却掉地,罐子瘪了一块。 “抱歉抱歉…不小心撞到--你没事吧?” 她的肩膀钝痛,闻言直起腰的同时回头,想看看是谁这样粗鲁地撞到自己。 后者粉发,校服红兜帽,一只手松开,怀里的牛皮袋空了一半,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插在口袋里的姿态。 ……建议高中生不许五点之前下课,这才三四点,怎么人都跑到商业区来了?这一袋子零食,家里给的零花钱这么多?家长也太惯着孩子了!再说他得跑的有多快呀,东西撒了一半。 浮舟不是那种爱开口就要抱怨许多的人,虽然她实在有很多想抱怨的,她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想说话时却被对面抢先。 “喔,浮舟小姐!” 这是谁?浮舟瞧他认出来了她,心里正迟 疑,粉丝?爱冲浪的网民? 那那那,不管怎么样也不好批评别人了,做网红的一旦在线下被碰见直接就是二等公民。 浮舟扶正了帽子,低下头,看洒满袋装零食的地面:“不好意思,你是?” “啊嘞,我是虎杖悠仁,就是,那什么,之前春天,有一次…” 他在报出名字的时候,浮舟就想了起来这是何方高人。 ----------------------- 作者有话说:今天下工晚了,以后我会设好存稿箱。一般应该就是8点更新。 汇报一下未来几天的更新计划,今天一更【正是本章】,周五一更+又百雷的加更一共是2章,周六更2章,周日先不更了,因为周一上千字榜单,然后周一晚上十一点更,之后就是每天晚8 榜单这个东西…如果没什么人看的话就会很不幸地在很靠后的位置,所以我会好好更新的,还请不要放置我。这几天就是求评论求收藏总之什么都求一下,感谢支持! 第84章 虎杖悠仁,与浮舟曾经有过一次合作。初中生,为了爷爷的医药费所以去拍摄了广告。 因为工作原因,总是有数不清的生脸晃荡在浮舟面前,但……说到他就不得不提起见到之前绝对不会相信的三秒50米,实在难忘。 这孩子怎么还没走出日本,走向世界? 浮舟回神,接过了他不知道如何措辞的话:“我想起来了,虎杖同学,我还记得你。之前承蒙关照。” “总之,抱歉。我刚才在赶路,走了靠近店铺这边的小道,想着人会比较少什么的…”虎杖当着浮舟的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喂,外边的小孩,你们东西撒了!”店主打开玻璃门,气势汹汹走出来打断了他们。 没开袋的零食好说,但可乐撒在了人家店铺边。 “可乐?开什么玩笑,在街上不要喝饮料好不好。” ……浮舟恨自己有咬吸管的习惯。罐子掉地,吸管还衔在嘴边,如今只有用手拿着,长长一,根显眼得不得了。这就成为了【犯罪现场的dna】。 浮舟垂头,毕竟理亏,只好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刚才低血糖犯了所以才买的可乐,自动售货机的巧克力棒售空,恰好又赶时间。您看我赔偿清理的损失如何?再次抱歉。” 来不及与之寒暄的虎杖也同样致歉:“是我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小姐,让我来吧,对不起,店主先生。” 他鞠了一躬。 两人年轻、礼貌,认错态度十分良好,生意人面色已好了三分,加上浮舟给的赔偿的确到位,除此之外,她还一连购买了礼品店里的三五样饰品。 没认真挑选,看见小的便携的瞧得过眼的就拿。 收银时她再说:“要不是这次错误,还不知道这里有这么些精巧的饰品,如果您不介意,以后我会带朋友一起来看看。” 店里风铃送客,店主已眼笑眉开。 浮舟吁了一口气,终于委婉提醒身后的学生:“下次还是稍微注意点看路吧,虎杖同学。你跑得很快。” “抱歉抱歉,不过你那样说真的很厉害,没花时间又妥善的解决了,但是怎么好意思全让浮舟小姐你一个人承担,到时候我会把钱给你的!”虎杖的牛皮袋被换成了店里的礼品手拎袋。 虎杖说到这里,看见浮舟反手摸肩,颇为关心:“对了,不好意思,撞疼你了吗?” “……”问的有点迟了。 但不必在意,浮舟摇摇头,现在说疼能怎样,让他送自己去医院吗?听起来他们都赶时间。 她蹲下,把可乐的易拉罐捡起来,招呼虎杖,他不明所以但还是凑近了来,打破社交距离。 浮舟把罐子丢进如今空空的牛皮袋中。牛皮袋在虎杖悠仁的另一只手上,空着敞开。 “为什么这样做?”虎杖被吸引了注意力,问她。 “这些也送你了。”浮舟先不回答,只是顺便递上自己的礼品袋,“你可以分给同学什么的。” 第105章 她手指并拢放嘴边遮掩:“我这是无糖可乐。” 虎杖悠仁:“……啊?” 精巧的饰品,低血糖? 她带笑看呆愣的学生,弯弯的棕色睫毛里盛着暗金的狡黠,瞳孔比主人弯弯绕的话语真诚更多。 浮舟wink说:“社交辞令。与你许久未见,虎杖同学。” 其实不过点头之交,两个人从头到尾只认识了周五的下半天和周末两天,因为工作就那么久。 但不妨碍她说许久未见。 虽然无交集、躺列表和放置,她笑起来问好的时候还是很自然。 “那个……确实好久不见了,您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浮舟点头:“一切都好,过会我有一个探店拍摄要去xxfamily餐厅,就先告辞了。” “xxfamily,说的是拐弯天桥下路口的那家吗?” “是呀,虎杖同学也吃过?现在味道怎么样?” “那倒没有……”浮舟的步伐本来已经离开半步,听虎杖有要说话的意思,又缓慢地转回来,看来想结束寒暄不是那么容易。 “不是不是,没有想耽误行程的意思,我是说,我刚好也要去那里。我的同学喊我过去。” 浮舟的目光反而使虎杖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他低下头摸摸后脑勺,语气里也有疑惑:“明明她说是要去逛街的,这才没过去几分钟,我才买好准备去电影院的零食…抱歉,也不该和你说这些,总之,顺路的话,干脆一起?” 她还没开口接受或者拒绝邀请,虎杖这边就为这一切不可言说的巧合的巧合而尴尬:浮舟小姐恰好是个名人,也许会为之多想,可没必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不怀好意蓄意接近的人。 “不可以也没关系。” “好的。” 额……好像更尴尬了。 虎杖悠仁说:“那什么,我的意思是。” “没事的,既然目的相同,一道走吧。”浮舟主动化解,“你并没有耽误我什么时间,不用挂怀。” “啊,谢谢。”虎杖小声说,然后跟在浮舟不紧不慢的步伐后面。 中途,浮舟与他寒暄,她想到之前二人的交集是因为广告,所以随口挑了个不会引起纠纷的话题:“对了,你爷爷怎么样?” “--爷爷他,去世了。” 浮舟脚步一顿。今天运势不佳,一句话踩雷? 她没回头,有意不去看虎杖的表情,在他隐藏低落的声线停止后轻轻说:“抱歉。” “没事的。那时候,至少还有我在他身边。”虎杖这样说了,浮舟才敢回头去冲他微笑,但没想到,她的动作却因发根传来的拉扯而停止。 浮舟甚至想过是头发进了帽子拉链,可回头才看见,长长的头发从她的头顶到他的指尖。两端确凿无疑地固定住,像节庆时绷紧的彩带。 她没想过是虎杖悠仁抓住了她的一绺发尾。 不确定性让浮舟疑惑,而另一人面色慌张地不肯松手。 浮舟:“多有得罪?” 要是知道对方爷爷去世了,她绝对不会拿字面意思上的问候亲戚开场的。 “不是啊,我的手……”它自己就动起来了!虎杖解释:“爷爷的死是自然衰亡,是【正确】的。” “……”浮舟听不懂了,她问:“那请问可以松开我吗?” 虎杖悠仁松手了,浮舟 赶忙多往前走了两步,又扯开距离,像顺手一样将背后的头发挽到右前。 两人在接下来的几步路途中都不再说话。 浮舟回忆起上次见到虎杖悠仁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他看起来更稚嫩,好像是初三,现在应该上高一了吧? 虽说举止叫人惊讶,但是看神情,虽愣愣的,可又透着点坚毅。是因为唯一的亲人去世么,虎杖失去一些,得到一些。 如今仍然开朗耿直。 她在推开门时正好回头,与走在后面的人道别,垂眼还看见他虚伸的手。莫非在犹豫要不要做多余的动作,帮她开门? 不必,但是心领了,浮舟对虎杖点头:“祝好,如果彼此都结束得早,你就请我喝杯咖啡吧?今天真的不要紧,你也不用担心。” 虎杖立刻说:“好的,再见,过会见。” 浮舟推开门,与后来才赶来拉门的服务员打招呼:“你好,我是之前有过预约的……你们的经理是在?” 店员对她点头:“您好,浮舟小姐,经理在b22卡座,我带您去。” 她闻言道谢并跟随,准备开始工作,不再管另一边偶遇的事情。 浮舟工作的时候不带情绪,她和义兄一起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对方已经说完了世界上所有的内容,她负责漫不经心听。 其结果就是:浮舟安安静静照做对方说的一切,拍摄各种各样的分镜,其中过半会被废弃。任摆弄的样子让路过的服务员与旧相识的经理都忍不住感慨可惜。 以前听a说过浮舟是有位兄长,但这个传闻里的人出现以后,不仅发现外貌无甚可观,性格也还太强势了吧?妹妹在互联网上已经不算是寂寂无名,可在家庭里…… 浮舟本人对工作里谁安排谁倒是无所谓,银行卡里有钱,拍摄完成甩手离开,别的就没什么好不满的了。她享受悠闲,不爱操心。 “絮絮叨叨的人总是在舆论上吃亏的,你少说两句。”浮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并不觉得义兄很烦,甚至心里有点同情他,因他又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惹来了别人的误会。 不好说是否是轻小说的正向影响,此人的确有拳拳关爱之心。义兄曾在第二天有早班兼职及下午拍摄跟随的情况下,头天晚上大战黑粉直到天亮。 那天浮舟起床给自己点外卖的时候,看见他萎靡不振但眉目狰狞地蹲在电脑前。 她随便看了眼屏幕,对方遮掩的慢了一步,再说手臂哪能覆盖23英寸的长方形,因此一眼就瞧到了战后残骸。 浮舟随口说:“给你买电脑是以为你要打游戏的,网络聊天用不到i7。” 后面义兄说什么她忘记了,她之所以还记得这个插曲,仅仅是因为那天他上班上到一半,就狼狈地回来。天气不好,还下了雨。她还去拖地了。 浮舟起初以为他是撑不住了要睡觉,才翘班回家。 直到晚上在电视里看见了新闻,《因燃气爆炸商业街快餐店……》。 哇。 那是义兄最后一份兼职。 总之,她有过不怎么样的母亲,这个还不错,只不过他有的时候烦人。 完成了工作后,浮舟把刚才动过筷的食物挑挑拣拣,洋葱圈和薯条夹了部分到装意面的餐盘里,一手拿过芭菲,剩下方便分食的小吃留给义兄。 “我把这些吃掉。其他的没碰过。”她说,然后为摄影师点了一份套餐,“大家辛苦了。” “可是你吃这些会不会太多了?” 浮舟自信:“不多。” 义兄迟疑:“会吃胖的。” 浮舟用叉子卷起一块面条塞进嘴里:“少说两句。” 义兄纠正:“你不要在嘴巴里有食物的时候说话,被人看见会觉得你不文明。” “还有你既然知道舆论很危险,以后在外面说话的时候也要更仔细。网上有很多……” 浮舟嚼了两下,转头看他不说话,逼得义兄也不得不沉默,过一会她端着盘子到别桌去了。 片刻后,她还是没能逃过隔空喊话:“我是在关心你!” 得了,他人还行不代表相处起来就舒服,浮舟懒得听,又默不作声端盘子越过隔间,到了靠外面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目前时间不在饭点,坐在店里的顾客几乎没有,在之前还在此打工的日子里,这个时间段提供了浮舟最爱的清闲。 例如可以坐在窗边靠收银台的位置上发呆。 现在,那里坐着显眼的四位,虎杖悠仁和他的……两个同学一个没穿校服的学生。 浮舟坐到了虎杖悠仁对面斜后的卡座里,身形隐于座位之后,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她了。 虎杖那边,他原先准备去看电影,接到了同期的紧急传讯,过来以后却发现之前乘车离开的伏黑也在,还有许久不见的初中同学。 迷茫之间,坐下来就是一通寒暄。 初中同学和如今的好友们好像认识,很难不产生那种“啊我是记忆出错了吗?”的错乱感觉。 “那边那个网红姐姐,你认识她?”钉崎问,她怎么看起来小心翼翼?出任务的时候也不这样。 “怎么说呢,去年因为……”虎杖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觉得不好喝,解释了一通:“有过三五天的接触。今天来的路上撞到她了,又托浮舟小姐的福才解决了麻烦。” 伏黑表情还是怪生气的:“运动饮料……” 运动饮料怎么了? 旁边的小泽犹犹豫豫开口:“那,虎杖同学要邀请她过来一起坐吗?” 虎杖惊讶:“啊?你也认识她?” 第106章 小泽尴尬:“……那个没有的不认识。” 钉崎:“虎杖我说你啊,是看蚯蚓看呆了吧。” 虎杖:“都说了是《蚯蚓人4》,而且我还没去就被你叫过来了啊。话说伏黑怎么也在?” 伏黑一指旁边的女同学:“她。” 被提及的钉崎愤怒拍桌:“麻烦你不要在女孩子面前装酷了!” 伏黑不再回应一而再再而三的抹黑,只低下声音说:“我认为对方也不是很想到人多的环境里来。” 这番话引钉崎回头,等她回过来,伏黑惠才继续低声道:“没有选择坐在能看见我们这边的方向,而是有意的靠在最里边。” 钉崎:“这就是沉闷男的直觉系推论……喂喂喂,虎杖已经过去了诶!你还不如早点拉住他的衣服。” 伏黑惠猛然回头,只有目光网住了朋友的红帽子。手掌里是自己握空的指尖。 卡座里被不明不白沉默的三人谁也没有再讲话,空气就像再也扭不动也滴不出水来的螺旋毛巾。 还是钉崎先打破沉闷:“啊这……” 她目光转向对面的小泽:“……” 看表情那女孩或许甚至希望自己没来过这里。 再向同座伏黑:“……” 所以说扑克脸还是有好处的不是么。 浮舟未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被邀请,但她也没什么所谓,闻言只愣了一下就大大方方点头:“好,打扰了。” 她已经吃完了主食,剩下化成奶昔的芭菲,水果掉进冰激凌的沼泽里。 不大不小的卡座,对面已经坐了虎杖悠仁相似款校服的一男一女,这边有一个个子和浮舟差不多高,栗色头发的瘦削女孩。 浮舟不把拥挤当成问题,只觉得小孩子们或许比较热情,她率先坐了进去,旁边的高挑姑娘飞快瞥视了她一眼。 然后是虎杖,他坐在浮舟右边。 ----------------------- 作者有话说:餐馆大概是这么个样子 街道街道街道街道街道 大门窗户窗户窗户 a收银台桌桌桌桌 b桌桌桌桌桌桌 隔板隔板隔板 c桌桌桌桌桌桌 d桌桌桌桌桌桌 后厨仓库总之不对客人开放 浮舟大概是c2转c5然后转b,然后到虎杖a那边去了 宿傩:做法中 (拼尽全力牵动一只手臂,然后在男高的身体里拽小女孩头发) 浮舟:工作完了要去哪里奖励自己? 虎杖:宿傩你?本来撞到人就很烦,亏欠了人不能补偿也很不好意思,你还拽人头发?好吧再怎么说请人喝杯咖啡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野蔷薇,小泽,小惠:家人们谁懂啊。 凭借跃动世界的跑步速度顺利拿下小小运动饮料的广告,这很合理吧? 再次感谢评论营养液和投雷的读者们,谢谢[抱抱][抱抱][抱抱]。浮舟这本我往前也回看过几遍,确实各种意义上还蛮冷门的,不太是那种谁看了都想点击进来阅读的类型。写的时候不太挣扎,能一气呵成地写,然后心流也很快,但是看榜单的时候稍微有点苦恼。不过我的审美和兴趣爱好恰好 交汇在这里了也没办法,正因如此就更感激大家了。 也希望大家能享受这个故事。 下一更在8点。[红心][红心][红心] 第85章 浮舟放下甜品,抬头看见对面两位的表情,欲言又止,她下意识先低头看发梢上有没不小心沾到东西。 没有。 再抬头,对面两位一前一后说你好,浮舟也和他们打招呼。 虎杖悠仁问:“咖啡?” 浮舟拒绝了:“不用,芭菲就够了。刚才只是随口说的。” 如果把【请我喝咖啡】变成【请我喝软饮料】会很奇怪--可她又看见了虎杖隐约良心不安的表情,又以为倒也不必。 浮舟于是体贴地改口问道:“你们想吃薯条吗?我想吃薯条。” 恰好最近在家里点不到这些油糖混合物,有人会啰嗦,再说外卖送过去有蒸汽,软了不好吃。 片刻后,薯条上桌,话题打开。浮舟也了解了这群人汇聚于此的缘由。 起因是初中同学小泽偶遇虎杖与女同学钉崎分别,遂跟上了钉崎,却被发现,然后这般那般。 浮舟用薯条沾奶昔,她还是只有一个问题:“你们高中都没课吗?” 虎杖这边三位同班同学纷纷表示有课题实践,结束后自由支配,小泽这边则是周三日常的三点四十放学。 浮舟的姊妹们在同一所学校就读,浮舟的确不知道每所学校的情况并不相同,还为此没见识什么世面的惊讶了一通。原来每所学校的情况都不同呀? “浮舟小姐已经毕业了吗?”栗发女孩问。 她摆摆手:“单纯不爱上学,所以出来工作了。” 对方:“那你今年多大了?” 还远没到被问到年龄就觉得受冒犯的时候,浮舟随口回答:"问就是18。" 然后,她就知道了这些同年级的高一生们有的还没到16。 “伏黑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已经能养育一个--” “闭嘴。” 对面的女孩歪头到一边也要张嘴:“老师。” 伏黑惠:“你就一定要说完?虎杖也才15。” 钉崎野蔷薇:“和他的岁数一样幼稚。” “你呢?” 女同学洋洋得意:“我16。” “……” 浮舟说不上自己是多大年纪的,算来算去好像也未满10年,总之,她不认为自己能很好地融入到这种正常长大的小孩的话题里。 置身事外的观察让她偶然发现了一件事,左边的栗发女孩时不时会偏过头来看她。 次数多了,浮舟才意识到这个初中同学小姐是想透过自己看虎杖,但如果从前面也许会被他发现。 浮舟暗想,糟,我这是进了一个什么样的感情漩涡啊。 刚才只粗浅的以为,那女孩看见钉崎野蔷薇就追上去是因为追不上虎杖惊人的速度,然而退一步说,若只是普通初中同学,毕业半年没有交集的情况下,没打成招呼也不会转而去曲线救国找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孩。 再说现在的小年轻看见一男一女走在路上就会怀疑两者之间的关系,为了避嫌也不必要凑上去自我介绍。 所以……前几分钟对面两个虎杖的现同学目光里的信息其实是--浮舟已经完全捕捉到了。 左边是女嘉宾,右边是女嘉宾的心动嘉宾,中间是浮舟。 浮舟觉得这盘薯条的代价太高:虎杖这孩子脑瓜是不是过于天然了? 在浮舟的理解里,这种行为可以被视作一种隐约、不欲承担责任的冷酷拒绝,但加上虎杖未明的知觉,又扑朔迷离起来。 如果是虎杖悠仁的话……大概不会这样迂回。 话题接着在浮舟身上小转了一圈,从她的事业第一则插曲开始: 很早一次工作中,浮舟被要求弯着膝盖,时间久了加上拍摄进展不佳,大家情绪都不高涨,浮舟也累了。面对广告公司甲方的委婉抱怨,浮舟说出了一句把她送上热搜的话,后来很多人就只记得这句无关紧要的内容了。 “他们没长到170也不是我的错。” 浮舟用小勺子掏了一块杏脯:“差不多就是这样,但互联网炒冷饭的水平一直很高。”可以穿增高鞋,真的。 第二件事又让第一件事重新回到公众视野,浮舟被义兄三请四请务必不要随心所欲地开口说话,多微笑,实在不行多吃点零食。 她感念对方的好心,也知道对方容易被舆论影响,老实了三四个月,直到一次面对面访谈。 访谈,就是不得不说话的节目,这年头出于窥私的目的,想要从摄像头的死角歪个头往里面看的观众一直很多,虽说发展至今为了不说奇怪的话,内容都先前生成了问答稿,但偶尔也会有跳出去的时候,毕竟浮舟和她的提问人都不是电视台专业背稿人士。 “挑选男友方面我不太注重容貌,但如果长得特别丑就算了吧。” 因为【特别丑】是难以被准确定义的,最后传下去变成了--不喜欢长的丑的。 实话是不爱被听见的。2加曾经到处留痕的1,浮舟此网红的傲慢与高贵已经尽数体现。 第二件事没什么好解释的,浮舟也并没从中得到多少教训,正好对上网脱瘾。不过在那之后,义兄就……看的更紧了。 “这种事情看着也没用,毕竟很少有人能7*24观测另一人,而人都会闯祸。”网上没有浮舟在乎的人,她接受良好,于是还能对刚见面的人聊得不痛不痒。 浮舟总结道:“就是这样,比起高中生丰富多彩的活动来说应该算无聊的吧。” 她示意自己的无聊工作就到此为止,把自己这部分当成抛砖引玉,但虎杖和他同校的学生都卡了壳: “嗯……” “这个啊。” 第107章 “上课,下课,周末。”最后是那个叫伏黑的同学简单描述。配合其凝重的表情,听起来没有盼头。 可浮舟印象里的高中生活还是很丰富的,有社团活动、游园会,叽叽喳喳的叫喊、奏鸣的乐器、飞舞的发丝和夕阳下淌汗的运动。 妹妹们每天都有聊不完的东西。 小泽优子说话了。她介绍的校园生活更符合浮舟对此的印象。 浮舟听她娓娓道来,认为她是个文静的女孩。安安静静的人更容易暗恋吧果然是这样。 既然如此,浮舟当然也不好因为这些乌龙去打断别人鼓起好大勇气准备的久别重逢。 别说这些正普通的学生,有的时候就连她都爱看那种春天樱花纽扣的校园恋歌。 作为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凭感觉想要接近让心跳加速的对方简直再合理不过了。 浮舟面前的玻璃杯透着朦胧的奶油色, 内容已空,只有残余的沫子挂壁。 她准备想个借口离开。 却被抢先一步:“说起来,虽然浮舟小姐那样说了,但我果然还是很羡慕你的生活和态度。” “嗯?” “实不相瞒,您的穿搭很好看,我关注了您的账号……那些活泼的用语,还有镜头前明媚的笑容,当然还有现在真实见到的坐在我旁边的你,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动不已,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像你一样就好了。” 账号其实是大哥在经营,并且经同意拿来了很多属于姊妹们的素材,她不爱和见不到面的人互动。 浮舟想要随口说出真相的嘴巴被看见小泽优子遗憾表情的眼睛拦住。 那孩子的自卑感已经流到旁边的人身上。 浮舟张开嘴,言语像风吹息:“由于时间沉淀和文字编辑的关系,放在账号上的内容会比生活本身更美好,实际的和写的也……” 她眨了眨眼睛:“我以前会自卑,总是有很多事情,心里想着太细腻,可说出来会被当成矫情。再说我自己也不是100%正当,说话做事之间一不注意就会惹出纠纷,到头来还是难堪。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被男人害了--说的是我哥,你们可能也听见了,他总是说我。总之谢谢你喜欢,今天听了夸奖还是很高兴。” 苦恼多种多样,答案是什么?应该也谈不上答案吧,像坐船一样,漂过去就好了。浮舟是这么想的。 但这一行动无法藉由他人的言语代偿。 打开书本学会道理,但合上书只能亲身体验。 浮舟讲完后,推说自己要在兄长找来之前先跑掉,这样就可以迎来万圣节的半天假期而不用被带回家。 充分的理由得到了认可。 她向今天偶然遇见的学生们告别,拥抱接下来无所事事所以近乎自由的半天。 虎杖悠仁让开座位,浮舟从窄窄的卡座空隙里向外横走。 但在离开座位后的五秒内,她又被阻碍了行动。 在荒谬的拉扯感下,浮舟讨饶地仰头,艰难向后看。 她同样看见了一脸“见鬼”,表情上“怎会如此”的钉崎和伏黑,他们盯着虎杖悠仁的脸。 浮舟再后退一步,缩短距离,趁着余裕彻底回头,是虎杖充满敌意的胳膊还有他失助无辜的表情。 “对不起。”虎杖悠仁说。 他又拽她头发! 搞什么,他到底在不好意思什么……浮舟皱起眉头准备让他松手,听见钉崎慌慌忙忙地开口:“那什么,浮舟小姐,问下你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特别好闻。” “……”浮舟隐约觉得,在她的有限感官之外,是不是还发生了一些超自然的事件。 她没多想,不愿分神,回答:“八月夜桂花。” 虎杖悠仁松手。 浮舟往前走了两步,停顿了下步伐,但没回头,加快速度离开了。 稍后她看见了手机上的电话,来自兄长,没接,偶尔也会有这么些报复性的快乐。回家这个选项一开始就被排掉了,接下来……去哪里? 哪里都好,她慢慢悠悠转了两圈才去地铁站,决定在大厅里看路线决定去向。 周围人潮匆匆,盲目的表象下,每个人都有目的地。 难得凑热闹,浮舟敲定了涩谷。 进了站台,碰巧的是浮舟看见了那个女学生,她低着头,似乎在思考。 恋爱的人是不会思考的,就像最肤浅的事情能带来最纯粹的快乐。 那就是没恋爱咯? 浮舟看了一眼对方的方向,然后走了反方,去她自己选的地方。 愉快,悠闲,舒适,晦暗的阴云远去,出站时,街上奇装异服的个体如雨后野菌,茂密生长一同沐浴在湿润的空气里。 浮舟被新生以来的第二场西风迷了心神。她想,生命本该是如此。 她认为自己正在苏醒,觉醒,一切清晰。 尚不知已身处更深的梦里。 浮舟再次见到虎杖悠仁的时候,她在在凹陷湮灭的地基泥土上呆立,他跪在水泥十字路口哭泣。 此时距离浮舟的【苏醒】刚过了几个小时。 远没有结束…蠢货,别装清醒。 ----------------------- 作者有话说:4pm浮舟:我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被男人害了。 11pm浮舟:我是真被害了。 第86章 不管这个五条悟是何方高人,我觉得把应援地点定在万圣节的涩谷都是一招愚蠢的险棋。 我在东急百货里面想出去,哪里都是人,哪里都在喊那个名字。 他们疯了吗,这里没网了,信号、wifi都坏掉了,为什么挤在这里不出去? …… 天黑了。他们出不去,因为有个屏障,黑色的。我摸到了,像树脂。 这真是一个不幸的感觉,树脂包裹的昆虫逃不掉,然后成了琥珀的战利品。 我走了,往人少的地方走,这里跑都跑不开。如果有人把我们关起来,肯定不只是为了关我们,不然喊警察就行了。 这不是一般能做到的事情……我看过神探夏洛克,现实里没有大象玻璃这种东西,就算有,也抵不过众人的撞击。 有什么事情在发生,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没走地下,万一塌了就死在里面了。我找了家门面便利店,已经没人了,前后两个门,仓库门开着,货架很乱,有水。 我吃了饭团和面。拿剃须刀……那地方连剪刀都不卖。 然后有怪物撞破玻璃门的时候我就丢下剃须刀逃跑了。 街上空了,没有风,天上是灰色的,月亮和云什么也看不见,安静到能听见几个街道外的尖叫。 我进了商场,躲到2楼的厕所里,关上隔间的门,直到我听见有人在找幸存者,一群人搜索的时候我才出去。 那个白金色头发的学生让我们“安静”,然后我们所有人就都安静下来。他拿了一个喇叭,我跟在他们中间。 众人聚在一起,有个领头的,让我觉得安心。他们互相打探着来历和遇到的事情,唏嘘侥幸的安定。 地上有尸体,有人,有不是人的,我没有踩到任何断肢,我觉得要好起来了。 爆炸了。 红色的,热气吹到我们这里,好烫。一栋大楼消失。 天上的火球砸到地上,电线坏了,灯暗下来。我知道那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情了,至少不是我所知的【人类】。 有别的东西在这里作祟,不知涩谷的外面是否还是人间。 但我不敢回头,不想多看撕裂的大地和唯一的光源岩浆一眼。之前聊过天的小哥在叫我,这种情况下亲戚朋友是最好开头的话题,他也有个妹妹。 生活太好了父母就光想着生了……我猜的。 身后有东西追,人就走得快,这一出一来,大家赶路的积极性都提高了不少,我们最后……我们最后去了地下。 心情从惊悚弹到安定,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通道也抚平了心脏被火焰砸出的沟壑。 也许在这里比在外头好。 还没有过很久,楼就塌了,那里竟然起风了,很黑,然后是类似于钢琴线或者是激光在扫射,和我讲话的人血溅到了我身上,热的,这种感觉一下就知道是血。 今晚见到的血已经够多,然后是什么倒在了我的腿上。 是他的腿。 他叫了两句就死了。 大家沸腾了,所有人都尖叫,就像把鲜鱼丢进油锅里。死的死了,活的还在跳,血和鱼鳞和炸开的皮裹着油乱飞。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做这些事情害我们,一直没见到那个出手伤人的家伙。 我没事,跑到前面去看那个领队的人,他断了一只胳膊,他有那种很……很神奇的能力。 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我觉得我也会死,我觉得我们所有人都命悬一线,线可以在他的 手上。 他的手……他的手断了,大半条手臂断掉了,你知道她们推荐我,不能这样横着切花的根系,抱歉,我是在说花艺,因为横着切面很小,不方便根系吸水。要竖着,斜切,这样花开得好。 第108章 他的手臂就是这样断的。 他也在流血,我求他,求他不要死,所有人都在发狂,有石头砸在人身上,我……他们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我害怕那个人听不见我说话,我害怕他也死掉了。 我跪在地上,上面有碎石头,膝盖很疼,我不敢摸他,害怕摸不到脉搏,但我后来托着他的下巴,我去听他的呼吸声,我找到他的耳朵,我求他跟我说话。如果缺少主心骨是那样让我头昏脑热,让我也像那种会被鲜血激发狂性的动物,那我甚至愿意用我的命换他的。如果生命不必自己来负责,也就不会感受到那种惊慌了吧? 他说“请找到我的扩音喇叭。”的时候我就不害怕了,那里很黑,很黑,但我……我并不怕黑。 摸寻的时候,我碰到了他的伤口,对啊,既然那么黑,我是如何知道他的创伤是斜切的 我碰到了,切口漂亮得像石头,只流了一滩血,我还想再多碰几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刀锋能造成这样的割伤。 后来他让我们“安静”,我们就…… “够了!”跪在地上的虎杖悠仁抬头,他激愤疲惫又后继无力,气短得比浮舟还像活不长。 他捶打地面,锤出蛛网的裂纹,绝望悲号,只有浮舟一个人听见:“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说--” 话语至此,接下来以眼泪的形式流出体外。 浮舟听得出来虎杖伤心了,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反应。 也许应该告诉他不是这样吧?发生了这些事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是计划人与执行人的恶行。 但浮舟只觉得空洞,正确与错误,正义和邪恶溶解成分子和原子的大小,在空气里,呼吸里,血里,但她再也不能感知到它们了,她无暇在乎虎杖悠仁在崩溃什么。 她知道的是: 1、有不幸的事情正在发生; 2、她在解离,这很好,因为人看待别人的不幸一般都不会当真。不会当真就不会影响自己的冷静; 3、那个男孩,身上穿着和虎杖悠仁还有今天下午的其他两个学生相同的校服; 4、虎杖悠仁身有过人的体能。 浮舟推测,虎杖身上也有某种不同于常人的特异功能。那种普通学生一朝被发现身具奇异然后被隐世的势力拉去教习然后成为更加厉害的人,打败坏人的故事已经老掉牙了,她看过很多, 他应该是个天赋能力者--他一定是天赋能力者。 浮舟冷静--近乎冷酷地给悲怆的学生下了评定:他可以帮她,就像刚才的人一样。 断臂的少年是个很好的人,他能说话,但又不说话,浮舟得到的他最后的帮助是,他在手机上用仅剩的一只手打字。 【这里不安全,但还有别人,我要留下。请和剩下健全的人去其他地方,厕所、便利店,有水源的地方等待救援。】 但只有浮舟一个人幸运的完好无损,她的眼角还有眼泪,在认识到只有自己可以依靠后心情就诡异的冷静下来了,直到现在。 可能是因为那个男孩跟她说“别哭了”,伤心会催生泪水,也许反向也能实现。 那个学生递给她一颗润喉糖,然后说“请”,浮舟离开了。 她没多走,就发现了自己在一个大坑里,在黑暗中什么也没摸到,被绊了几次,摸到了上去的水泥路。浮舟从下面探出头,看见了边上完好的夜灯边上,正在呕吐的虎杖。 他在用第二人称说话,说: “你自己去死吧!” 他对自己说话。 虎杖也疯了。 奇怪,我为什么要说也。 啊,我也差不多。 浮舟暗金色的眼睛就像被屏障遮住的月亮,她把良心和悲伤一起关掉,无所谓地走过去找他。 * 回到现在,浮舟认为,会自责是好事情,本来虎杖也不是坏人,所以他会帮她。 好事,好事,好事,她不停在脑袋里重复告知自己。 浮舟站到虎杖面前,看见他在地上划出的血手印,怪可怕的,但刚见过更吓人的所以就没惊讶。 “没有任何事值得你这样伤害自己。”浮舟好言相劝。 虎杖眼里有泪闪光,哽咽:“都是我做的。” “哈。”浮舟叹息一样吸进一口气,呼出一口气,她声带像大提琴,说话低沉响亮:“你做得到吗?” 虎杖悠仁问了浮舟问题之后,并没想到她说个不停,语调不急不缓,口吻如念旁白,他觉得无比愧疚。 ……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因他起。两面宿傩杀了所有人,救了伏黑,应该感谢他吗? 虎杖强忍着死意与呕吐,他感觉得到,面前人镇定的表象下,实际百孔千疮。浮舟小姐是普通人,她需要帮助,他应该帮助她,她是幸存者,她是…… 是维系他不去想两面宿傩和之前发生一切悲剧的止虑药方。 不该在一个善良无辜的人面前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如果克制不住,至少可以像她一样藏起来,不打扰别人。 对,掩藏好了,把浮舟小姐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去找狗卷前辈,然后查看那边的情况,然后再……再去找五条老师。 虎杖悠仁的心音与脉搏同频低鸣,过载的脑袋催促没装多少内容物的胃袋。 他又开始呕吐。 他失败了。越不想想什么就越去想什么,看见浮舟带上伤口的脚踝就忍不住去想它折断的模样。听见她说话就想那些已经不能再开口的人。 他看见人,他做不到不去想。 随即那个影子变矮,她低下来驱散了寂静。浮舟摸了摸他的脸颊,拇指拭去污秽的残余。她的指尖是血的味道,现在又有了他吐出来的酸臭。 她用一句话又给了他希望,他最需要听到的正是这个:“虎杖同学,救救我,我需要你。” 那一刻,虎杖觉得浮舟的手指到头发丝再到说出话的嘴唇都在发光。 这是一场赎罪的机会,让他自己赎回典当掉的道德。身体一旦被占据,良知就和钞票一样不记名了。 自重新掌控身体的一刹那他就明白,犯下恶行的即是诅咒,是宿傩,即是他,是虎杖悠仁。 浮舟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 作者有话说:两个破碎的人和一个开始后怕的老头凑一块了。 浮舟持续掉san中。 狗卷好人,我个人很喜欢他。 下一更8点[红心][红心][红心] 第87章 落魄的浮舟跟在神色同样呆滞的虎杖身后。 她发问:“我们要去哪?” 虎杖的右脚往前迈,左脚生了根,像齿轮卡壳的器械,过会脖子才往后扭:“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过后,过后再--” “已经深夜,我出不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这里没有安全的地方。”浮舟听清楚他的牵强意图,但在虎杖身边一定更安全,她不想一个人逃窜。 虎杖愣怔看她,他在思考之前只凭借潜意识说话,想不好后续应答。 浮舟脑袋倒是没问题,她说:“我想跟着你,可以吗?” “可是我……” 浮舟打断虎杖:“第一,这里有怪物,你看起来知道些什么,我猜你有应对方法; 第二,我打不过它们,我猜你能; 第三,事发的概率跟天降陨石没什么区别,在有能力处理的人旁边反而比一个人更机动更安全。 综上,我请求你带上我。我不会拖累你,如果你要去执行危险的任务,我就在那之前听你的藏到安全的地方。” 虎杖悠仁彻底转了身看她,呼吸里有哽咽的味道,说“好吧。” 他的瞳仁变大,鼻梁上有一道深渊般的阴影。 “如果有战斗,你先躲在我后面,如果我倒下,我会为你争取时间的。” 不过浮舟把感动也一起关掉了。她只恍然大悟,果然--虎杖悠仁知道些什么。 她说:“五条悟?” 他回答:“那是我的老师。” 浮舟了然,确实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偶像。她漠然低头,这么说起来就是邪恶势力指引推动,请君入瓮,现在看起来是他们大获成功。 “你的老师如何了,知道吗?” 虎杖:“被封印了。” 浮舟:“目的?” “五条老师是最强。” 蛇打七寸,攻破城门之后就是屠戮百姓之类的了,浮舟问:“有办法让他别被封印吗?” “--我们在想办法。” 浮舟低着头,冷淡的表情触痛不到对方。乱世里才有老人小孩成为主力军的道理,因为青壮年已经死完了,虎杖悠仁今年15。 她嘴唇颤抖,她自己没有发现。 “抱歉,你能简单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吗?比如为什么我们出不去。我知道可能会有保密方面的 要求,但情况已经成现在这样了,政府方面总得给居民一个交代。再说如果有办法疏散幸存者,把场地空出来,你可以帮到更多人。” 第109章 浮舟击中了目前对虎杖一击致命的地方,他嘴唇嚅动着松开:“是帐,我们,咒术师可以通过身体的咒力施行。” 她听见了熟悉的字样,蓦然抬头,惊讶看他。 “这次放帐的是诅咒师,他们…” 咒术师--以为是都消失了,没想到是大隐隐于市。 何等不详的字眼。 浮舟听完了要找到放帐者个人,并击败他才能出去,就歇了请虎杖突围帮她逃跑的想法。 她佯装不知:“那么咒术师是……?” 就这样又简单说了两句,得到了一千年前就知道的信息。冷知识,现在他们还建了个学校。 浮舟:“信号可以恢复吗?” 虎杖:“抱歉。” “是否还有其他手段与你的伙伴取得联系?” 他头更低:“没有。” 这里没有信号,帐隔绝了远程通讯,残酷,高明。咒术师方的最强者已经下场,然而诅咒师处的计划者本尊还未露出真面目。 打不赢,抵抗而已。 浮舟发现了。 现在她走在虎杖前面,一个个问题问得虎杖也灰心。她回头看,见他拳头握紧,眉尾与嘴角平行,用表情抑制哭泣。 虎杖发出响亮的吸气声:“那什么,浮舟小姐,不然你还是……” 浮舟没让他说出来:“走吧,我们一起去地下通道,去找涩谷的站台,至少看一眼情况。看看是否还有幸存人员。” 地下通道的扶手忽然被截断,不再是盲人友好设施。往下走,更是满墙满地狼藉。 撕碎的海报和刮痕像台风过境,新鲜的血迹则是生化灾难片的取景圣地。 空旷地传来幽远的哀鸣。 虎杖悠仁超过浮舟,不要命一样往发声出跑去。她慢步挪移。 人有视野盲区,但声音可以传到很远的距离。浮舟过去时,在虎杖的背影旁看见棕色的人形怪物面色惊惧。它的下颌不能动弹,似鲨鱼的牙齿和盛放血肉的下巴耷拉下半张脸,舌头拖到衬衫上。鼻孔里流出黄黄的液体。 它已经死了,声音不是它。 那是… 浮舟往前走了半步,看见被虎杖挡住的,少了半边胳膊和半边肚子的个体。 眼镜,公文包,西装外套,是人类在呻吟;肠子,满地血,微弱呼吸,此人药石无医。 她说:“他已经死了,只是嘴巴还没发现。” “他在痛苦。” 浮舟小声问询,不至于惊扰了此地的死魂灵:“你要帮他结束吗?” “不,不不,不行。”他很痛苦,她不是故意让虎杖无助的。 又试探问:“能救他吗?” “……” 理解。浮舟绕到虎杖面前,歪着上半身子遮住其视线:“那我们走吧。涩谷很大,还有一段距离到地铁。” 路上,还会有很多这样--死掉的、还没死的尸体。 明亮的通道除照明外还有讽刺的战略意义,人来人往的廊道骤然没有声息,一般这样的情形只有下班前的地铁人员能独享。 浮舟虎杖一前一后,两人都听见自己的足音。 “浮舟小姐…”新的回音出现,“不害怕吗?” “怕的,但我兄长说做事要讲究时机。我想留到太阳升起后。”如果她下午回家…哎。 “你很冷静。” “有人不冷静,被怪物一爪子拍飞撞到天桥下路标,然后不知道怎么样了。” “……” 浮舟:“你呢?以前也总是处理这类事件吗我指发酵范围没到这么大的。” “……嗯。” “那很好。” “什么?” 她有心宽慰,慢条斯理:“我说很好。怪物并不安全。长久以来,费尽心思为社会提供一层保护,打补丁【灵异案件】并不存在。这很难得,可圈可点,就算是谎言也弥足珍贵。你们辛苦了。” 虎杖悠仁回以响亮急促的呼吸。 浮舟走到一条岔路口才停下:“快到了,但是走哪边?你有大概方位吗?” 他伸手指左,还低头。不看指示牌的样子让浮舟快怀疑莫非他也在乱走? 道路继而往下,楼梯上有滑腻的透明粘液,浮舟屏住呼吸。这条更狭窄的廊道指向几十米外,不知道拐角处会不会有东西在等候。 她步子慢到虎杖身后:“见谅。” 不是故意要喊他顶包喔,只不过浮舟不敢站前面了。 “不是--” “嗯?你说什么?”虎杖的声音太小,哑得像也被台风过境。 “不是,怪物。”他语调像没变异完成的僵尸:“他们也是人类。” “!!”浮舟猛然后退两三步。 虎杖急忙回头:“有危险?” “……”浮舟尴尬地讪笑,她僵着很久了,表情定然生硬:“那个你知道生化危机吗?”就是人被咬了也会变异那个-- 浮舟的意思是--有点冒犯,她在想:虎杖悠仁身上也有伤口哎。 “噗哈哈。”虎杖听见这话笑了出来,这句真实怀疑的效果要好过她之前有心的安慰。 浮舟也尴尬微笑:“哈哈啊哈。” “不会的,浮舟小姐。我是想说,他们现在变成了怪物,但也是人类。也会……为自己不被接纳的面容而痛苦。”说到这里,他黯淡了一瞬又很快好转:“是被特定的东西改变了形态和灵魂才这样的,你不用担心。说起来比起生化危机这更像蚯蚓人。你知道蚯蚓人吗?现在出到4了。” “知道。虽然以我目前的职业发展势头看来,恐怕要再过好多年我才能参演电影,制作成本还不一定能够到这种现代科幻,但我还是要说…” 话题转文娱就自动轻松了起来,浮舟也恢复了一点爱说真话的本事:“《蚯蚓人》烂中烂,我不是在说4,全部。不晓得他们怎么一路把这部像洗钱的电影拍下来的。哦,答案可能就在题目上--” 得罪同行?x 实话实说罢了! 虎杖也忍俊不禁:“别这样讲……我有一个朋友很爱看来着。” 他那个朋友不会是他自己吧?浮舟瞥了一眼虎杖像普通学生一样抑郁的表情,品味堪忧啊。 她决定不再评价。 “我也只有今晚会这样说。人在危险到来的时候往往更诚实。” “……” “其实--” “当然我不是说我平常不诚实。怎么了?”浮舟坚持说完话才问一同开口,然后主动失声的咒术学校学生。 他听起来要坦白什么重要信息。 “没什么。”虎杖抬起头,他几乎不比浮舟高,她刚好能看见他棕黑色的眼睛,还有眼睛两边对称的伤疤。 他之前有这个吗?纹身?啊,听起来好像是高专职业学校,所以习性上也变得和普通高中生不一样了? 浮舟与虎杖对视之间被吸引去了注意,听他说没什么,也就不在意了。 他们穿过长长的通道往前,到一处被断裂的柱子倒下堵住的塞口。那里原本是他们要行经的方向。 地上的灰尘诉说维保人员的懒怠与清洁员的旷工。不是他们的错。 浮舟被虎杖带着上去,过一个没人的马路,再往下。 虎杖:“这样最近。” 浮舟:“好。” 红绿灯失灵,乱闪,在没有星星的地方充当繁星。空洞楼中窗户的眼睛像在嘲笑无家可归的路人。 月亮被灰色的帐遮住了。 “胧月夜啊……”危机感和声音都能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都能保留很久,浮舟看见这种月亮,又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掉脑袋。 呼,蛮吓人的。 --别想宿傩,不要想起他,想想近在眼前的危机。 浮舟问:“快到了,去完地铁站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虎杖的眼神又懵然。 “不如去之前我离开的那边吧?”如果她是坏人,肯定不会傻傻站在地下等人捉,浮舟有八成把握他们会走空。 虎杖今晚好像不擅长思考,那就她代为……反正没叫他做坏事就是了。 “什么?”他还是茫然模样。 浮舟见到虎杖呆愣住,好像他不记得了。 她于是提醒:“和你穿同样校服,能力可能是言灵或者声音操控的同学。那里被夷为平地,但还有幸存者,我们……你可以去帮他们。” “不--不可以,不能过去!” “这是为什么?” “不能,看见狗卷前辈和那些人……”虎杖忽然痛苦不堪。 ----------------------- 作者有话说: 虎杖:完蛋我被宿傩做局了 浮舟:………… 明天就不更新了,周一晚上11点更,劳烦大家稍作等待,不好意思四章之内一定奉上老头低保供列位赏玩 谢谢支持![抱抱][抱抱][抱抱][求求你了]请不要忘记我 第88章 虎杖缓慢缩起脑袋,举手抱头,佝偻身体,最后以膝盖肘窝支地。 第110章 浮舟已看不见他粉黑两色的后脑。 忽然,虎杖停止颤抖,抬起头。 他的目光冷静,和浮舟第一次被溅了一身血,第一次被塞润喉糖一样。 也许比那更甚—空洞,空虚—虎杖悠仁的眼睛里住了一对亡灵。 虎杖悠仁说: “他们都是我杀的。” 虎杖悠仁说: “抱歉,我骗了你。” 天上暗月,错乱的信号灯,地上伏跪却仰头的学生,悉汇于一对金色眼眸中。 如在万花筒中观物,浮舟愕然伫立。 “哈?”因为听力很好,当浮舟意识到自己从颤颤巍巍的声音里听见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是我,我杀了那些人。”虎杖头高仰,两手朝圣一样背着遮住眼睛,拭去泪水,然后再打开:“他现在还在我脑袋里说话,我……” 两人目光适时交汇,浮舟的闪烁,虎杖的黯淡无光。 她接不住对方眼中的情绪,不得已后退半步。 「他」是谁? 浮舟迷茫,不安像清晨的薄雾重重,笼罩己身。 她有感觉,不能再听下去了,不能听这个少年说完话。 可是—— “我是诅咒的容器。”虎杖悠仁说。 浮舟看见他眼角的伤疤被撑开了一个孔,两边都是,咕咚冒泡,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里钻出来。 “我之前吃掉了他的手指,他住在我里面。我--我那时候太疼了,昏过去了,然后我--啊啊,是我做了那些事…爆炸火焰,高楼夷平。” 「他」是谁? 浮舟仿佛见到了捕猎者的食草动物,她不敢想,不敢动。 钻到浮舟耳朵里的每一个音节都振聋发聩,像要消耗额外的法术。 虎杖悠仁不是在说话,而是在神秘地施法,每一次停顿里都血肉交杂。 浮舟觉得自己被诅咒了,咽喉扼制,没法呼吸,像是虎杖悠仁对她做了什么。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听。 “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在我脑子里笑。宿傩他--” 虎杖张开两只手,上面只有他自己的血。 「他」是宿傩。 “宿傩。”浮舟缓缓偏过头,音节凝固,一颗一颗被她费力推出来:“那是什么?” 她不自觉又向后倒两三步。 按理说,红灯马路中不宜行动。 脑海里,那些咒语的内容挥之不去。 虎杖说,宿傩在……笑啊。 “两面宿傩。”虎杖凝重到要坍缩的言语压来,斑马线拦得住车但拦不住他念咒语一样的声音:“是诅咒之王,自平安时代…现在在我身上。” 浮舟没有表情,美丽的五官变成模型,雕琢出匠气。 夜色照她冷得出奇。 浮舟站着的姿态不似生人。苍白的脸庞,青色的嘴唇,漆黑的瞳仁,唯有内里还余一圈与月呼应的金。 像个雕塑。 她在听虎杖悠仁小声说着“抱歉”“我该去死”“如果没我就没这么多事了”。 她在看看他腼腆抱歉的笑意。 他跪坐,她直立,可浮舟仿佛自己也跪在地上。 在她和虎杖悠仁之上,还傲然站立一个跨越了千年光阴降临的亡灵。 浮舟几乎就要看见那个男人手背撑着下巴,从上往下斜着俯视她。 他会笑着打破她的一切期待,只用一句话。 她好像已经听见了,就像每次夜间絮语。 虎杖眼下,诅咒就要冲出伤口,撕裂如茧的皮肤,那道空洞的口子嘲笑她: 你以为结束了?还远没有… ——蠢货,别装清醒。 如同宿傩就在眼前对她戏谑嘲笑。 浮舟眨眼。 实际上,虎杖脸上并没有有任何变化,他还是那个……普通人类。 浮舟眨眼。 以上全都只是她在害怕。 她害怕得只敢后退,不敢多说一句话。浮舟一点也不想再听见那个名字。 真是的,过去的东西就应该死在过去呀!他现在又在这里干什么? 她低下头,就像葬礼上难免掉眼泪……但这场葬礼仿佛死者是她自己。 浮舟掉眼泪的时候不想被人看见。 过了一会,浮舟低喃,语调轻得哄孩童入睡的摇篮曲:“是么,他在笑啊。” 刚出口就飘进了污浊的空气里,虎杖悠仁没有听见。她也不是说给别人听的。 浮舟只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但她还没有死,所以她不得不往前走。 单薄之人抬头时已拭去泪痕,眼泪则像流星坠落。只不过没人会对着这种不祥的东西许愿。 浮舟的眼眶圆润得像标准建模,微微瞪眼的时候尤为亲和。 现在她带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恳求,看虎杖。 “那那个诅咒还蛮反社会的。”浮舟故作轻松,从善如流道:“既然如此就不去你前辈那里了。他的特异点在嘴巴上,而不在手臂。我先祝他一切顺利,我们唯有相信。” 她不给自己,也不给虎杖反应的时间,一股脑说了这些。 如果下雨,跪在地上的人就能看见自己的倒影,虎杖先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她,又垂下脑袋:“呃,我们还……” “去的,先去看看你老师。”在不在另讲。 浮舟在无人的街上正常过马路,到虎杖身边,语气中未有隔阂。 她对他讲:“你先起来,不然走不快。” 虎杖茫然惊愕:“重点还是这个你还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现阶段而言没得选。所以是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最好别嫌弃,因为虎杖同学你跑得很快,我追不上你。” “啊,浮舟小姐你这个反应。” “嗯?”浮舟犹豫但最后递出手。 虎杖挠完头后拉住她。浮舟拉不动,他自己弹起来了。 虎杖起身后抽动鼻子:“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有想,但不是像现在。” 浮舟却告诉他:“事实就是事实,我们拿它没办法。但抛开事实不谈,人各自有立场,立场决定态度,就这样。我真的需要你……请别让诅咒杀死我。” “喔……”他在空隙里惊叹,而后像是为了弥补什么一般赶紧保证:“我一定会保护你!” 浮舟说完“排除少数愉悦 犯,几乎是人类通解。”回过头再次自我介绍:“我混社会的。” 心情再差情况再糟,该完成的东西就还在前头,不是吗?浮舟自嘲,她也就这点被磨炼得比较好了。 宿傩……两面宿傩。他是一切的肇始,她尽力远离。 现在绕了一圈,她才知道一切恐怕都是白努力。 虎杖打断了浮舟的思绪:“你像我一个老师。” “谁?中二的那个?” “不是,他叫七海。比熟,说了很多有哲理的话,但我记不住,不然还可以复述几句。浮舟小姐为人也十分老道。”虎杖强撑着闲聊。 她飞速回头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有只有自己知道的同病相怜: “过个五六年你也一样。” 虎杖以为浮舟在说他会长大。鉴于目前状况,这是一种祝福。 他友好笑笑不说话。 * 再次走到地下,下面比上面亮堂,血腥味不散。 “谢谢你。”小跑往下时,虎杖忽然说。 “怎么?”浮舟问。 “安慰,如果没有浮舟小姐,我可能……” 浮舟本想说两句宿傩的坏话,上千年历史的古董再丑恶都很正常的,但要是叫他听见--她不愿意想那种事情。 浮舟宁可管住自己的嘴巴。 她最后摇摇头。 其实浮舟同样不信赖虎杖,没必要当人面讲。 她最后说:“只听部分,我也知晓这是一般人无从想象的经历。虎杖同学,经验与先验在你身上都免疫,任何局外的建议都微不足道。” 一般人可以在同类里报团取暖,这就是社群建立的意义。但虎杖不行,他离一般太远。没人知道虎杖在经历什么地狱。 好在他追求【正确】,【正确】是社群的衍生议题,可社群动荡导致价值观的崩塌--但又好在……他至少还有韧性。 浮舟的立场为普通人,且想活着。 今晚,她对一切悲剧无还手之力。 今晚,她唯有相信。 浮舟用平稳的语气沉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惶惶不宁。她还在劝慰: “但我们可以假定,如果有个与你经历相同的人跌倒在那里,而你是个路过的一般初三学生,爷爷在等你回家--” “我认为你会同样跪在他身边告诉他:你并不会用非其本人犯下的恶行苛责他。因为【非正确】的事情不看结果利害,它看道德是非。” 立场上,浮舟有无数个理由应该离开危险,但同样的立场又让她留下。 理由早已被说明:没得选。 第111章 浮舟释然地笑了:“而道德--不是嘴上说就言出法随的。所以去践行此道吧。” 她最后半是幽默办半是抱怨:“虎杖同学,现在我觉得这世界上发生什么都不会不正常了。” 既然留下,就说点好话,再说她也没说谎。 虎杖悠仁看起来深受感动,他揩了揩眼角的灰尘:“多的话我也说不好,但是……谢谢。我真的,真的感激你,浮舟小姐。” 浮舟笑得牵强:“没事。” 她想家了,现在出于家庭和谐考虑她还是没能和姐妹们分开睡--单人间好说,但五个单人间不好说--夜里有时吵吵嚷嚷让她很累,但…… * 浮舟与虎杖悠仁往下走,入巨兽之腹。 “谁想到在地下建车站的。”浮舟忍不住抱怨,她看见什么都有意见。人多的时候还好,现在每下一步,恐怖又孤单。 “呃,说是承担客流,涩谷人很多。” “……这我知道。” “?喔。” 天花板是囚禁的穹顶,浮舟身处天空下都偶尔喘不过气。她认为黑幕是树冠,星月为果实,罩住凡人生命。 浮舟更被苍白的灯照得难以呼吸。 她当然也知道照明灯不消耗氧气。 “快到了,我先下去,你搭扶梯。”虎杖说完越过浮舟,白光璀璨下的黑色校服在地上跳动几下,很快消失在了向下的楼梯。 手扶梯的铁板薄的只剩一层皮,前面是行动的黄、灰色板块,颤动着邀请新的闯入者。 “啊--”虎杖悠仁叹息,只有他一个人在下面,没有别人的声音。 浮舟没有一跃而下的本事,也不打算挑战。 她走上踏板,梳齿状的边缘结构在传动部件的怂恿下打了个寒战。 她的目光随传送向下。向下就是站台。 站台里,全是人。 悄无声息。 符合结构的人体或行或立,衣角和发丝都依从重力。但张嘴扭头朝同伴的人静悄悄,拿着电话皱眉的人静悄悄。 所有人一动不动,都成了笨拙的蜡像。 越往下,看得越远,目之所及都是人类,浮舟脑袋里自动响起地铁站里人声鼎沸的嚷嚷,直到虎杖打破了她的配音-- “五条老师应该是在这里被带走的。”他所站的那块空地有一个坑,地板碎裂凹陷,“他们都离开了。” 浮舟避开人群,避开地上碎成尸、块的怪物,静静走过这片死荫地。 “但是幸好这些人都还活着……我不知道,但应该是老师救了他们。五条老师很强,他的领域--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领域就是咒术师的必杀技…现在说是不是太多余了……”虎杖有些懊恼地停下,组织语言。 “他们应该是顺着铁路下去离开的,这里有一道残秽。”虎杖指给浮舟看,浮舟什么也没看见:“我本来觉得一个人追过去也可以,但现在想想,就凭我追上了也抢不过来。我想先在附近找到其他高专的人,不能光靠冲动做事情。” 他的声音回荡在黑黢黢的甬道,给了浮舟一点安定。 “这里还算安全,指示牌说到底有厕所。浮舟小姐你想去--不,没什么……”他突然停下了。 而后虎杖牵强道:“我觉得你还是跟着我比较安全吧!” 她迟缓皱眉,虎杖之前应该是想说让她躲到厕所里,怎么突然变了说法? 不过也合她意。 人俑排列的地铁站让浮舟不是很想逗留,她理想的方向是小型临时救助站。 如果虎杖找到同伴,或许可以从那边知道信息,到时再顺理成章的告别。 浮舟点头:“明白,好的,谢谢。” “不过知道这边的人都还好,算是松了一口气,还算是个好消息对吧?不愧是老师。”在她移动目光到他身上时,虎杖低头:“不像我……” 浮舟轻柔制止虎杖的胡思乱想:“不是你搞砸的,我们先到开阔的地方去。” “哦,好!” 十一点多,本来要不然是义兄吵着说黑眼圈是遮瑕大敌,要不然是姐妹们黑着灯聊学校和明星。 现在,只有电梯运行的嗡鸣和足音。 地下三层,无声的人潮恭送远去的学生,他们在等待时间将他们唤醒。 ----------------------- 作者有话说: 浮舟确实是假正经,心里已经快吓死了,表面上还能维持冷静,真是可怕() 写这个的前几天,作者又去学习极乐迪斯科了-- 【去践行此道吧】正来自思维:良知的国度。 以下原文:去践行此道吧,抬头望向天空,看看那悬停其间的联盟静风舰黯沉的轮廓,然后扪心自问:道德中真的存在所谓的罪恶吗答案是否定的。神在他天上的国里,尘世间的一切皆是寻常。 虎杖悠仁是个好人,而他在被宿傩附身时干了很多以一般人类观点被视为【罪恶】的事情。 一体双魂是存在的吗?思想导致的罪行最后会让其人的身体遭遇处决,虎杖悠仁应该死亡吗? 对他的死亡判决是出于减小伤害、减小风险、社会□□的综合考量,就像提前研判危机、事后主要人员革职下台那样。 他们的立场是高层、不想增加工作量的咒术师、普通人类。 他有罪,因为【罪】是人造的概念,人说他有罪,他就有罪了。 但--虎杖悠仁是【错误】的吗?这个嘛^-^. ——尘世间的一切俱是寻常。 作为三维立体世界里的人类,二次元虚构作品里的所有角色于人类而言,也都寻常。造于人之手 ,没有新鲜事。 我作为读者和观众,还挺喜欢他的 感谢大家的收藏评论订阅! 第89章 小而黑的地方远胜听得见脚步的大厅,浮舟从扶梯走上去的时间里,虎杖已经探过路:“allcleardesu。” 浮舟暗道不应该啊,如果虎杖喜欢看特工片,怎么会同时痴迷蚯蚓人? “接下来怎么走?”她问。 “那边吧,那边……路口没有人。” --没有尸体。浮舟敏锐地发现了虎杖的意思。 她想,要不然是人都往那里跑,要不然是没有幸存者到这里。 前者不一定安全,后者一定不安全。 面对虎杖询问的神色,浮舟点头:“嗯,我们可以稍微快点走,但别太快。” 说好不耽误他的,浮舟小跑起来,拐过两三道弯,不知名的地方传来刀锋和肉的声音。 浮舟放慢脚步,虎杖越过她向前跑了两步才听见。他面色一变。 “虎杖同学。”浮舟对他伸出手,指向未知的处所。她的意思是:afteryou。 虎杖悠仁选对地方了,前面有战斗。 “知道。”虎杖真正加速的时候,她只能看见残影,影子于她面前悬停,留下声音:“通道没有躲藏的地方,你就在转角处等我。别出去。” 然后他消失了。 再微不足道的人也会在意己身安危。浮舟双手倚着墙,像走攀山小道一样前行。 等到了转角,无需凝神,潮水般的声音自动向她涌传来。 浮舟屏息凝听。 虎杖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他们认识。 “七海,你怎么样?” “假装自己在马来西亚。你--” “我……” 说不出的话都在搏杀中了。击打和倒地的声音一直不停。 七海是刚才听过的名字,浮舟壮着胆子探出脑袋窥视那片说是【曾是人类】的血肉地。 粘液,飞跃的断肢,切成块还在蠕动的腿脚,涌流出褐色紫色蓝色的细小触手。 她缩回脑袋捂住口鼻和反胃,下决心等通知再出去。 “别让他们去那里!七海!唔对不起碰到你伤口,通道里有个普通人。” 听见声音,浮舟又忍不住窥视那边的情况。 结果一道阴影笼罩了她。 稀疏毛发遮掩惊慌的神情,比黄疸还黄的肤色从运动服里长了出来,张牙舞爪的体态腾空向转角弹射。 一张血盆大口对着她的头顶。 浮舟来得及看见,却来不及动弹,闻到随怪物的身体一起来的脓臭,那是一锅难喝的浓汤煮好后在夏天的灶台上放置半个月的味道。 浮舟还在分析眼下的情况:迟疑、惊讶,流程还没走到惶恐,肾上腺还没接到通知。 她来不及动弹,眼瞧着就要被那个东西扑在地上啃咬。 电光石火间一道光劈开影子,怪物分成两半倒地,抽搐几下不动了。 分裂怪物的人从通道口处向这里走来。他的影子替代了刚才的…… 那个叫七海的人,有一半是人类,另一半则被火焰…… “啊--”浮舟的惊恐声音是对着她的救命恩人发出来的,然后她发现,对方只是竖着刀立在原地。 他看起来很可怕,也只不过是因为受了重伤。 浮舟囫囵跌在地上,仰头看对方,解释。:“抱歉,没蹲稳。” 第112章 浮舟假装自己只是被怪物吓到。 她真诚的时候总是温柔含笑,向上看的眉眼里如今都是善意:“非常感谢。” 身负重伤的好心人一只眼睛是空洞,另一只眼睛--浮舟怀疑那只狭长冷淡的眼睛看透了自己。 菱形的眼眶压得更深,那个应该是叫七海的人回身,不分给她多余的眼神。 也是,这什么咒术界连重二级烧伤的患者都拉出来干活了。立场上她由衷感激,但“七海”不一定愿意。 她打定主意再也不往那里窥视了,安静地蜷缩在转角。 静默是恐怖的温床。 浮舟瑟缩在角落里,不想被任何存在注意到。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却从后背探到了她的肩膀。 浮舟颤抖,不敢回头。 她听力很好,如果有人从后面来,她没理由听不见脚步声。 “嘘。”是人在说话,男人,他没捂住她的嘴。 浮舟的心怦怦跳,片刻后小声询问:“你是谁?” 那人答道:“和你一样的。嗯,幸存者,” 浮舟又问:“你从哪儿来?”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那人解释:“刚才混战的时候我从自动售货机旁边逃出来。” “……”浮舟不记得自己看见有人从前面过来,但不能排除对方行动的时候她没注意。 刚才十分凶险,说不定那人是趁乱逃出来的。 浮舟定了定神,又说:“你能松开手吗?很凉。” “我很害怕。好吓人,我只不过是来过节的。幸好我动作快,我还以为你感受不到我。”来人的声音轻柔,舒缓,脆弱。 她还是警惕:“今晚的确危险,很遗憾在这里遇到你。但我也很害怕,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人语气略带遗憾,他松开了手。 “感受不到他”?那是什么意思,浮舟蹲着往前挪腾一两步。“谢谢。” “你不回头吗?” “不了,谢谢。” “为什么?” “沦落到这谁又管谁长什么样子。” “你讲话有意思。” 现在不是闲聊有没意思的时候。 而这个人--他像来玩的。 浮舟如果在怪物臂展之内的售货机旁,不会胆敢跑到一边与人寒暄,她一定要优先向勇敢的挥刀挥拳者求救。 想到这里,她轻声试探:“你刚才看见那边的咒术师了吗?” “不知道,咒术师是说在战斗的两个人吗?我不认识他们。” 这个答案让人放心,浮舟慢慢回头,先是一片拉链--不,缝合线。 她先是警觉,然后恍然。 对哦,万圣节。 面对刚才的咒术师已经见怪过一次,这次就不必了。 浮舟对着蓝头发皮肤白皙的年轻小伙颔首:“我也不认识他们。” “wooo,你真的看得见我。” 浮舟询问:“有问题” "那问题还蛮大的。"年轻人煞有介事点头。 浮舟注意到他竖起的手指,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追问。可她不欲提问,知道的越少,知道的越多。 浮舟矜持而谨慎地点点头,尊重故弄玄虚的人,回头,不与之深入恳谈。 不会再有更多问题了,浮舟人在这里就是最大的问题。她应该在床上,应该在有姐妹,有床铺,黑漆漆的房间里。 “你怎么不问我?” 她模仿他一开始说话:“嘘。” “……”寂静中,那人的手又碰到她的肩膀。 “不要摸我,谢谢。” 结果那人非但不听还一巴掌摁了下去,烦,力气不小。 浮舟改口:“好吧,你想说什么?” 力道松懈。 这种任性的人不是应该第一集就死掉吗?浮舟纳闷,啊,但她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她低敛额头,余光往后看,瞧见那人还是个cosplay异瞳。他的笑容诡谲怪异。 “你……”她迟疑后问:“你认识我,粉丝?” “真是对自己的知名度过度自信了哦,浮舟小姐?” 听此人熟稔调侃的语气,浮舟知道了他确认识自己。 她不预备细想,只打算糊弄过去,结果还没点头,后面的人像是能探知她想法一样反驳:“不是认识,我听见前面的高中生那样称呼你。” 浮舟立刻就从话语里察觉了违和之处:虎杖悠仁在进了检票大厅后没说起过她的名字,而这个手指越掐越紧的家伙--据他自己所说--刚才就在售货机旁躲着。 他怎么可能从虎杖口里听见她的名字? 他是谁? 浮舟满脑子都想着要怎样摆脱今夜的不幸,如果有 可能,再跟身怀宿傩的虎杖分开。 她对没有威胁的差异化个体毫无细究兴趣,于是说:“好,闲聊就到这里。你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打算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避难所?” 那个人笑着问她:“因为多一个同伴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和先前的人分开?” “……”浮舟因惊讶回头,看见身后的人同样鬼鬼祟祟地蹲着,而他嘴角泄露得意的微笑时,她的发丝还因猛烈的动作而颤动。 “喔,他怎么知道的?”横跨半张脸的缝线伤口随夸张的笑容弧度起伏,那个人笑容扩大。 安静的光下,浮舟认真端详眼前的病态青年,灯光下皮肤苍白,灰色的右眼对比浅蓝的左眼像是玻璃珠子塞进去做的,闪着无机质的光。 --他脸上不对称的十字形切口,真的只是化妆上去的吗? 天啊,他看起来…… “--像素颜。你想说这个,对不对?”青年竖起放在她身上的手掌,做出要和她击掌的手势。 他解释道:“其实是特效化妆来的,我是真人。而且也不是十字,在额头上还有弯曲的延伸。” 真人撩开额头的刘海,像哈利波特在火车上第一次展示伤疤。 但哈利波特除了会和蛇说话之外也没掌握读心的本领。 浮舟对他露出一个假装信了的微笑。 “你不信?那太可惜了,要是你能少点多疑……”自称是真人的家伙笑着移开手,像是又要做什么动作。 她看不明白这家伙,他到底是? 浮舟没再听见大厅传来的惨叫声,也许虎杖同学那里结束了,她猜测并且期望。 于是就在分毫之间--上一秒和下一秒的间隙里--浮舟做出决策:她必须要走到那个刚才两次探看却被吓得止步的大厅里去,甚至是跑。 她不能和这个叫做真人的家伙待在一起。她不能信任此人。 刹那间,浮舟转身,伸手,推青年的肩,双腿蹬地,反作用力。 她不再留恋刺眼的通道,以一个连她的发尾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冲向横尸遍地大厅。 影视剧保命守则第一条:不要听反派说完话。 空气里尽是难闻的气味,但唯一一个站着的人让她感到安心--伤势严峻的七海蹲下了,他用手上那把刀撑着地。 在七海的身后,站着正往她这看的虎杖悠仁,他瞳孔里残留着关切温馨的笑意。 浮舟的出现像水龙头,但很快,虎杖眼中的情绪被拧紧了。不再有涓流露滴,不再有多余的安心。 虎杖悠仁睁大了眼睛,然后伸手,对她伸手。 发生什么事了? 浮舟还没来得及打上招呼,她任由向前跑的惯性带着自己越过障碍,呼,吸,心跳,伸脚,落地。 她乍然明白了一切,时间发生了--但太快了,她跑的很快,虎杖的表情慢放,她的神经环环扣成绳结。 眨眼,浮舟看见虎杖悠仁凝固的神情。 原本漂浮在空气里的战后安逸纷纷散落在地上,提示这里还有一大堆*曾是人类*的东西。 但危机还没结束,她后面有人。 情况一点也不好,身后一定有什么诡异的事情,而她刚好遇见了一个诡异的人。 浮舟没有时间回头,时间不够,如今唯有逃离,跑,跑。 距离虎杖悠仁三步,两步,伸手,她就快握住,或被他的手握住了-- ……窒息。 到最后都忍住没回头的浮舟低下脑袋,看自己被勒紧勒出身体弧度的连衣裙。 宽松长裙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如此修身。 她的腰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浮舟在向后倒去。 她瞪大眼睛,看见自己飞出去的脚尖,然后是扬起的双腿,飘起的裙角…… 等浮舟反应过来是有什么东西在拽住她的背时,她已经跌倒在一双瘦削、冰冷的手臂上。 熟悉的声音响起:“荡秋千?真是不错的譬喻。你没荡过,好巧,我也是。” “晚上好,浮舟小姐。” 真人玻璃珠似得眼睛里闪着标本的冷光。他不像活人。 ----------------------- 作者有话说:先是炸楼,再是御厨子,然后碰到真人。浮舟,锈湖真女人(不是) 第113章 第90章 那个人拽起浮舟长长的头发,迫使她的视线从转角移到他的脸。 浮舟看见伤疤,钉痕,不祥的笑。 她嘴唇紧闭。 “很不甘心吧,明明已经跑出去十来米了,只剩三步不对--一步了。哈哈?你在考虑是不是该双手张开飞扑到虎杖悠仁身上,真是可怕的想法!但不用担心,你不孤单,我给你找一个伴。” 真人说完就抖了抖手臂,把浮舟调得视线向前而不是仰着头,让她看见遥遥天堑另一边站立的虎杖。 她还沉浸在不可思议的情绪里:这个人忽然出现,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能从很远的距离拉住她,怎么会这样?他想做什么 浮舟的余光瞥见了问题二的答案。 病态的青年伸出手,手臂化作鱼叉,弹射出绳索,扎进站起身的七海的肩膀。 他……他的身体能形变。 而可怜的七海被倒刺捕了回来,跌落在半步外的怪物尸体上。 浮舟凝聚视线仔细看,才确信并不是近视和幻觉,真人的手的的确确变成了带有倒钩的箭头。 曾经是手指的东西穿过肩胛骨,露出尖锐沾血的头。 “啊!”旁观者浮舟叫出声,受害人七海只是闷哼。 她本就没站稳,这会更是要摔倒。 真人扶正浮舟:“好了,你不要倒在我身上,我还没对你做什么。想再聊聊吗?你们都是。” 浮舟任由这个危险的人在脑袋上面叽叽喳喳。 她看向虎杖,他的眼里写着爱莫能助,如果硬要再多描述一番:还有绝望。 于是浮舟也被传染了,她收回求救,低下头。 “指的是你们三个,诶,因为虎杖太没用所以失望了?你这样可一点不有趣。那边的咒术师先生就不像你一样好懂,所以和他聊天要用嘴,你就……你的灵魂……”真人又拽起浮舟的头发。 她抬起头,脖子被拧成对方喜欢的弧度。 真人此时玩心大发,可能到欺凌他者的时候总有人会不由自主兴奋起来,过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呢。 浮舟瞥视真人粗鲁的容貌,看他一遇见虎杖就趋于癫狂的表情。 她心想最开始真没发现他是个精神病。 没人搭理,真人的表情愈发狰狞:“你们怎么都不说话?说话说话。虎杖悠仁,你应该最喜欢爱与正义了,怎么了这副表情,有人让你失望了?还是说--你对自己失!望!了!” 他又扯紧浮舟的发尾,姿势像提着灯笼,真人讥讽:“还有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意识,放在平常我早就转化了,但今晚业务量太大,好想歇一歇啊。不是我说作为人类你也太软弱了…” “七海,对比上一次见面你也毫无长进,yue。但很高兴见到你。” ……基本可以说这个叫真人的家伙对咒术师意见很大。幼稚,表演欲旺盛,更糟的是很强。 浮舟一失去束缚又垂下脑袋,她想,也许再加个进步神速。 因为和虎杖悠仁组队所以顺便惹到 了了不起的家伙么? 失算了,本来以为只有宿傩的。她是不是就在那坑里躺着比较好? “啊~啊!你们实在无趣,那么我们来玩一个游戏。虎杖悠仁,你来选,如果你能救一个人,你会选择尊敬的前辈七海建人,还是说……” 浮舟又被牢牢拽紧头发,发根处尖锐的痛感让她抬头,狼狈的面孔正对着数米外的电车难题答题者。 真人大叫出陈词滥调:“你要选择一个无辜、善良、无能为力的弱者呢!?” 再加个疯狂哲学家标签,钟爱不被道德性规范认可的人性小实验。 刺激太多,浮舟又失去了为自己感到哀戚的能力。 她又一次分神解离。 真人有遍布全身的切口,他应该不是人类而是诅咒。 今晚的事情就是诅咒策划的。 有人喂虎杖悠仁吃了很多宿傩手指,导致先前场面大范围失控。 宿傩是诅咒。 真人没选择杀掉力竭的咒术师七海和她,他用他们钓着……虎杖悠仁? 他打算把他们三个都干掉在这里,不,应该最想解决掉虎杖悠仁吧,或许不是为的杀掉他而是为了让宿傩再次示现? 浮舟隐约明白了什么。 “虎杖,你还记得先前你跟我说的【诅咒不可信赖】吗?真人没把握对付你来的。”浮舟吐气,吸气,像在讲平常的事情:“他也没打算放过任何能解决的人。” “喂喂,你这是什么话。”真人语气变冷,像一碗隔夜到发硬的面条,他的手指散开伸长绕着浮舟的脖子和脸转好几圈。 浮舟被勒住脖子,腿蹬了两下又开始打滑,原本没往窒息发展的力道骤然加上她身体自重。 她哽住的呼吸配上如跳鱼的摆腿,真像被钓上岸扑腾的水生动物。亏好对方不打算让她被勒死,她又被丢下。 “……”浮舟被放在地上,面条状的束缚抽离她的身体,她捂着脖子大口呼吸。 真人“你的反抗比不值一提还低了一个档次,我还没想过这么创意性的死法。” 她不会傻到以为真人这么做是预备放过她。 浮舟见识过这类情形,这个略通人性的样子倒是提醒了她宿傩在很久以前的样子:还没玩够所以小抓小放。 真人的手臂又缠绕了起来:“新鲜的空气怎么样,准备好再--” 浮舟这时正在想,真人既然从没打算遵守游戏规则,甚至可能用富含暗示的言语刺激虎杖和七海共同决定先牺牲身为咒术师的七海,然后再在剩下二位的情况下放她再跑两步,毫不费力地再击杀她。 她想到真人之前就是这样做的。 浮舟在通道里推开他的时候,他不可能没反应过来,但他放任浮舟差一点就跑到了虎杖面前。 --重点是差一点。 重点是再之后又被抓住的绝望。 而虎杖有的时候很天真--他说不定会问为什么,说不定会无能为力的崩溃,然后真人会又击垮他一次,他像是会说: “明明我只是说假如,实际上帝不掷骰子,我也没想真的押上什么。一切都是假设,你还真信了?” 肉身是盛放灵魂的容器,没了灵魂,就只是容器。诅咒们应该很喜欢容器。 一幕戏剧已经在浮舟的脑子里演起来了,她对此…… “你是不是有一阵没说话了?”三秒,五秒?浮舟注意到脖子上的压制,真人的手还在贴着她。 她猜测他对思想的感知要依靠触碰,而真人正在这么做,于是浮舟问:“我猜中了?” 真人不答。 浮舟还在轻飘飘发散思绪,想真人卑劣的灵魂,想囿于种种限制的咒术师,想卑鄙的通行证果然是一条坦途捷径,唯独不想自己。 能猜中但什么也做不了也挺无聊的,就这样吧。反正这家伙说什么就是什么,庄家、对手、荷官都是同一个人,还怎么玩? “不,不会就这样。”真人忽然语气很火大,手臂绕浮舟身体好几圈,藤蔓一样包裹抬起她,她在其中被压缩得动弹不得。 “你只不过是一个玩具,凭什么比虎杖悠仁还自以为是?!哈?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你能想对什么?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怎么……怎么一言不合还乱发脾气的? 浮舟胸腔被挤压得不能吐出或者再吸进一口气,但她还能思考,而真人说她浅显好懂,那她就回答。 --简直就像是上网视奸对家结果看见发的帖子因为内容不如自己意就跳脚了一样。 真这么容易受伤怎么不干脆死掉呢?被说两句就急了? 软弱如浮舟都还什么都没抱怨呢! 小孩子……吗?有点天赋但几乎没有自控能力,好吧,可能不止一点。 浮舟低头,又看见尚不知全名的七海烧燎的半边躯干,还有火上浇油的贯穿伤。 不同于浮舟动不动就往下跌,要靠真人的手臂支撑站起,七海则是几次三番想站起,却都被压制,白白徒劳。 想来惭愧,浮舟截至目前还很幸运的没受伤……可她偏偏最大惊小怪。 她盯着七海的创伤,像寄生血肉中破皮的荆棘,饱饮鲜血,倒刺尖端闪着金属冷光,现在所有的倒刺都在萎缩,像主干处退行,沿着来时的方向回缩。 真人的手臂正在收回。 七海的肩膀上有个能透出后面检票闸机的洞,他站起来,一步,两步,不知疲倦往真人处走。被毫不在意地拍开了,甩开好几米远,虎杖在后面扶住他。 ……真人放过了七海,然后虎杖接住他。 浮舟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正中真人下怀,他伸出手拍了拍,吸引注意:“好啦,逾期没人选择就我来。如--何?你觉得还有趣吗?浮--舟!” 浮舟曾经从不知道自己名字的四个音节可以被拖成这个长度,真人呼喊她的时候气势浑厚,混合怒火与兴奋的吼声几乎震碎鼓膜。 第114章 剧烈摇晃的恶意传达到她灵魂的时候远不如在物质世界让人头晕目眩。 浮舟只把它凝结成一声叹息。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如她所预判的所以干脆放走了七海,恰好说明他们二人的性命都无关紧要,但她比较讨人厌因此被留下了。 这也…… 说到那个问题,浮舟从不觉得有趣,不过她还是问出口了:“你到底多大?” 真人声音又变得轻柔:“几个月吧,我们生长的很快的。忘了说,我是人类彼此憎恨的情绪中诞生的诅咒。” 而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博弈游戏里的玩具卡片,浮舟心里想。 没什么好抱怨的,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她又有点想流泪了。 即便是一声叹息在心底亦有波纹,散开,扩大,再扩大。 浮舟的内心和理智都在诉说同一件事情: 真人显然不会放过她。这就是终点,终结,终局,所有的一切记忆一切体验都要走到这里然后停止。你的生命并不比其他的生命更可贵,也不值得被让步。 它们诉说着:狭路相逢,到此为止了。 可是…她心中的涟漪扩散不止,涟漪要拉着它能争取到的一切继续震颤,直到把整颗星球,整个宇宙都囊括在内,都容纳进一个随时要消泯的震荡里。 它不肯接受理智指引,不理会无能为力的叹息,不在意耳边奚落的嗡鸣,也不关心最初那阵微风消融的命运。 死亡的追问如影随形,浮舟只有临终那么长的时间,而且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的耳朵痛的要命,只能听见杂音没有人声,脑袋也是,鼓膜一定是穿孔了。 浮舟看见虎杖的嘴巴张开合上,他的眼睛看向她;看见七海的嘴巴张开但没合上,他的眼睛也在她身上。 真人依旧歇斯底里,他的气息像人类一样喷吐在她身上,可他说的内容她一概听不见。 就这样了,她抵抗眼眶的酸涩撑着眼皮看向虎杖。浮舟原本想说:我也经常为自己的怯懦与顺从感到羞愧,所以这事情和你没关系。你无需自责,虎杖同学。 她张开嘴。 但是,她没说这句话,她说了点……别的。 浮舟的嘴巴开合,每一个吐出来的音节都是覆水难收,浮舟想把它说出来留作能被听见的遗言。 她什么也听不见,连自己说什么都听不见,每多说一个字,意识就沉进更深的深渊。 浮舟扭头,看到停电的售货机黑洞洞的玻璃上的脸,呆滞扭曲的脸孔上突出的嘴巴占了一半,膨大的脸颊让刘海显得儿戏。 她伸出左手,玻璃里面的怪物也伸出左手。 她越来越感到混沌,想要闭上眼睛,阔别已久的眼皮急切地要彼此相拥永不分离。 她摸了摸脸颊, 玻璃里面的怪物也伸出爪子摸脸。 怪物曾经是人类,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浮舟不再留恋人群,不再期待任何人能救助自己,她感到自己已经无药可医。 她自然生长的形体与魂魄都被强硬塞进另一个模子里。 在这里,拥挤,闷热,所有的剥离和汇集同时进行,而浮舟已不知痛苦为何物,只觉得好困好困,想要沉入水底。 行此事的制造者无疑手段高明,经验……哈,经验当然是丰富的:一路走来沿街的怪物,如今浮舟已成为其中之一。 她置身于绞肉机里,经历比均质化更了不起的淬炼,感官、想法拥挤透不过气。 她没有再看侧边的咒术师或者另一个侧边的诅咒一眼。 最后的最后,她懒得成为被废物利用的砝码,成为给人增加道德负担的博弈玩具。 最后的最后,她只想在死去之前……逃离。 ----------------------- 作者有话说:浮舟:虎杖同学你是一款拉莱耶。 浮舟:不可名状之物等待被唤醒。 老头:而浮舟你是一款薄脆脆皮。 写到这里的时候想到了丘丘人。玩原神大世界打怪的时候还蛮开心,但带入坎瑞亚人这小味一下就上来了是不是? 情绪烘托的差不多了终于--锵锵--老头即将登场! 第91章 冬日暖阳,风和畅,早10点的拍摄现场。 “浮舟小姐,你在看什么?” “是虎杖啊,早上好。”浮舟扬起手上的书腰,越过化妆师的臂膀:“夏洛的网。” 虎杖:“我说怎么眼熟,小时候我好像看过。” 浮舟轻点头:“嗯,我比较晚,现在才看到。” 小猪威尔伯难逃圣诞节被做成一道美食的宿命,但他遇见了智慧的蜘蛛夏洛。后者通过在蛛网上编织褒奖威尔伯的单词,使人确信它是只奇迹的猪猪,从而存活。 ——典型儿童文学。 虎杖的视线凝在浮舟眼角的水光,直到她直挺挺转过头,看他。 虎杖这才发现自己视线很失礼。 “浮舟小姐请把头转过来,还有腮红没…”化妆师及时地提出要求。 她听话转回去。 虎杖视线往下,看到书页一边: 【百千人为威尔伯的奇迹震撼,百千人无一知晓,一只灰蜘蛛曾起过最重要的作用。】 【在它死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谁陪在它身边。】 本书作为儿童文学,其中蕴含的生死轮转却一反童话风格-- 农场猪活不过圣诞节;夏洛刚出场就逮住苍蝇吃掉;然后是她自己,操劳吐丝,或者单纯寿命已尽……昆虫并非长寿物种。 虎杖自己也有身体不好的爷爷,他在这里正是为了医药费。他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失去重要的人……他小声说抱歉。 浮舟却说:“哦,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从来没人为我做过这些。” 浮舟耸肩,动作又被化妆师制止。 “当然可能是因为我也没遇见过什么生死危机。” 她这样说,然后拭去眼泪。 --天杀的没人为她付出过,浮舟怎么敢!?她以为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宿傩看到这段属于虎杖的记忆时简直被气笑了。 宿傩曾经有很多话想与浮舟说明--百千万句。 最后百千万句传而不达,因为听者杳然不归或是压根不存在。时越千年,百千万句找不到方向的话语化为飞蝇缭绕身边,恶心地嗡嗡嗡。 死了,烂了,还在身边。 受肉,沐浴月光的第一刻,他享受花月春风,然后是饥饿。 宿傩跳上栏杆看天幕下高楼林立,时代已变,当然要在此记忆中搜索一番情报信息。 ——然后是恨意。 宿傩苏醒于平安朝的千年后。 那天晚上,宿傩在春风里磨牙。 他发誓:浮舟,我要杀了你…我要咬碎你的牙齿,嚼烂你的眼睛,让你的眼眶里有血无泪。 --但此初步计划被一名很难缠的咒术师打断。 …… “老师那你和全盛的宿傩谁比较强?” 五条悟说:“我啊。” 屁。 被压制在容器里,无事可做。 最后,宿傩只好重复浆洗有关于某人的记忆,直到她的影像、声音和旧衣一样柔软,好像她短暂相处里的所有情绪都是因为他,而不是另外一个人。 虎杖悠仁是个蠢货,而浮舟还算欣赏他。标志在于,她会和虎杖说无关紧要的话。 现在人管这种东西叫做社交,但是以前的浮舟几乎没有社交,尤其没有异性的--她只会和宿傩说话。 所有的笑容,哀愁,怨怼,是他的,全是他的,没有任何其他人能来沾边。 可现在她会说“你的头发刚才跑乱了,你自己整理一下。” “…也不是这--算了我帮你,造型师那里有发胶,可能忙忘记给你喷了。” “喔你头发还蛮硬的……也不是说碍事,反正拍摄也就这两天功夫,往后就算你肩膀上全是头皮屑也没人说你。” “别低头,没说你现在有头皮屑,只是比喻。” 宿傩忘不掉虎杖的记忆里浮舟因为被取悦而露出的无奈笑容。哦她就喜欢这种没有威胁的蠢货是吧? 后来广告顺利在网上播出,反响不错,比起浮舟,焦点在于“真有人能跑这么快?”因此拉动了一番销量。 浮舟和虎杖地最后通讯停留在: 【看来卖的不错。他们给我寄了一箱饮料,给我哥喝了。】 【哈哈我也有。护士说生病不能喝这些所以我自己带去学校喝。】 【说真的你以后应该去奥运会,2020你多大?19?】 【不是啊浮舟小姐我比你小。我2003年生的,但是也没有经过系统训练应该不行吧。】 后来的信息中,新的海浪覆盖了旧的,2017.12.20的消息在通讯栏沉入海底。 好事在于,浮舟不再提起新话题,虎杖也不闲着没事找人聊天,好歹说明他们彼此之间泛泛之交顶天。 第115章 坏事在于,浮舟的所有信息也跟着消迹。咒术师里少有人追星,虎杖的一个朋友唯爱小高田,而娱乐圈是汪洋大海:鄙视链中电影演员俯瞰一切;电视剧役又超过乐团爱豆综艺咖,至于普通网络红人……海里杂鱼而已。 宿傩也难免觉得,浮舟真是一如既往的没用。 在行业里做到top有很难么?偏偏混到查无此人。 他擅自期待她多多曝光,又擅自期待她没了他一个人过得并不好。 没吃上浮舟的骨头和牙齿,也没饮干她的血,宿傩在无聊时咀嚼浮舟漫不经心的笑意,孤单时回味浮舟骤然失踪的信息。 直到——那一天。 轻盈的女人穿着棉麻的宽大长裙,她的身后,裙角摆动的弧度,飞扬的发丝,每时每刻都在流露巨大的欣喜……大概只有宿傩在欢喜,而他本不应该高兴。 被拉扯头发冒犯后,浮舟的表现正如每一个被唐突的体面人,她微笑说没关系并远离。 而虎杖,谁在乎虎杖悠仁是怎么想的?但是总归还不错,他们有相同的目的地。 * 寒暄。 浮舟没在行业里混出名堂不代表她做人失败,很快气氛热闹了起来。 无论是现在的同学还是以前的同学,所有人都只是“虎杖”的关系人,浮舟也敏锐地把话题放在虎杖悠仁身上。 而事关她自己的信息说的则不多…… “我以前在这里打工,家里有点困难,妹妹们还在上学。” “现在吗?经营项目变化之后也是第一次来。这是商务邀请,味道比我想象中好—我有吃过很难吃的并给他们打广告,具体就不多说了,这是作为乙方的职业素养。” “不是不太诚实么?”想都不用想,说出这种话的就是虎杖。 闯祸后发生的有趣事件也是不得不品的 一环,浮舟又露出那种狡猾的笑。 “俗话说得好,骗一般人比骗厉害的人更省事。” “啊?谁说的。” 这话一看就是即兴编的,蠢到没边了,在才智平庸方面也的确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虎杖悠仁是天。 但浮舟说出来了。 “斯嘉丽,前两天看电影顺带看了原著。作为社会人员我相当敬佩你的良心,虎杖同学,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先代言红牛--运动服--运动鞋--再去直播未成年人征服珠穆朗玛峰实况并在2020年参加奥运会。呃,奥运会有短跑吗?” 说话的是伏黑惠:“有的啊,这是常识吧。” 浮舟恍然:“哦哦哦。” 挺没意思的,听这些插科打诨真话混着玩笑的内容,但她也在为这种无聊的东西而欢笑。 宿傩于蛰伏于虎杖悠仁的灵魂中,每一根毛孔都在唱响贪婪的歌曲。 想要更多。 空虚感在浮舟提出要离开时扩散,遍布生得领域。 结局已经定下,告别不过是彩排:浮舟的脚步和香气一起远离,欲再杳无音讯。 宿傩的第一次抬手,是要确认她是否真实存在,是否和他记忆的是同一人。第一次的真实感顺虎杖悠仁的手传达给他。 而第二次……他为的只是自己。在记忆里,她也曾提出要像小动物一样缩起来死去,他看见她的背影,她再也没有回来。 浮舟欠他的,她亏欠他太多了,他有事情要与她细细清算。 虎杖悠仁是一座为他而设的牢笼,他总会摆脱的,但浮舟不等人。 宿傩又耐着被压制的无力感,终于举起左臂。 然而,定下的结局与过去之事都无从弥补。像现在,他短暂控制住了虎杖的手,却避免不了她终究要离开,虎杖总会松开手的— 宿傩心情不佳,但初次见面总要给对方说点什么,他在虎杖眼下开了口。 他问道:“喂,女人,你身上很香,是什么气味?” 浮舟窘迫的神色仅仅针对拽紧发尾的手。他说话她听不见。普通人对诅咒缺乏感知能力,无见无闻,宿傩甚至不能在浮舟面前显形。 这种令人不快的囚禁真是……讨厌。 所以晚上一被放出来他就遵循本心大开杀戒了。 果然欺负一般人就是比欺负不好欺负的人有意思些?宿傩又想起浮舟说起这话时的狡黠微笑。 可对宿傩来说当然不是这个思路。 “我没兴趣多看凡人一眼。”宿傩心中确信,他想到浮舟,就不自觉地把反驳的话低语出来了。 然而周围没有活人,没人在听。他想让对方听见的东西,她一句也听不见。 不过按照现代细胞学的概念来说——煮开水杀死细菌这很合理,漏瑚也是,魔虚罗也是,它们是注定要烧沸的水,至于细菌…… 浮舟喜欢看电影?但爆米花和可乐都不咋地。 宿傩尝过了,他不喜欢。 再用个比喻的说法来描述,虎杖悠仁是监狱,那伏黑惠就是出国逃脱的护照--常识就是离开海关之前谁也不能把护照弄丢了。 十种影看来挺好用的,比虎杖什么都没有强。 总的说来,这一天收获不差,魔虚罗不错。 宿傩是这样想的,直到他放弃控制身体之后,他透过小鬼的丑态看见浮舟。 她一步一步接近,而不是远离。 她疲惫,茫然,狼狈,眼睛深邃空洞,映照一片哀愁的星云。 她讲话时世界都安静。 浮舟声音轻轻的,颤悠悠:“本来是有点想死的,刚才看不见的刀子打在我前面人身上的时候,忽然就不想了。” 浮舟说的时候脖子没有垂下,宿傩在虎杖的身体里仰望她--她的手轻点胸前大片洇湿酷似墨痕的印记。 留下印记的人…如今已是一具尸体。 浮舟白天也这么说话,现在表情和声音都没了笑意。 哦。宿傩愣怔。 浮舟,她也在这里。 ……至少浮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惨的,而且她看起来没事……只不过是餐后甜点爆米花级别的危险,宿傩艰难地说服了自己。 不安感的扩大是在虎杖悠仁又犯蠢,针对*共犯*那一套怕不是对他没用。小鬼直接承认了他本人及*宿傩*就是罪魁祸首,造成了浮舟遇见大部队以后的一切危机。 灵魂上座内,宿傩隔着宇宙的距离凝望浮舟的动静,她反应慢半拍。 浮舟询问:“宿傩是什么?” ……哼。 宿傩的轮廓不再移动,她不再认识他,而他只是听。听她宽慰抛开事实不谈的荒谬性。 这是一句抽象话。更抽象的是,浮舟说的完全没错,她对人类过于敏锐了,她说: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在抛开事实不谈而去谈立场,并都在假装自己持有事实而不持有立场。 所谓争端,争的正是正统性。」 浮舟开口时,没用【各怀鬼胎】这类严重的词语指控,可她几乎就是这个意思。 她说:「请践行此道吧,虎杖同学。」 宿傩以前知道浮舟会时不时灵机一动,却不知道她比伶俐多了智慧。今天才知道她那样子能言善道。 他忽然开始思考*事实*。 事实上,浮舟……过得还好吗? * 地下车站,宿傩心知这多半是全涩谷最安全的地方,而虎杖也有把人留下来的意思。 “小鬼,喂,听得见吧。让她躲起来别乱走,等你们的人来接。” 然后虎杖悠仁立即生硬改口,然后唯恐被留下的浮舟立即答应继续往前走。 ……两个,愚蠢的家伙。 通常来说,宿傩很乐意见到别人犯蠢,这样一方面他们又会为自己的脑袋付出脑袋的代价—所谓以脑还脑;另一方面,宿傩又能看见乐子。 这次不同。宿傩不想让浮舟再遭遇危险,她的苦难并不能取悦他。 她接着又遭遇了真人,然后……毫无疑问的,她逃不开。 而且她危在旦夕,结果最后,浮舟却还是故意说出了激怒真人的话。 浮舟以前也会对宿傩说些故意让人不快的内容,而今天…今天宿傩对她而言是隐形的。 浮舟在此之前都不知道他存在。 所以她大概就只是,在这种时候硬是变得比她一辈子其他时候加起来都刚硬。 浮舟就是不肯低头,就是不肯临死前说点柔软的话,或者乞怜求生。 不过那个叫真人的家伙本来也没打算放过她就是了。 等到最后,她脸耳朵都在流血,她闭上眼睛对真人说遗言:“你以为碰一碰就能看懂灵魂,也这样碰触过很多人。但你只是*读取*一段内存,你并不*理解*任何事。” “你是工具,想要伪装成自洽的个体,像人类一样自圆其说,想当然的依靠本能,把人类收集起来当成玩具也不能掩盖你的空虚。收集癖。” 真人要给她下死刑判决,而她给了个精神诊断回击。 宿傩沉默地听着,看着,他的目光不被任何人觉察。他看见她的痛苦,执拗,皱起的眉头,看她明明闭上眼等待判决,却不肯闭上的嘴巴。 第116章 他坐在观众席,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替她感到难过。宿傩为浮舟的无可奈何而沉默。 