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风流》 第一章:私奔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正德二年的初冬,宁波府意外的下了一场大雪。 白雪纷纷,天地茫茫。 孤零零的白色世界里,只有一辆牛车向着河西叶家的方向延伸着轮印。 车上的叶景拼命地咳嗽了一声,他一脸颓废,显得有些寒酸,倒是衣服洗得桨白,一尘不染。 一听到叶景咳嗽,坐在他身边的孩子连忙熟稔地从包袱里取出竹筒来,递到他的手上:“爹,喝水。” 叶景摆了摆手,没有接过竹筒,注意到孩子脸上的忧心之色,疼爱地看着孩子道:“只是偶感风寒罢了,不碍事。就要到了,等见了大父,要守规矩,万不可胡闹。” “爹,我知道了,不胡闹。”说话的孩子眉清目秀,十一二岁大,眼中带着狡黠,他叫叶春秋。 此时,叶春秋心里在嘀咕:“不知大父是什么样子,话说……老爹已经十三年没有回家……”想到此处,叶春秋叹息,在他心里,自己的父亲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老爹年轻的时候就高中宁波府秀才,被祖父寄以厚望,用别人的话来说,叶家大少爷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一篇文章,花团锦簇,在河西人的心里,那就是未来的进士老爷。 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这样有前途的少爷,想来联姻的人自是踏破了门槛,大父的眼睛都挑花了,最后倒是寻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本正打算结亲,谁晓得那个时候……卧槽……爹私奔了。 私奔的对象当然就是叶春秋的娘,而这个俗套的故事里,女主当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的金枝玉叶,而是出身贫贱,一个非常寻常的农家女子。 因为私奔,所以才有了叶春秋,可是过不了多久,叶春秋的娘却是因病撒手而去了。 此后,叶景并没有再娶,而是靠着在外头给人代写一些书信,将叶春秋拉扯大。 现在……叶景终于决定,回家! 看着一脸颓唐的老爹,叶春秋心里只是摇头。 叶春秋的故事很简单,他原来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上一世的自己,也早早没了母亲,只剩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不过却因为缺少母爱,所以上一世的叶春秋可谓混账到了极点,屡屡让望子成龙的父亲失望,结果父亲临死,自己还在外头快活逍遥,等到他幡然悔悟,这才发现子欲养而亲不待,不但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更是留下了永远也弥补不了的悔恨。 穿越在这个叶春秋的身上已经有三年,因为有个总是为自己遮风避雨的父亲,日子倒是过得不错……呃……虽然穷了一些。 再往前行了几里,一座大宅便现出了轮廓,叶景坐在车辕上,又是咳嗽了一声,眼睛眯了起来,带着感伤的眸光看着那座似曾熟悉的大宅,他叹口气道:“春秋,为父十三年前带着你娘走的时候,心里就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都不再回来,可是现在却非回来不可,是因为你年纪大了,跟着为父在外生活不易,为父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参加了县试,当初你大父曾对为父说过一句话:‘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现在同样的这句话,为父送给你,要争气。” “哦。”想到读书,叶春秋一脸的郁闷,上辈子的叶春秋就讨厌读书,来了这里,似乎也躲不开这个命运。 不过……老爹是个很执拗的人,若是不固执,当初也不会只认定了他娘,便惊世骇俗的玩私奔了。现在父亲为了让自己有一个读书的环境,不惜带着自己回到叶家,这份殷切的期望……让叶春秋感觉有点沉沉的。 叶春秋不敢让叶景看到自己心里的抵触,索性躲在车辕的另一边拢着袖子发呆。 “叮……”一个声音在自己脑中骤然响起,接着是机械性的女子声音:“叮……光脑启动。” 光脑……… 叶春秋愣了一下,前世的记忆涌上心头。 叶春秋穿越之前,在父亲死后,人生到了最低谷,就在那时,他索性横了心,参与了当时某个神秘的实验计划。 所谓的实验,便是将一个号称纳米材料的‘电脑’注射入他的头部,据说融合了最新科技,那只有发丝大小的‘光脑’,能够植入人脑之中,可以随时通过意念唤醒,而其承载的资料,可谓是包罗万象。 卧槽…… 叶春秋心里不禁被一种失措的喜悦感取代。 光脑居然还在。 这玩意……叶春秋太明白它的价值了。储存在自己脑海中的光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宝库啊,只要自己需要,甚至可以直接查阅出制造玻璃的数十种工艺。更不用说各种化学分式,甚至不知多少的古今中外文献。 这意味着什么? 叶春秋转了个念头,搜索了八股文的关键词,脑海中立即数十万篇的文章涌出来,叶春秋吓了一跳,为之咋舌,我去……叶春秋的小心肝在颤抖……这尼玛…… 这岂不是说,古往今来的任何资料,只需自己转一个念头,就可浮现在自己的脑海? 叶春秋用眼角偷偷地看了叶景一眼,发现叶景的视线只是在那叶家大宅方向,没有留意自己。 叶春秋不由在心里吁了口气,自己的光脑,理应没有人发现,这样才好。 两世为人的叶春秋,当然明白保守这个秘密的重要性,更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让人察觉到异常。 牛车终于停在了叶家府门前,青砖白瓦的大宅此刻已被皑皑白雪覆盖,唯有那檐下的‘积善人家’的匾额描金的红漆依然鲜艳。 一个老门子拢着袖子巍巍颤颤地出来,当看清从牛车上下来的人后,嘴被张得鸡蛋大,他看着叶景,最后吃惊地喊出一句话:“大……大少爷……大少爷回来了。” 叶景背着手,眼眸中透着笑意。在叶春秋的眼里,老爹的眼睛总是透着这种友善的忧郁,不过叶春秋觉得老爹这不露声色之下,心情一定是冰火两重天吧。 好吧……躲在他背后就好。 宁静的宅院被惊动,就仿佛白雪茫茫之后突然开了春,万物都复苏起来。 叶春秋随着叶景绕过影壁,穿过月洞,最后进入了叶家的正堂。 正堂很宽敞,这里早已或站或坐着许多人。 众星捧月一般坐在上首的,当然是叶春秋的大父,也就是叶景的爹,叶老太公。 叶春秋小心翼翼地看了叶太公一眼,陡然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了,叶太公的脸上分明是杀气腾腾啊,哪里有父子相聚的喜悦?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像足了一尊庙里的怒目金刚,叶春秋很想把叶太公的样子画下来,逢年过节的时候连买门神的钱都省了。 侍立叶太公两侧的,则是两个年纪和老爹相仿的人,年纪大一些的头戴纶巾,显然是个有功名的秀才,他脸上带着笑,不过落在老爹身上的眼睛,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这就是二叔吗? 至于三叔,脸色很苍白,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连眼睛都是无精打采。 再边上,就是府里的一些妇人,还有几个和叶春秋年纪相仿的孩子了。 这么一大家子啊……好复杂的样子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二章:老子打儿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不及叶春秋多想,叶景眼里已经闪烁着泪花,噗通一声,双膝拜倒在地,哽咽道:“父亲在上,孩儿不孝……” 这台词有点熟悉,叶春秋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让他汗毛竖起,每次自己对老爹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老爹都会揍自己。 “呵……”叶太公冷笑,拉着脸道:“你还晓得回来?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你……你……好啊……”叶太公气得发抖,一旁的二叔忙是抚叶太公的背。 叶景只是默然。 叶太公抬眸,依然冷冷地道:“既然回来,总该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来人,取鞭来。” 叶春秋心里想:“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哎……”心里只能为老爹默哀。 可是当有人取了鞭子来,却是把叶春秋吓了一跳,这鞭子只有两尺长,可是粗大无比,最可怕的是,鞭梢处居然是一根根的刺,这若是打在人的身上…… 大父这必定是恨老爹不孝顺又不争气,是要狠狠的教训了。 一顿鞭子抽下去,想必几个月都下不了床吧。 叶太公巍巍颤颤地起来,已是取过了鞭子,浑身气得颤抖,仿佛和叶景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走到了叶景面前,高高扬起长鞭,瞧这架势,这是要活活打死的节奏。 虽然说,叶春秋自觉得自己若是养了个儿子,这厮居然跟着个女人私奔了,还十多年没有回家,叶春秋多半也会和老太公一样,恨不得生生将这逆子打死,可现在挨揍的是老爹,就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 叶春秋抬头,还指望一大家子人有人为父亲求求情,可是无论是二叔、三叔,还是诸位婶娘,都是一脸麻木,尤其是二叔,一脸的意味深长,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长鞭已经在半空虚晃一下,发出一声破空的脆响,眼看着就要重重落下。 而老爹只是跪地匍匐,默然无声,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叶春秋急了,几年相处下来,父子之情渐深,况且这一次老爹带自己回来,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希望自己能有个更优渥的环境。 叶春秋不再多想,连忙道:“大父……” 一声清脆的大父,让老太公的手微微一顿,他这才注意到了叶春秋。 算起来,叶春秋也是老太公的嫡长孙,而且叶春秋还长得眉清目秀,人见人爱的样子。 老人家嘛,总是对孩子多一些宽容。叶太公的脸色明显的温和了一些,不再是方才的狰狞了。 ‘二叔’的目光也落在叶春秋的身上,他笑了笑道:“你便是大兄书信中提到的春秋侄儿吗?嗯……是个好孩子,可是绣娘所生?” 绣娘……当然就是叶春秋的生母,也就是老爹当初私奔时带着的那个农家女子,固然是天然无污染,不过…… 叶春秋已经感觉到,老太公那稍缓下来的脸色又掠过了一丝杀机。 这个二叔……不是东西啊。他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叶太公最耿耿于怀的是老爹不听话,跟着自己的娘跑了,现在旧事重提,想到自己是绣娘的儿子,岂不是火上浇油? 叶春秋眯着眼,心里禁不住想笑,好歹自己是两世为人,怎么能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二叔没来由的捅一刀子。 人必须要知道自己的长处和软肋,而叶春秋恰恰是最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 自己年少啊,年轻就是资本,所以叶春秋一脸年少无知的纯洁,眼睛眨一眨,显露出了乖巧和可爱,既然二叔介绍了自己,自己当然要有所表示。 叶春秋乖巧地上前,对叶太公道:“孙儿见过大父。” 彬彬有礼,谦谦如小君子。 脸上稚气未脱,在别人看来,当然想不到一个小孩儿会起什么腹黑心思,少年人嘛……总是纯洁的。 叶太公楞了一下,且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叶春秋都亲昵地跑来脆生生的喊了大父,总不能继续动手揍儿子吧。 叶家毕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即使叶太公不接受这个孙儿,也绝不至于无礼太甚。 叶春秋漂亮地作了揖,而后却没有停顿,上前几步,朝着那二叔和三叔道:“侄儿见过二叔,见过三叔,春秋有礼。” ‘二叔’本来在冷眼旁观,就等着看好戏,这时候叶春秋不矜不伐地朝自己深深作揖,他嗫喏了一下,面上功夫总要做的,人家少年人都这样了,难道你连个孩子都不如? 二叔只好捋须,老神在在的样子,勉强从口里蹦出一个字:“好。” 三叔打了个哈哈,忙是摇摇手:“贤侄不必多礼。” 二人的举动全然不同,外表‘单纯’的叶春秋心里便有数了,二叔对自己父子是有成见的,他只说一个好字,敷衍之色极为明显,可见,他并不认自己这个侄子。 至于三叔,虽然也是敷衍,面上也有几分不耐烦,可是他应当不是什么心机太深的人,所以总算承认了叶春秋贤侄的身份。 叶春秋又到侧立一旁的婶娘们这边,一个个行了礼,连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也亲昵地打了招呼。 老太公的鞭子仍然高高扬着,他的脸色还是难看到了极点,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叶景,几乎要将叶景生吞活剥,至于对叶春秋这个孙儿,叶春秋能体会到他心思的复杂,叶春秋就是叶景铸下大错的副产品啊,虽然也是孙儿,可毕竟是那个老太公恨了十多年的女子所出。 叶太公心里百感交集,既觉得这孩子和叶景酷似,依稀能看到叶景少年时的倜傥,又似乎看到了那可恶女人的一点端倪,虽然这小子彬彬有礼,可是这口气,还是咽不下。 不肖子孙啊! 老太公依然怒不可遏。 叶春秋接下来的举动就显得有些无耻了。 他突然一把冲到老太公的面前,抱住老太公,可怜兮兮地道:“大父,不要打我爹好不好,大父打儿子,固然是天经地义,可是每次我爹打我的时候,只要我背诵了文章,爹就下不了手了,大父现在要打我爹,我给大父背诵文章好不好?背诵了文章,是不是老子就不打儿子了?” 这稚嫩的声音,却透着父子之爱,令人侧目。 偏偏这么个小家伙,‘童’言无忌,让老太公有点儿心神恍惚,他情绪过于复杂,看着这个孙儿,一时茫然。 在叶太公心里,或许这个小子有他爱的一面,可也有他憎恨的一面吧。 二叔眯着眼,他也没有察觉到这个小子有什么城府,反而心里不禁想笑,真以为央求几句,太公的气就能消?不执行家法,如何吐这口恶气? 他含笑道:“是啊,爹,既然大兄已经回来了,这便是喜事,绣娘的事就算了吧。” 左一口绣娘,右一口绣娘。 叶太公顿时又火冒三丈,一听到绣娘,他就忍不住想要吊打这个不成器的逆子。 “大父不要生气,我要背文章了。”叶春秋及时的缓解局面,他感受到二叔深深的恶意,莫非……自己的爹回来了,这个老二在计较财产问题? 嗯……很有可能,若是爹一辈子不回来,这个家可就是二叔的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三章:晓之以情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叶春秋说要背文章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几个孩子没绷住,都不禁失笑起来。 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更是低声咕哝一句:“怎么这个堂兄傻乎乎的。”他话音落下,身后一个婶娘便狠狠地在他背上拧了一下,于是他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做声了。 瞧他们这样子,显然是觉得自己是在白费气力。 哎…… 叶春秋心里叹口气,却摇头晃脑,一字一句:“古之立国者必固山谷之险以为固,或背邙而面洛……” 叶春秋吐字清晰,每一个字念出来,或高昂或低沉。 只是这时候,堂中的人却都笑不出来了。 叶太公脸露诧异之色,不可思议的看着叶春秋。 那二叔更是一下子像见了鬼似的。 叶春秋继续道:“或襟江而带湖,凡以重形胜也……” 叶太公的脸色居然缓和了下来,他闭上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篇文章,谈不上很有水平,不过是一篇很平常的地方杂记而已。 叶春秋从光脑中搜索了出来,而文章的作者,正是叶太公,叶太公在奉化县也算是名流,地方志中总会出现一些痕迹,其中就收录了一篇这样的文章,县志中的记载是:县公击节叫好,使人碑刻于河堤,传诸后世。 怎么说呢……叶太公是地方的士绅,而县里多半要修河堤,河堤既然修了,当然要立碑修传,这是古人的传统项目嘛,叶春秋很阴暗的猜测,大抵是因为当时的县令见叶家捐纳钱粮时很是踊跃,所以便请叶太公作文,然后很‘顺理成章’的为之叫好,让人刻在碑文上。 叶春秋深信,这么一篇文章,绝对是老太公这辈子为数不多的辉煌手笔,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也是老太公最得意非凡的时刻,而现在文章自叶春秋的口中吟诵出来,足以让他产生某种共鸣。 这个孙儿,从来没有回过奉化县,何以知道这篇文章的? 当然是他爹叶景教的啊。 他爹这个不孝子,跟个女人跑了,可是孙儿却将自己的文章倒背如流,可见……不孝子的心里其实还是有这个爹的。 叶春秋将文章原原本本地背完,看着脸色缓和下来的叶太公,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从前的时候,我爹要打我,我只要背诵这篇文章,我爹便狠不下心打我,现在我又背诵了文章出来,大父是不是就不会打爹了?” 叶太公老脸颤抖,只是叹息。 言外之意是,这篇文章一定在叶景的心目中极为重要,若是不重要,怎么会成为叶春秋的护身符呢,这个儿子……为了个妇人居然离家而逃,可是……他的心里……也并非全然不是没有这个爹的。 叶太公心情复杂,面带倦容,也没了动用家法的心思,只是冷冷地看了叶景一眼:“从今日起,禁足在家,一年之内不得外出,再有下次,老夫非打死你不可。叶松……” 那二叔已从震惊中缓过了劲,冷漠地扫了叶春秋一眼,却是恭顺的道:“爹有什么吩咐?” 叶太公淡淡道:“给他们父子俩收拾个院子住下,让叶三去伺候。” 老太公一言九鼎,大家便都明白,叶家的老大又重新的回到了叶家的门墙。 叶松不敢不应:“是,儿子这就去办。” 老太公的眼睛这才漫不经心的落在叶春秋的身上,对叶春秋刻意地表现出疏离,很冷淡地道:“方才你有一处背错了,那一句真若天造地设,后头一句是然地利不如人和,不过……小小年纪能记得这些,也还过得去,好自为之吧。” 他一甩袖,便落寞而去。 二叔将叶景父子安排在了府中东南角的一个小院里,谈不上奢华,不过即便那二叔再如何过份,却也不敢明目张胆,这是老太公吩咐下来的,所以小院还算不错,有个小厅,两个厢房,又给叶景父子准备了一个照料起居的家仆叶三。 叶家在叶春秋眼里自然是陌生的,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 很快,叶春秋读书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叶景一再向二叔要求,如今管着家的二叔终于还是磨不住,总算给族学那儿打了招呼,让叶春秋去进学。 南方的雪总是吝啬的下了一两日之后,那一片银装素裹便销声匿迹,只余下屋瓦上残留了一丝残雪,过些日子,小院子里光秃秃的枝桠便添了一抹绿色,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叶春秋已经上了半个月的学,他每日起得很早,雾还未散去,便穿衣洗漱。 呃……没法子,因为父亲起得更早。 而叶春秋在过了卯时之后推开窗,晨曦便透过浓雾,投入他的厢房中来。 起来了半个时辰,他的小厢房里已经乱七八糟地摆了许多字帖。 一幅幅小楷已经有些模样了,叶春秋对此并不满意,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行书代表一个读书人的脸面,一个人有没有学问,只需下了笔,便能初见端倪。 老爹每日都在督促自己的功课,不过叶春秋的功课却总是在书法的练习上。 倒不是他想躲懒,或者是出于对书法的爱好,实在是有人学富五车,而他却是学富光脑,光脑之中的知识五花八门、包罗万象,诗词文章,甚至于八股文都可以信手捏来,若是把心思花费在这上头,这种人,神经病啊。 叶春秋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现成的东西在,实在没有必要去悬梁刺股的学八股不可。 可是行书却关系到动手能力,投机取巧不得。 他已搁了笔,口里呵着白气,叶三送了茶点来:“少爷,赶紧吃,大老爷有交代,吃完了,少爷得及早去族学,不要迟了。” 叶春秋享用着叶三送来的‘蒸饼’,这蒸饼又大又硬,在叶家的日子里,他总是对这里的伙食满带牢骚,因为大多数都是隔了夜,一看就是给府里的长工吃的,对此,叶三也很无奈,问及这件事的时候,叶三总是耸耸肩,说自己去了厨子那儿,得来的就是这些吃食,厨房是二夫人管的。 二夫人乃是二叔的妻子,也是叶春秋的二婶,不是叶春秋想骂人,可是他最后还是腹诽一句,那个二叔……不是东西啊。 叶春秋因为伙食的事也向老爹提及过几次,老爹只关心自己的读书情况,对物质上的事反而不关心,叶春秋一说二叔的不是,他便板下脸,说一些侄不言叔过的道理。 老爹不开窍。 既然如此,叶春秋也就不好再提了。 吃过了早饭,时候已经不早,叶春秋忙是背着自己的书箱往族学去。 叶家的族学靠着祠堂,江浙一带,大户人家最重子弟的教育,所以这族学很是气派。 此时已有三三两两的直系、旁系子弟来上学,大家见了叶春秋,表情各异,却是没有人来打招呼。 孩子都是这样,最擅长拉帮结派,何况叶春秋是‘插班生’。 “长房少爷来了。”有人低声咕哝一句。 只是这语气,却带着几分嘲笑。 “哪里是什么少爷,他娘是…大脚的村姑…” 叶春秋对此充耳不闻,大喇喇地进了学里,身后听到有人道:“春秋……” 叶春秋回眸一看,只见是自己的堂兄叶良辰。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四章:万般皆下品惟有抄书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叶良辰是叶春秋二叔的儿子,年龄比叶春秋还大一些,据说是叶春秋的爹因为要醉心举业,所以二叔的孩子都出来了,老爹却还是孑身一人,等到考中了秀才,家里张罗着给他操办的时候,却不知老爹发了什么魔怔,带着叶春秋的娘,跑了…… 叶辰良作为二房的大少爷,因为知书达理,书又读得好,叶太公对他极尽喜爱,而他也一向以叶家的接班人自居。 叶辰良抿着嘴:“春秋的功课做了吗,周老夫子待会儿要查阅的。” 叶辰良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让叶春秋很是不爽,他不带喜怒地道:“多谢堂兄提醒,昨天熬了一夜,总算做完了。” 叶辰良淡淡一笑,功课是他自傲的资本,很矜持的样子笑了笑,才道:“春秋肯用功就好,不能学大伯一样,好不容易中了个秀才,结果……哈哈……你要为大伯争口气。” 叶春秋禁不住暗道:“逗比”,嘴里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便懒得理他。 叶辰良却是笑着继续道:“你既来了,就该好好听夫子讲课,来,我把我的座位留给你,最靠前的位置,好教你把从前的功课补上。” 后头的人顿时一阵哄笑,自叶春秋来上学,叶辰良就一直针对着叶春秋,他让出自己的座位,让叶春秋靠前,殊不知那周夫子对叶春秋也很有成见。 想必是因为……老爹私奔的缘故吧,这个时代,像周夫子那样的假道学,恨屋及乌,自然是不喜欢这个叶家大少爷私奔之后生出来的孩子的。 更何况,周夫子还是二叔聘来的,平时在上课时,周夫子一向对叶春秋爱理不理。 叶辰良到了自己的案牍上,捡起了放置笔墨的竹篮子,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眼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知道叶辰良的坏心思,只见其他的族兄弟们也跟着一起起哄,道:“是啊,是啊,春秋,不要浪费了大兄的美意。” “坐在前头,夫子更关照一些。” 去坐前头,那就傻了,周夫子正看着我碍眼呢。 叶春秋心想要找个偏僻的角落,懒得跟一群小屁孩较真。 正在这时,周老夫子却是咳嗽一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学子们一看,顿时噤若寒蝉,忙是回到自己的座位,叶辰良眼疾手快,提着竹篮便已坐在了靠后的位置。 这时候……叶春秋突然发现自己悲剧了。 除了那正中最靠前的座位,其他的座位都已有人落座,这个二房大兄,好阴险啊。 叶春秋无法迟疑,因为这时候,周夫子那双杀人的眼睛已经瞪视在自己的身上了,叶春秋索性当做没有看见,大喇喇地坐在了空位上。 这个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几乎就在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周夫子提着戒尺,为了显露自己治学严厉,授课激动时,便将戒尺挥舞起来,嚯嚯作响,带着阵阵的劲风,那劲风刮面而来,因为离得近,叶春秋有种吓尿的感觉。 至于周夫子,却是见叶春秋坐在前座,脸顿时拉了下来,他只道叶春秋厚颜无耻,这个叶家的私生子主动抢了好座,这是暴殄天物啊,还是叶辰良坐在这里让他心旷神怡一些。 于是他吊着招牌式的三角眼,阴测测的看了叶春秋一眼,却是不便发作,当先便道:“县考在即,诸生要更用功一些,今日授的是……” 周夫子这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叶春秋也听不懂,他歪着脖子假装自己认真听课的样子,倒不是他不肯用功,实在是周夫子对他的厌恶之情总是流于表面,再加上周夫子讲课没有任何趣味可言,叶春秋宁愿自己下学时靠着光脑自学,多练习行书,也不愿听周夫子那冰冷冷的之乎者也。 现在听到周夫子那‘轮人为轮,斩三材必以其时’之类的催眠曲,他终于吃不消了。 起先还勉强能支撑,到了后来,啪的一下,脖子一歪,脑袋便磕到了案头上。 哈哈哈…… 哄笑传来,叶春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到周夫子杀人的目光正瞪着自己。 遭了! 叶春秋忙又危襟正坐,可是脑袋昏昏沉沉得厉害。 周夫子厉声道:“叶春秋!” 叶春秋终于打起了精神,道:“学生在。” 周夫子满面狰狞,手中的戒尺在半空虚舞了一下,破空的声音嗖嗖作响,周夫子的功力极为深厚,这戒尺猛地在半空一顿,那双眼眸却是带着渗人的光泽,他突然昂头,脸色又恢复了平静,不过那双眼睛却依然盯着叶春秋,那眼眸深处,似乎潜藏着一股锥入囊中的锐利。 尼玛…… 这是君子动口,还要动手的征兆啊。 叶春秋虽然和周夫子打交道不多,可是也深知往往周夫子这样的表情,接下来应当就是揍人了。 “你……站起来!”周夫子故意慢条斯理地道。 叶春秋只得站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自己才十二岁,不装孙子,还装好汉吗? 叶春秋恭敬地道:“夫子有何吩咐?” 周夫子眼皮子都懒得抬,一字一句道:“方才老夫讲授的是什么?” 叶春秋愣住了,下意识便回道:“是啊,夫子讲授的是什么?” 顿时又是满堂哄笑,坐在叶春秋身后的叶辰良更是笑岔了气。 周夫子捶胸跌足,心绞的厉害,败类啊败类,你这个大脚婆娘生出来的孽子,一看就晓得不会有什么出息,偏偏还要抢这样的好座位,抢了好座位倒也罢了,你竟还睡觉,睡觉也由你,这厮居然还如此恬不知耻的说‘是啊,夫子讲授的是什么。” 于是,周夫子用马景涛式的咆哮朝着叶春秋大吼:“老夫今日讲授的是冬官考工记。” 叶春秋虎躯一震,早说嘛,冬官考工记……立马光脑搜索。 而这时候,周夫子已经挥舞着戒尺,迎面劈来。 “且慢!”叶春秋连忙道:“夫子且慢动手。” 周夫子的戒尺下意识地一停,不过怒火更胜,也幸赖他不曾学九阴白骨爪,否则下一刻,非要把叶春秋撕了不可。 叶春秋接着道:“夫子方才讲授的冬官考工记讲得很好,学生犹记得夫子念的是:‘轮人为轮,斩三材必以其时。三材既具,巧者和之。毂也者,以为利转也。辐也者,以为直指也。牙也者,以为固抱也。’此句摘自周礼,周礼实是博大精深,尤其是夫子讲授的也很精彩,轮人制作车轮,砍伐三种木材必须依照一定的季节,对吗?圣人推崇礼,所以礼不可废,小小的匠作车轮之道,居然都隐含着各司其职的道理,方才听夫子一席话,实是胜读十年书,学生受教,受教……” 那戒尺还悬停在半空,却是一下子凝滞不动了。 周夫子呆住了,这家伙……居然倒背如流,可以说是一字不差,他……不是在睡觉吗? 同窗们本要笑,现在却是笑不出来了,尤其是叶辰良,笑脸僵硬,有点面瘫。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五章:本是同根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长长地松了口气,似乎看上去,光脑还算靠谱,他后怕地看着悬停在空中的戒尺,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周夫子没了先前的底气,却还是厌恶地道:“你方才在睡觉,如何知道老夫教授的是什么?” 叶春秋淡定从容地道:“夫子,学生身子有些不适,所以难免坐无正形,不过夫子的课,学生却还是用心听了的。” 这个借口,连叶春秋都很佩服自己。 周夫子却是怒气难平,他难受啊,心口堵得慌,总觉得自己在学生们的眼里失了威严,继续道:“可是方才何来的鼾声?” 啊……原来我睡觉还打呼噜啊。 叶春秋依然淡定从容,慢吞吞地道:“诚如学生方才所说,恰好学生染了些小风寒,所以,夫子懂的。” “懂?懂什么?” 叶春秋只得耐心解释:“因为染了风寒,所以不免鼻塞,鼻子塞住了,气息不畅,所以呼吸粗重,于是……” 这一下,周夫子真懂了。 他竟发现一时再难找出什么借口,只得恶狠狠地瞪了叶春秋一眼:“用心听课,再敢不用心,老夫……” 夫子就是夫子,当他觉得口头的威胁不足以震慑一个坏学生的时候,便用了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戒尺在半空狠狠一挥,那破空之声便呼呼而来,而后熟稔的在空中一顿,戒尺一收,很有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风范,夫子眼皮一沉,见到满堂诧异的学生,便冷冷道:“叶春秋坐下。” 终于下了学,周夫子又重复了县试的事,叶家所在的宁波府奉化县,每年要参加童生试的人极多,不过也不是什么人想要参加就能参加,这不但要找齐其他几个童生联名俱保,同时还要本县廪生具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 前者考生联保,是为了防止作弊,五个童生相互写具保单,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而后者却将大多数没有门路的人拦在了门外,找不到一个廪生秀才给你作保,你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对叶家来说,这都是小事,所以凡是没有取得童子试资格的人一般都会参加,管你学问如何,有没有把握,重在参与,考中了最好,考不中就当热身,叶家想要找人来担保,闭着眼睛的事。 周夫子说完了,脸色一冷,道:“今日就讲到这里,尔等要及早完成老夫的课业。” 叶春秋忙是将笔墨纸砚放回书箱,此刻的他一觉醒来,显得精神奕奕,龙精虎猛,恨不得插翅飞出学里。 叶春秋背了书箱便站起来,身后的叶辰良笑脸上带笑地看着他道:“春秋啊,县试要到了,你要好好努力。” 看到这张很欠揍的脸,叶春秋的心里就渗得慌。 叶春秋亦是笑着回应道:“多谢堂兄关心,我一定好好争气,堂兄也要争气,一定要考中县试。” 叶辰良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本大少爷的功课一向做得好,一直深受老太爷和周夫子的喜欢,小小童子试,此次是必中的,还需要你这个渣渣来鼓励? 他的脸抽搐了几下,想要反唇相讥,叶春秋已经背着书箱一阵风的跑了:“堂兄再见。” 叶辰良看叶春秋离开的方向没了影,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败类!有其父必有其子。” 一日功夫下来,叶春秋的肚子有些饿了,急匆匆地要回家,却在此时听到后头有声音道:“春秋,春秋……” 叶春秋回头一看,见是二房的叶俊才,这厮提着盛笔墨的竹篮子,也是下了学,一直尾随自己的后头。 叶俊才是三叔的二子,虽然比叶春秋年纪小一些,却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激素,虎背熊腰,比叶春秋还要高半个头。 叶俊才和叶春秋一样,在周夫子的眼里都是不受欢迎的一类,按说应当是物以类聚,谁晓得同行是冤家,叶俊才一直看叶春秋不顺眼,孩子嘛,都欺生,叶春秋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太过善良,所以那叶俊才看到自己就手痒。 叶春秋不想理他,继续背着书箱赶路。 叶俊才怒了,大喝道:“站住,叶春秋,我在问你话,你这大脚婆娘养的。” 等叶俊才跑得近了,叶春秋才发现叶俊才满面怒容,捋起宽大的袖子,像是要揍人。 尼玛……招谁惹谁了,我和你又不熟,还能不能讲道理了? 叶春秋发现叶俊才这家伙有些不可理喻,要逃也迟了,叶俊才已到了面前,扬着拳头朝他耀武扬威:“叶春秋,别以为你是我兄长,我就不敢揍你。” 叶春秋很无辜的样子道:“俊才,怎么了?” 叶俊才恶声恶气地道:“你还问我怎么回事?你居然敢四处说我是叶家的败类,说我连给你提鞋都不配,是不是?” 叶春秋心里一惊,虽然他早就有这个想法,可是他不敢说啊,毕竟他不是那种敢于直面人生的勇士。在族学里读了半个月的书,叶春秋怎会不晓得这个虎背熊腰的堂弟是出了名的混账,仗着有几分力气,桀骜不驯,叶家子弟挨他揍的人可是不少。 叶春秋苦着脸道:“这是谁说的?” 叶俊才冷笑一声,他像一头小蛮牛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春秋:“辰良说的,你不要抵赖,我不会听你的狡辩的。我才不管你是不是我兄长,今天是非揍你不可。” 叶辰良…… 这就难怪了。 二房的二叔,还有这个二叔的儿子,一直看自己不顺眼,那个叶辰良,平时总是对自己冷嘲热讽,呵…… 两世为人的叶春秋怎么会不知道,那一对父子是巴不得自己和老爹一辈子都不回叶家,老爹不回来,二叔就是叶家的继承人,叶辰良也就是名正言顺的长房嫡孙。 这家伙会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也就不奇怪了。 看到扬起拳头的叶俊才,叶春秋发现自己和这个俊才堂弟完全无法交流,这智商,只有给人当枪使的份啊。 “嘻嘻……来了……来了……” 远处,隐隐约约有声音。 叶春秋眺目一看,却见叶辰良和几个叶家的子弟在远处的假山那儿看热闹,叶辰良还摇着扇子,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一定是满脸期待之色。 叶春秋已经来不及骂这几个贱人了,因为不耐烦的叶俊才已经摩拳擦掌,决定用拳头来传播真理。 “你什么都知道了?”叶春秋突然显出一脸震惊的样子。 什么都知道……这句话听着怪怪的,叶俊才冷眼道:“我当然什么都知道。” “俊才堂弟……那么……” 叶俊才一楞,喂,小子你认真一点好不好,本少爷只是为了尊严而揍你,可是你为何要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叶俊才拳头一顿,怒气冲冲地道:“你要说什么?” 第六章:纯洁如斯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一脸紧张的样子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我自然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到底想说什么?”叶俊才显得很不耐烦。 叶春秋小心翼翼地道:“那么……堂弟也知道三婶身上有一颗痣的事?” 叶俊才的眼睛顿时瞪圆了,三婶就是他娘,娘身上有一颗痣吗?我怎么不知道?我都不知道的事,春秋又怎么会知道?叶俊才的胸口开始起伏,疾言厉色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春秋耸耸肩,淡淡地道:“大兄说的呀,我说你没出息,大兄说这是注定的,我问为何,他说三婶的身上有颗痣,那是破运的痣……” 呼……呼……叶俊才喘气的声音像是拉风箱似的,然后咬牙切齿地道:“他怎么知道我娘身上有……有……” 叶春秋歪着脖子很纯洁的样子想了想才道:“或许是三婶和他说的吧。” 年轻就是好,十岁出头的孩子,一看就不会有太深的城府,对于那方面的事,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叶春秋纯洁得就像一张白纸。 叶俊才虽然年纪也小,可是他并不纯洁,他很龌蹉,他思想很肮脏,然后他想到了很多很不好的东西,再然后,他暴怒了。 “嗷嗷……”叶俊才仰天长啸,早就顾不得揍叶春秋了,下次吧,反正跑不掉。冤有头债有主,他仿佛一头饿疯了的捷豹,眼中冒出瘆人的绿光,嗖的一下朝叶辰良方向扑去。 叶辰良远远的在看热闹,眼看着叶春秋就要被揍个半死,想到即将见到叶春秋鼻青脸肿、邋里邋遢的样子,叶辰良心里就有一种很畅快的感觉。 哼哼,什么堂弟,不过是大伯在外与人苟合才有的私生子,你们回来又如何?叶家,是二房说了算的。 “咦……”这时,身边有人疑惑道:“俊才怎么往这边来了……” 叶辰良摇摇扇子,果然看到叶俊才朝这里拔足狂奔。 “怎么不揍了啊!”叶辰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就在他疑惑的瞬间,叶俊才已是面目狰狞地到了咫尺之外。 叶辰良是个‘知书达理’的乖宝宝,和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差不多,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硕大的拳头借着叶俊才的全身之力带着嗖嗖的拳风迎面而来。 叶辰良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看到挨近的叶俊才面目扭曲,朝他歇斯底里的咆哮:“敢偷看我娘洗澡,揍死你!” 啪…… 结结实实的一拳下去,叶辰良直挺挺地倒地,鼻子火辣辣的疼,拿手一摸,流血了。 还来不及多问,叶俊才已经骑上来,那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叶辰良的身上:“叫你不要脸,叫你偷看我娘洗澡,揍死你……” “啊……啊……俊才……我是你兄长。” 叶俊才更怒,力气又加大几分,拳风嗖嗖的响。 边上的叶家子弟们都吓呆了,看着三少爷揍大少爷,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叶春秋却是排众而出,这个大兄居然阴自己,现在也算是报应,这样的场合,怎么能少了自己呢? 叶春秋忙是上前:“别打了,别打了,兄弟之间要和睦……”他冲上去假装要拦叶俊才,叶俊才一身蛮力,叶春秋哪里‘拦’得住。 说起来……自己也算是挺阴的。 不过叶春秋却是恬不知耻地想:干得漂亮! “叶春秋,你这狗娘养的!”叶辰良被揍得鼻青脸肿,可是他用屁股也能想到,这定是叶春秋捣的鬼,眼看叶春秋要拦叶俊才,却一点都不领情,恶狠狠的咒骂。 不是东西啊!叶春秋连表面的功夫也懒得做了,索性负手而立,冷眼旁观。 “住手!”一声厉喝,打破了这激动人心的场景。 众人纷纷朝着声音处看去,却见下了学的周夫子阴沉沉地走来。 是周夫子,许多人吓得面如土色,一哄而散。 只留下了捂着自己脑袋、衣衫褴褛的叶辰良和依旧愤恨不平的叶俊才,叶春秋也没有走,事实上,他倒是想跑来着,只是周夫子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自己的身上,让他无法脱身。 叶辰良一见到周夫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轱辘爬起来,往周夫子的身后钻,口里大叫:“先生,先生……叶俊才和叶春秋打我,他们打我,哎哟……哎哟……”他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样子,接着开始抽泣。 我去……我动手了吗? 叶春秋感觉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分明是你挑衅了叶俊才想来揍我,结果自食其果,现在倒好,反而诬赖我打你,冤有头债有主,出门左转是三房的那位堂弟啊。 “孺子不可教也。”周夫子痛心疾首,叶俊才素来混账,他是知道的,周夫子早就厌透了他,至于叶春秋在他眼里,也是个渣渣,现在看到叶辰良这个样子,周夫子勃然大怒:“为何要打人?” 叶俊才道:“打了就打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霸气侧漏! 叶春秋居然有一种,叶俊才才是穿越者的错觉。 周夫子气得不轻,狞笑道:“好,好,好,好一个打了就打了,你……真是……”似乎有点忌惮叶俊才他爹,一些太狠的话说不出口,于是那带着凶光的眼神落在叶春秋的身上:“还有你,叶春秋,你才来学里没多久,不学无术倒也罢了,居然还敢打人,你……真真是猪狗不如,你读的是什么书,呵……呵呵……好,好啊,走,这件事不能这样罢休,老夫管不了你们,可是这叶家自然有你们姓叶的管,我们这就去见老太公,让他好好地看看你们,好好地看看!” 猪狗不如四个字,显然骂得重了。 叶春秋的脸阴沉下来,这周夫子对叶俊才虽然也厌恶,可是拐着弯的骂,可是到了自己的时候,却是恶毒到了极点。 听到要见叶太公,叶俊才有些害怕了,脸色有些发青,反是那叶辰良听了,忙是起哄:“不错,要见大父,这件事不能这样算。” 周夫子捋着须,眼眸里掠过了一丝阴冷。 他是二老爷礼聘来的,叶家现在也是二老爷当着家,自己的饭碗,其实都在那叶二老爷的身上,前几****见二老爷闷闷不乐,便晓得二老爷心烦的是什么,无非是原本这长房突然成了二房,他的兄长回来,这叶家往后说不准就是老大的了。 周夫子是何等练达之人,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巴不得将此事闹大才好,对叶春秋针锋相对,矛头却是指向那位大房的叶家大老爷,据说老太公从前还是颇为喜爱那个大老爷的,只是这大老爷犯的事太大,所以现在一直给他冷遇,可是时间久了,说不准这父子之间的隔阂也就破去了,若是不在这里头做点文章,让老太公看看这长房的人有多不争气,这叶家的族权,岂不是到了大老爷的手里? 周夫子这个做法,等同于是给二老爷示好。 他阴冷着脸,大喝道:“倒要看看,这治家甚严的叶老太公如何收拾你们。” 第七章:很傻很天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大少爷被揍了。 整个叶家都已经被惊动。 听说揍人的是叶俊才和叶春秋,二老爷叶松第一时间赶到中堂,叶老太公已经到了,瞧父亲老脸凝重,叶松就晓得这爹气得不轻。 老三叶柏也到了,他依旧还是病怏怏的样子,与叶松只是点点头,这个三叔的神色显得有些焦虑,揍人的毕竟也有自己的儿子,老太爷动怒起来,可不是玩的。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还牵涉到了周夫子。 周夫子一副泰然的样子坐在一侧,叶柏晓得老太公的性子,假若只是自己人,关起门来,可能还好,一旦牵涉到了外人,老太爷是最注重展示家风的,这件事不会善了,一定会重惩。 众人已经各自坐定,周夫子又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只是他的说辞,却是让叶柏松了口气。 “最可恶的便是这春秋,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手段,对自己的大兄这般痛下杀手,此子在学里读书时就不用功,不学无术,荒唐无稽,老太公,老夫这些话本是不该讲的,可若是避讳不言,将来再闹出什么事,老夫为人师表,又如何向老太公交代?老夫授馆多年,不曾见过这样顽劣的孩子。” 周夫子火力全开,尽数地针对在叶春秋的身上。 老太公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现在叶家出了这么个‘不肖子’,若是传出去怎么好听?何况他非常清楚,周夫子是受聘来教馆的,即便子弟们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多也会遮掩一二,免得话说得太丑,惹人厌烦,所以尽管叶俊才平时也很调皮,周夫子也只是在老太公的面前微词几句,不会连不学无术、荒唐无稽遮掩的话都说出口。 看来……那叶春秋…实在是不成器… 叶老太公板着脸,却还是显露出淡然的态度:“把人叫进来吧。” 须臾片刻,外头便传出喧闹的声音,先是叶辰良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凄声道:“大父,叶春秋和叶俊才打我!” 老太公看到叶辰良鼻青脸肿,衣衫也是撕破了,满面尘土,叶辰良扬起他那张已不见清秀的脸,满面都是血,很是吓人。 叶老太公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疼的是自己乖孙成了这个模样,怒的是叶春秋和叶俊才和叶辰良都是兄弟,居然下手这样狠。 老太公收回目光,反而出奇的平静,因为这时候,叶俊才和叶春秋也走了进来。 别看叶俊才在周夫子面前拽得不行,可是在老太公的面前却像一只病猫,碎步进来,双手搭在腰下,垂头丧气的样子。 叶春秋不得不鄙视他,尼玛……原来也是三秒钟英雄啊。也由此可见老太公一定是个治家苛刻的人。 不过叶春秋是打心底的佩服叶良辰这个大兄,好厉害,装可怜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叶辰良听老太公的口气,便晓得老太公心疼他,于是有了底气,更加撕心裂肺:“大父要为我做主啊,县试马上就要开始,孙儿被打成这样,还怎样去考?这一次必定要折戟沉沙了。” 这一句话,使老太公绷着的脸终于不再淡定了。 老太公最看重的就是今年的县试,士绅人家,纵有天大的事,比得了子弟们夺取功名要紧吗?若是因为叶春秋和叶俊才,而导致这一次最有希望的孙儿错过了县试,这可和天塌下来差不多。 老太公震怒,他将手里抱着的茶盏狠狠一摔,趴的一声,茶盏落在地上,碎瓷顿时飞溅。 一旁的二叔只是冷冷地看着叶春秋,儿子挨了揍,他固然心疼,可是他现在似乎对叶春秋会受到什么惩罚更有兴趣。 兄弟的回家,已让二叔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虽然现在还是自己掌着这个家,可是名义上,这个家是长房的,即便是分家,他这个次子又能分到多少? 最重要的还是老太公的态度,老太公对大房越是厌恶,自己才越安生。 老太公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气了:“你们……你们为何要打自己的兄弟,说,说个清楚!” 叶俊才一下子踟蹰着说不出话来了。 叶春秋倒还算平静,他徐徐出来道:“大父,孙儿没有打大兄。” 矢口否认。 这当然没有换来老太公的好感,反而让老太公没来由的有些厌恶,难道叶辰良被揍成这样,还在骗人不成,又难道周夫子会说假话? 叶春秋却是不理会老太公的感受,继续道:“大父若是不信,当时有许多人在,叫了人来一问便知。” 叶辰良你不是很会装吗?其实我也会。 所以叶春秋说话的时候,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眼眸里流露出了无辜的样子。 叶辰良也晓得当时许多人都在场,真要追究起来,未必就能证据确凿,只是他万万想不到,叶春秋能如此淡定的去为自己辩护,换做别人,即便大胆如叶俊才,也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叶辰良连忙大叫:“你虽然没有动手,却是你挑唆着俊才来打我的……” 挑唆二字,让老太公更加愤怒,一个屁大的孩子,打人就已经不对了,假若心思险恶,挑唆其他人打自己的兄弟,这样的孩子,未免也太过恶毒了吧。 老太公已经显出了几分不耐烦,他拍案而起:“春秋,你不要再狡辩了,你……”他本想说一句重话,却见叶春秋一脸纯真的样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冷哼几句:“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不好好惩治你们,对得起列祖列宗吗?来人……” 看着老太公对叶春秋失望透顶,甚至是嫌恶的样子,二老爷叶松心里松了口气,况且,接下来就该动用家法了,叶家的家法,可不是孩子能承受的。 叶松心里隐隐有几分期待。 几个壮仆在外探头探脑,听到老太公的吩咐,正待要进来应命。 “大父,孙儿才来家里半月,和俊才堂弟平时也没打过什么交道,如何能唆使他打人?”叶春秋看着厅中众人不同的表情,依然还是镇定:“俊才堂弟确实来找过我,只是恰好问了三婶的事,谁知孙儿老实答了,俊才堂弟便气得不行,冲过去便揍了大兄,孙儿冤枉,还请大父做主。” 老太公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厉色,杀气腾腾地道:“三婶?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叶春秋挠挠头道:“这就不知了,反正俊才堂弟念叨三婶的痣,还说大兄怎么知道,大父,真是奇怪,三婶身上有痣有什么稀罕,春秋身上也有痣呢,就生在肚皮上,也不见大兄和俊才堂兄在意。” 深吸一口气,叶春秋露出很纯洁的笑容。 很傻很天真,很纯很诚恳。 半大孩子干净的脸上那天真无邪的表情,叶春秋已经将一个孩子的角色诠释到入骨的境界了。 第八章:纯洁才是王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厅中骤然此起彼伏的咳嗽起来。 在这礼教森严的时代,妇人身上有什么是绝不能乱说的,当然,叶春秋可以胡说,他还小嘛。 老太公老脸一沉,叶俊才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敢打叶辰良,既然叶春秋说叶俊才母亲身上有痣,难道……这牵涉到三媳妇的私隐? 他心里大惊,这种事不能再问了。谁晓得叶春秋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叶春秋年纪小,不晓得里头的轻重。至于叫叶俊才私下去问,那更不成,自己若是问俊才,你为何打辰良,俊才把他娘的事抖出来,自己岂不成还要打探三媳妇的隐秘? 这对于一个诗书传家的一家之主来说是极不体面的事,但凡是透露出一丝半点出去,有人嚼舌根子,鬼知道会传出什么话。 老太公不由瞥了一旁的周夫子。 周夫子是外人,他若是传出一点闲言碎语,叶家就沦为笑柄了。 不能让叶春秋继续说,也不能问叶俊才。 此事到此为止,否则…… “大父……”突然见老太公神色有异,叶辰良怎肯干休,他没猜透老太爷的心思,可是这辈子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叶俊才那个渣渣居然敢打他,还有叶春秋这个败类…… 他顿时滔滔大哭,泪流满面地道:“大父,俊才揍得孙儿好狠,你看,鼻梁都要断了……” 以往莫说是哭闹,就算只是一丁点小别扭,疼爱他的老太公都会安慰几句,现在他哭得泪如雨下,心里认定老太公必定会为他做主。 叶春秋心里摇头,方才这个家伙阴我的时候,不是挺聪明的,今日怎么就这么蠢呢,莫非被叶俊才打傻了? 老太公本就阴沉的脸唰的拉下来,他眼里掠过一丝愤怒,叶辰良说得越多,就越可能惹出让叶家贻笑大方的笑话来,他厉声道:“辰良,你不要说了。” 叶辰良惊呆了,老太公今儿怎么这样待自己?自己可是挨了揍啊,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不肯服输地继续道:“可是……” “啪!”老太公恶狠狠地拍了梨木翅椅的扶柄,再次厉声道:“辰良,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他豁然而起,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意。 句句诛心,叶辰良呆住了,这尼玛的怎么回事,不对啊,他抬头看了一眼叶老太公,再看自己的爹,叶松显然脸色很难看,朝他使了个眼色,叶辰良犹豫了一下,自己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孙,挨了揍啊,他心真是凉透了,咬牙切齿地再看着老太公,道:“大父……我……县试在即,我被叶春秋和叶俊才打成这样,我…我……我考不成了……” 这杀手锏,在叶辰良心里觉得还是很管用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叶春秋可是毁了我的前程,我可是你的嫡孙,难道连自己孙儿的前途都不要了? 老太公的脸色变得更沉,他身躯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家伙……真是……现在这事儿追究下去,叶家还有脸做人吗?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孙儿很不懂事,更不希望叶辰良胡搅蛮缠下去,于是更是拉长了脸。 老太公的态度,一旁的叶松怎么会不明白? 好端端的掺和进了自己弟媳进来,而且还牵涉到了弟媳身上什么痣。老太公可是把家族声誉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紧的,叶辰良继续纠缠,二房在老太公心中的地位…… 叶松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他快步上前,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叶辰良的脸上。 啪…… 下手很重,清脆得很。 叶辰良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脸颊,顿时大哭起来。 叶松厉声道:“混账东西,叫你成日游手好闲,你也知道县试在即吗?还敢胡闹,滚回去!” 叶辰良吓得瑟瑟发抖,既觉得冤枉又是委屈啊,可是迎着叶松那杀人的目光,让他再不敢说话了。 倒是叶老太公终究还是疼这个孙儿的,有些不忍,便道:“松儿,孩子不懂事,就不要为难他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叶松也顾不得寻叶春秋的麻烦了,只是恨恨地瞪了叶春秋一眼,匆匆地带着叶辰良离开。 叶春秋被叶松那愤恨的目光一瞪,心里有些发毛,这个二叔……看来不会善罢甘休了。 不过话说回来,二叔当机立断,看大父眼色的本事倒是教人佩服。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此时,老太公突然道:“春秋。” 叶春秋回过神,连忙彬彬有礼地道:“大父有何吩咐?” 老太公拉下脸:“周夫子说,你平时不学无术是吗?你要知道,叶家家教甚严,绝不会纵容子弟胡闹。” 叶春秋汗颜,老太公似乎想要敲打敲打自己,想必这个周夫子没少在老太爷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吧。 周夫子这种人在后世的职场,其实就是个小人,借着打压自己来讨好二叔而已。 叶春秋却是露出一副很是诚恳的样子道:“是,孙儿刚刚回来,有些规矩不是很懂,周夫子对孙儿很好,平时嘘寒问暖,对孙儿也很是关照孙儿以后一定谨遵周夫子的教诲。” 认错态度很好。 最重要的是…… 周夫子微微愣了一下,察觉出了一点不同。 这几天,周夫子可是每一次都是气冲冲的来状告叶春秋多么调皮,多么的不敬师长,叶老太公的耳朵都出茧子了。 可是呢,叶老太公看着这个孙儿,虽然不甚喜欢,却也没出什么大错。最重要的是,叶春秋将周夫子夸得一朵花似的,在叶春秋的心目中,周夫子对他真这样好吗?既然在叶春秋面前如此好,为何到了自己跟前…… 周夫子感觉有些不妙,他知道这可能在老太公心里留下他两面三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坏印象,他有些感觉这个叶春秋竟像是妖孽一样,似乎每一句话都是柔中带刚,很有杀伤力。 幻觉,这应当是幻觉,一个屁大的孩子,能明白什么?可能只是无心之言罢了。 周夫子连忙说:“春秋,你刚刚进学,又不肯用功,这县试就在即了,老夫自然要格外的敦促你,你自己说说看,你上课时总是昏昏沉沉,下了课也是背着书箱跑得飞快,这是读书的样子吗?老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受了叶老太公的重托,总要严厉一些。” 叶春秋也懒得和他争辩,只说了是,便告辞而去。 厅中众人纷纷散去,只留下叶老太公和周夫子。 周夫子沉默了片刻,才道:“叶公,学生有些话,实是不吐不快,叶春秋的学问,简直就是一团糟,这一次县试,我看,就不必他去了。” 第九章:县试在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本来周夫子是借着叶春秋的事来讨好叶松的,谁晓得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叶春秋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自己的爱徒叶辰良却是挨了训,周夫子索性做一些弥补。 叶老太公已是有些疲惫了,沉吟片刻道:“还是去吧,权当是磨砺也好。” 周夫子满是遗憾,却还是点点头:“哎……就怕闹笑话啊。”周夫子带着推脱的意思,这个叶春秋可不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若是被人耻笑,可莫说和我这做先生的教导不力有关。 叶老太公没有做声了,周夫子的言外之意,他很明白,这个孙儿肯定是一塌糊涂,只怕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呢,还指望他能做什么文章吗?叶老太公当然没有对叶春秋抱有什么期望,心里只是唏嘘:“笑话就笑话吧,但愿栽了跟头能浪子回头,从此努力。 于是叶老太公笑了笑道:“权当是熟悉熟悉县试也好,若是文章太差,被人取笑,也但愿他能知耻后勇。” 叶春秋回到自家的宅院,才感觉到轻松,老爹正在书房里读书,叶春秋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对于外界的事并不知情,叶春秋心里摇摇头:“这个爹啊,哪里晓得这个大宅子里的险恶,你儿子差点要被人整死了。” 次日清早,叶春秋赶早去了学里,县试迫近,学里的气氛变得尤为紧张。 此时来学里的人并不多,大堂兄叶辰良却是很早就来这里读书了,只是他一脸鼻青脸肿的样子很是滑稽,他用眼睛剜了叶春秋一眼,对叶春秋不予理睬。 倒是三房的叶俊才凑到了叶春秋的身边,笑嘻嘻的道:“春秋堂兄,哈……你做了功课吗?糟糕,昨夜我爹揍了我,没来得及做……” 恰逢周夫子来了,叶俊才顿时感觉脖子冷飕飕的,忙是回到自己的座位。 “检查功课。”周夫子面无表情。 昨日的功课,叶春秋已经做了,可是周夫子一一到了学生们的案牍前,捡起他们的功课看,却是把叶春秋当空气,压根就不检查他的功课,越过了叶春秋,便到了叶辰良的案牍前,周夫子看了叶辰良的功课,忍不住摇头晃脑,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道:“小楷又有长进了,功课也做得很细致,孺子可教也。” 叶辰良谦虚地道:“都是先生教导有方。” 周夫子颌首点头,将功课放下:“此次要努力,可不要学某些人。” 某些人……说的应该是自己吧,叶春秋哑然失笑。 等检查完功课,周夫子又说起县试的事,在他心里,今年县试真正抱有期望的也不过叶辰良寥寥几人,县试是在七月十六,县里已经放了榜,开始要具保了。 周夫子是叶二爷聘来的,既然教授族学,今年若是能中几个童生,对他来说也格外重要,选定了明日考生联名具保的名额之后,他便开始教授功课。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理叶春秋一句,连管都懒得管了。 授课完了,便对叶辰良几人道:“你们留下,其余人散了。” 这显然是要给叶辰良几人补课,开小灶了。 听到放了学,叶春秋照例提起自己的书箱子便一阵风的跑出去,结果到了院落,叶三急匆匆的道:“少爷,大老爷被二老爷邀出去了。” 被二叔邀出去了?叶春秋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叶三此时多了几分怒色,继续道:“还有,方才我去厨房那儿打饭吃,打来的饭菜竟是馊的。少爷,这定是有人捣鬼,真是可恶。” “哦。”叶春秋反倒很平静,昨日二房的人被整得那样惨,若是二房的人不搞一点小动作才见鬼了,相比于粗茶淡饭,叶春秋反而更担心和二叔一道出去的爹。 就着一些咸菜,随便吃了晚饭,叶春秋便回到自己的房里,拿出文房四宝,依然练字。 两世为人,叶春秋非常清楚自己要做的是什么,虽然有光脑,可是现在自己毕竟还小,许多惊世骇俗的事不能去做,唯一能做的,就是考试。 这不只是父亲的期望,也不全然是为了读书做官,最重要的是在叶家这种士绅人家,任何的阴谋诡计,还有别人的嘲讽耻笑,都可用功名去让他们住嘴。 所以……有一手漂亮的小楷,尤为重要。 每次吃完晚饭,叶春秋都要在这里练习两三个时辰才睡下,一段时间的苦练,虽然这手行书还不能登大雅之堂,却已经不再稚嫩了。 当然,光脑的作用也是不小,练习书法不只是靠苦练,最重要的还是参照,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一辈子都无法看到那些名家的字帖,埋头造车,即便苦练几十年,也难有什么长进。 所以历来的书法家,大多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他们的书阁里,有的是名家的真迹和多如繁星的拓本、抄本,只要有兴趣,完全可以从中体悟到书法的精义,若是再加上一点勤奋,便可自成体系,成为一代名家。 在叶春秋光脑里的各种书法影印资料不少,叶春秋只需动个念头,便可将许多名家的字帖浮现于脑中进行比对和揣摩,这使得他进步十分神速,远非一般人可比。 自然……最重要的还是苦练。 一笔一划,取巧不得。 到了夜半三更,叶春秋有些乏了,外头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叶春秋知道老爹回来了,忙是开门,果然看到叶景摇摇晃晃的回来,在惨白的月色下,他似乎是喝醉了,脚步有些踉跄。 “爹……”叶春秋清脆的叫了一声。 叶景抬眸:“还不去睡?” 叶春秋的眉头忍不住的皱了皱,他怎么睡得着,二叔请爹去喝酒了,什么时候二叔这样的好心? 叶春秋上前搀住叶景,扶他进屋。 叶景嘴里带着酒气:“你去睡吧。” 叶春秋哦了一声,却是去烧水给叶景泡茶,将茶水端在叶景的手上时,叶景愣愣的看着茶水,呆了老片刻,却是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春秋,在学里读书要用功,今日周夫子……” 叶春秋皱眉,他明白了,只怕今日吃酒,周夫子也在场,理应没有少说自己的坏话吧。 “爹,我会好好读书。”叶春秋已经看出了叶景脸上的忧虑,连忙道。 “我信。”叶景几乎毫不犹豫的道。 这没来由的相信,让叶春秋心里一暖。 叶景长叹口气,又道:“儿啊,那周夫子这样看轻你,爹不求别的,只求你一件事。” 叶春秋道:“爹要儿子做什么?” 叶景苦笑道:“只求你争口气,能有出息,不指望你能中秀才,可是至少到了爹这样大的时候能中一个童生,若是能如此,爹到了九泉之下,也对得住你娘了。” 呃……原来老爹所谓有出息的标准,就是在他这样大的时候能中个童生,叶春秋哭笑不得,老爹这是望子成龙呢,还是望子成虫呢? 叶春秋感觉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有一种想撞豆腐去死的冲动。 服侍了叶景睡下,叶春秋才疲惫不堪的歪头去睡。 第十章:赶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第二天,叶春秋依然早起上学,对那周夫子,他已懒得理会了,可是上学做做样子却还是要的。 更何况今日是联保的日子。 廪生具保是叶家的事,不必考生们负责,自然会请县里的廪生来出面。 而联保却需要五个考生签署保单,送去县里,为的就是防止作弊,一人作弊,全部连坐,取消一辈子的考试资格。 周夫子今日没有授课,当然,他如往常一样没有正眼看叶春秋,只是拿出一个名册来,唱喏着名字:“叶辰良、叶欣……叶子辰……” 叫了五个人的人名,然后五个少年上前,在保单上各自签署自己的名字,而后画押。 周夫子又开始唱喏。 直到最后的时候,他念道:“叶春秋、叶俊才、叶文、叶武、叶俊杰……” 这五人,有两个是三房的,还有两个是叶家的远亲,当然,他们都和叶春秋一样,都是学里最熊的孩子,素来不为周夫子所喜,基本上,他们的人生都已经规划好了,是作为叶家的废物般存在。 方才大家具保的时候,周夫子几乎是指指点点,告诉大家应当把自己的名字签署在哪里,又该在哪里画押。可是叶春秋这几个人上来,他却只是脸色冷漠,把脸别到一边去,懒得理会。 叶春秋没来由的好笑,话说……自己才是孩子好不好,这周夫子的气度连自己这个十岁出头的孩子都不如啊。 不过对于这么明显的歧视,叶春秋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对叶春秋来说,考试才是要紧。 …………………… 县考的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天,叶景起得特别的早,和叶三一起为叶春秋准备了考篮和随身换洗的衣物,不免还要唠叨几句,告诉叶春秋一些考试的事项。 叶春秋磨刀霍霍,初生牛犊不怕虎,笑吟吟的对叶景道:“爹,我考个案首回来。” 叶景笑呵呵的道:“当然,考了案首,光耀门楣。” 虽然这样说,但显然安慰的成分更多一些,叶景说罢,似乎是想到什么,神色有些黯然。 叶春秋吐了吐舌头,这个爹心事太多,简直无法沟通。 等到了府外,叶家十几个去县里赶考的人早已侯了多时。 带队的是一个远房叔公,和老太公是一个辈分,叶景见了他,都要喊一声叔公,老叔公此时早已双鬓斑斑,老态龙钟,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指挥着小辈们把行李聚在一辆大车上,便倚在车辕,命人出发。 叶春秋坐在车尾上,这种敞开式的牛车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沿途看风景,不过车子很颠簸,一会儿功夫,屁股就酸麻了,叶俊才几个忙是鞍前马后的坐在他身边,至于叶辰良今儿没有和叶春秋打招呼,在另外一辆大车上。 这一路走着,叶老叔公居然很热络的凑到叶春秋的身边来,捋着须摇头晃脑,亲昵地道:“你可是大房的春秋?你爹回来了?回来了好啊,落叶总要归根的。” 叶春秋行礼道:“叔公好。” 叶老叔公很愉快的向着叶春秋点头道:“乖,我和你爹是老相识,哎……哎……如今转念一想,往事如昔啊,想当初你爹随老夫去县试,起初的时候,他也和你一般大,啧啧,你爹人不错,老夫与他很投缘,不过啊……他是文曲星,一次就中了童生,老夫……哈哈……老夫是一年又一年,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说到这里,叶老叔公拼命咳嗽起来,老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人哪,若是消磨了志气,这辈子可就完咯,老夫如今六十有三,考了五十多年,照样是老骥伏枥,壮志不减当年……”他说罢,便仰天长叹。 叶春秋也是醉了,老叔公考了五十多年的童生,居然还考出优越感来了。 不过毕竟是长辈,叶春秋忙道:“是,是,老叔公教诲的是。”心里没来由的有点难受,怎么感觉你像反面教材似的,考了一辈子,头发白了,牙齿没了,背也驼了,以后的我难道也是你这样? 叶春秋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不说他有多大的智慧,他不是还有光脑吗?也不会混成老叔公这样吧!。 不过话说回来,光脑的用处有多少,叶春秋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是,你说什么?”叶松有点耳背,听不太清,便弓着身,耳朵朝叶春秋嘴边凑来。 叶春秋目瞪口呆,我了个去,叔公你要不要这样,你耳背还坚持科举第一线啊。 他只好大着声音对着叶老叔公的耳朵大嚷:“叔公教训的是!春秋记住了。”记住了……记住了……记住了……最后三个字,余音缭绕。 叶松像是听明白了,直起身子,捋着花白的胡须,惊诧的道:“妓……妓什么妓?噢,是狎妓吧,什么!汝父居然还去狎妓玩乐?这……这真是糊涂啊,有辱斯文,荒唐,荒唐……”他忍不住老泪纵横,幽幽的看着叶春秋:“一别十数载,汝父学坏了啊,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心术不正,何以持家,糟糕,糟透了,下次若是遇到,我非要代叶家的列祖列宗好生教训教训他不可。” “……” 叶春秋傻眼了,这……没法儿沟通啊,身边的叶俊才笑得岔了气,哈哈大笑:“春秋,叔公是个聋子,哈哈……哈哈……” 谁晓得这句话,叶松却是听明白了,勃然大怒,直接给叶俊才一个暴栗:“狗东西,没大没小,看看人家春秋,他爹虽然狎妓,可是春秋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你这不知礼数的混账!” 叶俊才被老叔公一通猛揍,哇哇乱叫,叶春秋开始也笑,后来仔细一回味,咦,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我爹好冤枉,没狎妓啊。 叶家的庄子距离县城并不远,也只是一个多时辰,便抵达了县里,叶春秋看着这只类似于集市的小城,并不觉得稀罕。 叶叔公老马识途,熟稔的带着众人到了距离县学最近的一家客栈,客栈的店伙和老叔公很熟稔,嘻嘻笑道:“叶老先生又来考了,呀,今年你们叶家的阵势倒是不小。” 叶老叔公不与粗鄙人语,只是捋须,含蓄的笑了笑,老规矩,开了七间客房,两人一间,叶俊才凑来要和叶春秋一个房间,接着一干人便下楼用饭。 一楼很热闹,因为马上要开考,这客栈大多都是赶考的人,叶家和本县的人都有一些牵连,叶老叔公很快就与一个老‘先生’勾搭上,讨论起今年的县考。 叶辰良鼻青脸肿,脸上的淤青还未消散,不过他在县里认识的人多,风光得很,许多人都听说过他的大名,这个道:“叶兄此番可有把握吗?” 叶辰良谦虚得体地道:“没有放榜出来,谈何把握。” “别人不敢说,叶兄此番是必中的。” 话说叶辰良因为学问蛮好,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人缘倒是不错,便有人笑道:“叶兄太谦虚了,叶兄若是不中,我等岂不是也要名落孙山?此次榜首,我最看好叶兄的。来,叶兄来这里吃茶。” 第十一章:县令也好八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辰良走上前去,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叶家子弟也跟着去,叶辰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让人禁不住又称赞起来。当然,那张脸总有些遗憾。 反观叶春秋和叶俊才这种‘败类’,在一个角落坐下,就显得有那么点灰溜溜的了。 却在这时候,叶辰良那一桌有人道:“那几位是不是叶家子弟,为何不来坐?” 叶辰良一听要请他们来,脸色就开始僵硬了。 当着外人的面,叶辰良很快和颜悦色地笑起来,亲昵地朝叶春秋他们招手:“春秋、俊才,来见见这几位赵家的朋友。” 菜都已经上了,叶俊才啃着猪手正大快朵颐,满手油腻腻的,一边囔囔:“是赵家的几个书呆子?我才不去。” “春秋……春秋……”见二人还躲在那里,叶辰良觉得面子放不下,顿时有些恼怒,他不敢招惹叶俊才,叶俊才是熊孩子啊,惹恼了会打人,已经挨过叶俊才揍,叶辰良不敢重蹈覆辙,叶春秋虽然也是个人渣败类,不过他身子瘦弱,身体还没长开,小胳膊小腿的,危险系数很低。 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了。 叶春秋烦透了叶辰良,可是他在客栈里这样叫,叶春秋只好走过去,与叶辰良同坐的人,他都很陌生,大家都看着他,其中一个道:“噢,这是哪位叶家的俊秀?” 叶辰良道:“舍弟叶春秋,我大伯的儿子。”他故意把大伯二字咬得很重。 一下子,那些‘朋友’们便都挤眉弄眼起来了。 叶家老大啊,那不是传说中跟一个大脚妇人私奔的那一位?啧啧,这位春秋少爷,想必就是那大脚妇人所生的吧? 有人虚伪道:“久仰,久仰。” 叶辰良呵呵笑道:“春秋读书挺刻苦的,来……春秋,背一段子曰:学而篇给诸位兄台听听。” 一下子,大家都放下了筷子,心里嘀咕,叶良辰说这个堂弟刻苦,既然刻苦,学问想必是好的,可怎么是让他背学而?要知道,这科举最基础的就是先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否则考官出了什么题,你都不懂,还考个屁啊。这就好像一个即将参加中考的高中生,却让他去背九九乘法表来检验学问。 叶春秋看到众人一脸的疑惑,心里骂,这个堂哥是要看自己出丑! 他懒得跟叶辰良这些人虚情假意的相互‘请益’,便挠挠头道:“学而,什么学而……周夫子有教过吗?呀……那****肯定睡觉了。” “哈哈……”众人哄笑起来,有人饭都要喷出来,学而篇都背不出来,也好意思来参加县考。 叶辰良便拉着脸,一副长兄如父的口吻道:“春秋,你要好好用功。” “哦。”叶春秋点头,而后道:“走了啊。” 叶辰良挥挥手:“去吧,去吧,记住,要给大伯争气。” 见叶春秋小身板又躲去靠着木梯的座位去了,有人笑嘻嘻地道:“这位春秋小弟,倒是……倒是……咳咳……哈哈……” 又有人忍不住笑了。 叶辰良的嘴角也微微勾起,心里十分鄙视叶春秋,口里却是道:“舍弟年纪尚轻,这一次只是来熟悉一下县考而已,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只好忍住笑,其中一人道:“他有辰良时刻教导提点,迟早会有出息的。” 接着话题就引到了科举方面,叶辰良是周夫子的得意子弟,平时读书刻苦,又得到了周夫子的真传,说起经义文章头头是道,众人纷纷点头,都是佩服。 而叶春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叶俊才边吃着东西边咕噜道:“那家伙真是欠揍。” 叶春秋深以为然。 和这个堂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不过至少二人在对叶辰良是属于同一个战线的。 “别理他,这个家伙,最是阴阳怪气的。” 难得有一句暖人心窝子的话,叶春秋心里舒服了一些,摇头道;“我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不计较,不计较,啊……饿了,猪手呢,我方才特意留的猪手呢。” 叶春秋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火冒三丈,在家里吃了半月的盐菜萝卜,好不容易见到一点肉腥,叶俊才,你不是东西啊。 叶俊才一脸无辜的样子,大袖子轻轻一掩,将满桌啃剩的骨肉不露声色的盖住。 第二日清早,寅时三刻不到,十几个叶家的子弟已经聚到了楼下,店里的伙计晓得他们要去考试,所以早就打着哈哈掌了灯,叶老叔公点齐了人,巍巍颤颤地开始一个个人嘱咐:“俊才啊,记得搜身的不许对官差胡说八道,你这小子最没规矩。” 叶俊才挨过骂,忙是赔笑答应。 “辰良,蒸饼要带足,到时莫要饿了。” 叶辰良含蓄一笑,彬彬有礼道:“谢叔公提点。” “叶文,你就知道吃吃吃吃吃,不像话。” 叶文吓得忙是把口里咀嚼的东西咽下去。 倒是走到了叶春秋面前,老叔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春秋啊,听说你才刚入学,老朽也就不指望你中试了,去考一考也好,所谓……”他摇头晃脑,突然脖子一顿,半颗脑袋歪着的悬着,似乎没有想到合适的词句,便叹口气:“总之,莫学你爹,狎妓像什么话,咱们叶家,是诗书传家……” 叶春秋感觉脸上的肌肉不由的抽了一下。 县考是在县学里进行,此时,这里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声鼎沸。 叶老叔公是老油条,现在他数十年的经验得以发挥,带着一行叶家子弟并不急于进场,而是在附近的茶棚里闲坐,时候差不多了,人也寥寥,这才好整以暇地将保书发给大家,让大家逐一进场。 县考只是初级考试,算不得十分苛刻,不过依然还要验明正身、搜身、唱保,除此之外,为考生作保的廪生也要到场,一起向考官见礼。 考官便是本县的县令,此时在县丞、教谕、典吏的拥簇下坐在西间,面东点名。 叶春秋一揖之后,县令恍惚了一下,左右四顾,对身边的人道:“此子年幼,何故本县竟好似与他熟识一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见过…… 叶春秋有点傻眼,难道叶家还和县令沾亲带故? 倒是站在县令身边的教谕提醒道:“大人,此人是叶景之子,保单上写的是叶春秋,其父叶景,生母刘氏。” 县令恍然大悟,笑了:“噢,难怪,原来是叶景,那个据闻……” 声音很低,听不见了。 这父母官,也挺八卦的。 叶春秋要呕血三升,原来自己的爹居然还是名人来着。 县令与教谕嘀咕了片刻,方才对叶春秋道:“少年人,功名是最紧要不过的事,莫要学汝父,好好考。” 叶春秋一脸郁闷的到隔壁去领了一个木牌子,木牌子写着:“丁丑”二字。 丁丑……循着考了几十年的叶老叔公传授的经验,叶春秋立即想到丁丑号的考棚在哪里了,那个位置靠着龙门,离茅厕远,年久失修的考棚是在龙门对面,丁丑号的考棚面北朝南,不怕有阳光刺眼,这是个好地方。 第十二章:应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因为抽到了好位置,叶春秋心里舒服了一些。 提着考蓝便到了丁丑号考棚,果然和叶老叔公说的一模一样,叶老叔公还说,靠着龙门附近有一块大石,所以入考场时要小心,注意脚下,叶春秋坐进考棚之后,看到那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心里百感交集,老叔公啊,考了半辈子,总算也得以发挥了一点余热了。 “是叶春秋……那个便是连子曰:学而都背不熟的叶春秋……” “他真来考了啊……” 叶春秋屁股没坐热,附近的考棚已经坐满了,便听到有人叽叽喳喳的在嬉笑。 叶春秋懒得理他们,他知道昨日叶辰良让自己背学而篇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大家纷纷拿这件事来取笑。 顺着叶老叔公的嘱咐,叶春秋并不急着准备笔墨纸砚,一场考试需要一天时间,当然你也可以作死的去提早交卷,不过叶春秋不至于这样惊世骇俗,所以首先要把早准备好了的蒸饼取出来,莫要捂得久了,到时馊了。 接着才在案上摊开笔墨纸砚。 细心的研磨之后,便有差人举着牌子来放题了,看了那牌子上的考题,叶春秋吓了一跳。 子曰……学而…… 我去……居然是子曰学而…… 他有一种抓狂地冲动,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巧合罢了,而且这个题目很常规,说明本县县令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不至于弄一些怪题、截题来刁难人。 叶春秋阖目,脑子里的光脑已经高速运转,很快,关于子曰学而的出处便印入了脑海里,这句出自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于是叶春秋又大致浏览了一遍朱子对这番话的注释和理解。 最重要的环节到了,叶春秋只是草草看了看,而后便开始搜索相关的文章。 明清两朝,八股的考试数以十万,各种考题早就被人写烂了,而至于这个题目算是常用题,转瞬之间,叶春秋便搜索出了近百篇之多。 嘉靖二十六年三甲进士熊勉学的子曰:学而,洋洋上千言,叶春秋看得一知半解,不过……这厮只是个三甲进士,out!下一个。 嘉靖二十六年二甲进士张居正。 这人倒是很出名,不过为什么是二甲,逼格太低,out! 这嘉靖二十六年的会试恰好考的就是这个题目,所以可以浏览的文章极多,最后叶春秋将目光定格在了该科状元李春芳的文章上。 文章好不好,尚且不论,可是状元公的文章拿来考一场童试,想必就是大炮打蚊子了,要低调?去他娘的低调,低调了这么久,叶春秋憋了一肚子的火,低调还考个屁的试。 打定了主意,叶春秋也就不迟疑了,顺着光脑中的文章直接下笔。 他的行书已经有了一些火候,平时练得多,今次不过是写千字的文章而已,一会儿功夫,文章便做成了。 来时,叶老叔公还教诲,说是文章先打一遍草稿,而后再正式抄录在答卷之中,可是叶春秋不必草稿,直接算是大功告成。 一抬头,天色开始亮了起来,进考场时是曙光才初露,乌漆墨黑的,而如今总算可以一览考场的全貌,叶春秋把考卷放在一旁用镇纸压着来风干墨迹,一面开始搜罗蒸饼和清水,饿了。 蒸饼硬邦邦的,只能就着一点清水吃。在叶家苦惯了,勉强也可以将就。 此时,所有的考生都在搔头摸耳,用心做题,这个考题虽然很大众,可是考的人这样多,若是不写出一点水平来,是很难脱颖而出的,因此不少考生反而很为难。 对面考棚的人不经意的抬头,见叶春秋刚刚消灭了小半块蒸饼,心里顿时一万个草泥马踏过:“这厮想必还没做题,居然还有如此闲情雅致,他是来考试还是来胡闹的?噢,对了,他是连子曰学而都背不出的叶春秋,连考题都不知所以然……想必就是来走过场啊……” 到了日上三竿,烈阳当空,对于考生们来说,这才是真正的考验,一面要搜肠刮肚的做题,一面是烈日炎炎,于是挥汗如雨,偏偏一旦汗水滴淌到了试纸上,又可能导致字体模糊,便疯狂的去擦拭额上的汗水,做完了题的叶春秋已经开始准备午餐了,午餐还是蒸饼,水深火热啊,叶春秋心里这样感叹,却浑然想不到同年们现在都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一场考试下来,叶春秋是被梆子声吵醒的,吃了蒸饼就不免犯困,犯困了就要睡觉,一觉醒来,天要黑了,叶春秋不禁也佩服自己,忙是交了卷,出了考场,与叶家人会合。 叶老叔公的脸色不是很好,他这个年纪考试就是遭罪,几乎是被人搀着出来的。叶俊才几个一见到叶春秋,顿时围上来:“春秋,做题了吗?” 一般人出了考场,别人问的大抵都是考得如何,而叶俊才的话很伤人自尊,做题了吗?呃……我像交白卷的渣渣吗,巴巴的赶来考试,不做题像话吗? 倒是另一边,叶辰良出来,顿时许多人呼啦啦的涌上去,叶辰良面带微笑,颇为得意,道:“考得尚可,尚可。” 众人又问他破题,他脸上又添了几分神采,道:“学不轻仕,惟求其优而已。” 许多人沉默,这个破题很巧妙,从学而引申到了对学问的求索,一下子就把文章的逼格提高了几个档次。 有人道:“这是必中的了,莫说是童试,便是院试,也绝不会名落孙山。” 于是许多人感概起来,自己怎么就不是叶辰良呢,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自惭形秽啊。 叶辰良看到了角落里的叶春秋,似乎忘了和叶春秋从前的嫌隙,一脸笑意地走过去,道;“春秋考得怎样?” 叶春秋晓得他今次考得好,所以得意洋洋,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出来和自己对比一番。 叶春秋笑道:“啊……我啊……我清早就做完了题,然后就吃了蒸饼,睡了觉,考得理应不错吧。” 县试是在卯时进行,那时候天还没亮呢,不过距离天亮也不过小半时辰,一般人做文章,至少需要半天的时间,叶辰良一听说叶春秋小半时辰就做完了题,居然还考得理应不错,就忍俊不禁,身边的人都笑了,叶辰良打趣道:“春秋有大伯任侠之风。” 任侠之风这句话,可不是说叶春秋的老爹讲义气,更像是任性胡为的潜台词。 叶春秋干脆盯着叶辰良的脸看。 叶辰良禁不住道:“你看我做什么?” 叶春秋笑了笑:“看大兄长得英俊而已。” 叶辰良摸摸脸,脸上的淤青还没消,跟猪头一样,他顿时恶狠狠的瞪了叶春秋一眼,心里骂着:“臭小子,等我中了童生,有你好瞧的。” 叶春秋懒得理会他,一行人回到客栈,过不了几天,县里就要放榜,不过叶家距离县城近,有专门的人在放榜之日去看榜,这么多叶家子弟留在县里也让家中的人挂念,所以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天,便打道回府。 ……………………………………………… 新书期间,每天都会保持两章更新,上架后,老虎会爆发,在此,感谢大家对老虎的支持,特意谢谢庶子风流的第一个盟主:风之舞者56,第一个掌门:幻影あ白狼,第一个舵主:苦逼的程序,还有木木三寿1、心灵天地、绝版!悲伤、丶海蓝、qhzhang200、小桥⑥水、半仙和尚、目送归鸿g、乾坤忘、我道法无边、小山鼠、落叶之无忧、书友160504、安德鲁斯、梦与现实之、疒肀、雨后日出、军事神话、绝之吴牧、迷离的脚步、可爱的都是、御剑江湖的、梦羽飘琳,才开始几天,就有这么多人的支持,老虎心里狠感激,也谢谢那些特意给老虎留言鼓励和喜欢看老虎的书的人,老虎会用心构思,好好写,以谢大家的支持! 第十三章:叶家出案首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爹,我回来了。“ 从县城回来,叶春秋的心情大好,县城终究不是自己家,而且天天看着叶辰良在自己面前晃悠,实在讨厌。还有叶俊才那厮,自从考砸了之后,总是一脸怨天尤人的样子,让叶春秋看着揪心。 叶景已从厢房里出来,一看到挎着行礼的叶春秋,脸上虽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却还是假装板着面孔:“考得如何?” “还不错。” 叶景一副我懂的样子,叹口气,知子莫若父啊,儿子说不错,绝不是谦虚,吹牛的嫌疑反而更大,于是他的眼睛眯起来,露出只有自己儿子才懂的高深莫测,摸摸叶春秋的头:“下次继续努力,路漫漫其修远兮,尔当上下求索。” 没办法沟通…… 叶春秋心里摇头,我真的有这么弱吗? ……………… 而此时,在县城里,又是另一番的光景。 说到县试,其实只是科举最初级的考试,所以阅卷并不太正式,甚至童试根本不必糊名。 即便如此,本县的王县令对此却不敢懈怠,此时在后衙的廨舍,王县令坐在案牍之后,将教谕和书吏遴选出来的文章做最后的决断。 县令往往是进士出身,八股文的水平自是极为高明的,这使他应付这些试卷起来提不起兴致,童试的文章往往良莠不齐,有些文章水平低的可谓令人发指,从这么多的文章里,勉强有几篇还过得去,其中一个叫叶辰良的‘学不轻仕,惟求其优而已’的破题,也算是让人耳目一新,不过这在进士出身的王县令看来,也只能算是中上的水准罢了,勉强能应付院试,再往上就不太容易了。 宁波府虽处江浙之地,不过其民好从商,市侩气重了,文风不算鼎盛,所以王县令现在是矮个子里拔将军。 “今年看来大抵也只有如此了。”王县令的心里想着,最后几篇文章落在了案牍上,他随手拿起一份,单看这篇文章的行书,并不显得特别出色,可接着,王县令被吸引了,然后他眼前一亮,竟是爱不释手地抱着这份试卷,嘴唇轻动,不自觉的跟着文章轻声吟诵起来。 足足过了老半天,所有的文章大致已经批阅完毕,今年参与童试的考生有三百零九人,点选的童生五十余人之多,有书吏在王县令最后定夺了之后,便抱着所有的试卷前去封存,过不多时,这书吏回去复命,王县令只是点点头:“后日发榜,三月初三,名列前茅者提坐堂号。” 这都是老规矩,书吏点头称是。 书吏刚刚出了廨舍,便见一个差役偷偷的在廊下等候了。 这个差役一脸谄媚的笑,道:“刘书吏,如何了?” 书吏怒斥他道:“你这狗才,这么急做什么。” 差役苦笑道:“不急哪里能抢这头喜。” 原来县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等到放榜,就有人去各家报喜,而考中的人家往往会给丰厚的喜钱,只是宁波府这里市侩气重,所以报喜的人如过江之鲫,若是人人来报喜,哪里来这么多钱打赏,自然是谁先到谁得,先到的往往重赏,后来者给个一两文钱就打发了。 县里的那些差役们就想了一个办法,想要拔得头筹,就免不了要在放榜之前把喜报过去。 书吏没有再和差役啰嗦,而是捋须,慢悠悠地道:“清塘赵氏,中一人;河西叶氏,中四人,蹊跷的是,案首也出自他们家……”书吏只说中几个人,却没有把高中的人名字道出来,这既不耽误报喜,又可以防止县尊追究。 听到叶氏有四人,还出了个案首,差役眼睛一亮:“叶家今年是怎么了,撞了这么大的运。” …………………………………………………………………… 叶春秋此时已经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县试的事情上了,如往常一样,依然早起练字,这练字并不轻巧,需要很大的体力和毅力,所以他在光脑中搜寻了一个晨练的最佳方案,每日在院中晨练之后,出了汗,再去洗个澡,方才通体舒泰的提笔。 今儿清早和往日不同,却见几个奴仆四处悬挂灯笼,叶春秋觉得奇怪,便是连叶三都被叫了去帮忙,眼看着叶三攀上树上给桂花树结彩,叶春秋站在树下,好奇地道:“叶三,你在做什么?” 叶三扑哧扑哧地拿着红绸子绑在树丫上,一面道:“少爷,今儿老太公要大宴宾客,噢……是叫谢师宴,少爷你不知道吗?清早有衙里的人来报喜了,说是咱们叶家县试中了四人,连本县案首都出自咱们叶家,许多人得了消息,都来庆贺呢,老太公高兴极了,说辰良大少爷争气,还说其他子弟也争气,所以要设宴款待亲朋好友,还要谢周夫子,咱们叶家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想当初啊,除了大老爷中了秀才的时候大张旗鼓的张罗了一次,啧啧,连我们下人都有猪头肉吃。”叶三吞吞口水,怀念他吃猪头肉的日子。 不是还没放榜,怎么就出结果了? 叶春秋心里狐疑,禁不住道:“案首是叶辰良?其他人呢?” “这可就不知道了,只晓得中了四个,案首肯定是叶大少爷的,大少爷回来之后,把自己县试的文章默抄出来给老太公和周夫子看,老太公和周夫子都说是一篇好文章,必定名列前茅,现在又说案首在咱们叶家,可不就是大少爷吗?老太公可高兴了,当即就赏了二夫人一套镶宝石的赤金首饰,说是二夫人教子有方。大少爷现在可得意了,二老爷也高兴极了,现在四处吩咐人去发请柬呢,少爷,你什么时候也考个童生呀,你要是考上了,我也跟着沾光。” 叶春秋顿时感觉肚子里一串火气直往上冒,这家伙吃里扒外啊,赤裸裸的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叶春秋怒气冲冲地道:“我不是考了吗?” 叶三本想说,少爷虽然是去考了,可是考了也不会中啊,话到嘴边,却是咽到了肚子里,他不敢说,惹怒了少爷,少爷会生气的。 叶家上下果然是在忙谢师宴的事,叶春秋很快听说了许多消息,给四乡八里的人都发了请柬,老太公这是打算大操大办。 吃午饭的时候,叶景显得闷闷不乐,神情有些恍惚,叶春秋吃着粗茶淡饭,心里在嘀咕:“晚上有酒宴吃,这中午就只吃野菜,这是要让大家饿着肚皮去吃大锅饭的节奏啊。”心里又在想,这一次中试有没有我的份呢,那篇文章应该必中的吧。 可是结果不出来也难以预料,正思量着,叶景突然喟然长叹,叶春秋抬头道:“爹,又怎么了?” 叶景忙是摇头,吱吱呜呜地道:“哦,没什么,没什么。” 他顿了一下,叹口气突然道:“春秋你还小,尚需磨砺,江山代有人才出,过几年肯定要中的。” 呃…… 叶春秋看着叶景,不知该怎么说好。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十四章:教子无方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草草吃过了饭,叶春秋忙是溜出去,待在这里还不如跟着叶俊才去后园里玩泥巴呢,虽然这几天都含蓄的拒绝了叶俊才玩泥巴的邀请,觉得逼格太低,可是现在叶春秋居然有些兴致了,至少总比整整一下午面对满带幽怨的老爹好。 傍晚时分,一家人穿戴整齐,便是叶春秋也被迫换了一件新袍子,接着叶景带头,领着叶春秋去正堂那儿。 天还未暗,不过正堂这儿早已张灯结彩,高朋满座,进入了正堂,便看到叶老太公高坐在案首位置,周老夫子今日也很是得意,叶老太公非让他坐主座不可,毕竟他是此次叶家童试的大功臣,而且此宴又是谢师宴,一来是光耀门楣,二来是为了酬谢周夫子。 周夫子自是捋着长须,接受着许多人的奉承,却显得并不得意的样子,含蓄中带着几分淡淡的自信。 叶松与叶辰良则是坐在老太爷右手的位置,叶辰良靠着老太公最近,此时正和老太公低声说着话,不少人对这位大少爷极尽奉承。 这孩子有出息啊,此次中了案首,想来秀才也是十拿九稳了,将来若是中了举,叶家可要出个官人了。 至于叶家各房的人,都环绕着叶老太公,与请来的本地保长、甲长坐一起,其余宾客,乃至于府里的长工也有坐,不过都在屋堂外面。 叶春秋一见到坐序,眼睛就落在叶俊才的身上,叶俊才在次坐的位置,那儿恰好有空位,他要走过去,却被身后的叶景一扯,叶景拉着他道:“到那边去,去那儿坐。” 叶景所说的那边,则是厅堂里一个极不显眼的位置,那座位都要挪出厅堂了。 叶春秋指了指叶俊才,道:“跟三房的一起坐不好吗?” 叶景神色淡然,依然很执拗地拉着叶春秋往角落里去。 “啊……原来是叶景阿,近来还好?” 怎么声音很熟悉? 叶春秋抬眸,发现这角落里同坐一起的居然是老叔公,他是远亲,所以也只在这僻静的地方坐下,叶景淡然的脸色终于泛出了一点笑意:“原来是七叔,七叔,今年考得如何?” 老叔公没太大的把握,只是捋着花白的山羊胡须,淡淡笑道:“啊……叶景啊,我正要去寻你,你我虽是差了一辈,却也是投缘,你回了家是好事啊,可是你糊涂啊,你当初与女子离家倒也罢了,谁年轻时没有昏头的时候,可是为何却要去狎妓?” 叶春秋本来捡着桌上的干果吃得正香,听到狎妓的事,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忙是小心翼翼地看叶景的反应。 叶景也愣住了,呆呆地看了老叔公老半天,才道:“这……这是谁口没遮掩,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老叔公本就耳背,叶景的话听不甚清,只看到叶景情绪激动,像是骂自己,老叔公勃然大怒,不由拍案而起,怒斥到:“叶景,你这不肖子,你狎妓还有理了?你……你……狎妓伤身,你不知吗?狎妓消磨心志,你也不知?你怎么变得如此放浪形骸,你……你混账!” 耳背的人往往声音洪亮,没法子,自己声音再大,在自己耳里听来也是有若蚊吟,何况老叔公震怒,于是声若洪钟,仿佛这一刻被圣人附体,一通训斥,把堂中所有的声音全部掩盖。 叶景呆住了。 叶春秋脖子一缩,丢人啊,早说要跟叶俊才坐一起的。 叶景气得发抖,他正要解释,却被一边的叶春秋拉住,叶春秋低声道:“爹,老叔公年纪大,糊涂了,不要再招惹是非了,你看,许多人看着我们呢。” 这个时候不做和事老,叶春秋很害怕老叔公把自己抖出来,这要是让老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起,亲爹也要变后爹。 叶景只好点头,憋屈地默不作声。 老叔公见叶景‘识相’,就消了怒火,仍坐在叶景一边,苦口婆心劝着:“你年纪不小了,你叔是为了你好,且不说狎妓靡费钱财,就说你若是不小心惹了花柳来,不成了笑话吗?听叔的劝……” 叶春秋正儿八经的在一边吃着果儿,心里为叶景默哀。 倒是这边的情形,却是惹来了周夫子的注意。 他起心动念,眼眸眯起来,便带着一丝深意地笑着道:“噢,老夫恰好想起了一件事来。” 周夫子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堂中的宾客都安静了下来。 案首的恩师发话了啊,今儿他是主角。 坐在对面的叶辰良乖巧地道:“恩师想起了什么。” 周夫子喟然长叹道:“老夫教书育人,也有许多年光景了,不敢说桃李满天下,却也出了几个还算成器的得意门生,就说辰良吧,平时用心苦读,很是乖巧,此番又是扬眉吐气,真是让老夫老怀安慰啊。”话到这里有了转折,他脸一拉,接着道:“可是这座下却有个不肖之徒,有个叫叶春秋的,这孩子,真是顽劣,目无尊长,对老夫多有腹诽之言,天地君亲师,这师者如父也,老夫不禁要问,此子可堪为人吗?孺子不可教也,不知敬畏,与禽兽何异?” 这句话很重,宾客们都傻眼了,心里都在嘀咕叶春秋是谁。 周夫子又道:“老夫受雇于叶家,既然叶家出了这样的不肖子,理应劝他迷途知返,这总没有错吧,于是少不得拜访叶春秋的父亲,谁晓得这恶父对他的儿子多有袒护,呵……老夫真是寒心,今日趁着叶太公在此,老夫少不得要申明一二,老夫没有叶春秋这样的学生,他也没有老夫这样的先生……” 满堂哗然,当着面和自己的学生一刀两断,这真是奇闻了。 叶老太公愕然,他完全想不到这时候周夫子会借题发挥,这让老太公感到十分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固然周夫子是狠狠地踩了叶景父子,可是不要忘了,周夫子也是叶家的大功臣,若不是他,叶家怎么出得了案首? 这位案首的恩师既然发了话,肯定不会有错的。现在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叶老太公有些下不来台。 他只好火冒三丈,怒斥道:“叶景,你出来。” 一声棒喝,宛若惊雷。 叶景也是躺着中枪,方才被人冤枉狎妓,接着周夫子突然针对自己和春秋,好在他在外时与叶春秋相依为命,也没少受别人的白眼,倒是从容淡定。 叶景轻觑了周夫子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不疾不徐地起身,向叶老太公行礼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叶景不能为自己辩解,只能承受。 叶老太公巍巍颤颤地拄杖而起,眼神可怕得吓人,他一步步走近叶景:“你……你教子无方,知道错吗?” 叶春秋看到叶老太公青筋暴出,像是动了真怒,他心里真是恨透了周夫子,两世为人的自己岂会不明白,周夫子是故意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说出这番话,叶老太爷要顾忌叶家的面子,怎么着都要收拾老爹一顿,方才有台阶下。 想到一切因自己而起,叶春秋也连忙出来:“大父,请容孙儿解释。”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十五章:报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周夫子坐在一旁,看到叶春秋出来,不禁嘲弄的笑了。 他现在一点都不介意老太公恼怒他不合时宜的言行,现在自己是案首的恩师,是叶家的大恩人,现在的他更希望看一场好戏,他的目光无意地与坐在对面的叶家老二叶松触碰一起,二人俱都会心一笑,随即眼神错开。 叶老太公表面上是在气头上,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晓得不声色俱厉一番,叶家的门风就毁了,便冷若寒霜地道:“解释?解释什么?你不学无术,不好好读书,整日混账,你……你真是太教人失望了,你……真是不肖子孙,现在你还想要解释……难道……难道周夫子的话会有错吗……” 有错吗三个字刚出口,却在这个时候,有人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喜报,喜报……衙里的喜报……” 叶老太公下意识地抬头一看。 那刚进门,还不清楚场面深浅的公差振振有声地喜道:“恭喜本县案首叶公子名列头名,恭喜……” 来了…… 场中的宾客顿时哗然,看着这冲进来的差役。 “果然是辰良争气,咱们河西第一个案首……” “了不得,后生可畏。” 叶辰良并不急着起来,而是徐徐起身,他心里激动莫名,好不容易平复自己的心情,暗暗告诫自己,这么多的叔伯都在,万万不可失了礼。 一念之间,他目光落在周夫子身上,周夫子捋须,朝他鼓励的笑笑,叶辰良朝他点头,眼角余光不可避免的落在叶春秋身上,那个家伙……呵……叶辰良想笑,这个渣渣,现在想必很羡慕自己吧。 可又如何呢? 他心里哂笑,却是平静的迈步上前,身上连一丝的褶皱都没有,恭谦的走到差人勉强,抬头,挺胸,而后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有劳差人。” 每一个字,吐得都很清晰,叶家良好的家风,在他身上尽显。 众人啧啧称赞起来,心里为这个叶案首喝彩。 差人上下打量他,笑嘻嘻的道:“恭喜叶公子,恭喜……”连说了几个恭喜,便道:“小小年纪,了不起啊。” 叶辰良露出含蓄的微笑,他抿抿嘴:“尊长过誉了,辰良不过是侥幸而已,能中案首,全凭县尊高看,实在汗颜。” 说到这里,众人都笑,辰良一如既往的懂事啊。 反观另一边的叶春秋,还在和他的大父嘴硬,大脚妇人生的孩子,果然…… 可是差人脸色却是一僵,他不由道:“辰良,不是春秋吗?”他忙是取出红纸,一字一句的念:“点选叶春秋为宁波奉化县县试案首……” “……” 此前和谐的厅堂里,骤然冷静下来。 每一个人脸色都有点僵硬,有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叶辰良如遭雷击,一脸铁青,老半天回不过劲。春秋……怎么可能是春秋……是不是搞错了,方才……方才他说叶什么来着……啊……是叶公子……可是……叶公子怎么是春秋。 他面如死灰,想要去问,差人却急着报喜,毕竟大老远从县里赶来,突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磨蹭了半天,耽误了吉时可就糟了,他一把将叶辰良推到一边,高声大叫:“哪一位是叶春秋公子,恭喜叶公子高中……” 堂堂叶家大少爷,居然就这么像是垃圾一样被推开了,叶辰良脸色唰的白了,依然一脸不信的样子。 本县案首……叶春秋……叶春秋……是叶春秋? 怎么可能是叶春秋! 何止是那被退到一边打了个踉跄的叶辰良,整个厅堂的人都觉得不可置信。 叶老太公也不太确定,周夫子不是说了,若是案首花落叶家,辰良必定是第一的吗?他不确定地道:“哪个叶春秋?” 公差毫不犹豫地道:“正午县尊发案放榜,贵府的子弟名列第一,姓叶名春秋,还有哪个叶春秋?” 满堂顿时哗然。 周夫子豁然而起,就在这短短一会,他脸上沉如死灰。 不是叶辰良,竟然是叶春秋? 叶春秋从不用心读书的啊,而且还目无尊长,这样的渣渣,也能成案首?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错了! 周夫子不相信这个事实。 可是公差拿出了红纸,交给了老太公,老太公的手杖顿时吧嗒落地。 周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看来真的是叶春秋,这种人渣居然做了县案首? 周夫子的脑子很乱,忍不住低声说:“怕不是县里弄错了吧。” 可是没人理他,因为其他人的心更乱。 叶辰良本来很风光,他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付,比如谦虚的说几句,后学末进,侥幸蒙县尊垂青,点了第一,惭愧啊惭愧。或者学生愚钝,唯有勤能补拙,总算没有辱没了家门云云;他甚至想好了要勉力一下叶春秋和叶俊才这些渣渣一番,劝他们要好好进学,要拿出一点兄长的样子来。当然,主要‘勉励’的对象还是叶春秋,叶俊才是吃激素长大的,虎背熊腰,叶辰良已经挨过他的揍,不敢再招惹他。 可是现在…… 叶辰良难以相信刚刚所听到的一切。 他觉得这报喜的人肯定有问题,怎么可能是叶春秋呢?叶春秋是个败类啊! 他咬着下唇,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像被人没来由的扇了两个耳光,啪啪作响。 “叶春秋,是叶春秋,案首是叶春秋……” 这个时候,嘹亮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厅中的平静。 叶老太公一把扯住公差的衣襟,眼睛红得吓人。 差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啧啧……前年去报喜,一个老童生听说高中,直接脱了衣服围着村子里裸奔了三圈呢,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而他必须得拿出公人的威信来,斩钉截铁地道:“正是叶春秋叶公子,县尊看了他的文章,很是高兴,发案之后,还命人将他的文章传阅给了本县的廪生。绝不会错的,县尊今日提及过三次叶春秋了。” 那公差说到了这个份上,基本上就板上钉钉了,案首是叶春秋没错,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指着叶春秋道:“春秋,春秋,中了案首,要向差人回礼。” “啊……春秋了不得啊,我从小看他长大的,就晓得他会有出息……” 叶春秋也有点儿发楞,不是透露出消息说是叶辰良吗?他被人推上前,听到耳边有人的夸赞,心里不由吐槽,卧槽,我要吐了啊,还看着我长大,我才刚刚回到叶家,回到河西好不好。 可是这样的溢美之词却是不绝于耳:“恭喜,恭喜……小小年纪,了不起啊。”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叶兄教子有方……” 叶老太公虽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可是看到无数人道贺,总算是缓过神来,叶春秋不是没出息的吗?这是什么鬼。可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个,也没心思去追究方才的事,还是回礼要紧,又不忘对公差道:“差人请坐下喝一杯水酒,来人,去准备一下。” 准备一下就是赏钱了,公差哈哈大笑道:“噢,叶太公客气,你教出了好孙儿啊,我还道叶春秋是成人,想不到是个少年,就这样,县尊还夸他文章作得极好,啧啧……河西叶家了不起。” 奉承的话,谁都会说,可是这些奉承话听在周夫子和叶辰良的耳里,又是打耳光的节奏。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都是推头丧气和不甘。 那公差是个极会来事的人,把叶老太公哄得不知自己姓什么了,又去奉承叶春秋,这小子不简单,十二岁就中了案首,县令都褒奖,将来还了得? 于是笑容可掬地道:“叶公子小小年纪,叫人佩服,真是神童啊,便是甘……甘……”他挠挠头,琢磨了老半天,才接着道:“便是甘什么什么的都比不及叶公子。” “笨蛋,是甘罗!”叶春秋心里纠正他。 虽然觉得有些出人意料,叶春秋还是醒悟过来,自己成案首了,看来光脑应付考试没有什么问题,很是值得庆幸,看着老爹叶景欢喜得要泪流满面的样子,叶春秋心里还是挺满足的。 不过差人的话不得不应,大家都希望案首说几句话呢,所以目光都聚焦在了叶春秋的身上。 咳咳……叶春秋笑了笑,道:“噢,差人谬赞,学生何德何能。” 谦虚,你以为我不会吗?我装给你们看看,哼哼,我叶春秋最好的品德就是谦虚。 叶春秋又道:“小子侥幸高中,这自然要感谢县尊的青睐;这其次嘛,自然是要拜谢恩师周夫子的教诲。” 叶春秋很认真很‘天真’地走上前,深深地朝周夫子作揖。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夫子的身上,周夫子现在仿佛自带了聚光的效果,看着叶春秋朝他行弟子礼,他的老脸却是火辣辣的疼。 许多人低声嘀咕起来:“啊呀……这案首真是知书达理,懂事啊。” “天地君亲师,为人子弟就该如此。” “咦,方才周夫子不是说此子不学无术的吗?” 大家一脸周夫子你逗我的表情,不学无术还能考中案首啊。 “对了,方才还说叶春秋目无尊长。” 目无尊长,怎么会如此彬彬有礼?被周夫子如此羞辱,振振有词的说叶春秋不是他的弟子,可是看看人家春秋如何,春秋还不忘对他致谢呢,这是目无尊长吗? 于是大家看向周夫子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在座的都是成年人,大家当然不会认为一个少年郎会玩什么心眼,你看人家执礼甚恭,对周夫子的敬意也是油然而生,怎么可能作假?若是个成年人倒可能虚情假意,一个少年有这么妖孽吗? 周夫子头皮发麻,居然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要是哈哈一笑,接受了叶春秋的大礼,岂不是说方才他先前的话都是假的,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这样的辱骂他,甚至都逐出了门墙,别人会怎样想,肯定会说你周夫子的脸皮也太厚了。 可若是不肯接受,又显得自己小气,人家……只是个孩子啊。 而这一切都看在叶春秋眼里,叶春秋心里只是想笑,软刀子捅人,其实更让人撕心裂肺。 第十六章:挑衅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老半天,周夫子才白了叶春秋一眼,他发现自己说什么话都不合适,还是及早开溜才是,否则这老脸没地方搁了。便道:“噢,往后要好好上进,嗯……老夫累了,告辞,告辞。”他匆匆要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结果与叶春秋交错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趔趄,摔了一跤。 摔在地上的周夫子,看着这大庭广众之下,许多双眼睛都看着他,除了觉得丢脸外,心里只有深深的悔不当初。 谁晓得叶春秋这个渣渣能中案首呢? 周夫子忙不迭的爬起来,突然听到有人噗嗤笑了一声,他心里恼怒,谁,谁在笑我,侧目看过去,却是叶俊才那个渣渣,他心里暗恨,哪里知道这时候有人先忍俊不禁,其他人也没绷住,都禁不住失笑起来。 “还以为周夫子有什么本事,调教出了案首,谁晓得,竟和他没关系。” “中的案首是叶春秋,不肯上他学的春秋都成了案首,反而……” 周夫子的脸一下子苍白如纸,他浑身打了个冷颤,这一次,显然是成笑柄了。 在这笑声中,周夫子落荒而逃。 周夫子的辞去,叶太公似乎表现得无动于衷,心里反而暗怪周夫子失礼,但还是难掩喜悦,朝叶春秋招招手,道:“来,陪老夫坐坐。” 叶春秋也不客气,边点头说是,边坐到了首位的次坐,恰好与叶辰良对坐一起,叶辰良脸色铁青,他抬头看着叶春秋这个渣渣,心里还是难以置信,猛地,他想起了一个疑惑,当初自己让他背子曰学而,他尚且背不出,而那一日恰好考的也是子曰学而,他连题目都不知是什么,怎么做的案首? 走了****运? 叶辰良心里摇头,觉得不对,又不禁在想:“莫非是作弊?对,就是作弊,他不学无术,哪里有一鸣惊人的道理。” 念及于此,叶良辰抬头看了老太公一眼,本想戳破叶春秋,可是细细一思,若是现在说出来,岂不是拆叶家的台?不好,不好……这样反而显得自己小鸡肚肠,甚至会成为害叶家的罪人。 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这时不由在想,他既是不学无术,是作弊得来的案首,何不向他讨教,好让他露出马脚呢? 想到这里,叶辰良精神振奋,他先是看了叶老太公一眼,发现叶老太公看叶春秋的目光中多了一些不同,叶辰良心里妒火中烧,本来自己才有机会成为案首,结果闹出这样的笑话,叶春秋这个渣渣,真是可恨,他笑了笑,道:“春秋中了案首,恭喜,恭喜,为兄说来惭愧,虽痴长你几岁,竟是学问不及你。” 这家伙想做什么? 对这个堂兄,叶春秋可是一点儿也不敢松懈的,他微微一笑道:“这只是侥幸而已,若不是平时大兄三不五时勉力,春秋怎么肯用功,我的成功有你的一半。” 叶辰良差点气得咬碎了银牙:“作弊,一定是作弊,作弊你还有理了,哼……”他忍着怒气,努力泛出几分笑意道:“今日愚兄方知你的学问精深,哈……愚兄有个不情之请。” 叶辰良不等叶春秋拒绝,继续道:“愚兄作了一首词,想向本县的案首请教。” 叶春秋明白了,这个家伙要当场打自己的脸。 叶老太公和主位上的宾客大多都是当地的士绅,多多少少爱附庸风雅,这时一听,倒是都来了兴致,老太公捋须道:“噢?辰良作了词?拿出来看看。” 连那只识得几个大字的刘甲长也醉醺醺的道:“辰良少爷的词肯定是极好的,来,给大家看看。” 叶辰良又是含蓄一笑,只是这笑容带着几分酸楚,本来今日的宴会,自己才是主角,无奈何……他愤恨地瞪了叶春秋一眼,让下人拿来了纸笔墨,当场一气呵成地写出了一首词,当然,这词是他以往闲日所作,现在默写出来罢了。 众人纷纷引颈来看,有人忍不住朗诵:“光阴如矢十寒暑,昼耕夜诵…………金榜题名时……好……好词,好一首临江仙,字里行间,尽彰显了辰良的志向。” 这是一首励志的词,以叶辰良这个年纪来说,水平只能算是不错,明清时代,诗词已经衰落,大家作词也不过是自娱而已,当然更多的人都像叶辰良那样‘励志’的词比较多。 所谓的励志,无非就是向全世界嚷嚷,我读书很用功,很刻苦,你们快来夸我吧。 所以但凡是励志诗词,且不说水平好坏,大家都是不吝赞美之词的,人家志向高远嘛,何况是少年人,只要格律说的过去,一般无法指摘。 这首词的大意是,时光一晃过去了十年,我每天用心苦读,虽然很辛苦,可是我立下了志向,一定要为家族增光,不负父祖的重托,要报效国家,为黎民苍生立命,有一****吃醉了酒,突然在梦中自己回到了家乡,而那个时候我已经金榜题名,得以光耀门楣了。 见到许多人点头,连老太公都不由颌首称许,叶春秋不禁无语,自己的这位堂兄,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五道杠啊,就好像前世的小学作文,你若不说几句孝敬父母、报效祖国,特么就算文笔再好,立意再高,那也是渣渣一样的道理。 天上为什么这么黑,因为有好多牛在飞。为什么好多牛在飞,因为叶辰良在地上吹,尼玛不吹牛不装逼会死吗? 听到长辈们的赞许,叶辰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叶春秋道:“春秋何不品评一二?” 评价诗词,当然不是叶春秋的强项,临江仙这个词牌名,他是知道的,可是格律是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当然……叶辰良这是要借故戳破叶春秋这个渣渣的真面目,自古文章与诗词不分家,能作好八股文的人,且不说能不能作出什么好诗词来,可是品鉴的能力却是不会差的。如果连这个都不会,不是作弊得来的案首又是什么? 叶春秋接过他的词,虽然看里头的词不至于像看天书一样,可是一时无法下嘴,这一下有点为难了:“堂兄,诗词的事,我们慢慢讨教,我饿了,要吃饭。” 饭桶!叶辰良心里骂他,心里更加确信叶春秋就是个渣渣,心里不禁大喜,我就是来戳破你的真面目,好让你丢人现眼的,还想从长计议?他笑意可亲地道:“春秋啊,这个时候叔伯们都在,怎好让他们失望。” 众人见状,纷纷劝起来:“春秋啊,你是案首,我们正好听听你的高见。” 叶春秋愁眉苦脸:“主要是我饿了,能不能让我先填饱肚子。”心里说,正好趁着吃饭的功夫,查一查光脑,看看这格律是怎么回事。 叶辰良将眼睛眯起来,仿佛一下子已让叶春秋无所遁形,他笑呵呵的道:“春秋若是不点评一二,难道我的拙作还要大伯来品鉴吗?” 言辞之中,带着讥讽。 叶春秋看着得意洋洋的叶辰良,一肚子的火都给勾了起来。 打人不打脸,自己的爹当初离家出走,惹来了多少非议,方才老爹不肯冒头而是坐在角落里,就是不愿让人说闲话,那些闲言碎语听到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现在叶辰良把这道伤疤揭出来,是要让老爹曝露在阳光之下。 第十七章:打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在座的许多人,似乎已经闻到一丝火药味了,刘甲长最是油滑,仔细一咀嚼,感到叶辰良有些咄咄逼人,这叶家大少爷在拆新案首的台啊,于是他连忙笑着打圆场:“春秋既是饿了,就先吃了酒菜再说,不急一时,不急一时的。” 大家见风使舵,也感觉到不对劲,纷纷道:“哈哈……吃酒……吃酒……” 叶辰良现在已经抓住了叶春秋的把柄,知道这个不学无术的渣渣遇到了难题,想到今日受到的气,自己的风头和光芒被一个私生子掩盖,已经恼羞成怒,他斩钉截铁道:“品鉴也就是一时的事,不耽误事,就请大伯来吧……” “我看……就不必劳动我爹了吧,杀鸡焉用牛刀。”叶春秋笑呵呵的接过了叶辰良的话头。 叶春秋叹口气,娓娓动听的道:“本来……我是不愿品评的……” 叶辰良心里一喜,道:“噢?春秋不屑于我的词吗?” 众人又打起了精神,想听听叶春秋怎么说。 叶春秋道:“你是我的兄长,所谓弟不言兄过,我若是说诗词不好,就显得我这个做弟弟的没规没矩了。” 言外之意,叶春秋看不上这首词。 叶辰良心里冷笑,你这种渣渣,靠着作弊的案首也敢说这样的大话,他踌躇满志道:“我的词,不好?” “大兄真要我说真话?“看到叶良辰毫不犹豫地点头,叶春秋终于收起谦虚道:“不堪入目!” 这一次真不怪他要打叶辰良的脸,实在是这个家伙脸皮太厚:“至少在愚弟看来是狗屁不通!”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春秋这话口气太重了,这词还是蛮好的嘛,怎么贬的一文不值,看来两兄弟是对上了,方才大家本来还有点觉得叶辰良过分,现在却又隐隐觉得叶春秋不留情面。 叶辰良有个好爹,有个疼爱自己的祖父,又是叶家的嫡长子,更得了老师的青睐,一辈子顺风顺水,还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的脸拉了下来:“是吗?你说不堪入目?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堪入目,哪里不堪入目了,春秋,你太放肆了,大伯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三句离不开一个大伯,这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叶家的老大曾经跟个大脚女人私奔了,叶辰良一遍遍的提醒,就是往叶春秋父子伤口上撒盐。 叶老太公见局面有些失控,不禁恼怒,此时,叶春秋微微一笑,却是道:“堂兄,是你叫我品评,本来我想吃饭的。” 叶辰良冷笑道:“吃饭不急一时,还请赐教。” “这个容易。”叶春秋道:“我往日在梦中偶得了一首临江仙,那么就让诸位也来公评吧。” 既然来不及研究格律了,叶春秋就选择围魏救赵。 你不是要玩临江仙吗?那就用临江仙来玩死你! 到了这个份上,大家都没有台阶可下,不过宾客们却都精神一震,似乎叶案首也要作词了,梦中偶得……这又是什么鬼。 刚才叶良辰作词,笔墨纸砚是早就准备好的。 叶春秋开始下笔。 叶老叔公爱热闹,挤在人群中,捋须摇头晃脑的念起来:“滚滚长江东逝水……” 许多人点头,格律过得去,虽然这一句平淡无奇了一些,不过这开头,倒是很开阔。 叶老叔公又念:“浪花淘尽英雄。” 厅中鸦雀无声起来。 虽然没有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走路,看客们未必作的出什么好诗词,可是这时代的人但凡读过书,对诗词的理解却都深厚无比,浪花淘尽英雄结合上一句的滚滚长江东逝水,当真是慷慨,这一开笔就有点收不住的感觉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目露惊讶。 这词倒是好,就是怕收不住,大家摇头,觉得有些可惜。 叶老叔公又念:“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呼…… “好啊!”叶老叔公念完,神采飞扬,禁不住大声叫好。 何止是他,其余人纷纷拍案而起。 若说前两个短句是慷慨,本来大家还有担心,可是接下来一句是非成败转头空,却是峰回路转,竟一下子将这慷慨化为了悲壮和苍凉。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念完这一句的时候,在座有不少与他同龄的人,年纪都是不轻,词写到了这里,竟都不禁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感悟。 若是某个意气风发的进士老爷在这里,大可以将这厅堂中的所有人吼一遍:‘我不是针对谁,我只想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没有错,在这个小地方,虽然能坐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士绅,可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比如老太爷,他不过是个秀才,也曾考过几次乡试,也都铩羽而归。老叔公就不必说,其他人大抵也都是如此的经历,这词的上半厥,与他们的人生何其相似,他们也曾风光过,也曾落寞过,他们经历了多少世事的变迁,最后却是青山依然在,依然的日出和日落,你的前半生所经历的成功和失败,不过是虚幻而已。 叶老太公的眼睛已经模糊,老叔公则是声音哽咽,其他几个士绅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眼眶通红,便是那只是粗通文墨的刘甲长此时也不禁为之动容,一时抿嘴不语,连个好字都叫不出。 叶辰良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了,他或许不能感悟到词中的感情,却有足够的水平去体悟到词中的悠长意境,自己的词跟这词一比,简直就是黄金和粪土的区别。 叶老叔公继续哽咽的念道:“白发渔樵江楮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叶老叔公禁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只是转瞬之间,心里地那股沧桑和委屈,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都是这样的感觉,你看,江上白发渔翁,早已习惯于四时的变化,和朋友难得见了面,痛快的畅饮一杯酒,古往今来的纷纷扰扰,不过是笑谈罢了,何必要在意呢? 是啊,人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许多事本就应该放开,连一个白发的老翁,尚且能够放开和超脱,我等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其中滋味,也唯有叶老太公、叶老叔公和许多老士绅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滋味。 叶春秋把笔一搁,这一手字,还算不得精美。 可是这时候再没有人笑话,当大家再注意到叶春秋的时候,竟是突然发现,这个十岁出头的稚童,竟也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尼玛,好歹两世为人,虽然有时候装孩子会逗比一下,可是写完了这首词,叶春秋也被感染了,不容易啊,前世没混出什么名堂,这辈子不能让人轻贱了,是非成败转头空,我还没成功呢。 叶春秋从所有人的眼里都读出了震惊。 叶辰良更是身躯作抖,脸色苍白如纸。 方才叶春秋说他的词不堪入目,大家还在想,叶春秋有些失礼,现在看了这词,这尼玛哪里是不堪入目,简直就是垃圾啊,你叶辰良就那水平,也敢厚着脸皮去作词? “这词……”一向不太爱说话的王太公忍不住说话了,王太公是邻村的地主,和叶家的家世差不多,他今日一直少言寡语,倒不是王家和叶家关系不睦,实在是王家今年的县考全军覆没,而叶家却是风光一时无俩,心里总是不是滋味,可是现在王太公已经没心情去计较这个了,欣赏的看着叶春秋道:“可是春秋作的?” 所有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叶春秋看。 第十八章:叶案首威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淡笑道:“方才说了,是梦中偶得。”光脑那儿抄的,应当算是梦中偶得吧。 叶辰良不信,他脸色铁青:“怎么可能,这词意境如此悠远,若无感悟,怎么作得出?什么梦中偶得,春秋,是不是你抄的?” 叶春秋耸耸肩:“堂兄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权当是抄的好了。” 叶辰良气得咬牙切齿。 不过他却被叶老叔公转手卖了数钱,叶老叔公捻着山羊胡须道:“老夫也算是遍览诗词,不曾见过这首临江仙。” 其他人纷纷道:“是啊,是啊,不曾听说过,如此好的词,若是此前有人作出来,早就脍炙人口了。” “春秋平时都在家里,极少出远门,去哪里抄?” 还有人更加直接,道:“方才辰良所作的临江仙,词意是少年人要追求功名利禄,可是春秋这首,分明……分明……” 后面的话没有说透,可是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后面的临江仙,本来就是打叶辰良脸皮专用啊,叶辰良说吾辈当努力,叶春秋的词说,乖,别闹了,是非成败转头空。叶辰良说我认真苦读,后面的词说,你丫脑子坏了,一壶浊酒喜相逢,叶辰良说我要金榜题名,后面的词说,渣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你金榜题名个毛线。 有人身躯一震,怎么可能叶辰良做一首词,叶春秋就恰好抄到一首前所未有的佳作来打他堂兄的脸,春秋有这好运气,我们为何没有?这……也太巧合了吧。 叶辰良那铁青的脸顿时红了,虽然他百般想证明这是叶春秋抄袭,可是别人不信啊,偏偏叶春秋还一副‘好吧,我就是抄袭’的表情,可是那脸上的平淡,却又好像在嘲弄叶辰良,叶春秋越是承认,大家越是不信,叶辰良越是想证明,大家越是觉得叶春秋的才学惊为天人。 天哪…… 叶辰良悲哀的发现,厅中的人再没有愿意多看一眼自己这个‘天子骄子’了,所有热切的目光都落在春秋的身上,仿佛自己和自己的词,都是粪土一样。 他心里只好暗暗安慰自己:“他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迟早会败露……”虽是这样想,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他正待要说什么,却有人抢了他的话头:“春秋啊,有空去府上坐坐,我家几个孩子不成器,还望你指教他。” 叶春秋带着亲切的笑容道:“刘叔客气,末学后进,其实作诗作词的事我也不懂,这词……抄来的。” 哈哈……大家一起哄笑,太谦虚,太谦虚了,小小年纪,就这样谦虚,啧啧……回家揍那些没出息的熊孩子去,看看人家叶家的叶案首。 叶辰良不甘心,铁青着脸道:“此词道尽人间沧桑,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会作得出。” 意思就是说,我写不出,叶春秋怎么写得出。他是气疯了,才说这样让人反感的话。 叶春秋却是显然毫不在意地道:“堂兄,我本来就说这是抄来的啊。” 叶辰良气得又要吐血,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胡说!”叶老叔公发话了,道:“不是抄的。” 叶老叔公一下子抢了所有人的目光,却听叶老叔公道接着:“这首词,正是春秋他爹的生平写照,他爹也曾风光得意过,历经多少世事,人生大起大落,于是才有是非成败转头空,这……” 于是许多人目光落在叶景的身上,有些炽热。 莫不是叶景作的?叶春秋拿来活学活用?这让想要低调的叶景有点儿不太适应了。 可是别人却是不这样想,心里琢磨,哎呀,那更加了不得,儿子是县案首,老子才高八斗,这爷俩咋不飞天呢? 有个叶家的叔伯断然道:“反正不管,无论是谁作的,总是叶家大房作出来的,断不会有错。” 态度很蛮横,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叶家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傻子,这首词的版权,不归叶家归谁,春秋不懂事啊,他爹也糊涂,这么长脸的事还低调,我们还得仗着这首词出去吹吹牛呢,以后见到了文友、连襟什么的,也好有个吹嘘的资本,你看,我们叶家牛不牛,牛不牛,屁大的孩子都是案首,他老子都能做出这样的词,这是什么,这才是真正的诗书传家,是家教啊。 此处……应有掌声。 众人恍然大悟,刘甲长笑了:“哎呀呀,实在……实在……佩服,佩服。” “不愧是案首啊。” 老太爷脸色红润,看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呵呵一笑,眼睛不忘狠狠瞪了叶辰良一眼,似乎觉得他有些多事,这是多好的一段佳话,你来煞什么风景。 叶辰良如遭雷击,连大父对自己的态度,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同了,他立即意识到,词的版权无论是叶春秋还是叶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是叶家,否则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 他灰头土脸,咬了咬牙,再不敢做声。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而散,女眷们已经先回各房去了,叶春秋和叶景孤零零的顶着月色回房,叶景喝得半醉,叶春秋不得不搀着他。 “儿啊……出息了啊,哈哈……案首,爹来问你,这案首是真的吗?那词是写给爹的吧,春秋懂事了,晓得疼爹了……” 又走了几步,终于酒醒了一些,脚步也开始不那么踉跄了,叶景似乎也觉得方才这样不像话,便摆出案首他爹的态度出来:“春秋,不可自傲,要好好上进,将来才有大出息。” “春秋啊,爹不争气,可是你要争气,爹这辈子就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了。” 叶春秋听得耳朵长出茧来了,不知觉的,就到了自家院落,送摇摇晃晃的叶景回房,叶春秋心道好险,还好中途出了这么多事,否则老爹肯定要瞎捉摸狎妓的事,他若是知道,这狎妓的事是因自己而起,估计自己是难逃挨揍的节奏了。 回到房中,叶春秋倒是兴奋得没有睡意。 中了案首,若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他能感受到,一个小小的县案首出来,顿时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同,比如老太公,眼中已经不再那样冷漠,比如羡慕嫉妒恨的二叔,比如喝得一塌糊涂的三叔,还有……其他的远亲近邻。 呼……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不可自满。 其实对叶春秋来说,最重要的是光脑在科举中的效果,既然县试有用,那么府试……院试……乡试……会试…… 叶春秋不敢想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两世为人地叶春秋怎会不明白,功名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人有多大的作用。 深吸一口气,反正睡不着了,练字。 他抖擞精神,脑子里依然还回荡着方才许多人的喝彩和夸耀,那不可置信的眼眸聚焦在自己身上,还有二叔与大兄铁青着脸的样子。 哈哈……铺开了白纸,叶春秋下笔。 因着这几日筹备着去县里见县令,这几乎是童生们的殊荣,所谓的过堂,其实就有面试的意思在,叶家对此格外的看重。 准备了两日,老太公那儿送了一身剪裁合体的衣衫来。 虽然没有说什么,不过这位叶家真正的一家之主,似乎对叶春秋这个私生子的态度有了一点松动,在这个家里,老太公就是土皇帝,决定着一大家子的人的命运,至少现在来说,老太公对自己的态度十分重要。 第十九章:威武县老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次日清早,叶春秋动身,叶三也随行,所以这一次不必大包小包的叶春秋亲自拎着,叶家平素不开的中门,如今因为要送四个童生,所以也特意开了,这是老太公特意吩咐过的。 叶春秋在这里看到了叶辰良,叶辰良虽然也换了新衣,却是一脸疲倦憔悴的样子,显得神情落魄,叶辰良看到叶春秋,脸就拉下来,叶春秋如沐春风的打招呼:“大兄好,春秋有礼……” 叶辰良本要冷笑,可是有外人在,却换了一副笑容,勉强和叶春秋寒暄。 一行人到了县城,因为沿途有几个仆役照顾,倒也省事,大家依然是在上回下榻的客栈安顿。 叶辰良的人缘不错,与其他两个一起来的族兄去街上采买东西了,另两个中了童生的族人年纪都是不小,自然不愿意和叶春秋这‘小屁孩子’玩,所以虽然是主仆十几人来,叶春秋却是形影单只。 叶春秋才不计较这些,躲在房里倒头大睡,傍晚时起来,叶三兴冲冲的给他带了饭菜上来,低声道:“辰良少爷又出去了。” 出去就出去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叶三踟蹰了一下道:“少爷,方才我在楼下看到周夫子了。” 周夫子? 叶春秋的眼睛眯起来,就在自己考中案首的次日,这家伙便向叶老太公辞了馆,从此在叶家消失匿迹,周夫子是奉化人,相必也不会跑去其他地方,在奉化县里逗留很正常,不过他来县城做什么? 难道想要报复自己?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叶春秋对叶三道:“你在楼下守着,看大兄什么时候回来。” 一夜过去,曙光初露,叶春秋依然起了个大早,这是他养成的习惯,这里不是叶家,所以也没有什么开阔的地方锻炼,叶春秋索性就在自己屋子里做了几套体操,等到浑身是汗的时候,本想练习行书,可是想了想,待会儿就要去县学,索性作罢。 清早叶三兴冲冲的赶来,道:“少爷,辰良少爷昨夜子时回来的,带着酒气。” 带着酒气…… 叶春秋眼睛眯起来,大兄爱和人打交道这没有错,叶家的交际花嘛,天天招蜂引蝶装逼吹牛什么的,叶春秋早就习惯了。可是叶春秋就是觉得这一次有些不同寻常。 夜半三更的,还和人去喝酒,喝酒的人是谁? 难道周夫子? 只是时辰不早,叶春秋来不及多想,洗漱一番,楼下几个住在这儿的新晋童生早就在这等了。 众人急着去见县令,奉化的王县令官声很好,能蒙县令亲自召见,这确实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不可怠慢,所以童生们一齐到了县学,紧接着便有差役安排他们进去,在廊下等候。 奉化的县学规模宏大,不过却显得有些老旧,叶春秋是案首,所以站在首位,远处就是明伦堂,明伦堂的建筑新一些,几乎县学的每一次修葺,有钱了明伦堂要重修,没钱了,其他地方都可以不顾,唯独大成殿和明伦堂却是绝不能忽视,这是县学的脸面,最是紧要,在这恢弘的建筑之外,数十个差役一字排开,又有县中官吏在此久侯,叶春秋本以为县令已在堂中等了,可是过不多时,却听到县学外传出锣鼓声,紧接着王县令带着一干差役进来,他没有看廊下的童生,径直在众官吏的陪同下进了明伦堂,才有差役过来道:“诸生入见。” 好大的架子。 话说叶春秋还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来着,好歹也是过关斩将,好歹也算是斩了几百个像叶俊才那样的‘废柴’才跻身进了童生的行列。 叶春秋对自己现在这个身份还是很自信的。本以为今日的场面会像自己脑补的那样,县老爷笑容可掬、嘘寒问暖,谁晓得这样的灰头土脸。 他当先打头,与诸生一道鱼贯入明伦堂。 抬头一看,便见到了孔圣的画像,上悬匾额‘万世师表’四字。王县令蛮谦虚的,没有坐在孔圣和万世师表的匾额下,而是侧坐一边,县中教谕则坐在右手方向。 叶春秋来之前晓得一些规矩,乖乖的和诸生先向孔圣的画像行弟子礼,而后一起向王县令行礼。 “治下童生见过父母大人。” 王县令眼眸只是阖了阖,懒洋洋的样子:“嗯,不必多礼。” 没有太多客气,叶春秋心里挺憋屈的,话说,好歹也是知识分子好吗,这王县令不是素来被本县人称赞他官声卓著、遗爱民间,最重教化的吗?我是案首呀,是你教化出来的杰出人物,怎么瞧着,像是没睡醒似的,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众人接着又向教谕行礼,这教谕也只是皮笑肉不笑一下,颌首点头。 然后众人一字排开,便是听领导讲话了,王县令开始之乎者也,叶春秋听不懂,傻乎乎的,县令是在夸我们吗?于是打开光脑,将他一段话截进去,我去,这哪里是什么领导讲话,分明就是诫子书中的内容:“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 啰嗦一大通还不是自己的话,这位王县令,倒是真够敷衍的。 王县令的话说到一半,居然还累了。 没错,这位县中的大领导才说几十句话,就顿了口,有差役揣摩他的心意,忙是给他递了一盏茶来,他才慢悠悠的呷了一口,像是缓过了神,继续滔滔不绝:“非志无以成学。慆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 一干童生像孙子一样垂着头假装自己听得很认真。 王县令边喝茶边引经据典,他甚至懒得抬头去看这些童生。 走过场而已,对于王县令这一县之主来说,是何等大的官,况且人家是堂堂进士出身,怎么会对一群童生感兴趣。 叶春秋显然不太明白所谓的童生和王县令之间有多大的鸿沟。 你今日是童生,明日考了府试才有了参加秀才考试的资格,即便你过五关斩六将成了秀才,那也勉强只有可以坐着和县令说话的资格而已,离真正的统治阶级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县令每年都要录取数十上百个童生,即便你出类拔萃,可是这江南出类拔萃的人比狗还多,多少人曾经一鸣惊人,最后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堂堂一县父母,管着这么多事,今日不过是履行约定成俗的义务,连自己讲话稿都不酝酿,直接信手捏来一些经典,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 爱听听,不听就滚! 说到最后,王县令似乎也厌了,看到这群童生就讨厌啊,瞧他们一个个没有朝气的样子,罢,走完了过场,还有事要办,于是把茶盏一放,总算开始要客气一二,他含笑道:“哪一位是叶春秋?” 终于来了,叶春秋眼眸一亮,我就说嘛,好歹是案首,肯定还是要区别对待的。 叶春秋上前一步,道:“学生在。” …………………………………… 新的一周,求支持,求点击,求推荐,求收藏,万分感谢。 第二十章:争田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县令上下打量叶春秋,又狐疑了,禁不住道:“本县在哪里见过你吗?” 这句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然后一句更耳熟的话让叶春秋想要撞墙。 侧立一旁的胥吏笑吟吟的道:“大人,叶春秋的生父是叶景,河西叶家的大老爷。大人,这是活脱脱的小叶景啊。” 王县令又恍然大悟,笑了:“噢,原来如此,后生可畏,叶……”说到这里,王县令又微愣了一下,身侧的胥吏提醒:“春秋,叶春秋……” 王县令八成脸皮很厚,哂然笑了:“对,叶春秋,你此次考得很好,文章……本官略看过,颇为老辣,本县点你为案首,望你不可自满,下月就是府试,好好用心。” 叶春秋已经彻底对王县令没什么兴趣了,连自己名字都忘了,还说什么看重自己,逗我玩呢,他作揖敷衍:“是。” 王县令也懒得再说,吩咐了教谕几句,便起身离去。 那教谕见县令走了,这才有了出头的机会,便又开始板着脸,开始絮絮叨叨…… 一日下来,除了身心疲惫,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下午回到客栈,一些童生打算留在县里备考,邀叶春秋一起留下,要和叶春秋切磋制艺,叶春秋不愿逗留:“家严来时叮嘱,让我早些回去。” 便有人表现出遗憾,有人去问叶辰良,叶辰良道:“家慈也盼我早些回家。” 估计是觉得没成为案首,怕丢人吧。 叶家兄弟们便启程还乡,一路无话,等到了叶家的大院,门房一脸焦急的道:“哎呀呀,几位少爷这就回来了?回来就好,老太公很是担心,本来还想捎信让你们赶紧回来。” 叶辰良很有主人翁的精神,道:“出了什么事?” 门子哭丧着脸道:“黄家人又来闹了,还是为了河东那块地的事,他们黄家的老二前年中了进士,本来是在户部观政,这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听说……朝廷有命,调他去了南京都察院做了浙江道的巡按御史,黄家有了这个底气,便又来索问河东的地,还放出话来要收拾我们叶家,太老爷听了,怒火攻心,如今已经病倒了。不巧,二老爷清早就去了杭州,三老爷呢,说是病了,黄家现在气焰很嚣张。太老爷身子又不好,于是大老爷去斡旋了,太老爷生怕你们在县里遇到什么事,便吩咐人赶紧叫你们回来。” “啊……大父病了……”叶辰良一脸揪心的样子,二话不说,便冲进了府里去抱老太爷的大腿,嘘寒问暖去了。 我爹去交涉了? 叶春秋感觉很不妙。 黄家和叶家都是河西的大族,不过关系一向不好,真要追溯,恩怨几乎可以从爷爷的爷爷辈算起了,至于河东那块地,却是一笔烂账来着,本来那块地就是叶家的,不过因为有一年河水泛滥,那儿的上百亩地被河水冲击,成了泽国,叶家损失重大,等到水退了之后,黄家却是跑去河东开垦洼地,叶家人自然不肯,认为地是自己家的,而黄家却说,这是他们自己开垦的荒地,七八年前,为了这事,双方使出了所有的关系和手段,最后才勉强达成了协议,那块地双方一人一半。 不曾想,黄家腰杆子硬起来,便又来惹事。 其实百来亩地,也没什么,两家之所以互不相让,为的就是个面子,若是吃了亏,肯定要被人看轻的。 叶春秋觉得这事儿的起因,理应不是地,而是那个黄家的老二。 黄家老二新近升了官,成了南京都察院巡按御史,对于这官职,叶春秋却是一窍不通,他忙是在光脑中一查,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巡按御史不算什么高官,也就是七八品的样子,说起来连本县的县令在品级上也与他不相上下,叶家在本地也有一些关系,倒也不至于被人随便欺到头上。 不过光脑中搜索的结果还是让叶春秋心凉,因为巡按御史是风宪官,监督辖内的官员风纪和政绩,凡有地方官吏以权谋私,或者政绩不彰,都可直接举报弹劾,所以地方官最怕的不是上司,而是巡按御史。 这就好像,本县的县令未必就怕宁波知府,可是听到巡按要来查你,十有八九他是要吓尿的。 “黄家突然闹事,原来是家里有了这么个出息的人物,他如今是浙江的科道御史,本县县令哪里敢招惹他,有官府的偏袒,老爹这一去,是羊入虎口啊。” 噢,老爹去了河东,那还等什么…… 叶春秋二话不说,忙是对叶三道:“驾车,我们去河东。” 那门房忙道:“春秋少爷,不可啊,太老爷有吩咐。” 老太公吩咐个毛线,叶春秋现在哪里理得了这么多,对叶三道:“走。” 叶三不客气,捋起袖子,赶车便走。 一路上,叶春秋转了许多个念头,这么多日子的相处,他一直坚信一个血淋淋的事实,老爹是个好人,若不是好人,也不至于会被二叔这样欺负,他宁愿吃亏,也不愿声张出去。 现在黄家有备而来,二叔却突然去了杭州,三叔呢,恰好又病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这两个叔叔嗅到了什么,觉得这件事很棘手,所以就能避则避了。 连他们都解决不了,脚底抹了油,老爹可是十几年没有回家,在本地几乎可以说一丁点关系都没有,面对那有备而来的黄家,岂不是作死? 等到了河东,河东这儿良田无数,虽然这里地势低洼,经常河水泛滥,不过也正因为大水的冲击,所以土地十分肥沃,叶三沿着田埂去打听,却是哭笑不得的道:“春秋少爷,糟糕了,方才听了这里的庄客说,黄家的人和大老爷发生了争执,还说咱们叶家夺了他们的地,他们指使了几十个庄客押着大老爷去了县里,说是要拿大老爷去治罪,大老爷揪扯不过他们,已是被他们带走了。黄家的人放了风声,说是这一次一定要让大老爷吃板子,枷号示众不可。” 够狠。 虽然叶春秋很喜欢这种霸道,毕竟霸道总裁什么的一直是他混吃等死之余的偶尔幻想,可是这种霸道针对到了自己的爹身上,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叶春秋心里琢磨,这一次黄家这样做,倒也未必就是为了几十亩地的事,很有可能是因为此前的种种宿怨,让他们希望借着这个由头一次性的把叶家打痛,想要一劳永逸的把叶家踩到脚底下去。 而老爹,不过是撞在枪口而已。 “去县里。” 第二十一章:真正的勇士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发现自己别无选择了,他感受到黄家的雷霆手段,而他们的手段完全足以碾压叶家,自己无权无势,现在去县里,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可是叶春秋非去不可,在两世为人的叶春秋心里,他真正的亲戚,可能就只有这个老爹了,别人的事,他管不着,可是老爹的事,他绝不能临阵退缩。 大不了,跟着他一起挨板子就是。 天色还早,叶春秋和叶三匆匆赶到县衙,远远看到这里已经是人满为患,数十个短装打扮的黄家庄客还在这儿呱噪什么,兴奋莫名,狗腿子大抵就是如此。 叶春秋冲过去,叶三护着他,道:“让让,让让,叶老爷是不是在衙里?” 那些庄客听到叶老爷,一个个露出鄙夷之色:“噢,叶家来人了,啧啧,这是要来助战吗,哈哈……叫了个娃娃来。” 叶春秋没有和他们计较,忙是排众而出,到了衙前却被差人截住,那差人正色道:“县尊正在过堂,审理叶氏侵占田地一案,闲杂人等,不得进去。” 过堂…… 事情显然比叶春秋想象的更加严重,因为一般乡绅们的纠纷,大抵都是县令私下里斡旋,不会把矛盾公开,可是一旦过堂,这就有了原告被告,有点不死不休的意味了。 叶春秋道:“我爹是叶景。” 这句话和我爹是李x一样,只是效果好像是反的。 那差人冷笑道:“噢,你是他爹也不成,去去去,小孩子一边去。” 叶春秋怒了,欺人太甚。 叶春秋瞪着那差人,足足几秒。 这几秒的时间里,却是在匆匆浏览光脑中关于明朝诉讼的一些内容,便在恍惚之后,叶春秋正色道:“国朝以孝治天下,孝大于法纪,我现在要进去见我爹,是为了孝道,你从中阻拦,难道没听说过湜萦救父大典故吗?这是朝廷都提倡的事,谁敢阻拦,就是恶吏,阻人尽孝,也是要吃板子的。” 差人呆了一下,这小家伙说得弯弯绕绕的,有些话听不太明白呀。 叶三在旁添了一句:“我家春秋少爷是今年的县案首。”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起了作用,差人迟疑了一下,就放水了。 叶春秋冲进去,来不及欣赏县衙的威严肃穆,绕过了影壁,便看到大堂之中的老爹欠身坐在正堂的门槛处,黄家似乎只来了一个人,年纪四旬,目光严厉,也好整以暇地坐在堂下,冷冷地看着叶景。 和叶春秋一起站在堂外观看诉讼的人也有不少,好多个是黄家的人,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这就是秀才的好处,因为老爹是秀才,所以即便被人状告,现在依然还不至于受辱,叶春秋心里轻松了一些。 叶春秋来得巧,恰好案子刚刚过审,便见那黄家的人捋着须,冲着人五人六坐在高堂之上的王县令摇头晃脑的道:“河东的地,素来就是黄家的,远近的亲邻都可作证,可是叶家将黄家在河东的地占了近半,黄家与邻为善,本不愿声张,只是这几年委了人去讨要,谁晓得他们叶家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不但不肯还地,反而变本加厉,还要和我们黄家争水源,生员实在是忍无可忍,只好来报官,久闻大人明察秋毫,恳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脸皮很厚,明明是来砸叶家场子,偏偏是一副小受的样子。 叶春秋也算是见识到黄家的厉害了。 而在堂外观看诉讼的黄家的人在那人话音落下之后,纷纷鼓噪:“是啊,是啊,叶家欺人太甚。” “叶家人本来就霸道,向来是仗势欺人啊,青天大老爷要做主。” “革了叶景功名,打他板子……” 尼玛,这就是传说中“群众的呼声”吧,黄家居然还提供一条龙的服务,居然连路人甲乙丙丁都准备好了。 叶春秋便大叫道:“黄家欺负人,姓黄的欺负人,没有天理了……” 人群中突然出来这么一个杂音,黄家人纷纷侧目,恨恨地瞪着叶春秋。 叶春秋继续喊:“黄家人裸露下体,无耻之尤,我是亲眼所见。” 呸………无数人捋起袖子要准备揍叶春秋了。 叶春秋却不在乎,睁眼说瞎话就你们姓黄的会啊,我也会,而且这里是县衙,我就喜欢看你们很想揍我,却又不敢揍的样子。 堂里的叶景听到儿子的声音,忙是惊讶地回头看,见叶春秋一人面对着数十个黄家“不明真相”的群众,凛然无惧。 叶春秋心里倒是有点得瑟了,真正的勇士,总是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这尼玛,我是不是太有勇气了。 明镜高悬之下的王县令厉声大喝:“不得喧哗!” 大堂内外,这才安静下来。 王县令脸上古井无波,心里却有点恼火,他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纠纷,一边的黄家自然不必说,听说他们家出了个浙江科道御史,今日若是不给黄家一个交代,自己被黄家的御史盯上,岂不是要糟糕? 只是就这样草草的收拾了叶家,叶家就是省油的灯吗? 何况自己看黄家眼色行事,不免影响自己的风评。 头痛啊。 不过,孰轻孰重,已经一目了然,王县令现在琢磨的不再是到底偏帮谁的问题,而是怎么样合情合理的给黄家出气。他沉着眉,心里对坐在堂下的叶景有些同情。 不过,这人很面熟啊。 “堂下何人?”王县令猛拍惊堂木,大公无私地大喝一声。 “治下叶景。”叶景不疾不徐,起身作揖,他脸色很不好看,或许是因为叶春秋不知怎么的跑了来,今日若是治了罪倒也罢了,自己有秀才功名在,打屁股是不成的,唯一担心的是黄家还勾结了学官,革了自己的学籍。 现在儿子跑来,反而让叶景更为忧心。 王县令冷着脸道:“叶景,生员黄荆的状告之词,你可听清了?” 叶景道:“学生听清了。” 王县令猛拍惊堂木,厉声道:“那么,叶景,你可知罪?” 叶景道:“大人,那块地本来就是我叶家所有,十五年前,两家还为此私下有过洽商,最后才将这河东的田地一分为二,互不干涉,学生那里想到黄家会突然反口,还要告我们叶家侵占田地。” 坐在一旁的黄荆捋着黄须,笑吟吟地道:“洽商了什么,老夫怎么不知道。” 黄家矢口否认,叶景又抓着洽商不放,王县令不由皱眉,便道:“叶家洽商的人有谁,又是谁人作保。” 叶景苦笑道:“作保的是从前衙里的王书吏,不过……王书吏已经作古了。” 黄荆冷笑一声道:“拿一个作古的人出来担保,还言之凿凿,你们叶家难道不觉得可笑吗?老夫只问你,当初可有契约?” 听到这儿,叶春秋不由的抚着自己额头,姓黄的有备而来,就算是作保的人还在世,只怕也不会这样轻易作罢。 叶景道:“当初只是口头约定,本以为是近邻,不需立什么字据。谁料今日黄家反悔食言。” 坐在一旁的黄荆绷着脸,厉声道:“大人,学生抗议,黄家是积善之家,叶景侮辱黄家失信于人,罪加一等。” 第二十二章:礼多人不怪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县令有一种想要撞墙的冲动,姓黄的有点儿咄咄逼人,处处争锋相对,分明是要把叶景置之死地。可是叶家不肯还田,王县令的耐心也已到此为止,他冷面瞪着叶景,道:“叶景,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吗,你若现在认罪,肯退还黄家的田,本县尚可以网开一面,如若不然,可就别怪本县不客气了。” 叶景又羞又怒,叶家的子弟,何曾在公堂上被人羞辱,河东的那块地本来就是叶家的,失地是小,可是面子事大,今日若是在这里认了罪,明日奉化县上下,谁还看得起叶家?叶景想到黄家出了个巡按御史,王县令有意巴结故意欺负叶家,他心里顿时怒火中烧,瞬间失去了理智,他冷哼着轻视道:“大人,地就是叶家的,这绝没有错,治下自知黄家出了个浙江巡道御史,所以……” “胡说!”王县令脸色大变,脸色愈加的阴沉,带着杀气腾腾的口吻厉声大喝。 大堂之中,气氛更加紧张。 叶春秋这时想到了一个故事,小白兔遇到了大灰狼,大灰狼二话没说抓住小白兔就打,边打边说“我叫你不戴帽子,我叫你不戴帽子”。 第二天,小白兔戴着帽子在森林中散步,遇到了大灰狼,大灰狼二话没说又抓住小白兔就打,大灰狼边打边说“我叫你戴帽子,我叫你戴帽子”。 眼下叶家不就是小白兔吗?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有错,反正就是非要逼迫你认罪伏法不可。 不及叶春秋多想,便见王县令狞然一笑:“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本县早知奉化县总有一些劣绅不法,也早有整顿的心思,好杀一杀这股歪风,既然你不肯招认,那么本县……”他举起惊堂木,便要放下狠话。 一县父母真要动怒起来,绝不是闹着玩的,人家若是当真横了心,所谓灭门知府,破家县令,叶景这一次只怕是死定了。 叶春秋几乎要惊呼出来,他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 老爹背对着叶春秋,叶春秋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看他蓄势待发的样子,就晓得平素老实不谙世事的老爹犯了倔,绝不肯放下身段,而王县令动了真怒,又有黄家人怂恿,这是往人家刀口上撞啊。 黄荆眼见如此,不禁得意洋洋起来,他眯着眼睛,捋须晃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且慢!” 叶春秋的小身子从人群中排众而出,现在已顾不得许多了,救父要紧。 王县令定睛一看,顿时又是觉得叶春秋面熟,立即想到,这是今儿一早在县学里见到的案首叶春秋,不过王县令本来就对县学的童生不太看得上,今日又动了真怒,怎么肯轻易罢休。他厉声道:“大胆何人,竟敢咆哮公堂。” 直接就来一顶帽子,咆哮公堂也是大罪,这分明是警告叶春秋,让他知难而退。 叶景吓了一跳,他是铁了心索性要挨一顿板子,也绝不肯让叶家丢了这个脸,可是儿子突然冲出来,就让他揪心了:“春秋,快退下。” 黄荆本以为会出什么变故,听到且慢二字,不禁微微一愣,可是抬眸看到冲进来的只是个孩童,旋即又变成了轻松之色,小屁孩而已,来一个,杀一双。哼哼…… 叶春秋不理会王县令的威胁,上前一步,几个差役作势要将他赶出去,叶春秋出奇的冷静,当然……这是装的。 他‘冷静’的双手抱起,朝着王县令作揖,道:“学生叶春秋见过恩府。” 那几个差役面面相觑,学生……恩府……看这少年理应不是秀才,却自称学生,所谓的恩府,便是老师的意思,县令是他的恩师吗?于是他们有些进退失据,不好拦了。 嘴甜的少年总是不惹人烦的,何况算起来,叶春秋确实是王县令亲点的案首,自称学生,将王县令当作是老师也说得过去。 王县令冷峻的脸也不禁软化了一些,伸手不打笑脸人啊,何况还是个小屁孩子,自己跟一个小屁孩子较真做什么,况且人家这一句恩府叫的挺甜的,很让人受用,他朝左右的差役使了个眼色,差役们垂手退开。 汗……果然还是脸皮厚有用。 王县令道:“叶春秋,本县正在办公,你贸然前来,所为何事?” 语气之中显然带了转圜的余地,不似方才那样声色俱厉了。 叶春秋神色自若,显现出了少年难有的老成,他又深深一揖:“今日被审之人,正是学生家严,家严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恩府见谅。” 大意就是,我爹口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计较了。 王县令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叶景固执,冥顽不灵,怎么他的儿子小小年纪,居然很明事理的样子。 本来王县令对这个叶春秋的印象,也仅限于今年的县试考的不错,王县令喜欢那篇文章,那篇八股的水平很是老辣,不过他并不太稀罕,因为八股的题目大抵都在四书五经之中,许多世家的子弟,都会猜题,然后再让子弟们将一些长辈们作的文章背诵出来,若是运气好,恰好出的题正是自己背的滚瓜烂熟的答案,考个第一也就没什么出奇了。 所以单单一个县试是不可能真正显示考生水平的,除非能真正过五关斩六将,运气再好的人,也不可能次次都能猜中考题,也不可能事先准备好答案,那才算真正的出类拔萃。 不过现在王县令倒是真正对叶春秋有了些好感,这个少年人在这公堂上的表现居然出奇的冷静,而且谈吐得宜,倒真有点儿名门子弟的气派。 对叶景的火气,自然而然也就消了一半,王县令猛的醒悟,自己为何非要和叶家反目成仇,虽然黄家那儿势大,自己不好招惹,可是偏袒一下黄家,满足黄家的一些要求也就够了。 他心念一动,朝叶春秋颌首:“你们叶家侵占人田地,这可是有的?既然侵人田地就理应退还,何故要闹到这样不休的地步,本县本要全你们两家之义,也不愿横生枝节,你既是叶景之子,就该好好劝劝汝父,让他见好就收,只要肯认罪退田,本县岂会刁难你们叶家。” 认罪退田? 叶春秋可一点都不天真,什么是乡绅,乡绅可不是靠几块地来支撑家业的,乡绅靠的是影响力,底下的佃户们之所以托庇于叶家,也是因为知道叶家家大业大,在本地有足够的人脉,否则早就墙倒众人推了。 今天叶家若是在这里吃了官司,连河东的地都保不住,奉化县多少如狼似虎的人,迟早要把叶家撕咬得连骨头都不剩。 叶春秋若是认了罪,就是整个叶家的罪人。 叶春秋叹口气,道:“恩府不知,河东的地一直都是叶家所有,这是祖宗留下来的地,学生虽是叶家不肖子孙,可怎敢认这个罪。” 王县令脸色凝重起来,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肯认了? 坐在一旁的黄荆起初见到叶春秋和王县令攀关系,也不敢对叶春秋大意,这时见叶春秋口口声声说这是他们叶家对祖产,顿时大怒,立即道:“你说这是你们的祖产,岂不是说我们黄家诬告你们?岂有此理,你小小年纪,也敢信口雌黄?这地,你们不退也要退,退也要退。” 叶春秋看了黄荆一眼,然后露出了很萌很纯洁的笑容。 换而言之,这种笑容也可以称作是很傻很天真。不过这种招牌似的笑容,可是小屁孩专属,老爹那样的人玩这一套,早就被人打断腿了。可是叶春秋露出来,却很有亲和力。 叶春秋道:“这位可是黄世叔?” “哼!”黄荆铁青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二十三章:高尚情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叹息道:“黄世叔与我们叶家也是世交,噢,小侄一直没有来得及去贵府探望,实在罪该万死。” 卧槽……你他娘的还真是见什么人都攀亲啊。 黄荆有一种想要吐血的冲动,他脸皮再厚,也有一股子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憋屈,人家都舔着脸叫你叔了,而且还是个‘很傻很天真’的少年郎,这到嘴的狠话,你说得出口吗?奉化县就这样大,若是传出去,大家只会说你心胸狭隘,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叶春秋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道:“黄世叔方才说,这田不退也要退,可当真是因为那位在杭州的黄御史吗?有黄御史在,我们叶家确实是招惹不起黄家,这是实情。” 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春秋给人的好印象到此为此。他居然跟他爹一样,都把黄御史搬了出来。 王县令沉眉,老脸在抽搐,有点想要发作。 黄荆怒斥道:“黄口小儿,休要胡言乱语!” 叶春秋抿嘴,道:“说起这位黄御史,却也不知小侄和他是不是有缘,今儿清早,我捡到了一封书信,恰是黄御史寄给黄世叔的,黄世叔,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叶春秋居然有一封黄御史给黄荆的书信…… 这让所有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书信传送,偶尔会有遗失那也不足为奇,只是恰好遗失,又恰好被叶春秋捡到,那就有点太过巧合了。 黄荆怎么会信,你这个黄口小儿,满口都是胡言乱语,谁愿意搭理你,他冷漠的道:“家兄与我并无书信往来,你休要胡说八道。” 叶春秋却是不理会,自顾自的道:“小侄捡了这封书信,禁不住好奇心,居然把信拆了。” “哼!”黄荆冷哼,不予理会。 叶春秋装模作样,当真从袖子里抽出一份纸来,道:“黄荆吾弟,尔之家书兄已阅过,今题一诗,与弟一观。” 这个逼装的显然是零蛋分。 因为王县令一见叶春秋也扯到了黄御史,让他有些下不来台,所以脸色很不好看。 至于黄荆,也只是冷笑,因为兄长给他的家书,绝不会如此‘简约’,更不会没事非要做劳什子诗的,叶春秋的信是假的,这小小少年居然还敢伪造人的书信……哼哼,反正都是叶家的人,一并收拾了吧。 黄荆见缝插针的朗声道:“县尊,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请见教。” 王县令道:“但说无妨。” 黄荆道:“敢问大人,伪造人书信嬉闹公堂者,所犯何罪?又当如何处置?” 王县令几乎是脱口而出:“流放三千里,若是念其年幼无知,打十几个板子,赶出去即是。” 王县令还是决心留几分情面,念在叶春秋喊自己恩府的份上,不愿流放叶春秋。 黄荆虽然觉得有些遗憾,却还是颇为满足,他呵呵一笑,挑衅似的看叶春秋,道:“好吧,不是还有诗吗?叶家的少爷,你念来听听,且看这是不是家兄所书。”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就等叶春秋念出来,然后证明这是假的书信,最后一顶嬉闹公堂的帽子盖上去,且不说叶春秋的爹认不认罪,先打了小的再说,看你们叶家屈服不屈服。 叶景脸色铁青,他知道叶春秋爱胡闹的,这时候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忙道:“大人,春秋还是个孩……” 吓我?真当我是吓大的? 叶春秋对叶景道:“爹,这真的是黄御史的书信,你不要急,黄御史的诗实在妙极……” 叶景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浑身已是冷汗淋漓了,他咬咬牙,索性想把这个罪认了,却见叶春秋摊着纸,摇头晃脑的念出来:“千里修书只为田,让他百亩又何妨……” 很普通的诗,甚至有点打油诗的味道,不过……王县令当然知道叶春秋不可能恰好捡到黄家遗落的书信,这个小家伙,当场便效黄御史的口吻即兴作诗,而且格律说得过去,似乎…… 叶春秋又念:“万里长城今犹在………” 王县令眼眸猛的一张,从一件争田的小事,下半阙却是突然一转鸡毛蒜皮,开口就是万里长城,这就有点建瓴高屋的意味了,上半阙是打油诗,下一半的第一句,却仿佛一下子将格局抬升了起来。 叶春秋念出最后一句:“不见当年秦始皇。” 呼…… 意境深远啊,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再结合上半截的叙事,这首诗虽然用词平实,却是充满了人生寓意。 王县令甚至怀疑,这当真是黄御史的书信了,因为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即兴作出这么一首诗吗? 他眼眸眯起,叶春秋忍不住道:“这确实是黄御史的家书,恩府不信,一看便知。” 有书吏接过了书信送到王县令案前,王县令狐疑的看了一眼那张纸,然后他不由失笑起来,哪里有什么诗,更不是什么家书,这分明就是一张白纸而已。 不是家书。 可是…… 王县令居然笑了,叶春秋表现出来的急智让他大开眼界,诗很不错,十一二岁的少年能作出来,已算神童,而更重要的是……王县令抿嘴微笑,居然淡淡的道:“看来……果然是黄世兄的家书。” 黄荆急了,这怎么可能,哪里有这样的事,他忙是上前,接过了信,仔细一看,却是一张白纸,忍不住大笑:“哈哈……这哪里是什么家书……简直就是一派胡……”然后……他的眼眸不经意之间,与王县令的目光交错,他猛的打了个激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见黄荆突然一顿,看来黄家的人也不蠢啊,叶春秋心里叹息。 然后叶春秋肃然起敬的道:“这诗作的好,不但寓意高远,足见黄御史文采斐然,尤其是此诗下半阙,万里长城今日还在,但是当初命令修建长城的秦始皇早已不在了。黄御史胸襟开阔,豁达如此,难怪受朝廷如此恩荣,春秋理应向黄御史学习做人的道理,功名利禄,只是一时,可是看的开的人,古今又有几人,在这奉化县,唯黄御史而已。” 王县令也是喜滋滋的,他捋着须,居然会去附和一个小屁孩子:“正是,黄世兄豁达如此,吾辈不及。” 所有人都傻眼了。 那些假装的‘路人甲乙丙丁’,本来还想喊打喊杀几句,现在却一个个目瞪口呆。 黄荆的脸色最是精彩。 其实就在他说到一派胡言,那个言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方才猛然有所醒悟。 我是猪啊我,居然差点否认了这封家书。这封家书的问题不在于家书的真假,而在于这首诗上。 诗当然是好诗,寓意也很深刻,这一点黄荆不敢否认,像这样带着哲理的诗,往往是比较容易流行的,这就好像李太白的诗往往流传最广泛的不是他的将进酒,而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样。因为这种诗往往朗朗上口,而且最易表达某种情怀。 黄荆几乎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这首诗就会流传开去。 这首又是什么诗呢?这分明是吹牛的诗啊,全诗的意思是,小弟啊,你怎么能因为几亩地和邻居斤斤计较呢,我虽然现在做了御史,可是我做人堂堂正正,绝不会徇私舞弊,仗势欺人,反而要劝你一劝,人的心胸要豁达啊,不要锱铢必较,你看秦始皇富有四海对吧,可是现在他修的长城呢?所以你应该做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君子无争嘛。 第二十四章:世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想象一下,写这封家书的人会是什么人? 当然是好人,不但是好人,而且还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 每一个做官的都自称自己是好官,自吹自擂居多,可假若有个官员在私信之中劝诫自己的亲戚要安分守己呢? 难怪了……难怪王县令分明看到这不是家书,却一口咬死了这是家兄的书信,他这是故意给我们黄家卖一个人情,今日这首诗传出去,谁不晓得黄荆的家兄品德高尚? 黄家今日能欺负叶家,不是因为他们家大业大,根本的原因就在于,黄家出了黄御史,御史是清流官,这和地方官不同,地方官的政绩来自于修桥铺路,征税修学,没有实打实的政绩,升迁是无望的。 而清流官却是没有评判标准,唯一的标准,就是你的名望,假若人人提到黄御史时都会禁不住问,这黄御史是不是那个两袖清风,修书劝说家人与邻为善的家伙,黄御史这个乌纱帽,还不得金光闪闪啊。 今日黄荆在这里否认了这封家书,就相当于把黄御史到手的政绩给丢了,更是辜负了王县令的成人之美,这样的佳话你都不要,还非要和叶家鸡毛蒜皮的意气用事,这人,神经病啊。 黄荆深吸一口气,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叶春秋,这个小子……分明是给了黄家一个大礼包,自己再跟叶家为难,总是说不过去。 家兄的前途要紧。 王县令的美意总是要领。 叶春秋的这份大礼更该承情。 表演的时候到了。 而这恰恰难不倒黄荆,黄荆满是惊讶,兴奋的道:“这果然是家兄的家书!” 除了王县令和叶春秋,所有人都傻眼。 黄荆狠狠的再看了一遍信,生怕这首诗别人听不见,又高声念诵了一遍:“千里修书只为田,让他百亩又何妨……不见当年秦始皇……”念到这里,黄荆老泪在眼眶里泛滥,捶胸跌足道:“家兄教训的是啊,可怜我斤斤计较,只看眼前之利,若非家兄教诲,几乎要铸成大错。” 卧槽……这演的怎么跟真的似的,叶春秋被他的演技吓着了。 黄荆猛的窜起身,跨前几步,而后一把到了叶景面前,老泪纵横:“叶世兄,叶世兄……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有愧啊……” 叶景目瞪口呆,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而且黄荆热情得有些过份,几乎是紧紧抱住自己,嗯……有点透不过气了,喂,眼泪都把我衣襟打湿了,真是见鬼,能不能不要往我袖子上擦鼻涕。 叶景就这么成了黄荆的世兄,然后老怀安慰的王县令看着这一场其乐融融的场面捋须微笑,对王县令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黄家没有得罪,而且自己还送了一份人情;自己也没有得罪叶家而坏了自己的官声,然后他眼角余光撇撇叶春秋,那眼眸里不禁饱含了些许的深意,这个小子……不太简单啊。 “大人……”幡然悔悟的黄荆在经历过一场戏码之后,振振有词的道:“河东的地确实有些争议,不过方才是学生孟浪,本不该因为些许田地而坏了邻里的关系,学生不告了,不但如此,黄家在河东的令五十亩地愿无偿让给叶家。” “什么……”叶景愣住了,黄家的人什么时候这样大方过,想当初两家为了这些地争了这么多年,怎么今日黄荆不但不索地,连原先占的地也一并…… 王县令趁热打铁,很是欣慰的道:“如此甚好,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尔等愿化干戈为玉帛,本县甚是宽慰。” 黄荆似乎还不满足,非要当场立下誓约,让王县令作保,将河东的地重新订了田契这才作罢。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一场官司,不知不觉已打到了天黑,叶春秋见事情完美解决,心里也松口气,只是突然觉得饿了,又想到深更半夜,自己和老爹怎么回家,这似乎是一个问题,这时代毕竟不比后世,前去河西也没有官道,乌漆麻黑的夜路难行倒是好说,若是遇到了强盗,那就真是欲哭无泪。 黄荆笑吟吟地凑上来,道:“天色不早,只怕黄世兄和黄世侄回家也是迟了,黄家在县里有一处别院,不妨就请你们在舍下下榻一晚,叶世兄不要客气,我们是近邻,到时少不得要喝几杯水酒,亲近亲近。” 他的表情很真挚,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浮夸了。 这很好理解,相比于两家的仇恨,叶春秋送的这封家书,对于黄家来说珍贵无比,这关系到了黄御史的官声,同时也就关系到了黄家的荣辱,现在这段佳话传出去,当然还会有后续的故事,这个故事无非就是,从此之后叶黄两家和睦相处,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生活云云。 无论从现实来说,还是出于对叶春秋的小小感激,黄荆都要作出这个邀请。 叶景本就是心善的人,婉拒了几下便同意下来,于是叶家父子到了黄家的别院,喝酒的事,自然是不劳叶春秋这种小屁孩费神的,所以自有人给叶春秋收拾了一个厢房住下。 叶春秋又困又乏,很是为自己能够圆满处理这件事而小小骄傲,光脑的好处真是让自己受用无穷啊,今日在公堂上,叶春秋正是搜出了这个清朝时期的典故,这才急中生智,他在榻上,拿手枕着自己的脑袋,一旁的烛光还在摇曳,照的他的小鼻梁泛着红光,他嘴角微微勾起,昏昏欲睡,接着便传出轻微的鼾声。 第二日的大清早,天还蒙蒙亮,夜雾没有散去,黄家别院里只朦胧的起了些许的灯火,叶景带着酒气来唤叶春秋起床:“春秋,春秋,快,不早了,得赶紧回去,你大父昨日病倒了,我们得早些回去看看。” 想到老太公的身体,叶春秋不敢拖拉,忙是趿鞋起来,洗漱一番,黄家的人预备了一碗小米粥,将就着喝了,便急匆匆的要走。 黄荆听到动静,也是披衣过来,得知是叶老太公病了,便晓得多半是自己气病的,昨晚和叶景喝了半夜的酒,已经建立起了友谊,不知是出于弥补过失还是因为叶景的情谊,他虽然没有挽留,却让下人们赶了车,赶紧把叶家父子送回去。 眼见这一对活宝父子在夜雾之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一团树影婆娑的迷雾之中,黄荆本想要回去睡个回头觉,不禁想到,昨日王县令顺水推舟的给黄家送了份人情,于情于理,也要私下去道个谢,便让人准备了藤轿,赶去县衙。 “噢,黄老弟……今日起的这样早,那叶家父子如何了?” 王县令见黄荆来,很是高兴,请他到了偏厅,呷了口花茶,与黄荆寒暄。 黄荆先是道了谢,然后道:“叶太公病了,所以清早便赶回了河西。” ………………………… 抱歉,昨夜熬夜码字,本以为中午能起来更新第二章,结果睡过头了,同学们,新书写的很辛苦,每一份点击、推荐、收藏都是对作者的鼓励。 第二十五章:这是要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病了?”王县令皱眉,若有所思,他突然道:“黄老弟,有句话本县不知当说不当说。本县问你,春秋的那首诗如何?” 那首诗是出自叶春秋之手,这一点别人不明白,可是王县令和黄荆心知肚明,黄荆道:“好诗,就算是学生搜肠挂肚,只怕也未必能作得出,可是却出自一个少年郎之手,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了。” 王县令苦笑:“你作不出,本县只怕急切之间也做不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说的不错,一个孩子有如此妙手,真是难得啊。”他眼睛一闪:“只是问题却不在于此,问题在另一篇文章上。” “文章,什么文章……”黄荆一头雾水。 王县令便命一个文吏去取了一篇文章来,道:“黄老弟不妨看看。” 黄荆一看,是一篇八股文,题目乃是今年县试的‘学而’,他聚精会神看下去,顿时大惊失色。 这篇文章的破题,承题,堪称典范啊,而且对仗之工整,让人叹为观止,单凭这篇文章,便是会试,只怕也能入榜了,他再往下看,署名的人居然是奉化县考生叶春秋,黄荆惊讶的道:“难怪他能中县案首,有此文章,什么功名得不到?” 这绝不是夸张,叶春秋的文章,摘抄的可是几十年后状元公的八股,得不到功名才怪了。 王县令不禁苦笑,道:“本来……老夫见了这篇文章也是叹为观止,不过很快也就不在意了。为何?无非就是做文章的人是个少年,按理是做不出这样文章的,当时本县觉得可能是他家中必定有什么高人,恰好写过这么一篇八股文,春秋呢又恰好熟读过,于是在县试之中用来做题,这种事在童生试上稀松平常,童试的考题并不刁钻,只要运气好,撞到了也没什么稀奇。所以本县不以为意,可是昨日叶春秋急中生智作的那首诗……” 黄荆惊骇的道:“大人的意思是,既然叶春秋能作诗,那么如此老辣的文章,也极有可能是叶春秋所作?一个少年人,怎么可能……真若如此,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了。” 王县令抱着茶盏,若有所思,徐徐道:“是啊,本来以为即便后生可畏,也不至于作出这样的文章来,可是现在看来,此子的天资真是恒古未见,黄老弟……”王县令又呷口茶,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黄荆一眼:“小小年纪,若是真有这样不凡,奉化县怕是又要有人攀上凤凰枝咯,现如今哪,他的大父却是病了是……” 黄荆的心思也不禁开动起来,他知道王县令这是暗示和提醒自己什么,他眼眸半阖,带着万千的思绪:“是啊,大人教诲的是,鲤鱼跃龙门的事,谁说的准……不出意外………他的大父病了…大人提醒的是,学生感激不尽。” 王县令呵呵笑起来,低头去吹着茶沫,眼睛落在浮起的茶屑上:“哪里,哪里,黄老弟太客气了。” 有一种心思在二人心中各自荡漾,心照不宣的默契自此建立了起来。 …………………………………………………………………………………………………… 叶家人已经一宿未睡了。 叶老太公的病又加重了一些,请来的大夫说的是忧心成疾,偏偏这个时候,整个叶家三个老爷都不在,几个近亲叔伯们倒是来看过,只是苦笑摇头,解铃还需系铃人,叶老太公病成这样,不就是因为黄家吗? 大家都束手无策,老太公这个心头病,看来是治不好了,叶家的老大被抓去了衙门,老二在外未归,老三也是一病不起,现在黄家威风了……叶家这是要完了啊。 几个叔伯只是摇头,眼中透着无奈,叶景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叶家应当做好最坏打算才是。 不过唯一让老太公老怀安慰的是,自己的长孙叶辰良一直陪在病榻之前照料,老太公只觉得头痛心闷,叶辰良匍在榻前睡了一夜,起来也顾不得洗漱,一面道:“大父,我看理应去修书一封给我爹,让他及早从杭州赶回,爹在官面上理应认得一些人,寻一些人主持公道,或许会有转机。” 这个爹既是叶辰良的骄傲,也是叶老太公的骄傲,他打理家业,也结识了不少人,不过老太公只是摇头,远水救不了近火啊,等老二有了音讯,只怕叶家的老宅都让姓黄的拆了。 叶辰良又是抱怨:“孙儿说句不当说的话,大伯是不济事的,现在他去出面,事情可能会更加糟糕,还有……春秋听说大父病了,也不来探望……哎……我是不该说这些话的,平添了大父的烦恼。” 可是隔了一些时候,他又不禁嘴痒:“黄家把事情闹到县里,王县令肯定要偏袒黄家,不肯善罢甘休,昨日我去见王县令,王县令对我似乎印象不错,或许事情可能有转圜的余地,怕就怕大伯鲁莽,冲撞了王县令,这可就糟糕了。孙儿本不想说的,春秋学问……是好的……”承认叶春秋学问好,对叶辰良来说实在是一件难受的事,他小脸抽了抽,继续道:“可是他总是胡闹,听说他也去了县里,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老太公心烦意燥,看天色亮了,曙光初露,可是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黄家有的放矢,不会轻易放过叶家的,叶辰良每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大伯确实是没用啊,他在外十几年,这才刚刚回来,县里的复杂关系,他怎么懂,现在……只怕凶多吉少了。至于叶春秋……老太公倒是渐渐印象有了改观,可是太年幼,也不知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拼命咳嗽,叶辰良忙是乖巧的给老太爷抚背,一面喋喋不休:“其实……孙儿倒是不担心其他的,最担心的是大伯吓破了胆,若是……” 老太爷眼眸一眯,心中的烦躁更甚,他知道叶辰良的意思,是说老大可能怕事,最后代表叶家进行了妥协。 想到这里,一股怒意自丹田升起,老太爷怒道:“咳咳……咳咳……若是示弱,将来叶家凭什么在河西立足?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叶景……断不会如此,不会如此的……他虽不争气,却也不至于如此不肖。” 叶辰良就不敢说了。 倒是这时,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有门子急匆匆的来报:“大老爷和春秋少爷回来了。” 回来了…… 老太爷焦虑的脸上终于缓和了几分。 叶辰良却在一旁低声道:“怎的清早回来,黄家肯这样轻易放过吗?” 一句‘无心之言’,让老太公的心沉了下去,他感到胸口更闷,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是啊,事有反常即为妖,莫非真如辰良说的那样吗? 第二十六章:驾到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过不多时,叶景和叶春秋爷俩便匆匆进了大堂,都是一脸的风尘仆仆,清早的露水把他们浑身都浸湿了,叶景抹了把脸上的露水,纳头便拜:“爹,身子可好些了吗?” 叶春秋倒是不必拜,靠向榻前讨好卖乖:“我和爹听说大父病了,清早就赶了回来……” 老太爷一脸病容,这时候却是打起精神,一双浑浊的眼眸深深地盯着叶景,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叶景喜滋滋的道:“都办妥了,黄家那儿撤了诉讼,王县令也肯秉公而断,河东的地不但保住了,而且黄家还肯拿出从前占了我们叶家的五十亩地出来……” 叶老太公一听,却是怒了。 这消息乍听之下似乎十分圆满,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王子和公主总是手拉着手在城堡里开始他们的幸福生活,可是老太公久经世故,怎么会相信这样天真的结局,他厉声道:“老大,你直说了吧,你到底允了黄家什么?” 叶景感觉莫名其妙,道:“爹,没有允什么啊,黄荆对我们叶家很客气,昨夜还请我吃了酒,我和春秋夜里就在黄家别院住了一宿,因为担心爹的身体,所以清早就赶回来了。” 老太公的额上爆出青筋,拼命的咳嗽起来。 叶春秋一看就知道不对,发现老太公的态度有点儿超出预料,他不由看了一眼叶辰良,心里说:“不会又是这个长孙捣了什么鬼吧?”他忙要给老太公抚背,表现出一点孝心。 谁晓得叶辰良比他快一步,身子一挡,将叶春秋隔绝在老太公之外,一面道:“大父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叶家怎么办?” 言外之意,是叶家要大难临头,大伯肯定和黄家苟且了,这个家还要靠老太公撑着。 叶辰良,你能不能要一点脸,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是我和我爹跑前跑后,还差点遭了罪,你倒是好,躲在这里享清福,顺带打黑枪。 老太公动了真怒了,叶景越是解释,在他听来越是刺耳,他怒气冲冲地道:“果然,果然啊,果然是和姓黄的狼狈为奸了,还吃了他的酒,睡了他的屋,这真是家门不幸啊,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你对的起叶家吗?你没出息就罢了,你,你,你现在还要气死我是不是?那就实话说,到底许了黄家什么好处。你不说……辰良,你去拿我的杖子来,我打死这个不孝子,打死这个畜生。” 叶辰良兴冲冲的要去取手杖,一面还道:“大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父不要动怒。” 见过不要脸的,不曾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眼看着叶辰良跑去取了老太公的手杖,叶春秋哪里肯依,拦在他的面前,叶辰良大叫:“让开,大父让我拿的。” 叶春秋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叶辰良,叶辰良又要冲上来,叶春秋一把要推他。 只这轻轻用手一挡,便听叶辰良啊呀一声的哀嚎,然后楚楚可怜的道:“大父,春秋打我。” 卧槽,叶春秋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了,自己只是轻轻推他一下,他比自己高半个头,居然也好意思说自己打他。 不过……叶春秋猛的意识到了什么。 反正……状都告了,打不打,他都会说自己打他。而且……在大父面前,他只懂装可怜。 既然如此。 从清早心急火燎赶回来,再加上方才发生的事,早让叶春秋压了一肚子的火,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呢?气沉丹田,而后一拳挥出。 既然是两世为人,打架的经验还是有的,这一拳贯注全力,直捣叶辰良面门。 啪的一声脆响,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叶辰良的面门。 叶辰良愣了一下,这一次是真的挨揍了,火辣辣的疼痛从他的鼻头传来,他立即发出凄厉的喊叫:“大父……大父……春秋打人。” 他不敢还击,在大父面前做惯了乖宝宝,现在宁愿以可怜兮兮的形象来博取大父的同情,挑拨大父对春秋的怒火。 只是……真的好痛。 他眼睛闪出泪来。 叶春秋眼里已经掠过了一丝冷然,遇到这样的贱人,手痒了。 他毫不犹豫,又是一拳朝叶辰良的脸上打去,叶辰良嚎啕大哭,索性应声而倒,装作自己要被打死的样子。 老太公怒气攻心,便大吼一声:“春秋,住手!” “够了!”却在这时,一个诺大的声音却是压制住了卧房里的局面,却见叶景沮丧的大吼一声,道:“春秋,不要动手。爹……我这做儿子的是没有出息,若是有出息,又怎么会被人戳戳点点,连自己的侄子也阴阳怪气。好罢,没用就没用吧,叶家的老大,谁不晓得跟女子私奔的事,外头人怎样闲言碎语,我早已习以为常了,可是昨日,叶家出了事,是谁挺身而出的?是谁去吃的官司?今日我这做儿子的,总算把叶家的地保住了,爹不信,我这做儿子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是无用之人,是不肖子孙,爹要打我,就打吧,打死了才好,死了,叶家就少一个别人茶余饭后讥笑嘲讽的谈资。” 他索性走到老太公的榻前,跪倒在地,把头一抬,一副引颈受戮的样子。 叶春秋已经收了拳脚,看着一脸悲愤的叶景,有点哭笑不得。 趁着叶春秋一晃神的功夫,鼻青脸肿的叶辰良却是飞快地将手杖送到了老太公的手边:“大父,你要的手杖。” 老太公也不由精神恍惚,看着叶景,想到叶家面临的困境,还有叶春秋的‘放肆’,他悲由心生,有一种徒呼奈何的感觉,可是想到叶景极有可能向黄家让步,他的怒火又勾了起来,高高的举起了手杖,歇斯底里道:“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叶景昂着头,不肯屈服。 那手杖在虚空划过一道弧线,眼看就要砸落在叶景的身上。 叶春秋只好闭眼,这就是私奔的下场吧,一日为渣渣,终身别人看你都是渣渣,好事绝没有你的份,坏事你永远逃不开。 “太老爷,太老爷……王县令来了……王县令来了……” 外间传来惊慌不安的声音。 手杖在半空中顿住。 卧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来的还有黄荆,黄家的那个黄荆……” 啪嗒……老太公的脸更加蜡黄,整个让瞬间苍老了十岁,手杖也随即落地。 “大父,王县令莫不是听信了黄家的怂恿,还有大伯在那儿不知落了什么把柄给他们,所以…他们这是要来拿人的吧。”叶辰良捂着自己青肿的鼻头,怨恨的盯着叶春秋,还不忘恪尽自己的职守。 这一句话,像是勾起了老太公的心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叶家难道真的要完? 叶家虽然也是大户,可是在整个奉化县,也不是什么真正的豪门,平时即便有什么婚丧嫁娶,邀请的也不过是一些保长甲长之类,再多,也就是请本县的典吏或六房的书吏来。当然,若是平时叶老太公去县里拜谒县令,一个座位总还是会有的,父母大人若是尊敬一些,喊一句叶公就足够给了叶家体面,再多,就真没有了。 叶老太公可不相信一县父母登门是来探望自己,这分明是犯了大事,惊动了县令,要来抄家的节奏啊。 第二十七章:今非昔比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老太公的喉结滚动,脸上带着不安,这时候他恨叶景惹来了弥天大祸,却已经没有心思打儿子了,良久,他长出一口气,虽是病魔缠身,却还是抖擞精神:“不要怕,天塌不下来,来……来……给我更衣,我去会一会,去会一会,总不至于要赶尽杀绝吧,叶家……也不是任人可欺的。” “爹,我陪你去。”叶景乖乖的道。 外间两个丫头进来,伺候着老太公更衣,随后叶家的几个男丁,纷纷往中堂去。 王县令和黄荆早已安排在这里吃茶,叶老太公在叶景的搀扶下微微颤颤的进去,两个孙儿在后亦步亦趋。 进了中堂,叶老太公定睛一看,便见王县令和黄荆几乎是并肩坐着,中间虽隔了个小几子,不过二人身子都朝着几子方向倾斜,脑袋都快撞一起了,低声说笑,不亦乐乎的模样。 这是要完了啊。 叶老太公又生出悲呛的感觉,看这架势,黄家和王县令就差穿一条裤子了,他打了个激灵,见到本县父母,总是要行礼的,于是将叶景推开,双手抱起,艰难地要作揖。 王县令见了却是忙道:“叶公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本县是来探望你的病情,怎可还受你的大礼。”他连忙起身,箭步上前,一把将叶老太公虚拖住。 黄荆更加夸张,居然毫不犹豫的拜倒在地。 黄荆居然跪下来了,只有自己的子侄,才会行这样的大礼啊。 叶老太公懵了。 黄荆道:“听说叶世叔病了,黄家与叶家既是世交,又是近邻,小侄理应来探望,平时小侄来这里走得少,今日又来的仓促,只是备了些区区薄礼,还望世叔不嫌,却是不知世叔的病好些了吗?” “……”叶老太公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这是演的哪一出,难道不是来治罪抄家的? 王县令的态度实在是殷勤得过份,至于黄荆,这个叶家素来的死敌,在自己面前虚情假意的话,叶老太公倒是能理解,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的是子侄大礼,黄荆疯了吗? 可是无论是王县令还是黄荆的表情都十分恳切,叶老太公本有疑窦,却又觉得人家没有必要戏耍自己,假若当真要为难叶家,何必要多此一举。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王县令搀着叶老太公要去上坐,叶老太公不肯,忙道:“大人理应坐上才是。” 王县令却是坚持摇头,道:“你是县中耄老,本县毕竟是后辈,况且本县是客,岂有坐上的道理。”不等叶老太公继续客套,王县令请他上座之后,便在右侧陪坐,其余人当然只有站着的份了。 王县令便愠怒的对叶景道:“叶兄也真是,令尊卧病在床,你在县里也不事先知会,匆匆就孑身一人赶回来,本县若不是得黄老弟的提醒,只怕还懵然不知,到时不能来河西探病,岂不是要本县遗憾吗?” 叶景也没料到王县令会来,叶家虽然是河西大姓,却从没有县老爷亲自来拜访过,他只是惭愧一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 这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自信满满道:“学生叶辰良,家父讳恒茂,见过县尊。” 众人看去,却是鼻头青肿的叶辰良。 叶辰良这个时候冒出来,脸上的自信就更别提了。方才他见王县令热情过份,仔细一想,明白了。能让王县令和黄家改变态度,叶家谁有这样的能量?我爹啊,我爹平时可一直在打理着家业的,虽然不是官老爷,更是远远及不上黄家的那个御史,可是官面上总是认得一些人物,肯定是王县令和黄家准备收拾叶家,最后王县令一打听,噢,叶家居然还有一个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不但没有和叶家反目,反而跑来探望,这一切……可都是他爹的功劳啊。 叶辰良眼眶里一汪热泪禁不住要流出来,爹啊,孩儿在这里被人欺负得好苦。 如今他吐气扬眉,这番话就等于是告诉王县令,我叫叶辰良,叶松叶恒茂是我爹,快来看我一眼吧。 虽然鼻青脸肿,不过叶辰良依然还是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谦虚和知书达理。 然后……王县令只看了他一眼,只稍作沉吟,便微微一笑,目光一转却是落在叶春秋的身上,道:“春秋,你来。”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把叶辰良最后一丁点的骄傲都击得粉碎,王县令疯了吗,怎么不理会我,反而去寻叶春秋那个渣渣。 叶春秋上前去,王县令笑着对叶老太公道:“春秋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文章作得极好,聪慧少年,教人称羡,本县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学问还不及他,叶公,你可有个好孙儿啊,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有吗?原来我竟这样的优秀?叶春秋歪着脑袋,目光之中自然还需乖乖露出很纯洁的样子,赶忙道:“恩府过誉,学生惭愧得很。” 老太爷听王县令如此夸奖,喜笑颜开,也客气了几句,黄荆在旁呷了口茶道:“春秋下月初九要去府里开考,恰好那时,黄家也要去一趟宁波府,不妨同去吧,乡里乡亲的。” 再之后,就没什么叶春秋的事了,毕竟年纪小,待客的事还轮不着叶春秋。 反正老太爷现在高兴着,至于叶辰良,叶春秋已经懒得理他了,这就是个小贱人。 …………………………………………………………………………………………………………………………………………………………………………………………………………………………………… 叶春秋告辞出去,因为府试在即,叶春秋倒也不敢怠慢,话说中了县案首就是有一点麻烦,被人的期望太大,若是在府试名落孙山,就演变成了英雄变狗熊的笑话。 想起来,叶春秋哂然一笑,别看这个时代的人总把中庸之道挂在嘴边,可是牵涉到了科举,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他索性将自己关在房里,凝神定气,铺开纸张,继续练习行书。 快过正午的时候,外头有人探头探脑:“春秋……春秋……” 叶春秋抬头一看,却是叶俊才。 这个渣渣…… 不知什么时候,叶春秋自从‘上进’之后,就开始对叶俊才有点鄙视了,这么大了还天天脏兮兮的玩泥巴,能有什么前途? 自然,这种情感不能表露,会挨揍的。 更何况,和叶辰良那个小贱人一比,叶春秋觉得府里的任何人都很可爱,嗯……即便是叶俊才也是如此。 “俊才怎么来了?”叶春秋‘惊喜’的道。 叶俊才从门缝中钻进来,笑嘻嘻的道:“听说你从县里回来了,找你玩……我娘说的。” 后头一句我娘说的,让叶春秋心里不由感叹,只怕三房那边,已经大致收到了一些消息,这个大脚村妇所出的叶春秋有了出息,三叔和三婶,怕也存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心,只是他们又不好来联合纵横,索性就让叶俊才来了。 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第二十八章:观棋不语真君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跟叶俊才这种小屁孩子也没什么可沟通的,耐着性子听叶俊才滔滔不绝的说他与叶文叶武拿石头砸人家的窗户、将小猫踢进粪坑里的事,叶春秋禁不住打哈哈。 好不容易将叶俊才打发走,叶景心情不错的回来,他兴致盎然道:“吃饭了?叶三,叶三呢,给我添一些黄酒,嗯,春秋喝不喝?算了,你不要喝。” 他摇摇头,寻了叶三去取饭菜,正午的饭菜很是丰盛,自从二叔不在家,再加上县令来访,总总的因素合在一起,终于让叶景父子有了老太公亲儿孙的待遇。 叶景满面红光的喝着黄酒,满脸欣慰,不过他却还是憋着,虽然这一次对叶春秋刮目相看,让他突然对叶春秋更加寄以厚望,可是他转眼又想,不可让叶春秋太过自满,所以绝口不提今日的事,只是道:“春秋啊,河东那块地现在是要回来了,你下月就要府试,可不要掉以轻心,我都已经想好了,不能让你分心,河东那百亩地边上有一座庐舍,你大父和爹商量了一下,让人去收拾好,明日你就到那儿去,安心的读书,那儿清静,没人打扰,依山傍水,能修身养性。” 叶春秋楞道:“爹,这是什么意思,家里就不可以读书吗?” 叶景抿嘴笑了笑,道:“这自然是为了你好,读书嘛,总是要收心,总之,就这么定下了。” 想到要去那河东,还是草庐,叶春秋一下子没了精神,心里不禁琢磨:“这是大父的意思吗?大父为什么这样安排?就算是要去,那也理应让他的乖孙叶辰良去。想必……是王县令说了自己许多好话吧,让大父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改变?” 次日清早,叶三在一边背着一个大大的书箱,里头装着文房四宝还有许多吃食,以及一些必备的书籍、换洗的衣衫之类随叶春秋出了门。 一主一仆穿过了田埂,一条如玉带般的河水湍湍的摆在了叶春秋的面前。 叶三寻了船翁过江,等到了对岸,一片平川一览无遗,因为河水冲击,所以两岸都是淤泥,县里在这里修了河提,河堤上有碑亭,大抵上是撰述了当初某县令修河时的功绩,沿着河堤杨柳依依,往前一些,就是叶家的百亩土地了,几座孤零零的草庐便矗立在其间,庄客听说叶家少爷来了,纷纷来见,这里有三户人家,现如今都是叶家的佃户,住得不远。 此时,只见在田埂处,一个披头散发的六七岁娃娃撅着屁股不知在泥里掏弄着什么,一个庄客的妻子发出杀诸似的嚎叫:“虎头,再玩泥巴便打死你。” 叶春秋打了个冷颤,这位妇人的音量,让他对所谓的清静读书不抱什么希望了。 一旁的庄客显然是晓事的,知道自己婆娘的声音吓着了这位金贵的小少爷,于是怒容满面地冲上去嚎叫:“你这臭娘们,叫什么叫,叫什么叫。” 那婆娘水桶腰,一脸横肉,不肯示弱的声音更加凄厉:“你也在号丧,你可以叫,我为何不能叫。” “啊……你这臭婆娘……”庄客二话不说,从柴门抽了藤条就要打。 那婆娘便滔滔大哭:“赵大虎,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又打我,我和你拼了。”肥硕的身子冲过去,一把将庄客撞倒,然后是抠眼、咬耳朵、撩阴。 叶春秋看得目瞪口呆,另外两个庄客急了,便冲着骂:“赵大虎家的,你们这是做什么,小少爷在呢,明年加你们租,啊……呵呵……春秋少爷,我们先给春秋少爷安顿吧,他们打个半时辰也就和睦如初了。春秋少爷读书的柴院可是当年黄老爷读书的地方,黄老爷晓得吗?哎呀呀,这是咱们的奉化的文曲星下凡,中了进士,现在做了好大的官。” 原来这地方是原来黄家子弟读书的地方,现在田地给了叶家,连这读书的草庐也就一并相赠了。 叶春秋进了草庐,里头倒是干净,显得一尘不染,书架、书桌应有尽有,墙面上还悬着几幅发黄的书帖,大抵是书山有路勤为径之类的话。 虽然外头还在吵闹,不过这里还算是满意的,叶三已经开始收拾起屋子了。 叶春秋决心出去走走,待他出门的时候,外头的赵大虎和他婆娘突然消停了,然后那婆娘‘彬彬有礼’地来致歉:“春秋少爷,是我们没规矩,冲撞了少爷,还请少爷见谅,少爷肤色真好,长得也好看,真像是天上……啊……我想起了,当初的黄老爷,十几年前在这里读书时,也是这样的好相貌,黄老爷待人很和气,我记得……” 赵大虎怒气冲冲地道:“你看上了黄老爷是不是?我说为何你还在做姑娘的时候总是殷勤的来这儿看我。” 婆娘一插手,叫骂道:“是啊,是看上了,可黄老爷瞧不上我,可怜我只能嫁你这粗货。” 汉子又要打,叶春秋哭笑不得地道:“喂,能不能给我一点薄面,要打,到河下游去,眼不见心不烦。” 汉子听了叶春秋的话倒是不好动手了,只得赔笑:“春秋少爷说笑,是我失了礼数,你们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婆娘二话不说,抬腿就把汉子踹翻在地,道:“再胡说,撕了你不可。” “哎哟哟,没法活了,春秋少爷你看看,你们读书人说的话真是至理啊……” 叶春秋心里说,是啊,是啊,我们读书人还说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我还是躲一躲才好。便道:“我到远处去走一走。” 叶春秋心在淌血,悲催啊……在这里读个鬼书。 沿着河堤一路上去,却见前方是一处桃园,叶春秋心里不由在想:“这又是谁家的地?竟是这样的奢侈,这样的好地拿来做桃林。” 信步进去,此时桃花早已谢了,只剩下许多光秃秃的枝桠。 不远处便见一处小亭,亭里很萧瑟,却看到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居然还有人…… 叶春秋颇觉得诧异,等上前去,发现是个五旬上下的人,穿着一件孝服,蜷身坐着,眼睛正盯着石墩上的一个棋盘,沉吟不语,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叶春秋的存在。 此人是在戴孝,看来是家里有近亲过世了。 叶春秋恍然大悟,在这个时代,披麻戴孝是天大的事,一些士绅人家,为了守孝更是到了变态的地步,足足三年不见外客,谢绝声乐和酒肉,过着最朴素的生活。 只是看到石墩上的棋盘,叶春秋笑了,居然是象棋,话说这年头雅士都玩围棋的好吗? 好吧,只是一个人下,也有意思? 仔细看下去,却见这人皱着眉,手捉着黑红的棋子左右搏杀,叶春秋对象棋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显然楚河汉界的双方是杀得不亦乐乎,很是惨烈。 “有点意思。”叶春秋莞尔笑了。 话说……这样左手打右手,好像也不失为自娱自乐,不如自己也弄一副象棋来,玩左右互搏的游戏,反正也是无聊透顶。 正在这时,一个青衣小帽的人端了一壶暖酒来,远远看到自家老爷身边站了一个少年,顿时愕然,快步到了亭子里,低声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快走,快走,莫要打搅了我家老爷下棋。” 第二十九章:士可杀不可辱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道:“我只看看,又没有碍着你家老爷。” 本来是想走的,偏偏这个仆役态度可憎,像极了趾高气昂的叶俊才,尼玛……我个头小,也没必要总是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对吧。 “不许看,快走,再啰嗦,可要打人了。”仆役捋起袖子,挥动拳头,当然,更多只是想吓唬吓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老者方才醒悟了什么,愕然地抬眸,看了叶春秋一眼,道:“来福,莫要打人,打发了就是。” 态度之中带着倨傲,仿佛全天下人,他都不放在眼里一样,这是将叶春秋当蝼蚁了。 叶春秋眼珠子一转,朝老者作揖道:“小子叶春秋,误入此地,见先生在此下棋,不禁驻足一观,打搅了先生的雅兴,实在该死。” 对付这种人最大的武器,往往就是礼貌,尤其是叶春秋这样的年纪,少年人话说到这个份上,那老者果然是老脸微红,似乎也觉得有些无礼过甚,便点点头:“姓叶?河西叶家的?噢,不必多礼,去吧。” 看来河西叶家似乎在他眼里并不太值得尊敬,语气虽然缓和了一些,也不过是敷衍罢了。 叶春秋只好点头,转身要走的样子,那老者又低头去看棋盘了,身后的仆役为老者斟酒,见叶春秋落寞而去,鼻孔里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鄙视我啊…… 叶春秋心里无语,他眉头一挑,他可不是吃素的! 于是叶春秋又旋过身去看向老者,那仆役见叶春秋‘去而复返’,不禁愠怒。 叶春秋一脸欠揍的样子道:“先生,小子误入此地,冲撞了先生,真是万分该死,本来小子这时候理当要走的,俗话说……” 那老者已经抬头,有几分不耐烦的样子,宽大的孝服微微一颤,他收回了落棋的手。 叶春秋继续说:“俗话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过小子方才看了这残局,实在是技痒,忍不住总要讨教一下。”说着叶春秋跨前一步,手中捉起方才老者下的红子,将一枚红炮放回原位,却是直接推车上前:“你看,方才红子若是如此,必定要吃亏,不妨上车将军。” 老者顿时愕然,仔细去看,果然是自己有所疏忽。 他哪里晓得,叶春秋因为有光脑,只需大致扫一眼棋局,便能立即分析出最佳的落子,只是想到自己的疏忽是被一个小小少年捉住,不禁有些恼怒:“噢,知道了,看来你也是棋艺精湛,快走吧。” 哎呀……这老家伙人品不行啊,自己指出他的错误,他居然还这样赶人,心胸狭隘。 叶春秋笑得很纯洁,他很享受老者羞愤的样子,又道:“不过黑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要对付红子,不妨立即相走田,而后……先生你看,直接上推卒过河……” 老者老脸阴沉下去,你以为就你懂吗?难道老夫不知道? 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碰到这么个热心少年,让他无力发作,这家伙越庖代厨,还上瘾了。 只见叶春秋此时又摇头道:“不好,不好啊,这样的棋局没什么意思,我这里有一个残局,先生要不要看看?” “……”老者被这热情的架势吓住了,若是平日遇到这种观棋观着观着就把自己当主角的家伙在这里指手画脚,早就让仆人将这不要脸的打出去了。 叶春秋捋起袖子,很认真地将现在的棋局打散,而后摆出了一副残局。 老者本来恼怒想要爆发,可是看到棋盘上的残局,却是愣了,黑子一方几乎是稳操胜券,而红子一方呢,却只余下了寥寥数子,眼看着就要被将军,红子几乎是必死之局啊。 叶春秋笑吟吟地道:“先生觉得,红方胜,还是黑子会胜呢?” 老者满不在乎的样子:“自是黑子。” 叶春秋笑道:“那么不妨先生来试试看。” 一听到要自己去试试看,老者顿时恼怒,这种稳操胜券的残局有什么试的,自己就算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偏偏叶春秋道:“若是先生胜了,小子立即就走。” 一听叶春秋的口气,倒像是自己会输一样,老者怒极反笑,便好整以暇地喝了杯温酒,也不打话,直接架起一枚车向前推进将军。 然后他含笑抬头,心里得意的想:“小孩子,你输了。” 叶春秋脸色平静,却是直接一个士推出,却是道:“先生,你输了。” “啊……”老者一看,顿时愕然,果然……自己的将军被在叶春秋化解,反而是自己被反将,而且输了个彻底。 这……是什么局。 他哪里知道,这种残局在后世最是流行,街边上一群人靠着这种残局专门骗人钱用的,表面上黑子是局面大好,几乎是必胜之局,而实际上却是必输无疑。 叶春秋的光脑里,不知搜罗了几千几百种高难度的残局,要虐他,还不是跟玩一样。 老者苦思冥想,居然无计可施,他便索性道:“重来。” 又将残局摆好,这一次不用车,而是架炮,又是将了叶春秋的军。 叶春秋却只是呵呵一笑,相走田,又是反将。 又输。 怪哉! 老者眉头皱紧,手中捏着棋子,反复摩挲,竟发现又是必死之局,毫无胜算,这……分明是自己占据了明显的优势啊。 他足足沉思了小半时辰,不由苦笑道:“不如重来,老夫再试试。”这一次语气缓和了很多。 叶春秋却是站起来,他看到老者的奴仆这时候也侧立一旁,焦灼的看着自己的主人,显得忧心忡忡。 嘿……打的就是你这恶仆的脸啊。 叶春秋心里想笑,却是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道:“时候不早,小子要回去吃饭了。” 老者一看天色,果然天空晦暗不明,桃林本就萧条,如今更是弥漫着森森的气息,他只好道:“好吧,你这残局倒是很有意思,正好,老夫回去好生琢磨一夜,明日我们再战。” 再战? 叶春秋温雅淡然道:“不来了,下棋只是杂业而已,小子要读书,恐怕不能来了。” 方才赶我走,现在却说明天再来,明天再来就见鬼了,就是要让你百爪挠心。 老者脸色一僵,也不好说你别读书了,好好跟我下棋,这话说出口,多半叶家几十口人要扛着锄头杀到桃园来拼命的,误人子弟啊,天王老子也照打不误。 偏偏他总是心怀不甘,不由道:“若有闲暇时便来,老夫在此恭候。” 叶春秋却是笑了笑,起身作揖:“府试在即,当真来不了,望先生见谅,告辞!” 老者目中流露出诧异,这个半大的孩子,居然已经过了童子试,即将要参加下月的府试了吗?他一时无言以对,叶春秋已是徐徐而去,看着叶春秋的背影,老者目光又陷入了残局之中,左右互搏,竟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开。 天色暗淡下来,仆役忍不住道:“老爷,天色不早……” 老者这才惊觉,不由苦笑:“去打听打听,那是叶家的哪位少年。” 第三十章:虎狼药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住在河东的草庐里,生活总有诸多的不便,尤其是那赵大虎夫妇,总是打得惊天动地,让叶春秋睡觉都不安生。 隔三差五,叶家便会送一些东西来,叶三近来倒是和庄客们打得火热,叶春秋也懒得理会这些,他心思在府试上,所以也不再走动,更懒得去那桃园。 可是等到第三日的下午,桃园那儿却是来了人,正是那个起初嘲笑叶春秋的仆役,那仆役提了些礼物来,口称:“小人见过春秋公子,春秋公子还在苦读吗?我家老爷日夜盼着春秋少爷去桃园,不知春秋少爷什么时候有闲?” 叶春秋已经将这事忘了,不曾想那个老者居然还惦记着自己,他不禁苦笑,道:“我要读书,开考在即,若是我爹晓得我在这与人下棋较技,非要打死我不可。” 那仆役顿时脸色阴沉下来,老爷那残局,却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已经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就盼着和这个少年再试试,现在人家不来,还说自己有正事要做,尼玛,你早干嘛去了,当初赶你走的时候,你不是非要赖着和老爷研究棋艺吗? “这……只需抽空一见就好,耽误不了多少时候的。”仆役苦着脸,可怜巴巴地看叶春秋。 叶春秋摇头道:“这可不成,若是府试中了还好,若是不中,族亲们岂不是要怪在你家老爷身上,说你家老爷荒废了我的学业?” 仆役忍不住失望起来,只好泱泱道:“那么就叨扰了,告辞。” 他一脸失望地出了庐舍,口里忍不住咕哝几句:“神气什么,你以为你们叶家……” 他哪里晓得,自己的一句牢骚话,却被草庐里的叶春秋听了个真切。 这人嘴真贱,不去会晤你家老爷,就要口出恶言,人品败坏啊。 一念至此,叶春秋坐不住了,推开柴门,叫住那仆役:“且慢。” 仆役本是要走,听叶春秋叫住他,忙是兴冲冲地回来:“春秋少爷……莫非……” 叶春秋眼睛带着几分冷然地看着他,他最讨厌这种狗眼看人低的恶奴,道:“你家老爷既是盼着与我切磋棋艺,奈何我却无法亲自登门请益,不妨这样,我画几幅残局,与你家老爷看看。” 仆役精神一震,这姓叶的不肯去,回去确实不好交代,现在叶春秋肯用书信来切磋,总算能给老爷一点安慰,于是喜滋滋地道:“这样最好,有劳春秋少爷了。” 叶春秋心里想笑,你这个笨蛋,本来你家老爷就因为一个残局要死要活、茶饭不思,现在再给他几副残局,这分明是虎狼药啊,你居然还很开心,真以为捡了什么便宜吗? 没文化……真可怕啊。 当然……让你这恶仆记住一点教训也好。 叶春秋二话不说,回到草庐准备好笔墨纸砚,画出几幅残局来,又修书一封,书信之中自然客气无比,只说自己惭愧,不能当面请益,还望见谅云云。 坑人归坑人,可是礼数却是要周全的。 将书信交给那恶仆,恶仆喜笑颜开,忙不迭的致谢,便兴冲冲地告辞而去。 ………… 次日一清早,叶春秋打着哈哈起来,今儿倒是难得,住在附近的赵大虎夫妇居然没有争吵,叶春秋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洗漱之后,远远看到远处阡陌处有几个壮丁抬着藤轿徐徐而来,等藤轿走近了,那老者从停下的轿里出来,老者一脸疲惫,眼窝深陷,显然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他看到了草庐前洗漱的叶春秋,眼睛一亮,忙是上前道:“可是叶贤侄吗?叶贤侄功课作得如何?噢……老夫只是途经此地,顺路来看看。” 还途径此地……叶春秋心里想笑。老先生的来意,叶春秋当然懂,本来一个残局就已经让他神魂颠倒,现在又送了几副去,只怕这个时候,老先生已经要疯了。 叶春秋一脸惊讶的样子道:“先生远道而来,小子未能远迎,实在该死。” 老者无语,这少年客客气气,却总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热络不起来,他讪讪道:“不知贤侄现在有闲吗?不妨你我对弈一局。” “啊……”叶春秋一副惊讶和遗憾的样子,道:“我还要看书,府试越来越近,小子心里实在没底,不过……”他为难地继续道:“不过若是先生当真要下,小子作为后生晚辈,即便偶尔荒废一些学业,也该奉陪的。” 话说得很好听,却是一枚十足的软钉子,你要下棋是吗?没关系,我不读书了,陪你下好不好? 有诚意吗?当然很有诚意。 只是……老者的老脸不禁抽搐,他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让人家一个少年读书人不务正业,陪着自己下棋? 传出去是会让人戳脊梁骨的,老者讪讪道:“啊……不必……不必……老夫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你好生读书,不要辜负了你家父兄祖辈的期望,老夫方才说了,只是途径此地,呃…举业要紧。” 他口里这样说,却是挪不动步,心里痒啊,满脑子都是那一副副的残局,让他欲罢不能。 偏偏又不好叨扰,最后咬咬牙道:“好生用功,老夫还要拜访故友,告辞。” 他泱泱而去,心里五味杂陈,满是遗憾。 叶春秋反而有些不忍了,他没有痴迷过什么,却是知道像那种沉迷于某种爱好之人的心情,叶春秋差点想要将老者叫住,那去远的老者却被那随身带着的恶仆搀住,恶仆道:“老爷,这叶家的……” 后头的话听不甚清了,叶春秋却也晓得那人嘴里吐不出好话,心里禁不住一笑,肚子饿了,还是果腹要紧,他家老爷能不能解得开那些残局,和我有什么关系? …… 老者已上了藤轿,脸上郁郁不乐,有一种抓狂的冲动,看着那少年已回了庐舍,晓得今日是要空手而归了,哎……今夜看来又要苦思冥想一阵了,念及于此,心里莫名烦躁,为什么就解不开呢,不如…… 他心念一动,道:“来福。” “老爷有什么吩咐。” 老者坐在轿里掸了掸自己孝服上的灰尘,不露声色地道:“打道回府,噢,这几日,你去南京一趟,老夫要修书一封,与松山兄讨教一下棋艺。” 来福忙道:“是。”他心里知道,老爷这是无计可施,只好寻自己的棋友协助了,想到那少年居然用几副残局让自己老爷茶饭不思,他心里不禁有些恼怒。 第三十一章:府里有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随着叶景回到了叶家,刚刚进门,门子便道:“太老爷听说今日春秋少爷回来,说让春秋少爷去太老爷那儿用饭。” 叶春秋知道老太公也很看重自己在这次府试中的表现,便和叶景分道扬镳,去寻老爷子。 叶老太公的病好了,显然精神矍铄,尤其是大房孙子去了河东读书,二房的大孙子也很争气,每日都在府中刻苦读书,有闲就来这里陪伴自己,本来老太公是不想见叶春秋的,祖孙二人毕竟还有隔阂,可是想到王县令上次说的一些话,让他陡然对叶春秋抱有很大的期望,还是见一见的好。 叶辰良也早就来了,叶辰良比半月之前要沉稳了许多,脸上的青肿也消了,在老太公面前更加乖巧。 叶春秋进来,给老太公行了礼,又对叶辰良作揖:“大兄好。” 老太公乐了:“瘦了……在河东那儿读书想必很辛苦,不过河东那儿曾是黄御史少年时读书的地方,去去也好,沾沾他的文气。” 对黄家叶老太公不再愤愤不平了,两家似乎有修好的意思,前几日,黄家还送了一些礼来,让叶老太公心里好受了许多。 叶辰良对叶春秋只剩下了满腔的妒意,叶春秋竟然能去河东读书,这个大脚妇人生出的儿子,真是糟践了那一处幽静的地方。 叶辰良几乎可以料定,叶春秋依然还是那个渣渣,可是他为何会中案首,为何会有那么多优异的表现呢? 不及多想,叶辰良顺着老太爷的话道:“大父,春秋越来越懂事了,我听说,他在河东很用功,这一次府试是必中的,说不准,又能中一个案首呢。” 叶春秋心里笑了,这个大兄是在挤兑自己呢,即便是中了一个县试的案首,可是奉化县毕竟不是文风鼎盛的地方,至少近几十年,还没有一个奉化的县案首成为府试第一,叶辰良故意这样说,分明就是捧杀啊。 老太公听了却是很高兴,不断的捋须,笑着说:“若是如此,那就真正光耀门楣了,辰良也要好好努力。” 用饭的时候,叶辰良不断道:“大父,我要多多向春秋学习,春秋悬梁刺股,读书很用功。” 叶春秋笑嘻嘻地道:“大兄用功比我多,我哪里比得上。” 哼哼,捧杀吧,捧杀吧,随你怎样捧杀,反正不掉我一块肉。 用罢了饭,又是喝茶,老太公勉励了一番,才让二人回去,于是叶春秋和叶辰良告辞出去。 出了老太公的院落,叶辰良叫住叶春秋,道:“春秋,春秋,你是明日成行吗?我舅舅明日派车马来送我们去宁波府,啊呀……不知道有没有位置,我得去帮你问问,最好你随我一道去,沿途也有照应。” 叶辰良的娘舅在宁波府里公干,虽然只是个不值一提的书吏,不过据说混得还算不错,听说自己的外甥要进行府试,便叫了人来接。 “哦。”叶春秋也不知道自己父亲会有什么安排,叶辰良虽然假惺惺的,却也没有必要戳穿他赤裸裸的炫耀之情:“大兄若是有位置,同去也好。” 叶辰良眉飞色舞,道:“同去就好极了,我正有许多的学问要请教你,你和我是兄弟,你现在是县案首,我也与有荣焉,前几****修书给了几个外县的朋友,一直都在称赞你的学问,等到了宁波府,为兄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认识。” 叶辰良一下子改变了态度,叶春秋假若当真只有十一二岁,怕是早就被他蒙了,偏偏叶春秋两世为人,你这种小伎俩,还敢班门弄斧,扑街去吧。 反正他说什么,自己就应什么,叶春秋痛快地答应下来:“好极了。” 见叶春秋告辞去远,叶辰良看着这个个子只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堂弟,眼眸里掠过一丝冷色。 哼……看你的运气能到什么时候! 次日清早,叶景便来叫唤:“春秋,春秋,快起来,要去府城了,二房那儿叫你速去呢。” 叶春秋迷迷糊糊地起来,听到二房那边叫自己动身,想不到叶辰良果然是‘言而有信’,当真叫上自己同去。 不过,这位总想给自己挖坑的堂兄又在玩什么花样? 也罢,先起了再说。 叶春秋洗漱、穿衣,叶景一直在外头等,早给他准备好了行囊,叶三也及时到了,既是去府试,路途可比去县里远得多,叶三正好可以沿途照料。 临行时,叶景不断嘱咐,道:“荷包里有些散碎的钱,你平时花销用的,在你的包袱里则有三两银子,可用来应急,叶三那儿也藏了一些钱,他照料你起居不妨事。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难事,跟你堂兄打个招呼,他们总能想办法妥善处置,人在外头,却不可滋事,莫要与人发生口角,那儿不是奉化,许多事,家里也是鞭长莫及。晓得了吗?时候不早了,本来为父想托叶虎赶车送送你,不过既然辰良那儿约你同去,你和良辰相伴也好,快去吧。” 叶春秋带着叶三匆匆到了中门,外头果然已经有了两辆大车,前头的车装饰得倒还尚可,后头那辆就惨不忍睹了,连个车棚都没有,上头还堆砌着一袋袋的粮食,麻布上硕大的宁波通判厅的字样。 还是官车…… 叶春秋哭笑不得,听到动静,前头的车已是掀开了帘子,露出了叶辰良人畜无害的脸,他惊喜道:“春秋,等你很久了,你瞧,我阿舅的车昨夜才到,正好宁波府要来这儿收些粮,娘舅便托人调了两辆官车来,只是可惜得很……”他一脸遗憾的样子:“只有两辆车,这辆车我要堆放书籍和行李,还要在车里看看书,只怕容不下你,你坐后头那辆车吧。” 叶春秋顿时恼火。 后头这辆车能坐人吗?你宁愿放行李也不肯让我坐,若是去县里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去的是宁波,要赶几天的路,一路日晒雨淋,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让我蜷在毡布里? 叶辰良看叶春秋的脸拉下来,心里却是绷住笑。 他满是为叶春秋遗憾的口吻:“春秋,你先委屈委屈,半途若是下了雨,我让你在我的车里躲躲雨,你看,这可是官车,是宁波通判厅的车马,寻常人哪里坐得到,县老爷的轿子也没这样舒服呢,快走吧,再不走,天夜之前就赶不到奉化县安顿一晚了。” 叶春秋才不信半途上若是真的下了雨,叶辰良会让他进自己的车里躲雨,这个大兄的小鸡肚肠,他早就见识得多了,叶春秋撇撇嘴道:“算了,大兄先去,我随后让叶虎送一送。” 叶辰良笑了:“啊……春秋不与我同去啊,不过可惜叶虎清早便出了门,我娘让他赶车去临县采买东西了,明日晚上才回来,那个时候,就算春秋要出发,怕也来不及。春秋啊,我们是去宁波府试,又不是去享清福,只是让你将就几日而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现苦其心志……” 原来他早就谋划好了,先是说让自己同去,然后再借机把赶车的叶虎差遣开,叶春秋心里恼火,却是不露声色。 第三十二章:承蒙垂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辰良心里得意极了,他知道,这一次自己这个堂弟是非跟自己同去不可了,到时自己在车厢里读读书、睡睡觉,中途下雨了才好,后车帘车篷都没有,淋他个落汤鸡,就算不下雨,这样的烈日炎炎也够他受了。 正在这时,远处却有一队车马粼粼而来,叶辰良愣了一下,却不知是哪里来的车马,便听有人招呼道:“春秋贤侄,春秋贤侄……”叶辰良探出头去看,竟是黄荆,黄荆从车上跳下来,道:“看来我赶得及,不是早说了坐我们黄家的车去宁波府?” 叶春秋愣了一下,他倒是记得黄荆当初提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也只是以为随口一说,例行的客套而已,想不到黄荆居然如此守信,果真来了。 他上前给黄荆行礼:“黄世叔。” 黄荆满脸笑意道:“恰好我要去宁波一趟,本是昨日就要成行的,不过料想着你今日要去赶考,所以就多侯了一日,本来清早就要来,可惜还是被俗务耽搁了,总算还来得及,快上车。” 这明显是自己的亲戚还不如别人家好啊。 叶春秋忙是感谢,瞥了叶辰良一眼,见叶辰良脸色铁青,叶辰良想要给黄荆打个招呼,毕竟叶黄两家已经修好,而且黄家近来出了个御史,若是交好黄家,对自己很有帮助。可是黄荆眼里只有叶春秋,看都没看他一眼,这让他很是沮丧,何况……黄家特地来叶家接叶春秋,更让他妒火燃烧起来。 哼……有什么了不起,黄家的车,哪有我娘舅的官车好坐,他心里这样安慰了自己一句。 叶春秋正待要上车,一面和黄荆寒暄,叶辰良放下帘子,也准备催促车夫前行。 谁知远处传来马蹄声,只见一个差人气喘吁吁地飞马而来,大叫道:“哪位是春秋少爷……” 叶辰良又禁止住不动了,他忍不住掀开帘子,见一个差役模样的人勒住了马,道:“我家县尊听说春秋少爷要去赶考,说是待会儿过奉化县的时候可在县里下榻一日。县中刘教谕明日也要去宁波府城公干,刘教谕也吩咐,说是到时候与春秋少爷同去。” “啊……”叶辰良一下子愣住。 王县令这是吃了迷魂汤吗?春秋这个小童生要去赶考,他也关注……还有……刘教谕必定是个马屁精,他凑个什么热闹。 不过……王县令对于叶辰良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至于刘教谕,虽只是个八品的学官,可是叶辰良想要和刘教谕说上话,那至少也得过五关、斩六将成为了秀才,这才有了到教谕面前拱手作揖自称学生的资格,这对叶辰良来说,也是高不可攀。 叶辰良咬着唇,脸色阴沉得可怕。 那一边叶春秋应下了差役,便回身过来,对叶辰良道:“大兄,本来我还想和你同行来着,只是黄世叔热情相邀,明日又要与刘教谕同行,真是天公不作美,春秋先行一步,大兄,到时候我们宁波再会。” 叶辰良很是恼火,却又碍着黄荆在,很是尴尬:“去吧,去吧,到了宁波,我住在娘舅家,到时候来会你。” ……………… 黄荆对叶春秋一路很是照顾,跟他同处,倒是很愉快,当然……叶春秋心里也知道,黄家和自己的感情是建立于利益共生的基础上,自己念的那首诗已经传开了,那位黄御史现在获得了刚正不阿、公私分明的美名,对于黄御史来说帮助极大,将来吏部若是功考,肯定是有黄御史好评的,毕竟这样好名声的御史,若是你给他一个差评,必定会招致非议,还不如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也跟着沾一点光。 官僚体系中的许多潜规则,叶春秋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从黄荆对自己热络的态度来看,显然他想继续将这段佳话保持下去,叶家和黄家的关系越和睦,那一段公堂上的故事方才更引人瞩目。 夜里在县里住下,叶春秋和黄荆一道去拜谒了王县令,王县令很是高兴,狠狠地勉力了叶春秋一番。等到次日的时候,刘教谕的轿子便到了黄家的别院,叶春秋现在只是童生,只有将来考上了秀才,方才有和刘教谕打交道的机会,现在却有了同行的机会,先接触接触这位未来的‘恩师’,也是一件好事。 刘教谕和蔼可亲,也很健谈,不过说话时总是要摇头晃脑,脖子又是细长,叶春秋经常很担心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脑袋摇下来,所以尽量不敢去询问什么,否则一旦滋长了他的谈兴,他又要剧烈的晃着脑袋之乎者也一通,这尼玛的要是酿成了人间惨剧,叶春秋会感觉很内疚。 好在刘教谕和叶春秋同行,不过是因为王县令对叶春秋的关注,他也没心情天天跟个小屁孩说许多话,倒是黄荆与他年龄相仿,总是有许多的话题。 叶春秋也只是同行时静听,听他们说起各地的风俗,还有一些宁波今年府试的事,自然不免还有男人们永远离不开的八卦:“据说知府与同知大人关系不睦,前几日周知府当着诸官的面训斥了通判厅的几个书吏。如此看来,柳同知定是惹得周知府不快了。” “这是当然,自古以来主官与副官哪有和睦的,况且柳同知在南京也有一些关系,他是不甘寂寞之人,自然不怵周知府,但凡一府之地,同知若是背后有人撑腰的,往往就是龙争虎斗。哎……神仙打架,惹得各县都猜疑,本来这次公干王县令是要亲自去的,就是碍着宁波府主副官的不宁,索性就或躲在县里,差遣老朽去,此番去宁波,却又不晓得会平添什么事端,好在老朽人微言轻,倒也不必被人推到风口浪尖上,且看他们各使手段就是。” 黄家出了个御史,所以对于浙江官场的任何举动黄荆都极为关注,他眯着眼:“宁波府的鸡犬不宁,据说和南京的一些事牵扯不清……” 刘教谕摇头道:“这些纠葛,哪里说得清,也罢,老朽只做木鸡就是,衮衮诸公的事,与我何干?” “哈哈……”黄荆也被刘教谕的态度逗笑了。 尼玛……这也好笑吗? 叶春秋觉得‘大人’们的世界太复杂,或者说,从前习惯了被叶俊才追着揍,天天跟大兄勾心斗角的,早已习惯了那种家里长短,现在突然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总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当然……连刘教谕这样的官都上不得那种衮衮诸公们斗法的台面,更别提现在的叶春秋。也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叶春秋又想到自己似乎实在没有读书的必要,自己有光脑呀,好吧,一心只假装读圣贤书,其实练字才最是要紧。他躲在车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抱着手枕头,浏览着光脑之中关于这个时代的种种信息。 第三十三章:力争上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走走停停,过了三五日,宁波城便在眼前了。 与奉化那样的小城郭相较,宁波堪比北上广,这里本就是大明朝最重要的转运中心,无数的使节都在这里登陆,同时又是浙东第一大城,还未进城,外城就已是街巷密密麻麻,行人如织,此起彼伏的街络绎不绝。 刘教谕要去府学公干,便提早和黄荆分道扬镳,越是靠近城里,马车便越发难行,黄荆索性舍了大车,与叶春秋带着几个仆役同行,进入了宁波城里,在一处客栈下榻下来。 府试还有两三日,时间很是充裕,不过叶春秋是懒性子,不愿意出去走动,在客栈休息了一日,叶三兴冲冲地冲了进来道:“少爷,少爷,今儿我又瞧见周夫子了。” 又是他,他怎么像是阴魂不散似的,在县试的时候出现,到了府试又出现。 叶春秋一时也想不明白,恰在这时,客栈的楼下有人叫唤:“春秋,春秋……” 是叶辰良的声音,对这个大兄,叶春秋是彻底心冷了,若不是他在下面叫得急,真不愿理会他,他懒洋洋地出了自己的房门,从楼梯处往下看,便见叶辰良带着几个书生在下头候着。 叶辰良一看到从楼梯间处探出头的叶春秋,立即惊喜道:“春秋,快下来,不要怠慢了几位朋友,这几位都是鄞县的童生,他们听说你的大名,都来会你。” 书生之中,有个二十岁上下的人摇着扇子,一脸的不耐烦,不由道:“春秋贤弟便是奉化县的案首是吗?我叫陈蓉,幸会,幸会。” 叶春秋下了楼,彬彬有礼道:“陈兄你好。” 叶辰良笑呵呵地在旁介绍道:“陈兄和你一样,都是案首,你是奉化县案首,他是鄞县案首,哈哈……这岂不是缘分吗?” 叶春秋心里说,整个宁波府十几个县案首呢,哪里来的这么多缘分。 陈蓉眉毛一挑,傲然道:“奉化县的案首,想不到如此年轻,这就难怪春秋贤弟放出话来,说是今年的府试案首非你莫属,愚兄听了这话,所以特来向春秋贤弟请教。” 他话音落下,身后的几个鄞县都不约而同地冷笑起来。 鄞县是宁波府的府治之地,相当于浙江省的杭州城,也正因为如此,这里的人口最多,学风自然也是最盛,历来府试案首都是花落鄞县,几乎没有任何例外。 现在听说一个奉化县的小屁孩子,居然大言不惭,笃定了这次府试必定名列第一,鄞县上下都同仇敌忾起来。 陈蓉是鄞县的案首,这次对府试案首也是志在必得,所以听了消息,便怒气冲冲的赶来,想要称一称叶春秋的斤两。 叶春秋明白了,也不知是哪个嘴贱的家伙到处打着自己的名义去胡说八道,以至惹来了这些麻烦,叶春秋眼角扫视了一眼叶辰良,心里知道这个搬弄是非的人多半是自己这个大兄,叶春秋心里冷到了极点。 见叶春秋默然无语,陈蓉冷冷道:“春秋贤弟为何不发一言,莫不是看不起愚兄吗?” 言辞之中,咄咄逼人,何况他们又是本地人,更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 叶春秋淡淡道:“指教就不必了,我一路从奉化来,旅途劳顿,要睡觉了,几位走好,不送。” 现在解释什么也没有意思,这群小屁孩,别看年纪都比自己大得多,却多有少年人的盛气,自己无论如何解释,人家也未必肯谅解,那就懒得理他们。 叶辰良不禁道:“春秋,你怎么能这样对陈兄说话,陈兄是想和你交朋友,你……你……” 叶春秋的脸色彻底冷下来,老虎不发威,你这是当我病猫啊,他盯着叶辰良,今日这个少年,眼神竟是突然变得可怕起来,那小屁孩惯有的浑浑噩噩,却多了几分锥入囊中的锐利,叶春秋厉声:“叶辰良,你闹够了吗?” 叶辰良竟是觉得眼前这小小身体里迸发出了一种全然不同的气质,他不禁后退一步,不由自主地期期艾艾道:“你……你……我是你的兄长。” 叶春秋脸上的怒容却是突然一闪即逝,撇撇嘴,不屑于顾的样子:“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兄长,就理应做出兄长要做的样子,你姓的是叶,何故要帮衬着外人来训斥我?你们既然认为我放出什么豪言,说什么府试头名非我莫属,那么就这样认为好了,是不是头名,等放榜之后便能见分晓,几位兄台,春秋不过是侥幸中了个县试的案首,想要来向我讨教,我却是汗颜之至,就不奉陪了。我累了,该多睡觉才是,怠慢了诸位,还请见谅,告辞。” 然后作揖,蹭蹭的上了楼,接下来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楼下的几人都是面无血色。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叶辰良的脸上闪过得逞的意味,低声道:“真是不晓礼数。” 陈蓉森森的抬眼看了那空荡荡的楼梯间,抿了抿嘴,冷声道:“奉化县的人读书未必好,可是脾气却都大得很,大家听到他的话吗?他说我们要这样认为就这样认为好了,这显然是当面承认了府试案首非他莫属,还说要去睡觉,哈……大天光的,说要睡觉,这分明是说他睡觉也能做拔得头筹,也罢,如他所言,放了榜,方知深浅,陈某倒是拭目以待,且要看看,奉化县出了怎样的人物。” 几个童生也都鼓噪起来,怒容满面的样子,讥讽道:“不晓得天高地厚,历来就没有奉化人做宁波案首的事。” “小小年纪,这样猖狂,以后还了得。” 叶辰良居然脸红了,他原本是想鼓动着鄞县的人看看这个堂弟的笑话,谁知陈蓉却是连奉化人都一并鄙视起来。 陈蓉鄙夷不屑地收了自己的扇子:“罢,不过是个狂生而已,县试还可以靠运气,可是到了府试,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一切等府试后放榜了再说。” 于是众人笑骂着拥簇陈蓉而去。 第三十四章:好好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府试与县试的规则差不多,报名、结保以及考试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只是考场是在宁波府的贡院举行,主考是知府大人。 相比于县试,府试要考的内容要多一些,足足需要考四天,住宿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 据说那里的棉被臭不可闻,叶春秋想到四天要囚禁在考场里,心里就禁不住的哆嗦。 那里理应和猪圈差不多啊。 既然如此,在此之前当然要有所准备,比如,多吃几顿好的,权当是断头饭好了。 其实来宁波后,叶春秋的生活起居都有黄荆关照,便是住客栈的银钱,黄荆也事先垫付了,这位黄世叔也是饱练世故,可是既然受了人的好处,叶春秋对他还是心怀感激的。 等到了开考那一日,叶三早早起来,提着考蓝与叶春秋一道几乎是冲进文庙改造成的贡院,此时卯时一刻还未到,考生倒是不多,毕竟县试已经刷下了一批人,有资格参与府试的人不过寥寥数百人而已,天色很昏暗,只有贡院门前燃着两团火把,却只将夜空照亮了一些。 叶春秋接过了叶三的考蓝,打发他回去,又检查了一遍怀里的保书,叶春秋只是在人群中等着。 “堂弟,你来得真是早。”身后传来叶辰良的声音。 叶春秋没有理他,继续翘首以盼。 想必是叶辰良没有得到叶春秋的回应,也是讪讪然,接着叶春秋又听到他的声音:“陈兄,马上就卯时一刻了……” 陈蓉的声音道:“噢。”回答得不咸不淡。 叶春秋仿佛感受到自己的后脑有一束视线射来,接着便听陈蓉笑嘻嘻的道:“哟,府试的案首春秋贤弟也来了,此番春秋贤弟是必中的了。” 他话音落下,幽暗之中,叶春秋顿时感觉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这些小屁孩子,就晓得争强好胜,真是讨厌。 陈蓉又嘲弄地笑了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今年的府试案首居然出在奉化。春秋贤弟小小年纪,真是让人佩服之至。将来……还请春秋贤弟提携才是。” 逗比…… 每一次陈蓉阴阳怪气说一通的时候,边上的人就随之笑起来,然后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就古怪地看向自己。 叶春秋很恼火,大庭广众,你特么的就不能闭嘴吗? “春秋贤弟……”陈蓉正待要说什么,就连边上几个伙伴也准备好了哄堂大笑。 只是这时,陈蓉眼前一花,昏暗之中,叶春秋居然到了自己身前。叶春秋放下考蓝,朝着陈蓉深深一揖,然后仰首,借着昏暗,陈蓉只看到叶春秋那依然人畜无害的纯洁笑容,那双眼眸清澈见底,不见丝毫的杂质。 接着叶春秋道:“原来是陈兄,假若春秋当真高中案首,怕是要多谢陈兄的吉言了,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春秋饱读诗书……”说到饱读诗书,叶春秋脸上刹那间染上了一层红晕,哎……骗人还会脸红,看来我还真是很纯洁呀。 当然,别人察觉不到叶春秋这些许的异样,只是许多人屏住呼吸,听叶春秋继续道:“况且又被家中族亲寄予厚望,此番府试,是抱着取案首的决心来的。” 许多人本来要哄笑,此时却都僵住了。 在场的,哪个人不曾是用功苦读,哪个人不是被家人寄予厚望?你嘲笑小春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难道自己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吗?嘲笑他,岂不就是嘲笑自己? 陈蓉脸色阴沉,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这里的变化,便道:“春秋贤弟既然信心十足,奉化县第一个府试案首,只怕就要应运而生,可喜可贺。” 分明是挑拨鄞县人对奉化县人的矛盾,现在鄞县人在府试是主场,有主场优势,考生也是最多,陈蓉是故意祸水东引,想要形成统一战线。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道:“不过人总要有些自知之明,就怕马前失蹄,前头话太满,等到放榜之后,可就不好收场了。” 叶春秋一脸纯洁道:“自知之明是有的,宁波府不知多少俊杰,春秋怎敢将所有人不放在眼里,不过……”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他厌恶地看了陈蓉一眼,正色道:“不过总要比陈兄强一些才是。陈兄若是不服,就好好的考,否则……冷言冷语,多说也是无益。” 别废话,有种就在考场上压住我,否则,闭嘴! 一个十岁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话,有点过份,不过许多人都能听出陈蓉的挑衅之意,除了几个与陈蓉交好的人干笑几声,显出对叶春秋的不屑,其他人也只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陈蓉震怒,禁不住道:“哼,奉化的野人……走着瞧。” 愚不可及。 叶春秋心里摇头,陈蓉中计了。 叶春秋方才的话虽然咄咄逼人,可也只是针对陈蓉而已,这是故意要让陈蓉暴跳如雷,而陈蓉呢,却是左一口奉化,右一口野人,这其实很容易理解,现在考试还没开始,叶春秋和他又都是案首,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势,唯一的优势也不过是他是府治之地的‘城里人’罢了,叶春秋几乎可以预料,激怒了这个笨蛋之后,他一定会借此攻讦。 可是……叶春秋已经悄然而去,懒得理会他的地域攻击。 方才哄笑的人的脸都拉了下来,本来大家有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习惯,可是现在……尼玛,我就是奉化人啊,我还是慈溪人呢,你们鄞县人了不起? 到了另一边,叶春秋继续等待,却不妨身后有人扯了扯自己袖子,叶春秋回眸一看,这个年近三旬的考生有些眼熟,不正是当初县试的时候,跟着大兄混在一起的一个童生吗? “春秋……”这人笑了笑,带着善意地压低声音:“好好考。” “嗯……”叶春秋朝他颌首。 那时候看到这个人,没少嘲笑当初连学而也背诵不出的自己,可是现在,看向自己的眼神,既有几分对陈蓉的不忿,也有对叶春秋的鼓励。 卯时一刻,贡院的大门洞开,一队队的差役明火执仗出来,顿时将天空照的通亮,有人厉声道:“诸生入院。” 第三十五章:道不远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便有四名提着‘贡院重地、闲人退步’的灯笼引着诸考生入内。 这一次没经验呀,叶春秋没有当初县试时的轻车熟路,只是跟随着大流,而后便是验明正身,检查保书,然后被人引着到山门处去唱名,接着向知府大人行礼。 天色太昏暗,即便是四处火光冉冉,叶春秋也只能对知府遥遥作揖行礼罢了,看不甚清他的面容,只是在叶春秋行礼的时候,知府打了个哈欠。 知府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所以才伤了身,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吧,嗯……一定是的。 心里腹诽了几句,叶春秋拿着考引,寻了自己的位置。 府试的考棚和县试不同,县试只有一个蜷身之地,而府试却有一席之地,这是因为府试需要考四天,而且还在这里住宿三夜,所以考棚要大一些,不过也只是勉强容身而已。 笔墨纸砚都是考场提供,叶春秋不疾不徐,开始研磨。 有了光脑,别的可以偷懒,可是研磨行书还是要练的,当然,经过这么多时日的‘苦练,叶春秋的字不但端正有力,还有了几分神韵。 不容易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叶春秋心里感叹,那么多天辛勤的汗水,在看到成效后,让叶春秋深感书山有路勤为径的真谛。 有时候他自己都很难想象,若是没有光脑,凭借着自己苦读,想要在江南数十万考生中脱颖而出,会有多么困难。 古人的智慧,绝不会比两世为人的自己要低,何况刻苦用功到极致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吁了口气,叶春秋摒弃了杂念。 用不了多久,便有人举牌出来。考题放出,天色亮了一些,接着这灯火,叶春秋看到了大大的‘道不远人’四字。 叶春秋倒没有闲着,大抵搜索了一下释义,晓得这句话出自中庸,原文是: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道就是真理,人要追求真理,就不能脱离人群,说穿了,就是不能脱离群众。 很简单的一句话,题目也是中规中矩,这位知府大人倒是够懒的,直接就出了这么个题。 叶春秋也只是笑笑,他现在为难的是,自己到底该用哪一篇文章,光脑之中,搜出的相关八股文多达四十篇之多,因为崇祯年间的时候,一次会试考的就是这个题目,从状元到三甲的进士,这些文章都有收录,好吧,反正自己也不识货,照例拿状元公的文章就是。 做题对于叶春秋来说很轻松,可是考试却是煎熬,他好整以暇地开始作文,等写完了后,却发现无所事事,折磨啊,还要等三天的时间。 百无聊赖地等待到了夜里,炎炎夏日,夜里倒是不冷,蚊虫却是不少,考场发放了被褥,比叶春秋想象中要干净一些,原本他是不愿意盖被而眠的,却因为这该死的蚊虫,不得不将自己捂起来,于是大汗淋漓。 辗转难眠,一直到了天光微亮,这才堪堪睡去,偏偏这里又不能洗澡,浑身臭烘烘的,用不了多久,铜锣却是响起了,紧接着要考的是策论,这东西倒也不难,无非是针砭一下时弊罢了,而宁波靠海,知府大人很实诚,题目也很简单,就是让考生们分析海政的利弊。 若是换了其他人,少不得要虎躯一震,这尼玛是难得的表现自己才华的机会啊,两世为人,怎会不晓得海政的利弊,大爷我要开海,要做海洋贸易……朝廷这些笨蛋,误国误民,我要…… 要你个毛线,扑街去吧。 叶春秋才没有穿越者的王八之气,他可不会蠢到跟知府真正去研究什么海政的问题。 一般这种请你批评朝廷利弊得失的策论,都需小心谨慎,最好的回答方式无非就是:‘领导既然让我来批评,那么我就要严肃认真地提意见了,领导啊,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注意身体,一心扑在工作上,经常废寝忘食,不注意休息,不注意劳逸结合。还有你经常不遵守规章制度,经常提早上班,推迟下班,甚至节假日也擅自工作。还有你不关心家人,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以事业为重,对自己家庭和家人关心不够。你再这样不节制自己,我可要生气了。’ 这策论,大抵也是如此,叶春秋从光脑中搜出一些信息,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地打了腹稿,这才小心翼翼地答题。 光脑中搜出了一些相关的策论,有了这个模板,便是添加一点‘批评’而已。 提出的问题,自然不能耸人听闻,无非是在当今海政的基础上,润色一些,无论你是认为这是中庸之道也好,还是犬儒思想也罢,叶春秋不在乎,国计民生,距离自己这小屁孩子过于遥远。 等考到了第四日,叶春秋已经接近崩溃了,其他考棚的考生更惨,个个活像是乞丐,蓬头垢面,精疲力尽。 八股、策论、帖经一路做题,等到锣声一响,便有人高喊:“诸生静候,不可喧哗。” 这是让所有人放下手中的笔,将自己的试卷摆在一边,然后正襟危坐,等待收卷了。 收了卷,静谧的贡院顿时哗然起来,俨然是菜市口一样:“哎呀呀……你是如何破题?” “这下完了,承题是我……” 叶春秋迫不及待地收拾了东西,飞快地出了贡院,急匆匆地赶回客栈,恰好黄荆刚刚进来,黄荆笑着道:“春秋,考完了?如何?” 叶春秋道:“尚可。” 听到尚可二字,黄荆不置可否,只是含笑捋须,鼓励了几句:“你的县试文章,老夫看过,若是不出意外,是必中的,你毕竟年轻,若是当真马前失蹄,也不必遗憾。况且,你在河东读了半个多月的书,”黄荆似乎想哄叶春秋开心:“那可是我兄弟读书的地方,他是二甲进士,沾了他的文气,坏不到哪里去。” 这年月人都迷信啊,总喜欢跟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牵连上点关系。 第三十六章:声名远播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黄荆又补上一句:“何况,那里便是栎社杨家也在那里置了别院,栎社的杨家,你是晓得的吧?哈哈……杨家一门五进士,诗书传家,满门都是学富五车之士,你读书的地方,距离他们家的别院不过咫尺之遥,有这样的风水宝地,没有不高中的道理。” 卧槽……叶春秋心在滴血,本来自己还琢磨,因为有光脑,等到真正高中,自己还能嘚瑟一下,享受一下被人膜拜的感觉。可是黄世叔,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半点‘才华’也无,就算中了,那也是沾了杨家和你们黄家的光啊。 怎么感觉怪怪的…… 栎社杨家,似乎很厉害的样子,那个下棋的老人,就是杨家的吗? 叶春秋不好细问,心里有点慌慌的,那位杨家的若是晓得自己拿象棋残局去逗弄他,会不会整死我呀? ……………………………………………………………… 南京。 南京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黄信刚刚从杭州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去都察院点卯,便急匆匆地去了永义巷。 永义巷靠近秦淮,又与南京的许多官署相连,所以是许多南京官员的寓居之所。 此时,黄信心里嘀咕开了,刚刚到南京,吏部尚书王华便请自己去府里一叙,这让他受宠若惊。 南京吏部尚书王华可是成化年间的状元,此后历任翰林院修撰,翰林院学士、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詹事府少詹事,尤其是詹事府少詹事,这可是太子的老师,天下无数人称羡的显职,如今太子已经成了天子,王华作为帝师,很快就升任了礼部侍郎,位列庙堂,却因为得罪了刘瑾,这才明升暗降,成为了南京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乃是天官,甚至有与内阁宰辅们分庭抗礼的资格,当然……如果这吏部尚书前头加了南京二字,就没有那么值钱了。 或许现在的王尚书已经被逐出了朝廷的核心,可是在这江南一地,又或是在御史黄信的眼里,可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何况人家又是状元出身,不肯攀附刘瑾,声誉卓著,还掌握着江南的吏治,一言就可断绝大多数人的生死荣辱。 最近的运气实在是好得过份的,刚刚升任了浙江道的监察御史,紧接着弟弟黄荆就修书而来,说了与叶家的事,平白无故的就让黄信突然成了刚正不阿的人,以至于此事传到南京和杭州,便是自己的上司,都察院的佥都御史都对他态度有了不同,当着同僚的面称呼他是黄明镜。 这只是个脱口而出的外号,取自明镜高悬之意的称呼,显然奠定了黄信在南京都察院中的地位,黄信骤然感觉自己的前途开始越发的光明起来,所以前几日,他在绍兴办了一桩案子,弹劾了几个官员,也受到了极好的评价,人就是如此,一旦被贴了标签,大家都晓得黄信是黄明镜,是不徇私情的御史言官,自然他做的任何事,在时人眼里都是利国利民。 “说起来……真该感谢那个叶家的子弟啊,是叫叶春秋……对,就是他。”黄信心里感慨着,已到了王府门前,便递上了自己的拜帖。 他现在还是有些不明白,吏部天官为何要寻上自己,毕竟相较于堂堂吏部尚书还有帝师的王华来说,自己这个在浙江颇有能量的监察御史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虽然王华也是宁波人,不过他是余姚,而自己却是奉化,在北京若是相见,还算是两眼泪汪汪,可是在这南京,同乡就显得有些牵强了。 过不多久,有门子出来道:“黄御史,请。” 黄信颌首点头,整了整衣冠,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穿过王府的影壁、前廊,本以为是在正堂相见,谁知那门子折了弯,却领着黄信穿越了一个月洞。 是去内宅吗? 黄信心里更加愕然,一般人见客都是在正堂,而引入后宅花厅的,倒没有对客人的不尊重,反而是因为私交较好,所以不需要有太多避讳。 王尚书是自己高攀都高攀不上的存在,哪里有什么私交,可是为何…… 黄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内心深处开始悸动起来,自己这是走了****运吗? 果然那门子引他到了花厅,黄信入内,见王华一身宽大的素服,正拿着一封书信,愁眉不展地细看着。 他年纪已是不小,须发黑白掺杂,神色凝重,细细一看,便发现他的精神有些萎靡,倒像是几日没有睡好。 “后进黄信,见过王公。”黄信肃然起敬,忙不迭地作揖行礼。 自居后进,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如果是在正堂相见,他会不假思索的自称下官,可是现在显然是以私人会晤的身份,舔着脸自称学生,再呼王尚书为恩府,这显得有些冒失,而且姿态太低,可能会惹来反感。偏偏这个后进,不偏不倚,既不唐突,也能拉近关系。 “噢。”王华淡淡地点头,当他抬眼时,黄信与他的目光一触,分明看到这位王尚书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哎呀呀……王公日理万机,竟到了形如枯槁的地步,真是教人佩服啊。 “子义,来,不要多礼,坐下说话。”王华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他没有用官话,用的却是宁波的方言。 黄信心花怒放,王尚书没有称呼自己官职,而是以自己的字号相称,这分明是把自己当做是‘晚生后辈’,似乎很有提携的意思,再加上用的是乡音,就更显得亲昵了。 黄信忙用宁波的口音道:“多谢王公。” 王华已将手上那封书信放下,笑道:“你的事迹,老夫已有耳闻,朝廷任你为御史,本意就是要你这样刚正不阿的御史纠察风宪。一纸书来只为田,让他百亩有何妨;万里长城应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呵……诗能明志,你有此胸襟和志向,实在难得。” 黄信就差泪流满面了,这诗不是自己作的啊,当然,这诗朗朗上口,再加上本身就具有很强的故事性,如今早已广为流传,黄信心里对这个叶春秋更加感激,一首诗简直就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更想不到,连天官都知道这首诗,这是组织上要重用的节奏。 第三十七章:春秋你认得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虽然明知诗不是自己的,可是黄信眼下也只能承叶春秋的情,厚着脸皮接受:“后进惭愧,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 王华郑重其事地摇头:“话不是这样说,为官之人两袖清风者大有人在,可是真要做到公私分明,却是难了,老夫历经宦海,见识多了那些清廉自守之人,可是能做到约束自己亲眷者却是寥寥无几,莫说是别人,就是老夫,也未必能做到。” 黄信有些飘飘然,怎么听怎么舒服,夸奖自己的可是比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的吏部天官,蒙他器重,甚至不必他亲自出面,只需要一个眼色,不晓得朝中多少他的门生故吏就会把自己高高捧起来,他心里打着腹稿,在想如何谨慎的回应。 谁知王华突然道:“子义,叶春秋你认得吗?” “啊……”黄信满脸诧异,叶春秋……这个人,他可是化成灰他却是记得,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王公问起叶春秋,难道他叫自己来,是专门为这叶春秋的? 想到这里……黄信狐疑起来,叶春秋现在只是个童生吧,噢,这时候应当参加府试了,可是他的层次,莫说是距离王公,便是距离自己,那也是十万八千里,王公怎么会突然关注这么个小小童生? “认得,此子大才啊。”黄信几乎是脱口而出。 开玩笑,且不说叶春秋赠诗之恩,单说黄家和叶家的这段佳话,黄信也要为叶春秋吹捧到死啊,把叶春秋捧得越高,自己的名声就越大,黄信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正能量,搜肠刮肚的搜罗了一肚子的溢美之词,再加上他这御史天生自带的三寸不烂之舌,立即文思如尿崩:“此子恰好与后进为邻,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看着……,从前看到叶家的人,黄信可是捏着鼻子走,不瞪上几眼,再踹上一万脚都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不过现在,他仿佛身临其境一般,绘声绘色地道:“他小小年纪便才思敏捷,知书达理,勤奋用功,在奉化四乡八里之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虽是出自绅士之家,却是待人谦和。” “这些时日,后进与他有一些书信来往,据闻他已过了县试,高中了奉化县案首,在一干童生之中脱颖而出……” 王华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也不禁微微被一丝愕然取代,本来问起叶春秋,是因为鄞县杨家来的一封书信,自己和杨贤弟最爱象棋,那杨贤弟修书送来了几份象棋残局,这几日王华苦思冥想,居然发现这残局玄妙无比,竟是无解。 人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无解的难题,何况还是自己的兴趣爱好,王华饱受这样的折磨,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注意到了书信之中提及到的叶春秋,虽然只是寥寥几语,王华想到这叶春秋既然是奉化县人,恰好与黄御史是同乡,就索性请黄御史来问一问。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谁晓得黄御史竟把叶春秋捧上了天。 王华哭笑不得,心里不由说,杨贤弟在书信之中说此子不过十一二岁光景,十一二岁的孩子,怎么像是圣人一样。 学问又好,品德又高,知书达理,乖巧懂事,这还是孩子吗,分明是妖怪吧。 本来这种较为夸张的吹捧,王华也只是一笑而过的,偏偏吹捧一个孩子的人是黄御史,黄信刚正不阿的形象已经树立,尤其是那宁愿自己吃亏,也要劝说家人与邻为善的事迹也已传遍了大江南北,这样的人胸襟广阔,公私分明,怎么可能会睁眼说瞎话呢? 虽然只是个小小御史,可是公信力却是满满的,不由不信啊。 “啊……竟有这样的孩子吗?”王华不由感慨,他脸上没有露出太过的复杂情感,哂然一笑:“奉化人杰地灵,若真如黄荆所言,此子倒是很教人期待。” 黄信眉飞色舞,他感觉到自己的话没有生出王华的反感,于是猛地意识到,似乎这个叶春秋成了自己与王华之间的桥梁,叶春秋……还真是自己的幸运星啊,嗯……理应好和这个小子多亲近亲近了:“自然,春秋不过是少年人而已,比起王公……” 王华却是摇头笑了:“都是宁波人,何来的高下尊卑之分,老朽不过是痴长你们这些后辈几岁罢了,噢……”他低头,不露声色地扫了案牍上的棋谱一眼,然后淡淡道:“天色不早,子义若是回去下榻,怕也只有残羹冷炙,不妨就在老夫这里将就用一顿便饭吧。” 黄信这一下真是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说自己和王华关系将来会到什么地步,只说今夜自己在王家用了饭,消息传到都察院里,那都御史、副都御使,还有佥都御史等上官和同僚们,看自己的眼睛还不要流出血来? 他忙是应下,心里感慨万千,这人的时运来了,真是城墙都挡不住。 “子义,叶春秋棋艺如何?” 棋……黄信心里猛地想到,据闻王尚书最好下棋,他讪讪道:“这就不知了。” “哦。”王华不置可否地笑了,这笑容在黄信的眼里显得高深莫测。 ……………………………………………………………… 五月初三。 天气已是越来越炎热起来,叶春秋在客栈里住了七日,等着放榜,府试和县试不同,回家一趟不易,所以叶春秋只能在这儿住着,甚至情况允许,叶春秋打算要这里等着院试。 当然,一切的前提还是府试能够过关。 毕竟考试依靠着的是光脑,县试已经得了案首,不过这一次府试,叶春秋还是不太有把握。 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啊。 第三十八章:放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难道真让自己捡起四书五经去读?靠自己实力的话,叶春秋虽然自认自己智商不低,可是他却深知,若是不借助光脑,就算让自己从新去学习,只怕用三十年时间,每日用功苦读,也难在两京十三省无数考霸之中脱颖而出,想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去玩科举,这是自取其辱啊。 所以虽然在等待放榜的日子里,他也会从光脑中提取一些资料去研究八股文的大致格式和规律,却从未想过自己去作文章,光脑中的文章实在是多如繁星,无论是任何的搭题、截题,都有的是精彩文章,自己不必献丑。 说到底,八股文是敲门砖,自己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借着这敲门砖将那道通往康庄大道的门敲开罢了。 练字是他的主要兴趣,即便现在有了光脑,就意味着自己从‘草包’成了宗师,可是别的可以掩饰,唯独这行书是否老练,却只需要一下笔,就能让人看出高低。 宁波是个繁华的城市,许多考生考完了试,便开始四处游乐了,无论是会文交友,还是去喝酒狎妓,都是不亦乐乎。 叶春秋却只关在自己房里练字,前世所阅的繁华太多,宁波这样的古代城市,提不起他太多的兴致,足够让他定下心来,去慢慢借着笔下饱满的墨水,渐渐融入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 黄荆偶尔会来,见叶春秋用功,会和叶春秋闲聊几句,其实跟叶春秋也没什么好聊的,无非都是长辈对晚辈的期许和鼓励罢了,这主要还是叶春秋的藏拙,这家伙总是把自己扮做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从不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事实上,他这个年龄若是扯出什么淡来,也会让人冒出一个念头:“这人,那就是神经病。” 慢慢摸透了门径,叶春秋便有了现在的处世之道,考试高调,做人低调。 这一日是放榜的日子,叶春秋的心头带着几分紧张,一大早,客栈便喧闹起来,同住在客栈的许多考生都相互邀着要去看榜,叶春秋本来不想去,考的过考不过都在那里,何必要凑这个热闹。 不过黄荆对此倒是兴致勃勃,他叫人来请,说是雇了藤轿,约叶春秋一道去文庙。 叶春秋拗不过他,心里禁不住琢磨,这位黄世叔当真不是一般人啊,这尼玛的当初要整人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非要把叶家逼到山穷水尽才肯罢休,可是要和你交朋友,那真是让你如沐春风,没有一处让你不痛快的,细细算来,这才来宁波不过十天,便欠了他不知多少人情。 古人的人情练达,可见一斑。 叶春秋也显出几分兴致,随黄荆出了门,外头果然有两顶藤轿等着了,各自上轿,接近文庙的时候,已是人山人海,于是只好下轿步行,黄荆身躯肥胖,在这人群之中穿梭,已是挥汗如雨,好不容易挤到了榜下,眼下时辰未到,还未张榜,他这时候虽然已被挤得前胸贴后背,还禁不住道:“春秋,小心,莫要摔着了,这里人多,一旦摔了,你年纪小可经不住踩踏。” 叶春秋哭笑不得,黄世叔,你顾好自己吧。 叶春秋此时的心情,却是小鹿乱撞,似少女怀春一样,光脑里的文章,在这个时代还未出现,理应不会有问题的,不过据说考官各有自己的性情,即便是几十年后状元公的文章,怕也未必能对人家的胃口,这若是不中……就真要卷铺盖回家,却不知会受什么奚落。 心里这样想着,冷不防几个强壮的家丁驱开人群,拥簇着几个考生来,为首那个便是陈蓉,陈蓉嫌热,不忘焦躁的摇着手中的折扇,叶辰良居然也尾随在他后头,见了叶春秋,叶辰良笑呵呵的道:“春秋啊,这么急着来看榜。” 叶春秋假装没有听见。 陈蓉便将折扇一收,笑吟吟的打趣:“叶案首,可准备了赏钱吗?待会儿放了榜,叶兄高中府试案首,差人报喜,这赏钱是必不可少的,呵呵……”他满脸带着嘲讽,这一次府试,他的文章做的很好,府试的文章,他回家之后凭着记忆重新抄写了出来,然后给了家中的西席看,得到了极高的评价。 陈蓉这种世家子弟,还未开考之前,家中就有族亲和一些亲朋打听好了知府大人对文风的喜好,而这些人得出的结论是,此次陈蓉是超水平发挥,而且文风极对知府大人的胃口,不出意外,案首必定花落陈家。 所以陈蓉这一次来看榜,心情颇为轻松,继续道:“若是叶贤弟身上钱不够,可以到我这里取一些,毕竟是府试案首,若是太寒酸,说出去也不好听。” 他这般讽刺了几句,跟在他身后的人都哄笑起来。 黄荆倒是一肚子的火,年轻人争强好胜,这也是常态,毕竟是文人相轻,可是这陈蓉显得有些过分了,他故意装作没有听见,省得叶春秋尴尬,眼角的余光却是扫了叶春秋一眼,却见叶春秋不为所动,嘴角微微勾起,带着浅笑,竟像是一丁点都没有受到影响,那清晨的晨曦初露,温柔的光线映在他清澈的眼眸里,显得这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如精雕细琢的谦谦公子,与那相貌同样俊美的陈蓉相比,判若两人。 黄荆不由自主地愕然了一下,竟是发现自己的定力不如一个少年,不禁哑然失笑,便也静下心来,等候放榜。 过不多时,人潮开始涌动,原来是文庙的门开了,紧接着便有红衣的差役拿着红榜出来,喧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等差役在墙上刷了米糊,将文榜自下而上慢慢贴上墙面,无数双眼睛,便疯了一样开始在榜上逡巡。 叶春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那眼眸宛如一束光一样,飞快搜索自己的名字。 身边的人突然大叫:“陈公子,陈公子高中,高中了,名列榜首……” 陈蓉已经面露喜色。 一听到这个激动的声音,叶春秋不禁有些失望,看来案首不是自己,哎……不免还是有些遗憾,考试嘛,总是力争上游才好,他虽是心里失落,却还是打起精神,就算不是第一,可是中试的名单还有上百人。 突然,身边的黄荆大叫:“榜首不是陈蓉,是春秋,春秋,你是榜首,你是榜首,名列第一。” 第三十九章:高中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听了黄荆的话,忙是眼睛上移,因为差役将红纸贴到了最顶端,原来在榜首位置的陈蓉成为了第二行。 自己的大名赫然出现在榜首的位置。 榜首叶春秋! 叶春秋微微一愣,大喜过望。 那陈蓉刚听到有人说他是榜首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弹冠相庆,万万料不到上头还有一行名字,本是带笑的脸瞬间煞白,他难以置信的瞪着榜单,整个人蒙了。 差役敲了铜锣,开始唱诺:“奉化考生叶春秋,高居头榜第一……” 呼…… 叶春秋感觉像是心头压着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身边已经开始喧闹起来,黄荆激动地扶住叶春秋的肩,兴奋劲还未过去,若说此前一个县案首对黄荆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府案首就不同了,因为府试案首,几乎是必中秀才的,这是小二元,完全证明了叶春秋的实力,叶春秋年纪还小,今年能得个秀才功名,将来的前途大为可期啊。 何况……叶春秋这里府试案首的消息传出去,连中小二元,必定要引起许多人的讨论,自己的兄弟和叶春秋同舟共济,但凡有人谈到自己兄弟的清廉自守,就不免会言及叶春秋,而讨论到了叶春秋,当然有人会想到那位两袖清风、与邻为善的黄御史,自己的兄弟,这一次只怕又要再出一次名了。 另一边的陈蓉脸色非常的难看,自来宁波府的府试案首都出自鄞县,可是这一次,居然是个奉化人得了案首,而自己竟是屈居第二,他心里难以接受,本来他家学渊源非比寻常,先是鄞县案首,便以为宁波案首志在必得,到时候再冲刺院试案首,如此一来,小三元收入囊中,光耀门楣,谁晓得因为一个小小奉化叶春秋,让他满盘皆输。 站在陈蓉身后的叶辰良也在紧张地看榜,他没希望成为案首,但起码有机会成为府试童生,这是考秀才的通行证,极为重要,可是一路看下去,竟是完全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他心里一下子落空,滚动着喉结想要再看一遍,明知无望,却还是在绝望中留存一丁点的曙光,可是这时,耳畔有人疯狂大叫:“案首是叶春秋……” “奉化的叶春秋是谁……哪个是叶春秋……” 叶春秋……叶辰良感觉脑袋像是炸开了一般,他几乎打了个踉跄,脑子嗡嗡作响,自己名落孙山,这个不知名的私生子,居然成为了案首。 这若是回了家,老太公那儿还会看得上二房吗?无论大伯曾经再怎样荒唐,无论叶春秋是哪个大脚的女人所出,他若是没出息倒也罢了,可是一旦有了出息,谁会管他的生母是谁?书香门第的人家,想要在家中获得尊重,当然靠的是功名,否则嘴里抹了再多的蜜饯又有什么用? 陈蓉已是收了折扇,再没有一丁点的公子哥做派,他回过身,狠狠地瞪了叶辰良一眼,叶辰良在他身边可没少说自己那个堂弟如何草包,可是现在呢人家却是案首,自己屈居在他之后,于是陈蓉把一肚子的火气都发泄在了叶辰良的身上,白眼当然是少不了的。 他冷冷一笑,才冷声道:“走。” 几个仆役便要打开人群,拥簇他离开。 叶春秋浑浑噩噩的被黄荆保护着送回客栈。 尼玛,要不要这样,看着黄荆紧张兮兮的样子,带着几个奴仆,如临大敌,好似自己会被歹人劫持一样。 不过很快,叶春秋就知道什么叫做抢劫了。 报喜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这些嘴里抹了蜜饯的人,真把叶春秋捧到了银河系之外,这个道:“叶老爷公侯万代。”老爷……听到这两个字,叶春秋心里有点哆嗦,可是腰杆子还是不禁一直,朝叶三努努嘴,叶三晓得了,掏出家底来,将一枚枚铜钱分发下去。 据说还有人去叶家报喜,叶家这样的大户,可不是发赏钱,而是直接一簸箕的铜钱直接泼出去,叶春秋没有这样财大气粗,可是他依旧破产了。 成为案首的心情,真像过山车一样,一下子冲上了云霄,等到要钱的时候,便落入了十八层地狱,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总算府试案首的福利却是来了,店里的伙计送来了长生面,上头足足三个鸡蛋,笑嘻嘻的道:“我家掌柜吩咐,请案首吃面,案首小小年纪,了不得啊,啧啧,难怪自叶案首住进了小店,这店里几日都比从前要亮堂了一些,这不正应了蓬荜生辉那句话吗?” 这样也行? 叶春秋饿了,甩开膀子窸窸窣窣的吃起面来,黄荆方才帮衬着叶春秋应付报喜的人,因此已是气喘吁吁,他坐下,禁不住感叹:“果然是沾了文气了,叶贤侄一鸣惊人,只在旦夕啊。” 叶春秋吃着热面,额上已是腾腾热汗,这时代的人啊……他心里摇头,似乎总喜欢牵强附会,自己中了案首,又是光亮了许多,又是沾了什么文气,仿佛不弄出点鬼怪的东西,就无法来解释自己能高中一样。 叶春秋不在乎,中了就中了,吃面要紧。 只是看着那店小伙和叶三这些人一个个眼中放光的样子,叶春秋不由感叹,这个时代,还真是考霸的温柔乡啊,无论你是腰缠万贯,又或者你家中曾有多显贵,可是在那些考霸们眼里,其实都是浮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番话在后世,可能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句古话,可是真正身处在这个时代,叶春秋感受这种社会的氛围,方才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考生们的舞台,考中了便是老爷,考不中即是小人,老爷高高在上,受万人膜拜,小人则是既卑且贱,不值一提。 知识改变命运、考试决定人生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主旋律。 呃……叶春秋胡思乱想了一阵,察觉自己飘飘然的过头了,自己距离老爷,似乎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小二元,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起点。 两试案首,叶春秋深深吸一口气,在这喜悦的心情之中,却不忘警惕,低调、低调。 他吃了面,便跟黄荆告了辞,回房歇息。 第四十章:天降大任于斯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府试尘埃落定,而院试却已迫近了,现在叶春秋得等衙里公布院试的时间和流程,本来府试的生员,知府是该提堂见大家一面的,不过有消息说,知府身子不好,据说因为染了风寒,大病一场,府试的提堂也就暂时耽搁下来。 莫非这又是‘日理万机’的节奏吗? 不过见不见知府也没什么关系,有了上一次提堂的经验,固然这一次是府试案首,叶春秋也不太指望自己能够得到什么器重了。 上一次在县学里的经历,叶春秋只要想起就不禁莞尔。 长年累月的锻炼,叶春秋虽然年纪还小,个子并不高,不过身子却越发的结实起来。 古代不比现代,现代医学昌明,即便不注意调养也往往不担心短寿,可是在这个没有青霉素的时代,任何一场小病都可能致命,叶春秋才对锻炼格外的费心,他除了在光脑中搜寻一些四书五经的大致知识,免得考试时能做出花团锦簇的文章,却在和人谈吐时露了什么马脚,另一方面,就是琢磨养身之道了。 在经过许多遴选之后,一套行之有效的锻炼方法也就应运而出,清晨的时候,曙光初露,暑气还没有如期而至,叶春秋便短装布鞋的下了客栈,当值的店伙这时候倚着柜台犯困打盹,听到叶春秋的咳嗽,却是不敢怠慢的,这我叶案首对客栈里的生意很有好处,掌柜早有吩咐,要殷勤一些伺候着,他忙不迭的驱散了瞌睡虫,去卸了门,打个招呼:“叶案首又去晨练?” 叶春秋也朝他打个招呼,便出了街道,沿着鄞河小跑去了。 等到大汗淋漓,日头也开始出现,街面上人渐渐多起来,叶春秋才大汗淋漓的回到客栈,不过今日,客栈这儿却有点不同,似乎围了不少人,有人见他回来,禁不住叫道:“叶案首,叶案首,有官差寻你。” 官差……和官差也打过一些交道,叶春秋并不害怕,排众而出,果然见几个差役跨刀神气活现的伫立,为首一个觑见了叶春秋,立即拉下脸来:“你便是叶春秋?” 一声厉喝,气势十足。 以为我是吓大的?叶春秋心里虽然有点儿感觉不太妙,可是遇到这样的事,毕竟不会像普通少年那样战战兢兢,他朝官差作揖:“学生府试童生叶春秋,却不知差人有何公干?” 公差冷笑:“你府试舞弊,已是东窗事发,以为没人知情吗?” “卧槽……舞弊,他们居然还能知道我脑中有光脑的存在,这到底是大明朝还是二十二世纪?”叶春秋心里不禁在想。 公差:“来人,将他拿下。” 身边已经传出无数的窃窃私语中,许多人狐疑的看着叶春秋,小小年纪,就连中小二元,这确实说是天才也不为过,现在官府来人,看来这个案首…… “且慢!”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做了两辈子的人,至少遇到事,总还能保持冷静,叶春秋不慌不忙:“敢问公人,何以见得学生府试舞弊,既要拿人,总要有个证明才好。” 公差已是取出了捕人的牌票,恶狠狠道:“你休要抵赖,这样的人见得多了,今儿有人去同知厅里状告,同知大人已受理此案,命我来拿你。” 呼……叶春秋松了口气,还以为官府的人有火眼金睛,原来是有人状告,同知才受理了此案。 叶春秋觉得怪怪的,科举舞弊,这可是大罪,而且既然有人舞弊,肯定就有人包庇,而叶春秋乃是知府大人亲点的案首,自己作弊,这岂不是就是打知府的脸,明着说知府包庇吗? 即便知府不是包庇,那也是失察,组织小考是地方官的重中之重,有了疏失就是永远抹不去的污点啊。 叶春秋将许多的信息串联起来。 首先是知府和同知不和,这二人一个是一府的一把手,另一个是佐官二把手,嗯……然后呢……知府恰好病了,显然,那位敢与知府不和的同知肯定不是省油的灯,他敢和知府翻脸,肯定不只是同知这样简单,说不定……人家上头有人。一个上头有人的佐官现在趁着知府生病,突然要查知府点选的案首,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叶春秋心里打了个冷战,那同知既然打算从自己入手,要整垮自己的上官,那么必定是有一定把握,甚至是非要把这个案子坐实不可的,否则,一旦自己洗脱了作弊的罪状,知府自然也就不可能包庇了,到时候那知府竭力反击,一旦反噬起来,他的乌纱帽保得住吗? 卧槽……同知大人是志在必得啊,而自己不过是他用来打击政敌的棋子,神仙打架之中,一不小心踩死的小蚂蚁罢了。 出大事了。 叶春秋想明白这些,自然就晓得,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依然保持着冷静,心里又有了一个疑问:“既然如此,状告自己的人是谁呢?” 到底是谁,去了同知厅,一看便知。 叶春秋不疾不徐道:“只是有人状告,怎么我就成了舞弊?我是知府亲点的案首,既然有人状告,我去应讼就是,公人为何这样大呼小叫?” 这公人碰到一个软钉子,原以为对方是个少年,吓唬一下也就老实了,这是差役们最拿手的手段,讲究的是先声夺人,无论对方有没有罪,先一声棒喝下去,挫了你的锐气,也就乖乖俯首帖耳了。谁晓得这个少年一脸平静,不为所动,而且他的话入情入理,根本让人无从驳斥,反倒是公人这儿气势弱了,这公人只好道:“既如此,便随我们走吧。” 叶春秋临危不惧,随着公人排众而出。 这里早已围满了许多人,其中不乏好事者,听说今年的府试案首竟是牵涉到了科举舞弊,都是议论纷纷起来,不少人远远尾随其后,想要一探究竟。 同知厅就在知府衙门不远,虽然知府和同知官阶差别不大,可是一个恢弘,一个却如城隍庙一样,很是不起眼。 显然府试舞弊的案子影响很大,早有许多人在同知厅聚起来了,为数不少的都是今年的考生,远远就听人喊:“不公,不公,今科府试舞弊,理应发还重考。恳请大人做主,重考……重考!” 每一次考试,喊不公的人都是多数,有人因为没有取得理想的名次,有人是因为名落孙山,此时听说此次府试牵涉了弊案,不少人便激动起来,纷纷跑来推波助澜,他们巴不得重考一次。 第四十一章:原来是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人群之中,叶春秋看到了陈蓉,陈蓉叫的最是卖力,见到叶春秋来,他精神一震,大笑道:“叶案首,原来你是舞弊成的案首,哈哈……真是贻笑大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叶春秋懒得理他,陈蓉却不肯罢休,还想要靠上前来冷嘲热讽,差役忙是将他挡下,押着叶春秋进入同知厅。 同知厅里也是人头攒动,不少人在里头寻了位置,就等同知大人公断,叶春秋没有被这浩大的声势吓倒,反而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其实不是事大,而是私设刑堂。 假若消息没有传出去,自己押送到同知厅,关起门来过审,有冤都没处申去。 现在倒好,来了这么多人观审,自己好歹是府试案首,人证物证不确凿,那同知难道还能指鹿为马不成。 须臾功夫,正堂里传出声音:“传叶春秋。” 叶春秋步入正堂,便能察觉到一股浓浓的肃杀气息,本府同知赵德一脸正气凛然,身穿绯服高高坐在案牍之后,他眼眸轻描淡写的在叶春秋身上扫视一眼,显得漫不经心,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一个小小的府试生员放在眼里的。 叶春秋朝赵同知行了礼:“学生见过大人。” 赵同知从鼻里发出一声轻哼,不予理会。 倒是叶春秋身边,却有人冷冷笑起来,叶春秋侧目去看,竟是周夫子。 周夫子老神在在的坐在一侧,他有秀才功名,所以有资格在公堂上增设一把座椅,此时他捋着胡须,一双三角眼睛,阴测测的盯着叶春秋。 一下子,叶春秋全明白了。 周夫子自从叶家辞了馆,想必日子也并不好过,他的事已经闹得县里人尽皆知,好不容易有个学生中了案首,结果他却脱离了师生关系,于是成了大家的笑柄,这样的人,谁还敢请他去授馆呢? 这时代,德行是最重要的,一个没有师德的老师,下场可想而知。 周夫子恨透了叶春秋,上次叶春秋去县里,他就曾出现,似乎一直都在谋划什么,现在出现在了宁波府,叶春秋高中府试案首,这时他图穷匕见,跑来状告,却恰好对了同知的胃口,二人一拍即合,分明是要联手将叶春秋往死里整的节奏。 “是周先生。”叶春秋心里痛骂周夫子无耻,脸上却展露出了他的纯洁笑容,尼玛,真是不要脸的老东西。 周夫子冷哼,道:“叶春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一来便居高临下的先声夺人,还是差役的套路,看着叶春秋年纪小,先吓一吓。 赵同知没有制止周夫子的‘咆哮公堂’,捋须不言。 叶春秋心里想笑,这周夫子这样恫吓自己,真把自己当十岁出头的孩子? 叶春秋一脸诧异的道:“先生何出此言?” 周夫子凛然正气的道:“你在县试、府试舞弊,难道还要抵赖吗?” 叶春秋平静道:“舞弊?先生说话可要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周夫子冷笑连连,朗声道:“老夫曾是你的恩师。”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原来状告叶春秋的是叶春秋的授业恩师。 别人的话,大家或许可以不信,可是人家恩师站了出来,这话可就不得不信了,毕竟学生有多少斤两,在外人面前可能藏拙,可是作为老师,心里却是清楚的。 堂外的人不少人情绪激昂起来,议论纷纷:“恩师状告学生,这必定是学生有大过了。” “周先生挺身而出,想必这叶春秋,当真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吧。” 赵同知深藏不露,拍了拍惊堂木:“肃静。” 堂外这才安静下来。 周夫子看到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便继续道:“你叶春秋初入学时,连文章都做不出,四书五经也只是粗通而已,数月之前,在学里还是浑浑噩噩,何以才一下子功夫,就过关斩将,做出那么多花团锦簇的文章,先是夺得县试案首,接着又高中府试案首?” 这番话有致命的杀伤力。 事有反常即为妖,你的学问哪里来的? 周夫子摇头晃脑:“除此之外,老夫还打听过,在县试即将开考时,你的大兄曾向你讨教学问,问你‘子曰:学而’何解,你竟是不知所以然,哈哈……真是笑话,子曰学而你尚且不知,岂不是个草包,更妙不可言的是,县试的时候,恰好考的就是‘子曰学而’,你连题目都不知是什么,又如何做得出文章?你说你不是舞弊,那是什么?” 一番质问,让所有人都朝叶春秋投来鄙夷的目光。 原来是个草包,居然连子曰学而这样浅显的经义都不知道,这样也成了案首。 周夫子显然很懂的煽动情绪,他音量加大,厉声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 周夫子一番质问,似乎很有道理。 虽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可是他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证据。毕竟这个人是叶春秋曾经的授业恩师,他的话不由让人起疑。 啪…… 赵同知一声惊堂木响,他恰到好处的厉声道:“叶春秋,生员周立夫所言的可是实情?” 这二人一个声色俱厉,一个是气势夺人,在他们看来,对付一个无知少年显然已经足够了。 叶春秋抿抿嘴,对于这个时代的律法,他是多少知道一二的,这毕竟是人治的社会,被告有没有罪,完全靠官老爷的自由心证,周夫子显然看穿了这一点,而且他以自己老师的身份出来揭发,足够让人信服,再加上一些佐证,完全可以让叶春秋背负一个舞弊的罪名。 科举作弊,轻则驱除考场之外,永不录用。一般的,那也是充军发配,流放千里之外。若是再重一些,甚至是杀头灭族,以儆效尤的也是常有。 今日若是认了这个罪,叶春秋这辈子也就完了。 要冷静啊,绝不能中了这些人圈套。 第四十二章:其实我很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想了想,朝赵同知行礼:“大人,能否让学生询问周先生几句?” 这个要求……很合理,既然把人抓了来,总要给人开口的机会,虽然赵同知很想搞一言堂,可是毕竟外头有这么多的看客,总要让叶春秋有辩解几句才好。 “你要问什么?” 叶春秋笑了笑。 他的镇定自若,让赵同知和周夫子都不禁有些心虚了,这个家伙难道吓傻了,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这是不知死活,还是…… 便听叶春秋对周夫子道:“周先生既然是言之凿凿,说学生舞弊,那么敢问,学生如何舞弊?” 周夫子想不到叶春秋问这样的问题,他冷冷道:“当然……当然……” 叶春秋却是不给他机会,打断他的话:“若是夹带了文章进去,可是学生根本不知道考题,又如何夹带呢?” 周夫子冷哼一声:“这个……” 不等周夫子说完,叶春秋便道:“那么……学生舞弊,唯一的可能就是买通了考官是吗?周夫子,学生中了县试,而事先知道考题的,只有王县令一人,如此看来,王县令必定是学生的同伙,是也不是?此后学生又中了府试,这题是知府大人放的,学生事先知道考题,因而高中,那么知府大人也是学生的同伙?周先生果然很有勇气,既然要揭发弊案,那么为何只独独状告学生一人,此案关系重大,首先要告的,乃是本府知府,其次,便是奉化知县,最后才是学生。” 既然你们要闹,那就把事情闹大吧,叶春秋当然知道,同知这是想借着自己,背后给知府一刀子,可是这并不代表赵同知有把知府抓来这里审问的勇气。而对于周夫子,周夫子可以说是投赵同知所好,可是这基础却是建立在自己整死了叶春秋,同时知府大人也垮台的基础上,现在知府还没完呢,他有这个勇气吗? 于是周夫子脸色僵住,老脸抽了抽,想说什么,却不知从哪里下口? 叶春秋声音洪亮了一些:“舞弊这样大的案子,居然只审学生一个小小的府试童生,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同知厅出门左转就是知府衙门,虽说知府大人病了,可是只需命人将他抬来,一审便知,赵同知清正廉明,有古大臣刚正不阿之风,做这样的事,想必也不难吧,至于周夫子,不畏强暴,仗义执言,学生很佩服。” 这…… 其实这个漏洞,许多人心里都跟明镜似得。 之所以大家不提,最重要的是心照不宣,这叫以小搏大,先从叶春秋这小处着手,把叶春秋的舞弊办成了铁案,接下来再酝酿一二,知府就遭殃了。 一开始,赵同知道和周夫子都认为叶春秋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所以虽然知道这一次状告可能漏洞百出,不过不要紧,惊堂木之下,这小子就已经吓尿了。 赵同知恼羞成怒,他眼眸掠过一丝冷然:“大胆,本官判案,难道还需你这待罪之人言传身教吗?” 这尼玛…… 叶春秋的嘚瑟到此为止。 因为很多时候,你面对官老爷,其实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说你大胆你就是大胆,说你胡说八道就是胡说八道。 叶春秋虽然无语,却没有因此气馁,叶案首为战斗而生啊,其实一开始他心里挺担心的,可是渐渐地掌握了节奏,也就不再担心害怕了,叶春秋笑吟吟道:“学生不敢,大人秉公而断,学生岂敢干涉。” 赵同知冷漠道:“既如此,你可知罪吗?” 叶春秋道:“不知,学生没有舞弊,如何知罪?” “大胆!”赵同知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叶春秋却道:“大人无非是说,学生从前不学无术,所以这一次过关斩将,连考两场,俱都成为榜首,所以有舞弊的嫌疑,既如此,那么学生为了清者自清,就只好献丑了。” 献丑…… 赵同知和周夫子有些无奈的发现,原本审问一个小小的府试童生,手到擒来,谁知审了这么久,居然被这个少年开始带起了节奏。 这个少年…很不简单。 只是这个时候,警惕也已经迟了,赵同知虽然明知好像被人牵住了鼻子,只是现在众目睽睽,似乎也不好蛮不讲理。 他不待开口,叶春秋道:“学生记得,府试的题目是道不远人,大人认为学生作弊,学生就索性再作文一篇,请大人品鉴。” 当场做文章…… 所有人傻眼了。 要知道一场考试,往往需要几天时间,也就是说,你想要做出一篇好文章,不花费几天时间是不可能的,毕竟你需要酝酿,需要打腹稿,需要仔细的推敲,所以从一开始,赵同知就没有想过当场来测试叶春秋的学问。 而叶春秋现在提出来,有点惊世骇俗,莫非他要即兴作文章不成? 赵同知看他颇有底气,便冷笑:“难道你还要让本官在此枯坐,看你搜肠刮肚不成。” 叶春秋摇头:“自然不敢耽误大人的时间,咦……真是说来就来,学生有了。” 有了…… 堂中顿时安静下来,有了什么……大家宁愿相信叶春秋有喜,也不相信此时叶春秋突然文曲星附体,文思如尿崩能,文章哪有这样好作的。 却听叶春秋摇头晃脑道:“道在人中,而远人为道者,误矣……” 嗡嗡……破题一出,周夫子就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眩晕。 这篇破题,他是闻所未闻,显然不是叶春秋府试的那一篇,而且单看破题,十分精彩,可谓文思巧妙到了极点,这样的文章,若是早有人作过,只怕早已登载了出来,许多人传抄了,可是闻所未闻,就意味着这是叶春秋即兴而作。 这家伙……难道是妖孽吗? 叶春秋的声音再堂中回荡:“盖道即人而具者也,远人为道,即非道矣。求道者,其知之否耶?” 嗡嗡嗡…… 堂外已经开始议论开了,承题已出,依然精彩,甚至可以说,完全是八股典范的标准,教科书式的文章,无论是破题、承题,完全有大宗师的风范。 聚众的考生很多,既然是考生,当然都是识货的,叶春秋寥寥几句破题和承题,就已经语惊四座。 第四十三章:我即是王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即兴作诗的有,可是即兴做文章的,这尼玛没听说过啊,这个家伙,到底是人还是妖? 叶春秋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不是说作弊吗?那就作弊给你看看,光脑里道不远人的八股文有七百三十二篇,每一篇能收录进光脑的,不是历届科举的状元、进士们的文章,就是名人的手笔,哪一篇拿出来,都能秒杀在座的垃圾,舞弊?那就让你们见识什么才叫宗师级别的舞弊。 “尝思道在两间,无非人性之发越……” 起讲已出,依旧是惊艳无比,文章老辣,便是同进士出身的赵同知心里也哆嗦了一下,见鬼了啊……这真是活见鬼了……怎么可能……这家伙是妖怪,绝对是妖怪。 算起来,当年的赵同知也算是过五关斩六将的考霸,不是考霸也不可能金榜题名,可是当年的考霸遇到这么个即兴作文的家伙,赵同知已经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 大抵,是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奔呼啸而过吧。 他心里突然有点慌了。 “明乎其不远,则即人即道也……” 赵同知心乱如麻,他显然是想拿叶春秋来做文章,最后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可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策。 一篇文章,在花费小半盏茶功夫念完。 而当叶春秋话音落下的时候,堂内堂外却依旧是落针可闻,没有人说话……连咳嗽都没有。 所有人古怪的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微微一笑,看向有些失措的赵同知:“大人,不知这篇文章如何?大人若是还认为学生不学无术,是通过作弊来求取功名,那么学生为了自清,只好继续献丑,大人不满意的话,能不能容学生再想一想,咦,今日不知怎么了,学生一见大人,便觉得大人和蔼可亲,顿时文思如泉涌,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恰好……又有了……” 又有了…… 到处都是吸凉气的声音,那些堂外大叫不公的人,嘴巴都合不拢了,连那夹在人群中还想落井下石的陈蓉,都打了个冷战,就算生孩子也没你这样的啊,什么叫又有了。 赵同知已经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了,你可以说方才他那篇可能是有备而来,说不准,是不知从哪里抄袭来的文章,可是现在……他又有了……又……他娘的有了…… 叶春秋含笑:“只要大人喜欢,学生在这里作十篇八篇……也是无妨,大人和周先生,高兴就好。” “……” 十篇八篇…… 方才那一句又有了,就已经是惊世骇俗,现在一句十篇八篇,周夫子差点没有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瘫坐下去。 “大人……大人……” 赵同知听到有人唤自己,愕然抬眸,不是叶春秋还是谁。 方才赵同知神游了,他已经心乱如麻,想到自己这一次发难,醉翁之意不在酒,本是抱着趁知府病要他命的心思,可是一旦这个案子铩羽而归,反应过来的知府大人必定会采取疯狂的反击。官场之上本来做事留一线,而一旦撕破了脸,这一次你整不跨他,接下来就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赵同知打了个寒颤,这个案子绝不能无疾而终,无论如何叶春秋舞弊的罪名定要坐实。 他看着还要作文的叶春秋,眼里掠过了一丝杀机。 没有选择了,只能背水一战,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狞笑写在了他的脸上,他杀机毕露的道:“叶春秋,你好大的胆,谁知你这些文章,是不是……是不是……早有预谋,你科举舞弊,其罪当诛,到了现在,还敢在公堂上信口雌黄,该死,你罪该万死!” 赵同知的声音明显是在颤抖,他有些疯了,这可是众目睽睽啊,可是又能如何,虽然明知道自己可能遭受无数的质疑,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便是咬着牙,也要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他恢复了官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此等刁民,本官岂能容你,来人,给我打,狠狠的打,打到他认罪为止。” 空气之中,骤然肃杀之气十足。 堂外原本凑热闹的人,本来还兴致勃勃,想要在叶春秋身上踏上一万脚的人,此时都沉默了。 显然……这是要屈打成招。 甚至是那陈蓉,这时候居然也欢呼雀跃不起来,大老爷的官威,固然是展现的淋漓尽致,可是……傻子都看的明白,这是冤案哪。 周夫子已是反应过来,本来他已自觉地自己已是死定了,今日状告叶春秋本是险棋,毕竟牵涉到的是宁波知府和奉化知县,只要自己走出这个衙门,那些老爷们会轻易放过自己吗? 他一听同知大人要动强,反而松了口气,忙是道:“对极,对极,叶春秋,你寡廉少耻,还敢死鸭子嘴硬,打,就该打,敢不认罪,哈哈……打……” 几个差役面面相觑,却还是叉着在水火棍上前。 上官有命,谁敢不从? 衙门八字开,本来就是不跟你讲道理的。 赵同知已是眼睛通红,他此时已顾不得这里,满心想的是,接下来该如何收拾这个局面,屈打成招之后,拿了口供,就应当想办法去南京寻自己上头的人,接下来……只要上头的人……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焦躁,心里闷的厉害,却听叶春秋道:“大人,莫非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赵同知烦躁的道:“狠狠的打。” “大人怎可如此无视王法。” 赵同知憎恶的大喝:“本官就是王法!” …………………… 同知厅外,西驿驿臣亲自骑着快马赶到,他急匆匆的翻身下马,见这里已是围拢了许多人,这驿臣和同知关系匪浅,算是同乡,一向是巴结着赵同知的,因此时常来这里走动,外头的差役都认得他,见他心急火燎的样子,还未打招呼,便听这驿臣劈头盖脸的道:“同知大人在哪里?” “大人在审案。” “什么,已经开审了……”素来与赵同知交好的驿丞已是脸色铁青。 ………………………………………… 因为要尽力上新书榜,所以可能两章不能连在一起发了,以后可能隔六个小时发,其实老虎也想一起发出来给大家看的,只是新书期有太多条条框框,所以……很惭愧,大家也知道老虎只知道埋头写书,很少在乎冲榜的事,这本书现在已经发了二十天,想了想新书榜只有十天了,还是冲一冲,感谢大家。 第四十四章:本府神童也敢冤枉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案子驿臣岂会不知,同知与知府不和,他更是知之甚详,宁波城里突然传出科举弊案,涉案的人是府试案首叶春秋,虽然案发时间很短,可是已是惊动了宁波所有官面上的人物。 听到案子还在审,驿臣不敢怠慢,忙是冲进衙里去,等到了堂外,便听到赵同知厉声一句:“本官便是王法。” 驿臣的额上已是冷汗直流,他犹豫了片刻,眼看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差役已是拿住了叶春秋要动手,他便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大人……这里有叶春秋的书信。” 一听到书信二字,赵同知已觉得这个驿臣真的疯了。 自己正在审案,你来添什么乱,莫非是来拆台吗? 不过这驿臣与自己相熟,赵同知总算还存着几分理智,他不耐烦的道:“书信,什么书信,刘驿臣,这里……” 本来还想暗示刘驿臣,让他不得喧闹,有什么事,都先审了案子再说,可是这刘驿臣却一点面子都没有留给赵同知,他立即道:“这两封书信,一封乃是南京吏部尚书王华所修,另一封乃是南京都察院浙江道御史黄信所书,两封书信刚刚送到了驿站,下官觉得兹事体大,不敢怠慢,便立即送来……” “……” 霎时之间,一旁的周夫子已是瘫坐在了地上,形同烂泥。 赵同知脸色一变,瞳孔收缩着,脸色苍白如纸。 浙江御史道黄信,虽然级别比赵同知低,却是风宪御史,他修书给叶春秋,可见他们之间是有私交的了,今日在这里栽赃叶春秋,那黄信得知此事会肯罢休吗?御史虽然不是赵同知的上官,却是捅娄子专业户,随时可以上书弹劾,上达天听,将这里的事大白于天下。 假若黄信只是个御史,赵同知上头的人勉强还能应付,能将此事压住。那么南京吏部尚书王华对于赵同知来说,那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了。 王华或许因为得罪了刘瑾而遭到了明升暗降,这位当今天子的老师,本来是最有希望进入内阁成为当朝宰辅的人,却很不幸的被黜为南京吏部尚书,此时的王华,政治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现在也不过是发挥一下余热而已。 只是这个政治生命已经死亡的王华,只是对于京中那些衮衮诸公们而言,像芝麻绿豆般的赵同知,在南京吏部尚书眼里简直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说的再难听一些,王华为官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且不说王华出面收拾赵同知,就是随便拉出一个门生故吏出来,也能在转瞬之间将赵同知甚至是赵同知上头的人碾压成粉末,南京吏部天官和你这小小的同知,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南京吏部尚书或许只是闲职,可也只是相对于北京的那些核心人物来说,在江南,王尚书主持江南数省六年一度的京察考功,连北京的吏部都无权干涉,也就是说,赵同知想要升官,或者说为了保住自己现在的乌纱帽,就得去南京吏部活动,别说是接触那位王尚书,就算是南京吏部一个看门的小瘪三,他也得屈膝奴颜的好生伺候,乖乖的赔笑奉承着,至于部堂里的小小一个堂官,你想请他叙叙旧,吃个饭什么的,每日递上自己的名帖上去,人家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我和你熟吗? 部堂里头的郎中、主事,你每年得乖乖送去冰敬碳敬之类的贿赂,不过即便你挖空心思送了礼,也不过是那浩瀚礼单中的沧海一粟罢了,你的名字,可能只在人家小舅子的小账本里,不过寥寥一语,然后就没你什么事了。 而这些人统统都是王华的下官,随时都得看着王华的眼色行事。 现在……王部堂居然修书给一个小小的府试生员。 赵同知已经彻底的懵了,这一次是真见鬼了,他原本是想屈打成招,至于后续还有什么麻烦,自己若是压不住,便让南京方面的上头人来压住,可是现在看来,叶春秋上头也他娘的有人啊,而且这个人完全是自己上头人的上头人见了都得乖乖挤出笑容,好生巴结的存在,他有些难以置信,禁不住道:“什么,是王部堂和黄御史的书信,取来,本官看看。” 赵驿臣犹豫片刻,正待要呈上去。 叶春秋起初也是懵了,黄御史他是晓得的,算起来自己和他虽然素未谋面,却也算是关系匪浅,修书过来表达一下善意,交个朋友也是理所应当。可是王华是什么鬼,自己和他很熟吗? 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纠结这个问题了,叶春秋咳嗽两声:“大人,书信是学生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赵同知显然太有主人翁精神,一直将自己当做这公堂上的老爷存在,王华和黄信修书来,不管是送给谁,自己完全可以理直气壮的拿来看看,可是叶春秋一句提醒,却让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检查这两封书信的资格,他浑身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的看叶春秋一眼,忙是朝赵驿臣摆摆手,示意不用送书信来了,这时候……他脑中升起一个念头,这是要完啊,惹知府还好说,惹御史也罢了,自己终究是上头有人,可若是连王部堂都招惹上,那便是连神仙都难救自己了。 还要屈打成招吗? 赵同知冷汗淋淋,嘴唇都要被咬破了,半途而废,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只是,继续坚持下去,他知道自己会死的很惨很惨。 跟知府斗,或许还只是双方上头人之间的斗法,自己和知府大人不过是各为其主。 可是假若招惹到了王部堂、王天官、王帝师,这就形同于是单方面的碾压,人家起心动念,大袖一挥,自己和自己背后的人都要被碾的粉碎。 何况这案子本来就屈打成招! 稍一犹豫,赵同知眼眸里掠过厉色,惊堂木一拍:“生员周立夫!” 瘫坐于地的周夫子面如死灰,他期期艾艾的道:“学……学生在。” 赵同知咬牙切齿,眼睛都已经通红了,他扶案而起,怒道:“府试案首叶春秋,乃是本府神童,学富五车,更难得的是,他小小年纪,竟还温文有礼,本官……本官倒想问问,你何故要诬告于他?你身为本府秀才,诬告他人,该当何罪?” 这一番话声色俱厉,就仿佛赵同知和周夫子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周夫子吓得瑟瑟发抖,心知大难临头了,忙道:“学……学生……” 赵同知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宛如国仇家恨当头一般,抄起案牍上的惊堂木便朝着周夫子砸去。 啪…… 惊堂木直中周夫子的脸上,周夫子惨呼一声,捂着脸蜷成一团,口里大叫:“冤枉……冤枉啊……” …………………… 求点支持。 第四十五章:志向需高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冤枉!”赵同知狞笑:“诬告他人者,罪加三等,你是秀才,本同知立即报请本府学正,先革了你的功名,本来按理,本府不该打你,你毕竟有功名在身,本官不该有辱斯文,只是你这等恶徒,若不严惩,如何服众,来,扒了他的纶巾,给本官动刑,打,狠狠的打。” 一声令下,差役们已是卷起了袖子。 周夫子想要大叫,便被人用一团脚布堵上他的嘴,有人扒下他的裤子,差役们娴熟的举起水火棍,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他的臀部。 呜呜…… 周夫子叫不出,屁股只一下,就已是皮开肉绽。 赵同知虽是虎视周夫子,咬牙切齿状,眼角余光却不禁偷偷朝叶春秋看去,事情到这个地步,已经顾不上知府的反噬了,赵同知更为担心叶春秋不肯罢休,他见叶春秋见案情翻转,会有什么表情流露,却只见叶春秋抿着嘴,伫立一旁,神色从容的看着差役们动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 妖孽啊。 这哪里像是个少年,瞧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真是让人猜不透。 啪……啪…… 一棍棍打下去,周夫子的臀部已是鲜血淋漓,他拼命哀嚎,却不知有没有悔不当初。 叶春秋只是冷眼旁观,起初还有些于心不忍,可是随即想到,假若这次是周夫子得逞,现在的自己,只怕境况不会比周夫子好到哪里去吧。 呼……他轻轻舒了口气,人的心肠或许就是如此慢慢变硬的,害人之心固然不可有,可是对周夫子这样的人,叶春秋却是睁大眼睛,仿佛是要将眼前的一幕深深印入脑海。 十几棍下去,周夫子几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便有差役取了桶水来,泼在他的脸上,他愕然惊醒,接着又是虎虎生风的水火棍重重拍下,他眼睛猛地一张,从喉头又发出呜咽声。 一顿打下来,周夫子气若游丝,立即收监,押了下去。 周夫子既是栽赃,那么叶春秋自然也就恢复了清白之身,那驿臣将书信送到了他的手上,叶春秋小心翼翼的收藏好,两封书信可是救了自己一命,无论是王华,还是黄信,或许他们并不知自己无意间的举动救了叶春秋,叶春秋只好心里默默的记下这份人情。 话说……似乎最近欠的人情有些多。 叶春秋哂然一笑,便听赵同知道:“叶贤侄……” 还贤侄,赵同知的脸皮颇厚。 叶春秋脸色平静,这个贤侄他当不起,至于给赵同知一个教训,这显然是玩笑,堂堂同知,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还不是自己这个府试童生能招惹的,所以……叶春秋心里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这个世道,难怪人人都要叫老爷,难怪茶肆的小二,被人称为博士,难怪做人丈夫的,要被妻子称呼为相公,这博士乃是学识的象征,相公乃是士大夫的敬语,其实本质上这不过是官本位的副产品罢了,人人都想做博士,人人想做相公,因为这世界,本就是博士、相公和老爷们的世界呀。 叶春秋抖擞精神,继续考下去,自己距离真正的博士和相公还差得远,路漫漫其修远兮,回去之后,行书更要用功练练,这文章的结构也要好生揣摩,即便不尝试做文章,也要懂它的结构,至少谈吐之间不露马脚。 他淡淡一笑,朝赵同知作揖:“大人既已证明了学生的清白,学生便是无罪之身了,学生告辞。” 态度冷淡,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敬畏,因为他是官,自己是民,这样的人,叶春秋不愿与他为伍,所以还是走远一些。 赵同知脸色又青又白,假笑道;“来人,送叶案首。” 他把叶案首三字咬的很重。 一场官司下来,叶春秋回到客栈,分明看到许多人眼中对自己多了一些敬畏。 这场官司在城中的影响不小,虽然衙门里发生了什么还没有传到客栈,可是大家却知道,叶春秋能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回来,绝不是等闲之辈。 店伙殷勤的给叶春秋端茶递水,也准备了热水要为叶春秋洗去身上的晦气,叶春秋道了谢,洗浴之后,草草吃过了一些东西,叶三这才回来,见叶春秋无恙,惊喜道:“少爷没事吧,吓死我了。” 说罢又愤愤然道:“听说少爷招惹来了官司,我一个下人也没什么主意,本是想去找黄老爷,奈何黄老爷却是今早去了临县会友,实在没了主张,便去寻大少爷,心说无论如何,大少爷也是叶家的人,总不可能见死不救,谁晓得他听说少爷惹了官司,便当下回奉化去了。” 很奇怪吗? 叶春秋很平静,指望自己那个大兄才是见鬼了,人情冷暖,何况还是叶辰良。 叶春秋安慰气喘吁吁的叶三几句,便孑身一人在房里取出两封书信,一封是黄御史的,只是嘘寒问暖的话,告诫他要好好读书云云……没有营养,不过倒也是情理之中,大家毕竟还不熟,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话题。 王华的书信却是让叶春秋哭笑不得,话说,王部堂这云里雾里的是什么意思?里头只是很勉强的问候了几句,大意就是,噢,听说过你,然后……没有然后了。 只是有一个细节,却被叶春秋捕捉到,这没头没脑的书信之中,却是提到了杨贤弟,说是杨贤弟与你亦是同乡,老夫与他偶有书信往来。 叶春秋终于冷俊不禁起来,杨贤弟不就是下棋的那位吗?王部堂没有直接说棋艺的事,却只是一笔带过杨贤弟,真相藏在细节里,这是十分隐晦的想和自己切磋棋艺吧。 大人物都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吗? 叶春秋笑了笑,却是对王华的行书颇有兴趣,怎么说呢,自己光脑中也有字帖,可是脑海中所呈现出来的光影虽然让自己悉心去揣摩名家的行书架构,对自己的帮助很大,可是现在一幅行书真正摆在自己面前,却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更清晰,更直观。 行书之中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气质,这绝不是光脑中收藏的拓本可以比拟。 叶春秋心念一动,便拿出笔墨,铺开纸来,提笔开始临摹,竟是连回信都忘了,就这样写写画画,转眼两三个时辰过去,他觉得全身酸麻,却一边揉搓着手脖子,一面傻笑,似乎自己还真有一点进步。 第四十六章:上有所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原以为接下来宁波城会很热闹,偏偏一连许多日都是平静的很,那位养病的知府大人并没有请叶春秋去相见,话说……大家也算曾在一个战壕里扛过枪的战友吧,知府大人不仗义啊。 不过黄信从临县回来,听说了此事,也是心有余悸,他听说自己兄长修书给叶春秋,心里便点头,自己那兄长肯修书来,肯定是因为春秋而得到了实在的好处,瞧这架势,家兄的仕途肯定一帆风顺,这是要升官了啊。 可是当听到王部堂也有书信,黄信骇了一跳,不可置信看着叶春秋,却没有多问下去,这种私信确实不好多问,他心里暗道:“或许家兄修书,和这王部堂有关?王部堂虽得罪了刘瑾,可终究是帝师,陛下对他还是颇为信重的,又是太子少傅和南京吏部尚书,而且官声极好,素来为士林所敬仰,任谁得到他一些青睐,固然不可有平步青云,前途却是可期。” 说起知府的表现,黄信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春秋啊,虽然舞弊的案子已经澄清,可是知府大人现在闭而不出,显然还是为了避嫌,你想想看,若是此时请你去见,岂不是又让人猜忌,他与你当真有什么瓜葛吗?其实知府与你互不相干,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今日这个案子固然告一段落,可是知府的仕途还长,谁晓得几年之后,又有人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就算已经不可能定罪,而且也已无从查证,可是总是对清誉有所影响。” 叶春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觉得黄信有些不简单,似乎看问题很透,自己对官场上的事一无所知啊,若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只怕官场依然距离自己很远,他不禁好奇道:“可是赵同知背后捅了知府刀子,这知府大人,怎的还没有动作,虽然他还在病中,可是……” 黄信似笑非笑的摇头,道:“可能老夫说话难听一些,不过你既要问,那么我只能给你一个答案:会咬人的狗不叫。” 叶春秋不寒而栗,我去,黄世叔很专业啊,如此一想,似乎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叶春秋想了一阵,哑然失笑,逗比青年欢乐多,这官场距离自己甚远,琢磨这个做什么,考试要紧。 这两日,院试的榜文放了出来,院试一般是在府试之后,由本省学政主持,各府的府试童生不必赶去省城,只需在本地等候学政大驾光临即可。 宁波府乃是大府,所以学政先在杭州府监考之后,便会驾临宁波,开始依旧还在宁波的贡院进行,时间则是定在下月的初三。 还有半个月,还算充裕,叶春秋并不着急,依旧还在客栈住着,这几日来拜会的人不少,叶春秋只闭门学‘读书’,他也不想这样低调,不过却是得了黄信的指教,黄信特意嘱咐他,你已是县试和府试两场案首,风口浪尖,院试之前,最好还是低调为好,否则很容易惹来非议。 枪打出头鸟嘛,这个时代是最看重风评的,叶春秋现在也算半个名人了,在夺取功名的最后一场考试中,绝不能出现什么意外。 北京紫禁城。 天子登基不过两年光景,这位不过十五岁的天子,登基不久,便惹出不少是非。 好在几个阁臣还有些影响,正德天子不敢过份,今日刚刚听朝回来,正德脱下冕服,嘴里咕哝着什么,大抵是这下好了,瓦剌人又犯边了,他抬眸,对身旁伺候的伴伴刘瑾道:“刘伴伴,你知道不知道,瓦剌人又犯边了,这是杨阁老亲口说的,说是边塞之外,瓦剌人浩浩荡荡,遮云蔽日的。边镇处处告急,狼烟四起。”正德天子精神一震:“来得好啊。” 刘瑾一脸便秘状,瓦剌人袭的是天子的江山,倒像是咱们大明军直捣了龙庭似的,他不敢胡说,内阁的那几位阁老可不是等闲之辈,隔墙有耳,于是笑吟吟的道;“陛下,厂卫的奏报来了。” 正德天子一副曲高和寡的样子,只好耐着性子捡起案头上的奏报心不在焉的看起来,这厂卫的奏报与其他奏疏不同,搜集的都是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一些地方的阴私,正德对此并没有太多兴致。 只是正德的眼眸落在宁波府的一桩公案的时候,不禁低声道:“这个童生,有些意思。” 寥寥一语,便此揭过,将奏报丢到了一边,刘瑾却是抖擞起精神,忙是用眼睛瞄了一眼,见奏报上写着‘童生叶春秋’的字样,心里不由狐疑,天子这样说,可有什么深意不成? 他若有所思,似乎起了什么心思。 ……………… 距离考试还早,据说提学大人还在杭州府,只是每年科举总是会惹来许多谈资,比如这位提学乃是山西人,竟和本府同知是同乡,却不知有没有什么交情。 除此之外,这位提学历来性格严谨,据说是不苟言笑,喜欢四平八稳的文章,又喜欢颜真卿的行书。 揣摩考官心意,本就是历年科举的传统项目,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文章的好坏,只要相差不是太大,拼的就是是否对考官的胃口了,小比不比乡试、会试那样的大比,虽然录取是糊名阅卷,可是排序时却不必糊名,所以能揣摩出考官的喜好绝对不是坏事。 叶三也不知听了外头谁的话,竟也加入了八卦大军,每日都从外头打听出各种消息回来:“少爷,这位提学本是翰林院侍讲,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早几年任了云南提学,今年又从云南平调到了浙江……” 叶春秋听了,心里琢磨,翰林院出来的侍讲,是极有机会留在翰林院,将来是很机会入阁的,结果这位提学放到云南去做了提学,这就有点屈才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在云南提学几年,论资排辈也该回京去了,谁晓得居然是平调,还是提学,这位考官似乎仕途不太顺利。 第四十七章:上达天听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也罢,打铁还需自身硬,他仕途如何,与我何干? 叶春秋摇摇头,哂然而笑。 过不多时,却有小二来敲门:“叶案首,叶案首,有人来找。” 叶春秋本在练字帖,便将笔抛下,忙道:“不知是哪位尊客。” 正说着,门却被很不客气地推开,一副铁塔般的身子占据了门的半边,这人眼眸如刀,只在屋子里一扫,那店伙吓得躲在外头探头探脑,不敢进来。 来人打量了叶春秋一眼,很不客气地在屋中坐下,他的目光很有侵略性,仿佛要将叶春秋生吞活剥的样子,最后,他淡漠地笑了笑,才道:“可是府试生员叶春秋?” 叶春秋从没有见过这样无礼的人,可是此人的傲慢仿佛是与生俱来,有一种老子天生就是眼高于顶的样子,他想了想,作揖道:“鄙人叶春秋,却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这人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腰牌自他手中抓出来,只是一晃,那腰牌上明晃晃的‘锦衣卫右所’字样便落在叶春秋眼里,叶春秋愣了一下,我去,原来是锦衣卫啊。 这锦衣卫在后世可谓是凶名在外,叶春秋怎会不知,不过在如今,锦衣卫其实给人的印象还不算太坏,弘治天子驾崩不过两年,那位宽厚的天子在朝的时候,锦衣卫岂敢作恶?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因而锦衣卫在现在更多的只是亲军的形象。 锦衣卫找上门来,这让叶春秋有一种会被人抓去局子里谈人生理想的感觉,叶春秋道:“却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招谁惹谁了啊,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锦衣卫?话说……自己好像没有作奸犯科吧,可是就算自己作奸犯科,竟还劳动锦衣卫捋起袖子来抓人?这似乎级别也不太够啊! 来人风淡云轻,不过叶春秋还算镇定,让他有些意外,他淡淡道:“我家公公有请,想请你去北京。” 北京……叶春秋皱起眉头,还是个太监请自己去,叶春秋仔细想了想,似乎叶家的亲戚里还真没出过太监,这有点儿匪夷所思,他不由道:“你家公公是何人?” “当今天子身边的大红人,刘瑾刘公公是也。” 叶春秋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传说中,皇帝身边八虎之一的刘瑾!这家伙确实是如日中天,虽然天子才登基两年,却很会来事,据说最受天子信重,连阁臣们都忌惮他几分。 只是……他请自己去北京做什么? 来人似乎看穿了叶春秋的心思,脸上横肉微微一抽:“我家公公想要提携你,令你且先去东厂经历司公干,当然,只要做得好,将来还有很多好处。” 叶春秋听到这里,却变得镇定起来。 东厂历经司是东厂内部的文职机构,是东厂的核心部门,而且又有宦官作为大树,所以一般人若是能进去,前途还是有的,不过叶春秋心里却想笑。 你在逗我吗? 如果叶春秋没有光脑,科举这条路走不通,或许他会去东厂碰碰运气,虽然……名声会臭一些,不过好歹也算是一官半职,可是现在的叶春秋,却是对此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堂堂县试、府试案首,眼看着考过了院试就可以称为秀才老爷,若是运气好,还能成为举人、进士,就算是进入了士大夫阶层的门径,一辈子就算打秋风,糊里糊涂的混日子,那也是衣食无忧的官老爷,受人敬重,光耀门楣,凭什么去那臭名昭著的东厂里做那种人憎鬼嫌的勾当? 什么是士大夫?士大夫就是,即便可能你一时得罪了人,即便是被贬官,可是只要你还在这个圈子,三五年后,你照样可以起复,依然还是官身,比如王华,得罪了刘瑾又怎么样?大不了不干了,到南京来照样可以养老,最惨的结局也不过是致仕罢了,若是能骗到皇帝老子一顿庭杖,那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即便没了乌纱帽,却能声名大噪啊!人有了名,地方官吏和士绅争相都要拜访,躲在家里读几年书,等到风头过去,照样起复为官,而且你的名声大,还可能直接一脚踏进权力核心。 叶春秋可是专门在光脑中查过资料的,至少在弘治朝,就有一群专业碰瓷的家伙,以骂皇帝为荣,而且据说还混得风生水起,所以科举这条路,叶春秋自认为走对了,这时代的士大夫混得开啊。 厂卫固然也很有前途,甚至运气好,还有一飞冲天的可能,若是得了圣宠,便是转眼之间位居极品也不无可能。不过这条路玩的是心跳,你看刘瑾现在风头正劲吧,可是失了圣宠,就什么都不是了,一旦失利,可能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大明朝的宠臣,几乎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想要保持恩荣长盛不衰,何其难也,更何况叶春秋现在这个年纪,若是跑去北京,纯洁的像白纸一般的少年,别说一飞冲天,怕是很快就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北京绝不能去。 叶春秋几乎没有犹豫,他笑了笑,作揖道:“大人明鉴,学生何德何能,蒙受刘公公厚爱!只是学生举业要紧,科考在即,怕是去不得北京,请大人见谅。” 断然拒绝,绝对不能给对方一丁点念想。 来人的脸色顿时一变,他也料不到一个少年居然会拒绝这个诱惑,他的横肉抽了抽:“你说什么?” 叶春秋脸上古井无波,道:“科考在即,学生绝不会在此时去北京。” 来人冷冷一笑道:“是吗?你既敬酒不吃,那也无妨,我不过是传话罢了,再会。”说罢,也没有多言,转身便走。 叶春秋目送他离开,轻吁口气,至今他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刘瑾要找上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已经红遍大江南北了。不过这番子走时有些恼火,却不知会不会记恨,记恨就记恨吧,这里毕竟是江南,文风鼎盛的地方,自己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而已,还能怎样? 多事之秋,总是扰人心志,叶春秋索性也不练字了,收拾一下出门出去散散心。 第四十八章:以德服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宁波城依然是一派祥和,这里离市集远,更是清幽,因为许多考生驻留,所以总有游手好闲的人走过,叶春秋居然见他们个个都有些眼熟,这些人算起来理应是自己同年了,也有人和叶春秋过来打招呼的,叶春秋忙是回礼,突然觉得局促,事后一想,忍不住拍了额头,两世为人,加起来都有四十岁了,自从穿越之后光顾着装孩子卖萌,似乎连和人打交道的手艺都生疏了,于是就自省起来,找机会确实该与人多交流才是。 锦衣卫的飞马往返京师极快,几日功夫后,在紫禁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偏殿里,有人磕头如捣蒜,朝着幽深的位置期期艾艾道:“干爹,儿子也料不到那小小童生竟不给干爹面子,儿子该死,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不能为干爹分忧,该打。”他竟真的跪直身子,啪啪啪的扬手往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打起来。 啪……啪……啪…… 巴掌狠狠摔下去,脸上顿时多了一道道鲜红的印子。 这偏殿门窗紧闭,只有外头的阳光透了点儿微光进来,里殿黑乎乎的一团,只能依稀看到案牍后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子,刘瑾一半的脸被黑暗遮住,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他好整以暇地端起案上的茶盏低头吹着茶沫,对这儿子的‘自残’充耳不闻。 十几巴掌下去,儿子的脑袋都有些昏昏沉沉了,巴掌打下去再没有先前那样干脆利落。 刘瑾呷了口茶,将茶盏放下,摇头叹息道:“你呀……”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儿子不揍自己了,马上趴在地上伸长脖子聆听干爹的训斥。 刘瑾这才道:“不怪你,咱是讲理的,你这样让咱很为难啊,出了点儿小事就吓成这种样子,也幸好咱们父子是关起门来,若是被人瞧了,还道是咱平时刻薄了你,这样……不好。” 儿子一脸委屈,却忙道:“爹的舔犊之情,儿子怎会不知,儿子该死啊。”说罢,又要给自己掌嘴。 刘瑾觉得这个儿子简直无法沟通,他手中捻着腰间的一柄匕首手柄,摩挲着手柄上的金线。 这匕首是天子赐予的,正德天子好武,恨不得身边的人都是将军,去岁的时候赐了刘瑾这柄匕首,让刘瑾好生护驾,刘瑾便一直佩戴在身上,连睡觉都不敢取下来。 本来天子觉得那个童生有意思,刘瑾投其所好,索性把人招来先安置着,若是天子早就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自然也就不必理会了,可假若天子有一日提起,自己不是正好把人叫到天子跟前邀功吗?正德天子年少,性子咋咋呼呼的,刘瑾自然要做到有备无患才好。 反正天子爱玩,寻个人陪他玩也好,自己提前把人控制住,这不是更使自己简在帝心? 可是,人家不给面子啊。 刘瑾叹口气道:“咱明白,咱是阉人嘛,大家都瞧不起咱,可是这怪得了咱吗?家里自小就穷,穷了就要饿肚子,会饿死人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啊,这不,我爹就把咱送进宫里来了,哎呀,别人不晓得咱的苦啊……可是咱是讲道理的人,那……那个……叫什么来着……” “叶春秋。” “哦,叶春秋,他不懂咱,读了书嘛,读了书的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学了一点儿酸文章,就眼高于顶了,咱早就有所领教,外朝那些人不都是如此吗?瞧不起就瞧不起吧,咱还是得跟他们讲道理啊,难道咱还仗势欺人不成?仗势欺人不好。” “干爹太宽厚了。” 刘瑾把头微微抬起来,露出曲高和寡的落寞,他满带深情地道:“咱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哎……这首李太白的诗,真是对咱的胃口啊。” 这儿子愣了一下,老半天没回过神,李太白写过这样的诗吗?况且,这是诗吗? 刘瑾接着摆摆手道:“算了……不要成日喊打喊杀,搞得好像咱就晓得杀人放火一样,要讲道理。” “就这么算了……” 刘瑾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扯着嗓子道:“以理服人嘛,那……叶……” “叶春秋。” “哦。”刘瑾恍然大悟:“叶春秋不是要考秀才嘛,浙江提学可是何茂?此人,咱是知道的,他在翰林的时候,内阁的谢迁不喜欢他,所以被放到外头任提学,和咱一样,都是苦命的人,前些日子他还和浙江织造的老曹偷偷送过礼来,想跟咱套点近乎,咱没理他,现在想想,有些失策啊,不过不打紧,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咱这就修书一封,总之,就是不准他让叶春秋中试,叶春秋还年轻嘛,让他栽个跟头也好,年轻人太顺风顺水了,风头太盛,反而对他这辈子很不利。” “干爹高明。” 刘瑾眯着眼,亲手去铺开纸来,淡淡道:“这叫诛心,读书人的玩意,杀人太低档了,而且容易遭人骂,咱还是喜欢以理服人。” 儿子忙是翻身起来给干爹研磨,刘瑾提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突然顿住:“春字如何写?” “呃……”儿子也愣住了。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后,刘瑾怒了:“早叫你多读一些书,多识几个字,你这不学无术的蠢物!” “干爹教训的是。” “丢人现眼!” “干爹真知灼见。” “滚!” “干爹字字珠玑,儿子佩服。” ………………………………………………………………………… 连续更新了两章,今天老虎阳历生日啊,生日礼物没得到,熬夜在给读者们送章节了,满满都是泪啊,我需要静一静。 第四十九章:宗师案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提学何茂案临各府,最后只剩下了宁波,倒是他还算及时,在月底之前赶到了宁波。 这在宁波府看来是一件大事,好歹是省里的高官,况且提学隶属清流,全称为提学御史,挂职于都察院之下,专管一省学政,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实权,却能约束学校和生员,偏偏大明朝的学院,如府学、县学等都是地方官头等大事,某种程度,教化的事也是地方官的政绩之一,若是在吏部功考时,被提学弹劾一本你教化不彰,那便算是倒了大霉了。 所以对于提学官,巴结是不必的,可是应有之礼却不能简慢。 知府抱病在身,迎接提学的乃是赵同知,会同本地的学官、士绅人等在宁波渡口接了何茂的大驾,而后便在明远楼设宴。 夜色下的明月楼,在各种五彩漆和灯笼的渲染下光怪离奇。 星月蒙在一层薄雾之下,可是楼上的灯影却是冲上了云霄。宛若有礼花绽放,又定格在夜空之中。 不远潺潺的姚水稀里哗啦,却是掩盖不住那伶人的清唱:“早晨间借与他,日平西盼望你,倚门专等来家内,柔肠寸寸因他断,侧耳频频听你嘶。道一声好去,早两泪双垂……” 声音婉转悠扬,如空谷幽兰,酥软人心。 何茂高高坐于此,这些时日,临案各府主持院试,他已是显露出几分疲态,这宁波府的院试算是最后一站了,考完了宁波今年的院试,就算是结束,所以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侧耳倾听着帘后伶人的清唱,如痴如醉,偶尔抬眸,见座中宾客亦是侧耳静听,都是心满意足。 一曲终毕,何茂不由捋须含笑,赞叹道:“甚好,甚好,此天籁之音也。” 众人纷纷赔笑,这位何提学的乡音很重,一口山西的腔调,不过陪坐一旁的赵同知也是山西人,忙是操着山西口音道:“这几个伶人能得何提学赞叹,也属难得了。” 一个老士绅咳嗽一声,跟着道:“何提学一席话,足以让他们的身价百倍了。” 大家都笑起来。 何茂放下筷子,笑容可掬的道:“大家抬爱。” 寒暄了几句,何茂便与坐一旁的赵同知低声寒暄,老乡见老乡,似乎总有许多话要说。 酒过正酣,就不免说到学政的事,何茂微醉,笑吟吟的道:“宁波素来文风鼎盛,老夫这两月临案各处,为朝廷抡才,不过总难寻到什么旷世的好文章,此番来了宁波,或许不会教老夫失望。” 说到这里,气氛已经活跃,有人道:“何提学难道不知,本府新出了一位神通吗?此子年纪轻轻,就已连中县试、府试案首,出口成章,世所未见啊。” “还有这样的人?”何茂面带微笑询问:“又不知作了什么文章?” 坐在一侧的赵同知听到这里,脸色已经有些僵硬了。 有人道:“此人叫叶春秋,他的文章,老夫倒是记得一些。” 说罢,此人摇头晃脑的背诵出来。 阁楼之中甚是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位何提学,何提学只是侧耳倾听,面上的笑容不减。 等一篇文章背诵完毕,那人道:“何提学以为如何?” 何茂老神在在地呷了口酒,却是避而不答,转而问赵同知:“赵同知以为如何?” 赵同知讪讪道:“这……不错。” 何茂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酒盏,道:“诸公亲至,为老夫接风洗尘,老夫别无长物,唯有水酒一杯,且让老夫先敬一杯。” 他绝口不提这篇文章了,也没有发表任何对叶春秋的看法。 先前那兴致勃勃推崇叶春秋的人微愣了一下,其他人若有所思,有人不禁嘀咕:“何提学绝口不提此子,似乎对于叶案首并不欣赏,这到底是和赵同知有关,又或者是因为何提学不喜少年人风头太劲的缘故呢?” 何茂不作表态,大家自然也就不便相询,于是纷纷举杯道:“大人客气。” 满满的酒水一饮而尽,大家脸上又恢复笑容。 院试依然还在宁波府的贡院举行,这几日从杭州来的兵丁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何提学也正式入驻贡院,到了开考这一日,拂晓未至,天色昏沉沉的不透一丁点的光亮,而这时候,客栈早就灯火辉煌了。 每到开考的时候,客栈的掌柜就是一宿未睡,忙前忙后,早早准备好了热水、平安面,而后再催促考生们早起。 叶春秋如今也算是考出了心得,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也再不只是初哥了,穿戴一新之后,准备好了考蓝,便匆匆下楼,下头已有几个考生低头窸窸窣窣地吃着平安面,店伙给叶春秋端来一碗,笑容可掬地道:“叶案首必定要中小三元的。” 说到这里,叶春秋当然也谢他吉言。 于是他挪了长条凳坐下,冷不丁却见几个同客栈的考生古怪地看着他。 怎么,脸上有画吗? 叶春秋还是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几个考生面面相觑,勉强挤出笑容:“叶案首早啊。” 然后匆匆吃了面,也不唤叶春秋同去,便匆匆地走了。 一路上便低声在议论:“这叶案首想必还蒙在鼓里呢,现在都在盛传,何提学不喜这叶案首,想必是他连中二元,风头太盛了,何提学不喜这样出风头的人,势必要压一压。” “我怎的听说是和赵同知有关,赵同知和何提学乃是同乡,这一次,何提学怕是要给赵同知出气。看来叶案首麻烦了,莫说是再中案首,能不能中试都是两说。” “是不是太言过其实了,无论怎么说,叶案首的文章,我是看过的,这样的文章,怎么会不中?何况开卷采取的糊名……” “嘿……糊名固然是糊名,可是院试是小比,不比乡试、会试,真要压下哪个考生,有的是办法,保管教你有冤无处伸去。” “若是如此,这就太不公了。” “不公?哪一场考试,无论录取的是谁,名落孙山的都会大叫不公,可这又能如何?两京十三省,满打满算,天子敕命的提学不过十五员,哪个不是请贵无比,谁敢说他不公?” ……………… 看了一个书友的评论,写的很好,不过不是老虎想压一压啊,因为刘瑾和何提学是贯穿这本小说的重要环节,或者说写到这里,牵涉到了明朝的生态问题。 这本书肯定是爽文,老虎从来没写过苦情戏,大家都懂的。 拭目以待吧。 第五十章:尽信书不如无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些议论叶春秋却是不知的,吃过了平安面,再检查了一遍考具,便向掌柜告辞,掌柜在柜后笑着道:“叶案首再中小三元,小店就蓬荜生辉了.” 叶春秋也会以淡笑道:“谢掌柜吉言。”说罢,便提着考蓝,领着叶三儿往贡院去。 贡院那儿现在还门可罗雀,除了凶神恶煞的官兵,便是三三两两来应考的考生,因为天色还早,况且有资格参与院试的考生并不多,满打满算,今年宁波府录取的府试生员也不过三百来人,因而这一次考试,算是最冷清的了。 可是即便如此,这里的戒备却是森严了许多。 连门口的差役都已经换上了省城的人,他们确定了叶春秋的身份,天色朦胧之中,有人提着灯笼搜检了叶春秋一番,这才放叶春秋入内。 因为考生不多,所以主考的提学何茂在明伦堂里高坐,考生们要一一去拜见,叶春秋进入明伦堂,见诸多官员拥簇着的何茂,何茂一身大红绯服,头顶翅膀,明伦堂里灯火通明,烛火映着他的脸使他带着几分红晕,他好整以暇的吃着茶,叶春秋作揖行礼道:“童生叶春秋,拜见宗师。” 立即边上有个学官在何茂耳畔咬着耳朵,大抵是说,这位便是县试和府试案首叶春秋之类。 何茂不为所动,面色古板,眼眸只是在叶春秋的身上稍作停留,而后风淡云轻地道:“本官听闻过你的事迹,少年人沉稳庄重才好,不可浮躁。” 此言一出,在外候着的其他童生们都是挤眉弄眼,提学不只是管你考试,最重要的职责还是纠察各学的风气,说穿了,还要监督读书人品行。 叶春秋只是来考试而已,这位大人居然来了一句要沉稳庄重,按照缺啥补啥,你没啥跟你说啥的理论来说,何提学这是觉得叶案首不够沉稳庄重,而且太过浮躁了。 看来坊间流言不虚啊,别看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告诫,可是堂堂提学官,是不可能指着鼻子骂娘的,这样说,透露出来的信号已经十分明显了。 叶春秋作揖:“学生谨记。”他心里有点想吐槽,不过想想,自己是来考试的,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又行了礼,到了一旁的耳房去领了号牌。 何茂的态度让叶春秋有了那么点儿警惕,看来这一次考试不会那样的一帆风顺,一定要考得更好,莫要让人抓住把柄才好。 他到了考棚,院试的考棚虽然也是简陋,不过比县试、府试的待遇要好了一些,不再那样的局促,位置也还尚可,因为要连考几天,所以必须做持久战的准备。 叶春秋摩拳擦掌,准备好笔墨纸砚,这时候天还没亮,这里虽是挂了灯笼,不过光线依然太暗,他索性便干坐着,闭着眼睛养神。 等听到了炮响,这是要放题了,远处传出雄鸡鸣叫的声音,曙光初露,乍泄出来的丝丝光芒将这阴霾的天空破开,便见朦胧之中,高举木牌的差役唱诺着来回巡视,那木牌上则是今日的考题:“尽信书不如无书。” 看了这个考题,叶春秋哑然失笑,我去,题目倒还好,偏偏这个题目对于院试的考生,想必是有些难度的。 这些日子,他也研读过一些四书五经,因而大致对于经义有了那么点粗浅的认识。八股出题,其实无非是摘抄四书五经的段落罢了,心肠好的考官,索性犯懒,直接摘抄一句,譬如子曰诗三百,比如学而优则仕,这种题目比较好考;心肠坏一些的就不太要脸了,明明一句学而优则仕,他偏偏要截下其中一段,譬如学而优则仕,本是出自论语中的“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偏偏出题的人不这样玩,反正都不要脸了,索性就出个“子夏曰:学而”。 当然,更不要脸的题目也不是没有,就如这一句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属于陷阱题,表面上,你若是顺着这个题目答下去,保准是要落榜的。 读书才是读书人的本业,若是连书都不信,你考个毛线。 因而要作这样的文章,最紧要的是分清信和不信,什么书不能信呢,少不得你要拉一个人出来批判一番,什么书可以信呢?这就牵涉到你的信仰问题了,你是读书人啊,是圣人门下啊,当然信得是孔圣人、孟圣人还有朱圣人,若是非要做一个总结,那么全文的思想必定是,除了孔夫子,我们谁都不认。 叶春秋忍俊不禁之余,便开始搜索光脑了,这个题较为偏门,可即便如此,仍是搜寻到了一百三十余篇文章,这是因为崇祯四年的丁丑科会试考的便是这题,叶春秋几乎毫无悬念地选择了丁丑科状元刘同升的八股文,因而开笔:“书不可无,大贤特为尽信者之焉……” 每次考试,都是一次身心的折磨,连续考了三日,等到终于响起了梆子,贡院中三百来号人都像牲口一样赶了出来。 好在叶春秋这个年纪还没有长胡子,否则跟其他人一样,一个个双目无神、胡子拉碴,身上的泥垢有三尺厚,那就真的跟乞丐没有分别了。 “春秋,春秋。”身后有人喊他。 叶春秋驻足回眸,便见到陈蓉。 陈蓉也早没有入考场时的潇洒,他朝叶春秋哂然一笑,道:“春秋这一次可有把握吗?” 虽然这一次比从前谦虚了很多,不过叶春秋依然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嘚瑟。 “话说……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信呢?”叶春秋心里想笑,却还是道:“陈兄有事?” 陈蓉上前几步,道:“考得如何?你是如何破题的?哈……春秋啊,这一次院试才是至关重要,府试,毕竟只是小试牛刀,提学大人掌一声教化,可不是好糊弄的,噢,你知不知道,提学来宁波的时候,吾父还随本地官长去为他接风了,提学很关注宁波的考生啊。” 他说很关注,就恨不得告诉叶春秋,提学很关注自己。 第五十一章:我家有女初长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可是……叶春秋心里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院试是糊名的,何提学就算是你爹那也没用。 陈蓉似乎这一次自信满满,道:“你我是君子之争,上一次你既是府试第一,可是这一次,我却是志在必得,春秋还住在那个客栈吗?发案的时候,我们同去,一起看榜,如何?” 脸上颇有一点死不悔改的样子,似是这一次的案首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叶春秋却是摇头道:“我今日就要收拾东西回去,只怕不能在宁波停留了。” 陈蓉愕然道:“这是为何?发案也就是这几日功夫,多等几日有什么妨碍?” 叶春秋一摊手,坦然道:“囊中羞涩,再住下去,非要饿死不可。” “呃……” 简单、直接、暴力,而且毫不掩饰。 叶春秋确实已经一贫如洗,再让黄世叔付账,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老爹那儿怕也指望不上,家里的钱是二叔管的,叶春秋的窘迫可想而知。 所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今日回去,反正发案之后,看不看榜都无关紧要,中了就是中了,自然会有人去报喜。 陈蓉见叶春秋窘迫,也就愈发有些得意起来,口里说着遗憾的话,心里则不以为然。 好歹陈蓉出自府城的名门,自己的父亲可是连提学官都有幸见一面的。于是他决定,懒得再和叶春秋这穷酸为伍。 叶春秋也懒得计较他的心思,提着考蓝回去。黄世叔又有事,只是不知去了哪里,便修书一封留在掌柜那里,让客栈代为传送,无非是表示了感谢,说明自己今日回家云云。 鄞县这个地方什么都有,既然要回奉化去,只需让叶三去牙行里问一问,打听了片刻,便知道会有商贾押着货物要到奉化去,这些商贾喜欢扎堆,愿意有人结伴,尤其是叶春秋这样的考生,毕竟没有什么危害,沿途也有照应,虽然路上太平,可是人多声势众一些,可以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约定了时间,接着便在南门集合,这商贾是贩卖药材的,本来听说同去的是个府试的童生,也没太在意,可是见叶春秋如此年轻,倒是小小震撼了一把。 沿途上也多承他的照拂,甚至可以说是无微不至,本来这商贾只雇了一顶藤轿,结果索性他不坐了,非要让叶春秋坐不可,自己则拖着肥硕的身子蜷在压货的大车里,叶春秋突然有一种误入传XIAO的既视感,旋即开始害怕起来。 半途上他将叶三拉到一边:“三儿,这些人会不会是匪类,我总觉得怪怪的。” “少爷你可莫要这样说,陈老爷好着哩,怎么是匪类,方才路过集市,还给我买了双鞋。” “……”叶春秋觉得叶三智商低,没法儿沟通,他几次想着是不是索性到了下一个集市还是走为上策,毕竟那位陈老爷总是殷殷的盯着自己,让自己心里有些发毛。 尤其是得知叶春秋还是府试案首的时候,他一脸的肥肉夸张得抖了一抖,几乎震惊的说了一句:“呀,春秋还是案首?” 这意思仿佛是土匪惊喜地遇到了肥羊。 不过一路总算无事,眼看进入了奉化的地界,叶春秋才渐渐心安了。 等入了奉化城,叶春秋便与陈商贾告别,陈商贾满是不舍,非要留叶春秋在奉化的宅里住一夜,叶春秋拒绝道:“并非是春秋无礼,只是在宁波长住一月有余,家父不免忧心,春秋也是归心似箭。” 陈商贾一脸遗憾,道:“这样啊,那就下次来奉化,记得来寻我,噢,有件事一直想问,就怕冒昧。” 叶春秋见他扭扭捏捏,还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接着便听他道:“我看春秋年纪轻轻,想必还未婚配吧,家中可订了亲吗?我家中有一小女,待字闺中,虽比春秋痴长三岁,不过女大三,抱金砖。春秋是读书人,想必是明事理的,若是你不嫌,我大可以立即选定一个日子,前去你家提亲,固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后头的话,叶春秋已经没心思听了,话说……我才刚发育好吗?你这样不好吧,叶春秋万万想不到,原来这个童生身份居然还是颇有吸引力的,自己竟成了抢手货。 只是这种事,他却不敢答应,倒不是瞧不起商贾人家,只是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婚娶的心思,这若是真上了门,就算是亲事不成,假若让家中的老爹觉得自己确实到了婚配的年纪,然后四处给自己配种……想到这里,叶春秋不寒而栗。 规矩自己是懂的,父母之命嘛,和种猪配种也没什么分别,可是话又说回来,虽然叶春秋能够接受,可是作为种猪的自己,总要先发育完全才好,于是连忙婉言拒绝。 陈商贾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一脸幽怨地送走叶春秋,满脸遗憾。 到了傍晚时分,叶春秋总算是回到了叶府,门口的老门子一见二少爷回来,喜滋滋地道:“春秋少爷回来了,叶家的府试案首回来了。” 声若洪钟,顿时闹得阖府震动。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架势,自己从前在叶家可没有这样待遇啊,过不多时,便有人来请:“老太公请少爷去。” 祖父对于的自己态度一向是若即若离,想必是因为自己尴尬的身份,所以总是刻意的疏远,可是叶春秋又还算争气,又对叶春秋抱着希望。 他对叶春秋是如此,叶春秋对他也差不多,爷孙的情谊硬要说有,实在有些牵强,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穿越到了这里,毕竟这身肉体与老太公血脉相连,亲近感还是有一些。 只是现在自己一回来,老太爷便叫让自己去,却不知会发生什么? 叶春秋去了主院,等到了正厅,便见这里已有许多人了。 坐在首位的,自然是叶老太公,叶老太公红光满面,显得颇为高兴。 府试高中头名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叶家,自己孙儿连中县试、府试案首,大有可为啊。 第五十二章:奔为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只是看着这个小案首,老太爷还是有些遗憾地看了一旁乖巧侧立的叶辰良,想不到这一次府试,大孙子沉沙折戟、名落孙山,反而是叶春秋一鸣惊人。 他心里不禁唏嘘。 除了老太公,叶春秋的两个叔叔也来了,二叔陪坐在下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三叔依然还是那没有神采的样子,显得很不耐烦。 老爹则坐在另一边,父子二人许久没有见面,现在看到儿子回来,自是喜上眉梢,只是碍着老太公,所以只是目光温柔地看向叶春秋,没有太多的表示。 唯一不同的是,在老太公的另一边,却坐着一个陌生人,这人年约四旬,纶巾儒服,一看就是有功名傍身,而且老太公对他似乎颇为敬重,所以开口就道:“邓先生,这便是春秋,春秋,快来拜见邓先生,邓先生乃是杭州人,此番被你二叔邀来做客,在此闲住几日。他乃是举人,现在正等着吏部选官,你平时要多向他请教。” 叶春秋恍然大悟,原来是个举子,难怪地位超然,老太公要对他客客气气的,这举人几乎等同于是半个官了,虽然到了正德朝,因为举子越来越多,可是官员的空缺却是少了一些,凭着举人身份能选去做县丞、主簿的机会已经越来越难,可是举人的功名放在奉化县这样的地方,却已是十分难得了。 瞧这样子,这位邓举人还是二叔的朋友。 叶春秋便朝邓举人行礼:“见过世叔。” 邓举人笑了笑,道:“哦,府试案首,不错,院试想必也考了,眼下还未发案,不过以贤侄的聪慧,必定是能高中的,小小年纪,不简单哪。” 老太公笑着道:“邓先生莫要太高抬他,少年人听不得吹捧的。” 邓举人哂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叶春秋的眼神带着似笑非笑,怪怪的。 老太公虽然这样说,还是夸奖了叶春秋一番,又问起院试的事,转而道:“若是中了秀才,也算是光耀门楣了,过几日,便是你高祖的祭日,你理应要准备一下,随家中男丁去宗祠里祭祖,以告列祖列宗。” 老太公话音落下,二叔叶松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不过这不喜之色转瞬即逝。他笑了笑:“爹,这怕是不妥吧,叶家不是向来有规矩,庶男是不能在祭日祭祖的吗?得隔了祭日再去才好,避一避才好。” 庶子…… 终于还是说到了关系叶春秋身份的问题了。 显然叶春秋到底是嫡子还是庶子的问题,此前都被这个家族所忽略,可是现在二叔突然提起,当然有很深的用意。 叶春秋是长房,假若是嫡子,那么对于老太公来说,就是长房嫡孙,长房嫡孙,拥有无可辩驳的继承权,这就意味着,将来老太公若是故去,叶家就是叶景当家,迟早还要传到叶春秋的手里。 可若是庶子就不同了,如此论起来,二叔的儿子叶辰良乃是长孙,而且也出自嫡系,他虽是二房所出,地位却比叶春秋这个庶出要高得多。 叶松现在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也是形势所迫,他虽是次子,可是自己的兄长早年离家出走,本以为自己已成为无可辩驳的继承人,可是谁能想得到,这个长兄又跑了回来,本来叶景父子没有出息倒也罢了,偏偏叶春秋一口气连中县试、府试,而且连院试也在望,到时候大房那儿再出一个秀才,老太公即便对于叶辰良有所宠溺,可最后多半还是会把希望放在大房的身上。 赶紧确认叶春秋的身份,就成了当务之急。 叶家的家规里确实有这么一条,这是为了明确嫡庶之间的地位,所以祭祖向来是分开来祭祀的。 叶春秋听到这番话,已是火冒三丈,什么庶子,什么时候自己的娘成了婢妾了,这几乎等同于是骂人。 一向和善的叶景,这个时候也拉下了脸来:“二弟,春秋什么时候成了庶子?” 叶松早有说辞,毫不犹豫地道:“如何不是?他的母亲并非是明媒正娶,难道还是嫡出吗?” 叶景正色道:“绣娘与我已经拜过堂,成过亲了。” 叶松笑容可掬地看向老太公,道:“是否明媒正娶,当然得问问爹的心意。” 所有问题,推到了老太公的身上。 老太公皱眉,在他心里,他自然是万般不同意叶景给那私奔的女子当是嫡妻身份的,可是这个孙儿叶春秋确实很有出息,他不禁有些为难起来。 正在老太公踟蹰不决的功夫,叶松与那邓举人的眉目却是都微微动起来,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邓举人笑了笑道:“咳……太公,想不到今日竟牵涉到了你们叶家的家事,好吧,学生就此告辞,总要避避嫌才好。” 他越是这样说,老太公自然不肯打发他走,老太公是最重脸面的,虽然在商议家事,可是贵客在此,却也不能失了礼数,老太公忙道:“不可,邓先生,让你取笑了,邓先生交游广阔,老朽倒是厚颜想问一问,邓先生怎么看待此事?” 邓举人不禁捋须笑了,他似乎早料到老太公会问到他的头上,便道:“太公既然问起,那么学生有些话就只好直言了,若有莽撞之处,还望叶太公勿怪。” “这邓举人分明就是二叔请来的救兵,这是要完啊。”叶春秋心里已经感觉不太妙了。 却听邓举人淡淡道:“春秋确实很争气,若是这一次中了院试,做了秀才,便是有功名的人了,说是光耀门楣也不为过。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下的事总是逃不过礼法二字,叶景贤弟与女子私奔,从而生下了春秋,按理来说,他们在外确实拜堂成亲,在叶景贤弟眼里,将其视作自己的妻子也是无妨,只是历来只听说过聘为妻、奔为妾,春秋的母亲并非三礼六聘迎娶,便只算妾礼,这礼法之事是断然不能轻易更改的,否则……” 邓举人眼眸一撇,见老太公的脸色已经变了,他心里不由想笑。 自己来时,叶松就曾说过,他这个爹最看重面子,也最重门风,更怕别人取笑,现在看来,果然所言非虚,于是邓举人继续道:“纲理伦常,马虎不得啊,否则不但家中不宁,而且传扬出去,也会遭人取笑,学生自然知道春秋也是太公的孙儿,做人祖父的,哪有不疼自家孙儿的道理,可是礼法断不可废,叶家诗书传家,更不能开此先河。” 第五十三章:祭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老太爷默不作声了,规矩终究是规矩啊,聘为妻、奔为妾,这短短六字,还真如一座大山压在心头,使他不敢逾越半步。他只好讪讪对叶春秋道:“春秋……” 叶景豁然而起,在其他地方他处处忍让,可是今日却格外的强硬,他冷着脸道:“孩儿不孝,先告辞了。” 只是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旋身就走。 在他心里,似乎只有一种固执,绣娘便是自己的正妻,而春秋自然是自己的嫡子,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和礼法无关。 老太爷显出几分尴尬。 一旁的叶松道:“爹,大兄这……太不晓事了。春秋……去叫你爹回来。” 叶春秋看到二叔叶松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又看老太爷抿着嘴不肯做声的无奈,还有那邓举人抿嘴微笑,轻松写意的端着茶盏呷了一口。 叶春秋笑吟吟的道:“二叔,我爹不晓事。” 听到连叶春秋要代自己的父亲道歉,叶松心里有几分得意,正待要说几句。 却听叶春秋道:“可是我爹都不晓事,春秋才十二岁呢,就更不晓事了,春秋也告辞,你自个儿玩自己吧。” 叶春秋没有说什么,抬起脚步,庶子?呵呵……二叔你还真是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啊,衣袂一敛,理都不理这二叔,走了。 “春秋,你……你回来,呵……了不得了,这样目中无人……果然是……” “住口。”老太爷终究还是开了口,正色对叶松道:“休要再闹了,” 回到了阔别已经的小窝,老爹方才脸上布满寒霜,现在却缓和了许多,无论如何,儿子中了府试案首,这绝对是一件喜事。 叶春秋本来还担心老爹因为二叔的事心中郁郁,不过他在老太公面前虽然强硬,神色却还算从容,似乎智珠在握的样子,道:“春秋,饿了没有?” 不等叶春秋摇头,叶景便笑着道:“我去给你做下酒菜,夜里,咱们爷俩吃顿好的。” 做菜…… 叶春秋愣了一下。 话说,什么时候,老爹会做菜了? 原来叶景已在小院的拆房里垒起了个灶台,里头也架着铁锅,更不知从哪里捡了柴来,想必是因为知道叶春秋这一两日会回来,所以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却见叶景这白皙的老书生伸出保养还好的手提起菜刀……呃……叶春秋表情古怪,有点怪怪的,握刀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家庭煮夫,分明像是杀猪的。 好吧,不能太过计较,深吸一口气才好。 叶春秋不由道:“爹,这些鱼肉哪里买来的?” 鱼肉在乡下其实算是奢侈品,不过叶家这样的大户不算什么,可既然是开小灶,叶景从何而来? 叶景已经开始歪歪斜斜地切肉了,一面道:“集里的人总要与人书信往来,我反正也有空闲,也能落几个余钱,当初我们在外头的时候,为父就是靠这个养活你,这叫重操旧业,快,去添柴。” 叶春秋乐了,忙是上去帮衬,不过他心里不免忐忑,老爹做菜……这是让自己做小白鼠吗? “果然还是小白鼠啊……”当叶春秋把一块乌黑的肉塞进自己的嘴里时,突然有一种想撞豆腐的冲动,早知道就许下那药商的亲事算了,也省得遭这样的罪。 勉强吃过了饭,叶景看叶春秋一脸郁郁的样子,便到一边去,捧起一本书神色从容地看起来。 叶春秋收拾了碗碟,不由道:“爹,看的什么书?” “菜经!” “……”居然还懂得充实理论工作,读了书的就是不一样。 叶春秋见他看得认真,便也不理会了,乖乖地到自己房里跟从前一样,取出笔墨纸砚,练字。 这几日,乌云滚滚,总仿佛有一场豪雨要来,偏偏总是不见雨点落下,给人平添一丝烦躁。 叶春秋在家闲住两日,掐指算了算,也该当放榜了,却不知中没中,虽然知道自己的文章属于顶尖,理应不会有什么差池,可是没有一锤定音,总难以胸有成竹。 叶家则是为了祭祀的事已经忙碌开了。 不过自从二叔和邓举人的一席话之后,老太公也顾念着他叶家的面子,似乎也没什么举动。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祭祀,就和叶春秋无关了,也罢,他们祭祀他们的,嫡系是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老爹还是要去告祭祖宗的,他毕竟算起来还是长房嫡男,只是准备祭祀的事,叶景却是不肯去帮衬,每日看着叶春秋,似乎也怕叶春秋心里不舒服。 叶春秋假装自己并不介意这些事,每日依然练字、强身,心里默默念:“爹啊,你儿子两世为人,难道不知我脸皮厚吗?何必这样小心翼翼。” 这一日清早,便是祭祀的日子,叶春秋刚刚洗漱,叶俊才便匆匆过来,道:“春秋,春秋……” 他兴冲冲地道:“快去,快去,邓举人请大家去吃茶,大父说了,大伯和春秋一定要去,说是什么好茶……” 他说得语焉不详,叶春秋好不容易才琢磨过来,多半是那邓举人在耍宝,也就欺负一下叶家这样的乡绅人家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老太公的心思,大抵也就是上次和自己父子闹翻,想要弥补一些,或是想修复一下关系吧。 只是,今日不是要祭祀吗? “不是说要去祭祀,为何还去喝茶?” 叶俊才挠挠头:“吉时是在正午呢,现在还早,这几日都在忙祭祀的事,如今也算是大功告成,就等吉时了,大父多半是想边吃茶边等着,不急。” 去还是不去呢? 叶春秋忙是进去问叶景。 叶景则是捧着菜经看得入神,口里还喃喃念着:“盐三钱,生姜些许,油……”他抬头,一听到那邓举人要请吃茶,脸上不由露出厌恶之色,道:“邓举人?此人不似什么正经人。”他本不想去,可是老太公发了话,神色缓和了一些:“去吧,喝喝茶也好。” 等父子二人到了正厅,便见叶家的人居然都来了,邓举人的人缘很好,此时听他高谈阔论,许多人都不禁跟着笑起来。 二叔叶松更是捋须,面带得色,为有这样一个好友而自豪。 ………………………… 很想两章连发,可是要冲新书榜啊,大家都懂的,老虎写过五本书,咋说呢,四本均定五千以上,高定破万,很不错了吧,可是新书依然混了二十来天,连个首页新书榜都有些勉强,个中原因,就不多说什么了,本质上是老虎自己脑子不清醒,用汪峰的话来说,这人,就神经病。 其实老虎很期待,大家用每一个点击每一个推荐票带给老虎的成绩,这种实实在在的一种认可,即便只是一个点击,一张推荐票,也足以让老虎在刷新后台的时候感到满足。 啥也不说了,继续冲榜,在新书榜稳定下来之后,两章会连起来发,不是老虎不体恤读者们追书的痛苦,老虎也是生不如死。 还有,求大家别发红包求推荐票,因为发了这东西会自动涨收藏,不是老虎清高,只是希望看到有多少真实的读者在看老虎的书,而不需要那些为了几个起点币抢红包的自动收藏,有强迫症,没办法。 等上架了,老虎万不得已走上那条不归路,老虎自己弄。 还有要交代一下,更新的话,因为是新书期,每天只能两章,不过上架之后,因为老虎这本书准备充足,所以应该会每天八章以上,你们如果敢订阅,老虎就更新到死,天子老大哥的事迹激励了老虎,老虎年轻,打算拼了。 忘了说一句,大家昨天儿童节快乐。 第五十四章:举人老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景父子进去,显得有点儿灰头土脸。 不过父子二人也不打算和邓举人有什么交集,在一方长案后坐下,老太公见了他们,本想打声招呼,却听邓举人道:“说起杭州,杭州名士多如繁星,邓某不才,倒也认得几个,诸位可听说过杭州王尚书吗?” 众人有点迟钝,一时不知是谁,不过听到尚书二字,便晓得此人不简单。 叶松眼睛一亮,道:“这人我却是听说过,他当然不是尚书,却是弘治十二年已未科进士,此人才名极大,曾作诗一首励志,因而才有尚书之名,据说他现在是在户部观政,前途大为可期。” 邓举人风淡云轻地接口道:“我与他也算是同年,当初一道乡试,谁料他此后一飞冲天,不过他虽已有了官身,却时常修书与我和诗。” 老太公一听,老脸抽了抽,这个邓举人真是不简单,所结交的竟都是名流雅士。 邓举人哂然一笑,又道:“其实在宁波,我最倾慕的,自然还是鄞县的杨家,天下门科第禄位之重,自弘治而至如今正德,无过于鄞县杨氏者。去岁的时候,我曾修书杨氏的贞庵公,叙了叙同乡之情,他也曾回书,说我如今虽中举人,却不必急于去求官,理应把心思继续放在举业上,勉励我定要会试登科不可。” 老太公可能没听说过杭州的王尚书,却是晓得鄞县杨氏的,这鄞县杨氏才是真正的考霸之家啊,自弘治初年到现在,家中已经出了五个进士,举人、秀才更是不计其数,以至于连天子都惊动了。如今杨家的人大多身居高位,今年年初时,杨家有人过世,朝廷追赠其为礼部尚书,以彰显荣耀。 这杨家老家虽在鄞县,不过因为家业实在鼎盛,所以族中子弟大多迁去了北京,老宅那儿虽然有人守着,却不太跟地方上的人打交道,便是本县县令拜访,一般都会吃闭门羹,知府大人上任,也是要去杨家走一遭的。 料不到,邓举人居然跟杨家的人也有书信往来。 老太公目中透着炙热,禁不住道:“邓贤侄交游广阔,钦佩啊。” 邓举人呵呵一笑:“哪里,哪里,其实都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没什么稀奇的。” 他在这里,仿佛永远都是焦点,叶春秋禁不住想,这家伙应当是属灯泡的,卧槽,还自发光啊。 不过……他懒得理这家伙,来这里不是为了喝茶? 叶春秋端起仆役递来的茶,正待要呷一口,却见邓举人发现了这个举动,含笑道:“春秋贤侄……” “啊……”叶春秋抬头,不料这位高高在上,和无数牛逼人物打交道的邓大举人居然会关注到自己这个小小的童生。 邓举人道:“这茶乃是我自杭州带来的美人舌,是初春时节,请那未出阁的少女上山,将舌尖采下来的,几经烘制殊为不易,所以这茶唯有在七分热的时候下口,方能体会到这浓香,你莫要心急着吃,再等一等。” 邓举人说罢,顿了一下,才似笑非笑地接着道:“春秋第一次吃这样的茶,不懂的细品也是无妨,不知者不怪。” 脸上是满满嘲讽…… 隔壁的三叔叶柏本来也要端起茶来喝,一听这么说,顿时露出一点儿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惭愧,连忙不露声色的把茶轻轻放下,假装自己不曾有过这样的举动。 叶春秋哦了一句,还是轻抿了一口,其实茶水入口倒还不错,挺香的,叶春秋不由道:“我看着八分热喝着也挺好。” 邓举人愕然了一下,恨不得想骂一句,我从未见过如此粗鄙之人,却碍着这么多人在,不好发作。 二叔在一旁不冷不热地添了一句:“春秋,你要晓规矩,你是读书人了,已经参加了院试,说不准等放了榜来,你便有了功名,将来要向邓世叔请教的地方多的呢,能认识邓世叔,是你的福气,将来保管让你受益匪浅,你怎么可以这样跟邓世叔说话,邓世叔都不嫌你是庶子……” 说到庶子两个字,一旁的叶景,脸色顿时一沉,有点忍耐不住了。 叶春秋晓得二叔的意思,他抬高邓举人,想在老太公面前露露脸而已,更何况,借着邓举人之口,好坐实自己庶子的身份。 对这个二叔,叶春秋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如果非要说,那也大抵只能来一句贱人就是矫情而已。 叶春秋含笑道:“不是春秋无礼,实在是春秋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吃过什么好茶,其实莫说好茶,在这家里便是连饭也吃不饱呢,平时都是吃厨里的残羹冷炙……” 话一出口,二叔的脸色就变了,叶春秋这是揭他的底啊。 果然叶太公一脸狐疑,觉得不可思议。 叶松连忙道:“谁说的,倒像是家里有谁薄待了你,你……真是没出息,我是你二叔,你这样和我说话?你还妄称自己是读书人,你平时读的书都去了哪里,我固然晓得你中了县试、府试案首,这一次院试,怕是一个秀才也是稳稳当当了,可是学问再好,品行败坏又有什么用?” 他一下子把所有的矛盾都推到了叶春秋的身上。 在他心里,叶春秋毕竟后生晚辈,自己是他的叔叔,只要咬死了这个身份,叶春秋如何辩解都是理亏。 叶春秋只是冷冷一笑,不想理他。两世为人,自己可没有逆来顺受的习惯。 却听邓举人突然道:“秀才?春秋中不了秀才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春秋中不了秀才? 老太公也是愣了一下,有些不悦了,他觉得邓举人有点乌鸦嘴。 便是三叔,虽然对叶春秋也是淡淡的,可毕竟叶春秋也是自己的侄子,叶春秋有了功名,自己也能沾点光,现在都还没放榜,你一个外人胡说什么。 邓举人看着叶春秋,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道:“邓某本来有些话是不该说的,不过方才春秋顶撞他二叔,这就有些不知礼数了。好罢,我还是说了罢。我在宁波那儿也有几个朋友,这几日虽在奉化小住,却也与他们略有书信往来……” 第五十五章:言之凿凿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说到此处,邓举人故意的顿了顿。 他还是很有公信力的,现在他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老太公已经有点惊慌失措了。 这一次考试,除了叶春秋,其余的子弟都已经铩羽而归,老太公可是把希望都放在了叶春秋的身上,因为按理来说,府试的案首一般院试即便不能名列前茅,可是几乎是必定上榜,也就是说,至不济叶春秋也能落一个秀才功名,现在邓举人一语惊人,让他不禁心乱如麻。 邓举人继续道:“宁波那儿的几个朋友都是官面上的人物,消息都是灵通,断然不会有错,他们修书来便提及了此事,说是春秋在宁波行为不检,何提学深恶之,几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春秋,何提学都是无动于衷,甚至面露憎厌之色。前几日阅卷时,更曾和幕友们谈论学政的事,说是读书人学问乃是其次,而德行却最是紧要,这一次,何提学正打算严办一批放浪形骸的生员以及童生,此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宁波上下的生员,哪个不晓得?” 听完这些,叶家人慌了。 老太公顿时感觉胸口堵得慌,叶景也有些失措,甚至茫然,不由道:“我家春秋,怎么就行为不检,这是谁说的?” 邓举人面露得意洋洋之色:“还有消息说,何提学曾提及,说是现在的读书人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惹上官司,四处招摇,自以为自己有一点学问就目中无人;这样的童生,理应压一压,过十年再考。” 十年…… 邓举人说得可是有鼻子有眼,让叶景手中抱着的茶盏没有拿稳,噗通一下便落了地,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叶春秋也有点傻眼了,自己在宁波可是乖巧得很,怎么就德行不好了?何况自己和何提学素不相识,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因为赵同知,还是…… 邓举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又呷了口茶,口齿间感受着茶香,徐徐又道:“何提学放出这些话,难道不是明摆着吗?春秋这一次是必定落榜了,春秋啊,我辈人读书,可不只是为了求取功名,更重要的是在于修德,你年纪轻,若是有错,就应当改之,尤其是在这家里头,对待自己的长辈,断不可出言顶撞,否则何提学容不得你,其他人能容得下你吗?我是过来人,有些事怎会不知呢,想当初我考举人的时候,曾去拜访王公……王公你晓得吧?那可是你们宁波最大名鼎鼎的人物,成化十七年辛丑科进士第一人,状元及第,此后更为帝师,恩荣望外,如今赐南京吏部尚书,何其尊贵,当初他在任南京翰林侍讲的时候,我便与浙江诸生前去拜谒,他便教导我们,读书人要做璞玉,朴实而无华,光华内敛其中,万万不可读了一些书,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这一次你栽了跟头,不要紧,从今往后,却要三省其身……” 他絮絮叨叨的,又说起了自己的牛逼事迹,可是这时候,却是无人有心思听了。 老太公心乱如麻。 叶景浑身颤抖。 叶春秋也有些错愕。 二叔叶松乍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先有些不信,可是邓举人说得如此肯定,心里顿时一阵狂喜,他一直都在烦恼叶春秋的问题,虽然自己坐实了叶春秋庶子的身份,可若是人家考中秀才,这一旦有了功名,在家中的话语权自然就不轻了,将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还稳固吗? 可是如今,真是天助我也啊。 叶松借机板起脸来,厉声道:“春秋,你……你……你的大父将今年的期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你肚子里有一些墨水,这是实情,可是怎么能在宁波胡闹,以至于连提学大人都嫌恶了呢?你不在乎名声,可是叶家还在乎,你真是荒唐至极,从此以后,咱们叶家人还怎么做人?” 叶松一通训斥,偷偷去看老太公,只见老太公已是气得面色发青,浑身抖得厉害。 是啊,功名没了事小,可是连何提学都放出这些话来,到时候满城皆知,谁不晓得叶家没有家教。 叶松趁机继续道:“你虽是庶子,却也是叶家的子孙,如今祖宗蒙羞,你可知耻吗?” 叶景脸色很差,却还是不甘心:“邓举人不会是弄错了吧。” 叶松却差点跳起来:“吓,邓举人什么身份,他交游何其广阔,怎么会弄错?” 叶景咬着牙道:“我就是不信我家春秋……我家春秋……” 他不辩护还好,一辩护反而给了叶松口实,叶松厉声道:“大兄,你是我的兄长,本来有些话,我不该说,可是今日到了这个份上,还是不吐不快为好,这春秋,根本就是个野孩子,当初你带着那绣娘走的时候,那绣娘可是庄户的女儿,贫贱的女子能是什么德行?我说句难听的话,也就是大兄被她蒙蔽,谁知她是个什么残花败柳,这孩子是不是咱们叶家的,还是两说的事,况且大兄自带他回了叶家,这宅子里发生了多少事,从前他打了我家辰良倒也罢了,如今还使咱们叶家蒙羞,咱们叶家诗书传家,子弟之中愚钝的有,考不中功名倒也罢了,却从来不曾听说德行败坏的,现在倒好,咱们的恶名算是传去了宁波,往后还怎么做人?依着我看,春秋有辱门楣,就是个丧门星,我不过对他稍事惩戒,也是为了咱们叶家好,大兄却这样袒护他,难道那绣娘就是大兄的命根子,当初为了她,大兄连这个家都不要了,如今为了春秋,就连叶家的脸也都可以丢了?” 他这是趁热打铁,反正叶春秋的前程是没了,有学问又如何,一旦坏了名声,连提学都嫌恶他,往后怕也难有什么出息,考不中秀才,将来他就是个不值一钱的庶子。 叶景脸色一沉,已是火起,说自己儿子没出息倒也罢了,居然还怀疑叶春秋是野种,素来不喜与人争的他,此刻眼眶也发红起来。 第五十六章:为何状告本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举人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眼角的余光却只是去看老太公,这老太公似乎是心绞得厉害,却是无人关注他身上,邓举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不忘阴阳怪气地加一句:“叶兄,算了,谁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弟,为这样的人动气不值当,这狗肉终于是上不了宴席的。” 他说话时,浓浓的讽刺味道很明显。 本来他对叶春秋还有一点忌惮,毕竟是府试案首嘛,将来说不准是要做秀才的,好歹年轻轻的就有功名在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宁波那儿的流言蜚语传来,他就不再把叶景父子放在眼里了,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叶景:“叶兄,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当年好歹也是个秀才,怎么就和一个贱妇……” “贱人!”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众人愕然一下,朝着声源看去。 这一番吵闹,老太爷已经怫然不悦了,一方面是担心叶春秋院试的事,另一方面是邓举人说话有些太过,即便他不喜欢叶春秋的娘,可也不代表他喜欢自己孙儿的母亲被人称作是‘贱妇’,听到有人骂贱人,他侧目看去,不是叶春秋是谁? 叶春秋只是骂了一句,然后却是故作平静,低头去喝茶。 可他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就算中不了秀才,可是这个邓举人,实在讨厌,若不是自己年纪小,又碍着这么多人的面,叶春秋只怕早就掀翻桌子了。 好在他两世为人的年纪毕竟没有活在狗身上,他心里自然知道,过激的举动于事无补。 不过……这个邓举人确实是个贱人。 邓举人暴怒啊,堂堂举人,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厉声道:“你骂谁?” 叶春秋喝了口茶,抿抿嘴,这茶味道不错,不过坐在这里的一些人却是大煞风景。 固然知道自己地位尴尬,可是叶春秋平时也还算努力,因为他知道,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只有自己。 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软弱可欺,他能体谅到自己父亲的愤怒,也能体谅到祖父的犹豫,还有那三叔,虽然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不过看得出来,他对这邓举人也有点恼火。 叶春秋一字一句道:“骂的就是你。” “你……你……”邓举人想不到叶春秋居然如此‘野蛮’,他手指叶春秋,气得浑身颤抖:“再骂一句。” 叶春秋站起来,他看出堂中有人想制止他,却是毫不犹豫地道:“贱人!” “春秋,你荒唐,邓举人是我们叶家的贵客。”叶松暴怒。 叶老太公也皱起眉头,觉得邓举人虽然放肆了一些,可是春秋终究还是…… 邓举人暴跳如雷,大叫道:“哈哈,哈哈……你竟敢羞辱我……”他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是如何吊打叶春秋:“你一个小小的府试童生,居然敢咒骂我……” 说到这儿,外头却有门子探头探脑,看到里头闹起来,不禁咋舌,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邓举人气急败坏地继续道:“你真是胆大包天,我乃浙江省举人,你不过是一个庶子,哼,你这是有辱斯文,我只需一封状纸送到衙里,便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他放下了狠话,眼里血红,显是不打算善罢甘休。 不过这些话还是颇有效果的,他毕竟是有功名的举人,而叶春秋固然过了府试,终究还只是一个小小童生,真要去告,就算官府不治罪,也足以坏了叶春秋的名声,叶春秋的前途只怕要完了。 老太公有些慌了,连忙起身道:“邓贤侄,孩子不懂事……” 本来老太公以为有情面可讲,可是暴怒中的邓举人却是一点余地都没有,见老太公巍巍颤颤的上前,他一把将老太公推开,恶狠狠地狞笑道:“有什么好说的,似这样德行败坏的少年,我是从未见过,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过也,我不但要告他有辱斯文,还要告他父亲管教不当,告他的老师坏人心术,否则怎会教出这样的斯文败类,现在怕了是吗?哼,咱们走着瞧,我这就去衙里……” 他拂袖就要走,老太公却是被他推着打了个踉跄。 其实这邓举人哪里把叶家放在过眼里,本来他在杭州结识了叶松,见叶松用了心思的巴结他,反正也是闲着,得了叶松邀请,便索性来这乡下地方散散心,这叶家的人,他是从未放在心上的,权当是任自己打几天秋风的乡巴佬罢了,自己这堂堂举人,鄙视了叶春秋一番,这叶春秋居然还敢还口,当然不能善罢。 叶家三个兄弟见老太公差点摔倒,纷纷要抢上来搀扶叶太公,邓举人阴冷一笑,又补上一句:“不但要告这叶春秋,告他的爹,他的老师,你是他的大父,也要一并告了,这样有辱斯文的人家,我是见所未见,权当是为民除害。” 叶老太公已经心如死灰,举人的能量素来是惊人的,而且这事只要闹到官面上去,无论什么结果,都会让叶家成为笑柄,他拼命咳嗽,勉强被叶景搀住,还想要开口说几句软话。 邓举人却是落下最后一句话:“告死你们!” 这时…… 突然一个声音道:“所告者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犹如晴天霹雳,堂中一下子鸦雀无声。 只见这时候,一个身影跨过了门槛,正好站在了邓举人的跟前,他年不过中旬,脸上却是不怒自威,双眸顾盼自雄。 所有人看着这个贸然来访的人,从这人身后,此前在外探头探脑的门子一脸苦笑:“太爷,此人前来拜访,早已久侯多时了,因为……因为……” 可是没有人听这门子的话。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不速之客上。 邓举人怎么肯示弱,大叫道:“你是何人,敢拦我的路?好狗不挡道,你不曾听说过吗?” 来人却是皮笑肉不笑,从嘴缝里蹦出一个个字来:“本官宁波知府,途经此地,特来见一见自己的门生叶春秋,恰好在外听到你要状告他的老师,说来也巧,他这府试案首,正是本官亲点,算起来,本官也是他的座师,你既要告本官,也好,本官就受理你的案子吧。” ……………… 本来想两章分开来发,多加点点击,想到高氵朝情节,两章连发,可怜的新书榜估计又要泡汤了。 第五十七章:诬告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座师乃是是明、清两代考生对主考官的尊称,意为自己被考官垂青,所以一般是以门下相呼,论起来,知府点了叶春秋为案首,说是老师也不为过。 此人自称知府,让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这人神经病啊,没事自称知府好玩吗? 邓举人想要笑,达官贵人他见得多了,本想告诉大家,自己什么样的世面没有见过……这又黑又矮之人若是知府,我便是天皇老子。 只是这位‘知府大人’背着手,一脸阴冷,徐徐走入堂中,此时首座上空无一人,知府大喇喇地坐下,他端起案前老太公方才用过的茶盏,举起之后,宛如惊堂木一般的狠狠拍下。 啪…… “本官再问一遍,堂下何人!” 恰在这时,两个公人冲了进来,腰间佩刀,在门前垂立两边。 公人…… 晴天霹雳啊。 邓举人如遭雷击,老半天没有回过劲来,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还真有可能是官身。 他抬起眸,见‘知府’一脸肃杀,口吻不容人质疑的样子,使他不由自主地道:“学生邓贤达。” 刘知府眉头一锁:“邓贤达,你因何状告本官?” 邓举人即便是举人,在河西这种乡下地方或许牛气哄哄,在奉化县里也算是很体面的人,可是在知府面前,而且还声言要状告知府,这就是鸡蛋碰石头了。 这年月,哪一个知府背后不是树大根深,有极深厚的关系?人家在官场上倾轧多年,岂是你一个举子敢告的? 即便邓举人被选了官,也不过是在县里去做一个主簿、典吏或是县中教谕,屈居末流,在堂堂知府面前屁都不是。 邓举人脑子还是有点发懵,硬着头皮道:“学生要状告的是叶春秋,这叶春秋,德行败坏,有辱斯文,胆大包天,他……他骂我贱人。” 事到如今,也只有奋力一搏了,邓举人咬咬牙,决定死硬到底,反正自己是举子,所谓刑不上大夫,只要功名还在,宁波知府终究不能将自己怎样,何况自己是杭州人呢,想要处置自己,那也是杭州学政的事,你宁波府管不着。 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宁波知府却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了叶春秋的身上:“春秋,他所言属实吗?” 问题好像是抛到了自己的身上,叶春秋也被宁波知府的架势吓住了,他很快回过神来,现在有举子状告自己,这举人终究是有功名的人,即便是宁波知府,只怕也不好偏袒吧。 一个不好,还真可能阴沟里翻船。 叶春秋定定神,暂时不去管宁波知府为何要来叶家,上前深深作揖行礼道:“学生叶春秋,见过恩府。” 知书达理最是重要,无论你对自己的敌人多么凶恶,可是面对其它人,尤其是长辈,却需要将嘴巴抹上蜜饯。 宁波知府颌首点头,见叶春秋镇定自若,眼中掠过一丝欣赏。 叶春秋便道:“邓举人所言尽都属实。” 此言一出,却让刘知府不禁愕然了一下,这叶春秋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吗? 老太公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却被叶春秋这家伙的大实话气得没有背过去。 这个浑小子,真是愚钝啊,这个时候当然是应该抵死不认,毕竟除了姓邓的,这儿尽都是叶家的人,刘知府似乎也有袒护叶家的意思,只要邓举人无法举证,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邓举人一听,好像是抓住了叶春秋的话柄,顿时情绪激动起来:“大人,听到了吗?他一个小小童生,竟敢辱骂我,我乃浙江举人,他对我造次,便是有辱斯文,恳请大人做主。”他眼眸眯起来,旋即又道:“若是学生在这里讨不到公道,那么就要去杭州府状告,要去学政状告,甚至去提学都督衙署,普天之下,学生就不信没有伸冤的地方。” 又是赤裸裸的威胁,我就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这里不能公断,我就去其他地方,只要四处去告状,舆论就会起来,到时候士林清议一起,且看你们怎么收场,你们就算是有什么私交也不怕。 宁波知府皱眉,不禁转头又问叶春秋:“春秋,你还有何话说?” 叶春秋却是抿了抿嘴,笑了:“学生无话可说,就请大人公断。” 宁波知府哂然一笑,只好道:“邓贤达,你再说一遍,你是要状告叶春秋什么?” 邓举人正色道:“自然是状告他有辱斯文,品德败坏。”这时候他学聪明了,不敢再告叶春秋的老师了。 宁波知府把脸一拉,突然正色道:“当真吗?” 邓举人冷笑:“自然当真。” 叶春秋眼眸里掠过一丝笑意,却是突然插嘴道:“大人,学生也要状告。” 宁波知府觉得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起来:“你要状告何人?” “学生状告邓举人,告他诬告学生。” 宁波知府皱眉道:“这样啊,一个是有辱斯文,罪责不小,另一个则是诬告,若是诬告,可就是反坐罪,这可是要革去功名的。邓举人、叶春秋,你们当真都要告?” 邓举人狞笑道:“叶春秋的罪证已经确凿,大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他自己也承认……” 叶春秋同样大叫:“大人,邓举人的罪证才是有目共睹,请大人治邓举人诬告之罪。” 邓举人觉得不可思议,这叶春秋是疯了吗,你自己承认了自己辱骂,现在却还敢血口喷人? 邓举人洋洋得意地晃晃脑袋:“倒要看看,老夫如何诬告了你,难道你不是品行败坏,不是有辱斯文?你自己承认辱骂了我,众目睽睽,还想抵赖不成?” 叶春秋乐了,这个逗比,到现在居然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真是愚蠢啊:“是吗,这么说来,邓先生是说何提学识人不明了?” 说到此处,知府已是眼睛一亮。 可是其他人却是一头雾水,邓举人脑子有点儿发懵,这怎么就跟何提学有关系了呢? 他冷笑道:“胡说八道。” 第五十八章:小三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却已经不给他任何机会了:“何提学此前就曾放出话,说是要压一压某些品行败坏的生员,今年院试若有品德败坏的生员,尽都不得录用。可是现在,何提学已经点我为院试案首了,既然我能被点为案首,自然是获得了何提学的认可,这不正好证明了我品行良好吗?难道你想说,何提学亲自点选的案首品行败坏,有辱斯文?你有多大的胆子,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既然我并非品行不端,那么我要问你,你是不是诬告?” 何提学已点我为案首…… 这一截话说出口的时候,所有人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大家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春秋,见鬼了,你怎么就知道何提学已经点你为案首了呢。 邓举人惊愕地道:“你什么时候成的院试案首,我怎的不知,我知道的消息却是你品行不端,何提学对你嫌恶至极……”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本官可以证明,本官来时,确实已经放榜,此次院试,叶春秋被点为院试案首!”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宁波知府! 听到这番话,邓举人愣了一下,而后一下子的瘫坐在地,他的脸色也一下子铁青下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竟是再不敢发一语。 院试案首……小三元…… 每一个人都震惊了。 而叶春秋反而心中平静,其实当知府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谜底,自己高中了。 想当初的时候,因为牵涉到了府试的弊案,这知府大人差点儿阴沟里翻船,谁晓得自己力挽狂澜,自己虽然和他素不相识,却也算是建立起了革命友谊了,可是在案子结束之后,知府并没有见自己,这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虽然案子告一段落,可是叶春秋和知府毕竟有作弊的嫌疑,外间总还会有一些流言蜚语,因此在澄清这个‘嫌疑’之前,知府大人是绝不会跟自己会面。 今日知府却是破天荒的上了门,叶春秋虽然并不知道知府来奉化的目的,可是他却是知道,知府既然愿意登门,这就说明作弊的嫌疑已经彻底洗清了。 怎么样才可能洗清呢?当然是自己再接再厉,又中了院试,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同时这一次只怕还是案首,也只有何提学亲自点的案首,才证明了知府大人的清白。 叶春秋连院试案首都不在话下,何况是一个府试呢?这样的实力,又何须去跟知府勾结一起作弊? 这也是为何叶春秋如此深信自己已经高中的原因,知府只要出现,必定和院试高中榜首有关。 可是这个邓举人,居然浑然不知,还想状告自己有辱斯文,宁波知府当然不能把一个杭州举人怎么样,可是不要忘了,知府不能奈何邓举人,可是专管一省学政的提学却能轻而易举的将邓举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浙江省这么多举人和秀才,或许他们未必怕地方官,可是一个个在提学面前便是蚂蚁一般的存在,人家只要找一个品行不端的理由,就可以直接革掉你的功名。 状告刚刚被提学点为案首的叶春秋,就等同于是直接指着何提学的鼻子骂他识人不明、好赖不分……这是作死! 叶春秋能想明白的事,邓举人还能想不明白吗? 告叶春秋就是得罪何提学,何提学保准会收拾了他。 可矢口否认叶春秋骂自己,这不但是自打耳光,而且还是诬告,诬告者反坐,罪加三等啊。 邓举人惊怒交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刘知府满脸肃杀,厉声喝问:“邓贤达,本官再问你,叶春秋是否辱骂了你,是否有辱斯文!” “我……我……”邓贤达早就吓呆了,最后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仰倒在地,昏厥了过去。 刘知府一看,也是有些无语,这姓邓的方才还油嘴滑舌,想不到竟是如此胆小,他慢悠悠地道:“寻几个人,暂时将他送去奉化县看押起来,此人的行径,我去传文给提学都督署,眼下何提学正要整肃学风,杀一儆百,此人恰好就是最好的榜样。” 邓举人完了。 刘知府带来的几个仆役在外探头探脑,听到了大人发话,连忙进来,七手八脚的将邓举人抬走。 处理了这件事,刘知府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徐徐站起来,显然早就注意到一边满是诧异的叶太公,刘知府朝老太公抱手道:“敢问可是叶乡贤吗?恭喜,恭喜,本官自宁波来时,何提学已经发案,令孙叶春秋高中宁波院试头名,他先中县试、府试案首,如今又名列院试第一,一举夺得小三元,宁波府已经数十年不曾出过三元了,本官来奉化,本有些公务,不过途径此地,便赶着先来报个喜,尊府出了这样的少年俊彦,连本官也不禁羡慕啊。” 小三元…… 老太公只是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到现在,他都有点难以置信,这刚刚还是品行败坏的孙儿,怎么就一下子成了院试案首了呢。 他干瘪的嘴唇蠕动了片刻,面对刘知府,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紧接着眼角里竟是弹出了星点的热泪。 叶家这些年,人丁还算兴旺,唯独是难有什么出息的子弟,原本叶辰良倒还有些期望,可也折戟沉沙,好不容易出了个争气的叶春秋,却又误以为这一次要被压下来,可是万万料不到,居然又是案首。 三场案首,就是小三元,单凭这个,就足以让叶家扬眉吐气,在奉化县里横着走了。 他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好,好,好……小三元……小三元……争气……争气啊……” 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堂堂知府大人,居然亲自来家里,说是来看望自己的门生叶春秋,叶家虽然也算是地方的乡贤,可毕竟格局太小,这几代也没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影响力也勉强只在河西,再多也就是奉化还有一些关系罢了,这宁波知府大人居然亲自屈尊而来,给叶家报喜,即便只是途经此地,也足见知府大人对叶春秋的器重了。 叶太公的心中一阵狂喜,哆哆嗦嗦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五十九章:祭祖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已到了正午,家中的主事蹑手蹑脚地进来,道:“太爷,主祭的吉时要到了。” 叶太公有点儿脑子混乱,他这时有点儿犹豫起来,知府大人在此,自己怎么能怠慢尊客,不过祭祀祖宗,这也是头等大事,此时他脑子里只是乱哄哄的,居然完全失去了主张。 倒是刘知府听了:“原来今日是你们叶家祭祀宗祠的日子,无妨,无妨,叫人斟一副茶来吧,本官一路舟马劳顿,在此闲坐片刻也好。” 叶太公这才定了定神,连说惭愧,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带着家中的嫡男们统统往宗祠去了。 叶家的男丁几乎都走了个干净。 等仆役上茶来,刘知府呷了口茶,却是诧异的发现叶春秋居然还留在这里,他倒是并没有询问,多年宦海,心里自然跟明镜似的,凡事有因必有果,叶春秋既然不去宗祠,肯定是他在这叶家的身份有些不同。 想必……出身并不好吧。 唯一让刘知府觉得有些异样的是,按理这时候,叶春秋中了案首,理应狂喜才是;而祭祀宗祠,他必定是在叶家身份卑微,此时也理应流露出一些不忿,又或者是尴尬。 可是叶春秋居然很平静,只是坐在下首,静静地陪着他喝茶。 这个少年的城府不一般啊。 刘知府不露声色地笑了笑道:“茶是好茶,春秋也爱喝茶吗?” 一开口,和叶春秋从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样,依然还是装逼成性,反正跟这种人打交道,他就算跟你说一百句话,也不会说到正经事,永远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 比如……叶春秋就很想知道,知府大人为何会来奉化,按理来说,就算他再看得起自己,也不可能专程跑来道贺报喜的。不过叶春秋也不想问,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他不卑不亢地道:“恩府,学生粗劣,只知喝茶止渴,却不懂得细品。” 刘知府又笑了,也不计较叶春秋是不是谦虚,并没有深究下去:“你院试的文章,本官已经看过,很好,宁波府竟是出了你这样的神童,也算是老夫一桩政绩了,何提学想来很器重你,你受他恩泽,再过些日子,他就要回杭州官署,你理应去送一送。” 叶春秋连忙应下。 刘知府便不再多言了,他似乎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便专心喝茶起来。 叶春秋则是想着心事,连中三元,说来既是光脑的功劳,也有些侥幸,现如今连中小三元,总算成了秀才,想到这里,他有一丝喜悦,可是转念想到自己这个庶子身份,心里还是有点儿堵得慌,这牵涉到的不是自己名分问题,更关系到了自己过世的生母。 虽然是穿越在这个叶春秋身上,和那生母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无论如何,自己现在也是她的血脉,自己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刘知府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道:“好啦,本官在此休憩了片刻,也算养足了精神,也该去办一办公务了。” 叶春秋连忙起身,将刘知府送到叶家的大门,外头早有几个差役和一顶官轿等着,刘知府要入轿的时候,突然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叶春秋:“春秋,不必送了,哦,还有一件事……” 叶春秋忙作揖:“不知恩府还有什么见告。”他心里闷闷的,跟这样的官人打交道实在是乏味,难道每一个人做了官,都是装逼犯不成? 刘知府已是屈身入轿,却还是打起帘子,淡淡道:“本官也是庶子……”他话音落下,帘子也被他放下。 可是临别刹那的眼神,却流露出某种刻意为之的鼓励。 叶春秋身躯一震,突然觉得轿中的知府大人和自己亲近起来,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轿子已是由几个轿夫抬着远去,叶春秋猛地一拍额头,我去,最重要的事居然忘了,他禁不住大叫:“恩府为何不吃一顿饭再走,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照顾不周啊。” 失策啊失策,平时知书达理惯了,装惯了好孩子,这尼玛今日一失足成千古恨,居然连最重要的虚礼客套都忘了。 看来……距离装逼犯的潜质还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那轿子没有停顿,已是去远。 ……………… 祭祀祖宗,是最不可马虎的。 老太公素来将这当做头等大事来办,一丁点纰漏都决不允许。 可是现在,叶家的嫡男们鱼贯而入,为首的老太公却是一丁点心思都没有。 自己的孙儿叶春秋光耀门楣,这可真是祖宗积德,一个秀才或许不算什么,可是一个小三元,若是祖宗们泉下有知……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 可糟糕的是,这样争气的孙儿,居然是庶子,眼下祭祀祖宗都不在列,祖宗们是否会责备呢? 叶太公心里矛盾极了,恍恍惚惚的,差点儿连祭词都念错。 其实站在叶景身后的叶松比叶太公的心情更加糟糕。 那个私生子居然又中了案首,小三元啊,而且连知府大人都来看望。 邓举人误我啊。 眼下该怎么办,他心乱如麻,眼睛却是不自觉地落在了站在末尾的叶辰良身上,心里便不禁有些恼火,怎么自己的儿子就没有这样的出息呢。 哼……一个私生子…… “子春,子春!” 子春是叶松的字,叶松连忙回过神来,便见叶太公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厉声道:“还不跪下。” 叶松这才发现,叶太公的祭词已经念毕,所有人都朝着祖宗们的牌位拜倒,唯独自己疏忽,竟还站着。 看着老太公要杀人的目光,他脖子一凉,连忙跪倒在地。 祭祀之后,接着便出祠堂,到一旁的房里休息,一大家子人在叶太公的带领下到了一旁的耳房,耳房里早有几个女眷在此等候了,为嫡男们端茶递水。 这里陈设简单,只有几张座椅,叶太公坐下,大家只能站着。 今日的气氛却很是沉重,似乎每一个人,都怀揣着心事,老太爷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假若这个时候,春秋能进来拜一拜祖宗,这该多好,他小小年纪,连中三元,已有了秀才功名在身,将来重整门楣,靠的不就是他吗? 庶子……庶子…… 老太公心念一动,深深的看了一眼叶景,似乎起了什么心思。 第六十章:上阵父子兵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早早的回到了自己的宅院,这里依旧冷清,他没有被院试案首所冲昏头脑,这才只是第一步,只是他心里有些奇怪,那何提学不是很讨厌自己吗?怎么这一次点自己为案首。 虽然科举考试确实算是公平公正,可院试乃是小比考而非乡试、殿试这样的大比考,何提学如何当真有心,即便不能让自己名落孙山,可是让自己成不了案首,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不管了,修炼内功才是王道。 叶春秋摊开纸,现在虽是白日,不过屋里却有些昏暗,他点了一盏小油灯,在这黄豆般的灯光下,凝气提笔,对了,是该给那位王尚书回一封书信了,该怎么回呢?叶春秋稍稍沉吟,随即落了笔,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爹回来的很迟,等听到柴门咯吱的声音,叶春秋才搁笔,猛然一看,那油灯里的火油已是少了大半,自己行书只怕花费了不少时候,按理来说,祭祀早该结束了,叶春秋连忙出去,叶景已步入庭院,他心情很是不错,脚步从容轻快,见了叶春秋,不禁笑了:“来,房里说话。” 叶春秋虽然心机不浅,可是对这个老爹还算是实诚的,露出‘孩子’般的微笑,乖乖随叶景到了小厅。 叶景落座,今日他的表情居然很奇怪,奇怪的盯着叶春秋,似乎在打腹稿,良久,他道:“祭祀结束之后,你大父让为父去一边说了一些话。” “难怪了,大父很少主动找老爹说话,这个时候和老爹私聊,一定是要紧的事吧。”叶春秋打起精神:“大父说了什么?” “续弦。”叶景语不惊人死不休。 卧槽! 叶春秋小脸抽搐,这是给自己找一个后娘啊,本来他对那祖父对印象还尚可,可是转念之间,便将他拉入了自己的黑名单里。 刚刚中了案首,就怂恿着自己对爹续弦,不是东西! 叶景解释道:“你大父的意思,是让为父明媒正娶一位夫人进来,而你呢,认你这后娘为亲娘,如此一来,你便不再是庶子,而是嫡子了。” 关系好像有点复杂。 大抵是叶春秋之所以是庶子,是因为自己母亲身份的原因,所以老太爷决心走曲线救国路线,怂恿着叶景娶一个正妻,再将叶春秋挂靠在正妻名下,如此一来,叶春秋身份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比如当今文皇帝朱棣,他起兵靖难夺得天下之后,就死乞白赖的宣称自己是马皇后的儿子,本质上也是要解决他身份的问题,假若他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妃子所生,合法性就遭让质疑,可若是马皇后所出,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身份。 叶春秋愣了老半天,仔细一琢磨,突然发现大父挺奸诈的,只是真让自己被人认定,还莫名其妙的多一个后母……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啊,叶春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叶景,老爹莫不是也动了什么花心思吧。 见叶春秋一脸忐忑,叶景突然笑了:“哈……你大父为了你,也算是费尽了心机,哎,其实爹也知道,你这庶子的身份在身,确实辛苦一些。” 叶春秋连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说辛苦才有鬼了,尼玛,一说辛苦你还不光明正大的打着为自己的名义找老婆啊,怎么算自己都亏本啊,家里突然多一个后娘,日子没法过了。 叶景却是一笑:“为父左思右想,还是回绝了你大父,本来差点动了心,是想为了你好,可是为父有私心,不能对不起绣娘,所以我对你大父说,春秋的母亲固然在你们眼里低贱,可是在我和春秋眼里却是高贵,她是为父的正妻,是春秋的亲娘,她既进不了祠堂,被人取笑,可是这世上的理只有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便是田舍郎都能登入天子堂,你们瞧不起,指望靠让我迎娶一个夫人过门来高抬春秋的地位,那倒不如……”他在这里顿了顿,从牙缝里毅然决然的蹦出一句话:“倒不如我和春秋挣点气,去为绣娘讨诰命!” 霸气啊…… 叶春秋先是一愣,终于明白了,老爹的意思是,父子一起科举,而一旦能登第,成为了进士,那么朝廷往往会敕封诰命夫人,也就是说,只要二人能够鲤鱼跃龙门,叶春秋的亲娘,便也是‘官身’了。 叶景凛然正气道:“所以,从今儿起,不但春秋要继续考下去,为父也该捡起书本用功,明年就是乡试,你我父子二人一起考,呵,为父就不信,咱们父子就考不中,为父制艺倒是生疏了,可当年好歹和你一样,也曾中过案首,春秋,往后我们一起读书。” 呃…… 这样啊…… 叶春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如果两个人都考中了,当然……一个人要中乡试都很难,可是叶春秋想得是,假若有这个万一呢。 卧槽……这岂不是自己和爹的关系,成了同年? 叶春秋打了个寒颤,觉得怪怪的。 叶景现在气势如虹,追问道:“春秋,有信心吗?” 叶春秋回过神,抬眸看灯火之下的老爹,老爹抿着嘴,一副为了亡母背水一战的样子。 叶春秋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好啊,爹有信心就好。” 叶春秋终究还是低估了科举的难度,或者说,他自认为科举只要有信心就可以,而叶景却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学海无涯苦作舟,次日一大清早,卯时还未到,外头的天色乌戚戚的没有月色,叶春秋便被叫醒,叶景弯着腰轻拍了拍他的脸:“春秋,读书了,” 还没到卯时啊…… 叶春秋想死,早上四点出头呢,可是还未等他起来,便听到厅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疯了…… ………………………… 新书榜已经稳定了,以后尽量两章连起来发,同学们,给点鼓励吧,新书期间,还是需要弹药啊。 第六十一章:书山有路勤为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无奈,只好起来,勉强拿着本书,心不在焉的看,可是叶景却觉得叶春秋这样读书不好,督促他朗诵出来。叶春秋只好高声朗诵:“子曰:学而时习之……” 叶景又道:“怎么还在读论语,你已中了秀才,又是案首,还要背四书吗?” 呃…… 叶春秋看着叶景严厉的目光,心里挺惭愧的,说的很对啊,一个中考状元,背个毛线九九乘法表,他只好硬着头皮:“儿子去练字。” 叶景摇头:“不可,不能总练字,制艺才是关键,来,你我之间相互讨教吧,你坐下,为父问你,老吾以老,何解?” 叶春秋感觉自己挺逗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让老爹娶个后娘回来还清净一些,他忙是心急火燎的去查光脑,小片刻功夫,才道:“此句出于孟子梁惠王,原句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叶景皱眉:“怎么这样慢,你既是案首,理应脱口而出才是。” 接着又继续考较,连续问了七八个问题,叶春秋已经感觉头大了,脑子像是要抽空一样,手忙脚乱的搜索。 足足折腾了一上午,叶春秋已不知回答了多少个答案,气喘吁吁,不过叶景依然还是觉得不满,等到叶三送了早餐来,这才作罢:“明日继续考校。先吃饭,待会儿你我父子比试文章。” 叶春秋哦了一声,早餐很丰盛,甚至有点过了头,居然不再是盐菜萝卜,叶春秋心里知道,自己这个案首含金量很高,那位二叔还有二婶不敢胡来了。 或者说,自己和他们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他们现在想争,连资格都没有。 这便是功名的好处啊,一边的叶三道:“大老爷,春秋少爷,今儿一大清早,就有许多人来道喜了,都说春秋少爷乃是神通,出口成章,将来有大出息的,还说奉化县一个甲子都不曾出一个小三元,春秋少爷了不起。” “那我去看看。”饱受叶景折磨,叶春秋想要溜之大吉。 叶景却是板着脸:“不许去,好好温习功课,为父上午还要和你一起共同研习制艺,才是一个秀才,尾巴就翘天上去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现在还早着呢,报喜和奉承的人,自然有你大父去招待,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读书。” 叶春秋没法子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以此推论,不怕老爹心肠狠,就怕他对自己更狠。一个为了功名对自己都这样狠的人,做他的儿子可想而知。 好吧,读书。 父子之间相互‘讨教’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除了让叶春秋对于八股和四书五经有了更深的理解,叶春秋搜索光脑的速度居然更快了,任何刁钻问题,不需要费时的搜索,便能立即敏锐的察觉到关键词,而后识海之中心念一动,自己要搜寻的东西便立即映入脑海之中,下一刻叶春秋张嘴脱口而出。 而叶景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家儿子的天才之处,无论是笔帖诗还是八股文,居然没一处难倒叶春秋的,他从中的收获也是不小,有时考较叶春秋,叶春秋的回答可谓精辟,反而令他得到了反思,从中获益匪浅。 被老爹折腾了两天,县里已有人来通报,让叶春秋及早赶去宁波,参加入泮礼。 所谓入泮,其实就是入学的意思,这个学可不是普通的学堂,而是府学和县学,从此之后,自己的名字要进入儒学名册,正式成为一个秀才,官府会给予许多的特权,譬如免一定的税赋,免除徭役,若是成绩最优的廪膳生员,每月还可以从儒学那里领到七斗米作为补助。 以上只是显性的特权,许多隐形的特权也是有的,譬如见官不拜,譬如犯了罪,地方官不得处置,需要先让学官处置,譬如你有了闹事的资格,可以偶尔骂一骂地方官了。甚至你出门在外,离乡背井,不再需要路引,若是嫌路上不安全,甚至你还可以佩剑,总之你是秀才,已经成了大明朝的储备干部,是天之骄子。 入泮礼之后,叶春秋就算是正儿八经的进入了官学,所以叶家对此格外重视,老太爷亲自吩咐准备了马车,本想除了叶三之外,再让一个健仆同去,叶景却是拒绝了,老爹铮铮傲骨啊,叶春秋有时也受不了他这倔强的脾气。 也罢,在第三日的拂晓,叶春秋便出发了,待到正午抵达了县城,这一次终于做了秀才,叶春秋理应去见见自己县试的恩府王县令。 王县令这几日似乎颇为忙碌,叶春秋瞧他瘦了两圈,待叶春秋行了礼,王县令便笑了笑:“春秋很争气嘛,咱们奉化也算是出了神通,本县甚慰。” 接着又寒暄几句,王县令似乎有事要办,显得有些神魂不属,还未喝一盏茶,县里一个书吏匆匆而来,低声向王县令谈论什么,叶春秋坐的远,只依稀听到‘下棋’‘知府’‘布政使司’之类的字眼。 叶春秋倒是识趣,便起身道:“学生要急着赶赴府城,就此告辞。” “既如此,本县也就不多留了,不过你年纪轻轻,路上可有人照拂吗?”他顿了顿,对书吏道:“取本官的时凭勘合来,暂借春秋一用。” 叶春秋本来对王县令是有些意见的,好歹也是‘高考状元’好吗,而且上一次王县令亲自登门,大家还是挺愉快的,今日却疏忽怠慢了一些,给叶春秋泼了一盆冷水。 可是王县令要借时凭勘合给叶春秋用的时候,一切的不快叶春秋都打消了。时凭勘合是官府使用驿站的凭证,借着这个凭证,可以在大明各州府的驿站歇脚,奉化到宁波有一些距离,途中有两个驿站,正好可以供叶春秋休息。 看来王县令对自己还算不错,看来是真的有事。 叶春秋接过书吏送来的勘合木牌,这牌子沉甸甸的,很不客气的收入囊中,这个时代特权很重要,可以省却无数可能发生的麻烦。 第六十二章:赏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带着勘合动了身,一主一仆一个坐车,一个与车夫靠在车辕上,叶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家里也只有牛车,这老牛最可恨的是走了几步便要停下来吃路边的青草,任凭怎么打都不动。车里的叶春秋呢,看着这胃口极大的牛,也是饿了,好吧,行囊里有不少吃食,都是老太爷特地吩咐准备的,甜枣、肉干之类,放在口里咀嚼几下,轻松写意。 不几日抵达了宁波,重游故地,也算是熟知门径,叶春秋告别了车夫,约定了返程的时辰,便带着叶三寻了上一次下榻的客栈打尖,让叶三整理卧房,叶春秋却是匆匆出门,入学礼还有两日功夫,不过既然来了,当然该去拜见知府大人,何提学明日要走,今日也得去撞撞运气,看看能不能去见一见,毕竟是自己的宗师,礼多人不怪。 叶春秋的好运气似乎到此为止,他先到了知府衙门,拿着自己的名敕递上去,差役却道:“知府大人前日回到宁波,已是病了,现在悉心调养,闭门谢客。” 又病了…… 叶春秋目瞪口呆,这尼玛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又或者是,根本不想见自己? 前者有点可疑,因为这病的次数过于频繁,而后者,又让叶春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知府前几日还去了叶家见过自己一面,应当不至于这么早翻脸吧。 或许……另有隐情也是未必。 他接着到了何提学所住的行辕,依旧还是递上名敕,差役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却是出来,道:“提学都督明日要回杭州,今日要及早歇息,若是叶案首有意,不妨明日至码头相送,叶案首今日请回。” 连续吃了两次闭门羹,叶春秋有些麻木,不过他只好摇摇头,便回到客栈,一路旅途劳顿,他也实在累了,索性倒头睡下。 到了次日,倒是有几个也有几个参加入泮礼是新秀才听说叶春秋也下榻在这间客栈,就邀叶春秋同去。 往后大家都是同学了,叶春秋虽然年纪最小,可是学问‘最高’,渐渐的也被他们所接受,这一路便往鄞县码头去,叶春秋沉默寡言,几个新秀才一个个穿着的纶巾儒衫,显得有些骚包,叶春秋可跟他们不一样,家里虽然也准备了纶巾和儒衫,可不是还没入学吗?所以还不至于现在就穿着招摇过市,所以他倒像是几个秀才小跟班,跟在他们背后,低调做人是对的,枪打出头鸟,装逼谁不会,可是绝大多数装逼的人都死在了装逼的路上。 叶春秋心里想着,几个秀才叽叽喳喳:“鄞县的刘文已经闹起来了,说是要去陈情,说是此次院试都有不公,提学大人走了眼,倒是有不少人附和。” 呵呵…… 新秀才们都冷笑,其中一个道:“哪一场院试不是有人大叫不公的?这是人之常情。” 叶春秋听到不公二字,心里就哆嗦,忍不住道:“赵同窗,他们这样嚷嚷,官府也不管的吗?” 赵秀才对叶春秋是颇为尊敬的,春秋有才啊,无愧于案首二字,几场考试的八股文都已经流传出来,让人击节叫好,赵秀才道:“春秋年纪小,有所不知,一般这种喊不公的,固然晓得结果难以更改,可是若是不嚷嚷几句,他名落孙山,岂不是要被亲邻们嘲笑?喊了不公,总可以说这是考官的问题,而不是他们学识浅薄。而诸位考官呢,一般情况也不会为难这些落弟的童生,只要不闹的出格,总要给他们留点斯文体面,所以任他们嚷嚷几句,也就是了。此次何提学要返程,知府大人又病重,这一次少不得又是同知大人带着宁波诸官相送,我等算是他的门生,也该去送一送,咱们人多,那几个落弟的人终究是少数,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等到了码头处,果然这儿已是人山人海,他们是新秀才,所以不至于被人挡在外头,便靠近了码头,数十个秀才都在这儿束手而立,赵同知也已带着诸官到了,他的脸色显得不好,看到了叶春秋便将脸别过去,假装没有看到。 叶春秋在人群中很不起眼,叶案首按理是很风光得意的啊,不过这样的场合,就有那么点儿普通了。 足足等到了日头上了三竿,人群已有些不耐烦了。 亭子里坐着的几个鄞县士绅挥汗如雨,一面埋怨:“何提学架子太大,我等这样枯等,他竟是姗姗来迟,虽说是学官清流……” “他年纪轻,难道还这样磨磨蹭蹭吗?” “年纪不过四旬,能都督一省提学也算是本事,不过我听说,何提学与内阁谢迁不睦,只怕再难有什么作为了。” “啊……有谢公压着,看来是难出头了,也难怪此前一个翰林,如今却连着两任提学……” 叶春秋听着那些闲言碎语,却听一声锣响,人群躁动了一下,有官轿来了,于是亭中的赵同知打头,领着本地官吏、士绅一拥而上,去和出轿的何提学见礼。 秀才们只能远远在那儿看着,等候提学的接见,不过这个架势实在让人咋舌,叶春秋看不清晰何提学的相貌,却见他被人拥簇,与人一一见礼,官仪远远的扑面而来。 擦,大丈夫当如是也。 叶春秋心里冒出这个念头,这才是快乐的人生啊,与之相比,自己这个案首算个毛线。 那何提学接着在众人拥簇下到了码头,至亭下见诸新晋秀才,叶春秋和众秀才纷纷向何提学行弟子礼:“恭送大宗师。” 何提学捋须,淡淡一笑,道:“哦,有劳诸生了,诸生既已进学,就理当好生用功,读书明理,也该修身修德,勉励的话也就不赘言了。”他意味伸长的顿了顿:“此次老夫案临宁波,也并非没有收获,就如案首叶春秋的文章,深的我心,宁波在浙江之中,文风不算鼎盛,此次相较于各府却是大放异彩,叶春秋,你上来,老夫见一见。” ………… 新的一周,话说,老虎该厚着脸皮求支持呢,还是舔着脸求支持呢。 第六十三章:提学肚子能撑船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此前听到人家说何提学厌恶自己,信以为真,不曾料到何提学对自己如此青睐。 他忙是上前,道:“门生叶春秋,拜见大宗师。”说罢真要拜下行礼,何提学是自己的座师,这时代师生的关系是和君父等同的。 何提学却忙是将他搀住,对周遭的众人道:“年纪轻轻,就如有此作为,羡煞旁人了。不必拘礼,你是老夫的得意门生,往后有闲去了杭州,定要来谒见。” 其实小考的座师不似乡试、会试那样的座师关系紧密,一般情况,考了也就考了,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是何提学特意加上这么一句话,这对叶春秋的青睐可想而知。 众人在旁都是啧啧称赞,叶春秋固然文章做的好,可现在只是个秀才罢了,历来科举,多的是马前失蹄,何提学如此看重,叶春秋这个家伙是祖坟冒了青烟吗? 叶春秋有点儿受宠若惊,连忙说:“学生若能去杭州,定要向宗师请益。” 何提学脸上堆笑,居然不急着登船,又将所有人晾在一边,拉着叶春秋的手,问道:“家里有几口人?” 叶春秋答了。 何提学捋须:“你父亲是弘治十三年的秀才吧,此前还是廪膳生,不过老夫查阅过,此后十几年,他都没有去学里,因而学里只好将他列在了诸生之末,他的文章老夫看过,颇为老辣,何以消沉了十数年?却不知明年乡试,他还愿考吗?” 叶景的情况确实很糟糕,当初虽然和叶春秋一样都是一等的廪膳生,可因为私奔,虽然秀才功名还在,却成为了附生,每年学里都会进行一些考试,来检验生员们的学业,再将生员们分门别类,划分为三等,附生最惨,不但没有官府的供养,而且连乡试的资格都没有,除非叶景在今年能够在学里能够力争上游,否则明年的乡试,又要耽搁了。 叶春秋道:“家父确实有重拾举业的打算。” 何提学阖首:“你们叶家家学渊源深厚,汝父既有意,老夫便和奉化教谕打个招呼,明年就是乡试,老夫在杭州等你们父子。” 边上的人听得耳朵都直了,见鬼了,叶春秋固然是案首,可是这何提学一反常态,却是对这个叶春秋青睐有加,还说他们是师生的关系,这若是平辈,如此英雄惜英雄的,莫非还要烧黄纸做兄弟么? 赵同知老俩有些抽筋,一省提学不和自己这个同知寒暄,却偏偏拉着一个秀才不放。 难道当真是爱才心起吗?可是这也太过了吧。 许多人朝着叶春秋投去嫉妒的目光,叶春秋这家伙得了何提学的青睐,这是要一飞冲天啊,一个小小秀才而已,值得提学嘘寒问暖吗? 正说着,远处却传来声音:“不公,不公……院试不公……” 这突然来的噪音,打断了叶春秋和何提学之间的对话。 何提学微微皱眉,一旁的赵同知忙是装腔作势的样子道:“是谁这样大胆,来人,打走。” 何提学这时却是呵呵一笑:“哦,不必如此,去问一下,谁喊不公,叫来近前说话。” 众人又是愕然。 喊不公是常态,本来考官是不予理会的,只要不闹的满城风雨,不可能影响到考官的清评,可现在何提学却是要将人叫来近前,这就有点儿摸不透了。 过了不多时,便有差役领着一个人来,道:“大人,喊得是鄞县府学童生,姓刘名文,已经押来了。” 刘文是个矮胖的人,年纪已经五旬了,一脸岁月沧桑的样子。 众人只一看,顿时都明白怎么回事了,一个老童生,考了这么多年,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下一场院试能不能活着参加都不知道,如今依然名落孙山,跑来喊几声冤,也是情有可原。 老童生刘文到了何提学面前,顿时潇然泪下,拜倒在地:“学生就是觉得不公,何以案首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子,老朽考了这么多年,为何不中,大人理应发还重考,重考……” 众人默然,对这刘文虽然觉得好笑,却又有同情,只怕他所说的不公,并非是考官,而是命运吧,造化弄人,这一边小小叶春秋春风得意,另一边的他却是垂垂老矣,一事无成。 何提学忙将他扶起,安稳道:“国家伦才之典,怎有重考的道理,你的心情,本官能够体谅……” 刘文摸了一把泪,却依然止不住涕泪横流,依然大喊:“学生的文章并不差,叶春秋的文章也好不到哪儿去,何以他能名列第一,我却是落榜,我听人说,叶春秋认得许多高官,必定是你们有意包庇,不公,非重考不可。” 这就有点儿耍赖的意思在了。 何提学的脸拉下来了一些,倒是一旁的府学学正见了上官怫然不悦,便趁机喝道:“刘文,你大胆,你竟敢质疑大宗师,大宗师不计较你胡言乱语,你却还敢继续大放厥词!” 何提学却是风淡云轻的笑了笑,压了压手:“不必如此,大可不必……” 叶春秋在一旁看着,总觉得这何提学有点不太简单,方才他对自己的礼遇,似乎在背后总隐藏着什么,此时见何提学从容不迫,徐徐道:“童生刘文,大喊不公也是理所当然,历来科举总是屡屡曝出弊案,朝廷严厉打击,却也是屡禁不止,况且老夫不才,偶尔看走眼也为可知。” 众人都不禁愕然,万万想不到何提学有如此气度。 却又见他风淡云轻的从袖中取出一张书信来,交给学正道:“朱学正,你来念给大家听。” 信…… 众人一头雾水,这信朴实无华,倒像是一封私信,不是公文啊,难道这封书信,会和刘文有关吗? 学正打开了信,脸色顿时一变,在何提学的目光之下,却只得咳嗽一声,朗声念道:“咱乃刘瑾……” 先声夺人,前头四个字,让无数人倒吸口凉气。 第六十四章: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吊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是哪个刘瑾,可是半年之前,陷害了忠良,打击了帝师王华的刘瑾吗?据说因为这恶宦带坏了当今天子,庙堂上诸公怒不可遏,要一起弹劾他,他事先得到消息,跑去天子面前痛哭流涕,这才没有被打发掉,如今是更加甚嚣尘上了。 刘瑾的恶名,在江南流传甚广。这恐怕也和一些被刘瑾打击的大臣有关,许多人被他打压之后,便发落来了南京,比如王华,他们大多数地位崇高,又是士林典范,如今大多都在南京待着,这些大人们对刘瑾深痛恶绝啊。 至于刘瑾的民间形象,那就更坏了,叶春秋好几次在客栈里听说书的说过好几个刘瑾烂屁股的故事。每每说书人只要说到刘瑾屁股又烂了,于是听众们便一起叫好,纷纷拿出铜钱来打赏。 我了个去。 叶春秋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座师一眼,他突然感觉,今儿这事……怎么瞧着是人家早就谋划好了的啊。 何提学又念道:“咱……对何学十……” 不该是第四声的士吗,怎么是第二声,众人一脸狐疑。 “日名已久……今儿有件事,还请何公学巾忙,如右办成,咱必有州谢,滋有宁波生员叶春火……” 呃……原来是自己得罪了刘公公,只是刘公公睚眦必报,可是为啥,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不该是记错,是写错。叶春秋很是无语,他见学正念出书信来的时候,一脸便秘的样子,这封书信,倒是念得挺为难的。 一封信念毕,何提学捋着须伫立亭下,大袖摆子无风自动。 而此时,所有人已经色变。 那阉宦刘瑾修书,不许叶春秋录取,想要让何提学使叶春秋名落孙山,这真是用心狠毒,国家伦才大典,他也敢插手? 啊……幸赖何提学刚正不阿,不怕得罪那阉宦,结果叶春秋出类拔萃,竟是点为案首,可以想象这位何提学冒了怎样的风险,刘瑾可是一向睚眦必报的,怎么会肯罢休。 书信一下子从学正手里脱手,顿时被风卷走,噗通一声,学正跪地,他一脸肃然,眼中满是敬仰的看着自己的上官,郑重其事的拜倒:“大人……”他声音哽咽,眼眶发红:“大人刚正不阿,实乃下官楷模,下官无以为敬,请受一拜。” 赵同知也呆住了,现在知府不在,他在这里便是最大的官,虽然他有些畏惧刘瑾的势力,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还这么无动于衷,只怕明日士林清议闹将起来,自己就成众矢之的了。 这是立场问题啊,你不表态,你就是阉党,阉党毕竟距离宁波太远,可是南京那些老大人们可都是阉党的死敌,更别说内阁诸公、翰林诸贤、南北都察院的御史巡按了。 他忙拜倒在地,一脸感动:“大人承受这样的压力,却依然保持本心,下官也是佩服之至。” 一个个人站不住了,感动的一塌糊涂,什么是清官,什么叫刚正不阿,什么叫不畏强暴,这就是了啊。这尼玛就是活生生的国家忠良啊。 无数人拜倒下去,有官员,有士绅,有秀才…… 不畏强暴的何提学很写意的完成了他人生中对一个恶棍的暴击。 叶春秋看的实在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料想不到,自己只是不愿屈从刘瑾,结果这位刘公公居然想给自己穿小鞋。他更想不到,刘瑾给自己穿的小鞋,结果换来了何提学的致命一击。 何提学只是微笑,忙将一边喊着‘宗师,是学生无礼,学生该死,竟敢质疑宗师不公’的老童生刘文扶起,笑容可掬道:“这是做什么?老夫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老夫案临宁波为朝廷伦才,不料居然收了这封书信,哈……春秋的文章做的极好,若是老夫使他名落孙山,岂不是于心不安?况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是分内之事,怎会因为一封书信,而改变老夫的心意?” 此起彼伏的啧啧称赞声又响了起来。 “正德天子登基,本是励精图治之时,可是老夫却是听说,阉宦刘瑾蒙蔽天子,巧言令色,排挤忠良,这样的人老夫岂可与他为伍?” 何提学一甩袖子,晨曦洒落在他的脸上,这一张像是木头雕刻一般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庄重:“罢罢罢,无非就是得罪了权阉而已,大不了,马放南山,再坏,也不过是梃杖,流放,抄家,老夫但求无愧于心,如此而已,老夫在昨日,已经上了奏疏,上告陛下,请陛下格外开恩,准老夫告老还乡,回到杭州之后,朝廷的申饬只怕也就要来了,无妨,乌纱帽不要也罢。” 无数人眼角里闪烁着泪花,竟有人开始呜咽起来,有人大叫:“阉宦误国,其罪当诛。大人这样的忠良,岂可受小人戕害。” 人群沸腾起来,一个个要挽留何提学,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高声痛斥。 何提学抿嘴笑了笑,一副淡漠之色,似乎对于刘瑾接下来的报复不以为意,却是转身拍了拍叶春秋的肩:“老夫本不欲将这书信公布于众,只是有人大喊不公,若不澄清,只怕于心难安,叶春秋,你好自为之,老夫也只能帮到你这里。” 叶春秋有一种感觉,感觉这是一场预谋。 在这场预谋里,刘瑾是主角,何提学也是主角,而自己很不幸,却成为了他们之间角力的一枚棋子,何提学利用这一封意外得到的书信,对刘瑾进行了一次三百六十五度全方位无死角的吊打,也因此将得到一个名垂青史的诺大名望。 这个人**爆了。 ……………… 哎,不太给力呀,明明捧场的读者也不少,可是成绩还是远远不如,或许是两章连发的缘故吧,毕竟连发读者连续看两章只算一个点击,票票也不太如意,拜票,求支持。 第六十五章:大难临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突然发现,这个宗师虽然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他的名字,可是手腕之高,却给刚刚得到功名的自己结结实实的上了一课,叶春秋一脸崇拜的道:“恩师如此保护学生,学生感激涕零。” “呵……”何提学笑了笑,意味深长看了叶春秋一眼,又拍了拍他的肩:“来日再见。” 叶春秋恍惚了一下,他发现何提学居然朝他不经意的眨了眨眼,那眼中的神情居然带着促狭。 然后,他看到这位大宗师已是整了整衣冠,步履轻快,走上了码头。 码头上,无数人高山仰止的目送着这位不畏强暴的提学,一个个高声挽留,人头攒动,那称赞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何提学已是登船,腰间不知什么时候,插了一柄油伞,他目光看着码头,一脸洒脱,随着波涛翻滚,官船徐徐荡漾开水花,他的身影已是越来越远。 明日……他就要名动江南……不,名动天下了吧。 叶春秋抿着嘴,目送着舟船顺水而下,翻滚的河水拍打着河堤两岸,却很快被此起彼伏的议论压下去,声音中有不甘,有愤怒,有惋惜,也有人意味深长的看着那湍急的河水,似有领悟,于是和叶春秋一样,若有所思。 而这时候,再没有人呼喊什么不公了,一个不畏强暴,与恶人做殊死斗争的大宗师,怎么可能会有不公允的地方呢,连那刘文都是心服口服,没法儿,来年再考吧。 叶春秋几乎趁机赶紧回到客栈,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今日接受的信息太多了啊,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而且他有一个预感,这事儿没完。 …………………………………… 北京紫禁城。 在一处偏殿,一声咆哮嘶声而起:“他……他……好哪,好哪,真好,这读书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啊,怎么读了书,就会有这样的花花肠子,缺德啊,真是缺了大德了,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跪在殿中的刘瑾干儿子刘欢瑟瑟发抖,干爹怒了,这一次是彻底的暴怒。 居然被人耍了,当宁波来的快报送来的时候,干爹还有些不可置信,谁不晓得今儿是刘公公一手遮天,谁不晓得,连帝师王华都不是干爹的对手,让他滚,他不照样跑去南京玩泥巴去了吗? 刘欢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到这殿中阴暗的空间里,穿着一身钦赐鱼服的干爹握着拳头红着眼睛在殿中来回走动,而后发出不甘的咆哮,反反复复的念:“呸,不要脸!” 刘欢赶紧低头,不敢去看干爹的怒态。 刘瑾咬牙切齿道:“咱要撕了那狗东西,非要撕了不可,做人怎可缺德至此,怎可如此厚颜无耻,他……他……居然将咱的私信公布于众,居然……” 说到这里,刘瑾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招谁惹谁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太监,入宫来吃了多少苦头,好不容易翻了身,按说好歹现在自己也是一个人物吧,办点小事让人通融下有什么,天知道那杀千刀的,居然把自己的书信拿出去嚷嚷,这不是打脸吗? 刘欢眼看着这样不是法子:“干爹,不如索性……” 一脚便迎面飞来,正中刘欢的面门,踹的刘欢七荤八素,他更冤枉,自己这又是招谁惹谁了。 在地上打了个滚,刘欢忙不迭又赶紧趴下,磕头如捣蒜:“儿子死罪。” 刘瑾气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身如筛糠的看着刘欢。 过不多时,有个小宦官魂飞魄散的冲进来:“不妙,不妙了,银台通政司送去了一大箱的弹劾奏疏往陛下那儿去,都……都是红头的奏疏,是弹劾刘公公的。” 刘瑾倒吸口凉气,山雨欲来呀。 现在这事儿闹的人尽皆知,那些御史们可想而知早就摩拳擦掌了,这一次是新仇旧恨,是要一并来算。 刘瑾感觉自己特委屈,不就是写了封书信吗?怎么那些御史就好像苍蝇盯上了臭鸡蛋一样。 他哪里晓得,外间的清议早已是沸腾了,何提学的刚正不阿已经感染了所有人,现在到处都是群情激愤,这个时候无论是哪个御史,即便是不敢捋刘瑾胡须的,也得乖乖上书骂上几句,你得合群啊,别人都骂了,你却不骂,你配做御史吗,你还好意思自称清流,你要不要脸? 刘瑾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刘瑾不禁道:“那杀千刀的,他的请辞奏疏,陛下还没有批吗?” 小宦官哭笑不得:“送去了内阁,内阁的刘公、谢公、李公、焦公都勃然大怒,也是闹的厉害呢,几次要请见陛下,陛下都没有准,不过递了条子进去,说是要请辞,若是陛下准了何提学的请辞,他们就辞官,不干了。还说陛下要远小人,近君子。” 远小人,小人不就是说自个儿吗? 可是刘瑾这时候却时候却打了个冷战,他突然感觉事情没有这样简单,那姓何的,不是素来和谢迁关系不和睦,所以才一直郁郁不得志吗?可是现在谢迁居然跳出来力保姓何的,刘瑾感到四面楚歌,仿佛天下人都成了那姓何的朋友。 更可怕的还不只如此,问题出在那小宦官所提到的焦公身上,这焦公乃是焦芳,去年的时候,因为刘瑾闹得实在不像话,所以有一些大臣串联起来,想要弹劾刘瑾,本来刘瑾几乎要大难临头,焦芳却想巴结刘瑾,暗中让人给刘瑾私传了消息,于是刘瑾事先跑去天子面前哭告,说自己要遭人陷害,这才转危为安。也正因为如此,刘瑾每日在天子面前吹风,焦芳这才成为了文渊阁大学士,得以位极人臣。 在刘瑾心里,内阁的焦学士可是自己的亲密战友啊,万万想不到,居然连他也跑去保姓何的了。 刘瑾是何其聪明之人,这时细思恐极,竟有大难临头的感觉,他万万料不到,小小一个提学风淡云轻的公布一封书信,再上一封请辞的奏疏,就引发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还……还有呢……” 第六十六章:仗义执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瞪着眼睛,老半天才道:“说,说,一并说吧,咱……咱受的住。” “南北国子监现在都已经闹将起来了,北国子监更是不像话,一群生员跑去了午门,说是要清君侧……” 清君侧…… 刘瑾眼泪都要出来,自己有这样坏吗,怎么好似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似得。 他一下子急成了热锅的蚂蚁:“不成,不成,陛下素来怕麻烦,若是闹的这样大,收不了场,陛下一时松了口,咱可就完了,这是真要完啊,那些读过书的,姓何的,姓叶的,还有姓刘、姓李的没一个是好东西,咱啊……心太善……太善……” 他捶胸跌足,只恨自己平时没在天子耳边多说这几人的坏话,现在悔之晚矣。、 “刘欢。”刘瑾有点六神无主了,他毕竟在宫中长大,哄天子虽然有一套,可是应付这样的事却经验不足,他忙不迭道:“去内阁打听一下,问一问焦阁老,无论如何,看他怎么说。” 刘欢忙道:“好嘞,干爹少待,儿子这就去。” 刘瑾手足无措的在殿中等候,他坐立不安,时而站起,时而又坐下一脸蹉跎的样子,偶尔发出几句感叹:“东宫的时候,那些人多单纯来着,怎么进了紫禁城里,人都坏到这样的地步,可怕啊可怕,真是太可怕了,原以为最坏不过张永,现在看来人人都比张永可怕。” 张永也是当初东宫的旧人,和刘瑾一样都是当今天子的伴伴,几个宦官里头,刘瑾和张永关系一向紧张。 此时的刘瑾,毕竟还只是初出茅庐的幼鸟,凭借的不过是天子的宠信而已,如今遇到事,已经开始六神无主了。 焦心的等了半个时辰,那刘欢才马不停蹄的赶来,挥汗如雨道:“儿子要见焦阁老,焦阁老不肯见,儿子没法儿,就跪在他的值房外头,他便开了门,斥责儿子,说是干爹欺人太甚,何提学是何等清正之人,居然也敢欺负,还说叶春秋一个小小秀才,干爹也容不下……” 刘瑾脸拉下来,这焦芳又是演哪出,难道真跟自己翻脸了,不至于吧,大家之前不还是亲密战友吗?他有些恼羞成怒,禁不住要痛骂读书人几句,却有听刘欢说下文:“焦阁老还说,到了今儿这个地步,公公还敢在宫中闲坐吗?换做是他负荆请罪都来不及,解铃还须系铃人。” 刘瑾却是微微愣住了,他似乎听到了一丝弦外之音,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最后不甘心的喃喃自语:“咱明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哎……坏透了,打了咱、骂了咱,咱还得赔笑,不甘心哪…走,咱得立即去见陛下,陛下还在暖阁吗?” “在呢,陛下在躲诸公,便关在暖阁里,假病不出。” 刘瑾已是不敢怠慢了,忙不迭的匆匆去了暖阁,这暖阁近着崇文殿,乃是天子休憩读书之所,阁前白玉为阶,黄墙之上便是闪闪生辉的琉璃瓦,蔚为壮观,数十个大汉将军穿着鱼服按刀顺着玉阶一字排开,不怒自威。 刘瑾蹑手蹑脚推门进去,便见那阁楼的深处,小天子隐在阴影之中,御案上的金漆烛台打翻在地,地上还散着一地的碎纸片儿,刘瑾晓得天子动怒了,忙弓着身,谄笑道:“陛下,怎的不掌灯,这儿门窗小……”他习惯性的掏出火石,正待要将烛火都点上,那个子还未长开的天子哑着嗓子道:“不许点。” “是,是,奴婢不点。”刘瑾连忙收了火石,退开几步。 “今儿不是你当值,你怎的来了。”天子看着阁边满架子的书,却没有回头看刘瑾一眼。 刘瑾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天子的背影一眼,哭笑不得的道:“陛下,奴婢听说,浙江提学都督何茂上书请辞……” “嗯?”天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悦。 刘瑾继续道:“奴婢私以为,陛下万万不可答应,何茂乃是忠良,素有贤名,连奴婢也听说过他,他学问好,品德又高,为人率直,最紧要的是他还两袖清风,这样的人陛下万万不可将他马放南山,不但不能准他致士还乡,还理应将他诏入翰林,许以侍讲之职,好生重用不可。” “啊……”天子不禁发出惊诧的声音,这时他旋过身,只是内里实在有些阴暗,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他的清澈的眼眸却乍现刘瑾眼前,眼眸里显然带着狐疑:“朕以为刘伴伴巴不得他告老还乡。” 刘瑾像是一下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何茂这样的大忠臣,正该为陛下效命,奴婢怎会起这样的心思。奴婢是什么样的人,陛下难道不知吗?” “哦。”天子显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朕只是没想到罢了,想不到你竟如此懂事,倒是为朕省却了一个大麻烦。你当真认为何茂可堪大用,不会糊弄朕吧?” 刘瑾伸长脖子,一脸神圣:“此乃仗义执言。”他脸不禁抽搐了几下,心里像是被刀割了一样,然后小心翼翼的道:“还有一个宁波秀才,叫叶春秋……此人……” 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见陛下的脸上凝重的神情舒缓了许多,他也不有舒了口气:“此人也是极好的,奴婢很喜欢他,国家有这样的俊杰,都是因为陛下的福气。” 天子扬了扬眉,叶春秋……有一点印象,他嘴角微微勾起,又将脸侧到一旁,留下了半张稚气未脱的脸在朦胧光线下。 天子抿抿嘴:“哦,那么,就如此吧,朕也可以松一口气。” ………………………………………… 啦啦啦啦啦,有高考的同学么,加油,看老虎书长智商,不信给点支持票、打赏什么的试试看。 第六十七章: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宁波住了两日,叶春秋反而不急着回去。 如今是秀才的身份,出门在外已经便利了许多,从前出门还得让叶家准备好路引呢。说句难听一些话,当初自己老爹若不是秀才,想要跟自己的娘私奔,只怕都是寸步难行,因为只有秀才才可以离乡,其余的人走出家门口十里,一旦没有路引,都可能被抓起来治罪。 总算轻松下来了,于是一大早,叶春秋便带着叶三出去闲逛。宁波是大府,市舶司所在地,许多藩国使臣都要经过这里,大明禁海,几乎不与各国贸易,仅有的一些贸易也只是朝贡而已,不过海外的奇珍不少,民间也有人愿意高价购买的,所以许多藩国使者往往会私带一些货物,买通市舶司的官员在宁波兜售。 这也间接的带动了宁波的繁荣,叶春秋逛了几圈,如今老爹再过两月就要过寿,他想给自己的父亲买些礼物带回去,只是转悠了半个宁波,铁鞋都要踏破,结果失望而回。 倒不是宁波没有什么稀罕物,实在是……贵啊。 这一次叶春秋倒是带了不少钱来,老爹给了一些,太爷也另外塞了十两银子,按说这应该算是是一笔巨款,可是这些日子打尖、吃喝,只余下了六七两银子罢了。 叶家虽然是大户,不过这个时代的大户和后世的大户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在这个乡下人都是自给自足的世界里,无论是最寻常的小农、佃农,或者是叶家这样的地主,其实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他们衣食住行,绝大多数都是从地里刨出来的。 就比如叶春秋身上这一身儒衫和纶巾,虽然是簇新,可是所用的布却是叶家后头十几颗桑树里养蚕结出来的,而后自己用织出布来,裁剪一番,也就穿出来了。 至于家里的吃用,那就更不必说,鸡鸭鱼都是自家养的,油也是自家榨的,除了食盐,几乎都是叶家出品。 叶家的经济活动,就好像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老太爷既要养活叶家这么多人口,同时也需要养活一大帮子佃户和长工,多余出来的粮食则是藏入地窖或者是冰井中储藏,至于拿出去换钱,这就有些想当然了。 一般的丰年,粮价并不高,可是交通却是不便,几百斤粮食用大车拉着四处去兜售,耗费了人力物力,其实也卖不上多少钱,因而除了一些榨出来的油或是鸡鸭勉强可以兜售之外,真正能交易的东西并不多。 这就导致,别看叶家家大业大,有上千亩地,家里有佃户和长工二十多户,各房还都有些长随和丫头,可是实际上,家里的钱并不多,金银首饰,大多是祖传来的,家里的宅子也是几代人修修补补,叶春秋这一次出门,老太爷拿出十两银子,已经有些肉痛了。 穷啊…… 可笑的是,叶春秋这个秀才,官府将来发放的补助,也是七八斗米几斤肉而已,当然,叶春秋的情况算是好的,因为王县令更惨,他的薪俸连实物都不是,而是宝钞,工资一到手,就得赶紧拿着宝钞去兑换一些实物,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明儿这宝钞会不会贬值。 而在这宁波,生活又是另一种形态,在这里家财万贯的巨贾不少,界面上琳琅满目的奢侈品也不是叶春秋买得起的。 没钱万事难,叶春秋这时才发现,自己竟是一个活脱脱的穷鬼。 总要想办法挣些钱才好,可是从哪里入手呢? 光脑虽好,可是真让叶春秋去造玻璃,造自行车,叶春秋不有吐舌,我去,会不会被人吊起来烧死?噢,想必是不会的,这儿毕竟不是中世纪的欧洲,不过成本太高,自己这样的穷光蛋,只怕连人都雇佣不起。 他败兴而回,刚回到客栈,那店伙就迎上来,道:“叶案首,方才有人找,他自称是您的舅舅,好似是个大夫,说是来认亲。” “认亲?舅舅?”叶春秋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自己的爹似乎和自己提过,母亲确实有个弟弟,至于人去了哪里,却是不知了,毕竟当初老爹带着娘私奔,这娘家人当然也是河西人,自家的人跟着叶大少爷跑了,那叶家怎么甘休,肯定无法在河西立足,可是到底搬迁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叶春秋不由道:“那人是不是姓孙?” 店伙忙道:“是,是,是自称姓孙。” 果然是了,原来他们搬来了宁波,最近自己着实出了风头,在宁波城也有了一些名气,所以这时候他们打听到自己是叶家大房的少爷,这才来认亲的吧。 除了老爹之外,叶春秋对于叶家人没有太多的好感,即便是老太爷,虽也是尊敬,可是心理上却是疏离的,倒是这娘家的母舅,却让他心里却能感觉一点亲近。 也不知他们过的好不好,因为被自己那昏了头的爹娘拖累,背井离乡的,一定是倍感艰辛吧。 “却不知人在哪里?” “噢,听说叶案首不在,因此说过两日来。” 叶春秋抿抿嘴,他本是打算这两日动身回家,现在看来,却要在宁波多呆几日。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个舅舅来,叶春秋以为弄错了,只好去追问店伙,店伙言之凿凿的道:“小人哪敢欺瞒叶案首,他分明说这两日来的,说来也是奇怪,不过我看他面熟,倒像是同济堂的大夫,好似就住在不远,是在柳叶巷,不过到底是不是,小人就不敢确认了。” 叶春秋心想自己不能再等了,在这宁波枯等下去每日耗费都是不少,他心里有些肉痛,来时除了太公给了十两银子,老爹也给了二两碎银,这可都是他平时的积蓄,在宁波要打尖用饭,处处都用钱,于是他便带着叶三,往那柳叶巷去看看。 一路询问,是不是有个姓孙的大夫,总算在一处小宅外站定,看着这座占地不大却不算寒酸的小宅,叶春秋不禁有些意外,自己那舅舅虽然不是富贵人家,日子过的却并不算坏,他让叶三去敲门,便有人开门来,是个三旬上下的中年人,头发有些稀疏,愁眉苦脸的样子,见到叶春秋显得有些惊诧。 第六十八章:小小秀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作揖道:“敢问可是孙大夫?” “你是?” 叶春秋抿了抿,笑道:“学生叶春秋,前几日孙大夫登门,自称是学生的母舅……” 孙大夫脸色微变,忙道:“哦,不过是戏言而已,开玩笑,你快走吧。” 叶春秋皱眉,他不敢确认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母舅,不过他分明来访亲,却又急着下逐客令,这又是怎么回事,见鬼了啊,哇靠,难道真的是逗我玩来着? 叶春秋还要再问,孙大夫便打算要给叶春秋闭门羹了。 恰在这时,却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外,下来一个富态的汉子,身后几个捋着袖子的壮仆拥簇着他,孙大夫见状,脸色更是难看的厉害,那肥胖的富人道:“孙大夫,这帐怎么说,欠债还钱,可是天经地义,我这儿白纸黑字,若是再拖欠下去,我一张状纸递上去,少不得让你打板子,鄞县主簿,我是认得的。” 这人说话十分嚣张。 叶春秋本是要走,现在却不走了,却是伫立一边,他扫了一眼孙大夫,孙大夫见了那富人,立即脸色胀红起来,怒道:“赵高,你还有脸来,你串通人设局害我,你……你……” 叫赵高的人挪了挪肥胖的身子,却是冷笑连连,他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契约:“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就是买通了人兜售你一车药草,还买通了人在你的同济堂里做了手脚,可是无论如何,当初你自己动心,却是向我借的钱,这笔账,总该算的吧,你看,三月为限,这都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你这钱还还不还,别说我欺你,好吧,我就是欺你又如何,你若是拿不出这二百两银子来还债,那么你的药堂,还有你这宅子,我可统统都要收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背着手一副吃定了孙大夫的样子,接着来回踱步,打量着孙大夫的宅子,啧啧道:“屋子是破旧了一些,不过也无妨,我大人有大量……” 叶春秋站在一旁不露声色,却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大抵是这个疑似自己舅舅的孙大夫被赵高设了局,一面请人卖了一批假药他,另一方面却有伪善的要借钱给孙大夫买药,结果孙大夫发现上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假药卖不出去,这笔账却非还不可,这一次只怕是要倾家荡产了。 至于赵高坑孙大夫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因为赵高的药堂就在同济堂的边上。 同行是冤家! 可怜孙大夫血本无归,如今却被赵高逼债,现在被赵高一刺激,已是勃然大怒,捋起袖子要冲上去打人,赵高却是不避让,身后几个壮汉却是跃跃欲试了,赵高扯着嗓子道:“嘿,还想动手不成,来,你来试试,现在就绑你去见官,姓孙的,老子好言说尽,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今日就算是打死了你,也是我占着理,来,打……县中的主簿,和我交情匪浅,怕个什么。” 那几个壮汉便各自冷笑,纷纷要冲上前去。 宅里头似乎有人在偷偷看外头的情况,眼看如此,便传来妇人和孩子的哭声。 孙大夫显然已经是绝望到了极点,被一个壮汉扯住,却还听赵高厉声道:“你要打人,也不打听打听,瞎了你的眼睛,你以为你是谁?嫌我仗势欺你吗?哈……我就是仗势欺你,不但欺你,还让你无法在宁波立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一个外乡人,本是个小小农户,自己的姐姐却与人家的公子哥私奔了,人家寻上门来讨人,你们才举家搬迁来的宁波的是不是?一个外乡人,在同济堂给王家做学徒,被那姓王的看中,才可怜你,让你入赘到了他们王家,接掌了同济堂,哈……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吃定了你,你待如何?打,先打他一顿,再绑去送官!” 一旁的叶春秋听了孙大夫的底细,终于再没有疑窦了,这人当真是自己舅舅。 眼看着其中一个壮汉将舅舅如小鸡一般的提起,正待要挥拳,那赵高还抖动着一身的肥肉噗嗤噗嗤喘着粗气,大叫道:“今日打死了你,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乡偶宁’也敢做我的同行。” “慢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刺耳的传入赵高的耳里,赵高愕然一下,顺着声音看去,却见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几个壮汉本要动手,也被这一句厉喝吓了一下纷纷看向叶春秋,等看清叶春秋时,都不禁笑了,哪里来的小子,莫不是这个孙大夫的儿子吧。 孙大夫见叶春秋站出来,神情有些慌张,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只是哀叹连连。 他前几日本来想去认亲,自觉地自己已成了大夫,管着一个药堂,在宁波也还算体面,而又听说中了案首的叶公子乃是河西叶家大房的公子,大房不就是叶景吗?再推算叶春秋的年纪,恰好与自己姐姐与叶景私奔的时间吻合,因而认定了是自己外甥,想去认认亲,本来叶春秋不在,他又急着去顾着自己的药堂,所以决心过两天再去,谁晓得这两日才发现自己收购的一大批药材居然全是假货,又发现自己药堂里的活计居然卷了药堂里不少钱逃了,当初对自己‘和睦’的赵高也突然翻了脸,拿着旧账跑来催债,他顿时明白,自己是中了仙人跳,叶春秋登门,他也没有认亲的心思,毕竟自己眼看着要血本无归,家破人亡,实在不愿让外甥看到自己现在这‘丑态’。 叶春秋对着赵高这么一喝,让孙大夫隐隐有些担心,生怕这个从未见过的外甥惹毛了赵高,这赵高可不好惹啊,自己都被他害成这样,何况自家的外甥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接着便听到赵高的狂笑:“小子,这里也是你多事的地方吗?” 叶春秋不疾不徐,上前一步,道:“多事?好吧,学生确实是多事,方才见你们吵闹,因而再旁驻足观看了片刻,因而想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叶春秋将学生二字咬的很重。 …………………… 睡过头了,抱歉,抱歉,端午节快乐。 第六十九章:万般皆下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似乎一下子提醒到了赵高,因为他这才发现,叶春秋穿着儒衫,头上顶着的也是秀才才能佩戴的纶巾,这个小子居然是个秀才。 虽然小小一个秀才,也未必就怕,可是秀才身份确实不一般,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赵高心里思量了瞬间,接着冷着脸道:“公道,什么公道?” 叶春秋淡淡一笑,道:“此事嘛,前因后果,学生也认为孙大夫做的不对,他一个外乡人,有人欺负他,他居然还敢不服;噢,赵兄……”说起来叶春秋称呼这年过半百的赵高为赵兄也蛮搞笑的,不过他是秀才,就是这样任性,叶春秋继续道:“赵兄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人,噢,还认得县中的主簿是吗?你看,他孙大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殊不知这世道讲的不是理,以势压人,这不是常有的事,偏偏他居然如此不识趣,这不是糊涂吗?” 赵高一听,乐了,这秀才倒是有点意思,似乎是在帮自己说话。 赵高便道:“这是自然,他不过是一个……” 他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因为这时候,就在他面前的叶春秋突然攥紧了拳头,狠狠朝他的面门挥来。赵高瞳孔收缩,料不到秀才居然敢打人,不等他反应,却听啪的一声,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鼻头上。 啪! 叶春秋接着抬腿,一脚飞踹出去,狠狠踹中赵高的腰,赵高打了个趔趄,赵高连忙后退,这叶春秋别看只是个少年,可是每日锻炼身体,力气却是不小,赵高被打的龇牙咧嘴,疼的直打哆嗦,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厉声道:“好大胆,来,来人……” 几个壮汉吓了一跳,忙是舍了孙大夫冲上来摩拳擦掌。 叶春秋厉声道:“我乃宁波新晋生员,院试名列第一,今科宁波府案首,怎么,你们还要打人?瞎了你们眼睛,你们谁敢辱秀才的斯文?” 这句话威慑力不小,几个壮汉面面相觑,有些犹豫了。 案首,听说院试的案首姓叶,最近风头很劲院试案首他们却是知道分量的,人家是秀才,光天化日之下敢打秀才,甭管有理无理,可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赵高大叫:“捉这个打人的秀才去报……” 叶春秋笑了,叉着手道:“报官是吗?这话本来该我来说,官自然是要报的,去鄞县县衙也没什么意思,我和鄞县县令、主簿之类的人也没什么交情。“ 没有交情都被叶春秋说的理直气壮,仿佛自己没有关系走后门还特有理似得。 接着他道:“要去就去知府衙门,走,现在就去,我正要请我的恩府,宁波知府刘大人为我做主。” 恩府就是老师的昵称,叶春秋先说自己鄞县不认得人,后头一句说去知府衙门,却是让赵高有点懵了。 叶春秋满肚子都是火气,他最恨的就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何况欺的还是自己的母舅,他冷笑道:“方才我是怎么说的,说你欺负孙大夫,这是理所当然,他无权无势,居然还敢不服气,欺他都是白欺;你不是认得鄞县主簿吗?那你便去寻那鄞县的主簿来为你做主,你要见官,那也无妨,去知府衙门也好,就算你要去寻府学的学正大人状告我叶春秋打你,说我有辱斯文也罢,这些都由着你,我就是仗着恩府和秀才的功名来欺你,你待如何?想要动手,来……” 这个少年,居然目露出凶光,这凶光之中,又带着不屑之色,扫视了众壮汉一眼,轻描淡写的道:“今日就是欺你们无权无势,欺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药商,卑贱之人,带着几个泼皮,也敢太岁头上动土?怎么样,谁敢上前试试看,不怕死的放马过来!” 赵高脸色已经惨然,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不过关于叶春秋的传闻,他是略知一二,譬如那位何提学为了保他,不惜和宫中人翻脸;譬如知府大人和他确实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譬如本府同知还想整他来着,结果叶春秋毫发无损,倒是同知大人里外不是人。 他不过是个药商,欺负孙大夫可以,在纶巾儒衫的叶春秋面前瞬间没了底气,他忍着痛,又不肯示弱,养着手中的契约:“谁要报官,我跟你讲道理。” “……”母舅孙大夫眼睛都直了,至少他的认知里,赵高绝不是讲道理的人。 叶春秋却是冷笑:“讲道理,谁和你讲道理,你也配和我讲道理?” “……”赵高脑子转不过弯,横的怕楞的啊,他只好咬牙切齿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莫说你是秀才,就算你是内阁阁老,难道还想赖账不成?” 这句话还是点中了要害,撕逼归撕逼,白纸黑字的债券,却是赖不掉的。 叶春秋道:“不是说了三月为限,还有一个月时间吗?既如此,一个月后见吧,还死赖在这里做什么,滚开。再见你一次,打断你的腿。” 叶春秋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平时都是装斯文,今儿彻底的暴怒了。 赵高犹豫了一下,面子有些拉不下来,又觉得招惹叶春秋不起,只好冷笑:“好,倒要看看,一个月之后怎么说。走……”放下了狠话,带着几个狗腿子扬长而去。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忙是到了孙大夫面前,道:“春秋见过舅舅。” 孙大夫老半天回不过神,终于还是大喜过望道:“啊……方才实在惭愧,哎……本不该让你掺和这些事的,进屋说,进屋说话。” 宅子的门也从里头打开,却是几个躲在门缝后的妇人以及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出来,叶春秋心说,这个一定是舅母和自己的表弟了,于是向舅母行礼。 这舅母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人,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外甥,又见叶春秋生的唇红齿白,方才虽然凶神恶煞,现在却是文质彬彬,一时也有些扭捏,只是揉着自己的发鬓应了。 表弟年纪小,小心翼翼的看着叶春秋,低声在咕哝:“这就是秀才老爷呀,原来秀才老爷是这样的。” 第七十章:只争朝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进了屋,里头的陈设很简单,桌椅齐全,舅母王氏忙去斟茶倒水,舅父本名叫孙琦,此时也忙跟着去帮衬了。 小表弟孙欣则在一旁问东问西,叶春秋最讨厌熊孩子了,叶家的熊孩子实在太多,可能是因为自己年纪不大的缘故,自带了吸引熊孩子的天生神技,孙欣拉着自己问东问西,叶春秋只好温柔的摸摸他的头:“表弟真乖,好了,到院子里去玩泥巴去。” 孙欣鼓着眼睛抗议道:“谁要玩泥巴,我已经八岁了,又不是光腚的小孩儿。” 卧槽,孺子可教啊,叶俊才那个渣渣那么大都还玩泥巴呢。 “欣儿,不要吵你表哥,一边去。”舅父从里屋出来给叶春秋解了围。 舅甥二人初次见面,颇有些不习惯,好在叶春秋素来晓得装巧卖乖,所谓礼多人不怪,又行了礼:“除此登门拜见舅父,竟是没有带礼物来,实在万死。” 孙琦忙是摇头:“不不不,自家人不必这样客气。哎……春秋,你真是出息了,年纪轻轻就做了秀才,你……你娘……” 叶春秋只好把大致的情况说了,孙琦只是唏嘘,叹口气道:“想当初,叶家就不同意这门亲事,那时候闹得不可开交,谁晓得……哎……也罢,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无论如何,阿姐总算还生了个好孩子,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叶春秋见他神色黯然,便转移话题,道:“舅父,那个赵高到底怎么回事。” 孙琦有些扭捏,不过方才叶春秋的表现,他却不敢小瞧叶春秋,便将前因后果说了。 孙家为了躲避叶家的责难,便举家到了宁波,过了两年叶春秋的外公便撒手人寰,孙琦无依无靠,却蒙同济堂的东家王老大夫收留,不但学了医术,后来看孙琦老实,还将自己独女嫁给了孙琦,自此之后,等到王老大夫故去,孙琦也就成了同济堂的主人,因他的医术还好,所以同济堂倒还有声有色,那赵高的医馆就在他的隔壁,平时赵高对孙琦颇为热络,赢取了孙琦的信任,谁料这赵高其实包藏祸心,买通了一个药商合伙一起贩了假药给孙琦,孙琦当初钱不够,为了买药,竟还借了赵高二百两银子,约定以同济堂作为抵押,孙琦原以为,三个月时间有充裕时间将药兜售出去,便可还账,谁料竟是假药,同济堂的周转顿时出现问题,如今已到了濒临破产的地步。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他皱了皱眉,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叶家那儿若是东拼西凑倒是有可能筹措出来,可是老太爷只怕是绝对不肯的。 从前他只是一心只想着考取功名,现在虽然还没当家,可是人在外头,叶春秋也能体谅到没钱万事难的苦处,他思虑片刻,道:“同济堂都是其次,最可恨的是那赵高,决不能让他得逞;舅父肯信我吗?若是信我,那么我们一起,一个月之内,将这同济堂起死回生。” 孙琦苦笑:“哪有这样容易,如今同济堂的几个学徒都跑了个干净,医馆里倒是有一些存药,不过即便如此,一月下来,莫说二百两银子,便是二十两银子也难。” 叶春秋却是道:“反正到了这个地步,总要拼一拼,我决心留在宁波,和舅父一道共渡难关,呃……”他脸一红,很现实的道:“不过我现今住在客栈,每日的开销都是不小……”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春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刚刚认得亲,确实有点儿难为情。 孙琦忙道:“这个好说的,你待会儿就搬来,宅子是小了一些,不过欣儿的屋子可以腾出来,让他和你舅母一起住。” 这时舅母已经斟茶上来,叶春秋却已经没心思喝茶了,他现在在琢磨着药堂的事。 同济堂肯定是快要完了,伙计们跑了,一个月内还得筹出二百两银子,这绝不是小数,寻常人家辛劳一辈子,只怕也挣不到这个数字,从自己舅父口中得知,他医术还算好,所以同济堂里的生意还算不错,可是一月下来,刨去所有开支,也不过净得八九两银子而已。 叶春秋一面让叶三回去客栈结账,顺道把行李搬来,舅父的宅子不大,所以叶三怕是住不下了,索性叶春秋让叶三回河西去,自己修书一封,并没有提到舅父的难处,只说在宁波读书,恰好遇到了舅父,决心住一些日子。 一切安顿下来,到了次日便随孙琦去同济堂。 同济堂坐落在鄞县的市集附近,人流是不少的,算是精华地带,铺面前后两进,是舅父的老岳父留下来的最大遗产,里头是药房,外头则是看诊的地方,大致总计有百来平米左右。 叶春秋随着舅父刚刚到这里的时候,恰好便看到了隔壁还有一间药堂,上头打着旗帜,写着‘博仁堂’的字样,铺面比同济堂还大一些,几个学徒正在外头招揽着什么,孙琦看到了其中一个学徒,便气的脸色发青,怒气冲冲道:“那小子叫邓茂,本是我的学徒,现在……” 被人挖了墙角嘛,我懂的。 叶春秋心里为舅父默哀,他打起精神,劝了几句,拉着孙琦进了同济堂。 眼下所有的问题,显然都是围绕着如何保住同济堂,说穿了,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靠着同济堂把钱挣出来。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所以现在也不是消磨时间的时候,叶春秋当机立断,道:“舅父看病,靠的是什么?” “啊……”孙琦楞了一下,道:“自然是先岳父传授的医术。” 叶春秋苦笑,我去,怎么感觉一蒙二骗三糊弄一样。 第七十一章:明知山有虎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中医的问题确实不小,倒不是说中医的水平差,后世中医和西医之间最大的差距其实不在于治疗的水平,而在于少了一个衡量的标准,西医培养一个大夫,只需要让他按部就班的学习就可以了,化验出来是什么病,该用什么药,都有一个流程,出错的几率小。 而中医的大夫水平却是参差不齐,遇到了神医,再久治不愈的病,人家一剂药下去却能药到病除,神奇无比。可是遇到了庸医,说弄死你就绝对弄死你,今日给你下了药,就绝对不会让你看到明日的太阳。 至于这个时代,那就更别提了,所谓的大夫,靠的都是口耳相传。 叶春秋想了想,凝神开启光脑,大致浏览了一遍,某种程度来说,对于舅父这个半吊子大夫来说,水平大致还停留在唐朝时期的千金要方的水平,至于对药材的理解,肯定是不可能超越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这个时代要获取知识实在太难太难,毕竟只是一个府县的小大夫,能接触到的医书极少,即便是名医,其药理也不会超过本草纲目,治疗的水平大抵也就在千金要方上下而已。 本质上,他们缺的不是经验,而是一套系统的理论,从中医来说,光脑之中比较靠谱的应该是后世关于中医的‘教科书’,这种教科书几乎集成了数千年来所有中医的理论和知识,同时在后世已经经过了较为科学的检验,也就是说,把这一套经过了后世科学检验,同时集合了中医数千年结晶的教科书抄录出来,只要能够掌握,孙琦想不成为名医也难。 只是要抄录却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而且现在也来不及,叶春秋眯着眼,这显然是以后的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度过眼下的难关。 药堂的生意,一定要好起来,而且还要大好,得想法子打出知名度。 叶春秋跑去后头的药房大致记录下同济堂里剩余的药材,心里逐渐有了一些印象。 一炮而红……如何做到一炮而红呢? 前来看诊的人只是寥寥几人,毕竟这儿不是什么知名的医馆,生意还算尚可,只是一些小病小痛而已,舅父已经开始坐馆了,接待了几个病人,不过他显得心神不宁。 外头总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探头探脑,多是隔壁药堂的人,似乎是想要打探什么。 叶春秋从里屋出来,便厉喝一声:“看什么看?” 这时候必须有气势。 那探头探脑的人连忙把头一缩,不见了踪影。 药堂里没有了病人,叶春秋百无聊赖,便出门去闲逛,坐在这里想对策是不行的,得多走动走动才好。 他刚刚出了药堂,便见赵高鬼鬼祟祟想往里头张望,一见到他,正待要躲,可是叶春秋已经出来,使他避无可避,于是赵高便冷冷一笑,虽然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显然又怕叶春秋对他动粗,赵高假惺惺的道:“叶案首,你们同济堂的生意还可以,足足一上午,已有三个人看病了。不过……照这么算,这一日下来的诊金,怕也不会超过一两银子,就算你们不吃不喝……” 他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摆明了吃定了叶春秋的样子。 叶春秋才不会摆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呢,只是抿抿嘴,笑了:“哦,是吗,拭目以待。” 赵高眼珠子一转,满带嘲讽的道:“过了一个月,欠债还钱,还不上这铺子可就是我的了。我可以看在叶案首的面上,让孙大夫来我的药堂里坐诊,也省的他一家人衣食无着。” 这种恶意的嘲讽,叶春秋却懒得计较,揍你揍你了,你还凑上来摆出一副欠揍的样子,这种人真贱,他冷哼一声,懒得理会,正待要走。 赵高却是嘻嘻一笑,眼眸里透着算计的意味:“不过你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就譬如,前些日子不是海宁卫出海剿倭贼吗?结果却是铩羽而归,哈哈……伤残者可是不少,足足七八十余人,他们今早退回了府城,现在四处招募大夫诊视伤兵,许下了赏金,叶案首若是有心,不妨去试试看。” 叶春秋却是愣了一愣,伤兵……还有重赏……咦,似乎还真是一个机会,得去看看去。 他开口道:“海宁卫是沿海特设的备倭卫?敢问赵兄,卫所驻地在哪里?” 赵高嘴角的笑意越发甚了,这几年海上不太平,因此朝廷在嘉兴、杭州、绍兴、宁波、台州、温州等沿海六府特设了备倭卫,让他们专事剿灭海贼,海宁卫主要的职责就是防守宁波一线海域,这数年来屡屡剿贼,胜负不定,不过几乎每隔一年半载都会有伤兵进城,若是遇到战败,伤兵就更多了,军中的大夫不够用,水平自然也是有限,便张榜求医。 虽是如此,愿意去应诊的大夫或者是药堂却是寥寥。究其原因,是因为丘八们太难缠了,这伤兵大多受的是刀伤,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几十个伤兵即便治好了一半,其余人一命呜呼,谁晓得丘八们会不会挑事,人家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不是要吓尿? 更何况丘八们不讲理啊,一开始说的是赏金若干,等到真正看完了诊,说不准就抵赖了,这兵匪不分家,你敢要丘八的赏金,不怕死么? 因此但凡是卫中看诊的,无论先前说的多好听,宁波的药堂都是避之不及,唯恐落到自己头上。果真呀,呆秀才病急乱医,让他去找死吧! 赵高眼里掠过一丝阴狠,肥嘟嘟的脸庞带着笼络的笑:“就在鄞县县衙不远,那儿是海宁卫御所,叶案首快去。” 哼哼,秀才又如何,案首又怎样,秀才遇上兵,有你好受的,我就等着你倒霉了。 第七十二章:我上头有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记下地址,便赶去宁海卫御所,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儿很是破败,四周也没什么人踪,只有几个老卒懒洋洋的倚着辕门守卫,见到有人来,眼睛也懒得看,等到叶春秋走近了,这才意识到人家是寻上门来的,便挺了腰,厉声道:“大胆,御所重地,谁敢造次。” 叶春秋被这气势吓着了,却还是上前一步,定了定神:“学生叶春秋,听闻军中悬赏求医,特来应诊。” 应诊。 两个老丘八面面相觑,然后打量着这个少年,嗯……胆子倒是不小,虽然隔三差五,御所都要张榜求医,不过这几年,几乎是没有人敢来应诊了,所以这个悬赏,也不过是走个形势而已,谁曾料到,今儿居然还真有冤大头来,嗯,这家伙是个少年,难怪了,嘴上无毛,瞧来也没什么本事,不过嘛……蚊子大小好歹也是一块肉……咦,为何自己会想到这个词儿,呸呸……管他,先稳住再说。 其中一个歪挎着刀的军汉道:“小相公稍等,我这就去通报指挥大人。”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生怕叶春秋跑了,便朝着隔壁的军卒使了个眼色,似乎是暗示他好生看着,便匆匆进去。 过不多时,那老卒回来,请叶春秋进军所,说是指挥大人召见。 指挥官在大明属于三品武官,不过其实并不值钱,全国的卫所有三百之多,也就是说这样的三品武官就有三五百人,到了浙江,指挥就更加不值钱了,为了备倭,朝廷先设卫所,后来又不断的增设备倭卫所,单单宁波一府,就有内地卫和备倭卫三个卫所,上头又有巡海副使看着,再上还有总揽海事的巡海正使,正使之上,又有都司,都司之上,这还只是武官的系统,更别提地方上的官员,也几乎是把这些丘八们当丫头使唤的。 海宁卫指挥使钱谦确实很头痛,这一次攻鬼公岛大败,折损的将士有数百多,现在营中伤患遍地,哀嚎阵阵的,瞧着也是难受,最可恶的是,自己的小妾居然也…… 听说有人来应诊,钱谦精神一震,忙是让人请来,等到见了叶春秋的真容,钱谦顿时失望起来,原来是个毛孩子,一个毛孩子不在家里玩泥巴,跑来这儿添什么乱。 却见叶春秋作揖,道:“学生叶春秋,见过大人。” 钱谦听他自称学生,头戴着纶巾,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子居然是个秀才,只是……秀才有个什么用?他勉强道:“哦,听说你是来应诊的,你是哪个堂号?” 叶春秋彬彬有礼,这时代知书达理可是出门必备的东西,反正不管遇到什么人,先用这一套忽悠一通,往往不会有错的:“学生出自鄞县同济堂,听闻海宁卫为保我宁波海疆,将士折损诸多,伤患无数,又听说大人张榜募医,这才来试一试。” 钱谦心里失望,原来是个书呆子,不过反正来了,本着雁过拔毛的精神,他嘿嘿一笑道:“哦,叶秀拥军之心,实在是让人感佩,同济堂……是在市集那一家吗?好吧,既如此,就请叶秀才前去军中……” 叶春秋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道:“不,不,不,既然要治伤,大人就得按着学生的规矩来。” 还有规矩,钱谦觉得新鲜,便笑呵呵道:“你来说说看。” 叶春秋道:“既然是悬赏,那么这赏金,得先给,学生听说,赏金是纹银百两是吗?除此之外,学生保证受伤的将士能够药到病除,只不过嘛,军中诊视可不成,大人得把人带去同济堂,否则……” 钱谦脸色变了,纹银百两……这是老规矩,从前张榜悬赏一直都是这个数,不过历来都是榜文张贴出去,大夫们却不敢来,因而借着这个由头报到都司那里,等都司拨下银钱,却大多收入武官们的囊中的,这小秀才,居然还真想要钱啊,疯了。 钱谦顿时大怒,恶狠狠地道:“叶秀才,似乎不太明白海宁卫的规矩。” 叶春秋假装一脸愕然的样子:“规矩,却不知是什么规矩?” 钱谦笑的更冷,一副气势如虹的气势便自他身上散发出来,他恶声恶气道:“海宁卫的规矩,就是老子便是规矩,你既然应了诊,就一切听本官说了算,本官让你看病,你就得看病,要你如何,你就要如何?” 叶春秋很郁闷,怎么瞧着,自己好似是进了土匪窝了,不科学啊,明明门口挂着的是海宁卫的招牌,别急,叶春秋依然淡定,又深深的朝钱谦行了个礼,温文尔雅的道:“大人,总要讲道理吧。” 钱谦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杀气腾腾的压迫感,厉声道:“道理,谁和你讲道理,老子这辈子,就不晓得什么叫道理,你个臭秀才……” 叶春秋叹了口气,这一届的丘八不行啊,他只好道:“大人,宁波刘知府乃是学生座师。” “呃……”钱谦脸色有些僵硬,虽然文武殊途,知府的品级比他低到不知哪里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刘知府是地方官,这却不是他好招惹的,如果得罪了刘知府,双方闹将起来,到了省里,省里的诸公们一般情况之下,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先打他钱谦的板子,谁让你是粗人呢。 叶春秋又道:“都察院宁波巡按黄御史和学生是同乡,我家在河西,他家在河东,一河之隔,乃是世交。” “这……”钱谦眼睛一下眯起来,上下打量叶春秋,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人敢来应军中的诊,偏偏今儿一个酸秀才跑来,本来还以为这个家伙是脑子进了水,现在细细思来,细思恐极啊,这你娘的,人家没有一丁点背景真敢来捋虎须吗? 如此一想,钱谦便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了,其实现在营中伤患太多,折损的太厉害,这一次剿贼大败,当然按着老规矩,当然是要报一个大捷的,可是既然报了大捷,若是将士折损太多,难免说不过去,所以这些伤患若是再不赶紧救治,真要出个好歹来,他日子也不好过。 ………………………… 转眼就是星期六了,同学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小老虎么,记得投票。 第七十三章:铤而走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钱谦咬咬牙:“叶秀才,本官和你讲道理!” “……”叶春秋发现其实跟老丘八打交道挺好的,至少这种人压根就不要脸,态度转变之快,让他有些咋舌。 却见钱谦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叶春秋:“只是你年纪轻轻,当真能做到药到病除?本官可是说好,这伤患可是不少,而且重伤的也有许多个,这可不是你开下海口就成的。你说按着你的规矩,这也不是不可以商量,赏金可先行垫付,人呢,也可以去你们同济堂诊治,可出了岔子,这个干系也未必就是有几个同乡座师就可以挡下来的,你明白吗?” 叶春秋信心满满道:“大人放心,学生不敢担保其他的,可是至少比寻常的大夫更有效。” 立下许诺,钱谦将信将疑的命人取了赏钱来,他一直都怀疑这个镇定的过了头的少年应当是在忽悠自己,不过细细一想,在这宁波府,谁敢糊弄到海宁卫上头,不急,不急,银子先给,等这小子耍什么花招,再十倍百倍索要回来。 叶春秋心下已经了然了,自己这一趟来的有些凑巧,海宁卫现在是病急乱投医,多半也是急于要救治伤患,颇有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意思。 只是在接银子的事,叶春秋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些丘八的底线,‘一百两纹银’可是不轻,叶春秋掂量一二,不对劲,他脸皮厚,忙道:“大人,这银子,我要称一称才好。” 钱谦恼火道:“小秀才哪有这么多事,难道本官堂堂海宁卫指挥,还会糊弄你一个少年不成,本官是那样的人?” 叶春秋可不傻,非要称一称不可,等叫人取了称来,叶春秋一脸郁闷的看着钱谦:“大人,你看,七十八两啊,足足差了二十二两。” “是吗?是不是称有问题。”钱谦显得理直气壮:“不过在军中,七十八两就是一百两,赏钱你要不要,不要就拿回来,本官拿出真金白银,难道还找不着大夫,小秀才,本官已经跟你讲了许多理了,再要喋喋不休,可莫怪本官翻脸无情。” “好吧。”看着钱谦的忍耐到了极限,叶春秋只好收了‘一百两银子’,满是郁闷:“学生告辞。” 等叶春秋一走,从耳房里却是蹑手蹑脚的闪出一个书吏来,书吏朝钱谦行了个礼,道:“大人,当真让这小大夫……此人看上去……” “你懂什么?”钱谦呷了口茶,眼眸里掠过了一丝精光:“此次大败,虽然向都司报捷,扬言大胜,可现在最怕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本官虚报战绩,近来风头紧,如今营中重伤者太多,军中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真要死了太多,本官如何向上宪交代?现在这个小秀才既然主动请缨,岂不是正好吗?治好了自然是好,治不好,就把所有干系都推到他的头上,就说误信了此人,不料却被庸医所误,这小伤治成了重伤,重病治的一命呜呼,总而言之,总要有人来背这个干系,那就让他来背好了。” “大人高明。” 钱谦抿了抿嘴,风淡云轻的样子:“赶紧去上报,咱们悬赏了二百两银子,招募了大夫为弟兄们看病,得赶紧让都司拨诊金来,一刻都耽误不得。不,不,还是二百五十两吧,真是头痛,近来手头紧……该死的婆娘,就晓得打叶子牌,日子没法活了,索性剿贼的时候死了干净。” 叶春秋回到了同济堂,将七十二两银子搁到了舅父面前,孙琦吓了一跳,整个人像是触电一样,张大了嘴老半天才期期艾艾道:“这……哪里来的?” 叶春秋将自己去领悬赏的事说了,孙琦吓得面如土色,老半天回不过劲来,就这样呆坐着,一动不动,看着桌上的银子就好像蛇蝎一样。 等他回过神,满是惊恐道:“春秋,你惹大祸了,海宁卫的赏银你也敢要?你……你这是与虎谋皮,那海宁卫,吃人不吐骨头的,何况……救治伤兵,哪里能做到药到病除,一旦给了他们口实,他们能将我们生吞活剥了,哎……你来宁波才几日,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叶春秋抿抿嘴,智珠在握的样子:“舅父放心,何况,现在同济堂已经最糟糕不过了,情况再坏,能坏到什么程度?” 孙琦只是拨浪鼓似得摇头,脸上的惊恐没有减少半分,哀叹连连:“不不不,这不同,筹措不出银子,同济堂大不了就没了,固然你舅父现在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可是即便是去码头做脚夫,总不至于饿死,事在人为;可是招惹上海宁卫,却可能丢了性命的啊,这些人可不好惹。” 叶春秋挠挠头,犹豫了老半天,本想说其实我看那老丘八虽然脸皮厚了一些,其实还挺和善的。不过这话他不敢说,舅父在气头上,叶春秋为了给他信心,便精神振作道:“舅父,到了如今银子想退回去也难了,既然如此,明日伤兵就来,我们无论如何,想法子救治才好,其实那些伤兵都是刀伤,只要寻到良药,也保准他们挑不出刺来,若是这一次救治的好,同济堂也可在宁波城里扬名立万,到了那时,生意更好一些,其他的银子就有着落了。舅父你信我一回吧,对了,现在治疗刀伤,用的是什么药,请舅父指教。” 孙琦这次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这外甥信心满满的去领了悬赏,居然不知道刀伤如何救治,这是要完啊。 不过孙琦是老实人,又念在叶春秋是自己新认的外甥,何况叶春秋本心不坏是为了同济堂好,他只好捋着胡须忧心忡忡的道:“大抵是草灰止血,再敷以三七等药……” 呃……很普通的治疗方法。 第七十四章:救死扶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当然深信,这个时代一定有更好的止血药或者是刀伤药,不过这里是宁波,虽然不是穷乡僻壤,不过想必那些名贵的药材和神医们也不可能拿出什么秘方来给丘八们看诊,至于这样治疗的药效,几乎可想而知,用是有些用的,不过能不能好,就得看命了。 尤其是伤口止血之后,虽然包扎起来,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也可能感染,叶春秋想了想:“这样治疗,恢复的几率有多少?” 孙琦对此倒是了若指掌:“这就得看命了,熬得过的,固然十之六七,至于其他的嘛。” 叶春秋明白了,这和他的认知大致符合,这时代的医疗水平十分低下,倒并非是说中医发展到现在不够顶尖,根本的问题还在于知识的传播普遍偏低,这就导致医生的水平良莠不齐,真正的名医,譬如那些征辟去北京城的御医们,叶春秋绝对相信,小小的刀伤不在话下,因为他们敢于用药,毕竟他们接诊的对象都是达官贵人,而在这宁波,真正的名义谁肯花心思去给丘八们看刀伤,总而言之,自己需要找到一个较为廉价且高效的治疗方法,方能一炮而红。 “那么,舅父,时间仓促,为了接诊,我们这就配药,我来写药房,你来配药。” “啊……”孙琦觉得这个外甥怪怪的,他哪里来的自信,自己才是主治的大夫好不好。 足足忙活了一夜,叶春秋已经成了熊猫眼,至于孙琦早已是哈欠连连,整个人几乎瘫在椅上不愿起来。 这就是年轻的优势啊,虽然熬了一夜,可是叶春秋依然龙精虎猛,并没有太多的疲惫,当然,情绪激动也是其中一个因素,走到这一步,显然是有些冒险,所以必须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那海宁卫当然不会是好惹的,即便自己有秀才功名也不成。 可是吊打赵高才是叶春秋现在想做的事,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做好有备无患。 整整一夜,都在搜索光脑的资料中度过,比对药方,寻找最廉价且最高效的治疗手段,叶春秋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药堂这儿居然没有洗漱的工具,无论如何,先不管了,开了店铺门,挂上了堂号的号旗,迎着清晨的第一缕晨曦,叶春秋从同济堂中露出了他的身板,个头比年初的时候高了一些,已经初具成年人的雏形,稚气未脱的脸带着几分俊秀,只是他的眼眸,总是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晨曦落在他的眼中,这个稚气未若的少年郎,更显沉稳。 “开门大吉!”他轻轻吐出四个字,呼吸着清晨的气息。 …………………… “有人去海宁卫应诊了。” “据说是同济堂,那东家我晓得,姓孙,真是疯了。” “今儿有许多海宁卫的人就要去药堂里应诊,足足七十多个伤兵呢,重伤的只怕有十几个之多。” “那姓孙的疯了吗?” “听说和他外甥叶案首有关。” “是那个新晋的院试案首叶春秋?” 宁波城已经轰动了,任何时代都不乏好事者,何况在这生活闲散的正德朝。当然消息是赵高放出去的,赵高听到叶春秋当真去应诊,心里便乐开了花,这个案首确实有些棘手,自己能动用的关系统统动弹不得,现在倒好,他自己要找死。 既然他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他赵高不仁了,赵高兴奋了足足一宿,放出去这些消息当然是为了让全宁波人看这一对舅甥的好戏,他不但要让孙大夫在宁波无法立足,还要将可恶的同济堂一并搞臭,至于那个叶春秋,呵呵……肯定是向宁海卫夸下了海口,惹恼了宁海卫的丘八,必死无疑。 总之……今儿有热闹瞧了。 赵高抵达自己的药堂时,这儿已有不少好事者了,大家聚在外头,低声议论,这事儿新鲜啊,既牵涉到了案首,又和宁海卫有关,足以拿来作为谈资。 赵高乐了,他眼睛一瞄,同济堂已经开了门,然后他看到叶春秋出来伸伸懒腰,居然好整以暇的开始舒展身体。 过不多时,人群中传出一声低呼,有人道:“来了,来了……” 赵高抬眼一看,果然见到海宁卫的人来了,轻伤的还能步行,可是十几个伤重的却是被人抬了来,赵高也是大夫,他只是眯着眼,看着那些重伤之人,心里就大致了然了,这些人已经回了宁波几日,虽然伤口进行了止血和包扎处理,可是这样炎炎的天气,很容易伤口出现溃烂,这时候寻常的药物很难起效,孙大夫的水平他是知道的,回天乏术。 其中伤的最重的一个,整个人几乎已经彻底昏死过去,包扎的伤口处有血渗出来,血色乌黑,赵高眯着眼细细打量之后,根据他多年的经验,整个伤患几乎已经必死了,或者……活不过半个时辰。 而且这个几乎奄奄一息的人,似乎来头不小,有几个亲兵保护着他,而且几个士兵将他抬着,一刻都不敢耽误。 “此人……只怕是个武官,至少是个千户,他死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假若死在同济堂……嘿嘿……”赵高又禁不住想要笑。 海宁卫指挥也来了,他几乎是护着这奄奄一息的人匆匆进了同济堂,而此时,孙琦和叶春秋也已经迎了出来,孙琦眼睛很毒,只一看这病患,便晓得几乎已经没救了,他脸色一沉,真是要完啊。 而此时,病患的气息已经薄弱,孙琦禁不住对海宁卫指挥钱谦道:“大人,此人已死,无力回天……” 钱谦脸色拉了下来,指着病患道:“你知道他是谁?他乃是海宁卫中军千户赵熙,他若是他有三长两短,你们提头来见。” 好事者不敢过分靠近,可是耳朵却尖,一听到这海宁卫的人连死人都往里头送,顿时哗然,都晓得这一次同济堂是真正要完,一个个交头接耳,有人心怀着恻隐之心,不禁暗暗皱眉;也有人幸灾乐祸,巴不得待会儿人一旦断了气,海宁卫开始砸药堂。 第七十五章:治死人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倒是镇定,道:“既如此,就得赶紧急救,来,舅父,我来处理,你进里头去取药。” 叶春秋根本不打算把人抬进去,反正哪里都是救治,里头太狭隘,且光线有些阴暗,反而在门口这儿亮堂一些,人也有转圜的空间。 奄奄一息的赵熙已经被放下,平躺在架子上,叶春秋小心翼翼的揭开他的患口,那包扎的地方早已是满是血污,自他的大腿之间,一条猩长达一寸的猩红口子却没有结痂,反而断断续续的有污血渗出。 “伤口太大,虽然此前用了药,不过显然不足以止血,时间长了,伤口发炎。”叶春秋自言自语的道:“眼下必须尽快消炎止血,噢,最重要的是消浓。” 赵熙在这时突然猛地咳了一下,只是他气息太微弱,颇有些像是回光返照,一口血自他口中喷出来。 “呀……吐血了。”赵高心中更是狂喜,一般这样的伤咳了血,就说明伤了肺腑,这是真正死定了啊。 其他好事者见状,几乎已经可以确信,赵熙必死无疑,至于孙琦这一对舅甥,只怕也是死定了。 钱谦皱着眉,不发一言。 叶春秋却还是不徐不慢,自言自语的道:“原来还有内伤,难怪了,伤了肺腑,理应神仙也难救吧。” 这时候孙琦已经取了药来,这药是叶春秋昨夜配好的,不过对于这个外甥到底有什么本事,他却是全无信心,现在的他大抵就是反正我也束手无策,索性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而且他去而复返回来,看到赵熙嘴角吐出来的血渍,脸色顿时变了,外伤还有得医,这内伤如此严重,分明伤了肺腑,哪里还有得救? 他不禁有些哆嗦,却听叶春秋的声音道:“阿舅,快,取我配好的药给他吞服下。” 孙琦的脑子嗡嗡作响,只是机械式的去端了昨夜煎好的药给赵熙吞服,待药服下,赵熙当然没有反应。 不过所有人见叶春秋煞有介事的样子,都不禁觉得好笑,人都几乎死了,还瞎忙活什么。 等赵熙吞服了药,叶春秋却是皱着眉看那伤口,他取了酒,接着寻了一团布,开始擦拭伤口处的血污,当然,里头的酒精也有一些杀毒的成份,等到清洗的差不多了,这才又取了药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到伤口处,完成这一切,他突然叫一声:“拿针线来。” 针线…… 都是昨夜准备好了的。 孙琦见叶春秋镇定自若,反而生出了一线希望,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个外甥也是案首,瞧他的样子,似乎还真有办法也是未必。 取了针要送到叶春秋手里,叶春秋却是皱了皱眉,用手擦拭了一下自己袖子,方才问:“舅父会缝针吗?” “啊……缝针?”孙琦不明白为何叶春秋这样问:“会,会一些。” 叶春秋笑起来,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这样就好,舅父先将针用火烧一烧,而后在这伤口处缝针,嗯,要缝的紧密一些。” 外甥很自信嘛,似乎被他的自信所感染,孙琦连忙去用火烧针,接着叶春秋还嫌不足,又让他将针用酒水泡一泡,孙琦小心翼翼的开始缝针。 而站在一旁的叶春秋却仿佛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指挥使钱谦看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人都要死了,你们还绣花?他忍不住道:“缝针?叶秀才,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你不缝,让你舅父来缝?” “啊……”叶春秋不料钱谦‘不耻下问’,他楞了一下:“噢,是这样的,我不敢缝,下不了手,所以让我舅父来。” 孙琦本来小心翼翼的缝着患口,听到这句话,禁不住手哆嗦一下,脸都绿了,他还道这缝针是春秋的独门秘技,毕竟外甥这样自信,或许还真能起死回生,结果连外甥都没有缝过啊。 他眼睛都要湿润了,捏着针的手有些发抖,死也。 叶春秋则开始寻找赵熙身上其他的伤口,检查了一遍,突然忘了,抚额低声喃喃念道:“竟是忘了,不知他有没有发烧?”于是有忙不迭去摸他额头,烫烫的,哎,看来是伤口感染得十分严重,再加上内伤,以至于产生了炎症。 指挥钱谦在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回不过劲,越来越觉得这个叶春秋……不太靠谱。 孙琦缝完了伤口,钱谦却是注意到赵熙居然没了多少气息,他在赵熙的鼻下一探,禁不住皱眉:“叶秀才,似乎没气了。” “没有吗?”叶春秋皱眉,不会真的死了吧,毕竟第一次治病,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钱谦听到叶春秋的疑问句,顿时也是恼了,正待要放几句狠话,不过这边的动静却被远处的赵高看得一清二楚,赵高一看,顿时心花怒放,人死了……折腾了这么久,人终于死在了同济堂,他跃跃欲试,亟不可待的上前几步,朝钱谦行礼:“小人也是大夫,略知一些病理,大人若是不嫌,不妨让小人看看病人还有没有救。” 围观之人一个个翘首以待,都在私下议论,因为看着有些不妙啊。 钱谦点了点头。 赵高大喜,捋着袖子上前,探了探脉搏,接着阖着眼睛摇头,叹道:“哎呀,已经不治了,准备料理后事吧,脉象微弱,至多也就小半时辰,必死无疑,哎……或许不经这同济堂救治,还可以多活几日,这同济堂……”他一副不愿意言人之过的模样,继续摇头。 治死人了! 看客们哗然。 其实治死人也没什么,反正抬来的人也差不多奄奄一息,可大家兴奋点就在于,这人是要死在同济堂,死的人还是海宁卫的人,同济堂完蛋了啊。 第七十六章:药到病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钱谦最后一点耐心也被消磨了个干净,他脸色骤然一变,拉的比驴还长,厉声道:“叶秀才,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说,能起死回生,现在怎么说?你拿了本官的悬赏,人却死了,是不是该有所交代?” 医闹! 叶春秋绷着个脸,脑子冒出一个名词来,然后他发现,钱谦身后的几个士卒已经磨刀霍霍的样子,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卧槽……怎么感觉你们是在玩仙人跳一样,故意把这将死之人送来,摆明着就是要‘敲诈’呀。 不过无论是不是讹人,那也是叶春秋自己撞到枪口上去的。 钱谦牛气哄哄的道:“今儿不给一个说法,莫说你是秀才,你便是举人、进士,本官也要拆了你的破医馆,还有你……你……”颐指气使的指了指叶春秋还有孙琦:“你们统统罪该万死,都拿下了,这就绑去都司法办!” 赵高在一旁笑了,秀才又怎么样,脑子都不清楚,这不是找死吗?他笑嘻嘻的道:“大人,小人还有一事想要见告,这姓孙的大夫欠了小人一笔银子,欠债不还,早就该法办了,而今是老天有眼啊,这位军爷……”指了指躺在担架上一点声息都无的赵熙,眼珠子转了转:“他的安葬费,小人出了,只不过这两个贼子实在可恨,请大人在法办他们之前……” 钱谦眯着眼睛,微微托着下巴,赵高这个家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看来也是大夫,还和叶春秋他们有私仇,噢,不过跟自己没有关系,自然,人家肯出安葬费,似乎很好,他这边买了棺材,另一边自己恰好可以呈报都司,请都司拨付一点银钱让赵千户入土为安:“你叫什么?” “小人赵高。” 钱谦拍拍他的肩:“好说,好说……” 赵高受宠若惊,一下子感觉自己腰杆子直了,什么狗屁秀才,有个座师就了不起,今儿收拾的就是你,他脸色一拉,狰狞看向叶春秋,握着拳头,高高在上的样子,厉声道:“叶春秋,有一笔帐我们还没算……” 咚…… 赵高眼前一花,又是拳影砸来,带着劲风。 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下一刻,就真的熟的不能再熟了。 叶春秋一拳再一次砸中赵高的鼻梁,赵高的鼻头才好了没两天,猛地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眼花都落出来,他脑子有点空白了,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人哪里是秀才,简直就是强盗啊,说打人就打人,不知死活。 啪的一声脆响之后,赵高已经躬身要趴下了。 只是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上一次赵高还忌惮叶春秋是个秀才,今儿你好大的胆子,自己都和海宁卫指挥搭上了线,你还敢造次? 赵高忍痛,大叫:“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就是秀才,这哪门子的秀才,指挥大人,要为小人做……” “住嘴!”一声厉喝,叶春秋显得格外的严厉。 赵高愣了一下,打人你还有理了吧,当着指挥大人的脸,你还…… 接下来,却听叶春秋道:“不要打扰病人休息,否则,赵千户有个什么好歹……” 赵高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样,大叫道:“好歹……人都死了……” “你自己看看。”叶春秋却是朝他冷笑。 赵高低头一看,却像是见了鬼似的,方才几乎是在弥留之际的赵熙,此刻居然张开了眸子,虽然脸色依旧没有血色,可是比方才,脸上却没了那将死之人的灰败之色。 回光返照? 不对啊,怎么瞧着似乎恢复了不少。 这怎么可能……赵高下巴要掉下来,多年从医的经验,这赵千户分明是不行了,神仙也难救活啊,且不说伤口上的腐肉已经开始蔓延,单说这五脏六腑都伤了,这样都不死? 赵高觉得不可置信,他手微微颤颤的搭住了赵千户的脉搏,脉象…… 赵高的脸彻底拉了下来,脉象比方才要平稳了一些,也不似方才那样微弱了。 “起死回生?”赵高喃喃自语:“这如何可能?” 所有人都骇然了,这些看客固然看不到赵千户的病情,可是赵高简直就是同济堂的大喇叭,起初言之凿凿,说是非死不可,神仙都救不活,这转眼之间用了药,居然在赵高口里,就成了起死回生。 固然民间传说中总有许多神奇的故事,神医之类的传闻也是屡见不鲜,可是亲眼所见的却不曾有几个,今儿倒是让大家见识到了。 “水,水……”赵千户似乎恢复了一些,口里带着虚弱的喃喃念着。 孙琦和指挥钱谦俱都大喜过望,孙琦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而钱谦除了被叶春秋的神术所震撼,而另一方面,赵千户若是保住了性命,自己无论对上宪还是部下都有一个交代,赵千户毕竟是老兄弟,平时也是一起喝过花酒一起扛过枪的,怎能不喜? 于是孙琦忙不迭要去寻水,叶春秋却道:“去熬粥,小米粥,煮的稀烂一些,把人抬进去,好生照料,口服的药要一日三次,三天换一次外敷的药,哦,赵大夫,你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再惊吓到病人,我还打你,很抱歉,赵千户性命攸关,打扰到赵千户养病,你也吃罪不起,方才打你是为你好,下次再一惊一乍,我还会为你好的。” 叶春秋这时口里说出来的话就犹如圣旨,谁也不敢质疑,钱谦精神一震,忙是指挥着几个士卒将人抬进去,这海宁卫上下,对叶春秋的态度都好上不少。 刀口上舔血的人,谁不希望自己认识一个神医?毕竟命只有一条,身上被插几刀都是常有的事,有这么个神医在,连赵千户都能救活,难保以后自己要求到人家头上。 …………………………………… 呃,又是新的一周,老虎懂得,字数少,看的难受,可是新书期要配合推荐,嗯嗯,赌咒发誓吧,上架了每天八更,不更切JJ,同学们,老虎为了月票连脸都不要了,来一票如何? 第七十七章:声名鹊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自然不必对他们和颜悦色,接着便让其他的军卒来看诊,其他人大多是外伤,倒不至于伤到肺腑,叶春秋给他们一一用了药,足足忙活了一天,气喘吁吁的发觉自己肚子饿了,一看天色,外头天色昏暗,不知不觉间,连同济堂都点起了烛火,他方才过于专心,居然没有意识到,正要苦笑一声,心说找点吃的吧,一盏茶却是递到了叶春秋的面前,却见钱谦一脸贼兮兮的样子奉茶到自己手边:“叶秀才,不,不,不,叶神医,渴不渴,来,喝口茶,叶神医你饿不饿,本官下面给你吃好不好?” 叶春秋很是无语的看着这位指挥大人,这人挺奸诈的,少和他打交道为妙。 “大人还会下面?” 钱谦捋起袖子,红着脸道:“我若不是世袭的军职,便是一个厨子了,奈何身不由己,我不但会下面,还会……” “且慢!”虽然指挥老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是和叶春秋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累得气喘吁吁:“指挥大人的盛情,学生心领,学生累了,先歇一歇。” 