理论上,她完全压倒了在场所有人和诅咒,只是理论上。 实际上,浮舟遭遇了无为转变的打击,她把真人惹毛了,他怒不可遏地笑,然后她就…… 浮舟太弱小,被自己所瞧不起的诅咒跳脚报复…… 而宿傩没能阻止,他没有一刻分神,但真人的手一直在浮舟身上没下来,没有让他们分离的机会。而宿傩自己,暂且无事可做。 宿傩沉思,静观一切,看浮舟在善于延展的研究人员手下,灵魂溶解在羊水中,像燕麦粥也像胞疮,看她膨大凸出的嘴唇面中。 她变得怪异,而且不复美丽。 真人对新得来的玩具下了“去攻击他们”的指令。 宿傩在分神思考。 浮舟已经这样了,他…… 他看见浮舟从售货机里见到自己的倒影,她没有攻击任何人。 浮舟转身,向来处跑,向真人,虎杖,七海他们所有人的反方向跑。 笨重的步伐正衬新转变的身躯,它来自人体塑型大师的森然恶意。人类的世界不欢迎笨拙的异类,浮舟逃不到任何地方。 她再也不会被接纳…… “要躲起来…悄悄的--” 他愿意为浮舟做到什么程度?她都这样了。 【我听说小动物在死去之前都会把自己藏好,到花叶繁茂的地方,所以我也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想让你瞧见狼狈的模样。】 “哎 。”一声叹息在生得领域见回荡,激起涟漪。 太愚蠢了,地铁站那些蠢货只因为是在五条悟旁边就被保住了性命,然后五条悟本人被消耗得封印了。 但浮舟要是呆在那里,今晚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也不会造成浪费。 浪费什么? --若她待在那里,就不必浪费他用来脱身的机会。 宿傩沉着,泰然自若。 但是没有假设,浮舟就在这里,她的灵魂都在哭泣。 宿傩于还处于失神的又一个蠢货的灵魂中低语:“契阔。”然后虎杖悠仁让位于他,终于,他能在一具温热的身体里,触碰暌违已久的她。 语闭,视角变为第一人称,地上躺着乱七八糟的尸体。空气腥臭肮脏,比起地铁站,更像垃圾场。 宿傩信步驰越,手在鼻子旁扇着风,两三步就追到浮舟后面。 他勾住浮舟的衣领,原先宽松如今紧紧勒在她笨重的身上。 宿傩回过头,眼神锁定罪魁祸首,害得浮舟变成这样的真人。 他命令他:“哦,还有你,我给你10秒钟时间……” 一句话的功夫,宿傩就削掉了真人的双臂双腿,他说下一句话的时候它还没来得及长出来。 宿傩语调冷硬,没有商量的余地:“--你把她变回来。” 他愿意为浮舟做到哪种程度呢? 现在想来,宿傩不恨她说出冷言的嘴巴,不恨她转世里灭失的记忆。 他恨的是—或是另外的极端情绪—她颦蹙间会流泪的眼。 至于那个问题…… 答案已经清晰。 倾我所有。 一切。 ----------------------- 作者有话说:夏洛的网就是夏洛的网呀,好看。小时候的那些动物电影还有儿童文学对我影响不小,比如想甚尔的时候会想到料理鼠王,话说那个放到今天绝对会被网络热议是否为食品安全隐患站台之类的。 不知道现在的小朋友会看什么长大,好像一些05后会看疯狂动物城。我也看过,不过童年这个事情就和青春年少一样,就是欲买桂花同载酒。还是要小的时候看影响最深。[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构思这本书的时候就用上了珍贵的童年回忆。希望大家喜欢。老头在这点上就有点像夏洛一样呢~ 以及斯嘉丽的确说过那个话,我记得百瑞德有天问她你为什么要骗穷人钱啊,她说省事。然后被批评了。 被批评这件事本身挺正确的,因为最好不要图省事欺负不能还手的人。 不过不是吧哥们你还记得自己是干什么富起来的吗?(答案是战争发财,两个人疑似就是在调情没必要上纲上线,但头一次看见还是给我笑了一下。) 夏洛的网引用自21章最后,稍微有点改动。原文: 【“再-见!”她低语。然后她鼓起全身仅剩的一丝力气,对威伯挥起一只前腿。  她再也不能动了。第二天,当费里斯大转轮被拆走,那些赛马被装进货车拉走,游乐场的摊主们也收拾起他们的东西,把他们的活动房搬走时,夏洛死了。这个展览会不久就被人遗忘了。那些棚屋与房子只好空虚地,孤单单地留在那里。地上堆满了空瓶子之类的废物和垃圾。没有一个人,参加过这次展览会的几百人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只大灰蜘蛛在这次展览会上扮演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当她死亡时,没有一个人陪在她的身旁。】 浮舟的遗言part认真思考了两版,还是觉得,人要为自己说话。她又不知道老头会出来救她,以为真的要完蛋惹,所以最后无疑是对命运发起控诉的仅有机会,于是就没选并非本心的矫饰,而是冷眼看着,并如是说出了自己看见的事情。真好浮舟。 第92章 真人除了品行恶劣之外,做事情的能力并不差。较为难得的是,他还能分清轻重缓急。 可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的,就拿虎杖悠仁为例,他一定要问“为什么”,然后一分钟的时间就消磨过去了。 而真人战栗、畏惧并兴奋着看见宿傩,到他再把手放在浮舟的脑袋上--不是为了二次伤害,而是为了治愈浮舟的灵魂--总共只用了三秒钟。 一秒钟瞪眼确认宿傩是否真的出来了。 一秒钟转身像抻拉面一样伸长手臂触碰宿傩怀中的女人。 一秒钟用四肢里仅剩的那只新手探知浮舟的魂灵。 然后真人才问:“你认识她?可她很害怕你,觉得你是怪物。” 从言语看来,真人还是没放弃想*深入了解*诅咒之王的灵魂。他还蠢蠢欲动。 真人问完问题后,身体就像拉长形变的弹簧,收缩--但是向浮舟的方向缩。 他要用她做庇护所,其如今半人高的矮小身体躲在浮舟重回人形的影子里。 真人从后面撑着她的后背,才得以在宿傩冷酷肃杀的眼神里说完第二句:“严格说来我们都是。虎杖悠仁她也嫌弃,那边的咒术师也是,就因为漏瑚把他烧成那样。” 宿傩觉得烦躁,浮舟胆子有多小这需要这种东西来提醒吗? 虎杖悠仁灵机一动把什么都抖出来了她不害怕才怪! 宿傩看见浮舟终归于平稳的呼吸,但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恢复,于是往前走几步。 真人顺势把浮舟推到宿傩身上,用自己的手臂裹住身体成球状,风滚草般飞速滚离,只留下讨巧的说法:“她好了,但灵魂需要休息,随你处置。” 久违的娇小身体出现在怀里……并不娇小,虎杖很矮,而浮舟是不是长高了?但她很轻,抱起这样一个女人总归不会费劲。 宿傩只瞥了一眼真人飞速滚远的球形就再次确认:真人能分清轻重缓急。 同样,宿傩也是。 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挥霍,一秒都不想多浪费给真人。 浮舟脸色苍白,双唇双眼紧闭,静止不动的睫毛上还挂着比露珠更小的眼泪,鼻息微弱。他甚至以为她还在濒死,直到嘴唇靠近,才能感受到她失温的冰凉呼吸。 果然与他所想一般,浮舟有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椭圆水润的眼眶里长着光芒四射的黄金,当她抬高视线时,眼睛就像在恳求。 现在它们却吝啬地闭上了。 清脆的声音,或冷淡或责备的声音也都关闭,只有快没有的呼吸。 “浮舟,浮舟。”宿傩在她听不见的涟漪之外耳语,他也知道她失去了意识,她被变易成另一种状态又折回,疲惫不堪。 但他还是说:“醒醒,我来救你了。” 像是要替代浮舟的肺呼吸,宿傩的气息如同情绪一样凌乱。 他起先把人放平在地上,膝盖跪在一旁俯下身子亲吻她的鼻尖,脸颊,睫毛。 然后,宿傩抬起浮舟纤瘦修长的手臂,脉搏微弱平稳,他松手,没有支撑的手腕也落下。 宿傩再接住它,慢慢让其垂下而不受伤。 后来宿傩抬起浮舟的上半身,让她依偎在他怀里,手臂竖着支撑她的肩膀和脖颈,掌心托着她后脑。 宿傩所有的关注点都在怀中的女人身上,全身散发的并非不祥杀意,而更像某种牢不可破的情绪。 他表情沉静,但微微颤抖的手腕出卖了他。他抚摸她柔顺的头发,像枯萎的干花,花瓣破碎在掌心。 * 七海建人有一阵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从遇见漏瑚开始,到堪比热带白蚁防治的变异人对抗,到真人。 第117章 到宿傩。 对于一级咒术师来说,今晚的工作内容即使是最合理的处置变异人都超标了,但他就是没办法叫停自己向前走的身体。 现在,他依旧行动了,像个僵尸,像个机器。 拖着不知疲倦的步伐走近,七海建人发现宿傩并不是在吃这个女孩的脸。 ——宿傩在亲吻浮舟。 一次一次,每次都像罗密欧永恒的离别前最后一次亲吻朱丽叶。 令人惊讶,从头到尾都令人惊讶。 宿傩在请求这个想必不会醒来的女孩醒过来,她的眼睑没有震颤,身体不被发力的肌肉支撑。 “浮舟,听不见么,真是……哎,不该说你没用。已经很好了。”宿傩的语调堪称温柔。 七海建人曾听过两面宿傩说话,完全不是这个声音,声线里的邪性像被水洗掉了,只留下担心惊扰人睡梦的低喃。 “如果能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就更好,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不计较……” 宿傩就是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回头,对七海说:“喔,咒术师,你还在啊。勇气可嘉。”他声音立刻变得低沉阴郁。 宿傩翻转过身,浮舟的脑袋耷拉下来又被他托住放在肩膀上。 他半蹲着,七海站立。在怀中人感受不到的地方,宿傩的眼神阴冷。 “站太高了。”宿傩警告。 随即两道无形锋刃越过七海身体两边,他来不及反应,它们却也没伤到他。 宿傩只是警告。 有关这点,直到七海下意识后退半步,忽然顶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才意识到。 七海回过头,发现身后正是宿傩。对方的行动早已超越他的一切感知,谈不上防备与躲避,因为一切都在这个诅咒的掌控中。 “时间不多了。”宿傩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手放在七海的肩膀上,他另一只手单手搂着浮舟。 七海感到一股无可置疑的力量从下压的手掌喷薄而出,强硬地迫使他倒下。 但他没被杀死,还有意识。 随即,七海听见后面人满意的声音:“这样还差不多。听着,你本来该死的,但捡回一条命,而且我治好了你身上的伤,医生也不会做的比我好。” 七海这才发现,灼烧感,被洞穿无力感,传遍全身的剧痛都在宿傩说话后消失。 他的左手上甚至没有烧伤的疤痕,这就是宿傩的反转术式,精准迅速。他来不及多想,宿傩不祥的声音呼叫着他的注意:“看好她,咒术师,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再说你本来就该保护……庶民,什么的吧。但你们做的真的很烂于是我——” 宿傩的话语戛然而止了。 契阔的一分钟时间,刚刚好。宿傩坚持到了最后一秒,虽没说完,但七海大概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令人惊讶,直到现在都令人惊讶。 --造成《咒术师真的做的很烂》的罪魁祸首之一刚刚出现又消失。 很难分析两面宿傩到底是在为什么怄气。 目前的情况是: 五条悟依旧在封印中,地铁站已没有他和诅咒师踪迹; 虎杖悠仁和咒术师同伴汇合; 无依无靠的普通人浮舟得到救助,她可能没有那么无依无靠; 他--七海建人得到治疗,咒力、精力充沛。 就结果而言,急转直下的情形骤然发生了转机--扶摇直上。 就算是七海建人也忍不住惊疑。 他低头看被交到他臂弯里的少女。 浮舟年轻,头发乌黑,昏迷不醒,连毛孔里都透露无辜的清新。 虎杖悠仁夺回了身体的控制,几次变了脸色,摸摸脸颊,挠挠头顶,表情由平静、呆滞转惊疑,最后不可置信。 七海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率先说:“我把她送去家入医生那里,你……” 忽然,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起远处传来的声音,听声音是钉崎。 虎杖叫出声:“那个方向是!真人往那边去了!” 七海改了主意,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宿傩在虎杖悠仁脸上睁开一道口子:“咒术师,我警告你。” 七海没有动摇,但他解释了:“那里有我们的同伴。”而这就是他的态度。 情况紧迫,两面宿傩的恩威并施无需考量。尤其是,现在他暂时不能造成威胁。 虎杖眼睑下的口子开开合合,一张愤怒的嘴发出声音“真是高看你了,一个一个的都愚蠢至极!早知道该把你撕碎的。” “啊,不。”虎杖拍打脸颊,否决了这个观点,“你做不到。我想起来了,束缚的第二点是要我忘记,难怪我之前不记得了。第一点是我要在你喊'契阔'的时候出让一分钟身体,期间你不会伤害别人。你谁也撕不了,宿傩。” 七海也适时补充:“情感上,我感谢你,谢谢。但没人亏欠你,今日在此的任何人都不欠你。你造成了恶果,代价由他人承担,而治疗也不是发自你的善意,只因为健全的我恰好符合你的预期。” 他的决定已然立下:“我会带她去安全的地方,不过要在确认同伴安全之后。虎杖同学,你带着她。” “啊好。”虎杖接过浮舟,将她扛在身上,跟在七海身后跑起来,把宿傩“忘恩负义”的没道理抱怨抛在身后。 没人再搭理这个溺于容器的诅咒。 * 浮舟于23:35被送到帐内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一同而来的还有被七海劝说的钉崎野蔷薇。 两位女士都安全无虞,一名尚在昏迷,另一名好奇地打探:“宿傩救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七海建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说: 「名为真人的咒灵,持有术式无为转变,具体指*转变*灵魂。 浮舟被改造成变异人的5秒之内,宿傩显现,其与虎杖悠仁曾有立定之后就要忘记的束缚。 束缚立定于少年院一事后虎杖悠仁复活前,如今已执行完毕。宿傩逼迫真人转换回她的灵魂,然后亲吻她,直到目前她还未苏醒。 也就是说:不管宿傩本来想借束缚做什么,他现在都觉得她比它们更优先。 虎杖还在追逐真人,根据宿傩在他体内有16根手指的信息,我认为他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以上是几个小时内的信息,我现在继续去找他。」 钉崎野蔷薇的疑惑尚未得到解答,所有人都笼罩进了更深的谜团。 家入医生久不吸烟,甚至呛了一口烟雾,她随即挥散评价:“真是不合时宜的举动,但艺术作品都是这样的,爱在战争和死亡、仇恨里找爱情。” 钉崎“哇”了一声,她不因为这里都是成年咒术师而胆怯:“关于真人,他的弱点在于灵魂,刚才我伤到了他的分身……幸好七海先生和虎杖及时出现,不然就要被本体也转换了。” 简单给领导汇报了信息,七海建人转身,他 摘下眼镜后显得疲倦,背影却是无畏的。咒术师们见惯了这种背影。 家入硝子叫住他:“你需要治疗吗?” 暗淡的影子停顿:“不用,我还好。”七海又踏上前往中心的路程。 即将零点,月光比刚入场时更阴沉。 送走了难得不是来寻求支援的同僚,家入硝子灭了烟:“校长,你觉得如何?” 她的手指瞥向倒在医用折叠床上的女孩。 夜蛾正道说:“造成今晚荡乱的不是宿傩,也不是她。悟在先前就发现诅咒师和诅咒有勾结。” “干扰项?交流会那次是不是就……啊,我不问了,你们心里有数就好。那这位小姐要怎么处置?” “她是普通人,虎杖接着会被高层追击--硝子,你想抽就抽吧,这里通风,那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最差情况,悟没被解救出来,他,甚至是…都会面临纠察。”遇见困难搞内斗已经是政治学传统艺能,但夜蛾正道不会和小辈们说自己的难处。 作为校长,他最后下了决策:“把她和伏黑津美纪安排到一起,会有窗和辅助监督照看。宿傩会反转术式,但她还在昏迷,对于灵魂我们知道的或许不比诅咒多。” 家入硝子点点头:“而虎杖顺利的和她隔开,宿傩也见不到她。等有变动再进一步考虑是这意思吗?” 夜蛾正道说:“差不多,今天发生了太多来不及准备的事情。” “校长,不是你的错,你做的够好了。”家入硝子指尖流溢出向上的烟道,由窄而宽通向遥不可及的天:“但我们总是来不及。” ----------------------- 作者有话说: 惊,老头和魔虚罗的对决只有7分钟,但和漏瑚打了大道磨灭的40min,当然他可能还干了别的什么事情比如和小梅叙旧比如打着打着打爽了开始毁天灭地炸楼。 再写个极乐迪,之前好像给小五也写过,看来灵感这东西就是故弄玄虚 宿傩--天人感应【成功】--春日流水潺潺,风吹下来不及凋谢的花骨朵;男人捻起肩膀上的花瓣,夹在书中…… 第118章 宿傩--五感发达【成功】--千年后古籍打开,翩然坠落一片枯萎的花:平整,光滑,像旧丝绸。翻阅者拾捡,依稀看见它曾被珍藏于书页中的模样。 宿傩--内陆帝国【成功】--死亡,永恒之美,爱情……你只有一分钟的时间,须知满足过后将有巨大的孤独。慎用! 宿傩--你将花瓣拾捡,收入怀中。它盛开之美你已见过,而凋零则值得一生来怀念。 未来几天老头将不会出场,因为低保燃尽了。浮舟勇闯死灭洄游,旁边跟着一个万。[墨镜]下个挑战是狼人杀。 我感觉十月能写完这本,说这个就是告诉大家思路还算清晰,目前没遇到什么写不下去的问题,可以放心追读日更()感谢支持和喜欢。 [抱抱] 第93章 病房的阳光透过玻璃,朦胧又光明,身穿病号服的女孩手上挂着吊瓶,她握住支架,背影柔美,腿上搭着薄被,嘴里哼着轻柔纯净的小调。 有人大摇大摆地从病房正门走进。 那人身着僧袍,因为五官而不怎么显土气。“好久不见,老朋友。” 长发的女人不为所动,无意寒暄说笑直奔主题。她掀开被子问:“宿傩在哪” “是我把你唤醒的,你就……算了,我为你旁边的睡美人而来。就那边的浮舟小姐,你听说了吗?她被宿傩救了。” 伏黑津美纪,现在是跨越前年光阴的咒术师万,思维不腐锈,运转依旧灵活:“但你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对别人感兴趣,除非你活了一千年脑子坏了。” “哈哈哈真会说笑。我还以为你听见那个名字就要急不可耐失去理智,吵着闹着要找浮舟算账。”看来万没那么好忽悠。 万看透了羂索的试探,不想在交锋上浪费时间,直说:“别小看我,你还不如担心自己的计划会不会因为鲁莽断送。” “已经成功了--死灭洄游。总之,除了五条悟是叛党之外,其他的你都可以看总监部的说辞。他是这个年代的六眼,要是有那么容易反叛就好了。”羂索打开手机,“你知道这个?手机。啊,莫怪莫怪,忘了你有津美纪的记忆。给你看我之前在网上发现的……” 一段录像,采访花絮。 【“喜欢哪种演出类型?要我选大概是芭蕾。” “哦,不是,你误会了。我既不是舞蹈的行家也不是观赏的行家。不过诸多类目里,演艺是对台本的诠释,歌曲则有太多伴奏,而舞蹈当中我以为唯有芭蕾能最好的体现人体之美。起舞时没有衣袖飘飘和衣带若游丝的视觉干扰,仅仅是形体与动作之调和。动静之间,再惊艳的容貌都无法与之媲美。” “……我认为芭蕾更纯粹诚实,好和不好一看便知。伴奏、修音、剪辑……没有这类捷径。” 主持人:“这么说你认为上述方式都算捷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说到捷径,最大的捷径应该是漂亮的外表吧。” 主持人:“喔……” “好的,我可能有些走捷径了。” 主持人:“不过你说你最看好芭蕾?是否说明你其实并不注重容貌?” “……不太注重,但…如果长得特别丑就算了吧……哦。”】 万能听出来,这个叫做浮舟的小丫头说错话了。 光凭声音就能想象说话者在惊呼后立刻一边抿嘴一边低头,或者做出了其他的掩饰。 但她分了个眼神过去,视频里,聚光灯下的被审者脸上只有拘谨笑意,那种表情万经常在婢女的脸上看见,难为情地祈祷主人不要为难自己—— 然后乐子来了。 【“啊……浮舟小姐,那你觉得谁算是丑陋到【特别丑】?” “……” 一段沉默。 “我觉得魅影算一个。”】 羂索笑意加深:虚构的人物,已死的作者,聪明的对策,比报菜名讨巧,但…… 录像随视频浮标持续推进。 【浮舟:“--因为据可靠文本显示他有半张脸连自己都不爱看。” 主持人:“哈哈哈,哦是吗?” “……我承认他有过人的才智与学识,无与伦比的歌喉。也许有人会在见识到那张脸前爱上他……”】 羂索评价:“不好说,魅影百年不衰,如今依旧活跃在21世纪,浮舟选了不妙的论点。”他说完没等来回应,又关心一下比中世纪更古老的前合作者:“对了,你知道歌剧魅影?我看过录播,天籁之音。” 万膝盖搭在床边,新刘海转在细细的手指尖,她一会卷起头发,一会又让它在空中打圈:"魅影谁?不知道不在乎,我就觉得她被逼的快没招了。无聊。" 羂索:“别这样。浮舟至少做出过极有说服力的反击,演出效果惊人。她的观点……我觉得很有趣。人要在死后才能做出完整的评判。” 视线又回到屏幕上。 【主持人:“也许会在见识到那张脸之前爱上他?” “…不,我是说--呃,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卡西莫多?他没有文化,贫穷,丑陋,驼背。与他同一个世界的人就连艾丝美拉达也不真正欣赏他。跨越文本和荧幕,读者才能理解其真善美,因为有作者的权威性解释。然而现实中遇到的他者,隔着形貌音声谁来洞察他灵魂纯洁无瑕?” 主持人:“哦?浮舟小姐打算换人阐述观点了?” 浮舟并不搭理,不顾诱导接着说:“皮囊之下谁在乎谁的灵魂……对于人类这一极其有限的种族来说,人的死志与爱不会在确切死亡以前阐明。” “更具体来说:如果剧院魅影的结局不是他放她走他自己孤单而死而是囚禁,如果巴黎圣母院 中卡西莫多没有抱着她的尸体化为湮粉…… “他们都活着,再过五百年,嗯…一千年,她--两个她*都是*--也不会因为他*未验明*的高洁之爱而动容。真心难测,纵使灵魂总高于肉、欲,排除虚妄追逐真实,但高天之下我们活着。活着,有欲望,还有能看见皮囊的眼睛。”】 羂索渐小了音频音量,自己和万说明:“到最后放出来就只剩‘如果长得特别丑就算了’和‘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卡西莫多?他没有文化,贫穷,丑陋,驼背。再过五百年,嗯…一千年,她也不会因为他*未验明*的高洁之爱而动容’,让她在互联网择偶话语权上小黑了一把。” 伏黑津美纪生前作为21世纪人曾上过网,如今万也知道:“剪辑,看来她走捷径的说法刚好预示了自己。” 羂索笑眯眯:“正是如此。反正我对她有点兴趣,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这段原视频。真希望有机会能当面和她聊两句。” 万真的不在乎,一点也不,她在这个昏迷不醒的人旁边几天了,来来往往的医护和咒术师,但她一次也没问起过浮舟,她没兴趣。 她就说:“但阿莫西林不是药吗?还有你的眼睛再奸笑就没有了。” “你说话真不留情,”羂索不在意地摸摸自己的脸,“我还挺满意这个身体的,身体强度,术式。而且浮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 万问道:“你就因为这个赶过来……你要做什么?” 男人宽大的手掌覆盖在如今昏迷的人额头:“我废了番心思才封印六眼,然后成了现在这样,这是新术式。如果浮舟参加死灭洄游,应该会发生有趣的事情。” 他另只手抬掌拒绝万的凑近,做了稍安勿躁的手势:“老朋友,别急,我晚点跟你解释。” “你到底要做什么?不是死灭洄游,我是说她。”万指昏迷不醒的同房病患。万以为浮舟睡着的时候比她醒着在视频里从容。 羂索的因笑而起的皱纹里全是世故圆滑:“算私人原因吧,你听说狐狸和猫的故事?” “……啥?”这都什么和什么! 那男人的笑脸比千年前更讨打,他竖起一根食指:“就是说,野外的狐狸是捕食者,偶尔会遇见走失的猫却不总决定把它吃掉。因为捕食者也需要朋友,也会孤独。你不觉得她只做普通人有点可惜了?” 食指在半空转出几个星体天环的圆弧,最后指向隔壁床的浮舟。 万:“你滚开。” 她说是这么说,可自己反倒侧身让开由羂索施行咒术。时别已久,犹如他想试探她,她也同样想试试对方水平深浅。 “啊,失败了,我以为能让她觉醒术式的,不行吗?果然漩涡借来的无为转变只能用一次…不过我让这孩子成为泳者了。你要是感兴趣可以陪她玩玩。”羂索收回手,表情未见灰心,还是笑意。 万语气犀利:“……你故意的?”有什么不能给自己看的吗?他使了什么伎俩? “没,没。是真不行,咒灵操术的局限吧。”羂索笑着摆手,两只手都举着的样子无害又谦虚,“对了,我有跟你说过那天晚上宿傩‘深情亲吻浮舟’吗?总之是嘴巴对上嘴巴--哇,看来没人跟你说过。我以为咒术师们嘴巴不会那么严。再见,这个留给你,伏黑津美纪的手机应该不如这款新,医院的wifi已经连上了,拜拜~” 第119章 羂索离开了,留下怒气冲冲不可遏制的万,沉睡不觉的病友浮舟,还有播放到尾声的那段视频。 【主持人:“那说回魅影……” 浮舟的声音比虫鸣还微弱:“就说音乐剧而非原著,近年找的歌剧演员也越来越风流英俊了不是么?” “好了,到此为止,我看时间似乎也差不多…”】 微弱的声音回荡在二人间的病房,但万的喘息声很快盖过了听筒里的音量。 那是愤怒的余韵。 * 浮舟醒时,天花板上有灰色裂纹,消毒水的气味是后一步被分析出来的。睁开眼的动作像垂死挣扎。 她确信消毒水的味道只存在于人类世界,于是顺从地又闭上眼睡去了。 不知道怎么的没死,总之感谢虎杖悠仁,感谢七海咒术师。 这里有滴水,有滴滴滴的机器,手背疼疼的,是医院。 在决定起床的时候,她认识了一名病友。伏黑津美纪的消息比浮舟灵通半个版本。 浮舟先说:“我被一个咒灵,你知道咒灵吗?一种怪物——” 然后她得知,现在已经是死灭洄游的版本了。 浮舟还落后了好多信息。 “咒术总监部已经向民众披露了咒术界的信息,疏散了九个结界里逃离的普通人。仍然选择逗留其中的就成了泳者(玩家)” “等一下。”浮舟的力道足以令额头窒息,她摸着脑袋,过了一会才对伏黑津美纪请求:“你知道哪里有饮水机吗?我想喝点凉水。” …… 浮舟正虐待手里纸杯,皱巴巴的纸团还能再缩小,再缩小,她的脑袋却在发胀:“也就是说——涩谷先行版本只有五个小时,紧锣密鼓地就开服死灭洄游,而我们不幸成为了泳者。现在是在那之后的第二天,而泳者必须在十九天内抵达结界并在其中获取点数,也就是杀死别人或者被杀……否则就会在十九日内被剥夺术式?” “啊,大概是这样。”伏黑津美纪微笑,笑容得体到看得浮舟心里发毛。 “伏黑小姐,你多大了?” “16。” 好沉稳的小女孩……她已经快被冷酷的现实击垮了。强自定神,浮舟又提问:“我看见了网传的总则,1.泳者必须宣誓在术式觉醒后十九日内前往任意结界参与死灭洄游……违反者剥夺术式。” “似乎是这样的,有什么问题吗?” “我并没有觉醒术式。”瞧,这就是问题所在,浮舟一时又有了期待,对不去那个人类法则被取消的结界。“如果我没有术式,我就不会被剥夺术式。也不会是泳者。” 她说完后,等待更了解情况的女孩回答,对方冲她咧嘴微笑,笑容里有同情:“事实上,没有术式的人也会被选为泳者,譬如我。你应该不知道,我在初三那年被诅咒了,昏迷了一年七个月。直到两天前,一个声音叫醒了我,他就是死灭洄游的组织者。” “谁?” “说是叫羂索。” 浮舟:“……” 伏黑津美纪没说话,因为浮舟没再问。 片刻后。 浮舟:“哦,我不认识。” 津美纪:“我也是。” 两人对视哈哈一笑。 其实浮舟听过那个名字,她不知道伏黑津美纪--万也是。 “觉醒术式的人数应该不少,他还特意到医院里来,现在知道他有什么意图吗?”浮舟掌心握拳又摊开,在膝盖上止不住揉搓。 “据他本人所说……对了,你知道宿傩吗,浮舟?” 浮舟闻言摇头:“我两天前在一个咒术师学生那里听见了这个名字,它是诅咒,而且--”她停顿,看伏黑津美纪的反应。 伏黑津美纪看见浮舟递去的眼神,自然接过:“我知道虎杖同学是容器,他和他的同学现在已经进入了东京第一结界,他们都是高专的学生。顺便一提,我的弟弟叫做伏黑惠,据说那天下午你们见过。” 浮舟回想,那几个小时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 津美纪又说:“那天你被一个特级咒灵伤害,然后宿傩占据虎杖的身体救了你。所以我才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不知道?” 浮舟抬起头,才看见伏黑津美纪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而她之前还坐着轮椅。 ----------------------- 作者有话说:浮舟心想:昏迷一年然后迅速站起来?医学奇迹啊这是。 过几天,浮舟:补兑x 浮舟的爱情观已经被宿傩调成这样了:一生真伪复谁知,谁爱信谁信,反正他死了我才信。 大家都还不知道低保对老头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自己知道。 只谈过一个就是好,好就好在,一看就知道是被谁影响的到底(指指点点) 第94章 津美纪黑洞洞的眼睛往下盯着浮舟,浮舟被阴影和对方灰扑扑的脸笼罩。 她忽然感到不安,想转移目光,想逃走,但一瞬间后,浮舟只是斩钉截铁咬定:“之前从没听说,早知道我就去外国了。对了,美国还好吧?” “大概是?” 浮舟:“哦哦我看电视上总是播灾难会最先降临华盛顿,随便问问。” “不是的。”伏黑津美纪幽灵般的压力消失,她解释了一通咒力作为特殊现象只在日本人身上得以展现,少有外国人如此。 那真是吓死人了,什么先天诅咒圣体,浮舟勉强微笑:“反正,之前我只是个普通人,现在也很普通。那既然你和组织者对话过,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术式吗?” 同房的病友还未来得及回答,就有人敲门后引外客进房间。 护士戴着口罩,伸手,指尖对向浮舟的床位并回头示意来人,浮舟将纸团放在床边柜,站起身抬头看来者。 男人金色 头发,身形很高,穿着西装,长了一张混血的脸。 他看见穿病号服的浮舟,自我介绍:“我是七海建人,你好。” 七海?是前几天晚上的那个……浮舟分神,那隔辨认不出人样的咒术师?他现在完好无缺了。 就在发呆的片刻里,七海建人已经颇有礼数地鞠躬问好并直起腰。 浮舟这才堪堪弯腰,心里想着这个七海还真是老式风范,实际问候时不忘感恩:“您好,是前两天的那位咒术师先生吗?承蒙您关照,如果不是遇见了你们,我应该就无法好好坐在这里和伏黑小姐闲聊了。” 说罢,浮舟仰起的身子又再一次低了下去,又深鞠一躬,起来时她换回了单刀直入的风格:“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还有,刚才伏黑小姐已经和我大概说明了情况,但我也才醒不久,可能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能不能劳烦七海先生您再和我说说当晚后来怎么样了?” 说到底,二手消息不如亲历知情者的解析。 七海并没有直接回答浮舟,在她一连串的话语后,他先是向她后面的人轻点头问候:“伏黑小姐。” “你好,七海先生。”伏黑津美纪坐在轮椅上没有起身。 接着才是浮舟这边:在浮舟变成变异人之后宿傩显形,以胁迫罪魁祸首的形式让她恢复了人类身份,并治愈了显然身体抱恙的七海建人,提出让他带浮舟去到安全地带。 “说到这里,浮舟小姐--” “不认识,不知道,我也不明白。”浮舟在七海露出询问的表情时就打断他,飞速回答:“但事实如此,我想我应该感激宿傩,就算我不理解他为何那样做。” 七海表情不变,只是从问询转变为聆听,在浮舟说完后几秒他才开口:“宿傩似乎把你当成恋人,他一直亲吻你,在虎杖的身体里。” 浮舟被这个石头一样的内容绊倒,面色尴尬,朝后退的时候还不慎碰到了两床间伏黑津美纪的轮椅。她踉跄了。 伏黑津美纪伸手试图支撑她的腰,却不慎只是把她往过道上推去,浮舟失去平衡期间正笨拙地把手往高处伸,口中惊呼。 最后她没有顺利跌倒,七海半步移到已经站了两个人的过道中,隔着伏黑津美纪的轮椅抓住了浮舟的手,阻止了她狼狈的跌倒。 她站定后他松开,她把手背到身后,低头解释:“谢谢。头一次听到有关自己的绯闻,很吃惊。” 浮舟说完也不抬头,她原先羞赧的表情转为疑惑,刚才……伏黑津美纪是徒手捏凹了钢管吗? 来不及为自己准备好的表情却没展示出来而遗憾,浮舟抬眼朝向七海的时候眼睛里只有认真:“如果没有后面的死灭洄游,我想我一定会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只有17天了。七海先生,所以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呢?” 七海建人目光掠过她的脸:“一个叫羂索的咒术师策划了涩谷晚上的变故,在封印了目前咒术界的最强者后,他发动了死灭洄游。” “那种曾经影响你灵魂的术式被用于曾被羂索标记的全部的人,并非扭转形态,而是用于觉醒术式,包括当代的…” 第120章 难不成还有古代的?浮舟还没来得及暗自嘲笑这个古怪的说法,就听见七海沉稳的诉说: “以及过往的咒物受肉。” 嘣,她脑袋里有根弦断了。 一阵恶寒翻裹她的脑浆,浮舟呆滞地看向面色如常的咒术师。 七海建人还在继续往下说:“也就是说,泳者的身份复杂,观念和术式也与一般常识和总监部所掌握的当代信息有所出入……” 七海在说什么浮舟都听不进去,她想到一段时间前宿傩提及的化为咒物,以及听说的羂索对灵魂的独到研究……所谓的一段时间,大概是历史尺度上的一千年。 偏偏要在这时候卷土重来。 浮舟疲惫地闭上眼睛,恨不得自己再过17天再醒来,这样……等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无济于事。至少她还有最后一天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忧虑上。 宿傩也许还记得她,可能他以为这是某种转世为人的戏码,但浮舟没想过那里最大的野心家实则为其貌不扬的羂索。 浮舟从没看见过那个人,但宿傩记忆中的他实在平凡。 “对了,我在发动死灭洄游的时候还在涩谷吗?”浮舟嘴唇颤抖,怀着破灭的希望问。 “不在,高专前校长安排把你送到医院。” “那--”浮舟遏制住迫切的心情,稍后才问:“我如今的身份到底是?” 没道理出了案发现场还能遭遇持续伤害吧! 七海摇头:“不,羂索亲自来了这里,这家医院。” 浮舟不肯死心:“……有谁看到他吗?” “监控室有录像,他从这间病房离开。” 浮舟心中苦涩,身体摇晃着坐在床上,无力地点头。 “诶?我刚才告诉过你,浮舟小姐。”伏黑津美纪适时插话:“我不是说我是被一个声音唤醒的吗?就是羂索。他告诉我他是为你而来,有人似乎很在意你。” 也就是说我被拖入死灭洄游算我倒霉,而你恰好是我的连带伤害吗?浮舟一不愿接受倒霉事情还没结束,二不想相信有人因为自己被卷入其中--两人都毫无办法。 她正心中百感交集,大多是负面情绪,但浮舟唯有咬紧下唇,无人可诉说。 浮舟白着脸,笑容比纸薄,她轻声说:“抱歉。” “你确实应该感到抱歉,惠之前来过一次,让我和你保持距离,就是我的弟弟。” 浮舟听见这句话深深埋下头。 “开玩笑的啦,不过他确实这么建议过。但我是说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这么快醒来吧?没人知道我遭遇的诅咒是什么,昏迷了这么久,和死亡也没什么两样。闭眼睁眼世界就变成了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 伏黑津美纪的话锋一转让浮舟松了一口气。 她接着说:“再说也并非没有好消息,刚才你一醒来我就给辅助监督发了消息,完整的原委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七海先生就来了。阿惠他们目前在结界内积攒点数,等集够几个百分,他们就会想办法新增【满足点数要求的泳者能够脱离游戏】这样的规定。我们就可以脱离游戏啦,毕竟我和你这样的人都不适合跑到试炼场去做养料,对吧?” 浮舟听罢转头去看七海,看见他也点头,她才默默捂住心口,冷静致谢。 忧心被谴责的心理压力比实际遭受针对的境遇对浮舟来说更糟糕,伏黑和七海中没有人指责浮舟,没人说她有错。 碰巧遇到了两个道德水准不错又不会迁怒的人吧,浮舟在与七海道别时心中还怀着对伏黑津美纪的愧意。 浮舟觉得在这种关头,能平安无事地昏迷下去也不错。任何有正常大脑,对自己的水准有所估量的凡人都能得出这一结论。 “七海先生过来大概是为了确认你的安全。”七海离开后,伏黑津美纪若有所思地对她说。 浮舟略微偏头观察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伏黑津美纪原先以为来的会是辅助监督。 两者有何差别?浮舟晃了晃脑袋,不多事,她说:“我去洗把脸。” * 在计划中,浮舟需要与同为普通人的伏黑津美纪共通度过医院里的复健时间,等待来自学生们的消息。 起初她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但这个咒术师的普通人姐姐并没有刚开始好相处,而且医院里处处透着诡异。 这间病房带有含花洒淋浴间的厕所,浮舟和津美纪共用,大概在醒来的第二天晚上八点,浮舟去清洁身体。 奇怪的是,水温总不见高,浮舟褪去衣物后试了几次都是凉水。 在又一次试温后她穿上衣服,离开浴室对津美纪说:“热水好像没有了。” “应该是24小时供应的啊?” 浮舟也知道本该如此,但她有不好的猜测:“会不会是…东京第一结界那边…” 津美纪笑双唇抿紧,用力只做出微笑的表情,浮舟第二次看过去时她就只是含蓄扭头:“别多想啦,浮舟小姐,不如你去夜里值班的护士站问一问?” 浮舟恍惚地看伸腿坐在床上伸懒腰的身影,总觉得不是错觉;刚才她在憋笑。 但她还是忧心忡忡地接受了建议,甩干脸上的水珠,浮舟轻轻带上房门。 走廊空旷无人,白晃晃的灯照射,边缘总有一抹化不开的影子,只是向幽深尽头看去,浮舟都觉得心中发毛。 她站定良久才又顺着甬道一般的路径继续往前走。问诊厅中空无一人,有电流声。浮舟继续向另一侧末端的值班室行进,她隔着门听见清晰家常的闲聊声才放下心来。 “你说仙台那边也有昏迷的病人醒来了?” “是啊,不过她运气算好的,说是被人牵到了那个什么游戏的场外。” “厉害哟,我是说,我们这层那个一年多的,现在还只勉强能行动。不过我看死灭洄游还挺人性化,还给一个退出的机会。” “但住在结界里的人就困扰了。” “运气……” 叩门三声,得到回应,浮舟简单地向护士说明了情况,得到【今天帮助登记,明天白天联络维修员】的回复。她还是不太放心,问道:“确定是只有部分热水器故障,不是因为突发不稳定因素吧?” 不明所以的值班护士摆手打发:“你是说最近披露的咒术信息吧?放心小姐,虽说官方通报了新形式的不稳定性,但一切都在掌握中!” 不,完全不是这样。浮舟心里千万句否定都卡在了喉咙里,她道谢完后离开。 回去路上,头顶的灯光忽然一闪,随即浮舟听见滋滋滋的电流声,她赶忙抬头,白光射入眼眶刺痛神经。 她加快脚步,把一切都抛在身后,甚至最后小跑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她。 回去后,伏黑津美纪正用浴巾擦拭湿而卷翘的头发,看见浮舟便惊讶问:“你过了好久才回来,所以我去浴室自己试了试,水温合适,你怎么会放不出来呢?” 浮舟用门撑着自己的背,心里闪过诸多想法,最后她收拢了它们,朝伏黑津美纪点头:“可能是我弄错了。” 她再踏入浴室时,潮热的水气扑面而来,洗手台上摆着用过还沾水的塑料梳,镜子起了雾。浮舟洗了澡。 夜里她睡得格外沉,可能下意识觉得,只要睡着,连鬼怪也不会伤害她。 此推论有迹可循,一是对视会引起诅咒的注意,至少一千年前是这样,但她以前从没见过咒灵;二是如若这不是诅咒是人为,为了折磨她,没必要在意识不清时动手。 ----------------------- 作者有话说:七海人真不错,过了涩谷几天了还来看看浮舟。 万开始上强度。 第95章 浮舟在梦里隐约感觉有东西扫过她脸颊和脖子,像中长的粗发。 早上,她惊叫的声音响彻整个病房,吵醒了津美纪。 浮舟睁眼时,发现梦中的长发不是错觉,不完全是。但搔过她脸上的并不是某人的发丝,而是昆虫长长的触须。 蟑螂。 有浮舟半个手掌那样大,它的触须更是诡异的有身体一样长。 她在看清手里的东西时就将它摔开了,撑着胳膊坐起来。 津美纪被她惊醒:“怎么了?你突然这样。” “……有虫子!它飞到我脖子上了。”浮舟说完就急急忙忙下床,到浴室镜子面前观察脖颈的皮肤。镜面上还有雾,她伸手拂开细小的水珠,却发现指尖上沾的不是水,而是鲜红色的液体。 血一样的东西正从她指尖源源不断的产生,随她抬手的动作流向袖口和胳膊。浮舟仔细观察,将手指放到鼻尖,没有特殊气味。 津美纪这时在敲门:“浮舟,你还好吗?” 思绪被打断,浮舟也不答话,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那里的水也是红色的,沾湿了病号服的袖子,水池里溅起的水珠也是红色。 她又打开马桶盖,红色,拧开淋浴旋钮,花洒里喷出的水也是红色,捧了些到嘴巴里却是清水的味道。 第121章 等浮舟打开厕所的门,手上的水回归了原本属于它的透明色。 “你这又是怎么了?身上……”津美纪面露异色。 浮舟往脸颊抹了点水:“没事,我打小就爱早上冲凉。” 她走回房间,确信,这里沾上了什么诅咒——这间病房。伏黑津美纪曾经是这里的包年客人,而她昏迷中被送来,两人都没有行李,病床之外的地方空的可怜,一览无余。 但她一来旧约十灾就纷纷示现了。 昆虫体型硕大,本该没有办法从门缝里钻出去到走廊里:浮舟询问过病友,对方说既没有看见蟑螂,也没有打开房门放东西进来或者出去。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津美纪关心道,浮舟只摇头说不清楚。 可能吧。 11月6日,维修工姗姗来迟,浮舟仍然让其进入浴室检查一番,得到了“它一直都是好的,水管,电力都没有问题。”的结论;同日,浮舟翘掉了复健,问导医台的护士要到了联络人辅助监督的联系方式。 11月8日,七海建人与辅助监督伊地之共同来到医院。他们进来前浮舟正好看见窗外飞着不合季节也不合高度的成群甲壳类飞虫。 像乌云,浮舟想。 她沉默的凝望被房门打开的声音所打断,回头看见敲门后被津美纪邀请入内的两位咒术界相关人士。 “下午好,多余的寒暄就不说了。”浮舟朝七海的方向微笑:“能麻烦看下窗边有没有残秽存留吗?” “这是怎么回事?你请他们过来的?”听见敲门就去应的津美纪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倒是与她的弟弟颇有交情的辅助监督祝贺她已经能顺利行动,他们就身体状况聊了起来。津美纪回头看浮舟的视线被她避开了。 浮舟扭头走到七海旁边:“如何?如果不是幻觉,我刚才见到了一群虫子撞玻璃。” “存在微弱的咒力反应,有些人会因此遭遇侵扰。浮舟小姐,你可能…” 她打断他,“就像克苏鲁的故事里【灵感过了】的那种感觉,我知道。七海先生最近一定辛苦了吧?” 七海颔首:“前校长不在,部分对接事务就到了我这里。” 浮舟问:“哦他去结界里主持局面了?” 七海答:“不,他被判为叛党处死了。” “……”浮舟深觉自己踩雷的本事也是与日俱增,她晃晃脑袋,还是不聊天了:“说正事,我听说低级的咒灵像地缚灵,不能离开产生地太远,像这样的最多是三级,因为还没对我们造成实质伤害。” 浮舟指了指窗外:“但知道身边有诅咒总是难以安心,我本来没想叨扰您,但既然来了,能不能追踪一下它的源头?” 她接着简单讲述了一下这几天睡梦里的不适,还有卫生间的血水。 七海建人又听她的指引去了厕所,果然在洗手台 ,淋浴间和马桶周围识别出残秽。 浮舟本想顺势提出这两天的一个猜想:下水道咒灵,但七海给出了令她惊讶的结论:“与窗边的是同一种。” 这就说不通了。 七海建人问道:“目前并不严重,你身体检查怎么样?” 浮舟跟着出了卫生间,关上门回头:“一切都好。” 七海的视线被镜片挡住,浮舟猜测这是为了避免直视咒灵引起不必要关注的举措。 “最近人手不足,但你说的情况我记下了。先给你们办理转移病房。” 两位来客都没久留,他们离开的时候浮舟感激地鞠躬欢送。 “万分感谢,七海先生。” 浮舟抬起头的时候,身前门已被关好,她刚想回过头和津美纪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和暂时的解决方法,却看见津美纪表情怪异。 对方正用一种玩味的表情仰着头俯视自己。 伏黑津美纪直直的睫毛随微合的眼睑下垂,眼神迷蒙,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末梢的头发如昆虫触须勾起,拱卫正在审视浮舟的这张脸。 这个表情……浮舟心头一颤,呼吸慢了半拍。像是遭遇幻觉影响,伏黑津美纪的脸逐渐在她眼里失焦融化,变为一只正翘着角蓄势待发的锹甲虫。上颚下颚分分合合,不怀好意的复眼锁定猎物—浮舟。 伏黑津美纪问道:“莫非你是那种会向年长男性寻求帮助讨巧的女人?” 浮舟费解地站直身体,奇怪的是,等她站高了,津美纪的神态也随之温和了起来了。她笑着,像在调侃,闲聊。 “不算是,”像没听见内容里的不友善,浮舟耐心回答:“但吃够了诅咒的苦,如果有人帮我,任何人我都会这样感激他。” 伏黑津美纪忽然问:“唔……宿傩?” “?”浮舟投去疑惑的目光。 “你说任何人都会感激。” “是,我是这样说--【人】。”生物学上,受肉的咒物目前还没被讨论,暂且不算。 “真有意思,你认为他不算?据说他很在意你。” 浮舟:“有点差距,我的预期在生殖隔离以内。” 可津美纪还是问,语调带着诡异的新奇:“如果宿傩在这里,你会向他寻求帮助?如果没有其他的人。” “假使他表现得比较通人性的话。”浮舟犹豫后给出的答案偏于肯定。伏黑津美纪也看得出来,在此之前,浮舟都没考虑过这点。 津美纪忽然感慨,声音了然:“啊,你根本不明白两面宿傩是谁,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伏黑津美纪收敛情绪仍然抑制不住的散发出自得,看得浮舟一愣一愣。 知道他能干什么又怎样? 浮舟顺着津美纪的话往下想,宿傩啊……没命见到他的上限,她只点头作回应。 伏黑津美纪又问:“你觉得七海怎么样?” “七海先生?”浮舟回答这个问题倒还认真了些:“他在涩谷那天很狼狈,即便如此还是帮助了我,身手也很敏捷,说实话很高兴他安然无恙。现在看来工作也很负责,性格也严谨,相处起来并不会容易产生惶恐之类的情绪……总之,是个值得敬佩和信赖的前辈类型的角色。当然我不是说我有机会干到咒术师,极大概率没希望。” “浮舟小姐,你不管说什么最后都会回到【我】。有人曾指出你很自恋吗?” “有但说辞不如你委婉。”时下流行的字眼是npd和吸血鬼。 她看了一眼津美纪,对方仍然是那个老神在在的微笑,像电脑上程式化的符号,像有心挑拨的局外人,唯独不像被弟弟警告离不幸的人远一点的16岁昏迷一年初三休学生。 而且她真的很奇特,她说【宿傩这样】【宿傩那样】,她…… 她是谁? 伏黑津美纪,或是说长着伏黑津美纪脸的女人点头:“其实你自己也有数。” 浮舟讪笑:“环境塑造人,但一定程度上说终究还是要自己选择。遇到稍显严峻的时刻就多袒护自己,这是我的选择。对比当前不容乐观的形势,确实算不上道德。” 浪费公共资源什么的……浮舟没给津美纪再开口的机会,她好言说:“我知道你是受累卷入,我很抱歉。前几天我一直遭受咒灵的骚扰,有几次还打扰到你,让你觉得我很神经兮兮吧?我不是故意的,但还是对不起。可有咒灵在这附近总是对人不好,我们既然都拿它没办法,如今咒术师也来不及一一排查,所以最终把我们安排到别的病房去,前几天虽然吓到了你,但我觉得如果直接告诉你会更不好,没必要令你多增加不安的情绪。” 说到这里,浮舟特意观察了津美纪的表情,像个人文社科专家。 结果是,她从那张脸上分析出了嘲笑--位列配料表第一。 其次,不屑是佐料。 伏黑津美纪没怎么掩饰自己的想法。 浮舟这边也端上了主菜:“不过好在几天后问题应该就能解决。我听见伊地知先生说,只要在泳者之外找到替代自己进入游戏的人,泳者再额外付出一定积分就能脱离。看样子你的弟弟是很了不起的咒术师呢,真是年轻有为。虽然我也不想再多麻烦别人,但果然其实是托了你的福,谢谢啦。” 浮舟俏皮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吐了吐舌头:“顺风车也是鸡犬升天的一环。” 伏黑津美纪翻了个白眼,而浮舟觉得头晕。 她自告奋勇搬完东西就借口“之前一直没时间好好休息”上了床,临睡前她再一次道歉:“抱歉,伏黑小姐,但是多亏了你我才有方法脱离死灭洄游,当然也多亏了七海先生,才得到一间安全的房间。” 伏黑津美纪:“嗯嗯,你好好休息。” 这次浮舟休息的很好,果然睡梦里不再有阴霾和暗影。 果然,伏黑津美纪…… ----------------------- 作者有话说:浮舟:此女……断不可留,但好像也不是我说了算。 浮舟:算了算了,都不容易,先换个宿舍吧。 浮舟夜里睡不着:不是,宿傩真有深情追求者啊! 第122章 如果浮舟看见小鹿:呃……(憋笑)(实在忍不住了)(噗嗤) 说到小鹿,据可靠漫画记载小鹿才是真老头。老的走不动路了然后羂索才说,其实武道的巅峰在几百年前。 其实旧约十灾在锈湖天堂岛里也有出现[抱抱][抱抱]顺便提一嘴。血灾是尼罗河的清水全部变成血水;虱灾、蝇灾、蝗灾都是虫害相关的,也难怪浮舟会这么联想。其实只是万略施小计。 第96章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近一周,浮舟接到通知,要提前和七海一同前往结界内,一同去的还有伏黑津美纪。 “外面的事务交办给了其他人,结界里面的还都是学生。”七海递给房间内的两人一身常服,换好衣服就出发。 浮舟回想起虎杖悠仁,听说他在涩谷之后没有休息,甚至没有接受心理疏导而是次日就动身前往第一结界,还有他的同学伏黑惠…… 做咒术师还是有几分倒霉的。 她在步行前往的路上略微耳闻了一些惊心动魄的事项。 “虎杖同学死了?那他现在还好吗?”浮舟侧目。 “不太好,不过他又活过来了。”七海建人丝毫没有自己在说冷笑话的自觉,他继续道:“总监部的高层派系一向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派二年级的乙骨杀了虎杖,他立下了束缚必须要执行。” 这些她都略有耳闻: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那么冒昧问一句,高专的前校长被处决也是高层的错误决策对吧?嗯……在你看来?” 七海扭头看向浮舟,但不说话。 “因为七海先生你似乎颇有微词,我不得不想到上次见面时你说的【前校长被判为叛党处死了】。假如你认可这一结果的话,更像是会说【他是叛徒所以被处死了】这 样的说辞,代表逻辑关系与主流观念一致。”浮舟解释道。 七海移回目光:“我的观点怎样不重要。” 如果可能的话,浮舟也不想讨论这些严肃的内容,如果情况不像这样风雨飘摇就好了。 她叹了口气,不如谈点轻松的:“虎杖同学又奇迹般生还,这也和那位乙骨同学有关吗?” “活着,据说是反转术式。”七海隔了一段时间又和浮舟解释何为反转术式。以及乙骨忧太传奇的手法--照常理说一般人无法做到。 她听完后才庆幸:“真好。对了,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伊地知先生,他不一起去吗?” “他继续在结界外等候消息。” “那我们是……”今天新增的规定是一换一,而她和伏黑津美纪有两个人。 “新增规则消耗了100分,目前的分数不够两个人都脱离游戏。”七海建人扫视浮舟和在她旁边的津美纪,确定她们都在听才继续开口:“学生们的想法是由我来代替伏黑小姐成为泳者,等分数足够下一个人再让你也脱离。” 两位听者的反应并不相同,浮舟“哇哦”一声,津美纪则是颇为关切地对浮舟表示:“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在结界里,如果你想先脱离。” 浮舟还没答话,七海就先行否决了慷慨的谦让:“分数在学生们手上,他们说明了先是你。接下来我会保护浮舟小姐,不用耽误了,伏黑同学还在结界里等你。” 津美纪于是朝浮舟投去遗憾又同情的一瞥。 浮舟没观察她,只是随口说:“莫非你是会在年长男性前故作姿态讨巧的女孩?” 她说完后空气安静,一时间没人在呼吸。 过了一会…… “哈哈,当然不是,你在说什么呀?”津美纪拍拍她的肩膀,“你别不高兴。” 浮舟轻轻拿开了津美纪的手,她现在不喜欢别人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哈哈哈,我也是开玩笑的,没有不高兴。不过说真的,我们挺有默契的,也许我们应该做朋友。” 伏黑津美纪主动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不再和浮舟说话。 接下来的路上,就只有七海用两人都能听见的平淡语调说明进入结界后的事项,而浮舟还时不时声音低低地问两句。 等到了结节边缘,七海预备让津美纪第一个进去,浮舟叫住他:“对了,有关死灭洄游的分数,如果分数不够的话,我可不可以先不进去?” “你在结界里更安全。” 哦那我可是深表怀疑,浮舟睁大了眼睛无声看他,期待更进一步说明。 但七海没有,他对津美纪伸出手,示意她先进去。 伏黑津美纪起先还想等他们说完,但七海伸着的手诉说坚持。她遗憾地进去了。 七海最后叮嘱:“重复一遍:在不熟悉的地方先寻找掩体,等待咒术界的工作人员或者高专学生找寻。你们先进去,等和伏黑同学汇合了,转移分数后通知我。” 伏黑津美纪进去之后,浮舟深觉不安。她尚不知结界传输的机制,但想到或许两个前后脚进去的人会更靠近…她实在不想和伏黑津美纪靠近…就没忍住再拖延一会儿。 等七海第二次催促她,她才慢吞吞欲言又止,一边回头一边往前走。 浮舟一开始还以为七海是想支开伏黑津美纪,单独和她说点什么。看来是她警惕心太过,一厢情愿了。 她进入结界的一瞬间,眼前与身后的景色就完全变换。 结界内的天光和外界无异,浮舟低头,发现脚下空虚。 咕咚一声,浮舟掉到无人的阳台上,除了落下来的响动,周围安静得没完没了。 顾不得降落姿势不佳所造成的隐痛,浮舟跨过玻璃被打碎的门进到室内,准备等待接应。就在她环顾惨淡狼藉的室内,还没找到得体的落脚地时,外边就有声音呼喊她: “喂,是浮舟小姐吗?我看见你了!” 声音来自一个年轻的女孩。是个陌生人。 浮舟不做他想,急忙跑出房门还不忘记关门,跑过走廊向楼下狂奔。屋子的格局代表了主人的贫困,她在狭窄拥堵的空间里灵活跳跃一如森林里逃离猎犬的脱兔。 “你跑得好快,天哪,我是说--还没自我介绍,我和伏黑同学是一起的,伏黑惠?虎杖悠仁?辅助监督伊地知先生你总认识吧!我是来栖华,会飞是因为……哦,嗨。” 浮舟听见那句【和伏黑同学是一起的】时就在楼梯转弯口停了下来,一路搜寻至此的来栖华刚到拐角就直接撞上了她。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她直接扑着到了浮舟的身上,浮舟的背压着楼梯扶手,下意识抱住来人,正好摸到了对方的翅膀。 “很特别的手感。”浮舟下意识说道。 “啊!太失礼了,请你放开。”自称来栖华的女孩慌慌张张扑棱翅膀就要飞起来,浮舟也松手扶着楼梯。 失礼的并不是浮舟——毕竟是对方先扑上来的,看样子她不太擅长飞翔,可能掌握这项手艺不到两周。 “你是觉醒术式的泳者?”浮舟问道。 “不。”回答浮舟的却不是来栖华本人,而是……伴随着少女身体的远去,浮舟双眼捕捉到她脸上足以颠覆生物学和伦理学的那张嘴,它长在她的脸颊上。 那张嘴打开:“你好,小姐,我是天使。” 浮舟没说你好,她点了点头。来栖华是受□□,不明白什么缘故,两位似乎和平共生于同一躯体,也许因为其中一个相信圣经吧。 但她不相信她们。 “总之,阿惠让我飞到高处,这样就可以看到约定时间里到来的你们。津美纪小姐来的最便捷,刚好落在了阿惠那边。”来栖华正高兴浮舟的沉默,这样她就可以一下子把情况讲通了。 阿惠?好自来熟的调调。“你认识伏黑惠同学?” “啊……这个。” 浮舟看见她明显的脸红起来,明白了。更像是自顾自的自得其乐。 来栖华很像是自来熟:“对了,你身上怎么一点咒力波动都没有?不然我不会下楼梯的时候撞到你。天使会提醒我。” 浮舟不回答,反而问:“你和体内的天使相处很融洽?我知道的另一对像你这样的,他们关系不怎么好。” “哇哦,你之前也认识咒术师?你之前在结界外面呀,等等,难道是有认识的人也卷入进来了吗?”来栖华的注意一下就被牵走。 令浮舟侧目的是,来栖华竟然不知道宿傩。 浮舟暗想,看来来没怎么受到虎杖和伏黑同学的信赖?她有点……不是说这样不好,但风风火火的,太活泼了。 浮舟想到荻花。 “对了,你多大?” “15,怎么啦?” --还有点咋咋呼呼的,对于这年纪太正常了。浮舟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一反应就惹得来栖华不高兴了,她直接说:“问你问题你就只会问我,我回答了你又不再说点自己的事情。你是仗着知名度高所以不把别人当回事吗?你这样我就后悔来找你了。我是来帮助你的,知道吗? 我不欠你。” --而且直率。 第123章 浮舟不急不缓的解释:“抱歉,我没太注意,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不是有意疏忽你的,来栖华同学。” 她说到这里还站到下一级台阶给转角处的来栖华鞠躬。对方又急急忙忙地来扶她。 浮舟接着说:“我没有觉醒术式,而且……刚才有只金虫自称小金,要我宣誓。” “嗯?你还没宣誓成为泳者?可是根据规则第三条:非玩家进入死灭洄游都会默认宣誓参加,而且我听说你早就是玩家。”来栖华皱起眉头。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浮舟同样低敛眉眼,应该回应吗?想要试验猜想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 看看能不能原路出去。 浮舟猛然抬起头,发现事情比她之前想的更有希望,浮舟捉住来栖华的手臂,对方下意识 想要抽开,但她十分用力。 她罕见的甚至有些迫切:“是这样的,来栖小姐,你知道我是从哪里的边界进来的吗?” 来栖华不解:“从天上。” “……不是,我是说,”浮舟放缓了语调,想让自己说得更明白易懂:“你知道根据路线,七海先生、我、伏黑津美纪会从哪里进入结界,而如果没有这个随机传送的结界,在这里面与我们进来的入口相通的那个位置是?” 浮舟呼出一口气:“我想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出去。请你带我去。” “我明白了,你是想验证不回应小金虫是不是就代表可以免于泳者的身份?” “是的。”浮舟任由对方原地腾飞,从后面搂住自己的腰。 浮舟脚尖离开地面。 可来栖华又说:“但我不想耽误时间,太晚回去他们会担心。” 浮舟挣扎起来:“请务必先送我去结界边缘,这非常重要。我…其实这对伏黑同学也同样重要!”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重要,但是能省掉100分和一个辅助监督,所以还算重要的吧!浮舟坚信没撒谎。 “好啦好啦,我的手臂也没有那么大力气,如果你挣脱,掉下去会受伤。这有五层楼高。虽然觉得你应该在骗我…你也看出来阿惠对我很重要了?” --不……小姐你根本就没藏啊。 浮舟低下头,随后还是不安地抬起头,太高了,看得人心颤。 她没骗来栖华:如果姐姐成了诅咒的容器,伏黑惠可能还是会难过一下的吧? 到达边缘后,浮舟摸到结界璧,她回头再看了一眼来栖华,下定决心后就试探性地往前推,将自己推到一个没有杀戮的安全世界,在那里,有一套律法正在运行。 可能是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她出去了。 空气中有清澈的寒意,11月的风接近凛冽,浮舟从来栖华的注视中穿行,抵达七海建人所在的外界。 他站在几步远外,身形高大,双腿分开,正因踉跄而不掩来意的脚步声侧脸,脚步声的主人浮舟抬头就对上了他惊讶的视线。 成功了。 浮舟不敢置信地先盯着自己这双手,然后再抬起头确认:“你没进结界去吧?” 她激动得甚至没用敬语。 七海摘下眼前的护目镜:“没有。你这是……” -----------------------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精通死灭洄游的朋友可能会发现,其实进了结界就是泳者,根本不是浮舟猜的这样。 后面解释。 今天发现好像又到加更了,很感谢读者们的投雷评价和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存稿的!明天见![抱抱][抱抱][抱抱]后天就可以把诈骗犯小万暂时ban了 第97章 “先听我说,时间紧迫。七海先生,之前我一直没空和你单独说话,现在有了,而且我掌握了……算不上铁证但的确关键的证据。” 浮舟在胸前防御性地摆起两只手。 她不等七海反应,就喋喋不休说起来: “首先,是你最在意的,我进去了又出来。这是因为我没有宣誓成为泳者,一只虫子对我说话,问我是否要宣誓,我没回答。根据规则第三条我本该进去就是--甚至根据伏黑津美纪所说,我本该早就被标记,然后成为泳者,就像内测后自动保留账号公测直接沿用。但虫子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实际多此一举了……” 浮舟喘了一口气,笑起来:“如果我早就是泳者,怎么会有规则的化身再问我一遍呢?看来规则就和法条一样,不能囊括所有情形。” 七海迅速接上:“好的,所以现在我们要联系伏黑--” “联系伏黑津美纪让她也出来?不。”浮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番,看到七海没急于反驳才盯着他的眼睛。 他很冷静,她看不见他的任何情绪。 浮舟舔了舔嘴唇,有意暴露自己心里的没把握:“七海先生,平常有看书的习惯?” 他说:“偶尔。” “侦探小说?” 七海建人瞥了她一眼:“东方快车和岛田庄司。” 那后者也是好起来了--浮舟暗自想,不过看过就好,她抬起下巴平静地说:“设若你是一名侦探,就像波洛大侦探那样,你应该能充分理解,相关人--不是凶手的那个相关人,出于各自的目的,偶尔会隐瞒一些重要的信息。七海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浮舟小姐,我想你该知道时间紧急,如果你不是为了拖延时间的话,请说明自己隐瞒的事情。”七海表现得……铁面无情。 浮舟看着他的脸,继续绕圈子:“你帮过我,两次,所以我本来可以什么都不说的走掉的。但……如果他们要做的事情是和毁灭世界有关,我也不可能逃到火星上去。总的来说,我是出于个人的小我,以及一般意义上的崇高目标来和你坦白这些的。” “……” 她恭维道:“虽然没能和你说上什么话,但我私心把你看做一个十分可靠的咒术师。” 七海又戴上了护目镜:“请、讲。” “你看过的侦探小说里,如果知情人想要隐瞒,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如果说出一条信息会连带着勾出他们不想被别人发现的事情,那人性往往都会驱使人保持沉默。不说话总是没事的,不看见总是没事的,除非在真相大白之前被凶手盯上——”浮舟柔和的声音缓缓传达,只可惜七海保持着绝对的警惕在拒绝她。 她的叹息在街道回响:“我是说,伏黑津美纪实际上是一位受肉的诅咒。” 七海建人向前一步,而且眉头紧锁:“什么?” 时间紧迫,而浮舟不打算再进结界,也就是说她很可能不会再见到伏黑津美纪。 她直说了:“我就不向你隐瞒了,七海先生。如果我没猜错,她的术式是构筑,至少有一级的水准,房间外的昆虫,下水道的血迹,都是她小打小闹一样恐吓的手段。只不过她可能也没想到我实在受不了就联系了辅助监督。我大概说过一些不太讨她喜欢的话,如果有可能,她会杀掉我,如果你们没有先一步擒住她。” 七海问:“你怎么……” 浮舟露出率直又哀伤的笑,打断七海:“请别问【你怎么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但说出来你们也不会信,因为大家都觉得是我连累了同病房的她。我一般不做那种会让所有人都讨厌的人。但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七海问:“你指什么机会?” “能让我提出质疑却又不把所有怀疑引到自己身上的契机——那就是:我们所知的所有关于‘我和伏黑津美纪成为泳者’的信息实际上都来自于她本人的口述,而她本人说,全都是羂索亲自告诉她的。而事实证明我并不是泳者,我从结界里出来了。” “不能排除是羂索骗了她,规则也的确有漏洞,但参考她昏迷了一年的蹊跷,剔开和伏黑惠的亲缘关系,我不认为伏黑津美纪比我更可信。也许有人猜测羂索是因为我才去的……伏黑津美纪就是这么说 的,但我猜不是,否则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浮舟说话的样子像个正在做出推理的侦探,可她说的内容都缺乏证据。 比起侦探,情形更像是她要找一个天使投资人--不知道七海建人有几分相信。 她又说:“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不是谁的亲戚谁的朋友,你看上去足够理性。这里的每100分都代表至少20人的姓命,因此增补规则的机会格外重要,而有100分即将要赠与伏黑津美纪了,你也知道……古代的咒术师热衷厮杀更胜于和平。” 七海指出关键之处:“你一直在尽力回避提及自己如何知道这些,你来历可疑,就算说了这些,我也不会贸然相信,更不用说学生们。” 问就是梦里见过,浮舟绝不会袒露这点。她露出微微笑意:“你误会了,我不指望你立刻相信,但只是暂缓让她得到那100分,这是你做得到的吧?信不信由你。我想不出除了送上门的分,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装那么久。” “那你呢?”七海敏锐察觉出浮舟话里事不关己的态度。 第124章 浮舟尽可能不让自己表现得太开心,但她的语气愈发轻盈:“我要回家了。” “然后呢?” 她有点忍不住想象安定的生活:“应该会带着家里人出国,如果他们都跟我走就马来西亚或者印尼,有人决定留在日本那就去更发达的地方。丰俭由人,反正我只有固定的钱。” 存款的尊贵地位显现出来了,想说走就走也得看看实力。浮舟想到自己过去一段时间的积蓄,觉得现在就是离开日本去新的地方发展的最好时机。 钱嘛,在这里努努力总是会有的。她为脱离了诅咒和诅咒带来的一切的未来感到平静。 七海低头,正对上浮舟的笑容。 他冷静说:“那我强烈建议你不要这么做。” “你要强硬地留我?对我们都不太好。我不会使绊子,但只是存在就会拖累你。”她眨了眨眼。 七海却告诉她一桩噩耗:“不是这个,总监部在找你,想让你配合问几个问题。你可能知道,高层如今已经明面上成为了高于政府的权威。” 七海建人讲了一个常识:“你要去海外,就需要过海关……” 浮舟猛然瞪大双眼。 “你从医院里出来没有办理出院,前十天忙于权力的移交,他们暂时没有管控你。”七海说完飞快低头看了眼浮舟,她也明白【问几个问题】不是真的只问几个问题,“但今天,有通知下达到高专,所以我联络了结界内,目前点数不够你和伏黑一起脱离,但也不妨碍你入内。毕竟泳者要在19日内宣誓并得到分数才能不被剥夺术式。” 七海建人终于说明白了,也填补上刚才他留下的空缺:“我的考虑是:如果你被总监部的人带走,未必能按时获得点数,等到死灭洄游结束,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优先把你送到结界……但现在你安全了。” 如果总监部也在找她有事,她也就算不上安全…… “但不是在外面也安全。我没有傻到相信。”浮舟痛苦地闭上眼睛,睁开的时候里面有100分的求生欲,她问:“他们连前校长都能处死,还有我听说虎杖同学之前是被死刑改死缓了对吧?因为有个叫做五条悟的教师出面保住了他?” 七海:“没错,但他如今正被封印。” “等五条悟解开封印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我无法给出确定的答复。”七海建人看见浮舟苦涩的表情,但他仍旧维持实事求是的本心,“但我们都希望如此。” 浮舟立刻改变了决心:“之前是我出言不逊了,我们一起进去。” 她接着礼貌又不失试探地问:“虽然我万分不想打扰到你和那些在其中遭遇危机的、值得敬佩的学生们,但如你所见我就是一个在战斗中派不上用场的普通人--七海先生,你会保护我的吧?” “我尽力。”这时候七海忽然就不多说几句了。 她也不气馁,还拦住了七海建人要进去的脚步,她伸手握住他的袖口卷起的手腕:“等等等等,除了进去不要回应小金虫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说,请你……” * 10分钟后,在浮舟本人的极力要求下,七海建人终于同意她拽着他的胳膊一同前往东京第一结界内。 两人落于同一地点,七海扶稳浮舟。她低头从七海手臂和躯干的夹角里看见了虎杖悠仁。 “嗨,下午好。”浮舟伸手顺便打了个招呼。“我发现进入结界内不搭理小金虫就不算做泳者,于是请来栖小姐送我出去,果然成功了。将消息传递给七海先生后,他决定进来。” “那你--” 浮舟回头,和伏黑惠也招手问好:“你好,伏黑同学,回答你的问题,我果然还是想做正义的伙伴所以义不容辞地进来了。” 伏黑惠被抢了话,脸色看起来不妙。浮舟回忆上次闲谈的场合……伏黑惠可能性格如此,聪慧寡言。 七海不给浮舟面子,揭穿:“总监部在找她。她要是在结界里,外面没人为难她家人。” 浮舟回头觑七海一眼,他一句话为她塑造了有点缺德但重情义的形象。 她又看向伏黑惠,承认了这个说法:“是,但良知的感召同样促使我加入正义伙伴。” “咒术师不是正义的伙伴,你也不用拿这套说辞恭维。浮舟小姐,如果有危险,我不会把救援你放在第一位。” 浮舟摆摆手,并不挂怀伏黑惠的冷眼:“犯人早就动手了,会犹豫的才是好人,所以……谢谢啦?我想我欠你们很多人情。在混乱中,我认为这可以称得上正义。” 随后浮舟立刻保证:“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她看见在场的人各有心事,虎杖悠仁脸上的凝重最浓,环顾一圈没见到伏黑津美纪,她问道:“对了,你姐姐呢?” 回答浮舟的人是虎杖:“伏黑的姐姐刚才落到阳台上擦伤了膝盖,钉崎在帮她上药。” “唔,那她不在这里?” “你找我姐姐有什么事?” “别这么警惕,伏黑同学……”浮舟说到一半皱起眉头,“算了,你还是警惕吧。如果我没猜错,点数应该还在你身上?” ----------------------- 作者有话说: 人在想活命的时候真就是不可避免地上蹿下跳,跟溺水游泳似的(噗) 宿傩要知道浮舟在他不在的时候叽哩哇啦说那么多话,结果大家都不信她,不知道该咋想。 第98章 伏黑惠很警惕,他说:“这和你无关。你现在也不需要它们。” “不,我是想说……”浮舟说到这里表情陡然一变,她展颜微笑:“下午好。” 来者正是伏黑津美纪。 浮舟打完招呼就退到一边去粗览结界内风光--天空比外面看着低,日光将结界漏成筛子垂落而下,像一串崩断滚落的珠串。 喀啦,浮舟还能听见徒劳的坠地声。 她扭过头,发现是七海建人在掰动指关节,对方不知道何时脱离人群,走到了她身边。 他袖子卷得更高,皮肤干燥苍白,他热身运动一样将手指掰了个遍。 七海说:“你本来可以在打招呼后试探伏黑小姐。” 浮舟:“什么?” 七海补充:“你可以问她来到这里后金虫有没有主动和她说话。就像它现在在我耳边问我是否宣誓--这种声音明显到不会被忽视,而且怪异到不至于忘记。” “我没想到我们直接落到了这里。”浮舟将两只手搭在阳台的边上,粗糙的水泥在她腕部压下一道掐印,“但你也没说错,我不想暴露自己。” 七海:“她不知道你的猜想。” “知道就该灭口了。”浮舟歪头,露出牙齿,指尖在脖子横划一道虚拟割伤,“我宁可放弃打草惊蛇的机会。以小博大的重点就在于诱敌深入后的一击。” 对话没再进行,七海向后转面,伏黑惠在几步远外请他过去,他们准备将积分转给伏黑津美纪。 孩子们有些急不可耐了,再不阻止就有点晚了。 凉风从远处吹来,有多远? 浮舟不知道,但她有种旷野中无所遁形的无措。 * 所有人齐聚一堂,在空旷的阳台上,钉崎和来栖站在一边,虎杖在另一边,伏黑惠在伏黑津美纪的对面,低下头和她小声说着什么,她露出熟练的笑容。 浮舟摸着脖子讪讪开口了,她已经很久不这么容易心虚了:“抱歉打断一下这个温馨时刻,我先抱着不确定的心思问问:你们想获得100分还是蛮不容易的,对吗?” 理论上,浮舟从不认识万,就像她也不应该听说过羂索。但她的确知道,从宿傩的梦境里,感知过那个危机四伏的平安世界。 浮舟觉得万这样的人,宿傩瞧见都不欲与之多谈,他没必要幻想一个出来折腾记忆,所以多半确有其人。 以及,这个人就和宿傩印象中的一样——既爱他,又爱折腾别人。 她思忖:我竟然这样相信宿傩的记忆! “没人理我?倒不是说我要使什么花招窃取你的点数,你该警惕的对象不是我,伏黑同学。” 浮舟清了清嗓子,这才顶着众人的注视继续说:“你确实应该防备一个人,因为藏匿的受□□总教人觉得他们别有 图谋。我说这些并不是因为证据确凿,但伏黑津美纪小姐,真相究竟为何你心里应该知道,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吧。” 眼下就是侦探小说爱好者最爱的集会时刻了吧? 浮舟露出愉悦的笑意,开口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是11月2日,你也才苏醒一天,你坐在轮椅上。我们聊了两句,你还记得吗?” 津美纪完全转过身来,和她身前的弟弟一同面对浮舟:“当然,纵然我十分惊讶你为什么要对我做出这样的猜测……浮舟?” “别表现得这么程式化,总觉得你在学我。”浮舟嘟囔了一声,“那天我们聊了下万圣节后的新情况,忘了说到哪里了,你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给我递了几张纸。很感谢你为我递纸,伏黑小姐,但1年7月的卧床,肌肉萎缩不会好那么快。你的复建一直持续到前天。” 第125章 “其次,是前几天一直困扰我的诅咒问题,比如看见窗台上的飞虫,反常的血水,还有睡梦里的蟑螂……其实都是你在搞鬼吧?” 伏黑津美纪声音费解:“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有证据吗?” 这场景不像对峙,浮舟也觉得滑稽,她本来也不是威严的那种人,对方更不会被她吓到。 浮舟急吼吼的说:“不,没有。只不过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讨厌你,觉得你很危险,之前还从没人给过我这种感觉呢。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愿意直白承认这点的你还算坦率。"伏黑津美纪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只是压力太大了。” 浮舟:“我应该说谢谢?” “够了,你……请不要说这种没有根据的言论。津美纪不计较,不代表你可以把什么都加到她头上。”伏黑惠拦在浮舟和姐姐之间。 浮舟后退一步:“那加上羂索呢?有小道消息说他是为了把我拉到死灭洄游才去的医院,从而顺便唤醒了昏迷中的她--” 她遥指向伏黑津美纪:“这完全是某个人空口无凭的说辞,死无对证。而事到如今证明她说的是错的,我并不是一醒来就成为泳者。这也是巧合?这算是有理由怀疑她故意把我引进来的吧!” 伏黑惠冷冷驳回:“你也同样无凭无据,如果要选你们之一做怀疑对象,根据目前得到的信息看来,你更可疑。” 浮舟没在对视中先移开视线,她盯着伏黑惠湖绿色的眼睛,大有死不悔改的架势:“愿闻其详。” “第一,你是宿傩的关系人,至少他的态度是这样的,而你否认和他的关系;第二,羂索也有可能认识你,而你同样否认和他的关系,如此密集的诅咒关系网本就刻意;第三,按照你的逻辑,浮舟小姐,在万圣节那天的下午遇见你,接连一段时间的交集,我也同样有理由因为直觉而认为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 浮舟一脸【这都被你发现了】的惊愕,面具下确实淡淡的讥笑:“哦…如果我费心思要和高中生产生关联,目的是什么?实现了什么?” 伏黑惠有健全的逻辑:“我们有更重要的目标,追寻你走进岔道不是该做的事情。如果你有依据,你应该自己说出来取信,届时自然会有人评估你话里真假。” 这小孩和来栖华不像同龄人啊…… 浮舟说:“有道理,但我说的就是实话,两个此前闻所未闻的人——我想编故事也没有参考文献。” 伏黑惠对她摇头,态度姑且还算冷静:“如我所言,这是你的个人说辞,不能取信。我们并不信赖你。就像现在,看似是你以非泳者的身份来到这里,实则我无法确信你是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伏黑惠说这话的时候看了虎杖一眼,“不,应该说,我深表怀疑。” 小小年纪疑心病全向不该使的地方扩散,浮舟看伏黑惠宛如一个行动的癌症。 她的视线越过伏黑惠,从他肩膀上看到津美纪半张脸,她看着就像个老好人一样无措。浮舟问她:“看到素不相识的人帮你这样据理力争,你很得意吧?” 伏黑津美纪茫然地摇摇头,表示“抱歉…但我真的不能理解。” “别装了!”粗重的吼声从浮舟嗓子眼里推出来,她像是忍不了这些有的没的试探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在结印了。你说你没有觉醒术式,也是在骗人的吧?!我跟你有什么仇怨你要这样捉弄我?故意吓唬人,让我在夜里睡不好觉惊醒,现在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一定要说的话我觉得你才像是受肉的诅咒吧,就和羂索和宿傩一样!” 她的眼睛睁得很开,发红的眼眶要把所有人都装进去,没人见过这样的浮舟:孤注一掷,冲动,身处……绝境的样子。即便如此,这是一种很典型的情绪,不难看出,她已经被挤压进一个临界点。 “噗嗤,”津美纪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原来你是在说这个?不好意思,是误会……” 伏黑津美纪恬淡温和的外表下,藏着一张能吐毒液的嘴,她娓娓道来:“……因为一开始浮舟小姐你为自身没有觉醒术式这件事情表现得很沮丧的样子,所以我下意识的隐瞒了。” 浮舟气急败坏:“胡说!根本不是你说的……” 她没能打断成功。 伏黑津美纪以一种温柔的、坚定的、宽容的态度缓缓说下去:“的确,我觉醒了并不强力的术式,这件事情我还没跟任何人说。惠,抱歉啊,我不想你担心……包括最开始的从轮椅上站起来,应该都是因为咒力的加持,只不过我并不能熟练掌握。看吧,别的咒术师看向我,大概也看不到身体里涌流的咒力,至于你说的咒灵,我真的还不知道你此前一直都在怀疑我。” “……”浮舟早在刚才被津美纪打断的时候就跌坐在地上,两只手向后撑着地板,双腿分开,模样狼狈,败者姿态。 她低着头,似乎找不到别的话说,半晌以后才问:“这么说,一切都是因为你很好心,所以隐瞒了你一觉醒来就成了咒术师这件事情?” “啊…是我的话,我觉得更像是浮舟小姐你太焦虑了,因为在涩谷受到了惊吓吗?你想多了。不过是的,我的确成为了咒术师。” “好吧,你赢了。”浮舟轻轻地点了两下头,声音也重新轻飘飘。“我认输,反正他们和你都是一伙的,这里唯独我是没有胜算的普通人。” 她叹息的时候像一朵云,但众人明白,乌云也是会给人带来烦恼的,虽然它能做的实在有限。 伏黑津美纪也尝到了装无辜的甜头:“你这样说的话,好像我们都在欺负你一样。明明浮舟小姐你才是除了七海先生之外的大人。” 浮舟心想,这个一千岁的家伙连这都好意思嘲笑自己,到底是谁入戏太深啊…… 但行动上,浮舟只是抽了抽鼻子,不肯说话,而且继续赖在地上坐。 “既然如此。”说话的是之前一直旁观不动,连带拉住虎杖的七海,他像没看见浮舟一样,跨步走到伏黑津美纪和伏黑惠之间 七海建人推了推眼镜: “正好,保险起见可以立定束缚。伏黑惠同学你转让100分给伏黑津美纪小姐,与此同时,你--伏黑小姐,你要用这100分向死灭洄游的规则代理小金提出:消耗积分脱离游戏的要求,而我替代你进入游戏成为玩家。并且,你不会再因主观意愿成为泳者。” 他环视一圈:“应该没人会有异议吧?” ----------------------- 作者有话说:浮舟的束缚启蒙导师:宿傩。 参考文献【这是束缚,我不会违背。】【你好要一份脑袋】 万:娇弱一时爽,一直娇弱一直爽。[墨镜][墨镜]诶我分呢?[小丑][小丑] 小惠:天塌了,这是真的天塌了。[问号][哦哦哦][害怕][害怕][裂开][裂开][爆哭][爆哭][爆哭] 然后很不好意思地告诉大家一件事情,九月份到十月应该都挺忙的,如果下班狠狠码字和看书打游戏社交(打游戏社交是为了缓解工伤,工伤是赚钱的副产物,都是必须的),就要少刷手机了,接下来又会回到一开始那种稍稍看评论的状态,感觉挺不好意思的,毕竟现在评论比之前都多很多,不能一直看的话就很可惜,而且未免觉得有点辜负热情了。不过玩手机就会一直刷一直刷,就真没时间写东西了于是我……现在差不多已经是120+的状态了所以至少更新是不用担心的。 顺便我猜会有朋友好奇宿傩何时出来,答案是102末尾,然后好像接下来的几十章都有他,因为是爱情故事所以他出现地频率肯定不会很低。只不过因为剧情原因他必须得被放出来,要不然没办法出场。他还是极大的参与浮舟的生活的,好的坏的都有,不过他们两个最终会解决的。我觉着写的还是蛮动人的……总之我会努力设计清洁和遣词造句,尽力不让大家失望。 再次感谢!如果我这一个月写得多,能确保在十月日更完结,那我就国庆给大家爆更,然后就可以无痛结算拿到全勤了!想拿这两本的钱买个墨水屏码字,白天晚上都是笔记本那真是感觉我比六眼还累() 第99章 * “七海先生,这就是我的想法。”浮舟在结界外竖起一根手指,“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普通人没有办法立定束缚。但双方都是咒术师就好办的多了是不是?而且这对伏黑津美纪小姐--如果她是伏黑津美纪,顺便我知道她绝不是--这就不会对【伏黑惠的姐姐】产生任何不良影响。” 七海建人并不看好天方夜谭:“你何必大费周章,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选项?就算你的推测正确,我也不认为她会主动将身份暴露。” “她这人挺坏的。”浮舟抿了抿嘴,像是想到不愉快的回忆,“你不明白她为了折腾人能做到什么程度。我跟她住了十天,有发言权,而且我有黑眼圈。” 第126章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下,七海出于礼貌看了一眼:非常权威。 那里肌肤白皙,没有青黑。 浮舟也看出来了,她找补:“咳,经过你的警告以后她收敛了很多。” “我不记得我警告过伏黑小姐。” “喊的是辅助监督,来了个一级咒术师--是的,七海先生,这当然是某种威慑。” 浮舟摊开手,“再说假设最坏的情况,她是个正常人,是我脑子坏掉了,(七海:我想这不是最坏的—)这也不会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吧?我甚至可以帮你把条件放到等价的两边,伏黑同学支付一百分;而她只要安然无恙的离开死灭洄游,离开结界,并且承诺不因个人原因再次宣誓成为泳者。之后就算外面有什么危险,那也是可以按照你们的原定计划继续启用应急备案。我知道有条件的组织者都会有备用方案,所以这影响什么呢?” 答案是什么都不。七海建人看不出提议中存在漏洞,每一个环节都简单明了。 只有一个问题:“你怎么确定她会承认自己是咒术师?” 对此浮舟回应:“用我十多年磨炼的演技和信念,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怎么去做电影明星?” “你准备做电影明星?” 浮舟半回头的时候压抑住嘴角的弧度,七海看出来很难压:“其实是准备有钱--也就是互联网起家,吃百家饭,要是你有能上银幕的门路请务必带我发财。” 万圣节那天起,七海建人就不讨厌浮舟,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没有。不说无关事项,如果你让她承认了自己是咒术师,我就去提出束缚。” 倒是浮舟询问:“那依你看,伏黑同学会配合吗?” “如果他和我一样没发觉其中陷阱的话,这会是稳妥的做法。” 浮舟嘟囔:“你在暗示我的建议存在陷阱。没有,给你们挖坑对我没好处。” 七海不置可否。他的表情诉说他仍然怀疑。 浮舟轻笑,七海建人大概想象不出来,万那样的咒术师会如何瞧不起普通人…… 「…平庸的凡人,我们会在你的灰烬上重逢。」 有机会狠狠打击一下没咒力的讨厌鬼,万为什么不做?只要是鱼总会咬勾。 区别只在于:不同情境下,成为「鱼」的个体不同。 * 浮舟已知趣地挪到一旁,靠近最开始站立的地方,天光过筛浇灌阳台,她手掌压着水泥围栏,眺望远方。虹膜好似百根金针,霞光将之照亮。 她在聆听。 津美纪没料到七海建人的突然发难,这会瞥开眼,发现本来愤懑不甘的浮舟已经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肇事现场,云淡风轻地转过目光。 迟疑,回想,更多迟疑。 一出双簧,被戏耍了。 “这……我不明白。” 七海五指并拢,伸向伏黑:“伏黑同学想将100分转移给你,不过我会建议你们先立定束缚,对双方都有保障。” “保障?我,抱歉,我没能领会,你也和浮舟小姐一样认为我有问题?惠,你觉得…” 七海指出:“和主观因素无关,仅仅为了稳妥。”由他说来可信度瞬间拔高。 冷风吹过厚厚的云层。它溃败了,然后散开。 伏黑惠也定神开口,对刚才他还100%维护的姐姐说:“津美纪,既然七海先生这么说,那你--” 津美纪视线逡巡游离于两人间。 伏黑惠--他的眉眼曾有犹豫,但顷刻间理性占了上风。 无可厚非,考虑到他们身在如此特殊的节点;七海建人--他一定是早就和那个小丫头商量好,毋庸置疑。 “什么啊,我以为你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我这边的呢。”伏黑津美纪语调疲惫,像在游乐场傍晚困倦的小女孩。 没吃到最想要的冰激凌,但在十几天的谎言里,她尽兴了。 “哈哈哈哈,你们挺好骗的。不过没能拿到分数是我大意了。”鳞翅破壳,高频率的振动使人无法忽略异样的嗡鸣,在浮舟回头的时候,津美纪给伏黑惠比了个耶。动作俏皮。 浮舟有意低调,扮好谢幕后的演员。静听动静,听津美纪脚步轻盈,听她不哀伤的叹气,听她陡然嚣张自己揭晓答案的瞬间--这不是一部传统的侦探小说,最后其实是犯人揭示了自己。 津美纪在半空里飞行,遭遇重大打击的男孩绝望地捂住两边下颌。咒术师们严阵以待。 “我给自己选的战场可不是这里。”津美纪--万轻蔑地笑了,哼了一声:“要是白得100分,我就增加一条泳者可自由进出结界的规定。但是很可惜--对你来说也是的。” 她的目光锁定人群。 万俯冲越到已经身处最边缘,最远离纷争现场的地带,那里站着即便有所防备却力不能支的浮舟。 她抓住了浮舟的衣领,握拳如捕猎的鹰隼,这还不够,还要点名:“浮舟--如果我不能离开东京结界,那你也会不幸。试想,你将不得不和我待在同一地区了。” 浮舟——不幸的猎物。她双脚离地,衣领卡脖,视线升高,头脑眩晕。令人心悸的陡然抬升后是失重。 万松开手,浮舟只在坠落中看见她扬长而去的影子,听见她的叮咛:“你要小心,不能落单,再见啦~我会盯着你。” 真是输不起!浮舟在此前就一再认为万这个疯子脑回路存在问题,如今一见才知宿傩的构想毫无夸大,那个家伙就是坏得让人心悸。 被丢下楼的浮舟被天使接起,她看过了缺德的受□□,如今见到这个景色卷翘发尾的小女孩就觉得赏心悦目,来栖华脸上开合的嘴也不那么碍眼。 来栖华:“喔,你有点重啊。” 她收回刚才的评价--浮舟等来栖华落地 才反驳:“体谅下重力加速度冲击。” 来栖华放下她,立刻就急急忙忙去看阳台中心的伏黑惠:“你还好吗?” 浮舟伸展身体,扭头寻找七海:“我告诉过你的。” 七海转向她:“你别这么高兴。” 浮舟眉头立刻皱起,忧郁气质凸显:“那现在呢?” 他什么也没说,迈步向伏黑惠:“伏黑同学,你怎么样?” 被问者正陷入竭力自持的崩溃,浮舟却不把危机过后的狼藉放在心上。 属于她的难题结束,小小的利益已经捍卫。但她可以消失在伏黑惠面前,不惹他更伤心。 她不请自来打开阳台门,走进黑暗的楼梯间。下面是几位咒术师今日起居的根据地,浮舟操纵电力和炉火给自己热了泡面。 没有咒术,还有科技。 接下来的时间,她混迹学生中,住在原先是酒店会议室的地方。这里空间够大,住得下浮舟、钉崎、来栖华三人。晚上她就睡在两个人的中间。 对此浮舟深表感谢。 她又回到最谦逊温和的状态:“抱歉哦,害你们住不了得体的房间。” 三个人住进二人间无疑拥挤,分开来--好心的学生们则担心浮舟的安全。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保护你。”钉崎拍拍她的肩。 这是浮舟在11月睡得最熟的几天。 她接受了后来伏黑惠的建议,成为价值1分的凡人泳者,其理由也恰当:“你第一天的确进出了结界,不过考虑到未来一段时间都要在结界内行动,直到死灭洄游终止,无法保证总则第三条是否会根据你在结界内的时间过长而直接判定你是泳者。等到19日,如果你被识别为泳者,身上却没有多的分数,难以预料那时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人知道剥夺术式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会不会丢掉性命,而伏黑惠的脑袋很聪明。 浮舟宣誓成为泳者,但对于伏黑惠慷慨的赠与,她说:“转给我1分就好,我不想变得太值钱。” 伏黑惠转了1分给她。 “你们所有人的分数都在你这里?”浮舟问道。 “对。”他沉默了片刻,这时间里浮舟又飞快地把点数转回给伏黑惠。 伏黑惠收到以后说:“自从津美纪离开后,我……我新增了两条规定,按照目前的趋势,结界内的分数会越来越少,新增的泳者也在变少,一切在19日前就会见分晓。” “等等,距离我进来过了一天多。伏黑同学你是什么时候进入结界的?”浮舟对咒术师的行事风格不太了解,但这速度比预想快很多。 “11月12日。” 这倒叫人吃惊。 “原以为你们在一开始就进来了,没想到也不过比我早了两天。”浮舟后仰到沙发上,“你们48小时多就新增了一条退出机制,并且准备好了脱离的点数,那可是200分。” “找到了持有分数比较高的几个人而已,还有在仙台的乙骨前辈转来的点数。” “不得了,你们都是很厉害的人啊。”浮舟抬起脑袋,卸力,倒在沙发靠背,再重复,一下一下撞击。 她说:“本来我不该问的,不过正好来栖不在…我无意中听见她和钉崎同学的闲聊,她的术式恰好可以无效那个封印了你们老师,aka咒术界希望的五条先生……” 第127章 伏黑惠看向她,浮舟也就停止了不得体的动作,从仰面的状态坐直身体:“总之我想问:来栖小姐只是和你们一起行动却不释放术式解救五条悟,原因是?” 伏黑惠写下了脆弱:“所以这才是你刚好午睡后到会客厅里找茶包的真实目的。” “不不不,请不要这样怀疑…好吧,我不得不承认,得知这件事情让我很难入睡。”她撇过头,“所以,请?” “因为来栖--” 推到大开的门被指关节扣响,浮舟闻声回头,从那门里进来的正是来栖华、钉崎和手里抱着干粮零食的虎杖。 根据袋子上的标示,商品出自某家711便利店。 “我怎么好像听见伏黑叫我的名字了?”来栖华背着手,表情愉悦。 浮舟从沙发上站起:“要不要猜猜我们在说什么?” “不猜。”来栖华一遇到伏黑惠有关的事情,就会格外认真,甚至着迷。她望浮舟:“不如你说给我听?” 浮舟一本正经:“我们刚好聊到伏黑同学偏好的女孩子的类型。” ----------------------- 作者有话说:开团成功[墨镜] 第100章 旁人都还没开口,钉崎先不可置信:“真的假的,你和伏黑能聊到这里?伏黑,你脸色好臭。” 伏黑:“假的,啰嗦。不用你提醒。” 来栖华似乎因为浮舟有意的糊弄生了气,瞪她一眼。前一天,她刚刚承认了自己对伏黑惠有些许的动心,那天浮舟困得来不及问理由就睡着了。 如今相加,气上加气。 浮舟:“是真的,我刚才问他怎么看待你,伏黑同学正要回答呢!” “……”来栖华红了脸,同样红了脸的还有伏黑惠-- 两人不是因为同一原因。 “好吧其实我是开玩笑的。”浮舟这才承认。 现在两个人都是出于恼怒而脸红了。 “说真的,之所以说到你的名字是因为我想知道五条先生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浮舟扬了扬眉毛,“原本担心直接问你不够委婉来的,而伏黑同学看起来什么都知道,所以拿茶包的时候看见顺便问了。现在既然你坚持那我就说啦。” 来栖华这才缓和了脸色,她坐在浮舟刚才站起的位置,那里伸手就能碰到伏黑惠座位的扶手;浮舟站到钉崎旁边,边上的虎杖悠仁将零食散在茶几,然后坐在伏黑惠另一边的沙发边沿。浮舟正对着他。 来栖华解释说:“【天使】在寻找一名泳者,等杀了那人,她就会帮助解除狱门疆的封印。” 狱门疆是什么?那咒物还有特殊的名字?顺便虎杖的表情忽然痛苦了起来。浮舟先把这些疑惑按下不表,直问:“那名泳者会影响天使的术式?还是说和五条悟有什么联系?” 回答她的正是天使本尊:“都没有,但我需要发动更多的人一同寻找【堕天】,这是交易。” “天使,【堕天】?你在找一位路西法么?”浮舟正为此称呼好奇,“但我这两天没见到你们在找人啊?有关这个泳者你 还知道什么,我是说想在全是泳者的地方锁定特定一位,总该有可以提供的特征。” 天使说:“是受肉泳者。他很强大,他一旦发动术式必定会引起注意。我要除掉那人。” 浮舟觉得这样不行:“你瞧,一,不能仅凭外表就判断泳者是否受肉,你正在说谈论大海捞针级别的搜索难度;二,我不是有意质疑你说的【强大】,但时到如今第一结界中也没有出现【引起注意】的事情,我听说你们来自东京第二结界,看来在那里也没有收获。” 她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可有可无的第三点,仅仅为了让罗列的条目更好听:“三,正义人士限定。被受肉的泳者还算可怜,直接连人带咒物抹除……说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到伏黑津美纪。没人知道被占据身体的原来那位究竟如何,我猜你们战斗之前不会特意过问,但总是有可能:身体的主人还困在某个地方,却无可奈何只能见证自己的死亡?” 众人表情凝重。 天使除了神罚,终究有仁爱的面相,她透露:“关于受肉,为数众多的咒物选择扼杀容器的自我意识,就算还有残存,想要重新剥离分开仍然是艰难的。小姐,容我提醒你,结界里多数人的厮杀都出自本心。” 浮舟觉得这里人的态度已经无可指摘,不过对于天使理所当然的语气,她还是笑着说:“我认同大部分普通人抱着猎奇或者不尊重总监部警告的目的来到结界,第一天就发酵成冷冰冰的得分。人要为行为付出代价。然而不是所有人都高兴来这。” 她的声音轻如雀羽:“总之,感谢你额外提供的帮助和信息,我想接下来……” 说到这里时,浮舟目光恰好扫过表情空洞的虎杖悠仁,他的瞳孔对上她因光线眯起的眼睛。 视线被11月的空气冻结,浮舟能看到那条凝固的线。 室内空气潮湿,玻璃外飘落了几片树叶,虎杖悠仁露出一个比哭还牵强的笑脸。 --是真的,浮舟看过虎杖哭泣。 光以光速在两双眼睛中游离。 【来栖华不知道虎杖是受□□。】 ……【宿傩就是堕天】这个想法迅速拧开浮舟的眼皮,把自己塞进去。 浮舟对驱逐入侵物种感到力不从心,随后更多的想法像病症和毒细胞趁虚而入。 虎杖之前没能公开,理由大概是不想与来栖华撕破脸,那现在? 该说吗? 天使毫不掩饰欲除之而后快的决心,看得出来咒物一旦决定做主,共轭的来栖华也不见得能拦住。 之前浮舟有意驱赶万,是因为那样做能拖延她的行动,也能为咒术师们保留点数,有点风险也值得承担。 那现在又怎么样?浮舟犹豫了,她对局势的判断源自对双方实力的认知,可如若挑明,无异于一场背叛、欺骗、隐瞒、内斗一体的纠葛。 而且她对他们所有人的实力层级十分缺乏了解。浮舟承担不起选错边。 再说……浮舟之前十几天乃至这一年多都在有意忽略,她避免想起宿傩,让他出现在她脑袋里。 但。 如果不得不牵扯到他,她真的希望由自己开口辅助杀死他吗? 肺部发胀,喉咙干痒,缩起下巴,浮舟收到召唤,发现这口气吸太长。 她云淡风轻地低头轻咳,移开目光:“总是会有突发情形,总有顾虑,但你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这很……了不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浮舟随即假借忽然又感到困倦这一理由很快离开了会客厅,回床。 纷乱的思绪像千根针往脑袋里扎,既觉痛苦也觉荒唐。浮舟并不介意宿傩死去,反正她一开始就觉得他是已死之人,但事到如今,说她自保心态过盛也好,虚伪畏缩也罢,她只盼宿傩无论生或死,他的轨迹里都不再有她。 对据说十几天前刚从死亡线被捞回来的人而言,她待恩人态度消极、忘恩负义。 随便吧,浮舟不愿再想,太阳穴粘上枕头,这次睡得倒顺畅。 * 再回到黑黢黢的世界里时已经很晚,天空落下来,没有星星和月亮。浮舟去大厅找食物,来栖华陪她。 “浮舟,有件事情我希望你知道。” “嗯?”她正在犹豫是果汁还是酸奶。 “关于这点我是认真的,”来栖华说得严肃庄重,浮舟也摆出认真地态度看向她。 来栖话说:“我不喜欢你拿我的感情这样光明正大开玩笑,就算是有什么缘由。其实关于天使的事情,你直接问我,我不会感到冒犯。” 来栖华一字一句说得严肃,浮舟也就认真地承认了下午自己确有不妥:“抱歉,是我疏忽。” 她又笑起来:“好吧,那就没事了,只不过记得以后不要这样哦。” 浮舟连忙点头,她应该也是不敢再和天使说话了,只寄希望于学生们自己商量好是否要坦白,尽快结束这场风波。 等那个据说为人善良仗义强大,曾帮多个学生解决死刑危机的五条悟出来……等她能离开日本,她就什么也不想了。 她们两人又谈笑着打发时间,直到钉崎野蔷薇推门进来:“正在找你们,在聊什么呢?” 几天来浮舟和两个女孩相处不错,钉崎是爽朗又自来熟的性格,来栖华也乐观随和。寻人来的钉崎将胳膊随便搭在两人的臂弯,左边拉着浮舟,右边是来栖华。 钉崎:“带我一个。” 浮舟回答:“这次是真的在聊你同学,猜猜是哪一个?” 钉崎嘴角一抿:“难道是--” 浮舟也:“莫非是--” 来栖华拧开钉崎的胳膊佯怒:“你们两个!” 浮舟见来栖华不真的介意,才分享:“其实是来栖刚才告诉我她和伏黑同学在小时候认识的事情。她被伏黑同学的大狗救过。” 钉崎野蔷薇一听之下大感好奇,又扯着来栖华到一边让她再说一遍,浮舟这里抱着好故事多听一遍也不嫌多,也跟着到那边去拆零食吃。 第128章 “难怪你念叨了好几次那什么命定之人,我们一开始以为你有中二病。”钉崎啧啧称奇,“伏黑那性格,我绝对没可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些信息。” “倒也不是啦。”来栖华低着头看手指,“他大概是忘记我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小,而且作为咒术师,任务对象每周都能遇见几个。我很普通,不算特别。” 浮舟插了一嘴:“哦你这就开始给男人说话了?” 来栖华怒:“浮舟!” 浮舟投降:“我错了不说了。” 钉崎捧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一会,在谈笑声中又有人敲响开着的门,三人回头,看见门口站着虎杖。 他面色紧张:“打扰了,我找来栖……” 话没说完就被钉崎打断:“正好你来了,快坐。” 虎杖:“诶?什么?” 钉崎态度霸道:“坐下,有事情问你。” “喔,那好。”虎杖依言坐在三人对面,老实问道:“什么事情?” 钉崎野蔷薇命令虎杖:“你和伏黑一直很要好,快把他的所有信息报上来。” 她说完看向浮舟:“总觉得这场面在哪见过。” 浮舟即刻就想起了涩谷前的家庭餐厅相遇,她试探性回问:“难道那次也是……” 钉崎肯定:“就是那么回事!” “你们在说什么谜语?”来栖华问。 钉崎对来栖华摆口型:晚点告诉你,然后转向虎杖:“快说,当然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能告诉伏黑。来栖小姐她对伏黑有点兴趣。” 真是简单直白的解释,虎杖来了以后浮舟就低着头,她被这话逗笑。 “不知道,我们没有聊过女孩子的话题,我只知道东堂他……” “没人在意那种男人。”钉崎野蔷薇说到这里惊喜回头,对来栖华透露:“我想起来一件事情,之前交流会的时候伏黑说过,他说喜欢性格坚定的女孩,真是不错的回答!” ----------------------- 作者有话说:虎杖:你好。我来找来栖同学,是这样我是来自首的,只要五条老师能出来我就算是……啊?你问伏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宿傩:死小鬼怎么老犯蠢,不管了,浅看一会老婆。 怎么样浮舟是不是还挺活泼的,活泼了以后就要活活泼泼的啊。 第101章 对于钉崎说的内容,浮舟评价:“有点模糊不清。不排除是为了敷衍随口说的。” “但听起来就比喜欢【个头大屁股大】的靠谱多了吧。” “啊?”浮舟惊讶于谁能说出这样低俗直白的标准,忍不住询问:“谁啊?” 钉崎:“就是那个东堂。我真是莫名其妙又震惊,然后被他们揍了一顿。后来打回去了。” 听她这么说也还是不明白,浮舟说:“对比起来,伏黑同学就靠谱多了。” 钉崎的关注点也回到同学:“这倒是,而且沉闷的性格也断绝了和其他异性的往来,是我聊天的时候最后会考虑的对象。虎杖!” 虎杖:“嗨嗨嗨,小的在。” “快说,伏黑没有什么交好的女孩吧?” “这个嘛,我觉得没有。”虎杖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又赞同道:“我也认为伏黑没有什么异性的往来。刚认识的时候一起去秋叶原,我想去看黄油然后被伏黑阻止了。他对女仆小姐姐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伏黑惠是怎么回事的不清楚,但虎杖悠仁已经有点……能在三个异 性面前坦然提起,指定是有点钝感力。 浮舟盯着桌角,不做冒昧评价。 “不是吧?你们周末就做这种事情?糟透了。”虽说和男孩子们关系没有那么生活化的亲近,但听到这些平时不披露的信息,钉崎鄙夷。 “不是啊不是啊,那个时候刚刚来东京,地铁都不会坐。话说那次是因为你去逛街了,后来我们看见了五条老师,无意之间跟他走进了一家女仆咖啡店。” “……” “……” “……” “总之,最后拍照留念的时候伏黑似乎觉得很丢脸,小姐姐还是很可爱的。” 钉崎:“我相信不止他一个人觉得丢脸,你觉得呢,浮舟?” 浮舟在日常中总还算随和,因此说:“我想到了我哥,他热衷galgame。怎么说呢不算意外。但我个人还是为伏黑同学这样的人存在而感到高兴。” 来栖华倾听着,喃喃低语:“果然很可靠呢。” 钉崎锤了锤浮舟的肩:“你说话真是又委婉又不委婉的。” “意思到位就行。”难得又到了闲适的氛围里,浮舟也露出含蓄的笑意。 “你这样笑的时候总有坏心眼。”钉崎小声指出。 浮舟也同样小声反驳:“有吗?我经常这样笑,这就是我的礼貌笑容。” 钉崎沉默片刻:“那说明你有一颗不礼貌的心。” 浮舟顺势捂住心口:“痛痛的,这里。” 她现在有意避免和虎杖悠仁直接接触,因此趁势和钉崎野蔷薇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来栖华又拉着虎杖问了几个问题,等到两边都安静下来,虎杖悠仁才颤抖了一下身体,正了神色:“那个,其实我过来是想说……有一件事情--” 他开口,他犹豫,像往返的海浪潮汐。一些弥足珍贵的贝壳即将被冲到岸边。 浮舟吃惊。 她大概能猜到虎杖来之前没和伏黑惠商量,她大概知道他富有热诚的牺牲精神。她大概知道他准备…… 这一次,浮舟弯起眉毛朝他说话了:“说到这里,虎杖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她笑得温暖又安定。 究竟为何这样做呢,浮舟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还额外推了推钉崎的腰。 当钉崎野蔷薇看过来,浮舟歪着头,后脑勺对着来栖华,垂下的发帘遮挡虎杖的视线,浮舟摆出口型:【堕--天】 那边虎杖愣神,被打断了也只是很好脾气的回答:“啊?什么,我的话啊,其实我也喜欢个头大身材好的女孩。” 本来也不是奔着答案来的,但得到这个回复,多少还是有点……浮舟一反常态地评价,她永远知晓怎么制造话题度:“令人失望的品味,钉崎你觉得呢?” 她对旁边的棕发女生眨眼睛,想让野蔷薇了解自己的暗示,让她赶紧把不听话的孩子带走,省点事情。 浮舟就差点没跪下来求求他们行行好了。 钉崎得到明示,满怀心事,咬牙切齿,气势浑厚:“早就失望到习惯了,你是在问我的偏好?木村拓哉,但如果是长发男的话木村拓哉的脸也救不了!完全不行!” 说不上来她是对长发男有偏见,还是对虎杖的擅自自首感到愤怒。 来栖华:“哇你说到这里咒力都充盈了…” “长发男和流氓混混有什么区别?!” “哇,我就只是这么说,别误伤。” 钉崎将话题一转,看向浮舟:“你喜欢怎样的男人?或者女人?” 浮舟:“呜哇,突然就到我了?” 钉崎说:“你知道了大家的,怎么也应该说下自己的type,还是说你其实没恋爱过?” 浮舟飞快说:“你们不也都没有么。” “你可是整整比我们多了1000天。” 有那么久?其实她也不过一年。 浮舟不再反驳,她低下头想了想,眉头蹙了蹙。最终低声说:“我确实没有过恋爱。” “对异性和同性都没有特别的期待,迄今为止也没有遇见认为值得托付的对象。”浮舟托着脸:“这样说多少把自己的自我意志抹除了,照理说人都是自己的第一责任人,没理由外包给他者。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期待的吧?” “那具体是怎样的?”来栖华听得全神贯注。 浮舟看向来栖华,视线轻如羽翼,思绪飘零。她认为自己不曾真正拥有爱情,但她能看见别人的点点情意,断断续续,像夏夜萤火微明。 想象一下,模仿一下,再取悦一下那个可能会听到的人…… 浮舟的鞋底轻轻摩擦地板,脚尖晃动,开口没有悬疑:“也许有人认为老土,我嘛……大概就是那种认定后就不再看向别人,带点宿命感的恋情。显然,不针对某种类型的男性或者女性,只是出自对真爱的想象--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会期待一旦和一个人确定关系就一直在一起。你们知道的,那些关于爱情的古老誓言:恋人总会永不分离,永远相依。” “哇……”这番话显然完全说服了来栖华,她心悦诚服地双手交叠捂着下半张脸,让人想到她仍然处在那个本该夜晚偷偷把额头抵着被子看小说的青春期。 这个回答让来栖华动容,却不打动钉崎:“对另一半有太多期待可不好,小姐,你看看身边的人。这可是21世纪。” 浮舟失笑:“你就当我是观念陈旧的乡下人。” “阿不,明明我才是从乡下来的啊!浮舟你明明是东京的对吧?” 第129章 “嗯……算是。” 实则不然。 经几次三番的打断,虎杖悠仁总算没有大咧咧地把自己的死穴展示给来栖华和天使。 不过就在众人准备回房间休息,而钉崎预备找虎杖【有点事】的时候,突然来了消息。 浮舟匆匆咽下一口嚼碎的开心果,厚重的香气和餍足一同滑到胃里,然后它开始作痛… …伴随七海捎来的坏消息:“外边有军队的人进来了。” * 11月14日夜里,闪光弹和烟雾扰乱了泳者的休憩。夜晚是咒灵的场合,咒术师皆有共识。 老实说,浮舟被拉着下楼的时候根本没能理解什么叫做【军队的人来了】,被□□迷得睁不开眼眼泪直下的时候她还在愣怔。 现在本来应该是睡觉的点。 她想拉个人问:为什么? 但每个咒术师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说着: “多半想要利用咒灵杀戮非咒术师。” “死 前负面情绪维持结界当做燃料。” “可是没理由说服大批量涌入结界。” 无力感总是存在,浮舟忽然就被推着走,走得快或者慢它都会回来。像海啸一样。 开火时浮舟被留在最后,等硝烟散尽她才慢慢走近残破的大厅。 那里还剩一个军人,他们在围着他问事情。突发的变故大概又激起了虎杖悠仁的责任意识,他又突然决定不和来栖华坦白了--多个人多份力。 依照浮舟对他的了解,他是想让自己活得再有用些--他甚至还呛声了天使,因为天使反对他去救人。 “我不相信你。”大概是这么说的。 浮舟只顾着自己喘气,七海给她递了瓶售货机里的幸存咖啡。 她问:“今晚别想睡……是这个意思吗?” 七海没回应,事态升级,现场唯一全职咒术师去调解学生们矛盾去。 没人再有空和别人闲聊,这就像战争,像阵雨:原先是有人在街上走路的,暴雨来时有人打了伞,有人去室内躲雨,有人进了车里,也有人空手站在那里。 街上就只有雨声。直到它决定自己结束自己。 这场雨到第二天还没结束。 15日中午,伏黑津美纪的得分赫然抵达100、101、102,然后多了一条规则:泳者可以自由出入结界。 然后其得分立即滚动到最底。 伏黑津美纪可能出了结界。 浮舟跟着咒术师一路奔波,到傍晚才被安置到一处不起眼的屋子里。 她什么也不问,点点头就倒下睡了。距离上一次睡觉过了24小时,其他人仍然丝毫没有打算歇息的架势。 她深深感激,但不记得到底有没有说谢谢,最后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蜷缩起身体的黑色梦境。 再醒来的时候不过晚上,天还没到漆黑,这个晚上比昨天安静。门口一个影子动了动,浮舟下意识往墙角瑟缩。 “别害怕,”黑乎乎的影子挪动,声音是钉崎,“我听见你醒了,要开灯吗?” 浮舟说不用,随即邀请她上床一起:“你休息了吗?我们可以一起。” 钉崎野蔷薇声音里透露倦意,不讲究也不推辞:“嗯。晚上七海先生在楼下守夜,凌晨是男生们,我在黎明之前起床。来栖住在隔壁。” 床板随另外一人上床的动作晃动,浮舟闻到钉崎身上的腥气。她很快就躺在浮舟身边,两人呼吸交错,共享枕头。 她们都累了,身体的心灵的都是,没空管乱糟糟的环境,来不及清洁更衣。 “不得了,你身上还真有股桂花味。”钉崎忽然说,“不过要凑得很近才能闻到,你没带香水进来吧?” “带香水也没用啊。”浮舟苦笑。 “那宿傩……没什么,他好像很熟悉你。” 浮舟没有接话。过了一会,钉崎一度以为浮舟已经睡着了,才听见她小声地问询,而且略过了关于宿傩的事情:“钉崎,会很快结束吗?这里的事情?” “总有一天。”野蔷薇追想那天夜里家入医生吐出的烟气,自己也吐出一口气,没有烟雾:“也许是后天。” “为什么是后天?” “明天这词太早,说出来像浑话,但我们不能放弃希望,再多坚持24小时。” “……很鼓舞人。” “你有被激励吗?”钉崎问浮舟。 浮舟慢吞吞地说:“或多或少…但愿吧。” “好吧,如果明天还是像今天一样徒劳,那我就在明天这个时候再告诉你【后天】。” 浮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钉崎翻身时无意间触碰到浮舟的肩膀,她在空气里微微颤抖。 钉崎又摸到了枕头上一块布料,湿冷,绝望。 钉崎野蔷薇猜测,如果沾点放到舌尖,会咸,会苦涩。 仅仅在一天前的这个时候她们还在一边分享零食一边闲谈,现在却光阴飞逝的物是人非。很神奇的,灾难就是这样。 床上发出塑料摩擦阻力的声音,浮舟听见钉崎的叹息,她还没能睡着,所以问对方怎么了。 钉崎将手指伸到浮舟嘴边,碰到她的嘴唇,指尖有颗糖。 钉崎哄浮舟说:“喏,张嘴。” 浮舟被塞了甜丝丝的太妃糖,奶香在舌尖释放。 “别担心,会好的。”声音源自秋天的尾巴,淡淡的血气在钉崎野蔷薇身上腐烂了,但有什么不被打败:“之前随手塞在口袋里的,幸好还在。” 是什么呢,浮舟仍然想哭鼻子,但她也在思考。 最后的答案是,一般人管那叫坚强。 ----------------------- 作者有话说:蔷薇酱给的糖,吃到的都感动哭了。 虎杖说的女仆咖啡那事情是特典里的,真的很可爱啊小惠! 《不想打游戏但是一下就ko了同期》 《拍照片的时候心都死了》 《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出来》 浮舟这把也是魅惑大成功。 宿傩:我懂了,她想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哇 有个坏消息,今晚回家看存稿发现宿傩出现不是在102末尾,是在103,我数错了[裂开] 貌似读者们都很期待他出现……等到了后天发现他没来就坏了。不管怎么说给了大家期待就得想办法落实,所以我来加快一下进程。 这样周天晚上他就能露脸了。 存不了稿的原理可能就跟存不了钱一样,[爆哭][爆哭][爆哭][爆哭]但是不管怎么说请别忘记我,我正在不吱声的好好写 对了大家七夕快乐,为庆祝佳节欢迎大家评论本章,明晚前会偶然的掉落小红包,谢谢支持鼓励追更[抱抱][摸头] 第102章 11月16日上午,浮舟醒来时,阳光透过玻璃,灰尘在光里飞舞回旋,落在她的皮肤上。 下床,开灯,洗漱,下楼,楼梯过半钉崎的脸才出现在脑海。她去哪了? 这个问题很快被抛之脑后,浮舟到达玄关边的客厅,来栖华坐在桌边看报,哼着曲子,旋律平淡。 报纸日期是上上周,浮舟听来,看来,都觉忧伤。 “好消息,里面有信号了,可以上网。他们全出去了,我等你起床再一起汇合。你的手机还有电吗?” “早就……”丢掉了,浮舟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纸盒牛奶,找到吸管开始喝起来。 “特意去找吸管?你还挺讲究。” “习惯了,说是仰头喝水不雅观。” 来栖华好恶都直观,比如现在她皱眉头,直接质问:“谁说的?” “一些匿名人士,再之后是兄长。” 对方恍然大悟:“哦对了,差点忘记你还算半个公众人物。真有人这样挑刺?” “人的恶意,难以想象。不过关掉手机就看不见了。” “所以你没有电子产品依赖?” “有的,有的。”浮舟告诉她:“电视游戏社交平台都有关注,不过我喜欢一个人玩,看平台的时候会退出登录。” “退出登录是……” “防追踪不留痕,有什么看什么,排除偏好算法更容易看到真正的热点。” 好处可多了,看到低智商言论想要顺手敲键盘?【您已退出登录,注册以开启评论功能】。 假的隐形是水溶于海,海啸来了照样淹得死人,只不过说出来每滴水都清清白白。 浮舟对真的融入什么东西兴趣缺缺,匿名是险恶的,不存在才是真实的。 以上纯属个人观点。 “难道,你的本质是那种阿宅?” “不……有钱赚的时候我还是很爱出门的。”为了应证自己的话,浮舟开朗一笑:“至少在工作上,我偏好大家偏好的。” “哇哦一般这么说的人事情最多。” “……” 来栖华解释:“我们班里的小团体就是这样的。出去了都说自己随和。” 得了,浮舟喝完了牛奶抹抹嘴巴:“那以后都去做咖啡烘焙私厨主理人好了。” 第130章 来栖华噗嗤笑 :“也看不出来你嘴巴能这么凶。” “刚才说过的,”浮舟丢了垃圾回头笑说:“我偏好大家偏好的。” 出于工作目的。 做事,换取生存;做更多,生存好一点。 现在浮舟想让身边的几位开心一些。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浮舟出门的时候身上塞了水煮蛋和小瓶矿泉水。 “你要把冰箱搬空?” “我不确定是不是还会回来,想多带些保险。” 来栖华毋庸置疑会找伏黑惠,她抱着浮舟匀速飞行到能看见地上同伴的脸时,浮舟往她手里递了巧克力和一瓶水。 落地后两人会心一笑,浮舟躲到背光处避太阳,来栖华找伏黑惠搭话。 钉崎野蔷薇来到浮舟身边:“我的呢?” “你吃白煮蛋吗?” “哇,待遇差距好大。” 浮舟慢慢悠悠,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泡腾片:“添加vc锌,要吗?” 从表情看,钉崎不是色素保健品的拥趸:“真是很健康的一家人。不了,谢谢。” 她不要,浮舟为自己泡一片,橘色下降,泡沫带着果香上扬。 浮舟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钉崎用肩膀撞浮舟:“别担心,你就是想太多。交给我们就好了呀。” “没办法安静地不去想它。”睁眼是前途未卜,闭眼焦虑难耐。 “昨晚后来不是睡的很香?中途他们换班我醒来一次,你睡得很熟。” 浮舟脸红:“太困了。那些军人怎么样了?过了两夜,现在还有流失在外的组织吗?” “这是转移话题?不过就当你是真的关心--美国人都打到东京来了外边还没起舆论,结界里网络恢复了也没有。所以总监部完蛋了。”野蔷薇露出大快人心的表情。 浮舟:“啊?” “不过他们早就完蛋了,区别也就在心脏停跳和正式腐烂。” “等等,”浮舟啜饮,湿润口腔,在那之后她的呼吸里也有橘汁味:“也就说你们其实对总监部很有意见?” “有。”钉崎最后还是分担了水煮蛋,她带着蛋壳的手指一根一根伸出来:“针对五条老师封印的决议;迄今为止的不作为;校长的处决;还有对虎杖的两次死刑…他们要是只是不作为也还算好的,你知道虎杖迄今为止已经死亡过两次吗?” “那他还挺能活的。”就像她。 “诶,一般重点不是都会在于他怎样复活的吗?” 钉崎野蔷薇一脸【我已经做好回答的准备】的表情。 浮舟不好奇,总之是一场苦旅。她眼中所见是萧条和残骸,她问:“不说这个了,我还想知道--” 钉崎野蔷薇与浮舟同时开口:“还有你怎么知道虎杖其实是--” 她们都没将要说的话说完,冷风吹袭,滚滚浪潮声从高处响起。 有什么东西悄然而至,要从天上倾泻倒灌到陆上。 * 11月16日上午,万整装待发,动身去仙台前,羂索找上门来。 他旁边跟着里梅,神色冰冷,虽久别也一眼可辨。 对前者,万不屑一顾,还记得上次算是不欢而散的结果;后者……里梅羂索一起行动?那么宿傩也不远了。 羂索挡路,嬉皮笑脸:“你要去哪?诶,别说,让我猜猜,回家?” --他要没这术式早就死了,活了1000年估计脑袋也不正常。乱七八糟的开场白,万才不理他。 偏偏羂索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听说你在某个非术式身上吃了亏,因为是情敌所以轻敌了吗?” 原先不说这个还好,现在万倒要质问他:“还没想起来和你算账,为什么总则第三条约束不了浮舟?为什么她能自由出入结界?” “你在说什么?”羂索从飞行的咒灵上跳到地面,木屐猛地碰撞地面:“她当然是泳者,也的确是非咒术师,占1分。” 万见羂索似不清楚,又将当时的情况简要说明,当然,排除了她在对峙中失算,最后还没给人摔死的小失误。 羂索听见她描述的那套浮舟本人的说辞后笑了:“有意思,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差不多是时候告诉你了,先前特意去医院找她的缘由。” 万嫌恶情绪浓稠近溢出,不快而且鄙夷:“不是你说她性格有趣吗?我跟她相处了几天,哼,难怪你觉得她有趣。” 简单说来--臭味相投。 “不是,你真信了?”羂索惊愕,他随即问:“你不会也信了宿傩喜欢她,所以救她的言论吧?” 万给了正眼:“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还真好骗……别动手,嗨,你的咒力转化消耗不小,别浪费在我身上啊。但你要不是被爱情冲昏脑袋,怎么真相信宿傩会喜欢那种普通人?” 万甩了甩手,目光越过新造的深坑看向羂索:“你说。” “事实上在第一眼看见浮舟的时候我就明白。”羂索竖起手指,“宿傩大概也早就发觉:浮舟是比虎杖悠仁更适合的容器。” 万:“……” “哈哈哈,我还是很难相信你完全没想到这里,虎杖悠仁是我特意打造的囚笼,宿傩在里面出不来。以他的脾气会中意才怪。但浮舟就不一样了。” 羂索继续补充:“她很软弱,轻轻松松就能抹杀,不过我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宿傩不在涩谷当晚就占据那个身体。看起来明明是连沐浴也用不上的凡人。” 羂索摊手,自己提出了猜想:“因为真人造成的损伤要先治愈,然后错过了时间,身体被虎杖重新占据?不管怎样,除非他们当着我的面接吻,否则我还是比你更坚定:宿傩不会爱上任何人。他不信那一套。” 万能看出,羂索也是。 简直就像是对她信条的嘲讽。毕竟也只有她把【爱】挂在嘴边。 万有种从头被嘲笑到尾的不快,她没发作:“虎杖成为容器也是你设计的?” “当然,我生了他。”羂索跳过沟壑,站到万身边:“设想,如果宿傩受肉却没有任何制约,他会做什么?大开杀戒。等宿傩尽兴,我一直等待的转化条件也就毁灭得差不多了,所以在情况合适之前……你懂的,在宣布死灭洄游前若有太多伤亡,我也会困扰。” 万冷笑道:“不用对身体负责就是好。我不感兴趣你恶心的目的,哼。” “哦哦那好,说点你也会感兴趣的。宿傩大概在什么地方碰见了浮舟,后面就顺理成章了。你猜她为什么在医院就被我标记成了泳者,但术式和咒力什么也没有?” “别卖关子,你快说。” “因为那具身体不过是空壳,在等待它真正的主人。”羂索拍拍脑袋,“我嘛,目的已经实现,当然不介意推她一把让她进到结界里。11月的总监部不过是沙盘,就算浮舟不进去我也会让高层以问话为由找个机会丢进来的。” “也就是说,”跟着羂索的说法,万也反应过来,“她是更好的容器,而灵魂不过是寄宿在身体里的外来品?” 羂索:“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之前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大概宿傩自己暗自做了什么安排。谁知道呢?我们都不是傻瓜,彼此都有不亮明的底牌。难道你没有?” “滚。”万当然有,她有还没公开的领域,她猜不会告诉羂索。“那么她能进出结界,还有那套狗屁不通的理论是什么?” “别着急,我想是因为结界在她被转移分数前将她和宿傩识别成了同一位……别这样看我,束缚达成的条件并不总是精准的。打个比方,如果宿傩在结界内,他就不会同时在结界外,所以判定这个bug的时候失算了也很合理吧?他们的灵魂,还有容器,关系乱七八糟的,人尚且不能瞬间理清,你更不能指望结界。” 万问:“也就是说根本不是因为她说的【不和小金对话】咯?” 羂索压抑住嘴角的笑,进行事后指导:“很遗憾,我想你在当时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虽然浮舟能够骗过结界,但七海建人应该不能,所以嘛……” 至今都没开口的里梅抬起袖口窃 笑:“两三句话就被蒙骗。真是没用。” “你说什么?!” “说你也不怎么了解大人。”里梅竖起冰墙躲过严峻一击,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愚蠢到信他钟情于某人。” “好了,别吵别吵,还有正事要做。”羂索将一左一右的人隔开,俨然是个劝架的和事佬:“万。正好遇见了,你要不要来?推波助澜,出出力气,咒术师们几天都没有分开,集体行动有些棘手,今天难得因为要处理军队的事情分散行动。学生们,还有浮舟,应该都在一起。” 顺理成章的,万加入了羂索的队伍,他们坐上宽敞的咒灵。 羂索将手揣在迎风摇摆的袖子里:“对了,沐浴的材料里梅也准备好了,就在京都禅院家。” “我没兴趣,话说那种灵魂也要压制?” 第131章 “宿傩本人要求。” “那宿傩以后会变成女人?” “容器之所以是容器,就是可以随便变换形态…这个问题你敢不敢自己问他?在极端情况下,宿傩最终被你痴情打动,那也不是让你搞女同。” 话题趋于离谱,里梅不能忍受,厉声制止:“你们两个闭嘴。” 孤独的风呼啸,三个默不作声的影子和一个厚重的大块头咒灵迎着秋风和重力,高飞,远游。 * “不,谢谢,我不吃。”伏黑惠拒绝来栖华的巧克力,但他接过了水,拧开仰头喝了两口,招呼虎杖过来。 虎杖悠仁从拐角处靠近,他的两只手红通通的。 “伸手,给你冲洗。” “哦,伏黑,谢谢。” “你在看什么?”伏黑惠问来栖华。 “啊……她刚才还跟我宣扬吸管。现在直接仰头不也能喝么?”来栖华说。 伏黑顺她的目光看,墙角的钉崎浮舟在谈笑。 “什么吸管?”伏黑惠不解其意。 他还想再问,但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天上,东方。 伏黑惠扭头仰面,下巴紧绷。双手结印:“你们后退。” 愣怔中的浮舟被一声呼喊拉入戒备状态,虽然那里的伏黑惠喊的是:“钉崎!” 随即,浮舟被推着送进随便的一扇门里。 “你在货架后面躲着。”钉崎说完就匆匆离开加入战斗。 浮舟回想起刚才那股寒意,又环顾四周。这里曾发生过暴力,推倒的商品和标牌,掉了一半的天花板……回归平静后她忽然闯入,反刍已结束的悲剧。 ----------------------- 作者有话说:宿傩:嗨老婆 浮舟:退退退。 要来了! 其实乌鸦就是rustylake山野飨宴bistro的副主理人,山鸡鸽子野猪雄鹿,还有特制虾鸡尾酒。食材主打一个新鲜不预制,昨天还在饭桌上吃饭今天就正式上桌了,这可真叫一个地道~ 只招待朋友,不服务上帝,因为上帝只有雅各布aka猫头鹰。 第103章 浮舟躲在收银台后面,蹲伏,两只手抱着高脚凳凳面。 门被推开,浮舟立刻抬头,视线被斜落的天花板遮挡,只能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从容,不急不缓,每一声都像敲打在她心间。 浮舟缩了回去,祈祷来人不要发现她,她团期身子抱着膝盖躲在柜台夹角,半个身子塞进空荡荡的橱柜。 “没人吗?”隔了三四步远的距离,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 浮舟感到陌生,低下头不反应。也没听见新的脚步声。 哪知,下一秒,那舒缓的音色就立刻出现在她头顶。 毫无征兆的发出笑声:“心跳声太大了。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来人态度温和:“请放心,我并不是个粗鲁的武夫,也支开了万。按你的认知来说,她当时自称伏黑津美纪……哇,就这么出来了?” 浮舟低下头没让后脑勺碰到橱柜的坎,没什么好抱怨的,那地方本来也不用来装人。 她抬头将陌生人的脸映在自己瞳孔中:黑发,袈裟,面目和善。 “其实我算你的半个粉丝,浮舟小姐。” 她抱着收银凳,凝视此人,还不出声。 “被吓坏了?看着不像,难道你是要用手里的东西攻击我?” “是哦,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羂索。你的眼神……你认识我?” 时间还没久到可以忘却。 “认不认识都没关系。”羂索一副哪怕浮舟不肯开口都有脸面把话从头讲到尾的样子,又伸出手:“是你拉着我走,还是我拽你走?” 浮舟握拳,终于张开手掌,搭在羂索递来的橄榄枝上。 “喔,你比我想象的更配合。我以为你会要尖叫,或者…”羂索说话时特意回头,发现浮舟还是严肃抿唇,眉眼平静,身体却在颤抖。 他忽然笑了:“抱歉,真正见到你之前,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普通。你在发抖诶。” 浮舟也有点想笑--他说的话恰恰验证了宿傩看人蛮准的。 羂索在宿傩的记忆里也是这么自说自话,热爱评价。 “就这样随便把性命交托他人……是对未来不抱期待,遂生死等同吗?不是的浮舟,你在发抖。所以是在自我暗示情况终会变好,期待那些小孩来救你吧。” “本以为你会更……决断。你就不想反驳我吗?” 浮舟的决断正在于她决定不对没帮助的事情开口。人类啊,反驳总是比正面提供信息更简单,也更会露破绽。 她打定主意不反驳,不挣扎,不配合。 羂索又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她。 他推开玻璃门后浮舟也不犹豫,紧跟撑门的手臂出去,害的羂索又上下打量她。 浮舟倒是从羂索的动作里品出点恶趣味:他其实希望她稍微反抗下,好给他添加些乐趣。 羂索带着浮舟上了形似河豚的咒灵,他们逐渐抬升,往地面俯瞰。他不再说话,而她在边缘向下睇视的动作也没有引发关注。 他们在低空停留,下面是咒术师缠斗。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吸引了浮舟的目光。 里梅,他也在这里。 浮舟呼吸一滞,本以为羂索是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当人质或者怎么的,但与宿傩强相关的人里增加了一个里梅,她觉得有些…… “找到了--”在她后方几步远,羂索忽然说,浮舟却不回头。她暗自思索。 此处大约是四五层楼的高度;诅咒师的集结。 在平安时代的记忆里,里梅自甘为仆下,万是不请自来的爱慕者,唯有羂索在其中被宿傩等同对待。 他是一个与宿傩同样危险,并且迂回……羂索大概还不如宿傩直白。 不管怎么说,如果还想做什么事情,那就是现在! 是羂索集结了另外的人,而他特意分神来找她——不安在浮舟身体里攀升,沿着脊椎节节向上。 咒灵挪到了更垂直于战场的地方,浮舟下方几米正是间隙间消解万咒力的来栖华。 来栖华有一对可以在空中飞行的翅膀。 就是现在! 心如擂鼓。 浮舟没回头看羂索一眼,她不知道他找到了什么不幸的小玩意,她从咒灵身上向前方轻轻一跃。 “来栖华!”浮舟高声呼喊曾经抱着她飞行几次的女孩,而对方不负期待地回头向上。 浮舟展开双臂,等待重力将她送到她怀里。 来栖华也暂时放弃关注地上的缠斗,她的术式掌控不够精密,无法准确施放;而身具终止术式的能力,万和里梅也不会无脑到来烦她。 她也展开天使双翼和手臂,预备接住浮舟。 但那不过是徒劳的飞行。 冰层急剧从地面攀升,隔断空中的两人一道白色的影子快如雷电踩过一路冰霜。 银白的亮光中,浮舟没坠落到冰棱上,浑身散发寒意的少年托住了她。 浮舟大张的手臂无异简化了里梅的行动。她不再下沉,被人圈住腰和肩膀。 心脏翻滚沉入海底,收缩,抽痛。浮舟一同被熄灭的还有希望。 里梅…… 里梅完全不将浮舟放在心上,他对羂索不满道:“你把我们安排到各处,结果连个人都看不好?” 羂索也一派轻松地说笑:“大意了,不过幸好你接住了她。” 与冰冷相对的温暖触感贴在她发寒的后颈,他对浮舟说:“浮舟小姐,真是勇气可嘉。” “……”浮舟小姐颓然,不说话。 “好了,变数就到这里为止--”羂索忽然从后面伸手捏住浮舟下颌。 她下意识挣扎,可他力气太大,狂暴的力道另她几乎要脱臼,动弹不得。 浮舟的眼睛里溢出泪花,视线中冷漠的里梅都变得模糊朦胧,她还能看到他头发后面透出的一点红光…… 里梅:“夜长梦多。” “好好好,知道知道,就这么一次失误,而且这是可以补救的。” “狡辩的人总有很多话。” “我说你啊,对‘宿傩大人’也是这么冷冰冰的?” “我能听出你在含沙射影。” 他们两个就像在聊家常。 浮舟张大嘴,朝着天空,身体被禁锢。 她有的时候希望自己像蚂蚁,像工蜂,低等神经,靠本能行动,这样就不会感到痛苦。 但当浮舟看见羂索手里拿着的东西时,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抽动身体,想要闭紧嘴巴。 他手里夹着一根棕褐的枯指,干得像树枝。 羂索把它往她嘴里塞。里梅冻住了她的手和腿。 浮舟流出更多的眼泪,恐惧的,不甘的 ,怨恨的,但说不出话来的嘴巴却把手指与这些情绪又一起吞下。 羂索松了手让开,里梅解除了压在她身上的冰块,浮舟四肢僵硬,流着泪还将自己窝成一团。她疼得说不出话,也不想狼狈呜咽。 第132章 近处传来里梅试探的声音:“宿傩大人?” 羂索迟疑:“唔……不会这个也被关住了吧?” 浮舟终于明白了,她从宿傩身上讨来的好处终于到了支付代价的一天,代价就是她自己。 他封印了一千年,到了21世纪。 提问:瞧瞧是谁带着最最最合适的皮囊走来了? 身体发出热切的回应:正是在下! 她额头顶着膝盖,心脏一如既往的跳动,唯恐寄生的脑袋在下一次脉搏时就不属于她。在鲁莽翻滚的眼泪里,浮舟品尝到了腐烂的滋味。 宿傩莅临此地,浮舟也知道,这句身体不会抗拒他。他将如何抹杀她的存在?大概唯独这点像蚂蚁吧--踩过去,在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地方,她的死亡。 她就要像那个真正的伏黑津美纪一样死去了。降落,死去,消亡,恐惧又孤单。 浮舟正为自己短暂的人生垂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一秒,她像提线木偶一样自己坐起来,无形的丝线迫使她平视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眼眶--她脸上长了张屈尊降贵的嘴巴。 嘴巴打开,颇为考究地说话,对象不是她:“错了,里梅。” 浮舟没往那个方向看,但里梅一定是跪下了。 “是,宿傩大人。” “错了……不是她。应该是--” 熟悉的声音让她几乎昏死过去,而浮舟的确半死不活地倒了下去,她也没再听见接下来的话。 这感觉就像过山车,在高速的震荡和晕眩里短暂醒来,痛苦片刻,再断片。 浮舟第二次醒来时,感觉像是昏迷的时候被人拧成了一团,塞进沙包里,如今浑身散架。她看了眼单膝跪在旁边的羂索,听见里梅隐忍的闷哼,又晕了过去。 第三次,她在地上,阳光照得路面发热,她也头一次有机会躺在街上。已经不在半空的咒灵,她勉强捂着脑袋抬头,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不是真的,伏黑惠在掐来栖华脖子。 忽然伏黑惠回过头,看向她。准确地说是看向她身后。 浮舟于是也回头,看见了后面正踉跄朝她疾走来的虎杖。他捂着手,但血液还是喷溅。 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浮舟没能醒过来太久,眼睛阖上,意识又落到捕蝇草般的深渊。她将融化在阳光洒下的路面,阳光是消化液。 只当浮舟再一次睁开双眼,用生命实证否认死亡的假设,才稀里糊涂发现了自己不知为何还没死透。 浮舟倒在一双腿上,膝盖对着她的鼻尖。她撑着它起身,一双手扶住肩膀,她下意识说:“谢谢你……” 视线从黑裤子转到皮鞋,款式熟悉,高专,再到校服的下摆,没来由的让人安心。 继续抬头,视线往上,浮舟先舒了一口气,任由那个人的手绕过她的肩膀,支撑她。 向上,向上,熟悉的瘦削的下巴。 “伏黑同……” 绝望。 青黑规律的黥面渗进那张脸,那种花纹颜色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 作者有话说:老头记仇簿上再添一人:伏黑惠。 伏黑惠:不是你有病吧?鸠占鹊巢,这我的身体,我的脸,有错? 104量大管饱明天请多吃两口please4500字,这都一个月工资了!(不是) 第104章 宿傩半抱着浮舟,用腿支撑她的身体。他眼神沉着,面部线条凌厉,肤色苍白。 他凝视她。 宿傩双眼下还各有一只皱纹般的复眼,像还没开裂的大地在等待地震的邀请。 警报在浮舟脑袋里轰鸣,她移开视线。 他们在天上,咒灵上,上面还有羂索,还有里梅。 浮舟往下面看,夸张点说是高空万丈,务实的讲怎么都够摔死她。 她维持视线的方向,呼吸更轻,身体不再挪移。 “每次见到你都很狼狈。”宿傩抬手,指尖触碰她的脸颊,浮舟没有躲闪:“把自己弄成这样,哈?” 没有躲闪,也不答话,浮舟是一尊被人放在腿上的雕像。天空阴郁低沉,宿傩嘴角垮下。 “吓傻了?” 浮舟还是不搭理。 “万在后面。”他说。 她微微发抖,白着脸。 “打定主意不说话么?”宿傩批评浮舟:“故作姿态。” 但其实不完全是因为那个,浮舟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点儿紧张,不是说下一秒就要死亡的紧张,而是下意识的,看见那张又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宿傩的脸,看见他的暗红的眼睛苍白的眼神,就想要偏过头装作没看见他的紧张。 浮舟在心中谨慎挑选开口的词句,千万不能像宿傩一样,见面就说「你每次都狼狈」这类鬼话。 最终,她将决胜的问候含在舌尖,低着额头,转向宿傩方向。 宿傩看她往自己偏倒,也就把接下来一肚子恼火吞下,倾身垂头,想听浮舟到底要说什么。 宿傩把头低下,耳朵齐平浮舟的嘴唇,她开开合合,轻轻柔柔能气死人的话语就从里面流淌出来: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啊。” 听上去像森林里惊慌却无力的生灵,跌倒的小鹿,迷失的幼兔之类的。 久别的故人,不言的期盼,浮舟令人恼火的愚痴态,宿傩极力压抑怒火。 他的冷笑在浮舟耳际回荡:“不认识?我再给你一次悔过的机会。” 浮舟只是快速摇了摇头,缩起脑袋。 她还妄想从宿傩的臂弯里逃开,结果被他一把拖回身前,腰上还多束缚了一只手臂。 它扣着她,让她胃痛,另一边连到宿傩的肩膀。 “你休想离开。”宿傩勒紧浮舟的身体,在耳边低语,清晰的呼吸与微凉的触感像来自随时会撕咬的毒牙。 浮舟示弱,说出口的内容都有了颤音:“能不能松开我?你…” 话还没说完,宿傩的手在她后脖子一捏,她又在他身上昏过去。 “就不该让你说话。算了。” * 宿傩的怒火并不是没有来由,只要不考虑咒术师们自涩谷事变后受到的种种责难与委屈,那他遭遇的绝对算是无妄之灾。 如果考虑的话……管他呢,宿傩反正不会考虑。 首先,他抛却了费尽心思能安稳变换宿体的手段,早早在10.31暴露了底牌。 第二,在那之后就跟着虎杖悠仁这个臭小子到处跑,中间他又蠢得没边被乙骨忧太干掉了一次,害得他差点担心要跟他一起死了。 第三,他一直没再见到浮舟,尤其听说这些高中生曾怀疑过她,想让她进结界里疲于奔命,时刻暴露在危险中。 而且,这群学生基本是自身难保。 宿傩惊叹他们莽撞的勇气,不是夸奖。他们竟然还想带着浮舟一同流浪? 后面浮舟果然来了,而第一个危险就来自于同样脑袋一遇到家里人就卡壳的伏黑惠。 到底谁 才是受□□能不能看清楚点?答案正是坏的没边的羂索亲自挑选的伏黑津美纪。 浮舟是个聪明的女孩,当她眼里冒出狡黠的光彩……宿傩没想到她会有这样莹莹闪光的眼眸,比他想得出来,想不出来的都更美丽。 她那双漂亮眼睛,当他在虎杖悠仁体内看向她,当她恰好适时对上虎杖的眼睛--她极少这么做,她应该多看两眼虎杖这个小鬼--在这种时候,宿傩就会顺着引力陷入她的瞳孔。 浮舟的瞳孔里有那种旋涡,不怎么致命,但下意识就会跟着走。 ……陷溺于如此贵重的眼神并不是值得抱怨的事情,就算这意味要失去一部分对自我、对意志的主宰。 甚至如果说浮舟能早点这样看他,早点露出这种时而娇俏时而忧郁时而懵懂的眼神,宿傩以为,他还会丧失沦陷得更早些。 浮舟很少直接和虎杖悠仁对视,是在有意避嫌? 她……听说他救了她,她没死,还活着,她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宿傩一如既往地在名为虎杖的囚牢中等待机会,但除此之外,他还在等待可能发生的——也许浮舟会突然敲响虎杖悠仁的房门,然后问虎杖关于他的事情。 --关于两面宿傩,关于那天晚上亲吻她的男人的事情。 比如: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诶?莫非有什么渊源?” “毕竟还从未遇到类似的情况,有点儿好奇心也是应当的吧?” “可不可以请你和我说说那个人呢?说说宿傩?” 每一种他都想过虎杖会怎样回答,而浮舟秀丽的小脸上又会露出如何惊讶的表情。 可恨的是,宿傩连浮舟或许要用什么样疑惑的语句都想好了,带点愚蠢也不要紧,感到无措也没关系,可她偏偏什么都不说,不问,不好奇。 浮舟一谈到诅咒就沉默寡言。 本来也可以说是浮舟神经大条,说是她现在心思不够细腻,可在那天下午,当金毛女孩和天使说明【堕天】的事迹后,浮舟分明用破解谜题的震惊眼神恍然盯着虎杖。 第133章 浮舟一定当场就发现了。 宿傩看见她金色瞳孔外延伸出的红色血丝,她看起来比印象中憔悴。然后……她迅速移开了脸,头也不回地,生涩地结束了聊天。 宿傩没法说服自己:是浮舟不够聪明。 绝非如此。 她什么都知道,然而懦弱到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往真相多探知分毫,像是能在房门外站到天荒地老也不敲门的愚人。 她一点也不关心别人,整天只为自己那不值钱的性命烦恼。浮舟害怕别人想要伤害她,所以她宁可闭上眼这样就什么都看不见。 而宿傩……他偏想要拉浮舟入内,迫使她,强硬要求她,威逼她回头。 这些畅享,在虎杖的身体里他做不到。 然后就是第四件事:虎杖悠仁这蠢货终于像是被下午浮舟的话提醒,又觉得自己该死,还想拉他一起死,谁也不说谁也不商量,一根筋脑袋一拍就要去找来栖华。 现在宿傩知道这毛病是从哪来的了--羂索生他的时候是不是吃坏了脑子? 很有这种可能。 在与他命运共轭的容器中,如果容器甘愿就戮,那宿傩也不得不死亡。 然而…浮舟也越来越教人难以捉摸了,那份转机就如同极夜后的第一个太阳,阴雨后的暮色晚霞一般。 浮舟明明知道,大概也看得出来虎杖的心事;她本可以装傻充愣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默默旁观,看这个蠢货把自己和身体里的宿傩一起杀死。 结果,出乎意料的,浮舟却若无其事地接起了话头。 这是在干什么?浮舟为什么这样? 宿傩不得其解。 至于她后面说的内容宿傩就更难以听明白了,以后必须要让浮舟仔细分说给他听。 怎样算是没有过恋情?怎样算是有点期待?到底什么叫做“宿命感的永不背离”? 宿傩想,他一定要亲耳听见浮舟对他说才行。 这大概是唯一一件好事。但要是没有虎杖悠仁的小脑筋灵机一动,他也不至于陷入危机。 最终,到了16日,答案揭晓之日。 里梅……大概是听了羂索的误导吧,他们还找来了万。 没让他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把浮舟当成了容器,虽说浮舟确有资质:她的身体,血肉,每一个构成她的物质,都源于他的赠与。 但宿傩并没想过要占有她……不对,占有是必要的,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占有她的身体。 而应该是……应该是以浮舟作为普通人类也幻想过的生活方式,他们可以彼此幸福,作为亲密的爱侣。 浮舟被喂下手指时哭得那样伤心,好像一切有关幸福与期待的命题都远去。 而且宿傩原先是怜惜她的,原先是的。 宿傩本不打算出来吓她。 直到,他看见了她来时的记忆,看见了她把有关【浮舟】和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都带走的决然。 一切,她没有遗忘,她全都记得,她只不过…… 浮舟只不过觉得把他留在后头独自挂念,让自己更自由!更舒坦! 绝对不可饶恕-- 这是浮舟的背叛。她就这样把他抛在脑后?! 很多年,宿傩过了很久才重新碰到她,很久很久,可那不过是浮舟的一小段时间。而他那么久都没忘记她,她却——浮舟用了多久把他丢在后面??! 以前,在浮舟尚不能看见的时光里,她时常笨手笨脚弄撒了茶水。 发生了这种事,浮舟既担心,又不想他看见,这时就会缩起胳膊拢袖口,漫不经心擦干桌面,假装无事发生。 浮舟身上就带着一股凡事不愿声张的忍气吞声,看着倒是笨拙老实。 实则宿傩每次都能发现,后来不过不揭穿罢了;再后面,他为她倒水不装满茶杯。 …… 可笑到头来他们之间的过往不过桌上一滩水渍,莫非浮舟觉得自己挥挥袖子,不着痕迹便能擦干? 呵,追溯全部的记忆,宿傩所有的好心情已经被扭曲。 他在这一刻无比确信:浮舟应当偿还。 但宿傩同样看见,她在最后说了【我爱他】,她为爱上他而感到痛苦。浮舟既然清楚这点,却还在天使面前为虎杖掩护。 他在内心里难以忽略这点,焦灼占领了他的全部。 一边觉得她多少有些挂念,一边又攀扯:可那不过是又一个谎言。 浮舟可能只不过是说谎说得自己都神志不清,也可能是还没要从自己扮演的角色里出来。 宿傩还记得那条小径,浮舟走了进去,再无回音。 他同样记得她说“可只要你回头,就算你之前不想搭理我,我总会在你后头的。你只要回头看看我就可以。” 浮舟允诺的那样卑微小意……到头来,到头来,都是假的! 吞下手指后,外边哭声呜呜咽咽个没完,屈辱又恐惧,真是悦耳,就该让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一直慌乱下去,她最好永远也不要停止哀哭。 浮舟必须持续在他面前求饶,竭尽一切去取悦他,才能换得他的……浮舟身上七零八落的疼痛,里梅接住她的时候撞到的肋骨,发作了起来。 宿傩记不起任何能伤到她身体的事情,他还什么都没做,但她太脆弱了,一点点碰擦就痛苦不堪。 现在他分享了她的部分阵痛,还有她烧灼苦楚的魂灵。在万圣节后,浮舟从未真正安歇过一天,她身在火海中,四处都是行尸走肉。她不得不强自镇定,可现在一切都也不在把握中。 她抽泣得几乎要昏迷,宿傩……他最终效仿天使,在浮舟的脸上只牵动几块肌肉,用他颇为瞧不上的共生方案,他指示里梅:“错了,是伏黑惠。” 宿傩不是原谅了浮舟,更不是决心要放过她,他只不过……没想让她这样死掉。 接着是占据早一步就看上的新容器,再是拧断虎杖悠仁的小指,那里头有他的分割的灵魂,然后是来栖华-- 对付这个女的稍微 有点费劲,但说白了,天使的术式并不透彻,二者的灵魂也不统一,而且宿傩……宿傩现在真的很不高兴。 他不高兴到可以顶着半开的领域冲到半空中,飞跃至来栖华的面前。宿傩握住她发声的咽喉,张开的左翼,只要略微使力就能裸绞她,或者折下碍眼的翅膀。 但他后来只是把来栖华丢到一边,把万也丢下,赶在虎杖悠仁和浮舟汇合前先一步抱走了浮舟。 时间要紧,他不会再让浮舟从身边逃离。 绝不。 天使的领域摧毁了载物的咒灵,落到地面地力道重创了浮舟的身体,她急需治愈。 于是在离开的路上,他又顺手将浮舟治愈,正好就让刚才吸收了他一根手指的女人在他腿上睡下。 虽然只是1/20的受肉,雅各布天梯的净化依旧对浮舟造成了难以消解的损伤。 她的灵魂经受过真人的折磨,现在受他诅咒身份的连带作用,又被避厄消灾的圣灵磨洗,怎么不算多灾多难。 浮舟受苦了, “喔,所以她到底是谁?”羂索像没事人一样发问。 越这样越让宿傩烦心,羂索这个家伙倒是好好的,浮舟现在昏迷。 他打发说:“和你没关系。” 羂索听他话语中的警告,哑然失笑:“……不会真给万猜对了?我还以为完全都是我造谣出来的!” 宿傩不搭理,任由咒灵把他们载往京都。 片刻后,羂索--“对了,万呢?你特意在之后没带上她?” 不知道,没兴趣,随她去。 而后浮舟转醒,看她应该大体无碍。她居然还有胆子问他:“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宿傩给过她机会,和浮舟再多说什么都是枉然,她冥顽不化,忘恩负义,懦弱狡诈。 即便如此他还…… 宿傩冷淡瞥她,不想再听这张只会吐露谎言的嘴巴多说一句话。 他弄晕了浮舟,浮舟醒着的时候她不正眼瞧她,因为眼神都要把她吓跑,再说浮舟一定不希望自己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真是够为她考虑了,结果呢? 宿傩不悦,决心再也不会叫浮舟如意。 但他的手心总若有若无划过她紧闭的眼睛。 ----------------------- 作者有话说: 宿傩(仔细斟酌,自信开口):每次见到你都这么狼狈哈? 浮舟(谨慎挑选,稳妥为先):你谁? 两互演起来了,浮舟这边自我感觉状态良好,演技虽好但没有演员精神也无意被观赏的宿傩破防了。 睡觉,老婆,睡觉--你别说话了我不想听。 下面就是老头全家桶了,几乎每集都有他,我都怕给朋友们看无聊了[害怕] 第105章 如果要面对一咒灵的危险家伙,一睡不醒恐怕是更安全的选项,再惴惴不安的人陷入沉眠也享平静。 但好事往往有时限,不知不觉,不得不醒来的时候,所有想要逃离的情绪又卷土重来,声势更浩大。 第134章 浮舟在睁眼时安安静静的,手没揉眼眶,动也没动。 左耳狂风呼号,他们还在天上;右耳心跳喧闹,每一声都使浮舟想到无人的秋日宁静果园果实坠地一片金黄。她还趴在一个人胸膛。 宿傩的。 “醒了?那就别再装睡。你自己去一边待着。”宿傩推开浮舟。 她右脸原先贴着他,现在余温很快也消散在冰凉的风中。 浮舟不敢多问,更不敢乱动。里梅就在她对面,在宿傩的背后低头站立,他长得和记忆里的模样相仿。羂索在浮舟后面,但不远,这咒灵背上的空间还不到房间那么大。 她低着头手撑咒灵的背脊,屈着腿,姿势别扭,也不挪动。 俨然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俘虏,囚于浩瀚天空。 “你们认识?”说话的是羂索,他垂手推了推浮舟脑袋。 她不搭理。 羂索又问:“你应该听得见吧?” 他还伸出手指戳她,浮舟抖肩躲过了触碰。 羂索似乎还想做什么,因为宿傩说了一句:“别碰她。” 可浮舟这个角度看不见任何人,她也没再感觉到羂索的手。 浮舟依旧对他们的一切不闻不问,彰显了钉子闷不吭声的态度,未来的时间里没人再招惹她。 直到降落。 浮舟两脚一着地,就听羂索唏嘘:“总算到了禅院家,在天上都不敢说话。” 没人理他,他还自说自话:“你们气压太低,我以为上珠穆朗玛峰了。” 哈哈,一点不好笑。 禅院?有个叫做禅院真希的咒术师,被钉崎称为“真希姐”,其余浮舟一概不知。 紧接着羂索推了她一把,她跨过门槛,里梅在最后小声告知宿傩:“大人,沐浴的场所在忌库,请随我去。” “羂索。”浮舟两只脚刚进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又被一只手拎着衣领可怜地往后拽,此人嗓音嘶哑,拳头被她踉跄的后脖子顶着:“你带她去更衣--看着她。” “诶?可我很好奇沐浴的过程,不能看吗?” 浮舟背对几人,一时没忍住惊讶哼出声:不管是看人【沐浴】,还是就此讨价还价都过于复杂,她不禁怀疑起耳朵来。 很快,宿傩也容许了羂索的质疑:“那里梅,你带她去。” “是,大人。” 宿傩又推开她,松开衣领,她没回头,瑟缩肩膀垂着脑袋。 “你跑不掉,”在一阵寂静的停顿后,宿傩发话:“所以省点功夫。” 浮舟怀着失望说:“……哦。” 禅院家占地大,比浮舟见过的带院古宅更大,甚至超过了她在网上看见的昂贵私人宅院,分道扬镳后又走了好一会才到深深的居屋中。 浮舟一路安静不与里梅搭话。按照以往的情况,里梅因为她而不能侍候宿傩身边,心中多半有怨,而他身边现在只有她。 里梅抡起袖子在一间小房间里为她找到了一件柔软的黑色旗袍,高领上别着的扣子有几分眼熟。 “这衣服是谁的?”浮舟认出了虎杖钉崎伏黑校服上的同款纽扣装饰,“我看有洗过的痕迹,还有皂香。” 里梅把另一件外套丢在她身上:“禅院真依。” 浮舟拿下铺在脸上的布料问:“哦拿她会介意吗?” “她已经死了。” “……” 浮舟的沉默似乎让里梅心情稍好,他冷笑,再添一句:“禅院家除了两位都死光了。” 两个同姓恰好都去了那所咒术学校? 浮舟几乎可以推测出来这是一个死完了的咒术师家庭。家族,这样表述更妥当。 她抿起嘴巴,对已经背过身准备去室外的白发少年开口:“我不想穿死人衣服。” 看里梅回头愕然又蹙起的眉毛,浮舟又添一句:“也不想穿旧衣服。” “没有新的,你没得选。”里梅说完就将她甩到了后面,古朴的木门被合上,室内响起空洞回声。 它不经常被这样粗暴对待,而他心情很坏。 浮舟在室内走了几圈,才慢慢换下了自己这身穿了好几天的衣服。 她刚才并不是有意挑事,她就是不想穿别人的旧衣服,但里梅不愿费神,也没办法。 死去的原主人与浮舟身高相仿,只是身形略微丰满,浮舟穿上衣服,发现肩膀和躯干部分宽松了一圈。 衣服上身做了无袖设计,下面开衩到大腿,穿起来行动时两腿外侧凉飕飕的,现在又快到冬天。 浮舟又拿起外套细看,不是校服款式,厚实,大概是随手根据季节选的。她将露在外面的手臂套进袖子,接着在墙角坐了下来。 屈膝,手腕搭膝盖骨,仰头靠墙,丝丝缕缕的头发垂下。 “你好了没?”里梅在外催促她。 浮舟这才小声应:“好了。” 下一秒,门又被蛮力拉开一侧,里梅不悦:“换好了怎么不说?” 浮舟仰面对向背光的黑脸:“你 没问。” “跟我走。” 不一会儿,里梅又丢进来一双棕色皮鞋,乱糟糟放在浮舟身前,门又关一次。 很快里梅自己打开,可能是想到了穿鞋无需避人耳目,他像监工一样监视不出活的下属:“穿上,跟我走。” 她心里想,大概气坏了……里梅。 浮舟捡起被丢得各往一边倒的鞋,芭蕾舞鞋款式,蝴蝶结的流苏让它古典里透出时尚的俏皮味。 鞋尖干干净净,内里的脚垫品牌标被磨出了使用痕迹。 主人年轻,脚码相似,品味时尚,资金有限,很爱惜它。禅院真依……如果是浮舟,她就不选中奢平替,但现在不是当豌豆公主的时候。 她着装完毕后就跟在里梅后面,发现自己现在比他高几厘米。不过这也没什么用,浮舟也不敢说出来。 等到了更深入,更偏僻的忌库,浮舟在廊柱高大的主路上顿足。 她看见了被抛在此地的巨大咒灵,尸山是羂索的背景板,他此时正坐在形似螃蟹,背部宽大的咒灵甲壳上。 或许是因为宿傩的缘故吧,她如今竟然也能看到这些可怕的东西了。 羂索看见来的二人,热情招呼:“要坐吗?”结印后左右各出现两只相仿的同款咒灵。 浮舟担心座椅咬人,并且不想搭理羂索,恰好里梅脾气也坏,根本也不理他。 她的不理不睬便也不突兀了。 浮舟就只远远地站在原地,拒不靠近,低头,动作像仕女,她以前做惯了的。 里梅与羂索早就相熟,聊起来顺理成章。 羂索:“我要终止死灭洄游。” “那你快去,跟着来京都干嘛?” 浮舟还在暗暗分析这些讯息:这是京都,不是乡下,占地面积可观,看来禅院家很有钱。那禅院真依怎么只穿万元以下的鞋?房间也不大,冻人,陈设平价,外套也不是叫得上名的品牌。 难道是血脉旁支? 那边的聊天还在继续,羂索问:“……你就不能问下为什么……算了,说说沐浴?” 根据里梅解释,沐浴即是在咒灵半死不死的时候研磨萃取提炼出诅咒成分,经过复杂手段得到稳定溶液。将人浸泡其中,就能实现邪恶力量的高张,针对宿傩的一剂补药,同时还能一箭双雕,压制伏黑惠原本的灵魂。 浮舟从头听到尾,从头到尾惊慌。 她没声张,他们自顾自地聊家常,她私下里偷偷绝望。 “你,”两人越来越往忌库内里走,浮舟盯着他们的背影,忽然里梅回头,命令她:“你走在前面。” 浮舟脚步踟躇,将行却又不动。 里梅:“愣着干嘛?” 浮舟找回声音,嗓音轻颤道:“你们去吧,我就在这。” “?谁让你选了,过去。”里梅说着竟然又折返回来,还想拉她。 浮舟看见他手里抱着的衣裳,福至心灵,低下头迅速问:“你说他在沐浴的时候会穿衣服吗?” “……” 浮舟又说:“我不想看。” “……” 羂索在前头呵呵地笑出声。 浮舟总结:“谢谢。” 里梅头也不回地向忌库里走,一边走一边咒骂:“没礼数的东西。” 她立刻条件反射般心中默念:【不是他是宿傩大人。】 果然唾弃马上就到,里梅念叨:“谁准你这样称呼宿傩大人?” 说是这么说,但现在里梅倒也没有要强行拉扯她下去的意思了。 浮舟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向下的台阶时才往慢慢挪动——她向反方向走。 接着是快跑。不要命地跑。 她比赛场上的职业运动员更忘我地奔跑。 芭蕾舞鞋出乎意料地跟脚,跑出几扇门,将位于最深处的忌库甩在身后。 浮舟恨不能独自流窜到世界的尽头。 * 两分钟后,浮舟跨上一面墙,墙的外侧还有墙。 第135章 而墙的内侧……站着衣装整齐的宿傩。 他站在墙角往上看她,双臂交叉,好整以暇。 不远处站着插手与恭候的羂索与里梅,三人呈等腰三角形站位,都注视分腿在墙垣的浮舟。 “跟你说了‘你别想跑’,你也说了好的。”宿傩悠然开口,仿佛在讲道理,好像之前恐吓她又把她弄晕的人不是他。 浮舟偏过脸,不想被他看见,可她现在爬上了墙,高高的位置,行动不便,多少有点骑虎难下。 “你想说你没说‘好的’?但我记得你说了‘哦’,于是就当你是认可了。不对吗?”宿傩在墙底下摊开一只手。 浮舟撅起嘴。 宿傩好言相劝:“你答应了的事情也不打算姑且做一下,这才过去不到一小时。” “怎么又变成哑巴了?因为觉得横竖都是自己比较没理,干脆放弃了么?” 不,浮舟是觉得:一个人不能既讲道理又讲强权,说起来有股子先礼后兵的正当性,可讲白了,不就是过完一关还有一关么? 既然如此,强权总归过不去,前面的话说不说还有意义吗? 她是应声了,可那又怎么样呢? 而如今,浮舟想,物情既见,何须再言。 “你这个人不管坚持什么还是放弃什么都太轻易了吧。”宿傩叹了一口气:“没有一点恒心的概念啊。” 百千年的时间让宿傩成了这样,他变成一个爱说教的老东西了。不过他本来也…… 浮舟往下看了他一眼,伏黑惠原本总是板着又正经的脸上也多出说不清的黏糊。 宿傩本来也喜欢指点她。那时他说不定就会露出这种让人厌烦的表情,他以为别人是被道理折服的?不,只是害怕他。 伏黑惠从来不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的调侃表情,至少浮舟不能想象。 “好了,你下来吧。”宿傩没等浮舟回应,他自己估量着也等不到。 不过宿傩现在心情不错,他张开手,示意浮舟往她怀里跳:“你掉下来会摔伤。” 他这些话一连串的、独自的冒出来,好像早就习惯了没人搭理自言自语。哪里还有往昔冷漠孤傲的震慑? 简直像在哄人玩。 远处的里梅目光穿透力超过正午的太阳,羂索用力“嗬嗬”呼吸,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还在场。 浮舟凝视片刻宿傩张开的怀抱,她想到了几个小时之前他的心跳,想到秋天丰收的果园,那种落叶堆铺满果实,松软、舒缓的感触…人跌进去不会受伤…其中多多少少也值得怀念。 但她最终脑袋一扭,偏朝外侧倒去。就是不看他。 …… 浮舟的后背落在厚实得像树叶堆的怀里,她没有像宿傩几秒前预言的那样受伤。 一缕久远的熏香混入浮舟紊乱的呼吸。 芬芳来自不远处的新衣,来自千年之前,来自宿傩……现在浮舟浑身上下都是那种令她无比熟悉,闻到就安心得想要立刻入睡蜷在其中的熏香。 “哎,就知道你要往这里倒。”陌生的手指,熟悉的力道,浮舟扰乱在脸上的头发丝被那只手轻轻理顺、梳开,下面是她乱颤的睫毛。 说话者语调不急不缓,兴致浓厚不减:“你要是教我猜错一次就好了。” 他得意还 舒心:“可惜,尽往我的猜想上撞。” 浮舟被那痒意逼得闭眼,宿傩手指轻点过她眉睫。 “真是的,何故这么犟呢。没好处的。”他两手一掂,浮舟的整个身体就抛向空中,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紧闭双眼。 等到坠落,她就像成熟的果子,还在宿傩的怀里。在往日种种的声音和回忆当中,宿傩的声音直直破开一切,终结了浮舟的恍惚: “我永远都将找到你。” ----------------------- 作者有话说:里梅很讲究给宿傩新衣服,还有熏香。 浮舟:…… 老头上章还有点生气的,现在沐浴完了神清气爽了看浮舟又顺眼了 [红心][红心][红心] 现在是16日下晚,小五19日被放出来,真就两三天时间。比恋综还短。 三天给我写了十章…… 第106章 宿傩在诅咒的黑水中沐浴,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过问浮舟。 里梅弓着腰引他出去,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院落。 “万分抱歉!大人。” “算了,意料之中。” 宿傩能凭意愿感知到几公里内未封印的手指,浮舟跑不了多远。略微检索一番,发现她不过跑了百来米。 “我自己去找她。”宿傩一边毫不在意地摆弄好衣带,一边抚平衣襟褶皱。 浮舟在这么短时间内几次三番地撒谎,而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了。 宿傩认为,浮舟不是有意想要支配他,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住…… 他又想到,就算这是浮舟使出的伎俩,她也不是刻意要达成这样的效果。 宿傩不再担心她总是垂下的脑袋里,到底在想着什么新的点子。 ……就算浮舟冒着惹他发怒的风险也要逃跑,那也不过是因为她太过害怕。 为了浮舟安心下来,让他看上去像被牵着鼻子走也无妨。 宿傩不由自主地摩挲下巴,笑了起来。 每走一步都更远离乏味,每走一步都更接近萦绕回忆不散的桂花香。 * 浮舟闭眼后久久不肯睁,那双手也流连在她眼睛周围不肯离开,像有心博弈一般。 不过宿傩并没拖延,他不兜圈子直言:“喂,回神了,我抱着你,你没摔到脑袋。还想在我怀里待多久?” 他抬高手臂,扶正了浮舟,她顺着他支撑的力道站到了石板路上,双手还攥着他的衣领。 他又讲:“你总是这样,以前。” 浮舟听见他的呢喃,稍稍偏过头,又听闻:“像这样掉进我臂弯。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些叫人怀念。” 她像没听懂那样,鼻子冒出轻哼:“嗯?” “哦?现在不说不认识我了?” ……刚才惹了不快,现在她哪敢主动提。 浮舟匆忙扭开肩膀:“你认识我吗?” 宿傩恍然大悟:“原来就只是换了个好听点的说法,你还真是执着。” 里梅和羂索从院门绕路走出来,正看见宿傩在夕阳下抬手掠过旁边女人的脑门。不是为的卸去她半个脑袋,那种发生鼻烟壶胶卷里的情节…… 他只为了挽起她微风里的发丝,不令其在脸上乱拂。 羂索多半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他不嫌事大,但里梅却明白千年的时光里发生了令他无法预料的事情。 内心一阵山摇地动不必说,只是想到誓死追随宿傩的自己却错过了这么多事件,自觉失职羞愧与感觉被抛下的难过让他脸上愈发冷若冰霜。 “别这么滥用术式。你等夏天。”羂索轻快的步子挪开,语气是调侃略带嫌弃。 宿傩和浮舟在长道中对望,影子拖长,然后他说,语气平常到像说过一千遍以上:“我去和他们说点事,你不喜欢跟在后面就别跟。但别再走了,快到晚餐时间,耽误了时间吃晚了不易消化。” 里梅神色惨白,这次甚至连羂索也没法评价。 任何描述都空洞,羂索只叹一句:“宿傩,你来真的?” 里梅双拳握紧,宿傩大人……大人何曾这样屈尊降贵地同人说话?! 那家伙还不懂得珍惜,一脸不情愿地倔着不回答!! “大人。”里梅决计不会给羂索这种八卦的机会,他低声打断:“关于手指……” “无妨,明天再说。”宿傩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着急:“至于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吧,羂索?你要是想让死灭洄游在19日后有新的进展,尽管去做。” 羂索歪头:“宿傩,你是在给我安排任务?才一出来就这样,好会支使人。” 他还有事要做,没空和对方闲聊,遂打发:“你不是本来就有任务……我对你的事情没兴趣,只不过提醒一二。不去也没关系,随你。” 羂索摊手:“难为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算是里梅集不齐手指的保障。” 里梅转头反驳:“你说什么--” “里梅,没事。”宿傩没放在心上,他省去了解释:“羂索说的不错,手指的事情尽力即可。我先有点事……” 宿傩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 橘色的道路上,浮舟直直站立,影子分开路上的夕阳红光。 宿傩眼里装着孤单的身影和她飞舞的头发,回过头,总结:“就这样。你去休息吧。” 羂索在后面嚷嚷:“你的有点事就是去找女人吃晚餐?” 宿傩回头微笑:“是又怎样,和你没关系。啊,小鬼太矮了,看着你觉得碍眼。” “夏油杰在学生时代就很高了,你这…我看悬。不考虑恢复本相?”羂索上下打量。 “不,这张脸还派的上用场。”宿傩说完就转过身。 第136章 羂索低语拆台:“究竟是对咒术师有用还是对女人有用…” 宿傩能听见却不回答。 “…你自己心里清楚。” 只留尾音拖曳于风中。 他们隔着远,说话也隐蔽,浮舟不能听见所谈的内容,干脆背过身,别被这群人当成是有意窥探。 一片影子钻到她身边,接着衣衫摆动的摩擦声,一只手掌搭到肩膀,那人用低沉的语气询问:“走?” 浮舟到现在为止都没想明白该如何面对宿傩,可宿傩他怎么这样? 宿傩自顾自地跟她说话,自顾自地将她拉近,自顾自地……好像他们很熟悉一样? 不该是现在的情况,但是宿傩根本越过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只管有什么说什么。 浮舟被他带着,握住手腕,牵在身前,他的身体裹挟她的脚步。 宿傩问浮舟:“你身上穿的是别人的旧衣?” “嗯。”浮舟终于说话,莫名觉得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能若无其事地自己进行下去。 “我说怎么有股味道。” 浮舟问:“什么气味?” “肥皂。”宿傩握住她的肩头,往怀中撇,“如果是你应该会偷懒选洗烘一体机。” “我的衣服都在家里。这里不是我家。”宿傩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啊,这么说你真的自己洗衣服?” “……” “有点落魄哦。”宿傩收紧了手臂,浮舟不得不斜着走路才能不被他的腿撞到。“该找些侍女,还有管家的。” “我有的时候也帮兄长和妹妹们洗。” “……真的?” “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想到你的人生这么忍辱负重。” 够了,要这么论那里梅比她惨多了。浮舟没吭声。 “这么说你又不高兴?那不说这个。”宿傩愉快地靠近她耳边,贴着她的脸颊自然呼吸:“你想先用晚餐还是先买衣服?你应该很讨厌穿旧的。” “你不选就由我决定。”走出禅院家的大门,街道宽敞干净,周围空无一人,宿傩还牵着她的手腕不放:“跟我走。” 走过街巷,走过木桥,走过石子路,到了巴士站台。 上车,安静地并排坐最后,两人手不分开 。 下车,步行到芭蕾舞鞋变成8成新,浮舟仰头看见标牌,上有四个字母:zara。 浮舟低下头,咬着嘴唇。 算了他是平安时代的人,算了他真很【不】潮流,算了她真的打不过他。 这些想法全在脑中过了一遍,浮舟仍然没忍住,终于笑出了声来。 真是荒唐。 所幸宿傩进店就松开了手,天气真的不热,而浮舟也受够了身上反季的旧衣裳。 她在空调房里放缓了呼吸,被宿傩轻轻一推就顺从地走向排排列列的货架。 宿傩随后跟上,换了更寻常的挽手姿态,还在浮舟身旁:“你觉得这件怎样,你应该很畏寒。” 她只看了一眼,就在心底拒绝:不,那是12月的羽绒服,不属于当下。 宿傩像个人类一样和浮舟说话,像同伴一样靠着他,她却反而觉得这样的他很虚幻,让她更害怕。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脚有没有很累?我们可以坐一会。” “……不,不用。谢谢。” “嗯,你脸色比下午好了很多。” “离开结界,看见世界如常,所以下意识的就放心了点。” “这么说,你在我面前也不紧张?” “……” “就算你根本不认识我?” “我--我,抱歉。” 浮舟匆忙低下头,生硬地结束了回答,她答不上来。 自打进到公共场所来,久违的人声喧闹让浮舟稍微不那么紧绷,然而她穿着违背气候的春夏服饰,宿傩更是一套和服穿在身上,一路来没少被人瞩目。 可宿傩表现得太过寻常,像那些人都不存在,浮舟甚至担心他说说笑笑着就能让这些人都葬身于被一切两半的商场。 她知道他完全能凭喜好切割这块占地千方的蛋糕,可浮舟不想再听见别人尖叫着逃离,最后死掉。 像个被歹徒暗中劫持的人质那样,浮舟接过了宿傩递来的衣架。 她看了眼他选的,一件驼色针织衫,材质柔软,正价标价上千,大概率塑料做的。 这个价钱不用妄想真毛,聚酯纤维。 “图片上的模特穿的就是这件,我看这个尺码适合你。不过你看起来不喜欢?”她刚握住衣架上端,宿傩又想拉着抽回,连带浮舟的身体也向他倒去。 宿傩接住了浮舟,右手带着衣架与针织衫一起轻拍她清瘦的腰,他们的呼吸如此接近. 宿傩开口时热气轻挠她的鼻尖:“你小心点。” 浮舟站稳,宿傩松手。 他没有纠缠,从容地将落选毛衣挂回衣架,若有所思问道:“浮舟,你不喜欢便宜的衣服?” “没有,我什么都穿。”浮舟也不管这是不是自己平常会购买的价位了,条件艰苦的时候她能好几天不换衣服不洗漱,现在不见得就比那时强。 她胡乱伸手,又把刚安定的针织衫从上面扯下来,随手拿了一件牛仔裤。 “这两件足够了。外套我还能穿身上的。”浮舟指了指自己:“你有带钱吗?” 宿傩皱眉:“当然,你怎么这样小看我?” 前半个月的经历证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坏的发生前,她只想能拖一会就拖一会。 浮舟疲惫地长舒一口气:“那就这两件……谢谢你。” “不再多走走看看么?” 浮舟摇头。 “罢了,随你的意志来。” 他们去排队付了钱。 “对了。”宿傩对收银员说话,浮舟陡然一惊。 却见,他重新拿出包装袋里的衣裤,放回台边:“她现在就换,你剪下标牌。” 收银员照做,浮舟握拳的手慢慢松开。 之后宿傩让浮舟脱下外套给他,目送她进了店里的试衣间更换。 浮舟坐在一米见方的狭窄空间里,镭射灯光四射,她的心情杂乱无章。她坐在不舒服的试衣凳上,能听见外面人来人往的喧闹。 令人舒缓,她奢想了大半个月的热闹声音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一阵一阵传到耳中。 这里仿佛没人受到变局影响,他们还活在万圣节前,一切都还没有太晚的时间里。而浮舟数日内千百次念想,想着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可如今她坐在这,却感到被隔离的绝望。 浮舟感到自己生活在一团不真实的泡沫中。这里眼见为虚,耳闻亦不可信,一个人可以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假扮成对方。 宿傩的死亡是假的,她的死亡也是假的,不过有预感早晚要成真。 在那之前,唯一被认定的真实唯有一件:痛苦是真的。 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自己无法改变的卑下,这种感觉连绵不断,不迁就人,不给人一点体面。 宿傩表现得像她朋友,他们可以一起讨论逛街和饮食,更甚点说,像个男朋友。 在浮舟看来倒像伪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决定自己撕下伪装,露出隐藏的真我。 否定与怀疑充斥浮舟的大脑,她捂着脸,无声啜泣。 十几天推翻了她前一年来精心沉溺的谎言。为什么不幸总在追她? 浮舟哭到眼神朦胧,到镭射光在眼泪里打转,浮舟用禅院真依的旗袍认真擦干脸,对着门后镜子照了照,柔和的笑容浮现。她轻轻触碰镜中苍白女人带红晕的脸,看不出有人在其中落泪。 随后,她抱着主人已死、使用者却吝啬到只为自己哭丧的旗袍,拉开门出去。 外面,宿傩在等她。 他接过浮舟脱下的旗袍,不说话,看着他,手里又递来一样东西。 浮舟看见那双被他两指勾起的漆皮短靴,黑色锃亮,反着白光。 宿傩随手将旧衣塞进手提袋。“已经付过钱,袜子也买了,我放在鞋里。” “你进去穿上,是你的码数。” 而后,浮舟还没假装寻常地对宿傩道谢,还没像演练的那样对他微笑,就再次被一被推到更衣室中。 门从外面被推上,浮舟与愣怔的镜中人相视无言。 诶? “啊……”半晌,浮舟张开嘴,表情疑惑,呼吸绵长。 ----------------------- 作者有话说:本章参考文献是那一天端木带我去美特斯邦威 小网红线下约见网友,穿皮鞋暴走5km+并乘坐公交被带进百元店。网友扬言:“看上什么自己挑,穿上我就背着你跑。放心警察追不上我。” 伪人感拉满的一次约会,甚至是21世纪第一次约会。浮舟快吓晕了,老头也看得出来,但他也不知道她为啥这样。[裂开] 最后没办法,不知道怎么讨人欢心,给人买了双鞋[摸头]求你别难过了老婆 第137章 羂索:尊嘟假嘟?宿傩应该在下一盘大棋吧?[哦哦哦] (浮舟洗衣服) 里梅:是真的,我真的比她惨多了。[可怜] 浮舟为什么是小比,看似忍人报应,实则落魄起来做实验犬也是绰绰有余,总是就是惨惨的,凑凑的,惨凑二象性。都锈湖了,不尽然只是活泼的。总之请大家看三十秒广告助力浮舟砍一刀老头吧([哦哦哦])让浮舟成为全世界1%幸运的新用户。 第107章 逃避是种本能,永远可以想象:某个地方,它存在且允诺远离所有悲伤。 但浮舟失去了这种幻想,她不能再相信它的存在,也不信自己不会被悲伤追上。她不擅长捉迷藏,找寻和躲藏都一塌糊涂。 出去后,她看见宿傩用鞋底打节拍。他听见动静,故意慢两个节拍才抬头,漫不经心看她,冲她微笑。 宛若颜色鲜艳、流着蜜糖的捕蝇草。 浮舟主动送上了门,伸出手臂,挽进宿傩张开的胳膊。 她说:“谢谢…我来拿吧?” “不用,”宿傩右手避开,“我来就行。” 浮舟这才怯怯再说:“那谢谢。” 她的身体僵硬,纤细 手足透露出木偶人般的迟缓。走入冷风,宿傩轻拍浮舟靠在他腰侧的手,她一颤。 “我有这么吓人?” 她抬眼飞速看了他,只一瞥,又仿佛害怕被他看见,迅速低下头,摇了摇脑袋,似乎在说【不是】。 可其裸露的脖颈,细细竖起的汗毛,绷直的手背,却纷纷指责他吓坏了人而不自知。 就算知道这种强装的体面不过是虚伪的面具,浮舟实则比她现在的模样张狂多了--他还是没办法不迁就她。 “我只想带你出来走走。” 宿傩松开浮舟的手,向外侧半步,说:“时间还很充裕,你想吃什么?” 浮舟立刻就缩回手,左手握着右手腕,像刻意要避嫌。 难以忍受的是,她竟然随后才开始想起他刚才在说话!而且又露出了思考时候笨拙的表情。 蠢死了,尤其是浮舟停顿了片刻,最后指着隔街说:“麦当劳可以吗?”的时候。 她的恳求形诸于色,目光惹人怜惜。用来吃工作餐未免太多余…可宿傩多年的怨念仿佛都要被她不安的眼眸抹平。 “……随你。”宿傩心中嘲笑浮舟迟钝,同时又觉得自己明明看明白了,却还是短浅地依从她。真是有违自负的本心。 太稀奇了,他直到现在也不点明她的隐瞒,说不定今晚夜里想起来就要后悔… 不过,当宿傩看向她在风里发丝中若隐若现的脸庞,他还是没能决断。 就先放过她吧。 “我吃玉米杯。”暖色调,白噪音,照烧汁,浮舟轻嗅空气,像冬天里的小动物一样瑟缩在他身边。她说:“谢谢。” 她坐在了靠窗的桌边,扭头看外面转黑的天;宿傩在自助点餐机边等待订单纸条,眼中映照浮舟孤单的身影。 玻璃消失,她不似在店里,却像快坠入外面黑沉沉的天地。 说到底浮舟到底为什么要选这种喧闹人群密集的小店?!宿傩早就知道,她只是偶尔喜欢听听人声鼎沸,至于自己却是不爱探入人群的。如今隔世,只看她的孤独影子就知道她还如往昔。 确实也很不食人间烟火的点了儿童素食。 不过他去领餐时,浮舟竟然从座椅上起身,跟着他。 “怎么了?” “我们去外边吃吧?” “站街上吃?” “……”浮舟凝噎,其后小声解释:“这里人多,我怕你会嫌烦。” 假借体贴名头,其实根本是她自己不爱热闹吧。但宿傩还是有不愿透露的愉悦,仅仅因为她提出了请求。 请求超出合理的边界,界外是情分。 他想他很乐意帮浮舟这个忙。 浮舟那边,害怕他吃到不合心意的食物一怒之下把店炸了。她提出麦当劳几个字的时候宿傩明显不乐意。就这样。 宿傩同意她的请求,这边吵吵嚷嚷的人就离死亡远了一步。 宿傩……他到底在想什么呢?浮舟如今已经失去了以往对他的敏锐。 星星下,孤灯边,长凳上。 宿傩坐中间,浮舟在旁边,他们隔了两个纸袋。 浮舟默不作声,安安静静吃着还冒热气的食物。 宿傩询问:“你就吃这些就够了?” 她拘谨点头:“嗯,是的。” 过了一会,沾了番茄酱的长薯条被递到嘴边。 浮舟悄悄瞥了一眼宿傩,他伸着手,眼睛没向她看。但只要张开嘴,往前伸舌头,就能将它卷入嘴中。 浮舟犹豫片刻,就着宿傩的手咬住发软的薯条。 他没松手。 她用牙齿轻轻拽。 宿傩恍若未觉。他一定是故意的。 浮舟只好咬断了薯条的一半,土豆的混合油脂的香气在嘴巴里弥漫,番茄酱温热。 宿傩又往前递了几分。 浮舟再吃掉一半。 宿傩又…… 浮舟的嘴唇碰到了他指尖,而他很迟钝地不松手。 浮舟只好堪堪将最末端往前的部分--只有一点点了--都咬掉。 宿傩还是没有看她,他自然地把剩下的最后一点薯条,被他拇指食指夹着的毫厘部分…塞进自己的嘴巴。 汉堡包装纸在他另一只手的捏动下嘎吱作响。 然后又递来一根薯条,宿傩问浮舟:“你喜欢沾了番茄酱的还是不沾的?” 他在调情。 再反应慢半拍的人都该知道。 伏黑惠的手指纤细,碰到她的时候触感也不如印象中粗糙。浮舟有羞涩,尴尬,不过最终都成了无法忽视的违和。 她理智尚存,她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得娇羞。 浮舟木愣愣地伸出手,指尖夹过凑在嘴边的薯条,“谢谢。其实我吃沙拉足够了。” 她说:“我有晚上节食的习惯。” “骗人。” “……没有,是真的。” “你那天晚上还在吃。” “哪天?” “你发现我就是堕天的那天。” 寒风,冷气,脸泛热气。 她恍然:“……原来你就是天使在找的受□□啊?” 宿傩问:“还要装?” “我听你说了才知道…我对咒术啊诅咒啊没有了解,只是听旁人叙述根本想不到那里去。” 人一旦开始解释就不由自主地啰嗦起来,浮舟含着勺子边,一不注意竟把它咬裂。 她语气也不自觉焦急:“那天晚上去找吃的其实是看出来栖有事情要和我说…而且在极端情况下,在身体里多储存热量有助于提高生存率。” “啊,行。随你怎么说。”宿傩收回手,他把薯条也拿走了,甚至是被她夹在指尖的那根。 “本来以为我该感谢你的--所以其实那个时候你是无意的咯?” 浮舟仍表示不清楚:“抱歉,你说什么事情?” “真是滴水不漏。”宿傩正式扭过头,不得不说他看起来和伏黑惠完全不相像,至少浮舟从没把伏黑惠当成威胁,但眼前的人捕捉的目光就让她招架不住,让她几乎要屈服。 宿傩说道:“但你有没有发现,你一表现起来就忘记了害怕?稀奇,明明你刚才还在发抖,现在就能流利组织语言了?” 浮舟一反常态稳定住了,她平淡地说:“吃到了热气腾腾的食物,而且美乃滋酱很甜,就下意识觉得明天也会平稳落地。如果向你好好解释你就能耐心听,我可以一直冷静。” “如果不能……” 她没说完,而且不再理他,静静地吃完手里的玉米杯,用那根被她咬断又勉强拼合的塑料勺。 小勺不堪重负,微微一抿就能从中间炸开缝隙,但浮舟还是以坚强的意志力没有浪费食物,逼迫它载到最后一刻。 就像她以在崩溃边缘的神经撑持,掌控她和宿傩之间的关系。 他们吃完了晚餐,宿傩没让她再步行,打了车。她坐在副驾,他在后头,一路静默地回了禅院家。 宿傩送浮舟到她的房间。 “你--”他说话的时候她鞠躬感谢,最终无话可说,连离别的话语也没有。 * 浮舟在第二天一觉醒来就看见了宿傩。她在铺好的床塌上,团在被子里。 宿傩在她旁边坐着,她睁眼就看到了他注视的目光。 浮舟被吓到了,抬起被子就往脸上罩。 他拦住了这个动作:“聊两句?” “现在?”浮舟流露犹豫推脱,“我刚醒,想洗漱。”不管宿傩要说什么,她都得先清醒起来。浮舟甚至都没问宿傩为何出现在这里。 “等等。”宿傩拦住她的动作:“我先说。” “……” “好了,别这样瞪我,毫无威慑力。”他干脆手掌横起来挡住浮舟的眼睛,自己低下头,靠向卧在枕头上的她:“我不希望你这样……” 第138章 “怎样?” 他的叹息响亮:“我知道你很害怕,昨天我听见你哭了。我想了一晚上。” 宿傩没给浮舟思考的时间,他接着说:“所以我等你醒来,我向你提出一个束缚。内容是:我不会伤害你,当然也不会杀了你,在任何条件下都不会这么做,就算你选择背叛我。” 浮舟听到这里,惊讶又心动,同时谨慎地生出犹豫。 她嗫嚅道:“可我不是咒术师,我没办法立束缚。” “不要想那个。束缚只针对我,我是咒术师就足够。”宿傩缓缓揭开她贴在脸上的被子,鼻尖对上她的。 “可是,”浮舟能感觉到宿傩的呼吸迫近,就和他的气势同样有压迫感:“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束缚的代价,所以…” “你给得起。” “那你想要什么?”浮舟被扰乱了内心,进了他的节奏。 宿傩抬起身,她眼前的阴影也消散:“所有这些东西,只换你一个吻。” “怎样,是不是还算公道?”宿傩点点自己的嘴唇,浮舟想起来至今他虽然行事暧昧又亲昵,但他还没有……亲过她。 宿傩见浮舟的目光已聚焦,咧开嘴笑:“亲吻我,束缚我。我 给你这个资格,浮舟,你可以选择这么做。” 她完全愣住了。 宿傩接着说:“我知道你或许觉得这很卑鄙,像是想要诱惑你主动靠近。不过就算你觉得这是魔鬼交易--唔。” 到交易就戛然而止,隔了小半秒后闷哼。 浮舟打断了宿傩,她快速撑起手,坐起来,跪在榻上,两手捧着宿傩的脸。他停下说话半张着嘴,像等她也像在愣神。 浮舟亲吻宿傩的唇。 她的拇指印在他下巴的纹身上,力道远不如她烙下的吻。 宿傩张嘴回应,抱紧浮舟,加深。 分开后,她还倚靠在他肩膀。 他说:“束缚成立,你不用再担心了,也不用害怕。” 宿傩的声音是那样轻,但她耳朵边全都是他,浮舟只能听见他冷静地说:“当然,就算你想逃离也可以尝试,反正我没有打算把你怎么样。” 宿傩的吐息一下下的喷洒在浮舟的嘴唇。 隐含调情意味,每段发音都在勾她。 浮舟在宿傩刚说完立即又亲了上去,和他的呼吸相同:一下,一下,又一下。 宿傩惊愕。 继而狂喜。 他也张开嘴回应浮舟,像啜饮山泉的野兽,像亲吻一滴泪珠:一下,又一下。 难舍难分。 ----------------------- 作者有话说:浮舟第一天:这是伏黑同学的身体吧,我才不要做这种丢脸的事情,也不接受调情。[托腮](冷傲退宿傩)(其实没有因为她不敢) 浮舟第二天:永远不伤害我的束缚?你好我就是那个(挠头)想咨询一下活动还在吗?[求你了] 浮舟第五天:嘿嘿,嘿嘿嘿。(流口水)[垂耳兔头] 第108章 浮舟推开宿傩,金色的一瞥直印他心间。他不满足,并想要更多。 她却又很快低下头去,嗓音沙哑,全是他的功劳。 浮舟有些心虚:“我,咳咳,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在意。” “这就有点没心没肺了。”宿傩提醒说。 “玩乐的逢迎与正经的在意是不同的,”浮舟伸手摸了摸肿胀的嘴唇,宿傩从垂下的发丝间看见她红通通的手指:“你发现了我在害怕,你做出回应,我很感动。” 浮舟抬起了脸,她的眼眶周围也被激烈的吻晕红。 “我很高兴,宿傩。谢谢你哦。”她慢吞吞说道,身上散发出类似醉酒后的谨慎笨拙,以及诱惑。 宿傩被诱惑到了,他撑着身体又凑去亲她,被浮舟拍了手背拒绝。 “你明明很愉快吧?”他问,说的是先前的吻。 她小声说:“已经很久了,而且不管怎样我明确地拒绝了。” “可你的眼神,你在用那种表情看我。” “感到被诱惑实际是一种对于【可得性】的评估。”浮舟用鼻子用劲呼吸,吸气声音故意放大:“你以前也是这样对别的女人的吗?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拿下她】?” “我没别的女人。”啧,她难道不是最清楚? “而我拒绝。”浮舟鼻子里轻哼一声,然后靠到宿傩身上,“我有点冷,今天又降温了,让我靠一下?” 