钱谦眯着眼睛,又恢复了贼兮兮的模样,挥挥手:“无妨,无妨,叶神医但管去歇息,这儿交给本官了。” 药堂的后屋有一处小耳室,是供人休息的地方,只是这儿到处弥漫着药草的味道,有些刺鼻,叶春秋不太习惯。 他和衣歇了歇,便起来用饭,而孙琦却是脚不沾地,没有停过,这么多的人需要问诊,哪里停得下来? 不过这些军士受的大多是刀伤,而叶春秋配的药也极为神奇,用叶春秋的说法就是,只要是外伤,尽管开这种药就是,即便伤了五脏六腑,也可治愈。 开玩笑,这是云南白药啊。 这可是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依然还被奉为中华瑰宝的国际级处方,此药乃1902年由云南名医曲焕章创制,被奉为圣药,甚至在那个青霉素和阿司匹林泛滥的时代,正因为它的药效极强,因而自此药出现之后,几乎成为了军中的标配。 自然,它是国家级的绝密处方,叶春秋并没有它的真正的配方,现在这个,不过是后世经过后世各种仪器检测,根据它的成分配出来的‘山寨版’,功效嘛,大抵也只有正品的七八成,不过放在这个时代却是完全足够了。 赵千户因为受了刀伤,一方面是伤口发炎,这个很好处理,白药有活血化瘀和抗炎的作用,而且对伤口愈合的效果也尤为显著,敷药之后进行了缝合,而后进行包扎,这种外伤很容易解决。 而最重要的是他伤到了五脏六腑,偏偏,白药对于内伤的功效更强。 其实单从药效来说,这天下之大,什么样的神药都有,白药固然是在后世驰名天下,而让白药风靡天下甚至被奉为圣药的原因其实不只于此,而在于它所需的药材并不名贵。廉价的药物谁不喜欢?此药之所以在清末民初时成为军阀们的宝贝,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假若配药时需要什么千年灵芝、万年老参,即便当真它能起死回生,多半也只是御医们的玩物罢了。 孙琦已是二十四个时辰没有睡了,眼睛肿的比熊猫还大,可是他现在依然精神奕奕,仿佛一下子人有了盼头,做什么都精力充沛,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几十个军士,难得舅甥二人面对面的坐在一起,他看着叶春秋的眼睛,都是闪闪发光的。 “贤甥……” “呃……”叶春秋愣了一下,这称呼怪怪的,于是他忙露出纯洁的笑容:“舅舅,叫我春秋就好了。” 孙琦只好深吸一口气:“春秋啊,这药实乃神药,是以药的配方,却要小心看管。” 舅舅其实挺精明的,叶春秋对此深以为然,他固然也有菩萨心肠,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天真烂漫,暂时来说,同济堂想要渡过难关,只能靠着这个圣药了。 见叶春秋点头,孙琦便道:“舅舅已经想好了,海宁卫那儿有七十八两银子的悬赏,舅舅手里边也有二三十两银子,剩下的一个月,凭着这个药,把诊金提高一些也不难,挣个百八十两银子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若是再不够,大不了,再东挪西借一些,总也能渡过难关。只是这一次多亏了这药,否则同济堂必定保不住,这都是你的功劳,从今往后,这同济堂便是春秋的,你舅舅呢,给你打个下手,如何?” “啊……”自己要做‘老板’了。 叶春秋有点适应不过来,理是这个理,也难得舅舅不肯贪这个财,可是话又说回来,叶春秋感觉挺不好意思的,他扭捏道:“舅父,我主业是读书,同济堂即便给了我,春秋也没多少时间料理,既然舅父觉得有了这药,将来不愁同济堂挣不来银子,虽然……谈钱挺俗的……但是小甥其实也挺需要钱,往后这同济堂还需舅舅打理,你我算是合股,五五对开,如何?” 孙琦沉吟片刻,便不吭声了,算是默认。 同济堂出名了。 当满大街的人都在信誓旦旦的声称亲眼所见同济堂如何让宁海军的赵千户起死回生的时候,顿时此事便如风一样传遍了大街小巷。 一时间,医馆里人满为患,人嘛,若是得了病,都希望能够早些治愈,即便是最普通的人家,家里若是男人病了,这顶梁柱躺在家里多几日,就少了一个劳力,谁也吃不消。假若是孩子病了,那就愈发是揪心了。在这个任何一个小病都可能因为一时的耽误变成绝症的时代,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因此前来看病的几乎从同济堂的门前排到了街尾,即便诊金和药费增加了不少,前来应诊的人依然是多不胜数。 接下来的日子,舅甥二人都没有回过家里休息,每日都在这药堂里待着,忙得脚不沾地,配药、看诊、煎药,叶春秋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第七十八章:厚颜无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那些丘八隔三差五来应诊,有了白药,他们的恢复速度尤为惊人,从前久治不愈的刀伤,一剂药下去,那伤口在一夜之间居然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而抗炎才是重中之重,因为炎症若是不能及时救治,可能是要死人的,海宁军不知多少人就曾因为原先一个小小的伤口,最后伤口化脓,即便不死,也不得不用烧红的烙铁甚至是截肢来去除腐肉,落下一个终身的残疾。 既然赏银已经收过了,这就意味着他们时不时来问诊、换药属于吃白食,叶春秋索性指点他们做一些粗浅的事,力所能及嘛,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给老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没什么不好。 这些丘八们起初是不乐意的,有脾气暴躁的梗着脖子红着脸要跟叶春秋讲道理,叶春秋却只好双手一摊,很抱歉,太忙了,既然如此,你们再等一等,等个十天八天就可以换药了。 对付这些丘八,叶春秋已有了心得,态度绝对不能软,你软一些,他们就上房揭瓦,反而态度强硬,他们倒是乖巧懂事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是赵千户的救命恩人,赵千户还在医馆里养伤,病情缓解了许多,他的家人都提着母鸡和鸡蛋上门来致谢了,场面很感人。另一层的因素,多半也是丘八们不敢做得过分,一旦叶春秋翻了脸,将来自己再有个什么骨折、刀伤,可就不太好说话了。 海宁卫指定医疗救治中心哪,这个招牌可比什么神医要响亮的多。毕竟宁波谁人不知,海宁卫是专业的医闹,而且一般闹事都是提着刀的,敢给他们治病当然要嘛就是不怕死,要嘛就是当真的神医,能药到病除,绝对让人挑不出错来。 既然有了人使唤,那么一些煎药、捣药的工作自然也就交给了别人,叶春秋有了一些空闲,便在耳房里习字,他铺开纸,聚精会神,下笔千言,每日都是厚厚一沓,很是用功,练字是其次,而书写的内容,却多是后世对于中医医理的总结,还有一些后世整理出来的药方。 这个时代的人眼界不开阔,中医太过庞杂了,所以后世整理出来的资料对于自己这个舅舅极为有用,再加上,后世有了科学的临床检验,这就导致,一些这个时代无用的药方可以剔出去,让舅父少走一些弯路。 自己趁着这个功夫,能写一些是一些,往后让这个舅父自行去学习领悟,毕竟舅父的根底还是有的,对于医理也略知一二,自己现在撰写的东西,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夫来说,不啻是武侠小说之中的葵花宝典。 呃……不用割JJ的葵花宝典。 …………………………………… 南京义永巷王宅。 王宅的内府主事王安兴匆匆的拿着书信,待老爷下值回来刚刚在书房落座的时候,便前去禀告:“老爷,有宁波来的书信。” 以往的时候,王安是不会这样冒失的。 王华治家极严,宅中的亲眷或是仆役凡有不规矩,都是严惩不贷。 前些日子,老爷不知怎的总是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消瘦了,好几次都来问自己,宁波那儿是否有书信来,可是宁波的书信倒是有,都是一些老宅那儿送来的书信,偶尔也会有一些地方官吏的私下问候,结果老爷看了也只是撇撇嘴,依旧是闷闷不乐。 王安也有点儿糊涂,老爷这是怎么了,因而但凡有宁波的书信,他都心急火燎的送来。 王华双眉一沉,又是宁波的书信?他放下手中的书,漫不经心的道:“是何人所送的?” “不是经过传递铺子送来,却也不知是何人。” 王华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不同的意味,他捋着胡须,立即明白了,传递铺乃是大明驿站系统的一环,主要负责的是官方公文的传递,自然,几乎所有的官人传递一些私信也会用传递铺来传书,这在眼下并不算是徇私,反而成了风尚,就比如王华在宁波的家人即便有书信送来南京,也是经过传递铺的。 王华交往的人,多是鸿儒、官绅,这些人大多都有动用传递铺的权利,那么这封书信是谁送来的呢?显然,这已经不言自明了。 叶春秋啊叶春秋,那黄子义说你聪明伶俐,可是现在来看,你并不聪明,老夫给你传书,你倒是好,这都过了一个月,才慢吞吞的回信;真是一个猖狂的小子。 王华道:“拿来老夫看看。” 取了信,用裁刀剪开信封,取信出来,王华顿时大失所望,没有象棋的图谱,也没有那几副残局的讨论,只是不咸不淡的问候,当然,语气是挺恭敬的,先是来一句王公尊鉴,末尾处,则添了一句,学生叩首。 态度很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是……竟是没有一丁点棋艺的讨论。 王华的脸黑下来,堂堂吏部天官,虽然是南京的,可好歹也是位居极品哪,你这个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呢。假傻?这不可能,这个小子应当还不至于敢戏耍到他的头上,那么就是真傻了。 亏得那黄子义还将这个小子夸到了天上,噢,前些日子他还中了院试案首,这个,王华是略知的,不过想必也只是个书呆子而已,作为曾经的状元公,天子帝师,王华可一丁点不会把小小的院试案首放在眼里,之所以对叶春秋感兴趣,一方面是棋,另一方面则是黄子义吹嘘的太过,当真将叶春秋吹捧成了一个妖孽般的少年。 可是现在,王华已经一丁点兴致都没有了,书呆子罢了,理他作甚,老夫这样的暗示和机锋藏在信中,他都瞧不见,将来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王华漫不经心的将书信搁到一边,要束之高阁,只是转眸之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禁不住喃喃自语:“怪也!” 他重新拿起信,禁不住又看了一遍信,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何以这叶春秋的字,竟是和自己的字迹有些相似,他这么一想,顿时去寻找字中的蛛丝马迹,还真是如此啊,几乎每一个字的起笔和收尾,显然都有模仿的痕迹。 每一个人的字都是不同的,那叶春秋不可能和自己有一样的习惯。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家伙在临摹自己的行书。 此人的字嘛,看来是用过功夫的,不过还是生硬了一些,和自己的行书虽然行似,神韵却差得远了。 “这个书呆子……这是要做什么?”王华喃喃自语,有些不解,可是很快,他眼眸一张,禁不住身躯微微震动,脱口而出:“他这样厚颜无耻?” 这是一个反问句,实则却是一句肯定句。 第七十九章:妖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说这小子不要脸都是轻的,往重里说,这是妖孽啊。 自己写了一封书信去,十分隐晦的在书信之中提了一些杨家有人和自己探讨了棋艺的事,这就是告诉叶春秋,自己也想和叶春秋切磋切磋。 叶春秋的回信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官话,可是却用这种临摹的字迹在隐喻着什么,隐喻什么呢,这厮是看上自己的行书了。 他这是要做买卖啊,他和王华切磋棋艺,王华得教他习字。 这……不是赤裸裸的要拜师吗,不拜师,不教授他行书,他就装傻卖萌,太不要脸了! 王华抿抿嘴,禁不住抓住了他的大胡子,这个叶春秋很放肆啊,老夫怎么会因为……因为想和你切磋棋艺,就乖乖就范,中你的奸计? 唔,如何是好呢? 终究,王华将书信搁到了一边,他神色不动,似乎没有受这书信的影响,只是喝完了一副茶,吩咐人道:“这封书信束之云阁。” 云阁是王华的藏书楼,那儿的书籍典册不知凡几,当然与友人的书信也足足有十几箱子,一封书信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显然王华对这封来信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兴致。 …………………… “用了这药,过几日若是还不见好,你再来看看,噢,你叫什么名字?” 叶春秋低垂着头,手提着笔唰唰的开了药方。 这年头的病人还算实在,对大夫是尤为敬重的,看病的是个老妪,少不得千恩万谢。 叶春秋微微一笑,却又拿了个竹牌子,写下了一行小字,问了老妪的姓名住址,将药方和竹牌一并交给老妪,道:“这个牌子你收好,上头有同济药堂的认证,以后你便是咱们同济堂高级金牌VIP会员,下次再有个什么头昏脑热的,尽管来,诊金给你八折。老太太,你好福气,有这么个孝顺的儿子。”叶春秋胡扯了一通,站在老妪一旁的汉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做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脸皮厚,忽悠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得和人自来熟,既不能太夸张,可是礼数和适当的夸奖却必不可少,这里头有一个度,叶春秋两世为人最会来事,将这老妪与她的儿子哄得高高兴兴。 至于这所谓的高级会员,也是忽悠的一环,打开门给人治病,回头客最重要,如何吸引回头客呢?好的医术固然要紧,可是给人一种捡便宜的感觉却最重要,拿着木牌就能来打八折,下次再病了,若是去别的医馆,就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就好似自己少了两折的医药费一样,吃亏。 虽然其实本质上羊毛出在羊身上,后世这一套早就不流行了,所谓免费和打折的东西往往是最昂贵的,可是这时代的人单纯啊,单纯到叶春秋都觉得自己使出这种商业手段,良心颇受谴责,好吧,在商言商,挣钱要紧。 老妪眼睛一亮:“当真八折?呀,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叶神医才好。” “呃……”看到老妪殷切的目光,叶春秋的良心又多受了一丁点的谴责,他避开老妪的目光,脸上依然挂着招牌式的微笑:“老太太是高级会员,理所应当嘛,说起来倒是小生感谢你才是,你是小生的衣食父母。” 老妪还不肯走,嗫嚅了老半天,才道:“叶神医可婚配了吗?这宁波城的大家闺秀可是不少,叶神医既是秀才,自然是不怕寻不到良配的,就说那左春坊,就有一个闺女,姓赵……” 叶春秋愣住了,他不由道:“老太太莫非是给人保媒的媒婆?” 老妪笑道:“哪里,哪里,叶神医真是慧眼如炬,这样都瞧得出来,那赵家的闺女……” 呃……原来还是同行啊,都是靠装巧卖乖混饭吃的;叶春秋突然感觉自己的良心得到了治愈。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一个金牌高级会员,目送着老妪絮絮叨叨的离开,叶春秋松了口气,世道不好啊,竞争对手太多,脑子有点不太够用。 如今已到了月末,初秋时节的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在舅父家里住了一个月,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医馆,不过那舅母给叶春秋缝了一件秋衫,不知不觉,叶春秋又长高了少许,这些日子他长得很快,整个人显得壮实了不少。 医馆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推出的会员已超过了两百多个,看病的人如过江之鲫,再加上诊金又高,月末算账的时候,竟是发现加上舅父的家底和悬赏,如今已攒了二百二十三两银子。 有了这笔钱,就意味着还账不成问题,医馆保住了。 当然,对叶春秋来说,这个月他并非没有收获,闲暇时抄录的医学宝典已达洋洋洒洒十万字,浪费的纸张无数,单单各种药方就多达两百多种,他郑重其事地交给孙琦,虽然没有添油加醋的多说什么,孙琦却是知道这份‘中医宝典’的分量。 人的心理就是如此嘛,春秋能起死回生,那么他的医术自然深藏不露,虽然不知春秋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医术,不过保持着这种神秘感,反而让孙琦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现在他将这医学宝典送给自己,显然是要倾囊相授,当然要好生钻研,否则就是暴殄天物了。 孙琦已打算雇请几个学徒了,只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留了心,至少药方得绝对保密,学徒们要做的无非是看一些寻常的小病,开一些医馆里的特效药而已。 至于还账的事,叶春秋自告奋勇的要亲自去一趟,这个舅舅是恨透了那赵高,叶春秋怕二人之间言语冲撞又打了起来。 所以他怀揣着二百两银子,在月末正午时分,便直接出门左转到了博仁堂,几个伙计见了他来,都显得表情古怪,叶春秋倒是一丁点客气都没有,直接落座道:“将赵高叫出来。” 第八十章:上头有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有个伙计忙是匆匆到后堂去了,过不多时,赵高脸色阴沉地走出来,同济堂自从上一次让人起死回生,生意自此火爆啊,反而博仁堂前来问诊的人却是少了许多,自己挨了叶春秋两次揍,赵高对叶春秋更加有点儿忌惮了,他黑着脸:“叶秀才来,不知有何见告?” 叶春秋开门见山道:“不是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吗?我舅父欠你的银子,今日如数奉还,借据呢?拿来!” 赵高知道近来同济堂的生意很好,但是万万料不到短短一月之间,同济堂就挣来了二百两银子,羡慕嫉妒恨啊,当初的时候,他料定了孙琦拿不出二百两银子来,想要趁机兼并同济堂,而如今,这同济堂反而抢了他不少的生意。 同行是冤家,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赵高的脸色都绿了,再这样下去,他这博仁堂还怎么经营?人家的诊金可比博仁堂贵了三成哪,就这……去看病的还趋之若鹜呢? 赵高强忍住心底的不高兴,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便叫人取了借据来,叶春秋看了借据一眼,收入怀中,而后道:“还有一件事,却总要说个明白。” 赵高皱着眉道:“你还想说什么?” 叶春秋对这个家伙厌恶到了极点,却还是平静的道:“当初我舅父是因为买药,所以才借了你的银子,可是这那一大车的药却是假的,我舅父说那药商和你是串通的,这没有错吧?” 赵高并没有表现得情绪激动,反而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虽然这一次栽了跟头,可是说来说去,那姓孙的还是上了自己的当,现在看叶春秋蕴怒的样子,反而老神在在起来,捋着须道:“哦,这事啊,这种事可不能凭空污人的清白,无凭无据的,你怎么就说老夫与卖假药的老孙串通?话又说回来,就算老夫承认了,你又如何,凡事……得有凭据对不对。” 本质上,同济堂还是吃了大亏,起初濒临倒闭,虽然挣了钱来还账,保住了同济堂,可是仔细一想,这同济堂当初亏的药钱其实还是落入了赵高手里,赵高串通人合伙空手套白狼,依然还是春风得意。 叶春秋的脸上透出与自己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这件事虽然可气,他却知道没必要暴怒,这只会让赵高笑话罢了,不过他的口气却是步步紧逼:“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赵高笑了:“噢,你说承认就承认吧,不过你若是告到衙里,我是不会认的,还有,小子,你莫要嚣张,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知府大人固然是你座师,可是你不过是数百人中的一个生员而已,你是秀才,老夫固然不及你,可是嘛,你要知道,老夫在鄞县立足,自然也有根本,主簿大人……” 叶春秋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这博仁堂也有主簿大人一份,是不是?兜售假药的事,你一个小小的大夫怎么有这胆子,这背后之人也是鄞县主簿是不是?” 赵高脸色阴沉,这时候反而没什么担心了,反正已经撕破脸:“有些事,你少知为妙,没听说过县官不如现管吗?你终究只是个秀才而已。” 长长的吸一口气,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所谓同济堂和博仁堂之争,本质就是鄞县某个‘大人物’巧取豪夺的把戏,赵高一个医馆的大夫如此嚣张,有这样的胆子,根本的问题就在于在他背后有一颗大树,博仁堂名义上是赵高的产业,而本质上只怕是县里那位主簿大人的私产,看来……这个主簿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叶春秋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过现在他的笑容只剩下了当初糊弄人时的纯洁:“很好,小生明白了,不过有一句话,小生想要烦请赵兄代为转达。” 赵高冷笑,只以为叶春秋服了软,其实若不是不得已,他也不会隐晦的点醒叶春秋,这儿是鄞县,鄞县里头,县老爷固然很大,可是主簿却是县里的事务官,别看县老爷高高在上,可是绝大多数如钱粮、税赋、转运之类的事可都是主簿负责,一般县中的主簿,最次也需举人才能充任,既有功名,又是官员,再加上盘踞在这鄞县,可谓是地头蛇般的存在,明面上的力量可能远远及不上县老爷,可是要对付一个药堂,能够动用的力量却远在县官之上。 “叶……案……首要传什么话……”赵高故意在说到叶案首的时候,故意拉长了尾音,讽刺的意味很明显。 小子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以为靠着有一身的功名,有一点医术,就可以翻盘,哪里晓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叶春秋凝视着赵高,依然带着微笑,笑容也照旧纯洁如初,他一字一句道:“请告诉那位主簿大人,从今儿起,我叶春秋要吊打他到悔不当初为止,也请转告主簿大人,有同济堂,就没有博仁堂,有博仁堂,我叶春秋的名字就倒过来写,从今儿起,我和你们不共戴天,走着瞧吧,后会有期。” 叶春秋抛下这一句话,居然还不忘朝赵高作了个揖,然后返身而去。 走着瞧…… 赵高楞了一下,他有点儿发懵,这个叶春秋是疯子吗?主簿大人的虎须,他也敢捋? 不过……那么就走着瞧吧。 看着叶春秋的背影,赵高笑得有些冷,低声道:“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这件事自然不能善罢,其实叶春秋就算是肯服软,没有兼并同济堂的博仁堂也绝不可能收手,毕竟现在同济堂的利润实在太大,怎让人不眼红? 赵高想了想,没有犹豫,立即叫了伙计看着医馆,接着便出了门。 ………………………… 这几天书评太多了,好的坏的都有,没时间回,感谢某些书友的指正,错误是有,老虎能改的尽量会改。其实,鼓励的最有爱了,哇哈哈,瞧着心里舒服。 第八十一章:经营之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鄞县衙门附近有座茶楼,本是专门供一些听差的差役们歇脚的地方,差役们每日清早点了卯,大多数都会来这儿闲坐,且看县里有什么事,随时候命听候差遣;在茶肆的二楼有一座雅室,里头已传出了蕴怒的声音:“不是已经说了,没有什么别的事,不要在衙里来寻本官。你糊涂了吗?有什么话,不可以等到老夫下了值之后再说?” 说话的是个四旬的干瘦之人,因为正对着窗,遥看着对街的鄞县县衙,所以看不甚清相貌。 赵高弓着身站在他的身后,大气不敢出。 “说罢,到底什么事?” 赵高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嗫嚅了片刻:“博仁堂的生意一落千丈,那同济药堂的孙琦自从认了个案首的外甥,如今风生水起,海宁卫的事,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自从那事之后,宁波城里许多人都将他当做了神医,问诊之人络绎不绝,博仁堂现今反倒是门可罗雀……” “哦,你说的是那个叶春秋?此人……老夫是略知一二,他是新晋的案首,小三元,近来风头正劲,后生可畏啊。” 赵高皱眉道:“可是眼下,博仁堂有些难以为继了,今儿那叶春秋跑来还了此前的帐,同济堂……” “只是这些?他们既然风生水起,月底还清了欠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难道连这些,你都没有预料?”背对着赵高的人,语句之中带着几分恼怒。 赵高忙道:“不,不,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的意思是,叶春秋在还清了帐之后,还让小人代传一句话给大人,说是从此之后,同济堂与博仁堂不共戴天,还说,要让大人吃不了兜着走。” 赵高话音落下,原以为这时候主簿大人会恼羞成怒,谁料雅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良久,主簿呼出一口气,不禁笑了:“哦,是吗,小小年纪,颇有志气,那就试试看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换做是别人,敢说这样的话,本官早就教他家破人亡了,不过此人……终究近来风头大,又有功名在身,不急,治大国尚且如烹小鲜,何况是你我呢,凡事要谋而后动,这几日,你好好的盯着那同济堂,那人叫叶春秋是吧,叶春秋,有些意思……” “是,是……”虽然主簿的语气还算平淡,可是赵高依然还是感受到主簿大人平静的语气背后带着一腔的怒火,忙道:“小人一定盯牢什么,有什么消息,随时禀告大人。” 主簿坐下,眼睛依然落在对街的衙门里,他徐徐道:“离入冬的时间不远了,南京各部堂的冰敬却是拖不得,同济堂……”他冷笑一声,雅室里又陷入了静寂。 ……………… 吊打博仁堂。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春秋就已经没有反悔的可能了。 当然,这事儿还得跟自己的舅舅商量。 孙琦老半天没回过神来,不过这一次,他固然是有些心乱如麻,却没有表现的得像上次一样的慌张无措,反而是镇定下来:“春秋,我早听说博仁堂与本县主簿不清不楚,想不到博仁堂竟是他的产业,所谓民不与官斗,主簿虽是九品小官,却也不是随便开罪的。春秋要有所准备。” 叶春秋却比他看得远一些:“舅父,那主簿早有吞并同济堂的心思,现在同济堂名声大噪,油水更加丰厚,他会轻易放过吗?既然迟早还是要面对他,那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我已想好了,我们不妨筹措出一笔钱,将隔壁的铺子顶下来,先扩大同济堂,现在同济堂生意越来越好,将来可多雇请一些大夫和学徒,反正药方掌握在我们手里,到时候来这里看诊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既然已经翻了脸,那么就索性让博仁堂无路可走,且看他撑不撑得住。” 叶春秋的想法十分大胆,说起来,同济堂不过占地百来平米而已,作为一个糊口的医馆倒还尚可,可是如今名声大噪,看病的人这么多,无论是大夫和学徒都有些不足,单凭孙琦和叶春秋,怎么忙活得过来,可是一旦要雇请多一些人,那么店铺就显得小了,既然想要把买卖做大,门脸、人手、药材的储藏量都必须增加,隔壁的博仁堂门脸就不小,而且大夫和伙计有十几人,占地有三百多平米,不过博仁堂的主意暂时打不了,叶春秋却是看上了同济堂另一边的一处店铺,这儿原是家米行,不过生意并不好,前后有三进,占地很大,前头有三四百平,后头有个储藏谷物的大仓库,还有个小院,加起来有近千平米之多,规模很大,若是能将这间米行买下来扩充同济药堂,那么同济药堂的规模将会极大,前头可以改装成看诊厅,后头既可以储藏药草,还可以改装一些大夫们休息的场所,再预备几个囤积药材的仓库。 同济堂的名声是有了,不愁没有人登门,唯独缺的就是规模,有了规模,看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现在却因为规模太小,导致许多人左等右等也瞧不上大夫,所以索性就在隔壁的博仁堂里问诊,这无疑是造成了病人的流失,假若扩充了店面,不但同济堂的生意可以蒸蒸日上,而且能将博仁堂最后一点病人的资源都抢夺干净,使他们无路可走。 孙琦听了,也是动了心,这一个月来的买卖,他是一清二楚的,生意很是火爆啊,他毫不怀疑若是扩大了铺面,同济堂的收入会翻上几番,这药堂最讲口碑的,现在整个宁波,口碑最好的药堂除了同济堂还有谁? 只是他接下来又为难起来:“话虽如此,只是那米行的周东家虽然想将铺子兜售出去,可是价格却是不菲,这铺子占地不小,没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是不行的,可是一千二百两银子,这……” 第八十二章:神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千二百两银子绝对不是小数,放在正德朝,完全是一笔超级巨款,若是单以米价来计算的话,这笔钱搁在后世就是百万巨款,或许在后世人眼里,一百万不算什么,可莫要忘了,这个时代的人收入却是极低,许多人操劳了一年,也不过挣来三石米而已,也就相当于两千多人民币而已,在平均月薪不足三百的时代,一百万就是天文数字。 叶春秋现在的处境,其实和穷光蛋也没什么分别,一个穷出了新境界的人,现在却想盘下宁波最繁华地段且一个占地不菲的铺面,实在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叶春秋却是笑笑:“舅父,我听说那米行的东家一直想转手,只是一直寻不到人接手,这才耽误了下来,不过也不要紧,整个宁波买得起且有意愿买他铺子的人并不多,舅父若是和他去好好谈谈,索性就以咱们同济堂和药方来作保,约定这店铺的价钱在一年之内还清,每月还他百两银子,到时再寻个德高望重之人居中作保,他未必不肯同意,实在不成,价格高一些也无妨,大不了就以一千三百两银子购入,我们同济堂现在的生意好得很,药堂里的秘方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只要有抵押,他难道会不肯?” 孙琦听罢,顿时醒悟过来,喜滋滋的道:“不错,这药方就算是万金也买不下来,何况,若是我们赊欠不还,大可以在保书上约定卖家可以随时收铺,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铺子买来,修葺一番,多招募人手,这宁波城里半数人都会来同济堂看诊,博仁堂哪里还会有人登门,就这么办,我去和周东家谈一谈。” 孙琦是个老实人,可是老实人也未必就没有野心,现在这个外甥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他的大礼包,此时他对叶春秋可算是言听计从。 美好的前景就在眼前,他毕竟打理过这么多年生意,经验丰富,对同济堂的未来也有信心,现在这个小门脸一月下来就有一百多两银子进账,假若扩大规模,能随时接诊,一年之内还清欠债不成问题。 孙琦去谈铺面的事,而叶春秋也不闲着,他写了一个招牌出去,招募大夫和学徒,给的价钱倒是颇为优渥,不过每个来应征的,却需让叶春秋过过眼。 因为白药对于外伤、骨伤以及内伤都有很好的效果,所以现在叶春秋倒是不愁大夫和学徒的医术如何,至少治疗这方面疾病的,只需要懂的下药就好了,所以叶春秋更看重人品的好坏和家世的清白,有一些即便资质差一些的,只要品德过得去,也可考虑。至于擅长其他病诊的大夫暂时却不太好寻了,毕竟真正的名医都是用钱砸出来的,一般都有家学渊源,寻常的大夫,叶春秋又觉得不甚满意。 心里为此烦恼了一阵,固然外伤也能挣钱,可也不能做专科啊,人总要有追求,叶春秋现在不但需要钱,而且还需要信守自己的承诺,说好了吊打博仁堂和那个什么主簿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本该就是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没有足够的噱头,怎么吊打? 这一日正午,叶春秋还在看诊,正与几个病人嘱咐着用药,医馆里除了叶春秋,就只剩下新近孙琦叫来的一个远方亲戚了,他只是个小学徒,现在只能做一些杂事,至于孙琦,今儿又去和隔壁的周东家吃酒,买铺子的事还需要再谈一谈。 好在这时候因为正巧是午饭的时候,所以病人不多,叶春秋起身去送最后一个病人,少不得又赠送金牌VIP会员出去,说了诸多会员的好处,将人送走,长舒一口气,却见一个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门前,马车里的人却没有出来,车夫倒是顺着车辕下了车,到了门前道:“我家老夫人差我来问,敢问可是叶神医吗?” 虽然只是车夫,叶春秋的礼数却是周全,作揖道:“神医不敢当,小生叶春秋。” 车夫又问:“我家夫人还问,伤口生脓,乃是何故?” 这…… 叶春秋一开始觉得那所谓的老夫人理应是个病人,可是细细琢磨,又不像,一时猜不到来意,只好道:“噢,这个,伤口生脓是因为感染的缘故,这个,不是小生傲慢无礼,只是一时半会也说不清。” 车夫朝叶春秋笑了笑,道:“请叶神医少待。”说罢返身回去,对着车里的人低声细语几句,车帘子这才掀开,叶春秋一看,才发现车里坐着的乃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老夫人伸出手,车夫忙是将她搀下来,接着下了车,等这夫人徐徐走到医馆门口,她抬眸看了一眼同济堂的匾额,道:“老身也略知医理,听闻这儿出了个神医,所以来看看,叶神医能请老身进去坐坐吗?” “这……当然可以。”叶春秋连忙让过身去,道:“请。” 老妇人年纪虽是不轻,可是步履还算是矫健,她入了医馆,鼻子一嗅,不露声色地道:“你这里有剧毒之物是吗,让老夫猜一猜,可是草乌?叶神医果然名不虚传,敢用剧毒之物用药的大夫,若不是不学无术的草包,就是对医理尤为精湛的名医了,叶神医的名声不小,据说能起死回生,想来不会是草包,那么还真不枉老身自无锡赶来。” 叶春秋顿时呆住了,草乌确实是剧毒之物,而且叶春秋的白药之中也确实用了草乌,只不过经过处理之后,减去了它的毒性而已,可是这老妇人只一进来,便能从味道之中判断出草乌的成分,这个人是谁,有这样的本事? 老妇人的话其实也很有道理,就好像后世电视剧里的大夫,总喜欢用砒霜入药,其实真正的大夫,哪里敢用毒药去给人治病,治死了人可不是好玩的,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用药之人对病理和药性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只有这样神医中的神医,才有这样的自信。 第八十三章:妇科圣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她根据这个,一口断定叶春秋乃是‘神医’,叶春秋心里也是苦笑,不过却不敢对这老妇人怠慢了,忙是殷勤的端茶递水,心里在想:“这个老妇人,只怕也是同行,而且瞧她闻药识药的本事,绝不是平庸之辈。” 只是……这个时代,女人也有大夫吗? 寒暄了几句,老妇人道:“老身乃是无锡谈允贤,恰好听闻了宁波出了叶神医,尤其是一剂药便能起死回生的传闻,这才来与叶神医讨教,叶神医这样年轻?你的医术,可是家学渊源?” 谈允贤…… 叶春秋的光脑已经启动,紧接着,一个个信息摆在了叶春秋面前。 还真是名医啊。 光脑之中,谈允贤的祖父谈复、祖母茹氏都是当时名医,而她的伯父与父亲还曾做过官。她自小聪慧,祖母就让她学医,就在祖母的教导下学会的精湛的医术,祖母去世前将一生所收集、编写的药方病理都传给了谈允贤。此后她嫁作人妇,等到她的丈夫病逝之后,她便索性出来行医,还曾撰写过一本女医杂言,这本书也在光脑中收录,算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妇科病宝典。 叶春秋顿时来了精神,面对这样的前辈,他哪里敢有丝毫造次,忙是说:“久仰,久仰,小生的医术,乃是恩师所授,说来也怪,是在梦中所授,或许谈夫人不信,可确实如此,因而小生的医术和对医理的了解,在世人看来有些荒诞,所以……” 谈允贤却是道:“荒诞就言过其实了,若如此,岂不是孙思邈见了扁鹊,这孙思邈对医理的认知,在扁鹊眼里也荒诞吗?” 谈女神医开明啊,叶春秋顿时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孙思邈是唐朝时期的人,而扁鹊却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名医,谈允贤一句话,反而解释了叶春秋所有关于医术上难以解释的事。 跟女神医聊天不费心,叶春秋便兴致盎然起来。 二人彼此交谈了片刻,叶春秋倒不至把病菌、细胞之类的话说出来,不过是见招拆招,寻了些后世对于中医鞭辟入里的总结拿出来放肆了一通,谈夫人有时候听得皱眉,觉得这个小子怪怪的,不像是精通医理啊,有时候却是若有所思,觉得也并非没有道理。 彼此相谈甚欢。眼看着便有病人来问诊了,叶春秋先是让那远方亲戚挡一阵,一面问:“谈夫人可是擅长妇科?” 谈允贤这时觉得这个小家伙颇为有趣,尤其是叶春秋的本事居然是梦中为人所传授,这就更了不得了,这个时代的人,显然对于这种神神怪怪的事总有那么点儿敬畏之心,谈夫人阖首:“不错,老身颇善妇科,怎么,叶公子也懂吗?” 呃…… 叶春秋脸有点发烫:“小生略知一二。只是还想讨教,却是不知谈夫人暂居何处,下次小生若是得闲,还要登门请益。” 谈允贤道:“怎么,叶公子这么急着赶老身走,你既要看病,老身坐在这里看着也无妨。” 叶春秋就不客气了,人家摆明着是想看看自己治疗的效果啊,忙碌了足足一下午,接待了十几个病人,叶春秋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好在身体不错,否则早已趴下了,那谈夫人只在一边看着,有时若有所思,或是有人来换药时,她见那病人声称昨日是被柴刀割伤,可是取下缠布的时候,那伤口之处明显已经开始生出了一些肉芽,谈允贤满是震惊,昨日的伤口,今日就能大好,这到底是什么神药?她心里固然也知道一些治刀伤的秘方,而且效果比之叶春秋的药不遑多让,可问题就在于,那药都是宫中御医的顶级秘方,所需的每一味药方都弥足珍贵,在民间想要筹措这些秘方,没有百十两银子连门径都摸不着,叶春秋的秘方显然价格十分低廉,毕竟那来看病的汉子分明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寻常百姓,难道舍得用那种一下子就能消耗寻常人家几年开销的‘仙药’? 她越看,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心里又开始嘀咕,这叶春秋声称自己乃是有人托梦传授的神术,那托梦之人莫非是神仙吗? 人便是如此,谈允贤只是个妇人,在这个时代妇人大多时候都只是在家做贤妻良母也就是了,她的家世良好,谈家在无锡也算是大族,虽然丈夫死了,可是儿女们也都颇为争气,到了她这个含饴弄孙的年纪,早就该颐养天年的,偏偏她依然出来四处游医,便已说明她对于医术发自内心的热爱,现在见到叶春秋这种不同寻常的小神医,使她有些忘乎所以。 天色渐渐暗淡,舅父还没有回来,叶春秋命那远方亲戚关了铺子,因为太累,想要倒头大睡,这时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贵客。 女神医啊,不说别的,至少在这大明朝,绝对算是一等一的女神医,而且专治妇科,堪称妇科圣手。 叶春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抹了把汗,向谈允贤行礼道:“小生接诊,是以有些忘乎所以,怠慢了夫人,还望见谅。” 这个小家伙,不但藏着一身神术,而且还彬彬有礼,噢,谈允贤这才发现,他居然还戴着纶巾,小小年纪就已经是秀才了吗?谈夫人和蔼了许多:“无妨,无妨,正好让老身增长了见识,你治病的法子与人不同,方才你说,你还涉猎了妇科?” “这个……这个……”叶春秋又开始难为情了,最后道:“小生不便深谈,不妨如此,小生在梦中得了一部妇科的医书,不妨学生写出一些,请夫人品鉴。” 不能动嘴皮子,只能用写的。 这倒是情有可原,谈夫人给人看妇科看久了,再加上年纪又大,反而不在乎这些避讳的东西,虽然大家纯属学术研究,可是年轻人脸皮薄也是情理之中。 第八十四章:图穷匕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现在可以写吗?” 叶春秋心里想笑,夫人很性急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人都有爱好嘛;叶春秋倒也不客气,去寻了文房四宝,而后打开光脑,搜了一本后世关于中医治疗妇科的全书,叶春秋开始动笔,谈夫人则只是坐在一旁喝茶,足足一个多时辰,叶春秋才直起腰,活动了胳膊,挺累的,将书稿交给谈夫人,谈夫人细心看起来,越看,她越是心里有些震撼,怎么说呢,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和平常的医术全然不同,平时所见的医书,大多都只是说一些治病的方子,或者说一些病理,可是这医书虽然只是开言,却有点高武建瓯的味道,你说它是空谈,偏偏每一个字都尤为精炼,又有许多道理,似乎是在暗示,想要治病,首要是寻病根,只是看到一半,下面没了。 谈允贤意犹未尽的抬眸:“只是这些?” 叶春秋苦笑:“这医书可是百万言,学生一下子怎么……” 百万……谈允贤满是震惊,单单这两三千言,就吊足了她的胃口,后头百万言会是什么? 叶春秋笑呵呵的道:“不妨这样吧,学生往后若有什么空闲,就帮夫人写下来,慢慢积少成多,什么时候写完了,再给夫人看如何?” 谈允贤现在是百抓挠心:“这……只怕需要数年的功夫吧,只怕难为了你,老身反正四处游医,就在宁波等你的佳作。” 老夫人很精明啊,其实她倒不是等不起,而是担心自己若是走了,叶春秋被其他事耽搁,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岂不是一辈子都看不到这本神书了?这可是上百万言,人家和自己又没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每日这样上心给自己写?留在这儿,每日在叶春秋面前晃悠晃悠,叶春秋能偷懒吗? 叶春秋故作惊讶道:“怎么,夫人要留在宁波?假若在宁波,就怕夫人有所不便,哎……那么不妨,学生为夫人寻一处住址,噢,夫人待在这里会不会百无聊赖,这可不好,不妨如此,恰好医馆里也差一个大夫,老夫人擅长妇科,驰名江南,是否能给春秋一点薄面,就留在医馆里,帮人看看诊?” 图穷匕见哪,这时候终究还是要脸皮厚,这样的名医在这里坐诊,对于医馆有极大的效应,这个时代的女人很难抛头露面,尤其是宁波城里的那些大户人家,家里的夫人、小姐若是得了妇科,又不能请男大夫,只能靠一些偏方和一些略知一二的老妪诊视,效果嘛,大抵和跳大神是差不多的,想想这年代的家乡妇人们如此,叶春秋很揪心哪,而谈夫人在此就不同了,一来她早有一些名声,二来擅长妇科,而最最重要的却是,她是个女人,这等于是填补了医馆妇科方面的空白,医馆往后不但会得到广大男人的趋之若鹜,便是女子也会青睐有加。 谈允贤微微愕然了一下,心里也转了许多念头,叶春秋的心思,她懂,可是话说回来,人家既然得了神书,还肯倾囊相授,且不说别的,单说抄写出医书来,就是一件费时费劲的事了,便满口答应:“如此甚好,只是老身自有住处,倒不必费心。哦,还有一件事。” 叶春秋心里松了口气,一下子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有一位擅长妇科的女神医,对于医馆的作用,显然远远要高于十个二十个驰名江南的男大夫,这年月,女人地位低,寻常的女子哪有机会接触什么医术,更遑论是出来给人看病了。 “夫人有话,但问无妨。” 谈允贤抚了抚额前的银丝,而后看着叶春秋,道:“你年纪轻轻,就已有功名了吗?后生了得,却不知你是否娶妻……料想应当是还未娶的,只是已定了亲事了吗?老身也有几个世交,家中的小姐都是贤淑有礼……你不必害羞,男儿大丈夫,怎可无妻,这无妨的,你若是……” 呃……叶春秋感觉怪怪的,怎么无论是女病人、女神医都爱这个调调。 摇头,叹息,禁不住想要仰面三十度,看着房梁,房梁固然没有长出花来,可是清秀纯洁的脸上,那清澈的眼眸里,散发着淡淡的哀愁,叶春秋低声喃喃念:“其实,我还没有发育好吗?” ……… 送别了谈允贤,叶春秋一直在医馆里等到了子时,舅父孙琦才醉醺醺的回来,他兴致显得很高昂,道:“一切都已经办妥了,明日正午就去米行,直接订立契约,连保人也已请了,乃是县中的周举人,周举人肯赏这个脸,也是因为春秋,他对春秋很欣赏。” “是吗?”叶春秋笑了笑,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嗯,累了,就在医馆里将就睡一夜,谈允贤的事,明日再和舅父说。 到了次日一大清早,照旧是开门看病,叶春秋其实挺苦恼的,只希望医馆赶紧的扩建起来,多招募一些大夫,从此之后自己也就可以抽身,坐地收钱就可以了,固然学业对他来说也并不紧张,可是他现在终究还是要以举业为重,总不能每日跑来做蒙古大夫。 等到正午生意冷清了一些,便随着舅父一同去隔壁的米行。 这是舅父强烈要求下来的,既然自己是医馆里真正的幕后东家,这么大的事,定要自己亲自过目见证才好。 叶春秋头戴着纶巾,穿着舅母缝制的秋衫,这衫子缝线倒是很用心,唯一让叶春秋有点那啥的就是显得有些宽大,怪怪的,总之就是不合体;自然,舅母对此是振振有词的,自己在长身体的时候,现在大一些,明年就合身了,后年再长高一些,那就更加贴合。当然,假若叶春秋早点成婚,早点生娃娃,这衣服还可以再改一改,用这布料改几件羞衣,大抵就是如此循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 两章一起送来了,可有掌声吗 第八十五章:捷足先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是赤裸裸的小农思想,偏偏叶春秋只能接受,这终究是舅母一番好意,缝制一件衣衫可没这样简单,每日日头落了,忙碌了一天下来疲惫不堪之际,还得靠着烛台和油灯小心翼翼的穿针引线,慈母手中线,这短小精悍的五个字,背后却是熬红了眼睛和被针扎了许多次的指尖。 嗯,舅母挺好的,我要开心。 叶春秋咧嘴笑,虽然这样挺傻的,可是细细一想,作为一个现代思想的人,有时候可能不能理解身边人的思维,可是你却必须在耳濡目染中去接受,那么唯一的办法,似乎也只有这样自我的精神安慰了。 不止要开心,还要焕发真挚的笑容。 于是叶春秋的脸上,笑容更盛,带着纯真和烂漫。 这就对了,继续保持,以后装乖卖傻、坑人有用,多学一门手艺,才能在这个世界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米行的招牌已经收了,伙计也早已遣散,只有米行的周东家在这儿候着,随叶春秋舅甥二人同去的还有保人周贤,周贤是鄞县的举人,似乎对叶春秋很感兴趣,一方面是叶春秋的八股,另一则却是叶春秋的医术;前者在周举人看来,叶春秋大可以仗着这个鲤鱼跃龙门,将来有很大希望高中,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是也;至于后者,毕竟但凡是人都会有头昏脑热的时候,结识一个神医不是什么坏处。 三言两语几句,周举人就大言不惭的直呼叶春秋的名儿了,叶春秋觉得怪怪的,发展得是不是有点快了,这跟闪婚有什么分别?心里虽这样想,这个穿着过于宽大的叶案首却还是嘴巴甜滋滋的喊周举人一句世叔。 一进米行的门槛,周东家神色显得有些不太好,孙琦怕他反悔:“周兄,保人已经请来了,咱们现在就订立契约,如何?” “啊……呃……”周东家神色更显得不安,迟疑了片刻,道:“有些事,老朽只怕……” “周东家不必说了,还是我来说吧。”有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周东家的话,那周东家听了,顿时面露惭色,却见这个时候,居然赵高嘿嘿笑着自外头背着手进来:“噢,叶案首和孙大夫都来了啊,嗯……我正要去寻你们呢,既然你们来了,这样也好,老夫一并和你们说清楚。” 孙琦诧异的道:“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赵高轻蔑的看了孙琦一眼,趾高气昂的道:“这是我的店面,你问我做什么?我该问你才是?你不知道吗?昨儿夜里,周东家已经将店铺卖给我了,所以……你们想要买铺面,哈哈……看来是休想。” 周东家一脸无奈的看着孙琦,道:“是,是,昨夜高大夫提着现银……罢了,老朽惭愧,既然店铺已经卖了,还是告辞为好,后会有期,后会有期。”他没有面目待下去,忙不迭的落荒而逃。 不等众人反应,赵高便冷笑继续道:“听到了吗?现在这米行是博仁堂的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想要扩大规模是吗?哈哈,同济堂庙小,即便是名声在外,可是就这么大的地方,能接待几个病人?所以你们四处搜罗大夫,为的就是买下这米行后,扩大你们同济堂,只有如此,才能挣更多的银子,才能将博仁堂和附近医馆的生意都抢了去,可惜啊可惜,你们虽打了好算盘,可是我高某人也不是吃素的,这个医馆现在是我高某人的了,至于你们同济堂,左右两边的铺面都是博仁堂的店铺,想要再扩张,却是不容易了。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其实你们若是将店址搬去他处,倒是可以盘下一个大一些的铺面经营,不过现在宁波人都认准了这永春坊的同济堂,你们搬去了其他地方,人家就未必知道了,平白了这好名声,不过高某人嘛,也是心善的,你们若是想要扩大经营,这也无妨,来求我就是,跪下磕个头,这个店铺,五千两银子卖你们,否则……嘿嘿……” 赵高打了个好算盘,主簿大人既然吩咐下来,他当然极力盯着同济堂的一举一动,当得知孙琦的举动之后,立即就感觉不妙,这若是让孙琦扩充了同济堂,现在的博仁堂就已经门可罗雀,往后博仁堂的生意就更加不堪了。于是他忙去通知了主簿大人,主簿大人当机立断,决定抢在同济堂之前先盘下米行。 博仁堂铺子在手,虽然花费不小,却等于是捏住了同济堂的命脉,同济堂左右两边都是主簿大人的产业,他们还能扑腾上天不成?何况,现在同济堂生意好,不扩充这些生意就无法消化,这一年下来损失的银钱是多少? 到时候这舅甥二人一定会就范,希望高价把买下米行,到了那时,他为鱼肉、我为刀俎,还不是漫天要价,想开多少是多少。你们同济堂有本事就伴到其他地方去,不过这宁波城,永春坊的地段本就是最好的,何况虽然同济堂名声在外,可是大家知道的却只是永春坊的同济堂,去了其他地方,你就能保证生意会有这儿好吗? 赵高此刻春风得意,眉飞色舞,心里暗叹主簿大人高明,想到这舅甥二人买不到店铺即将要跺脚的模样,更是禁不住噗嗤一笑,他抬眸,却发现叶春秋也看着他,只是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的焦灼。 哼,装,让你装! 这时听叶春秋道:“哦,原来是博仁堂捷足先登,如此……倒是恭喜赵兄了。” 不疾不徐,依然还保持着谦谦君子的样子,温润如玉,甚至连这个少年的眼角深处都带着笑意。 赵高皱眉,他所希望看到的可不是这个,毕竟裤子都脱了啊,就等你痛哭流涕求饶,怎么,你们同济药堂不打算扩大规模了吗? 第八十六章:斗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赵高冷笑:“过几日,我便将这儿修葺一番,等到这博仁堂新医馆开业的时候,还望你们舅甥二人莅临,嘿嘿……少不得要请你们吃一杯水酒的。” 孙琦怒不可遏,他想不到赵高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叶春秋却轻轻拍了拍舅舅的袖子,给他一个不要动怒的表情。 然后叶春秋笑了:“好的,届时一定会到,不过……” 赵高很享受这一对舅甥吃瘪的样子,得意洋洋道:“不过什么?” 叶春秋脸上平静,道:“不过这是你们逼我的。” 什么? 赵高错愕的看着叶春秋,却见叶春秋已是扯着自家的舅舅扬长而去。 逼你? 呸…… 赵高狞笑的看着二人背影,就是逼你,逼你又如何,不过是个秀才而已,不过是作了几篇好文章,就以为自己是谁了?不知天高地厚,嘿嘿……等着瞧,到时候,有你们好受的。 ………… 店铺没买成,孙琦自然懊恼无比,他为了买这个铺子,已经和那米行的东家交涉过许多次了,如今铩羽而归,他心情郁郁。 周举人也挺郁闷,甚至有点恼火,本来这个事嘛,他作为保人也是卖了面子的,大家都已经谈好了,结果有人出来截胡,让他空跑一趟,有点儿面子搁不下。 不过毕竟这件事和他关系不大,他隐隐感觉这事儿有些蹊跷,却不便多问,心里觉得现在孙琦和叶春秋肯定是恼火,也没心思理他,所以正待要告辞。 谁晓得叶春秋这小子的表情居然比他舅舅更沉稳一些,等回到同济堂之后,叶春秋朝他作揖,道:“劳烦世叔空跑了一堂,是我舅甥二人行事不密,惭愧的很,世叔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吃一顿便饭吧。” 周举人不禁暗暗称奇,这小子沉得住气啊,这时候,他也不好拒绝,便坐定道:“这样也好,有劳了。” 酒足饭饱之后,周举人与叶春秋又寒暄了一阵,接着便是告辞,他对叶春秋的印象更好了一些,此前答应帮忙是因为喜欢叶春秋的文章,而如今,却更惊诧于他的处事不惊,叶春秋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塞了个红包,本来请周举人来作保,该有的红包是要给的,不过现在事儿没办成,算是可给可不给,不过叶春秋没有显山露水,只是悄悄的塞过来,这显然有一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大家都是读书人,牵涉到了钱的事,却不能满世界嚷嚷。 有钱不拿王八蛋,周举人怎么会不爱钱,但凡有功名的人,但凡人家婚丧嫁娶之事,大抵都要请去的,不但有饭吃,还有钱拿,这是应有之义,可是周举人手里接过了那红纸包的碎银子,掂了掂,分量不少,他却心念一动,朝叶春秋友好的笑了笑:“告辞,贤侄不必相送。”临走的时候,却是将那红包漫不经心的又搁到了医馆的柜台上。 这个钱,他不想拿。 叶春秋这个小子,知书达理,遇事不喜不怒,文章又好,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最重要的是为人处世,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哪里像个少年,与其拿了钱一拍两散,倒不如让叶春秋欠自己这个芝麻绿豆般的人情。 叶春秋见他将红包放在柜台上,也没有点破什么,送他到医馆的门口,周举人不忘嘱咐一句:“小心这博仁堂,你少年有为,莫要被小人耽搁了前程。” 叶春秋作揖:“世叔教训的是。” 送别了赵举人,孙琦显得郁郁不乐很是惭愧,这点小事没有办好,觉得挺对不起叶春秋的,好在叶春秋也没有过来和他说这件事,让他心里渐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看诊。 到了下午的时候,便听到一声嚎叫,这声音洪亮无比,声振屋瓦:“孙大夫,孙大夫,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孙琦忙是上前,看到一个壮汉背着一个老妪进来,老妪的腿上,鲜血淋漓。 壮汉惭愧的道:“俺只有七十个钱,若是不够……” 这时在后屋里配药的叶春秋听到动静,便走出来,一面让孙琦给这壮汉的娘看诊,叶春秋一边将这壮汉拉到一边:“你叫什么名字?” “俺,俺叫大牛……大夫,诊金……” 叶春秋呵呵的笑了,一如既往的笑的纯洁如一朵寒冬凛冽中的腊梅花:“哦,不要诊金,大牛啊,我很欣赏你,来,来,来,我们进里屋谈一谈。” 一连过了几日,赵高都在忙活,这几日心情不错,想到那舅甥二人一脸郁闷的样子,他便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盘下这个米行,自然是主簿大人的意思,博仁堂这一次可是要发财了。 虽然米行的价格不菲,为了买下这个米行,主簿大人和赵高可是筹措了足足一千四百两银子,虽说主簿大人的家底还算厚实,可是一千四百两对于他来说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大人虽然有官身,平时的油水,还有似博仁堂这样的产业暗中经营,进项确实不少,不过……即便如此,筹出这么一大笔数目,依然还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甚至卖了一些田产,几乎是将所有的身家都搭了进去。 可是架不住这笔买卖值钱啊,现在同济堂确实是声名鹊起了,可是这个医馆门脸就这么大,应诊的大夫也只有舅甥二人,这么多人慕名而来,怎么招架的住。 将来博仁堂在同济堂的左右隔壁都开了医馆,而且招募数十个大夫和学徒在这儿看诊,那些等的不耐烦的病人自然而然还得来博仁堂看病,这同济堂的名声,最后岂不是便宜了博仁堂? 赵高经营医馆多年,深知这种底细,他甚至可以断言,这一次博仁堂的扩大,往后的生意完全可以增加十倍,这里头有多大的好处? 最重要的,还有对同济堂的打击,哼,什么神医,什么鬼秀才,都去死吧。 还说什么吊打博仁堂,要和主簿大人不共戴天,你也配吗? 赵高已经招募了不少的大夫,除此之外还有学徒若干,至于店铺的修葺自然也是花费了很大的气力,他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好在主簿大人有吩咐,说是新店要及早开张,钱不够,即便告贷也是无妨,最重要的是抢着同济堂吸引来的看病风潮赶紧把新店开起来,将那些慕名而去同济堂的病人能抢多少抢多少。 所以赵高真是把老命都搭进去了,额外又贷了二百两银子,总算把事情办妥当。 第八十七章:开张大吉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所以赵高真是把老命都搭进去了,额外又贷了二百两银子,总算把事情办妥当。 选择好了良辰吉日,接着少不得是要请一些人来捧场,首先要请的当然是主簿大人,外人不知这是主簿大人的产业,不过却可以以官面上的名义,新店开张,也算是为宁波百姓造福嘛,主簿大人肯赏脸来一趟亦无不可。除此之外,还有衙里的上下人等,从典吏到小役,地方上的士绅名流自然也是要的,叫人将请柬送了去,自然少不得还要送隔壁的舅甥二人一份,孙琦和叶春秋的请柬,是赵高亲自书写的,一边写,一边乐,哈哈,你们也有今日,这才只是开始呢,好戏还在后头。 八月初三,开张大吉。 这一日不但是吉日,而且天公作美,金秋时节,日头暖洋洋的。 赵高穿了一件簇新的红绸员外衫,已经指使着伙计们开始忙碌了。 宾客们来得都很早,很给赵高面子,主簿大人领着衙里各色人等来的时候,赵高连忙迎了上去,笑嘻嘻的道:“周主簿肯赏光,博仁堂实在是蓬荜生辉。” 这二人本来关系紧密,不分彼此,可是此刻却是假装主簿与博仁堂没有什么瓜葛,主簿被县中的官吏们拥簇着,捋着长须,只微微颌首:“噢,博仁堂造福乡里,今日又新开了医馆,本官怎可不来。” 说罢,众人哄笑,赵高引着主簿到里头高坐。 宾客已经越来越多,赵高一边迎接,一边与人说笑,只是他心里仿佛有心事。对了,同济堂的人还没有来呢,他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孙琦那一对舅甥过来,想要看看他们吃了苍蝇似的丑态。 于是他交代了一个伙计在此迎客,便起身去了隔壁的同济堂:“老孙,老孙……”赵高叫得很热络,恰好见孙琦出来,赵高道:“老孙,博仁堂新店开张,怎的不来坐坐。” 孙琦道:“啊,恰好同济堂也有个新店开张,只怕现在没什么空。” 同济堂居然也有新店开张,赵高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怎么可能,他们哪里来的新店? “孙大夫,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孙琦却是正色道:“骗你做什么,你看,春秋已去对面的店里忙活了。” 赵高忙是朝着对街一看,便见对门那儿,叶春秋果然与几个伙计站在那儿,噢,对面那小店上头居然还新挂了匾额,不过匾额却是用红绸子挡住,果然是新店开张啊。 赵高不禁失声想笑,新店嘛,倒还真是新店,不过对门那个小店他却是知根知底的,这店的门面小得不能再小,不过是二十来平米见方,这个小铺子,以往只是卖一些杂货,卖杂货的也不过是个老翁,一个这样的小破店面,能翻起什么浪来。 姓孙的,还有他那个神经兮兮的外甥,还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啊。 赵高笑嘻嘻的道:“那么,倒要恭喜了,哈哈……”大笑几声,外头爆竹声便响了,所有的宾客都已出来,周主簿在众人拥簇下,也站到了新店门口。 赵高忙到了新店门口,大声道:“吉时到了。” 许多伙计开始忙活起来,众人正待要说恭喜,也有伙计准备拆下门板,迎接客人们入新店休息。 正在这时,对面的小店门口,却见叶春秋道:“吉时到了,开张大吉。” 这声音不小,对面的宾客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有点反应不过来,怎的这边博仁堂新店开业,对面那同济堂的人也要开新店? 不过这等事,大家却是不好说什么,只等周主簿的反应,毕竟周主簿是所有宾客之中来头最大的人。 周主簿捋着山羊胡须,眼眸却是落在对街的叶春秋身上,那一双眼眸像刀子一样掠过一丝厉色,旋即又归于古井无波的状态,他只淡淡道:“今日也是同济堂开新店的日子吗?” 赵高连忙道:“是,同济堂也开了新店。” “哦,同济堂近来声名鹊起啊,不过……这样的小店也需开张,不晓得的,还以为宁波是穷乡僻壤,都没见过世面呢。” 这风淡云轻的话,实则却是讽刺叶春秋小题大做。 宾客们见周主簿表了态,也都跟着笑起来,似乎有人猜知主簿大人对那姓叶的没什么好感,为了讨好周主簿,便应和道:“叶案首是奉化人,格局小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哈哈……”众人都笑,本地的人,一般都有排外的传统,这宁波毕竟是大城市,而宁波鄞县恰恰是府治之地,大家有优越感是理所应当的。 又有人道:“秀才不好生读书,这叶案首,怕是太骄傲自满了。” “所以说从前的弊案,真假未知,此子不像是悉心向学之人。” 众人七嘴八舌,一边将同济堂和叶春秋踩在脚下,一面出言讥讽,周主簿只是笑,却淡淡道:“好啦,让这博仁堂开店吧。” 一声令下,赵高正待要叫人燃放鞭炮,这时对街小店门口的鞭炮倒是响了,惊天动地,赵高心里只是冷笑,心说,迟早有一日,让你姓叶的知道厉害。 这时,却见叶春秋身后站着一个壮汉,这壮汉正是大牛,大牛中气十足,大吼一声:“同仁堂新店开张咯!”声震九天,直上云霄。 被这声音一吼,大家想不关注对面都难了,便听叶春秋一声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曲调:“当当当当……” 那新店的门吱吱呀呀的打开,等到店门一洞开,便见一副棺材赫然的摆在了门前,那上头赫然用红漆写了一个大大的‘奠’字。 门脸上方,是一个匾额,匾额用红布遮着,现在却有伙计拉下了红布,顿时,金漆写就的几个大字刺瞎了赵高的眼睛同济棺材铺。 棺材铺…… 第八十八章:升官发财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周主簿方才的脸上还带着微笑,此时笑脸便开始僵硬,而后老脸便拉了下来。他眼珠子都直了,本来以为同济堂开的是医馆,可是他万万料不到,居然是棺材铺。 赵高也是吓的脸色发青,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周主簿一眼,这时便听一个健壮的伙计用破锣的声音高吼:“卖棺材,卖棺材咯,同济棺材铺,令你生前死后高枕无忧,上等桃木,防虫防蚁,精心定制,独家专享,卖棺材啦,同济棺材铺顶呱呱,谁用都说好啊!” 这声音,嘶哑又雄浑,特么居然还带着一点秦腔的韵味。 赵高两腿有点打哆嗦,差点没一屁股跌坐下去。 他有点疯了。 不要脸啊这是。 他小心翼翼的侧目看向周主簿,就见周主簿用杀人的目光看向自己,赵高脖子一凉,这是要完啊,主簿大人动了真怒,棺材铺要是开了起来,博仁堂的生意还做的下去吗?博仁堂可是花了大价钱开的新店,还等着财源滚滚,填补上买店的银子呢。 只怕这时候,主簿大人杀了叶春秋的心都有,当然,也不排除主簿大人也想一并将他赵高一起宰了。 至于其他的宾客,一个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棺材铺啊这是……他们现在的心情,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赵高急了,连忙冲上去,到了叶春秋面前,厉声道:“叶春秋,你……你……你开棺材铺……你疯了。” 叶春秋喜滋滋的道:“赵大夫,我为何不能开棺材铺?你看,我们同济堂可谓是一箭双雕,生前给人看病,死后卖人棺材,这是生前死后一条龙。最最重要的是,这个铺子价格低廉,买下来也不过七十多两银子,其实小生早就想开棺材铺子了,何谓棺材?升官发财是也,这是一个好兆头,正好可以使我走运,将来高中,升官发财。” 赵高厉声道:“你……你……,这……这医馆门口卖棺材,你……你……往后谁还敢来看诊?” 赵高可不是胡说,这个时代的人多多少少对于那玩意都有点儿忌讳,现在博仁堂可是顶下了两个大店铺,都是价值不菲,特么你在对街居然卖棺材,那我这铺子怎么办?看病?吓,人家本就病怏怏,还指着到你医馆来把病看好呢,现在倒好,人一来,便看到那一副副棺材摆在门前,时不时有人号丧几句,这一听还不扭头就走,宁可绕路去别的地方治病,也绝不来触这个霉头。 就算你不开医馆,无论你是卖米、卖布,也没人愿意来啊。 叶春秋正色道:“这是什么道理,医馆门口为何就不能卖棺材,难道许你们博仁堂开新店,就不准我叶春秋开棺材铺子,普天之下也没有这样的法律吧;何况,只要医术精湛,还怕没有人上门求诊?赵大夫,开医馆可不是投机取巧,最重要的是提高自己的医术,吃这行饭可不能总想着歪门邪道,提升自己才是正道。” “你……”赵高咬牙切齿,他终于明白自己上当了,且不说博仁堂,就说这米行,本来花了重金买下来,一方面是打击同济堂,另一方面也是扩大博仁堂的规模;可是现在门口有了这么个棺材铺,这等于是所有的买卖都可能要黄的节奏啊。 他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主簿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叶春秋莞尔笑了笑,眼睛落在博仁堂新店门口的周主簿身上,周主簿恰好也朝这儿看过来,那目光杀气腾腾,叶春秋却只是抿抿嘴,淡淡道:“拭目以待吧。” 赵高脸都阴了,他还要再骂,便见许多自己请来的宾客已经纷纷散去。 都到了这个份上,谁还吃饱了没事做来道贺啊,门前一口这么大的棺材,这恭喜二字还说得出口吗? 周主簿似乎是和身边的官吏们说了什么,官吏们纷纷告辞,此时周主簿还负着手,遥遥的看着棺材铺这边,准确的来说,他那双死鱼眼,死死的瞪着叶春秋。 赵高可怜兮兮的跑回周主簿跟前,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大人,这姓叶的……” 狠狠一个巴掌令赵高的话戛然而止,周主簿很不客气的给了赵高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赵高一脸肥肉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猩红的血印。 周主簿恶狠狠的留下了一句话:“你做的好事!”说罢,拂袖而去。 赵高捂着自己的腮帮子,看着周主簿恼羞成怒含恨而去的背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身边有个伙计小心翼翼的凑上来:“东家,这新店还开不开!” 赵高脸上扭曲,狞笑着跺脚道:“滚,滚开!” ………………………… 什么叫做生意一落千丈,现在的博仁堂就真正有体会了。自那棺材铺子开了几日,博仁堂此前每日还有寥寥一些看诊的人,而如今,是真正的连苍蝇都看不到了。 几十个大夫和学徒现在都百无聊赖的或是打盹,又或者拿着拍子打蚊虫,煎药的童子撅着屁股趴在长凳上呼噜声震天,赵高急的上火啊,这日子没法过了,足足几天功夫,连一个病人上门的都没有,更可恶的是,从前的熟客也一点踪影都无了。 博仁堂里的一个老大夫更是捋着山羊胡须,摇头晃脑,老神在在的絮叨:“我说,晦气啊,你听听,你听听,这有病人上门才怪了,东家啊,有些话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哎……哎……罢了,不说,不说。” 还真没什么可说的,没生意就意味着现在博仁堂得空耗着,花了大价钱买下来新店门可罗雀,导致博仁堂自己都自身难保,毕竟此前招募了这么多人手,养着这么多人呢,固然没生意,可是薪水还是要给的,除此之外,前些日子进的药材,怕也不能消化,这药材还得小心的储藏着,得防虫防蚁,一个不好若是朝了,又是天大的损失。 所以现在博仁堂等同于是开一天的门,别说挣钱了,反倒是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连个响都没有。 偏偏当初为了买米行,主簿那儿可是花了所有的本金,还欠了不少钱呢,这样亏下去,可如何是好? 而最最恶心的还不是如此,最最恶心的是那棺材铺里的那位叫大牛的伙计,这家伙也不知是叶春秋从哪儿寻来的,那破锣一样的嗓子真是惊天动地,时不时在外头吼一句:“同济棺材,居家好伴侣,呵护您的下半生。”又或者是:“上等桃木,精工锻造,最新人体学巨献,舒适宜人,保管睡进去,下辈子也不愿爬起来。” 听到这些‘胡话’,赵高差点没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偶尔,那棺材铺也会有生意,去买棺材的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自是一大帮子人哭哭啼啼,有的还没开口,那悲恸的声音就响起,偶尔再配上几个穿着孝服戴着孝帽的人在门前晃悠,赵高已经想死了,没法活了啊。 不成,还是得去跟主簿大人商量商量,再这样下去,可真就要完了。 现在博仁堂的账面上已经空空如也,再这样下去,下头的大夫和学徒可就要讨薪了,一旦这些人弃了博仁堂而去,将来连东山再起的可能都没有。 赵高心急火燎,本想雇顶藤轿,后来想了想,算了,没钱,还是步行吧。 第八十九章:了断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高高坐在医馆里,对于外头的噪音充耳不闻,大牛确实是个人才,不枉自己高薪聘请来啊,这嗓子实在是酸爽的不行。 至于同济堂的生意…… 同济堂和博仁堂还是有区别的,那博仁堂就是个普通医馆,可替代性太强,这儿治病晦气,绕过几条街就可以到别处的医馆去就医,这宁波城的医馆多着呢,博仁堂不是必需品。 可同济堂就大大不同了,宁波谁不知道,永春坊的同济堂有神医和神药,最擅长的便是内伤、外伤和骨伤,但凡哪里伤了,在别家不但久治不愈,而且一不小心,就可能因为伤口化脓和感染而没了性命,可是去了同济堂,敷下了叶神医的白药,第二日伤口就可以见好,因而对于绝大多数这一类的病人来说,与其到别家医馆耗着,还不如去同济堂,毕竟病多拖一日那真可能是要去买棺材的,固然同济堂对门的那家棺材铺有点儿犯忌讳,可是架不住人家药到病除啊,非去不可。 所以现在同济堂,可能其他的病痛上门的少,可是这刀伤、骨伤之类的病人却照旧还是登门,本来同济堂的规模就小,平时看个病,舅甥二人也忙不来,现在倒还好,人虽是少了一些,可是每日该看的病照样看,该赚的钱一分不少,只是再没有从前络绎不绝求诊的情况而已。 棺材铺对叶春秋来说是七伤拳,对方一拳下去会被直接打死,而同济堂呢,只伤个三四分,照样活蹦乱跳。 好不容易闲下来,舅甥二人便凑在一起喝口茶,这几日,赵高的情况显然很糟糕,孙琦感觉出了一口气,可是他依然还有隐忧,所谓万事留一线,赵高只是台前的棋子,人家的背后可是主簿大人啊,真要把人逼急了,这鄞县的主簿狗急跳墙也不是好玩的。 不过看着自己的外甥依然镇定自若的样子,孙琦倒是放了心。 这时候对街棺材铺的大牛匆匆的赶来,道:“大东家,小恩公,不妙,不妙啊,赵高出门了,往县衙里去了。” 叶春秋抬眸,看着虎背熊腰的大牛,大牛二十多岁,是个粗汉,平时都是游手好闲的,不过为人倒是很孝顺,他母亲摔伤了,因为没钱看病,这大牛便跑来医馆里哭求,叶春秋帮他母亲治好了病,也就将他留下来;待遇嘛,自然是三餐管饱,每月给一两银子,嗯,他娘的药钱从工钱里扣,不是叶春秋小气,在商言商嘛,毕竟同济堂不是善堂。 叶春秋和颜悦色的道:“大牛啊,你叫的很不错,不过这叫喊可不只是比声音大,得酝酿情感,要用悲戚去感染别人,好了,你继续盯着,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牛对叶春秋这小神医是打心底的佩服,直将叶春秋当做自己的救母恩人,挠挠头道:“好,我试一试有没有悲……悲戚感……小恩公,我继续去喊了。” 他兴匆匆的又跑回去,不一会儿功夫,便听到惨痛的声音:“卖棺材,卖棺材,上好的棺材……” 叶春秋摇摇头,悲剧啊,这喊声还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大牛要栽培起来,只能自学成才了。 舅父孙琦呷了口茶,忧心忡忡的道:“赵高已去了县衙里三次了,那主簿可不是好招惹的,他在县里人脉很广,树大根深,春秋……不得不防啊。” 叶春秋怕孙琦担心,安慰道:“舅父,无妨的,我们是做正经生意,在官面上,他们奈何不得我们,甥儿好歹有功名在身,打官司也不怕。假若他们想暗中动手脚,只怕也不易,他毕竟是主簿,真要玩阴的,甥儿和黄御史那边有一些关系,他难道就不怕事情败露,遭人弹劾吗?” 孙琦听了觉得有理,自己的外甥现在可是小名人,既是案首又是神医,是舆论的焦点,越是这种风口浪尖上的人,越是无处下口,因为外甥出了一点事,就会人尽皆知,关注的人越多,同济堂反而越是安全。 他摇摇头,叹道:“不容易,春秋有出息啊。”心里颇为感叹,当初自己的姐姐与叶家大少私奔,孙家可谓是大祸临头,这十几年来,背井离乡吃了多少苦头,孙琦跟着人学徒,又入赘到了王家,才勉强情况好转了一些,现在这个外甥出现,更是让人刮目相看,孙琦心里很满足。 叶春秋欲言又止,道:“不过,那主簿为官多年,也绝不是一个草包,眼下倒是有一个隐忧。” 孙琦皱眉,抿抿嘴,把茶盏放下,忧心忡忡道:“啊,隐忧?什么隐忧?” 叶春秋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放在几案上:“这是黄御史从南京给我写的一封书信,除了寒暄之外,还说了一件事,说是此次都察院要各省巡按御史巡按诸府,黄世叔特意提到了一些,此次他巡按的是杭州府,他一个同僚,也即是浙江巡按御史邓健,此人奉命巡按宁波、台州,黄世叔说,这位邓巡按素来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之人,眼中容不得沙子,在都察院里是出了名的牛脾气;他大致会在本月月中抵达宁波,本来这封书信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现在细细思来,那主簿在宁波官面上很难对同济堂下手,说不准会借用外力。” 孙琦失声道:“你是说他会利用这个巡按?” 叶春秋阖首点头道:“极有可能,我现在在宁波也算是有一些名气,所以无论是鄞县县令还是宁波知府,都不会轻易治我,这对他们不会有好处;那主簿浸淫官场多年,哎……小甥这几日在宁波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晓得这做官之人的厉害,所以……还是有备无患为好。” “舅父,你得托人四处去打探一下巡按的行踪,还有……得盯着那赵高,我总觉得他们引而不发,不会这样罢手。” 喝完了茶,叶春秋逮空便去后头的耳房里练字,他现在每日拿着王华的行书来练习,进步已经不少,话又说回来,自从上次给了王部堂修书之后,现在还没有回音,不知是不是惹恼了那位王部堂,算了,现在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去多想了。 练习行书有个好处,就是一方面练,同时还可以为谈允贤抄录医书,谈夫人现在刚刚在宁波安顿,所以暂时也不必来同济堂坐诊,可是既然答应了每日将那妇科的医术抄录出来,叶春秋自然要信守承诺。 偶尔,他会给家里修书报个平安,老爹也会偶尔托人送来书信,大抵是一些勉励的话,因为住在舅舅这,所以叶景也颇为放心。 现在似乎最重要的还是将医馆的事解决干净,等到步入正轨的时候,凭着药方还有几个大夫以及谈神医在此坐镇,医馆就可以财源滚滚,自己手头上也就没那么拮据了。 嗯……看来是时候了,也该和那些苍蝇一般的人做一个了断了。 叶春秋目光之中,透着一股自信,他稳稳当当的下了笔,笔下的小楷更加端正一些。 第九十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大人,这次可真的不妙,足足四天,竟是一个病人都没有,此前招募的十几个大夫和学徒,如今只能在那干坐着;无人来看诊,每日的开销却是不少,一月下去,要储藏药材,给付薪金,单这两项,就是几十两银子,这样下去可是要坐吃山空的啊,不,不,如今这山已是空了,柜台里连周转的银子都没有,只能借贷,修葺新店的时候,几个木匠和瓦匠的钱还没付呢,如今也是隔三差五的上门来讨要,再不想想办法……” 依然还是在鄞县衙门对面的这座茶楼雅室,周主簿一脸铁青,看着急得跺脚的赵高,他脸上的怒气更胜,咬牙切齿的道:“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如今你我都是告贷不少,博仁堂的新店和旧店的开销,只怕也难以维持了。” “不如请县里的差人,直接封了他的铺子……”赵高压低了声音趁机道。 周主簿来回的踱了几步,正待要急转过身,大袖子却是拉扯住了灯架子,那灯架顿时打落下来,周主簿心情更坏:“封铺子?用什么名义,你当本官是天子吗?鄞县是府治之地,本官的上头有县尊和县丞,再上头还有知府、同知,这么多双眼睛,无缘无故的封了一个秀才的铺子,还嫌闹得不够吗?” 赵高吓得大气不敢出,显得垂头丧气。 周主簿将眼睛眯了起来,那瞳孔收缩了一下,掠过了一丝杀机:“办法也不是没有,今夜,你去烧了博仁堂。” “什么?”赵高吓的面如土色,打了个冷战:“烧博仁堂?” 周主簿冷笑:“不错,就是烧了博仁堂,当然,要小心,火情要控制住,烧得差不多就成了。” 赵高眼睛一亮:“烧了之后,便来县里状告,就说这是叶春秋烧的?” 周主簿却是摇头,狞笑道:“这官司不能走县里,那叶春秋与知府大人的关系不清不楚,而且就算县里来审,叶春秋是秀才,非要经过学官才可,你说他叶春秋纵火,只要不是证据确凿,学官绝不会采信,莫要忘了,那何提学可是将叶春秋视为得意门生,何提学据说要高升了,此番要入京师,进翰林任职;继任的学官绝不会给何提学难堪,多少会袒护何提学这个得意门生一些,下头的这些学官,谁会和叶春秋为难?” 赵高听了,心里有些绝望:“这么说,那叶春秋……” 周主簿却是突然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颇为可怕:“可是即便县尊和学官会袒护他,却有人绝不会袒护,杭州那儿已经送来了公文,都察院巡按御史邓健即将抵达宁波,呵……此人性情如火,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让他知道这叶春秋仗着有秀才功名,欺负良善百姓,而且还和知府大人、提学大人关系匪浅,反而绝不会留情,所以……要告,得尽快去邓巡按那儿告,这天底下的御史啊,本都是属苍蝇的,没缝的蛋都要叮一口,何况是咱们送一条缝去呢。叶春秋……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周主簿说罢,目中的杀机更浓,他狠狠的握起了桌上的一副茶盏,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狠狠地将茶盏砸落在地,随即,他没有再理会赵高,背着手要出去,抛下一句话道:“其他的事,就不必老夫来教你了,叶春秋那舅甥二人若是还能逍遥自在,你我二人都没好日子,还有……为了以防万一,往后不必来找老夫,你好自为之。” 啪,门狠狠的合上。 雅室里只留下了赵高。 赵高打了个冷颤,他清楚,这是周主簿让自己去以命搏命,叶春秋舅甥二人若是不死,他赵高必死无疑。 赵高的脸色也变得狞然起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 自棺材铺开张,叶春秋和孙琦也就清闲了一些,不至于忙到夜半三更才打发走所有病人,所以天一黑便关了铺子回舅父家。 一回到家,便见小表弟在那儿写写画画,孙欣才开蒙,大抵也只会念几句学而时习之之类的话,每次叶春秋回来,舅母王氏便道:“春秋累了吧,快,去歇一歇,我去热热菜。”虽是这样说,眼睛却狠狠地看向孙欣。 孙欣便愁眉苦脸,捧着一本书读:“子曰:“诸夏之有君,不如狄夷之亡也。”” 叶春秋听着不对,尼玛,虽然考试都靠光脑,可是平时没有少接触这些东西,如今四书五经,他每日从光脑中摘出来熟读,多少还算涉猎了一二的,叶春秋的性子里有点强迫症,不愿意不完美的东西在自己身边发生,他便叹口气:“表弟啊,念错了,是狄夷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来,来,来,我来问你,这出自哪里……哎呀,你蒙学先生没有教过吗?这出自论语,来来来,你坐我这儿来。” “来了。”孙欣连忙凑上去,捧着书朝叶春秋讨好的笑。 叶春秋便开始跟他讲解,只是有些事,他心里如明镜似的,自己这‘案首’魅力太大,或者说舅母一心想让孙欣成才,家里摆着这么个案首,自然是巴不得叶春秋教授表弟一些东西,只是又不便说,于是起心动念了一些心思。 这是人之常情,叶春秋反正也不急着睡,索性就当和小表弟交流,王氏进出的时候,见表兄弟二人相谈甚欢,口里虽说,欣儿,莫要吵你表兄,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不过对孙欣,叶春秋也很喜欢,没有叶辰良的狡诈,也没有叶俊才的傻气,虽然和这屁大的孩子没什么可沟通的,却有一种讨人喜欢的亲切。 等到吃了晚饭,孙琦见孙欣还缠着叶春秋要说话,便不再让叶春秋和他交流了,吓唬了孙欣几句,孙欣这才咋舌:“表兄,你的练字时候到了。” 这是叶春秋睡前的习惯,因而便回自己房中,文房四宝是舅父前几日新买的,现在有了钱,他觉得叶春秋的笔毫有些光秃秃的,过于陈旧,便琢磨着去买支笔,结果被那书店的人一通忽悠,连笔架、砚台统统整了全套。 用这新笔有些不习惯,不过写得多了,等到融入进行书的境界中,叶春秋也就渐渐找到点感觉,难得忙中偷闲,他完全沉浸入这种忘我的状态。 ……………… 新的一周,求支持,还有,上三江了,大家给张三江票吧,其实很明白,看书不想点什么推荐票或者三江票的,很多人只想安安静静的看书,有空的同学就举手之劳一下,没空的不强求,感谢。 第九十一章:算账的时候到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只是偶尔,那么一丁点的思绪飘过,现在父亲在家中理应还好吧,他的家书,像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嗯,但愿无事。噢,还有,他书信来的时候,行文更加老练,看来这些日子也没少用功,哎……他一大把年纪还要乡试,我应当更用功才是。 老太公不知怎么样了,他年纪大了,虽然有些古板…… 想到这里,心思一乱,行书便有些疏淡了,老太公太要面子,其实对自己还算不错,哎……可是他…罢……这个不要多想了。 哈哈……还有那位谈神医,见了我就问我婚配的事,倒是够八卦的,婚配个毛线,等我将来科举高中,这医馆也能日进金斗,什么样的妹子娶不着?呃……低调,低调,不要冲昏了头脑,现在首要任务是吊打那主簿还有赵高。 次日清早,草草用过了饭,便和孙琦去医馆,可是到了医馆,孙琦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隔壁的博仁堂,居然现在还在冒着乌烟,显然是遭遇了一场火,虽然火势灭了,可是那残垣之中还冒着青烟,这儿已聚了许多人,便听赵高哭天抢地的喊:“天杀的,这必定是有人纵火。” 似乎是觑见孙琦舅甥二人来了,赵高便冲上来,到了叶春秋面前,张牙舞爪的道:“定是你们,定是你们妒忌博仁堂,所以才暗中纵火,没天理啊,叶春秋,你好歹是读过书的,你……你……丧尽天良。” 周围的看客俱都议论纷纷起来,有人觉得赵高过于武断,有人则狐疑的看着叶春秋,更多人只是觉得有好戏看,嬉皮笑脸。 孙琦怒道:“你说什么,你胡乱攀咬人。” 叶春秋只一看其实就明白了,这博仁堂烧的只是前头的门脸,看上去损失惨重,而实际上一个药堂最关键的地方则是在后头的仓库,那儿可是堆药材的地方,却是完好无损,他笑了笑,道:“赵兄这是想要诬告吗?” 赵高冷笑道:“哼,我知道你背后有人撑腰,晓得你是秀才,你这是仗着自己有关系,有秀才功名,而欺压我。” 这话风,显然是将自己比喻为弱势群体了。 不过这一招很有效果,其实历朝历代,但凡是撒泼吵闹的,十有八九都是将自己比作是弱势者的,就好比这大明朝,但凡牵涉到了诉讼,往往状纸里头,有钱的说自己无势,有权的说自己贫寒,一个赛一个的说自己如何凄惨,对方又如何仗势欺人,非要给对方贴上一个权贵的标签不可。 叶春秋却是笑了笑,这笑容被赵高一瞧见,立即心里哆嗦一下,这个小少年,他可是打过许多次的交道了,每一次露出这种纯洁的笑容,他就感觉有点不妙。 此时众人都是议论纷纷,似乎都觉得叶春秋当真是仗着功名仗势欺人,禁不住指指点点。 叶春秋是秀才,若是被人栽了个仗势欺人的帽子,往后的前途可就要糟糕了。 却见叶春秋突然整了整衣冠,朝赵高作揖,而后一脸纯洁的道:“赵兄店中失火,心中的急切,春秋可以理解,不过无论这火是谁烧的,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这断壁残垣清理一下,先收拾收拾再说,远亲不如近邻,来,大家都来搭把手,帮忙清拣,否则若是变了天下了雨,许多能用的器物就要泡汤了,赵大夫刚刚遭了灾,大家都出点力。” 他这么一招呼,便将许多人同情心引发出来,大家顿时觉得这个小秀才果然是读过书,如此知书达理,几个人已经捋袖跃跃欲试,等叶春秋带着孙琦动了手,大家便一拥而上。 赵高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一下子,本该是主角的自己,立即便被乐于助人的小秀才所取代。 这时候,赵高若是再说叶春秋烧了他的药堂,只怕还没开口,就要被人喷了,你还是人吗?猪狗不如啊,人家好心帮你清拣,你倒是好,像疯狗一样乱攀咬人。 假若此时,赵高跑去衙里状告,那就更糟糕了,到时候不知多少人踊跃去作证,最后只会得不偿失。 乌压压的人很快将这断壁残垣清点了个干净,叶春秋像大将军一样,指使着人将能用的东西搬到后头的库房,至于前头的残破之物只好让人弄了几个大车装走。 许多人在这个过程中,精神得到了升华,虽然浑身热腾腾的冒汗,可是心里美滋滋的。 便听叶春秋道:“舅父,快去熬一些绿豆水,给大家消消热气,莫让大家伙儿中了暑气。” 孙琦叫了一声好嘞,便往隔壁去了。 赵高就这么楞楞的站着,突然有一种老子把自己的药堂白烧了的感觉,怎么瞧着,害了自己,还便宜了这叶春秋似的。他这时候无法指摘叶春秋,偏偏大家更加觉得叶春秋知书达理,自然,也有人心里抱怨赵高的,大家帮你忙,结果却是春秋惦记着大家要消渴解暑,赵大夫啊赵大夫,你这一大把年纪,是活在了狗身上啊。 等到绿豆水来了,大家纷纷去接了瓢子来喝,顿时感觉痛快,叶春秋则是一个个向众人致谢:“诸位乡亲,有劳,有劳了。” 这仿佛就像是叶春秋家着了火一样,大家顿时啧啧称赞,却又暗怪赵高没有规矩。 等到众人散去,赵高才回过神来,却见叶春秋和孙琦收拾着装绿豆水的桶子,正待要回同济堂,赵高忙是跨前一步,咬牙切齿道:“叶春秋,且慢。” 叶春秋笑吟吟的驻足,朝他道:“赵大夫,不必谢我,我们是近邻,这是应有之义。” “你……你……”赵高突然有一种半辈子活在狗身上的感觉,好勇斗狠玩不过叶春秋倒也罢了,人家毕竟是秀才;可是居然连耍奸磨滑的本事也及不上一个小小少年:“叶春秋,我和你没完。” 叶春秋风淡云轻道:“赵兄不是一直没完没了吗?” 呃…… 赵高有一种抓狂的感觉,而这时,舅甥二人已经提了空桶回到医馆。 孙琦忧心忡忡,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本要准备开门坐诊,却还是有点憋不住,拉扯着叶春秋到了一边:“春秋,这火怎么看着像赵大夫放的,他烧了自己的铺子来冤枉同济堂,定不会善罢甘休。” 叶春秋这时候反而是智珠在握了,活了两辈子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舅父,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方才我帮着清拣东西,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他想拿这个来生事,宁波府里的人不会相信,只会令他自取其辱,所以现在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我们要早做准备。” 叶春秋说着,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一次是该算总账的时候了。” 第九十二章:拦轿状告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都察御史虽然位卑职浅,可是巡按到了州府却是超然的存在,甚至连知府都不必卖什么面子。 巡按宁波的御史邓健此时坐在船舱中,坐的乃是自驿站中的官船,不过这所谓的官船寒酸了一些,不过是两艘乌篷船罢了,船上只有邓健以及两个随人,再就是船上的船翁和几个脚力。 一路顺水而下,邓健显得有些烦躁,他忧国忧民啊,那刘瑾祸国,惹得天怒人怨,好不容易提学何茂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连阁老们都惊动,本以为这一次刘瑾必死无疑,谁晓得最后还是给和了稀泥,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何茂升任翰林侍讲学士,刘瑾罚俸半年,南京诸公固是义愤填膺,却终究还是挽不住这个时局。 此次巡按宁波,不过是走走过场,只是……据说知府和同知不和,却不知传言真假。 只是他现在一丁点心思都没有,现在日头落下,天边的云像是烧红一般,洒落万道霞光,水面波光粼粼,夕阳的余晖映射其中,宛若鱼鳞。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郁郁,恨不得吟出长恨歌,或将自己化作一柄利剑,去刺破朝堂上的阴霾黑暗。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便听船尾处几个船工在低声议论:“到了宁波,得去同济药堂买几副白药放在身上,有备无患,倘有磕磕碰碰,也不至无药可医。那白药可真是神药啊,叶案首更是神医……” 叶案首……本来邓巡按没心思听这些闲言碎语,可是听到叶案首三字,倒是想起近来在宁波声名鹊起的一个少年,莫非是他?什么时候,他还是神医了? 他卷了卷袖,便扶着船舷,不再发出动静。 “呵……”有人冷笑回应:“你说的是那个叶秀才,亏得你上当啊,什么圣药,都是糊弄人的,你这就不知道了,这叶秀才可精着呢,从前那同济堂默默无闻,何以最近名声大噪,不就是那叶秀才最擅长搬弄是非吗?你想想看,此前闹出一个海宁军起死回生,后来又弄出卖棺材,这是什么?这摆明着是故意的,同济堂隔壁有间博仁堂你是知道的吧?宁波那儿有人都在说,博仁堂与同济堂势同水火,叶秀才甚至和那赵高大夫几次要打起来,嘿……近来还听说,博仁堂烧了药铺,赵高说是叶秀才烧的,又是吵闹个不休;你们啊,太年轻,你以为事实如此吗?人家分明就是在演双簧哪,故意把事儿闹大,惹得满城皆知,这同济堂的名声不是更大了吗?叶秀才最擅长造势的,我有个亲戚在博仁堂里帮工,这是他亲口说的,博仁堂的赵高和叶秀才好着呢,摆明着这是在做局,给药堂打响招牌的,那叶春秋仗着有功名,又有学官袒护,什么事做不出?哎,所以怎么说来着,读书人的事哪,说不清。” “等着瞧,再过几日,那赵高保准还要去告官,说叶春秋烧他家的药堂,保准那时候,整个宁波又是满城皆知,那同济药堂可真要财源滚滚咯。” 邓健听到这儿,不禁皱皱眉,他不料一个秀才居然如此险恶,于是手抓着船舷更紧,脸上铁青。 便又听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告官,难道诬告不是反坐吗?那赵高,难道就不怕?” “怕什么,人家衙里有人,怎么会怕?所谓官官相护,不就是如此吗?最后如何,还不是老爷说了算?” 船尾的人正说着,却听这夜色之中,有人咳嗽两声,几个穿工便没了声音。 邓健回到船篷,想要和衣睡下,一时却是睡不着,一时和衣起来,义愤填膺的点烛,铺开宣白大纸,在这昏暗的灯火之中,虽然船身微微摇晃,可是胸中有一股郁郁之气却是难平,他提笔,想要写下什么,最后突然冷哼一声,眼眸里怒意难平,将这狼毫笔投掷于地。 ……………… 次日一大清早,雾气还未散去,官船已抵鄞县码头,邓健素来不爱摆官架子,所以并没有事先知会府县衙门,轻车从简下了船,带着两个随人出了码头,一个随从忙去雇轿,待那青色小轿雇来,一宿都睡不踏实的邓健屈身进入轿中,昨夜的坏心情总算在他心里平复了一些,靠着小轿的厢中打了个盹,还在神游之际,便听外间传来嘈杂的声音,轿子也停了,有人凄声道:“大人,小人冤枉啊,有请巡按大人为小民做主!” 邓健打了个激灵,万万想不到刚刚下船就有人陈冤,拦轿陈冤是御史最喜欢的事,邓健咳嗽一声,轿夫们会意,忙是落轿,有人掀开轿帘子,邓健掸了掸袖子,踩着皂靴走出轿来,便见道路中央,一个肥胖的人拜倒在地,痛哭流涕。 “请大人做主。” 邓健铁着脸,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 “小人赵高……” 听到赵高二字……邓健本来古井无波的面容上却突然微微拉下来了一些,他脑子里立即浮现出昨夜的话:“近来还听说,博仁堂烧了药铺,赵高说是叶秀才烧的,又是吵闹个不休;你们啊,太年轻,你以为自己真在看热闹嘛?人家分明就是在演双簧哪。” 邓健的眼眸微微眯着,旋即露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赵高继续道:“小人要状告宁波府秀才生员叶春秋……” 噢,是叶春秋,这就没错了,那船工说什么来着,赵高一定会状告叶春秋,这二人演双簧,是想借此让同济堂名声大噪,这是一伙的。 邓健抿了抿嘴,淡淡道:“你状告叶春秋,可是因为他烧了你的铺子是吗?你是博仁堂的赵大夫,本官说的对不对?” 赵高本来哭天抢地,这一次他可是穿了件旧袍子来,趴在地上也是灰头土脸,就是要营造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听说这位邓巡按嫉恶如仇,叶春秋死定了。 可是……怎么邓巡按什么都知道?莫非……他神机妙算不成? 第九十三章:你知罪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看到赵高错愕的样子,邓健心里就更加了然了,昨夜那船工说的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邓巡按现在是一肚子的火,你们这些宵小之徒,演双簧生利去县衙里倒也罢了,本官巡按地方,主要纠察的是地方官吏的不法事,想不到你们的胃口这样大,居然碰瓷碰到本官这儿来。 细细思来,这叶春秋和赵高是想将自己当做猴子耍,堂堂巡按御史,清流中的清流,为民请命,为国清弊,你们当是什么? 邓健气得发抖,他这火爆的脾气却是死死压住,于是不得不握紧拳头,而后他一字一句问:“是与不是?” 赵高不敢抬头看邓健,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心里便安慰自己,莫不是……这位邓巡按此前在宁波就有暗访?无妨,无妨,主簿大人说了,邓巡按锄强扶弱,只要做出弱者的形象,料来不会吃亏。 他忙是抽泣道:“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小人要状告的正是此事,青天大老爷,那叶春秋素来张狂,仗着有人撑腰,欺压良善,穷凶极恶,小人……小人被他屡屡欺辱,实是万不得已,这才斗胆……” “你不必再说了,本官已经很清楚了。”邓健不耐烦的打断赵高的话,道:“你既然要拦轿状告,那么本官应诉就是,来人,拿本官勘合,火速报去鄞县县衙,本官要在县衙升堂,亲审此案。”他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意味深长的看了赵高一眼:“定要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说罢取出自己勘合,交付一个随从,又叫来另一个随从,低声密语几句,那随从颌首,连忙去了。 赵高心里松了口气,巡按大人看上去很生气啊,主簿大人果真料事如神,这位巡按大人脾气火爆,嫉恶如仇,现在瞧这架势,那叶春秋非要倒霉不可了。 想到那叶春秋,赵高心里便禁不住冷笑起来:“叶春秋啊叶春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走着瞧。” ……………… 巡按大人的勘合一到,鄞县县衙里顿时乱作一团。 对于本县几位大人来说,这巡按大人便是阎王爷,自己的前程可都掌握在人家手里。 李县令虽然年迈,这时候也龙精虎猛起来,倒是县丞今日不在县衙,便将周主簿叫了来,道:“早听巡按要来,何故才刚刚抵达县境,就要升堂,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周主簿心里跟明镜似的,晓得是赵高那儿的事办成了,他这时候反而放下了心,这件事只要告了,巡按大人不将此事压下去就好办。他面上却是故作不知:“下官也是不知。” 李县令只好叹气,吩咐周主簿连忙张罗一下,准备去迎接巡按大人,谁晓得还未成行,巡按大人便如疾如风似得到了,李县令更加觉得不安,早听说邓巡按是出了名的急脾气,现在看来传言非虚,这样的人可不好打交道啊。周主簿则跟在后头,心里窃喜,这样看来,事情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 众人到了衙外,要去和邓巡按见礼,邓巡按则是铁青着脸,不予理会,连寻常官场上的寒暄都没有了,对李县令更是拉长着脸,半分情面都不给。 他直入公堂,而后坐定,大袖一摆,那乌纱帽端端正正的顶在头上,宛如怒目金刚,李县令无奈,只好陪坐在下首,周主簿敬陪末座;接着便是赵高进来,拜倒在地,邓巡按看都不看他一眼,惊堂木狠狠一拍:“带宁波秀才生员叶春秋。” 一听到叶春秋三个字,李县令便愕然一下,叶春秋,他是略有耳闻的,这个人不知是什么路数,反正才气是有,而且据说近来被人称作神医,社会关系就更复杂了,也摸不清他到底和某些人有没有什么瓜葛,总而言之,这样的人,李县令没有必要去深交,但是p也属于绝对不会冒犯的人。 这叶春秋怎么了? 还有……跪在地上的胖子是谁? 可是他抬头一看,便见巡按大人杀气腾腾,似是跟这叶春秋不共戴天的样子,见鬼了啊,巡按才刚刚到了地方,那叶春秋招他惹他了吗? 差役得了捕票,不敢怠慢,忙是去拿人。 只是要叶春秋要拿来过堂,时候还早,本来这个间隙倒是可以寒暄几句的,偏偏邓巡按只是不发一言,脸色凝重,嘴角微微勾着,似乎带着几分冷笑。 这样子,像是有杀父之仇啊。 左等右等,差役们早摆开了架势,偏偏就不见叶春秋来。 邓巡按显得不耐烦,道:“何故一个秀才,这么久都没有带到?” 这就有责怪县里的差役们磨磨蹭蹭的意思了,也不排除有李县令治下不严的埋怨。 李县令觉得自己见鬼了,偏偏莫可奈何,倒是一旁的周主簿起身:“下官去看看。” 等邓巡按点了头,周主簿便起身,忙是出了公堂,便看到叶春秋在两个差役的押送下来了,叶春秋是秀才,公差不敢对他动强,所以还算体面,现在周主簿看到了叶春秋,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周主簿冷冷看了叶春秋一眼,他背着手,得意洋洋道:“叶秀才,小心了。” 叶春秋倒是颇为平静,同样报以微笑:“多谢大人提醒,噢,大人脸上有些发青,说不定会有祸事发生。” “是吗?”周主簿笑的更冷,这个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叶春秋已是步入了正堂,抬头便见怒气冲冲的邓巡按。 叶春秋没有拜倒,因为他是秀才,见了县官都不必拜,这御史的品级和县官也差不了太多,权利再大,甚至能够上达天听,可是规矩还是规矩,所以叶春秋依旧站的笔直。 邓巡按也不禁惊叹于叶春秋的年轻,只是一股怒火还是迸发了出来,他铁面无私的猛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叶春秋行礼道:“生员叶春秋。” 邓巡按随即又是拍案,啪的一声,厉声喝问:“叶春秋,你知罪吗?” 第九十四章:诬告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下子,所有人都傻眼了,李县令看看周主簿,周主簿也是一头雾水,不对啊,于是有看向赵高,赵高脑子有点懵了,自己还没陈述案情呢,怎么就直接喝问叶春秋是否知罪。 叶春秋却明白怎么回事,那船工是他特意收买了的,目的就是将那一席话传递给邓巡按。 现在的邓巡按,多半还在想,你叶春秋居然跟人串通,假借打官司,糊弄御史来给自己牟利;没错,邓巡按问的是这个罪。 叶春秋知道真正的好戏开场了,伫立在公堂上,深吸一口气,叶春秋道:“学生不知。” 邓巡按狞笑:“是吗?”此时的邓巡按,只觉得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好啊,你叶春秋把本官当猴耍,到了如今,居然还敢抵赖了。 邓巡按是个火爆脾气,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厉声道:“来人……”手已摸到了签桶,抽出一根火红朱签狠狠掷地:“给我打!” 满堂哗然。 这邓巡按够狠的。 李县令吓的面如土色,没见过这样审案的啊。 至于周主簿,虽然也觉得事有蹊跷,不过却还是笑了,无论是什么缘由,既然邓巡按一言不合就要打人,似乎不算什么坏事,他笑嘻嘻的看着叶春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赵高更是狂喜,周主簿英明啊,果然是寻巡按有用,叶春秋年纪这么小,真要打,非死即伤,哈哈…… 一个差役捡了朱签,却是愣住了,既然是打,那自然是行刑了,可问题就在于,叶春秋这家伙却是纶巾儒衫,这是秀才,秀才是打不得的啊。至少在没有确凿定罪之前,巡按一言不合就动刑打一个秀才,这怎么都说不过去,此事若是闹出去可不是好玩的。 于是差役们犹豫着不好上前。 邓健也不是傻子,方才实在是气坏了,现在细细一想,无缘无故打这叶案首,确实大为不妥,可是不打,他如何肯招供呢?而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旦收回成命,只怕要威信全无,他眼眸一转,却猛地将目光落在了赵高身上。 哼,此人和叶春秋同谋,而且还跑来告发,与叶春秋是一丘之貉,这二人必定是同党,大抵有焦不离孟的关系,既然如此…… 邓健的目中已是掠过一丝寒芒,他捋起袖子,而后握住惊堂木的手臂露出一截来,狠狠一拍,‘啪’:“打这赵高。” 秀才不能打,还不能打你秀才的党羽么,打了再说,看你叶春秋是不是铁石心肠,看到这同党遭殃,还会铁石心肠,哼哼。 “啊……”赵高以为自己听错了,发出了惨叫:“大人,小人是原告,是原告啊……” 李县令和周主簿都惊呆了。 叶春秋却只是微笑,直视着邓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居然还如此风淡云轻?哼,必定是假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想要迷惑本官,你真以为本官是猪吗?”邓健心里想着,更加怒不可遏:“狠狠的打,动刑,动刑!” 几个差役再没有迟疑了,秀才不敢打,难道连一个赵高都不敢打吗?于是一拥而上,摆了长条凳,使赵高趴在长凳上,扒下裤头,那雪白的肥硕臀部露出来,几个差役举起水火棍,便狠狠打下去。 “啊……啊……大人,大人……小人是原告,是原告啊……呃啊……”赵高都要疯了,拼命挣扎,双腿乱蹬,他想不通啊,自己明明就是原告,怎么一言不合就挨打?他还要大叫,为自己辩护,那水火棍重重拍下,雪白的臀部顿时开了花一样,他身子打了个激灵,发出惨叫。 哀嚎声声振屋瓦,那赵高已被打的要背过气去,口里还叫:“我是原告,原告,大人……” 周主簿坐不住了,这……怎么回事……他硬着头皮,忙是起身,朝邓健作揖:“大人,赵高乃是原告,他何罪之有?” 邓健却压根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叶春秋,想要从叶春秋的脸上寻出蛛丝马迹来,他心里残忍的想:“你的同党遭了殃,本官就不信,你就能站得住。” 可是叶春秋的脸上却是古井无波,一脸淡定的样子。 这个家伙挺会装的,再配上少年本有的那么点儿稚气和一股子书卷气,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问题就在于,邓健想看到的是他兔死狐悲的神情,而不是这种淡定从容的气质,邓健心里已经勃然大怒,这个少年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厉声道:“都没吃饱饭吗,打,狠狠的打,打死勿论!” 差役们本来见主簿出来为赵高说话,还有点想放水,现在见邓巡按声色俱厉的样子,便一个个加大了气力,狠狠抡起水火棍,打的更是啪啪作响。 赵高疼的要昏死过去,可是那仅存的一丁点意识里,似乎有了那么点儿‘明悟’,主簿大人这是坑人哪,还什么寻巡按状告,这巡按大人一定会为自己做主,狗屁,这叶春秋上头有人,巡按跟他一伙的才是,否则怎么自己一个原告说打就打,没听说过跑去告状的人,刚刚到了衙门就被人扒了裤头一通狠揍的,这叶春秋到底什么来头,连巡按御史都如此偏袒他? 越想,越是害怕;再加上那PI股已被打的开了花,赵高精通医术,晓得自己伤的不是皮肉,而是筋骨,再这样打下去,今日别想活着走出县衙了。 心里转了一个念头,恐惧便开始蔓延开,坊间传言,说是这个叶春秋还和吏部的部堂有关系,从前他是不信,现在细细一思,还真是啊,否则那巡按和叶春秋没亲没戚的,凭什么要袒护叶春秋? 这下真的要完了,得罪了这样大的人物,今儿自己能不能保命还在其次,自己的亲族会不会跟着遭殃? 啪……啪…… 一棍下来,赵高的腰部传出一声脆响,他嗷嗷大叫,心知这是骨头断了,心里已经恐惧到了极点,连忙大叫:“大人,大人……我招,我是诬告,是诬告……” 诬告…… 满堂的人脸色都变了。 第九十五章:我招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巡按自然是急于水落石出,只等着赵高把事情前因后果招认出来,叶春秋这个小子,小小年纪这样多的算计,哼哼,现在你的同党就要招出你了,一切就要水落石出,且看你是不是还站得住。 李县令脸色错愕,原来这打原告还能剧情反转,这是什么过堂之法,邓巡按到底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还是业务能力精湛,真正明察秋毫呢?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周主簿打了个冷颤,已是吓的魂不附体。 只有一个人,依然还是神色从容,叶春秋只是抿了抿嘴,眼眸依然毕恭毕敬的落在邓健身上。 邓巡按打起精神,厉声道:“诬告,是何人指使,你快快说来,若是敢胡说八道……” 赵高凄声道:“是周主簿,是周主簿主使,大人,大人……小人万死啊,是周主簿想要侵吞同济堂,不想却杀出了个叶春秋,因此周主簿怀恨在心,便屡屡刁难,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周主簿便授意小人,放火烧了自己的铺子,要赖在叶春秋身上,周主簿说,大人性情如火,若是得知有生员欺负百姓,必定会严惩不贷,大人……小人……小人罪该万死啊,小人尽都招了,小人虽说是经营了医馆,实际上这医馆却是周主簿的产业,这几年小人为他挣钱,供他做官打点,小人绝无虚言,大人不信,小人有账簿,有账簿……啊……疼死小人了……” “胡说,你胡说,你胡说八道,大人……大人……”周主簿已经彻底的要疯了,他万万料不到,最后会是这个结局,他忙是冲上去要厮打赵高,口里道:“你……你这畜生,你胡说什么,你想死吗?你莫要忘了,你儿子杀人的事,还是本官为你料理的,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 几个差役不敢拦主簿大人,周主簿已是红着眼冲到赵高面前,抡起拳头便是一顿狠揍,以至于动作过大,头上的乌纱帽落在了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彻底把所有人惊呆了。 邓巡按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他哪里想到,自己所要寻找的真相居然是这个…… 一下子,他突然明白了,若有所思的想,那个船工定是叶春秋寻来的,他误导自己,让自己误以为赵高和叶春秋狼狈为奸,如此一来,嫉恶如仇的邓巡按当然暴跳如雷;他要查个水落石出,当然不能对叶春秋动刑,毕竟叶春秋乃是秀才,至少在查有实据之前,是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叶春秋痛打的。 两个狼狈为奸的人,想要让人招供,既然那么秀才不能打,傻子都知道当然是先捏软柿子,只怕这叶春秋设局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清楚,邓巡按必定是要先吊打赵高。 至于吊打赵高的理由嘛,当然不能说,人家来告的是放火烧店铺的事,你无凭无据的,怎么就能说人家这是合谋来告状? 既然如此,那就先打了再说。 最精彩之处当然是赵高,虽然是被告,可是某种程度他却是弱势群体,没来由的就是一阵痛打,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赵高必定会以为自己已经东窗事发,巡按大人已经知道前因后果,要不然就是叶春秋和邓巡按关系匪浅,反正走到这一步,眼看着性命都不保了,无论邓巡按打他的理由是什么,他都必须招供,不招供就是死,难道他还能咬紧牙关,用生命去给周主簿保驾护航。 一个案子,起初的时候稀里糊涂,到如今的水落石出,足足让所有人都错愕不已。 李县令以为审的是赵高告秀才烧屋。 邓巡按以为自己审的是秀才与人狼狈为奸,借着诉讼来谋财。 周主簿以为自己的阴谋已经得逞。 结果……所有人都被叶春秋设计了。 明白过来的邓巡按诧异的看着这个少年,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叶春秋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心里清楚,李主簿和赵高已经完蛋了,一个是诬告加儿子犯法,另一个是包庇凶徒加指使人诬告,还有掠夺人财产,无论是哪一条罪,都足够让他们翻不了身。 而现在,他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自己把邓巡按耍了,假如现在不给邓巡按一个交代,这邓巡按若是惦记着自己,人家还是个孩子好嘛,涉世未深,晚上会吓的睡不着觉的。 叶春秋嘴角勾起,露出笑容,这时候必定要表现的自己年少淳朴且天真烂漫的一面,不管对方信不信,姿态却是要摆正的,叶春秋邓巡按深深作了个揖,道:“大人明察秋毫,不但令奸人伏法,更是还了学生一个清白,学生感激不尽。” 李县令坐在一旁,其实到现在他都没回过味来,不过有一点他却是肯定的,就是这位巡按大人实在是厉害啊,居然一眼看穿了赵高乃是诬告,很快就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水落石出。他心里既有些佩服,又禁不住生出赶紧拍马屁的冲动,起身道:“巡按大人初来乍到,便一举翦除了豪蠹,下官惭愧,虽为一县主官,竟不能察觉周主簿的不法……” 呃…… 政绩。 邓巡按脑子转了一下弯,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到了这个份上,他当然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被人忽悠,自己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秀才给骗了;丢不起这个人啊!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作为巡按御史,大老远跑来宁波,当然不是来郊游踏青,他的职责是纠劾地方官吏,说穿了,就是代表朝廷来查处一些害民官员的。其实巡按也有很多为难之处,到了地方,想要查实贪赃枉法的官员谈何容易,一方面人家知道你来,早就把该藏的东西都藏好了,大家不是傻子,怎么会让你发现;另一方面,巡按要查的府县很多,邓巡按这几个月时间可是要走动数十个府县,在这宁波也不过停留七八天而已,时间不充裕,就算知道一点端倪,仓促之下案情也难以定谳,甚至还可能惹来一身骚。 所以一般巡按下去多是走个过场,很难查出什么。 第九十六章:政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可是今儿初到宁波,就查出了主簿这么多罪状,而且一条条一桩桩都是一清二楚,人证物证都是现成,这不是老天爷把一份政绩送到自己手里吗? 然后他看到叶春秋一脸得了清白之身喜出望外的样子,再看李县令脸上掩饰不住的佩服之色,就连那些差役,一开始也是稀里糊涂,还以为这位巡按大人脑子有病呢,不曾想居然还查出这么个舞弊大案,他们虽然不知道巡按大人是怎样看出赵高是诬告,可越是想不明白,心里就越是佩服,于是面对邓巡按,一个个奉若神明的样子。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脾气再暴躁的人,这时候,一肚子火气也都销声匿迹了,而今所有人都等他表态呢,于是邓健狠拍惊堂木:“鄞县主簿周通是吗?你该当何罪?” 周通已经面如死灰,他一屁股瘫坐在地,哪还有什么官仪:“下官知罪。” 知罪就好,这样省却了很多麻烦,邓巡按快刀斩乱麻:“来人,立即将这个害民贼周通看押起来,赵高,你自称还有账簿是吗,账簿藏在哪里,来人,押他去取。”他锋利的眸子扫视了大堂一周,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看着他,等候着这位巡按发落。 邓巡按的目光又落在了叶春秋的身上,与叶春秋清澈的目光接触,若不是亲自经历了这件事,邓巡按多半是要被这双纯洁清澈目光的主人所迷惑,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妖孽,对了,他是宁波府的小三元,县试、府试、院试三案首,深吸一口气,眼下这件事只能心照不宣,虽然被叶春秋设局,可是无论怎么说,这件事对自己非但没有什么损害,反而得到了一些好处。邓健的脸色便缓和一些:“你就是何学士的高足叶春秋?本官在杭州对你也有耳闻,来,到廨舍坐坐吧。” 李县令觉得自己挺坑的,巡按才到宁波,就查出了县中一个官员的案子,自己毕竟是周主簿的上官,这周主簿肯定是完了,牵涉到了这么多恶形恶状,怎么死都不知道呢,却不知会不会牵涉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对邓巡按更加恭敬:“是啊,是啊,春秋,你不要拘礼,随本县一道陪邓巡按喝几口茶水。” 叶春秋乖乖的道:“邓大人与县尊有命,春秋岂敢不尊。”此时的叶春秋心情颇为愉快,借着这个案子,能寻求邓巡按的谅解,同时与李县令打个交道也好。 三人鱼贯到了后衙廨舍,李县令忙叫人去泡茶,对邓健殷勤奉承,邓健暗中打量叶春秋,趁着李县令离坐出去交代差役们拘押人犯的功夫,邓巡按道:“做人油滑固然好,可是油滑得太过了,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你宗师何学士是何等清直之人,你既是他门生,理当效仿。” 叶春秋本在吃茶,这入口的茶水差点儿喷了出来,大宗师居然也成了忠直之人了,明明我这点滑头在他面前只是弱鸡好不好? 心里腹诽着,叶春秋在面上却不敢对邓巡按的忠告等闲视之,便悉心受教的样子:“大人教诲的是,学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周主簿好歹是官身,又指使赵高设局,学生怕遭他们构陷,这才出此下策。” 邓健却是一句话把叶春秋堵了个半死:“你这是什么话,莫非你不出此策,本官就不能明察秋毫,还能冤枉你不成?” 叶春秋索性讪讪说了句:“是,是,大人教诲的是。”就不再言语了,这种人没法儿沟通啊,噢,好话你都说了,你要真能明察秋毫倒也罢了,要是失察,我被人栽赃陷害,还翻得了身吗? 邓健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便呷了口茶,想要安慰叶春秋几句,话还未开口,便有差役急匆匆的抱着一沓账册来:“大人,赵高的账簿已经缴来了。” 邓健精神一震,便起身道:“寻个清静所在,召鄞县书房书吏人等同本官一道核实。”这才想起叶春秋:“哦,春秋在此坐着,本官有公务要料理,记着本官的话。”果然还是急脾气,心急火燎的带着人去了。 这廨舍里反而是叶春秋孤零零的,叶春秋喝了剩下半盏茶正待要走,便听两声咳嗽,他抬眸一看,见李县令老神在在的进来。 礼多人不怪,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叶春秋忙道:“学生……” 李县令比邓巡按要圆润的多,不等叶春秋作揖,他便和蔼可亲的压压手:“春秋啊,不必多礼,到了这里就同在自己家一样,啧啧,少年俊秀,本县最喜欢和少年俊秀打交道的,来来来,尝一尝这茶,不要拘泥。” 他捻着长须,走到近前坐下,打量了叶春秋片刻,叶春秋近来名头不小,他作为一县之尊怎会不知,不过他趁着邓巡按去查账的功夫跑来,似乎不只是寒暄这样简单。 叶春秋一脸惭愧的样子,心里说,这李县令似乎心里藏着事,且看他怎么说。 李县令叫人换了一副新茶,这才好整以暇道:“同济堂可是令舅的产业?说起来,那周主簿实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其实他与人搭伙开医馆倒是没什么,却还想夺人家产,一计不成,还做出这样的事,如今有邓巡按做主,此案一旦送去了大理寺,周主簿是逃不过罪责了,便是他的产业,怕也要充公。方才县中有人和本县说了,那博仁堂乃是周主簿的产业,一旦充公,官府要了也是无用,到时候还是不免要兜售出去,叶生对此有兴趣吗?” 李县令和颜悦色的将这番话说出来,然后漫不经心的就去喝茶。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走后门一样,好似要给叶春秋好处似的。可是叶春秋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一旦周主簿的博仁堂被抄没,衙门一般都是转售出去,得来的银子用做修河、兴学之类的用途,毕竟衙门自己不能坐地收租,想必方才李县令出去的时候,也有所了解了实际情况,那博仁堂的两处门面虽然坐拥最繁华的地段,价值很高,偏偏对门开了个棺材铺子,那博仁堂开在那儿经营惨淡,只要棺材铺子在一天,其他人怎么敢将铺子买下来?眼下唯一有意愿且能将铺子发挥最大价值的只有同济堂,也就是说,李县令要卖铺子,除了找叶春秋别无他法。 九十七章:提掖后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当然,李县令完全可以摆一摆官威,直接勒令棺材铺关停了,偏偏问题又出现在了叶春秋身上,叶春秋这家伙的社会关系让李县令有点摸不透,而且铺子卖的钱也是充入公库,又不如落入他的口袋,何必为了衙里的钱和叶春秋翻脸呢? 所以李县令唯一的选择就是贱价把博仁堂赶紧脱手,卖给叶春秋。 这种小心思彼此双方都心里了然,而李县令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显然也没有把叶春秋当无知少年来看待,大家既然心照不宣,叶春秋就不能点破这个心思,他含笑道:“同济堂一直想要扩大店面,只是难有机缘,大人若是能将店铺卖给同济堂,学生感激不尽。” 见叶春秋一副很愿意承情的样子,李县令心里颇为满足,他道:“博仁堂两个铺面,本来折价至少两千两纹银,自然,这些日子,价格是跌了一些。”他捋着须,慢悠悠的道:“况且又是衙里兜售,自然不能借机抬价,与民争利,不妨如此,就作价六百两,如何?” 这个价可谓是不偏不倚,本来这两个铺面单单门脸就占了五百平米,再加上后头的库房以及厢房,占地足足有三亩之多,这可是宁波的黄金地段,即便是二千两银子也算是物超所值,只不过现在却因为棺材铺子,价值暴跌,真要放到外头去卖,六百两银子人家也未必敢下手,毕竟铺子是用来做买卖用的,一旦招揽不来生意,要了有什么用? 李县令这样做是一箭双雕,一方面是卖叶春秋一个人情,另一方面反正是卖不出去,眼看就要入冬,鄞县还趁着农闲时节征募劳力修一修河堤和县学,所以得赶紧把事情定下来。 叶春秋知道这是李县令卖自己一个空头人情,其实李县令就算不开这个口,到时候那博仁堂的两个铺面还是要落在同济堂的手里,只是他两世为人,虽能一眼看清李县令的心思,却依旧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大人太关照学生了,学生不知说什么是好。” 李县令便呵呵笑起来,他显然很满足叶春秋的表现,便又道:“提掖后进而已,不值一提。何况同济堂悬壶济世,本县给你们一些方便也是理所应当。” 叶春秋想了想,颇为为难的道:“只是同济堂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银子能不能缓一缓再给,大人能否先让同济堂先把生意做起来,等过了几月,再如数送上?” 李县令犹豫片刻,便同意下来,没办法,那铺子多半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买家的,反正也不怕同济堂跑了。 叶春秋大喜,如此一来,同济堂用最低的价格拿下了两个店铺,这相连的三个店铺可就规模可观了,再加上现在同济堂的名声,把棺材铺子一撤,宁波城里还有哪一家药堂可以和同济堂媲美?眼看着就要财源滚滚了啊,叶春秋连忙称谢,又道:“大人,据说县里还要修河?这修河乃是大事,同济堂愿意捐纳纹银百两,为鄞县做些微末贡献。” 李县令顿时觉得叶春秋懂事,摇头晃脑道:“好极了。” “只是这纳捐的银子,咳咳……只怕也要先赊欠几月。”叶春秋笑呵呵的道。 李县令反正是听着怪怪的,买铺子你欠账,连行善你都要赊着,罢罢罢,他端着脸,依旧笑容可掬:“好说,好说。都好说,来来来,喝茶。” 叶春秋本来以为那邓巡按还会回来叙话,谁晓得和李县令喝了几盏茶,天都要黑了,那位邓巡按还在查账,日理万机啊,于是他也就不等了,动身告辞。 他回到舅父的家中,因为叶春秋应诉的时候,舅父孙琦不得不照看着医馆的生意,心里忐忑不安,好不容易打听了消息,说是周主簿伏法,巡按大人明察秋毫,还了同济堂清白,他这才放下心,天色渐暗便回了家中,此时叶春秋回来,舅父一家三口都是喜滋滋的,叶春秋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自然不会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设局,表弟孙欣不由咋舌:“那巡按真是厉害,居然一眼就看出奸人。” 叶春秋摸摸他的头,笑吟吟的道:“是啊,邓巡按是青天老爷,他可是进士出身,真正饱读诗书的,否则又怎会有这样的智慧,所以你孩好好读书,往后也要和邓巡按一样。” 嗯……有点怪怪的,一个大孩子鼓励一个小孩子。 不过孙家的人早就习惯了叶春秋这少年老成的样子了,舅母王氏巴不得孙欣也和叶春秋一样老成,忙是去张罗着晚饭,叶春秋却将舅父叫到一边,将买店铺的事大致说了:“这件事既然敲定下来,过几日就可以可以去衙里订立契约,至于欠的银子李县尊肯开恩宽限几月,那么同济堂要还上钱,买卖就非要扩大不可了;棺材铺过几日就要关掉,眼下最重要的人手,不过寻常的大夫,倒也不难找,那博仁堂一关门,在那坐诊的大夫正好无处可去,这些人平时都在同济堂的隔壁,舅父理应也是认识一些的,是好是坏,舅父自然心里大致也了解大概,只要品行不太坏的,就请他在同济堂里坐诊吧,薪俸可以比博仁堂那儿高一些,能留住人就好。不过药堂里还缺一些煎药和打杂的学徒……”叶春秋的眼睛眯起来,显然他另有打算:“这些不能随意招募,明日甥儿去人牙行里走一趟看看。” 人牙行其实就是人口买卖的地方,叶春秋毕竟有后世的经验,既然打算经营同济堂,那么就必须眼光放长远一些,叶春秋的光脑里有不少中医的知识,这些东西在这个知识传播较为匮乏的时代若是示之以人,对于许多医生来说都大有裨益;可问题就在于,暂时招募的这些大夫叶春秋都信不过,他们今日在这坐诊,说不准明日就被人高薪挖走,既然如此,叶春秋必须得培养一批接班人,否则同济堂名声越大,药堂里的大夫越是吃香,最后被人高薪挖走,难免会让同济堂陷入青黄不接的境地。 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培养出大夫,这也是为何叶春秋要去人牙行的原因,他要买一批少年,让这些人在药堂里端茶递水的打杂,或者承担一些煎药、捡药之类的功夫,表面上是协助大夫们坐诊,却可以使他们耳濡目染,到时叶春秋再请个教书先生,让他们闲暇时学一点识文断字的本事,将来耳濡目染,既能看懂医书,又有丰富的临床经验,同济堂的第二代医生也就培养出来了。 孙琦将叶春秋的话一一记下,却没有往深里去想,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甥儿办事牢靠,不知不觉间,居然对叶春秋言听计从起来。 第九十八章:败家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吃过了饭,已到了深夜,叶春秋却没有倦意,他很明白自己终于开始占据了主动权,不再像从前那样依赖于别人,同济堂规模只要扩大,这将成为自己的支柱,财务上获得了自由,以后做什么事也就事半功倍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这是叶春秋第一次独当一面,不再依靠于叶家,念及于此,叶春秋便感觉心中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于是告诫自己,别急,别急,先将架子搭好,同济堂要做的事还有许多,新药的推出暂时还早,叶春秋非常清楚,即便自己有再多的秘方,若是一股脑的推出,也不过引起一股热潮而已,风头一过,热潮退去反而不是好事。因为现在同济堂人手还不足,还只是刚刚开始,有白药就足够了,等到有了一批真正的骨干,再慢慢的抛出一些秘方和新药,打响名声,就可将这同济堂推向各处。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人手问题,嗯,明日去人牙行,今日他破天荒的没有去练字,实在是又困又乏,便回房倒头睡下。 清早起来,洗漱之后,叶春秋便动了身,人牙行靠着鄞河,是一条较为生僻的街坊,叶春秋早就打听了所在,其实这个时代的城市很好认路的,大抵都是迎春坊、平安坊之类的街区,一般问清了大致的方位,就不会有什么错。 叶春秋其实并不急着到人牙行去,一群人贩子扎堆的地方,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叶春秋固然已有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却藏在一个稚嫩的身体里,这样贸贸然去,只怕会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下。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所以自从中了试,叶春秋总是头戴纶巾穿着儒衫,他先绕道去永春坊那儿的铁匠铺一趟,这儿临着海宁卫,有不少铁匠铺子,其中尤以修补农具的铺子居多,也有一些修补兵器的,多是服务于海宁卫,海宁卫不比别处卫所,内陆的卫所基本上都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而海宁卫却是专为剿倭寇而设,偏偏朝廷发放的兵器大多不堪为用,每天刀头舔血过日子的人,却是拿着一把钝刀,估计这些丘八们早将造作局南京军器局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因而有许多人私下打造兵器,对于这样的事,官府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波的太平还靠着这群丘八呢,其实官老爷们也挺愧疚的,军器局贪墨的有点过份了,连人家卖命的兵器都打主意,不是东西。 所以在这江南,军器局在沿海各卫几乎惹得怨声载道,尤其是卫里的大头兵,骂人狗娘养的一样要加一句,你这军器具生出来的狗崽子,很有特色。 叶春秋寻了一家铁匠作坊,恰好几个军汉骂骂咧咧的出来,一见到叶春秋,有人认得他,连忙给叶春秋客客气气打招呼,这年月,大夫是最得丘八们敬重的,尤其是像叶春秋这样能起死回生的‘神医’,若是稍有不恭,下次假若受了刀伤,谁晓得这叶春秋这小子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叶春秋朝他们点头,踏入了铁匠铺子,对匠人道:“学生剑打造好了吗?” 匠人一见了叶春秋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笑嘻嘻的道:“已经打制好了,就等叶案首来。”说罢,去取了一柄两尺剑来,叶春秋收了剑,并没有急着付账,只是道:“过几日去同济堂结账,辛苦了。” 短剑佩戴在身上,当然不是用来装逼的,叶春秋年纪不大,个头也不过一米五多一些,还未真正长开,出门在外总要有威慑力才好,自然,腰间的剑并不是凶器,只是在这个时代,剑乃是特权的象征,寻常百姓佩剑就是大罪,一个不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佩剑,是秀才的特权,只不过现在的秀才不以佩剑为荣罢了,可是叶春秋年纪小,有时出门有一柄剑在手,一方面可以防止某些突发性的状况发生,另一方面,也是告诉别人,自己属于特权人士,不好招惹。 这柄剑颇为锋利,是叶春秋委托铁匠铺打制的,如今用牛皮鞘裹着,挂在叶春秋的腰间。 这个头戴纶巾腰间佩剑的少年,显得有些醒目。 叶春秋甚至想,这些日子每日早起锻炼,坚持了这么多时间,自己的身体已经颇为结实了,气力也是不小,找个空,不妨在光脑中搜寻一些练剑的法门,以后的早操可以改为练剑,总之,这个时代有太多不可预料的东西,有备无患为好。 准备好了一切,他便到了人牙行密布的街巷,或许是纶巾或是腰间短剑的作用,很快许多牙子便围拢过来:“公子想要男仆还是女婢……需要……” 叶春秋对这些人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却不得不和颜悦色的与他们打交道,大致描绘了自己需要的人,无非是男童、女童,八岁至十二岁,最好世上没有亲人、身体健康之类。 但凡只要有钱,在这个时代也总能让你满意,叶春秋接着在茶摊里吃茶,过不多时,便有牙子各自领了人来给叶春秋相看,他足足挑了十五个男童和九个女童,接着便是与他们讲价,等差不多了,便让他们领着人去同济堂,让舅父孙琦来办理手续之类的事务。 看着这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男童女童们一脸茫然和畏惧的样子,甚至在牙子凶恶的面孔下期期艾艾的朝叶春秋叫老爷,叶春秋面上古井无波,故作老成,心里却多了几分同情。 或许是两世为人的经历吧,哎……这世上本就有太多不平的事,自己有什么好愤怒和无奈的呢,罢,做好自己吧。 他心里这样想,却看到十几个落选的人被人牙子驱赶到一边,一个人牙子似乎觉得自己的‘人’没有被选中,便忍不住扬起巴掌狠狠打在一个男童脸上,怒骂道:“你这吃货,糟践了我半月的口粮……” 叶春秋不忍去看,想把脸别到一边去,可是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瑟瑟发抖的样子。 没有多想,叶春秋豁然而起:“所有人都买了,总共是三十九人是吗?价钱还是原先商量好了的,想拿到真金白银,明日就送去同济堂。” 呼……自己挺逗比的呀,都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现在倒好,钱还没开始挣,就已开始败家了。 第九十九章:机灵的小姑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好,下不为例,再同情心泛滥,就……叶春秋愣了一下,莫非就要切小JJ,罢,毒誓还是不要乱发的好。 他厌恶这些人牙子,准备打道回府,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人,同济堂肯定是吃不消的,少不得又要请舅父想办法去借贷一些钱了,如今衙里欠了六百两店铺钱,还有一百两的善款,人牙这里怕也不下三四百两,好在同济堂现在兼并了两个价值两千两的铺子,还不至于资不抵债,再加上同济堂的名声大,又握着秘方,倒也不担心信用问题。 叶春秋动身,走到了街尾处,便听有个女童被个牙婆子拧着胳膊,她大声哭闹:“我不要去,不要去,哪个大爷买了我吧,我不去青楼,我会洗衣,会做饭,还可以下地的,我……我……” 这样的惨事,叶春秋已经见过太多,心理渗得慌,忍住同情心,继续举步往前走几步,又听那女童道:“我会读书,会写字……会缝衣衫……” 听到读书写字的时候,叶春秋驻足,他侧目看向那被牙婆子要打的女童,见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身子还在挣扎,叶春秋连忙走上前去:“这孩子多少钱?” 这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贫困出身的男子识字率虽然很低,可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想要识字可以算是万中无一;现在谈神医加盟了同济堂,专治妇科,所以叶春秋打算将医馆一分为二,一个门脸专门应付普通客人,另一个门脸小一些,装饰也要素雅,专门来谈神医来坐诊,接待女病人;女子生病,本来就是隐晦的事,尤其是这个时代,那就更加是不能说的秘密了,可以单单一个谈神医却不成,所以少不得得有一些打下手的丫头,叶春秋早就想好了,谈神医年纪老迈,而且她不过是因为好奇叶春秋的医书而留在这里,两三年后迟早还是要走的,这个时候,培养谈神医的接班人就成了重中之重。 况且,将来同济堂若是开分店,只怕也要经营妇科,就算谈神医不走,少不得也要有女医坐诊。 而医术这东西不比种地、打铁,除了要有慧根和丰富的临床经验,对于读书写字的要求也是不低,现在这个女童居然会读书写字,这样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毕竟有文化的女子出身非富即贵,诚如谈神医这样的人一样,这谈家可是出了名的官宦人家,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自幼读书写字,学习医术呢。 那牙婆子见叶春秋带着纶巾,腰间还配这剑,方才对那女童还凶神恶煞,见了叶春秋却一脸谄媚:“少爷想买这个丫头?啊……五十两银子。” 漫天要价啊。 寻常的女童也才十几两罢了。 这牙婆子便道:“这孩子比别的孩子聪慧、机灵……少爷……” 叶春秋皱眉,有点买不起。 女童见状,便大叫道:“不,不,我一点都不聪明,我吃的多,挑肥拣瘦,也做不了活,我生的丑,手脚笨……” 牙婆子大怒,抬手要打她。 叶春秋却是笑了,他晓得这女童是想自己将她买下来,所以换了一套说辞,疯狂贬低自己。 叶春秋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淡淡道:“哦,本少爷不过是缺个烧柴的粗浅丫头,既然手脚笨就算了,五十两银子……呵呵……”他冷冷一笑,抬腿要走。 牙婆子便连忙追上来,挤出笑来,道:“二十两,只要二十两,也不过是一亩水田的价,少爷……少爷……” 叶春秋驻足,道:“十五两,再多就没有了,我这人不喜讨价还价,你卖就卖,不卖我另寻别家。” 牙婆子犹豫片刻,用目光狠狠瞪了那女童一眼,便笑道:“这娃儿我是素来心疼的,总想给她寻个好人家,少爷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让她跟着少爷,正合老身的心意,料来少爷会善待她的,好吧,十五两,十五两……” 叶春秋带着一些现银来,也懒得让她送去医馆了,这个女娃儿很重要,他有点怕牙婆子反悔,便从自己腰间的褡裢子里取出碎银,称了重,得了牙婆子的契约,也就人钱两清。 牙婆子千恩万谢的走了,叶春秋懒得里她,再去看这女童,和自己年岁相仿,浑身脏兮兮的,也看不清面容,不过一双眼睛瞧着挺机灵,方才她自贬身价让叶春秋对她有了一个好印象,女孩见牙婆子走远,想要扯住叶春秋的袖子,却发现自己脏兮兮的,立即又将小手移开,眼泪婆娑道:“少爷,少爷,你好心肠,求你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吧。” 呃…… 叶春秋有点发懵,今日这是怎么了,总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设了局一样,这个女娃娃起先先吸引人注意,想要脱离牙婆子的掌控,之后自贬身价,让自己贱价买了她,如今却有哭告着请自己救她姐姐,哎……读过书的人啊…… 叶春秋心里发出感叹,人读了书,心思就深了,当然……自己除外,我乃纯洁善良小案首,叶春秋是也。 “你姐姐是谁,为何要救?” 女孩儿哭道:“我和姐姐是家中的庶女,家中本来还算殷实,只是父亲死了,大母便将我和姐姐打发了出去,我们孤苦无依,被那牙婆子拐骗,昨日那狠心的牙婆子将姐姐卖去了秦淮楼,我……我年岁小,人家不肯要……” 秦淮楼是什么东东? 叶春秋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小女孩像是看穿了叶春秋心思似的:“是妓院青楼,公子好心肠,请救一救姐姐吧,我家姐姐冰雪聪明,也会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样样都是精通的,公子……”她比叶春秋矮半个头,所以可怜巴巴的仰脸看着叶春秋,露出一副很揪心的样子。 叶春秋只对读书写字有兴趣,诚如后世所说的那样,好女孩儿已经不多了啊;现在对叶春秋来说,能读书写字的女孩儿实在不多,坏的也要。 好吧,他沉吟片刻,道:“人在秦淮楼?怕已接客了吧,先等一等,我先叫人去打探。” 小女孩儿却是哇的禁不住哭了,拜倒在地上,给叶春秋磕头:“公子,时间不等人,姐姐已被卖去了一天,若再迟疑……呜呜……公子若是肯相救,我与姐姐愿给公子当牛做马……况且公子是秀才,是有功名的人……这些事,对公子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叶春秋的眼睛眯起来,似乎发现这个小女孩有点不简单,她知道自己是有功名的人?固然纶巾儒衫是功名的象征,再加上叶春秋腰间的一柄短剑,不过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这个见识也算是广博了。 第一百章:神经病啊这是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救还是不救? 罢,且去看看吧。 叶春秋没有迟疑,道:“那你带我去吧。” 秦淮楼距离这里并不远,那小女孩儿昨日就被牙婆子带着去了一趟,结果人家只买了她的姐姐,某种程度,叶春秋为她默哀,做小姐都没人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似乎也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吧,这就如叶春秋虽然没有做鸭的打算,可是假若在海选之中被淘汰出局,呃……挺伤自尊的。 好吧,不许胡思乱想。 此时已到了下午,不过这位秦淮楼装饰的尤为富丽堂皇,一看就不是寻常的青楼,前头有一处门楼,往里通过甬道通往里间,叶春秋第一次来这场所,门口几个龟奴在打量他,而叶春秋却是目不斜视,只是让女孩儿领着进去,本来女孩儿衣衫褴褛,必定是要被截下的,可是叶春秋一身还算体面,而且一看就是秀才,再加上这左右顾盼自雄的样子,脚步不疾不徐,却很是坚实,分明就没有将龟奴放在眼里,这些龟奴最擅察言观色,一看这样,反而不敢去拦了。 等进了里堂,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全新的世界,虽是下午,里头却是灯笼高挂,红烛冉冉,将这厅堂照的通亮,墙壁处多是挂着字画,靠墙角又是缕空桃木的灯架,宫纱罩着的灯火和青花的瓷瓶,这里已有不少酒客了,叶春秋一到,立即有人相迎,于是香粉袭来,随即便是银铃般的笑声。 “呀,是叶案首。”几个酒客却是认得叶春秋,其中一个也是读书人模样的人站起来,不过他并没有带着纶巾,上前就施礼:“想不到在此与叶案首偶遇,来,来,来,坐下喝几杯,叶案首想必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我们府试是一同进场的,只是可惜……哈哈…” 他哈哈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多半……落榜了。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过来看稀罕事,卧槽,叶案首才十二岁,就有此雅兴吗? 叶春秋再会装腔作势,这时小脸也有点发红,读书人来这种********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自己这个年纪,显然似乎有那么点儿怪怪的。 他便道:“我是来寻人的,几位兄台且先高坐。” 正说着,却有个女子下了楼,这女子生的艳丽,不过双十的年纪,扶着梯柄,弱不禁风的样子,身后几个人众星捧月般的拥着她,下头的酒客一看,顿时眼睛都亮了,把叶春秋晾到一边,争先恐后的道:“嫣儿小姐好……” 这叫嫣儿的眼波顾盼,含情脉脉,看的教人发酥,她款款走到叶春秋面前,启开朱口道:“是叶案首,久仰大名,不料竟也肯屈尊到秦淮楼,叶案首要寻哪个姑娘?想必是没有相熟的吧,无妨……无妨……” 被这么一个人盯着,叶春秋神色并不轻松,他正色道:“敢问昨日可有个女孩儿卖在秦淮楼?噢,嫣……儿小姐你好,我并非寻什么姑娘,只是来寻昨日一个女孩儿,她是昨日卖来的,能否请她来相见?” “噢。”嫣儿漫不经心的颌首,一脸遗憾:“那是叶案首的相好?” 叶春秋连忙打断她:“是我的朋友,嫣儿小姐,能否请这里做主的人来。” 嫣儿吃吃一笑,身边的人都轰然笑起来,先前跟叶春秋打招呼的读书人道:“叶案首,嫣儿小姐就是这儿做主的。” 嫣儿便又朝叶春秋行礼:“惭愧的很,让叶案首见笑了,那个女孩儿倒是我挑中的,不过叶案首想要让她来作陪,只怕要担待些日子,她现在是清倌人,暂时不能接客……” 叶春秋皱起眉,自己就这么像嫖客?他打断嫣儿道:“不,我是想买回她,还请嫣儿小姐开个价,学生知道这不合规矩,太过孟浪,那姑娘也给嫣儿小姐添了麻烦,还请嫣儿小姐莫要往心里去。” 叶春秋一脸诚挚的样子,表达了歉意。 这嫣儿抿嘴微微一笑,道:“那姑娘可是个好苗子,生的……颇有姿容,而且善琴棋,这倒并非是小女子不想成人之美,只是……”她露出为难的样子。 叶春秋就知道不会有这样简单,某种程度,一个识文断字的女子,似乎在哪里都比较吃香,他看身边的女孩儿已是露出焦灼的样子,道:“就请嫣儿姑娘开个价钱,学生尽力就是。” 嫣儿媚眼如丝,眼波在叶春生身上转了转,其实对这个小破孩子,她是颇为好奇的,无论怎么说,十二岁不算大也不算小,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可是这家伙又是惭愧,又是谨慎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一副清纯少年的模样,可是嫣儿这样阅人无数的人,却是一眼便能看出,叶春秋绝不只是表面这样简单,若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进来了这儿,只怕早已手足无措了,可是他脸上的镇定自若,虽然处处表现的很弱势,却有一种出奇的从容。 嫣儿笑了笑,捋了捋额前乱发,绣眉微微一蹙:“那姑娘是五十两买来的,叶案首还望见谅,有些话小女子可能要说的耿直一些,假若她在秦淮楼,少说也能给秦淮楼挣来几百两银子,这姑娘非同寻常,罢,若是叶案首执意要买,那么……小女子也只好忍痛割爱,叶案首取三百两银子来,小女子……” 三百两……叶春秋脑子有点发懵,敲诈啊这是。 他心里想冷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嫣儿。 嫣儿被他这眼神看的竟有稍稍的失措,像她这样熟谙人性的女子,几乎对每一个人的心思都是洞若烛火,这是她吃饭的本钱;今日真是见鬼了,她本来料到叶春秋可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表现居然尽都落空,这个少年居然让她越来越猜不透。 案首而已,对她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毕竟来了这儿的人,无论你是案首还是富商,能掏出真金白银才是真的,所以她并不在意这个少年,只是这个少年的眼神,那种无论你说什么他都稳若磐石的样子,却如妖孽一样,她咬了咬唇,笑了:“自然,叶案首若是钱不够,也是无妨,嫣儿是讲道理的人,我早闻叶案首学富五车,这些日子秦淮楼已经很久没有出新曲儿了,叶案首若能效仿柳永,给秦淮楼做一首新曲,权当是买那姑娘的资费,小女子倒也乐意。” 图穷匕见,嫣儿脸上带着浅笑,可是那眼眸里,却带着某种打趣的神色,这神色在叶春秋身上逡巡,仿佛想要自叶春秋身上找到破绽。 边上的酒客们顿时打起精神,纷纷怂恿起来:“嫣儿这个提议好,叶案首不妨就赐她一幅墨宝吧。” “叶案首的文章锦绣,填首曲儿,料来不是什么难事……” 叶春秋的面色虽然很平和,心里却有点恼怒了。作曲?神经病啊这是。你当我是傻子吗? 第一百零一章:容易冰消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若是一般的读书人,进了青楼,玩点诗词曲艺什么的,也算是一段佳话,譬如大名鼎鼎的柳永,还有那放荡不羁的唐伯虎,甚至到了晚明的时候,不少读书人醉生梦死,放浪形骸,更是令人神往。 不过这种人大多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功名和仕途上失意,也就是说,混的不太如意,所以索性就自暴自弃,大爷我就是要浪,你们管不着。 而一般的秀才或是官员狎妓,固然也不算什么,可是大多还是低调的,毕竟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中庸,凡事不能过份。叶春秋这样的身份,这就更是一件忌讳的事了,这若是传出去,叶春秋不但去了妓院,玩的开心了,居然还做了词让人传唱,那些学官们会怎样想,将来若是做了官,上宪和同僚又会如何想?何况他现在才十二岁,十二岁就如此出格,这哪里是什么佳话,分明就是个坑啊。 今日若是写了,水平太臭,不免让人贻笑大方。 可是写得不错,再加上自己的名声,这秦淮楼就能借着自己这个案首和神医之名增色不少。 但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学官立即要找自己去臭骂一顿了,无非就是不务正业啊,荒诞胡为之类的话。名声在这个时代极为重要,可是名声也有很多种,你大可以去学那柳永、唐伯虎那样,虽然赢得了赢得青楼薄幸名,又能如何?不过被一群烟花女子欣赏,和一些名人雅士打点交道罢了,可是朝廷那个庞大的官僚系统,却并不愿意接纳这样的人,还有各级的学官,对这样的人也素来不喜。 叶春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写是不成,不写也不成,他突然觉得这个嫣儿有点非同一般,因为无论自己做出何种选择,她都赢了,一个姑娘固然再出色,终究不过是挣一点卖笑银罢了,可是一个青楼的经营,名声最为重要,这等于是让叶春秋给她打一个活广告,叶春秋若是写的不好,被人奚落,大家也记得叶案首在秦淮楼里写过一首不堪入目的词,假若写的好,传唱开来,那就更加了不得了。 叶春秋眼眸一转,面沉如水,笑了笑:“三百两银子,学生实在拿不出,不妨如此,嫣儿小姐能否给个折价,百两银子如何?” 嫣儿哪里在乎这百两银子,秦淮楼也算是宁波数一数二的青楼,出入的多是名流巨贾,收益素来是不小的,她嫣然一笑:“叶案首,在这样的场所,谈钱不免俗气,还是吟诗作曲更雅一些。” 叶春秋淡淡一笑,转身便走:“既如此,那么告辞。” 钱买不到,就真没办法了。 叶春秋拉着女孩儿,女孩儿却是张着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叶春秋,低声道:“公子,公子……救救姐姐好吗,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伺候公子一辈子,求求你,求求你……” 身后的嫣儿咯咯笑道:“哎呀,叶案首这是做什么,这样急着要走,真是……叶案首若是作不出,大可相告,何必如此。” 这分明是激将之计。 不过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叶春秋就这样走了,岂不可惜,于是纷纷起哄:“叶案首,不妨一试。” “是啊,是啊,叶案首才高八斗,填个词曲举手之劳而已。” 也有人抱着手,对叶春秋不甚友好的,便阴阳怪气:“多半是怕了吧。” 叶春秋被女孩儿的手握着,感受到小手里的冰凉,他想了想,没有理会,举步继续要走。 女孩儿的眼中不禁露出了绝望,几乎被叶春秋拖拽着,一步步碎步前行。 嫣儿便在身后叹息一句:“叶案首的好心肠,看来也不过如此,好吧,今夜就让那新来的女子梳头接客,没法子,不是小女子不承叶案首的情,实在是打开门来做生意,心肠软不得,慈不掌兵、义不聚财便是这样的道理,公子再会,下次若来,定给你选个好姑娘,包你满意。” “公子……公子……”小姑娘身躯颤抖,只是低声呢喃。 叶春秋嘴角突然微微勾起,笑了。 他驻足,回眸看了嫣儿一眼,这张动人心魄的俏脸在叶春秋眼里实在有些讨厌。 他的眼眸里却是掠过一丝嘲弄之色:“真要填词作曲?可是一时情急,只能写出一截,却不知好不好?嫣儿小姐肯将人交出来吗?” 只写一截? 嫣儿有点猜不透这个家伙了,因为无论任何时候,这家伙都带着几分自信,其实对于嫣儿来说,叶春秋就算只写一个字都无妨,她要的就是叶春秋的名声罢了。 当然,若是叶春秋水平臭,被人取笑的还是叶春秋。 嫣儿道:“就请叶案首赐曲。” 叶春秋点头:“取笔墨来。” 众人纷纷围拢上来,那嫣儿也假装很有兴趣的样子,本质上,她骨子里就对所谓的词曲没有太多的兴趣,之所以表露出有兴趣,也不过是捧场做戏罢了。 商贾是为了生利的。 只是她总觉得这叶春秋似乎还藏着什么,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这也无妨,暂时不去管它。 正胡思乱想着,笔墨纸砚便摆到了案上,叶春秋深吸口气,熟稔的提笔,这些日子来,他勤练行书,如今只要握了笔,就有一种得心应手的感觉,接着铺开纸来,一面道:“随便想的词儿,至于音律,我却是一窍不通,这就是你们秦淮楼的事,你看好了。” 说罢,笔走龙蛇。 大家兴趣更浓,纷纷引颈来看。 嫣儿只是冷笑,觉得这些读书人真是会虚张声势,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若是不虚张声势,秦淮楼的生意从何而来呢? 她心里对于叶春秋要做出的词曲也是不以为然,倒是这时,耳畔听人顺着笔锋念道:“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 众人纷纷点头,颇觉得有意思。似乎这一句,与现在这情景颇为吻合,这儿是烟花之所,一句玉殿莺啼晓和水榭花开早,让这秦淮楼颇有点蓬荜生辉的意味。 嫣儿也不禁笑了,这叶春秋是用前程在作词曲啊,单只这一句,叶春秋的名声就和秦淮楼密不可分了,叶案首这风流之名…… 不过……这与自己何干,这是生意,是买卖。 第一百零二章:楼塌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便又有人跟着下笔之处念:“谁知道容易冰消……” 容易冰消。 嫣儿的笑容有点僵硬,这有点儿骂人的意味在啊,分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她本有点愠怒,正待要说什么,口头警告几句,让这叶春秋小心一些,否则自己断然不会将他‘朋友’交出来。却听身边有人纷纷啧啧起来:“好,好,前头玉殿莺啼晓和水榭花开早,尚且还是平淡无奇,无非是用词精炼罢了,只是这一句容易冰消,意味就深长了。” 嫣儿话到了嘴边有不得不吞回去,只好蹙着眉,郁郁不乐,别人都说好,她总不能说不好。 却又听有人念:“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这一句,就太平了。 众人都不做声了。 谁知有人声音高昂几分,念道:“眼看它楼塌了……” “……” 嫣儿暴怒,恨不得立即把叶春秋撕了,起朱楼、宴宾客,起的不就是秦淮楼,这儿不恰恰是宴宾客,可是楼塌了是什么意思,这就像是大喜的日子,指望着你说几句喜庆的话,你进门来就号丧,这还是人吗?不是东西啊! 她已经准备要让人打发走叶春秋了,至于那个女孩儿,见鬼去吧,打死都不送你。 可是这时,人群中却是爆发出一阵叫好,大家纷纷道:“楼塌了这一句好啊,叶案首寥寥几句,余韵悠长,教人大开眼界。” “楼若不塌,便稀松平常,显得落入了下乘,可是这前头起朱楼和宴宾客,最后一句楼塌了,实是惊为天人,佩服,佩服,我服了。叶案首只凭这一句,就当得了案首之名。” 嫣儿脸上的胭脂都要气的掉下来,偏偏这时候她无话可说,这么多宾客都激动莫名,一致好评,自己若是跳出来说这词曲不好,岂不是打这些恩客的脸,她笑容越来越僵硬,却是大气不敢出。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写到这里,那种浓厚的悲伤便开始酝酿了出来,所有人都不再做声了,乌衣巷乃和莫愁湖都曾是六朝时达官贵人们的住所和声色之地,这所谓的不姓王,说的是当时东晋时期的第一名门王氏,自从司马皇族南渡之后,王家身价百倍,在东晋时,有王与马共天下的歌谣,前头的那个王便是乌衣巷所住的王家,后头的马才是当时的皇族司马家族。也即是说,当时的天下乃是司马皇族与王家共掌,、王家的家业鼎盛,可见一斑,而如今,乌衣巷早已易主,哪里和王家有半分的干系。至于莫愁湖,在当时可谓是盛极,一到夜里,便是花灯如萤,丝竹阵阵,无数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可是到了后来,却只剩下了凄凉,只能听到鬼的夜哭之声了。 众人默然无语,感受到了这份沉重。天下兴亡,大抵不都是如此吗?就好似今日大家身临此境,在此通宵达旦、千金买笑,入目的尽都是极尽奢华,可是这些若是几十年后来看,又有什么意义? 嫣儿感觉自己被啪啪的打脸,这里可是烟花之所啊,恩科们一掷千金,玩的就是开心,这一句她也看懂了,气氛如此凝重,有天大雅兴的人,现在多半也只剩下了一肚子的悲呛,这词儿若是编了曲唱出来,还开心个毛线。 叶春秋继续落笔:“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秦淮,放悲声唱到老。” 这词句截取自孔尚任的桃花扇,叶春秋将哀江南改为了哀秦淮,当然,这里的秦淮自然说的是南京的秦淮河,用秦淮比喻江南没什么不妥。可是放在当下,又有点暗喻秦淮楼的意思。 整个曲儿,大致就是说,看到没有,这秦淮楼很富丽堂皇吧,大家在这儿玩的很开心对吧,不过别急,楼会塌的,百年之后,你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就变成了灰烬,你们身边的美人,至多也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你们今日开心,几十年之后,这儿也不过黄土一堆,大家别乐了,找个地方玩玩泥巴,哭去吧,浪什么浪? 写完了,叶春秋搁笔,然后将镇纸盖在纸上,他现在可一点都不担心,词曲就算是传出去,那也没什么。叶案首确实是来过青楼,而且小小年纪,也驻留过这烟花之所,不过别急,别人是来寻欢作乐的,可是叶案首是来思考人生的,佳人在侧,美酒在前,叶案首没有动心,叶案首在感慨天下兴亡,这是什么情操,柳下惠啊。 所以………叶春秋当然不会是柳永和唐伯虎,他是柳下惠,不不不,是范仲淹。 叶春秋露出微笑,看着嫣儿,嫣儿脸上僵硬,脸上的水粉都遮不住她这张臭脸了:“嫣儿小姐,学生只想到这一截,也只能写到这里了,现在……嫣儿小姐满意了吗?方才嫣儿小姐说,只要学生写了出来,便肯放人。就请嫣儿小姐将那人叫出来吧,学生还要读书,不能久留。” 嫣儿别看平时酥酥的,可是执掌这烟花之所的人,哪里是善茬,现在只恨不得叉起腰来撒泼。将这酸秀才狠狠的痛骂一顿,若不是这小子还带着纶巾,甚至寻几个打手狠狠揍叶春秋的心思都有。她现在极力想要回绝,不肯交人出来,这时恩客们纷纷道:“叶案首一鸣惊人啊。” “叶案首赐词,秦淮楼今儿福气真是不浅。” 楼塌了,楼塌了啊,楼塌了还福气不浅,嫣儿鼻子都要气歪了,只见叶春秋似笑非笑的看自己,仿佛带着嘲讽一样,她咬碎了银牙。 却见叶春秋脸色一板:“怎么,嫣儿小姐想要食言吗?若是食言,可就不好说话了,学生虽只是个小小秀才,在嫣儿小姐面前不值一提,却也绝不是放任别人不守信用的,学生不喜欢惹官司,可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也就不是这样好说话了。” 翻脸堪比翻书还快。 这青楼是什么行当?说穿了,就是灰色行业,固然秦淮楼背后肯定会有官面上的人物撑腰,可是没有必要,却是极力不去惹麻烦的。 嫣儿当然知道这个叶案首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声名鹊起的俊秀之才,若是当真要闹出点事来,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 第一百零三章:姐妹花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嫣儿冷冷一笑,却还是松了口,朝身边的龟奴使了个眼色,过不多时,便有人领了一个女孩儿来,这女孩儿已经被打扮了一番,年纪看起来比叶春秋大一点,虽然脸还未长开,却已有了美人的雏形,叶春秋身边的小女孩儿忙是扑上去,大叫:“姐姐……姐姐……”二人相拥而泣在一起。 叶春秋抿抿嘴,朝嫣儿笑了笑:“嫣儿小姐成人之美,学生感激不尽,学生还有事,告辞。” 拉着一对姐妹,辞别而去。 天色已是暗淡,身后的秦淮楼更显堂皇,无数红灯笼高高挂着,偶尔总有欢笑传来,叶春秋左右牵着两个小女孩儿月行越远,没有回头,身后那雕槛朱窗、笙歌幽细的世界不属于自己。 回到医馆,叶春秋落座,将两个女孩儿叫到了近前,打量她们一眼,两个女孩儿拜倒在地,道:“多谢公子搭救。” 叶春秋问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 姐姐显得沉稳一些,柳叶眉微微一敛,道:“我们自被家中赶出来,就没有姓名了,现在幸得公子搭救,从此之后,我们姐妹即便为公子当牛做马,也是甘之如饴,公子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啊……这样啊。 叶春秋沉吟片刻:“好吧,那么你就叫青霞,嗯,妹妹叫曼玉。” 叫着顺口就好,我乐意我开心。 青霞俏脸上升起些许红晕:“青霞……曼玉……公子喜欢这样的名字吗?” 叶春秋咳嗽一声:“只是熟悉罢了,叫起来顺口一些。” 叶春秋心里想,其实我对波多野结衣、武藤兰这名儿更熟悉一些,不过我现在是读书人,要注意风评才好。 看着这姐妹俩自始至终都手牵着手在一起,仿佛身边的人随时都可能会被分开一样,叶春秋心知这两个庶女自被大母逐出家一定吃了许多苦,便安慰道:“以后你们就在医馆里做事,给谈神医打下手,嗯,除了照料她的生活起居,也要学一学如何诊病看病……” 曼玉不禁有些失望,禁不住嘀咕道:“原来公子不要我们姐妹二人照料服侍。” 叶春秋哑然失笑,这两个姐妹能识文断字,看上去又颇为聪明,用来照料谈夫人再好不过了,等她们跟着谈夫人学一些临床的经验,自己再抄录出几本医书给她们充实理论,同济堂的妇科诊所也就后继有人了。 青霞是个很体贴的人,虽然没有妹妹曼玉那样的机灵,却善于察言观色,她对叶春秋有几分担心,不由问:“我在秦淮楼里听说,那赵嫣儿很不简单,在宁波城里很有能耐,公子今天……让她出丑,会不会……” 叶春秋闻言笑了,自信满满的道:“你放心就是,无妨的,她不但不会记恨我,过不了几天,还得乖乖来求我才是,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叶春秋也不是善茬,嗯……你们不要害怕,我是说,我专治恶人的。” 曼玉便咯咯笑起来:“是呀,公子很厉害,一句楼塌了,就把那赵嫣儿吓死了。” 被人夸几句,尤其是美丽动人的妹子,叶春秋感觉还不错,不过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三个店铺都要重新修葺,现在同济堂已经欠了七八百两外债,再加上雇佣的人手吃喝,还有三十多个学徒要安顿,这可都是银子,叶春秋甚至虽然知道,越大的老板理应赊欠的外债越多,可是每每想到还欠着钱,就有点睡不踏实。 唯一让他感到知足的是,同济堂的未来预期还算看好,同时,自己拯救了四十来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假若不是自己,他们现在的处境理应很糟糕。现在看着他们穿着虽然并不体面却还算干净的衣衫,一个个开始忙碌,有的斟茶递水,有的帮忙悬挂蟠旗,有的将柜台擦拭的油光发亮,有的在分药、煎药,虽然有时候手脚笨拙一些,可是叶春秋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原先的博仁堂,已经专门开辟出了同济女堂。 宁波也可能是整个天下唯一的女医馆就此诞生。 叶春秋很无耻的在外头打了妇科圣手的招牌,这儿的装饰,要显得素雅一些,而且看病的场所却不是在外堂,外堂只负责接待,想要问诊,则在里头较为幽暗的里间,这当然是为女病人们提供一些隐私的缘故,除此之外,门口无论是迎客的,或是负责捣药、煎药、会账的人都是女童,绝不允许任何一个男子在这里闲逛或者出入,在这男女大妨的时代,一般的女子若是得了病,大抵要嘛是隐瞒,不好意思说出口,以至于病情恶化,痛不欲生。要嘛只好请大夫上门来看病,不过女大夫实在是凤毛麟角,所以男医们也不好细诊,大多数时候,也就大抵看看,至于病情是否能确定那也只有天知道了。 也正因为如此,历来中医对骨科、外伤乃至于其他头热寒症之类的症状诊断和治疗方法多如繁星,可是相关于妇科的诊断却是少之又少。 而现在,叶春秋突然想要呼喊,广大的女性朋友们,你们有福了,叶春秋要向大家先表达歉意,因为我特么的来晚了。 无论如何,这个细分市场若是做得好,绝对有利可图。 谈神医看到叶春秋这个架势,大抵明白了叶春秋的想法,再看叶春秋给自己身边安排的十几个女童,她心里就更了然了,叶春秋希望这些人从自己身上学到一些妇科的医术,当然,作为回报,叶春秋每日会送几千字的文稿来。 某种程度,这是一种交易,谁也不吃亏。 谈允贤没有点破叶春秋的心思,对于身边的青霞、曼玉一对姐妹也算是喜爱,尤其是听了她们的身世,更甘心将她们带在身边。 男科那儿,已经招募了几个寒热的大夫,还有几个骨伤外伤的大夫,再加上一些寻常的医生,勉强也足够,大抵还是用白药在撑着,生意坏不到哪里去,孙琦和叶春秋将博仁堂和原先的同济堂合二为一,将这里开辟成一个巨大的医馆,如今虽然已有八九个大夫,再加上近二十个学徒,却还是显得空空荡荡的,不过眼下只是一个雏形,人手也没有必要增加太多,等将来有了银子,继续招募就是。 第一百零四章:走着瞧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如今架子搭了起来,棺材铺也关了门,大牛却没有失业,如今却是手里拿着一沓沓叶春秋写的广告,四处在宁波城里穿梭,与那些差役打着游击,在城中四处张贴‘牛皮癣’,无非是同济堂药到病除,或是同济女堂妇科圣手之类的话,大牛对于这样的事可谓津津乐道,还特意带了个小学徒,这小学徒也是叶春秋买来的,偏偏他是哑人,如今这小哑巴和大牛一起,一个拿着粥水刷墙贴广告,一个在街头望风,亲密无间。 只是这个时刻,父亲又来书信了。 每一次得到家书,在外的叶春秋总感觉很踏实,来到这个时代,有时梦中醒来,总觉得不真实,唯有这一封封的家书,书信之中那熟悉的文字,叶春秋才愕然想到,自己已成了一个正德朝的秀才,还有……一个人子。 今次的家书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可是叶春秋在油灯下却是皱眉,问题出在信纸上,以往大父这种乡下地主别的或许舍不得,唯独这子弟们读书写字,却是最舍得的,所以叶家采买的纸张多是温州的蠲纸,这种纸纸质洁白莹滑,很适合书写,不过价格稍稍高昂一些。 子弟们只要肯读书,大多都会有蠲纸来供应,可是今儿书信之中,用的分明是不知哪里产的劣质纸,按理来说,叶家没有出现什么变故,也不可能会在子弟们读书的纸张上省钱,自己的父亲乃是大房的长男,即便别人用劣纸,可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至待遇如此之低。 排除掉这些可能之后,叶春秋眉头锁得更深,因为他清楚,眼下的可能只有一个,叶家家里家外的事,都是二叔来管着的,各房的月钱,乃至于用度开销,都是二叔掌握,自己的父亲是个老实人,或者说,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自己离了家,二叔只怕又做了什么手脚。 想必父亲在叶家一定很艰辛吧,哎……他即便遇到了什么不平的事,也不肯表露的。 叶春秋即便是遇到了那害自己的周主簿,情绪大抵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可是念及于此,叶春秋却是愤怒了,他冷冷一笑,将信小心翼翼的收起,脸上虽然还保持着不喜不怒的状态,可是那清澈的眼眸幽深之处,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怒火。 二叔,我并没有招你惹你,可是你太过分了,说我是庶子,而我对你们这个家也没有什么感情,我唯一在乎的,不过是自己的父亲罢了。你欺我也就好了,可是欺负那个为了自己读书上进而回到叶家的父亲就是不能,等着瞧吧。 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叶春秋侧目一看,恰见曼玉端着一碗汤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她自收拾了一番,洗浴之后穿上了干净的布衣,这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儿也露出了娇俏可爱的真容,此刻她到了近前,将汤水放下:“公子,你方才脸色不好看,怎么了?” “没什么,曼玉,你怎么来了?” 在医馆的后院里,叶春秋专门给自己开辟了一个小厢房,供自己歇脚用,不过房子有些昏暗,亮堂一点的地方都供大夫们坐诊去了。 曼玉皱了皱鼻子,小心翼翼的道:“谈姑姑命我煎了药,说是滋补用的,本来是给病人喝的,不过我偷偷留了一碗,给公子补补身子。” 呃……叶春秋看着那黑乎乎的汤水,有一点反胃:“这是治妇科的药,我不能吃。” 曼玉争辩道:“谁说的,谈姑姑说了,说是滋……滋……” 叶春秋抚摸自己额头,有撞墙的冲动:“是不是滋阴补肾?” “呀。”曼玉很佩服的看叶春秋:“公子真聪明,就是滋阴补肾,我差点忘了。总之是滋补的好东西,姐姐说,公子是个好人,我们姐妹要懂得感恩,还说公子平时很操劳,要多补一补。” “不要冤枉我,谁说我是好人?”叶春秋被人看穿了自己坚硬外壳内的软弱,不由争辩,好人不长命啊。 曼玉只好眨眨眼:“好,好,好,公子不是好人,快补身,喝汤。” 叶春秋有点苦恼:“这是滋阴补肾,其一,我是男人,是阳体,不可滋阴。第二,我不需要补肾。总之谢谢你的好意。” “呀,公子不需要补肾?这又是为什么?”曼玉好奇心很重。 叶春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顿时语塞,倒是这时,外头一个学徒探头探脑:“公子,公子,外头有人找,是个女子,自称是什么赵嫣儿,说有事来寻公子。” 曼玉一听,便蹙眉起来道:“她是来寻仇的吗?公子要小心。” 叶春秋听罢,却是笑了,又恢复了智珠在握的样子:“不,曼玉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赵小姐人很好的,你不要黑她,她急公好义,这一次一定又是来为我解燃眉之急了。” 叶春秋说罢,整了整衣冠,而后迈出门外。 他故意在医馆的后厅里见赵嫣儿,赵嫣儿这一次居然没有恼火的意思,见了叶春秋,却绝不敢再大意,将叶春秋当做一个书呆子看待了,她乖乖行礼:“小女子见过叶案首,叶案首这同济堂做的好买卖,尤其是那女医堂,更是稀罕,往后秦淮楼只怕还需要女医堂的大夫们多多关照。” 这是实在话,青楼素来都是妇科病的重灾区,所以某种意义,赵嫣儿不出意外,会是同济女医堂里的大客户。 赵嫣儿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叶春秋的脸色,只是结果依然让她失望,因为她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在这个小子这里完全失效了。 叶春秋似乎忘记了从前的不愉快,让曼玉去斟茶,看着来回穿梭的曼玉,赵嫣儿只是啧啧的发出赞叹,被一个老鸨子看上了可爱的曼玉,叶春秋心里只觉得一阵反胃,便道:“嫣儿小姐来此,所为何事?” 赵嫣儿显得有些尴尬,踟蹰着不知该怎么说好。 叶春秋道:“那么就让我来猜一猜你的来意,嫣儿小姐是想让我将那词曲全部编出来是吗?” 第一百零五章:回家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赵嫣儿微楞,这家伙怎么知道那词曲虽然只出了一截,却是很受热捧,她哪里知道,这读书人就是不喜欢喜庆的词曲,偏偏喜欢这悲凉到了骨子里的东西,结果现在许多恩客都催着要唱,偏偏只是这么一小截,也没法编曲,那些感兴趣的人之中,可有不少是秦淮楼巴结着的恩客,不只是人家一掷千金这样简单,而是许多方面都需要人家的关照。 想来想去,只好来求叶春秋将戏曲填完了,好歹有始有终,否则不好向恩客们交代。 可问题就在于,叶春秋把答案揭晓出来,就好似是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似得,她自遇到了这个少年,就处处被动,现在细细思来,这小案首莫不是故意只写一截,为的就是现在吧。 赵嫣儿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人是妖怪啊,心思这样的深吗? 可是她抬眸,看到叶春秋的面容,又有点儿恍惚,因为这是一张稚气未开的脸,脸上带着纯善的笑容,举手投足,又是文质彬彬,那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她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 叶春秋呷了口茶,叹口气道:“这词要填上,倒是要费不少功夫,学生倒不是不肯帮忙,不过总需花费一些时间才能完成。”叶春秋不愿和她打太多交道,对付这种市侩的商人,也没必要掩藏自己的意图:“要帮忙倒是不难,不过总要一些条件,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三百两润笔费,如何?” 三百两,不如去抢。 赵嫣儿又一次愠怒,可是看叶春秋平静的说出这番话,面上却静如止水,就仿佛料定了自己会答应他的条件一样。 三百两银子,当然是一笔巨款。 可问题就在于,赵嫣儿的这个买卖说穿了就是伺候人的,寻常的恩客倒是很好打发,只有这么一截,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就滚,不许瞎****;可是有的人却是赵嫣儿得罪不起,人家可能只是乘兴问起,或许这一问,很快也就抛之脑后了;只是这种人的些许小事,到了赵嫣儿这里可能就是顶天的大事,无论他们是否已经忘了,自己却非要用一切法子满足他们不可,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这个世界有一种人,完全可以弹手之间,决定游走于灰色之间的赵嫣儿生死荣辱。 什么是下九流,这绝不只是一个归类这样简单,赵嫣儿固然有再多的钱财,能结识再多的‘贵人’,可是终究,她依然还属于下九流之列,这就意味着,她永远都只是那参天大树上的一根蔓藤,仰人鼻息。 赵嫣儿很不甘心,却只是咬着贝齿,不发一言。 叶春秋脸色平静,道:“若是嫣儿小姐不肯,那么就请回吧。” 赵嫣儿想要狠狠将这该死的秀才痛骂一顿,却终究还是忍住,狠狠的吸了口气:“一百两如何?” 杀价是女人的天性啊。 可是叶春秋却只淡淡一笑:“一百两嫣儿小姐可以寻别人来续作,学生很忙,恕不奉陪。” “好好好。”赵嫣儿最终还是妥协,只是语气带着不甘,还忍不住瞪了叶春秋一眼。 瞪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所以叶春秋不以为意,他只是笑了笑,这三百两银子,他不打算弥补同济堂的不足,同济堂的经营已经上了轨道,挣钱只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要还上债款并不难。 这些钱对他来说,有更大的用处。 叶春秋不愿意和赵嫣然打太多的交道,于是长身而起:“明日把银子送来,一个月之后,我交稿给你,嫣儿小姐,请回。” 到了八月初十,天气反而更热了一些,连续下了几日细雨,空气中都带着几分潮湿。 叶春秋打算回家了,在这里驻留了太久,父亲在书信中也曾催促他中秋节要及早赶回。 本来前两日就要走,奈何秋雨淅沥,带着春雨的缠绵,总是挥之不去,叶春秋只好等了两日,可是如今,依然还没有停雨的迹象,叶春秋怕误了节庆,所以还是决心动身。 孙琦听说叶春秋要走,便专程去寻了一辆乌篷车,又托人寻了几个可靠的人同行。至于那些学徒,叶春秋却也嘱咐着孙琦好好照顾,青霞、曼玉这些人,是医馆的希望。 孙欣听说表哥要走,自然不舍,叶春秋只好破费了不少钱,给他买了一匹木马才干休。 一大清早,叶春秋已撑着油伞到了医馆,大致交代了一些事之后,便背着自己的包袱,腰间系着短剑出门,外头的乌篷车已是等候多时了,同行的几个人也是回乡去过节的,都是操着一口奉化口音,这时代的同乡比后世的要亲切一些,毕竟能出远门的人不多,在外听到乡音已属难得。 叶春秋收了油伞,钻进乌篷车的时候,看到医馆门口许多脑袋纷纷探出头,青霞和曼玉二人显得格外的惹眼,叶春秋与她们的眼眸对视,旋即朝她们微微笑了笑,钻进了车内。 这一路都是道路泥泞,很不好走,路上一个奉化河东的人总是在抱怨着这天气,叶春秋倒还算淡然,大家晓得他是读书人,又有功名,所以对他多了一些关照,他们只知道叶春秋沉默寡言,不过态度却很好,虽是少年,却极少做出什么惹人注意又或者是使人不愉快的事。 本来两日的路,却是走了三日,叶家终于出现在眼前,叶春秋到了门廊下,背着包袱腋下夹着油伞,显得很是狼狈,要请这车夫进来闲坐,车夫却是笑了笑:“文曲星要过节,小老汉也要回去过节,后日就是中秋,可是耽误不得。” 门子这时候见了叶春秋回来,看到这位二少爷头戴纶巾,腰间配着短剑,虽然是很狼狈的样子,可是在他眼里却如神明一般,接过了叶春秋递来的油伞,想要说什么,叶春秋却是吩咐道:“去寻件蓑衣和一些葱油饼来,给这位车夫大叔路上吃。” 车夫连说不必,便赶车走了。 叶春秋见门子的脸色有些怪异,禁不住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门子忙摇头:“没,没事,不过是大老爷病了。” 第一百零六章:叔侄相逢是路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病了……叶春秋再顾不得许多了,也顾不得打伞了,直接冒雨冲进内宅,等回到那曾温馨的小窝,便听到里头厢房里的咳嗽,叶春秋推开门去,榻上的叶景刚刚被叶三搀扶着要起来,一见到叶春秋,夜景一屁股坐在榻上,惊喜道:“春秋……” 叶春秋忙是抢上去,果然看到叶景脸色并不好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不算什么大病,不过在这个时代,也绝不能等闲视之。叶春秋皱眉,责怪道:“父亲得了重病为何不请大夫?这虽本来不是什么大病,可是这样拖着,长久不愈,就福祸未知了。” 叶景摇摇手:“无事,无事,你回来了啊,戴着纶巾真精神。” 叶三在旁欲言又止,忍不住了才期期艾艾的道:“本来是请了大夫的,那大夫只说无妨,连药都没有开,让大老爷多休息就走了。谁知这病一点也不见好,反而更加重了,昨夜还高烧不退呢,那大夫是二老爷请来的。” 叶春秋听罢,顿时明白了,高热可不是小病,虽然要治愈也容易,可是一旦拖着,便可能引起各种并发症,多少人因为高烧讳疾忌医,最后落了个耳目失聪甚至是危及生命,这么明显的病症,大夫怎么会看不出? 二老爷叫来的? 叶春秋眼里掠过了一丝冷色。 他让叶景睡下,叫了叶三来:“三儿,我开个药方你,你赶紧去抓药,而后给我爹服下,不要耽搁,这药你来煎,不能假手于人。”叶春秋眉毛微挑,那轻薄的嘴唇带着冷冷的弧线,补上一句:“府里的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叶三点点头,连忙道:“是,是,我都记住了,少爷还会治病,那就好极了,我看老爷难受,少爷快开方子,得赶紧。” 叶春秋寻了文房四宝,依然发现父亲的书案上是一些劣纸,他皱眉道:“这纸也是二叔说家中开销大,所以只供应了这些劣纸,是吗?” 叶三犹豫了一会儿:“是,二老爷说今年收成不好。” 叶春秋淡淡一笑,就没有多问了,提起笔来,在这劣纸上笔走龙蛇,因为纸张劣质,所以蘸墨之后,墨汁立即渲开,黑乎乎的一片,好在勉强还能认清字迹。 叶春秋的心里已经被一万头草泥马奔过,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初来叶家的那个叶春秋,秀才功名,独当一面经营了同济堂,使他对人对事更多了几分自信,他搁笔,不露声色道:“赶紧去抓药,不要耽搁。” 回眸一看,父亲叶景已经睡沉。 叶春秋给他掖了被子,搬了凳子坐在榻下,看着熟睡的父亲脸上依然还是烫红,叶春秋枯坐良久,叶三才赶了回来,于是主仆二人去了厨里升起炉灶煎药,等到热腾腾的药出了炉,二人七手八脚的将叶景叫起,喂了他吃下,叶春秋这才起身,吩咐叶三道:“你好生在这里照看在着,三儿,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我承你的情,不过眼下我要出门一趟,你要寸步不离,不能松懈知道吗?” 叶三似懂非懂的点头,忙是应下。 叶春秋撑着油伞,便踱步而出,雨中的叶家带着几分泥腥味,说来也是好笑,虽然在这里住了一些时候,可是除了自己的小院落,还有那族学,其他的地方,他都很陌生。 走了几步,恰好有人迎面而来,叶春秋透过雨幕,便见来人也撑着油伞,脚上的靴子都是泥垢,不过这人,叶春秋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二叔叶松。 叶松穿着一件新缝制的丝绸秋衣,显得格外的精神,见到了叶春秋便驻了足,打着招呼:“春秋回来了?怎么不见你到二房去坐坐,你大父也盼着你回来呢。” 他面带微笑,依然还是那副大家长的姿态。 叶春秋抿抿嘴,举着油伞勉强做了个半揖:“才刚刚回来,听说父亲病了,便先去探了病,二叔这是要到哪里去?” 叶松笑了笑,他眼眸落在叶春秋头顶的纶巾上,眼底深处有掩饰不住的妒忌,他还是挤出笑容:“哦,大兄的病,我已让人看过,不碍事,只是着凉罢了,后日就是中秋,你大父最看重这样的日子的,少不得又要让嫡男们去告祭一下祖宗,除此之外,叶家各房和族中的亲戚也要来聚一聚,这是大事,虽是下雨,我却得照看着。” 这时他脚下的流水成洼,沾湿了他的靴子,他想要挪脚,油伞一偏,雨水又打湿了他新衣的衣裾,叶松露出懊恼之色,举步要去前方的檐下躲雨,不耐烦的说了句:“老夫要去忙了,你下雨天莫要乱走。” 他跌跌撞撞的撑伞与叶春秋擦肩儿过,猛地叶春秋突然道:“二叔。” “啊……”叶松下意识的驻足回眸,忍不住脚一滑,又溅了一身的泥,他有些恼怒,这新衣是松江的绸子缝制而成,价格不菲,穿穿了一天,本来还指着后日中秋的时候穿出来会客,谁料到已是污浊不堪了。 等他一脸怒气的看向叶春秋,却见这个侄儿正笑吟吟的看他,赞叹道:“二叔的新衣很漂亮。” “哦。”叶松虚应了一声,表情冷淡。 叶春秋说罢,撑着伞,已是走了。 他才不在乎脚下的水洼,和叶松不同,叶春秋没有新衣、新靴,脏了也就脏了,哎呀,现在父亲病了,脏了好像是要自己洗,失策,失策。叶春秋摇摇头,带着孩子般的斤斤计较,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叶松撑着伞看着这侄儿越走越远,消失在雨幕,等到最后不见了踪影,他才将眼睛眯起来,眼眸里掠过冷色,心里禁不住骂,哼,中了秀才很了不起吗?将来我儿子也要高中,呵……这个小子哪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可是又如何,庶子就是庶子,只要你一天姓叶,就容不得你放肆。 他接着开始为自己的新衣衫惋惜起来,这绸缎可是最上等的料子,松江的丝绸驰名天下,自己还是托人买的,现在倒好…… 猛地,叶松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对啊,叶春秋去的方向,并不是老太公那儿,他父亲病了,不好好的在家里伺候,难道四处出来闲逛不成?若说他是去见老太公,倒也说的过去,讨好卖乖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那儿……不是三房的方向吗? 叶松若有所思起来。 ……………… 第一百零七章:叔不如婶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三房的位置,叶春秋这个府上的二少爷居然不能确定,只好撑着油伞四处逡巡,乡下地主就是这点好,别管有钱没钱,只要有地,就可以建大宅子,这一代建好了,下一代若是出息还可以扩建,下下一代若是不争气,就固守着家业便好,等到什么时候又有人光耀了门楣,少不得又要开始扩建了。 叶家诗书传家,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时一个中了进士的高祖身上,所以这宅子也算是几经修葺,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偏偏规模却是宏大的很。 叶春秋好不容易逮了几个人来问明了方位,终于到了三房的院落面前,他在门扉外叫了几句:“三叔,三婶在吗?” 里头有人听到声音,却是个妇人推开窗,一见到叶春秋,立即喜上眉梢:“春秋啊,快,进来坐坐。俊才,去给你堂兄开门。” 俊才火速出来,冒雨穿过庭院给叶春秋开了门,叶春秋笑呵呵的撑着油伞给他遮雨,叶俊才则是打量叶春秋,心里酸溜溜的,人家现在成了秀才老爷啊,想当初自己想揍就揍的小破孩子,不过别看俊才五大六粗,可是久受三婶熏陶,却也有了点心计,立即挤出笑容,很友好的道:“二哥好。” 叶春秋很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手,道一声乖,却还是忍住了,尼玛,这小子属狼狗的,别看现在人畜无害,真要惹了他,谁晓得他会不会从这里追着自己到河东去? 他笑吟吟的与叶俊才并肩穿过庭院,三婶已经在门廊下等了,连三叔也从另一个屋子出来,叶柏不善和人交际,只是呵呵笑了两句,他永远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三婶却是朝叶春秋招手:“一直听说你要回来,却总是不见人影,哎……真是,你年纪还小,出门在外,婶子一直放心不下,快,进来。”说着让粗使丫头去斟茶。 叶春秋进了屋,三房这儿比大房的屋子亮堂得多,尤其是小厅,装饰得还算典雅,这三婶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 三婶让叶春秋坐下,一面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家长。 叶柏也只好过来,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是从前叶春秋来,至多也就是三婶叫他到面前说几句家常罢了,叶柏这样平时躲在房里的,决计是不会出面的,可是叶春秋却是知道,这三叔若是敢怠慢了自己,三婶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拍死他,三婶的河东狮吼在叶家也算是小有名气的。 叶春秋嘴巴甜,一口叔婶的叫得三婶笑着合不拢嘴,接下来自然就是传统项目了,狠狠剜叶俊才一眼,痛骂道:“瞧瞧春秋,知书达理,又肯上进,如今都是秀才老爷了,你这吃货,就知道吃吃吃。” 叶俊才只好把脸别到一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三叔乐呵呵的道:“啊……有客人在呢,骂他做什……”结果三婶狠狠瞪他一眼,他便噤声了。 叶春秋看着有点儿冷场,便笑了笑道:“三婶,其实春秋这一趟来,是想请三叔帮个忙。” 这个……三婶却是笑了,这个叶春秋其实和叶家没太大的瓜葛,半年前才领进了叶家,真要说有什么亲情那是假的,可是架不住春秋争气啊,她可是听河西的那些妇人们七嘴八舌的说了,春秋中的是三元,奉化县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的,有这秀才功名在,一辈子无忧,将来若是有机会,哪怕只是中个举,都是了不得的。 自己的丈夫是老三,又不争气,多半是没多大出息了,可是她却把希望放在叶俊才的身上,俊才不是嫡长子,若是和他爹一样,最后还得靠着家里人帮衬,老二天天就盯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呢,谁打他的主意,他都要拼命,否则怎么跟大房闹得这么僵,让俊才指望着二房,那也是虎口夺食,可若是春秋这个堂兄将来多关照一些,说不准还有出路。 她不怕叶春秋不求她,就怕叶春秋无所求,什么是人情,人情就是我给你一点,将来你给我一点,你来我往了几次,也就渐渐密不可分了,她笑吟吟的道:“春秋,你娘死得早,自幼跟着你爹,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说。” 叶春秋没有迟疑:“我回来时带回了三百两银子,想请三叔出面,收购一些东西。” 三百两,叶柏和三婶都吓住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叶春秋哪儿来的这么一大笔钱? 只是这些显然不好细问,不等那叶柏开口,三婶便道:“好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他是你叔,帮你都是理所应当的。” 叶春秋从三房出来,外头的雨却是罕见的停了,似乎是老天作美,太阳居然也自云层中展露了边角,叶春秋没有停留,转而往老太公所住的院子去。 既然回来,见老太公是理所应当的。老太公听说叶春秋回来,也算喜出望外,连忙叫叶春秋进屋堂里说话,叶春秋彬彬有礼的行礼问了安。 老太公连连点头:“好,很好,难为你惦念。”说着问了一些叶春秋在宁波的事。 叶春秋轻描淡写的道:“孙儿在宁波尚可,每日读书,不敢懈怠。” 老太公捋着长须笑起来:“是啊,就该勤学不可,来年就是乡试,你现在虽是秀才,可是官身还是白身,就看这一跃了。” 中了乡试成为举人,若是成绩还不错,也可以选择做官了,这就等于是有了一个保底的机会,若是进士中不了,大不了就去吏部参加选官,那周主簿就是个举人,虽然举人进入官场没有什么前途,而且所授的官职大多卑微,却也是一条退路。 叶春秋抿嘴一笑:“孙儿自当努力,力争上游。”他抬眸看了老太公一眼,继而漫不经心的道:“大父,孙儿有事相求。” 老太公对这个庶孙颇有亏欠,最重要的是这个孙儿给自己挣来了很多的颜面,可是又因为才回到叶家不久,某种程度并不亲近,现在叶春秋说有事相求,忙道:“你但说无妨。” 第一百零八章:长幼有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踟蹰道:“孙儿文章之所以写得好,受考官们的青睐,也算是机缘巧合,当初去考县试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一个书店,便随手翻阅了几本书,其中一本乃是八股作文的古册,其言辞精辟,发人深省,孙儿在书店只看了半个时辰,便大受裨益,当时孙儿想要买下,可是那书商却说这是孤本古籍,天下找不到第二本,开价便是百两银子,孙儿囊中羞涩,只好泱泱而回,如今孙儿想要准备来年的乡试,少不得悬梁刺股,刻苦用功,所以想将书买来,只是……” 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至少对于叶家来说就是如此。 叶家并没有经商,所以要说谷仓里粮食是有的,这就和当今的朝廷一样,因为收的是实物税,所以一年的税赋也不过两三百万两银子而已,而其他的都是实物。 不过叶春秋现在是叶家最大的希望,一旦中举,与现在的身份相比可就是云泥之别了。 老太公和所有的小地主一样,平时生活并不铺张,也是省吃俭用的,可是唯独在子弟们读书和祖宗的祭祀上却是从来不会有犹豫。 一百两……他稍稍犹豫,叫了人来:“去把松儿叫来。” 过不多时,叶松便急匆匆的赶来了,忙给老太爷行礼:“爹,你叫我?” 他说话的功夫,眼角在叶春秋身上瞥了一眼,假装对这个侄子视而不见。 老太公道:“去账上支一百两银子给春秋,他来年要科举,需要买书,读书的事,是万万耽误不得的。” 叶松愣了一下:“什么书这样贵。” 老太公共素来不喜欢别人东问西问:“叫你支出来就支出来,问这么多做什么,春秋备考是顶天的事,莫说是拿百两银子来买书,就算是两百两、三百两,也不需犹豫。” 叶松禁不住去看叶春秋,见叶春秋虽然脸色平静,却似乎对某样东西有所期待。 他心里冷笑,你一个庶子,以为中了秀才就了不起了,竟拿一百两银子去买书,我新衣衫置办下来才三四两银子呢。 叶松便道:“爹,不是儿子多嘴,只是如今账上没钱了,这两年都不是丰年,家里的人又多……前几日儿子还查过账,如今账上也不过四五十两,就这还要准备好后日的节庆,倒是家里的小油坊榨出来的几百斤油还能换点钱,即便是你现在将油送去,县里的赵东家那儿,那也得下月才把账结了的,爹若是当真要,下月月中倒是可以筹措出来,如今却是使不得。” 老太公似乎也晓得当家的难处,见叶松一脸诚恳的样子,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就看向叶春秋道:“春秋,买书的事只怕要耽搁一些功夫,看来得过了节再说了。” 叶春秋忧心忡忡的样子:“就怕迟了,那书商售给了别人。那我明日去县里一趟,先付那书商几两银子定金。” 叶松心里咯噔了一下,还真是一百两银子买一部书啊,什么书这也贵? 这时代的书籍确实价值不菲,可一般的旧书,也不过是几百钱而已,再多,也不过二三两银子,可是一百两银子的书,那就只剩下孤本和古册了,不过一般的孤本、古册,那都是有钱人的玩意,就和古董一样留着收藏之用,这叶家还不至于有收藏孤本、古册的财力,这书怎么就这么值钱?叶春秋这个小子花这么多钱去买一本书,还生怕卖给了别人,赶着明日要去交付定金,不只是如此,最重要的是,爹平时一向节俭,便是几两银子都抠着呢,怎么就这么支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就为春秋买一本书。 噢,爹方才提到了春秋乡试的事。这书……想必很重要吧。 叶松的眼睛眯起来,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而这时候,叶春秋和老太公已经把话题撇开了,叶春秋说了一些在宁波所见的奇闻异事,叶松也没心思听,他心里只想着县里的书商,这个时代的县里其实没有多大,所谓的书商那就更少了,掰着手指头,也就那么几个。 对了,还有,春秋去了老三那儿做了什么?不成,得把事情弄明白。 叶松赶到三房这儿,不过他没有空手来,却是带着一匹松江的绸布,心里挺肉痛的,不过他素来晓得老三的媳妇赵氏素来爱占些小便宜。 见了二兄来,这一次叶柏却是不敢怠慢了,家里的事都是老二做主呢,若是怠慢了,往后不是该和老大一样吃西北风? 赵氏是素来逢人三分笑的人,对叶春秋如此,对这个二叔更是如此,她亲自斟了茶,叶松落座之后也不急着喝,而是开门见山道:“方才我瞄见春秋来了这里,他来做什么?” 叶柏显得有些犹豫,期期艾艾的不知怎么答了。 叶松只一看,就显得其中有猫腻,便指了指绸布:“上次去杭州,带了些绸子来,想着给弟妹做几身衣衫,前些日子都没空,今日恰好抽了空送来,弟妹,这是松江的绸子。噢,俊才年纪也不小了,他既然不喜读书,倒也无妨,族中的人也不只是读了书才成器,你看大兄……”说到这里,他尴尬的笑了笑,点到即止,无非是说,那老大当初不一样中了秀才,可又如何,接着继续道:“我就想着,得让他有点事做,咱们叶家在上沟那儿也有几百亩地,七八户庄户照看着,不过我不放心,得让俊才去历练历练,等秋收之后,让他去收租,老三,弟妹,你们怎么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绸子不算什么,只是一锤子买卖,可是让俊才去收租,这等于是让俊才去插手家中的事了,俊才连童生都不中,想要走科举这条路怕是难了,而且考试还要考,却还需未雨绸缪,赵氏眼眸一亮:“这……二兄实在太破费了,噢,俊才是该历练了。”她眼眸子一转:“春秋方才送了些钱来,让老三为他办点事。” 叶松眼眸一眯:“办事,办什么事?” “送礼啊,说是中了秀才,多亏大家帮衬,往后他也是领粮的生员了,所以……还说……后日不是中秋吗,请大家帮着他说一些话,呃……呃……”赵氏显得有些犹豫,道:“本来我是不该说的,不过既然二哥问起,好吧,春秋说,中秋节的时候,趁着大家伙都在,得把家里的规矩重新立一立。历来都是长幼有序,还说这世上没有以小欺大的说法。” 重新立个规矩,长幼有序。 第一百零九章:乡试资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松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明白了。 春秋这厮是中了秀才,想要夺权啊。自己是弟,他爹是兄,这是想把家业给夺去。 叶松冷笑,这春秋倒是好算计,还想着收买大家伙,叶家在河西枝繁叶茂,虽然叶松这一脉才是主家,可是河西叶氏开枝散叶,虽然都分了家,可是中秋却是一起过的,在叶家内部,某些叔公颇有一些话语权,若是这些叔公都站在叶春秋那儿,那叶春秋又有个秀才功名,许多事还真说不准。 不过,叶松还是不屑一笑,叶春秋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些年来,自己在叶家何等树大根深,不说别的,叶家的人逢年过节,哪个不指着他多得一点好处,就说他们的子弟吧,都是在族学里读书,可是族学可是叶松关照的,叶松也没少给某些人一些恩惠,这叶春秋送点好处,就想把人拉走? 呵……看来他是不识相了,既然如此,这样也好。 叶松慢悠悠的道:“老三,弟妹,我说实话,春秋确实很争气,可是我看着,却不像是我们叶家的人。” “什么?”一直没有吱声的叶柏愣了一下。 叶松徐徐道:“我听到一些传闻,说是那绣娘素来行为不检,勾三搭四,后来让大兄对他失了魂,我还听一些庄客说,当初绣娘跟着大兄走的时候,就已有身孕了,呵……那肚子里到底是谁的孩子,这可说不准啊,春秋再怎样争气,可若不是姓叶的……” 赵氏吓了一跳,道:“这……可不能乱说。” 叶松不疾不徐的呷了口茶,好整以暇的道:“孙家有几个邻居,依稀还记得一些旧事,等到了中秋节,叫了来让他们作证,也就一切水落石出了。”他深深的看了叶柏和弟妇一眼,冷冷道:“这事儿,没完。” 他起了身,从叶柏和赵氏眼里看出了几分对他的畏惧,叶松心里满足起来,老三就是胆小怕事,至于这个弟妇,却向来爱占便宜,自己一拉一吓,他们也就乖乖的俯首帖耳了,至于其他叶家的人,大抵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叶春秋翻不起什么浪来,这大房的人留着毕竟是隐患,尤其是那叶春秋,将来假若真的中举,那可就糟了,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并解决了吧,假子……呵呵……这倒是个好的由头。 “好了,春秋送你们的银子,就当是你们自己拿去花,就当是他孝敬你们的吧,你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至于俊才,等过了中秋,就叫到我这儿来,我自有安排。老三,我们是兄弟,我不会亏待了你。” 赵氏强笑道:“是,是,那是当然,自家兄弟嘛,老三一向是听二哥的,天天念二哥的好呢,俊才还要请二哥多多关照。” 叶松笑了笑,起身而去。 ……………… 次日,叶春秋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便挥舞着他的短剑到庭院里练习,光脑之中关于练剑的学问不少,叶春秋寻了几个剑谱,这些剑谱也算是古今中外的杂烩,似乎效果还算不错,只是万事开头难,期初练习的时候,总是大汗淋漓,且好几次被短剑误伤,现在倒是有了一点模样。 技多不压身,这是叶春秋的处世哲学,一个现代人回到了古代,既有其优势,可是某种意义来说,又好似是现代人进入了一个原始林莽之中,处处都有危险,这毕竟不是后世那样病了就可以做手术、四处都满是摄像头的时代,对于自己所处的环境,对于叶春秋来说,都要防范于未然才好。 他耍了一套剑,已是大汗淋漓,练剑和跑步健身不同,不再只是体力的消耗这样简单,更多的是身体和协调和配合,除了打熬身体,对于技巧的要求也高了许多,至于那剑谱自然也不知是比寻常的练剑法门高明到哪里去了,叶春秋擦了汗,吃过了早餐,接着看了看叶景,老爹的病缓解了一些,让叶春秋松了口气,若是再烧下去,落下终身的残疾也极有可能。 想到这个,足以让叶春秋后怕,叶春秋打了个寒颤,他眼眸依旧清澈,可是清澈的背后更多了几分坚定,二叔……是绝不能再当家了。 明日就是中秋,他穿戴一新,吩咐了叶三好好照看好叶景,便动身要去县里,当然……这是以拜谒教谕的名义,自己中了秀才,奉化教谕就是自己的学官,中秋将到,少不得是要去拜访的。 于是他让人备了束脩,清早就启了程,等到日上三竿,抵达县城,先是去了县衙,本欲拜谒王县令,却是得知王县令去了宁波,王县令这是跑关系去了,叶春秋不禁哑然失笑,便到了县学,教谕是老熟人,当初还与叶春秋同行去宁波赶考来着,如今听说叶春秋来,这位经常晃着脑袋总感觉要断了的老教谕显得很是高兴,叶春秋执了弟子礼,送上束脩,刘教谕便留叶春秋在明伦堂里坐,无非是问了一些读书的事,叶春秋年纪虽小,在学官面前却是乖巧的很,说了自己用心苦读,不敢辜负教谕厚望之类的话。 这刘教谕心里很明白,叶春秋是被何提学点的案首,而何提学可是自己上级的上级的上级,更何况,如今何提学名动天下,又入了翰林,成为了侍讲,现在的身份可谓是请贵无比,这叶春秋有前途啊,将来那位大宗师若是肯提携一二,这小子绝对要一飞冲天。 于是他捋须,同时对叶春秋带着很友好的微笑,话锋一转:“前些日子,府学里有交代,说是汝父虽然十几年不曾至学,可是学问还是有的,所以岁末的时候,县学会考教一下本县诸生,以确定明年乡试的名额,你曾对何侍讲说过汝父又意重拾举业的话是吗?既然有意乡试,那么汝父岁末得到县里来,若是学业没有荒废,本教谕自然准他参与明年的乡试。” 虽说口里还说会有一个摸底的考试,可是叶春秋却是明白,刘教谕这是打算好放水了,毕竟何侍讲过问了这件事,府学那儿也打了招呼,老父准考的资格尘埃落定。其实想要考乡试并不容易,尤其是叶景这样足足十几年没有在学里出现的人,生员分为三等,叶春秋是案首直接就是廪膳生,不但官府养着,而且有直接考试的资格,除此之外,还有增广生和附学生员,前者需要进行参加府学、县学的摸底考试,名列前茅的才有机会去省城乡试;至于附学生员,顾名思义,你特么和那同进士出身一样,意思就是本来名额满了,没你的事,只不过是因为朝廷或者是官府开恩,看你学问勉强还好,算了,可怜你,给你一个假秀才或者假进士的身份吧。 第一百一十章:秀才的反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老爹从前是一等廪膳生,可是十几年没有来参加县学和府学的摸底考试,又没有照过面,自然而然,也就不断降格,成为了附学生员,大抵就是天不管地不收,一边玩泥巴去,少在这儿碍眼的意思。 而附学生员想要参加乡试,没有学官的格外开恩,和各级学官的一路绿灯,也是很不容易。 无论如何,叶春秋很感激何侍讲,何侍讲虽然拿着自己做了文章,借此名扬天下,却也给了自己父亲一个难得的机会,在这个时代,机遇就是恩典。 叶春秋连忙道谢,刘教谕又勉励几句,要留叶春秋吃饭,叶春秋拒绝不过,便陪着刘教谕吃了几杯水酒,这才告辞而出。 他从学里出来的时候,去了县里的同文书铺一趟,这儿是县里最大的书铺,书铺的东家叫张角,嗯,一个反贼的名字,怪怪的。 见了叶春秋来,张角笑呵呵的道:“春秋许久没来了,又来买书?” 叶春秋道:“上次那部书可还在吗?” 张角道:“那部百两纹银的书?说也奇怪,在这儿兜售了这么久,都没人来买,一个时辰前恰好就给人买了去了,要不,春秋看看别的书如何,我这儿有……” 叶春秋神色微微一动,便道:“那就算了,张叔,明儿就是中秋,我得赶着回去,下次再来。” 张角笑吟吟的将他送出书铺,再三道:“真是奇怪,那买书的人眉毛都没有眨一眨,就付了钱。” 叶春秋只是抿了抿嘴,寻了车夫回叶家去了。 ……………………………… 一部书就这么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叶松的手上。 赶车的叶虎也是刚刚接了叶春秋回来,到了叶家,就忙不迭的来寻叶松了。 叶松好奇的翻着这部书,他学业不精,所以对书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喃喃自语:“一部书就要一百两银子?真是怪了,叶虎,你随春秋去县里的时候,还发现了什么?” 叶虎是叶家的车夫,对管着叶家事务的叶松可谓是言听计从:“哦,春秋少爷去了县衙,又去了县学,在县学里和教谕呆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回来,小人依着二老爷的吩咐,就去县里书铺打听这书的事了,果然在同文书铺找到了,二老爷让小人此行将书直接买回来,小人一切遵照二老爷吩咐买了书,又去县学里接了春秋少爷,那春秋少爷后来也去了同文书铺……” 叶松笑了笑,和颜悦色道:“你做的好,不枉我平时关照你,今年你兄弟的租子,我给他减三成,下去吧。” 叶虎千恩万谢的告退出去。 “辰良,你来。”叶松拿着书,叫人喊了叶辰良来,叶辰良这些日子都显得有些颓废,本来是家中嫡长子,学问又好,结果沉沙折戟,还让一个野孩子压得死死的。 但在叶松面前,叶辰良还是打起了精神,乖乖道:“爹有什么吩咐。” 叶松将书交给他:“这部书,你看看。” 叶辰良接过书,本来也不在意,可是细细一看,却不由震惊:“此书中的八股文实在是精炼,爹,这是什么书,噢,你看,这里还有子曰:学而的八股,咦,居然和春秋的答题一模一样,这真是怪了。” 叶松精神一震:“你的意思是说,这当真是一部好书?” 叶辰良已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沉醉在书中一篇篇的八股文中,良久才道:“这书中的八股文有二十三篇,每一篇都精彩至极,儿子这些年读过不少八股时文,从来不曾见过有人作过这些文章……” 叶松眯起眼睛:“这就难怪了,难怪那春秋一个野孩子能屡屡中弟,还非要花一百两银子买下这部书不可,呵……只是可惜,这书……他却是买不着了,辰良,你拿去好生研读,这书……不要示之以人。” 叶辰良一听到春秋二字,便恨的牙痒痒:“爹,春秋现在是越来越神气了,他不知走了什么****运,儿子……儿子……” 叶松脸色却是冷冷道:“这些事,爹自然知道,不过……他张狂不了多久了,嗯,明日就是中秋节,你好生陪在你大父身边,明儿,爹就给你出口气,不,爹要出的是自己这口气。” 他眼眸里已是掠过了一丝冷然,咬牙切齿道:“到时候,将他们父子二人一并赶出去,教他们身败名裂。” 打发走了叶辰良,过不多时,便有人来求见,却是几个孙氏的人,河西叶氏、孙氏是大姓,这孙氏自然就是叶春秋的娘家人,只是叶春秋的娘家近亲都已经搬迁了出去,留在这里的多是一些远亲。 孙婆子谄笑着走进来,脚还未落地,就急不可耐的给叶松行礼,叶松冷冷的扫视她一眼:“孙婆子,明日若是老夫传唤你去,你知道怎么说吗?” 孙婆子连忙道:“知道,知道,哎呀,二老爷交代的事,老身怎么敢记不住,无非是咬死了那绣娘在十几年前,早就和人有染,老身还是她的表姑呢,嗯,这是亲眼所见,是……是……” 叶松冷笑:“既然亲眼所见,那绣娘的相好是谁?” “这……这……”孙婆子开始犹豫起来。 叶松有些恼火:“自然要寻个替罪羊,自然,最好人不在河西的,要无从查证才好,前些年,有谁死了?” 孙婆子赶紧道:“赵雄死了许多年了。” 叶松淡定下来,端起茶盏:“那么就是他了,明日老夫会传唤你,你照着这个说,当着老太公的面,说仔细了,少了一个字,你家欠我们叶家利滚利的钱……” 孙婆子吓得打了个激灵,忙是道:“是,是,晓得的,老身都晓得的,绝不会出差错。” ………………………… 今晚会有第三更,差不多十点左右,不好意思,今天睡过头了,抱歉。 第一百一十一章:光耀门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中秋佳节与春节齐名,这个节日出自于礼记,所谓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意思是说,到了春天就要祭祀太阳,而到了秋天就该朝拜月亮了。 叶家这样的大族,最看重体面,也看重成规。 一到清早,叶春秋就不得不搀着叶景起来,叶景的病好了一些,虽然身体有些孱弱,可是今儿的日子,也免不得要跟着老太公去祭祖,他是嫡长子,和叶春秋这种‘庶出’的不同。 所以叶春秋一早便搀着叶景到了叶家的祠堂,老太公已经领着二叔、三叔,还有叶俊才、叶辰良等人等在这儿了,老太爷看叶景来得迟,有点儿不满,耽误了吉时,祖宗们要不高兴的。不过见到叶春秋同来,老太公也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叶春秋头上戴着的纶巾。 纶巾啊,这是读书人的象征,是功名的象征。 叶家祖宗们,哪一个不是以读书为业,有功名的人也是不少,可这几代却没出什么出彩的人,而叶春秋是小三元,还是案首,可叶春秋是庶出,叶家的规矩便是嫡男祭祠堂,庶出不得入内。 他心里只是感叹,有一点点悲凉,甚至他不愿叶春秋在这里,省得到了祠堂外头而不入内,不免显得尴尬。 对叶春秋,老太爷居然有点亏欠的意思。 可是头顶纶巾,身穿儒服的叶春秋呢,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他乖乖的上前,给老太公行礼:“孙儿见过大父。” 老太公勉强挤出笑容:“好,好,好,今儿是过节,好日子。” 接下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叶柏催促道:“爹,时辰到了。” 老太公的脸色便变得肃穆起来,巍颤颤的掸了掸袍子,领着嫡男们入内,叶春秋则在祠堂外头,目送着老爹进入祠堂。 摸摸鼻子,叶春秋哂然一笑,因为他看到要进祠堂的时候,二叔叶松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眸显得有些诡异,二叔……很不友好啊。 叶春秋不以为意的样子,反过身,去正堂里等候。 叶家的许多族人都已经来了,都在堂里候着,许多平时不太露面的叔公,也都在自己子弟的搀扶下赶来,叶家在河西这一脉有不成文的规矩,到了中秋,就得到主家这儿来团聚,所以整个叶家正堂这儿乱哄哄的,大家凑在一起,彼此闲聊,一些吵闹的孩子则被妇人们赶去了隔壁的耳房里吵闹,叶家的长工、短工今儿都在,一面得帮衬着照料宾客,同时还可跟着讨杯水酒,等入了夜,见到了月亮,老太公照例还会给大家散点喜钱,虽然只是十几文,可蚊子大小也是肉,何况这在庄户们眼里也不是小数目。 说穿了,这堂里的人,大抵都是庶出的远亲,不过有的年纪大了,尤其是一些老叔公,也很受人尊重,以至于二婶和三婶在老太公带着嫡男们去祭拜的功夫,也不敢冷落,二婶王氏指挥着人进来,端茶递水,又说了不少吉利话,叔公们年纪大,此起彼伏的咳嗽,都夸老二的媳妇贤惠。 只是当叶春秋出现的时候,堂里许多人都安静了下来。 河西就是这么大,许多人多多少少都能听到一些风声,老大和老二在争家业,甚至……是族权呢,这可不是空穴来风,现在二房的夫人王氏在这儿,大房的叶春秋也在这儿,这些人老成精的人,连咳嗽都不咳了,仿佛一个个都吃了金嗓子喉宝似的。 叶春秋抿着嘴,展露出的是少年特有的纯洁笑容,这是他的杀手锏,本来就细皮嫩肉,生的又俊秀,再配上这人畜无害的样子,简直就是无往而不利。他一一上前,给叔公们作揖行礼,叔公们这时候即便是怀着心思的,也都喜笑颜开的点头说好,夸赞几句,等叶春秋到了二婶王氏和三婶赵氏面前行了礼,二婶王氏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哦,春秋真是乖巧懂事,果然中了秀才就是不同。”语气之中,别有意味,带着一点点嫉妒的意思。 三婶赵氏则是眼眸有点躲闪,期期艾艾的说是。 见了礼,叶春秋也就乖乖的坐在了一边去了,说句实在话,自己虽然中了秀才,可是在这些‘长辈’面前,自己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也就是孩子的份,不可能会有惊世骇俗,和他们谈笑风生的时候。 因为是中秋,所以叶春秋耳边听到最多的就是收成的事,今年年景不坏,可也不算是丰年,叶家的主家因为地多,倒也不担心收成的事,因而内宅这儿极少说田里的事;可是其他各家就不同了,毕竟有的一户也才几十亩地而已,一年多收几十斤粮对于一家老小成了顶天的大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这么消磨着时间,熬到了正午,因为嫡男们要在祠堂那儿用饭,下午还有一场祭祀,所以二婶、三婶便张罗了午饭,午饭很简陋,并不铺张,叶春秋在几个老叔公下头作陪,勉强吃了几口,接着便回房去休息。 今日真正热闹的是夜里的赏月,叶春秋睡了个午觉,练了字之后,看天色已经晚了,这才又回去。 而此时,这儿已是高朋满座了。 老太公坐在上首,几个老叔公和叶景、叶松、叶柏三个儿子众星捧月的围着他陪坐,孙儿们也都在不远的地方,妇人们没有坐的地方,自然而然,也只能在男人背后站着。 老太公穿着一件绸布的对襟衫,连胡须都疏理的很是仔细,他笑呵呵的与身边的叔公们说着话,叶景显得有些萎靡,显然是一日的祭祀有些吃不消,这时候月饼和水果都上了来,叶俊才手里拿着咬成弯月的月饼还在大快朵颐。 叶辰良见了叶春秋来,眼中似乎带笑,起身道:“春秋来了,方才大家都在说你呢,说你很争气,中了秀才,光耀门楣。” 本来大家各自在闲聊,可是经叶辰良这么一说,叶春秋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大家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叶春秋的身上。 叶春秋定了定神,先是向大家行了一遍礼,这才靠着叶俊才坐下。 今儿气氛有些不同,二叔叶松似乎无时无刻的都盯着自己。 …………………… 凌晨12点左右上架了,凌晨会先发十章热热身,此后每天八更,风雨无阻,没啥说的,老虎就问一个问题,读者君: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小老虎吗? 呃,说错了,重新问一下,读者君,还记得说好的月票和订阅支持吗? 搓手,脸有点红,嗯嗯,老虎确实脸皮厚,问的有点赤裸裸,可是写书这么多年,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不够勤奋和皮厚,没饭吃呀,好了,后面的故事会更精彩,望大家支持。拜谢。 第一百一十二章:彻底摊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似乎能感觉到什么,知道今夜是彻底摊牌的时候,所以他也不急,拿起月饼来,本来大家以为他要吃,谁晓得叶春秋起身,到了老太公面前,道:“大父,吃月饼。” 老太公愣了一下,便连忙捋须,笑了,连说:“好,好。” 一旁有人道:“春秋真懂事,颇有孔融让梨的风范。” 大家都笑。 其实现在许多人已经开始吃月饼了,不过老太公因为年纪大,又祭祀了一天,所以没心思吃。除了老太公之外,就是叶松了,二叔一直没有动案前的月饼,多半是在想着什么心事,或是在谋划着什么,所以叶春秋又拿起案头上的月饼,朝向叶松道:“二叔,我见你方才一直没有动口,平时你操持家业,如此操劳,想必为了祭祀的事也是乏了,二叔理应吃个月饼,填饱肚子。” 说罢,将月饼送上。 这月饼如烫手山芋一样,叶松有点儿恍惚了,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他抬眸,看着笑吟吟的叶春秋,眼角的余光便看到周遭老太公和叔伯们赞许叶春秋的笑容,叶松心里有点恼火,这是要坏事啊,任这小子讨好卖乖下去,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来他还打算等赏月之后再发难的,可是现在看来,还是及早发作的好。 叶松冷着脸,却不去接,突然冷笑道:“春秋啊,月饼的事先放一放,我先问你爹几句话。” 众人本来还等着夸几句春秋懂事,不过看叶松神色冷峻的样子,都有些错愕。 老太公有些不喜了,大好的日子,这是孩子的心意,瞧瞧人家春秋,乖巧懂事,人家把月饼送到你手上,你即便不吃,也该做个样子,莫要凉了孩子的心才好。 这时候却见叶松听到了嗓音,道:“大兄,有些话本来不该说,可是牵涉到了家里的大事,愚弟不得不问了,我想问大兄,春秋到底是不是我们叶家的孩子?” 什么…… 整个大堂已是鸦雀无声了。 所有的笑脸尽都僵硬起来,这样的时候,问出这样的话,用意已经十分明显。 叶景勃然大怒:“二弟是什么意思?” 叶松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听到了一些闲话而已。” 老太公见两个兄弟在争执,整个人几乎都要垮了,本来他对叶松已经有些不满,觉得叶松太苛刻,尤其是对春秋,春秋这么淳朴善良,看着他饿了,送来月饼,谁晓得他不领情,居然当着这么多叔伯的面,闹起争执。 不过听到关系到叶春秋的身份,老太公心里又开始添堵,这春秋难道不是叶家的种?若是如此,那不但要颜面尽失,叶家为人所笑,而且此前春秋如此争气,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欢喜一场了。 “二弟,你说什么?什么闲话?” 叶松只是冷笑:“我听人说,那绣娘……” “二叔!”话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话了,这时候,叶春秋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突然厉声打断叶松:“凡事要有凭有据,这些话,也是能说出口的吗?” 叶松目中对叶春秋的厌恶已经展露无遗,他不客气的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证据,好,你既要凭据,来人,去请孙婆子来。” 孙婆子,大家或多或少认得的,和那绣娘乃是远亲。 因为是早有准备,所以孙婆子很快就来了,她一进来,见到这个架势,心里就有点发憷,再抬眸,看着叶松,叶松给她使了个眼色。 叶春秋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心里已经有些恼火,这个二叔,还真是够狠的,想要釜底抽薪,质疑了自己的身份,不但使自己再和叶家没有瓜葛,彻底将自己逐出叶家,而且让自己的父亲叶景也彻底被老太公厌恶,失去最后一丁点的继承权,至于自己的生母绣娘,自然也就成了‘水性杨花’的DANG妇。 叶春秋只听到这个所谓的孙婆子,便大致了然了什么,他跨前一步,正了正自己的衣冠,道:“你是孙婆子?这么说,也是春秋的娘家人了?你想说什么?仔细听好了,假若是你当真是实话,倒也无妨,可若是你敢胡说八道,呵……” 到了今日这个份上,叶春秋也就没什么好遮掩了,他脸上再看不到任何少年人的稚气,却的多了几分深沉,他眼睛像刀子一样,扫了在座的人一眼,最后落在孙婆子身上:“且不说我是有功名的人,县里的王县令,府里的知府大人,还有我的宗师何侍讲和我都有一点交情,你不怕死,想要颠倒黑白什么,无妨,我立即带你去见官,呵……到时若是家破人亡,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到了而今,叶春秋当然清楚孙婆子是二叔请来搬弄是非的,既然如此,她的话就绝对不能说出口,开了口,即便叶春秋自证了母亲的清白,可是流言蜚语还是止不住。二叔既然威胁利诱人来坑自己,那么自己若是还假装什么小白兔,那就是愚不可及了。 他现在头上可还顶着纶巾,腰间还配着剑呢。 孙婆子本来将叶松让她说的话都背下来了,可是听到什么王县令,什么知府,什么侍讲,还有见官,家破人亡这些字眼,一下子就瘫了,她顿时六神无主起来,今儿这话要是出了口,立即就要见官的,瞧这架势,人家不是善茬,她本来做的就是亏心事,这要是见了官,岂不是要糟糕?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去看叶松。 就在此时,叶春秋厉声喝道:“不必去看我二叔,难道你要说什么,还要看二叔的眼色吗?今儿是不是要闹,好,既然要真闹……”叶春秋真的火了,他侧目看了二叔叶松一眼,嘴角露出嘲弄似得冷笑:“那就闹吧,二叔,这孙婆子不说话,二叔想让她说的是什么?一并就说出来,大家把话摊开来说。” 叶松也被这气势骇住了,他心里有点发急,这孙婆子怎么就不开口啊,这些事,当然只能是让孙婆子来说,自己来说,谁能信服?现在叶春秋一句你想让孙婆子说什么,教他恼恨起孙婆子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真相败露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脸色阴冷,众人见叶春秋这个少年动了真火,居然都有点畏惧。 尤其是那孙婆子,居然大气不敢出。 其实叶春秋非常明白孙婆子是什么人,这样的妇人最是胆小怕事,二叔既然指使她来挑拨是非,就已说明孙婆子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否则又怎会被二叔控制?既然她胆小怕事,那就好说,二叔能恫吓她什么,自己就恐吓的更凶也就是了。 叶松不吱声,只是心里急的跺脚。孙婆子又不说话,似乎场面有点冷。 叶春秋心里的怒火已是被彻底点燃了,他恶狠狠的看着叶松:“二叔,你方才说,我不是叶家的孩子,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有没有凭据,无凭无据,今日中秋佳节,当着这么多叔伯和亲戚们的面,你说这样的话,又是什么居心?” 这一番质问,把叶松逼到了墙角。 是啊,方才他可是特意跑去问叶景,叶春秋到底是不是叶景的儿子,本来这只是铺垫,是为了让孙婆子出来作证的一个由头罢了;可是现在,那不争气的孙婆子哑了,既然你没有凭据,你就敢说这样严重的话,这就不是好玩的了。 叶松有点儿慌了,他看向老太公,老太公脸上的怒气已是越来越盛,显然,自己的爹已是暴跳如雷,若不是这么多亲戚在,怕是早就要动手了。 叶松再看其他人,老大自是恨恨的看向自己,至于老三,则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 其他的亲戚,多是一脸尴尬,不过多半是觉得他行事孟浪,有点不顾兄弟之情吧,而且,对自己侄子如此咄咄逼人,这样的话都敢说,实在有点儿过份。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到了如今,叶松想不到,自己居然聪明反被聪明误,万万料不到,这个侄子见到了孙婆子没有慌张,也没有沉默,反而是咄咄逼人,步步紧逼,让这孙婆子不敢造次;如今自己已经陷入了被动,咬着牙,也只好死硬到底了。 他连忙道:“春秋,你就这样跟你二叔说话?哼,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外头这么多流言蜚语,难道我就不该问一问?” 叶春秋知道叶松这时候有些慌了,自然不会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为了这个家好,还是为你自己好?你说你听到了流言,可是我也听到了流言,本来大家是一家人,我是侄子,是晚辈,本来不该说,今日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我就说说我听到的流言,我听到的流言是,你把持着家业,损公肥己,平时你们二房大鱼大肉,可是大房却是吃糠咽菜,我爹病了,请了大夫来看,居然连抓药都不肯,二叔身上的新衣衫,却是大房几个月的用度;这些倒没什么,我还听到更多骇人听闻的事,说是二叔害怕我爹回来,抢了你自以为该属于你的家业,所以二叔一直怀恨在心,这些日子,都在外头传播对我爹不利的传言,想要将我们父子赶出叶家。二叔,你自己说,这些流言是真是假。” 叶松打了个趔趄,脸都绿了。 虽然他确实有这个心思,可是现在,这个心思却是暴露出了阳光之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实叶家各房的人,绝大多数人都能看出点苗头,晓得二房和大房不对付,可是这也只是私下里的议论,大家心照不宣,却又捂着藏着罢了。现在真正摊开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叶松连忙说:“胡说,胡说八道。” 他这是做贼心虚,越是被叶春秋当着大家的面指了出来,他就越得不顾一切来自清,他大声道:“不知是谁在碎嘴,真正是可笑,我叶松受父亲的嘱咐,执掌家业,兢兢业业,操心劳力,无时无刻,都想着这个家,想着孝敬自己的父亲,想着和自家兄弟的友善,便是待咱们叶家的族人,也是没有话说。我……哪里对不起叶家,哪里肥了自己,家中的账目,一笔笔的都是一清二楚,这是谁在造谣生非,春秋,你居然敢这样说你二叔,你……你……你真是太放肆了,叶家谁人不知,我……心里只有这个家,只有这个家……” 叶松有点儿慌了,因为方才他分明感觉到,许多人狐疑的看着他。 自己是当家的,其实早就被许多人不满了,这时候被叶春秋当面揭出来什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义愤填膺,一副气的跺脚,又好似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捶胸跌足道:“万万想不到,想不到我平时为了这个家掏心掏肺到这个地步,外头还有这样的议论,我叶松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妻儿,正因为当了这个家,所以对辰良疏于管教,所以对辰良比别人更苛刻一些,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为的不就是不让人说闲话,让他们知道,我虽然当了家,可是宁可亏待了自己的孩子,也绝不……绝不……” 叶辰良站在一边,听到老爹叫到了自己,便也开始扑簌扑簌的落泪,红着眼睛:“爹,别说了,平时爹整日不着家,不就是因为执掌着家业吗,儿子平时的用度,在兄弟里都是最少的,这是因为爹每日都教诲,说是咱们不能教人说闲话,爹……爹……” 他眼泪便如雨水一样落下来,声音悲呛力。 方才大家还觉得叶松有些过份,这会反而心里有点儿同情了。 就连老太公本来拉下来的脸,这时候也缓和了一些,叶松毕竟是自己儿子啊,而且……这些年确实很不容易。 叶松见了大家的反应,这才松了口气,只是他抬眸看叶春秋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侄子脸上的表情居然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什么情况? 莫非这小子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吗? 怎么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好似一下子看穿了自己一样。 从前的叶松,从来没有将叶春秋放在眼里,可是方才叶春秋的表现,已让他感觉到这个侄子不简单,所以当叶春秋这镇定从容,甚至嘴角还隐含着似笑非笑的时候,叶松总感觉有一点问题。 第一百一十四章:自食其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准确来说,叶春秋现在的心情不错,他挺佩服二叔演技的,说句实在话,二叔若是放在后世,那就是活脱脱的‘马景涛2.0版’,说哭就哭,还哭的如此放荡不羁,这也算是特长。 只是…… 叶春秋看了看堂外的天色,时候差不多了。 果然,就在这时,门子快步进来,道:“老太公,外头有人登门拜访,说是有要事相告。” 说着拿着名刺送上来,老太爷接了一看,皱眉:“叫进来。” 有人拜访…… 真是怪了,现在中秋佳节,恰恰是赏月的时候,谁吃饱了没事跑来拜访? 当这人徐徐走进来,向老太公行礼:“学生同文书铺张角冒昧来访,还望恕罪。噢,有这么一件事,因为干系重大,所以非要亲自来一趟,前些时日,有人在书铺里寄售了一簿书,开价是一百两银子,昨天上午,贵府的车夫,是叫叶虎,对,就是他,他拿着一百两银子将书买了下来,说是二老爷托他买的,嗯,大抵就是如此吧,本来钱货两清,也没什么说的;只是可惜,今日那寄售书的人却是说,这是他家的传家宝,因为家道中落所以想卖书救急,如今手头缓了一些,想把书赎回,于是托了学生深夜惶惶冒昧来访,想问一问,哪一位是叶家二老爷,噢,这书,能否让学生赎回,学生愿出一百一十两银子,哎呀呀……真是抱歉,抱歉的很,本不该失信的,可是那寄售书的人一再请托,学生只好求上门了,二老爷,二老爷是哪一位……”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叶松。 叶松的眼睛有点直了,卧槽,心里已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书…… 当初的时候,叶春秋当着老太公说要花一百两银子买这本书,自己可是对老太公说账上没钱的,后来自己偷偷买了来,本来是省得让叶春秋把书买去,让叶春秋有什么痴心妄想,而且叶春秋既然急需要这本书去备考,想必这书一定是有大用,自然偷偷买来,给辰良去温习。 可是现在……卖书的找上门来了。 他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春秋考试中举,可是被叶家寄以厚望,在老太公眼里,天大的事都及不上叶家出一个举人,这也是为何老太公听说叶春秋买书,即便是一百两银子,眉毛也没有皱一皱。 而自己作为叔叔,没有为叶春秋考虑倒也罢了,舍不得出钱也无所谓。可是这个家是自己当的,当初也是自己对老太公说,账上没有钱,既然如此,那么偷偷买书的钱哪里来的?还有,方才自己不还是说,自己没有损公肥己吗?不是自己说,自己想的都是这个家吗?那么,为什么藏着私钱,还是百两这么多,对自己这么阔绰,对春秋就这么小气,居然还扯谎,说什么账上没钱了。 叶松看着一脸焦急的张角,恨不得将他撕了。 可是张角不明就里啊,他觉得这儿的气氛确实挺奇怪的,可是没法子啊,前些日子,有个怪人跑来说要寄售一本书,还说一百两银子,少一文都不卖,张角起初还觉得是个笑话,没当真,反正寄售在店里,也没什么损失,就把事情耽搁下了,谁晓得过不了几天,那书居然还真有人买了,一听,还是叶家的二老爷,他当时觉得惊诧,最无语的是,今儿人家卖主又跑来请他把书赎回,当然,好处是少不了的,不因为如此,他也不回眼巴巴的从县里跑来这儿找什么二老爷。 可是,二老爷为什么就不应一声呢,不过是打个商量而已,为什么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有点无奈,便只好继续尴尬道:“二老爷,二老爷,哪一个是二老爷,还请见告,哎呀呀,是我的冒失,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不妨如此,那就一百一十五两银子如何……” 叶松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这个张角了,而是可怜巴巴的看向老太公,方才他眼里还含着泪花没有擦掉呢,所以现在眼里泪光点点,一脸的委屈,他低声道:“爹,你听我解释……” 这个声音只有蚊子大。 那张角没听见,还在说:“二老爷……二……” 二在这时候念不出来了,因为这时候堂中剧变横生,便见老太公豁然而起,这个时候居然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直接起来,狠狠一个耳刮子打在叶松的脸上。 啪。 这是下毒手啊,干脆利落,没有一丁点的拖泥带水。 叶松猝不及防,直接被打趴下。 此时,他腮帮子已经火辣辣的疼,仔细一想,既然趴下了,索性就装死的好,或许爹气消了,又心疼自己这个儿子了。 谁晓得老太公怒不可遏,已是提着杖子劈头就打,口里大叫:“畜生啊,畜生,你这畜生!” 叶松被打得哀嚎连连,可是其他人…… 却都只是这样站着,就连二婶和叶辰良都是大气不敢出,至于其他人,自然是隔岸观火,最无语的想必就是张角了,张角心说怎么回事,我好端端的来找二老爷,怎么这儿就打起来了呢,今儿是中秋佳节啊,这是什么仇什么恨。 叶春秋看着被打的在地上连滚带爬要躲的二叔,心里只是觉得好笑。 这一切,自然是他的安排,书是自己托人寄卖的,二叔之所以上当其实很好理解,自己从一个不可教的孺子一下子连中小三元,别人或许会相信,可是素来对自己有成见的二叔却是万万不会信,既然不信,肯定会猜测各种可能,而且自己求着大父买书,他一定会捷足先登,因为他既然答应了大父过了节拿出钱来买,迟早都要拿出一百两出来,与其买给叶春秋,不如自己花钱买下给叶辰良,既然书已经买了,书铺里无书可卖,叶春秋这书自然也就买不成了。 老太公的心情,叶春秋自然也可以理解。 如果说方才自己和二叔撕逼,即便是老太公知道二叔对大房苛刻了一些,大抵也只是有一些不满而已,毕竟这是自己的儿子,儿子有时候糊涂一些,是可以原谅的,教训一下就好了。 可是这书的事,性质就不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因果循环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你作为叶家的管事人,居然在账务上敢瞒着自己的爹,你是何居心?还有,春秋是你的侄子,还是咱们叶家的希望所在,现在春秋要备考,这是何等的大事,你赌咒发誓说要拿出钱来给叶春秋买书,却是暗地里釜底抽薪,你还是人吗?你的孝悌友爱呢,你连自己的侄子都不在乎,连自己兄弟都不要,连叶家的脸面都不在乎了吗?你就这么巴不得叶春秋落第,巴不得叶家抬不起头? 更妙之处就在于,方才这二叔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为自己辩护,说自己如何操心劳力的持家,说自己对亲族多么的公允和大方,说自己如何如何。 结果……瞬间打脸,方才他的表演,若说使见者落泪的话,那么等到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大家第一个反应,就是此人是个大骗子,当一个人骗的谎言被拆穿,那么这个人的话,只怕在座众人往后是一个字都不敢信了。瞧瞧,人家方才说的多诚恳,多真切,眼泪都落了,结果呢,狗屁啊,演的真好,说的真动听,原来都是骗人的。 “来人,来人!”老太爷已是打得累了,气喘吁吁的坐下,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二儿子是这样的人,虽说是自己的骨肉,假若只是坑蒙拐骗其实都可以谅解,可是糊弄自己的爹就是不孝,欺负自己的兄弟和侄子就是不义,在老太爷心里,叶松已成了不肖子弟,他最要脸面,而如今,老脸都已顾不得了,他的脸拉的很长:“来人,来人,将这孽子带下去,先关进祠堂里,看看他有什么面目见自己的列祖列宗,明日,明日老夫要亲自当着祖宗的面执行家法,不打死这个畜生,咱们叶家……叶家就是笑话,是笑话。” 几个人将遍体鳞伤的叶松拖下去,那本来是想要来收书的张角方才发现不妙,已是趁乱溜之大吉,开玩笑,大过节的都这么狠,怎么瞧着都像是贼窝啊,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大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谁也不敢说话,只有老太公粗重的喘息声。 老太公厉声道:“辰良,你出来。” 叶辰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碎步而出,嗫嚅着道:“大……大父……孙儿……孙儿……” 本来以为,老太公会顾念着自己这个嫡孙,可是他忘了爱屋及乌的道理,便听老太爷厉声道:“书呢?” “我……我不知……”叶辰良企图狡辩,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啊,一百两。 老太公眼里要喷出火来,冷冷地道:“我再问你一遍,书呢。” 叶辰良直接吓瘫在地,再不敢说谎了:“在……在我房里。” 老太公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明日交给春秋,春秋要备考。” 这一句话,真正是把叶辰良的心寒透了,叶春秋是你孙子,还是庶孙,我可是嫡亲的孙子,怎么他要备考就要书,我叶辰良难道不要备考吗? 老太公没有再看叶辰良一眼,见大家都小心翼翼的样子,便道:“大过节的,怎么都不笑一笑,哭丧着脸做什么?” 老太公发了威,作为大家长既然说了话,谁敢忤逆,这个时代,除了王法还有家法,大家长一句话,便是找借口浸了你的猪笼你都无话可说的,于是大家拼命咧嘴:“哈哈……哈哈……” 三叔叶柏坐在一旁,眼睛瞥了叶春秋一眼,他对于这个侄儿,已经有了那么点儿畏惧了。 眼下老二显然是完了,其实老太公嫌恶他也罢了,可问题就在于,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他这表演被当众戳穿,在所有人眼里都已经成了骗子的代名词,而今是声名狼藉,哪里还有威信可言,这样的人还能当家吗? 趁热打铁啊,其实叶柏不喜欢折腾的,偏偏这个时候,三婶杀人的目光已经传递过来,他怎会不晓得自家婆娘是什么心思,自己今儿若是不说几句话,回家非要跪搓衣板不可,于是他咳嗽一声道:“爹,有些事,孩儿非说不可。” “一直以来,都是长子持家,咱们叶家当初呢,遇到了一点变故,可是无论如何,大兄已经回家了,他是家中的嫡长子,持家是理所应当的事,近来咱们叶家失和,我看哪,是因为阴阳……失调,呃,长幼失序的缘故,所以儿子认为,从今儿起,还是大兄管家为好。” 阴阳失调……我去,这个三叔果然不是个干大事的人啊,这样的场合,说话竟是语无伦次。 不过无妨,他的意思讲清楚就好了。 老三开了口,其他几个叔公哪里会不明白而今已是大局已定,往后这家里当家的人只怕要换一换了,其他诸家虽然分了出去,可是说到底,平时都少不得需要主家来帮衬一下的,眼下不讨点好,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老大有秀才功名,春秋也争气,一房两秀才,说出去,咱们叶家人可都是吐气扬眉,凡事都有规矩,确实没听说过老二来把持家业的道理。” “我看哪,叶景性情温和,如今为人处事也颇为妥当,这个家还是他来操持的好。” “他读了这么多书,明白事理,这家业舍他其谁?” “平时老二很抠门,对待庄户也是刻薄的很,叶家是积膳之家,外头对咱们叶家的评价可不好听。” “方才他的衣衫,可是松江的绸子,我是认得的,本来嘛,他穿着新绸子也没什么打紧,可是太招摇,你看,春秋是秀才,他的儒衫也只是布缝制的呢。” 老太公虽然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的听,怒气也渐渐平了,老二肯定是不能持家了,一个连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了的人,还当什么家?他是不肖子孙,想着中秋佳节发生这样的事,老太公心里只剩下疲惫,可是众人纷纷都这样说,认可老大,本来老大当初私奔,确实惹来了许多非议,可是现在看来,老大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既然老二当不了家,这个家除了老大来操持,还能有谁? 老太公颌首:“景儿,你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扬眉吐气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景连忙上前,他对于自己二弟的凄凉下场已经没有太多的同情了,老二方才竟是想败坏绣娘的名誉,甚至想证明春秋是野种,这触犯了他的逆鳞,他脸色平静的上前道:“父亲有什么吩咐。” 老太公叹口气,才道:“家门不幸,你那不成器的弟弟竟是做下这么多缺德的事,哎……为父毕竟年迈,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了,这个家啊,还得让你来操持着,我晓得你平时素爱清静,不喜麻烦,可是祖宗的家业比什么都要紧,明白了吗?” 叶景倒是没有犹豫。 他心里清楚,今儿名正言顺的当了家,往后这叶家的家业就是大房的了,再不会有人有什么疑义,现在当着这个家,也是为叶春秋攒一点家本,再者说,当初的时候,因为老二把持着家业,结果让叶春秋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糠咽菜,现在想想,也是自己这个做爹的没有争气,如今既然有这样好的机遇,怎么可能不抓住? “儿子定不负父亲所托。” 老太公的脸色有些惨然,他朝叶春秋招了招手,老二的面目,他已看清,使他对叶辰良不再抱有太大的期望,至于叶俊才,呃……若是用叶春秋的心思来形容,这人就是个渣渣。左看右看,除了叶春秋,似乎叶家子弟之中也没几个出彩的,他现在心里很不痛快,便希望有个孙儿在自己身边,能有个慰藉:“春秋,你来。” 叶春秋能体谅老太公的心理,家和万事兴,这想必就是老太公的想法吧,可是现实并非如此,其实叶春秋又何尝不这样想,只是处在他的地位,他若不去争,不去抢,不去反击,那么在这个家里,他永远不会安宁,现在那个讨厌的二叔再不可能兴风作浪,看着大父这一脸倦容和失望的样子,他乖巧的上前:“大父,孙儿也要和父亲一样,不负大父所托,来年中个举人,光耀门楣。” 所谓缺什么补什么,特么叶春秋才不会走寻常路,玩大父别生气之类的老套话,要哄老太公开心,靠几句我很懂事,大父别伤心了什么的话,可是不成的,一句我要中个举人光耀门楣,直接说到了老太公的心坎上,这世上,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令老太公觉得动听。 老太公果然笑了:“好,好,好,春秋要争气,争气啊……” 当然是好的,叶春秋心里想,他已经明白,从此之后,叶家再没有人给自己添堵了,二叔和叶辰良,从此也再不可能兴风作浪,嗯,打人专打脸,两世为人,我可是专业撕逼小能手好嘛。 一个全新的时代,对叶春秋已经开启。 他笑吟吟的看着老太公脸上那摒弃了不快之后,老怀安慰的表情。 所有人见老太公笑了,也跟着笑起来,耳边自然少不得别人对叶春秋的夸赞,叶春秋很开心的拿起了一个月饼,送到了叶辰良的面前,一脸纯洁又友善的样子:“大兄,饿了吧,吃月饼。” 卧槽…… 叶辰良的脸已经垮了下去,这绝对是伤口上撒盐。 他脸色更加难看,连娇柔作态的心思也没了,把脸别到了一边去。 耳边又传来许多声音:“春秋真懂事,友爱孝悌,果然不愧是秀才。” “啧啧,叶家有福啊,总算是扬眉吐气,有了这么个子弟,何愁家业不兴。” 这些话,本来一向是说给叶辰良听的,可是现在,大家只会对春秋不吝赞美之词。 ………… 不知不觉,已到了初冬。 此时万物都萧索起来,自家院落里的槐树也已枝叶凋零,天气寒了一些,叶春秋穿上了冬衣,好在他身体不错,倒也不至于冷。 他有太多事要做,早起要练剑,用过了早餐便是练字,偶尔,也会搜寻一些八股文的知识来看,日子过得很充实,自然而然,通过练字的时候,少不得要书写一些中医的知识让人送去宁波,分别送去给孙琦、谈夫人,还有那些自己买来的学徒。 前几日,青霞修书来,说是想要学算学,她已经大致懂了辨识草药,不过这妮子却有一个难为情的地方,她晕血…… 我去,还指望着培养你成为女神医呢,你特么逗我。 话又说回来,她若是晕血,将来若是来了月事,岂不是每个月都要晕这么几天? 问题又来了,她到底来没来呢…… 叶春秋想一想,顿觉得难堪,这可不妙啊,很糟糕的样子,最重要的是,自己居然流鼻血了,止不住的鼻血流出来,淅沥沥的,吓得叶春秋忙是拿草纸塞住鼻子。 自己……已到了十三岁吧,呃……好似已经开始成熟了一些,当然,是生理上,阳刚之气太重。 青霞提及此处时,似乎生怕自己不能按叶春秋的吩咐学不到医术而被叶春秋转卖出去,忙是在信中自辩,说自己可以帮着算账,可以帮着煎药云云。 算账……女医馆确实需要一个算账的,叶春秋在回书信之中便大致抄录了一些算学的知识,当然,叶春秋绝不会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大抵知识九九算章之类粗浅的东西,年纪还小,慢慢学习,没必要拔苗助长。 那赵嫣儿总是派人来催稿,叶春秋虽是收了她的钱,却是心不在焉,偶尔只是写一些桃花扇的段落去,反正桃花扇这出戏词长着呢,隔三差五挤出一些,慢慢吊着。 自己老爹前几日就去了县里,参加县学的摸底考试,叶春秋是案首,所以不必去考,而这次考试却关系着老爹来年的乡试,所以马虎不得,老爹这些日子用功苦读,而今是骡子是马,也该遛一遛了。 叶春秋心里牵挂着老爹在县里是否平安,因为他知道,身在几十里之外的老爹同样也在牵挂着自己,这时却不知是哪里的冷风,竟是将小窗给吹开,一股寒风灌进来,将书桌上的文稿吹得散乱起来,叶春秋忙是上前去用镇纸压住文稿,转身去关上窗,这时外头传来三婶的声音:“春秋,春秋。” 第一百一十七章:委托重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这叶家,情况已经大大不同了,二叔被老太爷执行了家法,打的满地找牙,好不容易养好了伤,便被关在了祠堂,闭门思过。 如今这叶家已是大房来当家了,只不过……话虽如此,老爹和自己现在的心思都在举业上,名义上是如此,本质上是三叔帮着打理家业才是。 当初二叔想要笼络三叔,又是想提携俊才,又是送了绸子,三婶并没有对二叔说尽实话,最后三叔之所以对二叔暴击,毫不犹豫的支持了大房,本质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房的目光在科举上,所以大房持了家,真正打理家业的必定是三叔和三婶,可若是老二还当着家,三叔和三婶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叶春秋送去的那三百两银子,是让三叔向叶家族人收药材用的,同济堂的买卖越来越大,那么药材的消耗自然不小,尤其是白药中一些配方,反正都要收,不如就从叶家的族人这儿收,三百两是定金,来年大家在地里种植一些药材,这东西便能换成现钱,正好补贴家用,毕竟种粮的收益最低,而配置药材,既然有人愿意收购,只要不出差错,就能做到旱涝保收。 三叔前些日子要办的就是这件事,在这个过程中,他尝到了当家的好处,尤其是平时那些对他爱理不理的族人,如今也要热络的叫几声三老爷了。 三婶进了来,笑吟吟的道:“春秋啊,用过了饭吗?你要读书,可费不少心神,我已叫厨房那儿中午炖一只芦花鸡给你补一补,长身体的时候呢,可不能亏待了自己。噢,还有,这是这半月来的账目,你三叔叫我送来,你得过过目,你三叔说了,这家呀,是大房当的,三叔和婶子呢,只是在旁帮衬,这账目是一定要厘清的,可不能乱了。” 虽然听到的是三叔让三婶送账目来给大房这儿看,叶春秋却是心里了然,这是三婶的主意,三婶是个细致的人,至于三叔,好吧,侄不言叔过。 叶春秋笑道:“婶子也真是,自家人怎么信不过的。”虽是这样说,可是账目还是要看,他接过了簿子,一笔笔看的很清楚,大致上没有差错了,才合上簿子:“没有差错,有劳三婶了。” 叶春秋对于家中的账务是很上心的,这一点和他爹不一样,客气归客气,这个家固然是委托给了三房,可是大房这儿也不能完全做甩手掌柜,固然三房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可是大房这儿也必须得有所威慑,使他们凡事不能过份。 三婶早就摸清了叶春秋了,这侄儿可没表面这样简单,比他爹可是强多了,表面上很好打交道,实际上却很不好应付,越是如此,她越是带着几分小心,同样是叶家的子弟,可是当家的和不当家的却是曲径分明,当初大房被二房这样欺凌,吃糠咽菜,不就是因为二房当着家么? 叶春秋将簿子交回,道:“春秋知道大家对来年种药材的事有疑虑,所以才付了定金,不过也不能让他们白拿,跟着种药固然有好处,可是若有人只是敷衍,或者是拿了定金,明年交不出药,可就不好说话了,三叔得盯紧一些,我听说有几个不成器的家伙拿了定金转手就去县里逍遥了,这样游手好闲之人,可得让三叔去警告几句。三叔今儿去收租了是吗?真是辛苦了他,三婶,你坐坐,我看三叔近来操劳过度,侄儿给他开一个滋补的方子吧。” 三婶笑了,叶春秋有时候很苛刻,她之所以不生气,心甘情愿供他差遣,就是因为叶春秋有铁面无私的一面,偶尔也会展现出一家人的温情,对那个三叔和自己这个婶子偶尔也会体贴,自然,这种老练的为人处世之道别人没有察觉,三婶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她心里只是想,将来若是中了举,中了进士,春秋做了官,乖乖,这还了得。 人嘛,最重要的是有了希望,叶春秋的前途大为可期,这就意味着叶家将来也可能因为春秋而兴旺发达,这个家固然不是三房的,可是老大平时不太爱理家里的事,春秋将来是要出去做官的,说来说去,三婶还是管家婆啊,即便只是如此,三婶也觉得很满足了。 叶春秋写完了药方,交给三婶。 三婶拿着药方致谢,一面眼珠子一转:“春秋啊,有件事得跟你说道说道,你看,你现在出息了,你爹呢,咳咳……我直说了吧,听说近来有人想给你爹说媒。” 呃……叶春秋微微有点脑抽。 三婶眯着眼道:“哼,那些人当初也没见想嫁你爹,现在倒好,见你出息了,你爹又当着家,这不,门槛都踏破了,哼哼,都是些寡妇,有几个好的?即便有几个黄花闺女,那也只是想高攀来着,春秋,你可要盯紧了啊,可莫要给人骗了。” 三婶这样子,叶春秋就晓得她是怕大房真有个新妇上门,同行是冤家啊,本来家里的事都是三婶操持的,大房毕竟没有女人嘛,可有人进门,就没她的事了。三婶精力充沛,现在管着家里的事正得意呢,怕就怕有人来破灭了她的黄粱之梦。 叶春秋顿时被三婶的‘长远目光’给慑服了,这尼玛的,原来也是个撕逼小能手啊,只是多个后娘,叶春秋也是不肯的,总觉得怪怪的,当然,父亲若是要纳妾,他倒是能体谅,于是他深深看三婶一眼:“三婶,这事儿啊,我做儿子的能说什么,家里不是有三婶看着吗,若是有不合意的,三婶回了就是,问我做什么?” 三婶便晓得了叶春秋的意思,她本来还想抬出绣娘出来,劝劝叶春秋,说几句你可得为你过世的娘想一想诸如此类的话,现在叶春秋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便连忙说,春秋真是懂事。 叶春秋实在不愿提起这个话题,便道:“怎么近来不见俊才来寻我。”这是客套话,显得自己和俊才关系友好,自己很珍视俊才的兄弟之情。 三婶反而吞吞吐吐了:“他呀,没出息,婶子告诫了他,叫他不要来打扰你,省得耽误春秋读书备考,他不爱读书,在家里也养懒了,所以便让他跟着他爹去收租,权当是无事找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反差太大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心思一动:“也不尽然,难道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婶子,俊才体魄好,我有个主意,你不妨听听,不如让他学武,去考一考武试。” 武试就是武举考试,明朝武举创制甚早,但制度一直没有确定下来。直到成化十四年才根据太监王直的建议,以文科为例,设武科乡、会试。弘治六年的时候,定武科六年一试,先策略,后弓马,策不中者不准试弓马。后又改为三年一试。考试内容主要是马步弓箭和策试。 大明朝重文轻武,武官和武举人、武进士在文官们面前几乎抬不起头来,可是这也只是相对而言,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个官,在文官跟前低眉顺眼的,可有了官身,总也比平头百姓,或者跟在老爹背后收租或是蹲在家里玩泥巴强。 叶春秋之所以动这个念头,是因为俊才虽然考不中秀才,可好歹在族学也读过这么多年书,文化的底子还是有的,武举所需要的文化功底不需要太高,不过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睁眼瞎呢,俊才比他们要强,除此之外,就是弓马了,俊才平时就爱耍气力,动不动就要揍人,体格又大,只要苦练,机会还是很大,毕竟考武举的人不多,因为读书的人不屑于去考武举,而有力气的人大多都是底层的庄稼汉子,大字不识,这是俊才的优势。 三婶一听,也是动了心,她心里开始核算,中了武举也是可以做官的,虽然是武官,可是县里的水路巡检,别看只是个九品武官,在县令面前点头哈腰,可是在水路巡检司里却是说一不二,一般的乡绅也是要巴结一下,至于寻常百姓,那就更不必说了。 哎呀……她猛拍额头,这是春秋想要抬举俊才呢,据说学习弓马可是花费不小来着,不是说穷文富武吗,一匹健马的价格可是不菲,是一般驽马价格的数倍,而且每日还要用精细的草料,一日的开销抵得上几个汉子呢,这弓箭就不必说了,真要准备武举,这是不小的数目。 她连忙喜滋滋的道:“春秋怎么说,俊才都听春秋的,你是他的兄长,若是当真想要提携他,他敢偷懒打混,婶子非打死他不可。” 叶春秋被逗笑了,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一向都是俊才追着自己揍的,现在嘛,反正是大房当家,族权迟早要落在自己父亲手里,所以叶春秋也巴不得家里的人都有些出息,将来在一起也有照应,这个时代想要单打独斗太难了。 “那好,什么时候三叔去县里看看,买匹健马回来,噢,只怕还要请一个马夫,那样的马,寻常的马倌可养不成,弓箭也得打造一副,当然,得事前和衙里报备一下,省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修一封书信去吧,县里的主簿和我有过几面之缘,这个小事他肯定愿意帮衬一下。”叶春秋想了想,又道:“不成,县里只怕也没什么好马,总要寻一匹神骏一些的好,过几日让俊才随我去宁波吧,我在海宁卫里有朋友,请他们帮忙,更妥当一些。有人关照,他要考武举也容易。” 呀,春秋在海宁卫也有朋友,三婶一惊一乍的听着,愈发觉得春秋不简单,忙不迭的答应,已是心花怒放。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珍视无比,好吧,虽然是渣了一些。 闲了两日,叶春秋便带着叶俊才出发了,平时都是自己去,不过这一次却是不同,叶家的车夫赶着牛车相送,那车夫叶虎对叶春秋有些畏惧,当初他可是跟着叶松为虎作伥,好在叶春秋对他没什么不同,偶尔也会和他闲聊几句,这让他放下了心,其实他也是第一次去宁波,毕竟去的太远,可是要路引的,而这一次不同,有叶春秋这个秀才在,这就是人形自走的路引,不怕沿途的官兵盘查。 叶俊才听说要练武,听说还要为他买马和弓箭,早已是雀跃起来,只觉得这个堂兄比自己的爹还亲,沿途上对叶春秋言听计从。 叶春秋跟他无法沟通,也懒得理他,平时打尖歇脚的时候就练字,起来便是练剑,在车上则是打盹儿。 本来途径县里叶春秋想要去看看自己爹的,可是仔细一寻思,还是算了,难得爹在县学,理应让他独当一面,自己跑去分他心不好,所以叶春秋没有停留,径直到了宁波。 一到宁波,叶俊才瞧着哪里都热闹,若不是叶春秋盯着,早不知去哪里野了,既然把堂弟带了出来,叶春秋当然负有‘管教’的责任,直接拉着他到了同济堂,只是到了同济堂,却是另一番的景象。 本来叶春秋以为,这儿必定是生意兴隆的,而事实上,医馆的生意确实很好,许多人出入,从外头看,里头的大夫们都很忙碌,学徒们也在端茶递水,或者是给人做一些粗浅的包扎工作,分拣药物和煎熬药物的也有,总之一切都如叶春秋预想的那般。 只是隔壁的女医堂就显得有些太过‘清静’了,怎么没有人,莫非自己的想法出了差错吗?瞧着这样子,倒像是……一点客源都没有? 这女医馆对于叶春秋来说乃是杀手锏啊,开医馆没什么稀奇,可是女医馆毕竟是新鲜的事物,而女医馆最难的地方,则是在大夫的培训上,说穿了,病人多了,谈大夫要看的病多,边上的学徒在一边帮衬着,才能学到知识,这批学徒慢慢成长,自己便可收获几十个大夫,将来再招更多的学徒,培养更多的大夫,利用这个市场的空白,同济堂才能与众不同才是。 可是……居然一点生意都没有,门口没有车马,柜台上分明看到几个女学徒在打盹,恰好这时,青霞提着水桶出来泼水,她不经意间看到了叶春秋,手里一歪,水桶便落地,她吃吃的道:“公……公子……” 叶春秋便上前去,用微笑去感染有些慌张又惊喜的青霞:“小心一些,水桶摔了倒是无妨,人摔了可要糟糕,医者不自医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竞争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青霞被叶春秋的话逗笑了,不过她腼腆,不似妹妹曼玉那样外向,浅笑一下,点到即止:“公子,快进来,什么时候来的,啊……曼玉一直想念你,说许久不见呢。” 噢,原来曼玉想念我,按照后世逗比小青年吃豆腐的风格,理应说一句,那青霞有没有想我,不过叶春秋却只抿抿嘴,道:“嗯,有些事,带我堂弟来见见世面,谈神医呢,她在哪里?上次修书来,不是说生意还算不错么,怎的今日门可罗雀?” 青霞俏脸上带着几分忧心,道:“公子看对面。” 叶春秋回眸看向对街,便见对面一个店铺挂了一个招牌秦淮楼。 青霞俏脸上升起红晕:“就在前几日,这……这什么秦淮楼,在咱们医馆开了一出分楼,公子……咳咳……”她语带踟蹰,露出羞怯之色,难以启齿的样子:“那楼里,总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出来,总而言之,都是不正经的事……自此之后,就没人来看病了。” 叶春秋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来看妇科的女子,大多都是不肯抛头露面的,本来就需要一点点的勇气,毕竟这个时代女人有诸多的忌讳,稍稍逾越了一些东西,就可能招来别人的指指点点,这也是为何,叶春秋的女医堂决不允许男子出入,还尽量把看诊的地方选在后堂,前堂只负责做门脸和煎药的事,为的就是保护女病人的隐私,使她们后顾无忧。 种种的举措,再加上谈夫人的名声,一开始来看病的人还真是不少,这种事往往有人吃了第一个螃蟹,慢慢的也就开始陆续有人来,最后成为一种习惯。 可是对面的秦淮楼,却是彻底破坏了女医堂的主意。 妇人们来这儿看病是需要鼓足勇气的,可若是到了这儿,对面却是乌烟瘴气,哪个妇人敢来? 在这个名节比命都还重要的时代,便是途径了这种地方,都觉得是冒犯的事,何况还是停在这儿,进入对街的医馆里看病。 秦淮楼……叶春秋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赵嫣儿的身影。 这个女人想做什么?叶春秋当然不相信赵嫣儿只是单纯的想要扩展生意,这女人本来就没有表面这样简单,她这样做,颇有些像当初自己开棺材铺子恶心那赵高一样。 除非她想要索取什么,却又不想要付出代价,想要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所以给自己制造难题,逼迫自己就范。 想到此处,叶春秋反而笑了,既然是如此,那么她折腾了这么多东西,急的应当是她,自己若是气急败坏的去找她,她肯定会端架子,反不如等她寻上门来。 两世为人,叶春秋懂得遇事不能焦躁的道理,自己越是急的跺脚,反而遂了人家的心愿,所以叶春秋也就没有再细问,道:“我去见一见谈夫人。” “谈姑姑在后堂,我带你去。”青霞心里暗暗诧异,以为公子会担心和焦虑呢,谁晓得他脸上竟是古井无波,仿佛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这让她渐渐心安,其实她一直担心,公子会去和人发生口角,不过……现在医馆没有生意,公子会不会关了女医馆呢,若是如此,自己和妹妹岂不是有没了去处,公子会不会把我卖了呢? 想到此处,她心惆怅起来,在这儿,是她和妹妹最安稳和快乐的一段日子,从前在家中虽然锦衣玉食,大户人家嘛,可是随时都要看大母的脸色,稍不如意就可能遭来责打,后来被扫地出门,那就更糟糕了,几经磨难,唯有这里,虽然要干活,事儿不少,却很安心,她很感激叶春秋。 领着叶春秋到了谈夫人的诊房,叶春秋在外道:“小生见过谈夫人。” 里头有了动静,道:“进来吧。” 毕竟是女眷,叶春秋听到她的许可,这才步入,见谈夫人正拿着自己寄来的书稿在看,案头上的油灯移的很近,所以她抬眸的时候,眼里有些发红,谈夫人见了叶春秋,抿嘴笑道:“啊,春秋你来的正好,你这书稿,真的很稀罕,很有章法,这医书和别的医书不同,且不说里头的一些看诊之法,单说这个章法,就已经空前绝后了。” 她绝不是夸奖,而是感慨,古时的医书有很大的局限性,因为往往编撰医书都是个人行为,往往都是一个名医心血来潮的结果,写的大抵都是自己的经验之谈,虽然也会整理,不过看重的还是经验。 可是叶春秋的医书,却是后世中医的教材,这种教材可是国家聚集大批专家进行编写,里头如何开篇,从哪里切入,如何做到深入浅出,为了便于初学者理解,又当如何如何,都是经过了无数研讨会讨论过的,甚至于要增减一些内容,都可能是无数中医领域最高成就者们关起门来几经争论的结果,再加上后期还会经历最严格的校对,这才成书,同时通过了许多年的教学经验,还会适当的进行调整,叶春秋虽然不敢说自己从光脑中抄录的文稿如何精深,不过他可以深信,这部书单从妇科而言,绝对是教科书式的典范。 当然,心里这样想是一回事,谦和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叶春秋道:“夫人过誉。” 谈夫人笑了笑:“对门的事,想必你已知道了吧,这几日看病的女病人渐少,春秋可有应对之策吗?” 叶春秋道:“小生不急的,女医馆闲下来,也有闲下来的好处。” “哦。”谈夫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被人坑了,居然还能如此淡定从容,便不禁道:“愿闻其详。” 叶春秋道:“打铁还需自身硬,同济堂男医馆那儿,小生看了,病人不少,想必收益不菲,既如此,女医馆现在冷清一些,也可暂时用那边的诊金来弥补不足,医馆打开门来,做的不是一天两天的买卖,想要立足,靠的是许多年积攒的声誉,这儿坐诊的大夫只有谈夫人一个,学生惭愧,再难找到女大夫来为谈夫人分忧,现在看病的人少一些,让夫人歇一歇也好,至于其他的学徒,有许多人大字不识,这些日子,我打算让青霞和曼玉费心一些,教授大家读书写字。” 第一百二十章:求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谈夫人微微愕然,不禁失笑,她对叶春秋越来越有好感了,一方面是书稿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这个少年很稳重,脸上虽然稚气未脱,却总是举重若轻,她道:“青霞和曼玉倒是很好的女孩儿,她们熟读了女四书,也颇有见地,让她们教授大家读书,也是功德;不过就怕她们应付不来,老身也可襄助一二。” 叶春秋忙是道谢。 本来叶春秋是想让学徒们慢慢的习字的,反正也不急,可是现在生意冷清,却恰好有了机会,便将医馆的女学徒都召集起来,大致讲了一些读书的事,这些女学徒非但没有哀怨,反而脸上都露出了惊喜。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们也不知读书有什么好处。 唯一让她们珍视的却是,本来她们自知自己被买来是来医馆做工,而医馆呢,对她们并没有苛刻,虽然煎药、熬药、清理打扫,偶尔也会辛苦一些,可她们从前颠沛流离,从前的苦日子她们怎么愿意回去。 叶春秋让她们读书,就等于是告诉大家,即便没有病人上门,她们也可以留下来,大家自然求之不得。 青霞和曼玉是最开心的,因为她们现在是老师了,嗯……还有责罚的权利,每日教授大家学习十个字,第二日要考教,能熟读的安排轻松一些的事做,若是背不熟的,少不得要去清理茅厕、刷碗洗碟。 嗯……这样挺好的,看着这些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天真的笑容,叶春秋感到很满足,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虽然到不了兼济天下的程度,可是能让这些人焕发出笑容,对门那秦淮楼的不快也都冲淡了。 呵呵,呵呵……一直作为小跟班的叶俊才也笑。 叶春秋嗔怒的看他一眼,堂弟你笑个什么劲,你这种玩泥巴出身的,当真能理解她们的遭遇,能体会到她们劫后余生的喜悦吗?哎……没办法沟通啊。 “堂兄,我很佩服你,我以后也要做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叶俊才忍不住赞叹。 叶春秋板着脸,道:“别在这儿晃悠,若是有女病人,看到你这一个五大六粗的莽汉在这里,谁敢进来?去后院里练武,每日四个时辰,一刻都不能歇,夜里给我做策论,我昨日给你抄的策论题全部都要做完,不许偷懒,俊才,不要让三婶失望,难道你想玩半辈子泥巴,下半辈子再跟着你爹后头去收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叶俊才倒是不敢躲懒了,一溜烟的跑了。 男医馆那儿,生意很是火爆,因为规模的扩张,坐诊的大夫多,又有镇店之宝在,名气早就打了出去,所以前来看诊的病人络绎不绝,尤其是看外伤的病人,那白药的功效已经是传的神乎其技,大家乐于去相信那种起死回生的传闻,因而即便有十几个大夫,依然还是有些忙不过来。 孙琦已经不看病了,只负责配药,其他的事都甩给了专业的人做。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忙得脚不沾地,见了叶春秋也只是打个招呼,还没寒暄几句,便一拍额头:“噢,还要去拣药,春秋,你坐着,随后就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叶春秋本来还想,舅父既然让我坐着,我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可是坐着左等右等,舅父依然还没有随后就来,好吧,叶春秋宁愿去看青霞和曼玉授课。 这些小姑娘们读起书来,都极是认真,仿佛读书写字是很神圣的事,曼玉是个好老师,因为她本就是好动的人,叽叽喳喳的一张樱桃小口便停不下来,绘声绘色的,让叶春秋都觉得佩服,青霞就不成了,扭扭捏捏的,尤其是叶春秋坐在一旁听课的时候,小手就很紧张的揉着衣襟搓啊搓,声若蚊吟的还未说两句,便羞怯的垂头。 很失败,尤其是她害羞的时候,那对着叶春秋如鹅蛋般的侧脸可以看到她清澈的明眸,上头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瑟索,女儿之态尽显。 叶春秋心思一动,便将目光错过去,心里想吐槽的话戛然而止,哎……便不禁感叹,这是要发育了呀。 倒是这时候,赵嫣儿来了。 叶春秋没有在女医馆见她,而是选择在了同济堂,这是一种态度,女医馆除了自己之外,严禁男子出入,至于赵嫣儿,自然也不成,倒不是叶春秋歧视赵嫣儿,只是觉得赵嫣儿这种人思想龌蹉罢了。 赵嫣儿再见叶春秋时,心里有些恼火,又有点得意。 恼火之处就在于,本来以为自己在这儿开了医馆,叶春秋到了宁波肯定要心急火燎,自己可是拿捏住了他的七寸,他肯定主动要上门,最后就范。 可是偏偏,叶春秋不为所动,就好似对于女医馆的生意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赵嫣儿等了几日,最后反而是她耐不住性子索性就登门造访。 原以为叶春秋会紧张一些,谁聊这小子依然还是好整以暇的样子,就仿佛……对自己的事很是漫不经心。 哼,一定是装的,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赵嫣儿露出笑容,她这种人但凡要笑起来,必定是如沐春风,再配上她的美颜,足以动人心魄。 不过这些东西,在叶春秋面前没有任何效果。 “叶案首,你好。” 叶春秋呷了口茶,道:“嫣儿小姐,你好。” 打了招呼,叶春秋不进入正题,赵嫣儿反而横了心,她笑呵呵的道:“说起来,这里实在是风水宝地,你们同济医馆在此发了家,小女子便也想沾一沾这儿的喜气,这不,在这儿开了家新的秦淮楼,叶案首可觉得,小女子是不是慧眼识珠?” 叶春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样子:“哦,这样啊,倒是还好,秦淮楼的女人多,染病也是常有的事,把门楼开在女医堂对面,三不五时来照顾一下女医馆的生意,嫣儿小姐的苦心,我明白,多谢美意。” 这烟花之所,每日上演的都是那‘才子佳人’的把戏,赵嫣儿早就看得厌了,读书人的龌蹉事,她是一清二楚的,所以最讨厌的就是这些酸溜溜的读书人;更可恶的是,自己的千般算计,到了叶春秋这儿尽都不济事,这家伙黑的能说成白的,叶酸秀才,老娘我在黑你,在坑你,在要挟你呢,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别一副酸溜溜的样子,看着讨嫌。 第一百二十一章:威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赵嫣儿咬牙切齿,娇躯微微在颤抖,她觉得若是不把事情挑明,这个酸秀才估摸着能绕弯子绕到明儿天亮去,不要脸啊这是,明明坑害人的是我才是,怎么整的自己是受害者一样。 她心一横:“叶案首,我就直说了吧,你这女医馆,倒是奇思妙想,只不过……长此以往,你的女医馆难以长久吧。” 为了显示自己确实是坏人,表示你叶春秋被我坑了,她嘴角故意浮出冷笑,阴测测的样子。 叶春秋惊讶的道:“嫣儿小姐何出此言?” “这还用说!”赵嫣儿气急败坏道:“秦淮楼就矗立在女医馆对面。哪家的良家妇女和富家千金敢在此驻留,有病也不敢来,她们就不怕名节受损吗?叶案首,你认真一些,别这副鬼样子,小女子敞开天窗说亮话,你若是不乖乖听我的,便教你倒霉。” 赵嫣儿说罢,颇有些得意洋洋,她很注意观察叶春秋的表情变化,她就不信这个家伙……呃……赵嫣儿娇躯又是一震,有点儿抓狂,因为她看到叶春秋却是摇头晃脑,用一口洪武正韵的口音道:“哎,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嫣儿暴怒:“你骂谁?” 叶春秋道:“嫣儿小姐,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对吧,嫣儿小姐既然说要害我,却又是为何?” 呼……赵嫣儿总算是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事态还是向好的方向发展的,毕竟终于可以进入正题了,她冷冷道:“无仇无怨固然是的,可是你那桃花扇,想必还记得吧,我就实不相瞒,自从这桃花扇出来,秦淮楼的生意便好了许多,可是你今日能给秦淮楼作词曲,明日迟早有其他的门楼请你去,小女子也是没法子,思来想去,只好逼你从此只专心给我作词曲了,你不就是个案首吗,案首终究还是个秀才,没什么了不起,我今儿是花了大价钱,非要逼你就范不可,你若是点头,便和我订立了契约为证,从今往后,你按时给我填词作曲,如若不然……呵呵……” 事情很清楚了,这个赵嫣儿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话又说回来,这么个年轻女子能做到老鸨子,本来就很不简单,还能让这秦淮楼经营为宁波第一烟花之地,也必定的深藏不露的。叶春秋的桃花扇广受好评之后,她立即就意识到了叶春秋的价值,这还不算,对于她来说,叶春秋是一柄双刃剑,在自己手里则无坚不摧,可是假若在别人手里,长此以往,这秦淮楼岂不是凭空制造出来了强大的对手。 这已不再是生意好坏的问题了,真正关系到的却是秦淮楼的存亡,因为看到叶春秋词曲价值的人也不会只是赵嫣儿,其他的青楼虽然其他方面不如秦淮楼,可若是在叶春秋身上做文章,拼了命的拉拢和讨好,宁波第一楼的名头岂不是摇摇欲坠? 她思来想去,便决心不计成本打压叶春秋,为的就是让叶春秋就范,甘愿做她秦淮楼的词客。 一切都了然了,叶春秋抿抿嘴,他不喜欢被要挟,尤其是被一个老鸨子要挟,今天她让自己作词作曲,自己没有反抗,明日她若是让自己做龟公,自己没有说话,后日岂不是让自己去做娈童接客不成? 这时候,赵嫣儿眼眸一亮,因为她发现叶春秋这个总是深藏不露的小子,居然眉头终于微微一皱。 这是一个好现象啊,她便乘胜追击:“你莫以为你有你那宗师就了不起,实话告诉你,这秦淮楼,官家那儿可是不少人都有好处的,即便是知府大人,秦淮楼的孝敬也是不少,他即便是你的宗师,难道你以为,他就会力保你吗?况且,即便是杭州那儿,秦淮楼也是有人,秦淮楼能有今日,就不怕惹起什么官司,叶案首,你可要仔细想明白了,秦淮楼没你想的这样简单,其实呢,在你的对面矗起一座新楼来,你自己也清楚,这花费可是不菲,可是对于秦淮楼来说不算什么,小女子也不想害你,不过是用这个实力,来给你一点警告罢了;你若是怪怪从命,一切都好说,若是不肯,这点开新楼的钱,不过是个头而已,有了头就会有尾,小女子保管你日子不好过。” 装逼的后遗症终于显现了,平时的时候,叶春秋虽然有光脑,可是一直较为低调,光脑不过是运用在科举之中罢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实力和年纪,确实不能显露出太多东西,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 赵嫣儿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当然,叶春秋也非常清楚她的实力,宁波这种大邑,秦淮楼不但能站稳脚跟,而且还能成为宁波第一楼,她的背后一定有许多不简单的人物。譬如方才,赵嫣儿直接提及了知府大人吃了她的回扣,一般情况下,假若这位知府大人是赵嫣儿的真正保护伞,她绝不会提及知府大人的姓名的,毕竟这种事心照不宣,可以做但是绝不能说;可是赵嫣儿直言不讳的提出来,这只能说明,即便是自己的座师知府大人吃的也不过是边角料,赵嫣儿不担心自己今日的话传出去,惹来知府大人的不满。 我很牛叉,上头有人,所以,乖乖听话。 叶春秋差一丁点,就犹豫了。他不愿意惹事,可是赵嫣儿一脸吃定他的样子,让他很恼火:“嫣儿小姐莫非是以为,小生若是不答应,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吧。” 赵嫣儿把下巴微微一抬,露出不屑之色:“所以说你们读书人总是酸溜溜的,要答应就答应,该求饶就求饶,何必拐弯抹角?叶春秋,你还年轻,如今已是案首,将来还要中举,有大好的前程,不要误了自己。” 叶春秋只好叹口气,然后仰起脸,纯洁的样子挂在脸上:“好吧,嫣儿小姐说的这样厉害,原来秦淮楼有如此深厚的背景,所以小生想好了。” 赵嫣儿听到这儿,喜上眉梢,瞧着这叶春秋的意思,仿佛是想乖乖的就范了。 接着叶春秋道:“虽然你们很厉害,可是小生想试试。” “试……试什么?”赵嫣儿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娇躯一震:“你为何说话云里雾里,给个准话。” …………………………………… 不睡觉了,继续码字,争取今天再更两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绝不妥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挠挠头:“就是试试看,秦淮楼是不是很厉害。” “呵……”赵嫣儿的脸上已是凝了一层冰霜,她厉声叱道:“叶春秋,那么就等着瞧,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有你好受的。” 她不再迟疑,旋身就走。 叶春秋看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晓得这一次是真正得罪她了。 只不过,这辈子都给她们秦淮楼写词作曲?还是算了吧。 秦淮楼……叶春秋这时候有点儿头痛的挠挠头,话说,历来这种地方,都和黑白两道不分家啊,嗯,往后要小心一些。 叶春秋这时候甚至有些庆幸了,庆幸自己好在还有一个功名在身,否则以这些人的嚣张,哪里还会只是在门口开一个青楼恶心自己这样简单,只怕早就在自己上街的时候一根闷棍打过来,拖到城郊的城隍庙里去切JJ了吧。 叶春秋眯着眼,露出很深沉的样子,首先,她们大费周章的这样做,说明她们对自己还是有所忌惮,至于开秦淮楼,除了让叶春秋的女医馆难以维持,某种程度还是耀武扬威,这是在证明秦淮楼的实力,告诉叶春秋,他们随时可以调动大量的资源,彻底将叶春秋像蚂蚁一样的碾死。 哎……原来创业是如此艰辛。 叶春秋心里唏嘘,或许是前世的自己,理应会妥协吧,毕竟那时候自己所过的只是庸庸碌碌的一生,可是现在,还要选择妥协吗? ……………… 医馆的生意很好,甚至好的有些不像话,连下头各县的病人也都慕名而来,可是反观另一边的女医堂,却是照旧门厅冷清,这几日下了一场小雨,沙沙的雨水绵绵的落地,可是两个医馆却是曲径分明,一边是人潮汹涌,大夫们应接不暇,学徒们一个个累的直不起腰来,而另一边,却是冷冷清清、凄凄凉凉,可是偶尔,却传出隐约的读书声,这稚嫩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宛如一场交响乐,至少在叶春秋耳里听得格外的舒服。 真希望她们永远如此,即便自己这样养着,可是看到她们舒心的笑容,也是值了。 可是旋即一想,叶春秋啊叶春秋,你特么的变坏了啊,女医馆才是真正的未来盈利重器啊,万万再不可冒出这样逗比的想法了,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穷光蛋的。 想到一个穷字,叶春秋狠狠地扫视了一眼对面的秦淮楼,因为下雨,所以行人寥寥,肯捧场的恩客们固然总是花言巧语,嘴里总是吐不尽的下刀子也要如何恩爱的话,如今却被这霏霏细雨吓的不知躲去了哪里。 几个闲散的女子推开小轩窗,探出头来,咯咯笑着朝对街檐下的叶春秋招手,极尽妩媚,声音都要酥了:“小相公,来喝酒,” “是个秀才哩,这么小的秀才,头一回见过。” “莫不是戴的假纶巾,他若是秀才,奴便免了金银与他春宵一度……” 哼!叶春秋高傲的抬起下巴,钻回医馆里去。 这晚秋的天气甚是难熬,总是湿哒哒的,尤其是途径医馆外头的时候,总是听到那秦淮楼里的欢声笑语,令人生厌,叶春秋自然也不能清闲下来,领着叶俊才去了海宁卫。 听说叶秀才来了,卫里的武官还是很热情的,卫指挥钱谦亲自将他迎入了大堂,叶春秋说明了来意,钱谦便眯着眼睛,开始打量起叶俊才来,他托着下巴,作思想者状,道:“这个好说话,自家兄弟嘛。” 他一说到兄弟二字的时候,叶春秋就有点不寒而栗的味道,卧槽,怎么这家伙敲诈勒索的本性似乎又要暴露出来了。 钱谦见叶春秋的样子,便抿嘴一笑,尽量使自己含蓄一些,多半也是觉得过于夸张的手法容易使自己暴露,便含蓄的作笑不露齿状:“战马和弓箭倒是其次,既然他想考武举,岂能闭门造车,本指挥的爹乃是武进士出身,有叶神医说项,本指挥这个忙帮定了,现在你们就回去收拾东西,过几日让这位……这位小兄弟叫什么?” “叶俊才……” “好名,单单这名儿,就保管有大出息的。”钱谦一拍大腿:“所以说什么来着,叫做虎父无犬子,你看,叶秀才的兄弟,必定是不会差的,要考武试,就权且来海宁卫待两个月,委屈俊才小兄弟做两个月的亲兵,我自然调教一二,等两个月过去,弓箭和战马,本指挥再想办法,俊才小兄弟回去备考,保准万无一失,俊才小兄弟是好苗子啊,老子……不,本指挥慧眼如……如什么来着,总之,不会看错的,将来必定要飞黄腾达,嗯,就说到这里,本指挥今日要出城去巡守一下关隘,叶秀才啊……”他很有深意的朝叶春秋眨眼:“我最喜欢的就是和你这样的读书人打交道,哈,叶秀才,我很乐意交你这个好朋友、好兄弟。” 叶春秋听着有点肝疼,起身告别的时候,他不由问:“指挥大人久在宁波,却是不知,秦淮楼是什么来头?” “这个啊……”钱谦犹豫了一下:“到底什么来头却是不知,总之关系很深就是,别看只是一家小小的青楼,可是你要知道,但凡是青楼赌坊,能在宁波立足,且还有如此规模的,就绝不会简单,怎么,你和秦淮楼有什么过节?” “没有的,没有的,只是问问。”叶春秋把头摇的拨浪鼓似得,这若是让钱谦知道有什么过节,他保管这个好朋友二话不说会把自己和俊才踢出辕门去,这人不要脸啊。为了叶俊才的前途,自己还需忍辱负重才好。 钱谦一听,乐了,饱含深意的看了叶春秋一眼:“要保重身体啊,年纪轻轻的,现在没有节制,等你老了,到了我这般年纪,也就晓得厉害了。” 叶春秋很是无语,忙是告辞。 这一路回去,叶俊才挺开心的,忍不住道:“那位指挥还真是慧眼识炬,居然晓得我是人才,春秋堂哥,他比我爹好。” “呃……”叶春秋有点后悔带着这个家伙来宁波了,这尼玛这样的货色若是有前途,他叶字倒过来写。 ……………… 看到月票,还真是有点打击,票数太无力了,好吧,老虎来拼命了,第十一更送上,希望大家能看在老虎的努力上,多多支持,老虎在此谢过! 第一百二十三章:欺人太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等抵达了医馆,却见对面的秦淮楼闹哄哄的,几个秦淮楼的打手追打着一人出来,口里还在叫:“嘿,没钱也敢来这儿,瞎了你的狗眼,今儿非要打死你不可。” “哈哈,赵二哥名震宁波,打死他像打死狗一样容易。” 众人追上那可怜的家伙,又是一顿胖揍。 那人只是大叫:“别打,别打,说好了只是三十钱,怎么就成了三十两,你们……你们……哎哟,哎哟……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他很狼狈,赤着的上身满是淤青,瘦条条的身子在这群壮汉之中,宛如汪洋中的一叶小舟,后来只剩下呜咽的求饶省了。 “乌烟瘴气。”叶春秋冷哼一声,抬腿要回医馆,眼不见为净。 却听身边的叶俊才杀猪一般的嚎叫:“爹……” 卧槽啊…… 叶春秋眼珠子都直了,忍不住叫了一声:“是三叔……” 三叔来宁波做什么,大白天的,三叔跑去秦淮楼做什么。 这时叶俊才已经不顾一切的跑了去。 关系到了自己的三叔,叶春秋也就不能事不关己了,忙是上前,大喝道:“光天化日,谁敢打人?” 那几个打手这才收了手,为首那个叫赵二哥的家伙抱手朝着叶春秋冷笑:“打人?他该打,没钱也敢在秦淮楼玩姑娘,嘿……叶案首,你虽是秀才,可是咱们教训这人,也不干你事吧,你想多管闲事?嘿嘿,叶秀才也太高看自己了,这宁波城里,论起人物,叶案首一个小小秀才,便从这街头排到街尾怕也轮不着呢。” 叶俊才已一把抱住三叔,一脸幽怨的看他:“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叶春秋只是抿抿嘴,道:“俊才,将你爹送回医馆去治伤。”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只是直勾勾的盯着赵二哥。 叶俊才将老爹扶起来,搀着他往医馆里去。 赵二哥也不追,和几个打手嬉皮笑脸的看着叶春秋,赵二哥冷笑道:“叶案首似乎对我很不满是不是?此人是你的三叔,我是知道的,我打的就是他,不过……你能奈何,不服气吗?我叫赵二虎,嘿……若是不服气,我赵二虎随时候教,招惹秦淮楼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不过是个开始呢,咱们别急,往后还有的是的人遭殃,我赵二虎从今往后,就专打你的亲朋好友,不服气,咱们大可以上衙门里,又或者,叶案首大可以放马过来,咱们试试身手,别人忌惮你,我赵二虎可不忌惮,秀才而已,我见得多了。” 身边的几个打手听罢,纷纷大笑起来。 叶春秋只是莞尔一笑,不以为意的作揖:“哦,赵二哥,告辞。” 他转过身,回医馆去。 身后的人都是哄笑:“哟,秀才跑了。” “什么狗屁秀才,他算什么东西,来秦淮楼的恩客,哪个比他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嘿……” “下次再见你三叔,便打死他。” 那赵二虎的声音更是张狂:“叶案首,可要记着我,我叫赵二虎,莫要忘了。” 医馆里头,孙琦正给哎哟哎哟叫唤的三叔叶柏接骨,叶柏疼的一身冷汗,如今面目全非,伤的不轻。 叶俊才气恼又幽怨的在边上道:“爹,你怎么去那种地方,你对得起我娘吗?你……你……丢人啊,儿子蒙了海宁卫指挥的器重,将来是要中武进士的,你给我丢人,往后我怎么做官?” 叶春秋恰好进来,听了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他上前大致诊视了的三叔的伤口,道:“三叔为何来宁波?” 叶柏不敢去看叶春秋和叶俊才的眼睛,一双眼睛躲躲闪闪道:“呃……疼疼……轻一点……哎呀,一言难尽,这不是让族人们种药吗?春秋给我写了一些药材的培植方法,为叔……哎……为叔教着大家种,可是有人不肯哪,都说虽然付了一些定金,可是同济堂要不要还没准数呢,这若是贸然种了药材,来年同济堂不要怎么办?没法儿,都催着我亲自来这宁波一趟,眼见为实才好……啊呀……轻一些,断了……断了……这一下真的断了……咳咳……春秋啊,为叔这不是磨不过他们,你三婶也说来宁波一趟也好,俊才不就在宁波吗,来瞧瞧春秋和俊才在宁波过的好不好,我听了你婶的吩咐,这便来了,谁晓得不晓得同济堂在哪儿,自然四处打听,结果就是那个赵二虎突然寻了我,问我是不是……呃……咳咳……春秋……三叔糊涂了啊,心说还有三十文这样的好事,那赵二虎言之凿凿,说现在是白日,那啥……咳咳……夜里才忙碌,白日清闲,所以价钱格外低一些。”他慌乱乱的要躲叶俊才杀人的目光:“哎,三叔心说,呀,这么大的便宜都不捡岂不是对不住自己,谁知……谁知后来……竟是……竟是索要我三十两,三叔来宁波,你婶子也不过给了三四两碎银呢,哎……人心坏了啊,这宁波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啊。” “爹……”叶俊才又拉长尾音,幽怨的呼唤。 叶柏受不了这目光,只好大叫:“哎呀呀,哎呀呀……吃不消了,疼,疼死了,要晕过去了,快……快搀我去休息,我要躺着,静养几天……” 叶春秋无言以对,逮了空,叶柏似乎没有忘了正事:“春秋,你爹回河西了,还让我捎了口信,说是县里的测试已经过了,他本是三等附生,如今得县里的教谕厚爱,提为二等增广生,而且已经取得了来年乡试的资格,你爹说,让你在宁波也要好生用功,啊呀呀……啊呀呀……这一次真吃不消了,得躺着,要清静,俊才,我的好儿,快搀我,搀我去休息。” 叶春秋不由无语,不过有了老爹的音讯,心里还是暖和和的,至于这个三叔,显然是中了仙人跳,他在宁波四处打听同济堂的地址,引起了秦淮楼的注意,这秦淮楼果然是****白道都吃得开,消息如此的灵通,那赵二虎这才设下了局,引三叔上钩,秦淮楼要对付,还真是煞费苦心啊,自己是读书人,他们不敢放肆,可是自己身边的人……呵…… ……………… 今日十二章全部送到,明天继续,以后每天最少八更,大家多支持一些,就十更。 第一百二十四章:楷模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心里不禁恼火,偏偏又知道,人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即便真的要去闹,似乎自己也不占多少理。 秦淮楼……他眼里抹过一丝冷色,旋即又和往常一样,恢复了少年人该有的稚气。 三叔需要在这儿养一段时日,当然,虽然大多都是皮外伤,不过三叔这鼻青脸肿的样子多半是不能回去的,回去了最大的可能是被三婶撕了。 话又说回来,这三叔不怎么靠谱啊,倒是三婶却是个持家的好手。 叶春秋此时反而淡定下来,他一直坚信一个道理,越是遇事,越是要使自己冷静才好。 倒是来了宁波半月多的功夫,府学那儿却是来人传信,说是府学杨学正听说叶春秋到了宁波多日,不见去拜访,有责怪的意思。 表面上似乎是责怪,其实叶春秋一个小小秀才,是没有去拜谒学正必要的,毕竟自己现在的老师严格意义来说是奉化县的教谕,而非教谕的顶头上司,秀才贸然去拜访学正,会有些唐突,不过既然那儿传了话,似乎也是善意,表面上是责怪,实则却是说叶春秋生分了。 自从何提学将叶春秋点为案首,似乎这些自成体系的学官对自己的态度都还算不错,叶春秋不敢怠慢,忙是备了礼物,赶去学庙拜访。 杨学正是个显得有些古板的学官,至少据叶春秋所知,各县的教谕都不太敢和这位上官打交道,叶春秋在府试时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如今见到了人,忙是客客气气的作揖:“学生见过宗师。” 这年月,甭管是谁,但凡是学官,叫宗师总是不会有错。 杨学正颌首点头,他的身前只是一盏白水,连茶水都没有,身上穿着一件儒衫,显得也很陈旧,可是他的表情淡然,一副甘于贫困,且自得其乐的样子,此时他在打量着叶春秋:“年纪轻轻,便能一鸣惊人,殊为不易啊,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叶春秋侧坐在下首,笑呵呵的道歉:“学生来了宁波,几次想要拜访宗师,可是左思右想,又不敢冒昧打扰,还望宗师恕罪。” 杨学正治学严谨,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去年的时候还革了几个不靠谱的生员呢,所以叶春秋在他面前乖乖的,不敢造次。 杨学正对叶春秋的态度,倒是和蔼可亲,他捋须笑道:“无妨,无妨,其实本次叫你来,也是和鄞县教谕提起了你的事,老夫就想,你年纪轻轻便中了案首,单凭聪慧只怕是不够的,想来刻苦用功也是不少,你自己也知道,如今风气不如洪武时期,现在的生员荒废学业的多,肯用功的少,既然你在宁波,恰好可以当着诸生的面,说一说你读书的心得,如此,对那些顽劣的生员,也有激励的作用。老朽老了,前几日学里召集诸生训导,瞧着他们漫不经心的样子,便晓得老朽的话,他们怕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必这之乎者也的道理,他们也不肯听,即便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春秋授受他们一些读书的心得,或许能给予他们更多的感悟,也让他们看看,都是老大不小的,竟不如一个少年,若是这样还不用功,且看他们羞于不羞。” 呃……叶春秋明白学正大人的意思了,这是让自己去做报告来着,明着是说自己如何读书,其实嘛,无非就是激励诸生员以自己为楷模。 叶春秋沉吟一想,答应下来:“学生蒙宗师垂青,汗颜之至,不过既然宗师有命,学生岂敢不遵。” 见叶春秋言听计从,杨学正捋须大笑:“既如此,老夫就定下佳期……嗯,三日之后吧,就在这学庙里,召驻留于宁波诸生,好生训导一番,春秋,你要有所准备,新的体悟可要留有腹稿。” 叶春秋忙是应下,对这种事,在前世他就耳熟能详啊,什么先进事迹报告之类,无非就是告诉大家,我读书很用功,才有今日成就,你看,你们不努力,所以逗比了吧,没前途了吧,诸如此类,如此而已。 杨学正又勉励了几句,叶春秋才向杨学正告辞。 回到医馆,刚刚到了廊下,便见曼玉自女医堂里探头探脑出来,稚嫩又无邪的眼眸看到叶春秋,光泽一闪:“公子回来了,公子……那个可恶的女人又来了。” 可恶的女人还能有谁,叶春秋听了皱眉,这定是那该死的赵嫣儿了。 叶春秋问:“人在哪里?” “在男医堂的后厅,公子……那女子生的很好看,可是蛇蝎心肠,公子要小心。” 本来叶春秋心情不是很好,却被曼玉这关怀的话暖了心窝,他淡淡一笑,随和的道:“哦,谁告诉你,她蛇蝎心肠。” 曼玉睁大眼睛,道:“谈姑姑这样说,孙东家也这样说,还有……嗯,我姐姐也这样说。” 能获得别人的一致差评,那赵嫣儿也算是不容易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 叶春秋不愿在曼玉面前显露大多的内情,只是嘱咐道:“快做你的教书先生去,莫在这儿探头探脑。” “哦。”曼玉吐吐舌头,忙是缩了回去。 叶春秋步入后厅,赵嫣儿已是高高坐在这里,她今日梳了云鬓,唇上的唇脂更加浓艳,那双勾魂的眸子便直勾勾的落在叶春秋身上:“噢,叶秀才让小女子久等,叶秀才,不知今日可考虑清楚了吗?我早和你说了,这秦淮楼可不是好招惹的,啧啧,你莫要这副样子,小女子莫非会吃了你不成,其实啊……大家无冤无仇啊,本来呢,你只要答应下来,什么事都好说,也都好商量,非要弄到自己将来家破人亡,这又是何必?” 叶春秋好整以暇的坐下,抿着嘴,木讷的不发一言。 赵嫣儿冷冷看他,只当叶春秋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心存侥幸:“叶案首,说句实在话,秦淮楼为了让你往后乖乖写词,可是花费了很大的代价,你束手听命,什么都好说,若是不从,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过去,你要知道,小女子虽是柔弱女子,可是……” 第一百二十五章:狐假虎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突然截住赵嫣然的话:“可是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有许多人,这是一张网,这张网背后,既有你这样的台前人物,也有赵二虎那样为虎作伥的打手,还有许多隐藏在幕后的人物对吗?” 赵嫣儿的笑容僵硬:“为虎作伥,叶秀才太言重了。” 叶春秋直视她,他难得这样严肃的样子:“你认为言重,那是因为,赵二虎这样的人不会侵害到你,可是我的三叔,如今却被打的遍体鳞伤,我明白这是你和你身后的人指使,想要的是逼迫我尽快就范,只怕你们想要的不只是我的词,还有我医馆里的秘方吧,词只是第一步,只要我退让妥协,越陷越深,受了你们的控制,你们就会得寸进尺,你们这些贪婪到了骨子里的人,和豺狼没有任何的分别,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点牟利的机会,可是你们失策了,若是你们愿意和我合作,我叶春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是你们既然使了这些手段,我只能告诉你,有些事,我本来不想去做,可是有些时候,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非要逼我将事情闹大不可!” 听了叶春秋的话,赵嫣儿的脸上已是寒气更甚,方才还强笑的俏脸,如今如凝上了千年的坚冰,叶春秋的猜测其实没有错,词儿是第一步,至于那秘方,似乎上头的人也有意动的意思,不过相比于秘方,词儿更容易让叶春秋妥协和乖乖就范,所以某种程度,词儿只是一个切入点,那药方…… 只是被叶春秋识破,赵嫣儿不怒反笑,她笑的很是妩媚:“闹大?你有什么资格闹大,你即便有宗师、座师,可他们也不会和你休戚与共,秦淮楼不同,秦淮楼背后的人,都从秦淮楼里谋取到了好处,所以你一个小小秀才,还想不知死活吗?叶秀才,你太高看自己了,不要以为一个秀才身份就可以保得住你,我们要碾死你,就似碾死蚂蚁一样容易。” 呵……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叶春秋目光别到了一边:“那么,就看看到时候谁是蚂蚁吧。” 赵嫣儿咬牙切齿的狞然一笑:“好,走着瞧。” 又谈崩了。 事实上,叶春秋现在的处境确实不是很好,比如女医馆那儿,情况已经有些糟糕了,舅父孙琦拿着账簿送到叶春秋面前的时候,也显得很为难。 同济堂现在的生意确实可以,可是毕竟起初是告贷了上千两银子扩充起来的,一个月下来,同济堂的收入比之从前增加了十倍不止,可毕竟只是医馆,不是青楼和赌坊,一月下来刨去各种开支,也不过净赚二百多两罢了。 二百多两,这对于孙琦和叶春秋来说,其实都是一笔天文数字,可问题就在于女医馆那儿,现在的女医馆,基本上处于空转的状态,白白的养活着十几个人不说,现在叶春秋又让她们读书,少不得要花费钱去买笔墨纸砚,再加上有些债务可能到期,一些草药需要补货,这样算下来,接下来的日子会比较艰难。 叶春秋深知眼下处境的艰难,只是要节省学徒们读书的费用,他却依然没有松口。 三叔身体已经渐渐好了,自然不敢在这里驻留太久,便要动身告辞,叶春秋写了一封长信,托他带回去,与叶俊才送他到了城外的客栈,叶俊才这几日怪怪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其实……呃……叶春秋还是可以理解的,光天化日之下瞧见自己的爹****倒也罢了,还特么是霸王嫖,嗯嗯……心里有阴影也是理所当然。 叶柏依然还不敢去看叶俊才的眼神,叶俊才的眼中的哀怨宛如是深宫怨妇似得,一再嘱咐:“爹,这一次回去之后,要重新做人,不要再胡闹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叶柏显得有些不耐烦,又将叶春秋叫到一边:“不可让你婶子知道。” 叶春秋只是说了几句一路顺风的话。 回去的路上,叶俊才像是长大了几岁一样,都是默不作声,待到了医馆,叶春秋才想起去学庙里报告自己事迹的事,吩咐叶俊才乖乖在后院锻炼,不可惹是生非,一面收拾了衣冠,往学庙去。 途经秦淮楼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赵二虎这些泼皮早在这儿等着他似得,一见叶春秋从医馆里出来,那赵二虎便呼喝一声,带着几个泼皮拦住叶春秋,皮笑肉不笑的道:“哟,叶秀才这是往哪里去,要不要去秦淮楼里乐一乐?” 叶春秋懒得理他:“好狗不挡道。” 赵二虎脸色一变,神情狰狞道:“小子,别不知斤两,实话告诉你,我家主子已经有吩咐了,今日就是你的最后期限,若是今夜子时之前没有一个准话,呵……呵呵……到了那时,可不管你有没有功名,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家主子瞧得上你,这才给了你几分薄面,今日若是再没有说法,明儿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自己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说罢,他挥了挥自己的拳头,在叶春秋面前耀武扬威道:“老子打你这样的秀才,一个可要打十个,到时候可别哭爹喊娘。” 最后期限了吗? 叶春秋的嘴上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看来有人已经急不可耐了啊,这很好理解,野兽终究是要露出獠牙的。 叶春秋呵呵一句,带着冷漠:“走开。” 赵二虎狠狠瞪他,却还是身子一侧,让叶春秋过去。 其他几个泼皮意犹未尽,有人在赵二虎身边道:“赵大哥,就这样……” 赵二虎只是抱拳冷冷的看着叶春秋离去的背影,嘴角浮出冷笑,他脸上有一道伤疤,此时被嘴角勾起的笑容所牵动,变得格外的狰狞:“无妨,再等一天,一天之后,就该动手了,上头既然说再等等,自然是还有些关系需要疏通,话说回来,本来事情轻巧的很,直接将这小子拿个麻布扎了,沉入了江中也就是了,轻而易举的事,偏偏赵嫣儿那娘们,非要说什么这小子有大用,哼,那娘们……”说到这儿时,赵二虎舔了舔最,目中掠过了一丝贪婪的欲望。 第一百二十六章:有备而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无妨,小小秀才算什么东西,要收拾他,就好似是掐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再等一日吧。”赵二虎接着道,撇撇嘴,不以为意的样子。 叶春秋抵达学庙的时候,时辰正好,不过学里的人却是等得急了,此前说好了这个时辰叶春秋去说一些读书心得的,生员们都已经召集来了,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叶春秋的身影,生怕这叶春秋放了鸽子,不免有些难堪。 倒是杨学正坐得住,而今鄞县的大小学官都已经来了,在明伦堂等着,杨学正只慢吞吞的喝着他的白水,自得其乐的样子。 有这样的上官,其实大家心里都挺憋屈的,虽然说学官都穷,素来都是以清廉自守的,可是杨学正清廉的有些过份,他出门不坐轿子,骑着一头老驴,下官们总不能坐轿子吧,好吧,也只好寻一头驽马或者老驴来,他平时见客,都只是一盏白水,大家也就不敢喝茶了,他穿着洗的发白的襦裙,咳咳……大家只好在自己襦裙上打几个补丁。 这造的哪门子孽啊,这样的人,其实最没意思,让下头的人无论有钱没钱的,都得一个赛似一个比谁穷一样,日子没法过。 好不容易,有书吏来:“今岁案首叶春秋到了。” 众人表情不一,杨学正依然淡然:“叫进来。” 过不多时,叶春秋步入明伦堂,一个小小少年,穿着不太合体的衣冠,嗯……这副行头,倒是和杨学正挺般配的,一瞧这小子就‘勤俭持家’,还有,叶春秋恭恭敬敬的朝众人作揖行礼,年纪虽然小,可是宠辱不惊,嘴巴还算乖巧,不会给人什么恶感,不错,不错。 杨学正见了叶春秋,才堪堪露出了笑容:“春秋来的正是时候,诸生们都等得急了,春秋,准备好了吗?” 叶春秋笃定的道:“学生有备而来。” 呵呵…… 众人觉得叶春秋居然还特么的有幽默感,虽然这个笑话不怎么样,不过都跟着莞尔。 杨学正颌首,呷了口白水:“那么就召诸生进来。” 钟鼓声响起,鄞县的生员们鱼贯而入,这些生员也是苦逼,这学正出了名的治学严厉,平时又不好打交道,本来一般的学里,除了生员惹是生非,学官还会教训一二,偶尔将生员们召集来训训话,也就是了。可是杨学正不甘寂寞,他是学正,你能奈何,更苦逼的是,学正不可能将各县的生员都三不五时的招来,所以最惨的就是鄞县的生员了。 除了一些老生之外,一些新生员显得格外的惹眼,叶春秋居然看到了许多熟人,都是和自己一起参加院试的,连陈蓉也在里头,陈蓉这一次被叶春秋夺了案首,不过依然成绩名列前茅,还是响当当的廪膳生,不过他见到叶春秋的眼神,就有点仇人见面的意味了,若不是这个小子,自己才是今科的案首啊,现在倒好,就差一点点,让人占了先,结果风头全是他的,人家只记得名列第一的人是谁,谁有兴趣知道谁是第二? 陈蓉狠狠瞪了叶春秋一眼,却还是乖乖的和其他人一道,朝着学官们行礼。 近两百个生员密密麻麻的在这明伦堂站着,让叶春秋有一种密集恐惧症的心悸感,好在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等那鄞县的教谕站起来,道:“大宗师召诸生来,深感诸生荒废学业,有伤教化,今日大宗师并不督导诸生,而是要让今年院试案首叶生来与诸生授受读书的经验,诸生静听,不可左右张望,不得窃窃私语,不得心不在焉。” 说了一通话,教谕便已坐下。 这时候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叶春秋身上。 该轮到叶春秋了。 其实更多人都在等看叶春秋的笑话,这个小子,年纪轻轻,想必是个书呆子吧,书呆子能说出什么来,多半要吓尿了。 便是几个学官对叶春秋也不太看好,小屁孩子罢了,还惹来这么大的阵仗,杨学正,有点儿器重这个叶春秋过头了。 叶春秋咳嗽一声,这才道:“哦,大家都在,今日杨学正让我说几句,说句实在话,我一介少年,岂敢在诸位同窗面前献丑,聆听大家的教诲都来不及,不过今日既然适逢其会,少不得就絮叨几句。” 这一句倒是很谦虚客气,读书人嘛,肠子都是十八弯的,讲话之前绕个弯子谦虚几句理所当然。 叶春秋继续道:“说起读书,其实并非是春秋比别人聪慧,说穿了,无非是比人用心一些,仅此而已。” 依然还是谦虚,不过似乎要进入主题了。 叶春秋没有说什么子曰之类的道理,这反而让人不觉得枯燥。当然,他这不疾不徐的样子,也颇有感染力,若是一个人局促紧张,即便话说的再漂亮,给人的印象也是大打折扣。 这时候,大家似乎已经遗忘了叶春秋的年龄,真正开始用心听起来。 “若当真要总结春秋读书的心得,说出来让人笑话,其实本质上,这与家父息息相关,诸位可听说过孟母三迁的典故吗?孟圣人的母亲,为了让孟圣人好好读书,而三迁其家,这才使他得以满腹经纶,参悟世间的大道理;家父为了让春秋读书,也是同理,使春秋得以有了安静舒适的环境,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书,这才能奋发而起,不使自己名落孙山。” 许多人纷纷点头,叶春秋没有说自己如何刻苦,可是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自己的父亲身上,这正合孝道,况且谁没有爹娘,谁不能体会到父爱?这种父爱固然有的是严厉,有的是宠溺,可是无论是任何一种形式,都足以让人产生共鸣。 杨学正方才听到叶春秋的话,都是板着脸,看不出喜怒,可是听到这儿,却是下巴点了点,表示了赞同。 其他的学官,对于叶春秋也不再只是冷眼相看的态度了,最少最少,这个少年给大家留了一个懂事孝顺的印象。 生员们则是觉得叶春秋没有之乎者也,而且触动了一些大家的心事,也就津津有味的听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意想不到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感叹道:“诸位同窗,便是连那孟圣人,都难免会受到周遭的事所影响,起初他居住在墓地的附近,所以喜欢办理丧事的事;之后搬迁到了市集,却效仿那些商贾与人讨价还价;由此可见,连圣人都会遭受外界的影响,更遑论是你我?大学之中有言:心正而后身修,人有了一个好的环境,方才能正下心来,才能认真读圣人的书,去琢磨圣贤所遗留下来的道理。杨学正请我讲述自己的读书心得,春秋的心得说来可笑,无非是读书的时候,无丝竹之乐扰乱心志,也无案牍之事分了春秋的心神而已。” 大家纷纷点头,连陈蓉似乎都觉得有道理,尼玛,谁觉得没道理谁就是王八蛋啊,人家考得好是因为平时没有受外界干扰,不是因为他本身就牛叉,以此来反推,大家没考上案首,那是因为受了环境影响,嗯嗯……绝对是的,谁敢说不是就砸烂他的狗头。 叶春秋继续道:“譬如我来了这宁波,见了这花花世界,心中不禁赞叹,这儿的繁华,是我读书之处的十倍、百倍,耳边有丝竹声声,眼前是行人接踵,春秋说句实在话,若是春秋在宁波读书,只怕早已被这世间百态所吸引,莫说读书,只怕早已沦为市井之徒了。” 叶春秋说罢,故意在这里顿一顿:“杨学正认为诸位同窗没心思读书,其实在春秋看来,这并非是同窗们的缘故,说到底,无非是难以自持而已,我在宁波时,耳边总是听到有同窗相聚一起,要嘛是说起他们流连青楼的事,要嘛是沉溺于酒肆和赌坊,这样的环境,怎么能读书呢?” 这一下,许多生员心里有点发寒了,呃,说实话,谁没嫖过G哪,读书人嘛,乐一乐也没什么,至于酒肆和赌坊,虽然都不常去,可是多少也会流连的。 叶春秋说到此处,突然微微一笑:“可见这环境对于读书息息相关,自然,这只是春秋的一点浅见,当不得真的,前些日子,我途径了秦淮楼,就曾见过几个秀才在那门前徘徊,有一个人,春秋还很面熟,不过……呵……” 他这一笑,让人毛骨悚然啊。 想想看,前些日子,何提学说要整肃学风,杀一杀风气,而如今,学正大人也是说学风不好;现在叶春秋还说环境害人,转眼间,又说看到有人去了青楼,我去……看到的不会是我吧? 许多人把脖子缩起来,低垂着头,生怕被叶春秋看到。 其实逛窑子乃是读书人必备的本领,这事儿和宋朝和晚明的士大夫们不同,是摆不上台面的,可是读书人嘛,风流一下也没什么。 只是现在这么一提,就让人觉得脖子发凉。这就好似,春宫图在私下里一直受大家的追捧,有人甚至不吝重金,还有的读书人提笔就画,自个儿偷着乐,可是你若是全世界去嚷嚷,这就没法儿做人了。 这个叶春秋,不过十二岁,这事儿多半是不懂的,他怎么能说出来呢,哎呀,多半上次是看到我了,这是要完啊。 学官们脸上一个个凝重起来,一个个脸拉的比驴还长,似乎对于学生逛窑子的事大为不满,所以一个个都露出了肃杀之气,颇有一副叶春秋说瞧见了谁逛窑子,就当场像手撕鬼子一样将他们撕了,甚至还有裤裆里藏着ZHA弹,跟这种厚颜无耻的生员同归于尽的模样。 在这一个个学官的严厉目光之下,更多人心里发毛。 其实……这些心理,叶春秋都是了然,学官就不荒唐吗?背地里多半也是有风流史的,只是现在既然提到这个,作为清贵的学官,当然要表现出和丑恶现象不共戴天的样子,没法儿呢,大家都是讨生活,学官本来就清贫,就靠这点儿名声过日子了,若是不表现出随时要划清界限、势不两立的样子,难免被人起疑,某学官,你是不是也去过? 叶春秋顿了一顿之后:“不过这人是谁,春秋却是忘了。” 呼……大家都松了口气,忘了好好啊,春秋挺懂事的,嗯,最好永远不要记起来。 叶春秋又说了片刻,就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自己只是个秀才,其实是没资格在诸生面前侃侃而谈的,若是絮絮叨叨,会让人误以为是喜欢出风头,在这个恪守中庸,讲究谦虚的时代,这是大忌。 所以叶春秋旋身,朝杨学正行礼:“大宗师,学生已经词穷,大宗师见谅。” 杨学正一直旁听,叶春秋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他能感受到这个少年不急不迫的风采,不似寻常少年或者是书呆子那样的局促,他莞尔一笑,挥挥手:“退下。” 叶春秋便躲进了生员堆里。 杨学正站起:“叶生所言,发人深省,孟母三迁,可不就是如此吗?哎……无奈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叹、可叹。”大致说了一些警句,不过字字隐含着肃杀气,吓的大家大气不敢出。 总算是杨学正见天色不早,诸生告退,众人这才告辞而出, 杨学正站起:“叶生所言,发人深省,孟母三迁,可不就是如此吗?哎……无奈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叹、可叹。”大致说了一些警句,不过字字隐含着肃杀气,吓的大家大气不敢出。 总算是杨学正见天色不早,诸生告退,众人这才告辞而出, 生员们如蒙大赦,一窝蜂的从明伦堂里出来,叶春秋这小案首,大家闻名已久,如今听了他的‘训导’,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是不以为然,不过人嘛,总喜欢看稀罕,除了像是陈蓉这种平时养尊处优、成绩又是名列前茅的人,大多数很满足于当下,所以对这个新案首也没有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反而觉得这十二岁的少年连中小三元很是新鲜,于是大家少不得将叶春秋围起来,七嘴八舌。 “叶贤弟有没有兴致明日……” 叶春秋却只是抿着嘴,目光幽幽,因为他看到陈蓉和几个相熟的秀才正要走开,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样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字字珠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诸生话未落下,叶春秋突然道:“我想起来了。” 众人一听,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什么?这小案首的性子似乎蛮古怪的,连一些想要离开的生员也不禁驻足。 叶春秋淡淡一笑道:“我想起来,上一次是谁在秦淮楼外徘徊了,陈蓉陈贤兄,好似那一****看到的是你。” 他声音可是不小,一下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上百个秀才的目光都落在叶春秋的身上,一个个直吸冷气,我了个去啊,这位案首还真能折腾,方才当着诸位学官,说起这档子事,诸位学官们的脸拉得比驴都长,大有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幸好他没有说出是谁,本来以为这事儿就算结束了,谁料这时候,叶案首突然把人给点了出来。 陈蓉…… 众人很是同情地看向陈蓉。 以往的时候,其实就算是学官们耳闻了这种事,大抵也只是一笑而过,年轻人嘛,总有荒唐的时候,而且……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赶考的生员,就算是夜宿在青楼也没人会计较的。 可是而今,不是说要整肃学风吗?而且众目睽睽把这事儿揭开了,诸位学官想不理都难了。 当然,现在学官不在,可要是传进他们的耳朵里,这可不是小事,尤其是杨学正这个人近来摆出一副要杀一杀眼下歪风的样子,这若是闹得不好,说不准连纶巾都给你摘了。 生员们可不是寻常老实巴交的百姓,一个个可都是贼精贼精的,固然也有一些书呆子,可毕竟是少数。 这学里所谓的整肃学风,向来都是一阵风的,平时你做什么都没人搭理你,可是一旦这阵风一来,你若是一不小心落了什么把柄,那就极有可能杀鸡儆猴了。 叶案首这家伙……不地道啊,这不是坑人吗。 陈蓉一听,顿时勃然大怒,逛窑子他偶尔也会去,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又在这风口浪尖上,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恼怒道:“叶春秋,你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叶春秋却只是抿着嘴,好整以暇的样子,迎接着陈蓉那要喷出火来目光:“陈兄难道敢说自己没去过青楼吗?” 呃…… 这一句话,却是把陈蓉给问倒了。 他真的没去过吗?当然是去过。 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诘问,自己若是回答去过,不但面子挂不住,而且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学官那儿,说不准真要杀鸡儆猴啊,杨学正不是一直都想整肃学风吗?风口浪尖的,这可是要革除学籍的。 他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即矢口否认:“没有,我是什么人,我去青楼?我陈蓉是这样的人?胡说八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是读书人,学的是孔孟之道,只听说过成仁取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我断然不会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叶春秋,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不客气。” 陈蓉捶胸跌足,就差赌咒发誓了,他心里早就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叶春秋脸色却是缓和下来:“哦,原来是如此啊,看来是另有其人了?”他目光在诸生的脸上扫过去。 你妹啊…… 被叶春秋目光扫视过的人一个个脸都僵硬了,别看我,别看我…… 其实这里头多多少少的人,都有那么点儿风流的经历。现在所有人都在努力回想,自己最近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去过秦淮楼,那叶春秋看到的人到底是谁,不会是自己吧。 当叶春秋的目光在一个生员的身上逗留的时候,这个刚才元神出窍的生员一下子冷汗打湿了后襟,忙是脸色一正,朗声道:“叶案首,我清清白白的人家,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想一想都觉得可怕,喝花酒?我是这样的人?我……我……” 没说是你啊。 叶春秋心里也苦笑,却是道:“想必这人不在这里。” 大家都长长地松了口气,连那陈蓉都感觉自己似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个小子…… 其实大家为什么不喜欢跟书呆子和小秀才打成一片呢,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这种人都是榆木脑袋啊,不懂得变通,现在这叶案首瞧着,不但是个小秀才,还是个十足的书呆子,两样都占全了,这样的人无法沟通。可是偏偏,眼下风声紧,这若是被这叶案首给坑了,可就当真见鬼了。 “是啊,是啊。”大家都心照不宣,忙是附和道:“春秋啊,想必此人不在这里,我等都是实实在在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春秋肯定看错了,一定错了,这样的败类,不会出自……” 这小子得哄着才好,好让他少滋事。 叶春秋突然又道:“莫不是那些没来听从训导的生员吧。” 这一次被学里招来的生员有近两百人,可整个宁波府,可不只是两百人这样简单,秀才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一等廪膳生靠官府供养,一般很积极参与学里的活动,没办法,若是三天两头不见人,一旦降了等级,可就没待遇了。而二等的增广生还指望着进入一等的行列,同时许多人希望得到乡试的名额,所以也不敢不来。至于三等的附学生员就不同了,他们大多数难以参加乡试,官府又没有补贴,虽然也是秀才,可是继续进学前途无亮,自然也就不太热衷学里的事了,即便学正相召,许多人也都借口病了,或者是其他的缘由不来。 听到叶春秋说那个去喝花酒的生员不在这儿,想必是没来的生员,大家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气,可不就是吗,这人肯定没来,反正自己来了,既然是没来的人,那自己就排除了嫌疑了,众人纷纷道:“不错,不错,叶案首说的很对啊,可谓是字字珠玑,多半那人没来,这样的人,我等羞于他为伍。”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大家折腾了一天,也有点儿精疲力尽,已经没有太多的心思跟叶春秋纠缠,反正排除了自己的嫌疑,大家都是归心似箭。 第一百二十九章:群情汹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却是突然道:“不成,我左思右想,想到有同窗被人勾搭了去混账,不但坏了自己的身体,而且还荒废了学业,我心里的浩然正气便蠢蠢欲动,或者,现在那生员,还被那些狐媚子勾搭了去,依着我看,我们得把他找出来,不能再让他这样荒唐下去,害人害己了。” 有人脑子没转过弯来:“找,去哪儿找?” 叶春秋一脸正气凛然:“去秦淮楼,反正我不怕,我非要找出来不可,我行得正、坐得直。” 这言外之意,是叶案首他要去秦淮楼‘捉奸’。 叶案首行得正、坐得直,所以去捉奸,这人……神经病啊。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口气,倒像是若是不去的人,就行不正坐不直似得。 绝大多数人是没多少兴趣的,现在还急着回家吃饭呢。 可是这么多生员,总有那么几个好事者,捉奸啊,这似乎是挺有意思的事,而且去了就是行得正、坐得直,似乎也不坏。 便有人道:“我也去看看,叶案首,我和你同去。” 有人开了这个由头,其他人心里就暗骂:“赵生,你这是吃饱了撑着啊,你上辈子没去过秦淮楼吗?叶案首年纪小,脑子里一团浆糊,估摸着也不晓得什么叫变通,就是个脑子不清不楚的孩子,可是你这么大一个人,去凑什么热闹?” 可也有人动了心,似乎也愿意凑这个热闹,有人道:“我也去。” 果然只要人多,就不怕找到好事的人出来。 一些人见有人踊跃要去,也动了心思,纷纷道:“我也去,我也去。” 也有人道:“噢,家母已在家里准备了饭食,只怕去不得了……”他话音落下,许多人的目光看着他,尤其是那大义凛然的叶春秋。 嗯……他们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猛地,这位他妈喊他回家吃饭的生员一下子悟了。 冤枉啊我这是…… 我真的是要回家吃饭,可是你们看我的眼神,怎么瞧着像是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似得,好似是我做贼心虚,我刘恩光是那样的人? 于是,这位刘生左思右想,还是不要让人误会了才好,便道:“不过,吃饭事小,拯救同窗于水火之中却是大事,嗯,算我一个,我也去。” 此时,那些想走的人心里就有点儿发寒了,瞧着这架势,这想不去都不成啊。 陈蓉脸色发青,他是不愿意和叶春秋这小屁孩子为伍的,尤其是方才那家伙还污蔑了自己,差点让自己下不来台,可是现在他却知道自己非去不可,刚才还沾了嫌疑呢,若是不去,谁晓得叶春秋背后会说什么闲话? 没准儿要说自己因为和秦淮楼相熟,所以不敢去。 他咬咬牙:“我也去,大家都去,叶……”他本来想跟别人一同叫叶案首,可是想到案首两个字,心里像刀割一样,最后改了口:“春秋说的没错,不能让同窗糊涂下去了。” 到了这个份上,就等于是所有人都被裹挟起来。 话又说回来,去了也好,去了就洗清了嫌疑,权当是凑个热闹吧。 于是众人轰然响应,叶春秋打头,一百七八十个生员浩浩荡荡的拥簇,这阵势在宁波城也算是空前绝口了。 人多不算什么,可是这人人都戴着纶巾,穿着儒衫的涌上街头,这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这么多秀才啊。 这可都是宁波城的精英,平时一个跳出来,都是受人尊敬,不太好招惹的。 而如今,却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全给放了出来。 现在天色晚了,大街上只留下了暗光,许多人已经结束了一日的奔波,本欲精疲力尽的回家休息。 可是有的人却是走不动路了,怎么看着,似乎有乐子瞧。 这个时代的生活,尤其是对于芸芸众生来说,绝大多数都是枯燥无味的,最大的娱乐,多半也只是赶一个庙会罢了。可是而今,遇到这么大的阵仗,许多人便忍不住跟上来围观了。 百年一遇的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生员们回到一看,咦,后头竟有这么多人,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人心大抵是如此,一下子热闹起来了,兴致也就渐渐的高昂起来,似乎挺有意思的,尤其是看到那些人指指点点,啧啧称奇的声音。 众人浩浩荡荡的抵达了秦淮楼。 此时的秦淮楼已经开门迎客,已到了生意最好的时候,于是花灯四起,丝竹声响,莺歌燕舞,很是热闹。 门口几个龟奴都是人精,都有一副火眼金睛,在这楼外迎接着恩客,左一口恩公,右一口老爷,嘴巴似是抹了蜜饯一样。 只是此时,他们却是目瞪口呆,以至于平时吃饭的家伙也是张的大大的,整个人像是僵硬了一样。 这……是什么阵仗。 一百多个生员,后头还有数百个看客,就这么浩浩荡荡、这云蔽月的碾压而来,他们在外迎了这么多年的客,也有一些人呼朋唤友来玩耍的,十几个人凑在一起的也有,可是这么大的阵仗,他们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 还没等他们反应,这些人已蜂拥着往秦淮楼里去。 龟奴们想要阻止,至不济也要问问,老爷们是多少人,我等好安排一下。 可是当这迤逦如长蛇般的队伍,一下子将他们挤开,后头又是乌压压的看客,这些龟奴们固然是吃惊,也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是现在,却是作声不得了。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楼里的大堂此时已经高朋满座,不急着上楼去风流的宾客们此刻都高坐于此,在此听着伶人清唱,听到楼塌了的时候,突然,那伶人花容失色,一旁伴奏的人也是琴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朝着正门处看去,便见乌压压的生员浩浩荡荡的冲了进来。 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密密麻麻,以至于延伸到了门外,也看不到尽头。 领头的叶春秋虽然个子不高,可是这个少年现在却是沉眉阖目,嘴角微微勾着,带着冷笑,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纯洁可爱的少年。 第一百三十章:打的就是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围拢在叶春秋身侧的生员们,即便是陈蓉,此刻也是一副怒目金刚地样子,和这里的气氛一丁点也不协调。 不弄点杀气出来也不成啊,毕竟不是来逛窑子的,要显示出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要表现出和这里的恩客不是同路人,所以少不得要金刚怒目,对于这里的人,都要一脸的鄙夷。 这一下子,恩客们的笑容僵硬了,大家是来找乐子的,而且都是花费了重金,最重要的开心,可问题在于,有这么一大票人,呼啦啦的冲进来,然后一副鄙视的眼神看着你,你又不是逗比,你开心的起来吗? 秦淮楼里的人也有点慌了。 那赵二虎一向都在秦淮楼里维持次序,这种烟花之所,有人来捣乱是常有的事,而赵二虎本就是宁波城里出了名的泼皮,****上响当当的人物,手下有十几个不要命的亡命徒,他本在后院里吃着小酒,一听到动静,便带着自己的人冲了来,他一眼看到了叶春秋,面目狰狞:“叶春秋,正想明日找你,料不到你今儿自己撞上来了,哈哈……怎么,想清楚了吗?” 赵二虎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见是一群秀才,倒也不慌不忙了,他嘻嘻呵呵的带着人迎上去,不过目中却是露出凶光。 叶春秋笑吟吟的看他:“想清楚什么?我认得你吗?” 赵二虎一听,却是狂笑,这个小子,还真有点不知死,也罢,本来说好了,过了子时再给这个小子摊牌,既如此,那么今儿索性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赵二虎捋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咧开嘴,一口的黄牙露出来,脸上虽然嬉皮笑脸,却是露出了狞色:“哈哈……看来你是敬酒不吃……” 赵二虎的罚酒二字还未出口。 站在酒桌边的叶春秋已经直接抄起了桌上的一张碟子狠狠朝他的面门砸去。 啪…… 那清脆的瓷碟趁着赵二虎不备,狠狠砸在他的脸上,顿时,瓷碟先是狠狠中了赵二虎的额头,随即碎开,那滚烫的汤汁噼里啪啦的淋在他的脸上,碎掉的瓷碟狠狠扎进赵二虎的皮肉上。 呃啊…… 赵二虎发出哀嚎,顿时面上数十个破口鲜血淋漓而下,整张脸都模糊了。 原本在后头摩拳擦掌的十几个泼皮一时呆住了。 叶春秋身后的生员们也都愣住了。 秦淮楼里的恩客们一个个已经无法动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下一刻,伶人们发出了尖叫,恩客们也反应了过来,一个个离座,远远的躲开。 赵二虎发出咆哮:“姓叶的,你敢……打我?” 叶春秋出奇的镇定,赵二虎因为吃痛而身子弓着,他本来个头高,现在因为身子佝偻,恰好与叶春秋平齐,叶春秋冷笑,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你是什么东西,下九流的市井泼皮,低贱如狗一般,也敢在我面前虚张声势,今日打的就是你!”扯住了他的衣襟,左右开弓,十几个耳刮子下去,啪啪作响,所有人都惊呆了,两条腿的读书人见过,可是这么狠的秀才却是第一次见,那耳光啪啪的打下去,每一下叶春秋都是用尽全力,片刻的功夫,赵二虎口里便打出了血来,一颗门牙也自赵二狗口中吐出来。 赵二虎被突然袭击,被打的头昏脑涨,哪里还有什么还手之力,况且叶春秋别看个头不高、年纪不大,赵二狗却发现这小子力气出奇的大,他嘴里含含糊糊:“你……你死定了……你可知道……可知道我的上头是谁,你知道……” 叶春秋打够了,一脚把他踹开,冷冷看他:“哦,想不到你上头还有人,可是你知道我上头是谁?” 叶春秋叉着手,中气十足:“我的上头是至圣先师……” 至圣先师…… 有人禁不住打起了哆嗦。 叶春秋身后的秀才们,这一刻激情彻底引燃,本来他们觉得叶春秋这样打人还有些不对,可是现在,他们脑子就好似是一下子炸开! 叶春秋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拉了一把椅子来,坐下,看着地上要爬起来的赵二虎,却是把腰间的短剑抽拉出来,狠狠一下子拍在了桌上。 剑,是读书人的象征,也是读书人的特权。 这柄短剑在在华灯之下,寒芒阵阵,剑刃处散发着幽光。 十几个要抢上去为赵二虎报仇的泼皮这时愣住了一下,一个个止步。 叶春秋严厉的看着他们,一身凛然道:“怎么,你们想做什么。也想效仿这赵二虎不知死活吗?不知死活的就上来试试,我正好试试,是你们的拳头硬,还是我的剑刃更为锋利,下贱之人,也敢在我这堂堂圣人门下面前耀武扬威,给我跪下说话!” 跪下说话…… 这些泼皮可一向都是跟着赵二虎打混的,现在赵二虎都已经被打的不成了人形,他们一下子失去了主张。 此时又见叶春秋凶神恶煞的样子,身后的秀才们被叶春秋一激,也都热血上涌,但凡是读书人,本来就是目空一切,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个个平时尾巴都翘在天上的人物,不过书里虽然这样说,可是现实中却是不同,若是单独一个秀才,遇到了这种泼皮,往往也是绕路走的,可是如今,想到了至圣先师,回味着叶春秋那一句下贱之人也敢在圣人门下耀武扬威,纷纷摩拳擦掌:“跪下!” 泼皮们吓尿了,都说读书人造反三年不成,他们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恶的读书人啊,这可是近两百个读书人,呼啦啦的早将这儿占据了一半,黑压压的看不到头,这若是真要动起手来,卧槽,最起码是个半身不遂。 有个泼皮禁不住吓,啪嗒一下,两腿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 有人起了头,也只好一个个直挺挺的跪下去。 一看到这些市井无赖们屈服,生员们爆发出来了一阵欢呼。 这时听叶春秋道:“给我一个个的搜,便是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一个个人的身份查个清楚明白。” “好。”众人轰然应诺。 第一百三十一章:乌合之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便是平素一向以世家子弟自居的陈蓉,在此刻也早已忘了和叶春秋的嫌隙,现在已是情绪高昂到了极点了,毕竟还是年轻人啊,遇到这种事情绪一下子上来,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热血都沸腾了。 那些想要溜的恩客,现在却是一个个被截住,又有数十个秀才咯咯咯咯咯的踩着木梯上了楼,陈蓉打着头,寻了一个厢房敲了几下,身后的生员低声道:“陈兄,陈兄,不妨踹之。” 陈蓉猛然醒悟,我去,斯斯文文如何盘查,这若是敲门,却不知要敲到什么时候,于是众人退开,狠狠踹了几下,于是,秦淮楼本就是木质的结构,顿时仿佛整个楼都颤抖了几下,接着那不堪一击的木门轰然倒地,里头传出女子的尖叫声,一个身材肥硕的员外赤着身子瑟瑟发抖,见鬼了啊这是,他忙不迭的将一团衣服捂着自己下头,一面恼羞道:“谁,是谁……” 这一下子,足以让他一生都心有余悸了。 却见几个读书人笑吟吟的朝他作揖:“哦,兄台,叨扰了,敢问一下,兄台姓甚名甚,家住哪里,可读过书吗?” 胖子不安的看着这些秀才,依然还是身如筛糠,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王琚,我叫王琚,家住……家住四海坊,不……不曾有功名,真的,真没有,鄙人经营木材生意,王记木料……” 几个秀才一听,噢,王记木料是有印象的,对王琚一脸惭愧,又是作揖:“哎呀呀,实在是万死,兄台继续,我等就不打扰了。” 说罢,彬彬有礼的退了出去。 这王员外依然还没回过神,见这几人走了,可是附近却依然传出踹门和尖叫声,他一脸郁闷的回过头去,看着床榻上那捂着被子的女子,继续?他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且不说现在能不能继续,现在的问题是,经受了这么个阴影,这辈子还能不能继续还是两说的事呢。 整个秦淮楼,早已是鸡飞狗跳,那些经受了盘查的恩客,一个个不等整好衣冠,已如丧家之犬一样夺门而出,还有一些人,没说清楚自己的身份,自以为自己身份不一般,还在和生员们争吵。有的人口气大的吓人:“你们是哪里人,是秀才?哼,秀才又算什么东西,我报出我的名字,说出来吓死你,滚,快滚开。” “兄台何必如此,我等也不过……” “吓,你以为你是谁,在我面前这样说话,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瞎了你们的狗……”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打。” 于是一群打了激素的秀才便是一拥而上,一个秀才很单纯,两个秀才很善良,可是一窝秀才,只要有一个脾气坏一些,那就活该倒霉了。 这就如后世乌合之众的书中所说的一样,当人只是个体的时候,他们可能是个很善良的小商人,也可能是个正直的律师,是一个总是带着微笑的医生,可是一旦这些人凝聚在了一起,所有人原有的个性和情感也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群体的情绪,诚如法国大革命时期的议会一样,这些成员在独处时都很有教养,平心静气,可一旦结群,他们就毫不犹豫的支持最残忍的建议,把无辜者送上断头台,违背自己的利益,甚至是放弃自己的权利,也要相互残杀。 一些情绪激昂的人,已经不再只是提出搜出同窗了,而是振臂一挥:“这样乌七八糟害人的地方,不妨拆了。” 无数人响应,开始打砸起来,楼里的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此时谁还敢对他们颐指气使,即便是身份再不同的恩客,在此时此刻,也变成了温顺的羔羊。 叶春秋指挥若定,颇有点像一个将军一般,而楼里早已是一片狼藉。 赵嫣儿终于还是出现了。 她听到这儿发生了事,忙是带着几个人赶来,一进这秦淮楼,已是花容失色,这儿哪里还有半分雍容和堂皇的样子,那些花费了无数钱财和精力添置的字画、瓷瓶、桌椅乃至于屏风都散落的满地都是,恩客们早已走的一个不剩,自己栽培的那些伶人和JI女,而如今也都一个个披头散发,哪还有半分妩媚或是强作端庄的样子,早就是一个个面目全非了。 只有一群秀才像是野兽一样,一个个红着眼睛,吓得赵嫣儿后退几步,忙是低声让人去官府和某些重要的人士报信,这才怒气冲冲的进去,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叶春秋。 本来,她还指望着明日跟叶春秋摊牌,若是叶春秋再不识相,那么接下来将对这叶春秋致命一击,可是万万想不到,这个小秀才居然…… 她咬牙切齿,怒道:“叶春秋,你疯了,你可知道,可知道……” 叶春秋拉了把椅子坐着,笑吟吟的看她。 赵嫣儿心里发寒,她一直觉得看不透这个家伙,而现在,当这个小秀才露出了凶恶的面目,做出践踏一切律法,且最无情的事之后,居然还能面带着纯善笑容的时候,赵嫣儿遍体生出了寒意,这个家伙,本来就是疯子,疯了,绝对是疯了。 她咬着银牙,这可是自己多年来的心血,而如今,已经是毁于一旦,她便恨恨道:“你……你这个大胆的秀才,你等着看,等着看吧,我已经报官了,你胆大包天,你……我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叶春秋却是出奇的镇定:“哦,嫣儿小姐要报官,那就好极了,却是不知,嫣儿小姐想要去哪里告?是去鄞县县衙,还是去知府衙门,是去省城的提刑使司、布政使司,又或者是要去京师里告御状?” 赵嫣儿被他的镇定气坏了,她反而不担心叶春秋气急败坏或者是怒气冲冲的样子,叶春秋越是平静,越是漫不经心,她便越是恨之入骨:“自然是去知府衙门里告,别以为你是知府的门生,他就会偏袒你,哼,你砸了这么多人的饭碗,他断然不会偏袒你,你以为你一个秀才又什么用,今日就要革了你的功名,要打你板子,要你死无全尸。” 第一百三十二章:官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不以为意的样子,轻描淡写地道:“哦,若是如此,那么就悉听尊便。” 悉听尊便…… 赵嫣儿气的吐血。 她本来还想算计叶春秋,可是如今,却被叶春秋弄成这个样子。 知府衙门的人来的很快,毕竟出事的是秦淮楼,而且据说惹事的还是秀才,秦淮楼跟许多重要人物有关系,这衙里的人怎会不知,这儿出了事,若是怠慢了一些,可不是闹着玩的。 过不多久,便有一个典吏带着数十个差役明火执仗的来了,这典吏一出现,赵嫣儿便像是恢复了生气一样,立即大叫:“就是他们,官爷,就是他们,打头的是这个叶春秋,官爷看看,快看看,这些恶徒,把秦淮楼砸成了什么样子,官爷要做主啊。” 典吏看的也是心惊肉跳,本来还以为只是一群吃醉酒的读书人胡闹一通,最多也就是一点纠纷罢了,可是进了这秦淮楼,眼看这一片狼藉的样子,地上居然还有血迹,噢,地上这人不是赵二虎吗?赵二虎可是衙里某个都头的小舅子,他怎么打成了这个样子,整个人趴着,也不知死了没有,有个差役上前去探了他的鼻息:“大人,还有气息,不过……” 不过肯定是已被打的差不多半身不遂了,这辈子恐怕要完,即便身体还能养好,没有几个月怕也下不了地。 至于其他的泼皮,典吏多少都是有耳闻的,他管着的本就是街面上的事,有一些人是作奸犯科的常客,不过这些人大多都和衙里的人有些牵连,大多数时候,只要他们不要太过分,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这些平时在街面上都是耀武扬威的家伙,此刻却都一个个跪着,到现在居然都不敢起来,一个个惶恐到了极点,哪里还有半分英雄好汉的样子。 典吏倒吸了口凉气,然后目光才落在了叶春秋身上,秀才们已经闹够了,也都凝聚起来,乌压压的在叶春秋的身后。 大家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不过……事后想想,嗯,挺过瘾的。 反是那个头不是很高的叶春秋却显得老神在在,一副淡漠的样子,这典吏心里大怒,不知死的秀才,伤了人,砸了铺子,把秦淮楼得罪到死,居然还这副样子,知府衙门若是不能严惩不贷,只怕往后对上头无法交代了。 他便趾高气昂的上前,厉声道:“大胆,到底是哪个恶徒,如此放肆。” 叶春秋掸了掸身上的血迹,好整以暇地上前,作揖道:“正是学生。” 一句正是学生,让典吏又是倒吸一口凉气,怎么瞧着,这家伙不是激情作案啊,他是老刑名,也知道秀才犯法的事,不过一般秀才犯法都是情绪上头,脑子发热,一般情况还是很明白事理的。 叶春秋主动承认,其他人怎么干休,这里的生员半数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嘛血气方刚,而且不少人家世也不低,平时就人五人六的,于是纷纷道:“学生也有一份。” “还有我,我也是一个。” “我也动手打了人。” “屏风是我砸的。” 典吏脑子发晕,嚣张,太嚣张了,这样违法乱纪的事,这些人却是争先恐后的承认,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典吏便厉声喝道:“来,把这些人统统带到衙里去,一个都不能少,到时,自有知府大人裁处!” 一面又命人去请学官来,毕竟这些人都是秀才,既然知府大人要审断,不动刑是不成的;那么就少不了让学官在场,先革了一些功名再说。 这是很严重的事,尤其是事太大,牵涉的人也是极多,破坏就更不必说了。 典吏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差役便要上前,叶春秋却是正色道:“我们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既然大人让我们去衙里,我们自己会走,不劳诸位官人。” 典吏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从口里蹦出一个字:“好。” 赵嫣儿心里已是松了口气,眼下该砸的也砸了,秦淮楼的生意嘛,自然也别想做下去了,想想看,那些恩客们遇到这样的事,以后还敢来吗?这么多年积攒的名声,而今毁于一旦,眼下计较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思,最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些暴徒伏法。 此时叶春秋已经迈步出去,其他人纷纷在差役的监视下鱼贯而出。 外间早已聚满了数百上千的看客,这时被差役们纷纷驱开一条路,可是耳边却是无数的七嘴八舌,都是情绪激动的议论声音。 …………………… 赵知府的‘病’刚刚好转了一些。 这些日子也是太平无事,眼下马上要入冬,秋收已经结束,所以接下来衙里的许多事务都可以放下,算是到了一年最清闲的时候了。 本以为今年会和往常一样,年底之前至多也就是在农闲的时候,让下头各县征发一些徭役,修一修河堤,谁晓得秦淮楼的事传来,已是吓得他面如土色。 秦淮楼的背景,他是深知的,这座楼里,牵涉到了方方面面的人,而这些台前幕后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其实幕后的那些人,对于他们来说,秦淮楼不过是许多个金母鸡中的其中之一而已,甚至是微不足道,可是被人砸了,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不说别的,秦淮楼平时节庆和入夏、入冬的时候,都会按时给自己送来节敬、冰敬、炭敬呢,虽然银子不多,可是积少成多也是不少。 现在是谁这样胆子,什么地方不砸,偏偏要砸这秦淮楼。 他不敢将这件事等闲视之,因为他很清楚,到时候肯定会有上头的人来问这个案子的结果,所以连夜召集了三班差役,而后那杨学正也被他请了来。 ……………………… 第九章了,好累,继续,还有第十章很快出来,弱弱的问句,月票支持可有?看着月票数据很伤心的,老虎需要点劲呀,有木有? 第一百三十三章:住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杨学正平时生活很简单,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却是连夜被人叫醒,听说是生员闹事,他满肚子都是火啊,他是学官,生员闹事没什么,一般情况下,遇到这样的事,地方的衙门直接告知一下学政衙门也就是了,对于犯事地生员,一般是学官关起门来处理的,毕竟是家丑不可外扬。 可现在知府衙门却是让自己协办此事,这意思就是公审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杨学正留。 杨学正也是无奈,只好抵达知府衙门,和赵知府见了礼,平时大家都在宁波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大家还算是相熟的,偶尔寒暄几句,譬如吃过了吗,或者是前几日某篇文章看了没有,意下如何。可是今日,杨学正感觉到了不同,因为这位赵知府脸色铁青,很有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杨学正暗暗惊诧,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此的严重。 差役们已经站了班,将这衙门里外都围了个水泄不通。过不多时,鼓声响起,便有典吏拿着拘押的牌票来报:“大人,犯事的生员已经带到。” “统统带上来,再传苦主赵氏。”赵知府冷面道。 谁知那典吏却是一脸为难:“大人……犯事的生员太多,只怕这衙堂站不下。” 赵知府气的吐血,他只知道生员闹事,可是过多是多少,他没有多少概念,只好道:“将主犯人等带上。” 典吏忙是去了。 侧坐一旁的杨学正吐血,过多,这闹事的生员到底有多少? 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若是闹事的生员过多,现在又是公审,事情很快传开,如此一来,自己这个学正,督导不利的罪名肯定是脱不开身的,在自己的治下,闹出这样的事,自己的官声怕也是完了。 赵嫣儿被带了进来,这妇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故意一副披头散发的样子,一进了衙里,便立即喊冤:“大人要为小民做主啊,秀才们拆了我的铺面,还打伤了许多人,还……” 赵知府一拍惊堂木:“休要一惊一乍,给本官从实说来,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堂下何人?” 赵嫣儿只好一脸幽幽怨怨道:“民女赵嫣儿,鄞县人氏。” 赵知府又问:“你的铺面是何处?” “在永春坊,永春坊的秦淮楼。” 灯烛之下,赵知府的脸色骇人的可怕。坐在一旁的杨学正老脸也拉了下来,秦淮楼……他对秦淮楼有一些耳闻,于是他眯起眼,心里似乎已经有所了然了些什么。 “砸你铺面的是谁,打人者又是谁?” “是一伙秀才,有许多人,天哪,这些该死的秀才……” 听到这些该死的秀才,杨学正差点一口老血没吐出来。 “其中有一个打头的,民女认得他,叫叶春秋。这杀千刀的……” 她满口粗鄙之语,让赵知府和杨学正听了都连连皱眉,其实平日的赵嫣儿不是如此的,好歹也是掌着一个青楼的人,无论说话做事总是能让人如沐春风,可是青楼给人砸了,打手给人打废了,就连恩客们都吓得只怕再不敢登门,几年的经营,瞬时化为乌有,她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 赵知府挑挑眉,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将被告带上来。” 带上来的被告有七八个,都是‘打头’的,叶春秋为首,陈蓉和另一个王权的生员,其余几个生员则尾随其后。 读书人嘛,温文有礼是必备的功课,所以不等赵知府说话,叶春秋几人便作揖:“见过知府大人。”又向杨学正行礼:“拜见大宗师”。 向赵知府只需作揖就可以了,不过面对宗师,却是当真要拜见的,众人屈膝跪下,恭恭敬敬行了礼,这才起身。 赵知府冷冷道:“堂下除了生员叶春秋,还有何人?” 陈蓉道:“生员陈蓉。” “生员王权。” “生员赵毅成。” “……” 赵知府眯着眼,他和叶春秋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双方曾经还算是有那么点交情在,可是如今,想到叶春秋居然做出这样的事,心里固然可喜他的才华,怜惜他的庶子出身,现在却也知道包庇不得了,他厉声道:“尔等可知罪吗?叶春秋,你出来,本官要问你,你为何要打砸秦淮楼,为何要伤人?尔等乃是读了书有功名的生员,明白事理,本该好好读书,安心举业,却是聚众一起,惹是生非,现在虽非青天白日,可是宁波也是有王法纲纪的地方,事到如今,你们若是知罪,倒还好说,本官自然请学正革了你们的功名,就此打将出去。可若是死不悔改,抵死不认,那么可就别怪本官翻脸无情,今日学正在此,本官可要动刑的。” 他的话语之中,带着肃杀之气,事到如今,不给出一个交代,他这知府的日子也不会安生。 倒是杨学正很是诧异,白日他还见过叶春秋呢,叶春秋虽然年纪轻轻,可是他的温文尔雅却是留给了自己很深的印象,可是万万料不到,几个时辰不到,他就上房揭瓦,还真是恶贯满盈了。 只是今日牵涉到了这么多生员,杨学正即便想包庇也不成了,何况瞧这知府的态度,似乎是兹事体大,所以他只是在旁捋须不言。 叶春秋上前,又给赵知府重新见了一次礼,道:“回大人的话,学生才是苦主,还想上告,恳请大人为学生和宁波生员们做主,万万料不到,这赵氏巧言令色,反而告起学生来了。” 呃…… 你才是苦主,你好意思吗? 赵嫣儿勃然大怒啊:“什么,你说什么,叶秀才,你不要脸啊这是,秦淮楼是你们砸的吧,人是你们打伤的吧,还有……” 叶春秋突然厉声道:“娼妇,住口!” ………………………… 十章已出,已累成狗,预告一下,明天继续八更起跳,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三十四章 :问罪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声厉喝,却是吓了赵嫣儿半死,她居然开始对叶春秋有了一种出自本能的畏惧起来,虽然心里不忿,居然乖乖的闭了嘴。 赵知府皱眉,这叶春秋很嚣张哪。 杨学正的脸色依然是一副淡漠的样子,脸上看不清喜怒,也没有跳出来指责叶春秋咆哮公堂、有辱斯文。 便听叶春秋继续道:“大人,学生乃是读书人,其余的这些同窗,平时也大多都是老实本分,大人治下有方,而杨学正治学严厉,也正因为如此,宁波的教化素来在浙江省内首屈一指。” 狠狠的夸了两位大人一通。 叶春秋抬起头,道:“可是近两年,越来越多的同窗荒废了举业,却是流连于秦淮楼,沉醉在温柔乡中,将家中的父母和妻儿抛之不顾,读书、科举之事,也是不闻不问,有多少同窗大好的前程,就此毁于一旦?” “秦淮楼是烟花之地,她们要接客是他们的事,那些富商、走卒,想去那儿逍遥快活,也与学生无关。可是学生不忍自己同窗误人误己,是以和大家一道去秦淮楼寻同窗出来劝导他好生读书,又何错之有?太祖、太宗皇帝早有定制,生员当以读书为己任,不得放纵自娱,不得流连青楼酒肆;难道学生与同窗去劝说沉湎于秦淮楼的同窗也有错吗?” 赵知府不吱声了。 这倒真没有错,太祖、太宗也确实对生员早有定制,尤其是太祖皇帝在时,是决不允许生员放纵自己的。 杨学正依旧捋须不做声,叶春秋的辩解还是很给力的,去劝同学浪子回头,这理走到哪里都说得通,杨学正觉得叶春秋这个说法,让自己面子上有光,难为还有这么懂事的生员啊。 不过赵知府熟谙刑名,可不会听叶春秋忽悠:“你口口声声说劝说自己同窗,这固然不是坏事,可是何以要打人?” 叶春秋毫不犹豫道:“学生等人进去,谁晓得还未开口,便有市井无赖上前来,其中一个叫赵二虎的,学生也听说过他,一向在宁波城里为非作歹,害人无数,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是纠集市井之徒殴打生员,甚至还侮辱学生说,说学生是什么东西?大人,学生自幼咏诵经义,通读至圣先师的道理,不敢自比自己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可是四书五经,尽在胸腹之间。我朝素来敬重读书人,沿袭宋制,内阁诸公,也素来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来勉励生员。怎么到了那个无赖口里,学生就不是东西了呢?一个下九流之辈,在学生面前耀武扬威,口出粗鄙之语,学生与他发生争执,这才动了手,学生是读书人,他是个无赖,现在他们却状告学生打人,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在宁波,堂堂生员,就该遭一个下九流的泼皮羞辱吗?” “……”赵知府眼睛都睁大了,卧槽,怎么听着很有道理的样子。 在座的诸公,无论是赵知府还是杨学正可都是读书人出身啊,做人当然不会忘本,这些人平时可都是眼高于顶,莫说是下九流,就算是寻常的百姓,也未必就放在眼里。说句实在话,要是有个下九流的坯子敢在自己面前骂自己是什么东西,赵知府多半也要捋起袖子来揍人了。 可问题在于,你他娘的打人不说,还砸了秦淮楼啊。 叶春秋当然早有解释:“当时发生了冲突,学生确实行事冲动了一些,学生的同窗,也是个个义愤,听那些泼皮的污浊之词,又眼看着那秦淮楼里诸多不堪入目的事,我等都是安分守己的读书人,万万料不到,清平世界,有这样藏污纳垢之所,有一些生员,确实是怒不可遏,下手没有什么轻重,还望大人恕罪。若是因此,而令大人加罪,那么此事是因生员而起,大人要惩罚,就惩罚生员好了。” “只不过,大人加罪生员,生员无话可说,大人让生员认罪,生员亦是无话可说;生员自认所作所为,合乎至圣先师的教诲,可是这秦淮楼,收养市井泼皮,侮辱读书人,又勾引读书人行那污秽之事,学生自觉地即便当真将它拆了,也没什么过失。” 这番话有些大义凛然了。 赵知府一时有点儿恼怒,赵嫣儿更是道:“自古就有青楼,怎么别家的青楼相安无事,到了这里,秦淮楼就成了藏污纳垢,成了……” “住嘴!” 大家以为这一次痛骂赵嫣儿的是叶春秋,可是目光聚拢过去,却发现叶春秋根本没有张口,于是循着声音看去,却是杨学正。 杨学正起身,雄顾四周:“叶春秋人等,为了救助同窗,这是应有之义;那市井泼皮侮辱生员就是有辱斯文,打了也就打了;秦淮楼藏污纳垢,还有什么好说的。赵知府,本官蒙朝廷不弃,授予学官之职,秉承教化生员之责,依着本官看,这些生员初衷是好的,做事是孟浪了一些,可是却有恪守圣人之道的本心,无可厚非。” 什么……赵嫣儿傻眼了。 她本以为,自己来状告,肯定是一告一个准,这秦淮楼背后可是有人的啊。 可是她弄错了一件事,学官是于地方官体系的,人家是自成体系的清流,说难听一些,学正只受上头的提学都督管辖,地方官?固然偶尔也需与地方官合作,请他们帮忙修一下府学、县学,可是这并不代表,杨学正需要看她后台的那些人行事。 最重要的是,一下子这么多秀才闹事,若是秀才有错,学官难辞其咎。可是秀才无错,甚至有功,那就是学官教导有方。这也不怪杨学正护犊子,这你娘的,杨学正总不能愚蠢到搬石头砸自己脚,自己承认自己有错吧。 假若叶春秋人等真正是获罪,那也无话可说,偏偏人家引经据典,说得义正言辞,一丁点错都挑不出来。一个青楼,有什么资格侮辱生员? 赵知府脸色也是一变,他觉得事情有点棘手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结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所言有错吗?肯定是没错的,如果学官和自己立场一致,这件事好办,严惩几个生员,让秦淮楼的后台无话可说。问题就出在学官若是不肯配合,那可就成了府庙之争了,前头这个府是知府衙门,后头这个庙是学庙,行政与礼法杠上了。 一旦闹将起来,必定是士林一片哗然,赵知府几乎可以想象,到时候士林肯定是一面倒的痛骂他赵知府包庇青楼,甚至可能会流出自己是秦淮楼常客的言论。 言论害死人啊。 士林清议,肯定是帮着读书人的,而且这里头还牵涉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那便是大是大非,谁帮着青楼说话,就不免要被人怀疑必定是做贼心虚,因为三不五时的逛窑子,没心思读书,所以才帮着青楼;既然如此,为了不让人起疑,让人觉得自己是正人君子,多半越是那种私生活混账的读书人骂这秦淮楼和赵知府就越凶,这就好似贼喊捉贼,历来喊捉贼声音最响的,多半和贼都脱不了干系,否则……如何撇清自己的嫌疑? 赵知府又不是糊涂官,想明白了这一节,就晓得事情已经不是他能解决了,他和秦淮楼确实有些关系,也忌惮秦淮楼背后一些人,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把自己的官声甚至是政治生命乃至于自己的各人名誉都贴上去给秦淮楼背书。 他眯着眼,打量叶春秋,他心里有一种预感,叶春秋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不简单。 管他呢,无可奈何花落去。 他心里摇头。 “赵知府怎么说?”大义凛然的杨学正此时步步紧逼:“难道赵知府还认为秦淮楼坏人心术是正确的事?难道赵知府认为,秦少游等人,劝人为善也要担负罪责吗?本官教化一方,不曾听说过这样的道理,此案固然是赵知府审理,自然是赵知府一言而定,只不过……” 杨学正脸色尤其的凝重,口气中甚至有威胁的意思了,这事儿你姓赵的敢胡乱判决,少不得自己要准备好把事情捅出去,然后找人去上书告御状了。 赵知府心里苦笑,脸上却是肃穆:“杨学正所言不无道理,叶春秋等人,嗯……他们本心是好的,若非是此后因为殴人而引起纠纷,本官治下有这样品德高尚的生员,奖掖都来不及。也罢,此案就此作罢吧。赵氏,你平白状告叶春秋人等,本属诬告,按律,诬告者反坐。不过……本官念你也是苦主,好吧,本官也就不追究你,望你此后好生经营,万万不可与泼皮无赖为伍,更不可贻误读书人,好了,退堂。” “啊……大人……”赵嫣儿已是面如土色,不应该啊这是,赵知府你平时没少拿我的好处啊。她想说什么,却也知道什么事可以说,什么事是万万不能说的,等听到赵知府一声惊堂木拍下去,她心里便绝望了,然后她恨恨看向叶春秋。 却见叶春秋此时朝赵知府作揖:“大人秉公而断,学生佩服之至。” 完了…… 赵嫣儿仿佛一下子跌入了深渊,今儿这些生员闹成这种样子,秦淮楼损失惨重,若是不严惩不贷,将来谁敢去?大家去那儿是找乐子的,谁不怕行进到了一半,突然门被踹开,来查你三舅表姑大姨妈是谁? 是人都受不了啊。 叶春秋和陈蓉等人又谢过了大宗师,杨学正只朝他们点点头,没有说话。 接着当叶春秋等人走出正堂的时候,外头焦灼等待的生员们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 明初的时候,朝廷对于生员的管束甚严,约束也是极多,所以一般的生员都只有好好读书的自由。好不容易等到弘治皇帝登基,风气渐渐开放,朝廷屡屡表示了对读书人的优渥,秀才们地位也就日益高涨起来,可是似今日这样闹了这么大的事,还能毫发无损,现在仔细回想,方才在秦淮楼里,还真是热闹,不枉跟着叶春秋闹了一遭。 叶春秋则是朝着众人团团作揖,少不得说几句:“大宗师对吾等赞许有加,诸位同窗辛苦。” 大家像是过节一样,闹哄哄了一阵,此时天色已是迟了,外头还有不少看客,出来的生员们,一个个抬头挺胸,都如骄傲的小公鸡。 叶春秋反而很是低调,与众人告别,约定找个时间大家一起聚一聚,便就此拜别。 他走上长街,刚要过一个街角,身后有人叫他:“叶贤弟,叶贤弟。” 叶春秋心里发毛,不会是秦淮楼的人打击报复吧,那赵二虎都被打了个半死,难道还敢找茬?他回眸一看,却是一个戴着纶巾的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噢,原来是陈蓉。 陈蓉这个家伙,叶春秋只要听他叫自己贤弟,他便觉得怪怪的,怎么说呢,这家伙嘴巴太刁,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就是这人欠揍。 叶春秋在怀疑这厮会不会是想找个无人的角落拖自己进巷子揍一顿,这很有可能啊,这家伙的人品大抵就是如此。 念及此,叶春秋却没有转身开溜,虽然一年前还被叶俊才追的满院子跑,可好歹自己也是有练过的,嗯嗯,怎么可能会怕陈蓉,别看他个头高,自己照样揍他。 陈蓉气喘吁吁到了面前,一看就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让叶春秋心中大定:“陈兄,有事吗?” 陈蓉勉强作揖,还在喘着粗气:“哦,哦,是有事,有事和你商量,叶贤……不,春秋啊,我有一个想法,今儿大家热闹是热闹了,可是宁波这么多的生员,嗯,你是晓得的,大家理应互敬友爱,就如春秋今日说的那样,我们理应让帮助每一个同窗,我是这样想的,既然如此,那么不妨,我们结一个诗社吧,大家可以找个由头,隔三差五聚一聚,谁有难处,也可相互帮衬着,春秋如今名声大,学问也是顶尖,更是我们宁波不世出的小三元,这个诗社的社长,自然是春秋来做,若是春秋有意,我就去跟各家说说,反正大家也清闲。” ...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拍即合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结社…… 眼下,生员们确实已经开始结社了,当然,并不像明朝中后期那般紧密,大多也就是几个人凑在一起,相互切磋一下学问和诗词,无非就是给自己风花雪月找个由头而已。; 陈蓉本来对叶春秋是很不忿的,无非是因为叶春秋是乡巴佬,而且据说还是庶子,这家伙凭什么抢了自己的案首?可是人就是如此,一旦摆清了自己的位置,心里的怨气也就渐渐少了。 近来叶春秋是名声大噪啊,他的戏曲,他的文章,陈蓉都听说过也见过,那都是一等一的,你不得不佩服。而今日叶春秋的表现,才教陈蓉最为震撼,起初的时候,陈蓉还以为叶春秋当真是帮助同学呢,可是看他此后指挥若定,等到了衙里,更是口若悬河,他这世家子和普通的秀才不同,一眼便看出,这似乎是叶春秋有意为之所布置的局,这家伙下手还真够黑的,堂堂秦淮楼,这可是宁波第一楼,据自己的父兄们议论的时候,都曾私下里说秦淮楼有哪些达官贵人襄助,可叶春秋居然直接将它打垮,而且还全身而退。 他服了。 今日闹得这么大,陈蓉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呢,仔细一琢磨,不如把叶春秋推出来,趁热打铁,大家结个社,这是自己的提议,到时候公推了叶春秋为首,自己这个从中牵线搭桥的人,至不济也能做个副手,少年人嘛,总是喜欢充个头,陈蓉也不能免俗。 而更为重要的是,交游广阔对于大家都有利,比如陈蓉这样有很大机会中乡试,甚至有机会中会试成为进士的人来说,多一些同窗照顾,不是什么坏事,在本地有大家一起帮衬,对陈家也不无好处。 至于那些没有太多家世背景,而且很普通的秀才来说,固然是举业无望,可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单单一个功名哪里是说混就能混开,自己有几百个有功名的同窗,一呼百应,那才是狂拽霸气吊炸天。 叶春秋愕然一下,这是要拉帮结派啊,他顿时明白了陈蓉的心思,这家伙就是个官迷啊。 不过结社似乎也不错,叶春秋心里知道,弘治之后,江南的读书人便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越来越多的读书人从一个个单一的个人,最后成为了一个抱在一起的团体,甚至到了后来,影响到了国家的大政,当然,叶春秋当然不会告诉陈蓉,几十年之后,因为这种风气的开放,最后孕育出了东林党这样的怪胎。 好吧……现在似乎恰好是结社的开端,顺一顺这个风潮也好,而且对于自己也有莫大好处。 叶春秋笑吟吟道:“推我为首?这可不好,春秋何德何能。” 陈蓉大喜过望,叶春秋没有点头说好,却是直接讨论谁来做首脑的问题,这不就是已经同意了吗?他也拿捏不准叶春秋是不是谦虚,于是道:“春秋的名声大,有春秋为首,咱们诗社才能发扬光大,大家都很佩服春秋拯救同窗于温柔乡中的举动呢,春秋登高一呼,宁波的生员都肯响应的,这为首之人,非你莫属。” 登高一呼,尼玛,怎么听着像是要造反一样。 叶春秋遍体生寒,至于拯救同窗于温柔乡中,叶春秋都已懒得吐槽了,反正换做是自己若是在温柔乡里被一群人明火执仗的拉出温暖的美人怀里,然后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春秋,你怎么可以这样。卧槽,我不宰了你们才怪。 当然……好像这个缺德的人是自己,呵呵呵,越来越佩服自己了,做坏事都可以做的如此大义凛然。 叶春秋心有些热了,可是仔细一想,却还是笑吟吟道:“不不不,若是结社,我来为副,帮衬一下社长就可以了,春秋年纪还小,只怕难以服众,至于到底谁来为长,便让众人公推,不知陈兄意下如何。” 陈蓉有些意外,哪里想到叶春秋居然当真不是谦虚。 他哪里知道,叶春秋其实是早有盘算的,读书人本来就不太好约束,诗社新建,肯定有许多人桀骜不驯,叶春秋年纪还小,哪里有这么多精力去管束那些刺头,还不如为副,让社长出来挡那明枪暗箭。而且为副的话,也能保证自己在诗社中有足够的影响。假若这诗社当真能发扬光大,那时候许多的规章制度渐渐成熟,也有了一定的影响,诗社内的山头已经稳定下来,而自己年纪也大了一些,再有做社长的机会,那也不迟。 陈蓉大喜啊,自己之所以热心,确实有增加自己影响力的心思,名气不都是靠人捧出来的吗?现在叶春秋声言不做社长,那么自己若是努力撮合一下,还是很有机会的嘛,诗社社长,若是能把宁波府里的生员都纠集起来,那可就是数百个生员啊,这都是有功名的人,将来这些人还有可能中举人,中进士,那就愈发的了不得了,他忙是搓着手:“春秋,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最紧要的还是联络大家,这事儿你放心,我来操办,你等着我的好消息。春秋贤弟啊,我和你此前确实有所误会,那时候是我嫉妒你,哎……事后回想,若非是春秋大度,罢罢罢……” 叶春秋心里想,我很大度吗?明明我很想宰了你好不好,当然,那是从前,现在你态度总还算在我接受的范围。 陈蓉继续道:“罢罢罢,前事就不提了,而今我们抛弃了前嫌?从此往后,我们便是至交好友了,寻个空,春秋来我家访我,我家里有许多的藏书。”他眨眨眼:“我家有一幅柳公权的真迹,平时是不示人的,春秋若去,我带你去观摩一二。” 叶春秋连忙答应,既然人家这样热情,自己当然也要热情一些,叶春秋道:“噢,你有空也来我舅父家拜访,同济堂你听说过吧,那里还有一个同济女医堂,关门给妇人看病的,坐镇的是无锡的女神医,尊府若是有人染病,大可以去看看,咳咳……我给你打……八……不,七折。”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靠山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陈蓉这么精明的人,今日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兴奋的过了头,居然没有听出叶春秋的弦外之音,兴奋的道:“好,好,好,这是一定的,一定的。” 叶春秋与他拜别,心里禁不住想,这人是逗比吧,还是我刚才的话有点逗比 回到舅父家中,天色已经很晚,原以为这时候舅父舅母已经睡了,谁料居然还掌着灯,舅母给叶春秋打了水让他洗漱,一面道:“听说今日有生员在闹事,春秋,你是不是参与了” 叶春秋忙道:“没有呢,今日学正大人让我去训导。” 舅母就放心了,反正这时代的妇人,大抵都是只要听到夫子、提学、教谕、学正字眼便眼中放光的,大抵是因为觉得很了不起的意思,而能和学正大人谈笑风生,说明春秋也很了不起。 舅母而今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寻左右的邻居,也没兴致去吹嘘什么同济堂生意好不好,只说自己外甥是案首,响当当的小三元,凭着这个,总能收获到许多的啧啧称赞,就连平时跟左邻右舍借一些油盐酱醋,都方便一些。 现在春秋没有母亲,娘家人只剩下这个舅父和舅母,舅母一直觉得自己对于叶春秋来说顶重要的。 当然,叶春秋也将这一家子当做是自己很亲近的家人。 等洗漱完了,虽然惦记着还没吃晚饭,可是困意袭来,叶春秋实在吃不消了,这一夜连字都没有练,便回房睡去。 有人在呼呼大睡,却也有人无论如何都睡不踏实。 赵嫣儿已是如丧家之犬一般的从衙里被赶了出来,她心里是又惊又怒,按照她的预计,这知府大人不应当如此啊,可是偏偏,赵知府却是不留任何的情面。 秦淮楼是不必回去了,眼下事情还没解决呢,她思来想去,叫人备了一顶藤轿,便匆匆地赶往靠着鄞水的一处幽静宅院,这宅院外表看去平淡无奇,可是等她磕了门,门子把门开了,她踏入宅院之中,里头的堂皇便足以让人咋舌,乃至于那影壁,竟也是用上好的瓷砖,绕过了影壁,便是数不清的花草和两侧雕梁画栋的建筑,门子引她进了一处房里,前头是屏风,里头隐隐约约有人坐在灯台下看书。 赵嫣儿再也止不住泪,款款拜倒在地:“公子,秦淮楼完了,公子想必已经知道了消息吧,那叶春秋带着读书人砸了秦淮楼,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又对他偏袒,且不说这秦淮楼巨大的损失,只怕要修复起来,少说也需数千贯,可是此事传出去,谁还敢去秦淮楼公子求公子搭救,公子要碾死那叶春秋,就像碾死蚂蚁一样容易,公子在杭州的” 此时,屏风里的人影有了动作,像是放下了书,声音却是显得出奇平静:“你说完了吗” “说说完了。”赵嫣儿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是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公子徐徐道:“哦,既然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走”赵嫣儿顿时花容失色,平时秦淮楼绝大多数的进项,可都是送到了这个宅子的主人手里的啊,不是一开始就说了,所有的关节都打通了,不会有任何麻烦,也不是说好了,这宅子的主人手可通天,公子的父亲,在杭州为官,便是在南京,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吗这就这样打发自己走 赵嫣儿的心里当然是不甘的,声音里多了幽怨:“公子” 公子却是打断了赵嫣儿的话,淡淡地道:“还有,从今儿起,你赵嫣儿和这里再也没有任何的相干,明白了吗” 赵嫣儿惊得瞪大了眼睛,咬着牙道:“这这秦淮楼,是我娘传给奴的,她一辈子的心血都花在秦淮楼里” 屏风之后的人却是笑了,这种笑容中带着慵懒,但更多的是不屑,接着道:“你来,近前来。” 赵嫣儿巍巍颤颤地站起来,浑身抖得更厉害,只好绕过了屏风。 过不多时,那屏风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赵嫣儿焦急而惊慌地道:“公子,不可不可奴奴是石女奴公子若是喜欢,秦淮楼里的臻臻”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自屏风后传来,接着赵嫣儿衣衫不整地捂着被打红的脸从屏风后出来,而屏风里的公子冷冷的声音传出:“贱婢,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滚,从此以后,不可再和这里有任何牵连,如若不然” 后头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嫣儿咬着唇,满是狼狈的泪如雨下,却还是不肯走:“可是” 公子发出狞笑:“事到如今,你这蠢货还不明白此事已经闹大了,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接下来,便是杭州、南京的诸公都会耳闻,这件事会成为江南士林未来半月的谈资,呵秦淮楼完了,你也已经完了,可是你要明白,你们是你们的事,和这里的人不相干,你自行谋生吧,若是再敢来,你莫要忘了,你的母亲可还在杭州养病,她是个老鸨子,却是作孽生了你,你嘛,呵” 赵嫣儿陡然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弃子,自己拼了命的将挣来的钱送来这里,换来的绝不可能是休戚与共,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而已。 她整了整衣衫,用身上的长袖掩盖了自己露出来的一截,突然抬起头来,朝着屏风后轻蔑的看了一眼,而后她旋过身,外间冷风习习,踏着月色,她尽量使自己挺直了腰肢和香肩碎步消失在夜幕之中。 那屏风后,传出郎朗的读书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义以为质,礼以为行” 老虎自我觉得还是满勤奋的,每天即使码字码得腰骨发痛,却还是逼着自己坚持,可是月票太不给力了,跟老虎的勤奋一比,那是很大的反差呀,这多伤人心呀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冤家登门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第二天,叶春秋起了个大早,他的生活,有一点闻鸡起舞的意味,夜雾还未散去,便取了短剑在庭院里练习,等到舅母做了早餐,便和表弟一道用餐,接着是练习行书,他发觉行书和练剑似乎有共同之处,练剑能增加自己的臂力,使自己行书更为苍劲,而行书能增加自己手腕的柔韧,使自己练剑时更加事半功倍。 表弟照旧还是要去学里读书的,他拜了街尾的一个老夫子为师,每日都要去学四书五经,所以有时叶春秋会和他同去,送他到了老夫子处,老夫子也听说过叶春秋的大名,只要听到动静,都会巍颤颤的走出庭院,叶春秋自然向他作揖,口称先生,老夫子很健谈,说了一炷香的话,才放叶春秋离开,而这时候,表弟便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从自己课堂的纸窗缝隙里撇着嘴看叶春秋离开,一天的功课nan又开始了。 接着叶春秋便到了同济堂,虽是清早,可是医馆已经忙碌起来,夜里会有一个大夫当值,大抵当值的大夫都会说起昨夜遇到了的病人,学徒们已经读完了早课,便可开始上工,斟茶递水、准备炉子煎药、分拣药物之类。 隔壁的女医堂早课往往比较长,男医馆不过半个时辰,可是女学徒们却要上一个时辰的早课,这当然也有其原因,因为一般男人来看病,一般来的较早,而女子若是上门,往往会来的迟一些,最好是青天白日的时候才好,所以虽然女医馆的生意很差,可即便是病人,也大多是正午的时候来,就仿佛是抢着要自证自己清白似的。 叶春秋在同济堂闲坐片刻,就动身了。 昨日闹的是秦淮楼,不过对面这家秦淮楼的分店还没关门呢。 叶春秋配上了短剑,便走到了对街的秦淮楼门口,门口也没什么龟奴,便连门也只是开了一扇,迎面一个龟奴出来,差点和叶春秋撞了个满怀,他不由道:“你,你你来做什么” 他是认得叶春秋的,化成灰都认得啊。 这时却不知什么缘故,秦淮楼里的人等,都没有睡去,许多人从楼上探头探脑下来,我去,是叶春秋这个渣渣啊。不少人恨不得要下来将叶春秋脖子拧断,可是她们又对叶春秋带着本能的畏惧,情绪很是复杂。 叶春秋却是坦然的道:“哦,我是来检查一下,看看我的同窗在不在。” “” 这口气就好像说,所有人不许动,公安临检。 这店的生意,显然没法做了,昨日一群秀才去闹,结果官府居然直接无罪释放。今儿这叶秀才又来检查自己的同窗,好在这是白日,若是晚上,真有恩客在,谁受得了这个 最紧要的是,秦淮楼自以为可以凭仗的黑白两道都失去了作用,那赵二虎,现在还躺在床上唧唧哼哼呢,据说是伤了肋骨,脸上的伤更重,鼻子都打断了,脸上的伤口就有十几处,那些泼皮更是不中用,居然给叶春秋下了跪,指望他们 至于官府,知府大人已经认定了叶春秋的临检乃是善举,是为了帮助同学,人家既然行善举,你还能告什么官 本来现在就已经没了生意,多半以后相熟的恩客一个都不敢来了,这往后若是隔三差五这些秀才来一趟,秦淮楼还做什么买卖 龟奴嘴皮子抖了抖,居然无话可说,他侧身把叶春秋让进去,叶春秋也很大方的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道:“来,上茶来吧。” 那龟奴犹豫了一下,居然俯首帖耳,乖乖要去斟茶。 “且慢。”叶春秋叫住他。 他只好驻足。 叶春秋很认真的道:“不许用隔夜的茶渣,更不许吐口水。” 龟奴很想捋起袖子来揍人。 这时,一声清脆的咳嗽传来,却见连接后院的帘子打开,赵嫣儿款款而来,她显然一夜都没有睡好,脸上再不见妩媚,一双凤眼微微肿起,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朝叶春秋看了一眼,微微福了福身,道:“叶秀才好。” 叶春秋莞尔一笑,道:“嫣儿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你心事重重的,好吧,你这个秦淮楼到底还开不开,现在闹也闹够了,你不想让我的女医馆做生意,难道你认为,现在的秦淮楼继续如此下去,还开的成吗” 赵嫣儿咬着唇,恨不得把叶春秋撕了。 青楼肯定是开不成了,她很清楚,问题的关键也不只是在于一个叶春秋,而是因为她现在失去了官面上和市井里的支持,即便叶春秋不再找麻烦,秦淮楼这种烟花之所,一旦失去了靠山,也只能关门大吉。 她只好冷冷道:“叶秀才如今也是得偿所愿,秦淮楼今日就关张,倒是小女子祝叶秀才的生意兴隆。”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春秋也就满足了,他对赵嫣儿同情不起来,当初是他们想要害自己,而不是自己要害他们,叶春秋便起身:“既如此,那就好极了,也多谢嫣儿小姐的吉言,如此,告辞了吧。” 他举步要走,心里了却了一桩心事,女医馆一旦没了秦淮楼在对面恶心着,叶春秋几乎可以确认,接下来这个医馆可以壮大,而最重要的是,在医馆壮大的过程中,许多珍贵的女大夫也将培养出来,而这些人,将会滚雪球一样,带出更多的学徒,将来天下许多地方,都会有同济堂的女医馆,而且相当一段时间之内,将不会有任何的竞争对手。 这是发财的节奏啊。 于是他脚步轻快,很惬意。 自己的身后,赵嫣儿道:“大家各自收拾了吧,今儿就走,大家自谋生路,如今” 赵嫣儿的话音落下,许多人哭作一团,有人道:“真要走了,也不知往何处去,家里将我卖来这儿的,再回去,无非就是再卖罢了,从前是幸运,还能在这里,总不至沦为流g。下次,只怕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 又有人道:“就算是其他青楼,多半也不会比这儿好,人家论资排辈” 赵嫣儿厉声道:“说这些有什么用”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的希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就在此时,赵嫣然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叶春秋又折返了回来。 这个少年背着手,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打量着赵嫣儿,问道:“这里的姑娘大多都识字吧” “啊”赵嫣儿愕然一下,下巴微抬:“这是自然,当红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算是粗使的伶人,连词曲都不通,怎么吹拉弹唱。” 叶春秋抚摸自己额头,露出了少年人可爱的一面。 怪怪的啊,这尼玛什么狗屁时代,正经人家的女子大多是两眼一抹黑,反是这为娼的一个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仿佛万物都颠倒起来了一样。 可话又说回来,这些烟花女子想要提高竞争力,单凭好相貌可不成,毕竟这是宁波第一楼,来这儿开心的非富即贵,上的享受早就不稀罕了,人家追求的是精神上的愉悦感。 好吧,叶春秋叹口气:“如果有人暂时没有着落,不妨如此,愿意去别处的大可以去,可是若想谋一条新生的,倒是可以来寻我,嗯,明日可以过来医馆,对了,不许夜里来,我是读书人,名声要紧。” 赵嫣儿立即警惕起来,她觉得这必定是叶春秋的阴谋诡计,便狐疑的看着叶春秋,她有这样的好心再者说了,即便真有这样的好心,他有这样的能力吗自己这些姑娘,可是平时都娇贵惯了的,若是去做粗使丫头 叶春秋看出她的疑虑,语气却很笃定道:“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会害你们,不是因为我好心,而是在我眼里,你们现在都是一群落水狗,我若要害,也不过是弹手之间的事,不必费什么功夫。来了我这儿,固然不可能像在这里这般逍遥自在,也不可能锦衣华服,不过总算能给你们一个生计,使你们衣食无忧,当然,最重要的,是让你们清清白白做人。” 叶春秋留下这些话,走了。 不走才完蛋,在这里停留的太久,一旦被有心人抓住把柄,那可不妙。 次日正午的时候,赵嫣儿居然领着二十几个女子来了。 相比于那儿的近百的姑娘,来的人并不多。 这没有出乎叶春秋的意料之外,毕竟对于绝大多数烟花女子来说,当她们阅尽了繁华,就再难回归平静。 叶春秋抬眸扫视她们一眼,见赵嫣儿朝他福了福身,道:“我等愿听侯叶秀才差遣。” 叶春秋有点意外,我等难道赵嫣儿也打算入伙吗这不科学啊。 便听赵嫣儿道:“叶秀才的本事,奴是见过的,这医馆能声名鹊起,就足见叶秀才是非常人。” 这话儿是好听,不过叶春秋觉得她佩服自己绝不是因为医馆,自己医馆起来,她不照样还想来惹事吗多半是自己把她打的服服帖帖,她这才晓得了自己的厉害。 赵嫣儿又道:“所以我遣散了楼里的人,余下了这些,来听侯叶公子差遣,不为别的,只求清清白白做人。” 她咬着下唇,满是万念俱焚的样子,所有的辛苦毁于一旦,这些倒是其次,真正让她遭遇打击的,却是从前自己自以为是的所谓关系网居然不堪一击,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人物,自己无论贡献什么,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等到自己一旦遇到了真正的麻烦,他们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踢到了一边。 叶春秋本想问她缘由,可是细细一想,也就没有多问,便道:“我会先租赁一个宅院,你们呢,在那儿暂时先住下,嗯,先歇养一些日子,平时多看看书,习习字。” 只是这些 赵嫣儿愕然。 叶春秋便到后院拿出笔墨纸砚,一一记录了她们的姓名,每写下一个名字,他的神情显得格外的凝重,怎么说呢,这个时代,能读会写的女子本身就是财富啊。 赵嫣儿不由问:“叶公子打算让我们做什么总不能让我们一直空等吧” 叶春秋把眼睛灌注在了笔尖下,干脆利落的写下了最后一个名字,方才拍拍手:“教书会不会” “教书”赵嫣儿眼睛都直了。 她想过一万种可能,偏偏就没想过,叶春秋会让她去教书,这不是夫子做的事吗 叶春秋撇撇嘴:“嫣儿小姐就不必教了,你水平太臭。” 果然是个酸秀才,有时候说话总是绕十几个圈子,有时候却一点情面都不留。 赵嫣儿虽然能读会写,可是向来对读书不甚有什么好感的,在她看来,这些东西不过是女子们博取恩客们好处的手段罢了。 “那么你就来做书院的院长,书院叫什么呢就叫宁波女书堂吧,我让人先拿一些开蒙的书籍你们,你们好生看一看,心里大抵要有点腹稿,反正现在也不急,明年开春,我送一些女童去,你们好生教授,记着,不要把你们在秦淮楼的那一套灌输给她们,否则严惩不贷。书院自然要是封闭式的,你们不得随意出入,所有的供给,我会让人送去,胭脂水粉,能免就免了吧,不是买不起,而是从今往后,你们也不必以貌悦人,赵院长,你的职责是约束这些女先生,不要让我失望,噢,还有工钱,我会照给的,只是不可能有你们在秦淮楼里那样丰厚,你们有病吗” 赵嫣儿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弯了,她期期艾艾的道:“啊病什么病” 叶春秋叹口气:“妇科病,就是你们女人病,你懂的。” 这句话很熟稔的在一个小小的少年口里说出来,赵嫣儿几乎要吐血,这些家伙怎么瞧着至少像一个年过四旬的老piao客 叶春秋继续道:“有病就及早治,当然,不能来同济女医堂治,不是我瞧不起你们,道理你们也知道,免得有人说闲话,现在在风口浪尖呢,所以到时候我会请女大夫去书院里,你们平时也要看一些女医书,当然,这不是让你们做大夫,而是让你们教授女童。” ... 第一百四十章 :没有永远的敌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赵嫣儿总是感觉怪怪的,我怎么就从一个老鸨子成了书院的院长呢,我是不是该说一句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也不是谦虚啊。 不过叶春秋脸色笃定,尤其他的口吻,这么大的事,居然就好像是拉家常一样,等到名册造好了,他像是松了口气:“书院的地址可能偏僻一些,嗯,要租一个顶大的院子,若是在闹市,租金是不菲的,我付不起。” 叶春秋很坦诚,坦诚的有些过份。 因为他很清楚,对付老实巴交的人,你可以忽悠,权当是收智商税了,虽然这有点不太厚道。 可是对付这些平日里天天和人打交道,就靠着一双慧眼混饭吃的人,你越是耍滑头,反而被她们看破之后,使她们对你产生不信任的感觉,与其如此,不如诚恳一些。 赵嫣儿回眸看了姐妹们一眼,这些人虽然有人俏脸上生出疑窦,也有人面带微笑,不过她却是知道,即便有人生出疑窦,也是觉得自己可能教书教不好。 那些愿意攀高枝,依然还想用青春去换取明日奢华的人都已走了,留下的人,大抵是被那一句清白之身所吸引。 “好,一切听从叶公子安排。” 虽然晓得这个家伙心狠手辣,而且有点让人看不透,赵嫣儿居然发现这个家伙还是颇值得信赖的。 安置好了赵嫣儿,叶春秋长长舒了口气,连赵嫣儿这些人都招揽了来,看来自己这一世注定是要走上吃女人饭的不归路了。 其实眼下这个时代,除了造玻璃之外,某种程度,各行各业其实大多饱和,唯独因为对于女性的轻视,反而针对女性的市场却是一片空白,市场空白,就意味着大有可为。 当然,也不是什么买卖都要做,叶春秋瞄准的就是高门槛的市场,就例如这女医堂一样,就算别人知道了做这个能挣钱,可哪里去找女大夫来坐镇,找不到女大夫,也只有眼巴巴看着同济堂女医堂日进金斗的份。可要想将女医堂发扬光大,首要的问题便是培养人才,现在设一个女学堂,就是为了将来打算,当然,现在叶春秋还没有这样的人力物力去买下更多的女童,赵嫣儿这些老师,暂时也只能慢慢熟悉自己的本职工作。 自从秦淮楼垮了,女医堂的生意终于有了转机,许多女病人开始登门了,开女医堂,往往靠的不是宣传,而是口碑。女眷们都是靠着私下里的一些家常话,才能渐渐将口碑建立起来,所以对于医术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了许多,好在有谈神医做镇,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大岔子,现在的女医馆,更像是叶春秋的医学院,单靠一个谈神医一次次现场教学,将许多医术不自觉的传授开去。 叶俊才那家伙,自然送去了军营里学习,等入了冬,天气渐渐寒了,门前的老树只留下枝桠,光秃秃的格外萧索,同济堂的生意却是越发的兴旺起来,以至于附近街坊的医馆纷纷濒临倒闭,有一些大夫索性将医馆关了,摇身一变,成了同济堂的坐馆大夫。 这月的盈余已经达到了五百两,这可是纯利,足以让叶春秋咋舌,这借助于女医堂的生意好转,还有白药的名气越来越大,连带着其他各科来看病的病人也增添了许多,同济药堂在宁波人心里,似乎已经形成了药到病除的印象。 陈蓉那儿也有了消息,他兴冲冲的赶来,说自己已联络了许多生员,许多人都极力支持这个倡议,而今愿意加入诗社的生员已经多达七十多人,这个数字对于鄞县来说已经不少,还有一些人,因为平时并不熟络,现在也在想方设法联系,至于其他的,眼下还在观望。 诗社大致是成立了,名字倒也有趣,叫太白诗社,这既有取自诗仙李太白的意思,也因为在鄞县有一座太白山的缘故。 这诗社的第一次活动,少不得就是去太白山的天童寺聚一聚,这里头最热心的自然是陈蓉,所以一早便叫了车马来同济堂请叶春秋,而今天气已是冷了,许多人身子孱弱,一个个捂得结结实实,唯独叶春秋每日练剑,内里一件棉衣,外头罩着一件儒衫,看似单薄,叶春秋却不觉得冷。 尤其是到了山上,生员们冷得瑟瑟作抖,这让捂得跟粽子似的陈蓉很是为难,他自觉得自己不该将聚会的地点选在这里,叶春秋反而很豁达的样子,道:“爬山好,冬日爬山,可强身健体,陈兄选址于此,再好不过。”他打头沿着小径登山,后头的生员们一看,连叶案首这么个小屁孩子都当了先,我岂可落后,于是精神一震,纷纷加了把气力。 众人进了寺庙,便一窝蜂的到禅寺里喝茶,而今上山的人少,寺里也没什么香客,那陈家平时给的香火钱不少,所以这儿的和尚对于陈蓉的‘同伙’很是恭敬,大家坐下,反而不觉得冷了,纷纷脱去了外衫,叽叽喳喳个没停。 叶春秋不爱凑热闹,只是坐在角落里不吭声。陈蓉反而成了最注明的那个:“此次邀诸生上山,用意有二,其一,是公推社长,再推二人为副,设定规章;其次便是商议明岁去杭州乡试的事宜。” 公推的事倒还好说,叶春秋当先支持了陈蓉,陈蓉在鄞县本就小有名气,而且建立诗社,他出力也是最多,又有叶春秋的支持,倒是无人反对。 陈蓉红光满面啊,很有光宗耀祖的节奏感,他对于这诗社,似乎是早就胸有成竹,接着便点了叶春秋为副社长,另一个副社长叫张山,此人是个老秀才,只是学里的二等增广生,平时人缘倒是不错,最重要的是,这厮出自商贾的家庭。 挺不要脸的,叶春秋心里这样想,他陡然觉得陈蓉并不是一个很糟糕的社长,譬如选自己为副社长,这是借助自己的名气;而选择张山,是因为张山乡试无望。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逗比乐趣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诗社刚刚落成,可是到了明年,陈蓉和叶春秋等人可都要去杭州赶考,宁波这儿,总得要有人主持大局,张山这人是最为合适的,一方面他不必去乡试,另一方面,他家境殷实,也不必去为了讨生活而四处奔波,说穿了,就是平日闲得蛋疼。至于他的人缘,也很不错,不至于招致大家的反感。 规章制度倒是好说,大抵都是守望相助,相互讨教学问,大家平时写了文章和诗文,可按时寄送到诗社来,诗社再抄录出一点好的,分发给大家。 这种交流对于许多生员来说很有帮助,能提高水平。 眼下规章并不多,是为以后留有空间。 而叶春秋最期待的,就是来年乡试的事,陈蓉约定去乡试的人在正月二十那一天在宁波集合,而后一道启程,接着便是让大和尚做了斋菜请大家吃,大家爬山本就肚中空空,诗社刚刚草创,还不至于让大家抱有什么激情,填饱肚子才是最现实的,于是吃得津津有味,把斯文抛了个干净,有人吃了一碗米饭,抬头一看,我去,叶春秋又去盛饭了,这小子胃口一个顶两啊。 叶春秋胃口一向是大的,平时体力消耗得多嘛,当然,这和当初在叶家每日吃糠咽菜也有关系,让他养成了不挑食的习惯。 闹了一天,回到了医馆,陈社长本想邀叶春秋去他家里坐一坐,叶春秋谢绝了,眼看就要入冬,他想早些回家过年,不过叶俊才还在军中操练,得等他几日。 于是索性将自己关起来,除了读书便是行书,要嘛就是练剑,偶尔也到医堂里走动一下,现在学徒们按时早课、晚课,许多人已经能识得上百个字了,唯有两个小老师闷闷不乐的样子。 叶春秋关在房里练字的时候,曼玉总会蹑手蹑脚的端茶递水来,她虽俏皮,却有一种落落大方的乖巧,不似她姐姐,凡事三思而后行,还没开口,脸就红了。 曼玉斟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叶春秋轻抿一口,惬意的道:“这茶泡得好,过几回了家,就会想念你的茶了。曼玉,你和你姐姐近来似乎有心事?” “啊……”曼玉冷不丁的被叶春秋诘问,有些措手不及,小俏脸显得有些慌乱,一双清澈地眸子忙是看向别处:“没有,没有的。” 叶春秋本不再计较了,谁料曼玉觉得自己不该欺骗公子,只好咋舌道:“好吧,姐姐有心事是因为……你懂的……” 你懂的,是叶春秋的口头禅,谁料却被这小丫头片子全学了去。 我懂个毛线啊我。 叶春秋面上露出愤愤然的样子。 曼玉只好踟蹰道:“就是女儿家的事。” 呼……叶春秋这一下真的懂了,他冷俊不禁,假装很纯洁的样子:“啊,女儿家也有事啊,有什么事,噢,我晓得了,我瞧见许多女儿家喜欢刺绣,她近来是不是想刺绣?” 曼玉反而呆住了,俏脸上有点僵硬,仔细一想,公子才十二岁,他懂才怪,好吧,好吧,不能继续往深里说,她心里甚至有点小得意,公子什么都不懂啊,嗯,这样才好,她继续道:“我也有心事,我听说,公子在城郊的庄子里,养了……养了许多老师,公子,以后曼玉教不了书了。” “呃……”叶春秋抿嘴:“术业有专攻,曼玉聪明伶俐,怎么能去做教书匠呢,我还指望你多向谈姑姑学习,将来做个鼎鼎有名的大神医呢。” “是吗?”曼玉小柳眉一挑,眼角处波光粼粼:“好啊,我定要好好学医术,不负公子众望。” 叶春秋不知不觉的吃过了茶,曼玉见茶盏里的茶水空了,要为叶春秋去换,叶春秋摆摆手:“不必,你且去偷师吧,对谈姑姑嘴巴要甜,当然,这个不必我来教你,你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曼玉很可爱,在这医馆,叶春秋也最喜欢和她沟通,这么多男童、女童,叶春秋和她最熟稔了,曼玉也渐渐能掌握叶春秋的习性,他说不必,曼玉也就不扭捏了,为叶春秋撤了茶盏,给他关上了门。 等了几日,叶俊才总算是回来,去军营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他比从前黝黑了不少,不过整个人却是显得结实,想必那位指挥大人没少折腾他,于是堂兄弟返身回程。 ……………… 初冬的第一场雪是在年关之后,大年初七这一日,雪絮飘飞下来,宁波的雪便如那青霞一样,总是扭扭捏捏,吝啬的只使屋瓦上覆盖了薄薄一层,一夜过去,屋檐下便结了冰凌子。 叶俊才现在总是早起,来和春秋一起晨练,当然,叶春秋是自然醒来的,得益于良好的生活习惯,而叶俊才则是被三婶从被窝里揪出来的,说不准还一阵痛打,因而他起得反而更早。 叶春秋推开窗的时候,他拿着竹竿子在檐下敲着冰凌子,冰凌落下,连忙拿手去接,然后将冰凌子塞进嘴里,窸窸窣窣的吸允个不停。 逗比。 叶春秋感觉自己让他去考武举绝对是错误的,这样的逗比若是当真中了武举人、武进士,这尼玛祸国殃民啊,最为重要的是严重影响明军的形象,额……固然明军的形象一直不怎么样。 “堂哥。”春秋虽然个头长高了不少,可是在叶俊才面前依然还是矮半个头,一见叶春秋出来,便兴致勃勃道:“昨夜我已读了武略三篇,大致背熟了,今儿不能骑马,我娘说雪天路滑,我们练剑吧。” 叶春秋点点头,各自取了木剑,在院前的阔地里击剑,叶俊才一身蛮力,起初叶春秋和他搏斗的时候,往往两剑相击,便不禁虎口发麻,只觉得这家伙吃饲料长大的,这蛮力可以打爆十个三叔了,不过击剑就是如此,打得多了,自然也就渐渐掌握窍门,既使自己剑术熟稔起来,有时候又可在光脑中搜寻一些克敌制胜的办法,所以叶春秋的进步反而最快,以至于现在叶俊才刚刚动手,叶春秋心里就摇头。 ……………………………… 今天第八更,还看不够爽?好,老虎继续努力,只是订阅和月票都不大给力啊!老虎继续加更,支持的有木有?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诗兴大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只觉得这个堂弟浑身都是破绽,于是刹那之间,身形像是脱兔一样,突然一闪,对方的剑躲过的同时,自己的木剑已经抵住了他的腹部。 “再来。” 叶俊才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他一直有个疑惑,堂哥说好了陪自己练剑的,可是自己天天受虐啊,怎么瞧着是自己陪他练剑。 可是他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堂兄是读书人啊,人家是要考举人的,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和自己练武,自己居然用这样险恶的用心去想他,太不应该。 打起精神,继续受虐,保持好的心态最重要。 练了一个时辰,两个穿着单衣的堂兄弟在这雪天里已是气喘吁吁,浑身热汗了。 叶春秋却不能停,打发走了叶俊才,便回房练字,穿越到这里,他现在有一种只争朝夕的感觉,自己要学习的本领太多,时间有些不够用,他自觉地自己正是充实自己的时候,所以不敢停歇。 自己的行书,已经有了点儿模样了,不过他依然不敢松懈,照旧还是每日练习最端正的小楷书,一方面是科举考试必须小楷,另一方面,也和他性子有关,心无旁骛,专精其一,将某件事做到了极致,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景每日只是读书,即便是大年三十,也是拿着一本书啃读,至于叶家过年,实在是乏善可陈,老太爷规矩多,叶春秋这个庶子,反而可以偷闲。 再过几日就要动身到杭州赶考,所以叶景这几日都在收拾东西,他是个很细致的人,或许是曾经当爹又当妈的缘故,因而性子总是不温不火。 过了几日,叶景和叶春秋终于启程,老太爷和三叔清早便来相送,这一对父子而今已成了叶家阖族的希望。 老太公拉着叶景,少不了絮絮叨叨:“到了杭州,记着去拜谒三叔公。” 叶景点了点头。 三叔公,叶春秋是晓得的,说是叔公,其实和河西叶家只算是远亲,不过因为是同族,叶春秋这一支在河西,而杭州叶家似乎在杭州也算枝繁叶茂,有时老太公也会拿三叔公的几个儿子来激励子弟,说是看看人家的子弟如何争气云云。 叶景一一应了,接着便带着叶春秋启程。 一路无话,只是到了宁波的时候,孙琦与叶景相见,都不禁唏嘘不已,叶春秋没有打扰他们相认,乖乖的到另一个房间去闲坐,屁股还没坐热,曼玉就探头探脑的道:“老爷来了啊?我瞧着挺面善,可是他和孙东家在哭哩,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叶春秋斩钉截铁,曼玉什么都好,就是太八卦了,整个医馆几十号人,才几个月功夫,每一个人底细都被她摸清了,连哪个学徒从前家里为什么要卖了他,她都如数家珍,比如那个叫小虎的,他家是因为发生了旱灾,旱灾知道不知道,地都开裂了,家里逃荒到一半实在养不活了,五十文钱便插标卖给了人牙子,还有影儿,她最可怜了,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家里的地也被叔伯们夺了,带着弟弟离了家,和弟弟失散,稀里糊涂就被人抱了去。 曼玉这时候反而露出几分女儿家之态,她期期艾艾的道:“公子你要去赶考了,嗯,姐姐做了一个荷包,让你带着。” 说罢,拿出一个针织的荷包来,针线功夫居然出奇的好,上头绣着金丝的福字,叶春秋接过荷包,能感受到曼玉手心的余温,这丫头很奇怪,今日怎么古古怪怪的,帮姐姐送个荷包而已,至于如此吗? “嗯,很好,我收了。”叶春秋将荷包收起来:“替我谢谢你姐姐。” “其实……”曼玉嘴里嚅嗫了几句,难以启齿的样子:“我也做了个荷包。” “啊,这好极了,有两个荷包带在身上,有备无患。” 可是等到曼玉拿出自己的荷包的时候,一切都了然了,我去,自己不太确认这是不是荷包,形状怪怪的,也罢,权且当它是吧,心中有荷包,则处处是荷包。 曼玉很不好意思,跟自己姐姐针织的荷包相比,简直就是珠玉和粪土的区别啊。她忙道:“噢,要上晚课了,我要教她们认字,公子再见。” 叶春秋反而觉得在宁波住得最自在,这几日少不得要去拜谒一下学正,听那杨学正勉力几句,接着又和陈蓉这些生员厮混一起,陈蓉和几个生员已经包下了一艘船,直接去杭州,他们自然很乐意捎上叶春秋父子,叶春秋要付船费,陈蓉却是不肯,叶春秋倒是不吝啬这点钱,非要付了不可。 现在的自己,已经算薄有家资了,前几日,舅父便从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给自己,叶春秋在医馆账上的收益,大抵也有数百两,本来叶春秋是不想动用的,毕竟这些钱还要留着将来还上赊欠的债款,将来医馆少不得还要扩大规模,需要更多的投入,不过想到要出远门,也就收了下来。 一点船资,自然不能省,人情归人情,没有必要占这点便宜。 等到正月二十这一日,叶春秋领着叶景到了码头,与陈蓉十几个生员集合,众人纷纷来向叶景见礼,等登船之后,便是传统的娱乐项目了,叶景和几个老秀才在船头说话闲聊,叶春秋则是和陈蓉几个年轻的在船尾吹牛打屁。 一路的湖光山色,都随着水流而渐渐远去,船上的生活枯燥乏味,再加上近来赶考的多,江南人大多更愿意坐船出行,所以这船停停走走,唯一的娱乐,也不过是陈蓉取出带来的一些酒,一伙人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在船尾生了一个小火炉子,喝点温酒暖胃。 人一旦吃了酒,尤其是一群秀才,会发生什么几乎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夜空下,河水粼粼,便见黑乎乎的身影叉手矗立在船尾:“哇哈哈,我诗兴大发。” 叶春秋已经睡眼惺忪了,心里不禁痛骂:“逗比。” ...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救命恩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船到了杭州,就不得不告辞了,许多人在杭州都有亲友,所以不得不各自拜望,大家约定了日子和地点团聚,便各自散去。 叶春秋背着包袱,跟着叶景动身。 老太爷曾叮嘱叶景父子去三叔公那儿拜访,亲戚之间若是不走动,难免会有生疏。他年纪大了,总会回忆起从前去杭州在三叔公家的事,从前二叔也经常往杭州跑,多半也是住在三叔公家的。 叶景从前来过杭州叶家几次,所以熟门熟路,这时代的城市变化并不大,十年前这里是如此,十年后大抵也差不多。 叶春秋如小跟屁虫一样尾随在叶景身后,看着沿途的街景,与那宁波相比,杭州少了宁波的市侩,在繁华之中,又多了几分别样的气质,耳边听着吴中的软语,好似是化不开的棉花糖一样,有些腻腻的。街道要干净许多,尤其是读书人,更是数不胜数,沿途的酒旗不似宁波酒楼那样非要伸出来,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卖酒一样,反而招牌大多都不显眼,门脸处却没有刻意的修饰,却连这开门做生意的,似乎都带着某种不同的韵味。 走在半途,叶景买了个糖葫芦,塞给叶春秋:“春秋,吃。” 叶春秋拿着糖葫芦,嗯,快十三岁了,好像自己还算是个半大的孩子,虽然这时代已经差不多要娶妻了,不过理应爱吃糖葫芦才是,于是放一颗葫芦入嘴,居然出奇的津甜。 走了半柱香功夫,终于在城郊的一处庄子停下,这庄子不小,又靠着城郊,外头仪门三重,上书积善人家四字,再往里走,便是门房,叶景看着这庄子颇有些感慨,对叶春秋道:“为父亲有十七八年没有来过,差一点都不认得路了,待会儿你见了三叔公还有诸位叔伯,记得乖一些,知道了吗?” 叶春秋一脸纯真的样子道:“爹,我一向很乖的。” 叶景颌首道:“你大父是很看重这家亲的,当初啊,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来杭州赶考,在天井附近想要打水,跌入井中,是你三叔公将他救了上来,三叔公既是你大父的兄弟,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叶春秋不知为何,自己的爹突然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他可不只是个单纯的少年,总觉得别有什么深意。 等叶景上前,敲了门,有门子开门,叶景报了家门,那门子笑了笑道:“噢,原来是河西来的叶老爷,进来吧。” 让叶春秋父子进去,那门子却没有去通报,反是叫了另一个人来,那人点点头,领着叶景父子去安顿,这里占地很大,屋宇连绵,俱都是青砖红瓦,再加上又坐落在杭州的城郊处,显得很是气派,便连这里的仆役,也都是统一的藏青服色,和河西叶家的长工不同。 他们将叶景父子安顿在一处客房,里头还算干净别致,叶春秋却有点起疑,因为这儿不是后宅啊,按理来说,自己也算是他们的亲戚,理应要入住后宅的。当然……可能人家有所忌讳,可既然来拜访,礼节上难道不该是先见个面,大家寒暄几句,然后再行安顿吗?怎么那门子自行就把自己领到这儿来了。 倒是叶景还算平静,自顾自的去外头煮水,让叶春秋将鞋子脱了,清爽一些歇一歇。 叶春秋心里大致猜测出点什么,却是故意道:“爹,怎么看不到三叔公。” “你三叔公年纪大,哪里能说见就见。”叶景将煮开的水用瓠子舀出来,一面笑呵呵的道。 叶春秋步步紧逼:“可是就算三叔公不便见客,这里的族叔族伯总该来见一见吧。我们不去拜见,岂不是坏了规矩,爹不是时常教导春秋,要知书达理吗?” 叶景躲开叶春秋的目光:“嗯,他们兴许忙吧,总之我们先安顿,来了这里,就和自己家一样,叔伯们都很好的。” 很好才见鬼了。 叶春秋明显感觉到叶景的异样,便也不多问,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是来考举人的,考试才最重要。 不过乡试虽然是在开春举行,却需要考官确定好考期,现在还得等着贡院那儿放出消息来,所以暂时也不必急。 叶春秋有些乏了,便索性和衣睡下,等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迟了,外头昏昏暗暗的,叶景这时候却是端着饭菜进来,笑呵呵的道:“春秋,饿了吧,吃饭了。” 叶春秋趿鞋起身,伸了个懒腰,更加奇怪:“亲戚来了,他们便让我们自顾吃饭吗?爹,我读了这么多书,没见过这样的啊。” “啊,他们比较忙的,你族伯现在也要考举人,还有,你族叔要忙外头的生意。你三叔公是举子出身,当初还做过己任县里的主簿呢,只是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索性回杭州来寓居,春秋啊,你快洗手。” 叶景的解释十分牵强。 不过叶春秋不接受也得接受,谁让自己是孩子呢? 他净手之后,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各自扒拉着米饭,菜嘛,倒还说得过去,三菜一汤,若是寻常人家待客,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三叔公这么富…… 罢了,还是不吐槽为好,吃饭要紧。 叶春秋勉强吃了个半饱,便在父亲的监督下开始读书,他手里虽然抱着书,却是心不在焉的用光脑搜索着一些四书五经相关的信息,这几乎是他闲暇下来时必备的功课,要彻底融入这个时代,或者说融合进读书人的圈子里,之乎者也是必修的,而这些本该脱口而出的东西,却不可能临时抱佛脚的去搜索。 写的差不多了,他便起身,道:“我要练字。” 叶景在一旁看着书,已是如痴如醉,能把读书当*好的人很不多见,叶春秋心疼的看着父亲,觉得这个老男人怪可怜的,可是仔细一想,父亲这是自得其乐,看书都能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而我想到读书就如坐针毡,这才是可怜,于是又不免自哀自怨。 ……………………………… 又是十更了,现在已经累成狗,已经没有力气多说了,千言万语汇成三个字“求月票”! ...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小欺大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铺开纸,照例是先抄录光脑之中医书的内容,后世的中医教科书,除了撇开一些现代词汇,一股脑的抄录下来,到时候再托人寄去宁波,让舅父和谈神医过目,有的是给舅父增长见闻的,有的是满足谈神医,还有的可以当做教材,给赵嫣儿这些人先温习,将来他还指望‘老湿’们能教授出一批又一批的女学徒,只要有了人,那么女医堂就可以开遍宁波各个角落,甚至走出宁波,嗯……杭州也不错,杭州这儿挺自在的,总感觉这里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一种淡淡的雅致,尤其是一些生活的细节,看似很稀松平常的东西,你认真去发觉,却能有别样的发现。 练了半个时辰行书,叶春秋提着剑出门练了剑,困意终于袭来,屋里只有一个卧榻,叶春秋往里头靠墙凑了凑,留下叶景睡觉的空位,便浑浑噩噩的睡下,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听到外间传出声音,这声音又远又近,疑似是在梦中一样。 “噢,子义,你是下午来的吗?是来赶考?” “族兄,这一次是带着春秋来,和春秋一同乡试。” “哦。”接着就是很长的安静,足足过了很久很久,那个声音才说:“就住着吧,家父若是有闲,会让你们去拜见的。” “是,是,实在叨扰。” “无妨。” 那声音终于消失了,叶春秋在梦中禁不住在想,人家听说父子二人来乡试,少不得说一句此番是必中的,或是呀,上阵父子兵,想不中都不成了;这种讨喜的话,固然虚伪,却也是一种礼貌和尊重;可是那个人,却只是一句哦,然后就撇开了话题。再后来,还说有闲会让你们拜见,这……能不装逼吗? 叶春秋没有理会,等到天光醒来,见叶景起的更早,已经开始拾起书本来读了,不过因为叶春秋在睡觉,他不敢朗读出来,只是默默的在看,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却依然是手不释卷的样子。 叶春秋便道:“爹,族伯来过吗?” “哦。”叶景平静的抬眸:“昨夜是来了一趟,和我叙了旧,他很不容易的,又要持家,又要准备乡试,你该向他学习。” 叶春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可是我来了这里一天,也没见到什么亲戚,虽然杭州叶家这样大,却仿佛所有人都消失了一样。” 叶景想说什么,咂咂嘴,却是笑了:“你呀,就是如此,见什么都要说几句,絮絮叨叨的,快来读书,为父叫人送早饭来。” “哦。”叶春秋点点头。 这个爹为了考试当真是疯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十几年没怎么读过书的人,如今重新要操起举业,谈何容易,叶春秋有点儿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在这个叶家住的很不习惯,叶春秋甚至有点儿巴不得出去客栈住,他跟叶景提及了几次,可是叶景却很郑重的摇头,严厉道:“自家亲戚就在这里,我们出去住,别人会说你三叔公和族伯闲话的,眼下什么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乡试,这里没什么不好,你三叔公和族伯平时确实很忙,你不要多想,好好温习功课。” 叶春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偶尔,也会去自己客房外头散散心,这个叶家的家教似乎比河西叶家更严一些,所有的仆役都是规规矩矩的,就算是走路,也都是低垂着头,蹑手蹑脚。 靠着客房,是前宅的一处小园林,苏杭的园林都极有特色,并不似河西叶家那种乡下土财主似的开阔,讲究的却是到了极致的精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似乎是精心刻意地安排,可是纵观全局,却仿佛贴近了自然,并没有太多人工雕琢的痕迹。 到了假山旁,叶春秋坐下,心里惦念着过几日和陈蓉等人再约定的地方集合的事,在这儿太闷,他巴不得赶紧掐准了日子早些和陈蓉那些人厮混一起,这些家伙们虽然个性都有不同,比如陈蓉,就很爱慕虚荣,这是叶春秋有些讨厌的地方,可是真正在一起,却也发现除了这些,其他地方却都可以接受。 正出神的功夫,一个小石子砸在叶春秋的后襟上,叶春秋回头,却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矮胖少年躲在花圃之后嘻嘻哈哈的笑,叶春秋对这种小屁孩子早有免疫力,好歹也被叶俊才那厮追打过半年之久,春秋是身经百战,见的多了。 谁料那矮胖小子见叶春秋不理他,便又丢了个石子来,这一下打中叶春秋的后脑,疼的不轻。 叶春秋暴怒,小屁孩子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这么有恃无恐的。他捋起袖子一下子冲过去,那小屁孩子显然没有料到叶春秋会突然冲来,大叫一声:“你要做什么?你……你这私奔子,你……滚开……” 听到私奔子三个字,叶春秋眼眸里掠过一丝冷色,如小鸡一样提着他的后襟提起:“谁教你说的?” 这矮胖的小子估计比叶春秋年岁还大一些,可是万万料不到叶春秋气力这样大,吓了一跳:“我听来的,你就是私奔子,你是乡巴佬,乡下来的穷亲戚,就知道在我们这儿蹭吃蹭喝……” 叶春秋愣了一下,万万想不到,在这里自己会遭遇这样恶毒的话。 可就在这一闪神的功夫,叶春秋却猝不及防的发现那胖小子握紧一块石头,想必是方才他打算砸叶春秋用的,现在却想对叶春秋发起突袭。 这石头可是不小,若是被他砸中,即便叶春秋只怕也要脑袋开瓢不可。 叶春秋暴怒,猛地一拳向他鼻子打去,叶春秋虽然人小,力气却是出奇的大,便听入肉的声音响起,砰的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矮胖少年的鼻梁上,少年顿时哎哟一声,直接被叶春秋打翻在地,口里含含糊糊的道:“别走,别走,你这乡下佬,野……”种字还没说完,见叶春秋要上前打他,他虽然个子矮胖,居然这个时候伸手敏捷了,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头,飞也似的夺路而逃。 ... 第一百四十五章 :告状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是不打算走了,他晓得那胖子还会来报复,更可恶的是,他想知道他叫来的救兵是谁,又是谁在教唆这个小子说这样的话。 站在假石边只一会儿工夫,果然看到几个明火执仗的人过来,为首一个一副管事模样,由那小胖子领着,后头两个小厮,那管事的远远便道:“小子,你瞎了眼吗?敢欺我家少爷,你是什么人,胆子这样大,你看,我家少爷的鼻子都打断了,小小年纪,下手这样狠毒,有娘生没爹养不成?” 后头的两个小厮也是呼呼喝喝,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叶春秋却是抿抿嘴,嘴角微微勾起。 那胖子对叶春秋畏惧,不敢过份靠近,便躲在管事的身后,大叫道:“他还骂我大父,骂我爹,这该死的私奔子,揍他,揍他。” 他以为叶春秋会跑,心里正得意,想要呼喝着家奴去追叶春秋。 万万料不到,叶春秋居然徐步上前。 他顿时面如土色,或许是叶春秋给他的阴影太大,他连忙退后几步,与前头的管事和家奴拉开了距离。 管事的脸色尤为严厉,少爷是大老爷的幼子,自小就宠爱得不得了的,平时莫说是打他,太老爷和大老爷连骂一句都舍不得,至于这个不速之客,他听到私奔子三个字,心里就有点儿了然了,多半是河西来的那一对乡巴佬父子,昨夜还听说了呢,想不到到了杭州叶家不本本分分,居然敢做这样的事。 他捋起袖子,暴怒道:“天王老子打了我家少爷……” 叶春秋却是含笑着管事作揖:“生员见过老先生,哦,老先生这样怒气冲冲的,所为何事?” 文质彬彬,知书达理。 管事的愣了一下,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可就是没想过叶春秋会是这样的表现。 而接下来,他的脸变得有点蜡黄了。 因为他清楚的听到叶春秋自称为生员。 生员不是一般人都能自称的,若是没功名的,一般是自称学生,含蓄一些的,可以自称小生,可是自称生员的人只有一种人,那便是这个人是真正有功名的人,至少也该是个秀才。 这人居然是秀才? 管事的脸上阴晴不定起来。 他本来想揍叶春秋一顿,给小少爷出出气,可是自己虽是管事,说穿了,也不过是大一点的家奴而已,一个家奴,有什么胆子敢碰一个有功名的秀才? 他脸色僵硬,却见叶春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管事的心里更加惊诧了,因为这个小子,居然年岁和小少爷差不多,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这人……这人居然是……秀才。 他抬眸,已是看到了头顶上的纶巾,还有腰间配着的短剑,这管事只晓得大老爷平时结交的朋友,有不少都是头顶纶巾的。 他便冷冷道:“你……你为何打我家少爷。” 小胖子在身后大叫道:“就是他,就是他,打他,打他。” 叶春秋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老先生难道没有听到吗?你家少爷如此蛮横无理,到底是谁打谁?” “你……”管事一时无语。 小胖子见管事被叶春秋刁难住了,自是不依,便大声道:“打死他,打死了他,我给赏钱,你们……你们傻了吗?快打!” 叶春秋撇撇嘴,淡淡道:“有些事,我不想计较,他既是你家少爷,和我就算是族兄弟,该说的话,我不想说开来,这样顽劣的小子,我是第一次见,杭州叶家虽是我的族亲,可是说实话,家教却实在让我失望,我还道大家都姓叶,这里的子弟都和我们河西叶家一样知书达理呢。老先生,你家少爷骂我是私奔子,说我是乡巴佬,这件事怎么说?我叶春秋自幼饱读诗书,阅历也是不少,自院试的主考何宗师,再到河西的乡民,也不曾有人当面对我说这样的话,老先生是要跟我去官府里评评理吗?且来看看,这本地县衙里的大人们见了我,是不是也是左一口私奔子,右一口乡巴佬,莫非你家少爷比本地县尊还要大,难道是天皇老子?” 一句句诘问,让管事的哑口无言,本来明明自家少爷是受害者,可是这家伙口舌很厉害,自己哪里说得过他,再加上少爷又不争气,这时候分明要假装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哪有这样猖狂的? 叶春秋眼眸落到别处去,淡淡道:“罢了,家丑不可外扬,大家都姓叶,这件事,我也就不计较了。管教子弟的事,我也不好为族叔伯们代劳,这是你们的事。不过……可不能再有下次,如若不然,吃罪的可不是本生员。噢,走了,再会。还有,请转告三叔公和族叔伯,春秋和家父今日会搬出去,这宅子太大,家父和我都住不惯。” 他丢下目瞪口呆的管事和两个家奴,就这么扬长而去。 那胖子顿时大叫:“怎么不打,怎么不打,你们都是混账,哎呀……我疼死了,疼死了,我去告我娘,告诉我爹,你们这些没用的狗东西。” ……………… 任何时候,保持平静的心态尤为重要,两世为人的叶春秋,其实并不在乎那些对于自己来说不太重要的人怎样看自己,或者怎样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一个人不能做到使任何一个人满意,因此他固然对于那小少爷的叫嚣有些恼火,却很快平复下来。 只是他决心搬出杭州叶家去,不是因为那小胖子,只因为自己既然有自立的条件,何苦要寄人篱下? 叶景还在房中读书,叶春秋将事情说了,叶景听罢,也是震怒:“还有这样的事?哼,这件事绝不能干休,一个孩子懂什么,没有这府上的恶奴教唆,他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春秋,我去寻你族伯。” 叶春秋有点无语,这老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啊,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恶奴教唆的? 叶春秋道:“现在即便去说,也没什么意思,父亲,这杭州我们又不是寻不到住处,许多考生都在贡院附近的客栈下榻,既自在,也可随时得到乡试的消息,不如我们现在搬出去,也就是了。” ……………… 一早起来就来了个大惊喜,感谢秋怀涵梦的月票红包,我也知道大家很关心老虎太辛苦,但是有你们的支持,老虎的辛苦是值得的,谢谢秋怀涵梦同学,哇咔咔,开心,谢谢大家!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稀奇的族亲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景皱眉,他见叶春秋坚持,只好道:“就怕三叔公和族伯心中不喜,罢,我去说说看。” 他正要起身,那管事的却是来了,在外头道:“族老爷、族少爷,我家太老爷和大老爷请你们去堂中闲坐。”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叶景也就没有迟疑,和春秋一道出门,任那管事的领着到了叶家的后堂,叶景当先进去,对着高高坐在首位的老人道:“侄儿见过三叔公,三叔公身子可好吗?前些日子,家父总是寄书信到三叔公这儿,却不知三叔公收到了没有?” 三叔公便咳嗽,一旁的族伯和叶景年纪相仿,看上去大了一些,却是陪坐在三叔公身边,忙是起身给他捶背,三叔公抬眸,扫视了叶景和叶春秋一眼,含糊不清道:“唔,倒是收到了,只是身子还算硬朗,所以没有回书。” 这话听着,人家好心来问你身体好不好,你却说自己身体好,所以懒得回信了;叶春秋心里对这三叔公印象已到了冰点。 叶景忙道:“是,是,三叔公身子好就好,侄儿这就修书回去,也免得家父牵挂。” 三叔公颌首:“坐下吧,不必拘礼,就像是自己家一样。” 他和族伯的目光,这时候都落在了叶春秋的身上,三叔公淡淡道:“哦,这就是春秋吧,来,也坐下吧。” 三叔公咂咂嘴,一旁的族伯忙是给他奉茶,他眼眸眯着,良久,才淡淡道:“听说,你们要搬出去住?” 叶景连忙道:“是这么一回事,今日……” 一旁的族伯道:“方才的事,我知道,都是孩子胡闹而已,成才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也不知是听了哪个恶奴胡说八道,怎么,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也要计较吗?我们是亲戚,又不是外人,偶尔有些争执,也没什么,亲兄弟还打架呢,难道就不是兄弟了?” 这番话说的叶景哑口无言。 叶春秋只是坐在一旁,没有说话,恶奴教唆之类的话,他是不信的,而且族伯口里说教训过,只怕也只是敷衍。 三叔公便又咳嗽,花费了很大的气力道:“是啊,有芥蒂,就摆在台面说,何故如此?叶景,你平素是极少来走动的,今儿有些话,我是不吐不快,你今儿若是搬了出去,这是要将我们杭州叶家置之何地?杭州叶家可是出了名的首善之家,谁不晓得咱们家,靠的是诗书和礼仪传家的,你们今儿搬出去,晓得的,还只当是你们住不惯,可是不晓得的,少不得要说许多闲言碎语,说老朽瞧不起你们河西的穷亲戚,说我们容不得人,你这是要让老朽被人戳脊梁骨吗?你说说看,我哪里怠慢了你们,你们河西的人来,难道没给你们地方住,少了你们的吃穿?当初啊,你爹来这儿,若不是我,他早就掉进井里淹死了,没有他,会有你,有春秋吗?这是因果,老朽也不是总是念叨平时给了你们河西叶家多少恩情,可是你们住的好端端的,竟要搬走,老朽就只好拉下老脸来,非说不可了。” 他老神在在,每一个字都戳着叶景的心窝子,叶景是个很厚道的人,听了三叔公的话,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可是三叔公左一口我哪有看不起你们这些穷亲戚,右一句你们这些河西的人,这尼玛,你要是没把我们当做穷亲戚或者乡巴佬那才见鬼了。 只是当着叶景的面,他不好发作什么。 “所以啊……”三叔公一副命令的口吻:“这件事,老朽也不是和你们商量,总之,住下了就住下了,走?走去哪里?只要你们还在杭州,老朽就面上无光,我今儿把话撂在这里,你们轻易踏出这个门,河西叶家和杭州叶家,可就真正恩断义绝了。” 说到这个份上,叶景哪里还有什么话说,忙是说:“不走了,不走了,叔公恕罪,是我不好。” 三叔身子便倚在了椅上,手里拄着他的杖子,眼睛已是飘向了房梁了,慢慢悠悠的道:“这就算是定下了,可不能再糊涂。这一次你们来赶考,嗯,可有把握吗?” 问到这里,叶景道:“侄儿和春秋只是来试一试。” 三叔公咂咂嘴:“嗯,试试也好嘛,说起来,这乡试啊,宁波人中举的确实少,一场乡试,历年来能中的也是寥寥,这怪不得你们,宁波那儿风水差了一些,我琢磨过堪舆之术,那儿是大凶之地。当然,我也不是吓唬你们,只是教你们尽力而为,可是也不必抱有太大期望,你们能成秀才,就已经很光耀你们河西叶家的门楣了,想当初啊,我和你父亲也是一起考的,可是后来怎样,后来老朽中了举,你爹呢,却连乡试的资格都没有,名落孙山,可见这是命数;你们也莫要灰心,无妨的,有空呢,向你族兄请益,他这几年闭门读书,又拜在了杭州鸣鹿先生门下,现在学问是长进了,这一次不出意外,料想不会出什么偏差,有他提点,或许这一次,你和春秋当真有那么点儿希望也不一定。” 族伯连忙道:“爹,儿子一定时常和他们讨教,这是该当的,自家人。” 三叔公很满意的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叶春秋的身上,他一直觉得叶春秋很稀罕,年纪这么小,居然也中了秀才,这河西叶家,莫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呃,似乎大家的高祖都是一处祖坟。 三叔公年纪大,平时都在家里闲养,也极少与人交际;至于这个族伯,则是闭门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次其实见了叶春秋,心里还是惊诧的。 可是细细一想,这秀才,终究还是宁波的秀才,宁波的秀才在杭州人眼里其实并不值钱。这就好似江西宜春府和吉安府的秀才看上去同样都有功名,其实这里头的档次却是完全不同的,吉安府乃是考霸之乡啊,竞争何其激烈,最优秀的文章在吉安府都可能名落孙山。 …………………………………………………… 已经连续三天十更以上,说实在的,老虎很累,……可这订阅这月票真是伤人心呀,难道老虎的书就这么不吸引人吗?哎,只是诉诉苦,继续做勤快的小老虎去!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特别的家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吉安府,一般能中秀才的人,几乎半只脚就跨进举人的行列了,反观宜春府,虽然隔三差五录取数十个秀才,可是当真到了乡试,几乎是年年全军覆没,所有的举人名额,绝大多数都被吉安的考霸占据。 浙江这儿情况也大致差不多,虽然杭州的秀才没有做到只手遮天,其他几个府也是文风鼎盛之地,不让杭州府,可是宁波府的秀才想在乡试中出头,可就难了。 就如上一科的乡试,总计录取了一百二十二人,结果杭州的秀才就录取了三十余人,除此之外,嘉兴、湖州、衡州、绍兴等府则包揽了七十多个名额,剩余的七八个府,加起来也不过是十几个人高中罢了。 也难怪三叔公不太看得起宁波的秀才,不值钱啊。这就如后世一样,有的区域六百分上的大学,有的则是四百分,而很不幸,叶春秋就属于那种四百分的地区,看上去好像秀才功名得来容易,却又不免遭人鄙视。 三叔公说罢,顿了顿,才又道:“好了,就这样吧,你们先去住着,好生备考。” 叶景唯唯称是,领着叶春秋告退走了。 叶春秋挺郁闷的,他晓得这时候再提什么搬出去的事,老爹肯定不同意,索性也就没说什么,自己住在这里,可全是为了这族亲的面子啊,想起来也是怪怪的,就好似是这族亲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样,所有人都要聚焦着这儿一样,谁特么吃饱了管你和你家亲戚的事。 …………………… 那后堂里,三叔公的咳嗽更加加剧了。 族伯忙是给他捶背,一面道:“爹,儿子说句实在话,他们不想住,儿子还求之不得呢,那叶景……呵……还有那个春秋,儿子从未见过这样顽劣的人,就这样的人,居然也能中秀才,也算是让人大开眼界了,难怪别人都说,宁波的秀才连杭州的童生都不如,河西叶家现在是走了什么运,又中了个秀才。他们虽是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却也有一样好啊,考功名容易一些。”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显得很是不忿:“最可恶的是那个春秋把成才打了,现在还在他娘那儿哭呢,我这做爹的能不心疼?要我说,直接打发走算了,非要留着他们,他们尾巴岂不是翘到天上去了?河西来的没有家教,留在家里,儿子怕他们又闹出什么事来。” 三叔公怒气冲冲道:“孽子,你这样不懂事吗?” 听了三叔公的话,族伯忙是软下来:“爹,我……我没有不顾亲戚之情的意思,只是……只是……” “亲戚?”三叔公拉着脸冷冷道:“我看你是读书读呆了,这和亲戚半分关系都没有,你以为我这样做是什么?自轻自贱?哼,河西叶家的人,瞧瞧他们穷酸的样子,为父早就说,那儿是大凶之地,他们登门,老朽还嫌他们坏了我们的运呢。可是没法儿啊,你今年乡试,想必是十拿九稳的,可是你想想,明年呢,明年就是会试,你若是有幸中了会试,成了进士,那就是官了,若是运气好,能入翰林,至不济,也要去六部观政,等到时候,有了官身,什么最紧要?自然是不能让人留有把柄,若是被人知道咱们叶家瞧不起那些河西的穷酸,他们到了杭州应考,竟宁愿住在外头,到时就难免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你啊,只想着眼下,可是眼睛却该向远处看,当初为父也被吏部选过官,深知这官场中的倾轧多么可怕,爹这是为了你打算。你和他们不同,这一次你闭门读书几年,做的文章,老朽也看过,这一科希望极大,所以更要小心翼翼,绝不能让人说嘴,这人情往来啊,无论喜欢不喜欢,至少表面功夫却要做的漂漂亮亮。” 族伯一副谨遵受教的样子,连忙称是,心里一琢磨,也觉得很有道理。 …………………… 自从打了那叶成才,叶春秋父子所住的客房便没人来了。 叶家人只当他们是空气。 这样也好,叶春秋自得其乐,只是三不五时的,叶景都要去拜谒一下三叔公。 不过虽然去的殷勤,可是回来的时候失落多一些,许多时候,三叔公并不肯出来见他,只说身子不好。 过了两日,那儿总算是来了人,说是请叶景和叶春秋去吃一顿家常便饭。 来这里住了四五天,这是三叔公第一次邀叶家父子去吃饭,叶景对此事颇为重视,一再让叶春秋穿着新衣衫去,父子二人趁着月色到了到了饭厅,三叔公早就高坐了,族伯则是坐在另一边,至于其他的女眷是没有资格上桌的,某种程度,这只是一个极小的家宴,传说这儿还有一个族叔,却不知为何没有来。 叶景忙是朝三叔公和族伯行了礼,叶春秋也跟着有样学样,接着便是入席。 叶春秋这个人很随性,虽然自己不喜欢他们,可是无所谓,有饭吃自己的就是,低头自顾自的大快朵颐,至于你们,自己高兴就好。 可是等那女婢端上了菜来,却令叶春秋有些诧异,这尼玛,四菜一汤啊,这可有点难得,莫非这大明朝也有公务标准吗,话说,请客吃饭,至于如此吗? 三叔公只是捋须,含笑道:“家常便饭,家常便饭而已,来,来……来坐,不必拘礼的,都是一家人。” 叶景忙是坐下,叶春秋却是挤眉弄眼,他本是很沉稳的人,可是特么的遇到这么个待遇,心里只想吐槽,见鬼了,就算是农户待客,也不至于如此简谱啊。 嗯,一个炒萝卜,一个韭菜,还有一个葱花豆腐汤,哟,还有一个荤菜啊,青菜炒……肉丝。 三叔公似乎看出了叶春秋面上的不同,却依然是笑容可掬:“春秋啊,这饭菜不对你胃口吗?” 不等春秋回答,叶景生怕这个儿子说胡话,忙是接上:“三叔公,春秋平时也是简朴惯了的,这饭菜已是很难得了,都是他喜欢吃的菜,春秋,你说是不是?”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袖清风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景无奈的看着叶春秋,只希望叶春秋赶紧应个声,免得尴尬。 叶春秋觉得这个爹活的也是够累的,实在不忍去让他为难,便含笑道:“是啊,这些菜,我都很喜欢,平时我在宁波吃不了这样的好菜。” 三叔公依然捋须,笑了:“这可不是叔公慢待你们,你们要知道,这子成”他说到子成的时候,便信心十足的看了族伯一眼。 原来族伯的字叫子成。 三叔公接着道:“这子成今科的乡试十拿九稳,明岁就是会试,总之呢,迟早是有官身的,这实在不是老朽夸口,便是连鹿鸣先生也是这样说的。他呢,很快就要做官了,为官者最紧要的是什么你们想必不知道吗当年太祖皇帝在的时候,遇上天灾,各地粮食欠收,百姓生活十分困苦啊,可一些达官贵人却是穷奢极欲,花天酒地。太祖皇帝起于阡陌之间,是熬过穷的,对此非常恼火,决心整治;恰逢马皇后生日,太祖趁大臣们贺寿的功夫,便大摆筵席,有意摆出粗茶淡饭待客,你看,这炒萝卜,萝卜乃是百味药也,民谚有萝卜上市、药铺关门之说。还有这炒韭菜,韭菜四季常青,象征长治久安;再有这炒青菜,这岂不正是为官清廉,两袖青风之意吗你看,太祖如此,也算是煞费苦心,子成将来做了官,别人固然可以花天酒地,他却不成,何也若是生活奢靡,岂不是要遭御史弹劾使上宪侧目,下属又不敢亲近。这样很不好,将来可是要吃大亏啊。所以老朽便告诫他,这平时吃饭,只需这四菜一汤即可,这是效仿太祖的节俭,将来必为百官称颂,若是天子闻之,少不得要召之丹陛之下,使他得以沐浴洪恩。总而言之啊,咱们杭州叶家,要节俭度日,万万不能让人挑出刺来,说闲话的。” 卧槽很有道理的样子。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这三叔公看的居然如此的长远,这尼玛,只怕把族伯入阁做阁老的事都已经想好了。也幸赖他的脑洞还不够大,否则多半是琢磨着让族伯效仿王莽谦恭礼让、礼贤下士然后篡了汉家的江山做皇帝吧。 三叔公说罢,喉头似乎被什么噎着了,忙是招招手,一旁伺候的女婢便端了银制的痰盂来,他呸的一口吐出浊物,长长舒了口气:“子成是大器晚成的人,我寻人给他算过命,前半生是蹉跎了一些,发迹就只在这一科了。他入仕途比别人慢一步,将来做了官,就更该如履薄冰,谨慎甚微,因而这儿只吃四菜一汤,来,你们也试一试。” 叶景忙是夹了筷子去接三叔公用筷子递来的腌萝卜。 叶春秋感觉自己很庆幸,离三叔公太远,总算不至于有人在自己碗里塞满青菜萝卜。 族伯在旁笑容可掬,道:“春秋啊,你要多吃豆腐汤,吃豆腐下火的,少年人当清淡如水。” 叶春秋勉强应了,看他们吃的津津有味,尤其是那炒青菜,片刻功夫,就将它们横扫一空。 想必,族伯很喜欢两袖清风啊。 席间不免提了些作文章的事,族伯摇头晃脑:“上次我寻了一个考题,叫君子无终食,子义,你可晓得如何破题吗” 叶景年纪大了,虽然这些日子用心苦读,可是比起天天闭门读书,数十年如一日的族伯来说,水平自然被拉下不少,而且人家是有备而来,嗫嚅了半天,居然有点想不起来这道题出自哪里。 三叔公一看叶景的窘态,便笑道:“子成,你不要为难子义,爹晓得你学问精深,可是子义是你兄弟,你怎可用学问去刁难他读书最紧要的是和自己比,万万不可因为自己学富五车,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今日可以拿题难子义,可是明日若是遇到南京吏部天官王公那样的人呢” 叶春秋一口老血要吐出来,再也吃不下饭了。 倒是族伯忙是一副汗颜的样子,连忙道歉:“是啊,是啊,是儿子孟浪了,儿子不该为难子义的。” 吃过了饭,叶景陪着三叔公父子去厅里吃茶闲坐,叶春秋借了个故,说自己要回去读书,族伯笑吟吟的道:“春秋啊,既是做功课,伯父可就不好留你了,你以后若是学习上有什么难处,尽管来问我,我自然为你解惑。” 叶春秋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笑吟吟的道:“是,侄儿晓得了。” 乖巧的告退出去,好不容易出了厅堂,看到了外头浓夜,呼吸着夜里的空气,叶春秋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度日如年啊,该死的考官怎么还不放考期出来。 其实他现在饿了,方才他总共也没吃半碗饭,满打满算,也就吃了一叶青菜,两根腌萝卜,噢,对了,还有那象征白玉无瑕的君子一般的豆腐。 他回到房去,心里倒是挺为自己爹难受的,却不知又要被三叔公和族伯说些什么。 也罢,不想了,他没心思练习行书,索性便躺在榻上,阖目开启光脑,寻一些资料看。 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叶景才蹑手你脚回来,似乎生怕吵闹到了叶春秋,所以尽量不发出声音,像极了夜猫子一样。 叶春秋故意咳嗽。 叶景听到动静,便顿住了身子。 叶春秋不好装睡,索性起来,道:“爹,三叔公和族伯说了什么” 叶景见叶春秋没睡,这才精神松弛下来,忙是掌灯,道:“怎么也不点灯你三叔公,他啊,自然是传授了一些做人的道理。你族伯的学问很精深,今儿听他解说程朱注解,我也受益良多,你族伯人挺好的。” 叶春秋没有拆穿什么,只是抿嘴笑了笑:“嗯,爹,你饿不饿,我饿了。” “啊”叶景也饿了,只是不便说,只好道:“若是去厨子那里讨要吃食,就怕传到三叔公那儿,惹来他们不快,哎,我出门一趟,上街去买一些吧。” ... 第一百五十章 :猜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现在的官差和地主们也是惫懒,不晓得督促农人及早下田,劝农是大事,地方官责无旁贷,将来我若为一方父母,绝不能疏忽此事。不过若是能进翰林,这就更好了,可能有一些难度。”族伯又说了一番多愁善感的话,接着扁着嘴,作思想者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叶春秋无言以对,他恨不得现在跳下车去,算了,会摔断腿的,忍一忍吧。 好不容易捱到了进城,马车将叶春秋在聚宝楼前放下,族伯便催着车夫走了。 聚宝楼只是个寻常的酒楼,有生员三年前来乡试,喜欢吃这儿的糖醋鲈鱼,因而便选定了这里,叶春秋落地不久,踟蹰着该不该进去,楼上的陈蓉便探出头来,朝叶春秋挥手:“春秋,春秋,快来。” 叶春秋大喜,忙是登楼,见同来的几个年轻生员都在,这真尼玛的,叶春秋居然有一点小小感动,有一种逃出狼窝重生为人的既视感,朝大家见礼,众人也很热情,纷纷回礼,陈蓉笑嘻嘻的道:“我们就等你来,正好听你高见,你说说看,今年乡试,会出什么题” 他这一问。 叶春秋倒是愣了一下,乡试出什么题,我怎么知道我若是知道,那就见鬼了。 他猛地身躯一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恍神的功夫,在识海中打开光脑,搜索正德三年浙江乡试。 果不其然。 搜检居然有了结果。 千万不要是何提学,不要是何提学。 令叶春秋松了口气,这次主考居然不是何提学,也就是说,在这一世,何提学借着自己飞黄腾达,入了翰林,跑去做官了。可是在历史上,今年乡试,他恰好也没有在任上,而是平调去了其他的地方。 叶春秋不禁问:“不知新任的提学是谁。”提学就是乡试的考官啊,主考官是负责出题的。 陈蓉不觉得有异,笑呵呵道:“姓郑,名敬忠。” 叶春秋打开光脑的答案一看,正德三年浙江乡试的主考赫然有三个字郑敬忠,所出的题目是文犹质也。 如果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如果历史上的主考和现在的主考一样,都是郑敬忠,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今年乡试的考题就是文犹质也 从前的童试和院试都因为是小考,所以在历史上并无记载,可是乡试不一样,因为是大比,这可都是需要记录史册的,甚至是某府某某人中举,都需有详尽的记载,这就意味着,叶春秋从这乡试起,完全可以事先得知任何的考题。 而这有什么用呢 叶春秋第一个念头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别人他顾不上,而且一旦泄露考题,知道的人越多,一旦朝廷有所察觉,即便不知到底如何作弊,可是有所嫌疑的人,只怕都要受到严惩。 要知道,就在弘治十一年,也就是十几年前,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唐伯虎,就因为疑似牵涉到了弊案,便立即遭遇了株连。 所以叶春秋的这个考题,除了身边的至亲,绝不能泄露一分半点。 可是如何和父亲说呢这当然不能说实话,那么就不妨试试其他的手段。 叶春秋脑子里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他一面想,一面不露声色的坐下,口里道:“哦,既是敬忠大宗师,那么这考题已是有了,必定是使民敬忠以劝。”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陈蓉笑的捂起了肚子,这句使民敬忠以劝出自论语,不恰恰和郑宗师的名字契合吗也亏得叶春秋有这急智,这个包袱抖得好。 那年长的生员让伙计上菜,他来过杭州,便介绍这里的菜色,叶春秋吃两袖清风国泰民安什么的早就饿了,也不客气,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其他人看的目瞪口呆,陈蓉不禁道:“春秋这是饿了几天肚子” 叶春秋叹口气,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咀嚼着口里的食物:“说来话长,算了,这是家丑,不说也罢。” 大家都是精细人,大抵明白了叶春秋言外的意思,多半是叶春秋投奔的那个亲戚不太好。 一个叫张晋的生员当即道:“我家在杭州有一处别院,反正也没什么人住,我恰好寻春秋作伴,春秋什么时候搬来,我们同住,正好可以相互请益。” 其他几人便起哄:“春秋若去住,我们也搬去同住,你那里住得下吗” 陈蓉便打趣道:“啊,你敢请春秋去住,我晓得你张家殷实,可是真要去住个十天半月,只怕要吃穷了你。” 张晋不甘示弱:“吃穷了也罢,吃穷了干净,反正我是次子,哭天抢地的是我大兄。” 卧槽,好没良心叶春秋差点没因为这句话噎死,拼命咳嗽。 这些人都没心思动筷子,都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那张晋却是认了真,板着脸道:“春秋,就等你一个准话了。” 叶春秋很抱歉的道:“倒不是我不肯,而是我爹不肯,哎,一言难尽。” 张晋也就不再邀请了,心里都晓得叶春秋这个亲戚颇为复杂。 酒足饭饱,叶春秋打着饱嗝,看着一桌的残羹冷炙,心里还有再叫一席的冲动,又觉得不好意思,也罢,忍一忍吧,权当是相忍为国。 一想到相忍为国,叶春秋心里便又笑起来,因为方才听那族伯说他很忧虑,因为农人们越来越懒了。自己当时没搭理他,不就是相忍吗忍着吐槽他,让他更多心思放在忧国忧民上,这就是相忍为国啊。 酒菜撤了下去,伙计们递上了清茶,众人各自说了自己的际遇,叶春秋显然是混得最惨的,陈蓉倒是眉飞色舞,得意的说自己住在表亲的家里,众人起初不以为意,谁晓得他却是道:“表亲家有个表妹,与我指腹为婚,就等这一次高中了乡试,就要送六礼了。” 顿时,这些带着微醉的秀才们便啪啪的开始拍桌子,打的叶春秋的茶盏都咔咔颤颤。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孰能生巧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生怕茶水倒了,忙是扶住,叶春秋受他们气氛感染:“不成,过几日我们要去拜访你的表亲非去不可。” 连叶春秋都起哄,其他人便更加兴致盎然起来,那张晋道:“哎呀,陈兄太不仗义了,我们是来备考,寒窗苦读,你倒是好,红袖添香,春秋说的对,我们非要拜访不可。” 陈蓉吓得脸都白了,忙是摆手:“使不得,使不得的,这是要害死我,害死我也,害死我也。” 最可怜的是聚宝楼的伙计,他们远远在那盯着,又不敢过来,可是不看着,又怕这几个兴趣太高昂的秀才把桌椅给砸坏了,历来在这样的大邑,因为秀才多如狗,所以闹事的也多,因为有功名,往往闹将之后,便扬长而去,想去告官或者寻人,这可就有点难了。 好不容易,见他们渐渐安静了一些,便见陈蓉道:“宁波的诗社那儿,这两日有书信来,说是又有几个生员入了诗社,咱们诗社可是日渐壮大啊,我在想,若有空闲,大家做一些诗词或是文章送去诗社,大家集思广益,挑出几篇好的,刊载出来,一方面给社员们诵读,对学业有益,若是有书商肯要,也可挣点银子补贴不足。前期要做这样的事,只怕要投入一些银子,这银子我来出吧,可是我出了钱,你们少不得要出力,春秋,等你乡试之后,交两篇诗词文章来,若是交不出,我们便卷了铺盖去你家里。” 陈蓉确实是个凡事都很热心的人,虽然也有爱出风头的缘故,可是想的倒是很深远,太白诗社要壮大,单凭几个名人可是不成,既要让那些热心的人愿意写一些诗词出来供人观瞻,能给他们扬名立万的机会。另一方面,也需让那些低调的人能从学社中收益,比如隔三差五总能从社中的诗词文章中获得营养。 这两样缺一不可,若是打出名气,使这诗社的文章诗词能够让书商们肯去兜售,诗社的名声将会越来越大,也会有更多人趋之若鹜。 叶春秋哪里敢不应下,他呷了口茶,觉得自己肚子涨涨的,一面道:“银子我也出一些,虽然不多,只有二十两,只是聊表心意,当然,眼下学社初创,有闲银的出一些,借据的暂时也不必解囊,毕竟暂时有我们的陈大社长撑着,等渡过了难关,将来文章当真能兜售,也就可以弥补刊印的不足了。” 叶春秋表了态,那张晋家里也殷实,怎么落后于人,连忙道:“我月钱都是攒的,不过也有一些,五十两罢了,陈大社长,你莫要嫌弃。” 其他人也纷纷报了数字,陈蓉红光满面:“有诸贤兄弟襄助,何愁大事不成,哈哈” 听着又怪怪的,这年头的人口气都很大,反正许多话在叶春秋耳里,都像是反贼叫嚣一样。 大家嘻嘻哈哈的商议着诗社的事,又少不得八卦诗社中哪位生员从前出了什么丑,时间便飞快而过,等到天色黯淡下来,叶春秋的表情带着几分遗憾。 时候不早,得赶紧回去了,哎叶春秋心里有些不舍,众人也是余兴未尽,张晋表情古怪的道;“哎,真是可惜,当初我们砸了秦淮楼,若是没有砸,也不必背着一个道德君子的名号,夜里咱们咳咳我开玩笑的。” 众人都笑,话说大家确实出名了,不过对不少人来说,出名也是负担啊,至少他们现在没胆子千金买笑了,这要是前脚把宁波的青楼砸了,后脚跑来宁波浪啊浪的,传出去可就糟糕。 叶春秋心念一动:“马上就要备考,大家理应好生温习才是,不妨如此,我出一些考题,你们呢,各自回去琢磨琢磨如何答题,权当是模拟的考试,噢,拿笔墨来。” 叫人取了笔墨,叶春秋先在宣纸上写了:“子曰岁寒”。 众人看到这个题,都笑了:“听说奉化的县考是子曰学而,春秋,这至圣先师和你多大的仇,总是记得子曰。” 叶春秋不理他们,继续写了一些题,如古之人未尝不欲、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之类。 众人纷纷咋舌,这可是七八道题啊,每日埋头去做,搜肠刮肚的去推敲和琢磨,只怕就不知花费多少工夫了。 叶春秋写到第七题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掠过一丝精芒,他故作是很写意的样子,继续写下:“文犹质也”。 大家都没有察觉出什么,这个题和前面六个题都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叶春秋却是知道,若是他们当真肯花费心思去作这些题,等到乡试之时,就有极大的希望。 能中秀才的人,一般底子都不会差,到了乡试这个级别,除非一些天纵之才,或者是考霸,大多数人拼的就是运气,若是恰好自己曾经作过这个题,这就相对于短短几日的考试时间,自己有了更多时间去思考,如此一来,自己中试的几率也就大增了。 当然叶春秋也只能帮到这里,其他的只能看他们的造化,自己的这个提醒,某种程度不过是锦上添花,自己有了真本事,而且真正用心去做了这些模拟题,方才能从中汲取到好处。 叶春秋本想搁笔,却又有点做贼心虚,便又下笔用端正地楷书写下一题:“有美玉于斯。” 完工,搁笔。 叶春秋笑吟吟的道:“你们总说我小小年纪,如何能中案首,其实我温习功课,却不读书,只做题,四书五经和程朱的注解,能倒背如流就成了,其他的时间,便是日复一日的不断做题,这个法子,我试过,保管有一些用,你们若真想不负众望,不妨就按我出的题,每日反复去做,熟能生巧,古往今来的事,大抵都是如此的。” 大家本来还嘻嘻哈哈,可是现在不敢怠慢了,噢,原来这春秋还真有考试的方法啊,只做题就可以吗而且一下子做这么多 已经更出八更了,还想要继续吗好,老虎继续努力,可是,有支持的吗老虎也需要点动力呀 ...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作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不过叶春秋毕竟是小三元,大家还是很佩服的,这种学习方法也有人尝试,只是不像叶春秋这样疯狂罢了,现在叶春秋抖出了自己的学习方法,而一场考试便是朝夕之间改变所有人命运,谁敢轻视叶春秋的话,众人纷纷记住了题,应承下来。 陈蓉是坐藤轿来的,他家的表亲似乎很稀罕他这个宁波大社长,所以出行也最为体面,至于其他人,因为离这儿近,所以都是步行,只有张晋是坐了车来,张晋听说叶春秋住在城郊,等大家各自拜别的时候,张晋道:“春秋,不妨我送你回去,反正时辰也早,马车赶一个来回也来得及。” 叶春秋没有推却他的好意,等上了车,猛然想起这尼玛晚饭时间要到了啊,卧槽,我居然没有提出连晚饭一起吃了再走,若是那三叔公和族伯又提出家宴的无理要求怎么样,难道今夜还吃两袖清风和国泰民安 心里有万般的懊恼,偏偏不好做声,在车里和张晋攀谈,张晋是商贾出身,因为子弟之中就他中了秀才,因而虽是次子,在家中的地位却是超然,无论是老爹还是叔伯,个个都让着他,所以他生活最是优越,为人也豁达得很,只是有些不拘小节,叶春秋之所以看出来,是因为特么的天都黑了,他居然都想不起停下来吃晚饭的事。 走到半途,赶车突然停了,便听到前头有人哀嚎的声音:“莫打,莫打,哎哎你是何道理,你们我是读书人,你们知道” 叶春秋掀开帘子去看,却见一家赌坊门口,几个汉子追打着个人出来,起初叶春秋也不以为意,可是细细一看,我去,居然是族伯。 族伯不是说去见什么鬼鸣鹿先生吗怎么见着见着,就见来了赌坊而且大清早的时候你还在忧国忧民呢,要不要这样 “春秋认得这人” 叶春秋很想说不是很熟,可是细细一思,却是叹口气,不管怎么说,也是一门亲戚吧,罢了,他跃下马车,上前道:“为何打人” 族伯是穿着便服来的,叶春秋现在知道他为何没有头戴纶巾了,这尼玛哪里是见什么先生,分明是来试试手气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既然不是秀才,这才惹来这无端的灾祸。 打手们见是秀才,这才收了手,有人道:“呵,你是他什么人,这厮输了钱,欠了咱们赌坊的银子,居然口里嚷嚷什么必是赌坊出千,还妄称自己是官人,真是可笑,小秀才,我们是打开门来做生意的,也不愿惹事,若是他胆敢有下次,少不得还要打他,还有他欠的银子” 叶春秋看了一眼边上被打的惨兮兮的族伯,无言以对,却还是朝那几个人道:“我先带我族伯回去,欠你们的钱,自然会还。” 接着身后的张晋也跳了出来,打手们忌惮两个秀才的身份,何况张晋坐着的马车也不像一般,便道:“我们也不怕债跑了,只是一个教训而已。” 叶春秋搀着遍体鳞伤的族伯上了车。 一路上族伯唧唧哼哼,不断道:“真是可笑,荒唐,他们胡说八道” 张晋只对叶春秋挤眉弄眼,叶春秋也是无话可说,道:“族伯,这赌博是万万不成的,多少人千万身家,一夜之间输个底朝天,若是三叔公知道” 族伯忙道:“不许告诉你叔公,哎哟,哎哟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 一时兴起这才怪了。 一大清早说是来拜见先生,还故意穿着便服,想必是早有预谋的。 叶春秋懒得戳穿他。 等到了叶家宅院,张晋晓得这是叶春秋的亲戚,不便进去拜访,便原路返回,叶春秋搀着族伯进去,门子看了,惊讶的道:“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哎呀快快来人啊。” 杭州叶家已经被惊动,不管是男眷还是女眷,都一窝蜂的出来,围着族伯,那三叔公听到,也是拄着拐杖过来,他脸色铁青,气的嘴皮子哆嗦,于是拼命的咳嗽,族伯见了他,忙是拜倒在地:“爹”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族伯一时语塞,居然答不上来。 三叔公便将目光落在叶春秋身上:“春秋,是你和叶弘一道出门的,而今你和他一起回来,你说,出了什么事” 叶景已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叶春秋身边,道:“是啊,赶紧和你三叔公说,莫要使他心急。” 原来族伯名叫叶弘。 叶春秋这时反而为难,话说,自己该不该说真话呢若是为族伯骗人,这族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退一万步,今儿不说实话,族伯以后再去赌,也是害他。 他只是踟蹰的功夫,三叔公已经捶胸跌足了,气冲冲的道:“作孽啊,这是作孽啊,叶弘,你实说罢,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以至如今这样斯文扫地,你你太教为父失望了,春秋,你说” “去赌了”叶春秋不吭声的功夫,叶弘看老父气的要上吊的样子,脱口而出,他心里怕啊,怕叶春秋把真相说出来,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来说。 去赌了 三叔公如遭雷击,整个人站不稳,打了个趔趄,身旁的女婢将他搀住,才使他勉强站稳,他脸色苍白如纸:“你你你是读书人,你是要做官的,你你怎么这样不争气,你哎丢人啊,我怎样就生了你” 叶春秋不禁愕然于族伯的坦诚,话说,族伯似乎还有救的样子,至少还有一点担当。 叶弘便道:“爹,你别气了,既然如此,儿子就直说了吧,赌的不是儿子,是春秋。春秋顽劣,和我到了城里,分道扬镳之后,我便去访鹿鸣先生,等从鹿鸣先生那儿出来,却总是等不到他,后来车夫三才说,看到春秋在赌坊,三才,三才在哪里,叫他来作证。”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做贼喊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弘看了三叔公渐渐缓了一些的脸色,才继续道:“儿子半这不是心急吗?春秋好歹也是儿子的侄儿,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他误入歧途。看看他做这样的事,儿子当时义愤填膺啊,便冲进去,要拉着春秋出来,赌坊那种地方,三教九流,那些人见我捣乱,就对我拳脚相加,儿子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也是不听,哎哟哎哟疼死了,疼死了,好不容易,儿子才把春秋从赌坊里拽了出来,儿子不孝啊,不该让父亲担心的,可是儿子想到春秋自误前程,若是不闻不问,良心怎么过得去” 卧槽 叶春秋恨不得直接冲上去踹这不要脸的族叔一脚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啊。 三叔公听到这里,脸色却缓和起来,看着自己儿子,心里疼的一抽一抽的,再想到这叶春秋居然是这样的人,便火冒三丈,恶狠狠的看着叶春秋。 这杭州叶家的其他人,也纷纷侧目看过来,一脸鄙夷的看着叶春秋。 三叔公怒气冲冲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你做这样的事?” 叶春秋要辩解。 族伯叶弘连忙道:“爹,算了,孩子不懂事,也是情有可原,毕竟是远亲,我们不妨大度一些。”他是生怕叶春秋反告他,所以继续放大声音道“儿子被打了也就被打了,上了药也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望他能够好好做人,千万莫要再糊涂下去,贻误终身。” 他在自己婆娘的搀扶下站起来,虽是被打成了猪头,却是淡轻道:“春秋,你要好好” 三叔公却是暴怒,他厉声道:“这是什么话,马上就要乡试,现在这个样子,岂不是因为一个小小孺子,而贻误你的举业,春秋” 叶春秋火了,他虽然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可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会成为那个农夫,他要把真相揭露出来,身侧的叶景却是怒气冲冲:“春秋,你竟敢去赌?你什么时候这样不懂事?” 叶景火气很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三叔公本来还要教训叶春秋,可是看着叶景,却是不做声了,冷眼旁观的样子,哼,你们河西叶家教出来的好子弟啊,教训这个顽劣的小子,看来就不必老夫来代劳了,且看你叶景怎样清理门户。 叶景已是捋起袖子,去寻了一根藤条来,这些杭州叶家的人,纷纷让开,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 叶春秋一看,我去,这一次似乎是老爹动了真怒。 可是自己是被冤枉的啊。 他现在也来不及辩解,因为此刻叶景已是拿着藤条冲上前来。 叶春秋也不是傻子,这时候还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父子二人,一个在前头跑,一个在后头追,三叔公只是绷着脸,见这父子跑远了,便是冷笑,恶狠狠对叶弘道:“真是顽劣不化,河西人的家教,老朽也是见识了。” 叶弘只是捂着腮帮子道:“哎哟,哎哟,疼,疼死了。” 上下的人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心疼的看着叶弘,有人架着他要进内堂歇息,有人去请大夫,还有人七嘴八舌的道:“大老爷就是心太善,那样的人,理他作甚?” “是啊,是啊,管他是不是上进,大老爷你小心一些。” “杭州叶家可是真正的诗书传家,那河西的乡巴佬,啧啧” 叶景气喘吁吁的杀回了房里,手里的藤条还握着,而这时候,跑进了客房的叶春秋已经不跑了,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哪。 他见叶景进来,正等着叶景雷霆之怒,却见叶景一下子把藤条丢到一边,大口喘着粗气:“春秋,你跑的真快,爹都追不上你,哎去,将墙上的葫芦取下来,为父喝口水。” 叶春秋取下葫芦,这都是平时叶景烧好的水,他打开塞子,咕哝咕哝的灌下,很不斯文的抹抹嘴,便坐了下去。 这方才不是还要揍死自己吗?叶春秋可是很清楚老爹的为人,平时的时候很温和,可是一旦动了真怒,也绝不是好惹的。可是叶景就这么坐下,一点加罪的意思都没有。 叶景深深看了叶春秋一眼:“为父知道你不会去赌。” “啊”叶春秋呆住,惊愕的道:“爹既然知道,还拿藤条追打我做什么?” 叶景叹口气,换了个坐姿:“别人信不过,可是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我岂会不知?春秋很懂事,所以为父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只怕族兄染了恶习,可是春秋啊,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吃亏是福,爹少年的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什么都要和人去争辩,可是你不明白,很多时候,别人怎么说,都不要紧,最紧要的是自己能不能争气。” “嗯?外头好似有人来了。”叶春秋眼睛瞄了一下窗外,窗外有绰绰的人影,他便立即厉声道:“你这逆子,我非打死你不可。” 叶春秋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的爹。 而叶景则是一脸乞求的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明白叶景的意思你倒是哼一声啊,装装样子也好,又不是让你喊破喉咙。 可是叶春秋执拗着不肯。 叶景很失望,仿佛心里有愧一样,只是轻轻吁了口气。 突然,叶春秋笑了,他扯开喉咙:“爹,莫打了,疼死我了。” 心里是挺委屈的,哎可是看着老爹这老受的模样更难受,叶春秋知道自己叫出来,会让叶景好受一些。 叶景精神一震,朝叶春秋神秘笑了笑,接着捡起藤条啪嗒拍在桌上:“让你胡闹,让你鬼混” “啊啊啊” 又是十更,大家看得够爽吗?可是老虎心里郁闷呀,大家不要嫌老虎烦,实在是看着订阅和月票够打击人的,权当老虎来发泄几句。好了,老虎真的累了,大家也早点睡。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力不从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人好像走了。”叶景说罢,松了口气,更加愧疚地看着叶春秋,重新坐下,又拿起葫芦喝了口水,才继续道:“方才说到哪里?哦,是吃亏是福春秋,我知道是你族伯诬陷你,可是无论如何,你三叔公也是你大父的救命恩人,为父前些年为了你娘离家了十多年,你大父哎权当是还债吧。春秋,我们好好考试,不要听那些言语。” 叶春秋当然是不认同老爹的处世之道的,却也没有再争辩什么,提到了考试,他倒是想了起来,不由道:“爹,我们相互出题考校对方吧,乡试在即,马虎不得,需好好用功才是。” 听了叶春秋的话,叶景便舒了口气,道:“出题?好,为父出题。” 叶春秋却是摇头道:“不可,这一次是爹亏欠了我,我先出题才成。” 叶景不由笑了,便道:“好,你尽管出题。” 叶春秋转念之间,已是暂时忘却了那可恶的族伯,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自他口里说出来的这个题目,将关系到叶景的一生。 叶景的水平不算太差,底子也还算好。 本来若是他不私奔,十几年如一日的苦读,中个举人,甚至是进士,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可是因为学业荒废,现在固然是临时抱佛脚,却也力不从心了。 假若不出意外,这一次老爹中试的几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一,当然,除非出现变数。 这个变数就是叶春秋的题,叶春秋不露声色地道:“文犹质也。” 小小的四个字,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甚至是一个家族的荣辱。 叶景或许并不知道这四个字的价值,可是他心里对叶春秋有所亏欠,今日听得格外的认真。 他不禁喃喃念道:“文犹质也?” 文犹质也,出自论语颜渊篇,全文是:君子质而已矣,何以为文?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 这是论语之中论君子之文质,指内在的品德情性和外在的仪容举止。 这个题目虽是截题,却并不算是生僻。自从弘治开始,因为科举的出题同质化越来越严重,因而考官开始倾向于出小截题甚至是难题怪题,就好像上次叶春秋考的子曰学而一样,这不是一句话,前头的子曰是一段,后头的学而,则是另一句的开头。 固然你晓得这个题出自哪里,可是想要在这截成一半的题目里做文章,说出一番大道理,所谓的代圣人立言,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小。 也正因为如此,这十几年来,读书人们的气已经不再放在寻常的题目上头,因为考的几率实在太低,如文犹质也这样的题目,因为过于普通,反而不是大家的兴趣所在。 科举出题的气,其实明清两朝一直都在变化,有一段时间刁钻的考题出的多,有时候却又返璞归真了。 而这种如文犹质也的寻常考题,其实难度也是不想要在这题上做出四平八稳的文章,也不是容易的事。 听到这个题,叶景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要做题首先要破,其后要承,之后还要收,所以说,绝不只是让考生随意大发感慨那样简单,因为里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需要呼应,而且又要符合文法上的规范。 这也是为何,若是事先不好好构思好,最后可能写到一半,就无法承接下去,或者根本就收不住尾了科举考试有几场,几天的时间,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八股,考场上给你构思的时间不过短短的一天而已,一天之内若是无法构思出来,就意味着出局。 叶景是个对人对事都很认真的人,既然儿子已经出了题,很快便整个人便陷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口里依然还在喃喃念着:“文犹质也” 到了他这个年纪,只怕想要做出一篇真正的好八股,没有几天的构思只怕是不成的。 这也是为何叶春秋认为这一次考试很悬的原因,几天时间,等你构思好了,特么考试都已经结束了,还考个毛线。 而现在,叶景却是在考试之前开始构思。 叶春秋也就不再理会那已经如痴如醉的老爹了,他照旧到了一边,乖乖地练习行书。 考官是郑敬忠大宗师,不过也难找到他的资料,想必此人在历史上并不算特别出名,只有他的一些籍贯和历任官职的资料。 不过这么一个泯然于众人的宗师,也难怪会出文犹质也这样四平八稳的考题。 叶春秋一面想着心事,一面练习行书,却猛地回过神,哎,自己可不能一心二用,还是聚精会神才是。 第二天,叶景开始尝试着用文犹质也来作文了,大抵写了破题、承题,勉强收了股,要给春秋看,春秋这些日子,已经饱受八股的熏陶,虽然作出精彩的文章,还需要光脑,可是让他去看一篇八股文的好坏,却不是什么难事,这就好像,叶春秋虽然不会杀猪,可是对猪肉的口感,却总能有一番心得。 呃每次想到猪肉,叶春秋就有点肝颤,悔不当初啊,昨日应当吃了晚饭才回来的,这杭州叶家的饭菜,真是越来越不合口味了,想想看,现在三叔公和族伯每天都吃两袖清国泰民安,其他人还能吃什么好的?虽然是分开来吃,可是厨子那儿,每天变着花样的炫技,尤其是两袖清,各种烹煮炒闷,尼玛的,再好的两袖清,在叶春秋心里,也及不上半片猪肉实在。 叶春秋看了父亲的文,大抵明白这八股文只算是一般,便笑吟吟地道:“爹,你这文,只怕还欠许多火候,破题太平庸,承接得有些牵强,便是收股,也有些力不从心。” 叶景听罢,老脸一红,却还是诚实地承认:“爹的学问,确实还差了许多火候,哎,反倒让自己的儿子来教训老子,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再想想。”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云亦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开始,叶景不过当做一次考教,或者说,父子之间相互进步的文字游戏,可是被叶春秋的一通批评,自尊心就受到打击了,老子不如儿子,丢不丢人? 叶景便下了决心,非要再好好构思一二,让自家儿子刮目相看不可。 于是,叶景便又陷入了废寝忘食的状态。 而叶春秋显然也不会打扰叶景,他的爱好广泛许多,行书、练剑,偶尔也会去庭院里走一走,人不能总是憋着,只是而今,自己在叶家更加讨人嫌了,便是连起初对叶春秋有所好感,禁不住花痴的给叶春秋暗抛眉眼的小丫头们,此刻也都一个个板起了脸。 “这河西的族少爷,可不是什么好人,据说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大老爷就这样被他害的,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哼,据说还是不学无术,你看他,好好一个读书人,清早还练剑。” 以往大家都觉得,这俊秀少年练剑很好看,现在似乎也成了罪状。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瞧后庭的玫瑰花,虽然生得好看,却是有刺,要扎人的。” 这些轻声细语,叶春秋自然无法知道,不过看她们的眼神,也大抵能知道一些。 叶春秋有时就在假山边闲坐,孤零零的看着远处潺潺的人工溪水,心里便想念起许多事,有同济堂里的那些可爱孩子,还有陈蓉这些生员,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想念起叶俊才那个渣渣了。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征兆啊,这说明自己现在处境很惨,连叶俊才都愿意去交流。这就好像,你在尘世的粗茶淡饭,本来是素来为你嫌恶的,可是等有一堕入了饿鬼道,便是连尘世的粗茶淡饭也觉得香甜了。 “春秋。”有人漫不经心的踱步而来。 叶春秋回眸,正是那刚刚恢复了一些的族伯叶弘,叶弘一瘸一拐的背着手走来,目光很深远,他很写意的抿嘴一笑,当然,这一张被打成猪头一样的脸,只是看不出写意罢了。 远处,恰好三叔公与一个老者徐徐而来,几个小厮忙是上前,匆匆在假山边的凉亭忙碌起来。 三叔公笑呵呵的与那老者到了亭下,二人相对而坐,三叔公一面咳嗽一面道:“文静先生,我们是许久没有下棋了,难得你今日来访我。” 那叫文静先生的人面露微笑,道:“我才从江西回来,这不是抽了空,就来了吗?” 说罢二人开始摆棋子,叶春秋见他们下棋,不愿和三叔公打交道,便打算蹑手蹑脚的离开。 那文静先生眼尖,不由问道:“叶兄,那人是谁,看着面生,可又不像是贵府的下人。” 三叔公瞥了远处离开的叶春秋,漫不经心的道:“哦,是个远房亲戚罢了,很远的那种,论起来,也是八竿子打不着了,他来这儿参加乡试,文静先生是知道的,这样的亲戚有时候虽然不胜其扰,却又不能怠慢了。其实若是亲戚也没什么,偏偏染了一身的恶习,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我虽是他族中的长辈,却也不好教训他,也罢,由着他去。” 文静先生呵呵一笑:“却不知叫什么?” “叶春秋。” 文静先生听到叶春秋三个字的时候,有些恍惚出神,这名儿似乎有些熟悉,此时棋局已经摆好了,他抿嘴一笑:“来,下棋。” 又过了几日,贡院终于悬了告示,写明了考期,少不得又写了许多注意事项。 这叶家对于乡试的事,是尤为上心的,早有人跑去抄录了榜文,而后通报到了三叔公手上,三叔公正在待客,客人自然还是那位赶来看望他的文静先生。 文静先生是杭州有名的大儒,三叔公一直以结交他为荣。 一看到榜文,知道考期已经定下,三叔公精神大振,忙是叫人去叫叶弘来。 叶弘一瘸一拐的来了,本来这文静先生来,他是该来见过的,只是因为脸上有伤,所以不便来见。 文静先生一看叶弘如此,顿时愕然,道:“贤侄这是怎么了,为何遍体鳞伤?” 叶弘有些慌乱,倒是三叔公愤愤然道:“哼,说起来也是可恶,还不是文静先生前几日在亭子里下棋时看到的那个小子,他跑去赌坊赌钱,不务正业,子成也是好心,便去赌坊相劝,结果受了无妄之灾,被人打了一顿,哎真真是可恨哪,老夫哪里有瞧不起那些穷亲戚,可是德行不好,就” 听着三叔公的抱怨,文静先生便也跟着说了几句,又劝慰叶弘道:“伤势既然没有大碍,也就算了,噢,叶兄,你不是要和贤侄说考期的事吗?” 三叔公这才想起贡院的榜文才是大事,忙是拿了抄录好了的榜文给叶弘看,叶弘皱眉:“考期是在四月十七,时间有些仓促,不过儿子准备的充分,倒也没什么妨碍,其他的规矩,大抵和历年考试也差不多。这位主考官却是刚刚上任,一时也难以打听出什么” 他絮絮叨叨,显然也是科举的老手。 三叔公道:“所以这些日子,你要在家好好温习。去吧。” 文静先生禁不住道:“叶兄不是说,那个什么远房亲戚也要考吗?他既然在贵府,虽然不太讨喜,为人也恶劣一些,可是既然传来了消息,总也该告知他一声,免得他蒙在鼓里,误了考试。” 文静先生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这让三叔公有点不喜了,不过细细思量,本来他是懒得理会叶春秋的,便是连他爹叶景也觉得很讨厌,可是当着外人的面,若是断然拒绝,似乎显得自己有些小气,便道:“去,把叶景父子叫来。” 叶弘一听,便有些慌乱了,他有点怕叶春秋说出什么,所以方才还要告辞,现在却是不走了。 过不多时,叶景和叶春秋便进了来。 叶景忙是行礼,而那文静先生只是不露声色的看着叶春秋。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来讨债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文静先生是历来知道三叔公为人的,三叔公平时很难动这么大的火气,一个少年能让三叔公如此嫌恶,那么势必这个人不知坏到什么地步。 谁料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便见这个头戴纶巾,年纪轻轻,却又宛如珠玉一般闪闪生辉的少年,踏前一步,落落大方的朝三叔公行了礼,等那清澈的目光落在文静先生的身上,文静先生与他眼眸交错,触碰一起,这让文静先生生出了一点异样的感觉,这个眼神,既是清澈见底,让人有一种如沐春的感觉,又带着某种与众不同的稳重。 这个人大奸大恶吗? 叶春秋面露淡笑道:“小生见过先生。” 文静先生忙道:“啊,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三叔公在一旁板着脸,道:“老夫叫你们来,是因为考期的事,贡院那儿已经放榜,考期就在四月十七,距离乡试,也不过半个月而已,你们要早作准备。” 叶春秋道:“多谢三叔公提点。” “嗯。”本来三叔公还想发作,偏偏叶春秋过于乖巧,浑身上下,几乎挑不出刺来,等他看到文静先生对叶春秋不自觉的流露出欣赏的意思,他心里便更加觉得嫌恶,这个小子,倒是很能卖乖讨好,哼,非要教训教训他不可。 三叔公便加大了音量:“春秋,赌坊的事,我就不计较了,可是你小小年纪,就沾了恶习,你族伯又被你牵连,你看看,你看看,哼,咱们叶家,真要论起来,还要算到宋时南迁的元祖程文公那一辈,历经了二十多代,从未听说过有子弟如此不肖的。你可要谨记了,往后再敢出入赌坊,或是沉湎于声色,即便在你们河西没有家教,我这叔公也绝不轻饶你。我知道你科举无望,这辈子只怕也只能止步于生员,可是你莫要害了你族伯,你族伯闭门读书十几载,总算学有所成,现在正是他最紧要的当口,万万容不得有半分的差错,你可明白吗?” 叶春秋不吱声,只当做没听见。 他很尊敬老人,所以即便家里的老太公虽然有时候也会有些别的心思,可是叶春秋依然能对老太公表达作为孙子的敬佩,虽然叶春秋心里,没有太多的亲情,却依然愿意讨好老太公。 可是这个三叔公 他抿着嘴,没有直接当即和他争执,但索性当了聋子。 可是这样却惹怒了三叔公,三叔公狠狠举着杖子敲击着地面,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吹胡子瞪眼道:“怎么,你还不服,你与人赌钱还有理了?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咱们叶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人,可恶,你滥赌成性,定然是不肯悔改你你” 叶弘也在一旁道:“春秋啊,你不可如此,父亲说你几句,还不是为了你好?赌博确实是恶习,你认个错也就是了。” 叶春秋看着叶弘,笑了,带着讥讽的笑。 三叔公火了,当着客人的面,这个家伙居然 恰在这时,有门子跌跌撞撞进来,如丧考妣的道:“太爷,太爷,不好了,不好了啊,外头有人要打将进来,说要寻寻大少爷。” “”三叔公大惊失色:“什么,打将进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好大的胆。来,叫进来说话,且要看看,是谁这样大胆,叫叶武带着庄客们也来。” 三叔公的脸色坏到了极点,一个叶春秋已让他很尴尬,现在又有人想来闹事,他好歹自认为自己是体面的士绅人家,怎么容得下有人这样胡闹,尤其是当着这位文静先生的面。 叶弘的脸色已经一下子拉了下来,他的额头上甚至已是冷汗淋漓。 三叔公冷冷道:“必定还是春秋在赌坊的事,子成还是太心善了,不该管的,人家开赌坊,你好端端的去闹事,要把赌客拉出来,不记恨你才怪了。至于春秋,他反正是一团烂泥,理他作甚。” 他的话,句句诛心。 一旁的文静先生料不到事情这样严重,也就三缄其口,不好说话了。 叶春秋只是嘴上带笑,不发一言。 过不多时,便有一个人进来,这人和大家想的并不一样,并不是五大六粗,脸上也没有堆满横肉的凶恶,他徐徐进来,朝大家和气的行了个礼,道:“叶老太公,学生久闻其名,今儿一见,想不到叶老太公身子还是这样的硬朗。” 三叔公只是冷笑,一副不语粗鄙人语的态度。 这人继续道:“啊,学生是卑贱之人,今儿也不是来叶家结交朋友的,只是嘛,王记赌坊有一笔账,本来以为会有人送上赌坊来,可赌坊这儿左等右等,总是不见人,学生的东家急了,这才让学生登门,把这帐算一算,其实啊,这笔账并不是很多,不过两百三十二两七钱而已,当然,这是加了利息的数目,对于别人,可能有些难处,可是对于叶家,想必也不至于为难。” 二百三十二两七钱。 在座之人的脸色都有点变了。 这人口里说是小数目,可是在这个时代,这哪儿是什么小数目啊,这笔银子,足以够叶家养着几十户庄客了。而且杭州叶家和河西叶家差不多,都是靠田为生,虽然粮多,各种储存的实物,如粮油桑麻之类的实物是有不少的,可是现银,还是两百多两,这就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三叔公顿了一下,反而笑了,他恨恨的看着叶春秋,心说,叶春秋啊叶春秋,你也算是自酿苦果了,二百多两银子,人家都已经上了门,怎么肯让你耍赖,你拿得出吗?反正杭州叶家是不可能为你出的,河西那边,呵呵怕也拿不出这样的数目,你自求多福吧。 况且,你居然这样大胆,欠了二百多两赌债,呵小小年纪 一旁的叶弘,已是要昏厥过去,他禁不住道:“什么,二百多两?怎么是这么多?我记着只借了五十两而已,这才几日?你们也太黑心了吧!”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人生悲剧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弘也是急了,欠了钱没错,可是这赌坊实在太黑心了,他们这利钱到底怎么算的? 三叔公却是震怒,心里说,子成,你出个什么头,冤有头债有主,让他去找叶春秋去就是了。 文静先生则是端坐一旁,渐渐的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那催账的人笑呵呵的道:“叶大老爷,利钱都是早就明言了的,怎么就黑心了呢?无论如何,请拿银子还账吧,也让学生回去有个交代才好。” 叶弘听罢,差点有点站不稳了。 三叔公觉得有点奇怪,他忍不住道:“欠钱的是叶春秋,和别人无关,这叶春秋是不肖子,他的事也和我们叶家全无干系,这帐,怎么就讨到我们的头上?” 催账的愕然了一下,拿出借据来,道:“叶春秋是谁我只晓得叶弘,就是尊府的叶大老爷,你看,白纸黑字,借银五十两,输了个一干二净,这绝不会有错的。” 叶弘 三叔公宛如遭了晴天霹雳,他一屁股瘫坐在椅上,眼睛发直。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他口里嚅嗫了几下,连说了几个是不是:“是不是叶春秋输了银子,让子成子成借的,春秋这混账” 催账的只当叶太老公要抵赖,脸顿时拉了下来,很不客气的道:“这是什么话,赌坊里难道谁借银子去赌都不知道?耍钱的是叶弘,输钱的是叶弘,借钱的还是叶弘,这一丁点都不会有错,你们叶家也算是本乡望族,这点钱也要抵赖吗?实话告诉你,赌坊敢借钱出去,就不怕收不回来,天王老子,只要家在杭州,就没一个脱得了身,今儿我好心来讨债,本来说乡里乡亲的,没必要撕破脸皮,叶弘平时也是我们的常客,打开门来做生意,也没必要把话说死,做事本该留三分,可是若是赖账不还,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叶弘一看三叔公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他便一下子跪倒:“爹这帐,咱们就还了吧,儿子不孝啊,可是银子却是要还的,不还,他们非打死儿子不可。” 轰隆隆 三叔公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的脑海已经是一片空白。 原来真是叶弘。 叶弘学坏了啊。 他禁不住老泪纵横,手指着叶弘:“你你你你怎么和叶春秋一副德行” 叶春秋无语,躺着都中枪啊。好吧,这里已经和自己没关系了,他拽了拽叶景的袖子,叶景会意,父子二人从闹哄哄的厅堂里溜了出去。 人家的家事,毕竟和自己无关嘛。 杭州叶家已经鸡飞狗跳起来,远远的都能听到三叔公的咆哮,还有族伯的哀嚎,人生悲剧啊。 叶景在回客房的途上,却是若有所思,他不由道:“春秋,你和爹说实话,那催债的人,怎么来的?” 叶春秋抿抿嘴,道:“本来这个帐是在一个月之后,若是族伯不去还,赌坊才会催讨的,不过我暗中出了点力,修书给了杭州的张晋,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生员,他家在杭州有座别院,也有一些关系,我请他出面去寻了那赌坊的人,让赌坊提前来催讨,赌坊那儿反正是要讨账的,既然有人出面,早讨和晚讨都一样。” 叶景哭笑不得,这个儿子,挺阴的啊。 若是一个月后来催讨,族伯这种赌场上的老手,必定晓得规矩,为了防止东窗事发,定会在一个月内筹措了钱把帐还上,这件事可能就永远都不会被人察觉。可是现在提早来了,就形同于是给族伯背后打黑枪啊。 叶景本来想说叶春秋几句,偏偏又发现自己没什么说辞。 你说他阴险狡诈,可是人家不过是想恢复自己的清誉而已。 你说他坏,可明明赌钱的本就不是叶春秋,但叶弘却是把一切都栽赃在叶春秋身上,难道就该让春秋忍气吞声吗? 无可指摘,只是一个小孩子,居然 等回到了房里,叶景依然还在若有所思,他似乎是在琢磨孩子的教育问题。 叶春秋却是乖乖的给他斟茶递水,笑呵呵的道:“爹,你想听听我是怎样想的吗?” 叶景哑然失笑,这个儿子,聪明得有点过头,仿佛抓住了自己心理一样。 便听叶春秋恢复了脸上的童稚,很是认真的道:“爹和我说吃亏是福,又说,凡事都要忍让,这话,其实也没有错。可是在儿子看来,儿子已经长大了,却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儿子不是一个坏人,也不会想着去害人,可是儿子只求自己不被人轻易欺负,更不会任人在儿子身上泼脏水,其实平时别人的闲言闲语,儿子并不放在心上,儿子只在乎身边的人,儿子可以受这个委屈,让他们认为我是个赌徒,可是儿子却无法容忍别人指责爹教子无方,爹,我们是休戚与共的人,在这个世上相依为命,别人辱你,便是辱我,同样的道理,别人羞辱儿子,便是羞辱父亲。” 听着怪怪的,而且思维过于跳跃,怎么就从这件事说到了孝道呢。 叶景却是失笑了,既然儿子都已经说了,他是因为孝顺自己的父亲,因为不愿自己的爹也跟着受人侮辱,这才如此,难道你还能指责他太孝顺吗?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却见叶春秋板起脸来:“爹,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复习功课才最是要紧。前几日不是给爹出了那道文犹质也的题吗?爹作得如何,儿子来看看。” 叶景有点要崩溃了,但还是道:“我又作了一篇,你来看看。”他心里居然有一些忐忑,也不知自己文章好不好,生怕叶春秋又打击他。 拿出文章来,叶春秋看了看,便开始品评:“破题依然还是太平庸了,总觉得欠缺了一点什么,尤其是这句文如其人,有些莫名其妙,承接的还算不错,比上一篇文有一些进步,但收股有些拖泥带水,之乎者也太多。”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颠倒是非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看着一脸认真的叶景,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我是考官,固然觉得挑不出什么错,可也难找到什么眼前一亮的东西在,爹你只怕还要再努力一些。” 叶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有一个案首的儿子,确实值得弹冠相庆,可是被他无情的批评,一下子便觉得自己这个做爹的有些失败。 他只好干笑道:“为父再想一想,哎,总是难想到好的破题,若是破题好,之后的承接和收股就事半功倍了。” 他这一次是真的花尽了心思啊,再怎样,总不能让自己的儿子瞧不起吧? 于是继续抱着这个题到一边去仔细揣摩,叶春秋也复习自己的功课,大家互不相干。 而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三叔公,心情连续糟糕了几日,好不容易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将叶弘叫到了偏厅里,叶弘这几日见了三叔公就像见了鬼一样,听说三叔公传唤,怀着忐忑,磨磨蹭蹭地来了。 一见到三叔公便拜倒在地,口里道:“儿子不孝啊” 接着又要准备哭天抢地的恸哭一场,好争取原谅。三叔公却是眯着眼,脸上阴晴不定。 他瞪着叶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冷冷地道:“畜生,到了而今哭什么?你你乡试就要在即了,你还考不考举人?鸣鹿先生不是一直说你火候到了吗?赌钱也不算什么,可是举业要紧。” 自家的儿子做了错事,总是容易接受的,听说是叶春秋赌钱,三叔公便各种瞧不起,等落到了儿子身上,性质就不一样了,最多也只是一时糊涂,或者是被人教唆,反正儿子是有错的,但总不至于无法原谅。 叶弘忙道:“是,是,举业要紧,儿子这几日都在闭门苦读,不敢让父亲担忧,儿子一定痛定思痛,给爹挣一个举人功名来。” 三叔公磕了磕手上的拐杖:“举人?难道你也像爹一样止步于举人?爹是让你做进士,这天下,最无奈的就是举人,不上不下,就好似如鲠在喉,教你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叶弘哪里敢说个不字。 三叔公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语气也没有方才那样激动了,他眼眸微阖:“可是你这都要做官了,若是有一个滥赌成性的名声,可怎生是好?你啊哎你想想看,前几日,那赌坊的人来讨债,是文静先生当面撞见的,文静先生会不会出去嚷嚷且说不知道,就说赌坊那些人,怎会不知?还有那叶景父子,只怕现在在看笑话吧。现在倒没什么,可是一旦你中了举,就少不得有好事之人四处嚷嚷了。一旦坏了名声,宗师那儿怎么交代?还有将来进士及第之后,吏部选官,又当如何?有这样的坏名声,肯定是进不了翰林,没准儿啊,连选官都要被贬去穷乡僻壤之处,这辈子可就完了啊。为父平时都是怎么对你说的?哎” “爹”叶弘也打了个冷战,爹说的很有道理啊,自己的名誉一旦受损,以后还怎么做举人老爷、做进士老爷?鸣鹿先生都说自己必中,这肯定是十拿九稳的了,现在是不是该未雨绸缪? 三叔公愈发深沉起来,老脸满是狞色,淡淡道:“想当初,若不是老夫救了那叶春秋的大父,怎么会有他们河西叶家的今日呢,现在倒好,反而让他们看了笑话。这事儿不成,得想尽办法转圜,这两日就要开考了,你到了城里,得想法儿去疏通,一方面,要传出消息去,就说自己欠的赌债,乃是因为有个不孝侄子叶春秋滥赌成性,你为了成全他,这才代他立的赌约,噢,还有,赌坊那儿你使些银子,请他们帮忙,总要让他们和你口径一致。文静先生靠钱却是不能收买的,不过看在两家旧谊上,想必他也不至于胡说什么。” 叶弘眼睛一亮,对啊,三人成虎,可不就是如此吗?他连忙道:“是,是,儿子知道了,儿子去了城里,一定把事儿办妥当。” 三叔公却是抬着头,双手拄着拐杖,嘿嘿一笑:“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反正,那河西来的也不必在乎声名,这举人,他们想考也考不中,要名声做什么?咱们不一样啊,咱们是诗书传家,是必定要中的,这可是关乎了前程的大事。”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叶春秋修书让张晋坐车来接自己,考试固然要紧,可是五脏庙却非要祭一祭的,这尼玛实在不能忍了啊。 张晋得了书信,果然如约而来,还约上了陈蓉,二人递了名帖,门子虽然晓得老太公和大老爷不大喜欢这个叶春秋,而且现在家里闹哄哄的,那老太公只是关起门来唉声叹气,老大爷呢,也是闭门不出。不过是两个秀才登门,他倒是不敢怠慢,忙是跑来客房寻春秋道:“族少爷,外头有两个生员寻你。” 叶春秋假装这两个人不是自己找来的,老爹还在身边呢,这考试就要在即了,要是知道自己想要鬼混,多半真要动手了。他便假作惊讶的道:“呀,这要考试了,他们来做什么,现在是非常之时,张兄和陈兄平时读书都是刻苦用功,怎么今儿反而跑来串门。”他偷偷瞄了叶景一眼。 叶景假装自己在读书,却是支着耳朵听,这群熊孩子,不会临考试前还四处鬼混吧。 叶春秋便自问自答:“噢。想必是他们想要和我深入讨教学问,这样一想,就说得通了,闭门造车,终究还是不好的,唯有相互请益切磋才好。”眼角余光扫了叶景一眼,叶景脸上没有愠色。 叶春秋才放心大胆道:“爹,两个同窗寻我一起复习功课,我去一趟。” 叶景觉得很有道理,春秋信不过,那个张晋和陈蓉,他是见过的,也还算是用功的读书人,不会胡闹。便挥挥手:“去吧,去吧,早些回来。” 叶春秋如蒙大赦,果断拔腿就走。 ...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乡试在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到了门前,敏捷的跳上车,和陈蓉、张晋挤在一处,叶春秋就抱怨:“车厢太小了,罢,不说这些,快让车夫动身。,噢,聚宝楼的酒席摆了没有?” 张晋笑嘻嘻的道:“早就让伙计准备好了,春秋一去,就可以直接上菜。” “好。”叶春秋给张晋投了一个你办事我放心的眼色。 陈蓉笑呵呵的道:“春秋,你看这是什么?”他从手里取出一个粽子来。 居然是粽子 话说现在距离端午节还有一些日子呢,也不知是陈蓉从哪里搞来的。 叶春秋是真的饿了,每日练剑体力消耗本来就大,饭倒是能够管够,只是没有油水啊。他毫不客气的抓过粽子,撕了外头的粽叶,旋即开始大快朵颐。 张晋看的眼睛都直了,这是饿死鬼投胎的既视感啊。 陈蓉比张晋文雅一些,他想到的是断头饭。 一个粽子下肚,反而勾起了叶春秋的食欲,这半温不火的反而最是难受,可是路途还远,叶春秋便打趣道:“陈兄,你的表妹如何了?” “啊”陈蓉很正经,一脸委屈的样子:“君子无色,虽是指腹为婚,可现在我是以学业为重,春秋,你小小年纪,被张晋带坏了,张晋方才一路来,也是表妹长表妹短的。” 叶春秋为之咋舌,自己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怎么在你心里,就成了张晋这种猥亵大叔? 话说张晋虽然才年方十八岁,不过已经娶过妻,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对于此道是素来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再加上他长得显老,又颌下的胡须浓密,确实像个猥亵大叔。 张晋便金刚怒目的样子看陈蓉:“这是什么话,这是为你终身大事考虑,自家表妹,有什么不准人说的,奇哉怪也,倒像是做贼一样。” 好不容易嘻嘻闹闹的到了聚宝楼,叶春秋先是吃过了饭,直到自己的肚皮圆了,这才长长舒口气,忍不住感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至今我才明白,吃顿饱饭有多不容易。” 张晋笑呵呵的道:“我早让你搬出来同住,是了,你那族伯如何了?” 叶春秋将事情说了,陈蓉和张晋笑作一团,陈蓉道:“这样的亲戚,一脚踹开就是了,我只愿他今科不中。” 张晋补上一句:“一辈子都不要中才好。” 叶春秋抿抿嘴,虽然微笑,却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对那族伯发出那样的诅咒,罢,管好自己吧。 在很不经意的时候,叶春秋一副很随意的样子,问二人道:“我上次出的题,你们都作了吗?” 陈蓉这种学霸,最爱出风头的,立即得意洋洋地道:“统统都作了,没什么难的,反正都要备考,用做题来备考也是不错。” 张晋反倒是道:“只是做到了文犹质也那里,不过不甚满意,这文章有时候作的时候真是可笑,有时寸步难行,可有时若是起心动念,却又顺畅了,偏偏现在不是时候,全无灵感。” 叶春秋很无心的样子道:“文犹质也有什么难的?我闭着眼睛都能破题。” 裸的嘲讽啊,这怎么能忍。 虽然都晓得你叶春秋厉害,可也不至于说这样的大话。 文犹质也这四个字,在他们的印象中更加深刻了一些,牢牢的在脑中打了个烙印。 张晋捋起袖子,豪气干云的道:“你等着看,到时我的破题定比你那闭着眼睛的好。” 陈蓉不甘示弱:“何不如等我们各自把这文章作出来,等考完了,把文章给同窗都看看,让他们瞧瞧,谁的文章更好?” 叶春秋巴不得如此,继续嘲讽全开:“就怕你们到时无地自容。” “我会无地自容?我脸皮有八尺厚呢。”张晋顺着话继续道,顺便捏了捏自己的脸皮,满脸的青春痘。 嗯看来确实有八尺。 陈蓉发出大笑。 叶春秋却是绷着个脸,不使自己笑出来,心里默念,莫要笑坏了肚子,我还要吃了晚饭再回去。 考期已经越来越近。 叶景的那篇文犹质也,似乎已经有了眉目,其实这些日子,他一直都给叶春秋看自己的文章,不得不说,水平确实是越来越好了一些,破题也越来越犀利,其后的承接和收股也更加老道。 而等到他兴冲冲的在考期临近之时要给叶春秋看他最新的得意之作时,叶春秋却是坐在椅上,一副用功读书的样子,不咸不淡道:“爹,我不能再看你的文章了,一切,都等到乡试之后再看吧,后日就要开考,我想多花心思复习。” 叶景细细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便又到一边,欣赏自己的锦绣文章去了。 叶春秋心里知道,经过一遍又一遍的作文,现在的这篇文犹质也,应当是老爹巅峰之作了。他之所以选择不去看文章,担心的只有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看了文章,等到考题放出来,老爹看了文犹质也,第一个反应会如何呢? 叶春秋很清楚叶景,他不会将自己的答案写进去,因为他觉得自己儿子既然看过这个文章,反而会希望叶春秋用他的这篇巅峰之作来博取功名。 所以,叶春秋不看是有道理的,这等于是减轻了叶景的压力,真正到了考场上,反正自己儿子不知道这篇文章,那么,他这个做爹的也帮不到什么忙了,那么眼下这篇自己认为最佳的作品,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乡试的试卷。 数年如一日的刻苦用功,就将在几日之后,彻底揭开分晓,贵贱荣辱,也在此一举。 到了四月十五这一天,距离乡试还有两天。 本来乡试即为秋闱,是在秋天举行。 不过正德天子刚刚登基,弘治天子驾崩时,各地暂停了许多事,以至于十八年的秋闱无法进行,于是在这正德二年的时候,便特旨加了一场恩科,也即是说,今年年初会有一场,明年又有一场秋闱。 虽是恩科,不过一切的规矩,也大抵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 第一百六十章 :高人一等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不过话又说回来,秋闱考试还好,这春季乡试却也有许多糟糕之处,比如……春天是生病的季节,尤其是那些个生员因为紧张,许多人若是不小心染病,那可就糟糕了。 叶春秋甚至有点可惜自己当初没有让同济堂在这儿及早开一个新的堂号,挣点同年们的药钱,就不知这算不算是财富再分配,属于劫富济贫的范畴之内。 叶春秋和叶景一早便起来收拾东西,乡试是在贡院举行,而考试是在卯时不到,这就意味着,住在城郊,是不可能及时赶赴考场的,得提早先去贡院附近的客栈里头打尖住下,这才能万无一失。 其实收拾行囊的事,叶景很是熟稔,叶春秋倒是想要帮忙,不过这个既当爹又当妈的父亲,却不愿叶春秋做这种粗活。 叶春秋也只是收拾了一下平时自己写过的文章,将文房四宝也一并收了。 等到辰时的时候,外头却是一场春雨袭来,虽然带了雨伞,不过父子出门,却挤在一个油伞里,又背着书箱和行囊,脚下还得避雨,显得有些狼狈。 族伯叶弘那儿,早已叫了人来催了,叶弘也要去客栈入住,为乡试做最后一次的准备,他在车里,显得有些不耐烦,这叶景父子倒是够磨蹭的,可是让他先走,却又不能。 名声很重要,这就好像父亲平时教诲的异样,将来自己可是要做官的人,万万不能让人说什么闲话,若是嫌恶穷亲戚的名声传出去,将来自己若是做了大官,这些都可能要载入史册的。 名留青史的事,一分一毫都马虎不得啊。 所以他固然心里很焦躁,却还是耐心的等,雨幕之中,叶景和叶春秋相互挤着撑着油伞过来,叶弘便道:“快,快,要迟了,今儿入住客栈的人多,再迟,可就没有房间了。今时不同往日啊,何况到了那儿,我还要去看书,考期就在这两日,岂可把时间用在这些地方。” 转念一想,噢,好像他们也是考不中的,反正努力不努力都要名落孙山,似乎也不必介意早一些还是迟一些,于是心里不由愤愤然,这是害群之马啊,他们考不中,所以磨磨蹭蹭,可是我却要大展宏图的,真真要被他们拖累死了。 叶春秋湿哒哒的忙是上了车,叶景还在车下收伞,叶弘又是再三催促,叶景才很不好意思地道:“让族兄久等。” 叶弘本想没好气的说,你既是知道久等,还要磨蹭。又觉得没必要如此,便索性阖目,不予理会。 马车徐徐而行,待离了叶家,靠在车厢里最好位置的族伯一个人占用了一大半的空间,而叶景和叶春秋也不好意思多用空间,只好蜷在一边。 叶弘好整以暇地掀开车帘子,不禁吹胡子瞪眼:“真真是可恶,下了些许的雨而已,农人们就不上田里了,这是春耕时节,误了农时,饿死了他们事小,可是耽误了国计民生,却是大事。” 于是便又开始忧国忧民。 叶春秋很难理解,这个族伯是不是脑子自小被驴踢过了。他朝自己爹挤眉弄眼,老爹却是道:“哦,族兄,不必生气,现在的农人是如此的,可不是世风日下吗?” 叶景顺着叶弘话头说下去的时候,不经意间朝叶春秋眨眨眼。 