宿傩虎视眈眈,行动上倒由浮舟去了。 靠在他肩膀有半刻钟的时间,在他身上取暖,安静极了,他们依偎着呼吸,谁也没说什么。 浮舟刚从床榻中醒来就骤临这样的好消息,她有那么一会儿还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不是的,她被惊喜砸中了,现在还在感动。 她缓和过来,又开口,带着喜悦:“我以为你不会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说说而已。” “说说而已,然后呢?”宿傩问。 “然后我会被你欺骗,你会很高兴地愚弄我。” 浮舟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忘记了她理应才认识宿傩两天。 她的依赖更像源于千年前。 浮舟说:“你能正式提出束缚,我就相信了你。” 可宿傩听出了她信赖的前置条件。不悦。 他忽然推了下浮舟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力道很轻:“你知道我可以让别人这么做,比如羂索。” 浮舟不动,没给反应。 “万。她说不定会乐意。”宿傩加码了。 这可难倒浮舟了:究竟是说不定,还是板上钉钉?不管怎么说,她也不会多为宿傩的煞风景感到奇怪或者恼火,他……脾气很怪。 刚才还放晴,现在就打雷下雨的。哎,她都觉得麻木了。 浮舟不求饶,他反而好奇地把她上半身整个拨到怀里。她就在那低下脑袋。 浮舟开口说话,宿傩听得出她故作冷静:“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猜我信得太轻易,现在你可以尽可能地笑我了。”声音震颤。 宿傩立即改口否认:“不,其实我没打算这么做。” 但这么说有点儿晚,美好氛围不复。 浮舟应声:“嗯嗯,我相信你。” 宿傩知道,她不信了。 感动消失,感激消失,爱意…宿傩飞快地说,罕见地害怕要把话吞下似的,一股脑推责:“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别在意。” “很好,你很聪明,比我聪明,随便就揪出了一条漏洞。”好的,宿傩会是老练的律师,还有什么? 浮舟声音微弱,鼓励宿傩:“我想你还会找出更多没被人发现的秘密。加油加油。” 他不得不考虑解释:“…我只想让你再亲我一下。”最开始的端倪明明就是那个她【拒绝】的吻。 浮舟有气无力,软绵绵的:“讨好取悦,让你不再发怒,不要降灾吗?堕天大人?” 浮舟一这样,宿傩又生出隐秘的悔意,他说:“…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喜欢你。” “好哦,而如果你想的话,我也会亲吻你。” 浮舟不与之争辩,不说拒绝,相反地,她的神情里都是甘愿。她听话轻吻他。 这个吻一触即离,冰冷大意,充其量不过是敷衍地碰触嘴角,落点甚至快要偏到脸颊。 宿傩没敢抱怨浮舟亲都亲不准。 间隔时间如此之短,就度过了一段失败的爱情:宛如一对爱侣,经历了相遇,相爱,新婚--至婚姻之死的全流程。 宿傩天赋异禀,只用三分钟就搞砸了一切。比人死后尸体冷却的速度还快。 他感觉到浮舟是真生气了…… “是我弄错了,我应该注意说话的口气。”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能让我活着我就很感激了。”浮舟起床,收敛情绪,叠起被子。“真的。” 假的。 宿傩:“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倔强。” “可我还是不认得你。其实认得,但是,呃嗯,两天?”如此短的时间不够支撑信赖,浮舟的意思是这个。她给自己的不信找了个理由,而且主动拉远了距离。 宿傩又意识到了一遍:像个蠢货,像个小鬼,他搞砸了。一切。 但他进了漩涡以后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继续走下去,他继续问: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想不想听以前的事情?” “什么以前的事情?” “你……和我,我们以前在一起。” “哦真的吗?”浮舟惊讶,“什么时候?” “前世。”他说。 该死,被套进去了,宿傩一时不揭穿,如今更退一步承认了她的谎言。 但他坚持说完:“在平安时代。” “哈哈哈,请说吧,我还不记得自己和谁曾经有过一段关系。”浮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听他说。 宿傩紧盯着她的动作。浮舟原来是那种扳回一城就不着急走的个性吗? 第139章 他发现她莞尔一笑,明亮,娇俏。 宿傩说道:“我们曾经相爱。” 浮舟疑惑:“唔,可你是诅咒之王。” 装吧,就装做不记得吧。 宿傩恨透了浮舟这样,可他目光移不开她。 他控制不了,他目光的追随源自 心脏。是宿傩自己给了浮舟这种志得意满就压他一头的特权。 最终宿傩只好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即便是两面宿傩,也可能拥有不为人知的幸福。你看过那些蹩脚的文艺作品吧,会有很邪恶的人,但他也会…也会期待特定的某个人,然后产生情感联结。情爱恰是其中之一。事实上,你应该看过…” 浮舟静静等待,看他还能说什么。 宿傩说:“呼啸山庄。” 呼啸山庄也不是蹩脚作品吧,浮舟皱眉头,他就不能举个真三流? 她问:“哦这么说,你自比希刺克厉夫?” “…”浮舟的语气让宿傩很不愉快,但他不能再多犯一次错误。 浮舟接着问:“所以你也会…如果条件允许你也会通过诱骗小姑娘得到好处?” “得了吧,你也不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这种程度的反驳应该不会伤到她。 “你说哪一个凯瑟琳还是…” “全都不是。”宿傩飞快地反驳,西方文学显然不是他的长项:“你不是那种悲剧的人物。” 浮舟只是好奇,她还表现的一无所知:“那我是什么?” “乐师。”在一切的开始,她会弹琵琶,然后是和琴,歌声悦耳动听。 “这么说来我会弹琴和唱歌,那么跳舞呢?” “不行,你是瞎子。” “哇……看不见,那还真是不方便。” “是不方便,但我会照顾你。你也很机敏。” “平安时代的盲人怕是不太好生活喔,要是脑袋再慢点就坏了。”浮舟好奇地盯着宿傩看,微笑:“不过好歹没有沦落风尘,或者做奴隶,也还不错,你说是不是?” 宿傩凝视她开开合合试探的嘴巴。 只要他想,他可以吻她,也可以揭穿她,让她在自己怀里惊慌失措,让她流着眼泪求饶… 但是不行,不行。 “…让自己的女人沦落到那种地步的话,那个男人就太没用了。” 最后他是这么说的。宿傩说了浮舟曾经说过的话。 浮舟看着有那么点儿惊喜了:“是这样吗?” “让我不解的是,本以为我们心意相通,可你却走了。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浮舟缓缓对他摇头:“你现在问我?哪会有答案,我不记得你,我们才认识第二天。” 够了,她开始撇清关系,宿傩早就知道不能轻易放过她。早就知道她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宿傩冷冷的瞥她,视线在她勇敢的脸上逡巡。 瞧啊,她又好起来了,代价是他不得不配合她。 宿傩只能冷静:“听得出来你在撇清关系,但你仍然是最接近【她】的人,这么多年我只找到了你。”别想逃。 浮舟苦恼于该如何回应,沉默许久,而宿傩厌倦了等待,动手握住了她耷拉的肩膀,无声催促。 “呃……”浮舟终于决定开口了,作为一个第三方。“你听说过地球是圆的而且绕着太阳转吧?” 宿傩就算知道浮舟喜欢绕圈,也没想到她会从天文学开始绕起。 “你在说什么废话?拖延时间?没人会来救你。” 她嘟囔:“这是因为你来自平安时代,如果是伏黑同学,我肯定不额外讲这些。” “哦,*伏黑同学*知道的事情我也都知道。” “……那您真是博学。”浮舟恭维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地球是圆的,像个橙子,围着太阳转了。你刚刚说她曾经是个盲人?我恰好知道盲人有种特长,她们可以选择不去看。” “解释。”宿傩命令。 浮舟清了清嗓子:“相爱是个多人事件,人不太能和自己相爱,但是吧,与你相知的那个人…恨也好爱也好,都不久长,因为盲人世界很孤独,圆心和出发点都是自己。” 说到这,浮舟看见宿傩的眼里正酝酿一场风暴。 伏黑惠的眼睛原本是深绿色,如今暗红里透着黝黑。 但她没有被吓到:“人动不动就会说‘我看到’‘我见到’‘我望见’,于是潜移默化中,【看见】的状态给了寻觅他者转移中心的契机。可也有的人眼睛里唯剩黑暗,心里只有自己。” 浮舟像个置身事外的第三方,居高临下的谴责那个根本就是自己的【乐师】。 她说:“我很遗憾你没有得到应得的回应,真的。我相信你为她真实地付出了很多,我很抱歉她辜负了你。” 浮舟的行为让宿傩想起了那个海潮翻涌,她在他怀里批判和歌的晚上。她轻飘飘的,把过去和他一起扬走。 「那呆女人认错了情郎,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看多半是为人轻浮,冲动迁就,事后后悔,这答歌不过托辞而已。」 她说自己浅薄,说自己冷情,竟然一点也不犹豫,只是为了误导他……宿傩不能理解她的自我贬低。 好像那段经历不属于浮舟。 浮舟怎么能这样? ----------------------- 作者有话说:其实日车宽见是咒术界的原石,媲美小五什么后面忘了,但同时老头也是律师界的超新星啊,找合同漏洞一眼就看出来了,金牌辩方律师预定() 就是有点费姻缘,还把自己绕进去了 我看了一下又快到加更了耶,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明天就把加更发出来,然后除此之外正好还有一个2500的短章也一起发出来感恩回馈,一共三更。汇报一下,全文我已经在收尾了,有在努力写 总之还请多多支持!拜托了拜托了,因为最近的榜单位置不太好,没什么人能看到的样子。还是希望能在完结之前混到一个好地方的 第109章 浮舟已经做好要被奚落刺痛的准备了,没料宿傩还是遏制了怒火,他手上的力道都没加重,轻得像呼吸。 他诠释了理智,平静地说:“有趣的视角,不过还有一点说不通。浮舟……她也叫浮舟,她曾多次询问确认我对她的情感。起初我不屑一顾,不把她当回事甚至多有讥笑,为此她总伤心。” “你瞧,浮舟,让你来说的话,如果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她为什么要屡次在我身上寻求爱意?”偏执构成了宿傩的骨骼,是支撑他的框架。 浮舟本可以回答不知道,但宿傩紧盯不舍,追随她逃避的眼睛,而且他说的话也扰乱了她。 她其实心怀歉意。 浮舟苦笑着对上他仿若枪口的双眼:“请不要这样紧追不舍一个不明白情况的无辜人士。” 宿傩不应。 “越不在意就越强调,隔靴搔痒,人的本性。”浮舟再也展露不出笑容,“这就是我的看法,我--” “我还以为你会咬死了不知道。” “其实我确实--” “够了。”宿傩又一次打断,“我说你啊,有束缚在还这么谨慎小心?” 刚才是谁又要挟把她丢给羂索或者万的?合同出了漏洞还能重签,可浮舟哪敢再提出新的束缚? 她不敢吐露心声,轻轻摇头。 “既然如此,来接吻吧。我知道你不会抗拒了,你正为施加在我身上的控制得意着呢。” “嗯…呃,什么?”又来?浮舟前一秒垂下的脑袋因惊讶又抬起,时间定格在她仰头的那个瞬间。 宿傩的动作很快,只要他想,他能瞬间从别人的视野里突然消失或者出现。 如今用来亲吻一个女孩,他也不认为大材小用。 含糊的话语湿哒哒地流下在两人紧贴的唇边。它揭穿了她。 “你的谎言,自我贬低也很动听。但还是……” 香气,呻吟,唇舌交缠,甚至是更亲密的举动,更教他追忆。 她的呼吸从嘴巴里延伸出去,进到他的嘴里,宿傩松开对浮舟的禁锢,手背触碰她泛红的脸:“用鼻子呼吸。” 等看到浮舟下 意识地遵循他的说法,鼻翼翕张,他才低低地笑了,再覆盖上暂离的亲吻。 绵长,持久的亲昵过后,宿傩放开了双唇被吮吸得水润的浮舟。 她又抱着已经叠好的被子挪到床榻的外头,用它挡着自己,增加障碍。 “如果说不出真相,用它做点别的也不错。”宿傩笑了。“你饿了吧?昨晚就没怎么吃。现在总算能安心填饱肚子了。” “因为我对你立下了【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的束缚。” 自外包成了可能性,这个诺言也形同虚设。但至少给了宿傩三思的机会--浮舟抓紧被子:“让我换条裤子行吗?昨晚睡皱了。” “你现在就能换。我看见了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第140章 这点她倒是相信,不过:“伏黑同学也在,所以请你离开。” “我在门外等你,快点。”宿傩走了,他发出了浮舟也能听见的抱怨:“真是麻烦…” 她相信,最觉得麻烦的人是那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没法说话的人。不过伏黑惠没办法说话,被压制,消音了,也就被当成不存在了。 真的不存在吗?她低头摸了摸发烫的脸,干笑,更衣,同病相怜。 换好衣服后,浮舟刚走到门前,外头的人就拉开门帘,正是一只手还揣在衣襟里的宿傩:“怎么还这么忧郁?” 宿傩的手从门上移到浮舟的下巴,挑起:“在想什么?” “在想…你要是高20公分这个动作会更有说服力。” “胆子真大,啧。”宿傩并未生气,目光还停留在她脸上。“里梅做了饭,禅院家有不少好食材,跟我来。” 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进了一个房间,地板上散发着热气,焐得人暖烘烘。 “他们在这里安了地暖…”浮舟被拉着坐在宿傩旁边时还在分神。 “但你睡的房间没有,早知道该让你住主屋的。着凉了?” “没想到在一家之内还能看到这么明显的阶级--刚才进来的庭院松树和细沙都很值钱,他们愿意在景观上花费大量金钱。” 浮舟遥遥指向两侧打开的屋门,天光自松针缝隙倾泻,石头上烙了太阳的斑点。 却吝惜一点电费。 宿傩不在乎:“谁知道呢,反正全死光了。” 浮舟问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原家主亡故,遗产流落旁支,人心涌动。”宿傩回忆了一番,整合道:“一个小丫头奉家主令来回收忌库武器,被暗算了,没死,在一周前血洗了这里。其他所有人都死了。” “现在禅院家是她的了?”浮舟就故事下饭。 “不。”宿傩拇指指向自己,“这位才是。” “?” “小姑娘有点意思,和胞妹是双生子,她是不完整的天与咒缚,妹妹是咒术师。双子中妹妹死去后她就彻底没有咒力了…其实原先也没有,但双子会被识别成一个整体,因此到那时束缚才正式成立。”宿傩知道浮舟大约不太了解这些,额外解释了几句。 可浮舟听了个大概,仍然迷迷糊糊:“好吧,你知道的真多。” “伏黑惠知道的信息。”宿傩揽住浮舟肩膀:“他就是禅院家流落在外的旁支,术式不错,做家主还差点意思,如果不是他,不至于死这么多人。禅院真希也不会变成那样……” 浮舟不认识他说的那个人,但她插了一嘴:“你在故意贬低伏黑同学?这样做有什么意图吗?” “你很敏锐。”宿傩扬起眉头,靠近,靠近,到她耳边:“简单来说,我打算摧毁伏黑惠,这不过是点开胃菜。接下来我要去仙台。伏黑津美纪在那里。” “可她不是已经被侵占了身体吗?” “大概还活在某个地方吧,万没变回本相。” 不安顺着脊柱攀爬,浮舟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杀了她。” 听到答案她猛然转头,看见宿傩眼底的笑意。他认真的。 “怎么了?这副表情。我以为你会稍微高兴点,今天以后,万就再不能威胁你了。” 再也不会有万了,只有灰烬。她埋葬得比浮舟早。宿傩眼神温柔,连黑色的线条都柔和下来。 可浮舟的安全感却随之消泯,她落下的筷子打翻了小碟,收回手,握放在腿上:“……” 浮舟没办法说自己会因此高兴,因为她实际不会;她也没办法否认自己对万的戒备,因为她的确深感威胁。 空气里弥漫着悲伤,浮舟顶着宿傩的目光,心咚咚直跳。 她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你能不能别这样做?” “为何?” “我觉得……伏黑津美纪好像还能活一活。” 宿傩玩味看她,看她连自己都相信自己说辞的不自然。他退开了点,似乎要给她一个自由发挥的舞台。 浮舟不是没有发现宿傩的举动,他从对话中脱离,身份转为观众,但她仍然要尽职演绎。浮舟在被观赏评判的境地里舒展辩才:“我觉得她不是自愿成为容器的,而且你说她还活着。我知道你很强,他们都这么说,你能不能…在解决万的基础上巧妙地留下她呢?” 宿傩凝视,愣神,继而大笑起来。浮舟也搞砸了,她辩才很坏。 “你真贪心。”宿傩这么说,表情严肃起来,“对我没好处。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好人,而且这样我就不能摧毁伏黑惠的意志了。” 浮舟又迫切地问:“你为什么要摧毁他?” “我觉得伏黑惠也不是自愿成为容器的。”宿傩动作娴熟,捏了捏她的后脖子:“你愿意么?” 浮舟哑然,她不愿意。她感觉到宿傩在警告她,她……她其实会是很合适的容器,如果不是伏黑惠-- 宿傩打断了浮舟的深思。 “伏黑惠早晚要死,被他知道了也没关系。”宿傩已经是容器主人,悠闲随性:“不过不逗你了,指望你给出不隔靴搔痒的答案简直是浪费时间。是我舍不得你,可以了吧?别再惶惶不安,你和伏黑津美纪不同,你绝无可能死得那么草率。” “不……可是…” “可是?我不想听你说可是,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可是--你让我说完,你……我还是不希望你这样做。”浮舟匆忙躲开宿傩的触碰,生怕被他捂住嘴唇:“好吧,我不是说夺去别人的生命是不被允许的,反正灾难已经发生十几天了,但如果有更好的方法,你不见得要这样做吧?” “‘更好的方法’,让我听听浮舟小姐的高见?” “比如那个【沐浴】,听起来就比较无公害。就算你要压制他…”她的表情流动,从犹豫到哀求,眼睛里还有期待的金色流光。“也未必要从亲人开始下手吧?” “你没说完,这理由站不住脚。你应该不认识伏黑津美纪,也没那么好心。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在我下定决心之前。”宿傩言语里没有嘲笑的意味,也没指责她动荡的标准。 他只是想知道:“现在你又觉得伏黑惠成为容器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了,因为牵扯到了你自己?” 但宿傩几乎就是在说:你是个自私的家伙,所以一定另有想法,说说看? “……随你怎么说吧。其实我根本没有本事左右你的决策和行动,只不过你这两天表现得很友善,我才自以为说话有分量。” “又不高兴了?总这样说怪话可没意思。姑且反驳一二:你有的,分量也是有的。所以说出来啊,我也想知道你到底为何纠缠。你说服我很容易的。” 宿傩的眼神绕着浮舟,一圈又一圈,抽丝剥茧地压迫着她。 他轻笑一声:“就算你宣称认识我才两天,但迄今为止我没有采纳你的请求数量是…0。” 宿傩知道什么时候该进攻,大部分时候是的。 “不……你。”浮舟脸色灰败,阳光也救不了眉间愁云。 ----------------------- 作者有话说:浮舟:求你了大爷,能体面点起号吗? 浮舟没招了。 老头为了击垮小惠顺手就把万给杀了确实坏坏的。这段我好像还追了一下漫画……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一开始以为是中规中矩的津美纪美滋滋地出去,因为前面没啥她的篇幅,以为只是想强化一下小惠的重男形象。但是……[眼镜] 平行世界的津美纪得知此事后决定走上同协转巡猎的道路,但是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干上了毁灭。 (不是) 第110章 最后,浮舟败了,投降似的低下头,匆匆说:“伏黑津美纪是一个信号,她是普通人,也是伏黑惠在意的人。如果你杀了她,咒术师们就会恨你,你们本来没有这么剑拔弩张……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 浮舟胡乱揉了揉眼睛:“成为这样的你的关系人,会让我置身险境,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过上四处逃难或者孤立于主流社会的生活!” 宿傩笑了起来:“你还真没说错,关于隔靴搔痒和心里只有自己。所以你当真不打算承认你就是她么?” “嘲笑我也随意吧。请,请便。反正…反正人不能跳出阶层说大话,我知道是什么东西保障了我,也知道怎么样才能安全。”浮舟的视线模糊了,睫毛被手指弄得歪七扭八绕在一起。 她说:“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两次,其他人也都知道。真要命,至少在舆论里,我没有办法分开你了。大家都觉得我们是一伙的!如果你要做全民公敌,我猜我也不得不一起了。” 浮舟越说越伤心,她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偏偏坏兆头一个个排队找上门来。 她很难过:“羂索策划了涩谷到现在的一切,你本来没有在其中扮演什么重要角色的。现在好了,你自己凑上来。” 第141章 “等等……”宿傩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连眼下复眼都不怀好意地张开,他也不管浮舟听到会是什么心情了,只管说:“我应该在10月31日杀害了大量平民才对,你认为这也算‘没有扮演重要角色’的程度?” 浮舟倒也没表现得崩溃,只是露出虚无的微笑。 “行啦,你说对了,我不否认了。我不是什么求知者,没有实力承担真相。想着反正是其他的咒灵先出手,你再迎战的。至少不是你先挑的头,后来那个火焰的咒灵也被袚除了…” 浮舟吸了吸鼻子,继续: “但说到底,不管我有多少种说辞想假装你不是一定要这么做,你都有多一种办法破除粉饰太平,然后坚定地跑到社会秩序能接受的另一边去。因为你本来就瞧不起这个遍地都是一般人的时代,恨不得一把火把地球都点燃是不是?” “你就一定要这么做呗。”浮舟感觉糟透了,对宿傩还是对自己都是的。 大概不止宿傩,她自己也是个诅咒,平静生活只是朝露,灾厄才是封住琥珀中虫豸的永恒。 问题是宿傩就不能在死之前,在平安时代就把账算明白吗?都过去1000年了!但这种想法也无济于事,他想做什么他就去做,浮舟只能在旁边笨拙地垂手。一如既往。 浮舟推开膳台,转了个向,面对着墙。她现在是有点不敢寻死的,但要是宿傩胆敢笑她,胆敢问她:“那看起来你也没必要活着了”,她就立刻在墙上一头撞死,真的。 生死之隔在情绪激昂的时刻变到最薄,比临死前的衰老还薄-- 没有地方可供栖居,哪里都是废墟和坟场,她已在绝境,看不到自己可以生活的地方。 可宿傩没推她,他把她逼到边缘却没把她丢下悬崖。 甚至他反倒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手摸上她的肩膀,浮舟用肩膀抖开他,他倒又凑上来,满脸太平:“这样啊,我知道了。” 宿傩又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安抚:“你那天也从天使口中听说了,受肉一旦成功就很难将两者分开,剥离涉及到精妙的咒力操控……” “我试试吧,但你不能指望结果一定成功。” “什么?”浮舟自己主动扭头了。 “听不清楚?听不懂?干脆再和你立下束缚算了。”宿傩看到浮舟眼睛里又亮起明灯,看她压抑住的嘴角:“其实你在很努力不笑出来吧?” “我没有。”她克制,板起脸。 宿傩双手捧浮舟脸,力道温柔:“我说过的,你说服我很容易……”未说的话语融入相贴的肌肤。 他现在亲她,温热的嘴唇贴着她。浮舟不再抵抗。 亲昵之后,笼罩在她眉心的愁云散去,眼睛亮晶晶地看宿傩。 宿傩的表情也不复冷漠,笑意愉快:“别再说什么‘自己无足轻重’这种话了,我听着像不占理时候的撒娇。” “……”浮舟皱起脸。 宿傩在她鼻尖轻啄:“不过总是要满足你的。倚靠也好撒娇也好,怎么舍得辜负了你一腔期望。” 他这样说,浮舟也就任由着宿傩的嘴唇不断触碰脸,像细雨一样,她不讨厌。 之后浮舟又将膳台拉回面前,捡起筷子对盘中残羹挑挑拣拣。 “你不表示什么?” “表示什么?”她眼神灵动,轻盈得像鹿:“我饿了。”被赛道嘴巴里的确实刚才看似没胃口吃下的肉。 宿傩准备撂下她去一边,他早就吃饱了,不像她慢悠悠。浮舟昨晚不乐意进食,今天也一样瞧着胃口不佳。 现在饭菜冷了,她倒愿意入口了。 “宿傩。”浮舟忽然喊他。宿傩转回身,浮舟正含着筷尖瞧自己,眼神跃跃欲试。 “什么事?” “你是不是……”浮舟热切地看向他:“是不是很喜欢我呀?” 这倒让他吃惊,他以为她要装呆到天荒地老,不过同样激起了宿傩的不满。 “你想得到什么答案?”情绪沉淀已久了,宿傩问:“如果我说是你就高兴了吗?你的虚荣心就满足了吗?” “不是,”否认瓮声瓮气,浮舟嚷嚷:“如果你说你喜欢我,我会为此高兴。” 宿傩往回走,他来到浮舟跟前,又盘腿坐回她侧旁:“是又怎样。浮舟,告诉我,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 完了,听这疑惑的口吻,宿傩立刻就知道浮舟要撒谎。 “我才认识你两天呢。” 果然。 浮舟脸上带着后悔,像打出一张没办法接手的牌。也许就和说的一样:如果他说喜欢她,她就会高兴,所以她即便没法收场也问了。 宿傩自言自语:从何时起我如此擅长给她找借口了? “什么?”浮舟好奇偏头,她错失了大半的内容。 宿傩直勾勾盯着她:“是,我喜欢你。而且我等你的答案已有千年之久。” 浮舟显而易见的慌张,因为过长的时间线,因为千年赋予的分量。 “我……我不知道。”她结巴起来。 不负责任的回答,但好歹她没想着撒谎。 ……糟了,又开始给她找借口。 最后宿傩还不得不替她解围,替她收场:“至少我亲吻你的时候,你不抵触,对吧?” “哦哦对的。”浮舟也是感激地见了台阶就下。 宿傩不是慈善家,他也有私心:“那今晚你睡在我旁边吧,快冬天了,会冷。” “……会不会进展太快了?” “你刚才主动亲我,四五次。”他支肘在膝盖上,歪头:“那时候不说才认识第二天了?” “那个是,我承认我完全不抵触你,我觉得你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也许我也会喜欢你……” 浮舟面露为难:“和你接吻也很快乐,不同与我以前接触的任意一种娱乐。但伏黑同学才15岁。” 宿傩质问:“15岁就可以接吻了?” 她极速摆手,像听见了骇人的事情要撇清关系:“我并不是在狡辩,但:看到你成熟的脸--一时失神--忘记宿体的年龄,这很正常。”逻辑链通畅。 “所以现在怎么想起来了?” “太近了。”浮舟做出一个推的动作;“我不得不想起来。而且,若我是那种随便对小 朋友产生情愫的人,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会。” “……” “不过随便你了。过会我们就出发,去仙台。” 浮舟吃惊:“这么快?” 宿傩清楚浮舟不愿意掺和,他却要推着她往前。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偏不说接下去的安排。 他说:“我上网搜过你。” “什么?” 宿傩挑起暌违已久的美丽下巴,轮廓玲珑有致,令他念念不忘:“我知道你一开始的起步是去年,你拍摄了一组照片。” 浮舟惊奇地看向他,眼底流光:“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吗?” 宿傩说:“有点,快一年了,事业还是半死不活。你不适合干这行。” “呃…”只能说顶峰并非每个人的理想。 --如果说出来,他一定又要取笑我软弱,沾沾自喜的劣性,她这么想道。 浮舟眼底晕出笑意,她才【认识】他两天,不过许久前的记忆终于重现,她又有了印象。 ……宿傩还是很刻薄,但至少是她熟悉的模样。 “好吧,你说得对。”浮舟轻巧应下,“你有什么建议?” “这一年来,你都没有和异性交往过密,没遇见合心意的适龄者么?” 哈…原来转了小半圈,重点是这个啊? 宿傩还托着浮舟下巴,手指轻戳脸颊:“我以为你会是那种传统女人,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子。工作原因,大概也遇到过条件优越的男性吧?” “等一下,你真的搜过我?”浮舟疑惑:“网上好像不是这么说我的吧?好像是独身情节来的,差一点的评价是庸俗,短浅这类。” 宿傩仍然居高临下,俯视跪坐席间的她,浮舟脑袋一片空白,忽然想到了久远的往事。 「若能像寻常人安稳过一生,便没有更大的慰藉了」 「如此说,生儿育女也是了?」 「大约,也和寻常的妇女一样?」 以及后来的-- 「没什么,就是不想告诉你,我不会来月事,叫你觉得我又多了项残缺。」 浮舟似乎…… 她瞠目,眼睛圆鼓鼓,满是错愕,居然产生了如此意想不到的误会! ----------------------- 作者有话说: 最后普通半推半就地被亲了。 其实浮舟很适合搞服从性测试() 第111章 浮舟连忙弥补自己给宿傩带来的固有印象。 她急急忙忙说:“我从没有特意用寻觅丈夫的眼光来挑剔旁人。我有一个兄长,他人很好,真的。为人和善,有责任感,很少抱怨。他照顾了我们姐妹五人,已经是无可指摘的大善人,但要是要与那样的人共度一生,我想我还是死了比较干脆。” 第142章 “转折这么突然--也就是说,你其实瞧不起任何人?” 不不不,即便是在私人谈话里,浮舟也不想给宿傩留下这种印象! 她连忙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呀!我的意思是,看到一个人就失礼的用性缘眼光看待,很容易失望。他可以成为别的身份但不代表适合做伴侣。总之,我只是很普通的在工作和生活,截至上个月,没遇可以称为困难的事情。” 是了,问题就出现在10月31日,那天她去了涩谷,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 宿傩松开手,自顾自地捏起自己的下巴,一番考量:“说来说去还是看不上,你眼光很高啊。” 他故意曲解,她没办法:“……既然你执意,就当是如此吧。” 宿傩忽然裂开嘴笑,一点不顾浮舟的勉强:“不错,那我呢?” 浮舟从不解,到领悟透彻,只用了一瞬间。 搞半天和她的工作进程,择偶标准不当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单纯想用别的男性来衬托他自己! 这是何等迂回的路线! “说话,浮舟。”他嗓音低沉,探寻的目光紧跟:“我说过吧,那个答案我等了很久。” “好吧,你赢了。我喜欢你。”浮舟捂着眼睛,认输了。 “就这样?”宿傩挑起一边的眉毛,嘴角压着笑。 “你还想听什么,想听我对别的男人毫无兴趣,但是一见到你就不可自拔地折服?”她的手还未从眼睛上挪开,言语里带着一丝怒意:“还是想听我如何在24小时内极限决定自己一生的归宿?” 但由浮舟说出来,到宿傩的耳朵里,他觉得可爱至极。 都不是,浮舟叹气:“事情不会发展这么快,我也不会应你的期待表演什么…丧失理智的狂热。不是这样的。这里也不是可以供人相爱的停滞时间,一切都在向前。我们都还有别的事情要关注。先不谈这个,行吗?” 宿傩不满:“你刚才哀求我别杀伏黑津美纪,那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虚伪。” “如果你多少因此动容…就这么说好了,那几乎是我对这个世界的遗言。”浮舟放下胳膊。 她说话的带着感伤:“别问我为什么我的遗言里面全是你……总是你,总是和你有关,宿傩。” “你还没死,要我提醒吗?” “如果你那么做的话我就会死。”浮舟皱皱眉,“死刑在死亡前就发生,接着才是执行。我们无足轻重的普通人很脆弱的,不像你们到最后还能绝境逢生。” 宿傩能想象有些人只是临时加了个班,然后就发现自己置身于着火的大楼,一个男人狞笑着就高楼切分,最后一切都在大火和坍塌中结束吗? 应该不可以吧,他本来也不管别人死活的。 但浮舟没看出自己比这十几天来死掉的人强在哪里。 像她这样的人,最多也就能双手合十,乞求和平了。浮舟累到没空关注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也不想在意谁对谁错,谁错的更多。 “我不炒股不建政,不关注理财,对国际局势无话可说。宏大叙事不是我的菜,但遇到危机我要总跑吧?然后又遇到了你。全都是我解决不了的情况,你又这么……”浮舟压低眉头,向上看宿傩的脸,他在认真听她说话。 她不想看见宿傩的表情了,也不想让他看到他的。浮舟索性拥抱他--紧紧相拥--他们身体紧贴,再也看不见彼此。 嘴唇紧贴着耳朵,浮舟恹恹道:“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善恶先不论,反正它在你心目中那东西毫无价值。” 宿傩还不忘挖坑:“对我的评价竟然这么高?倒是稀奇,而且不得不说,虽然你才「认识我两天」,但对我却出乎意料的了解。” 浮舟根本无暇顾及,她很虚弱:“但你要推动矛盾,彻底点燃引线,我能怎么办?我恳求你别这么做!” 浮舟呼吸颤抖,像鱼上钩时的钓线,跳动,绷紧,放松:“好吧就算出于隐晦坚决的目的,就算一定要有人来干那种事,那个人……” “我真诚的请求,如果祈祷有用我也会祈祷。那个人能不能不要是你呢?” * 下午,浮舟躺在宿傩怀里,他捂着她的耳朵,抵挡高空啸风。 他们被羂索送往仙台。 太平洋遥远的风吹到陆地也不咸了,但凛冽。陆上,楼宇耸立,结界边空无一人。 地球仍然静静运转着,绕着太阳转。阴郁的大片云遮住阳光,天空昏暗。 远处,结界的屏障像迷雾,笼罩其中的动静,掩盖厮杀和死亡。 “就在这里告别吧。”宿傩说,“我在晚上前出来。” 浮舟的耳朵一路上被捂得暖呼呼,她鼻尖受冻泛着红。羂索在,宿傩只点了点她凉凉的鼻尖。 她抬起头,眼睛是灰天下唯一光源,可还没说话… “哇喔,请问晚餐有我的一份吗?” 对视被打断,浮舟也往羂索处看去。 “羂索。” “怎么了,我可是给你们搭了便车。现在新干线都停了。不会用完就丢吧?”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做么,闭嘴。” “有是有,可你接下来该要拜托我带孩子了吧。” 孩子?她吗?浮舟根本不想与羂索独处,但结界里更危险。 机敏的考量后,她决定不说话。 宿傩的视线逡巡于两人间,接着他轻轻推开浮舟,推向穿袈裟且不怀好意在笑的男人。 “你看好她,找家咖啡店。” 他又对浮舟说:“你别乱跑。我会很快。” “伏黑津美纪……” “真要我立束缚不成?”宿傩横起手臂,掌心贴住浮舟的嘴唇:“你也--闭嘴。” 宿傩跨近 一步,刚才推开浮舟的距离又消弭,声音低沉又温柔,回荡在寥落街头。 天空沉甸甸,浮舟迷迷糊糊:他在自己的手背上轻吻。 涟漪穿透骨肉,撩拨她的神经…… 浮舟目送宿傩衣袂纷飞的背影。他进入结界,若隐若现,遁入雾中。 * “伏黑津美纪怎么了?” “你认为万是情敌吗?” “你打算一直不说话?” “只搭理宿傩?有趣。” 街角的咖啡店,翻书声,翻书声,杯底碰到餐盘的声音。 外头,地上的树叶飞起,落地。 可以想象出北风呼啸声。 “我想喝橙子气泡冰美式。”浮舟问:“你带钱了吗?” “原来你长嘴了啊。” “麻烦帮我点橙子气泡冰美式。” “你对宿傩也这样?” “没有,不这样。你没办法跟他比。”浮舟又说了一遍:“气泡冰美式。” 五分钟后,浮舟握着常温巴黎水的绿瓶子:“能要根吸管吗?” “没见人喝这个用吸管的,想去你自己去。”羂索展开手臂,靠着沙发。他的面前是一团装在玻璃杯里的冰橙星云,上面盯着雾状咖色液体--咖啡。 他含沙射影:“小资情调里不包含假矜持。” 羂索给自己点了橙子气泡冰美式,喝的时候还不搅匀。 浮舟不为所动,她去取了吸管,回来戳进瓶口:“你还挺现代化。” “我活了一千年,手机刚发明出来那几年你才多大?” 羂索甫一开口,腐朽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好气派的老头子! ----------------------- 作者有话说: 宿傩:对对对隔靴搔痒是人的本性,我偏要看看你在想什么。 宿傩打出成就:深入肌肤 浮舟打出成就:可悲可怜的中间派 浮舟打出成就:何处逢生 宿傩打出成就:在万物沉寂处扬升 压力条件下夹杂着恐慌恳求和祈愿被善待的紧凑爱情--其实他们的矛盾还蛮大的,世界观这块,有的朋友可能觉得【啊可是宿傩不是只要被老婆亲一下就可以什么都放弃了吗】 但不会那么轻易,他作为一个习惯性的上位者,下去了就会没有安全感,所以时时刻刻想要保持控制,如果浮舟能依附他,就再好不过了。 男人其实是一种比较自我又有点危险的生物的,如果能欺负伴侣,他们想必不会拒绝。尤其宿傩不是什么正派人。 他满足了浮舟,就立刻想得到奖赏,就算他爱她,他也还是他自己。他会按照身为「宿傩」的惯性做事,同时也被浮舟的明亮爱情牵引。 要不爱情鸡汤怎么都说:不要选对你好的人,要选………………(大家一起唱)(不是) 羂索:steve 第112章 手机刚被发明的时候? 那年浮舟还不在这里。 “不记得。”浮舟羡慕地看向他杯中冰块,沐浴在橘与棕之间,轻快,叮铃铛啷。“兴趣不大,说不定2018世界末日了。” 羂索的笑声不乏幸灾乐祸:“别担心,会有新人类诞生。” 第143章 “新人类…”浮舟的思绪漂到冰面上的极地,“等到来生,等到永劫。” 世界末日会是咖啡色,淹没金澄的太阳。 她的低语也在翻书声里飘远:“你本有千年时间可用于改变,却等到一切都太晚,最后选毁灭。” 羂索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仇恨世界吗? “你是这么想的?总监部那边的似乎都觉得我隐忍蛰伏像毒蛇。” 浮舟:“他们还在啊?咒术师的管理部门。” 羂索微笑:“在的,我需要占位符,防止人团结起来,研究新的。” 她问:“新的什么?” 玻璃杯里吸管跳动,咖啡漫舞:“机制,体制,管理方针?人遇到麻烦总能想到办法,总监部的存在就是确保他们想到坏办法。” “可你刚才说…总监部对你也不是100%服从吧?” “这恰恰是最妙的一点。”羂索的膝盖高高翘起,他的脚底蹬上了沙发,膝盖上是大臂,手背上架着脸颊。“高层的人…能左右逢源就绝不摆明立场,引得不同势力左右牵制,以为这样便可高枕无忧践行统治。” 他笑的像个幕后黑手,坐在一切深不见底的黑暗后。 “这就是政客们一脉相承的不彻底性。” 羂索指甲敲玻璃杯的声音像棋子落地。 浮舟对羂索不雅的姿态无动于衷。“你活得久,有发言权。” 他有意无意又透露些许信息: “要是他们表现得誓死效忠我,恐怕咒术师也再无顾虑,只管动手就行。” “然而你说得对,我就没这份顾虑。管他适格者不适格者,太晚了,不如同化--如果是你的话会说毁灭。” “同化是什么?”浮舟又问。 “抱歉,小姐,你在打探消息?竟然无意中被你探听到了这么多。”羂索放下脚:“我不会告诉你。” 浮舟木着脸:“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看待万的。” “我很感兴趣,”羂索等她看向他时说下半句: “遗憾的是,不行。不如换成你和宿傩的协议?你们约定了什么?我想知道这个。” 浮舟这才知道宿傩没说出去,她想到自己上午哀求的情况,忽然低下头去。 脸颊发烫。 她回答道:“如果他不告诉你,那我也不说。” “你很在意他?” “所有知道他的人不都这样。”浮舟的手指在桌下汇合,绞紧,缠绕。 “但你……你不止步于对强弱的在意。他和你说过万的事吗?你好奇吗?” 羂索暗示:“我认识她,在千年前……宿傩的时代。” 他脑门上写了【来问】两个大字,街上商铺广告牌有相同的效果。 “一个死人。”浮舟说:“我需要知道的全部。” “你就不担心宿傩…没能杀她?” “万,她被做成一块咒物,宿傩是二十。”浮舟润了润嗓子:“简单的数学。现在说说这个,你要通过天元把结界内的人类转移成更高级别的形态吗?” 浮舟抬起眼睛,看到了羂索眼睛里的吃惊。 她看着羂索的眼睛,以求其眼神的回应:“我说的结界不是指死灭洄游的范围结界,是境内曾经被庇佑的所有地区。你说过要终结死灭洄游。等到那个时候,聚集浓郁的咒力会散到各地,整个日本…” 浮舟看着眼前欲望的化身:“所有的细胞都被分解,融化进营养液,那蠕虫死了,破茧的是蝴蝶。” “你说的同化是这个意思吗?” “……我之前小瞧你了。”羂索说:“我喜欢这个比喻。本来还想,如果你告诉我那个事情,我同样不吝啬袒露计划,我都想好要用刷酸的譬喻了。破坏屏障,重新激活,亮彩焕肤……” 无休的广告词,浮舟皱起眉头:“公平起见,我也来。我对万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就这样? 话说我问的也不是这个。我问的宿傩,不是万。” “在开始我就是这么提议的:【我如何看待万】,以上就是我的看法。”浮舟把瓶子放到一边:“如果当时你答应了,我就再添部分内容,修饰一番,更加真诚。幸好你没答应,不然你就亏了。” “你完全缺乏真诚啊,浮舟。” 对羂索真诚就是对旧人类残忍:“你只是不真正认识我,否则你会发现我很诚实。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死灭洄游,有头绪了吗?” “诚实不是拙劣,也不是生硬的套话技巧。”羂索竖起手指,拒绝告诉她:“我已经说了够多,看到你还是这么谨慎,不愿意对等交互,态度让我寒心呐。” “这个说法的基础就不对。”浮舟喝完了水,坐姿优雅,不卑不亢:“你要摧毁人类,我是其中之一,这本身就不对等。十几天来我经历过险境,危机,现在谋划者近在眼前,尽可能地向你打听消息是再真诚不过的事情。至于你说我谨慎……我只不过自知阅历乏善可陈,而且毁灭近在眼前,没空回想无关紧要的事情。” 羂索举手,表情生动:“请问--宿傩知道自己无关紧要吗?” “……呃。” 浮舟不想被带偏了节奏,但羂索多嘴多舌,在宿傩面前也不见收敛,要是不理他,还不知道等宿傩回来他要怎样说。 她温和地表明态度:“我觉得,爱欲衍生自掌控繁殖的基因,而繁殖是为了种群长期并且稳定的存续。先是一才有二,所以我还是比较在意你的计划。” 浮舟干巴巴的补充:“没有说宿傩不重要的意思。”只不过干扰项要今早排除。 他像看戏一样看浮舟辩解,然后嘿嘿一笑:“有意思。但我还是不告诉你。” “……” 浮舟摇了摇头,不打算再问了。 “你也是个【不彻底】的人。他对女性的品味原来是这样的。” “看得出来你的取向……”人活久了就得下点猛药,要么激进要么是相反的激进。 羂索就喜欢来刺激的。 但浮舟知道,激进是会撞墙的,撞得鼻青脸肿了……羂索又不负责,他也不会受伤。 他就负责在旁边笑。 知政失者在草野,羂索的行为,他们的一举一动,由浮舟和与千百万与她一样的人来承担责任。 她说:“世界不是你的菜篮子,寂寞的话就该给自己找个朋友,何必对一群小九百多岁的人挑三拣四呢?” “真是不客气。”羂索也喝完了杯中饮料,他听了抱怨也不生气:“好喝,不用谢,你那瓶我已经付过钱。” “……”浮舟这下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深感无力。 “也许宿傩就是在看了你的记忆后才对你感兴趣的吧。”羂索摊手。 他还笑说:“是年纪大了吧?当面和你交谈,总觉得你缺乏魅力,不如在网上。当然也可能因为你的立场太无聊了,说话有趣也没办法遮掩空虚。” 可浮舟只关注一件事。 “什么记忆?” * 结界内天空低得可怕,建筑消极地倒塌了,废墟叹息出灰尘和沙土。 体育场的座位歪七扭八,风从东边吹来,有余力的椅子咯吱咯吱回应。造成坍塌的不是风,是因为这里成了战场。 现在是战后时间。 宿傩追溯参战的另一个源头,一个女人四肢与头颅完好,她倒在废墟中。 他走过去后,天上灰尘缓缓降下。 万曾经在这句身体里,再之前是伏黑津美纪,现在他看着这具被争夺占领的堡垒。 究竟有没有成为废墟? 宿傩脑海中闪过画面: 浮舟微微噘起的嘴唇,光下金色的细绒毛,她攥紧时粉色的指节,转身时遗世独立的背影。 最后,定格于那双难为情、感激的泪眼。 他曾经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过死气沉沉的绝望,如今果然不想浮舟再那样。 让女人陷落到那种境地,的确是男人的错吧。虽说她看着是怪脆弱的,但好在他习惯了,不嫌弃她,内心也不想让浮舟失望。 重点是这个:他不想让浮舟失望。 她以前哭不了,现在哭起来怕不是要没完没了-- 带着点调侃,带着点高高在上,心里想的统统都是浮舟,以此缓解悬而不定的未知感。 回忆,回忆,彷徨。 宿傩将手指搭在伏黑津美纪的脖子上,那里没在跳的,也听不见呼吸。 尸体眼睛紧闭,模样干干净净。 浮舟知道大概又要哭了,宿傩想。 精密的剥离是困难的,他又不是医生。 行动时他已经留手了。 没用斩击,没开领域。别管有没在呼吸,这女孩的确是全须全尾的躺在这,不是七零八落的,像那边椅子一样。 但是心中的情绪并没有消除,宿傩还是忍不住想到浮舟听见这事以后失望的反应。 到目前为止她拜托了他一件事,第一件就失败了。 第144章 宿傩正暗自为之苦恼。他感到一阵寒意,风从背后环到胸前,周身的暖意逃窜四方…… 宿傩失去控制,这具身体拒绝了他。 他不能动弹,陷入黑暗。 就像断片一样。但很快,宿傩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感知。 时间短促到,他甚至还没在身体里展开生得领域。 就像电视机黑了屏,房间里的灯熄灭,然后下一个瞬间--世界又在眼前。 伏黑惠刚才出来了,他做了什么? 宿傩恢复时,嘴把被头发糊住,一团毛躁躁的线,他呼吸里都是陌生女性的味道。 他鼻腔湿润,眼眶酸疼。 伏黑惠留下的亲情残余。 吱呀吱呀,座椅尖叫。被掩盖在那之下的,是冰冷的呼吸。 有人气若游丝。 伏黑津美纪在呼吸,她还活着。 终于,迷失的灵魂找到出路,她会喘气,会拥抱她的兄弟。 背后强风吹过。 ----------------------- 作者有话说: 支线任务,津美纪,达成。 羂索看待浮舟:晚晚……不对,好像有点东西,有点子机敏。等等,政客脑,宿傩喜欢她啥? 浮舟看待羂索:没橙子,没咖啡,没放冰,只有常温气泡水。小气鬼。 总监部belike:无人不爱长矛沾屎的玩笑,看看我呢?列位还笑得出来吗? 知政失者在草野,意思是知道政策错误的人在民间,因为是普通人承担决策损失()汉代政论家王充写的。 等等,浮舟你不是说你不搞键政吗(bushi)因为汉代还没有发明键盘吧。() 羂索的那个新人类什么的我一下就想到了极乐迪标语(但其实没啥关系,下面的内容不重要,作者自己写着玩玩的。) 2018是极乐迪斯科的一年,正好我记得也是10月发行的吧。 有一段游戏内标语是这么写的: 【真爱是可能的 但只会发生在来世——发生在新人类身上 对我们来说已经太迟】 【资产阶级在肆虐】 然后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了游戏主角黄德彪绝望的梦中求爱,雕像也无法使她回心转意。 黄德彪有很多人都会有的误解。他做了一个浪漫的离别的梦。梦里有离开他的前妻。梦还很悲情。 真是,我相信如果他不把自己搞得*一团糟*,不对着妻子大叫,不让她哭,不在她面前崩溃,不暴力,不砸东西,就算资产阶级肆虐,就算世界末日炮火连天,她也【永远会回到他身边】。 年年政治环境不同,年年都有夫妻分开,但是,并非所有别离都是因为宏大的机器。 艺术,文学,是可以很有误导性的。但他妻子离开他不是因为资产阶级,不是康米主义死了,仅仅因为他对她不够好。 我可以相信他曾爱她,他还爱她。所有极乐迪玩家都可以相信。 但他对她不够好。空气里只有杏子甜味。 她变成前妻离开了,在现实也在梦里 。 我就想说浮舟也会因为这种原因一次两次跑路的,老头有自己的内心障碍,觉得大部分人都比较可憎吧。但浮舟心里还是有平稳度日的愿望的,她会为这个目标一直付出付出付出,直到她觉得可以停 吃一口爱人矛盾也挺有意思,但宿傩不会和浮舟be。 第113章 街角咖啡厅,风铃声叮叮。 来者黑发背头,和服羽织,整洁干净。 宿傩面带收敛,却还有高傲的笑意。他的眉眼里毫无伏黑惠的阴郁和冷淡,这是凯旋而归的表情。 浮舟视线过去,同时身子向里挪了挪,让宿傩坐在她旁边。 宿傩毫不客气地挤占了大半座椅,浮舟缩到最里头,宿傩当她不存在一样坐中间。他们紧挨着对方。 “你可以走了。”宿傩对羂索说,“你不是有事要去处理?去吧。” 羂索端坐,态度认真:“我突然没事了。” “别耍嘴皮子,快离开。”宿傩态度十分明朗了,“不是还有和金虫协商,巡视结界之类的…你自己找个理由,我不说第三遍。” “用完就丢?你怕不怕他以后对你也这样?” 前半句回复宿傩,后半句讲给浮舟听。怕宿傩生气发火,羂索说完就快速地离场,留下一句: “账单付我过了,后面买东西得自己掏钱。再见。” 风铃送走了吝啬的客人。 羂索离开后,浮舟转头就伸手推宿傩。 她觉得他太靠近:“你往那边去点。” 宿傩也不生气,握住浮舟送来的细腕,还用手指摩挲:“啧,你的态度…用完就丢。” “不要贫嘴,你挤到我了。”浮舟轻轻地又推他。 终于,宿傩空出了两人间的一小段缝隙。只有一点点距离而已。 服务员送上菜单,收拾对面的水渍和空杯。 大多数咖啡店里都有一客一消的潜规则,恰巧她刚才的巴黎水甚至属于单点不送的范畴,这会宿傩要是不点单…… 被暗地里指责不是问题,浮舟更担心这家店遭殃,于是她没对上宿傩的眼神,反而分神,对服务员说:“橙子气泡冰美式,巴斯克蛋糕。” “蛋糕要哪一种?” “随便……开心果的吧。” “好的,请稍等。” 姑且打发了来人,她这才专注回旁边不肯往空的地方挪两下的人。 宿傩看她的时候眼含笑意:“你准备把哪个给我?” 浮舟提醒:“你想吃什么都行。又靠太近了…这里公共场合。” “也就是说都是你自己吃的。”宿傩让开了些。 浮舟:“你想吃你自己点呀?” 宿傩:“不是你把人支走了?” 浮舟跟他大眼瞪小眼,最终率先撇开脸:“我怕她催促点单,你不耐烦。行了,我的问题,耽误你时间。等人来了你再点吧。” 真是的,她懊恼,到底和宿傩较什么劲呢? “菜单被带走了,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宿傩像是听不出福州在退让,不依不饶。 他的浅笑里倒是不含讥讽:“有什么推荐?” “我也第一次来…”浮舟伸出手,撩开触碰嘴边的碎发,“要是不合你心意,你觉得我没用怎么办。” “我没有--用完就丢是羂索有意胡说的。”宿傩也把手一直举到浮舟耳边,抓她的手,靠近,靠近:“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他在临走前给我找麻烦,故意让你猜疑。” “……”被温暖的手触碰,浮舟心中萌发一股执着,她视线追着宿傩的红色的虹膜,那里像夕阳下的湖面打着旋,要把人吸进去。 宿傩这家伙,怪会蛊惑人心的。浮舟的脸开始冒热气,让她很难为情,呼吸不畅,他不会还想亲吻她吧? 她在担忧,或者遐想。浮舟心想宿傩净做讨人厌的事情,他真讨厌啊。 “我从没觉得你没用。”宿傩说。 猛然间,浮舟脱离了那种迷失又轻盈的状态。 从没觉得?纯属胡说。 浮舟神色平静地点了头,然后倡议:“那我们分一块蛋糕吧?我其实也没吃过,但之前看见有人点。” 她停顿片刻:“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一起喝冰美式。” “分享食物?好啊。”宿傩的手结实有力,他攥着浮舟,抚摸她的手,触感像一阵电流,但浮舟已经不为知心脏颤动。 宿傩说:“我们以前也会这样,一起享用食物,没想到你现在会主动提出。” 这句更是胡扯。因为他们从不这样做。 浮舟想到这里,觉得宿傩这样说,多半是为了让她误会,以为他们曾亲密又信赖彼此。 在古代,什么人会好到在一个盘子里吃饭?即便夫妻,只要不寒碜到某种地步,都各有各的膳台和小桌。 可他到底…记忆…浮舟有些心绪不宁,她想到,刚才羂索说:受肉的瞬间,宿傩就能吸取容器记忆。 【你以为他们怎么适应的?有百来年的间隔,不过渡下怎么接纳21世纪?】 倘若宿傩也知道她还保有记忆,说这种话就骗不到浮舟,那意义何在? 浮舟又暗想:而且,宿傩那种不屑遮掩的直白个性,如果知道我在假装,恐怕早就要戳穿我了吧? 这么说,其实应该还是不知道? 浮舟心里正忐忑又欣喜着。 换成是她正交付情意,结果即刻被人抛弃,心里多半会不痛快。 更不用说,宿傩的脾气比她大得多,而且此番…她行事不算磊落,又叽哩哇啦提了一堆要求障碍。 要是宿傩知道她什么都记得,他怕是会想要把她折磨一通,再视心情决定要不要留下命来。 至于今早的束缚?浮舟毫不怀疑,宿傩还有多种方法可以越过它。 工作经验告诉浮舟,不能倚恃四页以下的合同,区区一句话的保证……哪怕效力再大,那也只能说明被说出口的时候,宿傩曾是真心的。 第145章 想越过那个束缚:他可以找羂索,万多半已经被解决了,也可以让咒术师那边排挤她,使她孤立无援。这个世道里,死个普通人,没人来得及在乎。 总之,浮舟是有难处的,但也还是有点儿亏欠。也许宿傩没把她当成容器,也许他很快又选了伏黑惠……反正他并不知道她的事情。 就当是转世为人,反正以前发生的事情也都死无对证。她嘴巴可以很严,不会主动告诉宿傩。 索性就这么办吧!浮舟眼神晃动,这已经比最坏的情况:宿傩知道并且要报复她好太多。 浮舟心怀鬼胎,预备继续佯装。由着宿傩捏她的手,她的思绪早就飘远了。 几分钟后。 “难喝死了。”宿傩啧嘴。 哈。“……”浮舟无言。 宿傩看见浮舟一直在发呆,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没轻率地打断,他现在肩负着挑起话题和承接对话的重要职责,浮舟非常不给面子。 什么都得宿傩来想。 他认了,而且暂时没有好的话题。 咖啡端来后,宿傩听浮舟的建议,用吸管搅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气泡美式。 难喝,是他 的评价。 “很苦,而且甜。还有碳酸。你为什么不直接喝茶?或者软饮料。” 以上,宿傩还补充。 浮舟说:“我喜欢冰的,喜欢芬达,提神也喝咖啡。” 她心里嘀咕:他很老了,有一千岁,平安时代没有芬达也没有咖啡,哼,不跟他计较。 浮舟低下头:“要不你去喝别的?让他们给你倒杯热水。”没事就多喝热水吧。 宿傩问:“你不高兴了?就因为我说难喝?” “没有,我在想办法满足你的需求。” 浮舟手指夹住吸管,正欲低头就着宿傩递过来的手喝上一口,却被他伸出来的右手挡住了嘴。 “既然你问,那我的需求就是--你喝这边的。”宿傩敲了敲杯沿。 指甲叩击在刚才他贴嘴唇的地方。 他让浮舟的嘴唇贴上他留下唇印的那块玻璃。 水蒸气碰到冰杯结成模糊的霜,唯有那道弧形边亮着反光。 需求无疑暧昧。 浮舟不好拒绝他,于是更低下脑袋在杯口衔了些咖啡,含在口中咽下。 间接接吻什么的,浮舟心想,这到底是虎杖的记忆里有这段,还是伏黑的? 宿傩以前不这样,他想亲直接就亲了,不怎么弯弯绕。 很快蛋糕也来了。 浮舟用小巧的勺子剜去尖角,橄榄色包裹柔和得要滴落的半凝固内芯。 绿色比它一般认为得更让人有食欲,她文雅地启唇抿去半边。 “怎么样?” “不错,你可能会觉得腥。” 蛋糕流心的本质在于没熟透,带出的蛋腥味混合芝士也许会让宿傩不满。 毕竟是1000年前的老胃口,那时候人还没开始吃生鸡蛋呢。得到江湖时代。哼,宿傩有点没品味。 宿傩自然地伸手抹她嘴唇。 浮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见到他已经把手收回,并把指尖塞到自己嘴里。 动作自然,流畅,表情光明正大,唇边有笑意。 “我看还好。”宿傩说。 恍然间,浮舟觉得自己在演什么青年男女特供的恋爱影视剧:阴沉的天气,暖洋洋的咖啡厅,慵懒的对话。 没有什么紧迫的事情,他们在讨论打发时间的方法,前面还有一系列值得期许的日常。 宿傩趁她发愣,握住她的手腕送到自己嘴边,微微低头,张嘴,但眼神不离开浮舟的眼睛。 他看着她,确保她也看着他。浮舟能清楚地知道,宿傩是如何吃掉蛋糕半边-- 被她吃剩下的半边。 浮舟的舌尖曾舔过蛋糕的那一侧,她的嘴唇曾抿过亮着光的金属勺面,她的呼吸或许还留在了勺子里,就像汤碗里被挖出来的甜汤,残留在勺子中。 现在它们都被宿傩一口吞下了。 宿傩的嘴唇包裹亮色金属的勺根,抬起的眼神凝成丝线,牵着浮舟的眼。 骤然间所有的血液都往脸颊涌去,泄洪一样。浮舟热得发烫,被他一个从下往上看的挑逗眼神弄得不知道该看哪。 浮舟感觉到从勺柄传来的一阵一阵力道,摩擦她的指尖,压着虎口,那是宿傩闭合的嘴巴里在一下一下舔动已经被吃干净蛋糕的勺面。 浮舟控制不住地联想,她想到接吻时宿傩湿漉漉的,一旦缠上就不肯放开的舌尖。比捕猎的绳索更难缠,也更恶劣。简直坏透了。 他……他他他他,他怎么这样啊! 浮舟忘记了自己的嘴巴没被堵住。 她的两片嘴唇像预知危机的贝壳,死死闭紧,说不出话,不肯张开。 等到宿傩自己移开--视线、嘴巴都离开,浮舟已经红到了耳垂,连眼睛也闭上了。 脆弱的睫毛覆盖眼睑颤动。 宿傩慢悠悠逗她:“根据现代礼仪,这时候要说‘多谢款待’吧?” 他这种时候突然就讲起文明了?浮舟嘴巴轻轻开了一条缝隙。 她本想反驳,但没多久就被宿傩低低笑着打败了。 宿傩真的说:“多谢款待。” 其实在宿傩看来,浮舟微微噘起的嘴唇的确像贝壳。漂亮,闪着光,脆弱,内里包裹丰腴柔软的舌头。 他有意观察过,浮舟并不是故意要装成有点生气的模样: 浮舟发呆时,沉思时,上下唇间自然就漏了一道小缝,如果是伏黑惠的话,还能看见她俏皮的牙齿尖尖。这是宿傩受肉之后的一大新发现。 浮舟吐气那会,可不就像偷偷开了一条缝的贝壳。 ……就像故意让人想亲她。 而且亲吻过后,浮舟又会刻意地抿起嘴唇,从有点儿忧郁的样子转为了严肃,模样瞧着会像生气。 这个时候,她就是真的生气了:浮舟不喜欢他忽然亲她。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被尊重,或者原先因为瞧不见会被突然的亲吻吓一跳?之类的理由。 以往宿傩没认真想过,因为浮舟就算之后看起来不太愉快,他们唇舌交缠的时候她还是回应得热切。 宿傩感受得到,那时的她同样很享受。 不过浮舟跑的时候也很干脆就是了……于是现在,宿傩决定,不能完全依赖自己的感觉。 现在只是为了小半块被她吃掉的蛋糕而已。他说:多谢款待。这是很有礼貌的。 但浮舟看起来想要大骂他一通。 脸色涨红,神情严肃,浮舟板直了腰和背,眉毛一动不动:“我不想吃了,我们走吧。” “这些都不要了?”宿傩觑一眼桌上几乎没动的下午茶。 “不饿了。”浮舟一点也不跟着他的视线跑,眼神温暖明亮。 她也不喜欢他这样?那浮舟想要他怎么样? “我还没在公共场合亲你。”他说:“也没一直靠近。” “你越过了这两种方式,仍然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你要怎么样才舒服?” 过了一会,她轻轻说:“我们出去吧,到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去,或者回京都?” 他问:“你是有陌生人在旁边不舒服,还是有我在旁边不舒服?” 宿傩说完后一直看着浮舟,人和眼睛都不再挪动。 “都有点吧。”她还是一样,明亮,忧伤:“不过我猜在旁边没别人的时候,我可以忘掉不舒服。” 好吧,没办法,总是拿她没办法。 宿傩起身离开,结账,回头看见浮舟就在门口低着头。 他为她拉开门,她先走。店外冷风依旧。 ----------------------- 作者有话说:浮舟:动脑筋ing。 宿傩:你好,我吃一口。 含住浮舟手上拿的勺子--沉浸式约会中 「浮舟的舌尖曾舔过蛋糕的那一侧,她的嘴唇曾抿过亮着光的金属勺面,她的呼吸或许还留在了勺子里,就像汤碗里被挖出来的甜汤,残留在勺子中。 现在它们都被宿傩一口吞下了。」 然后浮舟笑说:哈哈哈你的嘴可真大啊 宿傩:即刻绞杀! 列位,我的人生已经被毁了() 第114章 在路上,萧条得看不见别人。到了这个季节,人们本来就不高兴出门,加上近期盘旋的危机感,浮舟一直没碰见陌生人。 这样也好。不看见宿傩是普通人的幸运。 被浮舟编排了一路的某人还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晦气的存在,他忙着问: “你是不是拿了勺子?我看见你手上抓着东西。” 宿傩问完,浮舟才松开握紧的拳头。手里金属这就浅浅露了个头。 “为什么?”宿傩伸出手,想缴获赃物。 浮舟把甜品的金属勺交给他,很快迅速缩回,解释自己窃取的理由:“我觉得这可能会对下一个使用的顾客造成性骚扰。” 第146章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性骚扰你?”浮舟还真是离了人群就变得很敢说,宿傩还是闲聊口吻:“可你刚才脸红了,而且不是生气的脸红。我知道,我看的出来。” 浮舟小声嘟囔:“我没说你缺乏吸引力,但不合适。那种情况就是不合适。” 宿傩又问,语气带着引导:“什么情况合适?我认为你太压抑了。没人在看你,就算在看你也没关系。” “世界要毁灭了,周围人都不知道。”也许有人隐约有预感,又一厢情愿地祈祷。 但浮舟不这样,她没机会做梦,她在乎的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精神状态:“我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冷静了。” 宿傩冷静地发现:浮舟不太冷静。冷静的人不说三个非常。 宿傩仍在尝试体贴:“你放宽心,不会有事。你在我身边,所以我会保护你。” “哦这我懂,反正--”火山烫不死我。庆幸吧,我和蝼蚁略有不同。 熟悉的桥段,熟悉的男人,难免勾起往事涟漪。她差点说出来了! 好吧其实我也不够冷静,差点就…浮舟重重咬舌尖,生怕宿傩问为什么忽 然停顿。 “……”痛楚令浮舟倒吸一口凉气。 宿傩却像没发现浮舟的反常,问道:“你就不想问伏黑津美纪的事情?” 浮舟缓和说:“你尝试过就行,当你出现在店里,事情就已经结束了。问没什么意义。” “你迷糊到能咬到舌头,想法倒是冷静。”他哼一声。 而后宿傩重新概括,以更精确的词语:“应该用「冷酷」。不过,关心完全不认识的人也不像你会做的,可以理解。” 浮舟过了一会才说:“你说话好难听。” 宿傩有点怜爱又有点不解:“说了事实而已。”她干嘛这么沮丧,没办法接受自己不是很善良这件事吗? 真是的,她要是多点感恩之心,不说以身相许,总该有胆子承认自己的记忆吧?浮舟最没心没肺了。 宿傩是这么想的,可看到浮舟茫然失落的表情,他心里其实后悔。 浮舟:“……”宿傩能看到事情的根本,他眼睛不像长在身体上,像置身事外高悬天空。 “怎么了?不想说话?”宿傩不回头,却在这个时候准确地握向在他身后的浮舟的手。 浮舟停步,宿傩还在慢慢往前走,连接的两条胳膊连贯成一条线。 “我没别的意思,本来只想拿这个和你邀功。”宿傩说。 浮舟重新缓缓挪动,宿傩也跟着放慢脚步。 “你知道邀功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用语吧?不敢当。”她推辞了。 “怎样都好,你多跟我说几句话就行。我想听你说话。” 浮舟问:“伏黑津美纪怎么样了?” “但也不是让你为说话而说……”宿傩撇下嘴,挑出刚才略过的,是故意表达不满?还是说就现成的话题敷衍重复利用? 不管哪一个都足以让他不满了。 可宿傩将不快按下不表,他说:“醒了。轻微头痛,耳鸣,可能有点脑震荡,不严重。我送去警察署了。” “哪儿?” “警察署。” 身后传来连绵的笑声,清脆悦耳。 浮舟自己停住了:“好吧,谢谢你。” 宿傩回头,没了笑声,但浮舟嘴角的弧度是令人高兴的上翘,低垂的眼流露欢颜。 “有什么表示吗?”宿傩转身,空余的手摸上自己下巴:“具体点,明确点的那种。” 那只手向上,向上,指尖触碰唇边。 他说:“也许这样说你会舒服点?我看过了,附近都没人,只有我们。” 牵引力拉着浮舟的手,一遍遍轻轻地,不气馁地重复。她又觉得有些脸红了,有些入迷,有些意识不清:“不如你说的再具体点,明确点?” 宿傩向前跨一步,动作极快,快到她看清时他的呼吸已经一尺之遥。 “我想亲你。你同不同意?” 浮舟不语,任由自己一点点向他靠近,他也靠近。最终,两人嘴唇距离为零。 无人的街道,灰天变成红色的黄昏,这个吻没有侵略性,轻盈的触碰,再触碰,就和浮舟给人的感觉一样,明亮,安静。 宿傩喜欢更深入的,能听见呻吟的,让他知道浮舟连咽喉都在发力的亲吻。 最好激烈到让他几乎忍不住甚至想要把她吃掉,病态的合二为一。 显然,浮舟不偏好那种,她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被吃掉。再说,吃掉了就没有了。 让宿傩同样轻柔地触碰浮舟嘴唇的,是稀缺性,担心被讨厌的焦虑,以及自知之明-- 宿傩明白,热衷激烈甚至带出血花的身体相触,无疑是对暴力的代偿。 正规,寻常,或者说两情相悦的感情里没有高浓度的暴力。 所以宿傩知道自己有病,某种心理上的候群症。平安时代没有心理医生,但现在有了,所以他现在才可能被诊断有病。但病态是一直存在的,状态持续千年。 病态是不好的,会把浮舟吓跑。 宿傩舌尖在她嘴唇上打旋,等待粉色的贝壳中间自己漏出一道缝,让那个更温暖的地方打开。 浮舟被蛊惑,张开嘴。 亲吻到最后,两个人的嘴巴都没发肿,他们动作都很轻。她手心已经贴在了他脖子后。 结束,浮舟低头,但耳垂红通通。 宿傩问:“回去?” “嗯。”浮舟压着嗓音应允。 宿傩听见她急促的心跳。 她呼吸几乎与心跳同频。 浮舟真是亢奋。他忍不住摩挲自己的嘴唇,明明是分量很轻的吻。 而且,他居然也很……镇定。 干渴,暴戾,流淌全身的躁动也都消匿。 奇怪,他们共享同一个吻,结果体现在她身上是激动,在他身上则是抽离。 * 宿傩带浮舟去了酒店,没定房间,他们从顶楼进去的。 停机坪--楼梯--套房的暴力开门-- 不是动静很大会引来安保的那种,他只不过动动手指,术式切断金属锁芯,把手形同虚设,推门,关门,悄无声息。 而停机坪…浮舟不想回忆一遍自己是怎么上的顶楼。 她心有余悸,坐在床边抱紧膝盖。“你还知道能这样取电啊?” 这绝非入住的一般途径,他们也没有电卡,宿傩随手把欢迎手册的纸张折叠,塞进了卡槽里。 在那之前,他用配备的办公桌,冰箱,房间里的一张床从里面堵住了门。 “大部分都是红外识别,不是电磁感应。只要塞东西进去堵住电就来了。”他说完,温馨的光线充斥房间。“呐,你看,亮了。” “你不去京都吗?” “太远了,在哪里都一样。”宿傩已经脱下外褂,卷在手上。“风景不错,你可以看夕阳。我出去买点吃的,就不带你一起去了,免得你害怕。” 浮舟本以为宿傩不会再离开,门都被他自己堵住了,怎么走? 但他总能超乎意料,她总是低估他实际的能力。 环境优美的奢华套间显然有窗,落地封闭的、能够拧开透气的,都有。 透气窗能向外开十五度--显然,酒店不希望有坠落的安全隐患。 上面安装的限位器,确保客人连一只胳膊都伸不出去。 但这对宿傩而言不是什么问题。 他拧开窗,向外开,限位器,切断限位器,高层的风,噪音。 宿傩看浮舟显而易见的惊讶,不免有些得意;“我知道你搬不动床,两个你也搬不动。但你能答应我,别做傻事吗?我不会有事,但你如果跳下去……”说话间,他已经蹲在了风口处,衣衫挤着窗口向房内飘逸,风刮过他挺拔的头发。 宿傩说:“我很快就回来,别跳。” 留下浮舟一个人在房中。 到底怎么才能这样理所当然?宿傩不是在偷住酒店吗? 是小贼才会做的偷偷摸摸吧?他怎么会这样干脆利落? 浮舟没探头去看他越远,越小的身影。 她面容古怪地关了窗户,锁紧,然后随便进了一间房,确保看不见。 这样她就不用给归来的宿傩开窗了。 这一举动无疑给宿傩的回归造成了一些不便利。 宿傩回来时,为了避免高空气流冲击客厅,没打碎窗户,他不得不从已经被堵上的正门那里进来。 他看见浮舟的时候不算高兴。 “你不会天真到觉得这样能拦我?”宿傩她的表情讥讽里带着关心:“门口的东西只用来堵你,我能随意推开。你最好别胡思乱想了,省点心。” 他关心的是她的脑袋,具体讲,是智力。 浮舟唯唯诺诺地解释:“没有。关窗是因为风太大,我忘记你要从那回来。” 表演痕迹过重。“这说法你自己相信?” “因为是事实所以谈不上信或不信。”浮舟已经自觉地靠近,低头挑起便利袋中的晚餐:“是我疏忽了,你不要生气呀。” 第147章 “……”宿傩见她完全不当回事,忽然收回手。 然而浮舟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他,表情无辜,脸庞素净。 怎么了?她用目光传递。 再之后,宿傩就没办法生她气了。 “我帮你拿。”宿傩说。 “我想选…”她指尖点酸奶。 “想的美。”他丢给她加量饭团--碳水炸弹。 浮舟也不撒娇耍赖,她就转脸对墙抽了几下鼻子:“之前本来想喝橙子气泡冰美式的。” “不是点了么,你没喝。”少来。 “羂索自己点了一杯,只给我瓶装水。后来他当着我面喝完了。” “后来那杯呢?” “我想用吸管喝水。你不让。”她抱怨的很小声,但绝对是抱怨。 真是够了。这句送给浮舟也送给自己。 但唾弃的话还没脱口,宿傩就把酸奶塞到她手里:“你还是别说话了。” 浮舟领过就不再搭理他。 又过一会,还是宿傩自己来找浮舟,他说:“我知道你以前受过关注,讲究些也正常。” 她点点头:“凑近喝嘴唇会碰到冰块,也可能不小心进嘴巴。” “你当时怎么不说?” 浮舟声音闷闷的:“不想你生气。” “我这么容易生气吗?你才比较容易发脾气。”宿傩这下是真惊讶了,浮舟心里真是一点也没数。 ----------------------- 作者有话说:明亮真是个很好的词,非常具有视觉性,恰好宿傩长了四只眼睛(什么我在说什么) 第115章 宿傩以为,自己的包容简直已经到了纵容。 “哦。”浮舟似乎认了,可反过来轻飘飘又一句:“可万一你觉得我嫌弃你,恼羞成怒怎么办?” “……”对这个,宿傩倒是说不出一句话了。 她谨慎点也理所应当。 “你别多想,我不想你生气而已。”浮舟瞥向他,表情无辜,真诚坦荡。 小骗子,宿傩想。 浮舟故意堵自己。 她一定还在记挂。 都过去那么久了,后面又发生了很多事,浮舟怎么还重提?必须让她闭嘴。 或者,警告她?他心中又浮起这个想法。 宿傩对上浮舟信赖的目光,她有绝美的眼睛。然后,理智退让。别吓到浮舟了。 “没有。”宿傩说:“你能说清楚,这很好。但我不在意这些。” 她口吻单纯:“真的吗?可你刚才问了两次,我想多少还是有点…嗯…” “浮舟。”宿傩打断她:“适可而止。” “好的。”她立即回答。 反应太快了,像早有准备。 宿傩隐隐动怒:“你简直……” “是回答太快了吗?”浮舟还浅笑着反问。 宿傩冷脸瞧她,隐藏的两只眼睛也微微睁开,流转危险的红光。 浮舟撅起嘴,靠近,靠近,满脸真挚。 靠近,呼吸,呼吸,靠近,嘴唇贴紧。 危险的四只眼睛都闭上。 她这个人啊……伤心起来泫然欲泣,没哭得撕心裂肺,也是肝肠寸断的模样;狡猾起来又是这么的… 宿傩捧着浮舟主动送过来的脸颊,用自己的唇瓣包裹她的,细细分辨她每一次鼻息。 变幻莫测,若即若离。没办法靠近。 这一次,每一次,狡猾起来,都这么的…让他原谅所有,让他动心。 那她的心脏到底有没有几下是为了他跳动的呢? 答案却从来不在宿傩这里。 夜里,浮舟就乖乖躺在床的一边。 宿傩侧身对着睡梦里的她,一手支脑袋,一手轻轻描绘她的身影,脸颊,脖颈,手臂,腰身。 到底她怎么表现得轻飘飘,漫不经心的? “浮舟,浮舟。”黑暗中,宿傩轻轻呼唤其名。 “嗯?”她嘟囔着翻了个身。 宿傩哑然收声停手-- 他本该在另一个房间,这里的对面,隔半个会客厅。而现在她睡着了,他却在她旁边。 不争气的手退至半路,宿傩才发现她并没有醒来。她只不过是翻身,还有梦中呓语。 就这点东西竟然让他有几分惊魂未定? 宿傩脑袋里又冒出浮舟白天里总是说的:“不想你生气。” 到底是谁忧心惹到了谁,这问题还未可知。 但此之前还有一个疑问,古老,顽固,旷日持久,磨过他的脏腑,拷问宿傩的心: “浮舟,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问题长出翅膀盘旋,时间偏偏在无人在意的深夜。 没有答案,只有酣眠,只有鼻息。 * 浮舟睡了个好觉,次日头脑清醒,她吃了冰箱里的饼干和矿泉水作早餐。 距离她被宿傩带在身边已经过了两天,对比之前,真是恍如隔世。 “我想过可以连续20天不工作的情况。”她对宿傩说:“但从不是这种。” “你不是自由职业者?给自己放假。” “兄长不让。” “你这么听话?他把你卖了你也听?” “他没卖我。”怎么聊两句宿傩就不高兴了?浮舟不明白,她对着镜子梳理头发,“他认为我应该把握住赚钱的黄金年龄,赚点快钱,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 说到这里,浮舟抿嘴:“你猜怎么样?他说对了。” 宿傩斜靠浴室门框,不屑一顾地冷哼。 浮舟习惯了宿傩冷嘲热讽的态度,她举了个例子:“昨天的床很软,很舒服。你知道这酒店要多少钱一晚吗?商务单间10万起步,这个套房则接近百万。” 浮舟相信宿傩对金钱缺乏概念,他不尊重交易,不认可货币。 她更进一步说明:“资本世界带来金钱狂热,钱可以兑换大部分东西。对于实质物品的需求直接转化成了赚取金钱。构成了一个等式:有钱,有一切。” 她的两手在身前虚空画了一个大圈,金钱的作用就是这么的包罗万象。 宿傩根本不在意钱,也不欣赏她近乎拜金的态度:“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讲清楚。” “对你来说很难想象吧?”浮舟笑着回头,眼里有包容,好像在说「不知道不是你的错。」 “庸庸碌碌地做事,平凡地赚取金钱,购买庸俗的商品。在流程里顺滑运行,没有摩擦,不分边界,假装一切都有意义。”她说话的内容太平庸了,宿傩不喜欢。 而且宿傩被浮舟的眼神挑出了火气,他很不客气:“你有所反思,看得出来早就有了。结果现在说从没休息过20天。那我问下,你早干嘛去了?” “真是的,我只是和你我说有点累了,我没想听你说教。”她发现讲不明白,微微蹙眉。 行吧,宿傩最通透,最懂了。 浮舟说完就开始刷牙,牙膏泡沫充斥口腔,清新爽朗。 不跟原始人较真。 宿傩却不放过浮舟:“意思你工作辛苦,但不劳神解决让自己疲惫空虚的问题,反而找我诉苦。还说我少见多怪?” 浮舟含糊不清:“我没说你少见多怪。” “我不瞎。” 浮舟这才明白,那一眼给宿傩看激动了。怎么搞得好像每次都是因为她眼神不对他才生气的? “和你说话还是挺费劲的。”她吐出一口泡沫,“我以为你喜欢我呢。” 浮舟说到这里,宿傩又想起她从没对他表露心迹的事情。 他难免怨怪:浮舟钓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这女人怎么不说自己负心?嘴巴倒是全长别人身上了。 但她对她那个没用的兄长倒是宽容,怎么对自己就这么苛刻? 宿傩很不愉快。 因此。宿傩还靠着门,堵住门框,浮舟转身的时候也不让她出去。 宿傩问:“你对别人要求很高,我也忍不住好奇了,你自己又付出了什么?” 浮舟却还是从头到尾那个样子,一点也不见她情绪低落。 她的眼角放松,也不因为被质疑生气。 “你误会了。” “说说看,这次我又误会了什么?”宿傩还堵住门。 “不是指望你迎合我的期待……”浮舟歪了歪脑袋,眼神延伸到浴室之外, 她在回忆。 她这么说:“我运气很好,很快就赚了钱,可以支撑家里开销,还可以存钱。看起来很圆满,对不对?大家都很累,很多人赚不到钱,我赚到了。这个时候抱怨辛苦会被当成是炫耀的,我可不想被别人讨厌啊。” “我以为和你说,你应当不会讨厌,结果我弄错了。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我想我对事情的理解也发生了偏差吧。” 浮舟站在宿傩对面,站姿得体:“这次算我的,我以后会把握分寸,会好的,不惹你生气。现在你可以麻烦让下吗?” …… 宿傩知道自己【又】搞砸一次。 刚才的愤怒是真实的,胸腔里还有跳动的回音,他觉得自己不被当回事,被小瞧了,浮舟实在是不识好歹。 第148章 现在他知道了还有另一种可能,而且最坏的地方是他发现浮舟没说谎… …她某种意义上挺信赖他的,信赖到可以说些反常识的心里话,说点她其实知道很难被理解,但发自肺腑的话。 浮舟谈起工作,只不过因为她以前工作,觉得难熬,而这段时间甚至比那更艰难了。 浮舟需要一点安慰,但即便是宿傩也清楚,甚少有人会直接说:“请你安慰我一下,哄哄我吧?” 他们会说事情,说天气不好,说感受……到头来,心中期待的是理解。 看起来很蠢是因为她没仔细修饰过内容,她诚实的说出来,被他脾气很坏地打回去了。 搞砸了。 他让开了。 接下来,浮舟就坐在床边看朝阳,看云看天,反正不看宿傩。 他霸占了电视对面的沙发。她昨天坐在那里很久,今天瞧都没瞧一眼。 到午餐他们才有机会说话,浮舟变不出吃的来。 宿傩甚至心中窃喜,亏好人总要吃饭,不然她或许真能呆在一个地方不声不响,天荒地老。 浮舟真的能,她以前这样做过,在他梦里。他们十几天没说话,从村庄,到京都。现在宿傩和以前也不同了,承担不起失去她。 但浮舟面色如常,还浅笑道谢,宿傩便觉迷惘。那个问题总是浮现,搅动他的内里。 浮舟到底在想什么呢? 宿傩不明白,几乎不能理解。但他切切实实为一个不能理解的女人着迷了那么多年。 “你觉得怎么样?” “想吃点热的。过两天我能回家一趟吗?” “怎么?”宿傩心中警惕了起来,他问的其实不是食物,但浮舟后半句更要紧。 她……如果她说想回家,那他能不答应吗? 宿傩暗自设想后果。 “银行卡在家里,手机在结界里丢了,没办法付钱。”浮舟从便当里抬头:“留一半给他们吧?剩下的给你花。” “……”宿傩过了好一会才问:“你不想回家?” “感觉你不让。唔,我可以吗?” “不行。”迅速而且断然. “好吧。我试过问你了。”浮舟耸耸肩,任务完结一样过掉:“还没在你身边待很久呢,暂时不算渴望归家.” 两个人想对又各自吃了一会儿饭。宿傩平时偏好速战速决,便利不是美味佳肴,他饱腹而不是品尝。不过浮舟吃东西的精细态势从平安时代延续到如今,她吃饭团也是细嚼慢咽的,用时比他久很多。 如果宿傩很快用餐完毕,就没什么事可做了。要是再直勾勾盯着她,她说不定又紧张。 所以宿傩刻意放缓了速度。 他到瞥见浮舟进度过半,才若无其事问:“在我身边还好吧?” “嗯。”她直接点头,并不犹豫:“睡得很熟,而且…我很感激,你能保护我,还有伏黑津美纪的事情。” "仅此而已" 浮舟听出了他言外之意:“也许还有些别的…” “什么?” 她不说话了,抬眼,目光相对,她眨了眨眼睛。 宿傩废了一点劲才从那对金色、光明的眼睛里脱离。 他不再追问,而是说起:“对了,早上我不够慎重。我以后会…我会听你说完话。不是你弄错了。” “没关系的,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就像我也不清楚你以前是怎么样。”浮舟说:“我相信我们都有一套生活的解释,我在努力了,只不过有些时候真的就是……” 她低下头:“觉得有些辛苦。” 生命自有其沉痛,衰老的也不只是□□而已。 ----------------------- 作者有话说:老头:宿傩你这辈子就是被女人害了! 老头:支棱起来。 浮舟:恶意呼吸。 老头:氪金氪命。 第一阶段的跑路是浮舟奔向【生存】;老头习得爱。 第二阶段马上开始了。 老头逐渐通人性中--身体伤害转言语讥讽,马上这个也要上ban位了。 内耗吧老头内耗吧,出口转内销。 浮舟还是粗心大意了,不然今天就该跑了 第116章 慢慢地,宿傩对浮舟的肩膀探出手,指尖先着陆。浮舟颤了颤,没躲开。 接着是掌心,宿傩沿着沙发缓慢靠近。 最终,宿傩静静坐到她旁边,浮舟另一侧肩膀戳到了他的胸膛。 这时,他缓缓圈住她纤瘦的身体,两个人在无声里靠近。 她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我知道。”宿傩这时才说。 一直以来他都不屑情爱,浮舟算是例外。 就算能正视这份柔软的情感……它也还是与宿傩践行的准则大相径庭。 宿傩绞尽了脑汁想一个男人该如何对他的女人回应,才能让她高兴些,为此他不惜探究那些最为不齿的轻浮男人的思维。 只要浮舟高兴,他想,对那种拙劣的讨好模仿一二也没什么不好。 就算他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她说的事情。 宿傩轻轻拍浮舟的背,她说过她很喜欢这样,然后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尽力了,而且你做的很好。” 浮舟的额头安安稳稳靠在脖子上,呼吸均匀。 忽然,宿傩感觉到一阵凉意,她在吸气,然后是轻盈、温热的呼气。 她问,带着惊疑:“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宿傩:“……” “其实…你有点不适合安慰人。”浮舟的呼吸轻飘飘的,产生些许痒意。但她想抬起头来的时候,宿傩还是拦住了她。 宿傩回归到他的正常口吻:“闭嘴。然后继续靠在我身上。” 浮舟也没被吓到,反而像在说「呼,这就对了」的松了一口气:“喔,好。” 浮舟,简直不识好歹。 * 下午,羂索突如其来的通知打断了浮舟原本的回家计划,她连公车的时间都看好了。宿傩也肯放她走了,半天时间-- 但五条悟要被放出来了。 羂索说的狱门疆和后门,还有封印一系列的专有名词,浮舟一概不理解。 但她能听懂他很阴暗。因为羂索要把他手上的咒具丢到日本海 沟最深处的俯冲带。 等五条悟解除封印之后,他就会发现自己离地八公里,海底的那种。 压强对人的影响或许很大,浮舟坐电梯有时都会头晕耳鸣,至于那个… “我能先回家吗?我还没去过日本海沟呢。”太接近科学纪录片了,浮舟甚至不能理解数字的概念。 宿傩说:“不行”。 他表情冷漠,口吻生硬,像是要参加葬礼。她有点害怕,不敢多说了。 他们又坐上了飞行的咒灵。 关于五条悟此人,浮舟知道他是咒术高专一年级生的班主任老师,同时是咒术师中公认的最强者,深受肯定。 咒术界的高层比目前已知的大部分政府都更腐朽,所以迅速被羂索征服,与他沆瀣一气。但五条悟似乎坚持与总监部周旋了多年,就算他也是贵族出身…… 浮舟当然不会期待他死掉,更何况她听说正是五条悟救下了被判死刑的虎杖。 “比起方便的事情,老师更像是追求正确的事情。”虎杖悠仁介绍的时候如是说:“哇…要不是老师我早就死掉了吧。真险。” 如果五条悟好好的出来,掌控局面,总监部或许就不会找她麻烦了吧?浮舟也有自己的私心。 但期待一个更公正的掌权者不就像指望市长别给城市建设添堵一样正当吗? 她自己运气不好走进了涩谷,总监部则把出国的生门封住。 不敢相信这些人就一直统治了快千年。现代化的改革没有通知到咒术界吗?至少要通过能公示的投票选出委员会成员再决策吧! “怎么了?你呼吸很急。”宿傩摸了摸浮舟的额头。 她顿时气焰全无:“太高了…” “你别往下看。”宿傩顺着浮舟的目光,看见她也看见的缥缈云雾。他们在云上穿行,四处皆是天空。 “好吧,你靠着我,不会掉下去的。”他又说。 “嗯。”浮舟顺着脖颈上的力道依偎在宿傩身上。 抬头,对面是里梅。他露出见鬼的眼神。有点凶狠。 她闭上眼睛,连脑袋也往宿傩怀里凑去。熟悉的动作她做过千百遍了。 沉默的几人天际浮沉,云割开一道东向疤痕。 * 咒灵停泊一处海边不远的废弃大楼。浮舟在顶层土灰拉渣的工业垃圾后面往外看。 羂索在继续向外,向海。蔚蓝的海面更东,更深…… 浮舟问一旁的宿傩:“他要怎么把狱门疆丢下去?” “海水有浮力的,自然沉不下去。”宿傩说:“咒灵操术。” 浮舟没听懂:“什么?” “他可以用术式操纵咒灵,咒灵会把它送到最深的地方。” 第149章 “哦哦就是羂索的生得术式对吧?” “不,一个叫夏油杰的。他死了以后羂索对他用了自己的术式,然后在他的身体里活下去。” 浮舟尝试理解了一番,还是失败了。她不再强迫自己硬聊咒术师的话题。 点点头,大片大片的海,海风吹息。这大楼锈蚀得不像话了。 浮舟在顶楼没办法离开,有电梯井没有电梯,没修好的水泥楼梯不敢走。 她被困在这了。 宿傩给浮舟递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软软的,像棉花,她从俯瞰海面的状态中回神,是一只轮廓不分明,圆滚滚藏在绒毛里的兔子。 “这是……”她盯着毛团看了一会。 “给你打发时间用。” “不,这是伏黑同学的式神?”浮舟摸了摸,极佳的触感,但她还是伸出手,想递回去:“偷偷玩他的兔子有点不好。” 话题打开。宿傩挥挥手,它就化为了阴影散去。“这么说,你并不排斥宠物?” 她说:“嗯,有条件的话其实想养一只什么。” “一年多了你都没养?” “……”浮舟凝望远方,觉得不对劲。 她过了一会才回答:“想等安稳下来才考虑这些的。城市不适合人类以外的物种生存…要对带回家的生命负责嘛。” “你考虑真不少,到最后也一直没下决心。” “你是想说这样下来意志不够坚定?”浮舟看向宿傩:“但我觉得当初亏好没带一只小狗回家。这十九天太难熬了,就算我睡了两天。” 浮舟口吻忧郁:“东京很不安全,其实到处都很危险…家里人多,他们不一定能顾得上宠物。我的小狗会死的。” 宿傩扭头,故意不看她,不给浮舟压力:“宠物是假的,真实的是主人自我感情的投射。” 浮舟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宿傩,她有些惊讶:“很有意思的论点。而且没错,至少在我的虚拟小狗上面是的。我没有养狗,同时我很担心自己会死掉。” 浮舟接着说:“其实我担心所有人都有更要关心的事情,然后我被丢下。现在的挑战不亚于城市弃宠生存。” 宿傩转回头,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说到这里,我是不是还没感谢你?涩谷那天,如果没有你我活不了。后来我关注了通报,政府会负责遗体收殓,还有统一的家属告别。可我那天在场,还有很多和我一样幸存的人在场,我们都知道那种怪物实际上在几小时前也是有社会关系的自然人……他们应该会被专门焚烧,没有告别,为了安定,没人知道他们是那样死掉的。我也说不好这种情况到底算是保留了尊严还是没有了,我个人以为是前者,看到那样的形体,谁不会想尖叫着逃离呢?不见面也是仁慈的。” “软弱的人才会跑。我不是没跑么。”宿傩这么说着,手背抬到浮舟的脸颊边,轻轻蹭她被吹苍白的肌肤。 她又看了宿傩好几眼,凝噎了,最后说:“说实话,我会第一个跑。那天我跑了一晚上。” 那只手挪到浮舟的眉心,轻轻揉平蹙起的皱纹。 “本来也没指望你派上什么用场。”宿傩叹了一口气,“你少想点烦心的事情就好了。以后有我。” 浮舟忽然抬起眼,目光越过他的手直抵宿傩,眼神看得他心头一颤。 她张开嘴,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了……近处突然炸开一声巨响。 裹着碎石和沙子的气流冲上顶楼,废墟里高高抛起尘土。 “那边有什么事情…啊!”浮舟还没说完,宿傩就一把抱过她,带着她一跃而下。 * 狱门疆里的五条悟被解放出来了,在稍远的那栋楼里。 太小了,浮舟没看见。 刚才的声响是羂索被打倒在地面的噪音。五条悟的追击被赶来的宿傩化解。 等浮舟从惊恐和呆滞中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打了一轮。 “普通人?你谁?” 她被夹在宿傩的胳膊里,睁眼就是百米外的地面,强自抑制住恶心和眩晕。没来得及说话,又听见里梅痛苦的闷哼。 浮舟努力仰起头,视线刚好捕捉到少年口吐鲜血往下倒的画面。 “你又是谁?”还是五条悟。 “……”看得出来,这不是自我介绍的好时候。浮舟白着脸,歇了说话的心思。 在凌冽拳风和碰撞声中,他们终于到了地面。 “等等,宿傩,在我们两个的约定前……今天别和他缠斗。”几十层掉下去的羂索看着生龙活虎。 他还说:“你看,浮舟还在这。” 最后双方敲定了12月24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浮舟被放下后,先查看了手肘。刚才似乎受到了两人半空打斗的影响,她分明感受到一股钝痛。 果然,右边小臂根部肿了一块。她扭动手肘,关节还无碍。接着就放下手,悄悄盯着之前总是绕不开的话题中心五条悟。 学生们在结界内拼杀,为的就是放出他,现在终于…… 等到今年圣诞节,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浮舟听见了他们的对谈,她怎么可能不去担心? 想到这里,她又低下头,向旁边挪了一步。总的说来,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值得靠近。 他们对她来说都是坏消息。 不过事情在五条悟忽然拽住她的衣袖,把她扯到他那边去以后,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五条悟的起手毫无预兆,或者是有,但浮舟根本看不见。 浮舟在被猛然拉住后下意识伸手拽宿傩的手。 她很警觉,也很紧张,用力得指甲都深深陷进宿傩和服袖子的布料上。指甲被劈开了一块。 刚才被碰到的手臂处更是爆发出尖锐的疼痛。 她想,自己一定是骨折了。 下意识的行动后,浮舟才意识到拉她的是谁。她对上宿傩的眼睛,他眼里有震惊。 宿傩伸出来的手臂被什么东西弹回去了。 浮舟眼睛睁得圆圆的。 她意识到,她意识到唯有这一次,她有短暂的机会,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从宿傩身边逃离。 浮舟盯着宿傩的脸,就像他死死盯着她一样,但他目光冷硬,深沉。 她刚才下意识抓紧的手松开了。 放手时没有任何声音。 很快,宿傩也变得很远,很小,浮舟看不见了。 她消失在天际。 他消失在海边。 ----------------------- 作者有话说:宿傩: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 老头将以一个飞快的速度回归,大家敬请期待吧,我真是下了功夫在写的。 第117章 “你是谁?他们身边怎么会有普通人?如果你们是一伙的,我就从这里把你丢下去。” 空中飞行,无风,也不冷。这很神奇。 五条悟没有揽着浮舟,她没觉得哪里被勒得难受,但她在天上,漂浮。 浮舟闻言反问:“……那这样的话就算是一伙的也不敢承认吧?” “你承认吗?”五条悟问。 “不承认不承认。”这里真的很高, 浮舟没长翅膀。 浮舟举起双手:“我是好人来的。五条先生,虎杖同学说你在31日被封印,那你应该不晓得之后死灭洄游的事情,我来和你说明一下吧。” 浮舟简单讲述了结界,分数,受肉咒术师,天使的事情。 “发生了挺多事的,惠是怎么回事?” “宿傩决定换人。可能他想要全天候都在外头。” “啊,我想也是。”五条悟问:“好了,你是谁?” “我叫浮舟,被卷进来的普通人。现在正在回到正轨的路上,托您的福。” “你怎么在宿傩身边?” 浮舟耐心解释:“之前和钉崎同学他们在一起的,两三天前被抓到了。” “不像啊,你在特级诅咒旁边活了这么久?48小时?” 浮舟汗颜:“……就是,可能看我比较面善吧。” “不说实话就把你丢下去哦。” “呃呃呃,五条先生,你和他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宿傩可能有点喜欢我。” “哇哦。”五条悟停顿了片刻,还是先问:“他们怎么说我?” “……最强,很可靠,等你出来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浮舟扭头看他,目光真诚:“我看也--您从8000米下的海面和咒灵大礼包里出来了,毫发无伤。我十分相信关于实力冠群的那部分。” “不一样的地方主要在,您能不能像传说一样,稍微友善点呢?”浮舟委婉提议:“我这些天受了蛮多刺激,而且我不会添乱的。请不要把我丢下去。” 五条悟又说:“也不算毫发无伤,从水压那么强大的地方升起来果然还是有点勉强。” 浮舟又谨慎妥帖地建议:“那我们平稳落地,然后搭乘公共交通可以吗?” 五条悟:“哈哈,不要。” 第150章 “……” “话说,宿傩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离开他?” “我不知道啊。”浮舟说的有些无辜:“不是您把我带走的吗?” “我看见你松手了。” 浮舟企图不承认:“是不是看错了?” “我眼睛很好。”五条悟语气轻松,他的尾音总是活泼的往上扬,像春日杨柳:“当然也不排除看错了。这样,闲着也是闲着,要不然我再送你回去?” “不了不了。”浮舟也被带的苦哈哈地承认了:“不,要我说相信男人的喜欢,不如找根绳子吊死。” “好极端,恋爱可是年轻人极为重要的修炼课题。我想起来你是谁了,我看过你的甜品图鉴,你推荐的店有一些很好吃,有一些很难吃。” 说她极端? 那浮舟就要问了:“请问,你也谈过两面宿傩这样的吗?” “真高兴你能活到今天。”五条悟改口:“对了那你知道刚才……那个人说的他和宿傩之间的约定是什么吗?” “羂索?”浮舟一愣,转而想起五条悟大概也没听过他,“他是千年前的咒术师,你似乎认识他现在的宿体。” 她又简单说明了羂索是来进化世界的。 “没有确切听说过约定的内容,但我推测和手指有关。有更强力的同盟,羂索改造世界也会更方便。”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知道,他们很信赖你?” “大部分都是猜测,后面那部分得到了羂索的认证。”浮舟说:“他主要为了炫耀,而且我翻不出水花。羂索是对的,我不能反抗。但还有36天,趁早告诉你,你也可以稍作准备吧?” “十几分钟。”五条悟忽然说。 “什么?” “我们认识最多十五分钟。小姐,你把他们全卖了。” 当然,浮舟知道自己或许两头不讨好,五条悟很难相信她。但有的话就算得罪人,也不得不说。 “认识他们也没多久,不是一伙的。”浮舟继续验明身份。 五条悟继续问:“没认识多久,宿傩也是?” “……他稍微久一些。”浮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梦到哪句说哪句也没事,现在努力隐藏的事情都会被接连挖出来。 好难缠啊,这人,和小孩子不是一个量级。 “我说嘛,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会一见钟情的类型。” “哈哈哈您还真是懂。”浮舟捏了把汗,不再隐瞒:“大概是平安时代开始的事情吧,总之就是认识了,然后现在被找上门。我本来装作不认识他的,生存良好。” “你轻小说来的?” “不……是真的。”浮舟有些痛苦:“今天才知道他其实知道我在装作不认识他。” “果然是轻小说吧!” 浮舟在海拔几百米的地方,汗都要淌下来了。 她连忙又否认:“都说了不是……但您多半也明白,他这个人不是很好说话。我担心他报复我呢。” 浮舟回想起十几分钟前,宿傩说漏嘴了,他问她:“过去一年多也不见你养宠物。” 宿傩怎么会知道是一年多?他不该知道的。 没那么多侥幸,侥幸总是被扑灭,宿傩就是知道。 于是浮舟也知道了:其实他们都在伪装。 等到一切揭穿,宿傩……他又要怎么做呢?浮舟没信心等,对自己和对宿傩都没信心。 五条悟咂嘴:“你们两个还挺虐恋。” “不经意地提示您一下,这对我来说是段痛苦经历,谢谢您的仁慈和善良。”浮舟的意思是:请别再提。 被虐待的只有浮舟而已,对于宿傩她没什么好抱怨的,但有一点不得不提醒这位最强咒术师:“世界是羂索的牡蛎,作为微不足道的细胞,我想说利剑已经撬到中心。” 五条悟好奇:“你在帮宿傩说话?怎么从头到尾都是羂索羂索的,他们不一起的吗?” “这事说来话长,您未必信我说的。但不妨想一下,宿傩从三月起寄生虎杖同学的身体,半年里,您感觉到他对改造人类和同化有什么特别的追求吗?” 浮舟说:“依我之见,宿傩的欲望比起恶劣更像是原始,自然纪录片每一集都在讲这个:进食,杀死。” “我没说他不重要,没说他没罪。但控制局势的人不是他,他随心意配合。” 五条悟问:“怎么不说完?最后应该还有一段结论性说明。” “这不是怕指向性太强了……但我的意思是,找方向很重要,请别钻死胡同里。” 世界的变动是自万圣节的涩谷起,然后是死灭洄游,策划人到底是谁,一点也不难猜啊。 “好吧,他确实狡诈,我说羂索。他的宿体是我最好的朋友。”五条悟说到这里恍然:“其实宿傩也不差。伏黑惠是我的学生,用那张脸是想牵制我吧。” 浮舟设想了一番五条悟的处境,不由感慨:“那很坏了。说不定还要用那个术式对付你嘞。羂索正在终止死灭洄游。等同伙解决了你,他就要加深同化了,而我的旅游签证也许没办法坚持到他玩腻了。” 五条悟顺着浮舟的设想往下:“外国不提供人道支援吗?” “你醒了,其实amelicaamigo已经进东京结界了。他们死之前爆发出了惊人的咒力。” “哦……”五条悟惊叹,“所以你当初为啥要进结界?” “……”浮舟捂住心口。 五条悟带着浮舟来到咒术高专。 “没想到吧!东京都内还有这么安静的地方。” 浮舟有气无力:“不是景点介绍的好时候,导游先生。” “先去找悠仁~庆祝他终于脱离了宿傩和死刑。” 地狱笑话? “可快乐是建立在伏黑同学的痛苦上的吧…” “这个嘛,就是老师我该考虑的问题了。”五条悟放下浮舟,她回头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还在思考,手指搭着下巴。 五条悟默默凝视地面,他个子很高,半张脸在阴影里:“还是希望孩子们心态上放松 点的嘛。” 浮舟从没这么密集地听见过语气词--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不过他人不错。 “同愿。顺带一提,请问我该去哪?” “校内有很多空宿舍,我带你去…”五条悟话还没说完,浮舟就从站定地面--踮起脚尖--低空飞行--踮起脚尖--到眼前是两层木质平房。 地点瞬息变移。 五条悟放下浮舟:“…到了。”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拍拍她的背,她就瞬移的? “挑选个合心意的房间先休息。”五条悟丢下一句话。 浮舟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她暂时在高专落脚。 * 浮舟有一次拍摄,一上午都没达到甲方想要的效果。 外景,阳光很大,有点热。 到最后大家都有点火气,摄影师牢骚,助理劝告,甲方压力公司,公司压力经纪人,经纪人问浮舟:“你能不能听听别人说话?做不好他们随时都可以换人。” “我难道不是你们说什么就做了吗?”她问。 被训斥:“你要有创造性,所有人都在等你。你还没有名气到大家都要停下来全等你。” …… 最后摄影来打圆场,给浮舟递了一瓶水。 她接过道谢,然后去了厕所。 浮舟在隔间里哭了一会。 没有什么戏剧化的偷听,说人坏话和议论。她一边流眼泪,一边拿薄得要碎在脸上的厕纸擦眼睛。 浮舟嘀咕:我不要干这个了,这点破钱不赚也罢。 叽里咕噜,有两三遍。 然后她出门,去自动售货机买了很多咖啡,倒不是什么特别的种类,最普通的无糖罐装。 浮舟回到她的工地,给每个人鞠躬道歉,送上咖啡。 最后,下午,并不难看地下工收场。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说的,甚至浮舟自己也不见得多么在意这个插曲。后来她兄长做了她经纪人以后,就没再有类似情况。 可宿傩忽然就想到了它:浮舟擅长忍气吞声,也很谦逊。 一个在卫生间里用指甲抠瓷砖缝到指尖发白的手,竟然在那之后轻轻按了很多次售货机。 宿傩真的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浮舟到底为什么要松开手。 浮舟到底对他还有什么不满的?以至于这三天的相处……莫非都是她苦笑着看脚尖,弯腰从取货口拿东西的劳动吗? 浮舟会把这段回忆也看成是不值一提的来时路吗? 就像工作不顺的小小插曲? …… 最后变成她向别的人转述时的“只不过有的时候真的就是…感觉辛苦而已”。 会这样吗? 宿傩不喜欢被当成玩笑,不喜欢被怜悯,但此时更无法接受的是,他自己会变成【有点辛苦而已】的具体内容。 不明白她为何还要离开。 他受不了浮舟这样对他。 第151章 就算她还什么都没表示。 宿傩觉得这一切都不可忍受,挫败,屈辱,以及深埋其下的无助。 但他没办法,浮舟松开手离去,现在自己身边只有羂索和里梅。 他们都在看他。 * ----------------------- 作者有话说:引用 【世界是我的牡蛎,我将以利剑开启】莎士比亚 --上章:她又看了宿傩好几眼,凝噎了,最后说:“说实话,我会第一个跑。那天我跑了一晚上。” 发现问题真是第一个跑的。 浮舟教你人生哲学:容错率低就要有底线思维。 第118章 * 多云的下午,少人的街巷,天空大片大片的铺白,好像上面还有城邦。 这条路上碎石蜿蜒得像蛇一样。 浮舟不得不把自己紧紧靠在宿傩身边才好行动。 她问:“你怎么选了这种路,故意不让我好受是吗?” 也是越来越刁钻古怪了,不需要一言不合,浮舟的第一句话就能指责别人。 “你说要找人少的小路的。”宿傩瞥她一眼:“前些天怎么喊你都不出来,今天凉爽,你又说这个天气京都哪里都是人…” “不爱出门,跌倒了怎么办?”浮舟脚上的木屐半稳不稳地碾在石子上,“我看不见,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为了验证真实性似的,她脚踝一扭,几欲向后仰倒。宿傩托住了浮舟的脖颈,同一侧下面那只手捞起她的腰。 她半躺在了宿傩怀里。宿傩说:“不会让你跌倒。” 过了片刻:“喂,起不起来?” “不想起来了,你抱我呗?”浮舟态度讨好,意愿消极,赖在宿傩的大手上不肯动。 “我松手了。”但他没松,真跌倒了浮舟又要闹脾气,还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能不能好。 “……” 浮舟一声不吭的,倒是乖乖站好了,但宿傩低头,能看见足袋内不安分的脚指头在扭动。 其中包裹的足部应当有圆润的甲线,饱满的弧度,宿傩又忍不住想到前几天晚上她一脸得意地光脚踩在他脚背时的情景。 “现在周围没人吧?”浮舟一双手将宿傩的臂膀圈在怀中,他陷到她柔软衣衫中,触感像电流。 宿傩回了神:“没人。” “可能下雨没多久,到处都湿湿的。” “昨天的雨,如今地上都干了。明天他们多半又要开始动工,运木块石头。” “哎呀!”浮舟忽然不耐烦,拽着宿傩的手腕叫:“我不是要问你这个!” “那你要干嘛?” 浮舟跺了跺脚,那模样看得宿傩愈发好奇。然后她撒开手,自暴自弃一样地向他身体正中倒去,额头和鼻子接连撞到他胸膛裸露的皮肤。 “没人你就不能抱我嘛?空气这么湿,压在人身上很重的。”浮舟皱着一张脸抱怨:“四下无人的,我想抱你。” 她这小个头,到底谁抱谁?净爱偷懒。 白天闲闲散散的,晚上倒-- 好吧,抱她。 把这小家伙揽到怀里。 …… 宿傩从沙发上醒来,怀里空无。 空气潮湿,冰冷。外面刚下了一场雨,冷气渗过木制的墙爬升室内。 开空调的习惯还没养成。宿傩不怕冷,浮舟不在这。 她倒是冷也不行热也不行的。 但浮舟离开十天了。 * 宿傩被隔间里的电话铃吵醒。他推开这几天从没打开的那扇门,里面伏黑惠的衣服叠放整齐,自从沐浴以后就没动过,手机屏幕上亮起来电人信息。 白花花的屏幕,漆黑黑的里间,刺眼的光直照壁橱。 钉崎。 宿傩有印象,咒术师们蠢到要联系他了?她又是五条悟的学生,五条悟让做的? ……也不是没可能。 他看着手机屏幕亮起低电量标识,听铃声响彻房间不停歇,最后屏幕熄灭。 意欲何为?懒得探究。没义务听电话。 他又在原地等待片刻,想看那边会不会发短信过来,结果是没有。 宿傩又回到房间。房间正对庭院,还不如隔间温暖。再过十几天就到了下雪的时候,往后更寒冷。 电话铃又响了。阴魂不散的,接连不断的,混进耳朵里成了扭曲的噪声。 手指抬起,随时能劈掉碍事的噪音。但宿傩突然皱着眉头再回到空荡荡的隔间,左手拿手机,右手在半空虚点几下,最后摁上接听。 电话接通后就和它没响时一样安静,只除了显示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推进。 然后是电流音,无穷无尽的电流音。 从宇宙另一头来的,再之后是轻轻的呼吸声。 那头的人忍不住了,人必须呼吸维持生命。 呼吸,呼吸,连绵不断的呼吸。 宿傩有种感觉,那边的人有犹豫不决的个性,不像钉崎。 女学生性格果决,但宿傩知道,有一个人总是游移不定。 …那个人还格外胆小怕事。她紧张的时候,呼吸都会变轻。 宿傩没能开口,没能打断自己莫名而起的感觉。 如果是他想的那个人……如果不是,至少他能在喧哗中多想一会,多维持片刻仅仅因猜想就萌生的喜悦。 “嗨。”女声,轻柔、颤巍巍地响起,近乎怀念:“…呼…” 呼吸,呼吸,心跳,呼吸。 宿傩瞥了一眼庭院里萧瑟的冬景,枯枝没人打理,延伸进视线,在老风里剧烈晃动。 但是很快,一切都静止了,像时间冻结。 不知为何,明明手机已经举到耳边,却还是听不见对面的呼吸。 她又憋气。 浮舟,浮舟,浮舟,所有关于浮舟的信息扑面而来:宿傩刻意不再想的,宿傩没完没了不得不想的,压制得够狠,但没烧完就会卷土重来。 纠缠他,扰乱他,像寄身树干的花蔓低垂。 “喂,”那边一阵摩擦的声音。 浮舟是否也将耳朵贴紧听筒,是否脸颊黏着屏幕,屏幕一片漆黑? 宿傩不回答,浮舟逗号后的内容就迟迟不肯放出来。 呼吸,呼吸,夹杂几声像啜泣的抽噎。 哈,她在殷切地期盼他说些什么。 简直任性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宿傩心想没搞错吧? 是谁先跑的? “求你了,说说话。”浮舟哀求说。 宿傩有点喘不过气,浮舟说话的时候,他都能联想到她具体是什么样子: 她在不安,身体向内扣,汗毛倒竖,皮肤苍白。 …… 他想到,那天云朵也特别白,成团成条铺在天空,像树冠,像伞盖。 宿傩记得,起因是他强迫浮舟陪她出去走走。最后,变成浮舟趴在他怀里被搂抱着回。 同样是完全没什么记忆点经历。浮舟都快不记得那天了,他原先想看看他们的记忆有何不同…探寻她的记忆…只有依稀影像。 只有他一人挂怀。 这也难怪,那天中仅有的插曲是他要放下她,让她至少锻炼锻炼腿脚,她说石子硌脚。 她撒娇,软磨硬泡,又逢离别前夕,他就听了她的话。抱着她。 他们整日黏黏糊糊在一起,外表和内里一样亲密。 好像他们曾经在另一个国度,被漫天的白云隔开。 …… 现在? 现在宿傩一想到浮舟正在痛苦,就抑制不住喜悦。浮舟就是这么折磨他的。 他现在为她的痛苦感到等同的高兴。 那边急促的呼吸,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快,他心跳也难以阻止地往咽喉跳动。 “求你,”喘息,“我--” 但戛然而止了,呼吸,哀求,未尽的话语。 什么都消失了,只有他如风里枯枝一样剧烈的心跳。 手机缺少坚韧没能坚持下去。 它说先走一步之后就没电了。 * 进到高专以来,浮舟对于自己的秘密严防死守,这个决策十分正确。 五条悟看起来是个决策上的新手,也可能他直觉上决定信赖浮舟。草草放过了她。 等等,这似乎还是新手的标志。老手不信直觉来的,不打破砂锅问到底决不罢休,像警察,像记者,像律师。 12月24以后会发生什么?假设说五条悟的确打败了另一边的宿傩,接下来就是清算时间,对诅咒师和总监部相关涉事人员的查处。 以及-- “收集其余手指,确保妥善封印,不再被找到,不然有人吞下去就又烦了。” 浮舟问:“吞了会怎么样?” “很简单,当场毒发身亡。”钉崎说:“没死的幸运儿就是容器。等等,好像也不是很幸运,算了吧,反正你别吃。” ……容器死了诅咒也会死,所以一开始针对虎杖的判罚是死刑起步。 那么,已经吃过的怎么办? 第152章 浮舟隐瞒了自己吞过手指的事情。 她心里清楚:12月24日,打完伏黑惠,还有个人要打。 管他呢,她命苦,但现在是11月23日。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虽然只多两天。 起初的两天,浮舟疼痛难忍,终于敲响了同住一平房的唯一邻居钉崎房门,对方一看说:你这是骨折,再拖下去要发烧,找医生治治。 钉崎就带她去了高专医务室。 得到治疗,以及医嘱:消炎药一天两次;两周内不可剧烈运动;暂时最好用左手。 唔,用了反转术式也不是当场就好的吗? 并且,浮舟出了趟门之后,众人纷纷意识到原来身边还有这么一个新人。浮舟开始旁观他们的每日训练。 她主要起到旁观的作用,和她一起旁观的还有伏黑津美纪。 本人。 知道无论怎么样,自己的末日就在今年后,浮舟不可避免地病恹恹了起来。 众人都能理解,还以为她是后遗症。 浮舟看上去比弟弟身陷囹圄的津美纪更沮丧,而对方是个热心肠,总是很关心她。她们又都是普通人,一来二去也正式熟络。 浮舟坐在体操垫上,膝盖收拢,脚跟分开,手肘在膝盖上,掌心抵着脸。当然,是左手。 她对津美纪说:“你笑起来面相都变了。” “就当这是夸奖收下咯?”伏黑津美纪有真正属于一个16岁女孩的俏皮。“相由心生,那个人毕竟是咒术师,一千年以前的弱肉强食观点一定也比现在更残忍吧?” 浮舟不愿回想,只是沉痛点头:“你太对了,十一月头几天简直不是人过的。” “有那么吓人?我没什么印象,不过毕竟也是自己没掌管好身体,对你造成了损伤,抱歉哦。” “啊……涩谷后面我本人其实有点草木皆兵。大概率说,万仅出于玩乐心思戏耍我。她要认真我早死了。你被受肉也挺不容易的,我就随便说说。”浮舟听小姑娘给自己道歉,还有些不好意思。 随即浮舟问了自己关心的事情: “对了,有个冒昧的问题,在那期间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没有。”伏黑津美纪在思考后回答,“被惠叫醒后我才从初中的事情里回过神。” “初中?” “嗯,对。物品初三晚上试胆后就昏迷了。”津美纪说到此还有些唏嘘;“明明以前是惠会出格很多的…只是一个试胆活动而已。” 浮舟也很有话说:“咒术师命比较硬。”一千年了还能活呢。她说的是宿傩。 津美纪想的是弟弟。 “哈哈哈,承你吉言。总之惠出来了一下,我刚觉得胸口疼没一会,那个人就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他让我跟着他走,我下意识照做。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胆子真大。不过他只是送了我一路。没什么后遗症,我身体很好。只不过一切都变了,仅此而已。” 津美纪声音落寞:“想抱怨时间被偷走了,却发现斗转星移,还有更糟糕的。” 浮舟本以为自己会对伏黑津美纪的脸产生阴影,然而没有,津美纪说的很多话都让她想到了自己。 浮舟也有点难过。 伏黑津美纪把对家人的迫切关心藏在温柔的外表下,从不压迫他人榨取价值,对这个世界仿佛没什么特别的索求,但她毕竟不幸福。 于是其笑容被覆上枷锁,锁孔里是离愁。 浮舟不思念谁,她觉得这些孩子太可怜,可怜到她不能不正视他们才十几岁就要面对这些。 浮舟知道,自己本来就没办法只生存在宿傩的影子里,她很不好,不得不逃离。但在阳光下,她又觉得自己像个邪恶同谋。 稍微……有点儿不那么正义。 于是……各种目的都有吧,他们在胜利后的安宁愿景浮舟非常买账:她只过了一年太平生活,她远远没够。 而且-- “保护别人是我的理想,当然爷爷的遗愿也是这样。如果能扭转那种不正确,我什么都愿意做。” “禁止说大话把别人感动的稀里哗啦,看招!!” “呜哇钉崎,锤子不要误伤!”虎杖勉强地躲开。 一年级生少了一位,还有两位能打闹。这真的挺感人的,浮舟真切的知道。 而且她同样 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样。 比如虎杖能想到去找来栖华坦白,浮舟就做不到告诉所有人其实自己是容器二号。 做出那个选择,它只有小部分关乎道德,更关乎未来。 浮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但不是建立在所有人都死掉的世界上的。 她有千万分的意志力去尝试抵达那个让自己能高兴点的未来,她会为它付出很多。 很多很多。 * 在11月29日,浮舟借用了钉崎的手机,她不确定这样能否联系宿傩。 浮舟躲在房间里,甚至不够,她躲进衣柜,最黑,最深的角落。 有靠谱文学作品声称这样做可以抵达一个魔法世界,尤其在战争年代。当然魔法世界也有它自己必须靠外来者才能解决的危机。 浮舟希望自己也能和宿傩互相帮忙解决一些问题,比如他的手指,比如她面临的危机。 ----------------------- 作者有话说:宿傩:老-婆-不-回-家- 宿傩:咒术师纯蠢货,打电话素在? 宿傩:没有义务接电话。 宿傩:老婆回来了 靠谱文学作品:纳尼亚传奇 战争年代四兄弟姐妹被送离伦敦在乡下开启儿童文学的巅峰之作【之一】 衣柜和门后的幻想简直就是小孩子都会想的东西对吧!你说是吧西里斯布莱克 第119章 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交互,共助,双赢。 浮舟浸入黑暗,抵御侵略,呼吸轻颤,控制不住地用嘴喘气,仅仅是电话被接通的可能性都让她这么不堪。 第一通电话被放任了。 除了浮舟,很少再有人知道衣橱里的五分钟有多难熬。但她仍然缩着身子,头抵着膝盖,头发垂落下肩头。 她打了第二通。 他接了,宿傩接了。 可宿傩不是很高兴,他当然不高兴了!理由浮舟也能猜到,宿傩一定是在生她气。 浮舟努力地道歉了,虽然其中的后怕明明多过真诚,宿傩一定也听得出来。 后来他冷淡地挂断了电话。 她几乎要绝望了,但浮舟在行动上难得偏执。她…… 关机。关机。关机。关机。关机。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遗憾的是,这里的衣柜没有任何扭曲时空的本领。 浮舟微弱的哭声原原本本的在里头回荡,除了她不能抵达任何人的耳朵。 也去不了另一个世界。 所有虚构小说的本质都在于两个字,从来如此,只有那两个字:逃离。 浮舟呼吸困难,扼住她的不是一双大手,是困于囚笼的心情。她逃不掉了,而且没有那么多有趣的冒险和奇迹。 浮舟发现自己没有计划中的那么厉害,她就只是没办法应付生活而已。 既平凡,又自我怜悯。 柜板压得右手疼的要命,可浮舟还在往角落缩:背部紧紧抵住,身子往里压。 如果这里有一台正在运行的液压机说不定她能眼睛闭上然后躺进去。 就在这时,被丢在一旁的手机忽然亮了,电话铃声是默认音符,叮,叮,叮。 来电显示:伏黑惠。 她拿起电话,接通,放在耳边,鼻子抽动着发出不怎么礼貌的声音,呼吸一快一慢的听着就气短,像肺病,或者情绪过激。 “喂--”浮舟发出不可避免的颤音:“求你别挂电话,求你。” 宿傩没挂电话,声音冷漠:“说重点。” “你好…我是浮舟。”她没控制住,打了个滑稽的嗝。 肖似海豚的嗝声误入,浮舟没那么害怕了,但提问题的时候还是紧张的要命:“我想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记得你?” 电话里爆发一阵笑声,除此之外没有更多。 “你也能看见我的记忆?”她又问。 狰狞的笑声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加倍冰冷的男声:“你联系我就是为了确定此事?” “嗯。”她悄声说:“我想知道你记得多少。” 宿傩生气了,他又笑:“你这个家伙,跟在一群杂碎后边就以为高枕无忧了?我会找到你。” 声音像是从地板下面,更下面,某个古老的地方入侵:“找到你,然后--” 浮舟垂在柜板上的手如同糟了火焰烤伤,她慌忙间撞到了柜门,东倒西歪地跌了出去,一言不发地又在地板上爬起。 “--然后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不对,浮舟的指甲摩挲过木地板缝,摸到自己的腰上,按压痛处…… 她思忖,宿傩本来是想说点别的内容的。 第153章 别的、更有威胁的内容。 不是这种软绵绵的话。 突然,浮舟的视线盯紧了地板上的一道裂痕,她把握住他话里的空隙,就像很多年前她悄然钻进被子里,分享宿傩的体温那样-- 浮舟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其实你不算太生我的气,是不是?” “你还能再敢想象点吗!”宿傩激烈地指责她,像一个男人斥责一个女人不要脸。他绝不可能承认她话中暗示。 一片寂静。 良久,浮舟又问:“如果我去找你…” 稀奇,她不说话的时候宿傩也不催促,浮舟这一开口,宿傩反倒急不可耐地打断:“你省点力气,我再给你两分钟--太长了,你还有半分钟时间。我要挂了。” 宿傩威胁她,可内容还是近乎……温和。 七八次沉甸甸的呼吸后,浮舟才说话,每一个慢吞吞的发音都耀武扬威踩踏宿傩的耐心。 浮舟说:“我是认真的。” 那边冷嘲热讽:“啰嗦。你还有十秒。” “我想明白了。”浮舟似乎恢复了冷静,呼吸不再像风中火烛,但还是轻柔:“我不适合这里。” 十秒已过。 宿傩说:“继续。” 啪嗒,浮舟举着手机:“我想回到你身边。” 啪嗒,她抿着嘴,眼泪越过嘴唇流往下巴。 然后,浮舟以念和歌的腔调许诺:“他们还不知道我身上有你的一根手指。我可以做你的容器。” 过了一会,宿傩问:“咒术师到底 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做。”浮舟扯袖口擦了下巴,然后告诉他:“我会比伏黑惠好控制很多,只是缺了术式。” 她问他道:“你意下如何?”。 他却回答:“你吃错药了。” 然后宿傩命令:“说明。” 浮舟毫不怀疑宿傩的智力,即便现在不说,等他重新掀开她的记忆,也能推测。 她乖乖承认:“我听说,吃掉你的手指而不死的,都是容器,而且就连来栖华也没办法分离。” 浮舟对着看不见的人叹息:“逃不掉我就来自首了。” 浮舟想,这的确是吃错药了,除了药的部分。 宿傩不语,浮舟这会释放了一些心事,感慨良多,她没别的人可以说了,只能对宿傩…… 就像她之前对他说的那样:总是你,永远是你,像某种逃离不开的命定。 宿傩不肯说话,也许是觉得她说话太功利,浮舟就接着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管未来怎么样……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 她说,从前有匹马,在磨坊工作,拉磨。有天主人想坐马车出去,它就不用拉磨了,去拉车。一切都很好,很顺利,直到气派的马车路过一尊雕像。 然后那马就哪儿也不去了,绕着雕像一圈一圈转。好像它的缰绳另一端不在车上,而是拴在雕像的轴心。 这当然让它的主人大为窘迫,但马就是马… “是不是有点愚蠢呢?”浮舟说完后停顿了一会,然后问宿傩。 “我知道,《死者》。”宿傩精确念出了其来源。 “你果然有我的记忆啊。”浮舟轻笑应答。 “你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验证。但不怕自己的愚笨被当成挑衅?”宿傩在那头冷笑,继而他批评她:“还非得问出来。你就是忍不住,是不是?” “因为你刚才没回答我嘛。”她语气轻快,她总是很擅长应对批评。 “我就不能是自己看过?” 宿傩解放了二十来天,哪有时间做这个?他要说是在伏黑惠的记忆中看见的都更有说服力。 但浮舟不会这么说,她捡起话题,细细呵护,对待气球一样,轻轻向宿傩抛去:“我猜你对别人的观点没那么在意。” 而阅读这件事情……读者需比写完书就拍拍屁股不管的作者更费心。 宿傩对旁人的思想表达才不感兴趣呢。他根本懒得了解。 不过和浮舟料想不同,宿傩不仅认可了她的恭维,竟还说:“差不多,但你不是别人。” 宿傩的声调冷肃低沉,然而警告却也带着点敦促,更像是对犯错的人温和训斥,盼其走上正轨。 他严厉说:“我没说要把你当做容器。收起你自作主张的心思!” 而后不等浮舟反应,宿傩又念出一个地址,再接着说:“明天正午,我在这等你。再见。” 气球飘动,像冬天里的第一抹雪花,越过半个城市的电线,轻盈落地。 他挂断了。 浮舟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滴滴嘟嘟手机听筒轻说:“再见。” 放下手机。 她呆坐,并且意识到:也许被困在过去的不只是自己。 浮舟隐隐约约觉察,并惊奇到不敢相信。 宿傩他……他的宽宏与谅解是出于爱吗? 片刻后,她摇头。 何等虚幻的错觉? 浮舟平复了心情。 * 次日早,浮舟告诉钉崎野蔷薇,自己需要出去一趟。 身量中等的女孩上下打量她,也不问浮舟要去哪。 钉崎问的是:“你还回来吗?” 浮舟露出忧郁的笑,无意隐瞒:“可能就不回了吧。” 失声的哭泣和梦魇都被留在昨天,今天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为啥?”稍矮的学生气势十足,歪头,脚下皮鞋啪嗒啪嗒打节拍。 浮舟说:“抱歉,不便多说。”对其怀疑的态度,她也只是在奶油黄的阳光下移开了视线。 野蔷薇继续说:“如果有什么隐情,你可以告诉我。” 浮舟仍然笑着,像拒绝传单一样推开了无形的援手。 钉崎耸了耸肩,也不奇怪自己的小小失败:“哦好,既然如此过会五条老师来找你。” 在浮舟茫然睁大又回到她脸庞的视线中,钉崎也笑了:“通话记录太长,是忘记删除了吗?” 浮舟感受到由丢人现眼带来的晕眩。 衣柜里的黑暗和绝望转为了脸颊发烫,热气蹭蹭蹭上涌,纷至沓来。 避不开。 窘迫的情绪直到五条悟出现在门口时还没消,相反,更强烈了。 “嗨。”五条悟见到她的第一句就说:“看着和你说的情况不太一样。好多红色无人接听。他真喜欢你?” “……”浮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五条悟还说:“不过你们有够能聊的,用别人的身体也能谈得津津有味。” 浮舟感到某种不满--她恹恹佝偻着背,像个病号,不直接面对这种小小的讥讽。 她说:“疑似我本人有点自恋了。不过当时说这个也是为了抬高身价。” 浮舟跟着五条悟走到房门口,她最后回望一眼玻璃干净,阳光美好的古朴木屋,关上了灯。 “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能依靠这点价值立身。”她的态度谦卑。 这番话引得五条悟又看了浮舟一眼。 他起先目光锐利,然后收回,语气转为轻松调侃:“不应该啊,我感觉你很聪明。你是要去找他?” 浮舟点头应是。 “那这可不是聪明的做法。”五条悟食指竖起,左右摆荡,“老师我不推荐你这么做。” “您也不是我老师啊……”浮舟随即正了神色:“只是不推荐吗?” 五条悟隔着眼罩盯了浮舟一会儿,她没办法获知他怎样看见,但无形的目光令她很不自在。 浮舟……幸好浮舟早已习惯了不自在。 不自在才是自在,就像不合脚的鞋,磨痛了才知道鞋穿着。 她回以静默地站立。 “好吧。”五条悟松了口,他接着说:“你也没什么东西吧,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 “跟上。”高挑的白发男子双手插兜,只留给浮舟一个背影。 五条悟自顾自走了几步,浮舟不走,他又回头,指示:“快点,我的耐心都是留给我可爱的学生的--” 浮舟从来没当过学生。这不是邀请是命令,她明白了。 她在后头小跑跟上。 也许五条悟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信息。这是一条错误的路径,浮舟这水平做什么都够呛。可就算她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不,等等,宿傩似乎知道她的斤两,所以也许宿傩会信…… 五条悟打断了浮舟的思考。“你要去哪?” 浮舟报出宿傩告诉她的地址。 “地铁站?这个时间公共交通会比坐车更快。”他于是敲定:“行了,我让辅助监督取消用车。我们坐地铁去。” ……这未免也太草率了。 浮舟原先是这么想的,不过等到她进到空无一人的站台,白晃晃的灯光刺得地板反光,她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里的人去哪了?”她问:“就算是工作日白天,市郊地带也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第154章 “疏散了。”五条悟说:“你不是有幽闭恐惧症?” “?”浮舟疑惑。 “诶,没有吗?我以为你不喜欢黑色密闭小空间。”五条悟声音轻快,活泼,也不怎么把她当回事:“看来猜错了。” 浮舟找了个难得的空位坐下,她本来就要仰望这个高个子男人,头仰得再高点也无所谓了。 回答上浮舟也很给面子:“你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衣柜里有血。”五条悟坦然地说出了他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们以为你在自--残,我看不像,你是恐慌犯了吧?” 浮舟盯着五条悟的后脑勺,他对她的目光不以为意。 “不小心碰到了,一摸黑我就手忙脚乱的。”她说。 浮舟明白,这些人早就潜入她的生活,只要他们想,没什么搜不出来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到衣柜里去?” “情况是这样的,”浮舟也不说是五条悟讲错了,她解释:“进去之前,我觉得狭小的空间能让我冷静,一开始也确实如此,但到后来就不同了。” 五条悟回头:“你现在就是在钻死胡同哦。” 他随即又接道:“但我不指出你也该知道,因为就是你自己暗示的。你想说什么?” 浮舟摇了摇头。 列车进站,车厢里也是白晃晃的,座椅光得刺眼。 五条悟不再问她:“走吧,你先进。单程,直达终点。” ----------------------- 作者有话说: 多年以后,浮舟感慨:当年我就是这样三进三出宿傩的警戒范围。 而阅读这件事情……读者需比写完书就拍拍屁股不管的作者更费心---对于乔伊斯这种更是如此。 马的故事就是引用自乔伊斯的《死者》 其实11.29没下雪,等下雪也就到本篇结尾了[狗头叼玫瑰] 等回到宿傩身边就是最后一卷了,然后我会浅开一个防盗,比例不会高的请放心 第120章 只有两人的车厢里,浮舟靠着边沿的扶手和挡板坐下,五条悟则随意站着,手往上伸,毫不费力就越过手环抓住横杆。 起初他们并不交谈,只有轰隆隆的车在隧道里的噪音。 过了一会,五条悟问:“你不问我「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吗?” 这句话拧紧了浮舟的弦,她原本一句话也不想和五条悟说。 不过他既然问了,浮舟也就:“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哇。”惊讶于浮舟的懒惰,不过五条悟以提问为先。 他说:“你们的关系到底是?” “……”浮舟感觉无法回答。 “我不爱兜圈子,所以直接问了,不介意就请说吧。” “我不知道。”浮舟轻声说,“关系是不同个体共同构建的产物,我没和宿傩谈过这些。我猜你其实想问的是「你们能彼此施加多大的影响」?” “有这么难以启齿?”五条悟轻微嘲笑了她的回答。 浮舟沉闷着不说话。 “好吧,就这样问:你能多大程度影响宿傩?” “不能。”浮舟摇头,“我没本事,只有他影响我的份。” 即便浮舟说的认真,五条悟也觉得自己正在被愚弄。“你在耍我?” “不是,我是认真的,我完全被他支配了。如果你们对我有任何警惕,那都是正当的,不过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五条悟不耐烦地打断了:“免责声明?你是在说免责声明对吧。说什么东西之前必先撇清关系…没必要,我会评判,你只管说就好。” 浮舟顶着视线,说完:“不过我这几天什么也没做,以后也什么都不会做。至于宿傩…我猜他会等到约定的日期再行动。那么就是羂索了…你们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他不是和宿傩一起的?你还有五站路就能亲口问宿傩了。” “死灭洄游还没结束……”浮舟说:“重点不是我知道什么,因为我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 她用殷切的眼神看向挡住光线的男人。他已经摘下眼罩,璀璨的蓝光在眼中流溢。 “你很奇怪。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好像你真的在意。” 浮舟冲五条悟摇摇头:“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你说话很直接,那我也就不再委婉地旁敲侧击了:我确实不应该关心,您应该关心。” “哈,说说看。” 那天和羂索的聊天,浮舟难以忘记。她藏好心里的焦急,可言语里还是难免露馅:“我有的时候在想,要是那天羂索就直接死掉了会多好。” 五条悟惊讶,表情在说:你在说啥? 浮舟讪笑:“就是,我还挺担心他的。还有被他控制的那些人。” 他皱着眉头听完,松开扶手,下一秒,整个人出现在浮舟旁边,黑色衣服的阴影中散发重重压迫感。 “你在暗示什么?说出来。” 浮舟明白自己的地位,也知道总监部好歹为咒术界付出过努力,她没能耐离间。 “……你瞧,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一个月以后的决战,重心正在于此。”列车在轨道上行进,轻微的震颤和摩擦传达到脚底,浮舟谨慎地说:“所以就是这种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大家都不会过度关注的,是不是?” 她说:“在最重要的预约前,一切其他事物都往后推。” “你在暗示要趁早处理总监部…我很好奇,浮舟,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五条悟说:“如果问你两次你都只给出一样的回答,我就不会再问第三次。” 五条悟偏开了目光,像要应证他说的话那样,他还坐远了一格。 “…其实真的没什么。”浮舟泄气,“说出来我还担心你不信,我作为一个普通人也想活在正常的世界上。” “你们的站位很高,但我太平庸了,我就只希望世界变回以前那样就行。同化了以后,像我这样的人可能就要变成别的什么东西了。谁也说不准,所以我害怕。这不合理么?” “比害怕宿傩还害怕?” “当然。”浮舟不敢看向五条悟,这回答窝囊而真实,趋利避害得像草履虫:“就是说,宿傩至少不会对我做什么。” 五条悟笑出声,像听见了笑话,也像笑她软弱:“确实我没想到。” “不能理解平庸也是你的幸运。”浮舟语声轻柔,带着少许郁闷。 “不用敬语了?你别说,这样子讲话比之前可信。前面给人口蜜腹剑的不好感觉。” “……”浮舟想,也许五条悟只是想看她落魄的样子,她哼哼一声。“嗯。” “你觉得宿傩怎么样?” 她回答很快:“很坏。”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他身边?” “这样的话一切都会更简单。”浮舟低垂眼眸,“泾渭分明对所有人都好,我也是,你也是。” 她感受到振动,眼睛却无法识别颤抖的地板。因为浮舟已经身在其中,她的眼睛已经和车厢同频。 浮舟说:“对我而言,我还没离开他很久,但宿傩上一次和我在一起还是千年之前。他还没忘掉我。这样看来,他也许没那么不可靠,现在又很危险,我犯点雏鸟情节也完全能理解吧?” 五条悟没办法领会:“不敢苟同,但你继续。” 说到后来,浮舟的语速乱糟糟,气势也更加微弱:“不管怎样说,他是我的路径依赖。” “事情要比我说的复杂很多,但只要我选去宿傩边上,就不用面对庞杂的现实。太……太累了,我宁愿不选择深刻的理解。一个选择就能解决后续所有的问题,很划得来吧?” 这下五条悟听明白了。 他发现浮舟的确看上去就和内里一样,是个没必要探究过多的人。 她比a4纸还易折,恐怕轻轻一撕就会碎开。 现在,生活裂开了一条缝,浮舟没办缝补。 仅此而已,五条悟想。 对这样的人而言,多说两句话都是对她的伤害。他于是宽慰:“只要你想,你可以反悔。” “嗯?”浮舟从鼻子里哼出一句疑问。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然后你跟我回去。”五条悟口吻由盘问转为安慰,他说,“你有所不知,我是最强。” 浮舟露出笑意:“你有把握胜利吗?” 五条悟好像还真考虑了那么一会儿,回答道:“说没把握就太损士气,但老实说…不清楚。但我身后还有那么多学生和同僚,他们里面有的也和我一样可靠。” “天不会塌的,浮舟。”五条悟悠然叹了一口气,眼前飞速掠过黑漆漆的隧道,但黑暗总会过去的,列车会进站。站台里有光。 五条悟做老师的时候就学会了笃定,他就像教授学生一样告诉浮舟:“世界之大,总有你的容身地,小朋友--等等,你是十八岁?这是你第几个十八岁?” 气氛一转,变得幽默。 第155章 浮舟没忍住笑意:“第九个吧,有一次没活到长大。” “真的假的?” “没有,我乱说的。按天数算的话不到6570,但我之前的时间…和你们的不一样。”浮舟透露:“我在宿傩的记忆里跳跃。” 浮舟的笑容灿烂又忧伤:“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很感激这些天来你们的帮助,否则我恐怕活不下来。” 浮舟越这么说,五条悟就越知道她接下去要拒绝。 “但你还是要去找他?宿傩到底多有魅力,还有那个僧袍的小个子,看起来也是一副要冲在前面的样子。结果一拳下去血哗啦啦地吐。” ……里梅? 五条悟一口气就说出了全世界对宿傩 最忠实的伙伴及下属,这浮舟实在不好反驳。 里梅的情谊深厚,连她也不能测度。 浮舟低头讪笑:“确……确实。” 五条悟没再说话,可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浮舟把头靠在左侧的围栏上,太阳穴正对锃亮的金属,冷嗖嗖的寒意一下窜进血管。 眼睛见不到的振动,只要触碰,便能感受轨道摩擦的律动。 她觉得虎杖悠仁说的没错,五条悟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坏人早就行动了,好人才束手束脚,这句话对五条悟也适用。 因为有他们那样的人存在,浮舟才觉得-- 她轻声自言自语:“甚至连我也能做点什么,但愿如此。” “你说什么?” 浮舟惊叹此人听力之好,她摇摇头,老实道:“没事没事。” 下车后,浮舟本预备目送这位好心人坐上对过的车。 “这一路都没有人?” “嗯,披露咒术界后这点倒不错,疏散迅速。”五条悟介绍:“上面也疏散了。” “呃--那他不就知道这里有事发生了?” “正有此意。”五条悟没走上对过的空列车,他上楼梯,回头:“走吧,我也想去看看我的学生。” 浮舟咬下唇,面露难色:“要不然你们先……我等会再上去吧。” 五条悟态度轻松:“别担心,我觉得他会保护你的。” “上次我骨折了。”她说。 五条悟:“……” 浮舟补充:“你没碰到他,但你碰到我了,然后我骨折了。家入医生治好了我,医嘱是两周不要乱动。” “行。只要他不出手我就什么也不做。” “万一他讲话很难听呢?”浮舟迈开步子。 “哦,这么说你觉得宿傩很不会说话?”五条悟在上两层台阶等她。 浮舟一级一级向上:“他总贬低我,不过我这样的人不值得被多看一眼。但你很强,他说不定会恨你。” “恨我?我都不认识宿傩,甚至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这就对了。”浮舟的心情沉重,“平安时代哪有现在舒服,他见不得人过好日子。” “太简单了,你是这么想的?”五条悟先问,随即他又感到违和:“等等,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宿傩贬低你,你听起来也对他有嫌弃。你到底为什么要过去?” 五条悟停下了脚步。 回头的时候,浮舟不情愿地喘气,她头也没抬说:“没有嫌弃,哪敢嫌弃。不要小看我们之间的羁绊啊。” 她有气无力的,听得五条悟都忍不住哈气了。 “huh,这话可以这么用吗?” 浮舟却不再回答。 出站了,有阳光了,路上空无一人。 她抬起脸,往前面看,视线越过斑马线,越过路杆,越过挡路的围栏。 花坛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用手将额发向后压,看不见脸,但浑身散发张扬的气场。 “啊,好想揍他一顿。”五条悟说出了浮舟的心声。 浮舟轻微点头。 “啊?你也想?” 她含蓄苦笑:“打不过呀。” ----------------------- 作者有话说: 小五:两面魅魔吗他是?你是不是要说爱能止痛? 浮舟:不敢泄题。也不敢说坏话。马上记忆就要共享了,啥也不敢干。 第121章 就在浮舟歪过头与五条悟交谈的时间里,几十米外的人形高速向她靠近。 一阵带有熏香的风吹来,蕴藉高雅的气息包裹浮舟的鼻子。她下意识地轻嗅转头,肩膀就贴近了不知何时静等在此的手。 手掌温暖结实,但对于浮舟恍惚中早已习惯的感觉来比太小了,拢不住她的身体。 “你还把咒术师带过来,是希望我杀了他?”宿傩环着浮舟,等她靠近怀中时,转而拎起了她的后衣领。 “咳咳。”浮舟剧烈咳嗽。 五条悟反唇相讥:“死了一千年还在这大放厥词,笑掉大牙了。” 宿傩语带怒意:“闭嘴,杂鱼,没人让你说话。” 浮舟还没从一瞬的窒息里回神,就在她弯下腰平缓呼吸的时候,宿傩隔着她已向五条悟出挥出几道密不透风的斩击。 咒力从四面八方向五条悟靠拢,追击,他结印发动术式挡住了。 浮舟抬起头的时候,一道迟迟的咒力划到了她的刘海。并未加深,皮肤没被割破。 她抹了把脑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挠她,额头微微发痒。 “唔……”浮舟对言语交锋之中隐晦的纷争分毫未觉,开口的时候只对宿傩说道:“你弄疼我了。” 声音细细的,和她先前温和隐忍的样子又不同,带着指责和暗示。 “这个嘛,你昨天也没说要带人来。”宿傩对五条悟的抵抗成功不做评价。 他揪紧浮舟下巴上的软肉,使她抬头:“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你和别的男人倒是走得很近。” 宿傩还赞赏道:“不错,浮舟,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说话?” 浮舟对上宿傩暗红色的眼睛,冷肃的眼神让她以为他要把她吃掉。 “我不过说两句话而已,你别借题发挥。”浮舟冷淡地避开了他凶恶的视线。 侵略性太强了,即便在浮舟偏开脑袋后,那对眼睛还在她脑袋里挥之不去,甚至……想要烙在她的侧脸上。 浮舟有感觉,宿傩还在锁定她。让她又面颊火热,又觉得害怕。 她没感觉错。 宿傩的眼眸里正酝酿风暴,他的口吻也喻示一场清算:“你以为那家伙在旁边就能保护你,所以敢这样顶撞我?” 浮舟意识到了宿傩在变得危险,但她更觉得荒谬。也管不得还有别人在场了,浮舟当即要理论一番。 “你说什么东西?”她哂笑,脸上那抹红晕也在目光流转间消褪。 浮舟带点嫌弃地皱眉:“你不是说我不是别人,要保护我吗?现在觉得我应该跑到咒术师那边了?” 简直莫名其妙! 刹那间,宿傩的怒意也尽数消亡。 他原本威吓残暴的气息收敛,浮现在他脸上的,竟然是他自己都未能压制的一丝笑意。 浮舟眉间的皱纹像小溪流淌,她的表情分明认真至极:“你昨天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 就是这种带着微妙指责抱怨意味的话语,流至宿傩耳畔,漂进脑袋,再像瀑布一样,直直坠到心泉。 “……” 浮舟的那部分软和的情绪融进他的情绪里,甚至,有一部分宿傩无法控制的躁动也让位于她的轻巧怨怼。 暴戾的恶意就这样被窃取了大半。 宿傩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要让浮舟加倍的痛苦,或者多恐吓她让她流泪了。他觉得她…… 浮舟再多说些,宿傩也情愿听。 于是宿傩开口的时候也有意收敛,但他未曾注意自己已经下意识放缓了语调。宿傩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意思?”浮舟浮舟,从来不懂见好就收。 她居然还歪过头来,敢于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你们两个人。”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五条悟倒吸气的声音让人以为他牙酸:“加起来都一千岁了,大庭广众之下又能看对眼。太离谱了。” 浮舟被这样一说,立刻就从莫名其妙的恼怒状态中解脱出来,还向后退了一步,离两个人都更远些。 她表情颇为不自在。 宿傩的应对则老练许多。他说:“滚开。”然后周身涌出咒力,落点就在五条悟的位置上。 与先前囚笼状的围杀不同,这次的则像飘带,每一下都落在更远的地方。宿傩的意图不在于杀死五条悟,而在于驱逐。 马路破裂的动静惊扰了浮舟,她被一块溅起的碎石子吓到,轻呼一声后就闭上眼睛。 “你做什么?”她质问。 而且她想让宿傩停下。趁浮舟说完后半句的确切要求之前,动乱就停止了。 宿傩还抢先掸开她沾到的一点点尘灰,然后说:“你真娇气。” 他停下术式。五条悟至今没有出手,多半不是为了对付他而来。 第156章 所以宿傩朝已经推远的身影说:“你快滚吧。” “我还得谢谢你?别倚老卖老得意忘形。”那边的五条悟也认真起来:“我应该要和你声明一下,你占用了我学生的身体。” 宿傩看得出来五条悟仍旧不打算动手,不管原因为何,他也不欲细究。宿傩拉着浮舟的手,想带她离开。 “为什么是惠,你要窃取他的术式为己所用,还是想叫我手下留情?” 浮舟被牵着手往前拉,可她听见远远传来的五条悟的声音,忍不住回头。 只见那道黑色的身影蓦然站立。 浮舟看不见五条悟的脸,但她觉得他被困在那里了。 实际上,宿傩的术式不包括令人迟滞。 那太……不干脆不利落了,不是宿傩。 所以,什么让五条悟逗留? “你在看什么?”宿傩提醒浮舟:“我没把他怎么样,但你要是再盯着他,我不确定五条悟会不会追上来。” 浮舟赶忙摇头,说:“好了好了,我跟你走。” * 宿傩不把自己定义成一个爱吃醋的人。 不过他的伴侣似乎不这么想。 “你真爱生气。”浮舟一个夏天都没放过宿傩。那个时候,平安时代,他以为还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夏天。 宿傩回以亲吻,把浮舟亲得脸颊通红,瘫软在他怀里大口喘气。 “看,你又生气!”她呼吸短促,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生气,是喜欢你。” “对我这样都不叫生气?”浮舟捂着发胀的嘴唇,“你说说那怎样才算?” “上次……” “哪一次?” 宿傩沉默,浮舟催促,她这会又脑袋拱过来,顶他胸膛。 他顺势接下自投罗网的身躯,握住她柔软的手,嘴唇贴紧手背细嫩的皮肤,摩挲,低语:“你说要等价交换一个里梅。” 浮舟听了立刻哈哈哈笑起来,半点没有当回事的样子。 “那次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宿傩说道:“所有的宽容都用在你身上了。” 没想到她却笑得更大声。 他也真是脾气够好的,没堵住浮舟的嘴,或者惩罚她。 “我还给你写过和歌。”宿傩甚至想要论证,想说服自己倔强的爱人。 浮舟就说:“那我也给你写过。” “你说「而今一万重」?” “哈!这下你是真生气了吧!”浮舟一副「被我发现了」的张扬面貌,几乎要从他的怀里跳起来。 宿傩不得不分出两只手缠着她的腰,不让浮舟那么做。 她起身不成,也干脆放弃,只是嘴巴还叽哩哇啦说个不停:“这么久远的事情谁想你还记得?再说那次是不是被你得逞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什么得逞,我看是你得逞了。第二天你离去的时候该得意了。” “不是被你彻底吃干抹净了么!” 宿傩不认:“什么吃什么抹,我不记得了。” 浮舟气得,平复的洁白的皮肤又涨红。宿傩又摩挲她的背部顺气,又亲吻她的头发。 他问:“你那时候到底记不记得我?” 浮舟更生气了:“你砍我脑袋,问我记不记得你?当然,我全记得。从头到尾。” 她脸色凝重,想到往事,这下真的不开心了。浮舟一把推开宿傩,又从他腿上起来,自顾自地摸到桌旁喝水。 宿傩顺着浮舟给出的话语,再往前回忆,似乎真有那么一件事……他只好把心里的记挂暂且放下。没好再问浮舟。 她那次一连两三天不和他说话,睡觉的时候也使劲找机会远离他。 宿傩问浮舟,她也不说怪话,只推说“太热了”。 结果……拖拖延延,竟然到了千年后还没再问出来。 现在浮舟有了一双漂亮眼睛,目光流转,牵着他的手也成了摆设。 一路上她左看看右看看,不跟他说话。 宿傩清晰地意识到,只要她想松手,随时可以。浮舟没那么需要她。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宿傩却羞于问她了。 他猜不会得到回答。 * 浮舟与宿傩走在空旷的街上,她起初小心翼翼,生怕宿傩真的因为她和五条悟说两句话而动怒。 这人狠起来连里梅的醋都吃。 虽然虽然,她也有故意拱火的嫌疑——但浮舟其实压根对别的男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过她的顾虑很快放下,因为宿傩虽然不扭头看她,脚步却慢。他不拖泥带水,行动快速,剑及履及,要说有什么顾虑…宿傩的手向后拉着她的手腕。 浮舟就知道了,宿傩为了她特意放慢脚步呢! 她暗道这并不值得高兴,那家伙脾气变幻莫测,根本不足信,然而脚步还是轻快不少。 这时候浮舟就只好自说自话地想:她才不是为了这种不值一提的态度动摇,只不过是因为宿傩所传达出来的信号…… 一点危险的意味也没有。 宿傩身边较高专更安全。 浮舟心定,耐着性子在后面细细观察宿傩,又瞧出些许端倪。 宿傩头发打理得整齐,衣着严肃,甚至可称古板,然而一丝不苟地套在身上,别有一番谨慎典雅的气质。 熏衣的香料必然名贵,显然费了时间打理。 再就是…… 宿傩眼下那对像刀锋划开的锐利眼睛,向后瞥了不亚三次。 ----------------------- 作者有话说:小五看见忽然冒出来的粉红泡泡:大为震惊,魅魔原来在这里! 然后小五发现浮舟的话还真是只能听一半:「我没本事只有他影响我的份」,结果宿傩一看见浮舟就跟被个绳子栓了一样,这是在……? 第122章 浮舟先前的沮丧已经一扫而空,她越来越说不清楚自己对宿傩的感觉如何,但宿傩这样悄悄看她的时候,她也觉得高兴。 也许是因为被人关注所得到的虚荣心,浮舟开始分神,分析自己到底为何雀跃,没想出来答案,等来了宿傩更用力地抓握。 宿傩问道:“怎么心不在焉,不是你自己哭着闹着要过来的么?” 浮舟抬头,茫然对上宿傩已完全回过来的头,他神情不悦,很不客气。 她止住了思考,发现宿傩又和旁人没什么两样了。 --那种感觉就像舞会中的微醺,时间过了,酒劲过了,就会发现舞池中的男伴不过尔尔。 浮舟思忖,宿傩没什么,只不过她刚才正遭遇了一次【散场】。 她浅笑回应:“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 浮舟回握宿傩的手心:“你能放过伏黑惠吗?我做你容器。” 宿傩的脸色顷刻阴沉,手上的力道也骤然加重,浮舟下意识想甩开,却被厚重地绞紧,像一条蟒蛇纠缠。 “你脑子有什么问题?”他严厉地斥责,甚至透露了些暴躁。“咒术师对你说了什么,你对他们这么关心?!” 浮舟被攥得痛了,她喊宿傩松手,可他甚至彻底扭转身体,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肩,几乎要把她整个从地面抬起。 虽然不是完全忍受不了的力道,但宿傩转眼间就这样也怪叫人费解的。 浮舟又说:“什么也没有,听见了吗?什么也没有!再说你过来不久能看明白了吗?反正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我!” 宿傩这才松开浮舟,他动作居然还有迟疑! 浮舟赶紧扭动手腕,再耸耸肩膀,确定自己没事,才警惕地看向他。 “你早说你要动手,我就不说话了。”她的语气没有先前那样和善了,不过依旧敦厚轻柔。 “五条悟为什么会来这里?”宿傩又圈住浮舟的手,只是不太用力了。 “我怎么知道他?”浮舟试着绕开他,无奈宿傩打定主意不放手,她只好继续说:“我没有伏黑同学的手机号,所以借了钉崎的电话,用太久通话记录被发现了。今天他就来了。” “你不知道拒绝?” “怎么拒绝,像我拒绝你抓我一样拒绝吗?”浮舟盯着她还有红印的腕部,阳光下青绿色的血管凸显,还有另一只手也在上面。宿傩的。 宿傩什么话也没说,也不松手。 他的脚步向前走,拉着后面的浮舟。两个人不再有眼神交汇,还是沉默。 但氛围已经和方才不同。 等两人出了警戒线,四处稀稀落落有了人,还有结对的年轻人看见他们从里面出来,招手询问:“里面有危险吗?我也想进去找点刺激。” 浮舟抿着嘴巴,宿傩用眼神威吓,粗暴说:“滚。” 再往前走,有了车流,疾驰的噪音 填补了两人间的隔阂,加上人来人往,不自在感被进一步消除。 “咒术师对你怎么样?”宿傩用平常的语气问她:“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第157章 “没有。他们人还行。”浮舟语气慢悠悠,明显心不在此地。 “……现在说说吧,你的目的,原因。” 她轻哼一声,思虑还在游离。 “为什么想我到你的身体里?” 浮舟皱起眉头,这说法怪叫人感觉不对劲的,不过她还是回答:“我这几天知道了,咒物是从你的灵魂里分出来的。但就算你能做到将它们分离,也没办法从我身上分出来那根手指。” 她低下头:“我猜,事情是这么运行的,就像溶液一样,只有高浓度往低浓度灌输的份,你能做到反过来吗?” 宿傩说:“暂时不行,但用不着你考虑这些。我说过,你不要自作主张。我会处理好。” 浮舟又问:“你说的暂时是指在12月24日之前吗?” “……”宿傩拉着浮舟进了一条拐弯的过道,外面的喧闹被墙体隔离。 他手臂撑着墙,与浮舟以迫近而不触碰彼此的距离相互凝视,额头上的印痕几乎也要烙在她眼里。 宿傩开口了,语气里带着无奈和顺从:“我知道你不是在关心我。别尝试劝我,说服我,没用。我只要你说清楚,为什么?” “我想过你会输。”浮舟说,“也想过你输了以后我要怎么样,然后我就来了。” 宿傩诧异:“你就没考虑过我会杀死他?” “然后呢?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抵抗你。”浮舟呈现出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她干脆靠墙壁:“假设你真的把他们都解决了,之后,你也会找到我,然后……” “早就定下了,我是说结局。”她的面庞终于染上忧伤:“好不到哪里去。我就是命不好。” 浮舟发出最沉重的叹息,但那声音刚流出她的嘴唇就消失在风里。方式就像浮舟如何看待她自己的命运。 “所以我就想着,顺手帮人一把呗?”她看向宿傩,“人家还是小孩子呢,不管是姐姐还是弟弟,都顺手的事情。反正我已经被摆布到无可失去。你就行行好,别欺负小朋友了,行不行?” 宿傩愿意相信浮舟没有撒谎,她笑容素净,没有刻意拧起眉毛或者皱脸,但她抬起眼睛……眼眶都在用力。 眼神明亮忧伤,露出恳求的表情。 而且宿傩知道,浮舟所言全是实话。她为了生活一直努力,成效么……不太好。 宿傩知道她一般不抱怨不幸。 浮舟这样的女人,就算整个身子都沉水里,最后出现在水面上的也只有几个泡沫,一圈涟漪。掀不出水花。 在那之后,往往她就会死了,再之后,则是下一次。 宿傩也没否认,说自己不会生气。 他想,如果浮舟当真要一直背弃他,等他击溃了咒术师……恐怕第一件事就会去找她。 到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也没想好。 “那你呢?”宿傩问:“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可能……没有下一次了吧。”她又冲他笑:“你能看见那只乌鸦吗?我记忆力的那只?” “嗯,它有人的身体。” “果然能把我的记忆分毫不差地看完呐。”浮舟自言自语,而后才想起来回答宿傩:“我死后,灵魂会去那里,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就连我也想不出来了。” 宿傩打破了平静,他表现得远不如浮舟镇定:“你会……” 他没再说下去。 “我会死的。”浮舟声音很轻,萎靡,“其实我早就该死掉了,那天涩谷遇到真人…但我说实话,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忍不住想,说不定当时就死掉对我来说更好。如果你不管我,我们两个都会更轻松。” 她似乎一直在和命运赛跑。浮舟不和别人较劲,偏偏在危难时候总爆发出倔强的意志力,可现在眼瞧着也要落败了。 黯淡的眼神,低垂的脑袋,宿傩看的清清楚楚。 “--当然,没有说不感谢你救我的意思。”浮舟又昂起头,或许是不想长久地看地面。 她盯着宿傩的眼睛:“我听说你是在虎杖同学第一次死后与他缔结的束缚,救活他换来了一段时间的自由。你原本可以用它做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但你用在我身上了。发现这点之后我还是相当感激……” 宿傩忽然压下了自己的头颅,嘴唇印在浮舟的嘴唇上。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这是令浮舟不再说出揪心话语的最便捷方法。 他们的影子早就相互渗透,如今相拥、交融,更是合成一个。宿傩伸出舌尖,勾着浮舟的唇瓣,撬开她的牙关,她未抵抗,轻易就献上了香泽。 本来宿傩应该高兴的,时隔多日,他又能亲吻她。 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他们头一次亲昵时,浮舟在烛火下瓷白如雕像的悲伤情状。 他还记得那晚上她顺服的脖颈,记得她蜿蜒的发尾,记得她光滑无皱的眼眶。 那时候浮舟无知,乖顺,不晓得何为抵抗。 可比起恭顺温良,那模样更像窒息的绝望。 宿傩不希望浮舟绝望,他用舌尖濡湿她的唇边,温柔地吮吸她的肌肤,内里,牙齿,舌尖。 他带着炽热的呼吸扫过她口中每一片领土,这些都是温热、鲜活、切实存在的,而她也不能死去。 一吻终了,浮舟靠在他肩头细细喘着气,宿傩告诉她:“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你是最重要的。” 她可能听见了,更像是还在失神,对他的话语无动于衷。 宿傩又说:“我不会伤害你,就算你真的选要背弃我而去。我只会找到你,让你跟在我身边。” “你不会再有危险了,所以,不用担心,也不用难过。一切都会没事的。” 宿傩承诺了他想到的一切,就算浮舟一言不发,他也不再觉得丢面子,也不以为她是个端架子的狡猾之辈。 现在,他只想告诉她,他能为她做到这些。 浮舟过了一会才说话:“感谢帮助。但如果我 坚持呢?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你自己的?” 遗憾的是,浮舟带着余韵的沙哑声音,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我都已经这样心平气和,你也该好好考虑我说的话。我不生你气了,别故意和我对着干。” 浮舟,倔强的浮舟,越无能为力越要昂起头,宿傩拿她没有办法。 两个人其中一个要低头,而他每次都发现…… 那个人很少会是她。 宿傩情愿暂且退让。 “不是的,宿傩,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胡话。我在认真的请求你,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会更好。”浮舟将手放在他腰侧,环抱:“我太累了,你替我掌舵吧。” ----------------------- 作者有话说:老头以后发现自己打断了什么,就要哭晕在浮舟的记忆里了。(其实老头不会哭的我乱讲的) 浮舟,倔强得像小比的浮舟 老头柔和评价:看似温良,实则没招。我得去帮。 事先说明,浮舟最后肯定会和宿傩在两个身体里谈恋爱,如果有朋友担心双魂一体的可以不用担心了 第123章 浮舟说:“不用为自己负责也是幸运,就算搞砸了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她每一句话都是对无可奈何的命运的叹息。 浮舟的情感细腻又优雅,但恕宿傩实在无法与之共情。 他能确信的是自己深爱这个女人,然而他不能理解,她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但要是说出自己的疑惑,恐怕会更伤浮舟的心。 “你为什么不说话?”浮舟幽幽问,她侧着脸,贴着宿傩衣襟。 “我明白你的意思。”宿傩撒了谎,“我在犹豫。” “为什么?” “你说的这件事,一旦完成就没有退路。你就没办法后悔了。” 浮舟说:“我不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而且你会恨我,怨怪我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答应了你。”宿傩无比笃定。 他自己将话题岔开:“好了,我想你缺乏睡眠,而且也害怕被发现。不过五条悟没有发现你,说明六眼也不怎么样。无论如何,你不用感到害怕,可以在我怀里安心睡一觉。” “睡一觉?这里?这里明明是最适合偷情的地点。” 他们在街道的分岔,只不过少有人来。 “你想偷情也可以。” “……没那么想,谢谢。” 宿傩说:“不客气。” 然而浮舟坚持不懈:“不过如果你采纳了我的提议……” “如何?” “我就任你处置了。” “嗯?” “而且我也愿意。” “你在诱惑我。” “正确。” 宿傩问道:“只要我不答应,你就要一遍又一遍提起?” 他停顿片刻,没有等到浮舟的回答,宿傩又说:“像以前一样?” “乱讲,我才不会这样。不过,正确,我会一直提,直到我决定不说为止。” “这件事情对我没坏处。”宿傩又说了一遍,“伏黑惠的术式很有用,却比不过我自己的力量。但你一定会后悔。” 第158章 “没人会拒绝力量,尤其送上门来的……”浮舟刚想说什么,天上淅淅沥沥落下水滴。 11月底,比雪更先来的是冬雨。 宿傩带浮舟去避雨,却在路中徘徊,只把外罩铺在她的脑袋上。 浮舟可不想在外头着凉,她牵着他的手,带宿傩进店里。 浮舟撑着门,让宿傩也进来。不能指望这个男人自带绅士风度,她做出“请”的手势。 宿傩露出玩味的笑:“不错,至少没带我去快餐店。” 笑容看得浮舟起了鸡皮疙瘩。 10分钟后。 浮舟手里带着蛋糕托盘和谷物酸奶回座位。 宿傩向外看,浮舟也看。在雨幕和潮湿的地面另一边,有家麦当劳。 “这次我带钱了。”她说,“我请你吃。” 宿傩说:“以往花我的钱没见你束手束脚。” 浮舟又解释:“你上次带我去zara……” 宿傩不明白:“那又怎么了?” 浮舟面露难色:“你让我怎么想?” “怎么想?” “zara是快销品牌。”浮舟告诉宿傩:“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你能在它店里看到很多miumiu和lv。这很好,真的,但牛排和双吉也都是牛肉做的,双吉还添加了两层芝士。” 浮舟的每个词汇宿傩都知道,也理解它们的含义,但整句话的意思他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小鬼觉得那种地方很气派,又不是我觉得。我根本不认识哪种牌子,都一样。” 虎杖悠仁?还是伏黑惠?算了,十几岁的时候看什么都厉害,她第一次进京都也这样。 浮舟很真诚:“我怕你没钱。如果你没钱,就没办法买东西。有的人会在钱不够的时候生气,我不想你生气。” “……你不喜欢以后不去就是。”他说。 浮舟把蛋糕和酸奶都往前推了推,送给宿傩吃。 “你吃什么?”宿傩问浮舟,“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容易恼羞成怒?” 她回答:“咖啡,正在制作。三明治,加热中。”而后一个问题则选择性沉默。 因此浮舟的回答是:是。 “看到你还是这么伶牙俐齿,我就放心了。”宿傩戳穿浮舟:“再说,我注意到你不想淋雨。下雨了知道跑,求生意志没你说的那么差劲。” “……我听不懂。”浮舟下意识向外看,看见雨滴打在地上才匆忙又回头,看宿傩。 “看起来你没自己说的那么想死。”宿傩与浮舟对望,他嘴角扬起一抹笑,然后吃了一口蛋糕。 “有的时候想死,其它就没那么想了。说不定我还想去巴黎呢。”浮舟偏过头,“我已经习惯了,被你怀疑这件事情。但和你解释多少次我都乐意。” 从未有这样的一刻,宿傩清晰的知道浮舟是在扮可怜,在博他同情,而他欲将她贝壳一样的嘴唇撬开,他想知道她藏着的那颗珍珠核心--宿傩才不会同情这种拙劣的掩饰。 他要弄明白。 “叮。”杂音切入。 “稍等,短信提醒。”浮舟低头看手机,“哦,我的三明治喝咖啡都好了。我去拿。” 时机巧妙地错开,宿傩只能看见浮舟带着庆幸的背影。 啧,被逃走了。 等浮舟回来的时候,她左手握着餐盒,右手咖啡,嘴巴里叼着吸管,正往杯子吹气。 咖啡咕咚冒泡。 “为了让咖啡液沉下去,混合。”浮舟松开嘴,解释。 宿傩盯着她鼓起的可爱脸颊有一会儿,才发觉自己错过了时间,而浮舟已经把餐饮放在桌上,翘起腿,看样子是要开口说话了。 ……才说不会同情的,这会却不忍心打断她了。宿傩注视浮舟欲启的粉色嘴唇,想,算了,听听她要说什么。 “好了,我们来谈谈别的。”浮舟趁此把握了先机,而她目光坦荡,一点也不觉得这是用了美人计……之类的。 宿傩稍微偏开目光看外面的雨。 好吧,浮舟就只是照常说话,那么她和别人也会这样吗?若无其事地吹气,浑不在意地鼓起嘴巴,大方展示吸管末端暧昧的咬痕…… 他难免觉得有些烦躁了,可能是初冬空调的原因。 “别移开眼睛呀!”浮舟轻声对宿傩说:“我正和你说事呢。” 宿傩看向她,靠着椅背,一言不发。 “嗯,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呢这样吧,就先从时间上的开端,涩谷那天。” 浮舟用最轻巧的语气,掀开伤疤般的话题。 “那天你发动了领域,咒力在附近乱窜,它们伤到了我周围的所有人,只除了我。至少在你无意识的情况下,御厨子不会伤害它的主人,对吧?” “所以它把我当成你了。”她笃定,连铭刻在肉丨身上、与生俱来的术式都将她认定。 “羂索也能看出我们或多或少的相近,所以在一开始,他看见我,就打定主意了我会是容器。” 浮舟认真说话的时候,嘴角还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她的眼神澄澈,毫不闪烁。 “再说五条悟,虽然你对他的实力多有贬损,但我知道:如果你能解决他,就不会挑日子。” 宿傩从不挑日子,反推一下就能得出当场干不掉,得多收集些手指。 同理,那天他轻易被羂索说服,不是因为转性了…… 只是踩在了羂索的台阶上。 “同理。”浮舟伸出手指说,“五条悟那么厉害,我们搭了一路地铁,一列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还摘了眼罩。” “但我没暴露。” 宿傩问:“你说这个是想证明什么?” “我们相性太好了,好到像水消失在水中。不过也是,同一质料的身体,哪有不契合的道理?”浮舟正反翻覆自己的两手,而后抬眼看宿傩,这时眼里才有笑意:“你真那么喜欢我, 舍得放弃啊?” 宿傩抿唇,表情严肃,他看浮舟,目不转睛。 但他看不透她,他总是如此。曾经没把浮舟当回事的时候,发现她总还有未被发现的谜团。愈探知,愈入迷,宿傩自己是陷进去了,他也知道,结果她还是那个不可捉摸的个体。 宿傩明晰的清楚自己正为浮舟的言语动摇,他怎么会不想要一具合心意的容器? 可他一旦受肉,就代表浮舟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她想要做什么? 宿傩问:“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怎么,你担心我在身上绑了炸弹,等你进来我们就一起死掉吗?”浮舟调侃。她伸手一晃,只是为了拿桌上的咖啡。 浮舟淡然自若,决定性的言语说出来后,剩下的就只剩可有可无的敷衍了。 等等,她真的在敷衍吗?还是借闲聊之口吐露真心? 宿傩完全弄不明白了。 “目的么,我也说不清楚,但那句话是真的……你们这些厉害的人自然是怎样都好,可生活已经让我觉得很没意思了。我不介意做陪衬,我也不攀比,但我真的没什么好失去了。” 浮舟的目光不仅是向外的,也是向着天空,她舒一口气,最终转回宿傩:“如果那天我没去涩谷就好了,不过事已至此,就送给你吧?磨坊也好,雕像也好,宿傩,我总是绕不开你。” 宿傩听浮舟说「我绕不开你」,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他只明白她说她不跑了,她要转圈。 * 作为人类而言,浮舟是出色的。 她懂察言观色,配合逢迎,热情学习,谦和有礼,零不良嗜好,身体健康,而且她明白按时工作的道理。 她无疑是一个21世纪人类的范本,就是运气有那么点差劲。 不过她富于技巧的交流能力并不源于书本,而来源一段赌上性命的经历。正巧,这也是运气差劲的极佳证明,一般人无需历此艰难的考验。 在数十次的实践中,浮舟明白了一个道理: 当要说服别人的时候,别总扯爱与和平,大话套话说不得。 多聊聊得失与利益。 备注:而且可以用一种更无私,更没有负担的方式提出。若语言温和动听,事情甚至能更顺利。 * 雨停了,天没晴,地还湿,有点滑。浮舟拉着宿傩的手,踩水走在街上。 宿傩同意了。 他也没理由不同意。 ----------------------- 作者有话说:可是吸管真的还蛮暧昧的呀咬成四方形的印子,嘴唇感受它划过的棱角,带来瘙痒也带来冲动…… 浮舟:勾勾手指,诱惑(各种意义的诱惑) 宿傩:老婆疑似太香了(各种意义的太香) prprprpr 浮舟自有想法,正在努力了,谈会恋爱然后写,别着急我觉得这是个励志的故事,后面完全不虐的样子,可以放心品尝。 浮舟:精打细算中…… 宿傩:痴迷恋爱 小五:健身勿扰 第124章 第159章 夜晚的星空像深海,万物皆流。星星逶迤其中。 天空是柔和的,梦境是危险的,至少对于无意入睡者,疲劳是他的敌人。 五条悟已经习惯了凌晨后的独处,北半球大部分人口都去了梦境的世界,他留守在此间。 不过今晚显然不同。 七海突然打来电话。 “这么晚?还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说你太累了想找人聊天?” 那边的人还带着彼界归来的咕哝,还有翻卷被子下床的拖沓声,七海低声严肃说了些什么。 “惠?在高专结界内?”五条悟十分惊讶:“宿傩来搞夜袭啊。知道了。” 五条悟抛弃了调侃,态度落定沉稳:“知道了,我去看看。” 他推开门,扯下眼罩。 天空群星流转,下面是五条悟孤身一人。 五条悟过去了,但是来者并非宿傩。 “五条老师。”伏黑惠穿着羽织,头发高高翘起。他面容疲惫,但并无痛苦之色,见到五条悟的时候罕见地露出尴尬表情。 “……怎么回事?” “……”伏黑惠举起左手,小指不翼而飞,伤口已经结痂。 宿傩去了别的地方?这念头一闪而过。 …那他真是有够不聪明的,五条悟脑中闪过不合时宜的想法,带入宿傩的境地,魔虚罗已被调服,任他差遣,何故又放任? 五条悟凝视伏黑惠周身,再次确认,宿傩的咒力只剩下衣上残秽。 那也真是……不够卑鄙。他还以为这些诅咒都搞不择手段的获利呢。 “他去了浮舟小姐身上。” 五条悟错愕:“哈?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浮舟小姐是他最合适的容器。他们认识,她在之前已经吃下了他的一根手指。他们没办法提取出来。”伏黑惠说起正事来就流利:“她请求了宿傩,然后他同意了。” “啊……”五条悟一拍脑袋,在黑夜中看向学生:“你先去休息,虽然硝子大概还没下班,但你现在去找她,今晚她也要睡不着了。明早治疗了再说吧。” “老师,津美纪她--” “一切都好。”五条悟说,“你也辛苦了,现在你需要休息。” “等等,还有一件事!”伏黑惠没拒绝老师凑近的上下打量,就算他吐槽他身上的气味太吸引注意…… 其实伏黑惠自己也这么想,他没有在交往的女友,不穿讲究的和服,也不用熏香。 等等!正事要紧!伏黑惠抑制住涣散的思维,打断老师的絮絮叨叨:“浮舟小姐她并无恶意,她…她觉得宿傩借我占您的便宜,还有津美纪也是她--” 五条悟食指抵在学生鼻尖,打断了他:“知道知道,但认真说起来,我打你可不会留情。” “……”但这句话就不用多说了!伏黑惠板起脸。 五条悟又舒展了眉头,对他微笑:“嘛~重要的是你能回来。其余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闲聊中,五条悟确认了学生的安全,三两句打发走了他,又给随时准备召集人的七海建人发去了消息。 一切无碍,除了一个好过头的讯息。 都结束后,又回到那种万籁俱寂的深海中。 五条悟看天上灯鱼似的荧光,开始揣摩,那微弱的亮点后究竟会是怎样一张狩猎者的血盆大口--毕竟深海生物都穷凶极恶。 他想来想去没想出来,只记忆起电车上女孩示弱的脑袋。 那个时候,他记得浮舟的头发散开,遮住脸,只能传来微弱的声音: 「太累了,我宁愿不选择深刻的理解。」 「泾渭分明就方便许多了吧?」 「…甚至连我也能做点什么,但愿…」 本来没怎么注意她,毕竟浮舟远不如咒术师的威胁来得重要,而且她有着一般人的软弱品格。 嚯,结果完全不是自己说的那样嘛!除了最后一句。她做到了。 这不是很……比五条悟那时候以为的坚强多了。 五条悟发现自己看错了人。浮舟并不是被摧折了放弃了,也不是在无所谓的苟延残喘,浮舟只是闭上眼睛,伸手做出选择。 眼皮的颤抖是幌子。 而宿傩喜欢她。 五条悟原先还以为坏人只喜欢和坏人玩……现在想想,有点想当然。他回房时面带笑意。 “这可真是欠了不小的人情啊。”五条悟自言自语说。 * 次日,伏黑惠休息得当,他说明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你真舍得放弃啊?」 然后宿傩生气了,他说:「舍不得。」 浮舟就只是轻轻哼笑。 宿傩到最后也没缓过来怒火,把小指塞到浮舟嘴巴前,还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嘴巴大开。齿关闭不上,人就没办法说话。 宿傩不想听,所以才这么做的。 因为她本来不抗拒他塞手指。那根本就是她自己求来的报应。 宿傩恐吓:「我会自己发现,你要是藏不好--」 浮舟伸舌头舔了下嘴角流出的涎液。 「我会惩罚你。」 浮舟的眼里有笑,没有惧意。 她嘴巴张得更大,苍白的牙齿,鲜红的舌头,咽喉因无光而暗淡,宿傩松开了手。 她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知道的,我对你就是没办法。」 伏黑惠在这一刻甚至感受到了心脏的跳颤--可宿傩还没走,他还没获得身体的控制权,但他感觉自己的控制权已经近在眼前 宿傩手上用劲,温热的脖颈掐着他的右手掌心,浮舟膝盖弯曲,向下坠去,宿傩又捏着她提起。 俯首,将左边的小指送到嘴边,浮舟被捏着下巴咬断它,衔在上下牙的闸口间。 宿傩最后一次亲吻浮舟,在伏黑惠的身体里。 再之后……意识归位,电源打开,左手末端,故障的部位鲜血直流。 浮舟推开伏黑惠,撩起自己的头发,偏头问他: 「你还好吗?」 她的脸上没有那种纹身,一道黑色的印子也没有,而且她没变成宿傩。 伏黑惠这样告诉五条悟和其他人:“浮舟小姐并未说错,宿傩受肉于她,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我没事,还有……谢谢你。」 「不客气,这里是酒店,附近有公交站,就在……」 两人并没说上几句话,宿傩终于苏醒了一般,他命令道: 「滚开。」 浮舟的手搭在伏黑惠的肩上,手心开出一道口子,亮白的牙齿伸出,很快粘上了血的红晕。 对话被宿傩打断,他咬人。 五条悟恍然:“难怪硝子说你肩头上也流血了。” 伏黑惠不想提这个:“五条老师……” “好吧,然后你就被宿傩赶走了?” “是。” “哇--别瞪我,我可什么都没说。还有,你看,谁来了?” 五条悟让开身,门后的人出现。是伏黑津美纪。 “好久不见,小惠。” “-呼--好久不见,津…姐姐。” 伏黑惠恍然,今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而他好像已与亲人同学有了隔世般的分别。 他拥抱津美纪,很用力。 五条悟看学生稀罕地情绪外漏,微笑。他想,宿傩没有扼杀浮舟,他选了共生。忽然觉得这也不是怎么虐恋情深。 那种男的一般要更决绝冷酷,让旁观者又是生气又是忍不住不看下去,沉没成本太高了舍不得放下,但最后,总归会被女人原谅,然后看客也就长舒一口气「真爱啊」或者愤懑不止「什么脑残」…… 宿傩看起来没那么狗,而浮舟,呃。 五条悟确实疑心:这两者间,到底谁对谁施加了影响? 不过这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他在考虑浮舟的建议。 总监部? 的确在东京京都校交流会前,参加的学生连任务都会相应减少…事分轻重缓急,也就是说… * 宿傩弄得浮舟嘴巴痛痛的,他还咬了她。 要不是最后他裹着小指的东西变成了舌头而非还是牙齿,她怀疑他们两个的牙齿得撞上。 浮舟心中一闪而过很多: 她觉得吃别人的手指很不礼貌,而且他现扯的;她觉得他不必用嘴巴叼来,搞得像血腥版pocky接吻,但饼干棒改手指。 但最后,由于这些影响都是看不见的,而人没了牙齿笑都漏风,实在无法忽略,浮舟就只担心自己的门牙了。 但宿傩只咬在她的上嘴唇,牙齿的力道也很快消失。 他的灵魂被她……吞下去了。 现在正在呼吸的是迟疑的伏黑惠。 浮舟推开他。 两人假装都不尴尬,随意地聊了几句,然后伏黑惠痛呼,捏住浮舟的手腕。 这下浮舟也叫出声了。 “好痛!” 伏黑惠这才意识到她还算是人类,没诅咒那么耐打。匆匆道歉,匆匆离开。 第160章 现在宿傩说的话…浮舟也能听见了,她听见他斥责伏黑惠「快滚」。 伏黑惠是咒术师,他一定也听见了,但伏黑惠不理宿傩。 浮舟为此责备宿傩,她要是喊得不及时,现在就被后空翻了,说不定胳膊又要脱臼。 现在……还没过家入医生说的两周时间呢! 但伏黑惠离开后,空气里现在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宿傩的痕迹完全消隐。 房间里陈设都是浮舟先前看见过的,结果只有她一人的时候反倒感觉陌生了。 浮舟有些不安。 她对着门板说话,好像谁把她关在外头了一样:“宿傩,你在吗?” 他不理她。 浮舟又一连唤了好几声,结果宿傩就像是死了一样。 她没办法,只好先去洗手,血的颜色证明宿傩曾在那里存在过。他在她的手心张开嘴巴,狠狠咬过伏黑惠的肩膀。 真是拿他没办法,伏黑惠哪里得罪他了,要遭这种罪。 浮舟又看了会电视,玩了会手机。下了雨以后很冷,她不想出门,还点外卖吃。 她裹着被子就躺下,等酒店人员送来晚餐后才坐到商务小桌上盯着桌面,带着那么点还没睡醒的迷糊,一边发呆,一边将食物塞到嘴里。 吃完,收拾桌面,垃圾装好,刷牙。浮舟对着镜子,龇嘴,漱口。 清理完食物残渣和泡沫,只有薄荷味的呼吸后,她才失落地看镜子,小声说:“宿傩,如果你不在,我就有点害怕了。” 如果宿傩听见,然后回应的话,他说不定要讲:「那你吃饭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浮舟故意留下了这道口子,她知道宿傩喜欢取笑她,有的时候是为了逗乐,有的时候……他只是想看到她不好意思的表情而已。 浮舟以前不总是乐于配合,但现在她给出了机会,想让宿傩别再沉闷着不知道干什么。 但没有,他就是冷暴力她。 好吧,浮舟想,宿傩很坏。 但她也不敢就此真的当宿傩不存在,所以不能做太开心的事情。于是抵制住了在晚上去酒店的游泳池和健身房转一圈的诱惑。 她最终害怕地上床,并且孤独地用被子裹紧身体,亮着灯,只伸出一只手,眼睛尚且不肯放过亮着的屏幕。 社会新闻到咒术热点板块,浮舟迷失在包罗万象的媒体中,最后顶灯和屏幕双重刺眼的亮都快拉不住她的睡意,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浮舟。” 宿傩一声呼唤,直接把她从迷蒙的状态里惊醒。 “哇!你终于理我了。”浮舟语声朦胧沙哑,清咳几声,找回声音,收敛了情绪,识趣又柔声问:“你怎么还不出来呀?” 宿傩却说:“不出来。” “为什么?”浮舟还是悄悄的,甚至放下手机,卷起被子,自己也陷到黑暗而温暖的床铺中,她小声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沉默片刻,宿傩竟然也轻声回答:“不是,我不想你不高兴。” “嗯?”啊? 浮舟听宿傩这么说,心跳都漏了几次,幸好胸膛起到了关键阻挡作用,否则它要跳进被子里了。 宿傩不回答,他只问:“你知道那个小姑娘吧?” 浮舟说:“谁?” “……来栖华。” “她怎么了?” “不怎么,你也知道天使吧?”宿傩还是 不肯回答。 兜圈子明明是浮舟的特长。 他真讨厌,干嘛这样? 浮舟压下不耐,也跟着胡乱闲聊:“说起来我们都听过天使的愿望。她要杀尽受□□,所以我猜,现在我也是她们的狩猎目标了?” 宿傩不屑:“不足为惧。” “她的领域打人很疼,而且我还受了坠落伤…从天上掉下来都没雅各布天梯疼。”浮舟攥紧衣领,回忆起那股令她胆颤的古老力量:“现在你的浓度是十几倍多,我遭一下就要死了。” “不会。” “你很忌惮她吧?”浮舟小声问:“要不然……” 宿傩接过了浮舟犹豫的内容:“不,如果虎杖送死我才要担心。她们两个充其量--只不过是麻烦点的苍蝇而已。” “……”那她是什么? 浮舟识趣地没开口。 宿傩说完就知道她必定要不虞,谈不上后悔,但他已经在等浮舟说些什么,然后他就能告诉她说「并非如此」,然后解释了。 但浮舟偏偏把情绪又都藏进心里,一言不发。 要是以前,他定然也会不肯迁就她,顺其自然,等她平静下里再佯装无事发生吧。 不过现在……宿傩平心静气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喔。”她应和。 “别哦,我意在说明:我不把她们的术式放在心上,【驱邪】没你胆怯的那样棘手。” 宿傩剖开整体,条理分明,与浮舟细细说:“平心而论,他们都比不过我,我不想让你害怕。” 浮舟完全不知道他还会解释,飞虫的譬喻显然不雅又轻蔑,但宿傩讲话刻薄也不是稀奇事。 他居然会重新阐释自己的态度,而不是说她胆小如鼠…… 浮舟心中的惊讶自然不用多说。不过她态度依旧含蓄,还只说:“好的,我知道了。” “唉,你不需要我的时候,就像这样把我丢到一边。”宿傩叹气:“你白天的时候健谈多了。” 浮舟紧张:“别--别这样说,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真的?我怎么感觉你毫不好奇?” 宿傩几乎是在直言:你怎么不问? 可浮舟还是闷闷的,不肯接招:“万一你在使伎俩骗我,笑我,我怎么办。不过…你说的话我当然会认真听,也有好奇心。” 宿傩听出了她的讨好,浮舟口吻何故那样卑微? 他没想她这样,他只是想说…… 可恶。听浮舟这么讲话,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勉强她的事情,可哪里是这样?分明是她自己要求,宿傩不过顺了她心意而已。 他凶她了?欺负她了?胁迫她了? --好像,刚才是有些这种举动。 可是浮舟她,她根本就…… 宿傩又想到下午在咖啡店里浮舟狡猾的笑意,那时的得意张扬呢?现在怎么却又瑟缩了? 此番行径,简直就像个勾勾手指叫人跟上,等他真跟上了,她却又慌慌张张说「可我没想到你真要这么做呀!」的不负责任的女郎。 最后还能坦然地摆出无辜模样。轻浮、短视、不可理喻! 宿傩感到恼火,觉得浮舟行事轻佻。 她以后会不会对别人也这样?以前当然是没有的,宿傩翻看过她的记忆,但未来的事情他还是疑心。 不过沉默了那么久,宿傩最终没指责她,也没说出自己的不快。 宿傩只草草说:“不是这些。”他希望之前发生的都告一段落,承接新的开始-- “我想告诉你,我不会占据你的身体。” “你既知道天使,就知道她和来栖华的共生。” “……知道。”浮舟轻柔,低声,还带点疑惑。“你说这个做什么呀?” “天使有能力,但她不侵占来栖的身体。” “浮舟,我亦如是。” “不会伤你。” ----------------------- 作者有话说:爱她的人不会希望她受伤。 真好呀。 下面为您播报一则愚人船-- 其实,这个应该是122章的作话,但我这段时间有点忙忙的,疏忽之间就忘记了最适合写这个的时候。 之前有说如果有时间就来谈一谈【愚人船】的意象,所以说到122章的“你来替我掌舵吧”的时候就最适合引出这个第一卷的名字(但很可惜错过了,现在亡羊补牢一下)。 不感兴趣可以直接关闭完全不影响。 愚人船这个名词起源于文艺复兴时代一首叙事诗,但是被归纳为哲学上的虚无和存在之间的概念则要谈起福柯,《疯癫与文明》 书里是这么说的--首先,船载着人远行在多个文艺作品里都有出现,英雄出征,获得财富的伟大航行等等,但在实际历史的长河中,愚人船存在的意义就是:把不受欢迎的病人从城里驱逐出去,丢到外头。 西方是很相信基督教的,所以一个人在还没到科学的时代得了病,或者疯了,那不是因为医学原因和细菌传染,而是因为他见罪于上帝。那么相应的,把他送走,也不是单纯的社会意义上的驱逐和清洁,同时也是帮助此人找到属于他的圣地(让他洗清罪孽之类的)。 疯人在海上的航行就是朝圣的旅途,而开阔、隔离、纯净的水面,则是一种净化仪式。 智商正常的朋友应该都知道这纯粹是乱讲,但下面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最精到的话我就不再自作聪明加工了,原文【航行使人面对不确定的命运。在水上,任何人都只能听天由命。】 第161章 【他被送到干支百叉的江河上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也就被送交给脱离尘世的、不可捉摸的命运;他成了最自由、最开放的地方的囚徒:被牢牢束缚在有无数去向的路口。他是最典型的人生旅客,是旅行的囚徒。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们不知他来自何方。】 【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的世界当中的不毛之地里,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乡。】 我认为愚人船这个概念,不管福柯是怎么提炼出来的,它都足够了不起,足够囊括无所事事人的一生,还有命运无常。所以选了它,而且存在主义就是在虚无里航行,跨越灰域嘛。 浮舟的人生起点是死亡,然后超越死亡,也就是第一卷的那部分内容。就算她最终成功做到了这个辛苦的目标,她也还是比较懵懂的,至少对于生命的意义理解不算深刻。 但浮舟也会和愚人船上所有的愚人一样憧憬那个问题,那个问题就是:何方? 她将被什么力量支配,去往哪里呢? 这个设定其实有点讨巧,因为当今每个人也都会有这类疑惑,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人类内心存在的问题。只不过,人在高兴的时候就会乐不思蜀,忘记忧愁,只有在苦哈哈的时候才会忧愤交加,问天问地问自己,先问爸妈干嘛要生我,再问以后我要去什么地方。 * 福柯还有提到在西方,水域和疯癫自古以来就是欧洲人的梦幻。 我不是欧洲人我不知道啊,但就说在中国,不也有武陵人捕鱼为业的幻梦吗,还有李清照的沉醉不知归路的如梦令,我觉得这些意象是能联系起来的,至少对于我来说这行得通。 只要脑子里能想到的,组织一下语言,多半也能写,这就是愚人船和浮舟的联系。 * 再说,这和宿傩又有什么么关系呢,这个就比较直觉性了。 其一,愚人船刚开篇就举了麻风病人的例子,这个病会传染,所以麻风病人都是被聚集着关起来的,是很恐怖的病症。 其二,电影天国王朝里有一个非常有魅力的麻风国王形象,他全篇出场可能十几分钟吧,他脸上带着面具,死的很早。我在写上一本铃木星夏那部分的时候,写到司辰之书--不灭灯芯--英格兰新王的时候就控制不住的想起这个电影里惊鸿一瞥的面具国王。(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在构思老头这本了) 其三,这本是锈湖同人文,锈湖里有个家喻户晓的男人叫做阿尔伯特,他也戴面具。此男的大众热度主要体现在歌剧魅影like的扭曲上。我曾经以为阿尔伯特一定程度上参考了魅影对克里斯汀的绝望仇恨与爱情(其实我看歌剧魅影也很晚但是网上是这么说的,所以一开始觉得很有道理),但是后来看到阿尔伯特和他女儿的温情,(而且我今年看了歌剧魅影的电影和小说,发现不算很像。)觉得人果然还是非常复杂的生物呀,阿尔伯特的情感主线在锈湖这个短小的解谜游戏里居然有了三个大转变:一是仇恨,二是爱情,三是爱恨交加,但到头来,它以温厚的亲情关爱落幕。 阿尔伯特最著名的地方在于“idontloveida”,但以这处作为他的底层逻辑则稍显草率,因为他最终的目标是想和女儿一起冲破命运的封锁,他有炼金术的天赋,有了理想,也有了甘愿奉献的爱。 愚人船--麻风--面具国王--锈湖--阿尔伯特--至少在我脑子里这些东西连起来了!然后我发现老头你居然也或多或少对得上--- 最后再说回前面的【何方】 原作里,起始,我们不知道宿傩从何处来,不知道经历和过往;最后,他死去的那个领域里,我们和真人一起看他牵着里梅的手轻飘飘离开,但我们不知道他去往何方。 好,写。 以上 第125章 浮舟听见宿傩这么说,直如梦中,恍然不敢听信。 他居然说:“我也和你共生,你做你想做的事。” 浮舟的心又快跳,跳得要出逃肋骨和胸腔,要从嘴巴里窜出来尖叫。 她理智上觉得:宿傩这样的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他愿意反悔,那也是前后脚的事情,因而无常是他的本性。 浮舟想要与之相处,就不得不保持理性与警惕。 可浮舟又知道,宿傩渴盼一个能运用自如的躯体,所以从虎杖悠仁换成了伏黑惠,然后又是她……伏黑惠的反抗要通过沐浴镇压,但浮舟更方便,她在他的掌控下,能随心意处 置:宿傩想让她活她就呼吸,不想她就没命。 而现在他已经准备就绪,一切都有了,无需再矫饰或者隐瞒什么,也不需要欺骗浮舟……宿傩大可以撕破脸,什么也不说,一鼓作气把难得的容器笑纳。 他竟然这么说,说「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而宿傩打从受肉的一开始就没动她,他充其量只不过是……在她手心上,让伏黑惠受了点小伤。 虽说隔着几层衣服都叫人肩头流血了,但那可是宿傩啊! 他没发动术式,连咒力都没用! 浮舟懵了。如果是假的,她想不通宿傩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要骗她。 “怎么不说话?”宿傩问她,“你是太高兴了?可我看不像。” 浮舟温吞地开口:“我冒昧问下…你是不是没办法占据我的身体啊?” 因为做不到,所以空城计虚张声势? 浮舟暗想,说不定她也跟虎杖悠仁似的,有点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封印别人的本事。 “……”真是很冒犯的推测。但是浮舟,倒也正常。 宿傩不答,浮舟讨了个没趣,她原准备再说点别的什么糊弄过去。 哪知下一秒,浮舟听闻一声叹息「哎」。接着,她就跌落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地上全是暗红的水,她的衣裳却没潮。浮舟刚从迷茫中抬起手,没来得及分析手上所沾之物,倏然便被一道飞影掳走。 视角瞬间变高,浮舟从坐定后,愣了两三秒才回神,发现自己坐在高高垒砌的兽骨上,这是最高处,被堆成了王座形状。 而浮舟半躺在一人腿上,那人结实的手臂,还搂着她的腰。 呜哇…… “虽然想说,你得是多被骄纵才能对自己产生这种自信。”宿傩的声音在浮舟耳边响起。 他的衣衫垂落在她身上,增加了些许重量,布料摩擦声徒增暧昧与遐想。 宿傩笑意低沉:“但毕竟是我令你有了错觉。”他的嘴唇贴在了浮舟的耳垂上。 他张嘴,含吮,呼气:“不怪你了。但你要知道,事情倒不尽然是你想的那样。” 浮舟脸颊通红,一方面是被宿傩弄得发痒,另一方面则是刚说了大话,分毫之间就被拆穿: 宿傩还给她留了余地,没羞辱一番。 这哪是「不尽然是你想的那样」,他分明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她拉到领域来了!如果没猜错,这个地方正是被咒术师们说成是生得领域的空间。 浮舟推测,宿傩其实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抹杀她。 这下又羞又窘,脑袋都要烫晕了。 宿傩还在那边问:“脸怎么那么红?” 浮舟正为自己的大话后悔不已,宿傩要是嘲笑她,她说不定会更生气一点,也好占据注意力。但他倒也没有,于是她现在就只是十分的不好意思。 声音细若蚊吟:“就是,你的手勒住我腰了。” 宿傩说:“我没用力。” “嗯…还是有点紧的,我没办法呼吸了。”浮舟左看右看,忙得不得了,就是来不及看宿傩。 要是一般情况下,她突然跌落进血水里,旁边是一圈祭坛似的白骨,兽类庞大的骨架笼罩了她,哪里都是阴沉沉的,她一定要害怕。 但现在浮舟倒能毫不胆怯地把这些诡异的风景尽收眼底。 宿傩的怀里很温暖,而且……她觉得安全。那种诡异的安全感又笼罩了上来。 “傻瓜,这是领域,我们是灵魂,不需要呼吸。”宿傩掰过来浮舟死活不肯看向他的小脸,“你就是因为自觉说出了错误的论断,所以很不好意思吧?” “……”浮舟呆滞,然后迅速急急忙忙推搡他:“啊啊啊你不要说出来!” 哎,不管浮舟内心是如何深邃忧伤,但涉及到脸面问题,她还是一如既往……宿傩微笑靠近,想她真是个怕丢人的姑娘。 宿傩一只手捧着浮舟白皙的脸,将她拨到自己怀中,低下头亲吻她。 浮舟那边,大概是只要宿傩不说话,怎样都好,于是她也就轻哼了两声,如宿傩的愿,不再推他,顺从地张开嘴,与他亲昵。 这次,他的吻并不深入,就算他们都不需要呼吸,宿傩也未将舌头深入她的口腔内里。 他不过是像下午那样,绕着她的舌尖打转,再浅浅地嘬浮舟的嘴唇。 宿傩的呼吸和动作都极尽温柔,像是害怕她受伤那样,温暖和潮湿渗透到她全身。 这样的亲吻,总让浮舟以为事情还在掌控中,在享受之余,她同样感到心安。 第162章 狂风骤雨的剧烈交融固然刺激,但浮舟还是更喜欢…… 宿傩为何要这样对她?其实他只要像一直以来的那样,自行其是,浮舟也没办法将他怎么样的。 浮舟思忖:我现在明明已经逃不脱了,他大可以像结了婚的男人似的,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宿傩这样,她都有些羞愧了。 从温和如细雨的轻吻中醒转,浮舟用水盈盈的眼睛看他,宿傩的嘴角也有润泽的光。 一根银线牵动两人的行动,从他的唇边,到她的唇边。 宿傩没动,没说话。 浮舟停顿片刻,眼中装满迟疑,却试探地凑上去。 银丝缩短,缩短,下垂,摇摇欲坠。嘴唇愈发冰凉他,她凑到进无可进,凑到两人唇缝只有一指之宽-- 浮舟笨拙地伸出舌尖,舔没了那道重于一切的丝线,不慎,还碰到了宿傩的唇面。 她当着他的面,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咕咚。 宿傩原先是被那根牵扯他与浮舟的丝线封印的,现在她解放了他,唤醒了他,于是作为回报他应…… “你的表情,要把我吃掉吗?” 看哪,浮舟又是一脸无辜怯懦,装柔弱她似乎是天生在行,从一开始就这样。连他也几乎被骗过去了。 宿傩才不管她又要说什么谎话,低下头,堵住浮舟的嘴。 浮舟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句话是挑逗?她就是……宿傩正因为看懂了她的心思才无奈: 浮舟想要引诱他,使他露出她以为的本性,与她印象中的凶恶形象合一。 如果真的遂了浮舟的意,她则又要想:「果然,宿傩很坏。」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打定主意怀疑他,一边佯装感动深情一边审视冷待。 浮舟的心思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宿傩现在也不过是比以前稍微了解她。 他能确定的是,如果浮舟只是表面热情,而她的心意游离,那么早晚有一天,她还要离开他,像之前两次一样。 用跑的。 再难抵达的结局,凭她的坚韧和算计…能否达成都未可知。 可宿傩想她留下。 在他身边有那么难堪吗?宿傩一遍一遍吮吸浮舟的舌尖,接纳她的所有呼吸和口涎,一遍一遍咀嚼所有的回忆。 浮舟从来在他以为一切稳妥时,毫无征兆的,推开一扇门一般,不动声色地离开。 门后的世间显然不如宿傩能提供给她的幸福更多,但同样明显的,她宁可选未知也不选他。 乌鸦可信吗?五条悟她以前认识吗?都不。但她钻过去就和流窜的风一样迅捷。 等到宿傩追到那扇门,再次打开,门外就只有惘然。 宿傩将浮舟抱得更紧,他们在他的生得领域内,嘴唇严丝合缝地贴死,她的呻吟只传达到他耳边那么远的距离,因为更远的地方什么也没有,他的心跳与呼吸也全为她运行,除了浮舟以外再也不会有别人能引起宿傩这样的反应。 这个吻本该持续到天荒地老,但它结束的时候,两人都默然了。 宿傩忽然很怀念浮舟爱说的机灵话。 她以往总要说些:“喘不过气啦”“你弄得我嘴巴好痛”之类的撒娇,现在她就只是低头,掩唇思量,而他在静静偷看她。 而后浮舟忽然快速抬头,连宿傩都没预料到他会这样做。也许是他想得太入神,否则他就要早一步偏开目光,不让她发现自己在偷觑。 两人的目光,就在双方都意外的情境下,倏然碰撞。 宿傩的眼神并不凶狠,也没有戏谑,他认的眼神像夕阳下被小船裁开的水面。浮舟想到了他说「我爱你」的那一天。 而浮舟,她不喘息,也不羞涩,没有感情在她的眼睛里。唯有平静。宿傩想到了海洋。 “喔。”她这样说:“你还真的挺喜欢我。” 浮舟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不是-明-显-至-极-了吗! 领域内的血水在隐秘地咕噜咕噜冒泡,翻滚好似岩浆。但宿傩滚了滚眼球。 “你翻白眼干嘛?”浮舟说完,以为自己是自讨没趣,低下头也不指望回答。 宿傩却捧起她的脸和下巴,两只手都托着她耳根,动作轻柔,不容置疑。 他说:“当然,而且不止这样。” “我真的很爱你。” 宿傩说完,又将嘴唇靠近她的脸,浮舟以为他要亲她的脸颊。 但没有,宿傩在分毫之外的距离停了一会,浮舟一动不动。冷静看他。 他温暖的叹息涌到她脸上。 眼前一黑。浮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压着自己,柔软,贴合。 是被子,浮舟在几小时前亲手为自己盖上。 她回来了,在酒店房间中。 静悄悄的,叫唤也不会有人回应。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再无其他。 ----------------------- 作者有话说:浮舟:经过我缜密的推理,我觉得你就是空城计! 老头:321,把爱人压到领域里红眼掐腰。 因为本身就是红色眼睛,啥也不说地掐腰就行了。 宿傩:实则不然。我「真的」爱你。 浮舟:盯…… 质疑,审判,这就是凝视最大的影响。浮舟在所有的时代里感受到这份目光,如今,她用在宿傩身上。 对爱人吐露真心,她却这样看他。难免不快。 第126章 宿傩说他爱她诶,那挺好的,真的不错。 浮舟又愣神了几分钟,脸上热意迟迟不退。她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闷不透气的被窝里,于是伸手扯开头顶的禁制,钻出脑袋呼吸。 她又忍不住回想,宿傩说那话的神情。 宿傩看着很认真,而且说完也没强硬要求她给出等价的回应。 不过,宿傩在最后靠得那样近,他是想让自己偏过头去亲他吗? 浮舟的脸又热起来,她用手背给自己扇风。她联想到那个自己走了九十九步,希望恋人能行最后一步的情形。 唔,话又说回来,宿傩走了99步吗? 好像没有。 她冷静了。 再浪漫的事情投射到现实,也会变得苍白无力,于是幻想跟着同时落地。 不过不管怎样说,宿傩确实做出了让步,浮舟于情于理都不该毫无表示。她又不是呆子。 她小声对天花板发问:“你刚说爱我,怎么就不理我了呀?” “太得寸进尺了,浮舟。”宿傩回答,“你有些不解风情……或者我是该说你太理解了,所以不想回应么?” “没有没有,我只不过是没反应过来。”浮舟翻了个身,枕在自己的手肘上,弯腰缩起膝盖,她左手抱着腿:“但你能这样,我真的很感动。” 宿傩过了片刻,看浮舟也没有想多补充样子,终于还是自己开口。 “你就上下碰碰嘴皮,都不肯说更好听的。感动?” 谁稀罕她感动了。 他要的不是那个。 浮舟闻言发出哼哼哼的轻笑,宿傩不知道她笑什么,沉默着等她。 “你想我怎么更好听呐?” “废话,你真不懂?” “我感觉我比你懂诶。”浮舟用脚背勾起一侧的被子,将它扯近。 她一步一步引诱宿傩。 宿傩果然上钩:“大言不惭,是谁两次都一语不发?” 浮舟眯起眼睛,表情像偷笑:“你说,两次加起来是不是也比回一句「真恶心」好?” “什么,你--”指责戛然而止,看来宿傩自己也想起了什么。 浮舟无辜求教:“嗯,我什么?” “……” 看看现在一语不发的变成谁啦? 她问道:“你也觉得这样说会让人难过吗,宿傩?” 过了一会,宿傩说:“你根本--” 可浮舟打断了他,语气温柔,也不怪他:“我早知道你不客气,所以也不额外计较。你说你很爱我,先展露出与我相配的宽容吧?” “上下嘴皮一碰比闭眼睛都简单,你既觉得适是这样…那你就去做嘛,记得要对我说点好听的话。” 浮舟说出实情:“我这人怪脆弱的,而且我很容易受伤。” 到最后,尾音竟然带着撒娇。 别说宿傩了,浮舟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想让宿傩怎么样。 凭浮舟自己的了解,她是下意识地说出这番话。要是不打断他,恐怕宿傩又要讲出让两个人都下不来台的内容,届时难以收场。 说是都下不来台,可宿傩很强,他恼羞成怒起来即便心里再难过,到最后受伤的也只有她。 浮舟早就习惯下不来台了,但她不爱主动惹麻烦,也就只好随便找个理由,让宿傩但凡有点关心她就要内疚,又兼暗示他,她没那么生气,让宿傩别太挂心。 这样就好了吧? 这些都是浮舟一念之间决定的事情,她放任它们在脑内漂浮,一开口就泄洪一样自然流淌。 第163章 如此,果然止住了宿傩的脾气。 浮舟想,自己这就是能与人为善的品性,或许会被当成不坚定或者游移,但她就只不过……她不想受伤。 漂在湍流里谁敢说自己矢志不忘?站在陆地上的人才这么说。 坏。 宿傩止住:“我知道……我没怪你。” “真的?” “--真的。” 宿傩真的不明白,每次怎么一到关键时候,浮舟短促的反问就叫他服软了。 但他坚信,只要她再不知道停手,再对他动用那种未名的影响,他必然会让她好看。 宿傩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她……他明白,浮舟根本不爱他。 叫浮舟小骗子都算是抬举。诈骗犯都不像她巧言令色。 宿傩的坏情绪没怎么进一步发酵,因为浮舟问他:“我们好久没一起睡觉了,你会想我吗?” “你想一起睡吗?”浮舟问他。 她在……邀请他。 浮舟不满:“怎么了?你又不说话。同意还是拒绝,好歹说一声呀?” 宿傩问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我以为你想,正好我也想。于是我就考虑着,为什么不做些我们都快乐的事情呢?” 浮舟接着说:“你要是没兴趣,就当我没问好了。” 宿傩问她:“你不怕我了?前两天你还哭得伤心,来的时候也不情不愿的。” 浮舟惊讶于宿傩的迟疑,她原来还以为宿傩对自己没什么自制力,随便邀请一下他就要急不可耐呢,没想到态度吞吞吐吐的。 他的灵魂有什么问题吗? 唔,这个还是不要问了吧。 但浮舟还是感到怪异,今天一直都是他们一起度过的,发生的事情也近在眼前。 浮舟说:“我们一起喝了咖啡,你同意了我所有的要求,你还说你要和我共生,不会伤害我,你还爱我。我就算要害怕,那也是等到该害怕的时候再害怕。宿傩,你其实为我做了很多事,我又不是真的记不得。” 宿傩:“是这样么?” 他居然还怀疑? 浮舟又解释:“昨天,你打电话的时候对我还蛮冷淡的,而且突然挂断。几天前是我擅自跑开,所以我很担心你生气。后来你又亲我又抱我,我就不担心了。” “我没挂,不是我…手机没电。而且,是11天。”并非几天。 “随便啦,比起你等我的很多年,也没多久,是不是?”浮舟声音忽然很轻,而且虚幻,宿傩下意识认为她在撒谎,“让你久等了,我很抱歉喔。” 虚幻到……他下意识认为她撒谎,可,也等同的想要相信。 最后宿傩只是说:“不对,一样长。” 浮 舟疑惑:“怎么会一样?前几百年你中途睡着了?” “因为我都认为你要走了。”世上所有被抛弃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我回来了呀。” “你怎么不说你在也不走了?” “这个嘛…事实胜于雄辩,我们都物理意义上的「在一起了」?”浮舟下意识地叹气,“唯独这个我觉得对不住你,万圣节那天,听虎杖同学说话的时候我还以为……” 眨眼间,浮舟被带入他的领域。森然白骨是他们的背景,她又倾倒在他的怀里。浮舟身体下面是宿傩的腿,他的胸膛成了靠背。 “唔。”她闷哼。 宿傩接住了浮舟,然后撩开她零散的头发,看她的脸,歪过头亲吻她。他的鼻尖蹭在浮舟脸上。 “你真想?”他问她。 浮舟眨了眨眼睛:“你呢?” 宿傩颇不自在地眨眼,只是为了避免总是看见她:“这时候你不该挑逗别人。” 浮舟被宿傩的手臂放平,她不想这样子倒下,任人俯视,于是反手扯住他的衣襟,借力拉起自己的身体:“我不想我干什么问你?而你不想……你又为什么带我进来?” 她越说,越靠近宿傩静止不动的躯体,直到进无可进。 浮舟的双手伸到他不示于人的后腰,越过他的双臂,像月光刺探深林。 柔和,轻盈,暗红的基准色里,唯她散发白金色的光明。 “唉,宿傩,怎么是我挑逗你呢?”浮舟缓慢又坚定:“明明是你在向我发出邀请。” 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而手缓缓沿着宿傩挺直的脊背上攀…… “对了,你的领域里有房间吗?”浮舟忽然问。 “没有。” “那真可惜,不然我还是…” 他却一把握住浮舟的腰和手腕,声音低沉:“--事到如今你休想跑。” 已经再三确认了浮舟的意愿,确定她诚如宣称的那样不是钓鱼执法,她真的能接受自己,宿傩怎么可能任她跑走? 他凝神的时候任何事都逃不过掌心,因此宿傩攥紧浮舟的手腕,不让她反身离开他的怀抱。 炽热的温度烫得浮舟耳垂都发红。 他牢牢又将她的双手锁在背后:“抱着我,这里空间不大,仔细掉下去。” “……就在这里?”浮舟听了挣扎得更狠了,“我不要,我不要,你听见了吗,我要的不是这样的。” “……”宿傩什么都听进去了,但他就是充耳不闻,他的心里如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浮舟-- “同丨房这个词汇中,至少还有个房字。以及好巧不巧,上丨床这个词语,也包含了床。你不能什么都没有,然后就指望和女孩子做深入的事情!” 他却条理分明驳斥:“你不是女孩子而我也不是痴心妄想的男人。你引诱我的。” 只不过他的呼吸不怎么慢条斯理。宿傩衔住孤舟的脖颈,急不可耐地轻嗅她肌肤下透出的香气,还有暖意。 脖颈处的温度总是更高,气味也更香甜。 宿傩将浮舟转过来放在身上,顶着她的腰,她背对着他坐在他腿上。 “再说,我保证,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你会一直都在我怀里……” “浮舟,你哪里也不会去。” “除了我这里。” 浮舟……浮舟听了这番话,察觉了宿傩的认真,她看出了他的渴望,也理解了她被她一波一波带动的情绪。 真难想象,这个从前冷情的家伙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她感染了。 不对呀,浮舟分神,在她头发垂落在他结实背脊时她想:「他以前没这么容易撩拨,平安时代。」 在她被宿傩的手臂带入一轮新的角力,而她已经伏在他胸膛上时,她想:「宿傩哪有这么重的贪欲,他如今像一个毫不避讳渴望的男人。」 而当浮舟的一双银河似的细腕缠在他后脖子上,两边手指紧紧绞着,嘴巴里呜哇呜哇幽幽低吟时,她心猿意马了:「他腹部的那张嘴……不对!说到底,令她陌生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呢?想不出来总是难以释怀,切不能因为被他支使着就惫懒分神呀!」 「可宿傩实在是--他用那个东西……」 最后,她又被翻过去,而宿傩一边咬着她后颈,一边在她背上画圈摩挲时,浮舟闭着眼睛,却了然。 「原来是因为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他因我而起的欲望,看见他毫不分散的眼神,他鼻尖的汗珠,他呼喊我名字的模样……甚至是他在过程中几次要张嘴说话,却欲言又止的嘴巴。」 宿傩也会担心说错话?哈哈哈,是这样吗? 而浮舟一遍喘息一边笑,视力是更直观的东西,睁开眼睛,就被迫摄取了信息。现在反受其害,她轻易动摇了决心。 浮舟原本想找个机会再离开宿傩的。原本…… 如果她看不见这些,她还能骗自己,这一切是发自他的欲望而非他的心。 可恨她现在知晓了这些冗余,看见宿傩灵魂中溢出的情意…… 最后宿傩只是一遍又一遍亲吻浮舟,动作轻得要命,他的腰和手都护着她,她在他怀里。 宿傩说:“我爱你。浮舟,我爱你。” 而她只一声声地哼气,心乱如麻,假装不在意。 ----------------------- 作者有话说: 宿傩belike: 单位薪资原本保密, happyhappyhappy, 有朝一日东窗事发, 本人竟是部门倒一。 if番外打算写个种田的,根据我发现的种田游戏的讨人喜欢之处就在于不劳而获的爽感和什么也不做也不会引起焦虑的安逸。只要退出游戏,菜就不会烂在地里。 要是生活也像敲键盘卖杨桃酒这么简单就好了。 浮舟是遵循一套【劳而看运气收获】的平民逻辑推进剧情的,如果种地的话一定会高兴很多,奖励我自己写番外里大家一起愉快一下。 ps其实不劳而获不是很坏的词,有人觉得他很坏实际是因为真的有不劳而获者,但是通过压榨其他劳而少少获的普通人实现飞跃的。猜猜倒霉蛋是谁? 具体不多说了,但生产力的发展在最优条件下是可以努力往大家都少劳多获的方向进步的,我们正是因此在努力。但不是所有人都在努力,不用为了别人的过失谴责自己的良心。 第164章 因此不劳而获本身是美好的期待()而且不该是贬义词,尤其在网络文学这种写了【三百万】真就有三百万的地方。 还请放心地玩种田游戏,因为真的很好玩。 扯远了,大家还想看啥?有的请发评论,如果我看见了且有灵感就小写一下。 第127章 次日。 浮舟舒展身体走进那滩领域血水中。 宿傩几乎第一时间发现了浮舟:“你去哪里了?你刚才不在领域。” “睡觉呢睡觉呢,你随便干点什么不行么,别弄得像监视一样。”浮舟控诉说:“有点恐怖了哦。” 说完这些,也许是害怕讲过头了,浮舟态度黏糊,柔弱温存,主动凑过去亲宿傩的下巴。 在刚找到浮舟的时候,宿傩就牢牢把她抱在怀里,浮舟只要一撇头,再踮起脚尖,就能贴紧这个浑身灼热的家伙。 她没亲到。 宿傩故意抬高了脖子,他现在终于不再是青少年的身高,而是拔高到她不能随便就亲吻了。 宿傩有点疑神疑鬼:“你在隐瞒什么?” 浮舟叹口气解释:“什么也没有。” “我不信。” “……你怎么了你?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她提起已逝之夜的过往,还有留在共同记忆中的欢欣。 “你的态度……我总觉得不对劲。而且你昨晚根本没理我。” 浮舟简直拿这人没办法。 “要不你去搜搜亲密过后态度转变的帖子?”她不踮脚了,站稳就拱宿傩身上说:“不信我你就上网看看世界。” 宿傩果然去搜了,真是重疑心。 他占据了身体,敲击键盘【亲密后--】 跳出来的前三条分别是:亲密后的疏远、亲密后冷淡的原因是什么、亲密后玩手机。 后面的还有“断联”,“怀孕”,“不理我了怎么办”等不是很吉利的字样。 浮舟毫不客气地笑,结果他点进去一个aftercare的链接。 数条帖子并列,阐述了aftercare的要点和它存在的意义,以及能为伴侣、乃至于两人长久的关系造成怎样的积极影响。 擦眼泪,夸奖,听听往事,谈谈将来,只用嘴唇的浅吻,抚摸非敏感地带,十指交扣。 宿傩简直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去干什么的。 浮舟心想,他可能是为了找补。毕竟看见【猜你想搜】就能知道事情跟他想的压根不一样。 浮舟比那些冷对待的人好上太多了。 也许是太好了也说不定。 她思忖,也许宿傩就是喜欢吃不了兜着走的感觉,就是抗拒不了冷淡。 下次她也断联,不理他,这样他就满意了吧? 不过宿傩接着回到领域内,碰碰浮舟的头发丝,拍拍她的脑袋,别的也不说了,只朝她耳朵吹气:“昨晚很好。” 浮舟就又忍不住脸红了。 “是因为做得不到位,让你有点落寞么?”宿傩问浮舟,“你觉得不舒服,所以才黏上来?” 她赶紧说:“到位了到位了,从头到尾都很到位了。” 什么叫做得不到位啊? “我是说……”宿傩回忆了一下,“亲密后短时间内激素水平下降产生的厌倦和羞愧感。那之后你有感觉到吗?” “没有……要不你还是别上网了吧。”网络上的消息假假真真,宿傩还需要锻炼。 她的建议被采纳与否是后话,现在,宿傩好像时间还在昨天的夜里,他坐在白骨上,拍拍自己的腿,示意浮舟坐过去。 她叹了口气配合。 宿傩罕见地露出思索的表情,黑色指甲点着人中和嘴唇,手掌撑下巴,然后看浮舟,认真说:“我之前还没告诉你。” “嗯?” “我们相认有一段时间了,从十几天前起……但我忘了说。”宿傩与浮舟的脸庞相距不过毫厘,她感受他的每一次呼吸。 浮舟紧张地眨眼:“忘了什么?” “这一千年,我很想你。”宿傩告诉她,“还有你之前的害怕,都不成立。我那个时候还有点生气,所以吓到你了。但我深知,这不是被你愚弄了。你有苦衷,我体谅你。” 浮舟惊讶地睁大眼睛。 过一会,她依偎在他怀里,心中既有爱意也有感激:“遇到你让我觉得…” 她越说越小声,语调也不黏腻,羞涩,每一个吐词都像雨滴落在宿傩心底。 浮舟找准了形容词,百转千回后,她选的是:“…幸运。” 宿傩掩饰得意,不屑地撇嘴:“现在我不是「长得特别丑的不行」里面的人了?” “什么呀,”浮舟嗔怪道,她抬起脸来啐这人一口,被他束缚的手腕也挣开,拍打宿傩结实的手臂。 宿傩被她打了也不动作,照样搂着浮舟柔软的腰部。 他问:“嗯?” 浮舟叹了口气:“这种时候说那个做什么?那些事情你应该看见了呀,怎么还取笑我?” 宿傩如今应当是世界上最理解浮舟的人。他有她至2018年11月29日的记忆。 * 2017年,年底。 「浮舟,你现在有空……嗯,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一声。」兄长敲门,入内,欲言又止。 「好的,请讲。」按下空格,电影暂停,她摘眼镜。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你先说,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浮舟让他快点。 「是这样的。」兄长坐在她的沙发旁边,手下意识地搭在浮舟肩膀:「明天的访谈台本有变--」 「要改吗?一晚上时间我怎么记?」 「不不不,不是节目那边,是公司。」 「……」 「如果缺少话题度,商家会介意新人出镜,业务量缩减,最近经纪人和我说--我知道你很努力了,而且已经……」 「不用讲这些,」浮舟打断了长篇大论的隔靴搔痒,「直说,我没关系。」 「你需要说出点让观众们眼前一亮的话来,稍微改一下原本平稳的内容也可以。公司和电台那边沟通还不错,他们也不会怎么为难你……浮舟?你还在听吗?」 …… 浮舟撇开了上身,斜靠在沙发背上:「上次得罪男艺人的事情他们还没给我洗白。」 「这个…经纪人已经在拟新合同了。其中内容透露了部分给我,对新人而言是很大优待,而且在那之后的报酬和数据都更好了。我是觉得,一点声浪不如实打实的好处重要,这个……资源有限。」 浮舟又重新把眼镜架在鼻梁上:「哎。」 「哎呀,别叹气别叹气,我理解你的为难,但是……」 「而且……网上那些声音都是假的,我们都知道你的付出和辛苦,知道你实际性格温和,但工作就是这样的。」 「嗯,我知道了。」最后浮舟说。 * 说浮舟性格温和顺从……这不是真的。宿傩知道,她有坚持,有倔强,也有她的忧伤。 而说她激进,肤浅,愚蠢则更不客观。 「嗯,我理解公司的难处,与人为善的家伙多半不怎么惹人注意,吵架才有热点,大家爱看冲突。我知道要怎么做了,明天我会好好表现。晚安,大哥。」 浮舟聪明到知道大众热衷探讨的内容。 那晚,她翻开一本书。 狄德罗在《论盲人》这一作品中提出:观念来自于感觉。 人看到这一世界,就有了美丑观念;人听到语言,就知道优美和粗鄙的分别。 在平安时代的千年后,视听构成了科技时代的重要感觉,电子媒触已经成为人类的核心。没人能离开手机,大家拒绝不了从一块小方屏幕上看世界。 身高是当今男性一大痛点。 而丑陋则是隐形人类公敌。 宿傩向来明白人类之虚伪:对于丑陋的人,则不能批评其丑陋,而要说他灵魂高尚,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说出众人藏在心底不愿提及的事实,让他们想起自己的浅薄,触发防卫机制……浮舟成功了,她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都有人谈起她。 抨击一个靶子,会让人觉得心里很舒服。 而事实上……她真的是那么想的? 答案宿傩早就在平安时代明了-- 不,她曾是盲人。 那夜,浮舟纤细的手指轻轻摸索过以下字眼: 【倘若一个生下来又瞎又聋的哲学家来造人的话,我敢向您保证,夫人,他将把灵魂放在指尖。】 宿傩明白,盲人的世界很孤独……因为「圆心和出发点都是自己」。 一臂之内的距离是神圣的,它们都在半径内,伸手可碰。 触摸,而非凝视,对浮舟而言更接近本真。她没那么在意视觉效果,眼睛会骗人的。 只有长了很多只眼睛的人才会误以为后者比较重要,宿傩曾犯过这个错误。 现今他觉察,而后自我告诫:不会有下一次。 浮舟平和机敏到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第165章 她又倔强坚持到阐述自己想说什么。 浮舟说了: 「灵魂总高于肉丨欲,排除虚妄追逐真实,但高天之下我们活着。有欲望,还有能看见皮囊的眼睛。」 最终浮舟说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意图排除视觉的干扰; 中间人选取了合适的部位播放,惩戒她改词和惹话题; 而观众知道了他们该知道的事,他们议论:肤浅之人。 皆大欢喜。 * “看见什么?我没看见。”宿傩故作不知情,模样偏偏认真。 浮舟掐他手背他由着她来,浮舟不会用劲,真生气了用劲也没关系,只要她还理他就行。 “你真讨厌。”浮舟象征性地碰了两下就撒手,扭转身体朝外不看宿傩,“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但没办法 ,谁工作的时候不撒谎?” 宿傩就把自己的身体压在她背上,在他的生得领域里,两片灵魂以【触碰】的方式交互,紧紧依靠,中间再无其他。 他说道:“是是是,你还给一家很难吃的店打过广告。因为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谎言,而且「骗一般人比骗厉害的人更省事。」。” 宿傩竟然还拿这话刺她!那天在咖啡厅,他拽浮舟头发,还偷听她说话! 还没完,他接着说:“你要是200年前在美国,南北战争就该是南方赢了。” “……” 浮舟原先是畏惧宿傩的实力的,现在发现,这家伙动起嘴巴来也一点不落下风。 她居然说不过他! “我在恭维你,浮舟小姐。你真厉害。” 浮舟简直又羞又恼,被宿傩逗得脸颊通红:“你闭嘴好不好!” 他一边笑,一边声音低沉,连着下巴共同压下:“那你得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要听你真实的想法。” “你都什么都知道了……我的记忆还不够你看么?前因后果,因缘际会,利害关系,你动动脑子!”浮舟的情绪从无奈到不忿,但口吻完全就是撒娇。 “我能碰到你的灵魂,你也能碰到我的……指尖传来的最真实的触感就是你我彼此相认。”宿傩唇边恰好是她不安分的脖颈,被自己呼出的气流弄得瘙痒发烫。 宿傩轻轻咬上浮舟最娇嫩脆弱的肌肤,听她“啊”的一声叫出来。 他发出沉闷的笑声:“但我还是要听你说出来。告诉我,用嘴巴说。” 浮舟幽幽然昂起头,向后瞥,眼眶都在用力,宿傩心想这不像是要诉说情意的样貌。 但来不及了,她语带指责:“我本来快要忘了,但铺垫的话就不说了…你砍我头。” 宿傩:“……” “你要跟我道歉吗?” 宿傩:“……” “你是不是想说「我不会道歉」?”浮舟彻底转过头来了,正对着撞进他怀抱:“是不是还想让我反省反省自己的过失算了?” “不是--” “哼,你最好别。”浮舟居然也做出一副不打算计较的样子,也不要求补偿,她又噘着嘴巴扭回去了,身段灵活得要命。 宿傩看向她,看她见好就收、不为难人的温柔,看她百转千回、玲珑多窍的敏捷。 他不仅看到了惹人怜惜的浮舟,还看到了自己身上无法与之媲美的精准--庸俗。 注意力集中于局部可能会失去对整体的把控,这就是眼睛欺骗脑袋的途经。 眼睛最能反馈事实,但事实不是真相。最根本的东西要靠笨拙的依偎来探寻……宿傩如今才知晓。 宿傩低下头,环抱着浮舟的腰,紧贴她的背:“我不该那样做的,就算你当真厌嫌也不该。是我错了,浮舟,更何况你从来没那样看待我。” 他说:“人总是只听见自己想听的,只看到自己想看的,不听别人到底在表达什么,就和那些看手机的人一样蠢……” 浮舟惊讶:“你说什么,我也看手机?!” “我在说我自己,”宿傩伸手盖过浮舟的嘴,不许她插科打诨。 他打定主意要表明态度:“任何人若觉得你肤浅愚蠢,那不过是他们一叶障目,也包括我在内……我以后会好好听你说话。对不起。” 浮舟听完也就收起了惊讶的表情,默不作声搂着他的脖子亲吻他。 两只嘴唇搭起桥梁,炽热的气息,湿润的触感,绵延不断。 不可言说的情意在其间流淌。 宿傩知道那些浮舟被误解的地方,知道她受过的伤,知道在尘世间的怪诞处,她如何看一眼--带着些许天真不解的神色,又稳重地点点头--走回到自己的方向上。 他看到了那片海洋,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 浮舟并不格外怨恨谁,也不把兄长的愧意挂在心上,或者试图要挟一番,反正互联网名声这东西一阵一阵的。 她没放心上。 总的说来,对方能把她捡回家,好处总是大于坏处,浮舟心满意足。 而且他人还行,就是因为想东西太简单所以不方便信赖他。 浮舟亲了亲宿傩,然后她说: “我第一个认识的人是母亲,她把我卖了。这能理解,因为没钱了,大家都要生存的。” “在第一个之前……还有乌鸦,我们要做交易的,就算条件比较辛苦,因为对象总是不配合--”浮舟慵懒地靠在宿傩怀里,说到这里用手肘顶顶他,示意就是此人【总是不配合】。 宿傩用掌心包裹手肘,由她。 浮舟说:“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想得到就要交换,我也懂的。” “然后就是你了。” 宿傩听着,想听浮舟要对他说什么。 可是没有,她似乎不打算阐释任何其余的信息。浮舟也许忘了说话。 宿傩的掌心贴着她手肘,往前推了推,示意浮舟:他还在听。 她这才说:“我不懂你,宿傩。我没办法用学来的东西解释你的行为,你的恶趣味。是我做错了事情?还是我太倒霉?” “我没办法忘记,就算我想,你也会一遍一遍提醒我。” 浮舟并未沉浸在其中太久,她最终选择留下余地,只说:“探究这些没意义。因为不幸的时候我来不及问为什么,我只想它干脆别发生。” 接着,沉默肆虐。 最后浮舟跪在宿傩腿上,伏在他耳边呢喃,像是松开了捏紧了他心脏的拳头,她也放过了他:“所以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字句轻飘飘的,压死在宿傩身上。 任何词都苍白,他说不出一句话。 ----------------------- 作者有话说:浮舟:我不高兴就是整个锈湖不高兴。 老头belike:忌惮 以及关于低垂之眼、盲人圆心、工作昧良心的伏笔终于揭示出来了!好耶! 小调查:大家当时看到咖啡店闲聊、93访谈的时候会觉得有点奇怪吗?比如心里嘀咕【怎么突然来这么一段没头没脑的?】我有点好奇,所以来调查一下 。 这本我是心里很有数的,是一本爱情主题的小说,所以对爱情这一命题做点定制化解释就至关重要了。 要通顺流畅,不要一眼假,再来点给读者朋友的小惊喜,什么的。 以及想知道大家看到这个有点罗生门的解释,会觉得比较惊喜吗? 如果大家评论的话我或许会有所启发,这样以后就能构思别的有趣情节了。 这本已经定下了,但以后还会写别的呢。 说到工作昧良心,我只能说,干传媒是这样的,虽然我不干这个,但是(配上fakelove剪辑专属片段) 【我在东京唯一的妻子】【本地人都喜欢去吃的地方】【我宣布,这家可以排前三】【来个本地人解释一下】【唯一的缺点,只有东京有!】【嘴巴怎么这么严呀】【好好好都这么吃是吧!】【谁能帮我从仙台带一份毛豆喜久福】(最后这个不是,这是芥见下下) 总之我被骗过很多次。 第128章 并不是一种病症,嗯…指没办法忘怀别人给自己带来的伤害。 反正浮舟认为,念念不忘不是她少见多怪,谁要是慷慨,先自己把脑袋弄掉试试呢? 宿傩倒是失过脑袋的,他还摘过心脏和眼睛。也都是为了她。 这就叫事情复杂了起来。虽然宿傩是自愿的,而且他不在意,就算如此这也是伤害,并且受益人是浮舟。 可能宿傩就是心态比较好,不认为这是某种失缺…… 浮舟有时也感到奇怪,是啊,她得到的远超失去的,馈赠都来自宿傩,那还有什么好怨怼? 但她又能知道心脏的搐动,能知道不眠夜的辗转。浮舟的身体先一步感受到了痛苦,可理智仍然在说:其实你有点儿得寸进尺了。 这种分裂让浮舟有些不知所措,这件事只有她独自知晓。 地上有块石头当然能假装没看见踏过去,但这不是外面,这是在心里的。 人可以期待巨石推上山巅,也能盲目乐观砂砾变珍珠,所以浮舟一直想着,想着,她期盼自己也能想明白。 第166章 而就在在宿傩坦诚「我爱你」时,浮舟终于拨云见月,摸到答案。 宿傩是自愿的,她不是;宿傩是上位者,她是下位者;宿傩和她在一起时,她被他掌管、控制。 浮舟的每次失去都是不可预见而且不可忍受的,因为她缺乏对一切的控制。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她就会一直失去。宿傩是不是蓄意要伤害她反而是无关选项了,重点永远都是她自己的处境。 11月30日,下午两点。 浮舟从床上醒来,看见高高的天花板,她略加考量处境问题,前瞻性思维发力:处境?不-是-很-乐-观-呢。 果然,根本不是她在控制宿傩,是宿傩在控制她,哼。 “怎么了?你一直在发呆。”宿傩在她身体里问她,“还在为什么烦心?” “没有,我在想你的领域。” “怎么了?” “它不能总这样。” “哪样?” 浮舟说:“不如毛坯房,从昨晚到现在我在床上起来,我感觉进化了几十万年。” “……” “你别突然沉默,我说了奇怪的话?我想住好的地方,想现代化,有错吗?” “你想要怎么样?” 浮舟不知道宿傩能如何塑造自己的生得领域,或者说他真的能塑造吗? 既然不知道,她也就带着埋怨说:“不想怎么样,但念起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茹毛饮血地生了一个地球,就感觉真是了不起。” “醒醒,你说的祖先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是被母亲生下来的。”宿傩从不觉得自己的领域简陋,那些白骨虽非真实,但御厨子曾掠取过更多的战利品。 浮舟竟然用上了茹毛饮血?口无遮拦,但他还是不生气,只因为… “…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关联的人是我。”宿傩说。 他一想到浮舟的生命源自自己,想到他们有如此不可分割的联系,就控制不住高兴。 * 宿傩当然会对浮舟好的。 他已下定决心,再也不会让她受伤。 受肉之后,不同以往,这次不仅仅是图书馆或者电影播放。 宿傩探知浮舟的记忆,也看见了隐秘的内里。他久久不能脱离,故而过了许久才回应浮舟…… 她的情绪是海洋。 灵魂扩散、分离,比他所以为的更悲伤,更渺远。所有的水分子也扩散,分离。 沉沉海雾婉转低吟,传递信息: 「我不会相信你,永远不会。就算我们融为一体,彼此间也依旧有不可知性。」 他的好感她的确珍惜,但浮舟不会因为相较之微小的善意背叛自己。 她是最小的单位,最后的堡垒。 因此浮舟警惕他,喜欢他,两者同时存在,就像天敌彼此分离在海中各地,就像海浪掀开潮湿的水气,积雨云又将水还给海浪。 宿傩终于明白了。 浮舟以为万物终要摧折,世事无常,正是自己加诸她身最深刻的影响。 她将感受、经历、记住的,通通收纳进海洋,变幻无常,永远,永远。 唯此,永不消亡。 宿傩沉默许久,他不曾想到自己的存在对浮舟威胁那么深。他也成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有立场指责她花言巧语的人。 外面,浮舟动不动就要冒出来两句:“你怎么不理我呀?”“我一个人会害怕的。” 可她做自己的事情一点没耽搁,宿傩发觉,她还透过玻璃窗朝外面投去目光。 但浮舟一直没出去房间。 是在顾忌自己吧……浮舟不需要他,他不在更好,但她不敢说,不敢因独处喜形于色。 因为「我不想你生气嘛」。而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应当是:「别折腾我啦」。 浮舟根本不想要他。 可他爱她。 * 至少他们现在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至少他们还有如此深深深深的联系。 宿傩提出:“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我在领域里给你布置。” “能吗?” “能。” 浮舟于是高兴:“要床,两个枕头,其实我喜欢软软的床垫,灯亮一点。别的怎么样都看你。” “风格?” “和神龛白骨反着来就行。” “……我说你啊。” “你说,我洗耳恭听。” 浮舟又被拉进宿傩的领域里,在高高的巨兽脊骨上,他站着抱她:“生得领域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又没有。”浮舟侧过头,但宿傩现在是比以前高很多了,她竟然只能看到他下巴。 线条凌厉的下颌微动,叹息:“哎,咒术师跟你说的话你果然一句没听。” “他们叽哩哇啦的说,我听不懂再问,再听不懂,岂不是就浪费时间了?那我只好说「懂了」。” 前些日子,在高专的时候,浮舟问过。得到的答案千奇百怪,因为回答她的人其实都没有领域,大家都对领域展开的事情充满好奇。 宿傩看过浮舟当时的状态,感觉她懵懵懂懂的,猜测她是假装理解,如今一问,果然如此。 “哎,是他们太自说自话了,他们讲的不好。他们说的是领域展开,领域所有者如果发动术式,效果必中。”宿傩摸了摸浮舟的头顶。 但她不领情,她说:“说真的,你和他们讲的差不多……” 浮舟只听懂了「进了别人的领域你就完蛋了」这层意思。 “……就是内心世界。”真不知道再讲下去浮舟还要怎么编排,宿傩直接说结论。 她惊愕:“我当是《异次元杀阵》呢!一般人不用内心世界杀人。” “不发动术式的条件下,就只是内心外化。”宿傩低下头,看她:“浮舟,你不会在我的领域里受伤,它对你完全无害。” 陈设也是,领域本身也是……宿傩说:“ 你可以改变它。”改变他的内心。 宿傩以为自己最动听的告白,但接下来他们得半天时间用于出门买根本没没用的小玩意。 一切都要追溯到…… 浮舟问:“真的?” 宿傩说:“真的。” 有人福至心灵:“诶我忽然想起来,你的领域是可以来到现实的,那外面的东西也能带进去吧?” 宿傩姑且回答:“我没试过,不过可行。” 浮舟兴高采烈掀开被子:“那还等什么,我出去买点东西!” 她匆匆进了浴室,毫无顾忌地束起头发冲澡,出来后还用了马桶。 刷牙的时候还叽叽歪歪:“你只管把床铺好,其他的我自有打算。” 她真是…… 浮舟绝不会迟钝到那种地步,她必然知道他话语的分量,但她兴致全用去别处,一点不在乎。 她就是装作不懂。不问问题问题就不存在了。 宿傩坐在领域里,冷眼看她买那种低廉香精售价不过千元的香薰蜡烛,礼品店里的丑东西不倒翁,还买了几本恐怕一生都不会翻开的畅销书。 浮舟连捕梦网和挂钩都买了,对售货员笑语盈盈,拎个袋子就离开,在路上一边分神一边走,当他不存在。 到傍晚,回到酒店时,东西很多,浮舟已经快一只手拿不过来。 她回房,关门,袋子丢到门旁,她独独带上新买的耳机,挂在耳朵上,然后出门去餐厅。 哼,她…… “怎么样,现在和你说话,别人就只会以为我在通电话了。”浮舟的尾音带着得意:“宿傩,你想我和你说话吗?” 宿傩过了一会才颇不在意地说:“还行,你说我就听。” “你刚才在做什么?”浮舟好奇。 “发呆。”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那不打扰你了,请继续,我吃饭顺便玩会手机。” “……” 浮舟的脑子里长了什么?真想钻进去看看! 宿傩说:“等等。” “嗯?”她鼻子里冒出轻哼,无意识的,迷糊得很。 “你去哪里吃?” “酒店餐厅。” “不出去了?” 浮舟摇头,而后解释:“太冷了,下午有太阳还好,现在天黑,不想出门。” “好吧。” “你想出去吗?”电梯门开,浮舟没进去,对里面的客人微笑,示意他们先走。 随即她又偏过头:“你想出去的话我们就出去。” 她说:“我都听你的。” 宿傩听见浮舟这样说,想到的不是她顺从低首的小意温柔,恰恰是她闭眼流泪的悲伤。 笨蛋,要是她都听他的,他们早就好了,何必到现在这样? 说出并非本心的话时,浮舟到底在想什么呢,他不知道。浮舟不会告诉他。 宿傩放慢语调:“按照你想的来,我们回房再说。” 一人的用餐进程总比多人快。浮舟不过拿着盘子在餐厅里四下转一圈,就选好了菜,到卡座里安安静静地吃完,选了一罐啤酒做晚间饮料晚间,便带着离开。 第167章 她回房才摘下耳机,然后告诉宿傩:“我吃饱了。” 宿傩不知为何生出了枕戈待命的严肃情绪,但他还是镇定:“嗯。” 浮舟也就笑着调侃:“现在看起来,因为到手了就冷淡的人分明是你。你怎么早上还疑神疑鬼的?” “莫非你已经觉得我身上找不到乐趣了?” 恰恰相反,浮舟的灵魂都散发鲜嫩的芬芳,她的手臂柔软,宿傩仍未从它牢牢圈紧他腰的缠绵中回味过来。 他恨不得把她撕碎了,连一滴血也不剩下,但那太激烈。他于是又想将浮舟会四处探勘的双眼藏起来,让她只能依靠自己。 但宿傩又不敢。 焦灼感原本已经随着相处而消失,可她离开的空虚,她回来后抗拒的心态…… 无不令其卷土重来。 宿傩才没有冷淡,他只是快有点控制不住了。 “没有,”他还镇定着说:“你要的房间造好了,你可以把东西放进来。” 这个消息令浮舟着实惊讶:“可是才过去半天,你下午都在做这个?” 她不知道,宿傩一边分神编排着她其实不差劲的品味,一边厌烦她跟别人说的有来有回,顺手就把她要求不高的改造完工。 “嗯,不需要费什么时间。” “原来你不是在发呆呀,我以为你认真的。”浮舟打开啤酒,丰富的泡沫滋啦作响,顺滑的香气窜上脸。 她喝了一口,酒精根本没消化,说话已然带着醉意:“如果我从上面掉下去,掉到御厨子里,你会接住我吗?” 一瞬间,天旋地转,比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还要迷离的眩晕降临在浮舟身上。 她自昏暗的高空直直坠落。 浮舟在兔子洞的失重里闭上眼,等她睁开,瞳孔里倒映宿傩的眼睛,像红月。 他抱着浮舟,眼神包裹她,围着她,急急忙忙逡巡绕啊绕。 哎呀呀,果然说不上冷淡呢,这个男人。 这不是一钓就上钩? 浮舟俨然不知自己在对方心中已经是一块跳颤的肉,宿傩已用目光数次将她分割又合拢。 她只觉得宿傩的感情确实比以前深了那么点。 她想起昨晚对方神情隐忍的话语……那就再试试?不论怎么说,她都在也不会亏损什么了。 浮舟主动搂上宿傩的脖颈,抬高脸,将嘴唇印上他的。 等宿傩后手抱紧她,浮舟的手就没必要停留在他身上了。 它向下。 她又亲了这个雕像一般的男人几下:“喂,你想不想先抱抱我?” 她拖长:“时间不早了。” * 浮舟的灵魂遭受了巨大考验,考验来自宿傩。 他们的身上都有不属于自己的印记,彼此都是,来自对方。 宿傩掐着她的腰。浮舟牙齿中是他被咬紧的手腕。 她声音低低的,快要哭出来,宿傩却说:“刚才你引丨诱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委屈。” 声音缠绕在一起,在房间里打着旋儿回响。 浮舟也像溪流一样,注定潺潺流淌,不会总停留在一个地方。但宿傩会拦住她,如果有必要的话,被她缠着,只要能钳制浮舟,让她在他身上,身边,身下,怎样都好。 ----------------------- 作者有话说: 宿傩(深沉):她不爱我,我爱她。 想让浮舟别装了但是不敢。任何把事情引向纷争和游离的选择他都忌惮。 宿傩:隐忍 浮舟:时间不早了~抱我。 钓系美人是这样的。 第129章 而浮舟则说:“别亲我,我真是怕了你--唔。” “一边吐舌头一边说「不许亲我」?”宿傩含糊的声音盖过了浮舟的气喘吁吁。 浮舟终于决定不再用语言抗拒此人,她讲什么都会被当成佐料配菜,倒不如沉默! 但宿傩还在说:“你全身上下应该都挺喜欢我的舌头。” "为什么不说话?你也没再哼哼唧唧的了。" “在你身边的可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 宿傩动作渐缓,反身抽离,把浮舟背过去的身子扯进怀里。 他问她:“你觉得不喜欢?” 宿傩的眼睛又开始围着她汗津津的脸打转。 宿傩紧紧贴着浮舟,无论是一如既往的胸膛,还是…… 浮舟的腿深受胁迫,但她今晚一直门户大开,他却因为只是怀疑她不高兴,就压制下自己的欲念,撤到一边去,这倒是…… 浮舟主动用鼻尖蹭宿傩的嘴角,由着他亲吻她一碰到就要闭眼睛的敏感鼻头,由着他习惯性伸舌头。 直到宿傩将头低下,又要亲上她嘴唇的时候,浮舟刚好开口:“没有。” 偏偏这个时候说话,他又不能亲她了。宿傩按捺性子,得听完 。 浮舟浑身散发着沁入心扉的清新。美妙的言语启自两片殷红的嘴唇,穿过狭窄的空气,涌过枕边夹缝,泻入宿傩的耳中,她说: “没有,你很温柔,”浮舟掀起新的波涛,每一句话都拍打在宿傩的皮肤上诱惑他:“很特别的感觉,我其实很喜欢。尤其你说了很下丨流的话,非常让人害羞的,而且无礼。” “但我又能感觉到你的珍惜。” 浮舟还说: “我猜放肆也是乐趣的一环。” 宿傩的口口弹在她腿上,他压抑着呼吸,压抑着心跳,但总有管不到的地方。 浮舟当然有感觉,她伸出手抚弄。 或许,浮舟可能以为这是安抚,然而实则为火上浇油。这下子,宿傩不得不再多费神,压制自己的躁动,还有听她说-- “你要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浮舟压下宿傩,侧身坐上来。 她长长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是为自己的轻率而付出代价。 宿傩是知道的,她实在是比较敏感,而这样太深入。 浮舟低下头,鼻尖抽动了几下,眼眶都有些泛红,宿傩一动不动,眼睛死死锁住她。 浮舟喘息两声,随后说:“或许我也甘愿做你的俘虏。” 就像有人在谷仓边放了一把火。 宿傩又是渴望燃烧的干草垛本身,又是农场的主人,前者遵循物理规律要燃烧,后者不得不减少损失。 就在两两撕扯的极致感觉中,宿傩最终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然后他将浮舟撂倒,自己侧躺在她身旁,在寥寥的呼吸节拍中一次一次,对纵火犯温柔地征讨。 这不是什么惩罚,也不是折磨,因为她说:说不定我还能把自己托付给你呢。 这个可能性太珍贵了,再即时的渴望都被镇压。 * “你不是俘虏。”宿傩说这句话的时候浮舟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太累了,鼻息都有轻微的鼾声,他听着觉得可爱,也许还有点隐秘的自豪。 虽说把浮舟这样娇弱的身体弄累没什么稀奇的,但宿傩一想到对浮舟而言,从未有人有过比他更深的接触,而宿傩自己竟也一样。自己和浮舟彼此都是对方最特别的人,他一想到这个就骄傲。 “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宿傩厮磨着浮舟耳垂:“要是你听见恐怕还会多疑,怀疑我的动机。” “至少在今天,我完全归属你,或者说是……” “我完全臣服于你,主人。” 浮舟醒来时身体并未不适,她下床,拉开窗帘,阳光铺在脸上。 浮舟眯起眼睛:“早上好。” 宿傩也说:“早上好。你今天想去哪?” 浮舟说:“先把昨天没做的事情收尾-- ” 准确的说,开始。前情提要,因为「时间不早了」,浮舟邀请宿傩共度苦短良宵,而失察错过了将东西分类搬进去装好的时机。 软装一个卧室所要耗费的功夫未必就比硬装少,尤其宿傩不知怎么的半个下午就把它造了出来。 浮舟相信他的术式足以使他成为一名顶尖的建筑工人…… 浮舟收拾东西到一半就坐在床边翻书了,看的是宿傩断言她「一生都未必会翻开」的畅销书。 在她撑着下巴时,宿傩感受到了浮舟心中的无聊,看她撇着嘴翻页的模样,更肯定了心里的猜想:它只有封面是能看的。最后的作用顶多是放在床边加深睡眠。 可浮舟加深睡眠…只要宿傩在就行。她累到的时候,每次睡得都很沉。宿傩一定会累到她。 浮舟宁愿看无聊的书都不和他交谈,对于这个,宿傩也不怨怪她。 因为他也不清楚该说什么。茫然感蔓延,宿傩心知这样绝不正常,倘若一对爱侣在亲密之外无话可说,那只能说明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现代人有了不怎么客气但贴切的说法。 那个词汇太尖锐了,宿傩不愿意想到它,而且浮舟绝非那种轻浮的人类,他同样也不是谁都可共枕的男人。 第168章 他想到这里又高兴起来,觉得自己与浮舟虽则相识于不怎么体面的场合,但比之如今世风渐下的流俗,仍有泾渭分明的差别。 浮舟与他的联结,终究还是不一样。 “这些东西你想放哪?”宿傩手向下指那些袋子,另外一只手捏着浮舟的书脊,小幅度晃动她的书页。 “唔……没想好,忽然觉得房间放不下。”她将书盖在下半脸,眼睛向上瞧宿傩:“放些到枕头中间可以吗?” 宿傩闻言也不抱怨浮舟买那么多干嘛,也不说她购物欲过剩,但同时,他决计不会容忍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们之间,尤其在他们共枕同床 后来这些品牌各异的包装袋就被挂在房间外,领域正中,那些同样乱七八糟的白骨角上。 宿傩还贴心地征询浮舟的意见,他问:“那我来处理了?” 浮舟原以为他的意思是扔了,宿傩身边从不留没用的东西,人也是。 她还有点心虚,但幸好还可以假装看书,于是状似不经意地点头。 “嗯嗯,随你。我的意思是…按照你的心意处置。” 结果等她推测宿傩已经结束,草草放下书,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根据封面选书」之后,进到宿傩最原初的生得领域。 浮舟看见御厨子神龛旁那些森然的白骨堆,现今被装饰成圣诞树。宿傩正用木屐压着一颗头骨,它的角上挂着香水礼品袋。 “你来了,”他跳下来,没溅起一点水花。“我想你以后或许还用得上。书?” 宿傩走到浮舟跟前,指了指她手上拿的。 “呃……这个不用,扔了吧。”一听他这么说,浮舟顾不上高兴他体贴,满脸都是「这种垃圾就不用留」。她有点羞涩地把东西交给宿傩。 他轻笑着扬起一团火,将之点燃。 “好了,麻烦解决。你还想做什么?”宿傩问。 “我不知道。” “你不是一直想找个空闲的下午,去看画展么,附近的美术馆正好在承办展览。去看看?” 浮舟对外确实如此宣称过,但她实际上更加懒惰:“那是因为太忙了,总不好说我只想无所事事地在庭院里晒太阳。” “我看你也不爱晒太阳,你皮肤很白。”宿傩一把抱起浮舟,搂在怀里。 她推他脸:“这也是……好啦,喜欢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也不丢人,但我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浮舟真是不喜欢宿傩这样子揭她底,她一路被生活推到现在,根本没什么时间自由发展兴趣爱好,细究下来怎么也不是她的错。 宿傩偏偏还要这么说! 她正欲加两句表示不满的话,可即刻便被推出了领域,身体一软,仰倒在被子上。 睁眼是天花板,和夕阳的光。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宿傩在她身体里抬起手,浮舟感到他在操纵右手碰她的脸,轻微的抚弄像码头的风,送她出航。 “外面的世界是未知的,这很好,这样才值得探查。否则就太无趣了。” “出门吧,浮舟,往哪里走都行。我不会让你感到冷。” 后来,诚如宿傩所说,她离开酒店,走进风中,冷气流并不侵扰她身。浮舟逆着人潮和风向,像蚂蚁攀过地图上的节点,像漂浮在大洋中的船只,抵达未知的更远方。 浮舟在外漫游到深夜,月光与街景都是常见的模样,可她就是觉得有所不同。 因为宿傩说的那些话? 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的心理健康了,在他自己都扭曲的要命的情况下? 浮舟实再难以想象,他会表达「总是闷着不好」这类的想法,因为宿傩自己就没什么好奇心,到了她身上他就觉得不正常了? 但她不敢真的和他讨论任何事情,宿傩这家伙可是很敏感的,一点边界的碰撞就比多国地缘冲突还要命了。 浮舟只管好奇,却不问他,最后夹带细雨的风从北方来,她说:“我有点走累了。” 宿傩就建议她:“街对过往前走50米,有家定食店,营业到夜里,免预约。” 浮舟问:“你怎么知道的?” “看见的,门口有写。” 这对话过分日常,浮舟从中感受到莫名其妙的反差,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宿傩问怎么了,她还在笑,但不敢告诉宿傩自己是因他像人类的一面而感到可笑。 浮舟解释说:“不是,听见免预约时候,感受到巨大的救赎……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走在街上,所有的店铺都不对外开放,心情难免郁闷。” “反正,”浮舟止住了笑:“就是被排挤在世界之外的孤单,同时透过窗户,看到店里根本没人,那种气不打一处来,又想笑的荒谬感。” 他们到底是在预约什么?浮舟不懂啊。就像她也不懂宿傩,这些人,撇开安全要素,难懂程度都是大差不差的。 宿傩有答案,他告诉浮舟说:“以为通过预约的方式相互肯定,就可以互抬身价了。” 他又逗笑了浮舟,用他那种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言语。 宿傩造了个比喻,非常非常刻薄:“就像两只狗,认识的时候要互相嗅闻彼此的□□试探。无关紧要的自娱自乐罢了,你又何须在意?” 浮舟这下子更止不住噗哈哈的笑声了,她蹲在地上,手臂搭着膝盖,额头抵着手背。笑声就跟烧开水的蒸汽一样呜呜呜地冒出来,止也止不住。 宿傩感到奇怪,他是认真的在说的,言语虽则不客气,但毫不掺假。宿傩没有夸大。 浮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说你认为,它代表某种阶级认同,以及得体礼貌的自我介绍了?” “我并不是褒义的。”宿傩说,“没必要把话说的那么好听,你不需要润色。浮舟,你说的你想说的话就好。” 浮舟却永远懂得只说部分的道理,也许含蓄刻在了她的身体上,这是她自己选择长出来的部分,不同于宿傩的直接。 她 拍拍腿站了起来:“唔,我好像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其实很瞧不起人和人之间的虚与委蛇,并且认为它很冗余,对吧?” “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宿傩问她,不过答案是肯定的,他承认:“是,我感觉无聊透顶。” 可真相竟然也会刺痛宿傩,浮舟想。他以前动不动折腾她,岂非是小狗感到被冒犯后的张口咬人? 但狗咬人也是疼的,浮舟就深受其累。 多么吊诡啊。她甚至不免饱含着怜悯,宿傩他……他被夹在了自己不认可的那片价值的树叶上。 浮舟真正明白的是:宿傩嘴上说的是瞧不起,心里想的是不在意,可他一言一行,纷纷都没能脱胎自己所俯视的价值观。 宿傩也被困住了,也没能逃离。 就像生魂离体,他自己却没发现,他并不统一。 浮舟思忖:原来我们所有人都是自己过去的地缚灵。我们被记忆操控,被大脑欺骗,以为我们能解脱飞跃。 然而……浮舟又想:一把刀的刀锋是最难越过的。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宿傩也不比别的人更稀奇。 所以他会像他认为平庸的人一样在乎边界,在乎被侵犯,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吧? 她启唇:“可是如果我说,你就和你讲的这些情况别无二致,你会生气吗?” “浮舟,你--” “我想知道你愿意为你嘴巴里的爱情退让多少。”她过了马路,离那家无需预约的小店更靠近,“如果你就和你认知里低下的人一样低下,那你的爱情又真的像爱情那样高尚吗?” 叮咚。 浮舟推开门,电子音告诉她“欢迎光临”。 服务员在台子前打瞌睡,看见浮舟,随手指了指前面的一叠纸,菜单。 “给你笔。” 浮舟道谢,坐在红色的卡座里,黄光照的桌面暖洋洋。 她极有耐心,看完了菜单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片,但没有在上面勾选。浮舟走到前台,礼貌对一脸盼着换班的人说:“你好,打扰了,炸牛排定食,还有一份海草沙拉。” “……嗯,饮料?”服务员接过,环抱地将纸菜单还给那一摞。 “可尔必思。” “要加50元。” “好的。” “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懒散的职工抬头看她:“你是那个探店博主?!请问有在拍摄吗?” 职工醒神,四处张望。 浮舟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只是来吃顿便饭,如果有拍摄,团队会事先联系。不会违背相关规定的,请放心。” “……”摸了一会鱼的服务员这才放下心来,“再送您一份章鱼小丸子。” 倒也不必--不过浮舟还是微笑着收下了好意。 最后她也没多交成那50日元,因为抹了零。 宿傩这段时间里既不肯说话,也不跳出来大闹一通,他也不将浮舟拉进领域惩罚。 第169章 等再次坐下,他才阴沉沉地开口:“真好懂,这些无聊的人。” 浮舟迟疑片刻,然后缓慢地掏出耳机,戴上:“喂……听得见吗?” “……” 她停顿了片刻,而后才是真正对宿傩说的:“差不多吧,人都是要被迫负责的,就算不想,上头还有领导。也不是要故意变得无聊。” “那在你心里,我也和那种人一样好懂吗?浮舟?” 她一时半刻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如果你觉得我也在犯蠢,浮舟,嘲笑的人里会多一个你吗?” ----------------------- 作者有话说:前半段老头爽死了, 嗯嗯浮舟也爽死了。 上本端水,这本展现一下我对纯爱的理解。 两个人是彼此最亲密无间的人在同一具躯体里又有了更浪漫的隐喻。他们可以无限的靠近彼此,碰触心灵。 宿傩笃定:狗和皮燕子 浮舟笑晕:他自己也没比狗和敏感的预约店家好到哪里去。 但宿傩还记得【至少在今天我完全归属于你主人】 翻越是困难的,要克服重力,要克服恐惧,还有那种欺骗你说你已经焕然一新的错觉。必须不断地坚持,不断地继续往前走,才能看到真正的曙光。 写这章的时候想到了尼诺(尼诺是个男人,具体是谁不用在意,反正是一类缩影),他说:我的父亲是个恬不知耻的男人,勾引女人,我绝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后面实则……有点生活化体验的朋友们多半猜得出来。 然后我就忽然想到了毛姆和那本著名的畅销书《刀锋》:前言里引用了《迦陀奥义书》,这本奥义书应该是印度的古籍,我没看过,只引用了《刀锋》里提到这句。(套娃是这样的) 分了两版翻译,我mix了一下,因为我觉得这样处理对本文更通畅。 【一把刀的刀锋是最难越过的。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原先分别是这样的,供参考: --一把刀的锋刃很不容易越过,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剃刀锋利,越之不易;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知易行难,宿傩在原作里清清醒醒的,而实际上他并没有得到解脱,也不能和世界融洽相处,直至死亡. 浮舟洞明了这点。 第130章 浮舟答得小声,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自己的脸上已经笑意满满。 宿傩,他的态度,像是一种带着倨傲的低头。浮舟仿佛能看见他低下高高的头,但身子还要直直的梗在那里。 可以说这是骄傲,也可以说宿傩也有他自己的倔强。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觉得你在犯蠢呢?”她否认了宿傩的说法,“而且我也没有嘲笑你。” “你一直在笑。”宿傩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些,但还透着怀疑:“从我不理解你为什么的笑起,直到过马路。我让你觉得可笑吗?” 浮舟有点心虚了,她捂着耳朵,低头:“我笑我自己,怎么因为你是宿傩,就觉得你……” “我怎么样?” “我怎么因为你是宿傩,就觉得你表里如一。” “我是不是还要跟你道歉?瞧你说的,我不够诚实,害得你被蒙骗。” “不是,我……” 服务员端着盘子前来,浮舟余光瞥见,她往卡座里面又靠了些。 “谢谢,辛苦了。” 然后目送对方离开,等到对方回到收银桌,消失在浮舟的视线里,她才接着偷偷摸摸说:“你久等了。” “哼。”宿傩冷笑一声。 往昔的时日里,浮舟与宿傩之间有条不必言说的铁律,只要宿傩还愿意发出动静,就代表他没那么不高兴。 那时候浮舟看不见,他如果无声无息,也不碰她,就无异于消失了。 现在么…… “别不高兴呀,我不过说你两句。你以前说我的还算少么?”浮舟掰开筷子,先挑一块海草,送到口中,咀嚼下 咽。 宿傩不肯说话了,大概骂别人总是比被别人骂舒坦的。她又说:“我后来就是想试试…” “试什么?” “试试你会不会生气,有多生气,会不会伤害我,要到什么程度。” “你试出来了?” “没有呢,”浮舟空吃一口白饭,却像在品尝佳肴,细细嚼烂了,才又慢条斯理开口:“我还想你说不定会把我拉进领域里,好好折磨一番。你会这样对我吗?” 宿傩简直不想再搭理浮舟。 她根本……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而她还敢再侵入一分,占够嘴上的便宜,还要再指责他凶残。 浮舟根本有恃无恐。 宿傩不回答,浮舟又细声细语说了几句:“怎么啦?” “你说话呀?” “不理我?” 宿傩知道,她不是在自讨没趣,她几句话都是在装模作样,说完了就一声不吭地继续用餐,到离开店都没再说话。 浮舟还摘下了耳机。 哼,宿傩冷眼在领域里看她。她就是不能普普通通的生活,一平和了就要闹出事端来。 浮舟,宿傩这会甚至有些恨上她了,他情至浓时审慎后说出的爱意,只被浮舟用作筹码。 也许她是此生唯一一个能让他说出爱的人,但她太可恶了。 但宿傩也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他不知道浮舟是怎么想的,他就没办法对付浮舟,更不用说控制她。 再说,先前每一次可以被视为「控制」的举措,换来的都是浮舟倔强的离开。浮舟根本不跟他争论,也不受管辖,她拿到自己要的转身就走了。 浮舟打开电子地图,发现这里距离酒店已经太远,5公里,她竟然跟着宿傩的两句话走了这么久。 而且现在离开店里,外面的风也变冷了,看来宿傩说的「我不会让你感到冷」活动已经取消。 浮舟考虑过打车,但她又暗想,宿傩现在在生气,闷不吭声的姿态和故意让她感到冷都是他的表达。 如果自己坐上出租车,他难免又狗急跳墙,觉得她耍赖。 宿傩这样的人啊,大部分问题都是情绪问题。 按照以前的逻辑,浮舟必须要通过以自身受苦的形式,抵消他的坏心情,随后他才能停止折腾。 浮舟没什么好抱怨的,至少这会宿傩像个男人一样爱玩阴的了。玩阴的就还有博弈余地,不然直接脑袋掉了没话讲。 她关上手机屏幕,塞进口袋,然后连手也踹进去,低着头朝回去的方向步行。 过了一会,途径一条商业街,浮舟忽然意识到,重要物品全在身上,没必要死磕前几天住的地方。 她想,或许可以象征性再走二十分钟,直接去新的酒店办理入住。东京在冬天游客远不如北方多,总会有那么些普通的住房能够容身。 就在浮舟犹豫地缩小走路幅度时,宿傩告诉她:“往左。你别走歪了。” 哦,看来宿傩没那么想着对付她。给人家想的太坏了-- 浮舟摸了摸鼻子,他在给她指路,以为她不记得回去的方向。 她嘟哝:“好的,谢谢。” 他们每人说上一句话,结成的冰面上就正式多了一道裂痕。 浮舟走上斑马线还没几步,宿傩又问:“你在想什么?” 她几乎没停顿,即刻回答:“在想焚风效应。” “什么?” “西伯利亚的冷风每年吹到日本,吹过高山的迎风坡。”浮舟的嘴巴里则呼出热热的气流,她又深吸一口冷气,说:“空气下沉,每下沉一百米,提升气温0.6度,所以冬北下着雪也很暖和。会有很多人去那里看雪,游客如云。东京就会有很多空酒店。” 浮舟还在想酒店的事情。 “……你是觉得冷了。”宿傩轻啧一声,这才想起自己的疏忽,然后解释:“我忘了。” 他重新用咒力加持周身。 浮舟开始变得暖和,脚步也轻盈。“嗯。” “一点咒力手段而已,我--”他这才像是反应过来,问道:“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浮舟小声:“当然没有,谢谢喔。” 街灯开始闪烁,颜色照的浮舟脚尖都有清晰的影子,宿傩笃定:“你就是觉得我要故意的,想让你不好受。” 浮舟也不费心反驳他了,保持缄默。 宿傩叹气,甚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何须这样给你不快,你又做什么老教人猜?你直说不行么。” 宿傩带着情绪,她的谜团太过,解不来。 浮舟只听出了他在起承转浮舟。太无赖。 她轻声慢语,安抚宿傩情绪:“我当然没有,你不要乱想。宿傩,在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宿傩有心相信,但他毕竟没愚蠢到什么都入脑,他最后还是怀疑浮舟少加了一个「不」字。最「不」信任。 但这样又如何呢,他不欲指出她甚至不说点带脑子的谎话,也只好说:“你就不能乖一点。”权当抱怨了。 第170章 “全都给你做容器了,还不够乖?” “……”昧良心。眼下到底谁是容器谁是主人?但宿傩怎样说都是自己吃亏,都只会让这个狡猾的女人更得意。 浮舟心里快笑翻了吧?只不过还装成这样老实可欺的模样。她和顺点又能怎样呢? 正如浮舟认为宿傩脾气很坏,并且多番重新回味他的动机并质疑,宿傩也总暗自诟病她执拗的品性。 他警告道:“真要拉你、把你关起来,你又要伤心。别张扬过头了,小心跌倒。” 浮舟瞧宿傩现在也是有来有回地聊起来了,觉得他也没那么难应付。她决定在商业街附近随便找个地方过晚上,不想再走很远回去。 于是闷不吭声,还偏离了路线。 “你怎么了,又走错方向了。”宿傩叹气,“你要是不认识路可以问我,而且你有导航的。” “不是,我想在附近歇息。今天晚上累了。” “那我也可以代你出来,我行动很快。” “这我倒是没想到。”浮舟闲谈,脚步此时停在一家旅社楼下:“不过来都来了,今天就不用麻烦你了。” “可酒店还没退房。” “那就多交一天房费,我有钱。” 宿傩提问:“你是不是在避免向我求助?” 浮舟否认:“没有,单纯不想让你费心。” “这不是一个意思?” 浮舟稍微思考一番,随后再否认:“不是,初衷是不希望你累着。” 她推开门,走进店,与老板打招呼,登记。 “敷衍。”宿傩直到浮舟拿到钥匙,独自走上楼梯时才再说话,他知道在楼下他就算说她也不会搭理。 见鬼的秩序感,她心里自有一套东西。 “小心转角台阶。”宿傩没得到回应,见她未看路还提醒她别撞上拐弯的逼仄楼 梯。 这里的环境狭窄,根本比不上酒店。 但浮舟也并未如何在意,她打开门先找到屋内冰箱,先找到并喝了口气泡水。 “刚才也好好说话的,你不爱听。”浮舟仰头擦去嘴角的冰水渍:“如果我说‘你在当怪物的时候没办法掌控我,现在决定做男人了就更不能’,假使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会觉得很不愉快吧。” 浮舟喘气的时候还带出一连串气泡的水果味道。 宿傩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风格转变噎到,短时间内只反唇相讥一句:“现在我不是你最信任的人了?” 房间里落针可闻,有一段时间都如此。 而后有人退让了。 宿傩:“还好,我没不愉快。” 还是宿傩:“我也没有控制你,是你在控制你自己。” 然后浮舟登场,她的嘴巴里散发着甜甜的味道,瓶口也有相似的气息,而且更浓郁。 她在刚开始总是很动听:“你当然可以这么说,我也当然可以说我绝对相信你。” “但有一点。” 浮舟不是圆舞曲,因为圆舞曲不会急转直下。 她讲起话来像宣告命运,每一句话都是她自己的,她看见的,她的语调不亚于礼拜日教堂里的福音布道。 但圣经里也没有这样的故事,只有命运会突如其来的坠下。 浮舟盖上瓶盖,搁在床头,她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如果不想听场面话,那也要等同接受「不场面话」的不体面,毕竟在真实和中听之间,微妙的有些差别。” --其实是天差地别。 "当然,你的见识比我广博许多。"浮舟半个肩膀靠在床头的挡板上,姿态慵懒,还翘起一只腿在床沿,手握成拳轻敲大腿:“你肯定知道这件事。” “…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说怪话讥讽一通?” 浮舟低头微笑,含蓄道:“没有,我是认真的,你是1000年以前的人了。” 宿傩冷笑:“现在又说我老。你怎么不生在京都呢。” 气氛像老化的齿轮,开始松动起来。 她低下头晃了晃脑袋。“我喜欢你呀,你看着也不像1000岁。” “你别以为这样说有用。”宿傩冷峻的声音响起,然后问:“那爱呢?” “自然也是有的。”浮舟顺畅接上。 “骗子。”宿傩说。 浮舟心里一阵好笑,噘了几次嘴唇,最后说:“问题指向性太明确,答案当然只有一个,你想的那个。” “呵,早知道你这么轻易就能说爱,我就直接问了。” 他说浮舟轻言爱意,实则情浅。 浮舟今晚一直激得宿傩冷静不下来,但他越是这样,她反而冷静。 浮舟是这样回答的:“其实是相反的。在我的印象中,爱情是要耗费巨大的努力和牺牲才能得到的小东西。诸如性命、折磨、羞辱这样的痛苦不过是觐见路中的圣餐,就像御厨子里那样,骨头垒得够高才能建成王座。” 宿傩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说这种话,他答道:“你有点太极端了。” “嗯……”浮舟吸了绵长的一口气,发出悦耳灵动的笑声,也是一连串的,比风铃更动听。 她越轻盈他就越不能不当回事。 浮舟说:“举个例子吧,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但还是我们……像我这样的人站在像你这样的人面前,下一秒,会发生的事情只有一件。然后我们中只有一个人还会活着。要不要猜猜是谁?要不要问问我为什么?” “……” “我就当你问了。”浮舟说:“是你,而且理由是你这么做会很高兴,像你这样的人从来都只会觉得像我这样的人碍眼。” “哎,宿傩,宿傩,我很感激你能喜欢我,也没有怨恨你的意思。但我们都知道,这些认识都是你教给我的,这就是我见过的爱情,至少你说它是爱情。我们真的经历了很多才「得到」「爱情」。” 浮舟捂住心口,掌心感受胸腔的振动,现在宿傩也在里面,和她自己的心跳一起。他们一定程度上是一体的,目前是。 “而后我又自己想到了额外的事情,那就是,我真的完全愿意相信你爱我。你容忍我,你尝试尊重我,这都是为了「爱」而让步,但我又忍不住思考,你到底爱我什么地方?恕我愚钝,没想出来,但我知道,自己不过是普通人的万千分之一,算不上格外特别的那个。而如果你恨人类,那么你也一定恨我。” 她也没有带刺,她也没有很伤心,她就是明白了这件事。 浮舟就是说:“所以像你这样的人总会伤害像我这样的人,伤害我。” 下一秒,浮舟已经不在床边。她身下有更温暖的热源,比空调的房间更舒适。 环顾四周,血水高涨,淹没骸骨,只在她视线里四五米的地方。 她和宿傩被困在像孤岛一样的骨头堆上。 浮舟看不见宿傩的脸,她正被他死死地抱在怀里,下巴紧贴着他的肩,耳朵紧靠着他的脸,浮舟能听见宿傩每一次沉重的呼吸。 呼吸有点凌乱,有点急促,而且宿傩的心在胸膛里头乱跳,敲鼓一样印在她的胸口。 乱糟糟的,就算灵魂状态的呼吸和心态都毫无必要。 “我绝不会再伤害你。” ----------------------- 作者有话说:浮舟:@老公,你不会这样对我吧? 宿傩:气死我了,屏蔽。 过了一会灰溜溜自己从免打扰里放出来了,点进去一看:新消息0。 宿傩:你不乘 浮舟:既要又要还要,真没空陪你闹了 宿傩:你阴阳谁呢? 浮舟:他说他想去京都,我没告诉他我在京都长大。 (并不是) 宿傩:我没说。 浮舟:我知道,乱编的。 第131章 浮舟的嘴角湿漉漉的,那是宿傩湿润的舌尖在舔舐她。 他握着她的肩膀,她骨架不大,转生之后仍然如此,肩头能轻松地被宿傩宽大的手掌包裹。 而宿傩也并不残酷,他的亲吻不包含欲念和性丨幻想,像温顺巨大的食草类动物用唾液濡湿它的同伴,浸湿理顺彼此光亮的皮毛。 浮舟坐在他怀里,凝视因近距离而模糊不清的那张脸:他歪过头,看不清眼神,但他的动作在以惊人的方式同步,这使她感觉到宿傩很认真。 他捧着她的脸,说了对不起和抱歉。 浮舟能听明白,也能理解,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也谈不上有什么特殊的感触,因为她的痛苦确切存在,却也不算长久。 浮舟「总是」会有新的机会,所以她能在「下一次」再尝试别的。 仔细想想,这点倒是和羂索的重启理论一样残忍,不过是对自己的残忍。 强迫自己一直坚持下去什么的…… 哎,这也是没办法的,浮舟想:我就是没那么爱放弃。 她也回吻宿傩:“你现在能稍微稳定下来,我真的挺满意的,也很珍惜这段相安无事的时间,而且我确实从来都不抗拒你。” 第171章 但浮舟并不珍惜宿傩本人,她珍惜的更像是没他的日子,此时此刻,她完全说不出她很期待和他一起的未来什么的,她也没办法真的心疼这个男人。 就算他帮了她,就算她仍然需要他。 哎,这样大家都认真起来的场合,说违心话就会感到屈辱呢。有种背叛了过去的自己的感觉,就算那个人已经和旧日的痛苦一起被抛在过去,现在活在21世纪的人是她。 不知道宿傩会不会觉得她拧巴。 反正他就算这么想,也不会抱怨到她面前,所以无所谓啦。 浮舟想到此,不由得又有些愉快。 她推开了宿傩,微笑看了他一会,然后又贴上去抱着他的腰,态度懒散:“如果你感到不高兴,这是正常的, 要是你真的爱我,就不要老提起它。你就当容忍我的存在一样也容忍它。” “宿傩,人很难爱上一个没什么帮助的别人的,被拖后腿,耗费时间,心力交瘁,谁都不想……”浮舟是故意这么说的,她说话时还偏开了脸。 实际上,她在说她和他,说自己不愿意被拖后腿。宿傩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听她这样说,他感到愤怒。 但很快,浮舟却又说:“我对你毫无帮助。”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停住了,宿傩也停住,连呼吸都消失了。 浮舟轻轻地,轻轻地,拍了拍宿傩的肩膀。 “我发现有些人在描述过去的时候会一味聚焦于创伤,譬如原生家庭;也会一味聚焦于精彩的瞬间,譬如上任伴侣,但我对自己的记忆显然更关注,所以我记得你曾经讨厌我,也会记得你无私的付出。” 她的胸膛慢慢贴上宿傩的,心跳像海浪。浪潮声中,浮舟渐渐抬起了头,脸上带着宿傩依旧解不开的神秘微笑。 她又亲吻了他。 浮舟到底在想什么? 宿傩已经彻底明白:他没办法自己搞懂。 他只知道,她想做什么就会做什么,一句话在她嘴巴里,添加或者减去几个字眼,意思则大不相同。 而他的心脏也不过是她手里搓圆捏扁的玩具,浮舟会挂着这种只有他一个人觉得邪恶的微笑,高高地将它抛起,就像火山海啸里被甩上天的船只。 宿傩以前还当她的面嘲笑过这种小舟……因为浮舟的名字就带船。 他那时候,抱着某种同样邪恶的念头,还蛮爱看她惊惶又无助的隐忍表情的。 也许彼时的他只是很喜欢浮舟不住贴上来的柔软身体,还有她暗自在他衣襟上发力攥紧的拳头,还有她惴惴不安地松手后……除非浆洗,否则不能抹平的褶皱。 但彼时的浮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是一味地无措,就像… 就像现在的他。 宿傩感觉自己非得将性命和尊严都放到托盘上,就像她以前那样,才能堪堪得到浮舟的一瞥。 这如何能不教人沮丧? 于是他口吻也忽然冷硬起来:“如果你以为我将说谢谢,那你就想多了。” 宿傩有魄力地推开了浮舟,他的手就顺便搂在她腰上,不使她因为推力跌倒。 浮舟呢,也不说她生气了,也不说他煞风景,她还甜蜜地笑着,嘴巴里小声讲:“哦,我也想象不出来你跟我认识的别人似的,把礼仪敬语挂在嘴边,那样就太无聊了。” 最后一句话绝对是刻意迎合他,宿傩暗自想着,然后他多沮丧了一分:自己到底给浮舟找了多少借口? 越卑微越凄惨的人才越会找借口。骗自己骗的厉害,宿傩可瞧不起这类人了。 看吧,没办法活在现实里,说明人生失败,脑袋也不正常。 “你怎么不说话?”浮舟歪着头问宿傩:“理理我啊?” 宿傩越想,语气越冷:“我在想你还有什么隐瞒的。” 浮舟矢口否认:“隐瞒?我什么时候瞒着你做事了?” 刚好,他们的心跳都慢下来,有足够的间隙去沉默。 “你……”宿傩只滞涩了这一下,就回归了他原本的冷静--近似冷酷。 他走回擅长的地方,将浮舟当成敌人,找寻破绽,无需费力,这是事先申明:“我知道你一定还在隐瞒什么东西,但我不会问你,我会主动保持界限,等你等到你愿意说的那天。” 浮舟才不会坐实:“我哪有保留,我对你简直毫无保留!” 而宿傩也就不再留口:“三天前,你忽然说要做容器,事情还没解决,我也还没忘掉72小时之内的事情。” “你并不信赖我,却还主动找我…你不会做对自己全无好处的事情。” 宿傩说到这里,看见浮舟抿起的嘴唇,她似乎想让他别再说了,但终究决定继续听下去,听他还要说什么。 宿傩想,事实是什么真的对他重要吗?答案是否定的。他一点也不好奇。 他接着说:“但这些都不重要,我都不在乎,我更在乎你。无论你想隐瞒什么,你可以自己留着。” “然后,留在我身边。” 宿傩说完,又把浮舟从领域里驱逐出去。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不动声色地翘着腿,靠在床头,发呆。 浮舟的心跳砰砰砰,一部分是因为紧张,一部分是……她也说不好。 那么浮舟究竟是否有所保留呢? 答案是有。 * 更早些时候,浮舟受肉的第二天。更具体的说,11.30,锈湖。 浮舟:「我知道我有点讨价还价的意思,但你能做到吧?」 她的意识沉入凡尘间不存在的地方,就像在平安时代的每一次神游。乌鸦教授她此法。 浮舟在旅馆的天鹅绒床单苏醒。 她去找了乌鸦,说明来由。 「我有一点点后悔了。关于你之前提出的『因为我表现良好,所以希望进一步合作』的事项。简单说,我愿意继续为你所用。我来自荐。」 乌鸦并不惊讶她能回来。「你在说金色方块的事情。」 浮舟:「嗯,对。顺便问一句,金色方块是什么?」 「完美的记忆。」 浮舟问:「有多完美?需要用特殊方式提取吗?」 「纯粹、不经磨损、蕴含灵魂的记忆。」 「太不具体了,我想听更详细的。」 「宿傩。」乌鸦忽然说出那个名字。 浮舟听到那个名字就一颤:「啊?」 可千万别被他发现自己跑到这里来了。 「他说他等你回来的时候。」 「哦哦哦。」原来是倒叙! 乌鸦带浮舟去了炼金工坊,浮舟坐在小板凳上,乌鸦端出一个托盘,揭开黑布,里面的方块呈金色,璀璨闪光。 「那个时候,他说爱你,他『真的』爱你。然而你不真的爱他。」 「你是说,这是他身上提取出来的?」 「没错。」 「……我事先问下,你这里能看见我在21世纪的遭遇吧?」 「你的灵魂属于这里,湖水能照出你的经历。」 浮舟:「那你或许知道,他现在顺理成章地占用了我的身体。我成容器了,没地方去。而且宿傩能看见我的记忆,所以我不得不等他先受肉……之后再来找你。不然一切都要被他看见了!」 乌鸦只是展示过珍贵的提取物,又将它收起。金色方块可遇不可求,他从宿傩身上提取。 浮舟……浮舟自白说她爱他,结果转世后空空如也,没有留下这种纯粹的东西。 乌鸦:「是你说你自愿献身,他听从你。」 浮舟看在是乌鸦的份上才辩解:「这……我也有我的难处,等他后来决定要用我了,一切就来不及了。不过对你而言更有说服力的应当是:我确实能做到这种事情,已有先例。」 浮舟的适应能力足够强,而且她是带着热忱与任务来的。她要说服乌鸦。 她说:「我没想隐藏,我可以尽力完成与你的新交易,但我需要一具完整的、属于我的身体。」 「你已经有了身体。」 「拱手让人了。宿傩帮了我很多,他应得的。我记得你有留样,他们还在吗?」 浮舟绕着黑脸的乌鸦转啊转,像极了磨坊里的马。 但她的主观能动性显然更强。 「我注意到,你那天花了不少时间分离。乌鸦先生,你在分离什么?容我斗胆猜测,是不是『术式』?转生的那具身体一点咒术师的潜质都没有,可你我皆知宿傩却是最为优秀的佼佼者。」 「你留下了最关键的,你最好奇的那部分东西,每样都有一点,对吗?生得术式是奇妙的东西,不管是只靠情绪就能产生的真实力量,还是依托肉身镌刻的特异能力,它们宛若神明的炼金产物,从无到有,总教人心醉着迷。」 「当然,那太艰深,对我来说遥不可及。我不贪图强劲的术式。只不过我恳求你,能不能像上次分离『留样』那样,再精密地提取出你需要的部分,把剩下的 第172章 留给我呢?」 …… …… 乌鸦传授了浮舟提取方块的途径,并且说: 「我需要时间培养,材料不够。」 浮舟问:「多久?」 乌鸦说:「至少需要三个月,或许超过百天。」 「可万一宿傩没打赢五条悟……」 「你可以回来,在这里等。不过宿傩确实爱你。」 「什么意思?」 「你可以让他别这么做,求他中止,就像你之前支配他的时候一样。」 浮舟完全不觉得自己支配了宿傩,但她和乌鸦氛围和睦,她不忍心打破。 她认真敷衍,假装自己考虑了:「好吧,我试试。」 她又随口扯了几句天气晴朗,毫不关注目前是阴天的实际,正准备开溜,回去,别被宿傩发现自己在开小差。 乌鸦忽然问她:「为什么?」 浮舟不解:「什么为什么?」 乌鸦问:「你如此费心……过你自己也不看好的生活。」 浮舟未曾迟疑,直说:「像你这样的天才炼金术师也许也关注过外头的社会消息,你听过『希望实验』吗?」 「或者更字面的名称,『强迫游泳实验』?」 「没有。」 「行啊,那我来给你说说。」浮舟无所谓地耸肩。 --卡特理查德博士将数只老鼠放在了盛了水的玻璃杯中,每杯水位都高于爪子着地的高度,观察老鼠何时坚持不下去,不游泳而淹死。 之所以名为希望实验,因为实验团队会将老鼠从水里捞起,烘干,休息三分钟,而后重复。 他们分了很多组,做了很多的老鼠。幸运的老鼠十几秒就因为学不会而淹死,其余的则一直游泳,一直游泳。 反复。直到淹死。 最后的论文中,坚持最久的老鼠一直没有被救起,它游了60小时。 而一般而言,会游泳的老鼠能坚持15分钟。 浮舟说:「老鼠是非常低下的生物,用于实验不浪费又成本低。啮齿类动物都不喜水,所以被丢到水里就会不由自主地逃离。生物本能决定了它们意识到没办法逃离就会从基因层面放弃了。」 浮舟告诉乌鸦这个有趣的生物学小常识。 「该实验用于研究人类抑郁症,而我说的这个例子是20世纪50年代的产物。那个时候的实验学没有21世纪的规范严苛,也不太讲究人道主义精神。」 「可巧现在没那么宽松的科研环境,情况对老鼠好了太多。但对论文不好。」 浮舟在最后说:「条件允许的话我也会一直游,15分钟,30分钟、60分钟、3600分钟。到最后。」 浮舟认为自己已经见识过希望。 乌鸦没再骚扰,由她自己入神。她看了看低垂的天幕,看了看身边的湖,后又回看身后老旧的旅馆,摇了摇头。 她想:「因我已触碰过天空」。 说起来,锈湖天不如外面的蓝,而且这里的装修有爱伦坡风味。 晚些时候,浮舟回去。 宿傩几乎第一时间发现了浮舟:“你去哪里了?你刚才不在领域。” “睡觉呢睡觉呢,你随便干点什么不行么,别弄得像监视一样。”浮舟控诉道:“有点恐怖了哦。” 浮舟不知道,她离开后,乌鸦先生又得到一枚金色方块。 额外的,新鲜的,2018.11.30出炉的。 希望。 她要是知道,定然要抱怨一句:真是给这些搞论文的赚到了。 * 要让宿傩来描述浮舟,他一定大有可谈,她的金色眼睛,她的光滑头发,她的贝壳似的嘴唇,柔软的手臂,海浪似的心跳和情绪。 但那都是他心情比较好的时候会发生的论述。 现在的的话,报应。 浮舟固然可以说,她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宿傩从很多年前俯看世人,看外面蝇营狗苟的人,那些不择手段的人,他知道人下贱肮脏起来是什么样子,而浮舟,她真的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吗? 根本不同!浮舟就是在诡辩。 但他过了当口才想起来这茬,而浮舟过期不候,她已经被他推出去,傻乎乎地洗过澡。 睡着了。 ----------------------- 作者有话说:宿傩可以去开一档节目,就叫揭开浮舟的面纱,或者潮水退去,不为人知的浮舟,可以连载好几期不重样。 浮舟现在已经是一个百日誓师的状态,因为三个月以后差不多就是100天 引用灵感环节: 艾络温克劳福德,基里尼亚加,星穹铁道,看看你们带出来的兵! 希望实验确有其事,研究抑郁症确有其事。我看畅梦人的时候感觉这个实验很不人道,就去了解了一下,发现他们管它叫希望,很难不笑一下。 