叶春秋很明白来老爹的意思,老爹这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哎,什么时候老爹也开始变得如此‘油滑’了,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啊。 叶弘便又开始絮絮叨叨,大抵说了什么,叶春秋便也没兴致去听,只看到叶弘打开的车窗外头,阡陌和田埂还有市集自车窗口处划过,淅沥沥的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车厢,发出沙沙的声音。 等进入城里,寻到了一处客栈,这儿已是人满为患,叶弘下车,自有车夫给他撑伞,所以走在前头,一副不沾风尘的做派,叶景和叶春秋同撑着伞,狼狈的跟在后头。 店伙已经迎了来,笑嘻嘻的朝叶弘抱拳:“客官可是来赶考的,哎哎哎,这不正是来得巧,恰好店里有一间天字房,这天字房可大有来头,前几年在此下榻的,可是直接中了举人的。” 叶弘背着手,淡淡道:“噢,本生员难道还要沾别人的光才能中举?” 这句话反而把店伙难住了,不科学啊,平时这套话听的那些赶考的生员都是一愣一愣的,十之是要喜笑颜开,谁晓得今儿却是马失前蹄。 叶弘却又道:“罢了,就住这天字号的房吧,将来我住这里,来年的秋闱,你大可以说我在此住过,也算是给你们招徕客人的手段。” “好勒,天字号房一件,敢问是哪一家老爷?” “姓叶。”叶弘这才想起身后的两个跟屁虫:“我这儿还有两个人,却不知还有什么客房吗?” 店伙这才注意到,叶弘身后果然是有两个秀才,心里便踟蹰了,上房已经没了,现在虽然是清早,而且又下了雨,可是如今来杭州考试的生员多,上房早就人满为患了,下房倒有的是,毕竟考生嘛,都图一个喜庆,他就怕因为叶春秋父子不肯住下房,连叶弘这个生意都没了,于是很踟蹰地道:“倒是有几间,也是极好的客房,很是吉利的,就是……就是偏僻了一些。” 边边角角的客房,历来是没什么人愿意住的,忌讳。 叶春秋却是含笑道:“那劳烦来两间很吉利的客房。” 伙计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地道:“好,好,好。”心里吁了口气,不免将叶景父子看轻了,多半是两个穷书生,想必没住上房,还求之不得呢。 叶弘却是很写意地笑了笑,自觉得更加高人一等。 等三人进去打了尖,叶春秋自然也就闭门不出了,主要是不愿意和那族伯再打什么交道,便只说自己要读书,连饭菜也让人送进来。 他在房里练字,偶尔干脆躺着瞑目打开着光脑搜索一些有用的信息。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耻之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对这所住的房间还算满意的,这房间很是整洁,就是隔音不太好,外头人声嘈杂,大抵都是关于科举的事,无非就是考官是谁,今次会出什么题。 各种猜题的声音都是不少,有不少人纷纷出谋献策,有的说必定是偏题,于是大家便想出许多偏题怪题来,等到了傍晚的时候,族伯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似乎是遇到了几个相熟的生员,有人惊讶的说:“叶兄,你脸怎么了?” “哎,一言难尽。” 叶春秋心里听得好笑,这族伯现在遍体鳞伤呢。 须知任何人在说到一言难尽的时候,其实都是卖关子,因为越是说一言难尽,大家就越发的疑惑,少不得要催问。 果然和叶春秋所想的一样,就听到有人催问:“到底是什么事,这开考在即,怎么就这个样子,叶兄,莫非是遇到什么事了。” 本以为族伯会很不好意思回答,谁晓得他居然答了:“还不是因为一个亲戚,是宁波来的,也是来赶考,就住在我家,你是晓得的,我们叶家最重的是亲戚,无论是什么亲,只要来了杭州,每一个不是照顾周到的?穷亲戚也是亲戚嘛。哎呀呀……其实我不爱背后说人坏话的,既然诸位贤兄弟非要催问,我也只好胡说几句了,那小子,叫叶春秋,是我侄儿。” 有人不禁道:“叶春秋,似乎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只怕是你春秋读得多了吧,这四书五经里就有春秋,当然是像在哪里听说过了。” 众人哄笑起来。 族伯便继续道:“这个侄儿啊,真是顽劣,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你是晓得的,我家家教甚严,平时吃的都是青菜和腌萝卜,至多,也就多一个豆腐汤,虽是清汤寡水,可家父深知农人耕种的艰辛,这才终日教诲,要让我节俭……万不可铺张浪费,这小子吃着吃着却是不喜,嘿……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就是吃这个的,他一个小小宁波生员,怎么就不能吃了?” “贪吃倒也罢了,最紧要的是他还爱嫖爱赌,少年人风流,我不说他。可是赌博乃是恶习,沾染上了可是要贻误人终身的啊,我屡屡劝他,他总是不听,输了钱,却是让我去签字画押,这倒也就算了,我去赌坊劝他出来,他不肯听,诸生是晓得我的,我这人就看不得有人这样不珍惜自己,少不得在赌坊里对他当头棒喝,谁晓得招来了赌坊的泼皮,起了冲突和争执,哎……” 众人听了,也就明白了,原来如此啊。这叶生倒也够冤枉啊,于是纷纷安慰:“哪家没有出几个败家子,似这样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之徒,理他作甚,叶兄就是心太善,否则……” “换做是我,这样的亲戚,早就打出去了。” 族伯的声音道:“不可,不可,终究还是亲戚,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这是万万不可的。” 众人便纷纷说叶弘太心善。 叶春秋在房里听得目瞪口呆,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啊。 不过他也懒得去辩解,和叶弘出去争执,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读书要紧。 他拿了草纸做成耳塞,塞在自己两耳,来个耳不听为静。 ……………… 叶景似乎在隔壁的房里也听到了什么,其实关起门来,自家亲戚被人说一些闲话倒没什么,可是族伯在外头诋毁春秋的名声,他就受不了了,便拉开门,阴沉着脸出去,叶弘一见到他,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想不到这下房的隔音这样坏,便打了个哈哈,舍了众人,忙是截住叶景:“族弟,我恰好有学问要请教你。” 叶景勃然大怒的样子,被他这样牵扯着,又觉得族兄弟当着外面的人争吵没什么意思,却还是打开他的手,道:“请益就不必了,我当不起,我才疏学浅,我……” 还想说重话,可最终没有说出口便回房去,啪嗒的一声把门关上。 这些事,叶春秋自然不知的。 在客栈里,艰难地住了两夜,正德三年的浙江布政使司乡试也就开始了。 叶春秋已经有了充足的考试经验,所以大早起来,好整以暇地收拾了东西,另一边房里,叶景也已经收拾妥当。 出门的时候,恰好叶景已经出来。 父子对视一眼,俱都露出了鼓励对方的微笑。 当然,叶景被叶春秋所鼓励,总感觉怪怪的。 这时,许多考生也纷纷下了楼,族伯的天字号房在三楼,一脸困意地提着考蓝下来,身边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便窃窃私语地和人说着什么,和他说话的人便不由顺着他的目光落在叶景父子的身上,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 叶春秋还想上去,跟族伯打个招呼,至不济也要作个揖,这倒不是他尊敬这个族伯,只是一种习惯罢了,勾心斗角归勾心斗角,背后拍这种小人板砖的时候,叶春秋也绝不会含糊,可是该讲的礼数还是要讲。 谁晓得叶景却是熟知叶春秋的心意,却是一把将叶春秋拉住,今日他脸色显得格外的阴沉,只是冷哼一声,拉着叶春秋也不理叶弘,转身便走。 “爹。”出了客栈,叶春秋看着叶景,欲言又止。 “那些话,你听到了吧?在叶家里,他喜欢说,就随他说去,家里的亲戚,爱碎嘴也没什么,毕竟都姓叶,而且三叔公对父亲有救命之恩,这本来没什么,可是他却四处张扬,坏你的名声,这就非小恶,而是大恶了,你这族伯,品性太坏,你不必理他,自此之后,为父也不会将他当做自己亲戚看待,到时,至多要走的时候,跟你三叔公打一声招呼罢了。” 叶春秋心里了然,父亲这是真正的发怒了,他点点头:“知道了。” 接近贡院,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却因为时间太早,天还乌漆墨黑的,所以并没有什么闲杂人,除了考生,就是一些鞍前马后的仆役。 …………………… 已经八更了,大家还想继续看吗?老虎继续去挑战极限,你们也要继续支持老虎哈,有月票的支持能订阅的订阅,老虎干活更卖劲,两小时后继续更……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果然如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考试虽然是隶属于提学都督的分内事,却又因为关系重大,这是抡才大典,一丁点都马虎不得的事,所以本省的布政使、提刑使和指挥使高官都已到了,铜锣开道,到处都是各衙的差役和兵丁,不过倒还有序,四周已经点起了火把,照的街面上灯火通明,而今贡院还未开门,因此驻留在外的考生们俱都在呼朋唤友。 族伯和几个杭州本地的生员与叶春秋父子擦肩而过,叶景没有理他,他似乎也不想搭理叶景父子,假装没有看到。 倒是有几个宁波生员见到了叶春秋,便笑嘻嘻的打招呼,不过见到了叶景也同来,立即一本正经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叶景呢,怪怪的,跟自己儿子一起来考试,年纪大的生员撞见了,会先和他打招呼,还能微微笑着鼓励叶春秋几句。可是年纪小的,一般跟叶春秋更密切一些,见了朋友的爹,就好似见了瘟神一样,浑身不自在。 父子二人凑在一起,就好似是蚊香似的,以往亲密的人,都不敢过分靠近。 叶春秋没有看到张晋和陈蓉,也不知他们来了没有,不过他们这种有钱人家,似乎也不担心误了乡试,肯定会有奴仆照料的。 正说着,却是一声响鞭震耳欲聋,便听有人厉声道:“诸生静听提学都督口令,都苏静,列队入院。” 一下子,声音都戛然而止,每一个人都绷紧了脸,乡试不同于小考,小考某种程度,不过是入门考试,而乡试的意义却在于,它关系到一个人真正的荣辱,跨过了这道门槛,就意味着从今以后,真正的成了一个老爷。 许多人无数日夜的苦读,今日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检验。所以方才大家虽然都嘻嘻哈哈、呼朋唤友,可是本质上,不过是给自己壮胆罢了,而今真正的开始考试,几乎所有人脸色都凝重起来。 贡院的大门咯吱咯吱的打开,紧接着一队队本省的指挥使衙门兵丁明火执仗出来,倒列八字,肃杀之气也就弥漫开来。 几十个差役也俱都站在了门口,诸生鱼贯而入,开始任由差役们搜检夹抄,这种气氛,比之从前的小考要肃穆了许多,叶春秋跟着人群徐徐的到了贡院门口,几个差役有些惊诧,这个年纪的考生,大抵是应该出现在童试,即便是出现在院试都算难得了,想不到居然出现在了乡试上。 叶春秋笑吟吟的朝他们作揖行礼。 几个差役正待要摸他的身体搜检,却有一个老吏笑呵呵道:“进去吧,小小年纪,想必也不至有什么坏心思。” 其他几个要动身的差役也不禁莞尔笑了。 叶春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又朝他们作揖,说了一声多谢。 再进去,便是查验身份了,叶春秋早就带了自己的保书和学籍,文吏只看一眼,就挥手让他过去。 这一次倒不是他们刻意的放水,而是因为一般学籍里都会对相貌有所描述的,比如短须、长鼻、大耳之类,你要辨别身份,以防止有人代考,这都是马虎不得的事,非要检验再三不可。 而叶春秋呢,其实根本不必有太多相貌上的特征,只需看一眼年十三,再看一眼一脸稚气的叶春秋,可不就是这个小子吗?还有什么好查验的? 当然,叶春秋完全可以找一个十二三岁的人来代考,不过找一个同岁人来代考那才是疯了,十三岁能来乡试的人凤毛麟角,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个这样年纪能让我中举的人啊。 过了这里,便是一个个提堂了,即是所谓拜见大宗师。 此时,新任的提学都督郑敬忠在众官拥簇下坐在明伦堂上,学生们一个个鱼贯而入来行礼,等叶春秋进去,便恭谨的拜下行礼:“学生宁波生员叶春秋,拜见大宗师。” 他话音落下,在灯火之下,站在郑敬忠身后的人便开始给郑敬忠咬耳朵。 郑敬忠似乎明白了什么,便朝着叶春秋露出微笑,这可是自己的前任亲自点选的案首,那何提学,更是因为这件事而今飞黄腾达,广受士林好评,据说他跟大学士谢迁本来是交恶的,可是现在连谢阁老都对他另眼相看;一般的官员,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推翻前任的观点的,因为这是官场的忌讳,会给人一种人走茶凉的既视感,毕竟谁都有可能成为前任的时候,给人一条路,等于是给自己留一条路;更不必说,现在的这位何侍学前途大为可期,将来说不定还有要仰仗的地方。 郑敬忠立即露出了极为欣赏的样子,朝着叶春秋道:“快起来,本官对你闻名已久,此次一定要好好考。” 得了乡试大宗师的鼓励,叶春秋忙道:“学生谨遵教诲。” 说罢,走到一边去,领了自己的牌号,进入考棚。 杭州这儿本就是很繁华的地方,比宁波又高了一个档次,这里的贡院并不憋屈,所有的考棚都是青砖红瓦,很是气派,而且打扫得很干净,虽是春日,却连蚊虫都没有。 叶春秋坐在考棚之中,心里颇为紧张,现在他很想知道考题是什么,是不是和自己光脑中搜索的一样,为了那一个文犹质也,叶春秋可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一旦自己的题目猜错,这就意味着自己的老爹这一次要名落孙山,成为自己的受害者了。 他心里虽是焦虑,却还是一副恬然的样子,将考蓝中的文房四宝取出来,然后坐下,安静地等待。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铜锣响了,这时天色微亮了一些,东方厚厚的云层里露出了鱼肚白。 已有差役举着牌子来回巡视,现在还有晨雾,所以差役都是贴着一个个考棚的,生怕生员们看不清,叶春秋定睛一看,便见那考牌上赫然写着‘文犹质也’四个大字。 他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文犹质也…… 果然如此,呼…… 叶春秋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鲤鱼跃龙门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景安心地在磨墨,自进了考场,他便有一些忐忑,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十几年没有进学,现在突然临时抱佛脚要来乡试,自己的水平发挥的并不稳定,科举最讲究的是苦练,知识都是靠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也正因为如此,自家儿子一次次让人耳目一新的表现,才让人觉得惊为天人,被人称作是神童。 可是叶景自己却是深知,自己不算什么神童,这么多的考生,哪一个不是数十年的寒窗苦读?没有一个人是省油的灯。 心里正想着心事,他励志要科举,不甘于落在儿子之后,可一旦名落孙山,可就糟糕了。 接着又想,春秋这一科能否高中呢,他能高中才好。 稀里糊涂的想着,等差役到了他的考棚前,他抬眸,看到了答案,整个人却是打了个激灵。 文犹质也,居然是文犹质也…… 这……居然一不小心,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居然……居然…… 他目中何等的骇然,考试的题目都是从四书五经中截取,这可是洋洋十几万字,里头的每一段,都可能成为题目,更不必说,再加上各种大截小截的题目,那就使这考题可选的更多了。 所以想要猜中考题,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偏偏…… 呼…… 叶景心里开始可惜了,因为自己作的最后一次题,对于他来说可以算是他这一辈子的八股文中的点睛之笔,毕竟是经过了许多天的深思熟虑,还有许多天的反复雕琢,是自己的巅峰之作。 他想到本来这篇文章是要给叶春秋看的,偏偏叶春秋说要好好温习,不肯去看。 现在想来,实在可惜了,若是儿子看了,用这篇深思熟虑、几经雕琢的文章去做题,这一科的希望极大。 他心里虽然可惜,却也知道已经无可奈何,既然儿子用不上,那么只好自己来答题了,他深吸一口气,信心十足,铺开了纸,毫不犹豫地在考卷上写下端端正正的小楷:“文质相须,而过文者过矣。” 十分新颖的破题。 叶景成竹在胸,继续开始承题:“夫文已辅质,则质不独重矣。欲去文者,奈何不究其弊耶?” 接着便是起讲、入题,开始第一股、第二股,他眯着眼,更加信心十足,等文章出题之后,便开始过接,连续写下第无股、第六股,嘴周开始写下:“君子慎词哉,毋令世之人习于其说,仅一皮相天下士而可。” 做了最后的收结之后,一篇锦绣文章也就做成了,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这篇八股文,可算是自己平生最得意之作,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始低声念诵,寻找文章中的错字,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重新誊写了一份,算是最终的答卷。 ………………… 另外一个考棚,陈蓉亦是下笔如飞。在他的对面,稳稳坐着的是张晋,张晋这猥亵大叔平时作文也还算过得去,可是一到考试,就开始有些紧张了,他不似叶春秋那样有什么‘大才’,也没有陈蓉那样的世家培养,更多的只是误打误撞的在读书圈子里蒙圈而已,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才勉强中了个秀才,现在这场乡试,他的希望并不大。 可是当他看到文犹质也的时候,也不禁愕然,我去,真是见鬼了,这一次还真是走运,那叶春秋出的七八个题目之中,不正好有一篇文犹质也吗? 他曾经尝试过作文,当时也是吹牛,要和叶春秋、陈蓉二人一比高下,所以对于这个考题印象还算深刻,现在乡试居然也是这个考题…… 他禁不住要泪流满面,祖宗保佑啊,合该老子要发迹,要光耀门楣。 那方才还软绵绵的张晋立即开始龙精虎猛起来,提笔有神,嗯……此前虽然尝试做过几次题,不甚理想,不过毕竟已经有了几次做题的经验,现在时间还早,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疏理。 这一次若是都不中,我张晋的张字就倒过来写。 他抬眸,看到对面的陈容易下笔如龙蛇,我去,不能落后于人啊。 …………………… 叶春秋已经答了卷,这个题因为不算偏题,所以在光脑之中的八股文尤其多,足足九百余篇。 现在的叶春秋,对于八股已经有了许多的心得,所以不必去靠谁家中了状元和进士就答题了,而是不疾不徐的一篇篇浏览,选出一篇自认为最精彩的一篇。 反正能收录起来,传诸后世的文章,没有一篇不是旷古未有的大作,而从中遴选,又靠着叶春秋所培养出来的眼力,倒也一丁点都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他选择之后,就开始不疾不徐的答题,他的小楷已经越来越精湛了,再加上平时练剑,使得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所以一旦下笔,渐渐这中规中矩的小楷书,不自觉的多了几分锐气,有一种跃然于纸上的苍劲。 做完了题,他拿了准备好的清水清洗毛笔,这一次考试是四天,除了八股,还有策问,当然,一般是论语一文、中庸或者大学一文还有孟子一文除此之外,还有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 考的内容虽多,其实本质上,真正决定人命运的还是这篇八股,其他的只要中规中矩,不出什么太大的差错,就不会出任何的问题。 叶春秋心情显得颇为轻松,不骄不躁。 连续几场考试下来,本质上对于考生来说,其实是身体的折磨,毕竟待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对着长案和试卷,叶春秋便觉得头大。 等到了第四日,所有的试题都已经做完,考场上开始出现了一些活跃的气氛,以至于督考的考官们开始四处巡场,脸拉得比驴还长。 其实这个时候,出现一些活跃的气氛倒是可以理解的,神经紧绷了四天,换谁都受不了啊,好不容易考的差不多了,自然需要发泄一下。 叶春秋却显得很稳重,只是安静的坐在自己的考棚里。 好不容易,等到梆子声响起来,所有人都如蒙大赦,这时候考官来收了试卷,大家却不能一涌而出,而是要先列队去明伦堂那儿,辞谢大宗师。 ………………………………………… 今天十章已更,太累,先歇一歇,大家早点睡。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择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出了考棚,不料和陈蓉、张晋撞在一起,张晋一看叶春秋,立即惊喜道:“春秋,考得如何?” 叶春秋抿抿嘴,只是道:“尚可。”转而看着陈蓉道:“陈兄呢?” 陈蓉依旧还是那副得意的样子,脸上带笑道:“好极了。” 没看到自己老爹,叶春秋心里挺郁闷的,不过待会儿在贡院外等就是了。 于是,叶春秋和陈蓉二人到了明伦堂,鱼贯进去,叶春秋朝郑敬忠行了礼,郑敬忠含笑点头,只是这个时候,就不会说什么愿你高中之类的话了,考官和考生之间,毕竟还有一些忌讳的东西。 叶春秋和陈蓉、张晋三人出了贡院,便在门口等候叶景,张晋显得尤为得意,不断说自己的答题,说到兴头处,又有点不太自信了,便不断问:“这样作二股,有没有问题?不至出差错吧。还有,不知收结得好不好,就怕考官不能理解我这种与众不同的收结,哎……哎……下笔的时候倒是信心十足,可是现在,反而又觉得忐忑。”接着一脸懊恼的样子。 门口处,族伯叶弘已经跟着几个生员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没看到叶春秋,很快与其他生员扬长而去。 等了很久,才见叶景出来。 陈蓉和张晋忙是假装乖巧地朝叶景见礼,叶景笑道:“我们都是同年,哎,不必这般客气。” 张晋挠挠头道:“叶世叔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古怪了,不知世叔和春秋有没有空,现在正好,不如去西子湖畔的城隍庙里进个香,问个前程可好?那儿很灵验的,反正考完了,也就不必心急了。” 叶景本是觉得自己一身脏兮兮的,想回去沐浴一番,可是见张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抹了自己儿子朋友的好意,便道:“好,一道儿去,烦请张生带路。” 本来是想叫贤侄,可又想到是同年,好像不该倚老卖老,便只好叫张生。 叶春秋在旁冷俊不禁,见陈蓉朝自己挤眉弄眼,便道:“你笑什么?” 陈蓉忙是正经起来,很恭敬地朝叶春秋作揖行礼道:“啊,叶生,小生岂敢笑耶?” 呃…… 好吧,懒得理他们,父子同一场考试有什么,哼。 四人一道往西子湖方向去,到了城隍庙这儿,发现这儿极为热闹,居然许多考生都已先到了,人声鼎沸,边上的小摊都是卖香油和火烛的,拼命的吆喝。 四人在接踵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挤出一条路,这城隍庙并不大,所以需排队进去,好不容易轮到了他们,叶春秋也不知里面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反正捏着香,学着虔诚的张晋也跟着拜,倒是一边有个胖乎乎的生员口里喃喃念叨:“城隍爷保佑,但愿我择不上卷,择不上卷才好。” 叶春秋听得愕然,我去,这人神经病啊。 所谓择卷,便是因为考试的人多,试卷自然也多,所以一般的主考官阅卷,都会聘一些地方的名士充作幕友,让他们先挑选一些还算不错的卷子送到考官面前,再决定是否录取。也就是说,择不上卷,就是百分百名落孙山了,这卷子连考官的面都没见过,还想中举人,去吧? 人家上香,都是说保佑自己高中,这死胖子不是神经病是什么,大老远跑来请城隍保佑他择不上卷。 叶春秋忍不住,等那人插了香,便问道:“兄台,你方才保佑自己择不上卷是什么意思?” “啊……”这胖生员抄着一口杭州的口音:“这个你就不知了。” 他有点不太好意思开口,不过叶春秋一脸求知欲的样子,胖子还是很实诚:“罢,说了也是无妨。我这人吧,误打误撞中了秀才,是有自知之明的,平时作文章都是一塌糊涂,料来是中不了举人了,可是没法儿,家里人非要逼着来,这若是择不上卷子,卷子到不了提学都督面前倒也还好,可是一旦不知哪个阅卷幕友瞎了眼睛,觉得我的考卷还可入目,这若是送到提学官面前,一看,治下居然有这么个乌七八糟的生员,如此不堪入目,这若是一怒之下,将我召了去,少不得要打我板子的。你可知道,就在前两年,何提学你是知道的吧,也是因为如此,抓了一个生员去,打了个半死,还说要革了功名,好说歹说才作罢。” 他说到这里,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所以现在就怕哪个阅卷的幕友眼睛瞎了,考不中就考不中,我就爱做秀才,做了举人,我还不乐意呢,哼。” 卧槽,这位兄台实在是…… 话说,你考不中就考不中,可是为何就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倒像是考不中也有理似的,神经病啊你。 叶春秋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便忙是作揖:“啊……是啊,兄台志向与众不同,也是佩服。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叫我邓龙就是,望子成龙的龙,我爹取的,好啦,不和你说了,离放榜也不过几天,我也快活不了几日,等放了榜,我名落孙山,又少不得要受家里喋喋不休的呵斥,我要及时行乐,去也。”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人生百态,果然是什么人都有啊。 叶春秋不禁感叹。 等上过了香,等那张晋问了前程,他喜滋滋的到了叶春秋面前,道:“那庙祝说我必定要高中的,哈哈,人生得意须尽欢,走,今儿我请客,去聚宝楼。” 对于这种子虚乌有的所谓占卜的事,叶春秋不以为然,不过有人请客这倒很好,便如酱油瓶一样,跟在老爹和猥亵大叔还有陈蓉的后头。 或许是因为张晋实在太过显老了,虽然不怎么靠谱,老爹倒宁愿和他交流;反是细皮嫩肉的陈蓉被叶景以貌取人,排除在沟通范围之外了。 陈蓉挺郁闷的,听着张晋和叶父胡扯,便故意落到后头,跟叶春秋闲扯。 吃过了饭,陈蓉和张晋问明了叶春秋父子所住的客栈,大家也就彼此分道扬。 ...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下不为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父子二人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考了四天,又不能洗浴,结果可想而知,叶春秋与叶景回到客栈,这客栈里本来就住着许多考生,纷纷都在堂前说着考试的事,等到叶景父子二人来了,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 大家看着叶春秋,有人低声道:“那位就是叶生的侄儿吧。” “嘘。” 叶景叫来店伙,让他烧水,也不理会这些人,先去和叶春秋回房准备好换洗的衣衫。 洗浴一番之后,顿时神清气爽,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了,族伯叶弘才兴匆匆地回来,和这堂中的人嚷嚷:“已经确认了,三日之后放榜,这是提学都督衙署的人放出的消息,绝不会有错的,哈哈……三日之后,是骡子是马,就要拉出来溜溜了。” 所有人既是紧张,又是兴奋。 叶景父子在客栈里吃饭,或许是因为给叶弘甩了脸子的缘故,叶景的心又软了,总觉得好歹是自己族亲,开口想要叫叶弘一道来,叶春秋却是在桌子下拉了拉他的袖子,叶景无奈地摇摇头,也就不再做声了。 叶弘却是过来,看着叶景父子丰盛的饭菜,不由道:“呀,吃的这样好,你们可听说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等都是读书人,现在国家艰困,怎可如此胡吃海喝?我虽晓得你们平时也是节衣缩食,手头并不宽裕,今儿是破例,可是凡事一旦破例,此例一开,往后可就……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是我非要多嘴多舌,只是读书人应以清苦自娱,太祖皇帝在的时候,便是吃青菜萝卜,我等读书人,学的是圣贤道理,怎可如此呢?” 说罢,他搬了条长凳坐下,便接着道:“也罢,既然都已经点了菜,也不能浪费,来,店伙,添一双碗筷来。” 或许是因为平时吃两袖清风和国泰民安狠了,等店伙拿了碗筷来,他那吃相竟如如风卷残云,叶春秋哪里肯让他,忙是先把自己最爱吃的猪蹄膀直接倒入自己的碗里。 叶弘不以为意,也不计较叶景父子嫌弃他的目光,等吃完了,便抠着牙,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又是感叹道:“太奢靡了,太奢靡了,哎,想一想太祖皇帝创业维艰,先弘治皇帝亦是再三倡导节俭,我等在此大吃大喝,实在是愧对太祖皇帝,对不起先帝的谆谆教诲,子义,春秋,下不为例,只此一次了。” 叶春秋已经懒得理他了,叶景只是勉强地礼仪式的说了一句‘哦’。 叶弘又是兴致勃勃地继续道:“想不出今日的考官别出心裁,居然出了文犹质也这道题,这道题好啊,这道题对我来说,不在话下,我明日便拿着自己的试卷默给鹿鸣先生看,想必他一定会赞许的。子义、春秋,你们啊,即便考砸了,也是无妨,时候早着呢,明年还有一场秋闱,再不济,四年之后还有,若是朝廷中途又加了恩科,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说罢,已是站了起来,又和其他生员厮混去了。 叶景起来去会过了帐,自然也就无话。 叶春秋也只是把叶弘说的话当做耳边风,回房睡了。 ………… 等待放榜的日子总是无聊,不过这诺大的客栈依然还是热闹非凡,每日都是生员们进进出出。 叶春秋偶尔出客栈散散心,清早刚出去,便有人拉扯他到了墙角,劈头就道:“兄台,兄台,你也是考生吧?你可知道我是谁?提学都督是我七舅姥爷。” 叶春秋定睛一看,这人有些面熟,肥肥胖胖的,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胖子绘声绘色的道:“这那七舅姥爷和我关系近着呢,和你说实话,现在榜单几乎已经定下来了,你也知道,提学是清流官……我七舅姥爷过得苦啊。” 叶春秋一下子明白了,越是这个时候,就有越多龙蛇混杂的人浑水摸鱼,大抵是说自己在衙里有关系云云,说自己已经预知了榜单,其实就是做局骗钱的手段而已。 叶春秋猛地想起这人是谁了,道:“你不是上次在城隍庙里张龙?” “啊……啊……是你……”张龙睁大眼睛,这才想起了叶春秋似乎也很面熟。 叶春秋便冷笑道:“你七舅姥爷缺钱,所以让你来放榜对吧,那么敢问,我是不是高中了?你要多少银子?” “啊……”张龙被问倒了,踟蹰了老半天:“兔子不吃窝边草,罢了,我走了,今儿真是糟糕,竟是撞了熟人。” 他转身要走,叶春秋却是拉住他:“兄台,何苦要做这样的事,你好歹也是生员,瞧你样子,也不似是穷苦人,这若是被官府查到,非要剥了你的纶巾不可。” 张龙叹口气道:“我有什么法子,我遇到仙人跳了,他娘的,楚云阁的姑娘都是金子造的,原以为至多也就几两银子,谁晓得收我三十两,这他娘的,我爹若是知道我的银子给这样弄没了,非要打死我不可。” 对于这种人,似乎也只能打死了干净了。 叶春秋不理他,他笑了笑:“噢,那你去吧。” 转过身,要进客栈。 恰好这时叶弘出来,他哼着小曲,多半是要去找他的鸣鹿先生,没有多看叶春秋一眼,等叶春秋进了客栈,便听到身后很熟悉的声音:“兄台,你也是考生吧,我的七舅姥爷……” “啊……这样啊,想不到你竟是大宗师的外甥,来来来,我们找个地方去坐一坐,哎……你是知道的,我此番虽然必中,不过等这放榜,也是寝食难安……” 叶春秋心里咯噔了一下,族伯多半入局了。不过他懒得出去拆穿,便回了房里。 等到了傍晚时分,叶春秋和叶景在一起吃饭,便见族伯叶弘兴冲冲的回来,喜上眉梢道:“呀,你们又吃饭,咦,又是好菜,也罢,给我添一双碗筷。” 他开始摇头晃脑:“你们不知了吧,这一次我高中了,哎,我就知道必定要中的,你们是不知道……” ... 第一百六十六章 :马失前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弘左右四顾,看四周没什么人,方才大胆地继续道:“高居头榜第一,这是解元啊,哈哈……我就知道,就知道的,嗯,子义啊,我得向你借一点钱,嗯,我的钱去疏通关系了,你们不知道,我在提学衙门里也是认得人的,啧啧,我朋友遍天下,不过这个关系疏通得倒是值得,虽然花费了十五两银子……你们可知道,我结交的是谁?说出来吓死你,是提学官的七舅姥爷。” 叶春秋目瞪口呆,卧槽,那位邓兄很专业啊,清早跟自己说的时候,提学官是他的七舅姥爷,一转眼,就变成了提学官的七舅姥爷了。 不过仔细一想,似乎也没破绽,这宗族中的关系,错综复杂,有的小小年纪,说不准还是个糟老头子的堂兄也是未必,这张兄分明是反其道而行,越是这样说,越显得不是骗子,若是骗子,怎么会故意说的这样骇人听闻,一般的骗子反而会显得没有破绽才是。 叶弘已是止不住激动了,他朗声道:“此番高中,我得赶紧让人捎个口信给家里,得告诉家父,让他好好乐一乐,否则等报喜的到了,他乍喜之下,只怕身子承受不了。除此之外,叶家诗书传家,规矩却是不能坏的,得让家里及早准备好喜钱,省得到时候失了礼数。这宾客也要及早宴请,总而言之,我是光耀门楣,祖宗们若是知道,都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顿了一下,他得意非凡地继续道:“点为了解元,又有大宗师的七舅姥爷帮忙疏通,到时候大宗师一定对我另眼相看,哎,等放了榜,我该备上礼物去拜访才好,只是带什么礼物呢,真是为难啊,不中难,中了,这人情往来更难。” 他捋着须,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然后很羡慕地看着叶景和叶春秋,道:“其实有时候我还是挺羡慕子义和春秋的,你们啊,虽然落了榜,可至少不必顾忌这些人情往来,其实安安心心做个秀才也没什么不好,像我这样,一旦中了解元,哎,不知多少人要来恭喜我,等放榜那一日,我便要脚不沾地了,这辈子,怕也只能躲这几日清闲了,哎,将来等我回过头来,必定会怀念这段闲暇的日子的。” 叶景吓了一跳:“什么,春秋没有中?” 自己马失前蹄没有中倒也罢了,可是春秋好歹是宁波府的案首,他也落榜了? 叶弘很‘沉痛’地道:“我问过了,那位提学官的七舅姥爷说了,除了我之外,榜上再没有姓叶的,看来你们都名落孙山了,族弟,你不要遗憾,你看,你和春秋又可以躲几年清闲,哪里像我,到时候一旦入了仕途,从此就再无宁日了。” 他把脸微微抬起,上扬四十五度角,眼睛已经不再看着春秋父子,而是那房梁上了,一字一句地念道:“有多大的能力,就该有多大的担当,这也是命数。” 叶春秋陡然想起了一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去,这首林则徐的诗,居然用在族伯的身上,还真是…… 叶景开始不安起来,看叶弘这样言之凿凿的样子,莫非这一次父子二人当真是马失前蹄?若是如此,当真是无颜回去见父老乡亲了啊。 这一次老太公对于叶景虽然没抱什么期望,可是对春秋却是有很大希望的,以往家里若是有外客,也吹了不少的牛,现在…… 他有点傻眼啊。 叶春秋冷不丁道:“族伯,那人不会是骗子吧。” 叶弘暴怒,痛心疾首的道:“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我那朋友,一看就是良善之辈,你是没瞧见他的做派,举手投足,哪一样不像人上人?哼,春秋啊,你年纪轻轻,可不要动不动就动嫉妒之心,这样可不好,中不了举人也没什么,可是德行很重要。我那朋友说了,他本是不想告诉我的,若不是我求他,再三相请,他也不会随便将这种事说出去。你们啊,太年轻,什么事都不懂。” 他很厌恶地看了叶春秋一眼,哼,现在大局已定,自己也该去乐呵乐呵了。 噢,想起来了,爹还有交代呢,自己现在成了解元,风头正劲啊,难免会有人背后说坏话,乱嚼舌根子,嗯…… 他眯起眼睛,喃喃低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要有备无患才好。” 于是信步出了客栈,又想到方才还想着要向叶春秋父子借钱,想要回去,便又冷笑,哼,这两个蠢物,我堂堂解元,别人巴不得将银子送到我手上来,他们想送我,我还不要呢。 于是不再回去了,他不由自主便走到了那王记的赌坊。 哎呀呀,而今是春风得意,不如玩几把。 他动了心思,何况他还有‘大事’要办,进了赌坊,迎面却是上次那个催债的撞过来,这催债的道:“原来是叶老爷,叶老爷又想试试手气,快快,里面请。” 这赌坊就是如此,你没钱偿还,他便往死里作践你,可是你有了钱,便立即将你当做是大爷。既然上次从叶家讨来钱,那么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叶弘将他拉到一边,笑呵呵的道:“上次的事,我不计较。不过得请你帮个忙,我这欠债的事,你万万不可向人说起,若是真有人问,你便说是个叫叶春秋的……嗯,你可要明白,我不会让你白费功夫,到时候自然有你的好处,就说我是为叶春秋滥赌成性……” 他指手画脚地笔划了老半天,那讨债的人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你是常客嘛,难道我们还害了你?” 叶弘搓了搓手,很开心,便笑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再试试手气,你取一百两银子来。” 讨债人楞了一下,这位叶大爷倒也够胆大的,居然敢玩这样大,不过他反而笑起来,反正叶家又跑不掉,还不了,大不了登门就是。 ... 第一百六十七章:放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赌坊的人笑了笑:“好说,好说,不过数目太大,我得去后头的账房支取。叶老爷少待。” “快去,快去。”一看到一张张赌桌上赌徒们已是玩得不亦乐乎,叶弘心情大好,堂堂解元,有这气运,肯定是大杀四方的。若是赢了,那就是双喜临门。 即便输了,那也没什么打紧,一百两而已,加上利息,也不过四百两,自己成了解元,到时候不知多少人来巴结,还怕还不起? …………………… 叶春秋寻不到什么好地方舞剑,只好闷在房里行书,陈蓉和张晋却不知跑去哪里了。不过想到那个邓龙把族伯糊弄了一顿,叶春秋就不禁失笑。 可话说回来,族伯这样有信心,想必也不会是空来风,刷子应该还是有两把的,只是他自从出去之后,便彻夜不归,却也不知去了哪里? 次日清早,叶春秋起来,便听到有人醉醺醺的在楼梯间道:“啊呀呀,来,扶我一把,族弟……叶景……子义……你来,你出来,你得借点钱我……” 不等父亲出去,叶春秋便开门而出,看到叶弘歪歪斜斜的倚在扶梯上,他看到了叶春秋,便笑嘻嘻的道:“呀,我又没钱了,啧啧…才输了四百两银子,嗯,还有……还有醉红楼的姑娘……嘿嘿……那姑娘……噢,那是十三两。钱不经花啊,等将来我做了官,非要收拾了那些男盗女娼之辈不可,春秋,我没钱了,借几十两我。” 四百两……赌债…… 叶春秋觉得这一次叶弘玩大了,我去,通宵达旦,彻夜不归,这就把许多人几辈子的钱都花了出去,这族伯,胆子倒是够大的。 叶春秋不肯给他,细细一想,若是把爹叫出来,肯定还是抹不开面子,便取出几两碎银,交给他道:“我和我爹在尊府住了有一些日子,这银子不必还了。” 看到只是几两碎银,叶弘也不在意,先是收起来,才开始发脾气:“才这点银子,你把我当什么,叫花子吗?我……我是堂堂……” 叶春秋生怕他惊动了老爹,便道:“族伯,你不要忘了,这可是很隐晦的事,现在榜还未放出来,你就四处嚷嚷,可要小心了。” 叶弘一听,脸顿时变了,他猛地醒悟,很有道理啊,眼下还是慎言为好,便三缄其口,也不理叶春秋,匆匆上楼去了。 放榜之期来得很及时。 两日之后的清早,陈蓉和张晋便赶到这儿来约叶春秋父子,这时候叶景和春秋正在喝稀粥,那叶弘也在,近来他手头紧,总来叶家父子这里蹭吃蹭喝,总算他自从听了叶春秋的劝告,不再说什么解元之类的鬼话了,等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今儿格外的激动。 陈蓉一见到叶春秋,便道:“快,快,马上就到吉时,要放榜了,我们特意准备了两辆车,赶紧走。” 叶景放下碗筷,不愿让他们多等,忙不迭要走,叶春秋也跟上去,身后的叶弘道:“等等我,我也随你们同去,哎,理应雇一顶藤轿去的,做了官人,怎么能坐车?罢罢罢,我和你们挤一挤。” 他是囊中空空,早将叶春秋的碎银都花光了,本来是不愿意和这几个宁波的乡下人一道看榜的,可是奈何囊中羞涩,索性揩点油。 叶春秋和陈蓉同坐一车,叶弘看他们都挺瘦小,便也挤了上去。 陈蓉只好挤眉弄眼,叶春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马车滚滚到了贡院停下,这儿早已人山人海,不得已,五人只好下车步行,好不容易挤到了前头,叶弘气喘吁吁,不停问:“放榜了没有,已经放了吗?” 人群中有人道:“还没呢,得鸣了鼓,至少还有半柱香。”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到吉时了。” 有人紧张的盯着贡院大门:“理应快了,你看门缝处有人,有人……看到了吗?要开了。” 众人七嘴八舌,叶景紧张得要死,陈蓉和张晋也是捏了一把汗,即便是叶春秋,不免也有很多的担心。 文章是做出来了,虽然水平绝对是顶尖,可主考官的口味却各有不同,又或者,他的幕友出了什么纰漏,说不准就要名落孙山,这个时代的阅卷,毕竟有太多太多不可预料的因素,叶春秋不紧张才怪了。 最轻松的莫过于叶弘,他只是面带微笑,揭晓他早已知道的答案,为了显示自己的轻松,不免呵呵笑道:“春秋啊,你莫要紧张,你年纪小,不比你爹,你爹这一次马前失蹄,可就真正糟糕了,这样的年纪,难道三年又三年的考?可是你不同,你还可以考十场呢,怕什么?” “还有子义,你不必……”、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一声炮响,紧接着锣鼓喧天,那贡院的大门徐徐打开,一个个扎着红巾的差役鱼贯而出。 外头人头攒动的生员们安静到了极点,这时候,谁也没有说话。 第一张榜贴了上去。 这张榜单号称尾榜,大抵有三十多个名字,都是挂名在末尾的举人。 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入了榜,人生就此改变,即便不是进士,可是这一步跨过去成为了举人,那也算是有了半个官身,即便不参与吏部选官,也可以一辈子在地方上做一个乡贤,举人有很大的免税名额,很多人为了避税,都愿意将自己的土地投献到举人的门下,即便是一个身无分文、脚无立锥之人,只要能成为举人,转眼之间就可以成为一方地主,若是再好好经营,足够给子孙积攒下巨大的财富。 猛地,人群中有人激动地道:“中了,中了……” 所有人的喉头都开始滚动起来,在这种气氛感染之下,几乎每一个人都捏了一把汗。 虽然只是尾榜,却也是无数人的希望,叶春秋在榜单上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还是有些失落,尾榜上没有,谁能保证自己就名列前茅呢? 倒是这时候…… 亲,你可以在网上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六十八章:榜首是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倒是这时候,叶春秋赫然看到了张晋的大名。○ 叶春秋道:“张晋,张晋……” 前头的张晋道:“春秋,不要叫我,让我静一静,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声音激动得颤抖。虽然是尾榜,可也已是举人老爷了啊。他眼角不知觉的,竟是泪光闪闪,这辈子值了。 叶景有些失望,他很担心,自己和春秋是不是当真被叶弘言中,俱都名落孙山。 只有叶弘显得老神在在,笑吟吟地道:“哎,尾榜上不见踪影,看来……是真的无望了,春秋啊……” 正在这时候,又有一张榜贴出来,这是中榜。 又是三十多个人,没有人搭理叶弘,所有人都是紧张兮兮地盯着榜单。 还是没有叶春秋父子。 叶景的额头上已是渗出了冷汗,他的呼吸沉重到几乎要昏死过去。 倒是这时候陈蓉道:“我中了,名列三十九,哎……”他有一点遗憾,虽然没有期望高中解元,却还是希望能够名列前十,至不济,也该名列前二十的好。 他在宁波府是翘楚,可是到了浙江一省的乡试,居然只是中游。 单凭这个,就足以让叶春秋开始警惕了,陈蓉尚且如此,自己就当真能中吗?这浙江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而且……老爹也是榜上无名,这就更加值得捏一把汗了。 叶弘也急速地看过了榜单,没有自己的名字,一切都如自己预料一样,嗯,似乎还有一个榜单。 此时,又一张榜单出来,这是名列前茅者的榜单,第一个,叫陈新。咦,看来并非是榜首,莫非还有榜单? 再之后,大家一个个浏览下去,人群中已经开始有人失望了,许多人捶胸跌足,陈蓉看到不是榜首的榜单,便不禁笑了:“你们看看,这些落榜的人真是讨厌,一个个捶胸跌足的样子,就好似死了爹娘一样,平时不用功,当然是考不中的,子义、春秋,你们也没有中啊……” 铛铛铛… 却是有差役敲起了铜锣,高声道:“首榜要张贴了。” 其实这时候,许多人已经开始离开了,有人是已经榜上有名,心满意足的离去,也有的是在榜尾处没看到自己,失魂落魄地离开。 所以榜下已经空旷了许多。 那最后一个榜单张挂了出来。 叶弘大笑道:“哈哈,第三名,叶……景?……咦,是哪个叶景来着?不对啊,不是说叶家人除了我,无人上榜吗?是不是错了?不管怎么说,理应不是这个叶景呀。” 他正狐疑之间,眼睛迅速地扫到第二名,第二名,张子山。 这人倒是听说过,是杭州出了名的才子,近来声名鹊起,作的文章连叶弘都很佩服。 啧啧,这一次张子山算是马前失蹄了,这第一名……他抬眸,然后看到了榜首的位置,却是身躯一震,喃喃道:“叶春秋……” 叶春秋…… 哪一个叶春秋? 不是说好了,自己是榜首吗? 他眼睛发直,就好像被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胸口上,疼,疼得厉害,疼得他直哆嗦,几乎要死去。 不对,不对的,理应还有榜单,还有的…… 这怎么可能,分明那位七舅姥爷,不对,不对,提学宗师都要喊他七舅姥爷,自己都是喊他七舅老太爷,那位七舅老太爷可是说得一清二楚,自己是解元,是解元的啊。 宛如晴天霹雳,使他整个人脑子嗡嗡作响,一下子要失去意识。 而这时候,叶景彻底震惊了,他先是看到自己的名字,名列第三,名列第三……虽然对那篇文章很有自信,可是叶景再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名列第三,第三名的含金量何其高,这…… 他继续往上看,心情焦灼到了极点,若是自己中了,春秋没有中,这可如何是好,他是最有机会的,起初他那个文犹质也是他给自己出的题,可惜,可惜他没有作,反而自己阴差阳错,他本就是小三元,若是这一次名落孙山,只怕……这个打击…… 等到那漆着红字的叶春秋三字赫然在目…… 解元……是解元…… 高中解元,名列浙江省乡试第一名。 叶景张大了嘴巴,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实际上,陈蓉和张晋二人也是嘴巴张得比鸡蛋大。 这可是解元啊,浙江省的解元,浙江省是考霸之乡,和江西布政使司一样,都是南榜最有含金量的科举身份,这个解元,比广西、福建布政使司的解元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宁波居然出了解元,这绝对是破天荒的事,历来浙江省内,宁波府就没有出过解元。 而叶春秋做到了。 陈蓉终于反应过来,他禁不住喃喃道:“这一下,咱们太白诗社,当真要……要闻名浙江了。” 叶春秋的脑子也是嗡嗡作响,心里的一切担心,在看到自己父亲名列第三的时候就已是全部消失匿迹,而当看到自己名列第一的时候,心里也不禁狂喜。 固然有光脑帮助,可是叶春秋也知道这个第一来得极不容易,任何一场考试,没有天时地利人和,谁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必定第一,毕竟到了浙江布政使司名列前茅的层次,几乎每一篇文章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而谁列第一,更多的是靠考官的脾胃,甚至还有运气了。 一朝成为解元,就意味着叶春秋已经名贯浙江布政使司,同时,也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举人老爷啊。 一个十三岁的老爷。 正在叶春秋喜出望外的时候,身边却是传出了哀嚎:“天哪……那个天杀的七舅姥爷,他……他突然骗我,这个无耻之尤的败类,这个人中的渣滓,这个……这个……完了,我完了,糟糕透顶啊,啊呀……我还欠了四百两银子,利滚利、驴打滚的四百两银子,糟了,糟了……我不如死了干净……” 吊完了嗓子,怒极攻心的叶弘已经一下子昏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 好吧,已经第五更,虽然知道现在很少人手上有票了,但是还是想叫一下,然后老实的继续码字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一门两举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和叶景面面相觑。 陈蓉已是反应过来,笑嘻嘻的道:“恭喜,恭喜,恭喜春秋,恭喜春秋高中第一,哎……我不如也,不如也,早知有今日,当初府试的时候,我和你置什么气,现在想来,真是螳螂挡车、蜉蝣撼树,现在我脸还红着,你莫取笑我。” 接着又恭喜名列第三的叶景,叶景自然也恭喜他中了举人。 张晋虽然吊在榜尾,不过现在也是神气十足,他本来自觉得自己无望的,若不是春秋恰好出的题是这文犹质也,只怕他连一点希望都没有,所以此刻他很是张狂的叉手:“哈哈,此番高中,我要摆酒,这就修书回去给我爹,摆上三十桌才好。不不不,三十桌显然不够,摆一百桌,哈哈……这下高中了,我张晋也是举人了,祖坟冒了青烟。” 叶景这时候却很是郁闷,自己的族兄还昏厥着呢,就这样倒在地上,当然不成样子,自家的喜事,结果成了族兄的丧事,至于那七舅老爷,看来必定是骗人的了,忙是招呼大家七手八脚的抬着叶弘出了人群,大家自觉地让开道路,对于这样的事,看榜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莫说是昏厥,随地大小便和拿石头把自己砸的血肉模糊的都有。 好不容易将叶弘抬上了马车,张晋和陈蓉兴冲冲的送了叶景父子回到客栈,便各自告别,然后便一溜烟的回去享受举人老爷的风光。 而叶景和叶春秋却是面对着叶弘这么个家伙束手无策,呼吸是有的,看来只是昏厥过去了,想必不会很严重,可是这么一个大活人,可怎么处置的好? 倒是叶景当机立断:“雇一辆车,送回叶家去,反正现在已经放了榜,去见提学还需几日功夫,我们在三叔家住了这么久,也理应去致谢。” 叶春秋颌首,老爹说得很有道理,族伯这个拖油瓶带在身边,谁知道他醒来会不会又哭天抢地,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自己父子二人反而担待不起,反正送回了叶家,不会留有什么后患。 老爹果然很厉害,老谋深算,我不如也。如若不然,怎么会高中第三呢。 叶春秋现在一想到这个,就想乐。 老爹察觉到他脸上不经意的笑容,便不禁板着脸呵斥:“你族伯都这样了,不许笑,别人会说闲话的。” 叶春秋一听,忙是紧张起来,左右一看,四下无人,便连忙板起面孔,这也是人生一大悲剧啊,分明是双喜临门,却还要如丧考妣。 谁知老爹自个儿却是把头别到一边,裂开嘴,很含蓄的笑了一下,看来也是憋得难受,心里的喜悦无从分享。 叶春秋忙是让店伙雇车,那店伙听闻这一次乡试的第一和第三都在本店,而且还是父子,顿时精神一震,这尼玛的要发财的节奏啊,他们所住的两个下等房本来就是无人问津的,可是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这下房就成了上房啊,只怕大家抢破头来住呢,房名他都替掌柜想好了,叫父子登科。 叶春秋交代的事,他哪里敢怠慢,连忙去叫雇了马车来,跟着车夫一起,对着叶春秋父子左一口老爷,右一口文曲星的。 叶春秋请他们将叶弘抬上马车,父子二人也坐上去,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门二举人,虽然远远及不上那些牛气呼呼的一门七进士,或者一门三代六进士那样彪悍,可是对于河西的小小叶家,却绝对是破天荒的事,在小小的奉化县,那就更加是旷古未有了,何况这两个举人一个是解元,一个是名列第三,这含金量就非同凡响了,足以让整个奉化县都轰动起来。 叶景或许是憋着难受,想笑又觉得不该,所以只好在车里假寐,叶春秋更惨,想要嘚瑟,又怕被爹训斥一顿,只好打开车帘,看沿途的风景。 等出了城,叶春秋看到田埂阡陌之间的农夫,不由道:“可惜啊可惜。” 叶景睁眼,道:“可惜什么?” 叶春秋眨了眨眼,叹道:“可惜伯父现在晕厥过去了,若是他还清醒,看到这车外农夫们奋力耕种,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族伯见了,不知该有多欣慰呢。” “……”叶景噗嗤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差一点笑岔了气,忙是捂着肚子:“春秋,你……你别说话,你……你别……” 叶春秋便板着脸道:“爹,你笑了,你怎么能这样,族伯都昏厥过去了,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若是让人知道……” 叶景缴械投降,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儿子居然滑头如此,老半天才止住笑,小心翼翼地看了叶弘一眼,依然还东倒西歪的昏厥不起,这才暗暗松口气。 等到了杭州叶家,二人七手八脚地将叶弘抬下车,叶景付了车钱,打发走了车夫,他一面搀住东倒西歪的叶弘,一面道:“春秋,你快去,去里头叫人……” 叶春秋忙是应了,本以为现在叶家应当中门紧闭,谁晓得今儿破天荒的开得很大,他冲进去,还来不及,然后就愣住了。 好多人。 准确的来说,是好多好多好多人。 整个影壁前,乃至于影壁两侧,都摆了一张张的桌子,难怪……难怪门前还悬了灯笼,这是办什么喜事吧。 叶春秋虽然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世面,这酒宴可一直摆到了大门前啊,这……至少得有百来桌吧。 就在叶春秋愣神的功夫,门子却是觑见了叶春秋,叶春秋和叶弘是一起去考的,现在叶春秋回来,那么…… 门子放开喉咙:“太老爷……太老爷……大老爷回来了,不不……是解元公回来了,咱们叶家的解元公回来了。” 他嘶声竭力,就仿佛有赏似的。 这么一吼,顿时叶家内外尽数都被惊动,那三叔公在黑压压的亲戚拥簇之下,巍巍颤颤的出来。 他是红光满面,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第一百七十章:悲催的真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前几日的时候,叶弘就已经修书回来了,说他已经高中解元,不日便衣锦还乡。x. 看了信,三叔公老泪纵横,居然是解元,诗书传家了这么多代,举人倒是有,可是解元是真的没有过,这不是光耀门楣,是什么? 三叔公大喜之下,摆上了流水席,到处宴请宾客,儿子出息了,当然要热闹热闹才好,而且这还是大出息呢! 许多远亲都是从几十里之外赶来,整个叶家已经热闹了两天,张灯结彩,不亦乐乎。 现在听说自家儿子终于回来了,不不不,是解元公终于回来,三叔公自是喜出望外。 不过,等他到了门前,却没有看到叶弘,只看到叶春秋。 叶春秋傻愣愣地看着所有人。 我去,这阵势够大的,他该怎么解释呢? 三叔公捋着须,红光满面地道:“哦,这个也是我的远亲,叫春秋,河西叶家的,算起来,大家都沾着亲呢。” 众人都笑了,觉得既然是亲戚,当然该好好热络一下,这个说:“春秋的模样很周正,呀,还是秀才,这就更加了不得了。”另一个道:“此子相貌非凡。” 三叔公一听之下,就不喜了,今儿的主角是自己儿子啊,解元公才是正主,你一个小秀才出什么风头?便又道:“噢,他就是品性坏了一些,什么都好,吃喝嫖赌的事,哎……也罢,河西的叶家家教不严,你们都是知道的,这和我们杭州叶家不同。” 顿时,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这话显然很严重,就差骂娘了。 不过三叔公一点都不以为意,哼,骂了就骂了,就是不给你面子又如何?现在自己是解元的爹,响当当的名流了,哪里还需要顾忌河西叶家这点亲,你爱听也好,不爱听也罢,反正只有你们河西叶家巴结我们的份,看不多看你们一眼,还得看我心情呢。 叶春秋的脸沉了下去,却是上前作揖:“老叔公,你是我的长辈,若是要训斥我,尽管训斥就是……” “就是教训你,是你害的我家叶弘与赌坊的人发生了争执,叶弘是什么人,他是解元,他是要做官的,若不是你……”三叔公想着既然儿子成了解元,那赌坊的事,肯定会传出去,为了防止叶弘的名誉受损,自然要栽到叶春秋的身上。 叶春秋只是冷笑,却是道:“哦,三叔公要教训我倒也无妨,不过现在族伯却是昏了过去了,三叔公还是先去看看族伯为好。” 三叔公一听,两腿打了个哆嗦。 昏倒了啊? 这个傻孩子,想必是因为中了解元,高兴得昏了过去,他忙是在众人搀扶下冲出去,果然看到叶景搀着叶弘在外头。 叶弘瞬间被无数亲戚们围住,接着便听到叫唤:“弘儿、弘儿……你这是怎么了,哎呀,你这才刚刚高中,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可别吓爹啊,爹禁不住吓。” 其他人七嘴八舌:“放心,没事的,叶弘是文曲星转世,堂堂的解元公,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是啊,是啊,从未听说过文曲星折寿的事。” “胡说,这样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折寿,呸呸呸……” “我自小啊,就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才是娃娃的时候,我便晓得他不是凡人,你瞧瞧,你瞧瞧,瞧他的印堂发红,耳大面宽,这不正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吗?放心吧,很快就会醒来,将来他少不得要出将入相,将来咱们叶家也是公侯万代。” 叶春秋父子真真是目瞪口呆,叶景嘴巴嚅嗫着,想要说出实情,便轻轻拽了一下三叔公,道:“三叔,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叔公关心叶弘心切,没好气道:“不必说,不要想着攀高亲,平时也不见你殷勤,噢,现在看你族兄发迹了,中解元了,你就想贴过来?哎呀,弘儿啊,你可莫要吓我。” 倒是有人有办法:“快,拿凉水来。” 便有人取了凉水来,然后淋到了叶弘的头上。 叶弘果然有了反应,猛地张眸,打了个冷颤,接着环顾左右,当看到了许多张脸,有自己爹的,有许多亲戚的,还有不少左右邻居的,自然,还有叶春秋和叶景。 他下意识地又打了个冷颤,居然口不能言了。 然后他看到这许多人纷纷洋溢起了笑容,有巴结的,有讨好的,有惊喜的,不一而足。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解元公醒了,醒了。” 叶弘抬眸,便看到了老父慈爱的脸,叶弘惊呆了。 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三叔公忙是帮他擦泪,道:“莫哭,莫哭,弘儿啊,你如今是解元公了,不可随意哭的,否则……否则要让人取笑。” “爹啊……”叶弘嚎叫道:“都怪七舅姥爷啊,都怪他,怪那个七舅姥爷……” 所有人不由大惊。 人群中还真有一个叶弘的七舅姥爷,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 不过这位七舅姥爷忍不住心里嘀咕,这……见鬼了,我都三年不见这外甥了,前几日收了请柬,才走了几十里的路赶来,怎么就怪我了? 叶弘继续嚎嚎大哭:“他骗我啊,这杀千刀的骗子,他糊弄我,说我中了解元,儿子……儿子落榜了啊。” 三叔公的脸一下子僵硬了。 没中,你特么的逗我? 自己可是四处向人吹嘘,叫了这么多亲戚来吃酒,你说你没中? 三叔公的身子开始颤抖,他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没中,怎么可能,鹿鸣先生都说了必中的,上次修书来,也说中了,怎么就没中了?” 叶景实在不忍,便上前作揖道:“中解元的是春秋,侄子也总算有了些运气,也有幸中了举人,至于族兄,他今科运气不好,所以……” 轰隆隆。 三叔公已经站不住了,如遭雷击,中解元的居然是叶春秋,他一个小小年纪的孺子,怎么会中?他只是宁波的秀才啊,而且连叶景都中了,而自己的儿子居然名落孙山。 第一百七十二章:报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大家便开始众说纷纭起来,有的说:“这消息只怕不可尽信,难道杭州叶家,还能提早得知消息吗?” 也有人摇头:“若是如此,叶太公何以不见踪影,他平时见了人便说自己有个案首的孙儿,巴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说到此处,众人轰然而笑。 王县令也不由莞尔。 这人便觉得自己话有些过头,忙是改口:“巴不得广而告之,就怕别人不晓得,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便是病倒了,抬也要抬来;现在人不来,必定是确信消息属实。” 众人觉得有理,无论叶家是通过什么渠道,可是事有反常即为妖啊。 王县令便开始郁闷了,很惆怅啊,本来他是很欣赏叶春秋的,若是这一次叶春秋中了举,十三岁的少年中举本来就是稀罕事,肯定要传遍杭州,自己这个父母官也是与有荣焉,而且很欣赏他,也给了他不少帮助,虽然不图什么回报,可是官场上施了人恩典,将来这人有出息,总算是多了一条路不是?现在倒好,这一次马失前蹄了。 其他人也纷纷热烈讨论,各有自己的看法。 正在这时,外头有差役急匆匆进来:“大人,大人,急递铺,急递铺送来喜报,喜报……” 呼…… 有喜报,却不知中的是哪家。 所有人几乎都不自觉的豁然而起,王县令当先出去,果然看到急递铺的驿丁背着竹筒来,高声道:“恭喜,恭喜叶春秋老爷高中浙江布政使乡试解元,名列第一。恭喜叶景老爷高中浙江布政使乡试,名列第三;呼……呼……除此之外,还有提学官的旌表,叶老太公教化有方,一门二举人,震惊浙江诸府县,即令奉化县造石坊,以彰显其名……” 所有人都已经呆住了。 一门二举人,这或许在杭州甚至是宁波那样的大地方不算什么,可是在奉化县这样的小地方,却是足以让乡人吹嘘个十年八载的。 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高中的是解元,浙江省第一啊,奉化县何曾出过这样的人物?便是在整个宁波府,也算是几十年也难有一遇。 偏偏儿子是解元,他爹居然还名列第三。 这就难怪,难怪提学特意下了旌表,要表彰叶老太公了,一下中两个,还特么的刷屏霸榜,若不是杭州还有个第二名的人在撑着,你一个小小叶家,还让不让人活了? 所谓造石坊,其实和表彰女子守节的牌坊一个道理,总而言之,就是告诉本地的所有人,这户人家很牛叉,而石坊的主人,当然是再光鲜体面不过了。 一般情况下,石坊都是给死人用的,这其实和女子的贞节牌坊一个道理,你若不上吊自杀,想要混个贞节牌坊还真有些难。而生人能获得石坊,只能说明这个人创下了一个丰功伟绩。 丰功伟绩是什么呢,儿子、孙子生得好啊,这就是功劳。 王县令老半天回不过神,不科学啊,当然,这个时代也没什么科学可言。 其他的士绅哈喇子都流了一地,他们第一个念头是,这叶家的祖坟是冒了青烟吧,又或者是,蛰伏了几十年,也没见有什么出息,几辈人都是这个德行,最多也只是中个秀才的人家,这突然间就发迹了,还特么一下来两个。 羡慕啊。 这种羡慕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嫉妒的成分了,假若叶家只一个人中榜,而且名次也不算高,大家还能嫉妒一下,哼,你们叶家走了运,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家的子弟,也不比你们家差。可是叶家玩了个浙江全省第一和第三,这就等于是直接把对手全部甩去了阴沟里,立即给人一种,我特么都不配给他家提鞋的既视感,到了这份上,就没有所谓的嫉妒一说了,只剩下裸的称羡,眼睛都羡慕的要流出血来。 有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这叶老太公挺鸡贼的啊。” 堂堂解元的爷爷,举人的老爹,你居然说他鸡贼,这显然不合时宜,想必这人也只是一时脑子混沌,脱口而出。 而听者们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竟是不觉得此人失礼,因为……这句话真是太特么的切合了。 什么叫鸡贼,这就是鸡贼啊,那叶老太公或许当真事先得到了消息,这个消息没准就是叶春秋中了解元,家里出了双举人,或许是有人看了榜单,实在吓得不轻,想要讨好叶家,所以干脆日夜兼程先跑去报喜了。那叶老太公既然心里有底,就索性躲在家里偷着乐,他得端着啊,解元的大父、举人的爹还需要来等什么榜,等个毛线,人家就等你们去报喜和道贺呢。 这不是鸡贼,什么是鸡贼? 王县令就好像做梦一样,在这里混了三年,也从没想过自己治下出这么个奇葩事,他现在还浑浑噩噩呢。 却是这时候,县中的赵教谕连滚带爬地赶来,一脸惊诧道:“大人,大人,听说了没有,听说了没有,方才有急递铺来学里报喜,来报喜,我的娘,我的娘啊,大人,大人治下中了两个举人,不,不,是几乎总揽本次乡试前三……” 大家像傻子一样看着激动的跟个孩子似的赵教谕,这消息,我们早知道了。 也难怪赵教谕这样激动,叶春秋和叶景都是他的学生啊,按理,是要执弟子礼的,他一个教谕,九品小官,一辈子多半也没什么太大的前程,运气好,至多也就混一个某地知县到头了,因为教谕往往是举人充任的,赵教谕就是举人出身,前途能好到哪里去。 可是这一次玩大了,玩的太大了,自己的学生霸榜了,拳打钱塘、仁和、余杭诸县,连府治鄞县也是一通暴打啊,这下真是牛大发了,整个浙江诸县,甭管你是科举大县还是文教重地,在座的统统都是垃圾啊。 单凭这么个名声,这么个政绩,这分明是老树开新枝,人生第二春的节奏。 第一百七十三章:恭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县令回过了神,自己还愣着做什么,真是疯了,他见所有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拿主意,王县令当机立断道:“备轿,去叶家,报喜。本官亲自去报。” 赵教谕忙道:“下官也去。”刷脸的机会来了。 县中的县丞、主簿人等,一个个幽怨的看着王县令。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叶家现在是发迹了,去刷刷脸也好,至不济,沾点喜气也不是坏事,这是文曲星下凡的地方,能交好运的。 王县令也是豪气干云,大手一挥:“都去。” 官轿早就备好了,县里但凡是有品级的官员人手一顶,足足七八顶各色官轿,差役和轿夫俱都是换上了红衣,士绅们也各自上自己的牛车、马车、藤轿,足足数百人的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往河西去。 一时间遮云蔽日,热闹非凡,再加上有好事的人,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也是远远尾随,以至于道路都充塞了。 …………………… 叶老太公感觉自己浑身都疼,全身乏力,一丁点气力都没有。 大抵的症状就是吃什么都不香,喝什么都不对胃,睡觉的时候总是从长吁短叹中醒来,然后觉得自己老脸臊得慌。 心里难受啊,前几日吹牛吹得好好的,连家里的长工都要拉到一边,很钻心的问他,你晓得什么叫中举?这中举有什么好处?中举有多难得,好吧,实话告诉你,春秋是必中的,你想啊,他是院试案首啊,院试案首,你可知有多难得,不中举才怪了。哎……这辈子老夫也是值了,总算有个成器的孙儿能中举人,将来若真的不成了,到了地下,也总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然后他总是收获到许多懂或者是似懂非懂的溢美之词,大抵是叶老爷公侯万代之类的话,叶太公满足了,可是过一些日子,又想跟寻人去说,即便没有人,他便坐着喃喃自语,反正嘴巴离了举人,离了叶春秋,就觉得不自在。 可是三叔公传来的书信,却是一下子把他所有的希望统统击了个粉碎,呀,原来叶弘中了案首,啊呀,除此之外,再无叶家人入榜。 这……这是要完啊。 三叔公是叶老太公的救命恩人,又曾是举人,叶老太公这辈子就信他,其他人都不信,三叔公的书信还能有假? 这下完了,真的完了,虽然以后还可再考,可是叶老太公就是觉得浑身不舒坦,没脸见人,身子也糟糕,今儿放榜的日子,他便倚在榻上唉声叹气,老三叶柏是被媳妇逼着来伺候的,倒不是叶柏不孝顺,非得让人逼来,实在是他受不了这个说三句话就要叹口气的爹,现在的他就闷着头,老老实实的坐在塌下头。 然后听叶老太公继续叹息:“可惜啊,可惜……怎么就不中呢,真是怪了。” “哎,看来是不用心,所谓……所谓骄兵必败,连中三场,太大意了。” “啊……真没法活了,老三啊,我不如死了干净,活着难受,心里堵得慌。” 若是平时,叶老太公说要去死,叶柏保准要吓一跳,哭天抢地的说爹你别死啊。可是今儿,他很麻木的继续打盹儿,这话都已经说了一百遍了,耳朵都出了茧子,早免疫了。 叶老太公就开始抹眼泪:“天杀的,必定是他爷俩在外头沾了什么晦气,噢,不会遇到什么狐媚子了吧,他们的书信再拿来,我再看看,总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见叶柏无动于衷,叶老太公怒了:“畜生,你兄弟和侄子落了榜,你就这样清闲自在?你还是人吗?拿我的杖子来,打死你。” 叶柏心说,我若是拿杖子给你,好让你打我,我才见鬼了。实在逼得没法了,只好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你懂个屁。”叶老太公暴怒道:“十三岁的举人,和三十岁的举人能一样吗?你什么都不懂,混账东西,整天就只知道吃吃吃吃……” 正暴怒的时候,门子却是连滚带爬地进来:“太爷,三老爷……有人……登门,县令、县丞、主簿、典吏、教谕,还有水路巡检诸位大人登门,还有黄家、张家……也都登门,说是来道贺,来道贺了……” 道个哪门子贺啊。 叶老太公的脑子有点抽。 却在这时候,似乎这些客人很是无礼,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冲进来,王县令当头,叶老太公给吓了一跳,王县令这么不知礼数,也不等我穿戴整齐,开了中门去迎接…… 却见王县令双手抱起。 这……给王县令见礼的应该是自己啊。 王县令作了个揖,喜笑颜开的道:“恭喜,恭喜叶太公,叶太公幸甚,本县也是幸甚,不不不,是奉化阖县幸甚,尊府生员叶春秋,高中浙江解元,尊府生员叶景,名列浙江乡试第三……” 什么? 叶老太公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叶柏的眼睛直了。 房中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叶老太公回不过神,终于,所有人涌上来,争先恐后地朝叶老太公抱拳,七嘴八舌地道:“叶老太公,你生了好儿孙啊,你是不知,现在连提学都督都已经惊动了,已经下了旌表,说是叶老太公教子有方,要造石坊,彰显叶老太公的声名呢。” “呀……连提学都督都知道我?”叶老太公下意识地道。 “怎会不知,只怕要上达天听了,父子名列浙江乡试第一和第三,这放在哪里,也是一桩稀罕的事。” 猛地,叶老太公突然泪流满面,他终于接受了这个幸福的事实,一下子,腰杆子挺了起来:“老三,还愣着做什么,让你帮忙当着这个家,难道是教你做木桩子的,你没听到吗,你的兄弟,你的侄子这是光耀门楣了,出息大发了,赶紧的,把人都叫出来,待客,待客!” 他哪里像是病了的样子,声震瓦砾,声音隔得几百米都听得见。 ……………………………………… 今天又是十更,谢谢很多读者对老虎身体的关心,虽然很累,可是老虎就怕松懈了就变懒了,所以老虎还是那个勤快的老虎,谢谢大家,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老虎! 第一百七十四章:中举的好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春日总是不免淅沥沥的雨水如丝般的下来,黏黏稠稠的,似乎总是不见晴。 杭州城到处湿漉漉的,就仿佛一下子换上了新装,不过天气却是越发的热了,从鄞县和河西都已寄来了书信。 书信之中,看着那潦草的文字,不难想象叶老太公是怀着很激动的心情写下书信的,大抵是说家中一切都好,又说了造石坊的事,还说了王县令等人的照顾云云。 前头大抵都是一些人情往来,叶春秋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深谙这种道理,王县令去叶家亲自登门道贺了,这就是人情,堂堂县令,本来是不必亲自登门的,这就不能算在公务上头,而属于私交。 这里头也就说明,从此之后,叶家在地方上得到了更大的声望,当然,地位已经不同往日。 从一个小小的士绅家族,影响力更多只是局限于河西,而现在,却已经可以完全覆盖奉化全境,甚至可能可以触及到临近各县了。 不要小看这种影响力,所谓士绅,即为地方名流,是官府仰仗的对象,只要有了影响,那么更加的人情往来就会水到渠成,大家愿意给叶家面子,叶家的人走到哪儿都带着风,那么地方上的修桥铺路,就少不得要叶家人出面来主持,又或者一些地方上官方或者半官方的活动,也需要问一问叶家的意见。 士绅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它不是官府,不能决定该做什么事,可是若是你想办任何事,不得到它的首肯或者是支持,那么它就有无数坏事的手段。 如此一来,叶家对于地方官府的影响力也就加深,官府更愿意给叶家这样新崛起的名流面子,叶家要办点什么事,或者帮人办点什么事就更容易,在县里、乡里许多人求告无门的事,就更愿意托庇于叶家,这又使更加人要仰仗于叶家的鼻息,影响力如滚雪球一样的壮大。 当初的黄家,就凭着一个进士一夜翻身,而现如今,叶家一个解元,一个乡试第三的举人,却也已不遑多让了。 叶春秋对于乡贤们颇有腹诽,说穿了就是一群挟持了官府的地主老财,可是他心里明白,在这个时代,这些人才是这个王朝统治的基石,因为自己和老爹的努力,使得叶家这块原本的踏脚石,而今变成了一块花岗岩。 老太公信中的情绪是很激动的,甚至激动得有些过份,连错别字都有几个,这让叶景很是无语,他这老爷子平时最看重规矩,一笔一划都有讲究,而今连规矩都不管了。 当然,与书信同来的还有春装和夏装,以及五十两银子,信里提及了一下,然后大大的勉力了叶春秋父子一番,说是勿以家中为念,在外多访师友,不必吝啬于银钱,但有所缺,回书即可,自可拜托同乡送来。 大方得过了头啊,老太公绝对是疯了,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至少算是叶家一年的盈余所得,毕竟这年代需要现钱的地方不多,所以银钱的进项,完全是靠家里的小油坊,还有一些桑麻变的现银,老太公的口气也很大,没钱找我要就是,无有不应。 叶景和叶春秋面面相觑,不禁失笑,叶老太公其实挺抠门的一个人,除了子弟们读书,家里的女眷打了银饰都免不了要絮絮叨叨几句。 ………… 倒是舅父孙琦的书信就简单了很多,叶景是他的姐夫,春秋是他的外甥,而今中了举,据说是宁波城轰动,连带着他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平时总是在外盘桓的差役,都会向医馆讨一点茶钱,所谓茶钱,其实就是借机敲诈的手段,也并非是真正喝茶,钱不多,可是要的却是频繁,一月下来,也需要几两银子打发的,如若不然,他虽不会在明里为难,背后却可以使绊子。 就算不玩阴的,单单人家挎着刀凶神恶煞的站在你店门口,也足以把你的病人吓跑。 而现在,这些差役们依旧来,却是不敢索要什么茶钱了,路过了总是带笑进去打个招呼,孙大夫啊,你这医馆门前怎么有块石头,哎呀,若是绊了脚怎么办,我替你挪走,啊……不辛苦,不辛苦,举手之劳,这是什么意思,我还喝你的茶?顺顺手罢了,你再塞钱我,我可要急了,你家的叶解元和叶举人,我高攀都高攀不上,还敢要你钱,求您别打我脸,我疼。 许多很细微的改变,别看只是一个小吏的态度,可是隐藏在背后,却完全是一种生态的不同。 便连鄞县那儿,也表示医馆现在是创业维艰,晓得医馆有很多难处,县尊派了人,说这钱不必急着还,拖欠一年半载也无不可。 其实想想鄞县县令也是蛋疼得紧,这一科的乡试鄞县虽然也出彩,中了四五个,可是奉化那儿一对父子玩了票大的,鄞县的举人早没人关注了,无论是士林和街坊,说的都是奉化县教化有方的事,没鼻子没脸的,肝疼,偏偏被活生生打了个巴掌,还要做出点本县乐于助人的样子,这辛酸跟谁说去? 孙琦寄来的也是一些衣物,自然,还寄了三百两银子。 医馆现在一月的盈余,已有三百两,除了必要的开销,孙琦几乎是把所有的银钱都寄了来,出门在外的人,特别现在是很高级的举人,在杭州那种大地方,当然不能寒酸,这意思是你们可劲的花吧,医馆不差钱。 如此林林总总算下来,叶春秋来时带了医馆的一百两,这儿寄来的是三百五十两,除此之外,便是当初叶春秋请人去书铺里委托卖书,二叔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去,扣去给书铺东家的提成,又是八十两,满打满算下来,叶景和春秋手里的银子,居然多达五百两之巨。 其实现在杭州的奉化同乡会,几乎已经成了叶春秋父子二人的专用联络站,隔三差五,就会有书信还有一些东西帮忙带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讨债的又来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时代同乡的关系可不比专坑老乡的后世,倒不是因为人心坏了,实在是这时代交通不便,出门不易,好不容易能见个同乡,听到乡音,不免有些难得。再加上你人在外头,需要时不时给人寄点东西,或者托人寄东西来,都需要同乡来帮衬,说再难听点,若是你客死异乡,你也不能埋在外头,大家最忌讳的就是活着在外头,死了还要埋在几百里上千里之外成了孤魂野鬼,所以也少不得要同乡帮衬着,一起出力,买了棺材,收敛了你的尸骨将你送回老家去。 你若是在同乡圈子里坏了名声,那几乎就等于是寸步难行了,除非是破罐子破摔的人,但凡是同乡有难处,或者一些举手之劳的事,大抵都肯施以援手的。 而今同乡们已经和叶家两个举人老爷接了头,也是三请五请,都是去吃酒,这种事叶春秋是不肯去的,好在有个爹做招牌,小孩子不懂事嘛,可以理解,而叶景自然不可避免的要出现在那种场合,有时被人醉醺醺的搀扶回来。 人情往来,几乎是这时代的主旋律,同乡、同年、同窗,但凡是沾点关系的,你想躲都躲不开,叶春秋不肯回河西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尼玛的,在杭州就突然无数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了,不胜其扰,虽然也晓得对方是好意,很能体谅对方的心思,可若是回奉化县,这日子还过不过? 何况留在这里读书交友,也没什么不好。 在同乡的帮助下,叶景父子在杭州已经租了个房子,地处在西子湖畔不远,颇为幽静。 住了几日,却有人来拜访,叶春秋开门,此人有些面熟,竟是那个曾经赌坊里的账房。 账房想必是晓得叶春秋身份的,不敢对叶春秋颐指气使,却是笑吟吟道:“噢,是叶解元,叶解元让我寻得好苦。” 叶春对对于这种赌坊的人,历来敬谢不敏,便淡淡道:“不知有何见教。” 这人便道:“是这样的,叶解元的伯父,对了,就是叶弘,他欠了赌坊数百两银子,此后利滚利驴打滚,前后总计是三千二百两银子的帐,他不肯还,赌坊是小本经营,怎么能不催讨?现在人已经被我们绑了,本来嘛,是该寻到他家让他爹还的,偏偏据说他爹气得病倒在床,而且杭州叶家又因为和亲戚有田产的纠纷,所以焦头烂额,也拿不出钱来了。” 他眯着眼,上下打量叶春秋,慢悠悠的继续道:“既然如此,叶解元好歹是他的侄儿,这帐……怎么说?” 叶春秋奇怪地看着他:“他欠的债,为何向我讨,何况我哪里来这么多钱?” 这人气得有点想吐血,这不是几十几百两银子,而是数千两啊,若只是小钱,看在这个解元的面上,他们也不敢放肆,偏偏这数目太大,非要讨到不可。 于是他咬咬牙:“叶解元,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三日之内不送银子来,你那族伯可就遭了,赌坊里的规矩,少不得要一块块敲碎他的骨头。” 见这人言辞厉色,叶春秋的脸拉了下来:“是吗?” “当然!”来人露出狰狞面目:“否则,这赌坊就没法儿开了,少了一块骨头都不成。” “哦。”叶春秋颌首点头,然后朝来人作揖:“既然如此,能否烦请先生一件事。” 来人见叶春秋服软,心里颇为洋洋自得,道:“叶解元,你是什么身份,小人又是什么身份,只要还账,什么都好说,莫说一件事,一百件也无妨。” 叶春秋叹口气道:“其实只是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大事,叶弘终究是学生伯父,所以你们敲碎他骨头的时候,看在我的面上,烦请下手温柔一些,春秋在此谢过。” “……”来人的脑子嗡嗡作响,有点儿抽筋。 啪的一声,叶春秋已经狠狠地把门关上。 吃了闭门羹。 这人看着这黑黝黝的门,禁不住破口大骂:“这是什么世道,真是世风日下啊,这年月连亲戚都这样靠不住了。”说着,眼眸里掠过一丝狞然:“等着瞧,别以为你是解元就了不起,你还当我吓你吗?不敲碎叶弘浑身上下的骨头,我便跟你姓。” 说罢,才气冲冲的离开。 …………………… 这几日,陈蓉和张晋也来了,帮着搬了些家具,顺便打了秋风。 叶春秋不愿埋头读书,便琢磨着同济女医堂的事,便修书给了舅父,让他差遣一些女童来,又请他再买一些学徒,有备无患。 解元的名声总是光芒四射的,近来拜访的人很多,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拜谒大宗师。 这一日清早,叶景和叶春秋早早出门,带着礼物前去提学都督衙署,这提学都督的衙署,其实就在学庙里,他属于学官,这时代的学已经上升到了信仰的层次,所以必须得有大成宝殿,得祭祀至圣先师以及诸贤。 郑敬忠早就等着这两个家伙来,此次乡试,确实是出人意料之外,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等那糊名撕下来的时候,这乡试前三,差点就被一对父子包揽,所以当榜单放出去,顿时江浙哗然,连南直隶都惊动了,许多人都修书来问,四处打听,前几日,连吏部尚书王华竟也修书来。 郑敬忠素来是很敬仰王部堂的,这位刚正不阿,不肯依附刘瑾的帝师,甘于放弃大好的前途,宁愿清闲的来做南京做一个闲职,实在可敬。 这年月,举人或许衮衮诸公们未必看得上,可特么就怕这种出名啊,郑敬忠连带着也跟着沾了点光,点了父子同举人,包揽乡试前三,这是一段佳话,保不准要名留青史的。 叶景父子到了明伦堂,接着便行弟子礼拜倒在地,一齐道:“门下见过恩府。” 怪怪的。 郑敬忠有点傻眼,嗯,这个年长的是年幼的爹,爹叫自己恩府,儿子也要恩府,这……也罢,想必当初太祖皇帝订立学规的时候,也不曾想到这一层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装傻卖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郑敬忠有些冷俊不禁,他对叶家父子有很好的印象,听说过兄弟读书一起进步的,没听说过父子读书相互请益,还特么一起高中的。 捋着须,郑敬忠道:“快快请起,春秋这样年轻?” 叶春秋最善伪装,说好听点叫装傻卖萌,遇事就是宝宝很苦但宝宝不哭的表情;说难听点就叫外表忠善内心狡诈,叶春秋这清澈见底的目光,顿时便给了郑敬忠好感,叶春秋道:“门下刚满十三岁。” 郑敬忠便不由赞叹,连连点头:“好,好得很哪,将来大有可为。” 接着又赞许叶景作的文章很老辣,接着笑道:“你们父子这两篇文章,老夫阅卷之时,还颇为犹豫,只觉得子义的文章四平八稳,过于稳健;这才列了第三,噢,还有一个杭州的生员,他的文章也是极好的,当时排序时,老夫也为难了一阵。” 让叶春秋父子坐下,命人奉茶,他呷了口茶:“会试春闱,只怕要到后年,按理,新进举人当去国子监读书,不过也不必急着去,明年去也无妨,现在的国子监不同于当年了,风气很糟糕,你们大可以拖延一些时候。” 中了举人,即所谓的入监,按太祖皇帝时的规定,是要各自去南北国子监读书的,而郑敬忠所说的风气变坏,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自从成化之后,朝廷允许纳捐,说穿了,就是花钱买学位,因而许多中不了举的子弟便纷纷纳捐去国子监读书,这些人龙蛇混杂,学风便越来越糟糕起来,许多真正的举人都尽量不去国子监,宁愿自己学习,准备会试,当然,国家有国家的制度,走走过场还是必须的,一般情况,都是大宗师们想办法挽留一下,比如呈了公文过去,说是某某举人病了,某某举人妻子如何如何,反正总有理由。 郑敬忠帮着叶景父子转圜,意思是说,今年暂且留在杭州,明年实在熬不过,再去国子监入学,走一个过场。 这虽然是顺水人情,几乎是每一个举人都有的待遇,可是郑敬忠当面提出来,意义就不同了。 你特么不想去国子监,当然是你自己提出来,说我爹咋了、娘咋了,大宗师点个头,这是标准的流程。而现在的流程却是,直接告诉叶家父子,你们不必去了,那边我去转圜。顺序虽然有所不同,可是里头的意味就大大不同了,表现出了大宗师对叶家父子的爱护之心。 叶景和叶春秋忙是表示感谢。 郑敬忠压压手,道:“不必这么多繁文缛节,老夫对你们有很大的期待,这浙江提学才刚刚上任,就录了父子二举人,也是佳话。噢,天色不早了,留在这里吃个便饭吧。” 大宗师既有所命,还有什么说的,叶家父子自中了举,这吃酒席都已经吃出心得来了,已经深谙此道,便忙是应下。 等入了席,叶春秋却是有点傻眼,我去,酒菜很丰盛啊,不过腊肉居多。 哎……这也是常理,大宗师别的没有,就是这束脩礼最多,是人是鬼都得提几斤腊肉来,难怪大宗师要留饭,多半这是腊肉太多,没有叶家两个吃货,特么也消灭不干净啊。 叶春秋心里便默默在想,将来若是高中,万万不可做学官,做什么官都好。他抬头,天色有些迟了,所以厅里点了蜡烛,烛火下的大宗师还真一张腊肉的脸,叶春秋忙是低头,也罢,他不嫌什么肉的,吃糠咽菜都过来了,有肉就好。 好在这里的厨子也是精通于腊肉的烹制,想必也是熟能生巧,练处精来了,那一味竹笋炒腊肉出奇的好吃,叶春秋连续吃了几碗饭,看的郑敬忠目瞪口呆,叶景只好憋着脸拿筷子敲叶春秋,拼命咳嗽,大抵是说,够了,够了,大宗师在呢。 反而是大宗师哑然失笑,感叹道:“少年人才有这样的好胃口,老夫垂垂老矣,羡慕啊。春秋,多吃一些,不必拘礼。” 正说着,外头却有女婢匆匆而来,道:“不好,不好了,夫人肚子又疼了,原来的药也不济事,这一次疼得更厉害……” 郑敬忠皱眉,既想去看看,又似乎觉得有客人在。 叶景连忙起身:“时候不早,门下告辞。” 郑敬忠还未答应,叶春秋却是动了小心思,按理来说,在外为官的人,大多都是不带妻子的,因为夫人都得在家里掌着家呢,所谓相夫教子是也,可是这郑敬忠却是带着夫人来上任,那么理应是有什么难处,莫不是得了什么顽疾,大宗师放心不下? 这样一想,叶春秋起心动念,便不由对那婢女道:“不知有什么症状。” “春秋。”叶景在旁有点发急,人家女眷得了病,你凑个什么热闹啊,虽然晓得你不知哪里学来了医术,还和自己舅父在宁波弄那同济堂风生水起,可是这儿,却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叶春秋便笑,朝郑敬忠行礼道:“恩府,门下也是关心师母的安危,门下颇懂一些金石之术,呃,突然听到有人患病,这才失口一问,实在失礼,万望恕罪。” 郑敬忠也是不禁无语,不过叶春秋失语和叶景失语是不同的,叶景一个胡子拉渣的大男人若是问你夫人得了什么病,多半换了是谁都要先揍了一顿这厮再说,可是叶春秋年轻幼小,相对于郑敬忠来说,都可以做孙子了,自然而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口忌。 郑敬忠也就没把叶春秋的话放在心上了,不过一个小毛孩子,他自然也不会把希望放在叶春秋身上,反而急匆匆道:“张大夫到了吗?” 很不尊重自己啊。 叶春秋其实也很能理解,自己总不能吹牛说,自己是什么妇科圣手吧?这不科学。他便笑吟吟的插了一句:“学生曾拜在无锡谈允贤门下学了一些医术,可以去看看。” 这一下子,郑敬忠终于是拿正眼看叶春秋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同行劲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说起江南的名医,那可谓是不知凡几,谈允贤是绝对排不上号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论起妇科来说,谈允贤却颇有名气,毕竟那些医学界的泰山北斗们大多都不太擅长妇科,任何医学,都是以实践为基础,在这个自学成医的时代,理论功夫都是靠着一些前人经验自己摸索而出,所以有了实践才能出理论。 偏偏叶春秋虽然很不想说,可是在座的江南名医,实在都是垃圾啊。至少在谈允贤看来。 在这个男女之间忌讳莫深的时代,有哪个所谓的名医,能肆无忌惮的琢磨女性的生理结构,这样的人十有八九都特么的浸猪笼了,就算有女人需要找你看病,好嘛,敢问你生了什么病?呃……女病人们大抵都会害羞,有些病情却不好说明白,只能笼统的说些肚子疼、胸口发闷之类,难道她还要告诉你,自己下TI坠胀,阴口发麻吗? 好嘛,你要来把脉,那也无妨,一般人看病,不就叫望闻切问吗?可是女眷的手,你一个男大夫敢摸很久吗?即便真让你摸,你为了避嫌,也不过赶紧号脉之后立即缩手,伤不起的,毕竟边上肯定人家的男人都盯着,随时可能拿菜刀砍你。 至于闺房小姐那就更不必提了,有些病就算病死了也不寻你。 而谈允贤却没有任何的障碍,她通过无数的临床经验积攒出来的心得,绝对是秒杀那些名医的。 女神医之名,郑敬忠也是略有耳闻,却不得不看了叶春秋一眼,一面道:“那么,就请春秋随我去后宅。” 叶春秋给叶景使了个眼色,让老父在这里等他,便乖乖跟着郑敬忠到后宅去。 后宅这儿,早已人人满为患,不少女婢都在此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倒是已有个大夫背着药箱来,气喘吁吁,朝郑敬忠行了个礼,这人年约四旬,头顶着方巾,料来是个秀才,所以对于大宗师很是恭敬。 想必这就是张大夫了。 能来提学都督这儿看病,想必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他看了叶春秋一眼,起初以为是这儿的眷属,也就没太在意,可是进门的时候,郑敬忠说了一句:“张大夫、春秋,你们都来,仔细看看。” 张大夫,身躯一震,然后很快给叶春秋投来一个不悦的目光。 堂堂杭州城妇科圣手,张大夫可谓硕果仅存的妇科大夫之一,虽然混这行会被人后背耻笑,可是张大夫很实在,毕竟妇科大夫少,这一行财源滚滚。 本来能来这提学都督府上看病,也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就算不收诊金,也可以把自己招牌打起来,谁知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不过里头传来疼痛的SHEN吟声,张大夫顾不得了,他皱着眉,进去劈头就问伺候的女婢:“前几****开的药没有用吗?” 那女婢道:“用了,可夫人正午进了米粥,便歇了一会儿,下午去了园子里走了一遭,便疼得厉害。” 张大夫有些慌乱,用药不对?不可能啊,他尴尬的捋须:“哦,阴阳失衡,确实是难治之症,稍有差错,就可能反复。”接着絮絮叨叨说什么精心调养之类的话。 叶春秋听着想笑,阴阳失衡?这是扯淡。 不过他当然不认为张大夫是不学无术,能混到这里来看病的,肯定水平不会差。不过妇科大夫嘛,病情都不敢讲细,毕竟你是男,她是女,所以无论你是什么病,牵涉到了什么私隐,统统都是用阴阳失衡来敷衍,这阴阳失衡,大抵可以概括几十种病因了。 看着夫人躺在榻上,额上已是冷汗淋淋,虽是捂了被子,却能看得出卧被之下身子蜷着在瑟瑟发抖。郑大宗师脸色阴沉,不禁道:“张大夫,现在病情如此,理当如何缓颊?” 张大夫一时没有什么把握了,心里不禁在权衡着各种用药的方法。 倒是这时,叶春秋道:“学生可以试一试。不过恳请宗师,请张大夫出去一下。” 张大夫恼了,什么道理,人一直都是我治的,怎么就请我出去? 偏偏这个时候,叶春秋口气很是笃定,这让急的如热锅蚂蚁的郑敬忠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只好道:“张大夫就请在外……” 张大夫忙道:“大人,这小子年纪轻轻,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还有……” 郑敬忠朝他摆摆手。 张大夫无奈,只好乖乖退出去。 这关起门来,房里只剩下了郑夫人、郑敬忠、叶春秋和一个女婢。 叶春秋便坐下,看着榻上的夫人,道:“师母,门下叶春秋,乃是大宗师的学生。” 先要确定身份,在这个时代,师者如父,师母跟母亲差不多。 而且叶春秋确实年纪也小,其实方才张大夫说他嘴上无毛,其实于叶春秋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优势。 郑夫人幽幽道:“嗯,嗯,你好……” 郑敬忠急得跺脚,你倒是治啊,叽叽歪歪个毛线。 叶春秋却又道:“学生接下来,可能有几个问题,不过无妨,在春秋眼里,师母便是我的母亲,春秋自幼没有母亲,便将师母当自己娘亲一样看待。” 郑夫人又点头,她已越来越艰难,腹绞得厉害。 他说罢,便轻声细语的问:“师母是哪里疼痛?” “这……”郑夫人不好启齿了,虽然叶春秋这个年纪的小子问起这样的事,也没什么不妥,可是真要回答,却是有些尴尬。 叶春秋明白了:“那么是下腹疼痛吗?是不是久治不愈?” 郑夫人又点头。 叶春秋尽力使自己一副孩子般的口吻:“行房时是否疼痛加剧?” “这……” 一旁的郑敬忠顾不得了:“是。” 叶春秋便点头,站起来,道:“学生冒昧,能否按一按师母的腹部。” 呃……很为难。 郑夫人不好答应。 郑敬忠却是背着手,自己夫人都已年过四旬,春秋还没有自己儿子大呢,现在病成这个样子,叶春秋又是自己的学生,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一个小毛孩子,有什么顾忌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不共戴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郑敬忠沉思了一下,便点头道:“春秋若有办法,但可试试。” 叶春秋不客气了,指使着郑夫人平躺,按压了郑夫人一处地方:“是否剧痛难忍?” 郑夫人摇头道:“并不至于。” 叶春秋又按住一个位置,依旧如此问。 郑夫人的额上,豆大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疼得全身发抖:“这里疼……疼得厉害。” 叶春秋放了手,心里了然了,妇科病嘛,总是离不开老三样,而且经过这几下,他已经确诊,这是最常见的妇科宫颈炎症。本来这个病嘛,也没什么,多多少少,妇人们都有,偏偏郑夫人这个病尤其厉害,也就是说,已经到了疼痛难忍的地步。 叶春秋吁了口气,便道:“请拿张大夫下的药方来。” 小婢去开了门,那张大夫进来,面带不忿之色,朝着叶春秋道:“怎么,小神医已把病治好了,却不知小神医诊断出来的是什么?” 叶春秋摇头晃脑的道:“小病而已,乃阴阳失衡。” 卧槽,张大夫恨不得掐死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 同混妇科圈子的人,谁不晓得,当着病人的面,或者是为了给病人遮羞,又或者是免得尴尬的需要,但凡是妇科病,都这么一个叫法,张大夫叫阴阳失衡,叶春秋这么一个回答,摆明着是敷衍自己。 “哼,小病,这是小病,你看看,夫人都疼成这个样子,怎么是小病?”抓住了叶春秋的语病,张大夫大加挞伐。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啊,这都不共戴天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叶春秋却很镇定:“只要对症下药即可,噢……拿药方我看看。”他接过了小婢递来的药方。 张大夫在旁气的吐血,想要讽刺叶春秋什么,偏偏这个家伙很淡定,压根一副没把他放在眼里,懒得跟他争斗的样子,可是不说几句,心里又是愤愤不平。 这时候叶春秋看着药方,叶春秋通过光脑大致比照过,张大夫确实算是对症下药,药是没有错的。 不过他疏忽了一个问题。 若是寻常的宫颈炎症,用这样的药慢慢调理,这不会有什么差错。 可是病情如此严重,再用这种慢条斯理调理的法子,可就不成了。 这就好像一个很小的感冒,你鼓励病人多喝开水,注意不要受寒,大抵过了几日,就能痊愈。可若是病人烧到了四十度,浑身肌肉开始酸痛,你还让他去喝开水,那么恭喜你,你等着病人的家属来把你砍成碎片吧。 而郑夫人的问题就在于,她必须尽快的消炎,否则病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叶春秋皱着眉,后世遇到这种病情,其实非常容易,无非是挂几天吊瓶就好了,将消炎药掺和进葡萄糖里,而后打入血管,血管在全身流通,就等于是直接将消炎的药物敷在了患口处,所以一般情况,对付这种急诊,吊瓶是最好的办法,等到炎症消下来,再不疾不徐的用一些药进行善后、调理,便可做到药到病除,即便有所反复,那也无妨,再来吊瓶就是了。 可问题就在于……叶春秋皱眉。 问题就在于现在这时候,到哪儿去找吊瓶去,单单一个打针的针头,只怕就算集合全天下的能工巧匠,也造不出来。 不能吊瓶,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尽快消炎吗? 叶春秋猛地想到了什么,便道:“我现在去药房抓药,去去就来,大人少待。” 既然要用药,特效的消炎药里少不得需要白药,所以叶春秋的药方很简单,就是将这张大夫开的药方里,再加一味白药,只不过嘛,白药是自己的杀手锏,他不能随手开出药方,所以得亲自去配,就算别人知道这白药需要几味药材也调配不出,因为一旦比例失调,这圣药就可能成为杀人药,可叶春秋还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才好。 叶春秋领着那女婢,便急匆匆的出去。 而屋子里只剩下了疼痛难忍的郑夫人,还有团团转的郑敬忠,张大夫不禁道:“大人,这人是谁,年纪轻轻,居然口出狂言,大人,非是学生多嘴多舌,此人不像是大夫,哎……” 郑敬忠已是坐下,他对叶春秋当然不会有太大的把握,可是如今这个情境,似乎也没什么他法,他便道:“那么依张大夫以为,应当如何?” 张大夫毫不犹豫道:“药方不会有问题,坚持用药,平时注意一些,总不会有错。” 郑敬忠苦笑,看着榻上已经疼的死去活来的郑夫人一眼,却不由道:“话虽如此,张大夫老夫也是信得过的,可是……哎……” 张大夫不禁无语,心说难道就任那小子胡闹不成?他若是治的不好,病情更加恶劣,自己要治病就更加棘手,这小子若是治好了,自己还有饭吃吗?话说回来,他治的好吗?瞧他故弄玄虚的样子,怕是治不好的,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夫浸淫妇科这么多年,尚且不敢说药到病除,他哪里来的自信? 那就且看看,他怎么治,若是治不好,就休要张某人无情无义,背后给你下绊子了,就怕你吃罪不起。 等了足足小半时辰,叶春秋和女婢才回来。 叶春秋很谨慎,他的药分别在三个医馆买的,而且为了鱼目混珠,还买了一些无关的药材,等到将药配好,他便提笔,在张大夫药方的基础上配上白药二字,至于如何用药,他却是没有写明,而是将那女婢叫到了一边,来时他已经准备好了一根很嫩的小竹梗,这小竹梗比筷子还纤细一些,里头中通,叶春秋面对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相仿,面容又有些姣好的女婢,显得不太好意思。 “怎么用药呢,嗯,先让我想一想措辞,这根竹梗你知道吧,呃,你煎好药之后,就将这竹梗……” 女婢好奇看她,这少年挺好的,面目俊秀,说话也和气,别看年纪小,可是行事起来,举止温和又让人安心,并不似是矫揉造作,偏又稳若磐石。 第一百七十九章:特效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女子在这个年纪,当然是很肤浅的,其他地方好在哪儿,其实都不重要,唇红齿白,面目清秀就可以了。 可是现在这个少年,居然有点儿很不好意思了。 呀,眼前的少年还会害羞。 女婢怯怯的看他,长长睫毛的眼睛还是不禁打量叶春秋的一举一动。 叶春秋把心一横:“你用一块小布包着这一头,嗯,纱布就可以,包住之后,插进去。” 插进去? 女婢闪了闪睫毛:“插进哪里?” 叶春秋抚额:“臀部。” “呀。”女婢失口要说什么,叶春秋吓了一跳:“这是治病。” “而后呢。”女婢对叶春秋的印象陡然落到了冰点,这个读书人不是好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可惜了这好皮相。 叶春秋便道:“而后寻个小漏斗也好,或者其他什么也好,将药自小竹梗里灌进去。” ****。 最简单的****方法。 除了****之外,叶春秋已经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宫颈炎症来说,吊瓶或许颇有特效,而****的方法比之吊瓶更加直接,将药水通过腔门直接灌入体内,也相当于是直接将药直接敷在了患处,比口服要有效的多。 而叶春秋在药方里添加了白药,白药是出名的消炎特效药,一方面是药效比张大夫的药效要强,另一方面,****比之口服的效果又增强了不知多少倍,所以叶春秋颇有把握。 “总之,你按着做就是,保准能药到病除,还有,药水灌进去之后,若是想要如厕,得忍一忍才好,师母现在疼痛难忍,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叶春秋千叮万嘱。 女婢只好幽幽应承下来。 呼…… 总算松了口气,叶春秋忙是去了房里向郑敬忠辞行。 郑敬忠点头,准他去了。 可是张大夫却不肯走,朝郑敬忠作揖道:“大人,学生想好了,现在夫人乃是非常之时,学生索性就在学庙里待一晚,若是有什么急诊,学生也好及时诊视。” 他是对叶春秋不放心,心说他开的药不会出什么岔子吧,莫不要医死了人才好,到时候肯定要扯起皮来,这看病的人是两家,到底谁的药出了问题谁说的清。 最重要的是,他想谋取郑敬忠的信任,这样才显得自己老实可靠一些。 郑敬忠便点头,感激的道:“多谢张大夫,那么就劳烦你在这下榻一宿,梅儿,你去准备客房。哦,还有,赶紧给夫人用药。” ……………… 叶春秋出去和叶景会合,回去的路途上少不得要被叶景埋怨几句,说叶春秋不该如此,毕竟人家女眷患病,你个小毛孩子凑什么热闹,三脚猫的功夫,若是治好了倒也罢了,治不好,可就糟糕了。 而且听说那郑夫人是疼痛难忍,想必肯定是什么顽疾,郑提学请的大夫会有差的吗?人家都束手无策,你能治好? 叶春秋唯唯诺诺,不好跟他争辩什么,乖乖回到家里呆了一夜,次日清早,叶景便被几个同乡邀去喝茶,所以一早便撑着油伞走入如丝的春雨之中。 叶春秋也忙是出门,往提学都督衙署去。 张大夫是一宿没有睡好啊,他因为是随时待命,所以住在后宅的一个小客房里,等到那边主人卧房里用药的时候,便听到郑夫人的惊叫,他骇了一跳,忙不迭的出去询问怎么回事,恰好郑提学也是急得跺脚,张大夫想要进去诊治,却还是被他拦住:“张大夫,夫人在用药。” 意思就是说,张大夫,你不方便进去。 张大夫无言以对,这就是妇科大夫的难处啊,这尼玛的,左不方便,右不方便,处处都是不便。 他只好乖乖待在房里,心里把叶春秋骂了个祖宗十八代,这个小毛孩子,来凑什么热闹,看看,病情铁定是加重了,昨儿还是疼痛难忍,若是病情再加重,那可就更加糟糕了啊,若是死了,郑提学会不会连我一并迁怒? 这可保不准,谁说得清呢? 越是这样想,张大夫越是恼火,好不容易等到天蒙蒙亮,那叶春秋便来拜谒了,因为叶春秋是大夫,门子便把他领到了后宅,只不过因为提学和夫人都还未起来,请他到小厅稍等。 张大夫一宿未睡,左右睡不着,便也起来,在小厅里遇到了叶春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他狠狠的瞪着叶春秋:“你是何人,瞧着不像是杭州人吧,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开口就很不客气,不过张大夫自觉地也没必要跟一个小屁孩子客套。 叶春秋笑吟吟的道:“张先生,你好。”起来作揖。 张大夫最看不得他虚伪的样子,他目光幽幽:“你是来砸我饭碗还是来害我的?实话告诉你,我不是好惹的,惹得急了,我教你无法在杭州立足。” 叶春秋依然笑容可掬,却又朝他作揖:“学生叶春秋,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张大夫冷哼一声,压根就懒得理他。 等着瞧吧,待会儿收拾你。心里冷笑,你还是一个毛孩子,看什么病,好吧,我偷偷看你笑话,且看你得罪了郑提学,郑提学会不会跟你干休。 便这样很艰难的枯坐着,就等着疼痛难忍的郑夫人再去传唤。 可是过了一会儿,却有人进来,率先进来的自然是郑提学。 张大夫像条件反射一般站起,正待要行礼,而接下来,眼睛又是直了,因为尾随在郑提学身后的竟是郑夫人。 郑夫人居然是自己走来的。 就在昨天,还疼得在床榻上打滚呢,就算是在平时,张大夫在给郑夫人治病的这段期间,这郑夫人便是站起来,也需要女婢搀扶着才能勉强走几步,说是下腹胀痛,还有浑身酸软无力云云。 可现在……居然神态怡然,举止如常,这哪里像‘阴阳失衡’,这……这……见鬼了啊。 叶春秋也已起来,只一看郑夫人,便晓得这郑夫人的病缓解了,****加上白药,这几乎是普天之下最为特效的药。 第一百八十章:互赢互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夜之间,足够将炎症消下去,而且这个时代的人和后世不同,后世虽然也有许多特效药,却因为平时用药太多,反而产生了耐药性,所以虽有吊瓶和诸多的疗法,理论上见效很快,可是反而病人难以痊愈。 可是在这儿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一夜之间消除炎症不算什么稀罕事。 不等叶春秋起身行礼,大喜过望的郑提学已是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叶春秋,道:“春秋,多亏了你啊,哈……果然是妙手回春,万万料不到,只是一夜之间,居然药到病除,清早起来的时候,你师母便已痊愈,恢复如初啊,你看,连脸色都好了些许,红润了不少。” 郑夫人已是笑吟吟的上前,很期许的看着叶春秋,道:“昨儿没好好看你,想不到竟是这样年轻,这个顽疾,已经纠缠了我三年之久,四处寻医访药也不见好,倒是多亏了春秋,算起来,说是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呢?” 张大夫在旁打了个激灵,他猛地觉得,自己的饭碗不太牢靠了。 其实他的客户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杭州城固然是有数十万人口,算是一等一的大邑,可也不是什么女人都需要找张大夫看病的,毕竟寻常人家的女子,连吃饭都艰难呢,有病那也只好耗着,哪有功夫请大夫,可是这富贵人家的女子,大抵也就是这么些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大抵都是一个圈子,譬如这郑夫人,说不准偶尔就会和某某府上的夫人有些瓜葛,只要偶然提起,这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晓得张大夫治不了的病,一个小大夫只一味药就药到病除了,张大夫以后吃什么? 他脸色蜡黄,偏偏做声不得。 而这时候,郑夫人却是不免开始和叶春秋寒暄起来,女人事多一些,而且又是后辈,从他家是哪里,家里有几口人,是否婚配,再到叶春秋的爹居然是鳏夫,眼睛便一亮:“噢,这样呀,说起来,杭州城里,也是有一些寡妇……” 叶春秋顿时觉得后襟发凉,我去,师母很关心我啊,不但关心我的未来婚姻生活,连我爹的婚姻都想包办了。 郑提学便拼命咳嗽,假装自己被茶水呛着了,他是提学官,本来就是倡导妇女守贞的,你男人死了好端端的为他守节多好,吃饱了撑着要再嫁?贞洁牌坊,你还要不要?偏偏这夫人和他唱反调,他自然不免要提醒一下。 郑夫人也是极其聪明之人,经郑提学提醒,便立即收回了女人的天性。 叶春秋见很尴尬,便道:“这个病固然是一时痊愈,不过那药却还需要坚持用,隔三差五要复诊一下,这宫……不,阴阳失衡历来是顽疾,即便暂时稳住了病情,却也没有这样容易根治。呃,学生家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郑提学很感激地看着他:“春秋,若是有空,就来这里走动走动,你师母的病,也就拜托你了。” 叶春秋自然道:“学生自然尽心竭力。” 他告辞出去,一直如坐针毡的张大夫也坐不住了,忙不迭的告辞而出。 叶春秋刚刚出了提学衙署,身后的张大夫便追上来,厉声道:“小子……” 叶春秋驻足,回眸看他,见张大夫气急败坏,心里了然,这一次似乎把张大夫的招牌砸了,不气才怪。 张大夫冲上前来,凶神恶煞道:“你,你……哼,你别以为自己会看个病,就如何,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尾巴翘到天上去,你知道我是谁吗?哼,你一个外乡人,巴结了提学大人就有用?别惹急了我,惹急了我就要你好看,到时候也省得有人说我以大欺小。” 叶春秋含笑看他,见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是要一下将叶春秋撕了一样。 叶春秋随后叹口气,朝张大夫道:“张先生你好,不知有何贵干?” 张大夫一看他彬彬有礼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道:“哼,少在我面前矫揉造作,从今儿开始,你若是再出现……” 叶春秋却是奇怪看他,一脸纯洁的样子:“张大夫,学生叶春秋。” “谁管你是什么叶春秋……你……”张大夫气急败坏。 叶春秋却是心里叹口气,继续道:“学生有幸,恰好中了今科浙江布政使乡试第一,噢,还有家父,恰好高中了乡试第三名。” “……”张大夫眼睛都直了,难怪说一开始觉得这个名儿耳熟呢,这人是解元,这小屁孩子是解元…… 他打了个冷颤,张嘴想说什么,偏偏喉头滚动一下,却是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威胁人家来着,现在张大夫的眼里只剩下绝望,张大夫是有秀才功名,不过因为举业无望,也就不指望再考了,维持生计要紧,因而也就不关注学里的事了,********去研究妇科,这几年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毕竟有功名的人行医,多少混得开一些。 可他一个杭州三等附学生员,居然跑去威胁一个浙江省的举人,更不必说,还特么是乡试第一的解元老爷。 谁能让谁无法立足呢? 是想打官司吗? 还是暗中教唆人去揍他一顿。 问题在于,你就算有这个心,那些街面上的泼皮有这个胆敢打堂堂解元? 他顿时泄气,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 叶春秋依然含笑着看他:“其实昨天我看了张大夫的方子,那方子倒是没有错,确实算是对症下药。”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若是没错,怎么这病就不见好呢?说到底还是错了。 “只不过夫人的病太急,以至于先生的药难以见效而已,先生在杭州行医吗?我看先生很擅长妇科,若是有幸,我们可以交一个朋友,学生雇佣先生怎么样?” 叶春秋依然是笑容可掬,说话的时候,清澈的眼睛还很配合的眨动。 张大夫居然发不出火来了,这个孩子,虽然方才自己瞧不起,可是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存在啊。只是这家伙还想雇佣自己,你脑子无恙吧? 第一百八十一章:举足轻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大夫冷哼一声,惹不起还躲不起,转身要走。 叶春秋却是继续道:“先生现在声誉已经受损了,若是学生接下来继续给人看妇科,先生想想看,接下来先生还能给人治病吗?” 张大夫不由驻足。 这一次是正儿八经的威胁了。 今日提学的事传出去,往后你张大夫还拿什么看病,妇科这一行,靠的就是口碑,你堂堂一个大夫,连个孩子都不如,在圈子里一传开,以后还有哪个大户人家会请你? “叶解元这是什么意思?” 叶春秋很平和地道:“学生的意思是,学生很仰慕先生的妙手,与其我们做无畏的争斗,不妨我们一起合作,过一些日子,学生会在杭州打起招牌,到时少不得请先生坐馆,而先生可以仰仗我的名声,而学生也可以依赖学生的妙手,当然,像先生这样的大夫,学生也不会白请,薪俸还是很优渥的,还有,先生难道不想学一些新奇的治病手段吗,学生的住址在西子坊,门前有一家柳树的就是,先生若是有意,学生随时候教,告辞。” 叶春秋说罢,没有再理会张大夫,便动身混进了接踵的人群之中。 张大夫很失落的伫立不动,竟是无言。 ……………… 长年累月的练习剑术,再加上充足的营养,让正在发育的叶春秋个头高了不少,虽然穿上了儒衫,但依然还像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可是在这宽大的儒衫之下,身体的却很是结实。 他的剑法已经比之从前更加凌厉了,每一步走位,每一次出剑,乃至于全身与短剑的配合,已经到了水乳交融的境界。 叶春秋很享受在清晨中练剑的时光,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辛苦无比,可是渐渐习惯成为了自然,这反而成为了闲暇中的某种享受。 浑身上下所有的骨骼和肌肉随着长剑在手,都变得灵动起来,游战的时候,他脚步轻盈,每一步的方位都踏的很准,永远都不使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可是一旦要发起攻击,那浑身的爆发力便随着长剑爆发出来,长剑狠狠一刺,便如虚空都被刺破。 一个时辰的练习总能使自己畅快淋漓,接着他便很悠闲的练字、看书,生活就这样惬意的过去。 暂时不必回叶家面对那复杂的亲戚;也不必去国子监读书,去适应新的环境,他只需在自己的庭院里做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年轻,叶春秋却知道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在这个世界想要真正立足,他有许多远大的目标,可是有时,他却又沉浸在这种轻松写意之中。 即便是杭州这样的大邑,这里的生活节奏依然是温如白水一样的,这里的每一个人仿佛都不急不躁,达官贵人如此、贩夫走卒如此,便是连偶尔上门来化缘的僧人大抵也如此。 叶父的应酬,许多时候都很迫不得已,不过有了这么个爹的好处就在于,他总可以用自己将叶春秋挡在身后,某些必要的交际,叶父去了自然也就代表了叶春秋,不必叶春秋总是出入那些暂时不该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去。 既然有了庭院,叶春秋便扛着小锄头去种了些花花草草,这时代的花圃不可能移植,事实上叶春秋倒是可以借助于光脑去试试花圃的移植,可是他更享受于从无到有的过程,庭院里的槐树下,叶春秋请了石匠来打了个石桌,下头摆着几块方石当做凳子,这样一来,用饭的时候便可在庭院里,而不必把屋里弄得乌七八糟,两个大男人的生活啊,那些厨余和油迹若是没有女人时刻打理,叶春秋几乎可以想象长此以往会有多糟糕,既然非要祸害,那就祸害庭院好了。 于是父子二人默默坐在槐树下吃饭的时候,天上飘下落叶或是不知名的虫子在菜上,叶景总是很肉痛的看了那被‘污染’的菜一眼,然后极为熟稔的把这些塞进自己嘴里。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叶春秋心里过意不去,偶尔也会抢过去,他很能理解叶景的感受,脏了一些还能吃,没有必要浪费,儿子就不要吃了,我来吃就好。 而叶春秋的念头却是,既然爹非吃不可,那么我不妨也吃。 很多时候,其实不必有太多的交流,甚至连眼神都不需要交错,这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子,便能摸透对方的心理了。 陈蓉和张晋偶尔会来,他们一出现,这里便开始热闹起来,张晋很无耻的每日自称自己为本举人,陈蓉则心里总是很惦念着他的诗社。 这个官迷已经从诗社中找到了一点感觉。 因为起初诗社成立的时候,或许还很松散,这是因为诗社之中,很难有一个极有号召力的核心群体,这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许多人加入诗社,不过是抱着看一看的态度,不过真要论起来,大家同为生员,就算你学问出众一些,又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可以对我颐指气使。 而如今却是不同了,叶春秋父子名声大震,叶春秋乃是副社长,这叶景而今也是社员,再加上陈蓉和张晋俱都是举人,在这个圈子里,有一个解元,一个乡试第三,还有两个举人在,足以成为一个核心的小圈子,而更多人开始慕名加入诗社,自然也愿意和四个举人打好关系,若是四人时不时写一点文章上去给社内的生员去看,这对生员的帮助是极大的。 何况太白诗社的太白文集也开始刊印了,第一刊确实是陈蓉破费了不少银子,可是到了第二刊就有书商上了门,不上门也不成,举人在宁波那种地方还是举足轻重的,何况现在一门两举人,几乎包揽乡试前三的事早就惹得浙江省内的生员侧目,他们或许不知道叶春秋,却是知道叶解元,不知道叶景,却是绝对知道叶解元考第三名的爹,有这样的名气在,还怕太白集没有销路? ……………………… 又是八更了,昨天很多人给老虎投了票儿,老虎很感激,很多人对老虎说有票投票,没票订阅,真的很感谢大家的理解,老虎感觉辛苦也是值得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讨价还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那书商也是宁波人,和陈蓉、叶春秋磋商好之后,约定往后太白集都由他们印刷分销,至于太白集的所得纯利,则书商分了三成,太白诗社独占七成,自然,叶春秋等人,得保证每一刊至少得供一次稿,无数是诗词戏曲,或是八股文章都可以。 如此一来,诗社终于开始出现了某种向心力。 任谁都清楚,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不可能超凡脱俗,绝大多数人所追求的不过是财富和名声而已。太白集被书商看好,大量刊印,而且许多人也在翘首以待太白集的出版,想看看叶春秋的文章,还有另外几个举人,也广受期待,可是一本太白集,却绝不只是几篇文章而已,一期下来,至少需要诗词二十余首,各种杂评和时文数十篇。 名气在江南士林是尤为重要的是,有了名望,不但可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更可以得到很多实实在在的好处,而再如何宣扬自己,怎么比得过自己的文章能够入选太白集被人争相购买重要呢? 渐渐的,诗社开始有了约束力,生员们纷纷投稿,也开始热心于诗社中的活动,远在宁波的那位副社长也渐渐松口气,不必每一次聚会都像求爷爷告姥姥一样三请五请了,陈蓉在这儿遥控指挥,和叶春秋一定制定新的规章,确定奖惩的制度,甚至还要充当主编的责任,确定哪一篇文章可以入选,当然,他最大的责任就是向叶春秋催稿。 “春秋,你的词准备好了没有,不过是一篇男女之爱的词而已,你却耽搁了这么久,那边已经催得急了,马上就要开印,所有的稿子都已经就绪,就等你了。” 陈蓉急的冒火,拉着张晋一道登门。 叶春秋恨不得撕了他:“男女之爱,你让我写男女之爱,真真是见鬼,我才不写,我这里有一篇八股文,你爱要不要。” 张晋却在旁劝道:“男女之爱又有何妨?春秋啊,你却是不知,这是陈兄和那书商定下的奸计……不,不……”见陈蓉杀人目光看自己,张晋忙是改口:“这是陈兄的妙策,你想想看,大家都晓得你是才子,也晓得你高中解元,文章必定是极好的,你前面流出去的八股文,也是篇篇精彩绝伦,可虽是如此,大家盼你的八股,也没什么稀奇。可是这男女之爱却不同啊,春秋,这是咱们中举之后的一期太白集,又有书商鼎力相助,所以这一次必定要一炮而红,非要风靡大江南北不可。所以陈兄想的很对,若只是出八股,不稀奇。可是大家都知道叶解元年纪轻轻,不过十三岁,这样的年纪,怎么懂得男女之爱呢,现在书商在浙江诸地已经放出了消息,说是此次乡试小解元有诗词大作横空出世,说的就是男女之爱,我的叶解元,莫说是别人,便是连说,只怕都忍不住想一睹为快了,狗咬人不稀奇,人咬狗才足以轰动啊。就如你写八股文不稀奇,可若是能写出什么‘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来,那才是风靡江浙了。” 陈蓉可怜巴巴的看着叶春秋道:“都是为了诗社,春秋,你就从了我吧。” 张晋也是作揖:“哎哎,我好不容易才写了一篇拙作,也刊载在太白集中,正要让人瞧一瞧我的文采,见识见识张举人的手段;春秋,你便从了他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叶春秋无言以对。 其实从本质上,他很清楚这是书商的炒作,而且这种炒作套路确实十分致命,十三岁的解元写八股,嗯,我想看看,十三岁的解元公特么的写情诗,我去,买买买啊,卖肝卖肾也要买。 读书人爱诗词文章,可是也爱八卦,这是人性,陈蓉和书商抓住了人性,弄出这么一个噱头,单凭这个,就足以弄得人尽皆知了。 问题就在于,你特么让我写情诗,就好似虽然大家都很喜闻乐见于爱情动作片,而我叶某人也希望你陈蓉能推出这么一个爱情动作片来打开市场,毕竟我也是股东之一,可让你做爱情动作片的主角算什么意思? 好吧,虽然没有这样严重,不过…… 叶春秋很为难。 陈蓉开始赌咒发誓了:“春秋,这诗社你也有一份,况且人家书商说了,只要词出来,单凭润笔费,就给足纹银百两,况且我们还占了七成的收益,将来若是太白诗社大开了名气,到时会有多少生员进诗社来?只怕连杭州生员都要对诗社趋之若鹜了。何况若是你的诗词写得好,少不得又要闻名遐迩,出名没什么不好,我和张晋……” 张晋在一旁怒气冲冲道:“不是张晋,是张举人。” “好吧,张举人。”陈蓉小心翼翼的继续说:“我和张举人倒是想出名,偏偏没人稀罕,哭都没地儿哭。哎……” 一声叹息。 叶春秋坐定,心里便开始琢磨,他想了想道:“我爹要做副社长。” 这是讨价还价。 既然要有所牺牲,当然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两个家伙,现在诗社社长是陈蓉,举足轻重,叶春秋算是合伙人,不过分量不够,没有决策权,拉自己老爹进核心圈,免得到时候陈蓉又出什么鬼主意,自己还可以把老爹拉进来直接给他一记重击,省得他每日打自己主意,天天琢磨他的爱情动作片。 陈蓉大喜,忙道:“这个好说,叶世叔本就是诗社中凤毛麟角的举人,当初你连社长都让了,副社长算什么?好,咱们今儿就这样商议定了,即刻拍板,你什么时候把你的诗词写出来?可不许滥竽充数。” 叶春秋苦笑:“张晋……” 张晋可怜巴巴很幽怨的看叶春秋:“叶解元,请叫我张举人。” 叶春秋突然发现叶俊才居然也挺好,虽然很逗比,可至少还在容忍范围之内,他只好道:“张举人请我吃饭,要在聚宝楼摆酒。” 张晋很干脆:“摆两桌,咱们吃一桌,再糟践一桌。” 第一百八十三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位张举人真是豪气干云啊。 叶春秋心里舒服了,不由道:“另一桌,你叫人包好,送我这儿来,不必糟践的,哎,我爹做的饭菜……” 张晋一副很理解的样子道:“春秋,你们又不穷,该请个厨子、门子和女婢了,否则两个大男人,可怎么活?” 叶春秋很认同的点头,因为他确实挺懒的,不过那个爹有点节俭,哎……是穷怕了。 诗社要催的稿子,其实让叶春秋很头痛的。 虽然答应下来,可是男女之爱总让他有点儿犯怵。 既然这太白集要兜售,广而告之,那么势必不能写的过于露骨,否则不等叶景先揍自己,大宗师那儿也不好交代。 或许这就是整个太白集的噱头所在吧,正因为如此,听说小才子要写出这样的****诗词,才更让人期待。 而对于叶春秋来说,自己作诗词,显然是绝不可能的,这种事唯有借助光脑,倒并非是他无耻,实在是后人的诗词再如何优秀也及不上古人。 这些年虽然饱受熏陶,他也曾作过一些诗词,怎么说呢……好吧,还是不说为好。 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借助于光脑了,他在家里苦思冥想,却是没有头绪,因为很多时候,选择其实才是最难的。 这一次,叶景吃酒回来,一进门便对叶春秋怒目而视:“春秋,你来。” 他说话功夫,已是坐下,喝了一口叶春秋方才泡的茶,醒了一些酒,便开始坐直,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叶春秋乖巧的上前,道:“爹有什么吩咐?” 叶景皱着眉头道:“爹在外听到一些传言,说是你作了****的诗词,你了不得了啊,让你定门亲事,你不肯,你偏要做****的诗,你……” 叶春秋连忙解释道:“那边太白集要出版,那书商油滑,说是噱头不足,非要如此,还未等我答应,他们便四处广而告之,怎么,外头闹得很凶吗?” 叶景捶胸跌足道:“何止是凶,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大家都说,要看看你这个解元如何作****诗,前两****听到,还以为只是笑话,没有当真,谁晓得今儿有个余杭县的朋友来,也说起此事,都问我到底是什么诗。春秋啊,我们现在最紧要的是什么?是举业。你年纪轻,怎么晓得这其中的凶险?若是写的不好,贻笑大方,倒也罢了;可这种事被冠上了风流之名,你想要洗清,可就不易了啊。你一向懂事的,所以为父也很少管教你,你想想看,若是宗师听了这些,会怎样想的?你是举人,按身份,理应属于入监读书的了,国有国法、学有学规,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叶春秋很能明白叶景的担忧,有文名是好事,可就怕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就好像大家想起柳永,大抵都是一个放浪形骸的词人,若他无心举业倒也还好,风流快活一辈子,也没人会说什么,可若是有心仕途,有这么一个名气,却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叶春秋便连忙安慰道:“儿子晓得轻重的,其实只是游戏而已,既然晓得轻重,就断然不会惹来什么灾祸。” 叶景盯着叶春秋,见他一脸稳若磐石的样子,心头的忧心终于放下了一些:“其实事情有两面,方才为父说的是坏处,若是你能把握住,提振一些名气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提醒你小心一些罢了。噢,你很看重太白诗社吗?昨日陈蓉请我去做副社长,这诗社的规矩,我懂,只设五个职务,一个社长,又下设三个副社长,再其后便是一个教督学,其余人统统为社员,这学社重大决议都须五人议定方才能实施的吗?这是你的主意吧,你把为父拉进这五人里,是不是别有用心?” 老爹就是老爹啊,果然‘英明神武’。 诗社的架构,叶春秋早就想好了,社长虽然一言九鼎,却同时又有一个核心的圈子,圈子里人不多,五六人而已,想要拍板一些大事,非要多数人同意不可,这也是叶春秋拉叶景进来地原因,叶春秋愿意做副社长,退位让贤,是因为他不喜欢料理平时的杂务,宁愿躲个清闲,可是诗社若是壮大,将来还是大有前途的,他深知在明朝中后期诗社渐渐演变成各种文化或者是政治实体的过程。这个时代,读书人已经越来越多,而愈来愈多的读书人已经不再满足于读书,他们早已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同时也拥有一定的财富,渐而开始参政议政,以至于影响士林清议,成为一股十分活跃的力量。 多少内阁的阁老,贵为宰辅,却因为冒犯了读书人,而遭到群起攻之,瞬间变成过街老鼠,不得不黯然致仕,又有多少人因为名望水涨船高,渐渐崭露头角,平步青云。 叶春秋把心思放在诗社上,当然不可能只是交交朋友玩玩诗这样简单。 当然,自己的年纪还小,暂时也不可能做什么破天荒的事,既如此,那么将来想要将自己的影响施压在诗社上,就少不得需要父亲的鼎力相助。当然,陈蓉和张晋二人与自己关系已经越来越熟络,也是稳住诗社的助力。 任何团体,一旦发展壮大,谁能保证不会外来的人凭借着本身的名望跑来抢班夺权呢,至于内部,只怕也未必所有人都甘愿受制于人,现在因为诗社的松散,也没有太多的实力,自然无人问津这些核心的位置,可是以后的事谁能保证。现在自己为诗社牺牲,当然要未雨绸缪。 叶景颌首点头道:“为父已经应许下来,为父总觉得你很有法子,有时候有些事,我不如你,所以你想做什么事,我鼎力支持你去做。” 虽然叶春秋可以数落出这个老爹的许多缺点,譬如性格过于温和,又如面对任何事太过瞻前顾后,可是叶春秋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好爹。 …………………… 今天又是十更,好了,老虎先歇一歇,大家也早些睡,第二天再继续看,谢谢大家关心的话语,老虎很欣慰,但是老虎就是凭着一股坚持的信念一直在努力,老虎不想成为一个不守信的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蓄势待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现今,各地都已经闹开了,和太白集合作的书商姓王,叫王方,在宁波也算是赫赫有名,他平时都是四平八稳的,不过这一次,他却在进行一场豪赌,和太白诗社合作,确实有很大的意义,他下头有个印刷的小工坊,平时印的多是一些八股的时文,这时代,肯买书的人只有读书人,而读书人看闲书的少,心思放在八股时文的上头却多,这和后世的生态差不多,一般的小说都无人问津,真正去书店买书的,大多都是某些复习资料。 乡试之后,按照王方的预计,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自己作坊的生意只怕要冷淡了,毕竟考完了试,读书人也就没心思再买书了,这样清闲下来也不是办法,不过当他得知这一次宁波府乡试大放异彩,终于还是动了心思。 足足中了九个举人啊,这可是破天荒的事,而最重要的是,居然连解元也花落宁波,得知这解元,还有另外三个举人都出自太白诗社,这太白诗社又想寻人合作印书,他没有多犹豫,便与陈蓉接洽了。 起初的时候,不过只是想帮着印一些,应付未来一段时间清闲的生意,可是了解得深入后,他突然转了性子。 这个时代,即便只是一个小小商贾,也绝不是后人想的那样完全没有头脑或者是没有心思的,王方敏锐的发现,这位小解元完全有文章可做。 与陈蓉谈妥之后,他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这一次不是小打小闹的,将要涉猎的,是王方从前从不敢想的大买卖。 他几乎马不停蹄的开始出没于浙江重要地府县,而后与书铺接洽,因为号称是解元公的文集,所以书商们似乎也颇有期待,也愿意付了定金请王方印刷拿货,不过陈蓉却让书铺都在门口挂了招牌,简明扼要的说明了太白诗社和解元公的关系,又列举了一些诗社里重要的几个举人,并且表示新刊印的太白集除了编汇一些精品的诗词和文章之外,小解元叶春秋将作词一首,嗯……****诗词…… 本来突然冒出来了个十三岁的小解元,风头还没有过去,各地的读书人都在议论不休,而如今一下子炸开了锅。 小解元的文章也在,嗯……似乎值得期待。 有一部分,反正想要买书的人似乎开始起心动念了,反正买哪本都是买,倒是想看看这小解元水平如何。 他们未必就是想去学习这位什么小解元的文章和诗词,其实但凡市面上能印刷成书的文章,哪一篇都是精品,不过人都有好奇心,这小子凭什么就成了解元呢,吓,才十三岁呢,屁大的孩子也能中,不会是舞弊吧,嗯,是该好好看看,瞧瞧他的斤两。 这是最初许多人的想法。 王方的策略不是如此,因为他知道,这个噱头还不够,单凭这个,他至多只有信心兜售出一两千册,一两千册,对于这个时代的书商来说,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数字了,也只有江浙这一带才勉强有这么高的销量,时下最火热的文集,能有个几百册就已算不错,不过这一次,他显然志不在此。 可是当那男女之爱的诗词消息一放出去,街头巷尾顿时哗然。 新鲜啊,屁大的孩子,噢,当然,不是普通的孩子,人家是案首呢,居然还会写男女之爱的诗词,他还未娶妻吧,他懂个屁的男女之爱,哈哈……笑死了,笑掉人大牙了,这解元公多半是疯了,吃饱了撑着。 解元公既然敢作,自然是有佳作才肯放出来,我十二岁便有了同房的丫头,十三岁就娶妻了呢,怎么就不懂男女之爱? 两种声音冒出来,每日都是争吵不休,闹得沸沸扬扬,以至于什么消息都被这种争吵盖住,连在衙署里,偶尔案牍之余躲清闲的时候,书吏们也在争执不休,解元公、十三岁、男女之爱,这些本就新鲜的词儿本来就有足够的吸引力,三者交汇在一起,那就乱套了。 各地的书铺已经疯了,本来各地的书商,是等着王方来来求告,请他们帮忙售书,毕竟书铺在地方都有影响力,也有自己的客源,货架上摆了什么书,生员和读书人就会买什么书,一般情况,不会挑拣,可现在许多熟客都来问,太白集有没有卖,这还了得,这么多熟客生客都在打听,当然是一面应下,说是等刊印出来便可发售,一面心急火燎的寻王方,这书你可得按时到货啊,还有……得加印,非要加印不可,我这儿得多要一些书,二十册,不,不,不,五十…… 而真正可怕之处就在于,原先只作为被动卖书的书铺,也自然而然开始成为了太白集的宣传者,几乎每一个人的门脸处,都大大的张贴着告示,说是太白集即将上架,又有小解元妙笔生花之类的广告词。 这是书商们自发的行为,因为唯有这样宣传,方能让大家知道自己能够按时到货,挽留住那些想要买太白集的人。 可又有些平时不太关注八卦的人,见了这门前大大的告示,就不免心里起疑,于是,这件事又被传得沸沸扬扬。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如同一个狂欢,每一个都在争论,又想借助那本太白集的出售而为自己提供有利的证据,每一个人都勾起了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每一个人都在打听太白集是什么,太白诗社又是什么,每一个人都在书商那儿问书到底是何时开售,每一个书商到处在寻王方,许多的定金疯狂的流入王方手里,王方自己都吓了一跳。 单单各地书商预定的太白集,就已经高达了五千册,五千册啊,这是什么样的概念?他从事了这么多年的印刷,也从未见过哪本书册能单本到达五千的数目。 这又相当于,转眼之间,刨除各种开支,七百两银子到手,嗯,自己能净赚二百两。 ……………… 第二更是在早上,大家都不要太晚睡了,大家希望老虎注意身体,老虎也希望大家注意身体! 第一百八十五章:万众期待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不过这只是定金,也就是说,是必定要售出的书册,一般像他这样的书商,假若是预定了五千册,那么至少得开印八千……不,这一次得开印一万册。 一万册,就这么一本太白集,居然开印一万,这就是净赚四百两,这天下有哪个买卖可以获取如此的暴利。 王方留下了幸福的眼泪,虽然另外千两的纯利要送去太白诗社,其实他完全可以暗中做一些手脚,截留一二百两银子,只要账目做得好,天衣无缝,那些书生们也未必看得出来,不过他还是遏制住了贪欲,这才刚开始呢,坏了规矩,一旦被抓住,按照契约,不但要赔偿大额的违约金,从此断绝合作,而且还要吃官司的,这么多举人和生员的集合体,跟他们打官司,神仙都救不了自己。 更何况,往后太白集每月一刊,老老实实能挣来的钱,何必要铤而走险。 他已到了杭州,杭州这儿的反响极好,这儿毕竟是读书人云集之地,书铺也是最多,足足三十多家,他一家家的走访,很惊喜的发现这儿都自觉的挂上了太白集的招牌,什么太白诗社大作、解元公诗词、张举人八股之类的词儿,至于其他的书籍,暂时无人问津。 有时他去茶馆,总能看到一些争执的面红耳赤的读书人,王方从来未有过这样的满足感。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便叫人送了名帖,分别给了太白诗社的一些核心人物,邀请他们次日来吃个便饭,算是正式结交一下。 ………… 到了次日傍晚时分,窗外下着靡靡细雨,杭州城像是洗涤一番,此时华灯初照,这座古城,在这细雨和万家灯火之中,却仿佛焕然一新。 王方很期待见一见那位解元公的样子,只是他靠在楼上靠窗雅座,欣赏着街景的时候,不免心里有个疑惑,为什么那位陈举人非要把吃饭的地点选在聚宝楼呢,聚宝楼不算什么很高档的地方,至少以王方的见解,既是初次见面,自己又是做东请客,理应在城东贵人聚集的莳花馆才对,至不济,也可去西子湖里登上画舫,一边享受丝竹之乐,一边任这画舫在湖中游走,欣赏那湖光山色才好。 不能理解啊。 最后他想通了,好人哪,这些举人老爷们想必是担心自己囊中羞涩,想替自己省钱来着。 厚道! 心里不禁翘起大拇指。 正在这时,有几个撑着油伞的人进楼,似乎还在私语什么,偶尔带着笑声,他们到了檐下,便收了油伞,故意抖一抖油伞,似乎想甩干油伞的水,不愿打湿了里头的桌椅。 这样的人,店伙不必看他们的装束就晓得,十有八九都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只有明白事理的人才愿意如此为他人着想,接着几人上了楼,王方很快便被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吸引住。 嗯,个头已是不低了,大抵有成人的模样,穿着一件很干净却并不华丽的儒衫,头上的纶巾有一点打湿的痕迹,便耸拉下来,放在别人头上,必定给人一种滑稽感,可是在这种颇带稳重又面目清秀的脸上,却并不唐突,他似乎一直都保持着某种并不浮夸的笑容,那眼眸很吸引人,瞳孔幽邃,可是烛光下,黑白分明的眼里又有很温和的感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王方冒出了这个念头。 一个猥亵大叔样子的人便道:“哈哈,敢问可是王员外,来迟了,见笑。噢,我是张举人,他是陈蓉,这个是春秋,这是春秋他爹,叶世叔,姓叶名景,字子义。” 张晋的心机很深的,一番介绍,便令他原形毕露,介绍自己的时候,自称是举人,陈蓉嘛,反正随便踩,直接称呼姓名;说到叶春秋,叶春秋是正主,是叶解元,没法儿,即便是明珠蒙尘风头也盖不住他,所以亲昵的叫春秋,意思就是我和他很熟,而介绍到叶景,就不敢造次了,乖乖叫世叔,而后再小心翼翼的介绍全名字号。 王方忙是站起,一一作揖,众人回礼,各自落座。 既是第一次接触,都不免谨慎一些,都想从一些闲言碎语里来试探对方。 王方是生意人,只几句闲聊,便摸清了路数,陈蓉是社长,而且热心于社里的事,人还算稳健,谈吐得宜。叶父是个拘谨的人,不过颇有气度;至于叶春秋,一直抿着嘴没有说什么话,却似乎在观察自己,小解元有些看不透;至于张晋……咦,他明明可以做我兄长了,至少年过四旬了吧,何以自称自己二十,还喊叶景作世叔,奇哉怪也。 王方笑了笑,终于还是切入正题,看向叶春秋:“而今是万众期待,春秋,你要做好准备才好,我今儿就在此交个底,说一句心里话,而今虽然是广而告之,人所共知。可是更多人看的是热闹,不过是因为春秋的这个解元名头罢了,更多人是想看春秋的笑话,不过在下却很是希望能出一首震惊四座,虽艳却又不俗的诗词来,好将那些嬉笑的声音压下,如若不然,只怕会对春秋的举业有所影响,一步不慎,惹来一个坏名声。” 他这一句也算是诚恳了,本来他做生意,有钱赚就好,可是当面说这些,也是为叶春秋担忧。 叶春秋却是笑道:“外间的传闻,我也听说过一些,大家的心理,无非是猎奇而已,春秋既然答应供稿,至于诗词好坏,又或者是不是会惹来非议,春秋也有心理准备,倒是有劳费心。” 王方点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叶春秋哪里来的自信心。 这一步是险棋,走得好了,自然是一炮而红,叶解元声名更大,太白诗社也发扬光大。可是一旦走得不好,就是满盘皆输,叶春秋和诗社都成为笑柄,而他这个买卖,想必也只能是一锤子了。 等到店伙上了菜来,张晋不禁道:“春秋,你最爱的红烧鲈鱼,呀,我的炖鸡还没上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互不相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很不好意思地拿起筷子,对王方道:“王员外,学生饿了,先吃饭要紧。” 接着王方哭笑不得,他终于明白为何会让自己来聚宝楼了,那一向拘谨的叶春秋,分明就是个吃货啊。 他哪里知道,叶春秋每日练剑行书,体力消耗极大,胃口也是不小,别看体型匀称,却能一顿吃上五大碗。 众人吃过了酒席,便又叫人上茶,王方便笑道:“现在春秋是万众期待,连我也等着春秋的诗词出来,哎,等得心焦,却不知春秋心里有成稿了没有?” 叶春秋摇头道:“暂时还没有,需好好思虑一两天。” 王方晓得这种事急不得的,便只是哂然一笑,便没有做声。 众人吃得差不多了,便各自散去。 临行的时候,王方心里已经大致了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这些人之中,陈蓉虽是社长,热心于诗社的事务,不过略显稚嫩;叶景年纪最大,却过于拘谨,是守成之人,唯独这个叶春秋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吝啬言辞,却总有一些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呢,他一直难以寻到契合的词来形容。 ……………… 黄信这几日都在南京都察院,御史们都是顺风耳,杭州的得来的消息是一件又一件,起初是一门二举人,此事其实大家不太放在心上,到了南京这个层次,而且对于出身请贵的御史们来说,举人一丁点都不算什么,不过儿子是解元,父亲名列第三的却不曾听说过。 可是等到那男女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都察院却是炸开了锅。 这……有这样的话,刚中解元就敢出这样的风头,还男女之爱,同为浙江巡按御史的邓健就很恼火,上一次去宁波有一次很不愉快的经历,等他回到南京,仔细一琢磨,我去,怎么看,自己堂堂御史清流,居然被一个孩子耍了。 心里有不忿,却是无可奈何,只好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可是偶尔想起,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 尤其是都察院诸公们论起他上次巡按宁波诸府交口称赞,说他初临鄞县便查处了不法的主簿,为民伸张;这邓健心里怪怪的,说不上好坏。 好吧,这一次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他最见不得有读书人这样的,所以在都察院坐堂的时候,便开始发表高论,这叶春秋要完啊,他要是敢乱发什么诗词,我邓健非要弹劾他不可,他不是官,可终究是一省解元,若是坏了心术,其罪不小。 都察院的御史们爱凑热闹,也是七嘴八舌,连案牍上的事都懒得理了,各有高论。 黄信听了邓健的议论很反感,自从叶春秋中了解元,黄信可是屡次三番在都察院里嚷嚷,这位春秋是自己同乡,而且还是近邻,两家是世交。现在你邓健吃饱了撑着,拆我的台吗? 黄信少不得要反驳他,邓健性子刚烈,你不反对他还好,一反对便恼了,每日到了院里当值,甫一坐下便开始阴阳怪气,这样的人也可以中举吗?吓,笑话啊。 又或者说,他难道要学唐伯虎吗? 唐伯虎是南直隶人,当初中的是南直隶的解元,当时也是才名冠绝江南,后来却因为风头太大,竟是牵涉到了科举弊案,于是朝廷下旨,不准他继续再考,而今依然还是白身。 用唐伯虎比叶春秋,这就等于是指着和尚骂秃驴,都察院里的诸公本来都各有看法,本来还讨论的很热烈,可是黄信发表了激烈的议论,反而就不好争论了,只是心里赞同或者反对。 足足等了好几日,也不见那什么太白集开售,这一日邓健和黄信恰好一起坐堂,他们都属于浙江巡道,邓健一到自己的案牍,便见清早书吏给自己奉的茶似乎有挪动过的痕迹,他目光立即深沉起来,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是有刁民想害朕的节奏啊。 他轻轻地揭开茶盖,茶盖上似乎茶沫浓了一些,心里说,莫不是有人吐了吐沫吧。心里想着,目光便很深沉的朝隔桌的黄信看去,只见黄信正在另一边的案头上,用镇纸压着纸,提笔在写什么,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邓健恼了,窸窣一口,便呸的一声吐了口痰去。 这口水正好的就落在了黄信的官靴上,黄信抬眸,惊诧地道:“邓御史为何辱我?” 平时都叫贤兄的,后来关系不好了,直接叫他官名。 邓健便怒气冲冲豁然而起,握着拳道:“就是辱你,被褥之人自有可恨之处。” 黄信也不是省油的灯,事实上,御史大多都是较为年轻的官员充任,都是青年俊杰,眼高于顶,黄信便怒气冲冲地提笔,直接朝邓建掷去。 这笔恰好落在邓健的身上,墨汁沾的他衣襟都黑了,邓健大叫一声:“来得好,正要找你。”二话不说,气势汹汹便要去厮打。 坐在里头公房里的乃是分管浙江的佥都御史张绍,作为年轻御史们的上官,性子还算醇和,虽然据说从前做御史的时候也是一个刺头,不过现在却渐渐修身养性了,一听到外头厮打起来,老脸一拉,忙是出来,果然看到二人厮打一起,书吏们在旁已经拉开了二人,气势汹汹的邓健乌纱帽都落了地,朝着黄信大吼:“你那同乡,小小年纪,就敢说什么男女之爱,奉化人能有一个好的吗?” 黄信怒目而视:“那又如何,你又不是解元,你中个解元看看。” “我乃进士及第,会试名列十九,总比你这同进士出身要好,你也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老好人的佥都御史张绍脸拉下来,他更惨,是赐同进士出身。 不过很为难啊,两个人都很不好招惹,据说黄信现在和吏部天官走得很近,也不晓得那王部堂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总之有点让人摸不透。邓健是都察院里出了名的刺头,人不管天不收,惹得急了,他敢堵在都察院外头等你下值揍你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精湛无比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绍甚至想到邓健还有一个属性,此人特别能战斗,自己虽是上官,可他若是玩票大的,连自己这个上级都臭骂一通跑去上达天听,这不就见了鬼吗? 这种事也绝不是没有的,就比如现在官拜内阁学士的焦芳焦阁老,想当初也是这样的猛人,他刚刚还只是做一个翰林编修的时候,有一次,当时的首辅大学士宰相万安和人闲聊,曾说一句‘不学如芳,亦学士乎’,意思是说,焦芳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也想做学士吗? 当时的焦芳,不过是小小的七品编修,芝麻绿豆的官,可是他听到宰辅这样议论他,便勃然大怒,便四处扬言,说一定是有人给万首辅说了坏话,我若是当不上学士,就在长安道上将他刺杀了。 碰到这么个神经病,连万首辅都害怕了,赶紧让他做了侍讲学士,这件事才作罢。 眼下这大明朝,无论是翰林还是都察院的清流官,别看一个个年纪轻轻,却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都是一副老子舍了一身剐,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张绍管着这么一群特别能战斗的战斗鸡,也只有苦笑的份:“哎,别闹,不许闹,衙署里头,像什么话,平心静气,到底出了什么事。” 邓健哪里肯依,高声嚷嚷:“叶春秋和黄信有关,放浪形骸,坏人心术,我要弹劾,非要弹劾不可,堂堂解元,居然想用艳词来搏取名声,道德廉耻还要不要。我不肯干休的……” 张绍心里说,原来又是那么一档子事,近来他耳朵都出茧子了,都是谈论这个叶解元,张绍只好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邓健怒气冲冲道:“张大人,你休要和稀泥,名教之事,关系重大,怎可只一句自有公论就搪塞过去。” 张绍吹胡子瞪眼,心里说邓健你疯了吧。 便又听邓健道:“何况这个黄信,就是那叶解元的同乡,居然往我茶里吐口水,堂堂御史清流,如此下三滥,和那叶春秋一样的德行……” “我哪里吐你口水,分明是你……” 张绍不做声了,见了鬼了,你们还是小孩子吗。 正说着,却有书吏兴冲冲的拿着一本新刊印的书来,可是一到堂里,见这一片狼藉便被吓住了,忙是收敛了笑容,一脸苦哈哈的样子,道:“邓御史,你定的太白集到了,书铺的人刚刚送来,最新快马送来的。” 张绍和黄信一听,黄信立即道:“你这样嫌恶那叶春秋,为何要买他的书?” 邓健脸不禁红了,便又冷冷道:“买了又如何,我这是要抓罪证,你看,不需我亲自去查访,这罪证就手到擒来了。” 忙是接过了书,兴冲冲的道:“竟然敢写艳词,哼,男女之爱,他一个屁大的孩子,也敢自称男女之爱,也不怕笑掉大牙,可笑,真真可笑,你们宁波无人啊,连这样的人都号称神童和才子来滥竽充数。” 他兴冲冲的将书翻开,疯狂地寻找,突然像是找到了,目光在一页书上停留,口里啧啧发出声音:“真是可笑,你看,还号称是乡试头名,乡试算什么。呵……我来念你听,人生若只如初见……” “……” 他脸上还带笑。 可是发现一旁的张绍和黄信俱都不做声了。 哪里有问题? 下一刻,邓建的脸色微微有点难看了,细细一思,这一句还真是淡雅又富有人生哲理啊。 人生若只如初见,起初的人,总是最美好的。 就好像前些日子,自己纳的小妾一样,刚刚进门的时候,总觉得哪儿都好,可是现在…… 邓健居然很认同。 而且词中的用句,亦是精湛无比。 他皱眉,继续念:“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一句与上一句承上启下,与意中人相处,此后却产生了怨恨,没有了刚刚相识时的美好,那么一切的记忆,若是能停留在最初见面时,该有多好。 虽然只是一句感叹,却颇为触动人心,因为喜新厌旧,本就是人性之一,本来大家没有感触,可是现在事后回想,自己的一生之中,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邓健的脸色更加凝重。 张绍和黄信也已静下心来,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一厥诗。 邓健又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是故人心易变。” 如今你已轻易变了心,却大言不惭的说,人间的****本就是容易变心的。 这一句,显然是埋怨了。 只是这种经历,却是大多人的感受,起初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可等到反目成仇的时候,却大言不惭的说男女之情本就如此。 四行小短诗,文字优美,对句也是工整,就仿佛是耳边有一个低沉又动情的声音在娓娓道来。 男女之爱,不就是如此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寓意美好的话,可是有情人变成负心人,却是对人间男女的真实存在。 淡雅的文字里,将这残酷的现实揭开,既使人蓦然回首,有了某种出人意料的触动,又不禁觉得寓意深刻,充满了对人性的认知。 张绍这个年纪,听到这里,竟是很快的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这个世上,大抵都有人曾经辜负过某个女子,起初的甜蜜,到此后的相互嫌恶,可是时间已经久了,自己垂垂老矣,猛然回首,想到了那最初的模样,便觉得百感交集。 黄信起初也算是俊杰,科举的道路上一路凯歌,春风得意,也曾有过一些男女的风流事,如今自己依然春风得意,可是猛地回首,却发现物是人非,徒留伤感。 堂中很是安静,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可是邓健却又怒了:“混账,下半厥呢,怎么只写了一半。”他连忙去翻开一页,没有,再翻回去,下头只有一行小字:“叶解元读书要紧,本期只刊上厥,下厥待三版为君奉上。” 卧槽……邓健眼睛都直了,我才看一半呢,我是花了钱买了书的,一本书几百文呢,我特么的是清贫的清流官啊,你就给我看半截? 第一百八十八章:恼羞成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看着黄信脸上故作淡定的表情,顿了一下,继续道:“嗯,这诗颇有寓意,虽名为男女之爱,实则其寓意早已超脱了男女之事,春秋这个年纪,竟有这样想法,殊为难得。他只写了上半厥,既然说的是要读书,那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少年人偶尔自娱,写一些诗词来没什么错,还晓得勉力自己读书,知道这经义之道才是正经事,这实属难得,人最怕的就是不懂得约束自己,好吧,老夫等第三期就是了。” 黄信唯唯称是,又有一种想死的冲动,虽然不让他解释了,可是他心里还是慌慌的,虽然王部堂这样说,可谁晓得他是怎样想的呢? 黄信这一次倒是没有猜错。 王华虽然口里夸奖了叶春秋一番,可是心里,大抵也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的,那太白集在外头风言风语,他不过是起了兴头想看看,谁晓得这一看,有了上面,下面却是没了,见鬼了,才刚刚带入进去呢,这诗自是作得极好的,很容易把情感带入进去,尤其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只短短一句,就让人想起诸多的往事,谁晓得刚刚感情酝酿出来,你特么的下面没了。 既然黄信也是不知,瞧他一脸苦恼的样子,王华是个厚道人,也就不催逼了。 其实最无语的是,叶春秋的行为自始至终都挑不出什么错来,先是说男女之爱,勾起了所有人兴趣,大家起初以为是艳词,还真动了好奇心,就想看看十三岁的小解元能写出什么艳词来。这就如后世某个当红的清纯小生号称要去拍爱情动作片,自然引起了极大的关注,足以造成轰动。 谁晓得这艳词并不艳,又好像后世的观众到了影院,发现看的居然是爱情艺术片。特么的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本来这个时候,理应是骂街的,偏偏这个爱情艺术片居然很吸引人,看得让人流连忘返、忘乎所以,还触动了许多的人心。 结果……你特么的看到一半,没了。 大家很恼火啊,想找你算账来着,甚至有人杀人的心思都有,你这不是逗我玩吗? 可是人家却是板起了面孔,一脸严肃的告诉你,写诗只是闲暇时自娱的工具,我辈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岂可把心思都放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头,很抱歉,我还有正经事要做呢,圣贤书我都读不够,我的本业是代圣人立言,我的志向是为天地立心,所以只能抽出很少很少很少的时间,在努力读书的闲暇之余,琢磨那么一下下。 冠冕堂皇,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了。 被人坑了,起初大家还拿这叶春秋当猴子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围绕着叶春秋这个八卦来争论,谁晓得被耍的猴不是叶春秋,而是自己,偏偏你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想哭都没地哭去。 叶春秋曾暗示想拜在王华门下学习行书,不过王华却没有回书信去,不曾想,刚刚将这个小子遗忘,这小子却突然中了解元,一时间又进入了他的眼帘,之后又闹出半厥诗来,王华……又抑郁了。 其实这首诗倒也没什么,虽然很精彩,可若是一次看完,固然能使人拍案叫绝,也不至于朝思暮想,可是你特么的写诗写一半是什么意思? 好吧,王华依然是嘴角含笑,和黄信叙了几句话,黄信显得心不在焉,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见鬼了啊,见鬼了啊,黄信也感觉自己要抑郁了,他回到了都察院,还未进门,门口的门吏却是截住他:“黄大人,右督御史请大人去公房喝茶。” 右都御使,属于都察院的二号人物,只是位列于左都御史之下,地位崇高,是黄信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现在听到都御史大人传唤,黄信哪里敢怠慢,忙不迭进了都察院的正气厅,便看到那位老大人老神在在的坐在那喝茶,黄信跨进门去,刚刚双手抱起来作揖,还未说下官见过大人,那位老大人便把茶盏啪的一下落在案上,劈头就问:“黄御史和那解元是同乡,一个河东一个河西?噢,两家有通家之好,据说还沾亲带故,是吗?本官问你,下半厥呢……” “……”这时的黄信,想死…… …………………… 叶春秋已经感觉杭州没法儿住了,四处都是杀气腾腾啊,他躲在屋里看书,自从那太白集发售起来,整个杭州城就弥漫着肃杀之气。 你说你要读书,下面没了,得容他再想,那些个地方名流和衙署的大人们倒是不会说什么,难道他们这么一大把年纪,还能说你读个屁的圣人书,赶紧去更新,不写出下半厥就打断你的腿? 毕竟人家是有身份的体面人,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 可是那些年轻的生员就不会这样想了。 自弘治皇帝之后,江南的士林风气渐渐开放,生员们又开始三五成群,这一次算是彻底炸开了锅,他们才不管你读什么书呢,到处都有人吆喝着要把叶解元抓出来,一些三等附生也不指望科举,更不怕胡闹,还扬言抓住了叶春秋非要暴打他一顿不可,没有这样的,你这是耍我呢? 陈蓉和张晋已经偷偷来了两次,他们也是不胜其扰,嘱咐叶春秋近来别出门,莫要莫名其妙的后脑挨了板砖,他们的担心是对的,因为还真有痴人手里提着砖在附近街坊转悠。 这让陈蓉觉得四处风声鹤唳啊,仿佛街道上每一个人都不是善类,那些手放在背后的人,说不准手里抄着的就是十八般武器,这下子算是捅了蚂蜂窝了,真真要小心不可。 这年月读书人都伤不起啊,什么人都有,弘治年的时候,有年轻的官员因为不满上司,直接堵着人家下班的路上,他拿弓箭就特么的射啊,越是久混这个圈子的人,越是晓得这些人渣是什么样子,所以陈蓉越是担心。 ..... 历史小说写到现在,很多东西确实玩烂了,这也是老虎难得地方,一方面尽量要做一些小创新一方面又不得不捡起这些老梗,老虎只能尽力在剧情上,使大家看的有些新意,至于这些玩烂的梗,呜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话说,老虎也被玩坏了,能给点鼓励不,啥都行,订阅月票打赏啥的,来吧,求糟蹋。 第一百八十九章:杀气腾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绍还沉浸在那种美妙的回忆里,被邓健这么一吼,什么气氛都没了,怒气冲冲地道:“快念,快念。” 邓健气冲冲的舞拳:“宁波人没一个好东西啊,就没一个好东西,大人,没有了啊,只有上半厥,他说他要好好读书,读书才是正经事,下半截要下月的三版才出,这人是东西吗,不是东西啊,我要弹劾他,非要弹劾不可。” 他气得跺脚,兴头刚刚勾起来,让他想起了一些前事,还沉浸在某些记忆之中,正想着这诗如何收尾,上半厥固然精彩,有一种很强的代入感,还指着全诗看完,好好唏嘘一番,这尼玛,没了,没了啊。 张绍听说下面没了,也是目瞪口呆,不过…… 弹劾他?弹劾人家什么?你特么的作个诗还作一半留一半?人家说了啊,人家要好好读书,这只是闲暇时所作,经义文章才是正道,有错吗? 邓健气不打一处来,偏偏没地方发作,又想骂几句,接着又回头去看上厥,毕竟是花了钱的,而且我特么是穷清流,舍不得,多看几遍,勉强值回票价吧。 外头却是闹哄哄的,隔壁的南直隶巡道御史也跑了来,道:“黄贤兄,你那小同乡,怎么写诗只写一半,下面都没了。” 呃…… 黄信无言以对,他突然有点后悔,不该满世界嚷嚷自己和叶春秋很熟了。 就在他想借故跑路的功夫,却有门子飞快来报:“黄御史,王部堂有请,请你速去。” 堂里的人都是面面相觑,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平时都是私下里听说,黄御史下了值,偶尔会去王部堂私宅里拜望,今儿倒好,直接找到了都察院来,这王部堂和黄御史,当真是关系不浅啊。 邓健现在不敢吱声了,他敢威胁别人,吏部天官王华,他却是不敢招惹的。 张绍眼珠子一转,立即换上笑容,语重心长的对黄信道:“啊,子义啊,既然王部堂有请,这里的事你就不必挂念了,有老夫在此为你担待,你快去,莫要让部堂久等。” 心里酸溜溜的,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抱过这么粗的一条腿,人比人,气死人。 黄信也不敢怠慢了,忙是整了衣冠,匆匆告辞而去。 ……………… 这几日王华身体有疾,所以都没有去吏部部堂里当值,他已经屡次三番请天子准自己告老还乡,不过天子那儿总是不肯,王华现在已经无意仕途,可是一日天子不准,却也无可奈何。 这位江南江北一齐称颂的帝师,或许是无欲则刚的缘故,总是一副很洒脱的样子。 吃过了药,便老神在在的坐在书房里,头上的梁冠已经摘下,放置在按头上,头发只是用青巾扎着,手搭着案牍,便听外头道:“老爷,黄御史来了。” “有请。”王华徐徐道。 黄信连忙进来,他和王华已经越来越熟络了,王华似乎也很青睐这位同乡的稳重,一见到他来,便捋须,笑呵呵的道:“子义啊,本来是不该叫你来的,听说你还在当值,哎,因为老夫的私事而耽误了你的公事,实在不应该。” 这话说的,黄信心里想,您老人家的什么事都是我黄某人顶了天的大事,他面上露出谦和的样子,连说不敢。 接着欠身坐下,身子前倾,道:“不知王公请我来,所为何事?” 王华漫不经心的道:“太白集,你听说过么?” 黄信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真是见鬼了,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败也萧何啊,当初因为和叶春秋的关系,让他的仕途风生水起,现在好了,四处说自己和叶春秋关系好,就差说河东黄家和河西叶家同气连枝,结果…… 他小心翼翼的道:“呃,听说过的,只是……春秋年纪还小,胡闹了一些,平时其实挺是稳健,想不到一时糊涂,多半是他中了解元,那些书商们怂恿他,他又不知该如何拒绝,哎……这是常有的事,但凡只要高中,有了些名气,就少不了一些恶俗之人骚扰,所谓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吗?春秋也是,我定要好好修书给他,狠狠教训他一通。” 在他看来,叶春秋此举确实是胡闹得过了头,诗社没什么,可是这个太白集,非要搞出这样的噱头出来,惹得到处都是沸沸扬扬,争执不休,王部堂是什么人,堂堂帝师,听了这样的事能不恼火吗? 只是他不禁开始在想,怎么为叶春秋转圜和推脱呢,现在自己和叶春秋属于打断了骨头连着筋,撇清是不可能了,自己这个御史清流,现在好似成了专职为叶春秋洗地的一样。 谁晓得王华却是道:“噢,原来还有这个典故,被书商裹挟,倒也是常有的事,老夫岂会不知,不过,老夫问你,为何他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只有上厥,没有下厥?他这诗是不是已经结尾了,只是不肯印出来?他近来有没有书信于你,可提及过此事吗?你这里可有下厥?” 黄信的脸顿时僵住了,我特么的冤枉啊,我怎么会有下厥,虽然我和他关系很好,可是修书往来,怎么会连这个都说?是,没有错,我虽然天天跟人说我和春秋同穿一条裤子,自从他中了解元,我一时虚荣,也确实是吹了牛,号称自己曾悉心督导过他的功课,可情诗这件事,我不知道啊。 假若是别人问,黄信只一句不知就好了。 可是王华问,黄信却心里没底,不知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不知道,另一种可能是他知道但是不说。前者可以原谅,后者就该诛心了。 可问题就在于,怎么让王公知道,这是前者,而非后者呢。 见黄信一脸踟蹰,王华便也哑然失笑,并没有步步紧逼:“噢,看你局促的,想必是不知了,无妨,无妨,其实老朽也只是在部堂里听诸官说起,便命人买了一本,随手想翻翻看,这诗是极好的。” ....... 同学们,诗是泛滥了点,这也是无奈的事,老虎唯有在进行微创新,嗯嗯,要不大家来一发,给点订阅,月票,打赏支持。老虎求上。 第一百九十章:情比金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反而淡定,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哼哼,学了这么久的剑术呢,谁敢上门,剁了他。 不过而今许多人都出名了。 叶春秋这步棋走得很对,太白集的销量已经节节攀高,从起初预想的一万册,结果加印到了一万五千册,这是一个极大的数字,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这么多人买了书,自然而然,虽然骂骂咧咧一番,可是书是花了钱的,既然花了钱,肯定需要珍惜,于是就不免要看看书中的其他文章,这书中总共有数十篇文章,都是诗社成员费劲脑汁的佳作,是压箱底的本事,有人觉得好,也有人觉得只是平平,可是无论怎么说,这些人露脸了。 因为时代的局限,所以知识的传播往往并不多,即便是某个名士,偶尔出一本书,能有几千人阅览就算不错了,可是张晋和陈蓉这些小举人,甚至是诗社的某些小生员,自己的文章刊载在了太白集上,居然也跟着火了一把,这是多么露脸的事啊。 也正因为如此,现在陈蓉到处在接洽各府的生员,许多人踊跃想要加入诗社。加入了诗社,自己的文章才能有机会进入太白集的遴选,自己的文字才有机会印成铅字,才能使自己崭露头角,以至于陈蓉现在应接不暇。 王方那儿,已经把一千五百两的利润送去了太白社,而太白社那儿,也给叶春秋送来了两百两的润笔费,毕竟这一次若没有叶春秋,这太白集是绝不可能如此风靡的,而且事态闹得这样严重,这让太白社的高层们一致担心,这笔银子很有可能会成为叶春秋的安葬费。 叶春秋自然是毫不客气的接受了,而今他的财富已经多达近七百两,这是一笔极大的现钱,便小心翼翼的用腌咸菜的小陶罐装了,放在自己的床底。 而师母复诊的事,叶春秋是万万不敢怠慢的,叶春秋敢玩这么一票大的,全靠大宗师的维护,至少在之前,外间有许多风言风语,说他要写艳词,有人告去了大宗师那里,都是被大宗师压了下来。 现在太白集已发售,倒是没人敢说叶春秋坏了什么风气了,即便是喊打喊杀的,也只是说叶春秋内心狡诈而已。他在学里的形象反而高大起来,学官们无论心里喜欢不喜欢,都免不了夸奖几句,有才但不轻浮,偶尔写诗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喜欢写诗,而诗词之中,男女之爱也没什么,历朝历代,多少风流人物写的都是男女之情?你学学人家春秋,人家主业是科举,天天读圣贤书,连作诗作一半还想着不能荒废学业。 虽然这行为很可疑,让人觉得这是故意的,不过无论怎么说,你没有确切的证据,也无法说他这是讨巧卖乖。 叶春秋出门的时候,应了叶景的再三要求,不得不在这春雨绵绵的天气里戴着斗笠出门,笠檐故意压着,只看到一个下巴,身上则是穿着厚重的蓑衣,叶春秋没有去雇车马和藤轿,而是选择步行,在雨中走了几里路,方才抵达提学都督的府邸,容人禀告之后,便去见师母。 郑夫人的病情纾解了许多,对这位丈夫的得意门生,自是刮目相看,因而说是复诊,却感觉更像是夫人外交,只说了一下病情和用药,接着便闲扯了叶春秋的一些家事。 等到郑提学从明伦堂里过来,便坐下道:“春秋啊,你的诗,老夫看了,寓意深刻,颇有见地。” 叶春秋连忙道:“门下孟浪,让恩府取笑了。” 郑提学把嘴一撇,然后道:“可话虽如此,不过老夫却以为,诗虽然做得好,老夫却没有太多的感触,可见你将这男女之情化为人性的探讨,固然直入人心,却也未必是人人都能感同身受。” 叶春秋有点傻眼,话说大宗师,你能不装好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说的是人性之中有喜新厌旧的一面,说的是再真挚的感情也会变质。你当着夫人的面说自己不能感同身受,不就是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你特么的从一而终,绝没有始乱终弃吗? 这个逼装的可以给满分了。 叶春秋晓得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是给郑夫人听的,只好配合大宗师道:“恩府教诲的是,门下只是雾里看花,不过是少年作诗强作愁罢了,天下的人和事,岂可一概而论。” 郑提学这下子满足了,他显得很高兴地道:“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学里也有人讨论你,不过赞许的人多一些,都说你能不忘本心,将读书当做正业,小小年纪很难得,老夫也深以为然也,正午你就不必急着回去了,在此留饭吧。” 交代了一下,便动身去明伦堂办公去了。 郑夫人也略略听说过了那诗的事,大致也晓得诗的意思,现在听郑提学说自己没有感触,倒是被哄得虽还保持端庄,却依旧不改颜色,反是道:“春秋,你天天说男女之情,这男女之情,哪有你想的那样坏,你年纪不小了,再不定一门亲可不成,其实前些日子,倒是有人有这个心思,求告到你恩师这儿来,你若是肯,这件事便可水到渠成,哎,你又作这个怪样子,倒像是要你命似的,人家是名门闺秀,会委屈了你吗?那家的小姐,我是见过的,师母的眼力劲会有差吗?” 叶春秋如坐针毡,憋了老半天,才堪堪说了一句:“功业未成,不敢成家。”又觉得自己的话可能惹来师母的不悦,便接着道:“学生心里想学的是恩府,要像恩府一样,要寻一个能厮守一辈子的女子,这样才免去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烦恼。” 这话就中听了,意思是说,郑提学能够情比金坚,不是因为他人品好,而是因为寻的是师母这样的女子啊,若换做别人,只怕日久就生厌了,虽然狠狠的踩了一下赵提学,却是把郑夫人捧得笑面如花。 第一百九十一章:搬弄是非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郑夫人脸上满是笑意,连声道:“这可就要靠机缘了,好吧,我尽力给你留意。” 抹了抹汗,叶春秋有点心有余悸,在这个人人都装逼的世界,想要在这么多高手的夹缝中生存,还真是不易啊。 等到了正午,终于开饭,郑提学既是大宗师,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叶春秋起初还拘谨,不敢吃多,等郑夫人一再催促他多吃一些,叶春秋也就放开了,立即大快朵颐,看得那一旁侍立的小婢女目瞪口呆,郑提学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看到春秋这个样子,老朽真是羡慕。” 叶春秋显得不太好意思,等第四碗饭下肚,才挠头道:“门下来时没有用早饭。”这是托词,因为来的时候,他在路边买了四个粽子吃了。 郑夫人便又皱眉:“这可不好,你爹就这样的饿你的吗?家里没有女人可不成,我看哪,你爹也该续弦了,师母非要再多留意不可,自然也不会埋没了你爹。” 叶春秋唯唯诺诺,感觉汗毛竖起,这师母不去做保险业务员,实在是可惜了。 …………………… 北京紫禁城。 南方虽是细雨绵绵,这儿却是天干物燥,眼下才堪堪入夏,天气倒也不寒不热,刘瑾陪着天子去拜见了太后,便要去司礼监里当差。 他新近调去了司礼监,如今权势已越发大了,心里没得意多久呢,便遇到了诸多的麻烦,比如内阁的诸公,除了那个焦阁老之外,其余人大多都对他敬而远之,尤其是那谢迁,更是横眉冷对,像是杀父之仇一样,这让他有些提心吊胆。 他终究只是个小伴伴出身,固然是随着太子登基,从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是许多事还显得稚嫩,若不是总有焦阁老在背后提点,都不知翻了多少次船了。 好在这时候的刘瑾,随着一次次的磨砺和洗礼,比当初要稳重了不少。 到了司礼监,他刚刚坐定,那干儿子刘欢便在外头探头探脑了。 咳咳…… 刘瑾伏案,提着笔一副很热衷于案牍之事的样子,毕竟身份大有不同,外间都流传,那内阁学士叫宰辅,而司礼监秉笔太监呢,则是内相,这么说来,自己也算是宰辅,和内阁那些学士平齐了,自然也要有那么点儿端正的态度出来,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一听刘瑾的咳嗽,刘欢便连忙进来,道:“干爹方才又去陪驾了?” 刘瑾却懒得跟他说闲话,拿起一份通政司送来的奏疏,冷冷的看着,一面道:“有话捡重要的说。” 刘欢便立即嘶声道:“干爹,儿子本来不敢来叨扰的,实在是……实在是……有人欺人太甚了哪,那些个读书人,真是看咱们好欺负,是把咱们当猪狗一样任其****,儿子查到,江浙那里,许多读书人都在痛骂干爹和儿子,儿子咽不下这口气啊。” 一听到有人痛骂自己,刘瑾很冤枉的抬头,最近自己没招惹什么事啊,怎么又闹出事来了,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我每日待在宫中,好好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司礼监里批红难道就不辛苦吗? 他立即面目狰狞起来,厉声道:“是谁,是谁这样大胆?” 刘欢一脸义愤填膺,道:“还能是谁,是那叶春秋呗,上次干爹在那儿吃了姓何的亏,连带着干爹在天子面前都说叶春秋的好,他现在了不得了啊,中了解元,顿时便目中无人,更加不把干爹放在眼里了。” 一面说,一面将他抄录来的一行短诗呈上,道:“厂卫那儿,最新截获的,这叶春秋作了这诗,在江南很是轰动,厂里的密报说,现在江南的读书人,是人便在那说,下面没了,太监了,你看,干爹,这叶春秋是写了诗来跟咱们对着干啊,这是摆明着不把干爹放在眼里,把咱们不当人啊,咱们自小净身,已是饱受其害了,现在他作诗,不知这诗中写了什么,估计大抵就是骂我们的,干爹,下面挨了一刀也罢了,他……他还往伤口撒盐,这是二次伤害,是……” 刘欢说到激动,眼眶都红了,绝对是二次伤害,而且肯定骂得很难听,虽然刘欢不懂诗,可是若不是骂人,为何满大街的人看了诗就说下面没了。 卧槽,爷我下面没了就怎么你了,下面没了就不是人吗,往往后头还要加一句,该死的太监,我去。 我怎么就该死了,我没招你惹你吧。 所以说读书人最坏了,更坏的就是那个叶春秋,干爹前些日子,虽然满腹的委屈,可还当着天子的面说他的好话呢,好嘛,世风日下,良心坏了,你居然还写诗骂人。 刘瑾气得一口老血要吐出来,忙是接过写了一行小诗的纸,显得怒不可遏,他看着诗,眉头深锁,脸色更加凝重。 刘欢微微抬眸看他,见干爹脸色阴沉得可怕,心里不由想,若不是我来禀奏,只怕干爹挨了骂,还蒙在鼓里呢。 正在此时,却见刘瑾一脸肃杀之气地朝他招手:“你来。” 这是干爹有所训示了,是不是立即命厂卫去杭州拿人? 想到这里,刘欢精神振作,徐徐上前,道:“请干爹吩咐。” 刘瑾却是直接抄起了砚台朝他头上砸去。 砸的一声,砚台砸中了额头,刘欢这是饱受第三次伤害了,顿时疼得嚎叫,捂着头在地上打滚起来。 “混账!”刘瑾的声音在司礼监里咆哮:“叫你多读书,咱平时是怎样教训你的,多读书啊,这诗,你看不明白,你也好意思做咱的儿子?你这搬弄是非的蠢材!叶春秋是在骂咱吗?你连人生若只如初见都不懂,连这都看不明白,你还自称自己在内书堂读过书,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看看这诗写得多好,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活着就好像秋风一样,一阵风就过去了,不是有句话叫做白驹过隙吗?蠢材,就是说人生苦短,人活着就是愁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蝴蝶效应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看着既痛又不敢言的刘欢,怒气仍未消去,继续骂道:“你这只知道吃喝的孬货,这样的意境,你竟然不明白?” 一通训斥,刘欢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原来这不是骂干爹的诗啊,他虽是疼得厉害,却赶忙趴在了地上,连连磕头:“是,是,儿子知错,儿子给爹丢人了。” 刘瑾站起来,把头扬起,仰角四十五度,双手负着,幽幽叹口气:“看了这首诗,咱很惆怅啊,人生苦短,这诗的意境悠远,非比寻常,这让咱想起咱的人生,自幼清贫,不得已净了身来,在这深宫之中打小就被人欺负,也真是天幸天子圣明,让我在他左右为伴,总算……有了这么点儿出息,可是咱看到了这诗后头那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是故人心易变’,就不禁恍然大悟,噢,原来想要人生快乐一些,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态,你看看,等闲变却故人心,这写的多好,叶春秋和咱不对付,咱也瞧不上他这酸溜溜的读书人,可是咱不是那种看了跟咱不对付就使劲作践人家的人,咱心胸开阔着呢,他这首诗,很好,去寻个人,将这诗抄写一下,装裱起来,就贴在咱的公房里,咱要每日抬头看着这诗,好教它时刻提醒自己,人生苦短,所以做人要改善自己的心态,这样才能快乐满足。” 刘欢连忙说:“是,是,儿子这就去办。” 他跌跌撞撞的跑了。 刘瑾眼眸深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便又坐下,叹口气,这样的蠢材,自己居然都留在自己身边,真真是教人操心。于是心里又开始惆怅,便想起了叶春秋的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刘瑾便裂开嘴,笑了:“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 ……………… 春意终于被随之而来的酷暑取而代之。 叶春秋父子的庭院里,便连那颗本是生机盎然的槐树也变得软绵绵的没什么生气。 叶春秋躲了一阵,外头的议论总算是渐渐平静下来,读书人总是一阵风的,骂了一阵,累了,便又开始钻营起来。 现在太白诗社很火热啊,据说那太白诗社的第三版要出了,现在正在收稿,而今这太白诗社如此兴旺,简直到了洛阳纸贵的程度,那里头的文章和诗词,除了叶春秋那妖孽的半截诗,其他的虽也算是精彩,却也不算是什么绝伦,许多人甚至心里想,若是自己来写,只怕也未必就输他们,哼哼,这种文章毕竟不是考试,考试是有时间限定,考的是你的急智,当然运气也在考量范围之内。 可是太白集里的文章就不同了,完全可以反复的雕琢,灵感一来,好生的动笔,写完之后,再寻一些亲友去润色一下,怎么都不会比你差吧。 很惆怅啊,一群生员的文章现在都火了,小小的宁波秀才都可以靠太白集出名,还有流言,说太白诗集里有一篇文章是宁波的一个二等增广生所作,这种货色从来都是一文不名,在宁波诸生里也不过是不上不下的水平,到了杭州,那更就是渣渣一样的存在了,可人家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将自己一篇文章刊载在了太白集里,这下子是真的火了,据说他家的亲戚都觉得他这是光宗耀祖,毕竟是驰名江南哪,于是乎,直接摆了几天的流水席,而今也跑来了杭州,居然还拜在了鹿鸣先生的门下学习制艺。 啧啧……鹿鸣先生广收门徒,大家是知道的,这位老先生也算是杭州赫赫有名的名士之一,能拜入他的门墙,其实也并不太容易,多少人挤破头呢? 一个小小的宁波二等增广生,连乡试的资格都未必有的人,凭什么就成了鹿鸣先生的弟子,还不是因为那篇文章被鹿鸣先生看重? 如此一想,大家虽然骂叶春秋欢快得很,一些人就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读书人是如何心口不一了,那诗社的社长陈蓉已经和杭州的举人刘文明谈妥了,刘文明成为了诗社的杭州督导,如今已经开始带着一群小伙伴广收门徒,不少人都是呼朋唤友,纷纷要加入诗社。 只是这加入诗社却是有条件的,即加入了诗社,需要交纳太白集的期刊钱,也就是说,太白集每月出版一版,你们要进来,每月得花钱订购太白集。 加入的社员越多,保底的印刷量就越大,而印刷量越大,就意味着太白集传阅的人更多,影响力越大;影响力越大,社员自然也就更多,这是一种循环,将太白集与社员捆绑在一起。 这对于许多生员来说倒不算什么,就算不加入,说不准太白集也要买的。 也有一些生员,其实并没想入伙的心思,自己也不想靠着写文章成名,不过读书人嘛,总是喜欢与同乡和同窗、同年的名义凑在一起,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子,在这个小圈子里,大家都在谈论学社和太白集里的文章,有拿出来这一刊某某文章来夸赞的,也有跑来叫骂的,不一而足,可是你若是不进去,连朋友都没法做了,没法儿沟通啊,人家说的东西,你又不懂,于是乎,又有许多人被各种人情和其他缘故绑架了进去。 不过是每月三百文而已,其实对于生员来说并不算贵,虽然穷书生也有,可是绝大多数能读书的人,家境还算殷实,这点小钱也拿得出。 更不必说广大的童生了,若说举人、生员们进去,自然有他们的企图心,可是那些个童生们拼了命往里头钻,这就涉嫌到了装逼的成分,你看,我和解元公在同一个诗社呢,里头几十个举人,连秀才都有几百上千个,我和他们现在也可以做朋友了。 陈蓉********都扑在这上头,竭力在各府物色一些督导,又拼命吸纳成员,同时又和那王方商议着在杭州建一个新的印刷工坊的事宜,早已是忙得脚不沾地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互利互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方已在杭州选择了一处地方,而后又开始重金招募匠人,忙得不亦乐乎,他家几代人都是经营这门生意的,所以虽然千头万绪,却也没出什么岔子。 王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位叶解元,总觉得那位叶解元不简单,而今长期驻留在杭州,据说那位叶解元现在是闭门不出,便觉得自己理应去拜访一下。 那位才是诗社未来的正主儿啊。 诗社的结构,他可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虽然是陈蓉带头,实则却是五个核心内部讨论形成共识之后再确定方向,而叶家就占了两席位置,几乎等同于,没有叶家的同意,诗社的任何决定都可能会被推翻,更何况,许多社员都是冲着叶解元去的,他毕竟名气最大,号召力惊人。 只是要去备什么礼物却是让人头疼,他倒是偷偷问过了张晋张举人,张举人的话让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呀,带礼物,不必带什么礼物的,他好吃,聚宝楼,你还记得吗,订桌酒席,让人送去,保管满意。 王方甚至觉得,张举人这是想要坑自己。 不过想到叶春秋那大快朵颐的样子,王方决心试试。 平时的时候,王方也只有清早才有时间,所以卯时不到,便跑去那聚宝楼做好准备,接着便坐着藤轿按照张晋所说的住址到了一处庭院。 庭院很幽静,远处便是西子湖,此时晨曦洒落下来,使西子湖的湖面波光粼粼,清风徐来,使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王方心里失笑。这位叶解元倒是很会挑选地方。到了门扉之外,这儿只是用栅栏围成的庭院,本来他想叫几句,好让主人出来,谁晓得在这东方不过翻起鱼肚白的清晨里,透过栅栏,便可看到里头传来郎朗的读书声,读书的声音很雄浑,字字圆润,不像是叶春秋的声音,那么势必是叶父了。 如此用功,倒是很难得,毕竟叶父年纪大了,中了举人,还如此勤学,这就难怪他能名列乡试第三了。 倒是这时,他突然看到眼前银光一闪,却是见一少年持着短剑在阳光下宛如龙腾一般飞舞,少年步伐稳健,只是瞬间,便踏了十几步,或进或退,左挪右闪,手中的短剑更是银光闪动,看上去杂乱文章,却仿佛又有规律可循,只顷刻间,便已连连刺出,那银光的寒芒挥洒出来,教人看得心里发毛。 王方是走南闯北的商贾,自然有所见识,心里依然咋舌,这小解元,居然是剑术大师,他这是什么剑术,竟闻所未闻,似乎比寻常所见的更加犀利了许多,而且狠厉非常,这小子怕是没少用功。 于是他便咳嗽,推开柴门,叶春秋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手中的短剑却没有停滞,口里道:“兄台少待,等我两柱香。” 如此舞剑,对于体力的消耗极大,一般人只需舞动半柱香不到,只怕已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了,可是看叶春秋汗雨下的样子,只怕已经练了四五注香的时间,可是这叶春秋说话的时候,居然并不见气喘,就仿佛和平时闲聊一样,只是嗓子有那么一丝低哑而已。 倒是里头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叶景走出来,不由嗔怪道:“春秋,有客人来,你还练剑?” 王方抿嘴笑了笑,道:“令郎非常人也,看他练剑,也是赏心悦目,无妨。” 叶景便请王方进小厅里,给他奉了茶,说了几句闲话,等过了两注香,叶春秋才浑身湿漉漉的进来,朝王方作揖行礼道:“怠慢了王先生,恕罪。” 王方忙是站起,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解元公,自己不过是低贱的商贾,哪里承的起他的礼,起身避让之后,道:“叶解元客气了,叶解元练剑有多少时候了?” 叶春秋道:“有一年了。” 王方惊为天人道:“实不相瞒,我也有个练剑的朋友,足足练了二十年,可是瞧他舞剑,却远不如春秋这般凌厉。” 叶春秋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自己的剑术理应比寻常人高明许多,而且时不时可以从光脑中搜出一些方法来弥补自己不足,再加上平时虽然还要行书,可是行书练的是手腕,而剑法对于手腕的灵活以及力道的需求也是极高,恰好两相得宜,或许,自己真的挺厉害的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接着大家坐下喝茶,王方说起自己在杭州开印刷工坊的事,而今在大肆招募能工巧匠,这一次有了太白集,使他终于不再局限于宁波,打算在杭州来做买卖了。 毕竟杭州乃是江浙的核心所在,能工巧匠更多,太白集印刷出来,想要分散供货到各府也便利一些。 叶春秋对此很是支持,他沉吟了一下,道:“有些话,春秋不知该说不该说。” 王方忙道:“叶解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虽然叶春秋年纪小,可是王方绝不敢轻视他。 叶春秋笑吟吟的道:“王先生有没有想过,现如今太白集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王方却是微微愕然了一下,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优势,当然是太白集和太白诗社的影响力了,当然,也少不了叶春秋的名气。 只是这些任谁都能想到的事,叶春秋要的绝不是这样简单的答案,王方忙道:“还请赐告。” 叶春秋呷了口茶,嗯,老爹坐在边上,听自己像小大人一样说这个,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人既然来了,还是说几句正事为好,叶春秋道:“太白集最大的优势在于销量,而这,才是重中之重。” 销量……王方总觉得这个小大人清澈的眼眸背后,有一种不可忽视的东西,这小解元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呢? 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没有打断叶春秋的话。 便听叶春秋继续道:“书刊的印刷,我是略知一二的,因为要校对,要拍活字,还要上墨印染,本质上,一本书刊印出来,很不容易。现在市面上的书,大抵都是几百的销量,再多,也不过上千本。王先生,我有一句话想问,是不是一本书印刷得越多,作价越低?” 第一百九十四章:我家有一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方毫不犹豫的点头,他终于知道叶春秋不是说大话,这个小子,居然还当真知道印刷业的门道。 叶春秋所揭露的,是书刊一个实质问题,打个比方,若只是印一本书,可能花费的钱是一百两零一百个钱,可是假若印一百本这样的书,花费也不过是一百一十两而已,因为印刷真正的成本不在于纸张和墨水,而是雕版的活字,这是前期的成本,所以某种意义来说,可能印一本书需要一百两,这是天价,可是印一千本书,自然不可能是十万两纹银,却只需要两百本就足够,如此一来,前者的成本是一本百两纹银,后者的花费不过是一本两百文而已,假若是印刷一万本呢?那可能成本就可以压到五十文了。 王方恍然大悟,印刷量才是真正的优势啊。其实这个道理,他懂,毕竟他做的就是这行买卖,只是平时没有往深里去想而已。 叶春秋笑吟吟的道:“那么敢问王先生,若是有朝一日,某个刊物,一期可以印五万呢?” 五万…… 王方为之咋舌,他毫不犹豫道:“若是五万,势必可把成本降到二十文,且不说校对和活字,单说同样是采购油墨和纸张,一月进货一百刀纸和一月进货一万刀的纸的价格是全然不同的。” 就是这个道理,这叫规模优势,也就是说,规模越大,成本就越低廉。 叶春秋抿嘴笑了:“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啊,假若有一天,太白社的刊物可以高达数万,这就意味着,我们的书籍即便是卖三五十文,照样有利可图,可是寻常市面上的书籍,便是卖三百文甚至是五百文都可能折本,王先生,这个才是我们将来的立身之本。” 想通了这一节,王方有了一种明悟,不错,三五十文一本的书,这意味着什么?销量越高,就意味着成本越低,成本越低,卖家自然也就越低,而同样的书,我卖的价格是你的十分之一,你还有活路吗? 一册书几百蚊,或许许多人会舍不得,可是三五十文,就足以让绝大多数的人所接受了,同样是经义文章,我凭什么就要花费高十倍二十倍的价格来买其他的书,太白集价格如此低廉,就完全可以把其他的书籍彻底的碾压。 叶春秋眼睛看着茶水里的茶沫,慢悠悠的道:“一旦价格是别人的十分之一,这就意味着,江浙的书市里除了太白集,就再没有其他的书籍,所有的读书人想要出书,就需要借助太白集这个平台,便是连那些抄录书的人,只怕也要绝迹了。” 这是一个极为广阔的市场,因为书籍的销量居高不下,这就使得书的价格也随之高昂,因而许多人打了主意,你出了书,我便买下来,然后请人去抄录,这种手抄本也可兜售出去,说穿了,这就是较为原始的盗版。 价格若是能低廉,就连盗版都没有存活的空间了,你想盗版印刷?太白集印刷成本比你盗版的作坊价格还要低廉,你盗版了价格也是太白集的几倍,怎么卖得出去?至于你想手抄,从前书籍价格高昂的时候,你倒是可以花两三百文雇人花费几天时间抄录出一本书来,可是现在书价都三五十文了,你需要花费纸张和油墨,还有如此大的人力成本去抄书,你不觉得你是个逗比吗? 这就意味着,一旦盗版和手抄本的市场被挤压,太白集就有更广阔的市场,利用低廉的成本,形成某种垄断。 呼……王方哑然失笑,万万想不到,自己只想着怎么用噱头去增加销量,却是忘了,还有一种更为便捷的增高销量的方法。 叶春秋朝王方眨眨眼,道:“所以,第三版最重要的不是想尽办法挣银子,而是以最快的手段冲击销量,第二版太白集的价格是三百文,这个价格太高了,第三版先压到一百文,反正第三版的销量必定在万册以上,不愁没有销路,即便卖一百文,也定然不会亏本,若是销量在第三版可以冲高,那么第四版再继续压价,压到其他印刷的工坊没有活路为止,到了那时,那些印刷地巧匠,还有供应纸张和油墨的商贾,只能仰仗太白诗社的鼻息了,因为没有太白诗社,他们就难有活路,况且太白诗社是大量供货,同时也是大量的采购,从前他们的纸张是一刀一两银子,那么就用五百文去收,只要保证他们有些许利润即可,如此,到了第五版、第六版、第七版时,太白集的价格,要下探到五十文以下的空间,王先生或许觉得舍弃了高利润而追求销量有些可惜,可是不要忘了,一旦如此,那么太白诗社和太白集包括王先生就会变得举足轻重起来,王先生……”叶春秋朝王方笑起来,笑容真挚而纯洁:“或许一年两年之后,王先生的身价就会有所不同了。” 王方倒吸一口凉气,这叶解元还真是……他居然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如叶春秋所描绘的那样,太白集就等于是直接垄断了市场,往下,可以控制住所有的供货商,无论你是提供铅字的还是做油墨和卖纸张的,你想大规模的出货,只能找太白集,否则你根本无法立足;而另一方面,太白集成了唯一的书籍平台,读书人想要出版书籍,只能在这太白集上头打主意;这天下最顶尖的文章,都势必会投稿在太白集,最低廉的价格,上头却拥有最顶尖的文章,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过是个小小书商,现在却突然发现,一条康庄的大道摆在了面前。 而坐在他对面,这个小小的少年,脸上却只是带着浅笑,似乎是在打量着他,他突然感觉这个少年有太多不同于人之处,他眼眸微微眯着,动了主意,道:“春秋身边没有人照料吧,啊……我家里有一女,性子还算是温和,相貌平平,不过我本是小商贾之家,因而她在家中也还算勤快,不妨就让她来照料一些日子吧,嗯,明日就送来,春秋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第一百九十五章:豪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方的态度很坚决,几乎斩钉截地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啊,叨扰了这么久,待会儿还要去见几位供货的朋友,春秋,我告辞了。” 他已站了起来,像是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样子,事实上,在第一次豪赌太白诗社之后,他决心在叶春秋身上进行又一场的豪赌。 竟是……送女儿…… 叶春秋有点哭笑不得,他很清楚王方的想法,他这是学吕不韦投资在自己的身上。 他没有提亲事,是因为自知自己的身份,一个低贱的商贾,是绝不可能高攀得上叶春秋这个解元公的。 既然高攀不上解元公,那么就把女儿送到你家来,虽然很多事没有明言,却等于是说,等你哪一日娶了妻,就纳她为妾吧。 叶春秋抿抿嘴,这个时代的人许多行为方式有些怪怪的,不过他很能理解王方,王方只是个商贾,而商贾在这个时代是极为低贱的存在,叶春秋虽然给了他一个极好的前景,可是这又如何,他的一切都是依托在太白诗社之上,太白诗社可以选择和你王方合作,就可以选择别人,说难听一些的话就是,爷捧得起你,就能踩死你。 契约? 呵……一张契约又能有什么保障,你只是商贾,太祖皇帝钦定的贱籍,士农工商,你连良人都不如。而你要打官司的对象却是一个读书人集团,结果可想而知。 若只是这点蝇头小利,一个期刊能挣个几百两银子,王方不会有担心,可是一旦做大,王方拿什么来保障自己? 所以他选择了叶春秋,就是这样简单。 女儿交给你了,你爱如何就如何吧,这是我的投名状,恳请叶解元不嫌。 等到王方走了,叶景皱眉,他是个很厚道的人,总是觉得这样很不妥,回到厅里,呷了口茶,便对叶春秋道:“方才王方声言要送女儿来,你为何不拒绝,无论如何,她也是千金,是未出阁的女子,送来了这儿,这辈子可就……” 叶春秋却是摇摇头,他今日显得有些沉重,郁郁寡欢的样子:“爹,难道你没看明白吗?我们不得不收留的,我说了那些话,他已经动了心,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可是要做大,就必须要有保障,他的千金送来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保障;若是儿子不收留,他必然会惶恐不安,觉得我们和他既不是故交,又没有什么亲缘,等一旦做大,他如何保障自己?他是商贾,是最现实不过的人;若是没有这一层保障,那么接下来,父亲以为他会做出什么事?” 叶景皱眉:“他会想方设法去寻保障?” “对。”叶春秋朝叶景笑了笑,笑的有点苦:“若是在我们这里寻不到,他就会把女儿送给陈蓉,送给张晋,送给一切能给他保障的人,若只是陈蓉和张晋,倒也还好,他们肯纳妾,对他的女儿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归宿;可若是他寻其他人做保障呢?譬如杭州的父母官,又或者是他认为可以保障他的人,这些人和诗社全无关系,甚至可以说是离心离德,一旦他勾结了别人,诗社就危险了。” 叶春秋很决绝地道:“所以儿子没有询问爹的意见,没有拒绝他,至于他的女儿,呃,就暂时在这里住下吧,权当是安他的心,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办法。” 叶春秋突然有了很多的感慨,平时他虽然自觉地自己挺逗比的,可是真正经历一些事,却还让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一个想做大事的父亲,嗯,只是想做把生意做大而已,却不得不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为奴为婢,给人铺床叠被,唯有如此才能安心。 这便是所谓的万般皆下品吧,而这些人,也早已甘居下等,似乎这种烙印已经融入了他们的骨血里,他们没有怨言,甚至觉得合情合理,甚至还生怕叶春秋不肯收容。 处在这个上品阶层的自己,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也罢,叶春秋朝叶景笑了笑,却发现自己有些失落,哎……或许是前世的人生经历还有残存,总觉得人和人之间不该如此,叶春秋哂然一笑,我去,太多愁善感了,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 “爹,我们得收拾出一个屋子来,西厢那个屋子挺好,还要去采买一些家具才好,女儿家的闺房该用什么,嗯,我想一想,要有梳妆台、小榻,还有……” 突然要加入一个新的成员,父子二人有些猝不及防,终究还是厚道人,不可能学别人那样自觉得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可父子相依久了,毕竟没有家中有女眷的生活经验,于是大眼瞪小眼,叶景也是琢磨了很久,才添了一句:“理应要有一个屏风。” 有理! 叶春秋深以为然,家里的茅厕看来,女眷是不方便用的,只好让她自行在屋里解决,而这屏风就有了用处,于是叶春秋便很狐疑的看一眼叶景,老爹对这个很专业啊,怎么瞧着熟能生巧的样子。 叶景嗫嚅道:“我也是一时想起,春秋,我去走一趟,想办法把东西购置来,你在家待着,现在是非常之时,虽然风头过去,却还是不要四处闲逛,免得招惹什么是非。” 叶春秋却道:“我们二人怎么忙活得过来,我去寻陈蓉和张晋来帮忙。” 父子二人各自行动,忙碌了一日,总算把一个闺房布置好了,看着自己的杰作,连平时身体极好的叶春秋也不禁气喘吁吁,很累啊。 只是一切的预想,都和现实有太大的差距。 几日的功夫,王方果然送来了女儿,只是…… 为什么不是一个,而是一套。 王方口口声声说自家女儿很勤劳,也是贫苦出身的,用乡下的话来说,也是个很好的庄稼把式。 可是为什么还带来了个厨娘,一个女婢,噢,还有一个看门的。 原来人家说的只是谦辞,所谓我女儿是粗鄙之人,啥都能干,不过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大宅院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还要收拾一个屋子…… 父子二人冒出同样的念头,不,可能要收拾两个。 王方终于还是让他们打消了后顾之忧,因为除了人,还有几大车的器具,居然连屏风都想好了,相比于叶景买来的那素雅屏风,而且叶春秋十分怀疑这可能是不知哪儿淘来的二手货,新的绸面绣花屏风显得很是高档。 王小姐一直戴着斗笠,用轻纱蒙着面,一时也看不清真容,王方让人忙碌,和叶春秋父子到小厅里坐,那王小姐则欠身坐在下首,不发一言。 “啊,叶举人、叶解元,小女就拜托了。”王方脸上虽然堆笑,叶春秋依然能看得出他那笑容背后带着一些辛酸。 叶景忙道:“好的,好的,我当女儿一样看待。” 怪怪的,爹这好似是对媳妇说的话,叶春秋立即朝叶景抛眼色,不知这老爹是内心奸诈呢,还是厚道得过了头。 王方忙道:“不不不,拙女只是粗人,随意差遣就是,并不娇贵的。” 不娇贵才有鬼了,叶景和叶春秋都不是瞎子,这么一个嫩生生的小姐,手上的肌肤都是吹弹可破,娇小柔弱,只是这样侧身坐着,若是来一阵风,叶春秋都怀疑她会被吹倒,来这儿能做什么? 王方说了许多客气话,接着便推说有事,要动身告辞,临行时看着女儿,颇有不舍,最后却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毅然转身而去。 叶春秋分明感到,侧身坐在那儿的王小姐虽然没有起身相送,可是娇躯分明的微微颤抖了一下。 哎…… 也是一个苦命人。 叶春秋并非是含着金钥匙出身,曾经作为庶子,被带进一个陌生的环境,而唯一能慰藉的不过自己还有一个爹寸步不离,这王小姐…… 王小姐终究还是摘下了斗笠,露出了真容,年约十五岁左右的样子,肤色白皙,面容还未长开,却是姣好,已有了美人的雏形,她一双美眸不敢抬起,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的绣花鞋子,声音低若蚊吟,却带着羞怯道:“我……我叫王曦之。” 王羲之…… 叶春秋和叶景面面相觑,有点耳熟啊,这到底是王方太有文化,以至于仰慕那位传说中的书法大家呢,还是他没文化,不知王羲之是谁,便给女儿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儿? 面对一个女儿家,为了避免尴尬,叶景父子只是宽慰了几句,也就故意将她撇到一边了。 你越是对她太多口舌,越会给她造成不安,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住嘴,让她慢慢适应这里的环境。 因而王羲之就这么干坐着,见叶景父子没有理她,虽然局促,倒也不至于无措。 她带来的厨娘到了傍晚时分,已经烹制了饭菜,王羲之本不敢上桌吃饭,叶景让她上桌,她才小心翼翼地欠身坐着。 只有在看到叶春秋狼吞虎咽,足足吃下了四碗饭的时候,她那紧绷着不敢丝毫松懈的面容才缓和一些,禁不住好奇地打量起叶春秋。 夏日炎炎,宁波那儿总算来人了。 叶春秋曾写了书信让舅父带一批学徒来,杭州是省城,同济堂迟早还是要扩张到这里的,叶春秋虽不是财迷,却也急需要立身之本,等到舅父抵达,足足领了十几个女学徒来,叶春秋终于知道,自己有点事做了。 同济堂,他暂时不担心,慢慢扩展积攒口碑就可以了,而叶春秋却急需发展同济女堂,或者说,想从女性市场里狠狠大赚一笔。 当然,自己只是躲在幕后而已,解元公当然不能做生意。 等到女童们一来,叶春秋看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曼玉,脸上不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呀,公子,这是你住的地方?这儿很好,我还看到了西子湖哩。” “都站好了,不要乱走,莫要乱动公子的东西。”曼玉在女童们面前,颇有一股领导者的风范,毕竟曾教授她们读书,也算半个师傅,再加上她性子更火辣一些,很有约束力。 叶春秋和女童们在庭院的时候,王羲之便只倚着门偷偷看着,更觉得好奇。 不过早知她们要来,叶春秋早就给她们租好了地方,只是热闹了一阵,便让舅父领着人到了租住的地方去,庭院这才冷清一些。 这几日,叶春秋一直都在寻房子,或者说,一个很大的宅子,占地至少需要数亩才成,最好幽静一些。 只是走了几家,都不甚满意,偶尔有些大宅院,却大多过于高昂,或者处于闹市。 叶春秋没有法子,只好寻陈蓉帮忙,陈蓉在诗社每日都要联络生员,最近和杭州的生员打的一片火热,或许可以托人打听一下,总算这几日有了消息,陈蓉给了叶春秋一个地址,让叶春秋上门去看看。 自从王羲之来了,叶春秋的生活更有规律了一些,她起初很拘谨,慢慢的也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忙清扫一下屋子,只是依然不敢轻易开口说话,叶春秋至多也只是和她交代一些话,让她小心一些,关紧门窗之类便出了门。 为了租赁一个大宅,叶春秋现在每日都在街上寻觅,谈了好几家,倒是相中了一个西子湖畔的别院,这儿倒很是清幽,因为距离杭州的闹市有一些距离,所以占地很大,而且价格还算低廉。 主建筑是三栋阁楼,除此之外还有三十多处屋宇,占地有十几亩之多,这里应当曾是某个巨商富贾的宅院,却不知出了什么事,因而急着租赁出去,里头的陈设已经有些陈旧,庭院和后园也需要修剪,每月的租金是二十五两,一年下来,便是近三百纹银,三百纹银在宁波足够置办一个很不错的宅院了,不过这里是杭州,而且这个规模宏大,非比寻常,叶春秋倒是愿意接受。 这儿的主人只是个很轻浮的青年人,叶春秋正午拜访的时候,他还在打着哈哈,一见到叶春秋来,不问契约,先问什么时候拿到现银。 第一百九十七章:香汗淋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的嘴角含笑,大抵就知道这是一个败家的纨绔子弟,多半是父母过世,继承家业,虽有诺大的家业,却只知鬼混。 叶春秋和他大抵讲明了自己的要求,譬如租赁十年,譬如租金年付等等,接着亲自写下了契约,要给这人过目,他只是很不耐烦的看了几眼:“好吧,赶紧寻保人来,立即订约,这一年的租金可带来了?赶紧,赶紧,我还有事要办。” 叶春秋请来了本县的一个书吏作保,这书吏对叶春秋很是殷勤,等与那青年交割了,书吏便笑吟吟的道:“叶解元打算租这宅院做什么?” 叶春秋当然不能说我要做生意,他是读书人,只能做幕后的人物,便道:“我有个舅父,想在杭州经商,请我为他租赁个场所。” 书吏却是皱眉:“这样的地方如何经商?这里人烟稀少,又不是闹市,何况……又没有门脸,高门大户住着倒是可以,经商……呵……”他很同情地看着叶春秋,叶解元上当了,哪有这样经商的。 叶春秋却只是抿抿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书吏也就不好多嘴了,便道:“不过论起来,这宅子倒是个好宅子,当初这儿的主人也是个大户,杭州李家做的是丝绸生意,说是数一数二也不为过,不过他的儿子李处不争气,就是方才那个人,那李父过世之后,他便与一群狐朋狗友厮混,没几年,诺大的家业就败了,家里上千亩的桑林都卖了个干净,底下的一些管事都卷了钱逃了,他现在只剩下这宅子,也不知这一次将宅子租给了叶解元,这些钱又是什么时候花个干净,这样的人……还是那句老话,创业维艰,败家容易啊。” 叶春秋不愿背后说什么是非,不过书吏是有感而发,他的一番话还是有一番道理的,便颌首道:“正是此理,倒是多谢你了,不妨就近寻个酒店,春秋请杨先生吃一杯水酒如何?” 这书吏倒是不客气,按理来说,给人作保一般都会有顿酒和一些礼物的,不过这一次是给叶解元作保,这书吏自觉得高攀,想着叶解元多半就是拿点喜钱打发,不料他如此随和,便兴致勃勃地道:“远处有一处酒楼,我领叶解元去。” 待到了酒楼,还未进去,便听到呼朋唤友的声音:“来来来,李虎、赵四,大爷我又有钱了,哈……上两斤熟牛肉,再来几个下酒小菜,再来半坛子好酒。” 叶春秋和书吏面面相觑,说话的这人不就是那个李处吗? 这家伙……倒是够奢侈的。 朝廷对于杀牛的规定很严格,所以一般的牛除了老死病死,并不可以随意的屠宰,这就造成市面上的牛肉极少,作价也十分高昂,牛肉在这个时代算是奢侈品了,一般人不会轻易去吃,这小子倒是大方得很。 叶春秋和书吏进去,要了一个雅室,便让人上菜,叶春秋朝书吏眨眨眼:“不如也上一斤熟牛肉吧。” 书吏不禁笑了,忙是摇头:“不必,鄙人口舌不刁,什么肉都能入口,倒是破费钱财。” 几杯酒下肚,方才知道这个书吏叫杨建,在仁和县里当差,户房里做事的,叶春秋和他随口说了一些杭州的事,用过了饭,杨建下午要回衙里当值,便要起身告辞,又犹豫了一下,道:“本来有些话不当说,可若是令舅要做生意,还是另寻其他地方才好,这儿太偏僻了,何况宅子这样大,又有什么用?解元公可能不懂经济之道,这地方拿来住着,修身养性极有好处;若是叶解元觉得不好寻找,小人可以代劳,只要肯花费一些功夫,总能寻到好地方。” 叶春秋一面塞了几两碎银给他,一面道:“杨先生费心,舅父的生意还真只能在这里不可,噢,辛苦了你,这是喜钱,我下楼去帮你雇辆车。” 杨书吏这时候有点佩服叶春秋了,像杨书吏这样的人,早年不过是个童生,却接二连三中不了生员,再加上家境也不殷实,这才在县里谋了个书吏之职,在众人眼里,属于贱业,寻常人可能要巴结着他,可是但凡是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历来是对他这样的人瞧不起的,叶春秋作为解元,态度和气,一点儿也没有傲慢的样子,使杨书吏对叶春秋很有好感,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就不好多说,陪着叶春秋下楼去会过了帐,他又道:“我知叶解元非比寻常,往后怕也帮衬不上什么,不过将来叶解元若有什么差遣,派人到衙里知会一声就是,杭州被钱塘和仁和二县一分为二,钱塘县的地界若有什么事,或许帮不上,仁和这边,倒是可以帮衬一二。” 叶春秋不过是感激他帮忙作保罢了,也没想过将来有什么用处,不过见他受宠若惊的样子,心里也想笑,连说:“一言为定。” 等到了六月,便是小暑时节了,三伏天拉开了帷幕,即便是在这江南水乡,天气也热得难当。 叶春秋不得不起得更早,天还未亮才能勉强练剑,等到太阳出来,那空气中便仿佛如烤炉一样,还未开始动作,便已热得难当了。 叶景每日上午的时候都会到街上买一些冰来,而后用铜盆装着,放在厅里,这冰散着丝丝的凉气,使小厅里多了几分清凉,这就导致平时大家都在各自房里,原本是各自为政,而今却不得不凑在一起,叶景总是在厅里抱着书读,叶春秋假装在养神,实则却每日使用光脑搜索浩瀚的资料。 王羲之本来怯生生的不敢来,捂在自己房里香汗淋漓,实在吃不消了,于是这么一来便不肯走了,她不知该做什么,只好就这样楞楞的坐着,有些恨自己五体不勤,看着叶景,便觉得叶老爷成了举人还每日看书,很了不起。 而看叶春秋,这个少年清早总是练剑,生得细皮嫩肉,很能博取人的好感。 第一百九十八章:得来全不费工夫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怯生生的王羲之并不敢靠近他叶春秋,而她自觉得幸运的是,无论是叶景还是叶春秋,都尽量不去打扰自己,就好像虽然在一个屋檐下,大家却各做各的事,使她住了一些日子之后,便开始安心了。 不过这样无所事事也是难熬,虽然有时也帮着女婢清扫庭院,可总是笨手笨脚,有时候她也会想家,尤其是夜里的时候,在庭前的槐树下用过了饭,她回到屋里,轻轻推开窗,便看到叶家父子依然还坐在槐树下,也不知嘀嘀咕咕什么,叶老爷有时候会很凶的,对着春秋呵斥什么,这让王羲之不禁担心,她自觉得叶春秋是个很不错的人,和自己那些爱胡闹的兄弟不同,总是端庄得体;叶老爷为什么要骂他呢?可是很快,叶老爷又开始对春秋态度缓和了,父子又说着什么,再然后,春秋才回房里去。 她恍惚失神,觉得住在这里一月的日子就好像做梦一样,到现在还有些不适。 恰好盆里的冰水融了,叶景看看天色,正午还未到呢,这天气是越来越吃不消了,以往一大块冰还能坚持到下午,现在小暑季节,却连正午都坚持不到,他便起身道:“我再去买一块来。” 他起身要走,王羲之忙道:“老爷,我方才见你拿着碎银去买,你给了他一粒银子,大抵值三十文,可是那冰却是作价三文一斤,一块冰不过七八斤重,理应带铜钱去,还有,一斤冰作价是三文,七八斤用了半上午,这样算的话,理应再买十斤,便可坚持到申时三刻,大抵那个时候,太阳虽然还未落下,暑气却能散一些,借助厅里的寒气,倒也能勉强支持;对了,老爷,我见你买冰的时候,清早的价格会低廉一些,五文就能买两斤,可是一旦天气热一些,那些冰贩便开始坐地起价了,往后我早起,若是见有冰贩推车而过,便让梅儿去买,那时候老爷在读书,不能打断老爷的思路。” 叶景一琢磨,还真是如此,便笑吟吟地道:“呀,是我糊涂,我回房取铜钱。” 叶春秋却是抬起头,惊诧地道:“羲之会算数?” 王羲之显得不好意思,其实她只是穷极无聊,在这里又敏感,是以平时虽然缄默不语,却是将这个家里生活的细节都牢记在了心里罢了,现在叶春秋对她刮目相看的样子,好似是对她很大的鼓励,她局促地道:“是呀,我跟着兄弟们识得几个字,也跟着家里的账房学了一些算数,这没什么用的,我只是个女儿家,在闺阁里烦闷,就……就……” 叶春秋打起精神,道:“谁说没有用?能写会算的人怎么会没用?若是学问都没有用,那我读什么书?” 被叶春秋这样褒奖,使王羲之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她胆子大了一些:“我连清扫和铺床都做不好。” 叶春秋摇头道:“我也不会铺床,难道就无用了吗,来来来,我们研究一下算数。你学了九章算术吗?” “听账房说过一些。” 人才啊。 叶春秋为自己发掘出一个人才而庆幸,他寻了自己笔墨纸砚来,出了一个算题:“羲之来试试看,嗯,要不要去寻个算盘来?” 王羲之连说不用,接着便蹙眉盯着纸上的算数题道,纤细的手提笔,将算题作了出来。 叶春秋啧啧称奇,就问她:“你会做账吗?” 王羲之道:“家里有许多帐,看过不少,不过却从未做过,但是我可以试试。”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叶春秋不禁感动。 自己租赁下来的宅子,就是为了建女医堂做准备,那些女童,现在每日都在那座大宅子里学习,大夫已经请了人,那些女学徒们倒是可以负责一些护理的事,现在也在叶春秋的安排下进行训练,唯独这账房,叶春秋却是找不到,毕竟这时代会算账的女人实在少之又少,眼下这王羲之不就是现成的吗? 叶春秋朝王羲之眨眨眼:“羲之想做生意吗?” “啊……”这个问题让王羲之淬不及防,忙说:“我是女子,女子怎么可以……” 叶春秋很笃定地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好吧,我是吹牛的,只是给你鼓劲而已;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兴趣去做账房?不过这账房很辛苦的,什么事都要管,若是你有兴趣,不妨试一试。” 王羲之似懂非懂,只是突然觉得变成了顶重要的人物,心里有一点点小小的期待,不过更多的却是不安。 女子怎么可以做生意呢? 终于……又拐骗了一个。 我容易吗? 叶春秋见王羲之的神色,便定下了心,账房找着了。 …………………… 同济堂的生意,叶春秋有一半的股份,而对于叶春秋来说,女医堂是他的重中之重,想要发财,凭借同济堂显然是不够的,毕竟竞争压力也是不小,固然你能抛出许多秘方,可是后世的所谓秘方,不都是前人配制而出的吗?若是费心费力,倒是可以挣一点银子,不过叶春秋更在乎那几乎完全空白的女性市场。 在后世,女性的钱是最好挣的,而在这个时代,想要挣女人的钱有些难处。 叶春秋不爱钱,不过父子二人穷怕了,身上钱多一些,总是有备无患,更何况,家业,家业,总是靠慢慢的积攒,叶春秋毕竟是现代人的思维,难道指望自己将富余的钱投入到那最低效的土地生产中去? 练完了剑,叶春秋已是动了身,前些日子,他去给师母复诊过几日,不过也早有明言,说是往后师母的病怕是要去同济堂复诊了,起初的时候,师母还有些担心,这个时代的女子,总是不方便抛头露面,叶春秋则是一再解释,这同济堂不会有任何男子出入,或许是师母憋得太久了,问过了郑提学,郑提学对这样的事颇有顾虑,女人怎么能轻易出门呢,出去外头看病,难免会被人说闲话,好在他觉得叶春秋稳重,叶春秋又一再拍着胸脯,郑提学觉得夫人的病要紧,也就再三叮嘱。 第一百九十九章:稀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等到了提学都督府,郑夫人似乎对于今日的复诊颇为期待,像她这样的女人,在做姑娘的时候,就一直躲在闺阁里十几年不出来,好不容易嫁了人,女人要讲究三从四德,也不能逾礼,抛头露面的事,是万万不可的。 女人在这个时代只属于从属品,叶春秋越是融入这个时代,就越有很深的感受,想想看,那北宋的清明上河图,所绘制的八百多个人之中,画中热闹的街市上,也不过出现了四个女人而已,其中一个舞姬,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有一个,乃是带着斗笠看不见面容,被丈夫领着的骑驴女子,北宋的时候,理学还没有真正昌盛,对于女子的禁锢也不至于南宋和明朝这样变态,可即便如此,依旧是满大街的男人,叶春秋所遇到的情况大抵也都是如此,一般在街上遇到女人,要嘛这个女子是赵嫣儿这样的烟花女子,再有可能,就只是一群老太太了,若是女子要出门,往往是被捂得严严实实,至少需要丈夫陪同,面上要带着面纱,不能让人轻易看到容貌。又或者坐着马车,马车里密不透风。 那种历史电视剧中的所谓的艳遇,那是绝无可能的,这也是为何明清的小说里,所谓的男女爱情故事,往往不会出现在街市上,大多是表哥和表妹的故事。 不是特么作者们满脑子想的是近亲繁殖,特么的除了亲戚,根本无从下手啊。 叶春秋看着那辆小车,还有几个随行嬷嬷,甚至还有一个差役,这个阵仗,大宗师难道是打算让师母上阵杀敌吗? 好吧,他也只是在心里笑笑,和师母打了招呼,便在前头引路,师母是医堂的第一个顾客,万万怠慢不得,这个行业,眼下只能靠着口碑来积攒人气了。 待到了西子湖畔,这儿的门槛和台阶都已经撤了,因而到了这儿不必下车,而是直接可进入庭院之中,里头专门设置了开阔处,负责停车,那随行的差役已经被挡在了外头,只好在外头守着,叶春秋早已言明,往后营业时间,自己不会进来,今日只是陪师母来一趟。 郑夫人这时便已下了车,抬头一看,眼前所见,恰是一个典型的杭州园林,很是幽静,这儿倒是有不少人,可是除了叶春秋,竟看不到一个男子。 这让郑夫人心里不由稍安,假若突然冒出什么陌生的男子来,以眼下的礼教甚严,便是教人触碰了肌肤,也有女子上吊的事发生,就这,官府还大肆宣扬呢,仿佛被陌生的男子触碰到了,唯有寻死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朝廷对这样的女子,往往都会鼓励,甚至会颁发贞节牌坊,这便是女四书所说的烈女。 叶春秋脸带微笑地指着其中的一处阁楼,恭敬地道:“那儿便是女医堂,师母请吧。” 沿途的所有女学徒,见了郑夫人,都是很有礼仪地屈身行礼,郑夫人觉得很放松,便挪了莲步,由叶春秋领着进了女医堂,这里的医堂和其他的医堂没什么不同,不过郑夫人却显得很好奇,她刚刚坐下,那曼玉便轻盈地走过来,手里居然拿着竹简和笔,轻轻地道:“敢问夫人高姓大名。” 郑夫人觉得很是新鲜,正待要问叶春秋,叶春秋便道:“这叫建档,看病往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若是小病倒也罢了,可若是大病,隔三差五要来复诊,每日都问师母此前用了什么药,病情如何,哪里有疼痛,或者病情是否纾解,岂不是给师母添了麻烦?师母往后每次来,都会在这文档上记录下师母的病情,门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师母莫怪,譬如师母若是下次得了别的病,却恰好与现在的病相冲,若是大夫们不知道,这药就可能不对症了,这样做,是让医堂对师母的身子有一定的掌握,如此一来,但凡有个什么头昏脑热,或是长期的疾病,大夫们只需寻到师母的文档,就可一目了然,这样不但可以防止误诊,也给师母提供方便。” 所谓的建档,某种程度也是绑定病人的手段,你既然来了这儿,再去寻其他的大夫,又不免要重新望问切问,而且也使郑夫人可以省心一些。 郑夫人抿嘴笑起来,便说了自己的姓名和年龄,曼玉便笑嘻嘻的道:“那么就请夫人到里屋接受检查吧,嗯,不必担心的。” 因为是女子,郑夫人倒也放心,进了里头的一个屋子,曼玉还没有学会医术,不过叶春秋却是定制了标准化的检查流程,比如把脉,规定一定时间内脉动了多少下,而后记录起来,之后便是问诊,月经如何,可有白带之类,也都纷纷记下,若是有部位疼痛,还需在痛处揉一揉、按一按,这些都是要记录在案,而后再转手送出去,让住在大宅院外的那位张大夫根据病情,确定病情如何,再下药方子,最后送回这里的药房取药,等到郑夫人检查完,闲坐了一些时候,就可以直接取药回家了。 在这里,几乎每一个步骤都有一个流程,有专门负责检查的,专门进行确诊的,专门捡药,甚至是煎药的,还有专门的账房,病人进来,如郑夫人这样,检查完了,就不必费心思了,若是她很急着回家,自然还要专门派人送了药去她的府上,可若是不急,这儿也有装饰一新的小厅,有人专门负责斟茶递水。 当然……在这座大宅子里,叶春秋还有一个更稀罕的地方。 郑夫人喝了几口茶,歇了歇,一旁的叶春秋便趁机道:“师母不妨在这里走一走如何?嗯,前头是一处成衣铺,再过去还有胭脂水粉的小店,首饰店也有。” 啊…… 郑夫人显得有些陌生。 虽然她这辈子都和胭脂水粉都和衣裙乃至于金银首饰打交道,可是对于去这样的店铺,却是很陌生的。 第二百章:检验成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时代,女子都裹了小脚,根本不能长时间的行走,而对于绝大多数女子来说,抛头露面,跑去逛街和购物,这绝对属于言令禁止的事,一旦如此,少不得背后被人指指点点,未出阁的女子嫁不出去,嫁出去的,怕也要被公婆或者丈夫非议了。 所以一般女子的生活用品,大多是男人代劳,比如寻常男子若是挣了点钱回家,或者是去集市出了趟远门,最重要的事,往往就是给家里的女人或者是女儿扯几匹布,又或者是打个首饰。 也就是说,根据叶春秋的观察,这个时代逛街购物,是男人的事,和女人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女人在家,至多就是叮嘱几句,让男人扯几尺花布回来。 若是大户人家,虽然不是自己的丈夫去做这种琐碎的事,却也是府里的下人操办。 也正因为如此,别看郑夫人穿金戴银,家里有的是胭脂水粉,可是要说亲自购买,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郑夫人顿时兴致盎然起来:“是吗?那就去瞧瞧。”显得有些扭捏,似乎又有期待。 医堂的隔壁几个阁楼,除了喝茶的小厅,就是各种店铺了。 这些店铺都是叶春秋开起来的,不过现在处于试验阶段,还没有稳定的供货渠道,只是从别的店里的货架上挑了一些来陈列,店里都有早就培训好的女学徒看着,一见到郑夫人来,便落落大方的招呼,郑夫人先是进了成衣店,顿时眼里一亮,禁不住道:“呀,这裙子倒是用料不错。”她拿手捏一捏,很在行的道:“这是松江的绸缎,比别的地方细腻一些,不过又像是华亭织造的,春秋,你却是不知,这松江的布成色都比其他地方好,唯独华亭却是差一些,因而许多人拿华亭的布料来滥竽充数,我从前还是在做姑娘的时候,家母就告诫过我这个。”她方才还拘谨,一说起这个,整个人便焕发了容光,如数家珍的道:“这个式样倒是颇有些意思,不过我穿着嫌大,市面上极少有成衣的……嗯……这个料子好。” 她兴致盎然,挑中了一件,要让嬷嬷付账,叶春秋连忙道:“这衣服是卖给别人的,门下怎么敢收师母的钱,师母来这儿看上什么,都是门下孝敬师母的。” 郑夫人却对这个并不介意,道:“这有什么干系,我看着喜欢,买下来,自然该付账的,否则怎么敢来?我自然晓得春秋的孝心,却不必用在这上头。” 接着又去了珠宝店和胭脂水粉店走了一遭,这一走,就是足足两个时辰,叶春秋再旁作陪,腿儿都开始酸麻发颤,心里禁不住想,卧槽,购物是女人的天性吗?师母,我练剑也有一年半载了,小有所成,也经不过这个啊。 即便如此,郑夫人依然还是兴致勃勃,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购物,所获也是颇丰,足足买了大包小包几个袋子,都是衣物和两件首饰,还有一个胭脂的盒子。 其实现在这个女性商城,因为是初创,所以现在很是简陋,商品的种类并不多,许多地方也不完善,至少相比于后世的服饰店和精品店,可谓相差十万八千里,叶春秋不过是想来试一试水罢了。 既然可以吸引女人来看病,那么这个诺大的宅院,本质上就可以开辟成女性的步行街,所谓的看病和复诊,其实也可以是幌子,只要这女医堂建起口碑,让所有人都知道,女子来这里,绝不会有男女大防,社会舆论不会对女子来这儿‘看病’口诛笔伐,那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自然也愿意来这儿闲坐。 能来这里看病的,自然是非富即贵,许多女人聚在一起闲坐,吃吃茶,聊聊天,也算是夫人外交的另一种体现,就如若是提学衙署下的官员们知道提学都督的夫人经常来这里,难道会不让自己身边的女眷来吗?这些女眷又有各种亲戚和闺中密友,一封书信,也不必相互串门了,直接到这儿来,闲暇之余既可以购物,甚至叶春秋还打算在这里开一些甜点、洗头、养身的店面,大抵,其实就是女性商城罢了。、 郑夫人若说一开始的初衷只是来看病,可是现在,似乎亲自购物的乐趣,已经给了她更多再次光临的动力。 当然,这才只是开始,这玩意儿,最紧要地还是规模效应,一旦形成了规模,富太太和贵妇人们肯来,就少不得要交流,交流之后成为了朋友,下一次相聚,自然也就想着继续来这儿碰头,当然,叶春秋还有杀手锏,现在却不急着放出来,等到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再将后世的国粹广东麻将祭出……呃,想一想,叶春秋自己都觉得可怕,这是精神原子弹级别的大杀器啊。 即便只是这些许的甜头,郑夫人依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口里絮絮叨叨:“可惜那银钗,若是再精细一些就好,噢,成衣太少了,不过有一件我倒是相中了,偏偏料子差一些。” 叶春秋听得一愣一愣的,本来他是想跟着来做一做导购,谁晓得师母比自己专业得多。 不过眼见师母的样子,叶春秋却是知道自己的预想已经成功了大半,现在就等着更多人慕名而来,而一旦那些富贵家夫人和小姐们来过一次,只怕渐渐会成为常客。 他心里松了口气,送走了师母,叶春秋回到医馆,而这时,几乎所有的女学徒已经聚了来,一个个焦灼地看着叶春秋,曼玉道:“公子,成了吗?” 每一个人都很担心。 她们在这里闭门不出,都很用心的学习,店里的导购要记下每一件成衣的用料以及尺码,还要记下每一匹布的价格;小厅里给人斟茶递水的,也要尽量显出大户人家女婢出身的样子,不使人家觉得像是粗浅丫头,药堂里负责检查的曼玉更要学习记录档案,还有每一个检查的步骤,账房的王羲之则要尝试做账。 第二百零一章:有利可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每一个人的存在于医馆里都是举足轻重,任何一个环节的疏失都可能使人反感,而根据叶春秋对郑夫人的了解,似这样出身官宦人家的女子,是最在乎规矩的,有任何使她觉得冒犯和唐突的地方,都可能使这么多天来的辛苦白费。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一次郑夫人的大驾,更像是检验大家的成果,叶春秋想到此处,忍俊不禁道:“成了,师母很是满意,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有人陆续慕名而来,大家辛苦了。” 曼玉立即雀跃起来,其他人腼腆得多,却也是喜上眉梢,毕竟是这么多日的辛苦,何况她们深知自己留在这里,就必须有所价值,这个大宅院很好,虽然和所有的女子一样,永远都出不了门,不过胜在大院规模宏大,而且有这么多姐妹为伴,平时的吃穿用度也有专门雇请来的厨娘负责,叶春秋从未在伙食上克扣他们,闲暇时,还让人教授她们读书,叶春秋还打算给她们发放月钱,若是她们有家人的,可以寄回家去,假若是孑身一人,那么也可存起来,将来可以做为嫁妆。 嫁人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不过叶公子已经为她们安排好了一切,这使她们很是安心地在这里。 便连王羲之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俏脸上不由自主的升上了红晕。 叶春秋挺奸诈的,王羲之初来的时候,曼玉对她颇有仇视,而曼玉的人缘极好,王羲之很快便被孤立起来,叶春秋用了一个很简单的方法化解了王羲之的尴尬,他告诉曼玉,嗯,曦之很可怜的,她和你一样,都是被家里人赶出了门,至于原因,你懂的,庶女…… 所有问题,尽皆迎刃而解,王羲之和这些女童渐渐也熟络起来,她带着一个女学徒,每日都在账房里算着每一笔账目,现在其实还算清闲,只是住在这里,让她偶尔闲暇时突然觉得有些满足,毕竟这儿有许多的玩伴,大家凑在一起,不至于清冷,当然……只是又有偶尔的时候,她会想到自己若是不在叶家,女婢梅儿也陪着自己住在了这里,叶景和叶春秋在家中想必没有人‘照顾’了吧。、 想到照顾,王曦之鹅脂般的肌肤上又不禁羞红,好似自己也照料不到他们什么,嗯,叶公子一向很擅长照顾自己的,他一顿吃四五碗饭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王羲之的鼻子就酸酸的,似乎有些舍不得,据说等到这里真正开业的时候,叶公子就不会再进来了,这自然是为了免得有人说闲话,那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着了?上次他使剑还扭伤了胳膊,却不知现在好了吗? 叶春秋与曼玉等女童打成一片的时候,王曦之只是远远的站着,面带微笑,可是看到曼玉带着几分胡闹的拥手摇着叶春秋的胳膊,她绣眉微微蹙起,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心头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愠怒。 …………… 同济女医堂总算是开业了,只是开业的时候,显得十分低调,而上门的客人不过十几人而已,有的是郑夫人邀来的,也有几个,或许是看到了女医堂的字号,就叫了下人来询问,听说可以治病,而且没有其他后顾之忧,便动身去了。 开业那一日,叶春秋也只能远远地站着观看,然后他摇摇头,步行离开。 万事开头难,这样的结果对于叶春秋来说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如今,许多事都已经步入了正轨,太白集的第三版已经开售,这一次准备更加充足,而且惊喜也是连连。 因为之前的热销,让各大书铺都尝到了甜头,都晓得这里头有利可图,自然早早就挂了招牌,广而告之。 本来安生了一些的杭州府,那些生员们顿时又想起了这档子事,此起彼伏的叫骂又开始喧嚣起来,当初就被你太白集坑啊,裤子都脱了,你作诗作一半,下面没有了,如今又来兜售,这新仇旧恨算在一起,真真让人牙痒。 自然也有人四处逢人就说,这太白诗社的书,千万别买,买了就上那叶解元的当,这家伙不是东西。 不过很快,这些话就被新的噱头淹没,一方面,许多人确实期待看这下半阙诗,那人生若只如初见确实写的精彩,不看有些可惜,当然,叶春秋人品不厚道是一回事,可是不看这下面,总觉得不甘心。 而另一方面,却是各大书铺很配合地打出了太白集的一些刊印文章,都是收录入第三期的大作,许多人哗然了,因为这里头不少文章的作者居然都颇为有名,比如前几年中了乡试的杭州才子,也有一些余杭的名流,也就是说,随着第二版的影响力大增,许多颇有名气,却文章作的极好的人开始被诗社收纳,同时向诗社供稿,这就导致,第三版比之第二版,诸多文章和诗词的作者名气和水平都是大增。 太白集再不是一群宁波的生员胡闹的结果了,已经开始渐渐网罗了一些名人为之助阵,之前他们只是靠着叶春秋来打擂台,而如今,却有了更多的卖点。 “呀,居然有赵举人的文章,这赵举人出自名门世家,家中已出过两个进士了,他的文章,我此前有幸读过,确实很精彩。”、 “还有王先生的,王先生最善写词,此番他也愿意为太白集供稿了吗?”、 “周川……呵,这个狂生的文章居然也有,此子向来狂妄自大,经常贬低他人,倒想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如此多的卖点汇聚一起,少不得这太白集又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而更大地杀手锏是,太白集决心以百文的价格出售,顿时,所有人都懵了。 这么多篇文章,一本书足足有两百页之多,洋洋洒洒十万字呢,市面上这样的书籍,至少也要两三百文,怎么这太白集居然价格只要其他书籍价格的一半? 第二百零二章:高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书,在读书人眼里,一向是昂贵的存在,所以这个时代才会衍生出借书、抄书、盗印。其中对于太白集伤害最大的就是盗印了,虽然曾创下一万五千本的佳绩,可是很快到了后期,太白集的销售就开始乏力了一些,究其原因,就是各大印刷的工坊开始卯足了劲头用劣质的纸张和油墨开始盗印,然后以低廉的价格兜售出去。 本来这些盗印的书商还满带着期待,心说这第三版想必销量也会极好,这不正使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吗,于是少不得大量订购了一些纸张和油墨,又临时招募了一些匠人,就等着第三版出来,可是当那书铺在门前挂着仅售一百钱的时候,大家都懵了。 不让人活了啊,大爷我瞧得起你才盗印你的书,大爷我盗印书难道就不需成本的吗?大爷我也是讨生活啊;这下完了,自己盗印,成本也至少在七八十钱,毕竟盗印的作坊都是小打小闹,不可能形成规模效应,有的盗印千本,有的是几百本,需要专门请人雕版印刷,前期工作耗费惊人,可是现在太白集用的是上好纸张和油墨,才售一百钱,还给人活路吗? 一时之间,这些人深受其害,之前花费了不少成本,大量的收购了油墨和纸张,现在看来,没有一年半载是消化不了的,至于临时雇请的匠人,也只能拿些钱打发出去,而更可怕的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盗印还有前途吗? 人家正儿八经的太白集,售价可以和你做到同样的程度,谁还会买盗印? 更可怕的是,一百文一本的太白集,里头这么多的文章,而且还有近来风头正劲的不少读书人为之处稿,其他的书籍,内容及不上太白集,价格又是居高临下,很快就开始无人问津了。 那些本来不想买书的,看着价格低廉,此时也愿意花钱买书了。 因而,当太白集第三版开售的时候,顿时又是万人哄抢的局面。 …………………… 在南京都察院里。 浙江巡按御史厅的两个年轻御史很不对付,如今已是人所共知,黄信对此,却是不以为意,邓健那家伙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所以即便和邓健闹了矛盾,也不会对自己的清誉有所影响。 不过这几日,他到院里当值的时候,却总是看到邓健转了性子一样,逢人就笑,手里还拿着一张纸,偷偷摸摸的,上次还跟自己的顶头上司佥都御史张绍口出恶言来着,可是一大清早,就一脸很谦虚的样子跑去张绍的公房,口称大人吃过了吗? 张绍虽然是他的上司,可是见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人,其实心里感觉毛毛的,任谁见了这种愣头青都会害怕啊,他发飙起来,连他自己都害怕,何况是年过四旬,拖家带口的张绍了。 张绍自然要安抚他,便笑容可掬的道:“噢,文彬啊,你怎么来了,吃了,不吃哪里有精神,有劳你关心,快,来坐下,文彬来寻老夫,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邓建显得特谦虚,侧身坐下:“下官新近续作了那首人生之若初见,不是那诗只有上厥,没有下厥吗?下官也是闲来无事,所以续作了下厥,想请大人看一看,斧正一下。” 张绍面带笑容,连声说:“文彬还有这样的雅兴,我素知你学问很好的。”心里却在痛骂,你吃饱了撑着吗,好生生的御史不做,非要跟一个举人比试高下。 他拿了邓健的诗来看,嗯,虽是续作,倒也还尚可,便捋须道:“不错,不错,文彬果然高才。” 邓健方才笑了,就仿佛出了一口气的样子,笑嘻嘻的道:“院里的同僚都说好,不过我也不是谦虚,总觉得理应不会比那叶春秋的续作差,那叶春秋,毕竟还是……”、 张绍心里叫苦,你背后说人坏话很有意思吗?、 接着邓健摇着脑袋道:“小小举人,也不过如此,只是我将心思放在案牍上,当真用了心,作的诗词岂是他能比的,啧啧,解元,哼哼……” 黄信其实早就留了心,见邓健进去寻佥都御史,便以为邓建背后说他什么坏话,故意拿着一份公文在在倾听,这一听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恰好张绍瞄见了他,正等着黄信来解围,便道:“你也来了,是不是有什么公务?” 黄信脸一红,忙是故意晃了晃公文进来:“哦,是有一件事,还要请大人定夺。”一面脸色如常的进来,要将公文递上去。 邓健冷笑道:“黄御史,莫不是你也想看诗吧。” 黄信恼火的道:“谁要看你的诗,我自己不会作吗?” 邓健便得意洋洋道:“你们宁波人哪里会作诗,就算作诗,那也是做一半留一截,有了上面没下面,哈……死太监。” 张绍顿时感觉头痛,现在满大街都在喊太监,早把地方转运和采买的太监们气得不轻,现在邓御史口无遮拦,又不知要闹出多少事。 偏偏一旦惹了事,惹得还是太监,都察院上下肯定是要力保的,自家的御史骂人,怎么也不能让太监们收拾了他,否则御史们颜面无光,更重要的是,作为上司,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噢,御史骂太监是理所当然,你们居然为了巴结阉人,竟是屁都不敢放,你们还好意思身居高位吗? 所以左都御史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说,却是把下头的右都御使和佥都御史们都召了去,暗地里告诫,要看着下头的御史,莫要惹出事端。 邓健这种刺头,还真是让人操心啊。 张绍想要移开话题,黄信毕竟还是年轻,被邓健一激,心头就怒了:“是吗,倒是很想赐教。” 很不客气的在案上拿起了邓建的续作,便看起来。 不得不说,邓建搜肠刮肚作出来的诗,倒也还好,恰好承接了叶春秋的上厥。 第二百零三章:逗比欢乐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健兴高采烈的道:“怎么,服气了吗?那叶春秋有了上面没有下面,我却是有始有终的,哈哈……” 正说着的功夫,一个书吏匆匆地进来,道:“邓御史,第三版来了。” 显然,邓健已经成了太白集的资深书迷,每版都是必到的,邓建一脸神采飞扬地道:“你们却是不知了,我现在也是诗社的社员了……” 张绍和黄信听得目瞪口呆,你堂堂御史,跑去做诗社的社员? 邓健兴致勃勃地道:“嘿嘿,本来是不想入的,不过总是看着那叶春秋不舒服,便入了诗社,不过你们别这样瞧我,我这是深入虎穴,这些学生实在太胡闹,我便先进了去,而后嘛,嘿嘿,还投了稿,用的就是这个续作,我就是要让人看看,那叶春秋有了上面,我续个下厥给他,他拿什么跟我比。” 说着,邓健的话语放慢了下来,道:“你们还别说,这稿子送去,那边就有了回音,还真要刊印出来,我平时是懒得和读书人吟诗作画的,真有用心起来,啧啧……” 正在此时,他看到了一个地方,眼睛立即一亮,道:“看到了吗,我的续作就在上头,哈,黄御史,你来看看,看一眼嘛。” 黄信却不理邓健,故意把脸别到一边去。 看到黄信的态度,邓健倒不生气,喜滋滋地开始念自己的下厥,接着连声说好。 张绍心里已经一万头草泥马奔过,恨不能把这个不省心的逗比一巴掌拍死了事。 “哦,那叶春秋果然续了他的下半厥了,呵……三脚猫的功夫。” 邓健便开始念:“骊山语罢清宵半……” 用词很精湛,依然还是那种淡雅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句显然转折的极好,因为前头已经有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立论,这一句里所谓的骊山便是指当时唐明皇的宫殿,在唐明皇的宫殿里,那位风流天子与绝色天香的美人在月色下的长殿窃窃私语,亲昵的说着山盟海誓。 只这一句,已经把期待拉高了,邓健脸色不太好看了,他想不到叶春秋会拿唐明皇与杨贵妃的典故来转折,他继续念:“泪雨甘霖终不怨……” 泪雨霖铃,自是说等到二人不得已而反目,或者说自私自利的唐明皇决心牺牲杨贵妃时的伤痛,本来这一句并不出彩,可是最后终不怨三字,却是一下子直击人心。 有的人已经变了心,可是有的人依然还在痴情,即便是死,亦是死无怨矣。 唐明皇的自私和冷酷,此时已经跃然纸上。 读诗的人只剩下了满腹的惋惜。 邓健脸色凝重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他也不禁幽幽叹息:“何如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所有人长长的出了口气,心里有些堵得慌。 这天下痴情之人,谁能比得上万千宠爱杨贵妃的唐明皇呢,可是连他也做了薄幸郎,再衔接上开头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上厥和下厥前后呼应,使那一句只若初见又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本来以为,最后一句会以愤世嫉俗来收尾,却是别出心裁,一句比翼连枝当日愿,却让人觉得意想不到,即便是如此,可是当初他们总还是有过山盟海誓的誓言,从前的情感理应还是真挚的。 全诗读完,有一种沉重,仿佛将人心最卑劣的一面撕了开来,血肉淋漓,使人不忍睹卒;最重要的是,诗里用的却是两种最极端的手法,寻常的诗,要嘛是冷宫里的怨气,要嘛是爱情的美好,可是这首,却是将这种当初的美好和负心人与薄幸郎的卑劣不断交织一起,最后徒留一地的惋惜。 邓健愣了,他的下厥倒也还好,可是叶春秋的下厥,显然更加高明得多,诗词其实并不重用词,词句再华丽,也不过是填词而已,邓健饱读诗书,能中进士,当然有两把刷子,他的下厥可谓是富丽堂皇。可是叶春秋这个下厥,用词只能算是精准,却不断的强调美好与卑劣,使人生出两种情绪不断交杂,可是最后却用终不怨和比翼连枝当日愿来作收场,看似是揭露了爱情的卑劣,却又衬托出爱情的美好。 若不是当初的两情相悦,又何至于到了最后,冷清收场时,甚至经历了始乱终弃时,又如何会泪雨甘霖终不怨,即便是伤心欲死,也没有抱怨呢,若不是当初的相识过于美好,以至于永远记忆犹新,又怎么会比翼连枝当日愿呢? 正因为有了长生殿山盟海誓、情语呢喃的这种美好,在人生和记忆中无法抹煞,才会在马槐坡时背叛时的不怨。、 看上去,这是一首愤世嫉俗的诗,与那长门怨一样,幽怨之情跃然于纸上,尤其是前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仿佛一下子看破了世情,将男女之爱的本质道了出来,所有人都会以为,下厥必定会是继续烘托这种负心薄幸人的可憎,却最后用比翼连枝当日愿收回,处理却是高明到了极点,因为越是如此,却将最初爱情的美好衬托出来。就好似是一个看破世情的人,一开始便点出了爱情的本质,上半厥使人深有同感,可是到了下厥峰回路转,却陷入了迷茫。虽已经看破,可是那种美好的滋味依然缠绕心头,躲不开,化不掉,深陷泥泞,固然是看清它的丑恶,得知事情的本质真相,可这又如何呢,即便是毒药,可是即便是死,依然还记得比翼连枝当日愿的美好情景,即便跌入万丈深渊,依然无怨无悔。 呼…… 这不就是男女之情吗? 明知是毒药,依然毫不犹豫的喝下,只是因为那种美好犹如蜜饯,带着无比的甘甜,使人深陷其中,明知会陷入万死之地,却也知足了。 前头是看破世情,是愤世嫉俗,后头却只剩下了一声叹息,与上厥相比,与那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般强烈的冲击相比,下厥却更胜一筹。 ……………………………… 有人说老虎存了点稿,所以才能更新这么多,可是如果每天不坚持码字,那几万字应该早就消耗光了吧,不管大家信不信,老虎给自己的标准是坚持每天码字两万字,只有在思维不灵光的时候,不得不用到存稿,因为老虎要勤奋,但是不能让自己敷衍写书!好吧,最后求点月票吧,还是希望大家多多理解,老虎依然需要大家的支持! 第二百零四章:互相鄙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上厥虽好,可若是寻常的续作,也不过是好诗的水准罢了,可因为有了这下厥,整首诗顿时变得与众不同起来,完全超脱了长门怨和雨甘霖那样只有凄凄切切、悲悲凉凉的情感,除了幽怨,反而让人生出对男女之爱的向往。 公房里三人都是默不作声,似乎被这首诗所感染。 突然,邓健很是煮鹤焚琴的高声大吼:“这不要脸啊,我要弹劾,我要弹劾,太白诗社无耻之尤,看吧,大人,这就是证据啊,我堂堂御史清流,朝廷命官,你却瞧瞧,瞧瞧他们胡扯什么,居然说,前首乃弘治七年会试进士及第邓健所作,后为正德三年浙江乡试解元叶春秋所著,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供君观赏。” “大人,这是嘲讽我啊,啊呀,真是狼子野心,真是……”他捶胸跌足。 这下出名了,而且还特么的没脸见人了。 诗这东西,很难论起好坏来,可是到底好不好,得亏是同行衬托。 就好像,鲜花虽美,单纯只去看花,虽是赏心悦目,可是边上堆了一坨翔,这时候鲜花的美艳才能强烈的直击人心,很不幸,邓健就是那…… 至于邓健的观感,诗社那儿是一点都不在乎的,御史确实很厉害,浙江一省的地方官吏都有些害怕,可是我读书人怕你什么?真要战起来,还怕你不成? 张绍也是目瞪口呆,见邓健一副嚷嚷着要报仇的样子,却是彻底的恼了,还不嫌丢人,都察院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这件事越闹,不但你越成为笑话,都察院这儿也会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张绍恶狠狠道:“黄御史,你闹够了吗?哼,御史的职责是纠察官吏不法事,你不务正业就已是胡闹,还想一错再错吗?这件事,从此以后休要再提,再敢胡闹,本官绝不纵容你。” 邓健气得发抖,却是大气不敢出。 …………………… 在紫禁城。 而今天色渐渐炎热,因而在司礼监里,早已用银盆盛满了冰,冰水消融,带来了丝丝凉爽。 可即便如此,刘瑾依然还是觉得酷热难当,反正这儿也没外人,便脱了外衫,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小衣,陛下不太爱理政务,现在许多地方干旱,阁老和部堂们在廷议里闹得很激烈,可陛下却是不闻不问,于是所有的压力就落在了司礼监的上头,刘瑾也觉得挺悲催的,天子偷懒,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不过他最近在练字,已经很有长进了,于是颇为自得,便到处给人送自己的墨宝,宫里各监的掌印太监们人手一份,他倒是想送几份去给内阁的阁老,可是细细一想,这些人对自己有成见,还是不送的好,否则白白糟践了自己的上好行书。 他提着朱笔,很是用心的批阅着奏疏,不得不说,刘瑾还是很用心的,他不是那种不愿意做事的人,他很喜欢岳飞,岳王爷了不得啊,力挽狂澜于既倒,嗯,我也要做这样的人,可是如何力挽狂澜呢?刘瑾又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时有人徐徐踱步进来,刘瑾皱眉,是谁敢不经通报?便阴森森地一面看着奏疏,一面道:“是谁?” 没有回音。 刘瑾不得不抬头,却是吓了一跳,天子居然跑来了这里,他忙不迭的起身,拜倒在地道:“陛下怎么来了?奴婢万死。” 来人正是朱厚照,朱厚照穿着冕服,头戴着通天冠,这通天冠上还有珠帘,颇为沉重,这个少年显得有些不堪重负,不过现在他的心思却没有在刘瑾的身上,想必是方才坐朝回来,还没来得及脱下冕服,浑身都是汗水淋淋,来这司礼监躲一躲,想要避暑,谁晓得现在却是负手站在公房的墙壁之下,看着墙上装裱好的一副小诗出神:“人生若只如初见……” 刘瑾忙不迭的站起,赔笑道:“陛下也喜欢,哎呀,这就只是一个江南的读书人作的。”他差点说漏了嘴,把叶春秋抖了出来,哼哼,咱家公是公,私是私,虽然很欣赏叶春秋的才华,可也不能蠢到在天子面前吹捧这个家伙。 见天子依然盯着诗,刘瑾便神奇非凡的道:“陛下,这诗写的好啊,奴婢看着喜欢,就叫人装裱起来挂上了,你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啧啧……人应该活得开心才好,唯有开心,人的身体才能像当初一样保持着年轻,所谓笑一笑,十年少,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奴婢很欣赏这首诗,不在于他的用词,而在于他的韵味,很深刻啊。” 朱厚照听得皱眉:“是吗?做人要开心,及时行乐,嗯,朕也需要这样的诗来勉励自己,你送一副到暖阁去,朕有空也看看。” 刘瑾大喜道:“陛下若是喜欢,奴婢就把这幅送去。” 朱厚照却又皱眉:“可是朕瞧着这首诗不是这样的意思。” “啊……”刘瑾惊呆了,是吗,这怎么可能,他连忙道:“那么陛下……” 朱厚照背着手,小大人的样子:“怎么看着像是励志诗,意思是人生短暂,理应建功立业。” 刘瑾一时傻了眼,是吗? 他迎着朱厚照的目光,大眼瞪小眼,各自心里相互鄙视。 他们二人,一个曾经在詹事府读书,不过弘治天子在的时候,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可谓是宠幸到了极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几乎是对朱厚照百依百顺,朱厚照不爱读书,自然是半桶子水。 至于刘瑾,很小的时候也曾在内书堂读过书的,而且这内书堂的老师往往是翰林的学士,学识不凡,不过学士很忙,一月下来,也不过是开讲几堂课而已,之后全凭的是悟性,说穿了,你们这些太监,知道读书写字就成了,难道还要教你们经义文章,让你们做博士吗? 很显然,大抵上,主奴二人都是开蒙的水平。 第二百零五章:陛下很忧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心里却说,陛下太顽劣,哪里晓得诗,于是心里多半也是不以为然,深深鄙视不爱读书的朱厚照。 他嘿嘿一笑,却是道:“陛下说的是啊,奴婢实在是糊涂了,还是陛下学识高,若不是陛下斧正了奴婢,奴婢至今还蒙在鼓里,不知这诗中的深意呢,陛下的学识,真让奴婢佩服的五体投地,啧啧,奴婢平时说什么来着,陛下是武曲星,还是文曲星,奴婢能在陛下身边伺候着,每日听陛下训导,长了不少的见识呢。” 朱厚照撇撇嘴,这个年纪轻轻的天子显得很不在乎的样子,将目光从诗中挪开,然后咂咂嘴,大喇喇的移步到刘瑾的椅上坐下,轻描淡写道:“换一副茶。” 刘瑾哪里敢怠慢,忙是小心翼翼的换了茶来,轻轻用银针为朱厚照的茶盏上挑出茶沫,一面道:“陛下也是辛苦,隔三差五坐朝……” 朱厚照摆摆手,意思是让刘瑾将茶盏放下,一面道:“朕今儿可是气得不轻,几个师傅只晓得干旱的事,这哪年没有干旱啊,难道大旱了,天下就要分崩离析了吗?朕今儿跟他们争执来着,刘伴伴,你拿昨日海宁卫的奏报来。” 刘瑾一时有些糊涂,陛下要这海宁卫的奏报做什么? 那海宁卫只是镇着宁波,很不起眼,一般情况下,即便有什么奏报,那也很少上达天听的,要不是当今天子好武成性,那份不起眼的奏疏,早就淹没在万千奏疏中了。 刘瑾不敢怠慢,忙是取了奏报,呈送到朱厚照的面前。 朱厚照打起精神,徐徐道:“看到没,前些日子,浙江都司的奏报是,倭寇贼势愈来愈大,越发的猖獗,频繁骚扰东南沿岸,各备倭卫所虽然屡屡进剿,却总是难寻到倭寇的巢穴,嗯……你看这里,现在海宁卫又上报要出击,说是发现了虎头岛有倭情,认为这倭寇的巢穴就在此处,你看……都司的奏报说的是,有倭寇来降,不似有诈,愿为我们明军带路,要发舰船三百,至虎头岛,一举平倭……” 朱厚照显得很认真的样子,然后徐徐道:“可是朕看着,却发现不对,怎么突然就有倭人来降呢,而且这来降的倭人口称他们的巢穴是在虎头岛,那个地方……”朱厚照又道:“去取虎头岛的舆图来。” 刘瑾听得云里雾里,不过陛下每天就喜欢琢磨着这些事,他早就习以为常,忙是让人取了舆图。 朱厚照眯着眼道:“这是当初文皇帝下西洋时绘制的舆图,看到这虎头岛了吗?这岛屿很开阔,离陆地还算远,确实极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巢穴,可是这岛屿四面都是沙滩,并没有环山,这就怪了,这样的岛屿,易攻难守,很难构筑防务和工事,只要我们备倭的各卫杀至,便可四面攻岛,那些倭人,肆虐了这样久,怎会一丁点常识都没有,犯这样的兵家大忌,将巢穴设在这里?所以……朕可以断定,那倭人必定是诈降。” 朱厚照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若是诈降,他们打什么主意呢?他们为何要吸引沿岸备倭诸卫去虎头岛,朕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若是他们设下埋伏,想要全歼备倭诸卫的舰船,朕看不可能,他们必定只是游寇,即便是设下埋伏,只怕也啃不动备倭诸卫,除非……他们是想声东击西。” 朱厚照说到这里,新长出来的一小茬胡子微微一抖,全神贯注的在东南沿岸的舆图上逡巡着:“那么只剩下声东击西了,先是吸引出备倭诸卫主力,趁着备倭诸卫不在岸上,登岸劫掠。”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显得很智珠在握的样子,最后将手指指向宁波的方向:“这就是了,他们的目标理应是宁波,你看,虎头岛是在东南位置,诸卫若是出击,合力进剿,恰好这宁波原先的防务也就空虚了,他们的目标就是宁波,准没有错的。” 说到这里,朱厚照显得气呼呼的样子:“朕今儿坐朝的时候,跟诸位师傅们提起这件事,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朕不务正业,不能体谅灾民的苦衷,又絮絮叨叨的为人君者当如何如何,这倭寇登岸袭扰,深入内陆,随意烧杀,难道受虐的灾民就没有苦衷吗?这意思是,让朕不许去管,哼……” 朱厚照气冲冲的样子,却又显得无能为力,几个阁老都是他的师傅,是当初先帝托孤的大臣,又都是宰辅,他们众口一词,自己能说什么,虽然他也晓得,阁老们是为了自己好,可是他终究还是觉得不服输,便道:“朕左思右想,不能这样作罢,刘伴伴,你来说,该怎么办?不如我们去江南可好?” “啊……江南……”刘瑾目瞪口呆,然后他打了个冷颤道:“陛下,不可啊,这一去,朝廷非要大乱不可,不可,不可,何况,陛下就算去,也是于事无补,时间也来不及了啊,不如……不如咱这就修书,让浙江都司早作准备,就怕他们不肯听咱的,不过事先示警也好。” 朱厚照鄙视地看刘瑾一眼,连刘伴伴都胆小起来,他显出很遗憾的样子,郁郁不得志的样子:“只怕都已经迟了,倭人这是早有预谋,浙江都司那些酒囊饭袋,怎么能提前有所警觉呢?可恨咱们大明带甲百万,竟是又要被倭人狠狠****一次,朕不会干休,绝不会干休,嗯,朕再想一想办法……”他举起茶盏来呷了口茶,有一种满腹的雄心壮志都难伸展的感觉,最后又颓然道:“罢了,反正天下的事都是诸位师傅们打理的,出了事,他们自己担着就是,朕此前几次想要整军备武,都被他们拦下来,等真到了糟糕的境地,且看他们是什么说辞。刘伴伴,去玩豹子吗?黔国公刚刚从云南进贡来了一条金花大豹,朕看着很是神武,走,陪朕去逗一逗他。” …………………… 看到很多同学说希望老虎要好好休息,虽然的确是很累,但是每当看到这些话,老虎就感觉很温馨,谢谢大家的关心,只是老虎不想轻易放弃坚持,特别看到这么多人的支持,老虎觉得辛苦也是值得的!呵呵,最后顺便求点票儿吧!谢谢大家! 第二百零六章:祸事将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已是吓得打了个冷战,卧槽,这又要去鬼门关走一遭了。 天子不但爱舞枪弄棒,研究那整军布武之道,还特么喜欢养虎豹,其实这也罢了,他隔三差五到了兴头上,便要提着刀去和老虎搏斗,吓得身边的伴伴和禁卫裤裆都湿了,好不容易劝住,半年之前,却突然来了那么一句,朕的身边,就属刘伴伴最忠心,既然朕不能手刃大虫,就让刘伴伴为朕代劳,于是赠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给刘瑾,要让刘瑾去獣房里,刘瑾当场就吓瘫了,大小便失禁。 这个爱好对天子倒是不会有任何的风险,可是刘瑾一直认为,自己的死亡率会比较高。 他尴尬的道:“陛下,奴婢还有一些奏疏……” “罢罢罢……”朱厚照看了刘瑾一眼,显得脾气很坏,挥挥袖子,阔步而去。 …………………………………… 第三版的销量只在短短数日之间,就攀升到了三万,即便如此,现在依然还在加印,叶春秋的下半厥诗也是广受好评,当所有人都以为下半厥必定是强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时候,谁曾料到,叶春秋居然是用泪雨甘霖终不怨和比翼连枝当日愿来作收结。 犹如一幅水墨画,看山不似山,看水不似水,一下子变得超脱起来。 其实前些日子,许多人都曾借着叶春秋的上半厥诗来进行续作,既然你有上面没下面,那么我就来试试看,结果这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续作,有好有坏,尤其是那位弘治年的进士及第邓御史的续作,其实也算是高明,起初大家看书,先是看邓健的续作,也都暗暗点头,觉得富丽堂皇,用词精湛,又延续了上半厥的风格,算是难得的佳作,可是叶春秋的续作一出,邓健的下半厥虽然该算通顺,却变成了渣一样的存在了,这水平,就好像是特么的作笔帖诗一样,邓御史,你特么的以为你在考试嘛?虽然对仗工整,韵律也过得去,可特么的就是给人一种刻板和没有生气的感觉。 看来,那位进士老爷,也不甚高明吗?亏得他大言不惭,居然还和叶解元斗诗,这下好了,终于出名了。 现在的第三版,虽然已经到了月中,却依然还在加印,而第四版的征稿也已开始,那诗社变得愈发火热起来,原来进士出身的御史也入了诗社啊,这诗社还真是卧虎藏龙,很是了不起。 叶春秋却窝在自己的小屋里避暑,天气一热,整个人也变得懒洋洋的了。 陈蓉和张晋请他去聚宝楼,叶春秋也不肯去,宁愿待在有了冰盆的小厅里,凉丝丝的,虽然还是抵不住燥热,可是喝了几副茶,心渐渐平静,也就不觉得热了。 家里没有了王曦之,总觉得怪怪的,老爹现在也推却了很多的交际,躲在一旁读书。 到了正午,庭院的门扉轻动,陈蓉和张晋却是寻上了门来。 陈蓉一进屋,便气冲冲的道:“春秋,寻你也寻不到,真真可恶,难道要八抬大轿请你,本来我做东要请你去聚宝楼,你却躲在这里。” 叶春秋想不到这两个讨债鬼跑上门来,不禁愕然:“噢,两位贤兄快快请坐,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急切?” 陈蓉已是坐下,张晋渴的难受,便去庭院里的天井里打水洗脸。 陈蓉道:“我此番高中,家里的表亲催促我家送六礼,可不是准备着要成婚吗?家里修书来,说是已经准备妥了,又委了族中几个长辈来,准备送六礼的事,我最烦这些繁文缛节的,好不容易才躲开,日子定在七月初十三,你看如何?” 叶春秋哪里晓得哪天是吉日,这种事,他也最是讨厌了,他想了想,不禁动了心思,道:“你且少待,我想一想。” 轻车熟路的开了光脑,择定了正德三年七月十三这一日,本来还想当黄历看,却见下头一行小字映入脑海:“七月十三,大吉,宜婚娶,又写着,正德三年七月十三,倭寇袭宁波,是日,肆虐宁波城,杀人千余,掳掠良善百姓三百余,扬长而去。” 宁波……… 叶春秋愣住了。 他一直认为,倭寇肆虐是在几十年之后的嘉靖朝,可是哪里会想到,居然有倭寇袭宁波。 宁波是杭州的门户,也是浙江备倭的重镇,因为沿海,却又是诸国乘船靠岸上贡的必经之地,所以一向守备森严,怎么可能,这倭寇轻易袭了宁波。 叶春秋不由打了个冷战,若是当真历史上的事发生,这岂不是意味着同济堂也要惨遭毒手?宁波虽然有城墙,可因为是大邑,一般城墙所围住的只是外城,却因为后来渐渐城市的扩张,许多街坊都已经在城外定居了,叶春秋当然不相信倭寇能攻入城内,可是外城却依然还有无数的街坊,数万乃至十万的百姓,便连同济堂也在其中。 若是如此,那就真正糟糕了,舅父才刚回去呢,还有舅母和外甥,还有那数十个学徒,还有……叶春秋脑海里,走马灯似得出现了许多面孔,这些人有的是至亲,也有一些朋友,还有一些相熟的街坊,他在宁波呆了半年之久,假若……假若真有倭寇涂害宁波,那么…… “春秋,春秋,你是怎么了,怎的突然脸色这样差?”陈蓉看着越来越不对劲的叶春秋在旁不禁关心的问。 叶春秋回过神,深吸一口气,不由道:“陈兄,你的亲人都在宁波是吗?” 陈蓉道:“这是自然,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七月十三,距离现在还有九天。 九天的时间……是坐视不理吗?还是修书一封,让自己的舅父早做准备,可是他们相信吗?又或者,即便拯救了舅父和他的家人,当然应当也帮助陈蓉,只是……历史上的事依然还会发生,会有一千多人殉难,也会有数百人被掳走,被掳走的人想必大多都是女子吧,一旦被这些强盗劫持出海…… 第二百零七章:失心疯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后果……不可想象。 叶春秋的脑里冒出了这个想法,深吸一口气,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隔壁的厢房,父亲的读书声已经停了,这个时辰,他应当午休了。 自己该怎么办呢? 对了,海宁卫,竟是把他们忘了,按理来说,海宁卫固守在宁波,是不可能让倭寇得逞的,为什么在历史中,海宁卫没有动作? 不成…… 不能坐视不理。 假若他毫不知情,或许可以对此无动于衷,至少良心得以安宁,可是既然知道,若是坐视不理,叶春秋无法原谅自己。 叶春秋毫不犹豫道:“跟我走,我们去都司。” 陈蓉吓了一跳:“去都司做什么,春秋,你吃饱了撑着?都司衙门可没有红烧鲈鱼,喂喂喂……” 见叶春秋摘了自己的短剑,起身便走,恰好张晋湿漉漉的抹着脸进来,和叶春秋撞了个满怀,张晋也是惊诧道“春秋,去哪里?” 叶春秋已是一溜烟的跑了,陈蓉和张晋一头雾水,却不得不追上去。 都司衙门在仁和县的地界,倒也不远,只是这天气酷热难当,叶春秋走的又急,早已浑身湿透了,后头的张晋和陈蓉早已骂声连连,又担心叶春去,不得不在后头追赶,等到了门前悬挂着浙江都指挥使司的招牌建筑。 叶春秋要进去,却被兵丁截住,道:“是什么人,都司重地……” 叶春秋作揖,道:“学生叶春秋,乃是浙江新科解元,有事要拜见都司大人。” 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低调了,当然是把对自己起作用的名号都亮出来。 兵丁面面相觑,却还是忌惮着叶春秋这个解元的身份,忙去通报,接着道:“都指挥使大人刚刚出发,莅临宁波,要亲自调兵剿虎头岛倭寇,已是动身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走了……剿虎头岛的倭寇。 居然是都司亲自带队,此人在后世,可是相当于地方军区的司令,地位显赫,掌握一省的兵事。 叶春秋一下子明白了,既然都司亲自出马,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虎头岛对于都司来说很重要,而且备倭各卫,肯定是要倾巢而出,都司这一次一定认为,有极大的机会能够剿贼成功,所以才劳动了他的大驾。 这么说来,接下来就是内陆空虚了,难怪倭寇可以堂而皇之的登岸,原来如此。 这是倭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可怜这么多备倭的卫所,兵戎强盛,以为这一次可以出击,得一场大功劳,谁曾料到倭人这是声东击西呢?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因为说了也是白说,他能感受那位都司大人立功心切的心情,在他面前,必定摆着一块肥肉,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吗? 呼…… 叶春秋心情跌落到了谷底,何况自己即便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人家也不会相信。 做了这么久的读书人,平时作诗作词都是信手捏来,有时候自己也是自我感觉良好,可是现在真正遇到了灾难降临,叶春秋居然发现,自己竟如此的渺小,不堪一击。 该怎么办? 算了吧,只需要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人,毕竟和自己非亲非故,嗯,没什么良心不安的,我能力只有这些,也只能如此。 叶春秋像是说服了自己,使自己心情轻松下来,理应现在赶紧修书去报信才好,便对门口的差人道:“劳烦让我进去,借用一下文房四宝,学生急着修书一封……” 门口的军卒觉得这叶春秋有点像是疯子,却还是有些踟蹰,或许是因为叶春秋读书人的身份吧,使他们有些忌惮。 其中一个道:“我进去寻个书吏问问看。” 他转身进去,都司衙门里头规模不小,各房都有文吏,这军卒寻了个司吏禀告了情况,那司吏起初不在意,觉得不知是哪个抽风的读书人想胡闹,可是听到叫叶春秋,心说,不会是那个人生之若初见的那个叶春秋吧,呀,我爱煞了他的诗的,人在哪里,急匆匆的冲出来,便见门前已是空无一人,问了另一个军卒,才知道原来那叶春秋只侯了片刻,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起来,突然说一句,不必了,有劳,接着便疯疯癫癫地带着两个小伙伴跑了。 呃…… 是真的叶解元吗?理应是哪个宵小之徒冒充的吧,否则……怎么疯疯癫癫的。 书吏显得有点儿失落,摇摇头,背着手进去。 ……………… 自始至终,陈蓉都觉得叶春秋发了魔怔,整个人像是失心疯一样,这样的天气,早已热得他浑身被汗水打湿了,心里不禁道::“这春秋属牛的啊,怎么精力这样充沛,不成了,不成了,真的跑不动了。” 他是真的跑不动了,一旁的张晋也几乎要昏死过去。 叶春秋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跑,竟也不知何去何从,从前习惯了装逼,习惯了拿光脑中的东西人来打别人脸,一路都是顺风顺水,可是他猛地发现,光脑也不是万能的,一千多个活生生的生灵啊。 该怎么办?他居然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固然两世为人,可是遇到这种灾害,他竟被打的措手不及。 突然,他停了下来,大口喘气,陈蓉一见叶春秋停下,直接就趴在了地上,然后被太阳烤的滚烫的砖石烫的嗷嗷叫,忙不迭的站起来,小臂上红了一大块。 张晋气喘吁吁的道:“春秋,春秋,我受不了了,你别跑,再跑我就跟你割袍断义,不再管你了,哎……哎……你跑什么……” 叶春秋苦笑着看着他们,突然道:“宁波要出兵祸,你们信不信?好吧,我知道你们也不信,可是我想请你们帮忙,你们速速去宁波,想办法给你们的亲人还有同济堂的人都告知一遍,让他们暂时避一避风头,内城是绝对安全的,实在不成,奉化县也可以。” 他见张晋和陈蓉都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突然定了神,自己这个样子,谁会相信自己的话呢? 第二百零八章:争分夺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难道就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张晋和陈蓉就肯跑回宁波去?就算是他们肯,舅父和同济堂的人,还有陈蓉和张晋的家眷,难道他们就会相信?清平的世界里,能出现什么灾祸?就因为自己的一个警句,他们便肯放下手头所有的事,跑去避祸? 不,这绝无可能,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游戏里的数据,不是自己说什么,他们就肯做什么的。 也就是说,唯一解决的方法不是躲避,因为即便整个杭州城的人都躲了起来,那些穷凶极恶的暴徒也绝不会空手而归,他们会想尽办法,去肆虐其他地方。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干掉他们,统统干掉。 冒出这个念头,叶春秋都不禁觉得大胆,自己一介书生,固然学剑有成,可是面对数百上千个暴徒…… 要去宁波,一定要去,总之,想尽任何办法,譬如在宁波,应当还会有留守的兵马,总之……自己绝不能坐视灾难发生。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叶春秋突然有了勇气,他这时候反而彻底定下神来,因为急急躁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时间已经不多,需要立即做出决定。 陈蓉这时候总算放心了,发了一阵疯的叶春秋终于正常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叶春秋又挂起了从前一样淡定从容的浅笑。 叶春秋定了定神:“陈兄、张兄,我要回宁波一趟,我想见见自己的舅父,嗯……还有舅母,你们能否回去,见了我爹,给我捎个口信,就说我想回去见一见舅父,让他不必担心,嗯,也就是一个月的功夫。” 陈蓉却是不信:“想你舅父?春秋,你到底怎么了,你疯了吗,你舅父刚刚走呢,你见过谁想念自己舅父,归心似箭的。” 呃……叶春秋觉得很有道理,这个世上还真没有人想到自己的舅父,突然就像要插了翅膀,一分钟都不肯逗留就回去的,这不符合科学啊。 张晋却是贼贼笑道:“春秋,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倾心那同济堂里的哪个女子?你莫要争辩,我可是去同济女堂看过的,其中一个……可是叫青霞吗?对,就是青霞,你莫不是作完了诗,嗯,那一句比翼连枝当日愿……哈哈,春秋这是情窦初开了啊。” 陈蓉也忙是道:“我明白了,方才我说要成亲,春秋就疯了一样,可不就是因为我家表妹的事使他触景生情吗,只是……春秋,我是过来人,我很能理解春秋的感受,嗯,可是春秋太急了,哪有你这样发魔怔的,你是多情种子吗?” 其实也只是调侃,或者这是他们自认为最合理的解释,他们还以为叶春秋会矢口否认。 谁晓得叶春秋却是笑了,笑容里带着些许暧昧,当然眼底却依然是清澈见底:“居然被你们猜中了,嗯,就是如此,我现在属于发情期,急不可耐了,我现在非要回去不可,不回去,我会死的,两位贤兄,我爹就交给你们了,若是令他担心,我断然不会轻饶你们,好啦,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陈蓉和张晋大眼瞪小眼,有点难以适应,而这时候叶春秋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这是疯了吗?”张晋侧目看陈蓉。 陈蓉深吸一口气:“我也疯过的,疯一阵就好了。” 张晋叹口气:“很有道理。” …………………………………… 时间已经不多,想要尽快去宁波,唯一的法子就是通过驿站系统,叶春秋决心走一走关系,没有关人出具的勘合,是难以成行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宗师,其实现在大明朝地风气已经十分糜烂,许多官眷都利用这个便利在各地的驿站打秋风,叶春秋赶到了提学都督府,请见大宗师。 郑提学提说叶春秋来,倒是一向喜欢的,请他到了后园的廨舍,笑吟吟的道:“春秋,你可有日子没来了,怎么,就因为天气炎炎,将你的宗师忘了,上一次,我让你作的劝学文章你作了吗?” 叶春秋连忙道:“还未作成,门下该死,其实春秋来见宗师,是请宗师帮个忙。” 郑提学便捋须起来,笑吟吟道:“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但说无妨。” 叶春秋道:“学生想借用一下宗师的勘合,乡中有一些事,需要急着回去处置……”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春秋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话说……虽然人情往来是理所应当,可是当面去向人讨要东西,若不是真的事态紧急,叶春秋是断然不会出此下策。 郑提学的脸色便拉了下来:“急递的勘合乃是朝廷用来公用,怎么可私相授受,春秋,你虽然学问好,平时见你也谨遵礼法,怎么却突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固然现在外头有许多人私相授受,也已成了风气,朝廷屡屡要禁止,却是屡禁不绝,可是别人如此,你也可以如此吗?” 这一句质问,让叶春秋脸色微红,终究还是脸皮不够厚啊,其实他自己也厌恶这种走后门的行径,前世和后世的自己,虽然偶尔也晓得变通,只是心底仍然对这样的做法有所排斥。 郑提学正色道:“你这样的年纪,本该是谨守自己的初衷,你看看,圣贤书里是怎样说的,老夫对你实在是失望透顶,你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这样的事,你现在已是举人,以你的才学,迟早要高中会试,一朝进入庙堂,难道从此,也做这样的事吗,别人如何,那是别人的事,可是君子正心、诚意,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心术不正,将来岂不是要更加变本加厉?” 叶春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差没被郑提学叫人轰出去。 郑提学依然气愤难平:“我不求你将来两袖清风,做一个正直而无私的人,可是但求你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你呀……”手指了指叶春秋,冷面道:“真是教人失望,你回去吧,好好反省自己。” 第二百零九章:天子着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勘合没借到,反而惹来了一顿骂,叶春秋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冤枉,只好唯唯诺诺的告辞出去,很失望的出了提学都督府,心里在想,还可以向谁去求借,实在不成,不妨走一走其他的关系。 正想着,身后提学府一个书吏却是追出来,道:“春秋,春秋。” 叶春秋驻足回头,忙是作揖:“不知有何贵干,宗师还有什么训斥吗?” 书吏微微一笑,道:“方才大宗师发了很大的脾气,他对你有很大的期望,方才虽将你骂走,却是让学生给春秋送来了这个。”他从袖子里取出一面铜制的勘合,勘合上书写着提督学署的字号,书吏道:“大人让你好自为之,不过……下不为例了。” 叶春秋接过这沉重的勘合,打起了精神。 他的唇边泛出了淡淡的笑意,突然脚步也轻快了,其实一开始,他还在天人交战,自己为什么要去救那些无关的人。 现在他终于有了理由,嗯,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个世上,无论再险恶,人心再如何复杂,人和人之间有再多的冷漠,可是依然还是有许多散发着光辉的人,虽然未必堪称伟大,也远远谈不上圣贤,可是他们依然值得自己去奋力一搏。 出发…… …………………………………… 在紫禁城里。 这专门为天子署理公务的暖阁,而今却是透着清亮。当初弘治皇帝在时,绝大多数时间都埋首于此,处理着一桩桩的政事,那位曾经为这个天下呕心沥血的先帝,每日都在这里倾听着大臣们建言,而后做出一个个决策。 他将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了自己的儿子,给了而今的正德天子一个最清平的世界。 只是如今,正德天子已经不常来这里了,起初的时候,他倒是很想有一番作为,想要效仿自己的父皇,可是很快,这里就渐渐的闲置起来,正德对这里没有一丁点的兴趣,只要在这里一坐,就忍不住的想要犯困打盹。 不过这几日,正德破天荒的坐在这里,一地的奏疏被他翻得满地都是,整个暖阁乱糟糟的,几个宦官小心翼翼的为他清理着奏疏,他便开始恼火起来,呵斥道:“朕让你们寻一切关于浙江都司和备倭各卫的奏疏,有一丁点消息的,都不能放过,不要清理,寻那些有用的东西就是。” 他一夜没有睡好了,眼睛熬成了血丝。刘瑾虽然小心翼翼的给他送来了参汤,也被他泼在了地上,他的脾气很坏,经常喃喃自语:“朕才刚刚登上大宝,怎么能让倭人深入内陆,朕学了这么多兵法,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他在每一份奏疏里寻找各种的蛛丝马迹,想要借着这些,来说服那些臣子,只是很可惜……统统没有用,大臣们不在乎这些,反而觉得天子眼睛只落在东南沿岸的一群草寇上头,显得有些荒唐胡闹。 倭寇毕竟只是疥癣之患,固然是有危害,可不是还有备倭诸卫吗?备倭诸卫就算处置不了,也还有都司,都司上头,还有兵部,还有内阁,这样的事,难道值得天子去操心吗? 正德却好像跟内阁卯上了劲一样,绝不肯罢休,非要从诸多蛛丝马迹中找到铁证,少年气盛的他,急于要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于是他开始废寝忘食起来,有时又不禁绝望,可是又像陀螺一样,忍不住旋转,他眼睛熬红了,宦官们倒是真心为这个天子着急,天子喜怒无常啊,再这样下去,又不知龙颜震怒之后,会有谁倒霉。 唯一能和正德说得上几句话的,怕也只有刘瑾了。 刘瑾并不是个专业的谋士,却绝对是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他总能很是耐心的侧立在一旁,听着正德的各种‘风言风语’,当正德以为他只是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时候,忍不住偷偷去看他时,却能发现他眼里的鼓励,像是要鼓励自己说下去一样。 “真是可恶,可恶……”正德将朱笔狠狠的摩擦着奏疏,直到将一封奏疏擦烂为止,他恶狠狠的道:“刘伴伴,时间不够了,你不是给都司那儿修书了吗?那边有回音了没有,一点音讯都没有吗?” 刘瑾苦哈哈的道:“至今没有音讯,奴婢觉得,他们……他们……”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啊,令不出紫禁城,没有内阁大臣的许可,没有六部和九卿的渠道,你让地方的官吏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改变方略?大家不是傻子,提拔自己的是庙堂上的诸公,能摘掉自己乌纱帽的是吏部天官还有那杀人的士林清议,他们或许对于天子或者是刘瑾这样的人会恭顺无比,会把所有溢美之词毫不吝啬的加在紫禁城的主奴们身上,可是要办事……十有八九是敷衍的。 “而且,奴婢听说……听说都司那儿,已经莅临了宁波,船队已经大致……要……” 正德气的拍案而起:“胡闹,胡闹,这还是朕的都司呢,是朕的将军吗?真是可笑,他们怎么就这样的糊涂,他们什么都不懂,亏得还是专职的镇守,却连这样的兵家事都不明白,这是兵家大忌,他们多半只想着争功去了,糊涂,一群糊涂虫,酒囊饭袋。” 他搜肠刮肚,想出了无数自认为最恶毒的语言痛骂了一通。 吓得几个还在查找资料地宦官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刘瑾却只是垂立着,道:“是啊,陛下,他们只知道让陛下操心,真是……” 正德气恼的道:“这样的人居然也可以做将军,哼,还不如朕……” 正德突然很恼火,仔细一想,还真是不如朕啊,这是什么狗屁将军,他突然有一种自封自己为大将军的冲动了,不过很快,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只好气恼的道:“若是区区一群倭寇,就可以趁着这个功夫深入内陆,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若还扬长而去,朕……”。 第二百一十章:凶险万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正德说着,不禁沮丧起来:“哎……若真是那样,那以后朕的脸往哪里搁,祖宗们知道,也是不安的。真是糟糕,糟糕透顶,看来……是完了,完了……到了而今这个境地,只怕木已成舟,再没有办法拯救了,哎……完了……” 他靠在了椅上,显得很无力,平时他总是踌躇满志的,经常对着舆图,想象自己是大将军一样,如何率领自己的亲军克敌制胜,可是现在,当一群最最渺小的倭寇即将来犯,他明明知道该如何制胜,又当如何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结果……他却发现满不是这样回事,自己哪里是将军,分明就是笼中之鸟,什么指挥若定,什么浩浩荡荡的大军,都成了愚不可及的笑话。 平时总是很嚣张很得意的正德,这时候长长叹了口气,一声叹息,像是梦破碎的声音。 刘瑾已经不敢做声了,只是看着垂头丧气的天子,耳边听着那反反复复的絮叨:“这是要完,是真的完了,完了……铁定是完了……” 良久,阴沉着脸的正德站起来,很平静的道:“把奏疏和舆图都收了吧,也不必让人再去搜集浙江的消息了,统统收了……嗯……刘伴伴,咱们溜出宫去,青楼你去过吗?劫个女子进宫如何?嗯,就这样说定了,连夜溜出去,你来想办法。” 刘瑾脸色变了,卧槽,陛下,这才是要完啊,这若是让人知道,咱家还有命在吗,于是他连忙道:“陛下后宫佳丽……若是阁老们知道……” 朱厚照很不在乎的样子:“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朕才不在乎他们怎样想,就像他们也不在乎朕一样。” “陛下……”刘瑾的声音带着悲呛,弘治先皇帝十几年来的厚待大臣,早已使得内阁和六部权势滔天,每一个阁老的分量,岂是刚刚成为秉笔太监的刘瑾敢随意招惹的,虽然这两年,他倒是绊倒了不少人,可毕竟,那些真正的内阁大佬还没出手呢,若是知道自己带着天子去做这个事,这……自己有好下场吗? 看着很没出息的刘瑾,这家伙居然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朱厚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颐指气使的道:“怎么,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 刘瑾期期艾艾的不敢作答,眼看着龙颜震怒,天子就要把火发在自己身上,刘瑾突然灵机一动,满带悲呛的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秋风何事悲画扇……” 他摇头晃脑,扯着公鸭一般的嗓子,倒也吐字清晰:“陛下忘了这首励志诗吗?陛下,人生苦短,理应把心思花在建功立业上,陛下……这是陛下对奴婢的教诲啊,陛下难道自己忘了吗?陛下,我们再好生琢磨一二,或者……或者还有补救的办法。” 正德天子微微动容,轻轻呢喃:“人生若只如初见……嗯……”他精神抖擞起来:“再试试看。这首诗是谁做的,颇合朕的心意。” 刘瑾犹豫了一下,才憋红了脸:“江南某生,具体是谁,奴婢也不知情。” 正德遗憾的点点头,卷起了袖子:“再将上月都司的奏报都送来给朕看看。” 暖阁里烛火通明,通宵达旦,这已是自先帝驾崩之后,极少见的情景了。 ………… 杭州到宁波不过两三百里路,可若是寻常的途径,却也需要六七天的时间,毕竟道路崎岖,要翻山越岭,这时代出门在外,有诸多的不便。 若是乘船,倒是便捷许多,只是却要等,有时为了等船,一两天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有了大宗师的勘合,就好办了许多,直接有驿站的官船随时出发,因为是提学都督府的勘合,驿站这儿不敢怠慢,须知学官虽然平时没什么人巴结,却有坏人好事的权利,叶春秋一路乘船顺水向东,反而淡定起来。 不管怎么说,事情虽然很糟糕,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宁波那儿,肯定会留下一支军马,当然……绝大多数可能只是老弱病残,可是有总比没有的好,至于其他的人,怕是指望不上了,毕竟谁能相信,倭寇会来袭呢? 倭寇最大的优势,就在于突袭,只要能破了他们突袭,就可使他们战力少了几成。 若是实在挡不住…… 叶春秋心里幽幽叹口气,他知道此去凶险万分,所以在官船上,他查过无数次关于倭寇的资料,以及他们的作战方式。 他们的长处就在于彪悍勇敢,一旦发起攻击,爆发力极强。 当然,短处就在于固然个人勇武不低,却多是各自为战,遇到寻常的官军,这些人一冲,官军们一胆怯,便一哄而散。所以他们往往能做到无往不利,可是一旦遇到那种训练有素,且懂的协同作战的精兵,就会就只有被屠戮的命运了。 这也是为何,他们肆虐东南,猖獗一时,而一旦明庭重视起来,下旨令戚继光等人各自招募勇士,操练精兵,各路精兵一开始进剿,倭寇面对戚家军,便只有被屠戮的份。 要解决倭患,凭借卫所的官老爷们可不成,可是眼下,练兵的事跟叶春秋无关,他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倭寇的弱点。 倒是从光脑之中,叶春秋寻到了一个颇有意思的事,那便是倭寇内部,往往注重个人骁勇,所以往往内部自行会公推出一个最彪悍的武者,他们作战的方式虽是一窝蜂没头没脑的冲杀,却往往是这最彪悍地勇者打头,于是杀入敌阵,众人便士气如虹,一齐冲杀,往往无往不利。 这种作战方式,往往出现在倭寇的前期,可是到后来遇到了大明的精兵,就遇到了麻烦,因为精锐的军马,作战时最注重的是团结协助,十几个人如一人,各自结阵,再骁勇的人冲杀进来,等于是一人面对十几人的合力,用盾牌格挡的格挡,用长矛刺击的刺击,射箭的射箭,左右协助的左右协助,等于一个个硬石头,而戚家军也摸情了倭寇的作战方式,因而首先就对这打头阵的人招呼,只要杀死此人,倭人往往胆寒,战力就要大打折扣。 第二百一十一章:神机妙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默默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的景色自自己身边掠过,心里不由想,这似乎就是倭人的弱点了,这种最骁勇的武士,必定是倭寇之中最出众者,而且倭人推崇武力,这就意味着,这个人必定是倭寇之中的首领,最不济,也是首领之一,杀死了这个人……就能事半功倍。 哎…… 叶春秋抱着剑,虽然查了倭寇诸多的特征和弱点,可是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卵用啊,这样的人,百里挑一,是纵横汪洋刀头舔了不知多少血的人物,能杀死他,似乎不比歼灭一伙倭寇要难。 而且……怎么样让官军有所防备呢? 宁波已经越来越近,可是叶春秋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百无一用是书生,事到临头方知道那些所谓经义文章和诗词歌赋都是笑话。 叶春秋心里摇头,唯一的慰藉便是在这官船上,居然还有红烧鲈鱼,呃……船家似乎深谙烹饪鲈鱼,做的挺好吃的,吃着美味的鲈鱼,然后心里还想着宁波十万军民,叶春秋感觉自己挺逗比的,有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终于还是做不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啊。 “古代的圣贤们遇到我这样的情况,一定茶不思饭不想吧……”叶春秋心里这样想,依然心情很复杂的大快朵颐。 “船家,你这鱼做的为何这样好吃,是不是加了蒜蓉?” 这船家是官府里征调来的,老实巴交的人:“官人,小人从前就是厨子,这不是朝廷的差遣吗?哎,马上就要入秋了,家里有几亩薄田,也不知官家这边肯不肯放人,急递铺那儿,驿官很不好说话,得使银子啊,可小老汉若是有银子,早就买通地方的甲长和保长了,怎么会来服这徭役,你是官家人,自然不晓得其中的道理。” 叶春秋哂然一笑,也就不好多问了,地方的摊派和徭役,他不是不知,只是可惜,自己无法改变,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下船时塞了点碎银给这船家,船家千恩万谢。 已到了宁波,叶春秋急着去海宁卫衙署,好不容易到了,却发现这里清冷了许多,几个门丁见了是叶春秋,很热情的打招呼,叶春秋抿嘴笑了笑,道:“不知钱指挥在不在?” 门丁道:“都司大人亲征倭贼巢穴,海宁卫随军出师,钱指挥倒是没去,却已移步至林口水寨,率军镇守。” 钱谦没有出征,这对叶春秋来说是个好消息,无论如何,总算在宁波还有一个老熟人……虽然……这个家伙也不怎么靠谱,好吧,蚊子大小是块肉。 叶春秋问明了林口水寨的路径,本想去同济堂一遭,却又想到,若是去了,舅父问起自己为何回宁波,又不知该怎么答,而且时间已经刻不容缓,距离倭寇登岸,只剩下五天,五天的时间……分秒必争。 也幸好叶春秋的体力还算不错,总还算不至于气喘吁吁,匆匆忙忙往林口水寨去。 海宁卫本质上就是一支水师,主要是为了保卫宁波海域的平静,除此之外,便是巡视附近诸岛,所以虽然海宁卫的衙署设在宁波城,可是实际上,真正的核心却在这林口的水寨之中。 这里靠近宁波的海湾,类似于一处军港,海宁卫实额是伍仟陆佰人,不过实际上,大抵也不过三千多官兵。 叶春秋靠近林口的时候,这里的防禁就开始森严了,半途被几个斥候截住,这些骑马跨刀,口里厉声呵斥一声:“是什么人?” 几个人气势汹汹,勒马将叶春秋围住,一开始还很紧张,可是看到叶春秋头戴的纶巾,却是松了口气,看来只是个小秀才,一个小秀才跑来这儿做什么? 叶春秋朝他们作揖,因为天色暗淡,他便朗声道:“学生浙江举人叶春秋,特来求见钱指挥。” 现在是巴不得越高调越好啊,叶春秋就差点说自己是浙江解元了,事情紧急,能让对方看重一点是一点。 听到是叶春秋,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接着便直接拜倒在地:“原来是春秋,叶解元……叶解元,鄙人是赵熙,海宁卫中军千户,上次若非是叶解元妙手回春,我便已经死了,啊呀呀,活命之恩,还不知该如何报答,今日巡营,竟不曾想到撞见了恩公,恩公,请受我一拜。” 叶春秋愣了一下,仔细辨认,还真是那个当初差点死于非命的千户?话说……这算不算缘分? 好吧,叶春秋宽心了许多,其他几个兵丁显然是赵千户的亲兵,见自己上官遇到了恩公,哪里敢怠慢,纷纷下马拜倒。 叶春秋忙将赵熙搀起,道:“噢,不必客气,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赵千户,我得赶紧去水寨,拜见钱指挥,烦劳赵千户通融……” 赵千户笑呵呵的道:“这个好说,莫说你不是解元,只这救命之恩,在这海宁卫,有什么不可通融的?恩公,你上马。” 叶春秋也不拘泥,到了这份上,还玩虚礼客套就显得太矫情了,他直接骑了赵千户的马,赵千户则在下头为叶春秋牵马,叶春秋正有许多事要问:“都司亲征,海宁卫出了多少军马?” 赵熙自然不会防备叶春秋,毫不掩饰的道:“此番各路卫所都出了力,海宁卫的舟师也是倾巢而出,而今留在营中的,要嘛是我这种还需养伤的,接着便是一些老弱了,只有七八百人负责在此驻守,恩公,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瞧你的脸色不好看。” 叶春秋当然不能说,我特么的神机妙算,算准了某某日倭寇要来袭,只是道:“没有什么,只是拜望罢了,想请钱指挥帮个小忙。”他心里想着,自己该如何是好呢,七八百老弱病残,哎……登岸的必定是倭人精锐,他们屠戮千人,还掳走了数百,这就说明,他们的人数应当不少,至少也在五百人的数目。 五百个倭寇啊,这可都是全副武装,一个个纵横在汪洋中的悍匪。 第二百一十二章:不靠谱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心里唏嘘着,叶春秋又不禁想,为何钱指挥没有随同去进剿,他也受伤了吗?怪了,这家伙一向很鸡贼的啊。 转眼之间,便抵达了林口水寨,这水寨属于内海的海湾之中,所以海上几乎没有什么风浪,只是在此看到那汪洋,依然给人一种心悸的感觉,沿着海滩,水寨的建筑连绵一片,此时天色渐渐昏暗,水寨中已是升起了炊烟。 到了辕门前,赵千户先去通报,过不多时,便跑了来,对叶春秋道:“钱指挥请你进去,噢,恩公,待会儿请你去帐中喝酒,恩公肯屈尊来,我欢喜不胜,你不要拒绝,这是理所应当的。钱指挥心情不好,你说话小心一些。” 叶春秋点头,朝他作揖称谢,接着随赵千户入了水寨,一进水寨,叶春秋就感觉自己挺无语的,这里头许多人都是懒洋洋的样子,彼此吆喝着,和自己想象的军营不太一样,嗯,有点像是市集,有几个人,借着篝火在边上凑着玩筛子,赵千户也只是骂骂咧咧,过去把骰子一脚踢开,痛骂道:“让你们值夜,你们就知道赌。” 几个人并不惧怕,只是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唯有那个似乎掷出好点数的人气得暴跳如雷,连忙说:“你们看了的,我是十三点,我是十三点,你们不许耍赖……” 其他人连忙矢口否认。 等到了大帐,叶春秋步入其中,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钱谦早已是喝的脸色通红了,一见到叶春秋,便开始嘻嘻笑起来:“啊呀……原来是叶神医,叶神医啊,据说你中了解元,了不起啊,起初还以为你是酸秀才,想不到……想不到……啧啧,连我都少不得要巴结你了,来来来,难得你跑来探望,嗯,陪我喝酒,赵千户,给他满上,满上一盏,叶神医……你来坐,坐到我身边来。” 叶春秋不由目瞪口呆,我去啊,我特么还指望钱指挥英明神武呢,这倒是好,你特么就这样? 叶春秋在心里闪过很多的想法,很不情愿地上前,坐在钱指挥的对案,赵熙只好给叶春秋斟酒,叶春秋并不喝,便见钱指挥睁大眼睛看着叶春秋道:“怎么,叶神医看不上我?叶神医,你中了解元就瞧不上我了是不是?我就晓得,呔……我钱某人好歹也是朝廷四品武官,就这样入不得你的法眼吗?你你你……”、 叶春秋无奈,只好将酒一饮而尽。 钱谦这才笑了:“噢,该说正事了,该说正事才好,叶神医,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事?” 叶春秋轻轻吁了口气,这个家伙,总算是靠谱了一点了,便正色道:“现在都司远征,海防空虚,难道……” 说到这里,钱谦突然嗷嗷叫起来,滔滔大哭着道:“叶神医,你可知道,本指挥心里苦啊……” “呃……这又是什么情况……”叶春秋顿时给吓住了。 钱谦想必也是憋得狠了,又喝了酒,这一开始哭,就止不住泪,这么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眼泪鼻涕都出来可,很没形象的拥长袖揩自己鼻涕,然后大叫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我定是得罪了人,却不知是谁在都司面前说我的坏话,真真不是东西啊,这一次出征,各卫的指挥纷纷随同,亲征虎头岛,一举捣毁倭寇巢穴,这是何其大的功劳,跟在都司屁股后头,便是躺着也有一份功劳,可是……可是……都司大人居然嫌弃我,命我在此镇守,这……这分明是我哪里得罪了他,啊呀……我今年是本命年,多半是犯了冲,日子没法儿过了,平时我也没少给都司大人孝敬,冰敬碳敬、还有节敬年敬都有,我怎么就得罪了他老人家呢?哎呀呀……这下要完了,上司不喜欢我,我该如何是好?这一次,人人都有功劳,唯独我什么都不是,你想想,你想想,我还能混得下去吗?” “呃……” 叶春秋看着这个家伙,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是叹息,早知就不来了,还不如组织一群乡民呢,也比这位不靠谱的强,能指望一群这样的东西抵御倭寇吗? 叶春秋想着,不禁不寒而栗,他只好道:“钱指挥,莫哭了。” “你知道什么,亏得你还是读书人,难道不晓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吗?我这几日想了再三,都不知道这错出在哪里,真是糟糕透顶,心里总是觉得凉飕飕的,哎……哎……有时候梦中醒来,想到自己前途无望,又得罪了上宪,等他们凯旋而归,还要遭同僚取笑,真不如死了干净。” 叶春秋索性不说话了。 等这钱谦哭够了,又继续喝酒,嘴巴咂巴咂巴的动了动,打着酒嗝,道:“噢,我又忘了,叶神医来此,到底有什么事?” 叶春秋想好的所有措辞,统统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心里想,跟他说,他也未必放在心上,该如何是好呢? 正在思虑的功夫,这时钱谦却已是啪嗒一下,脑袋重重的磕在案头上,接着便打起了呼噜。 “……” 叶春秋眼睛有点发直。 他睡了。 好吧,我也饿了…… 叶春秋很麻木的出了大帐,才刚出去,赵熙便热情的邀他去喝酒,到了赵千户的帐子,酒菜已经预备好了,陪同的还有几个百户,有几个人叶春秋看着面熟,大抵都是从前去过医馆的,赵熙请叶春秋上座,一群丘八们有酒喝,一个个满面红光,招待的人又是神医,还是解元,这时代是以文抑武,武人的地位低下,许多人感觉能和叶解元喝酒,也是一件很神气的事。 叶春秋看着满桌的菜,倒是很不客气了,先吃饱了才好,便大快朵颐,那些百户们频频来劝酒,他也只是勉强应付。 一顿酒宴下来,叶春秋头也有发昏,赵千户手搭着他的肩,醉醺醺道:“这是我的恩公,恩同再造,哈哈……” 叶春秋干笑。 第二百一十三章:天子的怒气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暖阁里。 朱厚照的心情在坏到了极点之后,终于迎来了一件还算值得高兴的事。 此时七八个宦官围着他,这些人都是他在詹事府伺候的伴伴,刘瑾打头,一个个伸着脖子,看着朱厚照不知从哪里寻觅来的奏疏。 朱厚照道:“去岁的时候,便来蓬莱卫来禀告,说是倭寇入侵,为首一个,叫鬼岛三雄,嗯,就是此人,看到了吗,这份奏疏里写的很明白,寇首鬼岛三雄者,倭浪人也,屡犯山东、南直隶沿岸,去岁三月,他率倭寇十七人,在华亭一带登陆,被官军所围,其余倭寇,尽皆战死,唯有他左冲右突,上百官军,一路追杀,却被他杀了三十多个,其余人尽皆不敢近前,这群蠢货,居然连一个倭寇都拿不住,于是各军围堵,将他困在了海滩,谁晓得这时候,有海上倭寇接应,突然来袭,三百倭寇上岸,官军大败,这鬼岛三雄已受伤七八处,却依然死战,追杀官军,十步杀一人,余者大恐,是以溃败。” 朱厚照扫视了一眼这些探着脖子的伴伴,怒气冲冲道:“这就是朕的官军,一个鬼岛三雄,就诛了南直隶和山东赶来助战的备倭军马上百人,现在想来,这个鬼岛三雄,绝不是一个莽夫,此人狡诈异常啊,你看,他先是贸然登岸,你们以为,他当真只是贸贸然行险吗,若只是劫掠,为何不劫掠沿岸的村寨,为何带着十几人就敢深入内陆,这是为何?” 七八个宦官,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虽然很用心的在听,可是让他们明白这是为何,这就有点困难度了。 朱厚照鄙视的看他们一眼,敲了敲御案,提高了分贝:“蠢货,蠢货,都是蠢货,这是他的预谋,他和这十几个倭寇,只是引子,为的就是吸引官军,而后,将他们引至这处海滩,他的部众,便早在这里埋伏,等到官军一到,便突袭官军。想想看,此人不但奸诈,而且熟知内陆官军的作风,不只如此,还胆大包天,居然拿自己来做诱饵,有勇有谋,既有万夫不当之勇,又狡诈如狐,这个人……真是可怕。” 宦官们一个个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噢,原来是如此啊。 朱厚照似乎觉得他们听明白了自己意思,然后道:“那么你们可知道,朕为何要提及此人?” 于是大家又傻眼了,我们哪里知道? 朱厚照见无人回答,又怒了:“蠢货,此人能纠集数百倭寇,可见他在倭寇之中,必定是一方霸主,除此之外,此人狡诈,和其他的倭寇全然不同,所以朕几乎可以料定,这一次诈降的倭寇,必定就是这个鬼岛三雄,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一旦登岸,为祸必定不小,哎……哎……你们再看……着是浙江备倭都司的奏报。”他打起精神,又拿起一份奏疏:“今年年初的时候,有小股倭寇来袭,诸军奋力,总算将其全歼,其中还拿了几个倭寇,如今还关押在宁波的大狱之中……”朱厚照深吸一口气:“这几个被俘的倭人,其中有一个,名字叫鬼岛四雄,当时……朕看了奏报,也没有在意,只是任地方处置,现在看来,此人只怕就是那鬼岛三雄的兄弟,他这一番,布下巧计,目标理应就是宁波的大狱,既是耍弄我们官军,又可上岸狠狠劫掠一番,顺道儿将他兄弟救走。只可恨沿岸诸备倭都司,居然都是牛鼻子,任那鬼岛三雄随意耍弄,这群蠢材,难怪倭寇屡禁不绝,朕靠他们平倭,简直就是笑话。” “根据以往奏报的估算,此次倭人的人马,理应是在三百和五百之间,实力很是不俗,况且为首之人,又是倭寇之中最不可小视的鬼岛三雄,朕细细思来,这宁波只怕要有难了。朕今儿清早,就和刘师傅提及此事,他依旧劝朕,让朕不必操心东南的事,朕怎么能不操心,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朕现在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鬼岛三雄侵犯朕的疆界,明明只需好好防范,或者是将计就计,便可剪除东南沿岸这个最大的祸患,可是……朕只能看着,只能看着!” 宦官们默然无语,谁也不敢吱声了。 其实陛下虽然说的头头是道,许多人还是不以为然的,陛下这是纸上谈兵啊,那倭人,哪里会有这样的狡诈,这陛下说得一套一套的,跟说书似的。 不过他们是奴婢,却一个个噤声不敢言,生怕坏了陛下的兴致。 朱厚照显得很不甘心,却又有点无可奈何,只好重新坐下,呷了口茶:“时间已经不够了,那该死的浙江备倭都司已率舟船三百余倾巢而出,那鬼岛三雄,只怕早就清楚,一旦明军得知了他们的巢穴,必定会争相恐后的出师的,他们都想抢功。呵……你看看,一个倭寇,居然比朕的大臣们都要了解东南沿岸诸卫的情况……真是可笑。” “鬼岛三雄……”朱厚照深深的吸了口气,目光落在奏疏里,那四个字的名字上,他眯着眼,带着几分跃跃欲试:“此人若非倭人,朕倒是很想见一见他,无论如何,终究还是个枭雄,他能以一敌百,这份勇气和武力,连朕都不禁要钦慕了……” 刘瑾终于觉得可以插一句话了:“陛下,鬼岛三雄也不尽然是什么豪杰,你看,前几年各路的都司上奏的捷报,哪一个不是歼寇数百,咱们明军,也有不少英雄辈出……陛下……” 朱厚照目光发冷我的盯着刘瑾,吓得刘瑾赶紧把继续要说的吞回了肚子里去。 朱厚照冷笑道:“你懂什么,什么歼敌数百,隔三差五的所谓捷报,都是假的,哼,下头那些人的路数,真以为不知吗?他们拿去蒙骗内阁的几个师傅倒也罢了,却是骗不了人。” 朱厚照叹口气,又开始郁郁寡欢的样子,就仿佛一下子成了一个忧郁的少年。 ………………………… 朱厚照暂时不再想倭寇的事了,而是道:“老虎实在累了,拜托我来求点月票,顺便谢谢不管书评还是打赏,还是订阅,还是投票的同学的支持和鼓励!你们的鼓励,老虎都收到了,他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坚持不懈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忧郁地叹口气,才道:“等消息吧,很快消息就要来了,鬼岛三雄登岸,深入内陆,袭了宁波城,此次宁波军民,必定要伤亡惨重,被倭人屠戮的人,只怕要成千上万,可恨,可恨啊。” 他重新振作精神:“可是这一次虽然让那鬼岛三雄得逞,朕却不能闲着,朕要好好想一想,再摸清他的底细,迟早有一日,朕要去江南,要亲自指挥各路备倭卫所,击败此人。” “嗯……他的作战方式……来,再去取前两年山东和南直隶的备倭都司军情来,锦衣卫的奏报也取来朕看,朕一定还疏漏了什么……” …………………… 叶春秋在这林口的水寨睡了一夜,一夜醒来,却发现自己是宿醉之后和赵千户同睡在一个帐里,心跳加速,检查了一下,嗯,菊花保全的还算完好,总算心里松了口气。赵千户还是很有良心的,至少还晓得不会对恩公动手动脚,叶春秋很感动,这年头不娈童的丘八可不多,老赵是个实在人啊。 他抚了额,还有四天,四天之后,倭人就要登陆了,不能再耽误了,赵千户还在呼呼大睡,哎,多半钱指挥也没醒来。 此时,天刚拂晓,叶春秋便提了剑,依然出帐去锻炼。 靠着营帐不远,便是一处校场,看起来显得荒废了很久,这儿的兵丁,已经许久没有操练了。 叶春秋挺剑开始耍起他的剑术,这剑术已经越发的凌厉,叶春秋终于找到了剑术之中所谓轻如灵蛇,动如疾风的感觉,小半时辰下来,便觉得畅快淋漓,非但不觉得累,反而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发现校场之外,早已围满了许多人,这些丘八们也是闲的发慌,看到有人舞剑,便纷纷聚拢来,指指点点。 有不少人都为之惊叹,便有人高声道:“叶神医的剑法精湛,赏心悦目。” 也有人道:“叶神医原来还有这样的本领。” 看到他们一个个羡慕的样子,叶春秋心里却发苦,自己是秀才啊,你们才是兵,你们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而我的职责是读书,现在似乎是本末倒置了。 其中一个魁梧结实的军汉跃跃欲试,不由走上校场,道:“叶神医,鄙人是个百户,叫陈昌,方才看着叶神医剑术精湛,恰好陈某人自幼也学过一些三脚猫的刀法,叶神医,不妨来试试,如何?” 军中的人似乎都认得陈昌,这家伙虎背熊腰,和其他的兵丁不同,而且气力极大,还是武举出身,现在向叶春秋提出挑战,便纷纷起哄:“陈百户,你居然要和叶神医拼斗,人家是大夫,是读书人,你不嫌以大欺小吗?” 又有人道:“叶神医是花拳绣腿,多半是及不上陈百户的,陈百户,你下手可莫要没有轻重。” 叶春秋见了这壮的似铁塔似的陈昌,倒也起心动念,练了一年的剑,心里总是对自己说小有所成,可是到底有没有成,却难以检验,今日也是难得,便道:“好,就请陈百户指教。”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被叶神医的勇气所折服,接着人群中便有人大叫:“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买叶神医一赔五,来来来……” 叶春秋不禁无语,这军中的风气,他也是醉了。 于是有人给二人各自取来木刀、木剑,叶春秋拿起木剑的时候,便觉得这木剑轻飘飘的,不趁手啊,虽然自己随时携带的只是短剑,可毕竟是钢铁,足足有是七八斤重,而这柄木剑却是轻飘飘的。 对面的陈昌也已手持了木刀,笑呵呵的道:“叶神医,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鄙人只是技痒而已。” 叶春秋心里说,我特么也很技痒,朝他笑了笑:“请陈百户尽心竭力,莫要留什么后手。” “好。”一声好字自陈昌口里崩出来,接着他双手提刀,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叶春秋冲杀而来。 迅如捷豹。 原来还以为他身材魁梧,速度必定会慢一些,想不到居然如此迅猛。 不等叶春秋冒出这个念头,那长刀便如虹一般到了近前,高高举起,待要狠狠劈下。 营中的官兵想必早就知道陈昌不是省油的灯,起先还爆发出好声,可是看那木刀如要斩下,纷纷不禁担心起来,叶神医可是能起死回生的啊,他这样孱弱瘦小,怎么抵得住? 陈昌虎目一张,手中的力道便全部灌注到了长刀上,狠狠一斩。 本以为可以直接削至叶春秋的肩头,却突然他感觉力道一轻,居然落了空。 却见叶春秋只是步伐很轻巧的一移,已是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叶春秋对于这样的对手,也不敢轻视下来,他凝神定气,心里默念着剑术的口诀,伺机出手。 刀和剑不同,刀的攻击,最讲究的是爆发力和速度,要的是一击必杀。而剑术在百般兵器中号称君子,这倒不是虚言,而是因为,剑术讲究的是举重若轻,看上去爆发力并不强,而实际上,却是处处都需要捏到好处,就譬如方才那陈昌的致命一击,寻到人遇到,肯定要骇然,要嘛去格挡,可是人家是蓄力爆发出来的一击,即便格挡住,自己虎口也已经发麻,处于下风了。还有人则会慌忙躲避,什么驴打滚之类,可是这种躲避,消耗的体力更是惊人,而且被人占尽先机,等你稳住了阵脚的时候,对方下一击又来了。 叶春秋所学的剑术,却是全然不同,躲有躲的方法,要注意方寸,大致算出对方攻击的轨迹,只需轻轻移步,镇定自若之间,那长刀恰好就自自己身边劈下去,对方是蓄力一击,已经消耗了体力,而自己却是轻如飞燕,不过是微微走步而已,不但阵脚没有乱,而且体力依然处于最充沛的状态。 只在陈昌错愕的功夫,正待要回身,这时,叶春秋却是动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他手中长剑一抖,毫不犹豫的前刺。 第二百一十五章:凯旋门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陈昌也是吓了一跳,想不到这瞬息之间的空档居然都被叶春秋抓住,更令他无言的是,他猛地发现,这个瘦弱的少年,气力却是不小,而且一旦攻击,爆发力也是惊人,长剑破空,宛如灵蛇,直接朝着陈昌的咽喉而来。 陈昌一身冷汗,忙是疾步后退闪躲。 可是这一躲,就等于是慢了一步,使自己无法架起刀来摆出攻击或者是防守的姿势了,这等于是刚才因为一个空档给了也叶春秋机会,可是接下来,却又因为躲得急,而又露出了一个空档。 叶春秋的眼光很准,没有任何的犹豫,继续追刺。 陈昌的节奏只是一击之后,便被打乱,他心里苦笑,因为这时候,他还立足未闻,那宛如毒蛇一般的长剑直接朝着自己的胸口而来,好在他身子迅捷,又是侧身堪堪躲过去。 第三个空档。 叶春秋的眼眸里露出了笑意,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所学的剑术真是巧妙到了极点,于是他心中不死不念,继续追刺,默念着坚决,抱守本心,目无一切,凝神定气。 所有的人都已惊呆了,他们所看的是,那素来在营中以武力著称的陈昌,却是越来越狼狈,左挡右挡,可是每挡一次,叶春秋又一次凌厉的攻击发起,他刚刚躲过,还未庆幸,只是在这转瞬之间,又要迎接新的攻击。 剑很快,陈昌躲得越来越狼狈。 第七个空档…… 第八个…… 叶春秋越发的得心应手,无非就是计算罢了,或者说,眼力也很重要,当然,攻击姿态虽然凌厉,却不必耗费太多的气力,而对方的躲避,却每一次都是凶险万分,到了第八个空档时,陈昌渐渐已经开始不支了,一个是轻巧灵动的攻击,不给任何就会,而他却是一次次卖力躲避,固然是体力惊人,可是经历了一次次长剑擦肩而过,早已忘了手中的刀如何攻击,因为叶春秋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第九个…… 叶春秋仿佛有了心灵感应,仿佛陈昌的一举一动,都已经陷入他的计算之中,他这一次突然爆发,长剑更加了凌厉几分,那破空声突然戛然而止,发出了木剑直接挤压着皮肉的声音,接着砰的一声,木剑刺中陈昌的肩膀,陈昌发出厉吼,整个人摔了出去。 呼…… 深吸一口气,叶春秋伫立着,看着摔倒的陈昌,收了剑,上前去将陈昌扶起。 大胜。 校场外立即爆发出欢呼声,陈昌捂着自己的肩窝,疼的额头上冷汗渗出。 叶春秋道了一句得罪,心里却不由在想,原来那剑术的精要之中多言非虚,剑是君子之剑,用剑的人除了用力,还需要用脑,在搏斗的同时,既要有眼力,同时还需要有精确而紧密的计算,对方的空档在哪里,如何抓住战机,又该怎样才能用最节省体力的方式躲避对方,要做到不疾不徐,不慌不忙,要快,要准,同时也要狠。 检查了陈昌的肩窝,显然已经有了淤伤,红了一块,好在叶春秋后来收了力,倒也没有伤到筋骨,叶春秋给他揉了揉,他才好受一些,苦笑道:“完了,往后在营里,我的名声只怕要一落千丈了,叶神医厉害,这是什么剑术,看上去总是慢吞吞,好整以暇的样子,却竟是让我难以招架。” 校场这边正热闹,却有人厉声喝道:“做什么,都在做什么,命你们修牌楼,你们却挤在这里?” 这人穿着一件青色的官服,戴着乌纱帽,一脸肃杀的样子,身后两个亲兵尾随着,便将这校场外头的官兵驱散,他显得很是严厉,而其他的官兵显然对他也有所忌惮,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这人到了校场边缘,眯着眼看到叶春秋,冷冷道:“那人是谁,怎可随意出入营中,叫来说话。” 一个小卒忙是叫了叶春秋来,叶春秋不知道他是什么官,不过穿的却是文官的官服,头顶着乌纱帽,似乎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嫌弃的要死,等叶春秋走近了,却见叶春秋是个少年,方才又因为和人比剑,所以将纶巾和儒衫脱了下来,只一件锻炼用的劲装,这官儿眉头一挑,道:“你是何人,敢来营中撒野?” 边上有个百户想要替叶春秋解释:“大使,此人乃是神……” 这被称呼为大使的人没想到有人插话,显得很恼怒道:“本官什么时候问了你,江百户,你可知道军法?来人,将他押去通打十鞭子,长一点记性。” 自始至终,这位大使仿佛是营中神一般的存在,他一声号令,居然无人敢不从,他身后的两个亲兵立即押着姓江的百户下去。 叶春秋不好怠慢了,道:“见过大使,学生叶春秋,略懂一些医术,所以驻留在营,还望大使勿怪。” 他提起自己的医术,就是创造合理性,军中重地,显然是不容人随意出入的,在这件事上,叶春秋确实有理亏之处。 大使冷笑:“原来是个大夫,既是大夫,就乖乖躲在营房里,谁让你出来走动?”他听着叶春秋这三个字挺耳熟的,不过细细一想,又觉得眼前这个舞刀弄剑的少年人和传说中的那位天才少年出入太大,脸上更是露出鄙夷的样子,掸了掸身上的袍子:“将千户们都招来,现在这营中一等一的事,不是在这儿胡闹,而是将那牌楼还有恭迎凯旋之师的石道修起来,如若不然,都司大人剿贼凯旋而归,怎么高兴得起来?” 然后,他狠狠瞪了叶春秋一眼,便在亲兵拥簇下走了。 其他人纷纷一哄而散,再不敢停留。 叶春秋心里想,修牌楼,还有修路……这是要学凯旋门吗?呃…… 若是如此,那就有些麻烦了,这些兵丁,都被拉去做了民夫,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那个大使,居然可以对千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到底是什么来路? 倒是这时,陈昌捂着肩从校场中央出来,叶春秋上前:“学生下手重了,还望陈百户恕罪。” 第二百一十六章:二百五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陈昌忙是摇手:“是我不自量力,如何怪得了叶神医。” 叶春秋不由道:“方才那位大使是谁?” “哦。”陈昌倒是知无不言:“他乃是都司衙门的大使,嗯,不过是七品官罢了,不过你莫要得罪他,他既代表的是都司衙门,又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别看官小,可即便是钱指挥也要看他脸色行事的。” 督军…… 叶春秋脑子里冒出一个印象,大明历来以文制武,所以文官的地位极高,而武官即便官职再大,也不过是末流罢了,陈昌见叶春秋有兴致,便将起这位大使的故事来,说他如何将千户当狗一样使唤,钱指挥如何碰他钉子。 叶春秋皱眉,虽然时间不多,可是钱指挥既然在宁波,倭寇来了,自己总还有机会,可现在看来,那钱指挥只怕也未必济事了,糟糕,这岂不是白来了一趟吗? 叶春秋不敢怠慢,忙是拜别了陈百户,匆匆去见钱谦。 这钱谦也是刚刚宿醉中起来,这才想起昨夜叶春秋来了,正待叫人去找呢,便听账下亲兵道:“叶神医求见。” “哈哈……”钱谦忘了昨夜的不快,将叶春秋迎进来,道:“叶神医怎么得空来了,你不是在杭州?哈……来了好啊……” 多半这家伙,早已忘了昨夜涕泪直流的事,叶春秋也没有去点破,只是笑吟吟的道:“学生是有事非来不可,只是不知指挥大人肯不肯信我。” 钱谦听说有事,倒是眯起眼睛,不知打着什么主意,道:“叶神医但说无妨。” 叶春秋道:“是这样的,学生近来听说,浙江都司要亲征虎头岛,学生也略知一些兵事,总是觉得,倭寇可能来袭……” 然后叶春秋就发现钱谦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看自己,叶春秋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和自己想象中一样啊,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总之,为了宁波满城上下十万军民的安危,学生特地来提醒指挥,总要做到有备无患的好,若是学生所料不差,这倭寇袭击的地点理应是黄水滩那儿。因为学生听说,好几次,倭寇都是自那里登陆,一方面,倭寇对那里的地形较为熟悉;其二,便是那儿距离营寨也有一些距离……” 叶春秋当然不会告诉他,光脑中所搜查的倭寇会在黄水滩登陆,这不是因为已经揭晓了答案,自己牵强附会几句而已。 “噢,春秋啊,看来你是有所不知……”钱谦确实觉得这个书生脑子有点问题,不过这小子还是不要得罪的好,毕竟是解元,又是神医。 叶春秋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学生当然知道,指挥大人不会相信,现在看来,那倭寇的巢穴已经暴露,都司大人也已经倾力进剿,可是大人,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疏忽啊,现在浙江沿岸的防守已经空虚,岂不恰好给了倭人可趁之机?” “哈哈……”钱谦只是笑,不置可否,这个叶解元,还真是书呆子啊,这种事,他一个书生懂什么,这倭人都要完了,哪里还来什么登陆,能有什么警讯,嗯,他想的太多了,呀,春秋是不是还没有找媳妇,这就难怪了,男人啊,没找媳妇就容易胡思乱想,若像我一样,娶个正妻再纳几房小妾也就安生了。 嗯,该怎么安抚住他才好呢。 看到钱谦这家伙的表情,叶春秋就大抵能猜出什么来了。 话说,自己真的像是神经病吗? 好吧,叶春秋索性也就不说东说西了,直截了当道:“指挥大人,无论怎么说,我现在需要人手去黄水滩构筑工事,四日之后,还需要人去那边埋伏,学生也就不多说其他的话了,省得钱指挥嫌学生絮絮叨叨,开个价吧。” “开价?”钱谦愕然了一下:“春秋啊,这……堂堂海宁卫,又不是那些乌七八糟的民夫,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何况,你一个读书人,能有几个钱?” 后头一句话,还是把钱谦出卖了。 什么节操,什么堂堂海宁卫,都是鬼话,真金白银才最实在,这东南诸卫乱七八糟的事还少吗?大多数的卫所,武官哪个不是大地主,将下头的兵丁当做农夫一样的使唤,额外创收,才是王道。自然,备倭卫所好了一些,可也好的有限。 叶春秋心里都是凉的,这群不要脸的东西。 他咬咬牙:“谁说学生没钱?挖筑工事一百两,埋伏军马一百五十两,如何?” 二百五…… 这个数字,似乎听着挺吉利的。 钱谦开始犹豫,天人交战起来,价格有点低啊,好歹海宁卫驻在这儿还有七八百口人呢,这不是小数目,嗯……是低了一些,叶神医这是把咱们海宁卫的人当做粗野的民夫一样使唤,被他鄙视了,他想了想:“二百八,如何?本指挥……” 叶春秋知道这种人你只要松懈一点,他便会趁机而上的,立即道:“二百五,不能再多了。” 被侮辱了,钱谦觉得挺忧伤的,只好道:“银子什么时候到手,叶神医啊,本指挥掌军,可一向是信用为本的,你先付钱。” 叶春秋才不相信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有什么信用可言,自然不肯轻易就范:“同济堂那么大的家业在,钱指挥还怕学生抵赖不成,事成了,自然如数奉上。” “好吧,好吧。”钱指挥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只不过眼下还有一点麻烦,此事还需向大使禀告一二,嗯,你方才说什么,宁波城十万军民安危,还有什么?” 叶春秋苦笑,只得道:“浙江都司要亲征虎头岛,所以……” 钱指挥忙道:“且慢,且慢,你慢些说,我得记一记。” 好不容易记住,钱指挥吩咐叶春秋在大帐中等着,便去寻了那大使,过不多时,又回来,垂头丧气道:“我竟然忘词了,哎,春秋,你亲自去说,咱们这笔买卖成不成,还得看那位大使了,此人脾气糟糕的很,你小心应付。” 第二百一十七章:忌惮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有点想扣他钱的冲动,分明他是说自己只管出钱,其他的事他来负责的,不成,非要扣钱不可。 被钱指挥领着到了一处帐中,叶春秋进去,那大使则坐在官帽椅上,脸上冷漠,看着叶春秋进来,厉声道:“你是何人,也敢妄言兵事?” 叶春秋上前,道:“学生叶春秋。” 大使似乎想了起来,却是冷冷的样子:“军中的事,岂是你能插口的,来人……” 叶春秋怎么感觉是一个圈套的样子,这大使分明是引着自己来,就是打算给自己执行军法的。 岂是这也很好理解,钱指挥那种混吃等死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说出什么要防备倭寇来袭的话呢,这大使一听,便晓得多半是谁在背后怂恿,多半是表面上对钱指挥笑呵呵的说,噢,是谁有这样的想法,叫来见一见,然后刀斧手就埋伏在左右了。 叶春秋反而有些想笑,自己为了救人,大老远跑来,遭人白眼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受这皮肉之苦,他直视着大使,却是凛然无惧,道:“大人想要执行军法吗?不过可惜的很,要执行军法,想动学生,只怕少不得要请学官来,宁波的学官只怕不济事,得去杭州请提学官。” 大使微微愕然下,正准备说一句拖出去呢,叶春秋这句话的信息含量很大,要打他得找学官,这就说明此人有功名,至少也是个秀才,而一般的学官还不成,得去省城还成,那么此人莫非是举人。 叶春秋……举人…… 呼,大使不禁脸色一变:“是新科解元叶春秋?” 叶春秋忙道:“学生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实在万死,还望大使莫怪。” 谁晓得这大使脸色更冷:“你是解元,本官固然不能奈何你,只不过你终究还是读书人,兵家大事,你一无敕命,二非浙江都司官员,有什么资格胡说八道,哼,本官熟知兵法,你跑来在此胡说八道,难道是说本官不如你吗?本官自然知道,你素有一些名气,可是在这儿,却不是你谈风月的地方,本官念你是读书人,所以可以网开一面你,可是再敢胡乱议论军机大事,本官绝不会轻饶。下去吧。” 眼看着事情要泡汤,叶春秋忙道:“大人,其实……” 大使暴怒,以为叶春秋想要挑衅他的权威,他便冷笑:“你终究还只是个举子,本官乃是进士出身,难道在这里,还要事事对你言听计从?更何况,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妄议军政?本官对兵法了若指掌,倒是不需你来提醒什么,速速退下,否则决不让你好看,来人,将钱指挥请进来。” 他知道钱指挥在外头,在这里一吼,钱指挥便笑嘻嘻的来了,道:“大使息怒,啊呀,其实春秋说的也是很有道理的,这件事……依着我看……” 大使冷着脸:“依着你看,为了备倭,这海宁卫便正经事不做,不把牌楼修起来,不把石路筑起,不等着都司大人凯旋而归,热热闹闹的相迎,难道你还跟着这个小子发疯不成?钱指挥,你要记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是舟,都司大人便是水,今日能让你好好的做你的指挥,明日就能让你翻船。”、 钱指挥打了个冷战,不敢再说话了。 叶春秋倒是火了,一路来这么多憋屈,想了这么多办法,可是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却因为一个七品的大使掣肘,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叶春秋道:“大人,有备无患难道不好吗?迎接都司凯旋,难道就是天大的事?即便只是万一,即便无功而返……” “住口,这些话,你对那些生员说有用,可是对本官来说,却是无用,你说的没错,在这海宁卫里,天大的事,也不及都司大人紧要!” 叶春秋心都冷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便道:“噢,天大的事也不及都司,十万军民的性命,在大使眼里,也不如你的上官,嗯,真是受教,这些话是大人说的。” 大使阴冷的笑笑:“即便是本官说的又如何?你一个举人,也敢在这里颐指气使?出去!” 也幸好他终究还是忌惮叶春秋的解元身份,只是要将叶春秋赶出去。 叶春秋看着大使:“好吧,后会有期。”接着拂袖而去。 大使只是冷笑,又见了手足无措的钱谦,道:“钱指挥,本官乏了。” 钱谦只得道:“那本官告辞。”钱谦也觉得很是懊恼,那大使平对自己就冷着脸,论起来自己的官职比他高的多了,可是当着外人面前,却也是一丁点面子都不肯给自己,他垂头丧气的出了大帐,却不料到身后的大使冷冷的盯着他离开。 这大使姓唐,名兆丰,唐兆丰仕途其实并不太如意,说来说去,虽然是进士,不过他却是名列三甲,所谓的三甲,全称叫做赐同进士出身,实际上所谓的赐同进士出身,颇有点心理安慰的意思,就好似一个人饥肠辘辘,旁人端上了好饭好菜,却赫然发现盘中黏着一只青头苍蝇,为填饱肚子,不得不伸筷子,好歹也是进士嘛,可是一伸筷子,又觉得恶心难受,其实这就是准进士,是进士的后备人选,虽然也可做官,只是往往仕途上都会有所限制。 唐兆丰就因为没有考好,所以同年们进翰林的进翰林,做御史的做御史,他呢,则是进了兵部观政,过了一年,就打发到了都司衙门。 须知这都司衙门里做一个七品大使是最没前途的,在丘八们眼里,你固然是文官,对你俯首帖耳,钱谦这样的指挥使都得敬着,可是都司衙门里的高级武官对你的好态度可就有限了,譬如那都司,终究还是封疆大吏,虽然也是武官,照样还是把你当狗一样使唤。 可是在外人看来,你在武官衙门里当差,也不算是自己人,唐兆丰就是这种不尴不尬的境地。 第二百一十八章:天子的策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也正因为唐兆丰这样的处境,他瞧着叶春秋就觉得讨厌,你一个举人,也敢在我的面前指手画脚? 更不必说,这一次对他来说,最紧要的事,就莫过于是迎接都司凯旋而归了,天塌下来,这事儿也得办得妥妥当当,至于什么倭寇,什么来袭,什么杭州军民的生计,和他没有半分的干系。 方才的一番争吵,使他有些恼怒,他猛地想起叶春秋临走时那不干休的眼神,心里不禁微微一动。 这叶春秋虽只是个举人,却是解元,名气可是不小,他若是因为此事四处说自己的坏话,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 想到此处,唐兆丰不由担心起来,这叶春秋在杭州的名气可是不小啊,据说连南直隶那儿,也有不少人愿意捧他,自己的名声真要被他弄坏了,那他往后就更加前途无望了。 他站起来,背着手在这帐中来回踱步,最后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是到了案头,提笔写道:“兹有解元叶春秋,贸然入海宁卫,奢言军事,颐指气使…而今我浙江都司即将大胜,直捣倭寇巢穴,此子竟还大言不惭,竟说倭寇来袭,乱我军心,坏我士气…” 他这是要修书一封,送去都察院,恰好在南京都察院,自己有个同年叫邓健,却不知还记得不记得自己,总而言之,今儿这事,看来没这么容易收场,既然如此,那么就索性,请邓健帮忙,狠狠上书弹劾一封,就说这个叶春秋跑来胡言乱语,以举人的身份,居然想擅自调动军马云云,反正就是要狠狠先告一状。 如此一来,若是朝廷震怒,自然这叶春秋有的好受的,说不准还要追究责任,这个举人的功名在不在还是两说。 可若是朝廷只是申饬一下,那也无妨,反正自己已经告状了,叶春秋就算是四处说自己坏话,也只会让人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状告,而使叶春秋报复,大家也只会觉得是叶春秋小鸡肚肠。 至于邓御史肯不肯帮忙,唐兆丰倒还是有一点底气的,无论怎么说,御史向来都是苍蝇,巴不得寻个臭鸡蛋呢,牵涉到的高官越大越好,至于叶春秋,而今倒也是有了名声,弹劾他又不担心会有人报复,而且还能借此吸引眼球,那邓御史,多半是求之不得。 一封洋洋洒洒上千言的书信就这么写完,唐兆丰好歹也是进士出身,这文笔真是绘声绘色,为了让叶春秋显得可笑,少不得添油加醋,说这叶生大言不惭,口口声声说要让海宁卫去黄水滩,又要海宁卫去黄水滩设立埋伏,最可笑的是,这个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还说倭寇必袭黄水滩云云。 每一个字,唐兆丰都是权衡好了的。 倭寇会袭击黄水滩,这是叶春秋对钱指挥说的话,而那钱指挥把话带到自己耳里,现在咬死了是叶春秋亲口所言,之所以要把这具体的袭击地点说出来,其实就是加深朝中诸公对于叶春秋这厮胡言乱语的成分,使大家都觉得这个小子完全疯了。 叶春秋的陈词滥调,当然也要一并写进去,这个人说的话实在是可笑,整个浙江这么多文武官员,难道就你这个小子聪明?唐兆丰描绘的越多,就越能证明这个小子有多可笑,众人皆醉你独醒是吗?呵……且要看看,等弹劾上去,朝中诸公会怎样想。 一封书信写毕,唐兆丰松了口气,总算是妥当了,那叶春秋……呵呵……什么解元,不就是考得好吗?老夫若不是当初马前失蹄……又何至于如此。 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在老夫面前不懂装懂,老夫在都司衙门里这么久,还不如你一个屁大的孩子看的透? 他叫了人,命他连夜送急递铺,以最快速度送去南京。 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那位邓御史,听说叶春秋有些文名,有许多人爱读他的诗,这邓御史,不会恰恰很欣赏他吧,若是如此,那就麻烦了,不过……此人终究是自己的同年,总不至因为一些诗词,就断了与自己的交情。 他心中大定,慢吞吞的坐在了椅上,开始好整以暇的喝起茶来。 ………………………… 在北京紫禁城的暖阁里。 此时,天色已到了黄昏,天边霞光万丈,霞光透过了琉璃窗透进暖阁里,这道光线正好洒落在年轻的天子身上。 天子邹着眉,他显得胡子拉渣,眼里的血丝布得更密,不断地翻看着一份军情,整个人显得如痴如醉。 最终,他猛地发出惊叫,以至于一旁站着打瞌睡的刘瑾被被惊醒,站着打瞌睡,本来就是他这种陪侍宦官必备的本领,可是天子的一惊一乍,令刘瑾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又屁滚尿流地爬起来,道:“陛下,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然后他看到了一脸亢奋的朱厚照,朱厚照显得神气活现,他得意洋洋地道:“朕……朕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那该死的鬼岛三雄,登陆的地点必定是宁波的黄水滩,刘伴伴,你来,好好看着舆图,这黄水滩最适合登陆,也最适合隐蔽接应他们的舟船。还有这里,这是海宁卫从前的一份奏报,虽是三年前,可是你看看,奏报里写的是,有寇登黄水滩,袭附近村落。看到了吗?倭寇在这里有过几次的登陆,对这里的地形一定极为熟悉的,他们要登陆,必定会选择在这里,鬼岛三雄也一定会在这里,若是这个时候,有一支军马埋伏于此,便可以将这枭雄鬼岛三雄一举歼灭了。” 朱厚照显得很兴奋,所有的真相终于都被疏理了出来,登陆的地点,是哪一伙倭寇,他们袭击的目标,他们大致人数。 朱厚照自信满满地握了握拳,继续道:“若是给朕三千精兵,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至少……可以使东南亚延安换来三年的平静!” …………………… 很感谢大家这些天对老虎的支持,也理解老虎的辛苦,不知不觉快到月中了,看着月票榜上竞争,老虎还是有些害怕的,只能靠大家继续的支持了,在此无声感谢! 第二百一十九章:开工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的神情突然又显得黯然失色起来,可惜,太可惜了,别人都看不明白,别人都不将这些当一回事,每一个人都漠不关心,每一个人虽然还在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谈河南的大旱,还有为公主下嫁的事而费心费力,可是……就没有人去关注那东南一隅之地,没有一个人。 朱厚照又显得很愤慨,明明那些人口口声声说,他们效忠于天子,明明他们还说,他们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可是为何偏偏就没有人去关心这些,没有人愿意听自己的话呢。 他狠狠握紧拳头,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在做无用功。 他脸色铁青的对似懂非懂的刘瑾道:“都司是在初七那一日出海,那么等到都司抵达虎头岛发现不对之后,返回宁波,大抵是在月底,倭人想要深入内陆劫掠,就必定会利用这二十天的时间,所以……若是朕所料不差,那么登陆的日期,理应是在七月初十至十五这五日之内,今日……已经是七月初九了,或许,就在明后日,无论如何,也是在五日之内,他们就会出现在黄水滩,内陆的防备现在十分松懈,这伙顽寇一旦深入,便等于是从天而降,只怕到了那时候,就是宁波生灵涂炭的时候,哎……朕猜中了一切,可惜……可惜……这天下没有人猜的中,他们也只有在事发之后,做出悲天怜悯或是义愤填膺的样子,可是……” 他摇摇头,抬头看刘瑾,道:“你明白朕的心思吗?” 刘瑾忙是点头:“奴婢知道,奴婢什么都知道。” 朱厚照阴沉着脸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 另一头的叶春秋从大帐中出来,显得怒气冲冲。 他可以理解那唐大使因为自己年纪幼小,而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可是为了他的都司,将十几万军民弃之不顾,甚至连一丁点警觉都不曾有,这就让叶春秋觉得很可恶了。 现在一切都已经落空了,看来再无希望,叶春秋叹口气,他突然又陷入了茫然的境地,居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今日是初九,倭寇自黄水滩登陆是在十三日,也就是说,还剩下四天,而这本就捉襟见肘的四天里,最后一天已经要过去,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夕阳落下,远处的汪洋大海碧蓝之中,却已被万道夕阳的余晖映射的昏黄。 叶春秋看着天色,不由叹息。 钱谦却是追了来,一把拍了拍叶春秋的肩:“春秋,你们读书人受不得气,哎,别往心里去,那唐大使一向是如此的,你瞧我这大老粗,若是也像你那样,一见唐大使的嘴脸就郁郁寡欢,岂不是早就气死了?做人哪,得把傲气收一收,这天底下,谁不自认为自个儿与众不同,有些时候,让一步海阔天空,你看那海,你是解元,将来高中,肯定有大出息,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看,你肚里也有一片海,难道这点气就让你垂头丧气吗?振作起来!” 想不到,一向稀里糊涂的钱谦,居然还能灌出一口人生鸡汤出来,叶春秋侧目看了他脸上的横肉一眼,见他看自己的目光很温柔,便不由道:“多谢。” 钱谦叹息道:“谢有什么用,男儿大丈夫,想到什么就该去做什么,即便前头有万重大山,也不能后退一步,谁让我们是九尺男儿?春秋,你可不要灰心呀。” 叶春秋本有些万念俱灰,听了他的话,不禁点头:“嗯,我不会后退。” “这就太好了。”钱谦很兴奋的搓着手:“那么咱们的约定想必还是作数的了,我就晓得春秋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嗯,别急,我们总会有折中的办法,不过这价钱嘛,却是不能改的,男儿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我也已想好了,那姓唐的不肯,老子凭什么看他脸色,哼哼,折中之道是有的,他不肯让老子的兵去黄水滩挖筑工事,那么可以让人白天修牌楼,夜里去上工嘛,没关系的,那些该死的家伙也就是这一身气力还值几个钱了,其他的东西,老子倒是想卖,可卖不上价啊,嗯,要去黄水滩埋伏,埋伏是在夜里吧,若是白日,可不成,我再想想,总能折中,这世上哪,就没有不能折中的事,噢,还有,白日总还要派人巡营,这也是个办法,让他们去黄水滩,能上多久工就多久工,春秋,你在黄水滩那儿督工,我呢,则是在这儿安排,只要春秋的钱不成问题……”他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地继续道:“本指挥这儿也绝对不掉链子,本指挥带兵,素来是童叟无欺、买卖公平的。” 这个家伙,怎么感觉很讨厌的样子。 可是他的话,居然很有道理。 叶春秋又不由燃起了一丝的希望,虽然可能会有很多问题,比如晚上做工进度一定会拖慢,还有这些人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白天夜里都像牛马一样,真到了七月十三那一日,当真还有精力作战吗? 不过……似乎总比完全没有希望的好。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出钱,一分一厘都绝不拖欠,钱指挥放心。” 钱指挥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粗糙的手摸了摸叶春秋的肩,语重心长的样子道:“方才我还很担心春秋只是因为一点小小麻烦就临阵脱逃了呢,春秋没有让我失望,不愧是解元,不愧是神医。” “……” 叶春秋感觉自己被人耍了,就好像一个怪蜀黍拿着棒棒糖把自己忽悠的囊中空空,好吧……就算是被骗,那也是自己甘愿。 或许……拯救千万人于水火之中,是需要经历这样的磨砺的吧。 他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今夜只怕就要动工不可。” 钱谦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道:“这有何难,我这便把千户们召集起来,反正白日的工已经做完了,用过了晚饭,便督促那些该死的家伙去黄水滩,总之会包春秋满意。” 第二百二十章:童叟无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开工了。 叶春秋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等天色入了夜,浩浩荡荡的军马便出发了,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钱谦带兵果然是童叟无欺,居然还给叶春秋寻了一条驽马,让叶春秋骑着,叶春秋就这样晃晃悠悠的骑着马,监督着数百个兵士出了大营,朝着月儿升起的方向前行。 他心里想着许多可能,这些将士,很多人营养不足,却不知有没有夜盲症,也罢,自己只是督工。 黄水滩其实是一处海湾,距离水寨有七里路之多,这一路上军士们叫苦不迭,连赵熙都看不下去,道:“恩公,大家白日修了一日的牌楼,哎,有些吃不消啊,自然,我也晓得恩公的事紧要,可是人总要歇息的才是。”压低声音,忍不住腹诽那个万恶的指挥和工头:“钱指挥也太不体恤兄弟了,从前还好,自从纳了第七房侍妾,就变本加厉了。” 呃……叶春秋无言以对,看来钱指挥确实很辛苦啊,这真不是个好榜样。 到了黄水滩,其实黑乎乎的已经不能视物了,四周点起篝火和火把,便督促着干活,既然要构筑防务,当然是寻到最容易登陆的地点挖掘陷阱,陷阱倒是还好,这儿是沙滩,刨坑这种事好办。 只是叶春秋仍嫌不足,一旁的赵熙犹犹豫豫道:“恩公当真认为倭寇会来袭吗?假若当真在这里登陆,单单陷阱只怕不过,若是能在沙石之下铺上一层火油,那就再好不过了。” 叶春秋愣了一下:“火油,为何不早说?海宁卫里有吗?” 赵熙显得很惭愧:“有是有的,临行时指挥特意吩咐了,春秋要什么都有,只要有钱就好办,嗯,有火油,火药、钉刺,只有春秋想得到,没有指挥办不到的,火油一斤是一两,火药贵一些,却要三两,钉刺倒是好办,十斤火药送三十颗,指挥还吩咐,若是春秋想玩大的,虎蹲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有些难办,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办不成,而且风险很大,一旦被人侦知,会有诸多麻烦,所以……所以……至少一千两……”赵熙挠挠头:“恩公……哎……钱指挥就是这样的,他总能有办法,就是……就是……恩公勿怪。” 叶春秋该说什么呢,难道该说卧槽,好吧,他大抵是知道内陆的卫所都是混账王八蛋,到了如今,大明的卫所制度也因为承平日久而糜烂的不像话,卫中的军官将军田侵吞为私田的,克扣军饷的,甚至是欺男霸女的事,都是屡见不鲜,不过这东西只是道听途说,而今他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做腐败了。 有火油和火药? 无论如何,整肃军纪是内阁阁老们的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叶春秋只想着七月十三来的那一场激战,好吧,买了。 叶春秋咬了牙:“回去告诉钱指挥,火药来五十斤,火油一百五十斤,还有钉刺三百,我只能再出二百五十两银子,再多就没有了,让他不许讨价还价,就是这个价钱,他若不肯,我就不买了。” 赵熙连忙应下,吩咐大家干活。 夜里干活,效果当然有点儿说不过去。 倒是次日,这些人被拉了去,又有百余人来,这些人是巡营和斥候,所以钱谦让他们睡了个饱,便匆匆被钱谦赶了来,人人带着干粮,精气十足,还给叶春秋带来了话,说是火药和火油夜里能送到,钉刺却要后日,总之……钱指挥虽然钻进了钱眼里,不过他带兵确实是买卖公平、童叟无欺。 叶春秋便开始琢磨起来。 在光脑中搜寻了许多埋暗雷和陷阱的办法,而后教授这些丘八,教他们做出尝试,足足折腾了一天,滩口处已经大致有了一些模样,叶春秋已是又累又乏,等到赵熙到天色暗淡时,又带了人来‘施工’。叶春秋便吩咐了他们一些事,和斥候们回营去歇息。 还有三天,准确来说,叶春秋越来越感觉时间很急迫,他在营中吃了一些晚饭,倒头便睡,自己现在的职责倒像是个督工,拿了银子出来,钱谦这个大包工头便负责调度,此人的信用还是有的,只要给钱,似乎什么都肯干,而且调度得颇有章法,居然还能来个三班倒,谁是上半夜,谁是下半夜,为了应付那位大使,今儿又轮到谁来肚子疼,谁头昏脑热,再加上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危险,所以要加派斥候云云,似乎将那位大使耍得团团转。 总之,牌楼在修,虽然进度慢了一些,叶春秋依稀听到大使那儿传来许多的不满,不过对于卫中的官兵来说,钱谦才是他们真正的顶头上司,大使能监督他们多久?所以终究还是钱谦的私兵,各种打秋风。 只是到了第三日的时候,唐大使似乎暴怒,在水寨的辕门前,亲自叫人拿住了一个修牌楼时打瞌睡的兵丁捆起来一阵狠抽。 唐大使将许多人聚拢起来,面目狰狞,对于一旁的钱谦也完全不给任何面子,等到那兵丁已是皮开肉绽,他便厉声开始训话:“在这海宁卫,天大的事也及不得这牌楼,这是迎接都司大人的,你们这些愚不可及的蠢货,谁若是再敢耽误工期,此人就是榜样。都司大人再过一些日子就要凯旋而归,难道你们这水寨就靠这个来迎接都司大人吗?” 他说罢,眼角的余光瞥了钱谦一眼,钱谦只是一副很憨厚的样子笑着,在唐大使面前,露出的一副老实巴交的老农脸。 唐大使便冷笑:“实话和你们说,这牌楼出了什么纰漏,无论是谁,都要追究到底,这海宁卫里天大的官儿,等到都司大人一到,本官也会据实禀告。”说罢他拂袖,扬长而去。 那唐大使一走,众人看着那被绑在辕门处的同袍不禁心惊,有人跑到钱谦面前,道:“大人,是不是把吴老六放下来赶紧送去治伤?” 第二百二十一章:偷偷告状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钱谦面无表情,他只是眯着眼,眼眸里似乎闪烁着什么,然后他慢悠悠的道:“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就先绑着吧,唐大使吩咐的事,能不照办吗?”呵……他干笑了一下,却做出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背着手走了。 叶春秋只在远远的看着那唐大使鞭挞兵丁的一幕,叶春秋只是抿着嘴,叶春秋心想:“这是杀鸡吓猴吗?吓的,又是哪一只猴呢?” 恰好这时,唐大使气急败坏的带着几人怒气冲冲地往叶春秋方向而来,叶春秋很镇定的走开,可是唐大使依然还是看到了他,唐大使嘴角不由狞笑起来。 叶春秋待在营里,他当然是无计可施,此人是以军医的名义入营的,除此之外,此人还是举人,想要驱赶他,唐大使觉得有些无力。 不过…… 唐大使心里冷笑,等他回到自己的营帐,便有个书吏探头探脑进来:“大人,已经查得越来越清楚了,那叶春秋与钱指挥勾结在一起,在黄水滩……”他声音越来越低,倒是最后的话,加重了语气:“除此之外,钱指挥还从库中偷偷取了火油和火药,大人是不是要过问一下?” 唐大使却是淡淡的捋须:“哦,居然胆子大到了这个地步,不必过问,现在过问,反而使他们心有所忌,不敢肆意胡为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吗?呵……不纵容他们,怎么能拿捏住他们死罪的把柄,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你且下去。” 那书吏告辞而去,唐大使则坐在案后,显得老神在在的样子,显然……他一点都不急,而今他仿佛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嗯,虽然已经智珠在握,不过……总要先戏耍戏耍才好。 嗯,不知那封书信送到了南京都察院没有,那位邓同年,也不知肯不肯帮这个忙,若是肯帮忙,那就更好不过了,那边先一封弹劾奏疏递上去,先惹来关注,接着……” ……………… 南京都察院。 邓健病了。 心病啊。 邓健性子比较急,而且很火爆,这其实倒也没问题,可问题在于,越是这样急脾气,越是要面子。 前些日子,院中诸同僚,见了都在念他的诗,然后称好,好个屁,邓健当然晓得,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多半是要说好的,背后却不知怎样嘲笑自己呢,是说自己不自量力吗?又或者是说自己班门弄斧? 反正……没有什么好话。 他决心避一避风头,就像那张绍告了假,说是自己脚疾发作。 他住在南京较为偏僻的一出院落,其实日子过的挺清苦的,邓健和黄信不同,黄信背后好歹还有个士绅之家撑着,他呢,则是真正的中产之家,家里其实没有太多的薄田,好不容易做了官,那也是清流,清流御史,几乎难有什么油水,但凭着朝廷的俸禄,生活可想而知。 一个小庭院里,妻子自然不可能和自己一道赴任,所以只有一个老门子,他每日就在这庭院里唏嘘不已,懊恼着各种的事。 唐大使的书信来的很快,经过了急递铺,这种公文和私信,几乎是快马加鞭送来的,中途不会有任何的停滞。 唐兆丰是谁? 邓健没有太多的印象,这人口称是自己的同年,不过……他挠挠头,那一科的进士足足有两百多人,他眼里当然会有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即便是二甲的进士,他大抵也都有一些印象,那么说来,此人一点印象都无,必定是三甲了。 三甲是赐同进士出身啊,这就等于是朝廷的安慰奖,邓健素来是眼高于顶的人物,怎么会瞧得上这些人。 所以撕开信笺的时候,邓健显得没什么兴致,心说……不会是想托自己办事的吧,是了,三甲进士,多是授了地方县令或是县丞,又或者,到某不起眼的衙里坐堂,和自己的命运很难有什么交集,自己现在是南京都察院御史,别看穷酸了一些,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清流,前程不可限量,对待这些走门路的人,却是要小心提防着,深入交往也没什么意思的。 打开了信,邓健的眼睛却是亮了。 叶春秋…… 叶春秋居然去了宁波,而且还危言耸听,什么,他居然敢干涉军务,他即便是解元,可终究还没有官身,你凭什么? 好大的胆子,他敢扰乱军心,真真是大胆,你以为你是谁,你中了解元就了不起,能写一首酸诗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吗,大胆,大胆,居然敢如此的大言不惭,你把自己当成什么,朝廷的法度何在? 邓健怒了,他是个很冲动的人,不冲动做御史做什么,于是围着院子走了几圈,心情这才渐渐平复。 要弹劾,一定要弹劾,这还了得,今儿叶春秋跑去海宁卫妄议军事,明日岂不是要去金銮殿胡说八道了! 我要仗义执言! 邓健禁不住从心底发出一声呐喊。 于是他匆匆回到房中,开始激情写作……不,理论上来说,是气血上涌,双目似要滴出血来,满腹的经纶,在一张白纸摊开之后,手指着狼毫笔,便要开始行文。 哎……可惜这笔狼毫都要掉光了,嗯,挥墨不够饱满。 还是穷啊…… 面对这现实,有些无奈,不过邓御史不惧穷困,他心里只想着弹劾,嗯,如何下笔呢,说什么好呢,定要让那叶春秋受到教训才好,恩,需要好好润色,说严重一些,书信中说,叶春秋危言耸听,居然说七月初十左右,必定有倭寇登陆黄水滩,黄水滩是什么鬼,倭寇,哼,若是你当真有什么军情,倒也罢了,偏偏唐兆丰的书信中说的却是,叶春秋这厮坐而论道。 坐而论道有许多层意思,大抵……还算是个好词,毕竟道这个字,终究不是粗鄙之人能说出口的。 可是牵涉到了军政,这坐而论道就有讽刺的意味了,吓,你叶春秋不要脸啊,你有什么资格,你凭什么,你配吗?你还想学赵括纸上谈兵不成,呸! 第二百二十二章:准备发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健怒了,他心里便有一个声音,啊呀呀……春秋小贼,我邓某人绝不容你这样的小贼猖狂。 于是下笔千言,那光秃秃的狼毫笔,窸窸窣窣的开始要将剩余的毛掉光,邓御史写的过于激情了,对于笔也是折磨。 在穷酸手里,连笔都这般被猪狗不如的作践。作者君的破键盘泪流满面 呼…… 一篇锦绣的弹劾奏疏作成,邓健痛快淋漓。 舒服啊。 他忙是收了奏疏,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呆了,这家徒四壁的所在,这里的空气仿佛都沉重无比,难以藏下为苍生谏言的邓御史,邓御史连忙出了门,他的‘脚疾’神奇一般的好了。 匆匆赶到都察院,迎面遇到个同僚出来,这人一见他,眼睛一亮;“邓兄,你的脚疾好了?哎呀呀,正要寻你,上次拜读了你的诗,真真是倾慕啊,真要讨教诗词之道,不料总不见你来当值坐堂……” 邓健冷笑,觉得这家伙的话刻薄无比,他别过头去,傲慢无比的道:“我有公务。” 这就是赶人了,很不给面子,就差直接很不屑的跟他说,滚去一边玩泥巴去。 “……”同僚毫不犹豫的走了,虽然都察院里各种神经病都有,没几个人是正常的,一个个像打了激素的斗鸡,隔三差五都要嗷嗷叫一下方能发泄下,可是似邓健这样更恶劣的,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半柱香之后。 邓健便将自己的奏疏拍在了佥都御史大人的案头上,他这一次几乎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不似从前那样,自己写了一封奏疏,还请大人过目,或者说,请大人指教,他几乎是用不可置疑的口气:“请大人立即加急奏报朝廷,下官已经留档了。” 留档的意思就是,他已经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在都察院备份,这份奏疏,已经非要发出去不可,不可能重新修改,或者是都打回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否则都察院这儿留档的奏疏与递入宫中的奏疏有出入,就是很严重的事,有欺君之嫌,这样的做法,某种程度就是为了防止在奏疏投递过程中,出现人为的毁坏或者是瞒报。 佥都御史张绍抬眸,看着这个脸上稚气未若的御史,想发火,又不知该怎么发,只好心里摇头,依然一副淡定的样子:“噢,好吧,知道了。” 能怪他什么呢? 张绍看着神气活现离开的邓健,觉得这个家伙,就如当初的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总是动不动就莫名亢奋。 但是他渐渐也会和自己一样,磨掉身上的菱角,这火爆的脾气,最终也会被未来仕途上一件件一桩桩的事而沉淀下来。 张绍拿起了奏疏,看到了叶春秋三个字,也是皱眉,这就难怪了,难怪邓健要暴怒了。 嗯,发出去吧,反正已经留档了,而且……似乎邓健那儿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那个叶春秋……倒是见了鬼,居然遇到了邓健,被邓御史咬住的人,能有好吗? 张绍心里摇头,觉得有些可惜,在都察院久了,他很清楚这份弹劾奏疏的分量,弹劾奏疏有两种,一种叫实奏,一种叫虚奏,所谓的虚奏,就是风闻奏事,比如听说某某官生活作风不好之类,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纯粹就是为了恶心人的,而宫中和内阁,大抵也只是一笑而过而已,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惩处。 至于实奏就严重了,因为一旦实奏,往往奏疏之中就有时间地点人物,属于据实禀奏,一般这样的奏疏,朝廷多半会核实,而一旦朝廷有了裁处,往往被弹劾的人就要糟糕了。 哎……张绍叹口气,他是老好人,也不忍一个举人就这样毁掉了前程,可又能如何呢?无能为力啊。 …………………… 三天下来,工事已经构筑得差不多了。 叶春秋不确定七月十三倭寇什么时候来袭,可能是子夜,也可能是清晨,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在天刚拂晓之时,这个时间是袭击的最好时机。 也就是说,此时正是七月十二的傍晚时分,不出意外,在五个时辰之后,一场史册上所记录的浩劫即将开始。 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叶春秋没想过挽狂澜于既倒,他只想尽力去拯救一些人而已,即便自己和他们素不相识,甚至这些各自的人生,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叶春秋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他只希望能尽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按照钱谦和他的计划,在水寨中的将士吃过了晚饭,反正也放了工,不必去修建牌楼,所以便可出发。 钱谦才不相信有什么所谓的倭寇来袭,都司大人都要一举攻克倭寇巢穴了,哪里来的倭寇? 不过叶春秋的信用,他却是信的,既然有银子拿,好吧,陪着走一遭又无妨。 只是…… 用过了晚饭,唐大使似乎早已知道了什么似的,却是令人鸣鼓,召集营中兵马到了校场,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些匆匆赶来的官兵,四周已点起了火把,而他……却是慢吞吞的叫人搬来了他的官帽椅,然后坐在椅上,不发一言。 叶春秋的犯罪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黄水滩那儿,据说工事已经修筑得七七八八,这个小子,哼哼,如此越庖代厨,简直就是胆大包天,还什么提防倭寇,把自己当死人吗? 也该理应算一算账了。 作为备倭都指挥使司府中的大使官,唐大使就相当于都司大人的钦差,所以自有一番威严。 满营的官兵一个个不安的在校场中站着,无数目光看向这位唐大使,一个个噤若寒蝉。 唐兆丰心里只是冷笑,却不轻易发作。 倒是钱谦急了,他召集了人,既不说话,也不解散,自己可和叶春秋商量好了,今夜要有所行动啊,现在可怎生是好? 他忙不迭的上前,堆笑道:“唐大使召集众官兵,不知有何见教?哎……大使白日督工也是辛苦,这些狗娘养的东西倒是皮糙肉厚,在此久站也没什么,可是唐大使不同,可莫要太操劳了,依着我看哪,若是无事,就此散了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疯狂的叶解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兆丰心里冷笑,然后站起来,道:“那个叶大夫可在?” 他故意忽视叶春秋解元的身份,便是要形成某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钱谦显得很尴尬,有点进退维谷。 官兵们更是噤若寒蝉,唐大使又发怒了,这一次直指叶神医,却不知叶神医如何招架。 其实大家对叶春秋的印象都还不错,一方面人家是大夫,医术精湛,营中的将士,谁知将来若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得靠他和他的同济堂? 再者说了,据说人家是解元公,就即便如此,人家为人倒是很和气,从不跟人撕破脸,也没有恶语相向,在营中相处的日子,他见了人总是带笑,有时候即便只是个无名小卒,碰着了,也会点头致意。 这或许只是叶春秋的某种习惯,或者只是表面文章,可是对于一向被人作践的大头兵们来说,却难得获得这样的尊重,他们甚至乐于为叶春秋效力,士为知己者死。 人群中,有人排众而出,唐兆丰召集官兵的时候,叶春秋就来了,他心里有些焦急,水寨距离黄水滩有一些距离,今夜子时,埋伏的人马一定要抵达黄水滩,若是这唐兆丰耽误了时间,自己的努力就要前功尽弃了。 他徐徐而出,走到了唐兆丰面前,道:“学生见过大人。” 唐兆丰对于他的客套,并没有一丁点的认可,反而呵呵干笑:“噢,叶大夫,你既在军中,却勾结军中武官违抗都司军令,可知罪吗?” 一声厉喝之后,唐兆丰先声夺人,接着便如连珠炮一样:“莫要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真以为本官是瞎子是聋子吗?哈……真是了不得,一个小小的大夫,居然勾搭了军中这么多人,将海宁卫的将士,当做是牛马一样的使唤,叶春秋,你也是读书人,既然如此,王法你知道吗?你知道不知道,知法犯法,罪加三等?” 叶春秋抿抿嘴,他万万料不到,唐兆丰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翻脸。 其实唐兆丰就在营中,自己和钱谦做的事,肯定是瞒不住他,可是叶春秋管不了这么多,一方面是希望唐兆丰既然不耽误修牌楼,所以不会为难自己;就算是最坏的打算,他也希望在这位大使彻底摊牌之前,把事情办好,就剩下最后一夜了,坚持过去,便是海阔天空。 至于钱谦,他得了钱,自然也有他的脱身之计,钱谦毕竟久在海宁卫任指挥,都司衙门里,也未尝没有关系,赚了钱,送点礼,唐大使这儿,大抵还能胡混过去。 大家都在混,偏偏唐兆丰终是忍不住要彻底摊牌了。 叶春秋朝唐兆丰作揖:“学生死罪,岂有不知,只是唐大使,眼下宁波城的百姓,已经危如累卵,学生不得已而为之,学生不敢忤逆大人,只是觉得,既然不耽误修筑大人的工期,让大家有备无患,总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若是大人要责罚,学生甘愿受罚,只是请大人无论如何,也网开一面,暂时先……” 唐兆丰一声狞笑,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叶春秋居然还不死心,他居然还想去设伏,去杀他的倭。 唐兆丰厉声道:“你还想拿这一套说辞来诓骗本官,你以为你是谁?军中大事,轮得到你插口,呵……不要以为你会作一些诗词,就如何了不得,这里是海宁卫,是都司下辖的军中卫所,本官岂能容你放肆,来人,先将这叶春秋拘押起来,这营中的人,谁也……” 他说到这里,却发现叶春秋居然起了变化。 这个少年,准确来说,理应是个十三岁的小子,居然很无畏的抬眸看着唐兆丰,一字一句的打算唐兆丰的话:“唐大人,事已至此,学生别无选择,得罪了。” 就在这时,他身子一闪,靠近了唐兆丰,而后拔剑,腰间的短剑铿锵而出,在下一刻,一道剑影出来,唐兆丰便觉得眼前一花,那短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唐兆丰惊呆了,他厉声道:“叶春秋,你……你……” 钱谦也惊呆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动作。 某个方面,是叶春秋距离唐兆丰本就很近,他的拔剑速度也是惊人,根本没有给别人一丁点反应的时间。 而另一方面,实在是过于让人意想不到。 叶春秋心里叹息,到了现在,也只有被逼着走这条不归路了。 没有选择。 那就索性硬着头皮走到底。 叶春秋毫不犹豫道:“谁都不许上前,看到了吗?现在唐大使就在我的手里,你们也看出来了,我叶春秋今日已经疯了,我说过,今夜子时之前,这营中所有人必须抵达黄水滩设伏,如若不然,今日唐大使便要命丧黄泉。我再说一遍,你们若是顾念这唐大使的性命,现在立即回到自己帐中,打点行装,带上你们的刀枪剑戟,立即出发,如若不然,我这便杀了唐大使!” 呼…… 大家都是目瞪口呆。 第一次,他们看到了这个笑容可掬的叶解元疯狂的一面。 这家伙,还真是不怕死啊,劫持朝廷命官,万死莫恕之罪。 唐兆丰已经打了个冷战,他本想很硬气的说一句,不要理会,可是当短剑的剑锋在他脖子上流下了一道口子,他便立即知道,这叶春秋绝不是开玩笑的,于是战战兢兢,吓得脸色苍白,期期艾艾道:“听到了吗,都听到了吗?快,快,出营,去黄水滩。” 终究……还是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叶春秋一把扯过唐兆丰,远离众人,冷冷看向钱谦:“钱指挥,你怎么说?” 钱谦心在淌血。 完了……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万万料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叶春秋,你这个混账,你还欠我五百两呢,现在你劫持了朝廷命官,就是万死之罪,今夜过后,就要打入大牢,我向谁讨债去。 不过……他终究还是感受到了叶春秋的决心,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为何要如此?难道真是疯了吗?他想必没有疯的,可他却一下成了令人难以理解的疯子。 …… 又更出十更了,大家都说心疼老虎辛苦,但就因为每天这股信念和大家的支持,老虎才能一直坚持下去,除了睡觉吃饭,老虎的时候基本都是在工作,抽空回大家留言的时候也许会漏掉几个,老虎就在这里谢谢大家的鼓励还有订阅、打赏、和月票、推荐票的支持,谢谢大家! 第二百二十四章:倭寇来袭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钱谦心里叹口气,突然为自己心酸起来,特么的操心了这么多天,这帐眼看着得向阎王爷去讨了,做人太恪守买卖公平,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出发!”他心里哀叹,发出了一声厉吼。 而此时,几艘大船正在徐徐地向黄水滩靠近。 操着各种口音的水手们吆喝着,显得莫名激动。 许多日本浪人和一些大明的弃民,甚至还有某些暹罗的海贼也混杂在其中,当船驶入了海湾,夜空之下,那黝黑的海水拍打着船底,船上的人便发出了一声欢呼。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这些盘踞于东南沿岸的王洋大盗们,为了今日,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甚至已经足足三个月蛰伏起来,都在筹备此事。 平时的小打小闹,早已让他们生厌,他们是汪洋大海之中最残忍的杀手,每一个人的心底深处,都有难填的欲望。 他们看不到极远处那海湾的壮丽情景,此时天色依然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在船舱里,几个最精明的海寇们拿着罗盘和海图在辨别着方位。 就快到了,快了,进入了这片海湾之后,向东十几海里,就有一处明人所谓的黄水滩,那里没有什么暗礁,可以停泊接应的大船,附近有山川阻隔,也没有村落,这就能给他们充裕的登陆和休整时间,最最重要的是,自一百年前开始,洪武皇帝还在的时候,一群落败的遗民也是自这里出发,不得不选择逃亡之路,这些遗民无时无刻的希望能够回到自己的故乡,他们将这种思乡的情绪汇聚在了一份份海图上,这便给了此后一百多年来,倭寇们杀入内陆提供了一处绝佳的切入点。 就在这里,黄水滩就要到了。 这些凶残的倭寇首领们,在舱中的灯火照耀下,一个个面目狰狞,他们绝大多数穿着倭服,甚至有人在胸口,还别着某些家族的徽章,这曾是他们当初在倭岛上显赫一时的标志,他们是武士,只不过却因为倭国的内乱,避乱于此,而现在……他们绝大多数人,依然还是舔着刀口为生,只有杀戮和劫掠,才能让他们心中稍安。 几个人用倭语嘀嘀咕咕着什么,显得兴致勃勃。 其中一个倭人走出了船舱,叽里呱啦的朝着船上的水手和早已如饥似渴的武士们一通乱吼,紧接着,那欢呼声戛然而止,只有在月色下,那一双双眼睛,宛如冒着绿光,掩不住的贪婪原形毕露出来,于是,众人开始变得极为安静,有人开始擦拭自己的长刀,有人脱下了木屐,换上了草鞋,有人开始绑自己的腿,有人则是一口酒水下肚,血气随之开始沸腾。 那倭人说罢,便碎步抵达了上层的船舱,到了舱口处,很小心翼翼的细雨几句。 船舱之中,猛地灯火点亮起来,在这贴了油纸的船舱里,里头的光线透出来,同时还出现了几个人影,一个魁梧的影子盘膝坐地,几个纤细的人影开始忙碌起来。、 良久,一个人小心翼翼的自内推开了舱门,便见一个尤为魁梧地武士盘膝坐在木榻上,几个女子穿着木屐,为他戴上了头盔。 浑身的盔甲,可谓精良,早已将这个魁梧的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是露出了一双眼睛,这眼睛宛如电光一般,射在了门口跪地的倭人身上。 他徐徐的站起身,脚下的铁靴缓缓抬起,最后落地。 砰…… 整艘船仿佛都微微颤了颤。 他抬手,一个女子小心翼翼的抬起了刀架上的一柄武士刀双手奉上。 他一把抓住了刀身,握在手上,铁制护手下的手将刀鞘握的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他徐徐走出来,一步又一步,宛如铁塔一般,那跪在门口的倭人便匍匐下去,不敢抬头,口里只是低低的默念着恭维的话。 他没有理会,已是踏出了船舱,而后,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抬起头,借着船舱门前两盏罩着‘鬼岛’字样的灯罩的灯笼光线,齐刷刷的眼睛看向那魁梧的武士。 没有声音。 只有那海水拍打着舱底。 或者……还有那武士粗重的呼吸。 他的眼眸宛如虎豹一般,横扫了所有人一眼,而后他举起了刀,高声发出咆哮。 这声音宛若惊雷,居然将巨浪的声音也压抑了下去。 甲板上的大明弃民们也听懂了他的倭语:“生死存亡,在此一举,金银和女子,就在眼前,诸君戮力!” “嗨!”人群之中,爆发出了无数的怒吼。 金银和女子,就在眼前! 于是水手们呼喝着,准备下锚,武士们吆喝着,拉起了一面旗帜,那旗帜上,用鲜血写成的‘鬼岛’二字,逆风飘扬。 ……………………………… 拂晓时分,眼前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数百人藏在林涧之中,许多人已经昏昏欲睡。 这儿距离滩头不过数百米,叶春秋的短剑从不肯离开唐兆丰的脖子。 唐兆丰已经反应了过来,禁不住开始骂骂咧咧:“叶春秋,你好大的胆子,你疯了,你可知道,劫持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呵……你这是诛族的大罪,形同谋反,别以为你能脱身……” 叶春秋懒得理他,他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海滩。 一边的钱谦和赵熙已经打起了呼噜。 呼声很大,还好海潮拍打着滩头,哗啦啦的作响。 唐兆丰见叶春秋不吱声,便笑得更冷:“你是什么东西,这兵事上的事,哪里有你做主的份,什么倭寇来袭,哈……哪里来的倭寇,你自己看看,哪里来的倭寇,真是可笑,可笑之极,叶春秋,你准备着买棺材吧,你劫持了我,就是重罪,万死莫恕,这么多将士,都被牵累,一宿未睡,嘿……叶春秋,你真是不知死活。”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有倭寇来袭,倭寇呢,倭寇在哪里,嘿,这天都要亮了,莫非这倭寇如此堂而皇之的要在青天白日之下登陆,叶春秋……你该当何罪!” 第二百二十五章:心惊胆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唐兆丰怒视着叶春秋,继续道:“本官熟读兵法,这兵家的事,难道会不如你这小小的举人,现在见不着倭……” 倭字刚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这乌黑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点点的光亮。 有船来了…… 唐兆丰咽了咽吐沫,几乎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真有倭寇?真有倭寇来袭? 他眼睛都直了,居然当真有倭寇来袭,那海上的灯火,在这浓夜之中,显得格外的光亮,而最可怕的是,居然有七盏。 能出海的船,必定都是大船,唐兆丰确实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海中的军事,七盏灯,就是七艘船啊,而且这样长途奔袭的海船,必定是在千料以上。 倭寇……只怕有六七百人,这是最保守的估计。 六七百…… 他脑里冒出诸多的念头,倭寇偷袭,登陆的多是散兵游勇,很少集体出动,所以一般倭人登陆,打家劫舍,大抵也就是数十人至百人的规模,烧杀劫掠一番之后,未等官兵围剿,便已逃亡出海。 毕竟人少,更为隐蔽一些,老话不是说得好吗,船小好调头,更为灵活,不需要补给,不必有其他的担心,而这一次……居然来了六七百倭寇。 这些倭寇,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啊,经常数百官军去围剿数十倭寇,居然被倭人杀的片甲不留,可是现在…… 唐兆丰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逃得远远的,这么大规模的倭寇袭击,根本不是海宁卫可以抵挡。 他妈呀一声,顿时一摊黄水自双GU之间流出来,带着腥臭。 叶春秋嗅到了这股不太好的气味,短剑自他的脖子上放下来,他手持着剑,也是紧张,为了让自己心情轻松一些,不免自嘲的想,难怪……这儿叫做黄水滩了。 “叫醒所有人,准备迎敌。” 叶春秋拍醒钱谦,钱谦迷茫地张目,然后看着远处的灯火,禁不住也打起了冷颤。 真有倭寇,而且数量还是不少,这……糟了,早知真有倭寇来,自己跟着叶春秋跑来这儿做什么,赚钱?有钱赚,没命花啊。 叶春秋却是安抚他道:“我们在此埋伏,可以杀他们措手不及,何况我们已经挖了陷阱,埋了诸多的火药和火油,他们一旦遭受袭击,必定阵脚大乱,正可以将他们格杀干净,钱指挥,一旦这股倭人登陆,则无数宁波军民百姓就要遭殃,钱指挥担负警戒之责,一旦如此,难道就不怕朝廷降罪吗?今日只有奋勇杀敌,不但可以保一方平安,更是建功封侯之时,这是天赐良机,学生读书人,尚且不怕,钱指挥有何惧之?” 这番话鞭辟入里,让钱指挥心中稍稍平静,最后咬咬牙,抽出了腰间的刀,将身边的千户、百户统统叫醒,道:“叶神医料事如神,倭人果然来袭了,哈哈,正中我海宁卫的圈套,叫醒所有人,准备迎战!” 钱指挥是个很有心思的人,这个命令传达的也很是巧妙。 他自知海宁卫这些人是什么尿性,听说有大规模的倭寇来袭,哪里还敢接战,一般情况,备倭卫的官兵是用五倍至十倍的官兵才有勇气围剿人数稀少的倭寇,像今日这样人数相当的情况,是尤为少见的。 所以他一口咬定了叶春秋料事如神,料事如神嘛,既然想好了对方来袭,当然也有取胜之道,所以自然就不必让大家担心,除此之外呢,便是告诉大家,倭寇已经进入了圈套,意思就是说,大家守株待兔,只需要跟着去争功就可以了,倭寇人再多,有什么可怕的,杀他奶奶的,这哪里是什么危险,分明是机遇啊,有钱大家赚,有功大家分。 叶春秋听到这句话,心里也只有苦笑,他知道这是赶鸭子上架,也知道这些人未必靠得住,只是事情紧急,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此时拂晓的晨曦微微透出了一丝的光线,使得远处的巨大船影开始露出了雏形。 紧接着,倭人开始放下了小舟,似乎准备登陆。 叶春秋握紧了短剑,没有做声。 他屏息等待。 一炷香过去。 滩头上,几艘小船已经登上了摊手,接着便呼呼喝喝的跳下了数十个倭人,倭人们发出各种的叫声,似乎在呼唤同伙。 两注香过去。 越来越多的倭人开始上岸,许多倭人开始进入了陷阱的埋伏地点。 滩头不易点燃火油和火药,所以真正陷阱的位置是在岸上数百米之外。 越来越多人开始上岸,他们开始进行休整,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许多人体力有些透支,有人索性席地而坐。 三四百人已经登陆了。 这些人一个个筋疲力尽的样子,或坐或卧,等待着后续的人马。 人数应当在七百人左右。 这个数字,足以让人吃惊,至洪武年到现在,倭人这样大规模的行动可谓是凤毛麟角,叶春秋曾经查过资料,三百人以上倭人登陆东南沿岸的袭击,一支手都可以数的过来,真正倭人开始大规模侵扰沿岸,是在嘉靖之后,由于倭国内乱愈来愈严重,更多破产的武士成为浪人,蜂拥开始进入东南沿岸。 而现在这个规模,至少在正德年间,已经算是空前绝后。 呼…… 叶春秋深深吸一口气,他脑海里,许多人走马灯似的走过,老爹、舅父、舅母、青霞和曼玉,还有太爷,许许多多的人,他紧张的浑身已被汗水打湿,可是他的目光,依然透过了林隙,观察着动静,一刻都不敢放松。 倭人开始筋疲力尽的前进,他们显然不想在滩头上休整,而想选择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因而浩浩荡荡的人,开始朝着叶春秋的方向而来。 距离自己,不过是数百步。 林中开始出现不安的气氛,许多人低声惊恐的道:“这么多的倭寇……”“啊……我们打不过他们的。” 武官们不得不呵斥他们,将这些不安弹压下去。 这些声音,幸好被潮水拍打沙滩的声音所淹没。 第二百二十六章:上场杀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冷汗又出来,假若伏击的地点不是靠近海滩,没有潮水掩盖这些声音,只怕早已被对方察觉了。 海宁卫……据说还是备倭的精锐,可是真实的情况,依然还是让叶春秋大失所望。 只能靠陷阱了。 越来越近了…… 其中几个倭人踩中陷阱,哗啦一声,数人一起跌入陷阱中,陷阱中藏着钉刺,顿时几个倭人发出了惨叫。 一下子,滩头上的平和便戛然而止,所有倭人都紧张起来,开始警戒。 距离自己,这伙倭人不过只剩下百来步而已。 叶春秋低声道:“陈昌,射箭!” 陈昌是武举出身,虽然比试刀剑时不如叶春秋,不过弓马却很是娴熟,相比于其他人,他显得更兴奋一些,倒是不觉得害怕,而是连忙取了箭矢,箭矢上沾了火油,让人燃了火,顿时,那箭簇便熊熊燃烧起了火焰。、 而这一团火,也暴露了海宁卫的位置,倭人们暴怒,他们万万想不到,在这里居然埋伏了人马,于是便听呼啸一声,许多倭人便举着刀剑朝林涧冲杀而来。 陈昌好整以暇,朝天弯弓,松开弓弦。 那一团火箭便在天空划过了弧线,不偏不倚,就射在了预定的位置。 那儿的砂石下,早已铺了一层的火油,星点的火光,都足以使这火油熊熊燃烧起来。 蓬的一声……火苗开始窜起,大火熊熊,一些倭寇本就身上沾了火油,顿时浑身也被引燃起来,嚎叫着想要扑打身上的火焰,可是这时……地下发出闷响,轰隆一声,飞沙走石,这地下猛地炸起,顿时便是血肉横飞。 地下除了火油,还用罐子埋了火药,火油一烧,铺设在外的引信虽然有些受潮,却很快被烘干,而后引燃了瓦罐中参杂了砂石的火药,于是一下子爆裂开来。 轰隆…… 轰隆…… 越来越多的火药炸开,火星四溅,砂石乱飞,浓重的硝烟也开始弥漫起来,滚滚的浓烟直冲天际。 倭寇们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有的已经烧成了火人,有的已经被飞溅的砂石炸得遍体鳞伤。有的还在扑打着身上的火,有的已被这巨大的爆炸炸懵了,耳膜穿破,流出血来,而更可怕的却是混乱,那些火人还未死透,便嚎叫着四处狂奔,所遇到的人,被他抱住,顿时也遭了殃。 有人打着趔趄倒地,在混乱中立即被人践踏,相互踩踏一起,又不知死伤了多少人。 而四周的陷阱在这种混乱中也开始随之发动起来,无数人摔入陷阱之中,顿时发出了更凄厉的吼叫。 人间地狱。 只是顷刻之间,倭人便折损了大半,而其他的倭人,则是茫然无措,他们固然纵横汪洋,一个个身经百战,遇到任何在自己面前的敌人,即便有十倍以上,他们也不曾畏惧,更不曾怯战,可是这种根本看不到敌人的战场,却是他们极少遭遇,尤其是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还有那轰隆隆的爆炸声发出来的闷响,许多人如没头苍蝇一样,已是恐惧到了极点。 时候差不多了。 叶春秋心中大定,这是最好的时机,若是让剩余的倭人重整旗鼓,那么一切都是枉然。 周遭的海宁卫,已经渐渐不再畏惧了,眼看着自己的敌人如此,便是再懦弱的人,此时也恢复了勇气。 大功就在眼前啊,这个时候若是不肯奋力,还等什么? 许多人眼睛都已经红了。 便是连那钱谦,眼里也已冒了星星,这都是钱啊,都是钱啊! 这时,叶春秋已经率先跃出来,手持着短剑,厉声道:“还等什么,倭寇就在眼前!” 这个书生带了头,不少人便提刀挺枪冒出来,一起发出了怒吼。 “杀!” …… 鬼岛三雄已经暴怒,他身上的厚重铠甲,已是一片狼藉,那溅起的飞沙,让他的铠甲千疮百孔,他提着刀,目露凶光。 原本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而且明军的主力,也确实也已去了数百里之外的虎头岛,这里理应不会出现明军,他无法理解为何事情会有这样的转折,可是身边无数人的嚎叫,却是实打实的。 这个时候,他理应当机立断,带着残寇转身而逃,只要到了海上,这附近没有明军的舟师,就不必有任何的担心。 可是…… 他裸露在外的双眼却是杀机重重。 他握紧了武士刀,而后看着从林涧中杀出的明军,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杀!”他的声音如雷,总算让倭人们定了神。 这个战神,已经毫不犹豫的提刀冲杀而去。 倭寇的作战方法简单无比,最勇敢的人身先士卒,就能使所有人勇气倍增。 而现在,冲在最前的何止是勇士,而是一名纵横东南沿岸十年,从未被打败过的战神。 即便曾经孤身被十倍百倍的明军围困,他也依旧十步杀一人,不曾落败,今日的处境,哪里算是糟糕。 剩余的倭人们一见鬼岛三雄一马当先,纷纷发出了吼叫,毫不犹豫的朝着明军的方向反杀而去。 双方距离不过百步,当看着上百个矫健的倭人冲杀而来,钱谦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万万料不到,倭人居然特么的如此顽强,原本以为,自己是去捡便宜的,可是现在看来,心里不禁发毛。 只是……那个书生,依然还冲在最前……这个家伙……还真是一个疯子啊。 无数的明军和倭人已经撞在了一起,叶春秋当先,长剑一抖,斩杀了一个倭人,身后的明军便如潮水一般冲入了敌阵。 而倭人们亦是杀红了眼睛,毫不犹豫的左冲右突。 那魁梧的鬼岛三雄,更是勇不可当,一柄长刀,左右挥舞,身边已是洒下血雨,无数人为之丧命。 他所过之处,宛如饿虎扑羊,以至于身边一丈内都形成了真空的地带。 许多明军纷纷胆寒,已经开始有人想要临阵脱逃了。 必须杀死此人,否则即便如此,海宁卫败亡也只是时间问题,叶春秋步伐稳健,一剑刺开一名倭人,朝着鬼岛三雄的方向而去。 ………… 好吧,码字的确很累,为了寻求安慰,老虎来求点月票求点支持,可行? 第二百二十七章:致命一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并没有急着与鬼岛三雄搏斗,而是在混乱中游走。 需要时机。 此人实在太厉害。 剑法的精要,在于君子气,不要小看这三个字,这便是说,使剑的人要沉得住气,要定的住神,不必去追求所谓的爆发力,却需要做到闲庭散步之间,以最小的体力消耗,去躲避四处可能刺来的刀剑,同时抓住最有利的时机,做出反攻。 恰好这时,有人朝着鬼岛三雄冲杀而去,是陈昌,陈昌这武举,和别人不同,至少在这腐化的海宁卫之中,他的血还是热的。 眼看鬼岛三雄所向披靡,他已毫不犹豫挺刀向前。 这是机会。 叶春秋眼眸里掠过了一丝杀机,然后这杀机很妥善的掩藏起来,他也与陈昌并肩而上。 陈昌发出厉吼,而鬼岛三雄,则是一双阴森森的眸子,掠过了这两个来犯者,他的眼角里,只有深深的鄙夷。 陈昌身材魁梧,又是嗷嗷大叫。 而另一边的一个小个子,只怕不过是个少年吧。 嗯……他稚气未脱,一脸傻逼逼的样子,人畜无害。 只是在转瞬之间,鬼岛三雄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先宰了陈昌。 一念闪过,接着长刀而起,陈昌也毫不犹豫的出刀,呃啊……鬼岛三雄发出怒吼,仿佛是林中的虎王遭遇了猴子的挑衅,他的刀很快,快得使人窒息和绝望,声音还未落下,那长刀便若一道惊鸿,朝着陈昌斩去,刺破了空气的声音滋滋作响,陈昌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快刀,也万万料不到这刀有如此雷霆之威。 他下意识的格挡,长刀一举,与鬼岛三雄斩下的刀碰撞一起,铿锵一声,更令陈昌绝望的是,自己的刀居然应声而断,这可是重达二十斤的重刀,居然就这么断了,对方的兵刃,竟是削铁如泥。 他绝望了,死定了。 鬼岛三雄只是冷笑,因为下一刻,他便要将陈昌斩为两截。 可是对于一旁的叶春秋来说,最佳的机会已经来了。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他出剑,剑如毒龙出水,不给人任何机会。 短剑如闪电一般用尽了叶春秋所有力道****而出。、 嗤…… 剑尖已是毫不犹豫刺入了鬼岛三雄的肩窝铠甲连接的缝隙之处。 一击得手,长剑入肉三分,甚至已经击碎了鬼岛三雄的肩骨。 叶春秋不觉得轻松,他从来不敢大意,立即拔剑,疯狂后退。 嗷…… 鬼岛三雄发出了凄厉的怒吼,他难以置信的发现,自己竟是遭了袭击,这剑来得太快,以至于原本全神贯注对付陈昌的他顿时反应过来,立即舍弃了陈昌,反手一斩。 这一斩依然力道十足,而且快如闪电。 叶春秋心有余悸,还好他一击得手,立即后撤,没有妄想能够一击致命,当那刀尖在自己脸上划过时,他已吓得冷汗淋淋。 鬼岛三雄的肩上,泊泊的鲜血流出来,他已狞笑的取下了头上的头盔,露出了狞笑,他的一只手已经废弃,铁塔般的身子,便单手握着刀,一步步朝着叶春秋走去。 即便是身受重伤,竟是毫无丝毫的感觉。 他进一步,叶春秋退一步。 猛地,他身形一闪,举刀狠劈。 呼……破空之声而来,叶春秋守着本心,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若不是他身受重伤,他的刀会更快……可即便只是受伤的鬼岛三雄,他也依然还只是身形一动,才堪堪避过。 鬼岛三雄肩窝上的鲜血滴淌的越来越多,已经浸湿了他浑身的铠甲。他恨透了叶春秋,继续单手提刀斩来。 每一斩都是倾尽全力。 而叶春秋步步后退,并不与他短兵相接。 到了后来,他的脚步开始迟缓,似乎那泊泊而出的鲜血已要流干一样,脸上变得蜡黄。 机会! 方才还只是处处避战的叶春秋,眼中却是突然清明。 与鬼岛三雄的一战,几乎使他浑身上下都血液沸腾,可是偏偏,他识海中居然无比的清明,在这高度紧张之中,渐渐陷入了某种的意识,仿佛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所有人的事物都变得缓慢起来。 而他已经抓住了又一次最好的战机,于是,短剑出手,趁着鬼岛三雄力竭,趁着他一次攻击没有得手,还未稳住阵脚,叶春秋宛如飞燕一般,瞬间闪掠到了鬼岛三雄身侧,短剑出手,直击要害。 短剑直接没入了鬼岛三雄的腰腹之间,鬼岛三雄一声凄厉大吼,他横刀要扫,叶春秋却这一次却没有避让,既是贴身,便已舍了短剑,双手狠狠箍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拳,砸中他肩上的伤口,鬼岛三雄的气力,此时已经用不上了,身子摇摇欲坠,叶春秋反手将短剑拔出,那一股热血,便自他的腰腹之间如捧杀箭一般的喷洒出来。 叶春秋已是转身到了他的身后,短剑的剑刃在他脖下一抹,一条血痕自他的脖子处渗出来,他的眼睛空洞的看向前方,身躯也轰然倒塌。 呼…… 叶春秋大口喘息,他从来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若不是偷袭得手,若不是之后自己应变得当,若不是加上一些些的幸运,若不是因为自己以逸待劳,自己只怕要血饮在这个倭人战神的长刃之下了。 此时叶春秋发现自己的短剑,竟已满是缺口,尤其是两次没入鬼岛三雄的身体之内,几次与他的骨骼碰撞,短剑的剑刃上已满是缺口。 来不及多想,叶春秋已是一举夺下了鬼岛三雄的长刀,而鬼岛三雄亦已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血泊之中。 十几斤的长刃在手,这柄方才还削铁如泥的神刃给了叶春秋更多的信心。只是反手之间,身边的一个倭人已是落下了血雨,叶春秋心里唏嘘,却眼明手快的又捡起他的头盔,头盔高高举起,叶春秋厉声道:“匪首已经伏诛,杀!” 明军本是渐渐有些不支,面对这些穷途末路的顽寇,一群孱弱的明军,固然人数占了不少的优势,可是依然难挽颓势。 第二百二十八章:勇不可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可是现在,明军之中爆发出了欢呼。 匪首死了。 他们深谙倭寇的战法,这些推崇个人武力的倭寇,往往公推出最骁勇的战士作为前锋,每次作战,都是勇者当先,其余蜂拥而上,简单而有效的战法,是他们所向披靡的根本,可是现在,这勇士一死,就使这些倭人好似失去了领头羊一般,他们看到了战神鬼岛三雄的长刃出现在一个少年手里,他们看到你那个头盔已经抛向了天空,而他的主人,自然已经战死。 倭寇们不由自主的胆寒,经历了这么多惊吓之后,最后一丁点的勇气已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开始慌不择路地逃亡。 他们开始混乱,开始无序。 士气如虹的明军开始追击起来。 与鬼岛三雄的一战,让叶春秋猛地有了新的领悟,只有和强者对战,才能不断地淬炼自己,他手持神刃,亦是左冲右突,而其他官兵见此情景,不自觉地尾随他的左右,战场上之所以要有核心,是因为每个人陷入这种四处喊杀的沙场,往往会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就好像深夜之中遭遇了恐吓的少年,他们自然而然的会向最安全的地方靠拢。 勇不可当的叶春秋就成了这样的核心,大家不自觉的靠拢,形成了一道洪峰,叶春秋杀至哪里,洪峰便尾随在哪里,于是这上百人的队伍顿时便变得所向披靡起来,冲入散落的倭人阵中,左冲右杀,势如破竹。 小半时辰后,叶春秋感觉自己竭力,整个人几乎是虚弱地坐在了沙地上,看着满目的疮痍,脑子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思维。 倭寇兵败如山倒! 七百倭寇,十不存一,除了少数人跳海逃窜之外,其余人纷纷死伤殆尽。 虽然是大捷,可即便是如此,明军的伤亡也是极大的,七八百个海宁卫官兵,死伤也超过了半数,面对那样的顽寇,至今所有人都是心有余悸。 可是……宁波总算是保住了。 叶春秋的脑海里只冒出这个念头,而后脑子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了。 他从未有像今日这样疲惫,却也从未有像今日这样满足。 那光脑里所记录的冰冷冷文字,在描述这个历史进程时,不过是很吝啬地拥了寥寥数十字而已,或许若还在后世,叶春秋会读到这一段,却不会觉得有什么感触。 可是现在……叶春秋却知道,自己改变了这个进程,拯救的是一千多个生灵,是数百个女子的命运。 这种感觉……挺好的。 “鬼岛三雄!”远处打扫战场的官兵发出一惊一乍的声音。 而后,那钱谦几乎是朝着叶春秋方向扑来,他已是喜不自胜,大功啊,这是大功啊,七百多个倭寇,是实打实的倭寇,是可以枭了首级送去北京城还经得起任何检验的大捷,这一票买卖,当真是值了,这辈子也没做过这样的好买卖啊。 他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期期艾艾地道:“春秋,春秋……是鬼岛三雄……”他一面说,一面流下幸福的眼泪:“春秋方才斩杀的,乃是鬼岛三雄。” 鬼岛三雄是什么鬼,莫非是三个兄弟? 叶春秋很难理解钱谦为何如此激动,只见钱谦手舞足蹈地继续道:“你是不知,你是不知啊,这鬼岛三雄,乃是近几年来,东南沿岸第一顽寇,南直隶的备倭松江卫指挥就死在此人手里,当时是震惊朝野,震惊朝野啊……弘治先皇帝在的时候,为此震怒,还曾下旨,务求沿岸诸省各都司,全力进剿,定要杀死此人,鹰扬国威,哎……哎……可是这些年来……这些年来,非但不能将此人杀人,反而……反而是损兵折将。春秋,你是不知啊,这鬼岛三雄的画像,对于沿岸备倭诸卫是再熟悉不过的,早几年朝廷便画影图形,勒令各司按图索骥,这个人的画像,一直都悬在本官的公房,备倭诸卫,无一不想拿下此人,想不到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钱谦的声音越发的激动:“想不到春秋居然杀死了此人……这些倭寇,都是倭人的主力,这鬼岛三雄,据说在倭岛乃是一个大名之子,不知是什么缘故,率众出海,一直纵横诸海,勇不可当……万万料不到啊,料不到啊……” 他说话时,舌头不由自主的打结,絮絮叨叨的,叶春秋听了很久,才总算明白,被自己杀死的这个人很重要,虽然各地的倭寇都是自行其是,而且相互之间很少干扰,自然也不会有一个一致的首领。 不过这个鬼岛三雄,却因为过于勇武,以至于倭寇们大多对他噤若寒蝉,这鬼岛三雄至少在现时期来说,属于倭寇的一面旗帜,而现在,他死了,死在叶春秋的剑下。 钱谦并没有想要抢夺叶春秋功劳的意思,一个丘八跟一个解元老爷抢功,简直就是笑话,这是找死。杀死鬼岛三雄的功劳固然很大,可是钱谦是率部全歼倭寇的主力,有这份功劳,就够他吃一辈子的了,其他的功劳真要抢,后遗症实在太大,这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哦……难怪此人如此厉害,原来是纵横汪洋的大盗。”叶春秋也不由的在心里感到惊讶。 歇了一阵,便回到营中,接着便是开始救治伤患,水寨中还有一些同济堂的白药储备,所以救死扶伤倒也不难,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刀伤。 到了夜里,叶春秋睡在温暖舒适的大帐里,他临睡前,抚摸着那柄自鬼岛三雄手中的倭刀,能感受到那刀刃上的吹发可断,这柄刀分量并不重,却出奇的精巧,倭人和大明不同,大明重文,刀剑往往都是丘八们所用的,因而那种顶尖刀剑的需求并不大,即便是打造兵器的军器局或是兵杖司,生产的也是制式的武器,所谓制式,就不讲究精良了,贵多而不贵精,因而大规模生产的刀剑质量只能算是一般。 第二百二十九章:新的前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倭人和大明却是完全不同,因为战事频繁,武器就成了许多倭人家族的立身之本,贵族们对于武器有着某种畸形的需求,因而他们吸取了唐刀的特点,不断地改进,利用百锻和千锻的技法不断锤炼,甚至有贵族愿意花费数年的时间,倾尽所有的家财去打制倭刀,不惜成本,即便花费巨大,也在所不惜。 所以倭刀对于倭人来说,更像是传家宝,他们的武器,每日都进行必要的养护,而每一柄倭刀背后,往往凝聚着一个家族半数的财富和无数最高技艺的匠人们的呕心沥血。 那鬼岛三雄,出自倭人大名的家庭,身份在倭岛已算极为尊荣,想必祖先也曾显赫一时,这柄祖传的利刃刀身隐含着幽光,叶春秋能从刀中感受到一股杀气,不管如何,这柄刀现在是叶春秋的了,他已决心搜索一些刀剑养护的资料,寻一些茶油之类的东西来,随时进行保养。 倭刀的制式,脱胎于唐时的直刀,所以和带有弯曲的背刀不同,反而和长剑类似,借用的也是巧力,对叶春秋现在的剑技只要慢慢融合,倒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叶春秋小心翼翼的将刀收起,然后和衣睡下。 次日起来,他方才知道,那位唐大使已经没有露面,据说现在只是将自己关在帐中……想必这个时候,他已觉得面上无光了吧,既然倭人袭的是黄水滩,那么那虎头岛的所谓倭寇巢穴多半是子虚乌有,而都司大人……怕是要无功而返了。他跑来是修牌楼的,这牌楼修和不修,已经没什么两样了,或者……若是修得太富丽堂皇,都司大人还以为是你唐大使胆大包天,是在讽刺他老人家呢。 而此时,水寨中仍旧是一片喧嚣,抓来的百来个倭人俘虏,现在都已关押起来,为了安全起见,钱指挥很果断的决心先饿他们四五天再说,当然,他一面开始准备报捷,一面开始向都司衙门催讨俘虏的伙食开支,饿着俘虏是一回事,可是该要的钱粮却还是要的。 营中的诸官,现在多是兴高采烈,这一次功劳实在太大太大,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大功落在了海宁卫,这分明是人人有饭吃,人人有功劳的节奏啊。 那位叶神医,当然要好生款待着,若非叶春秋事先预警,不是他杀死了鬼岛三雄,大家哪儿来的这份功劳?于是营内一派祥和,连素来小气的钱谦也突然大方起来,他决心杀猪! 香喷喷的肉香已经弥漫在了营里,这种乱炖的肉香具有很强的杀伤力,接着宴席就开始了,在中军大营里,叶春秋被推到了首座,钱谦则在下敬陪,至于千户赵熙人等,纷纷作陪,连那武举出身的百户陈昌也混在一干千户之中,这一次他立的功劳也不小,很受钱指挥的看重,而且听说他和叶春秋关系也不错,也一并叫了来。 看着这一桌满盆子的肉,陈昌禁不住潇然泪下,感动得一塌糊涂。 钱谦已是举起了筷子,叫人将酒满上,今儿的他显得格外的和气,目光掠过了所有在座的武官身上,发现了陈百户的不同,便笑容可掬道:“陈百户啊,你何故要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娘的,大伙儿眼看就要发迹了,你特么的哭什么哭,早知就不带这家伙混了,就该让他死去跟那些士卒混在一块,每人分三两猪肉勉强填饱肚子。 陈昌连忙道:“大人,下官自入了营,已有一年没有吃过猪肉了,哎呀呀……军中的伙食……这才……” 钱谦脸拉下来,这是揭自己老底啊,我克扣钱粮怎么了,你以为每日做假账就不辛苦?吃吃吃,就知道吃,难怪军中越来越不像样子,都是给你们这群吃货带坏的。 他心里的火气没有爆发出来,依然笑容可掬,老神在在道:“陈百户啊,你想想看,咱们军中虽然辛苦,可是百姓们难道就能每天填饱肚子吗?他们一年到头就能见得着肉食吗?也不能啊,你看看,这百姓过的多困苦,还有朝廷,朝廷难道就不难啊,朝廷也难啊,这隔三差五大旱、大水的,噢,还有北边的边情,南边的剿倭,处处都是难念的经,哎……咱们报效国家的,难道还能大鱼大肉不成?若是如此,怎么对得起朝廷,怎么对得起那些衣不蔽体的百姓,没肉吃就没肉吃嘛,饿几顿肚子就怎么了?多想一想朝廷,多念一念百姓,你就不觉得饿了。” 众千户都是老油子,都说钱指挥所言甚是,一个个小鸡啄米点头:“钱指挥明鉴,话糙理不糙,我等听了,受益匪浅。” 钱谦自顾自的喝了口酒:“人嘛,最紧要的是不能总想着自己,光想着自己,那叫自私自利,本官最痛恨这样的人,无耻之尤。还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噢,是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陈百户,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的前程,若是再抱怨军中伙食,本官可就要生气了,瞧不上这样吃不得苦的青年人。” 陈昌憋着脸,狠狠被训了一通,脸色青一块红一块,一时语塞。 叶春秋替他解围:“陈百户也是实在人,来,先喝一杯酒。”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举盏。 这一顿酒,是吃得最惬意的,完全没有了烦恼,喝着小酒,吃着那一大盆的猪肉,直到酒过三巡,叶春秋吃不消了,这才借故小解,从大帐中出来,看到营地里许多的篝火升起,肉香依然还在,许多人吃饱喝足,嬉闹的声音,星光照在叶春秋的脸庞上,这张带着些许稚嫩的俊俏脸上,多了几分男子汉的气息,叶春秋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月儿,显得很知足。 身后的大帐里,依然还回荡着欢乐的气息,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感动,也极有可能从今夜过后,这里的许多人,人生都会发生迥然不同的改变,他们或许一个个都要奔赴新的前程,而自己……叶春秋眼眸星亮,嘴角微微勾起,嗯,我也如此。 第二百三十三章:两封报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唐兆丰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自己好似也请人弹劾过,噢,写给邓健的信是怎样说的…… 顿时,唐兆丰打了个冷战,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写的是,叶春秋胡说八道,居然敢说倭寇会在黄水滩登陆,袭击宁波…… 一下子,唐兆丰如遭雷击。 遭了。 这封弹劾奏疏却不知发出了没有,假若是发出了…… 后果不堪设想啊。 想想看,自己作为都司府的人,还在叫骂叶举人多管闲事、狗拿耗子、妄议军政,那么……岂不正说明…… 唐兆丰魂不附体的看着都司大人。 都司大人也发了报捷奏疏…… 这…… 既然是叶春秋示警,既然是叶春秋妄议了军政,既然都司府的人状告他多管闲事,那么……都司大人上奏了那封捷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他一下子,差点儿瘫坐下去,勉强才支撑着,没有使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他心里七上八下,只看着叶春秋和钱谦二人被押着下去,看到都司大人和高先生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已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但愿……但愿……但愿那御史邓健,没有上弹劾奏疏上去,但愿那邓健病了、死了,没有收到自己的书信,但愿如此……不成,得赶紧回去修书问一问,这……是要完啊。 而这时,都司大人已站了起来,他和悦的拍了拍唐兆丰的肩,笑吟吟道:“唐大使,本官命你节制海宁卫,让他们在黄水滩设伏,你……做的很好,这个功劳,自然会有你的一份。” 唐兆丰看着都司大人难得给自己表现出来的善意,意思当然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告诉唐兆丰,接下来,自己这个节制海宁卫的大使,就成了最关键的人证,既然要证明叶春秋和钱谦冒功,那么……唐兆丰是再适合不过的人物。 唐兆丰只得赔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发苦。 心里只是默念,菩萨保佑,但愿那份弹劾奏疏…… …………………… 在北京城里,炎热的天气使得紫禁城里的红墙和琉璃瓦都滚烫得吓人,丝丝的热气冒出来,即便是在内阁里,也大抵是如此。 内阁位于宫中角落里的一处很不起眼的建筑,可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建筑里,却是藏龙卧虎,这里……某种程度来说,这才是整个大明朝的中枢,天下各州县所发生的事,多与高坐于此的诸公们息息相关。 四个阁臣,以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为首,其次便是谢迁、李东阳、焦芳三人。 他们轮流当值,专门负责处理从天下各州县送来的奏疏,陛下毕竟不可能批阅那每日数百上千的奏疏,于是乎,往往任何奏疏,都需要先在内阁里票拟,所谓票拟,其实就是在阁臣在奏疏下提出自己的建议,譬如江西大旱,奏疏先是送到内阁,内阁的学士则在下票拟:“应令户部调拨钱粮十万石,发赴所在受灾州县,予以赈济,命在地官吏,全力救助灾情,事情紧急,可使其开仓放粮,本地卫所,更该随时警戒,以备不时之需,若有宵小之徒借机滋事,应允其全力弹压,以绝后患。”这便是票拟,票拟拟定之后,送去了内廷,就需要皇帝来朱批了,若是皇帝不认可这个票拟,当然可以重新写下自己的意见,可一旦认可,只需用朱笔在下写一个‘可’字,便需制诰房立即拟定旨意,发去六部,让六部执行。 明初时,自洪武天子废黜宰相之后,内阁大臣就开始担负这种职责,只是因为那时的天子凡事都亲力亲为,内阁大臣固然票拟了意见,皇帝也大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内阁大臣当时不过是机要秘书一般的存在,虽然地位尊荣,却并无太多实权。 可是等到后来,天子们渐渐懒散下来,甚至连奏疏都不看,于是乎,票拟之后的奏疏,几乎直接进行朱批,一切都以内阁学士的意见为准,而到了这时,内阁大臣的权柄也就日益滋长起来,在此之后,又因为他们权利实在太大,而内阁学士又往往官职低微,难以约束六部九卿,皇帝们为了省心,便索性直接让学士兼任六部尚书和侍郎的职缺。 这些内阁学士兼任的礼部尚书、户部尚书们,权利已经达到了顶峰,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成为了天下人关注的焦点,而在此时,四个阁老却都是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 就在今日,同时有两封报捷的奏疏传到了内阁。 倭寇袭宁波,有七百之众,为首者鬼岛三雄,为海宁卫伏击,海宁卫出动的亦是七百多人,鬼岛三雄为浙江解元叶春秋所杀,余者几乎全歼。 四个阁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倭北虏,乃是自洪武以来一直都是大明朝的顽疾,久治不愈,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朝廷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可南方的倭寇,非常危害没有减轻,反而愈发的猖獗起来,江南诸地,乃是朝廷最重要的钱粮税赋所在地,却是时常遭到倭人袭扰,早已让朝廷烦不胜烦。 而那鬼岛三雄,就更是令人为之色变的人物,先帝在时,就曾因为鬼岛三雄的劫掠而龙颜震怒,屡屡发布旨意,督促备倭诸卫进剿,只是可惜……往往都是无功而返。 可是现在……七百倭寇尽数全歼啊,这已是平倭以来,百年难一遇的大捷。其实……这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鬼岛三雄居然已经伏法,死了! 四个阁老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可以说脏话的话,只怕那一句卧槽的国骂都要出口了。 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这如何可能,若是鬼岛三雄这样容易覆灭,那朝廷在沿岸数省设立了这么多个备倭都司府,又建立起来了数十个备倭卫所,养着十几万兵马,处处提防倭寇,这么多年来都徒劳无功,怎么可能会被海宁卫的七百多个老弱病残就几乎一网打尽。 还有那个鬼岛三雄,此人是出了名的狡诈,纵横东南沿岸数年,从来未吃过朝廷的亏,怎么一下子就被斩杀了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言之凿凿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呵…… 赵友静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何其大的功劳,又是何等的丰功伟绩。 哦,那个书生叫叶春秋是吗?他若是不敢声张还好,若是敢声张出去,四处嚷嚷什么…… 赵友静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眼里掠过了一丝杀机。 而浑然不知将有麻烦降临的叶春秋,每日都在营中治疗伤患,渐渐也有了心得,他又修了书信,叫了同济堂的一些大夫来,带来了配好的白药,钱谦专门在水寨里设了一个临时的医馆,叶春秋与大夫们一起每日给人包扎伤口,闲暇时便去校场里练他的刀法,就这样过了十几日,便有快舟来,说是那位都司大人到了。 这段时间,大使唐兆丰一直躲在帐中不肯出来,现在听说都司来了,不禁精神一震,便又恢复了那颐指气使的态度,勒令海宁卫列队前去迎接都司大人的大驾。 叶春秋是大夫,当然没兴趣去理会什么都司,只是他那临时的军中医馆,却是明显的清冷了许多,唐兆丰嫌人少,有失都司大人体面,因而连一些伤患也叫了去。 大夫们清闲下来,便聚在一起闲聊,叶春秋年纪小,不愿意听他们说孩子和婆娘的事,便到另一处营帐里小憩。 接着便听到隆隆的炮响,还有那梆子和铜锣的声音,叶春秋听着咋舌,这尼玛的,阵仗这样大,像是那都司当真是凯旋而归一样。 他半梦半醒的,半途却是有人寻来,是那百户陈昌:“叶神医,叶神医,哎……快……快……都司大人要见你,你赶紧……赶紧的……” 叶春秋起来,有些懊恼,都司见自己做什么,这都司的架子还真是大,让他心里有些反感,便懒洋洋地收拾了衣冠,配上自己的长刀,随着陈昌到了大帐。 从这里可以看到水寨外的码头,远远可见那巨大的海船考上了栈桥,除此之外,大帐这儿的禁卫也森严了许多,到处都是带刀的卫士,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样子。 叶春秋到了大帐,便见帐中分列了诸官,便连钱指挥,也只能在靠边的地方站着。 都司赵友静高踞首位,他身子矮胖黑粗,穿着一件大红的麒麟服,头顶乌纱,待叶春秋进来,侍立一旁的唐兆丰大使躬下身,便开始低声在赵友静耳畔低语。 唐兆丰看叶春秋的时候,免不了一副冷阴阴的样子,可是转脸到了都司身上,却又堆起笑来,道:“大人,这便是叶春秋……那个举人……” 赵友静只是微微颌首。 唐兆丰不由还加了一句:“就是他挟持了下官。” 赵友静的眼眸微微眯起,目中掠过冷酷之色,他端起了案上的茶盏,帐中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一副随时听候都司训斥的样子。 叶春秋走上前,彬彬有礼地道:“学生叶春秋,见过都司大人。” 赵友静只是咂咂嘴,似乎还在细细地回味着方才入口的茶香,却是没有理会叶春秋。 钱谦站在一边看着挺尴尬的,他和叶春秋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了,只以为都司大人没有听见叶春秋的话,便笑呵呵地道:“大人……这位……” “知道了。”赵友静慢条斯理地打断了钱谦的话。 钱谦很是懊恼,自己还没说这位是谁,都司大人就说知道了,他熟谙都司衙门中的事,知道都司大人这样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赵友静只短暂沉吟,目光却是落在叶春秋腰间佩的刀上,他徐徐道:“这刀,哪里来的?” 这是一柄好刀,军中但凡识货之人都知道,曾经钱谦也曾想打这刀的主意,叶春秋果断回绝。 叶春秋见了这赵友静看着自己的刀,目中掩饰不住的贪婪之色,才刚刚开口,就来问刀,此人名为都司,这人品嘛…… 叶春秋镇定自若地回答道:“这是学生缴获倭贼所得,用着颇为趁手。” 他故意说用着趁手,表示自己对这刀很是喜欢,也省得赵友静打他的主意。 谁料这个时候,赵友静却是勃然大怒地瞪着叶春秋道:“缴获倭贼所得,这倭贼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一介书生,只在军中行医,难道这杀倭的事和你也有干系吗?” 突然这么一问,大帐里顿时弥漫着肃杀之气。 营中谁不知道那鬼岛三雄乃是叶春秋所杀?说别人没有杀倭可以,可是说叶春秋和剿灭倭寇无关,这就未免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可是都司大人说得言之凿凿的样子,一口咬定,倒是钱谦有点看不下去了:“大人……” 赵友静厉声道:“住口!” 钱谦顿时吓得再不敢做声,小鸡啄米似的退到了一边。 叶春秋一下子明白了,抢功! 大明的实行的乃是卫所制,起初倒还好,洪武皇帝自以为用屯田的办法养兵,不但省却了朝廷的负担,还可以平白养活上百万的军马,对此还颇为自得,只不过历经了百年之后,这卫所制度已经腐烂到了极点,各种冒功的事可谓层出不穷,甚至连杀良冒功这样令人发指的事也是屡见不鲜。 此次平倭,诛杀了鬼岛三雄,这是何其大的功劳,这赵友静此番无功而返,只怕早就打了这场功劳的主意。 他言之凿凿的说叶春秋没有参与这一次行动,是因为叶春秋乃是这一次平倭的核心人物,因为有了叶春秋,才会有叶春秋示警,才会有叶春秋分析出倭寇来袭的时间和地点,也才会设伏,才会有一次给予倭寇的迎头痛击。 而这本来应该是主帅的职责,现在却全给叶春秋的光芒盖了下去。 若是有叶春秋这个人的存在,那么身为主帅的赵友静,又如何将计就计,如何设下埋伏,如何定下平倭大计呢? 所以……叶春秋是绝不能在平倭中存在的人物。 既然如此,叶春秋居然敢带着倭人的刀剑,口口声声说这是他缴获倭贼所得。 赵友静不由露出了狞笑,而帐中诸官俱都战战兢兢。 第二百三十二章:杀人灭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只有唐兆丰,心情却是挺好的,他挑衅似的看着叶春秋,呵呵……你叶春秋身边举人又如何,你杀敌立功了又如何,怎么样,都司大人还不是想怎样蹂躏你便怎样蹂躏你,真是蠢货,愚不可及,还自以为自己是保家卫国,这保家卫国,还轮得着你叶春秋不成,呵……今儿都司大人震怒,且看你怎么招架。 叶春秋环顾四周,除了海宁卫的武官之外,其他的文武官员对于自己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冷笑。 这些人……大抵都已经猜出了什么,是想看自己笑话吧。 对方是堂堂的都司,而自己……终究只是个小小举人,即便是参加了吏部的选官,多半也不过是实授个县主簿、县丞这样的官职。与堂堂一省都司的地位,相差十万八千里。 站在都司一旁,也是一个纶巾儒衫打扮的人,不是那位高先生是谁?高先生冷冷看着叶春秋,徐徐踱步出来:“叶举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功,这军中上下,谁人不知,此次倭寇诈降,都司大人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倭寇奸计,于是为了引蛇出洞,便借故将计就计,假装劳师远征,实则却早已授意了海宁卫在黄水滩布置,这才给予了倭寇迎头痛击,此次平倭,海宁卫功劳不小,却也与都司大人指挥若定,运筹帷幄息息相关,什么时候,和你一个军中的大夫有瓜葛了?你虽贵为举人,却愿在军中行医,救死扶伤,学生倒也佩服你,可想不到你居然居心不轨,想要冒功,呵……叶春秋,你知罪吗?” 一句知罪,已是图穷匕见。 赵友静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叶春秋,他分明感受到,这个少年眼中的怒火,可是……这又如何,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可这又如何呢,你不过是个小小书生而已。 诸官心里都跟明镜似得,却都是冷眼旁观的看着这一切。 只有钱谦顿时冷汗淋淋,后襟都被冷汗浸湿了。 高先生阴测测的转眸看向钱谦,道:“钱指挥,你说是不是?” 突然问到了钱谦头上,钱谦自然知道,若是自己回答一个不是,就算是彻底将都司大人得罪死了,都司大人绝不是好招惹的,自己不过是个指挥,本就归都司大人节制。 可若是说是,这就等于是冤枉了叶春秋,而叶春秋一个冒功的罪名戴在了头上,这辈子只怕也已经毁了。 他犹豫起来,想到自己的人生格言,买卖公平、童叟无欺,这显然是接下来要自己坑客户的节奏啊。 见钱谦缩着头,一言不发,只是吓得脸色发青。 赵友静便把手狠狠拍在案上,狞笑道:“钱谦,高先生问你话,你为何不敢说了?呵……莫非你和叶春秋是同伙不成?此次平倭,本都司已经上奏了朝廷报捷,这一切,都是老夫事先察觉了倭寇的奸计,这才布置下了埋伏,为了麻痹倭寇,又假意倾巢而出,前去虎头岛,现在事实俱在,你钱谦莫非还想和这叶春秋勾结一起,抢了功劳不成吗?” 听到这里,钱谦的脸色顿时变了,都司大人已经报捷了…… 这岂不是说,事情已经板上钉钉,都司大人是绝不会再改口的,这场功劳,他是志在必得,而自己……自己和叶春秋……岂不就成了冒功,他一下子跪倒在地,期期艾艾道:“大人说的对,是大人力挽狂澜,可是举人叶春秋,也看出了倭寇的奸计,所以……所以…… 他觉得这是两全之法,干脆叶春秋和都司大人的功劳都认了。 赵友静却与那高先生对视一眼,四目相对,都是露出了冷酷的笑容,看来这位钱指挥有点儿拎不清,他显然不太明白,这样大的功劳,都司大人是绝不可能与一个小小举人均分的。 赵友静冷笑了笑:“大胆,到了而今,还敢嘴硬,真是不知死活,来人!” 外头早有几个亲兵在外候着了。 赵友静目光落在叶春秋身上:“叶举人,你有什么说的?” 叶春秋反而淡然了,其实当时的初衷,他只是想改变一段历史的进程,去拯救一些不该被杀戮的百姓,现在……他万万料不到世情险恶至此,他心里没有什么后悔的,他只是目光幽幽的看着赵友静,这双眸子,依然还是从前的清澈,他抿抿嘴:“大人,学生只有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赵友静已是勃然大怒。 他能感受到这个小举人话语之中浓浓的讽刺意味,他厉声道:“果然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进棺材不落泪,好嘛,来人,将这两个冒功的恶徒先行拘押起来,到时本官自有惩处,呵……公道自在人心,本官乃是一省都司,公道即本官,本官即公道。”、 在外头候命的亲兵早就授意等候,都司大人一声令下,便气势汹汹的要冲进来拿人。 钱谦怒了,大叫道:“都司大人,这……怎么可以如此……卑下与叶举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 赵友静把头别过去,看都不看钱谦和叶春秋一眼,脸上只是冷漠。 一旁的大使唐兆丰却是乐了,哈哈……他觉得事情的结果确实挺有意思的,这个叶春秋,不是平时都挺嘚瑟的吗?不是仗着是个解元,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吗?噢,你还料事如神,嗯,就算你是料事如神又如何,你可料到会有今日吗?哈哈……这下可要脱一层皮了,不……以都司大人的性子,怎么可能会留有什么后患,到时候……只怕…… 他眼中带着笑意,因为他想到了四个字,杀人灭口。 冒功这样的事,当然还是要杀人灭口的好,反正这里是军中,总有办法圆过去。 哈哈……可怜这钱谦对自己阳奉阴违,这叶春秋居然还敢挟持自己,现在如何,这次……你们死定了。 都司大人都已经报捷,那么就绝不可能会给你们活路的……他心里还想再笑,猛地,这笑容却是僵住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报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唐兆丰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自己好似也请人弹劾过,噢,写给邓健的信是怎样说的…… 顿时,唐兆丰打了个冷战,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写的是,叶春秋胡说八道,居然敢说倭寇会在黄水滩登陆,袭击宁波…… 一下子,唐兆丰如遭雷击。 遭了。 这封弹劾奏疏却不知发出了没有,假若是发出了…… 后果不堪设想啊。 想想看,自己作为都司府的人,还在叫骂叶举人多管闲事、狗拿耗子、妄议军政,那么……岂不正说明…… 唐兆丰魂不附体的看着都司大人。 都司大人也发了报捷奏疏…… 这…… 既然是叶春秋示警,既然是叶春秋妄议了军政,既然都司府的人状告他多管闲事,那么……都司大人上奏了那封捷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他一下子,差点儿瘫坐下去,勉强才支撑着,没有使自己露出什么破绽,他心里七上八下,只看着叶春秋和钱谦二人被押着下去,看到都司大人和高先生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已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但愿……但愿……但愿那御史邓健,没有上弹劾奏疏上去,但愿那邓健病了、死了,没有收到自己的书信,但愿如此……不成,得赶紧回去修书问一问,这……是要完啊。 而这时,都司大人已站了起来,他和悦的拍了拍唐兆丰的肩,笑吟吟道:“唐大使,本官命你节制海宁卫,让他们在黄水滩设伏,你……做的很好,这个功劳,自然会有你的一份。” 唐兆丰看着都司大人难得给自己表现出来的善意,意思当然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告诉唐兆丰,接下来,自己这个节制海宁卫的大使,就成了最关键的人证,既然要证明叶春秋和钱谦冒功,那么……唐兆丰是再适合不过的人物。 唐兆丰只得赔笑,只是这笑容有些发苦。 心里只是默念,菩萨保佑,但愿那份弹劾奏疏…… …………………… 在北京城里,炎热的天气使得紫禁城里的红墙和琉璃瓦都滚烫得吓人,丝丝的热气冒出来,即便是在内阁里,也大抵是如此。 内阁位于宫中角落里的一处很不起眼的建筑,可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建筑里,却是藏龙卧虎,这里……某种程度来说,这才是整个大明朝的中枢,天下各州县所发生的事,多与高坐于此的诸公们息息相关。 四个阁臣,以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为首,其次便是谢迁、李东阳、焦芳三人。 他们轮流当值,专门负责处理从天下各州县送来的奏疏,陛下毕竟不可能批阅那每日数百上千的奏疏,于是乎,往往任何奏疏,都需要先在内阁里票拟,所谓票拟,其实就是在阁臣在奏疏下提出自己的建议,譬如江西大旱,奏疏先是送到内阁,内阁的学士则在下票拟:“应令户部调拨钱粮十万石,发赴所在受灾州县,予以赈济,命在地官吏,全力救助灾情,事情紧急,可使其开仓放粮,本地卫所,更该随时警戒,以备不时之需,若有宵小之徒借机滋事,应允其全力弹压,以绝后患。”这便是票拟,票拟拟定之后,送去了内廷,就需要皇帝来朱批了,若是皇帝不认可这个票拟,当然可以重新写下自己的意见,可一旦认可,只需用朱笔在下写一个‘可’字,便需制诰房立即拟定旨意,发去六部,让六部执行。 明初时,自洪武天子废黜宰相之后,内阁大臣就开始担负这种职责,只是因为那时的天子凡事都亲力亲为,内阁大臣固然票拟了意见,皇帝也大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内阁大臣当时不过是机要秘书一般的存在,虽然地位尊荣,却并无太多实权。 可是等到后来,天子们渐渐懒散下来,甚至连奏疏都不看,于是乎,票拟之后的奏疏,几乎直接进行朱批,一切都以内阁学士的意见为准,而到了这时,内阁大臣的权柄也就日益滋长起来,在此之后,又因为他们权利实在太大,而内阁学士又往往官职低微,难以约束六部九卿,皇帝们为了省心,便索性直接让学士兼任六部尚书和侍郎的职缺。 这些内阁学士兼任的礼部尚书、户部尚书们,权利已经达到了顶峰,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成为了天下人关注的焦点,而在此时,四个阁老却都是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 就在今日,同时有两封报捷的奏疏传到了内阁。 倭寇袭宁波,有七百之众,为首者鬼岛三雄,为海宁卫伏击,海宁卫出动的亦是七百多人,鬼岛三雄为浙江解元叶春秋所杀,余者几乎全歼。 四个阁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南倭北虏,乃是自洪武以来一直都是大明朝的顽疾,久治不愈,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朝廷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可南方的倭寇,非常危害没有减轻,反而愈发的猖獗起来,江南诸地,乃是朝廷最重要的钱粮税赋所在地,却是时常遭到倭人袭扰,早已让朝廷烦不胜烦。 而那鬼岛三雄,就更是令人为之色变的人物,先帝在时,就曾因为鬼岛三雄的劫掠而龙颜震怒,屡屡发布旨意,督促备倭诸卫进剿,只是可惜……往往都是无功而返。 可是现在……七百倭寇尽数全歼啊,这已是平倭以来,百年难一遇的大捷。其实……这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鬼岛三雄居然已经伏法,死了! 四个阁老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可以说脏话的话,只怕那一句卧槽的国骂都要出口了。 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这如何可能,若是鬼岛三雄这样容易覆灭,那朝廷在沿岸数省设立了这么多个备倭都司府,又建立起来了数十个备倭卫所,养着十几万兵马,处处提防倭寇,这么多年来都徒劳无功,怎么可能会被海宁卫的七百多个老弱病残就几乎一网打尽。 还有那个鬼岛三雄,此人是出了名的狡诈,纵横东南沿岸数年,从来未吃过朝廷的亏,怎么一下子就被斩杀了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大功告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不科学。 可是当奏疏上头言之凿凿声称,首级已经解押京师,同时说到,还有上百个倭人俘虏一并解押上京的时候,四个阁老这才信了。 以往的时候,那些该死的丘八,就算只俘虏了两三个倭寇,都要大声嚷嚷,口称歼贼千余,这一次倒是很实在,不吹牛了,直接来了一句,俘获一百三十七人。若是当真有如此斩获,再对上歼贼的数字,显然不可能是虚报。 这是实打实的大捷,是自弘治天子登基以来,朝廷数百次对倭用兵之后,第一次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大捷啊。 四个阁老俱都振奋起来。 喜事,天大的喜事,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样的大捷更加鼓舞人心了。 刘健已经呵呵的笑起来,捋着长须,道:“真是国家之福啊,经此一役,江南诸省,便可换来数年的平安,不知道可以节余多少防备倭患的钱粮,更不知道,多少百姓可以活命,有此一役,老夫可以高枕无忧了。” 谢迁性子颇为急躁,此时也是放声大笑:“是啊,少了这个倭患,就可以腾出手来解决更多的事,想不到,竟是想不到有此大捷,老夫现在还疑在梦中呢。” 李东阳素来性子谨慎,并不轻易开口,倒是焦芳凑了一句:“只是奇怪,为何捷报会来两份,两份奏疏,又全然不同,真是怪也。” 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奏疏确实是有两份,几乎是同时发来的,一封乃是浙江都司的奏报,俱言都司赵友静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另一封,却是海宁卫上奏而来,说是浙江举人叶春秋,查知倭人动向,认为倭人极可能袭击宁波,因而连忙赶赴海宁卫示警,海宁卫这才在黄水滩设下埋伏,更令人诧异的是,那鬼岛三雄,便是浙江举人叶春秋持剑格杀。 前者……似乎没什么问题。 而此后的这份奏疏,就有点像是神怪小说的意味了,一个举人,居然料事如神,能够得知倭人的动向,能分析出倭人是故布疑阵,同时还能得出倭人袭击的地点,这倒也没什么,或许此子可能当真是天纵英才,可是……你特么的确定不是逗我么?一个举人,噢,对了,据说是十三岁,叶春秋……有些耳熟,好吧,不管怎么说,一个十三岁的小子,居然亲手斩杀了鬼岛三雄,这才让海宁卫上下士气大振,势如破竹。 你确定这不是在写神怪故事吗?鬼岛三雄是什么人?这可是在倭人眼里,战神一般的存在,而对于沿岸的备倭诸卫乃至于朝廷看来,此人几乎与恶魔无异,此人曾被无数官军围困,却还是杀出一条血路,竟让他生生的脱逃,此人刀下的大明军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此人据说是勇不可当,以至于江南诸省军民百姓对他闻之色变,他的名字可以止小儿夜啼。 可就这么个倭寇之中的战神…… 居然被你一个小小的举人给杀了,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又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说法,好吧,即便你不是无用的书生,你练了几年武艺,可是这个小子,只有十三岁啊。 谢迁看着后者的奏疏,显得很不高兴:“真是可笑,这海宁卫疯了吗,居然拿这样荒诞不羁的事来报功!” 刘健也深以为然的颌首:“不错……老夫看着,也觉得过于离奇,这海宁卫的奏疏,理应当不得真。” 焦芳抿抿嘴,接茬道:“看来那都司的说法可靠一些……” 只是一直默然无语的李东阳,却是面露微笑,先是若有所思,接着道:“只怕未必。” 李东阳平时虽然很少开口说话,可是往往只要开了口,便总是震惊四座的,大家对他这样的性子早已见怪不怪了,于是诸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李东阳却好整以暇地道:“本来海宁卫的奏疏,确实有些可笑,不过……前几日,老夫恰好得了一份弹劾的奏疏,这份奏疏,老夫觉得有些胡闹,就暂时压了下来,诸公请少待,我命人取来。” 他叫来书吏,让人取了弹劾奏疏,然后给阁老们传阅。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是一份弹劾奏疏啊。 弹劾的御史叫做邓健,邓御史具名上奏,说是从都司衙里的大使唐兆丰得知,就在七月初九,一个举人,嗯,这人当然是那个叶春秋,此人居然口称倭人会来袭,还口口声声说,倭人来袭,目标一定是黄水滩,甚至大言不惭,要让海宁卫去黄水滩设伏,都司衙里的唐大使自然是震怒,便向邓御史检举,而邓御史当然是侃侃而谈,说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居然如此干涉军政,简直就是目无王法纲纪,知法犯法,甚至还要朝廷好生裁处这个狂生。 “……” 三个阁老看得一愣一愣的。 话说,邓健的慷慨文字,倒是真真精彩绝伦,几乎把叶春秋抨击得体无完肤。 不过……不过…… 还真有一个叫叶春秋的举人跑去海宁卫示警,也就是说,既然真有示警,和海宁卫的奏疏不谋而合,那么后头叶春秋斩杀鬼岛三雄的事也就…… 反观都司衙门,都司假若当真是运筹帷幄,一切都是他的诱敌之计,可是何以都司衙门里的大使,专门负责监督海宁卫的唐兆丰,居然对此事毫不知情,反而听说有人跑来示警,却是勃然大怒,觉得这个书生是一派胡言。 所有的事……只因为这份弹劾的奏疏,一下子清晰起来。 显然……冒功的是浙江都司赵友静,而那叶春秋的事迹,居然是真的。 刘健深吸一口气,有点难以接受在这个接近于神怪故事的事实,一个读书人,主业当然是读书,却能因为一点蛛丝马迹而分析出倭人来袭,此人……到底有多大的学问? 他分析得出之后,原本事不关己,却是急匆匆的跑去海宁卫示警,结果却是在唐大使那儿碰了灰,还惹来了这么多的纠纷,却依然还不依不饶。 第二百三十五章:天子的无奈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从结果来看,这件事还真让叶春秋办成了,可见这其中得付出多少的艰辛,付出多少的努力,本来与叶春秋无关的事,他却如此尽力,可见……此人的品行是不坏的,而且颇有些战国四君子之一的信陵君风采。 在战斗开始之后,他手持刀剑,与鬼岛三雄搏斗,奋勇杀贼,这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只怕天下的读书人之中,打着灯笼也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 “叶春秋……叶春秋是谁?”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这个小英雄,到底是谁? 于是乎,内阁中的书吏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开始在无数的奏疏和档案之中寻找关于任何叶春秋的蛛丝马迹,以至于连吏部和礼部、户部也被惊动。 吏部那儿,没有任何消息,那位叶举人虽然没有做过官,可是显然也没有参加过吏部的选官,看来他是打算继续再考会试了。 户部那儿,倒是寻到了一个名册,噢,此人乃是浙江奉化县河西人,家父叫叶景,祖父叫叶聪盛,登记在册的田产,有九百余亩,倒也算是殷实人家,不过……显然单凭这点信息,内阁诸公们是不会满意的。 礼部有了很大的发现,原来礼部的官员寻到了叶春秋的学籍,居然是宁波府的小三元,新近的浙江乡试解元,今科乡试,名列第一。 当这诸多的讯息纷纷送到了内阁诸公们的案头上的时候。 内阁诸公们只剩下目瞪口呆了。 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有为的少年…… … 朱厚照已经彻底的绝望了。 而今,已经到了七月十七,七月十七啊,只怕这个时候,整个宁波已经是生灵涂炭,那些猖獗的倭寇不知要杀戮多少人,要放火烧掉多少屋舍。 自己能够得知鬼岛三雄的阴谋诡计又如何,自己学了一肚子的文韬武略又如何?自己是天子,还能如何? 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就好像一个泥菩萨,明知道假若这件事自己可以处理,可以出现在江南,又或者是在这紫禁城里发号司令,那些奇袭的倭寇便不足为虑,他们固然是来势汹汹,可是只要有所准备,甚至直接调动数万精兵围剿,朱厚照就不相信,那鬼岛三雄能够生出三头六臂,能够安然无恙的逃脱。 可是终究…… 他心里只剩下了叹息。 一切都已经迟了。 现在他唯一能等的,就是等浙江宁波的奏疏送来,若是那位宁波知府还活着,理应会在这个时候汇报宁波所遭受的损失。当然……备倭都司那边,也会假惺惺的送来一些请罪的奏疏,少不得要说一些让人感动的文字。 可是……朝廷的威严怎么办?天子的颜面何存?这么多的军民百姓的性命,难道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朱厚照很恼火,甚至气得跺脚。 众人皆醉我独醒啊,这群蠢货,蠢货……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聪明人吗? 朱厚照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精力充沛,他自以为自己年轻有为,可是实际上…… 他看着墙壁上的那一幅行书,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由自主的一声叹息…… 最后当怒火到了极点的时候,他突然变得颓然起来。 就这么着吧,宁波的事,和朕有什么关系呢? 朕就是不在乎,在乎不在乎,又有什么意义。 嗯……反正再怎样努力也是没有意义的,那么不妨自己开心就好,应当寻一些有趣的事,有趣……他眯着眼,起了苦中作乐的心思。 今儿,他决心去看看他的豹子,据说那头豹子胃口很大,一天要吃五只兔子,朱厚照很想看看它的好胃口,所以一大清早,他便躲了懒,让人去内阁说今儿自己不舒服,也就不坐朝听政了。 他能想象,那些师傅们听了自己又不肯去坐朝,多半又要捶胸跌足的。 要知道……自己父皇当初在的时候,觉得一日一朝还不够,又加了午朝,引来了师傅们的交口称赞,都说父皇勤政,可是现在的朱厚照,连一日一朝都不愿意保证了,虽然刚刚登基的时候,做了一段时间的乖宝宝,可是现在…… 朱厚照心里只是发冷,他决心把自己关起来,不去想外间的事,宁波遭殃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从前觉得有关,以为天下是自己的父皇交给自己的,他就对这江山有着很重的责任,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江山不是祖宗和父皇的江山的,也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都是师傅们的,师傅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自己稍有一点违逆,他们便苦口婆心的劝,若是自己还不肯罢休,他们就开始跪下磕头,自己再不肯让步,他们就开始哭,把太祖皇帝拿出来,把文皇帝拿出来说事,把先帝也拿出来。 明明自己觉得有理的事,可是真正跟他们交锋的时候,却是发现,最后反而自己没理了,他有时气得火冒三丈,还没等他来得及发火,师傅们就像丢了魂儿一样,年纪这样大,居然是泪流满面,泪如雨下,朱厚照又开始无措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他们对,都是自己有错。 哼,那就不理了吧。 他清早还是兴冲冲的,让刘瑾去唤乘舆来,心里还惦记着他的豹子,可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的想到鬼岛三雄,想到那该死的宁波,想到许多许多人和事,他猛地……心像是抽了一样,整个人感觉就不好了。 居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虽说天子是不可以哭鼻子的,可是朱厚照终究还是个孩子,从前在詹事府,一切都有父皇,他只需要在那个洞天里开开心心做他的孩子,去作弄别人,或是偶尔因为父皇的勉力,而假装用心的去读一点儿书,再或者,就是躲去后花园,去逗弄诸国进贡来的各种动物,可是现在,父皇驾崩,所有的压力都承担在了他稚嫩的肩膀上,所有人都说,陛下要学先帝,要做贤君。 第二百三十六章:给天子报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也曾暗暗的发誓,自己要做贤君来着,他有一些日子总在想,遇到这样的事,自己是父皇会怎样想,他曾很珍视这个江山这个社稷,哪里大旱了,他便开始绞尽脑汁,急得睡不着觉,他好不容易有了主意,第二日兴冲冲的跑去跟师傅们说,师傅们总是面面相觑,然后就说陛下不可,或是说陛下圣明,不过此事…… 总之,自己的一切想象和努力,最后总是会付诸流水的,任何人都不会有有一丁点想去实现自己想法的努力,他们只是按部就班的告诉自己,自己应当如何,现在……朱厚照依然觉得自己没有错,可是为何,所有人就觉得是自己错了呢。 乘舆已到了殿前,刘瑾笑吟吟的提醒着朱厚照上舆,朱厚照却是背着手,眼里闪烁着泪花,有一种哽咽的感觉,酸酸的情绪;他别过头去,不教刘瑾看出自己的变化,便故意气急败坏道:“不去了,不去了,去了做什么,去叫人,叫人,今儿不准让那花豹吃兔子,朕要惩罚它,饿它一日,不,三日!” 他跺跺脚回到了殿中,情绪又开始变得暴躁,然后呵呵……呵呵的冷笑,他自己也不知在笑什么,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能保护自己,不让人看出自己的情绪,不教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他越是脆弱,就越是要胡闹,就越是让人觉得他是个暴君。 刘瑾吓呆了,连忙拜倒在地,胆战心惊地道:“陛下……奴婢万死。” 朱厚照瞪大着眼睛,手指着他,颐指气使地道:“你当然该死,你们都该死!” 只有在刘瑾和其他伴伴面前,朱厚照才可以这样无端的胡闹,他不敢对师傅如此,不敢对六部九卿如此,连一个小小御史,也隔三差五的关心一下他的性生活问题,偶尔总是要说几句,陛下年纪不小,后宫佳丽三千,何故还没有子嗣?然后提出各种猜测,大抵是陛下是否娈童,或者身体有什么问题,又或者是不是过于荒YIN,甚至说你花式过多,玩过头了。 碰到这种不要脸的家伙,朱厚照居然还是乖乖的忍住,他也只有自己关起门来,就好似游戏一样,他暴怒的时候,才能在刘瑾和张永、顾大勇、马永成这些伴伴们面前宛如君临天下一样,厉声呵斥他们。 而这时候,刘瑾这些人,总是很配合的身如筛糠的样子,乞求朱厚照的原谅。 朱厚照怒视着刘瑾,今儿的火气比往日还要大:“你怎么不该死,你跟着朕这么多年,也不曾出什么力,你就知道天天说该死,可是倭寇来了,倭寇来了你说该死有什么用?倭寇来了,杀的是朕的百姓,烧的是朕治下的屋宇,抢掠的是朕的女人,伤的是朕的体面,挑衅的也是朕,这个时候,你在哪儿呢,你还在说该死,你只会这样说,只是应声虫一样,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刘瑾继续哆嗦的样子,显得很是畏惧,似乎感受到了天子的雷霆之怒,便更加‘害怕’,不过被朱厚照一番质问,他好好地想了想,居然觉得无法回答,可是这时候,朱厚照催促道:“你……你无话可说了吗?你不愿意为自己辩解了吗?你这个蠢材,你说啊,你说啊,说了,朕就饶你。” 刘瑾哭笑不得,又冥想了老半天,最后把头埋下,屁股高高撅起,道:“奴婢……该死……” 朱厚照呆住了。 他心底深处,很希望刘瑾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比如说事情紧急啊,比如说陛下太圣明,其他人智商没跟上啊;可是刘瑾的回答还是老三样奴婢该死。 他气得打抖,举起手来要打刘瑾,手高高扬起,刘瑾就赶忙屈着身抱头,朱厚照把手扬在天空,就摔不下去了,他很无力的叹口气,然后站直了身子,然后坐下,道:“刘伴伴,给朕泡茶来吧,朕渴了。” 气消了啊。 刘瑾很利索的站起来,兴致勃勃的去斟茶。 一副茶到手,这时,却有小宦官心急火燎的进来,拜倒在地:“内阁的师傅们求见陛下。” 求见…… 朱厚照又很不高兴了。 今儿不就是没有去坐朝吗?怎么就没玩没了,居然还追到了暖阁来,他很气愤的把茶盏重重的顿在案上,茶水便泼出来,热茶烫的手顿时红了一块,他气冲冲道:“求见,有什么好见的,朕不是说了,朕今儿身体不好,朕……朕的旧疾发作了。” 那小宦官要去回报,朱厚照终究又不忍心起来,宫中是不能骑马和坐轿的,师傅们要从内阁到暖阁来便得步行,这样大的太阳,宫外考得像火炉似的,很是辛苦。 他叹口气,本质上,他不愿意伤害任何人,也正因为这样的性子,才使人步步紧逼,自己却不得不步步后退,除了自己关起门来耍一点小脾气,或是用消极去对抗一下,事到临头,他又退缩了,他只好道:“叫进来吧,让人多添一些冰来,去准备几盏茶。” 那几个父皇身边的人,说也奇怪,有时候恨得要死,可有时候,又恨不起来。 如朱厚照所料的一点儿也没差,几个阁老进来时,个个都是大汗淋漓的,刘健年纪最大,几乎是被谢迁搀着进来的,来到这儿,下脚都有点儿起浮打晃,却还是郑重其事的要拜倒,道:“老臣见过陛下……” 朱厚照忙说:“诸位师傅请起,不必多礼,赐坐,诸位师傅,朕真的是旧疾发作了,哎,在詹事府骑马时摔下来落的病根,至今也不见好,隔三差五总是疼,朕没有偷懒的意思……” 他急于要辩解。 阁老们却是面面相觑。 谢迁是急性子,劈头就道:“陛下理应保重龙体,本来臣等也不愿意叨扰陛下,实在是南边大捷,这样的好事,自然非要禀告不可,臣等是来报喜的。” 报喜…… 朱厚照猛地呆住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天子的代入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他很快心里起了许多念头,第一个念头就是:“师傅们莫不是讽刺朕吧,宁波已经有消息了吗?呀,想必倭人已经登陆了,准没有错的,他们肯定是烧杀劫掠,不知死了多少人,劫去了多少珠宝,师傅们肯定暴怒了,觉得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居然还在躲懒,所以特意跑来正话反说,就是来看朕知不知羞的。” 他脸青一块红一块,显得局促不安,说也奇怪,平时自己怎么偷偷琢磨的时候,总在想有朝一日,自己面对师傅们,一定要拿出天子的气度出来,好慑服他们,使他们对自己言听计从,可是想是一回事,等自己真正面对这些师傅的时候,却总是不安,总像个犯错的孩子。 “额……喜从何来。”他很心虚的发问。 谢迁毫不犹豫道:“宁波大捷,陛下,这是真正的大捷,陛下,这是祖宗保佑啊,是先帝在天有灵,就在七月十三,有倭贼近千余,突然袭击宁波沿海,海宁卫早已侦知,设伏于黄水滩,七八百海宁卫将士,在浙江举人叶春秋,指挥钱谦的率领下,一举将倭贼全歼,倭贼溃灭,贼首鬼岛三雄亦为举人叶春秋所诛,而今捷报传来,斩贼五百余,所俘亦有百余之数,现在倭贼的首级,还有百余俘虏,都已押解京师,就等兵部查验,陛下……这真是先帝……先帝……”说到先帝这里,谢迁落泪了。 这些老臣,都曾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并且给予了他们几乎毫无理由的信任,君臣之间的感情,是常人难能理解。 谢迁想到,当初为了这个鬼岛三雄,先帝震怒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先帝已经在病中了,却是带病召集了大臣,几乎是气若游丝的说起如何剿倭的事,这些事现在想来,使谢迁百感交集。 现在鬼岛三雄已经伏诛,这不是先帝在天有灵,是什么。 吸了吸鼻涕,谢迁才继续道::“陛下初登大宝不久,就已平了倭寇,除了这鬼岛三雄,其余倭贼,迟早要被备倭诸卫官军剿杀干净,陛下……自太祖以降,屡禁不止的倭寇,终于是安生了。这是盛世的征兆,是国运绵长的征兆啊。” “……” 朱厚照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就被剿了呢? 不是说,明军的主力都被倭人耍的团团转,那鬼岛三雄是蓄谋已久,而且他那样的勇武,这……怎么可能。 他不相信。 可是谢师傅不像是在骗人,他说的声泪俱下,这东南沿岸的倭患,似乎真的是平了,而且……看起来,鬼岛三雄,似乎也已经伏诛了。 朱厚照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整个人自御座上弹跳而起,精神振奋的道:“拿奏疏来给朕看看。” 刘健已是不敢迟疑,忙是将早已准备好的奏疏交给刘瑾,刘瑾转呈到了朱厚照的案牍前。 朱厚照翻开海宁卫的报捷奏疏,很认真的看,一个字都没有遗漏。 全篇奏疏之中,似乎始终贯穿着一个人叶春秋。 听着挺耳熟的,嗯,是在哪里听说过呢……噢,只是个小小的举人。 他继续往下看,噢,先是这个小举子突然跑去了海宁卫,告诉海宁卫,说是倭寇肯定会来袭,然后开始举证,其一,这事儿太蹊跷,倭人像是在诈降;其二,倭人素来狡诈,肯定是声东击西;其三…… 咦……这特么的跟朕的构想差不多啊,呀,居然除了朕,在江南,嗯,准确的来说,是在浙江,还真有一个人……呀……只有十三岁,居然比朕年纪还要小一些,这么一个小子,居然能料中此事。 朱厚照直吸了一口气,这……这小子的智商,居然可以和朕媲美了。 然后他看到,叶春秋如何和钱指挥布防,当然,奏疏之中肯定是隐去了钱指挥买卖公平、童叟无欺的细节,毕竟是钱指挥让自己账下书吏写的奏疏嘛,少不得要添油加醋说几句,钱指挥如何心忧社稷,如何想着报效国家,大抵……这都成了奏疏中的八股文了。 朱厚照一看这种文体,就想犯困,对这个钱指挥,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他的大臣,无论是文的还是武的,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大抵都会来那么一句,公忠体国、心忧国家,然后少不得还有什么一心要报效君恩,然后怎么样茶不思饭不想来着。 切……还是那举人有意思。 于是他继续看,一个字都不敢遗漏,生怕因为一字之差,而使自己遗漏了什么。 为了设伏,叶春秋居然挟持了都司府的大使唐兆丰。 朱厚照不晓得这个大使是什么意思,不过挟持二字,听着似乎挺牛叉的,他突然有些手痒,禁不住想,当初朕若是挟持了刘伴伴威胁要去江南呢?不知好使不好使。 他抬眸看着一旁很恭顺的刘瑾…… 好吧,继续看。 接着倭寇果然来袭…… 朱厚照激动了,明军在叶春秋和钱谦的指挥下与倭寇进行了激战,虽然只是只言片语,朱厚照却感觉到体内汹涌澎湃,他早想会一会那倭寇了,然后便是叶春秋杀死了鬼岛三雄,力挽狂澜,倭寇溃败。 呼…… 朱厚照长长出了口气。 就这么胜了? 没有想象中的倭寇深入内陆,没有自以为是的烧杀劫掠,这群倭寇,刚刚登陆,直接被人包了饺子。 叶春秋……叶春秋…… 朱厚照猛地想起是谁了,不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小童生吗,呀,他居然成举人了,这才一年半载的功夫,这小童生,很厉害的样子嘛,竟有朕一样聪明伶俐了。 朱厚照旋即就是大喜。 太特么的有代入感了,他每日朝思暮想,就是自己逃出宫去,然后带着刘瑾,跑去海宁卫示警,然后指挥着海宁卫在黄水滩设伏,最后将来袭倭寇一网打尽,然后自己亲手将鬼岛三雄格杀。 可是现在……这一切,这个举人做到了,保全了宁波的军民百姓,保住了自己的脸面。 深吸一口气,有点难以置信。 可终究还是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天子的期待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的眼眸发亮,在这世上,竟还有人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哈哈……不谋而合。 他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猛地拍案道:“看到了吗,朕当初是怎么说的,怎么说的,朕当初就和诸位师傅们说,倭寇肯定是诈降的,倭寇来袭了……哈哈……师傅们就是不信,现在如何,现在有所验证了吧!叶春秋,这个叶春秋……查,查清楚他的底细,祖宗十八代都要翻出来,还有……该论功行赏……” 阁老们大眼瞪小眼,都是面面相觑,对于朱厚照的嘚瑟,很是看不惯。 这功劳明明是举人叶春秋的,怎么到了这儿,反而似是陛下神机妙算了呢? 朱厚照没看到阁老们各异的神色,神采飞扬地抬眸道:“或许是朕托梦给了叶春秋,这就是了,朕前些日子,朝思暮想的就是此事,或许正因为如此,朕便托梦了给了他,他得了朕在梦中的旨意,参透了天机,果然不愧是大大的忠臣啊,历经艰难险阻,总算大功告成,诸位师傅,他只是个举人,还没有食君之禄,就已经这样公忠体国了,很了不起啊,哈……来人,得把他招来京师,朕要见一见才好……” “……”朱厚照间歇性的发点神经,大家早已习惯了。 可是你特么的居然说托梦?你是逗我吗? 谢迁这时候泪水干了,立即道:“陛下,所俘的倭人还未送抵京师,兵部也还未核实所报的倭人首级,若是现在论功行赏,还是早了些,举人叶春秋……他是个读书人,来年会试在即,怎好让他来京师?陛下想要见,他迟早有朝一日还是要来的,陛下岂可坏他的举业?” 说到叶春秋的时候,谢迁将读书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这样大的功劳,武夫们立了这个功,内阁是很不乐意的;若是宦官,那就更加不喜了;可若是读书人……嗯,读书人能有这样的功劳,岂不是理所应当吗?这岂不正是证明了读书的重要?那叶春秋正因为读了书,所以才明白了道理和是非,才有这样的忠义,正因为读了书,所以才熟知兵略,正因为读书,所以才能慷慨激昂,正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才能一往无前,一举格杀鬼岛三雄。 这是什么,这是精神的力量啊。 此战再一次的证明,什么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谢迁这个人嘛,是不讲情面的,有什么就说什么,皇帝老子的面子也不给。而且一个举人这样做,这可以说是公忠体国,是想要保护一方百姓,可是你天子每日琢磨着抗倭,这就是不务正业了,天子心怀的是天下,而不是东南一隅之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怎么能舞枪弄棒呢? 牛皮一下子被戳破了,朱厚照显得有些尴尬,底气没有先前那样足了,只好道:“谢师傅,或许朕当真有托梦也是未必呢,哎哎……好吧,总而言之,此次大捷,大快人心,朕甚慰之。哈哈……真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 阁老们今儿的心情都算不错,平了倭患,往后这些年,只怕倭人至多也只能小打小闹了,这样就可免去了剿倭的许多钱粮,解决了这个顽疾,朝廷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其他的地方去。 待阁老们告辞而去,憋了很久的朱厚照,这才放声大笑起来,今儿……是真高兴啊。 “刘伴伴,立即命人去杭州、去宁波也好,给朕寻那个叶春秋,朕要知道击杀鬼岛三雄的经过,嗯,一丁点都不可遗漏,叶春秋……叶春秋……呵……”他又傻笑起来,接着道:“是个举人啊,举人也有如此的本事吗?要八百里加急,赶紧,一刻都不能耽误,朕该对他说什么呢?是不是要捎个话去?” 他想了想,恢复了几分君王的姿态:“先不要说,省得让他觉得朕很稀罕他似的,朕九五之尊,总也要端着架子才好,这是师傅们教的,这话儿也没错,立即,立即去办,还傻傻的站着做什么,真是蠢货,朕看遍了朝野,也没见几个聪明的。” 刘瑾本来还想着添油加醋的说几句坏话来着,叶春秋立功,他心里有点不舒服,现在见朱厚照气急败坏的样子,哪里还敢说什么,忙是连滚带爬的去了。 朱厚照则是背着手,在殿中团团的转,口里反反复复的念叨:“鬼岛三雄的首级不知何时能送来,理应拿他的首级去告祭宗庙才好,不过师傅们肯定是不同意的,偷偷带去如何?藏在刘伴伴的袖子里……夹在裤裆里似乎也可以……叶春秋……叶春秋……居然和朕不谋而合,想到了一处了,你运气好,你是举子,朕是天子,朕若是举子,朕做的也比你好,不过……击杀鬼岛三雄……” 他心里又开始发毛了,可见朱厚照其实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那鬼岛三雄的厉害,他是晓得的,他打不过啊。 这位叶举人,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高手…… 朱厚照抬头望着殿中的漆红梁柱:“这得有多厉害。” 朱厚照觉得很佩服起来。 或许别人不晓得鬼岛三雄的厉害,可是朱厚照搜集了这么多资料,关于鬼岛三雄的奏报,朱厚照都有很深入的研究,再加上每次明军被鬼岛三雄打败,为了显示这是非战之罪,完全是对手过于逆天,所以对于鬼岛三雄的实力各种添油加醋,此人手持妖刀,一刀挥下,便是腥风血雨;此人还有妖法,凡有人与他对敌,便听他一声大吼,少不得默念天灵灵、地灵灵之类的话,对手便已惊恐万分,仿佛被人缚住,动弹不得。 朱厚照深信这个世上有这些神奇的事,否则沿岸数省的都司,怎么都言之凿凿,如此不约而同? “叶春秋……”想到此处,朱厚照眼中放光,不由自主的坐下。 他禁不住又开始一个人傻呵呵的笑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阶下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被拘押是很不好受的事,而且为了防范于未然,都司那儿,已是连夜动了身,赶赴杭州。 这一路舟车劳顿,叶春秋和钱谦二人被关押在一起,钱谦很是郁闷,想不到好端端的立了功,还没乐几天,而今就成了阶下囚。 等几日之后,他们被关押进了杭州的都司大牢,叶春秋和钱谦牢房的对面,便是一群被俘虏的倭人,这些倭人据说过几日就要解送去京师,而牢门是栅栏做的,并不封闭,于是叶春秋和钱谦与对面的倭人们大眼瞪小眼,这些倭人似乎依稀能分辨叶春秋和钱谦二人的身份,然后发出哄堂大笑。 这或许是他们在吃断头饭前,最觉得快乐的一件事了。 当初剿倭的两个‘官长’,而今却和他们一样,都成了阶下囚,而且看上去,都司衙门那儿,对于这两个‘罪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照顾。于是倭人便开始隔空叫骂。、 “汉狗!” “马鹿……” “泥棒……” “阿呆!” “八嘎呀路!” 钱谦暴怒,便以一当十,破口大骂:“倭狗,杂碎,狗娘养的东西,不要脸啊,说的就是你,狗东西,等爷爷出去,非让你们尝尝厉害不可,畜生,倭狗,哈哈……快来看倭狗,倭狗们活该要砍头,送去了京师,便教你们凌迟,三千六百五十刀,把你们割了去喂狗,哈……哈哈……你有种放马过来,统统都来,大爷我一个打你们这样的倭狗十个。” 骂得累了,便喘口气,这牢里的气氛实在糟糕,便回到阴暗潮湿的牢里头,见盘膝而坐的叶春秋,他摇摇头,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狗娘养的倭人,还有狗娘养的都司,他娘的,莫让我钱爷得志,有朝一日我若是出去,一个个把你们剁了喂狗。” 看了一眼叶春秋,钱谦心里挺佩服他的,虽然也是被拘押起来,朝不保夕,这个小子居然还能如此淡定,可转念又暗怪他不肯帮自己骂那些倭人,便也跟着盘膝坐下,道:“春秋,你在做什么?” 叶春秋抬眸,很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钱指挥,累不累,来歇一歇。” 钱谦苦笑,歇什么歇?火烧眉毛了啊,他便皱起眉,道:“这牢里的伙食真不是人吃的,娘的,饭团都是嗖的,气死我也,饿了,我的饭团呢,我的饭团在哪里?” 叶春秋一脸郁闷的道:“我吃了。” “呀。”钱谦气的跳起来:“吃了,你吃了,我吃什么?那是我的伙食呀,春秋,你落井下石,过河拆桥啊。” 叶春秋更是无语:“可是方才你自己说不吃的,我年纪小,肚子容易饿,一个饭团吃不饱,顺便就把你的吃了,不怕,不怕,明日还会有饭团送来。好啦,三两银子,算我欠你的。” 钱谦垂头丧气,耸拉着脑袋抠着脖子下的泥垢,把泥垢蜷起来,捏成小肉球,放在嘴里舔一舔,很感慨的道:“娘的,果然是老子身上抠出来的泥,居然还带着肉香。”咂巴咂巴把泥球塞进嘴里:“到了而今这个地步,银子还有个屁用!咱们要完蛋了,你难道不知那都司是什么人?他既然铁了心想要冒功,就肯定不会让咱们活着,哎……真是糟糕啊,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境地的,当初我就是太心善了,太讲道义,早知道索性跟着都司混个功劳,诬赖你是冒功,这样一个人,总好过两个人死才好,我估摸着,也就这两三日活头了,都司的人肯定要结果了你我,哎……春秋,你别干坐着,你还欠我五百零三两银子,咱们可得说好,下辈子投了胎,你可要还我。” 叶春秋很是无语,这尼玛的是讨债鬼啊:“为何不能做了鬼还。” 钱谦很鄙视的看了叶春秋一眼,冷笑道:“这地府里的钱不值钱,你也不想想,逢年过节的,那些儿孙给祖宗烧多少黄纸,帐可不能这样算,我只收真金白银的,黄纸或者宝钞,一概不笑纳。哎……那都司派的鬼差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索命,你我冤死在这牢里,倒也怪可惜,你还是个举子呢,细皮嫩肉,年纪又是轻轻,本来大好的前程,非要趟这趟浑水,平什么倭啊……死了,这一次是真要死了。” 叶春秋方才还闭着眼睛养神,却是猛地张开眼睛,道:“不,暂时还死不了,那都司既要冒功栽赃,贸然整死我们,他怎么放心?所以少不得要私设公堂,录取了我们的口供才会下手,没有白纸黑字的凭据,他也怕朝廷追究,所以要死,还得过一趟审。” 钱谦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自己若是也心狠手辣想要栽赃陷害,总也要先拿到对方的口供,反正是屈打成招,只要拿到了这个,再把人整死,死人的话只剩下那份口供了,就算有人怀疑,也寻不到破绽。 他便靠在墙上,很庆幸自己又可以多活几日。 谁晓得这时候脚步声纷沓而来,几个差役提着灯笼到了牢门前,其中一个道:“来,将这罪囚叶春秋和钱谦押来。” 钱谦一看,真是死也,这尼玛的……还真是说来就来啊,刚以为屈打成招完就要去死,谁晓得这就来屈打成招了。 叶春秋却很淡定,向那差役厉声道:“我乃浙江举人,就算要审,都司也无权过问,理应请我的学官来。” 老吏只是冷冷一笑,道:“叶举人,我听说过你,不过你押送在此的事,无人知晓……” 黑牢…… 一切都是不合法的情况下布置的,这也就意味着,那都司是铁了心的要杀人灭口了,现在过这一遍审,多半也只是秘密审问,只要弄到了口供,自己和钱谦供认不讳,再暗害了叶春秋和钱谦二人,对外宣称就不得而知了,要嘛是暴毙,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几个差役将钱谦和叶春秋押出去,从这阴森地牢房过道,却是转入了另一个位置,依然还是在牢里,在这里,钱谦和叶春秋见到了都司集以及那位高先生,还有大使唐兆丰。 第二百四十章:杀人灭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里本就属于地牢,所以格外的阴森,点上了火把,这火光便映照在都司赵友静的脸上,赵友静只是冷笑,那双眸子全无任何感情色彩,他已是将叶春秋和钱谦当做了死人。 他很舒服的靠在官帽椅上的后垫上,徐徐道“说罢,你们是如何冒功,又是如何勾结,今儿本官就在这里,你们总要给一个说法。” 钱谦忙是跪下,道:“大人,小人和叶春秋是冤枉的啊。” 赵友静暴怒:“来人,掌他嘴!” 几个差役便上前,手里拿着木牌,一个人捏住了他的下巴,那木牌便朝着钱谦的嘴啪啪打去。 钱谦被打的满嘴是血,一旁的高先生禁不住笑起来,啧啧道:“你们看,人得识相,不识相的人,早该死一百遍了,莫要以为抵死不认就是骨气,骨气在这儿,可是一丁点用都没有,你们若是想有骨气,在这儿,都司大人并不介意将你们的骨头一根根的敲断揉碎了,所以嘛,还是老实交代为好,不要耽误都司大人的时间,也不要误了自己。” 都司赵友静在高先生说话的功夫,便又狠厉的看向叶春秋:“叶春秋,你又怎么说?你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叶春秋依然站着,这或许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有勇气的事之一,这个少年经历了这一次的牢狱之灾,已经渐渐有了成长,所以脸上稳重更多了一些,他淡淡道:“都司大人,学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天地君亲师,唯独不拜恶官。” 好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颇有些后悔,因为叶春秋知道,这是死鸭子嘴硬,接下来,理应也该自己被掌嘴了,很疼的。 赵友静狞笑:“好,好,好,好得很哪。来人……来人……掌他嘴……” 几个差役要上前。 这时,却有差役急匆匆的过来,禀告道:“大人,本省郑提学与举人叶景会同几个举人上了门,说是要寻叶春秋。” 赵友静和高先生对视一眼,他们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当初把叶春秋押来这里,肯定有海宁卫的人去通风报信,宁波那儿,也肯定有人会传来消息,噢,想不到这叶春秋居然还有亲友给他做主,不过无妨,只要都司这儿抵死不认叶春秋在这里,只说他半途逃了或者其他缘故已经放他走了,他们也不能如何,很快,他赵友静就是大明朝鼎鼎有名的抗倭名将,会得到宫中和内阁的厚爱,这些许纠纷,不会有人在意。 赵友静淡淡道:“去和他们说,就说这里没有什么叶春秋,不许他们进来。” 他已经显得有些焦急,不管怎么说,现在外头有人闹事,总不是好事,还是及早把事情解决干净为好,他冷面看着叶春秋:“你到底是招认不招认?” 听说宗师和老爹还有一些朋友闹到这儿来,叶春秋百感交集,他抬起头,摇头道:“大人,学生什么可招认的,大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栽赃陷害……那么……自然悉听尊便。” 赵友静杀机已起,大笑道:“事到如今,想必你还以为,外头那些人能够救你,哈哈……哈哈……你真是愚不可及,蠢透了,今儿你在这里,便是不招也要招,来人……” 到了此处,高先生也不禁捋须微笑起来,自己这东翁解决了这两个麻烦,接下来,便是天大的麻烦也不差了,就凭着这个平倭的天大功劳,这辈子只怕也无人可撼动,而参与了此事的自己,只怕也可鸡犬升天吧。 大使唐兆丰总是觉得不安,可是现在见叶春秋和钱谦遭难,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痛快,他已经修书给邓健,却是不知邓健接到了信没有,想必他的弹劾奏疏还没有发出去吧,若是如此,那就好极了。 赵友静已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给我动刑。” 原先那来禀告的差役却在这个时候,又是去而复返,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赵友静很是恼火,怒斥道:“天塌下来了吗?为何如此毛毛慥慥,不就是一个提学,几个举子,怕个什么?本官不是已经让你去挡驾,告诉他们,叶春秋不在这里。” 那差役却是魂不附体的道:“大人……是南京的御史来了,还带来了南京五军营的官兵,杭州造作的曹公公也来了,还带了兵来,卑下们拦不住,他们已经闯了进来,说要搜寻叶春秋……” 嗡嗡…… 赵友静脑子有点发蒙。 怎么御史来了,怎么那不相干的曹公公也来了…… 他嘴巴嚅嗫了一下,紧迫的道:“来人,来人,打死这两个狗才!” 事到如今,先杀人灭口了再说。 可是那几个差役却是面面相觑,不敢动弹了。 赵友静暴怒,还要催逼,身边有人却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他侧目看去,却是大使唐兆丰。 赵友静一把将他扯起来,怒目而视:“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这混账,那御史和曹公公来了,你可知道怎么说?” “完了,完了……”唐兆丰口里只是反反复复的念,本来他还心存侥幸,可是现在……当得知御史和曹公公来,他就晓得,那件事已经上达天听。 赵友静却是不甘心,暴跳如雷:“完什么完,怎么就完了,即便钦差来……” “大人……”唐兆丰万念俱灰的看着赵友静,却是一字一句道:“在倭人来袭之前,下官曾修书请御史弹劾叶春秋……弹劾叶春秋干涉军务……骂他……”、 嗡嗡…… 赵友静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一下子,他全明白了。 自己自以为得计,可是万万料不到,居然撞到了一个猪队友。 他眼睛发直的看向唐兆丰,唐兆丰嚎哭道:“下官也没想到……没想到这倭寇当真来袭啊,下官……” 啪,赵友静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唐兆丰的脸上,咬牙切齿地道:“狗东西!” 如潮水一般的兵丁这时候已经涌入了大狱。 …………………………………… 订阅很不给力,求点订阅求点月票,然后继续码字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将功补过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有人在黑暗中举着火把道:“公公,就在这里……” “找到了,找到了……” 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此时被人搀着来,然后他的声音尖锐无比的在牢中回荡:“还愣着做什么,将叶小英雄请出去,来人,拿下犯官赵友静,还有这几个人,统统拿了,一个都不要遗漏。” 曹公公一脸正气,接着笑吟吟的朝叶春秋作揖:“噢,叶小英雄,你好。” 接着牢房的过道,又有纷沓的脚步来,叶春秋要出去,差点和来人撞了个满怀,这人骂骂咧咧:“不长眼睛吗?”等看清是叶春秋,惊愕了一下,连忙捋须,挤出笑容:“哈哈……哈哈……我说是谁,原来是春秋啊……你好,你好,好久不见,为了救你,本官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这个人……是邓健。 邓御史前些日子还在南京快活着呢,心说这叶春秋怕是要倒霉了,自己一封洋洋洒洒的弹劾奏疏下去,他还不得脱一层皮? 谁晓得很快事情就翻转了,内阁突然下了旨意,谢阁老亲自要督办都司冒功的案子,而且许多消息已经传来,说是黄水滩大捷,首功据说乃是叶春秋,谢阁老算起来,也是邓健的宗师,当初谢阁老任翰林侍讲学士的时候,曾主持过会试,邓健就是在那一年被录取,而接下来,谢迁却是直接点名道姓,让邓健督办此案。 邓健惊呆了。 叶春秋居然成了大功臣。 他顿时不寒而栗,虽然他平时脾气火爆得很,可是并不代表他脑子里都是浆糊,做御史的翻脸无情这是理所当然,可是居然自己弹劾了平倭的首功,而且弹劾的事,就是叶春秋要干涉海宁卫平倭。 这下要有麻烦了。 幸好,大宗师让自己来督办都司冒功的案子,邓健明白了,这是大宗师保护自己呢,这一次平倭的事,肯定有不少人要垮台,也有不少人会成为新贵,而邓健很不巧,他牵涉进了平倭的事来,而且还成了反面的典型,这个时候,若是他什么都不做,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跳出来拿这个来弹劾自己。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将功补过,让自己来查都司冒功,谢阁老就是有这么一层意思在。 他接到旨意之后,却又收到了那位同年唐大使的书信,唐大使在书信之中提出,原先那封书信不过是玩笑,不可再发了,又大致说了一些宁波的事,邓健一看,便看出了端倪,都司要冒功,当然绝不能让真正得了功劳的叶春秋好受啊,想到此处,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那都司想必还不知道他已经东窗事发,真正的小英雄叶春秋只怕要糟糕了,而叶春秋等功臣一旦不明不白的死了,接下来是什么? 那就是惊天大案啊,在这个案子中,牵涉到了浙江都司,还有浙江都指挥使司的许多属官,甚至还可能因为邓健的弹劾奏疏,让人误以为邓健就是都司衙门的同党,我的娘……这是要掉脑袋的啊。 涉及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邓健早已忘了自己和叶春秋有什么仇什么怨了,谁想干叶春秋,邓健用最实际的行动告诉他们不行。 他连夜拿着旨意自南京出发,除此之外,还借调了五十个南京五军营的健卒,直奔这都司衙门,二话不说就指使人闯进去搜查。而至于那位曹公公,显然也是得了宫中的书信,司礼监那儿的意思很明白,天子需要问明叶小英雄如何平倭,上达天听了啊,曹公公不敢怠慢,听说提学和举子们在都司府这儿闹事,要都司交出叶春秋,立即便带着造作局的兵卒来了,也是一言不合就翻脸,带着兵就往里头闯。 一看到叶春秋完好无损,邓健留下了幸福的眼泪,这下好了,自己还能翻身了。 一把握住叶春秋的手,邓健显得很激动,很欣赏的样子看着叶春秋:“春秋啊,你可吓死本官了。” 叶春秋看着泪流满面,激动得不能自己的邓健,心里也是有点懵逼,话说……自己和邓御史,似是不熟吧。 那什么都司、大使,还有那高先生,尽皆被官兵押起来,都司赵友静还在摆他的官威:“我乃一省都司,尔等……” 啪,曹公公可不是好惹的,上去就是给他一个耳光,厉声道:“狗东西,到了而今,你什么都不是了,瞎了你的眼,钦命御史和咱都出了面要拿你,你还想侥幸吗?来人,连夜拷问,先录了口供再说,哎呀……这里臭烘烘的,真是讨厌……”说讨厌的时候,不免要翘起兰花指。 叶春秋看着心里发毛,便晕乎乎的被众人拥簇出去。 重见天日,见到了外头的阳光,叶春秋深吸一口气,重生的感觉……真好。 不过这儿……阵仗有点大。 到处都是从各个衙里的官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那曹公公笑吟吟的到了近前,先端详叶春秋,道:“啧啧,叶小英雄果然如传闻一般的年轻,难怪……刘公公看重你。” 刘公公……刘瑾…… 邓健还是颇有些警觉的,连忙道:“我奉宗师签发的敕命,特来督办都司冒功一案,噢,春秋,你是事主,咱们里头说话。” 拉着叶春秋,便要甩掉曹公公。 曹公公的脸皮厚得很,嘻嘻笑道:“呀,且等等咱,咱也有话说呢。”兰花指一翘:“邓御史,你也真是,等一等咱。”提着裙裾,碎步快跑便追上去。 叶春秋脑子还是有点发懵,不由问:“钱指挥呢?”、 “那人就是钱指挥?噢,自然是好生命人照料了,不必担心。”邓健笑容可掬,他可是难得跟人露笑脸的,可是今儿不同啊,今时不同往日。 三人一前一后地到了都司府的一处小厅,叶春秋道:“我爹就在外面,对了,还有我宗师和一些亲友,能否传个话,就说我没有事,请他们放心。” 第二百四十二章:牛叉的叶小英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的话音才落,曹公公连忙抢了邓健的话:“好说,好说,咱这就吩咐人去办。哎呀,这都是小事,小事,眼下…眼下最紧要的是春秋小英雄说一说自己的事迹,宫中……可是等得急了。” 宫中……叶春秋吓了一跳,好像很牛叉的样子。 邓健也急得很,觉得这个曹公公很讨人厌,偏偏又不好发作,换做以前的脾气,早就把这曹公公用语言去吊打一通了,今儿他却是耐住性子,等到了小厅,叫人送了茶来,一面呷了口茶,一面道:“春秋,你且少待,我叫书记官来。” 一个书吏便抱着纸进来,摊开了纸,手提着笔准备记录。 叶春秋楞楞的看着曹公公和邓健,曹公公迫不及待的问:“先说平倭的事,春秋是如何去平倭,宫中等得急,今儿就得快马发过去。” 叶春秋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也晓得实话实说,先说自己察觉出倭寇的奸计,然后连夜赶去海宁卫,自然……钱谦这个人虽然爱财,可是有时候也挺仗义的,自然隐去了钱谦这个臭不要脸的拿东西骗自己钱的事,只说钱谦公忠体国之类,然后和自己一道设伏。 曹公公对这里似乎不太感兴趣,只让叶春秋捡重要的说。 邓健也是听得打哈哈,不太愿意理这种琐碎的事。 只是等到叶春秋说到伏击倭寇的时候,二人俱都打起了精神,都是一脸饥渴的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道:“待那火油……” 曹公公皱眉:“还有火油?为何会有火油,陛下不爱听火油的,不好,不好……” 邓健却是兴致勃勃,这他娘的有火油啊,这火油正合了诸葛亮的火烧赤壁,他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叶春秋羽扇纶巾,谈笑之间倭寇灰飞烟灭的景象。 大宗师已经给他修书了,意思很明确,一方面是告诉自己,自己现在是待罪之身,得将功补过。而另一层意思,却是在暗示,举人灭倭,振奋人心,现在内阁已经打算部署一偏劝学的敕命出去,到时候要用邸报传抄天下各府县,这灭倭的浙江解元叶春秋,就是典型。 邓健一琢磨,明白了什么意思,内阁的诸公是读书人,自己是读书人,朝中的百官也是读书人;现在特么的一群丘八们做不了的事,却被一个读书人轻巧的解决了,这是什么? 士人嘛,总会有一种情结,虽然平时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可总是不免臆想自己如何治国安邦,治国这是他们的专长,如何安邦呢,当然少不得要动武,偏偏这个不是他们的长处,不过不要紧,他们虽然不能打,却能想象啊。 你看那读书人写出来的小说里,张飞赵云固然神勇,可特么也只是打下手的啊,谁最牛叉?当然是诸葛孔明,谁其次牛逼,当然是司马懿、周瑜、郭奉孝,这些人,都是躲在帐篷里就能杀戮数千数万人,决定一国兴衰的人物。 总而言之……邓健大抵晓得,既然要劝学,要把叶春秋当做典型,其实一点都不难,只需把叶春秋往诸葛孔明那个方向靠就成了。 当然……孔明叶春秋是高攀不上的,可至少也得是个打下手的马谡一样的人物吧,虽然马谡结局不太好,不过也无妨,现在听说有火油,这特么的就是孔明、周瑜这些人的拿手好戏,是读书人决胜千里的传统项目啊。 他一拍大腿:“火油好,这是火攻,嗯,先是奇兵计,之后是火攻,很好,好得很哪。” 他连连说好,气得本想听张飞、关羽那样一言不合先单挑的曹公公吹胡子瞪眼,当然,他没胡子,只好瞪了邓健一眼,显出不满。 叶春秋继续道:“此时倭人已是折损了不少,只是这倭人倒也是勇不可当,居然不肯退却,于是学生与钱指挥便率军而出,与倭寇鏖战。” 邓健听着打着节拍,他不太喜欢叶春秋提着一把剑冲出去真刀实枪的跟倭寇厮杀,哎……太不斯文,也罢,就权当是尊重事实吧,反正到时候回去还是要润色一些的。 曹公公却是眼睛一亮,他就喜欢听这个,忙是咿咿呀呀道:“哎呀呀,好紧张,好紧张,要吓死咱了,吓死咱了,接下来呢,接下来如何呢?” 叶春秋觉得挺逗比的,就好像是在说书一样,他只得道:“噢,接下来……接下来我便厮杀进去……” 曹公公这时候打断叶春秋:“太简单了,咱很失望哪,春秋,咱只问你,你有没有怒发冲冠?” “这……想必是有的吧。” 曹公公眼眸一亮,朝书记官道:“嗯嗯,记下,记下,这个要着重记下,叶小英雄,眼见倭寇,顿时怒气腾腾,虎目一张,便持剑在手,一跃而出,手中长剑挥舞,便先斩了一个倭人,倭人大恐,不曾料到,世上有如此英雄,心中已是生怯。” 书记官埋头,唰唰的开始记录,曹公公的语速太快,跟他娘的天桥下说书的一样,有点跟不上节奏。 邓健有些恼火,羽扇呢,纶巾呢,特么什么都没有,他不好推翻曹公公的话,只是添上一句:“在跃出之前,春秋双目一沉,一眼便看透倭人虚实,心中大定,乃收起羽扇,扶正纶巾。” 叶春秋惊呆了,嘴巴张得比鸡蛋大,话说……这个人是自己吗? 曹公公舔了舔干瘪的嘴唇,他越来越觉得邓健这厮是来拆台的,便阴阳怪气的道:“邓御史,这都要杀倭寇了,春秋还要插一把羽扇啊?” 邓健不甘示弱:“天气这样热,怎么就不能带一把,公公不带,那是不怕热,可是春秋是小英雄,带一把羽扇怎么了?” 曹公公讨了个没趣,便皮笑肉不笑的继续道:“邓御史,刘瑾公公若是听了你的话,只怕要不高兴的。” 邓健撇撇嘴,一脸不屑:“我不认得什么刘公公,宫里除了天子,其他人也都不认得,只晓得我家大宗师谢阁老。” 第二百四十三章:热血沸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三言两语之间,各自就自报了家门。 一个秉笔太监刘瑾,一个是内阁阁老谢迁。 双方虽然都表示了对对方上头的人不屑,心里却都还挺忌惮的,都很识趣的没有把矛盾升级。 顿了一下,曹公公便道:“咳咳,要咱说啊……” 懵逼了很久的叶春秋终于忍不住了:“二位,是不是该听我说?” 这两位确实有点过份了啊,虽然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我叶春秋才是事主对不对,怎么说着说着,都成了你们说了。 邓健却是笑容可掬的看向叶春秋道:“春秋啊,你还年轻,这些事,还是本官来说吧。” 曹公公居然和他立场一致,也是点头:“是啊,春秋,咱和邓御史更熟稔一些,咱没有看你是黄口小儿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说这些,不太合适。” 叶春秋彻底无语了。 曹公公继续道:“好吧,邓御史,咱们都是为了朝廷效命,就听你一句,咱们就让春秋腰间别着羽扇。”他显得很大度的对书记官道:“中间得添一把羽扇,莫要忘了。” 接着他叹口气又道:“接下来,春秋左冲右突,哎呀呀,当真是了不得,便见那沙场之上沙尘滚滚,小英雄仗剑,十步杀一人,那些倭人,莫不敢应其锋芒,个个战栗,只顷刻之间,便斩下三十颗头颅。” 三十……还顷刻……叶春秋觉得曹公公有点收不住,自己特么除了宰了鬼岛三雄,满打满算,也没杀超过十个倭人吧。 他本想善意提醒,邓健不由道:“三十,曹公公,我得提醒一句,这三十太整,听着有些像虚词一样,就好似那飞流直下三千尺,又或者是直上九重天,都是虚夸之词,不足为信,不妨斩下三十四枚头颅,有零有整,说出去也好听。” 曹公公一听,很有道理啊,果然是御史出身的,他翘起大拇指:“邓御史这一句,咱很服气,好,就三十四。记下来,记下来。” 邓健又感慨:“这时候该杀那鬼岛三雄了吧,总要用巧计才好,譬如声东击西,又或者……” 曹公公笑容可掬:“哎呀……这杀人就像切西瓜一样,哪里来的声东击西,邓御史难道没听说过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吗?那么白马斩颜良呢?赵子龙七进七出呢?杀个人,哪需要这样墨迹,大刀一出,贼酋啪叽一下,脑袋落地了。咱呀,就爱看本三国,没事就翻翻,最佩服的关老爷,关老爷杀人,不就是如此的吗?咱爱这个,刘公公也爱这个,前些日子,刘公公跟咱修书,还在讨论关云长与赵子龙谁厉害一些呢,刘公公喜欢的,想必陛下也是喜欢的,咱们啊,你是陛下的臣子,咱呢,是陛下的奴婢,总要让陛下高兴对不对?这若是杀个鬼岛三雄还这样墨迹,说实话,你若是让人说出去,咱们大明的威严荡然无存啊。好吧,好吧,邓御史莫生气,索性就从了你,来,来,来,记下来……” 曹公公在这里顿了顿,然后酝酿了一下情绪,便扯着嗓子道:“正说道,春秋小英雄正杀的兴起,却见有一倭将,身高丈八有余,眼睛有若铜铃,臂如水桶,手持长刃,这妖人刃挥洒而出,宛如鬼哭,所过之处,我明军将士无人可挡,春秋小英雄见状,大笑三声,凛然无惧,又觉得热,便取出腰间羽扇,先扇了风,待养足精神,再杀将出去,那倭酋鬼岛三雄大喝一声:‘某纵横天下,不知杀了不知多少好汉,尔乃何人,敢来送死。’他话音落下,那春秋小英雄手中刀剑已是快如闪电,一剑封喉,倭酋鬼岛三雄,就此殒命,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诚如斯哉!” 一口气念出来,曹公公兴致盎然啊,整个人都激动的不得了,继续手舞足蹈:“却又鬼岛三雄一死,倭贼尽皆胆寒,觑见春秋小英雄,便风声鹤唳,犹如撞鬼一般,春秋小英雄杀的兴起……好吧……他又扇了风,提剑再战,只杀的天昏地暗,沙尘滚滚,那倭人见状,纷纷抱头鼠窜,只留下一地尸首,竟有千余……” 叶春秋吓呆了,卧槽,我特么这算不算是欺君网上?他连忙道:“曹公公,曹公公……倭寇总计七百余。” 曹公公被叶春秋的话打断,有点恼了,瞪着眼睛勉强叶春秋笑了笑:“噢,只有七百余啊,那只好留下一地尸首,竟有五百余。” 邓健觉得浮夸得过份:“曹公公,这倭寇有七百,又俘获了一百余,满打满算,死的也只有五百余了,何况先前还有火攻,海宁卫诸军那儿,就算不切个两三百,好歹也给他们留百十来个吧,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曹公公倒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邓健跟他好声好气的说,他反倒愿意接受,便笑吟吟的道:“很有道理,咱居然产生了如此致命的疏忽,那么……书记官,你改一改,就三百余吧,哎……虽是少了一些,不过倭寇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个个勇不可当,也还过得去。大抵……就是如此了,邓御史认为如何呢?” 邓健心里压着一肚子火,特么羽扇纶巾、谈笑之间倭寇灰飞烟灭到了曹公公口里,怎么就像一个没事就扇扇子的逗比,他左思右想,道:“不妨再添一句,那倭寇狡诈,见主帅被杀,个个愤慨,数百人蜂拥而上,要为鬼岛三雄报仇,却见小英雄叶春秋镇定自若,不以为意,嘴角勾起,含笑带嗔……” “含笑带嗔……”曹公公指出错误:“怎么能带嗔,像BIAO子一样,理应是顾盼自雄,这才显得小英雄盖世无双!” 邓健没好气的道:“好吧,大抵就如此吧,曹公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曹公公笑吟吟道:“还有一些,这都是咱多年来的想法,说出来,只怕献丑,今儿不是正逢其时嘛?来,书记官记下,却说贼寇已是灰飞烟灭,小英雄杀的热血沸腾,竟还不觉得疲惫,乃举起一只三百斤四足鼎,朝天咆哮一声,方才压住了心中的血气……” 第二百四十四章:会有麻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健显得气急败坏:“沙场之上,哪里来的鼎?” “这个……”曹公公也有点发蒙,想了想:“没有四足鼎,理应也有滚木什么的,不妨如此,残存了一个倭寇,正待要逃,春秋小英雄将其追上,怒发冲冠,乃大喝一声:‘小贼焉敢犯我国疆’,于是将他提起,双手一撕,这倭寇啊呀一声,顿时天空血水洒下,那倭寇竟是一分为二,身首异处。” “……”邓健又傻了。 叶春秋也傻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手撕鬼子……我是不是庆幸这时候还没有出现手榴弹,否则多半还得来一个裤裆里藏ZA弹不可,叶春秋想到此处,忍不住夹了夹腿,心里毛毛的。 曹公公独断专行道:“就如此了,你看看,事情已经查明了,很详细也很清楚,倒是有劳了春秋,你瞧瞧,为了禀奏,脑门都冒汗了,邓御史,咱的差使算是完了,噢,还有,书记官,待会儿写完了,呈送到咱这儿来,咱要过过眼,春秋小英雄的英雄事迹,想一想就令咱热血沸腾啊。” 叶春秋想说什么,曹公公没有给他机会,而是语重心长的拍一拍叶春秋的肩,忍不住手指在他肩上又翘个兰花指,那指尖便戳了戳叶春秋的脑门:“春秋小英雄,你呀……真真是立了大功劳了,陛下现在急着等禀奏,过不多久,就要论功行赏,啧啧……真是羡慕你呢,小小年纪,就有这盖世功劳,陛下肯定要龙颜大悦不可。” “好啦,好啦,春秋小英雄,咱和邓御史还有细节要推敲,你呢,也是乏了,在牢里没少吃苦吧,那都司,可是死定了的,你大可放心,好生歇了去吧,去寻你爹,寻你的宗师。” 叶春秋很想跟他讨论,自己如何杀敌,可无论是曹公公还是邓御史,似乎对此一丁点兴趣都没有,急匆匆的就要赶人,叶春秋心里笑的发苦,只得道:“学生告退。” 从都司衙门里出来,外头已聚了不少人了,郑提学来了,老爹来了,居然连舅父也在,估摸着是在宁波听到了消息,赶紧就往杭州跑来给老爹报信来了,至于陈蓉和张晋等一些相熟的举子,也都在外头焦灼的等待,叶景第一个看到叶春秋,眼睛一亮,几乎要流下泪来,一个箭步冲上来,便将叶春秋搂在怀里,道:“你……你真是不晓事,招呼都不打,还诓骗为父,你看看,清瘦了,吃了不少苦吧,哎……哎……你总是自作主张。” 其他人便都笑吟吟的围上来,都来劝叶景,郑提学道:“春秋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事情紧急嘛,保家卫国可错之有,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春秋这样做,老夫很是欣慰,有这样的门下,脸上有光。” 张晋大叫道:“春秋,外间都在说你在宁波撕了倭寇呀,到底是也不是……” 卧槽……叶春秋觉得自己今儿脑袋容易死机,原来曹公公不是手撕鬼子的原创啊。 叶春秋忙道:“哪里的话,都是坊间流言,呀,我饿了,饿死了,谁请我去聚宝楼,爹,孩儿现在背了一身的债了。” ……………… 叶春秋忙道:“哪里的话,都是坊间流言,呀,我饿了,饿死了,谁请我去聚宝楼,爹,孩儿现在背了一身的债了。” 刚刚出狱的叶春秋号召力还是很强大的,张晋忙说:“我请了,张举人就好这个面子。” 张晋想了想,突然意识到大宗师郑提学也在,忙是舔着脸笑嘻嘻道:“大宗师不妨也去吃杯水酒,若能大驾莅临,学生便算祖宗积德了。” 马屁拍到这样恶心的地步,也算是奇葩。 郑提学却还是端着架子的,跟一群门下吃酒,若是喝高了可不好看,便捋须道:“春秋无事就好,老夫还有公务,只怕无法成行,改日吧。” 张晋立即一脸遗憾:“大宗师说改日,那就改日了,学生送一送大宗师。” 忙不迭的去拦了一顶藤轿,伺候着郑提学坐进去,叶景和叶春秋过来致谢,郑提学微笑道:“无妨,无妨,不过眼下……”他皱皱眉:“会有麻烦。” 麻烦…… 叶春秋楞了一下,便见郑提学捋须道:“你是举子,本来按理,你当去国子监读书的,不过老夫给你告了病假,说你身子虚弱……哎……春秋,你都能撕倭寇了,这不是摆明着老夫是在骗人吗?本来骗人也没什么,南京国子监怎么不会明白其中的关节呢,不过老夫估摸着,国子监祭酒这一次怕是要发公文来的,非要你去不可,你心里要有准备。” 说罢,命轿夫动身。 叶春秋和叶景面面相觑,他悟了。 现在出名了啊,又是解元,又平了倭患,多少人看着叶春秋眼红?就如那南京国子监,那儿就会都是捐纳生的天下,当然,也有一些穷举人在乡中混不下去,而国子监是提供住宿和伙食的,连笔墨纸砚也有提供,还有大量的藏书供他翻阅,去那儿混着似乎也挺好。 国子监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啊,说到底,就是生源太差,可是那国子监里的学官,也不是省油的灯,谁不愿意跟一些有前途的学生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呢?想想看,这位叶举人现在很跑火啊,当然巴不得叶春秋赶紧去国子监拜见他们这些‘恩师’。 现在叶春秋是香饽饽,没关系的人都想凑点关系来,更何况按照朝廷的法度来说,叶春秋既然无病,当然该去读书。 我去……很复杂的样子。 叶春秋也没想这么多,那公文也没这么快来,自己混着混着,就要到年末了,年末了读个什么书,多半也就是明年年初的时候躲不过,实在不成,就说自己手撕鬼子扭伤了腰却不知可不可以糊弄过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送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哎……国子监名声太臭了,几乎在那儿读书的,十个有九个,不是被认为是穷酸举人,要嘛就是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叶春秋想到这个,心里还是挺郁闷的,于是连忙将这事先抛于脑后。 被人拥簇着,终于到了聚宝楼,这聚宝楼的掌柜和店伙都来瞧稀罕,纷纷低声议论:“这不就是手撕倭寇的叶解元?了不起啊……” 呃…… 叶春秋忙是登楼,张晋很豪气的去点了酒席,便又上来,朝叶春秋挤眉弄眼,感叹道:“真是糟糕啊,和春秋做朋友的压力太大了,到了哪儿都是万众瞩目,哎哎……下次戴个斗笠遮一遮脸才好,免得风头太大,招蜂引蝶。” 一个举子立即作势要掷筷子,大叫道:“呀,这饭吃不下去了,白吃都吃不下,不要拦我,放我走。” 大家就笑,叶景出来打圆场:“他就是这样的,你不和他吃饭,难道还要舍我们不顾吗?” 陈蓉也笑呵呵的道:“是呀,更该吃穷他才好,这样才解气。”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胡说八道一通,张晋并不生气,只是托着下巴:“这里头只有春秋最好,他就不讥讽我。” 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春秋便绷着脸道:“我正想着该如何撕了你,是拦腰而撕呢,还是一分为二。” “哈哈……” 张晋便怒了:“岂有此理,最坏的就是春秋。” 倒是陈蓉很认真起来,道:“春秋,七月十三,是我向表妹提亲的日子,本来大家伙儿都热热闹闹,唯独不见你,你说该怎么办,待会儿先罚酒三杯再说。” 叶春秋忙是惭愧的道:“是我的错,陈兄勿怪,我当初……” 陈蓉摇头:“罢了,你要去平倭嘛,保的也是咱们宁波的乡土,我若是怪你,从此便无颜见家乡父老了。” 等到酒菜上来,叶春秋在众人的起哄下先喝了三杯,他很喜欢这样的气氛,很舒服很温馨,比起此前遇到的凶险,他宁愿沉浸在这‘温柔乡’中。 等到酒过正酣,一开始叶春秋老爹在场,大家还放不开,后来就开始放肆了,大家拿着碗反盖,接着拿筷子将碗底敲得叮当作响,一面说着词令,一面劝酒,以至于叶春秋吃的大醉,脑子晕乎乎的,步伐沉重,只记得几个人笑嘻嘻的说:“春秋不济事了,下次再灌他。” “呸,这不要脸的东西,方才念词令的时候,还念‘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呢,酒中仙就这样的德性。” 我去,满满都是嘲讽啊,叶春秋想要挣扎起来跟他们争辩,却觉得眼皮太过沉重,便失去意识。 次日醒来,头依然因为宿醉而有些沉重。 倒是外间有人来,却自称是造作局的人,很客气的在外头等叶春秋起来,见了叶春秋,笑吟吟的道:“我家曹公公给叶春秋问个安,噢,有一件事……曹公公听说叶小英雄有一柄刀寄落在都司府,原来却是被那犯官给私藏了,便连忙叫小人送了来。” 倭刀…… 叶春秋想起来,那人将刀奉上,叶春秋忙是接过,再三称谢。 这人只是笑呵呵的道:“曹公公很喜欢和小英雄这样的人打交道,本来是要亲来的,不过却还要润色一下小英雄的事迹,脱不开身,宫中等得急,好了,小人不敢叨扰,告辞。” 听到润色二字,叶春秋真是哭笑不得,话说……那位曹公公上辈子一定是个没割JJ的网络作家啊。 他绷着脸,不敢笑,客客气气送那人到了门口。 迫不及待的回到家中,仔细端详着这刀,刀自然是神兵,不过养护很有必要,他在光脑中搜了关于养护刀剑的一些知识,心里大致有了一些底。 近来清闲,便在院中熟练这柄刀的性子。 叶景不喜叶春秋舞枪弄棒,不过可以强身健体,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叶春秋现在不过一米六的身高,年纪还小,而这柄长刃比之从先的短剑却长了许多,足有一米三四左右,吹毛断发、锋利到了极点,挥舞起来,那长刀破风的声音仿佛哨声一般。 不一会儿功夫,便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现在这武器还不趁手,挥舞时有些僵硬,反而消耗体力,叶春秋知道要慢慢适应却是急不来的,便收了刀,悬在腰间。 渐渐的,叶春秋也开始忙碌起来,因为恰好是第四版的太白集发售的时候,那王羲之的父亲王方特意请叶春秋去杭州新的工坊走一走。 因为资本雄厚,再加上连续两版打底之后,太白集就会是风靡江浙,因而不少书商,已经不再愿意进其他的书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其他的书价格高昂,纸质和油墨印染也没有太白集精美,里头的内容,起初比之小打小闹的生员要高了许多,不过渐渐也开始力不从心了,毕竟太白集一火,太白诗社已经开始四处去求稿,每日不知多少稿子来,再从这数百上千份稿子之中,寻到一些精美的文章和诗词,内容不但丰富,而且可读性也是很强。 既然如此,其他书几乎已是无人问津,各大书铺的书商现在几乎成了这个太白集的分销商,进货量也开始增大了,太白集还未发售,坊间就已经有了许多议论,都在猜测这一期的太白集会有什么文章出来,大家都是翘首以待。 而书铺也恰如其分的开始挂起牌子,隔三差五曝出一点争议性的话题,譬如此次文章,举人刊载的有十七篇,生员三十九篇。 众人又开始议论了,群情汹汹,有人在猜测是哪些举人的文章登了,又争吵生员的文章这一期似乎有减少的趋势。 所以在这个簇新的工坊,几乎杭州城所有最出名的活字和印刷以及雕版的匠人都齐聚于此,就会日夜开工,不断开印,这一期的印数数量很大,足足五万册,这样的销量,已经算是保守的估计了,王方终究还是个谨慎甚微的人,不敢闹得更大。 第二百四十六章:未来老丈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诗社那儿,已经成立了一个审稿的评鉴团队,都是请来的一些大儒和名士,陈蓉好说歹说才拉来的,随着诗社的影响力增大,也有一些大儒愿意掺和进来,交叉进行审稿,确保文稿的质量。 某种程度,陈蓉这个家伙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他总能有一些新奇的影响,再加上王方这种商贾出身的人,聚在一起,总有稀奇古怪的想法。 譬如专门开辟斗诗的专栏,上一期公布下一期诗词的征稿,譬如第三期,最后便注明,四期的诗词将以时下很热的四季为题,所以这一期,诗词的专栏里几乎都是同一种诗词,这种诗词和平素那些精美的诗词汇编不一样,题目不同的诗,很难分出太多的高下,而同一题的诗,大家各自拿出看家本事,却容易分出高下,而且更有一点竞技娱乐的意思在,等到发售出去,也容易让买书的人有更多的话题,总会有人觉得这首诗好,也会有人觉得这首诗不尽如意,怕是又要有的争了。 八股文章也是太白集的重点项目,几乎每期,都要汇编二十篇佳作,不过却是不能同题了。 因为八股文章对于读书人来说,便相当于后世的考试资料,知识含量越丰富越好。 当然,应叶春秋的提议,书里还有一些类似于简讯的栏目,主要是说一些读书人事迹的,譬如某某生员,家境贫寒,却不肯放弃读书,如何孝顺父母,最终中了生员云云。 又或者某生家中父母病了,终日在床榻一侧照料,不敢宽衣解带之类。 还有某地修学,某生拿出了平时积攒的银子。 本来陈蓉和王方对这些并不看好,不过第三期刊印出来,效果反而出奇的好,一方面,这种扬善的短讯,颇有些褒扬善举的意思,带有一点社会责任的性质,连学官们都开始说好,地方的官吏,也乐见其成,这就使得太白集与地方官府和学官有了一些牵连,甚至有各县的差役,奉着各自父母官的命令跑来诗社,说一些本县的善举,昨儿就有余杭县的公差来,说有某人修桥铺路,花费巨大云云。 除此之外,生员们其实也爱这个,人嘛,总是爱模仿的,无论这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还是因为其他缘故。报社总会收到一些寄送来的碎银,其实都不多,都是希望是将这些钱送给那贫寒的书生。 别看只是一个很小的栏目,效果却是奇佳,甚至一些事迹,也能成为某些话题,引起各种议论。 叶春秋在工坊里走了一遭之后,便和王方打了招呼告别。 王方虽然请了叶春秋来,本来是要作陪叶春秋到处看看的,结果才进去,就各种俗事缠身了,有匠人跑来说雕版出了问题,他便急匆匆的赶去解决,还没歇下,又说某某书铺的人上门来了,非要加大供货量不可,说要闹起来,他又赶去安抚。或者是哪里的油墨进来,出了一些问题,质量低劣,他便气冲冲的去,叫了人,将油墨送回去退货。 结果本来是和叶春秋打好关系的举措,却成了叶春秋一个人瞎晃悠,见叶春秋要告辞,王方这才放下了手头的事,道:“春秋,哎……真是惭愧,倒是怠慢了你。” 他对叶春秋越发看好起来,晓得这个春秋是能人,不但有他的名声能镇得住诗社的场面,而且又处于诗社的核心和灵魂,最重要地是,宁波平倭的事,已经让这个解元将来的前途更为期待,太白集要壮大,除了扩展自身的影响,自然也急需要一批方方面面的关系,还需要有几尊门神,叶春秋是最适合的人物。 叶春秋抿嘴一笑:“为何要说惭愧?学生瞧着王先生忙碌的样子,自己反而惭愧了,许多事帮不上什么忙,倒是辛苦了王先生。” 王方呵呵笑起来,之所以愿意和叶春秋彻底穿一条裤子,连女儿都送了出去,除了以上的一些想法之外,怕也是和他对叶春秋的观感有关,其他的读书人,莫说举人,就是个小小的生员个个都是傲的不得了,从来不晓得体谅别人的难处,唯独叶春秋,虽然已经是解元,名气也不小,却总使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连忙作揖,道:“不知小女如何了?” 叶春秋道:“羲之很好,她是个很激灵的人,嗯,我很喜欢,不过舅父在杭州开了女医馆,一时找不到人手打理,所以我便请她去帮帮忙。” 啊…… 听到叶春秋说我很喜欢……王方心里就有点儿着急了,他是早就铺排好了的,羲之虽然给叶春秋将来做妾,确实是委屈了一些,可这人毕竟是解元,家里有个爹也是举人,况且又是少年俊杰,也不算什么辱没。原以为羲之和叶春秋早就成了秦晋之好呢,可是叶春秋这样大大方方说喜欢,王方就晓得,叶春秋这个喜欢,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王方心里有点失落,不过打紧,春秋还小,而且女医堂他也知道一些,近来据说许多夫人小姐去,那儿倒是很热闹,他便笑道:“那么,小女就拜托春秋照料了。” 叶春秋连忙谦让:“是羲之小姐照顾学生才是。” 嗯……有点怪怪的,这算不算未来老丈人的嘱咐。 不过好像……又似是未来老丈人之一。 叶春秋对于自己的家庭生活,还没有太多的规划,年纪小嘛,情有可原的,不过许久不见羲之,心里也怪想念的,嗯……也不算情愫,理应就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心疼吧,她一个家中的小姐,却因为老爹的心思,或者也是这个世道的无奈,平时待守闺阁,而今……却被自己送去了女医馆独当一面,好吧……该去看看她。 叶春秋辞别了王方,近来手头还算活络,虽然还背着一身债,不过债主没上门,倒也能奢侈一些,雇了车轿,赶往女医馆,因为天色还早,叶春秋却不敢进去,这儿只允许女子出入的,得入了夜,这儿打了烊,叶春秋才能从侧门进去看看,所以他不急,只好在外头晃荡。 第二百四十七章:打交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公子,公子……”一个大嗓门喊叶春秋。 叶春秋回头,却是大牛,大牛很了不起,已经从宁波混到了杭州。 叶春秋笑吟吟的上前,道:“大牛怎么也来了?” 大牛忙是要给叶春秋行礼,道:“现在杭州的买卖好,孙东家说杭州的医馆需要个女厨娘,这不,我娘就来了,我就跟东家求告,说是俺得照料着我娘才好,孙东家说反正也需要个看门的,便领着我来了,呀,公子比从前个子高了。” 他说话压不住声的,声音像破锣,引起路人侧目。 叶春秋便抿嘴笑道:“令堂现在身子好了?真是恭喜,噢,大牛,你来了几日,这儿的生意如何?” 大牛笑嘻嘻道:“好着呢,每日都是上百个车马出入,而且人是越来越多,不带消停的,不过我只是在这儿看门,不肯让我进去的,我住也只能住在外头,连吃饭都得我娘送出来,我娘说了,她在里头过的很好,自我爹死后,就没过过这样舒心的日子,多亏了公子。” 一个汉子外加一个白面的小书生,就这么很不雅的蹲在墙根,彼此说着闲话,一拉一扯,这大牛虽然粗鲁,却对于坊间的事信手捏来,叶春秋听的很有趣。 恰好有卖冰的来,叶春秋叫人买了冰,便又回来,和大牛蹲着啃,这年月冰的价格不低,大牛很小心翼翼的想捧着留给老娘吃,结果那冰便滴滴答答开始要化了,于是索性横了心,狼吞虎咽。 等到天色渐渐暗淡,许多严严实实的车马也已出来,看门的老妪探头出来,在外头挂了打烊的灯笼,叶春秋这才精神一震,和大牛告了别,从侧门进去,他对这里的格局熟门熟路,此时那饭堂里倒是灯火通明,其他地方也不见人影,想必这时候,许多人都去吃晚饭,只有那管账的碧云阁里却还亮着烛火,他知道账房和其他地方不同,别的地方只要收了工,那些女学徒们便可自由自在,唯独账房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忙碌,叶春秋便信步走去,等到了碧云阁外头,却听到里头传出声音。 先是一个老妇的声音:“王小姐,这难道怪的我们吗?你们几次来咱们布店里来进货,都是挑三拣四,今儿说花色不好,夫人们不喜欢,又说充斥了一些下脚料,吓,这是什么话,张记布店在杭州可是几十年的声誉,老身的男人经营了这么久,也不曾听说过有人这样说的。你们又要压低价钱,又要好料子,这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事,王小姐管着帐的,老身自然要仰仗你,可是如此挑三拣四,总是说不过去。” 噢,原来是和供货商打交道。 叶春秋心里了然了一些。 这时便听王羲之的声音道:“话不可这样说,你总说价钱低,可是我却是打听了,同样的松江绸缎,别处三两银子就有一匹,却是卖价,可是我们虽然从你们的布店虽然是二两三钱,却是进价,你们自松江进的货,也不过一两九钱,中间有这样大利差,怎么就成了医堂这儿压低了价钱呢?还有,从前我们卖的少,一日下来,能卖出一匹就不错,可是现在,一日就可出五六匹,你自己扪心想想看,你们自家的店,一日卖的了这个数吗?这样下来,一日就等于平白让你们挣了一二两银子,难道你还嫌少?” “医馆做的生意,讲究的是声誉,夫人们平素用惯了上等料子,所以既然摆在这儿货架的绸布,总要上乘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医馆才肯向你们进,为的就是保证优质,可是这几日你们送来的货,却是越来越以次充好,这是什么道理?你们今儿要结账,我是不肯的,先将那些劣质的绸子退回去再说;还有,我虽每日都在这医馆里,外间的事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张记布行,仗着给医馆供货,有了稳定的利润,于是连外头的价格也降低了一些,为的就是想要挤垮同行,这也使你们布行本身的生意好了不少。” 王羲之在这里顿了顿:“因为医馆,才有你们张记布行的生意兴隆,没有医馆的利润撑着,你们怎敢随意降价?所以现在是布行离不开医馆,医馆却可以选择供货的布行,赵娘子,你们从医馆里牟了这么多利,这本是你们该当的,医馆呢,也不求别的,宁愿进价高一些,可是质量却绝不能出什么岔子,可是你们送来的货越来越不走心,却又逼着医馆给你们按时结算尾款,这是什么道理?我一介小女子,受人之妥,在此管着经营和账目的事,赵娘子这样,让我很为难。所以那些次货统统要退回去,这个帐也不能结。” 叶春秋大抵明白了怎么回事了,这个王记的布店,是医馆的供货商之一,只怕一开始信誉还是很好的,不过却是欺医馆这儿没什么人懂行,便在供货时做了手脚,王羲之现在不肯结算,他们便来闹了。 王羲之一番话,也算是入情入理,有钱大家一起赚,你们王记布行原先生意只是还可,一日不过卖出一二匹的丝绸,可是现在给医馆每日就要供上几匹绸子的货,虽然供货的价格低,却还是有稳定差价的,做生意就是如此,这边布行既然可以在医馆里挣了差价,另一边,他们本身的布行因为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就有了许多转圜的余地,比如原先的店铺,他们需要雇佣伙计,需要租赁店铺,这都是实打实的开支,每日只能销这么多货,所以每匹布,必须得有一定的利润,可是现在给医馆供货,使他们压力减轻,他们就可以在外头压一压价,挤兑一下同行了,毕竟同行没有只有店铺这一个销售渠道,若是也跟着贱价,必然入不敷出,这张记布行,就是靠着这个,生意开始越来越起色。 虽料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渐渐开始觉得不满足,便开始以次充好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仗势欺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若是其他人,例如是曼玉那样的小女子,当然会有可能被他们糊弄过去,而且在这里经营的都是女子,女人嘛,毕竟在这个时代很难见什么世面,吃了闷亏也不敢声张,那姓张的和他姓赵的婆娘多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偏偏王羲之出自商贾之家,能写会算,也颇有一些心计,便索性直接戳破了他们。 那赵婆娘听到王羲之说布行离不开医馆,便开始愠怒了,口气也变得不友善起来:“呀,这是什么话,你们不结算银子,莫非还想将张家一脚踢开?呵……小娘子,我晓得你们是从宁波来做买卖的,可是到了杭州,这生意却不是你们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想把张家踢开,那是休想,这货物嘛,也总是有好有坏的……” 王羲之娇斥一声打断她道:“既是生意,医馆也从你们那儿进货,合则聚不合则散,就是这样的道理,赵娘子……这尾货,烦请你们带回去,银子是不结的,明日你们若是再送劣货来,从此医馆和张家就没关系了,没了张家,我们可以找陈家、王家、刘家。” 赵婆娘顿时怒气更胜,声音凄厉的大喊道:“你敢?你一个小姑娘,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做主,别以为开了医馆,你就上了台面,你是瞎了眼睛?我兄弟可是在同仁县当差的,惹得急了,教你们医馆开不成。嘿……你这小娘皮子,谁晓得你哪儿来的野丫头,还想撒野了不成……” 王羲之听罢,不由羞怒道:“你……你为何骂人。” 赵婆娘冷哼一声:“骂的就是你,莫说我欺……” 此时,门突然被推开。 赵婆娘吓了一跳,忙是回身。 便看到了头戴纶巾,身穿儒衫的叶春秋,叶春秋脸色很平淡地走进来,他抬眸看到王羲之眼里雾水腾腾的,许是因为赵婆娘的话刺伤了她,她自幼就在闺阁里,虽然耳濡目染,晓得生意该怎样做,可是真正遇到这种含枪带棒的污浊恶语,便鼻头有些发酸了。 王羲之见到叶春秋,先是微微愕然,然后显得有些无措。 那赵婆娘不由笑了:“哟,这个是谁,还是个小相公,是个秀才啊。”这种妇人,倚老卖老,是绝不会把叶春秋这样年岁的人放在眼里的,便斜着眼看着叶春秋道:“倒瞧着像和王小娘子有什么私情似的……” 此话一出,就是恶毒无比了,王羲之还是个姑娘,一个姑娘家家,在这个时代被人说有什么私情,这就等同于是当面骂人……BIAO子。 她叉着手抱在胸前,还待要说。 王羲之虽然是被父亲送来,有和叶春秋进一步发展的意愿,颇有点儿像是童养妾的意思在,可赵婆娘尖酸刻薄,却还是教她掩面无法做人,只是忍着不抽泣出来。 却冷不防叶春秋朝她作揖道:“是赵大娘吗?你们张家的生意,医馆不做了,也请赵大娘口下留德,赵大娘请回。” 赵婆娘一听到叶春秋说医馆不和张家做买卖,顿时惊了,现在张家仗着医馆的稳定供货才能在外打价格战,意图垄断某个街坊的绸布市场,若是医馆这边的稳定收益没了,这还了得,租赁、雇佣这些可都是要钱的,张家怎么吃得消,她不肯依,便嚷嚷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又是什么人,真是岂有此理,你们想踹开张家,张家也绝不好惹,惹急了……” 叶春秋温文尔雅的笑了笑:“惹急了,你还有一个兄弟在仁和县当差是吗?” 赵婆娘便得意洋洋想要承认,禁不住叶春秋突然扬起手来狠狠朝她面上拍来。 啪的一声,赵婆娘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顿时暴怒,再看叶春秋,却听叶春秋接着道:“那么……如此看来,我是惹了一场官司了,那叫你那兄弟来拿人吧,告诉他,我叫叶春秋,叶春秋就是不要你们张家的货,从此之后,也不准你踏进医馆的门,再有下次,就没法儿善了了,这一巴掌,是替王小姐教训你,你若是敢坏她名节,下次就没有这样好说话了,请回。” 赵婆娘捂着脸,正待要撒泼,猛地听到他叫叶春秋,心里似乎觉得有印象,再看叶春秋纶巾儒衫,又说叫你兄弟来,偏偏这个人,居然还是温温润润的样子…… 面对这么个小小少年,赵婆娘竟没来由的有些害怕了,一个人温文尔雅不可怕,甚至还称得算是软弱可欺,可是假若一个人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还是这样和善的看着自己,目光中没有凶光,只有清澈见底的温润;面目没有狰狞,只有那种恬然的微微笑意,这……就有那么点儿…… 赵婆娘狠狠瞪着叶春秋。 叶春秋方才微微皱眉,显露出一丁点不耐烦:“快走,我只说过,你只要管好你的嘴,那么随你是要去打官司,还是寻人来衅事,都由着你;可若你是敢胡说八道,便撕了你的嘴。”叶春秋顿了顿,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我真的会撕。” 赵婆娘呆住了,方才嚣张的气焰顿时压了下去,便只好低声咕哝,一脸委屈,却还是乖乖逃了出去。 叶春秋吁了口气,做生意……确实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打开了门,就不知会有多少幺蛾子和牛鬼蛇神。 叶春秋坐下,道:“羲之,给我泡壶茶。” 王羲之这时已是破涕为笑,虽然受了委屈,可是他从来没见过叶春秋打人的样子,不是很凶,可是依然很怕人,她只是个女子,总是哀怨自己无依无靠,可是叶春秋虽然并不伟岸,却给她一种很舒服的保护感,她忙不迭去泡茶,很乐意伺候着叶春秋,叶春秋抿嘴喝了一口,王羲之盯着:“是不是茶叶放多了,我总是笨手笨脚。” 叶春秋朝她笑了笑:“还好,嗯,现在生意好吗?我听说单单绸子,一日就能销四五匹,这可不是小数目?” 第二百四十九章:我来见你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到这个,王羲之反而放下心来,她如数家珍道:“是呀,而今来医馆的夫人小姐,大抵每日在七八十人至百人上下,也未必都是来看病的,只是来这儿躲个清闲,就如那郑夫人就常来,还结识了几个朋友,自然隔三差五要来聚一聚,人既然来了,除了有的身子不爽,让曼玉帮着检查一下,开一些药,大多数要嘛聚在一起喝喝茶,不然就是在里头的铺子里闲逛了,她们大多出手都很大,不像小门小户,只是扯几尺做一身衣衫,平时一些迎来往送啊,还有府里也有一些女眷,都要一并用的,都是一匹一匹的买;还有那金银首饰,她们也愿意亲自挑选自己喜爱的式样,郑夫人上次还说起呢,说是以往这些东西,都是让府里的男人们去买,可是他们哪里懂得好坏,且不说那些下人们总是油滑,往往一两银子的东西敢报二三两,何况他们多是应付,自然是自己精挑细选,亲自试一试才好。” 叶春秋颌首点头,心里说,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女性市场,明明是为了供应女性,可因为时代的原因,女子们,尤其是这些富家的夫人和千金,是足不出户的,结果自己要用的东西,却不得不委托给了家仆或者是其他男性的亲属,男女之间的审美观本就不同,何况根本不能亲自来试,自然而然,也就有诸多不便了,叶春秋供应的就是这个市场,既能挣钱,同时也满足她们与生俱来的购买欲望。 “其实现在生意最好的,反而不是布匹和珠宝,也不是胭脂水粉,这些现在生意也说的过去,每日的售出,甚至比外头闹市里的布店、珠宝店还要高,不过和新开的鞋店和成衣店比,却还是差了。这鞋店主要卖的就是各种料子的绣花鞋,夫人和小姐们都很是喜欢。” 她说着说着,眼里水汪汪的,不自觉的露出了憨态,灯影下煞是动人:“你是不知,大家都喜欢试一试鞋子和成衣,这女鞋和成衣,本来外间是极少有卖的,嗯,你是知道的,女子们只能足不出户,这衣鞋一般都是府里的裁缝自己做,也有一些家境不甚好的,也只好自己纳衣纳鞋,真有成衣和成鞋,毕竟不是自己亲自采买,谁能知道合身不合身、合脚不合脚。不过自家做的,怎么比得过外头的成衣店更时新,款式也多样一些,连我……咳咳……我买了几件呢。”本来想伸出脚来让叶春秋看看自己的绣花鞋好不好看,顿时又想到这样很不妥,便抿抿嘴,借口把脸侧到一边去看灯烛而掩饰了羞怯:“所以鞋子和成衣卖的都多,孙东家已经在杭州,寻了一些熟稔的裁缝和织工,专门制造各种新颖的衣鞋,里头的利润很大的,一双鞋上等的绣花鞋,就是三百多文,夫人和小姐们挑中喜欢的,也不在乎。” 她皱皱小鼻子,露出一丁点的不满:“唯独不好的,就是那东厢的雀儿牌牌馆,虽然许多人喜欢,而且……尤其是夫人们喜欢,凑在一起,总是邀了许多人来,不过有些闹,每日都要坐满七八个桌子,从早打到天黑,才肯回去。” 叶春秋不禁失笑,所谓的雀儿牌,其实就是麻将的前身,叶春秋教人雕刻了二十副上好的麻将出来,之后再将规则传授给了几个女学徒,那女学徒前一些日子,便每日坐在那儿打广东麻将,一些夫人们若是经过,肯定要驻足围观,等看的差不多了,就免不了要亲自上场试试。 不过这种玩意,一旦上了桌,想下就难了。等到越来越多人参与其中,就渐渐开始风靡。 女子们在自己家中,其实没有什么娱乐,就算想要打牌或者搏戏,也难找到什么伴,毕竟自己的男人很忙,其他的男人嘛,自然是尽量少接触,家里的女眷,若是丫头什么的,玩的也没什么意思,可是家里的女主人就这么多,何况还可能彼此有所嫌隙和竞争,就更难凑一起了。 可是在这儿不同,许多夫人没有彼此的利害关系,在这儿一坐,一边兴冲冲的玩着麻将,边上自有女学徒端茶递水,还有一些人站在边上看着,慢慢的大家熟络起来,就成了密不可分的麻友,平时呢,若是玩得好的,定会约定下次再来,即便是因为打起麻将来起了争执,双方隔空叫骂一通,便放下狠话,明儿再不来了之类,第二日能忍住,第三日多半又要聚在一起,即便摆着一张臭脸,也要继续进行到底。 这儿已经成了贵妇和千金小姐们难得的休闲会所,进了这里,不必担心有什么人说闲话,也没有什么妨碍名节的担心,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大窝的女人…… 汗…… 叶春秋咳嗽一声,也不知该怎么说,难道和她说,雀儿牌馆乃是女医馆的精髓所在? 叶春秋便绷着脸,道:“是啊,我当时也觉得很糟糕,女人家家,怎么这么乌七八糟;做什么不好,偏偏要这样的娱乐,不过开始只是想试一试,谁料成了这个样子。” 正说着,外头便听到许多女学徒的嬉闹,她们多半是吃过了饭,难得有休闲的时光,不免胡闹一些。 叶春秋连忙道:“好了,我得赶紧走,否则缠上,今夜多半是走不脱的,羲之,我们再会。”他忙是起身,也为这数十个女童而头痛,一个人招架不住呀。 王羲之忙是唤他:“公子不见曼玉她们吗?” 叶春秋便笑吟吟的收拾了要出去,道:“我来见你的。”打开了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王羲之听到叶春秋说我来见你的,便觉得心悸的厉害,禁不住有些呼吸局促,待叶春秋走了,她倚着门,将云鬓前的乱丝拢到耳后,禁不住看着这浓夜里的点点星火,不由想:“他是专程看我的?他有这样多的事,理应是骗我的吧。” 接着幽幽一叹。 远处曼玉的声音欢快而来:“羲之姐姐,羲之姐姐,周厨娘问你为何还不去吃饭,再不去要冷了。” 王羲之便扭了腰肢,回应道:“来了。” 第二百五十章:御览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健和曹公公的奏报,几乎是快马加鞭望京里送的,急递铺里八百里加急,中途没有任何耽误,在第六日送到了宫中。 不过因为这时已经入夜,紫禁城已经宵禁,所以宫门已经关了,直到次日清早,通政司才急急地送入了宫中。 没有经过内阁,也没有经过司礼监,这是陛下早就吩咐好了的,要立即送来御览。 于是一大清早,朱厚照一边任由宦官们梳头,一边看着曹公公的奏报。 洋洋万言,密密麻麻的小楷,这若是平常的奏报,朱厚照早就开始打起哈哈来了,可是今儿,他却是显得极为用心。 刘瑾也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在看。 他能感受到朱厚照浓厚的兴致,还有那久盼的奏疏到来时那种雀跃的心情,甚至他能感受到,朱厚照在拿到奏报的时候,连手都有些发抖,虽然只是短短七八天功夫,可是对陛下来说,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一开始……嗯……朱厚照连连摇头:“跟朕所料想的一样,朕当初也是这样分析出来的,朕看出来了是声东击西,春秋也看出来了,可惜,内阁看不出,备倭都司都没看出,刘伴伴,你也瞧不出,可见你们并不聪明,太蠢。” 刘瑾脸色僵硬了一下,这真是躺着都中枪啊,我不过是个奴婢,我要看这个做什么?他只是干笑,说一句:“奴婢是蠢,奴婢配不上陛下。” 朱厚照舔舔嘴,继续看下去。 然后…… 他猛地嘴巴张的大大的。 卧槽…… 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人高马大的叶春秋,身披金甲,手提一把长剑,左冲右杀,一言不合就特么的斩了三十多个倭寇啊。 比朕厉害多了,朕也自幼习武,弓马的功夫嘛……嗯……也还过的去,前些日子,朕一个人,打败了十几个侍卫呢。 不过现在看来,朕从前总觉得自己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还是不太谦虚呀,这叶春秋……似乎比朕还厉害那么一些些。 等看到叶春秋一剑封喉,只一招便直接刺死了鬼岛三雄。 朱厚照激动的颤抖,拍案叫好:“虎将,这是虎将啊,呀,刘伴伴你看,那倭酋鬼岛三雄大喝一声:‘某纵横天下,不知杀了不知多少好汉,尔乃何人,敢来送死。’他话音落下,那叶春秋手中刀剑已是快如闪电,一剑封喉,倭酋鬼岛三雄,就此殒命,一剑穿喉,啧啧……厉害,厉害,朕从前总是自满,自觉地自己很厉害,现在观来……”他挥挥手,赶走了身后给自己梳头的宦官,很是感慨的道:“天下英雄,唯春秋与朕耳。” 刘瑾听着有些耳熟,心里就不免开始酸酸的了,不由在想,若咱有JJ,只怕也不比那春秋差……哎……一想到这个,又开始惆怅了……很忧伤。 朱厚照越看,越是激动,看到精彩地地方,便兴奋的搓手,不禁道:“朕真想见一见,真想见一见他,刘伴伴,咱们去江南吧,去会一会这叶春秋,哎……朕待不住了,朕要与他煮酒论英雄,哎……哎……你答应不答应……” 刘瑾吓得缩起脖子,立即道:“陛下……不可啊……万万不可,这若是去了,又不知……” 朱厚照便显得不耐烦了,恶狠狠道:“你这胆小如鼠的鼠辈,朕的好处,你学不到一样,哼!” 刘瑾哭笑不得:“外头危险的很,谁晓得有多少乱臣贼子,陛下在宫中才安全。” 朱厚照已经不理他了,他在心里汹涌澎湃啊,便背着手,来回走动,口里喃喃念:“哎……真想见一见,和他比试比试,多半是不如他的,请他教授几招也好,这样的大英雄,不见了真可惜,刘伴伴,不妨将他召入宫中,给朕做侍卫。” 刘瑾听着想哭:“陛下,这……也不成……他是读书人,是举子,当初他还是个小童生的时候,奴婢就想让他来京师里,谁晓得……”往事不堪回事,刘瑾话音一转:“谁晓得他不肯来,说是读书是他的志向,他要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这是什么话。做侍卫就不能光耀门楣么,连刘伴伴都能光耀门楣,哎……人各有志,举人……举人……你的意思是说,他若是中了进士,就可以进京来了?”朱厚照猛地眼眸一亮。 刘瑾却是道:“陛下,这倒是实话,中了进士就得来京师参加殿试了,不过这会试春闱,得等到后年……” “后年……”朱厚照抚额……还有一年半载啊,这可怎么等得及,他便气恼道:“那朕就加恩科,今年就考,让他赶紧中了进士,赶紧来京师,朕心里有许多想法,都是韬略上的事,要和他讨论……” 刘瑾吓得脖子都缩了缩,开恩科……这开恩科只怕比跑出宫去还不容易呢?刘瑾只好道:“陛下,开恩科只怕不易,奴婢思虑再三,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朱厚照又是气恼,心里又留存着一线希望,他很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刘瑾道:“不如……陛下给他修书吧。” 修书…… 朱厚照抬起了眸来……这个法儿好,他沉吟片刻,道:“修书?修书没意思,何况朕九五之尊,他不修书给朕,朕为何修书给他,朕即便去江南寻他,大抵也是假装恰巧相识而已,怎么能攀着他,这样太跌份了。”他便阖目:“刘伴伴,你来修书,和他交个朋友。” “啊……”刘瑾愣住了,这样也可以:“陛下……” 朱厚照很没耐心的道:“就这样定了,休要啰嗦,再啰嗦,朕可不饶你。你来,朕想了个好玩的。” 朱厚照一面小心翼翼的收了这份奏报,显然还打算有空再拿出来温习一下,然后吩咐宦官道:“来,去尚宝监里寻一柄倭刀来,朕要赐给刘伴伴。” 一听说陛下赏赐,刘瑾倒是打起了精神,陛下就是这样,高兴了就该赏赐。 嗯……一柄倭刀,好似没有用处啊,不过无妨,陛下最爱刀剑和骏马,这些东西在陛下心里意义非凡。 第二百五十一章:封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现在的心里是喜滋滋的,陛下肯赏赐自己,岂不正是说明自己简在帝心? 刘瑾连忙感激涕零的样子,道:“陛下……奴婢蒙受圣恩,已是感激不尽,陛下又三番赏赐奴婢,奴婢真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奴婢何德何能啊……陛下如此厚爱,奴婢便是为陛下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皱一下眉头,奴婢……奴婢的忠心,天日可鉴。” 朱厚照连说:“朕知道你的忠心,嗯,不在叶春秋之下,不要如此,起来吧。”接着他呷了一口茶,显得精神奕奕。 等到有宦官从尚宝监带来一柄倭国上贡的宝刀,朱厚照先是拿在手里,好生观摩一番,禁不住感慨:“好刀,好刀,倭人的刀……倒是很像样子啊,刘伴伴,来,赠你了。” 刘瑾感激不尽的样子接过了刀,不过他身子瘦小,又长久的佝偻着身子,拿着这么一柄霸道的长刃,显得有些滑稽。 心里还得意呢,怎么叫做圣宠,这就是圣宠啊,陛下无论喜欢谁,因为什么事高兴,赏赐最后都是落在咱的身上,嘿嘿……张永、谷大用、马永成这些家伙若是知道,还不知如何羡慕。 却听到朱厚照豪气干云道:“来,取朕的剑。” 刘瑾愣了一下,见有宦官自暖阁的剑架子上取了宝剑送到朱厚照手里,朱厚照将这剑抽拉出来,看着双刃的剑身,连连点头:“剑也是好剑,却是不知,和叶春秋的剑相比如何。刘伴伴,你离朕远一些,嗯,再远一点,好了,就在这儿,把刀举起来,现在你就是鬼岛三雄,朕呢,就是叶春秋,不要怕,站直一些,你既然是大名鼎鼎地倭寇匪首,自然而然要有霸气,你想想看,现在的你,正见叶春秋割麦子一样在宰杀你的部众,你愤怒不愤怒,来,眼里吐出一些火来,而朕呢,自然忠心为国,心里正想着要报君恩,一见到你这贼倭寇,自然而然也是怒发冲冠,怒火冲天的不能自己,好啦,你现在举刀来劈朕,不必客气,朕是叶春秋,叶春秋当然只有斩了鬼岛三雄的份……自然不会被你这区区倭寇给伤了,来……” “……”刘瑾的脸一片蜡黄,战战兢兢的举着刀,这刀在手里有千斤重,两条腿晃悠悠的打着摆子,他期期艾艾的道:“陛……陛……陛下…奴婢是刘瑾啊……” 朱厚照已经举剑跃跃欲试,皱眉道:“可是现在你是鬼岛三雄,大胆鬼岛三雄,你竟敢犯我大明疆界,屠戮我家正德天子子民,当今天子圣明的很哪,又聪明又熟谙文韬武略,早就猜测出了你的诡计,你蒙在鼓里,尚且不知,竟还洋洋自得,今日我叶春秋,便要用剑刺破的咽喉,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刘瑾崩溃了,双股之间有腥臭的液体流出来,然后哐当一下,倭刀落地,一下子趴在地上,撅起了屁股,号丧一行的扯着嗓子道:“陛下,陛下……奴婢胆小,奴婢怕死,陛下饶命,饶命哪……” 朱厚照暴怒,道:“狗贼鬼岛三雄,饶命有什么用,且看我叶春秋手段如何。” 一言不合,提剑就冲上去,刘瑾一看不对,卧槽,来真的,也顾不得什么了,爬起来撒丫子就跑,一面口里道:“我鬼岛三雄服了,叶英雄武功盖世,天下第一。” ………………………… 内阁里头却还对暖阁那儿的胡闹蒙在鼓里。 不过对于那位不太省心的陛下,阁老们到了今儿这个地步,也是懒得管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有什么法子?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只求能那位正德天子当着外人面,保持一点君王的样子。 邓健的奏报已经送来,那邓御史也已经清点了杭州那边倭人俘虏的数目,一百三十三人,一点差错都没有,按这样的俘虏量,说是全歼倭寇,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既然如此,那么礼部的论功行赏就势在必行,所谓赏罚分明,本就是惩罚和激励的手段。 四位阁老对此也颇为看重,刘健高居上首,其次便是李东阳和谢迁,至于焦芳,因为是新近入阁的,所以只好忝居末席,今日倒是焦芳先开了口,焦芳是河南人,口音有些重,他慢悠悠的道:“平倭是大功,既然要论功行赏,首先这海宁卫,自然都该涉及,那些死伤了的不但要抚恤,也要让子弟递补宫中,其余武官,也都需官加一等,这件事,大可以让礼部列个章程出来,若没什么遗漏,内阁这边批准即可。至于那指挥钱谦……噢,此人既是主官,功劳也是不小,报捷的奏疏里,说他身先士卒,备倭各卫,已经很少有这样的人了,不妨如此,就拨入南京,在五军营中担任职务吧,他本是世袭千户,而今,赐他一个伯爵,倒也说的过去,诸公以为呢?” 众人点头,那世袭的千户、百户,在大明虽然比较泛滥,不过这伯爵,却是不轻易赏赐的,除了洪武年间一次开国功臣的受封潮,接着便是文皇帝靖难而敕了一群辅运功臣,在此之后,这爵位就轻易不授予人了。 刘健颌首:“平倭振奋人心,钦赐钱谦伯爵,调入五军府亦无不可,至于封号,则由礼部来断就好了。那么那举人叶春秋呢?此战叶春秋功劳可是不小啊,宾之,你曾在礼部之中坐过堂,不妨来说说看。”‘ 李东阳颌首点头,他沉吟道:“叶春秋文武双全,确实是个人才,小小年纪,有此大功,很是不易了。” 这算是先给叶春秋定了性,他环顾四周,见无人反对,便又捋须,呵呵笑道:“此子救宁波于危难,立的又是首功,按理,是该赠个世袭官,而后入亲军的,不过他是举人啊,诸公,难道就甘心让他废了举业吗?他立的是武功,可终究,走的还是仕途……所以以老夫之间,还是赐文勋吧。” 一听到文勋,众人面面相觑。 第二百五十二章:恩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朝的勋位很复杂,不过大家耳熟能详的,大抵都是武勋的职位,毕竟只有武人才有这方面的需求吧,他们杀敌立功,当然理应授予武勋。可问题在于,明朝确实也有文勋,只不过嘛……到了后来,就不太吃香了,毕竟天下承平,文人立什么功?难道还能上阵杀敌么?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叶春秋立的是战功,偏偏不能授武勋,除非你不想让他继续科举了。 若是如此,这就几乎形同于是将叶春秋打入了地狱。 在这个时代,文武殊途,武官或者是武勋,就算是再如何显赫,即便是位列一品二品,那也是遭人歧视的,更有甚者,朝中二品的武官,照样可以被七品的御史骂个狗血淋头,你还不准还嘴,还嘴你就死定了。 甚至发展到了最后,在地方上,一个三四品的武官,几乎可以像头一样的被地方的六七品官员使唤。 当然,若是入了亲军的武职,显然比寻常的武职要好一些,却还是地位卑微,不太被人瞧得起。 现在你给叶春秋武勋,就等于是断了叶春秋的科举之路。而这叶春秋已是浙江解元,将来会试中榜,大有希望,人家怎么肯接受武职,除非脑子里进水了。 李东阳又笑吟吟的道:“既如此,就赐一个修正庶伊吧,爵位嘛,自该封一个伯爵,他毕竟年轻,伯爵也是恰如其分,大抵……就是如此了,诸公认为呢?” 一个举人立了战功,确实是很让人头痛的事,那修正庶伊,只是个文勋官,属于正五品,似乎很不起眼,不过却颇为清贵,算是一种荣耀。而至于封个伯爵,这大明朝到了而今,外姓的爵位只有三等,无非是公侯伯而已,伯爵最低等,却等于是有了旱涝保收的收益。 这就意味着,叶春秋现在就算是五体不勤,也能靠着这个文勋和伯爵混口饭吃,当然……若是叶春秋能再进一步,那么就成为了天下第一个中了进士的贵族,单单这一份得天独厚的荣耀,对于他将来的仕途,可就是如虎添翼了。 大明的贵族,大抵都是混吃等死型的,而以伯爵入仕,绝对算是破天荒的事。 刘健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是好,不过就怕害了他。既然如此,就这样吧,报入宫中,请陛下核准就是了。” 刘健的这一句害了他,却也是实话,一个读书人,成了伯爵,多半科举也没多大指望,即便再有才,可是慢慢荒废了下来,沉湎于享受,没有了那种急迫的心情,能考中那就怪了,毕竟这大明,还没有一个有爵位的人中进士的先例,放在历朝历代,那也是凤毛麟角,简直就是稀有动物。 众人见刘健发了话,也都莞尔,只是不封,说不过去,封了,虽然觉得可惜,可这毕竟是人家的造化,也不好说什么。 甚至连谢迁也懒散地说了一句:“老夫看了那奏疏,那叶春秋……并不像读书人。” 不像读书人,这句话自谢阁老口中说出来,这等于是形同于骂人了,这就好像,他们自认为,某人像读书人,那就大抵是很重的夸奖。 诸公皆笑,唯有李东阳捋须若有所思,并没有去附和。 一番议论之后,众人各自散去。 那个举子,虽然立了平倭的功劳,可是对于内阁中的大臣们来说,他们更看重的是平倭的本身和影响,至于是谁平定的倭寇,这人有什么武略,就不是他们所关注的了,行军打仗,毕竟是‘术’,登不上大雅之堂。 ………………………… 圣命抵达的时候,前来颁布旨意的竟是曹公公,年曹公公显然对于叶春秋很感兴趣,很愿意与叶春秋多多接触,所以自告奋勇。 叶景父子早知会有圣旨来,忙是摆了香案接旨,曹公公笑吟吟的念着圣旨,等听到敕‘修正庶伊’的时候,叶景皱眉,伊很好理解,自然是官名,可是上头加了个庶,其实也很好理解,无非……就等于告诉你,你不是嫡,是庶罢了,当然没有讽刺叶春秋是庶子的意思,只不嘛,这就相当于是副、右、同知、赐同之类的官职一样,叶景多半是觉得不太吉利。 而至于这个文勋,固然很清贵,对于叶春秋和叶景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叶春秋是举人,一旦高中进士,一个文勋又算什么呢? 不过真正的重头戏是接下来的奉化伯。 一个奉化伯念出来,曹公公眼睛就放光了,啧啧,一个奉化伯,可够吃一辈子了,这春秋当真是造化啊。 他念完了旨意,最后拖长了尾音:“叶春秋,接旨意吧。” 叶春秋站起身来,面带微笑的看着曹公公,道:“学生不接旨。” 曹公公本来还打算着将旨意交给叶春秋之后,恭喜几句来着,谁料到叶春秋来了这么多一句,曹公公吓得脸色发青:“怎么,圣旨可有问题,春秋啊,你这是何意?咱没听说过不接旨的啊?” 叶景也是呆住,禁不住看向叶春秋,道:“春秋,这是何故,这是朝廷恩典。” 叶景也是呆住,禁不住看向叶春秋,道:“春秋,这是何故,这是朝廷恩典。” 对于这个所谓封赏,叶春秋先是从惊喜,转而变成了淡定。 封爵? 嗯,确实是很有好处,可是自己已是解元,又还年轻,就算下次会试不中,可是下下次,难道还会马失前蹄? 这个封赏自己对于来说……虽然也算是丰厚,可是大明朝的异姓爵爷,可不是这么容易当的,尤其是在土木堡之变后,功勋几乎灭顶,文官集团正式走上舞台,这些爵爷们几乎都成了御史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言不合就弹劾啊,放个屁都可能遭罪,历来大明的公侯伯,就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而自己,终究还年轻,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拿着这个爵位,就好似一个孩子捧着金元宝夜行。 第二百五十三章:破釜沉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只是略略沉吟,却是毫不犹豫道:“陛下恩典,朝廷洪恩,学生感激涕零,学生所立的不过是微末的功劳,倭寇能得以剿灭,既仰赖天子的圣德,所仗着的也是海宁卫官兵的英雄,学生何德何能,哪敢居功,还望曹公公回禀朝廷,这份恩旨,重若如山,学生万万不敢承认。” 曹公公起初还当他是客气,心里还在笑,嘿……这读书人就是有意思,做什么事都是扭扭捏捏地。谁晓得这小子居然是玩真的,一时也是愣住了。 自己是堂堂杭州织造的太监啊,若是连这个小事都办砸了,这可怎么是好?何况这叶春秋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抗旨不尊,这抗旨不尊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里说是死罪。他嚅嗫了一下,正待要出口。、 叶春秋道:“倒是辛苦了公公,学生自知这让公公为难,不妨如此,学生修书一封,恳求公公代学生转达,抱歉的很,也有劳公公。” 态度很是恭谦,让曹公公想恼羞成怒都说不出口,还想再劝,叶春秋已是回到了自己地卧房,取了文房四宝,稍稍沉吟,便下了笔。 过不多时,落了笔,小心翼翼将笔搁在笔架,叶春秋封了书信,将书信送回这曹公公手里,满是歉意的道:“公公要不要坐一坐走,学生不识抬举,还请见谅。” 曹公公也是无言,这辈子还没遇到过这种事,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这个家伙不按常理出牌,偏偏这家伙年纪小,自己若是说什么太重的话,显得有点以大欺小的嫌疑,而且人家的态度不卑不亢,谦谦有礼,有火也没处发啊,他只好干笑:“有意思,有点意思,哈哈……好吧,这既是你的主意,咱家也只好拿这封书信去复命了,叶小英雄,咱也不是说你,你啊……”然后摇头,很为他可惜,这若是换做别人,早就欢喜无限,拿着恩旨去宗祠里告祭自己的祖宗了,哪里……像他这样的。 曹公公一面收了信,一面道:“这茶水就不喝了,咱家也承你的情,就这么着吧,告辞。” 叶景父子将这曹公公送出去,曹公公要钻进轿子的时候,还怕叶春秋后悔,禁不住道:“叶小英雄,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当真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可是你……” 叶春秋抿嘴一笑,朝他拱拱手。 曹公公便明白了,入轿而去。 ………… 目送这曹公公离开,叶春秋松口气,回眸看了叶景一眼,叶景若有所思,叶春秋道:“爹……” 叶景摆摆手,深深看他一眼:“好好读书,你既有破釜沉舟的打算,立下志向也是很好,为父,也要努力了。” 呃…… 他多半是认为叶春秋辞了这个封赏,是因为自己想要破釜沉舟? 好吧,这样似乎也解释我的通。 很多时候,叶春秋不喜读书,即便是读,那也不过是在光脑中一目十行的看过去,并不求透彻,却只需能够大致有所了解罢了。 四书五经,其实他大抵已经了然于胸了,而程朱两位夫子对于四书五经地理解,也大抵有了印象,叶春秋更愿意看一些这个时代的杂记,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文章,其实有时坐在那儿冥想,而后去吸收各种知识,对于叶春秋来说,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过了两日,陈蓉兴冲冲的来,一见他‘卑躬屈膝’的样子,叶春秋便晓得,这位陈兄多半是想求稿来的。 上次那一次诗,已经引起了士林不少的议论,太白集的销量也是节节攀高,本来这风潮过去也就过去,慢慢的,太白集开始用规模优势开始碾压对手,不过在陈蓉和那位王书商心里,叶春秋可是提振销量的香饽饽,第五版的太白集这一次想冲击六万销量,因而也是卯足了劲在鼓动和宣传。 而眼下,那宁波平倭,却是将叶春秋又推到了风口浪尖。 倭寇虽然从来没有袭击过杭州,不过这杭州本就处于倭患最严重的腹地,这一百多年来,谁家里没有同乡、亲友遭受过倭寇的残害,这叶解元一举平倭,顿时名声大噪。 而今这街头巷尾,早已传开了。 陈蓉和王方,就想借着这一股东风,大肆宣传一番。 “春秋啊。”陈蓉在外是谦谦如玉的君子,不过而今和叶春秋关系熟稔了,也就不在乎什么形象了,架着腿斜靠着椅上,一面吹着叶春秋给他上着茶,一面道:“这一次你要帮诗社一把,哎……你不晓得,现在大家都翘首盼着此次平倭的心得呢,从前哪,你的诗还只是读书人在议论,而如今,却连许多不太读书的人也都议论着你,咱们太白集第六版要冲高销量,销量越高,到时候书价越低,自然而然也就有越多人买,王书商现在到处在雇人,还特意去了南京寻了雕版的名匠来,就指着将这书制作的更精美,印刷量也要增加;现在可都指望在你的身上了,春秋,哎哎……我知道你在宁波走了一遭鬼门关,该好好歇一歇,我也是没法子啊,诗社里头,都怂恿着我,说是都盼着春秋说两句,说两句就好,春秋若是不肯说,那么也无妨,那我就来代笔了。” 叶春秋一面吹着茶沫,一面也觉得为难,诗社他也有一份,本心上他也愿意为诗社好,可是话说回来,平倭的事是很不好写的。 若是如实的写,就显得不太谦虚。 可若是谦虚的过了,又显得矫揉造作。 这时代的读书人最看重的是风骨,又讲究谦逊,当然因为总有人谦虚的太过,所以显得虚假,前些日子,总有人想要求名,不免低调的想要装逼,结果硬生生被人揭出来,反而被人嘲笑,叶春秋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叶春秋不由苦笑,做人难,做这读书人,似乎更难。 好吧,叶春秋倒也没有扭捏,道:“我得好好想一想,陈兄,你也不要把心思都扑在太白诗社里,你现在是举人,后年的春闱才最紧要。” 第二百五十四章:讨厌鬼来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虽说是后年,可现在已要入冬,实际上考试的时间,也不过一年半而已,叶春秋怕陈蓉因为诗社的事沾沾自喜,而把心思都放在这里头,反而害了自己。 陈蓉听见叶春秋答应,眼眸已经一亮,叶春秋的告诫,他现在是一丁点都听不进去,满心思都放在那茁壮成长的诗社上。 陈蓉只是应道:“这就好极了,嗯嗯,多谢春秋教诲,嗯嗯,我过两日,要去南京一趟,寻一些名儒求稿,春秋是知道的,他们不比别人,别人是求着来递稿,他们呢,虽也想写两篇文章给人瞧瞧,偏偏又拉不下脸来,只能亲自拜访一趟才好,免得说我们这些后辈礼数不周。” 叶春秋不禁失笑,却又为陈蓉心里摇头,这家伙……似乎已经完全乐在其中,几头牛都拉不回了。 过不多时,张晋便寻了来,大叫道:“陈兄,春秋,真是让我好找,正想请你们去聚宝楼吃饭,本想邀陈兄来叫春秋,谁晓得陈兄居然自个儿来了,也不叫我,真是人情凉薄,我张举人心已凉透了。” 一见到张晋,叶春秋和陈蓉都笑了,陈蓉道:“正好,中午吃一顿,为我践行,我要去南京。” 叶春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法儿,脸皮薄啊,便道:“这一趟我请,免得张举人再寒心。” 张晋叉着手,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道:“张举人花自己老子的钱,你来装什么阔气?噢,叶世叔呢,叫他一起同去。” 叶春秋不由一笑,随之道:“家父去找同行请益,怕是夜里才回来。” 旋即三人动了身,照旧还是那聚宝楼,因为是熟客,所以店伙殷勤无比,不必三人点菜,便大抵晓得三人的胃口,招呼他们到雅室里,大吃了一顿之后,酒足饭饱,陈蓉有些微醉,不禁得意洋洋,他是个尾巴藏不住的人,一旦有了得色,就巴不得广而告之:“春秋,你是不知道,而今这诗社,已有千人规模了,说是江浙第一诗社也不为过,自然,还有太白集,这太白集销量节节攀高,已是名噪一时,想不到啊,哈哈……” 叶春秋能看出陈蓉的少年得意,心里也有些自得,便笑吟吟地道:“多亏了陈兄的经营有方。” 陈蓉摇头道:“其实要多亏了春秋才是,没有春秋的名气,如何打得开局面。” 张晋已是大醉,捋起袖子便要动手,一副要揍陈蓉的样子:“这是什么话,张举人就没出力吗?” 陈蓉吓得咋舌,猥亵大叔可是孔武有力的,忙是说:“张举人自然是出力最大的人,没有张举人,我和春秋都要饿死了,哪里来的诗社。” 张晋才心满意足地坐下,翻了碗碟,弄得汤汁到处都是,用筷子敲击着道:“来来来,我们来玩词令。” ………… 到了申时的时候,叶春秋才晃悠悠地雇了顶藤轿回去,近来吃的酒席太多,酒量倒是练出了一些,胃也撑大了不小,现在的生活,他很是满足,打着酒嗝,打开了柴门,进入庭院,便听到一个声音道:“呀,春秋回来了,春秋啊,你大父一直记挂你,叫我来看看你呢!” 有其他人…… 叶春秋抬眸,朝着声源的方向看去,只见二叔叶松正一脸带笑地看着自己。 他怎么来了? 叶春秋微微一愣,心里生出疑窦,却是警惕地看着他。 叶松笑呵呵地道:“不是家中无事吗?你大父也惦念着你,怕你和大兄在杭州住的不好,无人照料,恰好我在家中清闲,便受你大父所托,来看一看,哎呀呀,而今你们是得意了,两个举人老爷,二叔要在这小住几日……嗯……” 叶春秋看着叶松,一脸羡慕又有点儿失落的样子。 听了他的话,叶春秋明白了,这二叔自从家里失了权利,多半日子也难熬,大抵是跑去寻大父那儿悔过,终究还是自己儿子,大父就算心再硬,又能说什么,只是这一次他来杭州做什么? 对这个二叔,叶春秋是很讨厌的,实在热情不起来,随即发现老爹已经在檐下看着自己和二叔,叶春秋才不咸不淡地朝叶松行个礼:“二叔。” 叶松笑吟吟地道:“嗯,越发的知书达理了,我和你爹喝茶,正说到你,你是不知,你在宁波已经出名了,许多人都感念你平了倭寇,保了乡里呢,咱们奉化,也算是出了一个有出息的人了,二叔从前怎么说的?咱们春秋迟早要有大出息,你看,你看看,果然是没错,春秋啊,好好读书,争取再考,中了个进士,大父那儿,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叶景上前道:“春秋喝醉了,洗一洗脸去睡吧。” 叶春秋实在懒得跟这个二叔多说什么,便点了头,匆匆去洗漱一番,回房去睡。 到了傍晚时起来,刚刚开门,便听外头叶松的声音:“大兄,借些钱我,哎,从前是我的错,而今二房过的不好,你是不知,家里现在只给二房三两银子的月钱,辰良又要读书的,你是晓得的,这开销可是不小,此番来,我是打算做一些小买卖,想法子寄些钱去,奈何没有本金,爹现在还在怨我……可是我已改过了,大兄借我二十两银子,我在杭州寻一些故旧,请他们帮帮忙。” 叶景的声音显得踟蹰:“这……钱虽然在我这里,可都是春秋挣得,得问问春秋。” 叶松便道:“我听说家里每月都会想法子寄三十两银子来,前些日子,爹怕你们在杭州过的不好,还卖了河东的几亩地,不是寄了一百两银子来?大兄,你是不知……” “哎……”叶景一声叹息。 叶春秋有点恼火,这二叔差点没害死自己,现在也好意思来借钱?正待要出门,就听二叔的声音道:“多谢大兄,多谢,我得去寻朋友交际了,杭州我是认得不少人的,只要有本金,不愁没有法子。” 说罢,他心满意足地出门去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新奇想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不露声色,却是开门出来,叶景已在庭前槐树下摆了碗筷,招呼叶春秋道:“春秋,去净手,酒醒了吗?吃一点晚饭,填一填肚子。” 叶春秋噢了一声,很乖巧的去洗了手,回到槐树下,晚饭已是准备好了,叶春秋便不疾不徐道:“爹,二叔呢?” 叶景给叶春秋盛了饭,一面道:“噢,他和朋友交际了,只怕今夜不会回来,他在家里过的很苦……” 叶春秋点点头:“爹,就算是亲戚,能帮的,也只能帮一次,总不能无休无止,方才借了他二十两银子,以后不要再借了。” 叶景便知道叶春秋知道了这事,他晓得叶春秋有些不高兴,忙是笑吟吟道:“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吃饭,吃饭,吃完饭,爹还要作文章,太白集总是催我来写文章,爹跟他们明言了,诗词歌赋是不写的,爹没有这个才情,当然……也不愿把心思放在这上头,八股倒是可以试试,写的不好可就勿怪了。” 叶春秋不由笑了,此时已经临近了中秋,吃过了饭,圆月便如玉盘一般高高挂起,庭院前虽无烛火,却也是朦朦胧胧的有些光线,父子二人坐在庭前赏月,叶景抬眸看着那月儿,道:“又是一年中秋了,却不知你母亲可好,哎……她在天上,一定很清冷。” 那素未蒙面的母亲……叶春秋的记忆中没有任何的印象,可是爱屋及乌,见叶景一脸幽幽黯然的样子,叶春秋不禁沉默,心中去努力构造着一个慈母的形象,转而笑道:“爹,母亲若是知道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不知会有多高兴。” “嗯。”叶景点头应了应,很消沉道:“我去作文,春秋早些歇了吧。” 叶景回到房中,眼睛已经湿润,他强忍着悲意,摊开纸来要作文,一时竟无从下笔,便浑浑噩噩在纸上行文:“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后头的字迹,已经越来越潦草,辨别不清了。 …… 叶春秋看着叶景的厢房里,那灯影下孤零零的身影,他轻轻吁了口气,中秋节就要到了,团团圆圆吗?可是在这个小家里,似乎总缺了一个人,好吧,人活着要开心,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 一夜无话,直到次日起来,叶春秋拿着握刀,便又开始了一日的晨练,这倭刀虽是薄如蝉翼,分量却是不轻,比之从前的短剑,反而更加考验体力,叶春秋只练了两注香,便有些气喘吁吁,咬着牙足足坚持了半个时辰,整个人便开始有些脱力了,他放了刀,心里反而有些满足,万事开头难,起初自己用短剑的时候,也是如此艰难的,习惯之后就好了。 正要去沐浴,在檐下取了晾晒的衣衫,便见柴门推开,叶松一脸困顿的晃着脚步进来,他显然一宿未睡,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连走路都有些打晃,见了叶春秋,也没昨日那样殷勤,只是打着哈欠,招呼一句:“噢,春秋啊,起的竟这样早,好,好得很,好好用功。”便脚步踉跄的进了叶景给他收拾的房里。 叶春秋懒得理他,只当他是空气,沐浴之后,用过早餐,便回了房里为平倭的文章而烦心,该用什么文体呢,怎样写呢? 一时也没什么头绪,索性动身练字。 正午的时候二叔还在睡,叶春秋和叶景吃过了午饭,叶景已恢复了情绪,笑吟吟的说着几个宁波同乡邀自己去喝茶,回来时带些吃食来,让叶春秋不必急着吃晚饭,叶春秋一一应下,不过想到要应对这二叔,和二叔独处一起,便觉得没什么意思。 等叶景一走,叶春秋便锁了自己的房门,也出了门。 他到了女医馆外头,却因为天色还早,便在对门的茶肆里闲坐着喝茶,一面临着窗,细数进入医馆的车马,其实清早应当是妇人们入医馆的高峰期,不过即便只是正午,依旧有数十辆车轿进去。 叶春秋心里便盘算,如此算下来,一天下来的女客,只怕有两百之多,数字的增长很快,将来这女医馆大有可为。 等到了天黑,叶春秋便偷偷‘潜入’医馆,依旧这时候仍是账房亮着灯,叶春秋敲敲门,里头的一个丫头开了门,见了叶春秋,显得有些诧异,叶春秋抬眸,便见王羲之靠着案上,提笔写着什么,很是认真,全神贯注的样子。叶春秋朝这丫头嘘了一声,举步进去,便见灯影下的王小姐在纸上写下了娟秀的小字,她的行书居然不错,叶春秋在旁观摩,拿着她的清丽文字和自己的小楷对比,王羲之写着写着,额上已是生出细汗,不禁道:“春梅,替我拿汗巾来。” 汗巾递到她面前,她脸色微微带着红晕,幽幽的吐出如兰之气,接过汗巾正要擦拭额上的汗水,冷不防想到方才递帕巾地手不似女子,不由微微愕然,侧目一看,才见了叶春秋。 “呀……公子来了……”王羲之一时局促。 叶春秋为使她不尴尬,却是低头去看她纸上写的东西,不禁道:“王小姐,这是什么?” 王羲之缳首,却似是心情平复一些,道:“是杭州城里的许多店铺,都是我托我爹帮我打听的,有丝绸铺子、珠宝铺子、胭脂水粉、还有一些裁缝铺,嗯,还有一些小玩意,就说这丝绸铺吧,杭州有些名气的,有二十多家,公子你看看,张家布店也在里头。” 叶春秋点着头,饶有兴味地道:“王小姐是有什么新奇的想法吗?” 王羲之像是得到鼓励一般,继续道:“现在的医馆,已经和从前不同了,就说这丝绸,而今在医馆里,每日可卖出七八匹,公子不知,这个数目,已是很了不得了;寻常的铺子,即便是在繁华的闹市,雇佣了十几个伙计,也未必有这样的销量。”说到这里,王羲之顿了一下,显得有些紧张地继续道:“我……我有个念头……” 第二百五十六章:得寸进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羲之似乎觉得一个女子产生念头,是有点逾越了规矩,却还是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打听到,城中若是哪家丝绸铺子若是能为医馆供货,他们有了稳定的财源,对于他们自己的生意,也是大大的利好,薄利多销,销的多,自然而然便可压价了,现在满杭州都晓得,女医馆地珠宝、丝绸、胭脂、女鞋生意好的惊人,都想来供货,谁得了女医馆的供货权,谁就可以脱颖而出,不但可以打压同行,还可以获利;可是换一个念头去想呢?谁若是没有得到供货权看,这些几十年的老店,平时各自相安无事,却不免要遭受那得了供货权的同行打压了,因此我……我就想,既然如此,是他们巴结着我们,那么不妨,医馆里,得设一个招商的楼,让几个人打理着,负责验货,看货,和各家的店来谈,尽量让他们拿出最好的货,且价格也可压到最低,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不过觉得颇为可行,就想试一试。” 她虽然这样说,却又显得不太自信,生怕叶春秋觉得她自作主张。 叶春秋却是笑了,道:“医馆里都是女子,大多数都是女孩儿,对于经营的事都是一窍不通,难为羲之有这本事,这样我也放心了,招商楼……这是让那些商贾们竞价吗?嗯,这样可行。” 王羲之不禁露出笑容,喜滋滋的道:“当真可以吗?那我再谋划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规避的地方。”说罢亲自去给叶春秋斟茶。 叶春秋便若有所思的坐着,王羲之斟茶来,道:“公子在想什么?” 叶春秋回神,抬眸道:“我二叔来了,嗯,你在我家住了些日子,偶尔也能从我们父子只言片语中得知一些家事吧,那二叔突然跑来,教人烦不胜烦。” 王羲之便幽幽道:“原来公子来这里,是来躲那二叔的。”她理了理云鬓,却道:“这普天之下,谁家没有几个惹人烦的亲戚,这种家事,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既然那二叔如此不堪,公子还需小心一些的好。况且……公子将来大有可为,有着锦绣前程,家中若是不宁,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那二叔倒没什么,反而亏了公子的名声。” 叶春秋颌首:“我本来有些不忿,现在听你这样一说,心里舒服了一些。好吧,时候我早,你吃过饭了吗?快去吃,别又让曼玉来叫,我先走了,下次再有不爽的地方,还请羲之不吝开导。” 叶春秋居然很认真的起来,有板有眼的朝她作揖。 “呀……”王羲之忙是避开,道:“公子……我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嗯,这话听起来挺耳熟的,好像自己也说过。 叶春秋转而带着微笑道:“过几日就是中秋,你该回家去,和你父亲团聚,这里的事,就交给曼玉便可以了。” 王羲之方才眼中还带笑,旋即却黯然下来:“这就不必了,离了阁楼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公子不明白的。” 这番话却让叶春秋依稀明白了一点什么。 王方把女儿送来,其实就是送出了阁楼,本质上就是想和自己达成某种联盟,而他的女儿,自然而然也等于是托付给了自己。 叶春秋忙道:“那么到时我叫人来接你,你跟我们一起过中秋吧,我爹也很想念你,怕你在这儿吃苦受罪,他把你当女儿看的。” 王羲之的心情好受一些,忙是缳首:“嗯。” 回到家中,叶春秋以为二叔还在,谁晓得只有叶景孤零零的在读书,他带来了一只烧鹅,还用荷叶包了一些菜来,见叶春秋回来,要热了给叶春秋吃,叶春秋自己动手去烧灶,一面道:“爹,二叔又出去了?” 叶景含笑道:“是啊,他说会朋友,他那朋友想带他做生意,所以总要巴结着才好。” 叶春秋不咸不淡的道:“或许是寻欢作乐吧。” 叶景抿抿嘴,没有说什么,对那个兄弟,他也实在没有太多的好感。 谁知这时候,叶松却是醉醺醺的回来,一脸嬉皮笑脸的,高声道:“哎呀……春秋这么晚吃晚饭?早知就带你去聚宝楼吃了,你是不知,那聚宝楼的红烧鲈鱼真是鲜美无比,罢罢,你吃,你吃,大兄你来,我有话说。” 将叶景拉到一边,低声嘀咕什么。 叶春秋心说,这隔三差五去聚宝楼,只怕花销很大吧,而且……二叔回来的时候,居然穿了一身新衣衫,一看又是松江的绸子,他来时像个土包子,可是到了杭州,置办了一身衣衫,而今却像某家家财万贯的大员外,叶春秋端着碗,一面吃饭,一面高声道:“二叔莫不是又借钱吧?” 叶松在另一边本来低声对叶景说的吐沫横飞,一听到叶春秋的话,老脸一红,因带着酒意,所以说话也没从前拘谨了:“自家兄弟,借钱又怎了,春秋,你怎可说怪话?二叔现在眼看就要发迹了,跟着几个兄台做一场大买卖,也好补贴家用,这也是为了叶家好。噢,你们倒是发迹了,现在又是举人,你大父又隔三差五寄钱来补贴家用,难道你们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和二叔穷困潦倒,我是你爹的亲兄弟,你当是什么?别人的钱,借我我也不要。” 他嗓门很大,说得理直气壮。 叶春秋只是冷笑,端着碗到槐树一旁吃饭去了。 反正老爹说了,下不为例的,嗯,看你嗓门大又能如何? 谁晓得刚吃完饭,叶春秋要去收拾碗筷,便见二叔叶松一脸喜上眉梢的样子,连袖子里似乎也是沉甸甸的样子,叶松朝他笑了笑,吐着酒气道:“春秋啊,你有长进是好事,现在有了出息,那也是叶家的福气,不过敬爱族亲长辈,却还差了一些,不过你年纪还小,嗯,二叔头晕沉沉的,去睡了。” 卧槽……这老爹不会是又借钱给这个二叔了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物极必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没有理叶松,等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叶春秋进了小厅,就见叶景一脸烦恼的样子,见叶春秋进来,忙将目光别到一边,道:“噢,春秋,吃完饭了?” 叶春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叶景道:“爹,不是说了下不为例的吗?” “我……”叶景想要解释,最后垂头丧气地低下头,道:“春秋,不管如何,总是亲戚,若是他胡乱说什么出去,名声也不好。” 叶春秋摇摇头,银子其实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在他看来,做人一定要有底线,不能无限的任人索取。 那二叔得了银子,自是欢喜无限,在次日清早起来,见了庭院里勤奋练剑的叶春秋,便一脸笑意地道:“春秋又起得这样早,真好,嗯,你二叔要出门会友去了,你却是不知,这一次,我交的朋友可不是寻常人,邓举人你还记得吧,噢,上次他因为跟你的事,差点丢了学籍,总算是寻了许多关系,这才保住了功名,还好他并没有记恨我们叶家,还介绍了不少人给你二叔认识,那些都是杭州城里极体面的人呢,你继续练剑,我走了。” 晃晃悠悠,穿着那件体面又晃眼的新衣衫,扬长而去。 叶松来了杭州几日,几乎每日都是半夜三更才醉醺醺回来,等到次日日上三竿起了床,又不见了踪影。 叶春秋对这个二叔,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每日练字练剑,不亦乐乎。 倒是近几日,太白集第六版即将发售,一时之间,杭州城里也热闹了一阵子。 不只是因为陈蓉去南京求了一些名士大儒的稿子,引来了不少的议论,更重要的是,各大书铺,都不约而同的报出叶春秋可能会有一篇大作,自然而然,也就关乎于那平倭的心情文字之类。 本来叶解元就已是小有名气,可是这平倭小英雄的名号而今风头正热乎着呢,因而现在到处都是议论纷纷,连不少经商的商贾碰了头,也不先谈生意,而是直接用这平倭的话题来拉近关系。 平倭之后,近来东南沿岸,已经少有倭人登岸劫掠的消息了,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自然而然也就是商贾,和寻常的小百姓不同,这时代绝大多数的百姓,都不会走出方圆二十里的地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如此一日又一日的反复,所以除了极少数沿海的地方,大家对于倭寇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可是商贾不同,商贾四处走动,见多识广,而且也屡有货物被倭寇劫掠的消息,使人战战兢兢,而今江南太平,所以对于这位平倭的奇人,他们好奇心更大一些。 因而太白集还未发售,便一下子,预售的销量就不断冲高,一些人压根就不是冲着里头的经义文章去的,就为了看看叶春秋会说什么。 南京都察院。 邓健刚刚从杭州回来,身心疲惫到了极点,为了妥善处置叶春秋地事,他可没少遭罪,只是回来之后,他心里也只剩下庆幸了,幸好是谢座师垂怜自己啊,让自己赶紧将功补过,严查了浙江都司冒功之事,这件事牵连的人可是不少,若不是自己主持,只怕多少会波及到自己,虽然自己只是一时愚昧,并不算真正参与,不过一旦波及,虽然不至于罢官,只是前途就有限了。 心里想着那叶春秋,邓健有点儿哭笑不得,这一次还真是被坑了啊,人家成了小英雄,自个儿差点成了罪臣,最最重要的是,此番去杭州查案,虽然都察院也会有些差补,不过细细算来,竟又把这两月的俸禄搭了进去,哎呀,日子真没法儿过了。 他很受伤,虽是疲惫不堪,却又不敢回家休息,得赶紧去都察院一趟,看看有什么风声,心里不由想:“按说这一次将功补过,不会出什么岔子吧,但愿没有人借机生事,突然来算前次弹劾小英雄的旧账才好。”却又想:“内阁的意思,是让自己来办案,明眼人都知道,在内阁之中,自己是有人袒护的,想必大家明白这层意思,也不会触这个霉头,理应不会没事找事,难道会有人敢跟自己的座师作对吗?这一次多亏了座师。” 心里庆幸之余,就开始恼恨了,见鬼了啊这是,那叶春秋莫非是我的克星吗?怎么但凡沾上他就倒霉,这个家伙……哼……少年气盛,迟早摔跟头,不过……此人小小年纪,居然能平倭,倒是不凡。 有一种既生瑜又生亮的感觉,他只好叹口气,等到了都察院,遇见几个同僚,大家都是面不改色的打了招呼,邓健才彻底的松了口气,果然是风平浪静,哈哈……劫后余生了。 不过偶尔,也能听到一些书吏的议论:“那第六版的太白集要出了,啧啧……这一次据说又有那叶春秋的文章,是说平倭的,却不知这次是不是吟诗。” “前几****便预购了,这一期的太白集价格又跌了,只需八十文,啧啧,请吃一顿酒的钱,里头这么多文章,读一读倒是不错。” “许多书铺都已经售罄了,我是在城南才寻了一家……据说还会加印,不过要几日才能到……” 一听到那叶春秋的文章,还关于平倭,看来闹得挺大的,许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连都察院里都不能免俗。 邓健一听就来气,叶春秋……叶春秋……怎么就这么多叶春秋……见鬼了,真是见鬼了,走到哪儿都躲不开啊。 他心里怒火攻心,禁不住又想,那叶春秋多半是想求名吧,呵呵……这倒是好极了,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啊,难道他不知道,物极必反吗?你越是沾沾自喜的介绍自己如何平倭,肯定会有不实之处被人指摘出来,说不准……你小子想要求名还不可得呢。 哼……可若是你假装谦虚,这也未必就能博人好感,这平倭的文章,若是让别人来吹捧你,倒也无所谓,可是自己来写,却是吹嘘不得又谦虚不得。 第二百五十八章:这不是作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邓健看来,不管叶春秋的文章写得怎么样……都显得是惺惺作态。 叶春秋啊叶春秋,你还太年轻,哪里晓得,这士林清议就是双刃剑,可让你一朝得志,也可让你摔个嘴啃泥,真是愚不可及…… 可是仔细一想,这样的蠢货,居然都压了自己一头,邓健心里更加郁闷,好歹自己也曾金榜题名、春风得意,而今贵为言官御史,仕途还算风顺,怎么就不如一个小小的举人? 他先是去点了卯,交了差之后,便回到浙江巡按御史厅里,那黄信埋头在办公,里间是佥都御史张绍他老人家的工坊,隔着帘布,似乎也看到那位佥都御史大人在忙碌什么。 厅里显得冷清清的,邓健跨步进去,黄信抬眸,同僚之间有仇也都藏在心底,黄信还是朝他打了个招呼:“哦,邓御史回来了。” 邓健只朝他点点头,便回到自己案牍后,一时也没心思署理公务,只是让书吏去奉茶来。 这时,却有书吏急匆匆道:“太白集已经开售,已经送来了。” 这一声呼喊,还未等邓健反应,黄信便站起来,里头的佥都御史张绍也都出来,异口同声道:“在哪里,是我预购的吗?” 额……这书吏道:“是黄御史的。” 邓健心里恼火,原来你们都买了这太白集啊,哼……那叶春秋说句屁话,有什么意思?他这是不知死活,你们还跟着起哄。 心里虽这样想,却忍不住伸长脖子,却见书吏将太白集送到黄信手里,张绍也凑了去,邓健心急,禁不住道:“黄御史,我看看,我看看……我是知悉平倭经过的,什么事都瞒不住我,我一看便知。” 这个人总是这样讨厌,毛毛躁躁起来,黄信恨不得直接让他滚蛋,张绍也有点嫌他,不过却都忍着。 邓健一把抢过书,眉飞色舞,道:“啧啧,我说句实话,自己书写自己的功绩,这可是大为不智,若是说的不好,那可就成笑柄了,若我平了倭,那也该请都御史大人来写,黄御史嘛……”他眼睛瞥了一眼黄信,嗯,算了,不说,让这家伙吹捧自己,谁晓得他会不会伺机报复,说什么怪话。 他一面说,一面飞快翻书,然后皱眉:“怪了,怎么寻不到,不会是糊弄人的吧,哪里有那叶春秋平倭的……” 这时,他不说话了,这文章在很不起眼的地方,嗯……巴掌大,而且……是一首诗…… 又作诗。 想到叶春秋作诗,他就觉得头痛。 不过……作诗是最容易浮夸的,邓健喜上眉梢,这叶春秋作死啊,人家让你去写一写你自己平倭的经历,你好好的写文章,如实的写出来是最好的选择,既不能谦虚的过份,也不能浮夸太多。 可是你居然作诗。 关乎这一点,邓健是最清楚其中底细的,他是御史啊,左右士林清议的事,是他的拿手好戏,说穿了,人的嘴就是刀子,很多时候,风头越大,死得越快,别管你是谁,只要热议起来,就不免要被人抨击。 所以自己陈述自己功绩的事,几乎就是找死。 其实何止是他,就算是关心叶春秋的黄信,也是拧起眉,觉得叶春秋这一次太轻浮了。 若只是作文章倒也罢了,偏偏作诗,须知做诗不同于文章,诗是最容易浮夸的,因为只有浮夸,才叫诗,这就好似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佳丽无颜色;又或者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前者是将一个女子的美艳形容到了极致,后者明明特么的就是一个瀑布,你特么的还三千尺,还银河落九天,若是从诗词角度上来说,固然是能让人浮想联翩,可是从现实角度来说,你咋不上天呢,三千尺你个鬼啊,你特么的欺负我没见过银河? 若是这平倭也这样写,这吹的上了天,而且还是自己吹嘘自己,这不是作死? 却听邓健开口念了:“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我现在的生活很舒适,但不要忘了我们有个倭国的邻居。 嗯……韵律上没有什么问题,也不算很出彩。 邓健继续念:“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 若是有朋友来,就赶紧拿出酒杯来待客,一起商讨倭患的问题。 还是平淡无奇。 邓健念道:“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邓健念着都觉得摇头,这诗……很平嘛,无非是说,我每日读书、习武都到很晚的时候。 黄信和张绍也都只是一脸平静地样子,没有什么动容的地方。 很普通的诗,提不起太多的兴趣。 邓健心里冷笑:“这叶春秋的水准下降了啊,这诗除了韵律还说的过去,其他的……不过是笔帖诗的水平。” 他继续念下最后一段:“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最后一句…… 依然很平。 只是……有一种东西,似乎一下子穿透了人心。 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三人面面相觑。 邓健脸已拉了下来。 黄信眼眸一亮:我虽然生活舒适,可是我心里总有一股忧愁挥之不去,噢,原来是因为倭患愈演愈烈,使我辗转难眠,我每日读书、习武,心忧着国家和百姓,而最后一句,却直接推到了高氵朝,我这样做,不是想要建功封侯,我要的,不过是国泰平安而已。 很朴素的一句诗,就如那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样,朴素无华,可是这一句,越是朴素,却越是能引起所有人的精神共鸣。 又如那先天下之忧而忧一样,也是朴素无比,可是这一句,却能流芳百世,传唱千年。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里头没有写什么平倭,也没有吹嘘自己的功绩,只是告诉大家,我……不过是想百姓安居乐业,如此而已。 情操满满啊。 邓健失望了,他心里压着一口气,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幸好叶春秋是个男人,同时这时代也没有那很肮脏的骂人词汇,否则邓健非要骂姓叶的你这不要脸的心机BIAO不可。 第二百五十九章:将错就错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邓健没意识地将书落在了地上,脸上现出悲呛之色,道:“这……这……这人真是虚伪……还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 张绍却是捋须颌首:“诗平,却郎朗上口,依然是好诗,好诗,如此有志气的少年人,真是少见,单凭这一句,就足以震动江南了。” 黄信也是心花怒放:“大人所言不错,这叶春秋的志向,真是高远。” 邓健无言,却猛地想起一件事,有了安慰,好吧,虽然这诗看得有气,可是不管怎么说,我是太白社的社员,订购的太白集要比其他人优惠两折,也好,又可节省点开支了,我特么的只是一个清贫的清流官啊! 在邓健还没有从打击中缓过劲的时候,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一句已开始流传,乃至于提学都督衙门这儿也坐不住了。 郑提学起初也没在意那太白集,结果在学庙里,总是提起那但愿海波平,到了后来,许多学官也都坐不住,纷纷上门。 一下子,郑提学明白了,这首诗现在流传很广,虽然读书人喊打喊杀,似乎有些不妥,可是历来的贤人,无论是那闻鸡起舞的南晋镇西将军祖逖,还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大宋文正公范仲淹,哪一个不是如此? 现在学风本来就不好,尤其是这奢侈的江南,读书人各种沉湎于嬉戏玩乐之中,虽然屡屡整了几次学风,却依然是收效甚微,这叶解元,不就是个典型吗?学里理应趁此机会,好生将其树立起榜样来才是。 郑提学便召集了各府的学官来议了议此事,接着便又召集生员,请叶春秋出来宣讲。 这一下子,却又是教叶春秋有些鸡飞狗跳了,他哪里想到,当时从光脑里搜寻来的诗,本来是想着应付陈蓉的求稿,谁晓得竟是这样的反响,以至于闹得自己烦不胜烦,今儿是在提学都督府里,明日则是去同仁县县学,或是杭州府府学,下头的生员们都是排排坐,一个个看着叶春秋,如饥似渴,特么的……怎么感觉自己像猴子。 叶春秋每日搜肠刮肚,想着各种讲稿,这边还没消停,国子监那儿已是派人来了,来的是个国子监的学正,这学正居然亲自跑来,郑提学便将叶春秋叫到了明伦堂。 叶春秋朝那进了明伦堂,便见郑提学坐在主位,另有一个六品官服,带着乌纱帽的人坐在下首,一见叶春秋来,便上下打量叶春秋,不断点头,接着开头笑道:“哈……这就是叶春秋?看来身体很好,上一次,郑提学为你请了病假,你这浙江解元,国子监的祭酒吴大人还颇为担心,不过你居是举人贡生,却总是不去南京点卯入学,没法儿,大人便差老夫来看看,看到春秋生龙活虎,老夫也就放心了,春秋啊,来坐,坐下说话,老夫乃国子监学正,叫张岚,哈……不必紧张。”、 这人才是心机BIAO啊,各地给举人请假,不肯入学,几乎都是用生病的理由,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现在他倒好,将错就错,一口咬定叶春秋前些日子没入学是生病了。 不过……他亲自跑来……这不是摆明着要让自己非入学不可吗?这是连理由都不给郑提学和叶春秋找了,反正过国子监现在是不见到人不撒手。 其实他们的心思,叶春秋能理解,叶春秋也算是个小名人了,这样的很有名气的少年郎,不跑去他们国子监镀镀金怎么说的过去,本来南京国子监的名声就糟糕,学风也坏,再不注入一点新鲜血液,像叶春秋这样的人,那国子监的祭酒大人,非要被礼部的部堂撕了不可。 叶春秋朝郑提学看一眼,郑提学只是苦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叶春秋微微一笑,朝这张学正行礼,道:“学生叶春秋,见过大人。” 张岚摆手,哈哈笑道:“都说了不必多礼,先坐下说话,老夫……是很随和的,嗯,春秋啊,你那首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祭酒大人很是欣赏,在国子监里当着诸监生的面,还亲自提起过,若是读书人都如此,还怕国家不能长治久安吗?噢,老夫会在此栈留一些日子,有空呢,老夫要和你多亲近亲近,不过……你打算何时入监?” 该来的终于来了。 叶春秋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理由了,病了?现在好像自己还活蹦乱跳的,不只是如此,前些日子,还手撕了鬼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好吧……家里有人传来噩耗,叶春秋倒是很希望自己的二叔死了干净,这段时间在家里,他每日都是索钱,天天说做生意,偏偏自己的爹是个老实人,居然一再被他这样糊弄。 郑提学开始为叶春秋解围:“今年怕是迟了,这都要入冬了,还是明岁开春再去,张大人以为如何呢?” 张岚面不改色,似乎心里也在嘀咕,国子监现在入监的贡生,十有八九都是所谓的捐生,糟糕透顶,现在国子监急需叶春秋入监,改变一下形象,不过多半这小子肯定是能拖就拖,这倒不怪叶春秋,换做张学正自己,若是中了举,那也是打死不去国子监那乌七八糟的地方。 何况这郑提学,一副不愿轻易放人的态度,逼得急了,说不定人家又寻个由头,反而不肯去了。 张岚便笑了笑:“噢,这倒是情有可原,今年确实快到岁末了,现在动身,也确实很不合适,老夫就怕春秋在杭州,水土不服,若是又生了病,来年又入不得监,这可就不妙啊。” 此言一出,郑提学气的吐血,这国子监的人都不要脸啊这是,摆明着是说,夜长梦多,谁晓得到了明年开春的时候,叶春秋会不会又找由头不肯去南京,若是如此,岂不是糟糕? 郑提学便冷哼一声,索性不理他。 倒是叶春秋不敢怠慢任何学官,而是笑吟吟道:“大人过虑了,学生答应的事,即便病了,也要成行的,而且学生自知学无止境,正好想要入监,聆听监中诸位博士们的教诲。” 第二百六十章:特别能战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了叶春秋的话,张岚才是放心了许多,便笑起来道:“好说,好说,哈哈……春秋都这样说了,老夫还有什么说的?怎么,春秋气色不好吗?我方才见你在给诸生们宣讲,说的很好,想必也是累了,那就不打扰你了,你先回家去歇吧。” 叶春秋如蒙大赦,这国子监里的官儿……怪怪的,还是走为上策的好,便向二位学官行了礼,告辞而出。 一路上,叶春秋都在想着去国子监读书的事,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想开了,去不去国子监,他都不是很介意,那儿学风坏不坏,和自己无关,而去南京似乎也没什么坏处,毕竟迟早还是要去那儿会试的,明年开春便去南京吧…… 只是看着沿街斑驳的古城街巷,叶春秋显得有些不舍,这极具特色的江南水乡之城,已经留下了叶春秋太多记忆。 他回到家中,还未推开柴门,便听二叔的声音气急败坏地道:“再借十两,十两而已,哎哎哎……你看你们家春秋多出息,你是我大兄,自家的兄弟,难道也如此吗?本来既是亲兄弟,就不该分彼此,现在你们这样阔绰,那春秋现在名声大的很,外头多少人请他去宣讲,啧啧……噢,现在了不得了,你们父子都成了举人,便觉得我没出息,丢了你们的人?哈……大兄,我们是一母同胞,现在我那买卖才刚开始,这不恰好缺银子吗?即便是同乡故旧,那也该急人所难,何况我们还是兄弟,再借十两而已,为何这样小气。” 叶景已经有些愤怒了,便听他道:“左一个二十两,右一个十两,前前后后,你借了多少次,你还记得吗?” 叶松的声音道:“呀,你还怕我不还你不成?我叶松顶天立地,是这样的人吗?” “那你说说看,你借了多少次?” “呃……有四五次了吧,也不过五六十两而已。” “你还好说,借了多少,你自己都忘了,你共借了九次,是一百二十两银子,你说要做生意,可是这才几日,不过一月的光景,你就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向几个同乡打听了,他们都说你只是在外与人快活,哪里是在做生意?你前日在醉韵楼里,一夜就花了六两银子,次日便又跑来向我借,我早说了,这钱是春秋的,我看在兄弟份上,一次次忍让,总觉得你会迷途知返,可是你却一次次变本加厉。银子……我是没有的……” 叶春秋在外伫立一会儿,知道这二叔又来借钱了,他心里不由震怒,亲戚他见的多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倒是这一次,老爹似乎很争气,总算是肯撕破脸了。 “哈……”里头二叔的声音又传来:“没有?你以为我不知道,家里的钱,可都寄给了你,满打满算,有二百两吧,你们现在出息了,怎么会没有?大兄,你就这样骗我?” 叶景气得发抖的声音道:“总之就是不借,你没钱,向父亲要去,向老三要也成,我说了,钱是春秋的。” “呵……这就有点意思了,大兄,本来嘛,大家是兄弟,我也不好撕破脸皮,可是你夺了我的家产,我自然也无话可说;谁叫你们父子二人发迹了呢,可是你现在完全不顾兄弟,那么我可就不管不顾了,你不想借?好,你不借,咱们就走着瞧,现在春秋春风得意,又是解元,在学官眼里,也都是宝贝,大家都在说他的好话,真真是名动了杭州和宁波啊;可是你也不想想,读书人有才气固然要紧,可若是私德有亏,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到时候可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你说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他二叔,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若是我现在出去,跑去和人说,叶春秋目无尊长,欺凌长辈,你想想是什么后果?这还是轻的,那邓举人早说了,实在不成,就去状告,只要肯去衙里告,告这叶春秋欺负自己的二叔,无论告的成告不成,春秋也会被人唾弃,他名声越大,大家非议的就越厉害,我是他的二叔,他亲二叔的话,别人会不信吗?本来嘛……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所以固然那邓举人总是劝说,我也没理;可你若是不顾念兄弟之情,那我也就无所顾忌了。” 这话说出来,字字都带着杀机。 叶春秋已是气得发抖,叶松已经借过许多次钱了,自己的爹平时生活省吃俭用,可是他却是将钱统统的拿去购置新衣、花天酒地,这么多银子,这才一个月…… 现在倒好,不惦记着一丁点的恩情,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那叶松似乎看出了叶景的愤怒和畏惧,便加大了分贝:“怎么,你说个准话,钱借还是不借,你若是不借,我自去寻邓举人,你不把我当兄弟,我自然也不会客气。” 叶景终于无力道:“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似乎是要去取钱。 叶松却是冷笑道:“不,现在可不是十两,是三十两,没有三十两银子,我断然不会干休的,我知道你们有钱,就藏在你的床下头。” 叶景站在院子里,也是气得直打哆嗦,他脸色清灰,已是心乱如麻。 每一笔银子拿出去,他心里都是疼得厉害,若是这老二当真是急需倒也罢了,可是偏偏…… 只是他万万料不到,这个老二竟是如此的无耻,居然拿这个来威胁自己,他想要勃然大怒,甚至想直接给叶松几个耳刮子,这是什么兄弟,就算当初大家关系不好,兄弟之间有矛盾,可是他这样的做法,已连人都不算了。 只是……一想到此事关系到了叶春秋,眼前的这人,是叶春秋的亲二叔,若是当真想要闹腾出点事来,这个身份,却是很能让人信服的,人言可畏,现在叶春秋前途大好,他不敢拿叶春秋的前途和名声去赌。 想到这些,咬咬牙,他只好回房里取三十两银子出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撕了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到叶景递给他一个钱袋子,叶松得意洋洋地接了。 心满意足地拿着装着沉甸甸银子的钱袋子,叶松嬉皮笑脸地道:“还是大兄晓事,其实嘛……都是兄弟对不对,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何况呢,现在爹偏心的很,家里有什么都往你这儿塞,嘿……你看……” 叶景无力地打断他道:“你走吧,出去。” 叶松很是得意,摸了摸手中的钱袋子,他笑起来,这大兄的脾气,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拿捏住了这个,还会怕他不肯就范?呵……今儿是三十两,下一次…… 不过……这是你们欠我的,想当初若不是你们回来,自己现在还掌着叶家呢。 他大摇大摆地提着钱袋子到了院落门,正待要开门,却不妨砰的一下,那门砰的一声,狠狠被踹开,一扇门猛地一开,恰好打中他,他忙是撒了手上的钱袋子,碎银子便落了一地,他捂着被门撞着的肩,口里要叫什么,抬头,却见叶春秋这时脸色阴森可怕的站在门口。 叶松本想要骂,却又笑了,慢悠悠的道:“噢,是春秋啊,你怎么心急火燎的,你是举人,这举人怎可如此……” 他站起身,弯腰要捡钱袋。 手刚伸出去,却见那钱袋被叶春秋一脚踩住,叶松有点恼火,却如老龟伸颈一般的翘起头,看着叶春秋。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借着昏黄的光线,叶松可以看到,叶春秋脸上没有稚气。 他猛地想起,这个叶春秋,早已不是一年半多前归家的那个孩子了,而如今,却已是个已经发育之后的少年,身高竟只比他矮一些,脸上的稚气,也脱去了不少,那本是俊俏和总是带着亲和的脸,现在却带着几分狰狞,尤其是他的眼睛,也不似从前那样清澈见底,带着几分深邃。 叶春秋脚尖抵住钱袋,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叶松,叶松道:“春秋这是什么意思?” 叶春秋回答的很干脆,斩钉截铁道:“钱留下,人走。” 叶松便怒气冲冲道:“这是你爹借我的钱,这个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你是我的侄子,也敢这样欺负你二叔?” 叶春秋执拗地踩住钱袋:“我能手撕了倭寇,也能手撕了你,不信,二叔不妨来试试,滚出去,以后再来,便打断你的腿。” “你……”叶松想要捡钱,却又不敢去尝试叶春秋的‘厉害’,可是不捡,又心有不甘,他便狞笑道:“你还扬言打你二叔吗?好……好的很哪,春秋,你难道……” 叶春秋似笑非笑:“二叔一定说,是不是我就不怕你四处告我?是吗?要告,尽管去吧,现在滚出去。” 叶松一下子没了奈何,只好骂骂咧咧道:“你等着看吧,等着瞧,我这就让邓举人去写状纸,且看你张狂到什么时候,你不念叔侄之情,我稀罕吗?呵……你这是自己要找死,咱们走着瞧。”泱泱而去。 ……………… 等那叶松不甘的走了,叶春秋弯下腰来,将每一块碎银捡起,叶景忙是过来,方才的一幕他看在眼里,居然出奇的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和叶春秋一起捡起银子,摇摇头:“你那二叔,肯定……” 叶春秋却是镇定自若道:“父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日给了他这银子,明日他还要来,我们没有金山银山,难道让他要挟我们一辈子?迟早他都要告,不是我们不顾亲情,只是这份亲,我攀不上,也不愿意攀,他要撕破脸也好,想要中伤我也罢,有什么事,儿子会承担,却绝不愿意被这样一个人欺负,苟且的活着。” “嗯。”叶景点头,接着又安慰道:“想必他不过只是说说而已,无妨的,无妨的,都怪爹……怪爹……” 叶春秋朝他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面对叶景时,他的眼眸依然清澈:“儿子谁都不怪,也没什么可怪的,爹……我饿了。” 叶景听罢,忙是道:“我去热一热菜。”接着问叶春秋白日在学里宣讲了什么,叶春秋一一答了,叶景不禁失笑道:“那些童生,只怕很让你头痛,噢,许多童生怕是比春秋年纪还大呢。” 叶春秋也是哑然,老爹不提这一茬,他倒是没太注意,现在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两日叶春秋要躲那位国子监的学正,而大宗师显然也因为如此,反而消停了,不再让叶春秋到学里去。 叶春秋习惯了天黑之后去医馆里,就在那账房的楼里,等王羲之给他递了茶来,叶春秋端坐着,细说着许多事,或许是因为‘心机BIAO’的缘故,叶春秋很不愿意和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家事,唯有王羲之很乐于听,有时叶春秋恍惚之间,说话的时候,见她坐在一边,只是很安静的看着自己,那雾水腾腾的明亮眸子,带着体谅和善意,有时那秀眉微微一皱,又仿佛为叶春秋担心。 说完了,叶春秋长吐一口气,很舒服的喝口茶。 王羲之便沉默了片刻,道:“想必,那二叔,也只是吓吓你,春秋,如果他要状告,会很严重吗?” 叶春秋心里想,一般亲戚状告,尤其是至亲,牵涉到了生员的品德问题,是最惹人注目的,因为这个宗族的社会,任何人要状告自己至亲,都需要下极大的决心;幸好这人是二叔,若是父告子,基本上无论告的有没有错,这做儿子都少不得得有个大不孝的罪名,挨板子都是轻的,便是被判决死刑都不是什么鲜见的事,当然,大明朝对于死刑的定巚极为苛刻,几乎地方上的州府上报地死刑,很难在大理寺通过,何况即便大理寺通过了,也需要送交天子朱批方能执行,所以某种程度,所谓的秋后问斩,没有这样轻易。 这叶松是自己的亲二叔,在世人看来,这属于至亲,又是叶春秋的长辈,一旦他要撕破脸皮,还真会惹来麻烦,固然不会像父告子这样严重,却也绝不是轻巧的事。 第二百六十二章:逗你玩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见王羲之一脸的忧色,便笑了笑,安慰她道:“没有这样轻易的,他若是敢告,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被自己的亲二叔威胁,心中不爽罢了。羲之,又耽误你吃饭了吧,真是该死,我先告辞,过几日再来。” 王羲之本想说并没有耽误,自己腹中并不觉得饿,可又觉得说这样的话,显得有点儿孟浪,便微笑着点头:“公子好走。”要提了房里的灯笼出去给叶春秋照路,叶春秋忙拦住她:“不必。” “怕公子照不见路,送一送吧。” 叶春秋便微微一笑,这种感觉很好,像是一处避风港一样,来了这里,似乎连心也平静下来,他猛地想起一件事:“明年开春,我就要离开杭州,去南京国子监读书了。” “哦。”听到这个叶春秋的话,王羲之有些意外,眸里却是掠过一丝慌乱,似乎有些惆怅,心里幽幽的,却是启开朱唇道:“男儿志在四方,公子是去读书,这是大事。若是去了国子监,公子要好生照料自己。杭州的事,不必劳动公子操心。” “嗯……”叶春秋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却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开了门,借着灯笼的光影,徐徐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 杭州造作局的公文传输,是不必经过急递铺的,他们有自己的快马,所以很快,曹公公的回复便送至了京师。 杭州造作局隶属宫中,所以这封书信,自然而然是直接送到朱厚照的手里先过目的。 朱厚照这几日杀了许多‘倭寇’,尤其是‘鬼岛三雄’,已经不知多少次死在了他的剑下了,每一次‘鬼岛三雄’死的时候,总是摆出各种造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大小便失禁,吓尿了。 刘瑾已经病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虽然总是在剑要斩下的时候,他啊呀一声说本好汉死了、死了,朱厚照总会在这个时候停手,可是误伤总是难免,他已是伤痕累累,最重要的是,连心都伤了,一想到要去伴驾,浑身就禁不住想要打哆嗦。 好不容易养好了伤,乖乖的去伴驾当值,等到了暖阁,便见朱厚照兴致勃勃地道:“刘伴伴,你来得正好,许久不曾见你了,伤好了吗?快来,快来,那叶春秋修书来了……曹公公办事很得利,朕还没修书去呢,那叶春秋居然就晓得修书来了,想必是得到封赏,他一定乐疯了吧,嘿嘿……真有意思,朕的恩典……他一个举子……” 朱厚照一面说着,一面打开了书信,然后兴致勃勃地看起来,这一看……却是愣住了,眼里闪过讶异,然后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刘瑾听到朱厚照叫他刘伴伴,心里还乐开了花,陛下总算没有再将自己当做是鬼岛三雄了,天可怜见啊,今儿是撞了大运了啊。 谁晓得这时候,朱厚照侧目过来,毫无预警地道:“刘伴伴,朕有主意了,朕想封你为锦州侯。” “……”刘瑾的眼睛顿时张大,以为自己听错了。 封侯…… 这就给自己封侯…… 啊呀……我的天,难道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吗? 要知道,这大明朝的功勋是极为难得的,外姓能够封爵的,除了立有实打实的战功,便是外戚了。 比如那国舅爷,就是寿宁侯,这种外戚,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几个的,而要立战功,且不说而今天下承平,就算当真狼烟四起,你敢去要这功劳吗?那都是一刀一枪,舍了性命拼杀出来的。 刘瑾虽然是个有追求的人,却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自己能够封爵,那必定需要太大的机遇了。 可是万万料不到……万万料不到陛下居然……居然…… 刘瑾眼里,不禁流下了激动而幸福的泪,哎呀呀,祖宗有德啊,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祖宗是因为缺德,这厄运到了自己头上,才断子绝孙,现在看来,特么的这样也能封侯,这不是积德,是什么? 他毫不犹豫,立即拜倒在地,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地向朱厚照道:“陛下……”这一声拖得很长,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陛下恩重如山,奴婢定当死而后已。” 然后…… 他一脸幸福地等待着陛下说那一句爱卿平身,这是你刘瑾应得的。 偏偏…… 没有反应? 等了一会儿,他不得不抬起头,才发现朱厚照已经不理他了,正托着自己的下巴,一脸郁闷地看着书信,嘴里低声地呢喃道:“这就怪了,刘伴伴是朕最忠心的奴婢,连他都这样求之不得,叶春秋这个家伙……居然当真一丁点也不在乎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陛下……陛下……”刘瑾低声道。 朱厚照这才把目光又落在刘瑾的身上,道:“噢,起来吧,你跪着做什么?” 呃…… 刘瑾只得灰溜溜地起身,笑嘻嘻地道:“陛下不是赐奴婢侯爵吗?奴婢心里高兴哪,这才跪了,奴婢想好了,奴婢封了爵,心里就更感激陛下了,真恨不得立即为陛下肝脑涂地才好。” “哦。”这时候,朱厚照依然还是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很随意地道:“朕只是逗你玩的,你别当真了。朝会要开始了吗?让几个阁臣来觐见吧,朕今儿不装病了,也想见一见朕的几位师傅。” 后头的话,刘瑾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只是前头的话,让他受了深深的伤害。 骗人的…… 刘瑾的心里感觉像是被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他现在有点后悔自己不是鬼岛三雄了,这熊孩子,真该削他。 而这时候,朱厚照已经忙活起来,命人给自己换上冕服,师傅们最看重礼仪的,若是见自己穿着一件武夫的紧衣和马裤到处晃悠,又不知要不要跪下来要死要活,而心头里却还是想着刚才所看的那封信。 第二百六十三章:魏晋之风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内阁里,今儿当值的只有三个阁老,除了焦芳昨夜当值,清早就回去谢了,内阁里主持大局的,便是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 今日没有什么大朝会,所以还算清闲,批阅了一些奏疏,刘健便开始有些疲乏了,约了李东阳和谢迁二人到耳室里去喝茶。 书吏们将早已准备好地茶水递上,北京城现在已经有些冷了,谢迁有老毛病,只要天气一冷就免不了咳嗽,所以刘健命人端了两个火盆子放在谢迁的脚下,刘健笑吟吟的呷了口茶,便开始说一些闲话,他们三人,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合作了十几年,早就彼此熟稔了,平时也还相互友爱,因而聚在一起,并不只是说公务,一些道听途说的趣事也会说一说。 本来李东阳说着北京城东市那儿出现的怪事,说是一个婴儿居然牵着牛招摇过市,人人称奇,倒是谢迁突然道:“那叶春秋近来作了首诗,是老夫一个门生自南京修书提及的。” 一听到叶春秋,刘健和李东阳都没有说话。 谢迁徐徐念道:“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念到这里,刘健和李东阳都没有露出有兴趣的表情,这种诗,很普通嘛,倒是不至于惊世骇俗。 谢迁又念了几句,依然没有让刘健和李东阳提起太大的兴趣。 谢迁这时,眼里掠过了一丝笑意,继续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最后一句……倒是有点儿慨然的意味了。 不过…… 刘健不禁失笑:“哎,现在的读书人大抵都是如此,总是为了求名,立意一些忧国忧民、不求富贵的诗词;这种人,老夫是见得多了,无非……就是显得自己像是个淡泊名利的高士罢了,可惜……而今是大明朝,又不是魏晋朝,可是呢,人人却想要效仿那魏晋士人的风骨一样。” 刘健一言出口,李东阳和谢迁都是莞尔。 他们可不是那些动不动就头昏脑热的读书人,毕竟宦海沉浮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和事不曾见过,那些自诩忧国忧民的诗词,见得多了,叶春秋这首诗配合他的行为确实颇有震撼力,不过比叶春秋更欺世盗名的人更不知见了多少。 刘健一句魏晋之风,便算是为叶春秋的诗定了性。 无非就是要名声罢了,魏晋之风的人爱清谈,也爱自己的羽毛,才会有这么多所谓的高人雅士。 这叶春秋大抵也是如此,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本质没什么区别。 刘健不喜欢这样言行不一的人,每日的案牍劳碌,早已让他不胜其扰,他深知为政的艰辛,不是这种夸夸其谈的人所能应付,这样的人,靠着一张嘴巴博得满堂喝彩可以,可若是当真要做了官,多半就不成了。 谢迁莞尔笑了笑,他对叶春秋的行为也不甚认可,当然,这和自己的那位远在南京的门生颇有关联,那邓门生已经修书来汇报了一些杭州的情况,无非是都司上下的人都已查办,除此之外,不免要提及叶春秋了。反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不出什么理由。 反是李东阳客观一些,不过李东阳素来心思深,面上的神情和心中所想并不一致,也跟着莞尔笑了笑。 “刘公,无论如何,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其实也算是出彩,终究是少年人,不必过多苛责,老夫……”李东阳捋须,含笑道:“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怕比他还盛气凌人一些,刘公勿怪。” 刘健喝着茶,老神在在道:“老夫并非是责怪叶春秋,只是觉得这朝野内外言行不一致的人多了一些,能始终如一的却少。夸夸其谈之辈多了一些,可是肯脚踏实地的却是少。叶春秋能平倭,这是运气,不过那边报捷的奏疏,实在有点耸人听闻了,老夫看着吓了一跳,呀,这叶春秋怎么瞧着有三头六臂似的。”说到这里,刘健苦笑摇头:“历来这种事,老夫见得多了,其实也是见怪不怪,只是好端端的一个功劳,偏生竟成了一出戏文。” 正说着,有宦官道:“陛下请三位阁老入暖阁坐议。” 刘健三人面面相觑。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太子刚登基的时候,是学着先帝一日两朝,过了半月不到,就说自己丧父,心中悲痛,于是改为了一日一朝,结果到了正德二年,又成了两日一朝,现在更不像话,隔三差五就是说旧疾复发,开始还有理由,后头索性连理由都不找了,一言不合就躲起来,就是这样任性。 似今日这样主动请刘健等人去暖阁议政的,却属于破天荒的事。 刘健打起精神,露出宽慰之色道:“噢,好极了,宾之、于乔,我等这就面圣去吧。” 三人匆匆步行到了暖阁,刘健有些吃不消了,被谢迁搀着进了暖阁,果然看见正德一身冕服,头戴通天冠,精神奕奕的高坐等候,三人行了礼,朱厚照爽朗的道:“三位师傅不必多礼,快快请坐。嗯,朕这几日脚疾好了一些,心中挂念着三位师傅,这些日子,都是三位师傅为朕分忧,让朕得以好生养病……”朱厚照在这里顿了顿,眼中掠过了一丝促狭,因为他看到三个师傅都露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为自己的病情担心,于是他不免有些得意,不管怎么说,朕还是挺聪明的,三个师傅都被自己骗到了。 他接着道:“而今朕既然大体已经痊愈,也该见一见三位师傅了。” 刘健微微笑道:“陛下龙体康健,实是幸事。”他顿了顿:“陛下久未临朝,近来虽然国家相安无事,不过……” 朱厚照立即便想打哈欠了,他忙道:“刘师傅,事要一件件的议才好。”他一面说,一面拿出一封书信:“先议这一件,今儿实在是稀罕,太稀罕了,你们看了就明白。” 刘瑾小心翼翼的拿了书信,送到刘健三人手里传阅。 第二百六十四章:抗旨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健心里堵得慌,方才还觉得这陛下收敛了一些呢,噢,原来是有的放矢啊,他拿起书信,不看还好,一看却也是诧异不已。 “臣闻君命如山,却又听人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陛下下旨,加学生叶春秋以恩荣,学生感激涕零,转念又思,学生何德何能,尺寸之功,竟也敢享禄位之厚,臣不敢接旨,非抗旨而不尊,实是心有难言之隐也……臣母出身轻贱,为人薄鄙,乡人侧目,族中尊长,亦多有微词,而今陛下加封臣以厚禄,于臣来说,却是寝食难安,臣只听说,母凭子贵之言,而今臣之生母虽已过世……” 抗旨…… 叶春秋抗旨了。 他居然不要封爵,不要禄位,振振有词的请求朝廷封他的生母孙氏为夫人,当然……他还有一些不太合理的要求,那便是既是加封,只怕族中亲长颇有微词,毕竟这是行政命令,所以连两面讨好的法子也想好了,如果朝廷能够再给族中的亲戚一些好处,那就再好不过了,比如他还有个堂兄弟,叫叶俊才,嗯,素来好武,有一些气力,若是能充入军中,就再好不过。 这家伙…… 胆子很大。 而且脸皮还厚的可以。 不过刘健看了,老脸也不禁微红,他方才还说叶春秋这个小子是贪慕虚荣呢,他那首诗,不过是夸夸其谈。 可是……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呀……人家这是当真不要封爵啊。 大明朝已有百来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人,自己的爵位都没有,却是请给他母亲一个名分。 那么……这封侯还真非他的意,那首诗,竟还真是他的本心吗? 刘健没有说话,将书信传阅给了谢迁,谢迁也是震惊不已,不由道:“抗旨不尊……这小子胆子肥得很。” 等李东阳看过之后,却是很淡定的将书信交还刘瑾,而后淡定自若道:“抗旨不尊,是大罪,不过……他是平倭功臣,朝廷刚刚锣鼓喧天的宣扬了他平倭的事迹,怎可转眼就加罪于他。何况……他是为母请命,这是孝道啊,国朝已历百四十年,不曾加罪过孝子。” 李东阳一番话,便已将抗旨不尊的罪名挪了开。 平倭的功臣,还是个孝顺的儿子,这样的人都要加罪,那在座诸人就都是猪脑子了。 刘健也微微颌首,他对叶春秋的印象总算好了不少,一个有孝心的人,总不会太坏的,而且为了自己的母亲,而拒绝了封爵,不卑不亢,很是难得,扪心自问,若是这爵位落到自己的头上,自己能断然拒绝吗? 他沉吟片刻,道:“陛下,李学士所言有理,孝,德之始也,朝廷以孝治天下;叶春秋虽是抗旨不尊,却也情有可原。” 朱厚照见三个阁老异口同声,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定主意,这叶春秋不太按常理出牌啊,一言不合就抗旨,好似打击了自己的权威。不过……这人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在师傅们面前,他不敢擅专,便道:“那么依着师傅们所言,理当如何?” 刘健举重若轻,只稍稍片刻,便当机立断道:“虽然不能加罪,可此子言行终究还是孟浪了一些,所以立即虢夺他的封爵,依旧仍令他为庶人;不过念在他的孝心,那么就请翰林院撰拟敕命,追封其母孙氏为六品夫人;至于他的族亲,噢,里头提到了叶俊才,那叶春秋自称自己为庶子,一旦朝廷敕封了其母,她的母亲可就要入叶家宗庙了,这才想请朝廷将这恩荣加在叶家身上,书信里提到了一个好武的叶俊才,不妨,就召其入京,充入亲军,任一个总旗官吧。” 这样的功劳,叶春秋既然不要,那么只好推恩了,否则叶春秋的平倭功劳喊得震天响,结果屁都没有,不免显得朝廷凉薄。 刘健也算是经历过许多事的人,所以转眼之间,心里就有了主意,一口气将善后的事宜道了出来。 朱厚照显得可惜:“可是叶春秋就不必有点封赏吗?这总是说不过去。” 李东阳插了一句话道:“陛下莫忘了,他是举人。” 这么一句提醒,刘健和谢迁却都有了一丝明悟,没错,叶春秋是举人啊,虽然举人的层次距离他们太远,可是不要忘了,举人之后就是进士,这小子一旦中了进士,还怕没有官做?而且他年纪轻轻,又有了不小的名声,前途在望。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有必中的信心,读书人有这个志气,倒也是很难得的。 李东阳又道;“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朝廷对他置之不理,还是有些说不过去,不妨就下旨彰表一下,为子者孝,为人亲友者和顺,这个少年,已很是难得了。” 朱厚照听得连连点头,等大抵说定了,便道:“就依着师傅们的话照办。”他眼珠子一转,突然啊呀一声,刘健等人吓了一跳,忙道:“陛下这是何故?” 朱厚照一脸惨兮兮的道:“却不知为何,方才还是好端端的,转眼之间,脚疾又发作了。”他便弯腰抱着自己的腿,哎哟哎哟的叹气:“本来要和师傅们好好议一议国家大事的,不曾料到脚疾来得这样不是时候,哎哟哟,疼死了,疼死了,刘伴伴,叫御医,叫御医,叫他们来给朕看病,几位师傅,你们且去忙你们自己的吧,朕得歇一歇才好,哎哟哟……” 刘健和李东阳摇头,心里只是叹息。 谢迁却是忍不住了:“陛下,老臣说话有些耿直,有些话不吐不快。” 朱厚照顿时有些慌了,忙是期期艾艾道:“噢,谢师傅,有话但讲,哎哟哟……” 谢迁吹胡子瞪眼道:“陛下上次说,是右脚的脚疾,怎么今日,陛下却是抱着左脚?” “啊……”朱厚照的脸顿时僵硬,方才一张稚嫩的脸还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现在却一下子定格住。 刘健却只是叹口气,朝朱厚照行礼:“臣等告退,陛下安心养病,请保重龙体。” ……………… 谢谢大家对老虎的支持和关心,给大家推荐一本大神朋友的书末日土行孙,超好看。 第二百六十五章:状告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松被叶春秋赶了出去,心中怒火中烧,只好去寻他的狐朋狗友,傍晚时分,到了邓举人宅里去拜访,却听说邓举人去了茶肆喝茶,只好转道去邓举人平时相熟的茶肆,果然看到邓举人孤零零的倚窗摇扇,他看到了叶松,便唤道:“叶贤弟。” 叶松一脸沮丧地过来,反倒是邓举人笑嘻嘻的道:“叶贤弟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你大兄那儿借钱?” 叶松坐下,点了几个点心,叶松禁不住苦恼道:“我那侄儿真是可恨,呵……竟然完全不顾念叔侄之情,若不是他坏事……” 邓举人一听,便了然了,他好整以暇道:“你说的可是叶春秋?噢,叶贤弟,这人,我当初是见过的,此人讨厌得很,不过他时运好,而今不但中了解元,名气也是不小了,叶贤弟,你要对付他还不容易?他既不识相,直接去衙里状告他就是……” 叶松愣了一下,道:“状告?他是举人,我又是什么身份,只怕那官府包庇叶春秋,肯定告不赢的,况且一旦打了官司,叔侄之间惹了官非,往后我如何回家去?若是家父知道此事,非要打断我的腿不可……” 邓举人却依然在笑:“我早说了,合该你要有一场富贵,眼下这富贵就在眼前了啊。” 叶松显得有些恼怒,又不敢对邓举人无礼,有气也只能憋着,懒洋洋道:“哪里有什么富贵,眼下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邓举人却是摇头:“叶贤弟啊,你真是不聪明,你仔细想想看,一场官司,即便叶春秋没有输,可是他赢的了吗?” 叶松楞了一下,努力想了想:“可是那官府……” 邓举人摇着扇子,又呷了口茶道:“你啊,怎么一丁点都不明白,即便官府想息事宁人,其实叶贤弟这个官司无论是输是赢,输的都是那叶春秋,他是举人,而且名气不小,你想想看,这场官司传出去,别人会怎样说?历来这流言蜚语,都是以讹传讹,到时候他名声,非要臭了不可,一旦叶春秋臭不可闻,固然他再有才学,将来还有前途可言吗?你是他亲叔叔,只要这官司打起了,若是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更糟糕的还在后头,叶贤弟怎么就不明白?到时候,叶贤弟拿捏着这个把柄,那叶春秋父子二人肯定急于私下和解,到了那时,叶贤弟即便狮子大开口,他们又怎敢不应,从此之后,他们的钱,不就是叶贤弟的钱库?任君拿取罢了,他们能奈何?” 这一番分析,却是让叶松打起了精神,现在细细想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啊,他禁不住道:“这官司真要打?打了之后,能拿多少银子?” 邓举人挥着扇,感受着这徐徐凉风,却是笑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去;等打完了官司,你反而不急了,先让他们煎熬几日,叶贤弟暂时就在宜春院里住着,嗯,若是钱不够,帐就算我的,等过了几日,再去寻他。” 叶松感激的道:“叶某现在确实是囊中羞涩,邓兄急公好义,这份人情,我领了。只是……该索多少银子合适。” 这邓举人最是睚眦必报的,当初叶春秋差点让他没了功名,现在想想还觉得后怕,后来见这叶春秋居然越来越春风得意,心中就更嫉恨了。 他冷冷地看了叶松一眼,毫不犹豫地道:“先拿三百两做零用吧,这杀人得用软刀子,不能竭泽而渔,一刀将人捅死了,你吃什么去?这血嘛,自然要慢慢地放干才有意思。今儿三百,过些日子,再索要五六百两,岂不是好?” 叶松喜笑颜开,连声说是。 在邓举人鼓动之下,便也横了心,心里只是冷笑,自己在叶家是无法立足了,大房那儿现在吃香喝辣的,连三房都管着帐、春风得意,唯独自己,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这样窝囊地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讹一笔钱,远走高飞。 他打定主意,那邓举人也是热情的很,要了一间雅室,叫伙计拿来笔墨纸砚,写了状纸,而后嘱咐了几句。 叶松没有怠慢,拿着状纸便匆匆赶到杭州知府衙门,在这衙前踟蹰片刻,痛下决心,便双手拱着状纸冲上前去,凄厉的大喊:“小人冤枉哪,恳请青天老爷,为小民做主……” ……………… 叶春秋已从学里回来,显得有些疲惫,这几日学里请来了大儒来教授经义,他这个贡生也跟着去听了几堂课,那几个大儒说得吐沫横飞,叶春秋跟一群生员一起,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耐着性子磨到最后,也是有些吃不消,大儒嘛,腹中有千言,噼里啪啦的,一丁点停歇的迹象都没有,叶春秋耐着性子听完,本想去拜谒大宗师,又怕遇到那位国子监的学正,索性原路返回。 走到半途,恰好有人迎面而来,几个差役见了他,连忙上前,其中一个道:“可是叶解元?” 叶春秋镇定自若,颌首道:“不知公人唤学生所为何事?” 这差役道:“今儿有人在衙里递了状纸,是要状告叶解元欺凌家中长辈,本来这只是一桩小事,只是来状告的却是叶解元的二叔,此事就非同小可了,本府知府听闻,亲自上堂提审,便发了捕票,请叶解元去澄清。” 叶春秋没有错愕,他虽然觉得叶松吓唬自己的可能更大,却也不是全无准备。 可即便如此,心里还是有点儿恼火,还真的告了?呵……勒索不成,就状告自己,这件事看来是不会善了了。 这是一个宗族的社会,何谓宗族?那便是在乡下,每一个成员都是族中的一份子,想要生存就要抱成团,甚至族中的男丁即便是为了争一亩田,争一口水渠,都可能毫不犹豫的与人私斗,抱团的人才能生存,而不抱团的,不但会被人鄙夷,更遭人唾弃。 所以这时代,最讲究的是孝道,也讲究亲近长辈,更在乎亲人之间友善。 第二百六十六章:树大招风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别人若是告叶春秋,以叶春秋现在的举人身份,甚至不需要去过堂,父母官大抵会了解情由自行打发,可是自己的至亲和长辈状告叶春秋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即便是杭州知府,只怕也压不住这件事,若是轻描淡写,一旦传出去,就可能影响到官声,甚至被人指摘为包庇。 叶春秋定定神:“那么,劳烦几位公人带路。” 这几个差役倒是没有对叶春秋放肆,只说了请,便一个打头,另外两个尾随叶春秋的身后,浩浩荡荡地到了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外头已是围了一些人,有人是听说叶春秋被自己族中至亲状告,因而来看看的;也有人只是单纯来凑凑热闹。 叶春秋到的时候,人群之中顿时窃窃私语。 叶春秋没有左顾右盼,只是眼睛微微一掠过去,却看到了这衙外,那邓举人也与几个书生驻足低声说笑。邓举人见了叶春秋来,没有和叶春秋的目光触碰,而是很快将眼睛别到一边。 怂恿二叔状告的人怕就是他了吧,当然……也不能说是怂恿,因为叶松本来就已经够下贱了,只能说是狼狈为奸。 叶春秋心里暗暗警惕,若只是个二叔还好对付,可是有一个熟悉杭州,且深谙刑名的读书人之辈在背后指点,可就不一般了。 说不准那状纸,都是这位邓举人写的。 与邓举人在一起的读书人,则是冷冷地看着叶春秋,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 树大招风,叶春秋已是小有名气,惹了某些人的嫉恨也是情有可原,叶春秋并不理会他们,随着公人们进了府衙。 正堂里,杭州知府杨宽早已坐定,对于这个案子,令他有点儿难堪,身为地方官,最怕的就是惹麻烦,本来他极力回避案情署理,一般交给下头人去做就可以了,谁晓得告的人居然是近来名噪一时的解元叶春秋,这个案子显然有些棘手,其实他也不愿理会,偏偏状告的人又是叶春秋的至亲,这就非同一般了,非得要出面不可,想躲都躲不过。 杨知府颇喜欢叶春秋的那一首封侯非我意,对于这个新晋的后生晚辈,心里倒是很有几分好感,可是一看到状纸,便不禁暴怒。 这状纸显然不是普通人写出来的,但凡状纸,大抵都遵循一个套路,无非是将原告之人放在弱势的地位,凄凄惨惨戚戚的诉苦一番,言必称负屈含冤之类;这份状纸,大抵也是相同。 说叶春秋乃是庶孙,却想争夺家产,如何指使家人残害叶松这个二叔。 又说仗着身有功名,如何殴打叶松的儿子叶辰良。 再说如何心术狡诈,掌了家业之后,对于自己的叔婶如何苛刻。 当然……这还只是小小的铺垫,在啰嗦了一大通将情绪酝酿起来之后,便拿出了杀手锏,高声疾呼,说这叶春秋自中了解元,又如何串通人将这二叔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 当然,在文笔润色上,必定还是那老套路,提及叶春秋的时候,便要提到他的功名,提到他如何蒙受某官的垂青,这其实就是抬高叶春秋的地位,这种诛心之词,历朝历代的状纸都玩的溜得很;而提及到自己的时候,要嘛就是孑身一人,要嘛就是跟自己的老妻和独子一并连接起来,显得自己如何弱势,如何凄凉。 大抵,一篇文章读来,便给人一种叶春秋仗势欺人,而叶松走投无路,被逼到了绝境,不得已之下,只好鱼死网破。 杨知府一看,这叶春秋……还真是无耻啊。 不亲长辈,不和亲人友爱倒也罢了,竟是仗势欺人到如此地步,他也好妄称圣人门下吗? 要知道,这时代对于读书人标榜是德在才先,也就是说,你即便有再大的才气,可是你的德行不能与才名匹配,那也是要遭人唾弃的。 叶春秋名气越大,杨知府就越是恼火,此人难道果是欺世盗名之徒?此前写什么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自己还当他是个忧国忧民之人,少年人有这样的心性,实属难得。 可是一个人连自己的至亲都容不下,这样欺凌,就实在是可恶了。 自然,杨知府也不会相信这一面之词,状纸是怎么回事,别人不知,他这久经磨砺的地方知府难道会不知吗?可是他细细一想:“若不是逼得狠了,叶春秋一个解元,他这至亲的二叔,为何非要状告不可?若非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这叶松怕也不会走到今日吧。” 如此一想,他虽没有做声,心里大抵却有了偏向,这一个案子,因为牵涉到了叶春秋,肯定是要震动杭州,所以自己当小心应付才是。 他手搭在案牍,指尖触碰着惊堂木,叶松早已跪在了公堂上,两侧的差役手持水火棍,个个虎背熊腰。 等到叶春秋进来,杨知府打量叶春秋,显得有些错愕。 呀……早听说叶春秋年纪轻轻,想不到……竟还是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个小子,何止是年轻? 叶春秋前行一步,彬彬有礼的作揖:“学生见过大人。”自始至终,他眼睛都没有去看一旁的叶松。 叶松见了他,却是红着眼睛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杨知府有些心神恍惚,这少年一看便知书达理,嗯,他头戴着纶巾,身上的儒衫也并不华丽,不过很是干净,显得一尘不染,举手投足,全然不像是被告,颇有几分举重若轻的风范,目光清澈有神,哪里像个奸徒? 难道错了? 不过……毕竟那状纸留给了杨知府一个不可磨灭的第一印象,他心里不禁想:“越是大奸大恶之徒,必定看似忠厚,否则如何包藏其狼子野心?” 他脸上缓和下来,淡淡道:“噢,堂下是叶春秋?” 叶春秋毕恭毕敬道:“正是。” 杨知府捋须,道:“就请坐下听审吧。” 叶春秋乃是举人贡生,身份当然不一样,虽是被告,却不可能让他跪在堂中,他毕竟是头戴纶巾身穿儒衫的读书人,这样不免有辱斯文。 第二百六十七章:卑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于是有差役搬来了小凳,叶春秋在一侧坐下,一面道:“谢大人。” 他说话功夫,目光瞥向自己的二叔叶松。 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不公平,明明叶松是原告,却是跪在堂中,而被告的叶春秋,却是好整以暇的坐着,叶松显得有些不忿,不过他不敢表露。 不过他以为叶春秋是在耀武扬威,叶春秋心里,却又有些叫苦,其实他并不想坐着的,因为这堂外找有许多人观审了,自己身为被告,却是大喇喇的坐在这里,这就给人一种固有的印象,显然是仗势欺人啊。 历来的官司,其实很多时候,大家并不在乎事实如何,他们只在乎自己眼中所见,叶松是叶春秋的尊长,小辈高坐,而长辈狼狈不堪,很容易给人一种既定的印象。 堂外已传出窃窃私语。 叶春秋却是含笑对叶松道:“二叔……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你人,不料你在这里,二叔,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故来告我?大家有什么话,都是一家人,大可以关起门来说,若是二叔觉得春秋有不好的地方,请大父来主持公道就是,非要来这公堂,惹人生笑,叶家声誉,岂不是毁于一旦了吗?” 这句话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叶春秋两世为人,也是个人精,这一开口,反而让大家对他仗势欺人的印象消减了几分。 是啊,叶春秋的话也很在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真若有什么矛盾,大不了让家中族亲来公论就是,你们这是至亲,关起门来说清楚不就是了,何况……叶春秋还有个大父,想必就是叶松的父亲了,既然老父在堂,即便偏心了孙儿,可难道会对你这儿子也不管不顾? 换做是自己,肯定是关起门来,总是家丑不外扬的好,这个叶春秋的二叔,显然有些过份了。 叶春秋脸色异常平静,他是读书人,两世为人,应付这样的事还算游刃有余,只要开了口,就不会轻易处于下风。 杨知府神色不动,似乎也在咀嚼着叶春秋的话,很快他便察觉出叶春秋不是简单的人,先是一句二叔,承认了关系,虽然被二叔告了,也是气定神闲,没有恼羞成怒,这就给人一种很有涵养的感觉,之后一句无冤无仇,算是为自己辩白,把双方的矛盾淡化,之后关起门来,表面上是苦苦相劝,实际上却是话中有话,指责这个二叔无端把事态闹大,最后搬出大父,这个大父一定是叶家的族长,是家中一言九鼎的角色,这就等于是告诉大家,你不是没有申诉的渠道,为何偏偏跑来告官?然后把告官的后果说了出来叶家声誉,毁于一旦。 轻轻巧巧一段话,尤其是那一句毁于一旦,乃是绵里藏针,表面上没有任何的锋芒,实际上却是矛头直指叶松,你也是叶家的人,是我的二叔,就算你我之间有天大的矛盾,可是你难道就一点都不顾念着叶家的声誉吗?家族的声誉,很多时候比天还大,毕竟这个时代是宗亲社会,而且一般的家族往往在一个地方,几百年也不会迁徙,左邻右舍,很少更动,一旦惹上一个污点,何止是现在,就算是子子孙孙,一旦被本地的乡人知晓,怕也要拿出来取笑了。任何一个不顾念家族声誉的人,往往会给人一种不肖子的印象。 叶春秋依然端坐不动,只是话音落下,却是淡淡看着叶松,越要镇定,更该稳若磐石。 叶松却没听出叶春秋的玄外之意,只知叶春秋对自己态度缓和,似乎是在求自己撤告,他本想冷笑,又觉得这样不妥,便做出一副苦瓜脸,高声道:“大老爷明鉴,若不是被这叶春秋欺得狠了,小人怎会做这样的事?这叶春秋……乃是贱婢所生,实则是婢生子,他爹与他的母亲私奔离家,这些年来,家父病重,都是小人打理着家业,可是这叶春秋和他爹回来,便如虎狼一般,处处谣言中伤小人,还殴打他的兄弟,族中的人,因为他有功名,个个都是敢怒不敢言,他又最善卖乖讨巧,在家父面前恶意中伤小人,小人走投无路,只好来杭州,谁料这小子……这小子……他竟出手要打小人……青天大老爷,你来评评理,这世上,可有侄儿要打自己叔父的吗?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他还是读书人,他的学问是好,许多人都夸赞他,可是品行却是卑劣……” 他好像早将叶春秋地罪行背了个滚瓜烂熟,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不带停顿。 叶春秋只是一旁静听。 杨知府心里也是为难,清官难断家务事,本来这种家里的纠葛,若是有含糊不清的地方,大不了各打三十大板也就是了,偏偏牵涉到的是解元,这就意味着,这个案情会万众瞩目,若是审的过于糊涂,不免要影响官声。 只是这叶松说了叶春秋的这么多‘罪恶’,杨知府也不能不有所反应,他便看向叶春秋道:“被告叶春秋怎么说。” 这是给叶春秋一个辩解的机会。 外间观审的人早已议论开了,原来那叶春秋竟是这样的坏,对自己的亲叔都是如此,其人品可见一斑。 叶春秋很恼火,想要一一辩解,不过他却忍住。 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 现在若是反驳,固然很痛快,可是不会有任何意义,这件事必定要闹开来,真要撕逼,那也是各执一词,可问题在于流言蜚语一旦传开,就收不住了。 德行败坏四个字,对于有意仕途的叶春秋,不啻是致命伤,现在和二叔争的越厉害,越可能惹来别人的反感,这二叔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倾诉着自己的罪行,自己若是气急败坏的反击或者是出言讽刺,固然能逞口舌之快,最后的结果……却反而可能坐实了嚣张跋扈,不睦亲友的罪行。 第二百六十八章:祸起萧墙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当然想到,若是这个时候将大父和三叔请来倒是好,可偏偏他们在奉化,一来一去,时间怕也来不及,真到了那个时候,恶劣的后果已经造成,想要弥补,却是不容易了。 叶松可恨啊! 叶春秋抿了抿嘴,他站起身,朝杨知府行了个礼,道:“学生万万想不到,在二叔眼里,学生竟是这个样子;二叔如此嫌恶学生,那么势必,是学生的言行有失缺之处,无论二叔所言是否属实,又或者只是他一时之想,这也是学生的过失。” 呼…… 原以为叶春秋会反戈一击,狠狠的驳斥叶松一番。 谁料到叶春秋虽然没有承认一切的罪行,可是这态度,却是知错愿改的样子。 叶松有些愕然,他正等叶春秋反驳呢,他和邓举人几个早已推演了这公堂上的一些口舌争执,所以多少也有腹稿,谁晓得……这就算完了吗? 看客们也等着叔侄之间在这公堂上争吵起来,料不到叶春秋竟是这个态度,方才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说这叶春秋莫不是欺世盗名之徒,多半只是表面光,这一次被揭破了真相,现在大家也不肯去窃窃私语的诋毁了,反而觉得这其中或许有自己不为所知的内情,至少叶春秋的态度,很受大家的认可。 杨知府嗯了一声,意识到这个小小少年,骨子里有一种让人看不破的东西,一切都不按常理出牌,现在他既已有悔过的样子,偏偏他又没有认罪,只是说,这是学生可能有缺失的地方,所以引起了误会,表面上认错,却又将叶松对他的状告推了个干净。 若是这时叶春秋凶巴巴的和叶松争执,案子倒还好审,偏偏这种软绵绵的手段,让杨知府无处下口,他更加为难了,总不能这个时候还步步紧逼,说你叶春秋到现在居然还死不悔改,非要逼供不可吧。 僵局,这是一个僵局。 叶松禁不住道:“叶春秋,你少来装模作样,当初你是怎样说的,你不是要打我吗?怎么,现在却是装乖卖巧了?” 叶春秋抿抿嘴,温文尔雅道:“二叔,有话,我们关起门来说吧,实在不成,请大父来权衡就是。” 叶松暴怒,这若是回去,见了自己的爹,爹若是知道自己告了叶春秋,还不打死自己?他现在只想着讹一笔钱,远走高飞,便冷笑道:“少来拿这样的说辞来搪塞我,今儿当着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要打我?大人……大人啊……这叶春秋……” 他接着又开始数落起来,叶春秋则是镇定的站在叶松一旁,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若说方才,大家还觉得叶春秋混账,可是而今,却有点儿同情叶春秋了;瞧着这架势,哪里是叶春秋欺负他二叔,分明是他二叔不依不饶啊,叶春秋一直没有为自己辩护,却只说自家亲戚,关起门来再说,而他二叔呢,一丁点也不肯退让,叶春秋说请家中族长处置,这族长是叶春秋的爷爷,可也是叶松的亲爹,难道自家的儿子,即便这做爷爷的再偏孙子,难道就一丁点都不给这做儿子的公道吗? 事有蹊跷。 莫说是观审的看客,便连杨知府也觉得这叶松有点赖皮了,看看人春秋,被你状告了,也还在为叶家的声誉着想,一个为自己家族声誉着想的人,能对自家亲戚坏到哪儿去? 你倒是好,总是纠缠不清,这是什么意思。 “好了。”杨知府大打断了叶松的话。 这对叶松是个很不妙的信号,叶松方才还在喋喋不休呢,显然这位杨知府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杨知府没好气道:“此案案情复杂,只怕还需差役们好生查一查,这不是刑案,也不必急于一时,叶松,你若真有委屈,本官自然替你做主,今日就审到这里,本官命人将你所言之事一一记录,命人去彻查清楚,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说是彻查,其实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到了这个地步,只看到原告胡搅蛮缠,反而这被告之人却是谦谦有礼、进退有据,这特么审个屁。 不过杨知府也是极聪明的人,他没有急着结案,因为这案子肯定会万众瞩目,若是随意把案子结了,少不得会有人说他包庇叶春秋,毕竟叶春秋是解元,名声很大,是最容易引起流言的。 这就等于是留着一个悬念,却是将自己抽身出去,或许他们私底下会自行解决,若是能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叶松讨了个没趣,只好道:“是,是。”说着,忙是灰溜溜的退出去,临走时,不免横瞪叶春秋一眼。 叶春秋却只是不以为意的抿抿嘴,没有将他地挑衅放在心上。 叶春秋接着便向杨知府作揖,道:“学生真是惭愧,竟是因为家事不宁,给大人添了麻烦,学生告辞。” 见叶春秋很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向自己道歉,杨知府对叶春秋的印象更好了一些,他折了折袖子,本来只是想说退堂,却还是禁不住好意提醒:“你好自为之,祸起萧墙之内,对于你不会有什么好处,家中若有争执,忍让一些总好,若能私底下里解决,就更好不过了。” 叶春秋很明白杨知府的言外之意,这种事无论是谁有理,都不能闹大,因为叶春秋不是叶松,叶松反正无所谓,他可以仗着自己是二叔的身份倚老卖老,可是叶春秋是读书人,将来大有前途,只要因为家事而打了官司,无论是谁输谁赢,对于叶春秋都是极大的伤害,这嘴巴可是长在别人身上,到时候即便是叶春秋官司打赢了,又能如何?只会有人议论说,这是你叶春秋又一次仗势欺人罢了,或者说跟衙里有什么关系,只是这人品嘛,可就说不清了。 一旦舆论起来,想要收住,可就难了。 所以杨知府的意思很明白,立即止损,想办法私下解决,趁着事情没有闹大之前,赶紧了事,再跑来公堂解决,你有天大的理,也没用。 第二百六十九章:警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深深的看了杨知府一眼,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便重重向他一揖,告辞而出。 知府衙门外头,叶景和陈蓉、张晋听了消息,早就来了,一见叶春秋出来,便见叶景铁青着脸,恶狠狠道:“叶松那混账,为父和他割袍断义,自此再不相干了,他这是疯了,真真是一丁点亲情都不顾,春秋,你应对的好,若是和他胡搅蛮缠,反而顺了他的意,这……这畜生……反正是一身烂泥了,却还来害春秋……” 被自家兄弟背后捅了这么一刀子,叶景心痛得像是被刀剜了一样,平时谦谦有礼的他,今儿也再看不到半分的和颜悦色了。 陈蓉皱着眉道:“知府衙门里,有个通判乃是我表亲家的故旧,算是通家之好,我去寻他,看他有没有办法。”、 张晋怒气冲冲道:“寻个什么,这样不要脸皮的人,寻几个人拉到城外的城隍庙里揍他一顿,他就不敢胡乱咬人了。” 叶春秋见他们这个样子,反而笑了,心里暖暖的,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个少年早被洗净了天真和童稚,淡定自若道:“眼下不要滋事,越是闹将起来,越是不会有好结果,噢,陈兄,张兄,倒是又要劳动你们,今儿我做东,不过却不能去聚宝楼,免得被人瞧见,引起不必要的流言,不妨如此,就到家中去聚一聚吧。” 陈蓉颌首:“春秋无事就好。” 张晋却显得依然愤恨不平,低声骂了几句,却又觉得似乎骂不到那叶松头上,白费口舌,也就不做声了。 ……………… 叶春秋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倒是到了第三日,提学都督那儿叫了叶春秋去,郑提学显得很是恼火,自己的得意门生,居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叫叶春秋坐下,问道:“春秋,到底是什么事,你的家事,老夫自然不会过问,可此事关乎到你的前程,你可知道外头群情汹汹吗?许多人都说你是伪君子,说你……”郑提学重重叹口气,道:“这些言论,一旦再闹下去,可不是好玩的,眼下,倒还有不少人为你辩解,可是再继续如此,对你的名望有很大地影响,你后年要参加春闱,这是何等大的事,将来若是高中,就要步入仕途,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 身为学官,郑提学对这样的事看得很重,一个人的名声实在太重要了,尤其是那些有希望高中的读书人,固然科举不会因为你的品行而不准你参加考试,可是一旦中了,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首先,你若是品行败坏,且名声不好,即便考的再好,吏部在选官的时候,也会斟酌考虑,那些最有前途最好的清流官,如翰林院的编修、编撰,如都察院的御史,如各部的给事中,这些官儿隶属清流,只要有机会进去,只要中途不出差错,十年二十年之后,资历足够,是必定要一飞冲天,要嘛入阁,要嘛成为某部堂的尚书、侍郎,要嘛成为九卿,或是诸省的布政使、提学,可谓是大有可为。 而一旦因为名声问题,成了观政士,转而分派去了地方做知县、县丞,这前途嘛,可就有限了,有人一辈子还熬在知县的任上呢,运气好,也不过是升任知府、提刑使罢了,想要进入中枢,可谓是千难万难。 大明朝选官,素来是选德优于选贤,这就如吏部选官的时候,若是一个人生的相貌堂堂,往往能占很大便宜,若是有人生的贼眉鼠眼、獐头鼠目,让人一眼看去就像个奸人,这辈子可就翻不了身了。 叶春秋现在的名声不错,这对叶春秋来说是很大的优势,现在虽然这个优势还未显露,可是一旦中了会试,这个优势就会不断扩大,赢在起跑线上,郑提学不愿意叶春秋因为这么一件事,而坏了自己前途。 叶春秋大致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和郑提学说了一遍。 郑提学只是背着手,忧心忡忡的听了片刻,当机立断道:“先把事态压下去,想办法和你二叔和解吧,其他地事,以后再说,春秋,你不可因小失大,你那二叔,确实是可恶,只是……有些事不能意气用事。春秋啊……” 郑提学叹口气,看着叶春秋,他生怕自己的话让叶春秋生出反感,毕竟叶春秋年轻气盛,若是受不得气,真要闹大,可就糟糕了。 郑提学继续道:“你现在的处境,便像是瓶中的鱼苗,已到了瓶口,若是进一步,出了瓶口,便是海阔天空,可若是太过在乎瓶中的事,这小小瓶中的事若是放不开,出不得这瓶口,那么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瓶中之鱼、井底之蛙而已,老夫这些话是告诉你,不要自误,好生处置吧。” 叶春秋知道郑提学的好心,他忙是作揖:“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郑提学便笑了:“其实现在事态还不算严重,虽然也有流言蜚语出来,不过为你辩白的人更多,反而是那些好事之徒虽然绘声绘色的胡说八道,终究不能得到更多人认同,所以只要把事情压住,事情倒也并不难办。” 他又说了一些事,见天色不早,便留叶春秋吃饭,直到酉时三刻,才放叶春秋回去。 叶春秋回到房中,老爹这几日也没闲着,他已经修书了一封,请了同乡快速送回奉化,向叶老太公那边说明了情况,写完了书信,又四处去请托了一些宁波的朋友,关注外间流言蜚语的事,只是叶景现在对叶春秋有了一点愧色,父子二人见面,默然无声,各有心事,而叶春秋之所以决心暂时不理这个父亲,却有自己的心思。 老爹这个人太宽厚了,总是不忍心去伤人,最后的结果,却是屡屡吃亏,若只是单纯吃亏倒也罢了,可是将来若是高中,步入了仕途,这种过于忠厚的性子,就有可能会惹来弥天大祸。 他希望给老爹一次警醒,用这件事来坚韧一下老爹的心志。 第二百七十章:一笔巨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次日清早起来,叶春秋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垂头丧气,依旧早起练剑,等练了一个时辰,便听到外头有人细碎的交谈声,过不多时,柴门门扉打开,却见叶松和邓举人笑吟吟的进来。 叶松笑呵呵的样子,仿佛早就忘了早在几日之前,他还和叶春秋势不两立,一进门来,便拉开了嗓门,道:“春秋,这么早就练剑?哈哈……闻鸡起舞,果然刻苦用功,难怪有出息,噢,你爹在不在,我寻你爹有事,邓举人你还记得吗?当初邓举人在我们家里,可没少教诲你,哈哈……过来打个招呼,叶家的子弟,不能失了礼数。” 邓举人便笑起来:“罢了,不必招呼,我也不是外人,和你们叶家也算是极有渊源,若是见礼,就不免见外了,我和叶景叶兄许多日子不见了,你们来了杭州,怎么也不招呼我一声,哎,若非你二叔告知我,我只怕现在还蒙在鼓里。”接着很装逼的来了一句:“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太生分了。” 叶春秋收了刀,却是提着刀一步步跨前,叶松的笑容猛地僵硬起来,这把刀一看就很锋利,很渗人,这春秋不会怒极了,举刀来劈自己吧?” 邓举人也不禁后退一步,心里有些慌慌的。 叶春秋走到近前,将倭刀收回鞘中,然后作揖:“我爹昨夜读书睡得晚,现在还未起,不知二叔和邓世叔找我爹有什么事?有些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他这谦谦有礼的态度,让邓举人和叶松松了口气。 叶松很不客气的道:“不成,和你说什么?这家里啊,还得是大兄做主才是。”说话间故意提高了分贝。 叶景被惊醒,披衣出来,一见到叶松,便是怒道:“畜生,你还敢来。”他万万料不到,自己的亲兄弟翻脸无情到这个地步,已是暴怒,举起拳头就要冲上去厮打。 叶松吓了一跳,想要躲。 邓举人却是好整以暇地扇着扇子,道:“叶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好歹也是举人,自家兄弟,也要下狠手吗?叶贤弟来寻你,不也是为了春秋好吗?春秋现在名声这样坏,若是不及早解决,将来就要臭不可闻了,往后怕是要误了前程的。” 听了这话,叶景这才是忍住了怒火:“你们来,到底何事?” 叶松冷冷道:“我来借钱的,三百两银子,你就说个准话,借还是不借。” 这口气,和无赖已经没有任何分别了。 叶景暴怒道:“借钱?你起初借我的钱,可还了吗?你这哪里是来借钱,分明是来讹诈的,你……你……畜生,我和你非亲非故,我为何借你?” 邓举人只是在旁抿着嘴,笑着不做声。 叶景这意思是,不打算将叶松当兄弟了。 叶春秋只站在一旁,看父亲如何解决这件事。 叶松听了他的话,非但不觉得惭愧,反而笑了起来,道:“噢,这是什么话,你明明是我兄长,春秋是我侄子,怎能说非亲非故,大兄,你发迹了,就这样瞧不起自己兄弟了吗?” 叶景气得跺脚,又要打他。 叶松这时却是不怕了,狞笑道:“你打一打试试看,来,你来打我呀,你打了我,我正好再去衙里,反正你们不要名声了,我更不要;上一次是去知府衙门,这一次,我便去提刑衙门,总是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嘿嘿,我是春秋的亲二叔,我的话,别人不信也信,我说他猪狗不如,他便猪狗不如……” 叶景暴得已经是扬起拳头揍过去。 叶松却是早有戒备,连忙躲开,他笑得更冷:“呵……怎么,还想打我,好,咱们走着瞧,这银子你不借是吗?好极了,你家的春秋,就等着声名狼藉吧。” 他拉着邓举人,转身要走。 叶景气得嘴巴哆嗦,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那叶松走了几步,心里却是很不甘心,他是来借钱的,方才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见叶景没有在身后叫他,便又驻足,回头道:“大兄,你到底借还是不借?” 叶景差点想要答应,却见叶春秋站出来道:“二叔,这么多银子,只怕我们是拿不出手的,不妨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谈谈……”叶松眯起眼睛,他心里想笑,这个侄子害怕了,呵……他当然害怕,这个小子沽名钓誉,不就是一个婢生子吗?还想翻了天不成? 于是他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背着手道:“噢,你想怎么谈。” 叶春秋慢悠悠的道:“其实三百两银子也不是筹措不出,我的舅父现在买卖做得大,莫说是三百两,就是一千两也不成问题。” 一下子露出了底牌,叶松和邓举人俱都露出了贪婪之色。 叶春秋又徐徐道:“只不过嘛,要筹措,得需要时间,总要三两天才好,噢,还有……你今次是要借三百两是不是,可是谁能保证,明日你又拿着这个来要挟我们父子,继续借钱你们呢?” 叶松眯着眼,觉得这个侄子有些不简单,小小年纪,就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他呵呵干笑道:“我是你二叔,怎会言而无信?” 叶春秋却是执拗地摇头道:“若是你屡屡来勒索,我们父子怎么吃得消,所以得先讲清楚,讲不清楚,我宁愿鱼死网破。” 叶松料不到他会抓住这个痛点不肯撒手,便看了邓举人一眼,最后咬咬牙道:“你想如何?” 叶春秋徐徐道:“二千两银子,二叔,我给你二千两银子,半月之内,我会将这笔银子凑齐,只不过嘛,你拿了银子,总要留着一个凭据才好,从此之后,你不是我二叔,我叶春秋也不是你侄子,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二千两…… 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叶春秋提出的这个条件十分有诱惑力,叶松不由眼睛里冒星星,有了这么一笔浮财,足够自己吃香喝辣好一阵了。 “当真?”叶松惊道,叶春秋的话,令叶松很是意外,但叶松眼中的惊喜之色是显然意见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反受其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松不由地和邓举人对视,邓举人眼里也是放光,这几日招待叶松,可没少破费,现在……叶松若是得了这么一笔钱,少不得会有所回报给自己了。 叶春秋正色道:“自然不会有假,半个月后,二叔来这里就是。” 叶松想了想,这小子反正有把柄拿捏在自己手里,倒也不怕,便笑嘻嘻地道:“好,好极了,那么,先告辞吧。” 目送叶松和邓举人二人走了。 叶景忍不住道:“春秋,我们哪儿有二千两银子,你舅父那儿,现在还要开新店,前几日不是修书,想要在宁波各县开同济分堂吗?这钱都已经投入了进去,莫非,你是想向王书商借贷?” 叶景觉得,眼下要筹措这么一大笔钱,除了那王书商,暂时还真没有其他的办法,其实叶家父子也有一些余钱,不过许多都投入了医馆。 那王书商和叶春秋而今是休戚与共,没有叶春秋,他很难独揽与诗社的合作,只要叶春秋开口,无论是多少,都肯想办法筹措的。 叶春秋却是摇摇头,道:“爹,不用管银子的事,只是二叔和那邓举人,只怕要高兴一阵子了。” 叶景一头雾水,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索性哂然一笑,反而觉得春秋遇事比自己冷静多了。 不过……一次给叶松那个畜生两千两银子……叶景还是有些不忿,而且他心里还隐隐担忧,那叶松下作到了极点,就算当真一次性给了他一笔银子,他就肯罢休吗?瞧他前些日子做派,那才多久,自己借了他一百多两银子,他只当自己有冤大头,花钱便如流水一样,转眼就花了个干净,这二千两银子,即便给了他,他又能坚持到几十,到时候只怕又花了个一干二净,寻上门来,无论是什么许诺,依着叶松的品性,怕也会翻脸不认账。 叶春秋很淡定的回到自己房中,照旧在这个时辰,他该练习自己的书法了。 只是这时候,他却想起一件事来,自己曾给王部堂写过书信,可是为何,那王部堂依然没有回音,莫非是觉得自己要挟了他,连棋谱都不在乎了? 叶春秋想了想,摇摇头,觉得有些可惜,他还真想拜在王华的门下,这位誉满天下的帝师,若是能成为他的门生,对于自己帮助可就不小了。 像王华这样的人,即便是致仕,能和他有些关系,也是有极大帮助的,且不说他曾过帝师,也不说他多受人敬重,只说这些年来,他身居高位,不知有多少门生故吏受他的恩惠,这样的人脉,就足以让人为之咋舌。 呼……叶春秋长长吐了口气,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还是逃不开名利二字啊,只是太心急了,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活好当下才最要紧。 他总是能及时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这或许也是两世为人的特殊经历,又或者……是因为磨砺了太多,饱经世故吧。 外间的流言蜚语总是没有止境一样,自叶松状告了叶春秋,许多叶春秋目无尊长、虚伪狡诈的流言就传了出去,甚至还有人拿出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来说事,说这叶春秋如何欺世盗名,实则却是贪婪无度之人,小小年纪,心机这样深,将来还了得。 这世上,总会有标新立异的人,总希望说一点和别人不同的话,而那杭州府的一场官司,就等同于给他们提供了枪弹,当然许多人反驳,也争的面红耳赤,不过谣言的匣子一开,就难以收住了。 从从前的好名声,到现在的毁誉参半,叶春秋并没有出来辩解。 倒是陈蓉和张晋这儿急得不得了,张晋脾气坏,因为和人争执,结果却在茶肆里与人打了一架,结果闹到了学里,他这贡生少不得被喊去了学庙里狠狠训斥了一番。 张晋满不在乎,虽然鼻下的鼻血痕迹还在,面上的青肿还没有消,看到叶春秋和陈蓉二人在学庙外头焦急等候自己,当先便道:“那个狗一样的生员,胡说八道,这样的人真是让人不齿,一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若不是忍让他,早就将他揍得满地找牙了,呀,春秋,你那治疗外伤的药还有没有,给我服一帖,哎……许久没有跟人争执了,而今不如从前了。” 唏嘘一番,叶春秋忙是将他送回家,命人去给他抓了药。 他孑身一人住在杭州的别院,家里只有十几个奴仆,这儿的环境倒是很清幽,叶春秋让他歇下,便在这庭院的石桌上落座,陈蓉只是很同情的看着叶春秋,皱着眉:“实在不成,我们在太白集里披露你二叔的恶言恶行吧,或许可以挽回春秋的声誉,文章便让我来主刀……” 叶春秋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他摇头:“不必,多谢陈兄关心,不过……我自己可以处理好,谁都晓得我乃太白诗社的副社长,若是让太白集为我辩护,反而让人觉得这是贼喊捉贼,对待这样的事,要沉得住气,否则……会反受其害。” 陈蓉便如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叶春秋,发起了牢骚:“我们都急得心急火燎,反倒你不急,哎……” 叶春秋抿抿嘴,他算了算日子,距离承诺的半个月,已经差不了多少天了,还有三四天,嗯……时间上应当来得及。 在张家的别院住了一天,确定张晋的外伤痊愈之后,叶春秋才告辞回家,这才刚刚到了院落,叶春秋便迎面看到了三叔叶柏。 原来自从叶松给家里写了书信,叶老太公收到信后,差点没气个半死,他还以为老二已经知错改正了,又见他涕泪横流的跑来自己面前哭诉,说要重新做人,这才刚刚心软,谁晓得便做出这样的事。 叶老太公年纪老迈,本来想亲自来,奈何身体吃不消,便嘱咐了老三赶紧来处理,这叶柏也是吓了一跳,叶家现在的希望可都搭在叶春秋的身上,据说现在春秋越来越了不起了,在杭州的名声很大,以至于奉化县那儿,他经营着家业,许多士绅耳闻叶家出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小子,也是赞不绝口,都愿意和老三结交。 第二百七十二章:碰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柏不是个很能干的人,可是家外的事能顺顺当当,他心里清楚得很,无非是大家都因为叶春秋,肯给叶家一点面子而已;即便是官府中的人,也大多会给叶柏许多通融,所以叶柏虽然能力不强,却也算是风生水起,和三婶二人,将这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叶家已经隐隐有兴旺的迹象了。 可是现在……这老二显然是想把叶家这口锅砸了,他一寻到了叶景父子二人的住址,见了自己的大兄,便咬牙切齿的痛骂了叶松一通,等见了叶春秋回来,更是怒不可遏:“春秋,可知道叶松在哪里吗?莫要让我寻到他,否则非要打死他不可,这个畜生,真真是猪狗不如,叶家有哪里对不住他。哎……春秋,我是气坏了,这一次来,是奉了你大父的意思,是绝不肯姑息他的。” 叶春秋反倒去宽慰他:“三叔且不要着急,你旅途劳顿,更不该动怒,否则要伤肝的,家中如何?俊才现在怎样了,武艺和兵略学得好吗?” 叶柏也晓得自己火气大了一些,便坐下,勉强平心顺气,道:“家中现在乱成了一锅粥,都是被那畜生害的;俊才……俊才这小子从前读书不成,现在对习武倒是很有兴致,他在海宁卫里曾被训练过几月,回来就有一些模样了,每日骑马射箭,不亦乐乎,韬略上的事,他也只是草草去看,虽然从不了文,让人遗憾,可是他只要肯用心学本事,我这做爹的倒也欣慰。噢,你三婶让我给你带了几套衣衫。” 叶春秋颌首,脸上带笑道:“人各有志,春秋虽然勉强能读得了一些书,可是俊才肯用心学武,也不是坏事。三叔累了吧,理应歇一歇,先养足精神,至于二叔的事,倒是不必急。” 说到叶松,叶柏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道:“我来时,就曾听同船而渡的商贾多嘴多舌,说的就是那畜生的事,春秋,你现在声誉遭的影响可是不小,那畜生在外人看来,终究还是近亲,这历来像他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却是少之又少,所以许多人都误以为是春秋欺他狠了,这些多嘴多舌的人,哪里晓得什么内情,就晓得以讹传讹。哎,春秋名誉受损,这可如何是好?” 叶春秋劝了他一阵,反而很平静,只是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三叔且看就是。” 次日一早,外间便吵吵嚷嚷的,便见那叶松吃醉了酒,脚步轻浮地带着几个醉鬼来,他在院子外嚷嚷道:“大兄……大兄,你出来,还有春秋,你们一并出来。” 一家子人被他惊醒,这时候卯时未到,夜色的浓雾还未消散,房里亮了一盏盏的灯,叶景、叶柏和叶春秋一并出来,叶松看到了叶柏,便笑了:“哦,老三也在,呵……好了,也不和你们啰嗦,银子呢,银子在哪里,这几日,我的几位贤兄弟请我吃酒快活,现在嘛,却是没钱了,你们先拿那两千两银子来……” 叶柏气得要吐血,恶狠狠道:“二兄,你疯了,你还……” 叶松冷笑道:“我就是疯了,你们若是识相,就乖乖将银子拿来,如若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叶春秋气定神闲地道:“二叔,不是说了十五日后?现在时间还早,距离半月,还有六七日功夫,怎么这就来讨钱了?” 叶松暴跳如雷道:“我现在没银子了,你们不晓得在杭州的开销有多大,我不管,你们先拿银子,不拿,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醉醺醺的,冷冷地看着叶春秋,没有一丁点的客气。 叶春秋却是莞尔一笑,道:“噢,银子是没有的。” “没有?”叶松暴怒地瞪着叶春秋道:“就算没有两千两银子,一千两银子也没有?” 叶春秋显得好整以暇,很是淡定地道:“是啊,我决定了,这银子不给了。” 不给…… 叶松脸色一变,他自以为拿住了叶春秋的把柄,以为叶春秋为了他的前途,一定会乖乖将银子奉上,谁料到,叶春秋居然不给。 正因为知道有这么一笔银子,所以他在外头花天酒地,反正这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哪里会有半分的舍不得,只是因为身上没钱,所以花用的钱都是告贷来的,可是现在……你居然说不给了。 这八九天功夫,自己可已经外借了三百多两银子,借了钱请人吃喝,请人风流快活,醉生梦死,神仙一般的日子。 他脸色惨然,狞笑道:“你难道就不怕我去告你,不怕到时候惹上官非?我是你亲叔叔,叶春秋,你要知道后果!” 叶景和叶柏也是错愕,万万料不到叶春秋居然不肯妥协。 叶春秋却是抿抿嘴,清澈的眼眸看着这个二叔,他的眼里,掠过了一丝笑意:“嗯,后果我已经想清楚了,倒是二叔,自己也想清楚后果吧,二叔想要状告,悉听尊便,春秋若是有什么后果,自然也会竭力承担。” 叶松怒不可遏,扬起袖子来,他身后的一群狐朋狗友还指着叶景取了钱继续带他们去快活,也是一个个色变,众人七嘴八舌的鼓噪:“叶兄,还有什么说的,去告他就是。” “对,到知府衙门去,有什么可怕的?” “到时候让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叶松咬紧了牙,恶狠狠看着叶春秋,狰狞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自己想清楚后果。”他急急匆匆地看着脚下,捡起一块石头,此时心里也发了狠,狠狠用石头往脑门一拍。 这个举动,吓了所有人一跳。 只有叶春秋幽冷地看着他。 叶松已是头破血流,疼得龇牙咧嘴,将石头抛开,大叫道:“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是我亲侄儿打的,啊呀呀……亏得还是至亲,居然下这样的狠手,快,带我去府衙,我要告状,要伸冤!” 叶景和叶柏万万料不到这个老二居然无耻到这个地步,都气得发抖。 第二百七十三章:最能装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反而笑了,见过无耻的人,就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叶松为了冤枉自己,倒也够卖力的,亏得他还是自己的亲叔叔。 不过,他只是抿抿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叶松本来还想借此来恫吓,料不到叶春秋如此气定神闲,他禁不住道:“你想清楚,到底拿不拿钱,这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 叶春秋道:“二叔,我已说过,悉听尊便。” “你!”叶松狠狠等他一眼,他现在满头是血,此时狰狞起来,显得更是可怕:“好,走着瞧!” 说罢,带着一干狐朋狗友,扬长而去。 叶景和叶柏都不禁有些担心,叶春秋安慰他们道:“没有事的,不过我们也要做好准备,他们现在若是去告官,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公人来,三叔,待会儿到了公堂,你要有所准备。” 叶柏知道自己也是人证,所以颌首道:“放心,三叔一定会揭穿他的面目。只是……即便官司打赢了,又有何用?只要起了官非,外间的流言蜚语,终究还是对春秋不利啊。” “很快就不会有流言蜚语了,三叔安心就是,本来我还想多等几天,不过既然事情紧急,那也只好如此了,爹,你也不必担心,儿子已经有了主张。“ 叶景点了点头,却依然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倒是叶春秋还算镇定,既然起了这么大早,每日的练剑却是不能耽搁的,练了半时辰的剑,浑身热气腾腾,果然外头传来匆匆的脚步,柴门推开,却是那府衙里的差役:“叶解元……” 叶春秋抿抿嘴,收了剑,笑容可掬的道:“公人不必说了,春秋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就随你们走。” 这差役手里捏着捕票,也是郁闷得要死,一大清早,那叶松居然跑去擂鼓鸣冤,这时候天才刚刚放亮,他也不过刚到衙里点卯听差呢,本来这个时候应当太平无事,还想闲坐着吃口茶,而后还要去仁和县一趟,询问秋粮征收的事宜,谁料就出事了。 擂鼓鸣冤,可不同于其他的喊冤,一旦擂鼓,就说明有重大的冤屈,那鼓声一响,便是半个城都听得见,大家便都晓得,有人有冤情了。 所以往往遇到这种情况,本衙的主官是必须坐堂的,而且也尽速的结案,否则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非议。 差役不敢为难叶春秋,任叶春秋收拾了片刻,接着叶景和叶柏二人也从厅中出来,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一行人便往府衙里去。 ……………… 府衙这儿,早已是人满为患,听到了鸣冤鼓,不少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过来一打听,噢,原来又是那叶解元的二叔状告叶春秋的事,顿时,所有人打起了精神。 他那二叔倒是怪可怜的,满头都是血,说是被自己的亲侄儿打了。 啊呀,那叶春秋这样的狠,自己的长辈都打成这样?亏得他还是读书人,这样的事也敢做? 他二叔好似叫叶松,真是惨极了,哭得死去活来,差点断了气,知府大人一再喝令他不得在堂中喧哗,也止不住。 叶解元作的诗词和文章,我是看过的,诗词很清雅,文章大气,万万料不到,私德竟这样糟糕。 这倒也不稀奇,最可笑的是此人太虚伪了,上次他看他作诗,说什么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吓……真是笑话,连自己的亲叔叔都容不下,还但愿海波平。 哎……**************、最是负心读书人;历来都是这样的道理。 来了,来了…… 你看他,还是这样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他叔叔被他打成这样,他也无动于衷,可见此人是何等的恶毒。 前头的差役打开众人,让出了一条道来,此时聚在这里的人已是越来越多,众人七嘴八舌。 叶春秋穿进人群,好不容易才进了府衙。 府衙里头,依然有不少观审的人早早在这儿候着了,这一次,叶春秋又看到了邓举人,邓举人在人群中笑吟吟的看着叶春秋,叶春秋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他一眼,他能看到邓举人那肆意的笑容。 不过…… 叶春秋嘴角微微勾起,没有去理会,而是毫不犹豫的步入了堂中。 叶松跪在堂中哀嚎陈述,一副悲痛欲死的样子,他本就满头是血,又要以头抢地,更加显得可怜。 杨知府现在都已经震怒了。 他已经很给叶春秋面子,上一次过审,叶春秋临走时,他还好心告诫叶春秋息事宁人,可是万万料不到,又闹出这样的是非。 所以他现在板着脸,冷眼看着叶春秋进来行礼,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惊堂木一拍,喝道:“堂下何人?” 叶春秋作揖行礼:“学生叶春秋。” 杨知府步步紧逼,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一次,叶松还只是跑来告状,可是今次,他却是击鼓鸣冤,何况还是被打的满头是血,连杨知府看了都觉得渗人,心里对叶春秋的印象糟糕到了极点,便冷冷一笑,又喝问道:“叶春秋,你可知罪吗?” 叶春秋又是作揖:“不知学生二叔,所告的是学生何罪?” 杨知府震怒,道:“到了现在,你还要故作不知吗?你自己看看,你二叔被你打成了什么样子,你也是读书人,叶松乃是你的长辈,以小欺大,殴打自己至亲叔叔,你来告诉本官,这是什么罪?” 叶春秋抿嘴:“大人,学生没有打他。” 叶松便厉声大叫道:“就是他打的,我有人证,我许多朋友都看到了,大人不信,唤他们来作证就是了。大人啊,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这叶春秋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贪婪无度,仗着功名,将家中的财物都收入他的囊中,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亲戚,他……他做人最是虚伪了,欺负他的堂兄弟,现在倒好,因为小人不忿,此前状告了他,他便下了毒手,亲手将我打成这个样子。” 第二百七十四章:虚伪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到叶松的话,外头观案的百姓顿时群情汹汹起来,纷纷道:“还有这样的人,实在可恨。” “大人该为叶松做主,连自己至亲都打,品德有多恶劣?” “这人真是虚伪,还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 杨知府只好拍拍惊堂木,喝道:“不得喧哗。”接着他冷面道:“叶松,这叶春秋何故要打你?” 既然有‘动手打人’,那么肯定就有作案的动机。 叶松见舆论已经朝自己一面倒来,而且连知府大人对叶春秋也开始冷言冷语,心知这叶春秋算是犯了众怒了,眼下对自己大为有利,他此时也是横下了心,既然这叶春秋给脸不要脸,那么索性就鱼死网破,连忙答道:“还不是他贪婪无度,总打着各种名义向小人借钱,大人啊,此人是大奸大恶之徒,别看他表面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却是满肚子包藏了祸心,他将家里的钱都搜刮了个干净,还嫌不足,觉得我这二叔在外头做了些小买卖,便屡屡来借,我开始总借他十两二十两,他还嫌不足,小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肯这样借他,可是小人不肯答应,他便反目,先是威胁小人,说他是举人,在杭州认得许多大人,到时候少不得要撕了小人一层皮,小人受不得气,索性就来报官,原本是想去仁和县告,可是又想那仁和县县令可能与他勾结,便久闻大人清正廉明,只好告到大人这儿来,上一次状告之后,这叶春秋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还将小人打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脸悲恸,血糊糊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字字泣血的将‘原委’说出来,早已气的那些观审的看客们义愤填膺。 “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真是无耻。” “平时我看他的文章,分明是说自己如何淡薄,还说什么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料不到是这样的人。” “这样无耻之人,大人要严惩啊。” 杨知府也气了个半死,本来他是希望息事宁人,还算是为叶春秋考虑,毕竟叶春秋你年纪轻轻,大有可为,可是万万料不到,叶春秋不但如此,反而把事情闹大了,现在听了叶松的控诉,对叶春秋更加反感。 他心里不禁想:“若果然如此,那么这叶春秋只怕要声名狼藉,自己若是再袒护叶春秋,只怕连自己都可能牵连进去,会被人误以为自己与叶春秋狼狈为奸,既然这叶春秋人品如此卑劣,本官何必要为他而影响了官声。” 心中打定主意,便一脸肃然,拍起惊堂木喝问道:“叶春秋,叶松所言,乃是事实吗?” 叶春秋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在平时的时候,或许还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是现在,反而让人觉得可憎了。 叶春秋道:“不是事实,我这二叔,哪里做过什么小生意,学生也从未向他借过银子,更没有打他,大人明鉴,不妨详查细访,是非曲直,自然能分辨的明明白白。” 叶松便大叫:“当然没有证据,当初借钱时,我看你是自家亲戚,连个字条都没有留。你还说没有打我,我这满头的血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自己打的吗?” 叶春秋没有理会叶松的叫嚣,却是诚挚的对杨知府道:“大人,学生的三叔这几日也到了杭州,他是秉承着大父之命,特来澄清一些事实,大人若是想知道前因后果,请学生的三叔来这公堂一问就知道。” 一听到叶春秋想拿三叔来拿捏自己,叶松心里就冷笑,道:“这老三肯定是拿了他的好处,看他现在是举人,想要攀附他,大人,他的话,也不可尽信。” 杨知府知道事关重大,虽然已经对叶春秋颇为恼火,却也想将案子审一个水落石出,便道:“将你那三叔叫来。” 过不多时,叶柏便走进来,他一直在外观审,见这叶松颠倒是非黑白,心里早已怒不可遏,不等杨知府发问,便道:“大人,小民可以作证,我这二兄,当初就因为……” 他是有备而来,将叶松的种种恶行统统抖落出来,自他如何被老太公嫌恶开始,接着又如何来到杭州,接着少不得说叶春秋平时如何忍让他,自己的大兄如何厚道,最后却被这叶松拿捏住云云。 叶松见这叶柏一面倒的说叶春秋的好处,却是将自己踩得一钱不值,却是一丁点都不觉得担心的样子,反正他无所谓,即便双方各执一词,越是真相不能理清,吃亏的也是叶春秋,而不是自己。 众人听了叶柏的话,又都不禁狐疑起来,莫非……当真是叶春秋的这个二叔欺负叶春秋吗? 杨知府觉得事情更加棘手,有点儿无可奈何,可越是如此,越觉得叶春秋给自己添了麻烦,当初说好了的,无论是不是理亏,都私了此事,现在反而让自己坐在了火架子上烤,一时很难断的了这个家务事。 于是他只好面带不悦的看向叶松:“叶松,你这兄弟所言的,可是实情?” 叶松便滔滔大哭,道:“大人……大人哪,小民真是冤枉哪,大人你看看,你看看,小民被打成这个样子,他们还想污蔑小人,小民这个三弟,也不知得了叶春去什么好处,竟是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小民……小民……”接着又是大哭。 众人都不禁对他怜悯起来。 不管如何,叶松这满脸是血的效果确实过于震撼,总觉得他很可怜。 反观叶春秋,毕竟是举人,难道还能说他二叔见了家里出了个举人,不肯去巴结,反而还欺负他不成? 那邓举人就在外头,趁机鼓动道:“叶春秋品行卑劣,他是解元,他们叶家的族人自然还想巴结他,自然是帮着他说话,这样的人,亏得也是读书人,我也是举人,才不肯和这样的人为伍,呸……无耻之尤。” 他这一句话出口,便又群情激愤:“叶家老三的话不可尽信,大人,这叶春秋不配做读书人,此人无耻虚伪……” 第二百七十五章:勒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杨知府心中大致已经有了主意,叶春秋现在是墙倒众人推,于是便一拍惊堂木,大喝:“叶春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叶春秋心里只觉得这个不要脸的三叔实在太会装可怜,眼下只怕是老太公亲自来,也挽不回这个局势,这世上的人,大多只同情弱者,而枉顾了是非,何况……前些日子确实风头太盛了,物极必反,而今却是墙倒众人推了。 他看着知府大人气势汹汹投来的眼神,却是定定神,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学生无话可说。” 这话是最让人讨厌的,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你自己不辩解了,却还公论什么? 杨知府已是震怒。 ………………………… 杭州造作局里。 一份自京师飞送而来的敕命送到了曹公公手里。 接到了敕命,曹公公不敢怠慢,只稍稍看了片刻,原来还以为这叶春秋抗旨不尊,只怕要触霉头,谁晓得居然又得了一份恩旨,他不由恍惚了一下,心里在嘀咕:“宫中前几日就有消息,这叶春秋,颇对陛下的胃口,陛下在宫中,三不五时的念叨着此人,现在看来,似乎倒没有错了。这显然不是空穴来风,若是别人,只怕早就倒霉了,偏偏……” 他没有迟疑,忙是动身,坐着轿子抵达了叶春秋的住处,结果却是大门紧闭,便让人问明情况,听到叶春秋居然在府衙,而且被自家叔叔控告,曹公公愣了一下。 见了鬼了啊。 他那叔叔,居然控诉叶春秋无情无义,这……刚刚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吗?于是又看了一遍敕命,方才确定。 他毫不犹豫道:“来人,去知府衙门。” 本来知府衙门审断案情,曹公公这样的阉人,是不宜出面的,这很容易让人指摘为宦官干预地方,现在才是正德初年,弘治年过去不久,当初弘治皇帝在位时,对宦官的管束极严,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不过曹公公今儿却不在乎这个,等到了知府衙门外头,这儿早已是人山人海,一个个消息自公堂传到了外头,众人都是议论纷纷。 那叶春秋还抵死不认,他那叔叔已是失血过多,哭得惊天动地,几近昏死了。 知府大人震怒了,已经连拍惊堂木,对叶春秋已是越来越不客气。 哼,叶春秋依旧还说什么自有公论,真真是可笑,什么自有公论,自家的叔叔,被他打成了这个样子,此人……真是无情无义。 曹公公已是下了轿,众人一看造作局的公公居然来了,随来的差役和兵丁便要将人群赶开,于是这府衙外头乱成了一锅粥。 本来许多人就气愤,眼见造作局的宦官来,大家对宦官历来没有好感,便纷纷猜测,那造作局的曹公公都来了,怎么……莫不是来给叶春秋撑腰的?是了,现在正在审案的节骨眼上,原来如此……难怪那叶春秋如此气定神闲,原来是勾结了阉宦,这就难怪了。 呵……原来还当那叶春秋是什么才子、好人,现在看来,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他的诗和文章,我回家统统烧了,看了都污了眼睛。 曹公公命人先去堂中禀告。 这堂中还在揪扯不清,杨知府确实是震怒了,这叶春秋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又有举人功名,自己确实难以惩治他,可问题偏偏就在于,现在群情汹汹,若是不惩治,自己的官声又受影响,于是心里怒火中烧。见有差役进来禀告:“造作局曹公公来了,说是来寻叶春秋。” 造作局的曹公公…… 杨知府先是愕然,旋即恼火,现在自己正在审案,造作局来凑什么热闹,现在是众目睽睽,若是让造作局的人来影响审判,自己岂不是成了阉党? 一旦顶了这个帽子,他可就全完了。 杨知府铁面无情的道:“告诉曹公公,这叶春秋现在乃是被告,请曹公公回去,本官正在审断案情!” 他话音落下,却听到了公鸭嗓子一般的笑声。 “呵呵……呵呵……杨知府好大的威风,咱家就这样不遭人待见的吗?” 却见曹公公居然踱步进了公堂,对周遭的人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叶春秋。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哗然了。 还真是有恃无恐啊,你一个阉人,居然就这样闯进公堂来,无所顾忌,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曹公公站定,接着道:“怎么,咱家来得不巧是吗?你们还在审案,不过,大人还是且慢着再审,咱家来这儿,是来宣读敕命的。” 杨知府本还想要请曹公公出去,一听到有敕命,顿时愕然,这时候无法赶人了,只是哑口无言。 那叶松一见曹公公来寻叶春秋,心里捏了一把汗,心说这叶春秋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关系,连坐镇杭州的造作太监都和他有一腿,若是如此只怕…… 接着听到有敕命,又是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平复了心情,无妨无妨,就算有敕命,又怕什么呢,只要自己咬着这死理,叶春秋名气再大,即便上达天听,可是现在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不会有人理他。 杨知府很无奈的起身,当先道:“请曹公公宣读敕命吧。” 这敕命不是旨意,倒是有点儿像是后世签发的所谓红头文件,虽然极为重要,不过只是翰林院或者内阁代天子发出的,可即便如此,依然还是慎之又慎,这可是敕命啊,朝廷中枢的中枢发来的东西。 等曹公公站定了,杨知府下了堂,以他为首,众人拜倒,纷纷道:“恭听敕命。” 曹公公一本正经地道:“敕曰:滋有浙江举人叶春秋,此前平倭有功,朕颁赐伯爵禄位赏赐,竟抗旨不遵,乃陈书而上,言道自家母亲身份卑微,母以子贵,而叶春秋授予厚碌,而其母竟依旧为人轻贱,于是……” 全文的大致意思是,叶春秋不肯接受旨意,而请陛下加封自己的母亲为夫人,另外自己是叶家族人,又因为自己父母的过失,而使家族蒙羞,身为人子的叶春秋,宁愿拒绝了爵位和厚禄,只请将这功劳推恩给自己的母亲和族人。 第二百七十六章:大难临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于是……朝廷加封叶春秋的母亲为六品夫人,命人造牌坊,以彰显她的身份;除此之外,叶家教子有功,命叶春秋族弟叶俊才即刻入京,许以百户之职,充入亲军,实领金吾卫小旗官,以示恩荣。 接着,便是大大的赞扬了叶春秋的孝心和品德,内阁大学士刘健会同学士李东阳、谢迁、焦芳亲自嘉许,赞扬叶春秋的品德…… “……” 敕命念毕,曹公公才是笑意满脸地对叶春秋道:“叶春秋,你前次抗旨不尊,今儿又有了恩旨,怎么,你还接旨吗?” 这自然有调侃的味道在。 而这时,叶春秋却大为激动,自己的母亲,总算有了名分,当然……叶俊才也从中获得了好处,虽然只是个百户,实缺却是个小小的小旗官,可这却是充入亲军的小旗官啊,想要在亲军中获得实职,绝大多数都是功勋子弟,一般人哪里有一丁点的机会,何况还是金吾卫,这金吾卫乃是宫中的侍从,更是寻常人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叶春秋已是热泪盈眶,连忙道:“学生何德何能,能受此厚碌,陛下恩泽,学生难报万一。” 这不是真为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庙堂所感动,叶春秋所感动的是,自己平时一直被人看做是私生子和婢生子以及庶子,可是现在,母亲的身份总算是有了着落,他不知是该为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而庆幸,还是为自己终于不再被人拿捏着而欢喜。 他站起身,颤抖着接过了敕命,捧在手里,很细心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心里只剩下了感慨。 叶柏听到自家儿子居然加为金吾卫小旗官,先是错愕,旋即便是大喜过望,叶俊才不是很聪明,自小就傻乎乎的,一看就晓得没出息,虽然做爹的看儿总是觉得好,可是连叶柏自己都觉得这个傻儿子不会有什么前途,那…… 可是现在…… 居然是金吾卫小旗。 而且是百户,这可是正六品的武官啊,且还充入了亲军,这真是祖宗积德了,作为一个父亲,他眼睛不由湿润,而后十分感激地看了叶春秋一眼。 原来……是上一次平倭,朝廷要封叶春秋爵位,这爵位可是好东西,一旦封爵,那就是正儿八经的贵族了,可是叶春秋坚决不受,竟宁愿用这些好处,请朝廷将恩惠送给自己的母亲和亲族,这份胸襟,寻常人哪里做得到? 若不是在公堂,叶柏都想给叶春秋下跪致谢了。 只是…… 叶松此刻,却是如遭雷击。 他脑子里已是嗡嗡作响。 尤其是后头那一句,内阁首辅大学士刘健,会同大学士李东阳、谢迁、焦芳亲自嘉许,赞扬叶春秋高风亮节、亲爱族人,孝敬先母,实乃读书人楷模,令各地官府,传抄邸报,彰显他的美德……这一句顿时让他大惊失色。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叶春秋若是品德高尚,连宫中和内阁都嘉许他,那么自己这么一告,又算什么? 所有的看客们都跪倒在地,这时听了,也都错愕。 叶春秋此前居然抗旨,而抗旨的理由,却是不要自己的爵位,反而请朝廷加封自己的母亲为诰命…… 这是何其孝顺之举。 而且还要求朝廷推恩给自己的族亲。 一般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这是大孝大德啊。 猛地,大家想起了叶春秋在太白集的那一句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本来还以为,这不过是借用诗词来装逼罢了,可是现在,单凭此举,足见叶春秋的赤心。 谁还敢说叶春秋无情无义?谁敢说叶春秋不孝?谁敢说他不尊师长?谁敢说他贪婪无度?谁敢说他无耻之尤?谁敢说他虚伪透顶? 有本事,你虚伪来看看,到手的伯爵,你拒绝得了吗? 呼…… 这时候,曹公公已经呵呵一笑,道:“好了,咱家现在也算是不辱使命,你们不是还要审案吗?你们继续,咱家走了。”他很轻松,举步就走,免得惹来什么是非。 而杨知府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很棘手的案子在身,他站起来,看了一眼抱着敕命的叶春秋,现在……似乎这个案子已经很好定夺了。 他深吸一口气,坐回了案牍之后,在这高悬的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而后狠狠一拍惊堂木:“叶松!” 叶松已经吓瘫了。 他哪里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是期期艾艾地道:“小民……小民冤枉。” 除了这一句,他已经想不出任何东西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冤枉…… 杨知府不由冷笑。 你若是冤枉,岂不是说宫中瞎了眼睛,认错了人?还是说,内阁大学士们,识人不明,还没有你聪明,都被叶春秋糊弄了? 敕命是怎么说的,高风亮节、亲爱族人、孝敬父母,是读书人的楷模。 你若是冤枉,那么接下来冤枉的就是天子和诸位内阁学士了。 就算退一万步,难道叶春秋此前为了你们叶家的亲族还有自己的母亲抗旨,难道也是假的吗? 杨知府暴怒,自己差一点被这个无耻小人给耍了,几乎酿成大错,他甚至觉得有点后怕,若是这敕命晚一些来,自己今儿定了案,明儿这敕命,就妥妥的是自己被打脸的黑材料啊,内阁那边在嘉许叶春秋,这边自己就给了叶春秋一个耳光,自己这个乌纱帽,还要不要,说来说去,都是这个叶家败类小人的错,他没有再给叶松狡辩的机会,惊堂木一拍,宛若阎王判官,厉声道:“来人,叶松污蔑亲侄,罪无可恕,给我拿起来,狠狠的打,先打三十大板,而后再枷号三日,且看他死不死。” 差役们如狼似虎,一声令下之后,蜂拥而上,叶松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只是口说着冤枉,等长条凳搬了来,有人扒了他的裤头,板子还未打下去,他便大叫道:“是邓举人,是邓举人,是邓举人教我说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犯众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本来就是狐朋狗友,而今大难临头各自飞,叶松自然是能拉下一个人下水就拉下来一个人。 在外观审的邓举人,一听这叶松毫不犹豫地就拉出了自己来,吓得面如土色,正想要走,却被其他观审的一些看客们拉住,有人气冲冲地道:“邓举人,你要走什么,你竟这样无耻,污蔑叶解元?叶解元哪里得罪了你,请你说个明白。” 现在已经是群情汹汹,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感情都被叶松和邓举人这两个无耻之徒耍了,等有人认出了邓举人,自然不肯让他走。 邓举人的脸上惊得毫无血色,忙道:“我不认得他,不认得叶松是谁……” 里头的板子已经落下,顿时在叶松的屁股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叶松哀痛着大叫道:“邓举人,邓举人……咱们都是说好了的,哎哟,饶命啊,我冤枉哪,大人……都是邓举人……都是邓举人教小人的……” 尽管叶松哭丧的大叫,板子继续依次落下去。 接着,叶松啊呀一声,已是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堂外的人都已经暴怒,这邓举人还要狡辩,想要扯开揪住他的手逃之夭夭,冷不防人群中有人一拳打过来,这一拳打中他的面门,痛得他连忙捂住自己的脸,叫道:“公堂重地,谁敢打我?” 不叫还好,现在犯了众怒,他这一叫,反而一窝蜂的人冲上去,拳打脚踢,差役们好不容易将他从暴怒的人群中拉出来,他也已是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等提到了堂上,看到叶松已是被打得昏死过去,整个屁股都烂了,正鲜血淋漓。 杨知府当机立断:“堂下之人与叶松狼狈为奸,污蔑良善,念你是读书人,本府无权处置,这便将他押去提学都督衙门,请提学先革其功名,再行处置。” 一听到革去功名,邓举人便感觉自己要昏死过去,上一次差点革了功名,不知走了多少关系才保住,而今显然是动真格的,家里的那些关系多半不济事了,他想说什么,却已被差役们拖了出去,押送提学都督那儿去了。 杨知府心里终于松了口气,等打完了叶松,还不解恨,命人给他带枷,这枷锁足足几十斤重,一旦戴着,整个人便弯不起腰来,放在这衙外示众三日,而且是不给饭的,三天时间里,保准是屎尿横流,若是身体孱弱的人,保持着身体弯曲的动作三日,几乎就要死于非命,即便是能熬过去,那也只能算是侥幸了。 自始至终,叶春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捏着手里的敕命。 杨知府等到解决了叶松和邓举人,方才和颜悦色地看向叶春秋,微微笑着道:“春秋人品高洁,本府倒是差一些被小人蒙蔽,要冤枉了好人,这一切都是本府的疏失,春秋莫要往心里去。” 这是老实话,杨知府能成为一府的主官,当然也不是不知人情世故之人,方才自己对叶春秋声色俱厉,现在这小子得到了内阁的彰表,总还是真心实意的认个错才好,免得留下什么后患。 叶春秋彬彬有礼的作揖,道:“大人客气,要怪也只能怪学生家门不幸,大人已还了学生清白,学生感激不尽。” 杨知府微微错愕,料不到这个家伙不骄不躁,即便是如此,也给自己留了个体面,这时候所有对叶春秋不好的情绪尽皆一扫而空,他含笑道:“本府只是秉公而断而已,你能放下心结,这是再好不过。” 客气了几句,叶春秋告辞,外头的看客们却不肯散去,纷纷看向叶春秋,这时候所有的争议和流言蜚语在一份敕命面前,已经不攻自破,差役们为叶春秋驱开一条道路,左右的人纷纷向叶春秋招呼,叶春秋也一一向他们含笑点头,徐徐走出去。 府衙外头,便可看到叶松戴着重枷跪在墙根下,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有人朝他吐吐沫,站在一旁拿着鞭子监督的差役们也是不予理会。 无论是叶景还是叶柏,现在都没有再看这个兄弟一眼。 他们很明白,若非是皇天保佑,朝廷彰表了叶春秋,一旦让这个无耻的兄弟的奸计得逞,叶春秋的前途可就彻底的毁于一旦了。 到了这个份上,已没有任何的亲情可言。 叶景今日的心情,也像是过山车一样,先前是为叶春秋而担心,而现在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绣娘成夫人了,六品的诰命夫人,从此以后,谁还敢轻贱她?这样的身份,叶家哪个族人敢拦着她入宗祠,他心里感慨万千,就仿佛像是做梦一样,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叶春秋和叶柏一起走。 一家三口回到家中,各自激动的心情还没有散去。 叶春秋现在养出了一个习惯,心情难以平复时,便忍不住要去练字,只有练字,才能让自己忘乎所以。 叶柏则总是时不时的傻笑一下,人生如梦啊,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哦,竟是忘了,这个时候,理应赶紧修书回家……不,不修书了,修书做什么?真是糊涂啊,现在大房这儿的麻烦已经解决,自己理应赶紧回乡去,老父现在还不知气成了什么样子,族中的人多半也在忐忑,七上八下的,最最重要的是,自个儿得回去报喜啊,这样大的喜事,若是让自家的婆娘知道,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够自己夫妻二人关起门来高兴个一年半载了,还有俊才,俊才得赶紧的去京师,朝廷都已经征辟了,总不能慢吞吞的。嗯……嗯……还有……对了,还有春秋母亲的事,那绣娘现在封了诰命,叶家得有所准备,要先迁坟移葬,宗祠那儿也要有所安排。 叶柏只觉得有千头万绪的事,觉得在杭州,他是一刻都待不下了,忙向那浑浑噩噩的大兄告辞,接着也不去和人凑车了,直接寻了关系,借了一匹快马,便匆匆回乡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特能扯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河西叶家,这些日子和从前不同,总是死气沉沉的。 前些时候,那素爱到处走动和待客的叶老太公,现在一下子像是瘪了一样,从此闭门不出了。 叶家上下也是被这气氛感染,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平时大气不敢出。 二房那儿早已成了众矢之的,老二做的事实在过份,已经惹来了众怒,连家里的丫头,也不再稀罕这二房了。 那些远近的亲戚们大抵也都有些担心,在这宗亲社会,最讲究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里出了春秋和叶景这样有出息的人,真真是祖宗保佑,大家都指着这大房的父子二人更出息一些,将来若是都能做官,叶家的亲族都可以挺着胸膛做人了,就算得不到那叶家的两个官老爷照拂,可家里有了官,走在哪儿都威风哪,寻常人若是和自己有纠纷,也得让着自己。 那河东的黄家出了一个御史,看看人家有多威风?便是家里的一个门子,都自觉得自己是宰相门前的七品官似的。 所有的希望,已经全部都寄托在了大房那儿。 结果……那该死的叶松居然想把锅砸了,这叶家远亲和近邻,现在只要提到叶松,就不免要破口大骂,这人真真是畜生啊,连自己的侄儿都要加害,就算有什么矛盾,不可以关起门来说? 与此同时,大家更为叶春秋捏了一把汗,叶春秋现在是叶家最有希望的,县试、府试、院试小三元,乡试解元,而且据说还平倭有了功劳,这还不够给叶家长脸的吗? 只是据说闹出这个纠纷,春秋一辈子的前途可能就要完了,想一想,都让人觉得膈应。 叶老太公气了个半死,家里的叶俊才也是火冒三丈,他本来脾气就坏,而且自从叶春秋提议他去学武,让他对这个兄长有了感情,于是隔三差五的就带着几个族里的人跑去二房那儿用石子砸窗户,几次埋伏在二房外头截住叶辰良要揍他。 就这样胆战心惊,叶家的人都觉得无法做人,抬不起头来,生怕跟外人说话,还要被人暗中指指点点,说是家中不宁。 而这时候,叶家的老三总算是回来了。 叶柏马不停蹄的赶回家中,浑身疲惫到了极点,他一到家,全家人便聚在了一起,老太公这几日气得连说话都打颤,一看叶柏连急匆匆地赶回,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于是他在家人的搀扶下巍巍颤颤的过来,一家子人,除了二房的人一个踪影都不见,所有人聚在这门口。 叶柏还在气喘吁吁,老太爷劈头就问:“老三,杭州那儿怎么了,春秋有没有事,哎……闹出这样的事,家中不宁,可是要耽误前程的啊,你们啊,就没有一个省心的,一群畜生,猪狗不如,春秋现在正是在至关紧要的关头上,一丁点差错都不能出的,结果呢,闹出这样大的事,黄家那个黄信都听说了,还特意跑来问,说是不能妥善处置,恐怕春秋的前程都要毁于一旦,闹得不好,连功名和学籍都会被革掉……” 老太爷越说越激动,巍颤颤的举着杖子又想打人,可是环顾一周,叶松那畜生又不在,也不知打谁好,见这叶柏还在气喘吁吁,便急得跺脚:“你倒是说啊。” 叶柏艰难地道:“没……没事了,春秋没事了,朝廷下了旨意,不但没事,而且还表彰了他,说他敬爱亲族,说他孝顺父母,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老太公愣住了。 他的脑子又有点不够用了,这尼玛的,家里闹得这么大的事,这朝廷脑子也抽了吗?怎么还会立为读书人的楷模,老太公便怒道:“你是不是拿这些话来搪塞为父,你说实话,放心,我受得住,就算是受不住了,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如死了干净,丢人啊。” 叶柏胀红着脸,这时倒是那叶俊才孝顺,去续了一杯水来,叶柏看到了水,眼睛一亮,忙是咕噜咕噜的喝了个干净。 这让老太公气得要吐血,火烧眉毛了,你还喝水?便不耐烦的拥杖子敲打着地面。 叶柏缓过了气,眉飞色舞地道:“爹,你是不知,我们家叶春秋立了好大的功,此前只听说他是杀了倭寇,当时也不觉得如何,现在才晓得,这是大功一件,朝廷还颁了旨,要给他封爵……” 这……对于老太公来说,就好像听天书一样,卧槽,还封爵,见鬼了啊,有这么玄乎吗? 叶柏又道:“谁晓得,春秋居然抗旨不尊……” 抗旨不尊…… 全家开始质疑了,怎么瞧着,都像是在说戏文,三婶站在一旁,只是冷笑,恨不得把这没出息的丈夫拍死,你想安慰你爹,那也找个好点的故事,偏偏还要说得这样玄乎,搞得好像老太公也跟你一样糊涂,这样的鬼话也会信一样。 叶柏没有察觉到家人的怪异,指手画脚地接着道:“春秋抗旨,是请朝廷封其母为诰命夫人,还有……要推恩给咱们叶家的族亲,这不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那二哥,不,那混账东西想要告春秋,不提防恰好来了旨意,朝廷对于他的孝心很是欣赏,所以下旨表彰,不只是如此,还封绣娘为六品诰命,咱们的俊才……封为百户,要进京师去,补入金吾卫任小旗官……” 全家人都呆住了。 “你这畜生!”这时,叶太公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杖子,杀气腾腾的就要打,叶柏吓了一跳,忙是抱头鼠窜,叶太公这时候反倒是龙精虎猛,追的很急,一面追一面骂:“你这混账,狗一样的东西,拿这样的话来搪塞为父。” 叶柏抱头,被打得惨叫连连,一边道:“儿子说的是真的,是真的,老二都已经被打了板子…还枷号了………” “你还说……” 叶柏夺门而逃,没走几步,眼看叶太公追不上,身后便听叶俊才道:“爹,你回来吧,大父不打你了,你跑什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祖宗积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柏被老父追打得无地自容,正在这个时候,远处却有敲铜锣的声音,叶柏朝声源处看去,便见一队差役打着牌子来。 县里来人了…… 叶老太公也听到了动静,一家人都涌出来看,果然是王县令坐着轿子来,一行差役打着牌子,系着红腰带,王县令下轿,当先便到了老太公面前,他居然毫不犹豫地作揖行礼,和颜悦色道:“晚辈见过太公。” 晚辈…… 卧槽…… 老太公脑子懵了。 什么时候,县令当着自己的面自称晚辈了,这…… 却见王县令很殷勤地搀住叶太公,当真如孝子贤孙一样,他脸带笑意道:“朝廷的邸报已经送到了,恭喜府上添了一个诰命夫人,还有一个亲军百户,叶解元……真是了不起啊,小小年纪,不但立了大功,现在连内阁诸学士都亲自下文表彰了,首辅大学士刘公亲自撰的文,了不得啊,晚辈看了文章,当先就来报喜了,咱们这奉化乃是洞天福地,否则,怎会出春秋这样的人物?” 叶老太公总算明白了。 叶柏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看着王县令真挚的表情,竟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想发出狂笑,大叫一声我叶家也会有今日,祖上积德之类的话,偏偏他还是忍住,要矜持,不能给远在杭州的叶春秋丢脸,否则人家问起,叶解元的大父是什么人,让人听了去什么,岂不是笑话? 他很含蓄地抿嘴一笑道:“噢,那孩子啊,平时倒还算温顺,德行当然是有的,不过刘公……”说到刘公的时候,叶柏声音都发抖,那位名满天下的刘健刘公,他怎么会不晓得,一干士绅若是聚在一起聊天打屁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提到这位宰辅便满是憧憬的?想不到自己也和刘公搭上线了啊,他深吸一口气:“刘公谬赞,言过其实了。” 言过其实四个字就相当于是引子,专等王县令来反驳。 王县令果然正色道:“老太公太过谦了,刘公是什么人,当朝首辅啊,他既是亲自撰文表彰,可见春秋是真正有出息的人,哎呀呀,晚辈治理奉化,脸上最有光的,就是治下出了春秋这样的俊杰人物。”、 老太公听得眉飞色舞,却假装露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对王县令的话不予置评,呵呵一笑:“来,县尊快快入正堂,歇一歇。” 三婶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老半天才回过神,等老太爷和王县令进了正堂,便把叶柏扯到一边:“咱们俊才的事也是真的?” 叶柏抚着自己被三婶扯痛的手臂,龇牙咧嘴道:“哪里可能是假的?当然是千真万确,哎哟哟,我好不容易来报个信,结果却是如此,白白辛苦了一趟,那做爹的也不是……”他本想说不是东西,可是话不敢出口,只得悻悻然道:“王县令的话,他信,偏偏我的话,他却不信,咱们俊才得赶紧到京里去,还有绣娘的事,春秋辞了爵位也要为他母亲争这个夫人,咱们一定得办妥当,这两****就得寻人,小心的将让他娘的尸骨移葬到后山去,得风光大葬一回,墓碑嘛,怕是要劳动王县令亲自来写,据说还要修牌坊呢,总之,家里有多少家底都得掏出来,别的事可以小气,这个事儿可不能等闲小看,怠慢不得。宗祠那儿也要重新整理一下,太祖的牌位上得添个孙媳孙氏的字眼,等到过了年,春秋若是回来,总得让他体面,大兄那儿,我也可以有个交代了。” 说着,看到叶俊才在自己面前晃悠,若是以往,这叶柏早就一脚将他踹到一边,让他滚到一边玩泥巴去,别在这儿晃晃悠悠的看着我这做爹的难受,现在看着,叶柏却是禁不住呵呵的傻笑,这傻儿子居然都做官了,吓,这可不是寻常的官,是金吾卫,保卫皇帝老子的,御前伴驾呢,祖宗积德啊。当然……也是春秋给力。 ……………………………… 秋雨泛滥,虽说快要入冬,不过这秋雨却依然噼里啪啦的下个不停,杭州叶家庭院里的屋檐都像雨幕一样,哗啦啦的落着雨珠,庭前已经积攒了一个个水洼,当初叶春秋本想在这儿砌上砖石,不过因为这毕竟只是租来的房子,来年就要去国子监读书,所以也只好将就。 叶春秋躲在房里行书,他要默写的文有许多,有时候要给太白集写稿,有时要给谈夫人写医书,有时自己随意胡乱写写,或是给友人修封书信。 紧张的日子已经渐渐的缓了下来,让他得以全神贯注的去读书写字。 父子二人的生活,历来都很简单,大家各自读书写字,偶尔闲聊几句,吃饭时说几句家常,又各自回到各自房里。 因着母亲封了诰命,老爹的神经不正常了几日,现在搜肠刮肚的在写祭文,本来还想亲自回家准备迁坟的事,却又担心叶春秋在这里无人照顾,这才打消了念头,只好等到过年的时候再回去。 叶春秋尝试着写了几篇文章,有些不太满意,便将文章撕了,又继续作文,虽然借助于光脑,可是肚子里有些货总是好的,所以他已经熟读了四书五经,偶尔也会尝试着去作文,只是自己的文章,和光脑中的八股精品范文相比,相差依然太远,不过他不急,也不是很在乎,只当做是闲暇时的爱好罢了。 其实他很乐于在这种秋雨的天气里,外头雷声滚滚,却将自己关在小屋子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等到了傍晚时分,厨娘已经做好了晚饭,父子二人到厅里集合,叶景还沉浸在他所读的文章里,口里喃喃念着什么,叶春秋却是给他盛了饭,笑道:“爹,吃饭了。” “噢,噢。”叶景点头,动了筷子,眉头却是皱了起来,带着几分忧心地道:“你娘迁葬这样的大事,爹不在,总是放心不下啊!” 第二百八十章:再见老熟人(第七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只从老爹对那过世的母亲的思念,便明白这个性子过于温和的老爹当年怎么能为了母亲做出私奔那样的惊人举动了。 “哎,也不知绣娘过得好不好,不过现在好了,等到了祖坟那儿,总有叶家的列祖列宗在,她是追封的诰命夫人,想必祖宗们会认可了吧,在地下也好有个照应,回去的时候,应该多备一些香烛才好,杭州这儿的香烛成色好一些,黄纸也是……” 听着老爹这样这样絮絮叨叨的念着,叶春秋其实也已习惯了,见他若有所思,就给他夹菜,他方才意识到自己该填饱肚子了,便勉强动了筷子。 其实叶春秋是很希望早些跟老爹回去的,省得他每日牵挂,只是这些日子,因为首辅学士的旌表,以至于学里总是隔三差五唤他去,典范嘛,跟晚生后辈,还有同窗们做一些先进事迹报告,这特么的是古来有之,往后也不会断绝的事。 郑提学的面子,他是抹不开的,只好留着,倒是宁波和奉化县的府学和县学盼着他回去,大抵也是希望他去做诸如此类的事,使他有点难以招架,也好,能拖一日是一日。 用过了饭,叶景泡了壶茶,拿了两个茶杯来,叶春秋却是摇头,道:“爹,我今儿有事,跟几个同窗约好了去云盛楼喝茶,只怕不能作陪了。” “夜里也要出去?今儿天气不好呢。”叶景皱皱眉。 叶春秋笑道:“都是相熟的几个同窗,既然答应了,就不好食言。” 叶景最后倒也理解,便点点头:“那早些回来。” 叶春秋闲坐了片刻,就撑着油伞动了身,一出自家的宅院,便有秋风伴雨吹撒而来,叶春秋斜撑着伞,宛如雨中漫步一般,他尽量盯着脚下,不敢用靴子踩到水洼,杭州城他已经熟悉了,这附近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子,都牢牢记忆在他的脑海,他很喜欢这里用青砖铺就的巷间小道,也喜欢从砖缝里挤出来的坚韧小草,因而尽力不去踩踏他们,也不知是不是带着某种悲天怜悯,却似乎又是佩服这些砖缝中求生的顽强生命。 待过了一条长巷,远处便是一个小码头了,河水通往西子湖,所以大多都是花船在此接客,今儿天气不好,河中的游船寥寥,只有几艘乌篷船在码头上停靠,叶春秋拉着已经打湿的儒衫裙摆,一手油伞到了栈桥处,孤零零的在此等候。 夜色已经浓了,对岸的街坊已经点起了一盏盏的灯火,偶尔,也传来丝竹作乐的声音,时而高昂,时而又被风雨的声音淹没,湍急的河水在叶春秋的脚下流淌而过,叶春秋孤零零的置身在此,禁不住吹起了口哨。 过不多时,有一艘乌篷船渐渐的靠近,船头上站着一个传蓑衣的汉子,对着船里的人咕哝着什么,等乌篷船靠了栈桥,来人的面容才看清,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前海宁卫指挥钱谦,现任地五军营左营指挥使佥都,嗯,已经升官了,不过他不急着去南京赴任,还需要在杭州跑一跑关系,钱指挥嘛,历来都是如此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见了叶春秋,他眼睛一亮,扶着叶春秋上了船,乌篷里又走出两个人,和叶春秋打着招呼,一个是张千户,一向视叶春秋为救命恩人,这一次他也立了功劳,钱指挥要去南京,所以一并将他带上,另一人也是老熟人,是和叶春秋比过剑的百户陈昌,也一并被钱谦带着去鬼混,钱谦这家伙,素来秉持着大爷我钱多人多好打混的心态,总是不可避免将一些自己人调到身边。 大家都是老熟人,不免一起寒暄,钱谦没提要债的事,叶春秋还欠他一笔不菲的银子呢,见了面没有提醒叶春秋还债,已经很给叶春秋面子了。 乌篷船开始离了栈桥,渐渐顺水而下,朝着西子湖深处去,叶春秋依然撑着油伞在船头,听着钱谦涂抹横飞的说着自己将来去了南京要如何摆平关系的事,听说叶春秋要去国子监里读书,他便笑嘻嘻道:“噢,这就太好了,有空我去瞧瞧你,啧啧,春秋可莫到时候看我们是大老粗,故作不认得我们吧。” 叶春秋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里,却还是道:“哪里的话,你是官,学生是民,倒是怕钱大哥看不上学生。” “哈哈……”钱谦大小笑:“这是哪里话,你还欠我……”说到这里,想到好像这个时候谈钱显得有点不太仗义,便悻悻然道:“咱们是什么关系,那可是一齐上阵杀过倭,同生共死的,你化作灰,我也认得你。” 叶春秋心里想:“一定是我还欠你钱,所以化成灰,你也认得我。”便莞尔一笑,并不去点破。 不知船行了多久,等到了西子湖的湖心,撑杆的陈昌放下了竿子,而后和张千户对视了一眼,便从乌篷里一起拉出两个布袋来,布袋很大,足足可以容得下一个人屈身进去,两个布袋的口子一开,里头果然有人,两个人都被绑得像是粽子一样结实,口里还被布堵着,呜呜的发出绝望的声音,这二人都是披头散发的样子,一出乌篷,头发便被雨水打湿,显得十分的狼狈。 叶春秋撑着油伞,幽幽的看着二人。 一个是邓举人,一个是自己的二叔。 他们面带惊恐,身体不断的挣扎。 钱谦却在旁嘿嘿直笑:“老子亲自绑的结,你们挣扎得脱么?再乱动,便一刀结果了你们。” 邓举人和叶松顿时不敢动弹了。 邓举人前些日子,已经被提学都督衙门革了功名,而今只剩下了白身。 至于叶松,枷号了几日,差点儿半死不活,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却是落魄到了极点,据说是凭着一些同乡支应着才勉强度日。 现在他们都被钱谦绑来了船上,叶春秋上前,朝着邓举人抿嘴一笑,道:“邓世叔,你还记得我吗?” 第二百八十一章:够狠(第八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呜呜呜……”看着眼前之人,邓举人满眼的恐惧之色,又开始挣扎了起来。 叶春秋便上前,抽出他口里的抹布,他才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叶春秋目光幽幽,淡淡的看着他道:“想必你是记得的,第一次,是在叶家,那时候,你侮辱我的母亲,我与你发生了争执,想必你应当是记得啊。” 叶春秋抿抿嘴,顿了顿,雨声沙沙的拍打着乌篷,这时候他叹口气,而后慢慢道:“若是你不记得,又怎么会惦记着我,和我二叔一道合谋,想要败坏我的名声?想必你更清楚,只要我声名狼藉,这辈子的前程,可就全完了,你是举人,我也是举人,噢,我已忘了,现在你已革了功名,你已不是举人了,不过……你既读过书,那么势必也知道,一旦坏了我名声,那么春秋此前的努力,也就一切都没了,前途丧尽,一事无成,邓举人,你说是吗?” 邓举人吓得脸色青白,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上,冻得他浑身战栗,他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你要做什么,你……你是举人,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你……难道敢作奸犯科……你要知道……” 叶春秋不咸不淡道:“不,我只是保护自己而已,我和你不同,我不愿意与人争执,不愿意去惹人厌烦,不愿去招惹别人,可是我有父亲,有亲友,太多太多人对我抱有期望,何况,若是有朝一日让我碌碌无为的活着,倒不如让我去死,所以我必须往前走,而你,碍着我了。你可知道,许多时候,我半夜醒来,总是害怕,害怕今日的一切都是泡影,害怕有人将我今日所得,统统化为乌有,你让我害怕了,邓举人,时至今日,我只能做我应当做的事,你的家人,我会想办法照看着,至少……不会让他们挨饿受冻,可是你……” 叶春秋拔出了刀。 钱谦和一旁的张千户、陈昌不禁皱皱眉,心里都想,这读书人发起狠来,也真他娘的够狠的,噢,不过……一切的事,放在这个叶春秋身上就都能解释的通了,这家伙…… 三人都摇头,拔出刀子的时候,这家伙面不改色,居然还很优雅。 长刀在手,刃上发出幽幽的寒芒,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刀身,又顺着血槽淅沥沥的流至刀尖,如瀑布一般落在船板上。 一旁的叶松瞳孔收缩,一股腥黄的液体裤头流出来,整个人瑟瑟发抖,竟是忘了挣扎。 而邓举人更是已吓瘫了,他喃喃道:“春秋,叶解元,我再不害你了,我再不害你了……求你……求求你……你饶了我吧,我已没了功名,我什么都不是了,只求你……饶了我吧。” 叶春秋缓缓走到他的身前,刀尖抵住了他的胸膛。 邓举人身如筛糠,抖动的愈发的厉害,他喉结不断滚动,眼里露出无尽的恐惧,依然还不甘心:“求你……求你……” 叶春秋没有说话,握刀的手很稳,他缓缓将刀送进去。 锋利的长刃渐渐没入邓举人的胸膛,邓举人感受到了疼痛,开始剧烈的摆动,一旁的张千户便上前扶住他。 刀尖缓缓入肉,叶春秋的脸色依旧平静。 邓举人想要发出惨叫,却被陈昌的大手捂住,他的眼眸张得很大,如看鬼怪一样看着叶春秋,眼前这个少年,已将刀尖狠狠送进了他的心脏。 邓举人发出了一声闷哼,口里已溢出血来,他身体不再动弹了,只是那双涣散的瞳孔,却没有闭上。 叶春秋没有急着把刀抽出来,此时邓举人的血依然未冷,现在抽出刀,会使热血溅射出来,射在自己身上,他做完了一切,便将刀连同歪倒的邓举人弃之不顾。而后从袖中取出了手帕,油伞已经放到了一边,所以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的头发黏在了脸上,显得有些狼狈,他一面擦拭着手,一面让陈昌拿开了叶松嘴里的布团。 叶松已是彻底吓呆了,他已忘记了喊叫,身体只是不断的瑟瑟抖动。 叶春秋朝着叶松温和一笑,道:“本来不该请二叔来的,不过想来既然是夜游西子湖,所以还是请二叔同来也好,二叔,我们是至亲,你被衙门打了板子,又枷号了几日,想来也吃了不少的苦头,从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叔侄之间,不该有隔夜仇对不对?” 叶松口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张嘴想要说话,却是发不出,只是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这时候他急了,生怕叶春秋理解不了他的回应,便颤着身子忙不迭的点头。 叶春秋叹口气:“既然如此,这就再好不过了,今夜过后,我会请人将二叔送回河西老家去,二叔呢,回家之后,不该固态萌发了,往后可不能再斤斤计较,更不可四处惹是生非,到处胡混,二叔在杭州的这些狐朋狗友,以后不要再理会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只会害了二叔。回去之后,好好对待二婶和辰良吧,至于大父那儿,只要二叔重新做人,你终究还是大父的骨肉,他总不至完全将你弃之不顾,亲戚终究还是亲戚啊,即便是恩断义绝了,可是身上的血肉总还是彼此相通的。” 叶松好不容易缓过劲,张开口,艰难的道:“是,是,我知错了,我……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春秋……你饶了我,我从此往后……一定……一定……” 叶春秋上前。 叶松见他移近脚步,像是见了鬼一样,疯狂的挣扎着要后退,背后抵在了船舷,直到避无可避。 叶春秋伸出手,却只是弯腰轻轻拍了拍叶松的肩,微微一笑,很是宽和的道:“我信你。” 叶松才勉强缓了口气,却还是吓得瑟瑟发抖。 叶春秋温和的看着他:“二叔,我还有一件事相求,你知道,今日的事若是被人所知,春秋的前途可又要毁于一旦了,二叔……能替春秋保守这个秘密吗?” 第二百八十二章:欠钱的是大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的叶春秋,在叶松看来,就如同死神一般的存在。 听到叶春秋的话,叶松没有半点思索,便如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自然……自然……这是自然……邓举人……邓举人该死,二叔糊涂啊,二叔从今往后,一定……一定好好做人,今夜的事,我都忘了,真的忘了……” 叶春秋抿抿嘴,忘和不忘,有什么意义呢,天下人都知道,这个叔叔一直都想加害自己,这个二叔也早已声名狼藉,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恬然一笑:“好吧,二叔能如此,这就再好不过了,春秋在此谢过。”。 说罢,他反手去拔了邓举人身上的刀,任雨水清洗着刀上的血迹,陈昌和张千户则一起将邓举人的尸首抛入了湖心,啪嗒,湖水溅了出来,而邓举人的尸首也沉入了湖中,只有在那沉尸之处,湖水打起了漩涡,雨水如银丝一般落下,漆黑的天空翻滚着云层,喷涂出万千雨点,与这碧波万顷的西子湖中的翻滚巨浪,顷刻间将方才发生的痕迹清洗的一干二净。 叶春秋背过了身去,对钱谦道:“钱兄,将我二叔松了绑,送去乌篷里吧,莫要着凉了。” 钱谦朝他挤了挤眉,禁不住搓手:“好说,好说。” 一干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叶春秋浑身上下已是打湿了,身上的儒衫紧贴着身上,这小小的乌篷船开始返程,靠着船舷,看着大风吹起的浪花被船底割开,荡出一道道水纹,叶春秋吁了口气,已将方才的事抛在了脑后。 他知道,自己的二叔,从此之后一定会老实做人的,嗯,拭目以待吧。 等船到了栈桥,叶春秋跳了上去,接着回过身,朝着钱谦等人笑了笑,作揖道:“其他的事,就交给三位兄弟了,春秋在此谢过。” 张千户笑呵呵的道:“恩公,好说,好说。” 叶春秋举步要走。 钱谦不由提醒:“春秋啊,男儿大丈夫,一诺千金的啊,可要记着了,哈哈……再会。” 噢……钱指挥简直就是心机BIAO啊,一日不讨债,浑身不舒服吗? 不过………叶春秋的嘴角勾起微笑,欠钱的是大爷。 撑着油伞,渐渐消失在夜色的雨幕之中。 ………… 转眼功夫,已到岁末。 杭州的冬日,依然是冷飕飕的,叶春秋被包成了粽子,其实他并不怕冷,或许是练剑的缘故,但多穿几件衣服在身,也不过是为了那身边的人宽心罢了。 这里极少遇到雪,除非叶春秋有幸能去京师,他倒是很希望去北京城,因为他知道,一旦踏入那里,当欣赏到那漫天的鹅毛大雪的时候,就证明自己已经鲤鱼跃龙门了。 不过现在来看,他倒是并不急,终究……日子还长啊。 老爹已经开始收拾着行装了,连宅子都打算要退回去,从此之后,这个曾经温暖的小家便要彻底与叶家父子断绝关系,叶春秋不知它的新主人会是什么样子,是否会如自己一样欣赏庭院前的那颗大槐树,又或者会想着给凹凸不平的地面砌上砖石,越是未知,越是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几日,他要拜别许多人,比如自己的大宗师,还有师母,除此之外,知府衙门也去了一趟,杨知府和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瓜葛,可是人要走了,走动走动也好,杨知府得知他来,倒是显得很高兴,竟是放下了公务,将叶春秋迎到后衙的廨舍里,这里已经烧了火炉,热乎乎的,炉上温酒,酒香四溢。 这杨知府竟也是雅人,很乐于享受冬日里的这么一丝温暖中的清雅,他鼓励的看着叶春秋:“告诫的话,本府就不说了,想必你的大宗师说的很明白,你离了杭州,就要去南京,将来更有可能要去北京,这是朝中百官们的必由之路,自洪武太祖开科取士以来,太祖和文皇帝时期的先辈们如此,本朝内阁里的李公和谢公也是如此,本府当初是如此,将来春秋亦是如此。读书人和别人不同,可是有一句话叫树挪死、人挪活,人哪,要动一动才好,局限一地,能有什么出息?春秋是有大出息的人,就好似是市舶司里的海船,虽然离了港,可是这一杨帆,却是行船万里,这是何等的幸事。你离了这杭州,自此怕是再难回来一趟了,走的时候,不必感怀什么,既然你决心操持举业,踏上仕途,就不该有所栈恋,天下处处都是你的家。哈……本府闲话太多,来,喝酒。” 黄酒已是烧得滚烫,杨知府熟稔的提起铜壶,倒入一旁小几子上的两盏杯中,酒水在杯中荡漾,冒着腾腾的热气。 叶春秋莞尔:“多谢大人指教。” 这些话,听着很舒服,谈不上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是对叶春秋来说,却能感受到一个过来人的善意提醒。 不要栈恋,不是因为对于这里的草木再无情义,也并非是因为铁石心肠,只是因为走上了这条道路,自己就如同一艘大船,既已杨帆,就不该再回望陆地的边界,前方固然是未知,却有更远大的前程,男子汉大丈夫,何惧千里迢迢的长路? 喝了一口稳酒,叶春秋顿时浑身暖洋洋的,一张俊俏的脸上升起了一丝红晕,他抿抿嘴:“大人……” 杨知府却是很世故的看了叶春秋一眼:“嗯,你不必说,本府大抵都知道一些,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呵……这也没什么不好,人既然要走了,总还有一些东西惦念着,放不下啊;你人在杭州这么久,又是解元,又受了内阁学士的旌表,老夫怎能不多注意一些,你的舅父在杭州有个女医馆是吗?噢,你不必解释什么,本府懂你的意思,他们只要不作奸犯科,能关照的自然会有关照。” 呼……叶春秋有点儿尴尬,他挺喜欢痛快的人,因为痛快的人很好交流,不过这位知府大人痛快得过份,便教他也有点难以招架了,他只好道:“学生惭愧。” 第二百八十三章:还乡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杨知府一口酒下肚,老神在在的样子:“没什么可惭愧的,人情往来,这是常理,若你是个寻常人,本府莫说应许你什么,更遑论是坐在这里煮酒闲谈了,自然,你也不必担心,本府有本府的关系,自然也不想将来有求于你,你只当是本府提携后进吧。”他很平淡的又拿起铜壶斟酒。 寒暄了几句,天色不早,叶春秋告辞。 回到了家中,几个同乡也在,都是商议着一道回乡的事,这些人有的是在外行商,有的和叶景父子一样的读书人,还有一些在此拜师,各色人都有,不过大家对叶景父子都很敬重,在商量了车马的时候,都愿意将车队中最好的两顶轿子让出来。 叶景和他们闲聊,而叶春秋过去乖巧的给他们行礼叫了一声叔伯,无论是读书人,还是贩夫走卒,都没有怠慢,众人都是笑,带着乡音夸奖了叶春秋几句,叶春秋便溜去了自己的房里。 很苦恼啊,若是再长大一些,只怕就不能来了客人就躲到一边去,也不能再装傻卖萌了吧。 叶春秋想着,不由径自失笑。 本想去拜别王羲之小姐,奈何时间有些仓促,何况这个时候,反而是女医馆生意最好的时候,叶春秋只好悻然的留了书信,便与老爹一道,随着同乡返程。 一路无话,叶家这儿却早就翘首以盼,回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家族,还有新建起来的牌坊和石坊,上头书写着叶母孙氏和老太公的功绩,叶春秋特意在这金漆彩绘的牌坊前停下,那牌坊的上方,石刻‘恭慈无双’四字,自这里穿越而过,叶景感慨万千,拉着叶春秋到了中门,门房愕然出来,见到叶春秋父子,也是愣了一下。 虽然一直说大房老爷和少爷要回来,不过却没有具名具体时间,不过叶家内外,早就忙碌开了,只不过老太公依然觉得不足,怪叶景没有说明到底什么时候到,王县令和诸位乡亲,也都一直来问,都想一道去县里的长亭迎接。 结果因为如此,这父子二人孤零零而回,各自背着书箱,还提着包袱,头戴着象征读书人的纶巾,身上地儒衫俱都沾满了风尘。 至少……现在的情景和这门房所想象的不一样,解元老爷和举人老爷,理应是鲜衣怒马的,只是……这怎么跟逃荒似的。 叶家终于炸开了。 一群人蜂拥而来,让叶景有些招架不住,回头一看,春秋呢?春秋已是躲了开去,溜了。 新春佳节总有许多事要做,叶春秋终于得以进入了叶家的祠堂,他在祠堂里,看到了母亲的牌位,那由王县令亲自提笔的金漆字迹在诸多陈旧的牌位中显得格外的瞩目。 他浮想万千地看着牌位,在太祖公的牌匾下,亦是可以看到母亲的名字,孙媳孙氏…… 就好似是春雨,一切都是润物无声,那在这个家里曾是忌讳的家母,曾经除了在叶景父子心底留下过痕迹,可是在这叶家,却是一丁点踪影都无,而如今,却一下子出现在叶家各个角落,那位已经仙逝的长房诰命夫人,现在似乎也成了叶家一桩体面的事。 叶景在祠堂里待了几宿,而叶春秋自然过着自己的日子,他有许多人要拜会,先要去县里拜谒王县令和本地新任的县里教谕,接着便是去黄家,以及一些远亲近邻,也都统统要走动一下。 这个家族,已经开始渐渐有了起色,不再局限于河西,而是通过某种绵密的关系网,开始有形和无形的将各种关系牵连起来。 上溪的周家也曾出过举人,近来也有个子弟中了秀才,而今趁着叶春秋在家,也来拜访,叶春秋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渐渐承担起了一些责任,趁着老太公和叶景不在的时候,在厅中请他吃茶,说着一些闲话,等送走了这位周秀才,三婶便笑呵呵地来了:“春秋啊,这是今年的账目,家里的开支用度都在这里,你得看看。” “辛苦三婶了。”叶春秋朝她笑笑,接过了账簿,认真地看了看,他毕竟年轻,脑子够用,所以一面看着账目,一面问:“俊才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京师了吧,可有修书回来?” 三婶显得忧心忡忡:“还没有,这个糊涂虫,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春秋,婶子有些放心不下。” 叶春秋只抿抿嘴,目光依旧落在账目上,他已经渐渐有一家之主的气象了,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婶子,依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无妨的,不会有事,何况不是说让叶虎和叶三一并随他去的吗?身上带着的银子也是足够,又是朝廷征辟的亲军武官,他不招惹别人就算好的。” 三婶忙说:“是,是,春秋说的是。还有,二哥那儿,自从上次回来,你大父狠狠的揍他了一顿,本来要将他逐出门墙的,谁晓得他竟是疯疯癫癫,怎么打都没反应,逢人就笑,反反复复的念,他不会说,便是打死了,他也不敢胡说八道。春秋,你二叔想必是疯了。” 叶春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时,他大致已经看过了账,今年叶家已有兴旺的迹象,虽然钱粮不多,可是增加的土地却有五百多亩。他抬眸,看着三婶,温和的道:“哎,倒是可怜了二房,无论怎么说,都是自家亲戚,骨肉至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三婶,往后在账上,多挪一些钱粮给二房,二婶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辰良也读书,开支想必是不小的,二叔的病,找人看看吧。” 三婶本来还想着,自己说了老二的事,能让叶春秋高兴一阵子呢,谁不晓得大房和二房已经撕破了脸皮,谁料叶春秋竟是如此,她不禁觉得自己这个妇道人家跟不上叶春秋的思维了,却还是应承道:“是,都听你的,其实老三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好开口。” 叶春秋莞尔,三叔只怕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自己开了口,三婶是个何其精明的人,当然也就跟着附和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求你有出息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家里的事,叶春秋大致已经握在了手里,有了功名,也有了威望,大家既享受叶春秋得道所带来的好处,同时也开始对大房的一举一动开始忌惮起来。 叶春秋将账簿还给三婶,道:“俊才那儿,若是修书来,你回信去,让他到时修书来南京,有什么事,跟我这个兄弟商量,他是亲军,可以用急递铺解送书信,也快一些。” 三婶受宠若惊道:“是,是,这敢情好,你们是兄弟,兄弟之间就该相互扶持的。” 送走了三婶,叶春秋才闲下来,他有些不愿意待在这里,这家中老太公年纪大,跟人吹吹牛皮倒是可以,其他的事怕也顾不上了。三叔和三婶倒是能干,不过若是遇到一些似王县令这样身份的人情往来,他们就有点吃力了,倒不是说他们登不得大雅之堂,而是还未适应。 到了年节,各种走动就更勤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了年,叶春秋自然在家中算是主角,便是除夕饭也是安排在老太公的一侧。 只是这年过完之后,便要开始为去南京做好准备了,国子监那儿已经催促了几次,倒生怕是叶春秋和叶景跑了似的,叶春秋本想邀请张晋和陈蓉同去,偏偏张晋不肯,国子监那地方,去了丢人,陈蓉则是********扑在他的诗社,因而过年的时候,只是修书几封,也顾不得见面。 千头万绪的事,总算是整理了个干净。 叶春秋这几日都在骑马,这马儿是叶俊才留下的,既然要入宫成为亲卫,马儿肯定是不能带去,因而这匹供他的健马如今却成了叶春秋的珍宝,每日骑着,在叶家的庄子附近四处转悠,偶尔遇到一些族亲或是长工、佃户,叶春秋也和他们打招呼。 这时候天气还冷,虽是春风徐来,依然不免带着凉意,叶春秋勒马驰骋在田埂处,觉得有些放不开,于是每到正午时分,河西附近的乡邻都可开到一个穿着儒衫的少年骑马而过,因为是春耕时节,所以即便是这时候,许多人依然在田中忙碌,叶春秋骑马累了,就将马拴在树上,坐在田埂旁,看着他们犁天插秧。 一些庄客几乎都已经和叶春秋熟识了,虽然是解元公,不过他却是会跑来问一些七七八八的问题,这秧苗如何培育,地里一亩是多少收成。 嗯……挺奇怪的解元,偶尔他捋着袖子,要下田试试插秧苗,结果浑身污泥污浊不堪,大家看着都不禁笑起来,叶春秋沮丧的走上田埂,总有一些来帮衬的妇人给他倒水。 “春秋,你该娶媳妇了,你看,你都这样高了,比许多人都高了半个头,再不娶媳妇,即便将来高中,又有什么用,传宗接代才是天大的事。” “啊……”叶春秋想到,这过了年,自己又大一岁了,不过娶媳妇……似乎还早。 他很快敷衍过去,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先高中了再说。 骑马的日子,是他短暂平静而快乐的时光,等过了元宵,这样的生活也就渐渐的离他远去了。 长亭处,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在王县令的带领下在此送别叶家父子,县里能来的人都来了,在众人的寒暄声中,叶春秋朝王县令作揖,王县令笑一笑,勉力道:“此番去了南京,只怕再要回乡可就难了,本县希望你们不必回乡,到了南京,之后就是北京,等到了登科之后,若是本县还能在此施政一方,便在明年春闱,等你们父子二人的喜报。” 所谓不回乡,其实就是希望叶春秋和叶景高中的意思,一旦高中,就必须立即赶赴京师殿试,之后就是授予官职,开始步入仕途,而远在奉化县的家,有的人可能穷尽十数年甚至是一辈子,都再难回来了。 踏上这条路,就不会有回头的可能,即便对这个家没有太亲厚的感情,叶春秋此时此刻,也是心里带着不舍,他看着来相送的诸多族人,一一行礼,叶景的眼里也是湿润润的,这是他第二次离家,第一次经历了十几年,而这一次,每一个都期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老太公巍颤颤的拄着拐杖,也是老泪纵横,用袖子揩拭着泪,一面抚着叶春秋,一面对叶景道:“不要再回来,就是死,也在死在南京,死在京师……”他咬着牙:“鲤鱼跃龙门,哪有这样容易,可是若是能纵身一跃,过了这道坎,就是海阔天空,家里的事,不必挂念,为父为了你们,也要活得长久一些,老三和你的弟媳,自然会好好打理着家业,他们不敢胡闹的,你们爷俩什么都不用想,就想着读书,想着怎么考试,将来……若是家门有幸,你们高中了,授予了官职,就好好地做你们的官,踏踏实实的,不要回头来看河西这种小地方……”他大口喘气,情绪激动,又看向叶春秋:“春秋,我这做大父的,没什么可给你的,我说句实在话,你也没有承过我什么恩惠,可是我这行将就木之人,在这临走时也没什么话赠你,唯有一句,就是求你有出息,有出息就可以了,在南京,在北京,你需要什么,尽管修书来,我知道你对家里生疏,这不怪你,怪我,怪我当时糊涂……现在我只求你有出息,没别的说了。” 说话的时候,老手狠狠的拧住叶春秋的肩头,像是拼劲了所有气力一样。 他嘴唇哆嗦,说到死也要死在外面的时候,却给叶春秋带来了格外的沉重。 这就是自己的人生了吧,将来可能鹏程万里,可能一朝得志,可能鱼跃龙门,未来自己脚下的路,有很多很多的变数,不过……似乎也只有死在外面,才是所有人殷殷期盼的事。 中了会试,才能继续前进去北京,中了殿试,才能留在京师点入翰林,从此之后,一生为官,辗转于各地,唯独……却是再难回来了,将来垂垂老矣,即便是死在了任上,那也是荣耀,叶家上下与有荣焉。即便将来得以告老,老太公那时候也已不在了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着火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老太公心里其实很清楚,他唯一对叶景父子的帮助,就是好好地活着,越长寿越好,以免一旦过世,连累叶景回乡守制。 而听了叶老太公的话,叶春秋感觉肩上的重担沉甸甸的。 他和叶景并肩走上了栈桥,回头看到无数双眼睛看向自己与父亲,而他们见叶春秋回头,有人作揖,有人摇手呼唤,有人只是默然无声。 叶春秋和叶景已登上了船,这些人……或许今生再无法见到了。 小船荡着水纹,开始顺水而下,此时曙光露出来,父子二人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人越来越远,渐渐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两岸的杨柳和新春之后万千树木生出来的新枝,河水滔滔,带着无数人殷殷的期望随波而去。 南京……南京! 叶春秋低声呢喃,这是自己新的起点。 ……………… 跋山涉水,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说,许多远行求学和赶考的学子,无论富贵贫贱,估计在这个时代都有所经历。 足足花费了小半月的时间,南京城终于在望。 这里看不到巍峨的城墙,也没有石头城那恢弘壮观的景象。 叶春秋原以为是一座宏伟壮观的都城,谁料到,特么的竟是接踵比邻的屋宇,屋宇延伸到了远处的紫金山,看不到尽头。 好吧,自己所臆想的恢弘还在内城,而经历了百年的变迁,城市已经不自觉的开始延伸,原先的城墙,也早已成为了阻隔城中贵贱的一道屏障。 很幸运的是,叶春秋和叶景所去的地方就是内城,南京国子监,曾经大明朝的圣地,而如今,光环已经不再,不过它所处的地方与孔庙相邻,却是最接近南京行宫,绝对属于这座巨大都城中最精华的地段。 可惜……叶春秋不是开发商。 父子二人雇了藤轿,兴冲冲地往内城去。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而叶春秋心里颇为期待,不管怎么说,自己就要在这里入学。而且那位学正大人也早有许诺,这儿的生活起居,一定是极好的,总而言之,国子监的诸位学官们已经虚位以待,就等着两个学霸入学,最舒适的宿舍早已准备好了,不但解决了住宿的问题,而且连吃饭也一并解决,自己和父亲只需安心读书,准备备考就是。 很期待啊。 在藤轿里看着繁华街景,接踵的人群,还有那漫天的吆喝,叶春秋很享受眼下的一切,不必住在乌七八糟的客栈,不必费时费力地找房子租住,因为自己是解元,所以理所应当的会有很好的待遇,这理应就算是特权吧。 他像个长途跋涉的行路者,没有后顾之忧,只急着到达目的之后,开始养尊处优的生活。 等进入了内城,这里防禁开始森严起来,行人也开始稀少,想要进入内城不但需要缴税,而且还需严查行礼,好在读书人的身份总是管用的,城门的官兵没有刁难,越过了那高达数丈的城楼,地上再不是凹凸不平,而是由一块块青砖铺就地街道,街道上一尘不染,沿途是春风吹拂的下的槐树,越往里头,巍峨的建筑越来越多起来。 嗯,有些饿了,到了地方,不知那位学正大人会不会招待自己,有饭吃吗? 还有好困,要及早安顿才好。 叶春秋的心情轻松,等快到了国子监,却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什么味道呢,什么东西烧着了? 原来南京城和乡下一样,也是要烧稻杆的呀?还是……是自己的嗅觉出问题了? 叶春秋愣了一下,忙是打开帘子去看。 然后他吓尿了。 他已经看到了国子监的石坊,石坊上写着万世师表之类的字,远远看去,显得巍峨雄伟,不过……在牌坊和仪门背后,叶春秋看到了滚滚的浓烟,浓烟翻滚着冉冉升上天空,以至于远在数百米外,叶春秋都能肉眼看到有灰烬在天空飘荡,下意识地抹了抹脸,脸上乌黑黑的。 叶春秋忙是下轿,另一边的叶景也下了轿子。 父子二人不敢靠近了,就这样远远地驻足,肩并着肩,叶景满脸疑惑地道:“春秋,这是国子监?” “好像是的。”其实叶春秋也有些不太确定,不过那万世师表的牌坊显然骗不了人的啊,而且他还看到了烟尘滚滚之中,似乎隐约有一座巨大的建筑,那是明伦堂,全天下的明伦堂大致都是一种规格,只是大小不同而已。 有明伦堂的地方,理应不是贡院就是学庙,或者……就是国子监了。 “着火了啊,春秋,青天白日的,怎么就着火了?” 叶春秋的脑子有点发抽,他肚子很饿,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道:“爹,我很震惊。” 叶景很是认同地点头道:“为父也很震惊。” ………… 翻滚的浓烟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那巨大的火势不知烧掉了国子监里哪些建筑,这国子监很恢弘,占地极大,所以即便浓烟滚滚,却也不过是烧了其中一角,可是叶春秋依然很震惊,他看着眼前这一切,有一种稍不留神走入虎穴的既视感。 这……就是南京国子监啊。 接着他听到许多贡生们的咆哮,他们似乎很愤怒,居然还特么的有人远远的在叫好。 叶春秋觉得这些人都是逗比。 身边有人叹口气,居然用着一口杭州口音道:“哎呀呀……我很震惊,他们居然真敢做出这样的事。” 叶春秋侧目,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站了一个矮小的胖子。 “张龙!”叶春秋有了印象,这人不就是上次自称是郑提学七舅姥爷的那位仁兄吗?卧槽,看他纶巾儒衫的样子,莫非也是这里的贡生? 不对,他似是并没有中举啊。 贡生有很多种途径,有的是地方上优秀的秀才,成绩名列前茅,经由地方官府推荐,得以入贡。 还有就是所谓的纳捐的贡生,叫捐生或者是捐监,也可以推荐入国子监读书。 当然,举人若是不肯去吏部选官,也是可以去国子监读书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闹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国子监就如同是个大杂烩,什么人都有,有举人,也有落第的秀才,甚至还有特么连秀才都考不中的花钱买进学里的童生。 这也是为何真正有资格的人不肯去国子监的原因,丢不起人啊。 而叶春秋父子却并不介意这些,反正要来南京准备会试,国子监愿意提供住宿和伙食,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即便入了国子监,那也一般不必去上什么课的,给人上课还差不多。 可是这位张兄,又是什么途径的呢? “张兄!”叶春秋朝他作揖。 张龙眯着他本就狭长的眼睛,似乎隐隐认出了叶春秋了,他惊喜地道:“呀,是叶解元!叶解元,当初咱们见面,我哪里料到你竟然中了解元,哎呀……叶解元大名如雷贯耳,请受我一拜。”说罢,忙不迭的还礼。 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就是他糊弄自己的那个族叔的,不过叶春秋并不介意,反正他是杭州人,算是同乡,而自己只需提防一些也就是了。 “叶解元也来入监?”张龙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肥肉都禁不住抖动,他显得很惊诧地看着叶春秋:“叶兄乃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又是解元,何必来国子监?这国子监里,十有八九都是像我这种靠着爹娘花钱买进来的……噢,我比叶解元早来了几天,你是不知啊,哎哎呀,而今真是风云际会,不过叶解元来得正好了,可有乐子瞧了,你是不知啊,这贡生们在闹事呢,要内惩奸贼,外诛****,哈哈……” 叶春秋的脑子有些发蒙,疑惑地道:“谁是奸贼,谁是****?” “刘瑾!”张龙笑着道:“你是不知,前些日子,南京吏部尚书王华中毒了,是在茶水里中的毒,嗯……至今昏迷不醒,行宫里的御医来看诊,都是束手无策,大抵……怕是要一命呜呼了,现在只等最后一口气消下,准备发丧呢。” “你是不知啊。”一说到这个八卦,张龙特便显得龙精虎猛,眼睛都亮了:“你想想看,这王部堂是什么人哪,哎呀呀,这可是帝师,位居极品的吏部天官,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是多少生员敬仰的对象,便是天子在他面前,也得乖乖叫他一声师傅,内阁里的首辅学士,也要尊称他一句少傅的。” 叶春秋不由道:“既是中毒,查明就是,为何……” 张龙摇了摇头,随即道:“你是不知,当初陛下初登大宝,最有机会入阁的便是这位王部堂了,当时那奸贼刘瑾,对他也是有所忌惮,所以放出话去,说是王部堂若是肯去拜会他,和他交个朋友,他便能促成此事,谁晓得王部堂不为所动,将刘瑾当成了空气,那刘瑾与他自此交恶,再加上王部堂的儿子王守仁又对刘瑾处处针锋相对,因而刘瑾勃然大怒,日夜在陛下的跟前说王部堂的坏话,呵呵……这王华是什么人,这可是帝师,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陛下怎么肯对自己师傅狠心,起初自然是不准,这刘瑾便又说,南京吏部关系重大,需要陛下身边信得过的人去担当这个重任,陛下这才松了口,明升暗降,将王部堂调来了南京吏部。” 张龙连珠炮似的说出诸多秘辛:“可是你也不想想看,虽然是将王部堂流到了南京,可是那刘瑾都为人,睚眦必报,会放过王公吗?此次王部堂突然毒发,现在两京的官员士人都怀疑是刘瑾所为,其他人还隐而不发,叶解元,可是这里是国子监啊……” 他眼睛放光,满是期待地继续道:“贡生们已经闹腾起来了,前几日就有人陈情,直接去了南京都察院,要求都察院御史火速弹劾刘瑾,还要求陛下立即处死刘瑾,结果都察院那儿暂时还没有风声,只说这件事会彻查,弹劾刘瑾者也是寥寥,御史们虽然风闻奏事,可是对付刘瑾,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充这个大头,哎呀呀……我是万万想不到啊,想不到今儿又闹了起来,大家聚在一处,跑去请祭酒大人出面,祭酒大人闭门不出,他们又去寻学正和训导,这些学官也不肯出来……” 张龙激动得手舞足蹈,连声音都在颤抖:“你看,这不就等于是火上浇油了吗?啊……你看,好大的火,火光冲天,便如我心中腾腾烧起来的火焰,我也怒火中烧,不成,我也要去陈情不可,去诛刘瑾了啊。” 叶春秋见他说得大义凛然,可就是感觉哪里不对,特么的,明明你们这些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吗? 叶春秋见他嗷嗷叫着要去与那些国子监外头聚集起来的监生们会和,连忙拉住他道:“张兄,张兄,且慢,且慢,这国子监现在失火,岂不是没了住处?不知今日还管不管饭,噢,学官们可都是在的吧?” 张龙斜眼看他,露出一脸的鄙视,大义凛然地道:“国家养士百二十年,仗义死节的当口上,你竟还想着吃饭?” 卧槽,居然被这个渣渣鄙视了。 张龙说罢,肥硕的身子一扭,再不管叶春秋,已是毫不犹豫地去与‘大部队’会和了。 叶春秋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滚滚的烟尘和叫嚣的人群,摇摇头,对叶景道:“爹,先找个客栈下榻吧。” 叶景显然也是没兴致凑那个热闹,点着头道:“也好,刚才沿途上,我看到一个叫‘高升’的客栈,似乎门脸还算不错。” 于是二人便原路返回,一路步行。 走了片刻,就见一队队明火执仗的官兵来了,直接朝着国子监方向扑去,一看就是五军营的精锐,个个杀气腾腾,这父子二人头戴着纶巾,又是从国子监方向来的,便立即被一个小校截住,喝道:“是什么人,要往哪里去?” 叶春秋忙是作揖,道:“学生……” “春秋。”就在此时,一个军官骑马而来,却是朝着叶春秋大喊。 第二百八十七章:盼你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抬起头来,竟是张千户,只见张千户穿着一件鱼服,头戴毡帽,显得威风凛凛,一口宝剑插在腰间,勒马过来,朝那小校怒骂道:“滚一边去,这是我恩公,还是坐营钱大人的兄弟,瞎了你的眼吗?速速去救火,再遇到不法的贡生,统统先制住。” 那小校忙是点头称是,悻悻然地去了。 熟人见面,自然热络了许多,大家笑嘻嘻的,不过张千户很快就皱起眉:“你就在附近的客栈住下,过几日得了闲,我和钱大人去看你,哎……现在公务缠身啊,这些读书人,真真是叫人头痛得很,我才刚刚到任,就遇到这种事,真是麻烦,早知道还是在海宁卫里自在。” 叶春秋问道:“既是救火和整肃次序,哪里来的麻烦。” 张千户摇摇头,一脸你不懂的意思:“这边一起火,五军营这儿就有两路人拜访,一个是南京的兵部衙门派了人来招呼,说是火速救火,却又说需仔细了读书人,莫要有辱斯文,监生若有损伤,内阁必定追究。可是另一边,是行宫里的镇守太监那儿来了人,说是读书人肆意胡闹,理应严厉弹压,要拿住首恶,杀鸡儆猴。你说,咱们这些是大头兵,无论是太监还是兵部,都不好招惹啊,钱大人很头痛,只说这下完了,这下又要使了钱才能平安过关了,仔细想了想,还是太监那儿好说话,让我仔细着莫伤了读书人,若是太监那儿动了怒,再拿几千两银子去跑关系,他们得了钱,总会消气的。” 说着说着,张千户一脸的焦灼不安:“见了鬼了啊,好端端的为朝廷效命,还得花钱,我都为钱大人难受。” 呃…… 叶春秋脸上带笑,忙是安慰他,心里却想,这几日还是躲着钱大人为好,他现在肯定脾气不好。而且又要大出血,若是没了钱,跑来催债怎么是好,我身上还没带这么多现银。 张千户便和叶春秋挥手告别:“春秋,待会儿你就住这附近的高升客栈,到时再说。” 叶春秋应了,忙不迭跟老爹离开这是非之地,等接近高升客栈,叶景举步要进去,叶春秋却是拉住他:“爹,我们再走走,看看前头还有什么客栈。” 叶景微微错愕,儿子刚刚还说要去这家客栈,怎么又反悔了?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走过几条街巷,这才在一间小客栈里打尖住下。 现在的情况有点儿不明,不过眼下来看,似乎是这件事还没有平息的迹象,多半,足够折腾一些日子了。 至于那些学官,叶春秋突然很能体谅他们,监生们嗷嗷叫着要除奸贼,你附和嘛,这是拿生命在开玩笑,跟监生们唱反调,又不免要被人围攻,躲起来不见人,显然是最不坏的选择。 可是……特么的我的伙食和住宿的待遇呢? 叶春秋心里愤愤不平,至于那所谓国家养士百二十年,仗义死节的事显然就和他无关了。 他是很势利的人,或者说,他是个很接地气的人,这事儿,距离自己实在太遥远,尤其是连张龙那样的渣渣都去仗义死节了,自己还是不参和为好。 客栈里条件并不好,总是嘈杂,眼下却也是万不得已。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好端端的来入学,居然遇到这么一档子事。 好在心情渐渐平复,也就适应下来,每日在房里读书练字,偶尔去后院里照旧练剑,就这样过了两日,他便换了一件新衣,开始循着黄家给自己的地址,前去拜会黄信了。 这位黄御史和自己是世交,而且对叶春秋也多有帮助,没有道理不去拜会的,何况自己还带了黄家的家书也要送到。 都是乡里乡亲,所以也不必带什么礼物,此时天色渐渐昏暗,大抵这位黄御史已经办完了公务下值回来了,叶春秋寻到了一处几间房的小宅院,这里的位置和黄家描绘的差不多,京官都很辛苦,流动性很大,所以虽然黄家即便薄有家资,所以黄信也不会在这里置办什么好的地产,毕竟谁也不清楚三两年后会调去哪里,从此再不可能留在南京了,再加上他是御史,也要注意风评,所以这样的小宅院,里头雇个门子,两个轿夫,再有一个厨娘两个丫头,大抵也就差不多齐全了。 叶春秋敲门,门房开门之后,叶春秋行礼:“学生乃是奉化的叶春秋,特来拜谒黄世叔。” 这门子顿时眼睛一亮:“我家老爷一直盼着叶少爷来,春节的时候接到家书,就一直念叨,前几日还在说,叶少爷要来的,特意嘱咐了小人,万不可失了礼数,快……快快请进。” 迎着叶春秋到了小厅里,接着有丫头奉茶来,叶春秋问那丫头:“黄世叔还未下值吗?” 丫头道:“老爷近来很忙,都是夜半三更才下值,不过已经让人去叫了,想必很快便会回来。” 叶春秋说了一声惭愧,觉得打扰到了黄信,可这时也不便走,便索性在这里喝茶静候。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天都已经黑了,外间才传来脚步声,有人很匆忙地进来,抬头一看到叶春秋,便笑道:“春秋来了,等了很久吧,哎……公务缠身,你是不知,噢,还和你们国子监也有瓜葛,真真是说出来都没人信……” 他很是懊恼的摇摇头,很郁闷的样子,接着又笑着道:“一直都盼你来,想不到这样年轻,真是让我开了眼界,小小年纪成了解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勉力和嘉许了几句,叶春秋便将黄家的家书奉上,黄信接过信,直接撕来看,当着客人的面,这是很无礼的举动。不过因为是同乡和世交,却又有另外一层意思,当面看家书,也说明大家的关系比较亲昵,不必有什么避讳。 看黄信举手投足,叶春秋便晓得他是个极玲珑的人,不像是御史,更像是地方的官油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冒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不过……叶春秋并没有想这样多,只是耐心地等他看完信,黄信才抬头叹口气,道:“哎……我已有六年没有回乡了,不知家中人好不好,虽然书信中尽都是报平安,可是这好歹没有亲眼见到,总是不安。噢,春秋,来喝茶。” 他呷了口茶,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春秋和王部堂可是认识吗?” 叶春秋倒是没有太多犹豫,便将关系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 黄信摘下头上的乌纱帽,放在了几子上,又卷起长袖,同时叹息道:“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不过现在王部堂那儿却是糟糕得很,他中了毒,至今还昏迷不醒,御医们束手无策,偏偏朝廷又是再三下旨来彻查,陛下都已经震怒了,内阁那儿也是三不五时的申饬都察院和刑部、大理寺,老夫也是奉了都察院之命,查这下毒的罪魁祸首,我而今是时运不济,都御使大人承受着内阁的压力,而我呢,却又承受着都御史的压力,千斤重担哪。” 他的公务,也就点到为止,显然也不愿意细说,只是道:“倒是王部堂和你也有一些瓜葛,你来了南京,本该去拜谒的,不过现在毒发,昏迷不醒,怕也难去拜望了。”他显得忧心忡忡:“王部堂此事,牵涉太大啊。你们国子监今儿也闹了吧?我也是刚刚得知,真是好大胆子,春秋,你莫要去学他们,这些贡生们都是闹惯了的,大多是举业无望,借此来搏个名而已,你有大好的前途,万万不可跟着去起哄。对了,你住在哪里?若是住在外头,怕是多有不便,实在不成,就搬来我这里同住,我这没有女眷,你住来也热闹一些。” 叶春秋婉言拒绝,他心里想着王华的事,王华的事,朝廷催促得这样急,肯定不只是中毒这样简单,瞧着这架势,倒是宫里和内阁都卯足了劲准备撕逼的节奏。 那位王老部堂,叶春秋也颇为他担忧,自己是不是该去看看呢?可又似乎很不妥,现在的他,身份卑微啊。 叶春秋不由道:“难道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是谁下毒吗?” 黄信摇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府里的人都查过了,眼下却是千头万绪,寻不到真凶。” 叶春秋忍不住道:“小侄想冒昧一问,王老部堂的症状如何?” 黄信犹豫了一下,心想,春秋为何会对这个感兴趣。不过他也没有太多迟疑,便将大致的症状一一说了出来。 叶春秋则沉默了,他在光脑中搜寻了大致的症状。 一般的中毒,当然只是剧烈的呕吐、腹泻,同时上腹疼痛而已,再有就是脱水、口干、肢体冰凉。 不过瞧着这架势,却好似只是昏迷不醒,呼吸微弱,几个御医都检视过,确实是中毒,这理应不会有错的。不过王部堂的症状却是抽筋,流口水,昏迷的同时,口里又会喃喃自语。 叶春秋大致搜索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王部堂确实是个很让人敬重的人,他的人品不坏,和自己也算有些渊源,叶春秋很难做到见死不救,只是到底救得了还是救不了,叶春秋不甚有把握,他抿了抿嘴,才道:“黄世叔,春秋有个不情之请,想去王府上探一探王部堂的病情。” 黄信听了,脸上满是错愕,不由道:“什么……你去探病,春秋,莫要胡闹,这件事牵涉很大,你掺杂进去做什么?一个不好,反而给那些御医背黑锅,还是莫要去冒险为好。” 叶春秋却是执拗的摇摇头,道:“春秋只是心忧王部堂,想去见一面而已。” 叶春秋说的是实情,他想去试一试,只不过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可能会惊世骇俗,所以不好说是去看病,只希望黄信给予自己一些方便,能得以见王华一面。 原来只是去看看,黄信的脸色缓和下来,这倒没什么为难的,他抿嘴一笑,道:“好,不过得等到明日再说,只是我少不得要告诫你,到了那儿之后,看看就是,不要多嘴多舌,并非是我小瞧春秋,只是这件事过于复杂,一不小心,就可能是人头不保,你却是不知,这一次不知会有多少人波及到这个案子。”他很是认真地告诫了一番,转而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道:“春秋,你吃了饭吗?为何你爹没来?” 叶春秋松了口气,不过……要等到明日吗?好吧,自己毕竟只是去探视,又不是去看病的,当然不能表现得过于心急。 叶春秋道:“我爹本来是想来拜访的,奈何昨夜读书睡得晚,我本想叫他,他却正好睡着了,便孑身一人来了。” 黄信哈哈笑道:“难怪乡试能中第三,有这份勤奋,还怕不能高中吗?你在这儿吃口便饭吧,迟一些再回去,我叫人送你。” 叶春秋便应了下来。 ………………………… 而紫禁城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各种噩耗传到了刘瑾的案头上,刘瑾差点儿没气得背过气去。 南京国子监又闹了,这一次又要诛他这个贼子,刘瑾觉得自己挺冤枉的,王华中毒,跟自己有个什么关系?怎么事事都有自己的份儿? 倒是那干儿子说出了真相:“干爹,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就好似有人做过贼,虽然此后金盆洗手了,可是这街坊里谁家丢了东西,都不免有人怀疑上他,这叫什么典故来着……儿子也是在内书堂里听老师们说的。” 刘瑾托着光洁的下巴,很有道理啊,大家都讨厌咱,所以甭管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不免有人想算在他的头上? 可是……细细一思,不对啊,刘瑾顿时怒气冲冲地给了刘欢一个耳光,骂道:“狗东西,敢骂你爹是贼?” 挨了一个耳光,刘欢委屈极了,只是打了比方而已,他捂着脸,却是忙说:“儿子错了,儿子糊涂,儿子万死。” 第二百八十九章:黯然伤神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便翘着腿,眼睛眯起来,这事儿可不能大意啊,现在闹得群情汹汹地,一日这真相不明,可要糟糕,别看刘瑾现在权势渐渐滔天,可他终不过是个守在紫禁城里的宦官而已,靠着几个党羽,勉强还能对外朝有些影响,可是真正能决定自己生死的,终究还是陛下。 只是……这一次出了意外的却是王华,王华乃是帝师,陛下虽是顽皮,却是重感情的,这几日也没有睡好,连豹子都不去看了,很是黯然伤神了一阵子。 现在王华还未死,虽然是生死未卜,就已经闹成了这个样子,假若是王华身故呢? 刘瑾不由打了个寒颤,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一旦王华稍有什么不测,那么所有的矛头都有可能会指向自己,现在庙堂上如此安静,不过是许多人在等而已,并不代表那些安静的人都是善茬。 风雨欲来啊。 倒是这时,却有宦官急匆匆的来,道:“刘公公,南京行宫那儿传来了最新的消息,南京行宫太医院急奏,说是……说是……” 刘瑾急了,他脸色发青,厉声道:“说是什么,你说!” “说是命不久矣,已经没几天可活了……” 没几天可活了…… 刘瑾打了个激灵。 那边的消息是飞马送来的,可是这间隔,却也需要三四天功夫,这是三四天前的消息,说不准现在……就王华已经一命呜呼。 这下遭了,刘瑾可不是傻子,或许别的事,陛下可以纵容,可是一旦王华中毒而死,天下人又是言之凿凿,说是自己暗使人下的手,陛下会轻饶了自己吗? 他惨然道:“这么多御医,就没一个人救得活?这……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平时都吹嘘自己有通天之能吗?不……断然不可能,怎么可能……” 很是颓然的一屁股坐在了椅上,竟是目光呆滞。 倒是一旁的刘欢低声道:“干爹,怕个什么,若是谁敢多嘴,大不了请焦芳和刘彩他们……” 焦芳是内阁学士,和刘瑾的关系很是紧密,若没有焦芳,刘瑾的权势只怕和御马监等其他各监的大太监们也没有太多的区别,而至于刘彩,则彻底是刘瑾的走狗,他将刘彩提拔到了吏部尚书地高位,为了排除异己,又以京察的名义,对那些和自己关系不睦的官员统统革职,因而刘瑾的力量,主要来源于这二人。 刘瑾却是阴冷一笑:“焦阁老和刘彩?呵……你是不知啊,咱家和他们虽然是同林之鸟,可是一旦大难临头,就难说了。” 他有点儿茫然无措,恰好又有人来道:“刘公公,陛下请刘公公速去伴驾,陛下就在暖阁。” 陛下…… 刘瑾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往暖阁去。 此时,在暖阁里,朱厚照显得忧心如焚,他已经好几日辗转难眠了,连吃饭也不香,显得消瘦了许多,少年天子背着手,在阁中来回走动,几个伴驾的宦官则都是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出事的人不是别人,是朱厚照的恩师。 当初朱厚照还是太子,住在詹事府的时候,弘治天子为了他将来能稳稳当当的继承大统,便一直为他挑选良师,当今的内阁阁老,几乎都曾做过朱厚照的老师。 只不过老师和老师却是不同的,比如刘健、李东阳这些人,名义上确实是太子太傅和少傅,实则却只是兼职,只是名义上的老师罢了,而真正教导着朱厚照,每日对着朱厚照吹胡子瞪眼,然后每日忍受朱厚照这个顽劣小子各种折磨的人却只有一个王华。 王华是状元出身,学问很好,偏偏他很不幸,遇到了朱厚照。 一个是满腹经纶的大儒,一个是号称詹事府第一撕逼小能手,各种顽劣手段花样百出,素来是正儿八经的事从来不做,歪门邪道的事儿却是样样精通的朱厚照。 结果……可想而知。 王帝师在短短的教师生涯中,曾被烧过三次胡子,被钉子扎过四次屁股,落水两次,被狗咬过若干次,踩着瓜皮摔成嘴啃泥更不知多少次,当着朱厚照的面,捶胸跌足的把眼泪都流干了,最后教授出来的学生……显然并不怎么样。 可即便如此,师徒二人还是在各种玩闹和恨铁不成钢中建立了友谊,本质上,朱厚照的心底深处还是十分敬重这位恩师的,正因为敬重,却又因为明知自己做不到恩师所要求的那样的天子,反而心里生出愧疚,这也是为何,刘瑾提出让王华去南京,立即得到了朱厚照首肯的原因,没脸面对这个老师啊,那就让他去南京颐养天年吧。 可是谁料,居然中毒了。 朱厚照很恼火,是谁,居然连自己的恩师都敢毒害。自己平时不去招惹别人就已经不错了,居然还有人敢拔自己的虎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歪了。 他起初还只是气愤,可是当听到南边来的消息,王华命不久矣的时候,朱厚照整个人呆住了,他有过很多荒唐的时候,可是这一次,居然极认真的一屁股跌坐在了龙榻上,他眼睛有些发直……自己的恩师……这就要死了吗? 朱厚照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感觉发生的事有些不真实,就在上月的时候,王老师还上了一道奏疏,狠狠批评自己为政不勤呢,当初的自己,看了也只是哈哈笑,心里很庆幸,王老师被自己打发去南京了,嘿嘿,虽然明知老师很生气,可是……你管我不着,哈哈…… 可是现在,朱厚照笑不出了,居然满心稀里糊涂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些风声,他也是听说过。 所以当刘瑾小心翼翼的碎步进来的时候,还未拜倒,朱厚照的眼睛却像毒蛇一样,狠狠地瞪着他道:“王师傅若是有什么事,你去陪葬吧。” 刘瑾一下子吓瘫在地,却是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只是身躯颤抖,因为他清楚,现在就算他再如何辩解也是无用。 第二百九十章:知易行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没有再理会刘瑾,站了起来,很是不安地在暖阁里来回走动,口里开始低声喃喃念道:“王师傅吉人自有天相,想必……能转危为安的……” 虽然这样说,他却是很清楚,这一切都是虚妄,南京行宫有专门的太医院,而这些太医院里的御医,个个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医,若是连他们都回天乏术,只怕…… 他难得的正经了一阵,又重新颓然坐下,叹息一声,便道:“下旨,召他的儿子至南京,王师傅的儿子叫什么?对,是那个王守仁,那个人……”朱厚照本来想说这人挺讨厌的,却还是忍住,今儿不比平时:“让翰林院准备制诰,朕封王师傅为新建伯,一旦发丧,立即追封其为太子太傅,葬礼要办得妥当,至于谥号,就让内阁来讨论吧,朕的意思,还是文正合适,不过就怕内阁不肯依,总之,也该以文忠公为谥。”他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朕曾将他的儿子王守仁贬去做驿臣,哎……当初朕只是闹着玩的,只是希望王师傅能够少说朕几句罢了,现在…让他的儿子起复吧,等王守仁守制结束之后,让王守仁官复原职。” 说着,说着,朱厚照的眼眸里竟是雾水腾腾的,这时代的师傅和后世的全然不同,却是有一种特别的意义。 除了自己父皇驾崩,朱厚照真正的魂不守舍的伤心了许多日子,等他登基了之后,就再难有伤心的情绪了,现在想到王华将死,竟不由触动了什么,王华是父皇当初亲自挑选的师傅,这让朱厚照想到,父皇在位时的音容笑貌,那时候,父皇用很宠溺的目光看着自己,并且对自己说,这个人将成为自己的老师,自己一定要向对待父亲一样去对待他,听从他的教导…… 朱厚照想到此处,摇摇头,不由自主地苦笑。 终究……自己还是做不成父皇和王师傅寄予希望的贤明天子啊,可是现在,这两个人一个驾崩已久,一个即将仙逝,而自己,终究是让他们失望了。 猛地,少年天子突然暴起,举起了几上的青花瓷瓶,狠狠地摔了下去,那瓷瓶应声落下,立即摔了个粉碎。 ……… 解毒就好似是救火一样,本来是一刻都耽误不得的,只是对于黄信来说就不同了,他不过是磨不过叶春秋,带着叶春秋去探视而已。 叶春秋只能选择在第二日卯时起来,今儿也不去练剑了,却见外头春雷滚滚,竟是下了雨,叶春秋却是一刻都不敢停歇,匆匆打着油伞便出了门。 急急的赶到黄信的住处拍门,此刻天空没有曙光,只有乌云滚滚,和偶尔的电闪雷鸣,门子被惊醒,匆匆披衣来开门,若不是看到是叶春秋,在这样的大清早跑来扰了自己的清梦,多半这门子要破口大骂不可。 “啊……是春秋少爷,春秋少爷怎么了?” 叶春秋走得急,所以油伞并没有遮住太多的风雨,浑身湿漉漉的,很是狼狈,他在屋檐下收了伞,却是深深作揖:“不知黄世叔起来了没有,烦请通报,就说小侄来了。” 不必说太多,想必黄信能够理解。 门子不敢大意,忙是去唤人,黄信本不急着早起,昨夜毕竟睡得太迟,可是听说叶春秋这么大早就来,不禁哑然失笑,这个小子,居然较了真。 虽然觉得叶春秋有点胡闹,可是黄信却也不好磨蹭了,匆匆起来洗漱,一炷香之后,连早饭也没吃,便到了门前,他看到叶春秋抱着油伞坐在门槛上,双目看着浓墨下的虚空,竟能感受到叶春秋那股子让人不敢小看的认真劲。 “春秋。”他唤了一声。 叶春秋愕然回眸,连忙站起,一脸惭愧的道:“黄世叔,这么一大清早来叨扰,实在惭愧……” 黄信压压手,笑吟吟地道:“无妨,我们是世交,没什么好客气的,不过你备了车吗?哎……我也是惭愧得很,家里只有一顶凉轿。” 叶春秋摇头道:“清早也雇不到车马。” 黄信只好苦笑道:“那么不妨你坐轿,我来步行。” 这怎么好意思? 叶春秋连忙道:“春秋身体好,步行就可以了,我每日清早都要晨练的,今儿事情急,顾不得晨练,正好走动走动,世叔,我们还是不要客气了,赶紧动身为宜。” 话说到这个份上,眼看着叶春秋急的团团转,黄信哪里好怠慢,忙是让人叫醒了轿夫,接着便入轿出发。 在这清冷的长街上,连那万家的灯火也早已熄灭的一干二净,这样的黎明,依然还是伸手不见五指,偏偏又是下雨,点不了灯笼,两个轿夫冒雨前行,叶春秋不认得路,只好泱泱的在后撑着油伞跟着,他的大袖和襦裙,几乎都已经打湿了。 很偶尔的时候,叶春秋也会为自己的古道热肠而觉得可笑。 别人的事,终究和自己无关。 不过……若是有这样的能力,却是对别人的事冷漠以对,又觉得良心不安。 或许……终于还是没有成长吧,还没有经历太多的丑恶和阴暗,心底深处,还保留着一些善良。 人应该坏才好啊,脸皮厚才吃香,这是上一辈子总结的经验。 可惜,知易行难。 做不到,再好听也是无用,叶春秋心里感慨,浑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他撑着油伞,脚步更快,好在身体结实,不至于气喘吁吁。 再往里头走一些,便有人大喝:“是谁。” 黑暗中,一个魁梧的如铁塔一般的汉子走出来,头顶铁制的范阳帽,身穿褐色长衫,仔细去辨认,和因为杀倭立功的张千户所赐的鱼服样式差不多,不过瞧这成色,当然不可能有钦赐这样的规格。 他的腰间还挎着一柄刀,刀未出鞘,却是湿哒哒的,能感受到一股杀意。 轿夫道:“这是都察院御史黄大人的大驾。” 那人便已侧身,退到了一边,消失在雨夜之中,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痕迹。 第二百九十一章:一钱不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在后头很狼狈的咋舌,想不到这里外松内紧,表面上看这长街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这王华的宅子附近,却是防禁森严。 方才出现的人,理应是厂卫的人吧。 叶春秋的纶巾歪了,索性摘下来,前面不远,一座府邸出现在面前,门前悬着两盏灯笼,灯笼被风摇曳着,犹如跳跃的鬼火。 轿子稳稳的落在门前,一侧的门打开,探出头的却不是门房,又是一个校尉模样的武官,他杀气腾腾的张望一眼,等确定下轿的是黄信,无声的朝黄信抱手作揖。 黄信朝他点头,道:“春秋,跟我来。” 他这话不是讲给叶春秋听的,叶春秋是牛皮糖,就算不叫,这小子也自然而然会尾随而来。显然这是说给这校尉听的,这个叫叶春秋的少年人,需要跟着自己进去。 叶春秋感觉那个校尉仿佛用刀锋一样的眼眸在自己扫过,很锐利的眸子,像是觅食的雄鹰一样,叶春秋反而不显得狼狈了,直起了腰,嘴角微微勾起,带着浅笑,很是随性的收了收油伞,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再将自己已经湿透的纶巾戴在头上,好整以暇的尾随黄信进去。 校尉让开了路,躲入了阴暗之中。 自练剑之后,叶春秋的耳目比之从前灵敏了不少,只踏入这个门,便能感受到在这微微的灯火朦胧背后,有数十双眼睛一起朝自己看来。 好大的架势啊,这就是部堂级老臣的待遇吧。什么时候朝廷也给我配这么些人就好了,几十个人看门,另外几十个吃干饭也很开心。 有个老管事模样的人上前,对黄信行了礼,声音轻微道:“黄大人来的这样早?” 黄信只是点头,道:“是,烦请带路。” 叶春秋忙是尾随在黄信背后。 那老管事看到叶春秋,微微皱眉,却见黄信脸色如常,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提着灯笼,引着二人往上了长廊,到了长廊尽头,又通过了宝葫芦型的月洞,黑暗中难以视路,不过这庭院幽深的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终于,到了一排厢房,在这儿,长廊上已经站满了人。 有倚着墙打盹的宦官,有随时视诊的御医,似乎还有几个王家的家人,不安的在窃窃私语,尤其是几个丫头拥簇着一个小姐模样的人,远远的站在一边,那小姐穿着素服,有一个形如枯槁的老妇人牵着,她眉宇微微蹙起,俏脸上带着焦灼,在这暗淡的灯影之下,那鹅蛋般的脸庞精致到了极点,只一件长裙袭地,虽然未施粉黛,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突然有人来,使她侧目用余光扫视而来,黄大人,她是识得的,黄信见了她,竟是很恭敬,朝她颌首点头算是行礼,她便旋身,手搭着老妇人,微微欠身还礼,只是她的小嘴依然抿着,显得静谧而沉默。 她抬眸,似乎发现了黄信背后的叶春秋,美目中烟波微动,显得有些诧异。 堂堂御史,却是突然带着个小书生来,让人忍不住觉得奇怪。 不过显然她是有家教的人,也不多问,偏身想要退开一些。 叶春秋也是进退维谷,这位小姐,想来就是这个王家的主人之一,自己要不要打招呼呢,毕竟……自己一向很有礼貌的,可是这样做,又显得唐突,他心里转过念头,据说王华是有儿子的,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王守仁,不过现在据说却是贬了官,是因为得罪了刘瑾,其他的家人,却不知在不在这里,可是看到这小姐一宿未睡在此守候,或许是因为家中没有其他男丁在,所以能做主的就剩下这位小姐。 那么如果想要解毒…… 叶春秋没有犹豫,上前作揖:“学生叶春秋,见过王小姐。”虽然不知她是谁,不过瞧这人架势,说是王小姐准没错的。 这少女正待要偏过身去,却是被叶春秋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她俏脸微微一凝,然后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叶春秋。 叶春秋的声音已经吸引了长廊里的所有人,数十个人统统朝他看来。 想必这时候,在这种静谧之下,突然有人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气氛,理应会让少女感到恼火吧。 偏偏她薄唇却是划了一个好看的弧线,很亲和善意的朝叶春秋一笑,又是屈身给叶春秋回礼。 瞧瞧这家庭,这个家教,叶春秋的小脸有点发红,河西叶家,果然是乡下人啊,看看叶俊才那种渣渣,就能管中窥豹了。 叶春秋感觉很多人看自己像是看逗比一样。 他摇摇头,叶解元不曾想也会有今日。 不过细细思来,在这个地方,解元似乎屁都不是。 随你们怎么看吧,我只是来治病救人的啊。 叶春秋很明白,既然来了,想要探病,就必须得惊世骇俗一些。 他故作淡定,眼看着少女又要侧身,似乎宁愿去另一边享受清静,叶春秋便道:“学生与王部堂也算是旧识。” 卧槽……黄信有点儿想吐血,这个时候,你说这个做什么,旧识在这儿一钱不值,多少王部堂的门生故吏,想要来探望一下都不得要领,入不得门呢,况且你十三四岁的年纪,说一口带着奉化口音的官话,一看就久不在南京,才刚刚进城,你难道说你和王部堂修过几封书信,做过一次笔友的旧识? 然后……宦官、御医、侍卫以及府内的一些核心人物,又都聚焦在这个少年身上,或许此刻,他们脑海里都冒出一个念头:“这人,神经病啊。” 少女晃了晃神,那绣眉不由微微蹙着,勾起的弧线渐渐松弛下去。 很明显,可能在宁波或者杭州表现的彬彬有礼的叶春秋,在这个深宅大院,显得有些无礼了。 叶春秋道:“王部堂与我有过几封书信往来。” 他……居然还真把自己笔友的事说了出来。 黄信已经尴尬得开始咳嗽了,这是提醒叶春秋,几封书信,在这里一钱不值。 可是叶春秋居然带着自信的微笑:“此番听说王部堂病重,学生心急如焚。” 第二百九十二章:挟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几个侍卫大抵已经耐不住了,悄然的朝叶春秋靠过来。 这种逗比读书人,他们见得多了,攀亲带故的,他若再是口无禁忌,接下来多半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把他丢出去了。 少女眨眨眼,一副不愿被叶春秋冒犯,又不忍叶春秋被人拿走的模样。 她只好善解人意的朝叶春秋点点头。 这是一个很大的鼓励,叶春秋声音大了一些:“学生又听说,王部堂是中了毒,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可是……学生想试一试……” 想试试…… 黄信的脸已经僵住。 当着诸多人的面,他说想试试。 而这时候,叶春秋似乎也很体谅黄信,他对黄信道:“黄御史本不愿带学生来,只是心忧王部堂的身体,这才想要死马当活马医……” 叶春秋第一次尝到,明明自己自以为自己文质彬彬、谦谦有礼,却还被人当逗比看的滋味了。 黄信很郁闷,苦笑不得,多半春秋还以为自己的话八面玲珑,还保护了自己吧,可是实际上…… 实际上几个侍卫目光一冷,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半截刀。 刀身一出,闪烁着寒芒,在这雨夜之中,显得格外的渗人。 其中一个侍卫已经伸手,想要抓住叶春秋的肩,他手伸到一半,叶春秋已是察觉了,他感受到了所有人全然不同的反应,这令他很费解,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身后有劲风袭来,他身子一闪,那只手扑了个空。 身后的侍卫显然错愕了一下,万万料不到,这个少年居然灵活至此。 一个宦官的眼眸里已经掠过了凶光,他感受到了叶春秋的威胁,低声道:“拿下!” 一声厉喝,十数个侍卫纷纷要拔刀。 与此同时,雨夜之中,无数人自黑暗中冒出来,一个……两个……七八各……数十个…… 铿锵的刀剑摩擦声哗啦啦的响作一片。 叶春秋呆住了。 自己在杭州的那一套,居然在这里玩不转。 叶春秋心里有些恼火,真是见鬼了,这些是什么人,一言不合,你们就要动手啊。 一柄长刀已经袭来,正是那先前要捏住叶春秋的侍卫。 叶春秋眼里掠过一丝冷色,没有犹豫,他心里默念着坚决,身子一偏,那长刀便自他的侧身交错而过,长刀破空,威势很猛,却又因为落空,使这侍卫的身体微微一斜。 可是在叶春秋看来,这就是机会,他没有给其他侍卫任何机会反手抽出了腰间长刃。 他居然还带了刀。 不过因为方才湿漉漉的,身子与刀鞘黏在一起,没有被人察觉。 刹那之间,倭刀一闪,便已抵住了这侍卫的咽喉。 再往前送一分,刀刃便可穿喉而过。 叶春秋火候拿捏的很有分寸,没有杀人。 这侍卫便已动弹不得了,眼眸死气沉沉的盯着叶春秋,他身后的宦官眼眸微眯,叶春秋本以为现在自己制住了他们的伙伴,他们理应好好和自己谈谈,谁晓得这宦官煞气更重,低斥道:“杀!” 方才是拿下,现在是杀! 黄信忍不住道:“且慢!” 可是无人理会他,显然这些侍卫和黄信根本不是一路人,而王家的家人也开始躲闪,似乎也万万料不到侍卫们会突然发难。 叶春秋心里叹口气,便见无数的侍卫自长廊两侧袭来。 这是逼死我的节奏啊。 叶春秋没有迟疑,身形一闪,而后便错身到了少女的身后,他只有一个机会,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莫名其妙的置身进险境,明明自己是来救人的,可是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 一下子,世界安静了。 叶春秋的刀刃抵住了少女的咽喉。 那宦官的眼睛张的比铜铃还大,他显然万万料不到,这么多人竟没有制住一个读书人,也没有料到,叶春秋会威胁到王家小姐的生命。 所有侍卫都顿住。 除了那雨,仿佛连空气都已凝住。 叶春秋的长叹声打破了这一切,威胁一个少女,似乎要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污点,偏偏这少女张大眸子,紧张的看向自己,不过她没有做声,仿佛是吓呆了。 “好了,闹够了吗?”叶春秋手不敢松懈,依然用刀抵住少女,一面道:“我说了我叫叶春秋,浙江乡试解元,我是读书人,和王部堂修过几封书信,听说他病了,无药可医,已是命不久矣,我素来敬重他的品德,所以……我想来试一试。” 好心累!叶春秋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道:“现在开始,所有人把刀都放下,我说的是你们,还有那个阉人……”叶春秋目光落在那喊打喊杀的宦官身上:“你若是再开口,小心学生对你不客气,我是读书人,不愿意动刀动枪,你们能不能懂一点道理?” “……”那宦官后退几步,他虽然没有言语,却是显然十分忌惮叶春秋抵住少女的长刃,其他侍卫见他如此,纷纷后退。 似乎拿住了他们的七寸,叶春秋松了口气,不过……看到那密密麻麻的侍卫,叶春秋依然你觉得有些发麻:“我是来讲道理的,我早就说了,我是来解毒看病的,好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学生也没有什么出路了,你们……统统让开,王小姐,烦请你走到门前。” 少女居然很镇定,虽然依旧抿着嘴,却是徐徐走到了门前,只是她身子似乎有些孱弱,弱不禁风,被叶春秋挟持的样子,显得让人心疼。 叶春秋也不想辣手摧花啊,可惜他知道今日的自己,似乎也没有怜香惜玉的资本。 叶春秋又道:“王部堂可在里头吗?王小姐推门吧,我们一道进去探视王部堂。” 少女却是不肯动了,似乎是害怕叶春秋进去寝室之中,伤害她的至亲。 叶春秋只得道:“王部堂爱下棋,我与他曾在书信中切磋过棋艺,我素来敬仰他,噢,还有王守仁……王兄……我和他也是很相熟的。” 相熟个毛线!叶春秋的心里也不由为自己特能扯而感到汗颜! 第二百九十三章:刀林剑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叶春秋在光脑里迅速地搜检了王守仁的资料,然后徐徐道:“王兄什么事都肯和我说……其实我和他也是……呃……笔友,他与我是至交,你们不信?好吧,他的心事,什么都肯对我说,譬如他的母亲郑氏早逝,幼年失恃,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挫折。但他志存高远,心思不同常人。他认为科举并非第一等要紧事,天下最要紧的是读书,做一个圣贤的人。他还在书信中发誓一定要学好兵法,为国效忠。甚至在他十五岁时,王兄还出游居庸关、山海关一月之久,纵观塞外……” 少女眼眸微微一亮,这些隐私的事,显然不是寻常人能够了解的。 却又听叶春秋道:“此后王兄到南昌与诸养和之女诸氏成婚,可在结婚的当天,大家都找不到王兄。原来这天王兄闲逛中遇见一道士在那里打坐,王兄就向道士请教,道士给王兄讲了一回养生术,他便与道士相对静坐忘归,直到第二天岳父才把王兄找回去。哈哈……王兄就是这样一个痴人,行事和寻常人多有不同,我和他很相熟的,相互吐露心事,一起立下志向,此番我来,也正是因为受了王兄所托,谁料这些人竟这般对我。” 叶春秋索性振振有词:“凭着我和王兄的关系,这王部堂乃是我的世伯,难道来探问病情也不应当吗?” 少女眼眸已是一亮,这是她家兄的许多隐私,前头的事,或许还可以打探到,可是成婚那日在南昌忘乎所以的弃娇妻而不顾,却是跑去跟道人打坐一夜的糗事,却是除了家中的至亲,极少向人言说的,叶春秋能知道,那么十有八九是和王守仁相熟的了。 而且……这个‘糊里糊涂’的书生,噢,他自称叶春秋,似乎听着也有些耳熟,他的行事风格,似乎也和家兄有些相似。 这就难怪了。 她不再犹豫,推开了门,当先进了寝卧,叶春秋不敢怠慢,显然这些侍卫和王家的亲眷并不是一个路数,还是小心为妙,他依旧‘挟持’少女进了寝卧。 黄信脸都发白了,见鬼了啊,好吧,这时候还是进去为好,也忙不迭跟了进去。 外头的侍卫们纷纷看向那宦官,而这宦官一时也有点失了主张,只是朝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立即如临大敌,将这里团团围住。 …… 环顾屋内。 除了黄信和少女,还有一个照应王华的妇人,想必这是王华的妻子吧,还有丫头,除此之外,便是一个趴在桌上打盹的老头了,这老头瞧这做派,像是个御医。 一二三四五六七。 有点挤的样子。 只是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那妇人微楞,站起身来,低斥道:“什么人?” “学生叶春秋,特来救人,夫人,现在学生也解释不了这么多,如今王部堂病入膏盲,若是夫人还顾忌王部堂的性命,请保持安静。” 雷厉风行,不能拖泥带水了。 外头全部是侍卫,叶春秋心知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挺逗的,可是至少现在来说,除非能把王华救活,只怕自己也难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所以,叶春秋仿佛像是大将军一般,接着朝这丫头,道:“不知姐姐是谁,能帮忙斟一壶茶来吗?嗯,你出去取茶,我有些渴了,告诉外头的人,谁敢造次,学生发起疯来,屋里的任何人都要遭殃。” 那丫头吓得面如土色,可怜巴巴的看着夫人,夫人很无奈的朝她点头。 丫头便急匆匆的开门去了。 那两扇门开合之间,叶春秋看到外间无数的侍卫个个蓄势待发的样子,仿佛要随时冲进来,一柄柄的刀剑在手,宛如刀林剑海。 叶春秋咋舌,接着一脸愧疚的对黄信道:“黄世叔,小侄实在是孟浪了,当初也不知事情会到这个境地,请世叔放宽心,小侄必定全力以赴。” 黄信脑子依然发懵,却不由自主地朝叶春秋颌首。 叶春秋打起精神:“那么从现在开始,这屋里的人都必须听我指挥,谁若是敢贸然冲进去,就是枉顾王部堂的安危,学生虽然是个讲道理的人,可是逼得急了,也是会杀人的,嗯,我先看病。王小姐,烦请你靠我近一些,我有些怕你跑了,你若是跑了,学生就不能全神贯注的给王部堂看病了,还望王小姐能体谅,得罪了,学生惭愧得紧。” “……”少女咬着朱唇,既觉得有些委屈,又很是无奈,可是那美眸深处,又隐隐有些期盼,她显然很关心王华的安危,只好移了莲步,靠近叶春秋一些。 叶春秋几乎能闻到少女的体香,嗯,茉莉花的味道,他有些紧张,便开玩笑放松一下自己:“嗯,我也喜欢茉莉花。” “呃……”少女已经开始有些恼怒了,却又莫可奈何,便只好把俏脸移到一边。 “好了,看病!”叶春秋打起精神。 倒是那趴在桌上昏睡的老御医听到看病二字,条件反射的起来,揉揉眼:“怎么,出了什么事?啊……王部堂过世了吗?夫人……”他脸色很沉痛:“节哀啊……” 可是看着又不对劲,巍颤颤的走向叶春秋,恼怒道:“你这小子是谁?” 然后下一句话他不敢说了,这小子居然带着刀的。 打了个冷战,却听叶春秋不容置疑道:“敢问大夫高姓大名?” “我……我……老朽……姓叶。” 哦……原来还是同姓,说不准五百年前是一家,叶春秋态度温和一些:“叶老御医,你现在也被学生挟持了,所以现在开始,你不许尖叫,也不许吓得魂不附体,你应当和我共体时艰,嗯,来,我们来探讨一下病情,我观王部堂的脸色灰白,却无寻常毒药呕吐与腹痛的症状,显然他中的毒非同一般……” 叶老御医吓尿了。 没见过这样的人啊,他期期艾艾了老半天,才道:“噢,噢,是的,高见啊,小兄弟一看……一看就精通医术,一语道破了天机,实情与小兄弟说的真是一般无二,佩服,老夫……不,不,是老朽很是佩服。” 第二百九十四章:命不久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到叶老御医的话,叶春秋不禁震惊,我有这样厉害吗? 叶春秋觉得自己需要重新思考人生了。 “这么说来,连叶老御医也很认同了,却不知叶老御医有什么高见?”望问切问,叶春秋其实也不是很懂,还是多聆听一下老御医的高见才好。 叶老御医嘴皮子打颤,其实他双股更是颤的厉害:“啊……老朽……老朽哪有什么高见,小兄弟一看就非凡人,老朽佩服……佩服的很,小兄弟字字珠玑,想必……想必是医中圣手了,老朽哪敢班门弄斧,自然一切全凭小兄弟做主。” 叶春秋幽幽叹口气。 少女只是好奇看着老御医,再看看叶春秋,更加无奈。 叶春秋只好道:“好吧,那么就请叶老御医给我打下手吧。” 老御医便连忙挤出笑容,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啊呀……这真是祖宗积德啊……老……老朽真是欢喜…欢喜的很哪,能得以一见小兄弟的医术,老朽……老朽……” 叶春秋无语的看着他:“老先生,你都哭了。” 叶老御医忙是拿袖子揩泪:“是幸福的泪水。” 呃…… 叶春秋叹口气,没法儿沟通啊,只好道:“请老御医将你的方子拿来看看。” 既然如此,还是看方子简单明了。 叶老御医不敢怠慢,巍颤颤的去拿了药方,药方接过药方之后,眼眸却是眯了起来,总共是九味药,其中四五味多是解毒的草药,不过……很稀松平常,再有几味,却是人参、灵芝之类。 这是什么鬼? 这种药显然不是用来解毒的,倒很像是某种程度的安慰剂,重要人物嘛,其实叶春秋也很好理解,这些御医们相想必是给贵人们治病久了,某种意义来说,他们不只是大夫,反而还兼职了心理医生,作为病人,往往都深信一个道理,那便是越珍贵的药材效果越好,这就好像所有人都追捧什么千年老参和灵芝一样,你若是给贵人看病,不加点这种‘料’,人家多半还得把你当庸医来看。 反正不差钱,权当是安慰剂了。 叶春秋看着方子里对于王华的病症大致有了了解,王华确实中了毒,而且是因为某种菌类的而导致的毒物,所谓的菌类,多是蘑菇中毒,蘑菇…… 叶春秋心里苦笑,在光脑帮助下,他已经大致可以确认,这理应是因为菌类所导致的毒肽类中毒症状。 叶春秋长长舒了一口气,王华能够活到现在,多半也是因为这个毒发作缓慢,而不是那种剧毒的药物。 又或者说,一般下毒的药物往往有异味,而且口味很重,是很容易被人察觉出毒性的,这就好像老鼠药一样,后世所谓的下老鼠药,看上去这老鼠药确实是剧毒之物,不过但凡是毒药,你脱离了剂量去谈毒性往往就是扯淡。 一般的老鼠药,想要下到让人毒发身亡的剂量,往往剂量不小,若是这么个剂量伴进人家的汤水或者是饭里,那种刺鼻的异味和口感很容易让人察觉。 而菌类下毒显然就省去了这个麻烦,嗯……蘑菇炖小鸡,叶春秋也很喜欢吃。 值得庆幸的是,正因为是菌类下毒,使得王华的中毒其实并不算深,否则过了剂量,几乎是必死无疑,可是又因为他年纪老迈,身体机能很差,而导致了生命发生了危险。 若是叶春秋这样的棒小伙子,就算中了同等剂量的毒,至多也就修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下地,偏偏……中毒的是王华。 叶春秋很小心的检视了王华的所有病症反应。 甚至十分不客气的解开了王华的衣衫。 这令少女很是不满,她眼眸中的温柔被一丁点嗔怒所取代。 这小姐显然很逗,觉得自己有辱了王华的斯文,殊不知叶春秋现在自身的处境却是凶险无比,仗着挟持了人质,虽然能在这里治病,可是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外头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治不好病就是作死,谁还顾得上什么斯文,若是有必要,叶春秋会连裤子一并扒了。 呼…… 他长长吐口气,道:“解毒的方子不对,这是毒肽类的毒,可是御医们,虽然用的是解菌类中毒的药方,效果却不显著。” 少女很担心的看着王华,眼眸里掠过一丝担心,晶莹剔透的白皙纤手揉着衣襟:“可有救吗?” 这是叶春秋第一次听她开口说话,声音……还好,听好听的,像夜莺一样,他不禁莞尔,抬眸朝少女友好的笑了笑:“有几分把握。” 少女反而心里不踏实,而且叶春秋看着自己的眼神虽然并无冒犯,却还让这个未出阁的小姐生出羞怯,她忙将目光别开,低声道:“噢,但愿如此。” 叶春秋很镇定的道:“我知道小姐很担心,不过无妨,我的医术,尽可放心,不信你问叶老御医。” 叶老御医胡子一颤,闭着眼睛把手伸向房梁:“小……小老儿拿人头作保啊,这位小兄弟医术精湛,方才他一番话,字字珠玑,宛若惊雷,一下子将老朽点醒,说的好哪,老朽拿人头作保,有这位小兄弟出手,必定药到病除,啧啧……恰噶,小小年纪,就有此深厚的医术功底,老朽不如也,这是神医啊……”他一口咬定的样子:“小姐宽心,真……真是神医。” 神医吗? 叶春秋想笑,是不是自己该谦虚两句呢,叶春秋淡淡道:“都是同行衬的好,不敢当,不敢当。” 少女觉得叶春秋有些胡闹,一直努力保持着大家闺秀该有的内敛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咬了咬薄唇,露出更加忧心的神色。 叶春秋沉默片刻,想了想,道:“现在我得开方子,黄世叔,你负责去抓药,顺道叫人送个火炉来,我们得在这里生火煎药,噢,煎药的事就由叶老御医负责吧。”他看向那夫人,彬彬有礼道:“夫人能否也来帮帮忙,待会儿给我灌药进去,嗯,可能会辛苦一些,不过王部堂命不久矣,能不能活,就看今日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死无葬身之地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那夫人与那少女对视一眼,经过短暂的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叶春秋看向少女:“王部堂是你爹吗?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少女咬着贝齿不肯说,俏脸已是腾地红了,想必王府的家教严格到了过分的地步,家中女眷连名儿吐露出来都觉得是有碍礼教。 叶春秋摇摇头:“那么王小姐,你离我近一些,你离得远了,若是跑出去,我没了人质,不放心。嗯,不必害羞,事急从权,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在用生命行医,你难道没看出吗?” 少女更是羞怯,却又看看榻上的王华,只得再挨近一分。 叶春秋便叫人拿了笔墨,把手中的刀啪的一声拍在案上,吓得屋里的诸人面色惨白,然后他铺开纸来,下笔写药。 这少女不禁侧目去看叶春秋的药方,却不由微楞,叶春秋的小楷行云流水,又透着一股端重和苍劲,依稀有王华的影子。 待叶春秋写完了药方,便将药方交给黄信,黄信看了药方,又吓尿了。 盐水…… 居然是盐水…… 顾名思义,所谓的盐水就是盐加水,这特么的也是药方。 更可怕的是,叶春秋方子里写的是,盐十斤,水三桶,三桶……还盐十斤……这就是叶春秋所谓的药…… 至于其他的药方,大多都是极为普通的清热解毒的药草,并不出奇,甚至有两味和之前御医开的全然不同。 没有人参,没有灵芝,最多的就是盐,还有水。 这是要完啊。 黄信岂是也料不到,那些东厂紧急调拨来的番子,突然对叶春秋发难,更没料到,叶春秋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而真正可怕的却是,叶春秋居然来给王华治病。 这是作死啊,不但作死,而且是拉着一窝人作死。 现在……这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吗? 若是王公亡故,只怕叶春秋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连自己也无法幸免吧。 黄信没想到惹来了天大的灾祸,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该牵连的都已牵连了,就算想和叶春秋撇清关系,想来也已迟了。 打起精神,他拿着药方打开了门。 门一开,长廊下无数的刀剑哗哗作响,黄信便发现自己被数十柄刀剑抵住,就差一点,便要被戳成刺猬。 他苦笑,朝那东厂的宦官道:“本官要取药。” 那东厂的宦官死鱼一般的眼睛瞪着黄信,显然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好端端的出了这个岔子,使他无法向宫中交代。 见他不做声,黄信只好悻悻然:“若是不肯放本官去抓药,那位叶解元就要暴起伤人了。” 伤人……当然是说伤的是王家的夫人和小姐。 想象一下,这帝师中了毒,本来就已经够揪心的了,若是家里因为这些厂卫的疏忽再死几个…… 宦官咬了咬牙,低声道:“撤下。” 密密麻麻的侍卫立即向后疾退,黄信方才动身去了。 等到盐水准备好,叶春秋拿着瓢子,将这气若游丝的王华撑起来,撬开他的口,便直接灌进去。 夫人和那少女看的心惊肉跳,那老御医和黄信也是心惊胆寒。 一瓢瓢的盐水灌进去,此时气若游丝的王华实在吃不消,哇的一下,就好似抽搐似的,吐出水来。 很好…… 叶春秋居然抓住王华,猛灌。 如此反复了几次,每一次灌进去,等到承受不住,再吐出。 叶春秋却显得不耐烦了,将瓢子交给那夫人,道:“夫人来吧,就照我方才的样子,我再想一想药方,呃,本来我饿了的,可惜……”看了看这病房的环境,叶春秋摇头:“只怕是不能吃了,待会儿实在饿了,王小姐能带我去吃饭吗?我很好养活的,四菜一汤就好。” “……”王小姐看着他,不知他从哪里来的轻松。 叶春秋则是摸了摸鼻子,或许,这就是苦中作乐吧,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为什么还要板着个脸呢? …………………… 门外的宦官已经越来越焦灼,有人急匆匆的过来,道:“崔公公,礼部侍郎到了……” 一开始,本来将礼部的人请来,是准备好料理后事地。 这崔公公作为东厂镇守南京的太监,这一次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他却是冷这面,淡淡道:“请刘大人在厅中等候,立即派出快马,火速报去京师,将这里的情况呈报上去。” 他咬牙切齿的顶着屋子,偏偏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外头干着急,宫里的许多宦官,都已经来过问了,尤其是大家纷纷猜疑下毒的真凶乃是刘瑾,现在南京和北京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只是万万料不到,眼看着就准备着办丧事的节骨眼上,却是杀出了一个叫叶春秋的读书人。 “这个叶春秋,要立即摸清他的底细,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崔公公甩了甩袖子,狠狠的看着这些东厂的番子们一眼,禁不住狠狠咬牙:“都是一群废物,酒囊饭袋,若是出了岔子……嘿嘿……”他阴冷一笑,便又矗立到了一边。 谁晓得这时候,屋门恰又开了,便见那少女走在前头,叶春秋则按刀在后。 所有的番子都紧张起来,那崔公公更是狞笑着盯着叶春秋,目露凶光。 却见那少爷好整以暇道:“嗯,正在治病,有劳诸位在此看护,不过我饿了,吃饭要紧,能否让一让,我与王小姐要去用饭。” 番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崔公公让又不是,不让又不是,却只好恶声恶气的道:“你可知道,你现在犯的乃是死罪,王公但有差池,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这俊秀少年脸色平静,这时候非平静不可,不可露出自己心底的任何情绪,否则便可能会被这些番子们抓住机会,叶春秋露出一副让人摸不透的笑容:“多谢公公提醒,噢,王小姐,请。” 番子们只得顺从的让出道路,叶春秋和王小姐走到哪里,他们便如跗骨之蛆一般跟在哪里,既不敢做份靠近,又不肯轻易离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混吃混喝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廊外依然淅沥沥的下着雨,雨水顺着屋檐如水帘一般落下,王小姐显得有些弱不禁风,被风一吹,长裙摆动,竟有些吃不消,身子瑟瑟,叶春秋不经意的走在她的左侧,与她并肩而行。 一下子,风不再大了,王小姐愕然抬眸,看着假装满不在乎,却暗暗为自己遮风的叶春秋。 叶春秋只是道:“饿死了,你们王家理应不会吃两袖清风吧,这么大的家业,突然我想吃烤乳鸽了。” 王小姐禁不住抿嘴,嫣然微笑,只是这笑容一闪即逝,她是王华独女,现在父亲生死未卜,怎么能笑? 过了长廊,便到了一处小厅,王小姐朝叶春秋努努嘴,叶春秋颌首,不避讳那些下人和女婢的目光,与王小姐一道在小厅中坐下,外头的丫头探头探脑进来,显得很是担心的看着自家的小姐。 王小姐竟很是镇定,或许她是名门闺秀,继承人父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又或者……是叶春秋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恶感。 她定定神,仪容端庄的并膝而坐,对外头的丫头道:“春梅,去准备一下,送几样小菜来,嗯……有乳鸽吗?若是有,也一并拿一道来。” 那丫头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追上来的番子们已到了门外,却又是不敢进来,于是乌压压的人就都矗在外头。 这让叶春秋颇为郁闷,吃饭都要被人围观?好吧,不去理他们。 因为王小姐的镇定,倒是让府中的下人们有了主心骨,有人小心翼翼的奉茶上来,叶春秋端起茶,朝王小姐善意一笑,刚要去喝,突然又想起什么,道:“王小姐,能否借你的银钗一用?” 王小姐眼波一转,便明白了叶春秋的心意,这个少年,谨慎的有点可怕,忙是自发髻上取下银钗,叶春秋正待要接过来,她朱唇却是微抿,旋而露出笑颜:“这样不干净的,叶……叶公子,你拿你的茶来。” 二人似有默契,叶春秋将茶盏交付她的手里,她将银钗悬空,再用滚烫的茶水泼了一点在银钗上,那银钗依然亮丽如新,她便缳首笑着,将茶盏递到叶春秋地案前,道:“无毒,叶公子请喝茶。” 叶春秋感谢的看了她一眼,作为一个‘劫持了人质’的恶匪,似乎情况还并不太糟糕。 他呷了口茶,精神顿时爽朗起来,叹口气道:“好茶,这是西湖的美人舌?” 王小姐俏脸上再无羞赧,启齿道:“正是,是家父的友人自杭州送来的,公子的口音,想必也是浙江人吗?” 叶春秋颌首:“我在杭州住了有一年之久,却没有尝过这样的美人舌,哎……”摇摇头,穷酸的悲哀啊。 王小姐见他懊恼的样子,禁不住想笑,跟这个人在一起,似乎能暂时忘记家父重病的烦恼,可是只这个念头在自己脑海划过,她俏脸上又变得幽幽然起来:“家父的病……” 叶春秋在这个功夫,已是将一盏茶一饮而尽,他瞥眼看了一眼外头密密麻麻的番子,淡定从容道:“令尊若是不治,学生只怕也要陪葬,所以……小姐勿忧,学生不想死,所以无论如何,令尊也必须健在。” 想到这一层,王小姐只是轻吁,所有的手段都已无效,本来她今儿夜里在廊下等候,便是要准备料理后事,家里的兄弟都不在,母亲又过于软弱,失了主张,其他人不是至亲,未必就肯尽心,因而唯有她不得不出面料理。这里终究不是王家的老家,若是在老宅,倒也还好,总有叔伯和乡亲们出面。 她显得有些疲惫,发生了太多的事,使她精神有些疲惫。 好在这时候,有丫头上了饭菜来,果然有乳鸽。 王小姐便振作精神,不待叶春秋动筷子,便启齿道:“我来吧。”取出方才试茶水的银钗,因为已被水洗干净,所以不必忌讳,银钗一个个的在饭菜上试了,那银钗依然剔透,泛着雪白的光晕:“公子请吃?” “你不吃吗?”叶春秋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王小姐摇头,幽幽道:“小女子没心思。” 很能理解,最重要的是现在自己饿了,所以也就不再劝,提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这个少年……很粗鲁,尤其是吃饭的时候,且不说细嚼慢咽,对待乳鸽时直接拿手抓起,一边拿着筷子就饭一边啃着乳鸽的狰狞面目让王小姐微微错愕,然后又好气又好笑,她在府中,从未见过这样贪吃又毫无规矩的人,若是见了其他人如此,王小姐自然不免要蹙眉,甚至将眼眸别开,不愿去看这样粗鲁的事。 可是叶春秋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竟不觉得反感,就这样静静看着,叶春秋似乎已经没注意她了,懒得计较自己的吃相,待他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干净,忍不住拍拍手,这时候,王小姐不禁蹙眉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块方帕递给叶春秋。、 当叶春秋伸出他油腻的手时,终于还是让王小姐神色微微一滞,这个时候,叶春秋已经接过了方帕,擦拭了嘴角和手上的油腻。 “吃饱了。”像是生怕外头的番子们听不着似得,叶春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王小姐道:“公子还要喝茶吗?” 叶春秋摇摇头,正气凛然道:“罢了,我是来看病,而非是来混吃混喝的,王小姐把我当什么人,嗯,回去看看令尊的病情。” 王小姐便款款而起,等叶春秋起来,取了刀抵住了她的身上,方才碎步动身。 被人胁迫的久了,也自然会有习惯,那些番子们见王小姐和叶春秋要出来,一个个苦瓜脸的样子,又乖乖的撤开。 等到他们回到王华的房间里,只见王华依然还在呕吐,一次又一次,他已不知吃了多少的盐水,又因为胃部的反应,而条件反射的吐出多少。 只是他的身子,显然已经越来越虚脱了,叶老御医在叶春秋的注视下,很小心翼翼的伸手给王华搭脉,最后苦笑摇头,叹口气:“王公的寿数只怕……” 第二百九十七章:噩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见叶春秋脸色阴沉的很不好看,叶老御医身躯一震,立即龙精虎猛的翘起大拇指:“叶小神医真是妙手回春,教人佩服啊,这王部堂现在脉象是比方才还虚弱了不些,不过以老朽观之,所谓大破方能大立,叶神医真乃神术,只喝了一点水,就有大破的迹象,老朽行医多年,可是这辈子真是活到狗身上了,还要多向小叶神医学习才好。” 一旁的夫人和王小姐听着揪心,虽然后头那句话听的很动人,可是叶老御医还是很隐晦的告诉大家,叶小神医玩的是大破大立,就是先砸烂了锅,再把锅起来,嗯,现在锅已经砸烂的差不多了,然后……眼下还没有然后……或许,有可能,万一人家叶小神医能把锅补起来呢? 叶春秋心里想,这盐水的功效是清肠胃中的余毒,还有一定的解毒作用,现在灌了这么多盐水,想必胃部和肠道、食道的余毒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再灌,只怕不必毒死,人也要被呛死不可。 接下来就该是解毒,毕竟中毒了有七十二小时之久,那毒肽类的病毒依然还是侵入了五脏六腑。 幸好剂量不高,否则只怕早已毒发身亡了,叶春秋抿了抿嘴道:“药煎好了吗?” 清除了体内的余毒,解药光脑中倒是搜索了几个方子,大抵不会有什么问题,唯一担心的就是王华的身子撑不撑得住。 叶老御医很无奈的道:“已经煎好了。” 叶春秋颌首:“那么就请喂王部堂服下吧。” 做好了这些,现在似乎只剩下了等待,哎……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效,清早来的时候,只是想着试一试,能治就能治,不能治也是无妨,谁料居然发生这么多事,叶春秋坐下,耐心的等待。 黄信则在一旁唉声叹息,想责怪叶春秋,偏偏叶春秋年纪还小,当初确实是自己答应他来的,谁料到那些番子一言不合就动手。 那夫人和王小姐则是忧心忡忡,看着王华服下了药,依然昏迷未醒,可是呼吸却依然微弱,眼看着就不成了,心中更加焦灼不安。 叶老御医身子吃不消了,在他看来,这王公是必死无疑了,这个姓叶的,一看就不太靠谱,只是一旦这王公亡故,这叶春秋就成了困兽,他若是狗急跳墙,害了自己性命该怎么办?哎呀……还是和他打好关系才好,到时王公一旦过世,你叶春秋死了也就死了,但愿到时莫要害我。 他想凑上去寒暄几句,比如问你家里几口人,啊呀,为何这样想不开,非要来找死,又或者说,你是不是父母亡故了,所以对生活失去了希望,莫不是科举孙山了,所以才如此自暴自弃吧。 可是看这少年只是阖目坐着,一副冥想的样子,显得气定神闲,这俊秀的脸上,哪里有半分的担心和害怕,叶老御医只好打消念头,心里只是想:“这是命数啊,死也。” ……………… 南京那儿的奏报,都会加急送到内阁和宫中。 天子这几日的心绪不好,因而阁臣们这几日倒也没有打搅他,整个庙堂,安静的可怕,显然,现在并没有人愿意跳出来指摘什么,他们都在蓄势待发,在等待。 一旦南京传来了确实的消息,这火药桶便不可避免的要炸开。 内阁这儿反应,还算平平,四个阁老虽然各怀心事,却没有谈及任何关乎于南京的事,大家似乎都相守着某种默契,不愿挑起任何是非。 外间闹得再厉害,似乎也与这里无关。 焦芳显得很是心绪不宁,不过他的言谈举止也没什么出格之处,上午还在和刘健吃茶,谈笑风生。 只是一到了自己地公房,四下无人,他便显得忧心忡忡起来,所有的矛头,都指着刘瑾,一旦南京传来噩耗,又当如何呢? 他正恍惚的功夫,突然,隔壁的公房里却传出了拍案的声音,一向脾气火爆的谢迁的声音传来:“胡闹!” 焦芳微楞,虽然这位谢阁老素来情绪激动一些,可是似这样在内阁里发这样脾气的时候却是不多。 出大事了…… 南京的噩耗传来了吗…… 焦芳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是凭着刘瑾的关系才得以入阁的,一旦失去了刘瑾…… 他目光幽幽,其他三个内阁阁老,可都是弘治的托孤之臣,唯有自己是新晋的大学士,他们是密不可分,唯独自己却是孑身一人。 焦芳有些耐不住了,他故作轻松的背着手,走出自己公房,却并没有去寻谢迁,可是朝一个在阁里办公的书吏招招手:“赵书吏,你来,为何江西布政使司去岁的钱粮还未押解来,是不是户部已经入库,却是漏了?” 这赵书吏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毕恭毕敬道:“焦公,户部已经在催了,说是运河那儿,连日下雨,河水暴涨,因而漕船……” 焦芳微笑着听着赵书吏的解释,显得风淡云轻的样子,实则眼角的余光却是朝着另一边谢迁的公房里看去,他见李东阳进去了,刘公似乎还独坐在他的公房里。 嗯……谢迁的声音有些听不清。 倒是耳边有那赵书吏的声音:“因而延后了一些日子,漕运那儿,是不是该申饬一下,免得他们惫懒?户部这边入不了库,今岁的开支也不好定巚。” “哦。”焦芳轻描淡写的点头:“先别急,再等几日看看吧,有消息再来和老夫说,赵书吏,听说你近来抱了孙子?” 赵书吏受宠若惊道:“是,难为焦公竟还知道。” “恭喜,恭喜……”焦芳含笑,道:“名儿取了没有,若是没有,老夫倒是可以献丑。” 他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却瞄见谢迁和李东阳急匆匆的自公房中出来,一副要去刘公那儿禀告的样子,焦芳便含笑,朝气急败坏的谢迁道:“谢公,这是怎么了?动这样大的气。” 焦芳只是这么很轻巧的问一问,就仿佛是平时随口打招呼一样。 第二百九十八章:觐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只见谢迁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噢,正要寻你,走,到刘公那儿说。” 他当先便进入了刘健的公房,李东阳跟在他的身后,朝着焦芳摇头苦笑。 焦芳反而松了口气,料来……应该不是王华的噩耗,可是他又心底生出一团疑云,既然不是噩耗,那么又是什么让谢迁如此激动呢? 他朝赵书吏温文尔雅的道:“赵书吏,你先去办公,有话待会儿说。” 焦芳在内阁里,素来是以和气著称的,即便是面对赵书吏这样的小小吏员,也从不端架子,赵书吏忙躬身作揖,返回自己的案牍。 四个阁老齐聚刘健的公房。 刘健显得很是老成持重的抿嘴笑着,看向谢迁,道:“于乔,又是谁让你动了气?” 李东阳和焦芳都跟着笑起来。 若是平时,刘健打趣一下,谢迁讪讪一笑,气也就消了,可是今儿他依然愤恨不平:“这天下的规矩真的是坏了,竟有这样的事,若不是南京那儿的奏报,一字一句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夫只怕道听途说了也不敢信,刘公你自己看吧。” 一份奏报送到了刘健面前,刘健拿起奏疏,只低头一看,也是错愕不已。 他阴沉着脸,将奏疏递给李东阳,焦芳也凑过去,便见奏报上说的竟是王华的事,他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又看到了叶春秋…… 叶春秋…… 王华和那个传说中的叶春秋有什么关系? 见了鬼了,怎么事事都好像和他沾了边。 可是他细细看下去,却是明白了一切。 叶春秋那个家伙……是疯了吗?好端端的一个解元,提刀去了王华的府邸,还说要给王华治病,王华病入膏肓,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南京太医院数十个御医会诊,都几乎已经确定了情况,翰林院也已准备好了诰命,随时要发出去,降下天子对这位恩师的恩荣。现在所有人都在等这最后一刻,捋起袖子要弹劾的准备弹劾,借此抨击是某某人下毒的人也早已打好了腹稿,甚至有些人觉得情况不妙的,也都已做好了改换门庭的打算。 整个庙堂,都已有了心理准备呢。 你叶春秋凑个什么热闹? 却听谢迁怒气冲冲道:“看看吧,看看吧,现在学风坏到了什么地步,那个叶春秋,起初还说他纯孝至善呢,才没夸几天,尾巴就翘天上去了,他平倭有功是没错,却是这样肆意胡为,王公是什么人,本来现在命不久矣,便已是让人伤心了,现在倒好,这个叶春秋还闹了这么一出,居然提剑闯入了王公的病房,甚至还胁迫了王家小姐,刘公,这样的人若是不严惩,不狠狠处置,朝廷的纲纪可就成了笑话。” 谢迁怒不可遏的原因,大家总算了然了,这谢迁和王华都是浙江人,在朝时就是至交好友,本来现在王华中毒,就已经让谢迁心里积攒了一肚子火气,现在看到南京的王家弄出了这么一幕闹剧,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人都要死了,这个时候理应是亲人在病榻边,环伺左右,聆听弥留之际的王华最后的交代,谁愿意临死之前,突然被人提剑闯进去,自家的女儿还受人胁迫,一家子人想哭都不知该怎样哭。 这在谢迁看来,那个故交好友至今,肯定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他气的禁不住扶住案头:“要严惩不贷,非要严惩不贷不可,叶春秋绝不能轻饶,理应立即索拿,刘公,请速速下条子,让南京五军营督办此事,不可枉纵啊。” 刘健也是脸色阴沉起来,且不说谢阁老这儿已经无法控制情绪了,王华乃是帝师,还是南京吏部尚书,现在出了这么档子事,无论是谁,都要严办不可。 他毫不犹豫道:“立即下条子,让南京刑部来督办,五军营……暂时用不上,他一介书生,难道还想反了不成,南京六部那儿,其实不必内阁这边告知,也是晓得怎么做的。于乔息怒,此事总会有个结果。” 李东阳不由道:“此事理应奏陈陛下,若是擅专,不免宫中不悦。” 刘公阖目,捋着须道:“于乔去觐见吧,把事情讲清楚。” 让谢迁去,显然是想借着谢迁的火气去压一压,毕竟宫中前些日子有些传闻,说是陛下对那叶春秋……颇有欣赏。 谢迁颌首应下来。 焦芳只是在旁默不作声,想到王华在南京那儿被人折腾,他心里颇为快意。 想当初,焦芳和王华都是入阁的重要人选,而王华呼声最高,既是帝师,在廷推时,又几乎得到了一面倒的支持,若是按着规矩,焦芳是不可能入阁的,结果却因为焦芳搭上了刘瑾,却最终翻转了结果,王华去了南京,而焦芳留在了内阁。 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人暗暗对焦芳颇多鄙视,却对王华推崇有加,活在这王华的阴影下,焦芳早就想看这王华的热闹了,得知王华临死都不能得到安生,岂不也是一桩快意的事? 只是他面上却不敢表露,在临末时却是发出了一声感叹:“王公乃是有德之人,不曾想,而今竟还要受此羞辱,苍天无眼啊。” 谢迁更加愤恨难平,也懒得和焦芳议论这个事,匆匆赶去觐见了。 ………………………… 内阁大臣请见,除非天子有特别重要的事,否则是很难挡驾的。 朱厚照心情很不好,索性每日将自己闭在暖阁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后宫也不肯去了,倒是张太后心疼儿子,让贵妃到这暖阁来照拂。 朱厚照烦闷的很,一直都在坐卧不宁的等着消息。 可说来也怪,之前的奏报说就只有几日活头了,偏偏左等右等,该来的总没有来,他本就是没有耐心的人,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实,却偏偏南京那儿一点消息都无,于是脾气显得十分暴躁。 倒是听到谢迁请见,朱厚照打了个哆嗦。 谢迁啊。 若是刘健和李东阳,那倒还好,这两位阁老一个沉稳,一个内敛,即便是说一些重话,那也十分婉转,可此来的偏偏是谢迁! 第二百九十九章:打商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朱厚照的记忆里,在父皇还健在时,谢迁若是有看不惯的事,都敢劈头盖脸当着父皇痛骂,朱厚照谁都敢招惹,唯独不敢招惹他,见了他都和老鼠见猫一样。 朱厚照的心情更加惆怅了,却只得道:“请进来吧。” 过不多时,便见谢迁阔步而来。 朱厚照一看他脸色,乌云密布,心里就晓得,今儿有些糟糕,不知是谁招惹了他,不会是朕吧,他笑了笑:“噢,谢师傅来了,来,快给谢师傅赐坐,谢师傅,朕一直想见你。” 谢迁冷着脸,却还是耐心的道:“老臣谢陛下。”这才欠身坐下,接着道:“老臣此来,是有一桩事需呈报陛下,陛下看了这份奏疏就知道了。” 他随手将奏疏交给一边的宦官,那宦官小心翼翼的将奏疏递到了朱厚照的面前。 朱厚照先是看到南京都察院启奏的字样,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突然涌出了悲意,莫不是……王师傅过世了? 可是继续看下去,他下巴都掉下来。 是叶春秋呀…… 会不会是那个杭州的叶春秋? 呀,居然还使刀,在密密麻麻的东厂番子那儿取上将首级,劫持了王家小姐。 朱厚照眼珠子都要爆出来,竟……竟有这样的事,这叶春秋有三头六臂吗?百余个番子呢?这些番子都是从锦衣卫中选的,而锦衣卫又大多是孔武有力的良家子,虽然未必个个武艺精湛,却也多少有点三脚猫功夫。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人……也真够……真够……怎么说呢,真够让人吃惊的,他闯入王家,原来是为了要给王师傅治病。 呀……原来还可以这样玩?为何朕当初就没有想过,这样去给人治病呢? 朱厚照很是懊恼的样子,摇摇头道:“叶春秋……朕不如也。” 这个心情是很好理解的,玩了这么多年,自诩自己玩出来的花样也算是百出,街上强抢民女的事儿都干过,至于那种粪坑里丢石头,踢人掉进护城河的事他也没少做,他平时还自诩自己也算是这圈子里的一个人物呢,可是这叶春秋的玩法,便是连朱厚照都觉得自己想都不敢想啊。 “什么……陛下不如他是什么意思?”谢迁耳朵尖,虽是朱厚照不由自主的呢喃,却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这陛下真是昏透了,难道不知这样的事何其严重吗? 朱厚照回过神,看着怒气冲冲的谢迁,意识到了什么,忙是肃容道:“朕的意思……是这叶春秋实在可恶,哼,他居然敢做这样的事……胆大包天,不知轻重。” 这些话,是当初别人这样教训他的。 现在拿出来,用来教训叶春秋,居然也特别的贴切。 谢迁脸色缓和了一些,沉痛道:“陛下,王公都成了这个样子,临死,却还要遭此磨难,何其痛哉。陛下所言甚是,叶春秋胆大包天,所以臣也恳请陛下,断然不可姑息此人,此事也不能轻易善罢甘休,理应严惩不贷,方能以儆效尤。” 朱厚照言不由衷道:“不错,不错,谢师傅果然是朕的肱骨之臣,定要严惩不贷,严惩不贷不可,理应把他拿住,吊起来,暴晒几天,不可。噢,不如把他挂在南京城门上示众如何?这样的人,坏透了,当然不能轻饶的。” 谢迁呆了一下,脑子有点发懵,把叶春秋挂在城门上示众……他立即义愤填膺道:“臣的意思不是玩闹,而是理应拿下他,革去他的功名,打入天牢,令各司会审,确定他的罪名,再明正典刑,秋后问斩!” 朱厚照吓得脸都白了,不由道:“呀,这样的严重?” 他突然想到,如此算起来,凭着自己这么多年做的事,只怕也够杀一百次头了吧。 特么的,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朱厚照讪讪道:“是吗,朕……也认为谢师傅说的很有道理,没有错,朝廷自有法度。”他背着手:“没有纲纪,怎么能治天下呢,谢师傅果然是朕的左膀右臂,你的话说到了朕的心坎里,朕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明正典刑,不足以服众。不过,谢师傅可以打个商量吗?只是治病而已,似乎并没有这样严重。” 打个商量? 谢迁有点感觉自己要疯了。 可是在朱厚照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自己的恩师要死了,固然很可惜,心里挺惆怅挺难过的。 可是朱厚照觉得,恩师死了,闹一闹也好,何况人家是去治病的。 显然朱厚照有点别具一格,并不觉得人之将死,闹腾一下有什么不好,他甚至在琢磨,自己若在南京,想必也会做这样的事吧。 凡事‘将心比心’之后,就不会觉得叶春秋的举动有什么出格了,心里只有一些小小佩服,原来这样也可以啊,朕为何就没有想到。 不过……就算是想到了,也不敢去做吧,小打小闹会比较安全一些,嗯,叶春秋确实是在作死。 只是想到恩师性命垂危,又有些难受起来。 谢迁振振有词道:“陛下,这样的事没得商量,理应立即将叶春秋立即押解入京,各司会审,明正典刑,秋后问斩。” 他的态度没有一丁点转圜的余地,若是换做是刘健和李东阳,甚至是焦芳,都会有一些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过朱厚照一听到押解京师,居然打起了精神,好啊,押解京师啊,叶春秋那个小子,不是说要会试吗?会试得在南京考,朕早想见他,只是这一等,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好了,押解京师来了。 朱厚照眼眸一亮,便背着手:“这样啊,谢师傅说的很有道理,朕深以为然也,这样的恶贼,若是押解京师治罪,也难消朕心头之恨,好得很啊,那么……就立即押解京师吧。” 他很狡猾的没有接下去说明正典刑,谢迁怒火攻心,却也没想到这天子给自己下了一个陷阱。 这时候他老怀安慰一些,陛下……虽然总是不靠谱,却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于是站起,拜倒在地:“陛下圣明。” 第三百章:寂寞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见谢迁很认真,倒是又开始惆怅起来,恩师要死了,春秋押解了京师,瞧着谢师傅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样子,只怕也是不保。 嗯,先押解了京师再说,这个小举人,吃饱了撑着,居然非要跑去考什么会试不可。 但愿……时间久了,谢师傅的气也消了,放过叶春秋一马,好有人陪我行军布阵吧。 朱厚照含含糊糊道:“谢师傅谬赞。” 谢迁告辞而出,冷不防却见当值陪驾的刘瑾迎面而来,刘瑾见了谢迁,笑嘻嘻的打招呼:“谢公好。” 谢迁想到南京的王华,被这刘瑾打击排斥,这一次王华中毒,只怕和刘瑾也有关系,他拉下脸,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刘瑾站在玉阶上,眯着眼,看着谢迁的背影愈来愈远,心里冷冷一笑,嘴里喃喃念:“好不晓事,迟早……哼……” 不过想到王华在南京若是双腿一蹬,自己即将成为众矢之的,刘瑾又不禁的忧愁起来,连焦芳近来都不和自己怎么走动了,还有那个张彩,嘿……若不是咱,会有他张彩的今日,从前总是围着自己转悠,现在却说自己病了,这些读书出来的,还真没一个好东西啊,得了咱的好处,还想翻脸吗? 他换上了一副忠厚的样子,乖乖的进了内阁。 …………………… 治病的过程,已经延续了两日。 此时天气已经放晴,雨后的王家大宅,此时却是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气息。 只是这里的气氛却是紧张到了极点,在王华的卧房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厂卫的人,再后来,南直隶的差役也来了,五军营的人马也都到了。 钱谦很忧伤,听说王府这儿闹了乱子,他精神一震,自己这五军营左哨坐堂官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结果带着兵马抵达这里,看到一个个褐衫的番子,便不禁倒吸了一口气,此时大家都齐聚在王府的正堂,来的许多人,大多数钱谦都不认得,不过他还是颇为开心,这是跑关系的好机会啊。 想想看,礼部侍郎、吏部侍郎、刑部尚书,还有兵部主事,再加上本地的镇守宦官,还有东厂的档头,锦衣卫的千户也在,这么多平时自己难得一见的大人物,平时连想见个面都难,今儿倒好,大家聚在了一处了,这是机遇啊。 钱谦是个油滑的人,不过他却深谙官场之道,晓得做官最重要的是撒钱,他已经积攒了许多许多的财富,外头还放了不少的债呢,家里钱多的没处放,得亏了自己平时节俭持家啊。 只是要撒钱,哪里有这么容易,你贸贸然的冲去巴结人家,连门路都没有,多半是要被打出来的,钱谦的目标是进入亲军系统,做这五军营的坐营,看上去似乎官儿大的不得了,其实屁都不是,若是在座的这些人里,有谁肯为自己说说话,事儿就好办了。 这是很好的刷脸机会,先刷脸,大家算是认得了,之后嘛,才可以深入的交朋友嘛,他一个个走上前去行礼:“卑下五军营左哨钱谦,见过大人。” 那些吏部、礼部、刑部、兵部的大员们,只是不咸不淡的朝他点头,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样子,连一句哦字都吝啬没有说出来。 钱谦并不觉得灰心,又去和锦衣卫和东厂的宦官行礼,结果人家只是斜着眼看他,也是不发一言,尤其是那东厂来的崔公公,朝他冷笑一声,便把脸别到了一边。 呵……钱谦挺高兴的,虽然没有得到很热情的回应,不过不急,至少给了对方留了印象,跟人产生金钱上的关系就好像熬粥,慢慢的来才好,先让对方晓得有这么一个人,然后才隔三差五送礼过去,第一次人家看不上,第二次、第三次人家也只是不屑于顾,可是时间久了,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渐渐的改变了看法,等到他觉得‘噢,居然还有这么个人’的时候,就水到渠成,能攀上去说几句话,之后再把厚礼份上,这官儿也就跑成了。 啦啦啦啦啦啦…… 他心里挺开心的,忍不住学叶春秋哼那不着调的‘童曲’,这曲子好啊,很能表达本官愉悦的心情,很好…… 噢,对了,到底是什么歹人居然劫持了王部堂来着,好大的胆子哪,待会儿老子带兵冲进去,将他砍为肉酱,且看他还敢不敢? 其实现在的钱谦挺寂寞的,虽然有资格进入这正堂,可是厂卫的人和厂卫的人窃窃私语,六部和南直隶应天府的人也凑在一起焦灼的低声攀谈,似乎是在思考着对策,大家曲径分明,各不相干,唯独钱谦有点儿寂寞,他枯坐在这里,有时候觉得很寂寞,有时候又不由觉得挺开心的,万事开头难嘛,噢,李白还有一句诗,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不过长风破浪会有时,迟早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时突然许多兵丁涌进来,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样子,众人先是微愕,接着是肃然,一个个分列两侧,默不作声。 钱谦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却听有人道:“魏国公到。” 魏国公……钱谦吓了一跳。 魏国公可是钱谦真正一辈子都得仰望的人物啊,人家的祖上,乃是中山王徐达,开国功臣,这倒也罢了,偏偏这魏国公世系又将一个女儿嫁给了文皇帝朱棣,文皇帝靖难,徐家有人暗中给文皇帝传递消息,因而被诛杀,又有人给文皇帝暗开城门,这徐家,不但出了皇后,又立了一个靖难之功,此后百年,徐家一门两个公爵,恩荣不断,而当下这个魏国公,就是徐家的本家,承袭着魏国公的爵位,最最重要的是,这魏国公历来都是南京守备。 什么是南京守备呢,这倒是颇有点儿像是云南的沐家一样,世守云南。 当然,南京和云南是不同的,云南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在那儿,沐家是一言九鼎。而南京却有南京六部,有无数的官吏,所以徐家的职责,则是节制南京诸卫兵马,掌握着卫戍之权而已。 第三百零一章:死罪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百多年来,徐家子弟遍布天下,门生故吏更是数不胜数;再加上魏国公的公爵,再加上徐家还有一个旁支,承袭着定国公爵,一门里头,一个开国辅运公,一个是靖难推诚公,世袭网替,南京的魏国公镇南京,定国公则世代进入北京的都督府掌控军马,说是恩荣望外也不为过。 正说着,魏国公徐俌身穿钦赐的蟒袍,头顶乌纱在侍卫拥簇下匆匆赶来,他脸色沉重,也不寒暄,直截了当道:“情形如何?” 众人肃然,正待有人回答,钱谦觉得刷脸的机会来了,连忙道:“禀国公……五军营已准备妥当,随时营救。” 众人看着这个傻乎乎的钱谦,一时也是无语。 徐俌却是阴沉着脸,三缄其口。 倒是那东厂档口崔公公躬身道:“公爷,现在已将卧房团团围住,只是那逆贼劫了王家小姐和夫人,我等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不过里头还未传出嚎哭声,想必……王公尚还有气息。” 徐俌生的国字脸,不怒自威,冷冷道:“王公乃是帝师,临末了,竟是遇到这样的事,宫中与内阁尽都震动,内阁已下了条子,要尔等立即解救王府亲眷,掉了一根毫毛,东厂、五军营、锦衣卫、应天府,俱都要严惩,如此疏忽大意,相关人等,尽皆死罪。” 死罪二字出头,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钱谦更是赶紧冤枉,卧槽,我才刚刚到任啊,何况,这和五军营有什么相关,他吓得腿肚子打抖,今儿出门好似没有看黄历,倒了大霉了。 徐俌冷冷道:“逆贼的身世打听清楚了吗?” 那锦衣卫的千户便胆战心惊道:“已经打听清楚了,乃是浙江乡试解元,叫叶春秋,其父叶景,也是今科的举人,前些日子……” “是叶春秋……”钱谦如遭雷击,忍不住脱口而出。 本来还想说,叶春秋也是倒霉,遇到个同名同姓的了,可是听到解元,他就明白了,不是那个混账东西又是谁? 如此一来,无数的目光落在钱谦身上。 钱谦意识到自己失言,也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徐俌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方才抬眸,威严的看着钱谦:“怎么,你认得叶春秋。” 钱谦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时候,想说不认得都不成了,自己能来南京,就是靠着叶春秋的关系啊。 于是他只好道:“认得,认得的,当初,卑下还在海宁卫,就是与他一道平倭,公爷,小人和他在公事上有往来……” 他想要辩解,心里痛骂叶春秋,我去,你没事劫持王家人做什么,天哪,你特么的捅破天了。 他也是服了叶春秋,好日子没过几天,闹出这样的事来。 徐俌却是眯着眼:“既是熟识,那么也算是故人,你叫什么名字?” 钱谦忙道:“卑下钱谦,在五军营任事。” 徐俌很平淡的道:“既如此,那么就劳动你走一趟,去与那叶春秋谈一谈吧,他是解元,就是他平的倭?如此看来,也算是功臣了,他有的是大好的前程,何苦要自误?你去劝说,给他陈说厉害,教他乖乖就范。” 钱谦只好道:“是,是,卑下去劝说。”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这样似乎也挺好,只要叶春秋听劝,自己也算是大功一件,而这春秋呢,若是能乖乖就范,或者小命也能保住,最最重要的是,这家伙还欠自己五百两银子。 这时徐俌又补上一句:“若是劝不动,那就提头来见吧。” 钱谦吓了一跳,见鬼了啊,我招你惹你了,一言不合就要掉脑袋。 ……………… “春秋,春秋。”钱谦几乎是被人押着到了卧房外头。 他声音都在打抖,他现在心都是凉的,怎么就一不留神,就成了‘囚犯’的待遇:“是我啊,我是钱谦,哎,叶贤弟,你怎么做了这样的事,你知道不知道,这是要杀头的大罪,咱们是兄弟,我与不说什么了,你出来吧,咱们有话好好的说。”说着他叹息:“怎么就到了这一步田地啊,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你看上王家小姐了?就算是看上,人家瞧不起你,不愿将女儿嫁了,你也不可如此冲动啊,你想想看,王公他老人家多不容易,这不是人之将死吗?你竟这样惊扰了他老人家,还有王夫人,王夫人瞧不上你,我懂!老兄我当初要娶那黄脸婆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吗?哎呀呀……你莫要伤了王夫人,更不能对王小姐做那等禽兽的事啊,春秋啊,咱们有话好好的说,多想想自己,想想你爹,实在不成,你赊欠的银子我也不要了,你若是下了大狱,那也无妨,好歹……你也是功臣,是举人,朝廷看在这个份上,也能保你性命的,你可万万不能想不开啊……” 好不容易说了一些‘入情入理’的话,钱谦小心翼翼的看着身后押他的几个东厂番子,见他们面无表情。 里头没动静。 他只好跺跺脚:“叶春秋,你这个混账王八蛋,你这是坑我啊,我平时哪里得罪了你,哎呀,春秋,你出来,出来。” ……………… 钱谦喊得嗓子冒了烟,可是偏偏里头一丁点动静都无。 正在他很恼火的时候,屋里传出声音:“原来是钱兄,快进来吧。” 进去? 钱谦有点郁闷,却不得不看左右的人,对方也都看着他。 好吧,为了拯救王公和王夫人、王小姐,似乎不进去也不成了。 番子们给他让开了路,而在远处,远远眺望着这里情况的魏国公徐俌眯着眼,大手一挥。 咔咔咔咔咔…… 一队官军竟是抱着火铳列队而来,到了门前,一字排开,纷纷平举火铳,对准了大门。 钱谦吓尿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机营吧,据说神机营的火铳一开,便如雷鸣闪电一般,啊呀……这下更糟糕了,瞧着魏国公的态度,似乎事态又要升级。 第三百零二章:闹翻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钱谦巍巍颤颤的背对着一列列幽深的火铳口,小心翼翼地到了门前,轻轻推开门,身侧的番子极为紧张,一个个绷起神经。 钱谦便走了进去,打量着屋子。 屋子里有六七个人,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浓重的药香,黄信很是焦虑的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踱步,脸色很阴沉,口里喃喃低念什么。 一个老御医好死不死的样子,仿佛也看开了,很是无赖的席地而卧,却不知是真睡了,还是假寐。 少女显得很焦虑,并膝坐在一个方形的墩上,玩弄着自己的衣襟。 老夫人则是坐在榻上,仔细的看着王华地病情。 “噢,钱兄你好,你怎么来了?” 钱谦朝声源处看去,便见少女身边,也坐着一个人,这人化成灰钱谦也认得啊,他还欠自己五百两呢,更何况这一次还可能要欠自己一条命,叶春秋距离少女很近,却如柳下惠一般,只是抱着手中的刀,靠着椅背休憩。 还是这一副欠揍的样子。 钱谦只得上前,不敢刺激到叶春秋,笑呵呵的道:“啊,春秋在这儿,老哥怎能不来呢?春秋,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春秋道:“治病啊。” 钱谦差点没被叶春秋的话噎死,他只得苦笑,道:“是啊,是啊,治病,治病是应当的,不过……春秋,这病治的如何?” 叶春秋摇头:“不知,等等看,得看王部堂的命了,熬得过去,自然能醒来,若是熬不过去……” “……” 钱谦第一次发现叶春秋是个无法沟通地人,他正待想说什么。 却听王夫人道:“呀,不好了,不好了……” 钱谦吓了一跳,便见叶春秋豁然而起,而后冲到了病榻前,夫人道:“你看,气息越来越微弱了……” 叶春秋倒还淡定,不得不说,淡定从容还是能感染别人的,至少大家看他目光深沉,智珠在握的样子,多少安心一些。 这其实就是某种心理,假若叶春秋也咋咋呼呼,一丁点自信表现都没有,只怕这屋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众人纷纷凑上来,看着气息更加微弱的王华。 “春秋,现在应当如何?” “是啊,叶公子,你说……”少女忧心忡忡。 都看着叶春秋,就等这位自信的过了头的少年拿主意。 叶春秋抿嘴一笑。 大家心情又送了一分,噢,他居然还笑得出来,说不定真有把握。 却听叶春秋好整以暇道:“叶老御医,叶老御医你来。” 叶老御医早已来了,到了叶春秋身边,便听叶春秋吩咐道:“你来给他把脉,看看王部堂如何?” “……” 这句话几乎是犯了众怒,卧槽,把脉都要别人来,你到底是不是大夫。 那夫人忍不住了:“叶公子为何不试试。” 叶春秋脸色微红:“噢,我不喜欢把脉。” 骗人,分明就是骗人,这孙子连把脉都不会啊,就这样还大言不惭要起死回生。 其实钱谦是见识过叶春秋医术的,不过这解毒和治疗刀伤不同,何况……王老部堂都快不成了,这不是要完吗? 叶老御医很无奈的颌首点头,坐再了榻沿,伸出手来给王部堂把脉,只把了片刻,便皱眉,接着摇头叹息:“哎,不成了,保准不成了,王部堂的气息微弱,依着老朽看,这十之八九……是不成了。”、 他不敢说百分百,多少还是有点顾忌,生怕叶春秋绝望之下发疯。 叶春秋便皱眉,噢了一声:“莫急,再等等看,待会儿还有一副药,要喂王部堂吃下,大家别担心。” 说罢,又坐回一边,养神。 钱谦却是急了眼:“春秋,春秋,你知道不知道,外头已经闹翻天了,连魏国公都已经惊动,到了宫中和内阁的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救人不可,你随我出去吧,出去了,我总要设法保你性命,可若是再耽搁,可就不成了,你是不知,神机营都出动了,一百多杆火铳呢。” 叶春秋依然不依不饶,道:“治好了王部堂再出去。” 叶春秋又不是傻子,今日到了这个境地,人若是不醒,出去就是送死。 他自己都觉得冤枉,好心好意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地步,可是没有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出去是死,那么索性拼一拼。 他心里颇为紧张,若是王华当真不醒,只怕事情就糟糕了,叶春秋对自己孟浪的行为开始反省,终究还是太年轻啊,太过古道热肠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眼下只能耗着。 打定了主意,叶春秋并不作声,只是在旁闲坐。 ……………… 外头的人早已急坏了,自从钱谦进去,便再没了动静。 反而外头的番子只隐隐听到里头喊‘啊呀,不好了不好了’之类的话,于是连忙回报,这魏国公徐俌一脸阴冷,遥遥看着远处,南京诸官拥簇着他,便听徐俌淡淡道:“谢阁老有言,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个小贼,若是再无计可施,我等尽都无法交代。” 众人看着他,徐俌风淡云轻的样子:“现在王部堂只怕越来越不成了,噩耗即将传来,难道还要在此坐等?若是如此,我等如何对得起王公,对得起内阁诸公,对得起天子?” 那崔公公谄媚的笑道:“那么就请魏国公示下,到底如何定夺才好?” 徐俌冷冷道:“让神机营上吧,做好准备,只要那叶春秋一冒头,立即格杀。”顿了一下,问道:“他们平时在哪里用饭?” 有人答道:“起初的时候,是叶春秋挟着那王小姐去饭厅,只是后来,则是让人送进去。卑下本来想要在饭菜中下毒,奈何那小贼很是谨慎,往往都需银针试过,才肯下饭,又想借机营救,可是那小贼又与王小姐寸步不离,也难下手。” 徐俌沉吟片刻:“是谁去送饭?” “是卑下亲自去送,只许我们送到门口,把饭菜放下,接着便有人开门端进去。” “谁端进去的?” “是王夫人去拿。” 第三百零三章:不科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一下子,徐俌却有点恼火了,没有破绽,几乎没有任何的破绽,若是那叶春秋肯冒头出来,倒是好说,偏偏他只躲起来,处处谨慎甚微。 这个家伙,不是说是个举子吗?怎么颇像个专业的大盗一样,手法如此纯熟? 徐俌不安的道:“那就将他引出来,再让神策军动手。” 崔公公苦笑:“他定然不肯出来的,卑下试过了几次,里头的窗子,都被他用绳子绑了。” “他就没有睡觉的时候?”徐俌怒气冲冲。 “有,听动静肯定是有,不过他睡时,却是抱着刀,用绳子与那王小姐系在一起,一有动静……” 徐俌背着手,身上的钦赐尨服无风自动,却是冷哼一声:“你上奏去吧,这里的事,原原本本都要禀奏上去。” 崔公公惊诧的看着徐俌。 徐俌又补上一句:“既然一时无计可施,当然要禀奏,否则朝廷动怒,你们一个都活不成。” 呼…… 崔公公松了口气,他猛地意识到,这位魏国公虽然严厉,不过据说却是八面玲珑,他原本只看到他阴冷的一面,却不觉得,现在才知道,为何魏国公徐俌在南京得到上下人等的交口称赞了。 徐俌这是好意啊。 现在这种情况,那贼子只怕一时难以难下,现在最大的问题反而不是王公什么时候过世,既然也就这几日活头,这已是迟早的事了。 而最可怕的却反而是王公过世之后,一旦王公过世,那叶春秋已没了生路,现在又劫持了王家的女眷,这岂不是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已经没有了生路的人,势必要狗急跳墙,若是王家的女眷再有什么好歹,又或者是耽误了王公的丧事,那么…… 可以想象,今儿在这里的人,除了这位世袭网替、极尽恩荣的魏国公之外,都不会有任何的好下场。 这……才是最可怕的。 那么想要保住自己的脑袋,唯一的法子是什么? 自然是将这里的情况赶紧报过去,将这叶春秋如何凶残,如何手段了得的事也一并事先禀奏。 不是大家不尽心尽力,实在是贼子太狡猾。 夸得越大,大家的罪责就越小,如若不然,你们这么多人,可以调用南京的所有资源,居然还解决不了一个书生,你们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活在世上了吧。 崔公公朝徐俌点点头,很是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而后,他蹑手蹑脚的将兵部侍郎拉到了一边,低声密语几句。 厂卫的话,未可尽信,想让朝廷深信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事,少不得要众口铄金,因而事先沟通,而后再‘不约而同’禀奏才好。 这兵部侍郎脸色很差,却还是跟着点头,他不愿意和厂卫的人有什么瓜葛,可是如今这个情形,谁都脱不了干系。而后他走到了应天府的官员那儿,似乎也在沟通什么,而崔公公则是将一个锦衣卫千户扯到一边去交换意见了。 徐俌只是背着手,没有理会背后的窃窃私语,却是遥遥的眺望着远处的卧房,在那里,已有无数刀牌手森严戒备,百余个铳手不敢松懈,依然平举火铳,随时击发。 偶尔,只有那低声的一丁点议论传入他的耳中。 “势不可挡……狡诈如狐……奸诈无比……百米之外的风吹草动,竟能察觉……” 徐俌很不以为意,只是依旧拉着脸,不为所动。只是几不可闻的听到他的口里低声念着:“叶春秋……是真的疯子吗?” ……………………………… 几封急报,自南京各处飞马来报。 南京的一丁点消息,都足以引起许多的猜疑。 此时此刻,正等着叶春秋被押解入京地朱厚照心情依旧有些郁郁,自己的恩师怎么还没有噩耗传来,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提心吊胆。另一方面,他既盼着叶春秋来,又隐隐担心谢师傅若是非要明正典刑不可,自己该如何阻拦呢? 哎……头痛啊。 司礼监那儿,自通政司送来了最新的奏报。 一听到南京的奏报,朱厚照不由打起精神,连忙接过来看。 是东厂那儿来的奏报,这一看,却是吓了他一跳,事儿还没办妥当,这已经过去了几日,那叶春秋居然还挟持着王家的人? 朱厚照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南京那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数十上百个厂卫的番子、校尉,还有五军营官军,有应天府的差役,还有留驻南京的亲军,这么多人,数千上万,居然让叶春秋舒舒服服地还在给王师傅‘治病’? 朱厚照不禁有点儿傻眼,若是这个时代有科学这个概念的话,那么这不科学啊。 挟持个一日两日倒也罢了,偏偏已过了这么多天,宫里授了意,内阁下了条子,北京六部这儿,也都下了严厉的公文要求督办。 不是历来说,南京那儿藏龙卧虎,现在这么多人,居然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 他脸拉了下来,若是如此,这叶春秋不会熬个一年半载吧,那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却见这钱公公在奏报里声泪俱下,给叶春秋冠上了各种不可思议的词,什么百步之外,稍有动静,就能被他所测知。熟谙兵法之道,谨慎甚微,不留任何破绽,刀法如神,出刀如电,奴婢人等,虽率众将其围困,有恃无恐,却无从下手。 “呃……人可以在百步之外知道动静吗?” 朱厚照想了想,三十步只怕就已经是极限了,这叶春秋……是高人啊,怎么看着,有千里眼、有顺风耳似得。 至于他如何谨慎,如何不留破绽,如何心机深沉,朱厚照便阖着眼睛,心里开始计较,若是朕也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呢?呀……他居然还晓得要锁紧窗户,若是朕如此,想必不会想到吧。 他拿了绳子与王小姐绑在一起?嗯,这倒是应对之法,换了是朕,也该当这样做。 朱厚照对这奏报很是上心,一丝不苟地看着。 第三百零四章:活见鬼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显然是真用了心思看那奏报的,当看着那东厂素来以‘干练’著称的档头崔如海一脸叫屈的样子,竟是忘了王师傅要病逝的事,禁不住低声道:“这个蠢货,你真是太蠢了,人家怎么会留这个破绽你,还妄想突袭,哈哈……” 接着又将奏报放下,枯坐着开始默想,若是自己,当如何拿住叶春秋那个家伙,从屋脊上作为突破……他又摇头,连续想了十几个主意,最后叹口气:“都是蠢货,叶春秋这家伙,哪里像是个读书人,怎的跟纵横天下的王洋大盗似得,他读的什么书,从哪儿学来的?寻常的人,理应学不着吧。” 正当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便有小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不好了,谢公觐见。” 又来了…… 这宦官都说不好了,想必……这谢公肯定又是暴跳入雷了,这样一想,很是理解,谢迁对于王师傅那可是旧友,现在本来就一肚子火呢,朕在宫中接到了崔如海的奏报,他难道就没有接到南京其他人的奏报,他看了奏报一定是怒发冲冠,哎…… 朱厚照一脸郁闷,日子没法过了,却只好苦着脸道:“叫进来吧。” 老远,朱厚照就听到了谢迁义愤填膺的咆哮:“陛下,叶春秋这贼子,真是……” 朱厚照打了个冷战,怎么感觉谢师傅是骂自己一样。 ……………… 王华已经昏迷了六七日,这几日,除了服药,叶春秋还让人给他喂食煮的稀烂的小米粥。 他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了,这条老命就这样吊着,而卧房中的其他人,却都是各有心思。 黄信已经感觉自己要大祸临头,心里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他前几日辗转难眠,现在却是趴在八仙桌上熟睡过去。 钱谦急着跺脚,却是龙精虎猛,他现在悻悻然出去,又害怕魏国公责怪,说不准这黑锅就给自己背了,可若是不出去,想制住叶春秋,当初平倭的时候,叶春秋的剑法他是亲眼所见的,啊呀……我只是个童叟无欺、买卖公平的官儿而已,犯不着拿生命去毛线啊。 王家的夫人、小姐,却也吃不消了,尤其是王夫人,更是形如枯槁,几近绝望;王小姐也已是蓬头垢面,未出阁的女儿家遇到这样事,被叶春秋用绳子绑了,想到老父即将过世,想到这叶春秋的无礼,便有万念俱焚的念头。 最先受不了的是叶老御医,起初地时候,是溜须拍马,一口一句叶神医,什么妙手回春、起死回生,闭着眼睛的吹捧,可是到后来,精力便开始有些不济了,到了如今,却是心中火起,这治病救人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叶春秋这样胡闹的,什么神医,简直就是狗屁,若不是忌惮你手里的刀,换了别的时候,早将你骂的狗血淋头了。眼看这王公临死之前,还被这样的折腾,他终于耐不住,在又一次把脉之后,便道:“春秋,你来看,这一次,只怕是真熬不住了,气脉虽然比从前稳了,可是更是微弱,只怕……这是要一睡不起,春秋,老夫就说句实在话吧,依老夫多年行医的经验,这王公只怕熬不过今夜了,春秋……老朽说句是在话……” 他这一说,一旁的夫人就开始泪如雨下起来,少女也是泪眼婆娑。 钱谦暴跳如雷道:“看吧,看吧,就是救不活了,春秋,你还要怎样,闹也闹够了,现在最紧要的是……” 叶春秋依然镇定:“再等等看。” “还等什么?”叶老御医火了:“老朽治病救人数十年,什么样的病不曾见过,王公已要过世了,现在趁着这个时候,还是让他的亲眷们好生看看他才好,否则我等怎么说的过去?” “我行医三十五年,乃是御医,我的话还不可信吗?” 他这样一说,王夫人和那王小姐最后一点希望也被破灭了,顿时恸哭起来。 叶春秋恼怒这叶老御医‘扰乱军心’,偏偏又奈何他不得,难道真将他杀了? 叶老御医见状,顿时打起精神,他猛地意识到这个叶春秋是不敢杀人的,这时候他的胆子渐渐大起来,语气更加严厉:“人之将死,还要折腾什么?什么起死回生,那都是坊间的笑谈而已,当不得真,天底下,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事,哼,春秋,你放弃吧,你的医术,老夫也有‘见识’,本来这些话憋在肚里不想说,可是现在还是不吐不快,你根本就不通医术,连把脉都摸不准,你……你……你这是在胡闹……” 胡闹二字一出,王夫人和王小姐哭得更是凄惨,二人趴在王华的身上,失声抽泣。 叶老御医又跺脚道:“准备料理后事吧,还有什么说的,闹也闹够了,还要怎样?王公必死无疑了,他若是能醒来,我叶字倒过来写!” “咳咳……咳咳……”有人发出剧烈的咳嗽。 叶老御医是大夫,一听到咳嗽,便分辨出这咳嗽的声音带着嘶哑,咳嗽的人身子很虚弱,他一面循着声音看过去,一面还在讽刺:“看看,看看,这么多人待在这小小洞天,都成了什么样子,无病的都会有……”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 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脸上的表情竟像是见了鬼一样。 不错,真的见鬼了。 而此时,所有人目光都不禁朝着病榻看去,那少女绝的奇怪,抬起埋在被上的俏脸,通红的眼睛也朝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 “……” 活见鬼了! 此时,一直昏厥不醒的王华居然很是疲惫的张开了眼睛,他胸膛狠狠起伏几下,接着又发出剧烈的咳嗽。 叶老御医像疯了一样,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然后他猛地想起什么,便疯狂的向床榻上扑去,一把抓住王华的手腕。 噗通……噗通……噗通…… 叶老御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脉象很稳,虽然依然很虚弱,不过……不过……却似乎在这虚弱之中,又有着某种勃勃的生机。 第三百零五章:鱼死网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老御医的手已经摸不住脉了,一下子瘫坐在地,眼睛直直的看着叶老御医,喃喃念道:“神医啊。” “醒了……” 所有人振奋起来,钱谦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地,猛地胡乱磕头,低声念:“菩萨保佑,保佑啊……” 被这巨大的动静所惊醒的黄信则是迷迷糊糊的抬眸,然后他看到了王华,啊呀一声,整个人从凳上后仰,摔倒下去。 王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老爷,老爷……” 少女大喜过望,一把抱住王华:“爹……爹……” 而叶春秋,只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身心俱疲。 …… 魏国公徐俌已是足足二十个时辰没有睡过,他一直都在不远处的阁楼里,推开窗瞭望着对面的卧室,下头是乌压压的军马,三班轮替,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阁楼里头,其他的官员也在此足足呆了几天,他们都已是疲惫到了极点,饿了,就在这里草草用饭,实在吃不消了,只能倚墙打了小盹儿。 很多时候,即便办不成事,可是态度的问题却很重要,若是事儿办不成,人又营救不出,结果你还敢回家睡大觉,那么还不如索性洗干净脖子,自己了断了更干净。 因此所有人都恨透了叶春秋,尤其是在座之人,有不少都是受过王公的恩惠,王公主政南京吏部,算是南京文官之首,若无王公关照,这些人平时如何在南京混得下去。 而此时,卧室里突然传出王小姐的声音:“爹……爹……” 一下子,所有人打起了精神,更有人脸色惨白。 王老爷子……这是过世了…… 否则……那王小姐又怎会连淑女的风度都不管不顾。 有人禁不住流出泪来,发出一声长叹。 哎……王公是何等清直的人,早年高中状元,春风得意,此后为官,两袖清风,又待人和睦,身为帝师,并不恋栈权位,宁愿贬来南京,也不愿攀附阉宦。 王公何辜,临死之前,竟还要遭此磨难。 也有人脸色苍白,王公就这样死了,还死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之下,自己如何向朝廷交代? 徐俌心里咯噔一下,扶着窗沿,脸色一变,他禁不住低声斥道:“哼,来人,做好准备。” 接着有人传出了徐俌的命令,无数的官兵、差役、番子、校尉开始纷纷打起精神,下头秉承着徐俌心意的武官厉声道:“王公已经过世,贼子可杀,绝不可姑息,听我号令,随时杀进去,铳手预备。” 徐俌决心鱼死网破,他万万料不到,自己这个南京守备,居然被一个书生耍的团团转,这几****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世袭国公,南京守备,居然连这么个小小举人都拿不住,这脸面该往哪里搁? 号令之下,诸军上前,宛如排山倒海。 又有校尉上前打话:“里头的叶春秋听着,若再不出来束手就擒,则以谋反论处,一炷香之后,我等便要冲进去,若是敢伤王公亲眷魏国公有令,不但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还要祸及你的家人。准备……” “杀!”众人一起发出口号,然后肌肉和神经俱都绷起,作势要破门而入。 而这时候,门却是咯吱一声,开了! 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那门缝越来越大,接着,有人搀扶着一个老者出来,老者环顾四周,巍巍颤颤的打量着外间杀气腾腾的人,一字一句道:“退了,统统退下吧。” 是王公。 礼部尚书王华……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徐俌也惊诧得下巴都要落下来。 当王华出现,一柄柄刀剑哗啦啦的落地。 天下之间,谁敢在帝师面前动刀动枪,耀武扬威? “撤!”王家的大宅里,顿时沸腾起来。 无数的官军哗啦啦的如潮水一般退下。 紧接着,魏国公带着官吏上前作揖。 王华很是虚弱,若不是他坚持要亲自出面,是决计不肯让他下榻的。 他朝魏国公徐俌苦笑:“徐公爷,老夫让大家担心了,倒是难为了你,老夫现在身子虚弱,不便待客,嗯,你让他们退下吧,过些日子,老夫会亲自登门致谢。噢,你们想拿叶春秋?哎……真是难为了他,若非是他圣手施救,老夫已是命不久矣,得亏了他啊,能否请徐公爷看老夫一点薄面,暂时令他留在府上,朝廷那边,老夫自会亲自上书解释,老夫的病还未愈,却还需叶春秋帮忙照料,若是你们索拿了他,谁来给老夫看病,有劳了。” 他要作揖给徐俌行礼。 徐俌哪里敢接受,连忙搀住王华:“好说,一切都好说。”心里想必是挺郁闷的,眼睛不由越过了王华往屋子深处看去,却见叶春秋站在王华身后,二人的目光触碰,叶春秋便抿嘴朝他点了点头。 徐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索性当做没有看见这个小子,拿人?笑话,若不是此人出手,王公只怕早已性命垂危了,一刻钟之前,此人是恶贼,可是现在,却是拯救了帝师的恩人。 师者如父,在从前的时候,天子对待自己的恩师,甚至要喊一声亚父不可,当然,王华还不敢自称是天子的爹,不过在这个时代,恩师二字却是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忽视的。 站在徐俌面前的,就是天子的老师,他的话,自己怎敢不听。 他朝王华行礼:“恭敬不如从命。”便告辞而去,无数的官吏纷纷很羡慕的看了王华身后的叶春秋一眼,心里多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却都向王华行礼,纷纷散去。 叶春秋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便上前,朝王华行礼:“学生叶春秋,见过老大人,老大人身子还好吗?请快快歇下。学生惭愧,因为听闻了老大人中了毒,而黄信黄御史恰好与学生说起,黄御史对老大人的身子尤为担心,学生与黄御史有通家之好,又恰好粗通一些歧黄之术,眼见他心忧如焚,这才孟浪登门想要施救,谁料遇到了这么多事,惹来尊府上下惊心动魄,惊扰了夫人和小姐,学生实在是汗颜之至,还望老大人恕罪。” 第三百零六章:后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的这一番话,既表达了歉意,同时也把许多的功劳推到了黄御史身上。 这一次叶春秋自觉地自己行事有些过了,自己若是出了岔子那是罪有应得,却是不小心坑了黄御史一把,而今总还算幸运,居然自己的手段当真凑效,将这弥天大祸消弭了个干净。既然如此,当然要把黄御史的重要性凸现出来。 这可不是我要救你啊,毕竟大家又不熟,我若是说我非要救你不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叶春秋无利不起早,想要攀附你。这不过是因为自己实在不忍心看黄世叔担心,所以才冒险出手,如此,就可以解释的通了,毕竟黄御史和王华还是有交情的。 王华听罢,忙对黄信道:“子义,真是多亏了你。” 黄信显得手足无措、受宠若惊,他很感激的看了叶春秋一眼之后,忙是行礼:“下官惭愧,不敢当。” 此时他不禁心花怒放起来,对叶春秋的所有的郁闷心情都一扫而空,春秋还是很懂事的,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啊,连王公都欠了自己一个人情,飞黄腾达,看来只在今日了。 众人一起搀着王华到了榻上,王华一旦醒来,身体虽然虚弱,可是体内的余毒却是一扫而空,昏睡了这么久,精神居然还算不错,那夫人和王小姐自是退避了去,倒是叶春秋和黄信搬了个凳子坐在塌下,叶老御医自然打发去亲自煎药了,钱谦不敢再进来,便索性在外头等。 王华有了精神,开始打量起叶春秋,他不禁惊诧,这个叶春秋他也是闻名已久,先是下棋,使他起了兴趣,接着听说居然中了解元,顿时觉得不可思议,有些将一个小才子失之交臂的懊恼,再后来,本来渐渐淡忘,却又听说这小子居然在平倭之中得了首功,一时竟又惊诧。 要知道,或许别人对于读书人舞刀弄枪,多少有些反感,可是王华却是不同,他的儿子王守仁自幼就爱弓马,天天嚷着要定国安邦,不但拜入武师的名下学艺,还弓马娴熟的很,他虽然有些无奈,却也没劝说什么,偏偏这王守仁不但武艺了得,满肚子韬略,年轻的时候,居然还跑去边镇游历,竟还中了进士,活脱脱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而眼前的叶春秋,似乎多少有一些王守仁的影子,王华甚至觉得,叶春秋在王守仁这个年纪的时候,竟还更甚一筹,浙江乡试解元,平倭功臣,噢,他还会金石之术。 他虽一副虚弱的样子,任由一旁的小婢给他掖被,却禁不住暗暗打量叶春秋,却见叶春秋只是端端正正的坐着,自己不开口,他也只是淡笑在旁三缄其口。 很能沉得住气,且彬彬有礼,他是解元,又立了功,可是身上的儒衫,却并不华丽,称得上是朴素,虽然年轻,眉宇之间却没有年轻人那种还未消磨掉的傲气,反而是一种平平淡淡,返璞归真的气质。 王华心里暗暗惊奇,等身子靠着了垫子,却故意不去理叶春秋,向黄信道:“老夫啊,多亏了你,若无子义,此时已要入那黄土了,此番老夫必定上书,陈说子义的功绩。” 黄信喜形于色,又说惭愧。 叶春秋依然在旁含笑听着,没有其他的情绪表露。 王华又在叶春秋身上加了个一个评语此子不是一个喜欢争功的人,似乎将名利看的不是很重。、 他哪里知道,叶春秋也在揣测王华,一个帝师,经历过富贵荣华,如今已是垂垂老矣,这样的人,理应是很不喜那种菱角太多的少年人,老成一些似乎不是坏事。 而且,这位帝师原本一脚踏进了内阁的门槛,却因为自己的理念而宁愿错失这个人生中最大的机遇,由此可见,他必定是淡泊名利之人,自己若是想仗着救他性命的原因而妄想从中牟取到好处,或许当真可以得到一些利益,只怕也会惹来他的反感。 两世为人,叶春秋虽然有古道热肠的一面,也有心思深沉的另一面。 过了片刻,王华似是疲惫到了极点,等叶老御医将药送来,让女婢喂他服下,叶春秋和黄信方才出来,从这卧室出来,再见天日,叶春秋和黄信都有一种重生的感觉,黄信拍了拍叶春秋,感激的道:“贤侄,多亏了你啊,不过……这太冒险了,往后却万万不可如此。” 叶春秋颌首点头,道:“是,确实是小侄孟浪。” 在外等候多时的钱谦凑上来,喜滋滋地道:“如何,在王部堂提过我的名字没有?啊呀呀,罢了,现在劫后余生,咱们得找地方喝酒,不醉不归。” 叶春秋摇摇头:“钱大哥,改日吧,时候不早,我在外已有八九天,老父想必已经急了,得赶紧回去。” 他飞快出府,刚到门前,想起自己的油伞忘了拿,旋即一想,摇摇头,罢了,改日再来。 匆匆回到客栈,却发现老爹那儿已是人去楼空,而那客店的掌柜伙计也是怪异的看他,叶春秋心里大急,正待要问明情况,却听有人叫他:“春秋。” 叶春秋回眸,不是老爹是谁,他心里雀跃,忙道:“儿子……” 叶景脸上带着微笑,摇摇头:“到里屋去说。” 等上了楼,进了客房,叶景方才道:“你去王府治病了?起初听到消息,为父吓了一跳,据说惊动了许多大人,喊打喊杀的,爹知道你会治病,不过你行事太冒险了,这世上哪里有这样治病的,等为父听到消息,说是你劫持了王家的女眷,被官军困住,为父便晓得,你惹了麻烦,而且若是不能救治王部堂,这一辈子的前途便完了,甚至连性命都不保。” 叶景的话无疑的是带着责备的,听了叶景的话,叶春秋现在倒是感到很后怕,如果这一次救治王华失败,不但是自己惹来很大的后果,甚至极有可能会连累上老爹和叶家的许多族人! 正当叶春秋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叶景摆了摆手,打断了叶春秋的话…… 第三百零七章:厮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景打断叶春秋欲要说出口的话,道:“爹当时急得不得了,想要去王府寻你,可细细一想,我若是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让他们有了要挟你的手段?这样的话,你病治到一半,反而获罪,那么不妨让你赌一把,这么大的事,那些官军怎么肯轻易罢休,肯定是要来寻为父去要挟你的,为父不想拖累你,便连夜去了民宿暂住,心里只保佑你一定将那王部堂的病治好,如此才能脱罪,结果果然听到了好消息,整个南京都震动了,爹知道你会回来,才赶忙来和你会合。”、 呃…… 叶春秋听得一惊一乍的,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也不由为老爹的英明而佩服,老爹智商见长啊,这一次若是他贸然自投罗网,或者是被那魏国公拿住,他们只需将老爹捏在手里在门口一喊,叶春秋只怕就得乖乖就范了。 到了那时,罪已经犯了,王部堂的病又没治好,自己非要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似乎叶景也为自己的机智而骄傲,却又觉得后怕,免不得又板起脸来道:“你小小年纪,居然敢做这样的事,你可知道后果吗?再不许有下次了,你不知为父有多担心,虽然听你舅父说,你有起死回生的手段,爹对你有一些信心,可是当时的情况,却是忐忑不安、提心吊胆,生怕你出了失误,到时悔之不及。” 叶春秋连忙道:“这一次确实是儿子错了,儿子知错,再不会了。” 叶景叹口气,本来还想给他一点教训,偏偏在叶春秋面前拉不下脸来,便道:“饿了没有?我们去吃东西,噢,待会儿为父还要回去那间民宿,一来收拾东西,二来向那老夫妇致谢,若不是他们肯收留,只怕南京城无处可藏,为父还拜托他们帮忙打听外间的情况,虽然是使了钱,他们却也是老实守信的人,没有报官,就已是很大的恩德了。” 叶春秋连连说是,心里嘀咕,看来这几日要乖一些才好,免得老爹担心。 在客栈住了一日,叶春秋听说国子监的事态渐渐平息,清早起来,跟叶景打了招呼,便出门到了王家。 王府这儿依然还有锦衣卫的坐探,很是警惕的看着叶春秋。 偏偏这个家伙又恢复了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在让人怀疑,前几日还劫持王家家眷的恶棍,怎么今儿又像是个懵懂无知的清纯少年。 很警惕的扫视了叶春秋之后,这锦衣卫却还是很不情愿的放了行,甚至叶春秋依旧配着腰间的长刀,也假装没有看到。 显然王家已经先行告知,不得刁难这位王部堂的救命恩人。 叶春秋进去,便有人引着叶春秋到了王华的卧房外头,禀告之后,叶春秋走进去,恰好王小姐刚刚给王华喂服了一碗米粥,她忙起身,朝叶春秋行了个礼,明眸深深看叶春秋一眼,面对这个年轻男子,显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低声道:“多谢小恩公。”便退了出去。 叶春秋不敢去看她婀娜的背影,会被人误会的,王部堂保证打不死他。 叶春秋抿嘴笑着上前,朝王华作揖道:“王部堂好些了吗?” 大病初愈,王华显得很是高兴,忙道:“坐下说话。是好了一些,怎么,你还要开药?” 叶春秋摇头:“大人照着药方和调理的方子来静养,半月之内,便可恢复如初了,噢,学生来是想告诉大人,这一次大人并非是被人下毒,大人在中毒之前,想必是吃了什么山菇是吗?估计大人中的就是这毒蘑菇中的毒。” 王华点了点头,然后皱眉道:“可是同坐的人也都吃了,为何却是无事。” 叶春秋抿嘴笑道:“有的人吃得多,有的人吃得少,不可一概而论,何况……大人年纪老迈,平时身体又虚弱,寻常人中了毒,估计肚子疼一阵子就没事了,可是这山菇之毒到了大人的体内却成了引子,于是病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 王华若有所思的颌首:“原来乱了一阵子,竟是一场误会。” 叶春秋莞尔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除此之外,学生来这儿,是想讨回学生的油伞的,大人不要误会,这油伞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也非是学生贪念财货,只是这油伞是从乡中带来,用得惯了,换了新的反而不适。” 原来还是恋旧的人,王华哑然失笑,他对叶春秋满是好感:“我听臻儿说,你和伯安还是好友?” 伯安乃是王华长子王守仁的字,叶春秋心里郁闷,当初是情况紧急,为了取信王小姐,谁料现在秋后算账了,叶春秋打了个哈哈:“伯安兄文武双全,学生神交已久。” 见叶春秋不愿多提,王华也就不再多问,饶有兴趣的道:“噢,你要讨回油伞,老夫怎么轻易让你讨回去,嗯,来人,拿棋盘来,先下几局棋,你若是赢了,自然拿你伞回去,老夫赢了,油伞就寄留在此,等你下次赢了再说。” 呀,好大的口气,竟敢班门弄斧。 叶春秋也来了兴趣,却是道:“大人大病初好,若能愉悦身心,也是一件好事,春秋奉陪到底。” 摆上了棋盘,便开始下子厮杀,叶春秋毕竟光脑中多的是各种‘歪门邪道’,每每下到一处,王华便皱眉开始犯难了,一脸郁闷的想个半天,好不容易招架住,叶春秋却又步步紧逼,使他竟是没有招架之力。 一局棋下来,居然足足下了一个时辰,等到王华真正肯愿赌服输,叶春秋已有些乏了,王华却有些不知疲倦,兴致勃勃道:“再来,再来,老夫再来领教。” 又下了一局,结局依然如此。 这一下子,王华忧伤了,没道理啊,小小少年棋艺精湛倒也罢了,偏偏他的路数往往怪异得很,屡屡是另辟蹊跷,他又催促:“再来试试。” 一边的厢房里,却传出少女的咳嗽声。 叶春秋听到王小姐的咳嗽,便晓得王小姐心疼自己的爹大病初愈,不希望自己的爹继续操心劳力了,叶春秋便起身,朝王华作揖:“天色不早,家父还在等我吃饭,学生先告辞,噢,那油伞,学生拿走了。” 王华满脸遗憾,只得道:“下次再来。”、 叶春秋颌首:“改日定当请教。” 叶春秋说罢,告辞而去。 等觑见叶春秋走了,王小姐才移了莲步过来,含嗔带怒道:“爹,你羞于不羞,下棋输给一个少年,还不肯放他走,你现在病了,正需静养,怎可又废寝忘食的操持你的棋业。” 王华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的样子。 第三百零八章:吃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几日的生活,渐渐平静下来。 好久没有练刀,叶春秋不敢再任其生疏下去,因而也就勤快下来,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东西需要抄录,谈神医那儿等得急,杭州那边,太白集也得写几篇文章去供稿。 所以叶春秋暂时也不急着去国子监,反而静下心来闭门读书习武,他的心情,也渐渐开始平静。 只是到了后日的正午,王家却有人寻来,道:“小恩公,我家老爷的病又犯了,请小恩公速去看看。” 叶春秋吓了一跳,心里不禁想,真是怪了,按理来说,王华的余毒应该清理了干净,而且自己已经开了药和调理的法子,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不该怠慢,连和老父都没有打招呼,便匆匆的出了门。 等到了王家,照旧到了王华的卧室,便见王小姐很是忧心的在照料着王华,王华哎哟哎哟的道:“哎,心口有些疼,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无妨,春秋来了就好,你不必担心。” 王小姐忧心忡忡:“爹爹大病初愈,更该小心。”一边掖着被子,便要去给卧室里添蜡烛,冷不防叶春秋匆匆进来,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通报,叶春秋也没多少客气,结果差点撞了个满怀,叶春秋的鼻尖和王小姐的鼻尖触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娇躯的兰香,王小姐吓了一跳,羞愤难当的后退几步。 叶春秋也有些后怕,我去,差点就肌肤之亲了啊,他不愿占人这种便宜,说句难听话,当真是有了兽YU,索性去青楼里解决还好些,这样亵渎了待字闺中的小姐,让她羞于见人,生出一辈子的心理疙瘩,实在是一件叶春秋都觉得厌恶的事。 叶春秋定定神,忙是道:“幸好,幸好,实在是小生该死,不该如此莽撞,幸赖还来得及,没有触碰到王小姐,小生万死。” 他说的若有其事的样子,仿佛当真和没有和王小姐触动到一样。 王小姐明眸先是惊诧的看他一眼,顿时料到叶春秋这是在为她遮羞,便屈身道:“叶公子,是我不好。”便碎步告辞出去。 叶春秋这才想起王华的病情,便皱眉起来,到了榻前,道:“大人身体哪里不适?” 王华却是瞪着眼睛看他,低声道:“噤声,老夫等你许久了,总不见你来,倒是棋瘾来了,实在吃不消,来,去拿棋盘,便是治病救人,哎,前日你还说来拜访,却是两日不见踪影,若不是说病了,只怕你也不肯来。” 叶春秋愕然一下,卧槽,你特么就是来找我下棋的? 一个人有了瘾,其实很能理解那种想得而不可得百爪挠心的感觉,尤其是这几日卧病在床,百无聊赖,这种心理就更强烈了。 叶春秋能理解王华,不过这种糊弄人的手段却不能原谅,他也胆子大了,张牙舞爪的嚣张样子道:“好,就让学生再来虐一虐大人。” 王华不以为意,打起精神:“老夫瞑目想了两日,终于摸清了你的路数,你休要猖狂,且看老夫手段如何?” 叫人端来棋盘,又开始陷入鏖战。 这一次叶春秋是鼓足了气,上次还有点谦让,这一次却一丁点礼让的心思都没有了,就是要吊打你,寻了后世高段位的路数出了先手,而后便处处露出锋芒,王华此前还觉得叶春秋的棋艺不过是另辟蹊跷而已,摸清了他的套路,就有成功希望了,谁晓得今日叶春秋的手法更为刁钻,步步都是杀机,让他招架不得,吓得满身是汗,有时到了难处,便凝视不动,小半时辰不敢落子,叶春秋反而轻松的很,教人奉茶来,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有时站起,看着墙壁上的字画。 隔壁有一间连同这里的小耳室,叶春秋听到从那儿传出的一声轻叹。 听声音,想必是王小姐发出的。 叶春秋很能理解,那王小姐担心老爹的病情,肯定寸步不离的,偏偏自己来了,只好躲去耳房中去观看动静,毕竟不好抛头露面,现在见这老爹哪里是病,原来竟是棋瘾,心中只怕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吧。 嗯,我也能理解这样的感受,因为我也有个不太靠谱的爹。 叶春秋对着墙壁上的行书,不禁露出微笑。 “春秋,好了,你看如何?” 王华终于叫他。 叶春秋显得很淡定的走回去,到了榻前,看着棋盘上多了变数,不等王华得意多久,然后很轻松写意的又下了一棋。 “咦……”王华眉头又皱起来,似乎又要悲剧,然后有些想要捶胸跌足,方才怎么就没有想到春秋会走这一步呢,啊呀……又失策了。然后,又进入了冥思。 今次这一局,下的时间比从前长一些,所以等甫一下完,胜负已分,结局对于王华很不友好,隔壁的耳房又传来咳嗽的声音。 叶春秋知道再下下去,王小姐非要咳嗽连连不可,便又起身:“大人,时候不早,我爹……” 王华叹息,很颓废的样子道:“老夫知道,你爹又喊你回去吃饭了,好吧,你自管去,老夫再琢磨琢磨,噢,你记着,有空来给老夫复诊。” 复诊…… 叶春秋哭笑不得,只得道:“学生抽了空就来。” 这一次告辞出去,那王小姐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王华老脸一红,很尴尬道:“难怪心绞的厉害,原来是心病,春秋果然医术精湛,竟略施小术,便让为父痊愈了。” 王小姐默然无声,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索性默默去收棋子。 叶春秋去王华那儿复诊了几次,说是复诊,倒不如说是各种对王华的吊打,起初他以为,王华必定是个很严肃的大人物,必定是端庄可敬,不怒自威,可是接触的多了,却看到了他另外的一面,一个……嗯,很普通的小老头。 不过最大的特点却是不爱装逼,这一点很重要,否则叶春秋也不会三番登门去复诊,这年月,想要找个有权有势还特么不爱端着的人实在太难。 有时候,叶春秋因为有事耽搁,那王家的人便跑来,少不得又说病情加重了,叶春秋很无奈,虽然是狼来了的把戏,可万一真的病重了呢。 话又说回来,特么王华也不肯给自己诊金,却总能厚着脸皮让自己去他治病,细细想来,挺吃亏的。 第三百零九章:不近人情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紫禁城的内阁里,谢迁这几日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让内阁中的人多少有一些警惕。 谁都晓得,内阁之中唯有谢阁老最不近人情,一言不合就非要较真到底,没法儿沟通。 近来又因为老友病重,岌岌可危,脾气就更加糟糕了。 有时候连刘健都得谦让着他。 今儿李东阳没有当值,刘健一早便将谢迁和焦芳寻了去。 从近来南京方面送来的消息来看,那位王部堂只怕是不成了。 既然如此,那么治丧成了头等要务。 偏偏又出了叶春秋的事,引来天下侧目,一个不好,王公死不瞑目啊。 这时代,生和死都是极为重要的事,因为死代表着离别,自古离别多伤情,生离死别,就意味着后人和故旧们,一辈子再不能见到死者的音容笑貌了。 而如今……好端端的一个事儿,却成了笑话。 想着都教人唏嘘啊。 等三个阁臣各自坐定,谢迁一看就是昨夜没有睡好,眼眶通红,又不知为好友担心了多久,他这几日脾气尤其火爆,总是得理不饶人,大家都得谦让着他。 刘健本来不愿提这茬事,因为一提,谢迁就不免要怒气上头,只是这治丧的事若是再拖着,就真的不妙了。 因而他瞥了一眼谢迁,慢悠悠的道:“南京那儿,还未有奏报来,也不知是什么情形,现在翰林院已经颁了制了诰,只等颁发出去,陛下这儿,也要下旨哀思,上一次老夫与礼部商议了一下,谥号就定为文忠……”说到这里,刘健叹口气,文忠公这个谥号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本来倒是想争取一下文正公的,不过想混个文正公却不容易,说句实在话,连三朝老臣,辅佐了先帝开创了弘治盛世的刘健多半也没这个资格。 谥号是很重要的事,而且绝不能马虎,差一丁点都不成,礼部和翰林院,绝不敢在这种事上头去‘巴结逢迎’的,毕竟一旦谥号颁布出来,若是获得谥号的人才德不堪匹配,少不得要引起天下人的怒骂,甚至传诸青史,还可能成为后世之人的笑柄。 古人重名,越是如此,越是对这种事最不敢在这上头做文章,文忠公已算是极为显赫的待遇了,而文正二字,却是北宋司马光提出,乃曰‘文正乃谥之极美,无以复加’,是文人道德的极致,到了明清时期,对于文正的谥号就更加吝啬了。 说起来历史上的李东阳倒是和这个文正也有关系,当时他快要死了,当时的大学士杨一清去看他,见李东阳为谥号担忧,就向他透露,他死后会给文正的谥号,垂死的李东阳突然回光返照,竟然直接在床上给杨一清磕头,这李东阳是什么人,现在已是内阁大学士,此后成为首辅大学士,力挽狂澜于即倒,结果因为一个文正公,居然要给作为后辈的杨一清去磕头。 其实近来也有声音,要求给王华一个文正公;谢迁就是其中的代表,现在听说确定下来的是文忠公,这文忠公虽也算和王华才德相配,总觉得差了那么一丁点意思,谢迁此时神色黯然,心里更加闷闷不乐。 刘健勉强笑了笑,便又道:“他的儿子,也正赶往南京,天子钦赐准他守制之后,官复原职,不再贬去穷乡僻壤之处为官了,这是天子的恩德……不过眼下却还有一个麻烦,此事大家都是晓得的,老夫最担心的是,王公仙逝,那恶贼叶春秋狗急跳墙,贻误了丧事,若是如此,当如何是好?南京那儿,已经在处理了,连魏国公都亲自出了面,可是老夫看了奏报,说是这个小贼狡猾如狐,使人无从下口,哎……” 想到这里,便开始唏嘘。 王公生前何等风光,这临到死来,却是…… 刘健摇头。 啪。 谢迁拍案而起,把一旁老神在在的焦芳吓了一跳,却见谢迁怒气冲冲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说的,此贼该当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魏国公到底做什么吃的,调动了南京全城的军马,竟连一个小贼都拿不住,还有南京兵部,五军营,厂卫,这些人,都是酒囊饭袋吗?而今事情紧急,他们就这样懈怠吗?不成,老夫实在看不下去了,明儿我就启奏陛下,要去南京,这件事,绝不能善了,同时,要给魏国公下条子,若有必要,但凡可以拯救王家家人,可便宜行事,即便将那叶春秋就地格杀,也在所不惜!” 他一声咆哮,声震如雷。 却把一个要进来奏事的书吏吓了一跳。 刘健心里苦笑,冷不丁见了外头要进来的书吏,道:“赵书吏,何事?” 那赵书吏心惊胆战地进来,很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谢迁,谢迁对他冷哼一声,反而是焦芳对他抿嘴一笑道:“赵书吏勿怕,谢公只是在言事而已,有何事要奏吗?” 赵书吏道:“南京那边,又有了奏疏,只不过……只不过……”他吓得满头是汗,像是见鬼了一样。 一听到南京来了消息,谢迁便激动起来,一下子冲过去,将奏疏抢来,禁不住道:“一份奏疏,怎的这个样子。” 赵书吏却满是惊恐,几乎吓瘫了,一屁股坐地。 刘健和焦芳都觉得奇怪,赵书吏能来内阁里当值,虽只是小吏,却绝不是一个如此不经事的人,就因为谢迁的暴跳如雷就吓成这样子,是不是太蹊跷了。 这时,谢迁却是呀了一声,竟也满脸惊恐,一下子把奏疏抛在了地方,他瞪大眼睛,吓得不轻:“王公……王公……是王公……” 王公…… 王公过世了吗?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酝酿了这么久,大家早就有所准备了。 这谢阁老平时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今儿…… 谢迁有点扯不清楚,却还是期期艾艾道:“是王公的奏疏……王公上奏……” 刘健和焦芳二人顿时色变。 王公怎么可能上奏? 第三百一十章:吓瘫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不是是说王公昏迷不醒吗?,不是说王公性命垂危吗?不是说被叶春秋挟持了吗? 这如何上的奏? 真是荒谬,是笑话! 可是谢迁的话却不像是骗人,难道有鬼? 青天白日的,料来不会如此吧。 刘健很是镇定,断然道:“拿奏疏来看看。” 平时端庄的刘健,等那赵书吏拾起了奏疏,便急不可耐的翻开来看。 谢迁也反应过来,忙不迭的站在刘健身后,只一看,便立即晓得,果然是王华,王华的字迹别人不认得,谢迁却是化成灰都认得的。 果然……是王华…… 他打了个激灵,再看下去,便见王华说到自己中毒,生死未卜,断绝了生机,此后叶春秋为了治病,与御史黄信一道闯入府中,如何与侍卫们周旋,最后几服药下去,竟是起死回生…… 谢迁看的脸色写满了震惊。 起死回生…… 这怎么可能,当初满朝都认为王华必死,这当然不是人云亦云,实是南京的御医们会诊之后才有的结果,这么多御医言之凿凿,怎么可能有错。 可是现在……他竟活了。 这奏疏乃是他亲手所书,既然能写奏疏,料来身体不会太差,肯定不是回光返照。 叶春秋…… 谢迁低声喃喃念了一句。 这个家伙…… “好,好一个叶春秋!”方才还是喊打喊杀,而这一刻,谢迁大喜过望,禁不住夸赞起来:“多亏了他,否则王公怎能康复,此子……老夫看着很好,很好啊,很对老夫的胃口,哈哈……哈哈……刘公,给我看看,我再确认一二。” 很不客气的夺过了奏疏,细细再看一遍,还真的活了。 他顿时舒坦无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一边捋须一边摇头:“国家有这样担当的少年,实是幸事,哈哈……哈哈……” 刘健也是大喜,他万万料不到事情转眼之间就有了新的结果,也忍不住含笑道:“王公还能无恙,乃国家之福也。” 坐在一旁的焦芳倒是心里百感交集,在确定王华未死之后,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和王华本就不对付,可是想到王华这一次未死,刘瑾那儿倒算是平安下庄,又觉得是一件好事。 内阁里,顿时洋溢了欢喜的气氛,谢迁连连说好,眼睛都已经湿润,他和王华同为浙江老乡,平时的关系就是极好,担心了这么多日子,今儿万万料不到那个老家伙竟还活着,便禁不住老泪盈眶,猛地,他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奏疏便跑。 刘健万万料不到谢迁这样冒失,忙道:“于乔,你做什么?” 谢迁已是跑出了公房,留下一句话道:“叶春秋救治王公有功,而今却下诏治罪,若是南京那儿,有人没有轻重,当真害了他,岂不是害了王公的恩公吗?事情紧急,我要火速奏报天子,彰表他的功绩。” 刘健不禁摇头,谢迁太冒失了,他虽然能言善辩,而且做事雷厉风行,在内阁之中是自己最好的左膀右臂,不过有时候遇事,却有些糊涂。 那王公是什么人,叶春秋救治了他,即便有人要拿叶春秋,也会尽力转圜的,南京那边,叶春秋必定平安无事,就算要撤下此前的罪状,那也不必操之过急,到时候从容颁布新的诏令就是,何须如此? 不过谢迁的心情却可理解,若是寻常的救治,这或许可以说是医者仁心,可是似叶春秋这样,冒着杀头的危险为王公救治,意义就全然不同了,更何况叶春秋又不是御医,王公是死是死,与他无关,能做到这一点,说是恩公也不为过。 想到方才议论着怎么治丧,现在似乎再议论治丧就是咒人不得好死了,刘健抿嘴一笑,侧目看了一眼一旁的焦芳。 却见焦芳老神在在的坐着,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刘健道:“焦公,各忙公务吧。” 刘健一般称呼李东阳为宾之,叫谢迁为于乔,这焦芳在内阁之中,比之谢迁和李东阳的资历还小一些,可是刘健却历来称呼他为公,却不肯称呼他的字号。 焦芳颌首,朝刘健作揖:“那么下官告退。” …………………… 天气越来越热,朱厚照已是烦了,心里惦记着南京的事,且喜且忧,总觉得是个煎熬,便在御园里看他的豹子,那被栅栏围起的金钱豹正在撕咬着朱厚照丢进去的兔子,朱厚照显得兴致勃勃,见识到了豹子的凶性,转而对刘瑾道:“刘伴伴,朕若是豹子就好了。” 刘瑾心里有事,心里也惦记着王华,王华一死,却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朝自己射来,没一日消停的啊,可是陛下发了话,他却不敢怠慢,忙是回过神来,几乎脱口道:“陛下若是豹子,那也该是豹子中的天子。” “哈哈……”朱厚照大笑,拍拍手,便围着栅栏走了几步,又觉得此刻不该笑,恩师还生死未卜呢,噢,错了,是恩师只怕就这几日活头了,心情挺郁闷的,又想着叶春秋要获罪,又是郁闷,起初他想押解叶春秋到京师来,还抱着美好的愿望,可是看着满朝文武磨刀霍霍的样子,他猛地意识到,虽然把叶春秋押解来京,只怕自己也护不住他,难道真要把他宰了,哎,人是不能复生啊,叶春秋这个家伙……噢,他竟比朕还小一岁,见鬼了,居然真朕不如他,这人是怎样的妖孽呢,你看,你这家伙,平时倒是很嘚瑟,殊不知能力越大,越该像朕一样的低调从事,现在好了吧,惹下了弥天大祸,朕都救不了你。 呼……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依然还觉得堵得慌,自从做了天子,就仿佛许多事都不能亲力亲为,永远不能顺着自己的心去做事。 有小官宦小心翼翼的跑来:“陛下,谢公求见。” 朱厚照两腿一哆嗦,差点没有吓瘫在地。 又来了啊,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反正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喊打喊杀,朱厚照已经不胜其扰,这又怎么了,多半……谢师傅又是气着了吧。 第三百一十一章:过人之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对谢迁是又怕又敬的,便道:“去,就说朕旧疾犯了。” 那小官宦便去挡驾,过不多时,却又来了,哭笑不得地道:“陛下,谢公说,事态紧急,非要陛下召见不可,否则……他要撞死……” 朱厚照咋舌,便怒气冲冲地道:“瞧瞧,每次都是如此,动不动就是死,王师傅都要死了,他也要死,这是要逼着朕死不可。”他便拉长着脸,对站在一旁的刘瑾道:“刘伴伴,谢师傅欺人太甚了,你来。” 刘瑾小心翼翼地上前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怒道:“上一次朕说自己脚疾发作,是哪只脚来着,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刘瑾忙道。 朱厚照只得道:“你趴着,来,搬椅子来,噢,治脚疾吃什么好?” ……………… 谢迁兴冲冲地到了御园,便见朱厚照一张小脸凝重的样子,他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片瓜吃,而刘瑾则趴在地上,朱厚照的避膝和里裤卷起,架在他的背上,窸窸窣窣的啃了瓜,见了谢迁便道:“哎呀……谢师傅,真是怪了,现在的御医治病的法子真的越来越古怪,你看,朕脚疾发了,他竟让朕吃瓜治病,真是怪了,有这样治病的吗?谢师傅,那御医不是想害朕吧,你回去查一查医书,且看看这吃瓜能不能治脚疾,哎哟……哎哟……又疼了。” 龇牙咧嘴的样子,好似抽筋了一样。 谢迁扬着奏疏,毫不犹豫地道:“陛下,王公来奏疏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 朱厚照吓了一跳,整个人猛地窜起来,踩得刘瑾哎哟一声,腰都要断了。 朱厚照连忙道:“啊……有鬼了啊,王师傅死了还不放过朕吗?呀……王师傅,朕近来没做什么坏事啊……” 谢迁突然无语,看着朱厚照活蹦乱跳的样子,有点懵逼。 这种熊孩子,若是他谢家的子弟,谢迁真恨不得自己活埋了事,偏偏他是天子,谢迁只好耐心解释:“陛下,不,王公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大病已经痊愈了,王公上了奏疏,这是叶春秋救治的,叶春秋是圣手啊,一经他救治,王公便起死回生,而今,王公已经痊愈,陛下,可喜可贺啊……” “什么……” 朱厚照身躯一震,一下子安静下来。 王师傅痊愈了。 还特么是叶春秋救治好了的。 叶春秋也真会玩。 人家快病死了,他跑去将人家家人劫持了,本来朱厚照还想说,自个儿玩了半辈子,可是面对这种拿生命去玩的家伙,他也算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瞧瞧人家这创意,这玩法,仔细想想,自己平时玩玩豹子,抢抢女人,捉弄一下几个师傅,还真是低级啊。 可是朱厚照哪里想到,人家何止会玩,居然还被他玩出花来了。 叶春秋竟还会治病? 这个家伙,居然把王师傅救好了。 本性上,朱厚照只是个孩子,什么是孩子呢,他可能很厌烦谢迁、王华,可是他却又知道,这些人自己师傅,品德高尚,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只不过……自己受不了他们的管教罢了,所以朱厚照的心思很简单,自己应该对师傅好,可是朕做不到你们所希望的人,你们最好离我远一点,别来烦我就好了。 本心上,师徒之间还是很有感情的,或许某种程度,朱厚照将这些当做了自己的逝去的父皇,他们都是一样,都是对自己殷殷期盼,也同样是为了自己而尽心竭力,甚至是心力交瘁,也在所不惜,听到王华无事,长长松了口气。 又想到叶春秋的神奇,又不禁更加好奇了,龙颜大悦之余,禁不住道:“呀,他有这样厉害,他如何治好的,快,那奏疏来朕看看。” 看过了奏疏之后,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对叶春秋更加神往了,若是当时朕在场该多好,这皇帝做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春秋这样自由自在的胡闹呢,而最最重要的是,这时耳边响起了谢师傅的声音:“这叶春秋,真是非常人也,学问又好,品行也是优等,有平倭之功,还救治了王公,陛下,此子将来势必是朝廷栋梁之才啊,若是他在北京,老夫倒是很想和他见一见,与他喝茶闲话……” 朱厚照一脸懵逼的样子,这才是叶春秋的过人之处啊,就比如他敢跑去平倭,还特么能立下大功,然后大家夸他,之后他居然还敢抗旨,接着大家又夸他孝顺,再接着他更出格,跑去连王家的家眷都挟持了,到头来,还是大家赞不绝口。 朱厚照一脸羡慕,好在他心情倒是愉快,不管怎么说,恩师还活着。 这时又听谢迁道:“陛下,此前朝廷对叶春秋多有误解,曾下文责令南京各司捉拿,而今事情既已澄清,这叶春秋非但无过,反而有功,陛下应立即下旨嘉许,敕命各司不得刁难其人才好。”、 朱厚照这才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又惊讶的道:“不押解京师了?” 他还等着先把叶春秋押解到京师来呢。 谢迁暴怒,脸都拉下来,朗声道:“陛下,叶春秋明岁还要参加南榜会试,怎可押解京师?何况有功无罪,押解京师,岂不是让天下人所笑。” “……”朱厚照愕然,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哆嗦着嘴皮子,接着振振有词的道:“朕……朕的脚疾,请他来看看,他不是妙手回春吗?” 然后谢迁低头看了看朱厚照方才还活蹦乱跳,现在站得笔直的脚。 朱厚照随着谢迁的视线,小脸不由一红,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太没有说服力,心里感觉过意不去了,终究脸皮还不够厚啊。 此时,谢迁叹口气道:“陛下,春秋有足够的才学,又乃国家栋梁,此时更应该让他好生在南京参加会试,鲤鱼跃了龙门之后,再入京殿试方才是为了他好,他乃浙江乡试解元,明年春闱若是不出意外,势必高中……” 第三百一十二章:拔苗助长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彻底灰心,心知已是不可能再请叶春秋来了,只好泱泱道:“好了,好了,朕都知道了,嗯,他立了大功,该下旨旌表是吗?好吧,翰林院去拟,是不是该赏一些东西才好?” 谢迁正色道:“陛下不可拔苗助长。” 这师傅们的心思,还真是奇怪,一面把他夸得一朵花一样,听到说要赏点东西去,反而成了拔苗助长了。 朱厚照现在只想躲着谢师傅,口里捏着奏疏不肯还谢迁,便道:“如此……甚好,就这样吧,谢师傅去办,刘伴伴,翰林院制诰之后,你赶紧朱批。” 刘瑾忙是躬身道:“奴婢知道了。”刘瑾也跟着心花怒放,王华还活着……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虽然自己很不喜欢他,可是想到一旦他死了而惹来的灾祸,便令他心里恼的不行,而今,总算渡过了难关,也算是一桩喜事。 谢迁又夸了叶春秋几句,朱厚照耐着性子听,好不容易打发走他,一看谢师傅走眼,整个人便无所顾忌的雀跃起来,道:刘伴伴,看到了没有,死人都能救活,这叶春秋实在是大出朕的意料,哈哈……王师傅没死,好极了,好极了。” 刘瑾便笑嘻嘻的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是陛下洪福齐天。” “是吗?”朱厚照托着下巴,眯着眼睛,觉得刘瑾的话很有几分道理,而后他精神一震:“让内廷这儿,赶紧送一些滋补的东西去,朕真想去南京看看,不过……看来是不成了,无妨,无妨,朕有耐心的,来年就是春闱吗?也快了。” 他兴致勃勃叫人取了兔子来,丢进栅栏里,任那豹子撕咬,一面笑嘻嘻的看着豹子,一面道:“朕若是豹王,春秋就是豹将军,不,豹进士,将军好呢还是进士好呢?” 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闹了一阵子,朱厚照优哉游哉的坐在凉亭里歇着,让人取了瓜来,窸窸窣窣的便将瓜啃了一半,猛地,他动作一停,表情变得深沉起来,而后道:“刘伴伴啊,朕记得,朕好像颁布过一道旨意,让王守仁官复原职是不是?他在贵州龙场驿站怎样了?” 刘瑾顿时留了心思,见陛下念起,眼珠子一转:“据说好着呢,日子过的舒舒服服的。” 朱厚照的脸便拉下来:“噢,他既然过的舒服,就赶紧令快马截住他,莫让他回来了,朕瞧着他讨厌,居然敢揭朕的阴私,嗯,继续在龙场驿呆着吧,王师傅毕竟还活的好好的嘛。” 一年多前的事,朱厚照可记得清清楚楚呢,那个王伯安,居然跑来上疏,陈奏刘瑾十大罪,其实他骂刘瑾倒也罢了,可是这十大罪里却有一条,说是刘瑾俊美,巧言令色。 本来乍听巧言令色倒没什么,偏偏他要加一句相貌俊美。这是作死啊。 你骂刘瑾就骂嘛,随你怎么骂,可是一句俊美,却仿佛是在用春秋笔法暗示什么,一个太监俊美,又得了天子的宠幸,还特意把俊美二字点出来,仿佛天下人不知道一样,这分明是骂朱厚照好男风啊。 别人无论怎么骂他,朱厚照也只是一笑置之,偏偏这一句,却是把朱厚照得罪死了,噢,朕抢女人朕挨骂是活该,朕上房揭瓦,你来骂朕朕也没什么好说的,庙堂上这么多人变着花样上奏疏来骂朕,朕也忍了,谁让自己不争气呢,可是你王伯安居然敢冤枉朕,这一条朕是千真万确的没有做过,这还了得,自然是绝不肯跟你干休的。 国子监那儿总算开始催促叶春秋父子入学了,前些日子南京国子学焦头烂额,而今总算是消停下来,平时躲着不见人的学官突然又露出了尖角,只是叶春秋暂时却没心思,隔三差五被王华邀去‘诊病’,有些抽不开身。 王华的身体恢复的很多,寻叶春秋下棋也渐渐频繁,南京吏部尚书毕竟是闲职,何况现在是养病在家,他本闲云野鹤的性子,便宁愿沉浸在棋艺之中。 王公有请,叶春秋终究是不能怠慢的,一来二去,对这王家也就熟稔了,那王家上下的人,大多也认得了这个曾经凶巴巴,而今却是老爷座上宾的少年。 王华有三子,现在多在外为官,其中最出色的自是王伯安,不过运气不好,却被贬去了贵州龙场的驿站,这时候的贵州乃是不毛之地,儿子丢在那儿,王华竟也不担心,有点奇葩。 这两日叶景和叶春秋搬去了国子监,自然又是那位学正大人招呼,给他们选好了宿舍,距离博士们的宿舍不远,也算是超出了常规的待遇,二人的卧房紧紧相邻,这学正板着脸说了些学规,这些学规说来也令人哭笑不得,都是洪武太祖留下来的,只不过……呃,已是无人遵守了。 渐渐开始熟悉起新的环境,叶春秋去附近的市场买了一些生活起居的用品,笔墨纸砚倒是不必准备,都是学里提供,暂时也不必和师生们打成一片,至少这监生们的厉害之处,叶春秋却是有所见识了,那栋被烧毁的明经堂留下来的断壁残垣就是证据。 还是远离这些危险分子们为好,所以叶春秋两日都是足不出户,只以学习的名义,躲在房里‘读书’,与学官们交涉的事,自然还是交给叶景去做,而今已到了晚春,天气渐渐热了,叶春秋将带来的夏衫洗了,晾干之后,便换上了夏衫,他身体好,总比寻常人更易察觉到四时的变化,靠着宿舍不远,则是一处园林,里头的树木想来已有百年的光景,平时没有人修葺,因而这里的大树都是枝繁叶茂,无论是什么时候,都透着一股阴凉。 叶春秋爱来这儿锻炼,漫步林间也好,练刀练剑也罢,这里最是合适。 一些监生也零零落落来拜访,叶春秋只说学业为主,没有过多去打什么交道。 只是他觉得奇怪,王老爷子从前隔三差五总叫他去,现在却突然没了音讯一样。 第三百一十三章:人丑多作怪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当初王华每日都会叫人来请的时候,叶春秋倒是觉得烦不胜烦,而如今没了王老爷子的音讯,却又觉得生活中失去了什么。 好在这一日下午,却有王家人的奴仆来,道:“我家老爷请叶公子今夜前去府上赴宴。” 请客吃饭? 叶春秋很爽快的应了下来,国子学的饭菜还好,不过很久没换口味,不免有点儿期待。 于是特意换过了一身衣衫,本想陪着刀去,又觉得带刀吃饭有点可笑,便只好小心藏着,戴了纶巾出门。 轻车熟路地到了王家,叶春秋本还想矫揉造作一下,投一下自己的名帖,等候王老爷子请他进去,倒是门房却是早就熟识他了,笑呵呵的道:“叶公子,宴会就要开始,叶公子快快进去为好,我家老爷久等了。” 叶春秋看着府门前十几个车轿,晓得今儿来了不少人,便也不客气,熟门熟路的到了正厅,里头已有一些宾客在寒暄了,声音在外头能依稀听到,有外人在场,叶春秋却不敢贸贸然失礼,先叫人通报,这才动身入席。 进入厅中,便看到几个宾客已在了,其实一个是黄信,这是老相识,现在的黄信显然也成了王华的坐上之宾,叶春秋甚至听到一些风声,似乎这位黄世叔有高升的希望。 除了黄信,还有几人,看着却是面生,只是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打量自己,在这大堂之中,大家都是分案而坐,各自跪坐案后,而奴仆们端来了蔬果,奉上了茶水。 居然没有酒肉…… 叶春秋心里不禁有些希望,不过他面不改色,走到了堂中,朝王华行礼:“学生见过大人。” 王华坐在首位,捋须笑了,道:“呀,叶春秋来了,老夫可是久后多时,来,今儿是同乡宴,这几位,都是浙江的同乡,子义老夫就不介绍了,这位……”他指了指下座的一个老人,这老人生的奇丑无比,却也在打量着叶春秋,神色淡漠的样子,王华道:“这位乃是杭州大名鼎鼎的鹿鸣先生,鹿鸣先生乃是浙江鼎鼎大名的大儒,想必你也是略有耳闻,他上月就来了南京,早想会你。” 鹿鸣先生…… 叶春秋听着确实耳熟,不过在他的印象之中,鹿鸣先生理应是一个仙风道骨的样子,今日一见,万万料不到竟是这样丑。好吧,不该以貌取人。 王华虽然说鹿鸣先生早想见自己,不过叶春秋看鹿鸣先生一脸平淡,却晓得这不过是王华的客套话而已,人家未必就想自己这个后生放在眼里。 叶春秋还是作了个长揖,道:“先生如雷贯耳,学生闻名已久,今幸一见,学生该要多多请益才是。” 这鹿鸣先生只是颌首:“噢,小小年纪,医术了得,据说还使得一手好刀,后生可畏。” 叶春秋抿嘴,这位鹿鸣先生似乎对自己不甚友好啊,他只提及自己的医术和刀法,这时代的读书人,最重要的还是举业和文章,医术再好,刀法再好,对于读书人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而叶春秋乃是浙江解元,寻常人怎么可能轻易忽视? 这分明是有意而为之,将叶春秋的解元身份故意疏忽掉,叶春秋没有和他怄气,反而很是谦虚的道:“都是些歪门邪道,不值一提,先生客气了。” 接着又见了其他人,大家能感受到鹿鸣先生对于叶春秋的不友好,见叶春秋回答得体,反而觉得这小子有些与众不同,倒是都颇为友好。 在座的都是浙江人,要嘛为官,要嘛是名士大儒,或者是近来冒出风头的人物,听到了乡音,都不免亲切,叶春秋向众人行了礼,便靠着黄信坐下,黄信在这儿显得‘辈分’也是轻,想必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高端的同乡会,因而不好和叶春秋打招呼,只是眼眸交错一起,朝他抿嘴一笑,接着便一丝不苟的跪坐,也不发一言。 接着便是开始闲谈了,王华很少去参与宾客的讨论,他倒是更像是一个组织者,却只是饮茶或是偶尔发出微笑,对于宾客们的言谈进行鼓励。 叶春秋年纪轻,当然也只是三缄其口的份,倒是那鹿鸣先生,却是大放异彩,上天没有给他一个好相貌,却确实给了他满腹的才学,他有时候发出来的‘高论’,连叶春秋都不由佩服,叶春秋听他说起魏晋时期的行书,也是入迷,禁不住跟着笑起来,那鹿鸣先生便捋须,环顾四周,方才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叶春秋身上:“春秋,早听你医术了得,噢,宁波那儿有个女医堂,据说也是你的手笔?”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纷纷侧目。 这句话中,有点夹着枪棒了,连王华都不由皱眉。 这个时代读书人名声很重要,本来女医堂这种事,大家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心照不宣,倒也不至于鄙视,各有生业罢了;尤其是大家本就是同乡,为自己同乡遮掩都来不及,哪里能这样放肆的直接揭出来。 本来医馆这事,也不算什么丑事,历来读书人与医术就不分家,读书人虽然未必都行医,可是行医的却必定是读书人,若是连大字都不识,如何能看的懂医书,学的通医理? 只是这样一问,就显得尴尬了。 叶春秋暗暗警惕,若是自己回答的一个不好,可能就要传扬出去,虽然不至于坏了名声,却也会被人当做谈资,为人所笑。 何况……还是妇科。 叶春秋却很是笃定,这时候他若是慌乱一些,或是表现的不太自然,就不免引人遐想,于是叶春秋起身,又朝鹿鸣先生长揖:“正是,宁波的女医堂,确实是学生的舅父经营,学生偶尔,也会帮衬一些,自然,最重要的还是谈神医在那里维持。” 鹿鸣先生好整以暇,查出了叶春秋之中的漏洞:“这么说来,虽是你舅父经营,是谈女医坐镇,却也与你撇不开关系?” 第三百一十四章:又见碰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众人的焦点都不约而同地放在了叶春秋的身上,这样的茶会或者说是同乡会,偶尔有点火药味也是情理之中,而鹿鸣先生一口一个女医堂,一口一句妇科,确实引人往某个方向去想,心里都在摇头,话说,这叶解元哪里都好,却还是有些少不更事,读书人嘛,看病也没什么,你偏去看妇科,开医馆的也不是没有,偏生你要去开女医堂。 其实何止是他们,便是连王华也觉得怪怪的,他不禁为叶春秋担心,鹿鸣先生是名儒,你叶春秋是解元,都算是小有名气的人,这两个有名气的人凑在一起,是最容易引来争议的,今日的对谈一旦流到了街头巷尾,必定又是沸沸扬扬,叶春秋若是不小心被人戴了一个行为不检的帽子,却不是好事。 面对鹿鸣先生的诘问,叶春秋却是很沉得住气,文质彬彬地道:“不错,若非学生促成,女医堂也开不起来。” 本来还以为叶春秋会遮遮掩掩,毕竟不是什么风光体面的事,谁也没有想到他回答得很干脆。 没错,是我促成的,我就爱开女医堂,给广大妇女们送去福音。 许多人的心里都不由地感觉惋惜,这鹿鸣先生是什么人,三尺不烂之舌啊,本来你虽开了女医堂,赶紧遮掩一下,推到自己舅父身上糊弄过去也就是了,偏生还要承认,这一旦承认,岂不是授人以柄,终究还是太年轻啊,没有经历过历练。 这时候,黄信便轻轻掖了掖叶春秋的袖子,希望叶春秋慎言,说的越多,错的越是离谱。 鹿鸣先生眉毛一挑,丑陋的面貌便多了几分滑稽的意味,不过他的神色中却是肃然:“噢,女医堂?春秋啊,老夫倚老卖老的劝你一句,你是读书人,又有功名在身,不潜心于举业,却何以为了一些钱财,而堕落如此?这不是读书人应当做的事,何况,你要开医馆倒也罢了,偏偏又开女医堂,哎……” 表面上,他是一副为叶春秋惋惜的样子,可是话音之外,却分明是责难。 黄信已为叶春秋捏了一把汗了,这下要糟,鹿鸣先生给了叶春秋这样的评语,一旦流出,势必要惹来非议。鹿鸣先生和叶春秋是完全两种形态,他是大儒名士,惹来的争议越多,反而名气更大,即便褒贬不一,那也无所谓。 可是叶春秋不同,春秋你是举人,还需要关注明年的春闱,若是能高中,接着便是北京的殿试,到时候少不了要经历吏部授官,要点选翰林庶吉士或者是各部的观政士,这每一个门槛,固然才学很重要,可是一个好名声也同样重要,一着不慎,就可能惹来很多麻烦。 叶春秋中了人家圈套了。 黄信认为叶春秋是糊涂,可是在叶春秋心里,却如明镜一般,鹿鸣先生这么做,不过是在碰瓷罢了,所谓碰瓷,大抵都是名士们的玩法,要做名士,才学固然重要,可是不闹出一点非议出来,只怕这名气也是有限,这就好像那些都察院的御史一样,隔三差五要拉出皇帝来骂一骂,皇帝你特么的不修边幅啊,我怀疑你在性方面有些问题,或者,我瞧着你手抖得厉害,是不是夜夜笙歌什么的。 碰得好了,顿时名声大噪,这便是所谓的风骨,碰得不好,气得人家跺脚,拉去直接梃杖,罢了你的官,情形也不算太坏,大家都说你刚正不阿、仗义执言,走到哪儿都吃得开。 鹿鸣先生也是这样的路数,叶春秋目光清澈,眼中仿佛没有一丝的瑕疵,他笑了笑,道:“先生教诲的是,不过学生说来惭愧,之所以开设妇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学生母亲早早病逝,乃至于学生自有记忆,都不曾见过母亲一面,心中不免遗憾,又想到世上有这样多的母亲,因为病痛,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又使后来的为人子者如学生一般,无法享受到母亲在堂的天伦之乐,于是自懂事开始,在学习孔孟之道之余,便开始学习医理,潜心研究妇科,而今,确实是略有小成,总算又有了一些能力,便开了妇科医堂,为的,不过是满足学生的小小心愿,只愿这天下似学生这样的人少一些,令更多人能够父母在堂,无论贫贱,却都能安享父母之爱。” 呼…… 堂中落针可闻,竟是安静得可怕,谁也料不到那教人觉得可笑的女医堂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提及女医堂,大家所想的无非就是那种暧昧之事,可是经由叶春秋解释,这个女医堂却成了一种高尚的情怀。 每一个人都有母亲,难道你鹿鸣先生就没有吗?这女医堂是人家春秋的‘伤心事’,你偏是拿着这个来攻讦,不免就显得有些卑劣了。 鹿鸣先生也不禁尴尬,有些下不来台,居然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干笑道:“噢,原来春秋有此情怀,自是好极,好极。” 叶春秋抿嘴笑着坐下,一旁的黄信已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王华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也不知道叶春秋所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他对叶春秋印象很好,便捋须为叶春秋转圜:“春秋一番言辞,足见他的孝心,这读书人学业反而是其次,品行更为紧要,这品行之中,又首推孝道,百善孝为先嘛,春秋至孝之人也。” 众人纷纷说是,气氛又开始融洽起来。 这鹿鸣先生触了个霉头,也是郁闷得很,本来想着这个叶春秋近来风生水起,名震江南,让他这个老前辈很是‘羡慕’之余,不免起了其他的心思,其实大抵的手法和叶春秋想的一样,无非是碰瓷罢了,名气越大的人,自己抨击几句,既显得自己品德高尚,眼里容不得沙子,又可引来正义,为自己搏来更大的名声,谁料这一次居然吃了个闷亏,想一想都不由感到扼腕。 第三百一十五章:满堂皆惊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鹿鸣先生郁闷地喝着茶,心里很是不甘,等一盏茶下肚之后,他便笑了笑,道:“这两年,老夫在整理了一些失辑的文稿,偶有所得,其中尤以隋唐时期的散册需重新修编,填词充句进去,诸公可听说过刘梦得的陋室铭吗?” 众人听到刘梦得这个名字,都情不自禁地打起了精神,此人乃是唐时的‘诗豪’刘禹锡,刘禹锡留下了许多诗词著作,朗朗上口,在坐之人,谁又不晓得? 现在听到鹿鸣先生得意洋洋地说起此事,许多人都不由地用着写满佩服的眼眸看着鹿鸣先生,显得很是惊诧。 这位鹿鸣先生原来不声不响的在整理刘禹锡的文章和诗词吗?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古人的文稿其实是非常凌乱的,毕竟那个时代,也没有太繁荣的印刷业,有人写了书,大多只是自己珍藏起来,或者有什么诗词,抄录几份去送给亲朋好友,即便是名人,他的诗词文章,也不过大家抄录而已。 只不过到了两汉之后,纸张开始流行,纸张虽便于书写,却不太容易保存,这就导致,古代许多名人的文稿要嘛已经失传,只闻其名,却不知到底是什么著作,又或者即便有名作,却因为流传下来的文稿都是口耳相传,许多地方用词错误,甚至一篇文章只有上截却无下截,这种情况十分普遍。 只是这些前人的作品,若只是放任这样不成文稿,或者是错漏百出,实在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这便是失辑。 面对这样的情况,文皇帝在位时,就以编造永乐大典为由,开始大肆的搜集民间遗落的各种古代散集,还有各种文章的孤本,希望将它们统统都收集起来,编造成册,对于那些‘错误百出’的地方,进行整理和修改。 就如古代某个名士的一篇文章,自然会有人抄录保存,只不过因为是传抄,大家抄的文章可能不同,这时候,就很考验整理资料的人的水平了,你得明白这不同的文章里,到底哪一个才最合乎那名人的际遇,还需精通此人的文法,也就是说,你不但要精通历史,还需要对诗词文章有深厚的功底,甚至有足够的耐心,方才能做出最有利的判断。 譬如同样一个名人,在一本抄录下来的散册里写的诗是‘僧敲月下门’,而在另一个流传下来的版本里却是‘僧推月下门’,同样的诗,却因为只是一个字的改动,不但意思完全不同,意境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可是如何才能确定哪一个是原著者的本意呢?除了你要有极强的鉴赏功底,大抵能看出哪一个词用的更好,同时还要考虑原作作者在写诗时的时间地点,因为不同的时间地点,作者的处境不同,这诗的用字可能又全然不同了。 因而永乐大典的编撰,几乎集齐了全国之力,当时天下最有名的才子解缙做了总编,又召集了无数名士大儒,足足花了许多年,才总算略有小成。 鹿鸣先生方才所言的,就更为高端一些,就是对一些失散的文章进行补充,假使李白有一句诗,叫床前明月光、凝似地下霜,举头望明月,然后……没了,特么的流传下来的诗只有三句,最后一句却是不见踪影了。 于是后人们便要开始搜肠刮肚的对这首诗进行补充,可是要补充,又谈何容易?一方面你要结合前文,另一方面,人家乃是诗仙,一般人怎么敢大言不惭的去给他狗尾续貂? 鹿鸣先生一语出口,之所以惹来满堂皆惊,就是这个缘故,他说他这一两年都在为刘禹锡的一篇文章去重新整理,这个口气就很大了,刘禹锡可是唐朝最著名的大文豪之一,确实流传下来许多散作,多是有头无尾,或是有尾无头,一般人哪里敢尝试去进行整理补充,毕竟水平有限得很,自己哪里敢跟前人比肩? 鹿鸣先生既然开了口,以他的名声,只怕他已经有了一些成就,而且既然敢当堂说出,必定也是自觉得得意,认为自己续作整理得好,若是如此,那么就很了不得了。 连王华也忍不住侧目道:“噢,那篇陋室铭是吗?老夫也略知一二,据说只传下了半句,想要整理,只怕不易,况且又无其他流传于世的抄本进行补充,先生大才,若是当真能成,必定声震宇内。” 其他人纷纷颌首,对鹿鸣先生的佩服之意更浓,不敢再小看了。 倒是一旁显得比较安静的的叶春秋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陋室铭?陋室铭怎么会是失辑的文章?我分明记得后世这篇文章还进入了课本,难道……”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失辑的文章一般会有两种方式进行补充,一种是考古的发现,比如唐朝的文章失传了,肯能在明代只留下了只言片语,可是到了清代之后,却突然自前人的墓穴中发掘出来,于是,这篇唐朝的文章虽然早就面世,可是真正得以重见天日的时候可能是在清代之后;又或者这篇文章虽只留下了只言片语,但是经历了某个著名的考证专家悉心研究,进行了补充和整理,最后按着原著者的文风和思想编修而成,后世课文中的陋室铭,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成了全篇的吗? 叶春秋越想越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种现象倒是非常普遍,叶春秋已经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成为了士大夫,怎会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所以虽然在座之人对于鹿鸣先生所谓的编修工作充满了期待,可叶春秋的心情却很是平静,全文我都知道了,谁稀罕你的编修? 鹿鸣先生并不知道叶春秋心里在想些什么,众人的反应早就收入眼中,脸上的笑意更盛,道:“是啊,刘梦得的这篇陋室铭开篇便是震惊四座,唯独有头而无尾,这百年来,并无其他抄本流世,老夫看着可惜,这才进行编修,也算是狗尾续貂,说来也是惭愧得很。” 第三百一十六章:挑衅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鹿鸣先生见自己的话题很成功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心里很是满意,丑陋的脸上不由带着得意之色,便又道:“花费了这么多功夫,现在总算有了小成,只是老夫终究才疏学浅,就怕续的不好,惹人发笑,不敢拿出来给诸位一观,还需再精雕细琢、推敲一二才好。” 他说得很谦虚,却还是惹来了大家的兴趣。 尤其是王华,十分激动,其实他早有将那篇文章进行整理的意思,他极喜欢刘梦得处世的淡然和超凡,只是他既是帝师,又是南京吏部尚书,难有什么精力,这时代的任何一个士大夫,都毫无疑问是天然的爱好者,现在眼看着有人整理了这篇大文豪的名作,怎么能无动于衷? 王华忙道:“先生不必过谦,既然先生历经多年整理,又是已有小成,必定是足以震惊四座的,先生不妨拿出来,让老夫见识见识。” 其他人也纷纷兴致勃勃道:“是啊,是啊,这陋室铭有头无尾,读来使人生憾,先生既然进行了整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让我等开开眼界。” 鹿鸣先生既然花了这么多时间进行研究和整理,当然是要拿出来震撼一下别人的,不过他倒是不急,这种事得先酝酿一二才好,现在不过是一群同乡们关注,又有什么意思?便只是道:“非是老夫藏私,实是不堪入目,难入诸位法眼,老夫再推敲一二,等时机成熟,再拿出来献丑吧。” 王华和众人都遗憾起来,连黄信也不禁唉声叹息,这胃口都吊起来了,偏偏又不肯拿出来,实在让人觉得遗憾。 何况这篇失传的名作,出自文豪刘梦得,他上半句早已脍炙人口,偏偏下面一截却已失传,读来让人遗憾,而今若能看一看鹿鸣先生整理的续作,倒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偏偏……鹿鸣先生又吊人胃口。 鹿鸣先生得意的看着众人反应,心里也是得意非常,捋着长须老神在在的享受着许多人的膜拜,眼睛一闪,却见那叶春秋却是反应平平的样子,他心里不禁有些厌恶,这个小子,是故意如此吗?又或者是连山再不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吗?呵……真是可笑。 鹿鸣先生心念一转,便笑吟吟道:“春秋似乎对老夫有意见吗?莫非对刘梦得也无动于衷?” 叶春秋不愿招惹他,这样的大儒本就是靠碰瓷来积攒名气,多半是巴不得和自己起什么争执,叶春秋便道:“学生也很期待先生的大作。” 鹿鸣先生道:“大作可当不起,不过是闲暇时用来自娱罢了,春秋也算是才子,到时还要请教。” 叶春秋摇头:“学生晚辈后生,当不起先生这样器重。” 又把这挑衅推了回去。 鹿鸣先生觉得甚是无趣,就不和他理论了,吃着茶享受着几个有情绪的人恭维,眼看天色不早,宾客们纷纷告辞,鹿鸣先生也起身,走到叶春秋案前的时候,他突然道:“噢,我又想起一件事来,老夫有个不成器的门生,叫叶弘,你想必是认得的吧。” 提起前事,叶春秋面不改色,起身道:“正是学生的族伯。” 鹿鸣先生微微一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抬腿便走。 王华却独独将叶春秋留下来,兴致勃勃道:“来来来,先下一局棋再走。” 叶春秋却是捂着肚皮,一脸痛苦道:“学生饿了。” 王华不由皱眉:“方才春秋难道没有吃东西吗?” 叶春秋无语,吃个毛线,清汤寡水,不过是一些蔬果和茶水,哪里有半块肉,这也叫吃?你们靠清谈助兴,反正也不觉得饿,我特么还要发育啊。 虽然心里吐槽,却不好表露,只是道:“学生胃口大。” 王华便笑了:“无妨,无妨,客人饿了,这是老夫的过失,老夫叫厨子给你做一些饭菜,你先填饱肚子,我们再战。嗯,你要吃什么?” 叶春秋又为难了,有点不好意思,看来只好委屈自己:“学生其实已经半饱,随便吃点东西也就是了,来个烤乳鸽,再来一个东坡肘子,加一碗白饭即可。” 王华楞了一下,有点吃惊,便朝一个仆役使了个眼色,这仆役便去布置了,依旧还是喝茶,王华道:“方才那鹿鸣先生,似乎和你熟识?” 叶春秋摇头:“学生并不认得他。” “哦。”王华颌首,道:“此人和老夫是同榜的进士,只不过嘛,他是三甲,又不幸在吏部选官时,因为相貌丑陋,因而只授了个万年县丞,他心中不忿,索性就辞官,出仕挂冠而去,平时教授一些人读书,偶尔精研一些学问。” 叶春秋一想,也不禁想笑,三甲进士,就算不做京官,外放出去,那也一般是从县令起步,结果人家以貌取人,竟是直给了这么个起点;叶春秋也耳闻过,长相在大明朝的重要性,据说生的仪表堂堂,往往能平步青云,怎么说呢,毕竟长得好,看上去便是一身正气嘛,若是獐头鼠目、贼眉鼠眼,大抵是难有什么前途的。 这鹿鸣先生墙内开花墙外香,做官做不成,就去做‘闲云野鹤’,想不到虽然相貌丑陋,却是风生水起。 叶春秋没有将他太放在心上,某些场合上的针对性发言,甚至别人表达出来的恶意,只要没有伤害自己,叶春秋反而并不介意,两世为人,若是连这样的胸襟都没有,未免就太下乘了。 他吃了两口茶,肚子实在饿了,所以也没心情说什么话,反是王华倚着几子,慢悠悠地道:“鹿鸣先生的话,望你莫要介意。不过我瞧你面不改色,似乎也只是一笑置之,莫非对着散辑的陋室铭也没有期待吗?你看,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一句写的多好,偏偏遗了下半句,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想在此句背后进行续作,却都不得其法…………” 第三百一十七章:下战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淡淡一笑,正想随意地回王华的话…… 王华却打断了叶春秋欲要说出口的话:“话说起来,那鹿鸣先生居然续作和整理了失辑的陋室铭,哎……老夫倒是很想见一见,偏偏他不肯示人,实在让人遗憾啊,春秋,这刘梦得开篇开得太好,一句点中了主旨,后头再续,就难了。老夫年轻时,也曾有过一点傲气,也想试一试,可是越试,却知道其中的难处……” 他像是个寻常的邻家糟老头,絮絮叨叨的又将话题转到了他年轻的岁月上,此时却听奴仆来道:“饭菜准备好了。” 叶春秋眼睛一亮,有饭吃了。 什么陋室铭,倒不是叶春秋不懂得情趣,你妹的,你们没有续作,我的光脑里却有后世总结出来的最好续作版本,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刘禹锡的原文,大抵是清代之后的考古发现所得,总而言之,你们期待那鹿鸣先生,我却还要吃饭为好。 等饭菜端了来,叶春秋大快朵颐,倒是很不客气,不过……除了乳鸽的汤,还有一块酱香的猪蹄膀,却还多了一碟小菜,叶春秋吃的昏天暗地,等他回过神,摸了摸肚皮,却发现王华远远坐在那儿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诧。 又喝了一盏茶,接着对弈了一局,天色已经乌黑了,王华本想让叶春秋留宿一夜,叶春秋却是拒绝,作揖告别,出了王家,夜里月朗星稀,惨然的月色照在南京内城的街巷处,那斑驳又带着古韵的碎石街道和沿途的院墙更是带着斑斑的古意。 行走其间,叶春秋竟有些恍惚,梦里不知身是客,自己是这里的主人,还是客人呢?好吧,终究这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而自己而今已是往来无白丁的士大夫,想到这里,脚步不由轻快起来,到了国子监,这国子监外头却是通宵达旦的掌着灯笼,寻常人这个时候理应入睡了,可是对于这里的许多人来说,不过只是一天的开始,许多车轿早在这里候着,那些捐生大多家中阔绰,不过来此镀金,因而一到夜幕降临,便寻了同道,吆三喝四,纷纷要出没于烟花之所,通宵达旦、千金买笑。 自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开始实施纳捐,学风日益崩坏,由此可见一斑。 叶春秋步行回来,出了一身的汗,身体反而飒爽了,远远便见张龙与人勾肩搭背而来,那张龙是认得叶春秋的,便凑上来笑嘻嘻的道:“是叶解元啊,哈哈……叶解元乃是我的同乡,我和他早就熟识了,叶解元从哪儿来,这么早就回学里去吗?哎呀呀,如此良辰美景,怎可孤灯相伴,走,我做东,咱们去秦淮河……” 这张龙仗着认得叶春秋,一脸嘚瑟,引来其他几个同伴的羡慕。 叶春秋却抿抿嘴,作揖道:“原来是张兄,噢,刚刚访友回来,天色不早,要及早赶回学里,我爹已经久等了。” 张龙便嘻嘻哈哈的道:“那不妨请你爹一块去岂不是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呢。” 卧槽,这人好不要脸。 叶春秋懒得理他,只是作揖:“告辞。”便信步进了学里。 回到了房里,见老爹的宿舍还燃着灯,透着纸窗,见叶景的影子匍匐在案头上,似乎是在读书又或者是写字,叶春秋没有打扰他,径直进了自己屋子,倒头睡下。 国子学的博士会在明伦堂讲课,不过监生们的缺席率很高,博士们也讲的是心不在焉,倒是叶景和叶春秋按时会到,这里有许多光脑里不曾有的东西,那博士们见叶春秋和叶景来,似乎感受到了尊重,也就讲的绘声绘色了一些。 就这样过了几日,那博士上完了课,却是对叶春秋道:“春秋,你留下,老夫有话要和你说。” 叶春秋不明就里,等到其他人纷纷散去,便朝这博士作揖:“周博士有何教诲?” 周博士很欣赏的看他,才子他是见得多了,可是似叶春秋这样年纪轻轻却锋芒不露的,却是凤毛麟角,他喜欢叶春秋的性子,因而含笑道:“鹿鸣先生,你可是认得的?” 叶春秋早将这个人忘了干净,不由道:“噢,曾经有一面之缘。” 周博士忧心忡忡的道:“近来街头巷尾有许多的流言,说是鹿鸣先生刁难你,却自打耳光,那鹿鸣先生似乎也火起了,放出话来,说你不学无术,荒废学业之类。” 叶春秋哑然失笑,这人气度还真是差的可以,起初是他来挑衅我,结果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惹来了非议,他又恼羞成怒,一副不愿罢休的样子。 周博士道:“这鹿鸣先生是真名士,门生故吏甚多,你不要与他起什么争执,好生在学里读书即可。近来风声紧,少去招惹是非。” 叶春秋感受到周博士的关爱,连忙道:“学生知道了,外间的流言蜚语,学生不会看重的。” 周博士这才喜笑颜开,又叮嘱了几句,叶春秋告辞出去,等回到了宿舍,却发现老爹出门了,问了隔壁同住的一个助教,方才知道是有同乡拉他去赴宴,叶春秋也不在在意,父子个人各自独立,叶春秋回到房中,整理一日下来的功课,迷迷糊糊的睡去之后。‘ 次日醒来,才知道老爹昨夜深更半夜回来,叶春秋去洗漱之后,便去练了一会儿武,方才精神奕奕的起来,倒是那周博士却又寻来,今日他不必授课,专程到了后院,看着叶春秋将刀舞的呼呼作响,等叶春秋停下,他才背着手来:“春秋的身体真好,羡煞旁人,噢,那鹿鸣先生为何要针对令尊?” 叶春秋愣了一下:“什么……” 周博士这才知道叶春秋不知情,便苦笑道:“老夫也是清早得知的消息,说是昨夜同乡会,令尊出了大丑,那鹿鸣先生言必称令尊是叶解元之父,又说令尊学业精深,有满腹的才学,而后又出了考题处处刁难,你爹开始还能招架,后来就不成了,差点闹出了笑话,大家看不过去,便纷纷上前转圜,令尊起身便要走,却被那鹿鸣先生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不学无术、真不知如何考中举的’气急了,差点没闹出冲突来,那鹿鸣先生下了战书,说要和令尊讨教学问,约定了三日之后,在秦淮河的临仙台,还说谁若是输了,便从此之后再不得自称是圣人门下。” 第三百一十八章:赌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听罢,不禁皱起了眉头,万万想不到这个鹿鸣先生如此想要招惹是非,惹不到自己,索性就去挑衅自己的老爹,老爹是个老实人,而鹿鸣先生这样的人,说穿了就是靠着名望来装逼的,分明就是一个老江湖,老爹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他陷进坑里去了。 至于所谓的比试,那鹿鸣先生是求之不得的,他这样的人,要的就是引人注目,叶景头顶着叶解元他爹的光环,把爹都吊打了,自然而然大家便默认了叶解元也远远不如他。 这人还真是好算计,专业碰瓷来的吗? 叶春秋不露声色,却见周博士接着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令尊是老实人,老夫岂会不知?若当真去约战,只是成就了那鹿鸣先生的美名罢了,何况鹿鸣先生好歹也是三甲进士出身,此后也潜心研究过不少的学问,想要赢他,只怕不是易事啊。” 见叶春秋面带愠色,周博士晓得这位平时很安静也很本分的少年现在也动了真怒:“赌誓不是儿戏,与圣人撇清关系,这是何其大的事,春秋,你该劝一劝你爹才好。此事,实在不成,可寻人在中间转圜一下,没必要赌气。” 叶春秋点头道:“多谢教诲。” 本想去问清楚老爹的情况,不过他素来知道老爹的性子,越是有心事越是不会肯说,为的估计就是不愿牵连自己,叶春秋反而渐渐淡定下来。 那鸣鹿先生的行径就是为了碰瓷来的,你越是理他,他就越是得意,巴不得叶春秋父子跟他厮打起来才好,所以这样的人最是讨厌,为了私利,惹是生非,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至于老爹的才学,倒不是叶春秋对老爹没有信心,老爹这些日子来,自中了举人后,非但没有骄傲自满,反而更加努力,每日鞭策自己,读书写字,一丁点空闲都不敢有。不过既然约定了文斗,肯定就不会是四平八稳的作文章这样简单,那鹿鸣先生是何等样的人,这种混了社会几十年的老油条,在其他方面,几乎可以吊打叶景。 而最可怕的却是输了之后的代价,从此之后不再自称圣人门下,看上去,这似乎只是很轻微的惩罚,可是实际上,在这个士大夫争相认可自己为圣人门下的时代,这不啻是欺师灭祖的行为,会惹来天大非议的。 叶春秋虽然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想到连一向老实本分的叶景都动了真怒,便不难猜想那鹿鸣先生有多讨人厌了。 叶春秋坐在树下想了一阵,一时也寻不到什么好办法,放任自己的爹去承担这个风险,又或者是如周博士所说的那样,去寻个人转圜,私下里向对方认输? 前者会使叶春秋担心,至于后者……呵……若是寻常的口斗倒也罢了,偏偏是鹿鸣先生这种蓄意为之的行为彻底惹怒了他。 倒是这时,却有人来报:“叶解元,王公有请,请叶解元赶紧过去。” 王华若是寻叶春秋下棋,往往是在正午之后,现在一大清早,就心急火燎请叶春秋去,叶春秋心里就明白,想必也是为了那一场赌斗的事。 叶春秋动身到了王家,今日王华在偏厅等他,一见了叶春秋来,便道:“春秋,你听说了吗?” 虽然王华依然还是老神在在、荣辱不惊的样子,不过依然还能从他脸上寻出一些与平日不同的蛛丝马迹。 叶春秋和鸣鹿先生第一次见面是王华的宴会上,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因他而起,不由他不过问。 叶春秋倒还算是淡定,作揖道:“学生也才听说,家父平时不善言辞,这才中了别人的圈套,学生也正在为此事烦恼。” 这番话已经很不客气了,直接告诉王华,自己的老爹是被鹿鸣先生坑了,叶春秋父子现在是同仇敌忾,和那鹿鸣先生,已经没有什么情面可讲的了。 王华听罢,也是道:“老夫也不曾料到他是这样的人,早知就不邀他来了,而今……哎……总要设法补救才好,春秋,我已叫人去请了他来,待会儿你在老夫身边不要做声,老夫舍下一点脸面,请他不要再纠缠下去,如何?” 叶春秋知道王华这是想做和事老,他毕竟身份高贵,有他出面,那鹿鸣先生难道还好继续闹腾吗? 叶春秋心里想着也只能如此了,就看那鹿鸣先生怎么说。 他便坐在一侧,过不多时,便有门子来报,说是那鹿鸣先生来了,又等了小片刻,相貌奇丑的一张脸便出现在叶春秋的眼前。 叶春秋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可是今日见到这所谓的鹿鸣先生,却莫名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感。 鹿鸣先生显然心情不坏,王华请他来,他自然也晓得王华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居中调解罢了,虽然心里如明镜似得,可是见到了王华,却还是行礼:“见过王公,王公何事唤我?” 王华先是瞄了一眼叶春秋,只见叶春秋正襟危坐,对鹿鸣先生不屑于顾的样子,便含笑对鹿鸣先生道:“昨夜,老夫听说先生与叶举人吃醉了酒,开了个玩笑,呵……都是同乡,初次见面,少不得要热络一番……” 他没有说赌约,只说是大家喝酒喝到兴头上的玩笑,不过是给鹿鸣先生借坡下驴的余地罢了,只是话说一半,鹿鸣先生却是笑道:“王公,我正要寻你,昨夜我与一个浙江举人赌斗,呵……活动一下筋骨嘛,切磋较艺,没什么不好。只是谁来做中人却是麻烦,王公若是肯出面,来做这中人,老夫感激不尽。” 这一句话,就把王华方才的意思给挡了回去。王华的意思是你们别玩了,就当这是玩笑;可是鹿鸣先生却很认真的说,赌斗的事很认真,而且我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现在还在寻中人,如此一来,就显得这场赌斗更加正式。 第三百一十九章:大言不惭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对鹿鸣先生心里蕴怒,偏偏他有一副好脾气,还想说什么,却见这鹿鸣先生早有了应对王华的法子,他眼眸一撇,眼角的余光看向叶春秋,却是呵呵一笑,道:“噢,原来叶解元也在这里,叶解元莫非是代父来请中人的?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王公清誉声震宇内,有他来做中人,裁决胜负,这自是再好不过。老夫与你也算是不谋而合。” 叶春秋只是冷冷看着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话说到这个份上,使王华再难劝说了,这鹿鸣先生一开始就在装傻充愣,显然是对于三日之后的赌斗志在必得,也是暗示王华和叶春秋绝不会改变心意。 王华虽然恼他,可此人毕竟是名儒,也不好吐出什么恶语。 鹿鸣先生见叶春秋对他漠视的样子,眼里也掠过了一丝恼怒,便又呵呵笑道:“三日之后,老夫恭候大驾,这是盛会,到时少不得有许多人去助阵,老夫有几个故旧,还有一些门生都会同去,春秋啊,你和你爹,可是要来的早一些,莫要让人久等。” 王华眼眸眯起来,对着鹿鸣先生更加厌恶了,本来都是同乡,无冤无仇,偏偏就你多事?他神色虽还平静,却是低垂着头去喝茶,有送客的意思。 鹿鸣先生见状,大抵晓得王华有些厌他,不过他倒也并不担心,王华是南京吏部尚书,自己又不做官,即便是吏部尚书又能奈何?名儒是通过一次次的争议而崛起的,说穿了,不踩着别人怎么让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淡淡一笑,便起身要告辞。 王华便道:“好走不送。” 鹿鸣先生能听出王华的口气中带着怨言,也不在意,刚刚转身要走几步,突然,叶春秋道:“先生,且慢!” 他一听到且慢二字出口,回头去看叶春秋,便见叶春秋的脸色再不似方才那样沉重了,怎么说呢,似乎又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尤其是那微微勾起来的微笑,还有那眼眸里的清澈,都让鹿鸣先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怎么一下子,这个少年就判若两人。 鹿鸣先生笑呵呵的捋着长须:“噢,叶解元还有什么见教吗?” 叶春秋便上前去,道:“先生,学问有几个问题想问。” 哈哈……鹿鸣先生心里得意,这个小子,能问出什么?想和我修好关系吗?可惜了,你们父子二人近来风头太盛,又是神医又是一门二举人,再加上那太白集的广而告之,这声名说是让人如雷贯耳都不为过,你们名气越大,老夫就越是期待这一次的比试,呵………你爹的斤两,老夫早已试出来了,到了三日之后,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少不得要踩着你们父子二人,给老夫增色。 鹿鸣先生看着叶春秋,却是一副好态度:“不知叶解元要问什么?” 叶春秋皱眉:“我爹与你的赌斗是不是三日之后?” 鹿鸣先生眯着眼,慢悠悠的道:“不错。” 叶春秋抿抿嘴:“如此说来,非要你死我活不可了?” 看着这个淡定的出奇的家伙,鹿鸣先生也是微楞,他便冷笑:“文斗而已,哪里谈得上是你死我活?” 叶春秋心里冷笑,不是你死我活吗?文人最看重的就是名,一旦输了,就被人嘲笑,成为打在身上一辈子的烙印,鹿鸣先生说的很轻巧,看来他是智珠在握了。 终究曾是三甲进士出身,何况又潜心的研究了学问几十年,他的本事,只怕不是老爹能比的。 老爹简直就是送上门去吊打啊。 只是,叶春秋却是笑了,笑的颇为开心,他又朝鹿鸣先生道:“鹿鸣先生当真喜欢文斗吗?” 鹿鸣先生倒也和蔼:“相互请益罢了。” “那么……”叶春秋定定神,道:“不妨就让学生向先生请益吧,后日辰时,秦淮河临仙台,恳请先生赐教。” 后日…… 鹿鸣先生楞了一下。 连王华都不禁愕然,万万想不到,叶春秋居然向鹿鸣先生挑衅,而且,还是在叶景与鹿鸣先生的前一日。 鹿鸣先生目光深邃起来,他幽幽的看了叶春秋一眼,不知这个小子哪里来的自信心。 不过叶春秋依然带笑,谦虚的道:“先生若是不肯赐教,那么学生只好另想办法了,先生不会是怕了吧?若是怕了,倒也无妨,认输即可,学生自然会在太白集中提及此事,若是先生肯请教,那就再好不过,后日辰时,先生莫要忘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不敢应战,那你就等着出名吧。你不是名儒吗?不是想碰瓷吗?不是想借此扬名立万吗? 有种别来打我爹,冲我来吧。 你若是不敢,太白集那儿,必定能让你声名狼藉,名誉扫地。 叶春秋抿嘴笑了笑:“还有……后日学生与先生的文斗,都会记录下来,录入太白集中,所以还请先生全力以赴,莫要谦让为好。” 叶春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而鸣鹿先生看他,反而有点拿捏不住了,这小家伙自信过了头啊,是了,他的诗词写的是极好的,文章也算是老辣,和他爹那种木讷的人全然不同,现在换了这么个对手,鸣鹿先生有些拿不准。 不过…鸣鹿先生想到了什么,却捋须笑道:“哦?既然叶解元非要请益,老夫怎敢不尊,不过……既是文斗,这题,得由老夫来出为好。” 不要脸啊这是。 王华已对这鸣鹿先生的印象糟糕到了极点,你堂堂一代名儒,先是欺人家爹,结果人家儿子寻上门来要文斗,却还大言不惭,要自己出题不可。 王华还未开口,叶春秋却是笑吟吟的应声道:“如此,也好,既是学生请益,理当先生出题。” 鸣鹿先生这时候有些看不透了,这个家伙,这般的自信吗?是早有后招,又或者只是想恫吓老夫?他仔细观察叶春秋面目,却见他只是抿嘴浅笑,小小少年,却总有一种让人摸不透的味道。 第三百二十章:彩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鹿鸣先生在心里冷哼,眼里却是闪过得意之色。 无妨,反正出题的是老夫,到时且看叶春秋如何丢丑就行了。 鸣鹿先生眼珠子一转,道:“既是文斗,总有个彩头才好,若是春秋输了,不妨就拜在老夫门下吧。哈哈……你倒是颇有几分资质,老夫若是悉心调教,或许能有所成。” 叶春秋听着要吐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过他却一口答应下来:“那么先生若是输了呢?” 鹿鸣先生愣了一下,目露凶光:“老夫岂会输?” 这人的脸皮,几乎已有八尺厚了,叶春秋便叹口气道:“既然先生不会输,那么立下赌约也无妨,诚如先生所言,总要有个彩头才好,财帛乃是身外之物,若是先生输了,不妨就我做的门下走狗好了。” 所谓门下走狗,本是出自北宋时期,那堂堂宰辅王黼为了讨好宫中的宦官,竟跑去恬不知耻的称呼那阉宦为‘恩府先生’,因而被人笑作是门下走狗,所谓门下,则是门生或者是徒弟的意思,走狗,几乎等同于是骂人了。 鹿鸣先生若是输了,就成了叶春秋的门下,而这时代的师生关系,断然是疏忽不得的,师生有若是父子的关系,忤逆恩师和违抗君父同样是不可原谅的事。 他这么大的年纪,却拜叶春秋为师,只怕少不得要声名狼藉,蓄养了多年的名望,怕是一夜之间便要化为乌有了。 眼看着叶春秋不是说笑,鹿鸣先生老脸抽搐一下,咬咬牙:“一言为定。”心里却冷笑,若是让你出题,老夫还真有点忌惮,可是既是老夫出题,呵呵……老夫胜券在握,且看你这小小后生张狂到几时。 叶春秋嫌不放心的样子,便朝王华作揖,道:“后日能否劳烦大人做个中人,也免得这人耍赖。” 王华目瞪口呆,鹿鸣先生乃是名震杭州的名士,他怎么可能会耍赖,叶春秋说这样的话,分明是不相信鹿鸣先生的人品。 不过……王华也不知叶春秋哪里来的自信,他不希望叶春秋掺和进这样的纷争之中,在他看来,叶春秋既是读书人,好生的考试就是,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若是一着不慎,被这鹿鸣先生坑了,岂不是糟糕? 何况……还是鹿鸣先生出题? 他皱起眉头,当着叶春秋的面,他不能拒绝,叶春秋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若是连这个人情都不给,不免显得人情凉薄,他只好道:“春秋。你可想清楚了?” 叶春秋很是笃定:“学生想清楚了。” 看着架势,似乎王公也要出面,鹿鸣先生心里大喜,他正想搏名,叶家父子是新近冒头的名人,也不似王公那样身份尊贵,说穿了就是好欺负而已;若是王公也肯出面,虽然只是裁判或者是中人,却也足够吸引人的眼球,一旦自己赢了,又可扬名立万,使天下人都晓得自己的文采。 他忙道:“老夫也已想清楚了,若是王公肯出面,就再好不过。” 王华显得无奈,只好道:“好吧,就如此。” 那鹿鸣先生大喜过望,便朝叶春秋呵呵干笑一声道:“春秋啊,后日记得带束脩来。” 让叶春秋带束脩,就是准备输了乖乖拜师的意思,这是说叶春秋必输无疑。 叶春秋抿抿嘴只是莞尔一笑,不愿和他做口舌之争。 鹿鸣先生淡淡一笑,便告辞而去。 等这鹿鸣先生一走,王华不禁忧心忡忡起来,叶春秋道:“大人要不要下棋?” 王华今儿很难得的摇头:“你倒是能清闲,这鹿鸣先生的文章和诗词,老夫也是看过的,他固然并非如你这般是才思敏捷之人,却也堪称大儒,学问之精深,在杭州也可算是一流,何况你竟他出题,如何胜的了他,春秋,年轻人不可自负,更不能使自己身上留有污点,哎……” 多日的接触,王华对叶春秋已有了几分喜爱,现在见他要作死,不免茶饭不思起来。 反而是叶春秋道:“大人教诲的是,不过鹿鸣先生既要和家父文斗,我这做儿子的岂可无动于衷,他要和我父亲比,先过我这一关。” 王华哂然失笑,也能体会到叶春秋的孝心,只好呷了口茶,道:“老夫给你做这个中人,你好自为之吧。” 叶春秋颌首,见他没兴趣下棋了,便抱手辞出。 叶春秋一走,耳房里的王小姐却是款款而出,儿子们都各奔了前程,王华膝下只有这么一女,再加上此前的大病,王小姐对王华更不放心,她此刻面容上露出忧心,那双美眸微微一垂,被长长的睫毛所覆盖,不禁道:“爹,这春秋胜的了吗?” 王华叹口气,捋须道:“别看他信心十足,可是老夫所预计,若只是单纯文斗,春秋有五成的胜算,只不过……他毕竟年轻气盛,却被那鹿鸣先生激将了一下,却是那鹿鸣先生出题,如此一来,春秋的胜算,只怕不过一成。” 不过一成…… 王小姐微愕:“这么说来,春秋是势必要拜那鹿鸣先生为师了,这会有什么坏处吗?” 王华皱眉:“若只是拜入门下,倒是无妨,只是这鹿鸣先生看上去心术不正,若是将来真拜入他的门下,他打着春秋的名义去招摇撞骗,又或者利用春秋……” 王华摇摇头,师生犹如父子啊,这可不是传说中的宗师或者是座师,而是实实在在的师生,鸣鹿先生求名心切,利益熏心之下,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可若是将来叶春秋若是忤逆他,便是欺师灭祖,必定要遭人唾弃的。 王小姐却是沉吟一下:“若是叶春秋已有了恩师呢?” 王华不禁道:“已有恩师,若是如此,既然有了赌约,只怕……”猛然,他明白了什么,一下子明白了女儿的心意:“你是说,老夫是他的恩师……若是如此,他即便输了,那鸣鹿先生怎好夺人所好,老夫毕竟是帝师,是吏部尚书,只怕他也不敢得罪老夫,非要完成这个赌约吧!” 第三百二十一章:开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想出了这么一个解决办法的点子,不由道:“虽然似乎赖皮了一些,可是春秋……” 说到这里,他陷入了沉思。 王小姐抿抿嘴,深深地看了王华一眼,才道:“就算爹有此心意,现在也莫要表露,春秋年轻气盛,正该让他放手一搏,爹若当真有意,那也不过是最后的手段罢了。” 王华颌首,低头去喝茶,显得若有所思。 而那位鹿鸣先生亦是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下榻之处,唤来个几个亲近的门生来大抵说明了情况,这几个门生反而个个摩拳擦掌起来。 这一次打压的可是叶春秋,此人乃是浙江解元,一旦文斗上他一败涂地,自己恩师的名声只怕更加响亮了,据说还会载入太白集,这是要名声大噪的节奏啊。 “叶春秋终究只是解元而已,哪里会是恩师的对手,恩师出手,保管让他一败涂地。” “是啊,时无英雄,倒是让他竖子成名……” 鹿鸣先生却不敢生受他们的吹捧:“他的诗词和文章,老夫也有研习过,其文风可用诡谲多变来形容,这样的人,也不可小视,若是马失前蹄,岂不是要糟?杨修不是就在国子学么?让他时刻盯着这个小子……” …… 叶春秋回了学里,住了一天,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自己,他没有点破,也没有和自己的父亲说起此事,下了学,不妨又遇到了那张龙,张龙上次讨了个没趣,很是没面子,所以见了叶春秋,也是绕路要走,叶春秋却是截住他,笑吟吟道:“张兄,什么时候去秦淮河里走一走?” “啊呀。”张龙顿时来了精神:“叶贤弟开窍了?这个自然好说,叶贤弟是喜欢文的还是武的?” 居然还有许多的门道,叶春秋心里笑了笑:“我是读书人,自然是文的。” 张龙便如数家珍:“虽然没什么意思,不过叶贤弟既然觉得有趣,这就太好不过了,何不妨现在就去,咱们寻一个画舫,点几杯水酒,请几个伶人吹拉弹唱,啧啧……文的就文的,跟叶贤弟做朋友更要紧。” 在他看来,能和浙江解元混一起是一件很长脸的事,因而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也没有呼唤他那些狐朋狗友,颇有些捡了金元宝私藏的意思。 他让叶春秋稍等他片刻,接着便穿着锦衣出来,显得很是富态,又雇了两顶凉轿,那轿子晃晃悠悠,便到了秦淮河畔,天色已有些暗了,张龙便精神抖擞,犹如指点江山一样,指着那河中的万家灯火,笑嘻嘻的道:“你注意瞧这画舫上的灯笼,你看,那便是文画舫,只听曲,不陪睡……还有那儿……” 叶春秋也是无语,忙对张龙道:“张兄,眼见为实才好,这样教给我听,我也不甚明白。” 张龙觉得很有道理,便笑嘻嘻的在摊贩那买了个小灯,旋即便将小灯悬挂在栈桥边的树枝上,过不多时,便有画舫徐徐而来,靠了栈桥,叶春秋看的目瞪口呆,张龙已是大摇大摆的登船了,叶春秋忙是跟着进去。 这张龙对这里是极为熟稔的,口气粗的很:“先来两首文曲,莫要带荤腥的,再来一桌酒席,噢,新近宁波那儿的一首桃花扇不错,就唱这首,莫要对我们动手动脚,我与我家贤弟是本份人,不爱勾三搭四,若是玷了我兄弟的清白,沾了荤腥,唯你是问。” 那龟奴瞧见张龙的打扮,就晓得是国子学里的监生,这些人多是娟纳入学的,多少都有一些身份,不好招惹,连忙称是。 等他抬眼,看到张龙身后的人,不禁微微愕然,来人只是个少年,灯影之下,显得有些纤弱,头戴着纶巾,纶巾下一张脸颇为俊秀,朦胧的灯笼光线映入他的眸子,这清澈见底的眸子显得闪闪生辉。 倒是有个好相貌,偏偏他穿着的却是一件洗的桨白的儒衫,腰间似乎陪着一柄利刃,行走之间,顾盼有神。 噢,看来是个穷书生,这龟奴心里不禁暗暗鄙视,这等销金之所,大抵都是如此。 叶春秋并非是什么梦幻的人,自然不觉得自己可以靠所谓的风采和才学在这里获得什么赞赏,倒似张龙这般,无论相貌如何猥亵,却一身华服,总会被人当做大爷一样供着。 进了船舱,酒水和蔬果摆上来,画舫已荡漾在河中,清风徐徐,那船底哗哗的流水声传来,接着几个伶人摆着琵琶坐在一侧,或坐或立,便开始清唱。 声音颇为婉转,唱的果然是那首桃花扇,只是那嗓音不免带着几分轻浮,难有桃花扇中那种凄婉的气息。 和张龙喝了几杯酒水,张龙这人酒力不胜,便斜着眼睛,压低声音道:“叶贤弟,这文的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上武戏了?” 叶春秋楞了一下,便不禁道:“张兄要去自管去,我在此闲坐一二。” 张龙一脸惭愧:“哎呀呀……只怕要怠慢贤弟。” 见叶春秋没有生气,便自去甲板唤了龟奴来,低语几句,进了另一处船舱了。 叶春秋在此自饮自酌,不禁靠着船舷,享受吹拂在河面的清风,画舫上是极力想营造出清雅的气氛而迎合读书人的,因而一盏盏的灯沿着船舷高挂,可是在叶春秋心理,若是在这皎月之下,除却了这楼船、花灯,还有那略显轻浮的琵琶清唱,只享受那湍急河水的哗哗声,还有那微风拂面,那银月洒落下的斑斑点点光芒,或许更令人沉醉。 恰好这时,又有一艘画舫交错而过,叶春秋趴在舷上,想看清对面楼船上又是哪些销金客,却不妨发现,这船并不是自己这一艘这般装饰的堂皇,却带着几分清雅,四周的门窗,显然都是紧闭,也没有那浮华的歌声,叶春秋抬眸,然后看到对面船上的隐约灯火中,一个女子轻轻的探出窗,抬眸看着皎月,叶春秋不禁愣了愣,忙是擦了擦眼睛,是自己眼睛昏花了吗?怎么看着这女子……眼熟。 第三百二十二章:夜夜笙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对面的楼船上,王小姐显得若有所思,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南京的富贵小姐们,总也会有一些交际和娱乐,登船赏月是她们的传统项目,这船乃是魏国公府的大船,魏国公夫人今儿请了各家的小姐一道赏月,各家的小姐大抵都会来,不过都是坐着厚实的车轿,便连栈桥处,也有专门的婢女和外围的侍卫守卫。 她又朝对面看了看,不过那船已是去远了,可是叶春秋方才千金买笑的神色,却依然映照在她的脑海里。 此时,身后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呀,王姐姐,你说的那叶春秋这样厉害吗?他救了王大人,棋艺也是精湛,观她的为人,也是谦谦君子吗?” 王小姐不禁有些慌乱,捋了捋额上被清风吹乱的发丝,将那乱丝抚至耳后,露出了侧脸,长长的睫毛耸动,缳首道:“噢,这也未必见得,这世上有很多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难测啊。” ……………… 叶春秋和醉醺醺的张龙下了船,回到学里,叶景见他一脸酒气,不免埋怨几句,叶春秋便将文斗的事说了,叶景愕然道:“春秋,你……” 叶春秋抿抿嘴道:“我当然知道爹是中了他的激将计,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那鹿鸣先生居心叵测,俗话不是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吗?父亲学问未必就比得不过他,不过父亲太老实了,所以春秋先和他试试吧,若是春秋不是对手,父亲再与他文斗也是无妨。” 叶景不禁唏嘘:“人心险恶,你要小心,那鸣鹿先生,为父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你儿子也很坏,好吗? 叶春秋的嘴角露出微笑,不禁在想,诚如那刺客悖论一样,最优秀的刺客,必定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同样的道理,最阴险狡诈的人,也势必看上去老实忠厚。那鸣鹿先生利益熏心,固然不是好人,可是论起耍心眼,却还未必是你儿子的对手。 只是这些话,叶春秋却是藏在心底,他的心机,也不过是用来保护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罢了。 ……………… 鸣鹿先生却是有些睡不着了,那叶春秋竟是夜夜笙歌,这两夜都在秦淮楼里吃酒作乐。 他眯着眼,虽是坐在蒲团上,听到了国子监里的杨修回报,却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总觉得这个小子不太简单哪…… 尤其是他自信满满说是要和老夫比试的时候,呵……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智珠在握,甚至是任自己出题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开始,鸣鹿先生还以为这只是少年人的自负,现在细细思来,却又觉得很是不可思议,那叶春秋能一路来这南京,声名显赫且又一路有惊无险,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寻常的自负少年?如此想来,自己似乎是被他的纯善外表给欺骗了。 既如此,他为何夜夜笙歌呢?这是想要麻痹老夫? 站在鸣鹿先生一侧的,乃是国子学里鸣鹿先生的弟子杨修,杨修显得忧心忡忡,不由道:“恩师,学生看过历次版本的太白集,还搜集来了叶春秋考试的文章,此人的文风多变,令人始料不及,尤其是那人生若只如初见一诗出来,足以许多名家平生所作的诗词都黯然失色。如此看来……恩师决不能和他比诗词了。” 鹿鸣先生听罢,也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至于八股文章…… 此子才思敏捷,亦不好对付。 那么比什么呢? 必须得有杀手锏,直接打趴叶春秋,教这叶春秋翻不起身。 鸣鹿先生的脸上,露出了忌惮之色,或许一开始,他还只是想扬名,而现在却是意识到,这一场文斗,是龙争虎斗,万万不可有半分的马虎大意。 自然……自己也不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是自己出题,那么……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稳操胜券的笑容,此子……还是太年轻啊,总以为自己的才思敏捷,却殊不知,还是嫩了一些,等着瞧吧。 ……………… 鹿鸣先生与叶春秋的文斗,早已在南京流传开来,其实叶春秋在南京都不算特别有名,毕竟这里是南直隶,而非杭州,可是虽然短短两日的时间,却还是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 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南京城的各大书铺,下一版的太白集,要刊载文斗的内容,为了赚足足够的噱头,因而书铺早已挂出了牌子,开始广为宣传,叶春秋的主要宣传方向自然是他的浙江解元身份,除此之外,还有他的年纪和从前的诗词,许多人读太白集,只看到了好诗词,却未必关注是何人所作,现在倒是有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叶解元,就是那个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至于鸣鹿先生,乃是三甲进士,潜心研究了数十年的儒家经典,杭州一代名儒,在南京和杭州广收门徒,有弟子数百,桃李满天下。此人在南京士林,倒算是耳熟能详,许多人都曾听说过他的大名,晓得他的厉害。 当然,更吸引南京人眼球的,却非王华莫属,南京吏部尚书,将亲自抵临仙台,这王华何等人,他既出面裁决做保,这戏份可就很足了。 因而现在南京各部堂和衙署,乃至于茶肆早就将此事议论开了,又听说那位鹿鸣先生竟在下榻之处纠集了数十个门生,这些门生大多都是生员,也有几个举人,气势十足,众人这才晓得,原来这杭州还有这么一名大儒,鹿鸣先生借此造势,他的一些门生故吏也借此广为宣传他的事迹,竟也令不少人意识到,这位杭州名儒很不简单。 事情已经沸沸扬扬起来,应天府那儿,听说这一日大清早,便有许多人赶去临仙台,也是怕出了什么岔子,终究王部堂的大驾要去,而王部堂此去,只怕南京不少沐休的官员也会去凑这个热闹的,于是忙命差役前往维持次序。 第三百二十三章:鸡蛋碰石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晨光初露,临仙台上已是人满为患,诸人都在焦灼等待,各种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早就传开:“鸣鹿先生已是到了,他乃是杭州大儒,治学数十年,桃李满天下,你看看,他来的这样早,反是叶春秋来迟,对鸣鹿先生全无半分的敬意,这叶春秋,是浙江的那个狂生吧,小小年纪,竟也敢向鸣鹿先生挑衅。” “我看过叶春秋的诗词,诗词是极好的,不过诗词讲究的是才思,而鸣鹿先生,却是踏踏实实的治学数十载,岂是叶春秋能比的?”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却见有人拾阶而上,徐徐登上临仙台,众人之中有人认得他,便叫道:“叶春秋来了。” 却见叶春秋孤零零的,只有老爹叶景为伴,二人并肩而行,顿时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 与方才鹿鸣先生浩大的声势相比,这叶春秋显得势单力薄,甚至让人有一种鸡蛋碰石头的既视感。 可是叶春秋并不介意,他头戴纶巾,身穿着新裁剪的一套儒衫,显得整个人气质更胜以往,脚下的布鞋踩着石阶上来,也不气喘吁吁,目不斜视,直到登台来,人群中便传出一阵奚落:“呀……那不自量力的小子来了。” “啧啧,带了他爹来……” 叶春秋朝着声源处看去,晓得那些高声奚落的,大抵都是鸣鹿先生的门徒,桃李满天下,就是有这点好处,不许自己出口,便有无数徒子徒孙为你造势吹捧,这是叶春秋远远及不上的。 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叶春秋的手心,温暖的体感传到叶春秋的身上,叶春秋抬眸,却是十分平静的叶景朝他微笑,叶春秋明白,这是叶景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因为这些人的闲言碎语而乱了心志。 叶春秋抿嘴一笑,在临仙台的一侧,已搭起了许多的竹棚,有的棚子还是空的,想必是某些大人物的专座;鸣鹿先生已经和几个亲近的门生在棚子里了,他相貌虽然生的丑,可是今儿却是一副宽大的葛衣,头上没有戴纶巾,而是别出心裁的扎了发髻,就这么施施然的坐在这里,神色恬静淡然,居然还真有一副大家风范,使人远远看去,心生倾慕之感。 叶春秋便走到他的棚子前,长长作揖,道:“不料先生早来了,小生来迟,恕罪。” 礼不可废,大庭广众之下,更不可能狂拽霸气的眼高于顶,毕竟叶春秋没有虎躯。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都看双方的反应。 叶春秋这长长作揖,倒是使那些奚落声渐轻一些,方才被鸣鹿先生的门徒们误导,只以为叶春秋不过是个狂生,而且虽然文斗的时间定在辰时三刻,现在时辰还早,偏偏鸣鹿先生却是提早过来在此等候,这就给人一种叶春秋轻慢的印象,殊不知这是鸣鹿先生早已谋划好了的。 而叶春秋上前作礼,总算抵消了一些影响,大家都等鸣鹿先生的反应。 便听棚中的鸣鹿先生呵呵一笑,带着仙风道骨,便从棚中出来,牵住叶春秋的手,爽朗道:“春秋啊,老夫专候你来,早盼向你请教了。” 一代名儒,已到了双鬓斑斑的年纪,却说向一个小后生请教,不免让人觉得鸣鹿先生的气度非凡,他几个门生便混在人群,大声叫好,众人调动了情绪,纷纷呼喊起来。 只是在这喧闹的时候,鸣鹿先生却是目光带笑的看着叶春秋,嘴角轻松,却是低声对叶春秋道:“你若现在服输,老夫尚且给你留有一些余地,如若不然,一旦撕破了脸皮,可莫要怪老夫……” 叶春秋含笑看他,却也是低声淡淡道:“先生放马过来就是。” 鸣鹿先生的老脸显得有些僵硬。 接着他高声道:“王部堂与诸位观战的大人还未来,春秋,不妨先去凉棚中歇了,定心养神,噢,老夫带来了一些茶叶,春秋不妨尝一尝。” 叶春秋道:“谢先生美意。” 便与叶景寻了个凉棚坐下,果然有人斟茶来,叶春秋坐着不动,叶景却是先喝了一口,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叶春秋才呷了口茶,耐心的等候。 因为等待焦灼,许多人显得不耐烦起来,叶春秋倒是沉得住气,不过靠着这边的棚子,多是一些鸣鹿先生的门生聚着,这些人纷纷嘲笑:“这叶春秋实在是不自量力,殊不知鸣鹿先生是何等样人……” “先生乃是厚道人,本来是不该应战的,毕竟是个毛头小子,只是此子实在无耻,非要求着先生文斗不可,我若是先生,誉满江南,怎会看得上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一看就特么是托啊,你妹的,托的一点水平都没有。叶春秋一口茶要喷出来,他心里知道,这是鸣鹿先生的心理战,先让自己门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乱自己的心志。 这种手段,在后世见得多了,还没开始之前,就先用水军诛你的心,若叶春秋当真是个纯善少年,只怕早就受不了这个压力,若是脾气坏一些,甚至可能去寻那些托理论不可,偏偏人家是打着‘客观中立’的第三方身份,你若是理论,说多错多,反而会成为笑话。 叶春秋不疾不徐的喝着茶,心里不禁想,鸣鹿先生的人确实下贱了一些,可是茶水却蛮好喝的。 鸣鹿先生的棚子就在叶春秋的对面,鸣鹿先生一脸风淡云轻,却一直在观察着对面的对手,他见叶春秋只是喝茶,心里不禁想笑,这个小子,只怕现在已经耐不住气了吧,呵呵……毕竟是少年人,成木和张汤二人只需在那儿鼓噪几下,非要乱他的心不可。 他还未得意,冷不防的看着叶春秋拿起茶盏,居然朝着他的方向举了举;嗯?这是什么意思?是向自己敬茶?细细一看,似乎这家伙面带浅笑,那投来的目光,也带足了笑意。 不会吧,他如此沉得住气?还是假装的? 鸣鹿先生反而有点心乱了,心里禁不住暗骂:“虚张声势的臭小子,等着瞧,今日非让你一败涂地不可。” 第三百二十四章:琴棋还是书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正说着,却有差役打着牌子,敲着铜锣来,便见王华乘着步撵,会同几个南京的名儒和沐休的官员来。 鸣鹿先生一见,忙是走出棚子,朝王华行礼,道:“王大人果然守信,老朽愧不敢当。” 王华只朝他抿嘴一笑,不置可否的步入棚中。 倒是其他几个随来的名儒却和鸣鹿先生是认得的,少不得亲昵几句:“子川兄别来无恙。” “哈哈,一切都好,这一次想不到赵贤兄也肯来,实在三生有幸。” “哦,是王部堂为求公正,便寻我等一道来品鉴。” 他们在这边叙话,叶春秋也从棚中来,前去拜会刚刚落脚的王华,王华端坐在棚中,没有说什么,只是朝他鼓励式的点点头。 待所有人都坐定,比试终于开始了,有人敲了铜锣,开始说出文斗的细则。 历来南京这儿,都有文斗,也都在临仙台举行,只是细则都差不多,不过当听到说鸣鹿先生出题,一举定胜负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愕然了。 这叶春秋这样的托大吗?他不过是个小毛孩子,居然敢任人出题? 任人出题可不是好玩的,因为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任何人都不可能无懈可击,各自都会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就如这叶春秋作的诗词,大家就很佩服,若是当真比较诗词,这叶春秋虽然年轻,却也未必就会落了下风。 而一旦任人出题,这就等于是活生生的把胜券交在人家手里。 大家便屏住了呼吸,且看看接下来如何。 便见鸣鹿先生施施然出来,而后含笑道:“老夫闲云野鹤,本不愿与人一争高下,不过叶解元既然高兴,老夫奉陪一二,也是无妨,这金陵多少豪杰雅士,今日老夫在此,就献丑了。” 叶春秋见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心里只是想笑,却只是出来,朝众人团团作揖。 叶春秋便对鹿鸣先生道:“既是先生出题,那么小生敢问,先生是要比试诗词吗?” 众人目不转睛看向鸣鹿先生,都颇有期待,许多人想看看叶春秋还有什么出众的诗词出来。 谁知这鸣鹿先生却是微笑,摇头道:“诗词是旁门左道,偶尔自娱倒也罢了,却非正途。” 这个观点,有人认同,也有人鄙夷,诗词博大精深,说是旁门左道,不免是可笑;可话又回来,在这八股文决定命运的当下,说诗词乃是杂学却也说的过去。只不过更多人认为,能做出好诗词的人,往往八股文水平极高,若是连八股都做不好,想要做出好的诗词,只怕也是笑话。因而这诗词的水平,却也可以检验真实的学问,只是这鸣鹿先生不肯,许多人便禁不住嘘了起来。 鸣鹿先生脸皮很厚,这诗词,他是万万不会和叶春秋比的,这是自取其辱,叶春秋的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已是非同凡响,自己诗词倒也过得去,可是填词造句虽好,却要想出妙诗来却是太难,他不会鸡蛋碰石头。 叶春秋莞尔一笑,似乎并不介意鸣鹿先生的耍赖,便又道:“那么再让学生来猜一猜,先生要出的题既然不是旁门左道,那么也理应不会是琴棋书画咯,自然,若是论琴棋书画,学生倒是很愿意奉陪。” 鸣鹿先生风淡云轻的样子,继续摇头:“不好,不好,琴棋书画,不是正途。” 听说不是比琴棋书画,许多人又不禁失望起来,其实琴棋书画是最让人有期待感的,毕竟大家就是来凑个热闹,难道还要听一个大夫子一个小夫子文绉绉的拽文不成? 叶春秋并不泄气,便又作揖:“如此说来,似乎只剩下八股文章了,这样也好,制艺乃是正途,举业成败全凭八股,学生正想请教。” 许多人心里想,看来只有八股了,这鸣鹿先生乃是三甲进士,而叶春秋也是浙江举人,二人的水平,大抵都是旗鼓相当,都是强者,且看他们如何比试。 鸣鹿先生说出的话却又让人大失所望:“八股作的烂了,也没什么意思,既是比试,总要来点新鲜的才好,否则岂不是让观斗的诸公大失所望。” 叶春秋便浅浅一笑,眼睛凝视鸣鹿先生。 从他去画舫,表现出了强大的自信心之后,叶春秋就知道,鸣鹿先生是不会跟自己比试琴棋书画和八股的,至于作诗,那是想都别想,此人是个很无耻的人,既然约定了让他出题,他也绝不会做什么君子之争。 叶春秋之所以如此问,不过是鸣鹿先生挤兑到墙角,让他祭出自己的杀手锏而已。 顺便,打消一下他的气焰。 果然,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人群中便有人道:“叶解元让着先生出题,既是君子之争,却为何左不是右右又不是,先生莫非是怕了吗?” 起初的时候,这鸣鹿先生的门徒造势,一面倒的笑话叶春秋,而现在,已有人回过味来,这鸣鹿先生左右都不肯应战,而且又是叶春秋让个他出题,他占尽了先机,理当谦让,至少也该和叶春秋比试较为擅长的东西,来的时候,谁不晓得叶春秋的八股和诗词俱都出色,鸣鹿先生却是不肯,似乎有点无耻了。 便是棚中的中人,如王华和其他几个名儒,也不禁对鸣鹿先生印象变坏了一些。 鸣鹿先生却是笑了笑,朗声道:“之所以不比诗词和琴棋书画,是这诗词和书画到了至今,我等岂可和前人相比,盛唐的诗歌与两宋的词曲已是无双,我等即便是今日比试,也是拾人牙慧。至于八股,八股固是代圣人立言,可你我今日私斗,若是代圣人立言,不免亵渎了至圣先师,八股是正途,非是文斗的把戏,老夫虽也熟谙八股,却不敢有辱斯文。” 他说的冠冕堂皇,居然很有道理的样子,一下子沸腾的质疑声渐渐平息。 叶春秋不以为意,道:“那么依先生看,还出什么题为好?” ………………………… 本书终于迎来了第二个盟主北非小狐同学,万分感谢,也感谢每一个订阅、月票、推荐票、打赏的同学,老虎特么的继续吐血码字啊,说再多都没有用,就用行动来回报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斯是陋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鸣鹿先生捋须,侃侃而谈:“老夫思来想去,觉得既然文斗,何不妨比一比学术?” “学术?”叶春秋眼中带笑:“请先生赐教。” 鸣鹿先生正色道:“诸公可都听说过刘禹锡的陋室铭?”他一边捋须,一边摇头晃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这一句念出,所有人都来了兴趣,那刘禹锡乃是先唐的大文豪,声名极大,虽及不上李杜,却也在大唐的诗人中名列一流大诗人的行列,他的诗词,自成格局,特点鲜明,许多人甚是喜爱。 而至于这一句陋室铭,更是有其来历,传闻是刘禹锡在任监察御史其间,曾经因为反对宦官和藩镇,而被贬至和州任小小的一个通判,按照规矩,通判在县中有三间三厢的房子,可当地县令见他被贬,便故意刁难,只给他一间只能容下一床、一桌、一椅的斗室,刘禹锡本是谐趣之人,便写下了这陋室铭。 只不过……因为时代久远,大家只闻名陋室铭乃是刘禹锡的大作,而且水平精湛,超凡脱尘,偏偏到了而今,流传下来的却只有这上面,可即便只此一句,那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这句话,就足以让人为之动容了,一句话不但点了题义,更是将他洒脱绘声绘色的写了出来,这一句堪称经典,所以虽然陋室铭已经失辑,却依然流传甚广,现在鸣鹿先生将此句念出,所有人都不禁发出惊叹。 这鸣鹿先生,莫非是已经整理了陋室铭,为这散辑进行了填补吗? 填补这样的历史文献,一直都是大明朝官方的工作,几乎每一个内阁大学士,往往都要进行组织对前人古籍的整理工作,有些古籍可以从散落在民间的一些孤本和抄本相互印证之后进行补充,还有一些,实在不太完整,若是舍弃又觉得可惜,于是便索性直接提笔捉刀,为其续作。 这就好像是一百多年的红楼梦一样,因为前文写的实在太妙,可是却因为作者或者是后文失散的原因,前八十回虽是原作者亲著,而后四十回,却传说是当时的内阁侍读高鹗所续。 偏偏陋室铭因为开头过于精彩,不但朗朗上口,而且直切提议,以至于虽然流传甚广,却无人敢为后续写,就算是有人斗胆试试的,自觉地后文远不及前文,自然也就不敢说出来。现在……这杭州名儒莫非已为陋室铭整理和续作了吗?他既然敢续作,那么势必这个后文绝对与上文能够衔接,而且水平极高,否则……他怎敢示之于人? 如此一来,大家倒是大为期待起来,早忘了鸣鹿先生的无耻。 鸣鹿先生既然续作了陋室铭,必定是经过了许多年的研究,甚至到处在坊间寻了各种版本来相互印证,几乎可以说,这是他几年的心血,现在经他提出,拿这个来和叶春秋做比试,那些懂的门道的人,心里也不由叹息。 叶春秋必输无疑,而且会输的很惨很惨。 即便你叶春秋才学过人,可是人家几年的研究,岂是你现炒现卖可比。 坐在棚中的人,都觉得有些不公,甚至觉得鸣鹿先生有些欺负人,只是在场更多人,希望看到这陋室铭的续作,想看看鸣鹿先生数年的研究成果。 王华心里已是冷哼,此时脸已是拉了下来,无耻! 他眯着眼睛,鸣鹿先生抛出这个,固然使比试变得极为不公平,可若是他的陋室铭获得大家的交口称赞,在大家啧啧称赞的同时,鸣鹿先生的祸心也就被这无数人对于续作的如痴如醉所掩盖了,那么叶春秋势必要拜他为师,而已此人的品行…… 完了…… 叶景的脑子也是嗡嗡作响,本来一开始,他对叶春秋是极有信心的,自家儿子的水平,他早已知道大概,所以他一丁点也不担心,可是他万万料不到,鸣鹿先生竟然无耻到这个程度,用自己潜心研究了数年的东西,拿出来和一个少年比试,这不是稳操胜券是什么? 他急着想要出来质问,却听那些鸣鹿先生的门徒借此鼓噪起来:“先生大才,竟敢为刘禹锡续作,这陋室铭,多少人曾想一试身手,可尽都铩羽而归,先生不妨拿出来,给我等一观。” 许多人被吊起胃口,也没心思管这是比试了,纷纷开始起哄起来。 鸣鹿先生冷冷看了叶春秋一眼,心里想笑,这个蠢货,当初不是信心十足吗?呵……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厉害,不……也不必让你见识什么厉害,只需老夫赢了,你愿赌服输,自然…… 他的脸上,已是带着自信的笑容,便豪气干云道:“来人,拿文房四宝来。” 有人将文房四宝送来,又摆了一方长案,鸣鹿先生开始落笔,他是早有准备,心里已有腹稿,所以书的极快,只一炷香功夫,便搁了笔,将墨迹吹干,命人送到各个棚子里去。 这篇整理续作出来的陋室铭送到王华手里,王华只一看,便觉得吃惊,因为这篇续作,确实可谓是上乘,深谙那刘禹锡当初的处境和思想,又与前文的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所呼应,王华继续读下去:‘太公钓鱼台,南山陶元亮,陋则陋矣……’ 这是一首铭志,不限格式,后句与前文衔接一起,几乎没有任何的错漏,他知道便是自己,若非好生的研究整理,只怕也未必敢续作,这鸣鹿先生研究多年,此时拿出来,已算是当下最好的版本了。 深深的吸一口气,到了如今,春秋已经输了,叶春秋小小年纪,而且对于陋室铭想必没有太多研究,急切之间,就算是续写,却难写出其精髓。 他将这篇文章交给另一个棚子的几个名儒,这几个名儒都是看着点头,表示了很高的认可。 第二百二十六章:拜师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似乎到了如今,这一场比试就已经结束了,有个名儒站出来,手中拿着鸣鹿先生的陋室铭念出来,一字一句,众人都在凝神静听,等到这陋室铭的续作念出口,许多人便啧啧称赞起来。 好歹是三甲进士出身,虽然人品卑劣,却悉心研究了数年,这个续作,自然属于上乘,岂是一般人可比。 许多人纷纷点头,都是说好。 而这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叶春秋身上。 似乎到了而今,胜负已分,鸣鹿先生捋须:“春秋以为如何?” 叶春秋沉吟片刻,道:“先生佳作,学生佩服。” “哈哈……”鸣鹿先生笑起来,道:“岂敢,岂敢,不过……若是春秋续不出,那么就该愿赌服输了,你是堂堂解元,又有王部堂做中人,若是认输,不妨就拜师吧,无妨……你资质还算不错,若是老夫精心调教,必然使你获益匪浅。” 好不要脸的东西。 叶春秋已经输了。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而此时,王华脸色拉的很长,却是徐徐从棚中走出来,道:“春秋,你当真续不出吗?若是输了,为师也不好偏袒你。” 为师…… 方才大家对于鸣鹿先生版的陋室铭的震撼还未过去,王华一句轻巧的为师二字,却是一下子使在场的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叶春秋居然拜入了王华王部堂的门下? 王华乃是帝师,这帝师是何许人也,一般这样的人,是极力避免去收徒的,毕竟……帝师若是收了门生,岂不是说,这门生成了天子的师弟? 叶春秋何德何能,能够得到王部堂这样的赞赏。 一语道出,王华却是脸色平静,看着叶春秋,面带期许。 叶春秋微微愣了一下,看着王华……一瞬间,他明白了,在王华心里,自己已经输了,只是王华深知,一旦自己拜入鸣鹿先生的门下,自己可能一辈子,都要背负着鸣鹿先生这个所谓‘恩师’,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天知道会不会害死自己。 师徒即是父子,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恩师,不是那些约定成俗的座师和宗师,是真正的‘血盟’,无法更改。一旦违抗师命,顿时便会声名狼藉,成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对象,一辈子前途也会丧尽,即便你有天大的抱负,有满腹的才学,将来只需这个恩师无休止的勒索而不满时,给你使一个绊子,也足以使你头破血流。 所以……王华站出来,他没有否定鸣鹿先生和叶春秋的赌斗,而是直接先承认了与叶春秋的师生关系。 这可是帝师啊。 可是王华的脸色却是平静的可怕,他显然早有盘算,一旦叶春秋落败,那么他便做出这个选择,而鸣鹿先生虽是名儒,固然之前也和叶春秋有约定,可是自己堂堂帝师,吏部尚书,他敢夺人所好吗? 当然……这有点不太厚道,有点儿仗势欺人的意味,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了保全叶春秋前途的无奈之举。 叶春秋看出了王华的心思,心里只剩下了感激,因为他很清楚,作为帝师,王华做出这个决定,显然有些无奈。似乎……当初自己拼了命救他的性命,虽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却似乎一切都值得了。 叶春秋心里感叹,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众人脸上也尽都是讶异,一时也都面面相觑。 鹿鸣先生脸色一沉,他感受到了王华的威胁,王华一句为师,就仿佛一击重锤,砸在他的心口。 这是帝师王华的得意门生,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抢夺吗?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固然赢了,也只好显出大度,一副君子不夺人所好的态度,打个哈哈,说一句这赌斗不过是戏言而已,既然王部堂与叶春秋已是师生,老夫怎敢抢了王部堂的门生,此前的约定并不作数,王公勿忧。 只是这鸣鹿先生目光一闪,却显得有些不甘,他心里冷笑,王华又如何,即便是帝师,可是自己既已有赌约,那么道理就占在自己这边,想要仗势欺人,哼,我一代名儒,真要造势起来,难道怕了你?我好歹是进士出身,你能奈我何? 他只觉得叶春秋可恨,哪里肯让叶春秋占这个便宜,只恨不得将叶春秋归入自己门下,从此之后,无论他中了进士也好,做了官也罢,无论任何时候,都要乖乖给自己逢年过年的来孝敬,自己一句话,便是他的圣旨,这个小子八股作的如此厉害,又和太白社和太白集渊源深厚,到时候……可以利用之处实在是多不胜数。顷刻之间,他打定了主意,笑了:“噢,原来春秋已是王公门下?这可是令老夫很为难啊,春秋,你既与王公是师生,为何还要与老夫立这个赌约,只不过既然已有约定,却没有不遵守的道理,否则……愿赌不服输,不免为人耻笑。” 态度很明确了,他不会退步,即便是王华出面也不成,谁的面子都不给。 王华万万料不到鹿鸣先生如此态度,也是有些愕然,他旋即明白,在鹿鸣先生心里,叶春秋可利用的地方,远远比得罪自己的收益还要高,他心里一沉,反而更加忧心了,这就意味着,鹿鸣先生不只是想利用师生关系占叶春秋便宜这样简单,甚至可能是吃光榨尽。 即便王华脾气再好,这时脸也已拉下来。 棚中的名儒和看客顿时发现有些不简单了,似乎空气中有了火药味,这时候大家都不做声,他们感受到王华的怒意,也能感受到鹿鸣先生的坚决态度。 剑拔弩张。 叶春秋看了看踌躇满志的鹿鸣先生,又看看心中怒火中烧的王华,远处,自己的爹也从棚中出来,似乎想要干涉什么。 而那些鹿鸣先生的门徒,似乎也是跃跃欲试,其他的看客,却神色各异。 叶春秋莞尔一笑,他的心情陡然好了起来。 这个世上,总有人关心自己,甚至是落个骂名也在所不惜,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叶春秋即便遇到再可恨的人,也不会受他们感染,依然坚守着自己的本心吧。 第三百二十七章:天衣无缝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朝王华作揖:“恩师,学生想试试。” 叶春秋一语,宛如投掷如湖中的一颗小石子,顿时引起了粼粼湖水的涟漪。 王华愕然看着叶春秋,这个少年,即便是到了走投无路时,依然是那种温文尔雅,不骄不躁的样子。 王华心里有些蕴怒,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你这场是必输无疑的局面,老夫为你牵肠挂肚,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老脸都撕下来了,你倒是好,居然还如此不咸不淡的样子,平时觉得你这样的少年人如此举重若轻,还颇为欣赏,今时今日,王华恨不得立即把叶春秋挂在树上,先吊打一顿再说。 可是叶春秋这一语,鹿鸣先生却是噗嗤一笑:“噢,春秋乃是神童,我竟是忘了,或许还真能一鸣惊人,老夫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吗?不过是这小子不懂得见好就收,反而去自取其辱而已,为了续作这篇陋室铭,老夫搜集了多少资料,研究过多少个版本,最后才进行整理,并且进行续作,里头每一个字里行间,不知花费了多少的心血,你这个小子,难道能转念之间,还能写出一篇更好的续作? 叶春秋嘴角微微勾起,他走到了长案前,铺开了一张纸,捏起了此前鹿鸣先生所用的狼毫笔,只略略沉吟,手腕一动,那具有王氏风格的小楷便落在了纸上,他凝神行文,不为外间的事务所干扰,固然这时候,许多人开始奚落起来,觉得这位叶解元固然文采斐然,却实在是不自量力,世间有多少个续作,都不甚成功,那大文豪刘禹锡的气质,岂是什么人都能轻巧模仿出来,何况上文与下文哪里有这样好衔接,鹿鸣先生研究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拿出这么个堪称是‘完美’的续作,你叶春秋凭什么去试一试。 只是……叶春秋耳边充耳不闻,他的眼睛,也只落在笔尖,没有去在意那些可恨又带着担心的脸庞,众生之相,与他无关;诋毁和关怀,此刻也都没有惊扰到他的心,他只是下笔,一笔一划,仿佛学剑时那样,心中的一切,都化作了笔下的行行小字。 呼……他此时,似乎感受到了一些刘禹锡的心境了,在这个世界,还有谁比自己更懂那位大文豪呢,那陋室铭的下半截,叶春秋并不知是不是后人的续作,又或者是考古发掘出来的真品,他只知道,那是神作,必须认真对待。 接着,他搁笔,将墨迹小心翼翼的吹干,双手赠送到了王华的手里:“请恩师品鉴。” 王华心里仍然焦虑不安,叶春秋年轻太轻,初生牛犊不怕虎,输了就输了,偏偏还要死扛到底,他心里只是叹息,可是当他的眼睛落在了那一行行小楷时,眼睛却是直了。 他嘴唇喃喃轻动,似乎是在念叨着什么,最后身躯一震,良久不语。 鹿鸣先生见状,出言讽刺道:“春秋果然是神通,刘禹锡的大作,竟也可一气呵成的续作而出,噢,春秋是王部堂的高徒,王部堂乃是状元出身,帝王之师,名师出高徒嘛,不过既是赌斗,为了以示公正,何不妨请王公念出来,好教老夫开开眼界。” 一个人无耻起来,竟可以如此,他一口的阴阳怪气,竟是铁了心不达目的死不休了。 王华深吸一口气,他徐徐念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众人都凝神,不过心里都大抵不以为然。 却又听王华道:“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这一句……转折的似乎没有什么痕迹,造诣很高,不过还是平了一些,只是将这陋室的情景形容出来而已。 这就好像一开始先是发出了震撼之语,尤其那一句有仙则名和有龙则灵,却突然回到了陋室的描写,阶上长满了苔藓,入目的则是一片荒草。 鸣鹿先生却还是冷笑,似乎还不错,叶春秋这厮,还是极有才的,不过……却也不过如此而已。 王华又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这一句…… 鸣鹿先生皱眉。 与之前的陋室描写相比,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却是一下子开始拔高,那种虽处陋室,可是这陋室之中,出入的却都是高雅之人,这种强烈的对比,顿时有一种使人心旷神怡之感。 “好。”人群之中不由爆发出喝彩声。用苔藓和青草与鸿儒之间作为对比,确实有一种神来之笔的意味。 王华又道:“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这一句,又使人想沉默了,这一句虽然低沉,并没有有意的拔高,却有一种极强的画面感,眼前只是素琴和金经,却没有俗世的烦恼,魏晋名士,大抵就是如此吧。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开始类比了,这是最常用的文法,可是有了前头的素秦和金经的铺垫,本来这种自比管仲的手法往往遭人反感,毕竟任何一个作者,动不动说自己如何牛叉,都是挺遭人烦的事,可是在这里,却全无违和。 全文……都有一种使人轻松愉快的感觉。 明明是很普通的文字,组织在了一起……鸣鹿先生猛地身躯一震。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这篇续作,文字并不比自己的续作优美,也没有那种不断拔高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言辞,所有人都陷入了一个怪圈,都以为前文既是惟吾德馨,理应围绕着惟吾德馨而作文章。 偏偏……叶春秋的下半截,没有一个所谓的德馨,有的只是一种轻松活泼,一种在陋室之中的恬静之美。可恰恰如此,不正是那种所谓惟吾德馨的既视感吗?那种安贫乐道的感觉,不正是最大的美德吗? 这种轻松活泼,这种陋室之中优雅的生活,比之千言万语更有说服力。 所有人都痴了。 仿佛这下半截,正应该就是如此一样,仿佛若是刘禹锡在世,笔下必定是这篇续作一样,天衣无缝、浑然天成。 第三百二十八章:帝师门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续作,与鹿鸣先生穷经皓首的续作相比,竟是隐隐又上了一个层次。 鹿鸣先生脸色大变。 而这时,王华在长长吐出一口气之后,念出了最后一句:“子曰:何陋之有!” 轰隆隆。 鹿鸣先生如遭雷击,一屁股瘫倒在地。 居然是子曰,居然是子曰。 他研究了陋室铭这么多年,万万想不到,竟可以如此的收尾。 下半句描绘的只是一种简单而淡雅的轻松意境,而最后一句子曰,却是一下子震撼无比。 孔圣人说,何陋之有。 所谓的惟吾德馨,所谓的安处于陋室,所谓的谈笑有鸿儒,不正是孔圣人所倡导的那样吗?君子理应安贫乐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君子怀德,小人怀土,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种沉默,就好似是醍醐灌顶一般,猛地意识到,所谓的陋室之铭记,本质上就是圣人的道理,圣人当然没有说过何陋之有这句话,可是翻开论语,字里行间,岂不都是何陋之有? 最后这个总结,堪称神来之笔,一下子有开始无限的拔高,从有仙则名和有龙则灵到惟吾德馨这般的高峰,此后开始变得宁静又淡雅,最后却短短一句子曰何陋之有,却又将全文直接拔到了云霄之上。 何陋之有。 一句话点明了前文地主旨,如雷贯耳,前一句短小精悍的子曰二字,更是霸气无比。 王华面带微笑,脸上的表情值得玩味,他将叶春秋的这篇文章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然后回到了棚中。、 作为中人,同时也是裁判的王华,没有再发一语,续作已经念出,无需评判,就已经高下立判。 安静之后,人群之中爆发出了喝彩,这个喝彩比之之前对鸣鹿先生的啧啧称赞不知要强烈多少倍。 此前大家还觉得,鸣鹿先生的续作已算是上品,可是现在,这一比对,便发现鹿鸣先生几年的心血,简直就是****。 鸣鹿先生已是沉默,他勉强站着,嘴唇哆嗦,顿时苍老十岁,方才那仙风道骨的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一脸的茫然。 这怎么可能…… 他本以为自己已是胜利在望,本以为此番必定是力压叶春秋一头,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竟是这样的结果。 叶春秋则是上前,朝鹿鸣先生深深一揖,道:“学生拙作,还请先生赐教。” 鸣鹿先生打了个冷战,此刻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纵然他脸皮有八尺厚,怕也不敢不认输了。 他抬眸,看着叶春秋似笑非笑的看他,心里满是悲催,自己一代名儒,也算是驰名江浙,可是…… 他想了想,干笑道:“噢,叶解元果然大才,叫人佩服,很好,好的很。” 一番夸奖是不值钱的,事到如今,他只好故意混淆此前的赌约,堂堂的鹿鸣先生,怎么可能拜入一个少年的门墙,这若是说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于是他绝口不提赌约,轻描淡写的夸奖叶春秋一番。 叶春秋心里觉得好笑,这家伙竟是想要抵赖,好吧,他真的以为赖的了吗?叶春秋便笑吟吟的道:“先生谬赞,愧不敢当。”叶春秋只是客气一番,目光却依然幽幽的看着鸣鹿先生。 鸣鹿先生有些恼恨,这时只想速速厉害,便道:“噢,时候不早,天色炎炎,诸公们只怕也吃不消,还是及早散了吧,老夫还有事,告辞。” 他灰溜溜的想要脚底抹油,于是他便要向棚中的王华等人告别,不料人群中突然有人质疑道:“先生为何急着走,不是说要拜师的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起初大家还沉浸在陋室铭之中,突然想到这一点,纷纷朝鸣鹿先生看过来。 鹿鸣先生不以为意,却是厚着脸皮不予理会,只是朝附近的一个门生使了个眼色,这门生却是大气不敢出,居然不敢为他出头了。 鸣鹿先生不禁气恼,却见王华突然站起,道:“先生乃是高士,何故不肯践行赌约,既是赌斗,又请了本官来做中人,先生莫不是要食言而肥吗?” 鸣鹿先生心里恼火的很,却是无可奈何,只好悻悻然的回去,面对叶春秋,老半天话说不出口。 叶春秋则是似笑非笑看他,心里想,他多半是觉得自己脸皮薄,不肯受他的师礼。可是叶春秋却是并不作声,只是目光幽幽的看他。 众人纷纷起哄:“愿赌服输,请先生快快行弟子礼吧。” 也有人反应过来:“本来就是先生出题,已是占尽了先机,而今还不心服口服吗?为何这样磨磨蹭蹭,我等都心焦了。” 鸣鹿先生又惊又怒,偏偏又作声不得。最后很不甘愿的拜倒在地,这一跪,心都在颤抖起来,堂堂浙江名儒,今儿却是声名狼藉,从此再无法抬起头来做人了。 偏偏他这一跪的时候,叶春秋却是身子一侧。 这使所有人都愕然。 却见叶春秋面带微笑,道:“先生多礼了,这师礼就不必行了吧,小生何德何能,如何纳的了先生为门生,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何必要当真。” 鸣鹿先生顿时面红耳赤,叶春秋虽然说的漂亮,可是话外之音却是,做我的门生,你还不配。 他此刻又恨不得寻一条地缝钻进去,叶春秋却已懒得去理他,而是走到了王华面前,恭恭敬敬,郑重其事的拜倒,道:“学生见过恩师。” 对于叶春秋来说,这才是今日最大的收获啊。 从前叶春秋曾经确实有碰瓷王华的意思,想让王华教授他行书,不过那时的他,并没有奢望成为王华正儿八经的门生,只不过希望能够从王华身上学一点东西而已,毕竟是堂堂少傅,天子的老师,吏部尚书,任何一个尊位,都是叶春秋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当然……真正让叶春秋心悦诚服,甘愿拜师的原因还是因为王华的品德。 第三百二十九章:束脩之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因为不肯屈从于刘瑾,所以宁可舍弃权位,即便被贬至南京也无怨无悔,为了自己的前途,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是他的门生,这样的人虽然不是超凡入圣,可是在叶春秋心里,有这样的恩师,实在是一件再惊喜不过的事。 看着对他行跪拜礼的叶春秋,王华大悦,起初的时候,他承认叶春秋是自己的弟子,既有报恩,也有权宜之计的意思在,可是看了那篇陋室铭,心中对叶春秋更加喜爱。 这样的少年,谁会不喜爱呢?他忙是站起,众目睽睽之下,将叶春秋搀起:“春秋不必多礼,本……”他本想说本官,却猛地醒悟,从今往后,怕是要改口了,便捋须,笑吟吟的道:“来来来,春秋不必多礼。”压低了声音,对叶春秋道:“束脩之礼尚且没送来,便拜了师,不好,不好,明儿和你爹一道上门,师礼却是要补上。” 叶春秋苦笑不得,忙是讪讪道:“是,是。” 一场文斗,或许对于寻常人来说,没什么意思,可是对于今日观战的人来说,却是精彩绝伦,因为何陋之有,所以这陋室铭只怕又要火热起来,而这时,负责记录这场文斗的太白集书办,已是匆匆回南京了。 必须要快马加鞭,立即将这一场经过迅速的告知王方,而王书商也必须尽快推出第八版,在文斗传开之前,将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文斗作为太白集新一版的卖点。 叶景此时已是大喜过望,忙是到了王华这儿来拜见,对于他来说,赢了鸣鹿先生固然惊喜,可是春秋拜师,才是真正弹冠相庆的事,这可是王华啊,是天子的老师,是道德的模范,叶景这时候,也有势力的一面,他深知固然叶春秋从王华这儿学不到太多的学问,可是有了王华门生的光环,且不说天下,只说这江南一地,叶春秋的身价何止高了十倍;更不用说,王华为宦多年,曾经也是位高权重,更不知提拔了多少人,更有不少人将他视为自己的楷模,现在这个门生,自然而然能沾不少光。叶春秋若是不中也就罢了,将来一旦高中,这起点,就绝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只怕就算是当今内阁首辅的大学士刘健若有儿子高中,起点也大抵就是如此了。 何况,儿子和弟子是不同的,儿子是血亲,所以一般朝廷的重臣若有亲儿子为官,大多数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提拔;而弟子却是因为赏识才形成的共同体,这就不必有什么避嫌了,堂堂王部堂看中的门生,那肯定是大才,重用又有何妨? 帝师的弟子啊。 叶景见礼之后,想到这个,那张本想一本正经的脸上,就禁不住合不拢嘴,好在这时候,王华故意没有去注意他,使他免了尴尬。 叶春秋叶景陪着王华一道回了南京,王华已是乏了,自然先打道回府,叶春秋因为束脩之礼没有备足,这时候也不好登门,便拉着差点想要直接上门的老爹与恩师分道扬镳。 却说王华回到了府中,却也是心情大好,这个弟子,他很是喜欢,回到了后园,见了自家女儿迎面而来,便笑吟吟的道:“你道今日文斗如何?” 王小姐俏脸略显尴尬:“女儿方才已是得知了,这消息传得极快,现在半个南京都已知道,‘子曰:何陋之有’实乃点睛之笔……”王小姐幽幽然的说着,却猛地又想到上次在花船中的叶春秋,月色之下,那个家伙……似乎依旧是倜傥,虽是昏暗之中看不清他的真容,却有一种孑身在月下,格格不入的感觉。 呃……他分明是去做那样的事了,哪里有这么多的‘意境’,王小姐觉得好笑,倒是对这何陋之有,她是真正佩服到了极点,这样的文思,只怕自己的父亲也远远不如吧。 王华哈哈一笑,很是尴尬:“哎,老夫倒还想众乐乐呢,谁知你们竟都知道了,如此……不免添了几分遗憾,静初,你觉得为父这个得意门生如何?” 王小姐叫王静初,她绣眉蹙起,凝脂般的俏脸微微一僵,愕然看着王华:“父亲当真收了他做弟子么?” 王华很在意他的长胡子,又捋起来,他今日显得心情不错,起初在考虑收叶春秋入门墙的时候,他还有所犹豫,毕竟自己的身份有些敏感,可是一旦下了决心,反而心情爽朗起来,紫禁城的那个家伙,简直就是他人生的污点啊,堂堂的状元公,特么培养出了那么个妖孽,现在总算是有个靠谱的门生了,即便有人说,自己这个帝师,贸然收弟子有不妥之处,那也顾不得了,是是非非,人人评说去,反正朝廷总没有规定,帝师不能收徒对吧。 想到小天子,王华又郁闷起来,近来越来越多胡闹的传闻早就到了他耳里,春秋的那位大师兄,还真是让人操心啊,于是他摇摇头,苦笑着对王静初道:“自是收了,这样好的少年,老夫打的灯笼都找不着,学问极好,又勤奋好学,处事稳重,德行也是不错,更没有什么恶习,老夫等他送束脩礼来。” 王静初哑然,只听到恶习二字,有些神情恍然。 ………… 临仙台地文斗,传递到国子学的时候比叶春秋和叶景回到国子学时更早一些。 刚刚回到住处,那周博士便笑容可掬的来了,他是代表几个学官来的,学官们不好多问临仙台的事,想来想去,便打发了周博士来,而周博士真正关心的还是叶春秋与王华的关系。 那位王部堂,可是帝师啊,这可是非同寻常的身份,听说叶春秋明日要带束脩之礼前去正正经经的拜师,周博士没有大意,忙是道:“既是拜师礼,就不能有半分的怠慢,一丁点疏忽都不能有,春秋啊,王部堂不是寻常人,他收你做弟子,只怕顶着不小的压力,天子的老师,虽然不少,可是真正教授天子读书的只有一个。” 第三百三十章:天子的师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听着周博士的话,显得若有所思。 周博士看着叶春秋抬了抬眼帘,笑着继续道:“于天子来说,王公才是真正教授读书的那个人,其他的,多是兼职,就好似老夫也算是你的老师,你若是高中了会试,考官也是你的座师、宗师,可是唯独你真正的恩师,却只有一个王部堂。王部堂之于你,和天子之于王部堂是一样的道理,虽说朝廷没有不得帝师另收门徒的律令,可你若是拜师,岂不成了天子的师弟么?哈……当然……这是戏言、是戏言,不过虽然朝廷不承认,天子也未必承认,可是礼法上,总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总而言之,此事可能会令王部堂遭受一些非议,不过……大抵也不会有很大的抨击,王部堂的声誉素来极好,你呢,名声也不坏,御史言官不会触这个霉头。既然如此,这拜师之礼,就万万要做到无可挑剔才好,国子学这儿,与有荣焉,总也希望事情办的妥当,嗯,你和令尊去准备束脩之礼,其余的事,国子学这儿自然也会帮衬一些。” 听了周博士一大堆的话,叶春秋也猛地意识到自己特么成天子的师弟了。 话说,自己和天子好似不是很熟,理应那天子连叶春秋是谁也未必知道吧,若是他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师弟,会不会有宰了自己的冲动? 很快,叶春秋也就没这层担心了,从成化年间开始,大明的风气已经渐开,再不是太祖和文皇帝时期那般动不动就砍人的状况了,即便是牵涉到一些皇家的事,天家的表现也大抵都很大度,毕竟现在士林清议很厉害,你越是反应过激,结果舆论更容易反弹。 而且自己名声不坏,皇家就算知情,也不至于节外生枝。 叶春秋定定神,也觉得颇为激动,天子肯定是不会承认自己是他师弟的,这无妨,自己也不在乎这个名分。 他和老爹歇了片刻,接着便是去置办束脩之礼,回到国子学的时候,实在累了,便睡了一觉,清早起来,周博士又来了,少不得又叮嘱了许多事,不禁觉得头大,等时辰差不多了,叶春秋随叶景动身,国子学那儿准备好了车轿,很快到了王家,却见王家这儿早就等候多时,不过这一次不同,叶春秋前脚踏进去,迎面便来了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年,他穿着一件朴素的儒衫,显得很干瘦,不过即便如此,那目光却是炯炯有神,叶春秋见他理应是王家的亲眷,便和叶景上前作揖。 这人也忙是回礼,道:“春秋,早闻你的大名,不料你是我的师弟了,家父刚起,正在洗漱,你且少待片刻,上次若非你的妙手,家父差点性命不保,我这做师兄的,不知该多感激。” 又来个师兄。 等他道了自己姓名,叶春秋表情更加古怪,他竟险些忘了,拜了王华为师,这王华还有几个儿子,其中长子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王守仁,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这位后世遭无数人追捧,死后追谥为文成公,与程、朱齐名的‘王圣人’。 深吸一口气,且先等一等,理清了关系再说,王守仁是王华的儿子,而自己是王华的弟子,这王守仁是自己的师兄似乎也没有错了。 即便不用查光脑,叶春秋也晓得这位师兄的厉害,他眼下已经高中了进士,能文能武,在历史上平定了许多次叛乱,尤其是平定宁王之乱,更是人生之中最精彩的一笔,不只是如此,他还精通‘儒家、道家、佛家’,是陆王心学的集大成者,开创王学,成就冠绝有明一代。 不过这时候,他因为得罪了刘瑾,而且据说一丁点都没有把天子当外人,直接把天子也痛骂了一顿,之后就洗干净屁股,被贬去贵州去玩泥巴了。 后世的那位大圣人,现在还是挺愤青的嘛,逗比的一面还是有的。 呼……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见王守仁也在打量自己,此时又见礼,面上不露出任何破绽,只是道:“噢,原来是师兄,师兄是从贵州回来吗?” 王守仁显得很平淡,不过却一直好奇的打量叶春秋,这个人是自己师弟,还是自己父亲的救命恩人,他昨夜刚刚赶到南京,便听说了陋室铭的事,对这个师弟的学问颇为佩服,除此之外,还听说叶春秋年纪轻轻就平了倭,大为讶异,王守仁是精通兵事的人,因而对这个师弟更多了几分期待,他很坦然的道:“家父病重,我便接到了敕命,命我立即回到南京探病,谁知快到了南京,却又接到了敕命,命我依旧回贵州龙场驿站,既有皇命在身,所以明日就要动身回贵州去。” 叶春秋目瞪口呆,卧槽……这王守仁和天子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怎么这么遭天子嫉恨,老子快死了,天子急匆匆的让他回来准备办理丧事,结果老子大病初愈,那天子记忆力非凡,立马就亟不可待的要把人赶回去,叶春秋上下打量王守仁,心里琢磨,却不知光脑中有没有王守仁骂天子的奏疏,有空要好好观摩一下,这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啊,好好研究,可以避免自己少走许多弯路。 做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啊……原来如此,春秋才初见师兄,师兄就要走了吗?明日不知什么时候出发,春秋相送一程。” 王守仁脸色却很淡然,仿佛并没有将这当做一回事,或许是因为在贵州玩泥巴的经历使他心性更加稳健,他抿嘴一笑:“卯时就要坐船,先经赣州,再走陆路,不劳师弟相送,倒是家父在南京,身体不适,为人子者不免担心,还望师弟多多照拂。先去见家父吧,到时候我们再说话。” 叶春秋颌首,由王守仁到了正堂,此时王华早已高坐于此,专等叶春秋来,传统的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关系,即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这师傅,叶春秋今日拜了师,一旦列入王华的门墙,便全由这个恩师负责管教,连父母都无权干预。 第三百三十一章:师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章节购买失败,请检查你的账户 第三百三十二章:天大的误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看着那首静静地停泊于暮色下的船,心里莫名有着淡淡的惆怅。 那个师兄,只怕现在已经上船了吧,即将要离家千里之外,开始他新的流放生涯,却也不知此刻他是什么心情。 这位师兄的事迹,叶春秋已经琢磨过不少时间,大抵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如果一个人不去作死,他就不会死,可话又说回来,不是因为他的作死,只怕未来的他,也不会有历史上那般超凡的成就。 等到天色放亮一些,轻舟已经离了栈桥,此时天色亮堂了一些,叶春秋看到粼粼的河水之中,那舟船已是徐徐的流淌于河面,穿梭过两岸的杨柳还有杨柳下的叶春秋,朝着那雾色更浓的方向而去。 叶春秋吁了口气,摇摇头,正待要走,却见一辆马车已自栈桥处来,马车停下,车帘打开,却是露出王小姐的俏脸,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想必方才与兄长的离别触动了她的心事,她见了叶春秋,不禁愕然:“春秋来送兄长,为何不去送几句话,何故站在这里?” 叶春秋抿嘴,先是作揖:“见过师姐。”据说这位师姐,也不过比自己大一岁而已,一口一个师姐,有些怪怪的。 叶春秋接着道:“目送即好。” 王小姐抿抿嘴,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眶依旧通红,道:“上次见你在画舫,你是读书人,举业未成,少耽于玩乐才好,这件事我没有向家父说,若是说了,家父会对你失望的。” 呃…… 叶春秋头皮有些硬,想要解释,王小姐却很善解人意的嫣然一笑:“自然,你年纪轻,偶尔去……嗯……喝喝花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可是……” 叶春秋忙道:“师姐,不是这样的。” 