「因为我已经触碰过天空」,是科幻小说《基里尼亚加》里的一个章节,讲了非常感人的故事。这本书还蛮老的,这几年应该没什么人提了。我以前看过,小时候啥都爱看。星穹铁道有很多剧情都致敬了这个章节,现在我也来写了。你好鸟为什么会飞?请支持崩坏星穹铁道。 老鼠人此事在20章亦有记载,那章提要是【平安时代老鼠人在此。】 ——老头很邪恶,宴席上问她“浮舟,你看你像不像小老鼠?”本是揶揄,但浮舟听进去了。 我不觉得老鼠是完全卑微负面的设定,如今顺心意努力延伸一番,成了这样。 写了这么多终于把内核剥出来啦!不仅有甜甜蜜蜜的恋爱,还有一直游泳的决心。 虽然很伤心很忧郁,但她不会真的自愿死去,她要游到再无可游。这就是我从一开始想写出来的东西了。好日子的权威已经尽数体现了-- 而且,浮舟的名字叫【浮舟】,所以她是游泳健将(太冷了)。是个好名字 感谢大家喜欢和支持!这本虽然冷中冷,但是好不容易写到这里了,也离不开读者的评论订阅投雷营养液,现在已经到收尾了。不知不觉又吭哧吭哧写了快50万个字,总之就是感谢。 谢谢! 最后我一想到「写下来才能在体外稳定存在」就非常感动,艾络温克劳福德你真的把我给勾住了,好了这下首尾呼应,开头和结尾都是艾络温满意了。 第132章 浮舟有过挣扎和苦旅,宿傩都不知道。不过她也不想从他那边找慰藉,浮舟没有指望被人理解。 他人即地狱这个说法,对她来说有可借鉴之处。 宿傩?宿傩也一样。 浮舟对宿傩没有什么额外的要求,他要是能维持正常就更好了。 哎,她也搞不懂他。太乱了,浮舟不想自找麻烦。 所以她收拾收拾洗完澡就入睡了,睡前不和他打招呼,也放弃了引诱他。 不得不说,区别于萨特,和宿傩的交往是有用,而且礼貌的。 他这个人就很……礼貌。 浮舟也就在毫不羞耻的幻想中睡着了。 但宿傩没有,他还没经历过浮舟的尝试--放弃--决定不自找麻烦。 他正在「尝试」的步骤里,想知道浮舟到底有何区别于旁人的。 宿傩当然知道结论,因为只要凭感觉就能得出:浮舟是最特别的那个。 但他必须要想出具体的缘由。 这个问题也只难倒了宿傩一夜,因为他很聪明,大概比她聪明些。 浮舟自然醒的时候同宿傩道早安,然后摸枕边:“坏了,快没电了,我得回酒店。” 她说的是手机。 然后就火急火燎地收拾一番,退房打车,在出租车后座和屏幕上的红色电量用眼神较劲。 隔一会就要按亮屏幕,看看它是不是还在开机,还有多少电。 宿傩已经明白了,浮舟或许平常是真有点迷糊也未可知,但她遇到紧要关头,做的选择从不率性。 在一旁看着,多少会感觉浮舟在装傻,从而不小心轻视了她。 浮舟总被低估,而她自己也乐意。总把“不值一提的我”、“平凡的我”、“作为普通人的我”挂在嘴边,实际她根本就……浮舟比那多得多,她很明亮,灵魂能吸引来所有人。 只不过大部分人用观赏皮囊的眼睛来看她。 浮舟要是知道自己很平庸,自己就该哭了,她根本受不了自己和别人一样愚蠢。 实际她和其他凡人顶天了是境遇相同,她基本也懒得正眼瞧身边人。 知道有人在旁边就行了,环境给人安全感,他们都是浮舟耳朵里的白噪音,至于具体是谁?无所谓。 甚至连宿傩……他真的有点生气了,自己在浮舟眼里,恐怕也是不值得被多看几眼的。 到底是谁更瞧不起人? 不过等浮舟醒来,睡意朦胧地跟宿傩说早安,他也对她说:“早上好。” 宿傩说完又恨自己,缩手缩脚的,难怪受人辖制。她简洁一句话,说完自己就掀被子去厕所了,根本也没期待他的回答。 第173章 他自顾自遐想什么呢? 浮舟用完早餐,对宿傩请求: “能让我进去领域吗?” “怎么?” “嗯?你听着有点提防。” “没有,你怎么突然想进来?” “一晚上没见到你了,光听声音太单调,就跟打电话似的。好像你在很远的地方,不在这里。” 浮舟对着镜子犹豫,最终撕扯下唇发白的起皮,不出意外的冒出了血点:“可能冬天太干了,今天是不是该买支唇膏?” 宿傩一直没回答,等浮舟皱着脸回到房间,扶着墙正欲问时,她被拉扯进御厨子。 宿傩双手抱着她,说:“不用。” 浮舟还在想他说的是什么,宿傩就低头亲了下来,她稍稍抬头,便于他将放在她腰上的手抬到她双颊。宿傩的舌尖更顺遂地碰到浮舟的。 随即,他离开她,双手还捧着她的脸,浮舟在迷乱中睁开眼,轮廓眯成一条缝:“嗯?” 宿傩的眼睛不看她的眼睛,而是向下,他的舌尖扫过她的下唇,有点疼,但也很舒服,没被触碰到的地方凉飕飕的,被触碰到的部位温暖又湿润。 浮舟又出神了,对后面发生的事情都几乎无知无觉,连嘴唇上令人愉悦的感受都抛却,直到宿傩轻轻咬了下她的小指,同时问:“你在想什么?” 她猛地缩回手,脸上甚至还维持着恍惚的表情。 “慢点,我不过是轻轻碰你,都还没破皮。我们接吻有时都更粗暴。” “抱歉,”浮舟现在的表情是尴尬:“幻肢痛,你还是亲嘴吧。” “那我也没抗拒和你舌吻。”他反应迅速。 嘿,想讲道理宿傩就输了,浮舟眨了眨眼,笑意真诚:“不伸舌头也行,或者你要是介意的话不接吻也行。” “……我未曾介意,就像刚才说的,我不抗拒。” “哦,抱歉,但我还是有点在意。”浮舟看看自己翘起的小指,圆润的指尖和弧度适宜的甲面:“我不是很擅长应对疼痛,而且老话说十指连心什么的,疼呢。” 如果说浮舟从来栖华身上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有意见就顺势提出,对面如果在意那是他自己的课题,也就是说…… “你下次别突然亲我的手了,我不喜欢。” “……好的。” 喔,成效不错,浮舟高兴地在宿傩下巴上留下唇印:“谢谢你。” “谢我什么?” “其实脖子我也不喜欢,”浮舟在宿傩怀里转了半圈,靠在他胸膛上,他的身躯支撑她的背,她还在说:“但你咬我后脖子的时候很舒服,前面的时候会痒痒的,也很舒服,而且能听见你的呼吸,这时候我又觉得我们的生命是一起的了,然后就会忘记不喜欢,而且那之后往往会发生一些我很喜欢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感谢你的收敛,让我觉得安全。” 浮舟仰起头,在他怀里朝他的下巴看:“我们可以尝试建立更温和容易被接受的流程,我的意思是…你应该不讨厌平静的交往吧?” 她同宿傩商量。他说:“当然不。” 然后又说:“我知道你喜欢怎么样了。” 宿傩轻轻吻浮舟,她也回吻,然后她看向他的眼睛,宿傩也看浮舟。 过了一会,他抱着她,将她抬高,浮舟大臂能撑在他的肩膀上,小腿靠着他的腰。 她仔细看这张既不同于他原本模样,也不同于在伏黑惠身体里的面孔,陌生中透着熟悉,最令浮舟流连的,恰恰是深邃的一如既往的双眼。 浮舟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鼻梁:“你长得又不一样了。” “嗯,现在应该是比较像你。” “我可没有这么高,这么健壮。” 宿傩亲了亲浮舟的下巴:“自带的。” 她被逗笑了,整个贴在宿傩身上:“我喜欢你这样,比以前更好看些。” “哪个以前?” “都更好看,最开始太凶了,然后论起容貌我不逊于伏黑同学的,而且我发质很好,嗯,还有嘴唇。”浮舟若有所思。 “他的嘴巴怎么了?” “太薄了。”浮舟当即说,随后又觉得这样说不好,立刻弥补:“没有说伏黑惠不好的意思。” “嘴唇太薄会怎么样?” “看起来也是有点不很好相处…”浮舟坦白:“我一开始有点怕他的。” “现在呢?” “就那天,他为津美纪差点掉眼泪崩溃以后,就不怕了。在乎家人…我欣赏他。” “于是你请我离开他也是…” 浮舟微笑:“怎么可能,但我确实也想和咒术师们关系更近一点,现实考量,他不是禅院家主什么的吗,你知道吗?那个家族以前真的很大。” 宿傩嫌弃,而且下撇的嘴角泄露了一点:“死光了。” “固定资产和资金哪都没去。”浮舟立即伸出一根手指,表情认真极了:“坦白的说,一个穷鬼和一个有钱人,我更愿意帮助后者。残忍的说,如果你选的不是伏黑惠,谁都不会说什么。” 宿傩平常听见这么浅显势利的内容,早就不耐烦了,但浮舟用一脸掌握真理的表情,天真地说出来,他又觉得这幅言辞充满魅力。 “这又是为什么?”宿傩问。 她又表现得有些忧伤了:“虎杖有个哥哥,他长得有点奇怪,你应该也知道他。” “知道,胀相,在涩谷他先把虎杖打了一顿。” “啊?我以为他很在乎弟弟。” “还行吧,他流鼻涕的时候很恶心。你想说什么?” “我开始以为他鼻子上那个是纹身,后来才发现他是诅咒。”浮舟摸了摸鼻子:“受□□,没人说他什么,他在高专里。” 宿傩此时忽然问:“你背后说别人不太好吧?” 这话吓了浮舟一跳,连忙反驳:“你可不要乱说,我根本不认被他抹杀的人,其实也没空同情,但令我惊讶的是,连天使都当他无异常。你晓得的,她曾经说要杀光受肉丨体,而且神不允许什么什么的。结果因为要对付你,所有人都统合到一起了。” 浮舟叹了一口气:“人命原来是分高低贵贱的,到今天也没有变呢。” 她的语气里除了发现新知识的困倦,还有一定的厌学情绪。最后浮舟说:“我想伏黑同学回去了,他们就会少讨厌你一点了。” 12月2日,浮舟向宿傩说明了自己的重大发现作为早餐后的点心: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裙带关系。 宿傩理解为: 对浮舟这种哪都不沾的人而言,看的就是运气。 因此在一片未探明的前路中,她飘飘摇摇选了他的方向,不算十分坚定,但这个决定需要很多的勇气。 他很高兴。 中午,浮舟去尝试了放了超多萝卜泥的牛肉料理。她戴着耳机,和宿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他已经知道的事情。 但那些话从浮舟嘴里亲自说出来,就与他在记忆里看到的迥异。 由浮舟亲口说的更动听,不仅是读取记忆那 么简单,宿傩有种错觉,那就是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世界,听见她的经历。 她撑着下巴,不知不觉吃完了大半锅,心满意足地摸肚子。 宿傩说话好不委婉:“你现在不控制身材了?” “冬天不管了。”浮舟的手指拂开玻璃窗的朦胧雾,对着外面的景色微笑:“春天再说。” “别问为什么了,就当我心情好,胃口好,吃得多。” 宿傩的心情也很好。 他们都开始期待以后,也都摸到了幸福。 ----------------------- 作者有话说:但不是彼此的幸福。 善良浮舟:选了宿傩。 邪恶浮舟:春天就是三个月后。 他人即地狱,萨特。 第133章 浮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难过的,因为她不再享有自己的身体,而且控制权在宿傩那边。 最后,她不能保证计划能成功。 但是,一切都顺利的要命! 宿傩没有对她实施报复,浮舟是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对不起他的,但难保宿傩有自己的想法。 她确实把他想得有点过于危险了,不过他还行,在领域里也很温柔,说话的时候也不如她预期的那样刻薄。 乌鸦那边也幸运得让她如在梦中。 前两天,浮舟故意惹宿傩不高兴了几次,但他却表现出了极强的克制,甚至还有尊重。 不至于为这点表演就能演的出来的东西沾沾自喜,但宿傩…多少还是和她想象的不同。 真好,她真的很高兴。 虽然浮舟不敢对他有所期许,但过于频繁的接触,还有令人不得不心跳和呼吸都紊乱的抚摸和…… 有人能完全将肉丨体和灵魂分开吗? 浮舟不知道,她知道自己完全不排斥这样的宿傩。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会怦怦跳的心脏,而且一点也不讨厌他。 第174章 浮舟以前对宿傩是喜欢夹杂着讨厌。两种情绪,就像杏仁奶和咖啡液,混在一起。 仅仅只是喜欢和享受,至今也就只有刚开始那段时间,还有现在。 “你在想什么?” 她下意识就说:“我在想,我就和刚开始认识你那会一样。” 宿傩看浮舟忽然晕开笑,笑意淡淡的,有些羞涩,又问:“一样什么?” 她抿紧嘴唇,不想泄露秘密,但过了一会还是改变主意说:“我和那时候一样喜欢你。那时候不懂事,不了解你的本性,现在不晓得怎么了,又栽坑里。” 宿傩忽然非常庆幸,只能他看见浮舟轻飘飘的笑,浮舟看不见他。 此刻,他的表情一定愚蠢极了。 阳光出奇的好,她的一根根眼睫毛上翘,末端也被闪成了金色的。 非常纤细,在浮舟眨眼的时候,像金粉扑簌。还有她脸上亮晶晶的绒毛,衬得浮舟在光里朦胧又美丽。 这在摄影师眼中不会是特别的画面,这类平凡的场景早就被拍烂了,但宿傩觉得,这一刻的光和影,还有她撇嘴的表情,铺天盖地,叩击心灵。 “不算栽坑里,我那时候…现在我爱你。” “你打算爱多久?” 宿傩明示暗示都用了,反正浮舟不说爱他,就算他完全不占理,他也控制不住赌气:“看情况吧。” “取决于?” “嗯?” “是你说的,「看情况」,我在问具体要素。”浮舟仰头朝天,深吸气,呼气:“你要是多爱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不是学术讨论,我不是实验体。但是我会一直爱你。” “不看情况了?” “不看了。” “真的,你不生我气啊?” “不生。” “嗯……那你也没有偷偷的,暗自准备报复我咯?” “没有。” “今晚你也不打算对我很坏吧?” “浮、舟。” “嗨嗨嗨,我纠正,其实没有很坏,但能不能我说停你就适可而止?” 过了一会儿,宿傩说:“不能。” “你刚才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还是真的在犹豫?” “闭嘴,否则你现在就到御厨子里。” 浮舟噤声。 过了一会,她又问:“你听说过低温蜡烛吗?” 宿傩沉默。 “要不你搜下我的记忆?互联网时代经常看漏了一集也平常。” “浮舟。”宿傩打住了她。 浮舟问:“怎么了?” 他说:“我知道,而且我知道刚才我们路过了一家店。” 那么……浮舟停下脚步,在心里数节拍。 1、2、3、4 她的笑容含蓄,右脚的皮鞋跟在路上碾。 “你去买吧。”他说。 浮舟掉头,往回走。又问:“你喜欢什么口味的?什么温度?52度你会觉得烫吗?” 宿傩等到浮舟走至路口才说:“选你喜欢的。是你用。” 浮舟又转了回来,哼哼:“那不买了,我不耐烫。” “所以你要烫我?”好没良心的女孩。 “我想你吃点苦。”浮舟说:“那样或许我会高兴一些,如果能用情趣中和,我们都会更愉快。” “你在表达不满?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 “而且我会觉得事情在我的掌控中,就算它其实不在。” 两句话一说,浮舟又从自私的控制狂变成了脆弱忧郁的小姑娘。 宿傩真想说自己受够了,但实际上他欲罢不能,甚至连想要叫停的观念都没产生。 浮舟先是有点冷淡,再不经意间袒露自己的失控感,然后宿傩就控制不住想要听她的了。 以上,他都快要总结出一套规律,可情绪上还是难以抵抗。宿傩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这么感性。 但是不管怎么样,宿傩最后都有些神志不清,否则死也不会答应这种不合理的要求。 他听上去还冷静淡然,实则胡乱地说:“那你去吧,还是挑你喜欢的,香味温度都随你,但可以用在我身上。” 浮舟捂唇窃笑:“嘿嘿。” 她沾沾自喜的笑声唤醒了宿傩的神志。 好蠢,宿傩心想,我到底是为一个怎样的女人心软了? 但他又想,算了,她……因为是浮舟,所以没关系。她迷恋这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也说明她对他很有兴趣。 浮舟一路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店,导购热情,妥帖,因为产品原因又表现得带些距离感。 她很喜欢这种有分寸的对谈。 “客人您好,请问想看看什么呢?” “了解一下蜡烛,我想和我的……男朋友,嗯……”浮舟停顿。 销售恰巧在浮舟希望被接话时开口解围:“我明白了。小姐和伴侣都是新手吗?” “差不多是。”浮舟两手攥在身前,不自觉绷直了背。 “这样的话,我推荐您入门级的40度。大豆蜡,六种香型。来,请伸出手肘,我给您试温。” ---- “蜡液融化后,要从30-40厘米的高度滴下,这样的温度和落在皮肤上激起的感觉最明显,但又不至于让被滴者被烫伤。最开始,以后背,手臂,大腿这些部位最为适宜,然后可以过渡到脖颈,锁骨胸膛,小腹……” “你别念了行不行?我没见过有人能被熔点40摄氏度的东西烫伤过,我也不会。” 浮舟手里拿着店里带出来的小册子,嘴巴里念念有词,宿傩越听越躁动,像是他本人是蜡做的,浮舟每句话都在灼烧。 宿傩不得不打断了浮舟。 这里是白天,而且在街上,虽然浮舟以为戴上耳机好像就隔绝了世界,但要真让她隔绝世界,她又会不乐意。 浮舟闻言合上宣传小册,自信表露无疑,她带着点骄傲:“感觉我已经是个成熟的dom了。” 就她?别做梦了,浮舟的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比虎杖悠仁和伏黑惠加起来都多。 她是怎么能表现得正经又老实,却暗中搜罗这么多废料的? 宿傩回以:“呵呵。” 对宿傩的冷淡,浮舟也不觉得扫兴,说实话她也「真的不觉得」自己在掌控什么,dominate这个动词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她只不过是直觉性地想要弥补,缺什么补什么。正如有些人会痴恋床笫间的夸赞和在另一半的迫切渴望中迷失,因为现实中没人需要他们。 浮舟缺的就是掌控感,她没有太多做选择的机会。 每一次,宿傩用一只手握住她的一双手腕,将浮舟舒服在床头。 当他亲吻她,舔舐她,吮吸她,在她干净的皮肤上留下北斗七星钩子形状的红痕。 宿傩留下的印子像烫伤,幸好出去以后身上什么也没有,但往坏想,那些印记是烫在她灵魂上的: 从左边锁骨开启的摇光,一路往下,天权的上腹绕半圈,围着肚脐,最终抵 达丰满的小腹。 浮舟一方面感到愉快,当然了,宿傩总是精于此道的,而且他还会松开她的手,由着她按他后脑勺。 但同时,她也会有些阴暗地想到,宿傩做什么事情都太轻易了,人生也是,跨越千年的时间也是,抓住她也是。 何以宿傩做什么都毫不费力呢? 浮舟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生来平安死得也安详的人,但她偏偏和这样的一位命运交织,他们近到她只看见他,无暇顾及别人。看宿傩这样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自己,就算他颇为谦让地给出点好处,浮舟依旧心里怪不舒服。 虽说还有三个月她也可以选择彻底离开他,但现在,浮舟竟然也有些舍不得。 宿傩对她有坏有好的,浮舟也有点分不清,她在多数时候对他半推半就,却不臣服于他。浮舟自己也觉得有得有失,只是不清楚赢得多还是亏得多。 这是完全新的领域,浮舟尝试迈出一步,然后宿傩普普通通地回应了,他接住了。 “不管了,晚上试试,我看后面说因为富含精油所以还可以按摩。好的介绍就是可以让消费者买单。” 浮舟听完推荐和介绍,一股脑买了好多种,为此笑容愈发熨帖的售货员还送了她一支精美的灭蜡器,金属材质,形似银罩钟。 “平时没见你热衷此道,说起这个就热情起来了。你也真是够奇怪。” “有什么怪的?”浮舟反问,随口就回答了宿傩的疑惑:“人性中的缺失,可以靠激素弥补。我这是在走捷径呢!” 浮舟也想试试这条看起来就走不长的路能走多久。 晚上,他们亲吻彼此的嘴唇,手心相撞,十指交扣,胸膛贴着胸膛,蜿蜒的金色与红色从宿傩的锁骨留下,有一部分被晕在了浮舟身上。 宿傩松开浮舟的手,她其实很喜欢与他交握,因此还有点怅然若失。但宿傩的手心很快碰在了浮舟其他地方,抹开来醉人的香气,又撩她散乱的头发。 第175章 到最后,他们都完全尽兴了。 宿傩结实的腹部肌肉紧紧地挤压浮舟的背部,他搂着她,很用力,浮舟的骨髓都要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了。 但同时,余韵又令她感到神往与幸福。 “蜡烛不错。”宿傩说,他亲吻浮舟的耳垂,它因为他的嘴唇和呼吸不住摇晃,但他最终还是将它含在双唇之间。 他说话因此有些模糊,但靠得很近,浮舟还是听清楚了:“不过大体还是因为你在,如果只有那种香气就庸俗。” 浮舟平稳了呼吸才偏头,扯开耳朵:“我有一个问题。” “嗯?”宿傩很耐心。 “你怎么不变回本相,应该可以做到?” “是可以,但你不是不喜欢么。”宿傩刮了刮浮舟的鼻尖,上面还有汗珠,他用手捻了捻,最后还是将手指伸到自己嘴边。 “但那样子你其实会更自在?” “嗯。” 浮舟小声对着床单说:“那你可以恢复回去,本相。我也并不讨厌…那样的你。” 宿傩一直都没说话,也不动弹,浮舟说完之后也不转身去看他。 她想,要是他没反应就算了,自己也不过随口一说。 然后,浮舟意识到勒在自己腰上的手更紧了,她甚至喘不过气来。 低头一看,原来是多了两只手。真讨厌,怎么不声不响地折腾她呀! 浮舟没好气地用仅能动的左手拍开宿傩的桎梏:“快松手!” 宿傩照做,但不肯完全放开。浮舟很快在他怀里转了一圈,又对向他。 她抬头,看见他久违的那张脸,别说,四只眼睛倒真有点阴恻恻的,不怪人家害怕他。 浮舟本来想言语上教训宿傩一番的,但是看见他就放弃了,只说:“你抱太紧了,我不好呼吸。” 而宿傩依旧盯着她,眼神给了她极大的压力,但浮舟顶住了。 他过一会才说:“害怕吗?” 这问得浮舟到是羞涩了,她脸上飞出红晕,嘴里说:“其实还好。”然后撑起身子向上。在宿傩试探的一动不动中,浮舟蜻蜓点水地吻了他一下。 搞得好像他们不是刚行过事,而是久别重逢那样。 轻啄一下后,浮舟忽然反应过来,也不能太哄着宿傩了,不然以后他又会很麻烦。 于是她又讲:“其实你看我的时候我还是会紧张,你的眼神有点凶哦。” “……”宿傩还在看她。凝视。 “就是说,不要盯着我哇。”浮舟又说了一遍。 “再亲吻我一次吧,浮舟。”宿傩忽然说。 “什么呀,我在和你认真的说,如果你这样看我,我还是会有点发憷--” “那我把眼睛闭上。”宿傩打断她,继续说:“再亲吻我一下。” 宿傩说完,就老老实实阖上眼睛,静静地侧卧,真的在等待她。 浮舟犹豫着,迟疑着,最终,还是如同发芽的春草那样伸长了上肢,扶着宿傩宽阔的肩膀,拉高身体,靠近他缓慢的呼吸,靠近他微微抿起、似乎也有些紧张的嘴巴。 她又亲了他。 ----------------------- 作者有话说:小五:健身,制定健身计划,吃蛋白粉,宿傩也一定在为决战想方设法增强实力吧! 浮舟:装修、买蜡烛、做一些白天的事情、做一些晚上的事情。 宿傩:老婆你快看昨晚有一块金色的蜡滴留在我身上了 宿傩:老婆你能不能再亲我一下。 第134章 浮舟还记得,自己提出要做容器的时候是哭哭啼啼的,但是自11月29日起的七天,每天都像是在度假。 一开始是有那么点矛盾,但后来,一切都平和。浮舟对宿傩未来的打算毫不过问,也不和他争论,他们每天都无比平和。 浮舟会告诉宿傩,什么东西很难吃,她此生不会再碰;什么东西味道不错。如果宿傩感兴趣的话,可以换他出来浅尝一口。 宿傩在大部分时候,连浮舟说的难吃玩意都不介意尝尝味道,然后他们聊起食物的历史,聊起烹饪,有的时候再聊到产地,风土人情。 宿傩不攻击别人的时候算得上风趣幽默,如果他想,他也知道该如何延伸话题。而浮舟很擅长和没有攻击性的人一起。 晚上,他们听彼此的呼吸。 “你怎么突然就不叛逆了?”宿傩也问过浮舟。 “叛逆期结束,我不想跟你较劲了。” “所以你承认之前是在叛逆?” 浮舟才不回答这个,她说:“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觉得平静。” 宿傩不再多言,他的心脏好像因此被浮舟割开一道小口,一点也不痛,但温暖的血从缝里流淌,止不住。 不过,假期同样不会是常态,就像人总要上班一样,羂索找上了门来。 浮舟开门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忘记挂「无需房间清洁」的牌子了。 她原以为是保洁人员。 等浮舟看见门外的来客,她下意识便想关门,但赶不上,羂索已经撑了一只手在门框。 他颇为自来熟,伸手打招呼:“嗨,好久不见,没想到是你。宿傩舍得自己关着却放你出来?看来你确实有点讨他喜欢。” 浮舟一句话也不愿意与之多说,逃也似的进了宿傩的领域。 “我知道你还有事情和羂索商量,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浮舟自己也就明白:假日结束。 有些目光短浅的人,一休息起来就会忘记了后面还有事情要做,浮舟也许有点这种情形,不过好在她后来接受良好。 当天晚上,宿傩和羂索就到了飞驒灵山,那地方以前叫飞驒国,现在依旧有座飞驒山。 是个乡下。 浮舟知道这个地方,曾有个热门电影的女主角家 就设定在这里。 不管是犬夜叉还是你的名字,这种巫女啦,穿越时空啦,恋爱啦的题材都是观众喜闻乐见的。 但飞驒并没有宫水三叶,这里只有结界,里面已经没几个活人,搬的搬,死的死;而浮舟也不是在谈一场感人肺腑千年爱恋,她的身体正被征用。 浮舟对此并无怨言,因为她自愿的。 里梅供上手指,这几日四处辛苦搜罗,宿傩正一根一根地吸收。 里梅充满愧疚:“最后一根手指不知所踪。” 他说他一切地方都找了,所有的方法都用了,低着头捧着干净的布,一一呈递剩余的手指。 宿傩慢条斯理地解开封印,张嘴,咽下:“无妨,多半是五条悟藏起来了,为他那个蠢学生。” “但是不用在意,我有……没事,你先退下。”宿傩忽然说。 * 浮舟从宿傩开始吸收手指后就没再关注,她也不想看,至少她还有一间差不多是她的房间。 宿傩的意识潜到生得领域内,他慢慢推开房间门时,浮舟正挤在被子里,团成一团,一动不动。 一绺黑色的头发从枕头上垂落到床边,孤零零的,甚是可怜。 浮舟已经半天没有说话了,从他和羂索一同离开东京,路途中,她都安安静静地待在领域里。 羂索要计划的东西,浮舟一定不爱听,宿傩也… 「宿傩,你很在意浮舟?」 「和你没关系。」 「当然,当然,我看她对我有点误会。」 并非误会,宿傩暗想。 羂索喂的手指,浮舟怎么可能高兴看见他?她又变得封闭而谨慎了,她…… 「不过我更在意的还是你。」羂索说。 「我们没什么关系。」宿傩撇清。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宿傩。」 「记得,你约定为我找来我的躯体,以弥补我缺失的实力。」 「啊这,替我除掉六眼那部分呢?」 「我记得,这是你的请求,我听了。」 “哇,你这种不愿意吃亏的性子是怎么谈恋爱的,那女孩一定为你付出了所有吧?” 这句话,简直是路上对谈的一阵钟鸣,宿傩的脑袋里一直没停下它的嗡响。 宿傩同样记得自己的回答,他自己知道有点逞强了,浮舟说不定也听得见,他说话的时候,他以为浮舟会在领域里偷笑,忍俊不禁。 宿傩当时说的是:“是又怎么样,不关你的事。” 但浮舟没笑,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死了一样。 羂索倒是哈哈大笑了,笑声回荡在高空,但宿傩也不想听他笑。 赞许的笑声在他耳朵里,和奚落也没什么两样。羂索是恭维还是嘲笑,宿傩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人不在这里。 最后羂索摆着手说明自己毫无恶意:「我不是想打探,但看你还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我就放心了。」 羂索还故作忧愁地叹气:“要是一千年后,你变成了会为感情转移神志的男人,被一个女人转移了意念,我会很难办的。” 第176章 宿傩理都没理他,倒是里梅说了一句:“你真恶心。” 羂索又笑,嘴巴里说「我果然喜欢『本性难移』这个词。」 到了飞驒山,羂索离开,里梅就引宿傩去了放置他即身佛的住地,庭院清幽,寒风渐起,天空低得要压倒红云,这几天就要下起雪来了。 庭院中的砂石在天光下亮莹莹,踏上去,还有细响。如果浮舟在,她一定会喜欢这里的景致,还有扑簌像林中踩雪的声音。 不过还是算了,这里氛围冷寂,天则稍显压抑,宿傩不愿意看见浮舟抿紧的嘴唇,皱起的鼻尖,还有抬头时流露忧伤的眼睛。 和里梅谈了几句,吞下了手指,宿傩就为浮舟回了领域。她就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知道是他也不肯出来。 宿傩知道,浮舟并不是在休息,也不是睡着了,他能感受到她的心绪不平,海雾弥合,散发阴郁,下接深蓝海面,上抵灰色的天。 任何船只都会在这样的海中迷航。 --她的心情很差,而且迷失在海浪中不知何往。 浮舟所站立倚靠的陆地消解了,她在海中。 “我今天没事了。”宿傩坐在床边,手顺着头发给出的方位,轻抚她的脑袋。 他隔着被子询问浮舟:“接下来都不会有人打扰,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浮舟没动,看来是要装睡。 宿傩又问:“我们会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这里算是我的故乡。现在他们在山下的平原养牛,小有名气,你想尝尝吗?” 浮舟在床上凸起的身形轻微动了动。 他说:“会很新鲜。” 她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这样说会不会有点坏。” 浮舟第二次试图探头失败时,宿傩掀开了裹着她的被子,她埋得太深,可能还有点晕眩。浮舟坐起来后,没来得及收腿,上身先摇晃起来。 她用手撑着额头,坐稳在床上。 “你哭了?” “没有,头晕。”浮舟放下手,看宿傩:“我还不至于--看见个人就掉眼泪。” “走吧。”宿傩细细看浮舟的眉眼,她除了压在头发上而生的微红印子,眼眶白皙而干净。 他伸出手,牵她。 “嗯。” 他们共享同一份触碰的瞬间。 浮舟并不是贪吃,或者真的对和牛产生了兴趣,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吃东西。 只是宿傩提出来了,两三次,他肯定不希望她拒绝。而浮舟虽然对宿傩有了点隐秘的厌弃,一想到他终究还是要和羂索为伍,就算早就知道,真的看见这一幕,她就不愿搭理他。 也正因为如此,更不能叫宿傩发现。故而她根本没表现得多么勉为其难,很快就压下了心中的不适。 宿傩牵着她,临到门前又抱了抱她,手掌轻拍她的背脊,一阵酥麻从肩头传到脑袋。 浮舟下意识地将头向他胸膛贴了贴,就像她蜷缩着躺在床上,脸贴着床单那样依偎。 她听见宿傩轻笑,胸膛都振出闷响,下一秒,她发现在自己靠在一块石头上,前方斜栽着几棵椿树,花在两个季节前也掉光了,但绿叶还在。 浮舟正欲环顾四周,哪知道宿傩却忽然出言提醒:“等等。” 她也确实听话,立即停下动作,问他:“有什么事情?” “你看见通往客厅的门了吗?”宿傩刚说完,浮舟发现自己的右手径直地抬起来,指向右前方。 她下意识地想叫手臂回来,瑟缩到怀里,但那手就跟断了一样,感觉不到大脑发出的指令,浮舟这才领悟到宿傩对她身体的支配。 “就在那里,你过去,记住,不要回头。” 浮舟本来就因为羂索心事重重,如今宿傩的举动又为她的不安雪上加霜,他又说了这些奇怪的话。 她问:“为什么?后面有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 宿傩回答得生硬,浮舟知道他不想说,但她也不打算再和他一起圆,于是回答:“哦。” 浮舟按照宿傩说的往房门口走。 “你生气了?”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哎,你真是。”宿傩却忽然叹气:“我不想吓到你。” 她听这话还有些好笑,现在还有什么能吓到她的? 但浮舟不回答,按照宿傩的指使往外走,像没听到他遮遮掩掩的解释。 “好吧。”他又说:“你果然没在听我们交谈。” 浮舟继续低着头,眼皮抬都不抬一下。 “行了,败给你了。”宿傩终于用无奈的口吻告诉浮舟:“羂索找来了我的即身佛,就在那。” 浮舟身形一僵,即身佛……僵尸木乃伊? 这些人怎么这么恶心啊?! 她心中好大的意见,统统不方便说出来,又等宿傩继续说。 宿傩还远没有受够浮舟的脾气,终于也甘愿自问自答,为她提供信息,或许能引起浮舟的注意:“那具躯体大概是被天元制作成的。” 他解释:“我死后就任他们处置了,我不干涉。” 这番说辞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这么说来,刚才宿傩在那个房间里,和里梅 还有他自己-- 他们怎么能谈的下去事情的? “我看你知道即身佛,就不和你多做解释。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形成的方式还有……” 宿傩停顿了片刻,然后婉转沉稳地说明-- “就用你知道的办法解释吧,肉身得道,于是即便到了现在,那具即身佛的身体里依旧蕴含丰沛的咒力。” 浮舟听得头脑发昏,甚至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所以,宿傩刚才做了什么? ----------------------- 作者有话说:宿傩:刚在说话你在里头呼呼大睡呢? 浮舟:没有听的义务。 宿傩:好嘟那是我的尸体,干尸纯享,要重新进去看看吗? 浮舟(双手摆动):不了 有些朋友可能还没看到漫画这部分,我来解释: 宿傩一共分了20根手指。 最初,小五帮虎杖讨价还价的说辞是:收集完你再死。 但其实他昧下了一根偷偷藏着,也就是最多只有19。没到20就不用死刑 宿傩应该是飞驒高山那边的人,漫画220自净自缚里面给了飞驒灵山净界很多画面,在一个钟乳石洞窟里装着老头的即身佛。 而且宿傩这个名词也涉及到一小部分历史传说。三次元历史传说中宿傩就是在岐阜県发家,然后被官方讨伐,就死了() 第135章 浮舟想呕吐。 她捂住胸口。 修士在冥想中不吃不喝,最终渴死或者饿死,他们的尸身成为木乃伊,喻示救世间苦难,以其痛苦度脱世人。 宿傩却说其中咒力丰厚,浮舟极难不联想到他们这群人的意图。 这也就算了,最让她感到难受的是,宿傩现在在她的体内。 她觉得自己没有异食癖,但好像不归她管。浮舟脑袋里的一根线正在濒临崩断…… “我没吃。”宿傩没想吓浮舟,赶紧打住:“除了封印灵魂的手指,其他我动都没动。” 浮舟感觉稍微好些了,但免不了说话带着点脾气:“那你把他放那干嘛呢?” “不是我,他们送的。” “谁?” 宿傩沉默了一会,说:“羂索。” 浮舟过了一会,苦笑。 她有再多的脾气也被这个名字磨平了。 她摇着头继续往外走,很快出了玄关,到外头。 天空阴沉沉。 宿傩问:“距离有些远,要不要我代你走?” “那你--”浮舟捂住嘴,制止自己泄露不好的情绪,缓和以后,才轻轻问宿傩:“那么你刚才喊我出来是做什么呢?” “……我忘了。”宿傩这么说。 浮舟退回御厨子,这里的骨架神龛血水都令她倍感亲切。 她踩在已经被挂成置物架的头骨上,拽着坚固的礼品袋一步一步往上爬,自己攀到了纯白的座椅上。 她今天有点不对劲,恐怕还是没压住,又得罪了宿傩,但这份落差实在是…… 浮舟正深感痛苦,她不打算表露。 不过她不知道,宿傩早就先一步领悟了她的忧郁,而且他并未如何不忿。宿傩觉得浮舟的忧伤也让他不好受,他想她别再伤心。 浮舟屈膝,靠在自己的腿上。这里建的那么高,就是为了王座上的主人能俯瞰一切,傲视万物。然而她的眼神里从没有不可一世与征服,浮舟只当这里是她终究要离开的地方。 宿傩则认为,浮舟低垂的眼里总是存在怜悯与悲伤。 他体谅她,并且理解她,但是如果宿傩说了「我理解你」,他又知道浮舟一定会为之生气。 所以他都按下不表,并且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一路上,浮舟心情都没好转。 她被宿傩再次呼唤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柔软的棉花坐垫上,已经脱了鞋,袜子踩在下凹的地板,上面铺设地毯,有暖意不断传来。周围安安静静的,少有人闲谈说话,但还是有微弱的笑声自隔壁发出。 第177章 浮舟正身处一间安静的和室包间。 同时,甘甜温暖的气息钻进鼻尖。 浮舟定睛看向面前的瓷碗。 边缘润白、中间渐变成焦黄的年糕毫无防备,被置于红豆汤中。整个海域,包括刚被丢在此的孤岛看起来都甜丝丝的。 宿傩说:“我想你现在应当胃口不佳,吃些甜的吧。” 的确,比起烧肉或者火锅,这种甜点类的食物更容易下咽。 “谢谢。”浮舟说。 “附近的店铺大多关门了,只看见这么一家,而且还有单独的房间……” 浮舟已经动筷,她夹起年糕,酥脆的上半部分发出清脆的喀拉声,而下面已经泡软,沾着甜美的红豆汤。 她将年糕送到嘴边,下口前却停顿。 “怎么了?”宿傩问她。 浮舟细细嗅闻,从中发掘出和浓郁的红豆味搭配妥帖的柑橘味。 “很香,”她说,“我觉得其中放了橘皮。” 浮舟咬下一口,咔嚓的响动占据舌尖,香软的年糕柔和地包裹整个口腔;咀嚼中,红豆独有的味道也融合其间,不知不觉,浮舟也在享用间变得平静。 宿傩问:“味道怎么样?” 浮舟又拿起调羹单独喝下一口顺滑的红豆汤,浓郁的香气被吞下,她才慢悠悠说:“非常好喝。” 没一会,碗都快见底了,浮舟才反应过来:“你想来试试吗?” “却之不恭。” “你可以再点一份……” 浮舟还没说完,宿傩就先一步占据了意识,他将仅剩的糖水喝完,放下勺子,回归领域。 浮舟回归,面朝着空碗干瞪眼,还听见宿傩带着发自内心的不喜,评价却还含蓄:“还不错,但太甜了。” 他不喜欢。 甜品让浮舟感到被关心了,而且在这样一个冬天,吃上热热的三倍碳水,红豆、糯米、糖,下丘脑迸发出剧烈的欢欣,多巴胺说它会让人很舒服。 浮舟感到暖和,舒缓,所有的焦虑都被可以压制。 她离开里间,进入大堂。食物缤纷的香气、三两齐聚的好友交谈声,一齐混合在这片空间里。 还有人谈笑着说起本月的大战,远在东京新宿,但会有网络□□,他投了五条悟,他投了两面宿傩,不知谁会赢。 所有人都其乐融融的,不知道谈论的大战另一方正在眼前。 就算是世界末日,只要保持好的心态,至少能多开心一会--抱着这样消极避世的心态,浮舟微笑着走进良夜。 羂索的到来实在是很不凑巧,浮舟预感又快风雨飘摇。 安静,黑暗的道路上,路灯照不到三米外的地方,可她还沉浸在糖分给的安乐中,浮舟居然又想起自己在平安时代的过往。 她想到了自己和宿傩的初次亲昵。 她起初胆怯,然后叛逆,最后被他收伏。在宿傩的掌心触碰,嘴唇贴吻中,肤浅的女孩只感觉到安定和幸福。 宿傩没做到最后,她后来明白,他不是那种善于隐忍的男人,所以宿傩定然就只是不想而已。 浮舟开始还以为他很怜惜自己,然后…… 然后猜错了。 但不可否认,肤浅的快乐也是快乐,至少在曾经,那个倒霉又愚蠢的姑娘得到了想要的报偿。 她以为期待定会落地,带着稚气的理所应当,带着纯真。 浮舟想到这些往事,她不自觉哼起了那天的歌。千年后的今天,她还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愿意祈求美好的未来。 慢悠悠的小调在鼻腔共鸣,飘散在飞驒的夜里,一如当年的边村。 宿傩听出来她在哼什么了,那是很久以前,一个不太瞧得上浮舟的人教给她的。 浮舟有点笨,没看出来别人不喜欢她,学会了,然后遭到了更深的排挤。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她也不太在意。 宿傩还未想到该说点什么,引导她开口,浮舟却已经先问了: “你喜欢宴会吗?” 宿傩当然不会骗她:“不喜欢。” “我也是。”她说,带着找到同类的喜悦,不过浮舟很快又说:“但如果我是客人……应该就会宾主尽欢。” “你说我难伺候?”宿傩并不愠怒,只是调侃。 “不,我说因为我是个乐师,巴不得早早散了,多给点钱,让我睡安稳。但如果做宾客就不用考虑这些了吧?”浮舟说到这里不免兴致高昂,她长长吁了口气,精神振奋地畅想:“一定会很愉快的。” 宿傩问:“那么如果你被宴请……” 浮舟笃定:“那我肯定期盼永不散场。” 人从来不是活在当下的生物,如果感到快乐,那必然也预支了未来的幸福。所以宴席到最后会有寂寥,知道坏事将近,就很难高兴。 说来也奇怪,浮舟也认为,最开始的时候自己生涩且愚笨,学东西不能一遍学会,前两个月还总是挨饿。可现在想起来,她也不自卑羞怯,甚至有点怀念那份不必担心往后的天真信念。 真是的,这下子可不就应了那个酒醉和尚说的“七孔凿混沌死 ”的坏兆头了吗? 现在烦心这个烦心那个,结果还万事都没办法,真不知道有什么用。 想是这么想的,但浮舟还在微笑。 宿傩以为她想到过去,很高兴。 “你冬天春天过的也不好,”宿傩说:“我看他们总害你饿肚子,而且基本所有人都在嘲笑你的缺陷。” “心里思虑少就会更开心吧。”浮舟又笑:“后来我以为你可喜欢我了。” “我是喜欢你,而且爱你。” “刚开始才没有呢!”浮舟忽然兴致高了起来,她说:“那时候我经常做错事,你只是叹气,吓唬吓唬我,也没动手。师傅还会用板子打我肩膀和手心,但你和里梅都不这样。我还以为凡是以后的东西都会比以前更好。” 她还以为每次都会顺利收场,然后她和宿傩都会很高兴。 唔…… 浮舟也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候。而且她很活泼,春虫不叫,但有野猫,柳絮弄得人痒痒的,风里花香混着里梅调制的薰料,而且他会做很好吃的糕点,因为宿傩不吃最后就全归她了。 平安时代没那么好,而且它也结束了。 可浮舟总在不经意间回到那个让她瞧不上,又忘不了的纯粹时光。就算纯粹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会回想。 现在,她希望每一段快乐的时间都比不快乐的长。 宿傩极力想劝她忘记那段堪称黑历史的时间,那时他不爱她:“那时候你看不见,而且才刚开始履行契约。什么都在起步,哪里比得上现在。” 浮舟在风里打了个哆嗦:“可能吧。” “我会对你好,比刚开始好得多。那时候我并不和善,我只是不在乎,而且骗了你。”宿傩找准机会便要倾吐忠实的爱:“现在不一样了…浮舟,是你喜欢的那种「更好的」。” “话虽如此,也有说世上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的说法,心境和思维的差距,也就决定了没办法想开心就开心。” 浮舟抬头看天,“再说现在太冷了。我想快点到春天。” * 冷风将浮舟吹回了21世纪,她的灵魂和身体一起感觉到冷,但她没告诉宿傩。 追忆过去是败者专属,浮舟从过往的记忆里醒来,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招了。 浮舟也想过现在就回到锈湖,那里死气沉沉,但好过一个剧烈崩解的时代。 但她没有。 浮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在等有人来接她吗?在等咒术师行动?都不是。 答案是,浮舟也有点舍不得宿傩。 就算可能只有一点点,她又开始觉得他亲近,想与他亲近。 所以情绪坏到极点的时候,浮舟会忍不住冲宿傩抱怨,发脾气,而且宿傩也没有暴怒或者讥讽,让浮舟更忍不住地想像泄洪一样全都发泄给他。 但她也在记忆的苦果面前犹豫。 浮舟想:等到一个临界点,宿傩也会受不了,然后一刀了断吧。 浮舟又不想这样。 于是她还在压抑。 正在折磨宿傩的那份不确定性,同时也在折磨浮舟的心灵。 其中苦涩大于甜蜜。 宿傩打断了浮舟从多巴胺里解脱的思绪。 他只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一定要等到春天?” 他说:“或者,还有一个选项。” “嗯?”什么选项? 宿傩的第二个问题是: “如果我杀了羂索,你是不是就会高兴?” ----------------------- 作者有话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是谢灵运最初提出的。《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 【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今昆弟友朋,二三诸彦,共尽之矣。】 原本是用来给聚会抬咖的,滕王阁序里头也说四美具二难并,意思就是大家都很厉害,而且这个地方也非常美,而且我的文化水平很高,又对仗又谢灵运--邀诸位共赏。 第178章 谢灵运很厉害,精神状态也有说法,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提一提。 第136章 “如果我杀了羂索,你是不是就会高兴?” 宿傩一直知道浮舟讨厌羂索,而今他下定了决心。 他本以为…浮舟会尝试劝说自己,或者隐晦地三番两次提起。因为任何浮舟想要做的事情,她都会这么热心。 宿傩原先想,如果浮舟请求,他才会认真考虑。 他和羂索没仇,没必要对其不利。 而且等着浮舟来求自己正是他一直做的事情。 但浮舟把什么都压在心底,决心堪比抱石投水,宿傩不得不放弃使她主动的算计。 浮舟说起平安时代的盛宴,说起他们的相遇,却对如今世界绝口不提。 但他听懂了那句永不散场的筵席。 羂索要是得逞,也就结束了。 浮舟听了他猝然的倡议,惊愕地吸气:“……呃,什么?” “我说,我可以为你杀了他。” 浮舟几次睁开眼睛又闭上,前面的路灯还有十几米,现在所处的地方又黑又安静,除了她跳动着泄密的心。 她问:“然后呢?” 宿傩:“你说。” “我……”心跳越来越响,像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试图挖破围墙,浮舟的声音却很轻,像个蹑手蹑脚的犯人:“我不知道。” 宿傩说:“你可以想想,羂索算不上强,我随手就能杀了他。” “你为什么要杀他?” “不是说了么,”宿傩语气沉静,声音节制然而得意:“为了你。” 她愈发轻声轻语:“然后,我们还用去新宿吗?” “嗯……你定。我对五条悟没兴趣。” 浮舟立即说:“我也没有。” 宿傩语带笑意:“那很好。” “那我们逃走,行不行?”浮舟试探地问宿傩:“爽约新宿,我们出去?” 浮舟一动不动,而宿傩也不做声,等浮舟说没说完的话。 她又开口了,声音像呻吟,也像惴惴不安的叹息:“你会觉得这样子像落荒而逃,没有魄力吗?” 宿傩说:“会的。” 浮舟立刻不再说话。 万籁俱寂中,灯下连嗡鸣飞虫也无,只有她的心跳,比蛙鸣还要不礼貌,比蝉叫还要震耳。 “你的心跳很快。”宿傩说:“太紧张了?” 真讨厌,他怎么忽然又用上了戏谑的语气? 浮舟紧张至极,生怕宿傩下一句就说:“哈哈我开玩笑的,我干嘛要对羂索下手。你们两个好好相处。”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手握成拳,浮舟暗想,如果宿傩这样子戏弄自己,自己绝不会原谅他! 浮舟提心吊胆,控制不住自己干噎得想要大口呼吸的咽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肺像萎缩的气球,急需氧气;能感觉心脏在不断膨大,也像气球,不过是吹胀的气球。 它 跳的振奋,挤占了肺的位置,让她喉咙发紧,几乎不能呼吸。 总有一天它会背叛肋骨和肌肤,破她胸口而出的。 但宿傩的言语如剑,捅破了即将背叛的心脏。 “别紧张,不需要你动手,交给我来就行。”宿傩承诺:“只要你能高兴,我会杀他。” 他非常严肃地说道:“浮舟,我很认真,没在骗你。” 浮舟忽然大口地喘气,好像之前有人扼住她脖子似的。 现在她终于呼吸。 * 浮舟不记得自己如何回去,她只记得她紧张至极,如果宿傩在她面前,她说不定会掐住他的手腕-- 浮舟正是这样迫切地回应:“是,是的,绝对会、我会高兴。” 浮舟受够了高高在上想要遴选人类的标准,尤其是她本人不在标准内;浮舟也不喜欢羂索挑挑拣拣的口吻;最后,她还很讨厌羂索总露出一副“宿傩怎么会看上你”的挑剔表情。 就算是又如何? 浮舟不需要人一遍遍提醒。 然后宿傩将她换回生得领域里,浮舟就在房间里翘首以盼等他回来。 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等宿傩敲门三下,将之推开,浮舟即刻飞扑到他怀里。 宿傩接住她。 “你难得这么热情。”他说。 浮舟问:“你想去哪个国家?” “看你,我没什么特别偏好。” 浮舟有些不安,但她还是很认真地说:“我们可以在海上集装箱到东南亚。每年,中东的石油都会通过马六甲海峡运往国内,还有数百桩别的贸易,而且那里国家很多。” 宿傩笑了:“你刚才就在想这个?” 浮舟苦哈哈地说起往事:“不是,进结界的时候就想了。” 他又笑她:“那你怎么还在日本?没去新加坡?” 浮舟强忍着眼泪说:“我搜了一下怎么爬集装箱,看见了很多偷渡失败案例,放弃了。新加坡治安太好了,我们去印尼吧。” 宿傩又抱着浮舟,发出一阵更大的笑声。 听得出来,浮舟说得怯懦,她在请求。最有趣的是,她居然是认真的! 宿傩笑够了才停下,浮舟就依偎在他胸前,不发一言。他抚摸她圆润的后脑,结实的手指穿梭在她柔软的发间。 宿傩又变得庄严,听起来像是在宣誓,至少浮舟听出来了他的仔细与专心:“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愿意为生活付出什么,但我知道,而我也愿意……为你能得到幸福。” 浮舟许久不回应,宿傩撩开她的头发,手指摸到她的眼睛,才发现她在无声落泪,眼睛已经濡湿一片衣襟。 “怎么了,怎么了?我爱你,浮舟,我会让你幸福的。”宿傩以短而简单的柔和腔调哄她,像温柔的人对待小孩子那样。 “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浮舟自己也开始胡乱抹去泪水,她眼睛红通通的,抬头看宿傩,双臂揽着他的肩膀:“你突然就,突然就……” 她难得这样子抽噎。 宿傩也就继续抱着她,坐在床边,浮舟坐在他腿上,靠在他身前,他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脑袋和脊背,在她的耳边说:“你别担心,事情会变好。” 等浮舟缓和了情绪,她立刻又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眼睛对着宿傩的眼睛。 她又说:“我知道有个网站可以查渡轮,或者我又想到了,你跑的很快,而监控实际的帧率只有25。” “所以?”宿傩就算和浮舟共享一份记忆,他有的时候仍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你能跑过监控我们就可以跳过安检和检票。还有海关。我们可以坐飞机。”浮舟眉眼都透着红,眼神湿润,顺从,她打着商量说:“飞机比渡轮快,而且舒服。” 听了这番真诚的吐露,宿傩想,她果然是个落荒而逃大师。 每一次浮舟要离开,她必然心中排演过数次。 但之前怎么没发现她想法这般天马行空? “不,我们不走。”宿傩否定了这一提案。 “可是……” 眼见浮舟又惴惴不安起来,眼神似乎控诉着他反悔,宿傩知道自己必须得打断她了,不然她就要没完没了。 “浮舟。”宿傩按压她的肩膀,宽大的手掌像在安抚。 “嗯?”浮舟的眼睛水汪汪,睁得大大的,面容如玉,带着困惑。 宿傩承诺:“我会解决。” 浮舟立刻问:“你要做什么?” “等我做完我会告诉你。” “可是--” 宿傩吻了她,嘴唇掠过她呼着热气的嘴唇:“别问了,浮舟,听话,别问。” 他们感受彼此的呼吸交融,舌尖在对方的口腔中活跃,放肆搜刮,心旌荡漾,激动异常。 替代糖分的另一种东西出现了,并且安抚了浮舟--情丨动的渴望。 她的眼神又开始迷离,然后干脆闭上眼睛,听之任之,接受宿傩想要对她做的一切。 可宿傩让她睁开眼睛,宿傩说:“浮舟,抱着我,看着我。” 她怀着羞涩照做,宿傩已躺在床上,向上看她。 浮舟埋下身子去拥抱宿傩,却又被他握着肩膀支撑,因此她也不是完全趴着,还能看见他认真的脸庞。 宿傩问她:“你会高兴吗?浮舟?” “嗯,会的,唔……”浮舟回答,然后她又被宿傩的一阵动作打断,瑟缩似得又闭起眼来。 宿傩又问:“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羂索快死了?” “都有。”宿傩在以身体压迫她的身体,同时也以言语压迫她的神经,浮舟觉得又畅快又有点儿像是抽筋,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浑身都产生痉挛的错觉,但又…… 但她又觉得很放心。 浮舟说:“我爱你。” 然后她呜咽着倒在宿傩胸膛上,轻声饮泣。 过后,宿傩亲吻她的背部,肩膀,脖颈,揽着她的腰,声音沙哑:“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浮舟不较劲,也不抵抗,慢慢嗯了一声,再之后就说:“宿傩,我也爱你。” 第179章 “真的?” 浮舟感觉到宿傩要靠着她的背,整个压上来,不过也不要紧,她做好再来一次的准备了。 不过这次浮舟失算了。 她高估了宿傩在这方面的渴求,或者说,她低估了他对【爱】一探究竟的想法。 宿傩只是问:“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吗?” 他紧紧地,紧紧地贴着她。它也是。 浮舟一方面觉得受到了蛊惑,另一方面又觉得威胁,她有点……一如既往,有点想选比较简单的那条路径。 于是浮舟回过头,对上原本朝她耳朵吹气的嘴巴,主动亲了亲:“我看你也有…不如我们……”她的手向后,向下探去。 “不行,我想知道。告诉我。”宿傩也亲了亲她的嘴唇,只是简单的碰了碰,没伸舌头。 浮舟也就说:“是认真的,我说我爱你。” “你会不会只在高兴的时候爱我,心情不好了就不把我当回事了,嗯?” 浮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回头觑了一眼宿傩,她无辜地问:“大家不是都这样吗?” “……”宿傩的表情有片刻都维持不住而崩塌,随后他揭晓答案:“不,你应该说你绝不会如此。” 浮舟听宿傩这样说,有些紧张:“可是如果我快死了,我就没办法爱你了。” “你不会死,也不会「快死了」,”宿傩重新抱紧浮舟,紧到她没办法再回头:“我会保护你,谁都没办法让你受伤。” 浮舟回不过头,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很乖巧地说道:“那我就一直爱你,不会因为不高兴就停止爱你。” “唉,说得像谈条件,而且还不如你在商谈时精明。”宿傩没直说,他觉得浮舟这样子说话有点煞风景,很笨。 浮舟听出来了,她不羞赧,也不伤心:“因为,我不太理解。” “那你还说?” “我忽然想这么说了,这是……”浮舟说得有些磕磕绊绊,甚至语无伦次:“你知道,连老鼠都会思考,但是人和别的动物产生最大分歧的地方在于文字,还有语言。所以思想才能从一个人的脑袋里到另一个人的脑袋里,我不懂到底是怎么运行的,但就在刚才,你抱着我,亲我的时候,我忽然就很想这么说。” “就算我不能理解,我也想说。”浮舟声音低低的,颤颤的,“所以我就说出来了。而且我现在仍然想说,就算你觉得我这样讲不合适。” 语言的边界和思想的边界确有某种关联,而浮舟只不过用前者拓宽了后者,她开始说【爱】。 如果让她寻找一个妥帖的词语形容对宿傩的情感,现在她选-- “好吗?我爱你。” 浮舟转了个身,扑到宿傩松开的怀抱里。 “世界上很多人都说这句话,我相信每个人的实际意思略有出入,但必定也有相似的地方。哎,宿傩,你真讨厌,你怎么老要质疑我的动机?” 对于浮舟而言,爱是:愉快,慵懒,闲适的状态,所 爱的对象是:值得倚靠,值得与之共渡光阴的人或物。 宿傩打开了这扇门。 浮舟自以为这扇门并不难开,但他是唯一一位。 门扉之内,宿傩已在爱中。 ----------------------- 作者有话说:浮舟:我的择偶要求很高吗? 实则:没本事x没钱x对我的人生帮助不够x没时间陪我x格调不够x在一起只要感觉累了就x不认识我就凑上来x明明已经认识了但还要凑上来x 根本就没有想要择偶的意思。 老头不走寻常路终于是把自己送进来了。 第137章 * 说起宴席,浮舟是不会因为第二天地球毁灭而彻夜狂欢的,相反她会落泪。 如果浮舟感到不安,她就不会爱上别人,就只有自己。 只想……逃离。 有关这点,宿傩已经领教够多,而且他知道,浮舟一旦看到他危险的一面,就会瑟缩回去。 她的行为与思想永远比言语诚实,当浮舟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有完全的理由这样做”时,她的脚尖多半已在向后转,脑袋里定然也已经在想:“如果没有宿傩,我的一切都会更好”。 这不是错误的事情,相反,如果要求她什么都理解才是谬论,像要求饭都没得吃的穷人去理解为富不易。 宿傩完全明白,浮舟的心灵脆弱又等待溃散,但他也知道……他其实不会怎么样,最后融化的是他。 如果他还这样,他们的感情就会在颠簸中终结。宿傩不想这样起起伏伏,航海的船总要回归坚实的陆地。 于是宿傩下定决心,他必须要发动术式,切割物体一样,割开他不想要的未来。 改变是必要的,在无法挽回之前。 宿傩想起自己和五条悟儿戏一样的约战,羂索执着千年的目标,虎杖悠仁和伏黑惠这种人心里可笑的正义。 它们通通消解在浮舟明亮苦涩的微笑里。 一想到这些人里面有一方要得意,宿傩就觉得可笑至极。 不过浮舟很偏向咒术师,这也不难理解,咒术师没想要她的命,而且许诺了一个她愿意笃行不倦以抵达的未来,应许之地。 就咒术师吧。 浮舟的幸福绝不像她现在臆想的那样在海外,她受不了慌慌张张逃离的生活,总有一天又要压抑。 就算能,宿傩想,他也舍不得浮舟不能在阳光下自由的慢步呼吸。 宿傩暗自祈求,浮舟值得一个比她预期得更好的生活,并且那个未来里要有他。 于是,在崭新的生活开启之前,浮舟口中洇出带着香气的风,她促成了这次重新洗牌。 宿傩恰到好处地提出: “一定要等到春天?” “如果我杀了羂索,你是不是就会高兴?” 在野兽的本能以外,宿傩也有会为浮舟跳动的心。 在浮舟说她爱他时,宿傩几乎静止不动,任由她在臂弯里匆忙地解释。 “那你还说?”宿傩说话时没有波澜。 但他几乎要沸腾了,连宿傩自己都隐隐害怕涌动的饥渴感。他觉得腹中空空,嗓子干哑,一到这种时候,血和肉就成了必备的补品。 宿傩抑制住了这种冲动,直至它将不复存在。 浮舟累了,懒洋洋地倒在宿傩怀里。 她问道:“哎,你怎么老要质疑我的动机?” 看样子她并不预备得到回答。浮舟在他这里吃够了闭门羹,已经不指望他勤于解释。 可是宿傩没在怀疑,他只不过在抵抗自己的畸形,而浮舟,她的言语并不精准,但勾勒出的图景却清晰:他们会颤栗着触摸彼此的身体,了解彼此的思想,并且,一直在一起。 宿傩也爱她,也愿意为这个幻梦般的未来努力。 “不是的。”他突然说。 “嗯?不是什么?”浮舟睡意朦胧,睁开眼,露出一点金光。 然后宿傩混乱的灵魂就前赴后继地想要钻进那对眼睛里去。 “我--我没怀疑。”他难得失态,迟疑。 浮舟轻易放任了这瞬间的慌乱,她快睡着了,困得很,脑子过滤信息跟开闸放水似的。 “哦,你有东西顶到我了。”她翻了个身,不过还枕着宿傩的手臂,想继续睡去。 宿傩捏着她后颈:“你忍忍。” 他叹息,怎么在这种时候浮舟又迟钝起来,在他希望她能观察出他同样无法找寻词汇解释心绪的时候。 强迫总是不好的,算了,今天就放过她。 哪知浮舟却一骨碌又转过来,这时眼眸放射纯粹的光彩,哪里还有片刻前的迷糊朦胧? 她带着点兴致勃勃和纯真,问的却是:“来吗?我刚才反应有点慢。” 宿傩又叹气:“你现在上心了?” 他控制自己与浮舟之间的距离,他能或轻或重的间歇拍打她,小腹,偶尔摩擦到她软而细腻的皮肤。 宿傩的动作充满暗示。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年轻人非常热衷于这类……令人身心愉悦的活动。”浮舟根本也不是为了他,她自己一直就很享受。 这甚至更能取悦宿傩的神经。 她翻过身。 浮舟靠近他,挤压他,好奇又赞叹地惊呼。她的身上也很温暖,但比他的略凉。 可宿傩还表现出于身体状况不符的冷静,他的声音也表现出于灼热体温相悖的寒冷:“你不是说对别人没兴趣么?” “是啊。”浮舟嘴边还挂着好奇和探究的微笑,她低头轻轻拨弄他的,又抬头看宿傩。 “但在我发现我对别的人没兴趣之前,你就把我吃干抹净了。” “现在我上网看到别人发布的恋爱帖子,看到爱情tips,看到一切和男人的喜欢与掠夺与压迫的时候,好的,坏的,如果要我联想,我都只会想到你。” “因为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你。” 浮舟还没说完,宿傩就迅猛地撞了上来,她被他握着手,嘴唇贴着嘴唇亲了半天,才得空说出最后那个称谓。 第180章 第二人称,答案是宿傩。总是他,永远都是他。 宿傩抓着浮舟的手,把她往他那里牵。 然后他俯下身亲她,吻又一路向下,到他的鼻梁蹭出水珠,唇舌间满是浮舟的味道。她时不时呻吟,膝盖顶他胸膛。 “当然,我也很想。”他说,算是回应浮舟思绪飘到九霄云外之前的那个问题。 「来吗?」 而浮舟目前很不满:“那你快点,不要停下。” 宿傩有些惊讶,看来她真的完全失神了,什么话都不经思索地向外说。 浮舟如此热情,宿傩必然要回以相应的…… “真的么?那如你所愿。” “我不会停。” * 浮舟第二天醒来,还在领域 里,宿傩没放她出去,而且也不在。 她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打招呼:“嗨,早安。” 声音有些沙哑,昨晚说话过度。 宿傩很快就出现了,他到床头,大手抚摸浮舟的脑袋,她舒服地在他手心蹭。 “日安。” 浮舟紧接着就开始问后续的事情。 “你预备要怎么办?” 宿傩回答坦荡:“不怎么办。” 浮舟一脸「坏了」:“你现在要翻脸不认账?” 他说:“不是。” “你下定决心要在东京过圣诞了?” “嗯。” 浮舟又有点慌:“就因为我们多睡了几次?” “……”宿傩的笑意变成了「你的脑子里放着什么?」然后推开怀里慌慌张张不知所措的浮舟:“你睡死过去以后,我联系了五条悟,看来他没你爱睡觉。”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浮舟大惊失色。 宿傩语气平常,告诉浮舟:“他让我把羂索留给他。我同意了。就这样。” 浮舟从不尖叫,但她现在差不多是在叫了:“你找五条先生干嘛?!” “解决问题。”宿傩言简意赅:“说到这里,我知道伏黑惠能记得别人的手机号,但你还不止如此,你怎么连他五条悟的lineid都记住了?他是一串乱码。” 浮舟立刻不叫了,她吞吞吐吐,最后低头心虚:“那天借钉崎手机,就看到了。” 宿傩揶揄:“头一次知道你过目不忘。” “就是……”她挠挠脑袋,又摸摸床单,拍拍枕头,讲话细若蚊吟:“说不定,我想可能用的上。” 宿傩问:“我同样好奇,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能用得上五条悟的联系方式?” “在我…想联系他的时候。”浮舟已经被宿傩逼退到床头,退无可退,她含含糊糊:“就,他人还不错呢。” “他人不错?你记他电话的时候还在怪他弄折你的手。你还记得衣柜里的血迹么。”有人开始冷嘲热讽。 “可第二天他还挺友善的……” “你是说五条悟逼问你的时候友善,还是觉得你可疑的时候友善?” 浮舟认真说:“在他说「不管怎样你可以先回去高专」的时候。” “那你为何不干脆和他回去?你怎么不敢说「不好意思其实我是容器」?其实你根本不信赖别人。” “够了你别逼我在互诉衷情的第二天吵架。我说什么你就听就行,我真把性命交给别人你就高兴了?”浮舟退无可退,她倚着床板站了起来,俯视宿傩,忽然有了勇气,她一连串说了好多话: “说点谁都爱听的话怎么了呢?你戳穿我就得意了?我觉得他人很好与我要把最深的秘密告诉他是两码事。你听明白了吗?” 而宿傩竟然真的闭嘴了。他退开,也站起身,不过浮舟是站在枕头上,还是比他高很多。 宿傩仰望着双手撑墙的浮舟,扁着嘴,盯她,然后说:“知道了。” 过了一会,浮舟还是眼神亮亮的,但怀着怀疑看他。 宿傩又不得不很好脾气地开口:“你还想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浮舟立刻「想想想」地撒腿走到床沿,踮着脚尖蹦到宿傩怀里,他肯定会接住她。 宿傩将浮舟搂在怀中,任由她盘在他腰上,呼吸里都是她身上的淡香:“不告诉你。手机有聊天记录,你自己出去看。” 浮舟讷讷说:“我不敢。” 宿傩冷哼,她气焰消了就用老实的面貌来骗人。 “你不要拍我。”浮舟用肩膀顶宿傩,“也别摸。” 宿傩的手离开她的臀部,她又说:“然后你简单说一下昨天的事情。” 他斜眼觑她,浮舟立刻哀求:“拜托你了拜托你了,你们两个一起出现的地方简直就是古战场!我真的不好奇具体情况,但我不得不问。” 她现在又是可怜巴巴的样子了,真会装。 宿傩稍稍仰起头。 浮舟善于察言观色,看宿傩这个态势,就撩开头发,低头奉上双唇,凑上去亲吻他。 “他真软弱。”这是宿傩对五条悟的评价。 虽然浮舟昨晚那时候在睡觉,但她听见这个说法,立刻警惕了起来:“你没告诉五条悟这件事吧?” “尚未。” 浮舟摸了摸宿傩的耳垂,又在他脖颈边上悄悄呼吸,松了口气:“拜托,这件事情就当成我们的秘密,可以吗?” “五条悟不如你,在软弱这方面。” 浮舟点头哈腰:“是是是,这我知道,大人。”最后二字,她说得婉转低吟。 宿傩明显地叹息。“他多半也是这么想我的。” “此话怎讲?”浮舟小心翼翼。 他语气平平,阐述事实一样笃定:“觉得我为一个女人向他低头了。不是软弱是什么?” “你真低头了?” “嗯。” “呼……” “你怎么还松了口气,浮舟?” “哈哈哈,”浮舟埋在宿傩颈窝里呼吸,气流绕着他的皮肤打旋,变得模糊,传到他耳朵里:“我怕你们聊一下,这个岛国就沉到日本海沟里去了。” 宿傩先顺着浮舟的思路往下想:这样海沟就名副其实了。 他觉得有趣,然后说:“夸张了,最多就是新宿。” “哦对,我还应该谢谢你。”温暖的气流在宿傩左侧堆积,越攒越多,浮舟从俏皮话里面挣脱出来,趴在宿傩肩膀上:“软弱也好,有魄力也好……” 宿傩问:“怎样?” “我都衷心感激。” 若这里不是生得领域,若他们不是灵魂,她必然会激动得冒汗。 浮舟听见宿傩冷峻的心跳,也听见自己脑袋里的砰砰砰回响,它们叠加在一起,让她目眩神迷。 浮舟说:“昨天早晨,我不会预料到羂索来访;昨天下午,我也觉得未来遥不可及。我害怕醒来发现这是做梦,是虚假。” “……”宿傩欲言又止。 浮舟话锋一转:“所以你快点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五条悟的吧?!” 现在,宿傩想把浮舟拷在床上,问她前后两句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他真后悔,刚才怎么不说话打断她? ----------------------- 作者有话说:浮舟(胆怯):请你不要和他打啦~大道都要磨灭啦! 浮舟(嚣张):先陪我睡觉,再落实一下户口问题,哦对了,中间别闲着,再给我打两个亿。 宿傩:转职忍人,我做对了这几点。 第138章 2018.12.6,2am. 迄今为止,宿傩只在对浮舟时踟蹰,对别人他老练自如。 侧转伸手,获取手机,拔充电线,编辑短信,点击发送。 「我不想和你打了。」 「不如我们各自省点力气。」 宿傩走下床,掀开窗帘,银月流光。 浮舟在他领域里睡得正香。 他本来也打算很快回去陪她。 但手机屏亮起,赫然横着简短回音。 「你谁?」 明知故问,宿傩动动手指,直接发问: 「你意下如何?」 「老头,你害怕我害怕到半夜睡不着?」 「杂鱼,你梦没醒?」 小概率网络延迟,大概率五条悟就是很欠揍--宿傩的回复已然发送,但不妨碍新消息传来--「否则怎么主动来求饶?」 「我对你不感兴趣,是死是活都一样。只要你不纠缠,我就不找你麻烦。」 宿傩发送成功,看月等待,随即两条讯息接踵而来。 「说得好像我应该感恩戴德。不是,宿傩,你真该看看脑子了」 「我可以帮你联络文物修复部门。」 抖机灵,兜圈子,试探,不过也是这小鬼命好,宿傩毕竟有求于他。 宿傩:「泳者仅存活我和羂索时,死灭洄游便会终止。」 五条悟:「这算什么?」 宿傩:「诚意。你不感 恩戴德也可以,你的态度无关紧要,我们谈的是交易。」2:12am 五条悟:「这条规定早就公开了,你消息来的太晚了吧!」2:16am 第181章 宿傩听见浮漂下顿的声音,短促,有力。 鱼上钩了。 宿傩:「死灭洄游一直存在对普通人影响不小,也干扰咒术师管理。图省事处决其他所有泳者像是总监部能做的事情,但应当不合你心意。」2:16am 五条悟:「那你说,结界内其他泳者怎么办?」 宿傩:「去死。」 五条悟忽然断线了。 宿傩觉得扳回一城,他愉快地输入以下字符:「不客气。」 那边还是没消息,宿傩勾起嘴角,对着手机键盘敲敲按按。 「死灭洄游的本质:以天元净界为蓝本的梵界。没有净界,没有死灭。」2:19am 发送成功。 宛如险些被骗的鱼,五条悟暂无回音,不过宿傩对他再次上钩这件事情较有信心。 五条悟:「你这是什么意思?」2:20am 看来他的警惕只持续了一分钟。 宿傩:「天元死了,结界自然就不复存在,所有的结界。死灭洄游终止。」 五条悟:「天元他在哪?」 宿傩:「你和咒灵操使不熟还是怎样,羂索说是密友。」2:22am 宿傩:「或者你不认识夏油杰但总会有人告诉你天元被羂索吸收了这件事情吧?」2:25am 宿傩:「也许我高估了你的智力。」2:25am 宿傩:「天元作为咒灵被袚除,或者羂索死去--连带咒灵消散,都能破坏净界,终结死灭洄游。」2:26am 提供完毕重要信息后,宿傩给予了智力低下的人足够的耐心。 窗外月色仿佛被水晕开,天上一片云也没有,墨蓝,澄净,像海水。 手机屏幕亮出比月亮更闪耀的白光。 五条悟:「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2:30am 「诚意。」 五条悟:「你想要什么」2:35am 宿傩回复迅速,积极,主动。他离达成合作愈发近了。 「你和咒术师都别再找我麻烦。如果有麻烦我自己解决,但别管我如何解决。」 「你是诅咒。」2:35am 「你别袚除我不就行了。」2:35am 「我不会和诅咒合作。」2:40am 这也是稀奇。 「为什么」2:40am,有人紧追不舍。 「你还真有脸问」 「你十恶不赦杀了很多人」 「侵占了我学生的身体」 「而且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圣诞节前夜有一战。」 一系列消息传来,发完已至2:43am。 「日子不是你选的么,你偏要引人注目。」依旧2:43am,宿傩回复迅速。 「这和日期没关系,我们总要一战的。宿傩,你害怕了?」2:45am 宿傩回复:「有人害怕。」2:45am 「浮舟?如果你们没谈拢,我是不是可以不战而胜了?」2:46am 「下作。」 「随你怎么说,哈哈哈,原来你在女人方面有这么大的弱点,好丢人啦!!」 宿傩啧嘴,五条悟忽然热情高涨,无聊的蠢货,姑且承认他有点实力,但还是不值一提。 他有些等不及了。 「我只问你意下如何?」2:48am 「真遗憾。」2:51am 「还是不行。」2:51am 「宿傩,如果你真如表现的那样在意另一个人,你要如何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2:53am 「我嘛,态度和悠仁他们一样,不相信你。」2:54am 「新宿见。」2:54am,五条悟一连发了好些消息。 月光照见了宿傩的笑意。 「什么罪行?」 「好问题,不过我也有几件事好奇。你预备如何处置禅院真希?胀相呢?别忘了还有把全国带入□□行业的冥冥。如果知道等一年好日子就来了,秤金次就没必要停学和总监部闹僵。」 「禅院家不全是咒术师,如果仅仅因为姓氏就丢掉性命,哎……或者说如果做了虎杖悠仁的兄长就高枕无忧,我也不介意告诉你其实我算是他爷爷。」 「五条悟。你真的活在梦里。」 「若你认为我在平安时代杀戮无数,那你该去那里制止我,如果你认为我在一个月前行为失当,你也该考虑是一个特级咒灵焚尽一切加上你学生的尸体更严重,还是我排除了漏瑚的影响,又免伏黑惠一死更恶劣。」 「所以,你将凭何审判我,以什么罪行?」3:00am 五分钟后,五条悟发来一串省略号。 「……」 商谈重启。 「我能为你杀了羂索,也略通结界,至少会比你身边的蠢人懂得多。你身边少有人能称得上助力。」 「你意下如何?」 「宿傩,你想要什么?」3:10am 五条悟第二次问起,这次他加上了称谓和标点符号,勉强算他客气。 「很简单,让我和浮舟生活在一起的一席之地,一切旁人享有的权利。」 「……」 「如果是你,我感觉好恶心。」 「不过你的要求仅此而已?」 「对。仅此而已。」 …… 「浮舟是你的什么人?」 宿傩身着月光与第一场雪,凌晨四点,他给手机充上电,它开始变热。 他看见自己在墙上的影子,回头,看了看外边,然后回复信息。 「我的此生挚爱,我的伴侣。」 …… 五条悟发来的最后一条是「呕。」 宿傩没再回复,他放下手机,拉上窗帘,将月与雪都隔绝。 身体疲劳,要是早上还被自然光吵醒,她一定又会不乐意,不知道要怎么噘嘴闹脾气。 宿傩枕着变冷的丝绸入睡,目标达成故而安心,他只怀揣着最后一个问题: 浮舟……知道他做了这些,她是否会高兴? * 浮舟问:“所以你快点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五条悟的吧?” 宿傩答:“告诉他我可以帮他做点事情,以及我会跟你生活在一起。” 浮舟是对的,她如果看到聊天记录,她会吓死的。 “噫,你说我做什么?我不想太有存在感。” “五条悟问我的。” “那他太八卦了。” “是。”宿傩顺着浮舟的话往下说,他抬头,看她红扑扑的脸。 浮舟看见宿傩望她就低头亲了他一口,手臂自然搭在他肩膀上。 她若有所思:“可能是□□。当今社会结婚率和犯罪率或有联系。” 宿傩也没放过浮舟:“你编的?” “可能认为你有了社会关系就不容易做坏事了吧?”浮舟笑着摇头,“五条先生潜意识觉得你能受到规训。” “而你觉得我不能。” 浮舟点头:“不能,渡轮的船锚可不是小船那种规格承受得起的,我没那么大本事束缚你。” 宿傩瞥她一眼“你说真的还是在气我?” 浮舟立即又亲了宿傩:“我爱你,而且我什么都听你的。” 瞧瞧她,占尽便宜。 “那是我的荣幸。”她露出狡黠的笑意。 浮舟一贯如此,她先说她没有筹码,果真没有,但从开始到最后…… 她变富有,而且依旧宣称一无所获。 像抹着嘴巴说没偷吃,但边上残存的果酱和呼吸中的香气就足以吸引宿傩的全部注意力。 宿傩根本不责备她狡黠的漂亮话,他是渴求,甚至痴迷。 他的嘴唇将靠近她的脖颈,只差一点了,浮舟却动手推搡。 浮舟:“等下你不是该说「我也爱你」吗?” 宿傩说:“我也爱你。” “有多爱?”浮舟表情玩味。 “我想亲你。”宿傩又欲凑近。 “不行不行!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适可而止吧,浮舟。” 宿傩好言相劝,但浮舟眼睛里流露着想要更进一步的表情,她假定道:“如果我不呢?” 浮舟说完就立刻看宿傩的反应。 宿傩叹息,嘴唇和手都没有碰到不该碰的地方:“那我就听你的。” “……真,真的?” 浮舟完全顿住,直勾勾盯着宿傩,目光一点也不偏移。 “当然。”宿傩抚摸她的头,手掌的温度传递到她耳朵,舒适的力道让浮舟眼睛眯了眯,像一只暂时满足的猫咪,但宿傩不会再将浮舟当成宠物,他反问:“我哪一次没听你的?以后也会听的,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哪怕你觉得难以达成。” “那太美好了。”浮舟闭上了眼睛,靠在他搂紧的臂弯中,像是全然信赖。 但宿傩知道没有。 浮舟是随意能够动摇的对象,但要讨好她难如登天。她永远将本心藏在最核心、最中间的位置。 “我认真的。” “那我们中午可以再去吃那个甜品吗?” “可以。”宿傩说。 “晚上也能再吃一碗吗?” “可以。你想吃什么都行。” 第三个问题开始才是她真正要问的,浮舟有点忐忑不安地说道:“那我们能离开飞驒…吗?” 第182章 宿傩毫不动摇, 手臂稳稳地托着她:“可以。” 浮舟倏然坐起来,问:“真的?不用和羂索沟通什么的吗?” 宿傩嗓音低沉而磁性:“不用。” “里梅呢?” “我会和他说一声。” 浮舟又冒出心虚且不安的表情,问:“你会告诉他你决定不和羂索一伙了吗?” “如果你不想,”宿傩停顿,接上:“我就暂时不告诉他。” “真的?”她的眼睛亮了亮。 宿傩安抚:“真的。” 浮舟的眼睛向上挑,瞳孔流光,宿傩知道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五条悟说羂索归他,那这里就不需要我们了……我可以去取一些钱,你愿意帮我去印尼吗?” 她为自己选取的落点依然在东南亚。 宿傩未曾迟疑,他的答案也依旧是:“如果你执意。” 浮舟在一瞬间激动地拥过来抱紧宿傩。 “真的?就算你心里觉得这是暗喻某种落荒而逃,你也不介意丢人现眼吗?!”浮舟飞快地说,那些话好像是从她心脏里自然流淌出来的。 如此直白--她竟敢这样不假思索? 宿傩听来自然觉得刺耳,这与他的立场完全背离,但浮舟柔软水润的双唇不断亲吻他的脸颊,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反正五条悟早就觉得他丢人了,算了,那家伙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宿傩正准备回吻,却见浮舟压抑着狂热的表情,但语调还是不免高昂,她难得喜不自胜,寻遍记忆也找不到几次这样的。 “现在,你可以亲我了。”她神采奕奕,眉眼闪光。 宿傩吻她。 又过了好一会,浮舟出门的时候,连午饭都为时已晚。 ----------------------- 作者有话说:老头也是秀了一把智商,谈着谈着就把所有人骂了。 小五:嘶 小五:呕 秤金次在百鬼夜行因为和高层冲突被停学,他的同期也是男朋友跟他一起跑了,然后夫夫两个干起了地下拳场gambling的个体户生意。 然后小五出来狱门疆之后大家忙着各干各的,冥姐赚大 0人过问,并且规模甚广。 太现实了这不就是21世纪!! 第139章 浮舟神采飞扬的兴致一直持续到晚上,她去取了钱,买了新的行李箱,而且没去吃甜品就离开飞驒地区,晚上在名古屋挑了酒店入住。 “这里交通比高山方便。而且我不想去东京。”浮舟这样告诉宿傩。 “那京都?”宿傩问。 浮舟迟疑片刻,然后说:“京都比名古屋远。” 宿傩明白了,浮舟也不想去京都。前者多半因为五条悟在那,新宿和涩谷也在东京,后者则是…… “都过去了。”宿傩告诉她。 浮舟:“哦哦哦。” 哎,莫非浮舟是回避型人格?宿傩不免也用上了现代的万金油心理分析策略,最后发现这不过是牵强附会,对理解她毫无益处。 浮舟就是浮舟,宿傩只能在她之外的某个地方偶尔左右她的决定,至于别的,做的越多越适得其反。 可巧,浮舟也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做事情的一直都是宿傩,换成她就什么也做不到,所以她只能稍稍的请求他,尝试改变他的意志。 哪怕是短暂的,浮舟也需要谨慎,小心翼翼。切不能毫无保留地真的信赖宿傩。 浮舟告诫自己:慎重,百依百顺的男人翻了脸也无可指摘,要不然历史的告诫就并非切忌恃宠而骄,而是教男人要从一而终了。 但她确实不讨厌宿傩,他拥抱她的时候,手臂结实有力,他的亲吻粗粝和温柔并存。他的存在感一如他的威严,它们都在浮舟的灵魂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宿傩在温柔体贴时,也是危险的。 但她还是……浮舟仍然打心底里开始眷恋他的温度。 浮舟在午夜时从床上坐起,眼角眉梢都是带着欣喜的疲倦,身体酸软,感觉胀胀的,而且呼吸急促。 她看着拉好的纱帘,看着钻进房间里的月光,浮舟自己的心也和窗帘一样总是合不拢。 遭了好几次罪,还是忍不住被宿傩趁虚而入。 「这男人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浮舟为了中和那种心悸,忍不住心里怨怼起他。 不过宿傩一说话,浮舟又温顺起来。 “不是说要把空调温度调低吗?” “来了来了。” 她可不想被宿傩看出来心里的纠结,语气慵懒又愉快。 难道是因为说了「我爱你」?浮舟一边动作一边思忖,说了什么就应验了,而且现在怎么想都会想到宿傩。 浮舟脸红,先前虽则压迫感和性格都很强势,她却没觉得生活被如何入侵,结果这几天,不知不觉的,宿傩竟然占据了她的这么多思考。 「真是浪费时间。」她又想。 不过浮舟心中那个自我反驳的声音响起:「你不是颇乐在其中吗?」 「也没有吧……」 「自我欺骗是令人不耻的。」 随后,浮舟有点生气地上床了,因为她没能和自己达成一致。 宿傩问:“怎么了?你不回来了?” “不,我就这样睡。”真不敢想象以后宿傩还要占据多少的空间。 哼,这下他真是完全控制住她了,这个坏家伙。 宿傩当然是不能知晓浮舟为何发脾气的,不过他感觉到了她的刻意远离,这自然是不能忍受的。 他付出了如此多,怎么可能容许浮舟疏远?忆起浮舟方才的种种反应,自从她从领域内出去,态度就大变了样。 之前她迎合得不是十分得趣么--宿傩又回想再先前的事情,想起浮舟那时的表情还有说话的语调,又觉得食髓知味。 “要不要再来一次?” 浮舟正在床上闷闷地睡不着,就听见宿傩冷静地诱惑着她。 她有十二分的意志力抵抗,但是…… “好啊。”浮舟翻了个身,欣然同意。 计分是百分制,而且宿傩真的很…… 浮舟睁眼时,看见他肃穆的眼。 里头烧着一团红色火焰。 宿傩伸手握住浮舟,力道笃定无疑,她没再扭头,凝视宿傩能灼烧她的威严目光,迎了上去。 “你想不想变回本相?”她挑逗他。 火舌席卷了浮舟,她在大火中徜徉。 次日,浮舟又睡到很晚才起床。 浮舟又气哼哼地说道:“昨天有点过了,我不太喜欢那样。” “什么事情都是问过你的,你都说好。” “现在我后悔了。”这话浮舟说的脸不红气不喘。 “那你当时就该拒绝。” “拒绝不了。” “哦?”宿傩声音里带笑意,“拒绝不了我舔你还是拒绝不了抚摸。” “……”浮舟闷不吭声了。 “还是说你的意志力不能抵抗我的口口?” “下次我一定拒绝你。”浮舟 忽然凝重地承诺,“就算你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也会一丝不苟地拒绝你。” 宿傩又被取悦了,虽然爱人的意图绝不在此,他问:“哪种语气?” 浮舟没好气地回答:“那种虎视眈眈又强逼自己耐心的语气!看到你这样克制我就觉得我似乎忍受了和你一样的折磨,然后我就会被你控制着答应你!” “控制?我没控制你。” 浮舟才不听宿傩是怎么说的呢,她打定了主意就是这样,不会再改。 她又看起手机,搜索最近的名古屋海外航班。 最早的一班就在今晚,浮舟又开始一连搜索:如何躲避监控摄像头、机场安保、航班注意事项的话题,她连外国货币兑换的知识都学到了。 但这些纷纷没能派上用场。 一位已知发件人打来了电话,号码是一连串数字没有备注,但浮舟记得他。 五条悟。 下午,四点,刨冰店。 浮舟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她没让宿傩出来。 “喂,您好。” “喔,是浮舟啊。这里是五条。” 她规规矩矩地问候:“下午好。您找他有事吗?” “嗯,差不多。羂索不在名古屋,你们在,正好我晚上能过去,大概两小时。还有些事情我想和宿傩谈一谈。” 浮舟听到这里,立刻捂着听筒左右张望,四处并没有相貌可疑的对象。 “你在看周围?请安心,没有人在监控你们。但你昨天晚上刷卡入住了酒店,今天还取了大额金钱,地址都在……” 浮舟的勺子凿向碗,轻轻刮擦挂满雪片冰的小山。 “我猜你想说这也算是监视,但下次别用银行卡更好,浮舟小姐。你的行动轨迹目前算是最高警戒事项,可不是我故意,但一问总监部那边监控和银行流水就全出来了。” 第183章 五条悟的语气总是轻快活泼,但浮舟怀疑他心思细腻,至少她觉得五条悟同样不是那种会解释自己意图的人,而且宿傩也不会在乎别人是否知道他在哪。 唯独浮舟会因此挂怀。 “好吧。”她这才说,“有什么事情?” “总觉得那种严肃到要决定时局的事务要面对面相谈才匹配。啊,果然我也变得像老东西一样讲究规格制式了。” “不过,请允许我在如此重要的事项上更谨慎。”五条悟口吻亲切地说起来。 浮舟也懂得不能冷场的人际交往规范,在五条悟说话停顿的间隙里,她时不时发出“嗯嗯”的应和。 但浮舟没有即时回应他最后的邀请,那是说给她听的,回答的人却只能是宿傩。 在五条悟说完,时间流逝了有半分钟之久,浮舟才听见宿傩以调笑的恍然口吻说道:“你在等我?如果想让我开口,你可以直说的。” 浮舟问:“那你怎么说?” “我觉得没必要。”宿傩断然开口。 浮舟则不吭声。 “你觉得我该同意?哎,那你直言便是。替我答应了也好。”宿傩又说:“如果你想叫我做什么事情,至少要把这份心情传达出来吧。” 浮舟先对电话那边说:“稍等,我和他聊两句。”,设置了静音,再对宿傩说:“传达了呀。” “……还要教人三番两次地猜测你心意,外卖不送到房间门口你都要跳脚的,你说你传达了?” 浮舟声音轻柔:“我不希望你感到为难,所以我认为那是必有的试探,不过现下便不论这些了。按照你的意思,我请他过来了?” “什么叫按照我的意思……算了,你喊他过来。”宿傩冷淡地说。 浮舟得到想要的答案,打开麦克风:“他说可以的,地址在xxxx,一家刨冰店。人很少,你可以随时来。” 约定好时间,浮舟挂断。 五条悟来之前,宿傩进行了为期一个半小时的冷战,单方面。 但浮舟悠闲自得,这是冰品的淡季,店里又很安静,甜丝丝的味道从勺子里倾斜舌尖,满足味蕾。 五条悟来到之后,浮舟朝他点头问了好,不等她多说,宿傩就顷刻占据了身体。 这还是头一次她被一股力量直接抛到领域里,失控的眩晕感可不太好受。 浮舟不羞不恼,站在领域内,温和地请求:“你能不能说话不要带火气?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这很重要。” “哦你现在知道要说话了?” “别被人家听到啊,太失礼了。”浮舟嘟囔,“你行行好,别拿乔。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用你这种口气讲话,真是要吓死了。” 浮舟从没如此嚣张过,她竟不知自己的声带能发出这样讥讽高昂的音调! 宿傩之前都会回到领域里对她说话的,如今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还都是以她的身体说的,这份落差,也叫浮舟略微不习惯。 “哼。”宿傩冷呛她一声,不再搭理。 但他多半会按照她说的来做,浮舟怀着将信将疑的安定,在枕头上靠了一会。 也不知道宿傩与五条悟究竟详谈了什么,总之都是浮舟这样的人无法插手的话题。 等宿傩又用她的声音说“好了,你出来吧。”,浮舟又被话语里恶毒的口吻吓了一跳。 果然听惯了宿傩低沉肃然的声音,骤而转成自己的,就有种恐怖谷的错乱感。 浮舟起了鸡皮疙瘩。就像刚才被抛入领域那样,宿傩又迅速把身体还给了她。 面前是两碗刨冰,靠近她的这份已经全部融化了,五条悟面前的这份依旧屹立,像座雪山--上面的无花果已经被吃掉了,留下蜜渍。 浮舟忐忑不安地瞥了五条悟一眼,他的嘴巴有点鼓,皮肤白皙,眼睛湛蓝,额前略长的头发垂落,睫毛像结了霜。 他也在看她,眼神探究,吃完口中的食物,五条悟就叽哩哇啦地开始讲话:“哇你忽然好怂。” 浮舟也觉得这人原本相貌堂堂,倏然手舞足蹈起来,真真违和。 至少宿傩应该没怎么得罪他,她的心情转而平静,也拨弄起自己这边的残羹:“你们聊得怎么样?” “很烂。”五条悟说。 “那就好。”她这下彻底放心了。 “我说的可是「很烂」哦~”五条悟竖起手指。 浮舟得体地冲他微笑:“看你们都把个人情绪摆在台面上,就知道大事是谈妥了,不由得就松了一口气。” 五条悟挑眉。 “再说,”浮舟得空将手边的碗递给服务员,以及示意再来一份「抹茶巧克力味的,谢谢。」,“好的谈判是大家都觉得自己亏了,因为没赚够就是亏了,所以实际都赚了相当的……份额。” 她的声音并不大,也不嚣张,只是阐述,而且五条悟觉得,浮舟对谁都是这个态度,有点……自说自话。 浮舟又对上五条悟探究的眼神,阐述道:“也就是说,长远看来是好事。我现在最缺的就是好消息。” “你说起话来就不如在网络上亲切。居然要接受宿傩这种家伙的示好,还不能挫他一顿, 又被浮舟小姐你提醒一番,我心里可是十分不好受。” 比五条悟更不好受的是浮舟。 她本人倒是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的,但宿傩什么都能听见。她十分担忧宿傩又要出来回应这番挑衅。 被夹在这种情境中,可真是坐立难安。 不过宿傩并没反应,尚沉得住气,五条悟却还连带着调侃上她:“瞧你,我还没说什么,比起宿傩那些乱七八糟的侮辱不过九牛一毛。之前还看见有评论说你只会一种表情的,现在我证明,那完全不负责任的引导。” 浮舟眨了眨眼,宿傩在她脸上开了道口子:“无聊,小鬼,吃完就快滚。” 浮舟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但宿傩既然愿意为她说两句话,也是好意。 她又思忖,此番再默不作声岂非两头不讨好?哎,又被逼得一个头两个大。 两个个性鲜明、实力强劲、彼此互相看不上眼的人只是做自己,就让她这个小人物浑然不知所措。 不过总有要站边的时候,浮舟愧疚地朝五条悟一笑,苦哈哈说:“您也适可而止吧。” 五条悟原先大概也不是有心挖苦,或者他根本不觉得这叫挖苦,但不管怎样,宿傩加入了进来,又给这个火药桶里添油加醋,这下他不可能因为浮舟的一句话就停下啦! 他说:“你该考虑往影视圈发展,浮舟小姐,你的演技绝对可以胜任。” 浮舟不会因此心起波澜,但她也不免感慨:看吧,又扯到我身上了。 为了宿傩考虑,也为了五条悟,浮舟摇了摇头,自己开口,她还带着歉疚的笑:“失礼了。” 五条悟正准备问她有什么抱歉的,就听浮舟说:“您客气得我深感愧疚,其实,五条先生,我深知那些负面评论并非空穴来风,夏天以来,我对待工作的确略显敷衍。” 浮舟笑意加深:“因为我无意间获知了一项真理,最努力的人总是不能摘得桂冠,尸位素餐者坐享分成,哪个领域都是一样的,我相信您比我体悟更深哈?” 牵扯到咒术界高压难题五条悟就笑不出来了,他的笑容萎缩成平面。 “没有相应成效的事情我就懒得奋斗了,称不上失望,因为我还没有涉事太深。不过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挂怀。” 浮舟耸了耸肩,她才来了没多久,算不上浪费,但世界上总有人【涉事太深】,也总有人【失望】的。 眼前表情五味杂陈的男人算得上一个。 现在五条悟知道她到底在提前歉疚什么了。“痛。”他捂住心口。 宿傩对此嗤笑:“你不会觉得她很好惹吧?废物。” 浮舟则是吁了了一口气:“如果这是个专制的地方,那我就做犬儒;如果不得已,我也愿意同流合污,但真高兴你们最后谈妥了,我不用真的变成一只吃垃圾的狗。” “那样的话……”新的冰品被送达,浮舟扭头和店员道谢「谢谢你」再看向五条悟:“我会和你一样感到痛的。” 五条悟吃完了就匆匆离开,他临走前很贴心的付了全部的钱。 没人能拒绝一个会掏钱的人。 如果有,要么前者不是人,要么后者掏得不够多。 回去的路上,在街灯下,浮舟呼出白色的雾气,也许这缕气流会被吹到马来,或者印度尼西亚。 “你不用出国了,到时候我们会去新宿。” “嗯?”浮舟鼻子里哼出一个问号。 宿傩问:“把五条悟说跑了你就得意忘形了?” 浮舟还是懒洋洋的,她也还没忘记宿傩下午的冷淡。 她记仇呢。 宿傩主动坦白了之前的商议结论,内容详实:“我们过去,战斗,我会展开领域,五条悟也会,他不是开放领域,外面看不到里面,你们在里面待一会,他不会攻击你,然后你们出去,说我已经被祓除了,而你完好无缺,就这样。” 第184章 “唔……那你--” “但其实我没死,我还在你身边。”宿傩说得稀松平常。 浮舟走上一座桥,靠着栏杆沉思:“「宿傩」这个身份在社会层面死去了。” 他还是浑然不在意:“嗯,这年头看新闻的个个都是胆小鬼,可这些可怜虫一点希望。” “把你刻画成大反派了哇。”浮舟点点头,“但你确实很吓人,涩谷的坑洞像陨石砸下来的。” “也有魔虚罗的份,还有那个谁,那个咒灵。” “漏瑚也就罢了「啊对,是叫这个,你记得真清楚。」,你真要把伏黑惠牵扯进来?” 