王小姐依旧很体谅的样子:“呀,真的无妨的,我只是随口一说,我见许多读书人都去,并没有苛责你的意思,嗯,少年风流嘛,否则那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何作的出?就如那柳永一样,若没有一些……一些……嗯……怎么会有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呢?诗词之道,我只略通一些……嗯……”越说,王小姐越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怕叶春秋说什么,更觉得尴尬,只恨自己方才与兄长别离,神魂颠倒,竟是把那心照不宣的事说破。 叶春秋要泪流满面,师姐,我不是柳永那个大PIAO客啊:“师姐,你听我解释。” 王小姐很尴尬,慌乱的抚了额前的乱发,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仿佛都要被晨风吹皱了,贝齿一开:“呀……这些话,不该说的,不必解释,其实我都懂,只是会试将近,不过半年光景,只愿你能好好用功。” 忙是放下车帘子,心口还在噗嗤噗嗤的直跳,很恼恨自己竟是说出画舫的事,结果越说越乱,更怕叶春秋开口,说出更尴尬的事来,哎呀,这儿留不得了,还是走吧,便嘱咐车夫打道回府。 马车走的很急,叶春秋恨不得追着马车喊:“其实并不是这样……”可惜……那马车已是冲破了晨雾,呼啸而去。 叶春秋楞楞的看着那车马走远,最后摸摸鼻子,心里叹息,似乎追着一个女孩子说自己是个正经的男人,也是很不妥的事,可是被人‘冤枉’,又难免心里不忿,若是PIAO了,被人戳破,那倒也罢了,偏偏自己守身如玉啊。 只是心里又急迫的想要解释,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自己都不在乎的。 于是王小姐的一颦一笑浮现脑海,叶春秋吓了一跳,这个影子挥之不去,即便强迫自己不去想,依旧还能浮出淡淡的影子。 莫不是自己钟情了这位师姐吧。 叶春秋眼眸微微眯起来,嘴角露出一丁点微笑,师姐也很好,而且……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自己和她毕竟身份悬殊了一些,好吧,排除杂念,先中试再说。 叶春秋漫无目的的走着,怅然若失。 ……………… 正德四年十一月二十一。 窗外已是下起了大雪,王家的书阁里炭盆已是熄了,那温暖的气息渐渐一扫而空,阁外的寒冽并非书阁的门墙能够抵抗,很快便侵入其中,叶春秋只穿着里衣,外头罩着一件青布的绵杉,他小心翼翼的摊着纸,摹着王华的行书,此时他过于专注,忘记了那熄灭的铜盆中炭火留下的灰烬,也忘记了窗外的柳絮般的飞雪,目光只专注着王华的手迹,一丝一毫的神韵,都印入了他的眼帘,他提着狼毫笔,手腕徐徐转动,接着一行苍劲的小字便浮在纸上。 王静初则穿着一件小袄子,没有穿长裙的她,显得更加娇小一些,她踩着留有残血的鹿皮小靴进来,见到炭盆中的余烬,不禁皱眉,口里呵着白气,一面道:“香兰,为何不添一些碳进去,炭火都已熄了。” 门外的香兰忙是解释道:“叶公子不许我进去,说是要心无旁骛。”、 王静初只好摇头苦笑,她抿了抿唇,给铜盆添了炭,用火折子燃了纸上去,火焰便熊熊在炭盆中燃烧起来,火光招摇在这她的脸上,使她俏脸染了一层红晕。她将要站起,叶春秋却是打断了思路,侧目看到了王静初,便抿嘴道:“师姐好。” 王静初呵着白气道:“这样冷的天,你也不注意身体。” 说罢莲步轻移,徐徐上前,看了叶春秋的字,赞叹道:“已有家父的神韵了,家父的字最是稳健,你若是行书有所成,就不必有其他的担心,噢,清早第十版的太白集,书铺那儿送了来,我已看了,你回去的时候,我让香兰交你看看。” 师姐弟之间,已经渐渐熟络,再没有当初的别扭,二人似乎已经形成了默契,这诺大的王家里,因为入冬,牵涉到了南京吏部的京察,所以王华很是忙碌,几乎三天两头不着家,只是嘱咐叶春秋自己来书阁里读书习字,于是跟这个待在家中的王小姐的接触也相对的多很多! 第三百三十三章:师兄比狗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渐渐习惯,清早练剑之后便到了王家,钻进书阁里,中午也只是在这儿小憩一下,等到王华从部堂里下了值,方才去拜谒,王华会考校之后,方才准他回去。 家里的主人,只剩下了夫人和小姐,夫人平素是不怎么管事的,倒是王静初将家中的事管理的井井有条,偶尔无聊,也会来书阁看看,她有时很喜欢叶春秋全神贯注的样子,那种浑然忘我的神情,总让人有一种不拘一格的气质。 两个月的功夫,叶春秋每日读书写字,算是恶补了功课,至少绝大多数时候,关于经义文章的事已经不必再动不动就借助于光脑了。 见了王静初来,叶春秋的心情好了不少,师兄妹之间,不必有太多避嫌,自然,只要叶春秋不跑去人家女子的闺阁,大抵也不敢有人乱嚼舌根。 见王静初嗔怒,埋怨他不知冷热,叶春秋便抿嘴一笑,心里想,小笨妞,这是我的计谋啊,我若是太懂得照顾自己,在这书阁里,你怎么有理由来‘关照’呢,好吧……这心思是深了一些,颇有点像是借书还书的老梗一样,无非就是刻意制造机会而已。 叶春秋坐下,道:“这是恩师教授的好,否则,以我的三脚猫功夫,只怕再练十年,也难登大雅之堂。” 王静初嫣然笑了:“家父只怕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回来,你只顾着练字,他交代你要读的那部微草堂经你却还未读呢,到时候怕又要责罚了,噢,兄长昨日有寄信来,他人在贵州,却很在意你会试的事,让你小心,不可大意。” 叶春秋本想吐槽一句,玩泥巴还能玩的如此闲情雅致,那位师兄也算是人才了;偏偏又觉得这样腹诽王守仁很不好,只好拼命去打消这个念头,他深看王静初一眼,心神有些摇曳,只是嗯了一声,便打起精神:“很好,我这次一定要金榜题名,给师兄看看,也给师姐争口气。” 王静初不禁愕然,缳首道:“争口气,为什么为我争口气?” 叶春秋正色道:“师姐鼓励了我这么久,若是都能名落孙山,岂不是说这一届的师姐不行?呃,我胡说的……” 王静初却又笑,她平时在外端庄,当着叶春秋的面,却总能被叶春秋的胡话使她笑的露出贝齿。 胡说了几句,叶春秋继续读书,却不妨这时候有门子来通报:“魏国公长孙徐鹏举来拜见,带了许多礼物来。” “呀。”王静初柳眉微沉,道:“他不是去了京师,怎么回来了?” “这却不知了。”门子道:“反正今儿来,穿着钦赐的斗牛服,精神奕奕。” 叶春秋想了想,现在家里只有女眷,王华又在部堂里办公,似乎只好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去出面了,他大致猜出了什么,那魏国公吃饱了撑着跑来拜谒王华,虽然都是朝中的两条大鳄,可是一文一武,一个是状元出身,一个却是勋贵,大家路子不同,如此殷勤的跑来,叶春秋有些警惕,看了王静初俏脸上的不自然,便笑道:“恩师不在,我去会客,噢,魏国公的长孙,叫徐鹏举是不是?” 王静初便道:“春秋为何要将他的名字记的这样牢,那个人……”接下来的话,欲言又止,美眸却是看着叶春秋,显出无奈。 叶春秋却是正儿八经的道:“当然要记牢了,否则待会儿说久仰或者是大名如雷贯耳的时候,也免得露了马脚。” 呃…… 王静初竟是无言以对,终是忍不住却又笑起来。 叶春秋整了整衣冠,对门子安排道:“让他去草堂里等,我立即就来。” 说罢举步,王静初叫住他:“春秋,你披件袄子去,莫要冻了。” 叶春秋身子好,常年的锻炼,使他冷热不侵,便很豪气的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热乎。” 乐谐为了热,王静初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见他走远,在书阁前留下一行雪印,那脚印延伸至远方,王静初不由轻叹,站在檐下,抬眸看着那柳絮飘飞,寒冬凛冽之中,少女的心里又多了几分心事。 这样的日子,过的真好,待字闺中,偶尔看着春秋读书,有时说话解闷,高堂面前,又可承欢于膝下,不过…… 她摇摇头,身子有些冷,便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若有所思的又想:“春秋听到他来,面无异色,却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一点也不在乎……” ……………… 叶春秋已到了草堂,果然看到一个身穿大红斗牛服的青年在此久侯多时了,他生的倒还不错,肤色有些白皙,背着手,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看着墙上装裱的行书,侧目一看到叶春秋来,眉毛便挑起了,眼中露出警惕:“敢问你是谁?” “噢,足下可是徐鹏举世兄,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魏国公府的俊杰,有先祖之风。” 叶春秋一上来,便是作揖。 徐鹏举愕然,这尼玛的,你也知道我,我已久不在南京,去了京师两年,还有,你特么的是谁,这府上,没见过你这号人物吧。 见徐鹏举一脸疑惑,叶春秋便抿嘴道:“小生是叶春秋,乃是王公的关门弟子,恩师不在,所以小生厚颜,才来见一见世兄,世兄好神韵,一见便知是俊杰。青年俊彦,非同凡响。” 徐鹏举脸色方才好看一些,关门弟子,咦,什么时候那王公还有个关门弟子了?噢,叫叶春秋,有些耳熟,仿佛在京师的时候听说过,却又想不起是谁。 他终于露出笑脸,然后很不客气的拍拍叶春秋的肩,像足了大兄长关爱小弟弟的表情,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噢,原来是师弟啊……” 卧槽……又来了个师兄…… 叶春秋目瞪口呆,怎么这师兄比狗还多来着。 徐鹏举很不客气的道:“你不必误会,我可不是王公地弟子,嗯……”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是放心的样子,让叶春秋感觉很形迹可疑! 第三百三十四章:嫉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徐鹏举低声道:“想必你也是刚刚拜入王公的门下的吧,我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将来可是王家的乘龙快婿,哈哈……这么算起来,你不就是我师弟吗?师弟啊,你莫四处和人说,这等事,若是四处张扬,王小姐的面上很不好看。” 叶春秋愣了一下,心里不由自主的有些微酸,人家是魏国公的孙子,和这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不过……特么的学生很嫉妒啊,他脸上干笑:“莫非师姐已和徐兄定亲了?” 徐鹏举面露一丝尴尬,却是摇头:“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前途要紧,去了一趟京师,你也知道,在金吾卫中伴驾,现在才回来,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啊……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我观两京香闺中的诸女,唯有王小姐与我最是般配,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这一次我来拜访王公,为的就是此事。”他似乎觉得这话还不够分量,又加重了语气:“王小姐早就期待我来提亲了,家祖对此事,也是乐于促成,你也晓得,他面皮薄,不好亲自登门,所以先让我来探探风,师弟啊,你看我和你家师姐,一个男才一个女貌,岂不正是天造地设,哈哈……”又很豪气的拍一拍叶春秋的肩:“你说是不是?” “我要是说是,那我就是逗比了。”叶春秋心里想,不过……叶春秋小心思起来,好吧,先做逗比那也无妨,他仰脸,露出很清纯的笑容:“是啊。” 徐鹏举大喜,搓了搓手:“你很识相,不知为何,我很喜欢你了,师弟,来,来坐。”他俨然将自己当成了王家的主人,大喇喇的坐下,翘起二郎腿,背靠着官帽椅上,一脸很轻松自在的样子,然后嚷嚷道:“来人,来人,奉茶,我这师弟一看就是斯文人,给他上好茶。” 外头的女婢探探头,起初以为是叶春秋叫她,谁晓得是徐鹏举,不禁咋舌,却还是去了。、 上了茶来,徐鹏举轻抿一口,然后晃了晃脚,想起什么,便将茶盏放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大红官服:“师弟,你晓得这是什么吗?” 叶春秋故作不懂:“小生不知。” 徐鹏举便大笑:“这是斗牛服,钦赐的,我在宫中做侍卫,嗯,金吾卫……晓得吧,这是日常护驾的亲军,因为我勤勤恳恳,自然也是因为我武艺高强,为人机警,陛下钦赐下来的,我才年方十九,就获此殊荣,圣眷可想而知,哎……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是没法子,这珠玉之光华,即便想要蒙尘上去,那也无法掩盖啊。钦赐斗牛服,可不是寻常人都可以穿的,这么说吧,你是读书人?若是有一****金榜题名,而且还要名列前茅,成为二甲进士,若是运气好,能选进翰林,方才赐穿,师弟,你要好好努力。将来……指不定哪一天,你祖坟冒了青烟,就有机会了。” 他见叶春秋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晓得自己不太低调,心里想,这人是王家的门生,嗯……看上去傻乎乎的,年纪这样小,呆头呆脑的样子……嗯……且先笼络住他,自己的亲事方能事半功倍:“哎呀,我这人说话比较直,不懂得拐弯抹角,没有伤着师弟吧。师弟,我来问你,近来可有人登门……嗯,向王小姐提亲吗?” 叶春秋故意想一想:“这我就不知,不过师姐待字闺中,芳名在外,想必还是有的。”、 徐鹏举一下子警惕起来,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是吗,是哪个,老子很想打断他的狗腿。” 叶春秋打了个寒颤,感觉自己的腿脚有些疼,便道:“不过……据说有许多人来提亲,可是王小姐素来都不喜,恩师也都很是不情愿,你也知道,恩师是喜欢读书人的,总喜欢文绉绉的,头戴纶巾和儒衫,有谦谦君子的样子,方才喜欢。” 徐鹏举眉毛一挑:“是吗?还有呢?” 叶春秋便有认真道:“噢,还有……我再想想。” “快想,快想。”徐鹏举有些急了,他顿感自己马前失蹄啊,好死不死穿着一件斗牛服来装逼,谁晓得犯了忌讳。 叶春秋苦笑道:“恩师还喜欢来人谦虚来着,尤其是做人要朴素一些方才好,若是鲜衣怒马的,你也晓得,我家恩师……” 徐鹏举一拍几子:“你这样一说,我竟晓得了,王公是什么人,怎么喜欢那种张扬的人,师弟,你提醒了我,我竟差点自误了,噢,还有什么。” 叶春秋想了想:“若是能忧国忧民,那就再好不过了。” 徐鹏举小鸡啄米似得点头:“不错,王公就是忧国忧民的人,你这样一说,我越发觉得师弟是个好人。话又说回来,我准备不足,这可如何是好?”眼睛便落在叶春秋身上,一眼看见叶春秋身上朴素的棉衫,眼睛一亮:“啊呀师弟啊,你要帮我才好。” 叶春秋身躯一震:“徐兄要做什么?” 徐鹏举却是心急火燎道:“来来来,把你的衣服脱下。” 叶春秋忙是摆手:“我脱了衣衫,岂不是要冻死。” 徐鹏举眼睛一睁,很想发飙,想着这小子不太上道啊,难道要揍一顿再说,却还是耐着性子:“你的衣服给我,我的衣服自然给你,哎呀,时间恐怕来不及了,快快……” 他将叶春秋拉到一旁耳朵室,脱了他的官服,毫不犹豫道:“师弟,快脱,无妨的,我欠你一个人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叶春秋很无奈的样子,脱了外衫给他换上,接着看了徐鹏举的衣服,便摇头道:“这是钦赐的斗牛服,我一介书生,怎么敢穿。” 徐鹏举见他只穿着里衣,不过既然得了衣衫,也就不管了,便笑呵呵的道:“那你就在这儿闲坐,我先拜谒了泰山大人再说。” 他酝酿了一下,还想把叶春秋的纶巾也抢来,仔细一想,罢了,看他怪可怜,本大爷发发同情心,算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春秋长大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报:“老爷回来了。” 徐鹏举一听,便令叶春秋乖乖躲在耳室,一脸谦谦有礼的样子,匆匆去了草堂外候着,这衣服,有些不合身,无妨无妨,哄泰山大人开心才好。 果然过不多时,王华撑着油伞踩雪而来。 徐鹏举一见,遥遥作揖:“学生拜见世叔。” 王华来时,听到门子说魏国公的长孙来了,可是看到徐鹏举,却见他一副这样的打扮,觉得奇怪,又见他一脸斯文的样子,便到了廊下收了伞,笑容可掬的道:“噢,是鹏举啊,鹏举不是在京师,怎么来了?” 徐鹏举本想说,我是来提亲的,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立即做出一副含蓄的样子,抿嘴道:“小侄在京师读书,读的烦闷,恰好金吾卫那儿放了个长假,一来是回来省亲,其二就是来见世叔,想要讨教一些学问。” 王华觉得惊诧,便和他一道入堂,坐下之后,命人奉茶,徐鹏举很恭谨的样子敬陪末座,王华总是觉得他的衣衫有些耳熟,而且他穿着官靴,又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儒衫,怪怪的,魏国公的这个孙子,不是疯了吧?便问道:“噢,你想讨教,却不知讨教什么?” 徐鹏举不过只是随口一说,听到王华问真格的,顿时有些慌乱,他想了老半天:“学生……学生在想,在想……呃……”眼睛一亮:“学生在想,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何解?” 王华见他话语很不着调,一时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耐心解释了一遍。 徐鹏举便一副谨遵受教的样子,感叹道:“王公果然大才啊,难怪家祖让我好生向王公学习。” 王华哭笑不得。 徐鹏举却是踟蹰了,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呢,继续讨教吗?脑子有些乱乱的,也不知讨教什么才好;贸然提亲,又很不好,太不谦虚了。 王华也尴尬的要死,觉得这个徐鹏举太过古怪,可毕竟是魏国公的孙子,不好怠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竟都是无言以对。 徐鹏举有些吃不消了,便道:“据说世叔刚刚收了个门生,是叫叶春秋吗?” 总算找到了一个还算谦虚的话题,徐鹏举汗颜。 王华颌首:“正是,春秋你已见过了?” “是啊,已经见过了。”徐鹏举很想说,这人就是个逗比,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老子一拳能打死他,不过……要低调,要谦虚,嗯,显得自己虚怀若谷,便立即道:“哎呀呀,世叔好眼力啊,这个春秋,实在是少年俊杰,让小侄一见倾心,嗯……他为人很好,学问也很精深,待人和气,我观天下俊彦,春秋可谓是无出其右者,小侄远远不如他,说起来也汗颜。” 这一下子,够谦虚的吧。 躲在耳室里的叶春秋不禁心里偷笑,自己原来这样优秀吗? 王华捋须,不由笑了。 呀,王公笑了,果然笑了,徐鹏举心情大悦,身躯一震,那春秋小朋友果然所言非虚,世叔还真喜欢人谦虚啊。 他继续加把力:“尤其是他生的英俊潇洒,年纪虽然是轻轻,却宛如温润如玉的小君子,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王华觉得莫名其妙,这个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仔细一想,王华试探的问他:“哦,你如此夸赞他,想来和春秋是至交好友?” “这是当然。”世叔开始关注自己了,徐鹏举红光满面,立即道:“我与他虽相交不久,却是对他倾慕不已,嗯,我和他是好朋友,最好不过了。” 猛地……王华明白了。 春秋什么时候认识了徐鹏举这么个好友,不过……既然认得,这个小子又没头没脑的跑来狠狠夸赞叶春秋一顿,简直就是把春秋比作了天下无双的少年才俊,虽然这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可王华对叶春秋也夸不出口。 叶春秋在耳室里,几乎已是要笑的捶胸跌足了,徐兄还真是太谦虚了啊。 只是这时候,王华心中的猜疑却是更多了。 这是我的门生,你徐鹏举特意登门,跑来将他夸成一朵花一样,这又是何故? 只是转念之间,王华陡然想起了一个可能。 莫非…… 是了。 他和叶春秋是至交好友,嗯,他的衣衫也很面熟,是春秋啊,他们都同穿一条裤子啊,然后……他跑来……如此大费周章……是春秋请他来的? 春秋为何请他来呢……他已是我的门下,自己的门生好不好,还需要跟别人说。 不会是……春秋长大了吧。 王华目瞪口呆,他本没想到这一层,可是现在起心动念,便觉得一切都合理了,春秋是有什么话,自己不方便说,便请了自己至交好友来说。 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呢,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儿女之间的私情,这春秋……是想娶媳妇了。 至于对象…… 自己家里有个女儿啊。 哎呀……那春秋看上静初了,他倒是脸皮薄,不敢让自己的爹来说亲,多半也不好意思跟自己的老父说,便叫了自己的至交好友来。 嗯……叶春秋……叶春秋……东床快婿……亲事。 静初年纪确实也不小了,说媒的人倒是有,不过王华看上的不多,倒不是在乎什么门当户对,而是觉得当下难有什么才学和德行都匹配的人家。 而叶春秋,自己是喜欢的,这么多日子的相处,既已是自己门生,也算是将他当半个儿子看待,亲上加亲?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只不过……这个小子,会试在即,居然还念着这个,哼,真是胡闹。 不过王华没有表现出愠怒之意,脑子里乱哄哄的,觉得这门亲事,似乎也不算太坏,可又觉得理应好生斟酌一下,事关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何况还要和夫人好好商议才好。 不管怎么说,这叶春秋寻了魏国公的孙子来说媒,也算是煞费苦心,他当然不能冷眼相对,便呵呵一笑,捋须道:“贤侄亦是人中龙凤,春秋啊,倒也还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第三百三十六章:婚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的话,却是在徐鹏举的耳中听得心花怒放。 徐鹏举惊喜地道:“这……哪里的话,我……我……啊呀……承蒙世叔夸奖,小侄愧不敢当。” 说了几句话,既然明白了徐鹏举的来意,王华不好口出恶言,便打起精神和徐鹏举闲聊几句,过了一些时候,等天色迟了,徐鹏举本想说小侄还备了礼物来,就在府外,都是一些北京带来的西贝货,不过想到王华节俭的作风,觉得这样很不妥,便将话吞了回去,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又道:“过些日子,再来拜访。” 王华自然允了,目送徐鹏举离开。 却是淡然的坐在正堂里,却不急着用饭,而是道了一句:“春秋,你出来。” 叶春秋在耳室里差点笑岔了气,那徐鹏举说了这么多,结果什么都没有提,居然还兴高采烈,呃……好像是黑了他一把,不过他若是下次再来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叶春秋想到师姐若是嫁给这样一个逗比,心里也有些郁闷。 听到师傅叫唤,晓得恩师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他忙是出来,悻悻然道:“见过恩师。” 王华对他吹胡子瞪眼,又看他只穿着一件里衫,手里还抱着一件斗牛服,好气又好笑:“这位徐家的公子,春秋和他相交莫逆?” 叶春秋道:“呃,学生与他初次相识。” 王华却只当叶春秋故意是掩饰尴尬,怕自己戳破了他找人来说媒的事,所以才说初次见面,便也不点破,只是道:“春秋啊,会试就在明年开春了,你呢,理应以学业为重,万不可顾念着儿女私情,而误了自己的前途,为师万万没有瞧你不起的意思,你的学问和为人,都很对为师的胃口,嗯……先好正想着会试吧,其他的事,都等会试之后再说。” 叶春秋听的云里雾里,一切都等会试……这是什么名堂? 他只好悻悻然的应下,没来由的又挨了一顿训斥,心里挺闷的。 接着王华板起脸,做出一副严师的样子,开始考教叶春秋的功课,直到天色不早,这才放叶春秋回去。 自那徐鹏举代叶春秋暗示了婚事,王华便留了心,回到了后宅,见王小姐正在夫人的房中学着女红,王静初很紧张的道:“爹,听说徐鹏举来拜访了。” “是啊。”王华微笑,本想说什么,却又有些欲言又止,便索性道:“儿女们都长大了啊,哎……” 王静初心里咯噔一下,便不禁黯然起来,看来……那姓徐的果然是来提亲,见父亲的样子,似乎有些犹豫。 王华突然道:“静初,你觉得春秋如何?” “啊……”手中的绣花针一颤,将王静初的指尖刺破,王静初也是浑然不觉,只是那殷红的血如滚珠一般出来,她才下意识的惊呼一声,王夫人忙不迭的给她包扎,一面道:“老爷也真是,这个时候问这些做什么?春秋?春秋来提亲了?呀……平时见他老老实实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我还以为是魏国公家的孙少爷来提亲呢,怎么……” 王华叹口气:“人家脸皮薄,你见过谁来提亲,是自己亲自来的?这世上哪有这样厚颜的人,徐家的孙少爷来,当然是为了别人来提的……” 王静初心中慌乱,更加不知所措,好在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已是关心到了她的指尖上。 却说叶春秋自王家出来,走到一处暗巷,那儿便窜出一个人来,不是那徐鹏举是谁,徐鹏举笑嘻嘻的道:“师弟啊,你很好,我欠你一个人情,哈哈……多亏了有你,否则泰山大人免不了要嫌恶我了,来来来,这是你的衣衫,我的斗牛服呢,有没有弄脏,这可是天家钦赐的……” 叶春秋换回了衣衫,总算觉得身子暖了一些,看徐鹏举胜券在握的样子,也懒得理他,徐鹏举却是将他拉住,道:“师弟,我这都谦虚了这么久,却不知那泰山大人怎么说的,喂喂,你莫走。” 他显得有些恼羞成怒,这个叶春秋,有点儿不太识抬举。 叶春秋无意听他胡说八道,可是徐鹏举又追上来,道:“春秋,且慢,我再问你,我该何时登门造访为好?” 叶春秋只好驻足,道:“若是去的勤了,就显得殷勤的过份,恩师很不喜欢。” 徐鹏举沉吟片刻,颌首道:“很有道理,那过了半月再去。”他抬起头,叶春秋已消失在雪夜之中,只留下了一行足迹。 等到大雪散去,叶春秋依然每日复习功课,为这会试最后的冲刺做好准备。 他按时到那王家,只是这时,王小姐却极少露面了,就算露面,那也不过是只言片语,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热络。 叶春秋不由奇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却突然云里雾里一样,莫非师姐当真要准备嫁徐鹏举那逗比吗? 他心里藏着心事,便有些烦躁,这一日刚回到国子学,到了门口,便听有人唤他:“春秋。” 叶春秋回眸一看,却是几个人朝他迎面而来,一个个喜笑颜开。 叶春秋见状也是大喜,这几个人为首一个便是陈蓉,接着便是张晋人等,各自背着行囊,一个个咋咋呼呼的过来,张晋直接给叶春秋一个拥抱:“咱们春秋了不得了,帝师的门生……哈哈,你那陋室铭,可是一时弄的洛阳纸贵,不不不,而今不是洛阳纸贵,是太白集大为畅销,那一版,足足卖了九万册,哈哈……来,我来瞧瞧你,比从前高了半个头,不错,不错,要比我还高了。” 陈蓉等人则是朝叶春秋作揖,都说:“好久不见。” 叶春秋好不容易从张晋身上挣脱出来,忙不迭的还礼:“你们怎么来了,为何不事先修书,我还道你们明年开春才动身。” 陈蓉笑道:“等开春就迟了,春闱在即,也就两个月功夫,所以及早赶来南京,一方面备考,另一方面,也免得出岔子。噢,我们就在附近的客栈打了尖,且不说这个,先寻个地方说说话才好。” 第三百三十七章:步步紧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也不等叶春秋拒绝,众人便架着叶春秋往闹市里去,寻了一个茶肆,众人落座,便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陈蓉是打算这一次会试之后与自己的表妹完婚,所以现在很期待今科能够双喜临门,为了举业,他连太白诗社的事都放下来了,交给几个在地的副社长打理。 而张晋则显得没心没肺的多,他出自大富之家,其实而今中了举人已经满足,不过总要来试一试运气。 其他几人都是宁波的举人,也是想在这一科崭露头角。 都是同乡,又是好友和同年,关系自然和别人不同,众人闹哄哄了一阵,张晋便摇头:“这儿的红烧鲈鱼比不得宁波的聚宝楼鲜美,实在遗憾,春秋,你可听到消息了吗?”、 “消息,什么消息?”叶春秋愣了愣,这几日都在埋头苦读,外间的事他一无所知。 张晋感叹道:“你竟这样呆头呆脑,真是……哎……你难道没有听说,这一次主持南榜会试的,乃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何茂,嗯……就是你那大宗师。” 是何提学…… 不,现在理应是叫何侍讲了。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他主持了自己的院试,而今却又要做自己会试的考官了。 叶春秋不由恍惚,却听陈蓉道:“说来也怪,历来的考官,多是学士主持,至不济,也该是个侍郎,翰林侍讲确实清贵,倒也不是没有资格,只是……总还是差了一些。倒仿佛有人故意安排一样。不过做了考官的,将来的前途,只怕更是可期了,有这份资历在,将来何侍讲便是入阁也未尝没有可能,说来……也是有意思,从前他点了我们做秀才,而今若是再点咱们中进士,哈哈……” 叶春秋禁不住佩服那何大宗师起来,自从上次吊打了刘瑾,这位何宗师,还真是平步青云啊,尤其是会试的考官,是一种很深的资历,就会所有的内阁学士,都曾有主持科举的资历,这显然是一种高升的信号,虽然距离内阁学士还差得远,不过有了这份资历,就大有希望了。 众人大多显得兴奋,不管怎么说,考官乃是老熟人,显得更有把握一些。 吃过了茶,他们还急着回去休息,毕竟旅途劳累,叶春秋则是会了帐,接着回到学里,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平时这个时候,叶家父子都已睡去,不过现在叶景的房里还亮着灯,叶春秋知道叶景见自己晚归,不敢去睡,他没有进去问安,只是在门口咳嗽两声。 里头的叶景听到了动静,接着便吹熄了灯,自然是去睡了。 想到陈蓉等人来了南京,往后可以热闹一些,而接下来的会试,也令人极为期待,叶春秋浑浑噩噩的睡去。 次日清早,雪已散了,只有那屋脊上还留着残雪,街道上因为冰雪的融化,也多了几分泥泞,叶春秋赶到王家,本以为清早的时候王华会在这里,还想去聆听一些教诲,谁晓得家中的仆役却道:“老爷清早出了门,似乎是为了京察的事。” 叶春秋知道,从前的京察,是三年一查,对两京的京官进行考核,不过自从刘瑾做了秉笔太监,又想尽办法塞了张彩进入了北京的吏部任了吏部天官,那张彩便上奏朝廷,说是吏治腐败,将这京察从三年一查改为了一年一查,如此一来,两京的官员大多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评为‘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等差评,而遭到罢黜,因此大多惶恐不安,每日如履薄冰,渐渐开始屈从于刘瑾的YIN威,好在北京那儿是张彩主持,可是在南京,主持京察的却是王华,王华还算厚道,倒没有太过苛刻,不过承受的压力却是不小,北京那儿,已经有许多人在抨击他碌碌无为了。 而南京这儿的六部大臣,乃至于都察院,则是奋起反击,又骂了回去。 南北两边隔空对骂,也算是热闹了一时。 听到恩师一早便做了,叶春秋倒是为他担心,他毕竟年纪大,这样下去只怕吃不消。 他自行到了书阁,放下自己随身带来的油伞,而后开始读书写字。 等到傍晚,王华回来,他显得十分疲惫,叶春秋忙去见礼,王华露出笑容,一扫疲态,道:“今日为师身子有些不爽,你读书还算用功,所以就不考教你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为师并不操心。” 叶春秋便笑吟吟的道:“恩师谬赞。” 这时有门子来报:“大人,魏国公的长孙又来了,就在外头,还上了拜帖。” 叶春秋站在一旁,心里掐指一算,上次让他隔一个月之后来,现在正好过去了三十天,我去,那姓徐的倒是执着的很。 叶春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王华的动静。 却见王华一脸疲惫的样子,然后抬眸看了叶春秋一眼。 王华心里想:“好啊,你个春秋,上次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一次又让你那狐朋狗友跑来,这隔三差五的,莫非是步步紧逼吗?会试在即,你却还想着娶媳妇,哎……有什么事,就这样急,连这几个月都等不得?” 然后他见叶春秋面沉如水,一副好像和他无关的样子。 王华便又好气又好笑,心说:“你倒是装的好,完全一副与你无关的样子,哼,欺瞒为师……”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便对叶春秋道:“春秋,你说老夫该不该见他。” 叶春秋觉得奇怪,见与不见,恩师倒是问起我来,说的好像我是徐鹏举家伙的未来老泰山一样,沉吟片刻,叶春秋道:“这是恩师的家事,学生不敢胡言乱语。” 王华心里哭笑不得,春秋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也会耍滑头,想娶媳妇就想,直说就是,偏偏还这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还不敢胡言乱语,这是故意要撇清关系吧。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后悔,王华很冷漠的道:“既如此,那就不见吧,告诉徐世侄,就说老夫身子不适,不便相见,让他打道回府。” 第三百三十八章:不着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叶春秋,却见叶春秋依旧没什么反应,便眯着眼,继续道:“叫他往后少来走动,老夫近来公务繁忙。” 很不客气的态度。 那门子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前去回复了。 叶春秋心里却是惊喜无比,什么时候恩师对这徐鹏举印象如此坏了吗?自己还没有两面三刀、软刀子捅人、搬弄是非呢,怎么就这么轻易的坏了那徐鹏举的美事。 不过见恩师一脸决绝的样子,叶春秋心里挺爽。 他见王华一脸倦意,便告辞而出。 等出了王家,却见一辆车马停在门口,徐鹏举失魂落魄的在这里吹风。 一见叶春秋出来,便恶狠狠的一把要揪住叶春秋道:“师弟,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泰山大人不肯见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春秋将他的手打开,道:“我哪里知道,恩师不肯见,我有什么办法?” 徐鹏举便换上笑容:“你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哎……明明上次还对我和颜悦色,怎么转眼就变了,真是古怪。” 叶春秋懒得他和啰嗦,举步要走。 “站住。”徐鹏举一把抓住他:“喂喂喂,咱们是亲戚,你是我的师弟啊,是不是那泰山大人看我还算谦虚,对我的印象颇好,不过……既是未来女婿,肯定要暗中打听一下,你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肯定是泰山大人打听了什么,这才……这才……” 他这么一说,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便打起精神,道:“哼哼,我要金石所致、金石为开,师弟,你走吧,不要管我。” 叶春秋想起叶俊才的事,这个家伙也在金吾卫,是不是该打听一下俊才在金吾卫过的怎样才好,可是仔细一想,算了,还是不要跟这种人有什么瓜葛,便徐徐而去。 ……………… 次日卯时时分,天气愈发冷了,尤其是这大清早的,王华照例要动身赶去部堂里,等轿子出了王府,便见门外有一人,直挺挺的跪着,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等见到里头出来了轿子,便打起精神,那轿夫见了,一脸吃惊,坐在暖轿里的王华感觉有些不对,便掀开轿帘来,一股冷风灌进来,他抬眸,便见徐鹏举直挺挺的跪在门前,殷殷切切的看着自己。 魏国公的这个长孙,竟是如此的不着调。 王华真是哭笑不得。 可是细细一想,昨夜自己说不见徐鹏举,叶春秋那个小子面无异色,结果……结果却挑唆着他的损友玩这一套,春秋…… 想到春秋这个小子,王华禁不住吹胡子瞪眼,这个家伙还跟为师玩心眼来了,只是这个魏国公的孙子居然对他言听计从,春秋是想娶媳妇想疯了吗?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本来还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再想,徐鹏举和叶春秋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也不知是为何,这个傻小子居然会对叶春秋如此言听计从,还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徐鹏举一看到王华,眼睛一亮,忙道:“见过王世叔。” 王华只好下轿,搀他起来,见他冻得脸色发青,心里更是愠怒,春秋真是想媳妇想疯了啊,这才多大的年纪……他只好耐着性子,道:“噢,世侄,你何故如此?” “我……”一见王华对自己态度缓和,徐鹏举顿时心花怒放,晓得自己的诚心感动了未来泰山,正要开口,却见王华轻轻一叹:“你的意思,老夫明白。” 果然是未来泰山啊,状元出身,自己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明白了。 看来……未来老丈人心里还是有数的。 便又听王华道:“此事关系到的,乃是静初一生的幸福,一切都等会试之后再说。” 呼…… 关系到一生幸福,那必定说的是本少爷和王小姐的婚事了,至于一切等会试之后再说,嗯,会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徐鹏举有些想不明白,可是仔细一想,顿时有了明悟,没错啊,春闱就要开始了,届时考官要临案南京,未来的老丈人乃是南京吏部尚书,虽然并非是他主考,可是总有牵连,迎来往送这样的事,怎么少得了?至少得先让老丈人忙完公务再说才是。 徐鹏举不禁喜笑颜开:“是,是,世叔说的一点也没错,小侄明白了。” 王华大手一挥:“老夫还要去当值,你回去吧,莫要冻着了。” 王华心里感叹,上次问女儿的心意,女儿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他便大抵晓得了一点什么,女儿家嘛,就算是肯嫁人,心有所属,也是不敢承认的,既然没有反对,那么女儿对于嫁给叶春秋的事并不反感,女大不由爹;至于这春秋,学问和品行倒是上成,就是……想娶媳妇想疯了这一点不好,不过……终究是自己的门生,知根知底,将来若是能高中,即便不算是门当户对,可也不算太过辱没。 王华颇为尊重自家女儿的意思,他教育儿女在这个时代已算开明了,否则那王守仁,自小就想要舞枪弄棒,年纪轻轻,就跑去边镇游历,心思都不放在科举上,换了其他的爹,早就揍的他生活不能自理。反而王华虽然觉得王守仁应当金榜题名,可是其他方面,并没有限制他。 对于王静初,大抵也是这样的态度,女儿若是喜欢,那春秋的家世确实比不过王家,虽是下嫁,可他更重品德和学问,若当真是趋炎附势的人,当初也不会得罪刘瑾了。 打发走了徐鹏举,王华入了轿中,虽然这几日京察忙的很,心里却越来越惦念着春闱之事了,叶春秋能否高中呢?哎……但愿能中吧,让他考几年,高中了就成亲,若是落弟,这婚事得拖一拖才好,倒不是嫌他身份不好,而是男儿大丈夫,不立业,何以成家?可是女儿这里怎么等得及? 还有夫人对于这桩婚事,也还算满意,不过她更势利一些……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长叹口气,倚着轿厢,在抵达部堂之前先打个盹儿。 第三百三十九章:惺惺相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紫禁城里,因为京察的事,已是鸡飞狗跳,好在紫禁城里却没有受到影响,朱厚照清早去给张太后问了安,便兴致勃勃的抵达了暖阁,他要批阅奏疏,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事要做。 春闱在即了,朱厚照很难得的开始关注起来,这是他在位的第二场春闱,上一次春闱的时候,他几乎对此一丁点兴趣都无,只是昏昏沉沉的听着阁臣们择定人选。倒是这一次,他尤为关注,尤其是南榜的春闱,令他极为期待。 叶春秋一定要中啊,否则又要等上三年,这可如何是好。 倒是朝中颇有人能揣摩圣心,那吏部尚书张彩提议翰林侍讲学士何茂去南京主持春闱,接着便是焦芳附议,内阁的其他几个学士,竟也没有太多的反对,毕竟那何茂,有刚正不阿的名声。 连这刘瑾,居然都大为认可,跑来对朱厚照说,何茂乃是叶春秋的座师,当年,就是他点了叶春秋为院试案首,可见叶春秋的文章,是很对他的脾胃的,陛下选他去,叶春秋金榜题名的机会就大增几分。 朱厚照深以为然,在内阁无异议的情况之下,便准了吏部尚书张彩的建言,现在他每日起的很早,在给太后问安之后,便兴冲冲的赶到暖阁来,专心去琢磨着他的‘抡才大典’。 对于八股文章,朱厚照是不太懂的,不过历届科举名单和考题,他现在大致了然于胸了,有时和几个师傅议政的时候,他冷不丁的冒出来:“成华十七年辛丑科的考题是老吾以老,为何到了今科乡试,四川布政使司的考题也是如此,若是考生记住了这个考题,岂不是……” 天子突然转了性子,让师傅很欣慰,一个个笑吟吟的回答,而今,朱厚照也算是科举方面的大师了,他很期待叶春秋春闱之后入京师来参加殿试,也很想和叶春秋研究一下兵法和弓马之术,这个世上,若是有和自己能想到一处的人,只怕就非叶春秋莫属了。 朱厚照有时想到这个,便不禁偷乐,他太孤独了,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闷得很,他心里藏着太多太多别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他一直在研究对付瓦剌人的方略,比如他琢磨了许多城防的工事,比如他一直想和豹子搏斗,不过这些话,若是说给刘瑾这些人听,这些人虽然一个个应的很好,个个说陛下圣明,一开始,朱厚照还真以为是这么回事,时间久了,就晓得他们不过是应声虫而已,虽然天天说圣明,可是实际上,屁都不懂。 可若是给师傅们说……朱厚照念想到此处,禁不住咋舌,多半刘师傅又要痛哭流涕,捶胸跌足的说自己愧对先帝;谢师傅则是捋起袖子,非要去撞袖子不可,便连李师傅,大抵也是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好吧……不能说。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朱厚照摇头,这是他近来学来的一句话,很对他现在的心境。 唯有叶春秋不同,他很会玩,玩起来很高档,比自己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连玩都能玩的让人血脉喷张,这便是朱厚照佩服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很有战略,居然能和自己想到一处,察觉出倭寇的意图,而且胆略过人,敢孑身一人跑去胁迫海宁卫抗倭,反观自己,虽然是看出了问题的所在,也想去江南布置战局,呸,还是天子呢,人家敢做的事,自己竟是不敢做。 朱厚照最最推崇的是,叶春秋的武力,那鬼岛三雄竟都被他砍了,这样的人,实是战神一般的存在啊,朕若是大将军,一定慧眼识珠,提拔他为副将,嗯……朕是统领兵马大元帅,他是副帅。 偏偏这家伙,非要考会试不可,导致朱厚照每日牵肠挂肚,焦虑的不得了。 不过这时,却有奏报传来,接到这份奏报,朝野内外居然都很平静,朱厚照接到了奏疏,却是激动的不得了。 “刘伴伴,你来,这是什么意思?”拿着这份奏疏,朱厚照还有些不太确定。 刘瑾看了看道:“陛下,这是王华收了叶春秋为门生,关门弟子。”、 朱厚照神魂不属的道:“这么说来,朕是王师傅的学生,这叶春秋也是?我们岂不成了师兄弟。” 刘瑾想了想,心里掠过一丝嫉妒,却还是笑吟吟的道:“也不能一概而论,叶春秋何德何能,怎么配做陛下的师弟呢?” 朱厚照却是手舞足蹈:“谁说不成?你看,朕是王师傅的弟子,这没有错吧,叶春秋也是他的弟子这也没错吧,我们投在一个师门,怎么就不是,王师傅很厉害啊,不声不响,居然就给朕多了一个师弟出来,嗯……”他眯着眼,显得饶有兴趣的样子:“朕自幼啊,没有兄弟,想寻个人玩,也难找到,现在居然多了一个师弟,你说怪不怪?” 身在天家,朱厚照能有这样的性格,也算是奇葩了。 别人都生怕自己有兄弟,偏偏朱厚照居然是独生子,那弘治先帝,一辈子只爱张太后一人,也只生了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朱厚照从来感受不到天家兄弟之间的尔虞尔诈,反而希望有个兄弟,现在突然有了个师弟,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过朱厚照却很是振奋,他捋起长袖:“前些日子,师傅们给朕说,国家最重的是礼法,既然是同门,怎么就不是师弟呢?哈哈……” 刘瑾只是一脸郁闷,竟也不知该怎么说。 朱厚照却是兴致正浓,又将奏疏看了一遍,却又踟蹰了:“好稀奇,王师傅收了个师弟,都察院的御史那儿,竟是出奇的平静,居然连骂都不骂一句。怪怪的,刘伴伴,这是什么缘故?” 刘瑾心里更为忌惮,其实清早的时候,他就看过奏疏了,这消息最早是南边来的,按理,南京都察院御史们的性子,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偏偏…… 第三百四十章:口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心里有点发凉,这就是口碑啊,换做别人,早骂死了,偏偏收徒的是王华,拜入其门下的是叶春秋,他只好苦哈哈的道:“料来,是王公清正,宇内皆知,御史们不敢骂,而那叶春秋……咳咳……”说到这些话的时候,刘瑾比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却还得继续说:“儿这叶春秋,既有平倭之功,又是浙江解元,再者,内阁诸公,都夸奖他品德好,推拒了爵位,却为母请诰命,说这是大孝;又说他为救王公……” “好了,好了,朕明白了。”朱厚照很讨厌刘瑾絮絮叨叨的说话,明明是一句话,他非要拆开几句来说,他抖擞精神:“不管如何,都等他的会试,到了京师再说。” 刘瑾也是笑吟吟的道:“是啊,奴婢也很期待这一次会试呢。” ………………………… 年关已过,这个年,除了和老爹守着除夕,接着便是在初一去拜谒了恩师,陪着恩师吃了一顿饭,其他的人走动的就不多了。 最令叶春秋郁闷的是,虽是去拜谒了恩师,可是那王华对自己的态度……嗯……怪怪的,师母看自己的样子,也让自己发毛。 问题出在哪儿呢。 还有那王小姐,也不见出面,似乎乖乖守在闺阁,大过年的也不出来,这令叶春秋很郁闷,前些日子朝思暮想,总觉得她的倩影在自己脑海中浮现,可是现在,似乎对自己有了忌讳,他本想多留一日时间,毕竟恩师的儿子们都不在身边,作为门生,这大过年的,理应多陪伴一二,谁料恩师和师母却是一个劲的让自己回去,好生复习功课。 似乎……很讨厌自己的样子,会试虽然很急迫,可是至于大年初一,还让自己回去复习吗? 叶春秋只好泱泱而回,至于老爹,则是几日每日用功苦读,连半夜都能听他的房中传出诵读的声音。 这一次……最令叶春秋烦恼的事,考官换了。 本来这考官理应不是何侍讲的,可是今科的南榜,考官却成了何侍讲,这也就意味着,考题已变,自己根本无从知道南榜的考题。 想给老爹‘作弊’,显然已成了痴心妄想,也罢,让老爹自己去考吧。 叶春秋唯一能给老爹的帮助,大抵就是抄录出一些后世有名的八股文出来,给叶景洗洗脑子,开阔眼界。 科举考试,其实眼界尤为重要,这也是为何,穷书生高中的少,反而是鄞县杨家和余姚王家总是会出现父子、兄弟同时中榜的情况,本质上,一个穷书生,节省下一点钱,能买下或者是抄录一些八股文来研究,哪里比得上那种诗书传家的家学渊源,人家家中的藏书可是足足数千上万册,无数最经典的八股文都在其中,子弟们不但要在督促下进行苦读,更是每日要浏览无数八股的范文,同样是一片天地,在几乎出行只能在数十里内的农户眼里,他的世界只有一个小小的县城或者是市集,而对于有的人来说,譬如那王守仁,却是整个天下,说穿了,就是人家家世雄厚,他喜欢兵法,喜欢排兵布阵,寻常人只能纸上谈兵,他却可以年纪轻轻,便走遍蓟县、大同、山海关进行实地的游历和考察,王守仁能成为王守仁,是因为他姓王。 还有后世鼎鼎大名的状元公杨慎,大抵也是如此,他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固然有他聪明的一面,可是本质上,是因为他姓杨,有个内阁学士做爹。 叶春秋现在做的,就是疯狂抄录各种他认为经典的八股文,然后一篇篇给叶景看,而叶景看过之后,也得到了许多的启发。 老爹本不算是愚笨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高中秀才,虽然生活已经磨去了他的菱角,可是叶春秋却提供了他无数的资源,因而近来叶景几乎隔三差五看着那一篇篇经典之作,都忍不住在拍案叫好,原来还可以这样破题,原来还可以这样转折,原来还可以承接,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在叶景眼里,这种启迪,有一种胜读十年书的味道。 叶春秋也开始用功了,不过他的用功,却不是抱着书本,而是搜索光脑中的一些文章,固然到了会试,大抵还得抄,这倒不是叶春秋厚颜无耻,而是一个现代人贸贸然回到这个时代,真要穷经皓首,一举高中,即便叶春秋再聪明,只怕没有十年二十年的苦功,只怕连真正科举门径都摸不着。、 叶春秋并不觉得自己比这个时代的考霸要聪明,即便是王守仁这样聪明绝顶的人,自幼用最优质的资源去培养,人家二十多岁,依然落榜呢。何况还是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读书人’。 若是没有光脑,现在的叶春秋怕是连过个童试都难,更别提有会试的资格了。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该抄时就抄,平时多学一些四书五经的知识,不使自己在与人闲谈时露出什么破绽。 就这样每日读读写写,等过完了年,叶家父子依然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春闱在即,无论是陈蓉、张晋等人,既不敢来打扰,也不敢荒废功课,至于黄信,固然是公务不繁忙,也生怕耽误了叶春秋的功课,即便是钱谦那种家伙都能晓得厉害,这是春秋一辈子的大事,他还指望着叶春秋还钱,显然若能金榜题名,欠债还钱的希望才更大,因而都不曾露面。 这种生活,就仿佛一下子被人遗忘,让叶春秋挺郁闷的,却也难得清闲自在。 倒是这时,舅父孙琦却是来了。 他显得风尘仆仆,不敢进入国子学里寻人,只是叫人捎了口信请叶家父子去他下榻的地方,这一趟来,他可是带来了不少东西,既有叶太公那儿送来的各种家乡特产,还有自己带来的不少礼物,连被褥居然都有,足足一大车,天气凉了嘛,河西那儿,总有各种关于南京生活方面的传说,多是以讹传讹,譬如南京这儿的人不爱穿厚重的衣服,被褥盖的也少之类。 第三百四十一章:生财有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一次孙琦要来,叶家可谓是全家出动,整了不少东西来让孙琦带给叶景和叶春秋。 叶景看了几封带来的家书,显得百感交集,反而是叶春秋对于三叔的来意却很看重,等大家凑在一起吃过了饭,叶春秋便道:“舅父来南京,想必是有事吧。” 孙琦道:“噢,上一次在书信中,不是和春秋提过吗?自然是关于女医堂的事,现在女医堂在宁波和杭州的生意都是极好,尤其是杭州,每日数百个夫人小姐莅临呢,春秋啊,你可知道这里头是多大的商机,这些人大多非富即贵,等于是整个杭州,无数的大富之家,几乎都和女医堂又关联了。” 在这里顿了顿,孙琦显得很兴奋,他万万料不到,女医堂前景居然这样的好,呷了口茶,继续道:“其实这女医堂,单靠医药,挣的钱不多,可是最丰厚的利润,却来自于里头的店铺,春秋想想看啊,平时各府邸的女性用品,如布料、胭脂水粉、珠玉首饰、还有鞋帽,甚至是手帕子,大多是家中的主事出去采买的,有的在这家铺子里买,有的在另一家,而如今,却是大大不同了,现在啊,那些夫人和小姐们都不肯假手于人,大多亲自去女医堂里买,自己亲自选料,亲自问价,不但她们自己喜欢,而且……”孙琦眨眨眼:“价格却比从前便宜的夺。” 孙琦的话很好理解,从前是家仆去采买,表面上似乎他们在外是货比三家,其实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要知道,那些待字闺中的小姐和家中的夫人其实是最好糊弄的,一匹丝绸,主事的采买来可能是一两银子,可是报到账房,那可能就是二两了,中间的这一两银子,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们的‘油水’,这几乎都是各家不成文的规矩,家中的夫人小姐们懵然无知,而老爷们压根就不会理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其他人就算知道,也不敢去碎嘴,否则极有可能打击报复。 女医堂的各种商品,价格虽然比外头各家店铺要高,同样一匹布,可能是一两三钱乃至于一两五钱银子,其实这采买的价格,反而比假手于人要便宜了。 甚至还有一些黑心的管家、主事,贪婪无度,明明是寻常的丝绸,他们敢自称是什么优等的丝绸,明明是劣质品,他们也照例采购来,原因无他,只是从中抽取更多的油水罢了。 因而许多夫人小姐到了女医堂一看,呀,这丝绸竟这样便宜,拿手一摸,咦,质量竟是上乘,比家中的丝绸质量更优,再配上女人的天性,既爱计较一些生活中的小事,何况购物本就是她们的天性,从前表现不出来,也难有机会,而如今一经释放,立即如火山一般的爆发,势不可挡。 孙琦显得很兴奋:“春秋,这一趟,咱们真要发大财了,噢,你是读书人,读书人不能爱财的,说这样的话,只怕对你的声誉有影响,不过……实话和你看说,当然,我们私下里关起门来说,杭州女医馆那儿,每月卖出去的丝绸,已有五千多匹,这个数目,春秋想想看,可有多大,单单这个丝绸,每匹刨除掉开销和其他的成本,大抵就能挣三钱银子,丝绸一项,便可入账一千两纹银,一月下来,女医馆的盈余便是四千两,这是何其大的数目?账目,过些日子我会寄来,噢,不过这些盈余,舅父已经打算好了,悉数都砸进去扩充咱们的女医堂,前些日子,我四处在收购失孤的女童,接着便送去女学堂里,那赵嫣儿处读书,足足买了六百多个,宁波那儿人牙子现在都在各地买人;我来南京,自然是为了南京女医堂的事,看看哪里有大宅子,南京是都城,可不能像宁波和杭州那样小打小闹,得办规模做到最大,因而这几月积蓄的一万多两银子,统统都要压进去,这事儿,我上次书信中和你提过,春秋也是同意了的……” “还有呢,就是宁波的许多商贾,而今都已经和咱们女医堂打好了关系,这次我就是借助他们的关系,想办法在南京立足。” 说明了来意,叶春秋颌首点头。 他几乎可以想象,宁波和杭州地丝绸、珠宝、胭脂水粉的店铺现在已经深受打击了,这很好理解,几乎每家店铺,都是靠着一些大户人家供养的,说穿了,其实就是店里的人与大户人家的主事管家勾结一起,按月来采买货物,而如今,府中的主事管家们一下子失去了采买的权利,其结果可想而知,那些店铺,能维持下去的人只怕极少,毕竟这种奢侈品,寻常人家是不会买,买的人只有大户,大户的女眷现在亲力亲为,却不可能招摇过市的去他们家店铺,唯一采买的地方,也唯有是女医堂了。 若是能给女医堂供货,这些店铺或许还有生机,而一旦不能在女医堂供货,他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连现有的生意都要大受影响。 这就意味着,所有人但凡是想要做丝绸、珠宝、胭脂水粉、鞋帽的生意,若是不能巴结着女医馆,不能让女医馆给他们供货的机会,他们就寸步难行,女医馆的出现,已经让市场重新洗牌,改变了原有的供需关系,商贾们从前是靠巴结着各家府邸的主事管家,而如今,他们巴结的对象只有一个,那便是医馆。 最令他们郁闷的是,这女医馆的背后,可不是简单,若是寻常的商贾敢弄出女医馆来,势必会被人觊觎,甚至可能孙琦直接被人灭门破家,而现在杭州和宁波人都知道,女医馆的背后是两个举人,这两个举人还关系到了太白诗社,甚至还有本地的知府,甚至还和传闻中的南京吏部天官有关。 既然不能用暴力解决掉女医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采取几近于谄媚的态度进行合作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无路可走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些商贾的人脉,如今成了女医馆的人脉,此番孙琦来南京,就有不少人帮助孙琦进行疏通。 叶春秋听到这里,禁不住想笑,果然开拓女性市场,才是真正的未来啊。杭州那儿的岁入,一年可至五万两,这是何其大的数目,若是再加上宁波,只怕这个数字会在七万上下,而更可怕的是,现在杭州和宁波某些行业,几乎都已经成了女医馆产业链的下游位置,女医馆隐隐之间,已经成了龙头,甚至可以左右整个产业的兴衰了。 舅父很聪明,他知道这样挣钱的生意,虽然同济堂已经占据了先机,可是不能持久,必须趁着现在的先发优势,尽快的打开局面,比如南京这儿,未尝没有人想开女医堂出来,不过现在开女医堂,门槛却是极高,一方面,你必须得培养一批女童,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除此之外,便是名气了,这时代的女性,是极为保守的,新开的女医堂,若是没有足够的名气,没有足够让她们放心的保证,谁敢贸然跑去那儿? 至于女大夫,那就更是凤毛麟角了,这都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东西。 趁着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人还没有办法培养能读会写的女童和女大夫之前,同济堂必须尽快行动,先在南京等地站住脚根,这里的市场,显然比之杭州和宁波更大,达官贵人,可谓是多不胜数,即便之后的人想要复制同济堂地模式,等到一年半载之后,同济堂已经垄断了南京的生意,他们想要发力,只怕也是迟了。 这个扩张的速度,比之叶春秋想象中还要快得多,叶春秋不由大是振奋,这可都是钱啊,将来自己高中,极大可能会在想当长的一段时间成为穷京官,跟邓健那个穷光蛋差不多,眼下多挣点钱,才是正道理。 其他的事,叶春秋已经不必嘱咐了,想必经过了近两年的时间,舅父已经对女医堂的套路已经知之甚详,无论是培养女童,选择地址,或者是如何供货,想必他已是再熟悉不过,叶春秋反而灵机一动,道:“这女医堂里,再开一些店铺吧,春秋倒是又有了一个想法,可专门设一个礼品店,这礼品店里呢,什么东西都摆上,不过暂时不必进货,即便是男人的衣帽,还有大米白面,又或者是油盐酱醋,统统都摆上样品上去,甚至连孩子的木马,甚至是马车的车厢,统统都要摆,天下的货物,大抵能卖钱的都陈列在其中……” 孙琦愕然,道:“呀,夫人小姐们,只怕只对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有兴趣?” 叶春秋却是微笑摇头,这个舅父啊,看来对女人不太了解啊,女人是很有操控YU的,她们固然关心自身所需的东西,可是对于家中的其他的东西,依然有很强的操纵YU望,比如自家男人的东西,甚至一些女婢穿的布衣和鞋子,乃至于是家里的白米,甚至是油盐酱醋茶,乃至于屏风、茶叶,大多都有购买的YUWANG,即便是给别人用,可是毕竟这是自己的家,一个府邸有几十几百号人,单单一月下来,所需的茶叶、大米、油盐都是不少呢,这个所谓店铺,其实就是将世间包罗万象的东西都陈列其中,利用她们的掌控欲望,把生意做起来。 叶春秋笑吟吟的道:“我来问舅父,各家的府邸,主内的都是什么人?” 孙琦不禁道:“自然是各家的主妇夫人了。” 叶春秋便抿嘴又笑了,循循善诱道:“那么……既然家里的账都在女人手里,男人们需要在外为官经营,可是家里的东西,又都是谁采买呢?” 孙琦似乎已经有点儿开窍了,眼睛一亮,道:“自然……是主事和管家,就似从前他们给主母和夫人们采买胭脂水粉一样。” 叶春秋呷了口茶,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老神在在道:“这就是了,夫人们持家,怎么信得过别人呢?她们最喜欢的是货比三家,偏偏她们出不得门,却不得不靠府中的管事们来负责这些事,假若这时候,咱们在医馆里的店开起来,里头陈列的东西应有尽有,价格嘛,自然是比主事们所报的价格低廉一些,而且质量绝对属于上乘,夫人和主母们若是有兴致,自然也就愿意自己来亲自做主了,她们毕竟太清闲了,总要寻一些事做,至于这个店铺经营的模式嘛,就采用陈列的方式,譬如这大米,主母们若是相中,自然不必她们自己背回去,而是让人记在账上,记下之后,女医堂这儿,专门设立一个采买的机构,让他们负责为各府采买,医堂里头记了帐,账簿当夜送出来,而后外头的人采买,次日就想办法送到主母和夫人的府上,采买的人,尽量用我们自己培养的男童,以后啊,女医馆不只是要做女人们的买卖,而是要包揽所有府邸的供货,女人们需要油盐酱醋茶,需要亲自采买的东西,无论任何东西,都可在女医馆里算清楚账目,让她们看好样品,交付了钱,而女医馆的采购处,则是负责联络各家的店铺,随时送货。” “其实嘛,女医馆现在做的生意,就是抢各府邸的主事管事们的生意,他们的油水,最后全部成为女医馆的利润,若是一家的管事,没一年下来能从自己的主母那儿得到一百两银子的油水,那么女医馆则是汇聚千家万家。” 呼…… 孙琦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其实在女医馆那儿,确实有一些这样的苗头,一些家里管事的主母觉得医馆里的女性用品物美价廉,也偷偷在问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卖,当时的时候,孙琦不以为意,毕竟都是一些小物件,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利润,现在经由叶春秋提醒,他一下子有了明悟。 这显然是要把买卖做到别人无路可走的地步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金榜题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所提出来的,不得不令孙琦感到既惊喜又振奋。若是女医馆连许多的物品买卖都做上,那…… 就单说大米一项吧,那种大户人口,仆从成群,一月下来,消耗的米面就是几千斤,从前呢,自然都是家中的仆役采买,现在主母们只需看一看米的成色,大抵得知这米的产地以及价格,只需一句话,一两日时间,医馆就可把货物送到府上,不但让夫人和主母们省却了一笔不必要的开销,让家里的那些主事管事们捞了油水,而且让她们享受真正当家做主的乐趣。 大米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项,除此之外,还有扇子、屏风、瓷器、茶叶…… 这个利润,只怕比之从前的胭脂水粉,更要丰厚了,毕竟胭脂水粉和珠宝之类,供应的只是一大家子中几个女性,而现在叶春秋所说的生意,却分明是把整个府邸所有的开销都一手包办。 读了书,果然就不一样啊,想的实在太长远了。 孙琦喜滋滋的道:“好,宁波那儿,立即就要操办起来,舅父做了这么多年的医堂,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啧啧,现在想来,女医馆就是聚宝盆啊。” 叶春秋却失笑,禁不住道:“舅父,不是女医馆是聚宝盆,而是在这个天下,最难的是女人,可是最舒服的也是女人;女人的难处就在于,她们除了在家做贤妻良母,几乎是寸步难行;可是她们的优势却在于,她们操持着家业,管着家中的账目和开销,平时在家也有足够清闲的时间,我们做的,不过是让她们有了一个去处,让她们有一个真正可以操持家业,负责家中开销的机会而已。做买卖就好似是开拓运河一样,我们的目标客户就是水,水无常形,那么我们就去进行引导,将她们疏通至我们挖掘的运河里,最后一旦贯通,就一本万利了。” 孙琦唏嘘了几句,连说受益匪浅,接着又问父子二人会试的事,他便绷着脸道:“我在南京除了与人交涉,和准备好店铺,便是等你们放榜了,春秋,舅父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现在的同济堂,有这么大的盈余,一般人不敢主意,正是因为有你,还有你爹;可是将来,若同济堂真如你所言的那样一本万利,买卖越来越大,利润是今日的十倍,乃至于是百倍,春秋可想过,会有更多人觊觎,更多人眼红耳赤吗?” 叶春秋深以为然的点头,现在觊觎的人不敢觊觎,是因为担心引起叶春秋父子的反制,而这些觊觎的人,大多现在还上不得台面罢了,可是将来那些真正的豪强若是打了主意,会在意你两个小小的举人吗?这些大鳄之所以没有出现,只是因为同济堂地利润对于他们来说不值一提罢了,所以同济堂想要存在,并且想要越来越好,只能是叶家父子这个背后最大的股东在官面上的实力增长。 无形中,叶春秋感觉自己肩头上地压力重了几分,甚至他意识到,可能医馆现在已经出现了潜在的威胁,某些想要将医馆据为己有的人之所以没有急着动手,怕也想看看这一次会试的成绩如何。 所以……叶春秋没有退路,唯有金榜题名不可。 想清楚这个厉害关系,叶春秋却是朝着孙琦笑道:“春秋明白,舅父放心就是。” 这就是所谓的官商结合体啊,当然,现在这种形态的官商结合体早就出现了,朝中百官,哪一家背后没有人做生意? 过了几日,那何侍讲已经案临南京,南京诸官前去迎接,因为会试乃是大试,再不可能大家凑在一起喝喝酒吹吹牛了,何侍讲很讲规矩的带着他的幕友抵达了贡院,而后五军营派出兵马,开始封锁,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赶考的举人陆续抵达,因为贡院处在内城,所以内城的所有客栈几乎都已经住满,甚至据说还有一些人开始做了这个生意,他们往往三五成群,直接在靠近贡院的客栈直接包下十几个客房,若有赶考的考生来,便坐地起价,再将客房转租出去。 这种黄牛,实在让人深痛恶觉,不过即便如此,考生们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一方面是举人已算老爷,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点身家,再不是一穷二白了,另一方面若是住在外城,而会试卯时天还未亮就开考,而内城在夜里城门是关闭的,即便你抹黑起来,只怕也进不得城。 眼下许多人开始摩拳擦掌起来,都在做最后一搏,所谓鲤鱼跃龙门,所言的正是会试,而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也只有迈过会试这道门槛,跨过去,海阔天空,跨不过去,则依然一文不名。 越是接近考试,叶春秋反而清闲下来,他的脾气很怪,最讨厌临时抱佛脚,反而临考时的心态最是重要,于是索性出去转悠,不过这时候他不敢去拜谒恩师,多半去了也是挨一顿骂,至于陈蓉和张晋那儿,大抵也是不敢去的,怕影响了他们的功课,思来想去,似乎没有去处,索性就坐在房里发呆。 二月初九,正德四年的春闱彻底拉开了帷幕。 叶春秋一早起来,便察觉到父亲的房里亮着烛火,他便晓得叶景起得更早,于是连忙洗漱,开始收拾行囊,笔墨纸砚而今都是不必带的,因为贡院会提供,防止生员在笔墨纸砚中做手脚,至于衣服,叶春秋也是想带,不过去了那儿,怕是没有什么地方可换,唯一能带的,怕也只有自己的学籍和户籍,这一次的会试总计三场,足足要考九天,好在是春季,若是夏日底下考试,九天时间足够让叶春秋馊了。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外头灯火昏暗,只有一轮即将落下的月牙儿带着一丁点隐约的光线,宿舍之外的树影婆娑,天气有些凉,不过叶春秋倒无所谓。 叶景听到这边有了动静,自然也就出来,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对今日的重视。 第三百四十四章:会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对叶景微笑,带着鼓励。 叶景则是上前,轻轻的拍了拍叶春秋的肩。 用粗俗一点的话来说,吃香喝辣,就看这几天了。 “走吧,时候不早了。” 本来叶春秋父子已经雇了两顶轿子,让他们提早在国子学外头等,不过叶春秋发现,外头已有不少车轿了,国子学里也有不少的举人,都有资格参加考试,不过叶春秋父子出了仪门,寻到了那轿夫,不妨却又有几个轿夫来,道:“可是叶老爷吗?” 叶景忙道:“正是。” “我家老爷命我们来送两位老爷恩试。” 叶春秋有点傻眼:“你家老爷是谁?” “自是王老爷。” 是恩师…… 叶春秋目瞪口呆,早知就不雇轿子了。 接着又有轿夫来,却是自报家门:“我家黄老爷命我们来……” 是黄信…… 叶春秋一脸黑线,亏大发了。 叶景想了想,向他们的老爷致了谢,却依旧坐进自己雇的轿里,叶春秋也跟着上了轿,这时候一定要坐轿子去,坐轿子有做官的意思,讨个吉利。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叶春秋则在轿子里打了个盹,养足了精神,等到了贡院,便见外头是人山人海,南方七八省连同南直隶的举人可都来了,叶春秋还未站稳,便听到远处有人唤他:“春秋,春秋,来这里。” 叶春秋看到了陈蓉和张晋人等,大为兴奋,忙是上前作揖:“陈兄好,张兄好。” 张晋笑嘻嘻的道:“总算见了你,嗯,竟是胖了,呀,我们日夜苦读,个个都瘦了一圈,唯独你竟还长了肉,这是什么道理,简直……斯文败类。” 陈蓉便笑道:“春秋这是心宽体胖。” 胖吗? 叶春秋打量自己,身材依旧匀称,不过他见张晋果然是瘦了一圈,便笑呵呵的道:“噢,张兄此次用功苦读,必定高中了。” 张晋笑呵呵的道:“昨儿有个人,见了我叫张举人,我差点没撕了他,告诉他往后得叫张进士,这瞎了眼的东西,你说我会不会中。” 叶春秋无言以对,他记得,这个家伙当初的时候,别人不叫他张举人他还不依来着。 得陇望蜀,大抵这就是人性吧。 陈蓉正色道:“春秋,方才有几个武官在寻你,你可看到了?” 武官……寻自己? 叶春秋正在迷糊的时候,背后却有人拍住他的肩,叶春秋回头,却是钱谦带着几个卫兵过来。 钱谦一身戎装,显得很是威武,最让人无语的是,他竟还带着一丝凛然的正气。 卧槽……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只不过他接下来贼贼的一笑,却是彻底的破坏了形象:“春秋,我在这儿负责卫戍贡院,哈哈……晓得你今儿要来考,到处寻你,怎样,有没有把握,哎……很羡慕你们读书人啊,看看这春闱,这才真正叫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如此森严,能不能高中,凭的全是本事,哪里像我们这些大老粗。” 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摇摇头,叶春秋只看他的表情,就晓得他的‘投资’打了水漂了。 叶春秋很遗憾的样子看他:“钱兄,是不是……” 钱谦摆手:“不说这些,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我还是太单纯啊,哪里晓得这南京的官儿和浙江的官不一样,这是无底洞啊,塞多少都不知道满足,几百两都瞧不上,送一盒子金银去,人家只不咸不淡一句等消息,我他娘的头发都白了,也不见让我去见一见,诚信难道不是为人的立足之本吗?怎么到了这儿,人都厚颜无耻起来,早知如此,还是窝在浙江爽快。” 他大发了一阵牢骚,猛地想到今儿是人家考试的日子,顿时惭愧道:“哎呀呀……你看看我,又胡说起来,春秋,好好考,若是当真高中了,我……我……呃,你欠我的银子,扣二十两,当老哥给你的随礼,啧啧,真是英雄出少年,你这样的年轻,若当真中了,那可就真的是一飞冲天了,老哥心里羡慕的很啊。” 叶春秋还未说话,贡院里传出钟声,钱谦一时紧张,忙道:“我走了,公务在身,好好考啊。”嘱咐一句,匆匆带着卫兵往贡院方向去。 所有的岗哨,也变得更加森严起来,大队大队的官兵在骑马的武官带领下将这贡院围的水泄不通。 等到一声炮响,紧接着贡院大门徐徐打开,这些套路,叶春秋已经再熟悉不过,这理应是自己最后一次在贡院里考试,但愿……是最后一次。 叶春秋握了握拳头,然后默默的与陈蓉、张晋默默作揖,连一向喜欢嚷嚷的张晋此刻也是沉默,双手抱起,朝叶春秋回了一揖。 无数的人流,开始涌向贡院,里头早有差役,开始搜检考生,之后便是确定学籍,叶春秋随着长龙一般的人流,徐徐前进,面对搜身的差役,叶春秋立即露出很纯洁的样子,清澈地眼眸汪汪的盯着差役,这老吏正准备连叶春秋的裤头都扒下来,见叶春秋这样子,便不禁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叶春秋快走。 装纯卖傻,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啊,叶春秋心里喜滋滋的忙是到了前头案牍后的书吏那里确定了身份,紧接着,又是传统项目,少不得要拜谒考官,等轮到叶春秋的时候,叶春秋走到明伦堂,便见何茂被诸官拥簇着,高高坐在案首,叶春秋眼睛一扫,在这陪同的考官中,居然还看到了邓健,邓健与叶春秋的目光接触,立即报以十分严厉的目光来,大有一副别以为我认识你,我就会纵容你的意思。 一般的会试,考官都会借调一些都察院的官员陪考的,叶春秋对邓健在这里并不觉得意外,不过邓御史好似是对自己很不友好啊,难道哪里得罪了他吗? 叶春秋稀里糊涂的想着,便朝何茂拜下,道:“学生叶春秋,拜见大宗师。” 何茂笑吟吟的看着叶春秋,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这叶春秋可是当初自己点的案首,谁晓得他很争气,居然在乡试之中一举夺魁,成为了解元。 第三百四十五章:这是坑啊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若没有这个叶春秋,何茂只怕还在做提学呢,何茂很友好地朝叶春秋颌首,接着道:“噢,来的可是浙江乡试解元吗?嗯,很好,好好的考,不可麻痹大意。” 叶春秋便道:“学生谨遵教诲。”接着到了一旁,去领了考牌。 江南贡院占地极大,乃是天下规模最大的贡院之一,比之北京的贡院更恢弘一些,出了明伦堂,叶春秋便可见有一牌坊,上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四字’,扶着是千字文的头两句,大气磅礴,显示朝廷对于学业的重视。 这里再不是考棚了,准确的来说,应当是青砖堆砌的一个个考‘屋’,屋子三面封闭,密不透风,只有一面却是没有任何遮拦,方便考官们监督考生答题,至于当初县试、府试的时候,所谓哪一个考棚好哪一个考棚差的事也不会再出现,因为几乎所有的‘考屋’都已被被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便是里头的褥子和考案上的文房四宝也是全新。 叶春秋走进去,端坐其中,接着便是闭目养神,等到天微微亮,照旧又是一声炮响,接着便是放题了,过不多时,便有差役举着牌子想到了叶春秋面前,叶春秋抬头一看,接着便看到了第一场考试的八股题当今之时仁政。 这是坑啊。 叶春秋看到这题,顿时为考生们默哀了,因为起初何茂还是提学的时候,在浙江各府放出的考题大多都是四平八稳的考题,所以这一次会试,大家都纷纷猜测,说考官的题目理应和从前差不多,大家猜的题大多都是一些很普通的考题,可是万万料不到,大家还是被这位何侍讲阴了一把。 当今之时仁政…… 叶春秋看了想笑,这一句话出自孟子。公孙丑,原句是: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犹解倒悬也。 你看,一句好端端的话,被何茂拆了个一干二净,前头当今之时没错,不过中间的万乘之国行五个字不见了,直接把仁政放在当今之时之后,只看这个题,就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前后不连贯,词不达意。 这种题最考验的就是考生对四书五经的了解,若是不能倒背如流,极有可能连考题是什么都不知道,另一方面,想在这两个不相干的题目上破题,智商的要求也是很高。 叶春秋不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老爹了,老爹的智商,理应不会有问题吧,这样的怪题,却不知他能不能应付。 心里正胡思乱想,却见一个监考官徐徐背着手走来,到了叶春秋的考棚前停住,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叶春秋,叶春秋抬眸一看,不是邓健是谁? 这时候,叶春秋当然不敢打招呼。 而邓健呢,则是得意洋洋的看着叶春秋。 这个姓叶的家伙,可没让邓御史受罪啊,且不说因为叶春秋,让自己和黄信成了冤家,隔三差五在院里隔空对骂,本来都是浙江道的御史,同一屋檐下办公,每日都是势同水火的,日子过的难受,就说上次自己续的诗吧,而今在院里成了笑柄。 现在如何,大家都说你很有才,嗯,你确实很有才,可是我特么的现在是监考官,你却是考生,小子,现在落在我手里了吧,今儿就盯着你,我邓健哪里都不去,让你难受难受。 邓健是个一根筋的人,打定了主意的事,就绝不撒手,于是负着手,自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叶春秋,要用眼神看着叶春秋发毛,看的他紧张,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叶春秋觉得奇怪,这位邓御史是怎么了,是觉得自己作弊?好吧,应当不至于,就算大家也算是认识,可也不必这样‘热情’过份吧。 其实时至今日,叶春秋都不知道,自己把邓健坑苦了。 若不是在考场上,叶春秋早就上前去行礼作揖,问一下邓御史所为何事了。可惜是在考场,他不能问,便默默的坐着,作打盹的样子,开始在光脑中搜寻孟子。公孙丑的八股文。 叶春秋这样坐着,却让邓健心花怒放,这小子果然紧张了,果然难受了,果然心里发毛了,你看,他坐着不动,眼睛都睁不开来,反观其他的考生,现在都已经开始在搜肠刮肚的琢磨着如何做题,可是你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一副想要平复心态的样子,这个叶春秋,平时大家都说他厉害,说他如何如何,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嘛,心理素质太差,很好,继续死死盯着他,哼哼,怎么着,也要报当初一箭之仇,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做诗作半截,坑了我多少血汗钱。 想到血汗钱三字,邓健心里就没来由的一阵难受,卧槽,我特么的是穷清流啊。 心里越想越怒,瞪叶春秋的眼睛也就更加咄咄逼人,情绪都酝酿出来了,就是要坑你,你能把我怎么样,我是监考官,你是考生,哇哈哈! 叶春秋依然瞑目,其实这个考题虽然刁钻,不过正因为刁钻,到了明末和此后的清代,因为四平八稳的考题出无可出,反而是历届科举,这样的怪题反而出的多,只需搜索,便有五百余篇这样的八股。 叶春秋信心更足,这五百多篇八股,可都是范文般的经典名篇,能收录进后世资料之中的,哪一篇拿出来,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是经过千锤百炼,极具收藏价值的。 而叶春秋要做的,就是从这五百多篇最优质的文章中选出最好的一篇,即所谓的优中选优,现在的叶春秋,对于八股文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虽然作不出优良的八股,却完全有八股的鉴赏能力,反而这个考题是考三天,所以叶春秋并不急,而是好整以暇的一篇篇的阅览,寻找最合自己心意的一篇。 转眼之间,日头已经冉冉升起,天色微亮,邓健负手站着不动,见叶春秋还是没有动静,像是老僧坐定一样,又见有人开始提笔做草稿答题了,心里便想笑。 第三百四十六章:自取其辱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健在心里冷哼…… 这个小子,看来是承受不住压力了,哼哼,我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杀死他,果然还是太年轻,当初你是怎样坑我的,而今,我要坑回来。 他一定是不好意思看我,不敢面对我,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却还在这里故弄玄虚,真是可笑,哼! 邓健心中正在暗爽的时候…… 突然,叶春秋睁开了眼睛,那眼眸之中,闪烁的却是成竹在胸之色,于是他站起来,开始研磨,接着铺开试纸来…… 邓健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这个小子要做什么? 每一份试卷,都有三份,一份是填写了考生名字并且已经糊名的正式考卷,另外两份则是给学生做草稿的卷子。 一般情况下,考试的第一天,甚至是第二天,绝大多数考生都是将正式的考卷收起,专心在草稿上试着做题,毕竟机会只有一次,没有人会愚蠢到轻易用这正式的考卷第一天去做题。 可是叶春秋铺开的确实是正式的试纸,在会试,是没有人犯这样致命错误的,毕竟能参加会试的人,大多都是身经百战,从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一路走来,考场的规矩怎会不懂。 除非……这人当真已经打好了腹稿,是个天才。 又或者……这人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邓健心里想骂,这个蠢货,你以为你是谁,哼,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收场! 而这时,叶春秋已经蘸墨,接着开始下笔。 笔尖很轻松地开始破题。 这就破题了? 邓健不得不跨前一步,盯着这试卷,破题已出:‘合时以行仁,大贤抚今而有感焉!’ 呼…… 邓健脸色震惊。 竟是这样的破题,破题与题意相合,且精辟无比,竟又与四书五经的中心思想完全契合。 单单这破题,足够用精彩来形容。 邓健不禁无语,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了,而叶春秋提笔如飞,笔走龙蛇,很快承题便出,他显得极为认真,每一个字,都是小心翼翼,透着灵气,又带着浑厚苍劲。 邓健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这个家伙…… 他突然感觉自己显得很可笑,因为人家压根就没有在乎他,从一开始,自己还当他怕了、紧张了,谁晓得人家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打腹稿。 再站在这里,使他有一种自取其辱的感觉,于是他只好拂袖而去。 口有些干,他去明伦堂喝了口茶水,便见明伦堂上的何茂正在与身边的幕友姚政闲谈,这姚政邓健也是认识不久,据说是京师里的举人,此番何茂要南下主持会试,他便成了何茂的入幕之宾,大抵是因为此人和何茂是同乡的关系。、 这时听姚政笑吟吟的道:“何公,此次会试,若是不出意料,叶春秋只怕又要得第一了,方才见他小小年纪,实在是了不得啊,这样年纪的解元,尤其是出自浙江,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说起这个叶春秋,何茂便不由地来了谈性,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是自己点出来的案首,更不用说,这还是‘顶着’刘瑾压力选出来的,正因为叶春秋才成就了他的美名,使他获得了内阁诸公地赏识,而今平步青云,倒是多亏了这个小子,他捋须笑道:“却也未必,高中是十拿九稳,至于这名列第一,希望也很大,到时拭目以待。” 一听到这句话,邓健气的差点吐血,偏偏做声不得,他想到叶春秋的破题,心里不禁想,或许……这小子还真有很大的机会,于是便不禁郁郁寡欢起来,人比人气死人啊,想当初,自己也曾春风得意的,而今呢…… 还有,自己的大宗师谢公对这小子越来越赞不绝口,还有那黄信,据说因为沾着叶春秋的缘故,似乎有高升的迹象了,今岁的功考,直接就评了个优异,现在都察院里都有传闻,说是明岁可能要升任到翰林里去,而自己呢,一事无成,虽然御史清贵,却是一丁点大用的迹象都没有,谢公倒是肯袒护自己,可这又如何,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调去北京。 他失魂落魄的坐着,大有一副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郁闷的不行。 这时那姚政道:“大人,不妨学生去看看叶春秋答题,且看看他做题了没有。” 何茂却是摇摇头:“不必,老夫与他关系匪浅,还是避嫌为好。” 哼!邓健心里冷笑,却也只好无语,人家是万千人瞩目,人人爱着,自个儿反而遭遇了冷落,好吧,浑浑噩噩的办完这个差吧,打了个盹,便打起精神,跑去巡视一圈。冷不防在转角处撞了个巡防的武官满怀,这武官便咧嘴笑:“噢,噢,大人,得罪,得罪了。” 邓健气不打一处来,看到是个武夫,更觉得有气,直接道:“瞎了眼吗?” 这武官脸色变了,禁不住道:“我见你是清贵人,你撞了我,我方才好声好气,你何故口出恶言,真是撞鬼了,这世上怎有你这样的人,比倭寇还可恨。” 邓健无语,便恼羞成怒:“你是何人,哪个营的?”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五军营左哨官钱谦是也。”钱谦最近也是恼火,看到任何一个官都觉得可恨,现在却遇到个蛮不讲理的,便也不顾这么多了,大爷我送了这么多钱出去,瞧你样子,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而已,还怕了你? 一听到钱谦,邓健禁不住打量他,不由道:“你是那个宁波立功的钱谦,似乎我们在杭州见过。” 钱谦也认出了他来,身躯一震,这下真撞鬼了,居然是个御史,便道:“啊,原来是御史大人。” 双方大眼瞪小眼,似乎对对方都有所忌惮,邓健是御史,而钱谦好歹刚刚立了大功,平倭之功啊,正热乎呢。 然后邓健索性转身便走,懒得理会。 钱谦呢,也不再露出好脸色,瞪他一眼,也转身背道而驰。 御史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第三百四十七章:这是什么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只消半个时辰,叶春秋已经做完了题,与其他人相比,他显得清闲了许多,这篇答题,是他从后世五百多篇精挑细选的八股文中选出来的,之所以选择这篇,是因为这篇最是四平八稳,至少这样的文法,绝不落榜之虞,至于能否力争上游,就要看运气了。 写过之后,检查了一遍,叶春秋便搁了笔,然后开始落座沉思。 考试的态度其实也很重要,既然是白日,就尽量不要趴着睡觉为好,毕竟给考官的印象不好看,所以叶春秋只能干坐着,心里反而惦记着老爹,这若是不中,只怕…… 不过这样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这全凭父亲自己的努力,他这些日子日夜苦读,再加上自己给他的八股文章,长进了不少,但愿……能高中吧。 心里胡思乱想着,不免困意袭来,便索性开了光脑,寻找一些有趣的资料去看。 到了傍晚时分,春雨绵绵而来,春闱最怕遇到的就是下雨,一下雨,南京便四处透着潮湿,许多做卷的人,墨水沾在试纸上,都不免有些发糊,于是考棚里便传出许多抱怨的声音,以至于监考官们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大喊肃静。 何茂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好,又教人多放了几张做草稿的试纸,这抱怨声才平息下去。 考棚是一面大开的,因而不免也有雨水洒落进来,看着这昏暗的天色之中,那空中的银线飘飘洒洒,叶春秋忙是将自己的试卷藏在里头的卧铺里,而今天色晚了,正好不必装模作样,索性回到卧铺里去睡,这儿的伙食还算好,贡院不敢克扣考生的餐饮,这是叶春秋感觉最舒服自在的一次考试。 耳边听着外间春雨沙沙的声音,偶尔,会有几个提着灯笼冒雨的监考官吏走过,那朦胧的光影使人产生困意,自是趁着此刻,赶紧睡去。 次日一早起来,便发现春雨依旧绵绵,带着泥土的腥气,却给人一种很舒服惬意的感觉,不过其他的考生就惨了,靠案就在临门洞的位置,方便考官们监督,所以这个时候,案头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作不了题,只能干瞪着。 叶春秋便又担心老爹起来,不知他现在如何,这春雨就像是下个不完一样,理应耽误了他答题吧。 胥吏们已送来了清早的餐点,叶春秋没法儿洗漱,只好将就着吃了一些,振奋了精神,便又在考案后一本正经的坐着。 连续过了几日,等到放了第二题、第三题,这对叶春秋几乎都没有难度,只是这时候,他身子开始有些有了一股馊味,都怪这雨啊,天气潮湿,以至于身子都有些瘙痒了,自己头发又长,虽是挽了发髻,这样潮湿的天气,叶春秋很怀疑自己已经长了虱子了。 日子开始难熬了,叶春秋很不得把衣服全部剥下来,接着便开始阖目算时间,堐到傍晚时分是最幸福的时刻,赶紧往被窝里一钻,一觉醒来,五六个时辰便可过去。 如此到了第九天,居然天气放晴,叶春秋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等到梆子声响起,监考官开始收卷,叶春秋长长松了口气,这样的考试,他是一次都不想继续了,所以心里不免默默祝祷,但愿这一次能中,即便三甲也成,否则三年后再来考,不如找块豆腐撞了,死了干净。 收了卷,大家便从考棚里出来,这一次考试比此前严厉许多,不可喧哗,也不能呼朋唤友,大家默默的去了明伦堂,和考官告别,轮到叶春秋的时候,叶春秋朝何茂深深一礼,何茂自是一脸欣赏的看他,坐在他身旁的幕友姚政则是笑道:“好一个少年俊杰。”众官都笑,叶春秋显得有些尴尬,灰溜溜的去了。 ……………………………… 在北京的紫禁城里。 朱厚照焦灼地在暖阁里团团地转着,今儿就是会试,他对会试尤其关注,不过出人意料的事,北榜的考试,他却不闻不问,只关心南榜,等到北榜的题目送来,朱厚照见这题目是‘知人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这是什么鬼?朱厚照看也看不懂,他只想知道南榜的答案。 偏偏这南榜的考题,即便快马加鞭,那也该后日才送到的,至于放榜,只怕还要七八日的时间,想到此处,朱厚照便觉得有气,心里不禁嘀咕,文皇帝为何要定都北京呢,其实定都南京挺好的,若是如此,朕也就免得烦心。 好不容易过去几日,得知了南榜的考题,又是看不懂了。 朱厚照便叫人拿了四书五经来,左翻右看,总算找到了原句,他不由目瞪口呆,我去,姓何的不是东西啊,弄一个这样的题,当今之时,然后没了,老一大段之后,才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仁政。 朱厚照顿感头大,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科举,什么叫做折腾了。 于是他托着下巴,心里便开始寻思,嗯,师弟能否中试呢,若是不中,岂不是又得等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朕还有许多大计要和他磋商啊,哪里等得了啊?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这句诗太对朕的胃口了,所谓人生苦短,朕怎么等得了? 他眯着眼,便开始惆怅了,只等着最后的消息。其他的事,便全无心思了。 只是今儿刘瑾怎么没来,他说他病了?嗯,这个狗才,平时倒是精神奕奕的,关键时刻,却是病了,朱厚照摇摇头。 过不多时,便有宦官来报,说是几个阁老觐见。 这都是老传统,因为关系着抡才大典,在考完之后,内阁需要来向天子报告。 朱厚照便道:“好了,好了,叫进来吧。” 过不多时,几个阁老进来,向朱厚照行了礼,刘健乃是百官之首,照例朝朱厚照躬身一礼,道:“陛下,抡才典礼已成,北榜已经封卷,南榜那儿,大致也差不多了。” 朱厚照道忍不住问道:“何时放榜?” 第三百四十八章:十拿九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上一次春闱,是在朱厚照刚刚登基的时候,那时候自己也是跑来禀告,这个小天子却是全无心思的样子,现在呢,却是一脸振奋。 刘健不禁想,看来天子长大了,懂事了啊。 这时候,他照例会想到先帝的,先帝爷,老臣总算不辱使命,哎…… 一声叹息,而后刘健道:“北榜是二月二十三,至于南榜,就一无所知了,不过按照历年的规矩,理应是在二十二至二十七的日子放榜出来。” 朱厚照精神抖擞:“朕看了考题,今年的南榜题目倒是颇难,这岂不是刁难考生?” 刘健便微笑道:“陛下,科举本就是优中选优,若是因为题目难而不中,那么这样的人理应落榜,老臣当年会试……” 后头刘健开始吹牛的话,朱厚照就一丁点兴致也没兴致听了,心里便开始琢磨,王师傅能收师弟为弟子,料来也是优中选优吧。 朱厚照只好苦笑,道:“好吧,榜单放出来,立即报朕,让通政司那儿勤快一些,莫要让朕久等。” 几个阁臣颌首,也没其他的事,便纷纷告退。 四个阁老出了暖阁,这宫中对他们最为难的事就是紫禁城太大,暖阁和内阁有一段距离,而且既不能坐轿,又不能乘撵,一大把年纪,只好步行。 谢迁很欣慰道:“自今岁以来,陛下确实比从前懂事了,竟也开始关注抡才之礼,这是国家兴盛的征兆啊。” 刘健跟着点头,也是唏嘘一番。 焦芳因为资历浅,只能跟在三个阁臣后头亦步亦趋。 唯有平时素来默不作声的李东阳却是突然一句:“叶春秋也参加了今年南榜的春闱吧,陛下似乎更关心南榜。” 这么一说,刘健和谢迁都是面面相觑。 凡事只要一琢磨,就总能琢磨出点东西出来,何况还是主宰大明朝的几个伟大头脑,刘健不由苦笑起来,原来如此啊,还以为陛下当真转了性子呢。 不过……陛下关心的是一个读书人,似乎也不算坏,总比天天跟着一群阉宦胡闹要好。 何况,那叶春秋,已经给刘健的印象好转了不少,起初以为只是欺世盗名之辈,现在细细思量,却似乎是个真的诚挚君子,未来的国家栋梁啊。 谢迁反而没有皱眉,非但不怒,反而喜滋滋的,道:“噢,宾之说的是那个叶春秋,他现在是王公的门下了,此番受了王公的指点,只怕学问又有长进吧,却是不知,能不能中。” 李东阳也来了兴致:“他是浙江解元,只要不是马失前蹄,想来,不会有太大的意外。” 他反而眼角的余光扫了焦芳一眼,观察焦芳的表情。 焦芳似乎察觉到这一束目光,笑吟吟的道:“此子必中的,此番命何侍讲去主持南榜,就更加十拿九稳了。” 他这句话,显得有些诛心了。 什么叫做让何侍讲去了主持南榜,叶春秋就必中,倒好似那何侍讲会徇私舞弊一样。 不过……刘瑾、谢迁、李东阳心里了然,晓得焦芳的心情只怕有些糟糕。 当初本有人弹劾刘瑾,却是焦芳暗暗给刘瑾传递了消息,这才使刘瑾将焦芳当做自己的心腹,此后刘瑾想尽办法将王华一脚踹开,才有了焦芳入阁。 而现在……叶春秋高中在即,而且是以王华得意门生的身份,此刻焦芳怕是心里只剩下卧槽了吧。 他说一些怪话,倒是可以理解,刘健对他素来并不热络,不过他素来稳重,眼看着谢迁有发飙的迹象,便捋须笑道:“这科举啊,总是说不准的,多少解元也有沉沙折戟的时候,所以说,现在说必中还是言之过早,不过老夫还真想看看,春秋作的题如何?好了,诸公,公务要紧,这只是茶前饭后的谈资而已。” 一句话,将即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了个干净,谢迁有些不忿,他现在急于想知道叶春秋能否高中,本来王华被排挤,对于他这个王华的好友来说就是一件如鲠在喉的事,现在这叶春秋若是高中,倒是颇有些王子复仇记的意味在,固然只是中个会试而已,叶春秋的人生道路还长,却至少能让自己暗爽一把。 李东阳眼眸里却是掠过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脸上挂着笑容,却仿佛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焦芳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方才情绪确实不好,却不该说这样的怪话,反而使自己显得格局低了一些,只是……叶春秋…王华得意门生…呵呵…… ……………… 考完之后,叶春秋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赶紧回到客栈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顿时便赶紧浑身舒畅了许多,将所有的衣服都换洗下来,神清气爽。 只是这头发难洗一些,将发髻打开,虽只有十四岁,不过长发却已披肩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特么的确实有些难忍,他足足用掉了半块皂角,方才勉强洗了个干净。 可是这时代没有剃头匠,只好匆匆抱着衣服从浴室中出来,在这外头,叶景早就久侯了,急匆匆的也进去洗浴。 叶春秋只能坐在外头风干自己的长发,好在现在天气总算放晴,嗯……晒两个时辰,到了天黑之前,理应能干透吧,木有吹风机,还想玩长发飘飘,确实是件很郁闷的事。 唯一让叶春秋觉得庆幸的是,所有的亲朋故旧,似乎都料想到自己需要吹一吹自己的飘飘长发,所以也无人打扰。 等到老爹洗完了,也是湿着长发出来,抱了衣服去不远处的天井里洗衣,免不了要将叶春秋的衣服一道洗了,等晾晒了衣衫,便也搬了个小凳子来叶春秋这儿吹风,接着自然就进入了传统项目,彼此说出了自己做题的文章,听到叶春秋的八股,老爹还是很识货的,忍不住击节叫好,道:“不错,若是如此,只要不出差错,几乎是必中的,名列前茅也有很大的机会,春秋……你争气啊。” 第三百四十九章:谈婚论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时候,其实叶春秋最是关心的是叶景的答卷。 叶景背诵出自己的答卷之后,叶春秋却是陷入了深思,老爹的这个答卷,有些悬,说好嘛,却也不算格外的精彩,可若是说不好,却也算是四平八稳,很有水平。 若是乡试,这几乎是必中的,只是会试嘛,却需要靠运气了。 叶景看着叶春秋皱着眉头的样子,便笑着道:“你莫要愁眉不展的样子,爹知道你也觉得不甚好,无妨,你能高中即可,大不了,爹再等三年。” 考完了,二人心情都颇为轻松,便说着闲话,等到天黑,晾干了头发,便都早早睡去。 次日清早,王华那儿派了人,叫叶春秋去府上。 叶春秋哪敢怠慢,晓得王华昨日没叫自己去,是想让自己考完好好休息一下,今儿却是急着来问成绩了,叶春秋赶忙穿了衣,急匆匆的往王府去,等到了王府,恰好有人神气活现的骑马而来,不是那逗比的徐鹏举是谁? 徐鹏举远远看到叶春秋,便笑嘻嘻的道:“噢,师弟啊,真是巧啊,哈哈……说起来多亏了你呢,你算是我的媒人,本来今儿是良辰吉日,我想请人来保媒的,后来思来想去,我的媒人不就是你吗?你是红线童子,哈哈……” 叶春秋见他就讨厌,懒得理他,却觉得他自信的过于蹊跷,就不由道:“徐兄来此,所为何事?” 徐鹏举下了马,笑嘻嘻的道:“自然是谈婚论嫁,我家泰山说了,叫我会试之后来,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叶春秋心里警惕起来,难怪前些日子师姐不肯见自己,莫非恩师当真是觉得魏国公与他们王家门当户对,因而答应了这门婚事吗? 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郁闷,想要破坏,却又觉得不好,若徐鹏举当真被恩师属意,便连师姐也不反对,自己破坏未免显得下作,可若是就这样看着,心里又有点揪心的难受。 徐鹏举已是一把拍住叶春秋的肩,道:“师弟啊,到时我和你师姐成亲,你可要来,不要随礼,你是媒人,我当送你喜钱才是,而今我是鸿运当头,哈哈……” 他这笑声,在叶春秋听来尤其刺耳,叶春秋带着心事,不去计较。 跟门子禀告一声,门子忙是去了小厅,王华早在这儿等了,春秋是自己的门生,此次能不能高中,自然是极为重要的是,自己有三个儿子,唯有老大有出息,中了二甲进士,其余两个却都没什么建树,自然将他们留在余姚老家读书,至于叶春秋嘛,既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对于他的举业,王华也格外在乎一些,他清早就叫人请叶春秋,接着便在厅中喝茶等候,连自家女儿,似乎也对此颇为期待,说是自己身体不好,却是躲在一旁的耳室里随时照料自己。 静初的心意,他自然明白,或许本来静初就对叶春秋有好感,自跟他提了叶春秋想要提亲的暗示,女儿家没有反对,这心里头,怕是已经渐渐生情了,因而对于叶春秋的会试,自然也是极为上心。 王华没有点破女儿的心思,只是呷着茶想着心事,等听到说叶春秋和徐鹏举求见,王华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这……春秋到底急成了什么样子,真真是想娶媳妇想疯了,上次还说等会试之后再说,会试才刚落幕,就急不可耐的带着那损友徐鹏举来,这是撕咬着不撒手的节奏啊。 与此同时,耳室里传来一阵咳嗽,自是静初传来的。 呃……静初只怕也觉得太急了吧,人家是女儿家,这样急,脸皮怎么拉的下。 王华有点儿郁闷,却还是振奋精神:“先请春秋来。” 这是表明态度,先关注学业,再谈婚论嫁。 果然叶春秋来了,不过那徐鹏举也进了来,在外头探头探脑,等发现王华察觉到了自己,便立即缩回去。 叶春秋进来,朝王华行礼,道:“学生见过恩师。” 王华笑容有些僵硬,却还是颌首:“噢,考的如何?” 叶春秋忙将自己做的题背了出来,王华则是细细在听,却不见眉头皱起,耳室里的王静初则透着珠帘,关注着王华的表情,她虽然也能读能写,不过对八股文却是一窍不通,不过见王华的脸色还好,心里便舒了口气。 叶春秋念完了,王华捋须微笑:“不错,不错,很有希望,哈……并不比你从前乡试的文章要差,老夫若是考官,这篇文章是必中的,只不过嘛,各个考官的口味不同,却是未必了。嗯,春秋啊,你莫要急,安心等着放榜就是。” 叶春秋忙道:“都是恩师教诲的好。” 王华便笑,摇头道:“你的作文水平本就不低,老夫公务繁忙,哪有这么多时间教你,还不是靠你自学成才,你莫要将什么都推到老夫身上,为师无功不受禄。” 他顿时大喜,又见外头的徐鹏举在外探头探脑,心里又苦笑,话说,这个魏国公府的孙少爷怎么就对叶春秋言听计从呢,倒像是自己要娶媳妇似得,为了春秋这样拼命。 他心里一软,却又故意板着脸,道:“徐贤侄,你在外做什么?进来说话。” 耳室里的王静初听到要商量‘正事’了,便不禁有些羞怯,虽是耳室无人,却还是将头缳起,俏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心里不禁想,他怎的这样急,是怕到时候不能金榜题名,所以父亲反悔吗?他将父亲想成了什么样的人,平时看他总是规规矩矩,一副至诚君子的样子,想不到他却有这样多的小心思。 不过……虽然这样认为,王静初竟是讨厌不起来,怎么说呢,似乎有时候,觉得一个人好,便是缺点也是觉得好的。 那徐鹏举便连忙进来,笑嘻嘻的道:“噢,王公,不不不,王世叔,小侄见过王世叔。” 说着,就要跪倒拜下去,心里琢磨,这是将来自己的半个爹啊,当然要行大礼。 第三百五十章:提亲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却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家伙很是不靠谱,有点哭笑不得,连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了。” 徐鹏举还是拜下,这才心满意足起来,笑嘻嘻的道:“王世叔上一次说,这……这……这事儿等到会试之后谈,世叔公务繁忙,我是晓得的,就如我大父一样,平时也是忙碌的脚不沾地,其实我……我也很辛苦的,小侄在金吾卫里当差的时候,除了站班,下了值还要努力读书,读书……倒不是为了考功名,而是在小侄心里,人若是不读书,便与禽兽无异了,呃,小侄赘言了……却是不知……” 王华这时候朝叶春秋吹胡子瞪眼,心说,你要提亲,为何你叫你爹来,难道就这么害羞吗?到现在还不敢说?非要老夫点了头,才肯去和你爹商量?好吧,退一万步,就算你不劳动你爹,只是来探口风,那也该找个靠谱一些的人,这个徐鹏举,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的人。 叶春秋则是觉得莫名其妙,一听徐鹏举要提亲,心里便咯噔一下,又见恩师怒视自己,心跌到了谷底。 王华这时捋须,慢悠悠的道:“噢,这件事啊,本来是不急的,不过嘛,儿女都大了,确实也该有所谋划了,只是不立业,何以成家,自然……老夫没有拒绝的意思,亲事,定下来倒也无妨,不过……春秋,你若是中了会试,不免要入京去殿试,殿试之后,却又免不了要参加吏部选官,是啊……时间是挺紧凑的,好吧,既然你非要孜孜不倦,老夫也看你……” 徐鹏举傻眼了。 怎么说着说着,都是说叶春秋,王世叔,是我提亲啊。 他忙道:“哎呀,世叔,我有点听不明白,春秋和这有什么干系?” 果然是个不靠谱的糊涂人,王华便道:“自然是春秋和小女的婚事,怎么,这等事本就该云里雾里,大家留点儿底,免得说的太开,面上过不去,你非要老夫说个底朝天才好。” 徐鹏举如遭雷击,心闷得厉害。 怎么就成了春秋和她成亲呢?那么自己跑来算什么? 正在这时候,却见身边的叶春秋二话不说就拜倒在地,立即道:“孩儿拜见泰山大人。” 今儿心情真他娘的高兴啊,说着说着,自己就成女婿了,叶春秋不明白怎么回事,事实上明白不明白都无妨,最最重要的是,这是恩师自己说的,特么虽然平时自己喜欢装纯卖傻,可是关键时刻却是绝不傻的,叶春秋二话不说,直接拜倒,一声泰山大人叫的亲热,立即造成既成事实,不叫泰山大人就傻了,难道还要客气几句,客气毛线。 叶春秋说着,一个标准的拜礼就已成了。 耳室里的王静初听到叶春秋叫的干脆,也不禁哑然,他……果然很急呢,真是……真是一丁点都不客气。心里却生出几分暖意,很有代入感的散发出母性的光辉,天气还没热起来,他就这样拜在地上,也不怕冻着;还没成亲,他就叫泰山,是不是有些不妥,这儿还有外人在呢,也不怕人笑话。 徐鹏举目瞪口呆,卧槽啊,他看着这个不要脸的‘师弟’,恨不得立即将叶春秋撕了。他忙道:“错了,错了,都错了。” 王华见叶春秋这时倒是干脆,心里的愠怒消减了几分,此前还扭扭捏捏的,一点气概都没有,非要借别人的口来说这样的事,我们是师徒,这是什么关系,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不过现在也算是亡羊补牢,总还像个男人。 “错了什么?” 徐鹏举急的跺脚:“是我要提亲,怎么就成了叶春秋……” 王华听的目瞪口呆,是徐鹏举要提亲……莫非……是误会…… “徐鹏举!”叶春秋也不是好惹的,他才懒得管是不是错了,反正恩师现在是属于自己的,而且已经造成了既成事实,怎么可能还让徐鹏举翻案,叶春秋叉着手,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的未婚妻子一女嫁二夫?” 这句话很严厉了,顿时把未来老泰山拉到了同一条阵线,是啊,你还敢说我王家一女嫁二夫,我余姚王家是什么人家,我王华是什么人,你敢说这样说,别人怕你魏国公的孙子,我王家可是一丁点都不怕,有种你来试试看。 徐鹏举目瞪口呆,看着正气凛然的叶春秋,看着一脸杀气腾腾的王华,想要否认,觉得很不妥,王小姐是我的‘未婚妻’啊,可要是承认……又…… 他顿时勃然大怒,恶狠狠的看着叶春秋:“你……你……你横刀夺爱,你……你……无耻下流……你卑鄙……你不要脸。” “够了!”王华啪的一声,拍案而起:“贤侄该闹的也闹了,老夫身体不好,请回。” 这是逐客令,徐鹏举真真是心凉了个通透,他期期艾艾的道:“我……我……” 王华很不耐烦,大手一挥:“来人……”、 王家的家人早就听到了动静,都在外头探头探脑呢,一听到老爷叫唤,哪里敢怠慢,一窝蜂的冲进来,一个个都是孔武有力。 徐鹏举依然还是浑浑噩噩,总是不知错在哪里,便大叫:“叶春秋,咱们等着瞧,你这是不要脸啊这是……” 王华便怒道:“将他架出去,往后不许他来。” 几个家人已是七手八脚将徐鹏举架起,直接轰了出去。 ………… 呼…… 叶春秋也不知,为何就这么突然的有了一门亲事,也是心神不属的呵呵傻乐,等到气呼呼的恩师看向自己,他连忙凝心屏气,道:“泰山大人,现在的人……真是……呵呵……真是不知所谓。” 王华有点气恼:“你若是再和这样的人走得近,迟早也是如此,亲事等你爹上门来谈吧,也不必急,好生的等放榜,书还是要读的,不能因为考完了试,就荒废了学业,这读书也未必就全是为了功名,而在于修身齐家,就这样吧,老夫还赶着去部堂里,你……且先回去。” ……… 看到有人希望继续加更,说真的,每天更十章,真的是不容易,希望大家能理解,在此顺便求点月票,月末了,希望有票儿的支持老虎一把,有你们的支持,才是老虎码字的动力! 第三百五十一章:慧眼识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兴奋劲还没过去,便被王华泼了一身冷水,却还是喜滋滋的道:“是,是,泰山大人教诲的是。”、 左一口泰山,又一口大人,像顺口溜一样,王华又好气又好笑。 等叶春秋走了,他便咳嗽,想将女儿唤出来,谁晓得耳室里全无动静,王华只好道:“静初,可在?” 依然没有回音,王华便晓得,女儿这是害羞,已从耳室里的后门撤了。 还真是…… 王华摇摇头,最后喃喃道:“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啊。” ……………………… 此时,贡院里依旧被兵丁围了个水泄不通,似会试这样的考试,封卷之后也是马虎不得的,作为主考的何茂在休息了一日之后,便开始沐浴更衣,接着便是阅卷。 此时明伦堂里已经掌了灯,外头也有官兵把守,阅卷的主考只有何茂一个,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随来陪同的礼部官员,再之后,就是七八个幕友了。 幕友负责最初的审定,将那些合格的卷子送到审卷的礼部官员这里,由他们交叉审卷,再遴选出一批最优秀的文章送到何茂这儿,何茂再最后决定通过考试的试卷,并且进行排序。 这是一个十分艰辛的工作,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马虎大意,毕竟关系到了考生们一辈子的前途,因而几乎所有人都是打定了十二分精神,就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偶尔,一些幕友若是寻到了好的文章,也可以绕过礼部的阅卷官将卷子送到何茂手里,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遇到了好文章,不免神清气爽,愿意与人分享。 好在这个工作其实并不枯燥,因为能中举并且参加会试的人,大抵都有那么点儿实力,因而几乎每一张卷子,都有可以圈点的地方。 何茂这时候反而更清闲一些,因为初审还没有过,前两****大抵是清闲的,因而他现在让胥吏上了茶,慢悠悠的喝着,偶尔,寻一些卷子来看,有时皱眉,有时叫好。 那叫姚政的幕友似乎发现了一个试卷,便连忙起身,走到了何茂的案牍前,笑吟吟的道:“大人,这儿有一张卷子,颇有一些意思,大人不妨一观。” 何茂精神一震,打起了精神,道:“噢,子正的眼光一向很高的,连子正都看中的文章,料来必是佳作,拿我看看。” 接过了卷子,便看开头的破题:“合时以行仁,大贤抚今而有感焉!” 他连连点头,立即赞誉有加:“单看破题,果然是佳作,如此才思,倒像是春秋的手笔,他的文思历来敏捷的,嗯,若是没有其他旗鼓相当的文章,这篇答卷,足以名列第一了。” 姚政笑嘻嘻的道:“大人所言甚是。”他目光幽幽,抿了抿嘴:“大人这是慧眼识珠啊。” 何茂呵呵一笑,捋须继续看文章去了。 ………………………… 整个南京城,而今是举子多如狗,即便是这绵绵的春雨,也挡不住考完之后的考生们的雅兴,出城踏青的,秦淮河里买醉的,还有茶馆里三五成群交朋会友的,不一而足,哪儿都可看到纶巾、儒衫的人游荡。 大家的焦点依然是在今年南榜的放榜时间上,在考了三日之后,贡院就放出了消息,说是二月二十三吉时放榜,这比从前放榜的时间要提早了一两日,反而让人更加激动起来。 而今赌坊里也有许多赌盘,有的是猜测南直隶中了几个,有的是猜测某某名人能否能中,大家各自押注,热闹非凡。 叶春秋这个小名人,自然而然也就免不了成为了大家开赌的对象,不过叶春秋能不能中反而大家没兴趣去押,因为他的几率较高,若是押他不中,风险太大,可若是押叶春秋高中,胜率太高,赢来的钱却是不多,不过有些赌坊别出心裁,索性来赌叶春秋父子同时高中,倒是有许多人压住。 叶春秋开始了走亲访友的过程,又去拜谒了黄信,接着便是和陈蓉几个损友凑在一起胡闹了几日,等到二十三一大清早,便与叶景父子二人出发了。 舅父一早就在国子学外头等了,要和叶春秋一道去看榜,他已谈妥了南京城医馆的事,租赁地宅子不能在外城,因为南京的达官贵人多在内城最多,选定的地方也还算偏僻,是一处多是卖书和油伞、扇子的街坊,那宅子据说是一个犯事官员的宅邸,占地不小,足足百亩,在内城想要选定这样的宅邸已是极为难得了,这还是托了许多关系才联络上屋主,现在的屋主在京师里做官,只留着几个亲戚在此读书,本来不想租赁,毕竟人家也未必缺钱,总算是拿出重金,又请人求告方才准了,一个月的租金,就高达三百两银子,这在大明朝已算是巨款。 可花的钱越多,得到的回报也是最大,那宅子富丽堂皇,占地又是极大,宛如一个小世界一般,地处内城,虽非是达官贵人扎堆的地方,却胜在清幽,许多的陈设根本不必重新去购买,宅子也不必修葺,直接选定百来个女童和新培养的女大夫来即可。 除此之外,有了女馆,少不得又寻人供货,这个倒是容易,因为多多少少,南京的商贾都晓得杭州那边的事,供货的事不是孙琦求人,而是别人求他,孙琦要做的,不过是将他们送来的样品看一看成色和质量而已。 大致上,一切都已经抵定,孙琦也就松了口气,现在反而把心思放在了叶春秋父子上头,若是这一次落榜,即便是把南京的女医馆开起来,而且当真生意比杭州还要火热,只怕眼前所得的一切也是镜花水月,甚至为了保住产业,就不得不四处寻关系,拉一些保护伞进来,当然……这个的花费绝对不小,能保护女医馆的人,人家也不会看上几百上千两银子,说不准连全部身价搭进去都不够,自身没有实力,与任何人合作都可能是与虎谋皮。 第三百五十二章:荣登榜首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孙琦一路虽是带笑,却和叶景一样紧张无比,甚至说话都显得很没有精神,心里总是想着心事。 叶景大抵也是如此,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孙琦说着话,这毕竟是人生中的一次豪赌,赢了就是大赢家,从此正式步入士大夫的行列,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所倚重的对象,上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下可以成就自己,名利双收。若是不中,则落地凤凰不如鸡,之前所有的光芒尽数掩盖。 这个时代,再没有什么事比金榜题名重要了,万般皆下品,这绝不是一句劝说励志的话,而是这个社会每一个毛孔都在证明的现实,官人就是官人,民就是民,官人一言九鼎、决人生死,而民便是再富贵,攒下了再大的身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贱业而已,官人一句话,便可灭你的门、破你的家,使你一辈子的积蓄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教你永不超生,永远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这万万千千的人,个个挑灯夜读,人人都将读书视为天下最高贵的事,也是最紧要的事,所为的,有几人是因为读书求学本身,不过是求官……而已! 接近贡院,前头已是人山人海,许多人都已来了,预备报喜的闲汉,还有挥汗如雨的举人,跟着自家主人的奴仆,还有穿梭其间的货郎,接踵的人群将叶春秋和叶景冲散,叶春秋回头,不见了父亲,唯有苦笑,也不去寻找,因为他知道,大家的目的地都在一个地方,便使命的向前挤。 好不容易,接近到了贡院门前,在确认目力所及,可以看到即将张贴出来的榜单之后,叶春秋平心静气,默默开始等候。 此时身边已是人声鼎沸,各种嘈杂的声音入耳,叶春秋只盯着榜,对一切都充耳不闻,他心里也不禁捏了一把汗,方才的冷静是骗人的,他哪里还等的了三年。 现在……结果即将揭晓。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钟鼓声传来,差役自贡院中出来,开始敲起铜锣。 第一张往往是尾榜,足足有二十多个名字,当差役张贴之后,人群中有人高叫:“中了,我中了,中了!” 叶春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听着有些耳熟,他定睛看去,尾榜的倒数第四个名字,恰恰是叶景…… 是叶景…… 老爹居然中了,即便是尾榜,可也是个进士啊,名列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虽然有个同字,可是叶春秋不禁身躯一颤,喜出望外。 老爹中了,自此成了进士老爷。 自此之后,成为人上之人。 那高叫中了的声音,难怪觉得耳熟,一定是老爹,而此时,那声音还在喊叫,只是声音却变成了哭腔,这是无数日夜的苦读所带来的结果,那种青灯为伴,空屋之中只有一个孤影,昏暗不清的房里拿着书本一遍又一遍的去读,没有乏味,因为连乏味是什么都已经不知是什么感觉了,有的只是那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将天下人都排除出他的脑海,眼里只有圣人的文字。 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而如今……终于有了回报。 叶景哭着依然在大喊:“中了,中了啊,绣娘啊,你在天有灵看一看吧,为夫……为夫终于可以……可以……” 笑中带泪,泪中带笑。 叶景终于恢复了神智,孙琦一把握住他的手,这一对姻亲各自握住手,激动的继续看榜。 还有春秋,还有叶春秋。 虽然颇有把握,可是毕竟没有他的名字。 叶景深吸一口气,焦灼的等待。 第二张榜放出,依然没有。 第三张榜,仍然没有。 第四张…… 叶景的额上,已是渗出冷汗,一科的进士只有这么多,四张榜下来,几乎所有的进士都囊括其中,若是……若是…… 他开始紧张的颤抖,总不能自己高中,儿子却落榜吧,他学问这样好,堂堂的浙江乡试解元,一旦落榜,不知要被人怎样嘲笑和奚落,毕竟……人都是现实的,谁也堵不住人家背后的悠悠之口。 孙琦也紧张无比,既为叶春秋,也为自己,为了同济堂,他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里,而这时,最后一张榜单放出,这一张榜上和从前照例只有三个名字。 名列第三,戴大宾,此人……叶景似乎有些记忆,据说是从福建莆田的举人,据说也是神童,在福建的考生中名声很大,三岁就学背诗文,五岁就能吟诗作文,尤善联诗作对,而且和叶春秋一样,也是少年英才,现在不过十九岁,被誉为是时下的福建神童。 连他居然也只是名列第三吗? 至于第二名,叫张昌,此人倒是没有什么印象,料想是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黑马。 他抬眸,赫然看到第一的位置用的是朱笔所书叶春秋。 是叶春秋…… 叶景眼睛都直了,果真是叶春秋啊。 一边的孙琦已经开始扯叶景的袖摆,孙琦激动的道:“姐夫,姐夫,是春秋,是春秋,春秋高中南榜第一,名列第一啊,这是会元,叶春秋连中二元了,没有错,就是春秋……” 叶景眼前一花,差点要晕厥过去。 此时榜下已有无数人在大叫:“叶春秋父子一道中榜了,父子双进士,叶解元现在是叶会元,天哪,这是哪里来的造化,祖坟只怕冒了青烟。” 父子进士倒是有不少,可是似这样父子同榜登科的事却是罕见,更何况做儿子的居然高中了会元,会元啊……这比之此前的解元,更不知身价增长了多少倍,这几乎是一脚跨进了二甲进士的队伍,到了殿试,即便得不到状元、榜眼、探花,那也足以名列二甲,直入翰林,成为庶吉士,更不必说,这个名次,足以参加殿试,高中状元,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一旦如此,便是几百年都难出一个的******。 无数人在吼:“得去报喜,去国子学,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人潮涌动,却将作为正主的叶春秋冲的差点儿散了架,我去…… …………………………………… 叶春秋怀着兴奋又激动的心情道:“终于中了,这一路艰辛不容易呀,其实老虎码字也很不容易呀,希望大家多多支持,能订阅请订阅,有票希望投票,我叶春秋在此为老虎拜谢!” 第三百五十三章:门当户对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方才还在震惊之中,他知道,自己终于越过了这个龙门,也终于一举成名天下知,而且已经以十分夸张的姿势,成为了这个时代最幸运的人。 还来不及庆祝,那些口里喊着去国子学给会元公报喜的声音把自己冲的打了个趔趄,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心里说要不要这样夸张,我特么的就在这里好吗。 他连是低下头,照这个姿态,若是被人认出来,一旦人太多,反而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群体踩踏是很可怕的事。 ………………………… 王府。 今儿王华没有去当值,特意的留在这里,放榜在即,那个门生和未来的女婿能不能高中,就看今日了。 王华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等榜的机会了,一次是自己高中,另一次是自己的儿子王守仁放榜那一日,至于其他两个儿子,却连乡试都中不了,让他甚是失望,不过今日,他重温了这种感觉,这种希望中带着焦虑,坐卧不安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来回的走动,小厅里,王静初也是有些不安的并膝坐着,那叶春秋喊了句泰山大人,在这个时代就等于是彻底将自己和叶春秋的命运联在了一起,虽未成亲,可是王静初已将自己当做了叶家未过门的新妇,夫唱妇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她自幼就耳熟能详的事,此时此刻,教她心情如何平复? 王夫人则是陪坐一旁,握住王静初的手。 除了一家三口,却还有一个人侧坐一边,此人是王华的弟妹,余姚王家的二夫人,二夫人刘氏是专程赶来的,自叶春秋和王静初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免就让余姚老宅那儿的亲戚们听到了,别人不敢管王华的家事,唯独二夫人的丈夫乃是王华的亲兄弟,一母同胞,在家人的怂恿下,他急急赶了来,还没有落脚呢,听说在等什么放榜,她心里想,那个姓叶的不就是参加了春闱吗?大房这一家子,都在等那叶春秋的音讯啊。 如此一来,反而将她冷落了,她脸色更不看,便想起自己的职责:“我说咱们余姚王家也是一等一的名门,而今大兄只有一个女儿,这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瞧瞧咱们静初,知书达理,生的又是如芙蓉出水,啧啧,多少勋贵和高官子弟多攀附不上的,南京的户部侍郎的那个儿子,上次就有意提亲,还有……魏国公也有意与咱们王家结为秦晋之好,还有英国公的那个孙儿,也是乖巧懂事的,人家现在可了不得呢,小小年纪,就蒙受陛下宠爱,在锦衣卫里任了要职……” 刘氏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呀……叶春秋?那个什么什么……解元算什么,在咱们这样的家世面前,真真是萤火之虫,终究还只是个举人而已,他们家的家世,我来时是打听了的,奉化的叶家,离着咱们王家可不远,呵……乡下的小地主罢了,家里只有几百亩地,这倒也罢了,家里除了叶春秋和他爹,就没几个有功名的,满打满算,就是两个举人,好吧,就算他们中了一个进士来,又算的了什么?比得了魏国公,比得了英国公,比得了周家?哎,大兄真是糊涂了啊,我说嫂子,他可以糊涂,你却不能糊涂,咱们王家还要脸呢,余姚那儿都炸开锅了,起初都以为将来咱们静初莫说是嫁给国公的府邸,便是嫁给王爷,那也足够了,谁晓得居然是个举人,再大的举人,他不还是举人吗?就算中了进士,出来也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咱们王家看门的,在别人眼里也不只是七品呢?” 王华没工夫理她,晓得她是长舌妇,毕竟是个满腹经纶之人,也懒得和妇人一般见识,所以一句话没有吭声。 王夫人性子温和,素来不好和人作口舌之斗的,也是嗫嚅着想说两句,偏偏又不好出口。 唯有王静初有些恼,想要辩解几句,偏偏她是小辈,不敢在婶婶面前放肆,便扯扯母亲的衣袖,王夫人明白女儿的心意,便不禁道:“噢,这个春秋,人品很好。” 不说还好,一说刘氏就怒了:“人品?人品有什么用,家里的车夫,那个王二蛋子你还晓得吧,他也人品好,一句话崩不出个屁来,他娘病了,他哭着给太爷下跪,求太爷帮着救治呢,那个……那个叫什么春秋的,人品能有王二蛋子强?哎……你也莫说我势利,你们现在人都在南京,倒也罢了,毕竟眼不见为净,可是我和老二,却都得在老家住着呢,乡里人言可畏,哪一个不是背后在笑话的,这亲事呢,终究讲一个门当户对,若是门不当户不对,有个什么用?难道将静初嫁去,跟着挨穷吗?又或者……咱们还得接济着他们爷俩,这难道还是要寻个上门女婿来?呀,这倒是好了,你们大房又不缺儿子,还要养个儿子不成。” 这句话有些过份了,王华怒了,厉声道:“好了,休要再说了。” 王华在家素来性子好,刘氏也晓得这个大兄好说话,所以并不怕,心里想着这门亲事继续下去,那可不得了,不晓得多少人笑话,回去都不知如何作人才好,便大起胆子:“我哪里想说,这不是迫不得已吗?好端端的一个女儿,这么多好人家不嫁,偏偏嫁个这样的,那叶家可不叫宁波叶家,也不是奉化叶家,只是个河西叶家而已,这是什么?这就是小门小户,说实在的,就算是六礼,将他们河西叶家的田产都卖了,怕也凑不起,你是不晓得,同样是余姚的张家你是晓得吧,在我们王家面前什么都不是,他家女儿嫁的是成州侯,人家那六礼,足足是十几个大车,单单绸缎,就是三百多匹,这是什么手笔,将来若当真是下嫁给了姓叶的小子,他一个女人上门讨亲,拉着一头毛驴,背着几匹松江布,难道不丢人吗?” 第三百五十四章:孩儿来报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忍不住对这个弟媳吹胡子瞪眼,很想骂他一句长舌妇,偏偏说不出口,这辈子没骂过人啊。 而刘氏口里的话显然还说得意犹未尽,继续口沫横飞道:“大兄说我狗眼看人低也好,说我眼里只有钱也罢,可理就是这个理,说一千道一万,就算是把那姓叶的夸出一朵花来,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王夫人也有点不自在了,显得很是尴尬。 只有王静初不断的拉着王夫人的袖子,王夫人老半天才道:“也没什么丢人的,他学问好,说不准……说不准……” “那有个什么用!”刘氏不依不饶,也是火了:“说什么他也是小门小户,他母亲的事我也知道,是封了诰命没错,且不说是六品,就说他母亲是和他爹私奔的,这就足够惹人笑话了。何况,六品诰命算什么,大嫂还是二品诰命呢,对不上门就是对不上门,我看哪,这个婚事得推拒了,说不成就不成,不过咱们王家是体面人家,就算要拒婚,也不能咱们来,得他自己说,大兄大嫂抹不下这个面子,我就来和他说,无非就是唱歌红脸而已,让他自个儿有自知之明,自己主动来把婚事退了,如此,既成全了他自己,也免得坏了咱们静初的名节。” 王静初忍不住了,俏脸一冷:“我不退,为何要退,我……我……” 刘氏气急了:“你就这样相中了他,他有什么好?” 王静初有话不好说出口,只是红着脸,红唇哆嗦的有点不知所以然,最后她咬咬银牙:“我就相中了他,反正是不退的,我第一眼就相中了他,见他拿刀架在我身上,便觉得他不是寻常人,见他救了我父亲我便感激他……自他来这里读书,每日在书阁中认真看书的样子,我便喜欢他,自他要提亲,我便决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番话说出来,何止是刘氏,连王华也吓了一跳,王夫人觉得说这样的话不妥,忙是咳嗽。 便见这时,王静初已是泪眼婆娑,咬着唇,似乎也发了狠劲:“婶婶这些话,太诛心了,他再不好,我既已有了决心,即便他永世不高中,跟着他吃苦,我也认了,我命里就注定如此,今后谁再劝也不听,你说我没有廉耻吧,就当是没有廉耻好了……我……我不准你骂他。” 刘氏恼羞成怒,便加大了音量:“这是什么话,倒像是我害你,你年纪这么小,懂个什么,哎呀,快别说这些话了,咱们是余姚王家啊,余姚王家的大家闺秀,怎可说这样的话,静初……枉我这样心疼你,你……”刘氏说着,便啪嗒啪嗒的落泪:“这不是为了你好,你看那姓叶的,什么都不是,咱们是余姚王家啊……” 正说着,门子却是匆匆来报:“老爷,叶春秋……叶公子来了。” 叶春秋来了…… 王华精神一震,又觉得有些紧张,自己可是派了人去看榜的,为何看榜的人没有回来,叶春秋反而先到了。 “快,快叫进来。” 那刘氏听了,也打起了精神,禁不住道:“好啊,来的好,正要见识见识,我倒看他有多厚的脸皮,非要娶静初不可,哼……看他会不会自惭形秽,他若真为静初好,就该断了这门亲。” 王静初想求她不要胡说,可是听到外头匆匆的脚步声,心脏便如小鹿一般的乱窜,这些话只好生生的吞回肚子里。 王夫人则是紧张的捻着佛珠,不断低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但愿是喜鹊上枝头……但愿……” 这时,却见一个少年急急的赶来。 他穿着一件浆洗的干净的儒衫,头上顶着的纶巾因为走的太急,所以有些歪斜。好在他剑眉明眸,显得英气十足,这才不显得滑稽。 刘氏一看他,心里便禁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穷酸,瞧瞧他浑身上下,总共的身家怕也没有三两银子,这样一套衣服,大抵还没有王家的奴仆体面。 可是王华和王夫人还有王静初见了他,都不禁露出惊喜。 叶春秋看到了恩师,又看到了王静初,见他们关切自己的样子,心中一喜,而后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拜倒在地,道:“小婿拜见泰山大人。” 王华连连点头。 一旁的刘氏坐不住了,不由道:“什么小婿,还没过门呢,八字没一撇,这是什么话,传出去让人笑话。” 叶春秋已起身,正待要报喜呢,却被这六十打算了自己的话,他见这个妇人气势汹汹的看着自己,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过看着,倒像是王家的家人,他不敢造次,忙是朝刘氏作揖:“小生叶春秋……” 刘氏便趾高气昂的道:“叶举人……”故意将这叶举人三个字拉的老长,方才继续道:“咱们可是无亲无故的,你可莫要叫的这样亲热,噢,你来做什么?” 叶春秋看了王夫人和王静初的样子,王夫人朝他很无奈的笑笑,王静初想起方才‘过激’的话,这时当着叶春秋的面,俏脸早就红透了,心里又是羞怯又有些急,不知如何是好。 刘氏继续道:“你是举人,我可高攀不上,不过我有话和你说,你和静初的亲事嘛……” 王华厉声打断他:“好了,春秋,休要听她啰嗦,老夫只问你,放榜了没有?” 叶春秋看看刘氏,再看看王华,便又对王华作揖:“恩师,已经放了,孩儿这是来报喜的。” 王华一听,顿时面露喜色,王夫人和王静初也都大喜过望。 果然……是报喜……报喜就是中了,哎……终究还是没有让人失望啊。 刘氏听到报喜,也是愣了一下,随即一想,中了又怎么样,一个进士了不起吗?咱们王家,有两个进士,还有一个状元公,他寒着脸,阴阳怪气的道:“哟,原来是进士公了啊,那老身可就更加高攀不上了。” 叶春秋已经懒得理她了,继续道:“小婿还算运气,总算不辱使命,名列今科南榜会试第一名,家父马前失蹄,虽也不至名落孙山,却只是忝居榜末,名列一百一十三名。” 第三百五十五章:一门两进士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呼…… 名列第一。 这南榜的名列第一,可不是浙江省的乡试名列第一这样简单,这可是大明南方诸省的第一,要高中会元,其难度某种程度,和这状元的难度已经不相上下了。 虽然叶春秋确实有这样的实力,可是王华依然不曾想到,叶春秋能够高中会员,因为这已经不只是需要实力这样简单,能在会试中名列前茅的人,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这还需要运气,还需要许多的条件。 可是……眼前这个未来女婿,这个自己的得意门生,居然中了会员。 “哈哈……”连一向老成持重的王华也不禁放声大笑,狠狠的拍了拍叶春秋的肩。 这王夫人和王静初更是大喜。 一旁的刘氏本来还想着再阴阳怪气的讽刺几句,谁料到叶春秋一句话出来,却令她顿时哑然。 会员,还是一门两个进士。 这……这是什么运气,这是祖坟冒了青烟吧。 王家能够在余姚兴盛,靠的是什么?自然是靠状元出身的王华,而王家依然还可以受乡人膜拜,这又是为什么?因为王华后继有人,还有个高中二甲进士的儿子王守仁。 王守仁现在确实是被贬了官,可是这没什么,宦海的起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你高中,只要你还活着,多少人不是历经了几年磨难之后说起复就起复,王家的人脉只要还在,关系只要还在,让王守仁去贵州吃点苦头也没什么。 可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居然中的是会员,会员啊,尤其是南榜的会员,天下谁人不知,南榜的实力要远远高过南榜,这南榜会员,在别人眼里,几乎都和状元公差不多了。 再有一个三甲进士的爹……三甲进士固然是差了一点点,可是依然还算了不起,这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一个会员加上一个三甲进士,这…… 刘氏骤然之间,已是花容失色。 且不说他爹,就说这个会员,只要殿试之中,是百分百名列二甲的,这就意味着,庶吉士唾手可得,也意味着,眼前这个少年只要不出差错,是百分百的在二十年、三十年之后,至少能捞一个侍讲学士或者是侍郎,至不济,那也可能混个布政使,这是什么,是前程啊。 刘氏眼中放光,这个家世……似乎不算差了,哼,魏国公和英国公的子孙又怎么样,平时都是不学无术的,都是靠着恩荫,其实日子也未必好过的,时不时还要被御史盯着,平时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而且……那英国公的儿子,也不是嫡长子,将来分了家,多半也只是袭一个世袭的爵,是要降等的。 噢,还有那位周侍郎,吓,也不见的有多好,他年纪大了,谁晓得什么时候致仕,有什么了不起。 而眼前这个小子,居然年纪这么轻,长得居然也很俊俏,会元啊,顶了不起了。 她已一把上前,亲昵的握住了叶春秋的手:“呀,多好的孩子……” 看着刘氏殷勤的样子,叶春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连王华都不禁有些无语。 刘氏又道:“要不说,什么叫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呢,昨儿咱们的春秋才是举人,今儿你看看,便是会元了,历来南北榜的会元,是铁定要进二甲的,这就是实打实的二甲进士啊,我早说了,我这大兄哪,是个慧眼识珠地人,否则,怎么会收春秋为弟子,又怎么会收你为婿,呵……春秋年纪这样小,就已是会元,真是春风得意,吓死人了。” 叶春秋汗颜,连忙谦虚的说:“哪里的话,都是恩师教诲的好。” 刘氏眼睛一亮,越看这叶春秋便觉得越发满意了,不但是会元,噢,还有一个也高中了的爹,这还不算完,最重要的是年纪轻轻啊,假若是三四十虽才金榜题名,其实也没什么意思,能做几年官,资历还没熬到,怕就已经双腿一蹬了,叶家现在怎么瞧着,都像是新贵,王家虽然曾经出过一个状元,可是这几年,就出了个王守仁,也是二甲进士,这么说来,这桩婚姻算是强强联手了。再加上这家伙挺谦虚的,怎么就觉得越看越觉得好呢。 王家这儿已经大喜过望,毕竟是自家的未来女婿,而且亲家那边还一次中了两个进士,王华不禁精神一震,反是王夫人和王静初觉得很不好意思了,忙是告退,躲进内宅去了。 刘氏却是不肯走,拉着叶春秋的手,越庖代厨,不给王华几句要谦虚不可因此而骄傲自满的话,却是嘘寒问暖:“呀,你爹还未娶妻?堂堂进士老爷,哪有不娶妻的道理,没有妻,也该有妾啊,春秋呀,这男人呢……” 叶春秋一脸‘纯洁’的看她,心里颇为期待,很想知道男人没有女人会发生什么。王华觉得太放肆了,拼命咳嗽。 刘氏便尴尬一笑:“吓,你看我,春秋年纪这样小,怎么好说这些,总而言之,大丈夫不可无妻,咱们王家赶车的那蠢物,叫王二蛋子的,方才不娶妻呢,娶不起不是?等过几年,多半也就看他可怜,寻个寡妇配他,可是你爹不能如此啊,春秋,这不是小事。” 王华气的吐血,好端端的一个帝师,吏部部堂,偏偏碰到这么个弟妻,有种秀才遇上兵的未来,拉下脸来:“好啦,好啦,春秋,报喜地去了国子学那吗?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叶春秋很诚实的道:“我爹已经回去准备应付了,小婿见不得那样的场面,所以才躲这来。” 这就难怪了,难怪叶春秋第一时间跑来王家,妥妥的要将这儿当做避风港啊。 王华很无奈,正要说话,刘氏却是道:“呀,这样低调吗?人家中了会元巴不得鲜衣怒马的去游街呢,你倒是好,可见咱们春秋啊,是谦虚的不得了的。” 叶春秋唯唯称是,心里在琢磨,这位到底哪里来的七姑八姨,却又不好多问,耐心听着,有时给王华一个无奈的表情,王华只剩下吹胡子瞪眼。 第三百五十六章:天子赐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榜单一放出来,顿时南京哗然,其实每一科的春闱都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富商们想寻个保护伞,那些大人物实在攀不上,新晋的进士颇有前途,寻常人多了谈资;便是那些各部堂和院寺里的大人们,也在这上头打主意,有年轻的进士,少不得想寻亲的,家里女儿多嘛,说不准就碰到没娶妻的进士呢,再有想收几个‘门生故吏’的,新老合作,强强联手。 大抵这时候,叶景已经招架不住了,无数的请柬如雪花一般的飘来,这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叶家父子最瞩目,风头也是最盛,最最重要的,老的这个是个钻石王老五,小的年纪轻轻,也尚未娶妻,结好了一个,还能买一送一,寻常人怎么肯放过。 一时间各种人踏破了门槛,叶景烦不胜烦,不过新晋的进士,按照旧制,则需赐宴,所谓赐宴,往往是以天子的名义,再由某个勋贵代表天子进行宴请,北榜那儿,赐宴的乃是英国公,而南榜则是镇守南京的魏国公。 这一日,叶景和叶春秋起了个大早,接着便是做好准备,叶春秋昨日去寻了陈蓉和张晋,他们今科的运气都不好,居然都沉沙折戟,双双名落孙山,心情自然糟糕无比,叶春秋这会元,只好请他们喝了酒,直到半夜才回来,一夜宿醉,头有些疼,心里还在为陈蓉和张晋觉得可惜,不过科举大抵就是如此,学问很重要,运气更重要,某种程度,陈蓉的才思比叶景还要敏捷一些,可是不中就是不中,没有道理可讲。 想到当初一窝蜂的人陪着自己经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然后身边的人越来越零落,最后只剩下自己和老爹有进京的机会,叶春秋也不禁唏嘘。 他练了刀,而今手中的手中的刀在手,已更加凌厉迅捷,日复一日的练习,不但使刀法更加精湛,连叶春秋的体魄,外表虽然显得匀称,气力却是极大,有时一个练个一个时辰的刀,也不显得疲惫,他个头已经高了许多,脸也张开了一些,更有菱角,脸上的俊秀之中,多了几分沉稳。 叶春秋收了刀,接着沐浴一番,神清气爽,自此之后,他就彻底和八股文告别了,即便是赶赴北京城参加殿试,八股文也不再需要了。 此时的心情,大抵算是轻松的,倒是魏国公的宴请,叶春秋非去不可,不过……他好似坏了人家一桩婚事,去时小心一些,莫要被人暗算了才好。 和叶景一起穿戴一新,紧接着便去贡院集合,先是拜谒了何茂,叶春秋乃是会元,自然打头,虽然放榜已经有七八日的时间,不过为了避嫌,何茂一直没有见叶春秋父子,现在倒是好,叶春秋领着南榜一百七十余名进士一道来拜谒,何茂显得很高兴,勉力了众人一番,尤其夸奖了叶春秋,接着便领着新晋的进士们至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已是张灯结彩,因是代表天子赐宴,所以格外的隆重,府里内外,都是装束一新,接着便是引诸入正堂,里头都是分案的餐桌,二人一桌,叶春秋是会元,自是坐在最前,而老爹则是落在榜尾,却只好去最尾的地方跪坐。 魏国公徐俌精神奕奕的来了,众人纷纷见礼,他压了压手,接着便与何茂寒暄几句,紧接着开始念唱了洪武太祖对于读书人的告诫,最后目光一转,却是笑吟吟的落在了叶春秋身上:“今科南榜会元叶春秋,年方十四,实在大出人意料之外,如此神童,实是国家之福。噢,叶会元,据说你还是王公的乘龙快婿吗?了不得啊,后生可畏。” 他这么一说,叶春秋顿时受万人瞩目,叶春秋压力甚大,心里反是挺郁闷的,话说……这徐俌似乎话音之中带着点儿讽刺的意味。 叶春秋抿嘴一笑,上前作揖:“学生惭愧,不过是侥幸而已。至于王公,确实是对学生垂爱,让公爷见笑了。倒是学生与鹏举兄也算是好友……” 徐俌似笑非笑的看了叶春秋一眼,也是有些无言,自家孙儿看中了王小姐,本来是好事,谁晓得结果却是给人做了嫁衣,只是他堂堂国公,又怎么可能跑去撕逼,反而是有点巴不得冷淡这件事,否则若天下人都晓得叶春秋和自家孙儿抢女人,结果他特么的输了,岂不是成了笑话,魏国公还是很要脸的。 叶春秋提起了徐鹏举,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倒是让徐俌感受到了一丝威胁,这小子不会乱说话吧,若是把这糗事给暴出来,自己这张老脸怎么搁。 他对叶春秋无可奈何,便忙是移开话题,道:“嗯,春秋很懂礼数,过些日子,你就该入京了,你是南榜会元,殿试之时,莫使江南父老失望,争个状元回来。” 一旁的何茂察觉出了一些什么,便笑吟吟地道:“春秋是小三元,而今又连中解元、会元,若是再中个状元,那就当真是名扬天下,名留青史了。” 众人都笑,许多人看向叶春秋,有羡慕的,有妒忌的,不一而足,好在叶春秋说话还算低调,不停说惭愧,倒是不至于引起太多使人不好的情绪。 回到座中,接着便是开始上酒上菜,因是赐宴,所以在吃之前,得先供奉至圣先师,等到酒食摆上来,叶春秋顿时无言,特么的,这至圣先师吃的是猪头肉,给我们也是吃猪头肉啊,起初来时,还对这里的美食抱有期待,现在却是大失所望,什么天子赐宴,噱头倒是很足,其实是走走过场。 酒食的分量也不多,叶春秋胃口大,过了片刻,便将摆在自己案前的酒食吃了个干净,嗯,还是有些饿,这就是练刀的后遗症啊,每日这样的体力消耗,早将他的胃口练大了,等他抬眸,却发现许多人看向自己,呃……有些惊愕的样子。 这春秋方才吃起东西来,还真是有胃口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名师出高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其实其他的进士都知道是来走过场的,所以只是勉强动几下筷子,这是殊荣,不是让你真正来做吃货,偏偏叶春秋好不识趣,东西上来便吃,大快朵颐,竟成了酒宴上的风景线。 叶春秋看着几乎所有人案头上那几乎没有动过的酒菜,有点郁闷,早知如此,自己先吃一顿饱饭再来,照样和你们装装逼好了,还以为真的有山珍海味等着呢,害我清早故意留了肚子,还惹来别人的围观。 与叶春秋同案的进士年纪不大,不过十八九岁地样子,方才叶春秋听他说话,带着一口福建口音,他用手肘捅了捅叶春秋的腰,低声道:“叶会元若是还没吃饱,我这儿的酒菜还未动筷子。” 呀……这怎么好意思…… 叶春秋这才注意起他,显得很瘦弱的样子,嗯,肤色带着一点古铜色,像是海边长大的人,被海风腐蚀了一样,不过整个人看上去还算是斯文,叶春秋便朝他笑笑:“在下叶春秋,不知年兄高姓大名。” 大家是同榜的进士,就算是同年了,所以称呼为年兄更亲热一些。 这人便道:“叶会元,我也知道,我姓戴,名大宾,考得不好,默默无闻。”说话的口气,带着一股酸溜溜的惆怅神色。 叶春秋这才知道,此人是名列第三的福建神童戴大宾,这样的神通,文章极好,是很有机会冲击会元的,偏偏遇到了叶春秋,还有个第二的家伙,结果只堪堪得了第三,这第一和第三确实相距不远,甚至可能文章的水平差不多,更多的就是谁的文章更讨巧,或者说更得考官的心意罢了。结果却是叶春秋一举闻名天下知,这名列第三肯定是无人问津的。 叶春秋笑了笑道:“噢,原来是戴年兄,戴年兄的文章,我放榜之后看过,字字珠玑,让人望而兴叹,嗯嗯……”越说,越春秋越觉得有点不知说什么好,这第一和第三坐在一起确实很尴尬,你说我牛叉吧,他觉得你嘚瑟,你说其实你也很牛逼吧,他多半想你虚伪,若说你比我牛逼,大抵会被认为是讽刺。 左右都不讨好,叶春秋索性就不说了,尴尬一笑:“多谢戴年兄美意,那我……吃了?” 肚子虽然依然空空,只是半饱,不过细细想来,埋头吃东西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掩饰尴尬,自己这个会元太遭人恨了,宁愿低头吃东西,也比坐这发呆或者跟人寒暄的好。 拿起戴大宾案前的酒菜,很不客气,埋头大快朵颐。 …………………… 在紫禁城里。 朱厚照已经等了许多天的消息,北榜已经放榜,也已经有了名词,内阁大臣们也纷纷觐见,将此次北榜的名次报了上来,朱厚照少不得要用朱笔打个圈,接着就是礼部的事了,新晋的进士,可不是举人,只是录个学籍就好,翰林院那儿,要制诰的,先要进行表彰,让后让人放出抵报,将名字抄录各个州府,地方官吏要造进士牌坊,要设仪门。 太多太多的恩典,所谓抡才,既是朝廷择才,某种意义,也有催其他人上进的意思在。 可是眼下,南榜虽然已经放榜,可是急报还未入京,这令朱厚照心情又闷了几天,好不容易,他刚见完了几个阁臣,回到后宫,却有人来报:“内阁大臣们觐见。” 才小半时辰呢,又来觐见,朱厚照当然晓得是什么意思,立即兴冲冲道:“摆驾暖阁。” 坐着乘舆,兴冲冲的抵达了暖阁,几个阁臣已经到了。 朱厚照见刘健依然还是那老成持重的样子,李东阳呢,还是那喜怒不形于色,焦芳的脸上也看不出表情,却是谢迁将喜色挂在脸上,便听谢迁来不及行礼,道:“陛下,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南榜已出,朝廷又多了一批俊杰栋梁,今科南榜进士高中一百七十三人……” 朱厚照背着手,显得有些不耐烦,道:“噢,这样啊。”他想问叶春秋中了没有,又怕过于明显,这若是传出去,堂堂天子只关注一个叶春秋,似乎很不好啊,传到叶春秋的耳里更不好,倒似是朕很稀罕他是的,当初朕急着召他来京师,他不是也不肯吗,非要中试不可,人家不稀罕朕,朕怎么好去贴他冷屁股。 朱厚照大抵还是孩子心性,爱闹,另一个明显的性格特征是,总爱赌气。 可是他又想问,心里急的不得了,却还是故作冷静:“哦,这样啊,很好,倒是有劳了诸卿,嗯,这都中的是什么人?” 谢迁喜滋滋的道:“说起来,也真是……老臣真无法形容,陛下还记得叶春秋吗?那叶春秋也高中了,此人乃是王公的弟子,万万料不到,他高中了头名,是南榜会元。” 朱厚照身躯一震,终于还是端不住了,打起精神道:“会元啊?这岂不是说,南直隶与南方七省之中的第一人,这……真是名师出高徒……” 很厚颜无耻的开始自吹了,名师出高徒,这个名师当然是王师傅了,王师傅出了叶春秋这个高徒,当然……似乎也可以拐着弯说,出了朕这个高徒。 他大喜过望,想到如此,叶春秋一旦中试,只怕年底之前,就要入京来参加殿试,到了那时,自己终于可以见一见,这个师弟是什么样子,又或者说,这个斩下纵横汪洋的鬼岛三雄的人是什么样子,还有他心里,到底有多少韬略,又有多少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他一拍御案,道:“好极了,朕……”本想说朕就等那小子来,意识到自己失言,便连忙改口:“朕甚是欣慰,父皇若是知道,朝廷又多了这么的人才辅佐朕,不知该有多高兴。” 等拿着朱笔圈定之后,命阁臣将这份名册拿去翰林制诰,阁臣们告退而去,朱厚照的欢喜劲头还没有过去,恰好这时刘瑾小心翼翼的奉茶来,他一拍刘瑾,刘瑾冷不防的打了个哆嗦。 第三百五十八章:弊案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被朱厚照这一拍,手中的茶盏便顿时抖动,里头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烫得刘瑾眼泪汪汪,偏偏朱厚照兴致勃勃的道:“刘伴伴,你可知道,那叶春秋就要来京师了,嗯……这个时候,他只怕还要在南京拜孔圣人,噢,还有魏国公的赐宴,之后……多半还要耽搁一些日子,不过想必很快他就要动身了,刘伴伴,这个小子终于要来了。” 刘瑾忙是茶盏放在御案上,脸上摆出笑容,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陛下洪福齐天,不,是那叶春秋沾了陛下的洪福,不然,又怎么会金榜题名呢。” 朱厚照却是喜滋滋的道:“你是不知啊,这叶春秋,中的可是会元,很了不起吧,朕觉得奇怪,明明他和朕一样,都是做将军的料子,非要去科举,偏偏这小子连科举都很厉害,会元你知道不知道?很厉害的,朕在詹事府里起初教朕识字的师傅之中,就有一个是会元,父皇那时还特意说过,说此人学问精深,让我好好向他学习,算是开蒙,便又说,此人是成化十二年辛丑科的会元,父皇说这话的时候,可是礼敬的很,当然……他比王师傅这个状元差了一些。哎……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你没读什么书,只在内书堂里学过一年字对吧,你不会明白。” 刘瑾要泪流满面,在他心里,自己的文化程度可比朱厚照高得多了。 却见朱厚照背着手继续道:“所以说……这读书啊,最重要的是寻个好的老师,自然,你们内书堂呢,教授你们功课的也是翰林,可是朕的恩师却是王师傅,方才朕就说,名师出高徒,道理就是如此。” “是,是,陛下才高九斗,满腹经义……”刘瑾酸溜溜的道。 朱厚照振作精神,坐回了案牍上,便开始埋头看着案牍上的奏疏,虽然他喜欢玩闹,不过一些重要的奏疏却不敢不看的,前几日总是神魂颠倒,现在反而静下了心:“刘伴伴,你去司礼监吧,朕看看奏疏。春秋马上就要到京师来了,朕心也就定了下来。” 刘瑾笑容可掬的道:“奴婢去了。” 刘瑾慢悠悠的走出了暖阁,却见外头乌云滚滚,似又有春雨要绵绵而下,远处突然电光一闪,平地响了一声惊雷,刘瑾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却是喃喃自语道:“噢,叶春秋进京吗?陛下啊,他进不了京了。” …………………… 北京城里,许多赶考的考生还未散去,只是这时,有人风尘仆仆的抵达了吏部衙堂,这吏部乃是天官所在,乃是六部之首,地位最是尊贵,吏部天官,虽然也是尚书,却因为权柄极重,因而几乎可以与内阁阁老平起平坐。 那人在外来回踱步,显得有些踟蹰,便立即被外头的差役发觉有异,差役带刀上前,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驻足不走?” 这人头戴纶巾,一看就是读书人,见差役盘问,最终似乎下了决心,竟是一下跪倒:“北直隶举人姚政,星夜自南京赶来,是来揭发南榜弊案,我要见吏部天官张大人,我要揭发,重大弊案,牵涉科举。” 差役脸色已经变了。 他们猛地想到,弘治十二年的往事,那一年,也是南榜被揭发出弊案,一时间朝野震动,天子震怒,内阁和六部日夜下文催促查办,最后一举株连了无数人。 而如今…… 他不敢怠慢,科举是抡才大典,被比喻是朝廷最重中之重的事,有任何可能的揭发,即便只是疯人疯语,也是没有人敢等闲的。 他立即道:“你在此等着,我立即通报。” 过不多时,此人便被押到了吏部天官张彩的公堂,数十个吏部主事官和堂官在旁见证,便见这张部堂阴沉着脸,盯着来人,其他的吏部官吏,个个噤若寒蝉。 每一个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来人的声音响彻在大堂之上:“学生乃南直隶举人姚政,忝为南榜主考官何茂的幕友,学生因兹事体大,不敢相隐,因察觉出了蹊跷,在放榜之后,便星夜赶赴了京师……” 负责SHU记的书吏此刻唰唰的提笔记录着姚政地话,他的手心,也已捏满了汗。 多事之秋啊,任何人都知道,一场弊案意味着什么,牵涉到的人会有多少,主考官、监考官、阅卷官,株连到的考生,还有他们的亲朋故旧,还有他们从前在任上的各种人际关系…… 他握笔的手有些颤抖,便继续记下:“学生所言,句句属实,敢拿人头作保,考官何茂事先临案南京时,还没有什么异常,可是此后,却有诸多蛛丝马迹,譬如他总是向学生说,此番会元,必定是叶春秋,天下谁人不知,那叶春秋乃是他的门生……最为蹊跷的是,阅卷之时,学生拿了一张试卷去,对……就是那张中了会元的试卷,那试卷分明糊了名字,可是何茂一看那文章,便向人说,这必定是叶春秋的试卷,也必定要名列前茅。大人,学生绝不敢相瞒,这些事,许多阅卷官和幕友都听了,因为事关重大,学生实在不敢隐瞒,等看到那何茂点了叶春秋的卷子为第一,学生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这才知道,这一切势必有内情……” 张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只是似笑非笑的听着何茂的状告。 其他的官员,已开始有些不安了。 这是捕风捉影的状告,并没有太多的实据,若揭发的是其他事,倒也罢了,偏偏揭发的乃是科举弊案,任何一个朝中大佬想压下来,都可能引来强力的质疑和反弹,甚至还可能引火烧身,即便是宫中,若是知道抡才大典出了事,也非要追究不可,天王老子想捂住盖子那也是痴心妄想。 等姚政说的口干舌燥。 张彩才慢悠悠的端起了案上的茶盏呷了一口,他面无表情道:“报内阁吧,另外,抄录一份去宫中,兹事体大,吏部不敢擅专,我等……恭听圣意就是。” 第三百五十九章:一箭三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一下子打乱了紫禁城中的平静。 四个阁老看到了消息,也都是大惊失色,单看这份揭发,某种程度并没有什么太有力的证据,可即便只是万一,关系如此之大,也绝不是开玩笑的。 于是四个阁臣连忙觐见,过不多时,心急火燎的朱厚照便在内阁召见了四个阁老。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成了弊案,这是什么意思,只因为一个幕友的一面之词,就可以治人罪吗?考都考完了,榜也放了……朕……”朱厚照脸色拉下来,开始发着他的牢骚。 他确实很恼火,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了呢。 而且这案子目标是直指叶春秋,这是自己师弟啊,难道又特么的押解他来京师才好? 看着四个阁老一个个不露声色,连平时一向激动的谢迁也显出谨慎甚微,朱厚照有些泄气的道:“诸位师傅,你们怎么说,你们也信真他的话?” 陛下既已经问了,刘健不得不答,他一脸沉重,似乎早将每一句话打了腹稿一样:“陛下,问题的关键不在这一面之词,而是南榜可能有弊案,纵然……这只是万一,若是朝廷不予理会,一旦消息传到南京,势必考生要哗然,除此之外,抡才乃是国家大典,牵涉的是国家兴废的大事,所以……无论此人是片面之词也好,是胡言乱语也罢,朝廷也非要查办到底不可。” 朱厚照脸色拉下来,冷哼一声。 李东阳和谢迁却都没有说话。 唯有焦芳微微一笑,道:“不过……依着臣看,这件事的主事者,虽然是何茂与叶春秋,不过叶春秋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考生,依着臣看,叶春秋就不必查了,只需彻查何茂即可。” 他这一句话出来,很对朱厚照的胃口,朱厚照脸色缓和下来,心里便嘀咕,噢,原来只是查何茂,那倒也是无关紧要的事,说的很对,叶春秋只是一个考生,他能有什么弊案,有弊案也是主考官嘛,深深看了焦芳一眼,焦师傅还是很懂事的嘛,朕得朕心。 一旁的李东阳却是禁不住看了笑容可掬的焦芳一眼,脸色微微一沉。 显然……焦芳是急不可耐的想要彻查下去,他故意先忽视掉叶春秋,显然是为了让陛下减少心理负担,也减少彻查的阻力,使这个彻查,得到宫中的默许;不过……显然焦芳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他虽然故意忽视掉叶春秋,可是实际上,何茂既然舞弊,那就肯定有舞弊的对象,只要何茂那儿落了马,怎么可能不波及到叶春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现在这番说辞,分明是哄着天子开心的。 却见朱厚照精神抖索:“既然诸位师傅都说非要彻查不可,朕也深以为然,既然这是大事,朝廷也不能无动于衷,嗯,立即派钦差前往吧,噢,命都察院派御史一人,再命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各委委人员,协同办理!就这样办,得赶紧着,不能因此而耽误了殿试。” 这个事,有些蹊跷,无论是刘健还是李东阳、谢迁心里如明镜一样,只是……此事想要干涉,却是不容易了,如那刘瑾自己说的那样,兹事体大,抡才乃是国家大典、牵涉的乃是国家兴废大事,任何人都马虎不得。 “遵旨。” 众臣应诺。 ……………… 司礼监里。 刘瑾好整以暇的坐在摇椅上,虽是外头日头当空,可是因为长殿幽深,里头格外的幽深,这里没有掌灯,刘瑾的一面脸被阴影遮住,只有一些微光,照在他的另一面脸上,这半张脸显出了一丝森然和狰狞。 自跟着天子从詹事府搬来了紫禁城,天子依旧还是那个天子,可是刘瑾已经不再只是日夜陪驾在太子身边的那个伴伴了,这里的明枪暗箭,比之詹事府要多了无数倍,他一步步挣扎着,一步步走到现在,单凭对陛下的马首是瞻,只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森森的躺在摇椅上,任由摇椅徐徐晃动,一双眼睛看着房梁,那一团无影遮住了梁柱上的彩绘,干儿子刘欢则跪在椅旁,俯首帖耳的样子。 “哎……本来嘛,咱和那叶春秋也是无怨无仇,咱呢……本也是厚道的人啊……”说到此处,他咧嘴笑了,显得格外的森然。 “可是有什么法子呢,他和何茂的事,咱也不计较,何茂是个老狐狸,嘿嘿……他倒是聪明,骑在咱的头上,来步步高升,啧啧……了不起啊……噢,咱们继续说叶春秋……何茂的事,咱不怨啊,冤有头债有主嘛,咱虽然没了下面,可是脑子没坏,一个读书人而已,恰好因缘际会,他没那个本事。” “可是……他现在是真正该死了,他得了圣宠……咱有记恨过吗?咱心胸大着呢,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偏偏……他居然拜了王华为师。王华是什么人?嘿嘿,想当初咱还是很仰慕他的,他的学问挺好,咱就喜欢跟这样的人吟诗作对,研究一下三国,好心想请他来着,还想帮扶他一把,可是呢,他不赏脸啊,不赏脸倒也罢了,竟让咱成了笑话,咱当然得把他赶出去。现在倒好了,他收了个得意门生,还想着让他来京师吗?噢,来了京师做了官,天底下人都知道,他这门生在这京师过的逍遥自在,咱和他王华不对付,也只能瞪眼看着,若是如此,咱在天下人眼里都成什么人了?成了任人可欺的糊涂蛋子,还是一个小丑?” 刘瑾冷冷一笑,继续道:“嘿……儿啊,学着一点,这叫做一箭三雕,解决掉一个何茂,看还有没有人敢拿咱做他们的垫脚石,再解决掉一个叶春秋,也免得这个家伙来了京师,咱不待见他了,看着烦,这最后呢,连那王华……一并气一气,他门生遭了罪,想必心里很难受吧。” “那姚政……嘿嘿……心思可深着呢,会试屡屡中第,只是个举人,满心想着就是做官,走投无路啊,这时候咱只需要小小暗示一下,他还不乖乖的舔咱的脚丫子?” 第三百六十章:好兄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目光一闪,眼中掠过了一丝笑意:“那姚政,咱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至于焦阁老那儿,只要建议陛下先不查叶春秋,这么大的事,陛下是非要松这个口委派人去南京察南榜弊案的,先拿何茂,再用何茂株连叶春秋,只要攀咬出来,必然是舆情汹汹,陛下想保叶春秋也不成了,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谁都保不住。” “至于怎么查……嘿嘿……其实啊,朝廷无论委派的是哪个钦差,此人也得乖乖的听咱的话,谁让张彩管着京察呢,那些平时和咱不对付的,而今京察的评语都成了庸官、恶官、懒官,查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用这样的人?必然是吏部那儿饱受好评的官儿才成,而这些人,恰恰都是肯听咱话的,所以只要委派了人,这人就是好生生的给咱办事的。锦衣卫那儿,也得协同办理,让锦衣卫出了手,拿住了那何茂,让他招供什么他还不是得乖乖招出什么来,就算让他说自己爹是畜生,他也得招,这都是小事一桩的事,接下来……好生看热闹就是了,呵呵……咱这些日子啊,修身养性,也是好久没有松松筋骨了,总想做个好人啊,可是善人做久了,别人就不晓得害怕了,竟真以为咱只是城隍庙里的泥菩萨,今儿……就给他们提个醒吧,也当是给自己找各乐子。” 刘欢赔笑道:“干爹英明。” 刘瑾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摇椅的摇晃,一脸舒服惬意的样子,又慢悠悠的开口道:“给自己掌几个嘴,狗东西,英明都是属于陛下的,这话可不能乱说,让你长长记性。” 刘欢楞了一下,却忙是抡起手来狠狠地打了自己几个巴掌,啪啪的一丁点都不敢藏着力气,直到打得自己鼻青脸肿,那刘瑾方才抿嘴一笑道:“你啊,真是条好狗,爹疼你,不打了。” 刘欢感激涕零地拜倒磕头:“爹对儿子太好了,儿子心里感激得不得了。” “呵呵……” 长殿之中,只余下了刘瑾的干笑。 ………………………… 叶春秋的日子渐渐清闲,又回到了从前练刀和读书的日子,陈蓉和张晋准备回宁波去了,这一次铩羽而归,令他们十分失望。 天还未亮,叶春秋在长亭与他们送别,几个人的眼眶都有些发红,走到今日,叶春秋发现自己的伙伴已经越来越少,倍感寂寞。 这种离别,绝不是后世那种所谓的朋友道别,后世文人们总是无病呻吟的传唱着所谓火车站送别地伤心落泪,可是也不及这个时代长亭相送之沉重的万一。 这一次告别之后,叶春秋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他需要继续北上,前去千里之外,而陈蓉与张晋则需要在宁波或是杭州继续备考,即便是幸运,他们能有机会金榜题名,前去京城,只怕那时候,叶春秋也早已被调派去了其他地方为官了,甚至……若有可能,叶春秋和这两个好友,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相见,大家各奔前程,有的,不过是几份轻薄的书信相互告慰自己的处境罢了。 所以在这长亭之下,叶春秋默默无言,只有朝二人长揖作礼,二人亦是背着包袱与叶春秋长揖回礼,六目相对,眼眶都是微红,却因为都是男儿,拼命着不肯去学女子的泪如雨下,钢铁般的心肠,此刻也已融化了,最后徒留下感叹,相视苦笑,终于,陈蓉还是道:“春秋,好好考,为我们争气,中个状元回来,等得了佳音,我和张兄就在聚宝楼置一桌酒席,遥祝你连中三元。” 叶春秋忙道:“诗社之事,就拜托你们了。” 陈蓉颌首,差点落出泪来,忙用袖子揩了眼角:“陈蓉绝不辱使命。” 那平时话最多的张‘大叔’此刻只是拼命抬着头,不让泪水落下来,嘴唇哆嗦着,想说几句祝愿的话,却是如鲠在喉,便把脸别到一边,只是无言。 叶春秋上前去,轻轻锤一锤他的XIONG:“张举人,莫要学女子惺惺作态了,总该和我这叶贤弟说几句话再走吧。” 张晋忍不住了,眼泪飚出来,捂着脸哽咽道:“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前虽也要短暂离别,可是大多时候,咱们总是在一起的,你们两个混账,虽然总是占我便宜,可我就乐意吃这个亏,就爱和你们一起凑着这个热闹,今日一别……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再见,或许三年,或许十年,或许此去今生无缘再见,春秋,你别想着我们两个可怜虫,我自落榜之后,一直都想,我怕是中不了的,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去京师见你了,咱们缘尽,宁愿就这样,索性一刀两断、友尽了也好,自此一拍两散,各不相干,也省得隔三差五得到些许的音讯,牵肠挂肚的,呀……莫笑我,张举人就是这样没出息。” 叶春秋和陈蓉忙是正色道:“没有笑,断然没有笑张举人。” 张晋泪眼抬起,看着二人:“你们口里这样说,脸上不是这样写,心里却肯定在笑,罢,我张举人笑骂由人吧。”接着抽泣,不停擦拭眼泪。 叶春秋叹了口气,道:“张兄想友尽,实在没有良心,我一直拿你当自己兄弟看的,无论何时何地,走到哪里,此后是什么前程,你我三人,只要还留着一口气,这命尚存,咱们就还是至交好友,是好兄弟。” 叶春秋深吸了口气,两世为人,本以为有足够的克制力能压制住情绪,却忍不住还是眼里闪出泪花点点,他又朝张晋和陈蓉长长作揖:“苍天为凭,厚土为证。” 眼睛默默地看着那载着陈蓉和张晋的藤轿越来越远,渐渐的在视线中变做朦胧的影子,方才还在长亭下的三人,只余下了叶春孤零零的站在这里。 风儿吹过,使他身上的儒衫飘飘而动,有蒲公英如雪花一般吹拂到脸上,叶春秋没有去驱赶这令人讨厌的‘雪花’,只是愣愣地站着。 第三百六十一章:栽赃陷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黎明的曙光露出来,然后到乍现出一丝光芒,最后到天光大亮,日头升起,万物仿佛刹那之间都苏醒过来。 当一米阳光照在叶春秋身上的时候,叶春秋才发现自己站了太久,双腿有些酸麻,他叹口气,背着手看着远处的山峦起伏,看着松柏如画,抿抿嘴,自嘲的笑笑,太多愁善感了,似乎很没前途。 他坐上了清早雇来的凉轿,便慢悠悠的往王家而去。 和王家结了亲,再加上叶春秋的脸皮又厚,此时心里沉甸甸的,理应寻一些安慰才好,总不能自己躲在一个地方黯然伤神吧。 等到了王家,本是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一见未婚妻子,谁料门子惊愕的道:“叶公子,你竟是来了,方才老爷急匆匆的回来,正命人去寻你呢,快,老爷急了,在厅里等你。” 叶春秋吓了一跳,自己那位老泰山素来是老成持重的,今儿是怎么了?于是忙不迭的到了厅中,便见王华阴沉着脸,一见叶春秋来,便道:“坐。” 叶春秋忙是欠身坐下,王华便用目光逼视他,而后道:“为师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叶春秋莫名的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道:“谨遵教诲。” 王华便道:“会试之前,你与何茂有什么接触?” 叶春秋立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恩师断然不会这样问:“从未有过接触,何侍讲虽是我的宗师,可毕竟他是考官,小婿乃是考生,贸然接触,岂不是会惹来诸多的嫌疑。” 王华脸色更加凝重:“这么说来,是一丁点接触都没有了,包括他带来的幕友,还有其他人?” 叶春秋笃定地道:“包括任何人,学生那几日备考,接触这些做什么?” 王华却并不见轻松:“若是如此,就是有人栽赃陷害了,春秋,为师不瞒你,反正这消息,你也会很快知道,朝廷今早刚有公文送来,说是何考官被幕友姚政状告,说他徇私舞弊,今年的南榜有弊案,而且,疑似与你有关。倒是有一件事颇为奇怪,明明那姚政攀咬到了你,可是朝廷要彻查的却是何主考,就在三日之前,北京城的都察院佥都御史王洪,会同大理寺、刑部、吏部功考诸官,已是启程出发,星夜赶来,不日就要到南京,就是为了彻查这个弊案,还有……南京的锦衣卫已经接到了快马送来的授意,已经去贡院拿了准备返京的何主考,除此之外,所有阅卷、监考、卫戍的官吏,统统都已经控制住,总计是七十余人,一个不剩。” 叶春秋大惊失色,他万万料不到,今科会牵涉到科举弊案,但凡只要朝廷捕风捉影,听到会试这样的抡才大典牵涉弊案,就绝不会是小事,譬如弘治十二年的弊案,也是扑朔迷离,分不清真相,更没有查出什么实据,可是那一次牵连到的人不是少数,就如那大名鼎鼎的才子唐伯虎,只因为喝酒时放浪形骸了一下,觉得自己很牛逼,吹嘘自己今科必中,就因为这样一句失言,便被抓去了锦衣卫中,屈打成招,他出狱之后曾给友人的书信中提到过狱中的惨状,几乎是轮番拷打,痛之欲死。最后虽然没查出他舞弊的证据,却依然还是免去了他的功名,被削为小吏。 王华又松口气:“内阁中的谢公,与我乃是至交好友,他也快马送了书信来,说此事非同寻常,你是我的门生又是女婿,叫我尽力保全你,谢公是信得过你的,唯独此事太过蹊跷,显然是背后有人暗中指使,只是这钦案一旦发作起来,想要幸免于难,却是极不容易。” 深吸一口气,王华显得极为沉重:“原本老夫年纪大了,本想等你和静初完婚之后,便告老致仕,等着抱外孙,万万想不到,竟是遇到这样的事,不管如何,总算现在还未牵连到你身上,谢公言及,这是焦芳的建议,那焦芳老奸巨猾,绝不是个善茬,他这样做,必定别有用心,你绝不能心存侥幸。” 这时候的王华,再没有从前的和善了,而是脸上阴雨密布,不过他的语气依然笃定,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时候反倒沉得住气,就如一个运筹帷幄的儒将,几乎是厉声道:“迟早……还是要株连到你,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不过你也别急,这些日子,你乖乖地在自己的下榻之处好生读书,外间的风雨暂不必理会,你年纪小,那些躲在背后的人巴不得你做多错多,好抓住你的把柄,狠狠撕咬。一切的事,老夫尽力为你抵挡,朝廷的动静,老夫会去信一些京师的友人,请他们帮忙打听,哼!既然你清清白白,那么必定是有贼子作祟,好嘛,老夫这把老骨头快要半截入土了,倒要看看是什么妖孽。” 本来这么大的事,叶春秋也有点乱,现在听了王华的话,心头反而平静下来,他深深看王华一眼,道:“学生明白。” 王华道:“你速速回去吧,记住,闭门谢客,莫要再惹任何麻烦,有事老夫会让府中的王福给你信息,至于其他的人,一概不要相信,即便是这个家里其他家人,只信王福,知道吗?”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恩师心思这样缜密,居然连联络的通道都‘加了密’,可见这恩师虽然在北京城的政斗中落败,却也是老江湖一枚。 他心里有些郁闷,料不到好端端的会元,会节外生枝,却又精神一震,告诫自己,事到如今,定要得冷静。 于是他莞尔一笑,慢条斯理地起身,对王华作揖:“那么,学生告辞,多谢恩师。” 说着,告别而去。 见这叶春秋不疾不徐的样子,有些心烦意燥的王华却有些愕然,这个小子……居然还沉得住气,倒是很稀罕,他不禁捋须,想到这个女婿方才举重若轻的样子,反而有些哑然。 …………………………… 月底了,成败就看这几天,希望有月票的同学看在老虎每天勤奋不偷懒的份上能支持老虎一把,老虎拜谢! 第三百六十二章:密不透风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华多少有点欣慰,这门生这女婿,真是个特别的孩子,让他感觉比当初的自己还要强一些。 猛地,他开始咀嚼起叶春秋辞别时的话,多谢恩师…… 王华依稀记得,自叶春秋叫了第一声泰山大人之后,见了自己的面,便自称自己小婿的,现在突然左一口学生,右一口恩师,显然是刻意为之,他这是想撇清和静初的关系吗?怕一旦牵连,而耽误了静初的幸福? 想必是的。 王华吁了口气,却是苦笑,喃喃自语道:“老夫没有看错你,可是你却小看静初了,你可以知道静初方才知道这事便来求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帮你?” ……………… 叶春秋回到自己的下榻之处,并没有对叶景隐瞒什么,将所有的事统统说了。 叶景愣了很久,原以为这个老爹听了这个噩耗,会惊慌失措,可叶春秋万万想不到,叶景只是愣了一下,固然脸色很难看,却是满怀希望地对叶春秋道:“爹知道了,春秋,你不会有事的,不要担心,世间自有公道,无妨。” 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倒让叶春秋不禁奇怪起来,老爹不似这样坚强的人啊,好吧,似乎每一个人都很淡定,自己更该淡定一些。 这件事的起因,叶春秋并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显然是一次有的放矢的行动,而自己很幸运,居然没有立即被某些人关注,反而暂时可以置身事外。 不过这种置身事外显然是短暂的,因为株连到的人太多,几乎所有的阅卷官和监考官,甚至连卫戍的武官都被拘押,甚至连何侍讲也是如此,以锦衣卫的手段,不怕不能寻到罪证。 而一旦寻到了罪证,就意味着这把火极有可能烧到自己身上。 分明那姚政告的是自己与何侍讲舞弊啊,偏偏自己能安然无恙,真是怪了。 叶春秋虽然答应了王华,不会再惹是非,可是自救却是必要的,既然迟早自己会大难临头,那么就必须想尽办法来自证清白。 只是……这个清白怕是并不容易,因为只要锦衣卫出了手,或者是既然有人污蔑,若这是一个圈套,那么势必是环环相扣,绝不会给人钻任何空子。 叶春秋坐在房中想了片刻,渐渐开始清理头绪。 而南榜弊案的消息,便如一阵风一样,很快便传遍了南京。 一时之间,舆论开始沸腾起来,科举毕竟牵涉到了太多人,尤其是那些落第的考生,一听到弊案,顿时便开始疑心,自己的落榜与这弊案有关。 自己为何不中,不就是因为有人作弊吗?因为有人作弊,自己才名落孙山,如此一来,这件事是绝不肯干休的。 而终究,落榜的考生比中榜的人要多很多,于是顿时,士林的清议像是炸开了一样。 大家万万想不到,当初刚正不阿的何侍讲,居然是个徇私舞弊之人,可是仔细一琢磨,却似乎又能理出头绪,想想看,那叶春秋可是他的门生,那么及早泄题给自己利益攸关的门生,岂不也是理所当然? 其实这种泄题早已有之,许多青年俊杰,因为学问极好,而且必定高中,一些主考官为了显示自己关照,便透露出考题来,反正你十有八九要中,有这个才学,那么我提前泄题于你,你一旦中了,你我之间可就利益攸关了,你不得感激我一辈子? 这一个案子,与弘治十二年的弊案,可谓是一脉相承,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到了次日,便开始有一些落第的生员蜂拥出现在了贡院外头,大喊不公。 现在若是喊不公,说不准朝廷会进行一场补考,这对于落第的人极有好处,出于各自的利益,大家自然要群青激动地跑出来鸣冤叫屈。 一时间,南京城已经开始沸沸扬扬起来。 而此时,钦办此案的佥都御史王洪已带着诸官抵达了南京,他们直接在贡院下榻,已经开始负责搜寻罪证。 …………………………………… 王洪的态度,显然格外的谨慎,他初到了贡院,立即便开始闭门谢客,连外头的官兵,俱都撤换,态度不言而喻,这一次显然是抱着一查到底的决心。 春暖鸭先知,或许坊间的人看的不过是个热闹,可是对于南京各部堂的诸公来说,却是知道这件事有些不简单,只是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牵涉的又是弊案,何况还关系到了许多落第生员的福祉,这个节骨眼,若是胡说什么,都可能引火烧身,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是冷眼旁观,且看最后的结果。 王华知道,南京这儿的这些所谓的主审、副审其实都只是幌子,真正的硝烟,显然是在北京城,因而根本无心去理会那王洪,反而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北京。 一封封的书信送出去,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回音,他没心思当值,自然还是关注着这个案子的进展。 只是那王洪,似乎一丁点动静都没有,这就让王华嗅到了一丁点不好的味道了。 一般有什么案子,大抵都能透出点风来,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偏偏,王洪却是密不透风,只知道涉案的人已经关押,也只知道锦衣卫那边动的手,更知道主审在贡院,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任凭外间如何喧闹,似乎在那被捂得严严实实的贡院里,一丁点的消息都不曾走露。 王华顷刻之间明白,这或许根本就不是审案,而是在做案,所谓做案,就是已经预设了既定了某个立场,也已想好了这一次要整垮哪一个人,最终,用无所不用其极的办法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在这沸水一般的南京,叶春秋却依然安静地忙自己的事,练过刀之后,那百户陈昌却寻了来。 陈昌是钱谦的跟班,现在来见自己,叶春秋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叶春秋早听到消息,因为兹事体大,那王洪还未到南京,锦衣卫就将所有相关的人统统拿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屈打成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钱谦负责的是考场上的卫戍,自然也属于被拘禁的人之一。 一见到陈昌,叶春秋便让他进屋,要给他泡茶,陈昌忙是拘束地道:“不,不必,我只是来捎口信,昨夜,我去见了钱大人一面,钱大人有话要转告春秋。” 叶春秋便落座,不禁觉得奇怪,那王洪拿住了人,据闻是密不透风,没有传出一丁点消息的,拿人的又是锦衣卫,这锦衣卫是什么人,怎么肯让陈昌去见钱谦? 陈昌似乎是看出了叶春秋的疑惑,便解释道:“呃,怎么说呢,钱大人在里头使了钱的,嗯……花了很多钱,虽说主审的一些钦差言令禁止透出消息,可是看守的f毕竟只是锦衣卫的小校,他们见财起意,所以……” 叶春秋哭笑不得,然后一下子明白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使钱是钱谦的拿手好戏,收买几个锦衣卫的人,暗中找陈昌来带几句话,似乎也合情合理。 只是……他能让人家担着这么大的风险‘网开一面’,只怕花费很是不菲吧。 叶春秋开始心疼钱谦的钱了,这家伙在海宁卫的时候,到底贪墨了多少钱啊,又有多少兵血和民脂民膏,真是够黑心的。 陈昌道:“钱大人说了,今日这事,显然过于蹊跷,似乎钦差来了,是得了授意,铁了心要将案子办成铁案,七十多个牵涉此事的官吏,而今全部拘押在贡院之中,锦衣卫校尉日夜不歇,威胁利诱,到处都在询问口供,而且多是严刑拷打……他们显然已经有了一套说辞,从何茂何时与春秋私通,何时传递了消息,何时放出了考题给春秋,如何确定春秋的试卷,如何点选春秋为会元,这一桩桩的,都早已有预先的准备,现在他们在做的,就是逼迫每一个人各自有一份笔录和口供,从各个方向来证明此事。何茂乃是主犯,已经遭遇了拷打,说不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叶春秋听得皱眉,忍不住道:“何提学乃是翰林,谁敢打他。” 陈昌反而觉得叶春秋居然也有幼稚的一面,苦笑道:“他牵涉到的乃是科举弊案,千夫所指,现在谁敢保他,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敢为他说话,何况钦差和锦衣卫既然打定了主意把这案子办成铁案,就不怕以后惹来麻烦,落入了厂卫手里,他还想活吗?” 叶春秋打了个寒颤,虽然对那恐怖的锦衣卫略有耳闻,可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距离这些锦衣卫如此之近,脑海里浮出各种惨状,锦衣卫之所以声名狼藉,只怕与他们这种手段分不开。 陈昌咬了咬牙道:“这事儿牵涉到的是何茂的身家性命,他当然不会轻易招供,可是钱大人说了,这锦衣卫千般手段使出来,再加上其他官吏的口供,这案子可就水到渠成了,一旦此案定巚,那么春秋必死无疑。” 陈昌说到这里,眼眶有些泛红,显然也很担心钱谦,钱谦虽然脾气坏,却总归对他有知遇之恩,否则现在的他还在海宁卫里玩泥巴呢,便继续道:“钱大人还说,那些校尉都已疯了,为了口供,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暂时钱大人倒是太平无事,他……说他使了钱,暂时安全无虞,还说,有个叫邓健的,是个御史,好似还和春秋认识,就因为家贫,前日还被打断了骨头,足足嚎叫了一晚上,惨不忍睹。钱大人说……说……春秋尽管放心,眼下时间不多,春秋理当想办法自救,如若不然,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到了那时,一旦所有人都招供,成了铁案,那么春秋必死无疑,绝无幸免,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无用。他说他虽然在狱中有些危险,却已打定主意,断然不会指证你的,请你宽心,至于其他人,可就保不齐了。” 听完这些话,叶春秋皱眉,这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显然更加急迫了。 难怪那王洪不露声色,他为的,便是关起门来制造出这一个个一桩桩的铁证,最后再一下子将他所想钉死的人统统钉死吧。而至于自己,一旦此案定巚,即便是有恩师保自己,只怕也是必死无疑。 不得不说,王洪,或者是背后想报复自己又或者是想报复何茂的人,将时机选的极准,他们在这科举上做文章,可谓是最狠辣的一手,因为牵涉到科举,便是惊天大案,任何人触碰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任何人为科举舞弊的人说话,都会被视为可耻。更不用说,那些南榜落第的读书人了,真因为关乎到了这些落第举人的切身利益,所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站在钦差的一边,数千的考生,能中者不过百余人而已,其余两三千人,都是整个南直隶和南方数省的精英,他们此时配合着大叫不公,只怕巴不得将此案定为铁案,如此一来,钦差和锦衣卫联手,下头又有数千落第举人的汹汹‘民意’,注定了何茂会成为牺牲品,而自己……或许一开始就不是人家主要的打击目标,可是到了如今,叶春秋不知自己为什么被锦衣卫拿去,不过却是知道,自己距离那一步已经很近很近了。 叶春秋的目光里掠过了一丝冷然,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性命攸关,叶春秋沉默良久,才道:“多谢钱兄提醒,也多谢陈兄来报信,春秋会及早防范。” 陈昌显得很不好意思:“其他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只能帮忙跑跑腿了,呃,倒是钱大人还有一句感叹,不知该说不该说。” 叶春秋道:“请陈兄但说无妨。” 陈昌道:“钱大人说,若说起使钱,疏通关系,还是寻武夫好,使多少钱出多大的力,那些读了书的,个个畜生不如,拿了钱便翻脸不认账,个个都是无底洞……” 呃…… 叶春秋想不到这个时候,那钱谦居然还开这样的玩笑,转念一想,却似乎又明白了钱谦的暗示,若是想疏通,想活命,就算想使钱,那也该找锦衣卫,或许…… ………… 看看日子,这十更,老虎原来已经坚持了二十五天,老虎都为自己感到不可思议,毕竟大家都明白写书不是打字这么简单,谢谢各位的支持,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能订阅的订阅,能投票的投票,那老虎辛苦也是值得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群情激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当然是明白钱谦的深意的,当然……也不排除钱谦是被人坑得惨了,这才有所明悟。 陈昌尴尬道:“自然,钱大人并非是说春秋,春秋虽然是读书人,却是读书人中的极品。” 他不太会说话,显得手足无措,反倒叶春秋笑了笑,很不在意地道:“多谢提醒。” 将陈昌送走,叶春秋看到老爹在外探头探脑,本想叫住他,却见老爹又躲回了自己的房里。 叶春秋心里唏嘘,老爹最近都是沉默无语,却不知是吓住了,还是害怕给自己压力。 叶春秋端坐在书案之后,心里又想,眼下这个局面,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呢,再不自救,可能就迟了,这一次显然操纵此事的人是有的放矢,抓住时机,妄图一刀致命,绝不可小看啊。 而自己若是走错了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就如那唐伯虎一样,一旦案情有了眉目,接着便是被锦衣卫抓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能活下来,只怕也会被削为贱吏,永远与科举无缘。 今日得来的一切,殊为不易,难道就这样放弃? 叶春秋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那就来吧,两世为人的自己,也绝不是任人可欺,逼到我这一步,说是狗急跳墙也好,说是疯狂也罢,自己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叶春秋嘴角勾起,这张素来和善的脸上,像是凝了一层冰霜,带着冷漠。 他低低念道:“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他大抵想定了,便起身,摊开纸来,此时的自己,似乎只有一柄狼毫笔可以依赖,于是将狼毫笔蘸了墨,接着在纸上徐徐写着:“夫圣王御世,自有经国之谟……” “春秋,春秋……” 写到了一半,外头传来熟悉的喊叫。 叶春秋愕然,这声音有些耳熟,只是…… 他的房门被很粗暴的推开,却是两个熟悉的人影出现,陈蓉和张晋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各自背着行囊,一个道:“春秋,我在路上得知了消息,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真是撞鬼了,好死不死,居然牵连到了春闱的弊案,到底怎么样了,现在牵连到了你没有。” 陈蓉显得还算淡定,却也是苦笑:“这样的事可不是好玩的,春秋……” 呃…… 他们居然跑回来了。 叶春秋搁笔,既是无言又是有些感动。 这时张晋放下了包袱:“回家的路上,我听到各种传言,都说春秋这一次也受到了波及,还有几个混账家伙,居然也要回南京来,说是要鸣冤,说春闱不公,我和陈贤弟觉得事大,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呀,你没事就好,一旦落入了厂卫手里,只怕要脱一层皮。”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大抵这时候叶春秋明白了经过,他们担心自己出事,所以赶回来。 叶春秋看了案牍上的文章一眼,然后抬眸:“噢,两位贤兄回来,是来帮忙的吗?” 张晋怒气冲冲的道:“什么话,不回来帮忙,难道是来给你拉后腿的?” 陈蓉抿抿嘴,一副坚定的样子。 叶春秋便莞尔笑了:“既然要帮忙,我还能拦着吗?来,张举人,给我磨墨……” 张晋喜滋滋的卷起袖子:“好勒……” 一篇文章写完,叶春秋吹干了墨迹,嘴角依然带着微笑,他看了看外头,似乎下起了绵绵的细雨,便将文章收了,寻了油伞,道:“我们去贡院吧。” 春雨绵绵,晚春时节的雨少了一些缠绵,却多了一些凌厉,叶春秋撑着油伞,由陈蓉和张晋护着,二人显得忧心忡忡的样子,其实这也在所难免,任何人想到有人牵涉进科举弊案,都不免要发愁。 天气虽还有些冷冽,叶春秋心里却觉得暖洋洋的,他踩着泥泞出了国子学,接着到了不远处的贡院。 贡院这里,已是大门紧闭,不过这时候,却早已有数百个考生齐聚在此,一个个群情激愤的样子,他们自然希望能够重考,所以此时格外的‘义愤填膺’,一个个大呼:“请钦差做主,彻查弊案,发还重考。” “我等苦读这么多年,却是遭遇不公,而今落榜……” 虽是雨水绵绵,可是聚来的人越来越多,错过了这一科,就意味着又要等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这是极好的机会,他们巴不得查出点什么,好让朝廷开一个恩科。 这时,有人眼尖,不禁道:“快看,那是谁?” 众人一起看去,却见叶春秋撑着油伞,腰间挎着握刀,徐徐而来。 一时之间,人群像是炸开一样,有人气冲冲道:“叶春秋,你也敢来,你……无耻之尤,你与何主考串通舞弊,而今东窗事发,你……” 又有人道:“怎么,害怕了吗,亏得你从前还是解元,却做这样的事。” “我若是你,绝不敢戴着纶巾,有辱斯文。” 叶春秋脸色平静,一旁的张晋却是怒了,道:“春秋有没有舞弊,现在还未定案,你们喊叫什么?” 其他人顿时大怒,一个个张牙舞爪:“这是明摆着的事,还想妄图脱罪吗?揭发之人乃是何主考身边的幕友,而他与何主考的关系,人尽皆知,谁不晓得何主考曾是他的宗师。” “让一让,让一让。”陈蓉要推开拥堵来的人群,可是人群却是不散,众人更加愤怒。 叶春秋抿抿嘴,却是将油伞收了,雨丝便浇在他的身上,叶春秋任雨水拍打,莞尔一笑,却是朝众人作揖:“诸位年兄,能否让一让,年兄们要讨个公道,自有钦差做主,何必为难春秋呢?” 他这一番话还算入情入理,你们找我有什么用,这一切都得钦差来裁判。 人群松动了一些,还有几个意图不轨的人想要靠近,叶春秋眯着眼,手却是不禁压在了自己腰间的刀柄上。 那些人顿时噤若寒蝉,露出了惧意。 他们猛然想到,叶春秋这个家伙可是曾经平过倭,还手撕过鬼子的。根据许多版本的故事中说,叶春秋一人杀了倭首,还斩了数百倭寇,于是那些想要放肆的人不得不退开。 第三百六十五章:还会来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慢慢踱步到了贡院仪门外的文轩亭,这只是个小亭子,本是贡院用于张贴告示的地方,叶春秋旁若无人的进入亭中,然后道:“陈兄,烦请拿米糊来。” 陈蓉是拿着一个葫芦来的,葫芦里装着米糊,他打开葫芦盖子,然后将里面的米糊刷在文轩亭的梁柱上,接着叶春秋取出带来的一篇文章粘在上头,他做好了一切,便又撑开油伞,带着陈蓉和张晋扬长而去。 众人见他举止古怪,等他走了,却都纷纷的聚在这亭下,看着那一张满是油墨的纸。 有人不禁念道:“夫圣王御世,自有经国之谟……” 一时,人群便沸腾了,这是一篇八股文的破题,这篇破题,显然与春闱的考题相合,这破题很是精妙,直接围绕着‘当今之时仁政’这个题目进行破题,精辟到了极点。 接着又有人念:“而明王创兴,端资籍手之会……” 承题亦算极品,站在这里的人,多是举人,写了半辈子的八股文,对这八股再熟悉不过,眼前贴在这里的这篇八股,可谓精品中的精品,即便是将前几次科举的会元公文章拿出来比对,也算是不遑多让了。 众人疯了一样的继续看下去,里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文,每一个对骈,都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是叶春秋所作的?他贴来这里做什么?是想告诉大家,他的文采有多好吗?是想说,他有这样的水准,根本不屑于去作弊吗? 有些人方才愤怒的脸渐渐松弛了一些,无论怎么说,即便他们脸皮再厚,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单凭这一篇文章,叶春秋就很对得起会元这个称号了。 却有人嗤之以鼻,冷笑道:“他料到如此,搜肠刮肚想一篇文章来又有什么稀罕,他确实有文采,却也未必就没有作弊。” “是啊,弘治十二年的徐经和唐寅,难道不是也能做文章吗?只怕搜肠刮肚之下,好生精雕细琢做出的八股文也不会在这叶春秋之下,这叶春秋,怕是想借一篇文章来博人同情。” 有的人似乎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牵强,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牵涉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却都表示沉默。 叶春秋回到了国子学,安顿陈蓉和张晋住下,说是安顿,不过是把自己的卧铺收拾起来一下,然后三个人挤一挤而已,陈蓉和张晋倒是并不在意,有两个朋友陪伴,叶春秋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等到了去次日清早,艳阳高照,他照旧去练了刀,接着便又在案头上铺开纸,接着下笔:“今使徒行仁政,而不……” 他凝眉写下一篇文章,却又整了整衣冠,和陈蓉、张晋一道出门,经过叶景的寝卧,叶春秋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老爹,最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在谋划什么? 叶春秋心里吁了口气,而后便抵达了贡院。 在这里依然盘踞不散的举人们见叶春秋三人又来,这一次却没有上次的剑拔弩张,反而是因为天气好,所以叶春秋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叶春秋微微笑着,和他们一个个作揖:“赵年兄,你好。” “陈年兄……” 一下子,许多人鸦雀无声起来,被叶春秋叫到的人,一个个胀红着脸,显得有些羞愧,不过也有人阴阳怪气:“哼……现在倒是想收买人心了。” 叶春秋对此充耳不闻,却又到了文轩亭下,照旧刷了米糊,再将一篇文章盖上去。 自始至终,他显得很沉默,也并不在此逗留,贴上文字,便匆匆离开。 众人不得不到了亭下来看,便有人道:“今使徒行仁政,而不当时之可为也……” “好精湛的破题,如此巧思,可为空前绝后。”有人开始忍不住赞叹起来。 和上一篇八股文一样,这一篇八股也是精妙到了极点,大家都是识货的人,如果说昨日的文章,还是叶春秋事发之后,搜肠刮肚所想出来蛊惑人心的,那么才相隔一日,这篇文章从哪里来的? 这才一天啊,已经有两篇堪称是空前绝后的八股出自叶春秋的手里,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妖孽。 有人露出了惭色,他们突然觉得,事情似乎和他们起初想象中有些不同,看着这样的文章,只给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那些本来还想发表阴阳怪气论调的人,现在也哑了火,你去侮辱人家,你配吗?莫说是一天,就算给你十天、二十天、一个月,你就能保证能做出这样的文章? 那一张张本是义愤填膺的脸,此刻却大多松弛了一些,有人不由拂袖,然后径直离开了人群。 大喊不公? 喊什么不公,还嫌不够丢人吗? 虽然还有人依然不肯走,心里总带着一丝希望,期盼着朝廷因为这场弊案而有恩科,直毕竟这关系到的是自己的前途,可是此时此刻,让他们振振有词的高喊什么,却有些喊不出口。 ………… 本来这场科举舞弊的案子,早就震动了整个南京城,从各部堂的官吏再下到坊间的市井小民,大抵都在议论纷纷,可是又有消息不胫而走,说是那据传可能牵涉到弊案的会元叶春秋每日在文轩亭张贴文章,这件事顿时引发了无数的遐想,更有人索性将这些八股文抄录出来,于是许多官员和文吏,乃至于读书人纷纷拜读,居然一个个都觉得获益匪浅。 一开始,所有人都孜孜不倦的谈着弊案,可是现如今,大家的目光却都关注在了叶春秋的身上。 第三天,贡院外头多了许多‘闲杂人等’,再不只是利益攸关的考生们来闹了,而是乌压压的在凑热闹。 “那叶会元今日还会来吗?” “这哪里知道,或许会来吧。” “我看未必,三篇文章啊,春闱时一篇,前日昨日各一篇,这文思哪里说有就有,我就来看看凑凑热闹的,不指望他来。” 许多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第三百六十六章:妖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既然连续发了两篇八股,而且都是最极品的佳作,每一篇拿出来都足以让人叹为观止,可是这文思固然如泉涌,却也不是这样冒出来的,是谁都会有灵感枯竭的时候,到时即便再聪明的人,怕也有江郎才尽的时候。 谁知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叫道:“叶春秋来了,来了……” 无数人兴奋的看着叶春秋,却见叶春秋依然还是昨日的行头,面色冷静,和陈蓉、张晋徐徐而来,众人自发地让出一条道路,叶春秋纷纷向他们致意,等到了亭下,还是像是前两日一样贴出了一篇文章。 没有太多的言语,也不需要去辩护什么,叶春秋消失在人群之中。 “夫论天下之大计者,当为仁政……” 呼…… 又是一篇,又是一篇…… 所有人都哗然了,大家纷纷念着这篇八股,依然精彩绝伦,依然是上品的佳作,依然足以将当今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文章吊打。 有人喉结开始滚动,有人激动得眼睛发红,无数的读书人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文曲星下凡,大抵也只能如此吧? 三日三文,每一篇都可堪为八股文的顶峰,哪一篇放到任何人手里,都足以金榜题名,即便是会试,让你作一篇八股,考试的时间也是三天,三天的时间让你写一篇八股文,许多人都觉得时间紧凑,即便作出来,那也不过平平之作,可是现在,一日一篇,篇篇吊打同行。 南京城轰动了。 从未见过这样玩的啊。 这天底下,有谁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一篇八股,就算想一个精彩的破题,都足够让人苦思冥想数月功夫都未必能到精彩的程度,何况是似叶春秋这般…… 消息像是疯了一样的传递,这种跌破人眼球的事,足以制造各种舆论的轰动。 已经没有人去关注什么弊案了,那些考生们也懒得再去义愤填膺的陈情了,现在每一个人口里谈的都是叶春秋,都是他的八股。 “况齐东有泰山,西有琅邪,地如此其广也……民如此其众也……有时而无其势,仁政固不以势而阻……于以省刑罚、薄税敛,勤勤于王道之始……” 每一篇文章都在被人传唱,都在被人评议,都在被人惊叹。 世上竟有这样的妖孽,有这样的人。 ……………………… 第四日,贡院外头,已是人满为患,人数竟多达数千,甚至有官吏索性销假而来,他们的生活本就过于平静,而今,这一层层的巨浪已经激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今日叶春秋还会不会来,还会张贴文章吗?不会依然还精彩绝伦吧! 各种各样的议论,各种各样的争论,无数的流言蜚语,每一个人都乐在其中,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各种无端的猜测,这已成了某种风尚,成了一段雅事,造就了一段佳话。 每一个人都在激动地等待,仿佛他们现在正在造就一段史诗。 有人语带失望道:“都到了午时,却还不见踪影,看来是不会来了。” 有人满怀希望道:“一定会来的,定会来的,咱们叶会元是文曲星,真正的文曲星。” 也有人摇头:“连作三篇,只怕不会来了。” 然后……一个瘦弱的身影徐徐而来,他腋下夹着油伞,依然是那样不徐不慢,嘴角轻抿,不骄不躁的样子,便连脚步,虽不轻浮,却也绝没有带着急躁,只是慢悠悠的,宛如陪着佳人踏青的才子,闲庭散步。 他的剑眉没有因为自己造就的风潮而露出喜形于色而挑起,也没有因为牵涉到弊案而微微凝着而露出忧心,一切都是这样自然、随和。 无数的人纷纷让出道路,有人高声跟他招呼:“叶会元好。” “春秋又来了啊。” “叶会元今日来迟了……” 叶春秋带着微笑,很腼腆的向每个人致意,他徐徐到了亭下,深吸一口气,拿出了文章。 看到那张满是蝇头小字的文章,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第四篇,第四篇了,这是第四篇了。 有人激动得手舞足蹈,这是他们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事。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只是惊叹,也只剩下了惊叹。 他们一个个伸长着脖子,站在前面的人已经开始急不可耐的念起来:“时势之所系重,岂得谓仁政之行!” “好,精彩绝伦,一篇破题,就足以使天下八股失色了!” 有人夸张的大喊,这时叶春秋要原路而返,更多人敬畏地朝他致意,有人拦住他,朝他深深作揖:“叶会元好。” 叶春秋不疾不徐,朝他们微笑。 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来,带着扬眉吐气的陈蓉和张晋消失在大家的眼帘。 “快念,快念,前头的人快念……” “方今卫、宋、中山之属,地不满千里,车不过数十……” 承上启下,又是难得的佳作。 无数人在叫好,人群已经沸腾了。 能站在这里的,自然都是读书人,而读书人,哪一个不知八股文要做起来有多大的难度,洋洋千言,不但要有巧妙的破题,有极高的智慧去启程,更要有丰富的经验去收尾。灵感、智商、经验,缺一不可。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对仗,也都要前后呼应,这就相当于让你作一首千言的诗篇。 可是……依然还是无懈可击,整篇文章,即便你如何枉费心机,竟都寻不到一丁点的破绽,就宛如浑然天成一般。 什么是天才,这就是天才啊,不不不,天才算什么,神童算什么,天底下这样多的天才和神童,在大家眼里,连给春秋提鞋都不配。 若说第一篇文章还可以给人口实,第二篇文章给人震惊,第三篇的文章使人有一种高山仰止的自惭形秽之感,那么这第四篇,就足以使人绝望了。 这是一种油然而生的绝望心理,每一个读书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在眼前。 ………………………… 时间过得真快,还有六天,这个月就结束了,越是这个时候,老虎越是感到压力大呀,希望有票儿的同学能再支持老虎一把,老虎也会鞭策自己继续努力,好好思考剧情,坚持下去。 第三百六十七章:文采无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现在,这些看过叶春秋几篇八股的人,心头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只怕再如何努力,穷尽一生,无论怎样用功的苦读,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人家的万一吧,自己就算是有千百年的寿命,阅尽天下的经文,或许都做不到这个人这样的地步吧。 这种绝望,已经让人再难产生跟叶春秋一较高下的心理了,就好似一个练武之人,看到一个镖局的镖头,将一把大刀耍的虎虎生风,必定会生出一种心理,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他,可是特么的一个练武之人,看到了割了JJ之后神功大成东方不败那种挥舞之间便无数人死于非命,剩下的只是绝望,因为这就是差距,差距不是一点两点,甚至不是百丈千丈,而是永远不可企及地彼岸。 这种心灰意懒的感觉,使任何一个曾经踌躇满志的人,现在都变得沉默起来,只剩下沉默,再无惊叹。 而现在在贡院之内的王洪,正在努力搜集着证据,外间的事,他怎么会不知? 此番奉命而来,王洪早就得到了上头的授意,这当然是一桩冤案,不过为了自己的前途,自己必须制造这个冤案。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包括了锦衣卫那儿得来的各种有力证据,也包括了贡院之外齐聚的读书人。 他要的就是这种气氛,这种效果,让外间那些举人为了再加恩科,为了他们的自己的利益,在外鸣冤呐喊,只有如此,自己才能显出是为民做主、伸张正义的姿态。 王洪很享受这种感觉,既可以为自己得来一个查处弊案的美名,同时,还能得到上头的奖赏。 起先几天的时候,外头鸣冤呐喊声浪如潮水一般,这当然和王洪的默许有关,可是他还未得意多久,当叶春秋第一篇文章出来的时候,他只是冷冷一笑,这个小子,以为一篇文章就可以翻案吗?真是愚不可及啊。 可是当第二篇文章出现的时候,惊慌失措的差役报到这里,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他能察觉到,外间大喊不公的声音开始日渐凋零,很是不妙。 而到了第三日,外头已是人山人海,万众瞩目,王洪便想,呵,不信他还能作出第三篇,便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可是当外头传出欢呼,他心有些乱了。 这怎么可能,忙是让人将文章截下来送到自己的案头,看着这三篇文章,他脸色更加凝重。 这个叶春秋……还真是…… 当第四篇出现的时候,贡院外头到处是沸沸扬扬的呼喊时,不安的情绪已经开始在王洪心里弥漫开来了。 他感觉到了不对。 不过……显然一切都已经迟了,难道现在将人全部驱走?这只会给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自己是钦差,是来办弊案,若是闹的沸沸扬扬,终究影响官声,他只是焦灼不安的等待,心里禁不住在想,理应不会出现第五篇……断然不会的…… 第五日…… 贡院外头几乎已经形同于是菜市口了,王洪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他知道,贡院外头的人又增加了不知多少倍,那些该死的读书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热闹的。 偏偏这南京城,多的是的读书人,且不说国子监,就说这南京的举人考生,还有那多如狗的秀才,就是数千上万。 今日……难道还会来? 他命人观察着贡院之外的动静,虽是表面老神在在,却有些焦灼不安。 这时,有个差役跌跌撞撞的道:“大人,大人,来了……又来了……那叶春秋……又来了……” 又来了…… 王洪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震惊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位北京来的佥都御史,也算是见过诸多大风大浪的人,可是现在,他却有点发懵,难道又要贴文章?这…… 过不多时,又有差役连滚带爬地进来道:“大人,大人……又贴了一篇文章,无数人在传唱,无数人在传唱,个个说好,个个说叶会元文采无双……” 王洪怒气冲冲的道:“来人,请他来,请他来,不能再让他放肆了,不能再放肆了!” 再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若不是因为上头已经言明,先不要动叶春秋,等掌握了所有证据再动手,现在的他,已经恨不得立即让锦衣卫去拿人,将这个臭小子剥皮拆骨了。 可是……已经失态的王洪却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既然宫里的人和部堂里的那位大人物已经授意,这就意味着这个人暂时绝不能动,要动,那也等案子定巚再说,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个叶春秋住嘴。 一群差役已经明火执仗的呼喝而去。 王洪怕有麻烦,又命人道:“请锦衣卫的张千户带人死死守住贡院,以防不测。” 他有些怕了,万万想不到会节外生枝,闹出这样的事来。 那差役应声而去,整个贡院,立即变着紧张起来,好在……一切还算顺利,那叶春秋似乎并没有抗拒,他的淡然态度,反而使外头人山人海的人潮,虽然有些惊愕,却无人敢闹出什么事来。 叶春秋徐步而来,被带到了明伦堂里,王洪只是冷着脸看他,嘴角露出几分狞然。 平时的王洪,一向是笑容可掬的,在北京城里,大家都给他一个笑面御史的绰号,可是现在的他,却连这一张面具都撕了下来,眼睛如刀子一样在叶春秋身上刮过,叶春秋却是好整以暇,朝着王洪作揖:“学生见过大人。” 见过大人……哼…… 王洪阴森森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却不知从哪里说起的好,他终于还是道:“你便是叶春秋?” “正是学生。” 叶春秋的表现,可谓是无懈可击。 王洪的唇边泛起一抹冷笑,道:“大胆叶春秋,你竟敢在贡院外头胡闹。” 叶春秋抿抿嘴,却是淡定地道:“敢问大人,学生如何胡闹了?” 对啊,如何胡闹了?就算是胡闹,那也得给一个说法吧。 …………………………………… 还有不到六天,这月就结束了,好吧,老虎就是来求支持求票儿的,希望还有票儿的同学能支持勤奋的老虎一把,老虎继续努力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手到擒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着叶春秋淡定的表情,王洪却是显得气急败坏,冷然道:“你休要狡辩,你看看贡院外头乱糟糟的成了什么样子,这都是因你而起,你还要狡辩是吗?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叶春秋却只是莞尔,作揖道:“大人何出此言,学生不过是写了几篇文章拿出来与人分享而已,若是拙作不堪入目,辱了至圣先师,那么学生不成器,愧为圣人门下,可是若文章还过得去,不知何错之有?” 王洪老脸一红,却又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发一些文章就可以自证自己清白了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叶春秋一脸‘白痴’的样子:“哦?学生正要请教。” 到了而今,这里只有王洪和叶春秋,王洪倒是一丁点也没避讳,眼前这个读书人还是太天真,他自以为证实了自己的学问就可以将这件事掩盖过去,与其让他这样折腾,那倒不如索性把话摊开来说。 王洪冷冷道:“叶春秋,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一次,你那宗师何茂是必死无疑的,这不是老夫的意思,老夫不过是一介钦差,可是老夫上头的上头的上头,不想再让他活下去,你明白了吗?眼前的这一切都已经是天注定了的,任谁也无法更改,至于你,呵……自然也会受到株连,可若是识相,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你还记得弘治十二年牵涉到弊案的徐经和唐寅吗?若是你肯老老实实,或许能如他们一样,总算能保住一条性命,可若是不识相,呵……呵呵……有些话,老夫也就不好说得太开了,你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识相一些才好,乖乖回去,好吃好喝,你也没多少日子了,估计……就这几日了吧,若是再敢闹腾,到时……” 叶春秋微微皱眉道:“天注定的?这么说来,大人背后的人,难道是天王老子?” 王洪暴怒,他也不明白,平时一向冷静的自己,为何会如此压不住火气,他冷声道:“你还想逞口舌之快,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前些日子中了个小小的会元,就了不得了吗?呵……呵呵……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迟点就有你哭的时候!” 叶春秋却是郑重其事地道:“看来不是天王老子了,大人倒是吓了学生一跳。” “你!”王洪此刻已经恨不得直接命人拿人了。 叶春秋却又继续道:“学生平时本本分分,不曾有半分的逾越之处,大人们的事,本来和学生无关,可是大人们难道真以为这个世上的事都可以任你们摆布吗?很抱歉,学生所学的经书之中,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学生也不信这个世上可以有人如此颠倒黑白,捏造是非,将这么多的人命当做草芥,或许……这在大人眼里,一切都是学生天真,学生或许是不谙世事,不过……若是大人真以为可以一手遮天,那么学生自然会付出代价,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是大人觉得学生暂时无罪,那么学生就告辞了。” 一切的真相,已经了然了,他们就是栽赃,就是陷害,就是要将人当做蝼蚁一样看待,那些高在云端里的某些人,现在只怕还在自鸣得意吧,你看,他们站在那样高的地方俯瞰着天下,任何人在他们眼里都如蝼蚁一般,他们想如何拿捏,就如何拿捏,嗯……这样的感觉,理应对他们来说是很痛快的。 可是…… 叶春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带着决绝,他不想接受徐经和唐寅那样的安排,或许那样可以苟且,可以偷生,可是他宁愿去奋力一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叶春秋跨出了明伦堂,而王洪的脸则阴沉得更加可怕,这个小子当真是不知死活了。 看来,事情得快一些,再不能拖延下去了,要赶紧搜集罪证,以最快的速度将案子定巚。 叶春秋啊叶春秋,你没几日好活了,等着看吧。 王洪眯着眼,一屁股坐下,沉声道:“请张千户。” 张千户便是锦衣卫千户张昶,张昶此番也是受了密令,让他协助王洪,不多时,他便步入了堂中,朝王洪一笑道:“这外头倒是闹得风风雨雨的,实在教人讨厌,怎么,大人为何不下令驱人?” 王洪冷冷道:“本官自有定夺,我们还是说一说案子的进展吧,那些人的口供可都布置好了吗?” “快了。”说到自己的老本行,张昶信誓旦旦地道:“要这些人招供,还不是手到擒来?每个人的口供都是布置好了的,谁看见了叶春秋偷偷拜会了何茂,谁听到何茂喃喃自语,谁见何茂手头上突然多了一笔银子,一桩桩,一件件,都已经疏理得差不多了,只是眼下还有几个硬骨头不肯就范,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也就两日功夫,两日之后,事情就会有所眉目,钦差大人很着急吗?” 听了他的话,王洪总算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当然清楚这张千户久在锦衣卫的能耐,锦衣卫是什么地方,既然说有了眉目,那么必定能把事情办得天衣无缝。 他便呵呵一笑道:“自然是急,有些人,实在让人讨厌,就好似是苍蝇一样,又不识相,不免让人恼火,本官倒是恨不得今儿就开审,要亲手将这不识相的家伙……将他的骨头一根根拆下来。” 张千户听了,冷俊不禁:“只怕这不劳大人动手,交给卑下就是了,这等事,卑下是最擅长的。” 王洪目光一闪,露出一丝快慰之色。 而叶春秋自贡院中出来,大家只知道他被人请了去,起初还担心,可见他走出来,人群中又开始哄笑起来,叶春秋没有说什么,只是很快地与陈蓉、张晋钻入了人群,快步离开。 第六日,这贡院的外头依然是人山人海,大家翘首以盼,只等叶春秋再来。 只是今日,却久久不曾见到叶春秋。一时间,许多人不由失望起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即日会审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连着几天在此等待叶春秋来贴文章的人,今天久久没有等到叶春秋,不免失望,甚至有人开始抱怨:“这叶春秋,莫不是已经江郎才尽,写不出来了吧?” “他会写不出来?我看哪,应当是昨日他被请到了贡院……” 后头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说话的人三缄其口,自觉得失言,露出后怕之色。 “哎……他来不了,倒是让我们空等了,耽误了整整半天。” “有什么可抱怨的,人家可是遇到了天大的事……” 叶春秋的突然消失匿迹,不免让人又想到了春闱的这场弊案,此时许多人已经没有心思去计较叶春秋是否作弊了。 作弊?理当不会吧,就算那何茂何主考想要作弊,叶春秋势在必得,为何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冒这样大的风险? 可虽是如此,疑云还没有散去,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弊案,让人开始细细咀嚼起来,似乎发现了太多错漏之处。 一般的主考请的幕友,都会是比较亲近的人,说穿了,就是信得过的人,何以那姚政刚刚考完,就急匆匆地赶往京师去揭发。叶春秋有这样的大才,又为何要作弊?还有那位何主考,他为何又要为一个叶春秋去冒这样的风险? 太多太多的理由,使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此时街头巷尾,突然传出一件可怕的事,这何茂当初,可是和刘瑾很不对付的。更何况,刘瑾还曾暗示过叶春秋不得中秀才,也正因为如此,何茂才…… 流言蜚语,已开始失控了。 若是继续这样放任下去,王洪的压力可想而知,他终于还是等不及了。贡院之外,一份布告张贴出来,何茂舞弊一案,即日午时会审。 此时是清晨拂晓,天刚刚亮,当有人看到这份布告的时候,很快便将消息传出。 因为牵涉到了叶春秋,牵涉到了南闱,顿时南京哗然,只小半时辰,这里已是人满为患。 而此时,得了指令的锦衣卫终于要去国子学请人了。 一个小旗官带着两个校尉出现在叶春秋宿舍的附近,远远便看到在那庭院之处,银光闪闪,一柄长刀在叶春秋的舞动下虎虎生威。 这小旗心里叫了一声好,这样的刀法,他是第一次见,如此凌厉,如此迅猛,尤其是舞刀之人,竟还只是个小小少年。 他走上前去,却又拉下脸,道:“叶春秋何在?” 舞刀的少年收了刀势,显得不疾不徐,道:“学生正是,不知有何吩咐?” 小旗趾高气昂地道:“今日诸司会审春闱舞弊一案,钦差有命,今科会元叶春秋也牵涉其中,如今虽案情虽未定巚,却也请叶会元走一趟。” 态度还算客气,居然没有直接拿人,这让叶春秋觉得更加古怪,这些人……似乎是铁了心非要案情彻底告终才肯对自己亮出獠牙了。 可是……这有什么深意呢,为了以示公正?呵……叶春秋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这些人根本就不在于公正,不可能为此多此一举。 不过既然如此,对叶春秋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他定定神,道:“容请学生去和家父告别。” 这小旗官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似乎也算是人之常情,遭遇这样的事,生死未卜,总该让人说几句话,便道:“快一些。” 叶春秋忙是到了叶景的宿舍,深深吸一口气,这一去,自己生死难以预料,这些日子,老爹的行为都有些失常,这让他颇为担心。 叶春秋轻轻叩门。 里头没有反应,叶春秋便推开门来,却见老爹趴在案牍上睡得死沉,叶春秋皱眉,昨夜他都没有睡吗? 叶景趴在案上,在案头上,有几份潦草的草稿,叶春秋皱眉,捡起其中一份,便见这上头写着:“学生叶景,甘愿认罪伏法,私通主考者,非学生犬子,实乃学生,学生于……” 这是一份认罪书,等于是说,何茂舞弊,私通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这个爹,他与何茂搭上线,获得了考题,这才透露给了叶春秋。 这就难怪了……难怪父亲起初居然如此平静,如此淡然,原来一开始他就打了这个主意,想要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索性代替自己去认罪,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叶春秋深深地看着趴在案上舒睡不醒的叶景,不禁摇头,露出了几分苦笑。 老爹……还是太天真啊。 叶春秋没有多说什么,此刻……自己算是已与叶景告别了,千言万语,已汇作了这份认罪书上,叶春秋转身出去,便见陈蓉和张晋已侯在这里了,很是担心地看着叶春秋,想要说什么,叶春秋却是朝他们一揖,只是交代道:“若是朋友,那么就待在这里,看着我爹,其他的事,我自有主张,陈兄,张兄,后会有期。” 张晋想要说什么,身边的陈蓉却是先回礼,只是道:“春秋尽快去,世叔这里,我和张兄会照看。” “嗯。”叶春秋朝他们笑了笑,脚步轻快,随着三个锦衣卫走了。 ………………………… 到了贡院,依然还可以看到熟悉的场景,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无数人见了叶春秋来,纷纷道:“来了,来了,春秋来了。” “呀,春秋可要小心啊……” 叶春秋不禁挂起笑容,看着许多人关切地看着自己,他心中暖暖的,前头的锦衣卫赶开人群,领着叶春秋进入贡院,贡院里头也有不少人观审,不过大多数都是被安排来的,多是一些落第的举人。 叶春秋看着这些熟悉的‘同年’,心里便明白,这定是王洪的计划,这些人终究是这个案中的利益攸关者,让他们来观审,对王洪有利。 那些不抱期望的人早就走了,打算回家备考,三年之后再战,而这些被请来的人,多半是心情复杂的,一方面,他们觉得这个案子有些蹊跷,可是另一方面,又隐隐有所期盼,甚至有些巴不得案子赶紧定巚,何茂和叶春秋是舞弊才好。 第三百七十章:开审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只有这案子判定了何茂和叶春秋真有舞弊……朝廷的恩科才会来,那些在这场会试里名落孙山的举人,今年就会有重考的机会。 三年时间啊,人生有几个三年,怎么不希望再多一次机会? 叶春秋出现的时候,站在贡院里观审的举人显得有些麻木,竟都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叶春秋,也有人怯怯地道:“叶会元好。” 叶春秋抱以他们理解的微笑。 他看到有人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也看到有人眼睛因为挑灯读书过多,而熬得通红,布满血丝。 换做是自己,只怕遇到这样的事,若是自己也落第,怕也会有这样的私心吧,他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可是对这样的私心,却也能够理解。 他们让开一条道路,叶春秋默默穿过去,终于,有人忍不住了,突然跺脚,抬起头来,鼓励地看着叶春秋,道:“叶会元,你要小心了,关系重大,切莫深陷其中。” 叶春秋便停步,朝他道:“多谢指教。” 那小旗官已是不耐烦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举人,便道:“快一些,大人们等不及了。” 叶春秋便加快脚步,径直入堂。 在这大堂之中,两队锦衣卫分别排开,王洪高坐上首,左右两边,又分别坐着吏部、刑部、锦衣卫、大理寺的诸官。 众人见了叶春秋来,纷纷抬头,用各种别有深意的目光落在叶春秋的身上。 啪。 一声惊堂木。 便见王洪面色狞然,厉声喝道:“堂下何人?” 这又不是县官审断,非要拍惊堂木不可,不过显然王洪此举是想要先声夺人,借着惊堂木,给予叶春秋威吓。 叶春秋作揖:“学生南榜会元叶春秋,见过大人。” 王洪的威吓显然没有太大的效果,他没有看到战战兢兢的叶春秋,只看到这个少年依然的镇定自若。 王洪的怒火便被勾了起来,转念一想,这叶春秋今日就必定要伏法,呵……自己和他置什么气,这公堂内外,到处都是人,众目睽睽,自该显出一些气度的好,便沉吟一下,故作漫不经心的道:“噢,叶春秋……来啊,给他捡个座吧。” 无论怎么说,叶春秋依然还是进士的功名,在这个公堂上一席之地却还是该有的。 当然,王洪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显示自己的公允。 有人给叶春秋搬了个小凳子来,叶春秋便大喇喇的坐在下座。 王洪便老神在在的道:“叶春秋是吗?南榜舞弊一案,本官问你,你知道多少内情?” 叶春秋气定神闲,他已见惯了风雨,更知道眼下该怎么做,便道:“大人,学生对此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王洪眯着眼,心里说:“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吧,你终究还是颇有才学的,本官怜你读书不易,你再想一想,有什么话想和本官说。” 他一脸为叶春秋惋惜的样子,让叶春秋觉得他像苍蝇一样的讨厌。 叶春秋很笃定的摇头:“学生说了,学生一无所知。” 王洪眼眸里掠过一丝杀机,他却笑了:“嗯,看来你不肯说了,无妨,你既不说,那本官就慢慢让人来说吧,来人,先将姚政带来。” 过不多时,那主考的幕友姚政便走进堂来,一见到叶春秋,便道:“大人就是他,他是叶春秋,化成灰,学生也认得。” 叶春秋在姚政用手指向自己的时候,依然不露声色。 王洪却是得意地看了叶春秋一眼,道:“噢?你如何认得他?” 姚政道:“学生先是听何主考几次三番的提起此人,何主考经常说,叶春秋此次必定高中,还有,他进贡院考试时,何主考特意指着叶春秋对学生说,这便是今科南榜的会元公了,学生那时还觉得奇怪,心说为何还未考,这主考大人就一口咬定会元是他,直到后来,学生拿了叶春秋的卷子给何主考看,何主考一看,便说这必定是春秋的卷子,果不其然,等到放榜之时,这份卷子的主人叶春秋就成了会元。大人……这个世上哪有这样凑巧的事……” 王洪面带微笑:“好了,你只需指认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本官自有裁处。” 姚政本来还想绘声绘色的说,他也是够折腾的,先是跟着何茂到了南京主持考试,接着又跑去京师状告,而今又被带着来作为人证,辛辛苦苦,不就是要将何主考和叶春秋钉死吗?因而他早打好了腹稿,谁晓得王洪却是直接一句话将他堵死。 姚政只好讪讪道:“是,是。” 王洪此刻笑了,目光重新落在叶春秋身上,道:“叶会元……”喊这个称呼的时候,他带着讽刺的意味,接着道:“你怎么看?” 叶春秋张开眸子,看向姚政:“姚幕友,你是猪吗?” 什么…… 满堂愕然。 连外头观审的人,也都是一脸错愕。 这公堂之上,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出言不逊,这家伙疯了吗? 姚政立即大叫:“大人你听,他竟如此辱骂学生,学生乃是堂堂举人,只是因为仗义执言,揭发了他和主考弊案,他这样咆哮公堂,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吗? 叶春秋心里想笑,难道自己不是进来这里之后,就注定已经被他们盘算着要将自己置之死地,好让自己‘罪该万死’? 王洪怒道:“叶春秋,你好大的胆子。” 叶春秋却是好整以暇,起身作揖,道:“大人,学生言辞激烈了一些,可是骂他姚政并没有错。” 叶春秋顿了顿,露出了特有的冷静,徐徐道:“这姚政口口声声说何主考屡屡提及要点学生为会元,那么学生敢问,这何主考乃是翰林侍讲,曾经还任过浙江提学都督,朝廷托付他教化之责,甚是器重,敢问大人,一个朝廷栋梁,为何到了他姚政口里,竟是这样的愚不可及?就算何主考当真与学生有所勾结,难道当真会蠢到屡次三番在姚政面前提起吗?” 第三百七十一章:不平则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看着在场的脸色各异的众人一眼,便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接着他看着一脸怒色的王洪,无所畏惧地继续道:“难道何提学不知科举舞弊干系有多大,又或者是,他觉得姚政是猪,所以连这一点遮掩和避讳都没有?” 叶春秋的话倒是入情入理,何茂是什么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且不说他曾是提学,单说他现在供职于翰林,就已说明他乃是朝廷很倚重的博学之士,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主持春闱的资格,你若是把何茂形容地这样蠢,这岂不是说朝廷更蠢,一个这样的蠢货,居然让他主持科举? 许多人先是傻眼,禁不住冷俊不禁起来,连那观审的人,一个个巴不得何茂舞弊才好,可被叶春秋所说的一番话,却也闹得哄笑起来。 “……”姚政竟有些无言,然后看着王洪。 王洪冷笑道:“叶春秋,你这是要逞口舌之快了?” 叶春秋却是正色道:“不,既是大人钦命协各司查办此案,而抡才大典之事,断无混淆不清之理,学生既是为了自辩,也是为了大人能够兼听则明,不使奸徒蒙蔽。” “你说谁是奸徒?”姚政冷笑看他。 其实他的这个揭发,确实是错漏百出,可是这只是一个引子,说穿了,那些背后的大人物也不指望这个引子有多缜密,他们需要的不过是让姚政提供一个彻查的借口罢了。 既然如此,从这里作为切入点,叶春秋的策略是极为正确的,既然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叶春秋不会客气。 叶春秋鄙视地看他一眼:“颠倒是非、指鹿为马者,便是奸徒。” 这一下子,何止是姚政,便是将王洪也一道骂了去,王洪心里勃然大怒,道:“叶春秋,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叶春秋神情淡然,依然毕恭毕敬,道:“学生若是当真舞弊,自然合该千刀万剐,可若是蒙冤,也少不得不平则鸣;大人若是拿了竹竿子捅了鸟巢,还不准鸟儿叽叽喳喳几句吗?” 这个形容……也真是绝了。 观审的人渐渐开始融入进这个案子中,竟是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立场,都不由莞尔。 王洪感觉到自己的威信遭受了打击,便忙是拍起惊堂木,厉声道:“肃静,肃静,叶春秋,你要不平则鸣,这是钦案,自然会给你申辩的机会。”他眼角扫向一旁的书记官,那书记官还在唰唰地记录着公案。 其他几个协审,则大多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 王洪此时也有一些压力了。 叶春秋提到这是钦案,什么是钦案,所谓的钦案就是各司会审,坐在这里的,有吏部、有礼部、有刑部、有大理寺,还有锦衣卫的人,而会审的每一句对谈,都会记录在案,最后送入宫中和内阁,供陛下和阁老们查阅。 也就是说,他还真‘冤枉’不了叶春秋,除非他敢欺君网上,在这公审的时候,更改书记官的供卷。 偏偏叶春秋这个家伙,死鸭子嘴硬,处处都戳自己的心窝子,让他很是恼火,他看了其他协助审案的诸官一眼,心底发冷,哼,这些人现在都在装孙子呢,估计他们应当是知道此案有问题的,他们也知道这个案子牵涉得很深,所以也断然不敢跳出来质疑,不过终究他们也只是走走过场罢了,关键时刻是不会出手相助的,无他……他们得不到什么好处,还有可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所以这堂中,真正站在王洪这边的,也只有锦衣卫的人了。 这王洪想了想,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火,被叶春秋惹怒,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便尽力收起了怒火,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是吗?叶春秋,既然如此,那么……咱们就一条条地说吧,来人啊,将人带来。” 这个案子,既然已经确定了非要办成铁案不可,而且既然已经‘彻查’,当然不会给叶春秋钻任何空子,这个会审,终究是一场让大家面子上好看的把戏罢了。 所以他一声令下,接着第一个人证便拉了来,此人一进来,便魂不附体的样子,拜倒在地。 王洪怒喝:“堂下何人?” 这人期期艾艾道:“小人何水金,是……是何大人的家仆……” 何茂身边的‘人’,王洪与那锦衣卫千户对视一笑,然后目光又落在叶春秋的身上,想看看他的反应,结果依然让他们失望,叶春秋的脸上没有震惊,只是阖目沉默,似乎对于这个‘重大人证’并不在意。 王洪道:“噢,何水金,你有什么要说的?” 这何水金立即道:“大人,大人,小人要揭发,要揭发啊,我的家主就是何茂,他历来贪婪无度,就在春闱之前,家主曾命小人偷偷去访叶春秋,让小人和叶春秋说,叫他拿出纹银千两,看在叶春秋是家主门生的份上,便点叶春秋为会元,小人便上了门,这叶春秋听了喜出望外,先拿出五百两银子,说这是定银,等事成之后,自有更大的回报。” 他话音落下,似乎为了佐证他的话,一旁的锦衣卫千户慢悠悠地道:“他所言的,确实千真万确,事发之后,校尉和力士在那何茂的行辕发现了五百多两银子,何茂一个钦命的主考官,带这么多银子在身边做什么?想必就是这叶春秋的贿赂了。” 王洪很是欣赏地看了这锦衣卫千户一眼,人证物证俱在,这一次,似乎是齐全了。 到了这个份上,其他几个陪审的大人们已经开始打起了哈哈,显然这场结果已经注定的审判确实打不起他们太多的精神,这王钦差和张千户显然已经布置得天衣无缝,他们纯粹是来做陪衬的。 甚至有人同情地看了叶春秋一眼,这个南榜的会元,倒也真是可惜,什么不好,偏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而今,是真正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此人这样的年轻,真是可惜。 第三百七十二章:诬告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洪想尽快将叶春秋定罪,不过还是看着叶春秋道:“叶春秋,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叶春秋沉吟片刻,然后道:“大人,学生能否问何金水几句话?” 王洪的嘴皮子哆嗦了一下,眼睛眯起来,眼角余光看着那书记官,今日是会审,显然也该表现出一点‘气度’,便道:“你既不平则鸣,那么……本官不妨网开一面。” 叶春秋笑吟吟地看着何金水。 何金水则是跪在堂中,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的目光不敢触碰叶春秋的眼睛,只是这时,便听叶春秋道:“何金水,你既说寻了我,我还送了银子让你转交何大人,那么敢问,你在哪里访了我?” 何金水依然低垂着头,但立即接话道:“自是你的下榻之处。” 叶春秋步步紧逼道:“下榻之处?敢问,我在哪里下的榻?” 何金水却是对叶春秋的住处倒背如流,道:“是在国子学的苍月楼,那儿有棵李子树,背靠着一条小溪,左进第三间就是了。” 他话音落下,王洪而锦衣卫的张千户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显然,这个叶春秋还当真以为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居然想用这个方式来问倒何金水。 叶春秋却是不以为意,继续追问:“噢,那么敢问,你是如何进国子学的?这国子学乃是教化重地,若非监生,其他要出入,都少不得要经过盘查,你一个奴仆,凭什么进去的?” 听到这个,王洪和张千户都不由愣了一下,怎么……现在国子学里也有门禁了吗?他们怎么记得,国子学学风开始渐渐落败,门禁松弛呢,难道这两年有了变化? 何金水愣了一下,显得惊慌失措起来,便道:“噢,噢,是有门禁的,我当着那差人的面,报了我家老爷的名号……” “报了你家老爷的名号?”叶春秋笑了:“你是猪吗?” 王洪又怒,拍案道:“叶春秋,你放肆。” 叶春秋正色道:“大人,学生绝非羞辱这家仆,只不过,谁都知道,主考案临之后,往往尽量与人少接触,更何况,这个何金水还是奉命来收取贿赂的,他到了国子学,居然报了他家老爷的名号,这不是摆明着告诉别人,他们老爷和学生私下勾结?那何主考堂堂翰林侍讲学士,何等聪明的人,他既敢以身犯险,做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怎么可能不谨慎甚微,若是当真要让人来私下联络学生,收取贿赂,又怎么会让这样的蠢货来?” 张千户感觉自己有了一点疏漏,脸色也很不好看了,阴阳怪气的道:“或许他稍有不慎呢?” 叶春秋抿嘴,摇头,道:“那也不对,因为国子学里没有门禁,学生之所以说他蠢,不过是方才故意试探他,障人耳目,说这儿有门禁,他一时情急,竟被学生骗了,蠢到为了攀咬学生,连忙编出他遇到了门禁,还和差役报了他家老爷名号这样的话。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国子学看看,国子学门禁松弛,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卧槽…… 满堂哗然。 那何金水睁大眼睛,看着叶春秋,脑子已经有些发懵了。 其他人也都开始低声议论起来,现在看来,这不摆明着何金水说谎吗?若是何金水说谎,他为何要说谎? 看着那书记官唰唰的提笔如实记录,王洪已经感觉很是不妙了,他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叶春秋却是脸色冷然起来,回眸看着何金水:“何金水,你既是何主考的家仆,为何要状告何主考?以奴告主,而且还是诬告,你该当何罪?” 何金水吓得魂不附体,可怜巴巴的看着张千户。 张千户脸色铁青,只是眯着眼看叶春秋。 “够了!此事暂时不必计较,叶春秋,你休要胡闹,来人,将他们统统带来。”事到如今,唯有快刀斩乱麻,不能任叶春秋‘胡搅蛮缠’下去,原本王洪还想表现出一丁点的气度,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天真’,他哪里知道,叶春秋在面对‘人证物证’面前,一个小小少年非但没有吓尿,反而如此的冷静,他以为叶春秋会被吓得一屁股瘫坐地上,乖乖求饶,哪里…… 这个少年的心理素质,只怕比一个老江湖还更加可怕,如此一来,若是再这样纵容,整件事都有可能办砸。 一声令下,先是堵住叶春秋的嘴,紧接着,一个个人被带进来。 当先被带进来的乃是阅卷官陈哲,陈哲乃是礼部的官员,奉命阅卷,他跪倒地上,瑟瑟发抖,一进来便满是恐惧的道:“下官,下官陈哲,下官要揭发,当时阅卷的时候……那何茂一再说,这张必定是叶春秋的卷子,还说……此卷必定是第一……” 接着又是一个武官被押上来,战战兢兢:“卑下奉命卫戍贡院,那叶春秋拜谒何茂时,何茂朝他使了个眼色,卑下看得真真切切,那叶春秋随即露出大喜过望的笑容,噢,那叶春秋进考场时,卑下就曾在那巡查,听他对人说,春闱我必定为第一……” 又有个监考的考官跌跌撞撞进来,他手不断的抖动,似是受了伤,不过却被大袖遮了,他期期艾艾的道:“我……我……下官看到叶春秋等挂牌放题之后,便立即不假思索,直接提笔做卷,倒仿佛他此前就知道考题一般……” 又有一个差役进来,纳头便拜:“小人……” 一个又一个的证据,每一个证据都是独立的,偏偏这些证据组合起来,就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条,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何茂,也指向了叶春秋。 方才叶春秋将那何金水和姚政的谎言戳破,可是现在一下子,数十个人一一鱼贯而入,牵涉到了寻常的书吏,还有监考,有卫戍的官军,有阅卷和封卷的官员。 每一个人都没有提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可是这每一个证据却又旁敲侧击,全部组合起来,就成了铁证。 第三百七十三章:抵死不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洪面带微笑,只是听着这些人走马灯似的进来,一个个为这个案子补充,他很惬意的端起了茶盏,慢慢喝茶。 张千户的脸上也掠过了一丝狞笑,他眯着眼,露出残酷之色,锦衣卫要栽赃的人,就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外头的看客们本就希望这桩弊案坐实才好,现在看到‘铁证’越来越多,也都精神振奋,不少人窃窃私语:“叶春秋,到了而今,你认罪伏法了吧,或许还可留着一条性命。” “现在只是何茂向你索贿,你若是乖乖认罪,或许……” 叶春秋对此充耳不闻,他本以为自己会愤怒的,可是现在,看着这一张张面孔,心情居然是出奇的平静,这种感觉,有些说不清,本以为自己遭遇了戕害,遇到了不公,会义愤填膺,可是……他依旧沉默,或许……这个世上本就有太多的不公吧,只是现在落到了自己头上而已,他心如明镜,只是冷眼旁观。 那书记官下笔更加起劲,快速地将这里发生的事一一记录。 这时,有人押着一个人进来,叶春秋眼眸一看,正是邓健,邓健几乎是被人架着进来的,王洪看着他,便不禁问:“他怎么了?” 搀他的锦衣卫校尉道:“他在牢里摔伤了腿。” 邓健的脸色苍白,咬紧牙关,被丢到了大堂,显然他的目光也发现了叶春秋,看到这个叶春秋,他就觉得有些讨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的脚已折了,连跪都跪不住,几乎是趴在地上,可是他却还是努力跪着,把头抬起来,道:“下官南京都察院浙江巡道御史邓健,奉命监考……今有事要揭发。” 那张千户看到邓健,不禁莞尔笑了,这个御史其实一开始还算是硬气,不过后来呢,打了几天,也就老实了,在牢里乖乖俯首帖耳的,见了看守的力士就恨不得叫人爹了。 王洪露出微笑,鼓励地看了邓健一眼,道:“哦,是邓御史,你竟是摔伤了?哎,得赶紧救治才好,你赶紧揭发,之后本官请人为你疗伤。” 邓健便抬起头,朗声道:“下官要揭发的是一桩惊天弊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南京陪都之地,居然有人想要栽赃陷害,想要构陷忠良,下官起初以为何茂确有舞弊,可是自被锦衣卫这些爪牙拿住,便日夜拷打下官,让下官招供,要颠倒是非,伪造证据,下官要揭发你王洪这钦命的钦差,还要揭发锦衣卫,揭发你们制造冤案,揭发诬陷忠良,呵……何主考并无作弊,叶春秋虽然混账,却是正儿八经……” 满堂哗然。 玩砸了。 那张千户万万没有想到,此前这个邓健被打得嗷嗷叫,乖乖俯首帖耳,说要揭发叶春秋,戴罪立功。谁晓得到了这里,居然出尔反尔,他也是吓了一跳,从未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愣子,便连忙上前,厉声道:“你胡说什么,闭嘴。” 邓健梗着脖子,冷笑道:“我乃仗义执言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尔等是什么人,一群……” 张千户暴怒,直接扬起手,啪的一声给了他一耳光,也将他的话音打断。 邓健便大笑道:“哈哈,乱臣贼子,竟敢打爹。” 碰到这么个愣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本来以为智珠在握,可是想不到有这种不怕死的,而且显然人家居然还很有心计,拷打了几天之后便乖乖俯首帖耳,谁晓得到了这公堂上杀了个回马枪。 这个家伙……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啊。 王洪的脸已垮下来,其他几个陪审也是面面相觑。 张千户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疏忽,也是惊恐不已,忙是一把提起邓健,左右开弓,直接给了他几个耳刮子,怒喝道:“不想活了吗?是了,你和叶春秋他们是一伙的……” 邓健被打得脸颊高肿,满口是血,他哈哈大笑,呸的一声,将一口血吐在张千户的脸上,道:“我邓健忠贞为国,就算是一伙,那也不会和你们一伙,你们这些害人虫,天理昭昭……” 张千户还要打,王洪已是急了,他立即道:“押下去,押下去,暂时收监,给本官押下去,此人与叶春秋有旧,与何茂也是至交,先押下去再说!” 几个校尉忙是拖着邓健要走,邓健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瘸着腿,双手伸向半空,大叫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乱臣贼子,必定要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你们还记得赵高吗?还记得伯嚭吗?前车之鉴,殷鉴不远,我邓某人先死一步,就在阎王殿下等你们。” 好不容易,才将他拖下去。 此时堂中只剩下了尴尬,那张千户脸色铁青,而王洪也是心中郁闷,本来好端端的一场会审,竟出了这样的差错,他阴测测的看了那书记官一眼,淡淡道:“邓健也是同党!” 那书记官抬头,有些错愕,有些不知所措,便看向其他陪审,这些陪审一个个假作风淡云轻的样子,却并不表态。 书记官只好无措地继续提笔写下去,将王洪的话添上。 本来还有一些人证,现在王洪已是不耐烦了,他怕再出邓健那种不要命的家伙,便狞笑着看着叶春秋,而今既然是图穷匕见,自然也就不必惺惺作态了,他厉声道:“叶春秋,你都看到了吗?事到如今,你到底认罪还是不认罪,呵……呵呵……你要想清楚,你与何茂、邓健合谋,还想抵死不认吗?” 叶春秋看着他们方才的丑态,心里只是想笑,他很是轻蔑地看了王洪一眼,这让王洪感觉受到了侮辱一样,本来因为邓健的事,就已让他恼火,这个小子竟敢如此蔑视他,他猛拍惊堂木:“本官在问你话,你大胆。” 叶春秋徐徐站起来,然后用目光扫视着每一个人脸,这些人,有的是主谋,有的是帮凶,更多人,不过是想从中得利的观审举人。 ………………………… 已经继续了二十六天的十章了,还真是不容易,能坚持下来,其实都是因为有大家的支持,谢谢大家,同时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老虎,呵呵,希望大家有票儿的能再支持一把,没办法,成败就是这几天的事,只能拜托大家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正主儿来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噢,叶春秋终于想起来了…… 只有钉死了自己,这些才能从中得到好处啊。 所以他们才可以如此的肆无忌惮,即便方才的邓健被打成那个样子,也没有人肯为邓健说一句话。 而自己……不过是他们将整个案子坐实之后,显得更加合情合理的工具而已,他们等的,不就是自己招认,然后整个案子就算是功德圆满,皆大欢喜了吗? 这就是人心啊。 叶春秋遇到过好人,也遇到过坏人,可是更多的,却是站在自己立场,为了获取一些好处,而宁愿去做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的人,还有那些趋利避害隔岸观火之辈。 深吸一口气,即便是孤掌难鸣,他也决不妥协,他一字一句地道:“学生方才只听到八个字。” “什么?”王洪焦灼的追问。 叶春秋冷目而视,郑重其事地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啪! 一声惊堂木。 也代表了此刻王洪的心情,他已彻底地被惹怒了,那双眼眸里已是满含着杀机,最后却是笑了,仿佛露出了獠牙:“你是不认了?” 叶春秋显得平静下来:“若是不认,你们也会像对付邓御史那样对我,好屈打成招吗?” “哈……哈哈……”目光血红的王洪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本来还以为可以很圆满地会审,现在似乎注定要露出一些瑕疵了,不过……这无妨,自己是授命而来,既然不能做到圆满,那么索性还是用最直接的手段才好,他不疾不徐地道:“你以为呢?你就当真以为你能逍遥法外?你也不想想,春闱弊案这样的惊天大案,你还想脱身吗?好吧,你是不承认吗?那么……本官就让你见识见识吧,来人!” 王洪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将人带上来,让叶春秋见识见识。” 一声令下,这时满堂的肃静便被窃窃私语所取代,而这时,一个人被押解上来。 竟是正主儿何茂!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不久前还清贵无比,高高在上的主考官,此时的何茂,却是双目无神,脚步踉跄,他几乎没有气力走动,是被人搀着来的,整个人宛若呆鸡的样子,只是浑浑噩噩地进来,然后一脸茫然,他抬眸,看到了张千户,然后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堂堂侍讲,居然作势要给张千户跪下。 张千户却忙是给他身边的校尉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差役会意连忙将何茂搀住。 王洪得意非凡地看着叶春秋,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然后一副温和的口吻笑着对何茂道:“何侍讲,你可有什么话说吗?” 何茂茫然地抬头,看到王洪,便又打了个冷颤,接着他看到了叶春秋,却连忙把目光撇开,然后期期艾艾地道:“罪官万死!” 罪官万死。 短短的四字,令王洪和张千户相视一笑,也让叶春秋皱起了眉。 何茂居然屈服了。 叶春秋看着这个宗师,或许……若是从前,他是能够体谅的,每一个人都想挣扎求生,所以相互攀咬,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有了一个不相干的御史邓健在前,何茂现在的举动却让叶春秋不禁对他有些鄙视。 只是,此时堂外无数人纷纷鼓噪起来:“果然有科举舞弊,连何主考都认罪了。” “春闱不公,我们要重考。” 一时间,所有人群情激愤,变得盲从起来。 何茂是舞弊案的主谋之一,而科举舞弊势必要千刀万剐的,连他都认罪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再多的狡辩,此时也是无用。 …………… 吏部部堂。 黄信被召到了这里,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而事实上,御史们已经来了不少了,张绍和黄信是同来的,叶春秋自从遇事之后,黄信颇为担心,他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叶春秋,甚至对叶春秋身边的人扑面而来,这种压力,使他感受到了几分沉重。 只是……黄信感觉自己无能为力,都察院这儿,抽调去的几个御史都已经被拘押起来,若是往常的时候,有御史遭了戕害,整个都察院早就闹翻了天了,可是现在的南京都察院,却一个个三缄其口,大家都清楚,这牵涉的是科举舞弊,任何人敢胡说八道什么,都可能遭遇无妄之灾。 为了这件事,佥都御史张绍甚至把黄信寻了去,好生告诫了一番,让他不得胡言乱语,叶春秋的事,万万不可牵涉。 黄信就这样不安地等了几日,今日在贡院那儿,钦差开始会审,他顿时面如土色,心知很快结果就会出来,而既然闹得这么大,叶春秋多半是无法幸免了。 他心中颇有些郁闷,想出些力,又是无计可施,倒是在这个时候,吏部尚书王华有请。 王部堂请大家去做什么?黄信发现接到公文的不只是自己一人,整个都察院在职的人,几乎人人有份,这绝不会是小事,似乎……和那叶春秋的案子有关。 可是……王部堂难道也是急得失去了主张吗?即便他是帝师,是南京的吏部天官,可是想要干涉这件事,只怕分量还远远不够,这可是抡才之事啊,便是天子想要网开一面,只怕都不轻易。 因为这样的先例一开,谁还敢相信科举的公正,科举牵涉的又何止是抡才这样简单,更是朝廷收拢天下英才的手段,将天下的英才收回己用,这关系的是国本的问题,稍有不慎,若是使人质疑到科举的公平性,那就真正是动摇国本了。 许多人心里都开始嘀咕起来,也暗暗下了决心,王公有命,当然是要去的,可若是让自己牵涉进科举舞弊这个案子,只怕……就恕难接受了,这事儿太大,关系着的是身家性命,一丝一毫都不得马虎,绝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可以去过问的事。 黄信与张绍人等抵达了吏部部堂,他们很快发现,来的人不只是都察院的,连各部的给事中都给请来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是该动手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给事中和御史都是清流官,有点像是各部堂里的‘监军’,专门负责监督部堂一些不合时宜的事,甚至他们还有封驳敕命的权利,若是圣旨之中有一些给事中认为不对的内容,可以直接封还,不予执行,所以虽然和御史一般,多是年轻人充任,而且品级不高,权柄却是不小。 甚至,一些学官也被请了来,大家聚在一起,足足有六十七人,声势浩大,等到了吏部的正堂,便见王华此时高坐在此,他显出风淡云轻的样子,神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谁人不知,那叶春秋是你王华的女婿兼门生,这是亲上加亲的关系,谁人不知,现在这叶春秋牵涉到了科举的舞弊,一旦获罪,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重则人头落地,最轻也是个削了学籍为民,甚至贬为小吏。 这个时候,王公理应很是急躁才对,可是现在,王公居然捋须含笑,见了诸人来,便道:“啊……烦请大家来,是有一桩事相告,噢,大家都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可是见到这一反常态的王部堂,许多人都开始怀疑人生了,话说,王部堂,你那关门弟子兼女婿都要完了,你怎的还这样和颜悦色,你就当真一点都不急吗? “请大家来,其实只是为一桩小事,噢,老夫这儿有个东西,请大家看一看,嗯……看看就好……” 王华依然笑容满面,他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深沉,这把老骨头活得挺憋屈的,从前是平步青云,谁料因为得罪了刘瑾而被贬至南京,儿子也得罪了奸人,去了贵州,现在这个女婿,又是如此。 这口气咽不下啊。 这把老骨头活了这么多年,人世间的百态,他早就看透了,而现在,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那浑浊的老眼之中,掠过了一丝决然…… …………………………………… 南京内城的云德楼,这儿是附近街坊之中最好的茶肆之一,许多读书人都肯到这儿来喝茶,不过今日,这里的生意却是寥寥,显得格外的冷清。 茶馆的东家,自然免不了抱怨几句,还不是因为那会审,结果读书人都跑了去,现在倒好,都没人来喝茶了。 想到科举的舞弊,这东家也不禁觉得惋惜起来,茶肆里每日都有许多的消息,起初是大家认定了叶春秋舞弊,此后质疑的声音出现,反正都是真假难辨,倒是听说,那叶春秋是真正的才子,却不知为何非要舞弊不可,不知是不是冤案。 不过这毕竟是与己无关的事,想当初,也是在南京,在那弘治十二年里,徐经和唐寅二人,岂不也是才华横溢,最后…… 令这茶馆的东家错愕的是,正在这时,却来了不少不速之客。 这些头戴纶巾的人都是风尘仆仆而来,紧接着便要了几个雅室,当头一人,东家却是不认得的,只听到被人称作是叶世叔。 来人正是叶景,除了叶景,还有陈蓉、张晋,有不少宁波的生员也来了,有举人,也有秀才,还有一些在地的同乡。 进入了雅室,叶景显得神情很激动,他突然发现,自己肩上多了一份担子,儿子大祸临头,他非救不可,所以他咬着牙,不等伙计上茶来,只是耐心地坐着等待。 过不多时,有人匆匆进来,喜形于色道:“来了,东西来了。” 呼……叶景深吸一口气,然后站起来,看着每一个同乡,他沉吟了很久很久,突然,他跪倒在地。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所有人吓住了,叶景可是进士,虽然只是三甲,而且对于在座的许多人来说,他们还是叶景的后辈。 陈蓉连忙要上前,将叶景搀起。 叶景却是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春秋不幸,遇到我这么个没出息的父亲,今儿大祸临头,若是能渡过难关,则大富大贵就在眼前,可若是过不了这道鬼门道,则死无葬身之地,我这个做爹的,有太多无用的地方,不能为之分忧,反而经常使他受到连累,今日来的都是我和春秋的同乡、好友、亲朋,大家肯为春秋出力,我叶景感激不尽,就请大家受我一拜,多谢了。” 张晋和陈蓉将他扶起,张晋道:“世叔,这是什么意思,春秋也是我们的兄弟,出力是理所应当的,世叔,时机已到,该动手了。” 叶景点了点头,他的目中带着几分毅然决然,他喃喃道:“是啊,是该动手了,有劳诸位,大家随我这就去贡院吧!” ………………………… 审判还在继续。 不过此时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王洪,某种程度来说,今日这场会审,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虽然中途有点小波折,不过这显然无伤大雅。 此时,何茂开始陈诉着自己的‘罪责’:“对,就是罪官让何水金去寻的叶春秋,寻到叶春秋之后,叶春秋给了五百两银子,朝廷付我重托,我竟丧心病狂,实在万死,今日,罪官幡然悔悟,我……我……罪官理应受罚,宁愿速死……” 说到速死的时候,他的声音在颤抖。 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路可走了,锦衣卫的手段已令他求生不得,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是如何尽速死了干净。何况……自己还有几个儿子,还有几个孙儿,若是……若是不肯就范,这些恶徒,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眼里只剩下恐惧,只想着朝廷立即把罪议下来,他不敢去看叶春秋,或许是因为出于愧疚,或者是出于其他,他滔滔不绝地给自己揽上许多的罪名,甚至这一刻,他有点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现在就被抓去明正典刑。 “一切……都是叶春秋与罪官……” 看审的人已经议论纷纷,变得越来越激动起来,事实上,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所有人都知道案情已有定巚,叶春秋……死定了。 “好了,够了!”王洪终于打断了何茂的认罪,脸上却是显得极为满意。 第三百七十六章:格杀勿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何茂足足交代了几柱香的时间,反反复复絮叨的都是那些话。 既然已有了眉目,王洪也不愿继续听下去。 他恶狠狠的看向叶春秋,到了如今,新仇旧恨该当一次结算了。 于是他露出狞笑:“叶春秋,你现在可有话说?” 叶春秋想了想,仿佛是在思考的样子,然后道:“大人……敢问学生为何要舞弊?” “因为……既是舞弊,自然是因为你想金榜题名了!”王洪像是猫戏老鼠一般,冷冷道。 “哦。”叶春秋点点头,然后又道:“可是学生以为,学生就算不舞弊,也能金榜题名。” 王洪不由冷笑,不舞弊也能金榜题名:“这个世上,有谁敢说自己必中?有谁敢说自己没有马前失蹄的时候。你敢吗?你不敢!所以你勾结何茂,现在何茂都已认罪,你还要抵死不认吗?你这欺世盗名之徒,来人啊。” “在。”左右的校尉便要卷起袖子来。 王洪杀机毕露:“动手,将叶春秋拿下,狠狠的打,往死里去打,本官就不信这叶春秋还不认罪,现今何茂已认罪,他认与不认也无关紧要,不认就打死吧!” 校尉们应诺一声,便要蜂拥而上。 叶春秋目中掠过冷然,他突然朝王洪微微一笑:“王大人难道就真的以为自己赢了吗?” 看着这个少年居然露出来的笑容,让王洪有些疑惑,怎么回事……这小子当真不知敬畏的吗?他为何…… 一旁的张千户却已是不耐烦了,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动手。” 眼看着十几个校尉扑上来,却见叶春秋叹口气:“王大人,已经迟了。” 迟了…… 满堂的人都觉得莫名其妙,他们有点儿傻眼,这小子,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故弄玄虚,什么迟了,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他已必死无疑了,到现在还想死鸭子嘴硬吗? 王洪暴怒,惊堂木一起,重重拍下:“打死他!”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喊出,他心里对叶春秋已经有了滔滔恨意,这个小贼……当真该死,竟敢如此不识相! 校尉们已冲上前去,当先一个,正要剪住叶春秋的手,叶春秋却是身形一错,使他落空。 张千户狞然:“竟敢抗拒天差,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格杀勿论!” “且慢!”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张千户暴怒,居然有人敢打断自己,他目光阴狠狠的朝声源看去,却是发现,这个时候竟有人来了。 来人是王华。 王华身穿一身大红斗牛服,显得格外的刺眼。 斗牛服只有位列一品的大臣才能穿戴,而且必须天子钦赐,吏部尚书本该是二品,不过因为天子对王华的厚遇,又因为王华帝师的身份,所以才予以了这个殊荣;平时的时候,虽然天子赐服,王华素来低调,却从不穿戴在身,而今日,这件御赐斗牛服穿戴在身,头戴乌纱,王华显得格外的精神奕奕。 外头的看客们被挤开,越来越多人进来,拥簇到了王华的周围。 有张绍,有黄信,有许多的御史,有许多的学官,还有各部的给事中。 这些人个个头戴乌纱,杀气腾腾。 王华背着手,徐步入堂。 王洪和张千户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节骨眼上,王华居然敢来干涉此事。 此人是南京吏部天官,是少傅,是天子的恩师。 面对这样的人,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压力,不过……王洪却是面目森然起来,他幽幽的看着王华,徐徐道:“噢,原来是王部堂,王部堂,本钦差奉旨查办钦案,科举舞弊,这是何等大的事,王部堂也想干涉吗?” 来者不善,不过王洪却是不怕,怕了才见鬼了,自己可是钦差,你王华固然了不起,难道还敢干涉这样的事?信不信现在就将你拿了你信不信,何况这是可能动摇国本的科举弊案,你王华有天大的胆子,也敢在旁指手画脚? 王华与叶春秋对视一眼,叶春秋微微一笑,朝他一揖。 王华没有理他,然后徐徐的走到公堂之上,慢悠悠的道:“噢,案情可有眉目了?” 王洪道:“此案几乎已经定巚,叶春秋与何茂舞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都在此……” “是吗?”王华很温和的笑了笑,然后道:“这么说来,叶春秋确实牵涉到了舞弊?” “这……是自……”自然的然字还未出口,王洪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因为这时候,王华脸色一冷,猛地从袖子里抽出一部书来,狠狠的摔在他的头上:“瞎了眼的东西,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你……”王洪万万想不到,王华当着这么多人面,竟敢对自己这个钦差动手。 他被那厚厚的书砸中,整个人打了个哆嗦,脑门疼得厉害,便大叫道:“王华,你好大……” 好大后头的话又突然没了下文了。 因为那部书已是散开,然后露出了一些零星的字眼。 王洪突然后退一步,打了个哆嗦。 其他人也万万想不到会发现这样的变化,纷纷错愕。 而这时,王洪已经无心去理会叶春秋和王华了,而是忙不迭的捡起书来太白集第十一版。 他翻开书,书中的第一页,便是一个题目当今之时仁政,然后破题映入眼帘继养而言道,见仁政之尽心焉…… 破题,又是破题,精妙无比,巧夺天工。 然后是承接,然后是起股,然后…… 他吓了一跳,继续往下翻阅,又是一篇当今之时仁政,依旧是破题……盖先王之治天下也,法莫重乎仁政…… 又是这个仁政,依然与那当今之时仁政契合,是出人意料的破题。 承接,字字珠玑,几乎没有破绽。 起股,就足以让人拍案叫绝,然后二股……三股…… 王洪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脑子开始有些发懵了,因为这两篇文章,是前所未有,不是叶春秋此前的四篇文章,也不是叶春秋考试的文章。 第三百七十七章:八股三百篇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洪的目光注意道了上头的署名,分明是叶春秋三字。 是叶春秋作的。 他不由自主地继续翻,第三篇、第四篇、第五篇……第十篇……第十六篇……而上面的署名都是叶春秋,后面还有…… 这一版的太白集,显然比之往日的版本更加厚实,而这时,王洪的两腿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打颤了。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手无意识地继续翻下去,第二十四篇……第二十五篇……仁政于教,孰大于是……每一个破题,都堪称经典,经典啊…… 王洪一下子脑子嗡嗡开始响起来,竟是已经忘了这里是公堂,已经忘了王华正冷冷地盯着他,忘了其他的陪审落在他身上那大惑不解的目光。 他只是继续翻阅着手上的太白集第三十五篇……第三十六篇……第三十九篇……第四十二篇……‘仁政能公其乐,仁政是以能乐也’。 他的眼睛不由瞪直了,一下子竟有些站不住,书太厚了,他发现虽已是四十二篇,却还不到整本书的十之一二,于是他索性从书的背后去翻,赫然看到第三百篇……噢,这里还有后记。 “今科春闱题曰当今之时仁政,春秋乃作文三百篇,以此自娱……” 八股三百篇。 三百篇…… 是三百…… 每一篇,他虽然没有尽力去读,可是他好歹也是进士出身的官员,眼光还是犀利的,他一目十行,似乎想从中发现到一些漏洞,可是没有……任何一篇都堪称是经典,不……经典已经无法形容了,分明是经典中的经典。 里头的任何一篇文章,便是寻个人来,即便是身为进士出身的自己,即便是让自己作出一篇,都足以绞尽脑汁,甚至是没有几个月的腹稿,都不敢轻易下笔。 可是……三百篇。 这是根本就是不给人活路,作仁政的文,让人无文作的节奏啊。 三百……三百…… 若说此前,叶春秋能连续作文五篇,篇篇令人拍案叫绝,那么还可以说他文采斐然。 一个文采斐然的会做作弊吗?当然会的,唐寅不就是因为如此获罪吗?徐经也不就是因为如此吗? 可是……可是……三百…… 这就已经不再是唐寅和徐经一样的问题了。 这三百篇文,肯定是叶春秋为了自救而作的,这才半月不到的功夫,几乎就等于,十几天时间,就算你是日夜不继的去作文,根本不打草稿,将这作八股当做是抄书一样,才勉强能做到,可是说到要抄……这里头的每一篇文章都堪称经典中的经典,一旦有人作出,就算不是流传千古,那也足以让许多人趋之若鹜的去阅读,可是这三百篇,竟无一篇文章是自己所见过的,一篇都没有。 这完全是叶春秋所作,这是什么实力,这是什么能耐…… 天下的读书人,无数人在研究着举业,可是在这八股三百篇面前,只怕连****都不如吧。 什么才子、神童,什么名儒名宿,到了这八股三百篇面前,甚至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猛地,如遭雷击的王洪,脸顿时垮了下来,他的身躯抖动得厉害,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意味着什么? 显然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叶春秋根本不是什么天才,也不是什么神童,人家的实力简直就是碾压的级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才高八斗的人在他面前,也只能用渺小来形容。 问题是……这样的人,他会舞弊吗? 他会吗? 一个人的八股文作得好,他会舞弊,因为他想要功名。 一个才子有很大中试的希望,他会舞弊,因为他承担不起名落孙山的风险。 可是一个将八股文当做吃饭一样的家伙,你若是说他舞弊,花银子去提前买考题,就为了金榜题名……呵……呵呵……笑话,考试最怕的是马前失蹄,是没有灵感,是才思枯竭,可是……几乎不需有任何的争议,这八股文三百首里的文章,每一篇都足够中一个二甲进士,而且都有绝大的希望一举夺魁。有这样的实力,人家会舞弊?还花了五百两银子?这银子难道是大风吹来的?明明是百分百能必中的,为何就非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去舞弊? 王洪已是无力地一屁股瘫坐在了椅上,手中的书自手上滑落了下去。 他脑子里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 完了,全完了……折腾了这么久,现在全完了…… 他看着朝他冷面而视的王华,看到无数义愤填膺的御史、给事中、学官冲进来,一个个高声道着:“等着弹劾吧,如此颠倒是非,指鹿为马,你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王洪又打了个冷颤。 此时,他抬眸,看到了夹在人群中的叶春秋,叶春秋依然淡定从容,似乎也在看着他,而这少年的脸上绽放着的笑容,带着一丁点妖孽般的自信和从容。 “今日会审,立即封还,科举一案,已是定巚,叶春秋无罪,朝廷有旨意,我等自会进行封驳!” 这是黄信的声音,黄信的声音带着些激动。 当王华轻描淡写地拿出八股三百首的时候,在吏部部堂里,所有人疯了,这些原本还在沉默的人,一下子都变得激动起来。 王洪是什么东西,钦差了不起吗?想在南京制造冤案,简直就是作死。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些跟着王华来的御史、学官们看到这八股三百篇的时候,也是有点吓尿了,这是就是妖孽啊,简直就不是人啊,神童和才子,他们是见得多了,可是像这样的人,他们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今科的科举若是有弊案,那就出鬼了,叶春秋不是会元,这天底下谁敢自称自己是会元。 在后面的许多年轻清流们,此时正义感爆棚,看着许多屈打成招的人,自是怒不可遏,顿时群情汹汹起来。 大堂里,整个场面在此时,已是彻底失控。 第三百七十八章:考霸中的考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贡院之外……则是人山人海。 大家还在等着消息,科举舞弊是天大的案子,因而关注的人也是极多,更何况牵涉到的还是叶春秋,这蜂拥的人群,只听到里头有人来报讯,一下说:“此案清结了,何茂认罪,叶春秋无从抵赖……” 接着又看到许多轿子到了贡院,一窝蜂的大人进去。 便又有人来传讯:“王部堂到了,与那钦差斗口。” 人群迅速的炸开一样,无数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当然知道叶春秋乃是王部堂的弟子,这是没有错的,可问题就在于,王部堂有多大的胆子,其他事是可以包庇的,可是科举舞弊,他也敢包庇? 一时之间,虽有人觉得蹊跷,可是更多人,却不由抱怨起来,都觉得王部堂此举,有违纲纪。 正在这时,有人赶到,领头的就是叶景,十几辆大车推来,他与陈蓉、张晋人等一出现,有人认得,便要围上去,叶景朗盛道:“最新一版的太白集,今日免费赠送,要的来取……” 免费二字,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很快那大车便围了个水泄不通,紧接着一本本的太白集发出去。 众人心知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发放太白集必有蹊跷,于是前头拿到了太白集的人,连忙翻开就看。 这一看,就走不动路了。 八股三百首…… 你特么当这八股文是什么? 一篇八股文,尤其是一篇精品,都是需要精调细琢,你便是让曾经风靡一时的唐寅去作八股佳作,只怕没有十几日功夫,也不能出一篇典范式的文章。 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必提了,没有足够的水平,没有足够的积累,有人便是琢磨一辈子,怕也拿出一篇让人拍案叫绝的文章。 可是现在,八股三百首。 仔细一翻,竟全是叶春秋所作的八股,每一个八股都是同一个题目当今之时仁政。 有人开始诵读,有人如痴如醉,有人傻眼,有人激动的浑身颤抖。 卧槽…… 三百篇,篇篇俱都是佳作,哪一篇拿出来,都足以吊打南榜、北榜的所有同行了。 要知道,考试的八股文,固然偶尔也会有几篇才子的佳作,可是因为考期有限,时间仓促,许多地方用词和对句依然会有问题,你即便是把天下第一大才子拉来,让他三天之内作出一篇八股,多半也会有一些错漏,甚至会有一些不太贯通的地方。 可是现在……足足三百篇啊。 几乎可以想象,从今儿开始,天下的考官,再不会出当今之时仁政这个题了,为何?因为这三百篇八股,几乎是让同行无题可作,你所有能想象的到的,所有你觉得另辟蹊跷,或者是你耗费无数脑细胞所想出来的破题,在这里,竟都存在。 绝望,彻彻底底的绝望。 若说此前叶春秋的几篇八股,还可以说他是天才,那么现在……这八股三百首,几乎就等于是告诉大家,我是考霸中的考霸的考霸的考霸…… 古往今来,什么大儒才子,什么会元、状元,那位叶考霸,轻轻动动手指头,就能吊打得你妈都不认得你。 这时候,叶景朗声道:“天下谁都可能作弊,唯独叶春秋断然不会作弊,现今有人残害忠良,借着所谓莫须有的罪名,戕害学官,甚至要置吾儿于万死之地,何为不公,这才是天大的不公,诸位,科举乃是国本,若是科举无弊案,却被人借此无中生有,那么这么多学子用心苦读,所得来的成绩就可以因为有奸贼作乱而作废吗?更可笑的是,我还听说,许多人都已经供认不讳,这是什么?这是屈打成招,是残害忠良,今日我等坐视如此,明日害的就是自己!” 一番话,发人深省。 若是叶春秋不可能作弊,那么何以会有这么多的人认罪呢? 许多人打了个冷颤,可能性自然只有一个,那便是屈打成招,有人故意要栽赃陷害。 此时,有人低声道:“据说当初何主考得罪了阉宦刘瑾。” …… 一下子,所有的事都明白了,于是乎,所有人开始群情汹汹起来,连科举都敢插手,还想把手伸进会试中来。 若是如此,这是绝人生路啊。在所有人眼里,科举是神圣的,这个神圣之处就在于,大家都大致相信科举的相对公平性,正因为公平,所以这就成了无数人改变命运的手段,你是商贾之家不打紧,因为你可以通过科举,成为清贵的官人,你家贫也是无妨,若你肯用功苦读,总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也正因为相信这个公平,所以有人穷极一生,都在读四书五经,一辈子耗费在这上头,为的不过是一朝翻身而已。 可是……若这科举可以被人随意操作,若是可以任人随手翻云覆雨,那么……自己读了半辈子书有什么意义。 这一科考不上不打紧,下次还有机会,可是若有人只想打击报复一下对手,就可以随意污蔑栽赃,说牵涉到弊案,即便有一日,你当真金榜题名,也可能因为牵涉进弊案之中,可能所有的成绩悉数作废,甚至还可能无端遭遇株连。 那么……科举还有什么意义? 科举若是没有意义,那么今日站在这里的人,许多人十数年乃至于数十年的寒窗,又有什么意义? 这关系到的,几乎是自己的根本利益问题了。为了让科举公平,自洪武太祖以降,朝廷和读书人想了多少办法来维护这个公平,便是今年的恩科,大学士李东阳和焦芳的儿子本该有会试资格的,却为了怕人说闲话,尚且要上书避嫌,若非是天子不准,依旧让他们参加,否则连堂堂大学士的儿子,都要乖乖礼让出来,免得中试之后让人说了闲话。 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有人想在科举上作文章,来影响科举的公平性。 站在这里的人,有不少中试之人,包括了那福建的才子戴大宾人等都来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打死他们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那些中试之人对这一次的舞弊案是有些担心的,因为一旦自己的主考官获罪,这就意味着,这一次春闱可能发生反复,毕竟主考不公平,重考的机会极大,这就等于是说,这些新晋进士们,可能这一次春闱白考了。 这还了得? 有人厉声道:“操纵春闱,罪无可恕。” 叶景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为救子,宁愿冲撞钦差,今日便与他们誓不甘休!”说罢,当先朝着贡院匆匆而去。 贡院这儿,早已风声鹤唳,许多差役堵在了中门。 接着他们便看到叶景朝这里冲来,叶景身后,无数人乌压压大吼:“同去,同去。” “奸贼误国,我等怎么能这样罢休,江南就没有男儿了吗?” 这守卫于此的差役吓得两脚发软,乌压压的人潮,已经到了面前。 该怎么办?难道弹压下去?这若是弹压,人手显然是不够的。即便人手足够,这些疯狂的人中,有新晋的进士,有举人,有秀才,哪一个人……似乎都不好惹啊,便看无数的纶巾仿佛潮水一般涌来,弹压这么多有功名的读书人……门前的差役已经有点吓得不知所措了。 “大……大胆,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冲撞了钦差,你们不怕……” 一个差役上前,还想狐假虎威一句,结果话说一半,当先的叶景已是双目赤红,宛如疯子一样,抬手就是给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因为用力太大,这差役直接应声而倒,被打得眼冒金星,脑子有点发懵,便听叶景的声音:“奸贼的看门狗,也配说大胆二字。” ……………… 堂中的王洪已经彻底的垮了,他无神地瘫坐着,不发一言,那书落在地上,许多人极力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书,竟让堂堂的钦差彻底的失了方寸。 已经认罪伏法的何茂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变化,他猛地去看那本掉落的书,书已翻开,里头依稀可以看到一点内容,他依稀看到了什么,便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书,然后他开始翻,翻了一页又一页…… 猛地……他明白了。 作为翰林,作为主考,他虽是遍体鳞伤,已被打得浑浑噩噩,可是现在,他怎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脸上现出了狂喜,然后大叫:“我……我要揭发,我要揭发,我被人屈打成招,被人屈打成招……我……” 他这一吼,案情直接逆转。 王洪的目中,只剩下了绝望。 却也有人上前,一把扯住了何茂的衣襟。 这人正是锦衣卫张千户。 别人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是特来协办此案的张千户却是一头雾水,他只知道,王华出现,王洪一下子失去了斗志,而更可怕的却是何茂居然突然改口翻供。 他顿时吓得冷汗直流,这一次锦衣卫可是下了狠手的,翰林、御史统统都被拷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固然是因为上头的授意,,另一方面,他敢如此肆无忌惮,就是料定了此案必定会办成铁案,这些人反正都没几个好活了,那么严刑拷打又如何? 可是一旦翻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他深知一旦不能整死这些人,接下来将会有铺天盖地的反弹。 哼,王华又如何,这是钦案,难道他敢插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何茂认罪。 他已是疯了,一把揪住何茂,上去就给他一个耳刮子,恶狠狠的道:“瞎了你的眼,竟还想……” “冲进去……” 正在这时,外头已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接着便听到锦衣卫的声音:“是什么人。” “打死他们!打死这些害民贼!” 有个锦衣卫校尉鼻青脸肿的进来,跌跌撞撞道:“大人……大人……” 还未把话说完,身后一股人流冲进来,有人自后猛踹他的屁股,他顿时跌翻在地,张千户吓了一跳,已是顾不上何茂,按住腰间的刀,正要厉声大喝,便见那人流已到了近前,还没等他拔刀,当先一人就直接抡起手狠狠一拳砸来。 砰…… 张千户被打得七荤八素,鼻梁似乎断了,鼻血流了满面。 他后退一步,顿时暴怒,看着打他的人,便要拔刀,正待要道:“来人,将这些乱贼……” 刀还没拔出来,,七八个人已经上前,有的抱他的胳膊,有人撕他的耳朵,有人猛地一踹,正中他的下裆。 此前打他的人正是叶景,叶景怒气冲天地道:“就是他了,就是这个贼人。”又是一脚狠狠踹过去,接着道:“我儿子哪里得罪了你们,何至于你们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你不让我们爷俩好活,索性我也就不活了,和你一并死了罢。” 说罢,叶景疯了一样对张千户拳打脚踢,那张千户被打翻,便大叫:“好大的胆子,反了,你们反了……“ 叶景暴怒,便抄起一旁案上的惊堂木,狠狠地砸下去,啪的一声,正中额头,张千户顿时额头高肿,血流如注。 这场景…… 已是吓得所有人目瞪口呆,王华忙是朝叶春秋使眼色,叶春秋一脸震惊,也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抱住叶景:“爹,人要打死了!” 十几个锦衣卫校尉,就这么看着人流如潮水一般进来,自己的上官早被打的死活不知,竟是一个个愣着,谁也不敢乱动。 而这时,另一边押解在一旁的一通‘人证’已被解救出来,邓健被人搀着进来,大叫道:“看看,这就是天理循环啊,去他娘的,老子不做这个官了,前几日是谁打的我,谁打得我……”那些校尉们后退,邓健眼尖,瘸着一条腿,扑上去用牙咬他,用手拧他。、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我要翻供,我要翻供,我是屈打成招!” “是锦衣卫迫我的,我也要翻供。” “他们要栽赃何主考,要栽赃叶春秋。” 那钱谦浑身是血地冲进来,显得威风凛凛,大叫道:“叶春秋无罪。”他本来也是‘人证’,不过因为邓健的事,导致他没有上堂,却也被拘押在一边。 第三百八十章:玩得太大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看钱谦浑身是血,想不到他被打成这个样子,却又见他精神奕奕,神气活现,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老爹,叶春秋承他人情,又迎上去,这里的局面已是乱糟糟的,好不容易挤到钱谦身前,道:“钱大哥,你没事吧。” 钱谦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会没事,我遭了这么多日的拷打,好在我骨头硬,拼死没有开口,差一点点就被打死了,呀……忠肝义胆,义薄云天……” 接着压低声音,朝叶春秋眨眨眼,轻声道:“无妨,我使了钱的,只是皮肉之苦,锦衣卫的兄弟很实在,给多少钱,出多少力,嗯嗯,别看很吓人,其实没什么苦头,回去敷点草药就好了,春秋,你无事吧。” 呃…… 叶春秋猛地想到,好似那厂卫之中确实有特别的法门,历史上他们廷杖大臣,若是想打死的,一棍下去就能砸烂他们的筋骨,只需几下,便可让人一命呜呼,若是暗中有勾结的,表面上是把人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内里却是完好无损,第二天就可以下地,活蹦乱跳。 他还未多想,另一边被人围住地陪审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其中一个道:“这……与我们无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呀……我也要揭发,揭发王洪,揭发锦衣卫千户张……” 场面已经失控,已是顾此失彼,王华已被众官拥簇着退出去,王洪和张千户早被人押到了另一边,校尉们也被看押起来,叶春秋扯着老爹,好不容易挤出去,而邓健则又杀回校尉被拘押的地方,还要动手…… …………………… 叶景已经渐渐恢复了神智,见叶春秋完好无损,这才放下了心来,狠狠地拍了拍叶春秋的肩,笑道:“你无事就好。” 叶春秋却有点忧心忡忡,他这三百八股文自然是为了应对会审,本来是和恩师王华串通好了的,让王华出面将此事摆平,谁晓得老爹玩了一票大的:“爹,殴打锦衣卫和钦差……” 叶景满不在乎的样子打断叶春秋的话:“无妨,就算有罪,那也罪在我一人而已,你身上的冤屈洗清了就可,至于为父……”叶景抿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整个南京已是震动,谁也料不到,一个会审是这样的结局。 那些副审在‘民意’之下,已经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何况锦衣卫那边没有了威吓的效果,所有的人证统统翻供,以何茂和邓健为首,纷纷要告锦衣卫和王洪屈打成招。士林清议现如今是沸沸扬扬,闹得极为厉害,想想看,居然有幕后黑手敢在科举上头做文章,这是何其可怕的事,一旦科举失去了公平,伤害的是每一个读书人。 而此时,南京都察院和六部给事中们已经开始书写奏疏弹劾了,这是出风头的好机会,谁肯放过。 吏部尚书王华亦是上书,弹劾的目标直指王洪和张千户背后之人,有了他打头,南京沸腾,许多官员纷纷跟进。 太白集的新版,除去一千多本赠书之外,销量也已飙升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八股文三百首啊,这特么的不看一眼,算是白活了。 足足十三万的销量,可谓是创下了历史。 事情到了现在,许多人已经抽身出来,叶春秋与老爹又回到了下榻之处去躲清静,陈蓉和张晋则兴致勃勃地在南京推广太白集,钱谦果真依他所言,次日便活蹦乱跳,不过他又有了新的使命,前去看押那些‘不法’的锦衣卫,还有钦差王洪。 这件事终究还是有些过火了,殴打锦衣卫,罪责都是不小,叶春秋反而开始有了那么一丁点担心。 不过……终于闹事的多,且还要看朝廷如何处置才好。 叶春秋想定,倒也静下心来,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急也无用,不如乖乖在家练刀练剑。 ………………………… 无数的消息就像是疯了似的通过急递铺火速送到京师,因为朝廷关注,所以这样的急奏往往都是通过驿站,直接是专门的驿丁骑着快马接力传递,日行三百,夜行二百,通过官道,只需两三日功夫,便可直接送达京师。 京师已经炸开了。 这……玩得太大了。 先得到消息的不是内阁,而是朱厚照。 在宫里的刘瑾本来还在等着好消息,在他看来,这一次也算是他运筹帷幄的经典之作,他心里越想越是得意。 朱厚照对于科举的舞弊倒是并不担心,在他看来,似乎这件事也没牵连到自己的师弟,至少刘瑾是这样对他说的,他很是轻松的在等着年末的会试。 从后园的豹园回来,他才好不容易收了点心思,刚刚坐定,便看到锦衣卫南边来的奏报,笑着道:“噢,南京来的奏报,嗯,又是加急的,这些家伙,事无巨细都要跟朕说,真是……” 说着,他随手翻开。 刘瑾在旁侍驾,一听到锦衣卫从南京来了消息,便也伸长脖子在边上看。 只是这一看,朱厚照吓呆了。 这既是锦衣卫密奏,自然是倾向于锦衣卫,所以里头绘声绘色,说到南京民变,当头的一个人,自然是王华,干涉钦差办案,数以千计的读书人在他们的怂恿下冲入了贡院,将锦衣卫千户打的半死不活,钦差王洪现在也是生死未卜,乱民至今还拘禁了锦衣卫的人员,不只是如此,人群中少不得有人大呼了几句口号,说是要造反云云。 朱厚照脸拉了下来,还真是反了天了啊,这些读书人疯了吗,朕哪里得罪了他们,却非要对自己的‘家奴’‘亲军’动手。 刘瑾也是心里打了一下咯噔,原以为事情很快就会解决,这桩案子嘛,几乎没有什么纰漏,一切都做好了完全准备,谁料居然玩大了,王洪和那个张千户可都是自己人,怎么……怎么就…… 刘瑾偷偷看了朱厚照的脸色,心里既怒又恨,怒的是有人敢坏自己的好事,恨的是那些人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第三百八十一章:推枯拉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一肚子的怒气,一下子跪倒在地,道:“陛下,这……这……这些人实在大胆啊,陛下啊,若是这样放纵这些人,陛下的江山还要不要,这是陛下祖宗们的基业,锦衣卫更是陛下的私军,那王洪无论怎么说,也是陛下任命的钦差,他们这样造乱,反的岂是亲军和钦差,分明反的就是陛下,陛下……若是容忍,天家的威信,可就荡然无存了,陛下……” 朱厚照也怒气冲冲,听刘瑾这么一说,似乎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己招惹了他们吗?真是岂有此理,简直……简直就是反了天了。 朱厚照便眯着眼,难得露出深沉的样子:“如此说来,理当怎么处置?” 刘瑾毫不犹豫的道:“陛下理应杀鸡儆猴,所有犯事的人,统统要拿下,为首者,格杀勿论,绝不可纵容,否则……”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却道:“朕要和师傅们商量商量。” 刘瑾心里一想,知道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绕过内阁。 不过……内阁那儿倒是好办,刘健和李东阳素来是稳健的,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未必肯轻易表态;倒是那谢迁是个急性子,性情如火,这是人尽所知的事,不过……无妨,还有焦芳呢,焦芳可是和自己同穿一条裤子的,嗯?何不如把张彩也拉进来,张彩是吏部天官,有这个议事的资格,如此一来,自己在这儿吹了风,又有张彩和焦芳帮衬着,刘健稳重,大抵是不置可否,李东阳谨慎,含糊不清,谢迁就算想袒护谁,焦芳和张彩只要立场坚定,这件事,就好办。 想到此处,刘瑾心中大致抵定,便笑吟吟的道:“陛下,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这么大的事,瞒着几位阁老可不成,不过,陛下何不如再召张彩来,这件事,说来也是因为吏部那儿……” 朱厚照沉着脸道:“一并传召吧,现在就去。” 谁晓得他话音落下,却有小宦官道:“陛下,阁老们请见。” 这个时候,师傅们居然来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朱厚照打起精神,刘瑾则乖乖束手侧立在朱厚照身后,他心里有些不喜,这时候也来不及拉张彩来了。 很快,四个阁臣入见,只是今日……怎么瞧着有点儿不太对劲。 因为谢迁怒容满面倒是没什么,这位谢阁老历来都是以雷厉风行和脾气大著称,当初是看先帝不顺眼都要处处顶撞的人,人见人怕。 可是何以连历来稳健的刘健,也是将愤怒写在脸上呢,还有李东阳,他历来是谨慎的,甚至对刘瑾,他也历来和颜悦色,算起来,刘瑾和李东阳见了面还会打招呼,总之,他是个城府极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做到平常心态的人,只是而今,他也是皱着眉,一脸不喜的样子。 焦芳则是拉着脸,故作不露声色。 四人行了君臣之礼,朱厚照便道:“诸位师傅听说了吗?真是岂有此理,南京闹出这样的事,这些人……到底有多大的胆子,钦差和锦衣卫……” “陛下……”刘健突然打断了朱厚照的话。 这个历来稳健的大臣,今日显得格外的严厉。 朱厚照一下子不做声了,他惊诧的看着刘健。而其他三个阁臣,神情也同样都是凝重。 刘瑾见状,仿佛钻了空子,便不由道:“刘公,你这是什么意思?陛下……” 刘健却压根不理会刘瑾,正色道:“陛下,臣也接了王华来的奏疏,噢,还有南京都察院的弹劾,请陛下先行过目。” 弹劾奏疏…… 刘瑾心里恨得牙痒痒,你们还有理了,真是……哼哼…… 朱厚照显得神色也很不好看,刘健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却只能耐住性子:“噢,拿来看看。” 外头早有宦官候命,一听朱厚照发了话,接着便一起抬着一个箱子来,这是一个很大的箱子,甚至足以容得下一个人钻进去,几个宦官气喘吁吁的抬进来,把箱子一打开,朱厚照和刘瑾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足足数百份奏疏……而且居然用的都是红本,所谓红本就是弹劾的意思,几百份弹劾奏疏,这可是朱厚照登基以来,从所未见的事。 刘瑾站到了箱子前,检出一份奏疏,徐徐到了朱厚照面前,道:“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急不可耐地打开,里头的话自是激烈无比,不过……他看到里头的情由,顿时皱眉,噢,案子审到了叶春秋那儿,还屈打成招,惹得南京读书人暴怒,王师傅亲自出面了,还将一本书摔在钦差脸上,锦衣卫千户…… 他眼睛有些发直,万万料不到……事情会如此复杂。 为什么又牵涉到了叶春秋?噢,锦衣卫屈打成招,真是怪了,他们为何这样急着屈打成招? 不过朱厚照的脸还是拉了下来,他抬眸,刘瑾在一边道:“陛下……” 朱厚照却不理他,抬头看着四个师傅,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谢迁怒气冲冲的道:“这是有人要制造冤狱,以至于群情汹汹,引发了变乱,陛下……科举乃是国本,竟有人想用国本来做文章。” 朱厚照哑然,不过他也有点恼火,任命了钦差,让你去查何茂就好,怎么又查到了叶春秋的头上? 刘瑾有些急了,刚要开口说什么,却不妨这时候,有人厉声道:“谢公所言甚是,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察,以臣之见,理应立即惩治锦衣卫涉案人等,还有佥都御史王洪,对了,还有一个叫姚政的,竟敢诬告,这些人胆大包天,为平民愤,应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侍讲何茂,无端受冤,该当命南京御医诊治,择日召回京师,他主持春闱有功,吏部要酌情恩赏,臣还听说,有一个御史,名叫邓健,此人遭遇锦衣卫拷打,却宁死不肯屈服,忠义如此,不正是士林的典范吗?陛下也应给予安抚和恩赐;其余蒙冤的人,陛下应亲自下旨,为他们平反昭雪,有新晋进士叶景,因为其子蒙冤,确实行为过激,不过无论如何,此举既是因为舔犊之情,也算是为朝廷辨清了奸人,朝廷亦要旌表,称赞他的行为。” 第三百八十二章:忘恩负义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暴怒,见鬼了啊,王洪是自己人,那锦衣卫的人,也是自己人,事儿没办成,他们确实该死,可他们毕竟是遭遇了民变,怎么就要重惩他们,还有那个什么邓健,什么何茂,什么叶春秋,什么叶景,这些人明明统统有罪,却又是恩赐又是旌表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抬眸,却发现说话的人居然是焦芳。 焦芳…… 焦芳,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尖嘴猴腮,一脸的奸相,不料你也成忠臣了啊。 焦芳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没有丝毫的疏漏,说罢,一身正气地拜倒在地:“陛下,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科举牵涉国体之重,其莫大焉,似王洪这样的奸贼,理应千刀万剐,唯有如此,方能平息民愤,如若不然,陛下大失人心,这满天下的人心若是寒了,再想暖起来,何其难也,老臣蒙陛下厚爱,受命中枢,此仗义执言,唯请陛下明鉴。” 刘瑾气得发抖,可是他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妙的东西,只好乖乖闭嘴,却是看了朱厚照一眼。 焦芳表态之后,刘健也是正色道:“焦公之言,甚合臣心,老臣附议。” 李东阳、谢迁也纷纷拜倒:“臣附议。” 朱厚照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是有点不太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一件事,就变得这样的严重,可是这内阁今日如此出奇一致,十分罕见,而且师傅们面色个个沉重,使他不敢大意,忙道:“诸卿所言甚是,好吧,好吧,就这样办,传朕的旨意,立命东厂去捉拿说涉事人等,其他的事都交师傅们办理。” 呼…… 四个‘师傅’都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桩心愿。 刘健慢悠悠地道:“陛下,此事还需彻查不可,一个小小王洪,怎么就敢和锦衣卫屈打成招……” 刘瑾吓了一跳,忙道:“对,要彻查,陛下,要彻查,奴婢这就命人去查清楚。” 刘健抬眼看了刘瑾,怫然不悦。 朱厚照便道:“嗯,就如此吧,刘伴伴来彻查。” 金口一开,刘健露出一丝心灰意冷,却还是点头:“陛下圣明。” 四个阁老告退而出,朱厚照依然还是有点发懵,好在事情总算圆满,自己关注的叶春秋也没什么事,不过想到那些狗才居然牵连到了自家师弟,不免有些愤愤然。 刘瑾却是心不在焉,告退往司礼监里公干而去。 ………………………… 啪。 在司礼监里,一只巨大的瓷瓶被刘瑾一脚踹翻,应声而倒,只留下了一地的碎瓷,刘瑾还觉得不解恨,又拿起案上的砚台狠狠摔在地方。 这司礼监里人都是大气不敢出,一个个屏着呼吸,胆战心惊的看着刘瑾。 刘瑾怒气冲冲的在这碎瓷上来回走了几步,正要骂几句,外头却有宦官道:“公公,焦阁老有一份奏疏,因为紧急,所以特地亲自送来,请司礼监赶紧批了。” 焦芳…… 一想到焦芳方才在陛下面前说的那些话,刘瑾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这是抡了手臂脆生生的打自己的脸啊。 这个焦芳,若没有咱家,他做得了他的内阁学士?现在倒好了,他如此的忘恩负义…… 刘瑾气冲冲的道:“请他进来。” 焦芳徐徐步入,见了刘瑾,笑吟吟的行礼道:“见过刘公公。” 刘瑾暴跳如雷:“你……” 焦芳却是面不改色,左右看了一旁案牍上的小宦官一眼:“你们下去吧,老夫有话要与刘公公说。” 小宦官们不敢怠慢,忙是退了下去。 “哼!”刘瑾犹然不解恨,冷哼一声。 焦芳却是微微笑道:“刘公公是在怪老夫吗?哎……刘公公显然不知道,王洪等人事发,已是保不住了啊。” “怎么就保不住,就算保不住,咱也不管他们的死活,可是那些作乱的人,如叶景这些人,为何不惩处?”刘瑾气得咬牙切齿。 焦芳却是摇头:“这也是为了刘公公好,这件事到了现在,已是沸沸汤汤,闹到这个地步,天下人都在看着呢,谁不晓得,一个王洪能有什么胆子,居然敢做这样的事,何况还牵涉到了锦衣卫,这不是摆明着他背后有人吗?” 焦芳看着脸色渐渐凝重的刘瑾,继续道:“刘公公还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吧,刘公公想想看,借科举来做文章,排除异己,这是何等严重的事,这得罪的可是天下的士人,说再严重一些,现在只是南京那儿在闹,可一旦继续咬着不放,整个天下都要沸腾起来。一个读书人好对付,十个百个也不算什么,以刘公公的能耐,便是对付一千个也没无妨,可若是一万个、十万个呢?老夫提出要严惩王洪这些人,就是为了洗清嫌疑,好让天下人知道,王洪的背后不是老夫,而褒奖叶景、邓健这些人,则是为了平息事态,也是平息大家的怨气,如若不然,继续撕扯下去,刘公公焦头烂额,老夫也要粉身碎骨了。” 焦芳叹口气:“事情败露,就理应壮士断腕,绝不能继续纠缠不清,现在这口诛笔伐的对象还只是锦衣卫的一些人,还只是一个王洪,可若是刘公公不肯撒手,那么接下来,天下人的嘴巴,可都要骂在刘公公身上,刘公公难道就当真一丁点都不怕?” 刘瑾沉默了,他虽然晓得这事儿可能引火烧身,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严重。 焦芳冷冷一笑,继续道:“而今这个局面,刘公公还能怎么办呢?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报复那些人,而是赶解除别人的疑心,若是这个时候,刘公公极力要严惩叶景,别人就会认为,这王洪是受刘公公指使,一旦被人怀疑,刘公公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刘公公现在得赶紧旌表他们,表现出刘公公和老夫对此乐见其成的样子,王洪和锦衣卫的那个千户是不能留了,刘公公让东厂的人将他们处理了吧……至于那个叶景……” 焦芳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道:“刘公公怕是要亲自派人要好生安抚着,得显出刘公公的气度,快刀斩乱麻吧。” 第三百八十三章:如鱼得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咬咬牙,却又觉得焦芳所言的很有道理,偏偏心里又有些不忿,只好道:“哼,怎么安抚,怎么安抚来着……哎……烦透了,咱烦透了这些读过了书的,这……一肚子坏水啊……哎……这件事,你去安排吧,王洪他们,咱会干干净净的处理掉,放心,攀咬不到咱们的头上……” 焦芳抿嘴一笑,虽然这时候,他还算是镇定,可是心里大抵也不太好受,这一次真的是栽了个大跟头,现在却还需忍气吞声,于是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哎……刘公公,来日方长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无妨……” 说罢,辞别而去。 刘瑾怒气难平,猛地抬眸看到墙上装裱的一幅字。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刘瑾暴怒,上前将那一幅字摘下来,撕了个粉碎:“杂家一点都不开心。” ……………………… 天蒙蒙亮,叶春秋已经穿着夏衫出门了。 这十几日里发生了许多事,东厂的番子到了,直接拿了王洪等人去,而且朝廷的态度对于读书人很是宽容,甚至有传闻此次滋事的人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想到这些,叶春秋哂然想笑,而今天气渐热起来,暑气迫人,到处都是虫鸣和知了的叫声,平添了几分烦意。 老家已经修书来信了,叶景父子高中进士,早已通过急递铺送去了奉化县,而奉化县令亲自前去河西报喜,据说整个奉化已经沸腾,而老太爷高兴的疯了,一科家里中了两个进士,还有一个会元,这世上再扬眉吐气的事怕也不如此事吧,于是一封长信便托了王县令用急递铺送来,足足有七八千字,都是热情洋溢,里头大致说了一些叶家父子中第之后的情况,无非就是无数人来道贺,连鄞县的杨家也派了人,宁波知府也委了人过来,似乎所有人都想凑这个热闹。 而家中在三房的打理下,已是蒸蒸日上,当然……虽然老太爷很轻描淡写的夸了三房一句,却也非常老实的说出了实情。 叶家现在能如鱼得水,说穿了还是叶景和春秋的原因啊,三房的人能力虽然平平,可是家里出了这样有出息的人,办什么事不方便? 想要买地,还不如叫个人给衙里递个条子,那县里的老吏们还不是争相来作保;若是遇到水源的纷争,根本不用叶家人出面,那隔壁的几个狗大户也谦让的很,二话不说就当即表示,这水先让叶家灌溉着,不急,不急。若是想在县里置产,胥吏们听到了动静,还不赶紧着帮衬着找房?还有一些小农,觉得无依无靠,想要找个靠山,自然而然,也就携地投靠到叶家的门下了。叶家的油坊榨出来的油,那也是县里的油商抢着要的,价钱都好商量,三叔在外头,人五人六,现在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平时上门拜访和拜谒的人,大抵都是宁波较为显赫的人家,若是有哪个老爷恰好要出远门,路过了奉化,少不得也会过来拜访一下,坐一坐,毕竟都是积善之家嘛,虽然隔得远,可是关系就是关系。 家里的事,自然是三婶打理,还算是井井有条,家里今年又多雇了几十个长工,还请了几个丫头,族学也进行了扩建,不只是如此,连请来的老师,也是宁波小有名气之人,人家跑来给你子弟教书,当然不是图你几个束脩,分明是想借着叶家这层关系而已。 老太爷在信中明言,打算存一笔钱,到了来年,要将叶家扩建一下,现在的老宅,实在是有失体面了。甚至还直言,门槛实在太矮,面上无光,所以最紧要的事,莫过于增高门槛了,高门嘛,得有高门的样子。 叶家阖族的向心力而今更强了,若是往年的时候,主家这儿有个什么事,请大家来商量,又或者是一道捐钱铺路什么的,大家都不肯来,可是现在,简直就是一呼百应,现在最令老太爷觉得体面的事就是今岁县里修县学,作为地方的士绅,自然要号召一下,给王县令一点面子嘛,结果老太爷一号召,叶家这儿竟是筹了六百多两银子,河西各家可谓是踊跃贡献,足足将其他各地有头有脸的士绅甩了三条街。 这就是面子啊,凡是关系到体面的事,老太爷就总能不吝笔墨的大书特书,什么今年的诞日,连王县令都随了礼,许多不曾来往的远亲也来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而书信的最后,则是很传统的环节,少不得嘘寒问暖几句,然后很是豪气的说,今年的收成好,老三在外打理了几个新铺子,油坊的生意也是兴隆,所以岁入大增,寄二百两银子来,让叶景父子省着点花用,除此之外,又托人送了一些家乡的东西,于南京某人处去取,莫要糟践云云。 叶春秋现在出门,提着的就是一些家里寄来的土产,大清早到了王家门口,这儿他经常来,况且又是王家的门生和准姑爷,门子见了他,就好似见了菩萨一样,远远便招呼着要行礼,叶春秋抿嘴对他笑,将土产递给他:“这是老宅送来的,你送去厨子,让他炖了,熬一锅汤给泰山补一补身子,泰山还在吗?” “老爷清早去部里了。” “噢。”叶春秋一脸遗憾的样子,心里却贼贼的笑,正因为掐指算着泰山要去当值才这时候来的,否则又要被拉去训斥一顿,泰山近来吃了火药,小心为妙。 门子接了,忙说:“姑爷真好。” 叶春秋便板起脸:“呀,八字没一撇,可不要乱说。”他晓得门子不会改口的,也愿意虚伪的‘呵斥’一下,这样显得自己谦虚。 接着轻车熟路的进去,名义上自然是要去拜谒‘岳母’,这是老规矩,这时代男女大妨的厉害,想要和静初接触,固然算是半个未婚夫了,却也很不容易,不过曲线救国的方法也是有的…… 第三百八十四章:赶赴北京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既然上了门,总要见岳母兼师母吧,得问个安,而这个时候,王静初都会知道叶春秋这个时间点会来,也晓得叶春秋的心意,便在王夫人那儿做女红,然后少不得不期而遇一下。 这种手段……叶春秋早就熟稔了,心里感叹朱夫子坑人坑得厉害,他是个花心大萝卜,偏偏他的学说里却是各种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一套,差点没把自己坑的半死。 到了后宅,命人通报,叶春秋一本正经的进去,王夫人果然端坐在那儿,王静初则陪坐一侧,然后很自然的露出不期而遇的哑然,接着便要起身回避的样子。 王夫人受够了他们这一套把戏,每一次都是如此,春秋脸皮也厚,天天都来,套路都不见换的,偏偏还得成全着这个未来女婿,便咳嗽一声,抿抿嘴,将王静初拉住,道:“静初啊,你继续给娘绣这只鸳鸯,娘得盯着你。” 王静初很‘无奈’的样子,便道:“是,母亲。”说罢,便乖乖地坐在一侧,假装着做女红。 叶春秋便抿嘴笑道:“王小姐的女红真好,学生很佩服。” 王静初自是不好答的,便缳首继续针绣。 王夫人有点无奈的样子,道:“嗯,多承你的夸奖,静初很乖的,噢,春秋,你打算何时进京?” 叶春秋有些郁闷,本来还想哄王静初几句,偏偏丈母娘有些不识趣。 不过问到此处,王静初也停下了手工,抬眸看着叶春秋,显然对此很是在意。 叶春秋便答道:“家父的意思是过七八日就要走,早去安心一些,免得中途出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会误了殿试。” 王静初立即露出一脸失望,俏脸凝上了一层郁郁的气息。 王夫人也蹙眉:“这么早?不过……举业要紧,本来……你恩师的意思是让你和静初……” 王静初一听,便忙是起身回避了,躲到一旁耳房里去。 王夫人看着女儿的样子,哑然失笑,不过当初自己还在闺阁的时候,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摇摇头,接着说:“本来的意思是,你中试之后,让你及早与静初完婚的,不过殿试更要紧,若是赶考之前完婚,不免时间过于仓促,既是婚姻,静初是王家的独女,自然还是大操大办的好,可不能委屈,所以只好等你殿试了。只是你在北京,王家在南京,却是多有不便,事急从权,总能有权宜的办法。” 叶春秋心里也是挺遗憾的,可是细细一想,即便这时候在南京完婚,过了几日又要动身去北京,依然异地相处,既然恩师说会想出权宜之计了,那耽误一些日子,也是无妨。 现在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殿试。 走到今日这一步,对于叶春秋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殿试重要的了,他已经连续成为县试、府试、院试三案首,又得了解元和会元,最后若是能殿试第一,那么这个进入仕途的起点,就足以称得上是空前绝后;若是在殿试之中马前失蹄,前头的解元、会元之名,便要大打折扣。 所谓******,就是高中解元、会元、状元,而一旦成为******,就相当于创造了历史,就意味着自己是读书人中的龙凤,将来的仕途会顺利得多。 考霸在同僚之中总是受欢迎的,尤其是科举的出身极为重要,甚至一些极端的例子就是,一群官老爷凑在一起论起自己的出身,堂堂知县老爷说自己是三甲进士,而一个县丞却说,我乃二甲出身,于是一时间,大家侧目,连县令都不好坐在上首了,要推这位县丞坐上。 当然,这只是一个较为夸张的例子,实际上这种情况很难出现,虽然科举的出身重要,而且很让人看重,一些三甲进士或者是举人进入了仕途,确实有许多自卑感,却也不至于这样夸张,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典故,也可见这时对于出身的看重。 叶春秋颌首,对王夫人道:“这样也好,倒是此去京师,婚事还要劳恩师和师母费心。静初也要承恩师和师母好好照料了,学生感激不尽。” 这口吻,其实也很正常,因为既然王静初将来要嫁作叶春秋为妻,她现在便算是叶春秋的人了,王家终究是王静初的娘家,叶春秋说承蒙照顾,带着一点男主人的口吻并不算错。 王夫人便掩嘴而笑,和叶春秋说了几句话,叶春秋见王静初没来,便也没了兴致,能和丈母娘愉快玩耍的人毕竟不多啊,反正叶春秋不在其中,他索性泱泱告辞,等出了王家,心里便有些郁闷,话说,才见了静初一盏茶不到,话都没说一句,失败。 …………………… 前去京师赶考,已经提上了日程,叶家父子走上这一条路,就不可避免的只能将这诺大的南京城当做自己的旅途点,这里显然不是终点,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势必要向前,因为他们都无路可退。 因而近来走亲访友尤为频繁,一些在南京相熟和不相熟的人都要拜访,叶景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多是和一些朋友和同乡告别。 倒是这时候,钱谦帮叶家父子打开了方便之门,他笑嘻嘻的登门,身上的伤患早就好了,依然生龙活虎的样子,见了叶春秋,便托着腮,很惆怅的样子:“春秋,我仔细想了想,自从你欠了我银子之后,我总是时运不济,莫不是因为这样才走这样的霉运吧。” 叶春秋见他这个样子,冷俊不禁:“噢,钱大哥要我还钱就直说,我又不是不肯还,明日叫人送你营里去就是。” 钱谦立即大喜,喜上眉梢的搓搓手:“哎呀,你这是什么话,说得好似我钱某人这样不讲义气似的,我是那种没脸没皮的讨债鬼吗?何况我们是什么关系……”不过他嘴巴咂了咂,继续道:“话说回来,老哥现在当真是缺钱,哎,老哥总结了教训啊,从前的时候是真的走了不少弯路,才吃了那么多的亏。” 第三百八十五章:拜别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微笑着点头,好奇地道:“那钱大哥可得出了什么教训?” 钱谦露出得意之色道:“以前那真是像苍蝇一样到处的寻门路,门路倒是寻到了,结果金元宝他娘的就好像丢进了无底洞里,不曾听到一个响啊。这一次我虽是遭了牢狱之灾,却是受益匪浅,终于晓得这送钱的学问,这一次是决计亏不了了,不过手头近来确实紧张一些,春秋若是能还钱,就再好不过了。” 他笑了笑,接着道:“噢,还有一件事告诉你,我在转运司那儿有一个朋友,你不是要进京吗,就走漕运吧,直接坐漕船从南京到京师,方便快捷,也省了许多的事,哈……这个可是真朋友,决计不是那些使了钱的,我已跟他打了招呼,到时你上船就是。” 然后很羡慕地看着叶春秋,感叹道:“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秀才,而今……就已经是进士公了,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老哥我很羡慕你啊,去了京师,可要小心一些,那儿不是南边,听说在那儿的官儿比狗还多呢,砸一块砖下去,就能倒下几个戴乌纱帽的,哈哈……不过你运气好,总能逢凶化吉,其余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咱们还是朋友……呃……”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道:“春秋可莫要忘了我啊,嗯嗯……不是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我看你将来一定很有前途。” 叶春秋苦笑道:“我哪敢忘了钱大哥。” 钱谦便又笑了:“这倒是,你要走的时候知会一声,我去送你,他娘的,今儿还要带人去会操,其实就是耍把式,给那些个屁都不懂的官儿看的,叶贤弟,先告辞了。” 将钱谦送走,叶春秋看着这个很‘耿直’的人,有点脑子发晕,这个人,当真很耿直吗?好像也是未必,不过至少……他总不爱装逼吧。 不装逼就是好朋友。 ………………… 陈蓉和张晋也要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要回宁波去,又是一次送别,多了一些轻车熟路,倒也不至于泪眼婆娑,不过想到三人的友谊,叶春秋依然心里微微有些沉重,三人相互作揖,各自露出牵强的微笑,少不得再次嘱咐:“记得要修书来,在京师安顿之后就要修书。” “诗社就拜托陈兄了,张兄不稳健,靠不住,指望他的红烧鲈鱼更实在一些。” “哈……随你怎么编排我,我今儿不揍你,换做平时,依着我的脾气,非要用酒灌死你不可。” 目送二人远去,叶春秋心里有些伤感,而后冒出一个念头:“伤感了两次,卧槽。” 时间已经迫近,而叶春秋和叶景终于还是启程出发了。 临行前,叶春秋最后一次来王华这儿拜别,王华在厅中见他,也颇为伤感:“老夫老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叶春秋这时候心里想:“我已经查过了,恩师还可以活到嘉靖年间。”当然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不管如何,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 王华又是唏嘘:“哎,行将就木之人,见了什么都不免有所感触,你自拜入老夫的门下,其实老夫也没有教你什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是才子嘛……”说到才子的时候,王华不由哂然,只是才子这样简单吗?分明就是考霸和妖孽啊,以往人们总是用文曲星来形容天资过人的人,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单凭一个八股三百篇,就足以称之为‘文曲星他爹’了。 “此去京师,今日之你与明日之你就大不相同了,殿试之后,无论排名几何,朝廷都会授你官职,这就如从清流之中跃入了泥潭,哎……我晓得你觉得为师的话‘刻薄’了些,你们少年人总有诸多的抱负,有抱负是好事,为师只望你能信守现在的抱负,无论今日之你的抱负有多可笑,可是明日之你回想今日你所思所念之事,若能无愧于心,老夫也就满足了。老夫不求你成两袖清风的君子,也不求你是造福万民的好官,老夫只愿你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 叶春秋深深记住这番话,躬身行礼:“学生受教。” 王华又是唏嘘不已:“这话,从前老夫教给了伯安,现在也同样教给你,你那位远在贵州的师兄……” 说起王守仁,王华摇摇头:“他在贵州是清苦一些,而且他也是糊涂虫,不知明哲保身,可是……老夫有这个儿子,也是无怨,因为老夫不求他是圣贤,可是他至少做到了这一点;你是老夫第二个学生……老夫愿你如你的师兄一样。哈……你看,我晓得你有时候躲我,只怕是不愿听我絮絮叨叨吧,嗯,伯安也是如此,你们啊……太年轻,总愿意撞个头破血流,撞个头破血流也好啊,这世上的人,老夫最鄙夷的就是害怕头破血流的人,人生在世,有几分胆气,有几分坚持,这才是人,否则与猪狗何异?”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最后见叶春秋一脸不舍的样子,便又叹息:“没什么不舍的,天下的事大抵是分分合合而已,噢,你去拜别你师母吧。” 叶春秋想了想,拜倒在地,朝王华行了大礼,道:“学生蒙受恩师言传身教,受益良多,如今远行在即,不能侍奉恩师……” 王华摇摇手道:“去吧,去吧,这些话对你师母说。” 说是去拜谒师母,其实是网开一面,给自己机会和未婚妻说点临别话。 想到王华这时也有开明的一面,叶春秋心存感激,忙是去了后宅,先是通报,过不多时便在花厅里谒了王夫人,王静初也早在这儿了,王夫人见了他,便笑道:“好了,不要多礼,你即将远行,我给你备了些礼物,来人……算了,还是我亲自去拿吧,你在此稍坐,我去去就来。” 说罢起身,花厅里只留了叶春秋和王静初。 王静初终于抬起头看着叶春秋,叶春秋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二人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对方,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般。 第三百八十六章:不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想到就要离开南京,叶春秋其实是有很多话儿想跟王静初说的,可是当看着眼前的这张眼露笑意的俏脸的时候,心头微微有种说出明白的触动,似乎不愿打破这份安静。 过了半响,叶春秋才终于道:“噢,静初小姐近来在家里做什么?” 王静初刚才就看他一副傻乎乎的样子看着她,可是心里却觉得甚事有趣,原以为这呆瓜会一直不开口说话的。 王静初笑了,脸上浮现出了带着几分矜持的红晕,道:“只是读读书,做做女红。” 叶春秋哑然失笑,这个话题似乎没什么营养,便又道:“明日我就要启程,等到了京师,给你寄些东西来。” 王静初的俏脸上的红晕微微褪去,抬眸看着叶春秋,露出贝齿笑道:“呀,寄什么?” 叶春秋想了想道:“想必寻常的东西,你也不稀罕,就送一些字画吧,嗯,我亲手作的。” 王静初觉得好笑,却忙是点头:“嗯嗯,我瞧你的字又有长进了,不过这行书作画只能自娱,你去了京师,最紧要的是照顾好自己,京师比南京冷哩,我曾在那儿住过几年,需多备些袄子才好,还有……去了那儿做官,若是能忝居翰林,清早就要去院里点卯,还要入宫轮值待诏,得多添些衣衫,吃饱了才去,正午的时候,宫里可不管饭,只许你吃一些茶点,你胃口大,怕是吃不消。” 叶春秋心里想,能入翰林,那就说明殿试能名列前茅,想来……也要靠运气,不过他打起精神:“我记住了,你在南京也要注意些身子才好,莫要中暑了,嗯,过些日子我送些避暑的药来,呃……” “什么……”见叶春秋嚅嗫,王静初睁着眼睛看叶春秋,鼓励叶春秋说下去。 叶春秋正色道:“我仔细打探了恩师和师母的口风,他们虽说什么总有权宜之计,可是我人都要走了,却不知怎么权宜,咳咳……我没有催婚的意思,只是问问,毕竟此去京师,再难回乡省亲了。” 王静初本以为自己会害羞的,却被叶春秋的话逗乐了,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嫣然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总有权宜之法。” 叶春秋哂然,突然感觉少了几分拘束,跟王静初就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不过想到王静初自小接受着良好的教养,还是没有过份靠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王静初,希望自己一直记着此时这张带笑的脸。 王静初没有避开叶春秋的目光,脸上笑容依然,轻轻道:“明早你什么时候走?” 叶春秋亦带着淡笑道:“卯时就要出发,坐的是漕船,所以宜早不宜迟。” 王静初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你到了住处,记得寄信来。我……” 正说着,便见王夫人带着一个小包袱进来,于是对谈到此为止,叶春秋起身,朝王夫人行礼:“师母……” 王夫人将抱负交给叶春秋:“都是我和静初绣的一些东西,绣得不好,你带着吧。” 叶春秋又要称谢,王夫人深看一眼王静初,又看叶春秋,道:“不必谢的,终究还是一家人。” 叶春秋唯唯称是,眼看着再难有接触王静初的机会,便再看她一眼,见她也拿眼睛不舍地看自己。 叶春秋好不容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最后道:“学生还要回去收拾行李,告辞。” 心里默默地想着,他们一定会很快又再见面的,那张端庄而带着嫣然笑容的脸却是在他心头,久久没有散开…… ……………… 曙光初露,叶春秋背着行囊启程,没有人相送,只是跟着叶景,在这星月之下,抵达了码头。 所有来送别的人都挡了驾,甚至连出行的具体时辰都没有向人告知,为的,只是不想去徒增伤感而已。 通往漕运的码头是一条笔直的官道,此时天色尚早,黝黑的青砖路在脚下延伸,远处便可看到巨大的船舶停靠,那巨大的船身只是显出轮廓,却隐隐传来了灯火,叶春秋看着那灯火的方向,踩在这青石路上,他目光星亮,从这里出发,他便要奔赴远大地前程,从此之后,便再不是寻常的士民百姓,真正发生蜕变了吧。 嗯,新的生活要开始了,虽然对于从前有些不舍和难忘,可是现在心底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憧憬。 诚如恩师所说的那样,登上了船,便彻底告别了昨日之我,而等待自己的,却是明日之我。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道路两旁,多是一些低矮的棚子,主要是船工和脚夫临时的住处,这里的味道……有些难闻,沿途树影婆娑,树丫上挂着许多晾晒的衣衫,大多都是粗麻制成,此时,已经有人早起了,这样的清早,偶有狗吠和鸡鸣声传来,甚至一些早起的人家已是燃起了炊烟。 不过一切并不太美好,因为叶春秋闻到最多的却是腥臭的气息,这里是外城,与内城达官贵人的据说隔着厚厚的城墙,他甚至看到这微光之下,有一处竹棚前,一个瘦弱的身子吃力的在天井之中打着水,这是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儿,当叶春秋父子走过,她的目光甚至吝啬到不肯朝路上的行人看一眼,仿佛她的人生就只有天井和周遭一堆急需浆洗的衣物,天井便是她的世界,可悲又显得无奈。 相对于她,叶春秋无疑是幸运的,他已经开始有闲心去真正打量这个世界,去分析这里每一个人的处境了,所以他有了怜悯之心,有了对于这个时代的思考,他目光不舍地与那女孩儿错过。 理想和抱负是什么?这显然是现在的他理应去思考的问题,那女孩儿佝偻又衣衫褴褛的身影在他脑中浮现,这个形象,绝没有半分红楼梦中所说的那样,女人是水做的美感。甚至是丑陋无比,丑陋到叶春秋不敢过份去直视,他如小跟班一样在叶景背后亦步亦趋,心里却是充斥了怜悯。 ……………………………… 数数日子,还有不到四天,这月就结束了,老虎心情紧张呀,这一个月来真的不容易呀,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老虎,有票儿的再支持老虎一把,老虎万分感谢! 第三百八十七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轻轻吁了口气,想到心里的那抹怜悯,大概就是因为有了怜悯,所以才想要去改变,而踏出南京,他才终于可以有微博之力。 他来过,所以就必须在此留下记号。 用圣人的话来说,便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妻妾如……呃,错了,是达则兼济天下。 远方朦胧的星火越来越近,终于抵达了码头,那艘载着漕粮的大船即将出发。 一个武官在此焦灼等候,见到了叶家父子,叶景率先上前道:“学生叶景,这是犬子……” “我听说过二位状元公,钱大人早就嘱咐过了,好生照料,哈哈……快快登船,船要走了。” 叶春秋对这个武官报以好感的微笑,买卖公平、童叟无欺,钱大哥的朋友,也是这般的爽快。 登上了船,那武官领着父子到了一处船舱,叶春秋父子放下行李,叶景便取出一些带来的蒸饼,父子二人将就着吃下。 浑浑噩噩的小憩了片刻,叶春秋起来,天光已是大亮,走到甲板,方才发现漕船已经开了,这庞然巨物荡开水浪,徐徐北上,沿岸是赤足LUO身的纤夫呼呼喝喝的喊着号子,拉动着纤绳,拖拽着大船前行。 扶着船舷,却听到另一处有人在牢骚:“要十几日才到?经过了北通州就要停下,这么说来,这些纤夫却是要接力拉动漕船吗?都是征来的徭役?哎……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也,你看他们衣不蔽体,我等却高坐船上……”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在这船上竟有人忧国忧民,侧目一看,那人恰好也朝叶春秋的方向看过来。 大眼瞪小眼之后,二人都露出原来是你的表情。 叶春秋心里苦笑,竟是邓御史,我说呢,这南京城里,也只有邓御史这般忧国忧民了,叶春秋想到邓御史在会审时的刚烈,不禁上前作揖道:“学生见过邓御史。” “已经不是了。”邓健也惊诧于叶春秋居然也在船上,他因为会审时的刚烈而扬名立万,再加上有座师谢迁的赏识,很快得到了升迁,邓健背着手,嘴角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虽然他站着的时候因为腿有些瘸了,所以显得有些长短不齐,却依旧有着一种挥洒自如的气质:“此番入京,蒙朝廷相召,是要去吏部委任新的官职。” 升迁了…… 叶春秋很为邓健高兴,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有时过于逗比,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官,他忙道:“恭喜邓大人。” 邓健对叶春秋心情复杂,尼玛……自从那八股三百篇出来,使他像是冰水一样把自己的斗志浇熄,好在想到能做八股的人未必就能做好官,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如自己一样能够仗义执言的,如此一想,便觉得有了一些安慰。 可是看着这个小子,依然有些讨厌,这家伙不会是讽刺自己吧,他把头一抬,道:“噢,没什么可恭喜的,不过是正常的调动罢了,为官不谋自身,本官不在乎这些,造福万民,方才是本官的本心……” 一下子,人格便觉得高尚起来,他背着手,留下一句话:“好好学着,将来做了官,若是贪赃枉法,本官非要弹劾你。”说罢,一瘸一拐地回自己舱中去,留下孤独的背影。 正午的时候,漕船在沿途停靠,叶景花了碎银,请了船工去采买一些酒菜来,二人开着舱门,本想请那武官一道来吃用,奈何那武官却是不见踪影,索性便父子二人吃用起来。 邓健就住在隔壁,正吃着自己带来的炊饼,这炊饼又干又硬,偏偏船上来不及烧热水,若是泡着水吃倒是相宜,此时闻到隔壁舱中的酒菜味儿,邓健吞吞口水,禁不住心里骂,这还有进士的样子吗?父子二人都是要做官的人了,就晓得吃吃吃,真是……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哼,做了官也是贪官、懒官、赃官,实在可气,这么多穷苦,人家连饱饭都吃不上,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现象,我去了京师,一定要好好抨击…… 他正啃着蒸饼,有人敲门,邓健忙将蒸饼藏了,怕被人瞧见自己的清苦,才去开门,便见叶春秋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道:“邓大人,方才家父采买了一些酒菜,我们只怕吃不完,邓大人和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不妨过去喝几口酒。” 邓健眯着眼,很警惕的打量叶春秋:“你不会是想贿赂本官吧。” 叶春秋愣了一下。 邓健吞了吞口水,板着脸道:“河南布政司今年遭了蝗灾,你知不知道许多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哎……念及于此,怎么有胃口下咽呢?” 叶春秋有点懵逼,只好作揖道:“是是是,那么学生……” 邓健摆摆手,叹口气,算了,不计较这个,蒸饼确实不好吃,而且自己也饿了:“好吧,我陪你爹喝两盅酒吧,不看僧面看佛面。” 说罢,很不客气地到了叶春秋父子的船舱,一看到烧鸡和那薄如蝉翼的芝麻饼,还有那几样清炒肉丝,顿时馋虫勾出来,和叶景打了招呼,便坐下,大快朵颐,喝得面红耳赤,大腹便便的摸摸肚子,方才回去。 到了夜里,叶春秋依然去请他,邓健便觉得有些面子挂不住了:“呀,还吃?这样不好,不吃了,少和我套关系,财帛动人,酒菜虽美,本官却决计不为之折腰的。” 到了次日,邓健又好不容易挤出一些钱,也让人买了一些酒菜请叶春秋来吃,算是还了人情。 他的腿伤未愈,总是一拐一拐的行走于甲板上,看着沿途的村镇,都不免指点一番,倒是显得精神奕奕。 一月之后,漕船走走停停,终于抵达北通州,北通州距离京师已经不远,邓健便是北通州人,自然要下船,先去访亲,才准备入京。 终于和那邓健分开,叶景憋了一肚子的话:“春秋,这个邓御史,总觉得怪怪的啊。” 叶春秋深有同感的颌首:“是啊,孩儿也觉得他总是怪怪的。” 也罢,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人家不愿意和自己打交道,那也随他的性子。 第三百八十七章:远大前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轻轻吁了口气,想到心里的那抹怜悯,大概就是因为有了怜悯,所以才想要去改变,而踏出南京,他才终于可以有微博之力。 他来过,所以就必须在此留下记号。 用圣人的话来说,便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妻妾如……呃,错了,是达则兼济天下。 远方朦胧的星火越来越近,终于抵达了码头,那艘载着漕粮的大船即将出发。 一个武官在此焦灼等候,见到了叶家父子,叶景率先上前道:“学生叶景,这是犬子……” “我听说过二位状元公,钱大人早就嘱咐过了,好生照料,哈哈……快快登船,船要走了。” 叶春秋对这个武官报以好感的微笑,买卖公平、童叟无欺,钱大哥的朋友,也是这般的爽快。 登上了船,那武官领着父子到了一处船舱,叶春秋父子放下行李,叶景便取出一些带来的蒸饼,父子二人将就着吃下。 浑浑噩噩的小憩了片刻,叶春秋起来,天光已是大亮,走到甲板,方才发现漕船已经开了,这庞然巨物荡开水浪,徐徐北上,沿岸是赤足luo身的纤夫呼呼喝喝的喊着号子,拉动着纤绳,拖拽着大船前行。 扶着船舷,却听到另一处有人在牢骚:“要十几日才到?经过了北通州就要停下,这么说来,这些纤夫却是要接力拉动漕船吗?都是征来的徭役?哎……兴百姓苦,亡亦百姓苦也,你看他们衣不蔽体,我等却高坐船上……”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在这船上竟有人忧国忧民,侧目一看,那人恰好也朝叶春秋的方向看过来。 大眼瞪小眼之后,二人都露出原来是你的表情。 叶春秋心里苦笑,竟是邓御史,我说呢,这南京城里,也只有邓御史这般忧国忧民了,叶春秋想到邓御史在会审时的刚烈,不禁上前作揖道:“学生见过邓御史。” “已经不是了。”邓健也惊诧于叶春秋居然也在船上,他因为会审时的刚烈而扬名立万,再加上有座师谢迁的赏识,很快得到了升迁,邓健背着手,嘴角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虽然他站着的时候因为腿有些瘸了,所以显得有些长短不齐,却依旧有着一种挥洒自如的气质:“此番入京,蒙朝廷相召,是要去吏部委任新的官职。” 升迁了…… 叶春秋很为邓健高兴,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有时过于逗比,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官,他忙道:“恭喜邓大人。” 邓健对叶春秋心情复杂,尼玛……自从那八股三百篇出来,使他像是冰水一样把自己的斗志浇熄,好在想到能做八股的人未必就能做好官,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如自己一样能够仗义执言的,如此一想,便觉得有了一些安慰。 可是看着这个小子,依然有些讨厌,这家伙不会是讽刺自己吧,他把头一抬,道:“噢,没什么可恭喜的,不过是正常的调动罢了,为官不谋自身,本官不在乎这些,造福万民,方才是本官的本心……” 一下子,人格便觉得高尚起来,他背着手,留下一句话:“好好学着,将来做了官,若是贪赃枉法,本官非要弹劾你。”说罢,一瘸一拐地回自己舱中去,留下孤独的背影。 正午的时候,漕船在沿途停靠,叶景花了碎银,请了船工去采买一些酒菜来,二人开着舱门,本想请那武官一道来吃用,奈何那武官却是不见踪影,索性便父子二人吃用起来。 邓健就住在隔壁,正吃着自己带来的炊饼,这炊饼又干又硬,偏偏船上来不及烧热水,若是泡着水吃倒是相宜,此时闻到隔壁舱中的酒菜味儿,邓健吞吞口水,禁不住心里骂,这还有进士的样子吗?父子二人都是要做官的人了,就晓得吃吃吃,真是……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哼,做了官也是贪官、懒官、赃官,实在可气,这么多穷苦,人家连饱饭都吃不上,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现象,我去了京师,一定要好好抨击…… 他正啃着蒸饼,有人敲门,邓健忙将蒸饼藏了,怕被人瞧见自己的清苦,才去开门,便见叶春秋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道:“邓大人,方才家父采买了一些酒菜,我们只怕吃不完,邓大人和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不妨过去喝几口酒。” 邓健眯着眼,很警惕的打量叶春秋:“你不会是想贿赂本官吧。” 叶春秋愣了一下。 邓健吞了吞口水,板着脸道:“河南布政司今年遭了蝗灾,你知不知道许多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哎……念及于此,怎么有胃口下咽呢?” 叶春秋有点懵逼,只好作揖道:“是是是,那么学生……” 邓健摆摆手,叹口气,算了,不计较这个,蒸饼确实不好吃,而且自己也饿了:“好吧,我陪你爹喝两盅酒吧,不看僧面看佛面。” 说罢,很不客气地到了叶春秋父子的船舱,一看到烧鸡和那薄如蝉翼的芝麻饼,还有那几样清炒肉丝,顿时馋虫勾出来,和叶景打了招呼,便坐下,大快朵颐,喝得面红耳赤,大腹便便的摸摸肚子,方才回去。 到了夜里,叶春秋依然去请他,邓健便觉得有些面子挂不住了:“呀,还吃?这样不好,不吃了,少和我套关系,财帛动人,酒菜虽美,本官却决计不为之折腰的。” 到了次日,邓健又好不容易挤出一些钱,也让人买了一些酒菜请叶春秋来吃,算是还了人情。 他的腿伤未愈,总是一拐一拐的行走于甲板上,看着沿途的村镇,都不免指点一番,倒是显得精神奕奕。 一月之后,漕船走走停停,终于抵达北通州,北通州距离京师已经不远,邓健便是北通州人,自然要下船,先去访亲,才准备入京。 终于和那邓健分开,叶景憋了一肚子的话:“春秋,这个邓御史,总觉得怪怪的啊。” 叶春秋深有同感的颌首:“是啊,孩儿也觉得他总是怪怪的。” 也罢,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人家不愿意和自己打交道,那也随他的性子。 第三百八十八章:出事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到了八月,连京师都不免炎热起来,天干物燥,达官贵人们已经从窖里取出冰来,朱厚照已移驾到了凉殿,一盆盆冰布置在小殿之中,一边啃着冰镇的西瓜,小天子此刻心情颇为爽朗,嗯……殿试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叶春秋也就这些日子到京师来了,锦衣卫在沿途已有密奏,他坐的是漕船。 师兄弟总算要见面了,正好跟他讨教一下武艺才好。 朱厚照一边啃着西瓜,一面显得浑身轻松惬意,全身都凉透了,爽啊。 今儿当值的乃是御用监的掌印太监张永,张永是个心宽体胖的人,不过因为体胖,所以即便这殿中凉风习习,却依然还是挥汗如雨,朱厚照看着他,打趣道:“张伴伴,你身子太胖,该减肥了。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将来若是朕要亲征打仗,带着你很不方便的。” 张永挪动着肥硕的身躯,一脸郁闷的道:“是,是,奴婢万死。” 朱厚照吐出瓜子,便摇头道:“真没意思,朕说什么都是万死,你倒是去死死看。” 张永打了个冷颤,一下子不觉得热了,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了,便将瓜皮放下,道:“好了,好了,别这副样子,朕自小是你看着的,怎么会舍得你去死。朕算算日子,那叶春秋,估计也该到京师了,该死的锦衣卫,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传来,张伴伴啊,你说是不是中途有什么事耽搁了,这再过半月就要殿试了,他总不会耽搁了吧?” 张永也晓得叶春秋,不过平时没有太将这个人当一回事,在他看来,陛下也只是一时逗逗乐子而已。 张永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是笑呵呵的道:“殿试的事,谁敢耽误呢?现在已陆续已经有考生到礼部点卯了,依着奴婢看啊,也就这几日,那叶春秋就会来了。” 朱厚照一听,放心下来,便笑意满脸地道:“不错,如此甚好,嗯,张伴伴,吃瓜吗?” 小天子的思维有点儿跳跃,张永脑子跟不上,忙是下意识道:“奴婢不敢吃。” 朱厚照摇摇头,叹口气,很惆怅啊,拿起冰镇的一块西瓜继续狂啃一通,再将咬得乱七八糟的瓜皮丢一边,摸了摸肚子:“我想起了王师傅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说是北宋那年啊,有个天子,哈哈……他觉得夏日炎炎,便要吃冰,便命人从冰窖里取冰出来,当真去吃,哈哈……你猜怎么着,上吐下泻,足足半月不能下地,王师傅说什么来着……噢,王师傅说,这件事告诫了天子,天子虽然是九五之尊,却也要遵守礼法,吃要有吃的样子,喝要有喝的样子,若是肆意胡为,迟早要反受其害。不过……王师傅总能见缝插针的给朕讲道理,朕当时听这故事,只觉得那个宋时的天子蠢透了,哈哈……哈哈……他难道不知道这冰窖中的冰储藏了半年,是不能随意拿来吃的吗?这冰哪,只能镇着吃。” 说罢,又拿起一块瓜来,耀武扬威地朝张永道:“看,就是这样吃。” 又是一通狂啃。 张永吞着口水,却是不敢做声。 可是没等朱厚照把手上那块瓜啃完,他突然捂住肚子,脸上露出了几分难受,道:“哎呀,朕肚子疼,快,快,朕要出恭。” 张永很是无语,好不容易,这朱厚照出恭毕了,脚步有些打晃晃的回来,虚脱地躺在软塌上:“真是见了鬼了,朕今儿流年不利啊,吃瓜都吃得肚子疼,哎哟,朕歇了,你在外候着吧。” 正待要小憩,此时却有宦官脚步匆匆的进来,道:“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锦衣卫急奏,急奏……” 朱厚照软绵绵的,只是倚在软塌上,怒道:“大胆……” 还未说下去,这宦官却是不管不顾的道:“陛下,寿宁侯……寿宁侯出事了……” 寿宁侯…… 朱厚照这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这寿宁侯乃是张太后的亲弟弟,也是朱厚照的舅舅张鹤龄。 这个舅舅最是不靠谱了,朱厚照是素来不喜他的,总觉得他獐头鼠目,总是神神叨叨的,今儿说自己要做大和尚,明儿想跑去山里修仙,这人……神经病啊。 朱厚照打了个哈哈,道:“噢,他怎么了?病了还是快死了?他不是有什么仙法吗?说是可以延年益寿,呀……他这样了不得,就让他做他的法就是了,别耽误朕休息。” 宦官几乎要哭了:“大致……大致也差不多了,寿宁侯前日去了北通州……” 朱厚照眼睛眯起来,显出了很羡慕的样子,他倒是也想北通州或是去天津卫走一走,偏偏走不了啊。 朱厚照慢条斯理地道:“他好端端的京师不待,去北通州做什么?” 宦官道:“说是去求仙,说北通州出了个活神仙,叫什么无上老母,寿宁侯便领着人去求取仙药,谁曾想到,到了北通州,就被劫持了。” 听到这里,朱厚照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猛地下榻:“劫持了?谁敢劫持他?这北通州乃是近畿之地,也算是天子脚下,他好端端一个寿宁侯怎么就被劫了,莫不是他要了人家仙药,舍不得给钱吧?他就是这样的人,小气又怕死,朕真厌透了他。” 宦官苦笑道:“不,后来锦衣卫才侦知,那所谓的什么无上老母,乃是白莲教的人,头目便是个自称是无上老母的家伙,前些日子,京中剿了一伙白莲贼,拿了上百人,白莲教为了解救,便在北通州闹了事,不但拿住了寿宁侯,连带着北通州的通州左卫也反了……现在整个北通州,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通州左卫反了…… 朱厚照的脑子有点迷糊,这通州左卫历来属于近畿军马,可是一丁点都不简单的,人数虽然没有满额,却也有三千人,战力也还算过得去,怎么就突然反了呢? 第三百八十九章:太后不好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朱厚照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见宦官道:“通州左卫大多数人都信奉那白莲教,个个尊那无上老母为圣,里头的不少武官都是跟着那无上老母吃斋的,此次那无上老母劫了寿宁侯,又策反了通州左卫,左卫的指挥刘晓被杀,他们直接占据了通州运河,还劫了不少的漕船,将漕船中的粮食尽皆散了去,通州百姓人人有份,北通州的知州已经逃了,其余各衙也陷入了混乱,通州右卫之中也有不少人从贼的,都说跟着无上老母,可以登上极乐世界……” 一下子,朱厚照又是震惊又是兴奋:“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朕的脚下有人造反,这……太好了,朕要亲自带兵亲征剿贼,哼,好大的胆子,这些人,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谋反,真是不知死活,好的很,好的很哪,朕就怕他们不来呢。为何不立即命各卫……” “陛下……陛下……”又有宦官仓促而来,拜倒在地道:“陛下,太后娘娘昏厥过去了。” 这张太后乃是朱厚照的母亲,先帝在的时候,并没有纳妃,只有这么一个妻子,而今先帝驾崩,朱厚照登基,这张太后只此一个儿子,自然是对朱厚照更加宠溺,不过近来她身子本就不好,朱厚照心里也免不了担心,现在听说母后昏厥过去,朱厚照顿时急得跳脚,忙是摆驾去仁寿宫。 等朱厚照到了仁寿宫的时候,这儿早已跪了许多的人,有宫娥,有宦官,还有不少御医心急火燎的在外窃窃私语。 朱厚照扯了一个御医,怒气冲冲地道:“怎么回事,母后如何了?” 这御医年纪老迈,胆战心惊的道:“回禀陛下……陛下……娘娘是忧心所致……” 朱厚照已是一阵风般的跑进了寝殿,一看到榻上躺着张太后,也不行礼,径直把榻前的一个宦官推开,道:“母后……母后……怎的了?” “噢。”张太后的气色显得很不好,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皇帝来了就好,哀家问你,寿宁侯如何了?” 张太后只有两个弟弟,其他的亲戚并不多,听到寿宁侯去了通州,竟被劫了,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立即昏厥过去,等幽幽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寻皇帝来,这个弟弟还有没有救,就全看天子的了。 朱厚照道:“噢,这个……朕也不知……他反正是要修仙的……” 本来朱厚照还想吐槽几句,不过看着母后更显焦灼,便索性闭嘴,只得道:“料来不会有什么大事,朕也为这件事烦心,通州左卫竟是反了,又与那些变民同流合污,聚众万人,朕打算御驾亲征,解救寿宁侯,母后稍安勿躁,待朕带十万天兵进剿,保管教这些贼人灰飞烟灭。” 张太后却是急了,红肿的眼睛又落出泪来:“不可剿,不可剿,此事……万万不可剿,皇帝……皇帝啊……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晓得你是为母后好,可是母后就这么两个兄弟,固然他们都不成器,这些事,哀家是晓得的,可是……可是无论怎么说,他也是哀家的兄弟,是你的舅舅啊,你这一进剿,那些贼人狗急跳墙,若是伤了寿宁侯,又当如何?皇帝……哀家不如死了算了,自家兄弟都不能保全,还妄称什么太后……” 朱厚照本还搓着手想来一发御驾亲征,这一路来的时候,虽是担忧母后,一面却在琢磨着如何破敌,现在见母后这个样子,心一下子软了,眼眶也跟着红了,连忙捂住张太后的手道:“好,一切依母后就是,那么……母后说该如何?” 张太后道:“总之无论如何要留住寿宁侯的性命,其余的都好说,只要那些贼人不任意胡为,就总有办法……” 一下子,张太后猛地开始龙精虎猛起来,方才还在凄凄惨惨切切的样子,立即就变成了掌家老太太的模样,正色道:“不能放纵了贼子,要给他们一些压力,一面让诸军困住他们,摆出随时要玉石俱焚的势态,噢,他们的许多教徒都被关押在大牢么?这个好办,寻几个不甚重要的教徒,砍了脑袋送去,自然……要甄别好,定要不甚重要的人,将他们的首级送给乱贼,让他们知道朝廷进剿的决心,这样做,是防止他们漫天要价,不给他们可趁之机。” “另一面,委派钦差,让人去和他们谈,只要肯交出寿宁侯,其他的都好说,总之,要顾全寿宁侯的安全,哀家的意思是,寿宁侯不能少了一根毫毛。” “这是对贼人的,可是对付百官也得有一套说辞,通州贼堵住了漕河河道,这是大事,所以陛下得请几个阁臣来,好生跟他们说,得说清楚这事儿,态度要缓和一些,实在不成,陛下作势要跪下给他们磕头,当然……这只是表个态而已,他们哪里敢承受陛下的大礼,陛下装腔作势,还没顿地怕就要被扶住了,陛下这样做,是告诉那几个老臣,陛下要保全寿宁侯的决心,他们终究啊,还是为朝廷好为陛下好的,可怕就怕忠义难两全,有时候为了朝廷好,就不能为陛下好了,得让他们接受不惜一切代价营救寿宁侯的事实,如此,他们才能约束诸百官,不会在背后玩什么花样,内阁那儿只要愿意与陛下一体,朝廷就难有什么声音了,这时候就要封锁住消息,能封锁多少是多少,怕就怕传得沸沸扬扬,这天下人议论纷纷,大家都晓得皇家为了保全寿宁侯而不惜纵容贼人,有贼不剿,咱们皇家的面上怎么搁得住?” “还有……” 朱厚照听得目瞪口呆,心说,母后怎么这么精神,方才几乎奄奄一息呢,莫非是回光返照? 呀,若是如此……可怎么是好,可是旋即打消这个念头,一闪神的功夫,才想起正事,忙道:“母后,母后……朕一下子记不住……慢慢的说。” 第三百九十章:官兵登船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太后凤目深深地看了这个傻儿子一眼,道:“哀家就知道你糊涂,事涉你的亲阿舅,你就不长一丁点的心?哎,哀家……” 朱厚照要哭了,忙说:“母后,是朕不好,是朕不好……” 张太后摇摇头,最后还是坐起来,用着很溺爱的眼神看着朱厚照,摸摸他的头道:“哀家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脾气呢,哀家早就准备好了。王喜,你拿来。” 一个宦官小心翼翼地送来一份便笺,张太后接过,又塞到朱厚照的手里:“陛下按着上头去做就是。” 朱厚照有点儿傻眼,接过了便笺,里头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从如何逼迫贼子就范,再如何与贼子谈判,再如何封锁消息,如何得到朝中百官的支持,事无巨细,应有尽有。 朱厚照感觉自己晕乎乎的,见张太后的目光慈爱地看过来,接着眼眶又开始微红,拉住朱厚照的手道:“陛下,寿宁侯,哀家就托付给你了,你……” 朱厚照连忙道:“朕……朕知道了。” 浑浑噩噩地出了仁寿宫,朱厚照居然有点忘了发生了什么,怎么瞧着,总有点不太对劲。 一碰到正经事就犯浑啊,幸好母后留了便笺,拿着便笺看了看,朱厚照心中抵定,嗯,按方抓药即可。 还未上步撵,便有宦官来报:“陛下,阁臣们觐见了,就在暖阁等候。” 朱厚照忙道:“摆驾!” ………………………… 四个阁老也是第一时间看到奏报,还没有声张,便立即赶来觐见了。 遇到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坐得住?要知道,事发的地点可是北通州啊,北通州是什么地方,那是漕运的枢纽,而且又是天子脚下,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急。 对于此事,他们心中大致是有方案的,这种事只能快刀斩乱麻,立即调派三千营和神机营进军,骁骑营则在后压阵,五军营调派各卫协同进剿,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而且干脆利落不可,否则南北漕运不能贯通,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所以他们见到了朱厚照,立即打起了精神,刚刚行礼,朱厚照却是不易察觉地快眼瞄了一眼手上的便笺,再将便笺收入袖里,然后一脸沉痛的样子道:“诸卿,母后大病,为的便是寿宁侯之事,而今昏迷不醒,只怕……只怕……寿宁侯若是救不回,闻此噩耗,母后更不知如何,国朝以孝治天下,为了母后,恳请诸卿无论如何也要搭救寿宁侯,朕代母后给诸卿跪下了……” 他当真作势要跪的样子,刘健等人已是吓得魂不附体,没见过这样玩的啊,君君臣臣,臣子受了君王大礼,且不说会不会遭天谴,谁晓得以后会有什么后果。 谢迁几乎是老命都不要了,一个箭步就把朱厚照抱住,气喘吁吁地道:“陛下……陛下……不可啊。” 刘健、李东阳、焦芳无可奈何,俱都拜倒在地:“臣等不能为陛下分忧,已是万死之罪,陛下此举,是要折煞了臣吗?” 朱厚照本来就是做做样子,他自然晓得自己是九五之尊,若是当真跪了,那岂不是傻了? 目的大致已经达到,便笺中还怎么说来着?朱厚照道想起了,然后道:“既然如此,那么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救治母后,而要救治母后,就非要竭力救出寿宁侯不可,诸卿,兹事体大,不需多礼了,现在就议事吧。” 刘健等人方才起身,然后面面相觑,他们突然感觉到,事情可能会向着自己不太愿意看到的局面发展。 一个寿宁侯在阁臣们的心里确实不算什么,而对他们来说,漕运才是顶天的事,何况还有白莲教的贼子,这里头牵涉到的每一个问题,都比那该死的寿宁侯要强一百倍,只是…… 很不甘心,却终究又很是无奈地被赐了坐之后,刘健只好艰难道:“既如此,依陛下应当如何?” 刘健终究还是决心让步了,朱厚照的理由确实无可挑剔,这是为了孝心,所谓百善孝为先,孝,乃是礼法之中的头等大事,说句实在话,若是自己坚持剿贼,那张太后万一真有个闪失,自己能承担得起吗? 朱厚照精神一震,道:“朕确实有了主意……” …………………… 漕船在北通州的一处码头停泊,叶春秋睡了一觉,显得精神奕奕,心里想着下船去走走,瞧瞧这南北通衢之地的景象,也趁机见识见识北地的风光。 谁晓得这时候有人惊惊慌慌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有乱军……叛军。” 接着便砰的一声,竟是传出铳声,叶景大惊,连忙出了舱,竟见甲板上上百个‘官兵’登了船,十几人举着火铳,其他人各执刀枪。 那黑黝黝的火铳铳口就对着叶景,叶景顿觉得不妥,忙对舱里的叶春秋道:“春秋,你莫出来。” 他这样一说,本在行书的叶春秋反而大吃一惊,忙是取了自己的倭刀出来,见到这些来意不善之人,他们都是官军模样,倒是放了心,可是这时候,他发现了甲板上躺着两个尸首,正是有些面熟的船工。 叛军! 一下子,叶春秋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些人见叶春秋带着刀,顿时紧张,十几人纷纷举起火铳,一个人大叫:“把刀放下。” 叶春秋却是将刀捏紧,心里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却不由生出许多的疑惑,这北通州怎么会有叛军呢? 心里迟疑,对方为首之人却是咧嘴笑了:“又是两个读书人,这就再好不过了,将他们拿下,可莫要乱动,否则……呵呵……” 这些人显然是训练有素,数十人包抄过来,船上的船工和押运的官兵个个战战兢兢,纷纷弃了刀剑,一个个跪倒在地。 而在这时,已有七八个叛军提刀而来,其中一个厉声喝道:“聋了吗?我们的香主令你放下刀……” 另一边有人要拿叶景,叶春秋倭刀一闪,却是直接抵住他的前胸,令这人吓了一跳。 第三百九十一章:乱臣贼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恰在此时,砰的一声,火铳声响了,铅子****出来,却是自叶春秋的身侧划过,啪的一下,直接打烂了叶春秋身后的船板。 “放下你的刀,再敢乱动,便将你们打成筛子,瞎了眼吗?”那香主厉声一喝。 此时,叶春秋的举动已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这边传来动静,导致栈桥上其他叛贼也被惊动,又有数十人上来,一个个明火执仗。 叶景这时候道:“春秋,莫要激动,他们想必只是劫匪……” 看着乌压压的一百多人,个个杀气腾腾,叶春秋心里不禁无语,真是见鬼了啊,漕船都有人敢劫。 此时他惦念着老爹的安危,另一方面,也没有自信在十余柄火铳的铳口下逃生,还有这百余乱贼,只怕也不是省油的灯,叶春秋想了想,心里虽还算镇定,却是将手中的长刀丢下,淡淡道:“我们包袱里有银子,我等不过是过路的读书人,若要银子……” 那香主精神一震,指挥若定道:“拿下了。” 接着便数十人蜂拥而上,将叶春秋和叶景绑了,等被押下了船,叶春秋这才发现,无数的漕船拥堵在这里,前头被人横了铁索,船只根本过不去,到处都是叛军,还有诸多乱民混杂一起,吆三喝四。 这香主突然过来,与身边的人密语几句,接着走到被绑得结实的叶春秋和叶景面前,狞笑道:“想不到还是两个进士公,这就好极了,呵呵……” 叶春秋朝他人畜无害的笑笑:“学生不过是途径之地。” 香主冷冷道:“少废话,将他们二人押好了,送去左营。” 此时天色昏暗,叶春秋也分不清途径,只知道这通州似乎半座城都被这些‘乱贼’控制,到处都是乱民,叶景一路上倒是安慰叶春秋,低声道:“这些人很有章法,不是寻常的小蟊贼,若只是蟊贼,反而可能滥杀无辜,春秋……我们乖乖束手就擒,想来他们不会随意大开杀戒,这是近畿,朝廷的官军很快就会到,到时自然会来解救。” 叶春秋颌首点头,不露声色的观察着这些人,看押他们的人,显然大多都是训练有素,倒像是正儿八经的军队,不过也掺杂了许多乱民,这些乱民就没有章法得多了,四处开始劫掠,抢夺财物,整个街巷早已是一片狼藉,偶尔远处会起火,便传来凄厉般的叫声,在这昏暗的天空下,尤显恐怖。 他们是以香主和坛主相称,而且相互行礼时竟是双手合掌,莫非是和尚? 这不可能,和尚怎么会造反? 叶春秋一面‘浑浑噩噩’的走着,一面开启光脑,开始详查资料,噢,正德四年,北通州发生一件事,那便是白莲教造乱,朝廷将其剿灭,杀贼数百人。 这是一件极小的事,可是为何现实之中,显然不只是小小的乱子这样简单。 叶春秋眯着眼,沉思起来,似乎这一次作乱很不简单,史书之中语焉不详,只是寥寥几语,发生这样的事,作乱到这样的规模,竟只是三言两语? 噢,得查一查白莲教才好。 等他大致已经有了一些资料在胸,待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被送到了一处营地,这儿竟有一处地牢,这些乱贼推搡着叶春秋进去,便听到里头传来嚎叫。 “呀……打死我吧,忠臣死节,吾所愿也,啊……啊……啊……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狗贼,万箭穿心的乱党……呃啊……来,给个痛快,用鞭子抽我是什么本事,用那狼牙棒砸我天灵盖,吾不惧死也……呃啊……打折了我的腿又何用,我的腿反正已经折了,狗贼活该千刀万剐,等吾皇天兵一到,尔等区区小贼,转眼便灰飞烟灭,狗贼……狗贼……乱臣贼子……呃……呃……” 听着很耳熟,似乎这个声音像是听过,有一种同样配方、同样味道的感觉,叶春秋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接着二人被后头的卫兵隔开,叶春秋被推搡进了一处牢房。 牢房中很昏暗,叶春秋被人推进去,脚步打了个踉跄,却是不小心一踩,黑暗中踩着一条腿,这人立即发出了嗷嗷的叫声,厉声道:“瞎了眼吗?打扰本侯爷修仙,本侯爷在紧要关头,你竟……” 叶春秋也是无语,偏偏浑身绑成了粽子,只好道:“学生万死,还请见谅。” 这人便冷哼一声,道:“差一点就得道了,小子,你是谁,竟也有资格关在这样重要的地方,喂喂喂,守卫,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我堂堂寿宁侯,如此重要的人犯,竟和一个如此不甚紧要的人关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吗?” 一个守卫一脸凶色地过来,厉声道:“闭嘴。” 这人就不敢做声了,只是低声的咕哝:“乱臣贼子,果然……” 后头的话,叶春秋听不甚清,不过听他自称寿宁侯,叶春秋似乎对这个人大致有了些了解,此人……是张太后的嫡亲弟弟?据说在弘治和正德两朝很是吃香,坏事做尽,一生之中遭遇了无数的弹劾,却依然屹立不倒。 叶春秋心里想,历史之中对于这件事轻描淡写,忌讳莫深,难道是因为和这个寿宁侯有关吗? 这人又盘膝坐下,开始阖目低声呢喃,像是颂唱经文,叶春秋便索性在角落里想着脱身之计,过不多时,便又听外头道:“那个自称什么姓邓的家伙倒是硬气得很,打折了腿他还在叫骂,若不是因为他是朝廷命官,蔡坛主早有吩咐,刘香主当真要打死他。” 叶春秋苦笑摇头,竟真是邓建…… 邓大人还真是……命运多舛啊,话说他不是早半日下船吗?难道是因为下船之后遇到了匪徒?真是造孽,他这个脾气,再加上天生一副嘲讽脸,还真是…… 叶春秋无法用语言去形容,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是够糟糕的,便带着满肚子的忧心昏昏睡去。 第三百九十二章:智商有问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不知什么时候,叶春秋被推醒,只见寿宁侯在微光下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叶春秋本就警觉,大吃一惊,条件反射下就拿头朝他撞去。 这一撞,正中寿宁侯的鼻子,寿宁侯便捂鼻,呜嗷一声,疼得弯下腰来,叶春秋听到他的声音,这才知道不是有人袭击自己,连忙道:“侯爷,你没事吧,我不是有心的,谁让你吓我。” 寿宁侯暴怒道:“你打呼噜,教我如何修仙?我正到了紧要的关头,却被你害了,你还打我,你还打我……” 叶春秋很是无语,道:“烦请侯爷解开我的绳索可以吗?” “不解!”寿宁侯断然拒绝。 碰到这么个逗比,叶春秋也是一肚子的郁闷,只好道:“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些乱贼要取我们性命,侯爷替我……” “不解!” 叶春秋冷笑,好话不听是吗:“噢,这样也好,那么侯爷就不必修仙,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唱曲儿,看你如何修仙……” 这句话很有效果,这寿宁侯便开始骂骂咧咧:“小贼,你好大的胆子,等我出去,非要宰了你不可,哼哼。”却还是乖乖的给叶春秋解开绳索,费了好大劲,才去了死结,他气喘吁吁地道:“好了,休要叫了,我继续修炼……” 叶春秋不由道:“侯爷是如何来北通州的?” 这也是叶春秋最疑惑的地方,似寿宁侯这样的人,好好的京师不待着,有福不享,却是跑来北通州,还给人捉住了,这……除非是智商有问题?叶春秋很难理解啊。 提起这事,寿宁侯又是暴怒:“还不是这群恶贼,中了那无上老母的奸计了,她是假仙,我却以为她当真是什么神仙,她给我发了请柬,说是北通州十五圆月之夜,仙门要大开,让我与她一道在这北通州……” 呃……果然是智商有问题啊。 微光之下,见叶春秋用一脸看逗比的眼神看自己,寿宁侯的脸拉下来:“谁要和你说这些,我修炼要紧,住口,不许扰我。” 叶春秋不禁道:“侯爷,你既知这无上老母乃是个骗子,为何还要修仙,这……” 他是真好奇,这种好奇甚至压下了对即将而来的生死担忧,毕竟遇到这么个逗比也是不容易,平时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寿宁侯便用眼睛去瞪他,道:“你懂什么,我只问你,王二是差役,那么天底下的差役都是王二吗?” 叶春秋愣了一下,竟是个哲学的道理,而且……竟还颇有道理,无上老母是骗子,那么全天底下的骗子都是无上老母吗?这寿宁侯居然有这思维,也算是厉害了。 叶春秋便道:“侯爷难道就不想脱身?” 寿宁侯已经开始盘膝坐下,慢悠悠的道:“关在这里挺好,那些残羹冷炙,反正我也不想吃,我早想学一下辟谷之道,餐风饮露,今日也算是有了机缘。嗯,脱身?哼,我姐姐自然会来救我的,嗯,一定会的。” 虽是这样说,心里似乎也不太有底气。 叶春秋却是摇头:“这些人敢作乱,肯定是破釜沉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呃,张太后就算有三头六臂只怕……” 寿宁侯也有些慌了,只是胡乱的安慰自己:“本侯的外甥乃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哼,谁敢伤我,哎呀呀……你这样一说,我心里也没底了,你这小子,竟是我的心魔,要乱我心志吗?” 叶春秋看着这个逗比,索性靠在墙上,便不做声了。 如何脱身呢?现在看来,这些乱贼并不蠢,他们显然不是玉石俱焚,而是想借寿宁侯来要挟朝廷,从一开始,就未必抱着必死决心,而是想火中取栗。 寿宁侯与张太后息息相关,而张太后乃是弘治天子唯一的发妻,还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地位崇高,一旦她极力要保住寿宁侯,朝廷…… 想到此处,叶春秋深吸一口气,这些人,已经不再只是变民这样简单了,分明是一群老狐狸啊,这是早有预谋的计划,而绝非是临时起意。 这个牢里,只怕关押了不少读书人和官员,如此看来,也是他们的筹码之一,这就如买一送一一样,虽然叶春秋这些人不太值钱,朝廷想要可能只是寿宁侯,不过多一些士绅和官员,也可多争取一点好处。 这样看来,对方至少暂时不会对自己动手,也就是说,暂时自己和老爹是安全的,哎…… 好端端的来考试,居然遇到这样的事,活见鬼了。 那一边寿宁侯便又开始修炼起来,盘膝坐着,宛如老僧坐定,一丝不苟喃喃开念。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叶春秋饿了,好在这时,却有人送来几个饭团,嗯……倒也还好,并没有馊,这待遇,竟不比当初在浙江都司的大牢要差,还有一碗清水,叶春秋便对寿宁侯道:“侯爷,吃饭了。” 寿宁侯张眸,怒气冲冲道:“本侯在辟谷,休要打扰。” 叶春秋便道:“你不吃,我可吃了。” “住口!”寿宁侯怒气冲冲。 叶春秋倒也不客气了,将饭团统统吃了个干净,既然暂时没有什么脱身之计,眼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与其心中慌乱不安,不如养足精神,这个寿宁侯,根本就无法沟通,先睡了再说。 倚着墙又睡去,却不知被什么吵醒,便听低低的哭泣声音,这黑暗之中传出这么个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叶春秋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寿宁侯居然靠着自己,低声在抽泣,呃……这又怎么了?就你事多啊,修仙修成神经病了? 叶春秋忙道:“侯爷,侯爷……” 寿宁侯又哭了一会儿,不去理叶春秋,然后仰起脸:“本侯有些害怕……呀……好黑,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点一根蜡烛,若是有鬼怎么办……你别躲,让我靠一会儿,靠一会儿就好。” 叶春秋懵逼了,而寿宁侯却是继续往他的身边挤。 ………………………………………… 今天第九更了,其实老虎已经很累了,不过还得坚持码字,不够勤奋,也不好向大家求票了,没办法,这月就剩这几天了,老虎很在乎,所以只能一次次向大家求支持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祭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满肚子的无奈,却听寿宁侯继续抽泣道:“我想我阿姐了,还有本侯的侯府了,这些人不会当真杀了本侯吧……” 叶春秋只好哄他:“侯爷放心,他们还要拿侯爷要挟朝廷,侯爷暂时还是安全的。” “暂时……还是会死啊,我还没得道呢,若是死了,岂不成了孤魂野鬼,呜呜……阿姐为何还不来救我,啊……你叫什么名字。” “叶春秋……” “杀倭的叶春秋?” 叶春秋颌首。 寿宁侯顿时打起精神,哽咽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叶小英雄,你要救我,非救我不可,太后离不开我,我的妻妾也离不开我啊,我上有四十岁老姐,下有三岁孩儿,这个世间离不得我啊,叶小英雄……” 叶春秋心里忍不住想,白日你不是很嚣张的吗?到了晚上就这一副鬼样子。 他很无奈,然后发现这个家伙居然要拉自己的袖子去擦鼻涕,立即恶寒,连忙将他一把推开,低声道:“侯爷,我受够你了,不要胡闹,你修你的仙去,我要想脱身之计。” 寿宁侯精神一震,道:“有救了?敢问叶小英雄想到了什么办法。” “还没想到。”叶春秋抚额。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寿宁侯道:“那赶紧的想,呵呵……前些日子,无上老母给我算命,说我遇事总能逢凶化吉,会有贵人相助的,不料,现在果然如此。” 叶春秋不由道:“无上老母有没有说,她会把你抓到这儿来?” “呃……”寿宁侯无言,只好悻悻然道:“我继续修道,你快想办法,你若是救了我,我定有厚报,哎……哎……” 说着便躲到一边,继续修道去。 可是过了一会,见叶春秋不吭声,他又忍不住道:“你睡了吗?” 叶春秋便咳嗽一声。 他才松口气:“别睡,我怕得紧,白日的时候还有这些贼子拷打那些狗官的声音,嗷嗷叫的,总不至于怕,一到夜里,万物静籁,你要陪着我,不能睡。” 叶春秋忍不住在这黑夜里翻白眼。 接连几日,这寿宁侯已是饿得奄奄一息,而白日的时候,那位邓大人总是能适当的放出嘲讽拉住仇恨,那些看守似乎每一次想寻个人出来严刑拷打,便可听到牢里另一头叫骂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狗贼,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然后看守们便骂骂咧咧过去,再将邓健拉出来,又是痛打一通。 这令叶春秋心里对这位邓大人抱着感激之情,看守们对达官贵人们的恨,可都转移到了邓大人身上,至少暂时没有精力去折腾其他人,若是自己和老爹被抓去拷打一番,叶春秋就当真要失措了。 听到邓健嗷嗷叫,寿宁侯便摇头:“这人怎样打都是中气十足,不知修了什么大法。” 叶春秋的脸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懒得理寿宁侯,只是有时吃着饭团填饱肚子,有时闭目沉思。 也不知过了几日,突然有一伙人凶神恶煞冲来,为首一个,显是大头目,脸带阴沉,在一个个牢房前走动,到了叶春秋的牢房,便问身后的一人道:“蔡坛主,这个小的是谁?” “据说是个进士?” “进士。”蔡坛主露出狞笑,恶狠狠的看着叶春秋,然后道:“哼,那狗皇帝竟是杀了我们几个兄弟还送了人头来,这样也好,也该以牙还牙了,这个人最是合适,既不是官身,不会彻底激怒那狗皇帝,让他鱼死网破,又可给那狗皇帝一点颜色看看,拖出来。” 十几个人便明火执仗,冲进牢中去。 寿宁侯吓得忙是躲在墙角,几人要来捉叶春秋,叶春秋却是先不露声色,一脸纯善的样子,故作天真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几个人将他拖出牢,叶春秋瞅准了‘蔡坛主’,晓得他是大人物,便依旧一脸害怕的样子,道:“不要拿我,不要拿我。” 瞬时之间,他突的一下顺势震开身后一人的手,整个人宛如一柄利刃一般朝蔡坛主一拳打去。 虽然叶春秋并不知拳法,可是使惯了刀剑,功底也绝对不弱,拳头带着劲风,直捣蔡坛主面门,这蔡坛主错愕一下,忙是向后疾退,却还是被叶春秋一拳砸中,哎哟一声,拳头正中肩窝,他吃痛的叫一声,似乎他也是练家子,在遇险之后已是退开。 这令叶春秋有些失望,本来叶春秋的主意是一拳打中,趁他不备再一把将他拿住,拿他作为要挟,即便救不了寿宁侯,至少也可胁迫这些人放自己和老爹出去。 谁料这人应变能力极强,身形也是极快。 其他人一看,纷纷冲来,叶春秋靠着墙角,连连打倒几人,蔡坛主便怒斥道:“拿下他。” 过不多时,又有更多人蜂拥而来,为首几个武士,似乎身手不错,只是指挥若定的命小喽啰们上前与叶春秋厮打,消耗叶春秋的体力,其他人则和蔡坛主一道,作壁上观,阴冷的看着叶春秋。 蔡坛主揉着肩,叶春秋这一拳下手很重,几乎砸裂了他的骨头,他却还在勉力支持,等到又有几人举着火铳来,正待要朝叶春秋射杀,蔡坛主慢悠悠的道:“莫急着杀,无上老母有命,先开坛做了法,再将这小子祭旗。” 叶春秋发了狠劲,已经连续打倒十余人,只是敌人却是源源不断,这小小的地牢甬道上,竟是足足挤上了上百人,双全拳难敌四手,体力渐渐有些不支了,那七八个武士这才一拥而上,其中一个趁叶春秋打倒了另一个武士的功夫,还未收了拳势,一拳打中叶春秋的肚子,另几人趁机抓住叶春秋的手,终于……使叶春秋动弹不得。 蔡坛主嘿嘿一笑,看着叶春秋:“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只是可惜,今儿就是你的祭日,来,带走。” 数十人如临大敌,押着叶春秋出了地牢,此时一地的信众一个个哎哟的起来,寿宁侯看着眼前一幕,早已吓呆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装神弄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寿宁侯看着叶春秋被押了出去,心里生出绝望,叶小英雄方才倒是威武了得,只不过这就要祭旗了,哎呀这下完了,死也 叶春秋显得有些疲惫,心里已经有些急了,瞧这样子,这些人似乎是想杀了自己借此向朝廷显示决心,这大抵应当和后世绑票的家伙断人手指寄给受害人差不多的套路,只是这一次,送的多半是自己的人头。 他被人拿住,且身边呼啦啦的许多人,尤其是身后两个擒住自己的壮汉,显然实力都是不俗,叶春秋拼命告诉自己,此刻要冷静,冷静,千万莫急 等这些人将叶春秋押到大营的校场,这校场显然已经重新装饰,外围都是黄色地潘布,中间则设了一处法坛,上头有香案,有一个诺大的弥勒佛金象,又见一女子高高坐在法坛之上,浑身一件罗衣,坛下乌压压的都是人,四处都点了火把,照的通亮,无数人都跪在地上,朝着那女道人口中念念有词,这女道人坐在莲花蒲团之中,火光照耀,美艳无比,而在她的身后,则左右立着两个道人,其中一个便是方才的蔡坛主。 数十个武士将叶春秋押到了一边。 那女道人突然将手一扬,下头乌压压的人本来还在喃喃念着什么,却一下子住了口,乌压压的人群,竟再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场面寂静到了极点,在这夜空之下,显得有些恐怖。 叶春秋身后一个武士满带崇拜的道:“无上老母要做法了。” 便见那无上老母施施然的站起,在她面前却是一个火坛子,她取出一张符纸,将这符纸往火坛一丢,一声轻喝,那火坛顿时冒出熊熊大火,火势如龙,顿时引起诸多信众兴奋起来,个个面露惊异之色,人人道:“无上老母法力无边,祛除邪魔” 叶春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大抵知道这是什么把戏了,多半是后世魔术师的把戏罢了,不经意之间在火力加一点料而已。 接着又见无上老母柳眉一凝,只是挥手之间,手中突然多了一柄短剑,短剑朝虚空一刺,竟像是仙法一般,那空中本是空无一物,却突然剑上竟是刺破了一张符纸,众人又是惊诧,见到了仙法,个个激动万分,更加用心地念起了经文。 站在叶春秋身后的武士也开始激动起来,开始变得忘乎所以。 那无上老母只是抿嘴一笑,踏前一步,将剑投掷火坛之中,那剑竟是像镀了一层金光,闪闪生辉起来,一旁的蔡坛主道:“无上老母的无上神剑,须有无上老母的法力加持方能有此仙法,快看,仙剑映射出了弥勒佛的神像。” 果然,那在火中的剑突然生出一个金像,映射在身后的一块黑布上,那黑布上,恰似一尊大佛卧坐,不正是弥勒佛是谁? 无数人欢声雷动,个个激动不已,亲眼见到了神迹,大家便纷纷拜倒。 叶春秋身后的武士也个个激动,却是无意之间放松了戒备。 而在这时,蔡坛主道:“将那小魔带上来,诸位,这小魔乃是狗皇帝的爪牙,实乃” 他正待要说,却冷不防见叶春秋猛地挣脱开了武士,箭步朝法坛这儿急冲而来。 原来这些武士见了神迹,个个情绪激动,叶春秋趁着不备,一下子挣脱,这里有数千人,而且外围更不知有多少这些人的徒子徒孙,叶春秋又想着老爹还在牢笼之中,这个时候就算想逃,只怕也逃不掉,所以他虽然挣脱,却是直接朝着法坛冲去。 这个变故,立即引起无数人的错愕。 信徒们纷纷暴怒:“杀了这小魔。” “小魔竟敢作祟,不怕老母震怒,将他打入无垠地狱吗?” 偏偏大家虽然都是高声叫骂,却是无人去捉他。 其实这很好理解,毕竟叶春秋是魔鬼,如此可怕的生物,自然也只有老母才能降住他。 叶春秋心知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的搏命机会,他娘的,真见鬼了,若是这一次失手,只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不可,他整个人宛如离弦箭矢一般冲到了坛下,那美艳的老母见状,凤目瞪着叶春秋,露出怒意。身后两个坛主也是暴怒,蔡坛主正待要大叫人拿住他。 却见叶春秋一个翻身,便稳当当地落在了坛上,大叫道:“弥勒佛托梦于我,让我襄助圣母,建立极乐世界。” 人群本在骚动,那蔡坛主正待要扑上去,一群武士也在蔡坛主的暗示之下准备冲上来拿人,更有无数举着火铳的人纷纷对准叶春秋。 只是叶春秋一席话出来,一下子,世界静了。 所有人都料不到,这位小魔说的竟是弥勒佛老人家托梦给他。 于是人群像是炸开一样,议论纷纷起来。 蔡坛主眼眸里露出杀机,而这时候,那无上老母已经退到了一边,蔡坛主上前,一副随时指使着火铳手要动手的模样,一面狞笑道:“一派胡言,你这小魔,难道想要蛊惑人心吗?妖言惑众,果然是地狱中的魔鬼” 叶春秋心里冷笑,只许你们装神弄鬼吗?眼看着数十个火铳手就要动手,叶春秋知道等不得了,也不解释,直接到了火坛面前,口里念念有词,将香案上的符纸抛入火坛之中。 所有人惊诧地看着叶春秋,便见那火坛中,如刚才那无上老母所施的仙法一般,顿时窜出一条火龙。 无数人惊诧了。 他竟也会仙术这个小魔竟也会仙法。 那些本要动手的火铳手,这时候也不禁将铳口微微一偏,惊诧地看着叶春秋。 蔡坛主感觉不妙,拼命给几个武士使眼色,偏偏这些武士都沉浸在叶春秋的仙法之中,一个个目瞪口呆,哪里看得到蔡坛主的暗示。 无数信众纷纷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小魔,如何来的仙法? 叶春秋心里冷笑,这不过是后世类似于魔术般的小把戏罢了,可是这些人却拿来装神弄鬼,这符纸里,只怕是被他们加了什么料罢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仙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又喃喃念了几句,捡起还在火中的‘仙剑’,又是念念有词,那仙剑重新进入火中,顿时也是金光大作,在一旁的黑布上,又是映射出弥勒佛的金像。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这个‘小魔’,心里都不禁狐疑,小魔也会仙法,他倒是仙还是魔? 叶春秋厉声道:“无上老祖在此,尔等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跪下!” 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一脸震惊,无人跪地,却都对叶春秋露出了敬畏的表情。 那无上圣母露出羞怒之色,面上宛若凝了一层冰霜,忙与两个坛主交换眼色。 蔡坛主与另一个坛主也是有些错愕,他们想到无数种可能,偏偏就没有想到叶春秋居然会来这么一套,还无上老祖…… 只是这时候,他们能如何?难道戳破叶春秋,说他根本不是仙法,这些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若是戳破了这个,岂不正代表无上老母也是假的? 又或者是说,他乃是地狱中的魔鬼,可问题在于,地狱中的魔鬼也会仙法?若魔鬼都会,又怎么证明无上老母乃是真仙呢? 这显然涉及到了他们最根本的问题,他们能召集这么多信众,能够一呼百应,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无上老母乃是真仙,也正因为如此,信徒们才相信他们为无上老母而死,死后可以登上极乐世界,所以他们才不惧皇帝,才敢跟着无上老母造反。 可是一旦他们本被灌输的神神怪怪把戏被人戳破,这意味着什么? 蔡坛主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顿时蜡黄,他硬着头皮上前,心里想,这些武士只怕不敢动手了,既然叶春秋也会仙法,火铳手和武士都是信徒,怎么敢对什么无上老祖不敬? 可问题就在于,这小子武功不弱,自己和另一个坛主,只怕轻易拿不下他,他正在迟疑的功夫,却见叶春秋脸上仿佛镀了一层圣光,朗声道:“弥勒听闻无上生母在此举大事,因而特托梦给我,赐我无边法力,前来襄助!” 呵呵……叶春秋心里冷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在老爹还在牢狱之中,逃又逃不脱,你们不是要杀我祭旗吗? 倒要看看,谁敢杀无上老祖。 蔡坛主便站出来,冷笑道:“你说弥勒托梦于你,有何为凭?” 他冷视叶春秋,只要叶春秋稍有迟疑,就可以假借他蛊惑人心,用妖术混充仙术,命武士将他格杀。 叶春秋却是淡淡地道:“蔡真,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个小小的坛主,敢这样对我说话?” 蔡真…… 这是蔡坛主的真名,蔡坛主变色,因为大家只称呼他为蔡坛主,这个真名除了极少数人,无人知晓,他脸色一变,心里生出诧异,一下子,心乱了。 众人见蔡坛主脸色一变,便晓得叶春秋这个没来由的人果然对蔡坛主了若指掌,也是啧啧称奇。 叶春秋又道:“哪个是刘猛?” 刘猛……没听说过啊,有这样一个人吗? 可是人群之中,却有人走出来d:“我,我便是刘猛。” 叶春秋不由在心里笑了,这刘猛在这次变乱中也有历史记载,虽然只是寥寥几语,可是历史中记录的却是,贼首刘猛、蔡真伏诛,也就是说,后期在官军剿贼的时候,这个无名小卒刘猛却不知什么缘故,已经成了头目了。 众人想不到叶春秋随口就能叫出一个人来,还真有其人,不少人开始相信叶春秋的话了。 叶春秋冷冷道:“刘猛,米勒有法旨,说你出身军户,却是金刚转世,这一次起事,你会有大用。” 刘猛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忙是拜倒在地道:“小人确实是军户,小人见过无上老祖。” 有他带头,更多人开始确信无疑起来。 蔡真已经感觉事态严重了,这个小子实在善于蛊惑人心,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一套就是用来蒙骗无知百姓的,现在这节奏被叶春秋带得飞起,这如何是好? 他便冷笑道:“你……或许你与刘猛事先认识也不定,我来问你,米勒既托梦给你,还说了什么?” 这其实就是想从叶春秋口中寻找理论的漏洞,毕竟白莲教一直是较为隐秘的组织,一般人无从知晓里头的玄妙,只要叶春秋说错一句,便可教叶春秋死无葬身之地。 叶春秋淡淡一笑,道:“米勒还传下了法旨,赐尔等仙决一首。” 仙决…… 连仙决都赐了? 是什么仙决? 于是无数人支着耳朵听。 只见叶春秋背着手,在这法坛上来回踱步,慢悠悠的念道:“神助拳、白莲教,只因万魔闹中原;不下雨,地发干,都是万魔遮住天;女无洁意、男不嫌,恶魔不是人所产……神也怒,仙也烦,米勒下凡把法传,焚黄表,生香烟,请来各洞众神仙……” 叶春秋声若洪钟,一字一句地念出口诀。 所有信众个个精神抖擞,聆听着法旨,一时之间,如痴如醉。 有人禁不住道:“果然是法旨,我听在耳中,宛若仙音。” 无数人心中凛然,这仙决就像是正中他们的心事一样,于是纷纷暗中点头。 叶春秋一边念,一边享受着无数人崇拜的眼神,心里不由笑得有些发苦,这所谓的仙决,不过是后世yi和团的口诀罢了,不过某种程度,这些信众,十之八九都是大字不识的人,你若是跟他们念洛神赋归去来兮,多半在他们听来,都是莫名其妙的狗屁玩意,而yi和团的口诀听来似乎是粗俗,其实是最对底层人民的胃口的,某种意义来说,似这样的东西,经过数百年来的千锤百炼,清末的那一套,比之这个时代的这一套,也算是现进的鬼怪思想了,这种口诀之于这些信众,不啻是行路难之于秀才。 众人见他信口便捏来了仙决,听着宛如仙音,一个个震惊不已,就仿佛每一句话都契合了自己的胃口,这难道就是仙决吗? 第三百九十六章:打醒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其他原因,终于有人拜倒在地,一脸诚恳地道:“拜见无上老祖。” 接着更多人拜倒在地道:“拜见无上老祖。” 一时之间,人人激动莫名。 这些人其实并不愚蠢,只是此前就被无上老母这些人愚弄,所以对这一套深信不疑,而叶春秋不过是站在无上老母的肩膀上使他们更加深信罢了。 叶春秋看着这些人,没有嘲笑,心里更多的是怜悯,或许他没有狂妄自大的说,你们这些愚民百姓如何如何,可是若不是因为生活凄苦,若不是因为世道艰难,谁愿意将一切都寄托在鬼神之上? 叶春秋摇摇头,在心里叹息一声,而后带着微笑看着蔡真。 蔡真已是大惊失色,他自然晓得叶春秋是装神弄鬼的,可是偏偏,他自己也是装神弄鬼,揭穿了叶春秋,就是揭穿自己,现在大家对叶春秋的身份深信不疑,他只好怒道:“你是进士,是狗皇帝的走狗,何来的无上老祖。” 他的质疑,显然有点儿不堪一击。 叶春秋抿嘴一笑道:“我固然是进士,不过上一世却是无上老祖,弥勒托梦给我,方使我顿悟,怎么,难道不成?”他双眉一沉,厉声道:“蔡真,见到了本老祖,你还不跪下!” 蔡真咬着牙,怒目看着叶春秋,恨不得这时剥了叶春秋的皮,抽了他的骨,偏偏这时候,他站在这里,显得鹤立鸡群,只好很无奈地拜倒道:“见过无上老祖。” 他心里却在冷笑,哼,你现在骗了这些无知信众又如何?噢,与你同来的,还有一个人,听人说是你的爹,是吗?呵……待会儿便回去将你爹杀了,还有……现在当着众多信徒的面,让你得逞一时,可是这些人一散,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叶春秋见蔡真跪下,不由呵呵一笑,道:“好,好的很,这才像话,国有国法,门有门规,蔡真,弥勒托梦于我,说你是哮天犬转世,来,你趴下,叫几声狗吠我听听。” 蔡真听罢,几乎气得要吐血,偏偏众人一听他是哮天犬转世,又是啧啧称奇,许多人仰起头,很是崇敬地看着他。 呀……蔡坛主竟也是真仙,虽然是条狗,可也是仙狗,难怪他能成为坛主,果然是有机缘的。 叶春秋见他不肯,便冷冷地道:“噢,我竟忘了,我要给你加持仙力才好,弥勒说,你是哮天犬,要使你恢复本性,知道自己是谁,得需要打醒你。” 什么意思…… 蔡真还真有点儿懵逼了,什么叫做需要打醒? 很快他就尝到滋味了,只见叶春秋一把将他提起,在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反抗的时候,却见叶春秋扬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啪…… 声音清脆有力,下手也是干净利落。 叶春秋是常年练剑的,手上的力气何其大,一巴掌下去,便打得他眼冒金星,整个人懵了,还未等他反应,叶春秋便一脸笑意地道:“蔡真,现在想起了你的身份了吗?” 蔡真正待要骂,接着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打下来。 啪…… 依旧清脆有力。 蔡真头痛欲死,一旁的另一个坛主想要施救,却是无可奈何,忙是跟无上老母对视,那无上老母咬着银牙,对叶春秋似是恨之入骨,偏偏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拆叶春秋的台,因为拆了无上老祖的台,便是连她自己的台也一并拆了。 叶春秋恶狠狠地看着蔡真,一张俊脸上怒气腾腾,眼里掠过杀机。 他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道:“怎么样,这个滋味如何?蔡坛主,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人吗?最恨的就是似你这样的无耻之徒,打着神佛的名义,招摇撞骗倒也罢了,竟还妄想作乱,你可知道,你这样做,得要害死多少人,你看看下面这些人,看看他们虔诚的样子,你就忍心骗得他们妻离子散,糊弄他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吗?” 蔡真刚要骂,又一巴掌下来。 啪…… 蔡真的脸已肿起。 叶春秋低声继续道:“呵,你以为你是谁,你也会知道痛?那么你可知道,你纵人作乱,使多少人痛不欲生!” 啪…… 蔡真只感觉头晕眼花,脸上火辣辣的。 叶春秋每一巴掌,都打得他几欲死去。 叶春秋朗声笑道:“哈哈,怎么,蔡真,你还没有想起你的前世吗?”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都在窃窃私语。 叶春秋又一巴掌狠狠打下去,这一次更狠,直接一颗牙齿落地,满口是血。 啪啪啪啪啪啪啪! 连续又是十几巴掌…… 蔡真终于吃不住了,若再不附和叶春秋的话,他毫不怀疑,这个高深莫测的少年绝对会活生生的打死自己,他忙使劲了浑身的气力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我终于想起来了。” 叶春秋眯着眼,压低声音道:“不许哭着说,要笑。” 蔡真笑不出,于是叶春秋抡起巴掌,高声道:“再想想。” 啪! 蔡真整个脑袋几乎都耸拉起来,却连忙故作欢欣,用仿佛有万千喜悦的口吻流泪道:“想……想起来了,我是哮天犬,呀……我上一世是哮天犬,多谢无上老祖,多谢……多亏了有无上老祖,呀…弥勒保佑!” 叶春秋冷笑道:“噢,那你学哮天犬叫一叫。” 蔡真是真的怕了他,此刻的蔡真一脸屈辱,最后咬咬牙:“汪汪汪……” 叶春秋道:“哮天犬的声音就这样小嘛?” 蔡真只有用足了气力:“汪汪汪汪汪汪……” 叶春秋这才罢手,而此时坛下的信众已经是欢声雷动。 果然……果然蔡坛主是哮天犬啊,无上老祖当真是法力无边,只几巴掌下去,蔡坛主就开了窍。 众人纷纷顶礼膜拜:“无上老祖,无上老母法力无边……” 蔡真用恶毒的眼眸盯着叶春秋,此刻心里已经恨不得将叶春秋千刀万剐,他只想着,只要叶春秋落单,便让叶春秋父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三百九十七章:比恶魔可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面露微笑,他当然知道这一场法事总有尽头,而自己这无上老祖总有落单的时候,更何况,自己老爹还在牢中呢,在这白莲教内部,蔡真毕竟树大根深,自己随时可能遭遇危险。 叶春秋笑吟吟地看着蔡真,压低声音道:“蔡坛主会不会想杀了我?” 蔡真的脸已肿得如猪头一样,一脸的滑稽可笑,已看不出他的表情。 蔡真压着火气道:“小人怎敢。” 叶春秋抿嘴笑了笑,心里说,你若是不敢,那才怪了,我叶春秋若是当真如此纯真善良,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 叶春秋便转过头去,对着万千信众道:“尔等可知本座的来历?” 众信徒都是默然无语,等着无上老祖训斥。 便听叶春秋道:“我乃无上老母之夫,弥勒有言,无上老祖与无上老母合体修习无上仙法,方能证道,带尔等去极乐世界。” 他说话的功夫,朝无上老母走去。 无上老母其实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此刻俏脸绷紧,想要后退。 可是看着下头信众个个殷殷期盼的样子,她心知若是后退,反而不妙,等到叶春秋走到她面前,拉住了她的手,朝着信众们道:“现在,我和无上老母该去修仙了,尔等散去,等候法旨。” 众人一听,连忙称是。 而叶春秋牵着无上老母,无上老母感到叶春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副随时可以将她掐死的样子。 这个小子,气力居然如此之大。 她顿时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被他挟持了。 于是恶狠狠地瞪着叶春秋,叶春秋一脸的轻松写意,心底却是紧张无比,只要这无上老母稍有异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装神弄鬼的所谓老母格杀。 叶春秋道:“哮天犬,你来。” 蔡真真是把叶春秋恨到了极点,偏偏许多信徒还未散去,他只好耐着性子走上前来,叶春秋眯着眼看他,然后低声道:“现在立即放了我爹,你自己清楚我爹是谁,就让那个刘猛去护送,到时我自会交代刘猛,若是不放,你的无上老母现在便死无葬身之地,呵……不要以为我叶某人是开玩笑,没了无上老母,你也再蛊惑不了人心,我知道你要拿寿宁侯要挟朝廷,可是一旦无上老母都没了,你的党羽今夜就会散个干净,你还拿什么去要挟,只怕接下来,就该是千刀万剐的时候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蔡真此刻已经方寸大乱,他原还想等叶春秋落单,谁料到这个小子居然说老祖是老母他丈夫,当着所有人的面,要去夫妻一体,而今他死死捏着无上老母,这个小子显然是个练武的行家,下手狠辣,寻常数十人只怕都未必能靠得近他,虽说未必能冲出重围,可是要杀捏在手里的无上老母,却是易如反掌。 他开始犹豫起来,这个小子诡计多端,若是不按他说的做,只怕……可是若按他说的做,又似乎心有不甘。 只是……诚如叶春秋所说,现在若是翻脸,无上老母一死,他也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叶春秋提的条件还不至于到不可接受的地步,因为叶景只是个进士,对于他们来说,可有可无,若是叶春秋还想放了寿宁侯,那就几乎难如登天了,无论是无上老母还是寿宁侯,都是蔡真这些人的护身符…… 蔡真咬咬牙,阴森森地看着叶春秋道:“你若是不放老母,我便杀了你爹。” “杀吧。”叶春秋显得很淡定:“若是杀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去陪葬而已,走到今日这一步,我就和你实话实说,大不了就同归于尽而已,不过我和我父亲死了,还可以接受朝廷的彰表,还可以恩荣整个家族,你们完了,则是诛杀九族,千刀万剐,便是你们祖宗,也要被开棺戮尸,这样算了算,似乎也没什么不值当的,大不了玉石俱焚而已,你自己想清楚吧。” 叶春秋没有再理蔡真,而是死死地扣着无上老母的脉搏,扯着她离开。 已经被打得如猪头一样的蔡真气得发抖,他万万料不到,本来是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进士立威,同时将他的人头送去朝廷,以显示出自己的决心,谁料到发生这样的变数,至今,他的脸上依然是火辣辣的疼,那小子打自己的时候,这记忆实在过于深刻,那种疼痛和无力,几乎让他绝望。 现在…… 他阴森森地看着‘老祖’与‘老母’去远,牙齿都要咬碎了。 此时,另一个坛主上前,深吸一口气道:“蔡坛主,而今无上老母……” 蔡真冷冷地道:“事到如今,且先稳住阵脚,无论如何,保住无上老母的安全,她若是死了,我们没一个人能活,至于这个小贼……以后再算账。” “呀,当真放了他爹?” 蔡真脑子里冒出无数个念头,从一个小子一脸纯洁的出了牢房,然后突然发难,再到他被押着来这里,突然又反其道而行,转眼成了无上老祖,他打了个寒颤。 这个小子,还真是比恶魔还要可怕啊,即便是恶魔,也不至于心机如此深沉,如此狡诈多端。 “无上老母现在在他手里,我们要死中求活,想从朝廷那儿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再远走高飞,现在就必须绝对保证无上老母的安全,否则……无上老母一死,人心一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深吸一口气,蔡真尽力使自己冷静,随即又道:“明日放了他爹走吧,安然无恙的送此人离开,不需要使什么手段,这个小子肯定留了什么后手,免得他爹那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当真玉石俱焚,呵……呵呵……此人不可小视,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抓住了机会,再将他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也不能消我心头之恨!”蔡真又添上了一句,只恨不得叶春秋就在他面前,而他恰好有手撕鬼子的神术。 …………… 倒计时,距离这个月结束还有不到三天,老虎还在努力的最前线,希望支持老虎的继续支持,有票儿的最好也不要再留着,能投给老虎的,老虎万分感谢! 第三百九十八章:刀尖上跳舞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着蔡真脸上的愤恨之色,一旁的坛主犹豫了一下,道:“看来,得把其余的一些老兄弟都招来,他们和信众是不同的,留在身边,可随时寻个间隙对这小子动手,否则……” 蔡真颌首点头道:“嗯,就如此,早知如此,就不该将他押到法坛来,给了他可趁之机,早早杀了了事。” 他吁了口气,显得非常遗憾,一股巨大的仇恨涌上他的心头,令他又咬牙切齿,只是这咬牙,脸便又生疼得厉害。 而叶春秋掐着无上老母出了圣坛,面如寒霜,他是在赌,赌这个无上老母对于蔡坛主极为重要。 也在赌方才的一通暴揍,使这个蔡坛主对自己生出了忌惮之心。 现在无论是自己,还是这无上老母或者是蔡坛主这些人,显然都在刀尖上跳舞,就必须得看谁更沉得住气,这就如干瞪眼的游戏,就看谁的决心更大,谁更‘不怕死’。 这无上老母恨恨地看着叶春秋,叶春秋镇定自若,掐着她到了无人的地方,道:“敢问娘子,你的闺阁在哪里?” 无上老母的俏脸发寒,却是踟蹰一下,仿佛想从叶春秋的脸上寻出什么破绽。 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少年,明明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孩子’,可是方才他的手段,实在让白莲教的几个核心知道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现在这小子时刻警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无上老母能感觉到自己随时可能被叶春秋捏死,也不知为何,这个少年的气力竟然是这样大。 可是偏偏,这个小子虽是暗暗戒备,脸上却又是轻松写意,镇定得有点儿反常,仿佛他不是在做一件随时可能杀头的买卖,而是当真将自己当成了是她的‘丈夫’,如此轻描淡写,漫不经心。 哼……这是矫揉造作呢,还是此子当真是信心十足? 见无上老母不做声,叶春秋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一些,无上老母顿时感觉自己的手腕一股疼痛传来,没有怜香惜玉,也没有什么手下留情,这种疼痛使无上老母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她只好咬着朱唇道:“左走。” 叶春秋这才只是轻描淡写的点头,拉着她左走。 这个小子……若是…… 无上老母感觉自己被制得服服帖帖的,竟是半分反抗的余力都没有,沿途遇到了一些武士,这些武士见到拉着无上老母的无上老祖,脸上露出敬畏之色,忙不迭的合掌为礼。 叶春秋也不回礼,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只是扯着无上老母走过去。 他这举动,非但没有使人起疑,反而给人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无上老祖可是仙啊,既然是仙,就本该接受凡人的敬拜,怎么可能还好声好气的呢? 无上老母却是急得跺脚,心里已经起了无数个念头,但又无可奈何,等终于到了无上老母的‘圣殿’,这所谓的圣殿,虽然名字唬人,其实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屋子罢了。 叶春秋走进去,而后将门窗栓死,方才将这无上老母放了,为了以防万一,又移了柜子堵住门窗,这才觉得心安了一些,他不再理会无上老母,已是有些乏了,便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卧榻上。 嗯,牙床锦被,竟蛮舒服的,这个无上老母,还是很会享受的啊。 桌上还有一些瓜果,现在倒是不饿,晚上起来再吃。 见叶春秋自顾自的要睡觉,无上老母一时无言,她警惕的看着叶春秋,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春秋打着哈哈道:“姓叶,名春秋。” 无上老母低声呢喃了一句,仿佛要将叶春秋的名字记住,刻在自己的心里,而后冷冷一笑道:“现在我可以放你们父子一起走,这里的事,就和你们没有什么干系了,如何?” 叶春秋躺在榻上,却只是哂然一笑,走到这一步,他真的坚信自己走得了吗?呵……若是自己相信他们的话,那就当真傻了。 这无上老母突然目露凄切之色,道:“你们将我一并也带走吧。” “什么?”叶春秋楞了一下。 等抬眸时,便见无上老母的眼中带着泪光,道:“其实……我……我也是被那蔡坛主拐来的,我并不愿做什么无上老母,是他们威胁利诱我,说我若是不肯听他们的话,便要杀死我,还要杀死我的父母,我一介小女子,哪里做得了这样的大事,他们让我一切依他们行事,万万料不到,这些人狼子野心,居然……居然……想要造反谋逆,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挟持了寿宁侯,为的就是借此要挟朝廷得到好处,等到朝廷满足了他们,他们便会抛下我和这些无知的信众,远走高飞,而我与这些信众自然就成了他们的替罪羔羊,等到朝廷的大军一到,都将要死无葬身之地。” 叶春秋看着已是泪如雨下的无上老母,见她说得真切,心里想,嗯,这就解释得通了,一群人敢在通州作乱,势必是留了后路,这些信众,还有一些人,可能都是他们的挡箭牌,他们才是躲在幕后的人,借此要挟朝廷,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自然也就不留痕迹的逃之夭夭,而那些所谓的‘叛党’,则成了他们的替罪羔羊。 这些人……实在可恨。 若当真是官逼民反,叶春秋倒还敬他们是一条汉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湘莲,从前跟着老父走街串户,耍把戏为生……” 叶春秋点点头道:“你说要逃,怎么逃?” 无上老母犹豫道:“蔡坛主他们已经引起了警觉,现在要走,只怕太急了,你先逼他们放走你父亲,等到他们渐渐放松戒备,或者朝廷各路大军压境之时,这里必定产生混乱,我们便趁人不备,一道逃出去,你……你是进士,朝廷的官兵见了你必不会加害,你若是……若是……” “噢。”叶春秋点头,觉得她的计划似乎颇有一些道理:“既然不能急,那就先走一步是一步,对了,给我削个苹果来吃。” 第三百九十九章:你还不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湘莲感激地看了叶春秋一眼,便取出一柄匕首,为叶春秋削了苹果,送到叶春秋面前,叶春秋吃了几口,颇为惬意,心里不由想到可怜的邓大人和寿宁侯,为他们惋惜,同样是身陷囹圄,为什么差别就是这样大呢。 舒舒服服的靠在软床上,叶春秋心里想,这绝对是智商问题。 叶春秋昏昏沉沉地睡去,临末对无上老母道:“你若想和我逃出去,就乖乖地跟我一起。” 无上老母便朝叶春秋福了福身,可怜巴巴地道:“是。” 她一副凄楚的样子,等到叶春秋打起了鼾声,却依旧侧坐一旁,仿佛守护叶春秋一样。 天色渐黑,不知已到了子夜,外头传出偶尔的狗吠声,喧闹的营地也变得沉寂起来。 此时,无上老母猛地从眼眸里掠过一丝杀机,面上浮出冷笑,蹑手蹑脚的靠近叶春秋,匕首自手中翻出来,朝着叶春秋的喉头,便要刺下。 这匕首散发着幽光,宛如一瞥惊鸿,瞬间便要刺破叶春秋的喉头。 却不曾料到,她的匕首到了半空,竟是无法动弹了。 叶春秋猛地双眸一张,嘴角勾着微笑,已是一下架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狠狠扬起,毫不犹豫地甩在她的脸上。 啪。 无上老母那凝脂一般的肌肤上瞬间多了一道五指印记,她目中露出骇然。 哐当一声,匕首自她的手上落地,叶春秋一个翻身,已将她压在身下。 叶春秋冷酷地看着她:“你以为我当真睡了,当真会信你的鬼话?蠢妇,你太天真了,我让你削苹果,就是想看看你的刀藏在哪里,我故意睡下,就是想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话音落下,叶春秋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狠狠地一拳砸在她的香肩上,便传出骨骼碎裂的声音,无上老母已是疼得冷汗直流,发出一声娇斥,她正要叫唤,却被叶春秋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叶春秋目中冰冷:“现在,游戏结束了,你若是再想打什么主意,我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收起你那一套鬼把戏,明白了么?” 无上老母咬唇冷笑,虽是如此,可是她心里依旧震惊,她依然还是觉得低估了这个狡诈狠辣的小子。 见她不理,叶春秋又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啪的一声,无上老母被打得流出泪来,她恶狠狠地道:“你等着瞧吧。” 等着瞧吗? 叶春秋很鄙夷的看她一眼:“那么不妨现再瞧一瞧,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随手抄起无上老母落下的匕首,叶春秋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是不是该在你脸上画一只乌龟,还是刻上无上老母四个字,省得别人认不得你?” 无上老母又急又怒,道:“你……” 可是她知道,叶春秋这个小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时辰,可她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毫不留情,她只好不甘地道:“好,我听你的,我再不敢耍什么把戏了。” 叶春秋脸色冷酷,事关到自己甚至是自己老爹的安危,他心底深处的凶性也早已被激出来,他眼里没有任何的怜悯,将这匕首一抛,旋即在无上老母身边躺下,打了个哈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抱着我睡。” 无上老母娇躯一颤,却不肯贴上来。 叶春秋冷冷地侧头看了无上老母一眼,见她面上带着不甘和哀怨,一张俏脸更显楚楚动人,叶春秋冷冷一笑:“你以为如何?以为我会轻薄你吗?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我堂堂浙江解元、南榜会元,想让我轻薄你,你还不配,现在……过来抱着我!免得我睡下之后,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无上老母的眼眸里带着无比的愤怒,她能感受到叶春秋眼里那赤裸裸的蔑视,这种刺骨的轻蔑,使她心底怒到了极点,却又生出一丝无力感。就仿佛这一刻,她的所谓无上老母的光环彻底被人生吞活剥,在这个少年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chi身裸体的贱妇一样。 那不屑的眼神背后还带着一丝凶光,无上老母竟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子恐惧到了极点,仿佛他一个眼神,一举一动,都带着毫不掩饰的狠劲,她咬着唇,不得不颤着身躯,乖乖地将叶春秋抱住。 叶春秋闭着眼睛,慢悠悠地道:“抱紧一些。” 无上老母的俏脸上透着不甘和无奈,只好将身子蜷缩着,手箍住叶春秋的胸膛,渐渐用上气力,一股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使她羞愤到了极点。 过不多时,叶春秋便又打起了鼾声。他胸膛起伏,喷吐着气息,无上老母却是动都不敢动,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男人’,她只觉得手臂酸麻,这样的姿势,既令她含羞,又使她难堪,偏偏她又紧张到极点,几次看着叶春秋的脖子,都有掐死他的冲动,却又是不敢。 谁料这时,叶春秋翻了个身,直接将她抱住,一张脸更是贴近,几乎碰到了薄唇,她吓了一跳,更加不敢动弹。 对她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 宫中。 一切都在按着张太后的吩咐,朝廷开始有条不紊的布置起来。 和叛贼妥协和谈判,这对于朝廷来说是极大的羞辱。 不过显然……这只是权宜之计,此时神机营、骁骑营、三千营已经逼近北通州,各路大军将这股贼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紧接着将七八个被关押的白莲子贼子砍了头,直接命人送去了通州的贼军巢穴,朝廷所表示的态度十分简单,不交出寿宁侯,这些贼子,统统都将被杀个干净,绝不给他们任何幸免的机会。 朱厚照的眼睛已经熬红了,这本是他大展神威的时机,原来还想亲征,不过因为太后的干涉,顿时让他觉得这样缚手缚脚的亲征也没什么意思,只好窝在这暖阁里,吃着冰镇的西瓜,布置着他的兵马。 偏偏……虽然他已经有了无数个计划,每一个作战的计划都可谓是详尽无比,偏偏,这些计划送去内阁,很快就束之高阁了。 第四百章:攻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内阁是有内阁的办法的,阁老们固然不能破敌,对于兵家的事并不精通,不过不要紧,下头还有兵部。 朱厚照真真是恨得牙痒痒,他的计划已经一步步的完善,偏偏却无法实施,只能念给当值的刘瑾听。 “刘伴伴,要破贼,又要救寿宁侯那个混账,绝不能鲁莽,单凭高压是不成的,这些人统统都是亡命之徒,预谋已久,一定早有计划,他们裹挟了这么多军民百姓,这些人就是他的护身符,想要真正的救人,需从内部着手。” “陛下圣明。”刘瑾连忙适机地说了一句。 朱厚照不禁无语,恨不得直接赏刘瑾一个耳光,自己真正圣明的计划还没合盘脱出呢,才刚刚分析了对方的优劣,你就圣明了,是不是朕放个屁也是圣明? 跟这样的蠢货,简直没办法沟通啊。 他只好咬牙切齿想了想,又觉得刘瑾这个蠢货不能打,打了他,谁还听自己的计划,想一想真是可悲又可怜,可是满肚子的计划,又是不吐不快,只好耐心道:“眼下他们既然挟持了寿宁侯,即便大军压境,他们也是有恃无恐,所以……既然攻不了贼,那么最好的法子,就是攻心。” “白莲教屡屡起事,他们的套路,朕怎会不明白呢?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过是一群误信了奸人的良善百姓罢了,这些人用神神怪怪的东西糊弄了人,想要破解,只能从攻心上着手,这个时候,朝廷理应派出密探,混入信民之中,传出诸多谣言,先乱了他们的人心,一旦人心动摇,一个小小的白莲教也就不足为虑了,想要破解其实也容易得很,无非是将他们的把戏揭破罢了,不过能混进去的人,少不得要有勇有谋,倒是寻常人难以担当,只要他们的把戏被揭穿,那么人心便自然会动摇,到了那时,这些奸人势必……” 朱厚照说得滔滔不绝,仿佛自己身临其境一样,刘瑾则是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满是求知欲的模样。 说到精彩之处,朱厚照手舞足蹈:“倭寇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所以对付他们,唯有以恶制恶,而白莲教却多是奸贼裹挟了信众,因而攻心方最好的办法,所以遇到白莲教,最好的方式是以毒攻毒,嗯,这叫什么来着,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他们的信众信心动摇,则这些人很快就鸟兽作散,不值一提。” “哎,你到底明白不明白朕的意思?” 刘瑾连忙夸张地道:“呀,陛下圣明啊,陛下字字珠玑,每句话都是发人深省,奴婢佩服之至,奴婢明白,奴婢越发觉得陛下高山仰止,让人不敢高攀,陛下小小年纪就已是博古通今,熟谙兵马精要,这不正是……” “好了,好了。”朱厚照摆摆手,一脸郁闷的让他闭嘴。 还是无法沟通啊,他不由感叹:“若是朕的师弟在此,他必定会明白怎么回事,或许他会有更高明的手段也是说不定,至不济,也应当知道这攻心之法吧,哎……他怎么还没来京师,真是见鬼了,这殿试眼看着就要开始,他还想耽搁到什么时候,真是……” 正说着,有宦官脚步踉跄着来:“陛下,太后娘娘又昏了。” 朱厚照一听,差点要跳起来,把叶春秋一扫而空,急得跺脚道:“那些御医到底是做什么吃的,一点点用都没有,来人,来人,摆驾,真是烦透了,这时运不好,什么怪事都要找到朕的头上。” 急匆匆的赶到仁寿宫,这儿依然有不少人正急着翘首以盼,见了朱厚照来,便纷纷拜倒,朱厚照懒得理他们,径直到了寝殿,箭步冲到凤榻边去:“母后,母后,这又怎么了。” 张太后气色很不好,见了朱厚照,便幽幽叹息:“哎……不就是为了哀家的兄弟,陛下啊,他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哀家想着他在北通州,被贼人劫持了,朝廷虽然已有了动作,可是却一丁点的音讯都没有,哀家心里……难受啊。” 朱厚照眼眸一撇,却见边上还跪着一人,正是另一个舅舅建昌伯张延龄,张太后就两个兄弟,一个是寿宁侯张鹤龄,另一个就是他了。 朱厚照顿时恼火,心里说多半是这个小国舅跑来跟母后说了什么,方才让母后更加忧愤的,便厉声指着建昌伯张延龄道:“你对母后说了什么?” 建昌伯张延龄一脸委屈,他晓得自己这个外甥是瞧不上自己兄弟俩的,也晓得这朝中许多人都看自己兄弟二人不太顺眼,不过他习惯了,自己老哥还在北通州呢,人得救啊,他生怕朝廷那儿漫不经心,自然是跑来张太后这儿哭告几句。 “陛下,臣什么都没说呀。”张延龄对朱厚照怕了个要死,不自觉的身子朝后退了退。 “不关他的事。”张太后气呼呼的道:“皇帝,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就这样对母后的娘家人的?他们是你的母舅,你自幼没什么兄弟,是他们瞧着你长大的,你无论是做太子还是做了皇帝,都要时时刻刻将他们惦记在心上。” 朱厚照只得道:“儿臣知道了。” 朱厚照耸拉着脑袋,却在心里嘀咕,国舅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不能对他们动怒,阁臣们是陛下点选的辅臣,是自己的师傅,也不能对他们动怒,整个紫禁城里,只能对几个阉人发脾气了。 张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哀家现在是越来越寝食难安了,你说……那些贼子,到底会如何对待寿宁侯?哎……他自幼没吃过什么苦,为人太忠厚实诚,真不知今儿会遭什么罪……” 朱厚照心里说,那不要脸的东西也叫忠厚老实吗?不过嘴上却不敢说,只是道:“师傅们已经设法营救了,各路大军也已将他们围住,他们若是敢伤了寿宁侯,自然要将他们挫骨扬灰、碎尸万段,他们没有这样的胆子的,母后放心。” 第四百章:攻心第七: 第四百零一章:得寸进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一心想安慰张太后,不过显然作用不大。 “哀家怎么放心得下。”张太后泪眼婆娑起来,继续道:“说是这样说,可是终究还是一群贼子,哎……就知道欺负咱们张家的老实人,真不知做了什么孽,何至于如此,寿宁侯平时就是太老实,误信了那些奸人,哎……先父在的时候,就曾对哀家几番叮嘱,说是咱们姓张的,最本份忠厚的就是他了,得让哀家盯紧了,莫让他吃了别人的亏,这可倒好,先父……你那外祖父的叮嘱还历历在目呢,这若是泉下有知,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只怕在地下,也不安哪……” 接着便开始抽泣起来,朱厚照吓得手足无措,忙道:“朕再催促一下,崔促一下诸位师傅,母后勿忧,勿忧就是,无论如何也将人救出来,朕……朕拼了性命也救,谁要是敢说不救,朕剐了他。” 张太后方才露出欣慰的笑容,拉着朱厚照的手道:“哀家就知道你是好孩子,哀家没白生养你,也没白疼你,皇帝,你可得用点儿心,否则……你母舅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哀家也不活了。” 朱厚照只好道:“是,是。”说着,瞪了一旁的建昌伯张延龄一眼。 张延龄立即就一脸委屈的道:“陛下,臣冤枉哪。” 卧槽,你还嘚瑟了,朱厚照心里咯噔了一下,便觉得被这张延龄黑了,果然张太后又怒:“皇帝要气死哀家是吗?他们都是你的舅舅,是你的至亲……” 朱厚照气得吐血,却乖乖道:“儿臣没欺负建昌伯的意思。” 连忙寻了个由头,溜了,这仁寿宫真是龙潭虎,日子简直没法过,心里对这不要脸的建昌伯更是恨得牙痒痒,偏偏无可奈何。 他索性连步撵也不坐了,背着手,行走在大气磅礴的宫殿之中,拼命摇头叹息。 天色渐暗,月儿当空,紫禁城里已点起了无数的灯火,那磅礴宫殿,也瞬间隐藏在了阴影之下,朱厚照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每走一步,都带着空旷的回音。 咔……咔……细碎的声音。 身后数十丈,则是扛着步撵和打着牌子、提着灯笼的宦官亦步亦趋,一个个神情紧张,不敢靠近,蹑手蹑脚的跟着朱厚照的节奏。 抬头看了看月儿,朱厚照仿佛看到了那月宫中的清冷,嫦娥姐姐依旧守在她的香阁里,只有一只月兔为伴,静守着无止境的孤独,似乎永远,只会在这月儿上留下一道剪影,让人无从得知她的姿颜还有那可以显露心事的美眸。 朱厚照长长叹口气…… ………………………… 次日,叶春秋起了大早,便见无上老母窝在自己的怀里,也已熟睡。 她的身上带着一股不知名的体香,整个身躯如八爪鱼一般的抱紧自己,似乎也只有熟睡的时候,方才会乖乖对自己俯首帖耳。 叶春秋身体起了一些反应,却只是打了个哈哈,心里冷笑,这个时候,他既不能怜悯,也无法去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最紧要的还是脱困,稍有疏忽,自己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绝不是闹着玩的。 他动身起来。 无上老母受了惊吓一般,忙是张眸,而后将身体向后挤了挤。 叶春秋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昨夜是和衣睡下,所以起身不过是捋了捋衣上的褶皱。 叶春秋回眸,眯着眼看无上老母,道:“把衣服脱了。” 什么! 惊惶不安的无上老母暴怒,厉声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叶春秋嘴角发冷:“要让我帮你脱是吗?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无上老母咬碎了银牙:“你要做什么?” 叶春秋轻蔑入骨地看着她,不予作答。 这种轻蔑,就像是现在无上老母CHI身LUO体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无上老母只气得浑身发寒,骤然起身,想要抓起地上的匕首,谁晓得叶春秋比她更快,只是轻描淡写地负手走上去,脚尖将地上的匕首抵住。 无上老母想要掰他的脚,明明她知道这样做是徒劳,却在羞怒之下,下意识的如此。而这时,叶春秋已是狠狠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这白如玉脂的脸上又添上了一道新痕。 无上老母疼得忙是捂住火辣辣的一张俏脸,整个人蜷缩在榻前,顿时泪如雨下。 叶春秋却是严厉地看着她道:“最后一句,脱还是不脱,我有一百种办法治你!” 无上老母畏惧地看着他,从未发现有一个人能如此的可怕,她只是咬着牙关,一语不发。 叶春秋则是漫不经心的捡起匕首,上下打量着她。 他要做什么? 他肯定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无上老母感觉自己几乎要崩溃了,她把心一横,狠狠道:“你会后悔的,你等着看吧,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虽是这样说,却是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宽衣解带,只片刻功夫,身上的绫罗便褪了干净,LUO露出妙曼的TONG体。 叶春秋只是看了她一眼,对她身前的丰腴之地并没有太多的兴趣,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而是捡起了她的衣裙,直接放在了窗台上。 无上老母已是花容失色,泪珠涟涟,忙是躲入锦被之中,心中的羞怒,已是参杂了无数的情绪。 而这时,叶春秋却将抵住门的柜子统统移开,打开了门。 晨曦洒落到了到了叶春秋的脸上,叶春秋微微一笑,脸上恢复了温文尔雅的笑容,他徐徐道:“来人…” 早有清早在此伺候的小婢碎步而来,一脸崇敬的看着叶春秋,双手合掌行礼道:“仙尊有何吩咐。” 叶春秋很是同情地看着这女婢,小小年纪,却误入了这个龙潭虎,等到官军一到,却不知会面临什么,他心里幽幽叹口气,温和道:“去寻清水和青盐来,折一棵柳枝,我要漱口,噢,还有,去唤人将我的仙刀还我,没有仙刀,我的法力大打折扣。” 小婢犹豫一下,忙又行礼,乖乖去了。 第四百零二章:必须要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便任由大门洞开,走回房去,坐在榻上,而无上老母则是赤身躲入被中,瑟瑟发抖,这个将她一览无余的男人,显然对她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等到那女婢回来,带回了叶春秋的倭刀,叶春秋先去洗漱,而后将长刀悬在腰上,心里更加镇定一些,有刀在身,给了他一点心理安慰,他便朝这女婢道:“服侍无上老母起床吧。” 就当着叶春秋的面,小婢到了榻前,恭恭敬敬地给无上老母行礼。 无上老母已是万般无奈,只得钻出来,这小婢便心道无上老母赤身,必定是昨夜与老祖修习了仙法,然后去取了她的衣裙,给她换上。 叶春秋只是坐在一边,却浑然没兴趣去关注这些,而是心中生出许多念头,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等到无上老母穿戴之后,小婢去取了食物,叶春秋看着送来的茶点,却是笑吟吟的看着无上老母:“你先吃。” 无上老母很是无奈,只得拿起茶点浅尝,叶春秋这才放心大胆的吃了起来,填饱了肚子,他便起身,道:“走,我们去瞧一瞧那些抓来的‘妖魔’,噢,还有那寿宁侯。” 无上老母想要反驳什么,却已被叶春秋牵了手,这一对璧人,就如同神仙伴侣一般,出了屋子,叶春秋更是表现得如闲庭散步一般,所过之处,顾盼自雄,接受过往的信徒朝拜。 待到了地牢,叶春秋便听到凄厉的惨叫声,有看守过来,狐疑地看了叶春秋一眼,又看到身边的无上老母,连忙合掌:“拜见仙尊。” 接着,那地牢深处,又传来一阵阵的惨叫。 叶春秋牵着无上老母进去,便见一处密室里,有人被打得遍体鳞伤,原以为是邓健,谁料却不是,只是痛哭流涕地求饶:“啊……饶命……饶命……” 叶春秋便没有了兴致,他唤来个看守,慢悠悠的道:“昨日与我一道进来的那个进士呢?” “已经谨遵了仙旨,送出去了。” 叶春秋淡淡道:“是谁护送的,等他回来,让他来见我。” “是。” 叶春秋便拉着无上老母,一个个牢房逡巡,这些囚犯只怕多是本地的达官显贵,而今个个成了阶下囚,叶春秋几乎没有给无上老母一丁点可趁之机,却又徐徐地在每个牢房走过,这些牢房前头是木栅栏,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里头的人的动静。 叶春秋到了一处牢房,见一个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人,此时正伸出自己的腿,腿上已经生了腐肉,他阴森森的拿着瓦片刮着自己的腐肉,叶春秋看得头皮发麻,那人口里还低低念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呵……这些狗贼,迟早有一日,要被杀个干净。” 似乎察觉到了动静,他抬起头,不是邓健是谁? 邓健的脸上已经满是血污,显得尤为阴森,等看到是叶春秋,他微微愣住,却见叶春秋朝他微微一笑,他正待要大叫,叶春秋却已是牵着无上老母走了。 邓大人……还真是…… 叶春秋又一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个人……怎么说呢,实在特么的太有种了,不过……千万不要学他,没有前途的。 叶春秋又发现了一个为人处世的反面教材,邓健这样的人,只能用来敬仰和佩服,不过小朋友绝不能去学。 后头便传出邓健的咆哮:“叶春秋,你这狗贼,你不得好死,你竟从贼……你……你……国家养士……” 叶春秋懒得听他说什么,却是牵着无上老母到了寿宁侯的牢房。 寿宁侯正在盘腿打坐,口里念念有词,叶春秋咳嗽一声,他抬眸起来,见是叶春秋,便一脸愕然,叶春秋面对着他,朝他打了个手势,寿宁侯正待要上前相认,去见叶春秋身边还有不少看守,他便警惕了。 叶春秋这时笑吟吟地对无上老母道:“我刚来这里,便和这位侯爷同在一处牢房,呵……你看,现在我已经顿悟成仙,他却还是阶下囚,你说好笑吗?不过……寿宁侯千金之躯,想必很快,还是会完璧归赵,只要朝廷愿意接受条件……” 无上老母冷视叶春秋,面如凝霜道:“呵……他活不成的,无论朝廷妥协不妥协,他都必须要死。” 寿宁侯听了无上老母的话,打了个寒颤,忙是直着眼睛去看叶春秋。 叶春秋却只是抿了抿嘴,朝他使了个怪异的神色,淡淡道:“噢,是吗?果然贤妻与蔡坛主好算计。” 听到叶春秋叫自己贤妻,无上老母心中愤然,便咬牙切齿:“我要将他大卸八块。” 她不敢骂叶春秋,却只好拿寿宁侯来泄愤。 寿宁侯一听,哭了:“呀,天哪,我做了什么孽,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我没害人,苍天为何这样对我……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我家里有钱,我什么都有,叶小英雄,叶小英雄……” 叶春秋面对寿宁侯无动于衷。 他这一趟来,不过是确定一下地牢的位置,现在伪装成了无上老祖,某种程度来说,无论自己如何解释,至少自己也算是‘乱党’中的一员了,朝廷的大军若是碾压而来,自己是有理也说不清,所以叶春秋想要自保,必须在大军来到之前脱身,而且得把这个寿宁侯一并带走,救走了寿宁侯,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正在这时,地牢的深处传出纷沓的脚步声,又有人道:“见过蔡坛主。” 过不多时,便见蔡坛主带着数十人来,个个明火执仗,而且这里的许多人,显然对叶春秋的态度都不甚友好。 叶春秋眼角余光打量他们,便晓得这些人多是白莲教的骨干,而绝非是寻常的信众。 也就是说,信众相信自己的身份,而这些人,是绝不会相信的。 眼看着蔡坛主来意不善,叶春秋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依旧抓紧了无上老母,这无上老母,才是自己威胁他们的利器,只要无上老母一死,白莲教诸多信徒的信仰便要崩塌。 第四百零三章:拖去喂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知道,蔡坛主必定明白着他也明白的事实,若是无上老母一死,没有了那许多信仰的教徒,单凭这数十个白莲教的恶徒,只怕个个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噢,本座的哮天犬来了。”叶春秋轻松写意地看着蔡真,笑吟吟地道。 蔡坛主的脸拉了下来,阴森得可怕。 叶春秋却是道:“哮天犬,来叫两声给本座听听。” 蔡坛主冷哼,每一次遇到叶春秋,他就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不可控制的冲动,只恨不得立即将叶春秋千刀万剐。 深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朝着叶春秋合掌:“见过仙尊。” 其余的数十个党羽面面相觑,却是见叶春秋抓紧了无上老母,纷纷露出忌惮之色:“见过仙尊。” 蔡坛主行了礼,而后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打开了寿宁侯的牢房,蔡坛主只是冷着脸,不发一言,倒是身后一人得意洋洋的道:“仙尊法力无边,我等佩服得很,嗯,不过仙尊既是特来行大事,协助无上老母仙尊。眼前这个恶魔,便是狗皇帝的亲舅舅,而今那狗皇帝的人杀了我们许多东西,仙尊何不如亲自斩断了他一根手指,让我等将手指寄送去狗皇帝那里,让他见一见仙尊的厉害,如何?” 这人说话的语气带着不敬,颇有些调侃,蔡坛主听他说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不是仙尊么?虽然知道你是假的,那么无妨,眼下无上老母在你手上,信众们也被你蛊惑,那么我们就假戏真做好了,只不过呢,你既然非要假冒无上老祖,那也无妨,总要送上投名状,今儿你在这里剁了寿宁侯一根手指,从此之后,就彻底跟朝廷决裂了,据说你还是一个进士,哈哈……那么从今往后,咱们就多了一个进士党羽,可若是不肯嘛……这儿也有不少看守是信众呢,你连寿宁侯的手指都不敢切,呵…… 几个蔡坛主的党羽已经冲入了牢中,将那寿宁侯拖了出来,方才那向叶春秋挑衅的人更是狂笑,蹲在地上死死按住地上的寿宁侯,将他的手掌使命的拉出来。 他道:“就请仙尊快快动手。” 叶春秋冷眼看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抬头,半蹲在地,一面控制着地上的寿宁侯,一面冷笑着看叶春秋,带着谐趣的意味道:“在下马涛,忝为蔡坛主账下香主。” 这时,寿宁侯吓坏了,竟是唬得连喊叫都忘了,只是一脸苍白,可怜巴巴地仰头看叶春秋,浑身剧烈颤抖,一股腥臭自他的双股之间流出。 叶春秋却是一手按着腰间的刀柄,一手死死抓住无上老母,脸上带着冷笑。 “怎么?莫非是仙尊不敢吗?”马香主恶狠狠的看着叶春秋。 其他几个信众看守,也露出疑惑之色。 蔡真这时道:“仙尊,还是快快动手吧,否则,别人还道……”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些人想戳破自己,好在信众面前先流失威信,接下来,自然就是想办法营救无上老母,再将自己置之死地。 而若自己当真动了刀子,可就彻底的回不了头了,伤了寿宁侯,将来便是去了天涯海角,只怕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甚至还可能祸及自己的家人。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叶春秋依然还是缓缓拔刀。 见叶春秋如此,蔡真眼中露出喜色,忙是给无上老母递着眼色。 无上老母脸色平静,只是死死地盯着叶春秋。 这一刻,叶春秋成了所有人的焦点,无论是白莲教的这些核心人物,还有那些不明就里的信众,纷纷将目光落在他的刀上。 马香主不断催促:“请仙尊快快动手,这妖魔吓得尿了裤子了。” 长刀已经抽出,叶春秋单手将刀高高举起。 蔡真等人下意识地退开。 这倭刀寒芒点点,在这昏暗的地牢之中,显得尤为妖异。 猛地,长刀宛若惊鸿,狠狠地斩下,刀光带着拖影,迅捷如雷。 所有人都料不到叶春秋的刀法如此精湛,虽只是单手劈下,却仿佛有千钧之力。 蔡坛主看着刀斩下,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那眸子里,掠过了一丝狠毒,呵……从今儿起,你这个进士……和我们这些贼人…… 有人发出了嚎叫。 接着一腔热血直接喷洒而出。 却见那吹发可断发的长刀竟在这时直接斩过马香主的后颈,犹如切瓜一样,马香主只是闷哼一声,便立即身首异处,那滚落下来的头颅,眼睛依旧是张着不可置信的眸子,自他的创口处,热血喷溅,已将叶春秋和寿宁侯喷染了一身殷红。 呼…… 马香主死了。 叶春秋顺势下斜着手中的长刀,鲜血滴淌,淅淅沥沥的血水滚落在刀身上。 蔡真整个人已是凉透了,他……他杀了马香主…… 蔡真既觉得害怕,又觉得愤怒,他冷笑道:“仙尊这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党羽已经是纷纷要拔出腰间的刀剑。 叶春秋却是冷冷一笑,感觉自己的胃液在翻滚,当看到马香主人头滚落的时候,叶春秋感觉到一阵恶心。可是这时候,他告诫自己,一定不要露出破绽,一定不可露出一点胆怯。 他呵呵一笑,露出轻蔑之色,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马香主,然后收回目光,接着拉扯着无上老母,徐徐朝着蔡真等人方向走过去。 一边的无上老母娇躯一颤,也被这近距离的场景吓得脸色发青。 叶春秋向前走一步,蔡真等人便往后退一步,虽然他们也杀人,可是似叶春秋这样一言不合就杀自家香主,根本不计较后果的人,却从所未见,蔡真见叶春秋脸上带着漠然,心底深处升起浓浓的寒意。 等叶春秋越走越近,拉着无上老母与他们擦身而过,可是他手上血淋淋的长刀对于蔡真这些人来说依然还极有威慑力。 叶春秋错身而过之后,便与无上老母径直走过去,却是丢下一句话:“一个小小的香主,竟敢决定本仙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蝼蚁一样的人,真是胆大包天,蔡坛主,将他的尸首拖去喂狗,下次再有人告诉本仙尊应当做什么,也是同样的下场。” ……… 今天第十更送到,看到有人问,老虎多少天十更了,自这本书上架后,就一直在十更,有人说老虎存稿了,老虎想说,多少的稿子都禁不起每天更新两万字,事实上,老虎每天都在鞭策自己努力码字,这也是老虎的坚持,好吧,还剩下两天,这个月就结束了,希望同学们继续支持老虎,希望有票可以投票,老虎继续努力! 第四百零四章:统统该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留下那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叶春秋和无上老母已是远去。 几个信众满是敬畏,已是拜倒在地,朝着两个仙尊的背影一起喃喃念道:“无上老祖、无上老母法力无边” 蔡真和这些核心面面相觑,再看看地上的尸首,和早已吓得昏厥过去的寿宁侯,他们的脸上早已失去了颜色,蔡真面如死灰,又是咬牙切齿,气得发抖道:“将这里清理一下,赶紧将马香主埋了” 一个信众看守忍不住道:“蔡坛主仙尊的意思是,拖他去喂狗仙尊的仙旨” 蔡真听得目瞪口呆,看着这个满脸虔诚的信众,再看看其他看守,大抵脸色也都是如此,都是一脸虔诚。 他只好深吸一口气:“噢,那就喂狗吧。”接着,旋身而去。 而叶春秋回到了圣殿,便察觉到无上老母看自己的眼神更显敬畏。 他先将门关起,不容置疑地道:“脱衣服。” 人便是如此,有了第一次,总会习惯第二次,无上老母不敢迟疑,还是乖乖将衣裙脱下。她的身体似乎在叶春秋面前甚至比不上屏风更有吸引力,叶春秋只是抿着唇,似乎是在思考。 等无上老母钻进了锦被,他方才起身,将她衣裙搁到靠窗台的位置,又开了门,对外头候命的小婢道:“出去传话,就说本仙尊要在此炼丹,让他们准备好一个大铜炉来,嗯,还有一些炼丹的材料,也让人一并送来。” 这个要求,十分合情合理,仙人不都是需要炼丹的吗?小婢忙是福了福身,蹦蹦跳跳去了。 看着这天真烂漫的小婢,叶春秋心里有些难过,然后猛地升起满腔的怒火,从未觉得蔡真和无上老母这样的可恶,这种厌恶的感觉使他攥紧了拳头,他起初的想法或许是救自己和爹离开,可是到了后来,却想的是带走寿宁侯,带走他,方能自证自己的清白,而如今,他眼眸眯着,眼眸里掠过了一丝杀机,这些恶徒,统统都该死。 他漫不经心的又用所有器具堵住了门窗,无上老母身裹着锦被瑟瑟发抖,不由道:“你你你要炼丹” 叶春秋不耐烦的道:“少和我说话。”便坐到了一边,闭目养神去了。 这句轻蔑的话,直刺无上老母的心,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将她看得这样的轻贱,想要冷笑以对,以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却发现这样实在可笑,因为对方连正视都不曾给过自己一眼。 只见他眯着眼睛,坐在桌边,似乎是在谋划什么,整个人虽然坐着,却又仿佛一根随时要刺出的标枪,他浑身上下依然有血迹,却是并不以为意的样子,倭刀依然悬挂在腰身上,脸上只带着冷酷。 不知过了多久,那小婢回来,说已经吩咐了去,叶春秋开门,温和地朝她一笑,道:“嗯,谢谢你,噢,还有,去寻个浴桶来,还有皂角,盛一些热水,就放在房里。” 小婢惊讶的道:“仙仙尊在这里洗浴吗?那儿那儿有浴房的。” 叶春秋心里想笑,我若是去了浴室,这无上老母岂不会跑了,那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他抿嘴,促狭的看她一眼,看着她天真又带着虔诚的脸,心里像是触动了什么,抽搐了一下,叶春秋抿嘴笑道:“呀,你忘了我是仙尊,我要与无上老母修法的。” 小婢顿时明白了,仙尊嘛,无论做什么总是会异于常人,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 叶春秋便赞美她:“真是乖巧懂事。” 小婢美滋滋的又去了。 等到浴桶和热水统统送进来,叶春秋拴上门,便开始脱衣洗浴,泡在这浴桶里,感受着水温,叶春秋的紧张一下子退了一干二净。 无上老母则躲进了锦被之内,不敢抬头。 叶春秋反正也懒得理她,这样的女人,他是厌恶到了极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叶春秋毫无避讳的从浴桶出来,吩咐道:“给我将衣服洗干净,就晾晒在房里。” 衣上血迹斑斑,自然需要洗涤。 无上老母钻出来,看着叶春秋,叶春秋旁若无人的样子,脸上却带着威严,神圣不可侵犯,她只觉得叶春秋越来越过分,仿佛在他眼里,自己只成了猪狗一般,可是他的话没有带着任何可以质疑的口吻,那种冷酷已让无上老母心里发颤,有些害怕了。 想到方才他杀马香主的毫不犹豫,打蔡坛主的心狠手辣,还有对自己毫无怜香惜玉、高高在上的态度,她不敢违拗,只好卷着锦被起来,乖乖地将叶春秋的衣衫拿到浴桶边,拿着皂角洗涤,叶春秋已有些疲惫了,面对这些恶徒,他索性倒在榻上便睡。 无上老母屈着身,左右裹紧小被,眼里已是泪花点点,听着身后的叶春秋响起了鼾声,她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又恨到了极点,她小心翼翼地洗涤着衣上的斑斑血迹,等衣服洗了干净,她小心翼翼的将这儒衫和纶巾架在灯架上晾晒,榻上的叶春秋依然在熟睡,她此刻开始天人交战起来,到底要不要逃呢,只要冲出去,这个小贼就死定了,自己也可逃出生天,不必再受这样的屈辱,她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听到叶春秋的鼾声越来越急,便终于横了心,忙是抱着锦被,此刻她只想走,躲得远远的,便蹑手蹑脚的要去搬动那抵门的家具,猛地,她身后传出一个可怕的声音,偏偏这恶魔一般的声音却是慢条斯理:“你要走吗?” 她顿了一下,浑身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再不敢动了,连回头去看叶春秋的勇气都已经丧失。 叶春秋继续好整以暇地道:“你若是走了,接下来便该是你和你的党羽将我碎尸万段了吧,呵无上老母,你不妨走出去试试看。” 无上老母心里顿时崩溃,眼泪婆娑落下,泪水啪嗒啪嗒的划过她的面颊,她忙是裹着锦被,躲到一边的角落里抽泣。 第四百零五章:太后大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此时心硬如钢铁,根本就没有在乎她感受的心情,冷冷道:“过来,抱着我睡,否则我睡不香。” 无上老母又是迟疑,却仿佛一下子接受了事实,走出这里,她是无上老母,法力无边,无数人顶礼膜拜,可是在这小洞天里,她自觉得自己连女婢都不如,被人轻贱如猪狗。 她颤颤的到了榻前,如昨日一样,温顺如小猫一般的蜷身抱紧叶春秋,锦被已经裹不住她了,当肌肤贴在一起,她整个人颤了颤,只好闭上眼睛,心已彻底乱了。 ……… 相较于白莲教里的复杂状况,紫禁城里内阁也不得安生。 四个阁老看着送来的一个锦盒,已是面面相觑,这锦盒是骁骑营送来的,而这锦盒里的东西,让四个阁老望之打颤。 这是一根断指,一根已经完全没了血气的断指,干瘪的皮肤只是搭在骨上,显然是用石灰腌过,所以没有腐烂。 而骁骑营是自拿伙贼寇那儿获取,可问题就在于,这是谁的断指? 刘健发出了一声苦笑,他原本还想按部就班,再给那些乱贼一些压力,在他看来,这天下朝廷绝不能受人胁迫,无论是谁也不成,更遑论是一群白莲教的邪魔外道了。 可是……送来的这截断指,足以让他变得不轻松起来。 这断指是谁的? 显然分辨不清了,只是几个阁老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谢迁坐着,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道:“白莲教匪狡诈异常,现在来看……或许……这不是寿宁侯的断指也是未必。” 刘健不露声色。 李东阳眼波一动,道:“无论是与不是,不是你我说了算,也非事实说了算,而是……”他朝仁寿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目中露出忌惮之色:“而是太后怎样看,我听说,太后为了此事,已经茶饭不思了,召陛下去见了七八次,陛下心忧太后,现在也是急躁不安,眼看着啊,就要殿试了,却出了这样大的岔子,是不是该将殿试往后推一推。” 刘健却是正色道:“不可,国家抡才,怎么可能受这些宵小影响,若是为此而退推后殿试,只会让人误以为是北通州出了大乱子,人心更加惶惶,朝廷要沉得住气,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可受一些区区蟊贼影响。” 其余人纷纷点头,刘健在总揽大局方面确实非同寻常,无论是李东阳的智,还是谢迁的急,又或者是焦芳的诡,他们终究都属于偏才,唯有刘健,可能没有谢迁这般刚正敢言,没有李东阳的深沉,没有焦芳的急智,却自有他的长处。 “所以,朝廷平时如何,以后也该如何,大家都要沉住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北通州的贼寇,该转圜的自然也要转圜,寿宁侯自然还要救的,可是朝廷不能乱,朝廷一乱,就顺了人家的意了,围剿的各部,也要安抚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有什么压力,不能教将士们畏首畏尾……” 正说着,却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四人愕然抬眸,却见张太后青着脸出现,身后是几个惶惶不安的宦官。 刘健等人忙是起身,他们万万料不到,久在仁寿宫的太后娘娘,居然会不声不响的赶来这内阁。 四人忙是拜倒在地,一起道:“见过娘娘。” 张太后由人搀着,快步进入了阁里,她没有说什么平身免礼,而是厉声道:“断指呢,查出来了没有,是谁的断指,你们不要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哀家还没糊涂。” 她的目光便落在锦盒上,快步走上去,将锦盒打开,只一看,眼眶便红了,咬牙切齿的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竭力营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无论如何都要将寿宁侯的性命放在心上?这就是皇帝身边的宰辅们剿贼的手段吗?” 刘健等人,别看当着皇帝的面,总能三言两语把朱厚照唬住,可是在张太后的面前,却个个大气不敢出,只得一齐顿首:“臣等死罪。” “吓!”张太后热泪盈眶,泪珠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红着眼眶道:“当初先帝在的时候,有哪里对不住你们,谢迁,你出来说说,你是什么脾气,你这样的性子,到了哪一朝哪一代,会有哪一个天子能够容忍,可是先帝呢,先帝却将你视作自己的肱骨,让你入了内阁,你当着先帝的面放肆,先帝也只是一笑而过,你当殿要打人,先帝还夸你耿直,先帝处处都在为你想,他在的时候,常常对哀家怎么说的,他说谢公耿直,脾气坏,容易得罪人,他在还好,将来他若是不在了,将来可如何得了,他重病的时候,为此忧心忡忡,又让你辅佐新天子,来,你来说说,你谢迁的恩荣是自己捡来的吗?现在好了,你辅政了,先帝也驾崩了,留下我这孤儿寡母,就人走茶凉了是吗?你平时不是满口忠义吗?现在你的忠义去了哪里,哀家还没死呢,你们就这样对寿宁侯不管不顾了。” 谢迁听罢,如遭雷击,立即滔滔大哭道:“臣死罪,求太后莫再诛心了,臣万死……” “诛心?呵……只怕诛不到你们的心吧,你们看看,睁眼看看吧,这是什么,这是哀家的亲弟弟,哀家和他是一母同胞,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骨肉相连,你们可知道吗?现在好嘛,他的骨肉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你们不是他,你们都不是他,你们正因为不是他,不是哀家,才不知有多痛,不知寿宁侯经历了什么,更不知哀家经历了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呵……好一个内阁大学士,好一群辅政,先帝才驾崩几年,你们就这样得意忘形,就这样忘恩负义了?李东阳,你说说看,你生了病,先帝怎样待你的,他是亲自喂你服的药是不是,这只是恩荣这样简单吗?还有刘健,你入宫当值,身子总是不好,先帝又怎么说的?你们哪一个人不是享尽了恩荣……” 第四百零六章:救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太后一番诛心的话说出来,刘健等人已是热泪盈眶,颤着嘴皮子不发一言。 这时,有人匆匆来到了内阁门前,正是得到了消息的朱厚照,朱厚照一看这个模样,脸都变了,只在外头探头探脑,不敢进来。 张太后只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怒气冲冲地道:“皇帝,你来。” 朱厚照一听,打了个哆嗦,忙是小心翼翼的进来。 朱厚照刚要讪笑,讨几句好,便见张太后高高坐着,柳眉倒竖,厉声道:“跪下。” 朱厚照吓坏了,脸色苍白如纸,忙不迭地跪到张太后的脚下。 张太后手指着朱厚照,冷冷道:“还有你,哀家生你养你,十月怀胎,是怎样的宠溺你,你狼心狗肺了吗?你睁大眼睛,这是你的亲舅舅,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你看,你看。” 朱厚照耸拉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从来没见母后这样的怒火冲天,他心里有些哆嗦。 “呵……现在翅膀都硬了是不是,先帝没了,你们做天子的做天子,做辅臣的做辅臣,哀家平时待在仁寿宫里闭门不出,你们就不知好歹是不是,哀家只问你们一句,这人……到底还救不救?” 朱厚照忙道:“救,救啊,母后,儿臣没说不救啊……” 张太后却是厉声对他道:“你住口,让他们说,刘健、李东阳、谢迁、焦芳,你们当着哀家的面,来表态,你们救还是不救,把话说清楚,今儿哀家也懒得和你们客气了,不把话说清楚,哀家的弟弟没了,哀家活不好,你们一个个也都甭想好活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说的。 刘健哽咽道:“老臣万死……” “别说什么万死!” “救。”刘健当机立断。 张太后凤目落在李东阳的身上:“你呢,李东阳,你也表个态,你不是平日挺聪明的吗?你说。” 李东阳毫不犹豫:“救。” 张太后再将目光落在谢迁的身上。 谢迁这时候也没了脾气,他哪里敢说什么国事为大,去给太后分析乱贼这是什么什么诡计,只是无奈地道:“救。” 张太后收回了目光,独独遗漏了焦芳,这其实也很好理解,焦芳是新晋的大学士,张太后没把他放在眼里,她冷面道:“既然大家都把话说清楚了,哀家也就说这最后一句话了,这些话,可都是你们说的,你们要救,就上上心,丑话说在前头,寿宁侯死了,今儿在这里的人,除了皇帝,咱们都不得好死!” 张太后丢下这句话,便移了步,目光触及那断指,眼泪又是落出来,终于咬了牙,拂袖而去。 张太后一去,内阁里的君臣个个面面相觑,朱厚照站起来,几个阁臣还是跪着,都是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苦笑,母后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显然很是沮丧。 他摇摇头,目光落在断指上,皱了皱眉道:“这是寿宁侯的断指?” 刘健一脸疲态,巍巍颤颤地道:“陛下,还未确认,不过……极有可能。” 朱厚照禁不住道:“原来指头断了是这个样子,干巴巴的,一丁点血色都没有。” 几个阁老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朱厚照也知道自己失言,只好振作精神,道:“母后的训斥,你们是听到了的,而今母后发了雷霆之怒,到底怎么办,就不用朕说了吧。母后说的好啊,寿宁侯无论如何也是朕的舅舅,现在不知被那些贼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哎……朕想起了,也不免为他担心。好啦,从今儿起,内阁这儿,首要就是救人,其他的事都可放一放,休要再显示朝廷的决心了,明儿先放一部分白莲教的余匪回去,其他的,暂时先扣着,那些放了的人,让他们带话,就说只要放了寿宁侯,什么都可以商量……” 朱厚照胡乱说了一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终究,自己制定的方略,反正也没什么人听,于是摆驾回宫。 四个阁老纷纷站起,谢迁禁不住问刘健道:“刘公,接下来……” 刘健咬了咬牙,道:“救人!” 谢迁吸了口气,救人……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一切都以救人为目的了,甚至可能无休止的向那些教匪妥协。至于朝廷的颜面,或者是这些教匪以后还能不能清剿干净,这都是次要的事了。 谢迁觉得很是不妥,堂堂朝廷,居然被一群教匪牵着鼻子走,细细思量,不免让人心中难安,可有什么法子呢?天子胡闹可以顶撞,但张太后难得出了面,这个面子,谁敢不给?她……谢迁心情复杂的想,终究所代表的,不只是天子的母亲,还是先帝啊。 想到先帝,刘瑾、李东阳、谢迁三人俱都黯然,知遇之恩、君臣之情,俱都浮现脑海,历历在目,可惜,这些只成了记忆,宛若昨日黄花,只留下了遗孀和一个爱胡闹的独子,还有一声叹息。 那么……就救吧,无论做出什么牺牲,先搁置了朝廷的颜面,救人要紧。 ………………………… 在圣殿已经住了几日,炼丹的鼎炉已经送了来,足足有一人之高,这是叶春秋特意要求的,既然是练仙药,当然不能小打小闹。 外头的事,叶春秋所知不多,他现在虽然贵为‘仙尊’,唯一能做的,却不过是困守于此,死死看住无上老母,这个女人才是自己现下的护身符,他当然不会奢望到,以为因为自己是仙尊,所以就有能力控制这伙‘乱党’,白莲教内部自有组织,本来无上老母被推出来,不过是用来蛊惑人心的工具,真正的内部组织,却还是那些所谓的坛主、香主。 既然如此,那么索性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好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如何除去这些恶徒。 嗯,似乎暂时也没什么办法,局势好像是陷入了僵局,叶春秋换上了洗得干干净净的儒衫,很舒服很通透,再不用赤身了,也不必穿着一件让小婢送来的道服,显得不伦不类的。 第四百零七章:条件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开始写方子,让人送炼丹的材料来,仙尊有命,而且又是炼丹,即便是蔡真也只得乖乖的供应,于是许多的材料送至‘圣殿’,叶春秋不疾不徐的开始摆弄着他的材料。 至于无上老母,叶春秋只要离开她超过二十步,便免不了让她宽衣解带,他不介意无上老母光着屁股冲出圣殿,想来她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个女人……智商有限啊。 又或者说,在自己种种的tiao激ao之下,根据心理学的解释,她已渐渐接受了这种环境,已经再难反抗了。 就如你将玻璃瓶罩住一只蟋蟀一样,起初的时候,蟋蟀看不到玻璃瓶,只以为前方是真空,于是一次次的跃起,结果立即被透明的玻璃挡住,撞得它头破血流,时间久了,蟋蟀便产生了某种永远无法逃离瓶中的认知,于是即便你将玻璃瓶揭开,它也不会轻易尝试跳跃。 叶春秋已忘了这是什么定律,大抵现在无上老母就成了这只蟋蟀。 二人同处一室,她已懂得了适应与叶春秋互动的节奏,叶春秋起身要开门向小婢吩咐什么,她便自然宽衣,赤裸裸的面对叶春秋,虽然也会含羞,可是当看到叶春秋那不屑于顾的眼眸,心中便禁不住恼恨,这是一种被人踩在泥里的羞辱感。 她总是习以为常的钻进锦被,叶春秋回来,她只能裹着锦被给叶春秋斟茶递水,她开始有些怕这个男人了,他即便对外头的小婢,乃至于对最普通的信徒,往往都是温文尔雅,语气温柔,有时甚至和小婢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带着和气,可是对她,却历来是声色俱厉,从不将她放在眼里。 到了睡觉的时候,叶春秋躺下,她只能乖乖如小猫一般蜷缩在叶春秋的身边,将他抱紧,生怕惹上他糟糕的脾气。 在确认自己的父亲已经安全离开,叶春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连心情都变得爽朗起来,脸上的阴沉渐渐散去,虽然对无上老母依旧板着脸,却不再是从前那般,幽深的目光里总是杀机毕现。 今日正午,有人寻上门来,小婢在外通报,叶春秋便冷冷地给了无上老母一个眼色,无上老母很是无奈,只好宽衣,赤身躲入锦被,放下了纱帐,叶春秋则按住刀,坐在榻前,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是随时蓄意待发,只要稍有不对,他不介意立即拔刀而起,将帐中的无上老母杀死,来个玉石俱焚。 门被小婢打开,紧接着数十人进来,为首一个,正是蔡坛主。 叶春秋冷眼看他,淡笑道:“噢,哮天犬又来了,不知有何事,本仙尊练仙药要紧,没有空见你们。” 这一次,蔡真居然比昨日要淡定一些,面带微笑,领着众坛主和香主向叶春秋行礼:“见过仙尊。”接着才道:“不知无上老母何在?” 叶春秋看了帐中一眼,那无上老母乖乖的低咳两声。 蔡真听到了无上老母的声音,深深的看了叶春秋一眼,方才道:“哦,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来给仙尊报喜的。” 叶春秋不露声色:“喜从何来?” 蔡真眼眸眯着,这眯起的眼眸之下,却仿佛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徐徐道:“那狗皇帝终于迷途知返,乖乖就范了,就在不久前,他送了数十个咱们的兄弟回来,对于我们开出的条件,无有不允。仙尊,你说这是不是大喜的事?”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朝廷会这样轻易的妥协,一个寿宁侯有这样重要吗? 在他的认知里,寿宁侯固然是国舅,是张太后的亲弟弟,可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了朝廷的体面,还有朝廷对于教匪的态度,按理来说,朝中这么多文官武将,就算是有尸位素餐的人,可是内阁之中的刘健、谢迁等人,却没一个是吃素的,现在朝廷这样妥协的态度,有些匪夷所思。 只是蔡真说放回了数十个兄弟,叶春秋可和这些人不是兄弟,想必这些人也是白莲教的核心,他们和一般的信众全然不同,都是知道底细的,说起来,这蔡真的人手又壮大了,人数只怕不下百人。 这对自己不是什么好事,叶春秋便道:“噢,朝廷还答应了什么条件?” 他假装随口一问,并不指望得知答案。 可是蔡真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语气之中还带着挑衅:“朝廷已经许诺,到时会将所有关押的弟兄统统释放,噢,还有,朝廷会给我们准备一艘海船,准我们押着寿宁侯至天津卫出海,除此之外,还有金银若干……” 一艘海船…… 叶春秋冷笑,一艘海船怎么可能装得下数千个‘教匪’,至多也就容纳一两百人罢了,这些人压根就打定了主意,没有准备把所有人带出生天,只要朝廷那儿乖乖就范,他们这些核心便会带着无数的金银珠宝扬帆出海,而剩余的‘教匪’,便是那些最可怜的信众,则完全暴露在官军的重压之下,他们在天津卫一旦放了寿宁侯,紧接着,数路大军便会齐头并进,将北通州的教匪统统杀个干净,鸡犬不留。 如此……朝廷终于平定了叛乱,许多将军借此立下赫赫大功。 而这些真正的恶徒,却已是杨帆千里,带着享用不尽的财富,销声匿迹。 呵…… 真是好算计。 他看着得意洋洋的蔡真,慢悠悠的道:“蔡坛主为何要来告诉我这些?” 蔡坛主虚伪笑道:“自然是一切都要禀知仙尊。” “是吗?”叶春秋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那么,朝廷何时会备好海船,又会什么时候让‘我们’去天津卫。” 蔡坛主冷冷看他,杀机重重道:“十月十三。” 十月十三,还真是好日子啊,相距现在,也不过是半月光景。 叶春秋猛地想到,殿试也是在十月十三,他心里不由暗暗恼火,自己……极有可能赶不上殿试了,甚至……可能连走出北通州的机会都没有。 ……………………………… 好吧,这月还有两天不到了,希望还能求到点月票,老虎拜谢了! 第四百零八章:傀儡的下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冷冷地看了蔡真一眼,然后脸色又露出淡然之色,道:“本仙尊要炼丹,这些事,本仙尊已知道了,你们统统退下吧。” 蔡真恶狠狠的瞪了叶春秋一眼,却还是毕恭毕敬道:“是。” 带着一干人退了出去,叶春秋让小婢合上门,拴上之后,便走到了榻前,凝视着纱帐中的绰绰人影,厉声道:“出来。” 纱帐一掀,无上老母依旧躲在锦被里。她感觉到了叶春秋的不善,禁不住蜷起来,抵着墙道:“你你又要做什么。” 叶春秋声音更厉:“出来!” 无上老母无奈,竟发现自己不敢违抗他半分,只好乖乖赤身自被窝中出来,她其实已经习惯叶春秋面对她的赤了,只是她更愤恨的却是叶春秋在面对她赤时那种轻蔑和肆意作践的感觉,她满是羞愤,几乎是流着泪不敢去看叶春秋的眼睛,自榻上下来,骄傲的身躯在叶春秋眼里,没有给叶春秋带来丝毫的波动,他淡淡道:“方才的话,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无上老母不敢违拗他,心里有万般的不愿,也还是乖乖的道:“听听到了。” 叶春秋坐在桌边,对眼前的诱惑视若无睹,正色道:“听到了什么?” 无上老母凄切的道:“他们说他们说十月十三就要走,远走高飞。” “呵”叶春秋嘴角浮出似有似无的笑意:“那么蔡真为何要跑来向我禀告这些?” 无上老母微愕,看着叶春秋,见他眼神中带着那种早已出现无数次的鄙夷和讽刺,她咬着银牙道:“不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叶春秋冷声道:“他来告诉我这些,是来示威的。” 无上老母绣眉蹙起,一头雾水。 叶春秋道:“蔡坛主是来告诉我,我的死期要到了,呵这想必是他对我最后的警告吧。他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有机会报仇雪恨了。你是当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十月十三,他们就要去天津卫,你以为他当真会带你和我去?之所以他们还在乎你这个无上老母的性命,只是因为你能让信徒对你视若神明,正因如此,你若是现在死了,信徒们必定大乱,而这时候,他们如何和外围的官军对峙,索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叶春秋嘲讽一笑,继续道:“可是到了十月十三那一日就不同了,他们必定暗中挟着寿宁侯出走,他们要去天津卫,将这些信徒统统舍弃在北通州,既然这些信徒没有了作用,那么你对他们又有什么用处呢?你的死活和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要登上了船,北通州的杀戮就再和他们无关了。” 无上老母的俏脸骤变,显然的,叶春秋的这番话直中她的心事了。 他的话固然带着**裸的现实,可无上老母却不敢不信,蔡坛主这些人已将叶春秋恨到了骨子里,他带着人来报喜,其实就是耀武扬威。 到了十月十三,无上老母也就不再重要了,叶春秋这个无上老祖就更加不重要,反正他们马上就要去天津卫,要扬帆出海,为何还需要无上老母来号召信众呢,他们这些人都注定了是要死的,当然蔡坛主还暗示了一句话,到了那一天,就是你叶春秋死无葬身之地之日,既然他们已经不再顾忌叶春秋手上的人质,那么上百个白莲教骨干一起围杀而来,你叶春秋死定了。 自然无上老母也死定了。 无上老母眼底一沉,她惊愕的看着叶春秋,叶春秋则是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你不要矢口否认,你自己很清楚蔡坛主一定会痛下杀手,你本来就是他们的幌子,信众们信你,可是那蔡坛主这些人却不过利用你罢了。你真以为他们对你毕恭毕敬,对你奉若神明?呵若是当真如此,为何教中之事没有掌握在你的手里,为何你在这里的几日,外头的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为何整个白莲教内部没有任何慌乱,这是因为你不过是他们的傀儡,这个世上,傀儡的下场注定是弃子,十月十三,他们不但要杀我,便是连你,只怕也别想活。” 这番话,直击无上老母的心扉。 叶春秋淡定地接着道:“他们一定会来,那蔡坛主是睚眦必报的人,他既然来耀武扬威,那么在那一日,也必定会带人杀进来,呵双拳难敌四手,不是吗?想必这时候,他一定很期待那一日,然后将我大卸八块吧。” 无上老母咬着唇,不敢说话。 叶春秋冷着脸,却坐在一边,冥想去了。 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已经不容叶春秋再慢慢的和他们周旋下去,他们本就有数十人,而且有几个武功不俗,而今朝廷又放了数十人回来,若是那蔡真在临走之时铁了心铲除自己,自己即便有三头六臂,怕也难以脱身。 剑术能杀十人,杀二十、三十人,难道能将他们全部杀死吗? 嗯下一步该如何呢? 无上老母看着叶春秋笔直坐着沉思的样子,那留给她的侧脸似乎都是冷酷无情的曲线,她有些想不明白,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心思怎么会这样的深,为何会这样的冷酷。 她乖乖的拿起匕首来,当他拿起匕首的时候,叶春秋凝坐不动,仿佛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可是这时,无上老母却一丁点跑去杀死他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乖乖的削了一个果子,小心翼翼的放在叶春秋身边的案上,叶春秋只侧目朝她看了一眼,道:“到床上去,不要在我面前晃荡。” 只是两个字,却真正犹如仙旨,无上老母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是赤身,忙是上榻,放下了帐子。 夜幕渐渐降临,叶春秋伸了个懒腰,起身上榻,无上老母如小猫一样如往常一样紧紧抱上来,将头蜷在叶春秋的前,叶春秋没有理她,昏昏要睡去。 第四百零九章:杀鸡儆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无上老母看着闭上了眼睛的叶春秋,却是突然道:“我真叫湘莲,不是什么无上老母,我爹是白莲教掌教,自他死后,蔡坛主这些人便尊奉我为无上老母,我……我从一出生就没有选择,便是你们眼里的邪魔外道,我……除了随波逐流,又能如何呢?难道外道的女儿,还能成正经八百的香阁小姐吗?不,我连想做寻常的农妇也不可得,这便是我的命,你再怎样厌我也好,将我作践成母狗也罢,可这都是命啊,我凭此出生,将来也只能挂着这个名头死去。” “你不该死,我晓得你是进士公,你本该有大好的前途,这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是不该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的,可是……” 叶春秋已是响起了鼾声,可湘莲不以为意,继续幽幽叹口气:“这有什么办法呢,蔡坛主不是个简单的人,你说的对,其实他们不过是拿着我做幌子去牟利罢了,哎……我生在江湖,也该死在江湖,这个命,我认了……” 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也不见回音。 湘莲还想说,却突然身边的男人道:“睡觉。” 她身躯一颤,不是睡了吗?于是忙是将身子蜷了蜷,乖乖睡去。 ……………………………… “可恨!”朱厚照看着这些教匪送来的条件,恶狠狠地将奏疏拍在案上。 小皇帝气得脸色赤红,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不算羞辱才怪了,这些教匪,胆大包天,提出了林林总总诸多条件,每一个条件看似都不起眼,可是合在一起,却足以使朝廷蒙羞。 给他们准备海船,船上要有足够的补给,一应设施都要俱全。 除此之外,要准备诸多童男童女,尤其是童女,必须选相貌良好者五十人。 还有金三千两,银一万五千两。 朝廷还必须确保他们安全上船,然后他们扬帆出海,才肯将寿宁侯放在某个外岛。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朝着对方有利的条件,连出海之后,寿宁侯的安全尚且都不能保证。 几个阁臣坐在暖阁里,看着满腔怒火的朱厚照,心里也有些不满。 这可是朝廷啊,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些贼寇,真是好大的胆子,若是全数答应,让外人得知,朝廷的声誉,只怕要扫地了。 刘健叹口气道:“太后既有懿旨,我等岂能不尊,教匪那儿,已经知会了,一切按着他们说的办,无论如何,总要顾着寿宁侯的安危,哎……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商讨该不该顺着教匪的问题了,而是如何遵照办理,陛下,老臣……哎……” 又是摇头叹气。 明知道自己被人喂了苍蝇,偏偏还要将这苍蝇咽进肚里去,虽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朱厚照冷面道:“金银倒还好说,只是这男童女童怎么说?” 谢迁道:“只好去教坊司里寻一些犯官子女来充数了。” 朱厚照狠狠地用拳头拍着御案,他是真正的气急了,冷笑道:“是啊,朕的文武臣工们,剿贼没有什么办法,偏生对如何满足这些贪婪无度的教匪,有办法得很。” 其实他也只是随口发泄罢了,朱厚照再天真也知道,现在太后逼得急,寿宁侯的安危倒是其次,现在是态度的问题,若是对教匪稍有不顺,若是再送来一根断指,太后那儿可就真的不好说话了。若是再因为不足够谨慎,导致寿宁侯遇害,在座的这几个阁臣,只怕这内阁学士怕是坐不住了。 太后不是已经放了话吗?她活着难受,大家都别想好活。 朱厚照只得摇摇头,也显得力不从心,他已经习惯了力不从心,偏偏少年气盛,又总是心有不甘,他只得冷冷一笑:“好嘛,那就赶紧布置吧。” 焦芳目光幽幽,却是道:“陛下,这些教匪若是乘船出海,逃之夭夭,那么在北通州的余匪该当如何?” 朱厚照愕然一下:“焦师傅有话但讲。” 焦芳道:“北通州的事,已经惹来许多议论,朝廷妥协的事,自然是没有传出去,而一旦寿宁侯安然无恙,那些挟持了寿宁侯的教匪出了海,围在北通州的大军就理应齐头并进,诛杀北通州的教匪了,依老臣之见,为了彰显国威,以儆效尤,理应传令下去,从贼的教匪,统统鸡犬不留,格杀勿论,如此……” “呵………”朱厚照心里很明白,那些留在北通州的教匪不过是白莲教党羽的弃子而已,只怕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或是一些被蒙蔽的无知信众,他对这种滥杀无辜没有任何的兴致,甚至有些鄙夷,他拂袖道:“你们要充好汉,自然去充吧,朕没兴致,有本事,你们杀个倭,杀个白莲教的乱党给朕看看,杀这些人,算什么本事。” 焦芳面对朱厚照的责问,脸色却是平静:“陛下,老臣以为,尽诛教匪余孽并非是充好汉,而是为了安抚人心,使天下人看看教匪的下场,唯有如此,方能杀鸡儆猴……” 朱厚照只觉得可笑,拂袖冷笑道:“你们自己拿主意吧,朕没兴致商议这些。退下吧。” 几个阁臣只好告辞出去,外头刘瑾探头探脑,朱厚照冷冷道:“躲个什么,进来。” 刘瑾只好一脸苦哈哈的样子,道:“陛下,为何又生气了,哎……也不知谁得罪了陛下,这些人……” 朱厚照冷笑道:“你过来,朕就告诉你。” 刘瑾只得走过去,朱厚照便道:“把脸伸来。” 刘瑾打了个冷颤,满脸的委屈,却不得不如乌龟一般伸长脖子,将脸送到朱厚照面前,朱厚照抡起手直接给他一个耳刮子,刘瑾便哎哟一声,泪眼汪汪的捂着脸:“陛下……这生的又是哪门子气。” 朱厚照气冲冲地道:“生的就是这个气,有人欺负了朕,朕却揍你一顿,你说这样做,是不是可恨?” 刘瑾忙道:“不,不,不可恨……” 第四百一十章:要活下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可恨!”小皇帝瞪着刘瑾,气得脸色又发红起来:“朕的师傅们让那些白莲教的教匪耍的团团转,吃了这样大的亏,却是要对一群无辜地信众来大开杀戒,好彰显所谓朝廷的威严。呵……这和朕打不过倭寇,拿那些教匪没有半分办法,却来揍你一顿有什么分别?真是可笑了,还以儆效尤,若是让人知道,朝廷这样欺软怕硬,还不知道会怎样笑话,有本事,诛真正的教匪去。” 发了一通火气,朱厚照终于消了一些气,却依然胀红着脸,道:“刘伴伴,还疼吗?” 刘瑾忙是捂着腮帮子,摇头道:“不疼,不疼了,陛下圣明。” 又是圣明。 朱厚照恨不得寻块豆腐撞死自己得了,他没好气的道:“怎么还没有叶春秋的消息,他到底还考不考殿试了,莫不是他遇到了教匪了吗?若是如此,那可就真正糟糕了,再有几日就要殿试了,发生这样大的事,殿试是不是要往后拖一拖。” 刘瑾便道:“内阁那儿说,越是这个时候,殿试就越要如期举行,否则……否则只会更让人心惶惶,陛下,各部堂也都是这个意思。” 朱厚照摇摇头,显得忧心忡忡,却最后又咬牙切齿,一拳打在一旁的琉璃灯罩上,那琉璃应声而裂,便连朱厚照的拳头也都被碎琉璃扎破,鲜血淋漓,朱厚照龇着牙忍着疼痛:“这些教匪,实在是罪该万死!” 刘瑾吓得面容失色,忙是大叫:“陛下,陛下,陛下流血了,来人,来人啊,来人……叫御医。” 宫中大乱。 …………… “湘莲,拿纸来。” 叶春秋抱手站在桌前,时间已经越来越迫近,只剩下最后三天了,三天之后就是十月十三,也就是自己手中的人质再没有任何作用的时候。 蔡坛主这些人,只怕早就已经开始磨刀霍霍,等着这一日的来临。 而叶春秋,若是不能杀死他们,便会被他们剁为肉酱,叶春秋不想死,他想活。 他依然抿着嘴,尽量使自己平静,或许是经历了太多事,他也早就养成了习惯,越是山雨欲来,越是凝神定气。 湘莲乖乖取了纸来,叶春秋冷漠看她一眼:“宽衣。” 湘莲虽然眼里写满了委屈,可是面对这个家伙几乎霸道到极点的指令,却是全无抵抗,只得乖乖躲到一边,宽衣解带…… 叶春秋则将笔墨准备好,用心的在纸上写下自己炼丹的材料,为了炼丹,已经送了几批材料来,不过叶春秋犹然不知足,只是催促着人再多送一些。 他写下一份单子,然后折好,神色淡然地打开门,寻了小婢来,焕发出笑容:“嗯,待会儿叫人送东西来,叫他们着紧着办,若是误了时辰,就要前功尽弃了,辛苦你了。” 小婢笑嘻嘻的道:“仙尊,这是奴该做的。”、 叶春秋看着她笑得灿烂的脸,心里不知觉的疼了一下,每到这个时候,便又有一股恨意涌上心头,他眼里掠过一丝杀机,却很快被旋即涌上的温柔掩饰,摸摸小婢的头道:“不,你本不该做这些,是你父母将你送来的吗?” 小婢点头,很欢快的道:“是啊,家里人得知我能伺候无上老母,不知有多高兴……” 叶春秋眼里闪露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轻声道:“嗯,我一见你,便知你是有福的人,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都会逢凶化吉的,去吧,叫他们早些送来。” 小婢接了纸,里头的东西,她都看不懂,却是蹦蹦跳跳的去了。 叶春秋回到了房里,那眼底的温柔一下子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两世为人,原以为自己可以克制自己,可以世故的装萌卖傻,可以装乖讨巧,可是现在,他的脾气已经越来越糟糕起来,在这里看到许许多多的人,看到他们对于接下来的事懵懂无知,看到他们脸上挂着的淳朴,叶春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栓上门,恶狠狠的冲到榻前,厉声道:“你出来!” 湘莲吓得花容失色,不敢迟疑,忙是裹着锦被拉开了纱帐,叶春秋已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她看到这个男人阴森得可怕的脸,木然得连脸上火辣辣的感觉都没了,叶春秋冷若寒霜地看着她道:“你他MA的以为你们是谁,你们他MA的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群卑鄙无耻的奸徒罢了!” 湘莲眼泪婆娑的捂着脸,只是垂头,大气不敢出。 叶秋只是站着,好不容易才将那股怒气压下去。 湘莲便楚楚可怜的抬起脸来:“你……你打死我吧,我本就卑贱……” “呵……”叶春秋冷笑着走开。 这种不屑于顾和深深的蔑视,仿佛再打她都是脏了叶春秋的手似的。 湘莲心底如扎针一样疼,却只是抵着墙,默默的用锦被将自己裹紧,不置一词。 叶春秋已到了一边,摊开了纸,这一次不是写单子,而是行书习字,唯有如此,他才能冷静下来,才能不断的压抑住那在这一刻绝不能出现的情绪变化,他已经身处在绝境,处在绝对的劣势,时间在那蔡坛主一边,自己没有胜算,越是如此,他越该冷静。 “我要活着,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绝不能死,不能死……”他心里不断地默念,一次又一次,与此同时,他手腕轻动,笔尖之下,却是一个个苍劲的字映入眼帘。 呼…… 叶春秋静了心,到了傍晚,小婢送来了饭菜,叶春秋尽量使自己多吃一些,这样才能养足精神,以等待那一日的一战,等他吃完,便坐在一旁,朝湘莲咳嗽,湘莲这才顺从地从榻上出来,坐到桌旁,细嚼慢咽起来。 等湘莲吃过了饭,躲到屏风后解了手,叶春秋已是睡下,湘莲乖乖地睡到叶春秋的身侧,却不敢靠近他。 叶春秋冷冷道:“抱我。” 湘莲这才忙是将叶春秋抱紧,她眼里已是湿润,一颗颗泪落在叶春秋的身上。 第四百一十一章:暴风欲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的鼾声已起。 湘莲则是蜷着紧紧地将叶春秋抱住,肌肤贴着叶春秋的儒衫,她能清晰闻到叶春秋身上一种别样的气息,就仿佛是一部书摆在自己面前,带着一种别样的墨香,似乎也只有他睡觉的时候,她才能看到他身上这种君子如玉的淡然,只是等他醒来……想到此处,湘莲幽幽叹口气。 叶春秋这时翻了个身,踢下了被角,手也搭在她的XIONG前,湘莲已经再就没有原先的羞怯了,只是感觉浑身有些燥热,却忙是起身要给叶春秋掖被子,她刚刚要起,却不妨叶春秋猛地张眸,那眸子里露出凶光,而后猛地一下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角,叶春秋冷冷道:“又想逃吗?” “不,不……”湘莲泪光点点道:“我……我掖被子,怕你受寒。” 叶春秋便将目光别开,他估计是太紧张了,深陷魔窟,每一分每一秒都带给他一种不安的感觉。 将手放下,湘莲白脂一般的颈上已是添了两道淤青,叶春秋却是翻身侧睡,背对着她道:“睡吧。” 湘莲小心翼翼地睡倒,轻轻自后将他抱紧,娇躯依然颤抖。 叶春秋突然在黑暗中叹口气:“执迷不悟的人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若是知错能改,也未尝没有救;出生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同流合污,这个世上有再多的恶,也不是为虎作伥的理由……” 湘莲细细咀嚼着叶春秋的话,又是无眠。 …………………… 两日过去。 叶春秋白日足足睡了一下午,可是到了夜里,整个人却精神起来,从现在开始,到未来的十二个时辰之内,他都将面临着随时可能扑面而来的杀机。 他先是漫不经心的到了门前,将那小婢叫来,道:“我准你一日假,你去看你爹娘吗?” “呀,仙尊,我爹娘说了……” 叶春秋便板起脸道:“这是仙尊的法旨,你也不听吗?” 听了这话,小婢就不敢分辨了,她对仙尊自然是恭顺到了极点,连忙道:“是,是,我知道了,只是仙尊炼丹还有什么需要吗?明儿谁来给仙尊送饭?还有……” 叶春秋挥挥手:“这都不是你考虑的事,快去吧。” 叶春秋负着手,看她走远,直到让她改过了长廊的拐角,叶春秋才收回目光,天色暗淡,这里却是一派祥和,他摇摇头,低声道:“可惜祥和之后,却是杀机重重,不过……这笔账总该算一算了,呵……” 他最后用冷笑收尾,眸中布满杀机,其实……就算蔡真这些人不寻上他,他也会想尽办法将这些人碎尸万段,若非要找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些人浑身上下都讨厌。 呼…… 半个多月的时间处在这种紧张的环境,到了此刻,叶春秋反而浑身轻松起来,他徐徐反身回到房里,照旧将门栓了,叶春秋便坐下,开始闭目等待。 湘莲还在榻上,没有叶春秋的吩咐是不敢起来的,她透着纱帐,看到红烛冉冉下的叶春秋,这少年如磐石一般,将长刀横在膝前,似乎在静静地等待。 她一时不该如何是好,旋即心里又嗔怒起来,这几日被他指东点西,竟忘了自己也是人,处处被他使唤着,连自己应有的思维竟也空空如也。 却在这个时候,叶春秋道:“湘莲,你穿起衣服来。” 湘莲方才还懊恼自己被他使得团团转,现在听了他的命令,竟是一刻也不敢怠慢,忙是起身穿衣。 “坐到这里。”叶春秋又道。 她忙是靠着叶春秋坐下,心里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看叶春秋的眼色,又怕自己做的不好,惹他生气。 叶春秋此刻又阖上了眼睛,湘莲才松一口气。 时间渐渐过去,湘莲以为叶春秋睡着了,想要起身给油灯添油,叶春秋突然道:“不要动。” 湘莲不敢再等,等屋里的油灯越来越暗弱,终于扑哧一下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 湘莲心跳加速,不由在想,蔡坛主理应不会来,他是我父亲的旧部,难道一丁点都不顾念我的安危? 他理应会带着人远走高飞,将我抛在这里,不至于要杀叶春秋的。 又或者…… 心乱如麻地想着很多个可能…… 然后她便咬牙静下心来,等宁心静气,便能听到黑暗中,叶春秋匀称的呼吸,这种呼吸声,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是敌是友,现在湘莲已经分不清了,她只是觉得自己习惯了对这个男人依命行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能拒绝,不能迟疑,甚至连心底的怀疑都不能有。 或者……是因为自己不争气吧,竟是对这个人再没有反抗之力了。 猛地,黑暗中的叶春秋张眸,他徐徐道:“人来了。” 常年的练习刀剑,使叶春秋的耳力也比寻常人要灵敏一些,他能感受到许多细碎的脚步由远及近。 叶春秋心里有了几分紧张,可是很快,这些紧张的情绪便被他深深地遏制下去,想要活,就要比自己的敌人更加冷静。 长刀在黑暗中拔出,接着,外头突然传出宛如惊雷的声音,数十火铳一起在窗外发出闪电一般的骤亮,叶春秋反应及时,已是一把按住湘莲,蹲在了桌后。 铁砂破了门窗,肆无忌惮的打在屋里,将里头的陈设打得稀里哗啦。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湘莲猛地意识到,蔡真当真来了,而且确实如叶春秋所言的那样,根本就没有顾忌她的性命。 外头传出冷笑,紧接着便有人开始踹门。 轰隆一声,大门扑簌落地,便有许多人蜂拥而入,人人举着火把,蔡真的声音道:“不知打死了没有,呵……呵呵……” 而此时,叶春秋已经挺刀起身,火把将屋子照的通亮,数十个明火执仗的人此刻就在叶春秋面前,其中不乏有彪悍的武士,蔡真则冷冷负着手,当他看到叶春秋的时候,便露出狞笑:“有一笔账,今夜非要跟你算清楚不可。” 第四百一十二章:死无全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蔡真阴测测地看着叶春秋,脸上尽是轻蔑之色。 他现在最想的是能从叶春秋的脸上看到惊恐之色,冷笑着又道:“本来明儿一早,我便该带着人和金银杨帆出海的,往后就足够我和诸位兄弟快活一辈子了,只不过……想到你还好生生的在活着,我蔡某人心里便如鲠在喉,呵……呵呵……看来你早有防备了,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啊,可惜……这聪明还是有限,你既然还在这里,那么好极了。” 湘莲呵斥道:“蔡坛主。” 蔡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冷面道:“叶春秋,你以为我会顾忌着她的性命就不杀你?呵……今时不同往日了,往日的时候,我们还需要一个无上老母,可是而今,那些愚蠢的信众等我们出海之后,就会被杀个干净,等他们知道无上老母死了,朝廷的大军也已经开到,呵……你看,这是多好的一笔买卖,我蔡某人和诸位兄弟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接下来便有一世的富贵,而朝廷的军马,却能将这儿的教匪都杀个干干净净,不知多少人可以得到功劳,更不知道多少人可以封官进爵,你看,这是两不吃亏的买卖,对不对?” “你不是要用无上老母来威胁我吗?”蔡真狞笑,恶狠狠的盯着叶春秋:“那么你便现在动手,杀了她给我瞧瞧,呵呵……来啊……” 叶春秋没有动,依然是戒备的看着这些人,足足有三十余人,在这外头,只怕还有五六十个,进来的大多都是孔武有力,一个个身手都不会弱,叶春秋若是在这狭小的地方与他们厮杀,根本就没有胜算。 可是叶春秋依然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是抿抿嘴,很是不屑的勾起嘴角。 蔡真暴怒:“哈……你不杀了,莫非你们已成了一对狗男女了吗?说的也是,你们两位仙尊在此修习合体仙法,早就狼狈为奸了,不过……你不杀无上老母,我却是要杀你,我早说过的,要将你剁为肉酱,要将你拿去喂狗,要让你知道招惹我的下场!” 他虽是这样说,却并不急于立即动手,似乎想从叶春秋的眼底寻到他所希望看到的恐惧之色。 可是叶春秋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叶春秋叹口气,道:“你们知道这个世上有报应吗?”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蔡真愣了一下,旋即,他和他的同伴们面面相觑,然后忍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你说的是你自己吗?不错,这世上确实会有报应,不过蔡某人报应,却是都要应在你的身上。” 叶春秋摇头道:“这可未必。” 未必二字彻底触怒了蔡真,蔡真暴跳如雷,厉声道:“拿下他,拿下他,给他留有一口气,不要让他这样轻易死了,我要一根根拆了他的骨头。”、 数十个武士已经急不可耐,纷纷挺着刀剑便要冲上。 他们原以为叶春秋会挺刀而上,又或者是退避到墙角,可是这时,却见叶春秋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竟猛地拉住湘莲,便听湘莲娇呼一声。 一边就是叶春秋炼丹的鼎炉,足足有半人多高,体型巨大,叶春秋猛地揭开了炉盖,一下子翻身进去,再用力一扯,湘莲亦是被拽了进去。 进鼎炉…… 所有人都愕然。 这个小子有点不按常理出牌,他想做什么? 只见叶春秋朝着这些迎面而来的人微微一笑,指着一处道:“你们不妨看看那边。” 那边…… 所有人禁不住朝角落里看去,角落里是一包包堆积起来的东西,众人一时迟疑,竟不知是什么。 却见叶春秋已经从怀中好整以暇的掏出了火折,只轻轻吹一口,火折便吹出了火焰,叶春秋笑吟吟的道:“蔡坛主,来生再见了。” 火折自他手里抛出,朝着那一包包的堆积物飞去。 而后叶春秋猛地蹲下,将炉盖盖上,身子隐入鼎炉之中,与湘莲几乎是贴合在一起,这鼎炉中还有清水,有两块巾布,嗯,设施俱全。 火折子一落入堆积物时,猛地一下子,焰火便叭叭叭的窜出来,火势瞬间加大。 这些……都是炼丹的材料。 似乎这些人忘了,火药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炼丹的祖宗们在炼丹过程中发现的,因为炼丹的材料之中,本就都是火药的必备材料。 叶春秋说要炼丹,一次次让人送来材料,而这些材料都堆放在了这里,足足有百斤之多,现在这些火药遇到了明火,易燃物一遇明火,顿时熊熊燃烧。 滚滚的浓烟顿时弥漫,蔡真脸色铁青,他猛地发现,自己的小腿在打颤,竟是迈不动步子了:“快……快……这小贼有诈,快逃……” 可惜……还是迟了,即便知道有诈,那浓烟却让所有人都窒息,许多人胸闷,连步子都迈不动,有人想要去推开门窗,却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蔡真打了个冷颤,他万万料不到,自己的算计可谓是天衣无缝,眼看就要成功,可就差这一步……这一步…… 他愤怒的看着那已被盖上的鼎炉,看到火势在蔓延,看到浓烟在翻滚,眼眸里露出血色,厉吼一声,想要将那鼎炉掀翻。 可还未到鼎炉,吸入的浊气便已让他几乎支撑不住。 猛地,宛如电光一般,轰的一声传来,这宛如巨雷一般的响动,将整个圣殿照得亮如白昼。 圣殿炸了,连蔡坛主和他的党羽一并炸开,屋顶都禁不住被掀开,巨大的火焰窜起,足足有十丈之高,屋子里除了鼎炉里的人,其他人都身首分离,血肉横飞,最后被席卷入熊熊的大火之中,一下子变成了灰烬。 鼎炉里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置身其中,仿佛有无数的东西在激烈碰撞着鼎炉,湘莲吓得花容失色,忙是将叶春秋抱紧,而事实上,她即便不抱紧,也几乎和叶春秋不可能会有任何‘嫌隙’。 哐当……哐当…… 整个鼎炉在摇晃,叮叮当当的细碎砂石则疯狂地敲击着。 …………………………………… 希望手上还有票儿的同学也别忘了投出去,不用就浪费了,写书都不容易,要是能投给老虎就最好不过,嘿嘿! 第四百一十三章:逃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一手将湘莲抱紧,一手拿起泡在脚下水里的巾布捂住鼻子。 湘莲也忙是有样学样,果然感觉到呼吸顺畅了一些。 可是她猛地意识到,只是在这一瞬间,蔡坛主和白莲教的核心就已悉数死了个干干净净,只是一瞬之间…… 她张大了眼睛,目光复杂又带着恐怖的看着黑暗中的叶春秋。 她的脸几乎和叶春秋的下巴贴在一起,心中的不安渐渐的消失不见,这个男人固然凶恶的可怕,可是并不高大的身体之内,却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使她感觉到了一丝心安,她甚至恐怖的想,若是当初,自己也是他的敌人,又或者,他劫持的是其他人,那么现在粉身碎骨的就理应是自己了吧,一切……都在他的安排和布置之下,他只是不露声色的用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方法,这就将整个白莲教的所有核心统统杀了个干净。 地动山摇。 熊熊大火卷起翻滚的烟尘,而此时,整个大营无数信众已是吓得面如土色。 无数人四散奔走,又有人想冲过来救火。 等到这大火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了干净,整个圣殿连断壁残垣都不曾留下,叶春秋则捂着湿布,与湘莲脚步踉跄地出来。 无数信众见无上老祖和无上老母安然无恙,个个惊为天人,便又纷纷拜倒,顶礼膜拜。 叶春秋挺着刀,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依然嗡嗡作响,巨大的响动使他现在无法适应,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短暂的失去神识,只是一脸狰狞地挺刀四处张望。 湘莲东倒西歪,只是死死地抓住叶春秋的胳膊,她神智也有些迷离不清,只知道无论如何要抓住叶春秋,不管怎么样,只有在叶春秋的身边,才能让自己心安。 猛地,叶春秋回过神,看都没有看那一地的信众一眼,而是寻觅到上次去地牢的道路,便疯狂奔跑起来,湘莲拽着他跟着一起跑起来。 这个女人…… 叶春秋不禁有些无语。 他现在已经定了神,虽然胸前还有些发闷,却已经恢复了神识,现在的叶春秋只有一个目标,将寿宁侯那些家伙救出来,救出来……自己才不是什么无上老祖,才有人证明自己将这些教匪杀了个干净。 到了地牢门口,几个看守远远看到他,忙是拜倒,叶春秋不予理会,直接冲进幽深的地牢,便听到里头有人叫道:“为何蔡坛主还没有来,方才那是什么响动,地都颤了,要不要去看看。” 这里理应还有一些蔡真的党羽,明日一早,他们就要动身去天津卫,而寿宁侯乃是最紧要的人物,也是他们护身符,他们怎么放心让一般的信众看守。 等看到叶春秋和湘莲二人迎面而来,立即有人示警,有人道:“快,将那姓张的狗贼拖出来,情况有变,走,快走。” 叶春秋此刻眼睛已经红了,他握着刀,宛如标枪一样,徐徐前行,将刀握得更紧,迎面一个贼人挺刀而来,还未出刀,叶春秋已是速度极快,猛地一冲,长刀划过一道惊鸿,刺啦一声,整个人便斩为两截,鲜血喷溅。、 牢房的甬道狭小,十几个教匪忙是开了牢门,将寿宁侯拖出来,寿宁侯放才还在惊恐大叫,一见到叶春秋挺刀立在他们面前,徐徐走来,立即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大叫道:“叶小英雄,叶小英雄,我的天,我的天,你来了……我昨夜做梦梦到你了,梦到你驾着七彩祥云来救我,呀……你果真来了……”放开喉咙,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救命,救命啊!” 他这一叫,所有关押起来的官绅纷纷冲到栅栏前,一齐叫:“救命……救命……” 十几个教匪已是慌了,叶春秋的刀上依然淌着血,他一步步走来,教匪们面面相觑,他们在此看守,虽然人数不少,可是绝大多数是远远及不上围剿叶春秋的悍匪的,见叶春秋顷刻间杀了一人,他们已是胆寒,只得几人硬着头皮杀上去。 叶春秋见几人持刀杀来,心里只是楞笑,在他的眼里,这几个人实在是拙劣,虽然拿着刀,却全无章法,浑身上下尽是破绽。 一柄长刀当头劈来,身后的湘莲惊呼一声,却见叶春秋只是轻描淡写的身子一偏,某种程度,对方破绽太多,有时候也是很为难的事,都有些不知从哪里下手了,可是他出刀依然极快,长刀一斜,这吹毛断发的倭刀立即将来人斜斩下头颅,又是鲜血如注,叶春秋顺势,长刀前刺,身后冲杀来的教匪立即正中心窝,还来不及叫喊,等叶春秋拔出长刀,便萎靡在地。 其余几人已是要吓瘫了,转身要逃,叶春秋已是杀得兴起,一刀刺入一人后腰,整个人借势前冲,那长刀便自他的肚子里贯穿而出。 只须臾功夫,便已斩杀了三人,这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这些连基本功都没有的教匪,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们惊恐的开始后退,见叶春秋步步逼近,那挟持着寿宁侯的教匪道:“你们缠住他,我带他出去。” 教匪们似乎相互之间有了默契,此时也都索性咬起牙关,七八人一起扑来,另一人则是拽着寿宁侯想要擦身逃出生天。 叶春秋与七八人颤抖一起,寿宁侯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了,只是口里大叫:“救命,救命啊……叶小英雄,叶小英雄……”、 那教匪似乎有几分气力,拖着寿宁侯的速度极快,趁叶春秋没有余力的时候,便如飞箭一般自战团擦身而去,眼看着就要带着寿宁侯逃离升天。 寿宁侯恐慌到了极点,他自然清楚,措失了这一次机会,可就全完了,他连忙惊叫:“天哪,救命,救命,叶小英雄,快驾七彩祥云来救……” 猛地一下,他重重落地,竟发现拖拽着自己的力道消失,他抬眸便见这人身子一顿,随即腰间血流如注,接着一下子瘫倒在地。 第四百一十四章:争取机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当寿宁侯往一旁看去,只见湘莲握着血淋淋的刀气喘吁吁,这刀是她从地上捡的,一时情急捡到而起,直接在拖着寿宁侯离开的教匪身上扎了个血窟窿。 寿宁侯再看叶春秋那儿,七八个教匪已被叶春秋杀了个大半,顿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看着湘莲,慌不择言的道:“呀……多谢姑娘相救……多谢……多谢……吓,你是无上老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若不是因为这无上老母,自己怎么会被骗到这儿来。 一轱辘爬起来,就要和无上老母拼命,却见无上老母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刀,顿时想到自己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渣渣,忙是蹲下,大叫:“啊……无上老母饶命……饶命……我瞎了眼……” 在另一边,叶春秋已经将最后一个教匪杀死,他红着眼睛,将刀收回鞘中,看着一地的残尸,再看看跪在湘莲脚下的寿宁侯,不禁无言以对:“寿宁侯,湘莲并非是无上老母,她也是被贼人所迫,方才正是她救了你,此地不宜久留,快将这儿的牢门统统打开,立即就走,再不走,外头就要乱起来了,到时候刀剑无眼……” 寿宁侯打了个激灵,忙是站起,寻了个看守取来了钥匙,乖乖地和叶春秋、湘莲忙不迭的打开牢门,许多人被救了出来。 叶春秋到了邓健的牢门处,邓健披头散发,早已是遍体鳞伤,偏偏双腿却是折了,只能匍匐在地上,用手撑着栅栏,昂头看叶春秋,大叫道:“叶春秋,你到底是谁,罢了,不计较了,快放我出去,我双腿都折了,走不动了……啊……罢了,你们走吧,我忠肝义胆……” 叶春秋打开牢门,一把将他背起,厉声道:“住嘴。” 邓健果然不敢说话了,一行人足足二十余个,个个既紧张又是害怕,叶春秋打头,湘莲持刀在旁,寿宁侯早就躲在了队伍中间,把头埋着。 等出了地牢,见到了日光,许多人有重获新生的感觉,沿途许多信众看到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忙不迭要拜倒,叶春秋不理他们,只是带着人冲出大营。 那圣殿的火光还在持续,却已经开始蔓延到其他地方,群龙无首,无数信众也开始慌了,只是出了这里,叶春秋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倒是湘莲道:“往前有一条河,那儿有个隐蔽的所在,停靠着一艘乌篷船,是为了以防万一之用。” 叶春秋便明白,这是白莲教教匪们狡兔三窟所留的后手,他们发足狂奔,到了一处河流附近,果然看到一艘乌篷船靠在河岸,似乎并没有看守,于是众人纷纷上船,等到了船头,叶春秋方才松口气,将邓健放下,气喘吁吁。 众人看着满是血污的叶春秋,个个露出感激之色,寿宁侯张鹤龄更是滔滔大哭:“叶小英雄,叶小英雄,无上老母真真是神机妙算啊,果然我张鹤龄出门总是遇到贵人……若不是你,我早已被人大卸八块了,该死的白莲教……” 一旁的湘莲俏脸发红,叶春秋不理他们,让人撑杆出发,小舟顺水而下,沿岸上,浓烟依然滚滚,到处都是惊慌失措之人。 叶春秋伫立在船尾,看着两岸的事物在自己眼前一跃而过,湘莲已不知觉的站在他的身后,叶春秋道:“这条河是往哪里去的?” 湘莲便道:“再往前一些便可到运河,运河现在过不了大船,却可以过小船,一路往北,两三个时辰即可抵达京师。” 就要进北京了吗?叶春秋猛然想起今日正是殿试的日子,而现在……清晨的曙光已经露了出来,殿试会在辰时开始,也就是说,一两个时辰之后,这殿试便要开始了,而自己呢……似乎要错过机会了……不过……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赶去北京城,要争取这一次机会,但愿……会来得及吧。 他侧目看了湘莲一眼,船尾的风很大,吹得她额前的散发乱飞,可是依旧遮掩不住脸上的精致。 叶春秋淡淡道:“你现在若从这里跳下水去,泅水上岸,或许还有机会逃出生天,我不想拿你去请功领赏。” 湘莲犹豫一下,竟是摇头:“我不走,我也要去京师,我……我生于江湖,却不愿再流浪于江湖了,我从不愿害人的,只是……只是……我想清楚了……”她扬起下巴,尽力使自己高傲,她知道叶春秋从来没有用正眼看过她一眼,而现在,叶春秋的目光不再是从前那般的不屑于顾,这让她心里竟隐隐生出了满足感。 她猛地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感到一丝欣慰,咬着唇,一字一字道:“我决心去京师,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杀头也好,什么都罢,我不想再随波逐流了,况且,我一人孑身在外……我害怕,你……你不在身边。” 叶春秋旋过了头去,不置可否。 这既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说辞了。 叶春秋回到舱中,邓健则在乌篷之中唧唧哼哼,口里大叫:“那些贼人还在吗,死了没有,朝廷应当进军了。” 叶春秋却是冷冷道:“邓大人,教匪都已经被我诛杀殆尽了,没有留一个活口,其余的,都是他们蒙蔽的百姓。” 一旁的寿宁侯忍不住畏惧地看湘莲一眼:“可是这里就有一个最大的匪首……” 叶春秋则镇定自若道:“难道寿宁侯忘了方才是谁救了你吗?你是被她蒙骗,而她又何尝不是被人蒙骗?她到了京师,自然是要去自首,可是请寿宁侯口下留情。” 寿宁侯张鹤龄一拍大腿,眼睛一亮:“无论怎么说,叶小英雄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哈哈……其实……”他看了一眼湘莲,才接着道:“无上老母算得倒是挺准,我果然是富贵命,无上老母,你到底懂不懂修仙之术,来来来,我们到船尾去切磋一二……” 湘莲沉眉,却是美眸看向叶春秋。 叶春秋也不禁无语,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逗比? 第四百一十五章:殿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湘莲和叶春秋对寿宁侯都是回以无语,躺在船上的邓健却是咬牙切齿道:“装神弄鬼,哼,寿宁侯,我定要弹劾你妖言惑众,哼,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张鹤龄眯着眼打量邓健,阴测测地道:“你是谁?是叫邓健?等着瞧。” 邓健立即大叫道:“怕你不成?我乃……” 叶春秋已捂住他的嘴,这个家伙实在太不识趣。 轻舟顺水,果然抵达了运河,继续北上,北京城已经到了面前。 叶春秋将所有人召集起来,便道:“今日就是殿试,我急着要去一试,若是不许我考,倒也罢了,可若是还有机会,学生定要争取;所以进京之后,大家就要分道扬镳了,寿宁侯,邓大人身上带伤,只怕要托你照料了。湘莲……”他看向湘莲,带着深意道:“你到了京师,自己去自首,去顺天府衙门,知道吗?” 这句话的确含着深意,他让湘莲自己去,便是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她选择逃之夭夭,从此浪迹江湖,叶春秋也不会过问,如今危机解除,恻隐之心不免又泛上了心头。 湘莲缳首点头,深深地看他一眼,似乎想将他永远记在心里。 此时便听邓健大叫道:“不可,不可,我不要寿宁侯照顾……” “住嘴。”寿宁侯狰狞地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道:“再敢啰嗦,把你的手也打断。” 叶春秋吁了口气,很快便看到北京城已经遥遥在望,那巨大城池轮廓,浮现在他的眼帘里。 此时,叶春秋心中激荡,不容易啊,终于到了自己科举路途的终点站,而在这里,自己将开始新的人生,他目光幽幽,竟隐隐升腾起一团水雾。 不知道老爹如何了?已经参加殿试了吗……自己想必已经来迟了吧,哎……但愿宫中能够开恩,给自己一个机会。 ……………………………… 殿试如期举行,应试者自黎明入宫,历经了点名、散卷、赞拜、行礼之后,便要开始做题。 自然,虽然名曰殿试,市井之中也多有皇帝老子点状元的说法,可实质上,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虽然是天子亲自选择考题,而且有些时候,天子也会亲自抵达保和殿监看考生,可是真正的状元、榜眼、探花,却还需内阁大学士们与天子讨论出结果。 任何关乎于抡才大典的事,绝不会是天子一言而断的,正德元年时的殿试,朱厚照压根就没有参加,最后不过是阁臣将结果通报了一下,朱厚照进行了朱批罢了。 可是今儿,天子对这殿试有了兴趣,既然小皇帝喜欢,阁臣自然也不能阻拦。 今年的殿试和往年不同啊,虽然作为考官的刘健等人抵达了保和殿,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北通州的白莲教教匪之事,已是让他们焦头烂额,现在这个功夫,谁还有闲心搭理这个。 当然……抡才大典嘛,自然还是要在意的,不在意也不成啊,这是万众瞩目的事,天下的读书人都在看着呢。 何况,今日最是在乎此事的,就莫过于焦芳了。 因为焦芳的儿子也参加了这一次殿试,其子焦黄中今年参加了北榜的春闱,当时焦芳先是避嫌,上奏说自己忝居内阁学士,犬子参加春闱,不该参加考试,当然……这只是客气,表达一下自己谦虚谨慎的意思。 而朝廷呢,自然也深谙这个道理,下旨仍允焦黄中参加春闱,表示天子对于焦芳的操守很是放心,绝不会徇私舞弊。 于是乎,焦黄中在北榜会试之中名列前茅,很快脱颖而出,而殿试才是真正决定名次的时候,焦芳对殿试尤为关注,希望焦黄中能名列前茅,若是能高中状元,焦家二十年后,只怕又要出一个学士了。 他此刻捻须,不露声色,考生们现在还在点名,所以在保和殿里的,只有早早在此的刘健、李东阳、谢迁、焦芳,还有吏部尚书张彩。 闲来无事,自然不免要说几句话,刘健满脸忧心忡忡,今儿也是和教匪们妥协的日子,按照事先的约定,教匪们会劫持着寿宁侯在官军的护送下抵达天津卫,而在那儿也早早准备了一艘海船,船上已放置了金银珠宝,以及搜罗的童男童女,只等教匪们登船之后放人。 可问题在于,杨帆之后的教匪会不会放人呢?这事儿可就有些拿不准了,若是他们出尔反尔,这朝廷可就真正的栽了。 刘健心里唏嘘,偏偏又是无可奈何,这个条件简直就是苛刻,偏偏不答应不成,若是不答应,再送一根寿宁侯的断指来,到时候张太后若是凤颜大怒,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终究……结果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态度问题,你若不显出上心的样子,到时候就可能大祸临头。 刘健捋着须,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在边上的谢迁:“这个时候,理应骁骑营的人已经准备妥当了吧,天津卫那儿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谢迁憋着一肚子气,却只能无奈地苦笑道:“妥当倒是妥当了,骁骑营前日就接到了密令,拱卫教匪离开,他们报出的数目是一百一十二人,将这些人送去天津卫,海船已经准备好,大抵正午时分就会出海。哎……刘公,这办的是什么糊涂事啊,堂堂朝廷,居然被百来个教匪耍的团团转,此事若是传出去,刘公与我,还有宾之,我等都要无脸做人了,千秋史笔还不知要怎样骂。” 刘健不置可否地抿抿嘴,虽是这样说,可有什么法子呢? 倒是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天子驾到。” 众人不敢怠慢,忙是迎驾。 朱厚照心烦意燥地入殿,高坐御椅上,他沉着脸,显得很不高兴。 教匪的事已经闹得他很是不安了,仁寿宫那儿又是隔三差五地将他叫去骂一通,母后这一次是真的急红了眼,连儿子都有不要的意思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失仪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也是早已压了一肚子的火,这些教匪真是罪该万死啊,偏偏……今儿还得好吃好喝地护送着他们出海,就这……寿宁侯回不回得来还是两说的事呢,他们一旦出海,天不管地不收,就算直接将寿宁侯丢到海里去喂鱼,你能将他们怎么样? 闹到这个地步,朱厚照感到了深深的羞耻,平时大家都哄着他,说他是九五之尊,说他富有四海,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说得真好听哪,结果呢,奈何不了几个师傅,还得哄好母后,吓,这倒也罢了,这是应当的嘛,却连对一群蹬鼻子上脸的教匪也无可奈何,这令朱厚照有气没处出,却只能憋在心里,有点儿内伤。 “噢,殿试还未开始,已经开始点名了吗?来,取名录来。” 朱厚照唯一的慰藉,就是今儿的殿试了,心里说,无论如何,这叶春秋总会来吧,难不成他会连殿试都不考?此前虽然没有打探到他的踪迹,可是这样的考试,他若是不参加,那才见鬼了。 于是很快有宦官将点卯的名录送来,朱厚照笑吟吟地靠在御椅上,道:“今科却不知谁能中状元,呵呵……”他一页页地翻阅,看到了焦黄中,不由打趣道:“焦师傅,你儿子也来殿试了?” 焦芳忙是谦虚地道:“犬子侥幸而已。” 朱厚照下一句便道:“焦黄中……又焦又黄的,难怪能中;还是焦师傅厉害,若是当初取得名儿叫焦不中,那就糟了。” 焦芳听得傻眼,什么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可是朱厚照的好心情也到此为止,他的脸色突然又沉了下来。 见鬼了,怎么没有叶春秋?连叶景都没有?真真见鬼了。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便又重新看了一遍,忍不住道:“南榜的叶景和叶春秋为何没来?” 他这一问,几个阁老也是面面相觑,尤其是谢迁,本来他以为叶春秋好歹是王华的弟子,进京后,肯定会拿了王华的书信来自己府邸拜谒的,毕竟自己和王华的关系不一般嘛,谁晓得叶春秋却是一直没有出现,他便想,是不是叶春秋想要避嫌,等殿试之后再来拜谒?想到这一层,他反而觉得叶春秋谦虚谨慎,老王果然是没有看错他。 结果得知叶春秋竟是没来,不禁错愕。 朱厚照的心情陡然变得更坏了:“朕听说他们是坐漕船进京的,莫不是……” 想到这一层,除了焦芳和张彩之外,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那叶春秋父子莫不是卷入了教匪的作乱,遭到了戕害吧?否则……是决计不可能耽搁了殿试的。 朱厚照脸色铁青,便愣愣地坐着不动,盼了这么久,结果竟让他失望透顶,现在看来,或许那叶春秋已经死了,噢,还有他爹。他们肯定是不肯从贼,被贼人围了,结果身首异处,他固然很厉害,据说剑法了得,可是作乱的叛军可是数千上万啊,哎……哎…… 接着朱厚照不由暴怒起来,他猛地站起,狠狠地将名录摔在地上,怒不可恕地道:“白莲教匪可恶,朕……朕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陛下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更加不安,保和殿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落针可闻。 朱厚照旋即瘫坐在椅上,显得很是无力的样子,心头变得沮丧起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情,只是有时候他即便是气得发抖又如何,即便那些可恶的教匪羞辱了朝廷,杀了叶春秋,又能如何?自己还得下旨礼送他们出境,自己若是不这样做,母后那边如何交代? 不自觉的,朱厚照的眼眶有些发红,他不认得叶春秋,连面都不曾见过,可是此刻,他想到此情此景,就是禁不住想哭,偏偏他是个性子执拗的人,所以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捂脸,企图偷偷地擦去眼角上的泪水。 刘健觉得陛下用袖子捂脸,是一件很失体面的事,便不由咳嗽几声。 朱厚照暴怒,心里想说,朕往东不成,往西也不成,总之无论做什么,总是要碰壁,连现在这样都不可以吗? 他红着眼睛,偏偏不敢对刘师傅抱怨,便恶狠狠地道:“考生们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来了……” 正说着,春风得意的进士们在点名之后鱼贯而入,刘健主持着殿试,便站起来,庄肃地道:“诸生高坐,来人,散卷。” 散卷的意思就是,题目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殿试不比其他考试,其他考试主要考的是八股,而殿试只考一样,便是策论。 所谓策论,涉及到的就是比较实质性的问题了,多是关乎国计民生,早在半月之前,内阁就商议出了策论题目,题目是今夏多雨成灾,而河水泛滥,百姓饱受其害,河堤失修,何以应对。 这算是四平八稳的题目,大抵往年考得都是类似的题目,比如世风日下,应当怎么教化万民;又或者河水又泛滥了,朝廷该如何赈灾;再就是军户日益惫懒,卫所有崩坏之危,又当如何处置。 卷子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刘健一说散卷,这些春风得意的进士公们先是向天子行了大礼,接着便又向诸学士行礼,便各自跪坐在案后,案头上都已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散卷之后,保和殿就要燃香,整场考试以十注香为限,十注香之后便要收卷,要当场决定结果。 宦官们抱着试卷出来,正待要发放。 突然,御案被捶得啪啪作响。 一下子,所有人呆住了。 便见朱厚照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用拳头砸着御案,这个举动让考生们不禁错愕,也让刘健等人吓了一跳。 陛下这是失仪啊,这样庄重的场合,怎可失仪呢,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说是望之不似人君? 刘健当机立断,立即拜倒,哽咽道:“陛下何故如此……” 其余人也坐不住了,纷纷拜倒:“臣等死罪。” 第四百一十七章:爆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看着这些人,死罪……死罪……你们就知道哭,就知道说死罪,可有什么用?教匪就在通州,远吗?你们在这里说万死有什么用? 他狞笑起来,手撑着案牍,反正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皇帝,坏事也不差这么一次,你们要骂就骂吧,他娘的,朕受够了! 他旋即冷笑,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是殿试,还是朕来出题好了,诸卿都是今科的进士,都是这大明朝最顶尖的读书人,今日殿试的题,就是如何剿贼,如何剿灭教匪,如何将那些该死的教匪碎尸万段。就是这个题了,现在开始答……” “陛下……”刘健忍不住想要说什么。 “住口!”朱厚照冷冷地打断道:“刘师傅,殿试是不是天子考教考生的学问吗?难道朕还不能出题吗?” 他这一次横了心,索性摆烂了。 刘健皱眉,禁不住道:“陛下固然富有四海……” 朱厚照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便立即截断他的话:“既然朕是九五之尊,既然富有四海,既然你们都是朕的臣子,天下的土地都是朕的疆域,既然今儿是朕考教考生,这个题就这么定了,来人,散卷!” “散卷!”宦官提着拂尘,高声唱喏。 众人无奈,刘健只好不再做声,而考生们则都是胆战心惊地开始回到原位准备做题。 焦芳倒是无伤大雅,他眼眸殷切地看了自己的儿子焦黄中一眼,焦黄中此时不过三十岁,生得还算端正,相貌堂堂,正坐在靠右的位置,这一次殿试,他信心十足,如果说会试考的是八股,他尚且还需要和人公平竞争,可是策论,显然是焦黄中的拿手好戏。 想想看,你若只有一个寻常的爹,在家中所谈及的不过是家里长短,想要做策论,谈何容易。 而焦黄中出生的,却是内阁学士的家庭,在家中听得最多的就是各种治国之道,优势明显。 也正因为如此,焦黄中对这一科的殿试志在必得。 试卷已经散发下来,在朱厚照的注视之下,所有人开始研墨作卷。 朱厚照在一次爆发之后,却整个人颓废地坐在龙椅上,浑身像是抽空了一样,心里只是禁不住叹息…… 这世上似是永远没有让自己如愿的事……又是一声叹息。 ……………………………… 仁寿宫里。 建昌伯张延龄早早的便入了宫,今儿是教匪与朝廷交易的日子,他心急如焚,宫中得到的消息总是最快的,因而来宫中等消息最好。 张太后也显得格外的紧张,不安地坐在榻上,只一心等着结果。 “那些教匪会守信吗?” 张太后突然一问,可是张延龄却是不敢回答,他哪里知道教匪守不守信,一旦他们远走高飞,天知道肯不肯格外开恩,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当他们寄来断指的时候,太后和自己就没有选择了,只能将老哥的性命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教匪信守承诺上。 “但愿如此吧……” 张太后不禁怒了:“什么叫做但愿,哎……早知就不该将内阁迫得太紧,以至这些教匪蹬鼻子上脸,内阁对他们予取予求,现在反而要将鹤龄的性命放在那些教匪的信用上,这些人狡诈无比,个个凶残,哀家……本不该信他们的,哎呀……不该信啊。” 张太后此时又不禁后悔起来,只是她知道后悔已经迟了,现在她唯有默默的祝祷,愿这个与自己骨血相连的兄弟能够平安回来。 这时,她不由又想到了那根触目惊心的断指,不禁眼眶湿润,哽咽道:“他从来没吃过什么苦,这一次就算平安回来,也不知遭了多少的罪,何况……哀家看……那些教匪狡诈凶残,一旦出了海,怎么肯放人?到时候若是死了,多半也是葬身鱼腹,连尸骨都寻不到,就只留下一截断指,父亲临死之前便托付哀家照料你们兄弟俩个,将来哀家到了地下,又有什么面目去见父亲,哎……我们张家做了什么孽,竟要遭这样的惩罚……” 张延龄也是听得伤感不已,本想说娘娘节哀,兄长一定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可是听张太后这样一说,那些恶匪如此凶残,都已经远走高飞,怎么可能还放过兄长呢,这句话便堵在喉里不敢说出来,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时有宦官来禀:“禀娘娘,陛下在太和殿发怒了,非要殿试时出策论题如何尽剿教匪不可……内阁的几位阁老无可奈何。” 张太后听了,心情烦躁地道:“这些教匪,本都是杀千刀的,统统都该死,这题出得好,好极了。” …………………… 午门。 此时在这宽阔的广场上,却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等候着。 叶景被人送到了京师,他一直都在等待,虽然送他来的人说自己的儿子暂时还安然无恙,可叶景怎么安心得了?本是想回通州去的,想着无论怎样也要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可是随即他就止住了这个想法,自己去了又能做什么呢?他不知道叶春秋的死活,只知道自己不能再拖累着叶春秋。 于是他到了京师,浑浑噩噩地寻了一个客栈住下,只是心急地等着消息,一天两天三天……他已不知自己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半分都没有,他浑浑噩噩得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觉,什么时候吃过饭,只是焦灼地等着。 今日是殿试,他早早就来了,还存着最后一分的期望,期望这个时候,儿子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可是许多同年纷纷鱼贯入宫,他却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以至于宫门的侍卫觉得奇怪,可见他纶巾儒衫,只以为他是送考的人,便也没有过问,等到外头送考的人纷纷散去,只留下了叶景孤零零的。 待听到宫中传来钟鼓的声音,看着百玉般的玉栏边护城河河水湍急流过,可是叶春秋没来,依然没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重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距离两父子分别,足足过去二十天,可是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 即便是死了……或许也寻不到他的尸骨了吧。 想到这里,叶景潸然泪下,仿佛人生最后的期望,此刻也已经失去,他看着湍急的河水,牙关咯咯颤抖,只恨不得这时一跃而下,索性顺着这水流离开世间,只有如此,才能不知道痛,忘却一切。 原以为自己和儿子受了命运的垂青,原以为父子二人受了妻子绣娘的保佑,所以一路走来有惊无险,可是万万想不到,本以为拨云见日的这一天,得来的却是当头一棒。 这时,突然一个人影朝着这边快速奔来。 叶景没有理会,只是浑浑噩噩地看着湍急的河水,心里只想着要翻下去。 人影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叶景只当是巡守的亲军,正当他要翻身下河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住了他的肩,他忍不住烦躁地喝道:“休要理我……” “爹……” 叶景愕然,连忙回头,却见叶春秋一身的血污,气喘吁吁地朝自己笑:“殿试开始了吗?爹为何不进去?呀……爹为何哭了?” 叶景感觉如遭雷击,看着完好无损的叶春秋,嗯……浑身上下有一股血腥气,不过…… 叶春秋却没工夫听他感怀万千了,时候不早了,便忙是拉住叶景道:“快,快,时间来不及了。” 宫门处,这突如其来的异状让守卫们打起了精神:“是什么人……” 叶春秋忙是拿出自己的学籍:“我是叶春秋,这是我爹叶景,我们是今科会试……容请准我们进去殿试。” 守卫们面面相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啊。 对方是进士,却是来迟了,按理来说,是不该放行的,只不过毕竟是两个进士公,却也无法直接赶人,其中一个道:“我去禀告。” …………………… 保和殿里。 第六注香已经燃尽,宦官小心翼翼地换上了一支香,这是第七支,殿试已经进入了尾声。 所有的考生此时依然还在挥毫泼墨,如何铲除白莲教匪……这确实是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问题。 因为平时的策论,大抵都在教化、治河、赈灾、流民这一块,极少牵涉到这种专门针对于某个特定事件的问题,因而有人开始搔头,有些拿捏不住。 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为难,但是焦阁老的儿子焦黄中就很有把握,白莲教前些日子闹得很大,许多人对此所知不多,毕竟朝廷捂了消息,知道的,大抵就是一群乱贼在北通州作乱,朝廷已经进剿,不日就要斩杀殆尽了。可因为事儿太大,焦芳跟自己的这个儿子提过许多次,这白莲教,他也大抵知道一些,更何况策论是他的长项,如何下笔,他是耳熟能详,因而听了题之后,他心里便有了腹稿,而后挥毫泼墨,显得自信满满。 这一次……实在是好运气,竟是出了偏题,而这偏题,对于焦黄中有极大的优势。 至于天子…… 焦黄中心里想着,万万料不到,小小一群教匪,只因劫了寿宁侯,就使天子如此震怒,嗯……天子方才好似还提到了叶春秋……叶春秋是南榜的会元,他是略知一二的,想不到这个人竟如此蒙天子垂青,想到这里,黄淮中心里不禁涌上了一股嫉妒,自己才是天之骄子,自己的爹更是位极人臣,天子竟不知自己,却对一个南榜的进士如此看重,呵…… 他的题答得很惬意,只六注香,便已洋洋洒洒下了三千言,最后,大致就该结尾了,所以他很有闲情雅致,偷偷地抬眼看了天子一眼,天子很年轻,才十五六岁光景,不过脸色显得格外的阴沉,他这还是在为了教匪的事着急吗?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几个考官一眼,这些人大多欠身而坐,默默在等待。嗯,自己的爹没有瞧到这儿来,想必也是为了避嫌,至于其他几位阁老……似乎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焦黄中抿抿嘴,摇摇头,却在这时,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进来,纳头便拜:“陛下……陛下……”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太和殿里的沉寂。 刘健暴怒,殿试的时候,竟有人如此不知礼数,真是胆大妄为,可还未开口,那宦官便继续道:“陛下……午门之外,有考生叶景、叶春秋二人请求入宫参与殿试……” 一下子,保和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叶春秋和叶景来了! 居然是这个时候来,这场考试可是已经进入了尾声了啊。 刘健满是诧异。 而谢迁顿时露出了喜色,来了……那个小子,真是混账啊,这个时候才来。 至于李东阳和焦芳二人,神色倒还算淡定,尤其是焦芳,他原本有些忌惮叶春秋的,毕竟这叶春秋是南榜的会元,据说是才高八斗,谁能保证他不能在殿试一鸣惊人呢? 可是现在,呵呵……这考都要考完了,再来有什么用?这一次焦黄中是志在必得,稳赢了的。 “啪!”朱厚照却是狂喜,又是猛地拍案而起。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所有人。 刘健忙是咳嗽,忍不住道:“陛下,请注意君仪。” 朱厚照却是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整个人向前倾斜,早已什么都顾不得了,想要张口,竟发现嘴巴张着,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 叶春秋没死,居然没死。 噢……这个家伙,一惊一乍的,朕恨不得直接剁了他喂狗啊。 好吧……不管怎么说…… 终于,他张口道:“来人,来人,请进来,请进来,现在开始,重考,重考……来人……” 重考,所有人面面相觑。 陛下你是逗我们吗? 我特么的题都要答完了,你要重考? 即便连对叶春秋满心欣赏的谢迁都不由皱眉,专门为叶家父子重新进行殿试,这是绝无可能的,若是说出去,这场殿试的公正性怕要饱受质疑了,何况历朝历代也不曾有这样的规矩。 第四百一十九章:量身定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谢迁和刘健还没来得及开口反对,焦芳便道:“陛下,叶景与叶春秋本就姗姗来迟,让他们参加殿试就已是格外开恩,若是重考,只怕……” 焦芳有点儿急了,这陛下实在是口不择言啊,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却依旧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此时他发现,现在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人听到的话,都没有此前那样可恶,嗯……好像是有些过火了。 可是……他心里有些不忿了,这是什么意思,只还剩下三炷香了,若是继续下去,等那叶家父子到了保和殿,只怕连两注香都不到,两注香还考什么?还不如不考。 他还想讨价还价,却见考生们一个个错愕地看着自己,几个阁老似乎也有些恼火,一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 朱厚照顿时悻悻然,只有在心里为叶春秋默哀,你运气不好啊,谁让你来迟呢,嗯……不过无妨,你会试毕竟是名列第一,就算殿试再怎样一塌糊涂,估计……也能列个二甲吧。 他只好这样想,便道:“速速让二人入宫,就不必点名了,直接入殿考试。” 叶春秋和叶景二人来得很狼狈,尤其是叶春秋,一身脏兮兮的,靠近他的人都不由皱起眉,这是一股血腥气,朱厚照见他狼狈的样子,仔细打量他,果然比自己年纪还小,不过朱厚照略略有些失望,似乎没有很健壮的样子嘛。 看来……也不过如此…… 可是……他当真杀了鬼岛三雄?当真…… 朱厚照心里开始狐疑了。 叶春秋和叶景父子向朱厚照行礼,朱厚照摆出一副君王本该有的端庄,道:“免礼,做题吧。” 那么……就且看看他做的题,朕该考教考教他。 叶春秋和叶景分别寻了空置的案牍跪坐,此时他没心情管天子是什么样子,或者欣赏保和殿的雄伟,最正经的还是殿试,若是殿试的题作不完,这可就糟糕了,他浑然没有注意到,小天子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他,心里还在嘀咕和狐疑。 所剩的时间应该不多了,至多也就两注香而已,想要答题,很难。 何况殿试考的不是八股,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也就是说,叶春秋即便搜寻光脑,只怕也未必能寻到合适的答案。因为每隔三年的题目都不相同,而且几乎所有的考生都是精英,即便有答案录入进了光脑,这也就意味着,这个答题的人就在保和殿之中,自己若是写出和别人一样的答案,这岂不是坐实了作弊吗? 所以……只能自己答。 叶春秋有些紧张,这是第一次凭借自己来考试,也是他人生之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考试,稍有差池,那可就真正的要丢人了。 叶春秋拿起了试卷,试卷上已经有了题目,一看这题目,叶春秋愣住了。 如何剿灭教匪…… 我的天!这特么的哪个神经病出的题,分明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啊,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无上老祖的自己,对于白莲教可谓是知根知底,说难听一些,人家几根毛都知道……何况……自己还打入了教匪的内部,把教匪一锅端了。 自然……因为自己匆匆赶来,而其他人还落在自己后头,多半现在寿宁侯他们也才刚刚进入北京城呢;哎…… 叶春秋突然叹息,湘莲现在应当去了顺天府尹了吧,朝廷对于教匪历来是宁杀勿纵,她…… 不过……这是她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做错了就该承担。 叶春秋稍一迟疑,立即开始研磨砚台。 他眼眸眯着,脸上带着自信,这种自信给人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因为其他的考生,或许有人因为自己答得好而面露窃喜,有的却是挠头搔耳,不一而足,唯一这个家伙却是一副入定的样子,嘴角微微抿着,给人一种全然不同的感觉。 朱厚照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心说,这小子倒是很有可取之处,明明没有了时间,他却还是不急不躁地磨墨,一点都不急躁,莫不是索性没时间了,便自暴自弃吧? 而这时,叶春秋动了笔,一行行苍劲又端正的小字出自他的笔尖之下,他的目光顺着字下去,极为专注。 如何剿灭白莲教,白莲教的特点是什么?是利用百姓的无知,为何百姓无知,因为朝廷根本无法教化,为何无法教化,因为穷啊。 正因为百姓贫穷,正因为百姓生活无望,所以才寄托于此,今日铲除了白莲教,就会有黑莲教,没有了黑莲教,就会有黄莲教。 这块土壤,本就是诞生白莲教的沃土,这并非是君臣不够能力,也并非是官府教化不彰,而是历朝历代都冥顽不化的顽疾,盛世如此,乱世亦如此,百姓孤苦,无所依靠,唯有借助神明了。 物产大抵只有这么多,一亩田地的产量也只有这么高,即便是富庶的百姓,也不过寄托在数十亩土地上,也不过是勉强活口罢了,至于其他佃户、下农,自就不必提了。 那么……如何解决呢。 上策……上策是什么? 叶春秋眯着眼,他不敢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而是下笔,上策即朝廷劝农,增加教化,鼓励生员推行儒法…… 呵……所谓的上策,其实确实是治根的法子,不过却是废话,因为特么这个时代再怎样劝农,该穷的还是穷,再怎样鼓励生员,特么的也不可能普遍提高识字率,一个农民,你让他识字,他又不考状元,人家好生生的种地,学你的儒法做什么? 而至于下策,才是叶春秋的核心控制。 你要消灭它,就必须了解它,当你了解它根本无法铲除的时候,就对它的一切了若指掌,堵不如疏,既然如此,那么为何朝廷都不对良善的白莲教核心进行安抚呢,唯有安抚,使他们无害,方能进一步剪除那些混杂在白莲教内部的险恶之人,你正因为了解和控制了它,使它有任何异动的时候,都可以进行有效的应对,朝廷应当对其进行渗透,委派熟悉宗教事务的人员混杂其中,一面管理,一面监视,同时借此来疏导舆情。 第四百二十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当年的道教就是如此,朝廷对其仇视,所以产生了五斗米教和太平道的猖獗,埋下了汉室灭亡的种子,此后佛教亦是如此,于是又有了灭佛,而此后,朝廷对道家和佛家进行了安抚,同时对其进行了某种限定,而如今,佛道两家,非但没有为患,反而成了朝廷可以借用的力量。 朝廷的力量,不该用在剿灭无知信徒上,而应当将野心勃勃之人与寻常的普通的信徒甄别开来,若是毫无理由的仇视,只会将更多良民推到朝廷的对立面…… 叶春秋认真地写着,没有任何的停歇,他是真正将这个题目认真地去对待,希望朝廷能够采纳自己的建议,使许多无辜的人得以能够活命,他脑子里浮出那个小婢的影子,她可能愚蠢,可能误信了人言,可能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能有饱读经书的人嘲笑她,笑她竟会相信这些子虚乌有之事,可是她依然纯真,依然善良,依然对于任何事都有一种显得可笑却绝对美好的憧憬。 这样的人,难道也是教匪吗?若这样的人都是教匪,都会成为官军刀下的领功请赏之物,那么朝廷和白莲教匪有什么分别? 叶春秋一气呵成,浑然忘我。 另一边,叶景也打起精神,已开始做题了,这个题目对他来说有一些优势,在来到京师的日子,除了担忧叶春秋的安危,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拯救叶春秋,他恨透了白莲教,心里已想了无数杀死这些白莲教匪的方法,而如今,许多的想法都可以在答题中显现出来,竟也算是下笔如神。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当最后一支香燃尽的时候,叶春秋也恰好为自己的文章落下最后一道笔墨,呼……墨迹未干,不过时间正好。 叶春秋抬眸,抿抿嘴,恰好与朱厚照的目光触碰。 这皇帝……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靠谱的样子,总是看他做什么? 呀……我想起来了,我一身风尘仆仆,脏兮兮的,跑到这天子殿堂来,确实是失礼得很。 想到此处,叶春秋不禁有些懊恼,不过……总算赶得及殿试,做完了题,虽然他没太大的把握,可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因而心情轻松起来。 宦官们开始收卷。 紧接着诸生行礼,纷纷又回到案牍之后,跪坐于此,有宦官拿起一份份的卷子送到诸位阁老面前,阁老们开始遴选。 他们将从数百份卷子中选出还算不错的五十份,而后再进行最终的讨论。 其实阁老们阅卷很快,此时还是正午,时间还早,有人奉了茶点上来,偶尔会有阁老们交头接耳,焦芳恰好拿到了焦黄中的卷子,只扫了一眼,眼里露出笑意,却是笑呵呵地将卷子送到谢迁处,道;“谢公,这是犬子的答卷,我理应避嫌,谢公来看看吧。” 谢迁恰好也拿着一幅试卷,本想交给刘健去阅,索性便交他了:“这是叶春秋的答卷,叶春秋与老夫有些渊源,就请焦公过目。” 谢迁确实算是个君子,其实真要论起来,他和叶春秋也不算有什么关系,可他就怕因为自己爱惜叶春秋而丧失了公平性,所以宁愿将卷子交给焦芳去过阅。 “是吗?”焦芳目光幽幽,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坐在殿中的叶春秋,这叶春秋……原来还和谢迁有一腿啊。 他接过了叶春秋的卷子,只一看,便喜上眉梢。 有点意思…… 这叶春秋的策论,看来并不怎么样嘛,自家儿子的卷子,立意极高,先从三皇五帝说起,讲到教化之道,最后再讲到礼法的形成,很有高屋建瓴的立意,气势磅礴,可是讲到白莲教,又如潺潺溪水,委婉动听,从天子牧民,讲到了地方官吏教民,所谓以有识而抗无知,以礼法而弭愚昧,从勤政说到爱民,最后以恩威并施结尾,这样的策论文,便连焦芳都觉得要甘拜下风。 而如此策论,更是历朝历代策论的典范,隐隐之间,竟有北宋明相欧阳修的风范。 可是叶春秋的策论呢…… 焦芳越看越是想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一些细枝末节,这哪里是什么策论,简直就是荒谬。 按理来说,这样的答卷是属于下乘的,焦芳自然是一丁点都看不上。 不过他灵机一动,却是拿着卷子默然无声。 这样的卷子可谓是糟糕到了极点,若是就此舍弃,叶春秋在南榜考了会元,一个实打实的二甲进士还是有的,既然在自己手里这份卷子过关不过关都是二甲,那么就不妨让它通过,待会儿优秀的卷子都要拿出来念给在座的考生和天子以及大臣听,那么就不妨让大家听听叶春秋的答卷也好,这谢迁不是和叶春秋关系挺好嘛,这样也显得自己给了他一份顺水人情,顺便呢,也正好能当庭羞辱叶春秋一番。 打定了主意,焦芳打起精神,叫来宦官,将这份卷子郑重其事地放在了锦盒上,再命宦官封存。 这就是过关的意思了,可以进入最后的名列排序。 过不多时,便有三十多个锦盒摆在了御案前,至于其他的卷子,算是淘汰,连一丁点机会都没有。 众考生个个心情紧张,看着那一个个锦盒,心里知道,若是自己的卷子在锦盒之中,这次殿试就算是露脸了,殿试决定的是进士的出身,虽然过了会试,便算迈入官老爷阶级了,可是将来的前途却全都在这殿试上,若是一甲,立即名震天下,将来必定平步青云,若是二甲,倒也不错,只要不犯糊涂,这辈子几乎还是稳扎稳打有机会进入高位的,可若是三甲,那可就惨了,别人吃肉,你就只能喝汤,若是运气不好,直接放一个云贵或者是辽东的县丞、县令,半辈子都是玩泥巴的命。 叶春秋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自主做题,却不知结果如何,方才是激情写作,现在细细思来,又觉得有点儿孟浪。 第四百二十一章:谁可第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健上前,对朱厚照行礼道:“陛下,该点卷了。” 朱厚照看叶春秋没看出什么花来,不禁有些失望,感觉有些名不副实啊。 直到听到刘健的话,才将目光收回,对着几位阁老点了点头。 接着,便有宦官上前,先揭开一个锦盒,接着拿出答题,开始摇头晃脑地念起来:“夫白莲教者……” 许多人听着这篇策论,都暗暗点头,不错,而这篇试卷的主人则是面露喜色。 接着便是念第二份、第三份…… 念到第九份的时候,这宦官一句:“孟子若曰:人君抚有斯名,得号于推按下,曰上天者……” 这是焦黄中的试卷,只一句孟圣人的话作为开篇,顿时让人有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无论是几个阁臣,还是在座的考官,俱都听的如痴如醉,显然这是一篇极优秀的佳作,而焦黄中此时面露微笑,方才的几篇策论他都听了,大抵只算是一般般,水平善乏可陈,而自己的文章,只看几个阁老的反应,他便知道,这个状元,自己已经志在必得了。 等念到最后一篇,哪宦官拿起一份试卷,徐徐道:“白莲教何也?且贫且贱……” 念到一半,许多人窃窃私语起来,连刘健等人都错愕。 这篇策论是谁选的?这样的策论,居然也能入选? 许多考生也纷纷摇头,虽然他们大气不敢出,却都露出不以为然之色,这是什么策论?简直就是笑话,倒不是说文法和格式有什么问题,实在是这策论有点儿不着边际。 为什么会有白莲教,当然是因为教化不彰啊,为什么教化不彰,当然是因为孔圣人之道还未深入人心,为什么没有深入人心,解读可以不一,但是归根结底,策论嘛,自然该气势开阔一些,要大气磅礴,里头没有提到三皇五帝,没有提到孔孟,没有提到程朱,练太祖皇帝都没有提,反而只说如何招讨,如何分辨白莲教的好坏,噢,居然还要朝廷了解白莲教的底细,甚至要熟悉他们的教规,分析为何他们能聚众,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信众……这……简直就是胡闹嘛。 就好像大家讨论治河,既然说到治河,一般策论的标准理应是先从先王爱民开始,先王爱民才会为了保护而治河嘛,然后少不得要说一说尧舜了,尧舜是治河的老祖宗嘛,之后各自发挥,可是如果有人在策论中告诉你,要治河需要多少条石,需要多少民力,又需要如何管理民力,而征调的民力如何如何分配,这显然就落于下乘了。 也就是说,在大多数人听来,这篇策论,简直就是垃圾,臭不可闻,分明就是个笑话。 可是却有一人听得津津有味,朱厚照抖擞精神,咦……居然和朕的所想的办法差不多,只不过他更细致,似乎对白莲教更为了解,而且解决的方法也比朕的更巧妙一些。 呀……这人是谁? 等宦官念到答题的主人是叶春秋的时候,朱厚照眼眸一亮,他一开始或许只因为叶春秋没有魁梧的身材而觉得有些名不副实,可是现在,却是目光炙热起来,还是春秋与朕不谋而合啊。 不过……其他人却不是这样想了。 当念到叶春秋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将目光落在叶春秋的身上,许多人面带讥诮和嘲讽之色。 原本还以为叶春秋是什么才子呢,江南那儿盛传,说是旷古未有,现在看来不但名不副其实,甚至还有一些可笑啊。 那焦黄中也早闻叶春秋的大名,轻蔑地看了叶春秋一眼,仿佛在说,据说你的八股确实很厉害,可是你不过是个贫贱出身的小子,怎么会懂得策论?呵……果然寒门难出贵子,八股可以靠死记硬背,可是这策论嘛,却是经世之道,呵……原以为这一次殿试,你是最大的对手,原来还是高看你了。 这时,竟有人噗嗤一笑,忍俊不禁。 这已属于君前失仪了。 可是很快,许多人纷纷禁不住笑起来。 这就是叶春秋啊……年纪这么小,怎么会懂得如何经世呢?才子固然是才子,可就是有点……嗯……不知所谓。 焦芳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样子,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叶春秋,老夫也是久仰其名啊,还差点吃了你的亏,不过今日将你悬起来示众,算是小小惩戒,呵…… 刘健和谢迁二人都不禁对叶春秋有些失望,叶春秋的答题确实有失水准啊,不像是一个才子的策论,倒是李东阳,永远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只是抿嘴微笑,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视而不见。 朱厚照有点儿莫名其妙,话说……你们笑什么呢?朕不是听着挺好的嘛? 他咳嗽一声,道:“刘师傅,卷子已经点了,依诸位师傅而言,谁可为第一。” 四个阁臣相互对视一眼,其实大家心里大抵有了腹稿,刘健道:“臣以为,焦黄中理应为第一……” 焦芳的脸上已是露出狂喜之色。 焦黄中抿嘴而笑,一副既喜出望外又谦虚的样子。 焦黄中?朱厚照很失望,居然不是叶春秋,朕便觉得叶春秋与朕不谋而合啊,可他不好当面拆刘健的台,便又道:“那么第二是谁?” 刘健正色道:“戴大宾可第二。” 又不是叶春秋,朱厚照感觉刘健否定的是自己一样,眉头皱起道:“第三呢?” “邵锐……” “且慢!” 当一个个名字自刘健口里念出的时候,叶春秋不由失望。 而这时候,天子一句且慢,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便见朱厚照愠怒道:“为何没有叶春秋?朕倒是觉得叶春秋的策论极好。” 这一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陛下……你丢人不丢人啊,这样的狗屁策论,几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题目是如何清剿白莲教,像他这样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能清剿白莲教吗?这里头哪一篇策论都不知比这篇策论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陛下居然还好意思问叶春秋的策论排第几,竟还说他的策论好,陛下……你得要脸啊。 第四百二十二章:大英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当然谁都不敢当面对朱厚照说心里的实话的。 不过朱厚照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用一种看逗比一样的表情看自己,只是这种表情有的表露出来,有的很隐晦。 接着,朱厚照有点怀疑人生了,叶春秋的策论有这样差吗?若是他的策论这样差,朕和他不谋而合,岂不是连带着说朕的想法也是幼稚可笑?不至于吧…… 不过几个阁臣都是严厉无比地看着他,使他不由自主地有一点儿心虚,然后看着一脸失望的叶春秋,心里又顿时失望,殿试、殿试,说是说天子考教考生的学问,可是任谁都明白,真正决定优劣的,终究还是大臣啊。 而在同在紫禁城的仁寿宫里,一个宦官几乎是火速百米地冲刺,直接往张太后的寝殿而去。 寝殿现在大门紧闭,几个宦官在门口候着,而今张太后的心情不太好,所以谁也不敢逾越什么规矩,可是这宦官一出现,守在门口的宦官俱都愕然。 小橙子这是疯了呀,可是这小橙子却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连通报都等不及,直接一个跨栏,便将门撞开。 啪嗒一声,大门洞开,那趟开的门呼呼作响,疯狂地摇晃。 就这么就地打了个滚,小橙子便顺势拜倒在地,高声道:“见过太后娘娘……” 在榻上垂泪的张太后还在用手绢儿抹着眼泪,建昌伯这种平时只有破坏力而全无建设性的人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只是陪在一旁摇头叹息,眼见砰的一声,大门洞开,然后一个人影一晃而入,接着就跪在了殿门口,眼睛俱都直了。 仁寿宫是什么地方,这是太后的居所,张太后当初可是陪着先帝的,而先帝最讲究的是礼法,虽然对大臣们总是嘘寒问暖,可是对于宫内没规没矩的宦官却是尤为严厉。凡有犯了规矩的,几乎都不容情面;而张太后恰好也将先帝的规矩延续了下来。 在这仁寿宫,莫说是像小橙子这样的,便是平时声音大一些,都可能惹来张太后的不悦,张太后此刻本就有火没处发,见有人这样放肆,正撞到枪口上,已是冷若寒霜,可还未呵斥,便见这小橙子道:“娘娘……娘娘……回……回来了……” 娘娘回来了…… 张太后愣住,不明所以。 这小橙子好不容易捋顺了气,方才继续道:“是寿宁侯……寿宁侯入宫觐见。” 张太后身躯一震,然后不可思议的看着建昌伯张延龄。 张延龄也是回不过神来:“这……这时辰不对啊,不是说好了,到了天津卫,出了海,方才放人吗?会放置在孤岛,给他几日的食物,让咱们自己搜寻,这个时候,他们只怕连天津卫都没有到吧,这……这……见鬼了吗?” 张太后也觉得事出非常:“难道……是那些教匪发了善心?”然后她连忙摇头否认,因为这简直就是开玩笑,那些教匪穷凶极恶,怎么可能会发善心呢。 正在这时,便见寿宁侯张鹤龄几乎是连滚带爬而来,还未跨过门槛,便嘶声裂肺的叫:“娘娘……阿姐……娘娘……我回来了啊。” 声音颤抖,带着沧桑,等进了殿,见到了张太后,这年过三旬的汉子,便滔滔大哭,一下子扑上去,倒入张太后的怀里,哭的昏天暗地:“就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再见不到你们了,那些教匪……不是东西啊……他们切我的手指头,还逼我吃馊了的窝头,他们往我身上撒尿,还打我巴掌,他们还说,等他们出了海,便……便将我丢进海里去喂鱼,说让我尸骨无存……我……我苦啊……” 张太后抱住张鹤龄,听着心都酸了。 虽然早知这个弟弟必定吃了许多苦,心里早有许多可怕的想象,可是真正自张鹤龄口中说出来,却完全是另一回事,现在见他衣衫褴褛的样子,更是泪水泛滥,身躯颤抖。 “他……他们真是该死,他们……他们好大的胆子,他们这是要剜哀家的心,割哀家的肉啊……”张太后嘴唇颤抖,哆嗦着连话都说不清楚:“哀家……哀家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将他们一个个千刀万剐,来人,来人……” “阿姐……”寿宁侯抬头:“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 张太后看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张鹤龄,这才想起,既然那些教匪要杀他,为何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张太后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鹤龄泪儿不流了,眉眼儿一挑,露出了惯有的轻浮之色:“我遇到恩公了,这……这是我的贵人啊,人……统统被叶春秋杀了……”张鹤龄描绘起来手舞足蹈,其实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所知也不多,不过叶春秋只说教匪们统统杀了个干净,他便索性浮夸地道:“那些教匪……固然人多势众,可是我这恩公,却如神兵天降,你是不知啊,他一人不知杀了多少人,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所过之处……” 一旁的张延龄不由傻乐,一听这天桥说书似的故事,顿时抖擞精神,眼睛开始发光。 好不容易说完了,张鹤龄意犹未尽地舔舔嘴,道:“大抵这恩公智慧又武功高强,一柄长刀在手,无人可挡,有万夫不当之勇……” 张太后眉宇舒缓起来,心里只是说,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样说来,此人还真是贵人呢,若不是他,张鹤龄只怕真没命了,最可恶的是那些教匪,若不是被叶春秋杀了,只怕现在估计已经杀了自己的弟弟,带着金银珠宝已扬帆出海,不知得有多风流快活,还给朝廷留下一个笑柄。 她忙道:“噢,竟有这样的人,快,请他来一见,咱们张家有债必偿,绝不能欠着人恩情的。” 张延龄也在一边道:“娘娘说的不错,我也想见一见这个大英雄。” “他也入宫了啊,噢,是去殿试了,去殿试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马前失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竟还是今科的进士? 张太后觉得很不可思议,一切……都仿佛做梦一样,她忙是急切地道:“来人,去看看殿试完了没有,去请一个叫叶春秋的人来见,哀家……该见一见的,总该有所酬谢才好。” 她是高兴极了,这个时候才懒得管什么殿试,哼,今儿就算是登基大典,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接着看到弟弟消瘦的样子,长姐为母,便又母性大发,一把拉住张鹤龄,垂泪道:“你还笑,你笑什么,你……你下次还敢发疯吗?你自己看看,哀家就晓得你忠厚的性子容易吃人亏的,你看……” ………………………… 在向朱厚照禀告了大致的名次之后,几个内阁学士还需将最后的排名排列出来,四人凑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焦芳的心情自不待言,焦黄中的这个状元是十拿九稳了,谁也抢不走。 至于谢迁,却愣愣的有些出神,叶春秋的排名,怕是至少要落到二甲的末尾去,若不是他会试名列第一,单单这一次殿试,只怕要沦为三甲,此时他的心情有些糟糕,自叶春秋拜入了王华门下,他是一直很看好这个小子的,还以为这一次殿试,这小子能如此前一样大放异彩,可是谁料……竟然如此糟糕。 叶春秋所作的策论,说难听一些,叫做不切实际,倒不是没有道理,而是但凡百姓误信教匪,那么基本都和教化有关,不在圣人和三皇五帝那儿做文章,任何的策略都落在了下乘。 这是一种潮流,就好似是清末的时候,洋人刚打来的时候,若是你说一句师夷长技以制夷,那么势必会被大家嘲笑,可若是震耳发聩的吼一嗓子:“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吾等当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则狄夷不攻自灭。”此话一出,必定能获得满堂喝彩。 本质上……叶春秋有点儿政治不正确,实在是有负他的才子之名。 想到这里,谢迁就觉得可惜,他虽想极力给叶春秋争取一些,却终究还是忍住,输了就是输了,策论不成就不成,一败涂地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李东阳将有叶春秋的名字写在了第四十七的位置时,谢迁只是捋须,沉默不语。 ………… 在另一边,朱厚照显得有些不服气,心里闷闷的,怎么叶春秋的策论就不成呢,怎么他的策论一出,就几乎引来了满堂的哄笑呢,他觉得这些人不但在笑话叶春秋,更在笑自己,这让他感到很是难堪。 他不由地看着叶春秋,叶春秋沉眉坐在案牍后不语,想必心情也很不好受吧。 朱厚照不禁担心起来,原来他也有被人笑话的时候,嗯……虽然朕被人笑得更多一些。 此时,叶春秋的心情确实有些糟糕,他虽然极力掩饰,却还是忍不住失望,这是自己第一次答题,他自觉得这个策论是没错的,可是当答卷念出来,无数人噗嗤一笑,甚至有人投来轻蔑的眼神,叶春秋就感觉有些不对了,等到刘健定焦黄中为第一,前三都没有自己的位置,他便开始反省,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是文法出错了吗? 还是…… 想不明白,他只好默默坐着,坐在他不远处的就是焦黄中,焦黄中侧目看了他一眼,突然身子朝他斜了斜,一脸鄙夷地看着他道:“叶春秋,久仰你的大名,据说你是江南第一才子,哈……看来也不过如此,起初还以为你很厉害,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可是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呵……你莫要这样看着我,这一科的状元,我势在必得的,至于你嘛……噢,我竟忘了,你已中了小三元,又连中两个******,只要再中这个状元,便是国朝百年难出的大小六元了,啧啧……可惜啊可惜,马前失蹄啊,你遇到了我,活该你倒霉,这个世上就是如此,弱肉强食,赢者通吃,我焦黄中是强者,你就该给我做个陪衬,将来我入了翰林,成了翰林编撰,你若运气好,说不定能授一个翰林编修,呵呵……到时候,若是乖乖奉承我,说不准我这个上官会给你一些施舍,呵……你一步落后于我,这辈子就会处处落后于我,怎么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吧,这就是落后的结果,落后于人就注定了是别人的绊脚石。” 他显得得意洋洋,此刻真是春风得意。 而叶春秋只是咬着唇,不发一言。 焦黄中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邻座的几个考生听见,众人纷纷朝叶春秋看来,不少人露出讥诮之色,江南才子…此前真是如雷贯耳,现在却是一败涂地,确实让人心里觉得很痛快啊,毕竟……人都有嫉妒心理,这个叶春秋此前风头太盛了,掩盖了太多人的锋芒。 叶春秋便阖目,懒得去理他们。 正在这时,有宦官急匆匆入殿道:“哪一个是叶英雄,哪一个是英雄叶春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宦官身上。 这样的典礼上,居然有宦官如此无礼,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朱厚照长身而起,觉得不可思议,却认得这个是仁寿宫的宦官,便道:“小橙子,你做什么?” 小橙子拜倒在地道:“叶春秋叶英雄大破白莲教,白莲教匪徒尽皆被诛杀殆尽,而今寿宁侯安然无恙,已是见了太后,太后娘娘凤颜大悦,即令叶英雄速速入仁寿宫见驾!” 安静…… 保和殿里很安静,而且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连一旁撰写名次的几个内阁阁老听到了动静,也不由自主地看了过来,每一个人都保持着原先的动作,没有动弹一下,唯有那嘴巴,却都情不自禁地张开。 目瞪口呆……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厚照也缓不过神,他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太够用,因为很明显,这不太科学啊。 当然……假如这个世上有科学的话。 …………………… 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新的月份就开始了,如果觉得老虎还算勤奋的,老虎在这里厚着脸皮求点保底月票,拜谢了哈! 第四百二十四章:惊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白莲教匪可恨吗?当然可恨! 为什么可恨,因为倭寇还只是劫掠,而他们更狡诈,因为他们挟持了寿宁侯,他们煽动了民变,甚至连通州左卫都已倒戈。 他们盘踞在北通州的大营里,使朝廷处处陷入被动。 不过……想要剪除他们肯定是很不容易的,十万大军虽然已经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却都不敢进击,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朝廷忌惮的是什么,要救寿宁侯谈何容易,这几乎和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差不多,教匪毕竟都不是傻子,人家谋划这么久,有这么多的信徒,想要杀死那些教匪还要救出寿宁侯谈何容易,若是当真有这样容易,朝廷何须向教匪妥协,又何至于张太后凤颜大怒,内阁大臣们束手无策。 “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朕竟然产生了幻觉,哈……真是可笑,朕这是心力交瘁,糊涂了,朕小小年纪,脑子就不好使了吗?”朱厚照冒出了一个念头,然后为自己的可笑而恼火。 其实所有人的想法,估计和朱厚照差不多的,刘健为了教匪的事焦头烂额,日思夜想的就是此事,怎会不知道这件事会有多大的麻烦,而今听了那宦官的话,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些阉宦,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嗯……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 小橙子抬头,看着所有人用各种复杂眼神看自己,尤其是几个大臣一脸怒气冲冲的神色,他有些畏惧,咬了咬牙,又道:“陛下,寿宁侯已经回宫,太后娘娘大喜,得知叶小英雄大破白莲教……” 朱厚照反应过来,这似乎不是幻觉。 他觉得自己双膝有点软,有点想跪了,这……怎么可能呢,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他固然深信叶春秋可以去平倭,那是因为倭寇有迹可循,只要事先有所准备,总是能破倭的;他自觉地如果自己是叶春秋,也能办到这件事。 可是叶春秋大破白莲教…… 小橙子笃定的道:“寿宁侯就在仁寿宫……” 这句话,显然是骗不了人的。 朱厚照猛地龙目一张,眼睛炙热的看着叶春秋,叶春秋依然很乖巧的坐在案牍之后,抿嘴不语,难道是真的? 就在所有人的惊讶之中,朱厚照突然拍案而起,少年人嘛,总是喜欢一惊一乍,他这一拍,又让所有人的心咯噔一下,便听朱厚照道:“叶春秋……不……叶师弟……不,叶……叶爱卿……” 他嘴皮子哆嗦,有点说话不太利索:“你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俱都落在了叶春秋身上。 然后看着叶春秋平静如水的样子,有人禁不住莞尔失笑了,一定……是搞错了,你看这个少年,一副弱鸡的样子,甚至焦黄中很自信的认为,比叶春秋高半个头的他,一拳可以把叶春秋拍死,而且……若是当真大破了白莲教,何至于这样平静和淡定,搞错了嘛。 叶春秋却是尽力使自己不要露出太多的情绪,两世为人,已经教会了他低调做人、闷声大大财的道理,嘚瑟的人躺着都会中枪的,俊秀地脸绷紧,这是天子的殿堂啊,这小皇帝一惊一乍的,跟个逗比似的,好吧,虽然不甚严肃,身为人臣,理应有大臣之风,叶春秋秀脸微微一紧,嘴角便隐隐勾勒出似有若无的微笑,然后长身而起,朝着朱厚照深深一礼:“学生在。” 朱厚照是急性子,连珠炮似地问:“你破了白莲教?你救了寿宁侯?你……” 所有人紧张地看着他,有人满是疑惑,有人不禁冷笑,绝大多数人,都是不信的。 却听叶春秋道:“学生不才,恰逢其会,幸赖祖宗保佑……” 朱厚照恨不得抓住叶春秋狠狠爆锤一顿,这读书人……就尼玛的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绕了半天,也没说是与不是。 却见叶春秋继续不徐不慢的道:“总算诛杀了白莲教核心教匪百余人,救出寿宁侯,学生不敢居功,能够虎口脱险、逃出生天,都是寿宁侯……” 后头的话,所有人已经听不甚清了。 诛白莲教匪百余人,救出了寿宁侯……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 连最淡定的李东阳,此刻嘴巴也张的比鸡蛋大。 这种事是很容易被戳穿的,寿宁侯有没有被救出来,一问便知,而叶春秋既然敢这样说,那么就由不得人不信了。 可问题在于,他怎么救的…… 朱厚照一下子瘫坐在御椅上,已经彻底懵逼了。 他浑身都在颤抖,而此时满殿都传出此起彼伏的惊讶声音。 诛杀教匪,救出寿宁侯。 这绝不是一人可以做到的,更何况,还是个读书人。 朱厚照声音颤抖,哆哆嗦嗦地问:“你……你……师弟……师弟……” 他决心叫师弟了,开始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热情,热脸贴冷屁股,一般的结果都是自取其辱,朱厚照吃过很多亏,已经不再那样天真逗比了,更何况平时他自己就拽的飞起,哼哼,虽然朕很稀罕你,可是这只是单方面的稀罕,太热情,总是不好。而且众目睽睽,师傅们在这儿,说不准又要把脸拉下来。 只是……他似乎只有叫师弟,方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继续颤音道:“你……你……师弟,你如何……如何破的白莲教。” 所有人紧张地看着叶春秋,让叶春秋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也有很不好的目光,譬如那焦黄中,焦黄中万万料不到,叶春秋竟是出了一个这样的风头,一下子……自己这个状元,反而成了陪衬。他心里无比的恼恨,便杀气腾腾的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抿抿嘴,却是道:“学生破贼之策,尽都在今日的策论之中……” 策论…… 策论…… 朱厚照眼睛都直了,那份策论写什么来着。 噢,就是和朕不谋而合的那篇策论……对……没错了,天……我的天…… 第四百二十五章:状元之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突然疯狂起来,原来就是那篇策论啊,能破贼,就因为那篇策论,那和朕的想法差不多啊。 他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 所有人又震惊又是担心的看着朱厚照,真怕天子这时候突然疯了。 却见朱厚照狂笑之后,兴高采烈地道:“就是那篇策论啊,和朕想的一样。”他看向刘健人等,继续道:“诸位师傅,这篇策论才是真正的破贼大略,你们听到了吗?朕说的没有错吧,朕早几日前就说该这样破贼,你们看,果然破了,哈哈……白莲教灰飞烟灭了。” 他突然朝着几个阁臣疾步走去。 身上的冕服太过厚重,走起路来很不方便,他毫不犹豫地把腰间的玉带一松,便将这厚重的冕服直接脱去抛到一边,穿着一件明黄的里衣,在所有人的震惊之中,走到了几个阁臣的案前,随手抄起一份卷子,定睛一看,便冷笑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状元公的策论?什么教化之道,应尤……狗屁……肤浅……幼稚……可笑……这样不值一钱的策论,竟也可以名列第一?写出这些肤浅无用的东西,就可以做状元?朕的状元就这样的好做?”朱厚照很鄙夷的样子,直接将试卷撕了个粉碎:“什么宇宙惟此正理,两大之所由立体也,装神弄鬼,一丁点用都没有,殿试为何要策论,你们说,你们说说看,这策论是治国平天下的方略,你们要让朕取这样狗屁不通的方略为第一吗?这样的东西能平叛,能破贼?” 朱厚照将手一扬,焦黄中的试卷碎片便飘飘落下,洒落了一地。 焦黄中的心在滴血,他亲眼看着自己花团锦簇的文章被朱厚照弃之如敝屣,脸色顿时苍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倒过去。 这……可是自己呕心沥血之作,可是天子……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勉强使自己还能保留最后一丁点的体面。 结果朱厚照又补上一句:“作此等策论的人,眼高手低,必定是个绣花枕头,朕绝不会用此人,这样的人居然也可以做官?朕的朝堂都是这样的无用之辈吗?朕要把他打发去辽东,让他学几年破贼之道……” 辽东……焦黄中吓尿了,这一下终于承受不住,噗的一下,双膝一软,便瘫跪在地。 我是内阁学士之子,是状元啊……我去辽东? 焦芳的老脸拉了下来,被朱厚照这一句刻薄的话,顿时也吓得脸色铁青,他忙是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道:“陛下……” 朱厚照却懒得理他,平时你们说大道理也就是了,反正朕怎么都是错的,朕说一句,你们能说十句,说着说着,居然还听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可是现在……事实证明对的是朕,这一次是你们实打实的错了。 做了四年皇帝啊,真不容易,朕在你们眼里,就没有做过一件对的事,可是今儿……朕对了就是对了,你们还想说什么? 他又捡起一份卷子,厉声道:“这也是狗屁不通的策论,什么立国之道在教化,教化了这么多年,该乱的还是乱,该闹的还是闹,官兵杀贼,兵过如梳,结果如何?贼越来越多,兵越来越疲,朕在哪里看到了教化……不切实际,糊涂。” 接着又撕了个粉碎。 第三份拿起来,还想撕,可是一看,是叶春秋的,朱厚照忙是小心翼翼起来,捧在这里道:“看看,看看,破贼之策尽在这里,这样的卷子,你们还要嘲笑,还瞧不上?可是为何,这个策论破了贼,你们的策论,却对贼束手无策呢?这才真正的策论,深得朕心,利国利民,这样的卷子,若是不列第一,什么样的卷子可以列为第一?你们来说说看,说说看啊,哼……你们不敢说了?” “陛下……”刘健等人纷纷拜倒,这时候他们倒是想辩护几句,可是仔细一想,还真没有说辞。 难道说,其实这些策论也有用?只是效果还没显现罢了,可问题在于,既然有用,为何堂堂内阁,在北通州造乱之后,却是一团乱麻,对教匪束手无策? 真要论起来,内阁无能是跑不掉的。 朱厚照得理不饶人,更何况这辈子他也没有几件有理的事,平时都被人训得孙子似的,这个不成,那个不能做,今儿大有扬眉吐气之感啊:“你们无话可说?你们当然无话可说,朕就因为此前信了那些一钱不值的策论,才会有这么多糊涂事,今儿……朕要做主,非做主不可,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吗?朕点选人才,自然是选有用之才,朝廷殿试,用策论取士,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书呆子名列前茅,反而真正有经济之才的人落后于人。” 他毫不犹豫的捡起案上的朱批,直接取了名录来,在焦黄中的名字之上,激动地写下叶春秋三个字:“叶春秋策论最佳,理当名列第一,否则,朕决不答应,便是太后,也决不答应。” 朱厚照添上这句太后的时候,爽到了极点。 朕真聪明,把母后也搬出来,哼哼,叶春秋救了寿宁侯,就是因为他的策论,他的殿试成绩若是落后于人,且看看你们如何向母后交代,呀……朕居然开窍了,朕变得比从前聪明了啊。 他把朱笔一抛,将双手负在背后,一副君临天下的样子,看着跪地的诸师傅,今儿总算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了,接着咄咄逼人道:“诸位师傅以为呢?” 今儿的殿试信息量实在太大,几个阁臣也是猝不及防,刘健心中反而有了些安慰,教匪的事居然圆满解决,如此一来,暂时不必让自己担心了。 至于叶春秋的策论…… 虽然粗鄙,只是现在看来,确实很实用,却也挑不出什么刺来。只是陛下…… 他心里摇头,此时却也是无可奈何。 谢迁自是喜出望外,难怪叶春秋要作此策论,人家可是有实战经验检验过的,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让人无话可说了。 李东阳是内敛的性子,总是不会做出头鸟。 唯独焦芳却是如遭雷击,焦黄中的状元……没了。 ……………………………… 新的月份开始了,老虎求点保底月票!继续勤奋码字去! 新的一月工作汇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跟大家汇报一下,上个月已经写了六十二万字,每天十更,这个月更新依旧,至少五十五万字以上,请大家监督。 自从上架之后,就没有时间陪女儿,吼了一个月去看恐龙,最终也不能成行。 哎……不为别的,就为信守自己的承诺,虽然每天很辛苦,几乎总总一个月都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日没夜地思考剧情和码字,经常生怕自己码字太快,写得不好,生怕让家不满意,所以做梦都在想剧情,对不起支持老虎,给老虎订阅投月票还有打赏的可爱书友。 话不多说,新的一月,老虎继续努力,希望大家继续支持,老虎在此感谢上架给老虎打赏的两位盟主,还有给老虎发月票红包的几位朋友,说实话,让在每天都在高压工作下的老虎很暖心,还有很多每天都给老虎留言鼓励和指正的朋友。 弱弱的问一句,订阅有没有,月票有没有? 第四百二十六章:觐见太后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本来这一次,焦黄中的状元是志在必得的,焦芳也很有自信,而且几乎成了定局,可就在这节骨眼上,状元却是花落到了叶春秋的头上…… 焦芳他深吸一口气,使自己能平复心情,知道大势已成,自己就算反对那也只是螳螂挡车而已,心里却还是悲愤到了极点。 “臣……”刘健正色道:“谨遵陛下口谕。” “臣附议……” “臣也以为……” 就剩下了焦芳,还有一旁大惊失色的张彩,张彩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点头:“臣深以为然。” 朱厚照冷笑着看着焦芳,步步紧逼:“焦师傅呢?焦师傅难道就没有高论吗?” 焦芳仿佛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他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他眼眸微微一眯,却突然笑了:“陛下所言甚是,臣深以为然,犬子的策论精于文饰,却缺了实际,与叶春秋的策论相比,相差甚远,臣请陛下点叶春秋为殿试第一。” 朱厚照不由愕然,原以为焦芳会反对,谁料他十分识趣,脸上竟还露出欢欣的笑容,哪里有半分的不喜,朱厚照心里大叫痛快,在师傅面前,自己总算是‘对’了一次,他神采飞扬地道:“既如此,立即拟定名次,颁布皇榜吧。” 他本想冲到叶春秋面前去,叫一声师弟,不过他的举动却被刘健看出了点什么,刘健便咳嗽:“请陛下自重为好。” 朱厚照心情好,竟也不生气,嘻嘻哈哈的道:“今儿殿试真是痛快,师弟……”叫了一句师弟,又见几个大臣的目光如火如炬一般的看着自己,朱厚照只得改口:“叶春秋,速速去仁寿宫觐见吧,母后怕是等得急了。” 他便又坐回御椅,呵呵傻乐,心里又不禁百爪挠心,很想知道这教匪被诛杀的细节啊! 叶春秋朝朱厚照深深一礼,也是万万料不到这样的局面,也是不由喜出望外,却还是装出低调的样子,只是要出保和殿的时候,恰好旋身差点与面如死灰的焦黄中撞在一起,焦黄中失魂落魄地看着叶春秋,眼神恨不得将叶春秋杀死,脸上跃过浓浓的妒意,他咬牙切齿,低声道:“叶春秋……” 叶春秋朝他抿嘴一笑,却不给他泄愤的机会,却是当着诸人的面,朝他深深作揖:“兄台,请让一让,你挡我道了。” 声音洪亮,足以引所有人注目。 你挡道了! 无数地目光落过来,看着焦黄中。 焦黄中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这个时候,他本就很难堪,结果……又特么的成了关注的对象。 他只好侧身让出道来,偏偏这时候,他若是面如死灰,必定会让人觉得他心胸狭隘,度量太小,眼看到父亲焦芳朝他恶狠狠的使了个眼色,焦黄中差点要吐血三升,却不得不勉强露出笑容,一副很欣慰叶春秋成为案首的样子,只是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若说方才,他还想狠狠辱骂叶春秋,那么现在,他只想息事宁人,恨不得叶春秋赶紧在自己面前消失。 这时候,叶春秋却又朝作揖,朗声道:“多谢。” 叶春秋这才温文尔雅的信步和他擦身而过,焦黄中只是楞楞的站在这里,看到那些朝自己看来的目光,脑子里那一句话在不断的回荡兄台,请让一让,你挡我道了……他禁不住咬牙切齿,心里喃喃念:“是你,是你挡我道了。” 而此时,叶春秋已在小橙子的引领下,扬长而去。 叶春秋走马观花似的穿过重重的阁楼殿宇,在这恢弘的宫墙前,叶春秋只有一种渺小之感,这里的每一处建筑都别具匠心,有别于江南的园林,气势恢弘到了极致,可是细节之处,乃至于最寻常的一处彩绘和沟沿之间,都有一种精致,叶春秋不禁为之咋舌,等到了仁寿宫,有人通报,紧接着,便有人道:“叶春秋速速觐见。”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进入寝殿,便见这里有许多人,其中一个是寿宁侯,还有一个特引人注目被众星捧月的女人。 叶春秋忙是拜倒行礼:“学生叶春秋见过娘娘。” 刚到京师,不但登上了天子堂,还能得以谒见太后,这份殊荣,连叶春秋都未曾想到,此刻回顾几年前的光景,那时还只是小小庶子,与叶辰良和叶俊才这些人勾心斗角,而如今……他们还是他们,而自己却已是脱颖而出,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张太后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万万料不到叶英雄这样的年轻,一旁的张鹤龄忙是介绍:“这便是叶春秋,就是他救了我。” 叶春秋忙道:“寿宁侯吉人天相,学生不过因缘际会而已。” 张太后注明端详叶春秋,见他一副文质彬彬之相,却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儒衫,嗯……远远能闻到血腥气,若是别人,张太后早就不喜了,不过她知道叶春秋必定经历了一场血战,反而能想象到叶春秋在血战之中有多少次险象环生,心里反倒更多了几分喜欢:“噢,平身吧,你方才在殿试,殿试如何?” 叶春秋便恭谨地站起来道:“回禀娘娘,学生侥幸,被陛下点为头名。” 状元公哪。 即便是张太后,对状元公也是极为稀罕的,这状元可是三年才出一个,都是大明朝万万人口之中脱颖而出的英才,张太后也不禁为之愕然,又道:“你是如何破贼的?” 叶春秋便将情况说出来,才开了头,外头便有人道:“儿臣给母后问安。” 竟是朱厚照见叶春秋来了仁寿宫,便溜了来。 他其实对殿试没什么兴趣,只是想见一见叶春秋罢了,现在他也不说寻叶春秋,只说来给母后问安,在外听到叶春秋说起破贼的事,大感兴趣,话音落下,不等张太后叫他进来,便自作主张的走进来,然后很恭顺地坐在一侧,眼睛故意不去看叶春秋,只是道:“噢,寿宁侯回来了,好得很哪。” 第四百二十七章:赏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寿宁侯等人忙向朱厚照行礼,朱厚照笑着让众人平身,而后笑呵呵地对张太后道:“母后在做什么?” 张太后如今心情好,微微带笑道:“皇帝来得正好,听一听叶春秋破贼的事。” 这时候,朱厚照才仿佛关注起叶春秋来,咦,这小子近里看,显得更加年少一些,脸上还稚气未脱。 呀……朱厚照一下子激动了,因为他看到叶春秋衣上染的血迹,这是血啊,这是杀人的明证啊,朱厚照每日幻想自己能杀个人,身上染点血,用后世逗比青年的思想来说,这叫‘酷’。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假装只来了一丁点的兴趣样子:“好啊,朕反正闲来无事,索性听一听,叶……爱卿,你说吧。” 叶春秋总觉得这个天子怪怪的,怎么说呢,嗯,若他不是天子,这人就是神经病。 好吧,叶春秋不敢腹诽什么,只好从头说起,说到自己如何冒充无上老祖,期间的惊心动魄,足以让人动容,不过也不免有一些让张太后和朱厚照佩服的地方,接着又是劫持无上老母,如何感化DIAO、DA她,在这里,叶春秋自然不敢说太多细节,张太后也是女人呢,只是绷着脸道:“娘娘、陛下,学生每日和她讲授圣人的道理,她先是不喜,此后学生言传身教,竟也有了明悟……” 卧槽……这样也可以,朱厚照眯着眼,感觉叶春秋是在忽悠。 感化……你逗朕吗?朕被人感化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被感化成功,怎么你就能把人感化了? 于是朱厚照颇有些像是发现了叶春秋的小秘密一样看着叶春秋,这个家伙……也挺贼的嘛,骗起人来竟还能一脸仗义执言的样子。 倒是张太后深以为然的点头,女人家嘛,最信的就是这一套,张太后也爱佛,所以很喜欢那种劝人为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 当说起蔡真等聚众百人要夜袭叶春秋,数十柄火铳一起朝屋中射来,张太后和朱厚照都紧张起来,朱厚照忍不住道:“后来如何?” 叶春秋道:“陛下还记得学生方才说过学生要炼丹吗?” 朱厚照一头雾水地道:“倒是说了,朕还以为你为了取信于人,显得更像无上老祖,方才假装炼药。” 叶春秋抿嘴一笑道:“敢问陛下,这炼药需要什么材料?” 朱厚照懵逼了,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只吃药,不炼药的。 倒是寿宁侯张鹤龄有丰富的修仙经验:“呀,这个我知道啊,炼丹嘛,我炼过的,也就是硫磺、曾青、硝石、矾石、滑石、长石、石棉、云母、铅母、砒霜、盐、石灰等物;除此之外,还可添入灵芝、茯苓、五倍子、覆盆子……” 果然很专业,叶春秋心里感慨,想不到自己来了京师,第一件事就是来说书的,不过人家说书,是在天桥底下,自己倒好,直接来仁寿宫说书了。 叶春秋接口道:“问题就在这硫磺、硝石等物上,这些都是易燃或者是配制火药的材料,臣在炼药所需的单子之中,虽然添了一些掩人耳目的东西,如茯苓、石灰、云母之类,却将这些配制火药的硝石之类的矿物也散在其中,如此,既可不使人察觉,放松警惕,学生关上门,自然也有充足的材料配制火药,等到那些人杀进来,学生逃入炼丹炉内,炉内早已准备好了清水和毛巾,而后引燃火药,于是乎,近百的教匪便悉数炸上天了。” 老半天……仁寿宫里的人都回不过神来。 他们很能想象,这个少年和这些教匪斗智斗勇的过程,也很能明白,叶春秋虽然说的很轻松,这其中更不知有多少生死一线的危机,当叶春秋说到将这些教匪炸飞了天之后,所有人都微微愣住,朱厚照旋即一拍大腿:“好啊,炸得好,若是一剑刺死他们,倒便宜了他们,就该让他们尸骨无存。” 到了最后,叶春秋刻意道:“当时寿宁侯几乎被人劫走,而学生正与七八个教匪缠斗,一时分不开身,若非那无上老母,只怕现在寿宁侯也要不知所踪了。” 张太后眉毛一挑,并没有说话,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还沉浸在方才的激烈搏杀之中。 过了半响,张太后才微微笑道:“陛下点了叶英雄为状元,叶英雄可谓是文武双全了,此次你救了寿宁侯,哀家甚是感激,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哀家无有不允。” 朱厚照眯着眼,心里倒是乐了,呵……自己这母后可一向朴素的很的,都是跟着父皇在一起染上的臭毛病,父皇平时最喜欢穿旧袍子,一再令尚衣监不得制造新衣,连给人打赏,也吝啬的很,每日都说哪里有什么灾荒,宫中不可铺张,因而母后平时在仁寿宫,过的也很朴素,那些经常出入宫中的贵妇,即便是得了母后赏赐,也只是半块银饼子,又或者是一些寻常的首饰而已。 今儿母后很阔气啊,也不直接赏赐,直接问叶春秋想要多少,真真豪气干云。 叶春秋想了想,却是绷紧脸,他起身离坐,行了个礼,道:“娘娘,学生不敢居功,若是娘娘当真愿赏,学生只请娘娘大恩大德,饶过那些白莲教无知信众,他们终究是被奸人所蒙蔽,许多人本是良善之人,只是一步走错,而今大军将他们困住,既然匪首已经伏诛,朝廷要若是一声令下,官军们便要将他们诛杀殆尽,娘娘有好生之德,想必也不愿见这样的惨景发生,何不如网开一面,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臣不求赏赐,只求娘娘格外开恩。” 朱厚照在旁听着,脑子有点晕晕的。 他不求朕,却去求母后。 这家伙是脑子糊涂呢,还是眼睛太毒,晓得朕说的话不太顶用? 朱厚照想气又气不出来,可是想笑也笑不出声,挺尴尬地坐着,却是看向张太后。 第四百二十八章:婚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太后的脸却是拉了下来,那些教匪,无论如何也算是为虎作伥,虽然无辜,却也造成了许多恶果。 只是……她的眼眸在叶春秋的脸上掠过,张太后颇有些佩服这个家伙,这样的大功,他居然并不在意,反而希望自己赦免那些教匪的余孽,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太后有些恼怒,偏偏对这个家伙恼怒不起来。 她眼眸一转,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朱厚照身上,大抵……有了一些主意,皇帝很喜欢他呢,叶春秋能有此善心,也算是难得得很。可见此人品性是坏不了的,也可能会有妇人之仁的一面,可是做大臣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太后沉吟片刻,脸色一冷,道:“叶卿家,你当真要如此吗?可想到后果。” 叶春秋心里也有些怕怕的,不过很快他打消疑虑,自己现在是状元了,朝廷刚刚钦点的状元,不至于就这样被咔擦掉吧。 其实大明的体制,他已了解得差不多,士大夫往往是最吃香的,想要作死,还真有点不太容易,骂天皇老子尚且存活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何况是为民请命? 叶春秋之所以不要赏赐,便是因为有了这个状元公的底气,这是实打实的小三元和******,百年才出一个,绝对算是朝中吉祥物一般的存在,有了这个,其他的赏赐都和粪土没有分别,他心里怜悯那些无知又可怜的信徒,那小婢的身影在叶春秋脑海中浮现,这只是一个很纯真很善良的小姑娘,她有什么错呢?难道牵涉进入了政治的是非之中,就非要让她家破人亡吗?她有父亲,叶春秋也有父亲,叶春秋将来也会有儿女,她是一个父亲的女儿,这绝不是什么情怀和圣母,当杀人的时候,叶春秋从未心慈手软过,只是……心底深处,或许总不能做到把有血有肉的人当做工具罢了,正因为叶春秋起于阡陌之间,才更能体谅到更多的喜怒哀乐,正因为有喜有悲,才不愿许多人去面对绝望、恐惧和大悲。 叶春秋最终还是咬咬牙道:“学生伏请娘娘格外开恩,高抬贵手。” 张太后不做声了。 叶春秋的压力很大,即便张太后不同意也还好,偏偏这种沉默,却令他感到寝殿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难道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吗?他深吸一口气,依旧道:“学生读书,尝尝感慨于先帝的事迹,先帝仁厚,人所不能及也。”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张太后的心事,张太后不由吁了口气,目光变得温柔起来,看着叶春秋道:“寿宁侯说你是他的贵人,果然如此,哀家与你不谋而合,既然那些教匪都已经伏诛了,其他的余党不过是为人蒙蔽,陛下……怎么看呢?” 朱厚照忙道:“这个……好办,朕会和内阁商议。” 张太后便笑了,她再看叶春秋,发现这个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少年越来越顺眼,知书达理、文武双全,还是状元公…… 她眼眸一亮,道:“春秋,你现在年方多少了?” 叶春秋起初面对张太后还有些紧张,不紧张才是骗人的,而此时猛地听到这句有点耳熟的话,竟仿佛在许多地方听说过,纳闷地道:“学生年方十五。” “呀,十五岁了啊,可曾婚配……” 我就知道……叶春秋一时无语。 却在这时,寿宁侯和建昌伯的眼睛俱都一亮,猛地看向张太后。 这个姐姐,还真是能见缝插针,好心思啊。 寿宁侯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叶春秋是自己贵人啊,更何况……现在还是状元公,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不是正好强强联手吗?于是立即道:“呀,我有一女儿,年方十岁,尚未婚配,待字闺中,贤良淑德,性情……” “……”叶春秋看着张家人殷勤的看着自己,反而镇定下来了,这个套路实在太耳熟能详了,于是双手作揖,行礼道:“学生已有未婚棋妻子,乃吏部尚书王华之女,过些日子,怕就要完婚了,寿宁侯好意,学生心领。” 寿宁侯的脸僵住,然后满是遗憾起来。 差了一步啊,若是别人家的女儿,还有打主意的余地,可是王华的女儿……他脖子缩了缩,算了吧。 张太后也是一脸遗憾,却道:“王爱卿家教甚严,他的女儿自是极好的,嗯,你有此良缘,也是你的福气。” 叶春秋连忙称谢,眼看时候不早,便要告辞出去,外臣逗留后宫,确实容易让人说闲话,张太后便笑:“你自管去吧,若有什么事,大可以让寿宁侯给哀家捎话,往后你就要进入庙堂了,你是状元,那么必定是要去翰林了,后生可畏啊。” 夸奖了几句,便放了叶春秋出去。 叶春秋重见天日,却发现日光已经暗淡了,夕阳落在琉璃瓦上,使他有些炫目,看着这座宫城,叶春秋有些感想万千,他徐徐踱步,由那小橙子领着要出宫,身后却有人叫他:“叶春秋。” 原来小皇帝出来了。 对这个小皇帝,叶春秋的印象不大好,一看就是个熊孩子,和叶俊才没什么两样,当然……或许人家九五之尊,总会有光彩之处,不过……倒也多亏了他,自己才能从二甲一朝翻转,成为状元公,对小皇帝,叶春秋心里生出隐隐的感激之情,他驻足,忙是躬身行礼:“陛下。” 朱厚照快步走来,背着手,笑吟吟的看着他,道:“朕若是大将军,你便是朕的副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叶春秋微楞,朱厚照却带着一股神秘,朝他眨眨眼,哈哈大笑着领着伴驾的宦官去了。 我才不要做副将呢,叶春秋心里想,我的志向是士大夫,是要扬眉吐气,做一个经世之才。 叶春秋看着小皇帝的背影,撇撇嘴,那小橙子一下子对叶春秋更热络了一些,忙道:“状元公,请这边走。” 叶春秋朝他抿嘴而笑,虽然进宫来看了很多宦官,可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就是这个小橙子,哎……他还是挺好奇心的,嗯……要淡定,省得失礼,也免得被人误以为自己没有见过世面。 可是……我特么的真的是从乡下来的啊。 第四百二十九章:煮熟的鸭子飞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兴冲冲的回到了暖阁,叶春秋大破白莲教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他想到叶春秋唤那蔡真叫哮天犬,便禁不住又想捧腹大笑,想到叶春秋在千钧一发之刻跃入鼎炉之中,突然又起心动念,很想让人取一个大鼎来,然后在这暖阁里埋上火药,然后自己躲在鼎炉里干一票大的。 不过终于还是忍住,他眉毛很轻佻的扬起,想到自己在太和殿里将诸位师傅们说的哑口无言的样子,便禁不住想笑。 然后又懊恼起来,哎,本来想和叶春秋多说几句话的,可是太热络又不好,真是烦透了,嗯……那个小子……起初见了还让人失望,可是现在才知道,这个师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厉害,我来做大将军,他来做副将,实在是太相宜了。 呵……他只以为世上只有他一人聪明,却殊不知,他的策论,朕也想到了,朕当然不能告诉他。 朱厚照觉得今儿是人生中最舒心的一天,而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论证出了自己并非是纸上谈兵,这个意义很大,嗯……他眯起眼,朕有这么多文韬武略,而今看来,朕已经是白起、张良那样的优秀统帅了,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去亲身试一试呢。 他眯着眼,又开始打起了主意。 “哮天犬……给朕拿块瓜来……”朱厚照陷入深思,又觉得口里有些干渴,情不自禁的对身边的当值伴伴谷大用道。 谷大用乃是提督西厂的太监,而今也算是朱厚照身边的红人,一听到朱厚照叫哮天犬,一时愣住了。 朱厚照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便笑了笑道:“噢,谷伴伴,朕说错了,你去取瓜来。” 过不多时,谷大用便去取了冰镇的西瓜来,朱厚照吃了两口,顿觉得凉爽无比,心情又格外的好起来,他禁不住道:“说起来,叶春秋若不是朕的师弟该多好。” 谷大用微楞,陛下方才还夸那叶春秋呢,怎么转眼就又改了说辞,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有刘瑾那般的讨巧,只是楞楞的站在一边垂手不语。 朱厚照很是感叹地继续道:“哎……若不是师弟,把他阉了多好,这样就可每日在这儿伺候着朕了。” 谷大用菊花一紧,突然想起了某个风高夜黑的时候,自己被关进蚕室里割JJ的场景,顿时,脸拉了下来,二次伤害啊这是。 ……………… 叶春秋出了宫,殿试已经结束,恰好此时有零零落落的考生出来,众人见了叶春秋,不免上前招呼,叶春秋也一一与同年们行礼。 人就是如此,可能当你闹出笑话时别人会嘲笑你,可是当你展现了实力,人家自然也就心服口服了,他们与叶春秋的相互问候,也未必就是虚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叶春秋倒也不至于被人笑话几句自己策论做的不好,就心里怀着什么愤恨的心思,反而和他们说笑了几句,显出自己的雅量。 不过有的人却未必有这涵养了,焦黄中恶狠狠的瞪了叶春秋一眼,一脸恼羞成怒的样子,今儿他是最吃亏的,原本是十拿九稳的状元不翼而飞,还被天子当众狠狠的鄙视得体无完肤,现在名次尚未有定论,还得等过两日皇榜出来,这使他很是难堪,同时也为自己的仕途而担忧。 被陛下当庭怒斥了一顿,这个卷子还能不能名列前茅就有点儿悬了,若是能保住二甲倒也罢了,若是挂了后尾,甚至成了三甲,即便自己的爹是内阁学士,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偏袒,而一旦入不得翰林,不但丢人现眼,而且即便有焦芳在背后运作,却也少不得可能放到外地去磨砺几年。 做官和考试一样的道理,起跑线尤为重要,在起点就落后于人,就免不了要遭遇天花板的问题,就比如叶春秋,一旦中了状元,就算背后没有推手,可是起始点便是一个翰林,即便没人喜欢他,熬几年资历,也不是别人能比的,他又年轻,混个二十年,怎么说也能有三品的高位。 可若是你考的不好,成了三甲,外放去做了县令、县丞,即便有人不断晋升你,二十年的时间,除非有什么显赫的政绩,怕也难以能够进京,和叶春秋比肩。 他的父亲,可是很希望将来焦家再出一个阁老的,可是现在看来,却有些悬了,因而焦黄中心里恼怒非常,又见叶春秋和众同年打成一片,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假笑,朝叶春秋行礼:“噢,见过状元公。” 叶春秋对这个家伙颇为警惕,自然不会随意露出什么破绽,便谦虚的道:“皇榜未出,黄同年言之过早,春秋惭愧得很,误打误撞,侥幸策论蒙陛下垂青,实是汗颜得很。” 这一番话,让焦黄中有点儿恍然,便不禁觉得失望起来。 他原料叶春秋一个奉化来的乡下子弟,没有世家和书香门第的熏陶,很容易就会在得意之下忘了形,何况他年纪又小,给他挖个坑还不容易?谁晓得这小子倒像是人情练达的中年人一样,竟是油盐不进,不给一丁点机会自己。 边上的同年听了叶春秋的话,纷纷赞叹:“叶同年太过谦了。” 焦黄中脸色阴沉,偏偏又无话可说,只是淡淡道:“是啊,状元公莫要如此,这皇榜迟早要贴出来的,嗯,我还有事,告辞。”他意犹未尽,又添了一句:“实在不是怠慢,只是家父有一些政务,急需处置,我从旁协助一些,为父亲分忧,真羡慕你们的悠闲。” 这话里头,优越感满满,一下子就暗示了自己的身份,有个内阁学士的爹啊,跟你叶春秋是不一样啊,你们啊……还太嫩。 叶春秋抿抿嘴,没说什么,其实有时候他很能理解焦黄中的感受,虽然这个人讨厌,可若换做是自己煮熟的鸭子飞了,多半也不可能给人什么好脸色。 只能说他的气量狭小罢了,当然……这个家伙对自己恶意满满,才来京师,就得罪人了。 第四百三十章:放皇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和同年们寒暄两句,便见叶景在护城河那儿等自己,叶春秋上前去,父子二人相互交换一个眼神,都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快意。 没有太多的嘘寒问暖,毕竟大家对彼此已经了解的足够深入,父子之间,有时候太多的客套,反而成了虚伪,只是叶景领头,叶春秋便尾随其后,二人漫步在这京城之中,看着沿途的屋宇阁楼,仿佛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里……才是父子二人终点啊,当然,这只是科举的终点,却又是仕途的起点,叶春秋没有问老爹科举的成绩,在他看来,能成为进士就已经足够了,老爹年纪大了,难道指望他将来有什么很大的前途? 先是经过偏僻的内城,接着过了门洞城楼,便抵达了外城,而外城显得热闹得多,到处都是走街串户的货郎,有沿路上耍把戏的,有卖炭、卖冰的,叶春秋有些饿了,到了一处饼摊,买了几个饼,刚要付钱,却想起当初从白莲教那儿走的匆忙,并没有带钱,身上不过一柄刀之外,再无它物。他便朝老爹眨眨眼,叶景苦笑,付了钱,一面道:“爹被他们送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些零碎的银子,包袱已被他们夺走了,幸亏寻了个同乡借了些钱,勉强才能安顿。”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父子二人还有再变穷光蛋的时候,也不禁无语,只是道:“省一省就好了,俊才不是在金吾卫吗?过几****肯定四处打听我们下落寻上门来,有亲戚在怕什么?到时候修一封书信,让舅父寄一些来就是。” 说着,便抵达了一家小客栈,这时也无法铺张,只好父子同住。 北京的空气比之南京要干燥的许多,总有一股沙尘味,才住了两日,叶春秋就有些吃不消,咳嗽了几日,不过慢慢适应,也就好了,他依旧读书写字,这儿的建筑后庭都很大,即便是小客栈也是如此,所以叶春秋得以练他的刀。 现在身上没钱,也不好出去走动,本来谢迁那儿,叶春秋理当拜访的,恩师说有一封书信帮着带去,不过叶春秋却是知道,这应当类似于介绍信,大抵就是请谢迁在北京照顾照顾叶春秋这个未来的女婿兼门生罢了。 过了两日,便是放皇榜的日子,结局虽然已经可以预料,叶春秋父子却依然有些紧张。 二人早早起来,便去内城,抵达午门,那儿有一处宣谕亭,这是通政司的机构,主要是张贴出一些‘咸使闻之’的圣旨,一些政令,此时许多考生都已经来了,不过这儿地方宽阔,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而能参与殿试的人却是少的可怜,寥寥三百多人罢了,大家都穿着儒衫,带着纶巾,许多人都是精神奕奕,榜文一发,接着便是进入吏部选官,再之后便是堂堂正正的官老爷了,许多人都是意气风发,叶春秋见到几个熟识的都打了招呼,还有那福建来的戴大宾,因为和叶春秋一样,年纪都不大,所以算是熟络。 叶景去和几个年长的同年说话,叶春秋则和戴大宾闲扯:“春秋,你现在下榻在何处?” 叶春秋道:“在外城。” “外城?”戴大宾便皱眉:“既然已经中试,为何要和下九流为伍,内城的客栈往往清静也敞亮一些。” 叶春秋心里苦笑,我也想清静和敞亮,可是没钱啊,只是他不好说什么,便寻了个话题:“怎么不见焦同年。” 戴大宾抿抿嘴,深深地看着叶春秋道:“呀,你住在内城,肯定是不知道了,焦同年是不会来的,据说名次已经重新内定了,他虽在二甲,不过却不是名列前茅,却是挂在了十几的位置,陛下点了名,说他的文章不好,虽然焦阁老有意……可是……也不敢太过明显。他今儿才不会来看榜呢,看了也是白看,何况面子也抹不开,春秋,你这就不知了,他现在得改变方略了。” 见戴大宾一脸熟谙内情的样子,叶春秋便忍不住想请教:“不知怎样改变方略。” 戴大宾便呵呵一笑:“从前他对名列前三志在必得,所以跋扈一些也是情理之中,这样才显出才高的样子,因而能出多少风头就该出多少风头,把自己的学识统统都拿给人看,如此,大家才会觉得他不是靠着焦阁老,而是靠着自己的才学才做了状元的,可惜……”别看戴大宾小小年纪,却显得很深沉的样子:“可惜叶同年使他没了状元,他自要夹着尾巴做人,何况这一次二甲之中排名也不高,他是非要进入翰林做庶吉士的,否则前途尽毁,自然要小心一些好,免得有什么流言蜚语。” 叶春秋便一脸受教的样子:“还是戴同年点醒了我。” 戴大宾摇摇头:“不算什么,我自你出身不好,这些都是惯用的手段吧。” 正说着,却见皇榜终于张贴出来,所有人都热情起来,纷纷围拢上去,叶春秋定睛一看,自己果然是在第一的位置,高居榜首,这是状元无疑了,虽然早知大致的结果,可是真正结果出来,却使叶春秋心中仍然禁不住激荡,他深吸一口气,直楞楞的看着那榜,又禁不住想要热泪盈眶,终于……过了最后一关了啊…… 而今,总算是修得了正果,小三元、******,不久之后便要名震天下、传为佳话了。 想到如此,叶春秋身躯微微颤抖。 叶春秋继续在榜上搜寻,便见戴大宾排在第二的位置,这个家伙……居然闷声发大财,一举中了榜眼,至于探花,却是一个并不熟悉的北方读书人,叶春秋目光飞快向下,便在第二十六的位置看到了焦黄中,这个位置刚刚好,既不显眼,又不至于过于落后,不过这对于焦黄中来说,也足够令他吐血了。 叶春秋再往下,终于看到了第三十名的叶景,他有点儿狐疑了,自己的爹似乎也是闷声发大财啊。 第四百三十一章:仇人见面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原以为自己老爹这一次势必考砸,但是万万料不到,作策论也是一把好手,老爹平时有这样的天赋吗? 二甲三十名,虽然不算优秀,却也绝不算落后呢,因为在后头还有三百人垫底呢,这绝对算是名列前茅的成绩,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 叶春秋不禁失笑起来,而宣谕亭之下,有人笑,自然也少不得有人哭,一时之间,场面很是热闹,许多人纷纷围拢来给叶春秋道喜,叶春秋自然也向别人回礼。 只是架不住人越来越多,叶春秋也顾不得老爹了,忙是逃之夭夭。 既然中榜,那么就得等一个月之后选官了,选官才是真正的重点,不过叶春秋和叶景的起点都不低,所以并不担心有人会在这上头做文章。 这就意味着,叶春秋会有一月的清闲时间,因而索性躲回客栈里,等候消息。 同时得等舅父将钱寄来,而今要在京师落脚,没钱却是万万不成的,现在已经放出消息,下月初一新晋进士们去吏部选官,所以时候还早,叶春秋每日练刀之余,便在京中转一转,熟悉环境。 这里的建筑,多是带着恢弘,每一条街坊,都不见凌乱,和南京惯有的清幽小径相比,叶春秋能感受到不同的特色,慢慢的,他渐渐对这京师熟稔起来,比如靠着阜成门那儿,是集市,卖什么的都有,种类极多。和宣武门相连的是文成坊,嗯……娱乐场所,这儿的权贵多如狗,若到了夜里子时,哪儿还能亮着灯,大抵就是这儿了,只是青楼酒肆多聚于文成坊,有点儿让人觉得怪怪的,起初叶春秋听了这地名,心里还挺开心的呢,结果转了一圈来,脸色一变,夹着尾巴逃之夭夭,开玩笑,新科状元若是让人撞到在这种地方流连,不知会闹出什么笑话。 足足等了半月,却还不见叶俊才来,这让叶春秋有些恼怒,这个家伙,怎的一点兄弟之情都没有,他是金吾卫的小旗官,真想要打听我们落脚的地方会打听不到?是不肯来见吗? 日子平静地过去,叶俊才终于来了,清晨时分,便见到一个穿着飞鱼服的武官客栈外头和小二说着话,恰好叶春秋早起,提着刀要去后庭锻炼,便一眼看到了叶俊才。 叶俊才比从前人高马大了许多,显得更加粗犷,络腮胡子也长了出来,虎背熊腰的,尤其是一身武服,腰间配着刀,更显得英武。他一见到叶春秋,眼中便露出喜色,道:“呀……春秋……”二话不说,先上前给叶春秋一个拥抱。 热情得过了份。 在这儿遇到了亲人,虽然从前叶春秋觉得这个小子是个逗比,叶春秋却也是开心极了,好生端详他:“俊才堂弟总算像样子了。” 叶俊才挠挠头道:“莫要取笑我,爹早就修书来,说你和伯父会进京,等到殿试之后,我一直在打听,却都没有头绪,况且金吾卫要入宫轮值,恰好前些日子我随我家百户在宫中轮值了半月,这才耽搁了,哎……真是该死,早就要来见你们的,不过我家百户大人说了,嗯……叫什么来着,噢,叫好事多磨,春秋,你看看,我家百户的话多有道理。” 说到他家百户,叶俊才一脸自豪的样子。 他是一个小旗,小旗上头有总旗,方才是百户,金吾卫这种宫中的禁卫,能做百户的,往往都是权贵子弟,一般人难以企及。 叶春秋便随口道:“噢,想不到在京师,还有人照顾你,他是你的上官,什么时候叫来见一见,大家一起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 叶俊才不好意思的道:“你这么一说,其实……他已经来了,他说久闻状元公大名,如雷贯耳,早想来拜见……” 叶春秋忍不住咋舌,话说……自己名声已经传进亲军了啊。 叶俊才又道:“他就在客栈外,刚才不好进来,要不,我现在请他来?” 叶春秋晓得这是叶俊才的上官,不能怠慢的,便忙道:“请进来吃茶吧。” 叶俊才便飞也似地出去,过不多时,便领着一个穿着鲜明御赐飞鱼服的家伙来,他进来之后,见了叶春秋,朝叶春秋阴测测一笑,叶春秋身躯一震……卧槽! 来人……是徐鹏举。 徐鹏举什么时候来北京了……噢,叶春秋想起来了,这个家伙本就是金吾卫的百户,上次回南京是告假去的,想不到他已经回了京师,更想不到他找上了门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徐鹏举面上带笑,可是眼里却有浓浓的挑衅意味。 “呀,叶状元。”徐鹏举笑嘻嘻的朝叶春秋行礼。 叶春秋看着一脸傻乎乎的叶俊才,再看看徐鹏举,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俊才的顶头上司……居然是徐鹏举,这还真是……撞鬼了。 所谓不怕县官就怕现管,这个家伙,可能要影响到堂兄的前途,叶春秋忙是回礼,道:“徐兄,你好,你好,料不到今儿在这里遇到,他乡遇故知,也算是喜事一件。” 先拉了关系再说。 徐鹏举却突然变脸了,道:“叶状元,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吗?” 叶春秋心说,大抵就是走着瞧或者有你好看之类的话,仇人太多,记不太清了,他便苦笑道:“徐兄,一点点小误会,徐兄雅量,想必是不会计较的。” 叶俊才糊涂了,一头雾水的样子挠头。 徐鹏举眯着眼,却是打量叶春秋,心里将他恨得牙痒痒,可是偏偏,却又嘀咕,我打不过他,据说他刚刚大破了白莲教,罢了……还是不动武为好,只是夺妻之恨哪,他想到这个,又不禁要吐血,最重要的是,堂堂魏国公的嫡孙,居然让一个书生挖了墙角,想到那一日王华毫不犹豫将他赶出去,他便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嗯……心平气和,这人刚刚中了状元,莫要给人口实,给家里惹来什么麻烦才好,不过…… ………………………… 第八更了,希望有月票的同学支持一下老虎吧,老虎需要支持! 第四百三十二章:见故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徐鹏举的眼眸一眯,却是得意地笑了,道:“噢,都是从前的事了,王公的女儿……我早已忘了,其实和你说实话,我有新欢了。” 新欢…… 叶春秋不由微楞,这个家伙还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不过叶春秋的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个徐鹏举虽然没头没脑的,不过好歹也是魏国公府上的人,能化干戈为玉帛就再好不过了。 徐鹏举眉飞色舞,拍了拍胸道:“这你就不知了吧,王小姐……终究只是闺阁小姐,其实闺阁里的小姐,我不甚喜欢的。” 叶春秋一脸看猴子似的看他,这位徐百户会不会是感情受挫,一下子受不得刺激,他既不喜欢闺阁里的小姐,莫非爱上了开放浪荡的那类女子? 叶春秋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毛毛的,这个人精神不太正常,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徐鹏举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勃然大怒:“叶状元,你别想歪了,本大爷虽然风流,却不下流,我……我现在正与一位朝野任命的女官如漆似胶,这你就不知了吗?天底下这么多女人,可是有几个女人被敕封官职了,这女子也是国色天香,容貌不在王小姐之下,呵……我新近认识的,她待我和别人不同,见了我总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你说说看,这样有眼光的女子,是不是已经不多了?” 叶春秋心里想,能看上你的女子……好吧,徐兄能寻到新欢应当高兴才对,不该腹诽,做人厚道一些。 见叶春秋吃了苍蝇的表情,徐鹏举顿时怒从心起:“你笑话我,你又笑话我,哼哼,叶春秋,你……岂有此理,我要和你……”本想脱口而出决斗二字,想了想,又打消念头,算了,打不赢。可是话说一半,覆水难收,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要带你一道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女人,走,现在就去。” 一把要扯叶春秋,叶春秋身手敏捷,只是身子微微一偏,他便抓了个空,徐鹏举气得跺脚,只好道:“叶状元,我和你是夺妻之恨哪,你到底随不随我去。” 叶春秋一脸无奈,然后看看叶俊才,叶俊才拼命点头:“堂兄,去去无妨的,正好见识见识,那女官,确实……” 然后徐鹏举很狐疑地看着叶俊才,叶俊才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了。 叶春秋只好道:“好吧,反正闲来无事,也是烦闷得很,那么……就索性去拜谒嫂嫂。” 徐鹏举此举,为的不过是找回面子,总要让叶春秋觉得自己虽然得不到王小姐,却得到了另一个佳人。 客栈外头,有两匹健马,徐鹏举自顾自翻身坐在自己的马上,叶俊才却是挠挠头道:“堂兄,我的马你来骑吧。” 叶春秋不愿叶俊才掺和进自己和徐鹏举的恩怨中去,便道:“父亲吃过了晚饭出去散步了,你在这里等一等他,你还没向他问好呢,我和徐百户去去就回。” 叶俊才颌首点头。 叶春秋在河西的时候也学过骑马,虽然骑术不至于精湛,却也不至于狼狈,翻了个身,上了马去,便悠悠然随着徐鹏举走。 这徐鹏举颇有些小霸王的心态,勒马在街心,也不避让行人,只是口里骂骂咧咧:“一边去……瞎了眼吗……” 一时人人侧目,却见他一身钦赐飞鱼服,又带着刀,只能敢怒不敢言。 叶春秋骑马跟在他身后,心里只能苦笑,跟这种树大招风的家伙在一起压力很大啊。 再往前头,竟是进了内城,远处便是一座寺院,这寺庙似乎从前荒废很久,不过现在重新修葺了一下,却是百废待举,依然有许多匠人在忙碌,也有几个官差在此看护,叶春秋当然知道,但愿是寺庙或者是道观,大抵都和朝廷有关的,有官差在此也不奇怪。 “这……徐鹏举喜欢的是尼姑?”叶春秋不由咋舌,果然是疯了,性情大变啊。 心里正想着,再往里走,便觉得这寺庙尤为奇怪,虽是寺庙的格局,可是里头却没有和尚,倒是男男女女都有,匠人们施工,也是无所禁忌。 通过一条甬道,便进入了一处偏殿,或许是因为主殿还未修葺完成的缘故,这儿有两个小婢在看守,徐鹏举便上前,大喇喇道:“请真人出来相见。” 那小婢便福了福身,道:“百户且进内安坐,我这便去请真人。” 徐鹏举得意洋洋起来,笑着对叶春秋挤眉弄眼道:“只要我一来,没有不肯出来相见的,可见这真人是真正瞧上我了,这真人的来历很不简单呢,是陛下钦赐的真人,你知道龙虎山、武当山的天师吧,这都是朝廷世封的世袭真人,正儿八经的正二品官儿,和我爹也不遑多让了,嗯,这个是新的真人,品级要差一些,不过也是正三品,陛下钦赐了这座寺庙,又设置了诸多仙官……罢,这些和你说了也不懂,咱们进去吧。” 里头只是朴素的小厅,叶春秋打量着这地方,却听身后有细碎的脚步来,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却又听徐鹏举笑呵呵地道:“真人,叨扰了,今儿我下值,带朋友来这儿见见世面,他呀……是粗浅人,嗯,你懂的,乡下来的,是个书呆子……” 叶春秋旋身,便看到这真人竟是个女子,而且……还是叶春秋再熟悉不过的。 这真人娇躯一颤,一双眸子死死看着叶春秋,哪里去理徐鹏举的话,接着眼里的泪便夺眶而出,不能自己,她随即便对着叶春秋拜倒在地:“叶公子,我……” 呼……是湘莲。 叶春秋也万万想不到,前去自首的湘莲居然成了真人,叶春秋忙是上前去,道:“湘莲,近来可好吗?” 他双手伸出,便要将湘莲搀扶起来。 这本来只是最普通的动作,说起来二人肌肤之亲的事都算是平常,相拥而眠也有半个多月之久,这样的触碰,就和吃饭喝水一样。 第四百三十三章:我和你拼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徐鹏举的脸上本来还带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场景,下巴都要掉下来,卧槽……这尼玛的是怎么回事。 他连忙大叫:“春秋,不可亵渎真人!” 却见叶春秋的手已是扶住了湘莲。 徐鹏举暴怒,登徒子啊,这可恶的登徒子啊,不要脸啊这是。 徐鹏举紧张地看向湘莲:“真人………离他远些,此人……” 只见湘莲已被叶春秋搀起,只是一直泪眼朦胧地看着叶春秋,完全没有再多看徐鹏举一眼。 徐鹏举感觉心头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叶春秋,我和你没完,你又来挖墙脚,你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啊。 他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真人,这叶春秋已有未婚妻子了,你莫要被他骗了……” 湘莲似乎依然沉聚在已叶春秋久别重逢的情绪里,没有搭理徐鹏举。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眼中有着欣喜,起初倒是有些担心她,料不到在这里遇见。见她如此激动,可是感受到她娇躯颤抖,低低抽泣,禁不住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此安慰。 徐鹏举已是勃然大怒了。 羞辱啊,这是羞辱。 我堂堂魏国公的嫡孙,金吾卫的百户官,竟然……竟然…… 他把牙一咬:“叶春秋,我和你拼了。”虽然说是拼了,却不敢拔刀上前,心里有点怕怕的。 湘莲终于回过了神,冷声道:“徐百户,不得无礼。” 这冰冷的呵斥,真真如一盆冰水浇在头,让徐鹏举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他气得发抖:“真人……真人……你不是说我相貌堂堂吗?” 湘莲已恢复了情绪,却依然愿意离叶春秋近一些,理一理云鬓,方才想起这儿有外人在,便揩了眼泪:“我对每个人都这样说的,我江湖之人,蒙宫中厚爱,得以重获新生,自要学……学叶公子这样懂礼数。” 徐鹏举后退一步,羞愤地道:“可是……可是……”便咬牙切齿地看向叶春秋:“既生亮何生瑜,叶春秋,我……我要和你决斗。” 叶春秋抿抿嘴,很是同情地看着徐鹏举,无奈地道:“徐兄,你打不过我的。” “我当然知道,不需要你来提醒。”徐鹏举居然说得振振有词,而后理直气壮地道:“所以我虽然和你决斗,不过会请人来代我和你决斗,北地剑王朱先生的大名,你听说过吗?呵……我就请他来和你决斗……” 湘莲娇斥道:“你……胡闹。” 叶春秋也是摇头,他而今是状元公,马上就要吏部选官,和人决斗……除非疯了。 徐鹏举却是不依不饶:“我晓得你不敢,你也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大名吧,呵呵……等着瞧吧,总而言之,你非要决斗不可,我……不会放过你的。” 丢下这句话,看了楚楚可怜的湘莲一眼,心里就揪心得疼,这女子没眼光啊,居然看得上这种人,哼,跺跺脚,便扬长而去。 叶春秋看他离开,不禁咋舌,然后心里为叶俊才默哀,不知道这徐鹏举会不会公报私仇,堂弟啊堂弟……这次真不怪我来着。 而今徐鹏举一走,湘莲却又亲近上来,泪花点点道:“叶公子……我依你的言,去了顺天府,本来顺天府将我拿了,却不知怎的,突然来了个宦官,说是有陛下的敕命,要敕我做无生真人,重设白莲教,还说封为三品,世袭网替,设白莲教左右官,让我节制白莲教徒,我……我……一切就像做梦一样,转眼之间,待罪之身,竟成了官身,这庙也是天家赐的,还要在北京附近寻一座山,开山建庙……说准许白莲教设坛,却需所有信众在鸿胪寺修碟,许多事,我也不懂,便被他们请到这儿了,这……这个徐百户,你不要误会,他前些日子奉命来……” 叶春秋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策论中就提到要彻底铲除白莲教,在疏不在堵,朝廷越是堵得厉害,无法管理,就难免藏污纳垢,若是有心人暗中挑唆,则可能酝酿大事,既然如此,那么不妨进行疏导,明面上去管理,再散布一些细作,掺杂到他们中间去,如此一来,白莲教便和寻常的道人、僧尼没什么分别了。 想不到自己的策论很快就受到了采纳,那小天子行动如此之快,这也间接的使湘莲从中受益,三品真人比龙虎山的天师真人们是要差一些,不过也算是厚遇了。 不过……叶春秋又想,湘莲能有此际遇,应当与她迷途知返,搭救了寿宁侯有关。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好事。 叶春秋便笑着道:“原来如此,你不必解释,那个徐百户,我早就认识他,他一向是自作多情的。” 湘莲便缳首,呢喃的应声点头,猛地想起什么,忙不迭的去给叶春秋斟茶,她习惯了伺候着叶春秋的,觉得叶春秋身上的儒衫染了尘土,等叶春秋喝茶的时候,便教叶春秋脱下外衫,好生清理了一番。 这种感觉……怪怪的,真人给自己端茶递水,给自己清洁衣物,却见湘莲看自己时候,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带着敬畏,叶春秋不禁好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板着脸道:“虽是如此,可朝廷如此,你也知道是什么用意,白莲教屡屡作乱,朝廷虽然册封了你,却也未必就完全放心,而今你既被封真人,更该小心谨慎一些。” 湘莲忙道:“我能有今天,都是多亏了叶公子,我一切听叶公子的,听叶公子的就不会出错。” 叶春秋不禁无语,只好道:“好吧,总之有什么事寻我就是。” 见他起身,湘莲不由凝眉道:“叶公子这就要走了吗?” 叶春秋抿嘴笑道:“天色昏暗了,若是不走,只怕会有人说你的闲话,你身份已不一样了,从前的旧事,我不会提的。” 湘莲便觉得酸楚,道:“我出自江湖,怕什么闲话,公子就这样瞧不起我吗?我一人孑身在这里,任朝廷的摆布,我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规矩,胆战心惊,夜里也冷,总是梦见在通州的时候,那时候你在身边,我反而踏实,你……你以后还能来吗?我知道……知道我出身卑微……” 第四百三十四章:决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着湘莲楚楚可怜的样子,比起当日处在危机中,对湘莲的冷漠无情,现在的叶春秋却感觉自己再也强硬不起来,吁了口气,摇摇头,叹息道:“我没瞧你不起,过几日再来看你吧。” 湘莲脸上满是不舍,欲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叶春秋已经举步转身离开。 叶春秋当然看到了湘莲脸上的不舍,甚至发现自己的心有些乱了,以至他不敢再回头去看湘莲,两世为人,终究这样的事还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外头已是月朗星稀,时间总是飞快,淡淡的月光将叶春秋的身影拉长,叶春秋也不知道自己和湘莲算是怎么回事,有些想回头去安慰她,却又觉得该毅然决然的离开,倒未必是为了守什么狗屁贞洁,只觉得自己的婚事将近,而湘莲终究已有了官身,世袭网替…… 他碎走几步,穿梭在这庙宇之间,匠人们已经走了干净,叶春秋到了庙门,身后有人唤他:“叶公子,注意脚下。”却是湘莲追了出来。 叶春秋回眸,朝她笑了笑道:“嗯,你早些歇了。” 湘莲便强笑道:“好啊。” 叶春秋抿嘴而笑,见湘莲还倚门而望,横了心,准备离开,然后他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卧槽……我的马呢,徐鹏举不是东西啊,从内城到外城,骑马都足足用了小半时辰,内城的城内,至多也就几柱香之后便会关闭,你特么的把我的马牵走了。 这世道,真真是…… 叶春秋一时无法想到该怎样去形容。 身后的湘莲在月儿下肤如凝脂,绣眉微微蹙起,却还强颜欢笑道:“叶公子……你好走。” 却见叶春秋又走回来,这时候脸皮厚似乎成了必备的武器,叶春秋风淡云轻的样子:“这里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好累,可否给我安排一个睡觉的地方。” “呀……”湘莲惊讶看他,不谙世情地她难以理解叶春秋下榻在外城,而且出门时身无分文,不禁道:“叶公子是说……” “好了,不要再说了,再说我要生气了。”叶春秋绷着脸,背着手便入了寺庙。 寺庙有一部分还在建筑,湘莲给叶春秋安排到她卧房的隔壁厢房。 红烛之下,榻上带着一股淡淡香气,叶春秋倒头便躺下。 湘莲还没离开,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春秋,笑着道:“天气热,穿这样多做什么?哎……都是汗,脱了我去洗。” 说罢,湘莲像是很习惯似的脱下叶春秋的靴子,解了他的缠脚布,叶春秋索性任人宰割的样子,又让湘莲拿走了脱下的衣服,愣愣地看着那纱帐外的倩影,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次日起来,叶春秋步行回去,一宿没回家,不免让父亲担心,因而不敢多耽搁,好在平时他很懂事,叶景对他很是放心,只是见叶春秋睡得似乎不好,禁不住问一句:“春秋,你一宿未睡吗?” 叶春秋尴尬地道:“睡了。” “噢,怎么见你无精打采的样子。”叶景暗暗称奇,便拿着柳条去洗漱了。 好在老爹没有多问,只是叶春秋莫名的感觉有点做贼心虚,索性摊开纸来练字,却见一大早叶俊才跑来,道:“春秋,春秋,你疯了呀。” 他穿着一件戎装,依然威风凛凛,不过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气喘吁吁,直接打开叶春秋的门,便朝叶春秋气冲冲的道:“你为何要和北地剑王朱先生决斗,你可知道他的剑法多厉害吗?” “决斗?我?”叶春秋愣了一下。 “今儿一早,到处都是这个消息,我在金吾卫的大营里听到,锦衣卫那儿也在讨论这些事,还有宫里宫外都在说这事,北地剑王朱先生剑法神通,乃北地第一名剑,纵横二十年,在京师寻不到对手,据说他的剑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不知多少人折在他的剑下,便连天子也仰慕他,赞誉他为天下第一名剑,还有,据闻他年少时,就曾被数百山贼围攻,却是全身而退,诛贼百余人……你……你为何要和他决斗,还说要向他下战书?” 叶春秋猛地意识到,自己被某个小子坑了,显然自己没有答应什么决斗,而那徐鹏举明知如此,却是故意传出了谣言。 现在倒好,北地剑王这样的厉害,那自然是名贯天下的剑手,而自己呢,是新科状元公,舆论这东西,总需要有引爆点才好,这就好像狗咬人不是新闻,而人咬狗却是新闻一样的道理。只听说过秀才遇上兵、有利讲不清的,哪里听说过状元公要约战北地剑王的。 叶春秋就算是不用脑子去想,也知道这种谣言一传,立即就能震动京师了。 叶春秋苦笑道:“不是我传的,你那位百户大人倒是希望我与朱先生决斗,我自然不肯,我等着吏部选官,哪有功夫去出这样的风头,而且我虽然剑术还过得去,算是能十人敌,可要说百人敌、千人敌,却还差一些,怎么可能去鸡蛋碰石头?” 叶俊才挠头,禁不住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这是百户大人搞的鬼?可是……百户大人一向忠厚,不似这样的人啊。” 叶春秋心里叹息,虽然经过时间磨砺、岁月洗礼,可是俊才还是那个俊才,依然还是那个光着屁股玩泥巴的家伙。 他皱起眉来,徐鹏举那小子,实在有些坑人,且不说自己虽然剑术过的去,也可跨入高手的行列,可是既然那位朱先生是名动北地的剑王,自己怎会是他的对手;还有……自己堂堂一个状元,跑去和人比剑,岂不被人取笑?赢了倒也罢,至多也就被人说是文武双全,可若是输了…… 只是这种事就是如此,一旦谣言四起,自己就处处处于被动了。 叶春秋将手中的笔一抛:“这事别和我爹提,你赶紧当你的值去吧,噢,你身上有没有钱,留下一些。” 叶俊才一脸苦哈哈的样子,从囊中取出几两碎银给了叶春秋。 第四百三十五章:赌注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俊才把钱给了叶春秋,才苦着脸道:“京里当值不是人过的日子,爹娘在河西,真以为做了天子亲军有什么了不得的俸禄,以为我做了官,就有金山银山,哎……我修书叫他们寄钱来,他们总是吝啬得很;我若说我每月的俸禄少得可怜,还会来信骂我奢靡无度,这月只有这么多,全给你了。” 叶春秋看着这几两碎银,也是无言以对,所以说,在这个时代,还是好好读书的孩子有前途呀,要不就只能像俊才堂弟这么苦逼了。 送走了叶俊才,他思索片刻,想着叶俊才刚才所说的那个决斗,他是肯定不能去的。 倒不是害怕,而是没有必要,只是该如何回绝,却是一个问题。 实在有些累了,叶春秋索性歇了歇,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老爹留了书信会同乡去了。 这时却有人登门,来人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他冷冷地打量叶春秋道:“我家师傅说了,既然状元公有意一决高下,这是战书,五日之后,东直门箭楼,不见不散。” 叶春秋便作揖道:“噢,令师可能误会了。” “误会?这可不成,而今闹得这样大,怎么可能是误会,你休要拿话来搪塞,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了,我家师傅已经下了战书,你接也要接,不接也要接。” 叶春秋有些愠怒,却还是道:“这件事容我想一想,不妨如此,明日我去拜访令师,澄清误会。” “没有误会,我家师傅北地剑王,一柄三尺长剑叱咤天下,既然已经许下了战书,就没有误会的道理。”他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旋身就走。 叶春秋抿抿嘴,目送此人离开……北地剑王……自己初来京师,倒是并不了解。 他下意识地打开了光脑,这光脑中顿时便有了此人的资料,叶春秋心里惊诧,光脑中的内容还真是无所不包,比某度可是强得多了,只是看他平身的事迹,叶春秋却是愣住。 这个人从弘治年间就声名鹊起,几乎是打遍了京师无敌手,一口宝剑之下,不知多少人折服,据说他曾命数百人围攻自己,只是一口木剑,便将所有人都打趴下,更有人将他比作是李白诗作之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 京师之中,许多的勋贵武官都很是敬仰他,从而拜入他的门下,向他学习剑术。 到了正德年间,他曾立挑边镇来的三个剑术名家,以一打三,只两三剑,便大获全胜。 这个人……好厉害。 就在这时候,叶春秋微微愣住。 他看到了正德十四年……接着面上却是露出诧异之色,这个家伙……居然…… 呼,深吸一口气,叶春秋抿抿嘴,他心里想,自己何必要和他比剑呢,只是不知如何拒绝的好。若是父亲知道,怕又认为自己胡闹了。 叶春秋心里想着,又不知其他的同年会怎样想,状元公不务正业啊,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评语。 叶春秋沉吟片刻,渐渐也就淡定下来,遇到了太多的事,使他越发的稳健,这样的事,还不至于让他慌乱。 …………… 暖阁里,刘瑾笑嘻嘻的禀告着宫中禁卫们流传里的消息:“那叶春秋……不,状元公真是太有出息了,这才刚来京师几日,刚刚中了状元,热乎劲还没过,转眼之间,便邀斗北地剑王朱鹤,这朱鹤可不是一般人啊,陛下……此人剑术尤为了得,打遍天下无敌手,多少人折在他的手下……” 朱厚照顿时听得血脉喷张,上次的事儿还没过去呢,朱厚照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不过一月都接近过去,吏部选官也就在这七八日了,朱厚照还琢磨着寻个理由将叶春秋召入宫中来,偏偏没有授官之前,似乎这样又有些不妥,他躲在宫中一直忍耐,万万料不到那位宝贝师弟居然又玩出了新花样。 挑战剑王……这个什么朱鹤,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自称为王,嗯……他剑术很高明吗?呀,春秋既然敢挑战,肯定是不会输的,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了。 朱厚照顿时又开始自叹不如起来,还是师弟会玩啊,人家状元公,隔三差五总要闹出点乐子出来,今儿大破白莲教,明儿又不甘寂寞去和人比剑,吓,他一丁点都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呢。 再想想自己,岁月蹉跎,真教人痛心啊,现在玩的东西和师弟比起来,就好似是小孩子玩泥巴一样。 朱厚照一下子觉得自己的逼格简直是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什么养豹子,什么抢女人,特么的说出去都丢人。 他眯着眼,兴冲冲地道:“有这样的事?真是太好了,好极了,朕……就爱瞧个热闹,何况还是师弟的热闹,这个家伙……怎么就这么爱折腾呢,哈……和朕一样,不过……朕折腾起来,会含蓄一些……” 嗯,他觉得含蓄这个词儿用在自己身上好,至少能给自己留一点面子。 刘瑾见朱厚照一口一句师弟叫得亲热,心在淌血,却是赔笑道:“陛下……现在满京师都在沸沸扬扬呢,陛下想想看,一个是北地的剑王,一个是状元公,居然还要决斗,这岂不是有意思得很?而今京师里有许多赌坊都开了赌盘,不少人下注……” “下注!”朱厚照眼睛眯起来,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了参与其中的机会:“朕买叶春秋,买叶春秋,刘伴伴,立即让人从内帑中取两万两银子来,朕要压叶春秋。” 刘瑾吓了一跳,两万两…… 这绝不是一笔小数目,先帝在的时候,几乎是不设内帑的,因为先帝勤俭,除了专门拨给宫中的花费之外,朝廷的库房只有一个,就是国库。 只是朱厚照登基后,花费却渐渐大了,便开始委派宦官各地镇守,再将他们的孝敬和关卡的税费输入到内库来,专供朱厚的花用,这宫中的花销大,收益却因为天子刚刚登基,其实并不多,两万内帑已是顶天的数目了。 ……………… 谢谢大伙们对老虎的支持,好吧,今天继续求点月票,支持的还有木有? 第四百三十六章:玩过火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到朱厚照的吩咐,刘瑾不由为难地道:“陛下……是不是多了。” 朱厚照却是抿抿嘴道:“多什么,朕对师弟很有信心,立即命人偷偷去押注,莫让人知道了。哼哼,这个热闹,定要好好瞧瞧,来,去叫人打探打探这个北地剑王的底细,朕要好好琢磨一二。” 正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寿宁侯和建昌伯那两个混账在做什么?” 刘瑾道:“这几日天天在仁寿宫陪太后解闷,方才听说还在仁寿宫呢。” 朱厚照冷哼一声:“就知道在母后面前溜须拍马,这两个家伙……真让人讨厌。噢,待会儿让他们来觐见,他们想必也知道一些比剑的内情,师弟是寿宁侯的恩公嘛,去吧,记得,现在就赶紧吩咐人去下注,还有,口风要紧。” 他踱了几步,却又觉得不足,猛地看到了暖阁里悬挂的两柄宝剑,这两柄宝剑鞘上鎏金,手柄上嵌着东珠,这是一对双剑,剑长足有两臂之长,朱厚照喃喃道:“朕登基的时候,云南的黔国公府在云南得了一块陨铁,请了最好的能工巧匠,打制了这一对双剑,嗯……这剑的铁制非同凡响,不但吹毛断发,而且轻薄如蝉翼,最难得可贵的是,竟是不管如何斩击,却也不留半分的卷口,朕一向将这对双剑视如珍宝的,不过现在既然那剑王与师弟斗剑,不妨如此,放出消息去,就说,谁若是胜了,朕便赐宝剑一口,嗯……不可打朕的名义,就说是宫里的消息,省得……内阁那儿又有什么说辞。” 朱厚照眯着眼,露出狡黠,接着道:“他们若是来问,就说是太后的主意,哼哼,省得又说朕胡闹。” 刘瑾一听,脸上写满了妒意,这柄双剑,他是知道来历的,当初天子初登大宝,黔国公沐家那儿想要巴结新天子,还暗中使人来问,得知陛下好宝剑宝马,云南那地方,哪里有什么好马,因而便打了剑的主意,恰好那一年天外飞来一块陨铁,据说沉十斤,沐家便不惜重金使人锻造宝剑,偏偏这陨铁坚固无比,单单将其炼为铁水,竟是使用了各种办法,用了一年之功,之后招募了一个奇人,用了新的锻造方法,又花了一年时间,这才锻造而成,双剑送到了紫禁城,陛下对其爱不释手,宫中的御剑多不胜数,单凭外形或是其他,可能远在这一对剑之上,偏偏陛下最重实用主义,他是真正想带剑上阵杀敌的,却最是珍视这一对剑,曾有一次,陛下拿了宫中数十口进贡的好剑来,都被这一对剑轻而易举的斩断。 因为这对剑无坚不摧,是以陛下命人加了装饰,不但在鞘上鎏金,还加了东珠,刻了铭文,一剑取名:镇虏;一剑取名:平倭,这里头,取自朱厚照地梦想,北虏南倭,一直是大明朝久治不愈的顽疾,因而这双剑,何止是宝剑这样简单,更是倾注了朱厚照的梦想。 刘瑾想到,现如今,陛下要拿一柄剑出去做彩头,心里便不免酸溜溜的,自个儿都巴望不到的东西,陛下竟是轻巧的要赠人了。 刘瑾一一称是,连忙去命人出宫押注,放出消息去,同时去仁寿宫传达陛下口谕去了。 朱厚照在暖阁,目不转睛的看着剑架上的双肩,取出一口,将剑拔出,这剑竟并没有雪白的光亮,却是通体黝黑,只是在这其上,却是刻着铭文,铭文注入了金粉,因而这黝黑的剑身上,在烛光下,又闪亮着光闪闪的镇虏二字,朱厚照看着剑,露出微笑,每次握剑在手,他便仿佛看到自己在金戈铁马的沙场上,用这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四处冲杀,耳边仿佛回荡着鼓声,他胸膛起伏,眼眸光亮,却不禁喃喃细语,咕哝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寿宁侯张鹤龄和建昌伯张延龄却是来了,两个国舅有些忌惮朱厚照,尤其是在张太后不在的时候,恶人还需恶人磨,在这紫禁城外头,两兄弟习惯了招摇过市,可是遇到了这个外甥,却是一丁点脾气都没有。 “见过陛下。”二人匍匐拜倒,不敢抬头了,其实最重要的是,他们进来时,看着朱厚照手里拿着一口宝剑,抚着剑身沉吟不语。 这个外甥……若不是天子……那就是个十足的神经病啊,做事疯疯癫癫,乖张得很,这若是一言不合把自己兄弟二人砍了,理都没地方说去。 于是寿宁侯张鹤龄赔笑道:“好久不见陛下了,今日一见,眼看陛下龙精虎猛、精神奕奕,臣等兄弟二人……心中甚慰……方才……方才臣还和太后娘娘说呢,说陛下很有孝心……呵……呵呵……” 旋即干笑,张鹤龄的心计还是有的,不但在朱厚照面前装孙子,而且无意之中提到了太后娘娘,这意思就是说,陛下你别发疯啊,咱们可是亲戚,陛下要孝顺,若是玩过火了,太后那儿…… 谁晓得朱厚照将剑收回鞘中,兴致勃勃的道:“噢,叶爱卿比剑的事,你们知道吗?” 若说哪儿发生了什么灾荒,两兄弟是铁定不会知道的,可要说起这京师里头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张鹤龄和张延龄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张鹤龄忙是喜滋滋的道:“那叶春秋乃是臣的贵人,这样的大事,臣怎会不知呢,臣还押注了呢,压了二百两叶春秋赢。” 朱厚照霎时显得更有兴趣了,道:“想不到你和朕一样……都压了叶春秋……哈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便又看向张延龄,道:“你呢,你压了多少。” 张延龄一脸踟蹰:“呀……臣压了三千两。” 三千…… 朱厚照也万万料想不到自己这个小国舅有这样大的手笔,朱厚照眼前一亮,道:“看来你也很看好叶春秋?” 顿时,张延龄的表情显得很是古怪,本想敷衍过去,可是却又怕背负一个欺君网上的罪名,这事儿,只要厂卫那儿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能不能耍赖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延龄没有犹豫太多,便苦着脸道:“臣压了朱鹤。” 朱厚照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不由怒从心起,反了你了,你居然敢压三千那什么北地剑王,眼看着朱厚照一脸阴森,张延龄一脸委屈地道:“呀……陛下息怒……怪不得臣啊,这……这……是大兄让我押的,他说他和叶春秋有交情,不过叶春秋是稳定输了的,两百两银子压下去给叶春秋意思意思,咱们兄弟要发财,还得靠朱鹤,所以便让臣押三千朱鹤,稳赢的,坐地就有钱收,陛下……陛下……真不怪我……我……我……” 朱厚照气得发抖,张鹤龄吓得脸都白了,这个兄弟真真是一丁点出息都没有,人家没问,转手就卖了自己,他笑嘻嘻的道:“陛下……” 朱厚照阴沉着脸厉声打断他:“你……你好不要脸,叶春秋深入虎穴救了你,你……你却……他怎么就会输,他……” 张鹤龄沉痛地道:“陛下,那北地剑王乃是北地第一剑,剑法如神,想当初,数百人都近不得他身,无人不服。至于叶春秋……臣是琢磨过的,陛下想想看,叶春秋平倭固然厉害,可若他当真能以一敌百,为何当初平倭时非要拉上海宁卫呢?此后大破白莲教,固然也是骁勇无比,可毕竟他年纪小啊,经验只怕是不足的,否则对付那百余白莲教教匪,若是他当真剑法如神,又何须……何须使用火药,由此可见,他自己都没有以一敌百的把握,可是那北地剑王打遍天下无敌手,却是实打实的,所以以臣的预计,此人必胜,叶春秋……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太冲动了。他是臣的贵人,臣还是讲义气的,总算是意思了一下,压了二百两,也算是捧个场嘛……” 朱厚照一听,居然很有道理。 是啊,叶春秋的长处,其实未必就是什么武功高强,当然……他的武功确实算是经过了检验,也是不容小觑的,可是朱厚照最欣赏的,还是他的战略,很有做将军的材料啊。 现在细细思来,似乎也一下子觉得叶春秋没有太大的胜算了,朱厚照不由跺脚:“朕压了他两万两。” 张鹤龄和张延龄俱都抬头起来,像看逗比一样看朱厚照,然后忙是做出悲伤的表情:“陛下节哀。” 朱厚照一下子捂住胸口,哎呀呀……心口有些疼了,这都是白花花的钱啊,那还是原本打算用于修园子的钱,可都是平时攒的,宫中用度这样大,想用国库的钱修园子,内阁的师傅们又不肯,现在…… 刘瑾已经让人拿去押注了,估计也来不及追回来了。 现在看来全要亏了,能不能耍赖来着? 他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天子输了钱,当然可以耍赖,谁要是敢不奉陪,就宰了他。 只是……一旦去讨钱,肯定又闹得满城风雨,本来这种事就是偷偷摸摸的,真要闹开来,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钱……打水漂了。 朱厚照有一种自己挖坑埋了自己的冲动,抿了抿嘴,却还要在两个国舅面前假装淡定的样子,于是背着手,一脸智珠在握的道:“呵……朕对叶春秋有信心。” 大小国舅都不吭声了,只是忍不住摇头,哎……陛下又疯了,小心一点的好,他疯起来连张太后这个亲娘都怕。 “陛下英明。” 朱厚照觉得这两个家伙口里说英明的时候,分明是对自己赤裸裸的讽刺,他狠狠地瞪了两兄弟一眼,却还是淡定从容道:“好了,滚吧,还有……少在母后面前说朕的是非,否则……呵呵……” 张延龄立即红着眼睛道:“陛下,臣哪里敢。” 朱厚照挥挥手,很不耐烦地让他们赶紧滚蛋。 …………………… 内阁这儿,虽然对这种事不太关注,只是状元公和北地剑王决斗,这事儿在坊间也传得很玄乎,这些风言风语,自然而然会传递到内阁诸公的耳朵里。 忙完了公务,几个阁臣闲坐一起,刘健打趣道:“哎……现在的少年人真是……叶春秋这个小子还嫌风头出得不够多嘛?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他竟不懂。” 说着苦笑摇头,其实自从叶春秋破了白莲教,让刘健终于轻松了一些,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家伙……实在有点儿不太靠谱。 其实刘健对叶春秋并没有什么恶感,既有一些对后生晚辈的期望在,却也对这种后生晚辈的行径有些不太理解。 想当初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嗯…… 谢迁却是脸拉下来,他的心情就不同了,他是真正将叶春秋当贤侄看的,正因为是贤侄,所以对他的要求标准就高了许多,听到叶春秋去和人决斗,差点没有气得吐血,很想把那个小子拉到面前来狠狠训斥一番,偏偏那小子不登门去拜谒,自己总不能厚颜先去寻他吧。 他叹息摇头,很是不悦的道:“刘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说了平添烦恼,真是……真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坐在一旁,便开始喝闷茶,长吁短叹,这些少年郎啊,真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 李东阳只是莞尔微笑,却是突然道:“老夫上次在殿试中见他,此子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或许其中有什么内情也是未必,他刚到京师,不至于与人结怨,许多事……呵呵……作壁上观吧,其实……老夫倒是不担心这位状元公……”他朝宫中深处的位置瞥了一眼,却是含笑道:“真正该担心的,倒是宫中的那一位,哎……” 李东阳难得说了一席话,却是点醒了诸人,诸人恍然大悟,是啊,状元公闹出闲话或者是佳话,其实都是其次,反正少年郎嘛,慢慢成长就是了,终究他的菱角会被接下来的宦海生涯消磨得干干净净,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宫中的那位,却要小心了,无风不起浪,谁晓得会惹出什么祸。 第四百三十八章:兴旺的好办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几位阁老说着聊着,唯有焦芳坐在一旁,他在内阁之中,总是显得不甚合群的,虽是和三位阁老也会言笑,却总是游离于他们之外。 他只是温和一笑,便起身道:“诸公,焦某还有些事需要去处置,告辞。” 回到自己的公房,他提笔唰唰的写了一张便笺,而后装进信封里,打上了火漆,温和地道:“张书吏。” 一个老书吏听了吩咐,便忙进来行礼道:“不知焦公有何吩咐。” 焦芳眼中含笑,道:“老张,你腿脚近来好了吗?” 张书吏感激的道:“有劳焦公惦念,已经好了许多,若不是焦公请了御医来帮学生诊治开了一副药,只怕现在还要拖着病腿当值呢。” 焦芳摇头道:“你在内阁之中忙前忙后,劳苦功高,阁中诸公都要仰仗你,这不算什么,噢,有一件小事,不得不托你去办,哎……”他自嘲一笑:“其实是私事,本来你腿脚不便,不该劳烦的。” 张书吏忙道:“焦公有事吩咐就是,再客气,学生实在无颜了。” 焦芳抿嘴而笑:“犬子无状,在家中闲居,正等吏部的选官,老夫有一事正好想要吩咐他,今夜老夫要值夜,怕要在内阁睡下,事情虽不紧急,却也有些等不得,就劳烦张书吏帮忙将这份便笺送到犬子手里吧,你若是实在腿脚不便……” 张书吏忙是摇头,受宠若惊道:“学生无妨,这就去。” 接过了书信,生怕被焦芳看出自己的脚疾,即便忍痛,也兴致冲冲的去了。 焦芳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着张书吏离去的背影,却是摇摇头,便轻松的取了案牍上的奏疏,开始票拟办公。 ……………… 这比剑的消息自不胫而走,叶春秋的烦恼便多起来,许多人登门来问此事,叶春秋不胜其扰,心中烦闷,连习字、练剑都没了心思,又见老爹愠怒的看自己,虽没有说什么,估计也是责怪他有点儿孟浪了。 叶春秋索性和老爹道:“儿子有个朋友在内城,这两日儿子去拜访他。” 叶景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早些回来。” 叶春秋如蒙大赦,出了客栈,不知不觉进了内城,便又到了白莲教的‘圣坛’,这儿的工匠依然还在忙碌,白莲教的信众已经有一些了,在刚刚修葺的主殿里参拜,叶春秋则轻车熟路的到了圣坛的后园,穿过了月洞,迎面有个小婢来,这小婢见了叶春秋,惊讶地道:“无上老祖……” 呃……竟是在北通州侍候过叶春秋的那个小婢,听到小婢的称呼,叶春秋显得有些尴尬。 小婢忙咋舌:“呀,我竟忘了,你是状元公,状元公好。” 见叶春秋还带着个小包袱,不由道:“状元公要搬来这里住吗?” 叶春秋道:“我来躲两日清闲,噢,真人在不在?罢了,我自己入住就是了。” 这小婢忙是领着叶春秋到了上次留宿的后院,这儿很宽敞,后园有数十栋房屋,不亚于那些豪门大院,叶春秋甚至有索性以后搬来这里常住的冲动,却还是忍住了。 过不多时,湘莲便忧心忡忡而来:“叶公子,你……你要和北地剑王决斗吗……我听说……” 叶春秋不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他听到了许多风声,现在各大赌坊都在押宝,绝大多数人都买了那朱先生赢,也算是盛况空前了,现在的情势,已经有些复杂起来,这仿佛已经不再是两人之间的比剑,而是牵涉进了无数的利益,自己若是不去,那些兴冲冲押注的人只怕要急得跺脚,更有甚者,直接恶语相向也是未必。 京师权贵多,一旦避战,不但惹人注目,还可能得罪许多不该得罪的人。 再者……那朱先生已派了弟子接二连三地来挑衅,一次倒也罢了,可是次数多了,也令叶春秋有些恼火。 他初来乍到,算是外乡人,而今吏部还未选官,还不算是朝廷命官,而今沸沸扬扬的,有些想不去都不成的样子。 徐鹏举那个家伙,还真是坑啊。 话又说回来,若是他撬了自己的墙角,多半也会报复吧。 只是这个报复……总是有些逗逗的。 叶春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习惯了在湘莲面前占据绝对的主动权,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我有些饿了,你给我寻一些饭菜来吃吧。” 湘莲很无奈,只好点头,等她和小婢张罗下来,几个小菜便摆在了叶春秋的案头上,还有一壶刚刚暖过的酒,为叶春秋添了酒,湘莲蹙眉道:“我……我知道你的事,我不该多说,你……你自有打算,只是我听人说,那位朱先生剑法高强,精湛无比,你……” 叶春秋当然也清楚,这个时候的朱先生处于‘巅峰期’,去岁的时候,连挫数个知名的剑手,早已名动天下,何况关于他种种的传闻,几乎可以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叶春秋抿抿嘴,终于还是不忍让湘莲担心:“嗯,我会注意的。” 一杯暖酒下肚,叶春秋夹了一口菜,一面道:“这两****想躲一躲清闲,在这里住两日吧,若是被人瞧见,会不会不好?” 湘莲抿嘴一笑,道:“好呢,我只怕坏了你的名声。” 好吧……叶春秋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名声可坏的,便吃饱了饭,长身而起,笑吟吟地看着湘莲:“比剑的事,不必担心,噢,还有一件事,你手上有银子吗?” 湘莲毫不犹豫地道:“朝廷敕命新建白莲教圣坛,拨付了纹银四千二百两。” 叶春秋撇撇嘴,风淡云轻地道:“告诉你一个兴旺白莲教的好法子,现在据说我的胜率很低,买一赔三,我现在手头也没银子,若是有,非要买自己赢不可,一旦赢了,一千两便可变三千两,你不妨去试一试,有了银子,许多事就好办了。” 湘莲有些哭笑不得,万万想不到叶春秋在打这主意。 第四百三十九章:必须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连湘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叶春秋所说的,她都深信不疑,听了叶春秋的话,她几乎没有犹豫,便忙是缳首,咬咬牙道:“好。” 湘莲还有一些教中的事要署理,叶春秋便到上次所住的厢房里休息,心里却在想着比剑的事,近来满城风雨的,看好自己的人并不多,哎……也不知如何才好。 叶春秋想着想着,有些乏了,索性睡下,半梦半醒中,湘莲进来了,叶春秋迷蒙地眼睛,才发现天色已久很晚,,湘莲只是走到床边,看了看他,见他依然一副蠢蠢欲睡的样子,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叶春秋看着那柔软的背影离开,吁了口气,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次日依旧是无事,不过外间的传闻却更是沸沸扬扬,叶春秋闲来无事,索性回客栈去一趟,到了客栈外头,便见客栈外停了几辆马车颇为熟悉,叶春秋刚要进去,迎面有人出来,不正是舅父孙琦是谁? 孙琦见了叶春秋,满是惊喜,道:“春秋……正要去寻你呢。” 叶春秋有些恍然,没听说过舅父要来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孙琦便拉着他,笑吟吟的进客栈的堂中去坐:“你们父子来这儿殿试,你大父却是心急火燎,一直在等消息,怕他们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几次想托我修书打听你们,我仔细想了想,在南京倒是认得了几个朋友,他们在京师也是有些关系的,南京的女医馆已经办了起来,因此呢,想来京师看一看,女医馆不必急着办,可以先来看看情况,其次呢,便是见一见你们父子,呵呵……春秋成了状元公了,真真了不起。”孙琦满脸红光,显得尤为欣慰,现在女医馆背后可是两个进士,其中一个还是状元,这让他终于放下心,可以安心的扩张医馆了。 叶春秋抿嘴笑道:“舅父此番带了多少银子来?” 孙琦犹豫片刻,道:“本来不愿多带的,不过幸好走的是朋友的关系,经由漕运,对,就是那位钱指挥帮的忙,所以也就放心一些,足足拉了两车银子来,估计也有两万两之数吧。” 两万,舅父是大手笔啊,还说只是来踩踩点,现在看来,他分明是想借机在京师站稳脚跟,叶春秋抿嘴一笑,道:“舅父,我请你帮个忙,嗯,待会儿再说,我先出去一趟。” 叶春秋说罢,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去。 孙琦一时恍惚,这春秋……又是想做什么? 可惜叶春秋已经去远,已经来不及给他交代了。 …………………… 北地剑王的府邸便在内城,据说许多人都和他有旧,在亲军之中名声很大,不过他却是个极喜幽静的人,就住在东直门不远,这里地处清幽,平时也极少来,前院自是一些徒弟在此学剑练武,至于后园,才是朱鹤静修的所在。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亲自出面打理俗务了,除了偶尔的挑战决斗,平时是极少露面的,后园里有假山池塘,有长廊、草庐,朱鹤所下榻的就是一个不起眼的草庐里,草庐里除了悬挂一柄剑之外,再无他物,他平时总是盘膝坐在这里,揣摩着剑意,若非重要的事,也无人敢来打扰。 自从上次,他一剑击溃了京师的神刀张劲松,向他挑战的人便越来越零星,仿佛是高处不胜寒,或是因为没有敌手的寂寞,这使他更加闭门不出。 他的案牍前,是一盏新换的茶水,他虽然年纪不小,保养得却是得体,肤色红润,须眉虽是黑白相间,却没有给人感觉到老态。 轻轻呷了口茶,他的目光落在了案牍上的一张红纸上,红纸是这一次决斗所约定的吉时和地点,据说那位状元公在接受战书的时候,执意想要将战书退回来,想到此处,朱鹤也不过是抿抿嘴,将手轻轻的抵住案牍上的红纸,眼眸微微阖起,若有所思。 反倒是这个时候,外头有个弟子来禀告:“师傅,新晋的进士焦黄中来访。” 朱鹤只是撇撇嘴:“可是焦阁老的大子?” “是的。” 朱鹤颌首:“请进来吧。”他的面上波澜不惊,没有流露出多余的表情。 过不多时,焦黄中踱步进来,见了朱鹤,却是笑了,作揖道:“久闻北地剑王是个雅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坐吧。”朱鹤只朝他不显山露水的点点头:“北地剑王,不过是街头巷尾取的诨号而已,让焦贤侄取笑了,焦贤侄无事不登三宝殿,却是不知……有何见教。” 焦黄中依然脸上带笑,他在家中便接到了家父的书信,这书信的内容嘛…… 焦黄中坐下,有人想给他斟茶,他拿手挡了挡,示意不用,方才徐徐道:“据说两日之后,朱先生要与今科的状元公斗剑?” 朱鹤不可置否的样子,让人猜测不到他的心思。 焦黄中便讪讪一笑道:“朱先生,我是代表家父来的,家父是什么人,想必你是清楚的吧,你看……北地剑王,虽然听上去吓人,可终究只是江湖中人哪,这个世上,有什么比得过官呢,焦某自知,朱先生也有许多官面上的朋友,可是……” 听到此处,朱鹤莞尔一笑:“贤侄还在绕圈子,还是不妨直言相告吧。” 焦黄中有些错愕,可是很快,他脸上掠过了一丝狠厉:“焦某人所要的很简单,那就是决斗之后,那叶春秋必须死了才好,他固然是状元公,可是决斗的事,刀剑无眼,这是常理,他既然赴约决斗,若是先生下手没了点儿‘轻重’,谁能怪得了先生呢?先生若能办成此事,将来少不得……” “咳咳……”朱鹤咳嗽起来,将焦黄中的话打断。 这令焦黄中有些恼火,还想说什么,却听朱鹤道:“噢,原来焦贤侄为的是这个,嗯,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了。” “那么……”焦黄中紧张地看向朱鹤:“朱先生意下如何?” 第四百四十章:食言而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鹤端起了手中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就请焦贤侄代老夫向令尊问个好吧,也请令尊静候佳音。” 焦黄中本以为这朱鹤不会轻易答应,此人确实仙风道骨,很有气度,可是万万料不到,他竟答应得这样爽快,甚至让他代为向焦芳问好,很明显是有继续深交下去的意愿,至于静候佳音,显然是愿意促成此事了。 焦黄中深深地看这个有些猜不透的人一眼,抿嘴笑道:“其实方才是家父的意思,而焦某人,其实也有自己的意思,还请先生能够成全,我不想让叶春秋死……” 朱鹤依然端坐,脸上不见诧异之色。 却听焦黄中咬牙切齿地道:“只请先生能够挑断他身上的筋骨,教他终身残疾,一辈子都成为废人,噢,他牙尖嘴利,不妨连他的牙也一并打掉吧,我久闻先生神乎其技的剑法,想必这对先生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朱鹤眼眸一转,终于将目光认真地落在焦黄中的身上,他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样子:“噢,知道了。” 焦黄中不知他到底是答应还没有答应,一时迟疑。 朱鹤却是慢悠悠的道:“此子的一些手段,老夫略有耳闻,他的剑法理应是过得去的,不过……也只是过得去而已,诚如贤侄所言,这不算什么难处。” 呼……焦黄中长长松了口气,面露喜色道:“多谢。” 朱鹤没有理他,却又自顾自地拿起茶盏,轻抿一口。 倒是这时,外头的弟子又来:“先生,外头有人,自称是叶春秋,特来求见。” 焦黄中料不到叶春秋会来,便要起身告辞。 朱鹤却是压压手道:“贤侄不必走,就留在此处陪老朽喝两口茶吧,至于这叶春秋……。“ 朱鹤对着弟子道:““告诉他,两日之后,东直门箭楼,老夫恭候他的大驾。” 那弟子去了,可过了片刻,却又无奈的过来禀告:“那叶春秋执意要见恩师不可,恩师……人就在外头……” 朱鹤双眉一挑,却是笑了:“他当真想来?若是当真要见,那么就请进来说话吧。” 接着,朱鹤看了焦黄中一眼:“贤侄不必走,一起见一见也是无妨。” 焦黄中默然,不过随即一想,这叶春秋反正已是将死之人,何惧之有,见到自己在这里又如何,便安下心,忍不住猜测起叶春秋的来意。 过不多时,叶春秋便已来了,他进入草庐,很快感受到了草庐中的朴素气息,又见一脸仙风道骨的朱鹤盘膝而坐。 眼眸一转,看到了焦黄中,叶春秋不禁愕然,好在他很快从中恢复过来,却是毕恭毕敬的向朱鹤行礼道:“学生见过朱先生。” 朱先生不露声色,只是看着叶春秋,他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似乎是在猜测着叶春秋的来意。 便见叶春秋道:“朱先生,学生特来拜见,是有一事相求,前几日,外间有传言说是学生向朱先生挑衅,其实……这都是一场误会,是子虚乌有的事,学生是读书人,学业为重,而今刚刚考取了功名,哪里会有心思放在比剑上,更不敢向先生斗剑,先生乃是高士,想必不会和我这小辈为难,两日之后的决斗,能否算了,自然……学生自然听说外间对此有诸多争议,学生可以出面澄清此事,总不会让人非议先生。” 原来是想来取消决斗的。 焦黄中看在眼里,笑了,叶春秋啊叶春秋,你来迟一步了,想要放弃决斗,你真以为你这状元公可以无往而不利吗? 朱鹤却抿嘴一笑:“噢,不比了?” 叶春秋笃定的道:“是,不比了,学生只是读书人,在先生眼里不值一提,所以特来拜访,恳请先生能够成全。” 一旁的焦黄中禁不住嗤笑:“叶同年怕了吗?” 叶春秋假装自己才刚刚发现焦黄中的存在,便向焦黄中行礼:“是,是,焦同年说的也没错,是学生怕了,这场决斗,就此取消吧,若是伤了人,刀剑无眼,这样的意气之争,就此作罢岂不是好?从此化干戈为玉帛,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焦黄中便冷笑,他和叶春秋的矛盾反正已经公开,倒也不怕什么,便朝朱鹤看去。 朱鹤微微一笑道:“状元公的大名,老夫也是耳熟能详的,怎么,状元公真的是不想比了?” 叶春秋见他和颜悦色,便道:“此事本就是误会,我与先生无冤无仇,何苦生死相搏?” 朱鹤却是不露声色地看了坐在一旁的焦黄中一眼,焦黄中显得很是焦急,这姓叶的,倒是很识趣,知道比不过,便想乖乖缴械投降。只若是不比了,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大计? 想到这个,焦黄中便道:“春秋啊,人无信不立,眼下整个京师都知道了这场比斗,若是食言而肥,你虽是状元公,却倒是无所谓,可是朱先生是名贯天下的人物,如何向人交代?” 叶春秋懒得理他的挑拨离间,却是真诚地看向朱鹤:“朱先生……” 朱鹤摆摆手,示意叶春秋不必说下去,道:“嗯,焦贤侄所言不差,久闻状元公文武双全,老夫正要请教,请回吧,两日之后,东直门箭楼,恭候大驾。” 朱鹤生怕叶春秋不走,便端起茶盏,淡淡地道:“送客。” 叶春秋显得很无奈,只好道:“还望先生能够回心转意,意气之争,实在不必记挂心上。”接着很是失望地告辞而去。 见叶春秋一走,焦黄中便冷笑:“呵……这个小子怕了。” 朱鹤却不置可否:“焦贤侄也请回,老夫许诺下的事,一定办到。” 焦黄中眼睛一亮,忙是起身:“多谢。” 说罢,焦黄中便心情愉快地告辞出了朱鹤的府邸,到了门前,却见两座石狮旁却侧立着一人,不是叶春秋是谁? 焦黄中唇边带笑道:“噢,春秋还没走?” 叶春秋朝他作揖:“焦同年好,这场剑斗本就是因为误会而生,我是绝不肯和他比的,因而在此等候朱先生回心转意。” 第四百四十一章:弹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焦黄中见叶春秋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挑衅式的看他一眼,撇撇嘴道:“那么……叶同年就在此好生的等吧,说不准朱先生当真回心转意了呢。” 说罢,他便坐在了门前侯他的软轿,扬长而去。 叶春秋则是抿着嘴,在此默默等候,这儿经常有人出入,多是那朱先生的弟子,大家看到了叶春秋,见此人一身儒衫,像是个读书人,既不进去,却又不离开,只是伫立在门前,也不挡人出入,起初大家还只当是有人拜访,还未递上帖子,可是渐渐的,有人生疑起来。 这可是炎炎夏日啊,日上三竿的时候,虽然门前有阴影,还算阴凉,可是在这儿站得久了,是人都是挥汗如雨,如何吃得消? 可是这个少年郎呢,却是一声不吭,只是在此久站,神色淡然。 等到日头偏西,那门子便出来道:“状元公这是什么意思?总是站在外头也不是办法,家主既下了战书,就绝没有撤下来的道理,状元公请回吧。” 叶春秋抿抿嘴,却是执拗的道:“本就是一场误会,学生乃是读书人,如何能与人随意比斗,恳请去禀告朱先生,就说春秋宁愿认输。” 这门子恼了:“认输?这可不成,你是不知,眼下满京师都在议论此事,怎么好认输?” 叶春秋便不说话了。 这个小子……真是奇怪。 零零落落前来拜谒朱鹤的人,看着这个少年,少不得向门子打听一下,得知是要和朱鹤比剑的状元公,个个神色怪异,他们倒是不敢招惹状元公,只是出入的时候,便不免多看他一眼,有奚落,有同情,也有人摇头。 等到了半夜,叶春秋依然不肯走,草庐中的朱鹤用过了茶点,擦拭着手中的一柄古朴长剑,听着门子的禀告。 “老爷,这小子都已经等了足足五个时辰了,现在还不肯走,多半……是打算在这儿过夜了,要不要……” “他要过夜,那就让他过夜吧,老夫也不能薄待了他,否则他这样如何比剑?到时别人可会说闲话,说老夫趁人之危,嗯,让人送一副凉席去,他愿意在外头睡,就在外头睡吧。” 门子面露不忍之色:“或许……这里头当真有什么误……” 朱鹤却是瞥了他一眼,目中带着怒意。 “是,是,是,小人该死。”门子吓得面如土色。 朱鹤淡淡道:“去吧。” 那门子抱了竹席到了门前,惨然的月色下,在那石狮的阴影之中,依然依稀可以看到少年的人影,门子心里叹息,这位状元公……真是……哎…… 他抱着席子上前,寻了个干净的地方铺开,一面道:“状元公,我家家主的脾气就是如此,既然下了战书,断无不比的道理,状元公……”他现出为难之色:“其实状元公不去赴约就好了。” 叶春秋神色从容:“不比就是不比,可是不赴约就是失信于人了,所以我只求朱先生取消剑斗。” 听着……似乎挺有道理,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状元公啊,若是不去赴约,岂不成了没有信用的小人?即便有最多的难言之隐,可是人言可畏,人家肯体谅你吗?可是若是能从朱先生那儿得到谅解,双方取消了剑斗就全然不同了,只是…… 门子想到了自家家主的性子,倒是对叶春秋同情起来,道:“状元公,小人说句不该说的话,家主认定的事,是绝不会更改的,哎……不说了,被人听见,小人可要遭殃,你若是当真不肯走,就在这儿睡下吧。” 叶春秋倒也不客气,脱了靴子便睡在竹席子上。 门子又摇摇头,回到府里,将门关了。 天为被、地为床,第一次露宿街头,叶春秋倒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或许是因为从前吃过苦的缘故吧,他一时睡不着,便索性用手枕头,抬头看着天边的稀松星月,叶春秋眼眸落在那弯月上,他的眼底已不再如从前一般清澈见底,似乎幽深了一些,自来了京师,身上似乎多了一些与众不同。 他嘴角微微勾起,渐渐睡去。 ………………………… 在京城里,相关于剑斗的消息,总是传得最快,听说那位状元公竟是跑去求见朱先生,要求取消决斗,朱先生自是不肯,状元公竟是赖在朱府门前不走了。 一时之间,许多人都不禁耻笑起来,当初最先传出的消息是状元公要与朱先生剑斗,等到朱先生下了战书,那状元公竟是吓尿了。 哈哈……众人想到这个,都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好端端的一场剑斗,谁料到最后竟变成了一个笑话。 不过那朱先生既然不肯取消,这场剑斗就非要继续下去不可,倒是内阁诸公们听到此事,表情却各是不一,刘健是从一份御史弹劾中得知消息的。 御史嘛,总是吃饱了撑着,有机会要弹劾,没机会创造出机会也要找个人骂一骂。 而今这位状元公不是撞在了枪口上吗? 都察院的御史措辞很是严厉,直接痛斥叶春秋身为状元公,不好端端的等着吏部选官,却非要与人剑斗,好嘛,你斗就斗好了,大家发了几句牢骚事情也就过去了,你要出风头有什么法子,毕竟吏部还没选官呢,算起来你还没有被御史弹劾的资格。 可是万万料不到啊,你特么的堂堂状元公,你丢人不丢人,你和人决斗就决斗,却又突然吓尿了,不敢来了,厚着脸皮登门要取消,人家不肯,你还死赖在门前,你……你……你还要不要脸啊,你叶春秋总是读书人吧,读书人仗义死节,不是理所应当的事,现在坊间都在笑话,人家笑话的可不是你这个一甲进士和状元,而是笑话读书人口气大,却又是无胆匪类,你一个大男人,理当输阵不输人啊,现在倒好,成了笑话了,将来你叶春秋还要和我同朝为官,我老脸都没处搁。 第四百四十二章:人尽皆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其实这种零星的弹劾,一般内阁不太会计较,只是刘健看了弹劾,也是有点儿若有所思,他虽什么都没有说,却也觉得怪怪的,是有点丢人,仗义二字,可不是坊间的下九流讲的,读书人也讲究轻生死,你若是不去招惹人家,倒也罢了,偏偏你招惹了人家,又吓得跑去媾和,这就有点丢人了。 呼……刘健深吸一口气,在内阁里,看谢迁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谢迁今儿显得不甚有底气,平时他在内阁里嗓门是最大的,可是今日呢,大家多是用各种眼神看他,而他却是低眉顺眼,一进了内阁,便将自己关在公房里,闭门不出。 谢公的心情是很好理解的,李东阳最熟谙他的心思,以至跑去见刘健的时候,二人相视一笑,然后心照不宣的各自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公平时每日都是春秋春秋的叫,总是一副将他看做自家得意门生似得,虽然口里天天埋怨几句,这个姓叶的真讨厌什么的,来了京师这么久,竟也不来拜访。 大家也总是劝他,现在吏部选官在即,那叶春秋怕是要避嫌。 其实大家都知道,谢迁稀罕这个王公的女婿,真是将他当做是自己人了,之所以埋怨,不过就是希望引出大家为叶春秋的辩解罢了,因而到了这个时候,谢迁总是捋须,老神在在的样子,笑容可掬的说几句,若是那叶春秋是这样的心思,只是为了避嫌,也不愿意老夫为他铺路,由此可见,这小子品行还是过的去的。 一般人说一个小子品行只是过的去,或者说这小子如何如何,大抵这人不是那小子的爹就是小子的长辈,谢迁是直脾气,在内阁里这样的话多了,大家也就晓得,这新科状元乃是谢公的禁脔,宝贝的不得了啊。 万万料不到……惹出这么个事来,这可真真是丢了大人,那谢公怎会没有耳闻,现在一下子哑了火,多半也是有点老脸没处搁,那位状元公……逼格太低,提都不好意思提了,闹的笑话太大。 焦芳这一日在公房里,却像是对外界的事一丁点都不关心的样子,只埋头整理着去岁京察的奏疏,他是吏部左侍郎兼职的内阁学士,所以京察的事他也有份。 正午吃茶点的时候,刘健高坐在茶房里,李东阳敬陪末座,焦芳只匆匆从了一些糕点就去忙事,却坐等右等见不着谢迁,刘健就面上带笑,又有些无奈,叫了书吏来,道:“谢阁老公务繁忙,取些糕点去他的公房去。” 那书吏应了,端了茶点过去,目送书吏离开,刘健唏嘘了一句:“叶春秋太不懂事了,连带着于乔也遭他的连累,哎……” 李东阳莞尔:“少年人做一些出格的事,也是情有可原,不是还没有选官吗?等做了官,渐渐的也就晓得稳重了。” 刘健哂然一笑,便端起茶来喝,再不议论这件事了。 ……………………………… 朱厚照在暖阁里捶胸顿足呢,此刻的他气的七窍生烟:“朕的两万两银子就这样没了?天哪……真真见鬼了,朕……朕……真是输的冤枉哪……哎呀呀……朕早知万万不信那叶春秋的,这小子……朕将他当做自己的师兄弟,他就这样的坑朕?人心坏了,人心都坏了。” 两万两银子啊,朱厚照几次要修园子,内阁那儿都不肯,那个李东阳管着户部,每天都在哭穷,一谈到钱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朱厚照是一点办法都没了,只好在内帑打主意,平时宫中的用度大,他可谓是节衣缩食,可毕竟先帝留给他的天下倒还过的去,可以算是国库充裕,国泰民安,至于这宫中的内库,也就是皇家的私房钱嘛,却是空空如也,朱厚照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钱,估计也就七八万两的数目,就等着明年让各地的镇守太监们努努力,争取年底再弄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弥补不足,明年开春就修园子呢。 谁料到……两万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 朱厚照气的吐血,这没天理了,叶春秋那个小子这不是坑人吗?你打不过你就别跑去招惹人家啊,现在倒好了,现在倒好了,惹得人尽皆知,你却做这样丢人的事,你特么的你跑去媾和做什么? 刘瑾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副沉痛的样子:“陛下,这事儿都成了笑柄了,到处都在骂呢,还有……还有赌坊那儿……哎……现在都是一窝蜂的压朱先生全胜,寿宁侯……寿宁侯……” 朱厚照虎着脸:“他又怎么了?” “他刚倒手了几个庄子,全压了那朱鹤。” 朱厚照脸色马上变了,这不要脸啊,他咬牙切齿:“这人真是忘恩负义,不是东西。” 刘瑾笑嘻嘻的道:“这……其实也是情有可原嘛,压朱先生,这是捡钱哪,此前倒是有人压叶春秋的,叶春秋的赔率是一赔三,现在这消息出来,这……这就好似是一首诗……让奴婢想一想,对,飞流直下三千尺,大家都晓得,这叶春秋是必输无疑,赔率已到了一赔五,就这……还是无人问津……虽说现在买朱先生一百两下去,也赢不了几个钱,却是稳打稳的,就像是捡钱一样,陛下……当初陛下若是没有拿出两万两银子去全压那叶春秋,说不准现在赔率更惨呢。” 见朱厚照的脸又拉下来,刘瑾噤若寒蝉道:“好吧,奴婢再不胡说了,奴婢……该死。” 朱厚照气的跺脚:“哼,这些该死的赌徒,都是在和朕争利,朕的银子就这样没了?能不能现在退回来,朕不赌了。” 刘瑾不敢坑声,真要这样做,他倒是一丁点都不介意,怕就怕闹得满城风雨,让满朝文武发现了天子居然跑去赌博,多半又要痛骂一阵,天子嘛,当然不会有错的,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你刘瑾带坏的?刘瑾想着都觉得冤枉。 第四百四十三章:你死我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过了头,只好叹口气,一屁股坐下,然后不断摇头道:“朕……识人不明啊,早知道压朱先生了,最可恨的就是那该死的寿宁侯,姓张的就他最不是东西,最不要脸的家伙。” 痛骂了一阵,也没什么结果,心里更加烦闷,索性躺在榻上不做声了。 刘瑾只好佝偻着站在一边,小心地伺候着,足足过了小半时辰,刘瑾以为朱厚照的气也该消了,正待要去用发簪去挑一挑宫灯的火线,谁料朱厚照又幽幽地叹息道:“朕的银子啊……” 相较于待在紫禁城里,因为心情不好,一夜没睡好的朱厚照,叶春秋从容淡定地又在朱家门口等了一宿,早上起来,请那门子取了柳条和青盐来,就在门口洗了漱。 此时日头已经升起来,他便盘膝坐在席子上,那门子很好心,道:“状元公,我看……就别再耗着了,我家家主是断然不会毁约的。” 叶春秋却只是含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无妨,或许先生回心转意了也不一定呢。” 门子摇头:“明日就要剑斗,状元公不如回去歇一歇。” 叶春秋执拗的摇头:“不好,不好。” 碰到这么个牛脾气,门子只是叹息,索性不再理叶春秋了。 叶春秋洗漱完毕,到附近茶摊去吃了早点,接着便又回来,向门子递上拜帖。 这门子不禁道:“状元公……” 叶春秋朝他作揖,温文尔雅的道:“烦请再通报一趟。” 门子只好前去禀告,最后表情怪异的回来道:“状元公,我家家主请你去,只不过……” “多谢。”叶春秋面露喜色,不愿听他的善意劝导,随他进了后园的草庐,便见朱鹤依然盘膝坐在草庐之中,好整以暇的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叶春秋进来,他仿若未觉,只是埋头用绸布沾着油小心擦拭着剑刃每一处细微之处,还未等叶春秋行礼,朱鹤道:“状元公可听说了吗?宫中传出了消息,此番剑斗连宫中也开始关注了,胜者赐剑一口,呵……这可是御剑啊……这剑……拜师百兵之中的皇者,本就是尊贵之物,这天子的赐剑,就更加珍贵无比了。” 叶春秋愕然,还真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剑斗,竟是闹得这样的大。 朱鹤的眉头微微一沉:“你是状元公,对这天子剑不甚感兴趣,可是老夫却是志在必得,你还想要拒绝这场剑斗吗?老夫实话告诉你,这断无可能。” 他猛地抬眸,眸中掠过了一丝精光,宛如有剑气灌注在他的身上,他嘴唇轻轻蠕动:“明日东直门箭楼,老夫还是那一句话,恭候状元公大驾,状元公若是不来,那也无妨,老夫自会亲自去府上拜访,这一场比试,非要进行不可。” 他看着叶春秋的目光有些发冷:“到了那时,还请状元公倾尽全力,莫要相让,呵……老夫实不相瞒……到时候……老夫绝不会对状元公客气,既是剑斗,刀剑无眼……” 叶春秋猛地,从朱鹤眼眸里感受到了一丝杀机。 他抿抿嘴,不由道:“是焦黄中的缘故吗?” 叶春秋突然这样一问,却是让朱鹤垂下头去,叶春秋明显能感受到朱鹤下意识的想要掩饰。 既然如此,那么叶春秋就明白了,徐鹏举那个混蛋让自己卷入了一桩是非,而焦黄中趁热打铁,上一次在这里看到他,只怕他的来意就是为了自己。 嗯,自己抢了他的状元,所以才要报复吗? 若说从前,焦黄中对叶春秋的不友善,叶春秋还能理解,那么等叶春秋贸然的这一句问话所得知的真相,却令叶春秋觉得焦黄中无法原谅了。 殿试谁能得第一,这是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可是背后想挑唆人对自己痛下杀手,却又是另一回事。 叶春秋抿抿嘴,却显得淡然,微笑道:“哎……本来这只是一场误会,而学生对先生也很是敬重,只不过……既然先生得了焦黄中的请托,想必这场剑斗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了。学生只是个读书人,三脚猫的功夫,登不得大雅之堂,怎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先生……其实事情的起始,只是一件小事罢了,何故要闹到今日这个地步,先生是否高抬贵手?” 朱鹤万万料不到叶春秋还想求和,这时他反而笑起来:“叶春秋,既然许多事你都明白,老夫就不妨直言了吧,你是状元公,何况又有有平倭和大破白莲教的巨大名声,老夫击败你,便可有诺大的声望;何况焦家那边,老夫也早想结交,呵……用你来做这个投名状,倒也不错。更遑论,连天子都关注此事,你认为……事到如今,老夫会放过你吗?” 他眼眸里掠过一丝贪婪之色:“这是你自己撞上来的,而今整个京师都在期待着明日的剑斗,你想脱身?只怕没有这样的容易。呵呵……你若是想要失信于人,这是你的事,只不过……明日东直门箭楼,老夫会等到傍晚时分,若是你当真敢来,老夫……自然也不会杀你,杀一个状元公,会惹来麻烦,只是刀剑无眼,状元公从今往后,只怕腿脚会有一些不便,呵……你说老夫是贪图名利也好,说老夫是想拿你当垫脚石也罢,这些……一丁点都不紧要,你自己好自为之,老夫的剑下,绝不会留情。” 叶春秋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目光死死看着朱鹤,却是道:“先生当真要不死不休?” 朱鹤眼皮子都不肯抬,鄙夷的将目光落在他所抱着的剑上,依然用绸布擦拭着剑,嘴唇轻动:“是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 他是知名的剑术大宗师,而叶春秋,虽能列入高手之列,可毕竟还年轻,在这种剑术的名家面前,可不就是叶春秋死,他朱鹤活吗? 叶春秋吁了口气,他知道到了此时此刻,已是多说无益了,他朝朱鹤作了个揖:“那么,学生告辞。” ………… 终于又十更了,真是累,不过有大家的支持,老虎会努力,话说,有票儿的可要帮老虎一把哈,老虎在此拜谢! 第四百四十四章:双刃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从朱鹤的府邸出来,与那门子差点撞了个满怀,门子见叶春秋一脸阴沉,便晓得叶春秋肯定吃了闭门羹,便摇摇头,叶春秋驻足,脸上的阴沉缓和了一些,朝他行了个礼,道:“这两日多谢老丈转圜,学生感激不尽。” 门子忙是摆手,道:“小人怎么担得起……怎么……” 叶春秋轻轻叹了口气,微笑道:“席子可以收回去了,学生是来辞行,再不会在贵府滞留了。”说完这句话,叶春秋已是动身而去,消失在街外的人海之中。 门子看着他地背影,只是摇头,他竟隐隐对叶春秋有些同情,家主那儿,他也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明日的箭楼决斗,家主不会像从前那样点到为止、手下留情,因为在这京师之中,已经有些大人物,非要这个少年死无葬身之地不可,现在想到这翩翩少年……他想背后唤住叶春秋,告诉叶春秋索性失信于人至多也不过是在人生中留下一个污点罢了,只是他话还未开口,叶春秋已经远去,只有那修长的身体在他眼中混杂入人群,给他留下最后一撇。 叶春秋没有回到家中去,而是径直到了白莲教的圣坛,他实在不好面对老爹,以老爹的性格,却不知会说什么话,便在湘莲的厢房里,叶春秋写下一张便笺,让人送去交给叶景,而后便静静的坐在厢房里,随手拿起书架上的书看。 叶春秋将书翻开,却是一本经书,叶春秋不禁莞尔,里头的内容……看不甚懂,看来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宗教的天赋,他闲坐一会儿,湘莲便香汗淋漓的赶回来,朝叶春秋福一福身,道:“叶公子,你昨夜担心死我了,你……去哪儿了?” 叶春秋抿嘴笑道:“放心,我这样大,难道还有人拐了我不成。你这圣坛建了起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湘莲目光幽幽,担心的看着叶春秋,总觉得叶春秋避重就轻,却生怕触怒他似得,不敢不答他的问题:“我……我也不知道,从前我在白莲教中,大多的事,都是蔡坛主他们安排,而今……而今我孑身一人,朝廷虽然封了真人,可是如何……” 叶春秋微微笑道:“其实……这白莲教是双刃剑,既可杀人,也可救人,从前你们欺骗无知,这是杀人;而今朝廷给了机会,便是想让你去救人,教义如何,大抵可以循着原来的教义就可以了,可是却要看你该怎么做,你看,无论是道家还是佛家,他们讲究的都是出世,拿了香火钱之后,便隐于深山之中,从此远离世间的纷扰,自然……你也可以学那龙虎山的张真人一般,只在龙虎山中自娱,不过……白莲教要有别于佛道,却也未尝不可以入世,白莲教脱胎于佛教,若是对佛教各宗俱都亦步亦趋,那么就泯然于佛教各宗了,那么……何不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力所能及的事?” 叶春秋微微笑道:“其实……这白莲教是双刃剑,既可杀人,也可救人,从前你们欺骗无知,这是杀人;而今朝廷给了机会,便是想让你去救人,教义如何,循着原来的教义就可以了,可是却要看你该怎么做,你看,无论是道家还是佛家,他们讲究的都是出世,拿了香火钱之后,便隐于深山之中,从此远离世间的纷扰,自然……你也可以学那龙虎山的张真人一般,只在龙虎山中自娱,不过……白莲教要有别于佛道,却也未尝不可以入世,白莲教脱胎于佛教,若是对佛教各宗俱都亦步亦趋,那么就泯然于佛教各宗了,那么……何不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力所能及的事?” 叶春秋笑吟吟地道:“佛家提倡的行善,只是这佛门的人自己却极少去行善,因为行善是交给信徒们去做,而自己呢,却出了尘世,靠着香油供养,去参透佛理了;那么白莲教同样也要提倡行善,可是如何行善呢?那么不妨,就亲力亲为去行善。” 叶春秋说罢,打起精神,便起身,寻了笔墨,在白纸上先写下圣坛二字:“这圣坛是主干。” 接着他又在圣坛下分别写下‘行善’‘积德’‘余庆’‘真理’四个词,接着道:“圣坛之下分设四坛,何为行善,有孤儿孤女无依无靠,白莲教就行收容即为行善,何为积德,若有人客死异乡,收敛他的尸骨妥善安葬,命人开设一些学堂,令贫苦的孩子学习读书写字,开阔他们的眼界,便是积德。何为余庆,信众们纷纷纳捐,充实了圣坛的府库,如此,才有余庆,可以做更多行善积德的事,何为真理,吸纳饱学之士,渐渐完善教义方为真理。有这四坛,各行其是,其实也不必想着往大里做,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财力不及,可以先从小处做起,收容一个孤儿,掩埋一个客死异乡的亡人,开设一个小课堂,便算是开始了,只要真的肯用心去做,用身体力行去使人理解白莲教,渐渐的,自然而然,大家才肯慷慨解囊,才能理解这些佛理。” 湘莲若有所思,道:“那……我试试。” 叶春秋笑了笑道:“要试,可不能轻易去试,你是江湖中人,却不知这其中的奥秘,这天下佛道各宗,之所以大多都是出世,并非是因为他们不想入世,而是朝廷不准,朝廷可以封你们真人,可以建立鸿胪寺来管理僧道之事,却并不代表你们什么都可以做,所以想要入世,却还有一处难关。” 说到这里,叶春秋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听是,朝廷之所以赦免了你,是因为张太后的缘故,若是你肯上书一封,请鸿胪寺的官员代为转呈,就说太后和陛下洪恩浩荡,使你今日可以改过自新,所以你决心使白莲教积德行善,为的是报效太后和天子的恩泽,再将你的想法和主意,在奏疏之中和张太后说一说,若是她肯嘉许,这件事可就好办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微服出宫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白莲教的事,让叶春秋看到了张太后的能耐,为何北通州乱作一团,朝廷依然不敢进剿,不就是因为寿宁侯吗?但根本的原因,还是寿宁侯乃是张太后的嫡亲兄弟啊,若是湘莲要行善,转而打着张太后的名义,张太后那儿会同意吗?这个叶春秋拿不准,不过却可以试一试。 湘莲一一应下。 叶春秋倒是打起精神:“这奏疏如何写,也有很多学问,不妨我来写一份,到时候你自行抄录就是。” 他提起笔,只沉吟片刻,接下来便起笔,一行精美的小楷字便落入了眼帘。 湘莲只是抿嘴在旁看着,见叶春秋专注时的模样,心里不由想,他写字的时候,竟如此温柔,平时…… 等到一份奏疏写完,叶春秋哂笑道:“你抄录之后,送去鸿胪寺,鸿胪寺自会送去通政司,嗯,辗转之间会有很多麻烦,可能要花费一些时间,你要有所准备。” 叶春秋用这个话题避开了剑斗的话题,而后显得气定神闲,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个突发奇想秒不可言,他知道湘莲想问剑斗的事,便抿嘴道:“争强好胜于我来说没什么意义,而今我已是状元,与人争一日的长短做什么?不过若是失约,不免会影响名声,明日之事,明日再看吧,湘莲,我又饿了。” 呃…… 湘莲看着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才道:“我去命人炒几个小菜来。” ………… 次日清早,东直门箭楼便已热闹起来,许多人想看看新科的状元公风采,也有许多人早已倾慕北地剑王,想见一见他的风姿。 自然因为这事儿本来闹得大,各大赌坊都开出了赌盘,竟是火热一时,不少人都押了不少的钱,而今这一战,自然是很有看头。 不过……到了现在,看头却是不多了,原本许多人还认为叶春秋应当还有一战之力,毕竟流言最初是叶春秋挑衅朱鹤,既然状元公突然要邀斗北地剑王,底气应当还是有的,因而也有人压叶春秋胜,谁晓得到了后来剧情逆转,说是一切源于一场美丽的误会,那叶春秋死乞白赖的跑去朱家门口求和,据说还耍赖皮,就差卷铺盖到朱家住了,如此一来,那些压了叶春秋胜的人心情可想而知,就像踩了****啊,不少人都是含愤来的,来寻叶春秋算账。 箭楼这儿因为靠着瓮城,所以有一处荒废的校场,地方宽阔,还有一处已经废弃的校台孤零零的矗立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而今却是人满为患,人嘛,就是图个热闹,何况这时代娱乐项目不多,权当是在街边看人耍把式了,更别提今儿耍把式的两个人物都是京师里的名人了。 此时,一个小轿停留在箭楼一边,从轿中钻出一个人来,是个少年郎,他穿着一件绸缎的圆领衣,这服饰并不太起眼,可是眉宇之间,却给人一种不同的感觉,只一瞧,便晓得是哪一家的贵公子。 “喂喂喂,刘伴伴,我这个样子,会有人认出来吗?”朱厚照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显得有些紧张。 虽然这不是朱厚照第一次出宫了,不过此前许多次出宫都被发现,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今儿他又微服出来,担心又被人给追回去。因而只带了刘瑾和几个亲近的侍从,其他人一律瞒着。 刘瑾比他更加紧张,每一次泄露了行踪,被骂的都是他这个司礼监的太监,刘瑾心理变态是必然的,他就是个太监嘛,好生生的,乖乖的伺候着皇上,这皇上老实嘛,自然是天子圣明,可是皇上犯了什么错,那么不是被狐媚子迷了,即所谓后宫惑政,要嘛就是身边的阉宦误国,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刘瑾忙低声道:“陛下,陛下……莫要这样左右张望,被人瞧见,人家自然会觉得不正常。” 朱厚照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背着手,带着几个人往那校台方向去,他来这儿,也是没办法,干系着两万两银子呢,虽然明知道叶春秋必输无疑,可是这银子丢到水里,总也要听个响啊,何况他确实为叶春秋着急,这是自己师弟啊,这师弟若是输了,不但颜面无存,若是刀剑无眼,却也不禁让人捏一把汗。 不过见到了有热闹可瞧,朱厚照在人群中还是兴致盎然,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哪里都稀罕。 呵呵……这儿没人认得朕,真有意思。 他正这样想着,却不妨感觉旁边有两束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目光的主人看到朱厚照都露出一副骇然的样子,然后两腿就开始软了,正待要跪下,朱厚照却是察觉出来,这不是自个儿的那两个该死的舅舅吗? 原来张鹤龄和张延龄早就在这儿等了,二人见了朱厚照来,都是吓得不轻,正待要拜倒,朱厚照比他们更急,忙是一把将他们搀住,低声道:“微服,微服……”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大眼瞪小眼。 微服……噢,明白了,不能让人认出来,便紧张的站着,将朱厚照夹在中间。 朱厚照倒是不怕这两个舅舅,只是看着空空如也的校台,不禁道:“怎么人还没有来,架子真大,居然想让朕……想让我在此恭候他们的大驾,到底来不来啊……” 张鹤龄忙是道:“陛……呃,公子,没这么快,没这么快的,那位北地剑王老前辈还要沐浴更衣呢,以往他与人决斗都在这里,都要先沐浴更衣,焚香祝祷之后,方才来的。他身经百战,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这一次怕是春秋要倒霉了……哎……一说到春秋,我就很惭愧哪。” 朱厚照怒视他,张鹤龄忙是笑嘻嘻地道:“公子息怒,息怒……臣……不,小人不是是为叶春秋担心吗?他这一次是必败无疑的了,不过年轻人嘛,吃一些亏也没什么,嗯……春秋是我的贵人啊,既救了我性命,还能为我挣钱,啧啧……。” 第四百四十六章:好戏上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想着白花花的银子,张鹤龄的脸上露出很感激的表情,甚至忽略掉了朱厚照脸上的怒色。 过了半响,他却是叹息了一声,遗恨地道:“可惜,现在赢率太低了,一千两银子压下去,五十两银子都挣不来,早知当初三赔一的时候多压一些。” 正是朱厚照差点没有忍住狠揍张鹤龄一顿的时候,却见一辆马车粼粼而来,人群中爆发出欢呼,纷纷道:“北地剑王老前辈来了,哈哈……去岁的看他一剑击败京师神刀,前几年,他以一力敌京师三大刀手,今儿……又有好戏看了。” “今年没什么看头,那叶春秋是个孬种,起初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料不到老前辈还没出手,他便乖乖地要举械投降了,实在……” “据说哭求了一晚上,北地剑王老前辈都不见他。” “可不是要哭吗?若是不跪地求饶,他那三脚猫的本事,岂不是要被被朱老前辈吓尿了裤子?” “却也未必。”也有人为叶春秋说话:“那状元公平倭破白莲教,这一件件,都是实打实的本事……” “这样的战报,你也信?我有兄弟在天津卫中做事,当年也是剿天津的教匪,结果大败而归,你猜怎么样,结果他们报了大捷,还说是贼军大败,杀贼不计其数。” 朱厚照听到这些叫嚣,肺都要气炸了,但想到自己不能暴露了身份,只好阴沉着脸,并不做声。 只是他抬眸去看那号称北地剑王的朱鹤,见他一身白衣,徐徐携剑走上了校台,神色从容淡定,仿佛今儿不是来斗剑,而是来踏青郊游,面对许多人的追捧和叫好,他也不为所动,待到了校台上,便有人给他放了一个蒲团,他只环顾四周,眼中有神,旋即坐下,再将眼帘打下,对于外界不闻不问。 真正的高手风范啊。 朱厚照虽然对这个人有些不喜,可是看他仙风道骨,绝世高手的风姿,也不禁为他折服。 于是校台下沸沸扬扬,见朱鹤来了,叶春秋依然不见踪影,便不禁喧嚣起来,反而是做为事主的朱鹤老神在在,只是沉眉不语,稳若磐石的高坐,身上一身白衣无风自动,使人生出膜拜之心。 “那叶春秋为何还没有来,北地剑王老前辈都已经到了,他一个年轻后辈,还这样拿架子吗?” “哼哼,怕是不敢来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朱厚照也是等得焦急,叶春秋当真躲起来了?若是躲了起来,这就实在太教自己失望了,输阵不输人啊,即便输了,有什么打紧,可是连来都不敢来…… 日头渐大,许多人已是汗流浃背,可是那叶春秋依然无影无踪,许多人骂骂咧咧起来。 朱厚照身旁的寿宁侯张鹤龄笑嘻嘻的道:“哈哈……我就知道春秋比朱老前辈差得太远了,朱老前辈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剑客,一生之中,不知多少人败在他的剑下,公子,你看看……看看……朱老前辈这淡定的样子,人家只是来玩玩而已……自然……自然,春秋是我的贵人,小人很感激他的,可是他输定了啊,你看,来都不敢来……” 朱厚照也是大失所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回宫,又觉得出来难得,可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直到日上三竿,终于有人惊呼道:“来了,来了……” 却见一个少年步行穿过了东直门的门洞,嗯……头顶一个纶巾,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儒衫,脚上穿着的是青色的布鞋,最可笑的是他腰间挂着一柄很长的倭刀,可惜他不过是个十五岁少年,个头不算太高,因而这倭刀在腰间晃啊晃啊,总觉得刺眼。 他走得很慢,像一个很普通的小读书人,面目俊秀,薄唇一直轻轻地抿着,可是在大家看来,却是像掩饰他虚弱的内心,许多人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他就是叶春秋?” “这样瘦弱……” “竟敢跟朱前辈……” 叶春秋对于各种声音充耳不闻,他已是徐徐走上了校台。 坐在蒲团上耐心等候的朱鹤此时也已张眸,只是瞥了叶春秋一眼,而后长身而起。 众人屏住了呼吸。 此时便见叶春秋上前,朝朱鹤行礼:“见过老前辈。” 朱鹤面上带笑:“还以为状元公不来,让老夫久等了,状元公既然来了,那么……” 叶春秋却是很固执地摇摇头道:“其实学生来,是为了取消这一次剑斗,朱老前辈乃是学生素来敬重的剑道高手,学生何德何能,岂敢和老前辈一较高下,老前辈,请恕学生……” 此话一出,无数人叫骂起来,这是什么道理,你不比了?你当这是儿戏吗? 怕了就怕了,偏偏还要说得这样煞有其事,真是岂有此理。 人群之中,一个穿着一件朴素衣衫的人负手而立,只是他身后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却是出卖了他的身份,此人便是焦黄中。 焦黄中一早就来了,这样的好戏,他怎么肯轻易放过?眼看叶春秋不敢与朱鹤剑斗,他嘴角露出冷笑,禁不住大喝道:“堂堂状元公,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呵……也不怕被人取笑吗?” 朱鹤却并不以为意,眼角的余光瞥了校台下的焦黄中一眼,却是微微一笑,对叶春秋道:“状元公,既有约定,哪有取消的道理,须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朱某厚颜,倒要向状元公请教了。” 朱鹤嘴上说得很漂亮,自然换来了满堂的喝彩。 他靠近了叶春秋,嘴唇却是轻动,接下来的话,却是轻轻对叶春秋说的:“已经怕了吗?无妨,老夫不会要你的性命,只是断你一条腿罢了,你运气不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纵容你是状元公又如何,世道就是如此。” 他这番话,旁人无法听到,可是叶春秋却清晰入耳。 叶春秋抬眸,看着朱鹤,却见朱鹤风淡云轻地看着自己,只有那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机。 第四百四十七章:诛他九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叹口气,才对朱鹤道:“前辈当真要如此吗?” 朱鹤轻哼一声:“你说呢?” 叶春秋抿嘴笑了,只是他的眼眸里也露出了一丝冷色,这个少年的脸上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而此刻,他只冷冷一笑,然后退开一步,高声道:“既如此,那么就恳请前辈赐教。” 呼…… 人群又安静下来,这状元公终于有了那么点儿‘男人’的样子了。 只是……就凭他……还想和北地剑王一决胜负? 若是他当真有胜算,又为何会频频想要媾和?现在多半是实在没有了办法,只好破罐子破摔了。 北地剑王剑法如神,天底下的好汉,没几个能在他剑下走过三招,这叶春秋……自取其辱! 朱厚照这时激动起来,无论如何,好戏登场了,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激动地看着校台上的两个人。 虽然机会很渺茫,但朱厚照还是在心里唤着…… 叶春秋……你要赢啊。 此时,却听一旁的寿宁侯张鹤龄道:“叶春秋输定了,陛……公子快看,叶春秋后退一步,却没有使出起手式,须知这刀剑比斗,起手式最为重要,所谓一叶知秋、管中窥豹是也;再看朱老剑王,他虽没有动,可是却稳若磐石,你瞧他的站姿,这是剑法中的所谓莲花步,表面寻常普通,实则却是暗藏剑意,再看他的手,他的左手微微摆在后头,即将持剑的右手却是微微弓起,这暗合人剑合一的道理,呀……想不到啊想不到……朱老先生比去岁一剑击败京师神刀张大胆时,剑法又精进了几分,你看他,袖口无风自动,要拔剑了……拔剑了,北地剑王长剑一出,天地色变,万兵折服……” 接着他跺脚:“春秋真真……是不知所谓啊,这个时候了,还是呆若木鸡,糟了,糟了,我要发财了,我三赔一押了三千两,五赔一押了六千两银子,这下想不挣钱都难了,哎呀呀……春秋是我的贵人啊,快看,快看,春秋依然还是呆呆的不动,哎呀呀……我的心要跳出来了……” 只见校台之上,二人站定,叶春秋盯着朱鹤,朱鹤的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眼眸里掠过浓浓的杀机。 就在下一秒,朱鹤拔剑,只听铿锵一声,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 焦黄中的眼眸里已经掠过了一丝大喜之色,他眼眸深邃,深不见底,此刻牙齿一咬,不禁兴奋起来。 下一刻,就要挑断这叶春秋的手筋、脚筋……呵…… 寿宁侯张鹤龄的声音又响起来:“这下糟糕,真正糟糕了,快看看剑王的拔剑,长剑一拔,干脆利落,须知高手过招,绝无花俏,要的就是这雷厉风行之势,北地剑王果然名不虚传,我服了,真真服了,只这拔剑就已是石破天惊,我都忍不住要吟诗一首了:今有剑王朱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呀呀呀呀……再看叶春秋,叶春秋还未拔剑,他竟如此迟钝,哎……真真是我的贵人啊……” 却在这时,朱鹤厉声道:“状元公,承让了。”话音落下,人剑合一,剑影已朝叶春秋直刺而去。 呼…… 无数人惊呼起来。 焦黄中的眼睛更是为之一亮。 朱厚照心里咯噔了一下,起初还怪叶春秋坑了自己,可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竟开始担心起叶春秋来。 这剑挺快的,不知会不会伤了师弟,呀……朕还没有和他秉烛夜谈呢…… 他心头一紧,边上的张鹤龄却顿时振奋无比,声若洪钟道:“来了,来了,这便是剑王赖以成名的凌霄一剑,公子快看,这剑宛如毒龙出洞,端的是灵巧无比,此剑……嗯……剑王这一招去势并不快,不过却胜在攻守兼备,高手过招,往往第一剑,都需试探对方的斤两,这凌霄一剑……呀……春秋这个家伙,他还未拔剑,他吓傻了,天哪……从前见他还挺勇武的,今儿怎么这么呆,咦,我恍然间明白了,天……这是剑意,是剑意,剑王的第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剑王他老人家的剑意却已将叶春秋笼罩,何谓剑意,剑意便是剑术高手浑身上下所带来的杀气,剑意一出,寻常的对手自然而然也就动弹不得,心中唯有极大的恐惧……” 叶春秋没有动。 叶春秋没有拔剑。 这个少年,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一剑杀来,朱鹤人剑越来越近,叶春秋几乎可以看到他的面庞,可以看到他的剑尖,甚至可以看到他的颌下,每一根白发在飘舞,他看到了朱鹤眼中的杀机,看到了那眼底深处所带着的欣喜,他依然没有动。 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竟在叶春秋的眼里开始放慢了,常年的剑法练习,锻炼的何止是他的刀剑的技巧和体力,还有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耳朵。 在他的眼睛里,这白驹过隙的一刻,却是出奇的慢,他依然没有动。 所有人惊呼起来。 状元公这是做什么。 许多人已不忍看去。 唯有焦黄中努力的睁着眼。 而朱厚照几乎感觉自己的胸脯像是受了一记重锤,师弟疯了啊,这绝对是疯了,他既不躲,也不拔剑,这剑来势得这样的快,就算到时候剑王想要收剑,只怕也来不及了,师弟不怕死吗? 朱厚照禁不住想要大喝一声,要用金口阻止这一场决斗。 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他,居然在这一刻竟只剩下一个念头,绝不能再比了,谁要是再比,就砍了他的脑袋,株杀他的九族。 他还未开口,身边的张鹤龄便夸张地惊呼:“呀……剑意已经弥漫了春秋的全身,春秋已是不能动弹了,下一刻……下一刻……” 下一刻,叶春秋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剑尖已至自己鼻尖,他甚至可以看到长剑从纤细,而到了眼前时,却变得无穷的大,他清晰的看到剑尖闪动着寒芒,能看到剑刃处的血槽口,这是一柄制作尤为精良的剑。 第四百四十八章:不堪一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好剑。”叶春秋突然脱口而出,目不斜视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剑尖。 只是下一刻,他的身子却是微微一偏。 只是一偏…… 那剑尖便贴着叶春秋的耳后根刺入了虚空。 还未等所有人反应,甚至这一刻,自以为一剑得手的朱鹤大喜过望得兴奋劲还未过去,叶春秋已经扬起了手…… 须臾之间,叶春秋的手狠狠拍了下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一下子,打醒了所有人。 这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朱鹤的身上,朱鹤人剑向前倾倒,又突然被这狠辣的巴掌一击而中,整个人便砰的一声摔落在地,就如皮球落地一样,整个脑袋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弹起,接着又重重地落下……咚……咚……咚…… 哐当,长剑落地的清脆声音也随之而起。 不可思议的一幕。 叶春秋依旧站着,而朱鹤却已整个人趴在了叶春秋的脚下。 这……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传出了惊呼的声音。 朱厚照方才还焦急地想张开口,想说剑下留人,而现在,他的嘴依然还张着,却是合不拢了。 张鹤龄睁大了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微微颤抖:“这一剑的剑意……不……方才那一掌,呀……叶春秋的一掌……这一掌…” 整个校场安静下来,落针可闻,连呼吸都已被屏住了。 所有人安静地看着校台上,那倒在叶春秋脚下的朱鹤。 什么……剑王居然…… 这可是打倒了不知多少高手的北地剑王。 这可是当初一剑震京师的一代剑师。 这可是曾经数百人围杀而立于不拜的剑术大宗师。 可是……可是…… 朱鹤被打蒙了,脑袋上也被磕得高高肿起,脸上还留着一个五指印,他昂头,不可思议又恐惧地看着叶春秋,轻声道:“你……你……为何……” 叶春秋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平静得可怕,他同样轻声地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还能安然无恙?你是不是想问,你的迷香散为何不起作用?” 二人的对话,校台下的人听不见。 可是所有人都看到朱鹤脸上露出了惶恐大惊之色,就似是见了鬼一样。 叶春秋的目光依然古井无波,依旧轻声道:“你家中有一个祖传的秘方,无色无味,只要配出来,将其沾在袖上,靠近了别人,就可使对方中毒,虽然不至于让人昏倒,让人难以察觉,却可以使对方变得迟钝,可以让对方在毫无所察的情况之下变得笨拙,是吗?”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朱鹤眼眸里的惊恐更深了许多。 叶春秋抿抿嘴,温文尔雅的笑了,他当然知道,因为光脑里就已经有了这个信息,北地剑王在这个时候盛名一时,而在历史之中,他在嘉靖三年的时候,才被人揭发出来,后来的人才知道,原来他是利用一种无毒且使人无法察觉的迷药使人束手待毙,他确实战胜了许多对手,也有一些对手发觉出自己在剑王面前有些异样,不过输的人,输了就是输了,作为武师,若是输了还大喊不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指责对方,只会让人不齿。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至于他所谓以一敌百,更是他的弟子们的吹嘘浮夸之举罢了,所谓的剑术宗师,既靠有人吹捧,也靠他的迷香散才铸就而成。 直到嘉靖三年,也就是十几年之后,他的一个小妾因为与人私通,被他追杀,这才揭露了这个惊天秘密。 想要防止‘MI香散’,其实很简单,在鼻子里塞两个棉花团就可以了。 恰好,叶春秋带了两团来。 朱鹤大惊失色,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这几乎无人所知的秘密,竟是被叶春秋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大口喘气,目露凶光。 叶春秋却摇头叹口气,轻声道:“本来……我是不想和你斗剑的,因为……你没有资格,只不过,你和焦黄中沆瀣一气,非要置我于死地,早在第一次我拜访你的时候,就已经决心与你一较高下了,我之所以一再求和,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叶春秋说到这里,连自己都忍俊不禁:“是为了赔率,既然大家都看好剑王,那么我不妨让更多人知道你剑王的厉害,让所有人都认为你剑王必胜无疑。所以我在你府邸门前屡屡请见,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想要求和?你错了,你自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却是不知,我非蝉,而是那只麻雀。” “我是读书人,本来还给过你机会,若是你能见好就收,今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的那些秘密,还有你那沽名钓誉的手段,我也懒得去管去计较,江湖中的事,与我何干?可是你非要自寻死路,那么……”叶春秋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冷色:“那么我就必须要告诉你背后的那位焦公子,我叶春秋不是任人可欺的。” 朱鹤情急,已是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弯腰要捡起自己的剑,在这个少年面前,自己的所有秘密竟都不复存在,他满是羞怒,狞声道:“你去死吧。” 是啊,你去死吧,只要你死了,所有的秘密就可以继续掩盖。 只要你死了,就可以得到焦家的赏识。 只要你死了,才可消他的心头之恨。 朱鹤举剑,还未刺下。 叶春秋却是摇摇头,这个人的剑术很不到家,虽然有些功底,算得上是好手,可是距离真正的高手却还差得远了。 叶春秋没有拔剑,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抬起手。 啪…… 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更狠更快,宛如闪电一般,直接将朱鹤打得飞了出去。 砰……朱鹤的剑又脱手,整个人仰摔在地。 又是一掌。 所有的看客,依然还处在震惊之中,谁也没有想到,剑王在叶春秋的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 连剑都没有拔。 只是一巴掌。 朱厚照的嘴巴还没有合拢,他身体激动的得忍不住战栗,北地剑王……就这么趴下了…… …………… 昨天又熬了夜,真想睡一会,不过也就想想,今天还有很多字得码呢,不努力,老虎也不好意求票,好吧,继续求点票儿,老虎继续老老实实的码字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招惹的下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又不禁战战兢兢起来,然后忍不住握拳欢呼:“朕……不,我……不……方才那一掌,是什么掌来着?” 不是说这北地剑王剑术无双吗?这算不算是逗朕,还是这个师弟…… 一边的张鹤龄已是脸色铁青,他扶住自家兄弟张延龄,张延龄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心里算着这一次亏了多少银子;张鹤龄如遭雷击,听到朱厚照问他,只是磕磕巴巴地道:“这……这……这理应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如来神掌吧,据……据说这如来神掌……千遍万化,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却暗藏十万杀机,陛……公……公子……这……这是他娘的……如来神掌……准没有错的,天……我的天……我瞎了眼啊,我……我死了干净,该死的教匪为何不把我剁了,却让我活在这个世上受这样的痛,哎呀呀……我心绞得厉害…老二,老二,你来扶我,快扶住我……” 张延龄吹胡子瞪眼:“都说了死了干净,还来害人,我卖了两个庄子了。” …………………… 朱鹤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而叶春秋已一步步走来,朱鹤面色大恐,道:“你……你……” 叶春秋朝他微笑,叹口气道:“早知当日,何必当初呢?”他伸出手:“朱老前辈,请起来吧,决斗已经结束了。” 朱鹤狐疑地看着叶春秋,叶春秋面色真挚,显得很真诚。 他伸出手,叶春秋一把将他拉起来,然后朝他作揖,正待要说多谢指教。 而摇摇晃晃的朱鹤却是看到了机会,他很清楚,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在叶春秋手上,何况……今日不能废了叶春秋,自己就错失了巴结焦家的机会。 他已经身败名裂,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他目光一闪,掠过了杀机,猛地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一柄匕首,然后快如闪电一般朝叶春秋刺去。 校台下的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一看到这校台上的惊变,却都禁不住的一阵惊呼。 谁都想不到,这北地剑王竟是如此的无耻。 而叶春秋却是笑了,那是灿烂的笑容。 二人距离得如此之近,朱鹤没有从叶春秋的眼里看到不安,而是看到了一种奸计得逞的色彩。 一股寒意自朱鹤的全身蔓延开。 果然,叶春秋似乎早有察觉一般,猛地一下,狠狠一巴掌打出。 啪…… 匕首哐当落地,朱鹤又一次飞出去。 叶春秋徐步上前,一脚踩住了朱鹤贴在地上的前胸,朱鹤动弹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也因****被叶春秋踩住,使他透不过气来,他大口大口地喘气。 叶春秋摇头,轻声道:“你忘了一件事,我是读书人。” 叶春秋说到读书人的时候,面带骄傲之色,这个一向谦虚谨慎的少年,现在所表露出来的骄傲,在朱鹤眼里,只剩下了恐惧。 叶春秋接着道:“你和你背后的人想要害我,你真以为,我只是轻轻松松将你打败,这件事就过去了?我方才已说过,我要让你背后的人知道招惹我的下场。” 叶春秋朝着朱鹤露出冷然之色,他俊秀的脸上,仿佛凝了一层冰霜:“可既是剑斗,你已输了,叶春秋堂堂读书人,怎么能赶尽杀绝;你难道认为我方才拆穿你的把戏,只是过一过嘴瘾吗?你以为我方才故意好心拉你起来,只是向人展示自己的气度吗?你永远不明白什么是读书人,我自始至终都在给你制造机会,给你制造一个杀我的机会,当然,这个机会,也可让我有足够的缘由对你斩尽杀绝。” 叶春秋面若寒霜,他一字一句,声音却低如蚊吟:“你惹到我了,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一次次给你机会,可是你却一次次想要将我赶尽杀绝,今日你可以为了巴结而害我,明日你可以害多少人?” 朱鹤的眼中,只剩下了恐惧。 他万万料不到,从一开始,自己已经被计算了,叶春秋揭穿了自己,叶春秋好心的拉自己起来,叶春秋给自己创造了杀他机会,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这个状元公的算计,而自己的所作所为,则给叶春秋创造了一个痛下杀手的机会。 他立即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满脸乞求地看着叶春秋,几乎呜咽的道:“状……状元公……饶了我……饶了我。” 叶春秋的脚上已经加力,犹如一座小山,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胸口,他说话已经越来越艰难,到了最后,已是连气都无法吐出了,胸口的疼痛使他额上黄豆般的冷汗滴淌而出,而那种闷气的感觉使他连呼吸都要戛然而止,他的脸唰的一下胀红起来,嘴巴大张,只想疯狂的喘息。 叶春秋的脚下继续加劲,却是面上带着笑容,这时候,与其说愤怒和仇恨吞噬了他的内心,倒不如说是此刻他心如明镜,他依然保持着冷静,这绝不是激情之下的痛下杀手,反而像是一件自己本该要做的事。 朱鹤抱住了他的脚,想要将叶春秋的脚挪开,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叶春秋依然屹立不动。 咔擦……胸骨碎裂的声音传来,一口血自朱鹤口中溢出,鲜血一滴滴的流淌出来,他眼睛开始发直,然后睁大,仿佛在乞求叶春秋的怜悯。 叶春秋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目光在校台之下,落在焦黄中的身上。 焦黄中早已面如土色,他万万想不到,所谓的北地剑王,竟连叶春秋的一合之力都没有,他见叶春秋踩在朱鹤的胸口上,就仿佛只是轻描淡写的想要制服朱鹤,以防止朱鹤继续动手行凶,可是当那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时,他看到了叶春秋的微笑,还有那清澈而带笑的眼睛。 猛地……焦黄中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别人或许自叶春秋的脸上看到了如沐春风,可是焦黄中看到的,却似乎是一缕凶光,这一缕凶光如一柄剑一样,穿破虚空,狠狠的扎在焦黄中的胸膛。 第四百五十章:劫后余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迎上叶春秋的目光,焦黄中身躯一震,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可是后头却踩了空,打了个趔趄,显得狼狈不堪。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却强作镇定,勉强站稳,忙是将目光移开,不敢去看叶春秋的眼神。 而这时候,看客们已经开始沸沸扬扬起来:“什么剑王,竟如此无耻,剑斗输了,竟敢偷袭,这与下三滥有什么分别。” “天,他让我输了二百两银子。” “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人,若不是状元公武功高强,只怕早已被他得手,可就一命呜呼了……” 叶春秋的脚不断地用劲,直到地上的朱鹤终于身子一震,一下子失去了挣扎,没有了呼吸。 朱鹤死了。 不知是因为闷气而死,又或者是因为断裂的肋骨刺入了五脏而导致,不过这些已和叶春秋没有了任何关系。 叶春秋移开脚,此时没有人去责怪他痛下杀手,因为刀剑无眼,剑斗不就是如此吗? 更何况朱鹤早已输了,却非要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想要痛下杀手,显然叶春秋拳脚过激一些,却也是情有可原。 叶春秋收了脚,几乎没有去看地上的朱鹤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徐徐走下校台。 而此时,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朱厚照几乎要疯了,他狠狠地用手拧着刘瑾,把刘瑾身上的皮肉抓得乌青,方才压抑住了心里的激动。 师弟威武啊…… 什么北地剑王,不及师弟一根手指头。 一旁的张鹤龄,已是抽泣得昏死了过去。 那些输了钱的,竟没有一个人敢责怪这位‘出神入化’的状元公,只看到状元公背着手下了校台,没有任何人说话。 他们看到的,只是叶春秋依然保持着谦虚的神色,依旧是如此从容,如此淡然,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 他走到哪里,目光就聚焦到了哪里,直到叶春秋慢悠悠的走入人群,于是人群自动的分开一条道路,许多人敬畏的看着这个少年人。 朱厚照看着叶春秋朝自己走来,一下子又激动起来。 呀……他发现了朕了?哎呀呀……朕该怎么和他说话好?师弟威武,师弟雄壮吗?呀……这样是不是太过火了,嗯……理应轻描淡写一些,学他一样,嗯……勾嘴,抿唇,微笑…… 只是,叶春秋却在距离朱厚照四五丈距离的时候停住了脚步,朱厚照愣了一下,却见叶春秋走到了一个同样是圆领衣的人面前。 这个人……是焦黄中。 焦黄中看到叶春秋走到自己跟前,竟是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他自小养尊处优,随着自己的父亲仕途越来越一帆风顺,不知多少人想尽办法巴结着自己,可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却给了他一种无以伦比的恐惧。 叶春秋站定,脸上带笑地看着他,足足数息之间。 焦黄中的脸色很不自然,哪里敢去看叶春秋带笑的眼睛,他手足无措,想要让身后的两个侍卫给自己壮胆,可是身后的两个侍卫竟是束手而立,也是大气不敢出。 叶春秋依然保持着微笑,却是突然将手扬起。 焦黄中吓得想要捂脸,方才叶春秋给朱鹤的几记巴掌,实在给了他太深的印象。 谁晓得叶春秋双手一拱,却是长长作了揖,温和道:“不料焦同年也在这里,春秋有礼。” 呼……焦黄中长长舒了口气,只是他的脸色既尴尬又难堪,他只得僵硬地回了个礼:“是啊,来凑个热闹,春秋好武艺。” 叶春秋只抿抿嘴,却是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噢,我想起来了,这位北地剑王和焦同年倒是老相识。” 焦黄中心里咯噔一下,他现在只想逃,可是双腿却好像僵住,只是心虚的道:“他……我……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只是……点头之交,呵……呵呵……一个下贱的武夫,我怎会跟他有深交他,哈哈……春秋言笑了……言笑了,焦家再怎样,也不会结交什么下九流的。” “哦。”叶春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朝他一笑,眼睛又看在他的身上,哂然道:“我还以为你们很相熟呢,嗯,若是如此,那就无事了,焦同年,春秋有事,先走一步。” 他旋身,举步朝着东直门地方向,便徐步而去。 焦黄中竟是产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叶春秋,直到叶春秋的身影闪身进入了东直门的门洞,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时,却已是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 这时,他才恶狠狠地回眸瞪了身后的两个侍卫一眼,忍不住嘀咕一句:“饭桶。”便跺脚而去。 等有人到了校台上,有人惊叫道:“朱先生死了。” 只是这时候,并没有人过于关心,这位朱先生可把大家坑惨了。在场之人,只怕十有八九都输了不少钱。 更何况当初下战书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作保,所谓比武决斗,刀剑无眼,有个跌打死伤,也是常有的事,也无人有什么说辞。 不过那位状元公给大家的震撼实在太大,堂堂剑王,一世英名,在这状元公面前,竟只是几巴掌下来,便死于非命,这状元公小小年纪,文武双全,实是让人高山仰止,深不可测啊。 许多人兴奋劲还未过去,更多人因为输钱而懊恼,尤其是寿宁侯和建昌伯这样豪赌的,那就更是几乎把近半的家财都搭了进去。 当初说好稳赢的,大家原本是想,既然稳赢,虽然赔率低的令人发指,可投入的基数大,一千两进去,也能挣五十两出来,反正捡的钱,权当是天上掉馅饼了。 谁晓得这一下子,却是一下子输了个干净,一下子底朝天了。 张家两个兄弟,几乎是两腿发软,是被自己的家仆抬着走的。 相较于许多人的痛心,朱厚照却是还意犹未尽,只是…… 他猛地醒悟,他挣钱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天上掉馅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猛地眼眸一张,又死死地拧了拧刘瑾。 刘瑾哎哟一声:“疼,疼……” 朱厚照大喜道:“看来当真不是做梦,哈……哈哈……刘伴伴,咱们……挣钱了。” “陛下……”刘瑾一脸委屈地道:“当初买的时候,赔率是一赔三,陛下转手之间挣了六万两银子。” 六万两银子,这绝对不是小数。 大明朝的税赋多是以实物为主,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都是主要的税种,除此之外,就是贡品了,反而这现银的征收却是少之又少,一年不过两三百万两纹银而已,这个数目低的令人发指,以至于初期的时候,太祖高皇帝一拍脑门,就想出了个办法,我没银子我可以印钞票啊,于是乎,宝钞就出现了,官兵们没钱发薪俸,没关系,送你宝钞一张,有零有整,还不带找的。 只不过这种方法虽然屡试不爽,却很快就遇到了问题,因为宝钞泛滥,导致这宝钞贬值的过于厉害,一张百两银子的宝钞,在市面上连十两都不值,如此一来,官员们吃不消了,贪赃枉法的还好,可是清流官却等于是给朝廷打白工,所谓的宝钞,连欠条都不算,于是闹了一阵,最后索性连薪俸都发实物,到了发薪俸的日子,一伙儿穷清流就一个个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个个流着鼻涕,满脸菜色,然后拢着袖子在崇文门的墙根底下蹲着,发工资了,然后一个个抱着绢布、大米回去,统统都是以实物发放,童叟无欺。 前几日,清流们痛骂四门仓的掌库不法,然后群起而攻之,也是这个缘故,穷清流在京师毕竟还是不少的,日子其实很不好过,偏偏这实物的俸禄总有好坏优劣之分,同样的米,可能是白嫩的细米,也可能是糙米,同样的绢布,档次又有上中下三等,以次充好是常态嘛。 现银对于国库来说,都已是较为难得的东西,何况是刚刚登基的朱厚照? 转眼之间,竟是挣了六万两银子,朱厚照的心情怎么不激动,他的脸涨得通红,欢喜地道:“去,去,去……咱们去领钱去……哈哈……” ……………… 叶春秋觉得有些疲倦,回到了客栈,见父亲不在,便到了自己的卧房倒头就睡,等到醒来,便见舅父和老爹在隔壁的房里吃茶,叶春秋上去给叶景见礼,叶景还不知道东直门那儿发生的事,只是朝他颌首,笑吟吟地道:“这阵子总是见你神出鬼没的,这几日就要吏部选官了,虽说大抵是根据名次来,但这几日却要稳重一些的好,莫要给人留有口舌。” 叶春秋连忙说是,却朝舅父眨了眨眼,舅父会意,当即也不说什么,等到叶景去读书了,叶春秋方才坐下,笑看着孙琦道:“舅父,我托你的事,办得如何?” 孙琦也是满脸笑意,捋须道:“妥当了,两万两银子,昨天正午下的注,当时的赔率是一赔五,春秋,方才我出去的时候,便听伙计说了东直门的事……这一次,可真是大收益呀……”孙琦说到此处,眼眸里掠过狂喜。 这真真是天上掉馅饼啊,两万两银子砸进去,一赔五,这是多少?足足十万两银子。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绝对是天大的数目。 这个时代,白银还不似万历年间因为西班牙里的地理大发现而就殖民贸易而导致白银泛滥,所以银价还算稳定,十万两,绝对是一笔天大的款子。 叶春秋咋舌之间,也终于明白这个老大帝国到了而今真正的问题所在了,因为税制的不合理,所以导致朝廷的税收主要在实物上,反而更加轻便的白银却是少之又少,而地方上的巨贾和官绅却大多藏银无数,偏偏这些人却很难从他们身上征收税赋,单单这一次赌局,便可管中窥豹,只怕不少京师中的富豪之家,在暗中一掷千金,而这些人的财富竟是让叶春秋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依稀记得,盛世之中的弘治朝,每年的税赋也不过白银三百余万两,粮食在一千万石,再加上各种丝绸、布帛之类,看上去堆积如山,实则却隐藏着巨大的亏空。 好吧,无论怎么说,朝廷要藏富于‘民’,这是朝廷的事,和自己无关,因为作为一个平头百姓,叶春秋和孙琦这一次大发了一笔。 财帛动人心,连叶春秋都不能免俗。 叶春秋朝孙琦眨眨眼:“舅父明日赶紧去将银子兑出来,多雇一些人,实在不成,找一些信得过的人帮忙,不不,明日先去买一个宅子,否则运到客栈来,多有不便,这笔银子足够我们大展拳脚。” 孙琦很痛快:“就在内城置一个大宅,要寻就寻一个过得去的府邸,统统都计在春秋的名下,将来你们父子在京师也就有了落脚之处。” 二人都有些兴致盎然,合计一番,倒也不至于坐地分赃,不过这银子的用处,却大致地拿了主意,拿下一个大宅是必须的,而且必须要在内城,内城是官员的府邸,一来叶春秋父子将来当值也方便一些,几乎各部堂还有院寺都在内城,距离近,不必来回奔波,二来内城的治安好,风气也好一些,虽然看上去冷清,却胜在幽静。 至于其他,都等吏部选官之后再说。 次日清早,孙琦便动了身前去赌坊,叶春秋也是起了大早,练了一个时辰刀,浑身大汗淋漓,随着体力的飙升和剑法的强大,叶春秋已经开始在光脑中搜寻更多剑术相关的问题了。 光脑中有古剑谱数千上万,叶春秋都不知道这些信息是从哪儿搜罗来的,从前他对剑术一窍不通,虽然决心练剑,却根本没有足够的眼力去识别剑谱的好坏,只是大抵看着靠谱,便循规蹈矩的练习,如今根基已深,对于剑术也有了全新的认识,此时便开始专心致志的选择新的剑谱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又见故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做任何事,刻骨固然重要,可是做事的方法却也是事半功倍的捷径,就好似一个人盲人摸象去学习锻造,可能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是只能打制农具的粗浅匠人罢了,可有的人若是得了名师教导,有精湛的方法来作为指导,可能只需要一年半载,就可以成为巧匠。 练剑,估计也是如此,叶春秋上午闲来无事,便一篇篇的去翻寻剑谱,近三年的剑法练习,使他的胃口越发刁钻起来,寻常的剑谱他大多只是匆匆瞥一眼,而后弃之如敝屣。 这就是光脑的好处,若是寻常人,能拜一个寻常的剑师,承蒙的他的教诲,能学习一门剑术,就已是难得了,穷文富武,即便是真正有心学武的贵人,能寻到几个名师,已是极为了不起了。 而叶春秋却几乎囊括了上下五千年所有的剑术,而且也已有了足够的眼力慢慢适合自己,且更强大的剑术,因而他并不急,几乎每一份剑谱看过之后,根据自己的经验,对其大抵的进行评估,既然打算继续练剑下去,总要优中选优才好。 倒是这时,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便听外间有人厉声道:“状元公可在这里?快快请他来见。” 叶春秋听到动静,这声音竟有些耳熟,忙是出来,便见到一个穿着鱼服的人带着几个校尉在外候着了,叶春秋细细一看,大吃一惊,这人……竟是钱谦。 天……他怎么来了京师,怎么穿上了鱼服? 叶春秋忙是上前道:“我在这里。” 钱谦一见到叶春秋,便喜上眉头,道:“叶贤弟,哈哈……恭喜……恭喜,你做了状元公,我现在才来道贺,该死,该死得很。” 叶春秋无言以对,满脑子依然还在震惊,这家伙是南京五军营左哨的坐营,怎么转眼,却到了京师? 看叶春秋面带狐疑,钱谦便笑着道:“哈……有一件事还没告诉你呢,这不是托陛下洪福齐天,见我在南京当差还算卖力,便敕我入京,嗯,现在调入了锦衣卫指挥使司,领世袭锦衣卫千户衔,实职是宫中站班的锦衣卫百户,保和殿轮值当差。” 竟是大汉将军,锦衣卫的职能有很多种,一种是传统的亲军职责,即所谓的大汉将军,专门在宫中站班的;另一种呢,则是大家闻之色变的锦衣卫密探,别看钱谦在海宁卫是指挥,在五军营也是左哨坐营,不过却不是亲军职,世袭的亲军职比之一般的军职要吃香的多,所以别看他以指挥的名义调入了亲军,领的是千户衔,实际上却不过是小小的百户,其实论起来也算是了不起的高升了,毕竟亲军武官是所有人眼红耳热的肥缺,几乎所有的勋贵子弟,都在盯着呢,可谓是前途无量,地位也非寻常军户可比,就如那魏国公的孙子徐鹏举,现在在金吾卫历练,也不过是先从实职的百户开始磨砺。 可问题在于,几个月前,这个家伙还在南京苦哈哈,怎么转眼之间…… 钱谦眯着眼,似乎是猜透了叶春秋的心思,他微微身子前倾,瞥了身后两个随来的校尉一眼,压低声音道:“多亏了上次的牢狱之灾啊,在牢里,钱老哥猛地有了顿悟,不是早说了吗?读书人哪,花花肠子太多,给十分银子办一分的事,这些不要脸的东西,害钱老哥我走了不少弯路,后来在狱中认得了锦衣卫的杨百户,呵呵……这还真是运气,钱老哥我使了银子,才发现这年头最厚道的还是京里来的亲军,谷大用谷公公,春秋可听说过吗?啧啧……人家提督西厂呢,那可是天子面前的红人。”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钱大哥了不得了,竟是攀上了谷公公?” 谷大用,叶春秋如何不知,这可真正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和刘瑾、张永等人齐名,这几人几乎掌握着内廷最中枢的位置,譬如刘瑾,秉笔司礼监,天下政事,没有他的朱批除非天子亲自干涉,否则内阁票拟了也没有用,还有那张永,提督御马监,掌握禁卫军马,尤其是内廷的精锐勇士营,几乎都归他节制;再有就是这谷大用,则是提督西厂,西厂是专门用来监督锦衣卫和东厂的,这等于是掌握了厂卫的大权。 钱大哥还真是可以啊,竟是扬眉吐气,攀上了这么个贵人。 叶春秋并不反感钱谦的手段,毕竟蛇有蛇路、虾有虾路,自己固然不愿意去攀附什么,却也并不至于学那邓健一般,满脑子除了仗义死节就没别的了。 钱谦老脸一红,期期艾艾的道:“春秋啊,你太看得起你钱老哥了,谷公公……我怎么攀得上,呃,其实是他在宫中有个干儿子。” 干儿子…… 叶春秋有些想笑,可是细细一思,似谷大用这样的宦官,肯定会在宫中收一些小太监做爪牙,这些人虽然为虎作伥,在宫中是给人做儿子,可是出了外头,却也是能耐不小的。 钱谦继续道:“这位干儿子姓赵,嗯,豪爽得很哪。” 叶春秋很佩服的道:“想不到几月不见,钱老哥就攀上谷公公的干儿子了。” 钱谦干笑道:“春秋,你消遣你钱老哥是不是?钱老哥何德何能,哪里攀附得上赵公公,我是经由那位杨百户,认识了赵公公的外甥,他恰好在锦衣卫南镇抚司公干,我是砸锅卖铁,凑了笔银子给他送了份丰厚的炭敬,谁料到人家也仗义,当即就去禀告,说是钱老哥平倭有功,锦衣卫又有了空缺,那指挥使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人可是谷大用公公干儿子的外甥哪,自然是顺水推舟,你钱老哥就来上任了。哎……想到这诸多往事,你钱老哥真是感慨啊,真不容易,而今,总算有点盼头了,瞧我这身上的鱼服没有,钦赐的……嘿嘿,里头站班的大汉将军都有钦赐,寻常的大汉将军钦赐虎、彪服,老哥我是百户,又是有关系的人,直接破了常例,钦赐飞鱼服。” 第四百五十三章:贵人恩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不免要对钱谦道上一句恭喜,却没想钱谦心情振奋地继续道:“这一次钱老哥来了京师,早已想好了,其他的没啥说的,就是干,跟着谷公公,跟着赵公公,跟着赵公公的外甥干到底。” 听到这个绕了几个弯的关系,叶春秋其实还真是有点无言以对,只好苦笑道:“那真是要预祝钱大哥前途无量了。” 钱谦摆摆手道:“总之呢,咱们都到了京师,总要相互照料为好,噢,那邓御史也到了京师,不知现在是什么差遣,咱们都是从南边来的,得相互照应着才是,邓御史现在在哪里,有功夫我去会会他,哼哼,他平时总是看不起我,今儿让他见见。” 钱谦满脸的嘚瑟。 叶春秋郁闷地道:“邓大人现在多半是在养伤吧。” “呀,他在南京时的腿伤还没好?哎……这……真是令人遗憾啊。” 叶春秋一脸郁闷地道:“这倒不是,只是又添了新伤,我听人说,而今两条腿都给打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吏部那儿让他在京养伤,再另行差遣。” 钱谦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细细想来,他这性子,若是不被人把手脚都打折了,反而是咄咄怪事,现在听他又打折了腿,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下次我去瞧瞧他,春秋也一道去。” 叶春秋应允下来,不管怎么说,邓大人和自己也算是老相识。 如今在京师遇到了故人,不免话多起来,双方都不禁说起自己这几个月来的际遇,钱谦也只是呵呵的笑:“你在京师出了风头,我怎么不知,不过我是月初才进京当差,你是晓得的,刚来京师,且又在宫中轮值,出来多有不便,所以也不敢来见你,呀,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叶春秋,我是奉命来的,宫中御赐宝剑一口,就是因为你胜了那什么剑王的事,宫里说了,虽然宫中对此嘉许,赐御剑一口,只是碍于庙堂里的闲言碎语,所以只是口谕,叶春秋,你接口谕吧。” 那宫中传说的赐剑一口,确实也只是传闻,几乎属于三无消息,叶春秋不禁愕然,万万料不到竟当真将御剑送了来。 叶春秋倒是不敢怠慢,正儿八经的行了大礼,道:“臣谢……”谢什么来着,叶春秋抬眸看钱谦。 钱谦叹口气道:“谢宫中贵人吧。” 叶春秋只得道:“谢宫中贵人恩典。” 身后的几个校尉抬着一方剑匣上前来,叶春秋双手捧过。 宫中御赐之物?叶春秋心里砰砰的跳,但凡是御赐,理应都是好东西吧,我特么河西乡下来的,赶紧亮瞎我的眼睛才好。 他打开剑匣,便见一柄装饰精美的长剑躺在软垫之中,长剑入了鞘,剑鞘装饰的精美无比,犀皮剑鞘,镶金包边,上头镶嵌了东珠,剑柄的流苏光华如丝,叶春秋心里不禁失望。 这样的装饰,显然是华而不实,卖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偏生少了霸气,这柄剑,莫非也是华而不实?若是如此,我特么还得将它供起来传给子孙后代不成?不实用啊。 其实叶春秋确实遇到了难题,他练的是剑,偏偏现在手上的兵刃却是倭刀,这倭刀虽好,也算是削铁如泥,偏偏与自己的剑法不合,虽勉强也能过得去,不过现在身价已是不同,再用这二手货,显然有些说不过去。 原以为这御剑必定非同凡响,可是只看这剑柄和剑鞘,叶春秋便有些失望了,装饰过多,不太实用。 他放下剑匣,取出御剑,拿在手中小心把玩,方才握住剑柄,猛地一拉。 猛地,一股寒气竟是自剑中散发出来,叶春秋竟感受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感觉,突然手中竟有一种轻灵无比的感觉,宛若这剑身便如鸿毛一样轻,他将长剑抽出,将剑鞘放置一边,便看到了它通体黝黑的剑身和古拙雕刻的铭文,剑身上寒气迫人。 好剑! 叶春秋禁不住赞叹。 他竟发现,这柄剑竟非寻常的钢铁锻造,这种通体黝黑的材料,无论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长剑在自己手中,几乎感觉不到太多的分量,只是轻轻一挥,一道黑色剑影出来,剑锋只轻轻在几上的茶盏划过。 咔擦。 茶盏竟是切口平直的应声碎裂为两段。 叶春秋不由为之咋舌,这样的剑身,这样的剑锋,这样的重量,一剑在手,竟是没有一丝是瑕疵,叶春秋不由大喜,练剑多年,多余兵器也多少有一些了解,剑术本就走的是轻盈路线,讲究的是举重若轻,便如那翩翩君子一般,因而往往剑术对于剑的要求也是极高,既要轻盈,又要锋利,更需坚韧,而这三个特点某种意义来说,却是相互矛盾,想要锋利,却很难坚韧,就如那倭刀一般,为做到吹毛断发,因而刀身就必须做到单薄,因此必须小心的养护,而一旦斩到了硬物,就可能在这单薄的刀身上留下缺口,而一旦坚韧,就不得不讲刀身做的厚实一些,譬如斩马刀、背刀就是这一类的典型,偏偏又因为厚实,却又少了轻盈。 而这三个特点,却都在这柄剑上发挥到了极致,叶春秋不由抚摸着剑身上的铭文,破虏二字的金字铭文闪闪生辉,破虏剑,叶春秋抿嘴一笑。 他沉醉在这柄神兵之中,心中不由估量,若是当时陷入白莲教中有这样的神兵,那杀入房中的数十人,有这柄剑在手,自己或许当真不需火药,完全可以尝试与他们一较高下,这样的神剑,实是稀罕,尤其这剑的材质,竟不知用什么原料打造,竟是集了坚韧如金刚、轻盈如鸿毛、更是锋利到了极致。 叶春秋将这剑捧在手心,宛如珍宝,这样的神器,怕是花费十万家财怕也求不来的。 至于那剑鞘,叶春秋倒是觉得太过招摇了,却还是将破虏剑收入剑鞘之中,悬挂于腰间,腰间几乎没有太多的重量,唯一能感受的,怕就是这犀皮剑鞘的一点微微份量了。 ………… 真是不管做什么,都会少不了压力,看着月票榜,那真是你追我赶呀,心惊胆跳的老虎只能继续来求票了,没办法,老虎也需要安全感,弱弱的问句,有木有支持老虎的? 第四百五十四章:冒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深吸一口气,叶春秋这才意识到这儿还有客人在。 钱谦舔着嘴,方才眼睛也是直勾勾的看着这剑,心里不禁嘀咕,若是这剑拿去送礼,嗯,送给了谷公公,只怕…… 然后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御剑,这天底下,你当真敢拿去送,人家也未必敢收,现在它的主人只有一个,那便是而今的状元公。 钱谦忙道:“我说叶贤弟,老哥我真是对你……哎……我也算是交了差,哈……先回去复命了,什么时候我下了值,请你喝酒。”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红着眼睛深深看了叶春秋一眼,这人比人,倒还真气死人,自己砸锅卖铁了啊,勉强从宁波混来了京师,进了亲军还洋洋自得呢,可是看看人家……摇摇头,带着几个校尉走了。 叶春秋目送钱谦离开,心里感慨万千,钱大哥都来了京师了,连他都混出头了,我辈更需努力。手不禁的抚在了腰间的破虏剑剑柄上,叶春秋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却又不禁生出疑问,宫中为何会关注这一场小小的剑斗,还有……这样的宝剑,即便是宫中怕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吧,却如此轻巧的赐了出来,这……有些不太合常理,皇帝老子这样有钱? 想到了钱,叶春秋决心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打制一柄剑鞘,无论如何,低调为好,闷声发大财最重要,眼下这个装饰,实在太招摇了。 正准备回房中,细细研究这柄神兵,却不妨孙琦却是垂头丧气地回来,叶春秋抿抿嘴,忙上前道:“舅父,怎的回来得这样早?” 这么大笔银子的调度,肯定没有这样轻易的,叶春秋本以为,不到天黑,孙琦也不可能兑现出银子来。 孙琦却是苦笑道:“那如意赌坊只说还要重新查验一下下注的票号,还说有出入,春秋,他们似乎不太肯兑现。” 叶春秋的眉头微微一皱,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这如意赌坊的人,能承接这么大的一笔赌注,肯定不是简单的角色,也就是说,虽然它只是一个赌坊,只怕在这背后,一定是有巨贾和某些大人物为它撑腰,按理来说,这一次虽然叶春秋和孙琦压对了宝,赌坊其实只是中间人,中间抽一些抽佣罢了,其实就是将压那剑王胜的钱,转移到叶春秋和孙琦这样赢了赌注的人手里。 可是这么大一笔银子,是人都有贪念,那赌坊怎么没有?他们从中抽成,多半也能挣几万两银子,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愿意将这么大一笔银子拱手相让。 这笔财富,足以让人冒险了。 而孙琦却遇到了一个商贾最容易遇到的问题,他虽然按着规矩下了注,可是并不代表那赌坊愿意守规矩。 叶春秋慢悠悠的道:“那么,明日你再去问问看。” 孙琦颌首,心情郁闷,也没有多说什么,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孙琦便又去了赌坊了,叶春秋想着过几日要吏部选官,本想去置办一身新衣,不过却关心着舅父的事,便在客栈中等,一个时辰之后,孙琦又是回来,叶春秋见他沮丧的回来,便晓得怎么回事了。 舅甥二人对视了一眼,孙琦怒气冲冲地道:“他们说,得将票号交给他们,等他们察验几日,若是没有问题,再兑换银子,春秋,我若是将票号给了他们,谁晓得会不会肯认账,我心知他们有鬼,也就没有和他们继续纠缠下去,赶紧回来和春秋商议对策。” 叶春秋沉吟片刻,道:“走,我们一道去看看。” 孙琦点头,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雇了两顶轿子,很快便抵达了如意赌坊,赌坊门口几个汉子立着,见孙琦又来,便面露出不屑之色,道:“我家东家不见你,你休要再来了。” 孙琦面色阴沉,正要说话。叶春秋却是抿嘴一笑,彬彬有礼道:“学生想见一见你们的东家,请他出来一会吧。” 汉子们面面相觑,见叶春秋头戴纶巾,穿着儒衫,腰间还系着一柄不凡的长剑,他们心里嘀咕,这个商贾竟请了帮手来,不过瞧叶春秋淡定的样子,这些人素来懂得察言观色,便也不敢刁难,有人进去通报,过不多时,便请孙琦和叶春秋进去。 叶春秋和孙琦进入赌坊,里头自是乌烟瘴气,二人穿过几个厅堂,终于在后厅见到了正主儿。 这如意赌坊的东家张茂听到那个异地的商贾又来,心里不免有些恼火,当初孙琦来下注的时候,张茂就注意到了他,只听他口音,就晓得是南边来的人,再见他拘谨的样子,心里就了然了大概。 本来以为他这两万两银子最后终究会打水漂,可是万万不曾想到,这异地商贾居然压中了,不但压中,而且还大赚特赚,几乎整个赌坊所有压了剑王的银子,统统都一扫而空,若是别人,如意赌坊打开门做买卖,这银子肯定是要给的,只是现在这笔彩头,却是一笔耸人听闻的巨款,他见孙琦只是个寻常异地客商,便起心动念,决心动一些手脚了。 如意赌坊敢在天子脚下开门做买卖,当然不会只是寻常买卖这样简单,张茂的背后,自然有不少能人,他倒并不担心这异地的商贾来闹事。 现在听说这异地的客商竟带了人来,他不露声色,想再摸一摸孙琦的底气。 于是在这后厅里,张茂不疾不徐的喝着茶,见孙琦领来的是个少年,心中微微愕然,旋即冷笑,不禁想:“有意思啊,还道是寻了哪一尊大佛来,原来只是个莫名其妙的小子,这人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嘛,不过他纶巾儒衫,却系着一柄如此光怪的剑,倒显得有些可笑。” 孙琦和叶春秋正待要行礼,自报家门,张茂先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来客套,板着脸道:“怎么又来了,不是说需要验明票号吗?你又不将票号留在赌坊之中,等这几日验明之后,若是票号没有作伪,自然会将该给你的银子给你。“ 第四百五十五章:欺善怕恶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很显然,张茂没有将孙琦放在眼里,更没有将一起来的叶春秋放在眼里。 虽然叶春秋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甚至眼中寒光毕露,但张茂只是轻蔑一笑,接着道:“如意赌坊打开门做生意,童叟无欺,可若是不肯留下票号,却又胡搅蛮缠,也就别怪我不客气,这京师的水深着呢,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咱们赌坊和谁有关系。” 张茂这是明显的出言恐吓了,叶春秋淡淡地上前道:“不知这赌坊是谁的产业?” 张茂只是斜着眼看他,不屑的样子笑了笑:“说出来怕吓着你。” “噢。”叶春秋颌首,道:“这票号是你们赌坊的,你们若是要验明,可以当即验明,为何要先存放在你们这里?若是你们中途掉了包,岂不是如此巨款尽皆让你们吞了去。” 他既然要吓叶春秋,叶春秋也索性开门见山了。这票号若是留在了赌坊,还拿得回吗? 张茂暴怒,立即沉着脸道:“你是什么人,我与孙兄台说话,你一个孩子在此胡说什么,哼!” 叶春秋却是板着脸道:“我是不是孩子,这不紧要,你自己也说,如意赌坊打开门做生意,现在我舅父压中,就该兑银。” 张茂看看孙琦,再看看咄咄逼人的叶春秋,却不禁笑了,道:“噢,你们当真要银子?今儿这里没有外人,我就索性和你们说了吧,这票号的真假不重要,输赢其实也不重要,最重要的却是人,我瞧你们都是外乡的口音,嗯……孙东家是商贾吧,咱们大明朝哪,历来是贱商的,要银子可以,请个官老爷来说话,若是如此,银子自然双手奉上。” 反正今儿说的话也无人听见,这孙琦和叶春秋就算出去嚷嚷,说如意赌坊如此不讲信用,那也无所谓,只要矢口否认就可以了,这二人既然纠缠不休,那么索性就挑明了来说,张茂目光幽幽的看着叶春秋,似笑非笑地继续道:“若是没有,呵……那就立即带着你们的票号滚出去,呵……你们两个外地人,没亲没戚的,也敢来趟这趟浑水,这是你们活该倒霉,你们是要银子还是要命?” 他长身而起,一副要送客的样子,朝外头几个汉子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汉子示意,便跨槛进来,当先一人笑着道:“呵……请回吧。”一面说,一面自后要拧叶春秋的肩。 张茂朝那汉子一笑,眼眸里示意着什么,那汉子便笑得更冷,他正待要将叶春秋抓住,却突然听到一声爆喝:“把你的脏手拿开。” 汉子愣了一下,却是冷冷一笑,能在如意赌坊里看场子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街面上谁见了他不得陪个笑?现在一个小子,居然要自己将脏手拿开。 他毫不犹豫的,暴了青筋的手臂便如蒲扇一般朝叶春秋抓去。 只是刹那之间,他本以为接下来自己便可捏住叶春秋的肩头,这时候却是眼前一花,突然叶春秋身躯微微一旋,还未等他反应,突然腰间长剑如闪电一般拔出,一道乌黑的剑影惊鸿一闪,长剑猛地挥下,汉子只愣了一下,而后巨大的痛感猛地传来,自己的手掌居然齐根而断,那手掌切口平齐,竟是连肉带骨直接落地。 患口处,血箭嗤的一声喷出来,溅了一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 每个人都看着叶春秋,而那汉子则是一下子跪倒在地,发出哀嚎。 叶春秋没有再理他,而是回眸看着几个要欺上来的汉子,他知道这些人的路数,绝大多数是市井泼皮,平时偷鸡摸狗,欺负良善惯了的,是以才对他们一丁点都没有留情,他冷冷道:“谁再把脏手伸来看一看。” 叶春秋当真是怒了,你开你的赌坊,和我没关系,你靠诱赌挣钱,骗人倾家荡产,那也是你的事,可是不但想赖账,还想动手动脚,这就超出了底线,若是今日,叶春秋和孙琦当真只是无权无势的异地客商,岂不是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叶春秋眯着眼,回眸看向张茂。 张茂吓得脸色发青,他万万料不到这个小小少年竟是如此凶狠,他不禁后退一步,接着想到了什么:“好啊,你竟敢来行凶,你……” 这时许多赌坊的打手听到了动静,纷纷赶来,十几个人堵在了门口,许多人抄着各种兵器,个个杀气腾腾的样子。 孙琦也有些紧张,面如土色。 叶春秋反而见惯了大场面,他将长剑收回了剑鞘,这剑方才所表现出来的威力,连他也不禁压抑,长剑切入这泼皮手掌的时候,就好似切豆腐一样,竟是没有一丁点的感觉,那骨肉,就好似切入虚空一般。 他死死的看着张茂,心里想,这些人凶恶,自己就该比他们更凶恶,咱们河西乡下人虽然淳朴,但绝不软弱可欺。 叶春秋道:“是吗?你既要计较,那么恰好,我这儿也有事要计较。”叶春秋将手一点,指住那倒在血泊疼的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泼皮,冷冷道:“他是什么东西,一个下九流的市井无赖,是谁给他的胆子,竟敢侵犯今科状元。” 今科状元…… 张茂方才还在想,此人居然敢在此行凶,正好,索性报官,将他们拿住,不但可以把银子赖掉,再想办法让顺天府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可是当今科状元四字出口的时候,他身躯一震,猛地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人是谁了,据说状元公年纪轻轻,想不到……这人就是? 此人刚刚击败了北地剑王,那北地剑王是何等样的人,乃是北地第一名剑,却被这小子几个巴掌,便被打趴下,现在还尸骨未寒呢。 状元公是什么人?这自然不必说了,一个市井泼皮敢欺到他的头上,真要报官,就算这官和自己有一些关系,可又如何?难道人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偏袒自己? 此人剑法无双…… 想到这些,张茂的脸色顿时蜡黄。 第四百五十六章:新的开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却见叶春秋徐徐的朝张茂一礼:“方才张东家说,如意赌坊背后有人,想来这件事要解决,和张东家商量怕张东家也做不得主,那么就不妨请张东家说出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学生现在就去拜访,自然讨要这个公道。” 张茂脸色一红,自己若是说出背后之人,这不是给自己背后的人找麻烦吗?眼前这个家伙风头正劲,可不是寻常人,而是正儿八经的文曲星,过几日吏部授官之后,就是堂堂正正的官老爷,直入翰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叶春秋见他不语,又正色道:“可若是你们想要蛮不讲理,呵……我叶春秋也绝不是任人可欺的人,我略略粗通一些剑术,真要惹得急了,话可就不太好说了。” 叶春秋抿嘴一笑:“说起来,这泼皮倒也算运气,他虽少了一只手,可是斩他手的剑却是宫中御赐之物,这可是御剑,这样的剑,废了他一只手掌,不正是他的运气吗?” 张茂惊愕的看着叶春秋的腰间长剑,细细看来,那鎏金的剑鞘,竟果真印有龙纹。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终于,他挤出了笑容:“状元公,早说这孙东家是你舅父,哎……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令舅父实在是运气,竟是中了大彩头,这张票号,如意赌坊认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张茂心在淌血,可这又如何?赌坊确实有关系,可是这些关系还不至于与那些人息息相关,人家凭什么因为这个,就冒着风险和一个状元公打擂台,何况,这个状元公显然不是寻常人,他还会武功。 叶春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作揖道:“既如此,那么告辞,多谢。” 叶春秋没有过多停留,旋身就走,孙琦见状,忙是快步追了出去。 出了赌坊,孙琦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道:“春秋,多亏了你是状元公,否则……” 叶春秋朝他抿嘴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代,商贾是轻贱的,做任何买卖,背后没有能人撑腰,可谓是寸步难行,当初叶春秋无论如何也要科举,也是这个原因,即便自己有光脑又如何,能造玻璃知道黄火药的配方又如何?本质上,这不是庶民的时代,而是士大夫的时代,你拥有再多的才能,拥有再多的财富,最终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今次若不是因为叶春秋的身份,只怕孙琦早已被人吃得不剩骨头了。 叶春秋抿嘴一笑,似乎自己还算幸运,总算迈入了这个阶层的顶端,嗯,吏部选官之后,理应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吧。 赌坊那儿,似乎倒也甘心情愿起来,次日孙琦前去了赌坊,那儿便开始称银,这是一笔极大的数目,需要花费不少功夫,另一边,孙琦开始与人洽商宅子的事,他来时带来了几个伙计,四处在内城寻找合适的宅子,看过了几家,接着叫上叶春秋也去看一看,倒是看中了西直门的一处宅院,这宅子占地不小,足足五十余亩,内城的宅院兜售,一般是某个官家犯了事,又或者是有官员告老还乡。 这种事在正德年间尤为普遍,自张彩担任吏部尚书之后,朝廷年年进行京察,汰撤了一大批的官员,许多人不得已,索性回乡,犯事的官员也逐渐增多起来,虽然并非这些人都肯卖宅子,不过内城的宅子兜售比往年多了不少。 这座占地五十余亩的宅院就是如此,三进三出,门房、影壁、天井、厢房、前厅、花厅、小厅一应俱全,庭院很大,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后园,或许因为从前的主人也是南方人的缘故,所以里头的陈设并不只是一味的追求宏大,长廊和月洞相连之处,明显可见一些苏杭园林的风格,不过因为许久没有人住的缘故,所以池塘里满是落叶未来得及清理,门廊处也有一些斑驳,大抵修葺一下,倒过的去。 叶春秋觉得甚是满意,与人谈论了价钱,对方开出的价码倒是不小,足足是七万两银子,这绝对是一笔天文数目,同样的钱,足够在杭州置办豪宅了。偏偏这是京师的内城,更加寸土寸金,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叶春秋和孙琦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心置办下来,其余的事就和叶春秋无关了,房契和银子如何交易,是孙琦的事,至于订立的契约,则是叶景出面去办。 叶景对购置新房倒是很热心,自己父子二人终于可以安顿了,他只知叶春秋和孙琦合伙做了一些生意,挣了不少钱,孙琦和叶春秋对此吐露得都不多,因而他也没有多问,等到房契拿了来,接着在衙门里登了户,孙琦便托了几个在京的朋友,寻了一些匠人开始进行修葺和清理,至于府邸里的人手,却让孙琦伤了脑筋,本想去招募一批人来伺候着两位进士公,可是细细一思,又觉得他们父子二人在京师无依无靠,若是寻外头的人,总有些不放心,索性还是用自己人方便,时候还早,要搬进去住怕还要一些日子,便索性送信回宁波,让一批人手即刻进京。 到了十一月十三,叶春秋和叶景早早起来,接着便雇了轿子,直接往吏部部堂里去,而在这里,早有许多进士等候多时了,新晋进士要先去拜谒吏部天官,接着才去文选司,录入官籍,登记造册。 其实所谓的授官,大抵内阁都已经拟出票来了,宫中中规中矩的朱批之后,敕命就已到达吏部,所以去吏部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授官分为两批,这第一批,是一甲和二甲的进士,所以此时并没有三甲进士来,足足六七十个一甲二甲进士在此等候,众人见了叶春秋父子二人来,纷纷见了礼,众人先在门廊下说笑,虽然许多人彼此谈笑风生,其实许多人心情还是颇为紧张的,一甲进士还好,二甲名列前茅者,也能淡定,唯独似叶景这些中后的二甲进士,就有点儿碰运气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授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吏部将新晋进士分为两种,一种是翰林庶吉士,一般每次科举之后会甄选三十余人,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学习,这些人便是民间所说的点翰林,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而另外一种,则是诸部观政士,这样的人较多,几乎除了庶吉士之外,所有人都会分配到各部以观政士的身份学习,一年半载之后,运气好的还能留在京师任个小官,运气不好的,可能就直接送去地方上作县丞、县令,甚至是主簿了。 自然,这里头的分野不只是考试名次这样简单,还要考虑到你的年纪,有时即便你中了二甲,而且还名列前茅,可惜年纪太大,多半也有称为观政士的风险。相貌也是考量的因素之一,毕竟贼眉鼠眼、獐头鼠目怎么能入翰林呢,所以若是能生个好皮相,相貌堂堂,一脸正气凛然,往往优势明显。 叶春秋的心情自然是淡定,可是叶景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正处在庶吉士和观政士的分野上,年纪也是大小适中,说大呢,还不至于须发皆白,说小,这一科的进士中也不乏青年俊彦,自然,相貌倒是不错,不过他没有漂亮的大胡子,历来内阁的学士,大多都蓄有美髯,胡子浓密,给人一种威严和正气的感觉,若是胡须稀疏,就不免给人一种没有官相的感觉。 好在叶景倒也淡然,他本无意科举,谁料却是阴差阳错,竟成了二甲进士,这已是尤为难得了。 那戴大宾正与一个福建的进士谈笑,看到了叶春秋朝他别有深意的点点头。焦黄中也到了,不过他没有和叶春秋打招呼,似乎对叶春秋有一些畏惧,可是眼眸之中,又有几分倨傲。 正说着,有礼官上前,唱喏道:“诸进士正冠,入见天官。” 众人纷纷正了衣冠,以叶春秋为首,纷纷鱼贯而入,待进了吏部正堂,便见张彩正襟危坐,众人纷纷行礼,张彩生得也是相貌堂堂,一脸威严之相,朝大家颌首,接着勉力几句,最后目光落在叶春秋的身上:“叶春秋,本官久闻你的大名,不过据说你在坊间争强好胜,可有此事吗?” 从前是生员的时候,学官管着生员,可如今做了官,官员的命运就掌握在了吏部手里了。 叶春秋听了张彩的话,便徐徐而出,叉手行礼道:“下官少不更事,谨遵天官教诲。” 张彩本来还打算借题发挥一下,谁料到叶春秋态度诚恳,倒是不好追究了,只是含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谨记着吧。” 他似乎也懒得再说什么,便朝下头的堂官使了个眼色,这堂官便道:“请诸进士至文选清吏司。” 这里的一切都必须得规规矩矩,有人领头,带着浩浩荡荡的进士到了左边工坊的官衙,接着让大家在门廊下候命,接着有人道:“叶春秋。” 叶春秋便上前,步伐稳定,面色从容,有官员领他进入堂中,有一郎中坐在案头,已是摊开了纸,一丝不苟地道:“座下何人?” 叶春秋回答道:“下官叶春秋。” 这人唰唰的在纸上记下,接着又道:“年方几何。” 一一问话之后,他便搁了沾了黑墨的笔,换成了朱笔,接着道:“叶春秋,你今科名列第一,一甲状元,实授翰林编撰,从六品……”他一边说,一边用朱笔记下,最后拿起一旁的吏部大印,狠狠盖下,如此一来,叶春秋便算是记了档案了,这郎中起身,正色道:“叶编撰,恭喜。” 翰林编撰,这绝对算是新官最高的起点,按照大明朝不成文的规矩,状元直接授从六品的翰林编撰,而第二名的榜眼、探花,则直接授予七品的翰林编修,另外,还将在二甲三甲的进士中挑选一批年轻有为的进士点为庶吉士,庶吉士并不授予实官,颇有些让你在翰林院实习的意思,不过能进入的,大多都是年轻俊杰,历来大明的内阁,多是从庶吉士中选取,所以能进入翰林的编撰、编修和庶吉士,被人称为储相,属于朝廷的储备精英。 一般的庶吉士,若是运气好,没有被刷下分派去各部或者是都察院任职,那么几年之后,可能授予七品编修之职,若是运气再好,又能从编修中脱颖而出,几年之后,也能成为编撰。 这就是说,年纪轻轻的叶春秋直接一步省下了六七年的资历,一脚就跨入了翰林院中低层干部的门槛。 当然……这都是常例,叶春秋早有准备,于是连忙朝郎中行礼,道:“多谢大人。” 接着叶春秋被请了出去,之后便是榜眼和探花戴大宾进入,他们的命运,自然也早已注定了,稳打稳的翰林编修,只是到了后头的二甲和三甲进士,就真正要看运气了,若能在二甲中名列前茅倒好,其他的,就真正只能看运气,当然,还有‘人脉’。 叶春秋便被请到了一侧等候,很快,就有书吏送来了官印和官服,官印只是一枚极小的印章,和真正的大印比起来……有点儿羞愧得拿不出手,至于这官服,却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寻常的进士,若是没有成为庶吉士,那么一般是没有所谓的赐服,完全是自己置办,按着朝廷的闺阁叫人剪裁就好,而叶春秋因为点入了翰林,所以按照习俗,理应天子赐服,一般他这个品级,则是赐五品的麒麟服,这等于是宫中的恩赐,几乎翰林官人手一件,叶春秋是状元,因而有格外的礼遇,若是其他人,则只好赐穿虎服了。 叶春秋接过,却在焦灼的等待着叶景的结果,等过了一些时候,戴大宾和榜眼朱韬二人来了,三人都是一甲进士,少不得寒暄几句,再之后,便有人来,三人看去,竟是焦黄中,焦黄中一脸平静的样子坐下,戴大宾便道:“焦同年可是庶吉士吗?” 被戴大宾一问,焦黄中面上有些怫然不悦。 第四百五十八章:会得到什么工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焦黄中的名次不是很好,虽是二甲,按理来说,资历是不够足的,可是戴大宾直接这样问,这是摆明着说,你焦黄中有个内阁阁老的爹,想必一定是庶吉士吧。 而偏偏……焦黄中还真特么的是庶吉士,这当然是内定好了的,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可是你为何说出来? 一旁的榜眼朱韬却是不露声色,只是含蓄一笑。 焦黄中只好不置可否的道:“噢,承蒙郎中垂青。” 戴大宾便抿嘴笑了笑,反而看向叶春秋道:“春秋,你爹怕是观政士。” 呃…… 有点特么的乌鸦嘴的意思在,叶春秋很想揍他。 不过叶春秋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说,焦黄中能成为庶吉士是因为有个内阁学士做爹,而你叶春秋的爹却是无权无势,他的名次和焦黄中差不多,不是观政士是什么? 焦黄中便不敢做声了,有点心虚。 叶春秋却是呵呵一笑道:“现在还不确定呢,或许我爹来了气运也未可知。” 又有几个人进士垂头丧气的进来,戴大宾便又露出意味深长的样子,令焦黄中更加恼火。 这让叶春秋对戴大宾有了好感,这个家伙虽然心直口快一些,不过似乎一丁点都不怕焦黄中,胆子很大嘛,莫非也有后台,或者是邓大人那样的猛人?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叶景才来,他面带微笑,徐步进来的时候,叶春秋忙是起身,道:“爹……” 叶景笑了笑:“户部观政,倒不算差。” 戴大宾便在一旁挤眉弄眼,颇有些得意,仿佛在说,我就说了必定是观政士。 叶春秋有些遗憾,反而是叶景笑吟吟的道:“我本不是庶吉士的材料,真要进了翰林,反而不好,能去户部观政,学习一下经济之道,也是好事,春秋,恭喜你。” 叶春秋抿嘴一笑,此时厅中热闹起来,许多都是彼此恭喜的声音,叶春秋自然收获最多,时候不早,大家各自挥手告别,叶春秋和叶景二人出了吏部,外头早有雇来的凉轿等了,新官上任,叶春秋捧着麒麟服,将印绶悬挂在自己的腰间,心里不禁也有些感动,真不容易啊,一场又一场的科考,而今,总算是功德圆满,从今日开始,自己就真正的是官了,这天底下,再没有这个职业更吸引人,万般皆下品,终究不是因为读书高,而是做了官才能高高在上,才能跻身入掌握权力的群体。 回首着一步步走来的过往,叶春秋心里感触良多。 天气炎炎,即便是在凉轿里也觉得闷热,叶春秋浑身是汗,躺在轿中小憩片刻,等回到客栈,舅父孙琦早已备了酒席,只等两个新官上桌,同来的,还有几个同乡,大家围成一桌,虽然许多人素未蒙面,可是听到这亲切的乡音,叶春秋心中也甚是火热起来,几杯酒下肚,便沉醉在这欢声笑语之中。 次日一觉醒来,叶春秋先是练剑,他慢慢开始熟悉起破虏剑来,这剑实在轻盈,握在手里,感受不到太多的分量,开始还有一些不习惯,可是真正习惯起来,却有一种人剑合一的感觉,就仿佛双方彼此结合一起,不分彼此。 叶春秋所选的剑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套古剑术,具体出处甚是不详,不过叶春秋眼光老辣,却觉得这剑术与众不同,开始尝试练习的时候,竟感觉异常的吃力,因为明明身体无法协调刺出的一剑,在这剑法之中却着重强调,叶春秋好几次都难以刺出,因为人的身体本有局限,于是不得不费尽功夫,一点点去尝试,一剑刺出的时候,整个人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感觉身体已经虚脱了一般,可是细细体会,却突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嗯……倒和后世的瑜伽有些像,做出人体根本难以适应的动作,可是做出之后,肌肉酸痛,骨骼也是咯咯作响,剑刺出时,几乎没有威力,因为每一剑刺出太难,叶春秋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完成。而完成之后,肌肉松弛下来,却猛地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就好像卸下千斤重担一样。 叶春秋继续尝试,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动作还是熟稔了一些,不过那种肌肉酸痛和骨骼微微轻响的声音依旧。 真不容易啊。 叶春秋是个执着的人,否则明明有光脑在身,也不会强迫自己每日早起练剑,每日逼迫自己读书写字,他继续练习,直到整个人几乎虚脱,已是气喘吁吁,整个人几乎要崩溃。 呼…… 他长出一口气,一看天色,已是不早,今儿要去翰林点卯,却不知自己这翰林编撰,到底会得到什么工作……不会是修史吧,又或者是待诏? 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忙是收了剑,洗浴一番,而后穿上了麒麟服,告别了准备去户部的父亲,急匆匆地出发。 叶景在后叫他:“你舅父给你雇了轿子。” 叶春秋却是脚步如风:“不必,这儿距离翰林不过一千步,儿子走一走就好。” 坐轿太软绵绵了,摇摇晃晃的,叶春秋其实一直都不太习惯,他喜欢清晨时步行,呼吸着新鲜空气,穿梭过清冷的街巷。 这一点距离,对于叶春秋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很快便抵达了翰林院。 翰林院与宫城距离不远,是一处占地数百亩的建筑群,整个翰林院围墙极高,门口甚至有亲军把守,这儿乃是整个大明的中枢,地位崇高,足以称得上是圣地。 翰林院的职责有三种,一种是编撰修史,这个职责自然是不必说的,东方本就有崇祖的文化特征,历代的王朝对于修史格外看重。而所谓的编撰,即是收集书籍进行重新的校对和编写,某种程度,翰林院乃是当今世上最大的图书馆,藏书无数,浩瀚如海。 新晋的翰林官在此磨砺,便是朝廷希望通过编撰书册和修史来加深这些未来的精英们对于历史和文化的了解,所谓读史明智是也。 第四百五十九章:储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翰林院的第二个职责则是所谓的待诏,其实说穿了,皇帝老子是不可能亲自下旨意的,每日这么多的事,这儿有灾情,那儿有什么山贼,上午有封赏,下午说不准要劝学,每日发出的敕命、诏书不知凡几,若是当真天子亲笔,怎么受得了,于是这个职责就落在了翰林身上,皇帝说某某为某某官,于是翰林们便用他们笔妙笔生花的大书一通,什么为国家出谋献策、效力任事、尽职尽责,于是推广封赠、以示恩荣诸如此类。 别看待诏似是和寻常的书吏差不多,其实也是某种磨砺,因为绝大多数的诏书和敕命以及一些公文的往来,都牵涉到了国计民生,翰林们在书写的过程中,可以渐渐了解国家的现状,同时能摸清遇到这种事之后,朝廷的解决思路,这虽是纸上谈兵,不过每日这么多现成的案例,某个地方发生灾荒,于是朝廷的敕命是什么,因为灾情紧急,所以便宜行事,如何如何处置,一般情况之下,翰林们只要诏书草拟的多了,多半怎样赈灾,怎样调拨军马,如何劝农,大抵这些事都能了然于胸。 而第三个主要的职责,自然也就是经筵了,经筵是在崇文殿举行的,隔三差五,天子就要和翰林官凑在崇文殿,一些侍讲、侍读的学士便为皇帝说一些经史的事,而其他的编撰、编修、庶吉士也要在旁‘陪读’,当然,经史虽然会讲,偶尔也会说一些关乎于国计民生的内容,这不但使翰林与天子能混个脸熟,增进君臣的感情,同时,也等于是给了翰林官参政、议政的机会。 熟读经史以明智,埋头于公文和敕诏而熟悉国计民生,还能经常在皇帝面前刷刷脸,听天子与大臣议政,这才是培养翰林官的套路,说到底,这些未来的精英,本就是以宰辅为主来培养的。 当然……前提是你能崭露头角。 叶春秋理了理头上的乌纱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红麒麟服,深吸一口气,便步入翰林院之中,翰林院太大,以至于叶春秋多了几分好奇,不过这儿已有三三两两的人来上值了,大家各自好奇的看着这个新翰林,却都表示出了沉默。 叶春秋反而一一和他们作揖,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叶春秋的前辈,自然要礼敬有加。 等问明了情况,叶春秋便到了点卯房,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便有书吏寻出几份公文来:“噢,原来是新来的叶编撰,学生有礼,嗯,方才何侍讲有交代,说是叶编撰点卯之后去他那儿坐坐,嗯,往里头,穿过两重仪门左边第三间,就是何侍讲的公房了。上头的学士已有了差遣,恭喜叶编撰,待会儿叶编撰就可去詹事府,嗯,兼任詹事府赞善,哎呀呀,叶编撰好福气,这一来,就能兼任詹事府之缺,好生教人羡慕。” 这书吏虽然这样说,一脸恭喜的样子,不过眼底深处,却满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叶编撰,呀,还是状元公呢,没有分去经史馆,也没有去待诏房,偏偏要去詹事府…… 叶春秋来时就对翰林院了解得通透了,一听到去詹事府,不禁哭笑不得,詹事府和翰林院几乎是两位一体的,也就是说,一般詹事府的官员,都是由翰林兼任,比如叶春秋是翰林院编撰,这属于虚职,而兼领詹事府赞善,就相当于叶春秋挂职翰林,可是干的却是詹事府的工作。 詹事府确实是个好单位,自己的恩师就是詹事府中出来的,是当今天子正儿八经的师傅,大有前途,尤其是年轻翰林能去詹事府,那就更加了不得了,等于是你从一开始就和国之储君谈笑风生,等到将来储君登基,还用担心你的前途吗? 几乎所有的内阁学士,十有八九都是出自詹事府,也难怪这书吏要恭喜了。 只是……叶春秋却像吃了苍蝇一样,特么的,詹事府赞善,确实是肥缺,可是……特么的太子呢,这正德朝,特么的没有太子啊,没有太子,我特么的去詹事府做什么? 心里虽然狠狠吐槽,可是叶春秋却依旧笑了笑,朝这书吏道:“噢,多谢。” 说罢,便出了点卯房,过了两重仪门,寻到了何侍讲的公房。 何茂自从上次遇到了科举舞弊一案之后,有惊无险,近来却是低调了许多,叶春秋在外道:“学生见过大宗师。” 何茂便晓得叶春秋来了,忙道:“春秋,快进来。” 叶春秋进去,朝着何茂行了个礼,何茂便笑吟吟的打量叶春秋,道:“个头长高了,了不起,这可是咱们大明朝的状元公,前途不可限量。” 叶春秋欠身坐下,道:“学生惭愧。” 何茂脸色微微收起笑容,道:“你的差使已经知道了吧?詹事府……嗯,老夫昨日才得知的消息,也曾打听过,可是上头却是语焉不详,只说你是状元公,前去詹事府磨砺理所应当,不过春秋,老夫和你说老实话,这……似乎有冷藏的意思,当今圣上至今没有一儿半女,让人忧心啊,国既无储君,却委你储臣之职,这件事……你也不必深究,总之,想办法调回来吧。” 他直接开门见山,把自己对叶春秋的忧心说了出来。 没太子,你去詹事府玩个屁啊,赶紧想办法,能找关系就找关系,反正詹事府,你不能待。 他透露出似乎翰林院的高层,有人想和叶春秋为难。 叶春秋想了想,倒是想了一些关系能调动自己工作的,似乎唯一用得上的,怕就只有阁老谢迁了,谢公和自己的恩师关系匪浅,这一点,恩师早有明言,说是当真遇到了难处可以去寻他,不过据叶春秋所知,谢迁是个很耿直的人,你若是寻他讨教请益,他会很热心的帮你,可若是想请他调动工作,多半那位谢阁老就算不翻脸,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了。 谢迁那儿,暂时不能走动,尤其是这个时候。 第四百六十章:闲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心里打定了主意,因为一旦调去了詹事府,这个时候去拜访他,多半会让他误认为自己有所求,和谢公这样的人打交道,若是抱着‘走门路’的心思,多半叶春秋要吃闭门羹。 那么……该怎么办呢? 叶春秋虽没有说话,却并没有太多的失望,无论如何,自己已经步入了天子的圣殿,这已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难道非要运气爆棚,一切都顺风顺水不成?他终究只是河西来的乡下小子啊,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是难得了。 和何侍讲寒暄几句,叶春秋便起身告辞,既然接了翰林的差,就得赶紧去詹事府点卯报道,工作态度还是要积极的。 詹事府距离翰林院不过一墙之隔,这儿本是人人羡慕的所在,能在这里任职,颇有几分祖坟冒青烟的意味,不过叶春秋来的时候,这儿的门庭却甚是冷清,所谓詹事府,分为内府和外府,内府是太子的居所,决不允许有人进入的,自有侍卫和宦官看守,而外府则各是一些官衙机构,有左春坊和右春坊,还有司经局,叶春秋这所谓的赞善,说供职的地方就是司经局,其实就相当于是太子的图书馆罢了,司经局占地很大,走进先是一个门厅,门厅里是司经局官吏办公的所在,几个书吏在此昏昏欲睡,见了有官儿来,纷纷来见礼:“见过赞善大人。” 叶春秋忙对他们微笑,道:“敢问局中洗马大人的公房在哪里?”詹事府洗马也是一个官职,算是司经局的长官,叶春秋初来乍到,当然要先拜谒官长。 这几个书吏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人道:“大人,司经局的官长已经空置许久了。” 呃…… 空置了。 “岂不是说,这司经局里,只有我一人?”叶春秋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还有一个,便是新来的校书大人,现在还没来呢。” 噢,这还差不多,若是整个司经局,从洗马到校书再到正字,一个官儿都没有,叶春秋多半是要发疯的。 正说着,却有人绷着脸进来,叶春秋听到动静,回眸一看,却是老熟人戴大宾,戴大宾见了叶春秋也是错愕,戴大宾上前道:“我乃新来的校书,不知洗马在不在?” 汗…… 叶春秋突然发现,自己和戴大宾成了难兄难弟,在这诺大的司经局,不对,应当是东宫的图书馆里,只有一个赞善,一个校书,再看看这几个胡子花白的书吏,戴大宾看着叶春秋,叶春秋看着戴大宾,最后戴大宾苦笑:“看来戴某得罪人了,不该嘴无遮拦的。” 叶春秋抿抿嘴,也是笑了,既然这儿没有上官,那么叶春秋这个从六品的赞善就成了司经局的长官,下头管着校书戴大宾,还有四个书吏。 司经局的职责很简单,那就是负责图书的保养,比如太子殿下若想读书,就得来司经局,至于詹事府的一些讲官需要教授的材料,也需要司经局这儿帮助寻找。 不过现在这个司经局,却是一丁点的职责都没有,没有太子,就不可能有人来读书,讲官自然也不需要来这儿查阅资料,总而言之,现在唯一的事,不过是图书的分类存档和养护罢了。 那几个书吏已经给叶春秋空出了一个公房,叶春秋抬腿进去,坐在这公房里的官帽椅上,他现在头顶乌纱、身穿麒麟服,居然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叶春秋不禁自嘲的笑笑,看着桌面上的文房四宝,叶春秋若有所思,好像……这些东西都用不上,闲着也是闲着,自己该做什么呢? 那边戴校书则是很不客气的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案下的椅上,接着便道:“春……不,大人,你我二人,从现在起是不是被闲置了,大人可有什么门路吗?这鬼地方不是人呆的,你我现在都年轻,大有可为之时,怎可埋没于此。” 叶春秋却是道:“也不能这样说,詹事府乃是东宫之地,将来有了太子,我们还是大有可为的。” 戴大宾气得跺脚:“哪里来的太子,陛下登基已经近五年了,选了这么多妃,可是这后宫诸妃,可有半分有孕的迹象吗?嗯?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请陛下择宗室子入詹事府……”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大人,你这是作死啊,你若是敢胡说八道半句,就是诽谤圣君,真真是死无葬身之地,连神仙都难救了。” 叶春秋也被他强大的脑洞所折服了,不禁道:“我有这样说过吗?” 戴大宾松了口气,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走门路,想办法回翰林去?” 叶春秋摇摇头,却是道:“我打算制药。” 制药…… 戴大宾呆住了。 然后他发现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个疯子,很不可理喻,真真是疯了啊,闲的蛋疼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便索性懒洋洋的道:“我去看书算了,实在不成,就想办法走一走关系,你留在这里疯吧。” 说罢,便告辞出去。 叶春秋心里却开始琢磨起来,首先,自己该做什么呢?嗯……得先有容器才好,玻璃瓶…… 不容易啊,自己终于可以开始造玻璃了,若换做是从前,自己敢做这样的事,多半是要完的,而现在有了官身,就完全不同了。 何况在这司经局反正无事可做,正好……有了自己发挥的余地。 恩,别急,造玻璃。 叶春秋站起来,从案牍上取出文房四宝,铺开纸,等他开始搜寻光脑的时候,不禁为之咋舌,这玻璃的制法也太多了一些,而且各种配方竟然多达千种…… 别急,叶春秋平复心情,开始寻找最为可行的方法,而后将步骤写在纸上。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叶春秋挂职于翰林院,可不能随意回家,先得去翰林院一趟,戴大宾和叶春秋同去,二人到了翰林院,恰好有人进出,叶春秋听到许多恭喜的声音,便见几个翰林官围着一人。 第四百六十一章:不育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刚到翰林院,一道道恭喜的声音传来,这个道:“焦贤弟此番得以入值宫中,可喜可贺。” 那个道:“谁不晓得入值待诏的,能时刻与天子朝夕相处,将来的前途远大得很哪,只怕用不了多久,焦翰林就要平步青云了。” “焦翰林乃是人中俊杰,此番……” 戴大宾一听,几乎要气炸了,那位焦翰林居然入值宫中做待诏了,他不过是个庶吉士啊,反观自己,堂堂的翰林编修,叶春秋更了不起,从六品的翰林编撰,结果却是在司经局里混日子。 翰林之中,几乎最清贵的就是两个去处,一个是待诏房,这待诏房设在宫中,等于是随时听侯天子的口谕,然后草拟奏疏,看上去只是最寻常的文书工作,可是不要忘了,这样的人却是最接近中枢的,天天在皇帝面前刷刷脸,想不熟都难。 另一个自然就是詹事府,无非就是在太子面前晃悠,其实也是好差使。待诏代表的乃是现在,而詹事府代表的却是未来,可问题在于,詹事府特么的没有太子,那叶春秋和戴大宾虽然一个状元,一个探花,却是落地凤凰不如鸡,而焦黄中呢,居然进了待诏房,这是何等的不公。 叶春秋没有理会,只是要绕过去,戴大宾一脸愤恨,偏偏无可奈何。 那一群人之中,焦黄中也是刚刚从宫中的待诏房下值回来应卯,见了叶春秋和戴大宾要匆匆过去,便排众而出,笑吟吟地唤住叶春秋,亲昵地道:“春秋。” 众目睽睽,叶春秋只好停步,回眸看了他一眼,便上前几步,作揖道:“焦同年。” 焦黄中笑呵呵地道:“春秋也是回来应卯的,春秋可是在经史馆中办差吗?” 叶春秋老实回答道:“在詹事府司经局。” “呀……”焦黄中忍不住‘惊讶’:“司经局,这可是好去处啊,詹事府可是人人称羡的地方,春秋好运气,将来等陛下有了龙子,册封了太子之后,春秋便前途大为可期。” 叶春秋觉得这人恶心,果然听到他身后几个翰林官偷笑,却只是面如秋水,想要拱手告辞。 焦黄中得意洋洋地继续道:“其实我在待诏房是最辛苦的,时刻伴驾,一丁点清闲都没有,今儿陛下还过问了翰林院的事呢,听说我是新晋的翰林,特意多问了几句话,陛下年少,不过性子还算随和……”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宫中的事,叶春秋却只是抿抿嘴,作揖道:“我还需去应卯,告辞。” 焦黄中目光一冷,便冷声道:“哦,春秋可要……” 叶春秋正待旋身要走,听他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回过头,很奇怪地看着焦黄中,道:“焦同年,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焦黄中笑嘻嘻地道:“你但说无妨。” 叶春秋便道:“我乃翰林编撰,你是庶吉士,请焦同年自重。” 焦黄中脸色变了,叶春秋是从六品编撰,而焦黄中这个庶吉士只算是实习期,正式的官职还没有授呢,就算他留在翰林院,一年半载之后至多也不过是个七品的翰林编修,此时……他应当称呼叶春秋为大人。 焦黄中正待要说什么,叶春秋已是和戴大宾去点卯房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叶景还未回来,也不知他在户部观政如何,倒是近来内城的宅子还在修葺,所以孙琦忙前忙后,四处寻找匠人,添置材料,对于这件事,他尤为上心,尤其是上一次赌坊那儿的事发生之后,他更加明白自己的命运与叶家父子二人是连为一体的,没有这个姐夫和外甥做靠山,即便真有金山银山,也不过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他挥汗如雨的回来,便问叶春秋:“春秋,在翰林院如何?” 叶春秋笑着道:“还好。噢,舅父,有事想请你帮忙,能否请你寻个工坊,再雇几个匠人,我有事吩咐他们做。” 孙琦一直都是很信任叶春秋的,没有多问,便点头道:“这个好说。” 其实制造玻璃并不算什么难事,其中最难的地方,无非是需要高温烧制罢了,而要达到这样的高温寻常的窑炉却是不容易,当然,有了光脑,这就绝不会成为难事,只需要寻找一些助燃剂就可以了。 叶春秋见孙琦应下来,便用过饭,自是回房整理资料了。 万事开头难,一切都要一步步的来,叶春秋反而喜欢享受这难得的空闲时间了,其实……詹事府也挺好。 不过……总在詹事府也不是这么回事,若是永远止步于此,叶春秋很是不甘。 次日他照旧去翰林点卯,恰好撞见焦黄中点卯出来,想要去宫中待诏房中上值,焦黄中很不甘心地道:“叶大人好。” 叶春秋朝他颌首,举步要进去,焦黄中却是突然微微一笑道:“叶大人今儿又去司经局?司经局是个好地方啊,好好磨砺一下,将来陛下生了龙子……” 叶春秋抿抿嘴:“陛下必将有龙子的。” “自然,这是自然。”焦黄中连忙说,脸上却是含着讽刺。 宫中多少佳丽,却是一个有孕的都没有,若说像先帝那样,虽然子女少一些,可终究还是有所出,那倒也罢了,可是这几年下来,许多人算是看出了端倪了,当今陛下啊,只怕…… 当然,这种事可没谁敢乱说,王守仁就曾说过,结果去了贵州龙场玩泥巴,他便笑嘻嘻道:“到时,叶大人必定仕途得意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这个时候,陛下也该去暖阁了,今儿又是下官值守,再会。” 他说罢,匆匆去了。 叶春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不禁在琢磨,当今陛下到底为何不能生育呢? 这显然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陛下阳痿,阳痿的可能有许多种,不过作为皇帝,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年少时太浪,玩坏了。 而第二种可能,就是身体内部的毛病,大多是先天形成。 第四百六十二章:入宫筳讲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若是前者,倒还有救,假若是后者,叶春秋摇头叹息,特么的我堂堂状元公,居然形势所迫,要给皇帝老子研究这种问题,还真是流年不利啊。 他到了司经局,这儿还是老样子,一群人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叶春秋也懒得理他们,自顾自的到了公房里关起门来,依旧是铺开纸,寻找资料,而后将许多从光脑中的东西寻出来记下。 有时他垂头沉思,有时似乎眼前又变得豁然开朗起来,眼睛不由一亮。 就这样过了几日,到了十八这一日,也就是叶春秋走马上任的第七天,叶春秋清早起来,却并不是往翰林院去了,因为根据定制,翰临官在每逢初八、十八、二十八三日,都要入宫,前去崇文殿筳讲。 当然,叶春秋品级太低,一般也就在人群之中听讲的,一般讲授文史的多是侍讲、侍读的学士,不过听说近来天子对筳讲越来越不感兴趣,已经有几个月不曾来听筳讲了,可即便如此,翰林官也得入宫再说,说不定天子今儿来了兴致呢? 叶春秋穿着麒麟服,一早便动身,直接到了崇文门,而此时已有不少翰林齐聚于此,靠着城门里头一些的,多是侍讲学士、侍读学士,还有就是一些中高层的侍读和侍讲,叶春秋资格浅,只能在外围和一些编撰、编修和庶吉士在一起。 那何侍讲在靠里的位置,看着叶春秋来,只是瞄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一群新晋的庶吉士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合,个个显得很激动,叽叽喳喳的低声议论。 戴大宾见了叶春秋,一脸郁闷,走到叶春秋身边,低声道:“这年月,人都势力得很,见我在詹事府,便懒得和我说话,呵……还是同年呢,春秋……” 正说着,那焦黄中却是到了,他是乘着一顶小轿来的,轿子落定,却是穿着一件大红的麒麟服,显然是宫中御赐,这件剪裁合体的赐服穿在他的身上,使他显得格外的精神。 他这一出现,许多人便围上去和他见礼,那些庶吉士倒还好,毕竟没有经历过官场磨砺,脸皮有些拉不下,可是翰林的其他编撰、编修,却都围上去,一个个和他打着招呼。 焦黄中便笑容可掬地和他们一一点头,然后信步继续走到崇文门那儿,当着众人的面,朝着一个学士作揖:“小侄见过世叔。” 众人一看,那位学士正是翰林学士朱德海,此人乃是翰林掌学学士,乃是翰林院的主官,平时不苟言笑,所有人见了他都是小心翼翼,焦黄中亲昵的叫了一声世叔,换做是其他人,只怕和作死没有分别,可是朱学士却是笑了笑,和蔼可亲地道:“贤侄来迟了,下次要谨记早一些,筳讲不比其他时候。” 焦黄中连忙道:“小侄记住了。”接着便留在朱德海身边寒暄,引来无数人侧目。 羡慕嫉妒恨啊,对于许多新晋翰林来说,翰林学士杜德海乃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平时连上前打话的机会都没有,看看人家焦黄中…… 只是大家都知道焦黄中出身不同,也只剩下羡慕的份了。 叶春秋对此不以为意,倒是身边的戴大宾低声道:“多半是这朱学士将我们调拨去詹事府的,哼,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叶春秋却是板着脸对他,压低声音道:“戴编修,慎言。” 戴大宾还忍不住想说什么,却见叶春秋严厉地看着自己,只好咂咂嘴,很不满地低声咕哝:“你怕我会……我才不怕……舍得一身剐……” 正在此时,崇文门开了。 以翰林学士朱德海为首,诸多翰林官鱼贯而入。 叶春秋夹在人群之中,很是不起眼,随着众人穿过了门洞,沿着红着宫墙的甬道徐徐前行,待过了金水桥,宫中三大主殿的崇文殿便映入眼帘,这巨大建筑伫立于此,给人一种雄壮威严之感,诸人进入了崇文殿,便分班而站,叶春秋在较后的位置,接着便是随着众人屏息等待。 这时,一个宦官徐徐而来,道:“陛下驾到。” 其实大家来的时候,都是有所准备的,当今陛下已经停了四次筳讲,这一次也可能将大家遣散回去,谁料陛下今儿竟是破天荒的来筳讲了。 过不多时,便见一身冕服的朱厚照阔步而来,他显得精神奕奕,一入殿,目光便在诸翰林面上逡巡,众人一起行礼,朱厚照挥挥手:“诸卿平身吧,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寻到了叶春秋,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叶春秋进了翰林院,朱厚照几次想让叶春秋入宫待诏,谁晓得翰林院竟是塞了个焦黄中来,那焦芳是举贤不避亲,脸皮挺厚的。再加上刘瑾总是在旁劝着,说是若叫了叶春秋来,怕是寒了焦阁老的心,焦阁老平时在内阁,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哪。 朱厚照就不好做声了,内阁之中,其他三个师傅的规矩总是多,这个不成,做那个也不成,唯独焦阁老算是很温柔了,很少干涉自己。 既然如此,那么只好等下次有待诏翰林出缺再说了。 朱厚照本不想来筳讲的,可想到叶春秋也在,便索性来瞧瞧,他心里还想着上次挣了六万两银子的事,心里美滋滋的,他坐上了御椅,就不吭声了。 接着翰林学士朱德海站出班来:“陛下,今日要听什么?” 朱厚照信口道:“就说说管仲论吧。” 朱德海皱眉,道:“陛下,这管仲论已经说了五次。” 朱德海怀疑小皇帝在忽悠自己,特么的听了一遍又一遍,你不烦吗?还是消遣我来着? 朱厚照便道:“这是什么话,朕喜欢听。” 朱德海无奈,只好退回班中,何茂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臣今日来讲管仲论……管仲相威公,霸诸侯,攘狄夷,终其身齐国富强……” 说到一半,朱厚照的眼睛瞥了翰林中木若呆鸡的叶春秋一眼,不由噗嗤一笑…… 第四百六十三章:摸老虎屁股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的这一笑让何茂的声音戛然而止:“陛下,臣说错了什么吗?” 朱厚照忙是摆手道:“很好,很好,继续讲吧。” 何茂只好道:“夫天下未尝无贤者也,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 何茂确实很有两把刷子,声若洪钟,滔滔不绝。 只是朱厚照有些厌烦,却又不得不忍着。 叶春秋站在人群之中,暗暗观察着这个小天子……小天子看上去没什么毛病,那到底是阳痿呢,还是天阉,又或者……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心里不禁嘀咕,这一次确实是一个观察的好机会,关系着自己的跳槽大计啊。 朱厚照假装端坐不动,眼角的余光,竟是扫见叶春秋有意无意的朝自己看来。 他心里不由想,这个师弟在看朕,他起了什么心思?觉得朕很圣明吗?还是王师傅跟他说了什么? 足足小半时辰,何茂才说完,便行礼道:“陛下,臣讲完了。” 朱厚照打起精神,连道:“说的好啊,管仲攘狄夷而强齐国,实是贤相典范……” 这话听着耳熟,翰林们说了五遍,朱厚照也几乎是用这一句来搪塞。 朱厚照每次到筳讲结束之后,才开始显得龙精虎猛,兴致勃勃地道:“噢,今儿来了不少新晋的翰林吗?都出来让朕看看。” 十三个新翰林听了,一个个打起精神,想不到第一次筳讲就得到了天子的关注,于是众人纷纷出班,焦黄中和朱厚照已经照过几次面了,自认为自己和天子更熟稔一些,很自发地站在了首位。 朱厚照的目光却是越过了焦黄中,朝着后头不太起眼的叶春秋看去。 这家伙……为何畏畏缩缩的,一点也不大气。朱厚照心里想着,便含笑道:“哦,今科的状元公可来了吗?朕想见见。” 焦黄中一听,顿时有些尴尬,这时站在新晋翰林中的叶春秋方才站出来,朝朱厚照行礼道:“臣在。” 朱厚照眯着眼打量叶春秋,他就喜欢看校台上与人比剑霸气无比的叶春秋在自己面前乖巧的样子,他随口道:“噢,你叫叶……叶……” 叶春秋便道:“臣叫叶春秋。” 朱厚照心里想,这个师弟也没有太聪明嘛,朕故意不记得你名字,你却察觉不出,朱厚照顿时生出智商上的优越感,继续道:“噢,你现在在翰林院何处任职?” 叶春秋有些意外,这小皇帝有些婆婆妈妈,却道:“臣在詹事府司经局。” 朱厚照皱眉道:“堂堂状元公,为何去了那里?” 那翰林学士朱德海连忙出班道:“陛下,詹事府乃是东宫所在,翰林院中最清贵的官员方才可在詹事府任职,叶春秋乃是一甲出身,年纪又轻,自该担此重任。” 他这样一说,朱厚照便没什么脾气了,细细一想,似乎也没有错,从前大家都是争着抢着要去詹事府的。 朱厚照便道:“朕还是太子时,也曾去过司经局几趟。”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居然一点惭愧都没有,司经局是看书的地方,朱厚照做了十年的太子,只去过几次…… 朱厚照继续道:“那儿很清静,似乎也没什么事可做,你平时在司经局里,都做些什么?” 叶春秋忙道:“臣在司经局做分内的事。” 这句回答得无可挑剔,毕竟是第一次和天子说话,叶春秋得足够的谨慎。 朱厚照皱眉道:“呀,这样啊,分内的事,分内的事不就是看着藏书吗?难道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事了吗?你下值之后呢?” 叶春秋觉得这个皇帝的话有些多,想了想,便道:“臣在制药。” “制药……”朱厚照皱眉,他想不到这个小子又有了新的玩法,连忙道:“制什么药,是火药,还是毒药?” 叶春秋道:“治病救人的药。” 朱厚照皱眉,没什么兴趣了,却又心有不甘,这小子太沉着了,自己问他一句,他便答一句,可是每一句又是天衣无缝,便道:“治什么病的药?” 叶春秋抬眸,看了小天子一眼,他觉得小皇帝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同。 猛地,心里哆嗦一下,我特么的猜了无数个答案,难道真正的答案是最可怕的那个,当今陛下是基! 叶春秋忙是打消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却是道:“不育之药!” 一下子,整个崇文殿的人都愕然起来。 不育之药…… 这叶翰林还真是……兴趣特殊啊。 朱厚照的眼眸微微一眯,露出了一丝不喜之色,然后淡淡道:“噢,原来如此。” 朱厚照呵呵干笑一声,然后又道:“嗯,就这样吧,今儿筳讲很好,朕又一次受益匪浅,都退下吧。” 众人便告辞而出,叶春秋混杂在人群中出了崇文殿,身边便有人用古怪的眼神看他,那焦黄中更是笑吟吟地道:“叶大人,想不到你有这样的爱……” 叶春秋充耳不闻的样子,加快脚步,离他远远的。 脱离了人群,叶春秋方才长出一口气,方才确实有些冒险了,因为不育二字显然有点摸了老虎屁股的意思,不过风险也不算大,毕竟叶春秋没有指出皇帝不育,至多也就算是让皇帝觉得尴尬罢了,倒还不至于治罪。 不过叶春秋却能借着这个机会来摸一摸小皇帝的底,方才叶春秋故意说出不育之药的时候,小皇帝明显的双手叉在了一起,这显然是有些紧张的信号,除此之外,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可见这不育确实是他的忌讳,而最最重要的是,他竟露出了一丝羞怯之意,脸上有些烫红。 那么……叶春秋心思琢磨起来,首先应当不是天阉,若是天阉,很早之前就应该能有所察觉,先帝跟张太后难道一无所知?事先肯定要召集这方面的御医会诊的,可是明实录之中,没有一丁点的蛛丝马迹。一般情况,明实录里虽然也会为皇帝遮掩避讳一些东西,不过也总会用春秋笔法来向后人暗示。 第四百六十四章:事要做绝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既然不是天阉,想必也不是搞基,因为小皇帝分明有羞愧之心,这种羞愧之心就仿佛是失去了某种东西的孩子一般,若他只是断袖之癖,这时候理应是恼羞成怒。 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玩坏了。 叶春秋曾查过这方面的记录,从前的小皇帝极为荒唐,甚至小小年纪,直接抢掠民女入宫,极有可能是过早的接触床弟之事,且有些不知疲倦,最终导致的功能障碍。 叶春秋将这些牢牢记在心里,随着大流出了崇文门,戴大宾追上来,咋舌道:“叶大人,你胆子太大了,你当真在炼不育之药。” 叶春秋抿抿嘴道:“只是试一试而已。” 戴大宾却是摇头道:“就算练出来又有何用,你敢呈上御前吗?陛下非要撕了你不可。” 这确实是个问题,若是贸贸然的呈上御前,天子一看,好啊,你居然敢讽刺我不育,且不说那药天子会不会用,首先就得将你大卸八块不可。 叶春秋却不以为意的样子道:“不过是无所事事而已,总要找点事做。” 二人一前一后,徐徐到了詹事府,叶春秋进了自己的公房,在自己的公房里,已摆了许多器皿了,几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罐子连接起来,恰好形成了后世的化学仪器台,这些玻璃都是叶春秋前几日在外觅了工匠吹制的,花费不菲,这种晶莹剔透的玻璃,所需的配方都在叶春秋手里,叶春秋只是寻了配方让匠人们如法炮制,倒是没有流传出去。 那几个匠人见晶莹剔透的玻璃成型的时候,一个个目瞪口呆,连孙琦也啧啧称奇,不过叶春秋暂时没兴趣去造玻璃卖,却是想依靠这些玻璃器皿研究他的制药大计。 有了一个仪器,虽然十分简陋,不过对叶春秋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他不断的翻阅着各种资料,用笔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公式,有些东西在这个时代根本不存在,那么就必须想办法寻其他的东西来替代,即便是存在,那么首先要考虑的又是如何提纯,如何熬制。 每隔小半时辰,他便舒展一下腰肢,然后出去走一走,正堂几个书吏大多这个时候都在打盹,见叶大人出来,忙是要起身行礼,叶春秋却是不肯让他们进入自己公房,所以自行到一边的茶室里泡茶喝了几口,接着又回来,继续埋头苦干。 就这样过了几日,叶春秋又愁眉不展起来,似乎遇到了某个瓶颈,清早时,他想着心事,先到翰林院点卯,这一次又撞到了焦黄中,焦黄中笑嘻嘻的对叶春秋道:“叶大人,又去司经局?呀,你在司经局才待半月不到,就已经胖了一些,真羡慕你这样清闲的,我待会儿不但要见朱学士,正午又要赶去宫中当值,有时候真想和你换一换差才好。” 叶春秋却是若有所思的与他错身而过,没有理他。 与焦黄中同来的几个翰林见状,便七嘴八舌地道:“不就是中了状元,神气什么。” 焦黄中脸色僵硬,他眼眸里掠过一丝冷色,便赶到了朱学士的公房,那朱学士听到焦黄中来,笑着请他进来,不等焦芳行礼,便道:“贤侄不必多礼,怎么了,瞧你脸色不好。” 焦黄中道:“编撰叶春秋在院里狂妄自大,小侄实在看不过去,他上次还说炼什么不育之药,世叔,我打听了,在詹事府里,他确实是不务正业,每日将自己关在公房里诸事不理,只摆弄一些瓶瓶罐罐。” 朱学士大致懂了焦黄中的意思,他虎着脸,慢悠悠的道:“这样的人,如何能做翰林?他即便是状元公又如何,这件事,老夫会过问的,不过……总要有个由头才好……” 焦黄中顿时会意,这是让自己来起个头了,便笑着道:“这个好办……” 朱学士捋着须,却是摇头:“贤侄啊,既然要请御史上书弹劾,单凭一个不务正业,有什么意思,事嘛,还是做绝的好。” 焦黄中皱眉道:“世叔的意思是……” 朱学士淡淡道:“他不是说,他在治不育之药吗?这天底下,有谁不育呢?他是王华的门生,王公还有个儿子叫王守仁对吧,你仔细想想,王守仁为何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焦黄中顿时眼睛一亮:“多谢世叔提点。” 朱学士却是含笑着摆手:“若无令尊,怎会有老夫的今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已。” …………………… 叶春秋回到公房,看着这满屋子的器皿和各种容器,有的容器之中已经装了一些粉末,有的则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案牍上,也堆满了诸多的草稿。 叶春秋看着这些东西,不禁苦笑,看来要制造出一个跨时代的药物,还真是有太多的难度,虽然他已经寻了各种替代物,而且一次次的提炼,遇到的瓶颈却是多不胜数,想了想之后,他又抖擞精神,反正时间空闲的等,再查一查资料看看,或许会有新的方法。 叶春秋默默坐在案牍之后,又开始一动不动。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让叶春秋不禁有些沮丧起来,不过他终究开始寻到了一点窍门,也有了不少的心得,便又宁心正气,开始鼓捣起来。 终于,一颗蓝色的小丸提炼出来,叶春秋捏着这颗蓝色小丸,不禁有些激动,只是……该如何实验药效呢? 这是一个问题,叶春秋张张嘴,不敢吞,仔细一琢磨,似乎心里有了一个人选。 此时已到了正午,书吏已取了茶点来,戴大宾在茶房里狂啃,叶春秋则寻了书吏来:“烦请你跑跑腿,寿宁侯府可认得?你拿着我的名帖,请寿宁侯来此一会。” 那书吏不敢怠慢,等叶春秋写了名帖便匆匆去了。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张鹤龄才姗姗来迟,他步入司经局,浑浑噩噩的样子,好像是许多天没有睡好,见了叶春秋,只是勉强打了招呼:“叶小英雄,你怎的想起了本侯?” 第四百六十五章:天子的逆鳞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本来张鹤龄是不想来的,可毕竟欠了叶春秋一条命,虽然在他心里,这笔账早就勾销了,自己输了七八千两银子啊,只是这些事,他却不好说,有泪也只能躲在家里流。 叶春秋含笑道:“想请你帮个忙,我练了个神药,嗯,你能否寻个人,帮忙来试试。” “神药……寻人试药……”张鹤龄愣住了,这小英雄,什么时候改行试药了。 等叶春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蓝色小丸子出来,然后寻了一个小瓷瓶,将丸子装入其中,拿塞子塞了,道:“拜托侯爷了,噢……”叶春秋顺手拿出一个方子:“试药的对象,还有用药的方法都在这方子之中,侯爷,多谢。” 张鹤龄晕乎乎地接过了瓷瓶和方子,好在他总算还有点良心,拍着胸脯道:“小事一桩,不管怎么说,叶小英雄也是本侯的贵人不是?呀,你在这里办公?这詹事府从前倒是吃香,可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就……”他摇摇头,便笑了笑:“也罢,我有事,得赶着去交代收租的事,你是不知啊,这秋收就要到了,城外的几个庄子得抓紧,现在……”摇摇头,心里念道:“穷啊……” 他要起身的时候,目光却是落在了那晶莹剔透的玻璃瓶上,不禁笑起来:“这东西倒是挺有意思……呵呵……”眼睛恋恋不舍地离开,似乎是觉得小恩公的东西就别黑了,还是赶紧做正事去。 叶春秋将他送出去,一再嘱咐他:“这药和方子,定要……”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便是。小恩公信不过我吗?呵……本侯是什么人,天子脚下再没有本侯靠谱了。” 目送着他乘坐着轿子离开,叶春秋差点要泪流满面,话说……这天子脚下再没有人比你更不靠谱了,若不是当真寻不到人试药,我打死也不请你。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叶春秋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开始难得的享受这份清闲了,便到茶室去,便见戴大宾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看着叶春秋自得其乐的样子,戴大宾不禁道:“叶大人,你还真肯窝在这里一辈子吗?方才你请寿宁侯来,莫非是请托他帮忙走走路子?我实话告诉你,这寿宁侯办事是最不靠谱的,天子脚下谁人不知?噢,还有,就算他肯上心,他只是外戚,怕也难成什么事,春秋,你走错门路了。” 接着他喝了口茶,一脸郁闷地继续道:“我已修书回了乡中,家里的人自然会想办法替我疏通,呵……那焦黄中,多半是他嫌恶我,背后动了什么手脚,他以为我戴大宾是吃素的?他姓焦的有个好爹,我福建戴家也是书香门第,真以为就他有关系?只是我不便去走动罢了,让家里人来疏通,才免得让人说闲话。” 发了几句牢骚,才正色道:“不过那朱学士,和姓焦的亲热得很,他若当真要将你我钉死在这儿,却也麻烦,有些时候,就算真有门路,也未必就使得上劲。” 自哀自怨一阵之后,见叶春秋依然平静地喝茶,便不禁摇头:“你总是如此,做什么事都不咸不淡,是要淡泊名利吗?我实话告诉你,官场之上,这一套可行不通,你越是谦让,别人越是得寸进尺,庙堂里一个萝卜一个坑,不争不抢,难道还等着别人让你?你看,你堂堂的状元公,又怎么样……” 叶春秋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连忙道:“多谢指教。” 戴大宾只好摇头叹息道:“你是榆木脑袋,罢,我继续看书去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伸了个懒腰,径直去了。 ………………………… 内阁里,几个阁老清早上了值,大家先是点头致了意,接着刘健便回到自己的公房,而这时,书吏自会将通政司大清早送来的奏疏递来,刘健拿起第一份奏疏,本来还面上含笑,可是接下来,脸色却铁青起来。 这是一份弹劾奏疏,而弹劾者的身份也颇为敏感,竟是新晋地庶吉士焦黄中。 内阁之中谁人不知,焦黄中乃是焦芳的儿子,其实这倒也罢了,最紧要的是,他现在已经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了宫中的待诏房,专司待诏之事。 庶吉士乃是清流,而大明的国体大抵对于弹劾是较为鼓励的,发动官僚斗官僚嘛,当然,偶尔也会有所误伤,就比如说隔三差五总有几块砖头飞进紫禁城里,不小心把皇帝老子砸个满头包。 而一般情况,也并非是什么人都敢弹劾,若是负责具体实务的官员轻易弹劾,可能奏疏丢出去,立即你的老底就会揭出来,所以各部堂还有鸿胪寺、大理寺这些机构,大多都是三缄其口,保持着沉默。 真正弹劾的主力,往往都是清流,何谓清流,翰林院里修史、待诏的是清流,都察院里每天盯着别人干活的是清流,国子监里供奉孔圣人的也是清流,说穿了,他们是虚官,就是反正手不粘锅,虽然穷一点,难有什么油水,却往往横的厉害,他们是朝中没有把柄在人手里的人。 刘健开头,若只看到焦黄中弹劾倒也罢了,他很清楚,这个阁老的儿子急于崭露头角,寻个倒霉鬼来骂一顿,似乎也没什么,偏偏,他要弹劾的对象竟也是清流,正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叶春秋。 而真正让刘健为之色变的并不是弹劾,你骂我一句,我骂一句,其实本来是常态,什么不务正业啊,生活作风有问题啊,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刘健从奏疏中读到了狠毒,焦黄中满篇的奏疏里,只重点抓住了两件事,一件是叶春秋炼不育药,别有居心,另一件就是叶春秋如此,所为何事? 虽然整篇奏疏里,都没有提到天子的事,可是旁敲侧击,暗有所指,处处都让人浮想联翩,这一手,实在有些狠毒,不育,恰是当今天子的逆鳞。 第四百六十六章:伤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可以想象,为了这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罪,想当初王守仁,这可是帝师的亲儿子,就是因为触犯了天子的逆鳞,说发配去贵州就去贵州,一丁点情面都没有留。 假若叶春秋只是随口说一句,我在制不育之药,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让天子尴尬一下而已,毕竟不算什么大罪。 可问题就在于,一篇弹劾奏疏上去,叶春秋在京师一日,大家就都在琢磨,这叶春秋制的是什么不育药,而一旦联想到不育药,就不免要这联想到天子不育之事。 这几乎等同于是叶春秋在一日,皇帝老子就免不了要被人用怪异的眼神多看一眼。 当今天子的性子,刘健是再熟稔不过了,也正因为如此,刘健才大惊失色。 焦黄中,这是要将叶春秋置之死地啊。他们是同年,何至如此? 假若是别人,刘健倒不至于如此诧异,新晋的进士嘛,愣头愣脑的,说不准真有人抽风也是未必呢?可是刘健再清楚不过了,焦黄中不是寻常的进士,他是焦芳的儿子,绝对不可能是冒冒失失,唯一的可能…… 他眼眸眯起,却是风淡云轻的拿起案上的茶盏,轻饮一口,对书吏道:“去请谢学士。” 谢迁徐徐而来,还未见礼,刘健便冷着脸指着案上的奏疏:“自己看。” 谢迁不敢怠慢,拿起案上的奏疏,只是一目十行过去,脸色却是变了:“刘公以为,这是什么意思?”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刘健毫不犹豫地道:“这是焦黄中写的,焦公知道这件事吗?若是他知道,为何要费尽心机去害一个叶春秋?叶春秋不过是个小小翰林而已,老夫左思右想,会不会是借着陛下的私密来引出更多的事,假若有人要保叶春秋呢?那么势必也要牵连其中,牵涉的人越多,就越有文章可作,于乔啊,这是要引蛇出洞啊,偏偏……触碰的却是当今天子的逆鳞……” 谢迁已是勃然大怒了:“刘公的意思是,叶春秋是饵,老夫是鱼?这篇奏疏,分明是栽赃陷害,无中生有,这是要将人害死啊,你让老夫作壁上观?” 刘健沉着脸,平时他总是风淡云轻的样子,今日却显得格外的严肃:“这已不是弘治朝了,现今是正德朝,于乔的脾气要改一改了。” 他极少这样严厉的说话。 因为他嗅到了一丝危险,或者说,似他这种历经数朝见识过无数次风雨的大明首辅,此刻感觉到了一丝不同:“老夫的意思是,先看看再说,看看这些人到底打什么主意,王部堂的前车之鉴,难道于乔忘了吗?” 谢迁沉默了,他将奏疏放回了案牍:“我明白了,好,先看看风向再说。” 刘健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任何简单的事,可能到了那宰辅心里都会变得不简单,焦黄中弹劾叶春秋,难道当真只是焦黄中自己的主意?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利用焦黄中将叶春秋拉下水,而这时,必定有人会对叶春秋施以援手,如此一来,帮助叶春秋的人可能就成了同党,甚至可能是叶春秋的幕后主使者,偏偏……叶春秋牵涉的却是嘲讽天子不育,这是天子的逆鳞,叶春秋触了这一条,已是极具危险了,若是谢迁贸然出面,甚至可能让天子怀疑叶春秋乃是谢迁指使。 当这份弹劾奏疏经由通政司送至御前,朱厚照看着这份奏疏,眉毛皱了起来。 接着他将奏疏拿起,不禁身躯颤抖。 他眯着眼睛,一字字地咀嚼着每一个文字,一旁的刘瑾则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朱厚照的反应。 这件事,焦黄中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难道真是焦芳指使的?可问题就在于,焦芳既然指使,为何不先知会自己一声?刘瑾此时也满是疑惑,一时拿捏不定主意。 等到朱厚照铁青着脸将奏疏放下,道:“师弟当真是要揭朕的伤疤吗?” 这事儿,别人可能只是揣测,而刘瑾这个时刻陪伴朱厚照身边的却最是清楚,陛下自幼就受先帝和张太后溺爱,在詹事府时可谓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身边的宦官呢,只求哄着这位小皇帝开心,小皇帝几乎不过十岁,便开始肆意胡为,等过了两年迎娶了太子妃,反而坏了。 这事儿既是小皇帝的心病,也是他不可触犯的逆鳞,现在朱厚照来问刘瑾,刘瑾目光一闪,一脸沉重地道:“陛下,奴婢以为……叶春秋到底是何居心,倒是难以预料,不过想见,这份奏疏出来,必然会引人侧目,本来那叶春秋胡说八道也就胡说八道便是了,只要不传出去,自然无妨,可问题就在于,而今大家都知道了这份奏疏,都知道叶春秋在炼不育之药,这岂不是满天下人只要想到叶春秋,就想到陛下吗?” 刘瑾伴驾了这么多年,多少是清楚朱厚照的心思的,你若是现在将叶春秋说得十恶不赦,反而可能引起陛下的反感,所以他道:“因此啊,奴婢以为,叶春秋或许没有包藏祸心,只不过嘛……陛下的声誉却是毁了,那个焦黄中……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或许是反感叶春秋说这种意有所指的话,心中有所不忿,好心办了坏事,奴婢的意思是,这事儿得赶紧压下去才好,否则……” 朱厚照拉着脸道:“你说怎么办?” “这……”刘瑾眯着眼,道:“奴婢还没想好,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立即去办,朕一定要将此事压下去,不能让人浮想联翩,听明白了吗?这件事,朕交代给你了。” 刘瑾眯着眼,忙道:“是,奴婢遵旨。” 他快步出去,等出了暖阁,脸便拉下来了一些,这焦黄中,倒还真是个不错的小子啊,若不是他,只怕…… 想了想,刘瑾脸色有些发冷:“来人,去请吏部功考司的当值堂官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明升暗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依然还在摆弄着他的蓝色小丸子,现在这种情况,这种小丸子想要量产实在不太容易,花费实在太大了,而且极不稳定,现有的条件实在太差,不过在这个地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摆弄这些又能去做什么?叶春秋想到这个,反而觉得这司经局竟也不错,很是愉快的吹着口哨,琢磨着是不是该想办法再打制几个烧杯来。 只是烧杯和寻常的玻璃制品又不同,这几日叶春秋每日都在笔画着分子公式,寻找一切可以替代的材料和工艺,从前还在科举的时候,是每日琢磨八股文章,抄录一些诗词歌赋,而如今……显然如那游戏一样,他晋级了,终于有了奇技淫巧的资格。 万事开头难啊,叶春秋甚至在想,等自己的新宅子建好了,理应专门为自己开辟一个实验室才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个时代有太多太多落伍于时代的地方,他虽没有太高远的理想,却也有改变的心思。 好吧……慢慢来,先凑齐一套实用的工具,嗯……软管用什么替代呢? 烧杯已经势在必行了。 还有酒精灯更好一些,用这蜡烛来凑合,实在不太像样子。 量筒倒是好办,自己笔画一下弄个刻度也就是了。坩埚也无妨……还有漏斗、试剂瓶诸如此类……对了,还有温度计…… 温度计暂时有些难,虽然知道是用水银外头套一根玻璃管,可是工艺难度太大了,好吧,暂时不作考虑。 叶春秋挺享受这种写写画画的生活,做了几个基础的实验之后,大抵开始掌握了节奏了,先别急,现在主攻小蓝丸,其他的东西,以后再说,何况还可以利用这种一次次的失败来提高自己的水平,化学家叶春秋是不想做的,不过有太多有用的东西可以通过这些器皿制出来。 叶春秋正沉醉其中,不妨外头却有人敲门,叶春秋皱眉:“说了不许进来。” 可是门却被人推开,竟是戴大宾,戴大宾看着一桌的器皿,微微一愣,而后恼羞成怒道:“春秋,这下你要糟糕了。” 叶春秋却是气定神闲,用了一个竹子作的小镊子将一些粉末小心的夹入试管中,一面道:“糟糕什么?” 戴大宾冷冷道:“你还不知道?你可知道昨儿那焦黄中上书弹劾你了。” “弹劾?”叶春秋眯起眼不解地道:“弹劾什么?” “自然是你炼不育药,呀,你真在这里炼药,怎么不见鼎炉,这都是什么。哎……本来只是一份弹劾奏疏,可现在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你难道还不知吗?今儿许多人跟风上奏了,说是要追究此事。你不知道吧,若只是你一个人胡说八道,倒也没什么,大家至多说你不务正业、口无遮拦,可是现在引起了这么大的动静,满京师都在议论你呢,议论着你制不育药,就不免要议论陛下不育之事,你要完了,还在这里气定神闲。” 叶春秋沉醉在这小小的司经局,已经很少关注外界的消息了,现在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那焦黄中坑了自己一把? 戴大宾生怕叶春秋不能明白其中的后果:“你想想看,你是堂堂的状元公,本就是风头大,现在听说你炼药,又有这么多人弹劾,虽然都是骂你不务正业,可是你想想看,骂你不务正业的同时,就难免使人联想到陛下啊,这不育,乃是宫中最避讳的事,天子最恨的就是有人议论此事,可你只要在一日京师,这流言蜚语就遏制不住,天子这样的难言之隐,就会成为笑柄,你可知道吗?你留在京师,天子就一日不自在,叶春秋,你前途丧尽了。” 叶春秋的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他坐下,不由道:“意思是说,我可能会外放出去?” 戴大宾摇头苦笑道:“吏部那儿放出了消息呢,说是为了陛下的声誉,防止有心人造谣生事,只怕要委屈你,极有可能调你去琼州府做同知。” 同知…… 叶春秋的脸色冷了起来,他能看出戴大宾一脸郁闷的表情,叶春秋也不禁大怒,自己好端端的一个状元公,现在是翰林从六品的编撰,这是一个极有前途的起点,那焦黄中实在可恶,现在把这事对全世界的嚷嚷,确实给天子和自己制造了极大的麻烦。 也就是说,天子若是不想被人嘲笑,叶春秋就不能留在京师,而琼州府的同知乃是正六品,表面上叶春秋似乎是高升了,可是那个地方与大陆相隔,土汉杂居,和被发配去了贵州龙场的王守仁没有什么区别,这一去,可能就是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回来,所谓明升暗降,渐渐的远离中枢,最后被所有人渐渐遗忘,从此之后,前途丧尽,这真是要去玩泥巴的节奏了。 坏人前程,如杀人父母。 戴大宾冷冷道:“那该死的焦黄中,真是……” “戴年兄。”叶春秋这个上官,这一次倒是没有摆官架子,叫他一句年兄,而后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焦黄中屡屡害我,实在可恶,可是这时候……急也没用。” 戴大宾只要摇头,很为叶春秋担心:“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若是发配去了琼州,这司经局就只剩下我和几个老吏了,他们那些人,睚眦必报,多半是绝不肯让我出詹事府的。” 等到了傍晚下值的时候,戴大宾长吁短叹的和叶春秋一道去了翰林点卯,刚到门口,便被人叫住。 “春秋,春秋,哈……恭喜,恭喜你了。” 叶春秋和戴大宾驻足,却见焦芳和几个在宫中待诏房当值的翰林多半也是下值回来,焦黄中兴冲冲的道:“春秋,恭喜你了啊。” 他今日没有再叫叶春秋为大人,显得喜滋滋的样子,道:“听吏部那儿的消息,春秋这又是要高升了啊,春秋才刚刚步入官场,就从从六品升为了六品的同知了,哈……春秋该请酒,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还有洞房花烛夜,春秋只怕乐极了吧。” 第四百六十八章:欺人太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焦黄中一面说,一面恭喜叶春秋的样子,甚至准备作揖行礼。 此时他心里已是得意极了,叶春秋一旦去了琼州,这个状元公可就真成了烂泥,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那个地方瘴气很重,说不准叶春秋半途上就死在那儿也是未必。 而最重要的是,焦黄中刚刚步入仕途,确实需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虽有个阁老的爹,可是朝中这么多勾心斗角,若是不给人一点厉害看看,将来谁会服气自己。 自己这一份奏疏,直接将一个状元公和从六品的编撰整死,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放眼整个翰林院,哪个同僚敢不对自己又敬又怕? 他身边几个翰林,大多都是待诏房里当值的,能在待诏房当值,大多也都有那么点儿‘本事’,许多人的资历比焦黄中老得多,可是现在,这些听到了一点风声的人,看向焦黄中的眼神确实不同了。 从前的时候,他们最多只是表面上和焦黄中客气,毕竟焦黄中的身世不一般,可是如今,他们对焦黄中多了几分忌惮,因而对焦黄中更加客气了一些。 而今,谁人不知,新晋的庶吉士焦黄中,惹不起! 叶春秋见他这嘚瑟的样子,懒得理他,转身要进翰林院。倒是一旁的戴大宾实在忍不住了,他本就看焦黄中不顺眼,这时候禁不住道:“叫得这样亲热做什么,谁是你的春秋,见了叶大人这样没规矩,一个小小的庶吉士,不懂得上下尊卑了吗?” 戴大宾就是如此,嘴巴总是尖酸刻薄,这一点,大家早就见识到了,他这样一说,使焦黄中的脸色拉下来,他恶狠狠地看着戴大宾,心里冷笑,口齿一张,厉声道:“戴编修,我与春秋说话,有你说话的份?”、 戴大宾冷笑道:“当然关我的事……我……” 焦黄中眯着眼冷声道:“你别以为你们福建戴家认识几个侍郎和寺卿就了不起,你的底细,你以为我摸不着吗?噢,还有,你与漳州的陈家小姐订了亲是不是?呵……好一个少年哪……”焦黄中眯着眼,眼里掠过一丝冷笑:“不过嘛,这漳州陈家,我自会……” 听到焦黄中居然言及自己的未婚妻子,戴大宾暴怒,举手便要将焦黄中推到一边。 焦黄中早摸清了戴大宾的底细和性子,知道自己这么一说,他势必要暴怒的,竟是不躲,等戴大宾触碰到了他之后,他假作严重的打了个趔趄,接着便暴怒道:“诸位同僚,你们可都看到了,这姓戴的居然动手打我,他也配做朝廷命官……” 戴大宾咽不下这口气:“你要如……” 话还未落下,焦黄中便已扑上去,狠狠一拳砸在戴大宾的肩窝上,戴大宾年纪也不过比叶春秋大两三岁而已,猝不及防,直接摔倒在地。 焦黄中却是得意洋洋,大声道:“你们都看到了,是他姓戴的先打人,堂堂朝廷命官,竟做这样的事,真是斯文扫地,走,我拉你去见学士,咱们把话说清楚,非要请朱学士来主持公道不可。” 戴大宾滚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他已是暴怒了,欺人太甚,一轱辘翻身起来,便要寻焦黄中拼命。 而在这时,焦黄中却见眼前一花,猛地见一个手掌自天而降,他脸上还保持着得意洋洋,还未等有所反应,那耳光便好不容情地摔在他的脸上。 啪! 这一巴掌狠到了极点,而动手之人则是练剑多年的叶春秋,卯足了气力下来,足足百斤的力道,焦黄中这种养尊处优的读书人哪里受得住,一个耳光之后,他整个人一下子被打倒在地,整个下巴都已歪了,鼻里流出血来,一颗门牙混杂着血水喷出,他啊呀一声,便一阵干嚎起来。 谁也没有料到,叶编撰居然会动手打人,打的竟还是自己的同僚加同年,几个随焦黄中一起的翰林俱都大惊失色,惊慌失措的木在原地,一个个竟是不知所措。 “你……你敢打我……”焦黄中万万料不到叶春秋竟敢对自己行凶,自己可是内阁学士之子,是庶吉士,你叶春秋是什么东西,奉化乡下来的野人,居然…… 只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吐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疼得又嗷嗷叫起来。 戴大宾本来还想冲上去打人,万万料不到叶春秋来了一记这么狠的,他便立即大叫:“我方才看到了,看到庶吉士焦黄中想要对叶春秋行凶……” 说罢,忙是拉着叶春秋去点卯房。 身后传出焦黄中的嚎叫声:“你们……你们死定了,你们……我要请朱学士做主。” 等叶春秋和戴大宾点卯之后,刚刚出了点卯房,便见外头已有了许多人,朱学士和几个翰林院的侍讲、侍读竟都来了,还有不少准备点卯下值的翰林指指点点。 朱学士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叶春秋,还未说话,身边整张脸已是高高肿起的焦黄中捂着腮帮子口齿不清的道:“就是叶春秋,许多人看见了,朱学士,哎哟,哎哟,请朱学士做主……” 朱学士冷冷道:“叶春秋,你有什么话说?” 叶春秋定了定神,上前道:“我见庶吉士焦黄中动手打戴编修,他一个庶吉士,竟对编修动手……” “住口!”朱学士厉声道:“你不要再狡辩了,你这不务正业之人,你当本官不知道吗?庶吉士焦黄中在待诏房兢兢业业,无有缺失,乃众官典范,他为人谨慎,谦虚而有礼,院中上下,谁不交口称赞……” 众翰林听了,纷纷点头,朱学士发了话,何况有了焦黄中整叶春秋的前车之鉴,谁敢说一个不字。 朱学士道:“他在翰林院的事迹,可受公评。反观你们呢,你们二人在詹事府人浮于事,平时就不务正业、吊儿郎当,不知所谓,本官难道不知你们出身清贵?一个是编撰,一个是编修,却是眼高于顶,与同僚争风吃醋,这些……可都是有的,现在你们打了人……” 第四百六十九章:风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学士的话,令戴大宾心头不但有怒气,还有怨气,但还是忍住怒气,解释道:“他先言及我的未婚妻子,何况我并未打着他,反而是他将下官打翻在地,何况翰林院让我们去詹事府,詹事府本就无所事事,怎么就成了我们人浮于事、不务正业呢?大人若是想让我们做事,便让我们去修史吧,去宫中待诏也可以……” “胡说八道!”朱学士厉声打断戴大宾,冷冷道:“詹事府就没有事做吗?这就是你们的辩词?这翰林院中,就没有一个职缺是无所事事的,你不愿意做,就挂冠而去,留在这里做什么?逞你的口舌之快?你们二人真是不知所谓,你去问问,詹事府里的其他翰林,可像你们一样?文华堂的侍讲也和你们一样?呵……呵呵……你们不但不务正业,竟还动手打人了,你们真以为,自己是状元公,是榜眼,就能连本官都不放在眼里,明儿起,你们不必来当值了,乖乖留在家中等候消息吧,也等老夫弹劾吧。” 朱学士说罢,恶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一脸鄙夷道:“这翰林院的庙小,容不得你们两尊大佛,到时候自然请你们另谋高就。” 说罢,便拂袖而去。 见朱学士恶狠狠地斥责了二人一顿,焦黄中稍稍解气,又听到朱学士让他们在家中候命,心里更是狂喜。 一般情况下,大明的官儿是终身制的,除非犯了罪,或者是被屡屡在吏部功考中都评为劣等,否则很难罢黜,不过一旦下官得罪了主官,这主官当真是狠下心来,却也不是没有法子制,比如朱学士让他们在家待着,然后上书弹劾,一般情况,吏部是会过问的,这就意味着,这两个家伙的前途已经到此为止。 朱学士一走,焦黄中则咬牙切齿地看着叶春秋和戴大宾:“呵……走着瞧吧,这才是开始呢。”森森然的看着叶春秋:“叶春秋,这笔账,非要和你算算。”说罢,才匆匆而去。 还有许多翰林都远远看着,指指点点,并不肯走。 戴大宾气疯了:“看什么,都看什么。” 将这些打发走之后,才咕哝道:“呵,焦黄中和那朱学士,一个世叔,一个贤侄,分明就是狼狈为奸,呵……” 叶春秋抿抿嘴:“走吧,这儿许多人看呢。” 回到客栈,叶春秋换下了官服和乌纱帽,宅院的修葺已是差不多了,不过现在却还不能入住,所以只好暂时蜗居于此,从前没做官的时候倒还好,而今做了官,便有诸多的不便了,叶春秋也没有抱怨,先沐浴一番,接着换了常服与刚刚下值的叶景一起吃饭,叶景在户部观政也不知如何,不过父子二人有了默契,大家各干各的,叶景已经对叶春秋有了一种出奇的信任,很少去干涉儿子的行为。 不过有些事,他也有所耳闻,可是叶春秋不说,他便也就不问。 吃饱喝足,叶景便要出去走动了,他在户部已经有了一些同僚,平时各有爱好,下值之后,偶尔也会凑在一起。 叶春秋则关在房里,依旧抄抄写写他的公式。 次日一早,叶春秋依旧早起,练剑之后,猛地想起那朱学士不让自己去当值,他撇撇嘴,不以为意,依旧还是到了翰林院点卯,那书吏见了叶春秋来点卯,表情也有些僵硬,却还是给叶春秋记下了,叶春秋出去,迎面撞到几个同僚,平时大家也会相互致意,而今日叶春秋像往常一样朝他们作揖,这几人却是视而不见,匆匆过去。 叶春秋有些尴尬,人情冷暖,还真是在这官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啊,他举步,便朝着詹事府去。 这几个翰林等叶春秋走远了,便都低声议论起来:“不是朱学士让他不必来了吗?” “多半也是害怕了他,他是新翰林,惹恼了朱学士,肯定是没好果子吃的。” “听说朱学士已经下文吏部了,要请吏部来彻查叶春秋和戴大宾,堂堂翰林院,居然殴打同僚,这是闻所未闻的事,何况据说那叶春秋……” 这些议论,叶春秋一概不知,他到了司经局,戴大宾竟也来了,二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到自己公房里去。 叶春秋看着一桌子的仪器,便又开始摆弄起来,这儿实在清闲得很,翰林院里的事想着教人烦躁,唯有在这儿真正摆弄这些仪器,叶春秋方才能忘掉许多不快的事。 只是到了正午之时,这素来门庭冷落的司经局却是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为首一人,头顶乌纱,身穿钦赐的飞鱼服,刚刚进来,只扫了一眼,便对迎面上来招呼的老书吏劈头盖脸道:“叶春秋和戴大宾在哪里?” 公房里的叶春秋和戴大宾听到了动静,便都出来,这人面色更冷:“编撰叶春秋,编修戴大宾,随本官走一趟吧。” 戴大宾不由道:“敢问大人是谁,让我们去哪里?” 这人正色道:“我乃吏部功考清吏司郎中杨修,你们殴打同僚,不务正业之事已有人投书状告了,上头已有交代,要彻查详查此事,便请你们到吏部说清楚吧。” 戴大宾和叶春秋对视一眼。 只是去吏部说清楚,其实不算特别重大的事,不过一旦吏部那儿有了定论,接下来就可能要升降了,也就是说,叶春秋和戴大宾有被贬官或者罢黜的风险。 这杨修也不客气,对身后的人道:“带走。” 叶春秋镇定地道:“大人,下官自己会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叶春秋心里想着,其实这吏部的官儿就是官场上的晴雨表,若只是一般的京察,请过去谈谈话,喝喝茶,大抵吏部的官儿虽然不至于嬉皮笑脸,多少还是会有几分客气的。 可一旦似杨修这样冷面相对,这就说明吏部内部已经有了惩处的念头了,既然都打算贬你的官,甚至要罢黜你了,哪里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看。 第四百七十章:不愉快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般吏部叫人去,往往是用下条子的方式,今儿却是直接登门,颇有拿人的架势。 戴大宾多少知道一些官场的规矩,凑到叶春秋身边,压低声音道:“春秋……这一次……” 叶春秋不露声色,道:“别急,看看他们有什么打算。” 等到了吏部,二人很快便被‘请’到了一处小厅之中,偏偏这儿却是无人,外头倒是有几个差役把手,也没有人奉茶上来。 这待遇,怎么跟犯官似的? 足足等了一下午,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这令叶春秋有些恼火,便要走出小厅去,门口的差役却是拦住他道:“杨大人有明令,待会儿杨大人要在此询话,请二位稍等。” 叶春秋便道:“天都已经黑了,都要下值了,还询什么话?” 吏部的差役架子都大,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官员,倨傲地道:“叫你们等就等,啰嗦什么,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到了这儿,老老实实把你们翘起的尾巴收起来,否则不会有好果子吃。” 正说着,那杨修却是徐徐踱步而来,他一丁点也不急的样子,只带来了两个书吏,慢悠悠地道:“叶春秋是吗?还有一个戴大宾,都进去坐定吧,今日有许多事,容不得耽误。” 他说话的声音很冰冷,待带着两个书吏进去,接着便坐在案首的位置,两个书吏似乎是专门负责书记的,很熟捻地在角落里坐定,拿出了文房四宝。 这杨修让人点了蜡烛,使这小厅中明亮起来,接着他徐徐道:“叶春秋,你是新任翰林,现在也不是京察,本来本官是不该寻你的,不过你们翰林院的主官下了公文控诉你,说你不务正业,德行有亏,还有……殴打同僚,这些……可都是有的吧?” 叶春秋心里还算平静,不过却不肯承认:“请大人明察。” “不必明察了。”杨修笑了笑道:“许多证据都很详实,本官已带人去看过了,你在公房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可都摆在那儿呢,还有,被殴之人焦黄中也已经控诉,再加上你们院中的主官,以及一些同僚对你们的非议,都是详尽得很,其实……本来吏部早就有意调你离京的,你也莫要动气,这都是宫中的意思,留在京师里,对于宫中多有不便,所以吏部这儿早有裁决,过两日就会下来,应该是去琼州吧,当然……此前是让你升任同知,不过眼下,你风评不好,恰好琼州府昌化县有个县令出了空缺,你等候消息就是。” 县令…… 而且还是琼州府昌化县的县令,这几乎就等同于是一撸到底了。 叶春秋抿着嘴,没有说话。 戴大宾忍不住道:“这是什么话,吏部为何不听我们……” 杨修居然一改此前的冷漠,却是笑了笑,才道:“哎……本官只是个跑腿的官儿,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你们觉得冤屈,本官也无话可说,至于你,戴大宾,你运气好一些,可能会去南京,有些事,本官也不想说得太明白,只是你们这几日要有所准备,等到吏部下了公文,你们也好随时准备赴任,这几日,你们依旧还是翰林,不过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却莫要再惹事生非了,就这样吧。” 他已起身,带着书吏走了。 叶春秋也站起,正待要走,戴大宾却是脸色苍白,气得身子作抖。 他忍不住对叶春秋道:“而今真是欺人太甚了,他们……他们……” 叶春秋反而安慰他道:“走吧,回去再说。”他眯起眼,心里也感觉到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 刚刚步入仕途,就遇到这么恶心的事,叶春秋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冷意,这冷意旋即便消失不见,他抿嘴一笑道:“饿坏了肚子没有……” 戴大宾同情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才道:“我若是去南京倒还好,可你……竟是去琼州,你……” 叶春秋却是撇撇嘴,道:“是吗?想赶我走?其实也没这么容易,这才刚开始呢,你就莫担心了,你若当真担心我,便请我吃顿酒吧,我是实在饿了。” 戴大宾对这个家伙的冷静也算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分明是雷打不动的节奏,他就当真一丁点的害怕都没有? 他哪里知道,一个庶子出身的乡下小子,一步步走到今日,从河西到奉化县,再由奉化辗转宁波、杭州、南京,再到如今的京师,似戴大宾或是焦黄中这些人轻易能得到的东西,叶春秋这个庶子不知需要比他们更加努力多少倍,他除了有光脑的优势,却不知历尽了多少磨砺,此时对于这些,虽然不至于见怪不怪,却早就不至于毛毛躁躁了。 叶春秋的嘴角依然含笑,方才那些话表面上是对戴大宾说的,实则却是叶春秋对自己的话,想赶我走,真有这样容易吗? 好吧,那么就拭目以待,走着瞧吧。 ……… 其实叶春秋也颇懂得总结经验,仔细一琢磨,为何入了仕途就会被人孤立呢?总有一种四面楚歌之感,然后他悄悄看一眼戴大宾,心里唏嘘,戴大宾某种程度,就是官场上的叶俊才啊,跟他混,好像挺没前途的。 不过细细思量,焦黄中那样的人,确实不屑去打交道,好吧,如此一比,戴大宾也挺好,除了嘴贱一些。 二人大吃一顿,酒过正酣,便各自打道回府,此时夜已深了,叶春秋行走在清冷的街巷上,他猛地想起此时内城已经关了,便苦笑摇头,然后摇摇晃晃地到了白莲教圣坛。 咚咚的敲门,此时圣坛修葺已好,有人开了门,门子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鱼服的武士,叶春秋一眼就看出这是坐堂的锦衣卫,在这京城,几乎所有衙门都有锦衣卫的坐堂,这校尉警惕地看着叶春秋,叶春秋却是朝他笑笑,突然来了兴致,猛地朝他做了个鬼脸。 校尉立即露出一个警惕的眼神,伸手想要拔腰间的刀。 醉醺醺的叶春秋却是满足地笑了,哈……原来生活不愉快,都是因为平时太紧张。 第四百七十一章:世态炎凉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过不多时,小婢挑着灯笼与湘莲一道出来,见叶春秋跌跌撞撞的样子,湘莲眼里露出几分疼惜之色,忙是上前搀扶叶春秋,叶春秋朝她笑了笑,居然很是安分地跟着她进了后园,前头是清幽小径,叶春秋半靠着湘莲,突然抬眸,手指着月儿道:“你看,这便是天上的明月,难怪人人都喜爱它,你道是因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看月的时候,夜深人静,树影婆娑,无案牍劳形,也无丝竹乱耳,没有争权夺利的倾轧,也没有勾心斗角的攀比,月下只有自己一人,再多,也不过身边最亲近的人,就这样看着,嗯,你看到了桂花树吗?看到了月宫吗?呀,嫦娥你出来,尼玛叫你吃饭了。” 月儿依旧高悬在枝头,里头却没有嫦娥出来。 叶春秋喷吐着酒气摇摇头,叹道:“罢了,不发疯了,我要睡觉去。” 说罢,叶春秋还真是一副蠢蠢欲睡之态,湘莲又是忧心又是无奈,只好匆匆地将叶春秋扶去他之前所住的厢房。 等到醒来,已是一夜过去,叶春秋摇了摇有些昏沉沉的头,小婢给他端来了清水,洗漱之后,顿时又精神奕奕,叶春秋发现昨夜脱下来的麒麟服竟是脏兮兮的,只是这时候也懒得清洗了,眼看天色不早,便头戴着乌纱,穿上靴子径直动身。 吏部那儿,虽然已经明言很快就会有调任的公文来,从此以后,叶春秋就不再是翰林,而是琼州府的某个知县了,呵……想到这里,叶春秋又变成了稳重老成的少年。 只要还在翰林一日,该点卯时却还是要点卯的。 却不知戴大宾会不会来,他可能不会来了,昨夜吃酒时,他可是骂了一个多时辰。 等到了翰林院,有进出的翰林和书吏见了叶春秋来,都是愕然地看着他。 叶春秋依旧如从前那样,对每个人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 而回应者却是寥寥,有人索性没有看见他,绕路过去,有人很尴尬地朝叶春秋笑一笑,也有人很同情地看了这个新状元公一眼。 不过这个新翰林,其实挺让人佩服的,谁都晓得他算是完了,好不容易名列前茅,成为堂堂正正的状元公,谁料到才当官就被人打翻在地,然后可能一世都翻不得身,可是他却依然还是淡定从容的样子,像是没事人一样,这不是一个少年人所表现出来的气度。 叶春秋到了卯房,书吏见了他,也是微微惊愕,忙是道:“叶大人,朱学士有交代,说是从今日起,你不必来此点卯了。” 叶春秋皱眉道:“我并未接到吏部的任书,何以不能点卯了?” 这书吏竟是语塞,只好拿出花名册来,叶春秋则是很认真地提笔,寻到自己的名字,很郑重其事地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叶春秋…… 很苍劲的三个字,叶春秋将花名册交给书吏,这书吏忍不住赞叹:“叶编撰的字倒是别具一格。” 叶春秋朝他抿嘴一笑:“多谢夸奖。” 却说这时候,朱学士恰好轿子落下,入院上值,沿途的官吏纷纷向他行礼,他才过了一个仪门,就听到有人道:“见过大人。” 这声音……有些耳熟。 朱学士便侧目一看,竟是叶春秋。 他眯着眼,脸就拉了下来,想不到这个小子还来,难道他不知道吏部那儿的公文转眼就会到了吗?或者是还想赖在这翰林院里? 呵,这个小子,实在太天真了,真以为巴结几下,这事儿就算了了,且不说宫里的司礼监传出消息有意压一压叶春秋,总之就是别待在京师,就说庶吉士焦黄中被他打伤,焦黄中是谁?那是内阁学士的儿子。 朱学士看都不看他一眼,举步就走。 叶春秋也不过是给他行个礼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无论怎么说,礼节总要尽到的,接着,他便信步往詹事府去,到了司经局,回到自己公房坐下,竟发现无所事事,因为接下来的实验,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中断,他想了想,决心将这些器皿都收拾起来,这詹事府,怕是待不下去了。 而这些器皿,却都是叶春秋花费了重金帮主打制的,搜集起来殊为不易,自然要小心才好。 ……… 此时,在仁寿宫里,张太后起了个早,小橙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梳着头,这小橙子本是仁寿宫看门的小宦官,可自从上次报了喜,张太后便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喜鹊儿’,便准他到近前服饰,起初的时候,小橙子手脚有些笨,事儿总是做不好,张太后却是不以为意,不过今儿小橙子似乎比从前要爽利多了。 张太后不由笑道:“今日你手脚利索了不少,怎么,可有喜事吗?” 小橙子忙不迭地摇头,道:“娘娘,奴婢能有什么喜,娘娘有喜,便是上头对奴婢的最大恩典。” 这样讨巧的话,没有换来张太后太多的欢喜,估计是自入了紫禁城来,耳边总是这样的恭维话,早就听得厌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张太后再次感慨年华的老去,虽才三十多岁,风姿依然绰绰,可自先帝过世,张太后总觉得自己已瞬间过了一辈子,她这时幽幽叹了口气,不禁蹙眉,想起心事。 小橙子是历来知道娘娘的性子的,据说先帝过世之后,娘娘便经常如此,或许是在缅怀先帝吧,小橙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张太后插着珠花,一边蹑手蹑脚,生怕惊扰了张太后。 “娘娘,娘娘……” 却是有人打破了这个沉寂。 小橙子恼了,真想过去给这个小宦官两个耳刮子,这人真不懂规矩,娘娘…… “娘娘,不妙了,寿宁侯疯了,疯疯癫癫的,大清早的非要入宫不可,闹着要来仁寿宫,本是要人通报的,他却说事急矣,就这样冲了进来,几个巡守的力士没挡住他,他……” 张太后眼眸一张,便又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她蹙眉:“他太放肆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哀家现在还在,还有人袒护,可是将来哀家没了呢?” 小橙子忙道:“娘娘千岁……” 第四百七十二章:玩坏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虽然很是不悦,但张太后还是冷若寒霜地道:“把寿宁侯叫进来吧。” 这张鹤龄哪里是叫进来,简直就是疯子一般的冲了进来。 他跌跌撞撞地进来之后,张太后才发现为何那宦官急匆匆的来禀告了,他……竟是只穿着一件里衣,而且头发也没有梳,就是这样披头散发的,连鞋子都是趿来的。 张太后彻底暴怒,这……都成什么样子了,丢人啊,老张家的人都给你丢光了,旋即她又开始担心,莫不是……真疯了吧?前几日确实见他疯疯癫癫的,总是神情恍惚,动不动就来一句银子啊,银子……先帝赏了张家这么多田庄,平时也不曾薄待他,他会缺银子的? 张鹤龄一进来,便一下子扑倒在地,道:“阿姐,阿姐……” 张太后便绷着脸道:“你这是怎么了,疯疯癫癫的,你还知道哀家是你姐姐,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不怕人笑话吗?” 张鹤龄却是激动地张口,却是突然发不出声音了,急得翻身起来跺脚,道:“呀……呀……呀……” 见他这个样子,张太后更是恼火,这个弟弟太不靠谱啊,好端端的,就知道胡闹,每日不做正事,今日越发出格了。 她虽是太后,却也不是没有隐忧,就如她方才所说的那样,从前他们胡闹,是因为有先帝,现在他们荒唐,没人管束,那是因为有自己在,可有朝一日自己不在可呢? 固然他们是陛下的亲舅舅,皇帝虽然是不喜欢他们,可终究还是会网开一面的,可是以后呢? 想到以后………张太后再看这些张家人这个样子,便叹着口气道:“你们哪,不求你们辅佐皇帝,但求无过,安安生生的,你们兄弟二人是要气死哀家是不是?有什么话就说。” “哎呀,哎呀……”张鹤龄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组织了语言,才道:“出……出大事了。” “一惊一乍。”当初张鹤龄遇险,张太后倒是慌乱过一阵子,所谓关心则乱。可毕竟是太后,什么风浪不曾见过?听到出大事,张太后反而镇定下来,虎着脸道:“说,别这个样子。” “阿姐。”张鹤龄却是激动得泪流满面:“药,是药……是那小蓝丸子,阿姐,是那丸子,天,神药啊,是神药……” 张太后一头雾水,药…… 这药怎么了?寿宁侯病了?可又不像。 张鹤龄老脸一红,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阿姐,我不瞒你,从前我太荒唐,身子坏了,后来虽然四方求药,也不见好,虽然也听信了人言,确实有大补之物,可一开始还能应付,后来就渐渐不成了,这几年,我身子亏得多,早就不能人道了。” 要说出这番话,确实很需要勇气的。 其实这事儿,倒是张鹤龄这样的人一向久治不愈的顽疾,出身富贵,含着金钥匙长大,年轻的时候就不免要胡闹,毕竟吃饱了撑着嘛,何况那怎么说的,噢,酒足饭饱思YINYU。 结果大多数人,身子都亏得厉害,很多人早就不行了。 张鹤龄咬咬牙,既然都已经自揭其丑了,这时候还是痛痛快快一些的好,他正色道:“前几日,叶春秋不是在炼不育药吗?那时候想托我去找人试试药,我就一想哪,这不是吃饱了没事做吗?况且我身子也亏得很,已经数年不曾人道了,索性便按着他的法子试了试,就在昨夜……就在昨夜……”张鹤龄深吸一口气:“就在昨夜里,我……我竟成了,成了……” 张太后算是明白了,她终究是三十年华,只侍奉过先帝,现在听张鹤龄说这样糊涂的话,不禁脸儿微红,道:“教匪为何没有撕了你的嘴,天天说些有的没的……” 张鹤龄却是瞪大了眼睛道:“娘娘,你忘了,陛下他……” 张太后刹时愕然,然后一下子,她长身而起。 做母亲的,怎么会不关心儿子的事,更何况,自己的儿子还是天子,天子是什么?天子最重要的除了处理政务,最重要的还是延续香火,若是不能延续香火,这祖宗的诺大基业,还要不要? 这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张太后的隐忧也就在这里,小皇帝自入了紫禁城,身边陪侍的太监就曾来禀告说,说是陛下的身子亏得厉害,虽然没有明说,张太后却也晓得是怎么回事,其实御医院那儿,也不是没有开药,事实上,关于这方面的药还真不少,可真正让人绝望的是,小皇帝早在詹事府的时候就吃了这方面的药不下百种了。 想想看,一个十一二的孩子,就隔三差五的吃各种‘仙丹’,然后折腾了两三年,会是什么样子? 等到入了紫禁城,几乎开任何药都没有多少作用了,这年月,又没有包治百病的老军医,药物就是如此的,用得多了,效果就不甚明显了,虽然这几年到处访药,可是几乎没有太多的效果。 张太后未必在乎小皇帝能否人道,可是这眼看着都到了十七岁,后宫佳丽三千,却是一个香火子嗣都不曾留下,免不了忧心忡忡。 这几乎是她最大的心事,没有香火,就意味着往后要到宗室中挑选人克继大统,可问题在于,那是别人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心里不免有些膈应。更何况不是自己的孙子,怎么会对自家人好呢?就如这张家,够胡闹了吧,可是为何依然屹立不倒?这不是因为寿宁侯的爵位,本质上,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将来若是再有天子登基,这张家人也是新天子的新舅爷。 血脉相连,才是维系恩荣的根本,至于其他的,一时的宠幸,终究不过是虚的。 几乎每隔一些日子,那些侍寝或者是陪侍的宦官和妃子都要来这仁寿宫,张太后都会问起床弟之间的事,她对天子的问题了若指掌,玩坏了啊。 当初太年轻的时候,还未必生得出孩子,现在能生孩子了,真正像了男人了,却又无法…… …………… 朱厚照要生个孩子不容易,老虎码字也不容易呀,话说,老虎这么辛劳,支持的有木有,订阅、月票有木有? 第四百七十三章:求药啊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太后眯着眼,见张鹤龄一脸浮夸的样子,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年,小皇帝用的药也不少,说到底,还是从前的那些药害了人,若是正正经经的,哪里会有这么多事?何况,从前求的药都是有奇效的,可到了小皇帝这儿就是不成,真真一丁点的办法都没有,这药……能成? 她眯着凤眸,打量着兴冲冲的张鹤龄,张鹤龄也和张太后一样,虽然明知小皇帝不喜欢自己,可是对于皇帝生儿子的事最关心不过了,皇帝再讨厌自个儿,可他也是张家的外甥,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他张鹤龄是国舅爷,和皇帝老子喜欢不喜欢自己无关,根本的问题,便是这一层血缘,张家没有太多的隐忧,唯一担心的还是皇帝生不出孩子,若是其他宗室子弟入主紫禁城,张家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这药……有这样的神奇?” 张鹤龄可谓是个中老手,完全属于专业人士了,后世有种对专业人士的说法叫做老司机,这时张太后不太确信地问他,他立即道:“阿姐,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哎……我自个儿的病大致和陛下并无二致,这几年也是寻医问药,几乎没有什么效果,可是昨个儿,我吃了那颗蓝色的丸子,却是……却是……”张鹤龄挠头搔耳,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只好很快省略过去,总结道:“总之就是龙精虎猛,信心百倍,比当初年轻的时候,竟更有事半功倍之奇效。” 用事半功倍来形容这等事,也算是难为了张鹤龄。 张太后眯着眼道:“如何事半功倍?哀家是你姐姐,这都到了什么事,关系着皇帝,也关系着你,这么大干系的事,你还支支吾吾,你就说实话吧!” 张鹤龄这时候也郑重其事起来,这辈子难得这样的正经,仰着脸,看着张太后一字一句道:“此中之道,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这药……能成!能用在我身上,在陛下身上也必定有效,阿姐,能不能抱龙孙,就都指着这药上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太后的眉眼儿顿时一跳,她紧紧地扶住梳妆地台子,眼眸里放出了精光:“那药在哪里?” 此刻张太后的心情,和久旱逢甘霖差不多,心里压抑不住激动,连身躯都不禁在颤抖。 这种心情,张鹤龄很能理解,这是阿姐的心病,天塌下来的事也及不上这桩事,阿姐想抱龙孙已经不知多少年了,这不但关系到了女人的情感,更关系着血脉的延续,甚至还有最根本利益的瓜葛。 张鹤龄却是把手一摊:“这……药是叶春秋炼的,就送了我一颗,让我试试看……” 张太后凤目一张,厉声道:“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去求药啊。” 张鹤龄愣住了,姐姐啊,你这是过河拆桥啊,我在这儿是给你报喜来的,现在可好,反而责怪我为何站在这里了。 他只好悻悻然道:“我去求,去求……” 张太后却突然摇头道:“小橙子去吧,让小橙子去请叶春秋入宫觐见,要快,哀家就在这儿等,知会午门,不需查验叶春秋的身份,不,在那儿准备好乘撵,不……还是备一匹马吧………叶春秋过午门,立即骑马来仁寿宫。你……给我坐在这儿,好生跟哀家说一说,这药到底如何神奇。” 小橙子不敢怠慢,火速的去了。 张鹤龄却是目瞪口呆,很不好意思地道:“阿姐……这……我不好意思说啊……” ………… 叶春秋孑身到了翰林院,似乎翰林院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和他保持距离。 叶春秋不以为意,徐徐到了朱学士的正心堂中请见。 过不多时,前去禀告的人回来道:“请叶编撰进去说话。” 叶春秋迈入了正心堂,便看到这儿已经坐了不少人。 朱学士居中,正与从吏部来的郎中杨修谈笑风生,另一边是几个低级官员,也是坐着,叶春秋是知道规矩的,罢黜或者是贬官,一般都得有主官和负责此事的吏部郎中在场,除此之外,还会有吏部的给事中在场监督,这吏部给事中虽只是低级官员,可是权柄极大,在吏部之中地位超然,因而朱学士和这杨修都不敢怠慢,也请他坐着。 当叶春秋进来,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叶春秋的身上,叶春秋深吸一口气,朝朱学士行礼:“下官见过朱大人。” 朱学士拉下脸,慢悠悠地道:“今儿吏部的郎中来,是关于你调任的事,嗯……这件事已经有了定案了,嗯,杨郎中已将公文送了来,叶春秋,吏部这儿是要你立即赴任,你明白了吗?京师不能久留,今日就出发吧。” 叶春秋道:“不知调任何职?” 朱学士和杨修对视一眼,都不禁想笑,朱学士却是道:“噢,琼州府建昌县县丞。” 此前是说可能贬到琼州府任同知,此后又说是建昌县县令,现在倒好,撸得更彻底,直接就是县丞了。 叶春秋徐徐道:“能否给下官几日时间收拾一下,何况……” 朱学士老神在在地道:“这是吏部的意思,你留在这儿,也是给人添堵,老夫说的可不是庶吉士焦黄中,而是宫里的一桩事,所以一刻也耽误不得。” 这等于是逐出京师了。 那琼州建昌县本就是不毛之地,人所共知,叶春秋昨夜查过资料,那儿的户籍总计不过是六百八十七户。 当然,这并不是说,那儿的人口稀少到只有两三千人,一方面,那里确实是多山陵,而另一方面,则是那儿是汉蛮杂居,人口是有,至少是登记在册的十倍,这等于是说,在那山中还有县城之外,至少有上万人是完全脱离官府管控之下的,何况那儿道路不通,隔三差五就有土人造乱,自洪武太祖开始,因为造乱而丧命的地方官就死了十几个。 叶春秋抿了抿嘴,见朱学士严厉的样子,再看杨修和那吏部给事中,一副隔岸观火的表情,叶春秋道:“大人……下官……” 第四百七十四章:公报私仇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你不要再说了。” 朱学士冷笑着打断叶春秋的话,而后继续道:“你想多留在京师做什么?你在翰林院里坏了翰林院的风纪,人浮于事,不知所谓,老夫现在已经不是你的上官了,你也不要叫本官大人,本官当不起,呵……这是吏部的意思,你有本事去找吏部讨公道吧,现在本官也不过协助吏部了却这桩公案而已,你的印绶呢,赶紧交出来。” 叶春秋再好的脾气,现在也有些恼火了:“下官有什么错?大人将下官分配去詹事府,嗯,可是詹事府如何,大人会不知吗?咱们正德朝,至今没有太子,可是下官的职责却是为太子管理图书,下官敢问,在司经局里,可有什么书册养护不善?又或者是,有什么书遗失?大人对此心知肚明,又何必非要拿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栽在下官的身上?下官刚刚上任,还是新官,不求大人能指教,也不敢来请益,但求大人将心比心,能体谅到下官的难处……” “你……”当着吏部人的面,万万想不到叶春秋居然会跑来指责自己,朱学士便冷笑道:“你说再多又有什么用?世情就是如此。” 叶春秋眼中喷火:“难道下官无权无势,就该如此吗?” 朱学士笑了,眼角的余光看了一旁的杨修和身边的吏部给事中,二人也不禁哑然失笑。 这些年来,自先帝驾崩之后,朝中的风气日改,尤其是张彩任了吏部尚书,从前的好风气也已是一扫而空。 朱学士抿嘴笑道:“你非要问,老夫也就和你说个明白,无权无势,本就是错,就是罪;你无权无势,怪得谁来?” 有些话,朱学士不想说透,不过这个叶春秋非要问个明白,打破砂锅问到底,索性……他就直言了,这个小子,一来就得罪了焦黄中,焦黄中是什么人……自然是活该这个叶春秋倒霉了。 叶春秋抬眸,冷冷瞥了朱学士一眼,便躬身道:“好,下官受教。能不能容请下官去詹事府整理一下下官的物品。” 话不投机半句多,到了这个份上,叶春秋深知胳膊拗不过大腿。 朱学士本想摇头不肯,倒是一旁的杨修道:“罢了,给你两注香的时间,你快去吧。待会儿,本官亲自送你出京。” 叶春秋从正心堂出来,便发现这外头竟有不少的翰林探头探脑,这些同僚们很多时候都是无所事事,见了有乐子看,自然掩不住八卦的天性。 不过绝大多数,不过是假装在廊下走动,或者是拿着公文,假装在外候着想入内请朱学士批准罢了。 等他们一见叶春秋出来,许多人的眼眸里透着冷漠,自然,同情者也有,可毕竟稀少,翰林院就是如此,这么多的清流,谁都想崭露头角,谁都想冒尖,这叶春秋的风头太盛了,掩盖了许多人的光芒,此时更多人是幸灾乐祸。 叶春秋没有理他们,举步要去詹事府,吏部的一个差役却是尾随着他,待叶春秋到了自己的公房,那差役则是抱手在门口立着,而此时,叶春秋反而最头痛的是自己这些仪器的问题,这都是易碎的物品,如何搬运的问题却是不小。 倒正在这时,外头却有人道:“焦待诏来做什么?” 接着便听到焦黄中的声音,焦黄中的声音显得神气十足,道;“我奉学士之命,特来监督叶县丞收拾行装,这司经局是什么地方,里头所藏的书册都是珍品,若是失窃了几本,如何使得?” 他一面说,一面带着几个差役来,很不客气地推开了公房的门,此时他的脸依旧肿得老高,眼睛因为面部的肿起也眯成了一条缝隙,这缝隙里掠过冷光,死死地看着叶春秋,带着几分仇恨,又有几分大仇得报的痛快,他呵呵想笑,偏偏嘴角一动,便疼得眼泪要掉下来。 他今儿特地来上值,为的就是看看这个笑话。 叶春秋默默地收拾着东西,焦黄中则抱手看着,一旁随来的差役看出了焦待诏的心思,便禁不住道:“焦待诏,天色不早了。” 焦黄中咂咂嘴,道:“是呵,天色不早了,不可再磨磨蹭蹭了,再这样下去,如何了得,吏部那儿明文,今日就要出京去,呵,建昌县丞,以叶县丞之能,想必去了那儿,说不准……” 他洋洋自得地说着,叶春秋却懒得理他,却是朝一个差役道:“能否寻个包袱来……” 这差役便小心翼翼地看着焦黄中,焦黄中只是冷笑,不予理会。 叶春秋便道:“那我回去取。” 焦黄中便道:“这是什么话,时候不早了,叶县丞,朱学士和杨郎中还在那儿等着呢。” 叶春秋皱眉道:“这些东西都很是贵重……” 焦黄中却是冷冷地道:“叶春秋,你没有规矩了吗?记着,要叫大人,现在你是末流的县丞,我是翰林清贵。” 叶春秋将他的话当耳边风。 正在这时,又有差人来催促道:“朱学士问,收拾完了没有。” 焦黄中便嚷嚷道:“快一些,叶县丞,我等还要急着交差……” 叶春秋则是将自己所有的手稿都取出来,足足有一沓之厚,至于其他的仪器,只怕要舍弃了。心里这样想着,不免生出遗憾之感,这些仪器,都是自己花费了重金打制的,其实银子倒还好,现在叶春秋并不缺银子,只是花费的时间却是不少。 隔三差五的催促了几次,叶春秋总算收拾好了,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去,吏部那儿便来了人,督促着叶春秋出京。 叶春秋将几份早已准备好的书信交给老书吏,吩咐道:“这些是写给家父和一些在京朋友的书信,望程书吏代为转交。”说罢,他朝程书吏行了个礼。 程书吏看了一眼一旁凶神恶煞的焦黄中,有些犹豫,最后咬咬牙,将书信接过放入怀里,才道:“学生明白,叶编撰好走。” 第四百七十五章:太后明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焦黄中冷眼地看着,直到听到程书吏的话,顿时怒了,冷冷道:“是叶县丞,你做了这么久的书吏,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吗?” 程书吏便不敢做声了,只是很同情地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却只是淡淡一笑,背着行囊,潇洒转身出去,出了詹事府,吏部的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了,那杨修亲自过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叶春秋一眼:“走吧,时候不早了。” 叶春秋料不到,当初来这里时,春风得意,可是现在却是被赶着出京师,他回眸看了詹事府一眼,颌首点头:“走!” ……………… 此时在紫禁城里,朱厚照几乎是被张太后吼来仁寿宫的,连连催促了几次,他才不情不愿地来。 近日他在琢磨他修建别宫的事,有了银子,底气也变得足了,虽然上次挣的银子或许还不够修几个大殿,却还是给了他不少的底气。 谁晓得这时候,张太后直催促着他前去仁寿宫,朱厚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到了仁寿宫,却发现这儿的情况有些凝重。 便见张太后一脸深沉的坐在榻上,而一旁的寿宁侯张鹤龄则是乖乖地垂手而立站在一边。 张太后看了刚进来的朱厚照一眼,慢悠悠的道:“皇帝,你来坐。” 朱厚照忙是坐下,道:“母后,这是怎么了,儿臣不是清早才来问安了吗?这几日也没犯什么错。” 他瞥了一眼张鹤龄,心里不由想,不会又是告了什么状吧。 却见张太后不露声色,只是道:“噢,且等一等,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事实上,张太后此刻的心情是有些激动的,关于药效的事,张鹤龄已经绘声绘色地说了,用张鹤龄的说法是,已经多年不举,不过用药之后,便如狼似虎,仿佛有虎豹附体,此前他也曾寻医问药,却大多无用,倒不是诋毁了古时的X药事业,实在是从前因为过于放浪形骸,这方面的药用得多了,所以这几年来,无论寻什么药,都是一丁点效应也没有。 这病情,不正和朱厚照的妃子以及身边的伴伴们所说的一模一样吗? 陛下也是如此,只是陛下从前更胡闹一些。 张太后的激动可想而知,自个儿……说不准还真能抱上龙孙啊,若是如此,这可真是祖宗保佑了。 见朱厚照不安地坐着,张太后突然道:“哀家听说上一次筳讲,陛下问编撰叶春秋近来在做什么,他回答说是在炼药……” 一听这个,朱厚照更加坐立不安起来,这是他的隐疾,平时母后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是不好对他直说,现在竟是直接问起,顿时使朱厚照无所适从,朱厚照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道:“儿……儿臣……” 张太后慢悠悠地道:“叶春秋这个编撰哪,是真正为陛下好的……” 朱厚照的脸色不由红了起来,张太后这样说,不正是说,叶春秋炼的药是为自己准备的吗? 一旁随来的刘瑾只是低眉顺眼地站着,心里暗暗嘀咕,怎么又横生了枝节呢,太后何故问起这个事? 正说着,那小橙子去而复返,心急火燎地道:“娘娘,娘娘,不好了……” 他猛地跪倒在地,道:“大事不好了。” 张太后心里咯噔了一下,冷着脸看着小橙子:“怎么了?” 小橙子道:“那叶春秋……叶春秋被罢黜了,奴婢去了翰林院,问了人,他们说叶春秋已被贬出了京师,即刻去琼州府上任……奴婢找不着人,一面命人快马去追,让他立即返回京师翰林院候着,一面前来禀告。” 他这么一说,顿时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张太后顿时露出怒色,琼州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不知?十个官去那儿,有五个活着回来就不错了!且不说土人作乱,单单水土不服,因为瘴气而感染了疾病死在那儿的人就不少,现在……叶春秋怎么就被吏部给罢黜了。 张太后柳叶眉一沉,厉声对朱厚照道:“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也是吓得脸色发青,他这几日还琢磨着下次筳讲的时候跟叶春秋说说话呢,虽然叶春秋惹出了一点小麻烦,可自己也已交代刘瑾去把事情压下来了,只要事情压下来,就想办法跟叶春秋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谁料到……居然被赶出京师了? 朱厚照气得发抖,谁这样大胆,这是谁赶的?他猛地盯着刘瑾,问刘瑾道:“刘伴伴,你知道吗?” 刘瑾吓了一跳,当初陛下说的是把事情压下去,既然要压下去,当然是把人赶出去,自然也就没有风言风语了,怎么现在问我来着? 他忙是拜倒道:“奴婢……奴婢是为了……”、 朱厚照看着刘瑾的反应,立即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一脚将刘瑾踹翻在地:“朕让你把事压下去,不是让你把人赶出去。” 刘瑾被狠狠的踹可一脚,在地上打了个滚,忙是重新跪倒,一脸委屈地道:“奴婢万死,可奴婢也是为了陛下的脸面哪,是叶春秋……何况,这是翰林院和吏部那儿的意思,翰林院那儿弹劾叶春秋不务正业,吏部那儿也功考出叶春秋……” 朱厚照也是一时愣住,叶春秋……不务正业吗?还是有人冤枉他? 他本想发火,谁料到张太后的反应却是吓了他一跳,张太后豁然长身而起,道:“呵……吏部是这样说的?翰林院是这样说的?是哪一个人状告,又是哪一个胡说?好啊,堂堂状元公,你们说赶就赶,你们以为自己是谁?来人,去一趟翰林院……” 她不由皱起眉,突然觉得叫人去一趟,似乎又不大妥,现在已经有人去追叶春秋了,这叶春秋想必为了炼药受了不少委屈吧,现在这叶春秋可是宝贝疙瘩啊,哀家的皇孙,可全靠他了,若是他心里有所不满呢? 那就一直让他满意为止! 张太后深吸一口气,雷厉风行地道:“叫谷大用那奴婢来,还有……” 朱厚照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母后,竟是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话说……朕还没生气呢,怎么母后反而凤颜大怒了?母后也爱和叶春秋讨教兵法吗? …………… 好吧,继续求点月票!最后又热又累,老虎需要点安慰! 第四百七十六章:我又回来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天色将晚,翰林院这儿已到了下值的时间,这个时候许多翰林都拥簇在翰林院前准备动身。 白日发生的事,他们早已忘记,毕竟只是走了一个翰林,嗯,贬去了琼州,但是无关紧要,和自己无关。 天色渐暗,门前已经落下了许多的轿子,就在这个这时,叶春秋却徐徐地背着行囊回来了。 这个少年,在余晖之下,依旧还穿着他的麒麟服,头顶上戴着乌纱帽,脚下的靴子沾了不少灰尘,显得风尘仆仆。 他的出现让所有人愕然起来。 不是说已经赶出京师了吗? 不是说现在理应在去琼州的路上了吗? 吏部那儿都已经下了公文了,怎么这个小子又回来了?难道他胆子这样大,竟敢无视朝廷的禁令…… 大家都看着这个家伙,偏偏这个家伙旁若无人,一步一个脚印地到了翰林院门口,正要进去。 “喂,叶县丞,你……”门口的差役想要拦他。 叶春秋则是抬眼看着这个差役,眼神里带着几分威严。 终究他头上戴着的是乌纱帽,穿着的是麒麟衣,那差役在这逼视之下,还是败下了阵来。 叶春秋背着他的行囊,慢悠悠地到了卯房里,这儿人更多,此时那熟悉的恭维声传来:“焦待诏,下了值不知去哪里?” “噢,要回去看书。” “焦待诏实在是令人钦佩……” “哈哈……”焦黄中正待要笑,可是当他看到叶春秋,却是笑不出来了,他的下巴有些合不拢,像是见了鬼似的,下一刻便勃然大怒:“是谁,是谁……是谁放闲杂人等进来的,叶县丞,你不是该去琼州赴任了吗?吏部的公文写得明明白白,你……” 叶春秋没有理他,进入了卯房,见到那个熟悉的老吏,放下了包袱,朝老吏微微一笑道,:“烦请给我花名册,我点个卯。” 老吏抬眸看他,一时也是脑子转不过弯来。 叶春秋又说了一次,这老吏方才道:“叶编……,不,叶大人,你的名册已经销了。” 叶春秋皱眉道:“这样啊。” 正说着,身后有人厉声道:“叶春秋!” 叶春秋回眸,恰是准备下值的朱学士,朱学士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叶春秋,这边的动静,他已经有所耳闻,见叶春秋回来,他几乎气炸了。 这个小子居然还敢回来! 叶春秋便抿嘴一笑:“见过大人。” “本官当不起。”朱学士森森然地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翰林文苑重地,岂是闲杂人等可以来的地方,你……太放肆了。” 一旁的焦黄中禁不住帮腔道:“还愣着做什么,是谁这样的大胆子,将这个小小的县丞放进来的,还不赶紧……” 叶春秋脸不改色地打断道:“下官也不想回来,只是有人非要下官在此候命不可。” “哈……”朱学士嘲弄地笑了:“你说什么,有人让你在此候命?是谁?你来说说看,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让你一个小小县丞滞留在此?你将翰林院当做了什么?茶楼还是酒肆?来人,还不将他拿下治罪!” 这时,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而后又突然安静,朱学士依然故我地道:“拿下送都察院,治他……” “要治什么罪?”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朱学士下意识地道:“自然是……” 猛地,朱学士觉得奇怪,为何是个女声,翰林里怎么会有妇人? 他又不禁恼怒,却见叶春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自己的威严扫地一样,他勃然大怒,厉声道:“是什么人,胆敢和本官……”他一面说,一面朝着声源看去。 而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几个带刀的亲军禁卫正站在他的身后,一个个人高马大,神色肃穆。 在侍卫身边,还有几个宦官,个个面露恭顺之色。 而被他们所拥簇着的,是个妇人,凤冠霞衣,庄重无比。 朱学士的眼睛已经直了……是太后…… 太后为何出宫了? 张太后不是自先帝驾崩之后,就一直独居仁寿宫的吗?可是为何……今儿出现在这里。 朱学士的心已经乱了,双膝一软,便啪嗒一声跪倒在地:“臣朱德海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声音带着颤抖,不敢把头抬起来,深深埋下去。 翰林学士固然清贵,可是品级不过是正五品,在张太后的面前,自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朱德海拜倒之后,心里乱糟糟得想,娘娘这是要来做什么?从未出宫的太后,在这个时间…… 他想不明白,忙是顿首,瑟瑟不发一言。 朱德海这一跪,让所有的翰林和书吏都反应过来。 尤其是那些在外头看热闹的翰林,起初看到这个贵妇由亲军和宦官拥簇而来,那时候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人就已经进来了,现在仔细看这妇人的服色,不是太后是谁? 所有人纷纷拜倒在地:“见过娘娘。” 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最错愕的就莫过于焦黄中了,他见了太后突然驾到,猛地想到什么,去岁年关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前去朝会,而张太后也喜欢热闹,便也请了许多贵妇去仁寿宫凑热闹。 自己的母亲就是入宫的贵妇一员,据母亲回来说,太后听说他的母亲乃是焦阁老的夫人,特意拉着她说了许多话,家母还在太后跟前曾提起过他,听说他那时候已经中了举人,而且名列河南布政使司第一,因此格外的夸奖了一番。 想到这里,焦黄中的心中不由热络起来,这可是一次巴结太后的好时机啊。 别看这位张太后平时身居后宫,对外朝的事素来不予理会,可是谁不知道,作为当今天子的嫡母,又曾陪伴先帝,便是几个内阁学士对她都是敬若神明,她虽然极少干涉外间的事,可是一旦开了金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所以焦黄中心里有些激动,却故意落在最后,朗声道:“臣焦黄中见过娘娘。” 第四百七十七章:告御状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起来。”张太后徐徐上前,一声起来,使焦黄中心花怒放,可是抬眸一看,却见张太后竟亲自走到了叶春秋面前,将叶春秋搀起。 “……”焦黄中呆住了,他万万想不到,太后并非是让其他人起来,而是独独将叶春秋搀扶起来。 这叶春秋……何德何能,他爹……也不过是个户部观政而已。 朱德海不由面如土色,犹如遭了雷击一样,打了个冷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张脸便垮了下去。 张太后将朱德海和焦黄中视之如无物,却是慈和地看着叶春秋,将叶春秋搀起之后,朝身侧的宦官努努嘴,宦官会意,忙是搬了两把椅子来。 张太后侧身坐下,接着道:“春秋,你来坐吧。” 叶春秋忙是坐下,口里道:“谢娘娘。” “不必谢,哀家啊,在仁寿宫待了不知多少时日了,闷倒是不闷,只是想到啊……想到你初来京师,也不知你住得惯不惯,哀家听说南人和京师的饮食大不相同,你初来乍到,哀家倒是担心你水土不服。” 叶春秋恭顺地道:“臣起于阡陌之中,什么苦都吃过一些,什么都吃得惯,有劳娘娘费心。” 张太后抿嘴笑了:“噢,你这样一说,哀家倒是晓得,你的出身确实苦了些,当初,你还为自己的母亲讨诰命来着,你是庶子出身吧?庶子也无妨,岂不闻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什么嫡庶之分,也及不上读书高。” 叶春秋被她的话逗得莞尔一笑,张太后的亲和力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虽然叶春秋已经猜到,太后之所以来,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自己办成了一桩天大的事,可是她本可以只差遣一个宦官来吩咐的事,却偏偏亲自来,还对他嘘寒问暖,足见她的诚心。 叶春秋毕竟是两世为人,终究没有什么君君臣臣的思想,考取功名,不是报什么君恩,无非是希望自己在这个世上活得更好而已,可是现在听到张太后体贴善意的话,令他心里存着一丝感动,无论是哪一个世界,固然有诸多的丑恶,可是谁也不否认,这个世上依然会有温情存在。 好吧……一切归功于WEI哥。 叶春秋道:“太后教诲,臣铭记于心。” 张太后却是笑了:“你呀,太拘谨,显得生分了,你和陛下年纪相仿,噢,比皇帝年纪要小一点,不过比他更懂事,哀家当初初次见你,心里就生出亲昵之感,你自幼没了母亲,怪可怜的,而今授了官,从此步入了朝堂,也要懂事,知道了吗?” 这分明就是长辈关怀晚辈的话。 可问题在于,双方的身份悬殊,甚至完全可以说,二人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偏偏这个怪异的现象出现在翰林院的卯房里。 朱学士已经吓呆了,他没有听到太后说谁欺负你,也没有说你现在情况如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这么几句关怀备至的话,却足以让他魂不附体,这随口而言的一番话,听在他的耳里,就像是万箭穿心一样,一支支箭矢扎在他的心头,他匍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身躯颤抖。 叶春秋这时道:“太后过奖,臣哪里敢和陛下相比,陛下圣明无比,臣能效力这样的君王,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套路,特么的全都是套路啊。 叶春秋心里想,每一句对太后的奏对,看上去很写意,其实每一个字出口,叶春秋都是反复的咀嚼,看似轻松,实际上却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张太后旁若无人,轻轻一笑道:“呀,若哀家是寻常的妇人,这时候是不是该说一句承蒙看得起犬子……” 此话一出,叶春秋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这张太后亲和起来,还真是……怎么又向叶俊才那个渣渣发展的趋势。 可是这时,跪在地上的朱德海和焦黄中却是一丁点都笑不出来。 恐惧,一种恐惧自心底的深处油然而生,而后蔓延全身,这种恐惧使他们面无血色,他们牙关禁不住想要颤抖,于是他们拼命咬紧牙关,依旧还是匍匐在地上,保持着对张太后顿首的姿势。 可他们越是想要咬紧牙关,克制住想要颤抖的牙齿,这牙关却更是咯咯咯的颤抖起来。 叶春秋忙是板起脸,虽然张太后不是君王,可是自己失态,却也绝对属于君前失仪了,他便道:“可是太后绝非寻常妇人,陛下更是九五之尊,上天之子,这都是天定之数,所以臣斗胆要说,娘娘这句话说的不好,娘娘乃是天家,万万不可与寻常妇人类比。” 张太后似是起了谈兴,微微笑着道:“你们翰林,都是这样口里似抹了蜜饯的说话的吗?” 叶春秋叹口气道:“臣已不是翰林了。” 朱德海猛地心里咯噔了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这算不算告御状? 张太后却只是很有深意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抿嘴笑着,她似乎并没有过于去追究这件事,就仿佛叶春秋不是翰林了,似乎也不算什么紧要的事,她只是噢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其实,哀家也是人,人就有人的难处,你做臣子的难,阡陌田埂之间的农夫也难,内阁的诸公难,天子也有天子的难,哀家也有哀家的难,哎……所以呀,你们总是说哀家与人不同,哀家非常人也,哀家如何如何……呵……你们呀,这是要将哀家当做神怪了。” 这番话,听着似乎是某种叹息,就仿佛诉说心事一样。 可是…… 这背后更深的恐惧已使朱德海几乎要吓瘫在地。 诉说心事…… 怎么可能一个太后和一个新晋的官员诉说心事呢,而且……真要诉说心事,又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一切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他的脑子已是彻底乱了,心更乱得厉害,此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被押赴刑场的死囚,唯一剩下的,只有深深的绝望,整个人跌入了万丈深渊。 第四百七十八章:我爹是焦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时候,张太后无声地摇了摇头,仿佛是触动了心事,可下一刻,却是长身而起,道:“哎,时候不早了,哀家当回宫了,叶春秋,哀家见你过得还好,来了京师也没什么不惯,心里也就放心了,你不必跪下,说什么恭送千岁之类的话,今儿就在此打住。” 说罢,长袖一卷,身边忙有宦官小心翼翼地搀住她,这贵为国母的太后娘娘便碎步而行,徐徐出了卯房,这时,数十个宦官和侍卫方才动了,如潮水一般自这卯房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太后已是远去,只留下了跪了乌压压一地的人,现在,这些拜倒在地的人依然是屏着呼吸,有人的双腿已经跪得酸麻,可是至今,还没有人站起,一个都没有,他们只剩下了惊愕,只剩下了震撼。 只有叶春秋还坐着,然后他忙是站起来,当着这么多翰林清流的面,自己哪有资格坐下,自己……嗯,现在只是一介小小的县丞,噢,还特么的是琼州府的县丞,而自己面前的,即便是个小小的庶吉士,都不知比自己高到哪去了。 叶春秋尴尬地咳嗽一声,便朝地上匍匐不起的朱德海作揖:“大人……” 朱德海还趴在地上,却是抬起头来,叶春秋能看到他面无血色的脸,还有那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方才他还面色红润,显得相貌堂堂,可是现在,竟像是饿鬼一样。 朱德海只是抬头看着叶春秋,嘴皮子在哆嗦,那眼眸里有着无数的情绪,有不甘,有妒忌,有恐惧,他喉结滚动了几下,竟是连话都说不出口。 跪在一旁的焦黄中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妒忌之色,他终于是站了起来,森森然地看着叶春秋,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要放出狠话来,又觉得自己似乎不太够资格,想要…… 哒哒哒……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可是每一个脚步,都带着卡咔咔的声音,这个脚步,许多人再熟捻不过,这是亲军的马靴惯有的声音,这种沉重的靴子踩在青砖上,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怖之感。 怎么回事? 仿佛有千军万马而来,而接下来,无数的人影出现在了门洞前。 他们身穿褐衫,一个个面带阴冷,这些人的面孔,每一个都足以让人生畏。 尤其是,他们腰间挎着刀,是绣春刀。 绣春刀是亲军的标志,而褐衫,则是东厂和西厂的标记。 这是足以让任何人都闻之色变的东厂和西厂。 一下子,这些还未站起的翰林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这密密麻麻按住腰间刀柄一个个蓄意待发的番子,都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有人似乎要进来,这些任何一人出现都可能使人恐惧的番子,却都一下子收了脸上的狠厉和杀气,如恭顺的羔羊一般,纷纷退避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身材肥胖,穿着钦赐飞鱼服的西厂提督谷大用便这样迈着可笑的鹅步徐徐走进来,他脸上依然堆着亲和的笑容,使每一个人看着他,都能感受到他的和蔼可亲。 “呵……呵呵……”他笑了笑。 作为不速之客,他只是眼睛在这众翰林面上都逡巡了一眼,然后老神在在地指着焦黄中,问身后一个褐衫档头道:“是他吗?” 档头给了他一个很有力的回答:“是。” 谷大用的脸色顿时变了,面目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手指着焦黄中道:“庶吉士焦黄中,你诽谤圣君,而今东窗事发了,来人,把他带走。” 话音落下,如狼似虎的褐衫番子便蜂拥而入,将焦黄中死死拿住,焦黄中下意识的挣扎起来,头上的乌纱帽滚落地上,大叫道:“拿错了,拿错了,我……焦芳是我爹,焦芳是我爹,我晓得你,谷公公,我晓得你,我曾见过你的,我还叫过你谷伯伯……” “呀,别拿我,我……我没有罪,我爹是焦芳,我爹是焦芳,我爹是内阁学士,我爹……” 他真的吓坏了,显得魂不附体,瞳孔收缩,身子如受惊的蛇一样扭曲。 “呵……”只是一句从鼻音中透出来寒到彻骨的冷哼,谷大用眯着眼,却是一字一句地道:“那么……就是你了,有什么话,咱们到了诏狱里去说罢,你爹……呵……” 凶神恶煞的番子便将焦黄中拖出去,焦黄中拼命挣扎,他这堂堂的翰林庶吉士,焦阁老的嫡亲儿子,就像死狗一样被人直接拽住了头发,发髻脱落,便这样拖着,任他如何挣扎,身子却还是拽着出去。 这时,谷大用恢复了笑容可掬的样子,眼睛扫视了堂中的人一眼,然后又呵了一声,而这一声呵,却多了一分亲和,他朝这卯房中的人叉手抱拳:“咱公务在身,惊扰了诸公,还望见谅。”身子一旋,便在一个个番子的拥簇下扬长而去。 而卯房中,随着那纷沓的脚步越来越远,最后那脚步终于消失不见。 可是卯房中依然安静得可怕,叶春秋只是抿抿嘴,那朱德海巍颤颤地站起来,他已跪得腿脚酸麻了,险些要摔倒,叶春秋便上前朝他作揖:“朱学士小心了。” 脸色平静,如一泓秋水,却是有礼有节,对朱德海虽是冷漠,礼数却是周全。 朱德海再次打了个寒颤,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威信在翰林中扫了地,若是这时候,他朝叶春秋给一个笑脸,或者事情也就过去了,偏偏看着这个少年,想到他使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不由冷哼了一声,才拂袖而去。 叶春秋没有理会,他只看到许多同僚的尴尬,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太后啊。 太后娘娘亲自跑来见这叶春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礼遇啊。 太后是什么人?那是先帝的未亡人,为了免得被人闲言碎语,被认为是干涉了外朝的政务,况且又是寡妇,身为国母,难免要有被人揣测出什么不流言蜚语,因而几乎都是在仁寿宫中寸步不离,只有特殊的场合,才会接见一些臣子。 可是太后今儿竟然出现在翰林院…… 第四百七十九章:出手干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谁也没有想到,太后居然出宫了,出宫来却只是和翰林叶春秋说几句话。 虽然只是长辈的嘉许,可是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原以为无权无势的小翰林,上头有人。 噢,对了,他现在已经不是翰林了,而是县丞,至少任命是已经接了的,不过太后亲自出面嘘寒问暖,虽然半分都没有提到关于他身份和其他的事,可是这信号已经十分明显了。 许多人面露尴尬之色,也不好和叶春秋打什么招呼,个个面色僵硬。 叶春秋如往常一样,反而和他们一一作礼,若换做是平时,他们必定会嗤之以鼻的,即便有心人同情叶春秋,多半也不敢和他打什么招呼,现在见叶春秋作礼,大家不由都很尴尬地回礼。 打完了招呼,叶春秋捡起了包袱便回家。 詹事府的瓶瓶罐罐,却得想办法要回来,叶春秋心里想着,现在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按理来说,理应是建昌的县丞,可是宫中又将自己追了回来,可是吏部却又没有批文让自己重新入翰林。 所以……现在叶春秋算是孤魂野鬼了,这显然是这个官僚体系种的一个漏洞,也就是说,未来几天,叶春秋只能静候新的任命。 至于太后的态度,叶春秋几乎是早有考虑的,虽然他拿不准太后得知自己的不孕药有多大的作用,不过想来,自己交给寿宁侯的小蓝丸子,理应效果很明显吧。 毕竟是后世鼎鼎大名的‘ZHUANG阳’药啊,后世科技的结晶啊。 当然,也并非是说这个时代的药没有效果,现在的朱厚照,更像是一个感冒的患者一样,因为身体虚弱,从前都是靠普通的板蓝根来治疗,一开始还有效果,可是渐渐的,这种效果越来越不明显,以至于在这个时代的ZHUANG阳、药物因为朱厚照年少时的过于荒唐,从而产生了某种耐药性,即便再如何用,也是于事无补了。 而叶春秋的办法很简单,他直接尝试着用后世现代医学的方法制造出超强‘特效药’,这种后世大名鼎鼎的药物可谓是男性的福音,这就相当于……嗯,直接给朱厚照打上了吊瓶,嗯……或者说是很简单粗暴的使用了电击疗法。 朱厚照年少时荒唐,之所以不育,多半是年纪太轻的缘故,可是等到体内的那啥成熟,却又无法房事了,所以叶春秋直接抓住这一点,干一票大的。 今日太后的表现,虽只是嘘寒问暖,可真正的意图却很明白,堂堂太后娘娘出宫来,为的是什么? 龙孙哪,天底下还有什么比龙孙更重要的事了?龙孙就是张太后的一切,是命根子,她这突然的反应,甚至根本不在乎别人闲言碎语直接出手干预,一切的目的就在于此。 然后,叶春秋得救了。 至于那焦黄中,想到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叶春秋的脸上没有表情,显得很是冷漠,谷大用突然出现拿人,这显然都是太后的安排,这是给自己出气,或者是说表明某种态度,谁要是敢在龙孙这事上跟太后过不去,今儿就让他完蛋。 叶春秋抿抿嘴,走出了翰林院。折腾了一日,显然是倦了,回到客栈,让伙计准备了热水,洗了个热水澡,连饭也不想吃,便呼呼睡下。 …………………… 次日清早,早已得到了消息的阁臣们竟都不露声色,刘健是有些错愕的,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从来对外朝之事漠不关心的张太后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这显然已经逾越了一个太后的本份。 虽然张太后只是和叶春秋闲谈,甚至一句都没有提其他的事,便如一个长辈和晚辈之间最普通不过的交际罢了,可问题在于,张太后不是寻常人,她是太后,太后娘娘的一举一动都关系重大,便是随口说一句话,都可能引起轩然大波,更遑论是擅自出宫抵达了翰林院,和一个翰林说笑了。 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焦黄中居然被西厂拿了。 焦黄中乃是焦芳的儿子,绝不是一个寻常的翰林,对此,刘健实在幸灾乐祸不起来,虽然他和焦芳有些疏远,可并不代表身为堂堂首辅,可以对西厂轻易的去拿人无动于衷,翰林是清流,就算是有错,那也该是朝廷内部的事,若是此例一开,这厂卫不需任何理由便拿人走,这还了得? 刘健坐在案牍之后,提笔书写着公文,这份公文是要送去西厂的,准确的来说,是给谷大用的,就是要问明这件事,堂堂首辅,也不能不过问。 这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有人道:“见过焦公……” 焦芳来当值了…… 刘健突然顿笔,他心里不由想,儿子出了事,这显然是一个极为不利的信号,此刻的焦芳,一定心中很是焦灼吧,原以为……这大清早,他一定会先去请见天子或者太后,设法营救焦黄中,可是万万料不到,焦芳竟先来了内阁。 却听焦芳的声音道:“噢,张书吏你好,诸公已上值了吗?哎……我来迟了一刻,昨夜没有睡好,嗯,你去泡一盏茶来吧,还是老规矩,武夷岩茶,通政司的奏疏递来了吗?” 他的语气,居然是出奇的平静。 别看内阁是中枢,可是这内阁因为是在宫中,属于紫禁城的外朝里,所以只是在很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历代天子无论怎样大修宫殿,一般情况下也没内阁的份,所以这内阁的建筑自洪武朝到现在就不曾改变过,年久失修,隔音很差。 所以焦芳的声音清晰入耳,刘健微微愕然了一下,想不到焦芳如没事人一样,这份气度……竟连自己都不及。 只听那书吏便忙道:“奏疏已经送来了,学生这就给焦公上茶,请稍候。” 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似乎那书吏是要上茶去了,焦芳却道:“赵书吏,斟茶时小心一些,烫手。” 刘健收回心思,继续提笔,过不多时,便有宦官过来,道:“诸位阁老可在?仁寿宫有请。” 第四百八十章:入宫待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四个内阁大臣纷纷地从各自的公房中出来,似乎大家都是早有准备,太后突然的举动,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偃旗息鼓,现在请大家过去,肯定是有事相商了。 细细想来,似乎这都是太后的套路,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从出宫见叶春秋,紧接着拿焦黄中,最后召阁臣,每一步都显出了那位仁寿宫的正主儿的不凡。 刘健照例上前,对这宦官道:“不知娘娘何事相召?” 这宦官慢悠悠地道:“阁老们去了便知。” 众人面面相觑,刘健自是淡定,这唯一让他天人交战的,只是焦黄中的问题,焦黄中下了诏狱,此事肯定要据理力争的,他倒不是袒护焦黄中,而是这个先例实在糟糕,今日可以如此,那么明日,厂卫岂不是可以直接冲到都察院、大理寺说拿人就拿人? 洪武皇帝在的时候,那锦衣卫确实如此过,可自从弘治天子登基之后,就禁止此事了,三令五申,这是弘治先帝保持下来的优良传统,万万不可毁坏。 李东阳今日和平时不同,以往的时候,他总是智珠在握的样子,面带深沉,而今日,眼底深处也有一些疑惑,太后这个突然的举动,实在令人猝不及防。 谢迁的表情就难说了,至少无论是刘健还是李东阳,都觉得他虽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却仿佛像是在偷着乐,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可看他这板着脸假装很沉重的样子,却总觉得和他的内心相悖。 其实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焦芳,焦芳的表情竟是十分平静,他还温和地朝那宦官行了个礼:“有劳相告,我等立即入仁寿宫见千岁凤驾。” 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得等去了仁寿宫再说了,于是四个阁臣抖擞精神,至仁寿宫,仁寿宫的养身殿乃是正殿,此刻却已有了不少人,这门口,竟连翰林学士朱德海也在,除此之外,还有吏部尚书张彩。 朱德海也是被召来的,此刻他心里惶恐不安,等见到了焦芳,却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忙是朝焦芳使了个眼色,焦芳趁着宦官入内禀告的空档,徐徐走到了他面前,慢悠悠地捋须道:“噢,正义也来了?” 正义乃是朱德海的字,焦芳以字相称,表现出了对朱德海的亲昵。 朱德海有些急,连忙压低声音道:“焦公……这……” 焦芳用眼神打断了朱德海继续说下去的话,这朱德海确实有些乱了阵脚,然后焦芳露出了微笑,掩饰住了心里的不喜。 细细一想,其实能怪得了朱德海吗?他一个翰林学士,虽然清贵无比,却又能见什么世面? 焦芳捋须,只是深深看他一眼,嘴唇轻动,用压得很低的声音道:“不可让叶春秋入宫待诏。” 入宫待诏…… 朱德海愕然地看着焦芳,他心里不由想,叶春秋要入宫待诏吗?焦公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焦芳一句不许叶春秋入宫待诏,却分明是含有深意,他心里想,若是当真非要让叶春秋入宫待诏不可,自己如何拦得住? 他心里更加忐忑起来,那边的人是得罪不起的,可是焦公自己又如何得罪得起?焦公的背后是刘瑾,刘瑾的身边是张彩,这…… 正在这时,有宦官出来道:“请诸公入见。” 众人听罢,便都抖擞起精神,由刘健领头入了养身殿,待进了养身殿,大家才发现张太后凤冠霞衣,正端坐在榻上,四周的宦官八字倒开站成两列,天子朱厚照坐在下侧,笑吟吟地看着诸臣。 朱厚照的心情,今儿居然格外的好,该说的事,母后都已经和他说了,叶春秋要入宫待诏! 这正是他所期盼的,嗯……这时候该端庄一些。 他便威严地坐好,众臣行礼,朱厚照才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今儿是母后请你们来,来,都赐坐吧,好好听听母后的训导,朕是听得多了,受益匪浅,今儿诸位师傅和爱卿也听听,想必……能学到许多东西。” 终究……还是会破坏气氛啊,见刘健这些人如便秘了一样,哭笑不得,朱厚照觉得也有点懵逼,说好了要端庄的,怎么说着说着,话里就带着膈应呢。 宦官们给众人搬来了锦墩,刘健等人欠身坐下,刘健想了想,便道:“正好,老臣也有话说。” 他是首辅大臣,虽然这件事牵涉的主要是焦芳,可是无论如何,这个话得由他来说,刘健猛地一想,难怪那焦芳如此淡定了,他是料定了自己会出这个头的,所以虽然牵涉到了他的儿子,他竟还气定神闲,分明是知道自己会做出头鸟。 这是套路啊。 偏偏明知如此,刘健却知道,这是自己的职责,理应勇于任事。 这时张太后笑了,道:“噢,不知刘卿家有什么话要说?” 刘健沉痛地道:“臣听说昨日翰林庶吉士被西厂无端拿了,至今没有音讯,娘娘,焦黄中新官上任,不知有什么疏失,以至于西厂要拿人?” 朱厚照坐在一旁,心里想,从前的时候呢,都是有什么事,师傅们找到朕的头上来,哎……朕辛苦哪。今儿倒好,谷大用那厮的事,终于和朕没关系了。 他看着张太后,颇有些隔岸观火的意思。 张太后却只是抿抿嘴,不发一言。 刘健见状,叹口气继续道:“先帝在时,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当今陛下登基,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事,大臣们犯法,确实该追究,可是西厂明目张胆,竟去翰林院拿人,现在外间议论纷纷,臣并非是为焦黄中求情,实是担心此事惹来非议,从而伤及宫中的清誉,臣受先帝信重,更受陛下委托大事,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以臣之愚见,此事的影响极为恶劣,若是娘娘和陛下对此视而不见,岂不是……” 这时候,张太后轻轻咳嗽一声,才慢悠悠地道:“人……是哀家吩咐谷大用拿的。” 第四百八十一章:储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若是张太后矢口否认,或者把一切恶名都推脱给谷大用,大不了这件事就这样僵着,张太后当真要敷衍过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张太后一句人是哀家命人拿的,这就严重了。 后宫干政啊! 何况还是如此恶劣的干政! 在座的大臣们都是面面相觑,连李东阳和谢迁都坐不住了,这怎么可以呢?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今儿的话若是传出去,这是何其严重? 历来只听说过国家有佞臣,有阉宦,总之,就是宫里有坏人。可问题在于,这些坏人,自然都是那些狐媚天子的侍妾,是那些该死的太监,现在倒是好,堂堂太后之尊,先帝的发妻,这…… 便是连焦芳的脸色也凝滞了一下,他表现出来的平静是骗人的,虽然焦芳有许多儿子,可是有出息的也只有焦黄中,焦黄中现在中了进士,有自己的照拂,十年二十年栽培下来,将来必定可以接自己的班,即便将来不能入阁,可是一个尚书和侍郎或者是一个封疆大吏却是逃不掉的。 一听焦黄中被拿了,焦芳比谁都急,可是他依然要自己淡定,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是庶吉士,是清流,这件事内阁诸公必定会为之据理力争,是断然不可能坐视着此事发生的,既然如此,那么就让刘健去做出头鸟就是。 你们这些人,不都想做忠臣么?那么你们自管去做。 可现在太后直接承认了此事,非但没有让焦芳觉得轻松,却使他猛地诞生出了不妙的念头。 太后娘娘……难道一丁点都不在乎这件事的影响吗?一丁点都不害怕…… 他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抬眼一看,只见谢迁和李东阳已经离坐,与刘健一道,统统拜倒在地,刘健正待要慷慨陈词,陈说着此事的利害关系,表现出自己对宫中行径的不满,张太后依旧还俏脸的脸上,却是突然升起了一丝诡异:“哀家现在要和你们说的事,不是焦黄中,而是关系着国家的福祉,你们哪,就知道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缠,你们还想不想要太子了?” 安静…… 一下子,整个殿中安静了下来。 本来要张口的刘健,嘴巴有些合不拢了,却是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何止是他,殿中静默无声,仿佛连呼吸都已经止住了。 太子…… 是啊…… 那个叶春秋很关心太子的问题,那是因为,这太子和他息息相关,他在詹事府任职嘛,可是对于在座的绝大多数衮衮诸公们来说,太子是什么?太子是储君,太子是希望,太子就是未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君王会老去,那么谁来接班呢? 任何人都知道,当天子无子,对于国家来说是天大的坏事,因为没有太子,储君不明,就容易发生争斗,藩王们会觊觎,许多大臣为了自己私利,开始暗中勾结宗室,就因为没有太子,所以百姓们会担心,担心随时可能会引发动乱,因为一旦不能顺利地交接,不能预测未来极有可能出现的糟糕情况,就没有一个人可以安心,没有人可以拍着胸脯说,这天下有没有太子,与我何干。 这是在公义方面。 那么私利呢? 为何几乎所有的重臣,都希望皇帝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呢? 这是因为他们今日在庙堂,今日有了太子,心里就不必悬着心,大明朝有一个专门的委任体制,这种体制是专门用来确保皇权交接的,在这个体系之中,皇帝往往会敕封身边亲近的大臣为太子的老师,比如刘健,先帝在的时候,他就曾兼任过太子太傅,比如李东阳,就曾兼任太子少师,就曾被封太子少保,看上去,这好像只是荣誉的职位,朱厚照的恩师实际上乃是王华,可就因为这层关系,使他们成为了朱厚照的师傅,虽然他们大多时间都在忙碌国政,可是隔三差五,也会前去给太子上上课,这种交流,本质上就是沟通感情罢了。 也正因如此,朱厚照登基,三人为辅政大臣,朱厚照要叫他们一句师傅,虽然经常将他们的话当做耳边风,却也不至于太过火。 有朝一日,朱厚照若是也有了儿子,这大明朝又有了太子呢?那么他们依旧会履行辅导太子的责任,即便过了五六年,他们致仕了,他们退了下来,名义上,他们依然有太子太傅、少师之类的头衔,他们依然还算是新太子的老师。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就算故去,自己的儿孙们依然可以和新天子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这是一种传承,是一种延续。 没有太子,国家就可能会发生变乱,没有太子,在座的衮衮诸公们,将来的后事就可能有所遗憾,就如同今日,刘健若是故去,那么朱厚照必定会给他极尽哀荣,为何?因为刘健曾是朱厚照名义上的老师;可若当初弘治先帝无子,新天子是一个藩王呢?呵……那么就意味着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认得你来着? 这就是大明朝的体系,这种体系维持了大臣与天子与太子亲昵的关系,使他们得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去辅佐天子和太子,也正因为这种体系,方使新天子登基上来,依然可以任用先帝遗留下来的旧人,给予他们足够的信任。 而在这正德朝中,真正的隐忧,莫过于太子的问题了。 皇帝无子啊,无子就意味着这个体系出现了极大的漏洞,一旦天子驾崩,那么极有可能所有位极人臣的人将会卷入一个无法预知的变动中去,这绝不是大家所希望看到的。 刘健曾为这个事而夙夜难眠,李东阳和谢迁也曾提及此事而忧心叹息。 而现在,张太后十分笃定地问着他们:“你们还想不想要太子……” 许多的念头在刘健的心头闪过,刘健的身躯颤抖了一下,惊愕地看着张太后。 张太后也是直视着他,像是将眼前之人的心思看得通透! 第四百八十二章:服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健能从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一股坚韧,也正因为这个端庄且坚韧的女人高高坐在自己的面前,使刘健心中一定,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疑问,陛下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太子,后宫佳丽三千,也不曾见一人有身孕,怎么…… 而且……朱厚照的起居注明,刘健是看过的,陛下虽也让妃子侍寝,可是交合的记录却是一次都没有,这…… 张太后似乎看出了刘健的疑问,道:“那叶春秋,不是说在炼不育药吗?还真让他炼出来了,药效也已试过……” 后头的话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却也足以让许多人震撼,试过……连张太后都有信心,那么势必是在试药之后,这药宛如仙丹了。 无论如何,这都给绝望的正德朝老臣们燃起了一丝希望。 当今天子……哎……没法儿说,将来的希望是在太子啊。 朱厚照哪里晓得,这些师傅们对他这样不堪的评价,不过他对这药也很是期待:“朕会命叶春秋炼药,过几日就进用,噢,还有一件事,现在待诏房里出了一个空缺,朕看着叶春秋很合适,就让他入宫待诏吧。” 其实关于叶春秋炼药,在场的人都是哭笑不得,这叶春秋还真是做一行爱一行啊,做了状元跑去和人比剑,而今做了翰林,他去研究不育的问题。 其实自叶春秋开始琢磨那不育的时候,许多人就在背后窃笑了,连谢迁都觉得老脸没处搁,这毕竟是方士做的事,其实很让读书人反感的,不过……现在有了奇效就是完全另一回事了,所谓事急从权,天底下再没有任何事比得上太子重要,叶春秋的药若是当真有效,足以得到无数人的赞许。 天子有意让叶春秋待诏,刘健等人也没什么反对。 可是焦芳的目光却是微冷,虽然面上保持着微笑,却还是掩不住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寒意。 已经没有人在乎焦黄中了,刘健已经忘了要力保焦黄中的事,李东阳、谢迁,所有人都将他抛之脑后,而更可怕的是,叶春秋即将入宫,接替自己儿子的位置。 他眼角的余光看向朱德海。 朱德海听说陛下果真有意让叶春秋入宫待诏,也是微楞,这是打脸啊,打的是自己的脸,在翰林院之中,他曾直接痛斥叶春秋不务正业,可又如何呢,人家从詹事府到了待诏房,占着翰林院里最肥的差使。 他猛地想到焦芳方才的嘱咐,一时又是犹豫,自己该怎么办? 却在此时,朱厚照突然笑呵呵地朝朱德海看来,朱厚照道:“朱爱卿,你来说说看,这样可好?” 朱德海乃是翰林院的主官,自然该询问他的意见。 朱德海一时语塞,急切之间,却是猛地有了主意,他忙道:“陛下所言甚是,叶春秋在翰林院中还算循规蹈矩,让他入宫待诏,并无不可。” 朱厚照不由心花怒放,自己的心愿果然达成了,寿宁侯那个混账平时很不靠谱,可是有一句话却是说对了,叶春秋是贵人哪,不过不是他寿宁侯的贵人,是朕的贵人,前些日子,不是还帮朕赢了钱吗?噢,还有,他这药说不定当真有效,那…… 朱厚照一时满心的期待,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固然有时要看师傅们的脸色,不过这毕竟也只是小小的憋屈而已,可是像他这样渴望成为一个大丈夫的男人,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够恢复雄性的本能,这几年,许多人对这件事冷嘲热讽,即便有时候朱厚照故作不知,可是看到臣子们的表情,也觉得自己受了深深的羞辱,偏偏这隐晦事,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自卑感,也因为这种强烈的自卑,使他心里有些变态。 就如前两年,他跑去街上强抢民女,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可是朱厚照依然开心,因为那不过是他想掩人耳目的举动而已,你们不是都说朕不行吗?可朕确实是男人,朕若不是男人,怎么会强抢民女呢,他宁愿所有人都骂他昏庸,也不愿被人怀疑命、根子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他对此乐此不疲,闹得整个京师鸡飞狗跳。 现在……终于有希望了,他看着寿宁侯很夸张的表情,还有那指手画脚笔画的样子,甚至是满口人头作保之类的话,这令朱厚照燃起了一种强烈的期待。 叶春秋入宫,来宫中当值,嗯,自己又可恢复男性本能,从此之后,且看还有谁敢来笑话朕,那该死的王守仁…… 只是在这时候,朱德海却是慢悠悠地接着道:“不过……陛下……叶春秋入宫,自然是陛下一言九鼎,臣也无话可说,但是凡有入宫待诏的翰林,都需考教一下学识,这都是老规矩。” 这确实是翰林院中的规矩,对任何一个入宫当值的官儿,朝廷都是尤为重视的,能在宫中当值的人有几种,一种是阁臣,一种是待诏的翰林,还有通政司的官员,这样的人既然要时刻出入宫禁,内阁学士倒也罢了,能成为阁臣的,哪一个不是经过了千般的磨砺? 可是通政司和翰林院的翰林却不同,许多人甚至大多年轻,所以都需要进行甄别,以防止有不学无术的人冒充进来,又或者是此人曾有什么失德的事,若是德行不好,也是要拒之门外的。 不过叶春秋能入翰林,德行方面断无问题,至少在官面上,没有听到什么很糟糕的风评,比如他孝敬父母,在他的奉化老家也得到了众多的称赞,叶家的人也不曾听说有人议论他如何糟糕。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学识了。 朱德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臣固然知道叶春秋乃是状元出身,学识过人,不过规矩就是如此,不可轻废,这本就是臣的差使,只是……臣和叶春秋关系匪浅,若是臣私下考校叶春秋的学问,不免要遭人诟病,不妨如此,何不如就在筳讲之时,当着陛下和众阁老和翰林的面考校他,如此,方能服众。” ………… 已经第九更了,其实昨晚没睡多少,老虎感觉有点眼睛发痛了,但是想想还有一更,还是坚持吧,毕竟大家给老虎投月票订阅都是诚意呢,老虎能支持就多坚持一会吧,真是很感激一直支持老虎,好了,继续码字去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都是人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德海很狡猾,因为考校本就是他的本职工作,一般都是由翰林学士来负责这样的事的,可若是他直接跑来跟大家说,噢,这个叶春秋学识不好,多半天子要震怒,非要收拾他不可了。因而他做出一副自己很欣赏叶春秋一样,像是和叶春秋私交很好的意思,表示若是自己在翰林中考校,有放水的可能,可能引起别人的非议,所以要在宫中来考校叶春秋。 如此一来,到时候只要他出一个题,使叶春秋无法回答,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叶春秋答不出来,一切可都和他无关了,谁让你叶春秋学识浅薄,答不出来来着。 朱厚照笑了,他对叶春秋是极有信心的,也没有往深里去想,便道:“很好,朕也喜欢凑这个热闹,那么过两天就是筳讲了?不,还是直接挪到明天吧,明天就来筳讲,提早一些让大家在崇文殿来。” 朱德海松了口气,他生怕朱厚照不肯,还想用其他的借口和托词,谁料到天子满口答应,于是忙道:“陛下圣明,只是明天是不是有些急了?” 朱厚照便道:“那后天吧!” 朱德海终于点了头,而朱厚照的心情还是很好的,他是当真以为这只是走一个形式而已,心里对于叶春秋在筳讲见面很是期待。 倒是张太后泛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朝这朱德海看了一眼。 其他的阁臣也是各有心事,都还沉浸在太子的喜悦之中,虽然八字还没一撇,可总比完全没有希望要好,唯有焦芳心情复杂,此时他真正有些急切了,只是他知道,太后突然授意拿了自己儿子,现在只怕太后的气还未消下,现在出口,必定得不偿失,便只是抿抿嘴,竟是极有耐心,仿佛和焦黄中不带任何关系一样。 众臣纷纷辞出。 仁寿宫却只剩下了张太后和朱厚照,朱厚照笑着道:“母后费心了,儿臣……” 张太后是素来知道自己儿子的:“皇帝是在高兴那药的事,还是在为叶春秋能入宫待诏而高兴?若是前者,倒是还好,陛下理应乐一乐,这药,哀家觉得会管用,寿宁侯虽然糊涂,却不至于会为这药胡乱作保。假若是后者嘛,只怕皇帝要失望了。” 朱厚照愣了一下,收敛起笑意,不明所以地道:“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张太后漫不经心地道:“朱学士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本来一桩很简单的事,偏偏要闹到筳讲那儿去,要当着众人的面考校,你真以为他是和叶春秋的关系好,所以才要避嫌?要做一件可受公评之事吗?呵……皇帝啊,你的臣子可都是人中龙凤,是从一群人精中挤出来的人精,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哀家看哪,叶春秋后天怕是要出丑了,而到了那时,众目睽睽之下,陛下若是非要让他入宫待诏,就只怕……” 朱厚照不由皱起了浓眉,道:“可是叶春秋会炼药啊……” 张太后摇了摇头,道:“到哪儿,他都可以炼,哪里非要进宫里来?那朱学士不想让叶春秋入宫待诏,陛下难道要说,要让叶春秋入了宫,才能有太子吗?” 朱厚照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他仔细一琢磨,竟觉得母后的话很有道理,难怪方才就隐隐觉得那个朱学士的话有点怪怪的,原来如此,他脸露怒色,气冲冲地道:“真是……真是可恶,此人竟敢这样……朕要罢黜他,非要罢黜他不可。” 张太后却是露出慈爱的微笑,朝他招手,道:“皇帝,你到榻前来坐下。” 朱厚照依然满腔的怒气,却还是乖乖地坐到了张太后的榻前。 张太后抚着他的背,怜爱道:“皇帝,这江山固然是皇帝的,可这也是嘴上说说,若当真如此,可就容易了。祖宗们有一句话,叫打江山容易,坐天下难,你道是为何?这是因为打江山时,你的敌人就在你的面前,你的部众就在你身后,你只需学那匹夫一样举刀挥剑即可。可是坐天下,却是人心隔着肚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朱学士如此,刘公如此,李东阳如此,谢迁也是如此,噢,还有那焦芳……可若他的私心和陛下的心意相悖呢?陛下难道就此要杀了他剐了他罢黜了他?若是如此,今儿是朱学士,那么明日是谢学士呢?后日若又有刘尚书和李侍郎呢?这样的人是杀之不尽,也罢黜不干净的。皇帝啊,你该长大了,大臣们就是水,你越堵他们,他们的反弹就越是厉害,最后大水会冲破堤坝,这江山也就没了。” 朱厚照的浓眉依然深深地皱着,依然愤愤不平。 张太后笑了笑,继续道:“好啦,你气什么,方才可也是你自个儿答应下来的,这天子开了金口,覆水难收,一切……就看叶春秋自己的吧,不过……叶春秋虽是状元公,可是朱学士也是饱读经书的大儒者,他若是苦思冥想的去想一个题,依着哀家看,皇帝要有希望落空的准备。心放宽一些,这一次不成,那么就让叶春秋磨砺几年,等时机成熟,再行任用就是了。” 听到这个,朱厚照的面色却是惨然,还要等几年……我的天…… 他心里气恼,朕是天子,你们天天说朕富有四海,说朕如何一言九鼎,可是朕的手脚却全部给你们绑缚住了,连动弹都动弹不得。 可是看着张太后带有深意的眼眸看着他,朱厚照却是无可奈何:“好吧,后天……但愿叶春秋能答出题来。只是那……” 张太后又是淡淡一笑,温和地道:“陛下,再可恨的人,也是陛下的臣子,所谓水至清则无鱼,洪武皇帝当初眼里容不得沙子,杀了多少人,可是结果呢?这天下的赃官污吏也未曾见少吧。你该学你的父皇,要有容人之量,哀家说过,他们是水,陛下该学先帝一样疏导他们,而不是与他们对着干,他们是罢黜不干净的。” 朱厚照点了点头,但是心情却郁郁起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木秀于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德海与众人一起出了仁寿宫,几个阁臣在前头低声说着话,似乎也在猜测叶春秋的不育药能否见效。 焦芳则故意落在了后头,朱德海立即明白了焦芳的意思,忙是赶紧上前几步,俯首帖耳道:“焦公……” 焦芳背着手,道:“这叶春秋还真是好运气啊。” 朱德海咬牙切齿地道:“焦公,他此番必定入不得待诏房。” 焦芳却是笑了笑,侧目看他一眼:“是吗?莫非朱学士有良策不成?” 朱德海看着淡定从容的焦芳,不由有些佩服,若是自己的儿子进了诏狱,只怕他连焦芳的半分镇定都学不来,朱德海颌首道:“请焦公拭目以待。” 焦芳没有再说什么,快步上前,往内阁方向去了。 ……………… 叶春秋照例起了个早,手持着破虏剑练了剑,见老爹去当值,和他打了招呼,叶景带着微笑上前,反而不急着去户部,却是对叶春秋道:“再过一些日子,宅子修葺好了,就可以入住了,春秋,翰林院的事,为父知道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为父也没什么话能教诲你的……”他无奈地一摊手,而后道:“因为为父知道不如你,但是……小心谨慎,有需要为父的,定要告诉为父。” 叶春秋当然清楚自己的原因所在,正因为过于优秀,有太多的声望,所以才会有各种麻烦事上门,他摇了摇头道:“爹,儿子会的,只是儿子宁愿低调一些,可是……许多时候,身不由己。” 叶景哂然一笑,慈和地拍拍他的肩,才道:“好好练剑,为父去了,这几日辽东闹饷,户部那儿……”后头的话声音渐轻,头戴乌纱帽的他,快步而去。 看着老爹的背影,叶春秋感觉老爹这些日子的磨砺比从前干练了一些,虽然比从前更加寡言少语,不过叶春秋能感受到叶景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某种锐志,从前的老爹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说呢,至少他从前给叶春秋的印象更多的是懦弱,可是现在,叶景消瘦了一些,也黝黑了许多,变得更加深沉,只是这种深沉背后,却多了几分干练。 好吧,老爹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却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春秋这几日,依然按着上次选定的那本剑谱练习,这本剑谱名儿很奇怪,叫无影剑,这剑谱的主人出自明末时期某剑术世家的传人,他在剑谱中自称自己的家族可以从汉朝时延续到现在,所有子弟,都以练习家传剑法为己任,家中剑法并不外传,经过上千年的改良和演化,这无影剑终于大成,他们家族世代隐居在福建一带的山中,嫡系子弟必须学习家传剑法,不得出山,一辈子终老于山中,更是吹嘘天下的剑法,在无影剑面前都不过是雕虫小技,自北宋之后,侠以武犯禁,因而剑术之道日益衰弱,甚至演化成为了舞蹈和杂耍的工具,而真正的杀人之剑,却为官家所不容…… 叶春秋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对此倒是颇为认同,剑法是杀人之道,可问题在于,若是许多人练习这种杀人的手法对于朝廷来说未必是好事,自然要明令禁止,除此之外,社会风气也开始推崇所谓的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一方面是官府打压,另一方面是这种杀人术失去了存在的土壤,自然而然也就没落。 偏偏这个剑法世家却隐居在大山之中,似乎是尊崇着某种古训,一代接一代的传承,最终将祖宗们的剑术不断地进行改良,本来这个家族中的人是要世代隐居于大山的,可是剑谱的主人却得知清军入关,其实对于他们这种隐居的家族来说,这皇帝是什么人和他们一丁点的关系都没有,自然也就不在意,可是当他们得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还有那满目的疮痍和无数皑皑的白骨,看到血流成了河,甚至可以漂流起篙橹,于是剑法的主人决定将这剑术传世,他自称能得此剑法传授者,足以与百人匹敌,不但练剑,更炼骨、练筋、练耳、练眼,能使人如豹子一般敏捷,如狮虎一般的凶猛,甚至眼鼻如狼一般的敏感,若功法能大成,延年益寿更是不在话下。 这本剑谱非常复杂,已经不只是练剑这样简单,这其中包括了如何进食进行滋补,如何使用某些药物浸泡自己,增强自己的体魄,如何打熬自己的筋骨。 叶春秋看了之后,不由咋舌,话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所谓的剑谱主人将剑谱公布于众,想要将其发扬光大,结果却特么的这门剑术很快便泯然于众人了。 套路,这绝逼是套路。 因为要练这剑法,简直就是往水里砸钱,譬如,里头提出,必须每日用许多珍贵的药材配制之后熬制成汤药,然后用来……泡澡。 噢,还有……制定的食谱,也是让人咋舌,因为里头说得很清楚,他的这门剑术在练习时体力消耗极大,足以让人虚脱的地步,所以必须要用世上最大补的食物来强健自己的身体,否则练不了几个月,人便会虚脱力竭而死。 呃…… 这绝对是把钱不当钱,叶春秋大致算过,若是要满足这里面的条件,每日所耗费的银子就在二十两上下。 二十两啊,特么的真正有这闲钱的人,人家拿这个钱一年下来就可以请百来个跟班,绝对属于人高马大,个个力壮如牛的那种,谁特么的稀罕练你这剑? 至于那些穷苦人家,渴望身有一技傍身的人,人家会力竭而死啊。 叶春秋起初看到这剑谱的时候,只是当笑话看,可是当他看到这剑谱主人讲述剑法之时,却是不禁身躯一震,他练剑这么些年,又看了这么多剑谱,无论是实践还是理论,都使他独具慧眼,当叶春秋按着剑谱一次次练习的时候,那种类似于瑜伽一样的超高难度动作每次都使他疼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可是当练习之后,立即便觉得自己虚弱到了极点。 第四百八十五章:原来如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剑谱,很有明堂。 叶春秋可从来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速成的事,可以轻轻松松就能成为所谓的高手,说穿了,除了自己有现成的光脑之外,所有的事都和自己练习行书一样,得付出多少汗水,才能收获多少成功。 当然,最重要的是,叶春秋有钱。 于是他请自己的舅父置办下那些名贵的药材和食谱中所需的材料,专门和客栈里的厨子商量之后,让他按时调配自己的饮食。果然……那种虚弱感开始消失,随之却是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虽然不甚明显,可是这种变化,却让叶春秋感受到了某种惊喜。 原来这个世上,还真有‘神功’的存在,因此他便愈发的努力了起来。 其实这段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叶春秋都没有荒废清晨的练剑,因而每日都在练剑,而他更深知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所以专门制定出锻炼的计划。 只是今儿到了傍晚时分,翰林里却来人了,来人是那个程书吏,在司经局里,和叶春秋早就熟稔的,叶春秋见了他,便温和地笑着道:“程书吏怎么有空来?来,来,喝杯茶。” 程书吏是个老吏,饱经风霜,人情冷暖见得多了,对叶春秋打心眼里的敬重,这个少年总是不卑不亢的,虽是清贵出身,却从不高高在上,没有新晋进士的那种狂傲,也无老官僚的那种世故。 程书吏笑吟吟地道:“不必了,不必了,学生传个话就走,朱学士有命,请大人明天去翰林院点卯,而后要入宫参加筳讲,叶大人,你走好运了,似乎宫中和朱学士有意让你进待诏房。” 待诏房…… 若说整个朝堂这林林总总数百个机构,翰林是最为清贵和最有前途,那么眼下这待诏房,在没有太子之前,就会成了翰林之中最清贵的职位,能进入翰林待诏,就意味着你有入宫的权利,就意味着你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却可以三不五时地见到皇帝,其他的翰林,十天时间能在筳讲中见皇帝一面就已是不错了,更何况当今天子特么的隔三差五还玩失踪。 而在朝中为官,显然官职的高低未必是评价一个人贵贱的唯一标准,除此之外,就看你离权利的中心有多近了,就如内阁学士,最初的时候,内阁学士所承担的不过是皇帝秘书的职责,品级并不高,却因为总能在皇帝面前刷刷脸,皇帝不愿做的事交代他们去做,慢慢地,他们就越发的清贵起来,直到后来,成为了无名却有实的宰相。 待诏虽然工作很简单,不过是等候着皇帝的旨意,然后草拟一下敕命、诰命、昭命而已,只相当于类似于后世小秘书的职责,而且还是苦逼的专门给领导写讲稿的那种,可是任谁都知道,这样的人若是不出什么差错,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一飞冲天。 “不过明日在筳讲上,朱学士会当着天子和诸大人的面考校叶大人,叶大人也要做好准备才好。” 一听到考校,叶春秋便有一种原来如此的心情,自己还真以为那朱学士发了什么善心呢,原来还要考校啊,考校这东西,若是不限题材,天马行空,只要有心人不想让对方过关,有的是办法。 厚道的人完全可以问你四书五经的内容,让你轻松答题。 可若是不厚道的人,突然给你来一个坑爹的题,那可真要倒霉了。 叶春秋却还是精神一震,他很珍惜这一次机会,千辛万苦的考试,为的不就是鲤鱼跃龙门吗? 既然已经跃过了龙门,自己人生的道路还长得很,自然是力争上游才好,难道明明自己年纪轻轻,却非要说我特么的就喜欢懒散和悠闲,这种人……绝对神经病。 “多谢程书吏相告。”叶春秋作揖。 这程书吏便打了个哈哈告辞,叶春秋将他送出客栈门口,程书吏忙道:“请回,请回,大人折煞学生了。” 返身回到了客栈,叶春秋深吸一口气,既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安。 惊喜的是,摆在自己面前,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而不安的却是这个朱学士,只怕不会让自己轻易过关。 不过叶春秋的心态还算是挺有正能量的,既然要做一件事,固然是全力以赴去做,却不必在事前为此黯然伤神,或是凄凄切切,与其如此,不如早些用过饭之后好好睡一觉,筳讲一般是在辰时进行,这就意味着,卯时就需要先去翰林院点卯。 …………………… 次日清早,叶春秋便早早起来,洗漱之后,练了一个时辰剑,而这个时候,天却还未亮,不见丝毫黎明曙光,他已匆匆换了官服启程了。 叶春秋是个‘怪人’,一个穿着官服,头顶乌纱帽的人,是绝不会在街面上招摇过市的,官老爷自然该坐轿子,所以虽然这个时间,许多官员开始当值,可在这清冷的街面,却绝不会有叶春秋这样装扮的人。 不过附近街坊,大多数人都已经对这个小官老爷习以为常,那些清早起来营生的小买卖人,此时对于这个小官老爷也算是面熟了,这小官老爷总是会在这清冷的街道上对人友善地点点头,有时碰到卖炊饼的,便索性拿了钱买个炊饼,他胃口出奇的好,一次买三人的份量。 明明是天上一般的人物,却好像落入了人间一样,这儿是外城,大多数人不过是平民,平时见到官老爷出行,即便没有打牌子或者有人敲铜锣,至少可该是一顶青花小轿,人坐在里头优哉游哉,即便有什么事要停下,多半身边也有个作伴的人到了轿子前听侯吩咐,官老爷是不会轻易出面与人打交道的,这叫官仪。 叶春秋就没有什么官仪,两世为人嘛,上辈子不是显贵,这辈子还特么的是乡下人进城,背叛自己从前的阶级固然能给自己带来优越感,可是某种程度,却也使他有种良心的不安。 第四百八十六章:各怀心思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事实上,叶春秋喜欢这种市井的感觉,看着有人打孩子,看有人蹲在井边涤衣,看沿途的货郎叫卖,人间的百态,便是这一个个街坊的缩影,每一个可能不起眼的人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只是这一个个故事,有的精彩,有的平淡如水。 进入了内城,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模样,这儿的防卫显然加强了,街面愈发的清冷,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只有那一座座接踵比邻的豪宅广厦,每一座府邸似乎都精心的修缮,街道是青砖铺就的路,官靴踩在上头咯吱咯吱的,每一个门廊前都像是相互攀比一般,悬挂着各种的匾额和灯笼,侍郎刘、尚书周、冀州侯…… 一个个不同的名字,代表着主人不同的身份,诉说着各自的显赫。 一路行来,经历着不同的事,叶春秋的心情有一种RI狗的感觉,一下子,他感悟着市井街坊的那种喧闹,体会着人生的百态,喜欢那种融入其中的感觉;可一下子,却又不禁对这些华宅的主人们生出一些倾慕,仿佛觉得,自己理应做他们这样的人,方能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人性真是复杂啊,其实我最复杂了。 叶春秋已到了翰林院,因为是筳讲,所以许多人都已经穿着朝服来了,众人见了叶春秋,似乎早就得知了一些事。 他们的态度再不是从前那样冷漠了,大家如寻常的同僚一样小心谨慎地和叶春秋打着招呼,这便是读书人中的精英和寻常平头百姓的不同,他们做任何事,一丁点的举止,都会饱含着深意,就比如和叶春秋在今日碰了面,他们不会显得过于热情,因为这个少年翰林,虽然有上高枝的可能,可若是表现得过于热络,会给人一种逢迎拍马的坏印象,若是表现得太冷漠,又会怕为将来结下一个不好惹的敌人。 所以他们假装自己很平淡,保持着距离,却绝没有露出嫌恶之感。 都是套路啊。 叶春秋心里感叹,他突然有点怀念戴大宾和邓健了,戴大宾虽然心直口快,却总算保持着真性情,呃……邓大人也挺好的,除了运气不太好以外,话说回来,不知他的伤好了没有,也不知他在哪里养伤,有空是该去看看他。 叶春秋这样想着,到了卯房点卯,接着便随着翰林们一道往那崇文门去。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叶春秋已不再是个懵懂无知的小翰林,规规矩矩地站在外围,看着那高高的城楼,皇城的威严,虽只可窥见一隅,却依然给人一种压得透不过气来的震撼。 朱学士站在靠里的位置,与几个侍学侍讲学士轻松闲聊,他见到叶春秋来,只是眼角的余光瞥了过来,笑容依然保持在脸上,他深深地看了一旁的何茂一眼,对何茂道:“何侍讲,听说叶春秋也算是你半个门生,后生可畏啊。” 何茂似乎知道里头的一些隐情,从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特别能战斗,借着刘瑾的一封书信,在叶春秋身上借题发挥,很是风光了一把,结果在南京遭遇了变故,渐渐的也就变得拘谨起来,谁晓得这个叶春秋,从前还是被自己利用的对象,结果转眼之间,人家成了母鸡中的战斗鸡,自从他进入了翰林院,就不曾消停过。 何茂心里只是苦笑摇头,好吧,还是把头埋起来,继续做鸵鸟好了,心脏不好,年纪也大了,实在是玩不起。 他对朱学士谈不上太多的逢迎,却还是道:“春秋……确实是少年俊杰,难得可贵。” 朱学士捋须,没有嗔怪何茂的意思。 如果说此前他的声色俱厉,是因为根本没把叶春秋放在眼里,所以只是将他当做一个不起眼的角色,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嬉笑怒骂,可是等他回过劲来,终于发现原来这个小小编撰竟有这样能量的时候,他就不再掉以轻心了。 或者说,朱学士开始将叶春秋当做对手了对待了,反而这个时候,他不再有嘲讽,也没有讥笑,更不会动不动就暴跳如雷,而是变得深沉起来,一言一行,恢复了大臣应有的仪容。 崇文门大开,众人入内,依旧是通过甬道入崇文殿,而这百来个翰林进入了崇文殿时才发现,今儿的筳讲规格很高,因为不但天子已是头戴通天冠,身着冕服早已高高坐在御案之后,便连四个内阁大学士也是早早的来了,他们的待遇不同,早已赐了坐,甚至每人手里还捧着一盏茶水,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眼中带笑,有的面色肃穆,又是一幅众生相。 翰林们向天子行了礼,朱厚照却像是没有睡醒一样,他昨夜确实是没怎么睡,自听了母后的一番话后,他仔细一琢磨,也猛地醒悟,自己怎么就着了朱德海的道了呢? 虽然他自入主紫禁城以来,已经被明枪暗箭捅过无数次,可是他依然还是自视甚高的,自觉得自己智商远高于人,至少玩不过诸位师傅,总能把其他人踩得死死吧。 结果……他失眠了,读过书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啊。 他既为叶春秋担心,也为朱德海的行为愤慨,他不像他爹,他更愿意效仿自己的老祖宗洪武皇帝,之所以他没有拎着一把菜刀来干一票大的,绝对不会是因为他的良心发现,而是他不敢。 哎……朱厚照很同情地看了人群中不起眼的叶春秋一眼,只是懒洋洋地道;“平身。” 朱德海带着微笑出班,拱手道:“陛下,今日筳讲,陛下想听什么?” 朱厚照打了个哈哈,道:“管仲论吧。” 又是管仲论。 翰林们苦笑不得,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总感觉皇帝老子在耍猴啊。 反倒是刘健和谢迁的眼眸里透着嘉许,他们不知道朱厚照的所谓筳讲永远是管仲论,只是觉得管仲论有别于那些寻常意义的四书五经,这是经世之道,是真正治天下的学问啊。 第四百八十七章:绝对是个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几位阁此时心里想得很简单,陛下慧眼如炬,居然还知道管仲论,嗯……可见即便再糟糕的天子,也有其可取之处的。 朱德海今儿兴致高涨,便道:“那么容请臣来筳讲,陛下静听。” 他今日亲自出马,也是想热热身的意思,待会儿才是重头戏呢:“管仲相威公,霸诸侯,攘狄夷,终其身齐国富强……” 朱德海讲起来,水平显然比上一次的何茂不知高了多少去,娓娓动听,时而声音高亢,时而音色低沉,有时摇头晃脑,竟还带着纯正官话的调子,使人听着……反正朱厚照又想睡觉。 众翰林们一个个面色肃穆,个个洗耳恭听的样子。 反而坐在一边的刘健轻轻呷了口茶,眼睛看向朱德海,朱德海的把戏,他怎么看不透?不过他这样主持大局的人,其实不会在乎一个翰林是否能入宫待诏,这毕竟只是小事,叶春秋能炼药,到哪儿都能炼。 李东阳反而来了很大的兴致,他对叶春秋有些耳闻,都说此人才高八斗,他倒是很想见识一下,这盛名之下的叶春秋,到底有多少斤两。 谢迁阴沉着脸,只是抿嘴不语。 焦芳则是神色从容地看着叶春秋,若有所思。 朱厚照好不容易堐到筳讲结束,才打起了精神道:“讲完了吗?很好,嗯,好得很哪,噢,朕想起一件事了,朱学士不是举荐叶春秋入宫待诏?难得你这样看得起他,不过按照规矩,理应考校一下对不对?今儿恰好筳讲,朕也已开了口,既然如此,那么……就开始吧。” 朱德海抿唇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臣……遵旨。” 朱厚照本来没什么信心,可是想到叶春秋的本事,现在又多了几分期待:“叶春秋,你出来。” 叶春秋便站出了班,行礼道:“臣在。” 朱厚照道:“开始吧。”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只关注在了朱德海和叶春秋身上。 朱德海只是平淡地道:“叶春秋,你的八股文,老夫是看过的,篇篇都是佳作,连老夫也是甘拜下风。” 他说到这里,竟无人觉得朱德海的话有什么违和感。 论起八股文,这叶春秋简直就是考霸中的考霸,今儿殿上的人,确实没一个和叶春秋相比的资格。 叶春秋便朝朱德海作揖:“下官惭愧。” 轻描淡写,举重若轻,又显得不卑不亢,没有得意洋洋,但是也绝不会显得他太自甘作践,这个少年表现出来的安详神态,让人心里暗暗叫好。 朱德海便又笑道:“至于诗词,终究只是杂学,老夫既然要考校,还是考校经史吧。” 八股是不能考的,考了就是放水,诗词歌赋,这叶春秋的战斗力也是爆表,不过……要考校经史,许多人不以为然了,但凡是八股文和诗词作得好的,有哪个经史不厉害?考校经史,这分明就是走个形式和过场啊。 刘健微微愕然,他万万想不到朱德海会考校经史,难道……一个经史题还能难倒叶春秋? 翰林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反而是叶春秋,却表现得一丁点大意都没有,他绝不相信朱学士会故意放水,他深吸一口气,未来自己的前途,可就决定在未来的一炷香时间了。 “还请大人出题,下官洗耳恭听。” 朱德海的目光朝着焦芳撇过去一眼,焦芳看到了他的眼神,这眼神之中带着无比的自信,甚至……可以说是志在必得。 焦芳捋须,冷眼旁观起来。 倒是朱厚照有些耐不住了,忙道:“是啊,是啊,快出题。” 朱德海慢悠悠地道:“叶春秋,你听说过建文帝吗?” 建文帝…… 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建文帝是谁?建文帝乃是太祖洪武皇帝的嫡孙,洪武驾崩后,他是合法的继承人,不过很快,身在北方的燕王朱棣起兵反叛,发动了靖难之役,最后朱棣这个叔叔夺了建文帝的江山,所以这建文在这个时候是没有庙号,而只有年号的。 许多人都将其称为建文帝,却又没有承认他是合法的天子身份。 这自然是因为,历代的大明天子都是朱棣之后,他们本就是燕王朱棣靖难的既得利益者,假若文皇帝朱棣当初不靖难,怎么会有弘治先帝?就更别提现在的正德天子了。 这朱棣是朱厚照的老祖宗,也是朱厚照的偶像之一,毕竟他好武,而这个文皇帝的祖宗也同样是战功赫赫,是大明少有的马上皇帝。 朱厚照一听到建文帝,便不禁皱眉,朝廷对于建文的评价尚没有公论,怎么说呢,他毕竟是朱家的子孙,而且也确实算是合法的天子,你若不承认他,也说不过去,可若是承认,天子的面子又搁不住。 朱厚照万万料不到是这个问题。 而此时所有人的眼眸都不禁一愣,他们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这朱学士哪里是放水,分明就是整人。 却见朱德海好整以暇地道:“叶春秋,老夫来问你,你饱读经史,学富五车,那么这建文该当如何评价?” 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绝对是个坑啊! 又或者说,这是十足的陷阱题,如何评价建文? 在官方上,对于建文已经盖棺定论了,至少文皇帝靖难之后,就已经让人主持修史,将这建文抹黑得一塌糊涂,大抵是说他如何听信了奸臣之言,如何残暴的对待宗室…… 也就是说,在这朝堂上,是有一个正确答案的,叶春秋可以直接回答,建文乃是个暴君,篡位而得来了天下,轻信了小人,无耻不义。 这当然是官方的标准答案,看上去要回答也是轻松得很。 只是没有人会这样想。 甚至连朱厚照也皱起眉,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绝望,朱厚照曾经仔细研究过文皇帝的事迹,也正因为如此,对于建文的事也是一清二楚,他太清楚这个问题的难度了。 这个问题虽有一个官方答案,可是叶春秋若是敢用官方的标准答案来答,就必定会身败名裂。 第四百八十八章:往死里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四位阁老,同时眼眸猛地张开,也统统感受到朱德海的险恶用心。 因为在官方的标准答案之后,还有一个不那么官方的答案,那就是建文帝才是真正的正统,而且为人还算不错,最重要的是,他身边的大臣并非是小人,绝大多数,反而都是很‘贤明’的人。 叶春秋是翰林,翰林乃是清流,清流是以敢言著称的,而弘治之后,大明的风气渐开,许多读书人对于建文帝多是以同情的态度,毕竟此人是以圣孙的名义克继大统,他在位之后,一改洪武皇帝对于读书人和士大夫的残暴,废除了许多洪武皇帝苛刻的律令,同时对于不少在洪武朝遭遇冤狱的读书人和大臣进行平反,他任用许多知名的鸿儒为官,十分仁厚,自然而然,现在的读书人大多对建文有着极大的好感。 也就是说,叶春秋这个翰林清流遇到了一个陷阱,若是他用官方的答案来回答,那么必然遭致舆论的非议,认为叶春秋为了做官而不知廉耻,睁眼说瞎话,讨好宫中,其心可诛。 这时代,一个大臣若是没有风骨,是会被人瞧不起的,何谓风骨?那便是有敢于揭发的勇气,天下人谁不知道,建文绝非是暴君,可是你叶春秋却为了抱宫中大腿,为了入宫待诏,而如此谄媚巴结,即便是你叶春秋借此做了翰林待诏又如何?从此之后,你在这里所说的话,将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为人所鄙夷。 可若是叶春秋用不那么官方的答案来回答呢?若是建文仁厚,岂不正是否认了文皇帝吗?这文皇帝可是当今圣上的祖宗,没有文皇帝的靖难,朱厚照怎么做得了天子,你跑到崇文殿里,当着天子的面,跑去骂人家祖宗是个干掉了自己侄子的人渣,是独夫民贼,你试试看皇帝跟不跟你拼命。 这……是一个虽有许多种版本答案,却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甚至可以说,任何一个回答,都可能让叶春秋陷入糟糕的境地,要嘛得罪天子,要嘛得罪整个士林,惹来无数的鄙夷和嘲讽。 崇文殿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大家突然明白,这朱德海根本不是考校,而是在‘杀人’,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何至于此人当着所有人的面,要对叶春秋痛下杀手。 叶春秋完了。 刘健心里唏嘘不已,连他都没想到朱德海会如此痛下杀手,堂堂翰林学士,非要将一个小翰林的前途毁之殆尽。 谢迁的脸上已经掠过了冷色,他暴怒了,你朱德海要考校就考校,为何要挖这样的陷阱?即便叶春秋有得罪你的地方,可你也不能把一个少年人往死里坑,不求你提携后进,可是你…… 这样的人……可恨。 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谢迁只怕已经暴跳如雷了。 李东阳低头,似乎是在思索着答案,如果是自己,该如何答题呢?李东阳素来以聪慧著称,可是现在,竟也只是苦笑,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 焦芳本来对朱德海‘盲目’的自信还略略有些担心,可是现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叶春秋……别想入宫待诏了,即便当真能入宫待诏,多半也是声名狼藉,一个声名狼藉之人,怎么配得上成为翰林清流呢?到时候就算有天子袒护,御史们也会群起而攻之,朝廷即便不罢免他,他还有脸皮继续在宫中待诏吗? 他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去看朱厚照的脸色。 朱厚照的心情永远都是写在脸上,他脸上惊愕的样子,立即便觉得糟糕了,这个道理连他都懂啊,于是他面露不忿之色,恶狠狠地看着朱德海,心里绝望无比。 本来还以为一切都可拨云见日,叶春秋眼看着就要入宫了,自己甚至还想着,这叶春秋去了待诏房,他如何和这个师弟相处,而现在看来……似乎不过是一场空。 小皇帝就像是给抽空了一样,他想干涉,却又知道这是朝廷的法度,若是一意孤行,多半连刘师傅这些人都会反对,反而会惹来更多的非议,可是他不制止,却又知道叶春秋根本就过不了朱德海这一关。 叶春秋的心已是被一万头草泥马奔过,朱德海的这个问题,可谓难到了极点,因为根本就没有讨巧的可能,承认了文皇帝就是否认了建文,承认了建文就是否认当今朝廷的正统性,无论任何一个回答,都会给自己惹来很大的麻烦。 不过他依然镇定自若,不愿露出丝毫的破绽。 朱德海依然含笑,却是步步紧逼,绝不给叶春秋喘息的机会:“怎么,连这样的问题,叶编撰也回答不出来吗?” 叶春秋依然静默无语。 朱德海心里冷笑,你叶春秋也有今日,是你叶春秋让老夫在翰林院名声扫地,老夫乃是堂堂翰林学士,却因为你,可能得遭受嘲笑,你既然和焦公不对付,那么索性……我便拿你做送给焦公的一份大礼吧。 张太后,他固然很忌惮,可是朱德海却知道,张太后毕竟只是太后,不可能时时刻刻的干涉外朝的事,反而焦阁老却几乎是他这个翰林学士的顶头上司,孰轻孰重,他心里自然分得清。更不必说,焦公还和张彩这些人关系不错呢。 他挑挑眉,继续道:“怎么,叶编撰答不上来吗?答不上来,倒也无妨的……” 他抿嘴轻笑,无妨的三个字看上去轻松,其实却是说,答不上来就别入宫待诏了,依旧回你的詹事府去吧。 而回到詹事府,即便当今天子生了儿子,那么这个孩子未来七八年,也将会在宫中养着,等真正封了太子移居詹事府的时候,那已是八九年之后的事了,在这未来的时间里,你叶春秋需要慢慢地忍受着碌碌无为的寂寞,有他朱德海在翰林院,你就别想出头。 叶春秋叹口气,他一定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可以答错答案,但是绝不会知难而退,轻易就退出。 第四百八十九章:孰不可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怎么会让朱德海奸计得逞呢? 看着朱德海得意洋洋的样子,叶春秋只抿抿嘴,然后道:“建文天子继位之后,宽刑省狱,严惩阉宦,其天资仁厚,亲贤好学,又除军卫单丁,减免了苏松重赋,所行之政,无不惠民,堪称仁君。”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建文乃是仁君。 叶春秋居然在这里,当着君臣的面,说建文乃是仁君。 而且叶春秋所用的评价,可谓极高,从宽刑省狱,到亲贤好学,再到所行之政,无不惠民,单凭这个评价,几乎等于是将建文夸出了一朵花来。 顿时,许多翰林不禁看向叶春秋的眼光不同了。 这叶春秋……还真是有风骨啊。 虽然许多人私底下里都对建文的评价很高,那些官宦和读书人将建文帝说得犹如圣君一样,可是这放眼天下,谁敢在这天子堂里说出这样的评价? 这是需要承担极大的政治风险的,甚至可能会引发天子震怒,可能会危及生命。 可是叶春秋居然脱口而出,而此时,这崇文殿里专门负责记载筳讲的书吏此刻也不由愕然,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叶春秋所说的话该不该写进去。 四位阁老的脸色纷纷变了。 刘健、李东阳、谢迁都开始为叶春秋担心起来。 若是叶春秋说建文乃是暴君,可能这三位阁臣会对叶春秋的行为而不齿,现在的风气,早就不像是洪武和文皇帝时期那样的紧张了,只是……叶春秋敢说出这番话,足以让任何人佩服他的勇气。 焦芳的脸上不经意地掠过一丝喜色,他心里淡定从容起来,因为他清楚,当叶春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少年……已经完了。 朱厚照也是一脸错愕,然后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师弟,你是朕的自己人啊。 朕一直没有亏待你,真真将你当做自家人一样看待,可是你呢,天,你怎么可以这样的对朕,怎么可以如此。 朱厚照心里生出了一丝背叛的感觉,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自作多情,现在叶春秋…… 文皇帝是朱厚照的高祖,而作为文皇帝的嫡亲血脉,朱厚照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真命天子,他的正统,他今日的合法性,本质上就源于朱棣的靖难之役,靖难之役的本质就是在于,皇帝昏庸,奸臣弄权,所以当时还是燕王的文皇帝跳出来,振臂一呼,这是为了挽救大明的江山。 可叶春秋怎么说呢,居然说建文乃是明君。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指着自己骂自己的祖宗啊。 朱厚照这时脸皮拉了下来,显得很是不忿,他确实很恼火,想想看,方才自己还在担心着这个小子呢,可是这个小子,转眼之间就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朱德海要的就是效果,他眼角的余光扫了朱厚照一眼,见朱厚照脸色阴沉,便含笑捋须,慢悠悠的道:“叶编撰,这就是你的回答?” 叶春秋颌首:“不错,这正是下官的回答。” 朱德海精神一震,眼眸里掠过一丝杀机,呵……既然这是你的回答,那么就是找死,他立即质问:“如此说来,文皇帝起兵靖难,反的乃是圣君?你的意思是,难道文皇帝乃是乱臣是吗?叶编撰,若建文果然贤明,难道乱臣也可以靖难成功吗?” 图穷匕见,或者说朱德海是借机落井下石,他故意把乱臣二字咬得很重,一个小小翰林,骂文皇帝为乱臣,往大里说,这几乎等同于欺君网上,是要造反了。 朱厚照的脸色也是糟糕到了极点,小皇帝受不得气,更遑论是自己平时这么上心的一个家伙,谁晓得这人竟公然辱骂自己的祖宗,他冷哼一声,只是这微微冷哼,整个崇文殿已是弥漫出了肃杀之气。 有人不禁为叶春秋担心起来,叶春秋确实很有勇气,也确实很有风骨,只怕今日他在崇文殿的言论传出去,立即又可重新名噪一时。 可是,得到的名声越大,却也意味着风险越大,瞧这样子,天子动了杀机了。 叶春秋很是冷静,他看着咄咄逼人的朱德海,却突然诡异的笑了。 笑了…… 朱德海一直在观察着叶春秋的表情,事实上他很享受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感觉,叶春秋已经彻底完了,接下来,无论背后有谁支持他,牵涉到了国体乃至于当今天子的法统问题,此人即便因为能炼药,还有可用的价值,不过想必,很快就会从清流之中剔除出去,若没有意外,叶春秋甚至可能遭遇杀身之祸。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叶春秋居然笑得出来。 “你笑什么?”朱德海厉声质问:“你这样笑,难道是鄙夷文皇帝?叶编撰,你到底是何居心?” 叶春秋道:“下官没有什么居心,只是想到了答案。” “呵,你说来看看。”朱德海心里想笑,果然还只是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自己这个坑一挖,他便只有被埋的份了。 叶春秋突然抬眸,眸中掠过一丝精芒,他抬眼看着高高在上的天子,年轻的天子此时怒不可遏,叶春秋能感受到小天子的愤怒,然后他将自己的音量加大,朗声道:“是因为天道!” 天道…… 叶春秋趁着所有人狐疑的功夫,继续道:“建文称帝于南京,手握天下兵马,带甲三百万也!” 三百万是虚词,这是文人的把戏,叶春秋声音如雷:“建文身边文武,足有数百之众,臣贤而将良,天下赋税都聚于南京,他轻赋税,蓄精兵,心中有宏图大业,于是削藩镇,反目宗室诸王,周王朱粛,府中藏兵三卫,建文只命一小吏,便使他成了阶下囚;大王朱桂,镇守大同,统领边镇悍卒,建文的诏令一至,他便俯首帖耳;其余齐王、湘王人等,都乃太祖洪武皇帝嫡亲血脉,也是一时豪杰,建文挥手之间,便使他们身首异处……”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叶春秋。 第四百九十章:过关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叶春秋吹捧得太过分了吧,建文虽然还算仁厚,算是个好皇帝,可是…… 叶春秋声若洪钟,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凛然道:“文皇帝镇守北平,建文欲诛文皇帝时,早已削去了他的兵权,当时是,文皇帝身边谋士不过几个僧道,部众也不过家仆百人,可谓危如累卵,与建文不足并论。” “可是文皇帝情急,起兵靖难,以区区数百人,历经大小百战,厮杀数年,建文军马,足以是他的十倍、百倍,可不过寥寥数年,靖难之军饮马黄河,又南渡长江,直捣黄龙,使建文付之一炬,焚烧宫殿而死,敢问朱学士,这难道不是天道吗?” 这难道不是天道吗?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 朱德海的脸色开始变了。 “这就是天道!”叶春秋用了最肯定的语气:“正因为这是天道,所以文皇帝虽不及建文万一,虽是数年征战,险象环生,虽是天下人心思定,而建文亦是贤明,文皇帝竟能成功,所谓大道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建文非不贤也,奈何天意如此,天命在文皇帝,是以虽强文皇帝十倍,虽然比之文皇帝贤明,却依然兵败而死,而文皇帝以一藩王,坐困苦寒之地,兵不过千人,粮草不足以久战,却能承继洪武大统,若非天命所归,如何能够成功?” “……” 崇文殿里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可怕。 朱厚照感觉自己懵逼了,这么说来,好像自己的祖宗很厉害的样子啊。 叶春秋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朝目瞪口呆的朱学士作揖:“下官已经答完了,献丑。” 朱德海面色惨然,竟是不发一言。 方才得意的神色不见了。 叶春秋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想笑,本质上,这就是宣传手法的问题,这个时代的宣传手法是较为落后的,什么是宣传呢,一般传统的宣传本质上就是,我已经赢了,所以你是弱鸡,你为什么输呢,因为你是渣渣,因为昏聩无能,所以直接爆打了你。 显然……这是最常态的宣传手段,这玩意就好似是手撕鬼子一样,因为我代表了正义,所以我可以手撕你,我可以裤裆藏ZHA弹,而你就好似是小丑一样,随意被我虐杀。 可问题就在于,叶春秋不一样,他用了一种更高明的手法来阐述这个问题。 敌人很强大,非常非常强大,这个敌人绝不是昏聩无能之辈,甚至他非常能够得人心,他的兵力是我的十倍百倍,他简直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可是文皇帝呢,如所有DIAO丝主角一样,简直就是渣一般的存在,他起兵靖难的行径,就如螳螂挡车,又如蜉蝣撼树,在所有人眼里,甚至觉得可笑。 可是……文皇帝成功了啊,他不但成功,而且大小百战,几乎可谓是百战百胜,他饮马南京,定鼎天下,那么这该如何解释呢? 你说他贤明呢?他未必也很贤明,那么该如何解释呢? 这种神奇的事迹,这种比小说还要精彩的事迹,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天命。 天命在我,所以我是主角,我大杀四方,你再强大,最终我也能打败你。 这……才是文皇帝的法统。 法统是个很奇怪的问题,就好似是遮羞布一样,每一个成功者都想披在身上遮一遮,于是文皇帝为了遮羞,所以大肆的丑化建文皇帝,因为你是暴君,而我贤明,所以我有法统。只是到了现在,这种法统已经遭人质疑了,因为天下的读书人,绝大多数还是更加认可建文的,若是朝廷继续自欺欺人,反而处于被动。 叶春秋重新阐述了文皇帝的法统,重新定义了建文帝的同时,直接给文皇帝的法统赋予了一个新的理论天命在我。 精彩绝伦。 朱厚照方才还是怒不可遏,却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对啊,自己的老祖宗就该如此,不是? 朕为何是天子,那是因为靖难,靖难为什么会成功?什么狗屁贤明,什么狗屁残暴,统统都是虚的,因为我家就是上天的儿子啊,上天的儿子当然就该成功。 叶春秋带着淡笑,看着脸色惨白的朱德海:“朱学士以为呢?” 朱学士竟是说不出话来,他竟发现,这个天命在我的说服力,远远比老子代表正义要强得多,他嘴皮子哆嗦,不知该如何反驳,这时,有人不禁道:“好,正是如此,叶爱卿的话深得朕心,文皇帝天命所归,所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叶编撰果然才高八斗……” 天子一锤定音。 朱厚照对于叶春秋的回答可谓是喜出望外,朱德海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朱厚照立即道:“明日起,叶春秋就入宫待诏,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朱爱卿可还有什么话说吗?” 朱德海失魂落魄地看了焦芳一眼,焦芳却是将目光错了过去,他双膝一软,拜倒在地:“臣无话可说。” 朱厚照便站起,兴冲冲地看着叶春秋,不容易啊,方才差点误会了这个师弟,嗯……师弟口里说的文皇帝,理应才是真实的文皇帝吧,朕可有天命在身吗?嗯,赶明儿问一问。 所有人松了口气,其实方才朱学士的咄咄逼人使人意外,再到叶春秋吹捧建文,使人感觉到这个家伙不是平常人,只是等大家都以为叶春秋死定的时候,谁晓得这个家伙居然起死回生,这时候除了暗中赞叹他的风骨之外,便只有佩服他的智慧了。 朱厚照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笑了笑,便甩甩袖子道:“今日筳讲就到这里,诸卿都退了吧。” 众臣一齐行礼,鱼贯而出,陛下已开了金口,明日起就要入宫待诏了,叶春秋喜出望外,过关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可能还只是个从六品的编撰,却进入了天下最中枢的地方,从此之后,虽然就未必平步青云,却为自己的将来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想到未来,叶春秋带着很愉快的心情离开! 第四百九十一章:进宫待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随着人流出了崇文殿,正待要出宫,身边有人和自己擦肩而过,却是呵呵笑道:“春秋啊,过门而不入,是不是失礼过甚?” 叶春秋抬眸,却见谢迁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 额,是谢公。 叶春秋连忙朝他作揖:“学生见过谢公。” 谢迁却是一副愠怒的样子:“噢,你这时才知见礼,你恩师早有书信来,屡屡问你是否到了我府上来谒见,怎么,你这样大的架子,难道还要老夫去拜访你不成?” 叶春秋顿感压力很大:“其实……恩师交付了一封书信给下官,让下官代为转呈谢公,只是那书信却因白莲教之乱而遗失了,本想亲自登门造访,无奈何近来……”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不过谢迁却能理解叶春秋的心情。 谢迁反而觉得这个小子很可怕,若是换做别人,能和自己这个内阁学士攀上关系,只怕早就跑来攀亲了。 可是叶春秋却因为遇到了麻烦,所以不敢贸然拜访。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小子不是一个逢迎的人,除此之外,这小子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这样的人,实在太对谢迁的胃口了,谢迁性子耿直,本就讨厌那些一肚子花花肠子,见缝插针,到处想着如何攀亲带故的卑鄙小人。 谢迁便背着手,看着几个阁臣已是去远,自己也不便在这宫中和叶春秋说闲话,一面动身,一面道:“三日之内,限你到府上来,否则,老夫就去造访你,且看你脸皮厚不厚。” 说罢,已是徐步而去。 叶春秋见他去远,凝视他的背影,便朝着另一方向,出宫去了。 今儿只有去翰林院中闲坐,因为重新成为了编撰,偏偏没什么实职,所以也只能在翰林院里干坐着,等到快下值的时候,忙是点卯,他见戴大宾没来,心里有些遗憾,自己没有被贬去琼州府,也不知戴大宾还能不能留在翰林院里。 可是细细一想,他若是去了南京,也未尝不是好事,他太心直口快了,留在这是非之地,说不定会招惹大祸。 于是步行回到客栈,想到自己的剑法还没练习,所以先练了剑,这无影剑练起来尤其艰难,若是寻常人,没有足够的毅力,多半都要放弃,叶春秋却总能咬着牙关坚持到底,一个个动作,有时有刺骨钻心之痛,甚至保持着动作时,叶春秋能感受到自己的筋膜在扭曲和拉伸,感受到骨骼咯咯的轻响,他逼迫着自己坚持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到收势时,却又发现本该有的全身酸麻之感一丁点都没有,整个人仿佛如释重负,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呼,他拿汗巾擦了汗,将剑插回鞘中,便让伙计将自己饭食取来,过不多时,为他特制的饭食送上来,里头都是大补的食材,每一样都价值不菲,叶景因为忙着和同僚应酬,所以总是早出晚归,叶春秋早已习惯了,所以单独吃了饭,便回卧房休息。 次日清早,叶春秋早早起来,心里想着三日之内去拜谒谢公的事,自己备什么礼物好,又想着今儿要入宫当值,却不知这待诏房的差使到底什么。 他匆匆赶到了翰林院,点卯之后,便见两个待诏在此等他了,他们今儿要领着叶春秋入宫去熟悉一下环境。 其实大家都还算是面熟,平时也是打过招呼的,因而也不必刻意的去介绍,只知道一个是编修,姓王,一个乃是侍学,品级比叶春秋高,显得资格很老,叶春秋叫他郑侍学,郑侍学等叶春秋朝他见礼之后,便笑容可掬地道:“叶编撰昨日的建文论很是精彩,走吧,时候不早了。” 跟着郑侍学和王编修入宫,一般在宫中待诏的人,叶春秋觉得他们都格外的谨慎,大家只是默默入宫,也没有说什么闲话,尤其是入宫之后,连脚步都细碎一些,便是连走路,都是贴着甬道的墙根走。 叶春秋本以为这待诏房是必定高大上的,谁晓得只是宫中墙根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呃,挺寒酸的,往远一些,则是一个建筑群,那郑侍学似乎觉得有和叶春秋交代的必要,便指着那建筑群道:“那儿是内阁,和我们待诏房相邻的则是通政司,内阁那儿少去走动,阁臣们是不喜的,听到传唤之后再去,至于通政司,呵……呵……” 一声干笑,带着鄙夷,进了内阁就是位极人臣,进了待诏房就等于是年轻官员的顶峰,至于通政司,在他们眼里,就是传递公文的地方,还有负责发一些抵报,没什么前途。 叶春秋只从这儿,便差不多知道了宫内的政治生态,嗯,内阁自然是最牛叉的,通政司就是一群跑腿的,翰林待诏是给人起草公文和诏命的,当然……里头肯定也有三六九等,不过无论是谁,都得低调谨慎,你看郑侍学,在翰林里也算是老资格了,就低调得很。 这就说明,翰林待诏想要存活,就必须低调行事。 待诏房其实就是个喝茶的地方,当然,除了几个小茶室之外,就是个办公的小厅,还有一个存档的库房,厅里有七八张案牍,郑侍学就坐在上首,不过这儿和别的衙门不同,在别的地方,总会有书吏帮着端茶递水,或者打打下手,而因为在宫中,翰林又不是内阁学士,当然没有被人供奉的资格。 可悲的清流官啊,可是偏偏,所有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这儿挤,挺贱的。 郑侍学给叶春秋安排了一个案牍,接着便吩咐了几句话,说平时就在这儿处理一下公文,等通政司把口谕和一些条子送来之后,再按照内阁和天子的心思草拟诏书,诏书草拟之后,先要给郑侍学过目一遍,然后再送内阁,内阁审核之后,再送司礼监签发。 这是一个复杂的流程,而叶春秋只是这其中的一颗小螺丝钉,不过叶春秋是新来的,暂时不能草拟诏书,先学习几天再说。 第四百九十二章:不作不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待诏除了这个任务,还得轮班去天子近前侍驾,所谓侍驾,就是陪伴天子身边,随身带着笔和竹简,将天子的一些言行,用竹简记下来,毕竟皇帝的口谕和一些圣旨可能有所冲突,这需要随时存档记录,以便比对做出判断,否则谁知道哪一个才是天子的意思? 当然,侍驾的职责还有许多,比如有时候,天子心血来潮,有一些政务上的问题不太明白,这个时候你就必须进行讲解,告诉他,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也正因为如此,翰林待诏必须是饱学之士,一般人,若是提供了错误的信息,可就遭了,至于如何轮班,自是郑侍学安排,显然这是肥差,叶春秋刚来,是轮不上的。 不过叶春秋屁股还未坐热,便有小宦官来问道:“叶编撰可来了吗?” 郑侍学一听,目光就看向叶春秋,叶春秋便站起来,作揖道:“下官在这里。” 这宦官道:“陛下问,叶编撰为何没去记事?” 叶春秋只好看着郑侍学,郑侍学愣了一下,便道:“叶编撰,快去吧,陛下既有吩咐,你去侍驾。” 叶春秋抖擞精神,豁然开朗了啊,前些日子在詹事府憋屈得很,结果到了待诏房,顿时有了存在感,他忙是正了衣冠,随着那宦官去,叶春秋大抵是知道一些紫禁城方位的,毕竟来之前就用光脑查了一下紫禁城的地形图,他是凡事有备无患的人。 谁料走了几柱香之后,叶春秋发现不对劲了,这显然不是去暖阁或者是诸大主殿的方向,怎么看着,像是去御园? 他不好多问,果然前头便看林莽起伏,湖光山色,这是与紫禁城相连的皇家园林,郁郁葱葱,宛如仙境。 再往里头,便听有人凄厉大喊:“来人,来人,救驾啊……” “……”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叶春秋愣了一下,有一种状元公骑马游街,好端端的遇到打劫地既视感。 这是皇家御园,救个什么命? 等叶春秋快步近前,便见一头豹子矫健地撕咬着一个侍卫,那侍卫满身是血,几个宦官拥着小皇帝便要走,小天子暴怒:“说好了干一票大的,怕个什么,不要拉着朕,朕和它拼了。” 那黑豹极为矫健,毛色发亮,眼睛宛如灯笼一般,等解决掉了身下的侍卫,便浑身沾着那侍卫的血,猛地朝向朱厚照看去,前爪刨地,朱厚照要提剑冲上去,几个宦官要拉住他,那豹子便猛地开始动了,如一支离弦箭矢一般猛地冲上去。 本来还想拉住朱厚照的宦官一下子呆住了,方才还在扯着朱厚照,这时候有的一下子吓瘫在地,有的转身就逃,于是……朱厚照就这样提着剑,本来还嗷嗷叫着谁也别拉我,朕要干一票大的,谁晓得那黑豹犹如狂风一般咆哮而至,转瞬就到了近前,獠牙张起,牙上还沾着方才撕咬的血迹。 嗷嗷嗷…… 朱厚照一下子不叫了,他提着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黑豹,心头顿有一种不太妙地感觉。 原本他是想来给师弟送一份大礼来着,这豹子原本囚禁于围栏之中,觉得很没意思,既然如此,那么索性让师弟看看自己如何拳打虎豹。 对自己的高强武艺,朱厚照还是很有信心的,他打遍宫内无敌手啊,再高墙的禁卫和他决斗,往往都是朱厚照一拳打倒,身边的人呢,总是围在他身边,一个个翘着大拇指,左一口陛下神功盖世,右一句陛下生擒虎豹也不在话下,朱厚照自觉得该试试身手了,绝不能让师弟看轻。 当那黑豹一出牢笼,几个禁卫有的吓瘫,有的想要尝试动手,却很快被黑豹撕咬得生死不知。 而现在,这黑豹冲着朱厚照来了。 朱厚照只是呆呆看着眼前作势欲扑的黑豹,方才他还信心十足,猛地一下,他发觉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一丁点气力都没了。 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地,然后就这样楞楞的看着黑豹,他突然在想,朕会不会死在这里,天……豹子这样厉害吗? 他想要举起拳头,那黑豹狰狞着张口仰天狂啸,吓得朱厚照脸色发青,他突然感觉自己做了蠢事,忙想要后退,谁知那黑豹一跃,竟如风一般跳跃至他的侧身。 这黑豹极为敏捷和矫健,更是聪明无比,捕食之时,竟不从正面突破,反而是跃至侧身想要乘人不备。 也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还未等朱厚照正面与黑豹相对地功夫,黑豹张开血盆巨口,便一跃而起,那獠牙朝着朱厚照的脖子狠狠咬去。 朱厚照吓得闭上了眼睛,第一次,这是朱厚照第一次遭遇到真正的险境,他突然发现这样并不美好,或者说,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英雄气概,耳边有宦官发出尖锐的呼叫声,几个侍卫战战兢兢得不敢上前,朱厚照脸色苍白,不敢睁开眼睛,猛地想到,朕果然姓朱,朕是猪啊这是,这世上第一个被豹子吃掉的皇帝多半就是朕了吧。 可是半响……豹子还没来? 这令朱厚照微微一愣,见鬼了吗?黑豹也懂朕是金贵之体? 他紧张地猛的张开眼睛,便见一个人影斜冲着黑豹,与黑豹在半空撞在了一起。 此人的乌纱帽已经落地,在半空之中,那黑豹拼命挣扎,爪子在这人的麒麟服上流下几道爪印,有血渗出来。 “叶春秋……”朱厚照惊喜地看到一人一豹摔到了地上。 方才还怕得要死的朱厚照猛地雀跃,竟是一时间忘记了害怕,忙道:“给朕杀了这黑豹,混账,快去,快去。” 他是对几个侍卫说的,那几个侍卫却是面色惨白,然后一个个吆喝起来,喊杀声叫得震天,偏偏没一个人上前。 叶春秋摔落在地,在半空中,身上已被那豹子的利爪挠了几道口子,鲜血淋漓得几乎浸透了撕开的麒麟服,方才的凶险,只有他一人知道,这豹子实在迅猛,只是在这白驹过隙的短暂时刻,他与黑豹就已在半空几次险象环生。 第四百九十三章:师弟威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等到叶春秋落地,半刻不敢停留,一个翻身,接着便站起,他能感受到黑豹的力量和迅捷,面对这样天生便迅猛无比的生物,叶春秋知道,自己若是慢了一步,那血盆巨口可能就张来。 堪堪站稳,那黑豹已是飞跃而至了,又是一记杀招。 叶春秋的心跳得厉害,即便是在白莲教中,他也从未遇见这样的险境,一切……都只是在刹那的功夫,刹那之间,若是自己稍有些反应不及,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地看向黑豹,脑子里却突然一片空明。 无影剑,无影剑。 许多的口诀自内心深处涌出来,源源不绝,他发现世界好像在自己的眼中变得缓慢起来,那本该摇曳到的树木枝叶,就好似是羽毛在天空摇摆,轻柔无比,那飞腾而起的黑豹,竟也不似自己想象中的快速。 噢,对了,想必就是那无影剑的厉害之处,他能锻炼人的眼鼻身体,这就好似,一个人脱胎换骨,进行了又一次的发育,再去看寻常人的时候,发现他们就像四五岁的稚童,他们的一切动作,都显得那样的缓慢。 可即便如此,豹子依然迅捷无比,只在这刹那之间,叶春秋的身子猛地一侧,那黑豹扑了个空,落在了叶春秋的身后。 叶春秋迅速旋身,而黑豹也迅速调头。 朱厚照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方才明明看到叶春秋即将葬身豹口,可只是转瞬之间,便见叶春秋的身子一偏,结果就发生了改变。 他怎么会这样怪。 而接下来,朱厚照的心提了起来,几个宦官见暂时没有危险,忙是拉扯住了他,想要将他拖到安全的地方,朱厚照却是挥手将他们打开,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一人一豹。 黑豹似乎不再轻视叶春秋了,开始狂啸着围着叶春秋转圈圈。 可是它转到哪里,叶春秋的身子便旋到哪里,叶春秋额头上都是汗,没有一丁点的疏忽大意,他的眼里只剩下这头黑豹,整个人的肌肉都绷起,甚至连骨骼,也似乎配合着这肌肉开始绷紧,任何一丁点细微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并且迅速做出判断,而一双眼睛布上了血丝,却是明亮如星辰。 黑豹终于按捺不住,前爪刨地,接着又是腾空跃起。 它的动作快如飞弹,可是在叶春秋眼里竟不觉得,当那黑豹朝着自己的肩头要撕咬而来,叶春秋就地打了个滚,又是躲过。 居然没有破绽…… 叶春秋不禁无语,自己虽然能堪堪躲过黑豹的攻击,可是叶春秋很难从它身上寻找到破绽。 难道就这样一直的躲避下去? 叶春秋重新站起,而此时,黑豹如灯的眼眸凌厉地与他对视。 叶春秋心里开始反复地默念着剑决,心中渐渐静下来。 那黑豹想要进攻,却突然瞳孔收缩,它似乎万万料不到叶春秋突然一个侧身,自他的侧面攻来。 黑豹有些始料不及,忙是卷起长尾,朝叶春秋甩去。 叶春秋很快,快得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他知道,黑豹上当了,因为这是佯攻,当那长尾如鞭子一般破空而来,叶春秋猛地弹跳而起。 叶春秋跃下,乘着黑豹收尾的功夫,狠狠一拳,当头砸向豹头。 嗷嗷…… 豹子受了一击,似乎也万万料不到,人类的力量可以如此迅猛和狠辣,它晃了晃头,忙是要仰头撕咬,叶春秋眼眸里掠过一丝寒芒,又看到了破绽。 他心如止水,侧身一避,而这时候,无影剑的厉害之处就显现了出来。 本来人在躲避或者是一个动作的同时,身体为了与这个动作配合,会不由自主的与之协调,这颇有些一心不能二用一样,可是躲避同时,叶春秋的拳头依然攥紧,又狠狠朝着爆头砸去。 这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动作,竟在这一刻完成。 砰…… 又是一拳,黑豹被打蒙了,他嗷嗷叫着想要退后。 本来以为叶春秋一拳之后,必定要稳住身形,可是叶春秋仿佛并非人类一样,他的身体协调得说不出的古怪,却突然脚跟在地上一抵,整个人顺势前跃,又是一拳,这一拳竟是朝着豹头攻去。 黑豹立即张口,露出獠牙,蓄势要咬,却猛地发现,原来还有一拳,叶春秋的两只手,就好似生在两个人身上,这只手佯攻,等这黑豹严正以待,另一只拳头竟可来去自如的杀至。 砰…… 正中黑豹的眼窝,鲜血自黑豹的眼中流淌出来,黑豹疼得在地上打滚,陷入癫狂状态。 而此时,叶春秋终于有了余力,捡起了朱厚照掉在地上的长剑,这剑……竟很是熟悉,和自己的破虏剑竟是并无二致,长剑在手,叶春秋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那无影剑在练习时,总有一种无法畅快淋漓的感觉,可是真正的对敌,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协调无比,而这剑自己再熟悉不过,他猛地欺身而上,长剑斩下。 这剑锋利无比,和自己的御赐宝剑一样与神兵无异,竟只是一剑,便将豹头斩下,血箭喷出,喷洒了一地。 呼…… 叶春秋整个人仿佛要脱力了,几乎要一屁股瘫在地上,方才过于紧张,整个人全神贯注,尤其是使完无影剑之后,整个人有着浓浓的虚脱感。 他却还是勉强站住,踉跄地走了两步,到了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的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就这般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叶春秋,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师弟威武啊! 他从前总觉得捉虎擒豹轻松得很,可是真正面对这迅捷无比的猎豹时,方才知道人力的极限。 朱厚照猛地想起,今儿是自己师弟救了自己啊!不过很快,他笑了。 若是别人救了驾,朱厚照是很不吝啬于赏赐的。 可是对叶春秋,他竟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嗯,师弟是自己人,自己人客气个什么?不赏了,攒钱修园子。 叶春秋若是知道小皇帝这般的心思,多半会有揍他的冲动。 不过叶春秋却还恪守着自己的职责,朝朱厚照行礼道:“臣……” 第四百九十四章:一网打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着给自己行礼的叶春秋,朱厚照倒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到叶春秋的胸前鲜血泊泊。 方才实在凶险到了极点,那豹爪几乎撕开了叶春秋胸前的皮肉,若再深入几分,便会伤到了肺腑了。 朱厚照大为紧张地道:“来人,来人,请御医。” 这是叶春秋第一天进宫当值,他哭笑不得地被宦官们架起来,然后被人匆匆地抬到了一个偏殿,紧接着御医们来了,将叶春秋围拢起来,便开始上药。 朱厚照则在一旁问:“可有什么危险吗?有没有伤着肺腑?呀……多上一些药,怎么这么小气。” 纯粹的外行指导内行,那老御医只好一脸委屈地道:“陛下,这用药是要有分寸的,不是多了就能见效。” 朱厚照笑了:“兵贵精不贵多,你这样一说,给了朕很大的启发……” 叶春秋上了药,朱厚照便走到榻前,眼睛眯起来,打量着叶春秋,这一次是真正的近距离与叶春秋相对,他心里嘀咕,比朕小很多啊,不过这个家伙……还真是厉害。 心里唏嘘一番,见叶春秋昏昏欲睡,便站起来,对这儿的宦官和御医道:“好生看着,醒了唤朕。” 接着便负着手走了。 等叶春秋起来,天色已是不早,忆起今儿的遇险,叶春秋仍心有余悸,有宦官重新拿了一件簇新的麒麟服来,叶春秋方才知道自己的麒麟服已经成了丐衣。 那宦官笑呵呵地道:“叶编撰,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御赐麒麟服,你这身上的哪,虽是御赐,其实就是织造局制的,名义上的御赐罢了,而这件,才真正是陛下开了金口,赐予嘉勉的。” 叶春秋对他致谢,忙是将这新衣换上,这宦官才道:“陛下在暖阁候着你。” 等到了暖阁,便见朱厚照早已在这儿不耐烦地等待了。 朱厚照见了叶春秋来了,不耐烦之色一扫而空,换上了一脸的笑容:“师……叶爱卿,你坐下说话,方才多亏了你,否则朕可就完了。” 叶春秋忙道:“陛下洪福齐天,臣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朱厚照脸色古怪地看着他道:“你为何这样虚伪?” 叶春秋微楞,我很虚伪吗?即便我很虚伪,虽然玩的是套路,可是你是君我是臣,大家不算很熟吧。 倒是朱厚照干笑了一声,似乎想起什么,便道:“你的能耐,朕总算见识了,哼,朕一直以为朕也算是剑道的高手,可是和你一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朕很欣赏你,来来来,朕有许多话想和你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朱厚照说罢,命人取了一幅舆图来。 两个宦官将舆图展开摆在叶春秋面前,叶春秋对着舆图沉默了老半晌,朱厚照便焦灼地道:“你看明白了吗?可有什么真知灼见?” 叶春秋汗颜道:“臣万死,看不明白。” 这时候的地图,叶春秋还真是一丁点都看不明白,这山不像山,水不是水,一丁点都看不明,叶春秋习惯了看后世的地图,再看这张舆图,就犹如看鬼画符。 朱厚照只好苦笑道:“你看,这是九边的地图,嗯,这是大同,这是锦州,这是……近几年,蒙古小王子屡犯边镇,朕忍他很久了,你看,这里有朕的排布之法,爱卿看看,这蒙古军马,该如何才能将其一网打尽?” 叶春秋想不到朱厚照居然还有这个野心,可是猛地想到,自己曾查过当今天子的资料,这个天子确实好武,而且对排兵布阵极为喜欢,明史中还记录着他出走边镇,大胜蒙古小王子的事迹。 这个蒙古小王子,莫不就是朱厚照口中的小王子? 待诏伴驾,本就是秘书的职责,本质上是给皇帝解惑的,既然天子问起,叶春秋便道:“容臣想一想。” 他打开光脑,光脑中大抵搜出了朱厚照应州大捷的资料,叶春秋心里不禁笑了,这小皇帝实在是让人想揍他啊,连叶俊才都不如,至少叶俊才至多玩泥巴不会玩豹子吧,好吧,今儿差点被这小天子害死,那我也就只好坑你了。 叶春秋眯着眼:“陛下打的是歼灭而非击退战?”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自然,自然是歼灭。” 所谓歼灭,就是大伤蒙古人筋骨,可若说是击退,却是明军在土木堡之变后,对蒙古作战的应对手段。无非就是固守关塞,让这蒙古人无处下口,而后使其自行退散而已。 虽然看上去挺丢人的,毕竟人家跑来抢劫,你却坚壁清野、龟缩不出,不过这显然是最经济的手法。 而朱厚照的心很大,他想玩歼灭战。 叶春秋便道:“既要歼灭,就要选择好作战的地点,这九边的关塞,其中最占地利的就在这里……”叶春秋说着,手指向舆图之中应州的位置。 朱厚照的脸一下子白了,心里咯噔一跳,朕也一直在寻找最佳的战场,而朕想了几年,也是将地点选在了这里啊。 卧槽,师弟和朕居然又一次的不谋而合,不过……为什么是又呢? 叶春秋却是一脸笃定的样子道:“应州位于宣府以北,史上多兵事。这里是最符合作战的地点,它与龙首、雁门二山南北相应,地域狭隘,不适合骑兵作战,占有很大的地利,若是固守,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一旦出击,蒙古的铁骑很难施展开来,这对咱们明军有很大的优势。” 朱厚照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朕也是这样想的,然后呢。” 叶春秋心里说,小逗比,你当然是这样想的,我特么就是抄袭你的应州大捷,他抿抿嘴,继续道:“可问题就在于,我们知道,蒙古人又岂会不知道?该是如何吸引蒙古骑军主力于此,方能一举将他们全歼。” 朱厚照研究与蒙古作战已经很多年了,少年时代在詹事府里就成日琢磨,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可是他不肯说,却想听听师弟怎么看,便瞪大眼睛,一脸求知若渴的样子:“是啊,是啊,怎么吸引呢?” 第四百九十五章:早生龙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叹口气道:“其实只有一种办法,陛下可还记得土木堡之变吗?” 说到土木堡之变,这几乎是朱厚照的耻辱,他恶狠狠地道:“朕岂会不知?” 叶春秋点头:“土木堡之变,蒙古人大占其利,那蒙古瓦剌部的首领也先更是借此一战成名,名震天下,只怕在漠北,他也在蒙古人眼里,被当做是英雄一般的看待,不知多少人想要效仿他。”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给这些蒙古人一个诱饵,或者说,给他们制造一个复制土木堡之变的可能……” 朱厚照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亲征?” 叶春秋带着淡笑道:“若是这时,天子在应州,并且传檄九边,让他们死死固守各镇,蒙古人在其他地方讨不到便宜,自然而然会将目光瞄向应州,每一个蒙古人首领都希望自己是也先,他们的传统是尊奉强者,像也先那样的人,自然是他们的榜样。” “而在那时,陛下埋伏各路军马,亲自坐镇应州,调拨天下精兵二十万,先用守城消耗蒙古人的士气和体力,等到时机成熟,各路军马则自各镇出关,相邀来袭,如此一来,原本是蒙古围应州,却变成了蒙古人被围之势,前方是应州,左右乃是龙首、雁门二山,就好似成了瓮中之鳖,只要陛下檄文三军奋力,调拨数十万精锐堵住他们后撤的缺口,自可毕功于一役,为大明打出三十年的太平。” 呼……朱厚照激动得发抖。 他把这事琢磨了数年,可谓是皓首穷经,这是自己数年时间研究出来的结果啊。可是眼前这么一个人,连他娘的舆图都看不懂,居然信手捏来,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全歼的作战计划,和自己不谋而合。 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一下子抓住叶春秋的肩,摇晃着叶春秋的身体:“不错,不错,朕也是这个意思,毕功于一役,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后患,呀……叶爱卿,你深得朕心……” 叶春秋拼命咳嗽,好不容易胸口止住的血又崩了。 “救命,救命……”叶春秋吃不消了,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啊,这若不是谋杀,那就有鬼了。 “御医,御医……”殿中又传出朱厚照慌张的声音。 好不容易又止住了血,叶春秋很后悔自己没有带白药入宫,虚弱无力地坐着,心里在想,还好只是皮肉之上,若是方才豹子伤了筋骨,又被这天子这般对待,若是不死,叶春秋宁愿跟着朱厚照姓。 好不容易缓过神,朱厚照又凑来,笑意满脸地道:“这么说来,叶爱卿认为那个办法可行?” “有些难度。”叶春秋苦笑道:“其一,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天子九五之尊,怎么能去作饵呢,其二,军中的调度,也未必就能尽心如意,陛下虽然作饵,去需诸军协同作战,各镇军马整齐划一,若是下旨命大同的军马三日之内抵达,他们途中耽搁怎么办?若是命宣府的军马将陛下布置的口袋扎紧,命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堵住蒙古军马,使他们无法后撤,至少也要挡住两日,宣府的边军没挡住又怎么办?这一切的计划,本质上是纸上谈兵,陛下他们是人,是人就会有错,不可能挥如臂使。” 朱厚照惊愕,一脸郁闷起来,也觉得叶春秋说的很有道理。 叶春秋说出这番话,确实是有理据的,这个时代的兵……嗯,确实有点惨不忍睹。在大明朝最赫赫有名的戚家军算是精兵中的精兵,战力彪炳,可是在历史记载之中,有一次诸军操演,突然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结果其他诸军顿时鸟兽作散,纷纷避雨去了,唯独戚家军依然冒雨操练,各行其是,于是观看操演的人个个都啧啧称奇,将这戚家军当做是神兵。 想想看,戚家军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下了大雨,他们依然能够保持组织性,还能奉命操练,不受这些的影响,而且还特么的给人一种震撼感,那么就可以想见,大军其他的军马到底是什么德行了,应州之战的计划,本质上都在理想状态下得出的,比如大同距离应州不远,嗯,若是命大同的边军驰援,三天应该能抵达吧,可是然并卵呢,说不准大雨了呢,说不准营中哗变了呢,说不准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他们就耽误了几个时辰呢。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就如那拿破仑与威灵顿的最后一役一般,援军不能如期抵达,就是兵败如山倒,若是按计划抵达,可能又是一场足以载入教科书式的光辉胜利。 叶春秋倒也不是故意针对这个时代的明军,实在是各镇的明军确实特么的就是辣鸡。 朱厚照沉默了,他对叶春秋的话可谓言听计从,早就将叶春秋奉为了天人,甭管别的,师弟说纸上谈兵,那就是纸上谈兵啊:“如此说来,没有可用之兵,一切都是空谈吗?其实勇士营和三千营都挺精锐的。” 叶春秋一时默然无语,他虽然没有鄙视勇士营和三千营,不过……若是这些人有用,哪里轮得到几十年后的戚家军威震天下,可这戚家军之所以被奉为强军,也不过是因为下了暴雨,依然还能纪律严明而已,这若是放在后世,也不过是很普通的水平,当然,得排除掉三十二度不出操那些奇葩。 朱厚照突然神情一肃:“那朕就练兵。” 看着朱厚照神圣的表情,叶春秋却是露出苦笑,道:“陛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歼灭蒙古铁骑,而是……早生龙子。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君。” 朱厚照咋舌,终于笑了,道:“药炼出来了吗?” 叶春秋叹口气,小心翼翼地从袖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道:“臣很努力才炼出这么一些,陛下让人验一验,方才……” 朱厚照其实对这个药是很感兴趣的,从前太荒唐了,现在身子太糟糕,哎……这种感觉真是糟糕啊。 第四百九十六章:走为上计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一方面是无子的担忧,生不出儿子,就意味着将来得认一个儿子来继承大统,如此大好的江山,想到送给自己那些堂兄弟,朱厚照就有想撞墙的冲动。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无子,心中不免自卑,总感觉谁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看自己,现在总算有了盼头啊,对叶春秋……朱厚照还是很信任的,你看,今儿他不就救了朕吗?呀,连豹子都赤手空拳打死,噢,他的应州之战的方略,也和朕不谋而合,实在是上天赐给朕的贵人啊。 一听叶春秋说,请人验一验,朱厚照脸都红了,朕是那样没义气的人,连你都信不过?你这是侮辱朕啊!二话不说,从瓷瓶中倒出七八颗小蓝药丸,往嘴里一塞,嗯,有些苦苦的,然后直接咽进肚子里,哼,师弟信不过吗?朕信得过你。 朱厚照很开心地咀嚼了个干净,虽然很不舒服的感觉,不过却一脸真挚地笑道:“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叶春秋却是惊呆了。 特么的…… 陛下,我还没告诉你该怎么用药,应当用什么剂量呢。 而且……现在还是大白天。 最重要的是,后世的‘X哥’因为考虑到人的体质,所以在制造过程中是刻意减轻了剂量的,而叶春秋因为属于山寨品,所以在配置过程中,并没有减轻剂量。 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充电两分钟、通话两小时……不不,是每一颗的剂量都很大……而现在……小皇帝一口气吃了七八颗。 叶春秋已经开始要担心朱厚照会不会血管爆裂而亡了,不过他更担心的是一个更可怕的问题,接下来即将浑身燥热的小皇帝会不会…… 很危险啊。 叶春秋二话不说,忙是忍着胸口的皮肉之痛站起来:“陛下,臣还有事,告辞……” 朱厚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叶春秋当成知己般的看待,笑着道:“还早呢,这么急着走?” 再不走……就可能……我特么的不走就逗比了。 叶春秋忙道:“臣真有急事,陛下,臣……” “可是叶爱卿的伤……” 卧槽……叶春秋有一种争分夺秒的感觉,这是拿自己在冒险啊,叶春秋忙道:“臣无碍,受得住的,这只是皮肉之伤……臣……臣想到……臣非告辞不可。” 朱厚照很是遗憾的样子:“这样啊,好吧,朕准了,明儿仍旧是你侍驾,你记得早一些来。” 叶春秋满口答应,忍着痛行了礼,转身就走。 胸口突然又有了湿润的感觉,伤口大概又开始出血了,可能是大幅度的动作导致,叶春秋深吸一口气……要坚持! “且慢!” 朱厚照的声音让叶春秋浑身一震,心里想,万不得已的时候,只好揍人了,不过痛殴天子……会不会死的很难看。 叶春秋只好驻足,警惕地看着朱厚照:“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朱厚照的脸上已经有些烫红,却是很认真地道:“叶爱卿慢些走,小心你的伤。” 叶春秋长长出了口气:“谢陛下。”转过身,健步如飞,出了偏殿,外头日头很大,叶春秋感觉胸前血淋淋的,感觉自己的血快要流干了,却是一刻都不敢停留,脚步依然飞快,胸襟、领口处,鲜血浸染,然后湿哒哒的落在紫禁城里的青砖上,啪嗒,啪嗒…… 等出了内阁的主殿群,叶春秋方才长长松了口气,这时候也顾不得去待诏房了,救命哪,血要流干了,赶紧回去敷药。 出宫之后,雇了轿子回到客栈,这时候,叶春秋已是脸色发白,忙是自己取了白药敷上,也没有气力顾忌其他,饭也没吃,直接睡下。 这一觉睡得很长,叶春秋次日起来时,伤口已经没有再望****血,一方面是他身体极好,另一方面也是白药的功效,叶春秋很想告假两天休息一下,可是又担心天子吃了七八颗小蓝药丸,也不知如何,这若是出了什么事,自己真是要去见鬼了。 于是忙是起身,洗漱之后便动身到了翰林点卯,翰林院里却撞到了戴大宾,戴大宾居然也回翰林当值了,一见到叶春秋,便喜上眉头道:“有惊无险,呵呵……对了,还要恭喜你,想不到几日不见,叶编撰就入宫待诏了,我而今在文史馆里做事,嗯,每日对着实录发呆,有些枯燥。” 