宿傩语调懒散:“你舍不得?” “你有病。”浮舟看向漆黑夜空,她怀着开阔的心境笑骂。 嘀嘀咕咕的人则变成了宿傩,但他也没见抱怨的意思。 “真敢说。” 浮舟轻笑。在这个晚上,两人都平静。 平静以宿傩不死的死亡为开端,浮舟其实深怀感激。 今天是12月7日,也是在这个冬天第一天落雪的日子。 浮舟走在路上,忽然感觉到凉丝丝的东西碰到额头,她抬眼,街灯下飘飘摇摇降了雪,边缘淡黄,看着还有些温暖。 她伸出手,掌心接住雪花,它很快消融,水珠也小的可怜。明早,城市就会铺上银色的一层。在那个明天的世界里,浮舟对它的预期饱含少量的残酷和多数的温情。 再见了,旧日的阴霾,请勿喧哗,此夜之后,我将步入更好的一天。 问题是解决不完的,好在浮舟十分知足,她吻了吻自己的手心,像在亲另一个人。 浮舟说:“谢谢。” 而她的手心也回应,一道轮廓开口,声音被加密,只对她说道:“何须生分,不过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别离开我身边。” ----------------------- 作者有话说:简单说,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在入赘。 但是黄起来了纷纷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可能是理性的退行,但他们都乐在其中。 第140章 事实上,里梅对这项既定的决策格外不满,而且十分震惊。 幸好他打不过五条悟,也说不动宿傩。 “大人!您为何?这简直太--” 宿傩的态度平淡,而且意志坚定。 “只是身份消失而已,无碍。”他还安抚了两句,“那天你不必在那,以后也不会有咒术师找你麻烦。” “我绝不会背弃您而去的!” “想多了,你在那里容易被清算,而且有现场直播…” 不知不觉之间,宿傩也做出了连里梅也无法支持的决定,而他原没预料到会有这样剧烈的反应。 浮舟早就逃到了领域内,眼不见心不烦,她早上看见来到名古屋的僧袍小哥,匆匆忙忙擦了擦嘴就喊宿傩来交接了。 “交给你了,他。”浮舟溜号以后,还记得叮嘱宿傩:“你可要好好安抚他的情绪,别让人恨上我了。” 宿傩喜欢她行动间表现出的亲昵熟稔,但也觉得奇怪:“怎么了,用上这样夸大的说法?” 浮舟傻笑:“嘿嘿。” “说清楚。” 她还是那种甜蜜又狡黠的表情:“谈恋爱的时候,你的朋友总是会看不上你的女朋友,但我没有朋友,所以没人会看不上你。你真幸运。” 宿傩也因为浮舟的话而变得喜悦,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说:“好吧。” “所以,别让他更讨厌我了,这是你的责任。” 宿傩甚至因为「责任」一词而飘飘然。他说:“我知道了。” 但里梅的态度之激愤,超过宿傩的预期:“您尊贵的身份,还有名誉,怎能为了无关紧要的缘由抛弃胜利?” 里梅喊出了浮舟的名字:“一定是浮舟那个女人欺骗了您!” 正是这时,宿傩发觉了自己的迟钝--怪不得浮舟一溜烟就逃走了,把局面留给他收拾,把一切冠以「责任」。 狡猾的女人。 但宿傩也不抗拒这些,事情十分明朗,涉及到感情的事情,没必要 精打细算,他可以顺着她。 宿傩于是承担起了责任,告诉里梅:“你说的事情我明白,但和浮舟没有关系,她没提出这些,是我的决定。” 宿傩说:“之前几个容器太蠢了,但现在体验下来,这个时代比之前好,咒术师也非原先的一盘散沙。我不是要与之结为同盟,相安无事就好。” 里梅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他想投身的事业与和平本无关,但他选择追随的人已偃旗息鼓。最后他恨恨地咒骂起另一个名字:“五条悟这家伙竟然这样让您蒙羞,占尽了好处,无耻之徒!” 这么说宿傩倒是不反对。 他点头评价:“手段了得,而且心机深沉,不过也配成为对手,说到这里,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 安顿了里梅之后,当然要即刻找寻到浮舟,向她讨要报酬。 浮舟就靠在御神龛边等他,凭空身前多了个人,她自然抬眼,身体也迎上来:“谈妥了?” “你早就知道他会这样?” “大概猜到了一点他的态度。”浮舟双臂揽过宿傩的腰,她将自己陷进宿傩的怀里,脑袋顺势倚靠在他肩膀上。她的手轻轻地在宿傩背上画圈,声音柔和:“所以我才特意提醒你的。” 宿傩一把攥过浮舟的胳膊,拧她的手背,冷声纠正:“你是为了你自己。” 她不感到疼,低声回答:“也是为了我们--你也不希望里梅真的讨厌我吧?免不了打交道呢,以后。” 宿傩把浮舟笼罩在自身的阴影下,扣住她的肩膀:“真是小骗子,这种时候还不忘记讨好我。” 浮舟咬着嘴唇:“你这话真怪,对伴侣说令人愉悦的话不是每个人都期待的事么,怎么到你那就成了谄媚?不过要是你不喜欢,我也可以贬低你。” 宿傩俯身压下,呼吸贴在耳畔,痒痒的。“啧,又被你反将一军。” “你就说我讲得对不对……唔。” 他稍微退开,又忽然钳着她的下巴。浮舟被宿傩的嘴唇堵住嘴,再也说不出咄咄逼人的话。宿傩不厌烦她的反驳和挠人似的反话,但不听显然更愉快。 他入侵她的嘴唇,浮舟红着脸温柔回应,有时他们的舌尖在他的嘴里纠缠,有时她碰到他的牙齿。她真热情。 宿傩对此十分满意。 被爱人全身心的信赖,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就算机灵,有点自己的意图,这也寻常。 * 宿傩从没把浮舟当成容器,现在也一样。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常常是浮舟在外走动,而他在领域内看着她。 里梅对浮舟的态度是严阵以待,这倒让宿傩有点放心了。更好的是,浮舟也不乐意多搭理这个对宿傩抱有拳拳之心的盟友。她是有点漫不经心,就算里梅难掩阴沉的面色,浮舟也只不过撇一眼,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跟没看见里梅似的。 浮舟对自己看不上或者利害无关的旁人都是这幅轻飘飘的模样。 宿傩又回想起每天自己与她相拥时,她却笑意盈盈,这种自然而然的反差让他更感到得意。 浮舟那种瞧不起人的样子看着也像天生,毫不做作,而且大部分人并未觉得被敷衍低视,只当成浮舟性子慢。 她只对他这样……明白了这层浮舟不肯言说的心绪,宿傩只觉内心根深蒂固的执念都隐隐被安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绝不会放开她。 现在宿傩既感到占有欲被完全满足,也感到幸福-- 浮舟的目光永远在他身上留驻。 离开名古屋是在几天后,五条悟又再度发来消息,消息给浮舟。 「我是在和浮舟小姐发信息吗?」 不得不说,光是看着,就好像能听出他念这句话的语气,像有配音。 浮舟其实不讨厌那种能担压力,个性又幽默的人,而且五条悟赏心悦目,要不是宿傩在一边什么都能看见,她还真乐意和对方来回聊几句。 不过宿傩在,为了避免麻烦,她过了几分钟才回复「你好。」 「上午好!」 「事实上,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忘了宣布。」 浮舟秉持了自己的原则--她是那种别人问「在吗?」,但她选择假装没看见的那类人。 她没回复。 「你怎么不问我什么事?」 「我和你说话你男朋友会不高兴吗?」 「哇,莫非是觉得我作为男性太有魅力了?」 不,这完全没有魅力。浮舟看到了这条消息,皱着眉头想要删除已读信息。 她不喜欢聒噪的,容易想起兄长,还有叽叽喳喳的侍女。 “你怎么不回他了?在犹豫?” 宿傩一开口,就是加倍的聒噪-- 浮舟认命地戴上耳机,朝他解释:“你还记得前几天下雪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吧?” 第185章 “嗯,12月7日,一个有魅力的男人从东京往名古屋,找你。”宿傩声音低沉,听起来冷静自持。 除了他说话内容那部分。 浮舟无奈的叹息:“五条悟走了以后才下雪,那时候只有我们在。现在雪很厚,外面都是白色,屋檐漂亮,天空晴朗,但他一发消息准没好事,毁了我的好心情。” 唉,她又叹一口气,无奈,无力:“你看不出来他这么说是为了挑衅你吗?就算你被他挑出火了,那也是你们的事情,你不要把我也扯进来。” 宿傩张口就来:“…我没有。” 浮舟郑重警告:“你不许对我发脾气!” “我没有。手机又响了,你不回消息么?” “记住,现在是你把我往「有魅力的男人」那里推,你真没用。”浮舟说完就伸进口袋中拿手机,它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你们不要为了我而吵架哇!」 「既然如此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了,其实12月7日是我的生日。」 宿傩刚被说了没用,闷不吭声,浮舟又刚好看见了这几条令人脑袋发昏的消息,她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生日?是不是反而做男人的会更认同彼此?在我这里这不叫「有魅力」。” “让我说,这叫青少年。”青少年和麻烦同义。 浮舟自己噼里啪啦在手机键盘上敲敲打打,阴阳怪气的和直白提问的都写了,正待发送,可是…… 「说正题吧,分蛋糕可是过生日的优良传统。老实说,我很感激浮舟小姐你,那天离开的太匆忙,现在处理了一批人和事,闲暇之余又觉得不能怠慢了你这样正义的伙伴。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女士?」 浮舟把不辞辛苦打好的内容全部一格格删除了。 宿傩“嘁”一声。 她才不搭理,她在内心为自己之前失礼的评价悄悄道歉,并庆幸没法出去。 浮舟最后的回复是: 「万分感谢,刚才因为路边的美景分神,没看手机。」 「我想要钱,合法的来路白色的数额适量的金钱。」 「可以吗?」 五条悟回的很快。「这还真是具体。」 「因为蛋糕就是很具体的甜品。」 「我还以为你要象征性的说“哎呀不用不用啦”。」 浮舟根本不会这样说话,但她心情很好,暂时不否认了。 宿傩特地留心了一番她的回复,看见以后嗤笑:“却之不恭说是…你很缺钱?” “总会有花完的一天。”浮舟了解自己的消费水平,也知道自己要挥别这个营收不错的职业。 曾被强大的千年诅咒受肉……这title对任何娱乐工作者都是大不利。反正她也没那么喜欢这个职业,该放就放。 「我明白了,我相信会有一些古老的咒术师家族全员覆灭,最后律师发现唯一的继承人是你的。祝你生活愉快~」 「谢谢,生日快乐。」 浮舟微笑着息屏了手机。 “你知道吗,宿傩,五条悟其实的确很有魅力。” 她这样说,他反而更放心。 宿傩什么也没看出来,只除了纯粹的利益关系。但他仍旧不快,谁给她钱她就认谁做领导?这很浮舟,可是…… “我也会给你花钱,只要你想要。浮舟,你可以不用考虑钱的事情。”宿傩说。 “这些天住酒店已经花了百来万了,我知道的清楚因为那是我的银行卡。对了,你还没忘记我们曾经非法入住过高层套房吧?”浮舟可不是那种男人说一句话她就全然相信的人,尤其是这种案例已经在21世纪被列举烂了。 宿傩冷笑:“……钱财不过唾手可得的玩意。” “时代变了,大人。” “你不相信我?说一句你要反驳两三句。” “我相信你一边隐姓埋名一边富甲一方这件事情很有挑战性。” “很好,你现在胆子大了,为了点无关紧要的钱顶撞我?” “你是我伴侣,不是我父亲。”浮舟慢条斯理,“想好好生活总是要钱的,原理我已经为你解释过。这是资本主义下带着铜臭味的尊严主体,它再烂也比封建制更优越。我很清楚,所以不会眼高手低。” 和赚取金钱相关的事情在浮舟看来总是充满挑战性,而宿傩很不乐意被说成眼高手低。 但浮舟反驳他的势头有条不紊的,这幅认真样子宿傩又喜欢的不得了。 宿傩的看见浮舟这样,本该有的恼火倏然一空,又想到她如今已经在规划和他的未来,总归令人欣慰。 就是她对他的实力似乎还是有所不知,宿傩想及此,说话不免带了点得意:“我会给你很多钱,如果你想要。” 如果连伴侣的生活要求都不能满足,那种男人得是多没用?说什么条件要一起创造,根本就是没用的托辞--宿傩总是这么想的,发自内心。 “随你怎么说。”浮舟已经高兴地又哼起曲子来。 宿傩从不为物质动摇,在有咒力之后,财富自然随之而来,这毋庸置疑,基础到从不在他考量的事情里。但浮舟扯着他,他就被带到她微小的喜悦里。 宿傩也不自觉的因为她的惊奇而高兴。 “你像已经屯粮准备过冬的小动物。” “像又怎么样?” “很……可爱。” “哼,算你会讲话。” “夸你一句尾巴竖上天了。” “那你以后还夸不夸?” “ ……啧,别得意忘形。” “哦,你在提醒我做人要本分?” “真是,我什么时候说过那种话。”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浮舟停顿下来,询问他。 “意思是,”宿傩口吻闲散,言辞短而有力,“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但我还是会为你赚得很多财富,多到你永远都花不完它们,远胜寂寂无名者的遗产。” “只要你喜欢,浮舟,纸醉金迷,或者高雅的艺术品,什么都行。我什么都会为你做,只要你高兴。” ----------------------- 作者有话说:新闻学妙手。 老头:此猫手段了得。 里梅:仇恨转移。 浮舟:隐身ing 老头会疼人这件事情在浮舟的心目中顷刻具象化。 第141章 再冷酷的女人听到这段话都会笑的。 真伪先不论,仅仅是宿傩话语里的甜美幸福的意象,都令浮舟心驰神往。 浮舟抑制不住唇角的弧度,它一个劲地要向上挑。 “你说真的?”浮舟问。 宿傩不悦:“当然,你在怀疑我?” 浮舟摇了摇头,半天说不出话。她竟然又陷入了先前那种迷茫的思绪里。 事情到底是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变坏到再无可坏,又一下子好到如今的状态呢? 回想自己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态重归宿傩身边,那也才是上周的事情,然后宿傩突然说爱她,愿意为她做一切。 宿傩依旧高大,体温灼热,压在她身上的时候还是喘不过气来,但他的目光变得柔和,声音和动作也没了粗暴和戾气,而且不再有说一不二的独裁者气息。浮舟觉得,曾经宿傩身上令她最担忧的地方在于他随时可能对她造成伤害,显然宿傩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但她搞不明白。 浮舟现在依旧搞不明白,但是她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担心宿傩的脾气。 宿傩会征询她的意见,会用那种让她感到舒服的方式低下头来说话,抱着她的手臂在大部分时候总留有余地供她挣离,这些潜移默化的东西影响了浮舟的直觉。 浮舟觉得他甚至是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套住了宿傩,那东西就是她自己,然后他心甘情愿地把脖颈放在她的掌心。 这个突然想起的譬喻倒真叫人挺脸红的,而且莫名其妙给了浮舟一种骄傲。但为这种东西骄傲,又让浮舟理智上产生了隐秘的羞耻。 浮舟毕竟不讨厌自己,于是这点混乱的心思最后就外化成了对宿傩的厌嫌。 她轻哼一声:“随你怎么想吧。”走了。 宿傩也真是瞧不明白她。 但两人显然对夜晚如何度过一事产生了深度共识,所以没有任何问题能留到次日清晨。每天早上起来,浮舟都感受到世界的美好而非险恶。 十几天就和流水一样淌过去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从10月31日起到11月20日过去了20天,而这段快乐得无所顾忌的日子也只有这么多天。 前者像苦难的一生,后者像才过了黄昏。 12月24日清晨,临行前,浮舟还有些踟躇,宿傩宽慰她:“你又没花钱买我赢,你紧张什么?” “这种时候释放幽默毫无益处啦!”她抱怨道。 “好了好了,走个过场。交给我就好,你睡一觉。” 宿傩在领域内亲吻了浮舟,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已有决断,点了点浮舟的额头,浮舟就在宿傩的怀里软绵绵地栽倒了。 第186章 宿傩将爱人放置在柔软的床上,上面还有他们残留的体温。他回头最后看一眼她静美的睡颜,嘴唇张开又合上:就快结束了。 无声的承诺过后,宿傩回过头,关上门,占据了他此前都不染指的躯体。 里梅也盼着这天很久了,他自12月初以来,每天都在距离今日的时间里划掉一天。 对于五条悟,里梅仍然感到愤怒,但宿傩大人决定的事情则无转圜,他已决意献上忠诚之心,就不该再置喙。 对于浮舟,里梅则兼有爱屋及乌的基础敬意,以及对她若有若无的敌意,前者和后者都因为宿傩。 她占据身体的时间也太长了,她对待大人的态度也过于怠慢,她体态安稳秀美,确实也不邋遢,还算优雅,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锐利的气势,站在那里毫无存在感,谈不上叫人敬重,这在里梅眼里都是十分没用的表现。 不过今晨,仅从那种凌厉的眼神,犹如鹰隼捕猎般的气势里,里梅就辨认出了掌控身体的是宿傩。 “大人!”里梅激动地单膝跪地,然后抬头。他看得清楚,浮舟将位置原原本本地还给了宿傩,这才像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 里梅立刻端上准备好的衣袍。 “你不必如此。”宿傩这样说着,但他看了看身上的裙装,最后还是拿上了和服,“算了,晚些时候变回本相也更方便。” “您要那样做?”里梅惊愕地问,他以为今天不会有实际的战斗。 “嗯,”宿傩关了门,声音从另一侧悠悠传出:“到时候不是会有直播么,留下视频也是无可奈何,但里头如果出现了浮舟的脸,她以后估计又要叹气。” 宿傩大人的声音即便在闲谈时刻也如此威严,但门外的里梅听着话里的内容又一阵牙酸。 浮舟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被这样细心的对待? 说真的,露个脸都觉得烦恼,那她也太……算了,浮舟是宿傩大人决定要保护的对象,大人的决定也轮不到自己来置喙。 等宿傩更衣完毕出来后,里梅的面上只有恭敬。 宿傩顺势吩咐:“不用送我,你在此等待即可。最迟三天我就会联系你。”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指尖一闪,里梅就发现自己手上多了张轻薄的卡片:“密码xxxxxx,需要什么自己买。” 里梅迟疑道:“这是……” “哦,浮舟的银行卡。她说节庆期间酒店和物价波动大,叮嘱我别忘了你。” “……” “用吧,里梅。” 白发的少年再抬头时,宽阔明亮的客厅里已没有宿傩的痕迹,油亮的木门打开着,等待他关闭。 * 这场事关区域乃至世界的约战显然会被数以亿计的人关注,因此距离直播开始一小时前,准备好的网路就已崩溃了几次。 不过未曾感受到其中危险的众多普通人依旧有着高涨的热情。 比如宿傩所搭乘的山手线开放的最后一站,池袋,就聚集了众多的行人。 想挑个人少的警戒线越过去都几乎不可能,即便此处被楼宇遮挡,依旧难掩不知情者想要一探究竟的热情。 “像蛆虫一样,唉。”宿傩实在是瞧不起这些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家伙。 他无奈 转去供地铁通行的隧道,要是浮舟在,不知道该如何笑话。 羂索早已去猎杀剩余的泳者,他盘算着咒术师在今天都被宿傩强制,而他得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宿傩也并不在乎其余泳者的性命,反正运气好的活过今天也就没事了。 数公里的行动对于咒术师而言轻而易举,宿傩不费什么时间就抵达了新宿。 从阴暗的隧道里跳至站台,又从空无一人的地铁口回到天光下,周围依旧寂静无声。提前两周,这里的一切活动都被清空,店铺也都关张。 宿傩又想起浮舟,如果浮舟看见这幅萧条的景象,说不定她也要念叨造成多少多少的经济损失,毕竟这可不在租赁合同还有市政补偿的范围之内。 可惜她不在,宿傩唯有想起她时才会对人间鲜明镜像产生反应。 现在,他竟然也觉得有些孤独了。 最后,宿傩变回本相,多余的双臂从和服宽大的袖口里伸出,那些有关浮舟的遐想堪堪消散。 她想,真是的,只不过才过了一个多小时啊。 宿傩在新宿游荡了些许时间,五条悟出现。 这个不逊的年轻咒术师的打招呼方式是一发术式反转与顺转结合的【茈】。 威力有余,精准不足,毁伤了一片楼宇,在宿傩的身上落了灰。五条悟为人还算厚道。 西边的一栋楼轰然倒塌,宿傩站在废墟上,以数道同样敷衍的【解】欢迎另一位客人。 五条悟表现得夸张:“哇,你好粗暴,他们回来发现工作地点没了。” “彼此彼此。”宿傩脚底踩了踩钢筋,让它更弯。 这样就算寒暄。 两人说完便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发起进攻,咒力的波动比夏季雷雨还密集,落在枪林弹雨中的两人身上似乎都毫无反应,然而,周围纷飞的嶙峋碎石,还有狼狈得不像城中的路面,都诉说着不宜靠近。 宿傩的术式及变体纷纷被五条悟的术式所隔绝,即便结局既定,而五条悟的攻击也不过是轻易能被看破的把戏。 他开始逐渐提升施放斩击的频率,五条悟注意到了这点,挑衅一样地眯起眼睛:“你做得到么?” 宿傩带着讥讽冷冰冰地说:“无论是术式的发动还是咒力的操纵都不够利落,挖了你的眼睛你还有什么话说?” “看不出来你更中意瞎子啊!真残忍,我也没说要你砍了两只胳膊再战斗。” 这倒是真的,两人都有点超乎常人的额外助力。宿傩不再逞口舌之快,“嘁”一声,随即蹲下手按地面。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下面就是新宿地铁站-- 宿傩发动术式:“蜘蛛之丝。”大地应声而裂,他所站的位置正是蛛网中心。 坚实的地面化为崩解的土石,从圆心起向下落去。宿傩在坠落的路面上跳跃,五条悟反应稍慢,落后一步,但也不至于狼狈坠下。 尽管没能把五条悟送到隧道里,他们又踏在降落的碎石上交手了几个来回。 近距离的行动与纷纷落下的石块建材中,五条悟很小声地偷偷摸摸说:“喂,你能不能别把这里毁了?这对我很重要!” 宿傩微笑:“不行。” 他拉远了距离,能让咒术师苦恼,他还挺高兴。 宿傩借着落石的支点回到地面,而五条悟稍晚一步凭借术式御空回归。 “破坏公共设施,你也太恶劣了吧!” 指责无关痛痒,宿傩叫好:有道理,那你怎么定在新宿?” “……”五条悟一时语塞。 宿傩用空余的两只手鼓掌喝彩,给足了面子:“选的不错。” “够了啊喂!”五条悟用眼角打量宿傩,“我真该揍你一顿。” 宿傩眼神渐凌厉,有力地摆好架势:“半瓶水难免沉不住气。” 五条悟气得发笑:“我真是……” 他忽然止住,看见宿傩并拢的一双手,其手腕一圈黑色的印记昭示着他即将施展领域。五条悟也凝起神情,嘴角无疑露不出宿傩那般肆意的邪气笑意。 “领域展开--” “领域展开--” 这个老头子不会反悔,抑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来阴的? 正当五条悟疑心渐起地招架领域御厨子的侵袭,确保对方的必中效果不会作用于自己时,宿傩却恪尽职守,脱离了聚焦的镜头后就卸下了杀气。 新宿现场有个咒术师精通乌鸦操术,可以直播战斗的全局,因此在外面装模做样也要互相过两招,但一旦宿傩与五条悟双双展开领域,密集的咒力便会包裹二人吗,形成封闭的结界。 届时两股咒力拼杀,但不管谁输谁赢,外面都毫无可能窥探内里。 宿傩正是打的这个主意,他知道有了全场直播之后就没打算给人认真演戏。 他踩在神龛檐上,又是叉腰又是抱胸,态度不可一世,看五条悟傻愣愣的表情:“我居然之前还和一个傻瓜谈事情。” “死老头别以为这事情完了!” “呵。”宿傩不屑地笑,“你就和池袋那群围在警戒线旁边的人一样愚蠢。” “什么池……你坐地铁来的?”五条悟睁大了眼。 宿傩沉默了片刻:“不关你的事。” 五条悟做出夸张的热泪盈眶的表情:“大名鼎鼎的诅咒之王不会像个上班族一样还买票挤地铁吧?!哇!” 五条悟放声大笑,笑完以后才问:“对了,浮舟小姐呢?” * 浮舟醒的时候宿傩不在领域内,她感觉今天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事情,脑袋有种睡过头的眩晕。 然后她一拍枕头,惊叫着坐起来!早些时候宿傩本该去新宿,但是他把她弄晕了,她此后一概不知! 第187章 浮舟紧张兮兮地跑出房间,外面一片漆黑,骨架,神龛,血水,什么也没有了。 她惊恐又疑惑,忽然听见宿傩的声音隐隐传来:“懒得和你废话,我……” 浮舟费力地想要捕捉好像是天外传来的遥远声音,但她还是只能隐隐约约地听见一点,再之后,一股惊人的力道浪潮般推动她,她跌倒在地,再抬头,眼前的景色是星海般的天空,莫名复杂的星体在一片黯黑中眨眼似的泛光。 只不过掠视一眼便觉得脑袋酸胀。 “嘿,回神。”干燥的手遮住了浮舟的眼睛,“我已经抓住你了。” 浮舟一个哆嗦,脑袋猛地摇晃:“我是谁我在哪?” “你失忆了?” “……不,”她的脑袋已经挣脱了五条悟,表情五味杂陈:“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我是谁,但感觉就像是断片以后第二人格拖着我的身体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五条悟吭哧吭哧笑了。 “真的很不好。”他强调,“他把新宿毁了。” “唔,你能解释一下吗?”浮舟被五条悟提醒之后,那种星空般的景致就不再像是要把她吸进去的漩涡,她又回头看了看,没见到宿傩,但在这里,她的身后正是他领域的御神龛。 所以刚才房间外什么都没有,是因为它被挪到这里来了? 五条悟清咳,唤回了浮舟的注意。 “简单说,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领域。” “哦。”浮舟不精通咒术理论,她皱着眉头问:“那恭喜你们牵手成功?” 五条悟晃了神,然后痛苦地闭上眼睛,睁开时有迫切的说话欲望:“我觉得这里应该说泾渭分明。我和宿傩有意保持咒力的拮抗势均力敌,这样就能使这个空间稳定存在。真惊悚,你说得我起鸡皮疙瘩。” 他还故意抖了抖身体。 浮舟理解了。“也就是说,其实你们已经开始了,那宿傩呢?” “我也不知道,你们吵架了?” “没。”浮舟抹了把额头,想把自己的手从五条悟手里抽出去。 “别这样,如果没有接触,你很可能受到我的领域影响。” “我明白了。”浮舟停止了动作,她眯起眼睛看五条悟,他也看过来。她解释:“宿傩可能不想被你碰到,因为你太有魅力了。” “呃……” 浮舟笑了笑:“见谅,其实我才刚醒。第二次刚醒,昨晚我因为这件事情都没睡好,然后他早上点了下我的脖子或者是脑袋,我就又昏睡过去了。对了,现在还有什么安排吗?” “时间才过去几分钟,我认为依照特级中佼佼者的水平,领域应该能维持8分钟左右。” 浮舟闻言好奇:“有什么说法吗?” “领域的对抗需要持续输入咒力,存储不够就结束,先结束的人要遭受另一方的必中效果。几乎是一击必杀。” “我懂了,像股市资金留的对拼,然后赢家通吃。”浮舟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再等一会,然后呢?还有,你们现在也在持续输入咒力?” “不,我们没有。对于拥有反转术式的我,当然宿傩也是,我们几乎不需要消耗咒力就可以维持生得领域,所以多久都行。” 浮舟一瞬间就领悟了五条悟的意思:“太早出去会让别人觉得太easy了对吧?” “说出来就显得很偷懒了,但你的方向没错。”五条悟像是教导学生那样对待浮舟。 “真有意思。”她也极为配合,态度好奇而谦逊:“对了,那你的领域效果是什么,可以问吗?” “当然,我的叫做无量空处--” 一道冷酷、阴郁的声音截断了五条悟的解说,声音的主人难以忍受地强行出言:“你们两个聊够了没?” 浮舟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问了一句宿傩,然后就忽略了他,转而被眼下的情境吸引。 如果宿傩心情因此低落,这也可以理解,她正想对他说话,却被五条悟抢了先。 “喔,你还在啊宿傩,我以为你被袚除了呢。” “闭嘴,蠢货,没人和你说话。” “鉴于眼下这个情境,我不认为你说的是真的,不然刚才难道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你简直--” 浮舟这下也急了:“等等,不要把我拉扯进来行不行?我不是故意要和你说话的,我是被突然推出来的哇啊啊!” 五条悟也没再火上浇油,而是惊讶地询问:“你这就害怕了?” 但这样低情商的问题本来也是冒犯,他的一句话同事冒犯了浮舟和宿傩两个人。 浮舟红润的脸上更是血气上涌:“我就是……勇敢的承认了,我其实有在控制不让宿傩生气,你能别让我白费力气吗?” “你听说过情感咨询吗?”五条悟又问,“你们预约一个吧。” “谢谢,”浮舟有点咬牙切齿,“你这样说也很让人恼火。” 宿傩则是只对浮舟说:“你不要这样小心翼翼,我没怪罪你。” 浮舟抽空出来回一嘴:“你刚才就有。” 宿傩问:“什么时候?” 浮舟立即说:“你说「你们两个聊够了没?」的时候。” 宿傩说:“那是因为你们一直在说话。” 浮舟又说:“可是你刚才听起来很恐怖,而且吓到我了。本来今天…我很担心。” 倏然间,宿傩被推到左右为难的境地。 被忽略的不快与不希望浮舟惊慌的立场在打架,而且她总是不自觉的小心翼翼,而他又不希望她这样…… 种种情形在宿傩脑海里闪现,任选一样其余的都要屈服,最后他选:“我没生气,刚才只是提醒。” 浮舟问:“真的? “真的。”他敲定。 “那你以后不能因为这个旧事重提,然后批评我哦?” 宿傩和浮舟在一起,总觉得再有余裕也会被逼到言语中骑虎难下的地步,他准备屈服,准备答应,可五条悟却好死不死的插话。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情感咨询。我觉得硝子应该认识人,你们可以试试。不过我想应该不是你的问题,因为他本来就很恐怖啦!” “五条先生,求你不要再说话了。”浮舟立刻试图制止他。 五条悟:“可是我一直在这里,我总不能出去。” “你可以不说话。”浮舟抬眼看五条悟,多接触一番,竟然发现此人完全不能好好尊敬对待,她只能直言。 五条悟还说个不停:“明明是宿傩先旁若无人地对你示好的吧?” 虽然五条悟表现得像个推卸责任的小学生而非教师,但浮舟向来能敏锐地把握住事情的尺度,也立刻想到了让他们都闭嘴的好方法。 她赶在宿傩决定说出难听的话之前说:“你瞧,其实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能理解,但宿傩是我的伴侣,情感和立场我都更偏向他,情侣之间分分合合当然是寻常的,但我想他应该也不希望有人在暗示感情有危机,以致于不得不搞心理咨询。” “总之,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话我相信她也会更偏向你的,但是现在既然你们两个不得不都在这个……混合领域里,要不然就像坐顺风车一样稍微容忍下吧?” 浮舟轻柔但也笃定,把事情框死在情感领域里。她说完以后,宿傩没再开口。 她又向上看五条悟,发现他在用一种看待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自己。浮舟严防死守地问:“如果你想说话,能不能先自我审核一下说出来的内容?” 五条悟颇为别扭:“没什么,宿傩是千年咒物,可你像恋爱剧场里跑出来的新生代演员。” 这番吐槽倒无关紧要,浮舟吁了口气。但同时也觉好笑,这些聪明又强大的人怎么偏偏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 她过了一会抿嘴,解释道:“五条先生,你似乎情感较为丰沛,也有相当的阅历,所以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愿,总是比举止重要。” 反常识,但合理。 “真是富有哲理。”五条悟皱了皱眉头,“你说你年纪多大来着?真不敢相信你能看得上他。” “别管了,”浮舟知道自己摆平了五条悟,她清醒了没到半小时,却感觉又上了一天的班,摆了摆手:“就当是18吧,如果我是普通人,过普通的一生,说不定我会做护工。” “呃,我可--” 她打断:“或者幼师。” 五条悟:“……好吧。” 浮舟想,总之就是对老人小孩都有一手的普通人。 “但我还是想问,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你真要问这个?” 五条悟睁大了眼睛,极力表现得精神,可信:“反正也没别的可做,而且我可以是很好的倾听者。” 浮舟面露「那可真见鬼」的担忧:“谁说的?” “这你也别管,倾听者的重要特质是保密。” “我深表怀疑。”浮舟轻轻地说,她低头看脚尖:“不过被要求解释的时候我不会脱身而出。” 第188章 浮舟隐去了荒诞炼金术的部分,只简单说明了她分批次从宿傩身上索取部位的过往。 “我尝试过离开,但后来他找到我了。”浮舟抬头,看着五条悟的眼睛,“注意保密,倾听者先生。” “嗯,呃,啊……哈?” “你的语言系统还正常吗,五条先生?” “天啦,你说的纠缠千年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嗯哼。”浮舟说起时已不再害怕。 “我以为是宿傩强行缠着你呢,没想到是你纠缠他!而且你把宿傩劝服了。” “我没法想象宿傩他强行缠着某个人的样子,真亏你抬举。”浮舟觉得,五条悟所想的东西实在是滑稽,柔和的笑声在领域内回荡,而后她说:“也不是毫无代价。” “就像外面的人想不到我们在聊天,但我们确实……我的意思是--” 浮舟又看五条悟,她仰头看他的时候有点费劲,因为他靠的有点近,而且不会低下头,浮舟这样做的时候不得不费力地抬起脖子,然后看他的鼻孔。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没有益处的,但五条悟戛然而止,她不得不用视线提醒:请,说下去。 浮舟正好奇他有怎样精到的见解呢,和宿傩的往事一直以来都是她的秘密,而她注定不会多次谈起,自然珍惜能得到的每一次反馈。 五条 悟看着浮舟,忽然叹气了:“你身上有种京都风范,不过不是刻薄的那种。” “?” “你太矜持,浮舟小姐,比起宿傩主动,我更不能想象你对他示好,于是下意识的选了我能接受的猜测。” “怎么会?”浮舟听到这个答案也很惊讶。 “我从小生活在京都,对此的直觉十分准确。成天生活在那些大人拐弯抹角的讲话方式里,觉得世界是这样那我的人生也就只能这样了,你都不敢想我灰暗的童年。” 能随口分享出来的童年阴影都是社交,不是真的阴影,浮舟继续听。 “你瞧,我只是随口一说啊,你的矜持简直是全方位展现,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多少要迎合两句:「啊,怎么会」「那么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但你能因此看说话的人一眼就了不起了。”五条悟见浮舟果然波澜不惊地挪来视线,说:“我是年长的教师了,可没有发牢骚的意思哦~” 完全就是在发牢骚吧!浮舟准备继续听。 “以前年度述职的时候校长都没让我一个人讲这么多不接话。” “因为我知道你没说完,而对未完成的内容发表看法是不礼貌的,而且可能造成分歧和争端。” “你是答辩专业户么!”五条悟随口嘲弄了一句她的标准答案:“不对,应该说像个考官,所以说更像是宿傩死皮赖脸求你和他交往。” “你模棱两可,他就使劲浑身解数讨好你。” 五条悟的领域给人一种冰冰凉凉又滑溜的感觉,像被数只眼睛舔舐。 浮舟一向擅长应付眼睛,就算是如无量空处般苛刻的目光。 不过她还是没办法忘记最后五条悟说的那番话。浮舟当时只说:“这样子么?我倒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她本来不打算相信五条悟没有资质的情感分析的,可偏偏宿傩没能反驳:他讨厌他,若有机会,定不会放弃驳斥和讥笑,但他沉默。 ……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去然后向大家宣布我的胜利?”五条悟自己终止了话题。 宿傩冷笑,浮舟就知道他果然没失去意识。 “呃……要不让我昏过去吧?”浮舟说,“不是很想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盘问。” “而且你很聪明。”五条悟忽然又来了这么一句。“你完全可以想到一些事情--” “嗯?谢谢夸奖?” “并且提及。”五条悟认真说完了,然后立即喜笑颜开:“不过完全可以,我抱你?” 浮舟完全理解五条悟的意思,他觉得她在折磨宿傩,而且很乐意见到这点。浮舟没这么觉得,宿傩似乎以沉默投了同意,但不管他们怎么想,她都不特别在意,她婉拒了:“公主抱?我是不介意,但我不想露出脸,不如你扛着我吧。现在身上穿着和服,下摆很长,不会露出隐私部位。” 浮舟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我从没奢想过出现在头版,电子和纸媒的社会新闻板块对女人可不太友好。” 宿傩在来之前还将头发高高扎了起来,现在浮舟将它们放下,她笑着问五条悟:“你方便蹲下来吗,救世主先生?” “当然。”五条悟说。 浮舟对传媒文化略有涉猎,怀里抱的容易成焦点,肩上扛的则是附庸,在解决了世界毁灭的问题以后,第二重要的就是主人公的情感问题。 这怎么办呢?好莱坞把大家都给害了! 浮舟舍身甘愿做一包麻袋,她毫无怨言地让五条悟的肩膀顶着她的肚子。 “一想到要这样子出去,就--已经睡过去了?宿傩,就算是作为男人你也过于霸道。”五条悟发现浮舟已经先一步被切断了意识,“不过无需自卑,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能让人产生危机感的高价值男性。” “这话你怎么说出口的?你真恶心。” 五条悟不能及时再给出反应,因为宿傩解除了结界,而他不得不在对方没有提前预警的情况下控制咒力的输出,不伤及新宿随处可见的高楼建筑。 硝烟散去,楼宇之间,天光之下,黑色的影子独立空中,右手还结着名为无下限的手印。 在他背后,是升至最高处的金色太阳。 日光摩擦他的发梢,热意渗透他的肩膀,远处爆发出高呼的胜利躁动,五条悟,注视着身下重新结为一体的坚实世界。 他本人其实比看起来的,别人以为的更尴尬。 * “好消息是,她没什么事情。”五条悟倾倒上身,把人放上担架,身体复原,站姿优雅,“坏消息是……晚点聊,乙骨给我发了信息~有点事去御所湖结界一趟。” “喂。五条老师,战后感言呢,还有采访和解释……啊啊啊跑掉了!”虎杖悠短促地大叫,音调逐次增高,像烧开的水壶一样。 “切,早有预料……”伏黑惠托着下巴,但他也在微笑。 “你们说,他去哪里了?”钉崎野蔷薇思索。 “应该是找一位故人去了。”看见领域对抗形成的结界消除时,家入硝子就掐灭了手中烟,现在有人需要救助,她作为校医自然要履行职责,她的言语中透露疏离,还有回忆:“好了,姑娘小伙,你们中的两位帮我抬担架。” “我们回学校。”家入硝子转身。 “那坏消息是啥?”虎杖在前面抬,后面是伏黑惠,他走到一半忽然才想起五条老师说到一半的话。 “不要突然停在路上!”伏黑惠训斥他,“不知道,不过看老师的表情,坏不到哪里去,不然他也不会直接走了。” “唔,也对。” * 坏不到哪去的宿傩正在领域内充当浮舟的靠枕。 浮舟没失去意识,靠在他胸前玩他的衣襟。 宿傩嗓音深沉:“你想什么时候出去?” 她说:“过几天,今天确实有点把我累到了。” “那只有我们两个。” “嗯。” “在我的领域里。” 浮舟还是说:“嗯。” 接着宿傩若无其事地问:“和我在一起不会累到?” 浮舟把手塞进宿傩的衣领,隔着皮肤探他跳动的心,她说:“大部分时候不会,偶尔,有时候是在白天,有时候是在晚上。” 宿傩的手随即跟上,握紧她柔软的手:“……” “不过你想的没错,和五条悟说话怪费劲的,但我很高兴你没挑事。”浮舟懒散地倚靠,说话也慢吞吞:“天啊,你们要是吵起来我会很担心的。” “担心谁?” “担心我。”浮舟实诚地说,“他29岁你就让让他行吗?” 宿傩眉头皱起。 浮舟又说:“鉴于我没理由要求五条先生按照我的意愿说话,家中长辈的遗产还在他手上。” “……” 奇怪的是,浮舟这样说话,宿傩反而接受得无比迅速。 ----------------------- 作者有话说:小五:哇哦,你好乖,还花钱坐地铁。不像我,我有专车,还有三个专辅。 宿傩连夜搜索把五条悟砍成血雾教程。 其实无量空处很克苏鲁(星之彩)老头的反而比较接地气,但说到空间斩那也很宇宙了。 第142章 至少五条悟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样【富有魅力】。 浮舟听到宿傩这样说的时候是在次日,她已经开始输液了,而灵魂还被圈在宿傩那。 她失笑:“你为什么会担心这个?” “我没有担心。” “好吧,你没有担心。”浮舟重复了一遍,然后亲了亲宿傩的侧脸,“他只想激怒你,现在看来他失败了。” 第189章 看见宿傩欲言又止,脸上被噎住的表情,浮舟忍俊不禁,她很愉快地说:“他人真的不错,漂亮,高挑,富有,而且有底线。” “咒术师的底线?得了吧,比小孩手里拿的纸风车玩具更容易吹动。” “我本来想说就算这样我们也 还是不熟,不过差不多。”浮舟早就懒得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她直白地说:“那些只是要素,不构成人。认识你已经花了我够多时间,所以够了。” 宿傩看上去很满意她的说辞,但他下撇的嘴角预兆着他必须得说点话来中和自己的心情。 浮舟的确花了「够多」时间去认识他,所以知道宿傩什么时候要说不让人省心的话。 她接着去亲他:“好了,不管你要说什么都别说,不如做点让我们都累到的事情。” 他们的嘴唇都变得水润。 浮舟从病床上苏醒是在第三天。她特意让宿傩看准了时间。等到傍晚,她醒来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如果身边围满了人才会让她不知所措。 “他们知道我没被祓除,那群小鬼。” “好的。”浮舟检查手背的针孔,在一分钟前刚被反转术式修复,但痛感走得比伤口慢。 “如果有人问你你怎么说?”宿傩又问。 浮舟摇头:“问我?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五条悟已经说明了,我们的束缚是在你在的情况下立定的。” “他怎么这样?”浮舟纳闷,“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医生,五条悟,学生都在这。” “你一直在偷听?”浮舟问。 宿傩纠正:“注意外界动向。”他紧接着又问:“你要怎么说?” “说什么?” “我们的关系。” 浮舟轻盈地转了几个圈,踮着脚尖跳到窗边:“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你会这么告诉他们?” “嗯,如果有人问的话。”浮舟看向外面那轮红色的太阳,“但我觉得没人会问。” “我问。你再说一遍,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宿傩的声音缓慢,嗓音低沉,但抑制不住浓浓的兴味和渴望。浮舟毫不怀疑以后这话会一遍又一遍的运用于床上。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不体面,动不动像个野兽一样思考,都怪宿傩。 “男朋友。”浮舟小声说,“我们确立关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多久?”宿傩穷追不舍。 “你问我?”她歪了歪脑袋,“就在你说你愿意杀了羂索那天起,然后我说「我爱你。」” 浮舟说:“就是那天。” “我要是不说你就不和我确认关系?你这样子精打细算?”宿傩非但不满足,还抗拒。 “现在情侣要一直走下去不也得就业买房和贷款吗?”浮舟说:“我不短择,羂索就像癌症,得了癌症还要谈恋爱是电影情节。” 生活如果过不下去,她是决计不可能与人建立稳固的恋爱关系的。 “所以之前我们是什么?” “你单方面锲而不舍地追求我。”浮舟笑了,“你是不是就想听这个,嗯?” 宿傩不假思索地释放愤怒:“你真敢说啊!” 浮舟惊讶:“我以为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也是?!”宿傩怒气冲冲地警告:“你现在高枕无忧了,可以调侃我了?” “啊果然,你相当在意面子。”她了然,轻而易举地挑动了怒火,又笑语盈盈安抚:“那天五条先生说起来的时候,我其实大感震撼,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就略过去了。” “现在竟然得到了本人的证实,”浮舟浅笑:“其实我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完全没有戏耍你的意思。”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了?连五条悟那种人都看出来了!”宿傩压低了声音,在浮舟耳边嘶叫。 “看出什么?” “你就算总说自己低下,卑微,可你从不这么觉得,你想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才能笑出来。”宿傩简直要咬牙切齿了,在只能用言语表达愤懑的时候,这般失态反倒衬出无力。 “你真坏!”宿傩唾弃。 上面这些结论多少有点玩笑和自我投射,但愤怒也是真的,浮舟一笑置之。 等她想踩他一脚的时候,他会知道的。 浮舟在晚上出院。 辅助监督把浮舟又送回高专,然后她被带去了宿舍,仍旧是钉崎房间附近的那间。 她已经有几个小时没和宿傩说话了。 浮舟浏览了片刻新闻,心满意足地没在社会栏目找到自己,这时宿傩冷静地问:“你晚饭怎么吃那么少?” “不想吃。”浮舟说。 “那你--” 他被打断了,有人在门外敲门。 “谁?”浮舟扬声问。 “是我,野蔷薇,你进来的时候我听见声音了。” “请进。”浮舟前去开门,门外的女生抬了抬手,浮舟目光看去,钉崎手里拎着甜品。“听家入医生说你身体没事,不过两天没醒还是让人担心的,应该可以吃吧?” “可以。”浮舟点头。 搬了椅子到茶几边,双双落座,蛋糕还没吃完,钉崎野蔷薇居然就问了那个问题。 浮舟以为没人会问,但宿傩当场就问的-- “那个,浮舟,我是说,你……” “怎么了?我在听。” 浮舟缓缓移动视线到钉崎紧张吞咽的咽喉,到绷紧的下巴,到灼灼的眼神。 就这样,钉崎野蔷薇一鼓作气,陡然拔高音量,气势十足:“就是,抱歉,来了哟,虽然有点冒昧但是你和宿傩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现在在…” 钉崎指向浮舟,“…吗?” 浮舟大为震撼,她惊讶于真的有人会问,而且好像这是他们最为好奇的问题一样。 “诶?” “就是,五条老师说你们概率是情侣,我想确认一下,真的吗?”钉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浮舟,不错过她的一举一动。 浮舟不知所措地放下叉子,两手靠着膝盖,她迟疑片刻:“之前你怎么不问?” 这些人不是早先就知道她和宿傩有所联系了吗? 那个时候表现得视若无睹,现在却回过头来问? “危机解除了,而且宿傩不是很……” “?” “一开始谁都没觉得他真的会……” “?” 钉崎的表情越来越着急,但苦于没有精准的词汇,最后她不得不拉着浮舟的手,自己低下头,亲昵地撞在浮舟掌心:“快告诉我吧,快告诉我吧!” 事情偏离浮舟的预期太多,她不由得恍惚,声音也逐渐缥缈:“他是我的…男朋友。” “啊!我就知道!!”野蔷薇拍掌,因激动而尖叫,她很快抑制住,靠得更近:“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你们,在一起,嗯?” “12月初。”浮舟说。 “啊!”钉崎叫喊一声,“难道他真是为了你才蛰伏起来的吗?” 这个问题要浮舟怎么回答,? 眼神在钉崎紧密的目光注视下游移,逡巡过木地板和墙壁。 最后,很不自在地说:“也不尽然。” 可钉崎的提问不停:“那是什么?” 浮舟不敢再看钉崎的脸,她偏开头,直视光滑墙壁上的一处污斑:“说起来,也有一件事情十分令我在意。” “什么?” “有关宿傩,你们不会觉得他是不可接受的吗?”浮舟罕见地用指甲挠了挠脸颊,“觉得他既有隐患,而且也前科累累…” 很快,浮舟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拍上肩头。 她的话语被打断。 “有些人会,但我以前和虎杖关系不赖,你和他差不多。不过嘛,要说不在意就太冷血,但不是你做的,你也不危险。” 钉崎的力道很大,浮舟觉得有些疼,也感到安定。 钉崎又说:“浮舟,我还记得那天你因为一天没睡着就哭鼻子的事情。” “打住打住,别说了!”浮舟的脸霎时间飞红,“那时候我真的 害怕。” 钉崎野蔷薇大笑起身,和浮舟告别:“我知道,所以说就这样:我认识你,所以不会太担心,不认识你的人也不知道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明天还有新的任务,我不去想昨天的事情。再见!” 浮舟在钉崎走后还有些迷茫。唔,她是来做什么的? 宿傩在无人时开口。 他似乎勘破了她心里所想。 “她是被派来试探你的。”宿傩语声冷静。 “试探?” “多半又是五条悟。你其实没受伤,他也知道。但你睡了两天,这显然不正常。” 浮舟不能理解的点正在于此:“钉崎什么都没问。” 宿傩哂她:“怎么没问?你生命体征正常,情绪稳定,我没有异动,老实被你封印。” “咒术师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他们现在该满意了。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被打发离开高专,最多三天。但他们会给你一个空房,供你疗养,要么是五条悟要么是那个金色头发的,说这是一条喜讯。” 第190章 金色头发,来栖华? 浮舟问:“天使不是号称与你不共戴天吗?” “不是那个小女孩,男的,你信赖的那位。”宿傩格外强调了“信赖”。 “七海先生,说起来也许久没见到他。他看着就像是会做文书工作的,最近应该闲不下来。” 浮舟在这方面的敏感度迟钝得让宿傩咋舌:“十个结界都要重建,薨星宫更是重点,在初期,他们肯定不会留下你。” “薨星宫是哪?任何工程的保密需求我都能理解,但为什么是初期?” 宿傩笑,浮舟听出了得意。 他言简意赅:“因为他们办不成。” 浮舟犹如误入高谈阔论的居酒屋,她大体没听明白,但知道宿傩的意思是他比他们都厉害。 她说:“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会夸奖你的,我才不关心结界。” 宿傩则顿了顿,随即说:“算了,不能相信幻想也是你的独到之处……但咒术师的挫败,频发诅咒事件的警醒,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请求,在我心里都比不过你的两句话。” “你应当赞许我,浮舟。不作为普通人也要作为我的伴侣这么做。” 浮舟哼一声,嚷嚷道:“我不!” “你又在犟什么?我都说了--换个说法,只有你才能令我感到高兴。”宿傩说,“在我做了这么多取悦你的事情之后,连一句认可都没有?我会很失望。” 浮舟听得哑口无言,她算是弄明白了,宿傩是在因为刚才钉崎的问题耿耿于怀! 钉崎提问「宿傩做这些都是为你?」 浮舟回答「不尽然。」 宿傩听见了,立即提出却显得小气,所以他兜兜转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告诉浮舟--是因为你。 有点手段全都使女人身上了! 浮舟听明白了,且确也说不过宿傩,闷闷承认:“行,好,我认可你,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你并非出自真心。” 宿傩像听不出浮舟在较劲,还温和道:“但只要你认真地对我说什么事情,什么我都会听。” 他带着慷慨与诱惑,意味深长。 宿傩无需列举什么例子,浮舟亲身经历过一切。 她怯于应对,他倒好,不阴沉也不暴怒,步步为营起来。浮舟又觉得宿傩这人深不见底,一点也不像她以前认识的他。 宿傩超出了预料,但她对未知感到担忧。 浮舟说:“那好,你之前还说要为我赚很多钱呢,你说说看你要怎么做?” 她有心要难到宿傩,不让他太得意。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赚到钱。”宿傩不好糊弄,他根本不回答:“浮舟,你在害怕?” 浮舟脸一红,比方才钉崎在时还生涩,她反驳说:“事情都过去了,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我才不害怕你!” “嗯,真是胆子大了。”宿傩刻意压低声音,像心里的另一道分裂的自我在说话。 他在扮演她。 “你怕的不是那个叫宿傩的男人,但你害怕在夜里,在窗子里看见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事情会发展到一个你没办法控制的局面,坏的你害怕,好的……你竟然也要担心。” 倏忽之间,浮舟又被拖进深不见底的领域,不只是脑袋里的--她又被宿傩无端拖进领域。 猝然的失重让她叫喊出来。 浮舟的心中也是一团乱麻,有什么东西被宿傩的话语打破了。 他很快接住浮舟,又轻轻掩住她的嘴唇,一片模糊之间,又有柔软的东西覆盖住她将睁未睁的眼睛。 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宿傩的手指十分结实,坏心眼地捏浮舟两边鼻翼,她的呼吸就全被他掌心收拢,潮热又清晰。 “好了,睁眼。”宿傩将覅真皮放在腿上,脸和手都离开她。隔了一会,他们对视,他又称赞浮舟为:“你真是光彩照人。” 浮舟红着脸,却还强自镇定:“你休想一句话就迷惑我!” “如果说好听的话就能迷惑你,我可以坚持。”宿傩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怎么?这可是你说的,以前你就一直在说,让我说话更风趣。” “现在我能做到了。”他说。 只要宿傩想,他可以把声音压得低,像耳语和心声,却不夸张。每当他这样的时候,浮舟都会觉得他既投入又认真。 然后她就会控制不住地紧张。 浮舟喜欢这种温存,但同时也害怕它会很快消失,她最担心的是自己习惯了以后一切又变样。这样会使自己狼狈,而且狼狈的样子会被宿傩看见。 他已经很久不嘲讽讥笑她了,久到如果宿傩再这样做,浮舟就会不习惯。 浮舟既害怕宿傩变样,也害怕自己会受不了他的变化,虽然距离最大的生存问题结束之后才过了两天…… 她对待生活还算熟稔,因为和人的泛泛之交无论如何都不用暴露自己,但感情一道浮舟也觉生疏,尤其当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不可说,要是说出来则又多一分矫情。 真是烦心。 宿傩到底干什么要戳穿她? 浮舟想到这里,就觉得都是宿傩害她想七想八,因为说话的时候都有了底气。 她直言:“你背刺我的次数太多了。” 宿傩先抬眼看她,问:“又怪我?” 他们沉默了一会,他想了想,然后说:“好吧,你说的没错。” “看吧,是你的问题。” “是。”宿傩认下。 反正怎么弄最后都是宿傩主动,他已经不为浮舟的逃脱能力惊诧。 随即他脱口而出:“你就当我做一切都不是为了你……确实不是。” 宿傩已经习惯了被浮舟的推脱激出他自己的心里话:“不尽然是为了取悦你,还漏了一点。最重要的是我决定作为一个脱离恶习的男人来爱你。” 他从不愚笨,念头产生了就挡也挡不住,宿傩斡旋于他习惯的本性与因浮舟而起的爱意之间,并且在一瞬之间就忽然明白-- 「至少不能在生殖隔离之外。」 浮舟的话真假混着来,容易混淆的最重要的那部分,宿傩像淘金那样筛掉阳光下同样闪光的砂砾,留下金子。 人性固然平庸,但也有玄奥到让浮舟着迷的地方。 宿傩会做到。 浮舟的睫毛开始颤抖,金色的眼睛中充满活力,就在她要启唇时,宿傩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嘴唇上。 “若你看重它,那我就和你一样。” 宿傩唇角微微抿起,线条凌厉,带着冷意,眉眼如刀锋凿出的塑像。 他说话时她立刻就相信。 浮舟浑身 都发烫,像被火焰包裹,但宿傩其实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他只不过手臂绕了浮舟半个背,稳稳托着她,慢条斯理,垂眸看她。 宿傩就那样看她,浮舟却觉得腿已经软了。 他移开停驻在浮舟嘴唇上的手指,换上自己的嘴唇,压下来亲她。 浮舟顺从地抬头,全身都被温暖包围,每一次呼吸都交杂。 舒适,安全,她感觉安稳放松。 宿傩说:“我爱你。”浮舟也下意识地任由自己回答:“我也爱你。” 她完全沉浸在像被一层羽毛覆盖的轻盈与温暖中,宿傩又说:“那么,请你一直爱我。” * 浮舟后来问宿傩:“那如果我不爱你了,你要怎么样?” 他考虑了一会,说:“不怎么样。” 浮舟不满推他。 宿傩说:“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坏不到哪里去的人了。大家不都这样?” 浮舟想了想,觉得也是:“最近比较流行说【如果你这样那样,那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高频的形容词是,【阴鸷】【狠厉】。” “你觉得我会那样?” 浮舟闷笑:“也不,你能瞬杀就不废话。” 宿傩让她看点「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当然,你想看什么都行,我也可以陪你看。” 但浮舟想了想那些不能被念出来的内容,然后婉拒了他:“还是算了吧,我怕你把我剁成血雾。” “以防你真的这么做:其实这是时下网络流行的说法。” “别抖机灵。” 宿傩只是嘟囔。 “你不必纠结一个已经社会性死亡的人会对你怎样。” * 在宿傩自称为“一个已经社会性死亡的人”之前,还有一些现实世界的事情发生了。 去岁11月,总监部发布消息,宣布咒力和咒术的存在,12月引起混乱的元凶被袚除,抚平阴霾,再之后是翻篇。 新年欣欣向荣的氛围与往年并无二致。 “咒术算命是什么?有这种说法吗?”浮舟放下手机就是问,“你帮我算算?” 宿傩算了,浮舟并不知晓他是否掐指:“你今年要买保健品。” 第191章 她笑得趴倒在桌面:“寻人找猫、测观天象、还有爱情占卜,咒术师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了,还有说可以把某人银行卡的余额挪到另一人账户中的。” “那叫诈骗。” “我没想到他们接受的这么快。” “没什么费解的,往厨房里喷杀虫剂,几天后仍旧堂而皇之跑出来。” “打住打住,如果现在是夏天我就和你吵一架!” “那你胆子很大。” 浮舟如今不怎么担心温和的宿傩,她眼神灼灼,问道:“所以,你最近在用咒力做什么?” “哦?你能感觉到?” “你每天都要出去几个小时,而且在那之后我会很虚弱。”浮舟说:“最重要的是,几周过去了,你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我的银行卡里多了好多钱。” 宿傩用坏坏的腔调说:“这不是你所期待的么?有钱。时间过去这么久,五条悟理你辣么?你的遗产有着落么?” 咒术那边的忙乱,浮舟有所预料,顾不上说好的事情情有可原。 她也就摆摆手,虚空挥动几下:“这不算什么,工作事务只要求对两方面上心,一是解决有碍的,二是推进有利的。” 目前浮舟已做无害化处理,而且她还没到存款告急的时间。 “可能遗产还没做好,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活过我的亲戚。”浮舟推测。 遗产不是面包,亲戚不是厨师,她也没有亲戚。 比喻而已。 不过浮舟懒懒散散的态度已经传达给宿傩,他知道她一悠闲起来就格外宽容,也就不急于顺势抹黑咒术师。 宿傩解释道:“工作。” “你故意说这么简短,好逼迫我不得不问你?” “谁教你这么娇贵的?”宿傩嘀嘀咕咕,浮舟对别人到宽和,对他…哼。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找了份工作,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宿傩不带感情的声音冰冷纯粹,吐出来的内容却是:“合法的,来源正规的,不会引起不必要关注的。” 浮舟抬高了语调:“……这么多零怎么合法得起来?!” 今天早上,宿傩与里梅出门,浮舟照例在他的领域里打发时间。 中午,一条退款信息发送到手机,某代金券逾期未消费自动返回原账户,浮舟顺便查询一番卡中余额。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等等,这真是余额而不是某个人的手机号?! 处变不惊如浮舟也没见过这么长的数字,她又数了一遍,下意识舔舔手指,并用指甲对着屏幕上的小数字挨个戳碰。 浮舟并且不能记得自己的银行卡中曾经被存入过数十亿巨款。 顶尖明星都不会有这么多流动资金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不难想到,一定是宿傩做了什么,才弄到了这么多钱。 而且,现在是一月。 浮舟根本不相信宿傩能有什么除了恐吓以及掠夺之外的手段弄到金钱,再说他根本也不觉得钱有什么价值。 可恶,怎么他随便呼吸两下,财富就以百川入海更快的速度流过来了? 她呼吸急促,而且不由得担忧后果……不会被什么麻烦找上门来吧? …… “瞧你少见多怪的模样,合法的,而且我签了合同。” “有什么我要知道的吗?”浮舟不再掩饰心中惶然,“你可不要吓我哦!” “你可以出去买东西,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担心。” “我不会当了公司皮包公司的法人吧?” “放心,那行赚不了钱。” “你做杀手去了?每天接单?” “东京没那么多值钱的。” “金融诈骗,银行抢劫?” “提醒你:「合法」,而且银行抢劫抢的是现金,货币编号也容易追溯。” 浮舟倒吸气:“你真考虑过?” 宿傩无奈说:“不是你自己在电视里看来的么?” “好吧,”他不再给浮舟发散的机会,终于坦白:“不过我签合同用的是你的名字。” 浮舟则是捂胸:“如果有人找我我一定会恨你的。” “我爱你,还有,这也算是遗产。不过是羂索的遗产,我把它卖给了一家公司。”宿傩说。 2018年,2月,在一切开始之前,羂索先前往美国部署了即将在涩谷和在那之后死灭洄游的一切。 “简单说,他跑到白宫附近去了,然后叽哩哇啦一通游说。他称咒力可以作为环保能源,日本可以变成中东。然后总统先生笑着鼓掌?” “基本如此。总不能10月他打个电话,特种兵就赶着坐飞机到结界里来了吧。” “……”浮舟此前还真未想过隔着半天的时差,外国军队为何会如此迅速地赶到。 “早知道就该考个大学。”她嘟囔。 “别担心,大学不教这个。”宿傩宽慰浮舟,“数年的研究总有成果,羂索死了就归我了。” “我找到一家上市能源公司,达成合作,这只是预付款,以后还会有很多。” 能源要是不赚钱,中东就不会乱。能源产业一直都是经济的重要支柱…… 骤然听闻比网上的咒术占卜更怪诞的说法,浮舟思索之下,发现其有迹可循。 她不免唏嘘:“我甚至想过你偷偷抢自由咒术师的活,偷吃总监部经费,都没想过这种事。” 闻所未闻! “咒术师能有什么收益?”宿傩冷笑,“那群小鬼什么都买不起。” “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虎杖同学3月才退学转去高专。” 浮舟话音刚落,一个眨眼的瞬间,她就从桌边转而被宿傩带进领域内。 窗边冬景变为了血色的空间,沉闷压抑。宿傩的掌心抵达了浮舟手臂,触感刺激她,她轻哼,舒适且温存地靠在身上。 “怎么了?”浮舟问道,他几次三番地突然拉扯,她都要习惯了,现在语气里都是依赖。 他说:“我本想晚点告诉你。” “什么时候?” “等更接近雪化。” 宿傩牵着浮舟的手,抬至自己下巴,而后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亲吻她的指尖。 然后他说:“你好像很期待春天。” 痒意滑过浮舟的手指,热气流窜,她的手像沾了水露,一朵湿漉漉的紫罗兰。 浮舟目光灼灼,但闪烁:“还好。” “不过早些知道也好,反正我会为你赚来余生都花不尽的财产。” 宿傩的视线开始在她手背上游动,向上,到她泛红的脸颊,到她水润的双眼。 “我答应过你的。” * 后来,浮舟又问了一遍宿傩是怎么得到羂索的成果,他就说:“里梅,那个时候他就在羂索身边,他们做了一些实验,而且里梅知道那些手稿存在哪里。” 宿傩还在无意之间透露了一条消息,一开始,那个邪恶的计划里还他提到了五条悟-- “据说他一个人就够给一个国家发电了。” “那他能吗?” “有吹嘘成分,因为羂索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诈骗。并没有几个士兵活着出结界。”宿傩以这样一句话作结:“不要相信那种好事,好事不会自己送上门来。” 浮舟忽然表现得忧愁起来:“现在发电的变成我了,不会有什么安全隐患吧?” 她应该不如五条悟强壮。 “不会,你少熬点夜。” “和这种事情没关系!”浮舟认真宣称。 “你每天都睡得很少。” “那又怎么了?” “所以你会累。” “……” 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轻微不疼,有点痒。 浮舟也就不太担心对身体的影响,不过宿傩还是认真解释了,他对能源研究的帮助有限。 未注册咒术师,便宜行事,避开总监部监察,收费合理,只在初期阶段提供参数对照的样本。 2月,也就是羂索去美国的12个月后,第二桩差事找上了门。 年底,诚如宿傩预期的那样,送浮舟离开高专的人是七海,因为五条悟工作繁忙,而浮舟信赖七海建人-- 当初因为猜对了这件事,浮舟有几天都被宿傩嚷嚷「咒术师就是投机分子」「嘴脸」。 浮舟严肃声明了一次宿傩才放弃就这件事说坏话。 现在联系她的人是五条悟--第一条消息是亲热带着感叹号的寒暄。 浮舟还没说什么,宿傩就先粗鲁地说:“不用想,他们做不好结界。” 她瞥了屏幕。 「嗨!浮舟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 浮舟心里有几分相信,但不想让宿傩得意。 她嘴上说:“你又知道了?不要说的像自己能预料一切。” 结果宿傩一句话还没说完,五条悟就打了脸。 第二条消息不期而至,像是编辑好复制粘贴过来的一样。 第192章 「最近休息得如何,方便见一面吗?当然,除了关心你的健康之外,我还想和宿傩谈一谈。如果你能代为联系他就最好了,感谢。」 这个用语……绝对是让人帮忙的态度。 宿傩不嘲笑浮舟失算,他姿态很高:“他不求我我是不会看的。” 五条悟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浮舟没回复的时间里,他就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浮舟扭过头,周遭空无一人,又转回去:“他说和你之前就谈好了,你答应过他?” “没有。” “他问:没删短信吧?删除也没关系,我能找人恢复信息--” 宿傩和五条悟到底谈过什么? 如今尘埃落定,浮舟的胆识也愈发壮大。 她觉得自己不再会因为一段去年的聊天记录受惊。 她说:“你应该不会删短信,我也没清理内存,让我看看!” 浮舟退出对话框,指尖轻盈快速地滑动屏幕。 宿傩安安静静,并不出言阻止。 直到浮舟尖叫着把手机摔在床上,宿傩才不得不彰显存在问:“怎么了?” “你还问我?”浮舟短促地质问,音调极高。 “咒术师油盐不进的,态度好点他们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那也不是你把所有人都辱骂一遍的理由!”浮舟也倒在床上,左手将身边被子一掀,身体一骨碌往里钻,好让自己被裹起来,她哀嚎:“你为什么不阻止我看?” “我说的都是实话。”宿傩将浮舟引到生得领域内,他抱着浮舟,感受她的瑟缩。 “目的先于手段,达成即可。” 他又调侃:“我以为你胆子很大呢。” “现在我不敢面对五条悟了!谁能想象他是那种被羞辱了还不肯动手段找回场子的人!” “说实话是羞辱?那他该反省自己的社交圈,干嘛要和一群令自己蒙羞的鼠辈为伍,还帮他们擦屁股?” 这些日子里,宿傩言语已经正常了许多,但谈起五条悟,他仍然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讥讽。 浮舟捂着脸倒在他怀里:“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帮他打抱不平。你也就和我说说,我勉为其难当你的垃圾桶,但求求你别说出去,行吗?” “看不顺眼而已。他选包庇同伴就得同样忽视我;选放手不管,也没人能制约我,所以我不会输。” “真是越讲越离谱,你知道你现在说话像谁吗?”浮舟问。 “像谁?” 她幽幽吐字:“当年也有人警告过我,说我是你偶然得到的玩具,玩腻了就被抛开。无奖竞猜,是谁?” “……” 浮舟的声音就像鬼一样缠着宿傩:“3、2、1,我们一起念--” “……” 她最后还是没有念出那个名字,只是说:“她一定也觉得你在给我擦屁股--如果她在的话。但她死了。” 宿傩隔了一会,败下阵来,说:“好的,我知道了。” “你得对五条悟稍微客气点,叽叽喳喳容易遭人怨恨。” “……知道了。” 看得出来,宿傩根本不怕遭人怨恨,这点也真是叫浮舟觉得生活鸡飞狗跳了起来。 “而且你要答应他,修复结界。” 宿傩刻意不回答,而浮舟决心,假使他不说话,那她也不说。 不安笼罩了依偎着的两人,他们在无边无际的静谧中对峙。 浮舟抱着膝盖,垂下脑袋,贴着宿傩胸膛,他们都一言不发。 “……哦。” 最后宿傩如此说。 浮舟这才心满意足地亲了他。“如果你瞧不起强受制于弱,那你就不要再容忍我了,早点认清彼此,我们都不会很累。” 对于浮舟,宿傩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在容忍,也不以为受累。 宿傩同样不愿成为他自己所瞧不起的那种虚伪市侩--多套标准,多种应对,道德水位比潮汐涨落还起伏。 他没再反对浮舟隐晦的批评,偏过头去亲吻她。 “没有很累,我也不会让你累。” 浮舟出来的时候态度变得散漫,但礼貌地回复了五条悟「没问题。」 又敲定了一件事。 宿傩这个人啊…以为自己有别于其他人,所以刻薄的要命。他以为自己看什么都最清楚,所以先一步贷款瞧不起还在探索的人。 至少浮舟是这么看待他的。 觉得自己了不起,事实上也确实了不起,这种人活的就是自在啊,她不免悻悻地想,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遭遇的阻力都十分微小,几乎没有。 她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叹气了,但看见银行卡的数字长度,浮舟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总是一句两句地说宿傩而感到羞赧,而宿傩虽然不乐意,最后也都按捺下来只说好。 浮舟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刻板印象里的那种中年唠叨女人了?而宿傩则成了电视里闷声干活也不反驳的忠厚男性? 她因这个想法狼狈不堪。 无端老了一倍,浮舟可不希望自己以后变成这样。 简直是噩梦。 但宿傩似乎抱持相反的想法,他会在浮舟眼神隐隐含嗔时止住,当然在该嚣张的时候他也从不收敛。 浮舟觉得,宿傩似乎很享受这种趋于市井的生活,即便他们看起来和别的人没什么两样,都很平庸。 他比她更能适应那种没什么波澜的生活,就算那样的日子要持续到永远,他看起来也不在乎,甚至欣然接受。 越临近到3月,浮舟越感到焦虑,她开始睡不好觉,下意识地蹬被子,他们接吻也变得有些仓促。 “怎么了?”宿傩也不是没问过。 浮舟就只是眼巴巴地摇头。 越到尽头越紧张,越没办法开口,而且等真正平定下来,浮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过怎么样的生活。 对于刚脱离危机的人而言,这么想是不是太矫揉造作了? 时间不多了,而且在被虚度。 也就是浮舟决定告诉宿傩的那天,以斜阳为分割,一切都变了。 “什么叫你要暂时离开?”宿傩以一种完全不同于先前悠闲的焦急语调问。 “嗯……”浮舟被猝然抱起,脚尖悬空,但她听见宿傩这样说话,却终于感到自己正在落地。 “也就是字面的意思。” “离开去哪?我们不是在一起么?” 浮舟感到自己在宿傩的臂弯里摇摆,发丝像海浪被抛了起来。 她伸出手,将它们收到耳后,漫不经心说:“我得给自己找个身体。找到了。” 宿傩死死盯着浮舟。他越是愤怒,她越感到轻松。 浮舟前所未有的舒缓,她解释说:“然后我会回来找你的。恭喜,这是件好事,你可以有每天24小时的时间了。” “恭喜?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离开?” “大概在11月。” “11月!一开始?” “所谓狡兔三窟。”浮舟晃悠晃悠,栽倒进宿傩怀中。 他却一把推开浮舟:“你好意思?” 她低头,不看宿傩,他又用手掰起她倔强的下巴,强迫浮舟往上看。 “我知道你会有点不习惯,但这样显然对我们都更好。” “不,你骗了我。”宿傩一字一句威吓浮舟。 他面部的咒纹完全显现,锋利的牙齿像刀刃。 “别说的像你受了很多委屈一样好吗?你没在我身上吃过亏。我是在通知你,并非征求意见。” 宿傩急需一个突破口,浮舟当然不希望承担他的怒火。 他严肃而强势。 一只手握住她的双腕,浮舟被禁锢在他身前。 宿傩眉头紧锁,愈发怒不可遏。 浮舟便又开始求饶:“不过临到头才开始通知你,这确实是我的疏忽。所以我现在决定告诉你。” 宿傩的眼眸迸射森然红光,冷峻的面容像在看待猎物。 “你再多说一个字…” 浮舟摇头,不说了。 接连一周宿傩都是阴沉沉的,而且他总是拽着她的胳膊。 白天她的左手总是用不上,到了晚上,他会将她整个人锁在怀中。 他们都没再谈这件事。 宿傩变得像个野兽,他开始撕咬浮舟身上的各个部位。她并不感到如何疼痛,其中抓捕的意味明显大于撕扯和进食。 ……但具人体是如何的,浮舟也不好说。 宿傩最近很危险,她感到十分受压迫,感到宿傩和她都因为彼此心情沉重。 他的呼吸灼热,带着威胁和迷恋,喷吐在浮舟的皮肤上。 而浮舟心不在焉,一条绳被绷紧,不堪重负,它越苦苦坚持,崩断的时候就越强烈。 那条绳就是她和宿傩的关系,他们各执一端,拉得很远。 浮舟一方面因为宿傩无声的压迫而深感苦闷,另一方面又被他刻意的隐忍所打动。再说宿傩早先就验明了真心,浮舟根本不想离开他,断绝关系。 第193章 但不管她怎么说他好像都会更生气。 终于,崩断绳子的一天到来了。 浮舟得到了通知,她无需收拾行李,需要通知的仅有宿傩一人。 她正在看电视,右手不经意地触碰左臂,那里现在毫无知觉,宿傩控制着左手有力地握住扶手,好像她是随时会升天的氢气球,需要一个绳结扣在地面。 浮舟说:“你在吗?” “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准备离开了。” …… 电视里正放到焚烧的文件,彻底的保密,火光灼灼。 浮舟眨眼,电视里的火苗转而照亮了宿傩暴怒的本相。 他面目狰狞。 她倒在铺满水的地面,冰冷。 宿傩将浮舟拽入生得领域,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看她。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提。” 面对这样执着又烧着火的眼睛,浮舟几次张嘴又什么话都没说。 “可你偏偏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想起来--你总会背叛。浮舟,你怎胆敢三番两次的厚颜无耻,说是我背刺你?” 宿傩又握紧她的下巴,她的骨头都要因此碎掉,浮舟艰难地眯着眼睛看他。 “你说啊!” 浮舟摇了摇头,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带着抗拒的哼声。 也就是这一刻,她忽然领会了这些天以来的内心挣扎与烦闷。 视线能令世间万物变得清晰,所有人站在同一角度能看见完全相同的景物;言语则搭建了一座桥,让所有不知所以的东西变得确切。 被说出来的东西都很精确。 精确的东西就和手术刀一样,必须谨慎使用,很容易划伤别人,而且愈合要靠失忆。 记性很好的人就像得了凝血障碍,必须哗啦啦地留更多血。 所以浮舟在对宿傩说话的时候会更谨慎,犹豫说与不说之间的消耗最大。 她有很多想法,都不准备告诉他。 浮舟看过一些案例,有人一时心软一时动摇,换来永恒的坠落和跌伤,并且落陷在坑里,没办法抵抗重力。 她知道一场不能脱身的关系其实就像跳悬崖,身上吊着一根蜘蛛丝。 说不定哪天就断掉。 所以她从来没考虑过要真的和宿傩一直共享一具身体。 害,他可能会突然决定不再爱她,但无疑她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天都打不过他。 浮舟不跳悬崖。向下是通衢大道,但向上的路总是窄门,这其实无关情爱,就算有关,浮舟也不选它。 她说狡兔三窟的时候是认真的,因为兔子是被捕食者,所遭遇的危机是猎人没办法想象的…… 宿傩的声音唤回了浮舟的思绪,忽然之间,他简直嘶哑得没法听,他问: “你除了谎话还会说什么?” “你有在乎过我吗?”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现在你说你要走了?!” “没有要走,”浮舟细声细语,不想再多的激怒宿傩,“只是暂时分别一段时间。” “有区别?你不记得之前是怎么和我说的了?” “我记得,宿傩。”浮舟困难地挣开一只手,左手,抬着红红的手腕,抚摸宿傩的右脸:“所以我会回来,这就是区别。” 宿傩死死逼问:“你哪次没回来?” “区别在于,下一次我将不会有求于你,但我还是要找你,因为我发自真心地想和你在一起。” “骗子,你上次用过这招了。”宿傩打开浮舟的手,宣告谈判破裂和拒绝,然后他又紧握住她的两只手腕,像一圈手铐。 紧紧束缚着她。 浮舟时常自视软弱,不爱与人冲突,她就是那种文艺作品里最被人嫌弃的中间派。 面粉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粉。 面包最后外焦里烂。 但再窝囊的厨师也要下定决心把面糊送进烤箱,就算面包成品又大又难吃。 现在就是那个时刻。 浮舟感到自己越来越轻盈。 宿傩得不到回应,他还在低着头对她言辞激烈地说着什么,他既恼火于浮舟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又因她又打破了一次自己提出的承诺而愤怒。 而且浮舟看得出来,他也有些担心如果她离开,她将不会再回来。 但她会的。 “你要想想这件事情的好处。”浮舟说。 但无论她怎么说,他的眼神都在告诉她,这是枉费心机。 宿傩执拗地看着浮舟,语气冰冷:“好处,你上次就说了好处,你说你比伏黑惠更合适。” “那你能说不 合适吗?”现在更好,整个身体都赔给他了。 “我不和你争论,”宿傩忽然起身,连带着将浮舟一把拽起。“也许应该把你关起来,但这是你自己选的,不能怪我。” 她被拎着手腕,天旋地转,垂直于地面,像被鱼钩吊起来那样徒劳挣扎。 “你不会被任何人找到。” 浮舟在宿傩的手臂下面摇摇晃晃,他故意不抱她。 “……” 她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毫无征兆,宿傩原先一言不发,但如她预想的爆发没有出现,他还像以前那样,用低低的语调絮聒不休,可说出来的都是很可怕的话。 这比他暴怒起来更令她胆战心惊。 浮舟又变得迟疑不确定,宿傩是怎么了?她难免会有点害怕,毕竟以后还要和他在一起的, “你要做什么?”浮舟问。 宿傩就这样提着她,一路目不转睛看路,她怎么说话他都不回应,直到房间,他将浮舟丢在床上。 她因为惯性滚了一圈,刚好到正中央。 “刚才说话你没听么?”宿傩这才直直审视她,目光凉丝丝的:“你不要想从我身边离开。” “可是……” “没有可是,浮舟,我对你太耐心了,但你会辜负一切。现在决定权不在你手上。”宿傩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浮舟弄皱的袖口,时不时撇她一眼,“如果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用东西把你的嘴巴堵上。” 越说越过分!浮舟眉头一横,眼睛眯起:“好好跟你讲话你就是不听对吗?” 接着,浮舟眼睁睁瞧见宿傩沉默地撕下衣襟的布料,放在手中随意团成球。 他的唇边勾起冰冷的弧度。 开什么玩笑? 浮舟在一瞬间既觉得屈辱也觉得害怕。 原来宿傩是再说真的! “从以前起你就爱胡说八道。”他倏然靠近,俯下身子又捏着浮舟脆弱的脖颈,“现在,准许你说最后一句话,然后就闭嘴,到我允许你开口为之。” 她激起了起皮疙瘩,呼吸的时候能感受到宿傩指尖的压迫。宿傩威吓十分有力,还有脖颈上时时刻刻的禁锢-- 浮舟感受到落差,现在宿傩一点都不顾及她,她被他的动作吓到了,而且他的言语……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候。 浮舟一点也不觉得喜欢,而且,她很生气。 但她没胆子挑战宿傩的速度,她知道自己说完「最后一句」就没机会再说了。 于是浮舟丢下一句:“我才不在乎你在想什么。”就吝啬地偏开脸,满脸倔强地逃开了。 浮舟离开根本不需要宿傩的准许。 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一直控制她? *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浮舟好像只要撇开脑袋,嫌弃地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就可以从容地离开他。 宿傩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浮舟是个骗子。仅此而已。 但宿傩的心脏突突跳着,能量能泵起海啸。对浮舟的感情是无关紧要的,它成了沉重的负担,时时刻刻冲刷他紧绷的神经。 他蕴藏烈火的思绪翻滚,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属于他的平静。 * 浮舟倒没有因为宿傩的那些可怖的表情和言论而怨恨。 她到了旅馆里,又是一股子新鲜劲,而且对往后的生活又有了期待。 整天黏在一起,总有不能做的事情,比如宿傩在衣装的选择上思想陈旧,鲜艳的他不喜欢,也不喜欢任何的裙子。 虽说她买了他也只是叹气,但平心而论,谁高兴第一个评价新衣服的人只是摇头,连句夸奖都说不出? 宿傩还不喜欢花纹繁复的美甲,浮舟一次也没去做。 这类细微的忍让总是断断续续出现在浮舟的生活里,她相信到了夏天,穿短裙的时候,他也会有一大堆意见。 有很多夫妻都是在琐碎的事故里葬送婚姻的,穿女士和服大概是宿傩对女性化唯一的让步了。 浮舟快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接连好几天,她的脚步都轻盈。 乌鸦说再过几天就好,所以时间不会很长。 这样宿傩也不会很担心她,而且他也该消气了吧? 浮舟想,事情在向好的地方发展。锈湖的秘密气氛激发了对尘世的渴望,那些以前让浮舟皱起眉头的东西,现在也值得期待了。 第194章 她时常走出旅馆,眯着眼睛看天,直到乌鸦最终通知她一切已经完备。 于是浮舟高高兴兴跟着淌过水流,怀着憧憬沉入湖底,像天光自上而下刺破云翳。 而灵魂飞扬,飘起。 …… 义兄又一次找到了衣不蔽体的浮舟,这也是她有意为之。以浮舟看人眼光衡量,觉得他不会在患难时坑自己。 “我听说你被那个可怕的恶灵附身了?” “感觉怎么样?后来我去看过你--” “哦?真的?可我没看见你。”浮舟问。 “--他们当我是打探消息的家伙,被赶出医院了。”义兄说完。 浮舟以虚弱的状态回归,接连好几天都没力气走出房门。不过幸运的是,时间也没过去几天,还没到宿傩会焦虑的节点,她决定先修养一阵,再找时机联系她。 谁知道还没修整一周,这个家庭又陷入窘境。要开学了,需要学费,义兄的存款在去年11月就没再增加,只有削减-- 他有四个在上学的妹妹。 浮舟的银行卡里倒是资产丰富,只不过,她还记得五条悟的忠告:一切记录无所遁形。浮舟是想由自己主动联络宿傩 的,如果是反过来,搞不好以宿傩的小心眼,要以为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误会来误会去,不仅宿傩怒火中烧,浮舟也要因此遭罪。 本来这件事情就是她这边有些错漏,要是宿傩因此言行激动,她肯定要嘲笑他两句狗急跳墙一类的话,结果定然是不可开交。吵到最后就会想起最初的引子,都是因为她没事找事要自己捣鼓什么分离。 浮舟才不要把自己置于那种境地。 横竖都是风险,不如趁着身体柔弱期间……她当即向义兄讨要来手机,熟练地找到通讯录里属于自己名字的备注。 当浮舟的指尖停留在那一点时,义兄发问:“能打通吗?我之前试了几次,无人接听。” 她未犹豫,直接点击拨打电话,扭头说:“那就多打几通,看见了就会有人接听。” “那边是谁?”义兄又问,他伸手指了指浮舟:“你…你在这里,手机呢?” “丢了一次,后来被我男朋友找到了,就一直放在他那保管。现在我和他又分散了一段时间,如果有人高频率打那个号码,他看见大概会猜出是我。”浮舟毫不心虚,淡淡地撇开了自己。 “男朋友?!”义兄大惊。 “放轻松,这几个月发生了好多事。”浮舟看旁边坐着的义兄一脸吃惊,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的样子,忽然起了调侃的心思,她提起一腔谆谆教诲的口气说道:“像我们这样人的头等大事,就是给自己找个好归宿,好姻缘。” 浮舟坏笑,竖起大拇指:“找到了。” “……这……”义兄瞠目结舌。 就在此时,电话听筒里传来一声冷淡的问询:“你是谁?” 惊奇的是,电话里的声音也属于浮舟。 这边的浮舟光顾着用好女人言论嘲笑喜欢端架子的义兄,忽视了不知何时被接听的电话。 浮舟听见了动静连忙摸起手机,举到耳边,挥手赶人:“晚点和你说话,你先出去,请。” 义兄关门离开后,她才轻咳一声,声音也变小:“是我。” “你是谁?”宿傩又问了一遍。吐字清晰,听不出情绪。 “不要再用我的声音说话了……”浮舟不敢有脾气。她忽然又有些拿不准,当初宿傩说的什么要把她管起来是真还是假。她临到头才开始脱去自信,把那些威胁的话放在心上。 “你不说「请」,是觉得对我没有必要么?”宿傩不紧不慢地说,还用的是那道阴森森的女声。 浮舟无论如何都不觉得自己的声音能这样骇人。 “我在嘲笑他,我又不想嘲笑你!”她极为认真地解释,随即软下腔调:“之前的房子没了,现在换了个地方住,还有就是…我很想你。” “虚伪!”宿傩冷酷地评价。 浮舟却吁了口气,好歹他换了自己的声音。她打起精神,关心道:“虽然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你过得怎么样?” 没在社会新闻里看见筵山爆炸,东京失事,总监部新通报,浮舟很是欣慰。那也是她优先处理身体小问题的底气。再说宿傩似乎习惯了代替她……他大概也在时不时地扮演,假装在那句身体里,她还在。 “别废话,我不想听。你在哪?” “别这样嘛,你听声音大概觉得我一点事也没有。”浮舟伸手抬了抬自己到了下午就又动不了的腿。她一松开,小腿就带着膝盖扑到床边,重重撞到地面。 浮舟对宿傩说:“有后遗症的,而且我需要人照顾。” “照顾?”宿傩冷笑,“等我见到你,自然知道你需不需要照顾,还是无中生有的又一场骗局。” “说什么呀!”浮舟只是嗔怪,“你这样凶,我可不敢轻易告诉你地址。” “那我就自己找到你,用不了多少时间。”宿傩威胁,“你就用这点零星的空闲思考后果吧!” 浮舟知道自己的局限在于信息透明,也知道权限归于总监部,归于五条悟,却不归于宿傩。 宿傩想要通过义兄找她,除了总监部别无途径,而总监部如果知道她已经不与他一体,则一定不会告诉宿傩。 相反,他们必然会加强对他本人的监控。 总的说来,浮舟有恃无恐。 她笑眯眯地示弱:“不要这样嘛,眼看着已经没有什么东西阻拦你我,你又为我付出那么多。我真的很感激,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你这样子凶狠地说话,像是要咒骂我……我倒也不再害怕胆怯了,只不过你说的话会令我伤心的。”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不知羞耻?” “一定要我说明白?”浮舟还是那副好声好气的调调,她轻叹:“好,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这几天不管我多思念你,我都知道你在以双倍的情绪想我。太匆忙了,你一定会很担心吧?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对不起你。” “是我不好,宿傩,仅此一次。你也就谅解我了,好不好?” 过了好一阵,宿傩那边才传来他的声音,和缓了许多:“你在哪?” “今天我的腿不能动了,哪儿也去不了。所以如果你很快就来的话……我就当你是认可我的话了哦?” “啰嗦,快说,我听着。” 在人生中的无数次,浮舟都觉得自己身不由己,因此总要违背本心的说出稍感痛苦的话来,不然就会被海浪抹平。今天,她全凭自愿,在浮舟说出身处的位置后,她的心情宛若磷火漂浮,闪着让她自己眩晕的光。 她比她以为的更期盼宿傩。 浮舟最后催促了一句:“你快点呀,快来找我。” 而宿傩则说:“你真怠惰,指望归宿主动找上门来。” 浮舟本来是想义正言辞地说两句的,可宿傩不给机会,讲完就挂了电话。 她一个人沮丧地坐在床边,窗户里穿进来阳光,把浮舟的影子照在墙上。 浮舟歪了歪头,影子也歪了歪,浮舟随即坐正,光影只能分辨她的形体,而照不出她尴尬又透露着甜蜜的微妙表情。 也许就和宿傩说的一样,唔,他怎么说来着? 啊,浮舟想起来了,当时宿傩说的是「我永远都将找到你。」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浮舟:坏咯,真给老头说中咯。 汇报一下:接下来就是普通番外,发展一下小黑屋。可能是要等结算完毕了才能发 感谢喜欢和支持!! 福利番外明年。比例应该也和星夏的一样50%开始。我会先写星夏的福利番外。 之后的文,可能会新开一个练笔,也可能会写预收,不管怎么说我的目标是顺v然后收藏越来越多,但700收藏就还蛮难的,我猜到克苏鲁也会是北极风格,但是我的rpg写出来大概也会有点让人觉得无聊吧,所以再说。 祝大家学业顺利工作顺利。 浮舟也会一边普通的享受每一天一边祝福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