叶春秋很是惊喜,忙道:“至少可以心无旁骛,总比去南京的好。” 戴大宾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昨儿,焦黄中放出来了,焦公上书弹劾了焦黄中,说他任性胡为,不堪为用,据说要将他贬去南京。” 叶春秋愣了一下,老子弹劾儿子?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是焦芳的苦肉计,与其让焦黄中在厂卫中待着,不如让他去南京,这叫壮士断腕。 叶春秋倒也不介意,似焦黄中这种人,本来太后只是敲打的意思,不可能完全不给焦芳一丁点的面子,现在这个结局,谈不上好坏。 只是去了南京,想要重新回来却又得几年后了,人生有几个几年,仕途上这么一耽搁,影响的可就是一辈子。 假若当初焦黄中顺风顺水,考中状元进入翰林,以编撰的身份入宫待诏,那可能十五二十年之后,就有进入内阁的希望,至不济也是个部堂里的尚书、侍郎,而因为没有中状元,资历就差了许多了。 他们退而求其次,以庶吉士的身份去待诏房,可能二十年之后,操作得好,或许有机会能成为尚书,而如今,一旦去了南京,只怕尚书就成了他的天花板,这辈子也别想进入最核心的权利圈了,现在那位焦公,多半也就希望这个儿子能做一个封疆大吏,成为布政使就已满足。 也就是说,焦黄中已经不在这个起跑线上了,他的前途已经有限得很。 叶春秋笑了笑,没有和戴大宾躲在背后说什么闲话,只是约定时间下值聚一聚,接着叶春秋到了卯房点卯,便和郑侍学入宫。 第四百九十七章:我不干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和叶春秋一起入宫的郑侍学见叶春秋今儿脸色不好,不免关怀了几句:“怎么,叶编撰莫非是生了病吗?” 叶春秋当然不敢把昨日侍驾的事说出来,便道:“或许是没有睡好。” 郑侍学却是别有深意地笑着捋须道:“嗯,少年人要节制一些。”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刺耳,叶春秋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不过他能感觉得出郑侍学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或许是昨儿陛下亲自点自己待诏的缘故,一路上也多了一些话题,翰林是有资格自崇文门入宫的,从翰林院到崇文门,距离那待诏房并不远。 等到了待诏房,和郑侍学和今儿来当值的几个翰林喝茶说着闲话,郑侍学没有急着让谁去侍驾当值,反而是那边有宦官来:“陛下今儿不必侍驾了……” 郑侍学觉得奇怪,忍不住道:“这是何故?莫非是……” 宦官对于翰林还是颇为客气的,淡淡笑道:“陛下今儿身子不好,内阁那儿也打了招呼,连廷议都取消了,什么时候侍驾,却是说不准。” 叶春秋心里一惊,莫非真是药吃出问题了? 他跪坐在案牍后,假装看着案牍上的一些公文,公文里的内容包罗万象,有责令某部督办某事的,有提拔某人为某某官的,任何公文,都需翰林们过过手,某种程度,确实能使人增长见识。 这治国的道理,却不是靠光脑就能得到的,而所谓的体制,不过是个框架而已,本质上还需要人去执行,太祖皇帝曾创造了号称最完美的体制,照样然并卵,像大明王朝这样的巨型国家,数千的州县,管辖着万万百姓,几乎每一天都有地方发生各种不同的事,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叶春秋可不指望能用光脑中的所谓先进经验,就能弄出什么成效来。 一开始还只是随手翻,渐渐的,叶春秋便觉得颇有意思起来,因为里头……确实很有意思。 其中有一份公文大抵的内容是某御史和某地方官隔空叫骂,御史弹劾该官在赈灾过程中,其中粥水中掺了沙子和草屑,御史抨击该官贪赃不法,赈灾不力,可是该官也不是好惹的,多半上头也是有人,立即予以回击。 于是御史妙笔生花,骂得振振有词。 而该官则大声为自己辩护,说是灾害虽大,却非所有人都赈灾,朝廷的赈灾粮只有这么多,途中的损耗更是不小,若是施的粥水浓香,莫说灾民,便是不受灾的百姓也会混迹其中,占这赈灾粮的便宜,结果就是,本来千人遭灾,朝廷准备了千人赈灾的口粮,最后却有万人去吃赈济,只需几日,赈灾粮就要吃个一空,到时候饿肚子的还是灾民。 假若在粥中掺了沙子和草灰,粥水也稀薄一些,如此一来,那些遭灾的人饥肠辘辘之下,自然会来领粥,使他们不至饿死;而那些没有遭灾之人,多半会嫌弃粥水难以下咽,反而没兴趣去冒领粥水了,如此一来,朝廷才能保证赈济粮能维持到来年开春,保证不至于有人饿死。 似乎有些道理,于是御史痛骂该官既明知有人冒领赈灾粮,为何不予以甄别,反而用这样下作的手法。 该官似乎是火爆脾气,又上奏骂御史不晓世故,说是领粥之人多不胜数,若要一一甄别,地方衙门人手哪里足够,到时候就少不得又要增添人手,而这些人手又要吃喝,花销又是一笔大数目,何况临时招募的人,若是没有人盯着看着,谁能保证他们会勾结乡人从中做什么手脚,又需增添一些人进行监督,如此一来,这增添人手的花费,已是不在冒领赈济的损耗之下了。 不过最后,还是御史大人厉害,既然地方上的事骂不赢,那么索性就转进到御史的传统项目之中,开始揭发该官的私生活的问题了,比如对其父不甚孝顺,比如私生活不检点诸如此类。 该官终于还是糟糕了,因为这份送到翰林的朱批,是拟旨罢黜该官。 叶春秋也是目瞪口呆,该官是好是坏,他也说不清楚,不过他的话确实能够发人深省,虽然他赈济灾民的过程中显得冷血无情,可是从某种意义来说,用草屑和沙子与粥水混在一起赈灾,也未必不是活人无数的办法;可是他到底是对是错呢?至于这御史,好像他的话也很有道理,你怎么能这样对待灾民呢,可叶春秋又觉得,似乎若是按御史说的去做,这灾荒,说不准还可能酿成人祸。 呼…… 叶春秋一时间忘了小皇帝的事,钻心在思考着这种吵闹中的利弊,竟是越发觉得这世上的事没有这样简单。 有时口里干了,便自己跑去茶房里斟茶,茶房里早坐着几个同僚,大家说着闲话,叶春秋则默默抱着续水的茶盏回到自己的案牍中去,又去翻阅其他的公文和待拟的诏令。 一直到了正午,有宦官送来了茶点,这里是提供吃喝的,而且是御厨房里出品,只是糕点却是难吃得要死,叶春秋这河西乡下来的,现在才知道,原来特么的所谓的御厨房也有内外之分,内厨房是专供天子和贵人的,伙食相当的好,而叶春秋这类的,包括宦官,只有吃大锅饭的份,不过想到连内阁的学士们和自己吃的都是一样的糕点,叶春秋也就心态平和了。 等过了正午,终于有宦官来道:“叶编撰在吗?陛下请叶编撰去侍驾。” 若说第一次,皇帝请叶编撰去,大家还有点诧异,现在同僚们也只是羡慕地看他一眼,叶春秋却不敢嚣张,而是朝郑侍学行了个礼,郑提学便笑道:“去吧。” “是。” 叶春秋随着宦官入宫,这一次竟又不是去暖阁,还是往昨儿遇险的御园里去,叶春秋吓得心惊肉跳,今日不会是让自己去打虎吧,自己还带着伤呢! 卧槽,再来一次,我特么的不干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收你做干儿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等到了御园,便听战鼓如雷,叶春秋走到开阔处,只见远处山林之间,有许多侍卫操练,便连那距离山林不远的湖上,也有诸多船只游弋。 叶春秋松了口气,见朱厚照躺在湖边上,脸色苍白的样子,见了叶春秋来,忙是朝叶春秋招手。 鼓声熄了下来,叶春秋上前行礼道:“陛下。” 朱厚照朝叶春秋神秘一笑:“朕昨日啊,操劳过度了。” 操劳过度有很多种解释,不过叶春秋却知道这个词儿背后的意思,皇帝老子很不容易啊,叶春秋深深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的脸色很糟糕,全无血色,就好像抽干了一样,不过兴致倒是很好,怎么说呢,像是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有一种大爷我真的是爷的既视感。 不过宫闱中的事,朱厚照不好说,叶春秋也不好问。 朱厚照道:“那药丸,还有吗?” 叶春秋可不敢给朱厚照太多,这药本就是应急的,怎么可能三天两头吃?照昨天那样的吃法,叶春秋几乎可以保证,朱厚照用不了半年,非要JING尽人亡不可,叶春秋便道:“陛下,这药炼制起来很是不易,三五天才能炼出一颗。” 朱厚照顿时有些失望,他本就不是一个有节制的人,若是有节制,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玩坏了身体。 三五天一颗,当然不是给他用来开心的,叶春秋心里这样想着,是让你播种用的啊。 不过朱厚照还是振奋精神:“赶紧的炼,噢,需要什么药,或是什么人手,尽管找朕来要,还有……”朱厚照板起脸来,很严肃地看着叶春秋:“若是寿宁侯来问,不能给他,知道吗?” 叶春秋在心里叹息,靠着小蓝药丸赚钱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很遗憾哪。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是无限量地去制造,倒也不是不可以,叶春秋招募一批人,将这炼制的方法分为几段,一天产出几百颗不在话下,可是叶春秋只怕自己有胆子挣钱没命来花,依着朱厚照的性子,天知道一天吃多少颗,用不了多久,就得完蛋不可。 既然如此,只能控制产量,只供应朱厚照,保证这药在朱厚照的身体承受范围之内,否则……出了任何事,都可能完蛋。 叶春秋忙道:“产量有限,所费也是惊人,臣只供应宫中。” 朱厚照笑了,道:“我就知道吧,你和朕才是自己人,寿宁侯那种混账,不必去理他。”说着,他便指着前头操练的亲军道:“叶爱卿,你看朕的军马,操练得如何?你昨儿不是说了吗?要全歼蒙古铁骑,再好的计划也是纸上谈兵,朕今儿操练操练他们,你看,那是陆师,噢,还有,快看朕的水师。” 叶春秋的脸立即垮了下来,话说,陆师倒也罢了,你特么的水师是什么鬼?拿宫里的游船在水里荡阿荡,就成水师了?这种欠揍的熊孩子,有时候真的忍不住让人手痒啊。 “呃,尚可。”叶春秋还是理智地谨记着自己的身份。 朱厚照却是呵呵笑起来:“自然,现在条件简朴吧,虽是简陋了一些,可最紧要的却是精神气。来来来,叶爱卿,陪朕上船。” 他起身,背着手到了岸边,便有小舟靠岸,朱厚照登船,几个宦官也上去,叶春秋有些不太愿意上,不过现在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的,却也上了船去。 这多半是宫中贵人们游湖的小船,平底的小船还算稳当,上头有诸多花哨的装饰。 叶春秋屈身坐在船板上,朱厚照则伫立在船头大发感叹:“哎,朕在这湖中,看这舟船如沙,碧波汪洋,朕就心潮澎湃……” 叶春秋微微无语,他胸口的伤还没好,总是懒洋洋的,心里说,酝酿了这么多话,理应是要吟诗了。 谁料朱厚照话锋一转:“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朕现在浑身热血沸腾哪,哈……朕将来就要做大将军,踏平北虏,还要将倭寇连根拔起,叶爱卿,你来做朕的副将,可惜你是王师傅的门生,如若不然,朕真想收你做干儿子。” “……” 叶春秋似乎想到,历史上的朱厚照还真有收人做干儿子的特殊爱好,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感谢恩师了,是啊,幸好自己是王师傅的门生,如若不然…… 却不知静初如何了,她在南京可好?嗯,她是名门之后,而今许了我,我该加紧才是,努力在京师站稳脚跟,将来她过门时,才免得被人误认为是我高攀了她。 不过……工作压力很大啊,这个皇帝神神叨叨的,神经病啊。 “喂喂喂,叶爱卿,你怎的了?” 叶春秋这才回神,见朱厚照询问自己,忙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道:“朕在问你,你是不是很遗憾?” “呀,遗憾什么?”叶春秋一头雾水。 朱厚照便气呼呼地道:“朕在问你,你不能做朕的儿子,是不是很遗憾?” 卧槽,我特么的不揍你都不姓叶了。 叶春秋满肚子火气,偏偏想到王静初,却又忙是抑制住怒火,算了,不揍,这种小屁孩有什么可揍的,叶春秋便正色道:“陛下会有龙子的。” 朱厚照见叶春秋的脸上似乎有些火气,他其实是最善察言观色的,毕竟上头有个老娘,身边是一群随时要痛哭流涕或者要撞柱子的师傅们,见叶春秋气呼呼的样子,竟也没生气,只是嘻嘻哈哈地道:“好,好,好,莫生气,咱们练兵,喂喂喂,给舟师放出信号,让他们列阵。” 叶春秋却是抱着腿在船上不发一言,懒得看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朱厚照见叶春秋懒洋洋的样子,不由疑惑地道:“叶爱卿怎么不看?” 叶春秋道:“臣见过倭寇的船比这船要大上十倍。” 这无异于是给朱厚照浇了一盆冷水,朱厚照顿时不耐烦的对宦官道:“好了,好了,不必列阵了,真没意思。” 说罢,朱厚照凑到叶春秋身边来,一脸认真地道:“朕将来要造比倭寇大十倍的船,叶爱卿,你伤好了吗?” 第四百九十九章:挣钱大计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今天显得特别的没耐心,这每日在宫中侍驾,想不烦躁都不行啊。 许多事都不能做,成天陪这皇帝过家家,实在没什么意思啊! 叶春秋便动了念头:“陛下,好了一些,有劳陛下关心,噢,臣在想一件事。” 一听说叶春秋开始思考,朱厚照立即精神振奋起来,就怕你不思考哪,师弟做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他既思考,那必定是……嗯……又要惊天动地了。 朱厚照便道:“你思考什么?” 叶春秋皱眉道:“臣在想这炼药恐怕很耗费功夫,嗯,臣每日当值,下值之后……” 朱厚照笑了:“这个好说,朕让你在宫中炼就可以了。” 叶春秋奸计得逞,便不由长长松口气:“只不过嘛,臣需要一个地方,做……实验室……” 实验室…… 若是朱厚照听说过实验室是什么,倒还好,可是一听到这种不曾听说过的东西,顿时来了兴趣:“呀,做啊,随你做,宫里有的是地方,给你一座偏殿……” 叶春秋苦笑道:“噢,其实最好是在宫外,在宫内这样做,只怕不好。” “宫外?”朱厚照托着下巴,眼睛眯着:“你居然知道朕在修建豹房,叶爱卿,你和朕还真是不谋而合,朕也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朕讨厌豹子了,那别宫就不叫豹房,实验室……这名儿听着很厉害的样子,不妨就叫实验宫好了。” “……”叶春秋感觉自己已经跟不上天子的思维了。 朱厚照兴冲冲地继续道:“就叫实验宫,嗯,朕打好主意了,就在西苑,不过花费巨大,朕已经砸了许多银子,却还只是修了一半,你的实验室是什么样子,需要什么?” 西苑……是在紫禁城之外,不过,却也属于皇家的园林,那儿便是大名鼎鼎的万岁山和太液池所在,它既不属于紫禁城,却又依山傍水,是个消暑的好去处,以至于到了历史上的满清皇帝,大多都在那里居住。 历史上朱厚照在那儿建了豹房,养了虎豹、狮子、大象等猛兽,到了后来,几乎就不进紫禁城,成日待在那儿了。 叶春秋道:“所需的器皿倒是臣自备,只是需要一个宽敞的地方,最好是一栋石屋,占地大一些才好,臣还有一些小玩意,想试一试。” 小玩意…… 朱厚照眯着眼道:“你说实话,到底有多少小玩意?” “能挣钱的。” 朱厚照一听钱字,立即打起精神:“叶爱卿,来,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突然一下子变得亲昵起来,就差勾肩搭背了,很随意的屈身坐在叶春秋的身边,遥望着船外的粼粼湖水:“朕也很缺钱啊,内帑越来越不经用了,那些个镇守太监,哼……让他们去收盐税、矿税,一年下来,也不过数十万两银子的进项,一丁点用都没有,朕养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来来来,叶爱卿,我们来共讨挣钱大计可好?” 跟这样的人交流其实蛮好,至少叶春秋抛出一个引子,他总能打蛇随棍上。 叶春秋有太多挣钱的玩意儿了,只是许多东西有太多的禁忌,这个时代所谓的经商,实是寸步难行,就如叶春秋的关系,至多也就能在南京、宁波、杭州勉强能推动而已,若是到其他地方,就不知会引来多少的牛鬼蛇神,****白道,根本就无法兼顾。 就如那最基础的玻璃,这玩意儿若是用来做装饰或是其他,并不会比这时代的瓷器要差,可以衍生出无数的产品,只是想要推广,人家见到了其中的巨大利益,早不知多少如狼似虎的人冲上来,将你吃得一干二净了。 若是跟这小皇帝合作呢,小皇帝的手上可是有许多的资源,不说别的,单说他这各地的镇守太监体系,就是现成的推广系统啊。 叶春秋眯着眼,道:“陛下,明日我给你带些东西来,陛下可以看看。” 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不妨就让朱厚照见识一下自己的成品再说。 朱厚照笑嘻嘻地点头:“好,明儿记得带来。” 接着又冲到船头去,哈哈笑着道:“哈哈,水师都散了吧,咱们也回岸上去。” 朱厚照说罢,兴冲冲地命人调头,一个宦官道:“陛下,小心脚下。” “小心什么,朕乃真命……”说话的功夫,脚却是踩了个空,噗通一声,整个人便落了水。 这一下子又把所有人急坏了,忙不迭的将朱厚照打捞上来。 朱厚照整个人成了落汤鸡,禁不住骂:“水里真凉,哎呀,朕看来和水无缘,冷,冷……” 一个宦官忙是脱了衣服给朱厚照披着,等船靠了岸,朱厚照打了个喷嚏,对叶春秋道:“叶爱卿,你回去吧,明儿记得带东西来,朕得去歇一歇,哎……” 几个宦官忙做一团,几乎是裹着朱厚照去换衣衫。 叶春秋对这一幕真是目瞪口呆,话说……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这么一个不太靠谱的人,自己去和他合伙……是不是有点作死。 动身回到待诏房的时候,还没下值的时间,几个翰林都在,大家见叶春秋回来了,郑侍学便捋须道:“叶编撰,为何这么早回来了?” 叶春秋忙道:“陛下今儿身子不舒服,因而及早回来了。” 郑侍学便摇头苦笑道:“今上……哎……”摇摇头,这些经常伴驾的翰林方才知道天子会有多坑。 叶春秋抽了空,就坐回案牍之后,又看起来往的公文,熟悉业务。 其实这些你来我往的东西,若是当真用心去看,确实能给人许多启发,至少能让许多不食人间烟火的翰林大抵知道这个国家如何运转,地方上有哪些事务,遇到了某些情况,该如何去解决。 某种程度,整个大明的官僚体系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是清流官,一个是浊流官,清流因为不接触具体的事务,所以动辄骂人,甭管什么事先骂一骂再说。 第五百章:拜访谢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说起清流,叶春秋不免立即想到了邓健,那真真是属于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其实也没错,因为一个国家确实是弊病丛生,各种疏失和错漏不胜枚举。 而另一种却是浊流,说白了就是真正干事的,因为干事,所以理念不同,他们知道做事有多艰难,知道万事难两全,就好像你要教化,要修县学,要资助一些贫困的读书人,这是好事吧,当然是好事,可是你没钱,你就不免要让人资助,可是有钱的人是谁呢,大抵都是地方的士绅,好吧,你求爷爷告奶奶让他妈捐纳了钱,嗯,理论上,这是两全其美了,可问题在于,人家给你捐纳了银子,若是族中有子弟犯了事呢,你要不要网开一面,好,你不肯,你非要做铁面判官不可,你成了青天老爷,这是不是好事呢,当然也是好事,可是青天老爷下次可就别想再让人捐纳钱粮了,因为富户和士绅们已经不愿意和你打交道了。 如此一来,你就必须做两个选择,你要嘛做青天,不食人间烟火,在刑狱方面有所建树;要嘛就做一个能吏,你能长袖善舞,各种的来事,然后搞钱修河、资助穷学生,再把县学修的光鲜漂亮,说不准自己还能捞一点,改善一下生活,再修个桥铺点路啥的。 御史们之所以骂,是因为希望地方的事务,官既做能吏,又做青天,可是臣做不到啊,于是乎,矛盾就出来了,清廉的就骂他事儿办不好,百姓在他的治下没法活,能干的就骂他跟人沆瀣一气,反正总有一条适合你。 叶春秋看得有趣,不知不觉下了值,又不禁在想,自己将来是要做青天还是能吏呢?似乎也说不清,还是做清流稳当,难怪大家都喜欢做翰林啊,毕竟是靠嘴巴混饭吃,不必亲力亲为的。 钟鼓响起,众人各自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案牍,接着便各自下值,叶春秋随着众人自崇文门出宫,接着去翰林点卯,猛地想起该去拜访谢迁的事。 本想备一些礼物,可是细细一思,又觉得谢迁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不带礼物,却又不好。 心里正琢磨,便不免开启光脑查询了一下,猛地有了启发,还真有了。 于是兴冲冲地雇了人,耳语一番,便在茶楼里闲坐片刻,方才动身。 谢迁的府邸也是在内城,占地不小,不过谢家本就是浙江的望族,在京师置办这样的府邸也是易如反掌,叶春秋到了谢迁的府邸门前,给门子递上了名敕,接着便有人来迎他进去。 提着一个葫芦,叶春秋被人引到了一处小厅,谢迁这时候也是刚刚下值,正皱眉在文房四宝面前踌躇,见了叶春秋来,显得很是高兴。 叶春秋便作揖行礼道:“小侄见过世叔。” 这是私人场合,叶春秋觉得叫谢公不合适,王华算是自己的泰山兼恩师,他与谢迁都是浙江人,一起在京师为官,相交甚厚,若不是大臣之间不兴烧黄纸,只怕早就做兄弟了。 如此算来,自己是王华的半子,对谢迁叫一声世叔,也算是舔着脸来碰瓷了。 谢迁笑呵呵地捋须,接着便看到叶春秋手里捧着的葫芦上,随即拉下脸来:“贤侄既来,莫非还要送礼来不成?真真岂有此理,老夫还稀罕你的礼不成?” 谢迁不喜欢别人送礼,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每次他的寿宴,无论谁送礼来,第二****便命人送回去,京师里早有谚语,做官三大难,其一就是最难送谢迁礼。 这一方面是谢迁家世本就好,另一方面也不希望收了别人礼,心里怀有愧疚之心,须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的性子向来耿直,若是得了人家的好处,这性子可就发挥不出了。 叶春秋却是呵呵笑道:“听说世叔爱喝茶,所以小侄请了人去玉泉山取了一葫芦清泉给世叔泡茶,还望世叔不嫌。” 原来是清泉。 这里头就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意味在了,谢迁转怒为喜,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别人的礼,老夫不便收,可是你叶春秋的泉水却非收不可,真是却之不恭了。来来来,谢安,去拿叶世侄的清泉去泡茶,用老夫珍藏的岩茶来冲泡。” 过不多时,清泉水冲泡的武夷岩茶便递了上来,茶香四溢,叶春秋为之精神一震,轻轻抿了一口,一股甘甜便在口中回荡,竟是不见苦涩,茶香留在口齿之间,一日下来的疲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春秋道:“好茶。” “那就多喝一些。”谢迁笑着道:“你是稀客,请都请不来的。”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讽刺似的?叶春秋顿时一脸郁闷,谢公的嘴巴还真是如刀子一样啊,叶春秋只好道:“前些时日,小侄的事多了一些,所以不敢冒昧打扰。” 说到这个,谢迁却是真正关切起来:“你得罪了什么人,总有人搬弄是非是吧?嗯,这事老夫知道,本来老夫是该过问的,不过刘公的意思是,且先看看再说,谁料到你……”他笑了笑,才继续道:“老夫晓得你的意思,你不愿拜访,是不想将这些麻烦事揽到老夫的身上。嗯……老夫是这样世故的人吗?”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若是你身正,有人欲加害,老夫自然不会容你受人欺负,可你也不可恃宠而骄,你年纪轻轻,来了这京师,更该小心翼翼,万不可无事生非,你呀,还早着呢,初入宦海,将来遇到的事多着呢,为人处世,最紧要的是无愧于心。” 接着便是教训了一通,叶春秋连忙说是,应许下来。 只是说过了这些,接下来,谢迁低头看着案头一时无言,叶春秋不由道:“世叔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谢迁苦笑,道:“前几日,国子监祭酒蔡清病故,他与老夫乃是同年,他的家人来了京师奔丧,不日即将扶着她的灵柩回乡迁葬,他的儿子特来请老夫提笔写一份墓志文,因时间仓促,他们明日即要走,我……” 第五百零一章:新玩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蔡清这个人,叶春秋当然是知道的,属于学官,一辈子都在学里打交道,清流中的清流,前几日,坊间确实有许多人对此而惋惜,想不到蔡家人来托谢迁写墓志文,蔡清是死在任上,不过历来讲究回乡安葬的传统,所以那边急着要扶着灵柩回乡去,那蔡清好似是福建人吧,这一路可够折腾的,若是今日写不出,蔡家那边怕也不能耽搁,只是对谢迁来说,心里不免遗憾。 谢迁眉头紧皱,叹着息又道:“老夫这几年,案牍之间的公文看得多,可是这墓志文却是久未写了,明日就要叫人给那蔡家人送去,哎……倒是有些为难。” 叶春秋想了想,便道:“不妨学生来试试,就怕……” 谢迁听了,不由精神一振,心里还想过考校叶春秋的学问呢,而现在,既然一时情急难以下笔,倒能趁机看看叶春秋如何的能耐。 他满是欣赏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无妨,就请春秋提笔,代老夫表达哀思。” 叶春秋也就不客气了,叫人取来文房四宝,谢迁则背着手走到叶春秋的身后,叶春秋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便写道:“公少学勤苦,寄食族亲中,步行借书数百里,升楼诵之……” 前头是蔡清的事迹,蔡清的事迹人所共知,谢迁看得连连点头,叶春秋的文笔很是老练,入木三分,一句借书数百里,便将蔡清的形象表现得栩栩如生,。 叶春秋继续笔走龙蛇,洋洋前言,将蔡清的事迹一一书写其中,到了最后,叶春秋结尾道:“文优以仕,禄则不殖,其书满楼,书藏于家,铭在墓前,以告后人,蔡氏之阡,望使后人之后人传承其志……” 呼…… 竟是不暇思索,洋洋数千言,而且文笔老练,竟是没有一丁点使人觉得浮夸,却又没有一丁点违和感。 谢迁深吸一口气,这叶春秋的能耐,他算是见识到了。 见叶春秋落了最后一笔,谢迁的震撼劲还未过去,叶春秋便作揖道:“小侄写的不好,还望世叔莫嫌。” 不好才怪了,叶春秋在光脑中寻到了蔡清,便寻到了这篇墓志文,而且这篇墓志文乃是谢迁所作。 也就是说,历史中的谢迁在搜肠刮肚之后,总算是完成了这篇使他满意的作品,于是蔡家的子孙就将这篇文字科在碑上立了传,最后收录进了光脑之中。 谢迁一脸笑意道:“老夫正想如此写,却是文思枯竭,不知从何下手。谁晓得春秋竟是替老夫写出来了。”说着,忙让人将墓志文送去蔡家那儿。 今日真正见识到叶春秋的本事,谢迁才知道外间的流言非虚,这叶春秋还真是文曲星下凡,谢迁心里都觉得甘拜下风。 他坐下后,便道:“春秋,你炼的那药,当真有效果吗?实话和你说,这可不是玩的,历来给天子炼药的方士,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或许这时就已有许多人在背后等着看你的笑话,当然,老夫也未必就说你是方士,你也是为了这个朝廷嘛,哎,朝廷无储君,这是刘公与李公,还有老夫心头最大的心病啊。” 接着,他不禁哂然一笑,露出几分无奈之色,摇着头道:“实话和你说,当今天子哪,嗯,胡闹了一些,刘公与我都想功成身退了,不想再理这俗务,而今这朝廷哪,实在让人看不到希望啊。” 他说话之间,显得很是沉重,刘健和他,都是先帝提拔起来的,他们已经习惯了君臣之间的那种信任和默契,可是而今这个天子,却只知道贪玩,身边又多是一些小人,且不说刘健,这谢迁每日都被气得就差吐血,他之所以萌生退意,是因为没有希望,觉得自己在这朝廷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天子的性格就是如此,任谁也无法改变,偏偏连储君都没有,若是朝中有太子,他和刘健尚且可以将希望放在太子的身上,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就当是辅佐太子也好,至少总还有一线希望,可是…… 叶春秋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忙道:“学生只是尽力一试。” 谢迁只好深深地看他一眼:“贤侄要小心了。” 接着叶春秋被留在了谢府用饭,这儿的口味,竟带着江南的风格,叶春秋在这儿吃惯了北方的米面,总是不习惯,倒不是说北京没有米饭吃,只是遇到这儿的米多是漕粮,所用的米都是陈米,口味上总觉得差了一些。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叶春秋才告辞而去。 到了次日,叶春秋便带着他的小玩意儿入了宫,刚刚到了待诏房,便有宦官来请叶春秋去。 叶春秋而今几乎成了专职的伴驾,其余的翰林连轮班的机会都没有,起初是让人有点不满的,不过渐渐习以为常,没人来叫叶春秋,反而让人觉得不适应。 无论宦官来不来叫,叶春秋都要先征询郑侍学的建议,接着才会进入内宫。 朱厚照在暖阁里等他,显得精神有些疲惫,一见到叶春秋,情绪激动之下,却是先打了个喷嚏,方才道:“叶爱卿,你来得为何这样慢,让朕久等。” 叶春秋便道:“陛下恕罪,臣……” 朱厚照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好了,好了,不需要解释,你的小玩意呢,昨日可是说好了的。” 叶春秋便取出了自己带来的几件玻璃品,道:“陛下请看。” 朱厚照仔细端详着这玻璃,这玻璃无色,和琉璃的材质看上去有些像,却又完全不同,其中一个更是有意思,他凑在眼前看,竟发现所有的事物都变大了。 叶春秋解释道:“这是平面的玻璃,嗯,陛下请看,这玻璃表面平滑……” “还有一个,这个是放大的玻璃,你看,这许多人眼睛都有些毛病,尤其是平时办公,若是能……” “还有这个……”叶春秋拿出一个竹筒,神秘地道:“请陛下移驾到暖阁外头。” 第五百零二章:照妖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对那平面的玻璃已经很感兴趣了,至于那个放大的,更觉得很有意思,这东西放在自己的眼前,竟是所有的事物都会变得出奇的大,他恋恋不舍地将这放大镜放下,跟着叶春秋出了暖阁,叶春秋将那竹筒交给他:“陛下,这个才最有意思,不信,殿下不妨看看。” 朱厚照拿起那竹筒,眼睛对准竹筒里,猛地,身躯一震,然后很快放下竹筒来,远远眺望着眼前的事物。 他现在目力所及,至多也只能从这儿看到金水桥,就这样还模模糊糊的,只看到一个只有黑点般大小的侍卫,可是他再拿起竹筒,便发现那侍卫居然一清二楚,那原先的小黑点,现在在竹筒里竟是眉眼都一清二楚,再往前看,那原本目力根本不及的大明门竟也出现在竹筒里。 他惊讶地道:“这是什么,竟可以看得这样的远?天,这岂不成了千里眼了吗?” 叶春秋对于朱厚照的反应很满意,笑着道:“这是望远镜,嗯,竹筒里塞了几个特制的玻璃,陛下,这些都是玻璃制成的,那平滑的镜片,若是装在窗户上,陛下认为好不好?你看,这纸糊的窗户不通透,光又进不来,这屋子不免显得太黯然无光了,而且一旦风吹雨打,就……” 朱厚照兴奋地道:“你不必说,这些朕都知道,呵,这些都是好东西,还有这个能将看到的事物放大的,可以用来办公,尤其是光线昏暗的时候,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这望远镜,哈哈……往后朕就拿着这镜子去监视各宫的一举一动,哼哼,且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能瞒得过朕的。” 呃…… 叶春秋不禁无语,话说,这望远镜是让你去玩这个的? 叶春秋便道:“陛下想想看,若是两军交战,一方能将对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而另一方对此懵然无知呢?” “呀……”朱厚照猛然醒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原来如此,不过……这望远镜能看那么远?” 叶春秋微笑道:“总该慢慢来,这是臣制的粗糙版,若是将来有所需要,大可以再改善精度。”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这望远镜就当是你送朕的礼物,朕收了,这些玻璃,倒是有意思得很,不比瓷器要差,你的意思是,咱们用这玻璃挣钱?” 叶春秋点着头道:“陛下,造玻璃比制瓷器的价格要低廉宝贝,咱们得给它取了好名字,比如水晶,嗯,若是瓶子,大可以叫水晶瓶,是杯子,可以称之为水晶杯,噢,咱们还可以制镜子,陛下请看。” 叶春秋从怀中掏出一个圆镜,朱厚照拿在面前看了一眼,吓了一跳:“照妖镜……” “呃……陛下,这不是妖,镜里的是陛下。”叶春秋很是无语。 朱厚照愣了一下,还真是自己,平日用铜镜,虽然看到自己的样子,可是脸色却是看不出来的。 只见镜子里的朱厚照脸上消瘦,脸色显得非常苍白,眼眸中看不到一点的神采。 朱厚照郁闷地道:“朕这个样子的?怎么像是饿死鬼似的?” 叶春秋一脸同情地看着朱厚照道:“镜子里的的确是陛下。” 朱厚照拿起镜子,朝镜子笑一笑,镜子里的也笑一笑,眼睛一瞪,镜子里的人也是一瞪,接着做了个鬼脸,镜中人也是做了个鬼脸,朱厚照便感叹:“哎,还真是,比起平日用的铜镜,倒是栩栩如生,不过挺讨厌的,朕不要了,送母后去吧。” 叶春秋笑呵呵地道:“陛下,若是陛下和臣一道弄个水晶作坊充实内帑如何?” 这对于叶春秋来说,才是最关键的时候,前景肯定是有的,你看那瓷器卖得多好,在这个时代,玻璃可比瓷器更显得高档多了,何况它还可以取代铜镜,甚至可以用于军事,而且暂时来说,这东西还是秘制,属于独门垄断的生意。 可问题就在于,怎么个合作方法? 人家是皇帝,若是要吃独食,直接来一句,把秘方交出来,否则砍了你脑袋,你也没辙。 伴君如伴虎啊,语言的魅力最重要了。 朱厚照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也看到了大好的前景:“这玻璃要制出来,所费几何?” 叶春秋心中一凛,小皇帝居然还懂生产成本,可见这小皇帝虽然平时浑浑噩噩,在某些特殊的方面也是透着精明的,叶春秋道:“若是工坊搭起来,不及瓷器一成。” 玻璃的造价确实比瓷器要低廉得多,尤其是这个时代,对于匠人的需求很高,生产量也少,也正因为如此,瓷器的价格也是居高不下。 朱厚照顿时打起了精神,可又打了个喷嚏,忙是捂了捂鼻子:“呀,看来……看来朕的修园子的钱来了……哈……啊切……嗯嗯……爱卿劳苦功高……” 叶春秋心里有点凉,忙说:“臣惭愧得很,额,陛下可想过如何生产,如何售卖吗?”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自然是……命人建造作局,任命……任命谁好呢……让刘伴伴……” 叶春秋连忙摇头道:“陛下啊,这万万不可,若是如此,那就血本无归了。” 朱厚照席地而坐,一屁股坐在暖阁前的玉阶上,严肃地看着叶春秋,便见叶春秋道:“陛下想想看,若是弄了造作局,这钱就成了明面上的钱了,对不对?也就是说,每年流入宫中补充内帑都是有账目的,若是将来挣了钱,天下人都晓得陛下富可敌国,假若有一日,某地遭灾了呢?” 朱厚照激动地道:“关朕屁事,朕要修园子也没挪户部的公库。” “可陛下是天子啊,于情于理,都该善待自己的子民,若是户部那儿说,赈灾的钱粮不足呢?” 这是现学现用,这几日叶春秋研究那些来往的公文还有待草的诏书,也算是有了许多的心得。 朱厚照愣了一下,禁不住喃喃自语道:“敢情只有朕吃亏,他们永远占着朕的便宜啊!”接着一脸肃然地看着叶春秋道:“你继续说。” 第五百零三章:咱们的小秘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看了一眼朱厚照的脸色,心里笃定了几分,才继续道:“何况若是造作局,就免不了许多人上下其手,陛下,臣是浙江人,那苏杭的造作局是什么样子,臣可是闻名已久,说是糟糕透顶也不为过啊。专司经营的宦官,大多碌碌无为,不懂生财之道、经营之法,下头的官吏呢,又多是上下其手,陛下……他们是在抢您的银子啊。” 朱厚照的脸色早已变了:“朕就盯着,谁敢抢朕的银子,朕来一个杀一个。” 叶春秋含笑道:“不如陛下用特许经营的法子,委托别人生产、兜售,成立商行,陛下呢,对其进行保护,使它可以安心经营,而这商行则自行经营,每年缴纳一大笔丰厚的特许费转入宫中,这特许费当然不能少了,至少也得是经营所得的五成,如此一来,陛下安心坐收银子就是,其他的事……” 朱厚照来了兴趣了,便笑了,道:“原来如此,这样似乎也很好,不过特许谁来经营呢……” “我啊,我啊,卧槽,我特么的跟你费了半天口舌……”叶春秋在心里呐喊。 朱厚照却是一脸郁闷地道:“难道特许寿宁候……可是朕看着他很讨厌……” 叶春秋很想毛遂自荐,忙道:“陛下,这个人一定要有胆有识,要深得经济之道,还要聪明伶俐,最紧要的,最好还是年轻有为,就似臣这样的最好。” “呀……像你这样。”朱厚照惊讶地道:“普天之下,除了朕之外,就寻不到你这样的人了,叶爱卿……你让朕去做买卖?” 叶春秋有种泪奔的冲动,这种熊孩子,不揍真的没天理啊。 叶春秋心里想着,却是憋红着脸,似乎旁敲侧击这一套对于这种逗比没有什么效果,定了定心,直接道:“其实……臣可以试试。” 朱厚照立即恍然大悟:“早说,就特许你了,叶爱卿,你不会骗朕的银子吧?” 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是那样的人一样,叶春秋脸上满是忠厚,心里想,这种熊孩子,不骗你骗谁去。 不过叶春秋忙是摇头道:“陛下也不能放任不管,得让宫里的人参与进来。” “你说刘伴伴?”几个宦官之中,刘瑾可谓是最得朱厚照信任的,朱厚照这完全是条件反射。 叶春秋却知道,刘瑾和自己有那么点儿私仇,好多次叶春秋都怀疑是刘瑾在自己背后使绊子,叶春秋笑呵呵地道:“其实我听说西厂提督谷公公为人不错。何况,这商行要做买卖,若有厂卫的帮衬,就更稳妥了。” 朱厚照听罢,觉得很有道理,就在这时,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抽出帕子来捂着嘴狠狠打了个喷嚏,方才晕乎乎地道:“朕昨儿落了水,可能染了风寒,哎……有些吃不消,难怪那镜中朕的样子那样可怕,这是个好主意,来人,叫谷大用来。” 过不了多久,那身材肥胖的谷大用便快步来了,在朱厚照面前束手道:“陛下有何吩咐?” 朱厚照指了指叶春秋道:“叶春秋要办商行,从今往后,有什么事,你都跟他议论着办,知道了吗?” 叶春秋忙是添上一句:“陛下,这事儿,谁都不能说。” 朱厚照立即瞪大眼睛,朝着谷大用道:“听到了吗?谁都不许说,否则……朕唯你是问。” 谷大用在朱厚照的面前总是一脸委屈的样子,无论是不是得了便宜,这位凶名在京师里足以止小儿夜啼的厂公,却是弓着身子,忙道:“遵旨。” 朱厚照又打了个喷嚏,鼻涕流了出来:“哎呀,不知怎的,今儿总是不舒服,真真是厌烦得很,叶爱卿,朕去歇了,你和谷大用去商议一下。” 叶春秋连忙说是,朱厚照便就近去暖阁里歇歇,而留下的谷大用则是盯着叶春秋,让叶春秋有些不自在。 宫里任何太监,在叶春秋心里都是不可得罪的存在,叶春秋忙是朝谷大用作揖。 谷大用眯着眼,他眼睛本就小,而今眯成一条缝,嘴巴咧着,宛如弥勒佛一般抱着肚子道:“叶编撰,久仰,久仰。” 叶春秋道:“见过谷公公。” 谷大用颌首:“呵……陛下吩咐的事……” “噢,这个不急,谷公公负责照看,当然,往后肯定有谷公公用得上的地方,只是而今,却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叶春秋在这顿了顿,促狭地道:“本来陛下是属意刘公公的,是下官提议谷公公来办,谷公公公正严明,两袖清风,办这事最好,当然……这是谷公公和下官还有陛下之间的小秘密。” 这番话里透着两层意思,一层是这个差是肥差,陛下想给刘瑾,而因为叶春秋的缘故,而落到了谷大用的身上。等于是告诉谷大用,你得承这份情。 而后面这句话,却更让谷大用感兴趣了,这是咱们三个人的小秘密,若是谷大用和叶春秋之间的小秘密,倒也罢了,谁特么的想跟你分享什么小秘密?可这里头拉上了天子可就不同了,这可是连刘公公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呢。 谷大用笑呵呵地道:“哎呀,倒是亏了叶编撰了。” 叶春秋忙道:“哪里,哪里。” “叶编撰,有空咱们在宫外坐一坐?” “啊……公公盛情……” 好不容易敷衍了谷大用,叶春秋便心满意足地动身回待诏房去,嗯,那待诏房里的公文有用极了,自己该多多的好好看看才对,拥有光脑的自己若是说掌握了未来的方向,可是这些待拟的诏书和公文,却能使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运转产生深刻的影响。 尤其是那些地方官们的一些奏疏,更让叶春秋对于地方的治理有了许多深刻的理解,若说自己还是读书人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而现在,自己更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能深刻理解这个世界的人,无论将来如何,这门学问很有用。 第五百零四章:后头来一棒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待诏房里,叶春秋和众人打了招呼,便回到自己的案牍,其实渐渐与这些翰林熟悉,虽然可以看到他们世故的一面,却也能看出他们温和的一面,这当然和叶春秋的小心谨慎分不开。 虽然陛下总是命人去请他侍驾,可是叶春秋从来没有露出什么傲慢,反而对待郑侍学处处表现了尊重,与其他的同僚甚至是一些老资格的翰林都是客客气气的,他们若说什么,叶春秋都是一副谨遵受教的样子。 当然,这个时候已经不再像是读书人的时候了,那时候大家只是一心读圣贤书,也没有多少利益的冲突,即便是和陈蓉之前有所矛盾,可是渐渐熟悉起来,也能产生真挚的友谊,有时叶春秋很想念那一段时光,不过他却知道,人不能沉浸于过去,于是抛开这些杂念,专心走自己的待诏之路。 几乎所有的公文和待拟的奏疏,叶春秋都会过目,甚至有些不懂的地方,他也毫不犹豫地去问郑侍学,郑侍学总是笑着捋须给他讲解,这个叶编撰还是错的,算是个有为青年,恃宠而不骄,这在少年人身上很难得了,比那个新近去国史馆里那个……那个……对,就是那个戴大宾要好得多,那个家伙,据说人憎鬼嫌,总裁官让其修史,他却在那儿说这不对那不对,叽叽喳喳,真是活见鬼了。 而另一边的谷大用,与叶春秋分别后,脸上还堆着笑容,却是等叶春秋走了,方才将眼睛眯起来,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消失不见了,他肥硕的身子抖了抖,依旧又将手抱住肚子,方才到了一处偏殿,寻了个小宦官来:“去,去西厂那儿给陈档头传句话,摸一摸叶春秋的底细,噢,还有,刘瑾的那个外甥现在在做什么?” “在殿前卫做百户,呵……这人大字不识的,居然……” 谷大用摆摆手道:“调到锦衣卫去吧,听说他早就不喜欢殿前卫了,想办法给他任一个千户,嗯,实在不成,就在经历司或者是南镇抚司给他谋一个好差……” 这小宦官惊讶地道:“厂公,这……这可不妥哪,怎么能把肥缺让给……” 谷大用呵呵一笑,道:“你这就不知了吧,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刘瑾性子谨慎着呢,呵……他处事滑不溜秋的,陛下要怎么看他哪都怎么顺眼,你指望在他身上找出点毛病,还真是难啊。他不是还有个外甥吗?在他身上入不了手,就找他的外甥,这个人是个草包,越是如此,就越要将他高高捧起来,让他在外头闹笑话,这笑话啊,闹得越大越好,大家不会笑一个千户,要笑也只会笑刘瑾,这人哪,若是没什么德行,又没什么本事,他站得越高,摔得就会越惨,若不是他资历不够,杂还想让他做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呢,可惜了……”咂咂嘴,又继续道:“嘿……这姓刘的真不是东西,他以为他在陛下面前说杂家坏话,咱会不知道?咱和张永不一样,张永生气便和刘瑾打一架,可是咱哪,还是喜欢绕在人家的后头,给他来一棒槌……” 这小宦官和嘻嘻地笑了,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去办。” 谷大用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还得记着,明儿你亲自去司礼监,给那姓刘的送点礼,他喜欢风雅,寻一幅名人的行书给他,就说是咱孝敬他的。” 其实谷大用和刘瑾在明面上的关系还算可以的,小宦官连连点头道:“知道了。” “顺道儿呢,再提一下他外甥的事,就说咱看他外甥在殿前卫无所事事,恰好锦衣卫这儿有个千户出了缺,他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外甥,肯定答应,还得欠了咱一个人情呢。” 他眯着眼,显得有些疲倦了,仰起头自言自语道:“唯独啊,那叶翰林,有点让人摸不清路数,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简在帝心了呢,咱管着西厂,西厂督着东厂和锦衣卫,每日都盯着外朝的事,独独这宫里却是两眼一抹黑,刘瑾那个杂碎能骑在咱的头上,不就是因为这个……叶春秋的底细,仔细地摸一摸,还得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个人……很有意思……” 说着,他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又眯上眼:“下去吧。” …………………… 次日上值,叶春秋到了待诏房,却不见有宦官来传唤,左等右等都不来,于是索性静下心来看公文,郑侍学见他无事,便让他草拟诏书,这是叶春秋第一次草诏,一封特制的圣旨摆在面前,叶春秋深吸口气,蘸墨提笔,接着用小楷徐徐写下一个又一个小字,这是一封追封的敕命,说起来和那蔡清有关系。 等叶春秋写完,逐字逐句地检查之后,方才呈送郑侍学手里,郑侍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不错,不错,叶编撰果然是有才的。” 叶春秋谦虚几句,便又回到自己案牍,心里不由又在嘀咕,陛下今儿为何不召见呢? 一连几日,都不曾听到陛下传唤,而从宫中传来的消息却是陛下病了,重病在床,正在悉心调养,几个御医诊治之后,都不约而同地下了诊断,说是体虚,操劳过度,以至龙体不安,需要静养。 竟是病得这样严重,叶春秋发现,自己竟忍不住关心起那个逗比的天子,他心里一想,多半是因为陛下先是吃了自己的药,而且吃得实在多了一些,一口气七八颗,操劳可想而知,那天折腾了不知多少时候,接着次日又落了水,染了风寒。 想到这里,叶春秋不禁担心,因为这方面的病,还真没有什么特效药,无非是因为身子亏得太多,这一次不是玩坏,简直就是作死的玩,此后又因为落水,等于是把病发了出来,所谓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御医院里的人都说,陛下得发出汗来,方才有病情好转的希望。 第五百零五章:致命的弹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的病,无论如何就是不发汗,吃了一些补气的药如此,这大热天里捂着被子也是如此,朱厚照依然龙体凉得很,只是觉得冷,御医们有些束手无策,用了许多法子都毫无作用。 不发汗,就意味着身体的寒气散不出去,何况身体本就虚?朱厚照就这样每日躺在病榻上,每日捂着被子,昏昏沉沉的。 叶春秋很想去看看他,可是不得传召,却是不能入其门,他心里不禁郁郁起来。 其实这个皇帝挺好的,只是情商低了些罢了,可是智商是绝对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叶春秋只好让自己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虽然在光脑中寻到一些救治方法,不过大概也和那些御医们的手段差不多,似乎就算自己去,也是无济于事。 那么……就安心办公吧,正德不是还有许多年的寿命吗?按理来说,理应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又好像历史走向改变了……呃……陛下赶紧发汗吧,我还有许多想法和你研究呢。 而事实上,叶春秋这时候并没有办法专心致志地办公了,每日都想着小皇帝的事,一心想着他发汗了没有。 这天正午时分,他正在待诏房,不妨通政司一个官员恰好过来送公文,来寻叶春秋道:“叶编撰,内阁那儿有人请你去。” 叶春秋忙是谢了,便动身去了内阁,内阁距离待诏房不远,几步路就到,只因为这儿是中枢之地,虽只是尺寸之间,却不能轻易来走动的。 叶春秋进了内阁,便有人道:“谢公在公房里等你。” 叶春秋心里想,谢迁一向是以认真公正著称,这当值的时候,寻自己做什么? 等到了公房,便见谢迁拿着一本奏疏冷着脸,朝叶春秋指了指:“来,坐下说话吧。” 叶春秋还想行礼,他摇摇头,却是音量不小:“叶春秋,你到底犯了什么小人……” 这声音很大,喊得整个内阁都听得见。 叶春秋一脸懵逼,按说谢公虽然性子直,但也不至于这样吧,莫非这话不但是跟自己说,还要跟其他人说的? 叶春秋忙道:“谢公,不知怎么了?” 谢迁拿着一份奏疏丢在案牍上,道:“你自己看吧。” 叶春秋上前去看,一下子,脸色就变得阴沉起来,这是一份弹劾奏疏,而弹劾的对象就是他,至于弹劾的人,竟是那位翰林院的朱学士。 这个朱学士还真是和自己卯上了啊,有点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意味。 只是这一次,他弹劾的理由更加充分,而弹劾的罪名也更加严厉。 他弹劾叶春秋的罪名是:“巧言谄上,炼制丹药,毒害天子。” 前头一句是不重要的,中间那一句也不重要,而最重要的则是最后四字,毒害天子。 他说叶春秋打着给天子治不育的名义,作为一个翰林,却是专心于丹药,居然还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丹药给天子吃,而如今,天子病重,只怕与这丹药息息相关,要求都察院彻查此事。 叶春秋猛地明白,为何谢迁要故意高声痛骂自己招惹了谁了。 这翰林的朱学士是要将自己置之死地不可啊,这样严重的指控,若是背后没有人点拨怎么可能? 再加上那个焦黄中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没了状元,后来连翰林待诏都没了,而今还被发去了南京,这幕后的凶手可想而知。 叶春秋将奏疏放下,反而平静下来,他朝谢迁行了个礼,道:“学生告退。” “你……你走什么,你说实话,你的药有没有问题?”谢迁显得很气恼,他知道叶春秋说要告退是什么意思。 叶春秋是觉得这个指控实在太严重,不愿意牵连到谢迁,或者说,这件事结合陛下病重,是非查不可的,而一旦启动调查,谢迁也未必就有能力为他解困,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波及谢迁为好。 叶春秋正色道:“下官堂堂正正,所为的也是朝廷,是为了天子,这份奏疏全然是捕风捉影……” 谢迁正色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冷面道:“你不必怕,身正不怕影子斜,真要查,老夫不敢保证别的,却能保证没有人能冤枉得了你。你安心办你的公。” 谢迁的眼睛微微阖着,放低了声音,对叶春秋道:“春秋,老夫已经在刘公面前极力为你辩护,这一次主持彻查此事的御史是……邓健……而今他恰好上任,因为刚直,所以拜为都察院佥都御史,他是个两袖清风之人,绝不至冤枉了你。” 邓健…… 叶春秋想不到,他已经进入了北京的都察院,还成了佥都御史,这算不算是官运亨通? 想到是他来主持这一次彻查,叶春秋反而放宽了心,不再犹豫了,道:“既如此,多谢谢公。” 他告辞出去,却冷不防那焦芳迎面而来,焦芳笑容可掬地道:“可是叶编撰吗?” 叶春秋行礼道:“正是下官,下官见过焦公。” 焦芳捋须笑道:“不必多礼,你是犬子的同年,论起来,老夫不是你的官长,反而是你的长辈,你的事……”他笑呵呵地道:“老夫略听说了一些你的事,嗯,后生可畏,了不起。” 叶春秋没有多说什么,只朝他作了揖,便告辞而去。 回到待诏房,叶春秋不露声色,等下了值便到了翰林点卯,他想了想,还是决心去寻那朱学士,这朱学士实是欺他太狠了,屡屡刁难自己不说,现在竟还做这样的事。 到了朱学士的公房外,恰好朱学士迎面出来,二人对视一眼,朱学士微微一笑,和叶春秋招呼道:“怎么,叶编撰寻我有事?” 叶春秋看着他,却是道:“朱学士的那份弹劾奏疏,我已看了。” “哦。”朱德海只是从容地捋须点头,满不在乎的样子道:“那你自求多福吧。” 他动身要走,叶春秋却拦住他,道:“下官自来了这翰林院,不曾得罪朱学士,朱学士何故屡屡刁难?” ……………… 今天是七夕,祝大家节日快乐,哎,老虎就只能继续老老实实地码字了…… 第五百零六章:运气够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有时候,面对这种搞小动作的人,不妨直接质问他。因为人都有愧疚之心,你直面他,他反而会有些不知所措了。 可是这朱德海却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一丁点愧疚都没有,冷淡地看着叶春秋道:“我这是为了朝廷……” 叶春秋顿时俊眉皱起,拉着脸道:“还请朱学士实言相告。” 平时的叶春秋,在翰林院里一向是拿笑脸对人,无论别人怎么样,他都是知书达理,尽量不和人起什么争执,现在却是咄咄逼人,让朱德海的眉毛垂下来。 朱德海淡淡地道:“你既要听,那也无妨,老夫乃是翰林学士,而你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编撰,这就是理由……” 这就是理由…… 这算是理由吗? 叶春秋感到好笑。 朱德海冷面看着他道:“若是连一个小小的编撰都压不住,老夫这翰林学士要之何用?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翰林内外,谁不晓得老夫本想压你,谁晓得你居然还成了翰林待招,呵……你若非要一问究竟,要怪,你也得怪陛下为何这时候病了,更该怪你自己,为何老夫是学士,而你却是编撰。” 他说罢,朝叶春秋冷笑一声,便背着手走了。 叶春秋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想着他的话。 这就是理由?这个理由还真是可笑,就因为你是学士吗? 叶春秋突然赶了上前,叫住朱德海:“朱学士请慢。” 朱德海慢吞吞地驻足,回眸道:“不知叶编撰还有什么吩咐?” 只见这个少年冷若寒霜地看他,脸上带着冷意,而朱德海心里只是冷笑。 呵……这个家伙,还真是太年轻啊,真以为自己中了状元,得了点儿宫里的赏识就可以如何了,这天底下,多少人简在帝心,最后又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不知好歹的东西! 叶春秋看着他,认真地道:“朱学士非要如此,那么……下官也会全力以赴,挣扎求生,只是……” 朱德海慵懒地打断他道:“随你的便吧,不过,老夫已将你当做是必死之人了。”他慢悠悠的,已是走了。 叶春秋对他的背影浮出了一丝冷笑,眼眸里像是下了不用言语的某种决心。 他的运气还真是够好呀,初入宦海,就遇到这么使人厌恶的人。 叶春秋回到客栈,依旧练剑。 不过有谢迁的帮衬,主持这一次彻查的乃是邓健,这个人虽然脾气有些糟糕,不过叶春秋倒是没什么担心,因而照旧上值、练剑,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这几日恰好有乔迁之喜,那内城的大宅子总算是装饰一新,倒是有劳了舅父孙琦,叶春秋和叶景特意告了一天的假,清早便到了新宅,这新宅占地很大,叶春秋独自有了一个宅内的院落,不只是如此,孙琦早就修书,让青霞选了一批人来,这些多是浙江人,年纪和叶春秋差不多,足足三十人,年纪大一些的,要嘛做门房,要嘛照顾父子二人的起居,除此之外,又雇了两个厨子,给叶景雇了两个轿夫,倒是叶春秋并不喜欢坐轿,这倒是省了笔开销。 叶景今日显得格外的高兴,请了一些同乡和同僚吃酒,喝了个烂醉如泥,叶春秋则是想把自己的院子独立出来,一个厢房是自己住宿的地方,一个书房,还有一个则作为实验室之用。 庭前也开辟出一个小的练武场,足足一个人占了一两亩的空间,看着自己这小小的领地,叶春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宅子的格局是最令叶春秋满意的,这座府邸可谓物超所值,虽然花去了许多银子,叶春秋还是觉得有一点占便宜的感觉。 叶春秋本来想和孙琦商议一下建立商行的事,只要得了宫中的特许,那么自己的许多想法都可以转化为生产,再经由商行将这些生产的新鲜玩意兜售出去,以此来扩充叶家的产业。 只是因为小皇帝病了,却令叶春秋暂时没有了这个心思,宫里传出来许多的消息,似乎情况有一些不太妙。 陛下卧床不起已有七八天了,在这些日子里,似乎病情有加重的迹象,虽然意识还能保持那么点儿清醒,可是身体却好像垮了一样。 用御医们的话来说,陛下若是再不发汗,只怕凶多吉少了。 这令叶春秋有些担心起来,有那朱学士起了头,这庙堂之上也不乏落井下石者,毕竟陛下突然病重,总该有人来背黑锅,不是这个就可能是别人,而叶春秋此前献药,显然就成了罪魁祸首,这就使得都察院那儿的压力日益增大起来。 又过了十来天,京师里各种流言蜚语疯传,甚至有了陛下即将大行的传闻。 而这时候,许多人看叶春秋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同了,叶春秋想了想,觉得这样可不是法子,总要想办法先让小皇帝渡过难关才好,只要小皇帝渡过难关,一切就都好说了。 这一日,他到了待诏房,也没心思看公文了,恰好有宦官来传递公文,叶春秋上前道:“劳烦公公,前去禀告一声,就说叶春秋想觐见陛下。” 这宦官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他忙不迭地赶到暖阁,陛下病倒这些日子,大多时候都在暖阁,还未进去,便有人叫住他:“什么事,怎么可以贸然进去,难道不知陛下病重吗?” 这宦官抬头一看,正是刘瑾,这些日子,自陛下病重,刘瑾几乎是日夜都在这暖阁里照顾,他忙是向刘瑾行礼,道:“翰林的叶编撰想请见。” 刘瑾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冷冷地道:“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陛下哪有功夫见一个翰林,真是好笑,你是疯了吗?这样的事也敢应许下?陛下的身子一直还不见好呢,你是不是不想让陛下好好养病……” 这宦官显然给刘瑾的话震慑道了,忙是拜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里不断地道:“是,是……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第五百零七章:不让你们好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里头的其他几个大太监,便见张永和谷大用等人走了出来,张永是素来和刘瑾关系不睦的,一向争锋相对,而今他在御马监里做掌印太监,和刘瑾在宫中一个允文一个允武。 张永呵呵一笑,带着讽刺的意味。 谷大用却是笑容可掬地道:“老刘,何必跟小的为难呢。”说着对那小宦官道:“去吧,去吧,快去吧,莫要惹刘公公生气了。” 那小宦官得了应许,飞快地走了。 刘瑾冷着脸,干笑几句,方才进入了暖阁。 暖阁里头,朱厚照捂着被子浑身颤栗,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里,竟是冷得直打哆嗦,几个御医束手无策,偏偏这天子神智又还算清醒,不停问:“怎么了,外头怎么了?” 刘瑾忙是上前,呵呵笑道:“陛下,有个小宦官不知礼数,陛下可好了些吗?” 朱厚照一脸苍白如纸,哆哆嗦嗦地道:“朕……朕冷得厉害,生火了吗?怎么还没生火?” 几个宦官面面相觑,刘瑾道:“陛下,已经生火了,陛下……怎么就不发汗呢,陛下,快发出汗来,这病就好了,陛下……您若是有是闪失,咱们几个可怎么活?陛下……” 朱厚照打着哆嗦道:“朕冷,冷得厉害。” …………………… 宫中了无音讯,叶春秋显得有几分无奈,下值的时候,照例又回到翰林院,戴大宾恰好从文史馆出来,见了叶春秋,忙将叶春秋拉到一边,低声道:“叶编撰,咱们寻个地方说话。” 叶春秋见他神色紧张,便与他点卯之后出了翰林院,寻了个地方坐下,戴大宾拉着脸道:“陛下的病……”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你真是失策啊,当初就不该炼什么不育药,而如今,这陛下的病情无论如何,都和你撇不开干系,你可知道,焦黄中被调回京师了?” “调回京师了?”叶春秋眼眸一冷:“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戴大宾嘲弄地道:“他被调去南京都察院,现在主持彻查这件事的,除了佥都御史邓健之外,便是这位黄御史了,你还不明白,而今陛下病重,这黑锅就得你背着。” 叶春秋反而淡定下来:“焦黄中调来查我,是谁的安排?” “当然是吏部。” 这一切似乎都清晰了,显然这是焦芳捣的鬼,叶春秋反而气定神闲了,道:“如果我被查出有罪呢?会有什么结果?” 戴大宾反问叶春秋:“春秋认为呢,会是什么结果?” 这句话根本不必问,因为问了也是无益,这是大罪,足以株连到亲人了。 叶春秋咬着牙道:“我辛辛苦苦考来的功名,也不曾傲慢对人,对这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的,有时吃可一些亏,也就往肚子里咽了,可是这些人……实在可恶,他们想要置我于死地,若是他们有这个本事倒也罢了,千万不要让我翻了身,否则……一定让他们加倍尝一尝这痛苦。” 叶春秋是真的动怒了。 如果说此前,朱学士为了是因为想要攀附焦芳而打压自己,这还说得过去,有的人本就是这样的自私,可是这朱学士一次不够,还来第二次,还想来第三次,事不过三,他既然决心和自己撕破脸,那么叶春秋便只好和他鱼死网破了。 至于那焦黄中,自己确实抢了他的状元,可这又如何,这只是他技不如人罢了,而今他栽了跟头,却依然不肯罢休。 想到这些,叶春秋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杀机。 老实和忍让是有限度的,现在这些人,已经越过叶春秋的底线了。 叶春秋看了戴大宾一眼,道:“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朱学士诬告我不成,那焦黄中想要栽赃我,而事情败露了,会是什么结果?” 戴大宾沉吟道:“他们大可以说自己是捕风捉影,是仗义执言,朝廷不会有太多的责罚,至多也就罢官而已。” 只是如此吗? 叶春秋摇摇头,这些人都是有后台的,即便罢官,用不了多久,也可以伺机起复。 叶春秋眼眸眯着,看着戴大宾道:“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们事情败露,可不可以想办法……” 后头的话,叶春秋没有继续说,戴大宾却是苦笑,他很理解叶春秋的心情:“呵,他们是士大夫,除了厂卫,还有谁能办得了他们?” 厂卫…… 叶春秋眯起了眼。 他猛地想到了钱谦的话,不知现在钱老兄如何,他那位谷公公的干儿子的外甥又如何了。 叶春秋心念动了动,抿着嘴,端起了茶盏喝了口茶。 那小蓝丸里,不只是使人血脉喷张的效用,还有后世一些提高JING子的配方,能大大提高JING子的存活率,这些药,理应是不会有问题的,皇帝可能只是身子虚弱,如那御医所言,只要发汗就好了。 只是焦黄中和朱学士……叶春秋心里想,若是我能大难不死,那么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好活。 默默地回到家中,家中显得颇为热闹,那些都是宁波来的男童女童,大多都已经经过了‘培训’,初来京师,既显得有些腼腆,又处处透着好奇。 叶春秋身边有个叫叶兰的伺候,那些男童女童,若是被收养时没有自己的姓名,便大多都会跟着叶春秋姓,因而什么叶兰、叶荷、叶莲一大堆,他们大多一副天真的笑容,见了叶春秋,便一脸的崇敬,而现在的叶春秋显然没什么心思多想家里的杂事,吃过了饭练剑之后便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叶春秋刚到翰林,便有人上前道:“叶编撰是吗?佥都御史邓健与御史焦黄中二位大人请叶编撰去都察院喝茶。” 叶春秋颌首点头,很是平静地道:“烦请带路。” 都察院乃是京师里超脱于所有衙门的存在,若说吏部管着官员的任免,那么这里就管着官吏的风纪,一旦被御史盯上,若是寻常没有什么靠山的官员,可能一不小心就获罪,而成了犯官,就意味着你这一辈子的前途止步于此。 第五百零八章:你们是一伙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被请去都察院喝茶,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许多人喝了这盏茶之后说不准就从官老爷成为犯官了, 叶春秋是第一次来这里,等进去之后,被人引入了一个小厅。接着他便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邓健,而坐在另一侧的则是焦黄中。 邓健今日板着脸,虽然叶春秋于他有救命之恩,不过叶春秋还没见他,就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他是不会法外留情的,当然,叶春秋也不担心他会栽赃陷害。 谢迁让他来主办此事,不得不说对是叶春秋有极大的利好,若是换做其他人,太容易被人收买,毕竟这背后之人的能耐不小。 焦黄中则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春秋,颇有一副我刘汉三又回来了的扬眉吐气之感。 他刚刚到了南京,接着就收到了快马急报,命他以都察院的名义入京问案,这显然是有心人刻意的安排,谢迁安排了邓健,那么他们就安排焦黄中。 焦黄中是绝对不会对叶春秋客气的,而且,这很可能就是是焦芳的意思,他很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好地出这一口气。 叶春秋朝邓健行了礼,邓健颌首:“叶编撰,这里只是有一些事要问你,你先坐下说话。” 叶春秋便坐下,不理会焦黄中,反而是恭恭敬敬地对邓健道:“不知有何事相询?” 邓健似乎是腿脚依旧不方便,虽然伤是好了,但是却还是留着后遗症,他呷了口茶,方道:“你那药的配方是什么?” 既然药可能有问题,那么不妨就将配方交出来,让御史们检验一下。 叶春秋抿嘴微笑道:“噢,这个……有些难,若是邓大人非要问不可,能否寻笔墨来。” 有人拿来笔墨,叶春秋在案上书写了一通,方才呈到在邓健的面前。 邓健看了,顿时皱眉道:“这是什么?” 这上头密密麻麻写着的,多是丙基、甲基、乙丙代之类闻所未闻的东西。 叶春秋道:“下官幼年时,曾遇一奇人,此人医术了得,犹如有神术,他教授了学生不少治病救人的方法,而这不育药的药方便是这些,都需提炼出来,若是大人想试一试,下官大可以当场提炼……” 一旁的焦黄中听了,冷笑起来,道:“呵,装神弄鬼,叶春秋,你实话说,你这药到底什么来路,我知道你肯定不……” “焦御史!”邓健突然冷脸打断焦黄中,别人怕这焦黄中,唯独邓健是不怕的,他厉声道:“焦御史须知上下尊卑。” 上下尊卑四个字,差点没把焦黄中气个半死。 自己是什么人,焦阁老是我爹啊,你邓健算什么东西,只是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而已。 偏偏他在邓健的冷目下,一时间竟找不到言语。 邓健这才道:“叶春秋,现在的问题不在你的药从何而来,而在于,这药已经问过了御医,御医们几乎异口同声,说问题极有可能出在这药上,叶编撰,本官素知你的为人,嗯……你我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你可有办法自证吗?” 太医院的人…… 叶春秋几乎可以想象,这些御医为何会这样表态了。 一方面现在陛下病重,他们束手无策,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甩锅给叶春秋,便异口同声说叶春秋的药有问题,毕竟这药到底是好是坏他们也难以分辨,这种药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内,这黑锅当然得是你来背。 另一方面,是这药到底有没有问题,他们也是懵然无知,既然不清楚,若是这时候说没有问题,那么到时候查出问题了呢?毕竟这是担风险的事,所以良心坏的,肯定会说有问题,即便有良心的,估计也会说一句,或许有问题也是未必,话不能说死嘛。 叶春秋道:“到底有没有问题,其实可以寻人试验一二就可。” 邓健想了想,似乎觉得有理,道:“如此,倒是一个办法,你不必担心,本官既是主持此案,就必定……” “大人……”焦黄中一听邓健要劝解叶春秋,不满道:“大人莫非是要包庇这叶春秋不成?若不然,为何要特意宽慰他?” 邓健横瞪他一眼,冷声道:“本官说什么,有你一个下官说话的份吗?倒是黄御史,案情还未理清,你却言之凿凿,是何居心?” 焦黄中顿时暴怒,此番他回京师来,就是为了扬眉吐气的,一开始他就建议直接先拿了叶春秋,过审了再说,邓健却是不肯,说不能冤枉了好人,此后这个案子,邓健压根就不让他经手,将他当做摆设。 话说会来,焦黄中本来就是跟着邓健来打杂的,官职卑微,而且只是协助,邓健这样安排,本也无可厚非,可是焦黄中的地位与人不同,他是焦阁老的儿子啊。 焦阁老的儿子跑来协助,难道只是单纯协助吗? 现在邓健对自己这般的态度,焦黄中哪里吃得消,便厉声道:“邓健,你和叶春秋是一伙的。” 邓健是什么人,当初在南京都察院,就以特别能战斗著称,母鸡中的战斗机,天怒人怨、无人敢惹,也正因为如此,谢迁才将他安排来负责此事,谁料到焦黄中居然敢冤枉他。 邓健呵呵一笑,然后一口银光自他口里吐出来,在天空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十分精准的落在焦黄中面门。 一口吐沫。 这吐沫绝技,邓健在南京时就已经练了很久了,也算是一代宗师了,不偏不倚,直中焦黄中,接着他冷冷一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污蔑本官,诽谤上官,你可知是什么罪?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小小御史,也敢口出狂言。” 焦黄中愣住了,眼看着那银色的粘稠物摔在自己的脸上,他有点发懵。 随着自己的爹步步高升,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竟有人这样对待自己?他顿时眼眶红了,恶狠狠地瞪着邓健:“你……你……” 这是羞辱啊,若是不找回去,自己就不姓焦了。 二话不说,他抄起了案牍上的茶盏,便往邓健的身上砸去。 第五百零九章:仙人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邓健身经百战,不知比焦黄中高到哪里去了,身子一偏,就躲了过去,却是怒斥道:“大胆,以下犯上,岂有此理,呵,想不到一个小小御史,竟敢如此,本官若是不治你,如何服众。” 说话之间,邓健也抄起了茶盏就朝焦黄中的脸上去砸。 啪叽。 焦黄中被砸了个正着,他若是知道邓健在南京都察院每日跟人玩的就是这种花样,早已练就了百发百中的本事,多半就不会班门弄斧了。 他额头顿时青肿,被砸得发懵,这时只听邓健道:“叶春秋,快看,这个贼厮竟敢殴打上官,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协同本官,将此人拿下。” 叶春秋看得目瞪口呆,你大爷的,这特么的是哪一出? 见邓健使劲地朝他使眼色,叶春秋似有明悟,邓御史这不像是突然间的冲动,怎么好像是故意算准了的。 不过连邓健都动了手,而今新仇旧恨,还有什么说的,叶春秋便冲上前去,一把扯住焦黄中,攥起拳头,狠狠地一拳砸在焦黄中的脸上。 啪…… 这一拳可是叶春秋砸出来的,下手阴狠刁钻无比,一拳下去,焦黄中几欲昏死,整张脸已是血迹斑斑,已分不清是鼻血还是口里喷出来的血,他呀呀两句,整个人便瘫着,邓健已冲上来,用劲地踹他了一脚,瞪着眼睛道:“殴打上官,该当何罪,拿了他,非要以儆效尤不可。” 叶春秋脑子晕乎乎的,这邓健吃错药了吧。 正在这时,却有一个刚正的声音道:“闹哄哄的,发生了什么事?” 正说着,有人背着手进来,来人穿着一件斗牛服,瞧这架势,显然非同小可。 那焦黄中感觉自己要被打死了,其实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趁着叶春秋放了他的功夫,便瘫在地上,又忙是爬到了那人脚下:“都御史大人……都御史大人……救命……这二人……” 竟是都御史。 叶春秋一脸震撼,这都御史乃是都察院最高级别的官员之一,主持着都察院,地位崇高,堂堂都御史,居然好巧不巧地出现在这里。 邓健已经拜下,道:“下官见过大人。” “噢。”都御史轻描淡写地看了地上的焦黄中一眼,道:“什么事?” 邓健正色道:“焦黄中以下犯上,竟想殴打上官,大人且看,下官差点被他打死。” 这……叶春秋不禁无语,邓健说出这个的时候,居然义正言辞,就仿佛被揍的不是焦黄中,而是他邓健一样。 这样有人信吗? 可是都御史却是震怒,铁青着脸:“有这样的事?以下犯上,十恶不赦,来,将这焦黄中拿下了。” 一声令下,竟似是商量好了似的,一群差役一拥而上,竟是拿住了焦黄中。 那都御史道:“先圈禁起来,防他伤人,立即呈报大理寺,让大理寺定夺处置。”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抿嘴一笑,背着手,转身走了。 焦黄中就这样被人像死狗一样拖了下去,叶春秋看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好像是仙人跳一样? 厅中只剩下了邓健和叶春秋,邓健捋着袖子,还在龇牙咧嘴:“呵……狗一样的东西,这样不知好歹,真以为我邓健好欺负吗?”然后回眸看向叶春秋,朝叶春秋眨眨眼,道:“噢,叶编撰啊……你可以回去了,这个案子,自然还要查下去,方才没有吓着你吧,不要害怕,回去好好歇歇吧……” 叶春秋觉得自己真的被吓着了,万万料不到这邓健有如此可怖的一面,还有那个都御史,就好像约好了一样,突然就来了这里,然后就听信了邓健的话,再之后就痛打落水狗。 焦黄中是什么人,这可是焦芳的儿子啊,难道…… 看着叶春秋一脸求知欲,邓健像是斗胜的公鸡一样,冷冷道:“说了你不必害怕,回去等消息吧,你的事,不必担心,有人要冤枉要栽赃你,却也得问问我答不答应。”似乎觉得自己吹牛过了头,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谢公震怒了。” 谢公震怒了。 这短短的五个字,一下子让叶春秋恍然大悟,那位牛脾气的谢迁出手了吗?他为什么要出手,为何动的是焦黄中? “哎。”邓健叹口气道:“谁叫你曾救了我的命呢,我无以为报,很想以身相许,偏偏是个男儿身,好罢,今儿就和你说了吧,你莫要声张。” 邓健眯着眼,继续道:“焦黄中屡屡针对你,谢公这一次决心保你。” 叶春秋还是一头雾水。 邓健深深地看叶春秋:“方才你还不明白?这都是准备好了的,焦黄中和朱学士这样栽赃于你,这个罪名若是落实了,会是什么结果?” 他觉得叶春秋是榆木脑袋,无奈地叹口气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若是这样放任着查下去,你这罪名可就坐实了,你害不害怕?这可是要杀脑袋,全家都要遭殃的大罪啊。” “呵,你可知为何今日有这么一遭?今日整焦黄中,就是给庙堂上的百官看的,这些人哪,最喜欢的就是落井下石,一旦继续查下去,到时候肯定是一面倒的指证你,可是今儿焦黄中一遭殃,他们会怎样想?” 叶春秋顿时有了明悟。 杀鸡吓猴…… 原本那些落井下石的人这时候会意识到,有人要保叶春秋了,敢整焦黄中的人整个庙堂上数的过来的人有几个?既然有人出手要保自己,那些想要趁机踏上一万脚的人,难道不该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焦黄中尚且都如此,何况是你? 最简单的道理,就好像是太医院的那些御医,这些人在此时,很想让叶春秋来背这个黑锅,毕竟让叶春秋背黑锅不需要承担风险,何乐而不为? 而这个时候,突然他们发觉,若是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就给叶春秋扣屎盆子,其结果可能比焦黄中还惨呢?他们还敢乱说话吗? 第五百一十章:佳人远道而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有了焦黄中这个例子,其他的御史,其他的清流,各部的给事中们?他们本来磨刀霍霍,原想着来个落井下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个时候,他们还敢造次吗? 不敢! 因为他们意识到,背后的水很深。 如此一来,焦黄中的以下犯上,就等于是敲山震虎,是谢公告诫所有人,想搅这趟浑水,你们得先称一称尽量。 而重要的是,突然收拾焦黄中,颇有些围魏救赵的意味在,焦黄中背后的人一心想整叶春秋,而这时候焦黄中却是出了事,他们该怎么办?难道对焦黄中弃之不顾?他们若是要全力保住焦黄中,就不得不暂时把视线从叶春秋身上移开,落在焦黄中的身上。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角力,已经不只是叶春秋的问题,重点却在焦黄中的身上。 邓健是谢公的人,所以早就设了这个仙人跳,而那位都御史大人,只怕也和谢公分不开关系,人家早就准备好了这时候过来,然后震怒一番。 甚至还说要送大理寺,这大理寺乃是审判官员的机构,只怕在那里,也早已安排了人。 这等于是,从都察院到大理寺,谢迁都已经布下了局,从一开始,就是要把焦黄中往死里整的。 卧槽…… 叶春秋的脑子乱哄哄的,自己和谢公,还没熟到这个份上吧,这等于是谢公直接去跟焦芳拼命的节奏啊! 为了自己,至于吗? 等叶春秋回过神,然后看着邓健羡慕地看着自己,啧啧道:“春秋啊,想不到谢公这样的器重你,哎……” 叶春秋不由道:“邓大人,你……你不是素来刚正不阿……” 邓健脸色一正:“谢公才是真正的刚正不阿,他既然要保你,那么势必是有奸贼要害你,本官这样做,是为国除奸。” 呼…… 叶春秋顿感哭笑不得,却是郑重其事地朝邓健行了个礼:“大恩……不言谢。” “去吧,去吧……”邓健摆摆手,忙是下了逐客令,接着又意犹未尽地道:“你记着,接下来小心一些,神仙打架,做小鬼的最遭殃了,反正本官是不怕的……”他把头扬起三十度角,一脸肃然地道:“本官忠贞为国酬,不惜此身,刀斧加身,亦不过挠痒而已。” 叶春秋差点就翻了白眼,这人……绝逼是神经病。 叶春秋心里摇摇头,摆出一副很敬仰的样子,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 转眼又过了几天,一辆马车在昏暗的北京城里稳稳当当地停在谢府门口,此时霞光万丈,车中人却是依旧用厚实的帘布将马车捂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马车便徐徐进入了谢家,从这马车里走出了一个衣着端庄的佳人,那肤色白腻的脸在霞光下更增了几分眼色,瓜子般的脸蛋此刻微微一偏,只这侧脸,便使这北地的万千佳丽为之黯然失色,修长的眉毛凝着,犹如有剪不断的愁绪,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在老嬷嬷的引领下,徐徐到了谢家的小厅。 而下值回来的谢迁早已在小厅久侯多时了。 见了谢迁,这小姐正待行礼,谢迁忙道:“静初不必如此,静初,老夫收了令尊的书信,说你要来京,老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哎……你这是讨账来了啊,老夫和令尊相交多年,怎会不知他的心思,现在你们父女二人,一个寄来书信,一个亲自来了京师,这是非要老夫拼了这把老骨头不可了。” 来人正是王静初,王静初听了谢迁的话,便立即露出楚楚动人的仪容,道:“春秋是家父的门生,更是静初的未来夫婿,他的事,家父听说之后便愁眉不展,这事儿太大,一个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静初虽未过叶家的门,可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叶家若是遭了灭顶之灾,静初难道还能苟活于世吗?今儿来,不是要胁迫世叔,实是万不得已,恳请世叔垂怜,无论如何出手搭救。” 她说得恳切,一副我见垂怜的样子,谢迁这平时见人摆着的一副臭脸,在她面前竟然拉不起来。 谢迁不由苦笑道:“令尊前日就修了书信来,说你要来京师,老夫就明白了你什么心思了。哎……春秋是个好孩子,老夫在京师一直观察他,知道他不是那般的小人,现在有人要加害他,老夫说句心底话,虽是老夫对他颇为看重,可毕竟……老夫与他非亲非故,可是前日得知贤侄女要亲自来京师……哎……没法子了啊,贤侄女……你暂且放宽心吧,叶春秋那儿,老夫已经布置好了。” 谢迁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凛然,转而呵呵一笑道:“自正德天子登基,老夫啊,一直都心灰意冷,有些事看着呕心泣血,却不愿去管,心寒哪。而今……真有人当老夫是病猫了,真以为我谢于乔历经了数朝,只是个爱与人争辩的老骨头,是该动一动筋骨了。” 他脸上露出了智珠在握的样子:“贤侄女放心在此住下吧,叶家那儿知道你来了没有?” 王静初摇头道:“事情紧急,也不愿给他平添烦恼,我是坐漕船来的,拿着家父的符印,一路辗转,托了急递铺那边的关系。现在遇到这样的事,静初怎么安心住得下?家父在京师,多少还有一些关系,这一次秉承父命,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未来的夫婿,静初打算在京师走动走动,只是暂时却需栖身叔父这儿,还望叔父不嫌。” 谢迁捋须道:“这个好说,待会儿你就去拜谒你的叔母吧,让她来安排,总不至让你委屈。春秋那儿,老夫……”谢迁似是下了决心:“老夫保定他了。” 静初并没有松口气,却是张开贝齿:“事情紧急,静初今儿还得走几家……”说着便告辞而去。 看着她娇柔的身躯袅袅而去,谢迁不禁摇头,轻轻吁了口气。 待王静初去远,他抬眸看着虚空,目光中掠过了一丝冷意,接下来……有太多事需要布置了,邓健那儿……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第五百一十一章:人走,茶未凉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个时辰之后,刘健的府邸门口,王静初的马车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门前,她并没有下车,而是有仆人上前递过了王静初的名帖,门子见这名帖上有南京吏部尚书的签印,不敢怠慢,匆匆地进入府邸深处。 刘健此时刚刚用过了饭,在后园的亭子里乘凉。此时悠哉悠哉,想着白日的一些公事。 等到门子上前,递上了名帖,刘健不由眼睛眯起,看到了小女王静初谒上,刘健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他将名帖收起,手搭在摇椅的扶柄上打着拍子,抬眼看着将夜的天空,天空里只剩下了最后一道斜阳,这带着残阳的光洒落在他的眼底,刘健深不见底的目中猛地瞳孔一张。 他徐徐道:“告诉王小姐,就说,她的来意,老夫已经知道了,嗯……让她请回吧,她要请托的事,老夫会略尽一些绵薄之力。” 门子点了头,匆匆前去禀告。 刘健不由哂然而笑,在这静寂无声地后园里,不由喃喃道:“还真是个忠贞的女子啊……”一声叹息…… …………………… 门子与王家的家仆在门口低语几句,那家门折身,又与马车边的嬷嬷轻声传了话,这嬷嬷走到了车帘前,低声将刘健的话转述。 王静初只是垂手坐在车里,修长的眉毛微微扬起,似乎满腹的心事略略放宽了一些,只听嬷嬷道:“小姐,是不是该回谢府歇一歇了?小姐旅途劳顿,已是辗转了半月有余,身体怕是……” 王静初淡淡道:“去见赵叔叔吧……” “呀……”嬷嬷不由愣了一下:“就算小姐还要拜访老爷的一些旧人,下一个,理应是去见李阁老了。” 王静初却是淡淡道:“李世叔向来平易近人,不过爹说过,内阁之中,就数他最睿智,不会轻易许诺什么事。不过……内阁的刘、谢、李三阁老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刘世叔与谢世叔既已顾念这份与王家的情谊,那么李世叔不会坐视不理。” 马车又动起来,到了大理寺少卿赵旉的门前,等递了名帖,却有人亲自出来,正是刚刚下值回来的大理寺卿赵旉,赵旉满脸堆笑,道:“静初何时来的,为何不事先通报一声?”朝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便驾车进入赵家。 接着在后堂花厅里,赵旉捋着须,看着王静初道:“静初越发亭亭玉立了,当初你还在京师的时候,还未及笄呢,王公还好吗?他在南京倒是如鱼得水,颐养天年,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却还在京师打着秋风,有时候真想效王公那般。” 王静初嫣然一笑道:“家父很好,也很挂念赵叔叔,他总说起当初和赵叔叔的旧事。” 赵旉忍不住捋须摇头晃脑道:“哎……成化年的时候,老夫和他都在翰林,哈,他是状元,乃是编修,我呢,却只是庶吉士,说起来真惭愧,你们是江南名门,我呢,家境却是贫寒得很,那时候初入仕途,又是京官,那日子过的真是捉襟见肘,哈哈……你是不知,一盆猪头肉,我是藏在窖里吃了七天的,哈……也幸赖令尊三不五时的帮衬着我,否则啊……哎……你叔母生孩子的时候,连鸡都没得吃。” 王静初便抿嘴而笑:“家父却没说起这些,只是说世叔清直,差点因为家父平时大鱼大肉惯了,看不顺眼,要弹劾家父。” “哈哈……”赵旉大笑道:“那时候我性子是不好,总看不惯那些贵公子。你既来了,就住在府上吧,噢,对了,你是来看自家夫婿的吧,那老夫还是不好留了,不过起码得吃顿便饭才能走,得让你叔母见见你才好。” 等到王静初告辞而去的时候,赵旉则独坐于厅中,呷了口茶,他脸色变得深沉起来,沉吟良久,道:“来人。” 有人进来,束手而立。 赵旉慢悠悠地道:“备轿吧,去大理寺。” 这人显然是赵旉的心腹:“老爷,这大半夜的……” 赵旉呵呵一笑道:“今儿下午,都察院送了焦黄中到了大理寺,交接的是周主事,都察院那儿咬定了此人是犯官,也已呈文刑部了,现在让大理寺来复核驳正此案,三法司里头,就差大理寺还没下决断,老夫忝为大理寺少卿,理应过问此事,以下犯上,一个小小的御史竟敢殴打上宪,这是何等可怕之事,若是网纵,天下非要大乱不可,嗯,去备轿吧。” “老爷……”这人担心地道:“可是此人乃是……” 赵旉眯着眼道:“王公的面子一定得给,王小姐既然求告上门,虽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叙了旧情,可是她来时,肯定拜谒了谢公、刘公,她如此淡定的登门,不见慌乱,再联系白日焦黄中在都察院的事,不是都已经明明白白了吗?内阁诸公哪……这是打算捋起袖子要大打出手了。” 深看了这人一眼,赵旉平淡地继续道:“为官,不能蛇鼠两端,世上是没有两全之法的,而今上头既有了决心,这边王公的情份又在,老夫还能等闲视之吗?去大理寺吧,还有,等老夫回来,就闭门谢客,凡有人拜谒,都说老夫近来旧疾犯了,除了上值,其他时候一概不见外客。” 他站了起来,正了正衣冠,举步便走。 而王家的马车依然在内城里转悠,王静初坐在车里,尽显疲态,已是连续走了许多人家,有的投了名帖,有的入内宅拜谒,她双眸显得有些无神,只是眯起倚着车厢打了个盹儿,旋即打起精神:“刑部郎中王静乃是王家的门生,家父是他的座师,就不必拜谒了,让王福去跑个腿,给他下个帖子,他就会知道是什么意思。鸿胪寺的杨坚得去拜访一下,动身吧,杨世叔当初和家父共事,当初相交也是极深厚的……” 外头的嬷嬷应了,马车又滚滚而去。 王静初却觉得疲惫不堪,缳首又合上眼帘,倚着车厢酣睡。 第五百一十二章:撕破脸的时候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等到王静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见马车停了,便抬眸道:“到了吗?名帖递了没有?” “小姐,名帖已经递了,扬大人出来了一趟,听说小姐疲倦,就没有打扰,只说事情他已知道了。” “噢。”王静初修长的眉毛微微凝起:“不能亲自拜谒,礼数只怕不周,哎……”她眼眸抬起,又变得有神起来:“时间仓促,也是无奈的事,去郑叔叔那儿吧……” ………… 焦家。 焦芳从下了值,便从家人口中得到了关于焦黄中的噩耗。 焦家已经乱成了一团,焦黄中虽不是焦黄中的独子,却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一直被焦芳当做接班人看待,这焦黄中突然间就被人殴打,还据说被打得面目全非,接着又被都察院以以下犯上的罪名直接送去了大理寺,一面又知会了刑部,亲自出面处置此事的,居然是都察院的右都御使,刑部尚书刘璟亲自下文批捕,这刘璟的官声素来很好,三法司那儿,从都察院到刑部,再到大理寺,就好像合谋好了一样,直接将焦黄中禁了起来,这分明就是碰瓷啊。 焦芳自天子登基之后,取代王华,进入内阁,便一直与刘瑾关系良好,再加上又与刘瑾合谋,让张彩任了吏部尚书,从司礼监到内阁再到吏部形成了较为稳固的同盟,在这庙堂上,虽说不至一手遮天,可是刘健性子温和,李东阳只理国政,而谢迁虽然有时会管一些闲事,却极少与焦芳产生什么直接矛盾,因而焦芳可谓是如鱼得水。 可是料不到,今日却是碰了个钉子。 当家人惊慌失措地将此事禀告给他知道的时候,焦芳顿时心里一沉。 白日当值,也就是焦黄中遭难的时候,内阁里居然一丁点风声都没有,那刘、李、谢三阁老居然都是不露声色,正午的时候,大家一起在茶房吃茶,还是谈笑风生,甚至谢迁笑自己成化年间与他一起喝酒失态的丑事,那都是陈年旧事,说出来并不算揭丑,反而临到老了,拿出来颇为怡情的意味。 好哇,白日你还在跟老夫开玩笑,背地里招呼都不打,一刀子就这么捅过来了。 焦芳面上却还是显得淡定从容:“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呢。”他背着手,进了书房,写了两张条子,吩咐家人道:“一份想办法送去给刘公公,另一份给张部堂,他们知道怎么做的。” 送了条子,焦芳坐在官帽椅上,用手摩挲着案牍,眼眸一张,又吩咐道:“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那儿,能打招呼的,都打好招呼,其他诸部那些平时受了老夫恩惠的,都要跟他们碰个头,兵部和户部就不必了。” 谢迁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兼任的内阁学士,而李东阳则是以户部尚书的名义兼任大学士,这兵部和礼部被他们掌控,可谓是油盐不进,属于刘、谢、李三人的基本盘。 焦芳吩咐了这一切,便仰趟在官帽椅上,慢悠悠地自语道:“老夫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总会有撕破脸皮的时候的,只是万万料不到,却是因为一个编撰的事,也万万想不到会是今天,这样也好,宜早不宜迟。” …………………… 叶春秋没想到王静初到了京师,只怕当他知道的时候,会是匪夷所思吧。 而谢迁的突然出手,确实令他的境况一下子改善了许多,叶春秋次日到了翰林点卯,许多翰林见了他,态度竟改变了许多,此前听说叶春秋可能牵涉到了‘蓝丸案’,不免害怕被牵连,而今也开始有说有笑了。 戴大宾寻到叶春秋,道:“春秋,你来,到文史馆坐坐。” 叶春秋道:“待诏房那儿……” “晚一些去也是无妨,来……”他非要拉着叶春秋,便领着叶春秋到了国史馆,国史馆的占地很大,戴大宾的公房却只是一个小角落,叫了书吏斟茶,叶春秋不禁羡慕地道:“戴年兄竟还有人斟茶递水,比待诏房要好多了,待诏房里都是我们自己亲力亲为的。” 戴大宾怒道:“那咱们换换,你来汇编这些实录和史料还有散籍好了,我去待诏房。” 叶春秋哂然一笑,只好摆手道:“好吧,好吧,只是玩笑。” 戴大宾身子前倾,露出了肃然之色,道:“叶编撰,你有没有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不对劲?” 戴大宾眯着眼道:“你还糊弄我,你真是不老实,原来你后台这样硬,为何不早说……呵,能请动三法司的人,一定很不简单吧。” 叶春秋哂笑道:“你不要胡说……” 戴大宾却是更显出正色:“春秋,你可不能得意,焦黄中那边被拿了,可并不代表你平安无事,人家也不是好惹的,现在闹得这样厉害,我就是来给你出谋划策的,你想想看,有人能拿焦黄中,你牵涉到了蓝丸案,难道就没人来拿你吗?” 叶春秋心里不禁谨慎起来:“多谢戴年兄提醒?” 戴大宾摇头道:“三日之后就是廷议,只怕上头那些人会在廷议里发难,可是这三天,却是至关重要,有的人肯定要置你于死地,你在外头很不安全,嗯……我给你出个主意吧,这三****就在待诏房里当值,哪儿也不要去,夜里也需有人值夜的,你和郑学士请托,就说这三****都在宫中当值,只要郑学士准了,无论外间发生什么事,你人在宫中,就没有人敢来拿你。春秋,你莫要忘了,当初焦公年轻的时候,可是扬言过敢杀人的,他绝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戴大宾说的典故,是焦芳年轻的时候,有人推荐他为翰林学士,可是当时的内阁阁老不肯,还说他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做学士,焦芳就四处扬言,说是有人说他坏话,他若是做不了学士,便非要宰了那说坏话的人不可。 于是吓得那位大学士万安忙是让他做了翰林学士。 第五百一十三章:避风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戴大宾所说的典故,是成化朝的旧事了,当时的成化朝和现在不同,那时候因为后宫乱政,所以庙堂上乱哄哄的,至于大学士万安,也不过被人戏称是‘万岁阁老’‘纸糊阁老’。 所谓万岁阁老,意思其实就是他只知万岁,天子说什么,他便应允什么,从没有自己的主见,这才让焦芳有机可乘。 不过管中窥豹,也可看出焦芳的不择手段。 叶春秋很感激地看了戴大宾一眼:“受教了,我想方设法去和郑侍学说说。” 戴大宾却是一脸沉重地看着叶春秋道:“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叶春秋,这关系的是你的性命,更是与你的族亲息息相关,他们在这上头入手,就是要将你置之死地,教你万劫不复,这些人……倒也真是够狠的,若只是排挤倒也罢了,竟要下这样的死手,呵……这是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啊,即便有人想要保你,你也万不可麻痹大意,无论如何,多想一些门路就多想一些门路。” 叶春秋深深地吸一口气,戴大宾的话,他怎会不明白,虽然他表面上淡然,可是心底深处,却一直都在寻思对策,他很清楚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便意味着什么,叶春秋心里想笑,真想整死我是吗?到时候就看鹿死谁手吧,无论是谁来,我都不怕你们,惹得急了,无非鱼死网破而已。 叶春秋向戴大宾告辞,陛下那儿,无法觐见,叶春秋也不知是皇帝在病中不愿见自己还是其他缘故,既然如此,不妨去太后那儿试试看。 不过得先把当值的事办妥才好。 叶春秋起身,郑侍学等人已经入宫去了,叶春秋只好独身一人经过崇文门抵达了待诏房,这几日都没什么诏书,毕竟天子病重,司礼监那儿也没什么批红,叶春秋便到了郑侍学这儿行过礼之后,道:“郑侍学,下官这几日想在待诏房值夜,不知能否恩准?” 郑侍学愕然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旋即便明白了什么。 外头的风言风语,他怎会不知呢? 只是叶春秋的请求让他有些为难,他不想掺和进这场风暴中去,只是……看着叶春秋一脸诚恳的样子,郑侍学幽幽叹口气,低声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在这儿避避风头,是吗?现在外头剑拔弩张的……哎……老夫若是应允,就不免要为人所忌了。” 叶春秋听罢,抿抿嘴,便晓得了郑侍学的意思了,无奈作揖道:“下官孟浪了。”说罢,便退回自己的案牍去,随手翻阅着公文。 宫中依然一点音讯都没有,这样看来,陛下的病情是日益加重了,这令叶春秋的心里不禁生出隐忧,这样病下去,还真有可能生命垂危,可怎生是好? 他索性不再想着这些杂念,一切顺天应命吧,既然这几日不能留在待诏房,真若遇到什么危险,自己也绝不是好惹的,逼得急了,叶春秋绝不会客气。 他照旧翻阅着公文,细心地去琢磨着里头每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这些话的背后都有很深的含义,读书人嘛,说话都是绕弯的,若不是有心人,是很难从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里找出他们的意图,这种东西,俗称是官话套话,叶春秋一开始看的时候,还觉得生涩难懂,云里雾里,可是习以为常,就开始得心应手了。 看了一上午的公文和待拟的诏书,叶春秋起身,和众翰林一道去茶房里吃茶点,那郑侍学走到他身边,道:“春秋,你随老夫出去走走。” 叶春秋不明就里,却是应了,随着郑侍学出了待诏房,待诏房外,能允许翰林们私自走动的空间有限,这里毕竟是宫中,所以郑侍学和叶春秋也只能在待诏房方圆百米的地方,一起遥看着那远处巍峨的宫殿,这里的每一栋建筑,无论是起眼都不起眼,都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存在,这里无疑是天下的中枢,天下的一切都与这里息息相关。 郑侍学叹口气,道:“老夫老了,你看,别人都是乘风破浪,可是老夫到了今日,却还只是个侍学,虽说……老夫是在翰林待诏,可是这样的年纪,再想有什么作为,可就难咯。” 他说着,羡慕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有时候真羡慕叶编撰,小小年纪,连中三元,状元出身,噢,你才十五岁吧,十五岁就已是翰林编撰了,这样的年纪进了这待诏房,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呢。” 叶春秋不知他想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郑侍学过谦。” 郑侍学摇摇头道:“这不是过誉,这是实话,你有大好的前途。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嗯……前途虽在你脚下,可是每一步却都要如履薄冰,提掖后进……呵……这些话,许多人只是说说罢了,这世上会有几个好心人,会提掖后进?自己的亲族还安插不过来呢。” 他显得很是世故的样子,接着道:“你平时在待诏房里,还算勤勉,对老夫也是恭谨,没有因为你的特别出身而倨傲无礼,恃宠而不骄,这很难得。外间的事,老夫都明白,嗯……你想在待诏房值守?老夫若是应允了,就可能难免要得罪人,也罢,权当是你拉抬你一把吧,这件事,老夫应允了,这三日,你日夜在此当值,不必出宫,轮班值夜的翰林,老夫去和他们说,就这样吧,老夫不愿去管那些风风雨雨的事,只求安安生生地混点资历致仕,颐养天年,今日之事,老夫也不知是对是错,只知道若是不应允你,不免良心不安稳,你回去办公吧,老夫能帮的也只是这些,好自为之吧。” 呼……叶春秋心里松了口气,便感激地朝他作揖:“谢大人。” 叶春秋是第一次在宫中值夜,所以傍晚时分的时候,众人纷纷下了值,留在这里的,除了几个书吏便是叶春秋了,其实夜里没什么事,只是防止有紧急情况发生而已,这待诏房附近有个小卧室,就是给值夜的翰林小憩的,一般无事,睡到次日天光也可以。 第五百一十四章:托孤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皇宫乃是最安全的所在,一般人不敢在这里做什么手脚,所以叶春秋看了一会儿公文,嘱咐了书吏几句,便去隔间歇息。 次日清早,叶春秋请了通政司的人让他们去仁寿宫代为禀奏,他和通政司的人已经熟稔了,很快就有了回报,是仁寿宫的小橙子亲自来的,笑意迎人地对叶春秋道:“娘娘正要见叶编撰,不料叶春秋恰好请见了,请叶编撰前去见驾吧。”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他心知这一次请见张太后至关重要,若是张太后听信了外间的流言蜚语,而对自己有所不满,那么自己就会处于更被动的位置,可若是能去除张太后的疑心,则事情就会好办了许多。 等到了仁寿宫的时候,张太后正在召问尚食监的宦官,询问朱厚照的病情,张太后显得比前些日子憔悴了一些,她凝眉道:“陛下到底所患何症,你们总是说只是小小的寒症,可是何以至今不见好?” 尚食监下头掌管着药局,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它是管理御医的机构。 这宦官见叶春秋进来,一时也是难以回答:“这个……奴婢已经召御医们在查了。” 张太后很是失望,而这时叶春秋上前行礼:“臣叶春秋见过娘娘。” 张太后抬眸看了他一眼,道:“叶卿家,你来的好,陛下现在病重,哎,哀家这个做母亲的,而今是心急如焚,你上次那不育药就有效得很,可有什么救治之法吗?” 听了张太后的话,叶春秋松了口气,张太后似乎没有把朱厚照的病和自己的药联系在一起,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寿宁侯也吃了,并没有出什么问题,何况陛下此前差点被豹子所伤,正是叶春秋所救,这事儿张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当时陛下受了不少惊吓也未可知。 叶春秋道:“臣想见一见陛下。” 张太后凝了凝眉,才道:“怎么,你见不着?那该去看一看,看过之后再来回报。” 有了张太后的恩准,叶春秋倒是松了口气,叶春秋被人领着到了暖阁,等走进去,便见里头已有不少人,叶春秋心无旁骛,上前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朱厚照捂着被子在榻上,听到动静,便侧目看过来,道:“是叶爱卿,你……”他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整个人仿佛因为这个喷嚏而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气若游丝地道:“朕病了,哎,为何总是不见你来见驾?” 叶春秋本想说臣本来想来见驾的,奈何……他谨慎地看了左右一眼,见几个宦官各自站在一侧,叶春秋便微笑道:“臣现在来了。” 朱厚照嘴角泛白道:“朕这几日都是浑浑噩噩的,总感觉朕快要不行了,浑身一点气力都没有,御医们总说要发汗,可是至今却总是发不了汗,朕只觉得冷得厉害,他们说朕若是再这样下去,可就真要完了。” 叶春秋上前道:“容请陛下许臣探视一二。” 朱厚照点点头,叶春秋便上前握住朱厚照的脉搏,大致检视一二,叶春秋方才将朱厚照的手放下。 光脑之中大抵记录了许多脉象的知识,朱厚照所染的确实是寒症,只是朱厚照此前的体质本就虚弱,现在一经发作,便不可收拾了。 这种情况,放在后世倒不是不可以救,不过叶春秋却知道,现在想要调配现代医院的药水,只怕迟了,上次调配小蓝丸,可是花费了许多时间去准备和炼制,先是寻找配方,然后是各种化合物的提炼方法,有时因为时代局限,所以不得不寻找其他化合物来取代,经过了许多的尝试,足足花费了半月多的功夫,方才配出药来,这……已经是叶春秋的极限速度了,而现在叶春秋已经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时间,因为朱厚照的病情显然在恶化,何况现在的处境,叶春秋也不可能安心炼药。 叶春秋只好道:“陛下,确实是寒症,陛下理应好好调养身体,臣略懂一些金石之术,能否为陛下写一剂方子。” 叶春秋没有提自己被人栽赃的事,反正有人说自己的药有问题,索性自己破罐子破摔好了。 朱厚照竟对叶春秋的药方更有期待:“好,你去写,朕就用你的药,刘伴伴、谷伴伴,你们都听清楚了,让尚膳监就用叶春秋的方子煎药。” 叶春秋在光脑中搜寻了一些后世总结出来较为实用的寒症药方,等有人拿了文房四宝来,便提笔写了一个方子让人收了,接着又陪在朱厚照的塌下,朱厚照先是咳嗽一阵,才道:“哎……朕总觉得……朕活不长,朕还有许多遗憾的事……叶爱卿,朕实说了吧,朕很器重你。” 叶春秋有些愕然,若不是朱厚照病得很严重,他想必会以为这是朱厚照捉弄自己,这个天子……说话实在太不靠谱了。 朱厚照气喘吁吁地道:“朕是真将你当自己的师弟一样看待的,朕……朕是王师傅的高徒,你是他的得意门生……” 他自诩自己是恩师的高徒,叶春秋虽然在这沉重气氛之下,却是不禁想,恩师若是知道朱厚照自诩是他‘高’徒,会不会寻一根绳子吊死自己算了。 朱厚照叹口气,继续道:“朕……朕总觉得朕和别人不一样,哈……许多人肯定认为朕是昏聩之主,可是师弟……咳咳……师弟应当知道朕,朕的才能不在这千头万绪的政务上头,朕想要……要做的是大事……可惜……可惜啊……师弟,你知道最遗憾的是什么吗?朕最遗憾的是,若是朕驾崩了,身边有可以托孤的臣子……”说到托孤的臣子的时候,朱厚照殷殷切切地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的心里吓了一跳,他心里苦笑,陛下若是死了,只怕我叶春秋的灭顶之灾也来了,何况…… 自己小小翰林编撰,何德何能,有资格托孤? 朱厚照接着道:“可朕竟连皇子都没有,哎……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实在是对不起先帝,对不起祖宗啊……” 第五百一十五章:致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的眼眸无神,摇摇头,显得黯然,徐徐道:“师弟,你来陪朕坐坐吧,朕在病榻上已很多天了,一个说话的人都不曾有,他们……只晓得唯唯诺诺,来,和朕说说你的水晶。” 叶春秋不由心里苦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念着你的水晶? 叶春秋进宫来觐见,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希望打探宫中的口风。 可是现在见朱厚照躺在病榻前,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叶春秋的心软了下来,便也索性坐下,道:“国库中的银子,每年不过区区两百万,臣知道陛下心里有许多宏图大略,可是这世上没有钱粮是万万不成的,陛下,这个世上的人都很现实,当有人三餐不继的时候,谁会惺惺念念地想着报效国家呢?所以陛下要施展抱负,首先考虑的不是练兵,也不是纸上谈兵,而是聚财……” 朱厚照恍然大悟的样子,那眼眸中终于了有一点不一样的神采,道:“你说的对,你继续说。” 叶春秋道:“可是要挣钱,何其不意,朝廷这么多年,是不是也放出了很多征盐税、矿税的镇守?可是效果如何呢?陛下,在江南,若是一个豪族,家中藏有的银钱足足十数万两多,问题的关键,其实不在于天下没有银子,而在于天下有银子,却和陛下无关。” 朱厚照一脸郁闷,有点想要气得吐血的冲动:“杀了他们全家,自然……咳咳……” 这又给叶春秋敲响了警钟,卧槽,伴君如伴虎啊。 不过……跟这种小逗比扯淡,其实挺有意思的,竟让叶春秋心情好了一些。 “陛下,若是如此,这就无异于是杀鸡取暖,想要银子,其实可以用更聪明的办法,不但要使人心甘情愿,而且还能使许多人多了一条生业,陛下,这天下的人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会因为有一个儿子家里钱多一些,就杀他全家吗?” 朱厚照咳嗽老半天,似是有点顿悟,轻轻点头道::“好……好吧,你继续说……” 叶春秋便开始娓娓动听地说起来,说的都是自己的专营手段,宫中授权给一个商家,给它提供足够的保护,这个商家就等于成了后世满清的皇商,而皇商呢因为得到了特许,便涉足各种生意,赚许多银子,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确实很挣钱,满清的皇商,大多都是富可敌国之辈,显然……叶春秋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他想要的是将自己光脑中的知识得以实践出来,有太多太多想法和创意,叶春秋需要有一个平台才能展现,若你只懂得造玻璃,懂得炼出更好的钢铁,懂得制造化肥,可是没有平台就是然并卵,除非是自己想作死。 而这样做的目的有三,其一叶春秋得利,其二宫中得利,其三可以改变更多的人,新的事物出现,尤其是生产力发生变化,对于这个时代的大明百姓来说,绝对不是坏事。 朱厚照听得很认真,最后不禁苦笑道:“朕真想一直听爱卿说,将来跟着爱卿一起干这一票大的,可是……咳咳……” 叶春秋同情地看了小皇帝一眼,他发现自己跟这个小皇帝之间竟是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友谊,叶春秋道:“陛下现在理应珍重身体,按时服药,好好休养,其他的事情,待陛下身体好了,可徐徐进行。” 叶春秋见天色不早了,安慰了朱厚照几句,便告退出去。 接着又抵达仁寿宫,张太后已在这里等了,叶春秋行礼道:“娘娘,陛下的病情确实严重,不过陛下只是寒症,而今一病不起,多半是平时身子虚弱……” 张太后幽幽叹着气道:“哀家担心得很哪,难道就真没有办法吗?” 见叶春秋不做声,张太后的脸上满是失望,道:“哀家已经失去了先帝,再不能失去儿子了,否则……真不知该怎么活,叶爱卿,你退下吧,哀家想静一静。” 叶春秋只好告退,等从仁寿宫出来,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来意,心里苦笑,本来自己是想得到太后的支持,又或者得到天子的支持,若是在蓝丸案里,他们能够一锤定音,这件事就好办多了,可是叶春秋竟发现,这些话,自己有些说不出口,一个是可能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是病危的天子,难道这个时候,自己哭着在他们面前求告吗? 哎……还是不让他们烦心了,我的事,我自己来处理吧。 不过……那些人真想抄我的家灭我的族吗? 想到了一些可恶的人,叶春秋的眼眸里露出凶光……那就放马来吧。 每月一次的廷议就要到了,以现在的风向来看,理应真正摊牌是在那几日,现在有人拿住了焦黄中,只怕焦芳那儿已经开始顾此失彼了,不过也是未必,这个人历来狡猾,绝不是轻易就范的人。 所以叶春秋对于三日后的廷议,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只是他已久经风浪,再也不是河西的那个乡下小子了,该吃吃,该睡睡,等到次日同僚们来上值,他也精神奕奕地坐在自己的案牍后。 天子的病情……也从内宫深处透出了一些端倪,御医们已经尝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想要让天子发汗,方才能祛除体内的虚寒,或许是朱厚照平时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上那一日没有节制和落水的影响,这病发作起来,整个人便彻底地虚了下去。 这样下去,可能要致命的。 叶春秋心里想着,为这小皇帝担忧,倒不完全是因为他的病情与自己息息相关,叶春秋总是觉得,这天子虽是‘昏聩’了一些,可是人不算坏,为人也挺爽直的。 还有一件事,至今让叶春秋觉得有些奇怪,谢迁和自己至多也只是欣赏罢了,就算因为王华,二人的关系也还没到谢迁亲自出面袒护自己的地步,可是现在看来,似乎谢迁这一次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意味,直接将焦黄中往死里去整,这几乎是和焦芳撕破了脸皮。 可是为何刘健和李东阳没有动静呢?按理来说,内阁首辅大学士的刘健,难道不该做个和事佬吗? 第五百一十六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到了第三日,眼看着廷议就要开始,却有通政司的人来,道:“叶编撰,谢公请你去内阁一趟。” 听到谢迁唤自己,叶春秋不敢怠慢,忙是到了内阁,内阁里依旧平静,叶春秋迎面撞到李东阳,李东阳捋须深看叶春秋一眼,脸上带着淡笑,打了个招呼:“噢,是春秋啊。” 叶春秋忙道:“见过李公。” “嗯。”李东阳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与他错身而过。 等叶春秋到了谢迁的公房,听说叶春秋来了,谢迁在里头道:“进来吧。” 叶春秋徐步进去,朝谢迁行了个礼,谢迁抬眸看了叶春秋一眼:“你倒是躲得好,留在待诏房……这是谁授意你的?这出主意的人,还真不是东西。” 呃…… 叶春秋无语,他当然不能把戴大宾招供出来。 谁知谢迁方才那句话只是玩笑罢了,他笑吟吟地道:“这样也好,你留在宫中是最好的办法,嗯,你坐下说话。”他深深地看着叶春秋,道:“春秋,明日就是廷议,你做好准备吧,老夫已经竭尽全力,可是对方会使出什么手段,却难以预料,总要小心为好,噢,老夫叫你来,不是和你闲谈这些东西,嗯,这里有一封书信是转交你的,你看过之后,立即好生办你的公,休要在这内阁里晃荡。” 叶春秋忙是接过书信,信笺之中的清雅小字映入眼帘,叶春秋顿时愕然,竟是王静初。 静初居然来了北京……为何此前没有书信来提及这件事…… 那些之前在心里的疑惑,一下子就明白了,王家在背后发力了。 叶春秋忍不住抬头看看谢迁,谢迁则是装模作样地坐在案牍后看着一份奏疏。 叶春秋再次低头看着手上的信,信笺中的字迹透着对自己的关心,最后却只一行小字:“朝中有人欲置君于死地,盼君置之死地而后生,明日廷议,望君珍重。” 叶春秋的心情很是复杂,将信笺小心收着,他有些遗憾,自己不该待在宫中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外头,若能见王静初一面多好。 谢迁见叶春秋看完了信,便奇怪地看着叶春秋道:“你倒是负心薄情郎啊,这信里必定有不少恩爱缠绵的词句吧,怎么不见你落两滴泪?你一个少年郎,老成持重得过份了。” 叶春秋苦笑道:“谢公,信中没有恩爱缠绵的词句。” 谢迁瞪大了眼睛道:“呀,还有这样的事?这真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莫非还玩相敬如宾那一套把戏?”说着便摇头:“相敬如宾那是骗人的,有爱方才有怨,有怨方才要打要骂,现在的少年人,真是越发看不懂了,明明要至死不渝,却又一本正经,王公不会教女儿,老夫的女儿就不是如此……”说着朝叶春秋瞪眼道:“休要打老夫的主意,王公稀罕你这个女婿,老夫却不稀罕……” 这话说的…… 见叶春秋一脸郁闷,谢迁语气缓和下来:“去吧,好生做你的事。” 叶春秋便作揖要走。 正在这时,谢迁又叫住他:“且慢。” 叶春秋回眸,便见谢迁深深地看着他道:“明日廷议,小心一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叶春秋点头应下,从谢迁的公房里出来,却见一个书吏在外头晃荡,见了叶春秋,抬腿要走,叶春秋微微一笑,叫住他:“噢,张书吏你好。”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这个张书吏,叶春秋已经见过了。 张书吏便干笑,回身道:“呀,竟是叶编撰,叶编撰倒是有闲,可是谢公相召吗?” 叶春秋朝他点点头道:“嗯,有一些事,告辞。” 他转身就走,那张书吏见他离去,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进焦芳的公房里。 谢迁依旧笑吟吟地坐在自己公房里看着自己的奏疏,外间的事,清晰入耳,他显得有些倦了,将奏疏放下,便到一边的茶房里去喝茶,恰好李东阳也在,与李东阳寒暄了几句,等他回到公房,又见张书吏在这儿转悠,谢迁和颜悦色地道:“张书吏啊,来,正好有一封奏疏烦你送去通政司。” 张书吏忙是笑呵呵地道:“是。” 接着谢迁又回到了公房,随手拿起一份奏疏要交给张书吏,张书吏正准备要接,谢迁却是笑了笑,将奏疏突然丢在了地上,狠狠地用脚一踩。 一份奏疏,就这么被踩了个稀巴烂,张书吏大吃一惊,却见谢迁冷冷一笑,厉声道:“张书吏,老夫交代你转送奏疏,你竟将其损毁,是何居心?你知不知道损毁奏疏是什么罪?” “我……我……”张书吏前一刻还显得错愕,此时却是满面惊恐。 谢迁阴沉地看着他,道:“明日起,这内阁你不必来了,你年纪大了,这内阁如此机要之地,可容不得你犯错。” “来人!”谢迁朗声道。 内阁外头有几个亲军听到动静,忙是进来,便见谢迁已坐在了官帽椅上,端起了案牍上的茶盏,口里道:“将此人带出去,缴了他出入宫禁的勘合,不准再放进来。” 说罢,他呷了口茶,张书吏已被人拖了出去,在外头喊:“焦公……焦公……” 可惜焦芳那儿并没有什么动静。 谢迁将茶盏放下,脸色铁青,他抬了眸,门前的帘子恰好吹起,可以从缝隙中看到对面的公房,谢迁的目光显得有些深邃,他旋即一笑,悠然地坐在椅上:“请周司吏来。” 司吏是内阁书吏们的官长,过不多时,那周司吏便吓得脸色青白地来了,张书吏突然被人拖了出去,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谢公动了怒,一进来,正要行礼,就听谢迁厉声道:“这内阁中的书吏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一个个人浮于事,不知所谓,连传递奏疏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风纪松弛如此,这是当内阁是等闲衙门吗?” “是,是,是学生的错,是学生没有管束好下头的人,是……” 第五百一十七章:一丘之貉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周司吏的话还没说完,谢迁便打断他道:“不是你的错,只是平时大家都怠慢了,从今儿起,裁撤一批昏聩的老吏吧,这件事你来办,但凡是人浮于事,不够灵醒的,都打发出去,内阁不要庸才,拟定了名册之后,报之刘公,再发一份到老夫这儿来。”说着,他便提了笔,专心地拿着一本奏疏开始拟票。 “是,是,学生这就着手去办。” 周司吏不由咋舌,只觉得冷汗浃背。 内阁里的事,但凡有什么动静,基本都能闹得人尽皆知,焦芳对此不以为意,依然从容淡然地坐在公房里,似乎对张书吏的裁撤不以为意,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奏疏,他拿起一份奏疏,微微皱眉,便起身到了刘健的公房,在外头:“刘公可在?” 里头的刘健传出声音:“焦学士有何事?” 焦芳便掀开帘子进去,只见刘健正在慢悠悠地喝着茶,他微笑道:“这儿有份奏疏,是关乎于山海关的边军闹饷的事,说是朝廷已经半年没有足额发饷了。” 刘健只是接过奏疏,看了一眼,而后淡淡地道:“闹的显然不是兵,而是官,这种事,先治几个武官,其余的兵士,好生安抚即可。” 焦芳便道:“那么,老夫就按刘公说的票拟?” 刘健颌首点头。 接着焦芳便笑呵呵地道;“刘公,陛下的病……” 刘健不以为意的样子:“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不久就会恢复如初。” 焦芳忙道:“是啊,就是如此,只不过……” 刘健算是明白的,这焦芳显然是来试探的。 刘健笑了,捋着须,却是慢悠悠地道:“焦公啊,令子以下犯上,闹得都察院那儿群情汹汹,刑部和大理寺也都看不下去了,都说非要以儆效尤不可,你也知道,我们位列中枢,说是宰辅也不为过,内阁诸公的品性,老夫是信得过的,可是因为平时忙于公务,而疏忽了对子子弟的管教,最后闹得沸沸扬扬,这可不是好事啊,往大里说,若是子弟跋扈不法,市井之中的无知百姓会怎样看呢?若如此,将来内阁还如何服众?这件事,焦公怎么看呢?” 说罢,刘健似笑非笑地看着焦芳。 焦芳心里顿时暴怒,他陡然明白,刘健已经参与了谢迁的反击,他原本以为,这个老成持重的首辅大学士会选择恪守中立,至多,也就微微地偏向谢迁一些罢了,现在看来,分明是一丘之貉。 不过焦芳的脸上依然保持笑容,很是谦虚地道:“哎呀……犬子无状,说来也是令我遗恨,既然我教子无方,那么就请刘公来管教吧,犬子就托付给刘公了。” 他这态度,则是告诉刘健,我儿子是死是活,我不管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是你敢杀吗? 接着焦芳又道:“只是老夫最忧心的,反而是陛下为奸人蒙蔽之事,一个小小翰林,竟敢随意制药,行这方士之术,不但有碍观瞻,更是误国误民,这件事,明日我会提请廷议讨论议罪,此事事关重大,可不容半分马虎。” 刘健眼帘放下,一副对此事漠不关心的样子,淡淡地道:“哦,好吧,明日廷议再说。” 既然知道了刘健的立场,焦芳便没有再说什么,朝刘健拱可拱手,便告辞而去。 ……………………………… 叶春秋当夜在待诏房住下,等到卯时未到,便自觉地起来,这几日在宫中没有练剑,使他总是感觉有些不适。 只是……今日就是每月一次的廷议了。 所谓廷议,就是后世耳熟能详的朝会,按照规矩,是京师之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需参加的一场大议,而至于其他御史、学官或者是翰林,已经六科的给事中,则完全无论品级,都必须参与。 也就是说,今儿在保和殿,几乎所有的文武百官都会到达,弘治年间的事,这样的廷议会每月三次,弘治天子是个很勤勉的皇帝,巴不得任何时候都能与大臣们商议国政,愿意倾听所有人的想法,只是正德天子登基之后,又恢复了旧制,将每月三次改为了每月一次。就这……还经常的不肯参加,不过无论天子参加不参加,这种议事依旧如期进行,一般情况,都是由内阁学士主持,然后文武百官各抒己见,若是一些小事,则由内阁学士当场决断,若是一些难以决断的大事,则命人写下廷议的记录,上呈宫中,由天子裁决。 这数日来,自焦黄中栽了跟头后,朝野内外显得出奇的平静,叶春秋并不相信这种平静还能维持下去,若是不出意外,今天就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了。 他打起精神,因为是在宫中值守,所以现在宫门未开,还有许多时间准备。 接下来会如何呢? 叶春秋也难以预料,若是自己获罪,那就是必死之罪,还要祸及家人。 这是一场生死之斗,不由得他掉以轻心。 阴霾的天气之下,天空下起了霏霏的细雨,叶春秋孑身一人到了廊下,透过昏暗的灯笼光线,拿出怀中的信笺观看,雨水如丝线一般,带着些许的清凉,而这娟秀的文字,却是足以暖和叶春秋的心。 愿君珍重。 叶春秋抬眸,看着阴霾中难以分辨的模糊景物,心里不由有些触动。 当然要珍重,正因为我还要娶你,还要与你长长久久的度过此生,所以才更加珍重自己不可。 檐下滴滴答答的积水顺着琉璃瓦啪啪落下,在待诏房前形成了小水洼,这儿只是宫中最偏僻的角落,连地砖都已经年久失修了,踩在脚下,那不牢靠的砖石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叶春秋走入雨幕,宫中不许撑伞,不许乘轿,所以叶春秋只能冒雨而行。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使他面上湿漉漉一面,洁净的麒麟服此时也被雨水浸湿,湿漉漉的显得有些狼狈,可是叶春秋依然抬头挺胸,朝着钟鼓响起的方向而去。 第五百一十八章:期待已久的廷议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此时,在谢家,谢迁的轿子早已备好了,一大清早,这位朝中重臣便已钻入轿子,动身前往宫中。 每到这个时候,谢家总是灯火通明,只是后宅里,依旧是黑暗一片。 后宅深处的阁楼,乌黑的阁楼里猛地燃起了一盏小灯,等窗户一推,淅沥沥的雨水便敲打而来,在这小窗边上,却是一张精致的脸,脸上的俏容带着与这天气一样的愁绪,她双目如星辰一般,借着幽光,远眺着谢家门前灯笼发出的淡红光晕,一伙早起的奴仆拥簇着轿子,徐徐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去。 王静初扶着窗沿,收回目光。 脑海里有个人影挥之不去,她便坐下,有女婢给她添了一碗莲子羹来,道:“小姐,你已一宿未睡了,赶紧歇一歇吧,叶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王静初抿嘴嫣然一笑,只是这笑容却掩饰不住她眼底深处的忧心,她启开朱唇道:“嗯,你早些去歇了吧,我……在此等一等。”、 她蜷腿坐着,缳首吃着莲子羹,细嚼慢咽,眼帘低垂,眸子似是望着碗中的银羹,听着外头雨水的沙沙声,一时失神。 ………… 天气渐渐放晴,天空翻出鱼肚白,一匹快马宛如刺破了雨后清晨的宁静。 哒哒…… 马儿在一处小院前停下,这是内城一处偏僻的院子,显得很是简陋,甚至可以用破败来形容。 骑马的人翻身下了马,将绳子系在柴门前的木桩上,他一身鱼服,身材魁梧,头顶着软绵绵的范阳帽,在他伸手推门的时候,帽檐微微抬起,露出一张粗犷的脸,不是锦衣卫百户钱谦,是谁? 钱谦推门而入,口里大叫着道:“老邓,老邓,他娘的,你还在磨蹭什么,火烧屁股了,你还去不去廷议?真真见鬼了,今儿该你出场了,你怎的这样磨磨蹭蹭,春秋可全靠你了啊。” 邓健已戴了乌纱帽,穿上了官服,一身光鲜,此时正蹲在檐下就着米粥窸窸窣窣地吃着窝头,他抬眼看了钱谦一眼,咕哝道:“稍等,我还未填饱肚子,不急,午门没这么快开的,你急什么?” 钱谦气得跺脚:“怎么不急,你难道没听到消息吗?春秋要遭罪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是给人……” 邓健却是摇头晃脑地道:“哎,所以说你是粗人……你懂个什么,朝廷虽然出了害群之马,不是还有忠良吗?有忠良在朝,怕个什么?” 钱谦怒气冲冲地道:“若是有忠良,这世道怎会如此?你看看,你天天说忠良、忠良,可是我看到百姓不是照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邓健怒了,放下窝头,气冲冲地道:“哪……哪有这样严重,当今天子虽然不甚圣明,可也是爱护百姓的,罢罢罢,等我吃完这个窝头再和你讲道理。” 好不容易地拉着邓健出了门,钱谦让他骑马,自己在前头牵着,钱谦再三嘱咐:“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春秋和咱们都是一路南来的吧,总要相互照应着,噢,前些日子,广济寺的大和尚跟我说,说我撞贵人呢,这贵人是文曲星,我仔细琢磨过了,这做官哪,不但要靠使钱,还要靠运,这运势是最重要的……” “什么?你还使钱……你使钱给谁了?”骑在马上觉得肚子还是有些空空的邓健揉揉肚子,眼睛眯起来,御史的本能,让他察觉出了什么。 一下子警觉过来的钱谦忙是三缄其口,不再说话了。 ………… 午门已开,百官鱼贯而入。 雨后放晴,地上却依旧是湿润润的,脚下的官靴已经湿了,城楼上的钟鼓声,为首的刘健脸色沉重,领着百官至保和殿。 所有人分班站定,大殿中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叶春秋站在了人群之中,显得很不起眼,可是依然有许多人偷偷朝自己看来。 他显得内心很平静,只是目光却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朱学士身上。 焦黄中今日没来,依然还被拘押在礼部里。 可是当朱学士入殿的时候,叶春秋就一直注意到了他,叶春秋是真的将这个人厌恶到了骨子里,不过此时他不露声色,只将这股杀心潜藏在心底。 朱德海似乎察觉到了一股恶意的目光,便回头看一眼,见到了叶春秋,微微笑了,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这时,刘瑾徐徐入殿,手提着拂尘,朗声道:“陛下有疾,今儿的廷议,请诸公自行议政。来人,给几位年高德重的老臣赐坐。” 这都是老规矩,所谓年高德重,并不是当真让年纪老迈的人坐着,能坐在这里的人不多,只有几个阁老,还有各部的尚书。 于是有小宦官搬了锦墩来,阁臣和诸部堂曲径分明的坐下,又有宦官给每人斟了一盏茶来,作为首辅大学士的刘健接过茶盏,并不去喝,只是悠悠然地闲坐。 在他的下首,则是李东阳,李东阳低头揭开茶盖吹着茶中的茶沫,似乎对眼前的事事不关己。 而再下首,正是谢迁,谢迁瞪着眼,看着对面的焦芳人等,不露声色。 其余坐在一边的还有赵旉等尚书,他们各自表情不一,却都好像商量好了的,表现出了异常的从容。 与他们相对的,则是焦芳、张彩人等,刘瑾也笑呵呵地站在了焦芳的一边。 焦芳对于谢迁投来的目光不以为意,显得风淡云轻,似乎对于自己儿子的死活,根本没有任何的关心。 张彩脸上带着笑,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殿下的群臣,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刘瑾僵着脸,一双眸子来回打量和转悠,只是他嘴角浮出来的森森笑意,却令人不禁生寒。 没有人说话,大殿中落针可闻,这些平时理应站出来主持廷议的诸公们,现在竟一个个三缄其口。 只是每一个人都露出好整以暇的样子,一个个浑不在意的模样。 不过……这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有人徐徐出班,到了殿中,道:“下官有事要奏。” 第五百一十九章:私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出班的这人面生,是个年轻御史,他凛然正色道:“下官听闻都察院御史焦黄中胆大包天,以下犯上,此事可是有的吗?一个小小御史,居然想要痛殴上官,要痛打佥都御史,真是骇人听闻之事,下官知道他既敢这样做,必定有所依仗,可是纲常伦理,却由不得别人不说,天下人悠悠之口,怎么禁得住?下官恳请罢黜焦黄中,以正视听。” 他侃侃而谈的时候,刘健开始低头喝茶,眼睛看都没有看这御史一眼,一口茶饮尽,似乎还沉浸在茶水之中,眼眸阖起来,回味着口齿中的茶香。 李东阳淡然从容的样子,不过依然是恭谨地欠身坐着,似乎是在洗耳恭听,只是眼睛却落在地上的铜砖上,似乎这铜砖有什么有趣之处。 谢迁呵呵一笑,目光如刀,朝焦芳的面上划过。 至于赵旉等人,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焦芳依旧面带微笑,这个时候,似乎他与张彩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什么,可又不像商议什么大事,张彩甚至噗嗤一声,不禁失笑起来。 这御史话音落下,又有人出来道:“下官也有事要奏……” 此时最紧张的,莫过于专门负责记录此次廷议的翰林官,他下笔飞快,觉得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这人正色道:“下官要弹劾的是叶春秋……” 张彩在那儿轻轻地给焦芳咬着耳朵,刘瑾则是一脸困顿的样子打着哈欠,手上的拂尘软绵绵地搭在手上,摇摇欲坠。 “下官要弹劾焦黄中……”这时候,佥都御史邓健气冲冲地出来。 焦芳似乎已经和张彩说笑完了,便舒服地坐在锦墩上,面上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此人不但以下犯上,更是无耻之极,下官听人说,他在河南院试,就有过舞弊的传闻,下官虽是捕风捉影,可是他出身名门……此事还是彻查清楚为好。他自为官之后,行止轻浮,仗着有个身居高位的爹,跋扈京师,恶贯满盈……” 焦芳的眼睛别有深意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刘健。 刘健却在这时朝一个宦官招了招手,将空空如也的茶盏交在他的手里,那宦官会意,忙是换茶去了。 焦芳笑吟吟地收回了目光,焦黄中还牵涉到了科举弊案……凡是和科举弊案沾边的事,都是非同小可,虽然御史可以捕风捉影,可是自佥都御史口中说出来,朝廷是想不办也不成了。 焦芳却依旧是没事人的模样,端起了茶盏,轻呷了口茶,然后抿抿嘴。 整个保和殿已像炸开锅了一样,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从来未有过大臣们在这保和殿上相互攻讦的事。 “叶春秋毒杀天子,罪无可恕……”又有人站了出来,义愤填膺道:“天子就在病中,至今性命垂危,何也?”此人厉声道:“正是因为这叶春秋炼的药有问题,可是为何查办此事屡有阻碍,到底是谁在袒护这叶春秋,今儿不说清楚,我便撞死这里。” 说话的是吏科给事中。 别看给事中官小,权利却是很大,直接对天子负责,相当于是部堂里的监军,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大有一副随时要拼命的架势。 “胡说!”邓健怒气冲冲地道:“那叶春秋的药,在进呈宫中之前就已经验过,为何别人无事,天子就有事?” “我可以作证!”正说着,有人站了出来。 是朱德海…… 朱德海出来的时候,终于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连刘健、谢迁都不由朝他看了一眼,而焦芳依旧是不露声色的样子,面带微笑。 朱德海道:“这件事,我已查清楚了,确实是叶春秋所为无疑。” 那大理寺少卿赵旉突然冷笑道:“何以见得?” 朱德海正色道:“因为他私通教匪……” 私通教匪…… “谁是教匪?”赵旉是大理寺少卿,深谙刑名,知道这个指控非同小可:“叶春秋分明诛杀了教匪,立了大功,你怎可如此颠倒黑白?” 朱德海肃然道:“这是教匪的苦肉计,实则却是借此取信朝廷,据我所知,教匪的头目就在京中,还欺瞒了朝廷,被敕为真人,她与叶春秋关系匪浅,叶春秋炼药时,曾多次留宿在她那里,叶春秋,你出来,你说是不是?” 在人群之中的叶春秋,一直冷眼旁观。 谢迁的计策显然很简单,焦芳攻讦叶春秋,而谢迁就全力将焦黄中往死里整,逼迫焦芳围魏救赵,如此方能占据主动权。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焦芳依旧死拽着自己不撒手,颇有一副宁愿让焦黄中和自己同归于尽的意思。 这人太沉得住气了。 这些庙堂上的人物们,有点儿像是在玩干瞪眼的游戏,表面上每一个人都是波澜不惊,而实则却是暗潮汹涌。 现在……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叶春秋淡然而出,朝着众人行了礼,才向朱德海作揖,道:“下官叶春秋见过朱学士。” 朱德海冷笑道:“叶春秋,你现在可知罪吗?” 叶春秋平静地道:“下官何罪之有?” 朱德海冷冷地道:“你勾结白莲教教匪,难道还想抵赖吗?” 叶春秋奇怪地看着他问道:“哦?勾结白莲教教匪?朱学士,你这话,未免也太可笑了吧,下官诛杀教匪有功,人所共知,怎么到了朱学士口里,就变了样子呢?” 许多人纷纷跳出来,厉声道:“朱德海,你好大的胆子,如此污蔑……” “这是侮辱大臣,其罪当诛……” 刘健这时候眉头却是皱起来,他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妙。 便是谢迁也不由狠狠地朝焦芳看去,万万想不到,焦芳这些人会从教匪这一方面入手,明明不可能的事……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焦芳依然镇定自若,却是不禁与刘瑾对视一眼,二人相视而笑。 朱德海显得得意洋洋,面对叶春秋的责问,却是道:“我有证据。” 证据…… 叶春秋看着他:“敢问有何凭据?” 第五百二十章:怒不可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德海冷冷地看着叶春秋,一副完全没有将叶春秋放在眼里的样子,道:“那教匪湘莲,已为我们拿了。” 什么…… 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竟拿了朝廷册封的真人,他一个翰林学士,是谁给他这样大的胆子。 几乎可以想象,一个女子被这些人拿了,会是什么下场。 叶春秋眼眸一沉,目中掠过了凶光,其实他依旧是低估了这些人底线,他曾在脑海里无数次模拟过对方的套路,原本以为,这些人会对自己下手,甚至可能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他想过太多太多可能,可是唯独没有想到他们的目标是湘莲。 叶春秋将拳头攥起,压抑着内心的怒火,一字一句地问:“然后呢?” 朱德海挑了挑眉,得意非凡地道:“然后……自然是她已经招供,呵……她是朝廷册封的真人没错,可是事急从权,事涉天子安危,这件事,鸿胪寺那边也是批准了的。” 鸿胪寺是管理ZONG教的机构,他们既然批准,虽然依然也算是违法乱纪,可是朱德海侃侃而谈,说是事涉天子安危,显然只要钉死了叶春秋,他们反而无过,甚至还可能因为发现了谋害天子的大案,有功也是未必。 所有人都不禁倒吸口凉气。 便连刘健也有些坐不住了,谢迁很想痛斥,却被一旁的李东阳轻轻拉住他,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意思仿佛是说,现在不必出头,且看他到底有什么证据再说。 谢迁忍住怒火,冷着脸,一言不发。 却见朱德海从袖中抽出一份口供,看着叶春秋,嘲弄似的道:“这里头已将实情的经过说得清清楚楚了。叶春秋,需要本官来解释一二吗?” 顿了一下,朱德海便直接道:“这湘莲亲口承认,嗯……她说……你叶春秋早就是白莲教的信众,他们一心要弑杀天子,可是终究不得其法,毕竟宫中禁卫森严,因此便上演了一出苦肉计,故意借由你来大破白莲教,牺牲掉一些教匪,取得朝廷信重,而后炼制丹药,毒杀天子,等天子驾崩,你们方才里应外合,在京师举事,想要谋篡江山,叶春秋,事到如今,你知罪吗?你看,这上头有签字画押,嗯,是无法抵赖的……” 叶春秋面色越冷:“湘莲人在哪里?” 朱德海嘲弄地看着叶春秋道:“她?呵……” 叶春秋继续逼问:“人在哪里?” 一股怒火自叶春秋的心口窜出来,他可以清晰看到朱学士脸上的得意之色,可以看到他嘴角上勾起的笑容,可以看到他眼睛里看向自己的怨毒。 叶春秋从没有这样的愤怒,愤怒得将手攥紧得咯咯作响,他眼帘微微垂下,只留下一丝瞳孔,那黑瞳之中,似乎在尽力掩盖着他内心的愤恨。 叶春秋像是从牙缝里再次蹦出了那四个字:“人……在……哪……里?” “哦。”朱德海看到叶春秋怒气冲冲的样子,心里反而痛快到了极点,这种奇妙的感觉令他忍不住想要大笑起来。 他抬着头,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叶春秋,面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果然还只是个少年人,这就是你招惹老夫的下场,呵……世途险恶,今日老夫就给你上一课吧,噢,老夫险些忘了,你这辈子,也只能听这一课了。 朱德海慢悠悠地道:“你说呢?” 这是一句满含着嘲讽的反问,反正现在已经证据确凿了,你叶春秋根本就无从抵赖。 大殿之中,寂然无声,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叶春秋当真是反贼? 那些起初为叶春秋说话地人,此刻不禁犹豫,若是继续为他求情,他若当真是反贼会怎么办?这岂不是说,自己也是反贼的同党? 只有邓健厉声道:“呵……春秋是反贼?他若是反贼……这必定是你们屈打成招……” 朱德海亦是厉声道:“邓御史,你也是反贼的余党吗?现在陛下已是生死未卜,药就是叶春秋所配,一个小小的风寒,怎么会令陛下长病不起?今日,他事情败露,而你要做什么?” 邓健的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如纸。 只有叶春秋依然只是盯着朱德海,却深深朝他作揖:“朱学士,敢问湘莲在哪里?” 这是第三次问。 前两次,叶春秋都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朱德海笑了,他很惬意地道:“怎么,你要如何?叶春秋,你可知道你现在是以下犯上,你有什么资格敢跟老夫说这样的话?” 他冷笑,步步紧逼道:“何况你一个犯官,所犯的乃是弑君大罪,噢,还有……还有勾结教匪,这一条条,一桩桩,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一个犯官,也敢这样和我说话?” 朱德海此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快,他看着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的叶春秋,不禁哈哈大笑:“还不跪下请罪,或许这个时……” 砰…… 一拳犹如毒龙出海,猛地捣出。 这一拳,仿佛用尽了叶春秋的毕生之力,叶春秋彻底的怒了。 我一步步走来,一步步走到今日。 不求闻达天下,只求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何曾做过什么错事,我不曾滥杀无辜,见人知书达理,遇到有人欺辱,处处忍让。 所为的只是两世为人,恪守内心的原则,做一个不坏的人。 可是世情险恶,原来人可以险恶到这个地步,原来人可以无耻如斯。 你想害死我吗?你想害死我全家吗?你想祸及我的祸及我的族亲,我的朋友,乃至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是吗? 诛族大罪,呵…… 拳风呼啸。 这一拳,夹杂着叶春秋所有的怒火。 这是不顾一切的力量,甚至……只在刹那之间,叶春秋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无影剑的炼体术竟也不自觉地使出来,这一拳看似很慢,慢得出奇,可是到了虚空,仿佛一下子脱离了叶春秋的身体,犹如闪电一般,以至于有破空声传出。 第五百二十一章:都有喜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的这一拳毫无偏差地击中了朱德海的脸,那张可笑又让叶春秋怒不可遏的脸。 砰…… 一拳而出,无坚不摧。 朱德海的笑容在此刻凝固,因为这一刻,他的半张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刺痛,下一刻,半张脸已经胀胀地肿了起来,甚至一口污血毫无预警地从嘴里吐了出来。 啪…… 朱德海的一只眼睛因为肿起的脸,而几乎张不开来,但他还是尽力地瞪大着眼睛,只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一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半张刺痛的脸,一手颤抖地指着叶春秋,然后无力地摔坐在了地上,因为剧痛而无声地呻、吟。 大殿之中,已经没有了声音。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只是惊愕地看着叶春秋。 有人能理解叶春秋的愤怒,诛族大罪,若当真是栽赃陷害,已陷入必死之局的叶春秋有这样的举动,甚至换做是谁都不会有人觉得惊诧。 可是…… 叶春秋是真的要完了…… 刘瑾、焦芳和张彩等人已经连连后退,焦芳厉声道:“逆贼叶春秋,事情败露,竟敢当殿行凶,来人,来人哪,拿下,拿下了,格杀勿论……” 群臣彻底混乱了。 刘健脸色铁青,万万料不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 谢迁错愕地看着这一幕,竟是一时间无言。 ………………………… 暖阁里,朱厚照依旧卧病不起。 他已是疲惫到了极点,整个暖阁里已是添了许多的锦被,可是依旧不能去除他体内的寒意,他不断地打着哆嗦,口里喃喃道:“母后……母后……儿臣……儿臣冷……冷得厉害……冷得厉害……母后……儿臣……儿臣不成了……不成了……” 张太后的泪水已是打湿了衣襟,从清早到现在,她便在暖阁里伴着这个唯一的儿子,朱厚照现在就枕在她的腿上,她恨不得将这个冷的哆嗦的儿子全身裹起,恨不得将他身上的寒气统统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张太后忙是疼惜地道:“不怕,不怕,母后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皇帝……皇帝……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皇帝……你听到了吗?” 朱厚照只是牙关打颤地道:“儿臣……冷……冷得厉害……” 张太后突然震怒,朝着跪在暖阁里的几个御医,怒斥道:“为何……为何陛下还没有发汗,为何还没有发汗……你们……你们这些庸医,庸医,皇帝养着你们何用,哀家留着你们何用?” 她感觉心要碎了,拼命地捂着朱厚照一直哆嗦的手,目中突然掠过了狞色:“若是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统统陪葬吧,统统给他陪葬,呵……” 她又一次的无助了,诚如当初失去丈夫时的无助一样,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女人,而此时此刻,她却突然有了恨意,恨这老天为何会让自己成为世上最可悲的女子。 不过三十年华,只是在一夜之间,她的鬓发上,竟已生出了许多的银丝,她拼命地抱住朱厚照,声音温柔起来,不再称呼朱厚照为皇帝:“儿啊,儿……莫怕,很快就不冷了,娘会治好你的,一定会治好你的,儿啊……你打起精神,知道吗?打起精神……你吉人自有天相,我娘问过的,问过人的,他们都说你长命百岁……” 朱厚照顿时泪流满面,他拼命眨眼,一下子钻入张太后的怀里,哆嗦着将张太后抱住:“儿臣……儿臣……做了太多糟糕的事,让母后担心了,儿臣……儿臣……有负父皇的嘱托,儿臣……儿臣连一儿半女都没有给母后留下……母后……母后……儿臣什么都知道,儿臣打心眼里知道自己做的都是荒唐事,可是儿臣做不到父皇那个样子,父皇泉下有知,等儿臣去见了父皇,父皇一定会怪儿臣的……母后……儿臣冷……冷得厉害,呀……呀……” 张太后打了个激灵,听着朱厚照说这些话,她心底生出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这种恐惧在她周身蔓延,她突然也哆嗦起来:“不……你不能说这样的话,你怎可说这样的话,你要留娘在这世上遭罪吗?哀家就剩下你了,除了你,什么都没了啊,儿……皇帝……我的儿……你……你不可……不可说这样的胡话了。” 朱厚照只是流泪,满是悔恨:“朕……朕……朕太糟糕了,朕……母后……你原谅朕……朕……”他蜷缩在张太后的怀里,犹如受了惊吓的小猫。 张太后这时只剩下垂泪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使她说不出话来。 “朕……朕也不知怎的,就是发不了汗……朕知道……朕知道……朕……” 朱厚照连说话都开始艰难,只觉得体内的寒气使他冻得无力。 这时,有个宦官蹑手蹑脚的进来,看到了这个情况,吓得面如土色,整个人就像僵住了。 张太后旋即大哭起来,泪如雨下。 朱厚照亦是抱住张太后,无语哽咽。 站在一旁的近侍张永已是吓得不轻,想要上前劝解,却又不敢,见到有小宦官贸然闯进来,不由上前低声道:“小橙子,你来做什么?快出去。” 这小橙子的脸上露出犹豫,道:“奴……奴婢是来报喜的。” 一听到报喜,张永气不打一处来,这都到了什么时候,还报喜,报丧还差不多,他抬手欲打。 却见小橙子一脸哭丧着脸道:“奴婢……奴婢万死,可是后宫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刘淑妃还有黄才人、周选侍,还有陈昭仪五位……五位……五位娘娘……这几日身子都有所不适,今儿特地让御膳监的御医去看过,她们……她们都有喜了。” “有喜,有个什么喜,混账,你说什么胡话。” 小橙子吓得脸色青白:“是……是有身孕了,五位娘娘都有身孕了,早先的时候,五位娘娘就不见落红,这几日……身子都有不适,而今……都有喜了,御医诊视过的,今儿一并诊视了,说是都怀了龙种……” ……………… 真的抱歉,最近思考剧情花的时间比较多,所以有些读者的留言没来得及回复,但是很感谢大家对老虎的鼓励,其实老虎自认一直都很努力,希望大家能一直支持,最后求点月票吧!老虎在此拜谢! 第五百二十二章:添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完小橙子的话,张永的身躯禁不住一颤,脑子嗡嗡作响,然后目瞪口呆。 这不科学啊……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科学的话。 张永朝小橙子冷笑道:“你……你胡说什么……” 小橙子吓住了,猛地跪倒在地,道:“奴……奴婢绝无半句虚言。奴婢……拿项上人头作保。” 这个世界上,虽然赌咒发誓的人往往动辄死全家之类,可是小橙子这个誓言却让人想不信都不成,因为无论是死全家或者天打五雷轰也好,是烂屁股也罢,这些誓言往往是不会兑现的。而小橙子的誓言却百分百会兑现,保证童叟无欺、买卖公平。 五个娘娘…… 五个娘娘……有了身孕。 天……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张永觉得不可思议。 而且……也不可能赶巧一并验出有身孕啊,陛下……噢,他想起来了,陛下在一月前,一天的时间里,直接临幸了十三个妃子,这事儿……这事儿是有的。 起初……起初……这后妃肚子总是不见大,没一个有身孕的,因而这些娘娘,多半也没这方便的经验,也是不以为意,直到身体不舒服,才叫了太医院的御医,不过这御医看诊,若不是急诊,一般是不能轻易出入后宫的,得先报备,这不,恰好五个娘娘此前都唤了,索性……就一并看了。 这就是说…… “呀……”张永一下子激动起来。 陛下居然有子嗣了,而且还一次性,要下一窝崽子,不不不,是龙子,是龙子。 张永激动得难以言喻……陛下有后了啊。 有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血脉的延续,更重要的还有权利的延续,莫说是天子,莫说是太后,就连这些宦官,外朝的那些大臣,也会受惠无数?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将来克继大统的乃是陛下的儿子,他这些父皇的旧臣,还有父皇身边陪侍的宦官,只要不犯什么大错的,往往都能落个善终,甚至可能还会受到优待。 可若是别人来当这个家就不同了啊,那些个藩王跟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优待你? 其实这事儿不只是皇帝老子急,这宫里宫外,哪一个不急? 张永这个御马监的掌印太监,难道不会想到自己的身后事吗? 张永突然泪流满面,一下子趴在地上,泣声道:“真……真是皇天保佑啊……” 张太后在那儿也听到了这边的话,她愣住了。 整个人像是被鬼附身一样。 这时候突然也不怎么想着儿子了,总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一下子冲撞了自己的脑门,然后她懵了。 五个后妃有了身孕……五个…… 这么说来,就算运气再怎样不济,至少一个皇孙是实打实肯定是有的,总不能都是女娃儿吧,若是运气好一些,这就是一口气给血脉单薄的先帝添了五个血脉,五个龙种啊。 她突然没心思去管怀里的朱厚照了,只觉得一股幸福的眩晕感使她忘乎所以。 有后了…… 先帝在的时候,自己为先帝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早夭,因而膝下只有一个朱厚照,原本只是指望,先帝这一脉不求多孙多福,但求有个朱厚照能生个儿子留下一个血脉而已。 而这……竟也成了奢望。 天子没有太子,就等于是大好的江山拱手让人,就意味着张家不能与这未来的皇家共荣辱,就意味着眼前的一切其实不过是泡影,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这荣华富贵,不过昙花一现,如此而已。 最重要的是,张太后想要抱孙子,这种愿望随着时间的增长而疯狂的滋长,以至于到了日思夜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张太后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她眼里无神,竟是忘了皇帝重病,忘了一切的烦恼,然后她豁然而起,眼睛盯着小橙子:“你再说一遍。” 小橙子不敢怠慢,匍匐在地,声音颤抖地道:“夏皇后、刘淑妃还有黄才人、周选侍,还有陈昭仪五位……五位……五位娘娘……都有喜了,千真万确,御医们已经确诊过,恭喜太后娘娘,恭喜陛下,皇家……皇家要添丁了。” 呼……张太后胸前起伏不定,她依旧还在颤抖,不过……要添丁了。 自先帝驾崩,先帝一脉,留下的不过是个朱厚照,张太后挂在口头上的,永远都是孤儿寡母四字,这不是口头禅,这是实情啊。 一个老妇人和她的儿子,主宰着这个天下,皇帝没有兄弟,甚至没有儿子,虽然陛下年纪尚轻,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个什么好歹,一切的希望,只有这么个儿子。 现在……添丁了。 张太后顿时泪花纵横,方才的泪水是因为忧心皇帝而流的,而现在则是喜极而泣。 她哆嗦着朱唇,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过了半响,张太后才满脸期望地看着小橙子道:“你……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小橙子笃定起来,仰起脸道:“几个御医言之凿凿,娘娘们都没有落红,都已经把了脉,为了防止误诊,还请御医们慎之又慎……”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张太后扶着几子,一时间竟是不知说什么是好,然后她露出狂喜之色:“还愣着做什么,立即敕命御医们随时候命,可不要有个什么好歹来,尚食监进呈她们的食物,都要先给哀家过目……还有……还有……”张太后云鬓有些散乱,几缕乱发在额前摇曳,这个最注重仪容的太后,此刻却是浑然不觉,她巍巍颤颤的道:“还有什么呢,噢,还有,该给先帝报喜了,去太庙,去太庙,皇帝要动身去太庙,带着百官,带着宗室,先帝若是知道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哈哈……” “五个?”这时有人打断了张太后的话。 一个身影从御榻上窜出来,他浑身热汗腾腾:“朕也有今天……也有今日吗?哈哈……是谁说朕生不出孩子,谁说朕有断袖之癖,一……二……三……四五……” 第五百二十三章:胆大包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掰着手指头数着,这人在殿中来回地走,像是KE药了一样,有点停不下来,浑身上下,一股热气自他的身子冒出来,而他却恍然不觉,像是陷入了癫狂:“朕有这样厉害?陈昭仪是谁,朕没有太多印象,还有黄才人和周选侍……嗯,是圆脸的那个,噢,朕想起来了,呀……她也怀了?” 朱厚照背着手,整个人像是焕然一新,显得神气十足,扬眉吐气啊,这是…… 一个生不出孩子的人,这么多年来,总觉得别人会怀疑他不是个男人,而且天子尚武,尚武的人的最在乎的就是男子气概,可是没有孩子,朝野议论纷纷,朱厚照虽然胡闹,可是心底深处,却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而现在……突然五个后妃有了身孕,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比一个读书人连中三元,夺取状元桂冠还要兴奋。 他背着手,甚至走起路来迈出了王八步,顾盼自雄,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大爷我也有孩子了,还是一箭五雕,农奴翻身把歌唱,幸福的歌声传四方啊。 现在,这些人该知道朕的厉害了吧……哼哼…… 把头一扬,朱厚照已被热汗浸湿了,体内仿佛有一股熊熊之火在燃烧,浑身上下,仿佛连每一个毛孔都在沸腾,他呵呵傻笑着,忘我的在阁中来回踱着步子:“哎呀……得广告而之,要下旨意,要大赦天下,朕得让他们知道,朕马上就会有皇子,还会有太子了,呀……若是太子生得不像朕怎么办……来人……来人……刘伴伴……不,张伴伴,你来……你来……” 张永惊愕地看着朱厚照,像是见了鬼似的。 慢吞吞地到了朱厚照面前,朱厚照扬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啪! 很干脆利落的耳光。 哎哟……张永捂着腮帮子,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朱厚照问他道:“疼不疼?” “疼。”张永委屈地眨着眼,泪光点点。 呼…… 长出一口气,朱厚照抚住自己的心口,喃喃自语道:“还好,还好,不是做梦,不是做梦,朕……是真的有后了,哈哈……朕真的有后了……” 暖阁里,这时候许多人回过神来,御医、宫娥、宦官们纷纷不可思议地看着朱厚照,一个个下巴都要落下来。 发汗了。 陛下发汗了。 可是朱厚照依然恍若未觉,只是依然在阁中团团转着,一刻都停不下来,连手都没有空闲,在半空张牙舞爪的挥舞,额上热汗腾腾,他喉结滚动,只是一次次地道:“这下好了啊,朕有太子了,从前还觉得荒唐了一些,将来有了太子,也就不担心对不住先帝了,啦啦啦啦啦……王守仁那个混账东西,居然还敢隐射朕,得命人快马送一份旨意去,告诉他,朕一箭五雕,一口气下了一窝,哼哼,看他害臊不害臊,是啊,这事得抓紧着办。” 猛地……他身躯一震,不由道:“这还真是多亏了师弟的药啊,哎呀……没有师弟,哪里来的孩子,这个家伙……这个家伙……还真是……真是了不起,得谢他,非要谢他不可。” 过了半响,他又道:“母后若是知道,不知该有多高兴,朕得去仁寿宫,来……摆驾仁寿宫。” 朱厚照兴奋得脸已烫红了,就好像是火烧了一样,可是一回眸,就看到了张太后就在自己的身后。 只见张太后正用一种古怪地眼神看着他,朱厚照一脸惊讶地道:“呀,母后原来在这里?朕正要去寻你呢!” 张太后却是露出了笑容,惊喜地道:“皇帝发汗了。” 发汗了…… 朱厚照身躯一震,摸摸自己的脸颊,脸颊上竟全是热汗,不由地瞪大了眼睛,道:“是啊,朕发汗了……朕的病好了。” 体内的寒气,就像一卷而空,方才还感觉冻得浑身发抖,可是现在自己的身体,就像是雪后烈阳高照,浑身只有一股暖流在回荡,病好了…… “御医……御医……”张太后叫着,激动地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时忘了仪态。 双喜临门啊,这是双喜临门啊。 御医会意,匆匆到了朱厚照面前,搭住朱厚照的脉搏,然后摇头晃脑地道:“陛下脉象趋于平稳,这病似乎是痊愈了,嗯……若是再将养几日……” “养个什么?”朱厚照瞪大眼睛道:“朕要寻叶春秋,把叶春秋叫来,你们这些庸医,朕不信你们的话。” 而就在此时,刘瑾跌跌撞撞地跑来了。 “陛下……陛下啊……”刘瑾此时心里是颇为轻松的,叶春秋胆大包天啊。 随着叶春秋的圣眷日深,这个王华的得意门生、未来女婿,足以让刘瑾生出警戒之心,他完全不介意直接一棒槌将叶春秋打死,虽然这个小子仕途才刚刚起步,既然焦芳那儿非要置叶春秋于死地,他乐于顺水推舟。 叶春秋胆大包天,竟敢当殿将堂堂的翰林学士打得奄奄一息,这是何其大的罪,更是坐实了他私通教匪,弑君的罪名。 此时,保和殿已经乱做了一团,刘瑾却是借机抽出身来,急匆匆地赶往暖阁,太后就在这里,陛下也在,自己得赶紧来禀告,这么严重的事,太后娘娘和陛下必定震怒,呵……叶春秋这一次何止是死无葬身之地,只怕一家老小,都要死于非命了。 为了达到效果,刘瑾故意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泪水便从他眼中狂飙出来,他眼眶通红,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冲进了暖阁,纳头便拜:“娘娘、陛下,不好了,今日廷议……翰林编撰叶春秋……叶春秋……胆大包天,他私通教匪,他妄图毒杀陛下,今日……今日更是……更是吃了豹子胆,居然在太和殿将翰林学士朱德海打得奄奄一息,娘娘啊,陛下啊……这保和殿是何等神圣所在,当殿把人打得半死,这……这国朝百二十年,除了正统十四年的那一场血案,再没有……没有人有这样大胆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落井下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所谓正统十四年的那一场血案,是景泰皇帝被宦官王振怂恿着亲征,接着遭遇了土木堡之变,整个朝廷已经岌岌可危,而景泰皇帝已被俘虏,宦官王振也死在乱军之中,王振在时,搞得整个朝廷乌烟瘴气,大臣凡是有不利于王振者,非死即贬。如今皇帝被俘,王振被杀,众大臣纷纷吐气扬眉,甚至跪在午门外,要求监国郕王惩处王振余党。这时王振的死党锦衣卫指挥马顺出来阻挡,当即被愤怒的群臣打死,并将王振同党,王振外甥王山也当庭打死,以至于吓得监国的郕王战战兢兢,一群花拳绣腿的人见到王振的余党就打,这个世上,被刀砍死其实还算痛快,最惨的就是被一群花拳绣腿的人活活揍死,就好似是钝刀子杀人一样的道理。 自然,这些在宫中杀人的大臣非但没有罪,反而被认为是忠臣。 可是叶春秋何德何能,他这是事情败露才打人的,他是为了泄愤而打人,王振的余党是奸臣,所以该杀,可是朱学士是什么人,堂堂翰林学士,士林典范哪。 刘瑾一口气说完,就等太后娘娘和陛下震怒了。 可是他抬头,竟发现陛下不在榻上。 这就怪了,陛下卧病已经将近一个月了,一直都卧床不起,今儿怎么不在榻上了? 然后转眼功夫,却不知道朱厚照从哪个方向,精神奕奕地走到了他的跟前。 小皇帝显得英姿勃发,整个人就就像是焕然一新一样,哪里有半分的病态?倒像是今儿他是新郎官一样。 “你说什么?”朱厚照眯着眼,一字一句地问他。 刘瑾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见鬼了啊这是。 自己说叶春秋在保和殿打人,说他毒杀天子,说他勾结教匪,可是为何这暖阁里的人都是无动于衷? 张太后的脸上竟还带着笑?这笑容,刘瑾已是很久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了。他是素来知道张太后的性子的,因为先帝是最讲规矩的人,所以对宫里宫外的礼法都是一丝不苟,这太后娘娘夫唱妇随,也被先帝感染,宫里头就算有个小宦官碎嘴,都需要严惩不贷的,而像这种有外臣在宫中打人的事,这不是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吗?可现在娘娘怎么一改常态,居然还笑得出来? 还有张永,张永历来和自己不对付的,此前双方还打过一架,还是朱厚照摆了酒说合了二人,这才碍于天子的面上,大家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可是内心深处,刘瑾早就想整死这个家伙了。 可是现在,张永竟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怎么说呢……就像是自己被人拿刀砍了,而他在幸灾乐祸一样。 不对劲…… 刘瑾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息。 可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噢,陛下居然下榻了,这么说来,陛下的病是痊愈了?既然如此,那么叶春秋毒害天子,岂不就成了笑话了? 刘瑾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立即避重就轻地道:“陛下,翰林编撰叶春秋当殿打人,就在保和殿里,打的乃是翰林学士朱德海,陛下……” “不不不。”朱厚照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除了当殿打人,还有什么?他试图毒害朕,勾结教匪?” 刘瑾一下子没底气了,幽幽地道:“是……是………啊呀……” 是还没说完,朱厚照已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刘瑾打了个滚,还没来得及嗷嗷叫,头刚要抬起,一个巴掌便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 啪…… 刘瑾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猩红的五指印,他不敢去看朱厚照,忙是匍匐在地,可怜巴巴地道:“奴婢……奴婢万死……” “方才的话,你再说一遍!”朱厚照厉声道。 小皇帝动了真怒。 一直以来,朱厚照都是刘瑾自幼看着长大的,即便是朱厚照的父皇和母后,怕也没有刘瑾陪在朱厚照身边的时间多,所以虽然朱厚照胡闹,偶尔也会对刘瑾动手,可大多时候也只是闹一闹而已,像今日这样的严厉,却是破天荒第一次。 刘瑾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是道:“奴婢万死。” “你当然该死!”朱厚照居然没有像从前那样,敷衍几句就过去,而是步步紧逼:“你这个狗奴婢,竟敢造谣生非,说叶春秋要毒害朕?还说他勾结教匪?呵……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瑾再不敢迟疑了,他是再油滑不过的人,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再说什么不该说的,陛下会怎么样还不知道呢,而且张太后一丁点都没有为朱学士说话的意思,仿佛这事儿在眼下连个屁都不算一样。 刘瑾苦兮兮地道:“是朱学士查到了叶春秋勾结……不不……”刘瑾自知失言,这个时候若是说朱学士查到叶春秋毒杀天子,这天子好好的就站在这里,还这样说,不是找死吗?他只得一脸委屈地接着道:“是翰林学士朱德海污蔑栽赃叶春秋毒杀陛下,勾结教匪,叶春秋在保和殿与他发生了争执,叶春秋气不过,打了他一拳,现在伤势不轻。” “真打了?”朱厚照愣了一下。 只一拳,竟还伤势不轻? 叶春秋倒是有胆识。 不过那一拳的威力……竟有那么厉害? 张太后这才微微动容,叶春秋这样做……确实有点儿过份了,怎么说,这在保和殿里打大臣,那也是件耸人听闻的事。 张永笑吟吟地站在一边,看着可怜巴巴的刘瑾,却禁不住道:“噢,咱算是明白了,这朱德海污蔑叶春秋毒杀天子和勾结教匪,这一桩桩的罪,可都是罪无可恕,是要抄家灭族的啊,叶编撰对陛下忠心耿耿,冒着生命危险大破白莲教,想尽法子也要为陛下炼药治病,这样忠实可靠之人,结果却被人这样污蔑,甚至还可能祸及全族,呵………明明是大忠臣,却被人污为奸贼乱党,换做是谁,多半也压不住脾气哪。” 第五百二十五章:惊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那一番本是借机落井下石的话,本真的让张太后心中一凛,叶春秋虽然也是受了委屈,却是十分任性,说打人就打人,一丁点规矩都没有。 可是自张永口中说出来,却是让叶春秋变成了另外一个形象,一个老实忠厚的人,被人污蔑,遭受屈辱,明明勤于王事,明明踏实肯干,明明为了天子呕心沥血,甚至几次差点儿丧命,却被人这样践踏。 大家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躯,有血有肉、有亲有戚,那该死的朱德海,还真是大胆哪,这样冤枉忠良,本就该死,叶春秋年轻,明明立了大功,若不是他,寿宁侯怎么能平安回来,若不是他,自己的皇孙怎么来的?无论是寿宁侯和皇孙,都是张太后乃至于整个朝廷最紧要不过的事,天大的是都不及这个,叶春秋居然把这些事都办成了,期间所遇的危险,其中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却被人污为毒杀天子,辱他是勾结教匪。 张太后脸色一冷,她是女人,女人是最感性的,她仿佛能感受到叶春秋蒙受不白之冤的心境,能理解这种不可遏制的愤怒。 张太后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杀机,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该打,打得好,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一句话,便算是为此事定了性了,她虽是太后,不该干预政事,可即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么谁都无法漠视她的建议。 至于谁是乱臣贼子,虽然张太后没有指名道姓,却已是再清楚不过了,乱臣贼子,除了朱德海还有谁? 朱厚照脸色铁青,猛地想起叶春秋还在保和殿,一下子急了,道:“摆驾,摆驾……去保和殿……” 张太后不禁道:“陛下龙体欠安,何不妨……” 朱厚照却是一溜烟地往外跑:“朕好得很,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 人已消失不见。 刘瑾则颓然地匍匐在地,耳边却听到张永道:“太后娘娘是不是该去见见五位有身孕的后妃了……” 身孕…… 后妃…… 五位…… 一下子……刘瑾明白了。 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刘瑾更加了解朱厚照了,不育,是朱厚照这辈子最难言的痛,为了不育,他大发雷霆,为了欲盖弥彰,他去强抢民妇,因为有人质疑,即便质疑的人是朱厚照恩师的儿子,他也一直记恨到现在,不但将他发配去了贵州,而且隔三差五的要问起这个王守仁过得如何,若是稍有人说一句,王守仁在贵州过的不错,天子就要气个老半天。 无子,那么天子就连寻常的国公都不如。 而现在……竟然五个娘娘有了身孕。 刘瑾一下子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了,他脸色铁青,犹豫了一下,勉强扯出笑意道:“呀,后妃有喜了……这……这……太后娘娘,这……真是大喜啊,太后就要抱皇孙了,天可怜见,这是历代先祖们保佑啊,噢,叶春秋进献了神药,若不是他的神药,又哪儿来的皇孙,这叶编撰忠心耿耿,勤于王命,真是大大的忠臣啊。” 只有这样说,才能立即撇开自己在那件事里的关系,刘瑾几乎没有一丁点的犹豫,朱德海……谁还有心思理你? 张太后的脸色才舒缓了一些,既是喜出望外,又有些担心刚刚病愈的朱厚照,便对刘瑾道:“你和张永去陪驾吧。小橙子啊,咱们去见一见那些个新贵。” 母以子贵,而今怀上了孩子,可不就是新贵吗? ………………………… 保和殿里已是乱作一团,因为保和殿不得天子传唤,侍卫是不能贸然进入的,所以外间的侍卫们纷纷拔刀,乌压压地将保和殿围住,乌压压的人都是杀气腾腾。 而在殿中,看着地上还在因为剧痛而有气无力地呻、吟的朱德海,焦芳和张彩二人脸上带着狞笑,就算今天朱德海被打死了,其实都不要紧,可是叶春秋居然在保和殿中殴打大臣,这就是万死之罪,神仙也难救了。 焦芳眯着眼,厉声道:“叶春秋,你还不束手就擒?你难道不知,这是万死之罪吗?若是乖乖就范,或许朝廷还能开恩,网开一面,留你一个全尸,可若是负隅顽抗……” 他虽是说得振振有词,却是不断向后退避,像是随时要溜出保和殿,一副他也怕叶春秋会不会暴起来打他的样子。 张彩在旁帮腔道:“从未听说过这样耸人听闻之事,来人,来人……这乱党要行凶了。” 外头的侍卫依然踟蹰不前,恰好这时,有一个将军排众而出,正是英国公张懋,张懋乃是靖难功臣张玉之后,九岁就已袭了英国公的爵位,而今已有三十年,被加为中军都督,兼掌禁卫,与魏国公都是一等一的勋贵,此刻张懋见状,便道:“事急从权,来人,随我入殿,先将人拿下,若天子责难,老夫一力承担。” 张懋倒不是想帮衬着焦芳等人,只是保和殿打人实是罕有的事,谁知道这个叶春秋还会不会行凶?殿中可都是朝廷肱骨之臣,稍有闪失,他也难辞其咎。 于是他率先拔刀,便领着数十个侍卫冲进去,张懋大吼:“叶春秋,立即束手就擒……如若不然……” “陛下驾到……”正在这时,一个声音自殿外传出。 紧接着,外头乌压压的侍卫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焦芳和张彩二人本还沾沾自喜,只要张懋带人进来,这叶春秋若是敢反抗,是必定格杀勿论的,谁晓得一声陛下驾到,焦芳和张彩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面面相觑,有些愕然。 这陛下……不是在病榻之中吗? 正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只见朱厚照神气活现地步入殿中。 满朝文武见了朱厚照,还是很是惊喜的,天子前几日病得死去活来,甚至有人做好了大行的准备,而一旦天子大行,就意味着新的天子将要入主,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变数? 可是现在看朱厚照精神奕奕的,难道大病全愈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拖出去喂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见朱厚照走进保和殿,所有人纷纷拜倒道:“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张懋和众侍卫反而紧张了,这保和殿里可有一个一拳就能将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凶徒,陛下贸然进来,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岔子……张懋忙是提刀走进朱厚照。 朱厚照也笑盈盈地走向张懋,不,当张懋以为陛下是走向自己的时候,才发现朱厚照竟与他错身而过,然后走到了叶春秋的跟前。 叶春秋此时也已拜倒,他心情平复下来,神色已是恢复了平静。 朱厚照背着手,笑盈盈地看了叶春秋一眼,突然道:“朕太热了。”一声太热,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袍子,他来得匆忙,并没有穿戴通天冠和冕服,只是披着一件锦绣袍子。 只见朱厚照果然身上热汗腾腾,抹了把汗,将袍子解下,然后披在了叶春秋的身上,笑呵呵地道:“这袍子和叶爱卿挺般配的,所谓宝剑赠影响、红粉赠佳人;这袍子,就赐给叶爱卿了,你们……”他回顾身后的张懋等人,换上冷冷的语气道:“要打要杀随意,别弄坏了朕的袍子就是,弄坏了,就是欺君网上,是欺负朕,不把朕的袍子放在眼里。” “……”张懋愣了老半天,脑子有点抽筋,可怜他一个老国公,方才还想着护驾来着,可是现在的情况,让他有点儿觉得自己才是叛贼。 侍卫们纷纷的放下手中的刀剑,一个个后退几步,敬畏地看着朱厚照。 而朱厚照下一刻却到了朱德海的跟前,他看着那张已被打得半边脸肿起脸,甚至有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来,不禁咋舌:“呀……这就是翰林学士朱爱卿……朕差点认不出来了,真是可惜,样子变成这样了……” 有人露出义愤填膺之色,连天子都为朱学士怜惜,想来方才陛下所谓的赐袍,不过是要诛杀叶春秋的前奏,当今天子行事乖张,大家早就知道了的。 只见这个时候,朱厚照蹲了下来,而本还在因为剧痛而有气无力地呻、吟的朱德海却是安静了下来,另一只还能看得清东西的眼睛,此时正满带期望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突然伸出了右手,然后用食指往朱德海肿起的半边脸点了一下,朱德海像是突然被电击了般,下意识地哀叫了一声。 朱厚照依然举着手指,瞪大眼睛看着朱德海,下一刻,又用手指往朱德海那肿起的半边脸又点了一下,朱德海又哀叫了一声。 其他人听着朱德海的哀叫,似乎能感受到那刺痛,又见朱厚照一直看着朱德海,更确定陛下是心疼朱德海被打得如此凄楚。 谁料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突然站了起来,可惜地叹口气,道:“呀,竟然还没死,来人,拖出去喂狗!”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太不像话了。 朱德海无论怎么说,都是翰林学士,是清流中的清流,是士大夫的代表。 而今被人打了,无论是对是错,可陛下不为他做主不说,居然可惜他还没死,还要拖出去…… 喂狗…… 这是对读书人,对士大夫,对翰林的态度吗? 焦芳眼眸一闪,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头,尤其是陛下精神奕奕地出现在殿中的时候,他便知道,那所谓的毒害天子,已经不足以取信了,可是叶春秋打人,而且是在保和殿中打人,这是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的,单凭这一条,就足以千刀万剐。 现在陛下的态度,似乎有庇护叶春秋的意思,可是到了如今这个份上,焦芳怎么肯放过这个时机。 焦芳没有犹豫,立即老泪纵横地上前,拜倒在地道:“陛下……朱学士乃成化朝二甲进士出身,为人清廉,两袖清风,自步入仕途以来,忠心耿耿,陛下如此对待,这是何意?现在朱学士为叶春秋所打,伤势严重,已是人所共见,叶春秋十恶不赦之徒,做出这样的事,陛下理应为朱学士讨还公道,臣……恳请陛下,立即拿下叶春秋,命三法司治罪,以儆效尤。” 焦芳话音落下,张彩亦是匍匐向前,痛哭流涕道:“焦公所言甚是,陛下,保和殿殴打大臣至伤势不浅,闻所未闻,其恶劣可见一斑,若是陛下不严惩叶春秋,讨还朱学士的冤屈,岂不让人寒心?” 这焦芳和张彩何等样的人,他们一拜倒,许多党羽也就明白了,此时此刻,无论陛下是不是袒护叶春秋,大家的态度都必须一致,非要严惩叶春秋不可。 保和殿殴打大臣,这是何等样的大罪,天子想要袒护就袒护吗?国家有国家的礼法,触犯了这条红线,天子也不成? 于是许多人义愤填膺地拜倒在地:“请陛下严惩叶春秋,还朱学士一个公道。” 更有人大有一副准备撞柱子的姿态,捋着袖子:“逆贼叶春秋若是不能得到应有惩处,老臣今日便索性在此撞死,陛下怎能如此对待大臣,难道在陛下心里,堂堂翰林学士,竟不如一个小小的翰林编撰吗?” 一番话,大义凛然。 而事实上,许多人也确实不是焦芳等人的党羽,只是激于一时的义愤罢了。 一时间,群臣之中,要承办叶春秋的呼声高到了极点,竟是占了百官的六七成。 确实太不像话了,这件事过于耸人听闻,陛下若是连这个都要包庇,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焦芳虽是跪倒在地,一脸悲恸之色,可是现在,他一块大石落地。 这一套手段,对付小皇帝可谓是屡试不爽。 只要群臣态度坚决一些,只要气氛酝酿出来,叶春秋是必死无疑了,谁也保不住。 陛下必然会妥协,因为他越是袒护,就会招致更多的怒火,越是包庇,就会引起更大的反弹。 一个臣子,可能在天子面前不值一提,可若是十个、二十个、一百个,每一个臣子的背后所代表的都是一股力量,或者说,今日庙堂上的人,都有他们的乡党,有他们的故旧,都是极有影响力的人,陛下今日若是不答应,这保和殿就会闹翻天。 第五百二十七章:喜极而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焦芳看来,若是朱厚照不下旨惩处叶春秋,保和殿的群臣大闹只是开始,而很快,整个京师就会沸腾,用不了多久,两京十三省都会炸开锅。 朱学士可谓是被打得其所了,否则……还真不一定能将叶春秋置之死地。 他眼睛眯着,叶春秋显然只是个引子,叶春秋的背后是谢迁,是王华,一旦叶春秋获罪……就该乘胜追击。 刘健站着不动,竟也有些恼怒,叶春秋的确是做得太过了,他当然清楚朱德海是被人指使,栽赃陷害叶春秋的,可是叶春秋还是太年轻,居然没有控制住怒火,若这叶春秋和朱德海只是在殿中大吵大闹一下,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现在看来……因为叶春秋的莽撞,而使事态急转直下,这一局,输了,输得彻底。 谢迁心乱如麻,他是个冲动的人,正因为冲动,所以很能体谅叶春秋的感受,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少年人做出这样的事,虽是觉得过份,可依旧还可体谅,只是……这个家伙还是因为莽撞而要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前途毁于一旦,年纪轻轻,真是可惜。 李东阳反而觉得有趣的样子,他的眼眸在叶春秋的身上扫视了一眼,竟然惊愕地发现,叶春秋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看似恭谨,可似乎在这恭谨的背后,却寻不到一丝的畏惧。 李东阳的嘴角突然勾起,若有所思,到底,这叶春秋凭借着什么呢? “请陛下择善从流,严惩叶春秋。” “陛下难道不知此事严重到什么地步?即便叶春秋此前无罪,可是在保和殿中打人半死,这是旷古未有的事……” 朱厚照背着手,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道:“可是当初,于谦这些人还带着人在这里打死了王振的余党呢!” 别的事,朱厚照不清楚,这件事,他却是清楚得很哪,宫里杀人,这是何其新鲜的事,想不到老祖宗们,居然还能闹出这么有趣的事,从前王师傅给他讲国朝的史纲,他别的记不住,就记得于谦的北京保卫战,当然,这一段往事,他是当故事听的。 他的意思是,既然于谦这些人带着人在宫中打死了人,还被人看做是仗义的行为,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简直就是大快人心。那么叶春秋只是打了人,那人还没死呢,难道就不可以吗? 听了朱厚照的话,许多人气得想哭,卧槽,叶春秋也配和先贤们相比?人家杀人,是为了公义,你打人是为了什么…… 焦芳立即厉声道:“陛下,这是什么话,叶春秋是为泄私愤,陛下……” 朱厚照抿嘴一笑,不予理会他的样子。 “陛下啊……”焦芳咬牙切齿地接着道:“若是如此,此例一开,这保和殿神圣之所,岂不是成了菜市口,朱德海堂堂翰林学士……” 突然,朱厚照的脸色变了,他同样严厉地道:“朱德海就是乱臣贼子!” 这一番话,对许多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如此一来,整个保和殿沸腾了,像是炸开了锅一样,你说是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即便是乱臣贼子,也不是叶春秋说打就打的…… 却见朱厚照快步走上了金銮玉阶,高高坐在了御案后。 今日的他,给人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仿佛此前吊儿郎当的天子,猛地多了一丝天子气。面对百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 他嘴角轻轻勾起,猛地一拍御案:“朕有一个消息恰要告知诸卿,焦爱卿,你听好了……” 他的目光扫视群臣之后,最后自口中一字一句地道:“今儿御医们来报,朕的后妃有喜了。” 有喜了…… 太和殿里一下子安静了。 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都已僵住。 刚才还捋着袖子要准备撞柱子的‘大忠臣’,这一刻的脸上表情极其丰富,方才还是义愤填膺要仗义执言的样子,现在嘴巴却是张得鸡蛋大。 有喜了啊。 有喜的意思就是后妃有孕了,有孕之后,就要生娃娃,而理论上,一旦生了男娃,那么国家就有储君了。 储君……储君啊。 然后‘忠臣’们虽然还卷着长袖,脸上还保持着错愕的表情,仿佛下巴要掉下来。 这意思是说……要有太子了啊…… 太子……太子…… 詹事府已经荒废许多年了,国无储君,这不是朝廷之福,在一个父死子继的王朝里,儿子是最重要的资源,你绝对不能没有,历史已经证明了很多次,一旦没有储君,就有战乱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储君是国家的希望,是满朝文武的希望,当天子荒唐的时候,大臣们就自然而然会将一切希望放在太子的身上,当初英宗皇帝被俘,而代宗皇帝继位,等到英宗归国,被代宗囚禁,为何大臣们要发动夺门之变?还不是因为代宗没有儿子,而英宗却有儿子朱见深? 当初万贵妃乱政,宪宗皇帝糊里糊涂,脑子显然被门夹过,可是依然还是有许多大臣在朝中坚持,咬着牙也要隐忍下去?因为太子朱佑樘自幼就机灵聪慧,大家拼了命也要忍着,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太子,只要太子将来能登基,你们怎么闹怎么折腾都可以,无论朝廷再怎样黑暗,大家总还有希望,有这希望在,再多的苦,大家也肯受。 当今天子……望之不似人君。 这是大家的心里话。 而且还没有太子,这又是让人绝望的事。 历史上的刘健和谢迁不满刘瑾等人乱政,坚决要致仕,告老还乡,身为辅政大臣,对朝廷一丁点留恋都没有,难道他们当真没有办法留下吗? 显然不是,他们的资历摆在这里,只要不把朱厚照逼急了,他们的地位,是任谁都不会动摇的。 可是他们依然走了。 是因为他们自觉得没有希望,合则聚、不合则散。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选择了用最消极的方式。 可是……国家有储君了啊。 突然,人群中有人传出抽泣的声音。 第五百二十八章:有过要罚,有功要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保和殿中,抽泣声就这么的传了出来,而此人竟是谢迁,谢迁这一刻已是老泪纵横,止不住这情感的宣泄,猛地拜倒在地,便呜呜的哭起来。 气氛总是会感染的,谢迁的哭声一传出来,刘健亦是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先帝,小皇帝荒唐,又无储君,正德一朝,在他看来充满着绝望,可是现在,他浑浊中的眼眸里闪动泪光,许多情绪涌上了心头,竟也难以控制住情绪。 许多人也跟着哭泣起来,这气氛传染开,使人都禁不住喜极而泣。 便是连最冷静的李东阳,也禁不住身躯一震,接着手脚不禁颤抖起来,他惊愕地抬眸,看着得意洋洋的天子,突然……有了明悟。 朱厚照立即道:“诸卿,先莫记着哭,朕还有话说!” 一言而出,所有人身躯一震,有点欲哭无泪了。 这……陛下不是玩笑的吧。 仔细一想,还真是啊,这皇帝一向爱捉弄人,还真有可能,而且这个家伙是有前科的,狗屁倒灶的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 于是有人的心提了起来,甚至有一种想狠狠揍死这个熊孩子的冲动了。 却听朱厚照神气活现地伸出了手掌,骄傲地道:“五个后妃有了身孕。” “……” 这下子,真的哭不出来了。 这不科学啊,分明是在逗我吧。 在座诸公,都是什么人?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不知比朱厚照高到哪里去了,一次五个后妃同时怀孕……这……闻所未闻啊。 朱厚照生怕别人不信,便接着道:“诸卿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母后,可以去问御医。” 呼…… 天子很认真,难道…… 所有人哭笑不得,突然,有人大叫一声:“陛下洪福齐天,而今终有子嗣承继香火,实乃国家之福、朝廷之福,陛下之福啊……” 乌压压的人立即跪了一地,情绪都很激动。 朱厚照此刻的心情,真是爽到了极点,终于扬眉吐气了,终于不被人背后嘲笑了。 呵……这天底下,谁有朕厉害,朕一次五个,哼哼,朕还没有告诉你们,朕夜御十三女呢,这是怕你们自卑,怕你们抬不起头。 嗯,其实也是怕朕骄傲。 朱厚照轻描淡写地道:“这……都是叶爱卿的功劳……”、 一语惊醒梦中人。 焦芳和张彩的脸色骤变。 叶爱卿的功劳。 不错,叶春秋前些日子进献了不育药,一个多月后,五个后妃就有了喜,这不是叶春秋的功劳,又是谁的功劳? 没有叶春秋……就没有储君…… 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 而朱德海抨击叶春秋的罪名是勾结教匪、毒害天子,还自称掌握了铁证,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栽赃陷害。 没有叶春秋就没有储君,而若是当初这朱学士当真构陷了叶春秋,岂不是一桩天大的冤案? 毒杀天子,这是何其重的罪责,这朱学士狠毒如此,是要杀人全家的节奏啊。 若不是娘娘们这时候有了身孕,叶春秋岂不是当真要被抄家灭族? 事后回想,朱德海的恶毒,足以让所有人不禁毛骨悚然,说他是奸贼,真真是一丁点都没有错。 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虽然叶春秋的行为过激,可是单凭他这一桩天大的功劳,怕也足够保他无恙了。 焦芳的嘴唇动了动,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眼下竟是辩无可辩。 而此时,犹如浪潮一般的道贺声已经在保和殿里回荡:“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厚照显得得意洋洋,开口道:“翰林学士朱德海,胆大包天,居然想要构陷忠臣,诬告者反坐,罪加三等,这总没有错吧,他诬告叶春秋毒害朕,这是何其大的罪,若是罪加三等,便该千刀万剐了,叶春秋打得很好!这种乱臣贼子,就该打该杀。” “陛下……”焦芳面如死灰,他竟输了,输得很彻底,可他依然有些不甘:“可是在保和殿中打人……” “嗯。”朱厚照托着下巴,居然很认同的样子点点头道:“焦师傅说的不错,保和殿打人确实不好,那么……就罢官吧。” 罢官…… 所有人愣住了。 就在此时,却又听朱厚照徐徐道:“可是有过要罚,有功要赏,对不对?现在叶春秋献药有功,嗯,很大的功劳,难道就不该赏吗?既然要赏,敕他为翰林修撰吧,嗯,依旧还在宫中待诏,除此之外,再兼任个镇国府参事,好了,朕该罚的也罚了,该赏的也赏了,诸卿以为如何?” 又官复原职了。 只是又突然多了一个所谓的镇国府参事,还是兼任,却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镇国府是什么名堂?没听说过啊,既然没有镇国府,又何来的参事? 有人以为天子是不是说错了,可是焦芳却是脸色大变。 别人不知道镇国府,他却是知道的,他能入阁,是因为马屁拍得好,而之所以马屁拍得好,实则是因为有了刘瑾作为同盟,刘瑾是陛下身边的人啊,陛下在想什么,刘瑾知道,就等于是自己知道,所以焦芳几乎在内阁中说话做事,都是最得朱厚照信任和喜爱的。 这个镇国府,他听刘瑾说过只言片语,说是天子总是日思夜想,总是希望做大将军,甚至冒出过要自封自己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还想自封自己为镇国公,这显然只是荒唐的念头,起初焦芳也不在意。 可是现在朱厚照突然冒出镇国府三个字,而叶春秋兼任了一个镇国府参事,他立即明白,这可能是天子为自封自己为镇国公或是为总督军务做准备了。 陛下的心愿还未达成,就先封了叶春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陛下没有放下这个念头,而陛下既然认准了,那么势必这个镇国府将会极为重要和显赫,叶春秋虽然只是一个参事的名义,也不知到底有什么职责,可是叶春秋是第一个镇国府的属官,这对焦芳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五百二十九章:倚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现在陛下年轻,又有许多大臣看着,所以不敢轻易胡闹,可是将来呢?天子终究还是天子,一旦陛下渐渐年长,越来越多的事都会有自己的主见,到了那时,这叶春秋…… 焦芳忍不住欲想说些什么:“陛下……” 他正要指出镇国府的问题,不料朱厚照脸色一冷,厉声道:“住口!” 平时的朱厚照,对内阁学士都是规规矩矩的,即便有所不满,也只是借口其他事发一通脾气,可是直接让焦芳住口,却是头一遭:“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朕说过,朕赏罚分明,这恩赏之事,就不劳人费心了。” 焦芳的脸色拉了下来。 若是以往,必定许多人忍不住要为焦芳说几句话,陛下如何能这样对待大臣呢。 可问题在于,此时所有人都沉浸在储君的喜悦之中,谁也顾不上去搭理焦芳。 接着,朱厚照抿嘴一笑,道:“叶爱卿,你上前来。” 叶春秋听到镇国府参事的兼任时,也是微微一愕,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感受到了朱厚照的‘小心思’,却是不露声色,上前行礼道:“臣在。” 朱厚照很欣赏地看着叶春秋道:“叶爱卿,朕可多亏了你,嗯,你往后好好尽心用命,朕有许多倚重的地方。将来……朕免不了还要倚重你。” 这番话中,似乎饱含着深意。 叶春秋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似乎在不经意之间,竟朝自己眨了眨眼,他不由恍然,便道:“臣遵旨。” 自朱厚照进殿,叶春秋一直表现冷静,只是此时,他却突然又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朱厚照大感兴趣:“你但言无妨。” 叶春秋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旁的焦芳:“南京都察院御史焦黄中以下犯上,这是臣亲眼所见……” 还未等叶春秋说完,朱厚照几乎没有耐心地道:“噢,还有这样的事,拿下惩办吧,让锦衣卫彻查到底。噢,还有朱德海,也一并惩办了!” 此时的朱厚照,龙颜大悦,似乎予取予求,显然并不在乎焦黄中犯了什么事,反正是叶春秋有所求,也就轻易许诺了。 而朱德海的罪名,其实朱厚照刚才已经说了个清楚,只按章办事就行! 焦芳脸色惨然,他本是跪在地上,现在一下子像是垮了一样。 焦黄中是他最看重的儿子,他怎么会不在乎?之所以先前表现得冷漠,不过是料定刘健等人是想围魏救赵罢了,反正这个儿子,随你们弹劾,自己专心想解决掉叶春秋再说,他是我焦芳的儿子,难道你们还能杀了他?只要有自己这个爹在,就算焦黄中罢官,过了三两年,只要运作得好,照样可以起复。可是现在……当叶春秋进行反击时,焦芳却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是自己儿子啊,自己的至亲骨肉…… 焦芳竟是发现自己有些慌了,忙是朝一边的张彩看了一眼。 现在议的是自己的儿子,他是不方便去求情的,因而他希望张彩能为焦黄中说几句。 张彩却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方才陛下的态度人所共见,他不愿触这个霉头。 焦芳心里想,实在不成,就只好想尽办法去和刘瑾商议了,有刘瑾出面,锦衣卫那儿…… 正胡思乱想着,朱厚照却已站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朕竟忘了,朕才大病初愈,今儿的廷议,就到这儿吧……”他长身而起,像是凯旋而归的将军,背着手下殿,途径叶春秋身边的时候,神秘地看了叶春秋一眼,似乎此刻,他心里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而后才在众人的拥簇下扬长而去。 ………… 一场廷议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此时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去计较什么叶春秋,什么焦黄中了,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储君的事。 “明年年中,五位娘娘就要生产,五位啊,到时候必定会有皇子出生,陛下多子多福,实乃国家之幸啊。” “不知夏皇后有孕了没有?若是夏皇后……” “到底是什么神药,竟是如此犀利……” 许多人叽叽喳喳,也渐渐散去,叶春秋面带微笑,却是赶上正要离开的刘健三人,叶春秋郑重其事地到了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的跟前,作揖行礼道:“下官……” 刘健面带微笑,今日是他最开心的一天,自从先帝驾崩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了,刘健压压手道:“不必多礼,致谢也大可不必,有人要栽赃冤枉你,老夫与于乔、宾之不过是急人所难而已,这也是我等理所应当做的事;不过……你年纪轻轻,却要谨言慎行,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再发生今日殿中这样的事了。” 谢迁的心情复杂得很,本来很想拉着叶春秋痛骂一顿,就算你蒙受天大的委屈,怎么敢在銮殿上动手,年纪轻轻,怎可如此暴戾,可是总想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偏偏一张老脸却是拉不下来,只是呵呵的笑,想到这正德朝即将要有太子,就感觉此刻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仿佛乌云滚滚的正德朝里一下子乍现出了一道曙光,令他对未来的朝廷燃起了一丝希望。 叶春秋颌首点头道:“谨遵受教。” 于是刘健三人擦肩而过,倒是李东阳与叶春秋身体错过的时候,却突然回眸,别有深意地看了叶春秋一眼,那双眸子深处,却仿佛有一种洞悉人性的光泽掠过。 叶春秋心中一凛,忙是将自己的目光与他错开,这李学士,似乎总和别人不同。 好吧,但愿自己多想,叶春秋又想到了那个镇国府的参事,当初查光脑的时候,了解了朱厚照的生平,叶春秋心里就差不多明白了,在未来,这个镇国府将会占有很重要的角色。 可问题在于,这个贸然多出来的兼职,到底算什么品级呢?现在看来,似乎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至少在许多人看来,这只是天子的一时兴起,但叶春秋却清楚,镇国府三个字,应当是天子心底深处最重要的构思之一。 第五百三十章:暗度陈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这时候理应是去待诏房里的,虽然廷议结束,可是工作却还需要做。 他正要离开,恰好这时脸色铁青的焦芳和张彩二人徐徐出殿,叶春秋本想转身就走,却还是抿抿嘴上前行礼:“下官见过……” “呀,你就是叶春秋,呵呵……英雄出少年,今儿总算见识了。”张彩笑嘻嘻地看着叶春秋,只是话中带刺。 焦芳却是冷面相对,一双眸子宛如刀锋一般在叶春秋的脸上扫过,他抬脚要走,叶春秋忙是侧身要避开,焦芳突然又驻足,侧目看着叶春秋,道:“以下犯上……可大可小……” 说完短短八个字,终于走了。 以下犯上,可大可小。 以下犯上的人当然是焦黄中,可是可大可小,显然是在警告叶春秋,他乃是堂堂内阁学士,他的身边有刘瑾,有张彩,还有诸多的爪牙,他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无数的衙门里安插了自己的同乡和门生。 这是告诉叶春秋,因为焦黄中有他这个爹,所以可大……当然……最重要的是可小。 而你叶春秋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若是将来遇到了事,也是可小……当然也可能很大。 叶春秋保持着笑容,朝着焦芳的背影道:“多谢焦公指教。” 可大可小吗? 叶春秋摇摇头,信步到了待诏房,待诏房里早已有人在议论着储君的事了,见到叶春秋来了,众人都抬眸看着这个少年翰林,目中多了几分敬畏。 这个家伙可是在保和殿打了翰林学士的人,虽然已经受到了罢官的惩罚,而且情有可原,只是单凭这个,就足以让人不敢轻易招惹了。 于是众人笑着和叶春秋打了招呼,叶春秋彬彬有礼的一一还礼,和他们开了几句玩笑,接着到了郑侍学的案牍前,深深一礼道:“学生多谢大人。” 郑侍学含笑,抬眸看了叶春秋一眼,接着摇头道:“你呀,现在是凶名在外了,哎……老夫也不知该说什么,嗯,平时修身养性吧。” 似乎将朱德海打了个半死的事,已经惹来许多非议了。 不过叶春秋并不在乎,或者说,当初打他的时候,本就是叶春秋早已计算好了的,叶春秋急需要一些凶名,省得总有人来挑衅自己,那朱德海和焦黄中教会了自己一件事,那就是做人……绝不能显得软弱可欺。 叶春秋无言地朝他拱拱手,就回到自己的案牍中去。 倒是过不了多久,内宫有条子来,准备奉命拟诏的一个翰林检讨不禁皱眉,接着拿着条子去寻郑侍学,道:“郑侍学请看,这是什么意思?” 郑侍学拿起条子,里头是对叶春秋的恩旨,便朝叶春秋招招手,叶春秋离坐上前,郑侍学皱眉道:“是不是搞错了,朝中没有镇国府这个衙门,既然如此,何来的镇国府参事一职?叶春秋,方才在保和殿里,陛下口里说的是什么府?莫非是詹事府……这也不对,詹事府何来的参事?” 叶春秋看了条子,晓得这是陛下急不可耐的要在这板上赶紧钉上一颗钉子了,所谓现在趁热打铁也,叶春秋便道:“下官听得明明白白,确实是镇国府。” 郑侍学捋须道:“老夫在保和殿,听着也是镇国府,不过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万万料不到,宫中传递来的条子,让待诏房拟的诏书也是镇国府,这真是稀罕事,没有衙门,也闻所未闻的官职,如何封赏?” 那检讨不由道:“说起这镇国府,倒是宋时,宋徽宗赵佶封其子赵模为镇国公……” 郑侍学瞪他一眼:“这是大明朝,又不是大宋朝,你说这些何用?” 检讨只好唯唯诺诺,不敢做声了。 郑侍学犹豫片刻,才又道:“不妨,请通政司再去宫里问问吧,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纰漏。” 叶春秋也没有做声,郑侍学命了通政司的人去,过不多时,那通政司的人回来,道:“宫中说了,没有错,就是镇国府,陛下特意说了一句,这恩赏的诏命要加紧拟定,不可延误。” 果然是趁着大家晕乎乎的时候想要暗度陈仓,叶春秋也是醉了,这小皇帝不走正道,怎么就这么喜欢歪门邪道呢? 郑侍学不由慎重起来,想到叶春秋是事主,便又叫了叶春秋过去,道:“叶修撰啊,这是你的恩旨,老夫得提醒你一句,镇国府参事,闻所未闻,若是贸然拟定了恩旨,吃亏的可是你,这世上没有的官职,于你也是无用,你若是觉得不好,不妨老夫再命人去问问内阁诸公,看看他们怎么说,如何?” 郑侍学倒是好心,叶春秋兼了个参事,一个没有的官职,这就等于是一场空,所以他很想去问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官,等心里有底了再拟出诏书来,也免得到时候叶春秋吃亏。 叶春秋轻轻一笑,他对这个参事反而求之不得,便道:“既然宫中已经定了,那么不妨就按宫中的意思吧,现在内阁诸公们忙碌得很,后妃们有孕,多半要祭太庙的,怕是管不来这区区小事。” 叶春秋这样一说,郑侍学只好叹口气,道:“这是你说的,既如此,张检讨,你就按宫中的意思来拟。” 叶春秋吁了口气,重新坐回自己案牍后,用一个镇国府的参事先确定镇国府的名分,自己似乎是被朱厚照当枪使了,等这份旨意出来,从此之后,怕是接下来又不知会有什么幺蛾子,这倒是有点像是切香肠的战术,先不急着直接一刀两断,而是一点点地切,每一次的小动作都在庙堂诸公们的容忍范围之内,等到最后图穷匕见,再造成既成事实。 可是……这个参事到底有什么用呢? 叶春秋也有点拿不准,好吧,不想太多了,叶春秋便收拾了心情,看了一会儿公文,到了正午的时候,便去茶房吃茶,外头有个宦官上门道:“叶修撰,谷公公有些公务想和你谈谈。” 第五百三十一章:未雨绸缪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众人听说提督西厂的谷大用寻叶春秋,不禁侧目,叶春秋便故意笑了笑:“陛下命我与谷公公办一件差。”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叶春秋随那宦官出去,在宫中没走多远,这宦官便领着叶春秋到了一处偏殿门口驻足。 叶春秋步入其中,便见谷大用在这儿吃茶,他脸上带笑,见叶春秋来,便抬眼看着叶春秋,接着道:“春秋,咱家可等你很久了。” 叶春秋朝他行礼道:“见过谷公公。” 谷大用便嘿嘿笑起来:“叶修撰果然玩得漂亮,很有意思……” 叶春秋想了想,道:“哪里,倒是多亏了谷公公帮衬。” 从一开始,叶春秋就与谷大用搭上了线,叶春秋某种程度来说,都在进行一场豪赌,朱学士和焦黄中二人屡屡招惹自己,已是彻底将叶春秋惹毛了。 而朱厚照让叶春秋与谷大用一道办差,却是给了叶春秋一个契机。 谷大用是西厂提督,看上去很显赫,不过也只是凶名在外而已,在宫里头,无论是刘瑾还是张永都压了他一头。尤其是他与刘瑾争宠,屡屡被刘瑾死死压着,叶春秋早就知道,这个谷公公一直不甘寂寞。 正因为如此,叶春秋与他一拍即合。 自然,想要这个西厂提督帮助自己,无异于是痴人说梦,自己和他的地位实在过于悬殊,在谷大用眼里,自己连被利用的价值,只怕也是有限得很。 不过……叶春秋证明了自己,尤其是在刘健、谢迁等人出手之后,谷大用很快意识到这个小小修撰,并不是表面上这样简单,当然,他也绝不会为了叶春秋去拼命的,叶春秋只求了他两件事。 一件是湘莲,当谢迁等人出手之后,叶春秋就意识到,寻常的罪名已经不可能动摇自己了,朱德海想害死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连谢迁都无法庇护的大罪。 既然要栽赃,当然就要栽个狠的,派出了所有的因素,那么朱学士的目标必然是湘莲了,因为湘莲才是叶春秋的突破口。 不过他一介翰林学士,怎么可能有这能耐,于是乎少不得要寻他身后的人帮衬,他身后是焦芳,焦芳背后是刘瑾,刘瑾和谷大用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关系,而且最紧要的是,刘瑾有个外甥被谷大用调任成了锦衣卫千户。 这位刘瑾的外甥,也就是锦衣卫千户大人得了授意,自然也就毫不犹豫地动手拿人了,湘莲很快对所有的事实供认不讳,这当然也是叶春秋授意的。 而叶春秋请托的另一件事,就是请谷大用关注后妃们的月事,一个多月前,陛下连幸十几个嫔妃,此事叶春秋也略有耳闻,谷大用毕竟是宫里的人,这样的事,一打听也就明白,后妃们都有各宫的宦官们照料,自然一清二楚,本来月事推迟,也不算什么事,可是有数个后妃月事都推迟的时候,叶春秋就决心赌了。 他要的就是朱学士往毒害天子、勾结教匪这儿对自己下手;要的就是一举整垮朱学士,要的就是当朱学士得意洋洋的拿出证据的时候,宫中传出娘娘有孕的消息。 一旦证实叶春秋的药有效,那么毒害天子就成了诬告,而堂堂翰林学士,暗中使人对朝廷敕命的真人下手,严刑逼供,诬告翰林修撰,这几乎就是死罪了。 一旦真相揭露,朱德海便是死罪一条。 只是叶春秋唯一没有预料的却是朱厚照居然听到这个喜讯后,竟是奇迹的发汗了,接着大病痊愈,居然出现在了保和殿里。 而如今,总算是功德圆满,朱德海构陷忠臣,诬告者反坐,罪加三等,这是必死的了。 焦黄中则由锦衣卫发落,谷大用虽然帮助了自己,其实不过是暗中推波助澜的举手之劳罢了,可是对于叶春秋来说,却是决胜的关键。 谷大用听到叶春秋致谢,不禁嘻嘻笑起来:“不值一提而已,叶修撰很有意思,不过啊,你这一手玩得虽然漂亮,可你这回是真真将焦公得罪死了,这人哪,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焦公可不是一个小角色,朱学士和他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自个儿可要小心一些。” 叶春秋并没有露出畏惧之色:“下官拜了王公为师的时候,就已将他们得罪死了,下官既然敢拜师,也就不会害怕了。” 谷大用嘿嘿一笑:“有点胆色。”其实这一次,他获利匪浅,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狠狠地打击了刘瑾,因而现在谷大用的心情惬意无比,他呷了口茶,只听叶春秋道:“至于那位湘莲,能否请谷公公立即命人释放。” 谷大用笑道:“这个是自然的,她乃是朝廷册封的真人,谁敢拿她?还不是因为朱德海的余党做的事,咱呀,趁机好生整肃一下锦衣卫,省得这些家伙一丁点眼色都没有。你放心,虽然拿人的是刘瑾的外甥,可是逼供的却是咱家安排好的人,这湘莲嘛,自是毫发无损。” 随即,谷大用打了个哈欠,道:“好了,该说的也说了,天色不早了,你回待诏房办公去吧。” 叶春秋却是摇摇头,道:“还有一件事,想请谷公公帮衬一二。” 谷大用眯着眼,他是个老狐狸,当然不会轻易去帮叶春秋的,若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倒是可以考虑,可若是要让自己承担什么风险,可就…… 叶春秋看着这个西厂提督,跟这样的人说话,不需要遮遮掩掩,开门见山反而更有效果。 叶春秋毫不遮掩地道:“朱德海此番必死无疑,陛下命锦衣卫查办焦黄中,锦衣卫不知是让什么人去拿人?” 这个很重要,他想知道谷大用的态度,焦黄中毕竟有个阁老的爹,投入诏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焦黄中本来不过是个庶吉士,可是却能屡屡找叶春秋的麻烦,即便被罢黜,也很快能东山再起,说到底,无非是因为有个好爹罢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吃闭门羹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这一次,焦黄中会不会死而复生呢? 这样的人若是再留着,叶春秋只怕会睡不安生,他不希望焦黄中突然又金蝉脱壳,重新起复。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打蛇必须打七寸,这次是治死焦黄中最好的机会。 谷大用眯着眼看着叶春秋,这个俊秀的少年,面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稚气,可是他仿佛洞穿了一切,在这稚气背后,却看到了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 谷大用呵呵笑道:“叶修撰以为呢?” 又把球踢给了叶春秋,叶春秋别有深意地看着谷大用道:“不如让刘千户来办这件事。” 刘千户是刘瑾的外甥,原本姓张,不过现在却改姓成了姓刘,颇有些将来好继承刘瑾香火的意思,不得不说,谷大用用刘瑾的外甥做锦衣卫千户是一步好棋。 而谷大用听到叶春秋说让刘千户来办这件事,不禁笑了:“哈哈,叶修撰很有意思,嗯……那么……就让他来办吧。” 叶春秋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多谢谷公公成全。” 若不是因为实在万不得已,叶春秋不会和谷大用这样的人合作,他告辞而出,又回到了待诏房。 此时,叶春秋的恩旨已经拟定了,那检讨拿着诏书给郑侍学检验,郑侍学颌首点头,对他道:“发出去吧。” 发出去,却不是现在直接交到叶春秋的手里,得先送司礼监加印,之后送通政使司,再送吏部和相关的部堂备份,此后才会送到正主儿的手里。 大明朝的制度,几乎已经到了农业社会的最巅峰,宫里宫外、内十二监,再到内阁六部,几乎都是相互权衡,这也是为何现在小皇帝处处受制于人的原因,他有任何想法,首先必须得到内阁的支持,若是内阁不支持,即便是强行推行,内阁这儿也可以进行消极对待,每一个阁臣,都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人物,位高权重,任何一个人要兴风作浪,都足以让天子掂量掂量后果。 而即便内阁这儿没有反对,接下来当真下了圣旨,却需要六部给事中的审核,若是六部给事中觉得不合理,就可以直接封驳诏书,你就算下了旨意也没有用,人家压根就不打算执行,即便你能摆平六科给事中,都察院的御史们若是觉得不妥当,他们完全不介意跳出来跟你唱一唱反调,你若是对御史的话无动于衷,那么接下来就可能惹来更大的反弹,你若是龙颜震怒,直接将人捉起来庭杖,很抱歉,御史是不能因言获罪的,当然,你是天子,你若非要庭杖不可,那也无妨,都察院里像邓健那样的人前仆后继,很乐于被你打一顿,然后一举成名天下知,你虽贵为天子,却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将你视作昏君,而被你揍得人,即便罢了官,那也会成为举世皆知的大忠臣,据说有人骗了庭杖,虽然被罢了官,可是出了京师,在回乡的途中,几乎每过一个州县,都有本地的官员和士绅专门等候,然后三请五请,比后世总想上头条的一些人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而人家虽然成了白身,却也不要紧,因为他已经成了名人,接下来,但凡有新天子登基,大抵都会起复他,不但重新做官,而且凭着这个忠实之名,完全可以连升三级,毕竟任何新天子登基,都少不得要锦上添花,想要有一番作为,有什么作为会比革除弊政、任用贤臣更鼓舞人心呢? 也正因为如此,在明朝的历史上,出现了许多新词儿,譬如骗梃杖,譬如卖直求名。 叶春秋知道,朱厚照小皇帝的这份诏书显然是在争分夺秒,是想趁着大家还沉浸在国有储君的喜悦之中的时候,赶紧造成既成事实,不过这一切,都得等到诏书送到叶春秋手里才算作数,嗯……还差两三个程序了,现在真正的难关在吏科给事中那儿,若是吏科给事中觉得事有蹊跷,或者说觉得这件事很严重,直接封驳了诏书,那么诏书就将打回内阁,然后重新在廷议中进行讨论,而那时候,大家都回过了劲来,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小皇帝就算是被抓了一个现行,保准又不知多少人哭着喊着要去撞柱子做魏征和比干了。 所以要配合朱厚照,自己也不能急,要显出很淡定的样子,熬到下值后,叶春秋今儿却不值夜了,与郑侍学等人回到翰林院,翰林院的众人对叶春秋的态度一下子转好起来,不少人开始主动和叶春秋寒暄。 叶春秋点了卯,却不急着回家,而是到了谢家,王静初还在谢家住着呢,虽然还没有过门,所以也不方便去叶家住,不过叶春秋作为未婚夫婿,总该来见一见。 谁料到了谢家门口,递了名帖,门子却道:“我家老爷说不见你,你过几日来吧。” 吃了个闭门羹,叶春秋也只是无奈地笑笑,索性便在城里漫步,不知不觉的回到家中。 守门的门房叫叶甲正,是早年收留的孤儿,被叶春秋收留的时候,已经十三四岁了,因为体格较大,培养了一段时间之后,显得很是魁梧,他见了叶春秋回来,忙是要上前见礼,叶春秋便道:“我爹回来了吗?” 老爹只是个户部观政,所以是没有资格参加廷议的,不过今日事儿闹得有些大,嗯,以老爹的性子,是少不得要念叨几句了,还是躲着一点好。 叶甲正道:“老爷刚刚回来就被人请了去,好像是户部的几个同僚。” 叶春秋松了口气,立即挺起胸膛道:“噢,真是遗憾啊,老爹现在忙得总是脚不沾地,父子之间都难撞到几面了。” 虽是口里那般说,叶春秋的心里却是暗喜,接着进了宅院,便让人准备吃食,至于他在家中所吃的东西,都是精心配置的,全是按着无影剑谱的配方精心搭配的食材。 第五百三十三章:空手套白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的吃食虽不是每一样都属于天材地宝,却无一不是滋补的极品,自然,若是寻常人吃这种膳食,多半用不了多久,体内就会虚热,身体根本受不了这样强烈的药效,可因为叶春秋每日按时练剑,这才与这些食材彰显得宜。 叶春秋早早睡过去,次日又去待诏房当值,还未闲坐多久,便有宦官来了:“叶修撰,陛下召您去侍驾。” 叶春秋抖擞精神,他心里一直有疑问,这天子无缘无故封自己一个镇国府参事的用意,按理来说,若是天子当真器重,理应是让给自己在翰林里升个官的,可是修撰依然还是修撰,偏偏多了一个参事。 嗯,说不准今儿就知道他的用意了。 叶春秋随着那宦官入宫,这一次是在暖阁召见,倒是让叶春秋松了口气。 见了叶春秋来,朱厚照大喜,道:“哈……叶爱卿,你来的正好,嗯……你那药在哪里,可炼出来了吗?” 一开口就问药,显然朱厚照对生孩子很感兴趣啊。 不过叶春秋其实对生孩子也挺感兴趣的,都是男人嘛,可以理解,顿时脑子里也不禁浮出王静初那楚楚动人的样子,心里唏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婚,恩师不急,自己其实挺急的。 叶春秋摇头道:“陛下,配药不易,只怕要过几日。” 药这东西还是少吃一点的好,有了这一次的前车之鉴,叶春秋更加谨慎。 朱厚照并不觉得失望,反而道:“噢,无妨,你用些心就是,是了,那份诏书朕已经命刘伴伴加印了,用不了多久,就要送吏部,叶爱卿,朕和你来商量商量。” 果然还是来了。 既然朱厚照提起,那么显然叶春秋的猜想是对的,朱厚照对这个镇国府含有不为人知的意图,叶春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请陛下示下。” 见叶春秋一脸谨慎,朱厚照不由的叹了口气:“你呀,明明比朕还年轻,偏偏总是一副谨慎甚微的样子,真是无趣。”他眯着眼,接着道:“朕在病中,你和朕说的事,朕很有兴趣,嗯,你说的没错,朕想要做自己的事,却是万万离不开钱粮的,有了钱粮,才能随心所欲。” 他顿了顿,一脸感叹的样子:“先帝给了朕一个大好的江山,只是可惜,这江山虽然名义是朕的,实则却是朕和士大夫共治……”见叶春秋脸有点僵硬,他连忙道:“呀,没说你,虽然朕知道你也是士大夫,朕的意思是,朕要做什么,总是碍手碍脚,实在是烦不胜烦,朕不能决定一个县令和知府的任免,朕不能把那些像跳蚤一样的御史直接丢进水里去喂王八,朕不能决定朝廷是否出兵安南或者是北伐蒙古,明明现在所有的事都是这些士大夫们来做,为何出了事,大家都骂到朕的头上?” 朱厚照撕心裂肺的样子:“朕比窦娥还冤啊。” 叶春秋心里想,若你是窦娥,那我也想做窦娥了。 朱厚照又叹口气,继续道:“所以朕想好了,与其说服他们去做朕想做的事,不如朕撇开他们来做,你的建议就很好,先有钱粮,有了钱粮就有了人,你现在明白朕为何要让你做镇国府参事了吧……因为朕要做镇国公……” 叶春秋无语,虽然历史上,朱厚照自己任命自己为镇国公,而且还破天荒的任命自己为天下兵马总兵官,甚至还厚着脸皮跑去户部讨薪,让户部把自己镇国公和总兵官的薪水给支了,这种荒唐事,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不过朱厚照显得很认真,仿佛自己在做一件生命中很重要的事。 他朝叶春秋眨眨眼,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两枚小印,笑嘻嘻地道:“你看这个,这是朕给自己刻的镇国公印,怎么样,这是上好的玉料制出来的,这一枚呢,是你的,镇国公府参事,叶爱卿,你我师兄弟二人联手,这镇国府暂时就你和朕两个人,朕是镇国公,你是参事,嗯……参事嘛,就是副手的意思,专门为镇国府跑腿办差,还有给镇国公谋划大事的,这枚银印赏你了……” 说罢,朱厚照很郑重其事地将银印交给叶春秋。 叶春秋接了,不得不说,这枚银印的做工可谓精雕细琢,上刻镇国府参事叶春秋三字,叶春秋感受到银印的分量,将这枚小印收在了袖子里。 朱厚照的心思,叶春秋终于明白了。 他是要绕开内阁六部,自己创一个编制外的草台班子,这个班子完全和内阁六部,乃至于宫中的司礼监和御马监,也统统避开,自成体系。 朱厚照的心很大,或者说,他的理想和他的绝大多数臣子都是相悖的,他无法改变这个结果,即便他是皇帝,所以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决心走出一条新路。 而叶春秋,显然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他更是觉得,因为有叶春秋的帮助,所以他的自信心更足。 朱厚照是天子…… 然后他自诩自己是镇国公。 好吧,叶春秋想着,继续心里开始谋划着,镇国公是皇帝,皇帝老子想要出宫是很有难度的,虽然历史上朱厚照曾经偷跑过许多次,可依然还是难得出宫,现在镇国府只有两个官,一个是镇国公,一个就是自己这个参事,宫外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也就是说,是不是从今儿起,自己就是镇国府里,集办事员、联络员、参谋于一身的人? 嗯,那么且就当自己是能者多劳吧,可问题就在于,这是一个草台班子啊,总共就两个官,到了宫外,自己就是光杆司令了,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多半就是这块银印了。 怎么感觉……这小皇帝是想空手套白狼的意思,这分明是成立了一个皮包公司,然后他就躺在这宫里,坐享其成啊。 朱厚照见叶春秋若有所思,似乎也觉得很亏欠,便拍拍叶春秋的肩,幽幽叹口气:“朕很器重你的,朕也相信,你一定能行。” 第五百三十四章:只争朝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听到很器重三个字,叶春秋顿时有一种误入销的感觉,这特么的不是销就见鬼了。 自然……这个镇国府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一个自成体系的系统,就意味着没有宫中和内内阁六部的掣肘,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完全不必有任何的担心,这或许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叶春秋来说……却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这意味着,他可以完全地放开手脚,在宫中的支持下,做自己的事,而自己的光脑就有了许多的用武之地。 叶春秋咬咬牙,在心里默默的下了决心,事在人为,自己所需的不就是一个舞台吗?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现在固然镇国府是草台班子,可是以后呢……以后就完全凭自己的本事了。 “陛下……”叶春秋炯炯有神地看着朱厚照,不再犹豫:“臣愿为陛下分忧。” 朱厚照大喜过望:“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叶春秋眯着眼,反而镇定下来,他才懒得管朱厚照是不是在玩闹,反正既然准备要做事,就得正儿八经地把事做出来。 如何做事呢? 叶春秋笃定地道:“陛下,既然立了镇国府,陛下又有心大展拳脚,那么首先,镇国府就得要有别于其他衙署,现在只是陛下和臣二人,一切从头开始,所以非要好生谋划不可。” 朱厚照眼睛一亮,他其实挺喜欢纸上谈兵的,想不到叶春秋也好这口啊,他忙是道:“如何谋划?” 叶春秋道:“笔墨。” “来人……”说到来人,朱厚照突然变得谨慎起来,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极机密的事。 嗯……朕最重要的是保守秘密,于是便道:“朕去取。” 兴冲冲第取来了笔墨,叶春秋不敢把纸摊在御案上,而是将纸铺在地上,盘膝坐下,眼眸眯着。 朱厚照索性席地趴下,双手撑着脑袋,看着那雪白的纸张,不由兴致勃勃。 他很享受这种创造的感觉,或者说,他自幼就是一个沉溺于幻想的天子,他幻想自己是大将军,他幻想自己金戈铁马,他幻想自己拥有像先祖一样的显赫功绩。 这世上,有的人,他不甘心寂寞,若是碌碌无为,便生不如死。 朱厚照就是这样的人,他有太多的幻想,而现在,这张白纸上,叶春秋已经蘸墨,仿佛在为他构建一个新的梦想。 叶春秋此刻也被这种气氛感染了,他两世为人,想要改变,他虽然经历了许多磨砺,也体会到了人间的疾苦,可是拥有光脑和有过两世经历的自己,难道甘心于寂寞? 这种创业的激情潜伏在心底深处,一直蠢蠢欲动,现在居然被一个被认为是昏聩的逗比天子激发了出来。 侧目看了趴在地上很没形象地托着腮帮子的朱厚照,叶春秋又开始怀疑人生了,怎么看着,现在的情况颇有些像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两个身无分文还欠着一屁股房租的逗比青年正在研究将来如何打造商业帝国,盼望成为世界首富的既视感呢? 好吧……不要想太多,理想是伟大的,人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叶春秋眼眸一张,先在纸上写下镇国府三字。 然后道:“陛下,镇国府的第一步就是挣银子,银子从何而来呢?” 朱厚照道:“都听叶爱卿的。” 叶春秋差点没翻出一个白眼,我就知道,你特么的就是个皮包公司。 叶春秋心里犹如被一万头草泥马奔过,深吸一口气,要淡定啊…… 接着叶春秋道:“挣钱嘛,臣可以想一想办法,不过首先却是先要有人,难道让臣去挣钱?陛下以为如何呢?” 朱厚照颌首点头道:“叶爱卿说的不错。” 叶春秋感觉自己的狂躁症有发作的迹象,只好道:“所以非要得有个人来聚财……臣有一个舅父,倒是颇有几分能耐,他从商多年,踏实肯干,若是让他来负责镇国府的开源节流之事,就再好不过了。” 朱厚照立即道:“很好,就他了,叫什么名字,朕立即刻印给他。” 叶春秋的内心又安静不下来了……你特么的也就是给人刻印的能耐而已! 叶春秋恨不得揍这个熊孩子一顿了,除了刻印,就不能有点别的赞助? 要冷静! 叶春秋默默地吐出一口气,勉强地扯出几分笑意道:“很好,聚财无非两种,一种是征收钱粮,这条就算了吧,与民争利,难免坏了镇国府的名声,陛下,我们未必要做好人,可是坏人坏事,却是万万不能做的。” 托腮的朱厚照笑呵呵地道:“朕想做好人已经很久了。” 哎…… 叶春秋继续道:“既然如此,聚财只能走第二条路,陛下还记得臣的玻璃吧,嗯,先从玻璃做起,打开销路,等时机成熟,再拿出各种新品,只要是能卖的,镇国府都要插手,自古以来,想要聚财,非要从商不可,而想要打开商路,就免不了要垄断……” “垄断?”朱厚照念着这个词,狐疑地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笑吟吟地道:“陛下,就像盐一样。” 朱厚照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原来就是盐啊。 朝廷是没有商税的,盐铁税却是很重要的税种,就如盐,寻常人是不得贩卖食盐的,想要贩盐,就得有盐引,从某种程度来说,相当于朝廷控制住了盐引,任何人要吃盐,都得把银子交出来。 而事实上,盐税确实是大明王朝支柱的税种之一,属于绝对的暴利,叶春秋当然没工夫教他什么经济学原理,只需要告诉他,垄断就是盐,盐就是垄断,垄断了某种商品,就相当于朝廷控制住了盐一样。 很好理解,叶式经济学傻瓜版,专门灌输给熊孩子的不二法门。 朱厚照兴奋了,原来是盐啊,盐在他眼里,就相当于很多很多很多银子。 只是他有些没耐心地道:“那练兵呢,练兵呢?总不能不练兵吧?” 熊孩子就是如此,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第五百三十五章:天子征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面对朱厚照的心急,叶春秋苦笑道:“陛下,先别急,要练兵得先挣钱,挣了钱再说。” 听了叶春秋的话,朱厚照下意识的就有了下一个问题:“那什么时候挣钱?” 叶春秋便严肃道:“臣要和舅父商议一下,先把玻璃的事办起来;至于往后练兵,练兵却需要一个精通军务的人。” 朱厚照笑了,道:“这天下除了朕和叶爱卿,还有谁敢说精通兵法?” 这口气,颇有点儿像是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意思。 叶春秋也懒得谦虚了,摇头道:“陛下,臣需在宫中待诏,又需参事镇国府,而陛下呢,则要操劳国事,日理万机,也是不宜亲力亲为,我们应当择一良才。” 朱厚照听罢,认同地点了点头,便道:“不如……让张伴伴来吧,他是御马监掌印……” 叶春秋一脸郁闷,小皇帝眼界低啊,很多时候无法沟通,他抿抿嘴道:“臣想到一人,可以担当大任。” 朱厚照好奇地道:“谁?” 叶春秋道:“臣的大舅哥,王守仁……” 朱厚照的脸色顿时僵硬了。 叶春秋这是举贤不避亲,还真是把三姑六婆、哥哥嫂嫂都往镇国府里塞啊,况且这个王守仁……朱厚照很是不喜欢他,尤其是那个家伙口没遮拦…… 叶春秋想到王守仁却是早有预谋的,一方面,大舅子在贵州龙场玩泥巴,实在可怜,总不能自己这个妹婿在这儿吃香喝辣的,大舅哥在那熬苦吧?何况王守仁确实是个天才一般的人物,允文允武,且不说他开创王学,就说他在历史上屡屡平叛,几乎每一战都足以大书特书,这样的人,叶春秋虽然不知道他练兵手段如何,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是个意志坚定、做事踏实认真,而且任何事到了他手里,他都能做到最好的人。 一个人,用最糟糕的条件完成了别人完成不了事,那么假如叶春秋当真挣了钱,给了他最优渥的条件让他去办事呢? 用他的实践经验,再加上叶春秋光脑中的理论合二为一,再加上舅父财源上的支持,所练出来的兵将会是何其可怕。 叶春秋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道:“陛下难道不希望见一见王守仁吗?想必他见了陛下一定羞愧得无地自容的。” 语言的艺术就在于此,若说陛下就原谅了他吧,朱厚照或许会铁石心肠,可是叶春秋这番话却透着另一层意思,王守仁当初说陛下什么?说陛下好男风,所以生不出孩子,而今呢,陛下一箭五雕,难道不该把他召还京师来吗?他来了京师,见到陛下一口气生了五个,难道不会羞愧?陛下想不想看他羞愧的样子,想不想让他知道陛下的厉害?那就把人叫来吧,来了北京城,陛下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朱厚照果然来了兴致:“很有道理,叶爱卿和朕想到一处去了,朕明儿就下旨,让他入京,想必他在贵州也吃够了苦头,朕不但要让他吃苦,还要诛他的心。” “陛下圣明。”叶春秋正色道。 叶春秋提笔,分别在镇国府之下写上兵曹和户曹二字,又在兵曹之下写了王守仁,户曹之下写了孙琦的名字,这才搁笔:“陛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愣了一下,讶异地道:“就这样简单?” “就这样简单,现在才刚刚搭起一个草台班子,不宜繁复,现在镇国府最重要的是要有钱有兵,方才会有其他。” 朱厚照颌首:“叶爱卿,朕等你的好消息。” 叶春秋心里摇头,却还是点头:“臣尽力一试。” 出了宫去,叶春秋回到府邸,便寻了孙琦来,孙琦本是打算要回宁波的,虽然各大药堂有条不紊地扩张,而且药堂内部也开始各司其职,未必就需要孙东家时刻盯着,可是留在京师,终究有些无所事事,京师的药堂暂时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开起来,毕竟现在对于药堂来说,江南才最是重要。 叶春秋却是郑重其事地寻到了他,然后郑重其事地将他请到了小厅:“舅父想要什么时候返回宁波?” 孙琦叹口气道:“这几日就回去,你舅母已寄来了书信催了……” 叶春秋突然打断他道:“舅父不必回去了。” “什么……”孙琦错愕地看着叶春秋,这个外甥已经开始有些专断了,怎么说呢,似乎比之从前更加成熟和稳健,而且有了一点‘官气’。 叶春秋突而朝他抿嘴一笑,道:“陛下要征辟你。” 孙琦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说穿了,他只是个赘婿,之后继承了孙家的医馆,也不过是个小大夫,而如今,只算是一个商贾,虽然买卖做的不小,可是这个时代重农轻商,商贾本来就轻贱,天子征辟……天子征辟自己做什么? 看着惊愕的孙琦,叶春秋却是上前,走到孙琦面前,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用意味深长的口吻道:“舅父,留下来,这里有锦绣的前程,有舅父真正发挥的空间,明日舅父大可以修书,请舅母和表弟到京师,这儿地方大,足以安顿,不过从现在开始,舅父却有得忙活了,这几****就开始列出清单来,舅父开始采买,还有人手,也得由舅父招募。” 叶春秋简略地说了一下,没有深谈下去,孙琦做事,他还是很放心的,所以也没什么特别要叮嘱的。 不过……他想未婚妻了,好不容易出了宫,总要去谢迁那儿碰碰运气。 到了谢家门口,门子见了他,不禁苦笑,这位叶修撰隔三差五就来,这是把叶家当自己家了?门子上前,彬彬有礼道:“叶修撰,我家老爷说了,他明白你的心思,不过王小姐还未过门,现在王小姐下榻在谢家,我家老爷和王公乃是密友,自然少不得得把门看紧一些,莫要闹出什么事来为好。” “……”这个解释,叶春秋有些醉了,话说……谢公是老古董吗?可话又说回来,这时代的人,十有八九的人都是老古董。 第五百三十六章:谋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只好跟传话的谢府门子告辞,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再死赖着,确实很不合适,只好泱泱而回。 倒是刚刚回家,钱谦便兴冲冲地来了,钱谦笑吟吟地道:“春秋,找你好苦,本来是想去翰林等你下值,谁晓得错过了时辰,便寻到你家里来了,呀,这宅子可不一般啊,破费不小吧。” 说罢,钱谦那双大眼便冒着星星,很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小厅中的瓷瓶和屏风上移开,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叶春秋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焦黄中在狱中如何?” 钱谦收回心思,一脸不爽的样子道:“倒是逍遥自在,谷公公命了刘千户审理他的案子,这刘千户和他关系不错,因而在诏狱里,给他寻了个干净的牢房,平时都是好酒好菜供应着。” “噢。”叶春秋笑了笑,道:“有劳钱大哥了。” 钱谦反而怒了:“春秋,此人这样害你,可是现在他逍遥自在,多半最后要查的东西也是不了了之,他爹是内阁阁老,说不定很快就要被放出来,天晓得什么时候又官复原职,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春秋啊……做人不能太善啊,你看看那狗一样的东西,差一点将你害死,现在每日在诏狱里吃着肥鸡肥鸭,夜里睡觉,还得让人供奉着莲子羹,甚至……甚至他的小妾隔三差五还会去‘探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真真混账啊,我老钱都看不下去了,你倒是好,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叶春秋莞尔笑了,很不以为意地道;“他活不过几天了,我为什么要急?” “什么?”钱谦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叶春秋却也只是轻松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留钱谦在家里喝了一会茶,钱谦有些坐不住:“喝茶不如喝酒,下次我带几坛好酒来,明日清早要当值,就不打扰了。” 送走了钱谦,叶春秋便静下了心来,将自己关在房里,拿出纸笔,开始搜寻资料。 玻璃……其实要制造出来不算难,可难就难在大规模的生产。 想要造价低廉,首先要克服的就是高温溶炉的问题,因为需要一千三百度的高温,温度,显然是一切冶炼和生产的基础,而就这个时代的冶炼技艺来说,显然要上一千三百度的高温有些困难,因而建立高温熔炉就成了眼下最迫切的问题。 叶春秋在光脑中搜寻了几个高温熔炉的资料,便开始一个个检验起来。 后世现代化的设备自然是需要排除的,只能寻一些近代的熔炉,不需通电的那种,他拿着笔比比划划了足足到了子时,有些吃不消了,这才赶忙去睡了。 次日依旧是去翰林院,点卯之后,发现时候还早,郑侍学等人还没来,便和戴大宾闲坐喝茶,接着才入宫进了待诏房。 不过今儿小皇帝并没有寻自己去待诏,郑侍学刻意等了一些时候,见宫中没有音讯,终于恢复了旧制,委派了个待诏翰林前去伴驾了。 众人都觉得稀奇,平时小皇帝只要到了时间,都会命人直接指名道姓的叫叶春秋的,怎么今儿却有些不同了? 莫非……失了圣眷? 很快这个念头便被打消,显然这有些不太可能。 叶春秋的神药刚刚使陛下一箭五雕呢,现在朝野内外,都洋溢在喜悦的气氛之中,据说庄重的刘健刘学士,清早在内阁里请了各部的部堂去商讨接下来告祭太庙、进行大典的事宜,短短几句话,就失笑了七八次,总是忍俊不禁,老泪都笑出来了。 别人不知小皇帝的心思,叶春秋却是明白,小皇帝这是给自己时间谋划镇国府的事,所以他假装拿着奏疏,却拿着笔墨在案牍上比比划划,依旧在寻找制造玻璃的最有利方案。 制造容易,可是大规模制造就必须得先设立一个工坊出来,无论是高温熔炉还是倒模,乃至于工艺的流程,都必须得谋划好。 一方面讲究的是方便快捷,其二要能保证大规模的生产,除此之外,还有要尽力使制造流程傻瓜化,所谓傻瓜化,就是尽力的减少不必要的程序,减少质量对匠人的影响,毕竟一个玻璃工坊,不能和瓷器一样,完全依靠匠人的手艺来决定生产的好坏。 所以叶春秋就这样枯坐了一日,选出了几个最可行的方案,却又必须根据实际情况,从其中选出一个最优的方案出来。 这般的删删减减,一日就这样过去,舅父那儿,则是开始负责选址了,匠人和人手也已开始招募,也就是说,为了这个镇国府的大业,至少在前期,舅父是需要贴出一笔银子的,不过他非但不肉痛,反而精神奕奕,这个时代,对于孙琦这样的人来说,钱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事了,而发挥自己的影响,能够与宫中搭上关系才最重要。 几日之后,叶春秋拿出了一个最有利的方案,紧接着绘制了图纸,交代孙琦负责建造作坊,作坊的地址也已选好了,就在通惠河附近,所谓通惠河,便是连接京师与北通州的运河,所有的漕运和水运,都可以从京师通过通惠河抵达北通州,而后北通州再经由大运河直接进入江南。 既然是要建作坊,当然是要在靠近运河的地方,而那儿的地价倒是不菲,不过这对于叶家来说不算什么大问题。 接着便是开始建立作坊,同时孙琦也开始在北京城买下几个店铺。 高温熔炉的建设,完全是依靠叶春秋的标准来的,叶春秋通过这个时代的生产水平和实际情况,绘制的工坊图纸,请的也是京师享有盛名的匠人。 需要用什么砖,用什么工具,孙琦几乎时刻都在工坊那儿盯着,而叶春秋大抵心里有了数,便将这些俗物都交给了孙琦去办。 十月初九,眼看着中秋佳节就要到了,京师里多了几分节庆的气氛,叶春秋清早到了待诏房当值,却有宦官来:“叶待诏,陛下请你去陪驾。” 第五百三十七章:母凭子贵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朝郑侍学作揖,郑侍学含笑道:“去吧,这都是陛下的意思,不必次次都向老夫请示。” 口里这样说,却对叶春秋这样不骄不躁的态度掩不住的欣赏,小小年纪,这样持重已经很难得了,若是换了其他人,但凡得了一点圣宠,不知尾巴要翘到哪里去。 叶春秋抿嘴笑了笑,随宦官入宫,谁知走着走着,既不是去太液池的方向也不是去暖阁,叶春秋是个博闻强记的人,宫中的路径差不多是记得的,比如这个方向是去太和殿,那个方向是去崇文殿。 可是瞧这宦官的意思,却是通过了重重的甬道,再往前走,禁卫就开始加强了,到了一处城楼,叶春秋竟还看到了徐鹏举和叶俊才,叶俊才站在那儿,正被徐鹏举训斥,等徐鹏举转眸,看到了叶春秋,眼睛便喷火。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叶春秋这孙子最不是东西了。 叶春秋却是目不斜视,随着那宦官上前,宦官对徐鹏举道:“陛下请叶春秋入内宫。” 内宫就是后宫,和外朝的崇文殿、保和殿不同,这里头是陛下和后妃们的私人场所,寻常人是不得进出的,若非允许,任何人在此逗留都是死罪。 不过显然,这条路也不是去张太后的宫殿的,叶春秋有点摸不着头脑! 徐鹏举瞪了叶春秋一眼,并不作声,只朝那宦官努努嘴。 接着这宦官便和叶春秋穿过小门洞,叶春秋临末看了叶俊才一眼,叶俊才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堂兄,没有说话。 等进入了内宫,眼前一切就不再是这样豁然开朗了,殿宇之间也与外朝的诸殿风格不同,叶春秋不及细想,便见到了一处宫室,门外有匾额,写着坤宁宫的字样。 叶春秋愣了一下,坤宁宫?这不是皇后娘娘的宫殿吗? 他有些踟蹰,外臣是不宜见皇后娘娘的,倒是这时,正好看到里头的朱厚照朝他挥手:“叶爱卿,来。” 叶春秋这才如释重负,连忙加快脚步,便见朱厚照在这仪门之后,背着手:“朕等你很久了,快,来。” 叶春秋随着朱厚照入了坤宁寝殿,又开始纠结了,倒是朱厚照阔步进去。 寝殿之中似乎有不少的御医,而且里头传来了药香,夏皇后则在凤榻上,不过……却是被帷幔遮了个严严实实。 朱厚照道:“皇后自查出有孕之后,一直觉得腹中绞痛,御医们倒是看过了,已经用过了药,却是依然如故,现实是无计可施,朕便想起了你,你来看看。” 叶春秋一听,倒是不敢怠慢了。 某种程度来说,虽然有五个后妃有了身孕,可是对于外朝所有的大臣们来说,真正关键的却还是夏皇后。 夏皇后乃是正宫,大臣嘛,总是得陇望蜀的,从前皇帝没有孩子的时候,后妃们也不见有孕,那时候所有人都期盼着,陛下有孩子就好,无论这孩子是谁生的,即便只是个寻常宫女生的,那也无妨,先帝不就是寻常宫女生的吗? 可是现在一下来了五个,外朝的百官又有新的期盼了,他们都希望夏皇后生出儿子来,因为夏皇后才是正宫,所生的儿子才是嫡子,若是嫡长子,那就更好不过了。 这里头终究还是关系着名分的问题,只有嫡长子,才无可争议嘛,若是夏皇后这儿出了什么岔子,或者是女儿,那么其他后妃所生的儿子就有点儿说不清了,历朝历代,都因为这种问题而引发过一些动荡。 因而外朝都在殷殷期盼,就算是叶春秋,也盼着夏皇后生下无可争议的太子,因为这意味着,将来这皇权可以顺利地交接,大家都知道谁是储君,也就不必去费心思支持哪个皇子,既省了操心,也关系着许多人恩荣的延续。 一听到夏皇后腹中绞痛,叶春秋的脸色很快就不好看了。 叶春秋道:“陛下,御医们没看吗?” 朱厚照叹口气,却是看向一旁的御医。 其中一个御医站出来道:“叶修撰……” 对叶春秋的态度,这些御医挺复杂的,咱们才是专业人士啊,你充其量算是野路子来的,这有点抢人饭碗的节奏,不过这御医去还是老实道:“已经看过了,似乎娘娘肚中的胎儿有不稳的迹象,根据宫中的近侍禀告,这几日出了点血,而娘娘肚子又疼了几天,所以老朽断言,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这个时代,即便是宫中,皇子夭折或者是流产也都是稀松平常的迹象,这御医显得很是无奈,其他几个御医也都低垂着头。 显然这夏皇后是没福气啊。 凤榻上,叶春秋虽然看不到重重帷幔中卧榻的夏皇后,却能听到隐隐的低泣声。 叶春秋吁了口气,他很能理解夏皇后的感受,这个孩子关系重大,毕竟不是每一次都有机会,从太子妃做到皇后,经历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肚子里有了个孩子,还没高兴几天呢,孩子就没了。 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接受的事实,何况夏皇后贵为皇后,错过这次机会,谁晓得将来还能不能生。 一旦如此,这就牵涉到了她的切身利益问题了,历来这宫中都是母凭子贵,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如张太后在宫中之所以地位超然,一方面她本就是弘治朝的皇后,而最重要的却是,当今的天子是她的嫡亲儿子,也正因为如此,那张家才显赫一时,风光无两,寿宁侯和建昌伯这一对逗比都能开开心心地在京师每日惹是生非,恩荣不断,不就是因为这个?若是换做其他人,早就被人切成碎肉去喂王八了。这样的家族,若不是因为如此,能生存都是奇迹。 朱厚照显得有些急切,这才没高兴几天呢,他倒不在乎哪个后妃生的儿子继承他的江山,谁都是自己的儿子嘛,是自己儿子就好,可问题在于,他很希望保持自己一箭五雕的记录。 第五百三十八章:尽力一试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想想看,八九个月后,五个后妃一齐诞下孩子,这是一件多有面子的事。 现在夏皇后这儿出了问题,搅得朱厚照有点心神不宁。 而且第一次即将做父亲的人啊,这孩子实在有些难得。 朱厚照听到几个御医的诊断,居然没有暴怒,反而显得有些失魂落魄,颓然地坐在一边,默默无声地呷了口茶。 几个御医都已经确定保不住,瞧这意思,已是跟小产了没差别,一下子让朱厚照觉得没了希望。 叶春秋也是皱眉,他是外臣,也是士大夫,士大夫最看重的就是名分,现在夏皇后这儿出了岔子,将来说不定会衍生许多的问题。 虽说叶春秋是两世为人,可也渐渐受到这个时代的熏陶,至少在思维上,他是极希望夏皇后生出孩子,并且是嫡长子的。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道:“胡说,你们胡说什么丧气话,好端端的,怎么就保不住?” 众人抬眸看去,却是发现张太后来了。 张太后的神色显得很是冷峻,她不露声色地进来,叶春秋和众御医忙是朝她行礼。 张太后只是挥挥手,走到了凤榻前,几个宦官忙是乖乖地揭开了帷幔,叶春秋是外臣,立即后退几步,不敢靠近,更是不敢直视。 张太后坐在榻沿,看着泪如雨下的夏皇后,抓住她的手道:“不打紧,总会有法子的。” 夏皇后默默垂泪,口里道:“儿臣愧对母后。” 叶春秋只是一旁站着,心里嘀咕,挺稀罕的,张太后和夏皇后婆媳的关系这样好? 不过细细一思,其中的利害关系,叶春秋也就明白了。 其实这很能理解啊,当初夏皇后能成为太子妃,依着弘治朝的情况,张太后作为朱厚照的亲娘,肯定是要把关的,也就是说,这夏皇后要嘛跟张太后有点关系,要嘛夏皇后当初能成为太子妃,也势必是受了张太后的看重,而这……就是恩情。 宫中的事,大抵都是如此,虽然大家彼此都有各自的利益,可是恩情也很重要,没有张太后就没有夏皇后,等到将来夏皇后做了太后,这份情,她就躲不过的,张太后什么都好,唯独知道自己张家人有点糊涂,所以少不得为了这个荒唐的家族多上几道保险。 反而其他的嫔妃,平时张太后也没给她们什么恩惠,将来她们的儿子若是做了天子,虽说都是自己的孙儿,可是情感上毕竟还是差了那么一层,就未必能容忍张家了。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周院使……” 院使乃是御医院的最高长官,也就是方才说话的老者,周院使忙是出来道:“老臣在。” 张太后皱着秀眉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周院使踟蹰道:“太后娘娘,臣不敢相瞒……哎,皇后娘娘已经出了血迹,且腹中绞痛,这分明是流产的征兆,想要安胎、保胎,只怕已是迟了,本来这个时候,是最容易出岔子的,皇后娘娘……只怕……” 他确实有些无奈,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若是他说什么或许还能保住,给了张太后和陛下一些希望,等到将来希望落空,可能会惹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做御医,是绝不能打任何马虎眼的。 张太后感到夏皇后抓住自己的手拧得更紧,显然情绪开始激动,张太后只好幽幽叹口气道:“女人啊,就是命苦,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又要经历这么一茬……” 张太后的心中竟是开始酸楚,开始想到了自己,想当年,朱厚照还有个哥哥,也是张太后的第一个孩子,可是很快便夭折了,朱厚照之所以被先帝和张太后如此宠溺,也是与这段记忆分不开。 她缓缓站起来,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朱厚照也只在一旁垂头丧气。 夏皇后躲在锦被里瑟瑟发抖,难抑悲伤。 张太后幽幽地叹着气,正要走,与叶春秋错身而过的时候,才察觉到叶春秋的存在,她看了叶春秋一眼,叶春秋忙朝她作揖。 张太后道:“你也是陛下请来看诊的?也是,得亏了你啊,若不是你,陛下也不会……”到这里点到为止,却道:“叶爱卿,对此有何看法?” 叶春秋抿了抿嘴:“臣不敢断言。” 此言一出,那周院使微微愕然。 这小子的话有点拆台的意思了,你既然也懂医术,那么应当知道,一旦肚子绞痛,下SHEN有血迹,这几乎是小产的征兆,几乎所有的孕妇,遇到这种情况,就很难避免小产的命运,现在倒好,本院使和这么多御医都下了定论,你却来一句不敢断言。 张太后却是苦笑,并没有听出叶春秋的深意,反而觉得叶春秋只是几句安慰话,摇摇头,嘱咐几个御医道:“好生调养吧,真到了有不幸的时候,定要将夏皇后的身子调理好,莫要出什么差池。” 周院使正要应下,那凤榻上,却是传来了激动的声音,可这声音既轻柔又无力,道:“叶卿家说不敢断言是什么意思……” 夏皇后已是走投无路了,嫁给了朱厚照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丁点儿希望,而今岂肯希望如此轻易破碎? 叶春秋沉吟片刻,道:“只要还未小产,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臣不才,可以试一试,只是……臣没有太大把握。” 夏皇后声音颤抖,带着一丝期许:“真的……” 周院使不由皱眉,虽说叶春秋配了药,使陛下生了孩子,可是这小产的事却都是天意,绝不是可以随意折腾的,一旦吃错了什么,到时候可能会害了夏皇后的性命,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那么夏皇后出了问题,到底是算你叶春秋的还是算御医院的? 于是他忙道:“娘娘,臣掌御医院多年,翻遍天下无数药典,未曾听说过到了这个地步还可以安胎保胎的办法,眼下娘娘最好还是保养为主,既然胎儿顾不上,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娘娘的身子,否则……” 第五百三十九章:亲自动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一下子,殿中的人都有点儿蒙了,张太后看看周院使,又看看叶春秋,这一边是御医院的掌院,所代表的是天下最顶尖大夫们的意见,另一边是曾经化腐朽为神奇的叶春秋,张太后一时也是踟蹰。 周院使说得很明白,孩子保不住,而叶春秋要保,也不知会给娘娘吃什么药,而一旦因此而害了身子,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因为一旦小产,女人的身体会陷入极为虚弱的状况,若是此前折腾得太过,甚至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张太后蹙眉,却是看向朱厚照道:“皇帝怎么看?” 朱厚照再傻也听出了周院使的弦外之音,这可能是性命攸关之事。 倒是这时,夏皇后坚定地道:“本宫恳请叶修撰为本宫一试,就劳烦叶修撰了。” 夏皇后表了态,叶春秋便道:“臣尽力而为。” 那周院使听了,却是瞪了叶春秋一眼,觉得叶春秋过于任性胡为,便只好道:“既如此,臣无话可说。” 张太后抿抿嘴,深深地看叶春秋一眼,道:“叶修撰,小心救治吧。”她对此不抱有太大期望,自是坐到榻前去安慰夏皇后了。 叶春秋自然忙碌起来,首先,他得确定情况,不过自然不能亲自去夏皇后面前诊视,而是到了一边的偏殿,叫宦官拿这几日看诊的记录来看,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近侍的宦官和宫娥都要好生询问,比如近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痛,流了多少血,血迹呈什么颜色。 他认真地端详着御医院看诊的记录,一抬头,见朱厚照跟在自己的后头啧啧称奇,叶春秋不禁苦笑道:“陛下,臣在诊断。” 朱厚照似乎没有听明白叶春秋的意思,道:“啊,朕知道你在诊断,嗯,确定了病情吗?” 叶春秋心里叹口气,道:“臣正在努力。” “赶紧努力。”朱厚照拍拍叶春秋的肩,然后又背着手,目光越过叶春秋的肩头,几乎是伸着脖子看叶春秋手里的一些记录。 叶春秋有些吃不消了,只好道:“陛下该去安慰皇后娘娘。” “呀……朕的安慰有什么用,朕若是安慰有用,要御医做什么?”他说得理直气壮。 叶春秋却是从诊断的文书里看到了一点感兴趣的东西,不禁道:“陛下,夏皇后曾经小产过?” 朱厚照颌首:“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时她还是太子妃,而朕还是太子。” 那时候的朱厚照,显然身体还没有被玩坏,叶春秋继续问道:“敢问那时,夏皇后年岁几何?” “十一二岁吧,朕不大记得了。” 叶春秋心里笃定起来,问题可能就出现在这里了,当初朱厚照身体还没玩坏的时候,夏皇后刚刚成为太子妃,不过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孩子没有保住,这其实也是情有可原,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子,发育没发育还不知道呢,古人还真特么的…… 叶春秋心里摇头,多半也是朱厚照是当时先帝唯一的香火,所以在这方面是尽力鼓励的态度,也就是说,朱厚照和夏皇后还小的时候,先帝和太后就开始盼皇孙了。 那么病症的可能就在这里,习惯性流产。 确定了病因,接下来就是用药了,显然现在胎儿能不能保住,叶春秋也没多大的把握,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找现代医学中安胎的药物,开启光脑大致搜寻了几个方案后,叶春秋锁定了治疗方法,只是可惜需要炼药。 而要提炼出现代较为特效的药物来,至少需要几天时间,叶春秋看了朱厚照一眼道:“陛下,臣得为娘娘炼出安胎之药,需过几日才可,若是这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朱厚照这时候难得正经一回,叹口气道:“那就看天命吧。” 叶春秋便又回到寝殿,等那帷幔放下,才到了榻前,对夏皇后道:“娘娘这几日卧在榻上,不要轻动,平时的膳食,下官也已经开了一些菜谱,娘娘暂先调理几日,臣再用药。” 夏皇后不知是觉得绝望,又或者是看到了一线希望,只是在帷幔里道:“有劳叶修撰。” 叶春秋便告退而去,现在要做的是先去待诏房告假几日,寻了郑侍学,却没有说夏皇后的事,只说身子不适,郑侍学笑吟吟地道:“噢,这无妨,老夫替你担着就是。” 待诏房和文史馆不一样,文史馆是累活,所以有一人告假,其他人的事不免繁重一些;而待诏房却是大家都巴不得多刷几次脸,少一个人是一个。 至少叶春秋见到几个翰林听说自己要告假都是面露喜色的,刷脸不容易啊,尤其是叶春秋这个刷霸在此,根本没有其他人的机会,现在好了,总算可以见缝插针。 叶春秋回到家中,却不急着去配药,自己的器皿还缺一些东西,因而先是叫了舅父孙琦来,请他帮忙采买。 现在反而无事,他要提炼的安胎药物倒是现成的,所以虽然有些急切,却又急不来,到了傍晚时分的时候,钱谦却是神神秘秘的来登门。 叶春秋将他迎入小厅,钱谦低眉顺眼地道:“叶老弟,今儿谷公公寻了我去,上头的意思……” 叶春秋却仿佛早已知道结果似的,正色道:“谷公公是让我亲自动手吗?” 钱谦身躯一震:“怎么你什么都知道?” 叶春秋却只是抿嘴道:“那么,我们现在就走吧,要不要……让我换一身衣衫?” “已经带来了。”钱谦看了叶春秋一眼,随手拿出一个包袱,包袱一打开,一件锦衣卫的飞鱼服出现在叶春秋的眼前。 叶春秋穿上了这一身衣服,头顶着范阳帽子,便与钱谦出门。 七拐八弯到了诏狱,叶春秋一路平静。 当跟谷大用商议好让刘瑾的外甥去查办焦黄中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往他们所希望的路子走下去了。 钱谦在前打头,到了诏狱门口,他拿出了一块腰牌,那门吏见状,深深看了钱谦一眼,而后朝二人努努嘴。 第五百四十章:悔不当初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钱谦和叶春秋一前一后地进入诏狱之中,因为天色已晚,这诺大的诏狱中,除了几盏幽灯,全部都隐没在黑暗之中,整个诏狱弥漫着森森然的气息。 叶春秋随着钱谦进入诏狱的深处,便看到前头有一排屋舍,这儿的屋舍似乎还算干净,门口有个百户在此探头探脑,他见了钱谦,禁不住抱怨道:“怎么现在才来?人来了吗?” 叶春秋上前去,这百户看了叶春秋一眼,忙是行礼,也没有说叶春秋的名讳,只是道:“谷公公说了,他能帮的,也只有这些。” 屋舍里亮着烛光,甚至还飘着一股酒香,叶春秋朝那百户点点头,按刀推开了柴门。 “是什么人,我的侍妾为何还没有叫来?”屋舍里的人坐在屏风前,手肘扶着一张桌子。 这里的陈设并不简陋,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坐在里头的焦黄中一脸郁闷之色,正在喝着闷酒。 这一次,他实在是有些倒霉,先是被邓健黑了一把,在那大理寺拘押了几日,却又被转到了锦衣卫来,事情显然比自己想象的严重一些,不过这里的生活,还是颇为舒适的,该有的都有,外头的校尉对他也是恭敬无比的,而那位负责审讯的刘千户,更是和蔼可亲。 甚至只要他愿意,可以在这令人闻之色变的诏狱里吃上京师里任何他想吃的东西,他的侍妾也隔三差五的会来,只需跟这儿的校尉打声招呼就是了。 看到有人推门进来,他显得有些恼火,不禁抬起头,刚开始抱怨,接着焦黄中瞳孔收缩,来人是叶春秋。 叶春秋笑吟吟地摘下范阳帽子,而后大喇喇地坐在了焦黄中的对面。 焦黄中立即露出骇然之色,大叫道:“来人,来人!” 外头却是没有人回应。 焦黄中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叶春秋,旋即又镇定下来:“叶春秋,你想找死吗?这里可是诏狱……” 叶春秋的脸色显得很是平静,徐徐道:“焦同年,坐下吧,半个时辰之内,这里不会有人进来的,噢,这里是诏狱,我险些忘了,不过焦同年在这里过得似乎还不错啊。” 焦黄中也定下了神,不禁失笑起来,觉得自己情绪过于激动。 自己是什么人,自己的爹是焦芳,焦芳的儿子即便是在诏狱,那也是有人捧着的,叶春秋至多也就是进来吓一吓自己。 焦黄中又露出了往常的那不可一世之色,冷冷地道:“你想如何?” 叶春秋的声音依然温和,道:“其实吧,你我之间本是无冤无仇,可是此后呢,你先是伙同朱学士想要罢黜我,这其实也是无妨,官场倾轧嘛,叶春秋虽是出自奉化乡下,却也多少知道人世险恶的。” 叶春秋顿了顿,才接着道:“可是第二次,焦同年似乎玩得过火了,你和朱学士一起污蔑我要毒害天子,这是诛族的大罪,难道焦同年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焦黄中阴沉着脸道:“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春秋叹口气,声音平静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会让他悔不当初。” 焦黄中不禁笑了:“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又如何?”他眯着眼睛,眼里掠过狞然:“呵……你以为我现在悔不当初了?你呀,还是太蠢了,你以为现在我在诏狱,为人彻查,就会害怕?你错了,叶春秋,你难道忘了吗?当初太后也曾敲打过我,可又如何呢?我很快就脱了罪,很快就重新起复,成为了南京都察院御史,也是很快的又回到了这北京城,这个世上……没有我黄某悔不当初的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叶春秋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焦黄中则是站起来,用手撑着桌子道:“这是因为,我爹乃是焦阁老,是内阁大学士,我们焦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我爹身边有张部堂,有刘公公,呵……我无论做任何事,最终都伤不了我的筋骨,今儿我虽在锦衣卫,但明儿我就可以重新起复为官,只要我愿意,我依然还可以整你,当然,若是你来求和……” “求和?”叶春秋失笑打断了焦黄中的话,很认真地看着他。 其实焦黄中的自信心倒不是空穴来风,若是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爹,多半也会很自豪。 叶春秋接着道:“你认为你明日还出得去吗?” 此时,屋舍中的白烛一跃,整个屋舍里忽明忽暗,带着几分森然。 而叶春秋这句话对于焦黄中来说,则更森然一些,他盯着叶春秋,见叶春秋依然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不禁冷笑道:“是吗?莫非你真想杀我?你可想过后果吗?呵……” 叶春秋突然叹口气,很是同情地看他道:“似乎焦同年还是一丁点都不明白,噢,焦同年一定认为,这一次查办你的乃是锦衣卫千户刘贤,所以你就更加有恃无恐了是吗?刘贤不但是锦衣卫千户,更是刘瑾的外甥,他改姓了刘,刘瑾几乎当他是亲儿子一样看待,你自以为锦衣卫这样的安排,是因为要保你,是吗?” 叶春秋看着焦黄中的表情,继续徐徐道:“自然,或许对于刘瑾,对于你爹来说,这厂卫似乎是想保住你的性命啊。可是你错了,谷公公安排了刘瑾的外甥来查办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焦黄中的脸色已经变了,在这昏暗的灯烛下,他的脸显得格外的难看,他连忙道:“你是什么意思。” 叶春秋抿着嘴道:“没有什么意思,因为若是别人来查办你,他们定会好好保障你的安全,因为谁也得罪不起刘瑾,得罪不起你爹,即便是谷公公也未必会去硬碰硬。” “可是……如果是刘千户负责你在诏狱的安全,那么假若今日你即便死了,这厂卫大可以将所有的干系都推到刘千户的身上,嗯,刘瑾的外甥令你死了,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第五百四十一章:畏罪自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呵……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谷公公……谷公公怎么会……”焦黄中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春秋,恐惧万分地反驳,他声音颤抖,虽然还在质疑,却分明带着不自信。 叶春秋却含笑:“谷公公当然很乐于这样做,他刘瑾是人,谷公公也是人,刘瑾是陛下身边的伴伴,谷公公也是陛下身边的伴伴,那么凭什么刘瑾是秉笔太监,而他只是提督西厂呢?你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这些心思,就如在你心里,我是进士,你也是进士,凭什么你是庶吉士,而我却是翰林修撰一样的道理。” 焦黄中脸色蜡黄,依然坚持道:“呵……我才不信…” 信自未出口,叶春秋突然抄起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朝焦黄中的脸上砸去。 啪…… 一声脆响,焦黄中嗷嗷叫了一声,捂住了鼻头,后退一步,鲜血自他的手指缝间滴淌下来。 不等他反应,叶春秋已经站起,一步步走向他,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他惊恐地抬眸看着叶春秋,这一次,他是真的信了。 叶春秋一边用手控制住他,一边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破虏剑。 焦黄中拼命地想要挣扎,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如何挣得脱叶春秋? 叶春秋的长刃已是拔出。 焦黄中一脸恐慌,突然抬眸,期期艾艾地道:“你……你不能杀我……你……” 叶春秋笑了,他出奇的冷静,长刃已经架在了焦黄中的脖子上:“你知道为何我要亲自动手吗?其一,是你我的恩怨,自然该我来给你一个了断,其二,谷公公是个很谨慎的人,他固然愿意借你来挫一挫刘瑾,却不免要留个后手,若我不动手,他也不会贸然动手的。” 焦黄中身躯颤抖,眼中全是惊恐之色,哀求道:“求你……叶春秋,我们是同年,我们曾是同僚……我……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叶春秋却没有犹豫,长刃一抹,焦黄中的脖上立即出现了一条红线,下一刻,叶春秋放开他,他忙是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而这时,血箭喷出来,甚至连一句哀痛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痛苦地瞪大眼睛看向叶春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长剑回鞘,叶春秋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屋舍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在黑暗中抿了抿嘴,徐徐走出,在外头,钱谦和那百户早已久侯多时,钱谦看着叶春秋,这个当初他所认识的谦谦少年,而今在这朦胧的光线之下,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气息,使人感到沉重。 钱谦叹了口气,心里说,人,果然都是会长大的。 叶春秋朝那百户作了个揖:“烦请兄台善后吧。” 这百户看着叶春秋,愣了愣,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叶春秋已是走入夜幕,身影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之后,许多的校尉拥簇着刘千户疯狂地奔来,刘千户脸色铁青,厉声道:“赵霁,赵霁在哪里?”、 有个校尉匆忙上前:“赵百户他……喝醉了……” 啪…… 刘千户一巴掌打在这个校尉脸上,森然道:“好端端的,人怎么死了?” 是啊,人怎么死了呢,可问题就在于,人已经死了,无论怎么说,他是死在诏狱,按理来说,刘千户和刘千户的心腹看管,现在刘千户要面对的是显然是许多人的质疑,甚至是上头的责罚。 他眯着眼,咬了咬牙道:“从现在起……”他扫视着随他来的心腹们一眼,厉声道:“都把自己的嘴巴管紧一些,有任何人来问,就说焦黄中畏罪自杀,都明白了吗?” 除了畏罪自杀,刘千户想不出任何的理由。 因为你说他不是自杀,却死在你的手底下,固然你可以说,这是谁要陷害自己,可问题在于,到底是谁陷害呢?何况,若不是畏罪自杀,那么有人指责是自己害的呢?毕竟锦衣卫凶名在外,这种事,由不得别人不信。 退一万步说,就算所有人都相信和你刘贤无关,你作为负责此事的千户,人却死在这里,还说有人潜入了诏狱将焦黄中杀死,你这负责的千户,怕也是难辞其咎。 这焦黄中关系重大,若是不说畏罪自杀,他根本就无法自圆其说。 刘贤跺跺脚,恶狠狠地道:“叫个人,去告知焦公吧,还有,给宫里递条子……” ………………………… 在焦府的后宅里,焦芳半夜被人惊醒。 前几日所发生的事,他已忘得差不多了,虽然没有置叶春秋于死地,不过叶春秋终究只是个修撰,机会有的是,不必急于一时,倒是那朱学士这一次却是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只能让他来背这个黑锅了,至于焦黄中……那就让他在诏狱里闭门思过吧,这个儿子,做事太急了一些,让他在里头修身养性一些日子也好。 总体上来说,焦芳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他终究是阁老,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内阁修撰所能撼动。 今儿他睡得早,一听到府中管事急匆匆地在外头叫门,惊醒的焦芳倒是没有显出什么不耐烦,他很清楚这个忠仆的性子,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叫醒自己的。 他只穿着里衣服,趿鞋而起,拍了拍慵懒得打着哈哈的侍妾,才好整以暇地出了卧室。 “老爷……”看着焦芳,管事一面的哀伤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焦芳回眸看了卧房一眼,含笑道:“老陈,你跟了老夫这么多年,还这样沉不住气吗?嗯,到厅里说。” 这陈管事却是泪流满面地道:“老爷,少爷……少爷死了……死在诏狱……是锦衣卫那儿传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方才还笑容可掬的焦芳,就在这门廊下,脸色突然僵住,虽然那笑容还挂在脸上,可是在这朦胧的灯笼光线下,他的面目猛地拉了下来。 死了…… 怎么就死了? 他是我焦芳的儿子,怎么就死了? 谁敢杀他? 第五百四十二章:暗潮涌动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着焦芳的脸色,这陈管事的心里泛出了几分的畏惧,跟随老爷多年,老爷是极少喜怒形于色的。 “说,怎么回事!”焦芳的声音很轻,却是很冷。 陈管事不敢迟疑,连忙道:“回老爷,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畏罪自杀,可是锦衣卫里头,咱们的人跑来禀告……说少爷是被人抹了脖子,那儿……连刀都没有,如何抹脖子……老爷……老爷……” “呵……”焦芳突然笑了,他背着手,脸色阴沉而可怕,森然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廊前的黑暗虚空,然后这双眼眸落在了赵管事的身上。 赵管事与他的目光一触,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忙是道:“老爷……” 焦芳突然淡淡道:“噢,赶紧给宫里递条子吧,嗯,给刘公公递条子,去请他拿主意。” 赵管事愣了一下,疑虑地道:“可是……死的是少爷……看押的是刘千户,还有……还有,刘千户分明说谎了……” 焦芳面抿了抿嘴,徐徐道:“正因为如此,才需要赶紧去向刘公公拿主意,否则他会以为老夫疑心他的外甥杀了黄中,若是他对老夫起疑,老夫与他之间的信任也就再难弥补了,向刘公公拿主意,就是告诉他,老夫绝没有怀疑刘贤的意思……” 赵管事惊恐不安地看着焦芳,月色之下,他只能看到焦芳的侧脸,这脸依旧平淡,唯有方才那双看自己的眼神,才使自己有一种记忆深刻的悚然。 他情不自禁地牙关咯咯作响,期期艾艾地道:“小人……这就让人连夜递条子进宫中去,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焦芳脸色依然清冷,淡淡地道:“去吧。” 赵管事颌首点头,忙是匆匆而去。 焦芳回到卧房,那侍妾已是披衣而起:“老爷…这大半夜的……”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传出,接着便听到那侍妾委屈的声音。 …………………… 整个京师,似乎都在暗潮涌动,听到了消息的人都觉得错愕。 次日清早的内阁,刘健已抵达了公房,他显得忧心忡忡,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消息,说是夏皇后的孩子竟是保不住了。 这事儿根本捂不住,许多人都在私下议论此事,毕竟夏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关乎着未来的国运,而一旦夏皇后小产,就意味着…… 国家有嫡长子,才是真正的福气,否则…… 不过刘健却因为另一个消息而错愕,焦黄中竟死在了诏狱里,而锦衣卫清早就已经有了奏报,说是焦黄中畏罪自杀。 焦黄中死了…… 一个犯罪的御史,即便是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问题就在于……焦黄中是焦芳的儿子。 刘健到了内阁,便叫来一个书吏,道:“去,给焦公告几日假……” 这书吏立马回道:“焦公已经来当值了。” 刘健不禁错愕,焦芳来当值了…… 正说着,焦芳刚好从他的公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奏疏,对刘健道:“刘公,正好有事寻你,云南土人的叛乱已经平定了,黔国公刚刚送来了捷报……请刘公过目。” 焦芳脸上竟带着笑容,语调轻松地道:“说来也是好笑,自陛下有后,近来各种喜报频传,四川布政使司那儿还发现了一只七色鹿,这不是祥瑞是什么?” 刘健深深地看了焦芳一眼,接过奏疏,只略略扫过,便道:“好,好的很。” 接着,焦芳又露出了遗憾的样子道:“听说夏皇后的龙胎要保不住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想想令人痛惜。” 刘健沉吟片刻,才叹气道:“御医们已经有了定论,看来接下来的大典却要停一停了。” 本来后妃们有喜,内阁这儿欢喜不甚,因而刘健奏请了朱厚照,希望在中秋佳节这一日来一场盛典,既表示宫中与百官同乐,又可趁此好生热闹热闹一番,可谁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刘健显得郁郁不乐,不再说话,自是去了他的公房。 …………………… 告假几日,对于叶春秋来说并不轻松,待孙琦备齐了叶春秋所需的东西,叶春秋便开始炼药了。 有了此前炼药的经验,叶春秋显得比从前要顺手许多,埋在在家鼓捣了几日,叶春秋总算如释重负,接着便入宫继续当值,到了待诏房里,郑学士几人见他回来,和他打了招呼,却都在议论着宫中的事。 原来是夏皇后胎儿不保的消息传出之后,此事已经闹开了,担忧的人不在少数,郑学士忧心忡忡地捋着胡须道:“哎,御医院那儿说得清清楚楚,说是这胎儿必定是保不住了……”郑侍学端起了茶盏,幽幽地看了叶春秋一眼,道:“春秋啊,太医院那儿说你非要救治不可,是吗?” 叶春秋一时头大,想不到这些御医也是母鸡中的战斗机,自己救治怎么了,仿佛是碍着了他们什么似的。 叶春秋便上前道:“下官只是想尽力一试。” 郑侍学却是板着脸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闹得不好,当真令夏皇后性命垂危,到时只怕……哎……”他摇摇头,想到叶春秋已经接了皇差,多说也是无益。 似乎是叶春秋到了待诏房,就有人给内宫传了消息,过不多时,就有宦官来寻叶春秋。 叶春秋便随这宦官入宫,照旧是到了坤宁宫,此时坤宁宫这儿显得很是热闹,许多人都露出忧心忡忡之色。 朱厚照早在这儿等着了,他显得气色不大好,看到叶春秋,便径直道:“叶爱卿,这下糟了,昨夜皇后痛了一夜……走,进去再说……” 叶春秋知道这是即将小产的征兆,不敢怠慢,忙是随着朱厚照进入了寝殿,那位周院使和几个御医早已在这儿了,张太后也在这里,正和夏皇后说着话,夏皇后已是疼得冷汗直流,见了叶春秋进来,周院使和几个御医怒目看着他,似乎有点嫌他多事。 叶春秋反而好整以暇,向张太后和夏皇后行礼。 第五百四十三章:争强好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太后脸上全然是盖不住的忧虑之色,侧目看了看叶春秋,道:“叶爱卿,夏皇后昨儿疼了一夜,几欲死去,哎……虽说你是勤于王命,可是啊……周院使今儿说,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皇后的身子受不住,倒不如索性吃了藏红花打下胎来,而后慢慢调理身体为好,否则……再这样下去……夏皇后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 叶春秋想不到突然会多了这个变数。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夏皇后看着不像是身子骨健壮的人,如此娇弱的身体,现在不上不下的,反而糟糕,御医院这儿言之凿凿,说是胎儿保不住,那么在张太后看来,与其如此,不如退而求其次,先将夏皇后调养好再说。 朱厚照也有些焦急,他在殿中团团转,不发一言。 似乎是既信任叶春秋,又不忍夏皇后遭罪。 周院使这时站出来,捋须道:“叶修撰,夏皇后的身子虚弱,实在是禁不住继续折腾,你是不知,这几****疼痛难忍,却一直咬着牙关挺着,已是几日没有入眠,也是几日没吃多少东西了,叶修撰,此事关系重大,你要三思。” 他的话倒也算是入情入理,若是继续用药,祸福难测。 叶春秋也有些迟疑了,自己虽然用的是现代医药,效果更为显著,可毕竟不敢说百分百能够保住胎,若是当真因此而危害到夏皇后身体,自己也是需负责的。 周院使又摇头晃脑地继续道:“假若当真救治不及,又使夏皇后伤了身子,我等做臣子的,如何交代?叶修撰,你怎么说?” 叶春秋心里叹口气,似乎也开始犹豫起来,只好看向张太后道:“请太后娘娘定夺。” 周院使一听,立即大喜,这叶春秋显然是怕了。 张太后也不禁迟疑了,这几日听了周院使的怂恿,使她信心开始不足,最后看了一眼几乎陷入昏死状态的夏皇后,咬了咬牙道:“周院使,准备药吧。” 周院使一听,忙道:“臣遵旨。” 让周院使准备用药,自然是预备打胎了,毕竟这胎儿既然保不住,那么索性用痛快的法子,赶紧把胎儿打下来,养好夏皇后的身子要紧。 叶春秋心中黯然,既同情夏皇后,却终究还是没有继续救治的勇气,便心灰意冷地道:“那么微臣告辞。” 张太后却是摇头道:“你今儿就在这儿候着,或许需要你协助也是未必,毕竟叶爱卿也是颇懂医理的。” 朱厚照听到要打掉孩子,已是脸色青白。 或许一开始,他听说夏皇后的孩子保不住,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为自己一下生出五个孩子的希望落空而不高兴,可是真正要将孩子打去,一种本能的父性却突然自他心底深处生出。 朱厚照一下子颓然坐在椅上,竟是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里升起一种刺痛,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接下来要打掉的是自己的孩子,虽然是后知后觉,固然他的逗比习性未改,却使他的心中堵得厉害,他张嘴想要说什么,想说,朕乃天子,为何孩子都保不住?可是嘴唇蠕动,竟是如鲠在喉。 他眼眶有些微红了,看着榻上的几乎陷入昏迷的夏皇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而这时,叶春秋很是黯然地说了一声:“是。”便乖乖地出了寝殿,他不愿看到这一幕场面,宁愿在门廊下等着。 这时,周院使和几个御医也开始出寝殿来,到了一侧的偏殿,开始写药方,让尚膳监的宦官去煎药。 几个御医在偏殿里,一个个长出一口气,尤其是周院使,他对这个修撰有些不以为然,自己是何等高明的神医,掌着御医院里这么多御医,这些人可都是天底下最拔尖的医生,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事,一个修撰居然自称有办法,这不是笑话吗? 固然叶春秋献上了有效的不育药,不过周院使对此更是鄙夷,这不育药是怎么回事,他可清楚得很,真正的大夫,是不屑去鼓捣不育药的,只有那些方士和术士才热衷此道,而真正的金石之术,和不育药却是天差地别。 他写好了方子,便出了偏殿,本欲进寝殿去,又似乎觉得寝殿里的气氛有些尴尬,便索性也在门廊下等,见叶春秋有些郁郁寡欢地站在廊下,便走过去,淡淡地道:“叶修撰。” 叶春秋侧目,朝他行礼作揖,周院使却是背着手受了他的礼,脸色清冷地道:“小小年纪,喜欢争强好胜倒是情有可原,不过这金石之术,却不是闹着玩的,更不能拿来做邀功争宠的工具。” 这句话很是刺耳,叶春秋却还是道:“下官谨遵受教。” 见他态度还可,周院使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又回到偏殿中去,这偏殿中便传出几个御医们的交谈声:“周院使,药方已经写好了,请周院使过目。” 周院使道:“噢,命人去煎药吧,快一些,莫要耽误,娘娘的身体只怕要吃不消了。” “那个修撰还在外头吗?呵,真有意思呢,他好端端的一个翰林,却是狗拿耗子……” 周院使的声音又传出:“不过是想争功,想要出风头罢了。” 这句话一出,便传来了几声低笑。 叶春秋不禁无语,自己就这么碍着你们吗?这些家伙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以为自己听不到? 叶春秋索性走远一些,这寿宁宫的正殿一侧便是一个小花圃,叶春秋踱步进入,寻了个石墩坐下,此时几个尚膳监的小宦官已拿着药方前去药房抓药煎药去了。 叶春秋则是抿着嘴,欣赏着这里的美景,接着又见几个开了药方的御医从偏殿出来,又进入了寝殿,叶春秋懒得去凑这个热闹,宁愿闲坐这里。 等过了小半时辰,便见有宦官自尚膳监的方向端了药膳来,那小宦官小心翼翼的,生怕磕了碰了,只是低垂着头,碎步前行。 看着那小宦官,叶春秋心中一闷,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第五百四十四章:守成之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那宦官进去后,接着便见朱厚照红着眼眶出来。 “陛下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叶春秋看着朱厚照红着眼眶,禁不住想要忍住夺眶的泪花。 不过叶春秋却还是想岔了,陛下不是想哭,而是真特么的哭了,他拿大袖掩面,靠着大柱失声痛哭。 呜咽的声音吓得边上的宦官和宫娥纷纷拜倒,一个个颤抖不安地匍匐在地。 “奴婢万死!” 朱厚照听到万死两个字的时候,怒不可遏。 他这辈子听到最多的两个词就是万死和万岁,说万死的人一般都活得好好的,说你万岁的时候,朱厚照却觉得自己如此的脆弱,根本就没有什么劳什子的万岁。 朕不能万岁,孩子都保不住。 他气冲冲地便走,宦官们又连忙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朱厚照暴怒,回眸大吼:“谁也不准跟着朕。” 那些宦官又趴在地上:“奴婢万死。” 朱厚照气德感觉头皮都要炸开,恨不得上前去将这些人一个个踹死,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一丁点气力都没有,他狞笑一声,侧目回望,却发现了花圃假石里的叶春秋。 叶春秋挺尴尬的,好像自己不该被皇帝发现啊! 呃,自己该不该也上前说一句微臣万死呢? 却见朱厚照朝自己走来,朱厚照一脸颓然,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一屁股坐在石墩上,笑呵呵地道:“叶爱卿坐在这里做什么?” 叶春秋看他强笑的样子,心里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性啊,为何这么喜欢装呢? 叶春秋道:“陛下,臣在想心事。” 朱厚照本欲问他想什么心事,脸上的笑却比哭还难看,突然声音又哽咽起来,却是幽幽道:“叶春秋,你有孩子吗?” 叶春秋犹豫了一下,才道:“臣是别人的孩子。” “呀……”朱厚照哭笑不得地看着叶春秋,老半天才说道:“好吧,大抵也是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朕的心里现在难受得很……罢了,不想说话了。” 说罢,便离叶春秋远一些,惆怅地站在一旁,远远地眺望着寝殿。 天空翻滚着乌云,似要下雨,这透不过气的云层汹涌而来,使人心里更添了几分愁意。 朱厚照默默地抬头看着寝殿的天空,几个檐下的宦官急着要来,有人道:“陛下,要下雨了。” “不许过来!”朱厚照厉声道。 朱厚照不走,叶春秋也不便走,或许受他的气氛感染,叶春秋也无声地叹着气,不自觉地忘记了君臣的身份,也背着手,与朱厚照肩并肩地朝着天穹看去。 朱厚照突然抿抿嘴,道:“朕从来不是个好儿子。” “嗯?”叶春秋愣了一下。 朱厚照幽幽叹着气道:“先帝在的时候,对朕宠溺有加,他对朕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你知道吗?先帝从不希望朕做他那样的人……” 朱厚照这时,仿佛一下子脸上多了几分愁意,这个从来只会让人发愁的天子,却是皱着眉,红着眼眶道:“别人都以为朕没心没肺,其实朕什么都知道,朕的祖父弊政连连,以至国家危如累卵,先帝想要打造一个太平的江山交给朕,所以每日操劳。你知道吗?大臣们还未起来,他便已经起来批阅奏疏了,半月一次的廷议,他改为三日一次,十日一次的筳讲,他一日进行两次,等到子时,他才勉强能睡去,每日都是想着许许多多的事,吃饭睡觉,都在想着国事,他既不嗜酒,也不爱美色,终日看着奏疏,和大臣们讨论国政,在位十八年,从来没有停歇过。” 深吸一口气,朱厚照越发哽咽了,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眼眶尽力抬起,看着天穹涌动的乌云,他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道:“他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是为了朕!他操劳,就是希望朕不必操劳,他即将大行的时候,重病缠身,却依旧披衣与几位师傅商讨着政事,就是希望朕登基之后,能够在克继大统后,可以无忧无虑。” 朱厚照生怕叶春秋看到自己落下的泪,便将脸故意移开一些,用后脑对着叶春秋:“先帝这样做,是爱他的孩子,是因为他爱朕,宁愿自己苦十分,也让朕可以担子轻一些,不必每日除了革除弊政而烦恼,不必为了府库不充裕而操心,可是朕还是让他失望了,他希望朕做守成之君,可是朕连这个都做不到。他爱自己的孩子,可是朕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朕……从前总有雄心壮志,总觉得朕非同凡响,哎……现在才知道……” 说到此处,他已泣不成声,呜咽地哭起来:“你走吧,出宫去,这儿不需要你了……” 叶春秋觉得堵得慌,看着朱厚照黯然伤神的样子,不禁有些无语。 话说……要不要这样,打个胎而已,你能追溯到你爹和你爷爷。害得他的心也凉嗖嗖的,倒像是自己的孩子要没了一样。 朱厚照的心情糟到了谷底,却听叶春秋突然道:“陛下,想不想来一票大的?” “什么?” 朱厚照侧目看着叶春秋,可是叶春秋很认真地看他,一字一句道:“陛下要不要保胎?” 朱厚照眼眶里还有泪水:“叶爱卿要如何?” 叶春秋索性也就将一切顾虑抛之脑后了。 怕个什么,无非就是保不住而已,拼了。 咬着牙,叶春秋道:“陛下,走,去救太子。” “……” 说着,便见叶春秋飞快地朝寝殿狂奔。 一下子,朱厚照激动起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连忙道:“等一等朕。”便忙是追上去。 寝殿里,等到那药膳凉了一些,周院使方才好整以暇地端着药,徐步到了凤榻下,巍巍颤颤地道:“臣请娘娘进药。” 有宦官接过了药膳,手里拿着银羹搅了搅,方才到了榻前,有人轻轻枕起夏皇后此时意识有些迷离,却依旧有些不肯,想要摇头,却是半分气力都没有。 第五百四十五章:眼泪攻势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太后不忍心看着那残忍的一幕,便起身站到一边,背对着凤榻,呆呆地看着寝殿里的一处屏风。 那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将勺子舀了乌黑的药送到了夏皇后的唇边,夏皇后意识什么,想要挣扎,却连牙关都咬不紧,那药便沾到了夏皇后的薄唇,眼看着就要入口。 “啪……” 只见叶春秋冲入了寝殿,眼看此情此景,一时情急,索性从袖子里取出自己随身所带的印配,直接朝那药膳砸去。 哐当,叶春秋的气力极大,这盛药的瓷碗便应声而碎,宦官愣了一下,手一抖,手里的银勺也跌落下来。 乌黑的药水顿时浸了满地,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太后蓦然回首,愕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叶春秋。 宦官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似乎从来未见过如此胆大的人。 这个家伙疯了吗? 周院使的眼眸猛地一张,顿时怒气冲冲起来,禁不住道:“叶修撰,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疯了吗?” 叶春秋却是一脸冷静的样子,根本不理他。 而这时,朱厚照已是追了进来,扶着殿柱急急地喘着气。 周院使又道:“叶修撰难道要耽误用药的时辰吗?你要知道,耽误一时,出了什么乱子,你是担当不起的。” 叶春秋却懒得再理他,直接到了凤榻前,看着感觉到了什么的夏皇后,作揖正色道:“娘娘,太子还要不要?” 虽然不知是不是皇子,不过叶春秋在这里耍了个小聪明,虽然叶春秋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可是他知道,太子二字的诱惑力比任何称呼都要强烈百倍。 夏皇后这几日总是腹痛,好几日不曾安心地进食,辗转难眠,身子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她本是神智有些不清醒,可是听到太子二字,娇躯却是一颤,或许是母性使然,她一时不知哪里来的精力,猛地颌首点了一下头:“要!” 声音很轻,但是斩钉截铁,没有什么扭扭捏捏。 周院使不禁在旁道:“娘娘,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啊,太后,陛下……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啊……” 叶春秋却是凛然,厉声道:“周院使,请让一让。” 顿了一下,叶春秋接着又道:“从现在开始,这殿中都听我安排。” 他没有理会其他人错愕的目光,叫来那刚才喂药的宦官,接着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道:“拿温水来。” 宦官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去了。 朱厚照身子颤抖地到了夏皇后的身边,下意识地一把攥住夏皇后的手,豆大的汗珠,此刻自他的额上浸出来,等宦官取来温水,叶春秋道:“陛下……请让娘娘张口。” 朱厚照便托起夏皇后,轻轻捏开她的嘴。 而此时,张太后也不禁站到了叶春秋的身后,周院使看着她,张太后明白周院使的意思,张太后有些想要阻止,可是见叶春秋一脸笃定,一副沉稳的样子,竟是没有启口。 叶春秋这时已将粉末倒入夏皇后的口中,夏皇后似乎感觉到这药的苦味,情不自禁地蹙眉,死死地拧住朱厚照的手,却是坚持着。 叶春秋方才让人给她吞服了温水。 这药乃是后世鼎鼎有名的黄、体、酮,这黄、体、酮乃是卵巢中分泌的一种天然孕激素,也就是说,一个女人有了身孕,体内自然而然会分泌出这种物质,以此来保护胎儿。 只是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的女子虽然有了身孕,分泌的黄、体、酮并不多,这才导致腹中的胎儿不稳,甚至早产、小产。 黄、体、酮的功效有很多,它能减少子宫的兴奋性,抑制它的活动,使胎儿安全生长。还能在雌性激素的作用下,促使RU房发育,当然,最紧要的是,他能使子宫颈口闭合,也使沾液变得更加粘稠,使胎芽不至脱落。 嗯,大抵上,它相当于是一个减震器,又是一个天然的浆糊,能将小产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若是缺少这种元素,会使小产的几率大大增高。 叶春秋对夏皇后的判断,是她的卵巢种分泌的黄、体、酮不足,这就导致了子宫具有兴奋性,收缩得过于剧烈,从来腹痛,又因为卵巢内的液体不够粘稠,使得出现了小产的征兆。 当然……这一切只是猜测,叶春秋给她喂下黄、体、酮,却知道单纯的喂食,效果依然不足,他叫来一个宫娥,到了一边,又拿出自己配制的黄、体、酮出来,低声吩咐用药。 若是在后世,直接注射的效果是最好的,可是这个时代,想要注射却是千难万难,单单那注射用的针头,就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所以叶春秋决心三管齐下,一方面是口服,另一方面是涂抹于XIASHEN,再之后,就是使用黄、体、酮的方法。 这也是为了增加效果最无奈的举措,只是固然如此,这黄、体、酮可谓是这个时代保胎的仙药,叶春秋却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否则方才早已卷起袖子登场了,也不必犹豫退怯。 叶春秋吩咐完了,最后对那宫娥千叮万嘱:“一定要按我说的用药,有任何疏漏……” “是,是,奴婢知道。” 叶春秋这才松口气。 朱厚照却是楞楞地看着叶春秋:“这就完了?” 叶春秋道:“请陛下少待几日。”说罢,朝张太后行了礼:“娘娘,微臣告退。” 张太后看着他,有些不太相信,却还是朝他抿抿嘴,笑道:“有劳叶爱卿。” 叶春秋没有多说什么,出了寝殿,其实他心里略略有些担心,到底能不能保住胎呢? 哎……自己总是过于冲动啊,见不得人哭,最郁闷的是,见不得妹子哭也就罢了,偏偏连小皇帝这熊孩子的眼泪攻势都抵挡不住! 他到了廊下,便见外头乌云翻滚,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一场豪雨下了来。 雨线伴随着那如电蛇一般的闪光倾盆而下,叶春秋不禁无语,只好冒雨出去,身后却有人叫他:“叶爱卿,且慢。” 第五百四十六章:拿不定主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浑身淋了个通透,却见朱厚照在廊下叫他,只得去而复返,湿漉漉地朝朱厚照行礼,朱厚照吩咐人给他一副蓑衣,又给了他一个斗笠,方才道:“你自个儿也注意身体,哎……叶爱卿,明儿朕再传唤你。” 叶春秋深深一揖,却是点头。 次日,叶春秋到了翰林点卯,接着便是和郑侍学等人进宫,刚刚在待诏房里坐定,郑侍学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叫了叶春秋到了近前:“据说你给娘娘安胎了?” 叶春秋作揖道:“是。” 郑侍学叹着气摇头道:“你呀,真是不甘寂寞,御医院那儿已有定论,周院使对你甚为不满,你没听到外间的流言蜚语吗?” 叶春秋几乎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出了宫点卯之后便回家中休息,练剑习字,自得其乐,对外间的事所知不多。 这倒不是他不喜交际和玩乐,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年纪还轻,不妨多磨砺自己,学一些本领。虽然现在已是翰林,可是叶春秋很清楚翰林某种程度,相当于朝廷的储备干部,现在若是不多学习,将来真正要做事时,只怕就难下手了。 所以他不放过任何一封公文,闲暇时借助光脑读书,剑法不曾拉下,便是连行书,也成了他学习的手段之一。 见叶春秋抿嘴不语,郑侍学继续道:“也不知是谁把消息传了出去,以我之见,多半是那周院使放出去的消息,现在朝野内外都在议论此事,夏皇后乃是国母,即便是小产,可是身子却最是要紧,你啊……哎……这么多御医都已经下了定论,你为何还要出这个头?” 叶春秋其实也能体会郑侍学的好心,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为何这么多人愿意恪守中庸,其实就是这个道理,这是老祖宗们的智慧,其实昨日的时候,他起初选择放弃救治,也是因为这个道理,一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二来也不愿意招人非议。 现在见郑侍学摇头,叶春秋只能道:“多谢大人指教。” 过不多时,有宦官来,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叶春秋随那宦官入宫,这一次去的依然是皇后娘娘所住的寝宫,只是这儿的宫娥、宦官依然不少,御医们也没有散去,等叶春秋进了寝殿,便听到周院使的声音:“太后娘娘,臣早说什么来着?这看病救人,岂可肆意而为,那叶修撰学问是好的,可是论起金石之术,难道御医院这么多当世名医,尽都不如他?娘娘,你看,夏皇后又是腹痛了一夜,而今已是奄奄一息,若是昨日将胎儿打了,又怎会有这样的事,今儿多半已经开始好好调理,也就十天半月,身子就可恢复如初,臣不是说叶修撰的坏话,他固然献不育药有功,可是这不育药,终究是方士们才用的手段,但是这安胎,却关乎于医理,二者之间,曲径分明,井水不犯河水,臣担心,若是再这样下去……” 他后头的话没有说,言外之意是说,若是再这样下去,娘娘的身子,恐怕就要熬不住了。 见了叶春秋来,周院使也就缄口不语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春秋。 张太后也是现出犹豫之色,周院使乃是御医之首,他的话确实属于权威,必定是经由无数的御医讨论过的结果,哪里可能不引人重视。 叶春秋上前,则是向张太后行礼:“臣见过娘娘。” 他眼角一撇,见朱厚照正趴在一旁的桌上昏昏欲睡,估计昨夜陪了夏皇后一宿,这让叶春秋突然感到小皇帝也未必就没有一点不可取之处。 张太后脸上依然显露着忧色,但还是和颜悦色地对叶春秋道:“叶爱卿,昨儿夏皇后又腹痛了一夜。” 叶春秋心里也有些怀疑了,按理来说,******的药效很强,后世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注射之后,是不至如此的,莫非自己诊断错了?又或者…… 他知道事关重大,便道:“不知夏娘娘昨儿用药了没有?” 一旁的宦官道:“昨儿用了,可依旧是腹痛得厉害,虽是进了一些米粥,却依然是上吐下泻。” 叶春秋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自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用药的方法及不上后世的注射,所以药效还未发挥也是未必。 不过他不敢大意,叫那宦官叫到一边,去询问了大抵的病情,一时也是沉吟。 周院使依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心里不禁想,事到如今,药效一点用都没有,甚至连娘娘的疼痛也不能缓解,这小子只怕是用错药了。 昨日那药,周院使是检查过的,怎么说呢,似乎是一种闻所未闻的东西,既没有药香,也不知到底是何物,他遍览医书,也难以判断是什么药,因而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 倒是这时候,朱厚照被惊醒,看到了叶春秋来,满是惊喜,道:“叶爱卿,你来了,快来看看,哎……皇后昨儿又疼了一夜。” 叶春秋苦笑道:“臣已经知道了,这个药还要继续用下去,每日按着臣的法子坚持用几日再看。” 周院使暴怒了,道:“叶春秋,再任你这样肆意胡为,可如何使得,你到底还顾不顾皇后娘娘的性命了?” 叶春秋不去理他,只是对朱厚照道:“按时用药即可,容臣告退。” 朱厚照有些尴尬,却是瞪了周院使一眼,正在这时,却有宦官来道:“陛下,内阁四学士觐见。” 朱厚照昨夜一宿没有睡好,显得有些不耐烦,道:“他们这时候来添什么乱?” 这宦官犹豫道:“学士们希望与陛下商议大典的事。” 大典……因为几位后妃怀了孩子,眼看着又要到中秋佳节,这正德朝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喜事了,所以之前就有大臣上书此事,朱厚照当初心情大悦,也就批准了。 因而内阁前些日子都在忙碌这件事,现在四个阁老来商议,显然也是拿不定主意。 第五百四十七章:捧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喜事固然是喜事,可问题在于,今儿这事儿是喜事还是丧事都没有定论呢。 若是在中秋佳节的大典中皇后娘娘小产,大家还笑得出来吗? 几个阁老是想探问一下夏皇后的情况,再和宫中议论一下,这大典是否如期举行。 朱厚照露出慵懒的样子,道:“朕乏得很,不愿去暖阁见他们,让他们来坤宁宫吧,朕在正殿召见他们。”他看了一眼叶春秋,道:“叶爱卿也一并去。” 周院使毛遂自荐,道:“臣负责夏娘娘的救治,能否容臣……” 朱厚照看了张太后一眼,见张太后若有所思,便晓得了张太后的心思,不耐烦地道:“好吧,好吧……” 朱厚照说罢,领着叶春秋和周院使至坤宁殿正殿,稍稍等待,四个阁老便来了。 刘健为首,领着三个阁臣向朱厚照行了大礼。 朱厚照道:“诸位师傅免礼,给四位师傅赐坐吧。” 叶春秋只是一个待诏翰林,方才的时候,朱厚照是想给他赐坐的,不过叶春秋不敢坐,却是推辞了,所以现在朱厚照高高坐在上首,四个阁老各自坐定,叶春秋则是垂立一旁。 不等朱厚照发话,刘健便复杂地看了叶春秋一眼,又见周院使也在,便道:“陛下,原定于中秋佳节的大典已经准备了多日,只是而今坊间突然多了许多流言蜚语,现在是舆情汹汹,听闻……”刘健在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听闻皇后娘娘的身子有所不适,老臣此来,是来问一问,这中秋节的大典是否如期举行?” 现在内阁这儿也是拿不准,不过御医院这儿却是言之凿凿,说是夏皇后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这夏皇后的身份不一般,乃是国母,若是产下儿子,那么她的儿子就理所当然的是当朝太子了,一旦小产,就意味着国家失了储君,虽然其他几个后妃也有身孕,可毕竟都是一些才人和下级的嫔妃,身份就差了许多了。 储君都没了,却还在中秋佳节里君臣赏月庆祝,这显然是一件很令人难堪的事。 不过又听说叶春秋现在在给夏皇后用药,御医院那儿甚至传出骇人听闻的消息,说是叶春秋的药用下去,夏娘娘性命不保,如此一来,这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朱厚照也很是为难,一旦如此,显然宫中等于是给人看了笑话,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叶春秋…… 叶春秋也不由为难起来,不知皇后娘娘能否熬住,自己该怎么答呢? 却在这时,焦芳突然站了出来,道:“陛下,中秋佳节的盛典,已经传抄了抵报,檄令各方,若是贸然取消,怕是不妥。” 他此言一出,让素来爱面子的朱厚照又是皱眉。 既然这全天下的人都晓得天子要在宫中举办盛典,君臣同乐,庆祝国家即将而来的储君,若是这时候取消,确实可能招人耻笑。 叶春秋心中一凛,不禁看向焦芳。 等他目光落向焦芳的时候,只见焦芳的目光也很平淡地向自己一扫,这目光很是轻描淡写,就仿佛稀松平常一样,只是四目在电光火石的交错之间,叶春秋能感受到这深邃目光背后的冷意。 叶春秋遍体生寒,他甚至能细微地看到焦芳脸上还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唯有那双眼眸里,却带着肃杀。 目光一错之后,焦芳脸上依然平静。 只是这时候,他已经不会放过任何除掉叶春秋的机会了。 若说此前,叶春秋不过是他随手打压的手段,这个家伙夺了自己儿子的状元之位,那么偶尔压一压,也算是出了口气。 可是现在,焦黄中死得不明不白,虽然诏狱里给出的解释是畏罪自杀,甚至是刘瑾的外甥也是一口咬定了焦黄中是自杀身亡,可是显然这背后有些蹊跷,只是到底谁要让焦黄中死,焦芳却未有定论,他承受着丧子之痛,心如刀割。 焦黄中毕竟是自己的接班人啊,焦家虽然也有不少子弟,可是大多都是飞鹰斗狗之辈,都是一些扶不上墙的烂泥,唯有焦黄中让焦芳带来一些安慰,而焦黄中也一直没有让他失望,可是现在……焦黄中死了。 无论焦黄中是谁害死的,可是在他心里,叶春秋依然是最大的凶手,若不是叶春秋,焦黄中如何会下狱,若是不下诏狱,又如何会死? 他显然没有想到,若不是焦黄中非要讲叶春秋置之死地,也不会有今日的结果,他所想的是,叶春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如此而已。 他面带笑容,依旧是那如沐春风的样子,接着道:“所以老臣建议,中秋节的盛典依然要继续下去,更何况……老臣听闻叶修撰正在为皇后娘娘保胎,既然叶修撰挺身而出,那么势必有所把握,皇后娘娘有叶修撰照顾,又有祖宗庇佑,必能母子平安。” 想要整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把他踩得一钱不值,而是不妨将他高高捧起,再然后……这即所谓的捧杀。 御医院那儿放出了消息,而且已经明言夏皇后的胎儿是必定保不住,甚至因为叶春秋要出这个风头,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既然如此,你叶春秋不是要出风头吗?那就让你出个够。 刘健皱眉,显然觉得很不妥,便道:“陛下,此事还需三思才好。” 朱厚照这几日甚是疲惫不堪,又问李东阳和谢迁,李东阳抿抿嘴,亦是道:“恳请陛下三思。” 谢迁却为叶春秋而忧心,他岂能不明白焦芳的心思?对这个叶春秋,他是没有太多信心啊。 叶春秋这个小子,还真属于三天不看着,就要上房揭瓦的人。 其实谢迁也很无奈,他倒是很希望时刻监督着这个小子,因为这小子实在太能惹事了,可问题就在于,自从王静初住进了谢家,谢迁顿时态度就变了,这是自己好友的女儿,虽然是许了亲,可是老王家是什么人,自己这位挚友可是名满天下的人哪,他家里可万万不能惹出什么非议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坠落的星辰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这小子到谢府拜望,不就是为了见王静初吗? 郎情妾意的,其实也没什么错。 可是谢迁自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来维护王家的脸面,所以叶春秋几次来谢府拜访,他都拒之门外。 哼哼,想见静初,没门儿,倒不是对你叶春秋有成见,而是怕人说闲话,你们成了婚,想怎样都可以,可是没成亲,你叶春秋有什么歪心思,有本事从我谢迁的尸体上踏过去。 也正因为如此,谢迁才觉得是自己产生了疏忽,这小子一天没盯住,准要招惹是非啊,人家女人生孩子你也要管? 他对叶春秋的医术是很不自信的,所谓关心则乱,于是毫不犹豫地道:“陛下,皇后娘娘之事,没有定论,还是谨慎为好,臣恳请陛下取消盛典。” 朱厚照几乎要松口了,现在他也没什么心思弄什么盛典,何况这中秋只剩下两日,这几****精神很不好,正待要拿主意。 焦芳看着一脸纠结的朱厚照,随即道:“陛下,若是盛典取消,又不知这宫外会有什么流言蜚语,臣……臣……听说了一些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厚照道:“爱卿但言无妨。” 焦芳露出肃然之色,回道:“臣听说……娘娘们有了身孕,是宫中障人耳目的法子,这实是荒谬之说啊,京师之中确实有太多人口无遮拦,胆大包天了,臣恳请陛下狠狠整治一下。” 朱厚照愣住了…… 然后面红耳赤起来,焦芳没有说得很直白,可是意思却是很明白,之所以传出后妃们有孕,根本不是朱厚照是个男人,而是因为朱厚照不能人道,却又怕人说闲话,这才有了这么一出,至于以后,大不了就说后妃们都小产了就可以。 朱厚照震怒了,狠狠地拍着御案道:“彻查,要彻查到底,让东厂、西厂、锦衣卫狠狠地查办一些不知死活的人……呵……他们真这样说,朕绝不轻饶他们,绝不!” 只是稍稍一顿,朱厚照便拉着脸道:“盛典如期进行吧,朕倒要看看,这些好事之徒怎么说。” 他长身而起,面露不悦之色,接着很是任性地拂袖而去。 焦芳此时嘴角露出了微笑,这天子一走,殿中之人反而有些不太自在了,那周院使冷冷地看了叶春秋一眼,不禁想到后日就是盛典,且看叶春秋到时如何交差,竟有点看笑话的心态,接着忙是追出去,继续去寝殿里侍驾。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对焦芳有些恼火,却也没有说什么,各自起身,这时候不便说什么,没有唤上焦芳,便径直出了正殿。 反而是焦芳故意慢了一步,磨蹭了一下,等刘健等人出了殿,却是面带着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春秋一眼。 叶春秋已是懒得理他,他很明白焦芳的心思,偏偏对这个阁老,他也是无可奈何,毕竟身份过于悬殊,叶春秋也想虎躯一震,来点王八之气什么的,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叶春秋动身,想着再去寝殿那儿看看。 焦芳却是笑容可掬地道:“叶修撰。” 叶春秋只得停步,道:“焦公有何吩咐?” 焦芳含笑道:“哎呀,老夫年迈,方才在此久站,腿脚竟是有些不便,叶修撰不妨扶老夫走几步。” 方才狠狠地阴了叶春秋一把,居然还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此人的脸皮之厚,也让叶春秋大开眼界了。 叶春秋稍一迟疑,却还是道:“下官遵命。” 叶春秋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两世为人,比寻常人更多了几分沉稳,这种表面功夫,做了也没有什么,人活在世上,大抵都是如此,毕竟世界不是围着自己转的。 叶春秋上前,焦芳便笑吟吟地将手搭在叶春秋身上,方才徐步走了几步,叶春秋只得搀着他,感受到他身体上的重量,却是默然无语。 等出了正殿,焦芳突然道:“叶修撰,恭喜了,这一次你又要立下大功了,此番若是你能保住皇后娘娘的胎儿,不但皇后娘娘对你心生感激,怕是将来皇后娘娘有幸生下的是太子,这太子对叶修撰,只怕也怀有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吧。” “噢。”叶春秋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不过焦芳的话,分明隐含着讽刺的意味,虽然是语带讥讽,可是道理没错,真若能安胎,夏皇后若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怕当真要感激一辈子,而一旦生下的是皇子,那么此人必定是太子无疑,说是叶春秋对太子有救命之恩,一丁点也不为过,古人其实是最讲究恩义的,所谓养育之恩、授业之恩、救命之恩,这三种恩情和寻常的小恩小惠全然不同,一旦有人忘恩负义,从此之后就无法做人了。 见叶春秋答得不咸不淡,焦芳心里便冷笑,这小子看来也看出了一点端倪,呵……这是你自己要充这个大头,到时候一旦这胎保不住,可就别怪今儿老夫将你捧起再将你从云端处一脚踢下去了。 他又道:“春秋才年方十五?了不得啊,后生可畏,文武双全,实乃朝中难得的良才,不过你要谨记着一句话……花不百日红,人无百日好……” 叶春秋依旧不咸不淡地道:“下官受教。” 焦芳任由叶春秋搀扶着,穿过了长廊,出了坤宁宫,此时沿途的宦官和宫娥便少了一些,焦芳突然别有深意地看了叶春秋一眼:“受教就好,你见过贼星现在叫流星吗?” 叶春秋微微皱眉道:“下官自然见过。” “哎呀……老夫累了。”焦芳笑了笑,指了指一处假石:“到这儿歇一歇吧。” 叶春秋只得扶着他到假石那儿坐下,焦芳才捋须含笑道:“哎,既然见过,那么你便知道,这坠落的星辰虽是光芒耀眼,却不过是转瞬之间而已,黄中是如此,你呀……可莫要重蹈他的覆辙了。” 他说到焦黄中的时候,竟是一丁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第五百四十九章:前车之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焦芳看着脸上依然从容的叶春秋,徐徐道:“因为黄中没了,可是焦家还在,依然屹立不倒,可是你不同,你若是转瞬流逝,你的父亲怎么办?噢,你还有一个堂兄弟在宫中当差是吗?你的舅父在京师里办了一个作坊?你的祖父在河西乡下,还有一个三叔,似乎现在在老家打理着家业……” 他娓娓动听地说出来,又继续道;“在宁波,你还收留了不少孤儿吧,似乎有几个与你关系不错,你还有两个朋友,相交莫逆,一个叫张晋,还有一个……叫什么来着……哦,是陈蓉,据说他们现在办着太白诗社,倒是有模有样……” 焦芳一面说,一面用深邃的眼眸看着叶春秋,他说话的口气很是慵懒,就好像是在和叶春秋拉着家常一样。 可是叶春秋整个人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自己的底细,都被他打听清楚了?他这是威胁自己?还是警告? 又或者,根本就是要将他置之死地后,再让他享受自己的亲族故旧都被肆意践踏的感觉? 焦芳别有深意地看着叶春秋,道:“你说呢,叶春秋……” 叶春秋心里想笑,方才试图阴自己一把,想要趁自己给皇后娘娘治病的机会把事情闹大,转过头来和自己说这些,这分明是告诉自己,他会和自己不死不休的节奏,他这是将自己当做了他的猎物,在捕食之前,先要先戏耍一番吗? 叶春秋平时是不易动怒的,因为他知道,无意义的怒火不过是懦夫的表现而已。 焦芳可以讥讽自己,他并不介意,某种程度来说,他自认为自己身份卑微,即便被讥讽几句也没什么,你既然不如人家,挨打就要立正;可是当焦芳说出一个个人的名字,从老爹到祖父,从舅父到三叔,从张晋到陈蓉。 叶春秋便明白,双方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叶修撰为何不说话了?”看着叶春秋眼中掠过的愤怒,焦芳似笑非笑地道。 叶春秋却是突然笑了:“下官在想前几日做的一个梦。” “嗯?”焦芳显得很有兴趣,拍了拍一边的假石,示意叶春秋坐下,很亲昵地道:“来,说说看。” 叶春秋含笑道:“前几日,下官梦到了焦同年,噢,他在诏狱之中其实过得挺快活的,每日有酒有菜,有人随时候命,任他差遣,甚至他的侍妾也隔三差五地去看他,那里的日子,除了禁足之外,想必不会比在焦家过得差。” 说到这里,叶春秋毫不畏惧地看着焦芳,继续道:“可是那一日,下官梦到有人进了那里,焦公,你知道吗?在这梦中,说来也是奇怪,焦同年见了那人,竟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大声狂笑,他对来人说,他之所以与人不同,是因为无论他如何跌倒,焦家总能令他爬起来,所以他有不死之身,这个世上,只有他欺人,没有人欺他,这个世上也只有他杀人,没有人敢杀他,可是后来,下官梦见那人居然动了身,他先去抄起桌上的碗碟朝焦同年砸去,这梦中的记忆,真是栩栩如生啊,焦公你可知道,那碗碟砸在他的面上,应声而碎,于是碎瓷飞溅,焦同年的面上竟是鲜血淋漓……” 焦芳的身躯居然在颤抖,只是那不自主地颤抖,却依然还是被掩盖在他的笑面之下。 叶春秋深深地看着焦芳,亦是娓娓动听地接着道:“而那时候,焦同年大叫,我在梦中依稀记得,他说的是:‘我爹乃是焦阁老,你敢……’后来那人便到了他身前,一把扯住他的头发,下官甚至依稀记得那人扯住焦同年头发的样子,力气很大,焦黄中拼命挣扎,他越拼命挣扎,那力量就越大,整个头皮似乎都要被撕下来,焦公……梦中的焦同年突然脸色变了,他开始求饶,不断地说,饶了我吧,求你…我再也不敢了…可是那人无动于衷,我只记得那人好似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手起刀落,焦同年这时候捂住了脖子,鲜血溅射出来,犹如下雨一样,他喉结不断在蠕动,口里一开一合,然后一口血喷出来,至今……下官还记得梦中的他的样子,他的眼里有不甘心,有绝望,想必……也是有后悔的……” 叶春秋故意将后悔两个字说得很重,然后哂然一笑,又道:“说来也是笑话,下官那一夜做了这个梦之后,次日起来,方才知道焦同年居然畏罪自杀了,焦公,请节哀顺变,焦同年临死时,想必和下官梦中所见不同,一定没有梦中那样痛苦和绝望……” 焦芳就这样看着叶春秋,似乎在努力地倾听着叶春秋的每一句话,他甚至偶尔会嘴角勾起,笑起来,可是他的手却是骗不了人,他的手在颤抖,颤抖得很厉害。 “焦公这是怎么了?” 叶春秋满脸笑意地看他,你是威胁我吗?那么我就告诉你,你儿子就是我杀的。 可这又如何,这都是我梦中所见,焦黄中的死已有定论,乃是畏罪自杀,他死的很惨,很是绝望,可又如何,我现在依然站在你面前,虽然自称下官,可是却还是原来那个叶修撰,你不是想要不死不休吗?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既然只有刀兵相见,既然你已经打听清楚了我所有的底细,那么我就告诉你,焦黄中就是前车之鉴。 “哦。”焦芳呵呵一笑,哂然摇头道:“哎,老夫老了啊,老眼昏花不中用咯,走了,得回去内阁了,后日的盛典,老夫还得做些准备呢。” 叶春秋忙是恭谨地将他搀起,一步步地将他送到内阁,当叶春秋搀着焦芳抵达内阁的时候,有人惊愕地看着二人,这二人低声细语的交谈,似乎甚为欢畅。 等到了内阁门口,叶春秋才松了手,朝他作揖:“焦公,下官只能送到这里了,待会儿还要前去伴驾,还望焦公见谅。” 焦芳含笑着点点头,旋身步入内阁里。 第五百五十章:隔壁老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内阁只是一座独栋的建筑,而焦芳的值房靠着宫中的角落,焦芳回到值房之后,轻轻推开了窗,窗外,那个搀扶他来的少年的背影清晰可见,与内阁渐行渐远。 在日头之下,少年的身影越拉越长,只是他行走的步伐,稳健而有力。 能在宫中行走的少年,还能头戴着乌纱,这样的人,就如一阵清风,仿佛一下子清扫了宫中的暮气。 沿途的人若是见了这个背影,少不得要露出羡慕的神色。 只是在这窗台之后,焦芳背着手,远远眺望,他的侧影隐在黑暗之中,他的老脸就如每一个寻常老翁一样,泯然于众人,甚至他佝偻着腰,仿佛不堪身体的重负,就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老人,却有一双格外锋利的眼睛,而此刻,这种锋芒更是毕现出来,宛如尖刀。 内阁的茶房里,刘健、李东阳、谢迁正磋商着盛典之事,谢迁的脸上,明显带着忧心,而事实上,三人的心情都很不好受,夏皇后乃是正宫娘娘,文武百官对她的肚子里的孩子怀有很大的期望,所谓立嫡以长,这几乎关系着礼法,甚至是国运的问题。 可是现在,孩子却是没了。 坐在这里的,还有一人,他欠身坐着,显得很是恭谦,此人乃是太医院的副使,刘健叫了他来,为的就是问清楚夏皇后的情况。 此刻,他带着一些紧张道:“刘公,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倒不是下官说什么丧气话,实在是……从来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腹痛和出血都已经几日了,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算是难得了,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是天下征募来的名医,其中有几个,也算是妇科圣手,为此还特地查找了历代的医理书籍,这古往今来,没有这样先例,只怕就算是扁鹊华佗在世,也难以保住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 他舔了舔嘴,似乎说话时有些顾虑,小心翼翼地看了谢迁一眼,却还是继续道:“本来周院使的意思是,既然孩子保不住,现在皇后娘娘又因为此事而虚弱到了极点,只能做出取舍,娘娘的身体要紧,所以周院使希望放弃保胎,转而先用药赶紧打胎,再全力调养皇后娘娘的身子,可是……谁料到那叶修撰却是从中作梗,非说自己能安胎,还怂恿着陛下和皇后娘娘用他的药……他的药……御医院那儿是察验过的,倒是无毒,可问题在于,这药来路不明不说,御医院里这么多精通药性、药理的太医,竟也不知这药出自何物,周院使对此很是忧心……” 刘健听着,不禁脸拉下来,其实他对叶春秋的印象是不错的,否则上次也不会袒护这个家伙了,谁料到太医院里的人来大倒苦水,现在看来,竟是叶春秋这个家伙惹来了这么多风波,这若是皇后娘娘有个什么好歹,岂不是…… 谢迁和叶春秋的关系和别人不同,他每日都是以长辈自诩,所以一听到叶春秋胡闹,却不像别人一样只是皱皱眉头,禁不住骂道:“这个小子,真是不像话,再不管教,真不知会再闹出什么来,哼……老夫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李东阳却是莞尔一笑,道:“管教……只怕还轮不到谢公吧,内阁里,已经有人要管教他了。”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令方才还怒不可遏的谢迁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他双眉凝起,带着几分愁意。 焦芳非要将盛典继续下去不可,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绝不只是因为外头有流言蜚语这样的简单。 “哎……”谢迁叹口气道:“还真是愁死人了,自从那王贤弟收了这么个门生,老夫非要短寿十年不可。” 刘健似乎觉得有外人在,却是咳嗽一声,谢迁这才意识到了太医院的副使还毕恭毕敬地坐在这里,这才谨言慎行起来。 ……………………… 到了八月十四这一天,佳节将至,整个京师多了几分节庆的气氛。 以往的时候,这个节日官员们都需要沐休,不过今年却是不同,天子召百官入宫同乐,这在正德朝是比较少见的。 越是遇到这样的日子,大家不免越是怀念起先帝了,当年的先帝,今儿召见这个,明儿召见那个,甚至连即将外放的县令,也会在其离京上任时召见一下,告诫几句。 可是当今的天子,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鬼知道做什么去了。 虽是同乐,可是许多人就乐不起来了,在都察院任佥都御史的邓健就很窝火,耐着性子下了值,便匆匆地去了崇文门等着。 果然这时候叶春秋与郑侍学几个恰好下值,邓健便窜出来,叶春秋忙要和他见礼,他很执拗地摇头道:“走,一边说话。” 他受过伤,所以两条腿一条长一条短,脸上也是疤痕累累,这样凶起来显得很狰狞,叶春秋却是苦笑道:“邓大人,我还未点卯呢。” “点个屁!”一把扯住叶春秋,就拖到一边,接着便是大加挞伐:“春秋,本官总还算照顾过你吧,虽然你对本官有救命之恩,可是本官问你,皇后娘娘如何了?” 在叶春秋看来,一般关心人家老婆的人无非只有两种,一种是隔壁的老王,另一种就是什么事都要操心一把,类似邓御史这样的。 叶春秋道:“今日依然是腹痛不止……” “我就知道。”邓健气得跺脚:“这娘娘肚中的胎儿保不住,已是教人痛哉惜哉,你却还要多事,娘娘的性命也不要了吗?你是不是又给娘娘吃了什么药?” “是啊,药不能停……” 叶春秋的话才说一半,邓健差点气得要吐血,一下子翻脸了:“等着瞧,明儿我就弹劾你,弹劾你任性胡为,弹劾你……”说罢,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一瘸一拐地走了,谁知走到一半,又旋身回来,恶狠狠地看着叶春秋:“本官饿了,找点吃的去,还有,本官没钱。” 卧槽…… 谁给你的勇气,这样理直气壮! 第五百五十一章:楼塌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正气的邓健,老半天才道:“不远处,有个醉月楼……” “谁要去那种奢靡的地方,寻个茶肆就好。”邓健的神色突然变得黯然起来。 叶春秋才发现,他今儿居然换了一身官衣……好像是新定制的,莫不是……明儿要入宫见驾,所以特地叫人缝制了一身新衣,所以…… 做官做成他这样,一定要引以为戒啊,叶春秋的心里纳闷地想着,不多久,便和邓健随便寻了个茶肆坐下,又随意地点了几样小菜。 叶春秋看着邓健问道:“邓御史,喝不喝酒?” 邓健没有吭声。 叶春秋干脆直接让伙计拿酒来。 这一夜,邓健醉了,他捶胸跌足,泪水纵横,鼻涕悬在半空,甚至整个人抽泣得几乎要死去。 “若娘娘怀中的乃是个皇子,这可就太子啊,叶春秋,这是太子啊……哎……就这样没了,这样没了……这样没了……”连说几个这样没了,语气之中带着剜心的痛。 叶春秋虽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却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嫡子,尤其是宫中的嫡长子,在这个时代就是正统的象征,而邓健心目中的正统就这么据说要小产掉,这对于邓健和某些士大夫来说,确实足够伤心伤肺的,或许在他们心里,他们自觉得小产掉的是一个天子,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君若是小产,从子宫里不小心滑了出来……好像挺无聊的…… “呀……”就在叶春秋失神的功夫,邓健突然双手擎天,发出一声怒吼,嚎叫道:“我不如死了干净。” 这一次,叶春秋居然没有去拦他,这样都会想不开,现在拦了也只是给邓健多续几天的命而已,谁知道他明日还会为了什么去死? 啪…… 邓健居然真的去撞了柱子,这茶肆本就是木质的结构,年久失修,被他这一撞,柱子居然晃了晃,然后啪嗒一声,应声而断。 然后……天花上居然扑簌簌的开始落灰,叶春秋感觉整栋酒肆都在晃动,猛地抚了抚额,心说不会自己也吃醉了吧,咔嚓,好像是头顶发出的声音,那梁柱居然一分为二…… 叶春秋略略愣了一下神,只是一下子,猛然回神道:“卧槽,邓大人,屋子要塌了。” 邓健哈哈大笑起来:“天崩地裂,此不祥之兆也,上天发怒,必定是有所警示,必定是当今天子任性胡为,皇后娘娘才……呃……明日该上奏陛下下诏罪己……”、 叶春秋一把拉起邓健,楼下已有人发出惊叫:“楼要塌了,楼要塌了……” 叶春秋一把推开窗,这里是二楼,距离地面有两丈之高,眼看着茶楼开始倾斜,上头许多瓦片稀里哗啦的落下来,叶春秋猛地一把将邓健推出去,这才纵身跳下,他脚刚刚站稳,便听到邓健的惨叫:“哎呀呀……我脚瘸了……” 轰隆……就在此刻,那酒楼一下子塌下,扬起漫天的灰尘。 邓健酒醒了,只是席地抱着脚,瓦片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浑然不觉,然后他侧目看了一眼叶春秋,禁不住道:“春秋,这酒楼……多少钱……” 叶春秋咬咬牙,懒得理他:“救人……” 纵身进入断壁残垣的瓦砾之中,将一个来不及逃出的伙计救出来。 好在这种木质的楼倒不至于造成太大的伤害,却听四周都是乱糟糟的,有人嚎叫:“这是哪个天杀的啊,哪个……” 邓健感觉自己的腿很疼,感觉自己的心很冷,长夜之下,黑暗笼罩了他的脸,叶春秋在那边给人赔礼,约定赔偿,对方看到了叶春秋未换下来的官衣,似乎语气好了许多,只是邓健听到二百五十两银子的时候,心中打了个哆嗦。 “哎……”等叶春秋去而复返,一把将邓健搀起,叹口气道:“邓大人,我背你吧,你站稳了。” “银子……本官自然……” “算了……”叶春秋摇摇头,心里默默地想,权当是我给你进的香火吧,邓大人……本就不是五谷杂粮养出来的人啊,尼玛……叶春秋心里忍不住想骂,却对邓健很服气,你特么是神啊。 背着邓健回到他的住处,很普通的小院子,地点也很偏僻,甚至很残旧,叶春秋没有心情对邓健的房子左顾右盼,给他察验了伤口,才对着邓健皱眉道:“邓大人,我去抓些药来,你的脚步……都……” “在书箱那儿,你找一找,不必抓药,我备了药的,宁波的白药,这叫有备无患,我早料到有这么一日。” 叶春秋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无意识地抽了抽,一时间说不出话…… 回去的路上,长夜漫漫,风有些冷,叶春秋抬眸,看着圆月,明儿……就是佳节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可是叶春秋的亲人竟不自觉地增加了许多,从前只有父子相依为命,而今………却似乎多了许多许多人,脚下是笔直的长街,长街的尽头依然是漫漫长路,他看不清也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却依旧步伐稳健,从容而行。 次日清早起床后,叶春秋的头有些晕沉,昨日喝了不少酒,当时不觉得醉,睡了一觉醒来反而感觉有些昏沉,他匆匆地洗了漱,竟发现今儿起得晚了。 今日就是盛典,不过上午却是沐休,等到了正午之后再去翰林点卯,此后才要入宫见驾。 叶春秋想到这个,不禁笑了笑,淡定地去练了剑,身上热汗腾腾的,去沐浴了一番,倒是老爹这时候已经开始张罗起节庆的事了,这是叶家人第一次在北京过节,而且是自家的宅子,这里的仆役多是宁波来的乡人,叶景因为只是观政士,还不算正式官员,而且宫里的盛宴,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或者是清贵的翰林、御史、学官、给事中才能参加,所以叶景便打算在家里和府上的人一起过节,而叶春秋要夜里才能回来赏月。 第五百五十二章:盛世之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景的性子变得很奇怪,他开始不忧心叶春秋在外的事,无论外头有什么样的传言,他也尽力不会去询问叶春秋,或许……在他的心底深处,他自觉得叶春秋比他这个做爹的要强,所以虽然偶尔会有忧心,却更愿意减轻叶春秋的心理负担。 正午和叶景吃了顿饭,叶景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府上的安排,叶春秋不禁笑了:“爹,你该给我寻个后娘了,否则再这样下去,爹岂不是要成管家婆了?” 叶景这时候却是不吭声了,埋头吃饭,叶春秋以为他生气了,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叶景突然惆怅地道:“绣娘若是知道我们父子而今过上了这样的日子,真不知会如何高兴。”接着又是默然。 还是一个沉浸在过去而不肯自拔的人啊。 叶春秋心里摇摇头,他穿戴一新,接着步行到了翰林院,翰林院这儿已经有了新上任的翰林学士,不过院里的各个机构暂时却是各行其是,郑提学召集了待诏的翰林,免不了要说一些入宫的细节和规矩,如何行礼如仪,如何参拜,其实这基本是对叶春秋说的,其他人多多少少有过经验,唯独叶春秋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典。 据说上午的时候,天子已经告祭了太庙,接着会吃一些茶点,然后便在奉天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见,这奉天殿就是传统意义的金銮殿了,是外朝三大殿之首,只有极重要的场合才会在此召见大臣、使节。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翰林们已经集结,今儿既不是从午门也不是崇文门入宫,而是由大明门进去。 这大明门乃是紫禁城的正门,一般情况,只有天子才可出入,不过今儿是特旨开大明门准许百官进入,然后大家沿着中轴线直抵奉天殿参与朝会。 郑侍学特意嘱咐:“春秋,待会儿跟着老夫,你只需亦步亦趋就可。” 叶春秋颌首,应了下来。 众人纷纷至大明门,按着各自的衙署和官职站好,叶春秋紧紧地跟在郑侍学的后面,等到钟鼓声响起,这历来极少张开的大明门却是在数十个禁卫的齐心协力下打开了,自这里眺望,那门洞深处,一座巍峨的大殿浮现在了眼前。 这大明门尤其开阔,足以容纳数十人齐头并进,众臣鱼贯入宫,两百多大臣摆成了长蛇,各安其位,徐徐而入。 叶春秋官职卑微,只能在队末,等一路进入了紫禁城,过了金水桥,便进入了奉天殿。 奉天殿乃是文皇帝朱棣迁都时所建造,有奉天诩运之说,又称之为奉天靖难,有为自己洗白的目的,因而这奉天殿乃是前朝三大主殿之首,最是高大气派,占地极大,足以容纳千人。 以至于两百多个大臣进入了殿中,依然有一种空旷之感,大殿的两侧已经摆了许多的案子,设了蒲团,只是这时,众人都只能齐聚殿中,垂手等候。 过不多时,朱厚照便一脸颓废地戴着通天冠穿着冕服进来,众人纷纷行礼,朱厚照升座,环顾四周,似乎想从群臣中搜寻到叶春秋,偏偏今儿人太多,叶春秋的位置又偏僻了一些,不禁觉得有些失望,便只好道:“嗯,诸卿不必多礼。” 他话音落下之后,其实就没他什么事了,自有司礼监的宦官和吏部的官员唱喏,这第一个环节自是报喜,先是刘健上前,作为内阁首辅学士,开始你念诵着早已准备好的‘喜词’。 接着又有官员上前道:“云南布政使司来报,孟密安抚司猎户在山中搜寻到七色五彩鹿一头,古语有云:世间有鹿,七色有角,仙界神兽,谛落凡间,神光护佑,踏月而行;此兽一出,则国泰民安,此国家之幸,陛下之幸也……陛下,这是祥瑞呀,乃盛世之兆。” 众人便都露出笑容,这样的日子,即便是大家对朱厚照有再多的‘不满意’,此刻也不介意说几句吉利话。 朱厚照却是大感兴趣:“呀,七色鹿?朕见所未见,云南布政使司擒获了没有?立即押来京师,朕要看看。” “……” 那官员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其他人也是一片尴尬之色。 叶春秋在人群之中,噗嗤一笑。 他是看多了公文的,自然明白其中的道道,所谓的祥瑞,就如同市场经济一样,有人有这方面的需求,自然也就有人凭空去制造,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买卖公平、童叟无欺,朝廷偶尔需要祥瑞来装裱一下,而地方官呢,自然而然也就免不了隔三差五造出一些所谓的祥瑞来,这种事,当真你就输了。 本来大家开心就好,在这个场合拿出点祥瑞出来乐一乐,至于有没有,大家心知肚明,要嘛是孟密安抚司那儿凭空捏造,要嘛确实有疑似的鹿,多半是头基因突变的杂、种,身上确实有点花色,可真要说七色五彩,那更高的几率是浮夸之词。 可是朱厚照居然信以为真,还真想见识一下,这就破坏了游戏的规则了。 那报祥瑞的官员多半是心里已被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只好道:“七色鹿已踏云而去,呃……” “哦。”朱厚照一脸失望地道:“真是可惜。” 众人又继续报喜,无非是霸州文安的叛军已被击溃,不日即将剿杀殆尽。 朱厚照对此也是兴致勃勃,连声说好。 叶春秋见诸臣都没有什么表情,心里也是叹息,这霸州文安的叛乱已经持续了一年,捕盗御史竟是不战而逃,明明是在霸州的叛乱,他却坐镇在数百里外的天津卫,以至官军踟蹰不前,从叛乱到现在,那敕命捕盗的御史已发来三份捷报,今儿剿了一千,明日又是两千,每次都说是不日要剿杀殆尽,陛下没有将这小小的叛乱放在心上,朝中的大臣,想必是有人知道怎么回事的,不过那位负责督办捕盗事宜的御史似乎和吏部尚书张彩关系匪浅,连年好评,现在有人拿这个来报喜,叶春秋有些心冷。 第五百五十三:事有反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连说了几个喜报,那焦芳却是站出来道:“今岁虽是捷报、祥瑞频传,可是最大的喜事,非后妃有孕莫属,尤以皇后夏千岁身怀六甲为最,老臣得知之后,喜不自胜,娘娘若明岁诞下龙子,则正德朝便有了太子,这才是天大的祥瑞,岂是七色鹿与剿贼可以相比,老臣遥想宪宗与先帝,子嗣不昌,而今陛下子嗣昌盛就在眼前,臣……”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直接拜倒在地。 焦公领了头,其他人岂有站着的道理?于是纷纷道:“恭祝陛下枝繁叶茂,国运昌隆。” 朱厚照一时郁闷,昨夜皇后又腹痛了半夜,自己陪着到了清早才睡下,他的心里正是不安,现在众臣恭祝他枝繁叶茂,他心中不但忧心,更觉得有些尴尬,只是匆匆地道:“诸卿不必多礼,入宴吧。” 于是钟鼓声响起,诸臣纷纷入席,叶春秋和翰林们坐在东南的角落,这里摆的都是双案,二人一席,叶春秋刚刚跪地而坐,那戴大宾便坐在他的身侧,左右看了一眼,忍不住道:“怪哉,为何没人愿意与你同案,叶修撰,你人缘这样差吗?” 叶春秋也不说话,觉得场合过于庄重,他可不像戴大宾这样心直口快。 等到许多人各自坐下,气氛开始活跃,叶春秋方才低声对戴大宾道:“戴年兄,文史馆里修史修得如何了?” 戴大宾顿时一脸痛苦之色:“实录最是繁琐,每一字都需反复斟酌,每次编修后,都被上头的侍学打回来,真是烦透了,叶修撰越发了不起了啊,在宫中待诏,竟还能治起妇科。” “……”叶春秋晓得他在讥讽自己,虽然嘴巴像刀子一样,其实却是对自己带着关心,是觉得自己有些手伸得长了,会给自己引来灾祸。 叶春秋索性不说话了,有宦官和宫娥上了酒菜来,本来这酒菜多是意思意思一下,分量其实不多,叶春秋胃口大,既然还是不说话为好,自然也就埋头进食。 戴大宾第一次见这场面,少不得东看看西看看,等到觉得饿了,垂头一看,禁不住龇牙咧嘴:“叶修撰,早知不和你同坐了。”只好喝了一口闷酒,肚子更觉得饿。 好不容易又有宫娥上了菜来,偏偏配菜居多,他勉强吃了几口:“宫中设宴,还不如在外头吃快活。”唏嘘一番,这时却见有宦官匆匆地进来,这宦官显然不是奉天殿和尚膳监的人,因为穿着的乃是赐服,可是又不像是朱厚照的随侍,一看就是后宫来的。 他急匆匆地到了朱厚照的边上,低声密语了几句,朱厚照一脸错愕,然后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之中急匆匆地起身,随那宦官快步离开。 这种场合,有人离坐出恭是常有的事,可是陛下这么一走,却是蹊跷无比。 许多人喝了几杯水酒,又是佳节,都不禁有些醉了,戴大宾拿肘子捅了捅叶春秋,低声道:“陛下何故离开,很是蹊跷啊,莫非出了什么事?” 叶春秋也觉得奇怪,倒是坐在右上首位置的焦芳眼眸一沉,察觉出了一丝不同,他与同坐的张彩抿嘴一笑,张彩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低声道:“方才那宦官乃是坤宁宫的张喜。” 坤宁宫的宦官匆匆来了,然后陛下露出错愕之色,接着起身便走,这里头包含了许多的信息,显然坤宁宫有急事,以至于陛下贸然离开。 焦芳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陛下却依然没回来,这时候许多人发现不对劲了,宫中设宴,一般情况,皇帝是极少离开的,因为还有一些礼仪没有结束呢,起初有人以为是出恭,接着许多的议论就传开了。 “方才来的乃是坤宁宫的宦官,将陛下叫走了。” “是不是坤宁宫那儿出了什么事,以至于陛下如此失态?” “前几日不是听说……” “这……” 许多人不禁忧心起来。 本来那事儿就够让人操心的,可是陛下中秋佳节在此设宴,让大家安心不少,许多人心里认为,陛下既然依旧设宴,这就说明宫中传出皇后娘娘保不住胎的事多半是子虚乌有之事,可是现在看来,许多人都不禁担忧起来。 莫不是……皇后娘娘当真出了什么问题? 方才焦公还恭祝陛下枝繁叶茂呢,若是当真有个什么,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议论的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许多人低声议论,有人偷偷去看叶春秋,叶春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颇为紧张,莫不是皇后娘娘当真出了岔子? 他自认自己开的药没有错的,除了黄、体、酮,其他几味药都有安胎之用,所开列的膳食也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医药这种东西,很多时候还真是和运气有关。 众臣饮了几杯酒水,又过了小半时辰,众臣开始不安起来。 焦芳心中已经抵定,别人或许还没有准确消息,可是他却最是明白,御医院的周院使已经和自己说得很明白,皇后娘娘的孩子是必定保不住了,恰好这个时候突然事有反常,他心里不禁想,莫不是今日恰好小产了…… 想到此处,焦芳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却是朝一个御史看去。 这御史叫刘安,乃是他的门生,刘安一直在观察着焦公的动静,现在见了焦芳的眼色,眼眸一番,突然长身而起:“莫不是皇后娘娘出事了吧?” 大家方才还只是窃窃私语,现在听到有人鼓噪,顿时沸腾起来。 “莫不是真出事了……” “这可如何是好,哎……” 那刘安冷笑着道:“诸公何必猜疑,娘娘的主治大夫不就在这里吗?”他说完,便咄咄逼人地到了叶春秋面前,正色道:“叶修撰,是你非要挺身而出为皇后娘娘保胎的,你既是主治,理应知道宫中的情况,我只问你,娘娘如何了?肚子里的孩子还保得住吗?” 叶春秋也只好站起来,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看来,道:“并不知情。” 第五百五十四章:收拾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失望之色,刘安便大叫道:“并不知情?我问的是,这龙子是否保得住?”语气咄咄逼人。 其实这时候许多人喝了酒,情绪也有些激动,此时也纷纷侧目相视。 叶春秋对这刘安很是反感,你来问我,我问谁来着?我又没去坤宁宫! 只听刘安继续不依不饶地道:“今儿是中秋佳节,叶修撰既是主治,呵……我听说,皇后娘娘的身子已是虚弱到了极点,本来御医院是打算保住娘娘,可是你却非要安胎,我还听说,昨夜皇后娘娘又腹痛了半宿,这都是吃了你的药的结果,现在你总该有个交代才好。” 叶春秋索性不理他。 其他的大臣觉得这刘安有些过了,叶春秋安胎也是好心,也有人显得义愤填膺,自然更多人似乎觉得事出有因,正别有深意地看着刘安,想知道刘安接下来要做什么。 刘安这时突然大声疾呼:“坤宁宫突然匆匆来人,陛下竟是舍下盛典移驾去了后宫,诸公,这还不够明白的吗?龙子……只怕……只怕……” 他这样一说,却是把所有人的情绪调动了起来,毕竟像邓健这种人在朝中可是不少,尤其是清流官,此时不少人在酒精催促下,不免落下泪来。 叶春秋知道现在不宜说话,免得被人寻到话柄,可是他不坑声,刘安却依旧不愿放过他:“叶春秋,你既是主治,总要说个清楚。” 叶春秋皱眉道:“说什么?” 刘安怒道:“你还想如何,还想混淆视听吗?叶春秋,皇后娘娘若有什么不测,便都是你害的,你该当何罪?” 叶春秋有些恼了:“既如此,就请刘御史弹劾吧。” “你……”一般人是不敢轻易得罪御史的,而这叶春秋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却令刘安一时无所适从。 反而焦芳这时候笑容可掬地上前道;“好了,好了,都不要闹了,嗯,叶春秋医术了得,想必必有良方,自然……若是当真有什么岔子,叶修撰固然是要负全责的。” 他看了叶春秋一眼,对刘安道:“刘御史,若是如此,不知是什么罪名?” 刘安眉飞色舞地道:“身为修撰,不思正业……” 叶春秋冷眼看着二人的一唱一和,其余人有冷眼旁观的,有表示同情的,也有人漠不关心。 焦芳的笑意更浓了,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道:“叶修撰啊,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是吗? 叶春秋的唇边泛出一丝不带温度的淡笑,紧紧地看着焦芳,将自己高高捧起的是他,而今准备落井下石的也是他,真当自己是泥人?想搓圆就搓圆,想捏扁就捏扁? 叶春秋喝了几口气,带着几分酒气:“这是下官的事。” 这一句这是下官的事,若是同辈或者相同身份的人说出来,倒也罢了,可问题在于,叶春秋和焦芳的地位悬殊,这无疑是无形中给了焦芳一个耳光,焦芳是何人,堂堂的内阁学士,当着诸多人的面,一个小小的修撰竟是如此恶劣态度,他虽是带笑,可是身边的刘安却禁不住厉声道:“叶修撰,你就是这样和焦公说话的?你还有没有上下尊卑,还……” 与此同时,焦芳的眸子如刀子一样划过,不过他显然并不急,反而是依然带笑地看着叶春秋,这时候,在他眼里,叶春秋却像是待宰的羔羊,只需宫里传出什么消息,再收拾你叶春秋不迟。 正说着,先前那将朱厚照叫去坤宁宫的宦官去而复返,他高声道:“叶编修,叶编修何在?” 众人顿时打起精神,朝那宦官看去。 叶春秋忙是上前道:“下官在这里。” 这宦官焦灼地道:“陛下请你速去坤宁宫,不得有误。” 众人一听,心里都说,果然是关乎于皇后娘娘的事,有人想探问消息,那宦官却是急得不得了,忙是带着叶春秋往宫苑深处去了。 焦芳依然面上带笑,捋了捋须,那刘安却是小心地凑上去道:“焦公,看来……定是皇后娘娘出事了。” 焦芳的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却没有说话。 只是那双锐利的眸子,更加凌厉起来。 ………………………… 越是靠近坤宁宫,心里越是感到不安。 也不知皇后娘娘如何了,哎,若是当真出了岔子,保不住胎倒还好,可若是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那…… 等到了坤宁宫,便见朱厚照已在廊下等着。 朱厚照在廊下背着手来回地走动,一听到有宦官道:“叶修撰来了。”朱厚照忙是抬眸,急匆匆地道:“叶爱卿,来,快来。” 他神情很是激动,叶春秋只得小跑几步到了廊下,朱厚照领他进寝殿,见皇后娘娘依旧是盖着薄被躺在榻上,一脸的痛苦之色,叶春秋的心便更沉了几分。 药已经用了几天了,几天的功夫,竟是仍不见好,小产的征兆已有这么久,看来……胎儿是真的保不住了。 叶春秋突然觉得有些惭愧,倒不是那种畏罪的感觉,而是……自觉得朱厚照对自己不错,虽然他总是咋咋呼呼的,可是叶春秋能感受到他对待自己的善意,他也能体谅这个即将做父亲之人的心情,看着他哭,看着他沮丧,看着他绝望,叶春秋心里也很不好受,现在事情不能完美解决,自己的药没有效果,当这孩子彻底没了,想必朱厚照的心情一定很是糟糕吧。 叶春秋忙是上前,皱眉道:“娘娘如何了?” 朱厚照焦灼地道:“这下糟糕了,她是今儿清早睡的,清早睡了之后……” 这时,却是那周院使奉诏而来,来不及和其他的御医打招呼,听到朱厚照说到糟糕二字,便忙道:“陛下……娘娘怎么了?”他恶狠狠地瞪着叶春秋,心里直想骂,糟了?呵,你叶春秋办的好事。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不要打岔。”接着才道;“她是清早睡的,而后……而后正午起来,结果……叶修撰,你猜怎么着……” 第五百五十五章:奇迹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周院使是刚刚上值,昨夜在此待命了一夜呢,身子有些吃不消,垂头见皇后娘娘捂着肚子疼痛难忍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暴怒。 皇后娘娘昨儿又疼了半宿,用了这么多日子的药也不见好,现在这个样子,看你叶春秋如何收场。 叶春秋则是皱眉,觉得事关重大,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朱厚照却继续道:“谁晓得正午起来,竟是腹部不疼了,不只是如此,连……连……也不出血了。” 不疼了……也没有出血了…… 叶春秋愣住了,若是这种情况,岂不是意味着这小产的征兆……起码暂时是得到缓解了? 可是为何,皇后娘娘看起来又一副肚中疼痛难忍的样子呢? 周院使一时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不疼了,也不出血了?可是明明………一切的医理,似乎在这里有些解释不通了。 却听朱厚照惋惜地接着道:“只是她醒来后,却是觉得饿了,你也知道,她这些日子肚子疼,辗转难眠、食不下咽,可是正午起来觉得舒服了许多,自然也就想吃些东西了,于是……她吃了几两梅子,还有两碗米粥,嗯……还有什么……” 边上那随侍的宦官道:“还有不少蜜饯干果儿。” 朱厚照凶狠地瞪了那宦官一眼,颇有责怪之意,那宦官忙是吓得后退一步,不敢抬头。 朱厚照这时道:“大致就是吃了这些,于是,现在肚中又疼痛难忍起来了,只是应该不是那种腹痛,而是吃坏肚子痛。” 叶春秋目瞪口呆,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也就是说,暂时胎儿稳住了,然后娘娘太饿,吃了些东西,所以吃坏了肚子? 可是周院使却是不信,忙道:“臣请为娘娘把脉。” 这周院使七老八十,倒是没有什么忌讳,于是有宦官将皇后娘娘的手抽出来,上头盖了一层轻纱,周院使则跪在塌下,伸出手来给夏皇后把脉。 朱厚照和叶春秋都紧张地看着周院使,周院使起先是皱眉,接着眉头皱得更深,最后脸色变了。 脉象虽有些紊乱,不过细细深究,又蕴含着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稳健……这分明就是……娘娘真的吃坏肚子了…… 他脸色彻底变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胎儿按理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也正因为周院使和所有御医几乎已经确定,所以才想办法引产出来,为的就是防止等这胎儿再大一些,一旦成形,再小产出来,皇后娘娘可能会连性命都保不住。 可是……他居然从脉象中能感受到皇后娘娘的脉搏跳跃之中有一种微弱的生命力,仿佛有一个小生命正源源不断地蓬发出生机。 这……定是不可能的……周院使难以置信得手在发抖,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皇后娘娘肚中的孩子竟真的保住了,绝不会有错;可是……自己曾差一点害死了这个孩子……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下子把朱厚照和叶春秋吓了一跳,接着周院使突然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道:“臣……有罪,臣死有余辜,万死不足惜,臣……臣妄图谋害龙子……陛下,陛下……娘娘……娘娘……母子皆安……” 朱厚照愣住了,皆安二字让他脑子嗡嗡作响,他之前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虽然还存着一丝的期望,可是真真切切地听到周院使的话,却令他心里突然迸发出一股暖流。 父爱的味道,那个小子……还活着……呀……朱厚照乱七八糟地想着,听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莫非……这小子和朕一样…… “哈哈……”朱厚照禁不住大笑起来,甚至手舞足蹈…… 朱厚照一下子扑到了皇后娘娘的身边,皇后皇后本是很不舒服,也无力说话,此时听到周院使说母子皆安,竟一下子眼眶发红起来,她几乎拼了命的想要留住这个孩子,现在……心底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她不禁转眸很感激地看了叶春秋一眼,她自然知道,若不是叶春秋当初力排众议,承担着极大的风险,这个孩子是断然保不住的。 而如今……奇迹发生了。 叶春秋这时也是心里一松,有效了……真真是给吓了个半死啊,见皇后娘娘感激地看向自己,叶春秋忙是朝她微笑。 只有周院使跪在地上,魂不附体地道:“臣……死罪……” 朱厚照这才顾上了周院使,狠狠地看他一眼,心里生出一股火来,当初若是听了这周院使的话,朕的儿子可就没了,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还好意思说?” 他抬起腿来,便往周院使的脸上踹去。 周院使万念俱焚,心知这一次是真正的死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出如此致命的误判,是以也不阻挡,只是闭着眼咬着牙关。 这时,叶春秋却是突然一下将朱厚照拦住,正色道:“陛下,能否容臣一言。” 周院使愕然地看着叶春秋。 朱厚照现在对叶春秋只剩下感激,毫不犹豫地道:“叶爱卿要说什么?” 叶春秋道:“当初的时候,皇后娘娘的情况的确很是危险,而且周院使也确实没有做出错误的判断,只是因为皇后娘娘洪福齐天,恰好臣有一些保胎的秘方而已,周院使的所有诊断虽然按部就班,却并没有什么疏漏,既然眼下母子皆安,陛下又何必要降罪于人?” 朱厚照愣了一下,竟是无言以对。 周院使却是失措地看向叶春秋,然后眼中泛出了感激之色。 叶春秋接着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娘娘吃坏了东西,这不算什么大病,周院使也算得上是名医,理应请周院使赶紧诊断为好,娘娘乃是孕妇,身子有任何的闪失,都可能危在旦夕之间。” 朱厚照的脸色居然缓和了许多,很是听叶春秋的话:“好,周院使,赶紧诊断,若是再出差错,朕非要剐了你不可。” 第五百五十六章:克继大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周院使长出了一口气,也不敢向叶春秋致谢,忙是摇头晃脑地道:“若只是吃坏了肚子,倒也容易,只需……”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和朕念着有什么用,去开方子。” “是,是,是……”周院使连滚带爬地跑去隔壁的偏殿开方子去了。 朱厚照这时又转怒为喜,拉住叶春秋的袖子道:“叶爱卿,真的多亏了你,呀,你对朕的太子有救命之恩……朕很是感激,不妨如此,你给太子取个名吧……” 叶春秋愣了一下,取名,还是太子? 现在还不知是男是女呢,而且到时候能否顺利生产也是未知之数,你倒是好,直接就认定了是自己的太子了,还要取名,八字还没一撇,好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其他人,或许难以接受,可若是朱厚照,叶春秋和他相处久了,竟然觉得全无违和感,他若是没有隔三差五的口无遮拦或者胡闹几下,叶春秋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叶春秋忙道:“臣何德何能,这是万万不敢的,皇子取名…自有成例…” 反是那榻上的夏皇后听到母子平安,心里一松,竟不觉得那么疼了,多半方才疼得厉害,也是害怕肚子里的孩子有问题,是以更加紧张,现在缓过了口气,便舒服多了。听到朱厚照和叶春秋的对话,竟也禁不住道:“叶爱卿,陛下都已说了,让你为太子取名,叶爱卿岂可推辞?” 叶春秋猛地看了夏皇后一眼,却见夏皇后殷殷期盼地看着自己。 猛地,叶春秋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说的是,为太子取名。 而夏皇后一旦生下了孩子,自然属于正统,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可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朱厚照是一向不靠谱的,既然如此,夏皇后似乎很期待叶春秋赶紧为‘太子’把名字取下来,现在先别忙着管是男是女,先把名分定下来再说。 叶春秋顿时意识到,这是关系到夏皇后的根本利益问题了,然后看了很不靠谱的朱厚照一眼,心里不由叹息,知夫莫若妻啊,这皇后娘娘对陛下的了解,比自己显然要深刻得多。 那么……就取吧。 叶春秋沉吟片刻,终于道:“国朝皇族取名自有法度,既是太子殿下,那么这名儿,少不得得朱载起头。” 朱载……猪仔……叶春秋为当初立下皇族姓名规则的洪武太祖颇有点儿……算了,就不非议了,取名要紧…… 叶春秋似乎大致有了一点眉目,便对身边的宦官和颜悦色地道:“烦请拿来笔墨。” 等那宦官取了笔墨来,叶春秋便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垚’字。 金木水火土,朱厚照这一辈,无论是叫朱厚照还是朱厚熜,都遵循金木水火土的五行规则,也就是说,这一代的皇族,最后一个名儿都有一个火字旁。朱厚照的照边上也有一个火字旁,不过现在的键盘打不出了。 那么下一代的皇族,则自然而然是延顺到了土字偏旁,叶春秋倒也省心得很,直接写下一个‘垚’字,特么的三个土,应该算很**了吧。 叶春秋含笑道:“不如,太子就叫朱载垚如何?垚者,通尧也,即可意为高山仰止,宵拔巍峨,直插云霄,又可通上古圣君,将来太子必定像尧舜一样,克继大统,使我大明国道昌隆,延绵万世。” 幸好这是大明朝…… 大明朝的接班制度还算稳定,所以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生什么皇族父子之间的防范,也正因为如此,叶春秋才敢用通尧的垚字来给未来‘太子’取名,这若是换做是一两百年后的满清,这皇帝还没死呢,你就想做尧舜,多半……叶春秋的脑袋上得多一块疤的。 朱载垚…… 这名儿吉利得很,即表示不拔高山,显示生命力的顽强,又可通古之圣君,简直就像是为未来的太子量身定做一样,榻上的夏皇后眼眸一亮,却是殷殷期盼地看向朱厚照道:“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激动地道:“好啊,别人都是一个土,朕的儿子比他们厉害,有三个土,一个抵得过他们三个,好得很,将来太子出来,就叫朱载垚了,叶爱卿果然学贯古今,朕很佩服。” 卧槽……这理解逻辑,再好的名字给他一解释,怎么都感觉被糟蹋了一样。 叶春秋表情怪怪的,等到那周院使开了药来,有人服侍着夏皇后吃下了药,夏皇后觉得身体好了一些,叶春秋才对朱厚照道:“陛下,百官还在等着陛下……” “哦。”一下子了却了一桩心事,朱厚照又焕发了神采,兴高采烈地道:“走,摆驾奉天殿。” …………………… 在仁寿宫里,虽是到了下午,可是张太后却是刚起,昨儿担惊受怕了一夜,张太后其实也是一宿未睡,这夏皇后乃是她钦点的,而今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张太后自是对这个孩子带着很大的期待,而今……总是觉得这孩子要保不住,却又带着一线希望,张太后这几日的状态很是不好,满满的怅然若失之感。 因为是清早睡的,若不是寿宁侯张鹤龄和张延龄入宫,多半张太后现在还没醒。 虽是节庆,但两个兄弟很乐意跑来陪陪这个深居宫中的姐姐,宫中也是张灯结彩,可是张太后依旧没有一点喜气。 终究是自己的皇孙啊,还是真正的嫡孙……御医院那儿依旧言之凿凿,虽还抱着一丝妄想,可是理智告诉她,自己多半是要失望了。 现在两个兄弟拢着长袖在一旁,张太后却是幽幽叹息:“哎……哀家呀,方才又做梦了,梦到那孩子生了出来,样子和先帝一模一样,也是文绉绉的样子,鼻头有点大,眼睛呢……总是不安分。” 张延龄不禁道:“眼睛不安分,这不是先帝,怎么听着像是陛下?” 张太后横瞪了这嘴巴不牢的兄弟一眼,张延龄只好讪讪一笑,忙是噤声。 第五百五十七章:罕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太后又是愁眉不展起来,幽幽地道:“哎……想着真让人伤心,从先帝那会儿,皇家的血脉就越来越稀薄了,到了陛下这里,也只有陛下一人,现在说来就忍不住觉得难过,好不容易盼着盼着,把孩子盼来了,却出了这样的事,哀家自问咱们张家也算是积善之家,先帝呢,也是励精图治,不知积了多少德,怎就会如此呢?” 听到张太后说自家是积善之家,张鹤龄和张延龄脸上立即一崩,真要论起来,若说缺德,生孩子没屁眼之类的事,肯定和先帝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张鹤龄心里想,莫不是张家造的孽吧?不过他不敢说。 张太后眼角便湿润了,忙是拿着绣帕子擦泪:“虽说这孩子还没出生,可是当初听说有孕的时候,哀家梦到了许多次,每次都瞧见这和先帝一个模子出来的娃儿朝着哀家笑,哎……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啊……”说着说着,张太后抽泣起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事事都不顺心?外人都说哀家有福气,没有福气,能做皇后,能做太后吗?可是他们不知道,哀家在这儿总是伤透了心哪,先帝……先帝……哎……” 张鹤龄只得道:“阿姐节哀,不是其他几个后妃……” “这不同。”张太后绷紧了脸:“正宫就是正宫,岂是可以并论的?” 张太后有这样的念头不奇怪,先帝在的时候,只有她这么一个皇后,没有纳过一个嫔妃,在这宫里有妻而无妾,张太后理所当然地认为正宫才是正儿八经的正统,朱厚照有许多妃子,她有些看不惯,反而只心仪这个夏皇后。 张鹤龄讨了个没趣,一边的张延龄便解围道:“阿姐,今儿是中秋佳节呢,这是何必……” 张太后执拗地摇头道:“什么佳节,哀家才不在乎这个,哎……你们去奉天殿赴宴吧,不要总是待在这儿,让人说闲话,哀家还得去坤宁宫看看再说,放心不下啊……” 说着站了起来,两个兄弟劝不住,倒是在这个时候,那小橙子急匆匆地跑来:“娘娘……娘娘……” 张太后见他惊慌,便耐着性子道:“又是怎么了?” 小橙子喘着气儿道:“那儿……坤宁宫传了消息来,说是……说是……” 张太后的脸一崩,前几日御医院的人说,这孩子比会小产,大抵就在这几日了,这莫不是…… 她厉声道:“说是什么?” 小橙子连忙道:“说是皇后娘娘身子渐好了,胎儿也稳住了,只要安心养胎,来年必定生个胖娃娃。” 张太后愣了一下。 稳住了…… 她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差点没有站稳,一旁的寿宁侯忙是将他搀住,张太后这才缓过了劲,喜滋滋地道:“是……是叶春秋……” “是的……”小橙子道:“是叶修撰的药……药起效了,御医院那儿说,现在母子平安,只要悉心调养,就不致出什么差错。” 张太后禁不住恼恨道:“如此说来,是那周院使差点误了龙子?” 小橙子一脸古怪地道:“说来也是奇怪,陛下也准备加罪周院使,反而是被叶修撰拦住,叶修撰……” 张太后又是愣住了,她清晰地记得,这周院使可没少在自己面前说叶春秋的坏话,万万料不到,这个节骨眼上,叶春秋竟是……为周院使开脱。 她的眼眸微微阖着,一旁的张鹤龄禁不住嘀咕:“这叶春秋真是越来越傻了……” 张太后却是猛地眼睛一张,顿时对张鹤龄破口大骂:“你学一学人家,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容人之量,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既有本事,又有这样的仁心……这样的人,才让哀家放心,陛下身边,像你这样狗屁倒灶的人倒是不少,唯独叶修撰这样的,却真是罕见。” 她旋即大喜,也顾不得去怪罪周院使了,惊喜地道:“赶紧……赶紧的,摆驾去坤宁宫,哀家要亲眼看到母子平安才好。” 于是有人去命人准备凤驾,小橙子讨喜地道:“陛下还请叶修撰为龙子取名呢。” 张太后不禁嗔怪朱厚照多事,这儿子真是不靠谱,这孩子还未足两个月呢,他就急着取名了,毛毛躁躁的,却忍不住道:“取的什么名儿?” 小橙子摇头晃脑地道:“叫朱载垚,娘娘,是通尧舜的那个垚……叶修撰说,将来若是生出来,太子殿下必定和尧舜一样,注定是尧舜那样的圣君。” 张太后不禁喃喃念道:“朱载垚……太子……” 她久居宫中,岂是一个糊涂的人?只从这三言两语之中便抓住了重点。 这叶春秋办事……倒是很稳重,虽说陛下不靠谱,可是叶春秋这个朱载垚,却分明有确定正统的意思在,张太后面露喜色道:“不错,哀家的皇孙必定是尧舜那样的圣君,会和先帝一样,可不能像他的父皇。” 她脸上已是掩饰不住越来越浓的喜色,笑着道:“叶修撰有个未婚的妻子吧,寻个空,让她来入见,哀家要见见,倒想看看这个福气不浅的王家小姐。” 她吩咐完了,便由小橙子搀着出宫上了凤撵,徐徐朝坤宁宫而去。 而奉天殿里,已是议论不休, 先是天子去了坤宁宫,接着叶春秋又被叫了去。 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多半是因为皇后娘娘的事,再结合此前的诸多流言蜚语,那宫闱中的事就显现出了冰山一角,皇后娘娘……只怕……要遭了。 如若不然,陛下为何要匆匆赶去?又为何还让人来唤叶春秋。 谢迁显得很是焦躁,他几杯酒下肚,心中压抑着一股怒火,若现在是他和叶春秋独处,谢迁真想将叶春秋吊起来打一顿。你吃饱了没事做,跑去招惹这样的是非做什么?现在倒是好了,似乎要出事了,其他时候出事倒也罢了,还可以帮你捂着,可是偏偏,却在今儿的佳节上,当着百官的面出了事! 第五百五十八章:中计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谢迁的心里是真担心啊! 这焦芳现在不露声色的在这儿含笑吃酒,显然是早有准备,现在磨刀霍霍,就等着给叶春秋一刀呢。 谢迁十分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关系重大,所以此刻他是有火也没处发,恰在这时,见焦芳举盏起身,竟是朝自己走来,谢迁的脸色更加难看,假作没有看见他,偏偏焦芳径直到了他的跟前。 焦芳对着谢迁含笑道:“谢公,平时你我同一屋檐下办公,却多是繁忙于公务,今日乘着佳节,这样的大好日子,焦某敬你一杯。” 许多人不禁看过来,谢迁有些难堪,不喝不是,喝了又咽不下这口气,倒是焦芳先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笑呵呵地道:“谢公,这一杯是敬你有一个好门生……” 谢迁皱起了浓眉。 焦芳笑了继续道:“素问谢公与王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关系匪浅,这王公收的门生叶春秋,不就等于是谢公的得意门生吗?说起来,这叶修撰实在是奇男子也,文武双全,又是状元出身,连陛下都对他青睐有加,不只是如此,他竟还深谙金石之术,连正宫娘娘……哈……竟然还是妇科圣手,这不是好门生么?” 谢迁本就是脾气暴躁,焦芳这分明是讽刺自己来的,妇科圣手……妇科个鬼啊,皇后娘娘都不知治没治死呢,他几乎要呕血三升,再加上又喝了一些酒,脸立即拉了下来:“老夫不胜酒力,焦公自便。” 一丁点面子都不给。 焦芳却不觉得尴尬。 不过许多人已经看出了这儿剑拔弩张的气氛,于是奉天殿里的气氛变得紧致起来,大家都收敛了笑容,错愕地看着这儿。 焦芳终于收起了笑意,道:“谢公这是何必,这本是喜事……” 谢迁醉醺醺地看着焦芳冷笑道:“焦芳,你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以为老夫看不清吗?你无非就是落井下石,没错,这……这叶春秋……我还真就将他当子侄看待,今儿就算是因为他糊涂而惹了什么麻烦,老夫依旧当他是自己的子侄,怎么?你想看笑话吗?老夫不喜欢跟人阴阳怪气的说话,有什么话敞开了说,想笑,你就笑嘛,莫非这还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满殿皆惊,大家万万料不到,在这庄肃的奉天殿里,堂堂的内阁学士谢迁,居然会如此失态。 众人见他带着几分醉意,再加上他平时就火爆的脾气,似乎又觉得谢迁今儿脾气特别的暴躁。 再看焦芳,却是好整以暇的样子,甚至是被谢迁指着鼻子骂,竟也依然从容,有人便道:“噢,谢公一定是醉了,谢公,今日大喜,不可说胡话啊。” 啪……谢迁虽是年纪不小,此刻却是怒不可遏,他知道焦芳这是猫戏老鼠,索性也就豁了出去,恶狠狠地道:“老夫没醉,什么大喜的日子,你就直接说啊,不就是叶春秋治坏了病吗?可是他本心不坏,本心不坏,办错了事,尚还有药可医,总比有人藏着祸心要强一百倍,你想看乐子是不是?那就看,老夫索性让你看……” 坐在一旁的李东阳吓了一跳,忙是过来扶住谢迁:“谢公你醉了,快别说了,怎可说这样的话……” “休要拦我,今儿索性说个清楚……” 刘健震怒,却是长身而起,厉声道:“够了,于乔,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谢迁这才愣了一下,清醒了一些,看着刘健严厉的目光,最终又环顾大殿,见许多人错愕地看着自己,他顿时意识到今儿被焦芳趁自己喝了些酒趁机激将了,而自己竟是真的中计失态,闹出了笑话,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是沮丧地坐下。 焦芳目光幽幽,眼中带笑,正欲继续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外头有宦官唱喏道:“陛下驾到。” 紧接着,朱厚照穿着朝服,与叶春秋一前一后地入殿,朱厚照环顾四周,见这里气氛紧张,不禁道:“怎么了,这是?” 焦芳的眼眸掠过一丝期盼,忙是上前道:“臣等听闻皇后娘娘凤体有恙,腹中龙子不稳,心中难安,敢问陛下,娘娘现在如何了?” 谢迁一听焦芳当先询问,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一脸颓然…… 朱厚照哦了一声,然后看着焦芳道:“有劳诸卿们关心了,不过嘛,本来皇后确实是身子出了些问题,朕的太子差点儿胎死腹中……” 这家伙口没遮拦,居然用胎死腹中来形容……叶春秋站在后头,心里为那‘小太子’默哀,不过……细细一思,夏皇后还没生,他就每日太子太子地叫,这……若是到时候生出来的是个公主殿下,却又不知何等的草泥马了。 朱厚照继续道:“御医院的御医束手无策,还好有叶爱卿却是挺身而出,全力救治,而今母子已经平安,焦师傅,朕的叶爱卿真是厉害啊。” “……” 焦芳方才还是努力地表现出沉痛的样子,可是现在,他的一张老脸是真正的沉痛了,这……怎么可能? 御医院那儿不是言之凿凿吗?怎么转眼之间就母子平安了…… 焦芳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竟有一丝绞痛,有些喘不过气来。 本来以为智珠在握,谁料到……谁料到…… 这叶春秋非但没有闹出笑话,露出什么把柄,反而……反而成了夏皇后的恩人啊。 平时素来沉稳的他,此刻竟有些心乱了,看着朱厚照笑颜逐开的样子,看着站在朱厚照的叶春秋正笑看着自己,他虽老脸不曾有什么羞愧之色,可是心底深处,却有一股刺痛感。 假若有一天,当真这夏皇后生出的乃是皇子,那么这个孩子便理所当然就是当朝太子,而叶春秋……岂不就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 这………可不比从龙之功来的小啊,拥立人做天子,这叫锦上添花,救了未来的天子性命,这是雪中送炭啊。 他一下子想到了焦黄中,两个人同时中的进士,一个是春风得意,而另一个……却是死得不明不白,而后者,是自己的骨肉…… 第五百五十九章:佳节快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谢迁本还在叹息,听到母子平安,却也愣住了,忍不住道:“陛下……陛下说什么?” 这显然有些逾礼的举动。 朱厚照却是不以为意,道:“母子平安,怎么了,谢师傅有什么话要说?” 谢迁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母子平安…… 叶春秋这个小子,居然真的是妇科圣手啊…… 早知如此,老夫生个什么气,失个什么态!这差一点,老脸都没处搁了。 谢迁心中一凛,却是将老脸一正,突然变得心平气和起来,然后淡淡道:“陛下洪福齐天,吉星高照,本就会逢凶化吉,此理所当然也。”、 朱厚照笑了,然后升座上殿,奉天殿里,众人见天子兴致勃勃,又免不了开怀起来,纷纷上前恭祝夏皇后母子平安,叶春秋则是很低调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空着的桌案,禁不住捅了捅身边的戴大宾:“戴年兄,你这样很不厚道啊。” 天色渐渐黯淡,冗长的礼仪让叶春秋有些昏昏欲睡,等到终于礼成,诸臣终于散去,叶春秋随着人流出宫,不少人笑面迎人地朝他过来作揖,说上几句恭喜的话。 保住了夏皇后肚种的孩子,对叶春秋来说显然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假若到时当真生下的是皇子,所有人都可以预料,接下来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叶春秋的前途更为锦绣。 叶春秋没有表现出骄傲之色,很谦虚地一一还礼,他急匆匆地出了大明门,依旧步行朝着自家的宅邸走去,只是走了不远,后头有轿子追来,轿子一停,帘子掀开,却露出谢迁的脸。 谢迁一脸愠怒地看着他:“小子,而今闹也闹够了,是不是心满意足了?今日是中秋佳节,老夫本该请你们父子一道赏月的,不过因为有女眷,所以有些不便,往后需谨言慎行。” 叶春秋一脸郁闷,谢阁老还真是直肠子啊,你特么的不请我去登门也就算了,还非要来一句本来想让自己去,结果因为有女眷,所以不方便,这个女眷,不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吗?你特么的把她看得牢牢的,将自己当做是贼一样,结果来这么一句,这分明是给他伤口撒盐的节奏啊。 叶春秋心里郁闷,但还是泛出笑意,朝他行礼道:“谢公,佳节快乐。” “……”听着怪怪的,不过谢迁却也能体会到叶春秋是真心的祝福,便带着一口酒气道:“你也如此。”放下了帘子,人已远去。 叶春秋回到家中,心情一松。 话说,今儿是中秋佳节,终于可以忘却一切烦扰,今夜和老爹好好赏一赏月,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和老爹独处了,嗯……父子确实该好好聚一聚。 结果进入了门厅,却见到不少熟悉的脸。 舅父自然是在的,还有叶俊才今儿居然也没有当值,钱谦是什么鬼,大过节的居然来混饭?还有邓健,哎哟哟地正坐在椅上,一个女婢正给他上着药。 昨夜摔断了腿,今日邓大人连入宫觐见都没有,居然跑来了这儿,倒真难为他了。 叶家的女童,大多经历过一些药房的训练,所以这女童极为专业,给邓健仔细地抹着药。 叶景是最先发现叶春秋的,一脸笑意地看着叶春秋道:“春秋,今儿是中秋佳节,不过嘛,这些都是浙江来的老朋友,大家都是背井离乡的,索性为父将他们一并请来,热闹热闹。” 叶春秋朝邓健和钱谦、叶俊才招呼:“节日快乐。” “……” 节日快乐…… 显然大家对这四个字不太适应,不过却彼此似乎心意相通,一起道:“节日快乐。” 连平时一向板着脸的邓健这一刻居然也焕发笑容,跟着一起喊出来,虽然他笑得有点龇牙咧嘴。 远处传来了鞭炮声响,府里也多了许多的欢声笑语,夜幕已经降下,一轮圆月高高升起,万家灯火也已纷纷点亮。钱谦粗犷的声音总是能把气氛带起来,最重要的是,他总能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譬如将叶俊才拉到一边,少不得问几句,在哪里当差;呀,竟是金吾卫;来来来,我来教你,你现在只是一个小旗,想不想升官?所谓要先取之必先予之,这世上哪里有天上无端掉下来的馅饼,你得送银子哪,自然,这送人钱财也需看准方向,万万不可晕头晕脑,总之,最紧要的是买卖公平、童叟无欺…… 叶俊才只是懵懂地点头,然后说一句:“可是我没钱啊。” 钱谦很不合时宜地眯着眼睛,发出喋喋怪笑:“你没有,可是你堂兄有……” 叶春秋吃着月饼,耳朵一下竖起来,猛地扯了扯一旁的邓健:“邓御史静听,这里有硕鼠……” 邓健一听硕鼠二字,顿时打起精神,目光幽幽,锋利如刀地看向钱谦。 钱谦感觉到了邓御史来者不善的眼眸,便咧嘴摸摸头道:“哈……玩笑而已,我辈做官,最紧要的是两袖清风,凡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好,俊才啊,记着我的话,知道吗?要做个好小旗,不要给你父兄丢人。” 叶春秋没有吃多少酒,只是吃了几块月饼,眼看着邓健和钱谦几人吃得醉醺醺的在那胡闹,便蹑手蹑脚地到了后宅的湖边。 圆月倒影在粼粼的人工小湖之上,在叶春秋心里,这小小的人工湖,却是这座宅院的点睛之笔,湖中的圆月随着湖水的粼粼而动,像是玉盘落地一样,细碎起来,湖边的几丛芦苇随风摇曳,叶春秋看着湖,看着月,竟是恍惚之间发现自己不再是两世为人的那个少年,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想起恩师的话,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现在的叶春秋……再不是那个沉湎于过去的叶春秋了。 此时圆月的光辉映入了他的眼眸,如珠玉一般的少年脸上依旧俊秀,却褪去了些许稚嫩,眸中的瞳孔倒着一片金黄,这眼眸依旧清澈见底。 远处又传来钱谦醉醺醺的大叫:“春秋,春秋人在哪里。” 叶春秋正要返身,却冷不防发现叶景就在他的身后,叶景朝他笑了笑,伸出手来扶了扶他的肩,父子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第五百六十章:高端大气上档次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原本中秋节的沐休,因为佳节时的盛典,所以挪到了次日,也就是说,除了必要当值的官员,其他人统统不必当值,叶春秋早早起来练剑,无影剑到了现在,已是越发的有模有样了,这无影剑有练体术,练起来艰难,可是一直保持,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叶春秋越发地觉得无影剑的珍贵,更加不敢怠慢,练完了剑,洗浴了身体,顿时觉得浑身轻松。 舅父孙琦却是笑面迎人地来到了小厅,神色轻松地对叶春秋道:“春秋,那水晶的工坊已经搭建好了,都是按着你的图纸造出来的,要不要去看一看?” 水晶作坊,自然就是玻璃作坊,不过叶春秋的脸皮厚,眼下这无色的透明玻璃毕竟还是新事物,所以他不介意将这东西当做高档的奢侈品来运作,既然如此,当然要取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儿。 一听已经建造完毕,叶春秋不禁来了兴趣,道:“好,我们去瞧一瞧。” 叶家已经有了马房,养了几匹骡马,还专门雇请了车夫和轿夫,虽然叶春秋不喜欢坐轿,不过老爹和舅父的需求却还是有的,舅父喜欢坐轿子,不过到了京师之后,他显得格外谨慎,只坐马车,叶春秋却不喜欢车中的颠簸,也不喜软绵绵的轿子,宁愿自行骑了马。 从内城出到外城,再有外城抵达运河附近,这里的地段确实不错,靠着码头,又和京师的外城相连,舅父此番下了本钱,所以购的地占地不小,叶春秋远远就看到了那水晶作坊高大的烟囱,这烟囱比之寻常的烟囱要伟岸的多,乃是用青砖砌起,为了赶工,孙琦请了许多匠人同时施工。 这样别致的建筑,在这运河边,也算是一景了。 等进了作坊,这作坊还未开炉,所以只有几个看门的人,见了孙琦,忙是过来招呼伺候,孙琦领着叶春秋进去,叶春秋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对水晶作坊的构思,与现实中的作坊对照,譬如专门堆放原料的碎石,譬如生产的炉房,譬如进行倒模的工房,叶春秋一一进去,最看重的,就莫过于这个巨大的炉子了,温度决定了玻璃的生产,而这高温熔炉,若是能达到预定的温度,就意味着将来不但可以应用在玻璃,便是其他的合金生产,也可以大规模地应用。 若说在后世,机床乃是工业之母,那么在这个时代,乃至于在电力和自动化生产未出现之前,熔炉才是初级的工业之母。 可惜,现在还未正式的开始升炉,自己根据近代照抄出来的高温熔炉是否能达到预定的效果,叶春秋还不敢保证,就算是达不到,也只好寻求第二种预定方案,添加一些助燃物了。 叶春秋兴冲冲地察验着每一个地方,既是高温熔炉,那么风囊是必须的,而叶春秋之所以将工坊建立在河流边,自然也是设计了水力的风囊缘故,这是十八世纪英国的风囊,能源源不断带来强大的风力,足以使熔炉迅速产生最大的热量。 至于现在的模具,矿物进入了炉中之后,在催化剂的作用下,会变为液体,紧接着会从炉中一个叶春秋专门设计的沟槽里流出,而另一个生产流程就是倒膜,现在叶春秋让孙琦预制的模具不多,他现在主要造的就是透明的玻璃和用以取代铜镜的水晶镜,前者可以替代纸糊的窗户,后者自然希望成为香阁中的必需品。 这座作坊,已经有些近代工厂的雏形了,虽然还未动工,却让叶春秋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他察验了每一处地方,接着道:“舅父,匠人们都请好了吧?” 孙琦笑着道:“都是高价请来的匠人,大多数从前都是铁匠,这铁匠勉强与水晶的制造相通,呃……其实也不相通,只是……” 叶春秋很能够理解,玻璃是新事物,就算人请了来,其实绝大多数人本质上都是生手,未来开炉后,少不得需要慢慢地磨合,而今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就等开工了。 叶春秋便道:“这两日就开炉吧,先试一试,慢慢寻到快捷的方法,有什么问题,随时叫人去翰林给我带话……” 孙琦却对这玻璃的制造颇有些不太有信心,忍不住疑虑地道:“春秋,这个……真能挣银子吗?” 要知道,这个工坊可是砸下去了不少银子,孙琦是个稳妥的商人,似这样眼睛不眨地将数万两银子砸下去,心里不免肉痛。 叶春秋沉默了一下,才道:“理应不会有问题吧。” 这种事,怎么说得准呢,超前的事物,或许这个时代的人并不喜欢,不过……如果不去尝试,又如何知道结果? 叶春秋在离去时,恋恋不舍地回眸看了那巨大的烟囱一眼,他仿佛看到巨大的烟囱冒着滚滚的浓烟,相比于这个时代所谓的鸟语花香和宁静之美,叶春秋竟发现,自己更期待那种无数烟囱矗立,无数浓烟翻腾直上云霄的壮丽之感。 呃……只是一个公房而已,好像自己想得有些多了。 叶春秋哂然一笑,骑着马,朝着内城而去。 到了水晶作坊升炉的这一日,叶春秋特意告假,眼看着那炉火在助燃剂和风囊的吹动下熊熊燃烧,收购来的各种矿料在高温溶炉里化为液体,最后再通过沟槽流出透明的液体,而在另一边,匠人们将这液体倒入模具之中,进行冷却…… 一道道的工序都是现成,不过毕竟是第一次,所以匠人们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站在炉旁,叶春秋感受到一阵阵的热浪袭来,不多时,已是汗水淋淋,这炉火一升,让他总算有了一些自信,因为现在来看,最大的难关也就是这高温熔炉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意味着,这高温熔炉能产生的温度在一千三百度以上。 在这个时代,这几乎可以算是划时代的意义,因为这个温度足以融化许多的合金。 第五百六十一章:日进金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熔炉的温度足够,不但能融合制造玻璃的矿料,甚至能融合许多的合金,这就意味着,若是将炼铁炼钢,这样的炉子只需改进一二,就可以将矿石融为铁水、钢水,这比之现在将矿石炼成生铁,再经过千锤百炼将其打去气泡和杂质的方法不但更加简单快捷,而且质量将会有飞跃式的提升。 至少几个从前的铁匠就看出了这高温熔炉的厉害,一边飞快地给炉中舔着燃料,一面窃窃私语。 当然,叶春秋暂时不会有这个心思,现在制铁制钢消耗太大。 只是倒模之后,叶春秋却是发现良品率却是不甚高,主要还是模具过于粗燥,只能在慢慢生产中进行改进。 这些都是急不来的事,叶春秋带着几个良品的圆镜回去,出门时,那巨大的烟囱已经升腾起了滚滚地浓烟,瞬时,这儿仿佛成为了运河旁的一道特别的景观。 生产之后就是销售和开拓市场,而关乎于这一点,叶春秋和舅父孙琦在讨论之后,选择了一种最轻松便捷的方式,一方面,是将这镜子和玻璃放上医馆的货架,镇国府从中分成一部分的银子,而医馆陈列之后,若能吸引贵妇们的喜欢,销路暂时不会成为问题。 当然,这只是一个渠道而已。 真正的渠道却是另外一种。 孙琦次日一早就带着样品到了内城的醉月楼,一个陈姓的丝商在此等候多时,这位陈丝商的买卖做得不小,尤其是在江南,有数千亩的桑林,还有一个制丝的作坊,不过而今,却成了女医馆的主要供应商之一。 江南的女医馆已经不断地扩张,扩张的方向主要是在南直隶和浙江布政使司,几乎所有像模像样的大城都已经开办起了医馆,而今名气渐渐打开,竟逐渐成了城中贵妇和闺房小姐们的主要娱乐之所。 也正因为如此,这集养身、购物、娱乐为一体的商城也就渐渐颇具雏形,眼下的盈利已高达每年近十几万纹银,不过绝大多数的银子依然是拿去进行购置土地、扩充店面,还有招募大量的人手。 而女医馆的出现,也几乎将市面上的传统丝绸、珠宝、胭脂水粉等行业彻底地碾压。 所谓的经商,无非就是渠道而已,商城的渠道使得那些府邸里真正掌握了钱袋子的女人们得以释放出购买力,而原先被她们所委托的管事、主事、采买人员则地位一落千丈,因而几乎牵涉到这些行业的商贾一下子客源流失,就不得不面对两个选择。 要嘛与女医馆合作,给女医馆进行供货,要嘛只能承受巨大的压力,勉强维持着生意,可是这种生意的维持已经十分有限了。 这个时代的商业活动,其实从来不是面向普通人家,因为绝大多数人自给自足,男耕女织,这些人是一丁点需求都没有的,至多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扯几尺粗布罢了。 而真正的消费人群却是大富之家,这些人人数虽然不多,可是购买力却是惊人,而如今,这些客源如滚雪球一般到了女医馆,这让许多商贾愁眉不展的同时,也有人趁机纳入了女医馆的供货体系,反而挣了不少的银子。 陈丝商就是后者中的一个,他的绝大多数丝织品而今是专给女医馆供货,只有一些劣等品或是下脚料方才会供应其他的地方,也就是说,现在女医馆已是陈丝商的唯一经济来源。 陈丝商在京师也有一些关系,主要是在京师有几家店铺,因而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京师走动,一方面是和京师的某些人维持下关系,登门送些冰敬、炭敬,另一方面也是寻一些商机,听说孙琦也在,少不得隔三差五地宴请孙琦,毕竟这孙琦是他现今的主要衣食父母。 孙琦的背景,他早就摸清楚了的,有个姐夫在户部观政,那外甥更厉害,大名鼎鼎的叶修撰,叶修撰是王部堂的未婚女婿,又是得意门生,这些关系足以让人生出忌惮。 也正因为如此,孙琦在南直隶和浙江把生意做得这样大,却极少有人敢去刁难。 刚刚坐定,陈丝商还未寒暄,孙琦已经满脸笑意地拿出了两样东西,道:“今日这酒,孙某请了,陈兄,这儿有两样东西,还请陈兄看看。” 如此开门见山,这不是孙琦的风格,陈丝商倒是不敢怠慢了,忙是接过两样东西,一个是透明如水晶般的东西,既像琉璃,却又不是琉璃,陈丝商不禁啧啧称其:“这是什么宝物?” 正说着,陈丝商又拿起了另外一样,等他一看,却被里头的自己吓了一跳,这是一面镜子,却绝非是铜镜,功效却比铜镜要强不知多少倍,自己脸上的一根发丝,在镜中竟都能倒影得栩栩如生。 “呀……这是……”陈丝商错愕地看着孙琦。 他也算是大富之家,平时的用度不说奢华,却大多是顶尖的,可这两样东西,却还是让他觉得稀罕。 “陈兄有兴趣吗?这是孙某现在做的小买卖,嗯,这个叫水晶镜,比铜镜若何?还有这个,嗯,这是水晶窗,你看,若是这门窗上粘的是这个,这屋子不但可避风雨,还干净透亮……” 孙琦开始介绍起这两样东西的诸多好处。 陈丝商虽是洗耳恭听,心里却在琢磨,东西倒是好东西,却不知孙琦打的什么主意,做买卖的人,大抵心思都深一些,陈丝商留着心眼。 等孙琦说得差不多了,陈丝商忍不住道:“听孙东家这样一说,这还真是天材地宝啊。”这话半真半假,在他眼里,确实是好东西,另一半却是恭维,毕竟现在的生意都仰仗着女医馆,若是女医馆减少供货的份额,买卖可就不好做了,一旦货物积压,就是血本无归。 孙琦笑了笑,举起了茶盏呷了口茶,才道:“这么说来,陈兄也认为这水晶大有可为?陈兄可想过染指这个买卖吗?” 第五百六十二章:小王子又来袭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了孙琦的话,陈丝商不由露出惊讶之色:“这东西……可以大规模供货?” 孙琦倒也不和他磨蹭,径直道:“这么说吧,这么一个圆镜,五钱银子,至于这水晶玻璃,这么一大块,三钱银子,陈兄可以吃多少货?” 五钱银子就这么一小块,这价格已经不比铜镜要便宜了。 而且还只是进价。 可问题就在于,铜镜毕竟是铜制,而这个时代的铜就是钱哪,自然,这圆镜比铜镜的效果要好得太多,几乎是栩栩如生,只是这东西当真卖得动吗? 陈丝商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做生意嘛,尤其是牵涉到的买卖和自己的行当相去甚远,陈丝商谨慎却是应当的。 可是孙琦却是笑吟吟地看着他,陈丝商猛地意识到,这位孙东家显然是志在必得啊。 为何呢?今日你若是不吃他的货,明日他就未必吃你的货了。 丝绸是陈丝商的本业,而失去了女医馆的支持,这丝绸的生意还做得下去吗?自己其实早已成了女医馆供应链中的一环,说难听一些,一切都得仰仗着女医馆的鼻息。 心念一动,陈丝商咬了咬牙道:“虽说这东西是第一次见,很是稀罕,不过毕竟……”说到了这儿,他留了点余地,旋即笑起来继续道:“急人所难,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不妨如此,这两样东西,我各要一千块,明儿我便让人把银子送去,如何?” 孙琦抿嘴一笑道:“好,倒是有劳了。” 吃过了酒,孙琦便带着几分醉意回到叶家,此时天色已晚,叶春秋刚刚当值回来,今日叶春秋都躲在待诏房里看公文,陛下前些日子因为照料夏皇后而疲惫不堪,这几日都在内宫里休息。 叶春秋见了孙琦回来,笑着道:“舅父,如何了?” 孙琦便道:“已经跑了七家,都是医馆的老客户,而且也都愿意把货吃下来。不过他们这次只是做一回顺水人情,下一次……可就未必再肯了。” 叶春秋呵呵一笑,请孙琦到小厅里去喝茶,一面道:“舅父,他们做了这一次就足够了,江南那边的供货商也得去信,让他们尽力把货吃下去,亏了这么多钱银子,难道会把这些东西全部烂在自己的库房里吗?肯定是要动用一切关系出货的,这些人会想方设法的去推广,水晶镜毕竟是新东西,刚刚出来,若是没有这些人动用一切人力物力在各地推广,还真可能最后默默无闻吗?不过现在有了这上百个供货的商贾,就全然不同了,至于医馆那儿,只要东西上了货架,自然而然也会有人有兴趣,开了这个局面,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孙琦颌首,倒也放下了心,工坊已经砸了不少钱,那高温熔炉也是厉害,两百多个匠人,虽然现在良品率不高,可是一日也能产生各种镜子上千之多,将来若是全力开工,更是生产力惊人,这水晶的价格竟比瓷器还贵一些。 可话又说回来,这东西确实很讨喜,虽是新事物,可是既美观又实用,完全可以取代铜镜和纸窗。 而最重要的其实还是造价低廉的问题,铜镜不但所费惊人,毕竟这东西就是用铜制的,而铜却是制钱的必需品,所以本质上,铜就是钱,造价不菲,而且想要将铜镜制作的光滑鉴人,还必须要匠人细心打磨,费时费力,而水晶镜,同样一个匠人,同样的时间,所用的原料不过是一些砂石,等你把铜镜打磨出来,这边数十上百块的水晶镜也已经制好了。 若说铜镜是用三钱银子的工本卖出五钱银子,那么水晶镜就是用几十个铜钱的工本卖出五钱银子,这完全属于暴利,只要卖得好,就是十倍以上的利润。 至于这水晶窗用处也很大,这天底下这么多华宅,用的却是纸窗,这东西不但容易损坏,还容易潮湿,最重要的是透光度也很差,窗户是用来做什么的?当然是采光,玻璃的用处就几乎完美了,既可大面积的采光,又可遮风避雨,甚至不需维护,不必隔三差五的裱纸,隔音的效果也不知强了多少倍,而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高昂罢了。 自然……这本身就不是给寻常人家用的,一开始,水晶作坊打的就是富贵人家的主意。 叶春秋次日清早入宫,刚刚坐下,便有宦官来道:“陛下请叶修撰去伴驾。” 叶春秋则愉快地随着那宦官到了暖阁,接着将早已制好的水晶镜拿出来,这圆形的镜子,外头用了专门的美玉包边,是叶春秋请了玉石匠人精心打制的,总共两面玉镜,叶春秋道:“陛下,这是镇国府水晶作坊的制成品,臣特意命人精心装裱一番,是送去给张太后和皇后娘娘尝尝鲜的。” 朱厚照来了兴致,镇国府是他最在乎的事了,虽然在宫中不露声色,一切由叶春秋操办,可是他一直对此有所期待,忙是接过这水晶镜,眯着眼,不由笑了:“呀,还真是美奂绝伦,若是母后和皇后见了,保准喜欢,这个礼,朕收了,叶爱卿,那水晶作坊,到底能生多少的利?” 这才刚刚起头呢,朱厚照就亟不可待地关心利润的问题了,叶春秋不敢夸口,只是道:“万事开头难,现在虽是开了头,不过……” 朱厚照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一些,便道:“朕明白,是朕操之过急了,你好好做,对了,那王守仁也不知动身来京了没有。”朱厚照说着,却露出不忿之色:“哼,小王子又来袭了,这一次他率鞑靼铁骑袭了大同一线,数十个堡子沦陷,被他屠戮了两千多个军户,掳走了妇孺亦是数千人,边镇的军马总是龟缩在关墙之内,眼看着外头的堡子被一个个攻陷,竟是不敢出战驰援,居然就这样等到那小王子带兵退去,他们居然还恬不知耻的报功,说是鞑靼人畏战而退,真是……”说到这里,他气得狠狠地将桌案上的奏疏摔在了地上,脸色阴沉无比。 第五百六十三章:明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的心情,叶春秋是很理解的,这些日子将所有的公文都看过,叶春秋方才知道这个王朝的弊病所在。 从某种程度来说,现在的大明像是百病缠身,究根问底,反而不是因为体制上有什么疏漏,而是因为这个体制过于完善。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封建社会里最巅峰的体系,从监督到职责的分担,再到各方面的细节,内阁主掌六部,司礼监负责披红,都察院负责监督,六部之中又有给事中进行审核,这一切之上,又与天子与之制衡,在这个体系之外,还有东厂西厂锦衣卫对百官进行威慑,所有的一切都是密不可分,错综复杂,就好像蔓藤一样,每一个人都相互交缠在了一起;犹如在地方上,有布政使司、按察提刑使司、都司三权分立,再之后又有都察院的巡按作为监督,而除此之外,地方体系又是官府与士绅共治,看上去,这确实完美极了,可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个体系之内,无论任何人但凡想做一点事,那么其他的力量就会将他拉扯住,使他动弹不得。 问题就在这里啊…… 朱厚照想做明君吗?显然是想的,可是他若是想要改革,就拿卫所制度来说,想要改,太难,他即便是天子,万王之王,可是一旦要革除卫所制,接着内阁就会反弹,接着地方上的世袭官员就会死命的扯他的后退,接着都察院会产生非议,接着兵部给事中甚至直接封驳你的圣旨,甚至勋贵们会出面说项,这其实就是这个完美体制最大的问题,他们因循守旧,不愿意改变,任何人想要改变,就会触及到错综复杂的利益,接着每一个可以制衡你的力量都会成为你的障碍。 朱厚照如此,刘健也是如此,首辅大学士,几乎等同于宰相了,可若是想革新,照样会有人扯住你的腿,使你根本无从下手,就算你想要强行推动,得到了天子、太后,乃至于其他阁臣的支持,牵制你的力量照样会在。 历史上北宋时期的王安石改革尤为激烈,直接就演变成了党争,每一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波及,结果改革还没开始改,却是新旧两党轮番上阵,政事更迭,最后反而还不如不改的好。 而至于所谓的张居正改革,看上去似是成功,而实际上,张居正虽然改革,却依旧没有触及到改革的本质,不过只是在不触及人家根本利益方面进行了修修补补罢了。 叶春秋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却还是选择缄口不语,这种事,还是慎言为好。 朱厚照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道:“叶爱卿可是有话说?” 叶春秋左右看了一眼。 朱厚照会意,便正色道:“其他人都退出去。” 于是宦官和宫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暖阁。 叶春秋方才道:“陛下,历朝历代,多少天子刚刚登基时,往往意气风发,何以最后却是意志消沉呢?” 朱厚照皱着眉头道:“先帝就很好。” 叶春秋笑了笑:“先帝虽是屡有善政,勤于国政,天下也因此而大治,可是为何陛下却是惺惺念念想要改变呢?” 朱厚照不禁愣了一下。 叶春秋道:“这是因为先帝像个勤俭持家的一家之主,虽然使家中的积蓄增加了,可是他无力去开源,所以只好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节流上,所以他虽没有革除什么大的弊政,可是天下还算安定,只是一些根本的问题却依然无法解决,否则,何以陛下每日都想着讨虏平倭?正是因为北虏南倭依然还在为害,才会如此啊。这也是为何陛下要练兵的原因,也是因为陛下深知卫所官兵不堪一战,难道陛下所看到的问题,先帝看不到吗?先帝当然看得到,只是他知道,想要改变,困难重重,所以他宁愿只做修补,而不去革除这些弊政,因为先帝清楚,一旦要革除,反而可能有害国家。这就如一个人,明明身上溃烂了,可是用刀割去腐肉,却有可能流血而死,于是他只好选择强身健体,留着这块腐肉,希望强健自己的身体,来使这块腐肉不至于糜烂一样。” 朱厚照听得出神,下意识地道:“你的意思是,让朕学父皇那样?” 叶春秋淡淡一笑,道:“陛下,臣只是翰林,只负责给陛下说明情况,至于决断,却是陛下和内阁诸公的事。” 这句话挺欠的,只是说了开头,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正说着,外头却有人道:“奴婢张永见过陛下。” 叶春秋立即恪守自己待诏的职责,恭谨地站在一旁,朱厚照便抖擞起精神道:“进来吧。” 张永进来,纳头便拜:“奴婢……” 朱厚照打断他的话,道:“大同遇袭的事,你听说了吗?你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这上四卫和勇士营是否可堪一战?” 上四卫属于亲军系统,不过却是归御马监节制,至于勇士营,则是御马监自行编练的军马。 张永犹豫了一下,显出了几分为难,才道:“勇士营绝冠三军,倒是可堪一用,奈何人少,钱粮也是不足……” 朱厚照便怒气冲冲地道:“钱粮不足?那就寻刘伴伴要,这各地镇守太监的盐税、矿税不是很快就要押解入京了吗?到时你将勇士营好生地扩充一下……” 张永不由脸色一喜,这可是好事啊,这御马监当然巴不得自己的权责越大,手中掌的兵越多越好。 只是……去向刘瑾问钱粮…… 想到这个,张永的脸色有些尴尬,道:“陛下,刘瑾只怕未必肯给,他小气着呢,到时候肯定又说内帑不足支用,从而敷衍了事。” 朱厚照却是怒了:“那叫刘瑾来。” 天子发怒了,于是那在司礼监里帮着朱批的刘瑾听到小太监来传召,连滚带爬地来了:“陛下有何吩咐。” 叶春秋站在一旁,看着在朱厚照面屈膝奴颜的刘瑾,不由感叹,能见到刘瑾这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啊。 第五百六十四章: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瞪着刘瑾,颐指气使地道:“今年镇守太监的税赶紧收上来,大概能有多少?” 刘瑾苦哈哈地道:“去岁是十九万纹银。” 朱厚照咬牙切齿地道:“才这点,真不知做什么吃的。” 十九万两纹银 叶春秋站在一旁,虽然默不作声,却是知道这里头只怕是经过了层层克扣之后的数字,而那些镇守太监在地方上剥皮敲骨,早就一个个腰缠万贯了。 刘瑾只好道:“其实今岁理应会多一些。” 朱厚照便冷冷地道:“等到这些钱粮押解来,除了留下一些宫中用度,其他的统统拨付给御马监,御马监今岁得招募人手扩充勇士营,朕为报土木堡之仇,已是等不及了。” 刘瑾的脸色一沉,眼角余光便朝一边的张永看去,目中掠过一丝冷色,却是笑嘻嘻地道:“奴婢遵旨。” 朱厚照又皱起眉头,猛地问叶春秋道:“等王守仁来了,你和王守仁二人给朕练兵,至于开销,都从水晶作坊那儿支出吧,岁末的时候给朕报个帐即可。” 叶春秋不禁愕然,想不到朱厚照真是恼了,如此的亟不可待,忙道:“臣尽力而为。” 朱厚照便又对叶春秋招招手道:“来,朕有话和你说。刘伴伴、张伴伴,你们下去吧。” 刘瑾和张永听罢,忙是告退。 等出了暖阁,刘瑾却是叫住了张永,笑脸迎人地道:“张老弟,近来御马监无事吧。” 张永自不会给刘瑾好脸,刘瑾却是笑吟吟地将他拉到一角:“怎么,还在生气?哎呀,从前的事,咱早就忘了,咱们都是从詹事府里出来的,有什么气得气到现在?说起来啊,你这御马监掌印还真是运气,陛下没别的嗜好,就爱这兵事,陛下既然让司礼监这儿尽力拨付钱粮,咱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有多少给多少。” 张永阴沉地看着他,显然的一丁点也不信刘瑾的话。 刘瑾却是对他勾肩搭背地继续道:“可是话说回来,在詹事府中,说起资格,你我都是数一数二的,可是近来,你听说过吗?” “听说什么?”张永虽冷着面,但还是狐疑地看着刘瑾。 刘瑾呵呵一笑道:“谷大用近来发迹了,他算什么东西,当初在詹事府就是给陛下端尿盆子的,谁晓得陛下新近弄了个镇国府,那叶春秋不就突然得了个镇国府参事之职,这你还记得吗?” 这事儿其实很奇怪,外头也有一些传言,很多人都只是笑话朝廷出了这么大的错,居然给叶修撰封了个没有的官职。 刘瑾一脸警惕地道:“你忘了,当初在詹事府,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说要封自己做镇国公。” 这么一说,张永倒是想起来了,紧接着不由身躯一震。 刘瑾嘿嘿笑道:“现在明白了吧,陛下是镇国公,叶春秋是参事,这叶春秋在外头,新近办了一家水晶作坊,据说谷大用也掺和了一脚,本来嘛宫中数一数二的,一个是司礼监,再就是御马监,可是现在看来,谷大用这一次似乎要借机反客为主了。焦芳的儿子焦黄中为何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诏狱?你真以为只是畏罪自杀?呵”说到这里,刘瑾狞笑起来:“他谷大用还以为这世上就数他聪明,咱家会不知他的心思呢,张老弟啊,咱们两个斗了这么多年,说起来,无非就是御马监和司礼监想争出一个长短,可是现在看来啊,将来异军突起的说不准就是这个镇国府了,司礼监的秉笔是咱,御马监的掌印是你,可是镇国府的镇国公却是陛下啊,而你我二人在里头有一席之地吗?叶修撰被封为镇国府参事的次日,陛下和叶修撰密谈,接着就传了谷大用,这还不够明显吗?” 张永看着刘瑾,眼中也多了某种警惕,这刘瑾说着不像是危言耸听。 刘瑾这时候到了廊下拐角,突然驻足,便叹口气接着道:“哎,一个小小的叶修撰,其实不算什么,可是这谷大用分明是动了什么心思,你我二人平时打得死去活来,可莫要到了最后,却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啊咱们得先放一放,你御马监需要多少钱粮,往后跟咱打一声招呼就是,勇士营得练起来,你没听陛下说吗?陛下的意思是让叶春秋与那王守仁也练兵嘿嘿” 张永突然也有了点儿忌惮了,叶春秋练兵不算什么,一个翰林而已,多半也就是陪着陛下玩玩,可若是背后有谷大用呢,更不必说这叶春秋还和内阁交好呢,这意义就不同了。 张永终于忍不住道:“这姓叶的,得叫人盯着才好。不过陛下的意思是,得他自个儿筹募钱粮,那个什么水晶作坊,有个什么用?” 他的话语里有些松动,似乎暂时没有和刘瑾剑拔弩张了。 刘瑾却是别有深意地笑着摇头道:“凡事就怕开了先例不是?小心总是好的。” 二人在长廊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而在暖阁里的朱厚照却几乎是趴在御案上,一脸兴致勃勃地道:“朕现在缺银子,缺许多银子,朕现在算是明白了,指望那些卫所是没有用的,你说的对,朕不能割去腐肉,可是朕也不想学父皇那样缝缝补补,那就绕开他们,朕要自己干,内阁六部不准,朕自己来,御马监练兵,镇国府也要练兵,不过朕没银子哎” 他口里絮絮叨叨的,又陷入了遐想:“岁末的时候,你得把架子搭起来,和王守仁一道朕对王守仁不甚满意,可是叶爱卿非要举荐,那也没法子,刻不容缓了,若是明岁小王子又来,难道朕还要任由他欺负朕吗?不成,万万不成的” 叶春秋听了他许多闲话,见时候不早了,方才告退而出,等回到了待诏房,这时候郑侍学等人正待要下值,郑侍学看着叶春秋,善意地一笑,道:“叶修撰,走,去点卯去,陪驾可辛苦吗?” 叶春秋摇摇头:“陛下和蔼可亲,倒不算辛苦。” 第五百六十五章:油盐不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到叶春秋用和蔼可亲来评价当今天子,郑侍学愕然了一下,不禁失笑,却没有多说什么。 等点完了卯,叶春秋却没有回家,今日这件事实在太重要了,天子命自己练兵,而且直接取用水晶作坊里的钱,这几乎已经相当于团练的性质了。 叶春秋在光脑中查过历史,朱厚照在登基之后,编练过许多的军马,除了御马监,还下旨让边军和京中的禁卫互调,甚至亲自坐镇宣府练兵,这都是有据可查的事。 这位好武的天子练兵是练出瘾来的,可若是让御马监练兵倒没什么,问题在于,让他练兵却又是另一回事。他毕竟是翰林,有这个身份,便不可能随着天子瞎闹。 所以他得先去找人报告一下才好,叶春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迁,因而赶紧点卯,接着火速赶去谢家,这一次他学乖了,也不去通报,却只在门前待着,这时候内阁应当也下值了,不过谢公理应没这么快回府,自己在这儿蹲着,总能撞见。 果不其然,等到天色渐渐暗淡,便见谢迁的轿子徐徐而来,叶春秋立即上前朗声道:“下官叶春秋,见过谢公。” 谢迁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叶春秋这厮,不禁吹胡子瞪眼,你不要脸啊这是,你这几次想要登门造访,都挡了你的驾,你叶春秋跑来,不就是为了想见王静初吗? 他得给王公把好关啊,王静初还未过门呢! 见谢迁态度冷淡,叶春秋便道:“今日陛下欲令御马监扩编勇士营……” 谢迁脸色微微一变,却是眯起眼来,脸色肃然地看着叶春秋道:“到里头说吧。” 叶春秋心情一松,居然终于有了进谢家的待遇,不容易啊。 跟着谢迁的轿子进门,叶春秋特意看了那门房一眼,然后抬头挺胸进去。 谢迁来不及换下官衣,便立即带着叶春秋到了小厅,沉眉道:“到底是什么事?” 于是叶春秋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作为一个翰林,叶春秋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这件事若是隐瞒,只会引来内阁的反感,既然捂不住,那么索性就说出来,至于谢公、刘公、李公们怎么想,叶春秋就不在乎了。 谢迁却是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来:“边镇的事千头万绪,岂是练兵就能解决的?陛下又要扩征勇士营,这不是什么好事,勇士营靡费已经不小了,虽说用的乃是内帑,可是此例一开,也不是好事。陛下还命你与王守仁练兵?” 叶春秋颌首:“正是,下官想了想,觉得事关重大,还是告知谢公的好。” 谢迁摇头苦笑道:“陛下这一次学聪明了,他要招募兵马,操练军卒,却不再寻内阁六部,也不从卫所中抽调,而是利用御马监……还有……” 本来想说,还有你这个小小翰林来胡闹,又觉得这样似乎伤了叶春秋的自尊心,便不再说下去。 可话说回来,现在天子直接绕过了内阁和六部,也不打算花国库的银子,就算都察院闹一闹,似乎也没什么效果,内阁又能怎么说,难道能说陛下你不该花自己的钱吗? 谢迁沉吟片刻,才道:“此事,老夫还需和王公商议一下,现在卫所确实太不像样了,可是要整肃,实在太难。陛下要操练兵马,保家卫国,也不算是什么坏心思。只是这御马监的兵若是练出来,想要收可就收不住了……” 叶春秋明白谢迁的意思,机构就是如此,一旦臃肿起来,想要瘦身便是难上加难,这御马监若是扩编勇士营,勇士营本就是驻扎京师的禁卫,本来用处就不大,若是将来扩充个几万人,这可就是几万人的开销啊。 谢迁接着道:“倒是你和王守仁练兵,还是信得过的,这倒无妨,反正只是个兼职,你不妨试一试。” 叶春秋没想到对这件事,谢迁竟一点反对的心思都没有,他依稀记得大明的文官集团似乎是最反感练兵的,现在却是恍然大悟,原来人家不是反对练兵,而是反对武官或者是宦官练兵,他还以为自己可能触犯了什么禁忌,会站在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叶春秋忙是应下,便坐着打量这小厅,等着人奉茶来。 这一下子,谢迁却有点郁闷了,你说人都来了,把他赶走吧,若他只是在门口求见,反正自己也没见他,直接让人挡驾就好了,可是现在人就在自己的面前,若是下逐客令,就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了。 可是不赶人走吧,叶春秋显然没有走的意思,似乎还在等着茶喝呢。 等到谢家的仆人奉茶来,叶春秋便呷了一口,才淡淡笑道:“谢公日理万机,下了值还来叨扰,下官实在是惭愧。” 谢迁也不知说什么好,又听叶春秋接着道:“下官是不是该去后宅拜谒一下夫人?” 谢迁眼睛一瞪,立即一副不共戴天的态度:“噢,这就不必了,天色不早了啊。” 叶春秋便悻悻然地想,我反正是脸皮厚,既然来了,还是不走为好,便笑呵呵地道:“听恩师说,谢公也喜欢下棋,不妨下官陪谢公……” 谢迁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 “呀。”叶春秋不由一脸遗憾。 他是真的期盼能见到王静初的芳踪啊,自她来了京师,自己还没有和她相见呢,也不知她有没有想自己,好吧,自己挺想念她的。 叶春秋依然不死心,道:“那么就喝茶好了,哎……突然觉得肚中饿了,晚饭也没吃。” 谢迁连忙起身:“这么说来,令尊一定在家中等你吃饭了?” 叶春秋摇头:“家父在户部观政,经常不着家的。” 谢迁只好吹胡子瞪眼,他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叶春秋,你既饿了,自该回家吃饭,老夫这儿粗茶便饭,怕你是吃不惯的,快快告辞,老夫也饿了,要去后宅用饭。” 叶春秋瞪大了眼睛,有一种一万头草泥马奔过的感觉,谢公果然是油盐不进啊。 第五百六十六章:窗前月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只好无奈地站了起来,向谢迁作揖道:“那么……下官告辞。” 很是不舍地跟谢迁告辞,出了小厅,冷不防一个丫头却是迎面撞来,叶春秋正要避开,这女婢却是将一团纸塞进自己的手里,叶春秋一下子会意,而这女婢忙不迭地道:“公子,小婢万死。” 叶春秋握紧纸团,微笑着道:“无妨,去吧。” 他匆匆地出了谢家,打开纸团,却见纸上写着最是熟悉的娟秀小字:“后日戊时与诸女于翔鸾阁赏灯……” 寥寥一语,叶春秋明白了,心里不由激荡。 现在中秋节虽是过去,不过节庆的气氛还未过,这京师尤其是内城有诸多灯会,至于翔鸾阁,叶春秋却是略知一二,那儿距离大内不远,平时是没什么人的,因为靠太液池近,却又不属宫城的范围,所以多是一些官宦人家的女子会在那儿相聚。 这是王静初的字条,意思是说她那个时候会在那里,自己贸然去见或许不可能,可至少可以看一看。 叶春秋将字条收了,心情总算好了不少,便脚步轻松的回家去。 等到了后日,叶春秋早早下值,接着便孑身一人自翰林院至翔鸾阁。 这翔鸾阁其实属于官家之所,有主楼和副楼之分,主楼多是男宾,副楼却是女眷们常去的地方,颇有些像女医馆,给官眷们寻个可以凑一起的地方。 叶春秋赶到的时候,见副楼那儿没有车轿,便先去主楼用了饭,刚刚要会帐,边听楼上一阵喧哗。 叶春秋不禁皱眉,来这儿的宾客多是官员,一般情况下该是安静无比才是,正说着,却见几个倭人踏着木屐下楼。 见是倭人,叶春秋不禁留了心,这几人醉醺醺的,腰间还配着倭刀,只是一见他们的刀,叶春秋便知他们的不凡。 这倭人崇尚剑道,所以但凡是贵族,都有收藏倭刀的爱好,甚至这刀颇具历史传承。 这几个倭人其中一个的刀上竟是印着菊花的符号,令叶春秋心中一凛,此人想必是倭人的王族,又或者是什么近臣,方有资格佩刀印上这样的纹章才对。 这几人喝得伶仃大醉,叶春秋也索性懒得理他们,到一旁叫了伙计会账,那几人已是走了。 等到叶春秋到了副楼,见这副楼上已经点起了灯,想必王静初和那几个女性友人已是到了,却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发现自己,叶春秋便灵机一动,回去借了一盏灯笼,提着灯笼孤零零地站在楼下。 果不其然,叶春秋看到小窗一推,心中不由一喜,忙是到了窗台。 这样的见面别具一番滋味,二人自离别,已有一年未见,心中的思念泛滥心头,叶春秋忙是到了窗台前,冷不防却是个陌生女子,这女子面色姣好,一见叶春秋急不可耐地探出头来,便噗嗤一笑,阁中诸女都笑了起来。 叶春秋不禁恼火,又有些尴尬,好在这时,王静初却是盈盈地走到了窗台前,莞尔笑道:“我被他们识破了‘奸计’,而今她们取笑我……” 说着,王静初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嫣红,又道;“不过无妨,这些都是亲近的姐妹,叶公……春秋,你瘦了啊,是不是北地的饮食不好?” 边上的小姐们方才虽是捉弄一番,却也识趣,有人细细打量这小翰林一眼,便各自离了窗台。 叶春秋笑道:“不是瘦,是比从前健壮了,呃,其实我今儿来,特想问一问,为何恩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个动静,当然是婚事了,叶春秋在给恩师的书信里已经旁敲侧击过几次了,可每日除了说快了,却总不肯让叶家选好良辰吉日。” 王静初嫣然笑道:“呀,这个可怪不得家父,他起初是说中秋后就办妥的,谁晓得陛下突然发了恩旨,将大兄调回京师,你想想看,大兄不是快要进京了吗,索性就等一等……” 卧槽…… 叶春秋有撞墙的冲动。 王静初见他脸色不好看,忙道:“怎么了……春秋,你……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叶春秋道:“是我恳请天子让王兄回京的……” 这是明显的搬石头砸自己脚啊,否则现在都洞房花烛了,哪里还需要遮遮掩掩、躲躲闪闪?想到谢迁那一副门神的做派,叶春秋就如鲠在喉。 王静初噗嗤一笑,白皙的芊芊细手便搭在窗台前。 叶春秋心念一动,也伸出手去,轻轻地搭在王静初的手上,王静初如受惊小兔,正待要缩开,却被叶春秋一把抓住,进退失据,只好咳嗽一声,只是那眼眸里却是浮出一丝笑意。 静初这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将手搭在窗台上,欲拒还迎,不过不要紧,我脸皮厚。 叶春秋一把将她的手放在手心,感受着手上的暖意,突然有种想要将她抱在怀中的冲动,只有这样才能感觉佳人在前是真真切切的。 实在是两人分开得太久,而且他想见她一面都是那么的不容易,现在人在眼前,他才知道,虽是前些日子总有危机在眼前,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儿一直都在自己的心里,才让他在危机的面前,更想着好好地活下去,因为他要跟她一起好好地过完这辈子! 只是……偏偏中间隔着半堵墙,王静初已是带着羞意地将俏脸别到一边,叶春秋却是厚着脸皮直视着她。 此时明月当空,借着月色,叶春秋只想将眼前的俏脸更深地刻在自己的心里。 说不定下一次见面,便只能在洞房花烛夜上了,只是那个日子还是让他感觉太长太久了…… 叶春秋的唇边泛出一丝苦笑,正待要说话,却听另一边传来嘈杂的声音,这窗台属于副楼的后门位置,前头竟有男人的声音,叽里呱啦一通,接着便是许多小姐匆匆的脚步,有人大喝道:“这是女眷重地……” 却不知何故,声音接着戛然而止了。 然后便听到有人放肆的笑,一******便个个花容失色地逃到后门来。 第五百六十七章:理直气壮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站在窗边的王静初吓了一跳,忙是抽开身,回身一看,却见几个倭人醉醺醺地走进阁楼,一个个面红耳赤的喷吐着酒气,这楼里自有人要阻拦,却被他们打退。 他们目光在阁楼中逡巡,在这烛光之下,显然看到了美艳无比的王静初,于是有人捋起大袖,说着倭语,笑嘻嘻地过来,不过为首一个似乎颇懂一些汉话,用生涩的口音道:“哈哈……人间绝色……来,随我去鸿胪……来……” 王静初厉声道:“你们是何人,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叶春秋也是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已是翻身直接自窗台跃入阁中,一把牵住王静初的手,王静初的细手被叶春秋牵住,心中大定,可是看几个倭人个个狰狞笑着,步步逼近,芳心又是一紧。 叶春秋则是抿着嘴,其他一些小姐见状,似乎觉得叶春秋这儿安全一些,便纷纷站在了叶春秋的身后。 这阵势,怎么像老鹰捉小鸡似的? 叶春秋看着这几个倭人,似乎都是大醉的样子,便上前道:“几位兄台方才提到鸿胪寺,莫不是下榻鸿胪寺的倭国使节吗?既是使节,就理应……” 为首的倭人倨傲地看着叶春秋,双手抱起,后头几个倭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低声叫骂着什么,似要拔刀。 这倨傲的倭人道:“我等……吃醉了酒,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千金买笑,快让开,否则……” 他踏前一步,似乎看准了王静初,便要动身一把将王静初捉住,后头的倭人都露出了放肆的笑容。 王静初和身后的千金们哪里料到这倭人这样的放肆,正待要退,那人的手却是极快,转眼间那只大手便尽在咫尺。 这倭人眼看着就要得逞,脸上的笑容更是得意洋洋了。 恰在这时,这倭人眼前一花,只见叶春秋突然一动,整个人竟是以不可思议的动作转眼便一只手伸向他的肋下,铿锵一声,他腰间的倭刀竟被叶春秋拔了,他骂骂咧咧地正待要回击,叶春秋的另一只手猛地一抬,直接一记肘击,狠狠地撞在他的胸膛上。 这一下下手极重,这倭人顿时如断线珠子一般飞出去,狠狠地跌落在地,摔了个嘴啃泥。 与此同时,他的倭刀已在叶春秋的手里。 其他几个倭人都是愣了一下,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忙是扶了这倭人,这倭人顿时大叫,又觉得胸口闷痛,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来。 叶春秋一面冷色地皱着俊眉,而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竟是一下子让阁楼中的小姐们松了口气,安心不小。 叶春秋上前几步,双手握着这倭人的倭刀,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正色道:“这是你们的刀,现在完璧归赵,你们吃醉了,这是大明天子脚下,还望几位尊使检点一些。”说着,便不卑不亢地将倭刀递过去。 那倭人擦拭了唇边的血,已是气得脸色铁青,踟蹰着还是上前接了刀,只是当他抓住刀柄的一刻,眼中却是掠过一丝狰狞之色,旋即冷笑,倭刀在手,猛地朝叶春秋刺来。 身后的王静初等人看得真切,都吓得不禁惊呼。 叶春秋怒了。 对方一看身份就是使节,若只是单纯喝酒胡闹,叶春秋教训一下,自然也不能将他们如何,想不到自己还刀给他,他竟还想动刀。 这倭人显然是直取叶春秋要害,长刀划过一道惊鸿,朝着叶春秋的胸前划来。 在他看来,自己出刀极快,又是突然袭击,叶春秋必死无疑,于是嘴角又得意地掠过一丝狞色。 可是他哪里知道,在叶春秋看来,他的动作却是慢得可笑,只见叶春秋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怒气冲冲地迎面向前,身躯只是微微一斜,这刀便落了个空,而这倭人却是空门大露,叶春秋猛地提起拳,猛地一拳朝着他的面门砸去。 啪…… 一拳砸中这倭人的眼窝,叶春秋一旦下了重手,这人感觉仿佛整个颅骨都凹陷了一样,顿时右眼鲜血淋漓,接着发出一声震天的哀嚎。 可是不等他趴下,叶春秋却是另一只手抓起他的衣襟,使他暴露在叶春秋面前,提起手又是狠狠一拳。 啪…… 这一次却是直接砸中他的面颊,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神志,身子已经摇摇欲坠。 “住手,这是征夷大将军之子,足利义文阁下……”其他几个倭人慌了,纷纷拔刀,有人高声大呼:“他是奉命前来大明亲善,是你们大明的贵客。” 叶春秋罢了手,却依旧一手提着这足利义文,这足利义文已是被打得奄奄一息,一只眼球直接爆了出来,显然是瞎了。 叶春秋心里想笑,原来这些人都精通汉话,哪里是什么误入副楼,分明是早就打好了主意,然后假装醉酒欲要跑来这里施暴,他们假作不熟汉话,多半也是为了此后的事铺垫,到时候大可以说自己当初醉醺醺的,又远离异乡,以为自己进入的是烟花之所,所以方才如此。 他们是使节,又因为‘不知道规矩’,多半最后是不知者不罪,随便被鸿胪寺敷衍过去。 那几个倭人都拔了刀,将叶春秋围住,用纯熟的汉话道:“把足利义文阁下放下,这是征夷大将军之子。” 征夷大将军,其实就是倭国幕府将军,位高权重。 看他们紧张的样子,这个人的地位,只怕相当于王子,不过细细思来,大抵也是差不多,须知倭国的所谓TIAN皇不过是傀儡罢了。 叶春秋倒也冷静,正色地道:“楼里的人呢,通报了顺天府没有?” 楼上有人畏畏缩缩,一个老妇道:“已经……已经命人通报了。” 叶春秋淡淡道:“这样就好。” 一手将足利义文放下,他便整个人如死狗一般地趴在地,气若游丝,叶春秋却是知道,要解决这样的事,就必须理直气壮不可,你若是稍有一丁点软弱,这些人便会趁机反咬一口。 第五百六十八章:日防夜防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有了先前的教训,叶春秋只是背着手伫立不动,有倭人想要扑上来看看足利义文情形如何,叶春秋却是瞪他一眼,使他竟是不敢轻易上前,只是口里呼喝道:“你是大明国什么匪人,你可知道袭杀使节是什么罪,你们的大明律中,这是得斩立决……” 叶春秋不禁冷笑,想不到这些人不但汉话纯熟,居然对律法也是清楚得很,只怕早就是使臣中的老油子,这都是蓄谋已久而为之的事。 叶春秋抿着嘴,不做声,果不其然,过不多久,就有顺天府的官兵来,这些倭人一见,立即颐指气使地道:“就是此人……” 为首的官差显得有些不耐烦,一看对方便晓得是鸿胪寺里来的,有些不胜其烦,偏偏还得低声下气,免得鸿胪寺那儿又来质问,正想呼喝几句,却见叶春秋还穿着麒麟服,也不禁愣了一下,忙是行礼道:“大人……” 叶春秋便正色道:“我乃翰林修撰叶春秋,今日见到这几个倭人闯入这里行暴,这里是什么地方,想必公人是清楚的吧,立即将他们拿了交由顺天府治罪,过些日子,我会询问此事。” 口吻里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这公人顿时为难:“大人……卑下人等无权管束使节,唯有鸿胪寺……” 其中一个倭人道:“足利义文阁下快要死了,再不施救……只怕……” 这公人吓了一跳,只好道:“大人,这些人反正就在京师里,要跑也跑不到哪儿去,不妨小人先带此人去救治,一切的事,大人自去鸿胪寺追究,可好?” 叶春秋也懒得刁难这公人,便默言点头。 那公人带着差役会同七八个倭人,七手八脚地将这足利义文抬起,一行人灰溜溜地走了。 叶春秋回眸,却见那些小姐们大多已经躲去了楼上,只是自楼梯间探头下来,只有王静初担心叶春秋,却是死活站在他的身手。 叶春秋上前,也懒得理会别人闲言碎语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有些冰凉,道:“受到了惊吓没有?不必害怕,有我在。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谢家吧。” 王静初只好缳首点头,她的丫头过来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叶春秋牵着她出去,便见几个谢家的轿夫远远地躲在一边,叶春秋怒视他们一眼:“方才见他们闯入,你们为何不阻拦?” 一个叶家轿夫胆战心惊地道:“他们拿刀抵着……抵着……” 叶春秋的脸拉下来,厉声道:“抬轿去吧。” 等到王静初上了轿,叶春秋则步行跟在轿后,直到见到王静初的轿子进了谢府,这才罢休。 …………………… 却说谢迁在书房里看书,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一声,他抬起眼皮子,慵懒地道:“进来,有什么事?” 来人是谢家的主事谢忠,谢忠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垂手道:“老爷,今儿王小姐差点遇到危险了,又是几个倭使胡闹……” 谢迁一听,立即震怒,狠狠地拍案都:“好啊,上一次纵容了他们,看在两国相交的份上,给倭国留了点脸面,而今想要太岁头上动土,静初呢?她没有事吧。” 谢迁打了个激灵,这若真的有什么差错,不但有负老友的重托,连王静初的未婚夫叶春秋那儿也没法交代了。 “恰好叶修撰途径那儿,与倭人厮打了起来,似乎还打坏了一个倭人的眼珠子,现在顺天府那儿已经解围了,后来叶修撰便拉着王小姐出来,一直护送到了家里,这才回去。” 谢迁松了口气,又不禁心里咯噔了一下:“拉着出来?怎么个拉?” “手拉着手吧,轿夫是这样说的。” “这……”谢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没有防住啊……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道:“和他们说,这件事谁也休要提起,倭使的事要压下去,春秋的事也不能说,这种事……总是怕闲言碎语的,即便静初未曾遭遇什么,可是只要有人说起倭人行暴,涉事的有静初,就不免要遭人非议,顺天府那儿,去打一声招呼,让他们噤声。” “是,老爷……” 见那管事走了,谢迁皱起眉来,眼睛微微眯着,他心里感叹,眼下也只能如此处置了。 …………………… 次日清早,叶春秋到了待诏房,昨夜的事虽令他恼火,不过叶春秋却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自然,鸿胪寺那儿,他肯定是要去过问一下的,这样纵容使节不法,连翔鸾阁也敢闯,可见这些人在京师里有多骄横。 他特意到了一旁备案公文的房里,寻了一些关于鸿胪寺的公文,不过大多是国书的递交,或者朝廷对诸国恩命,并没发现什么具体的东西。 到了辰时末,有宦官过来道:“叶修撰,请去暖阁伴驾。” 叶春秋早就习以为常了,和郑侍学打了招呼,接着便动身抵达暖阁,谁晓得这个时候,暖阁里竟有人在。 叶春秋悄然进去,便见一个绯衣官员义愤填膺地道:“陛下,这还了得,被打的是足利义文,此人乃是倭国大将军之子,虽然现在东南沿岸有倭寇,可是倭国征夷大将军却是歆慕我大明久矣,屡屡派遣使节来朝,去岁,新的征夷大将军刚刚登位,这一次派遣了足利义文这次子来,就是希望向我大明输诚,谁曾料到而今却是被打成这个样子,一只眼睛竟是瞎了,伤重得下不了地,倭人副使向鸿胪寺交涉,严厉谴责,说是若是不给一个交代,只怕……” 朱厚照听着也是恼火:“还有这样的事?朕对诸藩一向不错,只要他们肯乖乖遣使入贡,便从不刁难,咱们大明乃是上国,是谁有这样的胆子,做这样的事!” 这官员连忙道:“翰林院修撰叶春秋。” 叶春秋就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做声。 朱厚照却是愕然了一下,然后惊诧地看了叶春秋一眼。 叶春秋才上前:“臣叶春秋见过陛下。” 第五百六十九章:恶人先告状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绯衣官员听到叶春秋突然出现自报家门,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禁不住冷哼一声。 朱厚照便咳嗽一声道:“叶爱卿啊,你怎么可以如此?你好端端的,打倭国使节做什么?来者是客嘛,朕知道你讨厌倭人,当初就是你杀了倭寇,可是你要知道,这是倭使,不是倭寇,好了,好了,朕定要严惩不贷,非要罚俸你一年半载不可……” 叶春秋不禁无语,他知道朱厚照想要和稀泥,不禁感激地看朱厚照一眼,可是他性子却不喜欢如此,倒不是不圆滑,而是厌恶倭人那儿恶人先告状,随即道:“陛下,倭人行暴,臣不过见义勇为。” 绯衣官员顿时道:“这是什么话,他们远道而来,不谙世情,如何行暴?” 叶春秋淡淡道:“他们调戏良家妇女,难道不是行暴吗?” 绯衣官员冷笑一声,道:“哦,调戏良人?这倒是有意思,若是调戏良人,为何没有人去报官?若是无人状告,怎么就是行暴了?就请叶修撰请那苦主来吧。” 叶春秋顿时明白自己疏忽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在这个名节大于天,即便是良家女子被陌生男子摸了手也得去上吊的时代,无论所谓的调戏是否成功,那些千金们都是绝不可能作为苦主去告状的。 而她们若是当真被人调戏,结局也只有两个,要嘛是忍气吞声,另一个就是投河自尽,或是上吊自杀,否则一辈子都可能被人指指点点。 虽说那些倭人并不曾染指到什么,可是这时代对于女性尤其苛刻,当时阁中的女子,大多是千金小姐,会有人作为苦主去指证吗? 那些倭人熟谙大明的世情,叶春秋当初还曾在想,这些人怎么就这样的大胆,若是欺负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居然敢跑去翔鸾阁,那儿可多是官眷啊,想必也正因为他们对此了若指掌,方才想要体验这种不同的感觉,才有那样的胆子吧。 想到这里,叶春秋的目光一沉,却是看着绯衣官员,朝他行礼:“敢问大人高姓。” 这绯衣官员道:“我乃鸿胪寺主客郎中张仪。” “张大人……”叶春秋耐心地道:“许多事连我尚且都知道,你是主客郎中,有些使节做了什么事,你心里自知,你我同朝为官,我不愿和你争论,只是……” 张仪却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叶修撰,非是我要刁难于你,现在那倭国使节足利义文被打成这样,你可知道,这鸿胪寺各国使节都是莫名惊诧,大明既是****上国,也是礼仪之邦,现如今闹出这样的事,诸国藩使会怎样的议论,到时谁还敢来朝贡,又有多少人心寒?这诸国的使节现在都在看着我大明如何严惩肇事之人,叶修撰,你有罪与否,本官不敢定论,可是事关重大,少不得恳请陛下决断。” 说罢,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不饶不饶地道:“陛下,若是纵容这样的事,非国家之福,恳请陛下还足利义文一个公道,否则消息传到倭国,倭人势必举国哗然……” 朱厚照便沉着脸:“依卿之见,当如何处置?” “严惩凶徒,让三法司审理,明正典刑。” 朱厚照沉默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道:“罚酒三杯可以吗?” 张仪暴怒了,你这是逗我呢! 张仪激动地道:“陛下啊……”他开始泪流满面:“陛下……这关乎乃是礼法啊,若是陛下无动于衷,包庇……” “好了,好了。”朱厚照很是厌烦地道:“朕说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让御医去给他治伤,嗯,告退吧。” 张仪一脸郁闷,沉痛道:“陛下……难道就因为如此,而放弃两国邦交,更使各藩使节心寒吗?” 朱厚照抬头看着他:“嗯……倭国离朕很远,叶爱卿却距朕很近;倭国人撕心裂肺,朕看不着也听不见,叶爱卿发肤受损,朕瞧着揪心。” 张仪听得目瞪口呆,竟是一时语塞。 朱厚照一摔袖子,毫不留情地道:“告退吧,有什么事,你寻刘师傅说去。” 张仪脸上怒容却没有消去,瞪了叶春秋一眼,才是告退出去。 待这张仪走了,朱厚照便道:“叶卿家,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告诉我。” 叶春秋知道这时候没有必要隐瞒了,便将此事一五一十说了。 朱厚照反而气着了:“岂有此理,他们反倒恶人先告状,哼,这件事彻查下去,朕非要整治那几个倭人不可。” 倒是方才张仪的话提醒到了叶春秋,叶春秋深深地看朱厚照一眼:“陛下,此事还是莫要声张的好,否则,不知多少官宦女子为人非议。” 朱厚照冷笑着道;“想必那些该死的倭人就是因为如此才如此放肆的吧,他们知道他们即便再怎样任性胡为,也不会有人敢声张,越是显贵之人,即便吃了亏,还得为他们遮掩。” 叶春秋听这朱厚照一说,心中一凛,可不是吗?若是有朝中某位大人的女儿被他们糟蹋了,只怕就算有人去告官,也很快会被这些大人们遮掩下去。 也幸好昨天他在场,以至于那些小姐们没有出事,否则这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些委人施了暴,不但无人状告,反而被苦主所包庇。 想到这里,叶春秋的脸色低沉,而朱厚照一屁股坐下,气闷地道:“呵……看到没有,这就是朕的江山,这世上哪有什么对错是非……不说这些了,说了朕也难受。” 叶春秋叹口气,他与朱厚照的心情一样,若说此前,他觉得朱厚照是个孩子,颇有些……瞧不太起,可是现在,叶春秋反而没有这样感觉了。 从朱厚照屡屡无缘无故地信任和‘包庇’自己,再到现在朱厚照的率真,叶春秋反而有一种感觉,某些心思深沉,处处计较得失的人,未必能使人愉快,即便他们总是如沐春风,即便他们总是能取舍利弊,反而这个小天子……,理应是比自己大两岁的天子,却有一种相处一起很舒服的感觉。 第五百七十章:又是廷议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索性排除杂念,将心中的不快尽都抛之脑后,道:“陛下,不知王守仁到了哪里,可有消息吗?” “他呀?”朱厚照道:“已到了江西,不过瞧着方向,却是要先在南京驻留一些日子,多半是去看王师傅吧,朕就知道他是如此懈怠的,为何朕讨厌这样的人,就是朕在这儿急得要死,他却是不急不慌,这样的人最是讨厌了,叶爱卿啊,你莫要学他,呀,还是叶爱卿好,你这样关心他的行程,多半也是为练兵的事操心吧,朕也是如此,朕就盼着他进京来,你和他好生给朕把兵练了,不曾想我们又想到了一处,咱们还是很投缘的,难怪朕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与其他人不同,哈哈……” 叶春秋汗颜,其实他很想告诉朱厚照,我盼着大舅哥来,是想着赶紧完婚,免得夜长梦多的,不过想想,还是将这善意谎言进行到底吧。 叶春秋便笑道:“是陛下圣明。” 朱厚照摇头道:“朕若是圣明,就不会总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了,对了,你和王守仁新募军马,可想好了名儿没有?张永在扩招勇士营,你叫什么营呢?嗯……猛士营好不好?朕就记得一句诗,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叶春秋觉得不好,太绕口,听着倒像是一群傻大黑粗的逗比凑在一起似的,叶春秋便道:“既是镇国府辖下,自该叫镇****。” 朱厚照眼睛一亮:“这名儿好,朕是镇国公,你是镇国府参事,自该叫镇****。” 这时,朱厚照想起一件事来,道:“母后和皇后对你那水晶镜赞不绝口,朕觉得这水晶将来大有可为,你好生看顾着,咱们好好挣了银子练兵破虏,朕已有些等不及了。” 和朱厚照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到了正午,朱厚照自去午休,叶春秋也回到待诏房里休憩片刻,下午无事,就在郑侍学的吩咐下拟了几份诏书,接着便下值回家。 再过两三日就是廷议,又是一月一次的大朝会,不过此刻天气已经转凉了,一场秋末的雨下过之后,天气便一直阴沉沉的,满大街的落叶落在青砖上,最后腐败,又渗入砖缝之间。 这几日都是无事,叶春秋也清闲,每日只在宫中和朱厚照说说话,若是朱厚照有事而没有传召,他便在待诏房里拟奏疏,他的行书虽没有到大家风范的地步,却已有了一番气象,连郑侍学都不免夸奖几句,至于无影剑自该勤加练习,不敢怠慢。 其实无影剑最难之处就在于这炼体术,总计分为九重,每一重的练习难度都会剧增,叶春秋从第一重大成的时候,已是有一些脱胎换骨的感觉了,可是从第二重开始炼,这几乎比剥皮抽筋还要难受,这种类似于瑜伽一样动作,几乎是在不断挑战身体和骨骼的极限,幸好他还年轻,骨骼尚未完全闭合,若是再长一些,步入了成年,那么这门炼体术只怕连基本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不过凡事都是如此,叶春秋已习惯了这种磨砺,勉力支持下来,几乎每次练完,都恨不得立即瘫坐在地,浑身没有一处不是酸痛无比,可是休憩了片刻,又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这时候又是一种新的膳食配方,比从前更加大补,幸好叶春秋现在不缺银子,否则单凭这膳食,就足以让一个小富之家直接破产不可,若是继续这样吃下去,便是豪门怕也供养不起。 只是这两日,却有几个御史开始弹劾叶春秋,说是叶春秋惹是生非,接着又听说那倭国的足利义文生命垂危,也不知是真是假。 倒是鸿胪寺卿为此焦头烂额,去了内阁几次,说的都是此事。 叶春秋虽然不露声色地天天去待诏房里当值,却也有人有意无意地提醒他,尤其是那郑侍学,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而问起了这件事,叶春秋没有说这些倭人调戏良家妇女,只是说和他们起了争执。 郑侍学倒是没有责怪什么,因为相处了这些时日,他也多少了解叶春秋的为人,这是一个还算沉得住气的少年,除非真把他招惹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是绝不会不知深浅,轻易动怒的,何况对方又是倭国的使节,因而叶春秋不说发生了什么争端,他却也只是道:“老夫看哪,那倭国的正使未必就是生命垂危,多半是借此逼迫朝廷正视此事,倭国的使节刚到鸿胪寺不久,还未递交国书,只怕他们会在国书上作文章也是未必。还有,明日就是廷议,使节也会参加,叶修撰,你要有所提防。” 叶春秋谢过了他的好意提醒,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天子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叶春秋对此很有信心,而内阁那儿没有表态,不过据说鸿胪寺卿去状告这件事的时候,谢迁表面上是很不满意的,而刘健也是不置可否。 也就是说,至少现在无论是天子还是内阁,对此都是不以为然的态度,所以叶春秋并不担心。 他所气愤的,反而是倭使在天子脚下如此猖狂,那一日若不是自己,不知静初会不会遭了他们的毒手,现在细细一想,竟是有些后怕。 偏偏那些人竟还到处叫冤,鸿胪寺那儿,天知道他们是大明的官儿,还是倭人的官儿,竟是向着倭人那儿。 叶春秋虽是心里郁闷,但对这些不想理会。 次日清早,则是廷议,有了一次廷议的经验,叶春秋自是比从前熟稔得多,随着诸臣进入保和殿,站在自己应该站在的位置,天子今日没有缺席,这令大家很欣慰,就连站在叶春秋身边的戴大宾都不由低声咕哝了一句:“真是不可思议。” 叶春秋不禁无语,话说这小皇帝的人品实在是…… 朱厚照升座,众臣行礼,朱厚照则是坐着不言。 这样的廷议,即便是天子坐在这里,也是内阁首辅学士刘健来主持的,于是刘健率先出班道:“诸公有何事要奏?” 第五百七十一章:挑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殿中一时沉默,其实倒是有人跃跃欲试,不过按着平时大家为官的秉性,却多是不愿做出头鸟,宁愿等人言事之后再出班奏报;因而往往这时,殿中都会沉默片刻,才会有人耐不住出来。 倒是这时,却有人道:“臣倭国副使,有事禀奏。” 众人朝着声源看去,果然是个倭人跪在殿中,廷议的时候,除了五品以上官员参加,还有品级较低的清流官,再就是一些勋贵,和外国的使节了。 那倭人一出来,那些个使节们便各自低声议论起来,各国的使节似乎是态度不一,有人在凑热闹,有人觉得愤慨,也有人冷眼旁观。 朱厚照一听,脸拉了下来,正色道:“有何事禀奏?” 这倭国副使道:“我国国主倾慕大明皇恩,遣使来朝,本欲递交国书,甘愿奉大明为上国,结百年之好,此番入朝,本欲递交国书……可是万万不曾料到,国主对****尤为重视,派遣次子足利义文来朝,便可见其心迹,却有大明官员,供职于翰林院,姓叶名春秋,竟是无端殴打正使足利义文阁下,而今足利义文殿下奄奄一息,身受重创,命不久矣,可是殴打人凶徒,却依然逍遥法外,下臣恳请大明皇帝陛下为足利义文阁下做主,严惩肇事凶徒……” 他的这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厚照听了,只是微微冷哼:“此事,朕也有耳闻,朕要问你们,当时你们几人在场?” 这副使道:“八人。” 朱厚照接着道:“叶爱卿出来。” 叶春秋出班,躬身道:“臣在。” 朱厚照看他一眼:“朕来问你,当初你有几人在场?” 叶春秋道:“只有臣一人。” 朱厚照不禁笑了,抚案道:“倭国副使,你们八个人在场,叶爱卿只有一人,你却说叶春秋将人打得奄奄一息,你当朕糊涂吗?” 这副使不禁哑然,老半天方才羞愤地道:“倭国乃是礼仪之邦,久沐王化……” 朱厚照摇头道:“可是朕却听说,你们倭人历来好勇斗狠,否则这倭寇哪里来的?” 这副使原本自以为得计,一面让足利义文假装奄奄一息,就是为了博取同情,而另一方面,又在此泣声而告,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小小翰林,事情很快就可以有个结果,毕竟大明对于各藩的态度历来都还算宽容,只要表现出愿意尊奉的态度,有任何要求,这朝廷总会不计得失的予以满足,可是这副使万万料不到今儿却是碰到了钉子。 朱厚照这口不择言的话,深深刺伤了倭国副使的自尊心。 提到了倭寇,这就等于是说倭人都是贼,前头又说八九人打不过一个翰林修撰,更是带着满满的嘲讽。 这副使脸色大变,一时说不出来。 只是诸国藩使本来是看热闹的态度,现在却是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大明皇帝突然对倭使声色俱厉,这难免会使人联想到,是不是大明朝廷对于藩国的国策发生了什么变动?甚至一些想看倭人笑话的藩使,此刻也是担心着,大明是礼仪之邦,所谓礼仪之邦,就是平时虽然极尽友善,可是一旦改换了某些国策,口头上都难以看出什么,可是一些细节之中却可从中推敲。 这一次倭国国使足利义文倒是被打得够惨的,且不说到底是死是活,可是那眼珠子被直接打爆却是许多人都知道的,那前去诊治的御医据说看到那惨状也是目瞪口呆,可是大明天子竟还出言讽刺,这…… 这副使叫贺茂清,足利义文作为征夷大将军的儿子,对大明的情况并不太清楚,所以此番入朝,自然需要一个对大明了解的人来作为副手,事实上倭人与大明之间的互动,大多是这副使贺茂清负责,至于足利义文,更像是做个样子。 现在足利义文被打成如此,作为副手的何茂清自知无法回国交代,若是不严惩这叶春秋给足利义文出气,他这个副使是无法转圜过去的。 可是大明皇帝的态度,完全是一副为了叶春秋而不顾与倭国邦交的态度。 何茂清心中震怒,又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足利阁下的先祖足利义满殿下,曾被大明洪武皇帝敕命为日本国王,大明皇帝陛下,这足利义文阁下的身份与大明的郡王无异,而今为大明上国一修撰痛殴羞辱,下臣必定回去禀明国主……” 朱厚照显得很是不耐烦,道:“去禀明吧,还有谁有事要奏吗?” 殿中的百官都觉得朱厚照的话有些不太合适,不过当着藩使的面,却是不好说什么。 何茂清顿时老脸一红,自己几乎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结果人家压根就不在乎。 这大明的新天子,显然和那大明的先帝态度完全迥异,他们的先帝在时,对于藩国诸事,态度虽不算亲昵,可是给予的待遇却是优渥。 贺茂清心里反而有些慌了,他看了一旁的叶春秋一眼,突然咬咬牙道:“陛下,下臣还有事要奏,我下国,若是遇到争端,往往武士之间,比武一决高下,现在下国受到了羞辱,下国有一剑士,此番也随足利义文阁下来朝,他乃征夷大将军家中武士,愿为家主向肇事的叶春秋挑战,恳请陛下成全。” 他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是这几乎是他最后的手段了。 事实上,他知道这个翰林手段不弱,这一次一个小翰林居然当着七八个倭人将足利义文打成这个样子,本就使倭国蒙羞,倭国人历来好勇斗狠,此事若是传回国去,怕又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于是他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无论如何,既然这大明无论如何都要袒护叶春秋了,那么索性就用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提出了决斗之后,心中一定,便又道:“久闻翰林叶春秋乃是上国剑道高手,下国武士源义正,乃是下国剑圣源义经之后,亦是足利义文阁下的剑道老师,此番也随足利义文阁下入朝,愿意领教上国的剑道。” 第五百七十二章:破罐子破摔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曾与人比剑的事,贺茂清也是略有耳闻,眼下大明朝廷不肯惩罚肇事者,他便想用这样的方式杀死叶春秋。 朱厚照对此倒是来了一些兴趣,他眯着眼,却是看向叶春秋道:“叶爱卿以为如何呢?” 叶春秋其实对于这些倭使的手段,早已心知肚明,不过朱厚照庇护自己,料来他们也不能将自己怎么样,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将那足利义文打轻了,现在听说倭人要比武决斗,叶春秋心里一笑,行礼道:“臣乃翰林,此前确实也和人有过决斗,不过那时,臣年轻气盛,而今已是朝廷命官,岂敢与人争斗?这等决斗,本就是下乘,我大明礼仪之邦,臣更是翰林清贵,岂可与倭国武士决斗的道理?” 虽然说了很多,弯弯绕绕的,可是贺茂清却是听明白了,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句话:你们不配。 贺茂清差点没气得吐血。 朱厚照倒是露出了一脸的遗憾之色。 反是刘健、谢迁二人脸上带着嘉许之色。 那一夜的事,刘健已经大致知道了,自然知道错的不是叶春秋,也正因为如此,那足利义文被打了个半死,他依旧是表现冷淡,今儿陛下说话带刺,他也没有出面转圜,原以为叶春秋年轻气盛,又像当初他还未任命官职的时候那般和人私斗,心里不禁担心,觉得这样一闹,怕会惹出什么笑话,可是叶春秋断然否决,刘健不禁会心一笑,这个叶春秋,果然比以往要稳重多了。 贺茂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只好咬牙切齿地道:“好,很好,大明皇帝陛下,下臣身体不好,能否容臣告退,过了几日,下臣自会率使团回国,下臣……告退。” 他说罢,很是不客气,其实某种程度来说,到了这个地步,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表现这种硬气了,倭国乃是海外之国,并不担心大明挑起什么战争,而这大明自诩是礼仪之邦,即便是两军交战,也是不斩来使,倭国向大明纳贡称臣,无非是希望得到赏赐而已,毕竟大明富有四海,可是现在看来,大明皇帝根本不将他们当一回事,甚至当众羞辱,自然也就索性撕破脸皮了,而你又不能斩杀来使,还怕你不成? 他冷冷一笑,竟是堂而皇之,甚至临走时瞪了叶春秋一眼,也不等朱厚照准许,便动身而去。 朱厚照脸色一变,他是最好面子的,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待自己,不禁显出怒色,偏偏这时候,又发作不得。 百官们见状,也多是觉得倭使无礼。 只是那些藩使,却各有各自的盘算,似乎觉得倭人太过,可是大明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制手段,这****上国…… 朱厚照这时长身而起,呵呵一笑道:“朕乏了。”只一句朕乏了,便甩袖而去,将这满朝文武和藩国使臣统统都丢到了一边。 崇文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倭使的无礼,显然挑衅到了朝廷的威严,只是对方如此,尚未递了国书就要扬言回国,分明是破罐子破摔了。 天子固然走了,可是廷议却还要继续,刘健倒是稳重,脸色看不出喜怒,正待出班询问何人还要奏事,却有宦官在朱厚照走了之后小跑而来:“陛下口谕,请叶春秋去暖阁。” “……” 叶春秋对于倭使的事,其实并不在意,这所谓的邦交在他心里,其实不要也罢,倭人图的不过是利而已,朝廷许之重利而换来所谓万邦来朝的名声,显然在叶春秋看来并不值当,现在陛下有请,叶春秋便朝刘健行了个礼,刘健朝他点头,叶春秋方才动身随那宦官赶到暖阁。 原以为这一刻,朱厚照必定会勃然大怒,谁晓得暖阁里的朱厚照却是对着一幅舆图发呆,叶春秋凑上去,却是一副东南沿岸和倭国的舆图,朱厚照冷冷地看着舆图,一面道:“叶爱卿,南倭北虏,朕非要将他们解决掉不可,这倭人实在可恨,呵……亏得洪武太祖皇帝还敕了那足利日本国王,谁料……他们在京师不法,还敢给朕脸色看。” 他抬起眸,认真地看着叶春秋道:“你本该许下他们的约战,给朕好好出一口气。” 叶春秋虽然比朱厚照年轻,却显得比朱厚照淡定:“陛下,臣乃上国翰林,那约战的不过是个下国的武士,臣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没有任何意义。” 朱厚照便道:“朕也知道,只是气不过罢了,呵……惹得朕急了,要不朕玩一票大的,将这些使节统统杀个干净。” 叶春秋也只是摇摇头,抿嘴不语。 他知道朱厚照说的只是气话,不杀来使,这已是老祖宗的老祖宗就已约定好的规矩了,表面上似是宽厚仁慈,实则却是,把那些人杀掉,除了泄愤之外,反而会引起更多的麻烦,这个时代,最讲究的就是道义,若当真将这些倭使杀了,且不说两国交恶,最重要的还是从今往后,谁还肯相信你的诚信,往后谁敢遣使而来? 这种约定成俗的规矩贯穿古今,乃至于在后世,依然如此。 朱厚照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过了,却还是气愤难平:“你没看到那倭国副使临走时的样子吗?他……他好大胆子,不经朕的允许,当那崇文殿当做是青楼酒肆吗?他还朝朕瞪了一眼呢,呵……”他狠狠的一拳拍在舆图上:“朕算明白了,这些藩使,若说是真心臣服,只怕也是未必,他们不过是各怀心思,只想着从朕这里得到好处罢了。” 见叶春秋不语,朱厚照奇怪地看着叶春秋道:“难道叶爱卿不生气吗?” “陛下,这些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何气之有?” 朱厚照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叶春秋平心静气地道:“敢问陛下,我大明是否可以影响藩国军政事?” 朱厚照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叶春秋又道:“那么再问陛下,我大明有讨伐不臣的能力吗?或许文皇帝时有,可是自土木堡之变后,军纪逐渐败坏,卫所更是糜烂,那么臣敢问,现在还有吗?” 第五百七十三章:畜牲不如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着朱厚照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叶春秋露出了一脸就是如此的神色。 叶春秋淡淡一笑,徐徐道:“那么……陛下,这就是了,既然大明对他们没有威胁,他们何故要来入贡?尤其是这倭国,孤悬海外,所图的无非是大明的宝货而已,一旦他们无所图的时候,自然也就露出真面目了。陛下想要使藩国真心臣服,怎么能指望所谓的王恩和教化呢?所以臣早已料定这些人本性如此,如何会气?” 朱厚照重重地又叹了口气,才道:“朕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叶春秋很能理解朱厚照的心情,事实上,或许那些老成谋国者总能看淡这样的事,因而才会不喜不怒,可是朱厚照,终究是个真性情、直肠子的少年罢了。 朱厚照接着便又对着这舆图发呆,心里却是郁闷不已,最后道:“朕还是去坤宁宫看朕的太子了,这些烦恼的事,暂时先丢一边吧,叶爱卿,你告退吧,今儿不用待诏了,你也不必回待诏房去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儿朕再传召你。” 叶春秋便告退出去,既然陛下吩咐自己不必去待诏房,索性径直打道回府,出了午门的时候,恰好那倭国副使贺茂清竟还没有走,原来是鸿胪寺的差役是一并等到散朝之后来接藩使们回鸿胪寺的,现在时间还早,接送的人还未来,这外头就是御道,甚是冷清,他没有车马,便索性在这里等。 见叶春秋从午门出来,贺茂清有些错愕,接着冷冷一笑,也不和叶春秋打招呼。 叶春秋更是懒得理他,直接准备步行回家。 见这少年翰林徐徐走向御道,贺茂清眼眸锋利的看着叶春秋的背影,突然在后道:“叶修撰…呵…” 他本欲嘲讽几句,反正这一次足利义文阁下的事已经无法交代,和明廷撕破了脸皮,自然也就无所顾忌。 谁料叶春秋理都不理他,已是径直扬长而去。 ……………… 回到叶府,门房没料到叶春秋这么早回来,忙是上前招呼,道:“少爷,方才有个人来访,说是从宁波来的,见少爷不在,便走了。” 叶春秋温和地道:“不知是谁人,可留下名帖吗?” “人倒是风尘仆仆的,听说老爷和少爷都不在,就一脸失望而去,说是迟一些再来……” 叶春秋颌首,心里想,莫非是老家来人了?也可能是一些托人办事的同乡,人情往来,是这个时代必不可少的一环,毕竟人离乡贱,因此一般在朝为官的,大多都会有些人来投靠,这种事叶春秋已经遇到许多次了,大多都是能帮衬的就帮衬一下。 在京师,也有一些宁波人组成的同乡会,老爹也会经常去走动。 所以叶春秋特意嘱咐道:“下次再来,请他到厅中坐着,不要怠慢了。”接着便进了宅子。 他休憩片刻,今日无事,就找了一些关于模具的资料来琢磨,渐渐对工坊有了了解之后,叶春秋知道,一个工坊的起步,最重要的一个是窑炉,另一个便是模具,前者用来融化一切砂石和矿物,后者则是将这些提炼出来的液态固体塑形,高温熔炉现在暂时没有提高的需求,反而是模具成了至关重要的事。 人沉浸到了某种事物之中的时候,就不免会沉湎其中,将不快的遗忘,不知不觉,天色便暗淡下来,叶春秋还在自己书房里写写画画,门房却过来道:“少爷,有人求见,就是今儿清早的人。” 叶春秋颌首:“请进书房来吧。” 本来这种事,是老爹来处置的,不过现在老爹还没有从户部下值回来,只好叶春秋来处理。 过不多时,便见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进来,其实他的穿着倒也还好,身上的员外衫也算是得体,不过却显得风尘仆仆,他人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见到叶春秋,便拜倒在地:“小人陈瑾,见过大人……小人是陈蓉的远亲……小人……” 叶春秋吓了一跳,万万料不到来人这样大的反应,忙是上前将他搀起,一面吩咐门房道:“去上茶来。”接着皱眉道:“你是陈蓉的亲戚?陈蓉现在如何……” 陈瑾到了此处,便开始哽咽起来,红着眼眶道:“他倒是还好,只是……只是小人却是遭了灭家之祸,不得已,这才奔赴来京,为的……就是告御状的,只是求告无门,这才来见叶修撰……” 这种家乡的亲戚来打官司,然后求告到同乡的事本就是习以为常,不过叶春秋听说他要告御状,却还是吓了一跳,有什么事还非要告御状不可?何况,这御状是你想告就能告的吗? 叶春秋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否相告呢?” 陈瑾恸哭道:“小人在宁波市舶司里供奉,市舶司叶修撰显然是知道的吧,这是祖上的营生,本来也算是相安无事,家中也有一些余财,而小人……小人只有一女,年方九岁,想着还未及笄,因而小人倒也没有太多防范,就在两个月前,我那闺女本是去市舶司里寻我,谁料到却是撞到了几个倭使……” 说到此处,陈瑾已经泣不成声,叶春秋好不容易才听明白,这倭使入贡,一向是从倭国到宁波港的,之后市舶司负责接待,接着便辗转至京师。 就在两个多月前的时候,恰好倭使抵达了宁波港,陈瑾的女儿本来年少,自然也不可能学那些小姐待字闺中,便如往常一样去市舶司里寻陈瑾,谁料当时风雨交加,陈瑾的女儿不知去哪里躲雨了,却被这些倭使截住,数十个倭使,竟拖了个九岁的孩子行暴,这陈瑾的女儿当夜便死在了市舶司里,惊闻噩耗之后,陈瑾顿时天旋地转,而后连忙去官府里状告。 结果那些倭人已经在市舶司的护送下往京师来了,只留下一个倭人应诉,而这倭人根本没把陈瑾放在眼里。 第五百七十四章:忍无可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当时那倭人虽是供认不韪,却只说当时喝了酒,初来乍到,不晓得大明的规矩,只以为陈瑾的女儿是妓家,又说她是自己死的,这地方官府自然无权处置使节的事,也只能奏报。 其实所谓的奏报,本质不过是踢皮球而已,对于朝廷来说,最重要的是藩国使节来朝入拜,递交国书,真要劳心费力地去过问,不但耽误时间,最重要的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至多也就是把人遣送回倭国去,最后还不是人家拍拍屁股,什么事都没有? 叶春秋一脸的错愕,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听过许多令人为之愤怒的事,可是听到这样的陈情,竟是连愤怒都愤怒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揪了一把。 叶春秋皱着俊眉道:“令女已经下葬了吗?宁波府是如何结案的?还有……应诉的倭人都是谁,牵涉到的人是谁?” 陈瑾哭哭啼啼地从怀中掏出一些文状来:“那应诉的倭人,对所有的罪行都是供认不韪,问什么,他都答什么,一点抵赖都没有,只是最后狡辩说这不过是……不过是他们不知大明的人情世故,是他们误以为……天啊……九岁的孩子,怎么会是妓家……” 叶春秋一份份地看下去,里头的白纸黑字,竟有应诉之人的画押,显然是那地方的官吏看着陈瑾可怜,偷偷塞给他的。 而至于这应诉的倭人,对所有的事实都供认不韪,不是因为他胆怯,而是他有恃无恐,他根本就不在意陈瑾的控诉,甚至得意洋洋地说出犯案的经过,而这参与的人中,至少从供词来看,上头还堂而皇之地写了足利义文,这……分明是说,事情就是他们做的,可又如何,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是…… 即便有罪,至多也就是遣送…… 陈瑾哭告道:“自宁波设市舶司以来,使节入贡,大多经由宁波,这些人仗着是藩臣,受罪的何止是小人一家,小人所知道的……” 叶春秋将手中的文状放下,他想要深吸一口气,竟发现这口气提不起来。 其实倭使不法的事,他早有耳闻,毕竟久在宁波,街头巷尾都有一些传闻,可当时……他心中没有太多的涟漪,总觉得这个世界,黑暗的事太多,距离自己过于遥远的事,他理会不及,那时的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读书人,只求鲤鱼跃龙门,只求让自己过得更好。 可是当这真真切切的事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叶春秋感觉自己整个人冰冷得竟是一时无法动弹。 他手中有些无力,于是文状落地,于是他又僵硬地将文状一篇篇地捡起来。 “叶修撰啊……我不敢求你帮衬什么,只求你能够通融,指点一二,小人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小人的女儿死不瞑目呀,我这做爹的不能为女儿伸冤,便也枉为人了,可是小人没办法,只能来这京师告御状……可是不得入其门……我前几日曾去了顺天府,顺天府不肯接受,让我回原籍状告,倒是有个书吏好心,偷偷告知我,说是这种牵涉到藩使的官司,顺天府管不了也不敢管,还说……吃亏的不是只有我一人,可是我不服啊,就是不服啊,求你……” 叶春秋的脸冷了下来,眼眸变得异常的清冷,看着陈瑾道:“你确实告不了的。” 陈瑾听罢,如遭雷击,惊愕地看着叶春秋,依旧不肯放弃:“我……我知道千难万难,可……可我不服,打板子我无所谓,要杀要剐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我唯一的女儿已经没了,我……我……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求叶修撰……” 叶春秋厉声道:“就算告了又如何?至多也就遣返而已,你可知道那首犯足利义文是什么人?他是我大明敕封的倭国国王之子,是赐了金印的,就算是陛下得知而震怒,至多也就将其驱逐出去,而他们……本来就已打算返国,你的冤屈永远也洗不干净,你的女儿……也只是被人白白的糟践,若是再过几年,这些倭人又可寻一个名目遣使而来,还要重修旧好,朝廷又会应允,三五年之后,他们又会是我大明的上宾,你还不明白吗?” 陈瑾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他的眼眸里全是绝望之色,或许他从宁波赶来京师的时候,本就带着绝望,只是心底还有一丝希望得到昭雪而已,可是叶春秋的一番话,不啻是将他推入了深渊。 他嘴皮子哆嗦,牙关咬的咯咯作响:“我……我……叶修撰…我……” 叶春秋突然冷笑,他道:“办法只有一个。” “什……什么……” 叶春秋突然大笑起来,又道:“也只有这个办法,只有这个办法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天下再丑恶的事,若是距离你太过遥远,你永远感受不到它的沉重,可是当他真真切切地摆在你的眼前,如此的丑陋,鲜血淋漓,触目惊心,这才给了人震撼。 叶春秋只是个凡人,他看到了那文状,看到了那画押之后,方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世间竟有这样的人。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抖得有些厉害,或许距离太过遥远的时候,他可以冷静,可以当着皇帝面,很认真地说,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于事无补;可是现在,他只想杀人,只想放声大笑,又想滔滔大哭…… 叶春秋朝着陈瑾狞笑道:“只有一种办法,你敢不敢,你若是敢,就随我来。” 陈瑾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看着叶春秋,这时叶春秋已经动身了。 从书房中出来,便是前院,然后是仪门,一路许多叶家的人见到了叶春秋,发现平时笑容可掬的少爷今日脸色却是出奇的难看。 叶春秋走得飞快,出了叶家,走在这长街上,他的脑子竟嗡嗡在响,很努力地辨别着方向,接着他像是寻觅到了一条道路,便又飞快地疾走起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一决死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还未脱下官衣,未摘下乌纱帽的少年,带着一脸如痴如癫的神色,却是不免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叶春秋是一向很注重官仪的,他总是希望自己能做得比别人好,总是希望自己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印象,他讨厌被人厌恶,也讨厌被人用古怪的眼神看待。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疯了一般地向前走,越过了一条巷子,猛地醒悟似乎走错了,于是又兜回来,走到了一个死胡同,方才想到,自己竟又是走错了,他的脚步不停,只有脚步不停,才能使他心里不至于那般的愤怒。 猛地……他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卑鄙,那一夜,若自己不在那儿,这些人只怕又要行暴,现在受害的是陈瑾,还有许多默默无闻的人,可是……如果是自己呢…… 他不禁露出了一丝狞笑,终于,他似乎辨明了方向,就在这里,一座高大的仪门,鸿胪寺就在眼前。 鸿胪寺主要的职责便是典客,这个客,是各国的使节,除了与诸国藩使交涉之外,便是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当然,他们也会有一点副业,比如管理僧人的文牒之类。 这里占地很大,门脸更是与寻常的衙署不同,处处彰显着****上国的威严,几乎每隔几年就要修葺一番,因此显得格外的雄伟。 叶春秋上前,有差役道:“是什么人……” 见叶春秋不理他,他忙是想要截人,却在这时,有人下值出来,厉声道;“叶修撰,你要做什么?” 叶春秋认得他,这人正是上次在暖阁中所见的鸿胪寺主客郎中张仪。 见叶春秋对他置之不理,张仪倒是火了,他看到叶春秋一脸的怒火,感觉这是为了倭使来的,这倭使的事已经很让他操心,现在叶春秋居然还敢来打扰倭使的清静,他自是不依。 张仪动身要拦叶春秋,却被叶春秋拿手一推,他还口里本想叫,你还敢动手不成……结果叶春秋当真动手了,原以为这小子只是随手,却发现力道极大,张仪感觉自己的肋骨有些闷痛,整个人直接仰倒在地,他气急败坏地起来,却发现叶春秋已经走远。 张仪便大叫:“大胆,来人,来人,拿住他,翻了天了,当这儿是翰林院吗,由得这样胡闹……” 这时鸿胪寺里许多人听到了动静,其中也有三三两两的倭人,有倭人认出叶春秋,忙是飞快地去通报。 过不多时,那倭人副使贺茂清便带着一干倭人来了,贺茂清背着手,脸色铁青,等看到叶春秋,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唯独令贺茂清觉得惊诧的是,这叶春秋廷议时对自己还是冷静甚至不屑,可是现在,脸上的冷冽之色,却分明带着血海深仇。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徐徐上前,许多藩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在低声嘀咕,贺茂清则背着手看着叶春秋,只听叶春秋朝他作揖道:“贺茂副使,几个时辰不见,可好吗?” 贺茂清冷笑道:“不知叶修撰有什么事?” “是有这么一件事。”叶春秋不假思索地道:“今日廷议,贵国想要向本官挑战,本官当时不准,只是现在……” “现在后悔了?”贺茂清目光幽幽地看着叶春秋,猜测着叶春秋的心思。 叶春秋却是摇头道:“不是后悔。” 贺茂清便狞笑,他已决定率着使团护着足利义文回国,所以对于这所谓‘****上国’之人,并不会有半分的客气:“是吗?既然不敢和我倭国武士决胜,叶修撰来这里做什么?” 他在说不敢和我倭国武士决胜的时候,故意拉长了尾音,语带嘲弄。 以至于不少藩使都跟着莞尔起来。 其实倭人蛮横,这是历来就有的事,许多藩使都有耳闻,甚至在文皇帝时期,还有倭使当街杀人之事,不过在许多使节心里,固然这倭人过火,可他们毕竟和自己身份一样,大家都在大明享受着特权,倭使若是被大明的官吏随意欺辱,损害的又何止是倭使的利益? 叶春秋反而现在怒气消了些,唇边也扯出一笑,道:“噢,是这样的,既然是决斗,贵国一介小小武士,哪里有资格与本官决胜,不妨,你们倭人一道上吧,本官说的是……你们在这鸿胪寺的所有倭人,无论是武士也好,是你这个副使也罢,便是那足利义文也一并来,一个都不能少,怎么,敢不敢陪本官玩一玩?若是怕了倒也无妨,本官不会欺负一群无胆鼠辈。” 一道上…… 这倭国使节的队伍,足足有三四十人,单单护卫的武士就有二十之多,其中不乏倭国的剑道高手。 这倭国素来尚武,几乎所有的贵族都是从小就练习剑道,叶春秋竟是要与倭国使团的所有人决斗。 贺茂清呆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春秋却是含笑着继续道:“副使可敢做主吗?” 连足利义文阁下也要…… 不过这其实倒是很好布置,因为这是一次绝杀叶春秋的大好时机,反正他是要挑战所有人,足利义文殿下即便登台,也是无妨,大不了躲在一边罢了。 只是贺茂清却有点难以置信,这个人……疯了吗? 诸国藩使也是愕然,都瞪着眼睛看着这个疯狂的翰林官。 很明显,叶春秋不是开玩笑。 叶春秋只是背着手,冷冷地看了贺茂清一眼:“若是你们敢来,明日午时,至朝阳门外,叶某人恭候大驾,噢,还要记得带着你们的战书和生死状。” 叶春秋没有回头,转身便走,只余下一群错愕的使节。 从鸿胪寺中出来,陈瑾方才则被挡在了外头,他见了叶春秋,忙是上前,叶春秋却朝他别有深意的淡淡一笑,道:“今日就下榻在叶家吧,明日……请你看一出好戏。” 叶春秋回到家中,此时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明日正午,一决死战。 而他挑战的,却是这次倭国使节队伍里的所有倭人。 第五百七十六章:龙颜震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倭人使团有三十三人,而武士占了一半以上,也就是说,叶春秋将要面对的,会有至少二十个训练有素的武士。 叶春秋心里沉甸甸的,却半点没有后悔刚才在鸿胪寺所做的一切。 叶春秋回到房中,却并不着急,而是先取了笔墨,上了一份奏疏,紧接着便盘膝而坐,在书房中定凝神。 开启光脑,将陈瑾所给的文状中的名字一一录入光脑之中,几乎所有的武士都没有在光脑中有任何的痕迹,唯一一个叫源义正的人却是引起了叶春秋的注意力。 此人是百年前倭国剑道大师源义经的后代,据说拥有家传绝学,实力不容小觑。 叶春秋稍稍浏览,也不去练剑,在他眼看,剑法这东西完全不可能临时抱佛脚。与其如此,不如在临战前闭门养神。 鸿胪寺里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师,这在许多人看来,叶春秋挑衅倭使,而且是整个使团,免不得让好事者动容,却也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等到次日,朱厚照命人请叶春秋见驾,宦官却是回报:“陛下,叶春秋今日告假。” “告假?病了吗?昨日还好端端的啊,今儿怎么就病了呢?真是奇怪,到底出了什么事,去问清楚再来回话。”朱厚照一脸的错愕,他已从昨日倭人的阴霾中走出来,刚刚要打起精神,叶春秋的消息使他有些始料不及。 “好像不是病,待诏房那儿说,叶修撰约战了倭人。” 朱厚照顿时惊愕得瞪大了眼睛,惊讶不已地道:“昨日他不是劝朕不要惹是生非的吗?好嘛,他自己却跑去约战了。” 倒是这时候,通政司传来了消息,这宫中的人大抵如此,多少会懂得揣摩上意,叶春秋的事,昨夜就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因此清早叶春秋递了奏疏来,便直接呈报入宫。 “叶爱卿的奏疏?”朱厚照没有懈怠,一手接过。 原本朱厚照脸上还在笑,甚至禁不住低声嘀咕着:“这叶爱卿原来是在和朕耍心眼呢……” 可是将奏疏拿起看下去的时候,脸色却是飞快地变了。 这根本不是一份奏疏,而是一份文状,是陈瑾状告倭人的经过,里头十分详细地将整件事说得一清二楚,朱厚照乍看之下,先是脸色沉重,接着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连握着奏疏的手都不禁颤得厉害。 久居宫中,朱厚照更像是蚕室中的乖宝宝,哪里想到过,人世间有这么多丑恶,即便听到某些人做什么恶事,至多也就是说某人私生活不检点,或者是‘好SE’罢了,朱厚照对此不以为然,朕当初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不也好se吗?这又如何? 可是显然,倭使的行径已经完全超出了朱厚照的想象。 他哪里想到,这些倭人张狂到了这样的地步,就在他的疆土之上,恶劣如斯。 朱厚照猛地将这奏疏狠狠拍下,目光赤红,厉声道:“这样的事,为何事先没有人禀报于朕,御史呢?锦衣卫呢?都瞎了眼睛,都聋了耳朵,都哑了口吗?” 他气急败坏继续道:“好啊,真好,你们都说朕坏,可是朕还不如这倭寇万一,为何这些人竟是无人惩治?” 似乎觉得一点不解恨,他看着那小宦官冷冷地道:“给顺天府传信,给锦衣卫传朕口谕,将所有涉事的倭使统统都拿下……统统拿下……” “陛下……”这宦官小心翼翼地道:“倭人今儿去朝阳门郊野了,叶春秋……叶春秋约战了倭人的使团,以一敌三十三人……” 朱厚照吓了一跳,道:“以一敌三十三,他疯了吗?” 朱厚照年少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北虏南倭,所以对倭人的底细是最熟悉不过的,倭人尚武,尤其是武士和贵族的家庭,而能进入使团的,除了倭国较为精锐的武士作为倭使的护卫,即便是倭使中的官员,只怕也精通剑道,现在叶春秋居然…… 朱厚照一下子急了:“他真是疯了,真是疯了,他……为何不事先和朕商量,这些人自然统统该杀,统统该死,可是……可是……摆驾,摆驾去朝阳门救人。” 朱厚照打了个激灵,他脑子里浮现出叶春秋被人剁为肉酱的画面,虽然叶春秋的剑法了得,朱厚照是晓得的,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却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叶春秋的心情,他能够感同身受,朱厚照甚至巴不得立即宰了那些倭人泄愤,可问题在于,叶春秋这样实在太冒险了,他愤怒得过了头,也不用这样吧。 朱厚照听说,倭人使团中,随行了不少倭国精锐武士,个个不俗,叶春秋单挑一人就好,单挑三五人,也可以说是彰显大明国威,可他居然去单挑三十三人…… 若是叶春秋死了呢? 朱厚照竟是差点没一屁股跌坐在地,然后急匆匆地道;“不必摆驾了,立即就走……” 他嫌步撵太慢,索性疾跑着出了暖阁,他这一跑,随侍的宦官们也忙是小跑着跟上,无数的侍卫听到宦官们呼叫:“护着陛下……护着陛下……” 于是一干护卫不明所以,也纷纷去追。 朝阳门的方向,朱厚照是依稀记得的,往东安门出了紫禁城沿着御道就可到达,只是这宫中广阔,只跑了两注香,那东安门才遥遥在目,朱厚照在前跑,后头却是乌压压的宦官和侍卫,人数竟是不少,足足有数百之多,许多人一面气喘吁吁,一面还在问:“怎……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是要往哪里跑啊……” “不知啊……” “陛下要出宫了。”有人尖叫:“快去通报,去通报……” 以往朱厚照出宫,总还会有所准备,随驾的宦官、侍卫都会预先随行,陛下也会换上一身常服,甚至锦衣卫那边事先得到消息,也会派人去清查陛下要去的地点,可是这次,却完全是‘激情’出宫,让人始料不及。 第五百七十七章:中国贵尚礼义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东安门的门洞是金吾卫把守,这些侍卫方才还是懒洋洋地当着值,此刻看到眼前的情景,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只见朱厚照一马当先,跑得气喘吁吁,浑身热汗腾腾的,头上依然戴着通天冠,身上还有因为召见大臣而没有换下来的朝服,似乎他长跑之后,整个人有些竭力,所以脚步有些踉跄,远远地便朝他们喊:“让开,统统让开!” 这些人眼前一花,便见陛下如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 “保护……保护……保护陛下……护驾……”后头的宦官歇斯底里地大喊。 于是整个东安门乱成一团,乌压压的人群越来越多,浩浩荡荡,数百上千的朝着朝阳门而去。 此时,朝阳门外,早已是人头攒动。 三十多个倭人,清早就来了,副使贺茂清心知这是杀死叶春秋的最好机会,不杀死这个人,自己本来就无法回去向征夷大将军交代,而叶春秋现在恰恰要撞到枪口上。 为了履行约定,更多的心思却是生怕叶春秋食言而肥,所以足利义文也已经被人抬了来,在贺茂清看来,这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虽然足利义文阁下也要上擂台,不过有三十多个人保护着,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足利义文是被人担着来的,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布蒙起,那巨大的痛感依然没有减轻,他本是征夷大将军的爱子,最有希望能够继承将军之位,谁料却成了独眼龙,只怕回到倭国,也会成为笑柄。 此刻他坐在一张为他准备好的椅上,咬牙切齿地看着许多人越聚越多,连鸿胪寺的人也来了,诸国藩使也早已找好了位置。 唯独……叶春秋还没有来。 许多人翘首以盼,都以为叶春秋不敢来了,于是众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尤其是一些藩国使节,更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一个明国的修撰,居然要和三十多名武士决战,这个明国修撰一定是疯了。 只是不少围看的百姓却都是另一个心思,许多人皱着眉,显露出了担心之色。 单挑三十余人啊,而且据说倭人个个凶残,这叶修撰…… “据闻昨夜有叶修撰的同乡来求告,宁波你可知道?倭人就是自宁波登岸入京的,这倭人在宁波肆意胡为,奸淫掳掠,虽说是使节,可那与倭寇何异?叶修撰听了,怒发冲冠,这才下了战书,我看哪,这叶修撰怕是过于冲动了。” 一开始,还有人以为是叶春秋胜券在握,这才一战,可是听了这些消息,众人反而为叶春秋担心起来。 叶修撰显然是激于义愤,从而下了战书挑衅,全然不计较后果,也就是说,叶修撰可能一丁点的把握都没有。 恰在这时,却有许多差役护着一顶官轿而来,藩使们见了,便都晓得那鸿胪寺的主客郎中张仪到了。 张仪下了轿子,看着数十个倭人各自持刀,严正以待,接着便去和诸藩使们见礼,他在鸿胪寺是专司接待的,和诸国藩使很是熟稔。知道这决斗之事,心里大为不喜,大明的朝廷命官,居然和倭国人决斗,这若是传到各国去,岂不是说大明没有礼数?****上邦,泽被四方,靠的是礼义和恩德,现在倒好,竟跟人打起来了。 “张大人,不知为何那叶修撰还没有来?”有藩使不禁低声问道。 张仪只是捋须,不露声色。 却不知藩使之中谁人突然闹出了一句:“呵……怕是不敢来了。” 张仪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而这时许多藩使都不禁哄笑起来,一个修撰,打了藩国使节,这令许多藩国使节不免兔死狐悲,所以对这个修撰,早有厌恶之意,他们在大明都有特权,虽然行事不及倭使过份,可毕竟都是使节,若是一个修撰想对倭使想打就打,谁知明日会不会打到自己的头上。 张仪听见他们的哄笑,也跟着莞尔一笑,道:“哦,若是不来,倒也还好,刀兵相见,总不是好事,倭使足利义文阁下现在身上还带着伤,本官担心他在外久了,会伤势恶化,反而不美。” 藩使们一听,对这张仪啧啧称赞:“张大人体恤下臣之心,让人感佩。” 张仪面带几分得色,摇头晃脑地道:“中国贵尚礼义,这是唐朝太宗皇帝的话,今日之朝廷亦是如此,虽然朝中不免有人不晓是非,可是恩泽藩屏乃是国策,本官奉命接待国宾,这是应有之义也,诸位不必担心……” 众人心中稍安,而这时,却见不远处,乌压压的人潮竟是朝这边涌来。 张仪侧目看了一眼,禁不住有些惊讶,因为那些朝这边来人的服色红红绿绿的,更有穿着飞鱼服、明光铠的人,一看就不简单。 这时先有禁卫带刀而来,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宦官高声道:“皇上驾到。” 一听皇上驾到,张仪吓了一跳。 天子居然跑来了城郊,这像什么话?他与藩使们面面相觑,忙是前去见驾,恰好朱厚照大汗淋漓而来,朱厚照举目左顾右盼地看了一眼,没有看到叶春秋,则是心里松了口气。 此时,张仪等人拜倒在一侧,道:“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厚照对他们恍若未觉,也没叫平身,而是大喇喇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张仪顿时想要呕血三升,陛下轻慢自己倒也罢了,自己是臣子,至多也只能说陛下行事乖张,可是这么多藩使在,藩使们见了礼,陛下不为所动,如此怠慢,这哪里是睦邻,又哪里有唐太宗皇帝所说的‘胡越一家,中国贵尚礼义,而泽被四海,教化四方’的样子? 朱厚照只是铁青着脸,见一伙倭人明火执仗地在那静候,心又沉了下去,他能看出这些倭人个个不凡,叶春秋乃是激于义愤而下了战书,哪里有什么把握,一旦登场,三十多人围一人,这是必死无疑,甚至会死得很惨…… 第五百七十八章:死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朝身边一个宦官道:“让倭使来朕面前说话。” 朱厚照到的时候,别的藩使都来见驾,唯有倭国藩使依旧还在那儿严正以待。 那宦官听了朱厚照的吩咐,忙是前去交涉,谁晓得居然铁青着脸回来:“陛下……那副使说了,战书已下,他们正在备战,恕他们礼数不周。” 朱厚照的脸色变了。 很明显,这副使极为傲慢,既然两国已经交恶,他对于大明天子的恭敬也就仅限于此。 甚至朱厚照抬眸,竟是发现那贺茂清低声与搬了椅子坐在那儿的足利义文低声说着什么,那足利义文的独眼不自觉地朝朱厚照的方向看来,这位征夷大将军之子,其实在此时此刻,身受重伤,尤其是眼睛刚刚止血,可是淤肿未去,他的眼睛被布蒙着,另一只眼却是狠狠地朝朱厚照瞪视而来。 朱厚照感受到了那深深的恶意,不由震怒,他厉声道:“来人……” 叶春秋是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朱厚照对倭人知根知底,他知道那贺茂清账下第一武士的厉害,那人曾巨冠绝倭国关东,号称关东第一剑,只怕连那鬼岛三雄都远远不是此人的对手,否则何以鬼岛三雄也是关东人,却非第一剑?更何况,其他的武士,大多是自幼开始练习剑道,三十余人,除了那坐在椅上已成了废人的足利义文,其他人个个身手不弱。 朱厚照好武,自然学了不少拳脚功夫,只看这些人的站姿和握刀的手势,朱厚照就有一种深深的忌惮之心。 既然如此,叶春秋登台就是送死,他死定了,绝无幸免可能。 这一次,朱厚照没来由的对叶春秋没有半分的信心,心里甚至只在想,索性将这些倭人拿下,那么一切都可以风平浪静了。 而就在这时,听到人群中有人道:“来了……” 果然来了…… 只见叶春秋步行而来,手中抱着朱厚照赐给他的破虏剑,脚步沉稳。 众人纷纷看去,都想一睹这位叶翰林的风采,于是人头攒动,人潮汹涌。 在叶春秋的身后跟着陈瑾,陈瑾显得很是焦虑,很是为叶春秋而担心,而事实上,在他们的身后还有许多人,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宁波在京的人员。 宁波人饱受倭人之害已久,此番叶春秋与倭人决战,清早就有不少的同乡聚在叶府门前,等到叶春秋出来,众人便尾随其后,少不得会有一些勉力的话,可是他们远远看到倭人的阵容,却也不免担心起来。 叶春秋徐步向前,却发现朱厚照早已来了。 朱厚照迎上来,厉声道:“叶爱卿,朕还没有恩准你与人决斗,你好大的胆子。” 叶春秋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心里泛起了感激,他知道朱厚照必是认为自己的胜算不多,这才想要阻止。 叶春秋朝他深深行礼道:“臣万死。可是臣听说过一句话,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是臣斗胆,要为同乡出头,还望陛下成全。” 身后的许多宁波人都不由有些感慨,这叶春秋当初平倭,算是除了宁波一害,到现在许多人心里还感激他,而今日,他这一句有所为有所不为,不禁让人感到这位叶翰林的仗义。 朱厚照见叶春秋一脸的真切,虽是皱眉,却没有再说不许叶春秋跟倭人决斗的话,只是忍不住地低声咕哝:“笨蛋。” 虽是这样骂了一句,心头却是有一股悲意涌上来,他从前听王师傅絮絮叨叨地讲着那些古人的义举,什么一诺千金之类,他总觉得这些人挺蠢的,可是真正遇到一个飞蛾扑火的笨蛋,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朱厚照上前,伸手拍在了叶春秋的肩上,小皇帝难得正经地道:“叶爱卿,好生活着,朕将来还要倚重你。” 叶春秋颌首,深深地迎视着朱厚照的目光,眼眸中似是诉说着他对小皇帝的感激,然后决然地转身,朝着倭人们的方向而去。 数十个倭人已在这里静候多时,这时许多人已经骂声一片,叶春秋确实是向整个倭人使团下了战书,可是万万料不到这些倭人的脸皮厚得很,居然还真是所有人都凑齐了,倒是生怕别人不知自己以多欺少似的。 叶春秋的面色平静,他的目光很快便在倭人之中寻到了几个人物,那足利义文此刻正狰狞地看着他,眼眸里射出来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歹毒,显露着那样刻骨的仇恨。 叶春秋只是朝他抿嘴一笑,竟是对他点头致意,然后上前道:“倭使大人,好久不见。” 叶春秋越是如此,足利义文就越是怒火中烧。 好久么?就在前几日,你还打瞎了我的眼睛! 足利义文一字一句地道:“今日此时,就是叶修撰最后一次与我见面了……”他尤觉得不解恨,故意放高了声音接着道:“今日在这里,我会让我的武士将你的肉一片片的切下,会刺瞎你的眼睛,会斩断你的四肢,呵……呵呵……” 只见叶春秋只是抿抿嘴,举重若轻的样子,却是令足利义文失望了。 他原以为叶春秋会情绪激动,又或者是露出恐惧,可是叶春秋的眼中分明是古井无故。 叶春秋淡然地道:“那么,片刻之后,叶某正好领教。” 接着他看向副使贺茂清,道:“两个月前,是贺副使拿住了一个女童率先行暴的,是吗?” 如果说这个时代,大明是将女子视为禁脔,有无数的禁令,以将女子禁锢起来的话;那么这时的倭人,几乎只是将女子当做是玩物了。 贺茂清不以为耻,反而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笑意,道:“噢,正是足下,那女童……真没什么意思,倒是贵国教坊司里的女人别有一番风味……怎么,叶修撰何故问起此事?” 叶春秋朝他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确定一下而已。” 叶春秋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足利义文的身后,他感受到了一道充满杀气的目光,这目光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已在叶春秋身上划过许多次。 第五百七十九章:一击必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抬起眼眸,无畏地对上那道锋利的目光。 只见那目光的主人是一个清瘦的武士,与其他倭人不同的时,此时,他的倭刀并没有拔出,不过从那倭刀上的纹章,叶春秋已知道此人是谁了, 这人就是出自源义家,源义家族的先祖曾开创倭国剑道,创下绝学,而此人,正是他那位先祖源义经的第十三代孙,他就是源义正,是倭国数一数二的高手。 此人相貌平平,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是不简单,他就拿着一柄剑,只是在那里矗立,却如标枪一般。 他显然一直在打量叶春秋,只是这种打量,和寻常意义的打量全然不同,叶春秋朝他意味深长地扯出了一丝淡笑,然后退开数步。 开始了。 一旁的朱厚照已是紧张起来,一边是孑身一人的叶春秋,此刻他已缓缓地拔出了长剑,而另一边则是严正以待的倭人,三十二人,以扇形的阵型将足利义文团团围住。 源义正为首,威势十足,他缓缓抽刀,雪亮的刀刃徐徐而出,而这一刻,相貌平淡无奇的源义正仿佛浑身上下都焕发着光彩。 所有人屏息看着源义正,只听在源义正身后的足利义文怒喝道:“杀死他。” 声音落下,朱厚照和所有人都不禁提心吊胆起来,这些倭人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尤其是那源义正,他仿佛一头捷豹,单单远远旁观,便可看出他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可怕威势。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叶修撰固然厉害,以一敌十或许尚可能有一线曙光,可是现在……” 说话的人是一个情不自禁的禁卫,朱厚照不由侧目看去,却是认得此人,这是殿前卫的一个百户,此人乃是武举出身,是弘治年间的武举进士,据说家学渊源极厚,他的家中,乃是福建出了名的武师,朱厚照曾让他演武,十几个孔武有力的禁卫竟都不是他的对手。 因而朱厚照对他颇为器重,让他在殿前卫听用,且不说他的实力与其他人相比如何,可是朱厚照对他的眼光却没有半分的怀疑。 朱厚照皱起了眉,心里挣扎着想要阻止决斗。 只听那百户又道:“那个武士是谁,此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的目光,自是看向源义正的。 此时人群已经沸腾,那些藩使们冷眼旁观,其中一个藩使低声咕哝了一句:“这个叶修撰,怕是要被碎尸万段了。” 一语道出,许多人深以为然,倭人武士的厉害,他们早有耳闻,何况那源义正就下榻在鸿胪寺,每日在鸿胪寺中练刀,他的刀法之快,可谓超凡入圣。 许多藩使都带着事不关己的笑容。 与源义正拔刀的方式不同,叶春秋持剑在手,不等这些倭人武士冲杀上前,却是眼带笑意地看着源义正。 然后,他伸出手,朝着源义正做了一个鄙夷的动作。 他伸出拇指,朝低下点了一点,脸上全然是不屑之色。 或许这个鄙视的动作在这个时代让人不明其意,可是叶春秋的面部表情却是骗不了人的。 叶春秋所表现出来的意思只有一个:“你是……渣渣……” 那源义正仿佛明白了叶春秋的意思。 甚至觉得这鄙视是冲着他来的,他在倭国地位崇高,号称熟谙剑道精髓,乃是关东第一剑客,现在被一个明国的修撰鄙视,顿时暴怒。 此时他整个人便宛如一柄刀,长刀已经出鞘,锋芒毕现。 他的双手猛地将刀竖起,身子一跃而起,发出了一声怒吼,竟是脱离了倭人的队伍,犹如闪电一般朝叶春秋奔杀而来。 叶春秋见状,嘴角泛出会心的笑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源义正久负盛名,即便叶春秋是单挑整个使团,可是对于源义正这样的武士来说,却是不能容忍自己与其他人一样一拥而上的。 叶春秋面对如此多的武士,胜算只有一个,而现在,他必须先面对这号称关东第一武士的源义正。 这迅捷如闪电的源义正已是越来越近。 即便在叶春秋的眼里,再快的动作也不过尔尔,都仿佛镜头慢放,可是源义正依然快得惊人,叶春秋猛地意识到,此人的实力……甚至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叶春秋的眼眸眯起,亦是举起了剑。 这闪电般的速度,立即让所有人传出一声惊呼,有人觉得眼花缭乱,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竟无法捕捉到源义正的身影,惊叹于源义正的实力,也有人忍不住为叶春秋担心,因为这一刻,他们只看到源义正一跃,而只是刹那之间,就发现这个快到不能再快的身影竟已出现在了叶春秋的身前。 源义正挥刀,他这一刀并不花哨,可是依旧快如闪电,这种爆发力,仿佛已经突破了人类极限,那倭刀划过一道惊鸿,只见到寒芒一闪,源义正狰狞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喜色。 刀出人亡,这便是他的刀。 源义家族之所以能在倭国声名鹊起,靠的就是这快如闪电的刀,诚如后世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一样,源义正很清楚,自己只需一刀挥出,眼前这个人就会变成死人。 他如任何时候一样,脸上露出了凯旋的笑容。 在他的身后,倭国武士们纷纷叫出好来,他们太清楚源义正的实力,也太清楚他快如闪电的刀了。 坐在椅上被人拱卫的足利义文面露狂喜,他竟是忘了全身的伤痛,那独眼中,掩饰不住喜悦。 源义正回身,正待收刀,只等待叶春秋的身上那多出来的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疯狂溅射出来,只怕等他收刀回鞘时,眼前这个人也理应倒在血泊了。 只是当他回眸,却是发现叶春秋竟在对着他笑。 “纳尼……”源义正一呆,他的刀法快到极致,甚至快到连他都不知自己的刀是否已经切开了叶春秋的哪个部位,叶春秋万万不可能还能对他笑的,除非…… 第五百八十章:一击毙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源义正绝不相信有人能躲过这样的快刀,从来不会有人能躲过! 不……绝无可能…… 可是……他发现叶春秋的目中掠过了一丝怜悯。 竟是怜悯。 源义正的身躯一震,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妙了。 可是……这个少年,是如何躲过自己一刀的呢? 叶春秋没有给他思索的机会,越快的刀,破绽就越多,只是这种快掩盖了破绽而已,叶春秋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姿势,源义正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他就看到,只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就在他一击没有得手,身子微微前倾,脖子暴露在了一侧的叶春秋面前时,叶春秋的动作居然变成了一个刽子手的姿势。 双手持剑,剑芒高举。 而接下来,他只听到叶春秋低声细语的声音:“你以为,我躲不过吗?你难道以为,你们源义氏的刀法就没有破绽?没错,很快,你们确实快到了极致……” 其实这时,叶春秋的破虏剑已经斩下,剑刃直没源义正的后颈,就好像切瓜一样,源义正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 所以后头的话,源义正是听不见的,叶春秋双目赤红,任由那溅射出来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身上,口里依旧喃喃低语道:“甚至连我,即便全力戒备,以你的实力,我要躲过去,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可是如果我知道你们源义氏剑道的所有细节呢,如果从你的起手式,我就可以看出你的攻击方向呢?所以……这一战,你必败无疑,我就是要一招将你格杀,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唯有如此,我才能胜!” 这细细的声音伴随着头颅的滚地,伴随着鲜血的喷溅,伴随着无数人的错愕的惊呼。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只看到源义正的刀在叶春秋身上划过,所有人都以为叶春秋必死,那一抹快到闪电的刀光,在他们看来,已经快到了足以令叶春秋绝望的地步。 连朱厚照都不禁在颤抖,他以为自己已经错失了一个知己,于是他眼中有愤怒,有仇恨,有绝望,于是他眼眶通红,一股湿润渗出,可是接下来……他傻眼了。 谁都想不到,叶春秋躲过了这致命一击,而且会以最快的速度,回以更加致命的一击。 手起,剑落。 源义正的身躯被一刀两断。 叶春秋当然清楚,源义正的失败,就在于他们的剑道中产生了致命的破绽,在光脑中,这种破绽便是因为快到了极致,所以任何一次起手,以至于途中都难以改变出刀的方向,这就意味着,一旦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就可以防范于未然,当他冲杀而来时,别人看不清那快如闪电的刀,叶春秋却早就得知了他的轨迹,他有太多太多的时间去躲闪,太多太多的时间去反击。 关东第一剑道高手,不过尔尔。 惊愕过后,人群之中爆发出了巨大的吼声,那些宁波的同乡,那些原本只是抱着好事的看客,这一刻都发出了大吼。 然后就是朱厚照身边的宦官和侍卫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有人忘乎所以,振臂道:“叶修撰剑术无双!” 更多人跟着大吼起来,气氛是会感染的,当你身处其中,就无法去遏制自己的情绪。 叶春秋挑起了这个气氛,朱厚照青筋暴起,他亦随之高高振臂,很俗气地高呼:“杀死他,杀死他们!” “杀!” 叶春秋长剑微微下斜,鲜血自长剑的血槽中一滴滴躺下,他知道……接下来……游戏才刚刚开始。 格杀源义正只是第一步,这一步不过是叶春秋走的一步险棋,这些倭国武士,个个身手不凡,自幼便接受剑术的培养,以叶春秋的实力,想要一人去面对三十多人的围攻,叶春秋死路一条。 所以他预料源义正作为关东第一剑,必定有自傲的资本,所以他先挑衅他,使他来攻,叶春秋早知他的破绽,将这所谓的第一剑一击毙命。 然后呢…… 叶春秋的嘴角勾起了邪魅的微笑,然后…… 若是这些倭人愤怒的一拥而上,自己就会成为肉酱。 可是叶春秋却知道,这些人已经被震慑了。 他们万万料不到,源义正居然会输,这个在倭国国内创出不败神话的武士,居然就这么死了,若他是与叶春秋大战三百回合而产生了疏忽最后战死,或许还情有可原,可是……他居然是被叶春秋一击毙命! 眼前这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他到底可怕和强大了什么地步? “杀,杀,杀,杀!”无数人为之欢呼。 而三十多个倭人,居然战战兢兢,踟蹰着不敢上前。 叶春秋却上前了,他一步又一步,宛如闲庭散步。 他甚至还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笑,他的目光很是惬意地在每一个倭人脸上扫过,那笑意令每个倭人都感觉犹如面对魔魅。 他越来越近…… 倭人们心乱得更厉害,在他们心里,源义正就是战神一般的存在,他们自信自己在源义正面前挡不下一刀,可是现在,源义正也同样挡不住叶春秋一剑。 上前……就是送死。 倭人固然骁勇,可并不意味着他们完全看破生死,任何一个人知道自己前走一步都会是地狱,莫说是人,即便是豺狼,是畜牲,这时候也只剩下了战战兢兢。 那为叶春秋喊杀和高呼的声音已经越来越高亢,直冲云霄。 叶春秋继续往前…… 终于有一个武士崩溃,他突然双目赤红,高呼一声:“野郎,殺す……”他歇斯底里的大吼,双手举刀,朝叶春秋迎面杀来。 他喊得是倭语,叶春秋恰好听懂了他的意思:“混蛋,杀啊。” 这个倭人,似乎是觉得自己武士的自尊心受到了侵害,所以决心死战。 可是他这笨拙而又疯狂的样子,在叶春秋眼里,却是破绽百出。 假若这些的武士一拥而上,叶春秋绝无幸免,只是可惜,冲上来的只有一个,而且浑身都是破绽。 刀光闪来,距离叶春秋还远,叶春秋出剑,黝黑的剑芒一闪,这倭人武士双手本还举着刀,却一下子身体顿住了,因为破虏剑已经刺破了他的咽喉,他仍旧高举着握刀的姿势,长剑却已自他的喉咙穿脖而过…… 第五百八十一章:杀无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咯咯……” 长剑穿刺,直接击碎了这倭人武士的喉骨。 他手中高高举起的刀终于哐当落地,叶春秋收剑,他本能地捂住自己的喉头,可是鲜血去却依旧喷洒出来,他在原地打了个趔趄,接着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堪一击! 甚至说,这个倭人武士连叶春秋的一合之力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自始至终,叶春秋都显得清闲雅致的样子,收起长剑时,甚至带着几分优雅。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那个倭人武士。 可是那声浪终于停了,因为此时此刻,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倭人的身上。 就这么……死了! 如果说方才叶春秋一击必杀源义正时,当时二人的决胜只在一个呼息之间,所有人的眼睛一花,等到结果出来,他们才知道谁胜谁败。 那么现在……眼前这个武士,所有人都看得真切,这个人……在叶春秋面前不过是一棵稻草而已。 如此的从容,如此的轻巧,如此的漫不经心,长剑一送,一剑封喉,便胜负已分。 沉默,短暂的沉默,朱厚照亦是征得一时发不出声音,他刚才还在歇斯底里地跟着人大喊,然后如痴如醉地看着这一剑,接着再次惊愕得一时忘了言语。 然后……人群中终于爆发出了更大的欢呼,所有人都如被巨浪裹挟的泥沙,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朱厚照也不能免俗,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热闹,耳膜在这一刻仿佛要刺破一番,他在短暂的无声后,又扯开了喉咙,竟是被更大的声音掩盖得听不到自己的欢呼声,可是他就是想喊,和每一个人一样,觉得浑身的血液在沸腾。 藩使们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因为他听到耳边有杂音:“杀死他们,杀死这些禽兽,杀死这些畜生……” 倭人很坏很糟糕,这是使节们都知道的事,可问题在于,他们依旧是使节,于是……许多人兔死狐悲,许多人感同身受,仿佛叶春秋一剑又一剑,杀的是自己一般。 而倭人武士们彻底乱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 其实他们还有机会,只要他们肯一拥而上,必定是还有机会的,只是这时候,他们看着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一步步上前走来,长剑还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他的步伐稳健,不快也不慢,他们的斗志在此刻,如大厦倾倒一般的瓦解。 有人慢了一步,叶春秋的目光锁住了他,他从叶春秋的眼眸里看到一丝杀机,这个一直温文尔雅,只有杀人时才掠过杀机的少年,这一刻在这倭人武士眼里,比恶魔还要可怕,他知道自己无法躲避了,于是勉强举刀要砍,剑影已至,那迅捷无比的剑尖,在上一刻还在他的数尺之外,下一刻,却是直接戳破了他的面门。 是面门! 剑尖自面门刺入,居然轻轻松松地穿破了颅骨,自他的后脑穿越而过,这时,剑尖滴淌着鲜血和脑中的浆液,旋即一拉,又重抽拉而出,他的脸上,一个窟窿就这么出现,此人连痛叫的时间都没有,条件反射下地滚落在地,鲜血和脑汁流了一地,只有那双依然瞪着的眼睛显出着刚才他所面对的惊恐和疼痛…… 这种疼痛,估计远比撕心裂肺更加痛苦,也远比一剑封喉更有震慑力。 倭人们慌了。 甚至有人哐当一下,倭刀落地,掩面要走。 终于,有不堪羞辱的武士爆发出怒吼:“殺す!”有人高声疾呼。 似乎被他的勇气所感染,七八个武士一齐拔刀,做着最后的挣扎,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声浪之中,明明一方是孑身一人,而另一边却是乌压压的数十个武士,可是在这一刻,那些拔刀而起的武士,居然带着几分悲壮。 他们其实已经乱了章法,靠的完全就是最后的一丝勇气,奢望借机还击。 若是他们此刻还谨记着自己剑道学习的一些教导,若是还保持着理智,结成阵列来与叶春秋对敌,或许……他们还能给叶春秋制造一些麻烦。 只是眼下…… 叶春秋所看到的,不过都是些浑身都是破绽、穷途末路的困兽罢了。 战场之上,或许这样的人还有几分用处,能够制造一些杀伤,而现在,在叶春秋眼前的,是眼花缭乱的机会,他身形一闪,不知何故,便已掠到了一个倭人的身侧,长剑一扫,那倭人手腕即断,倭刀哐当落下,可就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剑光借着余势,又是刺穿了一人的咽喉。 一气呵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没有任何的阻碍,叶春秋甚至觉得浑身上下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一个…… 两个…… 三个…… 第九个…… 当长剑自第九个武士的胸膛里抽出时,叶春秋仿佛穿着一件血衣,他抬眸,看到了所剩下的倭人已是彻底地失去了勇气,他们的眼里,只剩下了绝望。 可叶春秋没有因此而生出任何的同情,他甚至心里愤恨地想到,那个小女孩儿,在被这些人行暴时,一定比他们更加惶恐和绝望吧,呵…… 他一步步地走着,却是朝着所有倭人相反的方向而去。 无数的喝彩和呼喊声,犹如震天动地。 那些倭人竟发现自己的腿脚都已不能动弹,他们就这样楞楞的,看着叶春秋走到了身后的一个倭人身边。 这是方才被叶春秋斩断了手腕的倭人,现在还躺在地上抱着血冒如注的断口处打滚哀嚎。 叶春秋的靴子抬起,狠狠地踩在了这个倭人的脸上,这倭人顿时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可是叶春秋的靴子一落在他的脑袋,他整个人便如被钉在地上的虫子般,疯狂地蠕动,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叶春秋只是低头短暂地注视他片刻,然后举起了剑,他低声呢喃道:“那个人,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而已……” 呵……这一刻,叶春秋的目光突然不再清澈,脸上不再是从容和宁静,他的面目突然带着几分狰狞,瞳孔仿佛也充血一般变得鲜红…… …………………… 今天看到有些读者问老虎怎么更得晚了,其实老虎这两天病了,所以这两天更新有些慢,至于有人问到的存稿,其实早就没有了,这些天,老虎一直都在每天两万字,估计长时间在空调底下码字,所以才感冒的吧,今天早上去了打针,耗费了一些时间,脑袋也因此昏昏沉沉的,思维也变得迟钝了,更新也因此比往常晚了,而且今天老虎只能九更了,希望大家可以谅解老虎!另外希望大家注意消暑,吹空调也多注意,老虎码字没办法避免,希望大家多注意身体! 第五百八十二章:屠戮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倭人眼中,此时的叶春秋犹如地狱来的修罗,他举起的长剑,没有半点迟疑地插入了这个倭人的下身。 叶春秋的目光如寒冬中的冰尖,冷冷地看着眼前弥漫着的血泊…… 这些痛,能及得上那个小女孩的所受过的万分之一的痛苦吗?这些痛,能及得上那些因为这些倭人禽兽的行为而失去至亲的家人的万分之一的悲伤吗? 呃啊…… 被剑刺中的倭人,努力地挣扎,鲜血浸湿了裤子,他身躯疯狂地抖动,然后……直到面容扭曲,身子很快便再也不动。 方才的叶春秋很冷静,冷静得可怕,而当他解决了这个倭人,第十三个倭人的时候,他猛地抬眸,突然朝着倭人们的方向怒吼:“你们一个一个……都要死!” 刚才的叶春秋还是静若处子,闲庭散步,等他自这倭人身上抽出剑来,手中黝黑的破虏剑,此刻却是鲜红得可怕,他现在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竟是一下子冲入了那群倭人之中,长剑挥洒。 余下的倭人,已经显得不堪一击。 一剑扫去,便有无数的血肉横飞,有人想走,杀红了眼的叶春秋哪里还会允许放过的余地,他在这人群中游走,宛如灵蛇。 没有给任何人反击的机会,而事实上,这些倭人也失去了反击的勇气,他宛如割麦子一般,一个个倭人倒在满地的鲜血之中。 他们本来有太多太多次反击的机会…… 只是可惜,叶春秋的心战比叶春秋的剑更加可怕,只是现在,倭人的精锐武士几乎尽数被杀,其他人已经不足为虑,叶春秋持剑,宛如在倭人群中乱舞,待他收剑,一个个倭人倒下,站着的人只剩下了一个,倭人副使贺茂清,还有一个坐在椅上的足利义文。 贺茂清的脸色已经彻底垮了下来,他看着叶春秋,竟发现自己浑身连站的气力都快没有了,他忙是朝着远处的鸿胪寺主客郎中张仪看去,接着道:“叶修撰,我们输了,我愿赌服输,我乃倭国副使……” 他说着,手下意识地抛下了倭刀。 看着一地倭人的尸首,到处都是鲜血,他忙是加大音量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现在我已认输,心服口服……” 他骇然地看着叶春秋,牙关咯咯作响,他是真的怕了,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蔓延他的全身,此时他再见这个少年,只觉得此人比魔鬼还可怕。 好在贺茂清还能想起自己的倭使身份,他抬着头,努力地提起一些勇气:“现在……决斗到此为止。” “那你走出去。”叶春秋的嘴角扯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而那双深深看着贺茂清的眼眸,依然冷冽如冰。 “什么?” 叶春秋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一些:“你走出这里,这场决斗才算结束,你看,你只要走出去,就可以活命。” 走出去…… 贺茂清明白了,他只要逃出这‘擂台’,就可保住性命。 呵……看来,这叶修撰还是颇为识趣,大明的朝廷不会容他斩杀倭使的,他这样做,不过是想要寻一个台阶下罢了。 他心里稍稍一松,忙不迭地往藩使聚集的方向跑去。 人群的呼喊一下子戛然而止,似乎……这场决斗已经结束了,可是所有人似乎都有点意犹未尽…… 贺茂清眼看就要走到擂台的边缘,心中不免庆幸,甚至他已经看清了鸿胪寺主客郎中张仪的脸,只是这时……他的脚裸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那长剑,叶春秋的长剑,竟是朝他飞来,死死地穿过了他的脚裸,然后入土三分。 贺茂清发出了惨呼声,他就像是被钉在地上蚂蚱,想要挣扎逃开,偏偏越是挣扎,已经插入脚裸固定在地上的长剑便使他疼得几乎要昏死过去,疼痛使他下意识地保持刚才的姿势,不再动弹,心里又恐惧无比,若是不走出去,就死了…… 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这叶修撰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原来……这一切都只是猫戏老鼠的把戏…… 鲜血已将他的脚裸浸透,泊泊的鲜血在他的脚下形成了水洼,他的筋骨就这样森森地裸露了出来,他疼得几乎要死去,便趴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看着不远处的张仪:“张大人……张大人……” 他在求救…… 可是张仪已经吓得忘了反应,方才他只是远远的观战,已是让他心惊胆战,可是现在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贺茂清的惨状,他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身边的藩使们,亦是一个个的魂不附体,他们都万万料不到这个叶修撰竟没有手下留情,连藩使竟也敢如此杀戮。 倒是许多宁波同乡们见状,方才刚刚安静下来,接着又爆发出了一阵怒吼:“杀倭寇……杀倭寇……” 倭寇……倭使,又有什么分别呢?在他们心底,两者除了名称不同,没有任何的分别! 许多人体内的热血又被引燃起来,无数人开始歇斯底里地发出怒吼,那陈瑾眼见如此,更是泪流满面,一下子跪倒在地,口里大叫着:“春儿,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老天有眼啊。” 场面一阵混乱…… 而叶春秋则是一步步地走来,直到到了贺茂清的身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贺茂清,犹如看着渺小的蚂蚁…… 贺茂清已是吓得惊恐不已,拼命地要挣扎开,可是钉着自己的长剑却是扯住了他的筋带,疼痛使他动不了半分,他忙不迭地道:“我……我……” 叶春秋慢悠悠对打断他道:“那个小女孩,是怎样死的?” “我……” 叶春秋一脚狠狠地揣在他的下身,这剧烈的动作,使贺茂清脚裸扭动,痛得他发出狂叫。 于是他拼了命一样,竟是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他用力地拉扯着自己的脚,嗤拉一声,脚掌与身体分离开,鲜血如泉涌,他不管不顾,只朝着张仪的方向爬去, 他要离开这里,唯有如此,方才有一线生机。 第五百八十三章:完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却是一点也不急,他慢慢地跟在贺茂清的身后,看着他拖出一条血路,依旧还在拼命地向前蠕动。 贺茂清边挣扎地往前爬,边努力地看着前方,犹如一只被困在黑洞之中垂死挣扎的小猫,只想往光明的地方寻找生机! 眼看着贺茂清就要爬到张仪和藩使们的脚下,叶春秋突然提起脚,下一刻,狠狠地踩住了贺茂清脚上的断口,贺茂清的眼眸里只剩下了彻底的绝望。 脚下的疼痛,使他浑身抽搐,他口吐着白沫,伸出手在空中晃了晃,想要抓住张仪的腿,张仪吓了一跳,忙是避开。 张仪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他听到脚下的贺茂清道:“救我……张大人……救……”他突然身躯剧烈地打着摆子,最终,如一摊烂泥一般,脑袋垂下。 叶春秋站在他的身后,将脚收起,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张仪。 这样的叶春秋太可怕了,张仪吓得差点无力地要瘫在地上,勉强地死撑着,却是低着头,不敢用眼睛回视叶春秋的目光。 站在张仪身侧的那些藩使,也一个个如见了鬼一般,亦是将头垂下。 现在……还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叶春秋返身,坐在椅上的足利义文,事实上已无路可逃,他想从椅上挣扎下来,一只独眼,瞳孔疯狂地收缩,眼见叶春秋一步步走来,他顿时身躯一颤,然后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饶了我,我乃征夷大将军之子,若是叶修撰……叶修撰饶了我,到时……定有厚报?” 叶春秋冷漠地看着他,嘲弄地扯出一笑,淡漠地道:“可以使死人复生吗?” “什么……”足利义文似乎反应不过来,抬眸看着他。 叶春秋道:“那些被你戕害的人,他们可以复生吗?” 足利义文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忙是痛哭流涕,身躯抖得更加厉害:“叶修撰也是读圣贤书出身,你……你今日已杀了这么多人……为何还要大加杀戮……我……我……饶了我吧,我终身再不会踏入中国。” 这里的中国,乃是藩国对于大明的称呼,意为中央之国。 叶春秋突然觉得这个人很是可笑,道:“你知道杀人救人吗?我记得在圣贤书之中有一句话,叫做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若是能杀一家人而使一路的人笑,这才是大仁大义;更何况,反正我今日已杀了这么多人,其实并不介意再多杀一人。” 叶春秋缓缓地提起了长剑,剑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足利义文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此时的他,像足了一个可怜虫,只是喃喃念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可是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却没有融化叶春秋的铁石心肠。 长剑不带半点怜悯地直刺入了他的喉咙,足利义文忙是要捂住自己的咽喉,然后眼睛死死地看着叶春秋,他没有在叶春秋脸上看出半分的恻隐。 他开始摇摇欲坠,感觉到鲜血自喉下冒出来,咽喉传来的巨大痛楚,使他整个人渐渐地失去意识,而在他的眼帘里,天是红的,地是红的,眼前的叶春秋,也是殷红的,殷红如血。 终于,他闭上了眼帘,而叶春秋已是收剑,再没有看他一眼。 叶春秋有些疲倦了,三十三个人,无一例外,统统被他杀了个干净,而此时,呼声已经停了,无数人或是恐惧,或是惊喜地看着他。 叶春秋这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一个地方沉沉的睡一觉,杀人并不是很痛快的事,不过今日……叶春秋却感觉浑身上下都畅快淋漓到了极致,只是极致过后,却有一种深深的倦意。 他一步步地走出来,那张仪终于还是忍不住的上前拦住叶春秋,期期艾艾地道:“叶修撰,即便是决斗,为何要下此毒手?他们终究是国使,他们……我大明以忠信为甲胄,以礼义为橹,以恩德而服四方,以教化而……” 叶春秋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甚至连理都懒得理他。 却听张仪嚎叫:“若是如此,各邦惊诧,我大明恩德……” 叶春秋突然驻足,然后回头看了张仪一眼。 张仪吓了一跳,后头的话不敢再说下去了。 叶春秋想了想,道:“大人是在和我说话吗?” 张仪道:“是,是,当然是……” 叶春秋淡淡一笑,朝他作揖,然后道:“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忠信为甲胄,礼义为橹,恩泽四方,这是大善之言,只是……” 张仪见叶春秋又恢复了彬彬有礼,胆子终于大了一些,声音中终于找回了一点气势:“只是什么?”他感受到了藩使们的胆战心惊,自觉得理应挺身而出来质问叶春秋,如此,方能安抚住诸藩,免得他们对朝廷离心离德。 叶春秋道:“只是……这些关我屁事!” “……”张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一个堂堂的修撰,居然说出如此粗俗不雅的话。 可是这时,叶春秋已是徐徐而去。 走到一半,后头传出纷沓的脚步,却是朱厚照追了上来,朱厚照道:“叶爱卿,且稍等,你忘了朕,忘了朕……” 朱厚照在前头跑,后头乌压压的宦官和侍卫不得不又在后头追。 这阵仗……也是没谁了。 叶春秋这才想起天子居然也在这里,忙是驻足,等朱厚照上前,便行礼道:“臣见过……” 朱厚照激动地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朕今儿见识了啊,一口气杀了三十三个,呀……朕做梦都想杀个鞑子或是倭贼,可是叶爱卿,你杀了三十三个……哈……朕赐你的这柄剑如何?好用吧,来来来,你给朕伴驾,伴朕入宫……朕得和你讨教一下。” 叶春秋身体疲倦,可是朱厚照提出来的要求却很难拒绝,因为自己本就是翰林,理应伴驾的。 于是他故意落后朱厚照一些,免得和他肩并肩。朱厚照则是写意地在街上走,侍卫和宦官们赶紧地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一旁的街景都看不到。 第五百八十四章:恩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若是往常,朱厚照少不得要发一下脾气,嫌这些人多事。 可是今日,他却显得格外的轻松,一心只顾着跟叶春秋说话:“那武士的刀法实在是快极了,朕当时眼花,竟是不知他是如何出刀的,天可怜见,幸赖叶爱卿比他还厉害,朕很钦佩你,钦佩之至,叶爱卿,你的剑术是哪儿学来的,竟是这样的厉害,朕倒是想向你讨教,不过朕却总是下不了苦功夫,不过无妨,你剑法超凡就可以了,反正朕已决定让你伴驾在身边的,你很厉害,就意味着朕也很厉害,朕是镇国公,你就是镇国参事,朕是兵马总兵官,将来你便是副总兵官,呀,朕险些忘了,你是翰林……翰林可以做总兵官吗?” “呃……” 叶春秋居然发现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些,瞥了朱厚照一眼,心里不由更确定了一件事…… 果然是开皮包公司的啊,现在来开空头支票了。 不过叶春秋能看出朱厚照很认真,他踏着步,眼里满是憧憬和希望。 叶春秋不自觉地竟是与他并肩一起,叶春秋道:“似乎是不可以。” 才说罢,叶春秋猛地发现自己有所僭越,便又慢了脚步,让朱厚照往前走一些。 谁晓得朱厚照却是故意驻足等他,笑呵呵地道:“你为何走得这样慢,不可以吗?这么说来……朕就放心了啊。” “啊……”叶春秋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 朱厚照自信满满地道:“这样岂不是很好吗?朕是天子,怎么能做总兵官?你是翰林,自然也不可以做副总兵官,所以……朕不能贸贸然地加封自己……”他眼睛眯着,闪烁着狡黠的光泽:“朕要让你来试试水……” “……”这一次不像是开空头纸条,似乎有趟雷的意思。 朱厚照背着手,脚步轻浮:“从前总觉得倭寇是顽疾,今儿见识了你诛杀这些倭人就如切瓜一般,原来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而已,朕现在更加信心十足了,叶爱卿,你是不是很累了?好了,不必陪驾了,回去歇了吧。” 叶春秋心里松了口气,作揖行礼道:“臣告退。” 见叶春秋旋身要走,朱厚照又叫住他:“叶爱卿,你的乘撵呢?” 叶春秋微楞,旋即失笑道:“臣没有乘撵。” 朱厚照便也跟着笑起来:“朕说是轿子。” 叶春秋摇头道:“臣喜欢步行。” “呀。”朱厚照不由眼睛放光:“其实朕也喜欢骑马和步行,乘撵和坐轿像妇人一样,你就这样走回去?” 叶春秋颌首点头。 朱厚照却是笑了笑道:“好走。” 叶春秋只得硬着头皮朝着叶家而去,偏偏朱厚照还在原地看着,前头的宦官和侍卫给叶春秋让出一条路来,朱厚照依旧站着不动,目送着他。 叶春秋走到了数十丈后,见后头没有动静,回头,见朱厚照背手而立,依然还目送着他,只是……特么的……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幕悲呛的复仇,会演化出一出喜剧的效果呢? 叶春秋心里叹息,因为此时此刻,朱厚照目送,这乌压压的侍卫和宦官也在这长街上,一个个目送叶春秋,无数的目光聚焦在叶春秋的背影上,叶春秋顿时觉得自己的后襟湿透了,忙是加快脚步,却又尽力想要控制节奏,不使人感觉自己是落荒而逃。 直到叶春秋的身影渐渐不见了踪影,朱厚照才收回了目光,禁不住唏嘘感叹,方才朝一个宦官招招手:“待会儿送一样东西到叶春秋府上去。” 说罢,他又背着手,去时狼狈不堪,从东安门回到紫禁城时,朱厚照却是神气活现。 小师弟给了他太多的意想不到,也给了他太多的期望,或许是因为自克继大统之后,这个有梦的少年逐渐被拉回现实,而如今,他又发现自己曾经的梦想,也并非是遥不可及。 刚到东安门,却是发现阁臣们都已经来了,刘健、谢迁等人率着几个急匆匆的官员朝着朱厚照怒目而视,一个个恨铁不成钢、捶胸跌足的样子。 大抵这个时候,朱厚照少不得要避开的,敷衍几句,然后匆匆回宫去。 “陛下……”刘健拉长了脸,双手抱起,接着要拜倒在地。 腹稿他已经想好了,先从三皇五帝开始,接着引申到先帝如何如何,之后再来一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最后少不得狠狠怒斥陛下的荒唐和胡闹。 可是……朱厚照却是快步上前,一把要将拜下去的刘健搀住,很真挚地道:“朕知道自己错了,历朝历代的贤君,都不会像朕这样做,先帝泉下有知,若是知道朕肆意出宫,既扰民又搅得宫中不安,惹人非议,必定也是不安。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朕都明白,可是朕也听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改了就是,让刘师傅与诸位师傅们担心,是朕的过失,朕需要下诏罪己吗?” “……” 刘健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老半天才道:“下诏罪己,太过了。” 朱厚照一脸遗憾地道:“这样啊,那太可惜了。” 他被刘健等人目送着自己向着深宫而去的时候,朱厚照背对着他的几个师傅,嘴角露出微笑。 叶春秋那家伙挺奸诈的,他算是明白叶春秋为何总是见了谁都彬彬有礼的了,哼哼,想不到这法子……挺有效。 刘健等人则是楞楞地依旧站在东安门门洞里,一时无言,刘健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浆糊一样,这……陛下到底算是蒙混过关了,还是糊弄了自己呢? 最后刘健苦笑摇头。 倒是有宦官来报:“叶春秋在朝阳门外,尽诛倭使……” 刘健却是完全没有诧异之色,只是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 叶春秋的那份奏疏,刘健是看过的,倭使凶残若此,任何人站出来为倭使说话,都有可能遭致非议,当然…… 这也是倭使自己找死,非要和叶春秋决斗不可,既是决斗,自是刀剑无眼,怪得谁来? 第五百八十五章:一本万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回到了家中,小睡了片刻,等他起来,家中已有不少人来拜访了。 这些人多是一些宁波的同乡。 宁波人饱受倭人之害,或许这大明朝其他地方的人对于倭寇和倭使的感触不深,可是这时代的宁波人却最是了解。 其实在京师也有一些宁波人为官,平时这些宁波人形成乡党,有什么请托和走动,大多是在那些人的府邸中进行。 可是如今,却更多人愿意往叶家来,这乡党的组织最是复杂,别看平时松散,可是一旦遇到什么事,却总能通过错综复杂的脉络将许多人串起来。 出门在外,抱团是理所应当的事。 叶春秋不喜欢这种人情往来,好在这时候叶景下值回来,便请诸人到厅中闲坐。 倒是那陈瑾特意来见叶春秋,千恩万谢,叶春秋将他搀起:“不必多礼,不知你打算几时回乡?” 回乡…… 陈瑾不禁尴尬道;“小人本在市舶司里负责采买,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小人四处状告,那市舶司里的上官命我不许惹是生非,见我置之不理,便将我革名……” 叶春秋明白他的处境,其实地方官吏倒也未必就是冷血,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就是怕事罢了,现在陈瑾被除了名,叶春秋想了想,道:“你主要负责采买什么?” 陈瑾道:“市舶司既负责接待使节,同时也要采买市面上的商货,与使节们交易,丝绸、瓷器什么的都有。” 叶春秋是宁波人,对于这种朝贡体系很清楚,大明绝大多数时候是执行海禁的,可是对外贸易也并非没有,只是大多是通过市舶司来完成,一般藩国派出使节,都会带来各国的稀罕物,这就是传说中的‘纳贡’,而朝廷投桃报李,则大多会用等价,乃至于更丰厚的货物回报,这就名曰赏赐。 虽然是披上了朝贡体系的外衣,实则这朝贡体系就是一场贸易。 陈瑾在市舶司里担任的应当是供奉的职务,算是比较高级的‘文吏’,现在没了饭碗,叶春秋想了想,道;“不妨你跟着我舅父做事吧,我舅父在北运河那儿办了一个水晶作坊,你依旧负责供奉,采购所需的砂石和煤炭,这两日,你先安顿下来,银子够吗?” 陈瑾听罢,怎么不感激涕零?忙是道:“够,够的,小人还有一些积蓄。” 叶春秋便叫人请了舅父孙琦来,孙琦很多时候都在北运河的工坊里忙碌,听说叶春秋寻他,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叶春秋向他说了陈瑾的事,孙琦没有多犹豫,便应允下来:“说起来,这采买的事是最繁琐的,一般信不过的人不敢托付重任,我也是初来乍到,且水晶作坊也是刚刚草创,许多事都得要我亲力亲为,实在是快忙不过来了。” 然后,他看着陈瑾道:“陈兄也是宁波人?你我是同乡,既然你精于供奉之道,那么明日你就来水晶作坊,先熟悉一下情况。” 陈瑾千恩万谢,这才告辞出去。 这些日子,孙琦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等到陈瑾走了,他打起精神,脸上带笑道:“春秋,这水晶作坊的获利实在是丰厚啊。” 孙琦兴致很高昂,将近来水晶作坊的买卖大抵说了,原来此前是水晶作坊的货物属于强行摊派,利用医馆的供货体系,将这个体系中数百的商人全部纳入进水晶镜和水晶玻璃的买卖之中,强行给他们供货,这些人也是担心医馆那儿不采购他们的货物,所以起初是捏着鼻子将这些水晶吃下。 可是既然花钱采购了这些‘水晶’,若是就这么堆在仓中,不但占用库房,而且还是血本无归,这些人本就是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哪一个人背后没有极其复杂的政商关系? 有的人索性拿这个去给人送礼,有的人四处进行推广,这数百个商贾,几乎成了当初南直隶和浙江布政司的书铺一样,成了水晶作坊免费的推销员,于是乎,市面上的水晶制品开始出现,许多人开始渐渐有了印象,方才知道这水晶的诸多好处和珍贵。 另一方面,则是医馆里头,叶家在江南的十三个医馆同时推出水晶制品,本来这时代,琉璃就是奢侈品,可是琉璃多是五光十色,这水晶却是无色透明,是最好的镜子,也是最好的采光制品,那些持家的妇人们,还有那些闺阁里的小姐,顿时便喜爱上了水晶镜子,几乎只是刚刚上了货架,所有的水晶镜就销售一空,女医馆那儿,隔三差五的就修书来京师催货。 陈蓉在诗社那儿,也专门介绍了水晶,还举办了一个关于水晶的诗会,录入了不少诗词,也是引起诸多人的注意。 名气就这么打开了,对于富贵人家来说,无论是珍珠还是玛瑙,其实都不重要,只要配得上自己身份就可以了,这水晶看着也很稀罕,何况还有许多实际用途。 乃至于一些富裕之家,竟是想用水晶玻璃来替换自家的窗户,一试之下,效果确实比这窗纸裱糊的门窗不知好多少倍,采光极好,又不必时刻更换,密封性更不知强了多少倍,最重要的是有这么一个东西在,也更能显出主人家的身份,这和藏在家里的书画和玛瑙不同,如此光鲜出众的东西,搁在这儿,但凡是登门来的,谁人不知? 渐渐的……水晶在江南名噪一时,开始风靡起来。 孙琦道:“现如今作坊日夜都在升炉炼制,良率也已提高了许多,匠人们比起初熟练得多了,就说这水晶玻璃每日的产量都在上升。哎……这水晶可比瓷器要挣钱多了,瓷器虽然价值也是不菲,可是造价却高得很,产量更是有限,竞争也是不小,而这水晶,不过是用一些最寻常不过的砂石烧制就可以了,产量亦是极大,而今这满天下,能生产水晶的也只有北运河的工坊,这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吗?” 第五百八十六章:诽谤天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叶春秋露出了笑意,孙琦顿了顿,又接着道:“现在反而是运费花费比这水晶要值钱多了,好在托了关系,借用了漕船,这一个月来,各种预付的订单越来越多,这第一个月,就净赚了一万多两银子。” 孙琦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容易挣的银子,他而今已经彻头彻尾的成了一个商贾,对这各种成本、开销、净利之事最是清楚不过了。 既然说开了来,他便道:“这才是刚刚开始,因而我就想着,趁热要打铁,这两月,得多招募一些匠人,除此之外,还要多建几个炉子,春秋以为如何呢?” 叶春秋呷了口茶,徐徐道:“运营的事,甥儿也不是很懂,自然案首舅父自己来拿主意,倒是我这里有几个模具的改良之法,待会儿舅父带过去,请匠人们去试一试。” 孙琦颌首点头,叶春秋又告诫道:“水晶的配方,其实迟早有一日会被人摸透的,可是这水晶作坊真正独一无二的法门却是在这高温熔炉上,只要别人的炉子达不到水晶作坊的炉子温度,就永远烧制不出水晶来,舅父要多建高温熔炉固然是好,却也要防备一些,制造的图纸,要小心收好。” 孙琦听罢,郑重地点头。 见这水晶打开了局面,叶春秋的心情也轻松起来,这些……可真正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一旦将来需求增大,水晶作坊完全可以更加规模的制造,将这成本再压缩起来,用瓷器十分之一的成本,卖出瓷器的价格,而且是垄断经营,说是一本万利也不为过。 只是想要成本摊薄,就要提高良率,想要把价钱维持高价,就免不了质量更优。 叶春秋几个模具的改良方案,都是根据现实的情况进行改良的,效果嘛,虽然不至突飞猛进,却已算是这个时代能做到的巅峰了。 次日一早,叶春秋入宫,众人听说了叶春秋决斗的事,居然无动于衷,待诏房里,连郑学士都习以为常。 话说……这应该总算是习惯成自然了吧,叶春秋这个家伙,若是不搞出一点事来,大家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 闲坐片刻,便有宦官来寻叶春秋去暖阁见驾,叶春秋抵达暖阁的时候,却发现刘瑾、张永二人也在。 于是叶春秋默默地进入暖阁,只见朱厚照兴致勃勃地边呷着茶,边道:“今岁各地镇守收上来的银子竟有这么多?” 刘瑾喜笑颜开地道:“这不都是托了陛下的洪福吗?四十三万两银子,都是陛下励精图治的结果。” 励精图治…… 都说破家的太监,虽然他们主要职责是收矿税,可是叶春秋听说朱厚照被称赞为励精图治,就好像刘瑾毫不犹豫地给朱厚照头上扣了个SHI盆子一样,怪怪的。 可是朱厚照却很高兴,他是一个财迷,心情愉悦地道:“朕……当然也有一些功劳,可还是多亏了刘伴伴不是?” 刘瑾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陛下圣明啊,陛下励精图治,却不肯居功,历朝历代的帝王,有几人能做到?宇内洪荒,奴婢翻阅史册典籍,未见这样圣明之主,奴婢只听说过,这做天子的都是往脸上贴金的,可是陛下却是往奴婢的脸上贴金,奴婢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奴婢一定要好生效忠,为陛下分忧,方能报陛下恩荣之万一。” 他的这一番‘肺腑之词’,逗得朱厚照哈哈的笑起来,似乎这一刻,连朱厚照都飘飘然起来,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多长处的,虽然有时胡闹,可是他谦虚啊。 “……”叶春秋听了刘瑾的那些话,有些想要作呕,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道:“刘公公翻遍了史册吗?” 其实这倒不是叶春秋当真要拆这个台,实在是这番话过于恶心,可谓是不要脸的典范,换了是谁都想吐槽一二。 何况叶春秋也是身不由己,因为陛下的举止,都有专门的人记录,最后自然会送去翰林院的文史馆,编汇去明实录里。 也就是说,这暖阁里除了天子和刘瑾、张永以及自己,还有个角落里专门负责秉笔的宦官,一言一行,都要记录在案的。除非天子特意屏退他,或者进入了内宫,一般情况下,天子在外朝的举止都是有迹可循的。 可是这刘瑾在此献媚,若是今儿的话传到文史馆中去,叶春秋在这里居然无动于衷,这档案若是送去了文史馆,被有心人查询到,少不得会有人认为叶春秋这个待诏的翰林不够刚直。 刘瑾听到叶春秋反问他是否翻遍史册,顿时冷冷地用眼角扫视了叶春秋一眼,脸上却是嘿嘿的笑起来,又见朱厚照对于叶春秋的‘拆台’毫无反应,便堆笑道:“叶修撰,杂虽然自小没读什么书,可是这史册却是翻过了的,怎么……咱家难道说错了吗?难道这天底下,还有比当今皇帝更圣明的天子吗?” 他一边说,一边用锋利的目光扫视叶春秋,笑得更加灿烂。 叶春秋本只是说了一句闲话。 却让刘瑾暴怒,别人骂他什么,说他是阉人,说他一肚子坏水,他都能忍,可是你特么的说咱没文化,咱好歹也是司礼监秉笔,不说比得过你们翰林,今儿在这阉人里也算是大文豪一个,咱家怎么就碍着你了,你特么的来拆台? 现在他挖了个坑,叶春秋若敢说陛下不够圣明,嘿嘿…… 叶春秋却是板着脸道:“古来贤君多不胜数……” 刘瑾立即怒斥道:“叶修撰,你太放肆了,古来再多贤君,也没一个贤明过当今的,你这是诽谤天子……” 叶春秋汗颜,这个刘瑾倒是挺会来事的。 倒是朱厚照脸色也不太对劲,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叶春秋算是掏心掏肺的,可是听着叶春秋的意思,还是刘伴伴的解释,怎么瞧着,叶春秋都不怎么看得上他啊,莫非叶春秋和那些大臣是一样的,都是表面对他恭敬,实则却是瞧他不上? 第五百八十七章:圣宠(第五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面对刘瑾的不依不饶,叶春秋并不慌张,淡淡笑道:“嗯,那么我就举一个较近的例子吧,若是刘公公读过最新编修的孝宗实录,就当知道,孝宗的圣明,连陛下都是不及的。” 孝宗……是朱厚照他爹的庙号,也就是弘治先帝,说弘治先帝是贤君,真是一丁点都不为过,虽然弘治先帝并不是什么开国大帝,可是他的勤政爱民,只怕历朝历代也没几个所谓的‘贤君’能够相比。 刘瑾的脸抽了抽,刚要破口大骂,却是一下子哑了火。 皇帝的爹贤明不贤明,你有种说个不是来看看,多半今儿就要你完蛋。 叶春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一些,看着刘瑾道:“刘公公以为呢?” “呃……”刘瑾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像是被叶春秋强喂了苍蝇一样。 叶春秋心里也是感叹,其实他真不想得罪人,不过这个刘瑾此前就处处为难他,反正……自己早已将他得罪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好了。 更何况,他是翰林,翰林可以抱权贵的大腿,可是一旦名声臭不可闻,即便能够高升,将来的前途怕也是有限的。 名望,才是翰林的根本,而翰林想要得名声,靠的就是刷怪,谁是怪呢? 叶春秋目光明亮地看着刘瑾…… 刘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叶春秋却是借题发挥:“难道在刘伴伴心里,陛下刚刚登基,就比先帝更为贤明吗?即便是先帝,在实录之中,也曾记载他屡屡叹息,说他虽勤勉,却及不上古来的贤君,先帝尚且如此,刘公公却一味将陛下比喻天下第一圣君,在臣下眼里,视效忠的天子为贤君并没有错,可刘公公言过其实了。所以……刘公公若是有闲,理应多翻翻史书,免得惹出笑话了。” 叶春秋说得冠冕堂皇,刘瑾竟是反驳不出。 跟读书人玩这个,刘瑾除了被吊打,也只有继续被吊打的份了。 看叶春秋脸上的一笑,在他眼中,那分明是对他的嘲笑,他气得要吐血,忙是凄厉地向朱厚照道:“陛下,陛下啊……奴婢……” 这是告状来着…… 朱厚照听完叶春秋话,却没有再为叶春秋的话而生气,细细听来,叶春秋其实说得挺有道理的,他怎么及得上先帝呢?差得远了,连先帝都说自己不如历代的圣君,刘瑾这个奴婢,也真是无事找事! 看着刘瑾一脸委屈相,朱厚照反而有些不耐烦了,便挥挥手道:“好了,好了,别号丧了,真是的。” 刘瑾满肚子的难过,刚才分明是喜事,结果办成了丧事的节奏…… 朱厚照的目光接着落在了张永的身上,却是道:“过几日,让司礼监调拨银子给你,你好生用命,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张永忙道:“奴婢敢不尽心竭力,这勇士营本就是天下第一营,而今陛下圣明,操练士卒,招募兵勇,用不了多久,就可……” 朱厚照打断道:“好了,好了,怎么跟刘伴伴一样的啰嗦,真是……你们二人都退下吧,朕和叶爱卿有话说。” 刘瑾有点不肯走,想到叶春秋每日伴驾,心里就难受得很,酸溜溜地道:“陛下,今儿奴婢不必在司礼监当值。” “哦。”朱厚照似乎想了起来。 以往的时候,刘瑾若是不当值,就会在朱厚照的身边伺候,朱厚照都是挺开心的,毕竟主奴之间有了感情,而这刘瑾本来就圆滑无比,总能逗得朱厚照龙颜大悦,不过今儿,朱厚照似乎没这心情,没耐心地道:“那就去外头候着吧。” 天子对刘瑾的态度素来是不客气的,总是隔三差五的骂刘瑾几句,其实刘瑾倒是不会觉得什么,可问题在于,刘瑾从朱厚照的脸上捕捉到了不耐烦的气息,而这时候,他猛地警惕起来,然后很有深意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才失落地道:“是,奴婢告退。” 他和张永一并告退出去,张永感觉到刘瑾脸上的阴沉,待出了暖阁,张永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刘瑾道:“刘公公……” “你看到了吗?”刘瑾却突然截断张永的话,一脸恐惧地道。 张永道:“什么?” 刘瑾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道:“你呀,还不明白?你我二人,凭什么会有今日?难道是靠咱们中了状元,还是因为我们立了什么大功?张老弟,咱们靠的不就是这份圣宠啊?咱们是陛下的贴心人,是陛下的小棉袄子,这世上……因为只有咱们知道陛下的冷热,所以咱才是秉笔太监,而你才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 听刘瑾这么一说,张永立即明白了什么,眉头也深深地皱了起来,道:“你是说,这个修撰?他理应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吧?” 呵……呵呵…… 刘瑾干笑起来,却是别有深意地道:“陛下的性子,我是素来知道的,他贪玩爱闹,凡事图新鲜,任何事,只要新鲜劲过去也就置之不理了,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 刘瑾目光幽幽,很是渗人的样子看着张永:“起初啊,咱也没将他放在眼里,可是现在越来越不对味了,张老弟啊……”他眯着眼,盯着张永接着道:“没了圣宠,咱们就什么都不是,以往的时候呢,咱们两个为了争这圣宠,闹成了什么样子?若是将来陛下独宠一个翰林,你和咱家,……嘿……” 张永也不禁警惕起来,想要说什么,刘瑾却是将手伸来,搭在他的手上拍了拍,亲昵地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啊,从今往后呢,可得悠着一些,否则……” 张永亦是干笑了几声,才道:“刘公公说的有道理,是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二人分道扬镳,刘瑾却是幽幽地看着张永离开的背影,他背起手,眼眸眯着,只是眼里闪着锐光,心里想笑:“当然得悠着一些,不如此,怎么把你张永当枪使呢,嘿……张永哪……你还是太嫩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讨军械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暖阁里,朱厚照屏退了刘瑾、张永,兴冲冲地对叶春秋道:“这一次刘瑾立了大功了,此次各地镇守收来了四十余万两银子,朕打算好生地练一练勇士营,叶爱卿,你那水晶作坊如何了?” 听到朱厚照问起,叶春秋便道:“陛下,现在已经初具规模,渐渐开始打开局面了。” 呃……这当然是废话。 而事实上,水晶作坊也是刚开,朱厚照对它,也并没有带着太多的期待。 朱厚照道:“那水晶坊只能靠你和你那舅父好生运作了!”说着,他皱起了眉,继续道:“王守仁已到了南京,不日就要入京,哼……他倒是慢得很,一点点也不将朕的话放在心上,你的镇****,朕也想早点操练出来,勇士营是明面上的军马,大家都盯着,朕总觉得被人盯着看着不舒服,还是自家的镇****好。” 说罢,朱厚照又换上了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脸上露出神秘之色,道:“朕还有一份礼送你,等你出宫的时候就知道了。” 叶春秋愣了愣,一头雾水,只见朱厚照笑得贼贼的,却是没有多问。 这让朱厚照不禁有些恼怒,你倒是来问啊…… 偏偏叶春秋的性子沉稳,让他不禁无语,这个家伙,难道就没有好奇心吗? 叶春秋反而道:“陛下,既然要立镇****,这军械由谁供应,总不能让人用柴火棍来操练吧?” 朱厚照不禁憋屈地摸了摸头,一脸郁闷地道:“若是直接让兵部拨发,由造作局打造,只怕内阁和六部又要狠狠训斥朕一阵子了,何况……现在还没有镇国府呢,只有一个镇国府参事……嗯……确实是个很麻烦的事。” 从一开始,除了因为一份带有‘瑕疵’的圣旨从而造就出来了个镇国府参事之外,本质上来说,大明是没有镇国府这个编制的,自然而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镇****了。 一群根本没有编制的人,却是突然跑去兵部要粮要饷要军械,朱厚照可以想象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了。 其实这种事在历史上也发生过,朱厚照把自己改名为朱寿,然后他自封自己为镇国公,仔细一琢磨,自己好歹也是‘镇国公’啊,于是很开心地跑去户部讨薪,他的理由很简单,这个镇国公是自己认证的,当然具有法律效应,既然是公爵,朝廷就该给予相应的待遇,这薪水,你总要给吧? 结果……可想而知,都察院足足骂了几个月,当时的户部官员犹豫不定,不敢给。朱厚照火了,就以皇帝的名义下旨让户部如数付给镇国公朱寿薪俸,旨意下去,户部给事中直接封驳了旨意,理由是,别以为你特么的穿了一身马甲就是乌龟了。 现在朱厚照确实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没有编制,自己是天子,可以先斩后奏;没有钱粮,那也不打紧,咱们自给自足,现在不是造了个水晶作坊吗? 可是军械呢? 私人是不许锻造兵器的,否则就是谋反大罪,私人不能锻造,官家又不会给。 在历史上,刘健等人致仕之后,朱厚照在没有人管束,无法无天的时候都讨不到薪呢,现在内阁的几个先帝钦点的辅政还在内阁,你还敢去讨军械? “不妨……”朱厚照想了想道:“咱们自己造吧。” 自己造…… 叶春秋挑了挑眉,连忙正色道:“陛下,私造军械,不啻是谋反大罪,臣不敢奉诏。” 朱厚照咬了咬牙,决然地道:“朕下一道中旨就是,谁敢胡说八道,你拿密旨出来,看谁敢把你怎么样。” 叶春秋不禁无语,这哪里像是为皇帝效命,做皇帝做成这样,还真是……叶春秋一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不过大明的中后期,确实出现了这种现象,朱厚照会被人黑得这么惨,也不是没有道理,其实大致上是,权利越弱的天子,往往被人各种抹黑,而权利越大的天子,反而成为了人人歌颂的对象。 叶春秋叹口气,道:“那么……又要加一笔开支了。” 朱厚照见叶春秋一脸郁闷,心里也有些觉得过意不去,悻悻然道:“叶爱卿,打起精神来,朕是很看好你的,朕的镇****,尽数托付给你了,你可要抓紧着办。” 叶春秋无奈地道:“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朱厚照背着手,一脸正经起来。 叶春秋也是肃然地道:“私造军械,罪名太大了,臣担不起这个干系,就算有陛下的圣旨,能否容臣告知一下谢公。” 这是一道保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风险实在太大了,谁晓得将来会不会大祸临头。 朱厚照却是呆住了,不甚认同地道:“你和他说?那岂不是……” 叶春秋看着朱厚照,摇摇头道:“陛下,其实只是和几个内阁阁老通报一下而已,这事儿太大,也是瞒不住的,其实他们未必就会反对,毕竟没有花费户部的银子,只要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叶春秋的意思是,这件事,你知我知,省得将来惹出什么麻烦。其实叶春秋很能摸透内阁学士们的心思,这些内阁学士其实也未必喜欢什么都反对,他们也有很多苦衷,若是皇帝又要练兵,又要弄出个镇国公、镇****来,这事儿一旦摆到台面,这天下人又不知要议论出什么了,若是内阁这时候不反对,岂不是在天下读书人和文武百官的眼里成了纸糊内阁、泥塑学士了? 可事情既然不是摆到台面,那么内阁这儿,也就不会承受太大的舆论压力。 所以叶春秋觉得,至少让内阁知道为好,否则一旦被人发现,自己的干系实在不小。 朱厚照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那你去和谢师傅说说,不过他这人挺不好打交道的,朕有些怕他,你要小心些,别到时候他又要捶着胸口又要跳河的。” 叶春秋听了,忍不住笑了,道:“陛下,其实谢公……挺好打交道的。” “是吗?”朱厚照一脸震惊的模样,显得很是不信,却是咕哝了一句:“你是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而已。” 第五百八十九章:自卖自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拜别了朱厚照,叶春秋走到了待诏房附近,想了想,接着又折往内阁而去。 内阁和待诏房其实只是一墙之隔,却不是待诏翰林能轻易出入。 叶春秋让人通报,说是要去见谢公,那书吏倒是很好说话,他略知一些叶春秋与谢迁的关系,忙是入内通报。 过不多时,便请叶春秋进去,谢迁这时在茶房,与刘健、李东阳一起喝着茶,内阁诸公们公务之余,便会在这儿喝几口清茶说几句闲话。 叶春秋万万没料到刘健和李东阳也在这里,不禁微微愕然,一时不知该不该说今儿在暖阁的事。 “春秋啊,寻老夫有事?”谢迁含笑看他,命他坐下,又让书吏给他斟茶上来。 这三个阁老之中,李东阳的眼神是最奇怪的,他虽然从来不主动和叶春秋开口说话,却总是用一种不同寻常的眼神看着叶春秋,仿佛要一眼将叶春秋看穿。 见叶春秋略有踟蹰,谢迁的脸微微一板,道:“怎么,在刘公和李公面前就不敢说话了?” 叶春秋不禁无语,这谢公还真是坑人啊,这话一出,不是让他得罪了刘健和李东阳吗? 他看了刘健一眼,刘健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作势要起身,一面道:“老夫该去票拟了。” “不,不。”叶春秋忙道:“下官确实有事禀告刘公。” 接着,他将朱厚照命自己造军械练兵的事统统说了出来。 刘健听了,略微愕然,然后与李东阳面面相觑。 这陛下……还真是不消停啊。 其实小天子刚刚登基时,就四处要练兵,先是练了勇士营,接着还觉得不够,甚至说京营久不经战事,想要让边军和禁军换防,接着又想操练上四卫,练勇士营倒也罢了,毕竟这是小天子花费自己的内帑练的,可是调换京营和边军,却曾在朝中惹起了一阵非议。 这可是数十万军马的相互调动,要靡费多少钱粮来着?何况驻在京师的亲军,谁愿意去边镇受苦来着?所以武官们也反对得厉害。 这内阁为了盯着朱厚照,也算是费尽心机了,就怕他搞怪,吃不消啊。 现在倒好,又想练镇****了…… 刘健的脸色显得很不好看,偏偏又发作不得,因为镇****确实没有编入亲军之中,这就意味着,人家也不吃你的饷,你就算想说什么,天子也可以敷衍过去。 倒是这时,李东阳却来了兴趣,捋须道:“叶修撰,陛下如此器重你,关于这练兵、造械之事,你以为如何?” 他这突然一问,却是转移了刘健的注意力。 谢迁也来了兴趣,突而也很想听听叶春秋的想法。 叶春秋徐徐道:“下官以为然也。” 以为然也,意思就是我十分认同。 刘健这时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些了,却没有发作。 谢迁似乎也觉得叶春秋不该说这样的话,便朝叶春秋吹胡子瞪眼。 李东阳却是呷了口茶,脸色没有显露出太多的表情,淡淡地道:“噢?不知这是什么缘故?叶修撰可有什么情由吗?” 叶春秋很清楚,镇国府的事,虽然是私下进行,是朱厚照一手促成,可是当今天子尚轻,做事历来缚手缚脚,根本施展不开。 这件事想要做下去,非得要得到内阁绝大多数学士的认可。 若是自己答得不好,这几个内阁学士,只需一个眼色,就可以把这苗头掐灭,这天下,终究还是士大夫的天下,天子固然是富有四海,可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不过是待在紫禁城这小小洞天里,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鞭长莫及。 叶春秋想了想,认真地道:“其一,而今卫所崩坏,可是想要破旧陈新,可谓难上加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既然不能破旧,可是朝廷的兵制一日不改,将来若是真遇到了战事,难道还要临时抱佛腿不成?不能破旧,那么索性就先创新,等新的创出来,若是当真有效,自然而然,高下立判,那旧制也就土崩瓦解了。” 叶春秋从许多的公文之中能感觉到刘健等人对于现在的卫所制是颇为不满的,尤其是军中弊案连连,吃空饷、喝兵血,杀良冒功,侵扰百姓的事屡有发生,这些事,刘健等人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想要触动卫所制,却是难上加难,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刘健等人只当自己是裱糊匠,对这军制修修补补一下,其他的,就再难有作为了,毕竟阻力太大,牵涉的军户实在太多,真要玩坏了,那就有可能动摇国本了。 刘健依旧不吭声,既不反对,也没有表现出认同。 谢迁假装喝茶,感觉叶春秋比前些日子要成熟了一些,似乎在翰林院里,已经渐渐摸到了一点治国的门径了,若是其他的盛气少年,多半是这个看不惯,那个看不惯,得了点官位,就急不可耐地要革除这个弊政,要如何如何的,这样的人……锐气有余,却不堪为用。 李东阳淡淡一笑,道:“其二呢?” 叶春秋猜测不出三个阁老的心思,心里倒是有些紧张,自己所面对的,是这大明朝最顶尖的三个宰辅,这三人都是数朝元老,真正有见识的,但愿……自己的话不太幼稚,免得惹人笑话。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颇像是一场考试,而考官有三个,考生却只有苦逼的叶春秋。 叶春秋道:“其二:陛下尚武,这是无法更改的事,无论如何阻止,陛下终究是天子,天子要做的事,可以拦得住一时,却拦得了一世吗?下官担心的是,今日陛下只是命下官练兵,可这一次若是阻止之后,又命刘瑾或者其他人呢?既然练兵无法阻止,那么与其这个兵让武人或是阉人来练,那么不妨就让下官来练,至少下官总算是读过圣贤书,多少明白一些是非道理,做事尚能拿捏一些分寸,总不至于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来。”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自夸? 见叶春秋说得很认真,谢迁一直绷着的脸,突然莞尔。 ……………… 向大家说一声,今天继续九更,终于明白时间的重要性,早上去打了针,特么的,老虎又感觉时间少了很多,再加上感冒症状,脑袋依然迟钝,还有打瞌睡的症状,所以这几天只能请大家多多谅解一下! 第五百九十章:放手去干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完叶春秋所说,谢迁觉得,叶春秋的话未尝不是没有道理,小皇帝要做的事,你能拦得了一时,能拦得了一世吗? 堵不如疏,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叶春秋来做这件事。 毕竟叶春秋是‘自己人’。 谢迁和刘健等人一样,都是读书出身,都金榜题名,都进入过翰林。 更不必说,叶春秋还是王华的门生,王华能看中的人,不会太差。 “还有吗?其三是什么?”李东阳的脸色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但是显然,他是用心在听叶春秋说的话。 叶春秋正色道:“其三:便是下官自己,下官自幼读书,也略知一些练兵之道,下官读史,也更知道我大明深受北虏南倭之害,下官曾做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既然现在陛下给了下官这个机会,下官愿意为君分忧,为那边镇和江南饱受侵害的百姓略尽绵薄之力。这只是下官的小小抱负,这世上的事,总要有人去做,有的人有志向,却无处伸张,有的人有机会,却不愿去把握,下官有这志向,陛下也给了下官这个机会,所以,下官希望做于少保那样的人。” 于少保就是于谦,当初国家危在旦夕之间,是他挺身而出,在无数的争议之中,力主保卫北京。 看着这个‘稚嫩’的少年,表露自己的心迹,陈说自己的抱负,或许会让人觉得可笑,可是…… 在座的三人,谁都没有笑出来。 这只是个少年的‘一时冲动’吗?毕竟,谁都曾年轻过。 可是没有人认为叶春秋是一时冲动,如果一个状元公,一个已经步入了官场门径的翰林修撰,一个名噪一时,且有过不少功劳的人,你将他视作是幼稚,反而让人觉得可笑的是自己。 谢迁很欣赏叶春秋这一点,叶春秋想学于少保,并不是坏事。 李东阳则倾向于刘健的意见,他微微带笑地看向刘健。 而刘健则老神在在地在喝着茶,等他徐徐放下茶盏,旋即道:“嗯,颇有几分道理,你说的也没有错,这兵,总该有人来练的,练得不好,就当陪天子玩吧,可若是练得好了,也是一桩美事,你有此志向,也很是难得……”刘健站了起来,显得和蔼了许多,逐而道;“那就放手去做吧,老夫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有所担心,陛下毕竟只是心血来潮,今儿往东,明日可能就向西了,可是你想做事,免不得要持之以恒,你求告我们的头上来,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国家,老夫若是拦你,岂不成了误国奸贼了吗?” 刘健捋须,感叹道:“这大明哪,其实什么人都不缺,嬉笑怒骂作锦绣文章抨击天下时弊者的不少;高谈阔论的也有;唯独缺少的是真正肯弯腰去做实在事的人,你小小年纪有这样的想法,很是令人欣慰。好吧,老夫在这儿给你说句实在话吧,好生的去做,其他的事,只要我们几个老骨头还能坐在这里,总不会让人刁难你。” 刘健的支持,就几乎等同于获得了一张练兵、造械的许可证,也代表了内阁三个学士的答案。 叶春秋忙是作揖道:“下官感激涕零。” 刘健含笑道:“你感激我们这三个老骨头做什么?要感激,也得感激你自己,你若是没有这样的抱负,老夫是绝不可能让一个只知道在圣上面前邀功请赏之人去做这样的事的,这种事……终究还是坏了规矩,可是事急从权,事情总该折中才好。” 叶春秋又道了谢,这才告辞而出。 同时得到了宫中和内阁的支持,就意味着叶春秋可以放手去干了,不过他还得再等等,等那大舅哥来了再说,更何况,水晶作坊现在还需投资,继续搭建高炉熔炉,有了一点银子,不能急着全部花销掉,不如趁着需求还在,先大力的增加产量,挣更多的银子再说。 不过既然要造械,肯定要先未雨绸缪。 后世各种钢材的配方,叶春秋大抵都有,这个时代的锻造技术叶春秋已在工坊里和一些匠人们讨教过,大致因为炉子的温度不高,所以虽然早有灌钢之法,可是杂质却是不小,虽然产量较高,不过质量掺差不齐;因而许多时候,依旧采用的还是较为传统的锻钢。 钢铁是有熔点的,若是没有达到,就不免夹杂着许多的杂质,而古人们则用铁锤敲打的办法,不断地将钢铁中的气泡和杂质锻出,减少杂质。 比如倭刀,采用的就是百锻钢。 可问题就在于,这种打制出来的并且确实也算是精良,产量却是低得可怜,所谓的百锻,就意味着一柄刀剑,需要一个匠人长时间反复地进行工作,才勉强炼出一柄刀剑,这也是为何倭人之中家境殷实的武士之家,可能会为了一柄武士刀而倾尽半数的家财,对这刀剑视若自己的生命,甚至将其当做是传家之宝。 而大明的军械,却是因为造作局的问题,而更惨一些,毕竟造作局是给别人造军械的,用得好和不好,和他们没有半分的关系,于是就少不了敷衍了事,更少不了从中牟利。 所以即便是亲军的武器,叶春秋竟也发现,许多刀剑杂质很多,甚至里头分明还有气泡。 这样的刀剑,显然粗劣到了极点,也只有一个武官的阶层,才肯去让人打造一柄好刀剑罢了。 不过相对于后世,甚至是爱刀如命的倭人来说,这样的刀剑依旧算是一般。 尚武的传统,早已在北宋确定了文官体制之后,渐渐地流逝,因为人人都以尚武为耻,便连武人自己也自觉得自己是粗鄙之人,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人将这个当做一回事,一群自卑到了极点的人,怎么可能会去爱宝马、爱精良的刀剑呢? 至少叶春秋所知的是,京中的绝大多数武职官员,在人前人后是决口不会和人谈兵的,出门在外,也尽量不会携刀带剑,只是坐着轿子,去与人谈着各种风雅事,说话故意掉书呆子的人大有人在。 特么的你一个武夫,有事没事也要拽几句文,难道是要走书呆子的路,让书呆子无路可走? 第五百九十一章:圣眷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武器或许不是决定一切的因素,却也是必不可少。 既然准许造械,叶春秋未雨绸缪,构造出一个专门的钢铁熔炉出来,当然……这种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只是和舅父事先打个招呼罢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叶春秋显得很冷静,次日去待诏房,传至暖阁,却是在半途上遇到了刘瑾。 刘瑾面带微笑,朝那领路的宦官使了个眼色,这宦官见了刘瑾如老鼠见了猫似的,忙不迭地退避到了一边,躬身而立。 叶春秋知道,刘瑾这是故意在等自己。 于是他不露声色,行礼道:“刘公公早。” 刘瑾打了个哈欠,道:“叶修撰要去暖阁侍驾吗?” 叶春秋颌首点头道:“是,陛下召我前去见驾。” 刘瑾目光幽幽地看着叶春秋,不禁失笑:“哦……叶修撰还真是深得陛下的喜爱呢,话说回来,叶修撰练兵练得如何了?” 叶春秋抿了抿嘴,道:“噢,还未开始。” 刘瑾挑了挑眉,道:“这样啊,如此说来,叶修撰似乎一点儿也不急,既然陛下命你练兵,想必你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咱家……倒是期待得很呢。” 他口里说期待,面上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 叶春秋的底细,他都很清楚,叶春秋并不会练兵…… 这宫里头,关于读书人练兵的事,多是笑话,譬如边镇那儿,有官员去都督军事,居然连军粮所费几何,为何要在建立堡子,这堡子里需要调配几个铳手,几个刀牌兵,都是一概不知,甚至有人连伍长负责什么,竟也是两眼一抹黑。 叶春秋……差不多也是如此吧。 这个叶春秋……已经被人捧得太高了。 想到这个,刘瑾的心里倒是隐隐有着几分妒忌。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叶春秋道:“不过嘛,咱家得提醒你一件事。” 叶春秋心里想,平时这刘瑾见了自己,就如见了蝼蚁一样,连招呼都不打,今日他进步了,居然还会来‘提醒’自己,可见……自己已经不再是蝼蚁,已经升级到了蝼蚁他爹的程度,至少……理应让刘瑾感受到了几分威胁了吧。 越是如此,叶春秋脸上的笑意就多了几分,他现在已经是逢人三分笑,这是两世为人的行为准则,毕竟若不是逼急了,没有人喜欢和人正面硬刚,绕到人后给人一棒槌才是万世不移的真理。 “还请刘公公指教。” 刘瑾笑嘻嘻地道:“你可得记着了,这……陛下之所以器重你,是因为想做大将军,可是若有一日,发现你的兵练得不像样子,你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这里,刘瑾顿了一下,才意味深长地看着叶春秋道:“所以,你可要小心了,这圣眷,可保不了几天的。” 听了刘瑾的话,叶春秋又开始思考人生了…… 见叶春秋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刘瑾不由道:“你在想什么,为何不回话?” 叶春秋尴尬道:“下官不敢说。” 刘瑾凝眉道:“说,有什么不好说的?这儿没外人,真要传出去,也没人证,不是?” 叶春秋不由道:“公公说的很有道理,不过下官举一反三,不禁在想,陛下看重公公是因为什么呢?”、 刘瑾的脸色变了…… 陛下看重他,当然是因为他伺候得好,这姓叶的,讽刺咱是给陛下端尿盆子的啊…… 偏偏叶春秋没有点透,他想要借故发脾气也不能,只好假装装糊涂,却又觉得脆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扯开了嗓子道:“陛下器重咱,是因为咱从詹事府开始就一直陪着陛下,陛下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咱就是他的贴心人儿了,陛下与我,半辈子没有分离过,这不是圣眷,这是亲情。” 叶春秋倒是没有继续和他纠缠了,其实某种程度,刘瑾说的没错,他和陛下之间是亲情,这种亲情可能表面看不出,却是随着时间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刘瑾或许在天子心里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却永远都会在朱厚照心底深处留有一席之地。 这就是刘瑾能一手遮天的最主要原因,所以能决定焦芳入阁,能决定张彩为吏部尚书,能发动京察,除去一个个竞争对手。 叶春秋作揖道:“下官受教。” 刘瑾眯着眼看他,突然嘿嘿直笑:“你记着了,在这宫里,巴结上了陛下就未必能保住你。” 叶春秋没有心情再理他,只是淡然一笑,便径直往暖阁而去。 这个刘瑾……叶春秋心里摇头,还真是心眼儿小啊,自己招他惹他了吗? 不过他的话有一句却在叶春秋心底生根发芽,陛下如此器重他,怕是和他平倭的事迹有关,至少叶春秋从朱厚照几次的话语之中能感受到! 而陛下对他如此亲近,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想倚重他练兵? 若是这兵练得不好呢? 到了暖阁,却见朱厚照正眯着眼,看着御案上舆图发呆,等他抬眸看见叶春秋,便笑着道:“王守仁到北通州了,想不到他来得这样快,七八日前,朕得到的消息还在南京呢?嗯,你和谢师傅说好了吗?” 叶春秋作揖道:“谢公对此颇为支持。” “啊?”朱厚照愣了一下,有点摸不清头脑,惊讶地道:“怪也,谢师傅吃错了什么药。” 接着朱厚照的心情便大好起来,道:“既然支持,那便好,镇国府的地点,朕已经给你想好了,就在这儿,太液池的这边,这儿距离紫禁城挺近的,朕原本要在这儿修建宫室,已经把地圈了,不过现在看来,这修建宫室的事得挪后一些,先让你设营吧,这儿清静,你要入宫,走东安门,也不过是两注香功夫,怎么样,朕待你不错吧,这儿是风水宝地,不过……朕现在没钱,朕倒是想用内帑来助你,可是刘伴伴说,现在是实在没钱了,再用,连太后的寿辰都没法儿过了,就如此吧,你早做准备,你依旧还是翰林修撰,随时可以入宫待诏,不过朕可以让人打个招呼,不必去翰林院点卯,这样一来,你也就能轻松省事些,朕召见你既方便,也不耽误你练兵。” 第五百九十二章:谁借你胆子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说罢之后,眼中带着期待。 他突然问叶春秋:“叶修撰,方才朕在廊下,看到了你和刘伴伴在说话,是吗?” 朱厚照侧目看着叶春秋,满带着好奇。 叶春秋莞尔笑道:“是,臣正好与刘公公不期而遇,下官便和他说了几句。” 叶春秋心里猜测着朱厚照的心思,然后慢悠悠地道:“刘公公为人很好,对下官嘘寒问暖,每次遇到了下官,都问下官自南方到京师来,是不是有什么不习惯,他还说京师干燥,让我多喝茶水,许多南方的官到了京师不久,都会水土不服。” “还有……”叶春秋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道:“刘公公还说,陛下对臣很是器重,他说他是最清楚陛下的,满心希望陛下好,所谓爱屋及乌,陛下喜欢的,他便喜欢,是以,刘公公对臣很和蔼,很可亲,他对陛下的忠心,臣深有体会,他嘱咐臣好生地效忠陛下,为大明效命。” 叶春秋这样一说,朱厚照的脸上不由掠过了一丝温情。 接着,他挑眉道:“爱屋及乌?这个家伙,除了会说死罪和奴婢该死,大概也就这一点还中用了。” 朱厚照没有察觉到,叶春秋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两世为人的人情练达和世故。 只听叶春秋又慢悠悠地道:“可是陛下身边有这么一个知心人,也是陛下之幸。” 朱厚照对刘瑾自然是信任无比的,只是嫌他无能罢了,听叶春秋这样说他的好处,不禁抖擞起了精神,道:“你话说了一半,朕身边有他,还有叶春秋,才是朕之幸,嗯……来,咱们再来研究一二。朕特意在这舆图里……” 他又兴冲冲地继续编织着他的美梦,对着舆图指手画脚。 叶春秋虽在旁看着,心里却不禁在想,小天子还真是蜜罐中成长的‘孩子’啊,世间的险恶,竟是全然不懂。 “叶爱卿,叶爱卿……” 叶春秋打起精神,回过神来,淡淡笑道:“臣在。”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道:“你觉得如何?这个营地,是朕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叶春秋颌首:“陛下圣明。” 朱厚照便摆摆手:“你昨儿还说朕不圣明,今儿却又是这样一套说辞,哈哈,不过这句话自你口中出来,很中听,很少见你夸朕,噢,你待会就不用回待诏房了,今儿早些回去歇息,估计明日,王守仁就要入京了,你先来见朕,朕到时候与你一同召见他。” 叶春秋便行礼,告辞而出。 出了暖阁,叶春秋既然是奉陛下口谕回去歇息,所以没有转道崇文门的待诏房去,而自午门的方向出宫,走到半途,突然身后有人大叫:“叶春秋!” 只见一个宦官带着几个小太监气冲冲地赶来,他厉声道:“你……你……咱气死了,你竟敢顶撞咱的干爹,你知不知道,干爹气糊涂了,干爹要气得吐血了,你知不知道?” 干爹…… 叶春秋一副懊恼的样子,很难理清这宫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不过一般情况给人做干儿子、干女儿的,估计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当然……尤其这种全世界的嚷嚷,生怕别的不知道自己认了个爹的人。 见叶春秋一脸无辜之色,这宦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叶春秋却是很温和地道:“不知公公是谁,令尊又是何人?” 这宦官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地道:“我乃尚功局司珍司掌珍刘欢,咱的干爹就是秉笔太监刘公公,嘿……你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小小的修撰,谁借你这样的胆子?” 他的头衔很长,不过叶春秋对于宫内的宦官机构也是有些了解,这个尚功局的掌珍倒是肥缺,专门负责保管和供奉宫内珠宝的,油水大大的有。 原来是刘瑾的干儿子,难怪这样嚣张跋扈。 叶春秋抿抿嘴,不以为意的样子:“噢,久仰,久仰。” 他是真不愿意跟这种阉人多说什么,便转身要走。 刘欢却是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欺负自己就算了,在这宫里,谁不晓得他刘欢是出了名的为人和善,实乃酷爱和平之太监也,过去这半年,这叶春秋自入宫待诏,总是让干爹心烦意燥,原期这叶春秋会良心发现之余能反省。因而宫中的儿子们一直都是极端忍耐,冀其悔祸,不料这家伙执迷不悟,且更悍然在今日差点没把干爹气得半死,于是…… 他忍无可忍了啊! 刘欢眼眶通红,身后几个司珍局的宦官则是一个个捋起袖子,他们晓得叶春秋是修撰,可是刘欢是谁,刘欢是秉笔太监的干儿子啊,这时候随着刘欢而来,也是一副要教训叶春秋的样子。 “你这就想走?”刘欢冲上前去,要拉扯叶春秋的衣服。 叶春秋却没想到世上有这样的逗比,这尼玛,还没天理了! 叶春秋身子一闪,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刘欢狞笑道:“咱和你拼了。”说罢,垂下头,就要朝叶春秋胸口撞。 叶春秋觉得今天算是长见识了,这世界,真是什么人都会有,而眼前这样的人,除了给人当儿子,似乎……也难找到其他的事儿了。 叶春秋心里郁闷到了极点,这时反而怒了,等这刘欢冲来,叶春秋举起手,便直接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啪…… 刘欢脸上,顿时多了一个掌印。 叶春秋下手再有分寸,可是似他这样力大如牛之人,对付刘欢这样太监,完全属于杀鸡用牛刀,刘欢顿时觉得自己遭受了重创一样,脑子有些震荡,仿佛头颅之中的脑浆都在摇晃,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倒也罢了,整个身体如沙包一样斜飞出去,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哎哟……杀人了啊……这是要杀人啊……” 几个宦官吓住了,而叶春秋却是很不客气地拂袖便走。 那几个宦官忙是去查探刘欢,见刘欢的脸上肿得老高,竟像馒头一样,淤血堆积,一片青紫。 第五百九十三章:讨公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欢疼得眼泪也直接冒了出来,接着怒气冲天地大叫道:“去见干爹,见咱的干爹,咱要给他看看……看看……哎哟……哎哟……” 于是一行宦官,七手八脚地抬着刘欢便往司礼监里去。 一到了司礼监,那刘欢便立即哀嚎起来:“干爹……干爹……” 刘瑾高高地坐在椅上,正慢悠悠地呷着茶,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听到声音,嘴边扯出了一个了然的冷笑…… 这个儿子啊……是蠢,可是蠢有蠢的好处…… 其实刘瑾不用去想,就晓得了这个儿子遇到什么事了。 因为……这本就是他指使的。 果然,他看到刘欢连滚带爬地进来,号丧似的道:“干爹,干爹,你为我讨回公道呀,叶春秋打我,你瞧瞧,你瞧瞧。” “呀……”刘瑾一脸痛惜的样子,然后义愤填膺地道:“真是岂有此理,这叶春秋竟坏到了这个地步,这还了得,欺人太甚哪这是!这个公道,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的,来人,将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掌印都请来,统统都请来,就说今儿晚上,咱要和他们谋划大事。” 刘瑾是秉笔太监,太监中的太监,在宫外,或许未必说得上话,可是在这宫中,却是超然的存在,在这宫中能和他分庭抗礼的,也就只有一个张永,甚至于谷大用,也得乖乖地对他赔笑。 刘公公怒了,怒了的结果可想而知,于是乎,入夜之后,除了今夜去后宫里侍驾伺候的,这宫里头头面面的人物竟都凑齐了。 张永今儿居然很卖刘瑾的面子,笑呵呵地领着几个掌印和司局大太监进来,沿途遇到了谷大用,大家都是詹事府里的旧人,从前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而今……虽然大家各掌着自己的事,多少有些疏远,不过见了面,依旧是亲昵地打着招呼。 这时候,众人坐下,刘瑾却还没有来,张永便皱起了眉头,一面等着司礼监的人上了茶来,一面翘着腿等着,忍不住嘀咕:“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阵仗!这老刘……莫非屁股上生了痔疮……” 这样的玩笑,也只有张永敢开。 倒是有个司礼监的小宦官小心翼翼地道:“张公公,刘公公他……儿子刘欢被人打了。” 众人听了这话,有的人心里想笑,忍不住在想,那刘欢一向是仗着有刘瑾这个干爹,便在宫中颐指气使。 别看只是个小宦官,却连掌印、司局们也未必放在眼里,今儿倒是有意思了,居然……挨揍了。 当然,其他人都不敢笑,只有张永依旧笑呵呵地道:“噢,被打了?是在内城还是外城?” 那小宦官连忙道:“是在紫禁城。” 许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紫禁城里,谁敢打那张彩啊,这不就等于是打刘公公的脸吗? 张永便看向谷大用,开玩笑似地道:“这么说来,似乎是谷老弟的疏忽了,你可是掌着西厂的,宫里居然有人敢打刘欢,这像话吗?” 当初在詹事府的时候,大家都是太子身边的伴伴,同样都端过尿盆子给当初的太子,也当过马骑的,并没有高下之分,至多也就是太子殿下更喜欢谁伺候罢了,而如今进了宫,这地位却是开始变得悬殊了。 谷大用点了点头,含笑道:“是,是咱这儿看管不周。” 正说着,刘瑾气冲冲地来了,他脸色铁青地直接道:“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一个小小的修撰哪。” 语不惊人死不休,接着跺脚道:“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咱在陛下面前伺候的时候,他还没吃奶呢,他居然敢打……人,居然在宫中打人……这……真是欺人太甚,这是将咱当成了死人哪。” 所有人看到刘瑾来,都恢复了肃容,谁也不敢开玩笑了,一个个绷着脸。 不过刘瑾一说翰林修撰,许多人脑子里就想起了一个人来。 张永率先皱眉道:“刘公公,你说的是那个叶春秋?” “不是他还有谁,一言不合就动手哪。”刘瑾气冲冲道:“都打成什么样子了,这若是再狠一些,命都要没了,咱就收了十几个干儿子,这刘欢呢,是最老实的一个,谁晓得连他都不能幸免,你们说,你们说,这翰林还给咱们活路吗?噢,是不是这一次咱忍气吞声了,明儿他还要拆了咱的司礼监……不成,万万不成,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开了这个头,算是把情绪调动了起来,刘瑾坐下,眯起眼睛,然后一副阴森森的样子:“咱是想好了,咱若是不好过,那姓叶的就别想好活,大家当初都是从詹事府出来的,大家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这叶春秋打的是刘欢,可打的也是咱,打的也是你们的脸,咱的干儿子尚且如此,遇到了你们,还不生生将你们打死?” 他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明儿一早,咱就去陛下那儿为刘欢讨个公道,你们都说一句实在话吧,你们去不去?” 一下子,这些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人不敢去接触刘瑾的目光。 很明显,刘瑾这是打算要弄死叶春秋了。 不过细细想来,虽说近来叶春秋确实挺得宠的,可毕竟只是新贵,新贵是什么意思,只是和陛下才刚热乎呢,可是在座的都是什么人,可都是给陛下把屎把尿的人啊,说难听些,天家无亲情,即便是先帝唯一的独子,这当今皇上,那小的时候,一年也只能见先帝十几次面罢了,而日夜和他伴在一起的,却是在座的诸位。 更何况,这种事定要言之凿凿才好,想当初有人弹劾刘瑾等人,刘瑾等人怎么做的?不就是跑去陛下面前哭吗?这一哭,陛下只要心一软,这事儿就好办了。 一个人可能分量不重,可若是所有人一道儿去,陛下还能无动于衷吗? 这等于是刘瑾压上了所有的砝码,然后把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直接压死。 第五百九十四章:假戏真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听完刘瑾的一番愤怒至极的话,张永眯着眼,先是道:“噢,这事儿啊……小事一桩,刘公公都开了口了,咱还能无动于衷吗?就算咱一个吧。” 或许是刘瑾近来对他的态度缓和了,又或者是他也渐渐对叶春秋生出警惕,毕竟自己在练兵,那姓叶的居然也去练兵,同行是冤家啊。 刘瑾和张永都表了态,其他人哪里敢说什么,一个个自告奋勇起来:“去,怎么不去,得为刘欢讨个公道。” “当然要去,刘公公发了话,能不去吗?” 那张永却是继续呵呵的笑,却是不露声色地将目光放在了谷大用的身上,然后慢悠悠地道:“谷公公怎么不说句话呢?” 刘瑾其实也一直都在注意谷大用,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啊,老谷你得表个态,在詹事府的时候,咱可是和你穿过一条裤子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谷大用便如骑虎难下,一旦不肯,可就彻底被孤立了。 那叶春秋再可以利用,可是这个时候,怕也没工夫顾得上了。 谷大用嘻嘻笑道:“噢,这事儿啊,当然得算咱一份,咱们历来是休戚与共的嘛。” “好。”刘瑾一拍大腿,显得很激动,他咬牙切齿道:“咱一定要在陛下面前,陈述叶春秋的十八条罪,非要将他整死不可。” 刘瑾其实不指望叶春秋死,陛下和他毕竟还热乎,他要的只是让朱厚照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看着这么多人众口铄金,至少……也得对把叶春秋赶出紫禁城,甚至赶出京师去。 他站起来,背着手,干笑道:“咱还不信了,咱们这么多人,就比不过一个叶春秋。” ………………………… 次日清早,叶春秋按着朱厚照的吩咐,也懒得再去翰林点卯了,直接从崇文门入宫,等到了待诏房,郑学士等人还没来,不过书吏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通政司送来一沓沓厚重的公文。 叶春秋命人将近来诸卫所以及边镇的公文放在自己案头,便细心看起来。 或许因为有了光脑,他已掌握了未来的方向,可是叶春秋从不相信,一个只是靠看得远的人,就能给这个时代带来多少‘好处’,而事实上,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乏这种智者,譬如超前的王莽新制,譬如王安石的新政,可以说,这些曾经站在最云端的牛人,他们的构思,他们的谋划,无一不是开创性的,远远超出了时代本身,可他们的结局都好不到哪里去,人亡政息,甚至是性命不保。 所以对于叶春秋来说,若是他不了解这个时代,不明白这个时代的制度,不能理解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乃至于……不清楚这个世界的风俗,甚至是最寻常人的思想,那么这种所谓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无疑是作死。 他每隔一些时间都会寻找自己想要找的资料看,虽然光脑也可查询,可是这些公文就像是这大明朝每日的报纸一样,将即时的消息摆在自己的面前,从而自己去从中汲取到许多经验。 等到郑学士到了,叶春秋便起身和他招呼。 郑学士捋须含笑道:“叶修撰,今日这样早?”他瞥了一眼叶春秋所看的公文,笑了笑道:“噢?近来对军备有了兴致?你们少年人就是如此。” 这话没有去鼓励,也没有反对,他就是这样随性的人,从不苛责什么。 到了辰时,宦官便来了,照例还是请叶春秋去,叶春秋便动了身,那宦官从前对叶春秋素来很热情,可是今日,却是一改从前的态度,冷冷地对着叶春秋。 等到了暖阁,叶春秋进去参见,朱厚照正精神奕奕地在吃茶。 看到叶春秋进来,朱厚照便笑道:“来,坐下说话!”而后才对暖阁里的一个小太监道:“去,给叶爱卿也斟一副茶来!” 接着,朱厚照的目光又落在了叶春秋的身上,一脸兴奋地道:“叶爱卿,你昨夜睡得好吗?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朕去边镇指挥大军与鞑靼人作战,这些人鞑靼人不敌,被朕杀的片甲不留,朕还亲手杀了一个鞑靼人……哈……” 正在此时,外头有宦官进来,道:“陛下,秉笔太监刘瑾,御马监掌印太监张永,西厂提督谷大用会同诸监掌印和各局的司局求见。” 朱厚照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宫里的头头脑脑都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叶春秋便站起来,道:“臣要不要避一避?” 朱厚照却是摇了摇手道:“就在这儿坐着,来人,将他们叫进来,天塌下来了吗?这么大的动静。” 朱厚照一声令下,过不多时,刘瑾等人便进了暖阁。 刘瑾这是故意在辰时之后来的,他早就计算过,这个时候,恰好是叶春秋伴驾的时间,他就是要当着叶春秋的面,在陛下面前,狠狠地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等他领着诸太监进来,便见朱厚照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叶春秋则是坐在一旁慢慢喝茶。 刘瑾心里更是怒火冲天,这个叶春秋,这才几天哪,才几天就能坐在暖阁里了,咱跟了陛下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如他了? 心里的妒忌之火熊熊燃烧,刘瑾毫不犹豫地便扑倒在地:“奴婢见过陛下。” 刘瑾打头,这二十多个太监纷纷拜倒,一个个道:“奴婢见过陛下。” 朱厚照挑了挑眉,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凑到了一起,宫中起火了还是哪里地崩了?” “陛下……陛下啊………”这刘瑾是什么人,是最擅长假戏真做的,这时他滔滔大哭起来,把头一抬,便见他泪如雨下。 他这一哭,真把朱厚照吓了一跳,朱厚照是个颇讲感情的人,如若不然,他们这些詹事府里的旧人怎么可能成为宫中的头头脑脑,说穿了,朱厚照从前和他们朝夕相处,早就离不开了。 朱厚照大惊失色,忙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有话就直说,这是什么意思?刘瑾,出了什么事?” 第五百九十五章:陛下,我苦啊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瑾继续滔滔大哭,但是说话却依然很是清晰:“陛下,奴婢……奴婢没法活了啊。奴婢这些年来跟着陛下,也算是兢兢业业,不曾有过松懈怠慢,这些年能伴驾陛下身边,奴婢甘之如饴,可是奴婢有事要奏,有些话,非说不可。” 朱厚照记得刘瑾在自己面前这个样子只有一次,那便是当初自己刚刚登基,有一群大臣串联起来要修理刘瑾的时候,刘瑾也是带着许多人来哭,这令朱厚照勃然大怒,竟是顶住了压力,将十几个大臣下狱。 那一次是朱厚照第一次逞威,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没有遭到几个内阁大臣的反对,却也是朱厚照为之称道的事。 而现在,刘瑾在自己的脚下哭得死去活来,其他熟悉的太监们也是哭哭啼啼的。朱厚照满是疑惑地道:“刘伴伴,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哭什么。” 主奴之间,毕竟感情深厚,虽然朱厚照动辄打骂,可刘瑾这一哭,却是触到了朱厚照内心深处的柔软。 刘瑾便继续抽泣道:“陛下,奴婢……奴婢……要状告叶春秋。” 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这一说,立即让朱厚照的脸色一变。 坐在一边喝茶的叶春秋不由站起来,然后很平静地看着刘瑾。 刘瑾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着朱厚照的反应,而朱厚照的脸上只有震惊,仿佛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反而让刘瑾摸不着头脑了,陛下为何是这样的反应?以自己对陛下性子的了解,陛下就算不是为自己状告叶春秋而愤怒,情绪上也该有点激动的反应啊。 他实在太了解朱厚照了,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已和朱厚照形成了默契,可是今日,他却发现有那么点儿小小的瑕疵,因为陛下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刘瑾便带着哭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当然是要将这御状告到底,便道:“这叶春秋实在用心险恶,巧言媚上,无耻之尤……他一丁点也没把陛下放在眼里,奴婢听宫里人说,他侍驾的时候,陛下去出恭,他一人就喃喃自语,说陛下必是暴饮暴食……不知节制。” 这做太监的,居然说一个翰林巧言媚上…… 站在一旁的叶春秋不禁苦笑不得。 不过显然,真正有杀伤力的却是后一句,这是说叶春秋在背后说朱厚照的坏话。 当今皇上,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敏感,当一个人信任另一个人的时候,若是得知对方竟是背后议论自己,换做是谁,多半都会暴跳如雷,何况还是九五之尊。 单单这一条,就足够让叶春秋失去朱厚照的信任,甚至……让朱厚照产生反感。 朕对你这样好,你这样议论朕? 叶春秋深知刘瑾这些人的厉害之处,相比于百官要弹劾一个人,搜罗各种罪证,而这些罪证只怕都不及刘瑾一句某某看不起陛下,背后议论陛下更加有杀伤力。 刘瑾又接着道:“奴婢还听说,陛下每每和他论及兵事,他虽口里说好,其实却是不以为然,他……他甚至和人说笑,说……说陛下高谈阔论、纸上谈兵,过家家而已。” 又是一记暴击。 刘瑾怎么不知道朱厚照的心思,朱厚照最自得的,就是他的兵事,他疯狂地热爱此道,这几乎已成了朱厚照的理想和信仰,若是叶春秋表面上说陛下高见,背后却说陛下不过过家家而已,这几乎对于朱厚照来说,可谓信仰的崩塌,也足够令朱厚照恼羞成怒,令朱厚照痛下杀手了。 什么是逆鳞,是某某人想要谋反吗?是贪赃枉法吗? 显然这都是外朝的言官们想当然的事物,对于一个天子,对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真正的逆鳞,可能就隐藏在许多的家常之中。 刘瑾没有去质疑叶春秋的能力,也没有去拿谋反之类的说事,因为他深知朱厚照的性子,想要弄死叶春秋,不需要说什么叶春秋贪婪、无耻,只需要告诉小皇帝,叶春秋背叛了陛下就可以了。 刘瑾的话音才刚落下,其他各监的太监们纷纷道:“陛下,这叶春秋……” “陛下……他还打人……” “陛下,没法儿活了啊,咱们伺候着陛下,操心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这叶春秋,竟在宫中动手……”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一个个都是天生的YING帝,说得声泪俱下,字字泣血。 到了这里,刘瑾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他眼角的余光看了叶春秋一眼,此时此刻,他非常清楚,自己已给叶春秋的坟头上堆了最后一堆黄土。 呵,你叶春秋还想跟咱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什么本事,咱家整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却见叶春秋竟然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居然还无动于衷,刘瑾不禁在心里摇头,这个小翰林,还真不知死活,他以为咱家只是不痛不痒的告他状,却不知,咱家告的这些,却个个都是致命,足以让你叶春秋死无葬身之地了。 叶春秋啊,你还是太年轻,今儿……就让你去死吧。 可……朱厚照没有反应。 刘瑾不由抬头偷偷瞄他一眼。 却突然发现,朱厚照的脸上的神色居然不是愤怒,也不是狐疑。 愤怒可以理解,陛下是个性子冲动的人。 狐疑也可以理解,毕竟现在叶春秋简在帝心,若是有怀疑,自己和这么多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也就是了。 可是偏偏,陛下的脸色只是古怪,这种古怪,却是刘瑾从没有见识过的。 刘瑾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怎么了,陛下吃错药了吗? 而叶春秋,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某种程度来说,他很佩服刘瑾这个家伙的本事,也终于明白刘瑾为何能够蒙受皇帝这样的宠幸了,这个人实在太聪明,连整人……都特么的与众不同,偏偏这些最不惹眼的状告,往往却足以掀起腥风血雨。 第五百九十六章:君王的雷霆之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陛下,陛下啊……”刘瑾虽然觉得不对劲,可而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瑾道:“司珍刘欢,也没招谁惹谁,这叶春秋仗着骗取了陛下的信任,竟将刘欢打了一顿,而今还重伤呢。奴婢倒不是说叶修撰的坏话,只是他做的事,实在过份,陛下难道信不过奴婢吗?奴婢跟着陛下这么多年,何曾在陛下跟前说过什么假话……” 朱厚照的脸色却更加的深沉,和平时完全不同,他听了这些话,面色很冷,突然道:“叶爱卿,他们这样状告你,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叶春秋的身上。 这时刘瑾才松了口气,陛下似乎在让叶春秋为自己辩解,这就是说,自己终究还是成功了。 因为自己这种‘状告’,其实根本就无法辩解的,外朝的御史冤枉人谋反,还得费心尽力的找一点证据呢,可是自己说你叶春秋背后说天子的是非,你怎么解释? 无法解释啊。 刘瑾看着叶春秋,目光越发的冰冷,他几乎可以想象,叶春秋要开始手忙脚乱地为他自己辩护了。 可是……嘿嘿……又有什么用?咱家人多,三人成虎,这是在宫里,你只有一张嘴,咱家却有一千张嘴,只要咱家喜欢,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找到一百个人来指证你背地里说了坏话。 这就是差距。 在这宫中,带着众监局的掌印、司局太监来告状的刘瑾,几乎如神一般的存在,想怎么揉捏你就怎么揉捏你。 只是,刘瑾失望了,叶春秋没有惊慌失措的辩解,他依旧还保持着翰林所特有的镇定,只是朝朱厚照行了个礼,便道:“陛下圣明,是非曲直,必有公断。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居然是无话可说…… 这叶春秋倒是聪明,晓得他越是辩护,咱家越有证据整死你,所以因为如此,才索性自暴自弃吗? 刘瑾笑了,这不经意的笑容掠过脸上,旋即一闪即逝。 朱厚照却表现得更加深沉起来,小皇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认真,他只是朝叶春秋淡淡一笑,然后目光突然落在刘瑾的身上,才慢慢地道:“噢,让朕公断?也好,刘瑾啊……” “奴婢在……”刘瑾忙是膝行上前,可怜巴巴地揩拭着眼泪道:“请陛下示下。” 朱厚照背着手,突然笑了起来:“昨儿,朕看你暖阁不远处撞到了叶修撰,你们在那儿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刘瑾的脸色变了,表情显得很不自然。 昨儿他确实说了很多东西,可是这话儿,他不能说啊。 难道他老老实实地告诉朱厚照,自己威胁了叶春秋,叫他放聪明一点? 又或者告诉陛下,自己当着叶春秋的面说,你不过是个小小翰林,能得到天子的欢心,不过因为你会练兵,而咱家和陛下才是名为主奴,实则却比亲人还亲? 这些话,当然是不能说的。 可问题在于,朱厚照这么一问,却使刘瑾措手不及了,该怎么回答呢?说自己和叶春秋发生了争吵,不对……不能这样说,这只会证明自己和叶春秋的关系很不和睦,这会让陛下怀疑自己现在这样做,是在公报私仇。 该说什么…… 暖阁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跟着来凑热闹的张永、谷大用等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陛下为何这样问,又不知刘瑾为何开始慌乱。 朱厚照突然又道:“刘瑾,你跟着朕几年了?” 又是一个问题。 可是这个问题,却让趴在地上的太监们都是毛骨悚然,这个时候,陛下为何问这个? 何况,今日之陛下,举止竟与往日不同。 刘瑾有些不知所措了,因为这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之外,他只得期期艾艾地道:“九年,陛下,九年了。” “九年……”朱厚照似乎很是感慨:“是啊,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九年真是一晃而过,那时候你来詹事府的时候,朕见你总是畏手畏脚、可怜巴巴的样子,想不到现在……” 现在…… 刘瑾感觉心跳莫名的加快起来,可他自始至终竟不知自己哪儿错了,明明自己是来告状的,怎么看着,像是自己被诘问一样。 他越是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越是觉得恐惧,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额上滴淌,整个后襟,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朱厚照方才还在感叹,可是下一刻,他眼眸却是红了,突然死死地盯着刘瑾,厉声道:“朕有亏待过你吗?” 朕有亏待过你吗? 犹如晴天霹雳,让刘瑾的身子打了个哆嗦,他的目光恰好触及到了朱厚照的眼睛,只见朱厚照横眉厉目,眸中带着刘瑾不敢直视的凌厉。 很显然,朱厚照怒了! 这是一种感受到自己遭遇了背叛的愤怒,而且在他心里,背叛自己的,竟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个人……是刘瑾! 昨儿这刘瑾见着叶春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噢,叶春秋还告诉他,刘瑾很关心叶春秋,刘瑾之所以关心叶春秋,是因为刘瑾希望叶春秋能够好生伴驾,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刘瑾这个做奴婢的,自然也是喜欢,所谓爱屋及乌嘛。 呵……爱屋及乌…… 昨儿朱厚照的心里还一暖呢,可是今日呢,今日刘瑾就到了自己的面前检举叶春秋了。 这说明什么? 首先说明的就是,刘瑾这个人过于阴毒,当着叶春秋面的时候是一套,可是转过头,却又是另一套,这岂不是传说中的口蜜腹剑? 也正因为如此,朱厚照的脸色才变得冷然起来,不过…… 他还是给了刘瑾机会,他想知道叶春秋所说的是不是实情,所以才会突然问一句,昨儿你和叶春秋说了什么? 偏偏……刘瑾又令他失望了,刘瑾居然答不出来。 答不出来就意味着他妄想隐瞒自己什么,又或者是,叶春秋所说的是实情,而他害怕朕得知他两面三刀的真相。 朱厚照昨儿还天真的认为,刘伴伴爱屋及乌,可是现在,感觉到的却是刘瑾的两面三刀。 第五百九十七章:害人者反被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个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每日伴驾在自己身边的人,自己曾给予他足够的信任,可是当你发现这个人居然明目张胆的在自己面前搞小动作,你会有什么心情? 今日他可以当着叶春秋的面笑嘻嘻的,转过头就捅叶春秋一刀。 那么朕呢?他岂不是每日都在朕面前笑嘻嘻的,每日都说着漂亮的话。 还说什么爱屋及乌,呵…… 朱厚照笑得更冷,目光冷冽地瞪着刘瑾,厉声道:“你说够了没有?” 天威难测,刘瑾有点儿懵了。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 原本以为,他领着大家来大倒苦水,跑来告状,以他对陛下的心思的了解,这么一闹,叶春秋就算不死,也该脱一层皮了,可是陛下竟是一脸愤慨地朝自己怒吼。 刘瑾打了个哆嗦,他察觉到不对劲了,连忙拜倒在地道:“奴婢……奴婢万死。” “万死!”朱厚照听着这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话,嘲弄地看着刘瑾道:“你当然万死,你这该死的东西,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朕第一次方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秉性。” 这才是你的秉性…… 刘瑾吓呆了。 若是陛下骂他狗东西,让他去死,他反而没觉得什么,反而陛下的一句这才是你的秉性,却令他感到遍体生寒,因为这是新词儿。 自己在陛下身边久了,陛下骂人的话,他早就听得耳朵出了茧子,每一个人面对另一个熟悉的人,都有一种语言习惯,而这种语言习惯经过长期的潜移默化,已经和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样,变成了一种城规,可是突然换了新词…… 说明什么?说明自己不再是陛下从前心目中的刘瑾了。 刘瑾的脸色渐渐惨白起来,可他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肯定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 朱厚照狞笑道:“你既说是万死,那就去死得了,你不是成天这样念吗?你就是这样伺候朕的?” 朱厚照显然是气得不浅,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然后冲上前去,狠狠抬腿,直接朝刘瑾的脑袋上狠狠踹去。 刘瑾疼得死去活来,可是他这时竟是动都不敢动,这一次他是真的哭了,涕泪横流:“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其他的太监,如张永、谷大用人等,都是吓得噤若寒蝉。 刘瑾在太监之中,可是首屈一指的得宠的啊,以往的时候,大家若是看到刘瑾挨了打,惹得龙颜震怒,少不得心里要拍手称快一句,可是现在,张永却是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清楚,自己和刘瑾争的是权位,可若是这个权位连一个翰林都不如,那么这谁是内宦之首,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意思? 现在,他唯一的感受就是兔死狐悲。 谷大用却是眯着眼,他小心翼翼地侧目看了叶春秋一眼,而后若有所思,这叶春秋……看来比咱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他真这样得宠吗?又或者是,他使了什么手段? 不过,对于谷大用来说,无论叶春秋选择的是什么手段,显然……都已证明了他的实力,这个人,怕是要好生笼络才好。 朱厚照依旧怒气难平,他恶狠狠地瞪视着刘瑾:“朕只问你,你为何要针对叶卿家,现在就答,若是答不出来,朕便剐了你。” 刘瑾已经有些魂不附体,却是吓得浑身战栗,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至少在从前,无论天子发再大的火气,他也从来不会害怕的,可是现在,这种恐惧使他有些乱了方寸。 怎么答,说叶春秋是混账?方才就因为说叶春秋是混账而惹得龙颜震怒,差点老命都要搭进去,现在继续坚持这个说法,就是送死。 难道说咱妒忌他? 若是说咱妒忌他…… 这叶春秋…… 刘瑾是真正的将叶春秋恨透了,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栽过这么大的跟头。 他猛地侧目看向叶春秋,朝他死死的瞪了一眼,而恰好叶春秋也在抬眸看他,四目相对,叶春秋从刘瑾眼中读出了怨毒,叶春秋却是莞尔一笑,其实他不喜欢害人,可是对付刘瑾这样的人,他只能用刘瑾的方法。 两世为人,让他去学所谓的君子之道,去墨守成规,叶春秋只怕早就被人害死了一百次,他想在这个世界立足,想要攀得更高,就要比高尚者更高尚,比卑鄙者更为卑鄙。 高尚,是守住自己的底线,使自己不会遗臭万年,不会被万千人唾弃,而保全自己。卑鄙,是为了使那些身边的小人感受到痛,感受到怕。 显然,刘瑾所流露出来的,却是杀机。、 想杀我吗? 叶春秋摇头,然后徐徐而出,朝着朱厚照道:“陛下,算了吧,刘公公已经知道错了,刘公公一定是误信了谁的话,他为人是极好的,臣可以作保。” 一句很得体的话,使人感觉叶春秋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君子。 甚至……愚钝得有些不像话。 本来朱厚照还只是气冲冲地要刘瑾解释,可是听了这番话,不但没有心平气和,反而暴怒了。 他随手抄起一个瓷瓶,狠狠地朝着刘瑾砸去。 砰…… 那瓷瓶划过一道弧线,吓得刘瑾忙是把头一缩。 唉哟一声,在刘瑾身旁的张永被砸了个正着,然后瓷瓶碎裂,满脸是血。 朱厚照怒了,彻底的怒了,如果叶春秋不说这番话倒也罢了,可是这么一说,他更加有一种打抱不平的愤怒,叶爱卿……这样老实忠厚的人,这样诚实善良,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为刘瑾这个畜生说话。 反观刘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的老实人,就怎么得罪了你刘瑾,怎么就让你非欲除之而后快。 受害者越是老实巴交,越是诚实可靠,越是人品高尚,那么在人的印象之中,害人的就越是凶残,越是无耻,越是卑鄙下流。 这就如同,若是秦桧当初害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骂名,可是他害的是忠义而闻名的岳飞,那么这个人就成了大奸大恶之徒,成了万千人唾弃的对象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帝心难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越忠厚,刘瑾就越显得狡诈,而朱厚照则越是暴跳如雷。 偏偏朱厚照的那一砸,没砸中刘瑾,反而是正中了张永。 朱厚照的怒火没有消去,便又冲过去,抡着拳头就是一阵痛打。 “哎哟……哎哟……奴婢万死……”刘瑾被打得遍体鳞伤,只是不断哀告求饶,而一边的人看着,却都是触目惊心。 这位秉笔太监,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就因为状告了叶春秋,竟是被陛下说打就打,一丁点的余地都没有,尤其是这刘瑾也是极聪明,心知若是自己硬气,反而是火上添油,浑身上下本就是痛的要死,于是哀嚎得更厉害:“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该死啊……” 朱厚照已是打得气喘吁吁,最后又狠狠地踹了刘瑾一脚,才停下来,狞笑着道:“你这狗东西,朕可以将你捧起来,就可让你摔下去,往后若再敢无事生非,再敢污蔑叶爱卿,朕活剐了你。” 众太监噤若寒蝉,竟是一个个话都说不出口。 便见朱厚照拍了拍手,对刘瑾一丁点的怜悯都没有,冷声道:“滚,给朕滚出去。” 刘瑾已是惊慌失措到了极点,因为自始至终,他依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来告状的,结果才告到一半,就被打了,现在陛下让他滚,他哪里还敢怠慢,虽是浑身都是伤痕累累,却还是一瘸一拐地起来,恭谨地道:“奴婢告退。” 临末了,刘瑾看了一眼叶春秋,见叶春秋朝他点头,像是在打招呼,就像是老朋友致意告别一样。 刘瑾几乎要气晕过去,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就不说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发生了动摇,便是挨了这一顿揍,自己在宫中的威信…… 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一瘸一拐地与众太监们离开。 朱厚照依然不解恨,少年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背叛,尤其是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想到刘瑾的两面三刀,他更是气愤得一拳砸在御案上。 反而这时,叶春秋宽慰道:“陛下息怒。” 朱厚照愕然地看着他,不满地道:“你为何不怒呢?刘瑾这家伙,这样的污蔑你,你还能这样无所谓?” 显然朱厚照余怒未消,见叶春秋淡定从容的样子,反而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为叶春秋这种冷静的表现而义愤填膺。 叶春秋知道朱厚照在气头上,所以每一个回答都要小心翼翼,伴君如伴虎,这是读书人最深刻的理解,很痛的领悟。 叶春秋徐徐答道:“陛下,这是因为臣知道,无论别人怎样说,陛下圣明,一定会给臣一个公道的。” 完美无缺! 朱厚照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旋即也失笑起来,肚子里的火总算是消了一些。 知朕者,叶春秋也。这个小子,看来也知道朕对他不错。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小宦官在外探头探脑,朱厚照便道:“有什么事,鬼鬼祟祟做什么?” 小宦官小心翼翼进来,道:“陛下,王守仁到了,他得了陛下的口谕,已在午门外求见。” 朱厚照这才打起精神,抿抿嘴道:“是吗,叫进来说话。” 那小宦官匆匆而去。 听说王守仁这个大舅哥来了,叶春秋也颇为激动,上一次在南京一别,虽只是极短暂的照面,这个精瘦,目光却是极有神的大舅哥,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无论如何,其实叶春秋在这世上的亲族并不算多,真正的近亲,更是少之又少,而大舅哥,理应算一个。 更何况,这个大舅哥的本事,显然属于超越时代的,叶春秋和他相比,若不是多了一个光脑,只怕有十条街的差距,似这样的人物,叶春秋此刻目中焕发出了光彩。 过不多时,便见王守仁来了。 朱厚照第一眼见王守仁,就不由皱眉。 一副很欠揍的样子,依旧还是身体消瘦,穿着一件浆洗得很白的九品官服,颌下的长须有些凌乱,显得风尘仆仆,最重要的是,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然,宠辱不惊的样子。 朱厚照看了看叶春秋,再看了看他,心里不禁想,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当然,朕的叶爱卿比他要好一百倍。 王守仁正儿八经地行了大礼:“臣王守仁,见过陛下。” 朱厚照眯着眼,他本以为自己理应很恨王守仁,可是他却是错了。 从前的确是对这个家伙可谓是恨之入骨,连王华的面子都不肯给,非要让他去贵州熬苦不可,可是现在,这些记忆仿佛已经淡忘,反而,朱厚照突然有一种很痛快的感觉。 他露出善意的笑容,看着王守仁道:“王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王守仁起身,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朱厚照便背着手,不自觉地被叶春秋的淡定所感染,也有模有样的一副很淡定的样子:“朕和你有些日子不见了,怎样,贵州龙场可好?” “尚可。”王守仁老老实实地回答。 朱厚照眯着眼,学着叶春秋不疾不徐的口吻道:“噢,倒是为难了你呀,王爱卿,说起来,朕认识王爱卿也有四五个年头了,不知王爱卿娶妻了没有?” 这不是废话吗?现在的王守仁已经三十八岁了,怎么可能还没有娶妻? 哎…… 叶春秋站在一旁,一脸郁闷,他就知道小皇帝是正经不了多久的,小逗比依然还是这个小逗比啊。后头的话,叶春秋几乎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了。 王守仁答道:“陛下,臣早年就已娶妻诸氏。” 朱厚照便笑的更开了,继续问道:“噢,可生了儿女吗?” 王守仁一头雾水,却还是庄重的样子:“有子一人。” 朱厚照方才假装淡定的样子终于没有憋住,伸出一只手来:“朕比你好一些,朕一口气,要生五个了。” “……”王守仁语塞,等他反应过来,却忙道:“贺喜陛下,臣在龙场驿站时也曾听说了此事,而今陛下后继有人,此国家之福,臣……欢欣无限。” 第五百九十九章:宁缺毋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原以为王守仁定会大失所望,然后一脸郁闷的样子,想到他只生了一个,而皇帝老子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王守仁必定会无地自容。 谁晓得朱厚照终究是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王守仁一句恭喜,让朱厚照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快感。 不过……他自然有更期待的事,所以很快又打起了精神,道:“今次召王爱卿回来,是为了练兵的事,朕欲图重整军备,是以想操练新军,于是命叶爱卿为镇国府参事,负责创镇****,而叶爱卿却是推荐了你,让你为这副参事。叶爱卿对你是尤为赞赏的,今儿你来了,就说说你的见解吧。” 王守仁抬眸看了叶春秋一眼,他知道叶春秋举荐自己,是希望自己能从苦寒的贵州龙场调回京师。 可是说,这妹夫是在给自己谋划出路! 王守仁的心中不禁唏嘘,想当初自己在南京见叶春秋的时候,叶春秋还不过是个举人,可是而今,却已成为了翰林,而且可从陛下的言语中听出,叶春秋似乎颇受宠幸。 这时,叶春秋朝他微微一笑,王守仁便点点头,方才道:“陛下创新军,所图为何?” 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令朱厚照愣了一下,他想要鼓捣出镇****,某种程度来说是惯性使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是想练兵,想做武皇帝,建功立业,至于有什么图谋,他却没有想到。 看了朱厚照的表情,王守仁先是皱了一下眉头,而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朱厚照道:“若陛下只是嬉戏玩乐,臣请陛下准臣依旧回贵州去。” 作死啊这是…… 站在一旁的叶春秋忍不住为这个大舅哥拧了一把冷汗,大舅哥依旧还是这么的实在,智商出众、能力傲视百官,唯独这情商…… 就在此时,又听王守仁接着道:“若是陛下想要励精图治,既想借新军而平边患,又可借新军为表率,以瓦解当下军中诸多弊端,臣愿效命,死而后已。” 朱厚照感觉自己受了羞辱,冷着脸道:“自然是后者,朕……”他发现跟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无法沟通,旋即道:“叶爱卿,现在王爱卿已经到了,这镇****总要建了吧,你有什么章程?” 叶春秋一脸肃然地道:“陛下,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治军之道也是如此,臣打算先行招募百人……” “才百人?”朱厚照皱了皱眉,道:“是不是太少了,此次勇士营扩充,也招募了三千呢。” 叶春秋摇头道:“凡是新军,便是从头来过,若无筋骨,哪里来的血肉?学生操练百人,为的就是先健其骨干;再者,现在新军的钱粮也是不足,既如此,不如宁缺毋滥,先从小做起,步步为营为好。” 朱厚照听了,觉得倒是有几分道理,想了想,道:“那么不妨如此,朕调拨一支殿前卫给你……为数百人。” 殿前卫可都是亲军中的亲军,是专门侍驾的,一般都是出身于勋贵之家或是功臣之后,且个个人高马大。 可是叶春秋却又是摇头:“陛下,臣以为,还是另行招募为好。” 朱厚照的脸上露出不解之色,道:“这是为何?” 叶春秋深深地看朱厚照一眼,如实说出心中的想法:“亲军大多已经有了差使,未必就吃得了这个苦;何况有不少人是勋贵子弟,臣要驾驭,反而不易。不如臣在京畿,择贫寒子弟入营,这些人本没有什么出路,前途无望,再编入镇****,若是待遇丰厚一些,他们反而心中会感激涕零。” 叶春秋在这一点上是早有腹稿的,指望一群少爷们来镇****,即便叶春秋操练严格,他们也未必就会感激你,毕竟他们都是有出路的人,来你镇****,你叶春秋将来若能给他一个前途又如何?人家家中完全可以给他们安排许多条路,一辈子即便不能大富大贵,也足够殷实了。 可贫寒子弟不同,大明等级森严,想要改变命运,唯有读书,可是除了读书呢?却几乎很难有什么出路,一旦他们进入了镇****,若是能看到前途,那么他们的命运就是和镇****联结在一起的,镇****在,他们就在,镇****土崩瓦解,他们的一切就化为泡影。 朱厚照倒是不深究,认同地点了头:“噢,这样也好。” 叶春秋又大致地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朱厚照只是认真地听,其实他没有真正的经验,也说不上什么好坏,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叶春秋的能力,似乎有些习惯性的盲从,倒也一一允了。 只有王守仁坐在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洗耳恭听状,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午时的时候,朱厚照吩咐人送来了一些糕点和茶水,就在这暖阁里把午膳打发了,而后又促膝长谈到了天色暗淡,叶春秋和王守仁才起身告退,朱厚照的心情不错,充满期待地笑着道:“叶卿家这几日不必在宫中侍驾了,好生的将这镇****的事准备妥当,到时再来告知朕。” 叶春秋应下,与王守仁出了暖阁。 这个大舅哥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可是叶春秋却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一些想法,方才顾着给朱厚照交代,他也没有多问,等二人并肩出宫,叶春秋方才道:“王兄有何高见?” 王守仁抬眼看了一眼天上的挂起的晚霞,这霞光折射在琉璃瓦上,他似乎有着一些感触,叹了口气道:“很久没有回来了,这紫禁城是什么样子,愚兄在龙场时大抵都已经忘了,那儿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无穷无尽,十万大山之中,虽是苦寒一些,可若是静下心来,也能发现些有趣的事,反而在这里,竟觉得有些不惯了。” 他自顾自地一笑,没有向叶春秋道谢,或者,在他心里,自己和叶春秋的关系不必道谢吧。 毕竟叶春秋是父亲的门生,又是自家妹妹的未来夫婿,可谓亲上加亲。 第六百章:天子之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王守仁看来,他和叶春秋之间的关系,大概和兄弟也差不多了。 只是……这个‘小兄弟’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 王守仁为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觉得有些好笑,便莞尔,道:“春秋,愚兄只问你一件事。” 叶春秋心里想:“这位大名鼎鼎的大舅哥,只怕要开始高谈阔论了。” 一个人怎么能没有想法呢?何况还是一个刚刚在从贵州玩了几年泥巴回来的人!只怕这几年,王守仁都在那里思考人生吧,却不知有什么人生感悟? 二人一边步行出宫,一边说话,王守仁显得很谨慎,沉吟了片刻,才是道:“镇****之事,刘公人等可是赞同的吗?” “嗯?”叶春秋不料王守仁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王守仁的表情很严肃,接着道:“春秋可曾想过,为何这天底下的武夫如此卑微?” “哎……”说到这里,他背着手,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其实说是武夫卑微也是不尽然,你看京中的殿前卫和金吾卫还有锦衣卫,哪一个不是人人称羡的?这是为何?这是因为他们乃是天子亲军;而上四卫和勇士营呢?哪一次勇士营扩编不是人山人海,无数人想要投效?这是为何?这是因为天下人,任谁都知道这御马监乃是勇士营的靠山,春秋啊,世人都是逐利的,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若要让所有人做道德君子,这不免强求了人家。武夫地位卑微,本质上,天下绝大多数的卫所并没有靠山,他们不是勇士营,他们也不是锦衣卫,所以……想要建新军,首先就要先确定这是谁的军马?” 叶春秋皱眉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王守仁微笑道:“可是你忘了,天子亲军之中,有二十余卫,这些都自称是天子的军马,可是为何吃香的却永远是锦衣卫、殿前卫和金吾卫,你道是为什么?这是因为谁靠陛下更近,方才称得上亲军,至于其他,都是徒有其名罢了。” 王守仁看着叶春秋若有所思的表情,顿了一下,又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问春秋,这镇****到底是什么军马?虽然愚兄听说,现在暂时镇****并无编制,不过既是陛下亲自促建,那么自该是天子之军,除此之外,还有呢?镇****总该有靠山才是。” 叶春秋觉得王守仁话里有话,不由道:“那么王兄的意思是?” 王守仁道:“既然只招募百人,那么不妨把标准提高一些,就以童生为骨干如何?” 叶春秋恍然大悟,王守仁的意思是,让学生来入伍! 要知道而今大明,读书人多不胜数,可是真正能考中功名的人却如过江之鲫,不知有多少贫穷的人勉强读了书,却依旧中不了生员,心灰意冷下,却不得不寻其他的生业谋生,江南如此,京师也是如此,因为读书人的泛滥,乃至于许多秀才都难以谋生呢。 科举,毕竟是独木桥,反正现在镇****定额是百人,自然可以适当把条件订得优渥一些,以吸引一些童生来,只是…… 叶春秋看了这大舅哥一眼,王守仁依旧道:“除此之外,传一点消息出去,就说……宫中有打压镇****的意思,尤其是勇士营……” 叶春秋愣了一下,卧槽,大舅哥的心思倒是够深的。 招募童生,这个举动必定会招致人的非议。 毕竟让读书人去从戎,在现在这个时代肯定有人会叫骂的,这跟拐卖良家妇女去做JI没什么两样。 可是放出勇士营打压的消息,接下来会如何呢? 这非议肯定暂时会平息掉,因为勇士营名声不好,为什么名声不好呢,因为它从属于御马监,因为它是宦官掌握的一只军马。 这时代,读书人和阉人之间的关系和后世的医患关系差不多,一向是剑拔弩张的。 勇士营打压镇****,这不就相当于阉党打击读书人吗?童生虽然档次低,可总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不是?何况领军的人物是正德五年的状元公,副手是弘治十二年的进士。 那么接下来……会如何呢? 叶春秋想了想,而后精神一震,突然觉得大舅哥去贵州玩泥巴并非没有收获,连他都想跑去那儿待几年了,毕竟每日闲着也是闲着,一年下来,思考人生的时间就相当于别人的一辈子。 王守仁只看叶春秋的表情,顿时便晓得叶春秋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着叶春秋道:“春秋啊,做大事者,最忌的是蛮干,这大明朝的关系错综复杂,既然我们不能做到讨好任何人,那么不妨先确定自己的位置,效忠天子这自然是必要的,却也不能没有帮手,镇****现在既无编制,又无粮饷,这就等于是一支孤军,而你我二人,一个是修撰,一个是驿臣,位卑职浅,想要让这镇****有所不同,就要行不同寻常的事,否则泯然于诸卫,最后连那些有薪饷可领的诸卫都不如了。” 叶春秋听着王守仁独到的见解,脸色深沉起来,点头道:“此事,我得寻个空入宫先和陛下打一声招呼。” 王守仁不禁微微错愕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妹夫真是一点也不简单,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背后,却有着不同寻常的稳健。 他正色道:“自该如此,只是……这招募军卒,即便只是百人,靡费怕也是不小,这镇国府可有银子吗?” 王守仁毕竟不是空想家,他很快就从理论转移到了实际的问题上。 你有钱吗?没钱我特么的跟你说个毛线。 叶春秋这时却是笑了,道:“这个……得回去翻翻账本才好,也不知能抽出几万两,不过,现顶一两个月的开销,想必是足够的。” 这时候轮到王守仁吃惊了,几万两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富余了,偏偏叶春秋还加了一句可以顶一两个月,这……是什么概念…… 第六百零一章:有钱好办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钱粮是一切的基础,没有钱粮,空谈口号是御史清流们的做派。 可是但凡似王守仁这样的人都知道,想要练出兵马,练出什么兵,终究是看钱的多少。 说穿了,一分钱一分货。 当然,一个好的统帅者,可以拿一两银子练出二两银子的兵,可若是遇到钱谦那样的,一两银子估计只能练出一分银子的兵,至于其他九分银子,很抱歉,已经进他腰包了。 可若是没有这一两银子做基础,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听说有钱,王守仁心里笃定起来。 事情总要慢慢地做,不过有了王守仁作为帮手,事情就顺畅了许多,叶春秋先是抽空入宫将招募读书人的事禀告给朱厚照,至于拿勇士营做假想敌的事,他还没愚蠢到连这个也交代了。 接着便是开始招募人马了,因为凡事都是自己干,所以得先招几个书吏,大营就在靠着东安门的太液池那儿,既属于禁苑,却又非宫城的范围,显然是皇家跑马圈的地,就是为了防止以后心血来潮,想要修筑宫室之用。 这儿本就有个荒废的营地,显得有些寒酸,不过胜在幽静,叶春秋让孙琦请了一些匠人来修葺营地,同时清除掉附近的杂草。 万事开头难,要做的事很多,譬如招募军中的书吏,招募一个大夫,还有伙夫,还得采购一些马,至于军服,却是叶春秋自行设计,有了光脑在,搜寻了一些军服的大致资料,叶春秋不打算让这些人穿着厚重的铠甲去拼命,某种程度来说,防护力越强,机动能力就越差,反而简约一些为好,不过想要打制,却是不易,这种事自然暂时先搁浅下来。 万事俱备,另一边王守仁就带着人四处招募人手了。 一时之间,应征者寥寥。 没人…… 其实可以理解,镇。国。军是什么?显然无论是内廷还在外朝,都没有这个编制,估计在大家的眼里,也不过是乡勇的水平,何况好男不当兵,再者这镇****招募的标准也高,居然至少要过了童试的童生,这还是最低的标准,至于年龄、身高,也都有标准。 这种情况,能招募到人就怪了。 不过在叶春秋查过了水晶工坊的账目之后,就笃定了下来,自己有钱了。 水晶开始逐渐风靡,这和大规模的推广分不开关系,而今销量极大,几乎是原先的高温熔炉和新建的溶炉日夜开工,也是供不应求,这种可以大规模制造,却成本低廉,而价格高昂的东西,简直就是暴利,因而现在账上的盈余有三万七千两之多,这才只是个开始。 有了这个,叶春秋的底气就足了,和王守仁商议了一下,然后轻飘飘地将这月俸增加到了五两。 五两银子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一年下来就是六十两,足够一家几口殷实的过日子,至少是不愁衣食住行的。 这个时代,因为美洲的白银还没有大规模的涌入,所以银价没有暴跌,寻常人一月下来,能有一两银子就已算是了不得了。 渐渐的,前来应募的人多了一些,虽然有不少是滥竽充数的,且统统被王守仁挡了回去,却也有不少举业不成,家境又是一般,不得不在外谋生的童生前来应募。 京师并不大,消息流通得很快,因此过不多久,这消息传了开来,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非议,其实这都是理所当然。 叶春秋现在每日都往大营里跑,今日一早起来也是如此,不过这大清早,他刚刚洗漱,却有人寻上门来,只见邓健一脸的义愤填膺,见了叶春秋的第一句话便是:“叶春秋,我们友尽了。” 友尽…… 叶春秋刚刚穿戴一新,正要出门呢,话说回来,邓御史也真是够闲的,吃饱了没事做,特意跑到他家,就是为了来告诉他这个? 邓健说完这句话,便气冲冲的拂袖要走。 叶春秋有些可笑不得,连忙叫住了他:“邓兄,且留步,总要说个明白才好。” 邓健便旋过身,就等着你开口问怎么回事呢。 他一脸的怒气,语气不善地道:“你还好意思问,你好好的一个修撰,去操练军卒倒也罢了,你不怕被人笑话!这是你的事,可是……你为何这般羞辱斯文,竟让读书人去做丘八?这童生虽没有功名,可也是读过圣贤之书的,你倒是好……” 其实被人非议,叶春秋是早有了心理准备的,可是想不到事情会这样严重,居然上纲上线到了有辱斯文上头去了。 叶春秋便皱眉道:“当真友尽?” 邓健毫不犹豫地冷哼道:“自然,我说话算数,好了,话已至此,告辞。” “且慢。”叶春秋又叫住他。 邓健其实心里是有点不舍的,不管怎么说,叶春秋对他不算坏,只是他希望借着割袍断义来迫使叶春秋迷途知返罢了,现在听到叶春秋说且慢,心里便松口气,一心等着叶春秋接下来的诚心悔过、迷途知返了。 叶春秋却是压低了声音道:“这童生入伍算是投笔从戎,似乎没有什么错吧,何况……许多人没有出入,让他们报效国家,有什么不好?” 邓健愣了一下,旋即暴怒:“有什么不好?堂堂读书人,跟着你去舞刀弄枪,读书人从戎,那也该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读了圣贤书,却去摆弄枪棒,去做马前卒,你……你还好意思说。” “可是人已经招募了,难道还要赶回去?”叶春秋一摊手,很无奈的样子。 “哼,总之赶回去也比这样的好,你不知道外头怎么议论你吗?现在都在说你不务正业,邀功取宠。你想想看,若是这样的名声,你将来……怎么是好……” 叶春秋能感受到邓健的愤怒,但是也能读出邓健话里对他的好意,他会心的笑了,而后道:“其实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邓健的浓眉压了下来:“什么事?” 叶春秋凑上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话。 第六百零二章:不能妥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当真?”听罢,邓健脸上的怒气不见了,露出狐疑之色。 叶春秋很认真地道:“我骗你做什么,你现在知道我的难处了吧,也罢,我因为如此而遭人嫉恨,早就不想继续练兵了,若不是陛下督促得紧,谁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要我裁撤掉那些人,我自然听你的。” “且慢。”邓健一下子拉住了叶春秋的手臂。 然后他深深地看着叶春秋,眼眸里又刚才的怒色换上了焦急之色:“春秋,可不能裁撤了啊,若是当初,你没招募这些读书人倒也还好,可是既然宫里那些阉人,居然想要打压,是不是那张永……呵,那张永前些日子招募勇士营,早就闹得京师鸡飞狗跳了,我正要弹劾他,哼,虽是御马监用的是内帑,可也是那些镇守太监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都用在这上头了。他还要打压镇国新军?呵……真是岂有此理,反了天了他,春秋啊……” 邓健直直地看着叶春秋,目光变得很温柔起来,甚至脸上也变得慈爱起来,变脸速度之快,一丁点生硬都没有 他的语调也没有刚才的急匆匆,而是带着几分劝说的意味:“这时候你若是裁撤掉那些读书人,是要被阉人笑话的,到时候,大家只以为你是怕了那些阉人,那群没卵子的东西,一个个狐假虎威,你是堂堂翰林修撰,状元出身,若是连你都退缩,这朝廷……可就真正是暗极无光了。” 邓健说得恳切,生怕叶春秋不应,又忙是道:“你是圣人门下,理当要有风骨,百折不挠,那区区张永,区区御马监算得了什么?这镇国新军,非要坚持下去不可。” 态度转弯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邓健给叶春秋一个感觉,这家伙一切都是为了撕逼,母鸡中的战斗机。 叶春秋露出一副勉为其难之色道:“那春秋试一试。” “怎么叫试一试?”邓健又不满意了,瞪大了眼睛道:“自天子登基,朝中阉宦横行,文武百官,敢怒不敢言,内阁几位阁老,却只专注民生经济,却并不与之分庭抗礼,更有一群土鸡瓦狗之辈勾结阉人,借此高升,依着我看哪,这是成化年间的气象;天下读书人,个个寝食难安啊,若是阉人们进一步,我们便退一步,天知道到了什么时候无处可退,这江山社稷就有倾覆之危了。春秋,若是你也退缩,不知会多少人惋惜,其他都是小事,名节事大,你要在乎你的声名才是。君子爱惜羽毛,这才是理所应当的事。” 呃…… 倒像是自己一下子成了抗阉小英雄似的。 不过叶春秋大致是清楚邓健这些士大夫的心思的,本来招募读书人入伍,令他们觉得斯文扫地,不免要非议几句,士人嘛,反正吃饱了也没事。 结果叶春秋却是告诉邓健,解散掉也好,我也懒得得罪人,反正那御马监早已记恨我了,倒不如撂下这个担子,清闲自在。 这一下子,反而是邓健就不肯了。 你不能妥协啊,你怎么能屈服于阉党? 不能忍啊,无论怎么样都要坚持到底。 这是阉党又要欺负我们读书人的铁证,后退一步,阉党更加猖獗。 很简单朴实的想法,可是话说回来,绝大多数人和邓健一样,从来只将世界看成黑白分明的。 “好吧,我会努力的。”叶春秋一脸‘无奈’地道。 看叶春秋应允下来,邓健才宽了心和叶春秋道别,而叶春秋则出门往新军的大营而去。 新军的大营很朴实,现在只是初具雏形,王守仁这几日就扎在营中,而一百零九名招募来的新兵也已经安顿。 这些人年纪大致在二十岁上下,其实叶春秋还想招募更年轻一些的,可是实在没有办法,毕竟年轻轻的童生,人家还想再考几年。 能招募到这些大龄青年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读书的**丝不多。 一群人摇头晃脑地在营里说着话,尽是之乎者也。 叶春秋不禁无语,命人鸣金,将人全部招募到开辟的一处校场上,童生们便一个个嘻嘻呵呵地聚集起来,王守仁很无奈地看着叶春秋,也是一脸的郁闷。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这些童生们对于叶春秋和王守仁倒是都很敬重,读书人嘛,见到了状元公和进士公便敬仰无比,虽是队形紊乱,却都朝叶春秋和王守仁深深作揖:“学生见过恩府。” 恩府…… 这是什么鬼。 叶春秋和王守仁面面相觑。 恩府是很亲昵的叫法,差不多是老师的意思。 叶春秋心里叹口气,军人这样文绉绉的,理应会被人笑话吧。 不过,他还是打起了精神,心念一动,咳嗽一声道:“诸生既称我为恩府,本官便却之不恭了,尔等入营,既然行的是弟子礼,那么从今起,我便是你们的恩师……” 听到这里,这些读书人眼里都露出了喜色。 一群穷书生,勉强读了书,结果举业不成,本以为只是混口饭吃,反正他们的命运,便是寻个府衙做个小文吏都有些困难,这儿的薪俸高得离谱,还包吃包住,也算是一条出路。 而这位叶修撰,可是堂堂翰林啊,是状元公,天上文曲星一样的人物,人家居然认了自己做弟子,虽然这弟子有些泛滥,可说出去脸上有光,说不准将来,叶修撰步步高升,还能有所提携呢。 没有人迟疑了,有人噗通一下拜倒在地,行弟子礼,又郑重其事地道:“能入恩府先生门墙,学生之幸也,往后必侍奉恩府,鞍前马后,更该时刻请益,尊奉恩府。” 这算不算郎情妾意来着? 叶春秋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意外发生的事,却令他猛地有了一些想法。 这种用师生关系捆绑的所谓军队,放在后世那就是腐烂裙带,可是在这个时代却全然不同,大明朝是宗族社会,任何一个个体都是通过一个又一个裙带捆绑一起,也唯有如此,方能保持战力。 第六百零三章:吃好喝好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宗族的关系捆绑,其实也是无奈的事,为何古人在宗族纷争的时候,只为了一口水源或者争一个地产就可以拿着棍棒去拼命,甚至是连命都可以不要,至少叶春秋所在的河西,几乎每年都会有各家族之间因为这种矛盾引发的械斗,不死几个人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这其实并非是后世学者所抨击的所谓中国人勇于私斗而怯于国战。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之下,单独的个体是很难生存的,娶媳妇需要宗族中的人帮衬,春耕也需兄弟之间相互帮助,便是生了孩子,也大多是邻里之间共同扶持,若是没有宗族的接济,或者说宗族作为你的靠山,一个个体几乎是寸步难行,可能只生一场病,就呜呼哀哉了。 正因为如此,这个时代的人才更需要团体,这个团体在乡下是宗族,到了官场就是乡党,读书人就是同窗、同年。 不靠裙带关系,想要维系住大家的关系,单凭一个上官却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你是他的上司,他为你卖命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你将来飞黄腾达,也未必能想到提携他,毕竟这是台面上的关系,谁没有上司来着。 可是师生不同,有了这层身份,学生会想,自己的恩师若能飞黄腾达就好了,自己是他门生,走到哪儿都吃香一些;而为人师的人将来做了官,想要提拔几个人,不免会想,某某人不错,这人是我门生,将来有什么差遣,可以放心地让他去做。 就如大家出门在外自报家门一样,没人会说自己的官长是谁,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会在乎,可是往往自报家门时会说,家父谁谁谁,自己又师承于谁谁谁,若是这二者够牛叉,自然能得到别人的刮目相看。 而今这情景就像是潘金莲遇到了西门庆,一下子擦出了火花,这些人自觉得拜入叶春秋门下是荣幸,叶春秋也希望借此维系军中的关系,一拍即合,立即干柴烈火起来。 于是大家纷纷拜倒,给叶春秋行了师礼。 叶春秋生受,师者如父,自己年轻轻,就做人爹了,却不知自己的恩师知道自己给他收了这么多徒孙,会不会吐血而亡,于是偷偷地瞄了王守仁一眼,王守仁却是面带微笑,似乎对此乐见其成。 想必因为贵州龙场的磨砺,使他更熟谙人心,也多少晓得了一些人情世故。 叶春秋命他们起来,此前是官长,有些话还不好说,现在既然是恩师,自然也就不必客气什么了,于是厉声道:“尔等既拜入我的门墙,从今日起,理当好生操练,营中自有营规,有人触犯,自是军法处置。” 众人忙道:“学生谨遵恩府教诲。” 哎……叶春秋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读书人啊,可能未必就害怕权威,唯独怕的却是老师,这也算是奇葩了。 操练的事自然还得王守仁来督促,不过关于如何操练,叶春秋却早已汇编了一个操练地教材出来,为了新军的事,他已做了许多的功课。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身体并不强健,所以首先得先从锻炼体魄和学习营规开始。 体魄的操练,叶春秋也有详细的计划,无影剑中的炼体术一般人是难以承受的,不过叶春秋而今也算是迈入了剑道高手的行列,虽然还没摸到宗师的门径,不过对这炼体术进行改良之后,将这炼体术的难度降低,某种程度,这炼体术已经成为了弱化版,却也能有不小强身健体的功效。 至少未来三个月内,这些人除了申明纪律,便是炼体了。 只是要如此操练,后勤是个极大的问题,在这个时代,一般的士卒能够米饭管饱就是万幸,许多人还是饿着肚子的,这样固然是想要练出强军,怕也是难上加难,毕竟你不可能让一群衣衫褴褛、饿着肚子,油水不足的人去死命操练,这会死人的。 因此即便是历史上最耀眼的戚家军也不过是操练两个时辰而已,据说能做到遇骤雨而不溃,急行而无人落队,这样的水平,几乎已经抵达了旧时代军队组织力的巅峰。 而叶春秋制定的操练,却是足足四个时辰,比戚家军的操练时间要多一倍,至于大明其他军马,那更不知是要差多远了,寻常的卫所,即便是有良心的武官,也只是保持做到一月数操而已,一场操练下来,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平均下来,一天能操练一炷香就算不错,就这……还算是有良心的了。 “每日四个时辰……”看着叶春秋的操练手册,王守仁眉头微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如此,只怕将士疲惫,更甚者,是要出人命的啊。春秋,这军中的事……” 叶春秋却是摇摇头,坚持地道:“想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难,真正难的,在于补给,只要他们能吃好喝好,就不成什么问题,所以我已打算好了,供应新军,每日要杀两头羊,此外采买活鸡十只,专门熬制汤水,再有鸡蛋、蔬果若干,米饭和蒸饼也是管够的,除了一日三餐,下午的时候,再增加一些茶点,只要这个跟得上,再如何操练,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叶春秋这也算是拼了,百来个人,供应的伙食竟比上千人的军马还要多,王守仁听得愕然,甚至震惊于叶春秋的办法,显然从未见过这样练兵的。 其实叶春秋这种办法,也不是没有人想到,不过这个时代,珍贵的却是粮食和肉食,人反而是最低贱的,毕竟这人哪里都是,同样的银子,你是练一百个精兵,还是供应两千个士卒,在这重文轻武的时代,显然统治者和文武百官们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王守仁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道:“既如此,倒是可以试试,你这操练术可行吗?我也熟悉一些弓马,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操练术。”随即他释然地笑了笑道:“好吧,试试吧。” 第六百零四章:尊师重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大多时候,王守仁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叶春秋拿了主意,他不会质疑什么,他很识趣,银子反正是叶春秋出的,这新军也是叶春秋奉命建的,自然而然,叶春秋的法子是该试一试。 第一日的操练对于叶春秋来说是最紧张的,办法管用不管用,却还需实践来检验,于是一大清早,伙房就开了饭,这儿的军中,诸生们也一个个起了大早,立即便闻到了肉香。 肉香啊,这个时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肉的,而一般读了书还能混到镇国新军中来的,基本生活都很潦倒,平时可能一年到头也不见什么肉腥,此时闻到这肉香,顿时肚里的蛔虫勾起来,一个个垂涎三尺的模样。 显然没有人能料到入了新军,居然还有肉吃。 等到放餐的时候,诸生规规矩矩地席地而坐。 叶春秋和王守仁来了,于是大家又起身,作揖行礼道:“见过恩府。” 叶春秋坐下,他们方才纷纷坐下,等到那一盆盆的米饭和羊肉,还有浓浓的鸡汤以及新鲜的蔬果端上来,诸生眼睛都直了。 这哪里是来当兵的,分明是来做大爷啊。 乡下的士绅也未必吃的这样丰盛吧。 于是大家食指大动、垂涎三尺,却是无人敢动筷子。 读书人有一点好,就是懂得规矩,最看重的就是上下尊卑,于是众人看向叶春秋,叶春秋方才咳嗽一声,将自己案上的筷子拾起。 呼……叶春秋动了筷子,大家也就不客气了,连忙大快朵颐。 王守仁坐在副案,见这些读书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莞尔微笑,这些人出生贫苦,所以遇到美味佳肴,吃相难看一些也是在所难免。 其实王守仁的胃口也很大,毕竟有在贵州龙场玩泥巴的经历,什么食物都能下咽,他心里在想,自己若是吃得多了,是否不雅,结果一抬眸,只是转眼之间,叶春秋案上的一只羊蹄子已就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骨头一块,桌上的鸡骨更是堆积成了小山。 王守仁身躯一震,这妹婿饿死鬼投胎吗? 王守仁这才意识到,在这军中,是没什么吃相可讲的,他也不是迂腐的读书人,卷开袖子,便也拿出拼命的架势来。 一顿饭下来,吃得畅快淋漓。 叶春秋看着自己案上的许多骨肉,脸微微有些烫红,不过他很快适应,便长身而起,朝书吏撇撇嘴。 书吏听罢,开始鸣金。 鸣金就是集结的意思,吃饱喝足的诸生纷纷集结在了校场上,叶春秋朝王守仁使了个眼色,操典,王守仁已经熟读了,效果好不好,他还不不知道,可是营中的细务是他负责的。 他早已从诸生中挑选了几个人出来,先学了操练,接着便道:“操练开始,都站直了。” 诸生们只好勉强地站直,接着王守仁便一个个下去,开始规范他们的动作,这操练的第一步,就是先磨砺他们的性子,因此叶春秋让他们做的也是炼体术中最简单的一个动作,这个动作和站军姿有些雷同,叶春秋和钱谦不同,钱谦是有多少油水便刮多少油水,可是叶春秋却是花银子不皱眉头,只不过……这银子花出去得听到响。 叶春秋倒也很实在,没有舒舒服服地坐在一边冷眼旁观,而是到了队列的前头,做了表率,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并没有难度,相比于正版炼体术那般的痛不欲生,这改良版的炼体术就如挠痒痒一样。 王守仁本是督导,结果一看参事叶春秋竟也做了表率,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也学着样子,跟着操练起来。 叶春秋和王守仁站直了,对面是百来个新军军卒,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开始,这些人倒也还好,可是很快便晓得了厉害,一种噬心的痛楚自他们的浑身每一个神经中传来,许多人的额上已是冷汗淋淋。 偏偏叶春秋这个恩府却是一直地站着纹丝不动,连王守仁这师伯居然也在坚持,王守仁自幼熟稔弓马,虽然年纪大,却也能坚持得住。 这种情况之下,许多人想要放弃,却也不敢了,足足小半时辰过去,终于有人吃不消,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一屁股便跌坐在地。 许多人朝此人看去,一时队形有些紊乱。 叶春秋知道,若是这时候放纵了这一个人,那么其他人很快就无法继续坚持,他朝那人指了指:“将他带上前来。” 几个书吏一直在旁候着,听到叶春秋的命令,便将这疲惫到了极点的人押到了叶春秋的面前。 叶春秋眯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显得有些慌张,忙道:“恩府,学生许杰……” “许杰,你既拜入我的门下,恩师有命,你也敢懈怠吗?违抗师命,该当何罪?” “我……我……”许杰汗颜,忙是解释道:“学生是实在吃不消了。” 叶春秋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着许杰,深沉的脸上带着一股无形的威严,清冷的声音自他没有一丝笑意的嘴里道出来:“我能吃得消,王副参事也吃得消,何以你比我年长,又比王副参事年轻,却是吃不消?在这军中,没有吃不消的话,我罚你到另一边去,专人监督你操练,今日其他人操练四个时辰,你操练六个时辰。” 众人听着咋舌,几个书吏押着到一边去,这许杰倒是不敢抱怨,一方面叶春秋是官长,另一方面是自己拜的师,这恩师跟爹差不多,忤逆就是大逆不道,将来是很难被人容纳,会被人取笑的。 一下子,先前还有一些松散的人,这时也都肃然起来,纷纷站了笔直,不敢懈怠。 叶春秋练剑,只知道一个道理,就是持之以恒,所以对操练的事不容半分的松懈,等到了正午,烈日当空,被罚的门生已超过了二十多人,等到鸣金,叶春秋下令解散吃饭,这些人却还得继续站着,等大家吃过饭之后小憩片刻,方才能用餐。 第六百零五章:一石激起千层浪(第五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凡事开了个好头,便顺畅多了,白日操练完了,叶春秋打道回府,结果刚到家中,就见邓健正焦灼地等着他。 “春秋……春秋……”邓健兴冲冲地朝他招手,边道:“来,来……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叶春秋收起脸上从容的微笑,终于露出了几分肃然之色,上前几步,请他到了小厅里坐,便见邓健焦急地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叶春秋不由道:“邓兄,能否把话一次说完,我听着难受。” 邓健便皱着眉头道:“你是不知,现在都察院已经义愤填膺,国子监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家都晓得张永打压你,勇士营打压你这镇国新军的读书人,哎呀……现在闹得很厉害啊。” 闹得很厉害,和自家有关系吗? 叶春秋开始怀疑人生了。 看叶春秋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眨着眼,邓健又道:“我已上书弹劾那张永了,明日更多人弹劾,现在大家都期待春秋能够坚持住,万万不能让那张永欺到咱们读书人身上,你是不知这坊间的议论到了什么地步。” 叶春秋这才明白过来了,这是王守仁的计划,却不知这位大舅哥的计划能不能行得通。 不过到了次日清早,叶春秋算是真正明白邓健所说的一石激起千层浪是什么意思了,按理,他该去翰林院走一遭,结果刚到翰林院,郑侍学便急匆匆地出来,道:“春秋,随老夫入宫去。” 叶春秋有些为难,对郑侍学行礼:“学生只怕要去……” 郑侍学连忙道:“不是让你在待诏房待诏,而是刘公请你去说话。” 刘公…… 叶春秋微楞,却不敢怠慢了,内阁首辅大学士点名要见自己,这理应不算是什么坏事吧? 叶春秋当然清楚刘健的实力,这位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虽是不涉朝争,只是埋头做事,可其影响力却是惊人。 叶春秋便随郑侍学入宫,到了待诏房,与郑侍学分别,接着便往内阁去。 让叶春秋惊愕的是,自己居然不是被领去茶房,而是内阁正堂,叶春秋对于内阁的规矩略知一二,一般学士们召见谁或是谈一下公务,大多时候都是在茶房进行的,一边喝茶,一边随口闲谈,毕竟只是交代一些事罢了,不必这样郑重其事。 可是去内阁正堂,意义就不大同了,一般只有内阁里召集各部的部堂议事,方才会安排在那里。 虽是心里有着猜测,但叶春秋打起了精神,到了正堂,便见四个学士已在这儿等了。 见到叶春秋,刘健倒是面带微笑,甚至目光往叶春秋的身上深深地打量了一眼,而李东阳照例还是那高深莫测的样子,倒是谢迁板着脸,唯有焦芳,眼睛却是落在他端起的茶盏处,看着漂浮在茶水中的茶沫儿,不知在想着什么。 叶春秋上前作揖道:“下官见过诸公。” “哦,春秋啊,来坐。”刘健笑了笑,朝身边的书吏使了个眼色。 书吏给叶春秋搬来了一把椅子,叶春秋欠身坐下,说实话,叶春秋也不是没有和内阁学士们打过交道,只是似这样郑重其事的场面,他却是第一次面对。 叶春秋不免心里有些紧张,便道:“不知刘公唤下官来,有什么事要交代?” 刘健含笑道:“哦,你那镇国新军如何了?” 叶春秋一头雾水,这么大的阵势,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叶春秋恭恭敬敬地道:“万事俱备,如今已经渐渐步入正轨。” “好生用命。”刘健今儿的脸色,明显的比以往见到叶春秋的时候要和蔼了一些,接着鼓励道:“这天底下,从未有翰林练兵的,也未有读书人从戎编入军伍的,你这是头一份,你营中的人多是童生?虽然说出去,确实是惹人非议,不过……既然已经做了,就要把事办好,万不可半途而废。” 叶春秋依稀记得,上一次自己将陛下命自己练兵的事跟这刘健等人说,刘健等人的态度也只是勉强点头。 而今日,却是明显的鼓励。 叶春秋抬头看着刘健,见刘健对自己满是期望的神色,而李东阳则是朝自己微笑,谢迁这时候吹胡子瞪眼道:“镇国新军,虽无编额,可总也算是乡勇吧,老夫执掌兵部,你若有什么困难,不妨直言相告,能帮的,肯定会帮。” 叶春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这谢迁倒是有意思,明明说着帮忙的话,却非得要一副凶神的样子。 不过这是叶春秋倒是想了起来,谢迁是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入的内阁,所以依旧兼任着兵部尚书。 镇国新军某种程度,其实就是小皇帝心血来潮的产物,而事实上,小皇帝心血来潮弄出来的东西不少,按理来说,内阁学士是不会将这些当一回事的。 因为叶春秋这个练兵的参事,属于传奉官的性质。 所谓传奉官,就是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职。这违反了当时正常的手续,却只是为了满足皇帝或者后宫中某个妃嫔或宦官的愿望。对于这种传奉官,内阁的态度历来是深痛恶绝,无论是刘健,还是焦芳,都对这传奉官没有什么好印象。 刘健厌恶传奉官,是因为它坏了国家的体制,让皇帝一拍脑袋,就可以任命某些人为官;而焦芳和张彩乃是同党,张彩是吏部尚书,本来就负责选官的,若是皇帝一拍脑门就可以传奉人为官,这吏部尚书还混个什么? 叶春秋是以翰林修撰的身份简直了传奉官,勉强能让人接受,最令人痛恨的,是那种连科举都没有参加的人,可能原先只是个画匠或是一个僧人,就可以头戴乌纱了。 叶春秋心里不由想,本来此事,刘公只是捏着鼻子认了,今儿这架势,为何对自己这个传奉的差使如此关心?噢,还有谢公,谢公虽然和自己关系亲近,可是叶春秋绝不相信他这个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只是因为跟自己的关系就会放弃原则而帮助自己。 第六百零六章:一朝成名天下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现在,谢迁这样一个耿直的人,却告诉叶春秋有难处可以找他,这岂不是直接承认了镇国新军的身份?” 叶春秋越想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内阁诸公们的变脸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只是,内阁这样郑重其事地将叶春秋召来,分明是有为镇国新军站台的意思。 叶春秋忙道:“多谢谢公,暂时,新军还没有什么难处。” 谢迁颌首点头。 刘健又笑道:“你和王守仁寻个空,将这新军的章程送来,老夫要看一看。” 叶春秋连忙应下来。 心里却在想,这大明朝将武人当做****一样,莫说是内阁,就算是专司军务的文官,也历来是不屑于关注军务的细节的。 现在内阁首辅大学士居然关心新军的操练事项,这……叶春秋就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接着听刘健嘉勉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心里还是不由的想,这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叶春秋刚出了内阁,就有个书吏叫住叶春秋,带着善意的微笑道:“叶修撰,谢公方才留了话,请你去他的公房里稍候他片刻。” 叶春秋知道谢迁有话要私下对他说。 其实方才在内阁正堂里召见,叶春秋就隐隐感觉到,这太过正儿八经了,现在听到谢迁让自己去公房里侯他,便朝那书吏点头,又重新进入了内阁,那书吏请叶春秋进去,这是一个并不大的屋子,甚至论起来,可能连一个部堂里的堂官的工坊都及不上,不过宫中就是如此,皇帝老子一人独占百分之九十九的面积,其余待诏、通政司、内阁能有百分之一就不错了。 叶春秋坐下,却发现这案牍上堆满了奏疏,他闲来无聊,便举目去看,竟有不少奏疏是南京来的。 真是怪了,叶春秋在待诏房,对于公文和奏疏还有圣旨的往来是很清楚的,今日的奏疏量,显然比之从前要多了许多,至于南京来的奏疏,至少是以往的十倍以上。 只稍等片刻,谢迁就回来了,谢迁看了叶春秋一眼,叶春秋忙是起身,他压压手,示意叶春秋依旧坐下。 叶春秋便道:“不知谢公有什么事要吩咐?” “吩咐?不,老夫是来让你看看东西的。”谢迁指了指案牍上的奏疏,才继续道:“你自己来看吧,里头都是关乎你的事。” 叶春秋早就对这奏疏充满好奇了,只是方才谢迁不在,自己也不好贸然去看,便忙是起身,上前拿起几本翻阅了一下。 南京都察院。 北京都察院。 南京六部。 还有鸿胪寺、大理寺、国子学…… 一个又一个机构,一个又一个叶春秋或是闻名已久,或是不相识的人,果然都如谢迁所言,都在说一件事新军! 绝大多数是抨击御马监打压读书人,而且还意有所指,直指内宦专权。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这里南京的官员占了九成,北京的都察院也有不少,可谓是群情汹涌。 而目标,却是直指宫中。 这倒像是某个意外的触发事件,然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卷入了其中。 其实对于南京诸官的弹劾,叶春秋是很能理解的。 这几年来,阉人把持了朝政,在外朝提拔了张彩人等,又每年进行京察,借此打击异己,不少原本风华正茂的官员都因为这个原因而被打发去了南京。 这南京和北京都有一套班子,比如南京有户部,北京也有,可同样都是户部尚书,品级相同,地位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按照叶春秋的理解,这南京颇有些像是大明官场上的在野党,这些斗争失败的官员齐聚在南京城,满肚子都是牢骚,而且毕竟山高皇帝远,朝中位高权重的人鞭长莫及,所以也特别能战斗,总是针砭时弊,动不动就对着朝中地‘权贵’开炮。 这既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怨恨,同时也存着将来取而代之的心思。 邓健上奏,算是开了针对御马监的第一枪,而邓健这一次却很有意思,他没有痛骂阉人如何如何,而是选择了从阉人打压新军为切入点,这新军的参事乃是状元,副手是进士,二人一个王华的儿子,一个是女婿和门生,所招募的人,都是童生,现在怀疑宫里有人想要打压,这欺负读书人帽子,不就是现成的吗? 若是针对个体的事,往往都是损伤了利益的人叫骂几句,可是这种打压读书人的行为,顿时让清议和舆论哗然起来,江南那边据说闹得很厉害,而南京的那一套在野的班子,诸官也是磨刀霍霍,高举起抵抗阉宦的大旗,闹得不可开交。 谢迁等叶春秋将奏疏看完,却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现在,你总该知道为何刘公要特意将你叫来内阁嘉许的原因了吧,哎,咱们啊,都是半截快要入土的人了,这辈子呢,侍奉了几代天子,自入了仕途,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总算……也还算做了一些事,也有一些小小的名望,到了老夫和刘公这样年纪的人啊,也不敢贪图什么,却只担心一件事。” 谢迁说到这里,摇头苦笑,他很诚实地道:“现在事情沸沸扬扬的,天底下都知道阉人要害你,还有你那些招募来的读书人,无论是这南边还是北边,都是骂声不绝,这个时候,若是内阁无动于衷,只怕到时候刘公和老夫都要成阉党了。” 呃………舆论……确实就是如此的啊,这年代的读书人,更偏激一些,现在大家都在痛骂,阉人这么嚣张,欺人太甚,可是内阁诸公呢,内阁诸公若是在这时无动于衷,别人会怎样想。 你还有没有风骨? 莫非和阉人沆瀣一气了? 叶春秋猛地醒悟,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他不禁在想,大舅哥让自己传出这个消息,莫非……就是因为如此吗? 叶春秋顿时发现,这大舅哥挺阴的,而且阴起来挺狠的。 叶春秋心里不禁乐了,看着谢迁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招谁惹谁了啊,堂堂内阁大学士,却被舆论牵着牛鼻子走,这心情,可想而知。 第六百零七章:天子送大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等书吏斟茶上来,谢迁神情怡然地坐在椅上:“所以啊,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这个新军已经不只是练兵这样简单,刘公不得不关注,老夫也免不了这个俗,老夫说得再直白一些,今儿见你,嘘寒问暖的,过问这镇国新军之事,就是做给人看的,既让人知道内阁很看重这新军,让某些人少打主意,也是给这沸沸扬扬的议论一个交代。” 谢迁说着,淡淡一笑,继续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伯安的主意?” 叶春秋被他问得措手不及,伯安就是大舅哥的字,谢迁的意思是,所谓御马监打压镇国新军的消息,多半不是叶春秋放出来的就是王守仁放出来的。 叶春秋忙道:“这……下官和王兄一概不知。” 当然要矢口否认,难道告诉谢迁,是自己和王守仁联手把大家都耍了? 谢迁却是哂然一笑,不以为意地道:“噢,老夫也只是好奇而已,你这样紧张做什么。”他突然板起脸来:“现在天下人都看着这新军,你和伯安老实一些,莫要惹是生非,还有,往后内阁少不得要照顾新军的,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说吧。” 叶春秋心里知道,此时此刻的新军,在一番操纵之下,已经成了读书人对抗阉宦的桥头堡,这……虽然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至少,自己这翰林修撰练兵,再不会惹人非议了,新军刚刚建立,却已是声名鹊起,这桥头堡有桥头堡的好处,譬如它可以得到内阁的支持,可以得到士人的维护,可以增强军中的荣誉。 叶春秋又道了谢,谢迁看了他一眼,才道:“你有几日没入宫了吧?” 叶春秋颌首道:“是,这些日子都在忙军中的事。” 谢迁便捋须,别有深意地道:“你是翰林待诏,隔三差五入宫侍驾是理所应当的事,军中的事再要紧,也不如宫里要紧。”谢迁说着,深深看叶春秋一眼,意有所指。 叶春秋明白了谢迁的意思,作揖道:“学生受教,学生现在就去待诏房一趟。” 谢迁便含笑道:“去吧。” 叶春秋告辞而出,从内阁出来,便径直往待诏房去,今次到了待诏房,叶春秋却是发现大家看自己的目光不太一样了。 怎么说呢,从前的时候,叶春秋虽然名声也很大,可是在许多人眼里,不免视他是异类,毕竟这些翰林最恪守的就是中庸之道,而叶春秋风头太大了。 除了郑侍学,其余人和叶春秋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可是今日,众人的态度却似乎是转了弯,此前因为听说叶春秋要练兵,不少人心里还笑呢,而今却笑不出来了,这待诏房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叶春秋前脚去了内阁,被刘健等人勉力一番,现在他们就已经得知了消息。 叶春秋和他们打了招呼,郑侍学见了他,不由道:“今日叶修撰是在宫中当值?” 叶春秋作揖道:“下官惭愧,已经许久没来当值了。” 郑侍学便笑吟吟地道:“那么今日你就去侍驾吧。” 叶春秋领命,接着等宦官来唤人,到了正午,暖阁那儿才传召待诏过去,叶春秋便到了暖阁,朱厚照本以为今日叶春秋不会来,谁料前来待诏的却是叶春秋,不由有些惊喜之感,随即兴致勃勃地道:“你来的正好,朕上次不是说了有东西送你?哈……可惜本来选了一样好的,又觉得不足以彰显朕与你的君臣之义,你随朕来,朕给你看看。” 叶春秋一头雾水,陛下这是要赏赐吗?话说无功不受禄好嘛。 却跟着朱厚照出了暖阁,有宦官小心翼翼地过来道:“陛下,乘撵怕是要待会儿才到……” 朱厚照摆摆手:“不必了,朕和叶爱卿步行即可。” 与叶春秋一前一后,往太液池的方向走,朱厚照突然道:“叶爱卿,听说内阁很看重新军?” 叶春秋想不到连天子都知道了此事,反而警惕起来。 要知道,这天下每日发生这么多的事,皇帝不可能什么都需要知道,可是皇帝应该知道什么呢?这既是内阁为陛下挑选了奏疏,皇帝根据奏疏他所要知道的东西,而另一个渠道就是太监,太监们自然会将自己希望告诉皇帝的东西说出来。 显然,内阁过问新军的事,肯定是有人给朱厚照吹了枕头风。 内阁虽然也是皇帝的大臣,可问题就在于,内阁并非是任何时候都与天子的立场一致的,所以叶春秋对这个问题一丁点都不敢怠慢,他很清楚,这关系到了陛下对于新军的看法,若是答的不好,新军在小皇帝心目中的分量便会大打折扣。 叶春秋故作很平淡的样子,随口道:“陛下,刘公和谢公确实过问了一些新军的事。” 朱厚照一脸疑云:“他们好端端的,过问朕的新军做什么?” 叶春秋抿嘴笑道:“想必是因为听说陛下花费了许多内帑扩充了勇士营,所以想借机敲打一下吧。” 朱厚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即笑了:“哎,师傅们为朕的内帑操碎了心,就好像朕的银子是他们家的一样。” 叶春秋告诉朱厚照的是,内阁是借着看重新军,而故意恶心一下勇士营。这个回答简直就是万金油,足以使朱厚照消除心中的疑窦。 过不多时,便抵达了太液池,朱厚照到了一处亭下坐着,吩咐宦官道:“去,将朕为叶春秋准备的大礼带来。” 那宦官飞快去了。 叶春秋心里嘀咕,这小皇帝神神秘秘的,到底要送自己什么礼呢? 过不多时,便见有宦官牵了一匹通体雪白的健马过来,朱厚照立即大笑道:“来了,叶爱卿,你随朕来……” 他兴冲冲的上前,叶春秋也揭开了谜底。 话说,陛下这是要赐马是吗? 果然见朱厚照到了这白马旁,爱抚着白马的鬓毛:“这是大食人进贡的宝马,朕一直养在上林苑,嗯,叶爱卿,你看如何?” 第六百零八章:太招摇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上前去,见这白马尤为高大神骏,脱口而出道:“好马。” 这是大食马,大食马确实以神骏而著称,何况还是进贡来的,想必这马儿非同寻常。 朱厚照满是得意之色,心情愉悦地道:“这马儿朕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白,朕赐给你了吧。将来你随朕上沙场,就骑着这马。” 叶春秋愣了一下,不禁有些走神。 朱厚照不由道:“叶爱卿在想心事吗?” 呃…… 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叶春秋犹豫了。 见朱厚照殷殷地看着自己,叶春秋只好道:“陛下,这马太招摇了,若是上了沙场……臣会是第一个被射成刺猬的。” 两世为人的叶春秋,可一点都不傻。演义小说都特么的是骗人的,往往主角都是骑着一匹如何神骏的马,可这不相当于赤、裸、裸地告诉敌人,赶紧把这个骑在高头大马的逗比杀了,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你这么出众、这么拉风,简直就是自带发光源的萤火虫,作死啊。 叶春秋叹口气,道:“陛下,其实骑着如此神骏的马,在沙场上会比较危险。” “呀。”朱厚照没有生气,反而一下子似有所悟的样子,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哎……” 叶春秋却是笑了:“不过既然陛下所赐,朕自然却之不恭,这马儿只要活着,臣无论什么时候都骑着他。”而心里却在想,大不了真到了上战场的时候,事先就把它宰了,这样的话,它死了就不必骑了吧。 朱厚照没有料到叶春秋心思这样深,却是会心地笑了:“好极了。”接着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这小白还有一个兄弟,乃是一母所生,朕骑着它的兄弟,你骑着它。” 叶春秋的内心又一次给小皇帝感到了,小皇帝对自己确实挺好的,原来这马儿,还是一对兄弟。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不过这母马性烈,你却是要小心了。” “呀……”叶春秋怔了一下:“这是母马?” 朱厚照得意洋洋地朝叶春秋笑,倒是这时,便听宦官来报:“陛下方才传召张公公,张公公在暖阁没寻到陛下,便来太液池求见了。” 朱厚照精神一震,道:“朕的大将军来了。” 这张永确实有几分领军的才华,他自随朱厚照入紫禁城后,提督御马监,将这勇士营狠狠地整肃了一番,而今这勇士营渐渐成了比三千营和神机营不遑多让的禁军之一,朱厚照好武,其实对他颇为器重的,尤其是现在朱厚照求战心切的时候。 过不多时,那张永便小跑着来,纳头便拜:“奴婢见过陛下。” 张永见叶春秋也在此,眼中掠过一丝警惕,连刘瑾都在叶春秋的手底下吃了那么大的亏,这个小子,可要小心应付。 朱厚照背着手道:“你清早便说有事要禀奏,到底所为何事?” 张永便恭谨地道:“陛下,自陛下励精图治,勇士营招募新丁二千人,只是现在营地捉襟见肘,原先的营地施展不开,奴婢恳请陛下恩准另择新营。” 朱厚照对勇士营的事是极上心的,便皱眉道:“这京师之中,哪里还有地?难道移驻外城去?” 张永忙道:“陛下,不可啊,这勇士营本就是禁军,是为了保护紫禁城的,假若移去外城,一旦有事,当如何处置?何况……御马监掌勇士营,若是离得太远,奴婢也不好兼顾。” 朱厚照听罢,觉得张永所说十分在理,便颌首道:“这倒是,只是……” 张永却道:“奴婢听说新军附近就有一块空地,本来是为新军而特意开辟出来的,只是新军招募的人少,倒是荒废了不少,倒不如让勇士营新卒先改换到那儿操练。” 朱厚照凝眉想了想,而后看向叶春秋,道:“叶爱卿以为如何?” 新军附近确实有一大块荒地,这张永把主意打到那上头,在叶春秋看来,多半是别有所图。 叶春秋却是面带微笑,道:“陛下做主就是。” 朱厚照倒是有尊重叶春秋的意思,既然叶春秋没有反对,他便放宽了心,道:“好,那么就恩准了,两支新军在一起也好,可以相互请益。哎呀,时辰到了,朕还要去仁寿宫问安,你们都回去吧。”接着又命一个小宦官给‘小白’配上了一副好鞍,送到叶春秋的家里去。 朱厚照这才带着一行太监和宫娥,急匆匆地走了。 等到朱厚照离开,张永才站起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看了叶春秋一眼,道:“陛下对小白一向视若珍宝,想不到竟是赐给了叶修撰,叶修撰真是让人羡慕呢。” 叶春秋没有趁机炫耀,反而道:“下官惭愧得很。” 见叶春秋要走的样子,张永又道:“叶修撰要去待诏房?咱恰好要去御马监,正好同路,不妨同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春秋自然没有拒绝,于是二人动身,路上,张永道:“叶修撰的新军如何了?” 叶春秋总觉得这个张永来意不善,更加留了心,只淡淡地回道:“尚可。” “嘿嘿……”虽知叶春秋在敷衍,张永却一面踱步,一面道:“咱家倒是很期待叶修撰的精兵呢,前些日子,听司礼监那儿的人碎嘴,这些该死的家伙,真是该死,居然口没遮拦,不过说的话,倒是颇有一些意思,说是陛下最在乎的,就莫过于这练兵了,若是当真有本事,练出百战之兵,将来前途必是不可限量。可若是最终一事无成,惹得陛下不喜,恼怒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张永眯着眼,突然驻足看着叶春秋:“咱是如此,叶修撰也是如此,咱的差若是办砸了,自然不好受,可是叶修撰今儿恩荣如此之重,却不知有没有福气消受呢。” 言语之中,带着刺儿,更是带着一些挑衅的意味。 其实这不难理解,毕竟叶春秋练兵的事早就有好事者在传了,张永不会不知道。 第六百零九章:被人鄙视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据张永所知,这叶春秋根本不像个正经办事人,人家招募兵勇,都越是精壮越好,他呢,居然去招募读书人。 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时候,大明需要一群童生来行军打仗了。 张永提督御马监已有四年,这几年对军务渐渐熟稔,也探知了一些新军的事,一开始在这上头,还将叶春秋当做对手,毕竟此人曾有过平倭之功,结果等知道叶春秋和王守仁又是招募童生又是弄出稀奇古怪的操练之法,最可笑的是,居然操练之余,还要讲授四书五经。 一念至此,张永不禁忍俊不禁,这哪里是练兵,简直就是设馆收徒,是在开玩笑。 不过细细一思量,张永大致也明白了,这叶春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思未必就在练兵的上头,他是翰林,多半是想借着练兵,去巴结内阁诸公吧。 想想看,别人练兵,他也练兵,他非要标新立异不可,将这新军练兵当做是儿戏。 呵…… 叶春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某种程度来说,他是一个站得高能看清楚方向的人,说是后知五百年也不为过,而这样的人,就难免与众不同。 这张永显然对自己很忌惮,其实也很好理解,对于张永这样的人来说,他从不忌惮任何武人与他争权夺利,因为在武官之中,离天子最近的就是他,至于其他人,无论是魏国公还是英国公,又或者是总兵官还是亲军指挥使,有哪一个人可以与他相比呢? 唯独是叶春秋,却全然不同,叶春秋是翰林,侍驾的翰林,有的是机会伴驾在天子左右,而这个人居然还练兵,一旦此人当真成长起来,还会有御马监的事吗? 张永见叶春秋不语,却又叹道:“叶修撰,从此往后,勇士营和你的新军可就比邻而居了,将来……咱少不得要向叶修撰学点练兵的方法。” 叶春秋只是点头:“张公公严重。” 眼看着御马监就要到了,叶春秋便加快了脚步,与他分道扬镳。 面对这样的人,叶春秋不想多作解释,甚至觉得没什么好打交道的,虽然叶春秋总会和人维持着表面的客气,却并不代表他处处软弱,现在新军已得到了刘健的许诺支持,整个内阁和许多清流都站在自己身后,何况上一次刘瑾栽了跟头,所以对于张永的讥讽,叶春秋却是充耳不闻。 叶春秋就这么走了。 张永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冷笑,禁不住低声喃喃道:“陛下看重你一些,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你以为……什么人都练的了兵的吗?一群书生沐猴而冠……呵……” 他背着手到了御马监门口,却是那刘欢一直在外候着,笑嘻嘻的对张永道:“张公公,我干爹下午有闲,特命我来问一问,张公公忙不忙,若是不忙,不妨去司礼监里喝茶。” 张永脸上换上了笑容,他自然清楚,这刘瑾对自己越来越‘巴结’了,这家伙,想必也感受到了压力吧。 张永慢悠悠地道:“你去回禀,就说本来有些事要处置,不过既是刘公公盛情相邀,咱是想不去也不成了,是什么时辰,咱一定到的。” ……………… 叶春秋下值回家的时候,那‘小白’便已经送到了自家门口了,摸着这通体雪白的军马,叶春秋仔细研究了一下,还真是母的,他心里唏嘘,叫了马倌来好生喂养,这种马金贵,不过很是神骏,四处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力量感,叶春秋在傍晚的时候,骑着它在府邸的后园里兜了几圈,心里不由叹息,若是这马儿生得平庸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有这样的良驹,做什么都方便一些。 次日,他骑着小白到了军营,便看到许多勇士营的新卒在新军大营一里外安扎了,这些人很是蛮横,居然在附近都放了游骑斥候,叶春秋靠近时,几个游骑勒马上前,大喝道:“什么人,勇士营重地,靠近者死!” 叶春秋脸色一冷:“我去的乃是镇国军营。” 一般放出来的斥候,多是勇士营的老卒,他们各自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了不屑之色,也不再理叶春秋,嘻嘻哈哈地勒马去了。 叶春秋到了营中,此时王守仁已经集结了人,大家都已经吃过了早饭,叶春秋将马系在桩上,这马儿却是吸引了王守仁的注意,忍不住道:“春秋哪里得来的良驹?” 叶春秋将事情说了,王守仁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昨日刘公见了春秋是吗?” 大舅哥越来越奸诈了,叶春秋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按理来说,奸诈一些其实也蛮好,可是自己是他的妹夫啊,谁知道将来会不会…… 见叶春秋点头,王守仁看着远处校场的诸生,便道:“你这操练之法,却不知有没有效,不过……到了今日,你我就只能破釜沉舟了。今日新军成了天下读书人眼里抗阉宦的主力,是给宫里的某些人上眼药的,那么宫里的一些人,断然也不会助长这个气焰,春秋,若是这兵练不好,你我只怕就……” 叶春秋却是显得自信满满:“一定要练好,这个世上,只有不愿做的事,没有做不好的事,准备操练吧。” 王守仁颌首点头,与叶春秋一道到了校场,这些新兵们刚刚进来,不过几日操练,却个个都是痛不欲生。 刚开始他们发现这儿的营房很暖和,照顾也很周到,尤其是伙食,更是百里挑一,打着灯笼也寻不到比这里吃得更好的地方,鸡鸭鱼肉,杀猪宰羊,米饭管饱,完全可以用奢侈来形容。 可是当操练开始,他们方才知道天下是没有白吃的午餐的,叶春秋所要求做的‘军姿’,一开始就让人有些不适,随着时间越长,这种不适越来越强烈,甚至到了根本无法忍受的地步。 只是第一天的操练,就有近半数人几乎是趴着被人抬进营房里去的。 ………… 最近老虎生病,所以码字时间也变得不稳定,每天还得花时间去打针,相对时间就变得紧张很多,今天下午打针,所以后面的章节也延迟了时间,老虎实在很累了,明天的第一更没办法凌晨更了,只能明天早上更,大概七点左右吧,希望大家能理解!大家今晚也早些睡,注意身体! 第六百一十章:千锤百炼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第一日如此,第二日也是如此,连续数日,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操练就像是身在地狱之中煎熬一般。 每一次都是筋疲力尽到了极点,整个人似乎虚脱,吃饭时,拿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日晒雨淋,尤其是操练之后,他们便感到腹中饿到了极点,整个肚子像是在烧一样。 接着便是用饭,而且饭量几乎是暴增,从前的时候,不过是半斤肉一碗饭,而到了后来,这个数字足足增加了一倍。 日子不好过啊,每日只要睁开眼,便有一种恐惧感袭来,因为一天的磨难就要开始了,偏偏他们发现,自己反抗不得。 按理来说,读书人是最喜欢叽叽歪歪的群体,仿佛不发一点牢骚,显示一下自己的见识,自己的书就像是读进了狗肚子一样。 可是他们对叶春秋一丁点抱怨都没有。 还是那句老话,尊师重道。 后世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个时代对于恩师的态度,师父、师父,师和父几乎等同于是同义词,一个读书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童生,若是敢违抗恩师,几乎等同于是不孝,这种人根本就无法立足。 而这操典,却是叶春秋吩咐下来的。 但凡有懈怠的,第一次增加操练量,第二次继续增加,第三次幽禁三日,到了第四次,直接开革出去。 外间的事,这里的人也略知一些,就比如第一次受了惩罚的许杰,在吃了苦头之后,便开始咬牙坚持了,从外间传来的消息,他略知道现在似乎有人想要刻意打压恩师和新军,似乎内阁首辅大学士亲自过问了新军的情况,似乎有维护的意思,而这新军已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在这种时候,显然自己若是再受到惩罚,真到了开革出去的时候,那可就真正糟糕了,只怕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软骨头,而且做不到尊师重道,从此成了孤魂野鬼,还被人瞧不起,将来就算还想考取功名,怕是学官也会取消自己的资格。 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事,读书人最重声名,一旦坏了名声,从此无路可走。 今日却不知怎么的,大家吃过了早饭,见了恩府骑着白马过来,和王师伯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便乌云滚滚。 而今已到了初冬,万物萧索,虽是穿着厚重的棉衣,不过此刻依然觉得冷飕飕的。 见了叶春秋来,许杰与诸生向叶春秋行了礼,一起道:“见过恩府。” 叶春秋抿嘴一笑,只是道:“操练吧。” 操练吧三个字仿佛带着魔音,因为这话音刚落下,天穹便一声冬雷响起,接着绵绵的细雨就落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虽只是细雨,可是天气冷飕飕的,一旦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许杰身边的许多人都露出了喜色,今儿下雨,看来是不必操练了。 谁晓得叶春秋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天色,便对王守仁道:“去吩咐一下厨子,让他们准备几锅姜汤。请军中的大夫也做好准备,随时准备用药。” “这……是什么意思。” 而这意思很明显,因为此时此刻,叶春秋就站在他们的对面,练着自己的炼体术,即便雨水浇打在他的身上,明明他穿着麒麟服,显得更单薄一些,可是叶春秋不为所动。 其实带人操典蛮好的,至少叶春秋有了闲暇的时间来练习那无影剑中的炼体术,即可激励别人,做个榜样,自己也可趁机好生磨砺。 许杰等人心里透着失望,这时他们只觉得雨水入体,冷气入骨,可是谁也不敢擅自离开,虽然操练起来的时候,一个个冷得哆嗦,可若是此时叶春秋跑去远处的雨棚里歇着倒也罢了,偏偏恩师就在自己对面,根本就不在于风雨。 到了这个份上,他们除了咬牙坚持,似乎也没有其他地法子了。 几个督促的书吏暂代着教官的职责,他们原本也想去避雨,可是见参事大人身先士卒,也只好一个个冒着雨哆嗦地在此督促和规范大家的军姿。 又是煎熬…… 如前几日一样,当摆好了军姿,那种疼痛的感觉便令许杰暂时忘却了寒意,只是咬着牙关,不发一声,好在经过了许多日的操练,慢慢地养成了习惯,倒也不至于像起初那样痛不欲生,虽然只是十几天的时间,可是许杰发现自己的耐力显然比之前强了一些,除此之外,气力和精神都增长了不少。 雨水一点一滴地浇灌在他的身上,顺着棉衣渗入自己的身体,一股股冰凉传来,他咬着牙,尽力使自己不发出声音。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叶春秋,叶春秋所练的功夫,显然比他们困难得多,不过这位恩师对于风雨竟是浑然不觉,仿佛进入了忘我的状态,隐隐之间,他的头上竟是冒着丝丝的热气。 一个时辰之后,许杰感到自己几乎要死去,只是也渐渐进入了状态,除了脑子嗡嗡的响,只知道自己的筋骨各种专心的疼痛传来,使他也早已忘记了这风雨。 而到了第二个时辰,便已是麻木了,这种麻木,就仿佛时间静止,世界只有孤零零的自己,自己不知为何站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何会站成这个样子,更是不知自己为什么不歇一歇,一切都只剩下了惯性,已经没有了思考,忘却了一切。 只有等到那钟鼓声传来,上午的操典总算结束,而这时许杰才发现,此时的雨竟是越来越大,雨水如倾盆一般,已将自己浑身淋了个通透。 而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竟是感受不到雨水的冰凉,反而当自己的身体松懈下来,除了一种深深的疲倦之外,又有一种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骨骼都轻松无比的感觉,紧绷的肌肉有些疼痛,不过这种疼痛在经历过方才的磨砺之后,反而没有太多的感觉。 这几乎是每一次操典之后的正常现象,眼下许杰只记住了一件事,自己的肚子仿佛像火烧一样,空空如也,饿得厉害。 第六百一十一章:是可忍孰不可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像这样高强度的操练,任何人无论在此前是个如何文绉绉的人,此刻也会变成野兽一般的大快朵颐。 许杰足足吃了两碗饭,叶春秋用过饭之后,则是去营房里小憩了片刻,结果便听到外头传出嘈杂的声音。 此时,雨已停了,空气中带着清新的气息,泥地上积了水洼,叶春秋还未踩上,这水洼便泛起了涟漪。 嘈杂的声音是从辕门传来的,叶春秋到了辕门口,便见一个宦官带着几个军士过来,这几个军士显然是勇士营的装束,因为勇士营乃是内卫,因而个个穿着的都是仿制的麒麟服,一个个头顶铁制范阳帽,身穿大红衣,腰间佩刀,脚下是牛皮靴子。 为首的宦官则是一身飞鱼服,显得威风凛凛,似乎正在与王守仁交涉。 叶春秋皱了皱眉,上前道:“怎么回事?” 这宦官似乎是晓得叶春秋身份的,对叶春秋颇为忌惮,看了叶春秋一眼,只是抿着嘴不吭声。 王守仁便道:“这位公公乃是勇士左营监官,说是我们新军污了他们的水源,让新军不可靠河洗衣,更不得下河洗澡。” 任何一个营地,都是傍水而建,毕竟大量的人马,没有水可不成,而新军的军营恰好也有一条河,这条河与勇士营的营地也是相邻,不过新军是在上游,勇士营是在下游而已,既然有水,新军的官兵又多是读书人,卫生还是讲的,每次傍晚操练完毕之后,大家用过了饭,有的自行去洗衣,也有人下河洗澡,虽是冬日,可是一日的操练,再加上营养太好,导致身体躁得慌,竟也不怕水冷。 这监官今日刚刚到了营地,显然新军还没有碍着他们的事,他们似乎就已经预料到上游的新军会脏了他们的水源,便颐指气使地带着人来。 新军毕竟不算正规军马,而勇士营却是亲军中的禁卫,平素就已是骄横惯了,跑来警告几句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叶春秋背着手,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看着这监官,道:“不知公公高姓大名。” 监官便冷着脸,虽是对叶春秋有忌惮,但是依然一脸高高在上的骄傲:“咱叫马常,往后要打交道的地方多着呢,咱自然知道叶修撰的威名,不过咱既负责监管勇士左营,少不得先来警示一二。” 其实这个警示倒是合情合理,若新军在下游,叶春秋多半也会登门的,只是这宦官眼高于顶的样子,实在让叶春秋感到讨厌。 叶春秋只是冷淡地道:“噢,本官会让营中的官兵注意一些。” 原本若有人来到营中,多少也要客气一下,请人进去闲坐喝茶,不过这马监官的态度实在让人看得生厌,叶春秋也就没心情跟这种人客套。 马常听了叶春秋的话,冷冷地嘿嘿一笑,便道:“这就好,否则惹了什么冲突,可就不好说话了,告辞。” 说罢,马常昂着头,领着几个神气活现的勇士营禁卫,大摇大摆地走了。 王守仁目送这马常的身影离开,却是皱眉,禁不住语带忧虑地道:“春秋,左营挨着我们新军的营地太近,迟早会闹出矛盾。” 叶春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离得近也好,有压迫感,至少让大家不敢松懈。” 他这算是玩笑,不过却不是没有道理,王守仁深深地看叶春秋一眼,而后也不禁莞尔笑了。 点着头道:“是啊,总要有些压迫,方能练出好兵来。” …………………… 营中的操练是枯燥而乏味的,但是许杰已是渐渐地适应了营中的生活,从卯时起来的时候,他便开始早练,不过这种早练只是热身而已,不过是围着营中跑几个圈而已,但这不过是开胃菜,真正到了早饭之后,才是痛苦的开始。 只是许杰最不喜欢的便是晨练,倒不是觉得跑步难受,而是勇士营那儿总会有一些游骑在这附近游弋,见了他们,便吹着哨子,少不得带着嘲讽地发出几声怪叫,又或者大叫:“书生们又在操练,哈……” 这些人都是老油条,有时口里吐出脏字,更有甚者,索性骑着马优哉游哉地跟着晨跑的许杰等人后头,见他们气喘吁吁的时候,便放肆的大笑。 勇士营是极有优越感的,毕竟这些人大多是从各卫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一个个神气十足。 许杰的心里憋了一肚子气,偏偏不敢做声,因为营规中早有明令,操练时不得喧哗,再者他们终究是读过书的,之乎者也倒是能说一通,可是遇到这种直接骂娘的,还真不是对手。 今日清晨,照例又是如此,这些勇士营的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数十人骑着马跟着一个武官来,见他们在跑步,便骑着马在后头跟着,只是一个个的笑骂着:“喂喂,跑快一些啊,死了娘吗?” “呀……那个个子矮的竟是跑得那么快,追上他。” 于是轰隆隆的马队便自打头的人追上去,他们似乎在炫耀自己的骑术,一窝蜂的策马在这人身侧几乎是擦肩而过,马蹄溅起烂泥,顿时打得这人一身都是。 这人打了个趔趄,还好适时地被身边的人搀住。 许杰看得眼睛喷火,终于忍不住地对那些人道:“你们要做什么?” 这些勇士营的人便又策马而回,为首的一个怪叫道:“做什么?大爷们陪你们玩玩,怎么,你还要造反不成?” 这语气倨傲到了极点,许杰暴怒,攥起了拳头。 那人一脸嘲弄之色地看着许杰,而后勒马上前,挥着鞭子,鞭梢在他面门上划过,虽未打中许杰,可是这劲风却刮得许杰生痛,这人狞笑道:“臭书生,还真要反了天不成,一群乡勇,也敢造次!” 许杰差点气得要吐血,正待要上前,却被其他几个同伴拦住,有人道:“恩府有命,操练时不得……” “我去通报恩府……” 许杰想起叶春秋的明令,也只好咬着牙的忍着怒气。 第六百一十二章:变强才是王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那个勇士营的人听到许杰他们的话,又怪笑起来:“哈哈……果然是一群书生,去告吧,告诉你们那位参事,鄙人杨雄,有本事就告,看能拿我怎样。” 接着,便带着狂笑,与一干人策马而去。 另一边有人报到了叶春秋这儿,叶春秋也是刚刚骑了白马到了营中,便命人将许杰等人寻来,问清了原委。 许杰道:“恳请恩府为学生做主。” 叶春秋抱着书吏送来的茶盏,看着许杰沉吟片刻,才道:“我只问你,若是当时打起来,你们能赢吗?” 许杰愣了一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好。 叶春秋淡淡道:“即便你们能赢,可是之后呢,勇士左营驻扎在这里的有近千人,若是他们倾巢而出,前来报复,你们可有自信?” 许杰硬着头皮道:“若是恩府下令,就算是输,我们……” 叶春秋笑了,道:“若是抱着输的决心去,那么我要你们有何用?这件事,我会下文去询问勇士营的,至于你们,只管好好操练。” 许杰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是无处发泄,只是叶春秋既然下命,他也不敢违抗,只好领命而去。 叶春秋则叫来书吏,让人修书一封,送去勇士营。 勇士营这儿,马监官足足到了正午方才起来,接着有人送来叶春秋的书信,马常只是不以为然地扯出一笑,对人道:“去请左营官来。” 坐营官乃是刘唐,身躯高达,全然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他曾在边镇立过一些功劳,此后巴结上了宫里的人,颇受宫中的信任,勇士营分为三营,这左营乃是由九百七十三个新兵组建,自是负责操练新兵的职责。 刘唐对马监官很是客气,先是行了礼,接着赔笑道:“马公公不知有什么事?” 马监管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样子,很轻描淡写地道:“新军那儿告状来了,噢,还是叶修撰亲自来状告,说是你的队官骚扰了新军操练,这件事可是有的吧。” 刘唐满不在乎的样子:“呀,有这样的事,下官去查一查。” 马监官却是笑了:“这就不必了,咱请你来,可不是让你责罚将士的,而是商议一下怎样敷衍那个叶修撰。” 刘唐会意,小心翼翼地看着马监官:“一群书呆子,有什么好敷衍的,就说新军和勇士左营靠得这样近,偶有摩擦也是难免的,这样的事,军中早就习以为常,他叶修撰刚刚牵涉军务,当然不知,慢慢习惯了也就好了。” 听到慢慢习惯,马监官不禁噗嗤一笑,骂道:“你这狗才,人糊涂,话却不糊涂,既如此,你就去下文回复吧,就这样说。” 刘唐点了头,然后试探性的对马监官笑道:“马公公,只是斥候们是不是要约束一下……” 马监官却也是盯着刘唐笑了,只是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森然,道:“咱看哪就不必了,张公公呢,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叶春秋,对这些书呆子也是看不上,咱们二人在这左营,练兵倒是其次,最紧要的不就是给张公公出口气吗?那个叶修撰,咱算是看透了,他是对练兵一窍不通的,你看看……尽是招募一些书呆子进营倒也罢了,每日清晨不是让人跑一跑,要不就让人立在那校场上一动不动的,哈……真是笑话,这练兵就是练阵,这一字长蛇啊,八卦阵哪都不懂,还妄称练兵?矗着有什么用?这不是呆若木鸡吗?这要在战场上,不是等着让人来砍?这事儿咱还要禀入御马监不可,这样的笑话,宫里的人爱听。” 刘唐大致猜晓了马监官的心思,便道:“下官晓得怎样做了。” 马监官便站起来道:“好了,咱要入宫一趟,这里的事交你办吧。” ……………… 当勇士左营的公文送来的时候,叶春秋只是坐在案上一看,也没有露出声色,只是命书吏道:“让人集结起来。”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大家刚刚吃完饭,听说恩府要集结训话,倒是一个个打起精神,其实这半个多月的操练虽然难熬,可是许多人也都长了不少气力,绝大多数人的皮肤渐渐黝黑了一些,比入营时那柔弱的样子,身上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队列在此时也不再散乱了,虽然完全及不上叶春秋所需的标准。 叶春秋徐徐到了校场,然后将勇士营的回复交给书吏,道:“念出来给大家听。” 这书吏犹豫了一下,便打开公文,接着朗声道:“叶修撰钧鉴,军中规矩,大抵如此,偶有冲突,也是常事,此事我营……” 诸生只是静静地听着,渐渐的,都不禁义愤填膺起来,脸上的怒气是怎么也掩不住。 这份公文,完全没有一丁点对恩府尊敬的态度,甚至语带调侃,大致的意思是营中发生矛盾,这是常有的事,根本不必大惊小怪,在许多地方,军中发生纠纷,便是打死人的都有,又说涉事的伍长杨雄,只是拿鞭子差点抽了新军中的官兵一下,已是极为克制,奖掖都来不及,怎能责怪? 诸生一个个愤愤不平,那许杰是最先忍不住的,道:“恩府,这是他们故意为之的挑衅……” 叶春秋平静地看着他,却又看着诸生,然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口气,背着手走了。 一干人就这么站在校场上,那书吏将公文念完,大家却不肯散去。 其实读书人是最有自尊的,尤其是牵涉到受人侮辱的事,对方不改过倒也罢了,居然还特意发文来调侃,许杰看着叶春秋很失望的样子负手而去,心里感觉有一口气吐不出来。 那书吏却是道:“方才叶参事传令,从明日起,操练增加一个时辰,作为尔等不争气的责罚。” 众人哗然,有人道:“明明是他们辱我们,一而再再而三……” 那书吏却又传达了叶春秋的意思:“大人说了,天下的罪有千万条,可是在这军中,最大的罪便是无能,自己没有本事,便活该如此,不但尔等受辱,便是叶参事也蒙羞。” 这一下子,再无人发言,天色越发暗淡,昏暗的校场里静寂无声。 第六百一十三章:奉旨巡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寒冬迫近,转眼到了十一月二十一,京师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是叶春秋第一次在北方过冬,也从未见过北地的雪,相较于南方的吝啬,这鹅毛大雪犹如飘絮一般随着大风朦胧胧地飘下,窗外的树木被雪覆盖,枝叶结成了冰凌,雪花覆了地面一层又一层,叶春秋里头罩了一件袄子,披了大氅便踩着雪出了厢房。 天气冷飕飕的,不过叶春秋还算暖和,现在新军的操练已经有了一些气象了,一个月多月的操练,使这些门生不再是一群雏鸟。 操典的事,大致可以交给王守仁负责,今日和平时不同,主要是因为新军已经操练了一些时间,而岁末京察的缘故,再加上宫中有意考察一下诸卫,所以命兵部尚书谢迁领衔,会同吏部、御马监、都察院诸官巡视各营,以观成效。 天子对这军务太上心了,既然专门下了旨,内阁也没有反对,所以谢迁便开始巡视亲军诸卫了,昨儿刚刚巡视了勇士营,即便是谢迁,对勇士营也是赞不绝口,勇士营本就是从诸卫中挑选出来的精兵,即便是对外招募,也大多招募的是青壮,再加上粮饷充足,操练得当,张永也肯用心,因而一番操演下来,几乎是一致好评。 今日要巡视的便是镇国新军,本来镇国新军是没有资格被考察的,却因为天子特意在旨意中提及,所以新军成为了谢迁最后的考察目标。 叶春秋一早便踩着雪出了门,赶到了营里,王守仁早就到了,对于这一次巡视,若说不重视那是骗人的,于是叶春秋让门生们早早用过了饭,接着便在校场等候,过不多时,便有人来报,说是谢公会同诸官到了。 叶春秋和王守仁打起精神,忙是到了辕门相迎,今日来的阵仗不小,除了谢迁,还有张永也亲自来了,吏部那儿来的是个主事,都察院来的居然是佥都御史邓健。 叶春秋上前道:“下官叶春秋,见过谢公。”王守仁也一起行礼。 谢迁带着几分笑意地拍了拍叶春秋的肩膀道:“哈……等得急了吧,老夫也等得急了,正想看看新军的气象。” 张永也跟着笑道:“新军盛名之下,咱家也正想见识呢。” 叶春秋才与张永见了礼,张永一改以往的态度,笑容可掬地道:“免礼,免礼,咱不过是陪谢公看个热闹。” 叶春秋心想,你是想来看笑话的还差不多! 只是自己的新军能否有成效,叶春秋却拿不准,倒是王守仁一脸倦容,似乎是昨夜没有睡好。 倒是真难为了他。 将谢迁等人迎入校场,谢迁对巡视新军最为期待,远远看到百余个新军已是列了队,印象似乎还算不错。 于是他步入校场附近的凉棚里,叶春秋让了取了炭盆来,谢迁与张永纷纷坐下,邓健不好意思和叶春秋打招呼,只是和叶春秋交换了个眼神,至于那位吏部的大人,叶春秋却是不认得,不过看他一直拉着个脸,叶春秋也就没有和他寒暄什么。 书吏斟了热茶来,谢迁喝了口热茶,整个人暖和了一些,对叶春秋道:“老夫这半月来巡视诸营,尤其是要检验的却是各卫新兵,其中勇士营最为优秀,却是不知你这新军如何。” 一旁的张永好整以暇地道:“谢公谬赞了,那些兔崽子若是知道,岂不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可?” 谢迁莞尔一笑,便道:“开始吧。” 叶春秋自去吩咐了一句,鸣金声响起,百来个新兵立即肃然,竟是整齐划一的列队,接着开始按着炼体术的军姿站定。 谢迁看的连连点头,一旁的张永也不禁有些狐疑了,这叶春秋,当真将新军练出来了?瞧这个架势,倒是有一些模样。 谢迁露出欣慰的笑容,转眼到了年关,京察就要开始,许多掩盖了一年的矛盾一触即发,叶春秋在此练兵,也算是头一遭了,本就万众瞩目,而今总算可以检验一下成效了。 百来个读书人,就这么保持着某种肃然的姿势,纹丝不动。 他们比从前显得矫健了许多,长达一个多月的操练,足以令他们脱胎换骨,而今这样的操练,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算难事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起初谢迁还看着颇有信心,却渐渐地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他呷了口茶,却是看向一旁的张永,张永带笑道:“叶修撰啊。” 叶春秋道:“下官在。” 张永忍俊不禁道:“呃,镇国。军的操练……就是如此?” 叶春秋和一旁的王守仁对视一眼,没错,他们的操演大致就是如此。 叶春秋和王守仁二人的反应看在张永的眼里,忍不住失笑道:“为何不摆阵来看看,操练了一个多月,就只是这么的站着?咱闻所未闻,这……不是玩笑吗?” 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说,却是意味深长,谢迁和邓健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事实上,他们也有些郁闷起来,开始还新鲜,可新军就只是一直杵在校场上,这练的算是什么兵?这些日子巡视各营,各营威武雄壮者有之,阵型千变万化者有之,什么梅花阵,什么一字长蛇,刀牌手与长矛手不断变化,看的人不但眼花缭乱,更觉得这是一等一的精兵。 可是……你镇国新军就只会这个?昨日也是看操练一个多月的勇士营新兵操练,可比这个要精锐得多了。 张永心里更是忍不住笑,便道:“好吧,就算新军刚刚开始操练,咱呢,也不能太高看了,既如此,还是演武来看看。”他一面说,一面眼中带笑地捧起茶盏,拿着自己长长的指甲挑起浮在其上的茶沫,又不禁噗嗤笑了起来。 这讽刺意味还真是太明显了…… 不过御马监当差了这么久,张永是熟谙军务的,这兵如何操练,他是耳熟能详,他不由偷偷地看了谢迁一眼,这位谢公堂堂兵部尚书,想必也是对这军务略知一二吧,倒要看看,这位谢学士会不会气死。 第六百一十四章:胸口碎大石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舞刀弄枪,这倒是急需,叶春秋也知道,似乎这些钦差们不太认同新军的操练之法,不过任何超越时代的东西,大致如此,难道就因为这样,自己就去学其他各卫一般玩出各种花哨的军阵出来? 现在张永提出演武,叶春秋朝王守仁使了个眼色。 王守仁会意,吩咐了一句,接着一声令下,诸生便各自提了一根齐眉棍,这棍子是新军平时操练的棍棒,长约四尺,树立在地,差不多可以到一个人的脖子,诸生们倒是很认真,各自提棍,便听有人厉吼一声:“刺!” “杀!”百人双手持棍,猛地将棍狠狠地斜刺出来,整齐划一。 “收!” 长棍在诸生手里,向后一收。 “再刺!” “杀!”百条长棍一起杀出,带着棍风。 叶春秋看着这有模有样的操练,心里大感安慰,他所行的步操法乃是后世最流行的近战之法,每一次诸生们手持着长棍,在刺杀准备姿势时,一手握长棍的中心位置,一手握住棍尾,长棍稍下垂在支撑腿侧面,半斜的棍头则是向面前方,略与眉平;这样,长棍从斜上方到斜下方,正好护住颈、胸、腹要害,而长棍一甩就可以突刺。 这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突刺之法,看似平淡无奇,一丁点花哨都没有,可是成效却是极大,以至于在火枪射程和精度依然粗劣之前,几乎欧罗巴列强,大多是依靠这种战法取胜,在火枪的威力还未真正发挥出来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英国的龙虾兵便是靠着这种刺刀战术横扫世界。 叶春秋虽用长棍取代了刺刀,可是本质上,道理却是相通的,用军纪约束士兵,用最高强度的操练和不限量的补给增加他们的体质,磨砺他们的耐心,最后再用这种最简洁有效的刺杀战术不断强化他们的战斗力。 虽然只是一个多月的功夫,可是因为此前有炼体术作为基础,再加上这些新兵已经渐渐熟悉了营中的生活,这种枯燥无味的军营生活能磨平每一个人的个性,使他们从一个个体变成一个团体,而此刻,只需一声号令:“再刺。” “杀!” 百根长棍斜的刺出,双手握棍,不但增强了刺杀的威力,更重要的却是双手和长棍前刺的过程中,同时护住了自己全身的要害,此时百人密集在一起,若是近一些便能发现,这无数长棍一起如毒龙出洞一般刺出,威力极为吓人。 叶春秋对此甚是欣慰,能有这样的成效,他已很满足了。 偏偏这个时候,谢迁却是郁闷了,他捋着须,显得很尴尬。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刺了又刺? 这哪里是练兵,这未免也太过简单了吧。 谢迁作为兵部尚书,曾巡视过边镇和京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简单的操练之法。 他哪里知道,这种最简单的操练背后,难度却远远比那些各种所谓的八卦阵、刀牌手在前,左右矛手不断变阵的花哨玩法要高得多。 单单一个所有人排成纵队,务求做到整齐划一,每一个人在刺杀过程中虽是保持与身边人的协作,就不是几天时间可以做到的。 叶春秋所知的是,在鸦片战争之前,英国人的龙虾兵,就是靠着这种战术横扫天下,当时的火枪威力不大,在利用火枪骚扰了对方之后,一言不合挺着刺刀便向前推进,往往数百人面对数千上万人的军马,也能将其摧枯拉朽一般冲垮,往往自身的死伤不会超过两位数,可是杀敌却是十倍、百倍。 简单的背后,是对于士卒在给养和士气方面地保障,同时还有长时间操练所表现出来的高度协调统一。 叶春秋能感觉到,这一支新兵已经初具雏形,虽然还有许多需要磨砺的地方,却比这京中诸卫的花架子要强得多。 “呵呵……”张永此刻又乐呵呵地笑了,他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道:“叶修撰,这就是你练的兵?” 张永也算是钦差之一,叶春秋在人前当然不能怠慢他,便道:“正是。” 张永嘻嘻笑道:“噢,了不起啊,了不起,花费了这么多的时日,总算……至少还懂得前刺了。” 这话里,又是带着满满的讽刺。 这其实不难理解,勇士营就比这个要强得多了,许多人刀枪剑戟个个都使的出来,一个个舞刀弄枪,虎虎生风,反观这镇国新军……哈哈…… 张永特意瞄了谢迁一眼:“谢公以为如何呢?” 谢迁一时语塞,只是狠狠地瞪了叶春秋一眼,露出恨铁不成钢之色。 叶春秋心里也是郁闷,正待要解释自己这样操练的用意,坐在一旁的邓健忍不住叹口气道;“叶修撰啊,这演武暂时就到这里吧,嗯,还有其他的操练吗?比如胸口碎大石,翻跟斗会不会?叠罗汉呢,飞盘子成不成?” “……”叶春秋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 邓健其实也是用心良苦啊,本来对这新军,他是有很大期望的,可谁曾料到,竟是这个样子,这些新兵只是站着,像木桩子一样,本来还指望着叶春秋弄点传统项目出来,比如摆一摆梅花阵,又或者是八卦阵,结果就特么的呆若木鸡地站,让你演武,你倒是好,你还是木桩子一样拿着棍子刺啊刺,你说你叶春秋玩不出什么阵型倒也罢了,至不济也该耍耍大刀吧,结果就给我们看这个? 好吧,毕竟是新兵,而且是孱弱的读书人,眼下这张公公笑成这个样子,回到宫里还不知道会说什么坏话,既然如此,那干脆找个能给诸位钦差加印象分的项目,难道连胸口碎大石都不会? 叶春秋有点懵逼:“呀……胸口碎大石……” 他本要拒绝,一旁的王守仁却是察言观色,晓得这样下去不是法子,连最维护叶春秋的谢迁都默不作声,显然对新军的观感不佳。王守仁心里叹息,其实当初他也劝过叶春秋的,偏偏他一意孤行。而今这情况,似乎是不拿出点东西来,谢公怕是要怒从心起,拂袖而去了。 于是王守仁平静地道:“有,有胸口碎大石。” 第六百一十五章:神兵天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守仁没有放弃治疗,无论怎么说,钦差考察是很重要的,这关系到了新军的风评。 叶春秋却是懵逼了,胸口碎大石,哪儿来的? 凉棚中众钦差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谢迁和邓健的脸很黑,唯独是张永一直笑吟吟的,只是眼中的嘲讽之色很是明显,一副坐等看好像的架势。 王守仁出去吩咐了一下,接着许杰便接受了碎大石的使命,而今是死马当活马医,这种操练不受人待见,为了补救,王守仁很决心亡羊补牢。 许杰平躺在了泥地上,深吸一口气,这一个多月的操练,已让他从一个孱弱的书生,变得有了几分男子汉气概,营中的操练,其实不只是锻炼体力和学习突刺的技巧,其中最关键之处就在于每日从早到晚的操练,每个人封闭在营地里,生活枯燥和乏味,渐渐与世隔绝,心中的杂念都排除了出去,仿佛人生只剩下了操练,也只剩下了听从师命。 一块大石被人搬了来,这石板本是修葺营地的材料,足足二十三斤重,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将石板直接覆在了许杰身上,许杰顿时感觉自己的胸腹被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石头,和杂耍班的不同哪。” “嘘,钦差在看着,恩府的面子就看这一回了,噤声,放心,死不了的,徐行之晓得轻重。” 之所以胸口碎大石会成为传统项目,大概是因为具有很高的观赏性,毕竟官老爷们来巡营,真正的军务也未必精通,而这种可观赏性的东西,总是能讨喜。 叶春秋一脸郁闷地看着校场上发生的事,其实胸口碎大石,当做军中的娱乐倒也无妨,可问题在于,特么的没有练过啊。 果然许多人的目光被吸引到了校场上,而许杰努力地呼吸一口气,似是做好了准备,大吼一声:“来。” 提着锤子的‘同窗’上前,低声道:“小心了。” 说罢,这‘同窗’猛地举起了锤子。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连谢迁都不由捏着胡须纹丝不动了。 叶春秋在旁看着诸人的反应,心里感叹,果然无论再牛叉的人,也会有时代的局限性啊。 那大锤已是狠狠地砸了下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总体来说,邓健对这一锤还是很满意的。勇士营操演的乃是叠罗汉,虽然也有意思,却完全没有新军这样血腥,这样的大石,这样的大锤,实在令人血脉喷张,壮哉! 只是…… 石头没碎。 邓健愕然了一下,这样狠狠地砸下去竟然还完好无损? 谢迁也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看来……这新军……哎…… 张永却心情愉快地笑了,禁不住道:“好硬的石头。”分明又是嘲讽。 那许杰被狠狠的一记重击,边上已有人凑上来:“有没有事?” 许杰很硬气地摇头。 其他人则是打量这石头,纳闷地道:“这石头何以不碎,我见那街上一锤下去,保准要碎的。” “是不是下手太轻了。” “理应是轻了,你看许杰若无其事……” 众人七嘴八舌,很是垂头丧气,却见有人惊讶地道:“许杰口里吐血了。” “呀……糟糕,要出人命了,快快……” 一行人吓了一跳,这一百多人,多是读书人,平时也不至于滋生什么太大的矛盾,大家都是同吃同睡同操练,早就有了袍泽之情,眼看着许杰还在硬气的哼哼,一口口的血却是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口里喷出来,大家忙是将石板从他身上搬下来,有人一摸他的胸口:“吓,肋骨断了。” 这时代,肋骨断了极有可能致命的,众人都吓得脸色惨然,忙是有人到凉棚这里来通报:“恩府,恩府……许杰的肋骨断了,糟了,口里在吐血呢。” 叶春秋却是吓了一跳,毕竟是对胸口碎大石没有经验,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人,正色道:“还愣着做什么,救人啊,叫军医来……”叶春秋飞也似地冲向校场,眼看着许多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叶春秋忙是平着将许杰抱起,急匆匆地带着一干人,往营里的药房子而去。 而依然待在凉棚里的钦差们,眼看着校场里的人随着叶春秋一哄而散,一窝蜂的往另一边跑了,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王守仁经过了贵州龙场的磨砺,早已磨砺得深沉起来,可是现在……也有点傻眼了,在那不毛之地经过几年的人生思考和对真理的求索在这一刻竟全然无用,一下子也不知如何是好。 “哼!”谢迁拍案而起,冷着脸,便拂袖便走。 丢人啊,先是呆若木鸡的站在那儿,这就算了,念你叶春秋初次带兵嘛,可是何以你们凑在一起每人一根齐眉棍,却只会反反复复地刺来刺去。 好吧,操练的时间还短,其实………这也是可以体谅的。可是人家是胸口碎大石,你是大石碎胸口。 谢迁觉得自己臊得慌,也不理追上来的王守仁,带着一干人便急冲冲地离开。 “谢公,谢公……”王守仁一脸无奈地想要转圜,谢迁却不管不顾,已是快步而去。 倒是邓健与王守仁擦身而过,王守仁便朝他作揖,邓健板着脸,想要痛斥几句靡费公帑,竟是如此尸位素餐,军中涣散至此,等着本官弹劾吧,仔细一想,算了,人家没有用过公帑,据说是自己掏的腰包,摇摇头,忙是随着谢迁而去。 倒是张永看得笑岔了气,咯咯笑着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叶修撰带兵,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哈……”只是看见王守仁的时候,他终于收敛了些,而后目光带着几分森然,咧嘴冷笑道:“这样有趣的事,还真是稀罕,今日咱的见闻,少不得是要禀奏天子了,你们……呵……呵呵……” 他目光一撇,落在了身边吏部的一个官员身上,那吏部官员一直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幽暗,眼里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同样给了张永一个眼色。 这新军……是要完啊。 第六百一十六章:面圣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许杰伤得很重,好在敷了云南白药后,伤势稳定下来。 叶春秋这才想起,钦差们还在校场,急匆匆地要赶回去,迎面却见王守仁来。 王守仁看着他,脸上无奈一笑,然后摇头。 叶春秋大致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不禁叹口气,大爷们难伺候啊。 王守仁倒是不以为意,道:“春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的练兵之法或许别人所知不多,可是愚兄却觉得有诸多可取之处,那些巡查的钦差,能给他们好印象自然是好,不过他们即便不悦,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你我是为国尽忠,何须在乎人前人后的闲言碎语。” 叶春秋起初以为他只是安慰,可是看他的神色,脸上却带着淡然,才知他不是作伪,叶春秋不由有些惊讶,从前的王守仁,理应是仗义执言之人,否则也不会因此而得罪天子和刘瑾了,这贵州龙场真的改变了他许多。 叶春秋也不由释然了,抿嘴而笑道:“春秋受教。” 王守仁不禁失笑:“这营中你是主官,我是副手,受教不敢当。” 叶春秋打起精神,道:“王兄不说,我倒忘了我乃主官,把人召集起来,继续操练吧,今日还是照旧,晨跑就算了,不过炼体的操练依旧还是三个时辰,余下一个时辰练刺杀。” 正说着,另一边却有宦官匆匆而来,道:“陛下请叶修撰入宫侍驾。” 叶春秋看了王守仁一眼,王守仁叹口气道:“竟来得这么快。” 他早就预料天子得知了结果后,肯定要召叶春秋入宫的,便朝叶春秋一笑,道:“营中的事,我来安排。” 叶春秋点头,骑了他的白马抵达了午门,接着自午门入宫,直至暖阁。 暖阁里头,地龙已经烧起来,这里之所以成为天子私人办公的场所,正是因为这儿有独到的地方,京师的天气,绝大多数时候是冷冽的,尤其是入冬和入春这些时间,这暖阁里铺设了地龙,所谓地龙,就是在宫殿的地下挖了一条火道,火道在地面有洞口,在外面烧火,热气通过火道传到屋内,因而只要天气一凉,暖阁里依然温暖如春,以至于朱厚照许多时候,都只是穿着一件夏衫。 他今儿起了大早,为的就是知道诸卫的巡视已经到了最后一日,等到谢迁等人巡查完了最后一站的新军,朱厚照便兴致勃勃的将这些钦差统统召来暖阁,一面命人去叫叶春秋,自然,起初的时候,他是不知新军的情况的,只希望将叶春秋一并招来旁听,在确定了诸卫战力后,再和叶爱卿商议一下京师兵力的部署。 作为天子,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纸上谈兵,恰好叶春秋也擅长这个,也算是一拍即合。 大概是心怀期望,朱厚照今天的精神气也好,炯炯有神地看了谢迁、张永、邓健,还有吏部郎中杨华四人一眼,目光最后停留在邓健的身上,道:“邓爱卿,朕听说过你。” 邓健显得受宠若惊,忙道:“臣这是应有之义,身陷囹圄,为贼所胁迫,臣虽饱受屈辱折磨,可是一想到圣人教诲,陛下恩情,便龙精虎猛,即便刀斧加身……” 朱厚照楞楞地看着邓健:“噢,你说什么?朕只记得叶爱卿说你隔三差五总会被人打瘸腿,你腿好了吗?走两步给朕看看。” “……”邓健的心中满是悲愤,颇有几分明珠蒙尘的悲呛之感,立即正色道:“请陛下注意君仪,臣非鹰犬,陛下岂可这样不尊重臣,所谓君视臣为……” 这邓健算是谢迁的门生,谢迁这么冲动的人,遇到了邓健这种愣子,也是有点儿吃不消,一听邓健要继续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的话,便觉得不妙,因为这一句之后,却还有一句: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呢。 这意思是你要把天子当做仇敌吗? 谢迁忙是咳嗽,邓健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要冷静,冷静才好。” 朱厚照讨了个没趣,倒也没有介意,温和地笑了笑道:“诸卫可都巡视了?嗯,结果如何?” 邓健正要回话,正在这个时候,外头有宦官来报:“陛下,叶修撰觐见。” 朱厚照更是精神一震,道:“来了就好,正好让他一起来听听。” 接着叶春秋便被请了来,向朱厚照行礼,朱厚照警惕地看了谢迁一眼,却是不敢造次,道:“叶爱卿,啊……不必多礼,也一并赐坐吧。” 谢迁抬眸看了叶春秋一眼,脸色不太好看。 张永却依然是笑面迎人的样子,心说这叶春秋来得倒是巧,好极了。 接着谢迁拿出一份公文敬上,朱厚照第一眼就看到了勇士营,忍不住开怀地笑了:“不错,不错,勇士营很用命,谢师傅,勇士营当真可谓是精锐吗?” 谢迁正色道:“臣见其营中官军齐整,个个士气高昂,操练得宜,堪称诸卫典范。” 别人的话,朱厚照未必会相信,可是谢迁,他却是不得不信的,这谢师傅一向是心直口快,从不虚言的。 朱厚照便笑着对张永道:“张伴伴,看来这多亏了你。” 张永忙是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奴婢哪敢居功,都是托了陛下的洪福。” 朱厚照听了,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接受,则是继续急不可耐地看着奏疏,突然目光一定,眉头皱了起来,道:“燕山右卫竟只是平庸是吗,这是怎么回事?去岁的时候,朕明明记得燕山右卫的考绩为良,怎的越发的不中用了?” 朱厚照冷若寒霜起来,好心情一下子没了,不知是因为烧了地龙导致暖阁里热气太重还是他生气的缘故,他的脸上通红一片:“燕山左卫曾是战功彪炳,怎的到了现在,这样的不堪?那指挥使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哼,将他调任吧,朕不要这样的庸才!” 第六百一十七章:吾皇万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的目光显得尤为严厉起来,他对其他的事可能并不上心,唯独对这军备却素来是看重无比。 这几年来,为了增强亲军的战力,他可是实实在在地拿出了不少内帑出来补贴诸卫,现如今见上年还是优良的燕山卫竟只得了一个平庸,便不禁愤怒起来。 他一路看下去,发现上四卫考绩竟都是优异,脸色才舒缓了许多,这上四卫和勇士营都是御马监提督的,张永深知朱厚照爱好这个,自然是投其所好,为了操练内卫,几乎是操碎了心。 看到这里,朱厚照又不禁笑了起来,道:“上四卫不错,很好,张伴伴辛苦了。” 连续得了朱厚照两次夸奖,张永自是乐开了花。 朱厚照继续看下去,其实他心里隐隐期盼着什么,想看看镇国新军的考绩如何,他翻到最后,终于在镇国新军那儿寻到了考绩,只是……他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 是末等。 末等的意思就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这新军等于是在诸卫中垫了底。 朱厚照显得有些不太相信,脸色顿时又青又白,定眼看了很久,才皱眉道:“关乎于新军的评价,为何如此?新军固然是初创,可也不至于这样不堪吧。” 他抬眸看着谢迁。 谢迁心里也是无奈,他很希望叶春秋能争一口气,可事实上,新军确实很糟糕,完全看不出操练出了什么,很是不伦不类。 谢迁只好道:“这是兵部、御马监、都察院、吏部合议的结果。” 意思就是说,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其实谢迁本想用平庸二字来考绩,可是御马监和吏部的态度很坚决,谢迁知道,这里头牵涉了宫里的人,若只是平庸,很难服众。 何况,他做事一向公允,虽然想要放水,终究是脸皮有些拉不下来。 朱厚照听他这样说,脸色变得更加糟糕,他知道谢师傅是什么人,连他都这样说,此事是绝不会有疑义的了。 只是……新军当真这样糟吗? 朱厚照依然还有些怀疑,最重要的是,这给了很深的打击,他一直希望自己是镇国公,希望自己是总兵官,希望叶春秋这个镇国府的参事给自己练出一支私军来,而后横扫大漠,荡平倭寇。 这是他的夙愿,土木堡之变,其实改变了太多人的志向,王守仁是如此,他将这引以为耻辱,朱厚照也是如此,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祖先被这些胡人所侮辱,所以他自幼向人学习行军打仗,逢人就问军备的事,等做了天子,就越发的不可收拾了。 可是……这新军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打击,以至于他这时竟没有震怒,甚至没有责备叶春秋,只是淡淡道:“噢,是吗?依诸卿之见,新军的问题出在哪里?” 叶春秋坐在一旁,正想站出来,他这超越了时代的练兵之法,可能谢迁他们未必能理解,不过叶春秋却隐隐觉得小皇帝或许可以体会。 只是他还未开口,张永便率先道:“陛下,奴婢有些浅见,不知该说不该说。” 朱厚照看了张永一眼,今年勇士营和上四卫都是优异,可见张永确实是劳苦功高的,朱厚照便道:“张伴伴说吧。” 张永大喜,知道自己在陛下的心目中分量加重了一些,心情自然得意,便侃侃而谈道:“新军的问题有三,其一:招募的竟是读书人,这样做有哗众取宠的嫌疑,陛下,这天底下士农工商,又分三教九流,无论是军户是匠人还是读书人,都是各司其职,用兵打仗,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读书人是不成的,读书人怎么会用兵,又怎么能打仗呢?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张永的话里夹枪带棒,明着是说是新军不该招募读书人,可是说读书人不会用兵,自然而然,叶春秋和王守仁都是读书人,不正是暗合了他所想要表达的心思吗? 叶春秋眯着眼,看着张永,心里不由想笑,历来真正的强军,多是良家子组成,什么是良家子,就是家境还算过得去的人家,这样的人往往作战勇猛,难道这大明朝还靠着你们的所谓军户吗?历史早已证明,这些军户可谓糜烂到了极点,根本不堪为用。 这时只听张永又道:“可是叶修撰偏生要招募读书人,其实叶修撰的心思,奴婢是晓得的,他也是读书人嘛,可是练兵不是儿戏,他既知陛下对军备之事尤为上心,怎可这样任性呢?” 朱厚照凝起浓眉,脸色更沉,却是继续默不作声。 而张永还在继续说着:“这其二,叶修撰似乎对练兵之法摸的不够透,古往今来,这天底下的操练之法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改良,偏偏叶修撰不懂得借鉴前人的经验,却是肆意妄为,一切都是想当然,这练兵之道绝非是儿戏啊,更绝非是想当然的。” 张永顿了顿,接着道:“至于这其三,奴婢听说叶修撰练兵分为三个时段,一个是晨练,其次是白日的操练,此外,便是夜里的晚课……” 说到这儿,张永不禁失笑起来,似乎觉得这本来就是个笑话:“晨练和操练,奴婢也就不说了,成效就摆在这里,可是这晚课却是个笑话,叶修撰居然当真像学里一样,与那王守仁二人,夜里轮番上堂给那新丁讲授知识,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吗?这新军既是军,那么入伍之人,奴婢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将来可都是要上阵杀敌的丘八了,传授知识有什么用?最好笑的是,那王守仁教授他们四书五经,叶修撰却教授他们各种算数之法,还有诸多所谓风力和地理、人文的知识,奴婢当然知道,叶修撰博古通今,可是新军的官兵们学了又有何用?” 叶春秋起初还只是觉得张永是想趁机落井下石,可是在这时候,心中却是一凛。 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第六百一十八章:帝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新军的军中乃是封闭的,在里头操练的情况,一般人怎么会知道?可是现在听张永这样说,却是如数家珍,连自己晚课教授了新兵们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张永一开始就盯上了自己,意味着从一开始,张永就在新军之中安插了他的人。 他安插的人,理应不会是自己的那些门生,倒不是叶春秋信得过,而是这些人几乎是不允许出营半步的,那么……理应就是书吏或是负责后勤给养的人出了问题。 至于张永嘲笑自己给门生们上课,叶春秋对此不以为然,他是真正将这些人当做自己门生来看待的,所以等到他们操练之后吃了饭,叶春秋和王守仁就会轮流讲授学问,王守仁的经义讲授得很好,而且水平极高,毕竟此人乃是王学的开创者,几乎可以和孟子和程朱并肩的人物,放眼天下,也未必有几人可以比肩。 而自己给门生们讲授的则是杂学,很多时候心血来潮,什么都教授,不过表面上好像是率性而为,其实叶春秋还是藏了心眼的,在自己所教授的东西之中隐藏了许多真正实用的东西。 现在他也无法系统地去阐述后世的一些学问,不过至少可以抛出一些问题来发人深省。 而这……却成了张永抨击叶春秋的理由。 叶春秋想着也是醉了。 “够了!” 张永本以为,天子听到这个,必定会龙颜震怒,就算不责罚叶春秋,也会狠狠痛斥叶春秋几句。 谁晓得这时候,朱厚照的脸色变了,他是个很容易受自己情绪影响的人,因而此时此刻,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纸,身躯一震,狠狠拍案道:“朕说够了,不必再说了。” 每一个控诉,表面上是在寻找新军的问题,而实际上,却无一例外的都是在抨击叶春秋。 朱厚照露出羞怒之色,冷冷地看着张永,这使张永不由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按照原来所想的,他以为陛下听了他所说的后,定会寻叶春秋的麻烦,可是万万料不到,陛下竟是对他大发雷霆。 这反差太大,他愕然得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假若是刘瑾,这时候怕早已拜倒在地,口称奴婢万死了,而张永不如刘瑾圆滑,却只是噤声。 便见朱厚照冷着脸,怒气冲冲地道:“张伴伴,朕看,你应当说够了,不要以为你练了勇士营精锐,就可以大放厥词!” 这句话形同于诛心之词了! 可张永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分明自己比叶春秋的能力要强,分明叶春秋犯了致命的错误,分明连谢迁他们都没办法为叶春秋在练兵上的平庸和无能。 他心里很是不服,可还是乖乖地拜倒道:“奴婢该死。” 朱厚照气得胸膛起伏,冷笑道:“既然知道该死,就退下吧。”他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御案上的奏疏,心像是被刺了一下,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自己怒不可遏,觉得张永很是可恨。 张永的脸色很不好看,却是无奈地道:“是,奴婢告退。”他不敢迟疑,连忙退了出去。 其他人对皇帝的反应面面相觑,陛下的反应实在有些过份,谢迁只好苦笑道:“老臣告退……” 朱厚照看着谢迁,脸色依然阴沉,道:“嗯,谢师傅和其他人都退去吧,叶爱卿……留下……” 他说到留下的时候,故意把脸别到一边去。 谢迁等人忙是起身,道:“臣等告退。” 暖阁之内,只留下了朱厚照和叶春秋。 叶春秋依旧还是侧坐着,想要说话,朱厚照却是走到了另一边,推开了窗台,外头的冬景便映入了朱厚照的眼帘。 只是这外头的雅致冬景却怎么也盖不过眼中的情绪,他此时的心绪是复杂到了极点。 朱厚照突然叹了口气,然后旋过身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长身而起,道:“陛下……” 朱厚照摇头,却是打断叶春秋的话,神色黯然地道:“叶爱卿,你不必说什么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像一个情绪激动过后又陷入了苦恼的大孩子。 “方才……”本来说话从不经过大脑的朱厚照居然谨慎起来,似乎在斟酌着自己的话:“方才张伴伴所说的话,朕知道你听了会很难过……”他抬眸,目光深深地看着叶春秋:“因为朕也是感同身受,他怎么……就可以因为自己练兵练得好,就可以说这样的话呢?呵……他以为他这样就可以自鸣得意了?” 朱厚照吁了口气,激动的情绪一闪而逝,才道:“朕也知道,想必这个时候,你一定担心新军练不好,朕一定会龙颜震怒,会责罚你吧?” 朱厚照尽力使自己的脸上堆上笑容,只是这笑容却带着几分安慰的性质:“你不必担心的,朕绝不会责罚你,这有什么妨碍呢,不过是练不好而已,朕也未必就练得好,无非……朕不做镇国公就是了,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朕是天子,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是不是?” 叶春秋不由道:“陛下厚爱,臣……” 朱厚照又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说来也好笑,本来该是朕震怒的,偏偏现在朕却担心那张永说的话使你难受,朕也知道你是尽了心了,只是成效不尽如意而已。” 他站起身,走到了叶春秋面前,背着手,表情显得很慎重:“朕说过,这不怪你,你不必自责,也不必把张伴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叶春秋看着这个家伙朝自己笑,虽然这笑容有点假,可心里又再一次的被小皇帝感动了。 只是这笑容终究还是坚持不下去,最后朱厚照神色又变得黯然起来,幽幽地道:“朕……朕真的不怪你,朕……不过是有一些失望而已……哎……”他侧过脸去,像是失去了玩具的孩子,然后在忙是背过身,不再看叶春秋,语气忧郁地道:“你也告退吧,朕……过两日就好了。” 第六百一十九章:知耻而后勇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没有给叶春秋辩解的机会,这令叶春秋如鲠在喉。 话说,思想超前于时代也是一件很郁闷的事,明明是好东西,偏偏在人家眼里却是笑话。 叶春秋从暖阁里出来,心里不断的在叹息,不过比起被烧死哥白尼,其实自己还算是幸运的,若是此时此刻,自己活在欧罗巴,怕是已经成为异端了吧。 好吧,凡事就怕去比,这样一想,似乎自己心里好受了许多,站在巨人肩膀的人,不是被人当做是疯子,就是被人当做是怪物。 叶春秋倒是发起狠来,从午门出来,直接回了营地。 校场里,诸生们依旧在操练。 炼体的操练已经结束,刺杀的操练已然开始。 王守仁阴沉着脸,在此带操,百来个新兵手持齐眉棍,发出喊杀声。 “刺!” 百根齐眉棍毒蛇出洞一般整齐划一刺出,棍风凌厉。 一个多月的晨跑和炼体术的操练,已使他们不再是孱弱的读书人,这些日子,他们的气力已经疯涨,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再到一个个孔武有力的武士,这个过程虽然只是一个多月,却是耗费了叶春秋太多的心血。 不限量的补给,为了补充营养,叶春秋甚至跑去和厨子研究各种营养的美食,舅父孙琦为了供应这里的三餐,更是在市集里精心挑选供应商。 用这个世界最滋补的膳食,保证了高强度的操练。 现在眼前的,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最简单的突刺动作,可对叶春秋来说,意义全然不同。 “收!” 长棍纷纷收回,向上斜冲。 “再刺!” 只是短暂的停歇,声音又响。 棍风呼呼响起,一根根长棍又是刺出。 叶春秋只在旁看着,虽是天寒地冻的冬日,可是所有人的身上已是热汗腾腾。 叶春秋看着一张张和自己一样稚嫩的脸,似乎也感受他们心中的憋屈和郁闷,日复一日的操练,得到的却是钦差们的冷眼相对,乃至于最开明的谢公,也无法超脱时代的局限,认为他们的操练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儿戏而已。 他们的辛苦,是别人的十倍、百倍,相比于两日一操,一操一个时辰的勇士营,他们每次操练完毕,几乎都是浑身筋骨哆嗦打颤,整个人几乎要虚脱,可是他们和叶春秋一样,都随着叶春秋超脱了这个时代,不为人所看重。 “再刺!” “再刺!” 王守仁的声音洪亮。 冷暖自知,当那长棍一次次的刺出,叶春秋能感受到这些人身上的杀气,别人不知道,可是叶春秋和他们自己都清楚,他们早已非吴下阿蒙了。 叶春秋这时也捡了一根长棍,到了队伍前头:“都听我号令,收!” “刺!”叶春秋大吼一声,手中长棍刺破了虚空。 浑身上下,肌肉紧绷,练就的铜皮铁骨,在这一刻将所有力道迸发出来。 “再刺!”叶春秋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 直到天色暗淡,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叶春秋将长棍一收,回眸看了诸生一眼。 所有人也都将目光聚焦过来。 封闭的环境里,是最容易产生认同感的,在这个小小的洞天,叶春秋就形同于他们的大家长,每一个人默默看着叶春秋,不发一言。 寒风凛冽,叶春秋不觉得冷,晚霞照在他俊秀又带着几分男子气概的脸上,他目光幽深,再过不了几日,他就十六岁了,可就这么个少年,此时的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凌厉。 “陛下召我去……” 所有人都被叶春秋的声音吸引,殷殷期盼地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脸色有些阴沉,道:“陛下对镇国新军尤为失望。” 失望二字出来,许多人的目光不由黯然下去。 叶春秋此时却是笑了,声音变得高昂起来:“可是我对你们却是信心满满,你们都是读书人出生,读书人都有羞耻之心,所谓知耻而后勇,我是如此,你们也该如此。” 大家看着叶春秋,发现叶春秋的脸上竟是没有一丁点颓丧的神情,他的眼里突然掠过一丝希望:“所以,从明日开始加操,我与王副参事和你们一起操练,若是有人想退出,大可以离开,谁有异议?” 暗淡的校场里,无人发出声音。 叶春秋微微一笑,心里反而舒服了许多,知耻而后勇,这句话是他说给别人听的,却也是对自己说的。 “开饭!” 叶春秋饿了。 饭堂是搭起来的一个大帐篷,此时大帐篷里已是油灯冉冉,叶春秋盘膝坐在上首,在这跳跃的火光之下,他的脸色淡定,已经不再受白日所影响。 美味佳肴已上来,百来个新兵都盘膝而坐,一个个看着叶春秋。 叶春秋象征性地拿起了筷子,所有人才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叶春秋招了个书吏来,问道:“许杰那儿如何了?” 这里的书吏和厨子,乃至于军医,叶春秋很清楚,他们之中必然有张永的人。 不过他反而并不在意了,张永不是想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吗?那就让他来盯着吧。 这书吏小心翼翼地道:“已是好了一些,不过伤筋动骨,却需小心调养。” 叶春秋颌首:“告诉刘大夫,有什么药能尽快康复,都不需吝啬,去告诉许杰,让他安心养伤。” “是。” 叶春秋方才垂头吃饭,一旁的王守仁吃得差不多了,道:“春秋,今夜谁来开讲?” 叶春秋想了想道:“我来开讲吧,王兄歇一歇。” 王守仁则捋须看着叶春秋,禁不住摇头道:“真奇怪。” 叶春秋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道:“奇怪什么?” 王守仁哂然笑道:“老夫年近四十,这辈子吃了些亏,也经历过一些磨砺,世事也看得多了,凡事也想得开,春秋年纪轻轻,竟也能如此,难道不奇怪吗?” 呃…… 叶春秋觉得王守仁似乎看透了在自己不相符的年龄下,已经被打磨了两世的心,叶春秋笑了笑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是乡下来的,和王兄不同,自然看得开一些。” 第六百二十章:朝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几日一直下着雪,不过即便如此,营中依然保持着高昂的士气,叶春秋亲自带头,每日卯时不到,便骑着白马到了营中,陪同大家开始一天的操练。 虽是雪絮飘飞,不过却没有人有怨言,一方面是习惯成了自然,另一方面,却也是大家的肚子里憋了一口气,这口气在叶春秋的引导下,化为了动力。 莫说是他们,便是叶春秋也操练得有些麻木了,尤其是这突刺的操练,别看只是轻易的将齐眉棍刺出,可是要做好,却需要浑身肌肉和骨骼配合在一起,动作尤其要规范,既能攻,又能守,这才是突刺的关键所在。 除此之外,队形的配合也是最艰难的,想要将威力最大化,团结一致方才最重要,起先只是突刺,接着便是尝试着让大家列队前行,而人在突刺和行走的过程中,不少人难以做到协调,有的走得急,有的落队,等到一声令下时,长棍一出,却是零零落落。 叶春秋和王守仁一次次不厌其烦地纠正动作,也是累得气喘吁吁。 吏部那儿,却是传来了消息,今年叶春秋的京察考绩并不好,京察根据的乃是“四格”“八法”来考评,反所谓四格,分别为:守、政、才、年。而每格按其成绩列为称职、勤职、供职三等。列一等者记名,得有升任外官的优先权。守,代表操守,又分廉、平、贪;政,代表政务,分勤、平、怠;才,分长、平、短;年则指年龄,分青、中、老。 “八法”为: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分别给以提问、革职或降级调用的处分,年老和有疾者退休。 其他方面,吏部倒是不敢刁难叶春秋,唯独是操守只得了一个平,所谓平,自然也就是平庸的意思。而在才干的考绩,则列为了怠,意为平时松懈,八法之中,叶春秋的评级是浮躁。 大致上,都不是什么好词。 显然是因为叶春秋虽为翰林,偏偏本职的工作却是这个传奉官,兵没练出来,连兵部尚书都将其列为了劣等,吏部那儿自然也就有文章可做了。 天子这几日都没有上朝,也不曾召见大臣,显然是这一次被刺激得不轻,据翰林的同僚说,陛下将平时珍藏的舆图统统付之一炬。 叶春秋也不禁无语,这舆图,乃是朱厚照的珍藏,平时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案上拿着舆图发呆。 可问题在于,即便新军不给力,你是皇帝老子,不是还有勇士营,还有亲军二十六卫,还有三千营、神机营、骁骑营和五军营? 对于小皇帝的性格,叶春秋也算是摸透了,爱冲动,喜欢幻想。 爱冲动的人,既容易情绪激动,可是一旦遭受打击,就喜欢破罐子破摔,而爱幻想,一旦幻想破灭,就会喜欢折腾点事出来惹人注意。 而今已到了十一月末,虽是才八九天的加操,但让叶春秋感到自己对于无影剑的炼体术又有了新的认识,今日乃是廷议,因为临近年关,这理应是正德五年最后一次朝会了。 叶春秋清早便穿了朝服出门,接着赶到紫禁城随百官进宫觐见。 到了保和殿,起初大家都以为天子今儿极有可能不会来,结果刚刚站定,就听宦官畅诺:“皇帝驾到。” 众人忙是迎驾,纷纷行礼。 朱厚照的脸色不太好,冕服正冠,通天冠前缀的珠子遮挡了他的脸,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徐徐升座,待坐定之后,却是不吭声。 刘健便站出来,清了清嗓子道:“诸官有何事要奏?” 每次廷议,都是一月下来积攒的军政事务的总结,大致是某些政事有争议,所以拿出来商议一下。 如往常一样,保和殿里暂时鸦雀无声,刘健本以为今日又该自己先抛砖引玉,捋着胡须,正待要发言,却有人站出来,却是兵部给事中梁成出班。 这兵部给事中虽是位卑职浅,可地位却是极高,甚至可以和兵部尚书分庭抗礼,他徐徐出来,道:“臣有使要奏。” 朱厚照依然木然不动,并不吭声。 随侍的宦官便道:“何所奏也?” 这人顿了顿,方才道:“今年兵部对京师诸军卫核考,其中有两卫一军名列劣等,其中尤以镇国新军最劣,臣以为,既为劣等,不堪为用,不妨裁撤,以节省公帑。” 此言一出,满朝的百官并不觉得奇怪,甚至连刘健的脸色也是很平常。 从某种意义来说,镇国新军的岁末核考确实是太丢人了,裁撤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读书人从戎,结果被人耻笑,反而不妙。而至于叶春秋和王守仁,这二人一个是翰林,一个暂时还未正式起复,正好他们二人可以从镇国新军里抽身出来,从新做他们本份且拿手的事就是了。 所以刘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甚至心底有些乐见其成。 朱厚照皱了皱眉,脸色阴沉,似乎也开始有些犹豫和动摇了。 倒是这时,叶春秋却是心中一惊,这镇国新军乃是自己的心血,自己许多的抱负都寄托在这上头,因为有了镇国新军才会有镇国府,才会有叶春秋练兵和兴建作坊的平台,一旦裁撤,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虽然自己依旧还是翰林修撰,也依然还能在宫中待诏,清贵无比,可是叶春秋却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 镇国新军,绝不能裁撤。 可这兵部给事中,何以这个时候突然要求裁撤呢? 叶春秋不禁看向谢迁,只见谢迁的脸上也有一些错愕,他心里松了口气,理应不是谢公的主意,那么…… 他将目光投向了焦芳和吏部尚书张彩,还有陪同朱厚照前来廷议的几个宦官。 其中一个宦官的脸上,生出了几许不可捉摸的笑意。 是张永吗? 叶春秋心里想着,却是慢慢地踱步而出。 他先朝朱厚照行了个礼,便道:“镇国新军……如何靡费公帑?” 第六百二十一章:谁是土鸡瓦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见叶春秋反问,兵部给事中梁成却只是笑,叶春秋见他不语,步步紧逼道:“新军自现在,从未向户部和兵部拿过一钱银子,现在却说靡费公帑,又是何意?” 梁成正色道:“无论靡费不靡费,可是不堪为用总不会有错。” 叶春秋笑了:“堪不堪用,难道就是动一动嘴皮子吗?” 叶春秋火了,新军倾尽了他太多的心血,别人若只是背后议论几句倒也罢了,可是现在这人竟要裁撤,这就触及到了叶春秋的底线。 梁成板着脸,不屑地道:“诸部已经考核,新军被评为劣等,这有错吗?难道你要说,谢公待你不公,还是都察院、吏部和御马监冤枉了你?何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在新军与人大吃大喝,每日都是杀狗宰羊,顿顿都是鸡鸭鱼肉,无非花销的是谁的银子,说到底就是靡费。” 这人倒是狡诈得很,直接将把谢迁等人搬出来。 你还想不承认谢迁等人考评?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岂不是要反天了? 叶春秋眯着眼,却是道:“这些话,可是张公公教你说的吗?” “……” 保和殿中顿时哗然。 兵部给事中何等清贵,属于监督部堂的清流,这梁成确实是奉了背后人的指令行事,只是这种事被叶春秋摊了开来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梁成顿时恼羞成怒,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与张公公清清白白,叶修撰,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凭空辱我清白,我绝不与你干休。” 对于梁成这样的人来说,名声比自己的性命都要重要。 叶春秋在这样的场合,提出这样的质疑,就和杀他父母差不多了。 叶春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姓梁的把谢迁祭出来,那么自己围魏救赵,自然让他和张永脱不开干系。 清流官遇到了清流官,撕逼起来可是比任何骂战都要难看的。 偏偏这满朝的文武,现在却都不吭声了。 兵部给事中勾结内廷宦官,这即便是大家都晓得焦芳和张彩与刘瑾有染,一般也只是心照不宣而已,毕竟是没有实据的事。 不过叶春秋现在突然指责这兵部给事中,刘健诸人却没有吭声,颇有些放任叶春秋的意味。 而焦芳等人也是面色淡然,叶春秋攀扯到了张永,自己非要树一个强敌,为何要阻止呢? 梁成立即大叫道:“陛下,陛下啊……臣是什么样的人,谁人不知,这叶修撰凭空侮臣,臣……臣绝不甘休,他练兵不成,竟还如此信口雌黄,臣……请陛下彻查此事,还臣一个公道。” 朱厚照眯着眼,这时候反而打起了精神。 这几日,他的心情糟透了,原本对镇国新军有太多的期待,这是因为叶春秋告诉他,现在的军务弊病丛生,想要改变,就先树立典范,什么是典范,镇国新军就是典范。 可是……镇国新军竟是如此不堪,甚至连勇士营的新兵都不如,用兵部的话来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朱厚照感觉自己的希望一下化为了泡影,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再提不起什么精神。 可是现在看到叶春秋和这兵部给事中撕了起来,猛地一下,像是被什么激发了似的,朱厚照还是很喜欢看热闹的,这个小师弟练兵有点水,可是和人斗嘴,却是挺有意思的。 朱厚照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禁不住道:“是吗?梁爱卿若是和张伴伴有什么牵连,又有什么关系,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梁成要气疯了,捶胸跌足地道:“臣和他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天日可鉴。” 这时朱厚照发现叶春秋突然朝他神秘地眨了眨眼,朱厚照恍然一下,总感觉今日的叶春秋怪怪的。 叶春秋今日打起了精神,既然有人要谋划着裁撤自己的新军,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毫不顾忌地道:“梁大人这样说,别人如何信得,若当真要取信于人,证明自己与张永全无瓜葛,可敢立誓吗?” 见梁成反应这么大,叶春秋几乎可以确信,这家伙理应和张永确实有一腿,否则他怎么会这么清楚新军的事?知道新军每日鸡鸭鱼肉,难道这兵部给事中每日盯着新军吃什么喝什么?反而是那张永,却是背地里一直在打探着消息,这件事,必定是张永偷偷传递给梁成的。 “立誓就立誓!”梁成确实和张永有关,虽是给事中,清贵无比,可是若不巴结一点有用的大人物,将来的前途难料,这一次也是张永让他跳出来指责叶春秋,彻底裁撤掉新军。 叶春秋笑着道:“那好,就请梁大人立誓吧。” “我与张永……” 叶春秋却是厉声打断道:“梁大人应当说,你与阉人张永没有半分干系,这种被去了势的宦官,怎么配得上梁大人这样的清流认识?” 梁成愣了一下。 叶春秋虽然用的是去势和阉人这样风雅的字眼,不过分明是在骂人,他喉结滚动一下,骂不出了。 叶春秋突然正色道:“梁大人不敢说是吗?梁大人不是清流吗?呵,你以为我不知你与张永勾结一起,一直想要裁撤掉新军……” “你……”梁成气得吐血。 他猛地意识到,叶春秋这是故意想要将水搅浑,好瞒天过海,保住他的新军。 于是他咬咬牙道:“叶修撰,你的镇国新军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不值一提,到了如今,却还敢理直气壮,胡言乱语,张公公掌御马监,下官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可勇士营好歹是我大明精锐,你有什么资格大言不惭,在此鄙夷张公公,张公公即便是阉人,亦是练兵有功,你叶春秋呢,到了如今,你练兵不成,反而胡搅蛮缠,呵……本官要弹劾你尸位素餐,要弹劾你昏聩无能!” 他自觉得自己打中了叶春秋的要害,可是这时候,叶春秋的脸色却是沉了下去,叶春秋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是吗?谁是土鸡瓦狗,难道就靠你说的你一张嘴?假若新军不是土鸡瓦狗呢?” 第六百二十二章:我们不是土鸡瓦狗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眼看着叶春秋和梁成几乎要捋起袖子来动手,刘健终于有些耐不住了,这叶春秋一旦被激怒可不好玩,这都是有事实根据的。 上次在朝议时闹出那么大的事,现在还在刘健的心头犹如历历在目,今儿若是再混账,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 刘健只好出班道:“好了,叶修撰,给事中梁成,廷议之上,休得喧哗,还有人要奏事的吗?” 梁成本就恼羞成怒,虽然刘健出来劝架,但他却不依不饶:“下官所奏之事,乃是新军不堪为用之事,是希望朝廷允许裁撤,如何是喧哗?喧哗的是叶修撰,而非下官。” 刘健沉着脸,透着肃然之色,道:“到此为止,此事容后再议。” 一锤定音,梁成倒是不敢真跟刘健硬来的,终于不再多嘴。 倒是朱厚照顿时又黯然起来,显然是觉得有些无趣。 叶春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也就乖乖地退回班中,只是见梁成瞪了他一眼,面露不善。 叶春秋没有理会他,心里却在想,张永无时无刻的都在盯着自己,想要打压裁撤新军,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让他得逞…… 心里这样想着,廷议中已开始奏事,叶春秋也没怎么用心在听,直到廷议结束,诸臣告退,叶春秋随着人流出去,那梁成却是不经意地与一个宦官擦身而过,朝那宦官使了个眼色。 叶春秋注意到了这梁成的小动作,心里不由有着狐疑,莫非……今日这只是张永试试水吗?难道还有什么后着? 等他出宫,回到了营中,只见王守仁在辕门口焦灼地等着叶春秋。 叶春秋骑着白马上前道:“怎么回事?” 王守仁道:“诸生清早起来晨练之后,到现在还未下饭。” 叶春秋皱起了俊眉,新军的后勤是他亲自过问的,孙琦也是不惜成本的供应军中所需,怎么可能会出什么问题? 王守仁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接着道:“孙东家的粮队,给勇士左营的人劫了。” 劫了粮队…… 叶春秋的脸色顿时肃沉一下,道:“我舅父在哪里?” 王守仁道:“就在左营里,已去交涉了,可是现在还没有回,左营那位坐营官,还有那马监官方才来了公文,说是抓住了几个细作……” 一下子,叶春秋全部明白了。 今日的廷议,那梁成发难,根本就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别人或许不知,可是某些人却是知道,叶春秋为了新军呕心沥血,不惜工本;也正因为如此,今儿那给事中要求裁撤新军,就是激自己出来。 他们意不在裁撤新军,而是惹怒自己,现在又劫了粮队,连自己的舅父也被扣押在左营,目的显然是想令他失去理性。 毕竟自己从前确实做过许多不计后果的事…… 那么……他们希望得到什么呢? 激怒自己之后呢? 叶春秋眯着眼,脸色更显阴沉,慢悠悠地道:“回了公文没有?” 王守仁察觉到叶春秋的变化,无奈地道:“已经修了公文前去责问,现在还没消息来。” 正说着,却有书吏快步而来,道:“大人,勇士营又有公文来了。” 叶春秋一手接过,只是略略看了一眼,然后将公文交给王守仁,这时的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显然…… 某些有心人是在逼他做不冷静的事,或者说这些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新军,而是他。 叶春秋不露声色,只有那双依然紧紧凝起的俊眉才显示他心头的沉重,他紧紧抿着嘴,徐步到了校场。 校场这儿,虽然早饭没有开伙,不过操练还在进行,接着梆子声响起,正在操练的诸生觉得有些奇怪,纷纷看向叶春秋。 叶春秋朝随后赶来的王守仁道:“王兄,念出来吧。” 王守仁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却不急着念公文,而是不明所以地道:“春秋有何打算?” 叶春秋紧抿着嘴反而露出了一笑,只是这笑有些别样的意味:“王兄以为呢?” 王守仁皱眉道:“这似乎是他们诱敌之计……” 叶春秋背着手,目光却是坚定起来:“把公文念出来吧。” 王守仁感觉叶春秋似乎有了主意,先是有些担心,随即却也是一笑,打开了公文,一字一句道:“叶修撰钧鉴:近来勇士营附近,多有闲杂人等驻留,疑似细作,咱奉命监管勇士左营,岂敢懈怠,今日拿了一干人等,他们懈怠粮草,作运输粮车之状……” 诸生们一个个先是惊愕,旋即目中皆闪露过了怒色。 难怪今儿没有早饭吃,原来运粮的人和车都被勇士营给扣了,还口称是拿住了细作。 勇士营对新军的嬉笑怒骂也不是一天两天,新军之中都是读书人,叶春秋严禁他们与人冲突,因而大家也只好忍着。 可是现在,显然他们得寸进尺…… 那马监官的公文,可谓是刻薄到了极点,在这末尾之处,狠狠地讥讽了新军一番,诸生看向叶春秋,叶春秋只是背着手,上前两步道:“今日在保和殿廷议,有人奏言裁撤新军……” 说到这里,所有人的脸上露出了讶异之色。 这里的待遇很好,而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营里的生活,这种生活虽然简单,可是突然要他们离开,却让他们难以接受。 叶春秋又慢悠悠地道:“裁撤的理由是镇国新军乃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留之无益。” 叶春秋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许多人露出了怒气,自己是不是土鸡瓦狗,到底是不是不堪一击,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的是,自己没日没夜的操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在这庙堂上,竟有人刻薄如此。 叶春秋接着道:“现在新军内忧外困,已到了穷途末路,本官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若为的,不就是仁义道德,而是既为新军,就当勇于国战而不屑于私斗,勇士营……乃是亲军内卫,固是尊贵,可是……我们与他们一样,都是朝廷的军马,可是他们一次如此,两次如此,次次都是如此,这勇士营,这御马监,欺人太甚了!事到如今,要嘛是我等自行解散,要嘛……就让他们看看我们是不是土鸡瓦狗!” 第六百二十三章:砸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怒了。 诚如他所说的那样,从一开始,他建新军,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抱负,这抱负不是与人私斗,而是为了国战。 大明内忧外患,小皇帝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所以他愿意为了这个抱负去努力,可是现在……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叶春秋抽出了腰间的破虏剑,一字一句地道:“愿意留在营中的,自管留在营中,要和本官去讨个公道的,都随我来,王副参事,你在营中坐镇。” 此举是需要冒着风险的,大舅哥王守仁刚刚回到北京,叶春秋不愿将他牵连进去。 王守仁却是肃然地道:“我记得新军军规之中有一句话,即入营者便是袍泽,乃异性兄弟也,需同甘共苦,今日春秋要出营,我岂有留守的道理。” 他唰地抽出腰间佩刀,厉声道:“今虽为私斗,为的,却是争一口气,镇国新军可欺、可杀不可辱。所有人听命,列队出营,去勇士左营。” ……………… 勇士左营乃是新军营,此番张永共招募了三千余人,分为左中右三营,其中左营人数九百余人,除了八百多新丁,还有近两百的老卒,张永将这支新军放在新军一侧,为的就是敲山震虎,想要给镇国新军一个下马威。 而在这时,有人火速来报:“马监官,刘坐营,新军出营了,各带齐眉棍,朝左营而来。” 来了! 马监官豁然而起,露出激动之色,狞笑道:“正要等他来,张公公圣明哪,嘿嘿……果然这个小子是耐不住气的,只要拨弄拨弄,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刘唐的眼眸眯着,眼中掠过杀机:“就请马监官发令吧。” 马监官却是不急,翘着兰花指揭开了手中茶盏的茶盖子,从容地道:“急什么,不用这么急着做好准备,倒是好像咱们事先准备好了似的。张公公不是已有明示了吗?只要叶春秋耐不住,便立即给宫里传信,就说叶春秋寻衅滋事,再将他们彻底打垮,这叶春秋……对了,还有那王守仁,可都不能让他们活了,反正是他们先动的手,嘿……” 刘唐一脸不解地道;“可是为何不直接说他们谋反,何以只是说他们寻衅滋事?” 马监官摇摇头,冷声道:“你知道什么,这叶春秋来历不简单,这告状,可不是这样告的,若是张公公到了圣驾前说叶春秋谋反,陛下可不会信,可若说他寻衅滋事,咱们勇士营反击,再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刀剑无眼的,一不留神的将他杀了,陛下想不信都难,刘坐营,你记着了,提叶春秋和王守仁的人头来见。” 刘唐精神一震,眼眸里透着阴森的光芒,道:“卑下这就召集人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马监官此时已呷了口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道:“小心了。” 听到小心了三个字,刘唐不以为然地笑了,小心…… 对付一群书呆子还需小心?何况勇士左营本就是精锐不说,即便是新军,那也绝不是普通新军可以比的,最重要的是,勇士左营的人数,乃是新军的十倍。 十倍之差,一人一口吐沫,这叶春秋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唐按住了自己的佩刀刀柄,带着森然之色,毫不犹豫地道:“卑下不会留活口的。”说罢,旋身出营。 看着刘唐离开,马监官眯着眼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见,那眼眸里更加冰冷。 杀叶春秋……若是陛下震怒,自然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刘唐的身上,这也是张公公的交代。 而后他命了一人来,道:“立即给张公公报信。” “是。” ……… 叶春秋没有骑马,百人的队伍,徐徐开拔,左营距离新军的营地并不远,上百个门生,一个个带着怒气,尾随叶春秋和王守仁抵达了左营附近。 这勇士营的斥候见了他们,也不敢去打话,除了回营通报的,其他人远远尾随着。 没有多久,左营的营便在眼前。 叶春秋上前走几步,王守仁则厉声道:“准备!” 百余人各持长棍,密集的并列一起,如临大敌。 而此时此刻,左营也已得到了消息,犹如炸了锅一样,辕门大开,密密麻麻的勇士营官兵涌出。 勇士营招募的人,多是人高马大,一个个威武不凡,此时人人带刀,由刘唐领着,刘唐看着对面百来个人,忍不住想笑,他乃边镇的武官出身,也经历过不少战事,而对方队伍虽然整齐,却全无战法,再看叶春秋徐步上前,似乎想要和自己交涉。 刘唐不由轻蔑一笑,今儿就是要逼着你来找勇士营的麻烦的。交涉?谁要和你交涉,这本来就是局,为的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他朝身边一个百户道:“邓达,你去会一会他,不要弱了勇士营的威风。” 邓达颌首,便明火执仗上前去,与叶春秋相隔半丈停下,见了叶春秋,也不和他行礼,而是声色俱厉地道:“这里是勇士营,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寻衅滋事。” 叶春秋的脸色尤其平静,不疾不徐地道:“请你们坐营官来说话,我的人现在为你们挟持在营中,将人交出来,大家自然井水不犯河水。” 他声音不低,对面的刘唐听了个一清二楚,立即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人……还真是可笑,井水不犯河水,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他这一笑,勇士营的官兵也随即大笑了起来。 那在前的百户邓达得了刘唐诸人的鼓舞,便嘻嘻笑道:“噢,你说的是那几个细作?他们在勇士营附近流连,勇士营乃是禁卫,自然押到营中盘查一二,不过这些人皮肉太嫩,吃不了什么苦头,几鞭子下去,就声泪俱下了。速速离开这里,否则,尔等与那些细作,也是一样的下场。” 叶春秋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他看着邓达,然后冷然道:“你一个百户,也配和本翰林说话?” 第六百二十四章:格杀勿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乃是六品的翰林修撰。而眼下勇士营的百户,也是六品。 只是六品的武职,比六品的文官要差得远了,即便是平级,武官也该向文官行礼的。 更不用说,叶春秋这个文官还属于清流官,清流官放到了外头,譬如有低品级的御史到了地方,便是布政使、知府都要乖乖陪个笑,偏偏叶春秋是翰林,清流中的清流,这个六品的含金量,又全然不同。 从某种程度来说,一个六品的百户,在叶春秋眼里,便是渣一般的存在。 可是现在,他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叫嚣。 而叶春秋的一句‘你一个百户,也配和本官说话’,完全是没有任何违和感的,因为……百户邓达确实不配。 邓达倒是完全没有半点惧色,不以为然地笑着道:“是吗?我是粗人,就是这样说话的,改不了了,若是叶修撰听不得,不要听就是了,叶修撰,这里是勇士营重地……” 叶春秋看着此人狐假虎威的样子,心里厌恶到了极点,语调异常清冷:“你的意思是,若是我在这里,你们还想赶本官走不成?又或者是,你们还要袭击我的新军!” 邓达知道马监官和刘唐的心思,便又是一笑,只是这笑里带着一股挑衅之意:“叶修撰不妨就来试试。” “好。”叶春秋这时候已知道接下来该用什么去解决眼下的问题了…… 邓达还要欲要说话,猛地……叶春秋突然拔剑。 邓达愣了一下。 他万万想不到,方才还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少年,就在转眼之间,猛地拔剑出鞘,这个速度,只在刹那之间,邓达的眼睛已经花了,只知道上一秒叶春秋还是空手,下一刻,却是长剑在手。 长剑还在嗡嗡作响,叶春秋突然朝他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么本官就只好来试一试了……” 说话间,长剑已是如疾风般刺出。 一道黑影,风驰电掣地朝着邓达的咽喉而来。 邓达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要抽腰间的佩刀,一面道:“你……” 你字刚刚出口,长剑已到。 快,太快了,简直快到了极致,这一刻还在半空,下一刻剑尖便自他的后颈直接穿透而出,黝黑的剑尖快到几乎还来不及染血,邓达的脑子扬起,长剑就在他的颈上扎了一个窟窿,他眼睛依然看着叶春秋,手还保持着要抽刀的动作,可是他看向叶春秋的瞳孔却是越来越涣散,面部扭曲,喉骨咯咯作响,而他最后一眼之中,叶春秋已是轻松写意地收剑。 鲜血如涌泉一般地喷出,邓达的身子才轰然倒下。 叶春秋没有去看地上的邓达一眼,反而是越过了他的尸首,带着阴寒的笑容看向了刘唐。 刘唐站在队前,方才还是一副坐等看戏,冷笑连连的模样,可是当邓达猛地倒下,他方才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他看到了满是笑容的叶春秋,这是一种极为诡异的笑容,刘唐愣了一下,至少在他眼里,这个笑容使他全身都寒透了。 叶春秋……就动手了。 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没有任何的在乎,一剑刺出,邓百户便穿喉而亡,而现在……他竟还在笑。 之后……刘唐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盯着叶春秋,却发现叶春秋伸出手,朝他做了个招手的动作。刘唐的身躯又是一颤,他万万料不到,这个修撰竟还笑得出来。 此时,他听到了叶春秋的声音:“刘大人,我来了!” 接着,叶春秋旋身,邓达的尸首落在他的身后,他没有回头,一步步地走回了队列之中。 他与王守仁的目光触碰,王守仁的脸色显得尤为冷峻,他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叶春秋走到了队尾,然后转身,面向对面乌压压的勇士营,面对着刘唐,面对着十倍于己的敌人,他长剑再一次出鞘,斜指天穹:“前进,将他们碾碎!”、 一声令下,诸生再无迟疑,恩师有命,也没有人发出质疑,他们只看着对面的勇士营官兵,近两个月的各种欺辱和谩骂,此刻像是魔咒似的盘绕在了他们的心头。 叶修撰尚且不怕,自己又何惧之有? 于是,无数根齐眉棍轰的一齐从队中斜出,宛若棍林,棍尖前指,后手执着滚尾,前手握住棍的中心,削尖的棍头已是齐出。 轰…… 所有人一齐迈出第一步,紧张……是所有人第一个念头,可是当他们如操练时一齐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自己的双肩与身边的同袍肩头相互摩擦,一下子……紧张和焦虑渐渐稳了下来,因为这些动作,他们已经反复地操演过太多太多次,连他们自己都已忘了到底是一百还是一千。 然后他们一齐迈出第二步…… 轰…… 上百双长靴一齐抬起,又一齐落地。 接着是第三步,第四步…… 对面的刘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虽久经战阵,可是似叶春秋这样一言不合就翻脸的,他是第一次所见,更没想到,这些新军竟敢主动进攻。 他们并没有冲杀,反而像一个又一个冷静的人,一步步地朝着勇士营的方向走来,他们甚至连喊杀的怒吼都不曾有,就这么一步又一步地踏出,百人行走,却犹如一人。 不过刘唐反倒发出了冷笑,想起了此次早已布置好的局,目光不禁染上了肃杀之色。 这个叶春秋,未免也太过自信了,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勇气,是谁给了他这个胆子。 不过……来得正好。 他面露杀机,一字一句地道:“传令冲杀,记住……格杀勿论!” 勇士营毕竟不是寻常的卫所军户,即便绝大多数人是招募入营的新军,可是两个多月的操练,也多少已有了几分样子。 何况,在这里的官军足有千人,十倍于敌。 当号令传出,刘唐却是不为所动,眼眸微微眯着,而这幽深的目光深处,全是杀气。 这些人既敢挑衅,那么来得正好,统统将他们杀个干净! 第六百二十五章:死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唐伸出了手,他的手高高悬在半空,眼眸如鹰般直视着前方。 一千勇士营,都是他操练出来的,勇士营乃是大明精锐,比卫所的明军不知强了多少,现在的卫所,一月有一操就算不错,可是勇士营却是三日一操。 更何况,这勇士新营之中,几乎自最低级的伍长,大多是从勇士营中抽调的精锐。 现在……刘唐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狰狞之色,嘴边泛出了一丝诡异的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血腥气了。 终于,他将手狠狠地放下。 “杀!” 这是你们自己找上门的,那么……就都去死吧。 千余勇士营官兵已是趋势待发,一听号令,人人立即高举刀枪,气势激昂地往前方冲杀而去。 只是……一开始倒还好,勉强能保持梅花阵型,可是一冲出数十丈,顿时便显得有些凌乱起来。 刘唐看在眼里,却是森然地笑了。 这些新兵蛋子,虽然有些凌乱,却是一个个争相恐后,士气高昂,反观对面的镇国新军,固然是整齐划一,却是一步一步,显得不疾不徐,哪里看得到有半分的气势? 上了战场,气势是最为重要的,这是刘唐的经验心得。 他此时也是热血沸腾,提了刀,大喝一声,便带着一干亲军冲杀上前。 密密麻麻的勇士营勇士宛如惊涛骇浪一般冲杀而来,叶春秋依然一步又一步,与王守仁并肩一道,而百余新军,亦是亦步亦趋。 握着长棍的手,已是被冷汗浸湿,手心黏答答的,就在两个多月前,他们还只是最普通不过的读书人,他们的际遇糟糕透顶,虽然读书,却是学无所成,他们绝大多数人的家境并不好,虽然被家里人供养着读书写字,可是一旦举业无望之后,不禁陷入了茫然的境地。 下地种田吗?太糟糕了,他们怎么甘心去做泥腿子呢? 开馆教书?呵……单凭这个,如何养活得了一家老小? 他们陡然发现,高高在上的读书人,竟是百无一用。 而现在,他们却在这里肩并着肩,和以往的操练一样,他们双手握棍,谨记着每一个操练的口令,一步又一步,对面的敌人已如大浪一般,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张张狰狞的面目,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喊杀。 害怕吗?自然是有一些的,可是与自己并肩而行的人给了他们充足的安全感。 还有这些日子,勇士营让他们所受到的侮辱,已经成为了他们往前行进的另一顾虑动力。 “停!” 叶春秋的声音传出。 咔…… 所有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因为此时此刻,对面的敌人已一个个争先而来,一个又一个,仿佛连绵不绝。 叶春秋目不转睛地看着杀奔而来的洪流,他心里亦是禁不住有些紧张。 光脑之中,无数次的资料告诉自己,这种步操之法,在工业革命之后,有近代组织力的军队靠着这个而横扫天下,那时候的火枪,威力远远不足以致命,所以往往这个时候,当那些列强的数百精兵一旦遭遇了数千上万的东方军队时,他们用手中的火枪根本无法将敌人打垮,于是他们毫不犹豫的挺起刺刀,用这种方法,将十倍、百倍的敌人,更可笑的是,数百个英军,后世总是说到列强火器的犀利,却是不知,列强真正厉害之处,却是这种协调一致的近战,还有那无可匹敌的组织能力。 同样的所谓殖民地军队,固然也装配了近代的枪支,可是在这种现代组织能力的军队面前,依然是不堪一击。 而现在……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 叶春秋高高举剑,没有喊杀,因为对面如狼似虎敌人已经冲杀而来。 “刺!” 最前的敌人,已经不过距离一丈,他们高高举着刀,一个个露出凶光,长刀和长矛闪动着寒芒。 叶春秋厉吼一声。 呼呼呼…… 棍风呼啸。 百来根长棍猛地一齐刺出…… 叶春秋紧张地看着队前,而这时候……奇迹出现了。 十几个冲在前的敌人顿时倒下,这长棍削尖的部位,竟是狠狠地扎进了他们血肉之中,露出鲜血淋漓的窟窿。 那被刺中的人猛地发现,对面这些本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直被他们看不起的读书人,竟是一个个力大如牛。 他们哪里知道,在这一具具的书呆子面孔下的身体有多大的爆发力,他们的炼体术已经练了足足两月,他们每日鸡鸭鱼肉,而这些丰富营养的东西,通过炼体术使他们气力十足。 反观他们,虽是进入了精锐的勇士营,比那些可怜的卫所军户唯一好的地方,不过是有一碗白米饭,有一口菜汤而已,而这些食物,根本就无法提供高强度操练所需的热量,也正因为如此,整个明军,乃至于是亲军,操练也绝不可能是日复一日,更不可能做到每日四五个时辰,因为体力上根本吃不消,能做到三日操练两三个时辰就已经是极限,再多……不知多少人要昏死过去。 而他们显然是幸运的,因为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不过是一日两餐,很多人连一碗分量管够的白饭都是奢侈的事。 轰…… 两支军马终于撞在了一起,如割麦子一般,一批人倒下,而后发出了许多的悲惨叫声。 后头的人便提刀,由于是惯性的缘故,毫不犹豫地踩着前面倒下的人的身体,继续猛冲。 叶春秋的声音依然响起:“再刺!” 刺与再刺之间,相隔不过数吸之间,这样短暂的时间,是无法完成这么多高强度的动作的,幸好,操练已久的诸生们已是习以为常,猛地,棍风又起,密集的长棍一齐捅出,双手的力道加注在棍上,一根根,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 呃啊…… 随之而来的敌人,又是一片地倒下。 在他们眼前半丈的距离,在此刻却仿佛已成了天堑一般,竟是转瞬之间折损了数十人,偏偏无法逾越。 第六百二十六章:兵败如山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镇国。军的新军们紧张极了,机械式的随着命令不断的刺出长棍。 可是渐渐的,他们竟愕然发现,这一排排长棍捅出,对方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即便有人躲过了这致命一击,提刀想要斩来,却也发现,面对这些双手竖斜持棍的人,居然根本无从下手,他们的长棍刺出时,有排山倒海之势,棍出如龙,可是即便收棍,这长棍亦是护住了浑身的要害。 “刺!” 一排棍刺出,又是冲在前的一行人倒下。 毕竟勇士营新军虽被捅得倒下,有人身上多了一个血窟窿,有人是伤到了筋骨,却往往不会死透,却是一个个疼得在地下打滚,而后又绊倒了后头的人,于是勇士营一片混乱。 而这时候,勇士营新军终于知道,眼前这些‘柔弱’的书生,竟比猛虎还厉害,尤其是整齐划一的使出浑身气力刺出,几乎给勇士营前队的人没有任何招架还手或是钻空子的机会。 这时,哀嚎声顿时连连,那喊杀声竟隐隐被哀嚎所掩盖。 有人开始踟蹰着不肯上前,诸生则是手持长棍,渐渐勇气倍增起来,他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竟能如此的厉害,眼前这些勇士营的官兵竟都如纸糊一般。 此时,王守仁大叫:“前一步。” 众人一齐迈开腿。 “刺!” 一声号令,前腿还未落地,脚半悬在空中,可是当脚踏下去时,手中长棍也已刺出。 嗤嗤…… 这长棍的力道霸道到了极点,双手持棍,得以让他们浑身的肌肉使出最大的力道,而日复一日的炼体术和每日最丰盛的饭菜,也使他们气力倍增,这霸道的力道足以将长棍直接捅在人的身上,要嘛直接穿透对方的身体,要嘛直接将人撞开。 这个时候,大家渐渐开始掌握了节奏,或者说,渐渐开始将操练中的心态传递到这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上,百人犹如一人,每一个人都与身边的人协调,一人出棍,身边便有密集的长棍纷纷刺出,这长棍既成了杀人的利器,也成了一堵高墙,使对方冲杀来的人根本没有任何空子可钻。 又传来一声大吼:“再前进!” 这已是开始反击了,直接迎面敌人,那一张张紧张又带着书卷气的脸庞,现在却带着无以伦比的自信,他们虽然依旧紧张,却与人肩挨着肩,他们不再为这修罗场上的凄厉惨叫和喊杀所影响,仿佛他们又置身在了那个熟悉的校场里,又如从前一样,反反复复的做着操练。 他们一齐向前踏步,依旧是脚未落地时,便听到刺的命令,于是在前脚要落地的功夫,身子向前一倾,将全身所有的力道统统灌注在棍身,长棍带着数百斤的力道向前突刺,而百根长棍凝聚在一起,便如一堵移动的冲车,顿时将所有挡在前的人统统碾压个粉碎。 勇士营已是凌乱了。 他们竟发现,本是气势如虹的他们,竟是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就像是……有气使不出的感觉,他们想要靠近,却根本无从挨近,想要退后,身后却是后队冲杀的人推搡而来,他们的脚下,是一个个倒地的同伴,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新卒,此刻竟是一下子茫然无措起来。 “前进,前进!” “刺!” 即便是前进,一步步踏前的镇国新军诸生亦是没有凌乱,他们已经有太多太多这样的经验了,每日不知要前进多少次,更不知要刺出多少次。 他们宛如一个个机械,有节奏的做着一个又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可是这最简单的动作,却如入无人之境,竟是无人可挡。 勇士营的新卒们混乱了,当他们发现自己徒然无功的发起攻击,却很快被轻易冲散,他们发现他们无论如何努力,也冲不破这铜墙铁壁时,心里顿时露出了深深的绝望。 于是,有人开始逃散……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 这些新兵,并不比其他的亲军好多少,这个时代的军队,一旦承受的伤亡率达到了一成,就会彻底崩溃,那种所谓战至最后一人的故事,也终究只是故事而已,真正的丘八是盲动的,他们会因为激动而奋斗而奋不顾身,可是一旦受挫,有人开始慌不择路,这样恐慌的情绪就会感染。 恐慌蔓延开来,勇士营大乱。 有人抱头鼠窜,有人倒地哀嚎,有人还想尝试奋力抵抗。 可是一切的抵抗都是徒劳…… 那一个个口令,犹如魔音,信心倍增的镇国新军诸生们开始变得跃跃欲试,此时虽是寒冬,可是所有人的头上都冒着腾腾的热气,犹如一头头猛虎,狠狠地扎进勇士营混乱的队伍。 兵败如山倒! 勇士营彻底地溃败了,一群凭着勇气冲杀的人,最终会因为遇到挫折而失去勇气,而一旦这群凭着血气和所谓的勇敢冲杀的人,一旦失去这些,就成了一头头待宰的羔羊。 而一个靠着纪律和组织合百人为一人的军马,在面对他们的敌人时,却是坚不可摧。胜,则百人凝聚为铁拳,狠狠去重创他们的第二年,即便不胜,亦可靠着顽强,将所有人凝在一起,作困兽之斗。 只要组织还在,那么即便战至一人,他们依旧还可与敌死战。 而现在,失去了勇气的勇士营新卒,已彻底地溃败。 一个个人来不及逃窜,被直接捅倒在地。 坐营官刘唐带着一队亲兵,讶异地看着这一切,眼睛惊愕得已经直了。 怎么可能如此! 明明自己十倍于这些书呆子,明明自己的部众就在上一刻还士气如虹,他哪里想到,在后世几百年之后,同样一群列强,就是靠着眼前这些书呆子的战法和组织力,同样面对比他们多十倍、百倍的官兵,从近东到远东,几乎横扫所有古老帝国的所谓精锐。 刘唐看着一个个倒地的人,看着无数人抱头鼠窜,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百余新军,竟是毫发无损,击溃了勇士左营,自己……自己…… 完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我说过,我会来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切都完了,对此,刘唐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前途,甚至性命,都已经完了。 这一战,输得何止是他的脸面,何止是一个左营,输的乃是张公公,是张公公啊…… 张公公为了讨好陛下,不断扩充勇士营,左营虽绝大多数是新卒,可这本该将这群书呆子杀个片甲不留的军马,现在……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像是做着最后挣扎的困兽,忙是举刀,狠狠地劈中一个逃卒,他阴狠地大吼道:“杀啊,杀啊……都给我杀,攻击他们的左右两翼,他们是长蛇阵,只要攻击他们的左右两翼,他们必定大乱……杀啊……” 刘唐的眼光确实足够老辣,因为新军的人数不足,所以根本不足以保护自己的身后和左右两翼,若是一开始,他选择左右包抄,若是派人自后狠狠给新军痛击,只怕这场战斗胜负难料。 可是偏偏……从一开始,他太过自信,太过轻敌,选择了最作死的战法,从对方最坚硬和杀伤力最大的正面对刚,只是……他哪里能想到……这百来个书呆子,竟然会凶残到了这个地步。 等他明白时,却已迟了,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的话,所有人都只顾着逃命,所谓的忠勇,在此时都变成了笑话。 刘唐咬着牙,远远看着已要杀至的新军,不禁打了个激灵,不容多想,他提着刀,带着几个亲兵要逃,等他旋身,却发现在乱军之中,有人早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刘唐身如筛糠,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是叶春……。 当这些勇士营新卒们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叶春秋已是杀入了敌阵,他一步步地靠近刘唐,身边有许多人四处奔逃,从他的身边跑过,他没有理会,只是一步步地向前,循着自己的目标而来。 刘唐这时候咬了咬牙,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提刀在手,强作镇定,狞笑道:“叶春秋,你胆敢杀朝廷命官吗?你想要造反吗?” 叶春秋毫无动容,徐徐抽出长剑,动作很慢也很轻,而他的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刘唐,眸光中,寒光耀眼。 刘唐全神戒备,努力地将心底那股被叶春秋的目光所惊吓到的惧意压下去,猛地举刀,便朝叶春秋砍去。 可是……叶春秋更快。 黝黑的长剑乌光一闪,下一刻,破虏剑直没他的胸膛。 哐当…… 长刀落下。 刘唐就这样僵直地力着,很努力地呼吸,可是每呼吸一次,他口里就吐出一口血,他惊恐地看着叶春秋,叶春秋却已缓缓地将剑自他的胸膛抽出,长剑一出,刘唐整个人萎靡下来,向前倾倒,几乎要趴在叶春秋的身上,叶春秋则是扶住他的双肩,凑上去低声道:“我说过,我会来的,君子言而有信。” 刘唐身上的一腔热血,已是喷洒得叶春秋浑身上下都是。 而此时,新军已经杀至,叶春秋看着混乱的场景,到处都是抱头鼠窜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挨近新军,一地的尸首和重伤的人在地上哀嚎,这里……宛如人间地狱。 叶春秋抬眸,看向了左营的大营。 他抬起腿,朝着大营走去,身后的诸生们,哗啦啦地如影随形。 ……… 马监官一直坐在帐中喝茶。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等着好消息便是了。 在他心里,喜讯是一定会来的,他是张公公的心腹,张公公既然将他安排在这里,自然有张公公的用意。 从一开始,刘唐就是他们的棋子,张公公要置叶春秋于死地,所为的,自然是这个人已经威胁到了张公公的地位。 张永和刘瑾一样,在陛下面前都是无法替代的角色,刘瑾是因为最能揣摩天子的心意,所以总能讨得圣上的欢心,而张永却是因为他是众宦官之中,为数不多懂得军务的人,圣上……正好对于军务极有兴趣。 这就不难猜透为何当初张永有资格与司礼监秉笔太监争权了,可是当张永发现原来自己并非是无可替代的时候,他就彻底地慌了。 同样是深得陛下信重,这个状元出身的叶春秋竟还要练兵,这几乎就是对张永釜底抽薪,一山不容二虎,当叶春秋要练兵的时候,叶春秋就必须要死了。 所以这一步步,都是逼迫叶春秋的手段,叶春秋乃是修撰,自然没人敢动他分毫,可若是他自己来找茬呢? 马监官带着阴测测的笑意吃着茶,听到了外头的喊杀声,心里乐了,刘唐是为了杀叶春秋而布置的棋子,即便是天子震怒,那么这也终究是叶春秋先动的手,而即便天子依然要追究,大不了,就让刘唐来做替罪羔羊好了,张公公依然是张公公,自己这个监官,怕是要高升一步了,而刘唐被杀被剐,那是他的事。 这局棋……看来是要收官了! 喝完了一盏茶,马监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而这时,一个侍从却是跌跌撞撞地进来,惊慌失措地道:“马公公,马公公……不好了,不好了……” 马监官的脸冷下来,厉声道:“慌个什么,天塌下来了吗?” “刘坐营……被杀了,勇士左营……兵败如山倒……那……那修撰叶春秋,带着人杀来了营中,他们……杀来了……杀来了……” 马监官豁然站起,然后目瞪口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道:“呵……你在玩笑吗?你是在开玩笑吗?”他歇斯底里地接着道:“勇士营怎么可能连书呆子都不如?刘唐出身边镇,久经沙场,难到还不如一个翰林修撰?何况……咱们是以十杀一,是他们的十倍……十倍还有余,这……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是骇人听闻的事,马监官是一万个不会相信的,只是他心底深处,已经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恐惧,他看着来人,来人是自己亲近的侍从,这么容易识破的事,他怎么会敢欺骗自己? 莫非…… 马监官顿感自己额上,已渗出了冷汗。 第六百二十八章:该死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马监官愣神的功夫,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他避之如蛇蝎一般惊叫道:“什么声音,来的是什么人……”匆匆想走,却又发现这大帐只有一个出口,而这时,帘子已经掀开,一个少年步入其中。 他的身后,人流涌进来,马监官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了叶春秋身上的血。 这已经有些干涸的血,使他身躯一颤,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也已弥漫在了帐中。 马监官期期艾艾道:“你……你……咱是宫里的人,是宫里的人……”、 这意思是说,你可别想动我,我是阉人,是天子的私奴。 叶春秋一步步上前,他上前一步,马监官就恐惧的退了一步,等他脚后跟触碰到了椅子,马监官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又想到,自己怕个什么呢,自己什么都不该怕,他能将自己如何?于是他壮起胆子,看着叶春秋,道:“你想如何?咱要回宫里去,咱要回宫……让……让开。” 他推了叶春秋一把,可是叶春秋却是纹丝不动。 马监官脸色一变,还想要咆哮什么。 而这时候,叶春秋只是轻描淡写的道:“坐营官刘唐,已经被我杀了。” 很轻松的一句话,甚至还带着几分调侃,至始至终,叶春秋都是笑吟吟的,只是此话一出,马监官便觉得自己的双膝一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奴婢……奴婢该死啊。” 他本以为,仗着宫中人的身份,这叶春秋不能将自己怎么样,可是他还是错了。 刘唐好歹是勇士营的坐营官,岂不是人家也忌惮他的身份,可是照样说杀就杀,马监官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自觉得自己死定了,叶春秋可以杀刘唐,难道还会怕杀了自己吗? 面对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家伙,马监官只剩下身如筛糠,跪地求饶。 叶春秋已坐下,这是马监官方才坐的椅子,只是他的茶盏已经替换掉,有人换了一副新茶来,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马监官,叶春秋只是抱着茶盏,低头吃茶。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却似乎是在等。 可叶春秋越是不发一言,马监官心中更加惶恐,他期期艾艾道:“奴……奴婢……该死……您就当奴婢是个屁,放了吧。叶修撰,叶大人,我的祖宗,你是我爹……” “……”叶春秋突然为马监官的爹很不值了,生了这么个断子绝孙的儿子,还逢人就喊人爹,马大爷会不会后悔将他射在墙上? 叶春秋越是不做声,马监官心中的恐惧更是被无限放大,额上黄豆大的冷汗流出来,他带着哭腔:“这……这不怪咱,要怪……就怪……怪御马监的方和,是他……对……就是他指使奴婢的,他指使着奴婢……让奴婢挑衅叶修撰,劫了粮队,也是他暗中授意,奴婢真的冤枉啊……” 方和…… 叶春秋抬眸,看着马监官,他淡淡道:“那么方和受了谁的指使……” “奴……奴婢不知……可能……可能是张公公指使的……奴婢……”马监官带着哭腔,他哪里敢直接把张永招供出来,只是把一切都推到与自己联络的方和身上。 叶春秋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大帐门口,回头看了马监官一眼:“将此人拿下了。”便动身而去。 在这账外,勇士营的新卒已经跑了一空,王守仁刚刚将孙琦等人解救出来,与叶春秋照面,他看向叶春秋时,神色之中带着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操练之法行之有效。 不……不是行之有效,而是发挥到了极致,一群读书人,操练两个月,而与之相对的勇士营新卒,虽然也是刚刚招募,可是这样毫发无损的压倒性胜利,已是让他大开眼界。 果然实践才能检验真知,而现在王守仁已是再没有疑虑了。 王守仁不是寻常人,他少年时就因为土木堡之变,而感到深深的耻辱,这件事情在王守仁幼小的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他发誓一定要学好兵法,为国效忠。十五岁时就屡次上书皇帝,献策平定农民起义,可惜当时的成化皇帝和万贵妃如胶似漆,未果。同年,他出游居庸关、山海关一月之久,纵观塞外,那时已经有经略四方之志。 而现在,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在贵州玩了几年的泥巴都没有找到的报国耻之法,今日却在这个妹婿身上找到了。 叶春秋朝他一笑。 他回之以微笑,虽是面带笑容,心里依然是觉得震撼,方才的一战,刻骨铭心的深深印入他的脑海。 ………………………… 一封急奏,已经火速传到了御马监。 御马监典簿方和急匆匆的来见张永:“干爹……干爹……” 这宫中的宦官大多举目无亲,所以往往有认干爹和干儿子的爱好,方和到了堂下,兴冲冲道:“干爹……那叶春秋出营了,带着他的人出营了,是……是马监官送来的急报,说是一百新军倾巢而出,随叶春秋一道,气势汹汹的到了左营的营外兴师问罪,干爹……真是神算啊,这叶春秋……果然是舍不得他的新军,果然是耐不住气……” 张永正在看着兵书,天子爱军事,张永投其所好,尤其是接掌了御马监,更是寻了许多兵书来每日揣摩观看,现在听到方和来报喜,他抬眸,道:“左营那儿是什么情形?” “这个就是不知了,只知道马监官送来急报,说是……这件事一定会办妥当。” 这件事…… 张永突然从鼻中传出一声冷哼。 这件事当然是解决掉叶春秋的事。 这个人已经有些尾大不掉了,或者说,那刘瑾或许可以和叶春秋和平共处,唯独他这个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却是绝对容不下叶春秋。无论有没有叶春秋,这不会妨碍刘瑾讨陛下的欢心,可有了叶春秋,又深受陛下厚爱,而今陛下让他来练新军,那么……陛下还需要自己吗? 一个可以被取代的自己,才会使自己寝食难安。 第六百二十九章:御驾亲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张永眯着眼,眼里掠过一丝幽光,他惊喜地发现,大功告成了。 陛下对叶春秋厚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这又如何呢,先动手的是你叶春秋,而反击的乃是刘唐。 如有必要,刘唐就是弃子,所有的黑锅都背在刘唐的身上,只要叶春秋一死,一切的主动权就在他的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几许喜悦道:“去见驾。” 见驾……这个时候非要见驾不可,得先和陛下打好预防针,得告诉陛下,叶春秋带着人,来找勇士营麻烦了。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收敛起脸上的喜色,取了案牍上的拂尘,深深地看了方和一眼:“你和咱一道去,只是该怎么说,想必你是知道的?” 方和忙是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奴婢知道。” 暖阁里。 今儿朱厚照起了个大早,接近了年关,朝廷的事已是繁忙了起来,户部要将各州县的账目和开支呈报,要清点国库;兵部要核查诸卫,争取来年的粮饷;吏部要进行为期一年的京察;刑部要将今年准备勾决死囚的名单呈上,礼部要准备年节的大礼…… 因而几个阁臣济济一堂,隔三差五地请见,有些事虽然各部可以自行处置,可是有的事,却非要陛下点头不可。 朱厚照等于是被人拉来的,不来也得来,刘师傅、谢师傅、李师傅还有焦芳、吏部尚书张彩、刑部尚书刘璟、工部尚书毕亨、都御史洪钟,都聚了在这里。 暖阁里烧了地龙,因为外头雪絮纷飞,所以也点了烛火,侧身而坐的几个大臣,脸色都不太好看,因为小皇帝这几日都是懒洋洋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这不禁令人担忧。 当然,愤怒的人也是有的,就如刑部尚书刘璟是个刚毅的人,他俗称刘铁面,以刚正不阿而著称。此时此刻,他的脸阴沉到了极点,见朱厚照一副完全没有精神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儿刘璟是有备而来的,率先道:“陛下,前几日刑部将今岁的死囚呈报入宫,何以昨日陛下全部勾决了?” 听了刘璟的话,在座诸公都是哭笑不得。 朱厚照打着哈欠,他一宿未睡,因为前些日子,他把自己的舆图都烧了,事后想想,又觉得可惜,于是满脑子里都是舆图……现在想起,心里又开始觉得痛惜。 这天下各州县的死囚可是不少,足足有数百人之多,等报到了刑部,刑部每到年末的时候,就会报入宫中,请陛下勾决。 也就是说,虽然地方官喜欢判人死刑,可是要问斩什么的,却还需要走法律的程序,比如要报到刑部来核实,之后再送大理寺进行核验,若是这两个部堂没有什么异议,却也是不能杀的,还需天子亲自勾决。 一般的时候,这都是老规矩,每年送几百人的名册来,皇帝呢,再随便勾决掉几个或者十几个不等的死囚,而其他没有被勾决的囚犯,则继续看押,一时半会也不会死,若是遇到朝廷有什么喜事,免不了要大赦天下,许多人就可以免罪了。 从文皇帝开始,这个制度就一直运行良好,显示了宫中悲天悯人。 结果今年却是玩砸了,也不知陛下抽了什么风,数百个死囚送到宫中,朱厚照大笔一挥,统统秋后问斩。 刘璟气得吐血啊,一百多年来,都没这样玩的,本来就是做做样子,虽然许多人罪该万死,可是一年勾决不超过二十个,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你倒是好,一口气全部干掉,他觉得这个尚书没法干了,清早就来质问。 朱厚照依旧懒洋洋地道:“噢,不是让朕做主吗?朕看着里头的人,不是为盗杀人,就是奸淫掳掠,朕看着就有气,这等恶徒,统统杀了,有什么不好?” 刘璟要哭了,捶胸顿足地道:“陛下得有慈悲之心啊,若是天下人知道陛下没有悲天悯人的心怀,只怕……”、 朱厚照却没心思听他哭,又走了神,想着心事,他仔细在想,叶春秋的新军该怎么整肃呢,现在有人要裁撤新军,到底裁撤不裁撤?若是练不成,就让叶春秋依旧待诏就好了。 接着心里又不禁黯然,叹口气,不由地在心里道:“哎……叶爱卿别的本事都有,为何偏偏练不好兵呢?镇国府就这样不要了?新军也不要了?” “陛下,陛下……”刘璟唤他。 朱厚照这才回神,却是满脸烦躁,禁不住厉声道:“你们总是让朕做主,为何朕做主了,你们又要如此,杀了那些罪该万死的死囚又如何?朕不要悲天悯人。” “咳咳……”暖阁里响起了一串咳嗽,大家都知道,陛下又抽风了。 刘健想要劝解几句,却在这时候,外头有小宦官来道:“陛下,御马监掌印张永,御马监典簿方和求见。” 刘璟的气竟是一下子哑火了,方才想说的话,一下子吞回了肚子里。 这样重要的会议,关系如此重大,按理,是不允许有内臣贸然求见的,可是这正德朝还真是庙小妖风大,真是什么稀罕的事都会出来。 似乎是生怕朱厚照不肯见似的,那宦官又嗫嚅了一下,接着道:“说是有天大的事禀告。” 朱厚照皱了皱眉道:“天大的事?那朕得听听,传吧。” 几个阁老和部堂竟都语塞,一个个脸色很不好看。 可是过不多时,张永和方和却是进来,纳头便拜,张永一下子拜倒在地,道:“陛下……陛下啊……糟糕了,出大事了啊……勇士营,给人袭击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下子,所有人呆住了。 出了乱子…… 敢袭击内卫的人,这除了反贼还能有谁,这可是天子脚下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就在大家迟疑的时候,朱厚照眼睛一亮,瞬间变得龙精虎猛起来:“哪里来的贼人,是何人这样大胆?哎呀……朕该御驾亲征了。” “陛下,是镇国新军!”张永忙不迭地道。 第六百三十章:立杀无赦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镇国新军…… 朱厚照顿时愣住了,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镇国新军不就是叶春秋吗?叶春秋跑去袭了勇士营做什么? 朱厚照一时说不出话来。 暖阁里一时哗然。 纵使是刘健这样沉重的人,此时也不由怔住了,一旁的谢迁一副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样子,可是…… 猛地,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掠过了一丝精明之色。 镇国新军袭击勇士左营? 谢迁突然冷声道:“新军不过百人而已,况且他们的操练,老夫是看过的,说是不堪为用也不为过。勇士左营军士是它的十倍,虽为新卒,却也不容小觑,老夫从未听说过有稚嫩幼童去打孔武有力的武士的,张公公,事情想必是搞错了,这种骇人听闻之事,老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这里头,确实有一个极大的漏洞。 镇国新军是什么,是渣渣啊,这一点可不是谢迁一言而断的,这是兵部、都察院、御马监、吏部一致得出的结果。 镇国新军这样的渣渣去袭十倍兵力且战斗力不弱的勇士左营,这不是开笑话吗? 刘健捋须,颌首点头道:“老夫也万万不信。” 李东阳若有所思地道:“何况,叶修撰有时虽是鲁莽,却绝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此事……有蹊跷。” 三个阁臣毫不犹豫地下了定论。 虽是三人不约而同地将叶春秋的新军贬了个一钱不值,不过这样一说,却摆明着为叶春秋开脱,甚至……直接的引到了阴谋论上去。 叶春秋既明事理,镇国新军的战斗力又是不值一提,那么事情还不清楚吗? 要嘛是事情搞错了,要嘛就是这里头别有内情。 谢迁的目光渐渐冷冽起来,看着张永冷冷地道:“张公公,到底怎么回事?” 张永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人背后袒护叶春秋,连忙一副无奈的样子道:“这……奴婢也不知详细,只是知道叶春秋带着人袭了左营,现在一切情况都还还不明,不过……勇士左营和新军比邻而居,有些矛盾也是应当的,至于坐营官刘唐,他性子鲁莽,奴婢现在最担心的……是……是……” 这番话几乎没有任何的破绽。 一方面表现得一概不知,另一方面,则把所有责任的都推给刘唐,总而言之,和自己没有半分干系,现在只要杀死了叶春秋,大不了就弃卒保车,拿刘唐来做替罪羊。 阴谋…… 几乎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刘唐鲁莽……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而叶春秋假若当真带人去袭勇士营,无论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刘唐都有将新军格杀勿论的资格。 显然……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既然如此,那么…… 叶春秋死定了,镇国新军也已经死定了。 这一百多人的性命…… 刘健已把脸拉了下来,谢迁顿时满腔怒火,他的身躯不禁颤抖,这叶春秋可是王公托付给他的,若这个人只是因为行为不检而遭到了罢黜甚至获罪,谢迁什么都不会说,可是现在,好端端的,突然就让这人死于非命?他拿什么去给王公,去给王静初交代? 他……愧为内阁学士啊。 与此同时,在这暖阁之中,却也有人飞快地闪过了不经意的笑意,焦芳仿佛已经察觉出了什么,他与张彩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对方的惊喜之色。 叶春秋……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不到……就这样完了。 “陛下……陛下……”张永朝着朱厚照磕头道:“奴婢已经命人火速赶去了,令左营不可冲动,万万不可伤了叶修撰,有什么事,自有陛下明断,只是……只是……奴婢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去左营那儿传递消息,怕是时间来不及了,就怕……等到消息送去,可怕的后果就铸成了。奴婢……奴婢该死……奴婢管教无方,发生这样的大事,奴婢竟是不察,请陛下责罚。” 若说一开始,朱厚照还是觉得新鲜,觉得叶春秋居然又没事找事,还有一点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理。 可是细细一思,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勇士营有精锐千人,镇国新军只有百人而已,这是十倍的差距,镇国新军都是一群书呆子,几乎满京师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堪为用,而反观…… 不会真的出事吧…… 叶春秋会不会死…… 他心里本来还带着几分侥幸,可是看到张永如此‘慌张’,心头不由猛地咯噔了一下。 勇士营精卒乃是数一数二的精兵,虽然左营是新军,可是一旦…… 砰…… 他突然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御案上。 几天之前,尚且还觉得有些失望,对镇国新军失望,对叶春秋也感到失望,可是失望并不代表他可以漠视叶春秋的生死,而现在……叶春秋似乎在他们口里……死定了。 他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邪火升起来,等他抬眸,张永就发现,陛下此刻正冷冷地盯着他,那目光没来由的让人感觉如冰尖般锋利。 张永有一种莫名而来的恐惧感,他忙是匍匐着,姿态更低:“陛下……奴婢……万死。” “呵……”朱厚照干笑一声,突然……他仰起脸,这略显稚嫩的脸,突然变得无比冷静,就像叶春秋平时一样冷静,或许是潜移默化,渐渐也学了他的一些举止。 他徐徐开口,声音带着清冷,道:“传旨意,东安门附近诸卫,立即奔赴勇士营,勇士左营上下人等,一旦伤了镇国新军半根毫毛,尽都以谋反论处……”说到这里,朱厚照从牙缝里崩出四个字:“立杀无赦!” 立杀无赦……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朱厚照,都以为朱厚照已经疯了。 左营无论如何,也是天子亲军哪,就算真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却也要先问明情由,可是……朱厚照的旨意却分明是不分青红皂白,立杀无赦。 …………………… 今天老虎又去打针了,回来就赶紧码字了,让大家久等,很是抱歉! 第六百三十一章:都给他陪葬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只是这时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刘健等人能感受到朱厚照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愤怒,何况他们心中已认定这是一场阴谋,所以他们没有吭声。 而对于焦芳等人来说,叶春秋既然都要死了,那么陛下即便发泄一下怒火也好,只能说……这是勇士左营自己倒霉而已。 他们不关注过程,只在乎结果,只要叶春秋死了……这就足够了。 唯独张永,却已是冷汗湿哒哒地落在地上,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只有满腔的惶恐不安,本以为智珠在握,起初甚至在心里还高兴不已,可是现在,张永却一丁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陛下……太狠了。 而现在唯一能张永感到庆幸的却是,无论怎么样,叶春秋终究是死了,否则此人……以这般圣眷,内宫之中,谁可匹敌。 他甚至不禁在想,眼下陛下只是初登大宝,终究是被百官绊着手脚,将来等陛下年纪渐长呢? 万幸,一切都是万幸,舍了一个勇士左营,丢了一个坐营官,总算除去了叶春秋这个心腹大患。 为了撇清关系,他连忙趁机道:“陛下……奴婢……斗胆,也以为……坐营官刘唐……他该死,是奴婢识人不明,是奴婢该死,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猛地瞪着他,张永抬头的时候,恰好碰触到朱厚照那冰冷如刺的目光,这可怕的眼神使他不敢直视,忙是垂下头去,脸上的谄笑此刻也已僵硬,浑身上下一股寒流袭遍了他的全身。 朱厚照坐了下来,小皇帝不发一言了。 他突然叹了口气,在诸臣的注视之下,幽幽地道:“真要有个好歹,寻一千人给他陪葬吧……” 似乎一下子沮丧起来,整个人显得再无少年人该有锐气。 诸臣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突然,朱厚照再次抬眸,冷冷地道:“你们觉得朕过份了是吗?觉得朕不该如此是吗?呵……当初,鬼岛三雄袭扰东南沿岸,是谁……是谁明明只是个举人,却奋不顾身去地平倭,救下了那么多的百姓?” 朱厚照咬牙切齿地继续道:“当初寿宁侯身陷白莲教,朝廷毫无还击之力,又是谁,是谁大破白莲教,救出了寿宁侯?” “今日你们坐在这里的人,一个个位极人臣,可是又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勇气,能如此的奋不顾身?你们做得到吗?没有叶爱卿,朕又如何会有太子……”朱厚照有些疯了,疯得口不择言了。 之前皇帝一直没有所出,不但是皇帝的忌讳,也是皇家的忌讳,即便是有人治好朱厚照的生育之疾,这种事也断然不能说的,天子总不能承认自己从前身体不成吧! 可是朱厚照现在却毫无忌讳地说出这个,可见他内心对叶春秋的感激! 朱厚照微微将身子前倾,看着一个个目瞪口呆的人,突然觉得这些人统统是可笑之人,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明白他的:“你们不是一直在打探吗?一直都在暗中猜测吗?朕实话告诉你,朕当初就是不能人道,朕就是不成,没有叶春秋的药,朕一辈子也不会有子嗣,绝不会有,这大明朝……到了朕这儿,就该绝嗣了。噢,朕差点忘了,大明朝是不会绝嗣的,你们还有这么多的宗室,没了朕,可以从中择选出一个好的,可是叶爱卿偏偏没有遂你们的心愿,呵……”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脸面都不要了,却是把刘健等人吓得不轻,他们哪里还坐得住,纷纷拜倒道:“臣等万死之罪。” 谢迁说到万死的时候,老眼竟也有一些模糊,一个是叶春秋,一个是王守仁,这二人在他的眼里,都是青年俊彦,又是挚友之子和女婿,本来他身为大臣,在这样的场合,倒还能控制得住情绪,现在被朱厚照一番话说得连他自己也无法自恃了。 “所以。”朱厚照没有理他们,抬起头,竟渐渐的显露出了几分君王的威仪和肃然,仿佛这一刻,他一下子成长了不少,一下子……从一个在别人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难测的君王。 朱厚照的嘴里继续吐出冷冷的声音:“所以,今日必须有人死,若是叶春秋侥幸活着倒还罢了,若有不测,朕便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暖阁之中陷入了沉默。 说完这些话,朱厚照就像耗费了很大的力气般,突然倦了,他不想和人说话,便靠在软垫上,不由出神。 哎…… 他突然幽幽叹了口气,竟是发现自己无法落泪,心里有再多的悲呛,竟也恸哭不起来。 他想到第一次见到叶春秋的情景,想到了叶春秋那总是油盐不进的样子,想到当初猎豹袭击他,他几乎要命丧豹口,叶春秋舍身护住了他,想到了许多许多的事,而这些记忆,他竟发现,一直都牢牢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而如今…… 朱厚照失魂落魄地长身而起,像是整个人抽空了一样,道:“都告退吧,退下,朕要静一静,朕想静静。” 众臣又是面面相觑,不禁对朱厚照有些担心。 陛下的反应,其实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刘健等人,对叶春秋固然是欣赏的,可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焦芳等人,心里只剩下了庆幸,庆幸叶春秋今日必定要命丧黄泉。 这是他自己作死啊,明明不会练兵,偏偏要去练什么新军,而今……不但他要身死,这百来个读书人,连同他一起成了笑话,满京师的人都将会知道此事…… 朱厚照无声地挥挥手,众人只好悻悻然地道:“臣等……告退……” 朱厚照只是抿抿嘴,他扶着御案,脚步差点打了个晃,一旁的宦官忙是想要搀扶他,他却是挥挥手道:“朕自己走,朕不用人扶。” 语气之中,竟是带着无可奈何。 是啊,说是天子,可是登基这么多年,不都靠人扶着吗?想要做一点事,最后的结果却是一事无成。他从前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叶春秋,放在叶春秋的镇国府身上,可是现在呢……叶春秋在哪里?镇国新军在哪里? 一切都化为了泡影,仅剩的不过是这些许余波震荡后的涟漪。 第六百三十二章:叶春秋觐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时候,在午门到暖阁的路途上,一个宦官脚步匆匆地绕过了三大主殿之一的崇文殿,碎步小跑着朝暖阁而来,他跑得很急,显得受了什么惊吓,却是一分半点都不敢懈怠,然后他抬头,便看到了暖阁。 他加急了脚步,气喘吁吁地到了暖阁之外,道:“陛下……陛下……叶修撰求见……” “陛下……” 暖阁之中,竟是没有动静。 这宦官又不敢直接进去,依旧低声道:“叶修撰求见,说是有要事启奏……” 暖阁里依然没有动静,安静得仿佛处在黎明前的紫禁城。 那宦官不由奇怪,看着门口站着的宦官,一脸的疑惑,陛下是不是不在这里?可是明明,銮驾就在此啊,这么多随侍的宫娥、宦官都在门口,难怪见鬼了? 他只好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看了一眼。 然后他惊呆了。 里头是什么情形呢,十几个大臣正打算告退,所以走到了一半,乃至于刘公都要走到了门口,可是这些人,脚步都停了,只有眼珠子在动,身子微倾,仿佛是在倾听什么,可又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于是他们想要继续确认,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生怕漏了什么,以至于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小宦官还看到了张永,张永睁大了眼睛,像是撞了鬼一样,露出十分古怪的表情。 他越过人群,终于看到了朱厚照。 朱厚照像是一下子没有站稳,身子倾倒,手勉强撑着御案,倒像是随时要直接摔倒的样子。 这小宦官像是见了鬼似的,这……是怎么了。 他嚅嗫着不敢说话,可是这时候,张永终于反应了过来,快步到了小宦官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小宦官吃痛,忙是躬身捂着脸,道:“奴……奴婢该死,不该探头探脑……” 张永却是厉声道:“你方才说什么,是谁求见?” “是……是……是叶修撰……叶春秋骑着马到了午门,要求见陛下,说是有重要的事禀奏……”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猛地在张永的脑中炸开,叶春秋……叶春秋求见? 他……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他这一百新军,去了勇士左营,难道不该是羊入虎口? 又或者是……或者是那刘唐,那个该死的刘唐竟然办事不利,没有将他杀死,反而让他逃了。 张永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不禁又想,这……这如何可能,一千勇士营的勇士啊,即便有八百新卒,可另外二百,却多是勇士营抽调的精锐,再加上,那刘唐久经沙场,那些镇国新军,那群书呆子,根本连还手之力都不该有,至于叶春秋……固然还有几分武力,可是被千人围困,他凭什么能杀出重重围困? 可问题就在于,叶春秋来求见了,居然来求见了。 身后……朱厚照打了个趔趄,差点摔了个嘴啃泥,身边的小宦官连忙搀住他,他忙不迭地站直身躯,然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叶爱卿求见?叶爱卿求见?朕不是做梦吧,来……来人……立即召他觐见,立即……” 他方才煞白的脸上,像是变脸似的,刹时染上了一层红晕,整个人激动得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干大臣也是愣住,这些老油条,哪一个不是人精?他们第一个感觉就是事情蹊跷,这理应是有人特意为叶春秋布置的阴谋,按理来说,既这是有心人之举,那么势必会有百分百的把握,毕竟这是一千勇士营勇士啊,难道……会犯下如此大的疏忽? 连刘健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东阳眯着眼,眼中带着狐疑。 谢迁却是一下子激动起来,感觉今日像做梦一样,但是眼中的喜色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焦芳和张彩对视一眼,都显得有些错愕,而后心里泛起惋惜。 张永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发抖,他到了此刻也不相信这个可能,因为这一切根本脱离了他的计算之外,他原本有叶春秋必死的把握,那么这个午门外求见的叶春秋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快一些,快一些,给朕立即叫叶爱卿进来,耽误片刻,朕便剐了你。”朱厚照兴冲冲的声音在暖阁中响彻。 …………………………………… 叶春秋已到了午门,身上的血衣还未换下,他心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必须当面到天子的跟前去解释,若是让人捷足先登,造成了曲解,对自己必是大为不利。 毕竟,这一次是镇国新军袭了勇士营,勇士营乃是内卫,一旦被陛下身边的小人说了什么话,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他是骑着白马来的,此时正在午门外焦灼地等待。好不容易,才见那通报的宦官飞也似地跑来,急冲冲地道:“叶修撰,请速速入宫,陛下说了,立即……不可延误。” 叶春秋打起了精神,忙是穿过了午门的门洞,宫中他大致已经熟悉了,因而轻车熟路,过不多时,暖阁便在眼前,虽是经历过了鏖战,叶春秋感觉浑身有些疲倦,却是加急了脚步。 等入了暖阁,叶春秋忙是行礼道:“臣叶春秋有事启奏。”说罢,他才缓缓抬头,竟发现所有人都用着错愕的目光看着他。 几乎每一个人,都像是见鬼一样。 他们的心情……其实叶春秋是可以理解的,叶春秋咳嗽两声,目光落在了朱厚照身上,朱厚照只是楞楞地看着他,竟是说不出话来。 叶春秋只好道:“臣……叶春秋有事启奏。” 这时,所有人才回过神来,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叶春秋,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只是…… 终于有人开始注意到叶春秋身上的染满着血迹的麒麟服,鲜血已经干涸,使他的官服皱巴巴的。他的脸上,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血迹和汗渍混杂在一起,格外的引人注目。 “呀……叶爱卿,你要奏请什么?”朱厚照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有一种脑子不太够用的感觉。 第六百三十三章:大获全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气氛。 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叶春秋,这令叶春秋的心里有些发毛的感觉。 叶春秋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臣要状告勇士营坐营官刘唐,他与宫中人勾结,颠倒黑白,污蔑新军的后勤为奸细,擅自捉拿新军人员,臣的舅父孙琦也为陛下效命,专司水晶作坊之事,竟也被他拿了,并拘押起来,勇士营固然是内卫,可镇国新军却也是陛下亲自下旨创建的军马,他们如此做,与谋反有什么分别?” 叶春秋提及此事的时候,面露沉痛之色。 众人听了,心中恍惚,倒是有不少人能理解叶春秋的‘悲愤’,好不容易建了个新军,多半是给人下了套,结果把自己的舅父都搭了进去,于是带着人上门去讨个公道,再看叶春秋现在这义愤填膺的样子,多半是勇士营倾巢而出,叶春秋辛苦练出来的这点家底十有八九是全军覆没了,这家伙倒也是武艺了得,居然能从乱军之中杀出,于是马不停蹄地跑来宫中告状。 谢迁心里叹息,叶修撰……遇小人了啊,年纪轻轻做官,被人害了也是平常,宦海之上,本就有着不知多少的刀光剑影。 而这少年蹦蹦跳跳的好不容易攒了点新军的家底,一下子却化为乌有,看他这沉痛的样子,谢迁心有戚戚然,他很能理解叶春秋的感受,也只能在心里默哀。 此时,叶春秋拜倒在地,声音很是沉重,道:“臣请陛下为臣做主。” 朱厚照愣了一下,他终于还是从得知叶春秋无恙的喜悦之中回过劲来,旋即震怒,看样子,镇国新军是完了,可镇国新军虽然是渣了一些,无论怎么说,却也是他亲手与叶春秋建立的,现在听叶春秋说此事乃是勇士营所挑起,于是怒气冲冲地看向张永,冷然道:“张永,你怎么说?” 张永早已拜倒在地,心里却很快察觉到了陛下的口气变化,陛下没有叫自己张伴伴,而是叫自己张永,直呼其名,显然疏远了几分,更显露出了恼怒自己的意思。 他心中万分可惜叶春秋竟还活着,知道眼下是满盘皆输,于是忙道:“勇士营坐营官刘唐……该杀!” 现在他最需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一切的罪责牵连到自己的身上,叶春秋没死成可惜,但是这整件事的黑锅,刘唐是背定了! 他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是刘唐上司的上司,现在连他都说该杀,这刘唐的命运已是一锤定音。 朱厚照脸色这才缓和一些,道:“来人,立即拿刘唐!” “陛下!”叶春秋立即唤住了朱厚照。 张永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这叶春秋还想说什么,觉得杀一个刘唐还不够? 呵……真想攀咬到咱的身上? 想到这个可能,张永的眼里掠过一丝厉色,颇有几分想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叶春秋的身上,一脸认真地道:“叶爱卿……你还要说什么?杀一个刘唐不够吗?朕来给你出气便是。” 叶春秋看着朱厚照殷殷切切的眼神,心里不免感激,却还是老实地道:“陛下不必去捉拿刘唐了,臣……有万死之罪,当时臣要去勇士营讨公道,结果那刘唐却是带着人马杀出,臣……万般无奈,只好负隅顽抗,刘唐……已经伏诛了。” 伏诛…… 朱厚照再一次被惊到了,差点没从御椅上摔下来,而暖阁里的所有人也震惊了,众人再一次露出了愕然之色! 刘唐怎么可能伏诛,他是勇士左营统兵的坐营官,统帅一千精卒…… 叶春秋凛然道:“臣率亲军,已大破勇士左营,勇士左营溃散,坐营官刘唐,依然冥顽不宁,乱军之中,已为臣所诛……” 张永吓得脸色苍白,差一点没一屁股瘫下去。 朱厚照身子一歪,也是两腿发软,竟有些站不住。 这……怎么感觉像是天方夜谭一般? 镇国新军击溃了勇士营? 这可是以少胜多啊,面对的,乃是十倍的敌人,这镇国新军不是渣一般的存在吗?不是吏部、都察院、兵部、御马监都一致认为不堪为用吗?这如何可能,勇士左营虽也是新卒,可这勇士营毕竟乃是内卫,即便挑选的新卒要嘛是从卫所中甄选,要嘛是招募而来的壮汉。 而镇国新军……不过是一群书呆子。 这种话,让人怎么相信? 朱厚照镇定下来,笑了:“哈哈……哈哈……”这是干笑,属于掩饰自己尴尬的那种。 朱厚照第一反应,就是叶春秋是在吹牛,其实吹牛也没什么,朱厚照偶尔也喜欢吹嘘几句,不过这个笑话并不太好笑。 可是……接下来,当朱厚照冷静地细想一下,便有些笑不下去了,朱厚照虽然贪玩,不代表他没有智商啊,他很清楚,就算是吹嘘,那也该找一个别人无法证实的来吹嘘。 可问题就在于,叶春秋吹嘘这个做什么?这种事,只需要查证一下,一个时辰之内,就可以水落石出,拿这个吹嘘,只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朱厚照看着叶春秋,却见叶春秋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朱厚照猛然想起,自己这个叶爱卿,素来是个在自己面前不苟言笑的人。 “这是真的?”朱厚照突然发出惊叫,将所有还处在震惊中的人都吓了一跳。 众人看着天子,只见天子瞪大着眼睛,拍着案牍道:“叶爱卿,你再说一遍,是谁击溃了谁?” 叶春秋叹口气,心里想:“皇帝老子这样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镇国新军此前在大家眼里本来就是笑话。”于是,他正色道:“臣与王副参事率本部新军,大破勇士营,诛刘唐。陛下,勇士左营,不堪一击!” 语气笃定,没有半分的模棱两可。 不堪一击! 整个暖阁里已是哗然了,如果刚才众人都还以为叶春秋是开玩笑,可大家用心细想,这会便不得不信叶春秋所说的实话了! 可不堪一击原本不是新军的代名词吗?用恶毒的话来说,就是窝囊废的代名词。 第六百三十四章:圣君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世上,有资格敢给勇士营评价的人,只怕放眼天下各卫,也没人敢说这样说。 神机营或许敢说一句,勇士营或许不如我;骁骑营或许可以说,骁骑营若是对上勇士营,必胜无疑,可是……不堪一击……谁敢把话说这样满?而说出这句话的,居然是叶春秋。 估计在众人的心目中,不堪一击的勇士营!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可是叶春秋却是说了出来,带着无以伦比的自信。 朱厚照沉默了,眼眸中泛着复杂的神色。 这沉默并没有持久太多的时间,因为这个时候,通政司的快报已经到了。 惊慌失措的小宦官几乎连滚带爬地进来,急匆匆地道:“陛下,陛下,不好了,镇国新军与勇士左营起了冲突,顺天府来的急报,勇士营不到两注香的时间便兵败如山倒,死伤近百余人,这些败兵游勇而今四散奔逃……” 呼…… 朱厚照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叶春秋,然后喜上眉梢。 这就是镇国新军?以一当十,一群新卒,竟是可以将勇士营打得满地找牙,这……朕所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精卒吗? 为镇国新军的无能忧郁了多天的朱厚照,突然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希望,那沉寂已久的心猛地变得炙热起来。 要平倭,要讨北虏,要威震天下,要做出超越自己父祖们的功业……这些,本只是他的憧憬,是他的幻想,可是现在,他猛地看到了一道曙光,这道光很亮,很清晰,甚至开始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自己……要的就是这样的镇国新军。 朱厚照带着满腔的喜悦看着叶春秋,身躯一震,然后他环顾了四周的大臣,看着他们一个个错愕不已的样子,他欢喜得很想大笑,只是这个时候,他难得地憋住了。 扬眉吐气啊,平时朕怎么说的,说现在的军中弊病丛生,若是旧制不改,不堪为用,可是你们呢,你们却总是说什么治大国如烹小鲜,朕要烹小鲜,还要找你们来? 好嘛,你们总是不信朕,总是…… 朱厚照的脑子里灵光一现,他突然抿嘴笑了。 这是一种很含蓄的笑容,这时候的朱厚照竟和平时大不相同,他漫不经心地坐下,咳嗽一声,显露出几分风淡云轻,缓缓地道:“叶爱卿,你做得很好,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语气出奇的平静。 大家素知朱厚照的性子,又是不由错愕地看着朱厚照。 陛下今儿吃错药了吗?连刘健都为这种事而震惊,可是陛下竟是露出智珠在握的神情? 却见朱厚照端起了茶盏,冷冷道:“张永。” 张永匍匐在地,心里竟有些绝望,他期期艾艾地道:“奴……奴婢在。” 朱厚照冷哼一声,才道:“你不是一直在朕面前吹嘘你的勇士营吗?哼,现在,你这勇士营如何了?若不是朕命叶春秋带着他的新军给你一点颜色看看,只怕你依旧还自以为是,还不知天高地厚吧。” 张永惊呆了。 这从一开始就是他想要置叶春秋于死地所设下的局,怎么……倒像一直是陛下运筹帷幄的样子?叶春秋是陛下指使的?那镇国新军,也是陛下…… 这一听,张永竟有点糊涂了,假若当真如此,细思恐极啊,他忙不迭地顿首:“奴婢万死。” 朱厚照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却也把叶春秋绕糊涂了,他抬起头看向朱厚照,朱厚照的脸上有着似是掌控一切的镇定从容,以及带着圣君的威严。 猛地,叶春秋反应过来了。 这小皇帝,他不要脸啊这是。 明明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结果转眼之间,却成了他步步为营,运筹帷幄的结果,仿佛是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他这话的意思是,镇国新军是他的杀手锏,而之所以拿勇士左营开刀,是因为勇士左营号称精锐,小皇帝却不甚满意,你们是什么东西,朕的镇国新军,一个挑你们十个,这是敲打勇士营,也是敲打全天下的卫所,这是告诉他们,你们统统都是渣渣,朕早看你们不顺眼了。 呼……叶春秋觉得信息量太大,自己有点接受不过来。 刘健等人却是震惊了,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朱厚照,竟有些不信,可是朱厚照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倒还真像这么一回事。 从前他们只知道陛下喜欢鼓捣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隔三差五的说要操练什么军马,大臣们对此,是不以为然的,总认为是小皇帝爱胡闹,可是现在……他们陡然之间,仿佛认识了一个全新的朱厚照。 这个小天子原来练兵如神……好吧,就算兵是叶春秋练的,可是前些日子叶春秋天天和朱厚照凑在一起,可见这两个人是早有预谋,难道……练镇国新军就是为了敲打诸卫的? 如此一想,这陛下的心思,只怕也太深了一些,此前他所表现出来的胡闹性子,岂不都是伪装? 细思恐极,细思恐极啊。 最先明白过来的叶春秋已是毫不犹豫:“陛下圣明,臣……总算不辱使命。”心里却是默默地道:“话说,这也装得太像了吧?” 朱厚照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仿佛叶春秋一句不辱使命,乃是理所应当。 刘健等人也是站不住了,这一次竟是对小皇帝有了一些佩服,纷纷拜倒道:“陛下圣明。” “圣明?朕可不圣明。”朱厚照开始借题发挥了,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很好:“朕若是圣明,何以号称精锐的勇士营靡费这么多钱粮,却是不堪为用,更不消说天底下这么多军卫,比勇士营都不如了,你们总是跟朕计较钱粮,可曾想过,这天下百万军马浪费了多少公帑,可是收获呢?收获却是微乎其微。” 完全的借机发难模式…… 刘健等人这一次却满是汗颜和惭愧,以往他们还可以拿其他的理由来敷衍朱厚照,可是今日,在这血淋淋的事实面前,他们自然是无话可说。 而朱厚照的脸色更加严厉,却是不经意地朝叶春秋眨了眨眼。 叶春秋则张大着眼睛,看小皇帝装十三。 第六百三十五章:天兵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痛快了。 或者说,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心中充满了希望,然后板着脸训斥诸位师傅们的感觉。 你、你、你,还有你。 平时不是天天说胡闹吗?不是说要治大国吗?呸呸呸,朕英明神武,否则如何这镇国府新军如何出来?否则这镇国府如何以一当十,朕慧眼如炬啊,没有这双慧眼,如何会看中叶春秋? 这是什么,这是圣君的先兆。 何况,朱厚照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他恨不得现在就给自己一顶镇国公的高帽,镇国公,比做天子要爽。 几个阁臣和部堂今日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剩下了唯唯诺诺。 能说什么呢?平时朱厚照一说怎么平倭,怎么破虏,怎么练兵,大臣们的脸就拉下来,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下面的人各司其职就好,陛下就别操这个心了,下头的人总能把事做好。 可是现在,啪啪打脸。 好在这时候,连最容易激动的谢迁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懒得去和朱厚照计较。 一通训斥之后,朱厚照才意犹未尽地道:“诸卫要革除旧弊,要向镇国新军学一学,诸卿暂时告退吧,叶爱卿留下。” 众人倒是松了口气,纷纷告退出去。 暖阁里,只剩下了朱厚照和叶春秋,朱厚照呼的一下,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捂着肚子笑了。 叶春秋看着这个家伙……挺忧伤的,有时觉得他好,有时觉得这家伙……好吧,还是不腹诽君上了。 “叶爱卿……” 朱厚照长身而起,他此时显得格外的精神奕奕,带着灿亮的目光看着叶春秋,与前几日的颓废全然不同。 他走上前,直接轻捶了叶春秋的胸口一下,道:“朕还以为你遭遇了意外呢,看来吉人自有天相,方才朕的表现如何,有没有雄主的样子?” 叶春秋毫不犹豫地道:“陛下本就是雄主。” 朱厚照心情愉快得哈哈大笑起来:“别人这样说,朕不信,你这样说,朕信。” 其实我也是骗你的,叶春秋在心里默默道。 朱厚照背着手,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镇国新军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朕是万万想不到那些人如此的不识货,若不是因为今日,朕还以为镇国新军当真是不堪一击呢,总算……朕现在觉得有很多事做了,你方才听清楚朕的话没有?朕要革除卫所的弊病,天下诸卫,从此之后,都要效仿镇国新军,叶爱卿,朕要做一个有为的天子,这是你给朕的鼓励,朕一定说到做到,你来说说看,操练新军,有什么秘诀?朕推而广之……” 叶春秋见他豪气干云,想了想,才道:“操练新军,最重要的在于从严治军,镇国新军的操练是每日四个时辰,这是基本,偶尔还要加操。” 四个时辰,朱厚照不由咋舌:“你这样一说,朕终于知道我大明卫所的弊病在哪里了,哎呀……这么浅显的问题,以往竟没有看出来,这群蠢货。若不是你提醒朕,朕只怕现在还蒙在鼓里。好,这一条朕记着了,要推而广之。” 叶春秋眼神古怪地看着朱厚照,其实他很不想泼朱厚照凉水的,却还是道:“只是想要一日四个时辰的操练,可不能让将士们补给不足,陛下在宫中每日山珍海味,可是若让陛下操练,可吃得消吗?” “呃……”朱厚照一时答不上来。 叶春秋又道:“陛下倒是能坚持得住,臣也坚持得住,若是给予最好的补给,一日四个时辰,也不算什么,新军虽然只有百人,可是每日要杀一只狗,两头羊,还有鸡鸭数只,鸡蛋百余,还有百米白面百斤,嗯……臣来算一算,一日下来,大概花费十几两银子就可以了,当然,这只是最基础的,毕竟既然要补给,就少不得要雇请人供应,这样的话,就算一日三十两吧,一个月差不多九百两,一年就是一万两左右,噢,这只是最基础的开销,当然,臣是往多里报的,其实也不需要这样多,估计七八千两就够了……” 朱厚照的脸唰的一下就垮下来了。 尴尬啊。 一百人一年一万两银子,这还只是比较基础的开销……好吧,若是一千人呢,就是十万两,一万人呢,就是一百万两,也就是说,现在大明朝的所有银税加起来,只是能供养三万个这样的‘精兵’,虽然大明朝的商税可谓是惨不忍睹,可是…… 三万人……而大明的军队,足足有一两百万之多。 叶春秋怕朱厚照不信,接着道:“寻常诸卫,就以亲军为例,他们的待遇,按理是不错的,可是呢,也不过是一日三餐能吃饱而已,可是终究营养不足,陛下若是让臣操练四个时辰,臣倒是不成问题,可若是陛下只给我白饭,见不着多少油腥,却让臣操练四个时辰,只怕臣不但成不了精卒,反而用不了几个月,就要操劳力竭而死了。所以要练新军,首要的是要有银子,臣先招募百人,为的也是如此。” 朱厚照的心情变得很惆怅,一下子,他从云端跌落下来,原来……还是钱啊。 若是各卫都效仿新军,只怕用不了一个月,国库就要空空如也了。 似乎方才,自己对几个师傅说要让各卫效仿新军,好吧,但愿他们没有往心里去,朕往后也不提了。 朱厚照不由道:“叶爱卿,难道新军,永远只能有这一百人?” 叶春秋摇头,却让朱厚照重新燃起了希望:“陛下,所以镇国府才需要大把大把地挣银子,有银子就有新军,没银子……就只有军户。” 军户两个字在朱厚照听来,却如蛇蝎一样,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连忙道:“朕……要挣银子……当然,是交给叶爱卿去挣。” 叶春秋抿嘴而笑:“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朱厚照的眼眸里放光,他越来越觉得叶春秋是可信的,现在看着活蹦乱跳,然后总是一副老成模样的叶春秋,感觉真好。 ……………… 不好意思,又更晚了,感冒真是伤不起,其实老虎脑袋发懵,真的很想睡,但是看到大家对老虎的支持,想到大家的等待,老虎只能坚持,等会还有第九更,要是大家困了就先睡,明天看也是一样的,最近很多人感冒,大家也注意身体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整死你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背着手,一脸的兴致勃勃之色,在这暖阁中渡步,转了又转。 从前叶春秋给他说的话,他还没有特别的放在心上,可现在朱厚照已是深刻地理解到,这新军想要扩大,就非要有银子不可。 挣很多很多的银子…… 朱厚照的眼眸微微眯着,似乎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差点想说拿出自己的内帑来,可细细一想,自己那点内帑,似乎也养不了多少兵。 这时候,叶春秋突然道:“陛下,臣在勇士左营拿了一个姓马的监官,他口中自称,今日之事和御马监有关。” 这件事,叶春秋是非要禀告不可的,那张永坑得他够惨了,总要反击才成。 朱厚照听罢,脸上露出了怒色,气呼呼地道:“是吗?这张永真是岂有此理,那么叶爱卿看,该如何处置?” 叶春秋见朱厚照起心动念,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让西厂亲自审问,顺藤摸瓜……” 让西厂来过问是最好不过的事,西厂的提督太监乃是谷大用,谷大用一直想利用自己,可是叶春秋岂会甘于被他利用?既然如此,那么就让谷大用来审马监官,使谷大用无法回避。 想想看,这是陛下要亲自过问的事,你谷大用难道敢敷衍了事?可一旦你要查个水落石出,就不免得牵连到马永,而马永势必会进行反击,这就等于,原本想利用他去打倒刘瑾或是张永的谷大用,却是被他利用,站到了台面上,去和张永打擂台了。 朱厚照自然不知叶春秋的心思,颌首点头,道:“让西厂来彻查很合适,那监官毕竟是宫中的人,交给锦衣卫终究不好,如此甚好,朕这就命谷大用来。” 朱厚照吩咐了宦官去喊人,接着兴冲冲地看着叶春秋道:“新军下一步该是什么打算?叶爱卿,你坐下,朕和你促膝长谈。” 若说此前,这镇国府和新军对于朱厚照来说不过是一个憧憬,而现在,当这个梦想实实在在地触手可及时,朱厚照已不再只是兴趣这样简单了,他更希望参与进去。 “什么时候再扩充人马呢?一百人,终究太少了。” 叶春秋凝着眉想了想,才道:“陛下,眼下当务之急不在于扩充军马,而在于装备,今日破勇士营,将士们用的乃是长棍,因为新军暂时不属于诸卫,又因此而没有铠甲和军衣,现在趁着人还少,理应先根据他们的实力,量身打制一批军械才好。” 朱厚照的眼睛一亮,点头道:“朕赐衣给他们。” 叶春秋反而摇头,道:“臣的意思是量身打造,而且还需根据他们的特点,固然陛下赏赐,乃是他们的荣耀,可是既然要打造精兵,还是要根据他们自身的情况才好。” 朱厚照反而有些不理解了,一脸狐疑地看着叶春秋道:“朕这就有些不明白了,不是都差不多嘛?” 他眨着眼,很‘JIKE’地看着叶春秋,希望叶春秋能给他解惑。 叶春秋倒是没有藏私,道:“一般的军户作战,是不着铠甲的,陛下,这固然是一方面,因为靡费钱粮;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绝大多数军户体弱,莫说是军户,就算是亲军,让他们穿着铠甲也是行动多有不便。可是陛下既然熟谙军事,理当知道,铠甲在隋唐时,却较为普遍,这是何故?” 朱厚照愣了一下:“或许……好吧……朕就不假装自己懂了,你说,快说。” 这时候的朱厚照挺乖巧的,叶春秋心里很满足,这才是真正的翰林待诏啊,随时为天子解惑:“那是因为,唐时许多军人乃是职业军人,大多数出身不低,身体强壮,负得起铠甲,这其实和倭国的武士差不多,倭国武士大抵都是贵族,因而他们身体强壮,适应的了高强度的操练,即便是身负全身包裹的重甲,也不会有太多的不便;可是我大明的军人,大多却是最穷苦的人,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遑论操练了,他们身子孱弱,如何负的起甲?” 叶春秋旋即道:“可是新军不同,新军给予最好的条件,每日进行最刻苦的操练,虽只是两个月,已经渐渐强壮起来,再用不了多久,他们的气力只会增长的越厉害……臣有一门炼体术,对体质的改善有莫大的好处,他们刻苦练习,不说人人都是力大如牛,却也足以成为最彪悍的精卒,既然如此,十几斤重的铠甲覆盖在身,又有什么关系?” 顿了一下,叶春秋又继续道:“这就是臣所说的因人而异,新军既然身体强壮,就可以身负重甲,那么……他们的配备,就非要有重甲不可,如此……将来上了战场,就多了一重防护,寻常的刀剑,无法伤到他们的要害。” 朱厚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突然发现,原来这练兵竟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当初自己就没有考虑这样的问题。 叶春秋又道:“因而,臣必须为他们量身设计一套装备,如此,才可以发挥他们最大的战力,这练兵就好似是造房子,先要将地基打起来,设定好框架,军规是什么,如何操练,如何作战,需要什么装备,诸如此类的事,都需一一解决,到了那时,等镇国府有了银子,再继续扩大规模,也就轻易了许多。” 朱厚照听得连连点头,连声道:“不错,不错,叶爱卿所言,给了朕很多的启发,呀,你还要设计刀剑和铠甲,这个其实朕也很在行,你在宫里,朕和你一道琢磨如何?” 叶春秋莞尔,这家伙……不给自己添乱就好了,不过……虽是这样想,叶春秋却发现自己挺愿意和他相处的,因为某种程度来说,作为一个穿越者,叶春秋挺孤独的,在这个古板的时代,绝大多数人都不认同叶春秋的思想和行为,可是这朱厚照,竟很能JIEFANG思想,叶春秋和他一起,觉得很是轻松。 “臣遵旨。” …………………………………… 最后一章,终于写出来了,第九更送到,写完第八更的时候,差点放弃了,头有些沉,想了想,还是写吧,说到要做到,看到书评区很多鼓励,还有很多人投出宝贵的月票和打赏,老虎很感激,嗯嗯,咱们继续,看老虎能坚持多久。 第六百三十七章:神兵利器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过不多时,谷大用脚步匆匆而来,叶春秋一副避嫌的样子道:“臣告退。” 朱厚照朝他点头道:“去吧,记着答应的事。” 叶春秋告退出了暖阁,径直出宫,直接回到镇国新军大营。 营中诸生带着几分兴奋和担心。 其实人是很难知道自身实力的,虽然他们操练日久,可毕竟此前是读书人,平时只是炼体和一次次的突刺操练,每日封闭在营中,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可是现在,他们终于明白,现在的他们到底是什么实力。 勇士营在他们眼中,原是大明的精锐,可是现在在他们手下,不堪一击。 心理上,他们不自觉地开始产生了变化,他们当初是以谋生的心思入营,可是当叶春秋以师生的关系与他们联系起来时,他们又多了一层希望,希望自己有更好的前途。 而如今,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的心思又变了。 原来他们可以以一当十,他们与别人是不同的。 镇国新军的优越感,自此显露出了端倪,而在军中,优越感某种程度就是荣誉感,我比你们强,我和你们不一样,这种强烈的自尊心渐渐地培养起来,而这种自尊自强的心思显露端倪的时候,他们便开始维护这个群体了。 王守仁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他命所有人跪坐在校场上,等候叶春秋的回来。 每一个人都没有说话,这个群体,已经成为了他们优越感的来源,这跟读书人的心态一样,他们自觉得自己比别人优越,他们之所以与别人不同,来自于这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体系,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个人读书人,都成了维护这个儒家体系的一员,任何离经叛道地行为,都会成为他们攻讦的目标。 而镇国新军虽还没建立起思想体系,可是这种实实在在的东西,已让这些曾经自命不凡,只为了谋生而从戎的人,突然不再以自己读过四书五经为荣誉,而是以自己在这镇国新军而诞生出高人一等的感觉。 叶春秋的来到,没有人敢轻易动惮,王守仁乃是军规的执行者,他治军极严,令行禁止,不会有半分的马虎。 所以除了眼睛随着叶春秋的踱步而转动之外,依然没有没有人说话,冬风凛冽,大家却都不觉得冷。 叶春秋见他们跪坐于校场,觉得好笑,又见王守仁一丝不苟的表情,也就不敢笑了。 像是被这肃然的气息所感染,叶春秋也一本正经地在诸生面前跪坐下,扫视众人一眼,才徐徐道:“陛下已经知道了勇士营的恶行,已决心惩治奸人。” 没有欢呼声,事实上,不得命令,是不能欢呼雀跃的,这是军规,除了要恪守军令,最重要的是要行礼如仪,不得喧哗,不得大笑,太多太多的规矩,这是叶春秋从后世的军中照搬出来的条文,然后……他发现王守仁几乎通盘的执行起来,看来……执行的效果不错,显然大家都不喜欢被关去小黑屋。 这倒是令叶春秋颇有几分尴尬,自己的话没有得到热烈的回应,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 可是叶春秋总不能在一句说完之后,再补充一句,呀,我的话说完了,鼓掌,然后全场掌声如雷吧。 叶春秋莞尔,继续道:“陛下对镇国新军惩处奸人的行为,甚是嘉许。” 众人虽然安坐不动,却见无数双眼睛里隐含着喜悦。 上达天听,本就是一件足以自豪的事,而且这一次出了大风头,以一当十,一举击溃勇士营,这件事,想必陛下也知道吧?连陛下都予以嘉许了,众人的心里油然生出更多的自豪感。 叶春秋抿抿嘴道:“自此之后,诸生要更加勤勉操练,王副参事。” 王守仁道:“在。” 叶春秋道:“敦促大家操练,即使是今日,这操练也不能停顿。” 在一阵鸣金声音中,叶春秋快步离开校场,在营中的大帐这里,他知道自己的舅父在等他。 孙琦其实没有吃多少苦头,他好奇地打量着这营帐,见到叶春秋来,忙是起身道:“春秋,如何了?” 任谁都明白,发生这样的大事,只能恳请圣裁,镇国新军有罪无罪,都在天子一念之间,可在看到叶春秋朝他从容而笑的时候,孙琦就已明白了大概。 他精神一震,这是一个很大的鼓舞,袭击勇士营,若是换了其他人,必定是重罪,而镇国新军敢这样做,而且还没有遭受责罚,这就意味着叶春秋说的没有错,镇国府,乃是天子嫡系,不,理当是嫡系中的嫡系。 那么能为镇国府办差,实是与有荣焉,且前程远大的事。 叶春秋道:“舅父,我命你修筑的高温熔炉,不知准备好了没有?” 和其他制造玻璃的高温熔炉不同,叶春秋的这个熔炉,显然设计的标准更好,采用了最新的结构,这完全是为了军备的制造所准备的,叶春秋显然并不满足于制造钢铁,因为即便是制造钢铁,用普通的熔炉也就够了,叶春秋考虑到的,乃是装备质量的问题。 若是普通的钢铁,熔点其实也就是在一千三百度,要炼出精钢也不成问题,若是不够,再加一点助燃剂就可以了。 可是钢铁固然坚固,却还差了那么点意思,叶春秋要造的军械很多,就以他向朱厚照举例的铠甲为例,新军操练之后,力气不小,可是最好的铠甲是什么?当然是既轻便,又足以防护全身的全身铠甲。 那么问题又出来了,护甲越是防护性能好,又想做到轻便,这是相悖的事,防护越好,铠甲就必须做到更为厚实,这是常识。 除非……锻炼合金钢,增强它的强度、韧性的同时,尽量减轻它的重量。 也正因为如此,有一个超高温的熔炉,就显得极为必要了。 因为此前有建设高温熔炉的经验,所以这一次设计,重在改良,在现有的基础上,熔炉的结构进行了强化。 第六百三十八章:只要最好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的心很大。 正因为心大,所以才只将这新军暂时限制在百人的规模。 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之所以当初选择遵从天子的意愿来练兵,不是因为叶春秋好大喜功,也不是他梦想什么建功立业。 根本的原因在于,他需要一个平台,而这个平台,只有镇国府才能给。 这是一个一生二,二生无穷的问题。 新军需要战力,先要打熬身体,需要什么来支撑?当然是最充足的补给,正因为事事要钱,所以新军就必须有一个足以保障给养的体系,也就是所谓的挣钱工具,而新军练了出来,如何才能发挥更大的战力呢?这就是装备的问题了,要精益求精,给予新军最好的体系支持,那么接下来,就必须从冶金业和锻造入手。 也就是说,镇国新军的强大,是建立在体系的基础上的,历史上的诸多横扫天下的军马,何以最后湮灭于历史长河?这是因为当天下大乱,或者有了需求时,他们自然也就被当政者创造出来,可是一旦天下承平,这些人也就自然而然成了累赘,于是为政者大笔一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这些赫赫威名的铁军,便永远被抹去,不留一丁点的痕迹。 叶春秋不希望自己创造的只是戚家军、岳家军而已,他想创造的是一个树大根深的军事集团,镇国新军只是表象,镇国新军背后是水晶的作坊,水晶的出现,就导致大量人开始为其供应砂石,你看,原先不值一钱的石头,想不到居然也能挣钱,自然而然,有人愿意去开山采石,这些人,某种程度,就是水晶作坊的附庸;而水晶作坊,却又是新军的附庸,新军需要装备,那么就需要专门的炼铁、炼钢的工坊,就需要开采更多的矿石,叶春秋要制造合金,就需要更多的金属元素,那么在这个体系之中,又开始容纳入了新的东西,从上游的冶金锻造,到下游的运输、开采,每一个容纳入这个体系的人,可能是某些台面背后的大人物,也可能是最普通不过的匠人、脚夫、开采矿石的苦力。 新军实力强大一分,背后就需要这个体系壮大一分,需要更多的工坊,而更多的工坊就意味着有利可图,自然会有某些商贾纳入,在大明朝,商贾从来只是台面的木偶,他们的背后,又有一层层缜密而复杂的关系网。 而这些人的愿望是什么?自然是希望新军更为强大,希望新军创造更多的需求,到时任何为政者想要裁撤掉新军,就意味着这个体系之中的许多人都要遭受重创,影响到的,就是数千数万人生计,和无数幕后人物的巨大损失。 当然……现在只是构思而已,叶春秋的镇国府架构之中,冶炼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而今镇国新军大胜勇士营,威望正隆,正需趁热打铁。 孙琦现在已视这个外甥马首是瞻了,他道:“炉子已经搭建好了,也已经升炉试了试火,我按着春秋的吩咐将一块‘重石’拿去熔化,依然没有融化,倒是添了乌石进去,便熔化了。” 所谓的重石,是古人的叫法,其实就是后世的钨金,钨金的熔点极高,高达两千七百度方才能熔化,叶春秋寻了一些这样的矿石,便是用来测试熔炉的温度。 两千七百度,这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等同于天文数字。 叶春秋也不过是想试一试而已。 反而孙琦说乌石熔化了,这就让叶春秋来了兴趣,乌石的含量之中,最多的就是珀金,珀金的熔点是在七百度的高温左右,这就意味着,新建的这座高温熔炉,远比水晶作坊的高温熔炉要高,甚至还要高得多。 天下的金属,除了极少数如钨金这样的高熔点金属之外,绝大多数熔点都在一千七百度之下,这就意味着,叶春秋的冶金将会有大发展,某种程度来说,他的合金钢铁锻造,还是可以期待的。 只是叶春秋更希望有朝一日能炼出钨钢来,这种贵重金属所锻造出来的钢铁尤为坚硬,不过眼下显然不太现实,挑战两千七百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 叶春秋道:“这些日子,不惜重金,多招募一些钢铁匠人,让他们试着开炉,先试试手,嗯……我需要琢磨一些事,到时再去找舅父。” 送别了孙琦,叶春秋将自己关在帐中,开始专心致志地考虑装备的问题了。 反倒是操练的事,不必由他费心,现在新军的士气如虹,所有人意识到自己学到地是真本事,再加上王守仁的督促,已经不必叶春秋去时刻盯梢。 他铺开纸,先从合金钢开始,合金钢的种类有很多,特性各有不同,在钢铁中添加不同的金属,效果又有不同,而其次,就是兵器的设计问题,火铳……叶春秋暂时没有去尝试,倒不是因为他不敢尝试什么,而是所需要的准备工作太多,现在的新军没有必要装备,等到将来规模扩大,再作打算,叶春秋现在要做的,反而是通过冷兵器的打造,来为此后的热兵器做积累。 铠甲的设计,其实已有许多的方案,而且都是光脑中现成的资料,包括了链甲、板甲、扎甲、鳞甲、锁甲之类,而板甲的防御力,显然是最强的,成熟的板甲出现在一百年后的欧洲,现在的欧洲倒也出现了板甲的雏形,不过因为制造工艺的落后,导致板甲大多粗劣,实际用途不多,也就是说,成熟的板甲,几乎在火枪大规模且成熟的运用之前,几乎可以无视绝大多数的刀剑和弓箭,这种超强的防御力,远不是鳞甲、锁甲、链甲可比。 可是板甲的问题就在于,它需要很高的锻造工艺,若是不能一体成型,则防御力会减弱许多,还有一个巨大的缺点就在于,它在中世纪后期,就相当于是个铁罐头,虽是防御力惊人,并不轻便。 第六百三十九章:金石之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不过这些缺点,却并非不可以改善。 之所以板甲厚重,形同罐头,说穿了,就是这个时代的钢铁韧性和强度不够,若是不厚实一些,板甲的作用也就荡然无存了。 可若是使用强度更高的合金钢材呢?那么完全可以制作得更加轻便一些。 最重要的是,板甲的优势在于一体成型,若是能想办法构造简单的铣床或者冲压器械,就意味着可以大规模的进行生产。 这是链甲、鳞甲的主要劣势,想想看,一件鳞甲,需要数百上千片铁片,需要将它们一个个串起,若想大规模的生产,这得需要多少人工? 那些铠甲,显然只是贵族老爷们的玩具,叶春秋虽然想要高成本的缔造精兵,却也不至于让数个匠人,专门去穿珠子似的花费几天时间去专门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那么武器呢?用什么武器最好? 除此之外,还有靴子,头盔,甚至是水壶,诸如此类。 叶春秋没有先急着设计,而是先从冲压机床和铣床开始做起,冲压机床只能用简易版,这时代任何东西都是粗糙的,将就够用就好了。 其实说起来,倒也不算太难,不过根本问题就在于动力的问题,这时代没有电能,唯一能利用的,怕也只有风力和水力了,水力冲压似乎更加稳定一些,水力锻机在一百年的欧洲已经出现,可是过于简陋,不过是原始版罢了,叶春秋倒是对十八世纪的某种改良型锻机有了兴趣。 那个时代,专门用于板甲冲压的锻机已经绝迹,根本原因在于火枪的发展,使得这种制作精良的板甲没有了用武之地,好在当时的法国,却保持着制造板甲的传统,当然,主要是给仪仗队使用,法国人爱面子,喜欢装十三嘛。 锻机的结构很简单,也没有使用蒸汽机,这就给了叶春秋仿制的空间,他小心翼翼地绘制出图来,次日清早,便交给孙琦,让他寻匠人想办法去制造。 接着就是合金钢的选择问题上,这些其实不难,本来这基础材料,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这就好像是炒菜的师傅放盐一样,起初的时候,也未必能掌握,需要日积月累,最后才能找到窍门,欧洲的材料学发展大致也是如此,都是在蹒跚和艰难中前行,如何使钢铁更加坚固,韧性更足,需要无数次的实验,一次次记录下数据,可能三年、五年,甚至于是十年、二十年,才能找到那种最适合的配比方式。 而这些,在叶春秋这儿,完全成了多余的,他只需要找到这个时代开采最容易,而且成本最低的最优方案就可以,各种配比,一目了然。 这两日,叶春秋都没有去镇国新军大营,而是住在这座新建的工坊里,招募来的匠人,大多都是技艺精湛的铁匠,不过对于叶春秋的新玩意,他们却还是保持着敬畏之心,就如那个锻机,他们就试制了许多次,最终都功败垂成,叶春秋若是不督导,只怕没有几个月的功夫,也难有什么进展。 而冶炼的匠人,今日升了炉火,看着炉内的火在鼓风囊的作用下熊熊燃烧,一块块矿石进入炉内,过不多时,便有金黄的铁水自然沟槽里流出,这是纯钢,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沟槽里,等到铁水流入了某个专门的模具,有人熟稔的用铁钳将模具抽开,换上新的模具,等到模具中的钢水渐渐地冷却,可是靠近它,依然还可感受到如火烧般的热浪袭来,在这冬日里,工坊里的温度却是奇高,叶春秋整个人已是被汗水淋湿。 等到钢水彻底冷却成型,有匠人才小心翼翼地将这块钢板缓缓抽出,一块‘合金钢’便落入了叶春秋的眼帘。 相比于此前的炼钢铁,这种直接高温融化,形成钢水的钢铁制造速度几乎可以用惊人来形容。 打个比方,若是从前的工艺,十个匠人一日如果可以炼铁三十斤,那么在这里,同样的人手,借助着高温熔炉,他们可以练出一吨的钢铁来,而且这样的钢铁杂质更少,不需锻打,直接在模具中成型,里头没有气泡,质量更优。 事实上,钢铁产量的暴增,也正是从工业革命之后,高温熔炉的出现而开始的,此前的时代,钢铁几乎是奢侈品的代名词,就是因为产出太少,以至于即便是在相比于天下各州而言,较为富庶的大明朝,许多农人耕种,只能借助石器。 而现在……看着一团团沸腾的金黄液体流淌出来,流入模具之中,最后进行冷却,叶春秋终于知道,只凭着这个高温熔炉,这个时代就可向前跨出一小步。 这便是叶春秋所需要的合金钢,第一块合金钢在叶春秋的眼前,显得很不起眼,并没有后世那种钢铁金属的光泽,呃……叶春秋心里想,这倒是无妨,将就着吧,实用才好,叶春秋命人将钢板送到了一旁的房里,而后先摆出普通的钢板,将自己带来的倭刀拿出来,这倭刀自己曾实用过一段时间,尤为锋利,质地极好,绝对算是这个世上一流的兵刃之一。 深吸一口气,叶春秋狠狠挥刀,朝这普通的钢板狠狠地斩去。 铿锵一声,钢板竟是一分为二,只是……倭刀却也出现了几个缺口。 也就是说,普通的钢板,在叶春秋全力之下,依旧无法承受倭刀的一斩。 叶春秋多少有点失望,然后将希望放在了拿块合金钢板上。 叶春秋朝匠人努努嘴,那匠人将合金钢板垫上,合金钢板的厚度,显然比方才的普通钢板还要轻薄许多,叶春秋手持着倭刀,歇息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双手将刀举起,狠狠斩下。 他的力道,何止是百斤而已。 虚空中划过了一道银弧,而后……火花四溅。 锵…… 钢板只是裂出了一道斩痕,而这时,整个倭刀却已是卷了刃。 叶春秋满意地笑了。 第六百四十章:我是风儿,你是枪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看着那被斩出一道裂痕的轻薄钢板,叶春秋眼里已经掠过了一丝喜色。 其实很多东西,叶春秋的光脑中只存着理论,到底能否在实际中运用,他却所知不多。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合金钢板的效果明显。 要知道,自己所用的乃是最一流的刀剑,再加上自己的本身气力惊人,虽然这合金钢已经损坏,可是也足以证明这合金钢的坚韧。 叶春秋让人重新将普通钢板和这合金钢做了几次试验,大致心里有了数,同样的钢板,想要做到合金钢的强度,至少需要比合金钢厚上四倍。 这意味着什么呢?以为这原本五六十斤重的板甲,合金钢要做到这个程度,只需要十几斤覆盖就足够了,五六十斤斤足以让一个人身负重担,甚至是气喘吁吁,这也是为何中世纪的所谓骑士号称罐头的原因,因为这些所谓威风凛凛的骑士,可能连穿起和脱下铠甲都需要借助于他人,除了骑在马上拿着一杆长枪装装B,一旦落了马,便连站起来都是艰难无比。 反观后世的所谓发烧友,穿着模仿他们先人的板甲却是灵便无比,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普通的钢过于粗劣,为了达到防护效果,不得不加厚,而一旦加厚,整个人被五六十斤的钢铁罩着,结果可想而知。 叶春秋对于这合金钢的强度尤为满意,四倍的强度,就意味着轻便,就意味着它与皮甲没有太大的区别。 超强的防护力,再加上轻便,这才是叶春秋制造铠甲的初衷。 而眼下,轧锻机还在继续制造和调试,也还没有开模,叶春秋现在要做的,就是设计出最适合新军作战的兵器。 一个人是有负重极限的,叶春秋对此进行过一些分析,譬如现在的新军,因为体格强壮,长久的操练之后,精力充沛,气力必定比绝大多数人强得多,那么他们的负重理应是在三十斤上下,再多,也不是负重不起,而是可能会增加负担。铠甲若是十五斤,武器势必不能超过八斤,八斤确实是少了一些,不过合金钢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它可以做到更锋利、更精良的同时,也可更加轻便;此外还有靴子,甚至要考虑到未来随身要带的水壶和粮袋。 这样一想,叶春秋开始合理地划分每一个份量,设计绝不是想当然,它既要考虑实用性,还有轻重、杀伤力甚至于是美观,也就是说,在这诸多的条件中,寻找到一个最平衡的点,拿捏住了这个分寸,方能使武器发挥最大的战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古人诚不欺我啊。 在鼓捣了一阵之后,叶春秋终于出了工坊,专心致志地躲在公房里和一群匠人每日去破解一个又一个工艺上的问题,叶春秋感觉很好,可以一下淡忘所有的事,将所有的烦恼都抛之脑后,匠人们有自己的经验,叶春秋却有无数个可行和不可行的方案,结合一起,使这合金钢的强度又增加一些。 等到叶春秋突然回过神时,才发现年关就要到了,眼看着现在是正午,他命人抬着一车东西,便想也不想的入宫觐见。 因为是翰林,所以有随时入宫的资格,通报之后,便有宦官匆匆来道:“叶修撰,陛下在暖阁等你。” 叶春秋颌首,轻车熟路地抵达暖阁,刚要进去,恰好看到了谷大用和张永二人一并出来。 谷大用肥硕的身子,每走一步都是颤抖起来,显得很滑稽,他脸上堆着惯有的笑容,宛如弥勒佛一般。 可是张永却是阴沉着脸,他抬目看了叶春秋一眼,冷哼一声,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呀,是叶修撰啊。”谷大用看着张永离开,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叶春秋忙是作揖都:“下官见过公公。” “啊,不必,不必多礼,不过……你可把咱害苦啰。”谷大用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明显的无奈。 叶春秋故作震惊地道:“是吗,不知下官……” 谷大用只是摆手,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他也不知道叶春秋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家伙居然跟皇帝说请自己来查办那马监官。 这是坑哪。 陛下如此看重的事,能敷衍了事吗?若只是查出一个马监官,陛下那边能敷衍得过去?小皇帝虽然天真,却也不是傻子,一个马监官,何德何能,敢做这样的事?那么……马监官肯定是受人指使。 谷大用需要给陛下交代,就少不得要顺藤摸瓜,将这火烧到御马监的身上。 然后……可想而知了。 虽然张永很快地撇了干净,无论怎么说,他也是小皇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人,单凭一些蛛丝马迹,想要掰倒他,可谓难上加难,更何况连司礼监也插了手,竭力支持张永。 可是张永的不少徒子徒孙却要遭了殃,谷大用昨日便让人拿了御马监的方和,昨夜拷打了一夜,今早张永就跑到圣驾面前告状了,谷大用少便不得据理力争几句。 他和张永,算是彻底地撕破了脸,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从前他嫉恨刘瑾和张永,总觉得自个儿不比他们差,凭什么他们一个在司礼监,一个在御马监,自己却只是在西厂呢,所以他一面在刘瑾和张永面前卖乖讨好,一面想利用叶春秋给那两位宫中的祖宗制造点麻烦。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幕后了,而是被叶春秋这个家伙推到了前台,怎么看着……倒像是自己被利用了? 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很受伤! 偏偏叶春秋只是装糊涂,谷大用觉得自己的心疼得厉害,摇摇头,叹息道:“寻个空,咱和叶修撰好好聊聊,这儿……隔墙有耳呢。”他左右看了一眼,才低声告诫道:“在陛下面前,有时尽管周遭无人,说话也要谨慎,这宫中不比其他地方,这儿的人,眼睛都亮着,耳朵都灵着呢。” 第六百四十一章:天子之剑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谷大用乃是厂卫出身,对这等事自是耳熟能详,他这样告诫,其实也是无奈。 以往的时候,是他利用叶春秋,叶春秋如何,和他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管你的死活。 可现在不同了,谷大用发现自己陷入了被孤立的境地,这时候可不能再作死了,那刘瑾和张永多半恨死了他呢,既然再难投机取巧,现在当然希望叶春秋能好好地活着,活着开心一些,对他来说,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啊。 叶春秋朝他点头道:“多谢提醒。” 谷大用便嘿嘿一笑,只是这笑容,略略有些尴尬,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叶春秋这才徐徐步入暖阁。 暖阁之中,朱厚照正眯着眼在软塌上打盹,听到了动静方才张开眸来:“噢,叶爱卿,朕等你等得急了,有些日子不见,你都去做什么了?新军如何?” 叶春秋先是一丝不苟地朝朱厚照行礼:“见过陛下,臣这几日在锻造军械。” 这家伙……还真是样样精通。 朱厚照打起精神,眼眸里闪着亮光,道:“可有什么成效吗?朕很想见识见识。” 叶春秋道:“陛下,臣已经带来了一些样品,都在午门之外,眼下正在定型呢,正想请陛下来做主。” 他知道朱厚照喜欢这个,所以也愿意让朱厚照参与进来,合金钢炼出之后,叶春秋便让匠人们先放下手中所有事,先大致打造各种兵器出来。 天下所有制式的兵器,叶春秋几乎都打制了遍,从欧洲的重剑,到中国长矛,长刀、长戟再到弯刀、狼牙棒之类,无论喜欢不喜欢的,都试着制一份,再来和朱厚照参谋参谋。 朱厚照一听,顿时显得兴致勃勃,心急地道:“快,叫人搬来,朕要看看。” 吩咐了一个宦官,朱厚照兴奋地搓着手,有一种终于有我一份的感觉。 等到叶春秋所携带的诸多兵器、铠甲搬来,朱厚照先是拿起了一柄刀。 说来也奇怪,这单手的刀顿时让朱厚照感觉到了不同。 怎么说呢,看上去很是气势,他要拿起之前,还以为这刀至少也有六七斤,可是入手之后,却发现轻飘飘的。 朱厚照不由一脸狐疑地道:“这样轻。” 挥舞了一下,他倒是觉得握感不错,最重要的是,这柄刀像是一体成型的,这就很难得了,因为这时代绝大多数的刀都是锻打而成,因为钢铁的熔点达不到,所以只能先将其烧的烫红,钢铁软了一些,于是就好像是揉面团一样,不断地锤击,将里头的杂质和气泡打出,而这样的兵刃,终究是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气泡,若是精良的刀剑倒也罢了,可不要忘了,寻常的士兵所用的刀剑,谁会专门请一个匠人为你每天地锻打,千锤百炼? 所以本质上,大明不是没有好的兵器,可是绝大多数的兵器却很是低劣,朱厚照是天子,所见的武器当然都很精良,可也不过是百锻钢铸造而成,因为这时代的钢铁强度有限,若是制造得过于纤细,就不免容易折断,于是这时代最流行的不是那种细长的兵刃,往往都是厚重的砍刀和背刀。 可是现在朱厚照手上所握的这柄刀,比寻常意义的刀纤细许多,显然叶春秋并不怕它折断,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至多也不过一两斤的样子。 朱厚照挥舞了几下,立即啧啧称奇起来,他见识过不少利器,可是似这样轻飘飘的钢刀,却是第一次见,他命人取了木桩来,横的一斩,这看上去轻飘飘的长刀竟是颇为锋利,一下子,拳头大的木桩便应声而断,切口整齐。 这刀,竟还在倭刀之上。 朱厚照震惊道:“这刀,朕很喜欢!”很不客气地收了,接着又从兵器中挑选了许多兵器来尝试。 叶春秋道:“陛下,臣的打算是每个新军需配三样兵刃,一个是匕首,这匕首也未必就是杀敌之用,却既可防身,又可在行军过程中当做工具,另一个是佩刀,臣在刀和剑之间拿捏不了主意,陛下看看这个。” 朱厚照顺着叶春秋的目光,落在了一柄直刀上,这直刀长达半丈,朱厚照拿起了,不过一两多重的样子,很是轻巧,刀身很轻薄,可是刃上却无弯曲和弧线,倒又像一柄直剑。 叶春秋道:“这是臣根据唐时的直刀样式打造的,陛下不妨试一试。” 唐朝时期的直刀,其实和倭刀差不多,这倭刀本就是根据直刀演化而来,只是很快,这种直刀便被淘汰了。 之所以淘汰,倒也不是因为这直刀有什么缺点,而却是因为社会的变革。越是纤细的兵刃,其实花费越大,因为这时代冶炼技术不好,若是想制作的过于轻薄,就少不得要用最优质的钢材,唐朝的时候,贵族以佩戴刀剑为荣,自然舍得不吝重金去锻造这种直刀,可是等到宋朝开始之后,国家渐渐重文抑武,如此一来,这样的直刀就失去了市场,何也?不过是因为贵族和富豪人家以佩戴兵器为耻了,而寻常的武夫则被轻蔑得视之为贼配军、粗鄙之人。 也就是说,当兵的只剩下了一群‘贱民’,贱民们连肚子填饱都难,自然不可能用高昂的价格去锻造什么神兵利器,朝廷虽然也会建立造作局,负责这兵器的制造工作,可是朝廷更不可能当真花费不菲的金钱去给丘八们配上直刀。 好钢,当然不是给你们用的,可若是劣质的钢铁打造直刀这种纤细的兵器,往往还没砍到人身上,多半就已经折断了,那么……既然钢铁劣质,为了防止它折断,就加粗吧,最后,唐刀演化成明刀的时候,这刀就越发厚重了,越是厚重,其实越是与粗制滥造息息相关。 叶春秋用合金钢制造的直刀,则完全的解决了这个问题,甚至它比唐时千锤百炼的精制唐刀更加坚韧和锋利。 朱厚照手握轻飘飘的直刀,没来由的心神荡漾起来:“好刀啊。” 第六百四十二章:隆恩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刀确实是好刀。 分量轻,韧性足,朱厚照拿在手上舞了一阵,倒是吓得身边的宦官面如土色,生怕朱厚照有什么意外,弄伤了龙体。 叶春秋却很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显然刀是好刀,不过叶春秋还有别的目的,便道:“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 朱厚照心情很好,兴致勃勃地把玩着手上的直刀,边道:“你说便是。” 叶春秋随即道:“臣想请陛下给这刀赐名。” 赐名…… 朱厚照眼眸一亮,道:“呀……你这样一说,朕也觉得很有道理,这刀,确实该有个好名儿。” 朱厚照显得很认真,对自己喜欢的事,他总是愿意一根筋地去做,否则一个天子,好端端的不去安享富贵,为何能对军事有这么深的了解?这是因为朱厚照在这上头真正用过心思,也花过很多的功夫。 二人可谓是一拍即合,一个兴致勃勃地想在这新军的武器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另一个心思更重,本质上,这其实就和后世向领导讨要题词一个道理,镇国新军现在名气算是有了,士气也是高昂,只有一百多人,所以补给的压力不大,甚至有些奢侈,那么还缺少什么呢? 叶春秋只想到了一个东西……或者说,一支精锐军马最需要的东西自我的认知。 我是谁,我做的是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未来是什么,我将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相信很多人,在静寂的夜晚,都会不自觉地对着自己问起这个问题。 一个没有自我认知的人,就容易产生茫然,会失措,更多人会觉得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毫无意义。 如何才能让镇国新军提振这种自我认知呢?击溃勇士营是一步,这给了他们强烈的自豪感,他们突然发现,他们原来如此强大,可是接下来呢?叶春秋决心强化这种自我的认知能力,每一个人都渴望自己与别人是不同的,而事实上,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同,那么怎样才能比别人优越呢?于是……土豪们不可理喻的行为就出现了,譬如LV包,譬如宾利、譬如莱斯莱斯……诸如此类,其实都是自我认知的某种强化。 我和你们不一样,因为我有的东西,你没有。 朱厚照脸上带笑道:“这刀好,就叫斩虎刀如何?以刀斩虎,大丈夫也。” “……”叶春秋的脸顿时有点儿僵硬,果然……提升自己的文化水平是很重要的啊,怎么听着,像是杀猪刀一样。 叶春秋抽了抽嘴角,而后无奈地道:“陛下,臣以为,这该叫剑,而不该叫刀。” “它是剑?”朱厚照愣了一下,而后拿起这直刀来反复地端详。 不对啊,怎么是剑呢?当然,这确实和剑很类似,却不是双刃,哪里是剑? 叶春秋深深地看了朱厚照一眼,徐徐道:“陛下,刀是武人用的,而剑却是君子之器,新军多是读书人,而这刀本就与剑相仿,称其为剑,亦不过份。而且……臣觉得,陛下赐的名儿,该文雅一些才好。” “呃……”朱厚照又愣了一下,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多啊。 而叶春秋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刀和剑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在这个时代的意义全然不同,比如秀才准许佩剑,为何准许呢?这就和孔圣人有关了,儒家的观念里,剑乃是“百兵之君”,是一种高贵的装饰品,从皇帝到文人都喜欢佩剑,以显示身份。 若是朱厚照赐名为刀,在这个重文抑武的时代就落入下乘,可是赐名为剑,并且要求镇国新军佩戴的话,意义就非同凡响了,秀才才能配的剑,新军官兵却是人手一柄,而且是天子亲自赐名,这代表什么?代表天子对于镇国新军尤为看重。 那么……有了这个,当有人扪心自问,我是谁,我该做什么,这柄剑就提醒了他们,他们与众不同,他们乃是人中龙凤,他们能在镇国新军,并不是讨口饭吃的无奈之举,他们很庆幸自己成为幸运儿,能够成为镇国新军。 朱厚照叹着气道:“你们呀……” 他终于明白叶春秋的小心思了,叶爱卿什么都好,就是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多了一些,朱厚照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这样,不过他又开始认真起来,还要文雅? 嗯,要好好想想才是。 猛地,他抬眸:“既然剑是君子,何不如这名儿就叫君子吧,君子之剑,再简略一些,就是君子剑,哈……这名儿好,朕麾下的新军,个个都是君子,虽然朕觉得斩虎刀更威武一些,不过君子剑也很不错。” 叶春秋张大了下巴,合不拢了。 君子剑……这名字似曾相识? 猛地,一个妖里妖气的死太监形象在自己脑海中掠过,卧槽,这一票似乎玩得有点大。 可是叶春秋是素来敏感的人,他很快意识到,这君子剑的不凡之处,至少在读书人眼里,所谓的君子,自然就是读书人,君子剑,不就是读书人的剑,在这个读书人为尊的时代,新军想要与众不同,有别于丘八,似乎……这是最好的选择,唯有强化这种认知,新军的路才能走的更远。 叶春秋连忙道:“谢陛下赐名,臣一定在铸造君子剑时,将陛下赐的名儿铭刻于剑身,好让镇国新军上下佩戴赐剑,时刻铭记陛下的恩典。” 朱厚照见叶春秋喜上眉梢的样子,不禁摸起了下巴,颌下的胡须还只是崭露出头角,他不禁自我感觉良好起来。 朕……看来也是有天份的,文雅的名儿还真是召之即来啊,此刻文思如泉涌,突然竟想去诵几首诗了。 君子剑……呵呵…… 朱厚照乐了,不过他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了一柄长矛上。随即,朱厚照将这长矛拿起,朱厚照顿时眼眸亮起,这是好矛。依旧还是分量很轻,掂在手里,感受不到太多的分量,不过长矛本就是以轻便著称,可寻常的矛大多是木质的杆子,只不过前头加了个一个矛头而已。 可是这柄矛,竟是全钢打制,与那木质的长矛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底下。 第六百四十三章:杀人利器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朱厚照眼中露出炽热之色,不由道:“这些在朕眼里也算是神兵利器了,你竟锻造了这么多,这矛很好,若是配给镇国新军,必定如虎添翼。” 叶春秋不由愣了,看看这矛,他自己并不觉得这矛有什么出色之处。 当然,这钢矛比寻常的长矛不知要强多少倍,一方面,它不是木质,而是金属矛身,合金钢缔造,不但矛头锋利无比,而且矛头与矛身一体成型,是最佳的突刺长刃,最重要的是,他比木质的长矛还要轻巧,拿在手上,没有太多的份量,大小适中,握感也是极佳。 可是叶春秋却还是摇头道:“陛下,臣倒是更喜欢这长戟。” 叶春秋从武器中挑出一柄长戟出来:“陛下,臣倒是觉得用这钢戟更好,可刺,可啄,可钩,用法多样,变化无穷。尤其是对付骑兵效果很好!可以钩马腿,也可以把骑士从马上拉下来,如果结阵的话,威力更大。” 朱厚照的目光便落在了叶春秋手上的长戟上,却是笑了,手指叶春秋道:“哈哈,叶爱卿,想不到你也有不懂的东西。” 这一下轮到叶春秋懵逼了,不解地看着朱厚照道:“陛下何出此言?” 朱厚照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你是不知啊,虽然这长戟变化多端,可是你想过没有,正因为变化太多,缺陷却有两处,其一是虽可刺,却是刺无力;虽可啄,啄却也是无力,虽可勾,可是他未必勾的着,花样越多,就意味着不能专精其一,朕看过兵书的,若是这东西当真有用,为何到了而今,却极少人用长戟了?再者,就是练兵上头,武器变化越多,要操练的手法也是越多,正因为变化多端,才会使士卒难以选择用法,反而不好。反观这矛,虽只有刺,可是士卒们只需学习如何刺就可以了,其他的一概不管,前头有刀盾,刺了再说,有矛手,也是刺了再说,前头有骑兵,照样先刺了再说,所有人不需转念,抬手就刺,方能无往而不利。” 这番话从朱厚照口里说出,让叶春秋很震撼。 很有道理啊,武器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简单,操作武器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便捷!若是结阵起来,那么武官该怎么反应呢,总不能吼,前头的人刺,第二队人勾,第三队来啄吧,而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一声令下,然后万千长矛齐出,形成钢铁般的长矛林海,这才是真正克敌制胜的法宝。 叶春秋这下汗颜了:“多谢陛下指教,陛下这样一说,臣也觉得装配长矛为好。” 和朱厚照的闲聊,倒是大致地确定了武器的方向,匕首、君子剑、钢矛。 这三样各有用处,匕首用于求生,甚至偶尔可以削一削果皮什么的,虽然这个时代没这么娇贵,想必也没人削皮;不过这东西胜在隐蔽性好,携带方便,可以出其不意。 而至于君子剑,既是身份象征,特殊时候也可拔剑杀敌,居家旅行的必备宝刃。 钢矛则主要用于作战,只为大规模的战争而生,叶春秋已经可以想象,在沙场上,一群训练有素的铁罐头们,手持着一根根吹毛断发的钢矛一齐冲杀的场景…… 朱厚照意犹未尽,接下来讨论的却是铠甲的问题,叶春秋带来了七八套板甲,制式各不相同,有的偏向于欧洲中世纪的铠甲,有的则为半身包裹,也有的与东方传统的夹片相结合,朱厚照要从中选择,倒是用了很简单的办法,一个个地试穿。 第一个很快排除,穿戴太不方便。 他穿着一套套铠甲出来,展现自己英姿:“如何,如何,朕这身行头,有没有总兵官的威风?” 这七八套的设计方案,大致都是后世最成熟的一些方案,从护膝到护手,从护心到头盔,几乎一经穿戴,整个人几乎都覆盖起来,朱厚照兴致勃勃,命人道:“取镜来。” 水晶作坊那儿,早就专门定制了全身镜送到宫中,几个宦官忙是抬着全身镜来,朱厚照看着浑身上下被包裹的自己,那金属的覆盖使他显得威武不凡,不禁自鸣得意起来:“这套铠甲,朕要了,不不不,叶爱卿,镇国新军就用这个,你命人打制两套,一套要在上头镀一层金的,给朕送来,你的……镀一层银的,朕乃是金甲总兵官,卿乃银甲参事,咱们兄弟……呃,君臣二人联手,将来朕要在大漠里吃鞑靼小王子给朕供奉的奶酒,要吃安南国供奉的占城稻米。” 朱厚照舍不得将铠甲脱下,双手拿着君子剑,将剑尖顿地,把头盔上的罩子打下,然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此时叶春秋已分不出他的表情了,只听他兴冲冲道:“你要记着了,镀金、镀银即可,不要打制纯金和纯银,金银不耐摔,也没什么防护,除了好看,别无他用,只需镀一层。” 朱厚照还是很专业的,竟还知纯金和纯银的武器装备不实用。 不过……叶春秋心里忍不住地想,把自己弄成这么拉风的样子,我若是和你一起上沙场,百分百离你远一些,这分明是自带嘲讽技能啊。 叶春秋却还是应下,陛下喜欢就好了,这点本钱却还是要下的。 朱厚照从未想过,原来这鼓捣武器装备,竟也如此有意思,忙道:“赶紧将这一百副兵甲打制出来,朕很希望镇国新军早些装备上。” 叶春秋却是摇了摇头,带着淡笑道:“陛下,这可不成,虽然陛下已经初定了大致的方案,可是这些东西到底趁不趁手,却还需先让人试着用上这些装备操练个半月,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一些弱点和缺陷,再尝试着进行一些改良,等确定没有问题,再大规模制造才好。” 朱厚照万万想不到,叶春秋的装备竟这样麻烦,而对叶春秋来说,自己必须严谨地去做这件事,这东西在官兵们上阵之后关系到自己性命,怎可有半分马虎? 第六百四十四章:天大的喜事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后世对于这个时代,其实并非只是技术的提升,其中更多的却是由于大规模的生产,人群从原先自给自足的社会形态,继而开始更加有效的组织力。 所有的一切,都有一套标准的流程。 叶春秋先试制,再制造一小批下放到军中,让他们穿戴之后进行检验,而后在操练过程中找到问题,最后再进行修修补补式的改良,方能确定最终方案。 或许朱厚照觉得这样麻烦,可是对于叶春秋,却是非做不可的事。 好在朱厚照对此也无怨言,眼中全然是信赖之色,点头道:“总之,朕让你放手去做就是。” 君臣二人坐下,朱厚照才苦恼地道:“可惜没有舆图,朕将他们全部烧了,现在又得寻人去置办,否则朕现在倒可以和你琢磨一些兵事,不过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叶爱卿好生过年吧,哎……一到年节,朕就烦闷得很,宫里的规矩太多了,若是这个时候能去边镇走一遭,把所有人和所有事都抛下,多好。” 叶春秋不由淡笑道:“陛下是天子,天子自然有天子分内做的事。” 朱厚照带着几分气恼道:“朕还身负牧民、护民之责呢,巡边难道不是分内的事?” 叶春秋一时答不上来,他突然发现,朱厚照的理念竟与现代人有诸多的相似之处,若放在后世,这个家伙的观念多半也是个死不悔改的激进派份子,哈……还好他不是女子,若是女子,放在后世,多半属于那种光着屁股在广场里ky的环保分子了。 叶春秋是第二世为人,反而沾染了不少这个时代的陈旧观念,而今遇到了朱厚照,竟是不禁笑话自己,想不到自己一个现代来的古人,而今却遇到了一个古人中的现代人。 闲聊了几句,朱厚照大多都是抱怨着过年的事,祭祀太庙啊,接受朝拜之类。 而后,他带着几分喜意地眨了眨眼道:“不过夏皇后的肚子渐大了,哈……再过五个月就该生了,朕……也该要做爹了,但愿生出来的乃是朱载垚,若是个公主……吓,朕最讨厌女娃儿了,总是觉得不好过份去亲近,若是个太子,朕以后坐在这儿看舆图的时候,他便可趴在这儿听朕讲一讲兵略了。叶爱卿,你还没有成婚?朕记得你的未过门妻子是王师傅的女儿是不是?为何还不完婚?你快生儿子,到时候朕给他取名。” 叶春秋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我去,取名……他顿时想到了君子剑,猛地一阵恶寒,禁不住汗流浃背,忙道:“陛下……这个……嗯,一切都要听恩师安排才好。” 朱厚照只好遗憾地摇摇头,一副很鄙视叶春秋的样子:“你瞧瞧你,总是唯唯诺诺,什么都听别人的,有什么出息,该像朕一样,当初王师傅教授朕读书的时候,朕照样捉弄他,这天底下啊,就没有朕害怕的事。” 天色渐黑,叶春秋便起身告辞要走,朱厚照点点头,笑道:“有闲就来看朕吧,这么多翰林,朕还是喜欢你来侍驾。” 叶春秋回眸,看到了朱厚照眼中的不舍,他淡淡一笑道:“陛下,臣得赶紧给陛下的铠甲镀金。” 朱厚照愣了一下,却是笑了:“哈……那你也要赶紧给你的铠甲镀银才好。” 叶春秋只是无声地点了一下头,而后转身而去。 只是在他的心里,却一直记着朱厚照脸上的笑脸,心头升起了一股暖流…… 当叶春秋徐徐走出暖阁,天有些冷,雪虽是停了,也是艳阳高照,可是这风却是更凌冽起来,叶春秋走在熟悉的甬道上,看着这紫禁城的一砖一瓦,突然感觉到,自己和这里竟有了一些感情。 穿越来这儿,除了自己的爹曾无条件的照顾自己,这个世上,竟有一个人对自己有诸多的关照,而更好笑的是,这人竟是紫禁城的主人。 他甚至在这晚霞的光晕之下,不禁开始对读书人的信条产生了怀疑。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吗,难道就真没有例外?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可是他依旧抿嘴一笑,无论怎么样,绝大多数入宫都是一件挺愉快的事。 迎面,有人缓缓而来,叶春秋看清了来人,却发现这条甬道无法回避,他只好继续信步向前,然后刘瑾的面目越来越清晰。 刘瑾笑嘻嘻的盯着他,让人生出一股浓厚的寒意,叶春秋却是落落大方地道:“见过刘公公。” “叶修撰,又入宫面圣了……”刘瑾笑着的时候,其实心在淌血。 上一次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顿打,现在还疼呢,本以为张永能收拾了叶春秋,谁晓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却是将谷大用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这倒也罢了,现在看着叶春秋活蹦乱跳的样子,刘瑾的心哪,就仿佛钻心一般的疼,偏偏他又无可奈何。 叶春秋婉儿道:“今日入宫伴驾,刘公公去哪里?” 刘瑾见叶春秋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却是牙都要暗暗咬碎了,道:“咱也去面圣,陛下离不开咱伺候。” “哦。”叶春秋不重不轻地应了一句。 本以为叶春秋必定会有点小小的嫉恨,毕竟是争宠嘛,我刘瑾好歹也是陛下身边跟了这么多年的人,虽然吃过你的亏,可你听到这句话,难怪不该表露出点什么吗,可叶春秋偏不,而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那么,刘公公请。” 刘瑾无奈,只好与叶春秋错身而过,猛地,他想到了什么,觉得有些不甘心,又驻足,却见叶春秋已是举步走了几丈远了,他便对着叶春秋的背道:“叶修撰,且慢,咱家正好有件事要恭喜你。” “恭喜?”叶春秋微楞:“不知喜从何来。” 刘瑾笑嘻嘻的道:“是这样,咱听到一些风声,今年科举的观政士,不是等过了这个年关,都该委任官职了吗?你爹是在户部观政吧?据说呀,吏部那儿对你爹颇为赞赏,户部的上下官员也都对你爹一致好评,明岁你爹怕是要直接外放万年县去做县令了,你说,这是不是好事?” 第六百四十五章:诛你亲族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万年县县令…… 叶春秋微微愕然了一下,这样算来,老爹似乎也算是走了运了。 老爹既然不能成为庶吉士,进了户部观政,那么他的仕途之路,显然和自己的道路完全不同了。 叶景注定了将从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虽然留京也有可能,可是这么多进士,希望却不甚大,可若是运气不好,分去了一些穷乡僻壤之处,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而现在,老爹分去的却是万年县,万年县乃是陕西布政使司的治所所在,相当于钱塘之于浙江布政使司,万年的县域其实就是西安城的一部分,而且在天下上千的州县之中,属于较为富庶的上等县。 能去那种县做县令,虽然上头有知府和布政使管着,似乎难有作为,可是无论如何,却是仕途上一个不错的。 只是,当刘瑾提起这个的时候,叶春秋却能感觉到几分威胁的意味。 刘瑾想表达什么呢?分派是明年的事,吏部选官也是吏部天官做主的结果,刘瑾何以在年前就能了若指掌?他是想要展示自己的能耐吗?还是想要告诉自己,他可以让自己老爹去万年,也有本事让老爹去贫瘠的贵州? 叶春秋看着刘瑾笑眯眯的样子,却明显的感受到浓浓的威胁之意。 不过……叶春秋轻描淡写地一笑,淡淡地道:“那么……下官也该恭喜刘公公。” 刘瑾虽还在笑,可是眼中明显还是掠过了一丝错愕,而后心里满是疑惑…… 恭喜自己做什么? 叶春秋将刘瑾的表情尽收眼底,好整以暇地道:“恭喜刘公公的外甥,噢,是不是锦衣卫的那位内东城的千户?听说刘千户在京中过得很快活,托了刘公公的福,可逍遥自在了,下官岂不是该恭喜了?”叶春秋说到这里的时候,冷冷地瞪了刘瑾一眼。 对付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示弱,叶春秋必须告诉他,你休想威胁到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刘瑾只有这么一个外甥,平时当他是宝贝一样,逼得急了,我什么事都敢说,前几日,我还杀过人呢,你想不想试试? 刘瑾这时笑不出来了,某种意义来说,叶春秋的话的确起了作用,他眼眸阴冷地看着叶春秋,沉默良久,终于发出了一声干笑:“是,是,那个小子啊……哈哈……” 这个家伙……就是个愣子啊,刘瑾还真有点不敢确信,他会不会疯了一样做出什么事来。 刘瑾因为心里忌惮,没讨到便宜,只得悻悻然地道:“咱得赶紧去侍驾了,叶修撰,好走。” 叶春秋亦旋身,没有再理他,过了甬道,匆匆出了午门,小白此刻被系在午门外的马桩上,显然是饿得急了,唏律律地发出叫声,可惜它的脚下没有青草,只有冰冷的砖板,于是它前蹄刨地,更显暴躁。 叶春秋上前摸了摸它的鬓毛,安抚住它的焦躁,方才翻身上马,骑着它慢悠悠地回家。 ………………………… 年关将至,整个京师里已有了几分过年的气氛,叶家现在正采办着年货,少不得还要给家里人修书。 现在的叶家,早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地主之家了,无论是河西还是北京城的家,迎来往送,都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这就是有爹的好处,户部那儿虽然到了年关的核算,可是这些琐事,叶景再忙也一力担起来,却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赶紧忙自己的事去。 庶吉士和观政士的分别已经逐渐地显现出来,别看虽是父子,可是谁都知道,叶春秋这个修撰含金量实在太高,他的任何公事都是耽误不得的。反观叶景,却总可以躲一些懒,毕竟前途有限,偶尔将心思放在家中也无所谓。 叶春秋打制了几套朱厚照和自己一起选择的装甲,旋即挑了几个门生穿戴上。 之所以只选择长矛、佩剑和匕首,还有板甲,叶春秋也是早有考虑,远程的武器只可能是火枪,至于弓弩,根本不必考虑。可是制造火枪,却需要有一个系统的工程,现在的后勤装备锻造系统才刚刚初创,只能慢慢来。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镇国新军现在还未扩大规模,即便是一百人来人,人手一根火枪,聚集一起,也难发挥火枪密集射击的效用。 眼下的一切都在于操练上,其他的兵种,都要慢慢地来。 那许杰的伤已好了,虽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用了白药这样的好药,而且此前的操练使他脱胎换骨,因而恢复得很快,叶春秋专门拿出一套装备来让他穿戴,这当然也是有用意的,这个曾经胸口碎大石的逗比门生,伤势刚刚恢复,可以借用装备,从他这儿得到许多有用的数据。 一个有旧伤的人,穿戴了装备会如何呢? 毕竟将来这些人可能会面对许多复杂的环境,许多人都可能受伤,所以这很有研究的必要。 许杰兴冲冲地穿上了板甲,头戴着几乎护住了自己所有面门的合金盔,身上还系着一条皮质的‘武装带’,这武装带是叶春秋专门请人用皮革试制的,可以悬挂匕首、君子剑,手中则是一柄长矛。整个人宛如一个移动的铠甲战士,偏偏一开始,许杰还以为这样一套下来会沉重无比,可是全副武装之后,才发现不过是二三十斤的份量,这若是寻常人肯定吃不消,可是对于他这种早已习惯了操练,每日好吃好喝的人来说,却没有太多的妨碍。 只是他每走一步,浑身上下便咔擦咔擦地响,这令他一开始有些苦恼,终究还是有些不便啊,不过……他无论做什么,身边总会有一个文吏,小心翼翼地为他记录着数据。 操练时,显然也必须全副武装,尤其是刺杀操练的时候,他和令几个全副武装的人一道站在队伍前头,别人是刺出长棍,他却是狠狠的刺出那柄轻盈又锋利无比的钢矛。 …………………… 今天终于更完了,大家也早点睡,最近很多人咽喉发炎生病,大家也要注意点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筳讲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年关已是越来越迫近,整个京师已是银装素裹。 许杰诸人却是操练依旧,而在此时,一份份的数据也送到了叶春秋的手里。 对许杰来说,他最珍视的,却是腰间的‘君子剑’,这是一柄好剑,除此之外,这柄剑仿佛一下子给他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他配上长剑的时候,竟猛地想到自己还是读书人,自己并不是寻常的军人。 据说连这剑竟也是天子赐名的,这就更使人激动了,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子是君,自己本是一个小小的童生,虽是自称是读书人,却属于读书人的底层,甚至因为家境贫寒,迫于无奈,只好进入了镇国新军,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已经忘了,他这读书人的身份,而这柄剑却猛地唤起了他的意识。 原来自己竟险些忘了,自己并非是寻常的丘八,虽然每日舞刀弄枪,可是终究却还是有别于他人,君子佩戴在身,加上王守仁和叶春秋在夜间开课时所讲的内容,许杰理论结合了实际,突然感觉,这柄剑时刻地提醒着自己,自己是读书人的身份,读书人的至高理念,不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 自己不能将自己看做是一个小卒,进入这个大营开始,自己就承担了上天、君王、恩师所赋予的使命,这个使命虽还很模糊,可是许杰隐隐觉得,自己迟早有一日要带着这柄君子剑,做出前所未有的功业。 他心里有了希望。 他将这柄剑当做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便连睡觉,也是将它解下放在自己的床头,倒仿佛是怕有人会将君子剑抢了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倒还真有不少人想要抢,这军中不知多少人对这剑眼红耳热,除了剑,还有那匕首,那威风凛凛的板甲,那精致的钢矛。 自己还穿着寻常的棉衣,手持着长棍,这许杰就已是全副武装了,怎教人不羡慕嫉妒恨?只是拉风的背后,却也有苦头。 同样是操练,可是身上穿戴着这二三十斤的东西,终究在开始时有些吃不消,这等于是凭空增加了操练的强度,只是许杰却是一声不吭,照旧坚持下去,在这个过程中,也免不了发现了一些问题,譬如系着护手的束带不太牢靠,譬如钢矛材质因为有些轻,却又因为只有一丈长,而觉得有些短了,譬如武装带上的佩剑固定不牢,操练时总是摇晃,哐当作响。 这样的问题许多,大多都报了上去,过不多久,便有人寻出解决的方案,有的是一些小问题,甚至是直接几个巧匠登营,就地解决,也有一些问题较大,匠人们暂时束手无策,叶春秋却是根据光脑,寻到一些解决的方案,而后一次次尝试着去改良。 想要将装备做到最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之功,即便是这些问题暂时尽都解决,将来大规模生产装备了新军,却依然可能会暴露出问题,这就意味着,将来还可能出第二代、第三代的改良版。 叶春秋从不指望做出什么完美无缺的东西,他只需要尽力使它们越来越好就足够了。 铠甲上镀金和镀银,其实并不算是太难的事,所以在年关之前终于赶制了出来,叶春秋便将其送入宫中。 只是因为要为最后一次批量生产的问题而头痛,所以叶春秋已是许多日子不曾入宫了,水力的轧锻机,是大规模制造板甲的重要工具,当然,轧锻机的应用极为广泛,甚至还可以大规模的生产锅碗瓢盆,一块钢板到了轧锻机之下,只需下头垫好模具,轧锻机狠狠压下,钢板立即凹陷进下头的模具中,可以任意地产出他们想要的器具。 这水利轧锻机虽然已经试制出来,可是效果却不太理想,这又回到了一个问题上,轧锻机是不成问题的,重要的是模具。 于是叶春秋不得不又得回头改造模具,生产中的东西,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高温熔炉的问题刚刚解决,模具的问题又成了头等大事,模具攻克了难题,回头又发现轧锻机未必能匹配。 这绝不是借着光脑中的知识照本宣科就可随意进行,每一步都只是向前前进的一小步,最后才带来改变。 这就是叶春秋不想一次性去制造火器的原因,匠人们还不够熟练,作坊还需磨合,不少的问题凸显,所以宁愿先从简单的冷兵器开始,等到通过生产和改进,培养了一批真正的巧匠,再渐渐地去尝试一些更为复杂的东西。 这一日乃是筳讲,也是今年翰林院最后一次给朱厚照上课。 要过年了嘛,大家都要准备好年休,这翰林院上下,无论是谁,都需参加的,叶春秋猛地想起这件事时,还是在军营中,这几日要做装甲的最后一次定型,所以叶春秋是作坊和大营两头的跑,直到辰时不到,王守仁见到叶春秋起来,不由惊愕地对叶春秋道:“春秋,你今日不需去筳讲吗?” 叶春秋一拍额头,才是想了起来,筳讲是至关重要的事,所有在京的翰林都必须参加,除非你钦差去了京师之外的地方,否则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叶春秋一看时辰,便觉得时候不早了,匆匆地想要换麒麟服和乌纱帽,却发现之前因为觉得官服实在穿戴着多有不便,所以留在了家中,而自己的身上只是一身戎衣,可是现在,想要回去取却是来不及了,倒是王守仁很厚道:“穿我的。” 王守仁也是有乌纱帽的,只是比起叶春秋的,他的这官服却有点寒酸,他现在毕竟还只是末流的驿臣,就只是一件灰扑扑的青衣,没有任何的装饰,而且叶春秋在体格上也比王守仁大了一些,如此一来,当叶春秋将这‘官衣’穿在身上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要崩开似的。 叶春秋不禁无奈地皱起了眉头,话说……眼下也只能将就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皇帝驾到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急急匆匆地赶到崇文门,便见新任的翰林学士早已带着诸翰林在此等候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清流官。 大家见了叶春秋这个样子,都是一脸的诧异之色,纷纷投来狐疑的目光。 叶春秋也只能朝他们讪讪一笑而已,话说,这些日子实在是忙得有些糊涂了,竟连筳讲都差点错过,好在大家对叶春秋还算友善,不少人给予了叶春秋一个能够理解的笑容。 倒是这时,有人怒气冲冲地奔过来道:“叶春秋,你……你……你的朝服呢?” 人群中站出来的,竟是老熟人邓健。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这个都察院的佥都御史也会出现,看他满脸怒容的样子,叶春秋笑着朝他作揖:“邓大人也在?怎么,邓大人今日也来筳讲吗?” 每次筳讲,除了所有翰林,也会有一些清流官协同前往,临近年关了,都察院现在要配合京察,想必那些都察院的都御史大人们也没有空闲,索性让邓健这个愣头青来。 邓健却不理会叶春秋的询问,怒视着他道:“你……真是……我还道你是守规矩的人,万万料不到你竟这般践踏朝廷的礼法,入宫觐见筳讲,这是多大的事,你穿成这个,像是什么样子?你……还有没有大臣的廉耻了?” 他说话很重,连廉耻二字都说了出来。 叶春秋见了邓健就头痛,这家伙属于看你不顺眼就六亲不认的人啊,也不知他是怎样在官场上生存的。 果然其他翰林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邓健指责叶春秋,有觉得叶春秋确实失礼的,也有人觉得邓健不近人情了一些。 叶春秋露出一脸的无奈之色,解释道:“哎,其实我也不想,只是近几日忙着军务,日夜都在新军大营,今儿清早,方才想起要入宫筳讲,好吧,这确实是我的疏失。只是当时朝服不在大营,我只能有三个选择,下策是回去换上朝服,只是可惜,若是回家,一来一去,时间怕是耽搁,岂不误了筳讲?中策则是索性穿便服来,可是这便服过于扎眼,上策,则是借了一身官衣,虽然……确实是穿错了有失礼数,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邓健吹胡子瞪眼道:“有疏失,你还振振有词了!哼,这像什么话,待会到了御前,我定要弹劾你,弹劾你礼数不周,国家要兴盛,礼不可废也,你说一千道一万道也是错上加错。我最看不得将礼法当儿戏的人,我……我身为御史,责无旁贷,等着瞧吧。” 邓健哼了一声,把脸别到一边去,心里还在恼火呢,大有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叶春秋感觉自己挺倒霉的,本来自己戴着乌纱,虽然穿错了朝服,可是只要大家都手下容情,睁只眼闭只眼,按理,陛下也不会见怪,可是一旦有人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就完全不同了,这事儿肯定得传出去,陛下多半会手下留情,不会惩罚,可也不免会有一些流言蜚语。 在叶春秋满心的无奈郁闷之时,这时崇文门大开,诸臣纷纷鱼贯而入,到了崇文殿,崇文殿空荡荡的,也不知陛下会不会来,叶春秋索性站在邓健的一旁,无论如何,自己和邓健也算是老相识了,完全没有必要撕破脸皮,现在好不容易,自己的新军名声好了不少,朝野内外一致好评,若是自己传出什么丑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众人分班站定,只等天子来。 叶春秋站在邓健的身边,掖了掖他的袖子,邓健气愤不减地回眸,低声道:“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崇文殿,难道你还想要君前失仪吗?” 叶春秋就朝他笑道:“邓大人,这一次算了,我定然痛改前非,往后定要谨遵礼法。” 邓健声音压得更低:“我若是纵容,岂不成了因私废公?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休要在此游说我。” 叶春秋不禁无语,遇到这么个家伙,心里除了郁闷,就没有别的可以形容了。 话说,邓健这是油盐不进啊。 怎么说,他也算是救过邓健,他觉得这家伙就是个白眼狼,根本不给情面,只好道:“邓大人,有话好好说。” 邓健把头昂起:“不是话好好说说的问题,而在于人的原则和底线,若是今日通融你,明日就要通融别人,长此以往,我邓健与那些赃官污吏又有什么分别?别的事都可以通融……你……你就算是……”说到这里,他的脸憋得通红,老半天才道:“你就算是向我借钱,我也肯借……可是……” 叶春秋忍不住朝他笑道:“那你借三十两银子我。” “……”邓健倒是面露惭色之色:“三十两没有,等支了俸禄,借你七升米,你要不要?” “……”叶春秋抽了抽脸,感觉再也说出话。 见叶春秋一脸郁闷,邓健终究是心头一软,咬了咬牙,似乎有点不甘心地道:“你是害怕毁了自己的清名?你既是知道,还敢如此?好吧,这一次……我不弹劾了,可是你得先答应我,今儿我不状告,你回去之后抄十篇的周礼给我,算是自己长一长记性,你答应不答应,你不答应,我便弹劾了。” 十篇周礼,周礼的全文是四万五千字啊,十篇就相当于四十五万字,叶春秋就算什么都不做,不吃不喝,没有七八天时间也是写不完的。 这家伙……还真是够狠的,倒不如弹劾了呢! 可叶春秋又有些担心会有影响,一时也是拿捏不定主意。 邓健便催促:“你应不应,应还是不应?不应的话,我可要弹劾了,圣驾马上就到了,我……我……” 咔擦……咔擦…… 正在这个时候,地砖传来咔擦咔擦的响声,那哗啦啦的金属声响传来,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愕然地抬头,便见一个全身金甲,整个人包裹得像是一个罐头般的人在众宦官的陪同下徐徐入殿,接着有人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第六百四十八章:玩票大的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个‘罐头’真是威风凛凛到了极点,只有一双眼睛从头盔中露出来,带着好奇地打量。 此时,因为是清晨,曙光初露,所以保和殿里灯火冉冉,那镀金铠甲在这灯火之下,闪闪生辉,竟刺得让人晃眼。 大家忙是将眼睛移开,太亮了,瞎眼睛啊。 这‘罐头’一步步地移动,每走一步,或许是体重增加的缘故,靴子踩在地方,声响如雷,身体一动,那金属便摩擦的声音响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陛下………陛下驾到……”宦官们一脸怪异地跟在身后,见所有人还没反应,急得脸色发白,连忙又道:“唉唉唉……诸公……陛下驾到了。” 翰林和学官、清流们依然没反应。 陛下驾到…… 哪个是陛下,显然一目了然了。 现在这位陛下躲进罐头里,然后徐徐升座。 宦官们将他拥簇一团,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坐在御案上。 嗯,很敦实的感觉,因为合金钢的缘故,所以其实护臀和护腿采用了活体的结构,屁股坐下,虽然有些不便,倒也不至于坐不了。 有些沉重,不过目前感觉还算良好。 朱厚照看着下头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大臣,几乎想要捶胸大笑。 哈哈……就知道他们会如此,朕今儿,也算是做了一件大事了。 朱厚照很‘聪明’的,既然要玩票大的,自然也要有所选择,若是在廷议之中,他是万万不敢如此,可是偏偏,这不是廷议啊,这是筳讲,翰林当然是好欺负一些,哼,你们能拿朕怎么办。 朱厚照没有将头盔解下来,依旧还是只露着眼睛,他在等,等着诸公们的反应,然后他看到了叶春秋。 吓,叶爱卿今儿是什么装束?怎么灰扑扑的跟个乞丐似的? 噢,这是不入流的官服,虽然也是乌纱,可是乌纱上居然没有翅,青色的官服,又没有前补,一切……都是这么素,朕是不是闪亮过头了,所以他穿着这一身来给朕搭配一下? 不至于吧…… 朱厚照哪里知道,此时,叶春秋用手轻轻地掖了一下邓健,然后低声道:“邓大人,我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想清楚了,周礼,我就不抄了,我虚心接受了邓大人的责问,既然自己犯了错,就当有所担当,邓大人放心大胆地弹劾我吧,我保证无怨无悔。” 抄个毛线的周礼啊。 你爱弹劾就弹劾去吧,不过……要弹劾,现在坐在御案后面的那一位,是不是该先骂几句?我特么的穿错了礼服而已,那位大爷…… 叶春秋看着金光灿灿自带灯泡技能,亮得让人瞎眼的朱厚照,竟发现这位大爷……已经突破了天际,人类的语言已经无法再形容他了。 邓健没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地看着朱厚照,心里只剩下了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他的眼角竟是带着点点泪光,这……君不似君,臣不似臣的,这国……要完啊。 邓健就这样站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冲上去,狠狠撕逼一番,可是……他竟发现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心里只有万念俱焚,教他如何……无法克制自己情绪,偏偏又无法克制自己身体。 可朱厚照却是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 “诸卿,该开讲了,今日讲官是谁?啊……让叶修撰来讲吧……” “……”没有反应。 翰林们有一种老子欠了你这个小王八蛋啊的心情,我特么的上辈子做了多少孽的悲呛感。 叶春秋突然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了,这就如同一个给老板搬了一年砖的人,结果老板跟小姨子跑了,想必……此刻大家的心情与此类似吧。 “陛下……”邓健口里呜咽,张口想说话,偏偏话都说不出来,如鲠在喉。 大殿中依然落针可闻,只有罐头拼命咳嗽。 叶春秋反应过来,朱厚照玩了这么一票,大家有所不适是很能理解的,毕竟太特么的金光闪闪了,叶春秋只好徐徐出班道:“陛下既准臣来讲,那么臣就讲管仲论吧。” 这管仲论,叶春秋已经不知听过多少遍,早就倒背如流了,连光脑都不需借助,径直道:“管仲相桓公,霸诸侯,攘夷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威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 朱厚照很满意今日的效果,然后得意非凡地看着口若悬河的叶春秋,再看翰林们复杂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等叶春秋讲完了,朱厚照兴致勃勃地道:“叶爱卿讲的很好,发人深省,今日筳讲最为精彩,朕很佩服叶修撰的学识。” 这管仲论,已经讲过十几遍了,年年讲、月月讲,他居然还能说发人深省,说佩服,叶春秋心里叹息一句,其实……臣也很佩服陛下啊,能把忠臣们给逼疯的皇帝毕竟不多。 朱厚照便大手一挥,朗声道:“很好,今日的筳讲,就说到这里吧。” 他一说说完这话,身边侍立的宦官立即道:“陛下口谕,请诸公告退。” 翰林和清流们这一次居然很老实,终于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无声告退而出。不少人的脸色发青,其实很多人想骂娘来着,不过细细一想,竟发现连从何处骂起都不知道。 只有邓健身躯一震,猛地攥起拳头,正待要发作,他身边的叶春秋手疾眼快,知道晓得这愣头青又要发作了,一把架住他,几乎将他拖拽出来,叶春秋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邓大人,慎言,内阁诸公,自会妥善处置。” 这意思是说,别玩比干、魏征这一套了,赶紧走了吧。 好不容易出了保和殿,大家看着外头温暖的阳光,竟是一点都不觉得刺眼了,反而眼睛舒服了许多,大家三三两两的,也不像平日那样三五成群的议论,都是快步离开。 叶春秋正待要走,却有小宦官在身后道:“叶修撰,陛下宣你去见一见。” 第六百四十九章:臣有一计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忙是点头,然后看着邓健用着幽怨的眼睛看着自己,叶春秋狠心地将目光移开,心里说,很抱歉,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啊。 然后他才匆匆地回到崇文殿,崇文殿里,依然传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却是朱厚照穿着这金甲在殿中来回踱步。 见了叶春秋进来,朱厚照忙是将头盔前的护嘴翻上去,气喘吁吁地道:“哎呀……捂住了嘴,憋死朕了,叶爱卿,别来无恙。近来都在忙碌什么?” 叶春秋忙是躬身道:“陛下,臣在谋划陛下这样的行头。” 朱厚照呵呵一笑道:“好好的干,不过朕得提一提意见,穿这身板甲,容易磕着自己,里头得有内衬才好。” 朱厚照而今成了免费的试穿员,很快发现了几个问题,一一和叶春秋说了。 叶春秋却是抿嘴笑道:“臣前些日子也已发现了,已经改良了。” 朱厚照瞪大眼睛道:“什么,朕这套是改良之前啊,你呀……”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朕心疼得厉害。” 叶春秋差点就想说,那些个被你差点吓死的翰林老爷们才心疼呢,想起了邓健那忧伤的样子,叶春秋心里也疼得厉害。 朱厚照埋怨了几句,却又打起了精神:“朕对着水晶镜看朕这身铠甲,实在是越来越觉得威武,想不到朕如此的威武不凡,朕叫你来,是和你谋划一件事的。” “谋划……一件事……”叶春秋看着眼珠子打转的朱厚照,眼睛眯起来,很警惕地看他,这个家伙,自己算是明白了,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朱厚照吁了口气,才道:“朕想好了,朕要自封自己为镇国公。” 果然…… 叶春秋顿时无言。 朱厚照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道:“朕是一日都不能等了,春秋,你非要帮一帮朕不可,朕若是不做镇国公,就如鲠在喉,心疼得厉害,朕好几日对着镜子,看着英武不凡的自己,彻夜难眠啊。” 镇国公的想法,在历史上,朱厚照想必是谋划依旧的,不过真正施行,却是在很多年之后,究其原因,无非是这时候皇帝登基不久,百官们的能耐很大,内阁几个学士态度很是重要,若是他们反对,朱厚照还真不敢动真格的。 现在镇国府新军筹办出来,开始声名远播,朱厚照有些心痒难耐了,这皇帝做得没什么意思,镇国公方才有前途,可是他又颇有些畏惧几个师傅,既是蠢蠢欲动,又不敢胡闹,现在憋出了内伤,左思右想,还是叶春秋靠谱。 朕这么罩你,现在出了问题,不找你找谁? 叶春秋震惊了,你特么的不是坑我吗?我堂堂清流,跟着你胡闹,跟内阁几个大学士对抗?信不信自己今日答应了你,明日就被天下人用吐沫星子喷死? 见叶春秋肃然着脸,显得无动于衷,朱厚照走上前,扯住叶春秋的袖子,殷殷期盼地看着叶春秋道:“叶爱卿……” 声音很腻,让叶春秋有点想抽他的冲动,你这显然是要把我坑到底的节奏啊。 叶春秋只好耐心地道:“此事需徐徐图之,陛下急不来的,过个三五年……” “三五年……”朱厚照像是被针扎了的蚂蚱,反应过度:“朕现在是寝食难安,你竟说三五年。叶爱卿,朕知道你有办法的……” 叶春秋心里叹息,朱厚照的眼眸里确实是透着无条件的信任,话说,自己就这么有公信力吗?好吧,无论自己在天子心里什么形象,似乎这朱厚照摆明着要死缠烂打了。 朱厚照又道:“朕若成了镇国公,朕便敕你为镇国府长史,如何?” 他眯着眼睛,诱惑着叶春秋。 长史,属于开府的属官,就如同王府里都会有长史,而这长史就相当于府里的‘宰相’,譬如在宁王府里,除了宁王之外,这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人就是长史了,他负责王府的军队、政务、教化、供奉,管理着府中每年的开支,总而言之,这是一言九鼎的角色。 叶春秋一时语塞,镇国公府,陛下还特么的还想玩长史,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搞出一个大新闻啊。 由此也可见,朱厚照显然不只是玩玩而已,他是真正把这事儿当做事业来做,可谓是蓄谋已久,连公府的官职以及职责都已经想好了。 叶春秋吁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道:“陛下,若是臣支持陛下做这样的事,臣只怕……臣并不是贪生怕死,只是不想受这没有意义的株连。” 你让我效忠可以,让我拼命也罢,我叶春秋虽然没有什么忠君思想,但看在君臣的情谊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你特么就因为想做镇国公,而让我身败名裂?很抱歉,恕不奉陪,我可不是傻子。 朱厚照只好一脸失望的样子:“朕还以为朕做什么,叶爱卿都会支持的,就如叶爱卿做什么,朕都无限支持一样。” 他幽幽地说出这句话,满脸的委屈,眼里还带着幽怨。 叶春秋却是微微愣了一下,竟还真被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软肋。 是么?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如此,自己做的许多事,都算是‘胆大妄为’,一直支持自己的,也确实是朱厚照。 朱厚照一脸郁闷的样子:“好吧,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告退吧,朕想静静。” 叶春秋心里挣扎了一下,最终叹口气,你还真是不害死人不罢休啊,他咬咬牙,却是道:“陛下,我们……其实可以试一试。” “试试……”朱厚照那双本是因为失望而显得格外幽暗的眼眸,瞬间亮了:“怎么个试法,你说给朕听听。” 叶春秋心里想,这件事要办成,其实难度很大,刘公等人是绝不会纵容朱厚照胡闹的,大臣们的底线和节操总体来看,比这朱厚照要高得多,他们有自己的一套道德标准,想要把这件事办成,首先就得搞定内阁,可是如何能得到内阁的默许呢? 当然,最大的前提是,叶春秋必须保护自己。 第六百五十章:后果很严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感觉自己在钢丝上跳舞。 不过……既然下了决心,此刻也没什么说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想着该怎么去做。 他低声在朱厚照的耳畔细语几句,朱厚照露出了讶异之色,愣了一下,道:“这样就可以?” 叶春秋叹口气,露出几分无奈之色,道:“陛下按着臣的办法去做就好了,其他的,就交给臣吧。” 朱厚照懊恼地皱了皱眉头,这时候不免带着狐疑了。 因为叶春秋教他做的事实在过于简单,他可不相信就因为如此,几个师傅就肯让步。 可是看着叶春秋确定的目光,让朱厚照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信赖之感,虽有疑惑,但还是道:“好,那朕听你的,叶爱卿,朕可把自己托付给你了。” 叶春秋看着他‘信任’的目光,压力甚大,自己这计划可行不可行呢?怕也只有天知道,不过理应能蒙混过关吧。 从暖阁里告辞出来,叶春秋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回到待诏房,待诏房里的诸位翰林们的震惊还没过去,表面上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各忙各的,可是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很好理解嘛,毕竟皇帝突然玩了这么一出,是人都难以接受啊,尤其是翰林清流,没有多少在地方上历练的经验,说白了,他们都是温室里小心翼翼呵护出来的花朵,大多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叶春秋为他们默哀,又为自己庆幸,呵……我可是两世为人,略历丰富呢,这样奇葩的事,我见得多了,这算什么。 他假装低垂着头在自己案牍后看着公文,这些日子因为忙于军务,所以公文积压得很好,而这些公文,叶春秋基本是不肯放过的,翰林了解国家的方向和实际情况,以及朝野内外的一些动向,大多靠的是拟定的诏书和来往的公文,而其他的官员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靠的多是邸报。 叶春秋不喜欢看邸报,倒不是他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要有别于其他官员,而是在他看来,邸报的许多消息和动向都是语焉不详,透着一股玄乎劲,内容也不够详尽,唯有在这里,几乎天底下发生了什么事,宫中或者是内阁有什么心思,叶春秋基本能看出个大概,而地方上有什么难处,有什么实情,也都能管中窥豹。 看了一会儿公文,却听到郑侍学坐在那儿唏嘘,叶春秋不由抬眸,便见郑侍学端起了茶盏,正待要喝,却发现茶水空了,便将茶盏放在案上摇头一笑。 叶春秋便离坐,走上前去道:“郑大人,下官给你换一副茶。” 待诏房就这点不好,因为严禁出入,所以一般的小吏是不许进来的,这就意味着,这里根本就不存在杂役,所有的事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连公文归档,端茶递水,都得翰林官自己动手。 叶春秋去茶坊给郑学士换了一副新茶,送到了郑学士的案牍前,郑侍学对他笑着寒暄几句:“叶修撰,近来看你来得少,军务的事,只是你的传奉职责,可是待诏却是你的主业,万不可舍本求末啊,以后要来得勤一些,老夫晓得你辛苦,不过年纪轻轻的,多磨砺也是好的。” 叶春秋一一应了,方才回到自己的座位,近来听说老爹可能去陕西布政使司任职,所以叶春秋对关于陕西的一些公文大多留了心,可是仔细搜寻了一下,又发现似乎没什么重大的事,看来上一次,刘瑾只是想口头警告自己一句而已。 叶春秋吁了口气,却在这时,只见内阁那边的周书吏过了道:“叶修撰,刘公请你去一趟。” 翰林们纷纷抬眸,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叶春秋。叶春秋便起身,朝郑侍学打了招呼,接着随那周书吏动身。 内阁突然找上门来,而且找自己的不是谢迁而是刘健,叶春秋不用去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今儿在崇文殿闹出这么大的事,内阁那边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件事直接去找皇帝算账,显然也是不好,毕竟这不是现行犯,现在事情都过去了,秋后算账,情绪上酝酿也不足。 既然不去找皇帝,问其他翰林又问不出详细,那么就只好找叶春秋来问了。 毕竟谁都知道,叶春秋和天子更亲近一些。 叶春秋到了内阁,刘健安排他在茶房相见,叶春秋进去的时候,依旧看到的是大阵仗,刘健高坐在首位,其他三个学士各自侧坐一边,连焦芳都到了,可见问题不小。 大家见叶春秋进来,各自表情不一。 叶春秋恭谨地上前道:“下官见过诸公。” “免礼吧。”刘健脸色显得很凝重,徐徐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事问你,你也不必担心,只是问问而已,老夫问你,陛下今日穿着铠甲去崇文殿之事,你事先可有风声吗?” 所有人都看着叶春秋,等待着叶春秋的答案。 叶春秋莫说是不知道,就算当时知道,也不敢承认,他镇定地道:“下官对此并不知情,这些日子,下官一直都在军中,即便是来时也是仓促得很,下官也万万料不到竟会出这样的事。” 刘健心里苦叹,这件事虽然表面上只是是小皇帝又胡闹了而已,可是内阁对这件事却是看得很严重。 崇文殿是什么地方?筳讲关乎的是什么?这是天子对于读书人优渥的证明啊,现在倒好了,突然穿着奇装怪服出现,这事儿根本捂不住,肯定又要沸腾一阵子,而陛下对于翰林如此不尊重,这还了得?翰林是读书人精华中的精华,这事,影响绝对深远。 见叶春秋说不知情,又见叶春秋的脸色从容,不似作伪,刘健倒也没有继续追究了,因为叶春秋的面部表情确实没有半分躲闪的样子,目光清澈,不见慌乱,想来……确实和他无关吧。 刘健便含笑道;“噢,你不必往心里去,老夫说了,只是问问而已。” 第六百五十一章:天下第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刘健说完,与内阁诸学士交换了个眼色。 接着,刘健又含笑道:“叶春秋,你与陛下年龄相仿,陛下对你颇为信任,往后若是事先得知什么蛛丝马迹,尽管来内阁禀告。” 这一次确实是把刘健等人吓住了,这陛下若只是躲在宫里自娱自乐倒也就罢了,可这一次却是玩出了新高度,竟去了崇文殿胡闹,而且完全没有任何的征兆,因而小心提防为好。 叶春秋心里不由想,这是让自己做小密探了,只是刘健的吩咐,他却不得不应允下来。 见叶春秋点头应下,刘健的心情显得不错,便笑起来,捋须道:“春秋可知你那镇国新军而今声名远播了吗?” 叶春秋倒是对此略知一二的,此前的消息是镇国新军被御马监打压,引起了许多人的愤慨,其实士林和民间都有反阉宦的气氛,但凡是和阉人有关的东西,大家都下意识地认为不好,可是一旦被阉人打压的,按照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镇国新军的名声也就渐好起来。 结果镇国新军直接玩了一票大的,竟是打垮了勇士营,一时之间,天下各处都在拿这件事做文章。 带兵的人是谁?是叶春秋和王守仁啊,叶春秋是谁?乃是今科的状元公,他拜在谁的门下,自然是王公的门下,王公是谁?王公也是状元公啊,而那位王守仁,且不说有个状元的爹,本身也是二甲进士,两个文曲星带兵,而军中的士卒却又都是读书人出身,这显然意味着是读书人对阉党的胜利,值得大书特书。 刘健捋须,老神在在的样子,眼眸里还是禁不住掠过了一丝欣赏:“我朝自立国以来,已有百二十年矣,天下诸卫,有数百之多,却从未有哪个军卫得如此大的赞赏,镇国新军,算是头一份了,春秋的功劳实在不小,别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镇国新军,未尝不是给一些读书人谋了一条新路。” 他一番话说罢,众人亦是纷纷点头,都露出了嘉勉之色,即便是焦芳,此刻也没说什么。 内阁可以不在乎天子的看法,却最是在乎士林的清议。 因为一旦你的名声臭了,天下的读书人必定群起而攻之,这不但关系到了你现在的地位,便是你死之后,最后会获得什么名声,也是士林论断。 也正因为如此,当清议一面倒的支持镇国新军,内阁的态度自然而然也会改为拥护,这是士大夫****的时代,任何人违背了整个士大夫阶层的看法和意见,如何能坐得稳内阁? 叶春秋对此也甚为欣慰,他其实并不太在乎别人的赞赏,可是在这重文抑武的时代,大头兵被人当做了丘八,军队想要保持荣誉感,就必须得到许多人溢美之词,得到别人的尊重,镇国新军异军突起,将来能否一直保持着高昂的士气,就必须获得巨大的名声。 除此之外,将来镇国。军一旦新军扩招,难道还只靠丰厚的薪俸来吸引? 叶春秋甚至在想,只要一旦形成了风气,让镇国新军有别于其他的军马,那么接下来,读书人投笔从戎,也未尝不可能形成一种风尚。 其实这时代能得功名的读书人毕竟是少数,而绝大多数人则是屡试不第,家境好倒也罢了,一些穷书生,往往很难谋生,一旦在所有人眼里,镇国新军和其他的军马是不同的,当所有人对能进入镇国新军的读书人引以为豪的时候,到了那时,镇国新军一旦扩大招募,莫说是童生,便是秀才和一些带有理想化的举人都可能招募来。 而这……就可能形成一种类似于文人的武装集团,这些人和寻常的丘八不同,丘八立了功,大概封个世袭爵位也就到头了。为何?朝廷用不上而已,天下承平日久,马放南山的时候,你也只能乖乖地去享你的清福,而一旦一群读过书的人立了战功呢?这里面的意味就大不同了! 叶春秋得了刘健等人的夸赞,告辞而出,只是他发现,焦芳看自己的眼神奇怪,平静之中又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让叶春秋不得不怀疑,这个家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吗? 叶春秋回到了待诏房,等到下了值,方才马不停蹄地往镇国。军营里赶。 这时快要过年了,营里的事还要安排一下,毕竟到时候自己忙碌得很,而镇国新军是不允许休年假的,这就意味着,即便是过年也需要操练,过了几日之后,作坊那里生产好了一百五十套铠甲,开始装备新军。 今日的营中就像是过年似的,虽然还有四五天,可是大家纷纷穿戴上自己的板甲,将一应武器悬在腰间,或者执在手中,这镇国新军从一支寻常民团一般的军队,现如今焕然一新,已经有一副精锐的样子了,即便是穿着鱼服的亲军,在他们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长久的操练,使他们浑身上下个个结实无比,尤其是站起来,格外的笔直,看起来犹如标枪一般,再加上板甲,就更加显得英武了。 一百余人全副武装地列在校场上,杀气腾腾,宛如金属的城墙一般,阳光之下,他们身上的板甲散发着金属光辉,于是操练时,他们手持着钢矛突刺,当一根根锋利到了极致,浑身上下闪动着银辉的长矛森然刺出,百根长矛汇聚成了银色森林。 叶春秋看过之后,甚觉满意,连王守仁都为之振奋,而叶春秋知道,镇国新军的框架总算是大致构架了起来。 优渥的待遇,漂亮的服饰,外人的津津乐道和夸奖,还有配剑所带来的荣誉感,更别提强大的战力。 而这些,足以让任何少年人为之动心。 叶春秋需要建立的就是楷模,要组建的是一支有文化,有知识,有尊严有荣誉的军马。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有快马火速地赶到了大营:“叶修撰,刘公请你速去内阁。” 第六百五十二章:朕怎么是那样的人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又听到刘公的传唤,叶春秋居然不觉得意外,这年关可没几日了,叶春秋倒也不敢怠慢,火速入宫到了内阁去拜见。 这几日,叶春秋已是第二次到内阁了,只是这一次,刘健的态度显然比上回糟糕了许多。 何止是他,连谢迁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 刘健见到了叶春秋,总算脸色缓和了一些,却还是皱着眉头道:“近来,宫中可有什么风声吗?” 叶春秋一脸错愕,道:“回刘公的话,下官这几日都在练兵,自筳讲后,今日来见刘公还是头一遭入宫,情形如何,下官所知也是不多。” 刘健一时默然,叶春秋这样说,倒也说得过去。 叶春秋这几日确实没去待诏房,一直都在营中,刘健要打听,难道还不清楚吗? 既然连宫都没进,他又怎么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咳咳……”坐在一旁的李东阳带着淡淡笑意道:“春秋,你不必害怕,刘公只是心中急切而已,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此前,你可有看出了什么端倪吗?” 端倪?叶春秋显得一头雾水的样子,恭谨地道:“还请李公赐教。” 倒是最是耿直的谢迁急了,接口道:“到了年关,陛下就该祭拜太庙了,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不知道才有鬼了,叶春秋好歹是翰林,这是常识性的问题嘛,祭拜太庙,是国家一年一度最在乎的事,东方人最讲究的就是敬天法祖,这是儒家周礼的核心信仰,天,自然就是天神,而祖就是祖宗。 也就是说,天神毕竟距离人太远,可是祖宗却是不可不要的。 作为皇帝,这法祖必不可少,因而到了年关的时候,率百官去祭拜太庙,这是国朝最重要的礼节,到时候几乎所有的官吏都要参加,即便是使臣也不例外。 叶春秋点头道:“下官自然知道。” 谢迁一脸郁闷又痛心的样子道:“可是陛下似乎有可能要穿着他的金甲去祭祀。” 金甲去祭祀…… 谢迁说出来的时候,刘健的老脸明显的抽搐了一下,其实想到这个可能,刘健的心就是钻心的疼。 金甲……特么的,刘健觉得自己也算是撞了鬼了,自从秦皇开始,历朝历代就有修筑太庙的规矩,而太庙乃是国家最重要的象征,所以往往国家灭亡,被人称作是捣毁其宗庙,为何,因为宗庙就是国家啊,没有祖宗,哪里来的法统? 这若当真是穿着金甲去祭拜,几乎可以想象,朱厚照绝对可以扬名立万了,因为他将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做这样事的天子。 历史上有多少暴君啊,可是人家再残暴,甚至有人无耻到勾搭太妃,却都不敢在祭祀宗庙上头玩花样。 祖宗……终究还是得恭敬对待的。 叶春秋听了,当然是一脸的错愕,他很能理解刘健等人的心情,如果自己是内阁学士,也非要吐血不可啊。 你想想看,你是宰辅对吧,在天下人眼里,你的职责是辅佐天子,并且如有必要时,得要纠正天子的行为。可一旦天子玩了这么一出,天子当然要骂,你们这些阁臣不照样被满脸吐沫星子?当初你们为何不制止,陛下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们阁臣就没有疏失? 叶春秋便道:“那么为何诸公,不赶紧制止,请陛下收回成命?” 叶春秋的‘质疑’是对的,既然你们都知道小皇帝要胡闹了,那还说什么,到了这个份上,赶紧带百官去撞柱子、胸口碎大石什么的,小皇帝就算再大胆,总不可能一意孤行吧。 然后刘健嚅嗫一下,却又重重地叹息一声。 谢迁像是吃了苍蝇似的,恶心得要死:“怎么没去?去了,可是陛下说,他并无此意,说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他说他也是读过书的,知道祭祀太庙的紧要,是万万不会做不敬祖宗之事的。” 叶春秋不由在心里偷笑,面上却是松一口气:“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好?看来是诸公多虑了。” 谢迁横起了浓眉,带着怒气道:“屁!”堂堂内阁学士,居然说出如此粗鄙之语,可见谢迁是真得是急了,他红着眼睛继续道:“陛下还说,他让人将他的金甲擦一擦,是想要在祭祀宗庙之后,回去穿的。” 叶春秋差点儿没有绷住,想要失声笑出来。 可是得忍啊,若是忍不住,几个内阁学士绝对会把他骨头都拆了不可。 其实这里头的根本问题就在于,内阁听到了风声,然后跑去质问,皇帝的态度就有意思了,当然是断然否决,表现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朕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朕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样一来,你想要兴师问罪都不成了。 结果皇帝的解释更精彩,我只是打算祭祀完之后再穿呢。 祭祀太庙是一件冗长的仪式,一般不到天黑,是不可能结束的,想想看,这大黑天的,小皇帝祭祀了一天的祖宗,然后回去了,还穿着金甲在宫里瞎晃荡? 骗鬼呢这是。 既然陛下是在忽悠,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陛下在说谎,祭祀之后穿是说谎,那么皇帝说祭祀时绝对不穿也肯定是说谎。 别人可能做不了这样的事,可是当今天子,谁敢做这个保证? 他既然绝不承认自己会传金甲去祭祀,可若是到时候玩了一票大的,在去祭祀的时候换了金甲呢? 回顾不久之前,他穿着金甲出现在了崇文殿,这是绝对有可能的啊,到了那时候,百官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等到反应过来,可就迟了。 可眼下的问题就在于,你就算想要劝他,似乎也难找到借口,你怎么劝?你开口说一句,陛下不可啊,那小皇帝多半立即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朕根本就没想过这样的事啊,这样的坏事,朕坚决不做的。 而这时候……你能说什么? 所以……现在大家都陷入了难题,因为他们发现,在祭祀之前,谁也不知这小皇帝会做出什么过份的事来。 第六百五十三章:奇巧淫技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这是两难的境地。 或者说,谁也不知道这小皇帝会不会干出什么事来,坑,太坑了。 谢迁气得都要呕血是理所当然的,换做是谁都得吐血。 谢迁对叶春秋很不客气,人就是如此,越是‘自己人’,反而态度好不到哪儿去,气冲冲对叶春秋道:“春秋,你得去暖阁一趟,打探一下陛下的心思,倒要问问他,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这件事交给你,若是这件事办不成,老夫……老夫……”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把叶春秋叫来,就是让叶春秋去打探朱厚照的。 看着刘健喝着茶掩饰自己不爽的情绪,再看连李东阳脸上也生出的焦灼之色,还有谢迁的义愤填膺。 叶春秋很愉快地接受了使命。 他先请了通政司的宦官帮忙禀奏,请求觐见,然后带着内阁的使命抵达了暖阁。 朱厚照在暖阁里整天拿着鬃毛刷子小心翼翼地刷着他的金甲,金甲上了油,蹭光发亮,见了叶春秋来,朱厚照眼皮子都不抬,只专心一志地刷着金甲每一处的角落,随意地道:“叶爱卿怎么来了啊,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说的你们,自然是侍立在一旁的一干宦官,这些宦官忙是告退,等人都走了干净,朱厚照便喜上眉梢,直接将鬃毛刷子放下,笑嘻嘻地看着叶春秋道:“叶爱卿,朕都按你的交代做了,怎样,如何?朕看到谢师傅吐血的样子……” 叶春秋板起了脸来,道:“陛下,谢公也是为了陛下好,臣为陛下出谋划策,并非是想打击内阁诸公,只是单纯为陛下敬忠而已,陛下虽是为了达到目的,却不该对诸公不敬。” 这是叶春秋的原则问题,他个人认为,朱厚照自封镇国公不是什么坏事,再加上朱厚照的知遇之恩,使他愿意提供帮助,但是并不代表叶春秋会借此来打击刘健等人。 在叶春秋看来,刘健等人乃是国家的基石,虽然有些食古不化,也固然很多地方与叶春秋理念并不契合,可是叶春秋却觉得维护他们,乃是自己分内之事。 朱厚照顿时悻悻然起来,也没有责怪叶春秋‘训斥’自己,只是讪讪道:“朕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并无其他意思,几位师傅,朕也是很佩服的。” 叶春秋的脸色才缓和起来,道:“陛下,现在刘公、谢公、李公命臣来窥探陛下的心思,陛下接下来只需继续云里雾里的,让他们看不透就好,这件事想必是急不来的。不过其他的事,就交给臣来斡旋了。” 朱厚照对叶春秋禁不住欣赏,说也奇怪,这个家伙比自己还小两岁呢,却既老实,又足智多谋,原本朱厚照对这个计划还有所狐疑,而今方才知道,这竟一下子打中了内阁的软肋。 难得宫中能对内阁有压倒性的胜利,朱厚照的心情显得很好,道:“好,一切听叶爱卿的就是,不过既然是斡旋,也不能急着走,否则就露陷了,来来来,叶爱卿,我们君臣来闲聊几句,前几日,有番人送来了个有趣的东西,不妨让你看看。来人啊,叫人将东西拿来。” 外头的宦官听到朱厚照不客气的吼叫,便忙不迭的一起抬着一件笨重的东西进来,叶春秋定睛一看,却是吓着了,这…… 居然是一个大钟。 只是这钟实在过于笨重,嗯,至少有一人之高,里头显得很是粗糙,至于指针,却不知走得准不准。 世界第一个钟表,理应是十三世纪,而现在的欧洲,钟表开始普及,当然,之所以普及,大多都是修建在修道院的塔楼上,这是随时提醒JIAO徒按时去修道院祷告。 只是虽然出现,可是技术上却不成熟,叶春秋只是看了看,大致便看出这钟表的粗劣之处了,可即便如此,这也算是划时代的东西。 叶春秋不由道:“陛下,这是何人上贡的?” 朱厚照对这种新鲜的玩意总是保持着巨大的好奇心,他道:“是天竺的使臣,不过据说上贡的人却只是混杂在使臣之中,嗯……说是什么葡国人。” 叶春秋推算了一下,便明白了,这应当是葡萄牙人,在差不多十年前,葡萄牙人就已经抵达了印度,并且建立了定居点,此时正处在殖民帝国扩张时期,而且据说马可波罗的游记在欧洲极为流行,此时的欧洲人,对这东方起了浓厚的兴趣,有葡萄牙人抵达了印度,而印度与天朝素来是有所交流的,自然而然,也就趁着这个机会,随着他们的使节一道来了北京城。 朱厚照旋即道:“这葡国人除了这钟,还送来了国书,就在鸿胪寺那儿……好吧,好吧,不说那些。” 叶春秋也莞尔一笑,葡萄牙人的心思如何,他也没兴趣知道,因为他们盘踞澳门和小琉球,却还需要一些时候,所以某种程度,现在的大明,是他们暂时鞭长莫及的。 倒是……这个钟很有意思。 叶春秋眯着眼道:“陛下,喜欢这钟吗?” 朱厚照便笑着道:“是颇有一些意思,叶爱卿难道也喜欢?若是喜欢,朕赐给你……” 叶春秋却是摇摇头,神秘一笑:“不,臣的意思是,若是这宫城设一座高塔,高塔上也设这么一个大钟,嗯……自然是比这个要硕大许多倍,如此一来,岂不是满京师人只要遥望皇城,就可看到时间了?” 钟表的出现,其实带来的是巨大的进步,在一个没有时间,或者时间不准的时代,你不可能奢望大家能够做到守时,而守时,显然是社会进步的象征,就如同在后世一些落后的地区,大多数人都没有时间观念,这使得生产效率大大降低。 当然,叶春秋这样做,也有他的目的,嗯……先给皇帝建一个大钟楼再说,其他的,慢慢来。 叶春秋心里想定,然后诱惑朱厚照道:“陛下想想看,这从今往后,大家想到时间,就不免要抬头看看紫禁城的方向,这往哪,陛下岂不是每日都要惹人注目了吗?” ………… 跟大家说说今天的更新,这几天生病犯困,今天早上老虎睡晚了,由于感冒的迟钝症状,起来后构思剧情也花了不少时间,后来又去了打针又是花了一些时间,所以更新延迟严重,希望大家能理解,但老虎说过能坚持会努力坚持的,等会还会有第九更,只是时间也晚了,大家早些睡,明早起来看,希望大家也多注意身体! 第六百五十四章:天命昭昭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想要说服一个人,绝不能简单地告诉这个东西有多好,而应该站在对方立场,抓住对方的心理,从而道出他心中的渴望。 陛下想受人关注吗? 当然是想的,若是不想,也就没有这么多烂事了。 所以朱厚照眼中放光,钟楼?他虽不知是什么东西,可是叶春秋言语中的夸张,却令他大感兴趣。 叶春秋想造个大钟,当然,若是将钟造了出来之后,往这紫禁城一放,岂不等于是现成的活广告?在这官本位的世界,什么是档次?紫禁城里的任何物件都是档次啊。 然后……叶春秋就可以安心造出钟表了,这将会成为镇国府的第二个产业,当然,叶春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挣银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通过钟表的制造来提高匠人们对于匠人文化的认知。 钟表的出现,可谓是工业品的开端,尤其是齿轮和弹簧的巧妙结合运用,一旦让匠人们见识到了钟表的内部结构之后,相当于是对每一个匠人进行关乎于机械的启蒙。 启蒙很重要,因为钟表需要的是一丝不苟,不容有半分的马虎,一点点的疏漏都可能使整个钟表出现致命的缺陷,唯有一丝不苟之人,才能立足。 而一旦钟表能从中获利,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产业,会吸引许多匠人从事到这个时代高端的‘机械’行业中去,为了得到薪俸,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为乐养家糊口,会有一大批手艺精湛的匠人培育出来。 有了这个,将来许多机械,叶春秋推出时,就容易得多了。 当然……眼下这钟楼,还只是构思,叶春秋摆弄了一下这个大笨钟,心里也只是摇头,欧洲现在的钟表技术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自己完全可以采用更好的结构,当然……现在不急,先从钟楼做起。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朱厚照催促道:“叶爱卿,钟楼的事,你早些筹措,朕这一次让工部出银子,时候不早,快去,该去给几位师傅禀报了。” 叶春秋朝他笑了笑,告辞而出,匆匆的赶到了内阁。 见了叶春秋来,书吏去通报刘健,刘健等人移步到了茶房,叶春秋进去行礼,还未开口,谢迁便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道:“陛下怎么说?” 叶春秋叹口气,显露出无奈之色,道:“陛下也是云里雾里,只是说要在祭祀那一日做一件大事!下官虽然旁敲侧击几句,可陛下却不答,只说等着就是,非要名留青史不可。” “……” 这还是云里雾里,卧槽…… 谢迁的脸已垮了下来,都要名留青史,要做一件大事了,小皇帝这尿性,你还指望他能做出什么好事来名留青史不成? 刘健的脸也垮了下来,几乎不必去揣测了,这熊孩子若不是穿着金甲去祭祀祖宗,刘健觉得自己的名字都可以倒过来写了。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这是。 在座诸公,几乎可以想象,在那一日之后,天下会是如何的沸腾,百官会是如何的压抑,使节们会是如何的懵逼,这真是开历史之先河,千古无人、后无来者了。 谢迁急得狠狠拍案,怒道:“哼,不成,我要入宫觐见,今日就是死在御前,也绝不能任他胡闹。” 李东阳却是叹口气,露出了几分无可奈何之色,道:“哎,谢公打算如何谏言呢,陛下根本不承认有此事。” 是啊,人家不承认,你总不能非逼人承认不可吧,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李东阳这个时候,眼眸突然一闪,道:“叶修撰,老夫问你,陛下为何要做大事?” 叶春秋心里感叹,还是李公心思深哪,虽然陛下行事是乖张一些,毕竟他不是神经病不是?既然精神正常,又非要做大事,那肯定是有诉求的,李东阳显然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叶春秋道:“只听陛下说,他要去先帝是庙前,求告先帝,说是要让上天敕他为镇国公……” “……” 这种思维……做皇帝的,居然要跑去先帝那,要去做镇国公?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那样庄肃的场合,百官就位,无数的礼官、侍卫和宦官就绪,使节们远远驻足,观摩着这一场天朝上国的大礼,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敬天法祖,结果……那逗比跑到了宗庙滔滔大哭,穿着一身金甲,哭着喊着要做镇国公。 想到那样一个场面,刘健幽幽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有点吃不消了,干瘦的身躯都在颤抖,这是走他的路,逼着别人无路可走的节奏啊。 刘健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复起来,这些年,给新皇帝辅政,也算是见多识广,什么神神怪怪的事,他是见得多了,说句实在话,一般的小打小闹,刘健都已经麻木了,你爬树也好,上房揭瓦也罢,也都已经习以为常,可是你居然还玩这个? 叶春秋也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可能过了火,心里有一种很强的罪恶感,觉得挺对不起这几位老大人的。 呼…… 刘健总算呼出了一口气来,然后淡定地道:“叶修撰,你且下去吧,劳你打探,倒是费心了。” 叶春秋显得低眉顺眼,几乎不敢去看刘健的眼睛,只是唯唯诺诺地道:“是,下官告退。” 茶房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咳嗽和茶盏碰撞的声音。 大家都没有说话,直到良久之后,李东阳才慢悠悠地道:“刘公、谢公,这陛下,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这不是假话,而是实情,朱厚照的尿性,大家也早是有所见识。 李东阳又道:“这事疏忽不得,怕就怕这个万一,实在不行,去和陛下……商量商量,让叶春秋去给陛下暗示一二,只要陛下得到了满足,或许……” “哼!”谢迁显然不肯让步,他知道李东阳的意思。 刘健慢慢地呷了口茶,却是严肃起来:“我等奉了先帝的遗照,辅佐天子,若是不守住底线,如何对得起先帝知遇之恩?不能开这个先河。” ………… 这章算是第九更,白天另计,更得完了,让大家久等,今天的确抱歉,不过老虎现在终于能舒口气了,看看时间快两点了,熬夜真的伤不起,实在太累太困,得赶紧去睡觉了,白天继续努力!大家晚安! 第六百五十五章:罪己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自那次被刘健他们问话过后,内阁那儿至此便没有了音讯。 没有再找他,倒是让叶春秋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去待诏了,眼下是宫中和内阁卯着的时候,得避嫌才好。 所以叶春秋也就一心忙着镇国。军的一应事宜,等到了除夕将至,袷祭也就要开始了。 在太和殿所悬挂的匾额乃是太祖皇帝钦定的四字,既所谓‘敬天法祖’,而这四字,几乎给大明朝的礼法定了最基本的基调。 礼不可废,祖宗不能不要。 于是祭祀就分为了三种,一种是享祭,享祭是是常规性祭祀仪式。每年的四季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首月的阴历初一都要进行祭祀,太庙各个地方的牌位都要捧到享殿,而皇帝会亲自来这里祭祖。被称为“四孟时享”,简称享祭,把当时时令的蔬菜瓜果祭祀祖先。 从外便是告祭,每遇到国家重大事情,皇帝登基或者皇帝的大婚以及册立皇后的时候都要去太庙的寝殿进行祭祀叫告祭。就如上次皇后有孕,张太后觉得是大事,就让朱厚照跑去祭祀,大抵就是告诉祖宗们,他朱厚照终于也要有后了。 而真正的祭祀大典,则是袷祭,袷祭是一年中最大规模的祭祀仪式。在每年的除夕的前一天,历代帝后神主都将恭请到大殿合祭,届时天子将带领百官在此,缅怀历代皇帝,除此之外,礼部拟出祭文,这祭文不但要表示出后世子孙对先祖们的推崇和敬仰,还要报告今年发生了什么。 大致,其实就是国泰民安这一套,礼部那儿到了年关,最热闹的就是这事,单单这祭文,就足够让他们头疼了。 拟定祭文确实是很头痛的事,待拟定出来,不但要内阁拍板定案,就连翰林院也要聚起来检查。 这等于是一封给朱厚照祖宗们的书信,能不正式,不庄重吗? 所以到了十二月二十三,叶春秋便被召至翰林院的明伦堂,在这里,百余个翰林已是肃穆跪坐,叶春秋年轻,只好挑了戴大宾身边的位置,戴大宾朝他挤眉弄眼,笑道:“咱们翰林院的将军来了。” 叶春秋晓得他说话虽然‘辛辣’,却无恶意,跪坐在他一边,低声道:“国史修的如何?” 戴大宾立即露出一脸郁闷的表情,他毕竟年轻,每日与无数的文史打交道,终究是吃不消,对现在的工作不甚满意。 倒是这时,却见礼部尚书孫需亲自带着诸官到了。 戴大宾见了孙需,低声道:“这位孙部堂乃是新任的礼部尚书,前几年得罪了河南的镇守太监,差点儿阴沟里翻船,谁晓得后来走了大运,却获封礼部尚书,就在年中的时候,刘瑾还弹劾过他,依旧屹立不倒。” 叶春秋眯着眼,他光脑一搜,顿时就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 历史之中,这位孙部堂显然是一个博弈的焦点,他在河南得罪了镇守太监之后,立即遭致了宦官们的报复,可是不但没有完蛋,反而升了官,以至于成为了礼部部堂,可是接下来就有意思了,背后支持他成为礼部尚书的人会是谁呢? 而接下来更有意思的是,刘瑾开始弹劾他,而在历史上,刘瑾弹劾之后,孙需就该致仕了,可是现在,他却依然还在礼部。 这显然是在历史上,虽然有人支持他,可是当刘瑾亲自跳出来,肉搏上阵的时候,支持他的某些人终于决心放弃,想必他们不愿意造成朝廷的分裂,或者说,闹出什么大事。 而现在,这些孙需背后的人非但没有选择妥协,而且……似乎这孙需过得还挺滋润的。 这是赤。裸裸的打刘瑾的脸啊,偏偏,刘瑾无可奈何了。 叶春秋心里想:“原因无非有二,其一是后宫几位后妃有孕,国家将有太子,这个时候,给予了孙需背后之人极大的希望,他们不再心灰意冷,已经有了几分锐意进取的心思,甚至,他们开始暗中与刘瑾为首的一批人争锋相对;另一方面,是刘瑾状告叶春秋之后,受到了朱厚照的惩罚,这使他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再闹出大新闻了。” 叶春秋看了一眼孙需,这位部堂大人被翰林诸学士们众星捧月般地跪坐在上首位置。 既是专司礼法的尚书,孙需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眼皮子一抬,一旁的礼官就道:“礼部拟定祭文,诸官静听。” “呜呼哀哉……” 有礼官打开典册,开始念诵起来,这祭文理应是内阁已经定巚的了,却需要来翰林走个过场,让翰林们找一找疏漏和差错,祖宗是忽悠不得的,所以一定慎之又慎。 叶春秋跪坐在那儿听,这一听,却是哭笑不得。 基本上,这篇祭文还是很有感染力的,将缅怀先祖的心情狠狠地渲染了一番之外,就是开始骂人了,不,理应不算骂人,而是罪己,因为祭文是以皇帝的名义写的。 然后就告诉祖宗们,年初的时候,闹了教匪,嗯,这都是朕的错,朕糊涂,竟然不察;接着又说,河南发生了蝗灾,朕有错,朕德行有亏,这德行有亏,就是缺德的意思,朕太缺德了,所以上天下了惩罚,再之后是云南地崩,好吧,朕又缺德了;朕还喜怒无常,在某时某地做了荒唐事,朕更缺德的是…… 叶春秋心里憋得难受,差点要笑出来,这小皇帝缺德不缺德,叶春秋不知道,不过时不时被拉出来批判一番,却不知他会是什么心情。 叶春秋没有做声,因为这显然很符合士大夫们的理念,你不缺德谁缺德? 何况礼部拟祭文的人,大致是抱着我就爱这么写的心情来书写的,其实想必许多人都在想,这家伙真是作死,这分明是给天子难堪啊,可是偏偏,这篇祭文一路过关斩将,竟都通过了,显然特么的还是好评如潮,这大明朝的政治生态,更令叶春秋有了深刻的印象。 ………… 抱歉,昨儿熬夜,今天又起晚了,第一更让大家久等了,还有谢谢大家对老虎的关心,老虎看到挺感动的…… 第六百五十六章:陛下圣明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明明是一份痛骂皇帝的祭文,何以会一路通关呢? 因为这必须通过礼部,甚至通过内阁,还有宗令府,现在还需翰林院最后的检验。 大明的体制与其说君主****,不如说君主与士大夫二元****。 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士大夫,说穿了,任何士大夫都需经得起读书人检验,读书人对于身居高位者有很高的道德标准,尤其最看重的就是忠直二字,你得正直。 所以即便焦芳是靠着刘瑾上位,可毕竟这种事也只是有人怀疑而已,焦芳有没有勾结刘瑾,也不会让你看到,更何况焦芳至少在表面上是和读书人理念一致的。 那么这份祭文就有意思了,在遴选的时候,礼部最终将它挑选出来,显然也是因为无人敢挡,若是同样的祭文,有一份满篇都是国泰民安,是风调雨顺,是君主圣明,另一篇开口就是罪己,作为礼部尚书,你会选择哪一份呢? 当然是后者,因为选择前者可能会招致非议,这国家哪里国泰民安了?你分明就是谄媚,是说假话,是骗人,是想要讨好宫中!孙需啊孙需,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的理念呢,你的正直呢? 而选择后者,显然是最稳妥的办法,虽然得罪了天子,可是这祭文终究还要通过司礼监的,反正我就选了,你们最后同意不同意是你们的事。 等到这祭文送到了内阁,几个读书人心目中典范的内阁学士们,显然也不可能打回去,人家说真话怎么了?就不能让人说真话?你为何要挡,难道我大明朝就不能有正直之人的立足之地吗? 内阁的人几乎是一致通过,接下来,显然是送一份去司礼监,另一份送到翰林。 司礼监那儿,大致是会通过的,因为时间来不及了,不可能另外选一份,而且这种祭文云里雾里,拐弯抹角,一般没有进士水平的人,还真未必看得懂,司礼监那儿不吭声,翰林这儿就更无人跳出来反对! 总之,选这份祭文,好评如潮,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封祭文念毕,孙需带着淡淡笑意道:“诸位可有拾漏补遗的吗?” 一时默然无声,新任的翰林学士道:“此文甚好。” 其实只是走过场而已,官场上的惯例,一般真正让你去核查的,往往都会放在内阁定巚之前,也就是说,真要征询意见,那么流程应当是礼部先送翰林院,之后再送内阁,可都已经先送了内阁,内阁诸公都已经拍了板,谁敢挑刺来着? 叶春秋心里想笑,从洪武开始,这个士大夫的官僚体制就已经臃肿无比,无数的明规则和按规则犹如一团乱线,彼此缠绕,就算是身在官场上的人,只怕也未必能看得通透,何况是外人。 叶春秋也已不再是当初不明就里的那个愣头青,一年的宦海经历,使他日渐沉稳。 倒是这孙需呷了口茶,道:“哪位是叶修撰?” 孙需这样一问,反而让叶春秋成了众矢之的,戴大宾朝叶春秋挤了挤眉,满是羡慕地低声咕哝:“叶修撰而今声名远播,连部堂都寻上门来了。” 叶春秋轻轻拿手拍了拍他的膝,意思是让他慎言,而后才徐徐起身,到了堂中,行礼道:“下官叶春秋,忝为翰林修撰,见过部堂大人。” 孙需打量了他一眼,又露出了几分笑意,道:“老夫也是上任不久,便听说近来翰林出了个文武双全的大才子,小小年纪,后生可畏,难得啊……哈……老夫老喽。”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跟着笑,侍讲何茂更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孙公是老当益壮。” 孙需摆摆手,接着道:“叶修撰以为,这封祭文如何?”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叶春秋,面带微笑。 叶春秋便知道,这位孙部堂绝不只是想看看‘才子’这样简单,某种程度,理应是试探。 这种祭文,别人可能听得云里雾里,可是在这些饱读诗书的人听来,别看辞藻华丽,没有带一句脏字,比如里头有所为‘缺德’的词,也只是一句‘渐劳圣虑,追思己过,势必修德正身,以慰列祖”。 听着,还特么的挺押韵的,可实际上,你没过哪里来的思?你不缺德,何须修德? 叶春秋觉得这些人挺不厚道的,吃人家的穿人家的,还要砸人家锅。 叶春秋能懂这篇祭文,可是孙需特意来问,其实就是想让叶春秋表明态度。 叶春秋心里谨慎,不由在想,是不是近来和天子走得近了,所以使人生出了疑窦?这孙需特意跑来问,某种程度,却是想让自己表明自己的心迹? 通俗一点来说,孙需的用意就是,你叶春秋还是不是咱们自己人? 若是叶春秋说这祭文不对,国泰民安,那就糟了,一个溜须拍马、献媚宫中的议论是少不了的,孙需和他背后的人,估计也会对叶春秋疏远了。 这是一个圈子的社会,每一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圈子。 可若叶春秋认可这篇祭文,又有些对不起朱厚照,叶春秋想了想,才道:“此文甚佳,却不知是何人所作?” 他一说甚佳,孙需脸上便绽放出了笑容,随即道:“乃是礼部郎中张瑶所作,春秋果然有眼力。” 呃……方才还叫叶春秋,现在一下子改口叫春秋了。仿佛一下子,这关系就亲近了起来。 这尼玛的读书人,叶春秋也是醉了。 叶春秋不卑不亢地行了礼,退回班中,孙需便对新任的翰林学士道:“春秋年少而多才,将来势必为栋梁。” 翰林学士忙是点头称是,只是意味却是深长了,叶春秋在翰林中属于比较异类的人,一般没有人招惹,但是有时候行事,也未必让人喜欢。 现在礼部部堂一句势必为栋梁,轻描淡写的一句,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可就只是这么一句话,足以让翰林上下改变对叶春秋的态度,显然,叶春秋现在炙手可热啊。 第六百五十七章:住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待这场审核结束,孙需便动身要走,众官拥簇着他离开,孙需突然带着淡笑看着叶春秋道:“春秋今日不去侍驾吗?” “呃……”叶春秋见孙需目光朝他闪了闪,似是别有深意。 “去。”叶春秋点头,不去才有鬼了。 于是跟着郑侍学入宫,先到了待诏房,叶春秋沉默了片刻,心里不由地想,孙需没有被刘瑾的弹劾整垮,这意味着什么呢? 这理应是叶春秋第一次改变了历史的大方向吧,心灰意冷的内阁诸公,似乎是想有所作为,而不再是如历史那般,挂冠而去。 过不多时,郑侍学便让叶春秋前去侍驾,叶春秋朝他行礼,方才老马识途地到了暖阁。 只是刚到暖阁外头,就听到了刘瑾的声音。 “陛下,这祭文是在骂陛下啊,他说陛下缺德,还说陛下无耻,连带着云南的地崩,这也算在陛下的头上,说陛下顽劣;陛下,您说说看,说说看,这……这些人才是真的缺德啊,更可笑的是,礼部尚书居然称赞祭文好,内阁呢,也是说好……奴婢听说,在翰林院,那礼部尚书孙需问叶春秋,这祭文如何,叶春秋回答说,此文甚佳……” “呵,你又来胡说,朕不信你。” “陛下啊,当时在场的有这么多人,奴婢怎敢胡说?奴婢……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啊。” “嗯?”似乎觉得刘瑾的话可以得以印证,朱厚照才稍显犹豫地道:“叶爱卿真那样说的吗……”、 外头传出禀告声:“翰林修撰叶春秋觐见。” 朱厚照便打起了精神,狠狠地瞪了刘瑾一眼,方才道:“叫进来。” 叶春秋这才昂首挺胸进去,便见刘瑾趴在地上,朱厚照则是穿着一身常服,屈膝跪坐在御案后。 叶春秋恭谨地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朱厚照目光明亮,显得精神极好,道:“又是几日不曾见你了,来人,给叶爱卿赐坐。” 刘瑾侧目看了叶春秋一眼,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嫉恨之色,脸上却是堆满了笑意,道:“叶修撰,听说今日礼部的祭文到了翰林院,叶修撰以为那祭文如何?” 叶春秋怎么还不明白刘瑾这是来向朱厚照告状的,不过他却是显得很平静。倒是偷偷地观察朱厚照,似乎朱厚照的表情不太好看,估计也为那祭文愤恨难平。 其实这也是很可以理解,地崩、蝗灾关朱厚照什么事?你说造反倒还牵连得上,好端端的躺在宫里,却是无辜被人扣了一个屎盆子,换了谁都不高兴。 看着刘瑾笑嘻嘻的样子,绵里藏针,叶春秋不露声色地道:“噢,是的,正巧听了祭文,方才来侍驾。” 朱厚照目光有着狐疑,心说,难道叶爱卿当真……他心里不敢想了…… 刘瑾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冷意,话里步步紧逼:“那么叶修撰以为那祭文如何呢?” 叶春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说不好,那么就和此前在翰林院的言论相悖,这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若是说好,这就是说这祭文骂得好,皇帝老子就该骂。 然后……叶春秋莞尔一笑道:“此文甚佳。” 依旧还是那个评断,叶春秋也是面不改色。 刘瑾不由眼中掠过了狂喜,连忙对朱厚照道:“陛下,奴婢早就说了……” 朱厚照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别人骂自己可以理解,可是你叶春秋跟着去掺和什么。 眼见朱厚照脸色铁青,叶春秋却只是抿抿嘴,笑道:“陛下可知臣的身世吗?” 朱厚照微楞,眼中有着不惑之色。 刘瑾看着叶春秋,脸上则是露出几分嘲弄的笑意,心里想,陛下是最爱面子的,更是厌恶亲近人的背叛,你叶春秋就算说出一朵花来,呵…… 叶春秋徐徐道:“臣父与臣母早年私奔,这才有了臣,臣原算是个庶子,嗯……虽然认祖归宗,平时读书也还算是刻苦,可是在别人眼里,只要你有一处错,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引来别人的嘲笑。” 这一下子,朱厚照的脸色居然缓和了一些,他很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 叶春秋缓缓地露出一丝微笑,道:“可是臣对这些人,对这些事,并不介意,别人无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他们越是认为臣不学无术,是草包,可只有臣知道,臣是有学识的,他们今日骂得越狠,将来臣金榜题名,他们只有惊叹的份。而且越是如此,岂不越是痛快?所以在臣心里,与其去与人争辩是非,反不如不去计较这些闲言碎语,他们认为臣不好,臣不但没有怨言,反而应声说是……” 朱厚照禁不住点头,他想起当初王守仁骂自己不育,可是等自己一箭五雕的时候,那种浑身惬意的感觉,当真是前所未有,只恨不得立即把王守仁叫到门前来,狠狠责骂一通。 叶春秋又道:“陛下初登大宝,确实做了许多不应该的事……” 呃…… 朱厚照的脸又变了,换上了一脸的郁闷之色,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下口,朱厚照有一点好,自己是什么货色,大致是知道一些的。 刘瑾一听,有些急了,这叶春秋拿自己来举例,这等于是说,连他自己被人骂,他都会附和几句,现在有人骂皇帝,他也附和,虽然皇帝心里有些不满,可是细细一想,你叶春秋都唾面自干,似乎这只是你的处世哲学而已。 刘瑾忙道:“陛下圣明得很,叶修撰,你好大胆子,你竟说陛下……” “住口!”叶春秋的脸猛地一拉,突然朝刘瑾厉喝一声。 反正已经得罪你了,反正只要有任何机会,你都会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所以我叶春秋才不管你刘瑾有多少能耐,你就是天王老子,现在也没兴趣放在眼里。 想不到叶春秋也有在御前暴怒的时候…… 朱厚照惊得下巴都要落下来。 刘瑾睁大眼睛,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修撰,竟敢如此放肆。 第六百五十八章:祭祀太庙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要知道,就算是首辅大学士刘健,当着刘瑾的面,也是客客气气的,地方的藩王和刘瑾打交道,也都得乖乖地叫一句刘老公。老公是太监的尊称 可是这个小子,他……怎敢如此…… 叶春秋的目光很严厉地在刘瑾的脸上掠过,刘瑾错愕之后,心中是排山倒海的怒火。 可是偏偏,当着朱厚照的面,他是有火发不得。好在他有独门秘籍,忙是委屈着脸,对朱厚照道:“陛下,陛下,你看看,你看看,他……竟如此……这哪里是翰林,分明是强盗。” 朱厚照也是想不到叶春秋竟也有如此严厉的一面,平时这个家伙都是很温和,无论对着什么人,都是彬彬有礼,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那副微微带笑的样子,连朱厚照都觉得跟他学坏了,也动不动就挂个笑容。 只是还未等朱厚照反应,便见叶春秋朝朱厚照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道:“陛下,臣就直言了吧,陛下自登基以来,因为年纪尚轻,所以荒唐了一些,可是谁没有荒唐的时候呢?臣是如此,陛下也是如此,所以臣觉得,那祭文说的没错。” 叶春秋顿了顿,又接着道:“祭文乃是说给宗庙之中的列祖列宗们听的,陛下的先祖有灵,难道还能对他们说谎话吗?所以臣十分赞同这份祭文,陛下身为人子,身为人孙,将自己的实情告知,亦无不可。” 这番话,等于是直接否认掉了朱厚照的过去。 朱厚照一脸的郁闷之色,心情变得很不好,虽然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有这样糟糕吗? 刘瑾本来还想添油加醋地告叶春秋一状,这家伙竟然这样对自己大吼,全无礼数,倒像他是自己的主子似的,自己乃是天子的家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可是听了叶春秋的一席话,刘瑾却是不做声了,这姓叶的是做死啊,他想做忠臣吗?是想学谁来着,魏征?他是魏征,可是当今皇上可不是唐太宗啊。 叶春秋面对朱厚照难看的脸色,依然面不改色,道:“可是……”叶春秋凛然无惧地看着朱厚照:“可是别人看轻陛下,认为陛下全然只知荒唐胡闹,臣却是知道陛下怀有雄心壮志,远超陛下的列祖列宗,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陛下现在宏图大展就在即日,陛下还记得镇国府吗?很快,陛下就可以做许多事了,今日的祭文,岂不正是陛下一鸣惊人的起点?陛下若只计较于祭文的好坏,那和被人侮辱,而与人去斗口的黄口小儿有什么分别?有些事,无须争辩,与其去争,不如去做,做得比别人更好,今日撰写祭文之人,今日认同祭文的人,自然而然,将来会为今日写下的文字而后悔不迭,此文文笔甚佳,陛下其实可以好好地看看。” “呃……”朱厚照的眉头皱了皱眉,还要让他看…… 也不知道朱厚照是否领会了叶春秋的话,只见他忙是摇头道:“罢了,随他们去吧,朕就不看了。” 刘瑾不禁心里堵得慌,不想就此轻易让叶春秋过关,想要说什么,朱厚照却是很不客气地道:“刘伴伴,这儿没有你的事了,你且退下,朕有话和叶爱卿说。” 刘瑾心里委屈到了极点,还想要开口,可是见朱厚照阴沉着脸,却不敢再说了,乖乖地告退出去。 见刘瑾一走,朱厚照急匆匆地道:“叶爱卿,刘师傅他们,怎么还没有答应镇国公的事?” 这事儿已经许多天了,可是内阁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朱厚照开始焦急起来。 叶春秋心里想,陛下终究是沉不住气啊,内阁哪一个大学士不是久经宦海的人?个个精明着呢,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让步? 他只是一笑:“陛下不要急,臣自会处理。” 朱厚照其实是挺信任叶春秋的,听到叶春秋的话,他方才脸色舒缓了一些,他看着叶春秋道:“你说朕要宏图大展,要一鸣惊人,这是什么意思?” 叶春秋抿嘴道:“因为臣会辅佐陛下做前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少年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大喜功,叶春秋这样说,朱厚照便大喜,道:“朕就知道你是朕的贵人,哼哼,朕要给别人好好看看,朕可不是什么昏聩之君。” 两日之后,腊月二十八,天空飘着雪絮,在靠近东安门的太庙处,许多大臣已经开始聚拢了,祭祀的规矩尤其多,从时间乃至于地点,甚至是大臣们站班的顺序都是一丝不苟,任何一丁点的差错都会被认为是对太祖太宗们的不敬,正因如此,大臣们必须在辰时之前聚集,在此守候,等待吉时。 天还是乌黑黑的,叶春秋父子便出了门,二人都穿着礼服,因为下雪,叶景不许叶春秋骑马,叶春秋只好坐着轿子出门,在轿子里晃悠悠的,街上灯火昏暗,轿前悬挂的灯笼发出朦胧的光晕,雪絮飞舞的犹如乱萤,一丝丝冰凉穿过轿子的挡帘袭进来,叶春秋没有去抱手炉,却并不觉得冷。 他的体魄绝非常人可以比拟,可以说是寒热不侵,等到了御道,却是不能继续乘轿去太庙了,于是父子二人只好冒雪步行,靴子踩在积雪上,叶景口里呵着气,语气轻松地道:“又是一场瑞雪。” 叶春秋莞尔一笑,瑞雪兆丰年,嗯,这个社会,靠天吃饭,确实就是这个情形。 御道上,零零散散的,许多人往太庙聚集,因为天色黑暗,雪絮又是乱舞,所以难以分辨对方的面容,也懒得打招呼,等到了太庙门口,便可看到一排排的鱼服校尉一脸肃然,按刀而立,威武雄壮,一个个察验腰牌,验明真身。 叶春秋父子进入了太庙,接着便有宗令府的人开始登记,报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之后,叶景和叶春秋便自此分道扬镳,各自由人领着到自己应该到的位置。 第六百五十九章:对不起,涨价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跟着宗令府的官员,先是过了正门和戟门,接着便有是一刀五彩琉璃门,门内则是金水桥,在雪絮之中,金水桥下的玉带河似乎已经冻住,结成了一层薄冰。 进入太庙,不得斜视,所有人进出,都需有宗令府或者是礼部的官吏带领,所以叶春秋不敢怠慢,紧紧地跟着这宗令府的官员身后,这人领着叶春秋到了一排屋舍边上,朝着叶春秋道:“叶修撰,请入左二房。” 叶春秋颌首,信步朝着左二房去。 这里的一排屋舍都是准备给祭祀的大臣们休息的地方,吉时未到,因而各房都挤满了人。 叶春秋进去,这儿多是一些翰林和御史,灯火冉冉,早已人满为患。 见了叶春秋来,有人和叶春秋打了招呼,叶春秋一一行礼,先已抵达的戴大宾挪了挪身子,对叶春秋道:“叶修撰,来这儿。” 叶春秋看他挪开半个蒲团,不由泛出一笑,这儿怎么像是笼屋似的,好吧,人太多,确实只能将就将就。 时候还早,诸公们免不了相互高谈阔论,叶春秋却是一声不吭,只听他们说起今岁的一些趣闻。 天渐渐的亮了一些,可是雪絮依旧飘飞,偶尔有人进出,门一开,便一股冷风灌进来,屋里的烛火顿时疯狂摇曳,忽明忽暗。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有人不禁道:“吉时快要到了,何以不见圣驾?” 按理来说,圣驾来了,是需要大家去迎接的,吉时是祭祀的时辰,可是这个时间点,陛下也该移驾到配殿去稍作休息,准备主祭了。 可是偏偏,还不见踪影。 这时门又开了,冷风灌进来,引来一阵的咳嗽,有个吏部的官员带着几分急色,左右张看,气喘吁吁地道:“哪个是叶修撰?叶修撰,快……到左一房去,刘公召你问话。” 叶春秋忙是站起,大臣们一般身子都不大好,平时毕竟享福惯了,于是忙是跟着出去,把门关上,随着这人到了了另一处屋舍,方才进去,便见刘健几人正围着炭盆取暖。 这儿就显得空旷了许多,一个屋舍,只有寥寥八九人,多是学士和尚书,不过那位礼部尚书却是不在,叶春秋估摸着是去安排祭祀的事了。 叶春秋行礼,还未开口说几句客套话,刘健便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叶修撰,陛下何以还没来?” 我真是冤枉啊,他来没来,我哪里知道。 叶春秋道:“下官不知。” 刘健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方才老夫叫人去问过了,说是陛下在沐浴更衣。” 他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叶修撰知道更的是什么衣吗?” 叶春秋语塞,不做声了。 刘健又是叹息,道:“你直说了吧,陛下是不是想借这个来要挟老夫和在座诸公,让他自封镇国公才肯罢休?” 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叶春秋一直都很能理解刘健的心情,遇到这么个荒唐少年,人家压根就不打算按常理出牌,再特么的精明的人物也是得傻眼。 算起来,叶春秋教朱厚照的这一招,也算是够狠的。 叶春秋便道:“陛下确实一直惺惺念念着要封镇国公,其他的,下官就不知了。” 这种事一定要撇干净,绝不能留着什么把柄。 房舍中陷入了沉默,只有外头冷风的呼啸声。 舍中的炭火冉冉,刘健吁了口气,道:“哎……老夫该说什么呢,先帝就在这里,若是见到陛下不伦不类的在此告祭,他在天有灵,如何能安?” 他将手放在铜盆之上,像是唠家常一样继续道:“陛下终究是九五之尊,他既然做的决定,身为臣子的,如何能更改?叶修撰,你速去宫中,告知陛下,就说镇国府之事,老夫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陛下速速穿着礼服来太庙,不可误了吉时。” 大功告成了! 叶春秋忙道:“下官这就去。” 叶春秋不敢怠慢,火速向礼官要了一匹马,从太庙入宫,太庙距离宫中不远,片刻即到,朱厚照此刻还在暖阁里焦灼地等着消息,一听到叶春秋觐见,顿时打起可精神,忙命人将叶春秋传进来,等见到叶春秋进来,他立即道:“如何,如何了?那边怎么说?” 叶春秋便道:“陛下,刘公松口气了。” 朱厚照方才还是一脸紧张的表情,眼中带着期盼,又有几分失落。 他觉得刘健肯定不会放任自己胡闹,说不准待会儿就带着一群大臣来逼宫了,心里还有些忐忑,一听到叶春秋说松了口,朱厚照顿时喜上眉梢,连眼眸也灿亮了许多,道:“当真?吓,吓死朕了啊,朕还以为……还以为……哈哈……那么朕得赶紧拟旨……” 叶春秋却是道:“陛下,吉时要到了,陛下理应火速去太庙为宜。” “哦,好,这敢情好。”朱厚照满脸笑意地指了指自己:“朕可是早有准备了,你看,礼服都已经穿上了,来来来,给朕戴上通天冠……” 说到这里,朱厚照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道:“且慢,刘师傅这样轻易答应了?” 叶春秋苦笑道:“刘公确实允了。” 朱厚照眯着眼,露出小狐狸的样子:“朕想明白了,朕还得再加一个‘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 叶春秋脸都绿了。 朱厚照涨价了…… 你缺德不缺德啊,人家前脚同意你自封镇国公,后脚你就不满足了,这不是坑我吗? 叶春秋几乎可以想象,等自己去见了刘健等人,他们会是何等草泥马的表情,多半手撕皇帝的心都有。 见叶春秋表情怪异,朱厚照却是眨了眨眼,眼中掠过狡黠:“叶爱卿啊,反正多一个头衔也只是多一个而已,既然诸位师傅们肯同意镇国公,那么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料来也不难,朕还要加你镇国府长史,这个也一并得跟他们说清楚,不说清楚,朕已想好了,哪儿也不去。” 第六百六十章:镇国公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也是醉了,他觉得不该放任朱厚照这样胡闹下去,便板起脸,肃然道:“陛下应当适可而止。” 朱厚照看着叶春秋,只见叶春秋一脸的严肃,显得没有一丁点商量的余地。 有些事,无论如何也是该有底线的,叶春秋有自己的原则。 否则自己和刘瑾又有什么分别? 朱厚照的神色不由一黯,见叶春秋的眼眸咄咄逼人,带着不容拒绝的光芒,他忙是躲开,倒也没有生气,只好道:“朕只不过逮着一个机会而已,好吧,好吧,你莫要动怒,你看看你这样子,倒像是朕是你的杀父仇人一般,可是朕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小小的要求…… 叶春秋愕然一下了,随即道:“请陛下吩咐。” 朱厚照看着叶春秋,眼眸里又露出了几分精光,道:“得劳烦叶爱卿再去太庙一趟,总要让刘师傅他们留个字据才好,若是到时反悔食言,朕也总能留点证据才好。” “……”叶春秋已经彻底折服了,不禁道:“陛下算了吧,刘公的为人还是可以的,应当会言而有信。” 朱厚照一脸郁闷,最后无奈地道:“你为何不和朕一条心呢?罢罢罢……一切由你,走,随朕祭祀去。噢,朕险些忘了,既然封了镇国公,那么就该营造镇国府了,这又是一笔银子,不过这可以以后再说,朕哪,得寻个好地方才是。” 他命人给他戴了通天冠,接着带着一干随驾,脚步匆匆地赶到了太庙。 此前早有人先来此报了消息,刘健带着百官前来相迎,紧接着,朱厚照带着诸官穿过重重仪门,开始祭祀。 整个礼仪冗长无比,等到了念诵祭文时,朱厚照一脸吃了苍蝇的样子,本来嘛,自己听不懂也就罢了,偏偏现在他听懂了,这心情可想而知。 傍晚时分,叶春秋带着疲倦随着诸官出了太庙,却没有急着回家,明日就是除夕,官员可以放半月的假,叶春秋到了谢家门前,等到谢迁的轿子晃悠悠地到了门前,叶春秋便上前恭谨地道:“下官见过谢公。” 谢迁掀开了轿帘,看到是叶春秋,态度还是温和:“噢,是春秋?有事吗?” 叶春秋抿抿嘴:“还是入内说吧。” 谢迁这一次出乎意外的没有让叶春秋吃闭门羹,直接地领着他进入了谢家的花厅。 谢迁坐在花厅的首座上,带着还算随和的淡笑看着叶春秋道:“怎么,又想你未来的媳妇了?” 他自觉得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叶春秋非要面红耳赤不可,谁晓得叶春秋出奇冷静:“谢公,下官是有一件事相告,镇国公之事乃是下官谋划,下官虽是不得已,不过想到陛下既已打定主意,倒不如遂了他的心愿,下官万死,还请谢公责罚。” 叶春秋也是犹豫再三之后,才决心跑来坦诚相待,倒不是良心不安,只是憋着难受罢了。 谢迁一听,顿时大怒,直直地瞪视着叶春秋道:“好啊,老夫还说陛下怎么突然就这么机灵了呢,原来是你,老夫真是瞎了眼,你………圣人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这样,与馋臣有什么分别?亏得你还是翰林,你……你……” 谢迁气得话都说得有点不舒畅了,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你可知道,刘公为了此事,差点没有气死,你这小子……你这臭小子。” 痛骂了一通,谢迁也是动了真火,叶春秋只是立着,也不辩解。 接着,谢迁冷着脸,怒目瞪着叶春秋半天,又是冷哼了一声,才是道:“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叶春秋作揖道:“只有谢公和下官知道。” “哎……”谢迁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叶春秋道:“这件事,对谁也不准再说,春秋,你是翰林,不是其他的身份,这清誉可比你的命要紧,往后再有人问起,一个字都不许吐露。” 一下子,他的怒气像是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脸色变得深沉起来,抵着头,想了想,才又侧目看了叶春秋一眼,道:“你对天子有恻隐之心,是吗?其实……” 这个素来容易动怒的谢学士露出了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天子虽然顽劣,可是其他的倒还都好,他性子不坏,本性也不坏,他确实也有不少才能,可是……你要明白,他是天子,正因为他是天子,所以才不能为所欲为,镇国公的事不过是小小的胡闹罢了,对朝廷没有任何的损失,可最重要的却是不能开了这个先河,春秋,老夫忝为大学士,那么我来问你,老夫是谁的大学士?” 谢迁转而维护自己,让自己守口如瓶,这倒是让叶春秋有些意外。 不过谢迁的一番话也是至情至性,便道:“自然是陛下的……” 谢迁摇头,幽幽叹息道:“是也不是,名义固然如此,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陛下与天下人读书人利益相悖呢?那么老夫该站在哪里?站在陛下这边,老夫就是馋臣,就是奸贼,固然可以享一时之快,得一时之幸,可是迟早有一日会因为人心向背,而最后失蹄落马,老夫回乡致仕,可有地方官员和士绅轻易来走动吗?老夫有一日若是逝去,可有门生敢来凭吊?老夫的子孙只会被人取笑而已,你看,你现在还觉得老夫是谁的内阁学士呢?” 他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就道出了问题的关键。 做官……是一时的,固然可以得到一时的好处,可是留下的祸患却是子子孙孙,无穷无尽。 “现在,知道为何这朝中这么多清流要卖直取名了吧,哎,他们失去的是乌纱帽,得到的却是名留青史和为万人敬仰的机会;春秋,有时顺着陛下的心意,其实偶尔为之也可以,可是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老夫知你未必是想要逢迎讨好,可是做人做事该稳当一些。”叶春秋深深地看着叶春秋,继续道:“不要辱没了你恩师的声名,知道了吗?” 叶春秋道:“是。” 第六百六十一章:豺狼来了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见叶春秋连声说是,谢迁的脸色总算缓和下来,他又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然后露出了几分笑意,道:“不过……你现在走运了。” “走运?”叶春秋显得一头雾水。 谢迁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刘公对你的新军很感兴趣。” 叶春秋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惊喜,刘健对新军没兴趣才怪了。 方才谢迁自己说的,他们是又不是天子的大学士,却绝对是士大夫和读书人的宰相。 现在镇国新军的声望很高,尤其是在读书人的心目中,读书人讨厌军人,是觉得他们粗鄙,可是读书人自己做了军人,意义就截然不同了,而且镇国新军吊打勇士营的新兵,一举成名,既然现在镇国新军在清议之中声名甚佳,刘健等人怎么不感兴趣呢? 说白了,内阁学士颇有些像后世选举出来的首相,他们需要做一些讨好选民的行为;不过在这大明朝,有投票权和议政权的读书人,某种程度,内阁学士需要对‘民心’有所讨好,他们喜欢什么,不妨表现出自己对其的关爱,如此,也可大涨一些声望。 谢迁继续道:“年后,鞑靼部的小王子将会率使团入关,商讨的是边镇互市之事,刘公已经透露出了一些意思,希望镇国新军能够作为仪仗,迎接鞑靼人。” 和谈?那小王子也来了? 鞑靼的所谓小王子,其实是一个官职,不过据说此人很是厉害,在弘治和正德年间,已经不只一次骚扰大明边镇了,此人也极为狡诈,骚扰和袭击的同时,又时不时的要求议和,揍了你一顿之后,再可怜巴巴地命人送来国书,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然后大谈他如何热爱和平,不愿意与大明发生冲突,可是大明关闭了边镇的贸易,使他们失去了互市的机会,不能够互通有无,于是才如何如何的。 这些,叶春秋在待诏房的一些公文中都有过一些涉猎,去岁的时候,小王子袭了宣府一线,俘去了许多军民,就在两个月前,却又突然派了人放回了数百俘虏的军民,其中还有不少大明的边将,以及一名在宣府督战的御史。 小王子释放出了善意,又摆出愿意议和的姿态,大明这边几次廷议的讨论,最终还是决定议和看看,只是叶春秋万万想不到,这一次鞑靼人派出了一个大阵仗,那小王子竟是亲自来了。 叶春秋看着谢迁,显出了几分忧色,一本正经地道:“谢公,这小王子来意不善,议和是假,求财是真,去岁他们虽然袭扰了边关,可是我大明坚壁清野,并没有让他们掠夺到府库,听说今年大漠的天气恶劣无比,多半鞑靼人遭灾了,他们既然靠战争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多半这一次是希望通过议和来实现,若是如此,岂不是养虎为患?” 谢迁想不到叶春秋对鞑靼的情况也有了解,便捋须笑道:“不曾想到你在待诏房也做了不少功课,难得啊;不过话虽如此,可是你要知道,鞑靼人遭灾,那里天气恶劣,他们没有足够的存粮,势必要大面积的饥荒。” 谢迁当着叶春秋的面,倒是没有和他谈什么仁义道德之类的官话,实言相告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鞑靼人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唯有两条路可走,要嘛他们议和,得到粮食,得以熬过明年的粮食短缺时期,而一旦走投无路,与其在大漠中坐以待毙,又得不到粮,就势必会鱼死网破,到了那时,必然疯狂地袭扰各处边镇,粮食不足,即将要饿疯了的人是最恐怖的,他们会不顾一切地侵扰大明,大明的边境长达千里,防不胜防,而只要一处失守,接下来边镇诸地可就生灵涂炭了。” 说完这些,谢迁叹了口气,而后才又继续道:“你磨砺了这么久,想来不似那些只知道信口开河的读书人那般不经世故,有些事,你想必是能够明白的。” 叶春秋的确很理解刘健、谢迁等人的‘官僚主义’,实际上,一腔热血未必就会有什么好处,冲冠一怒固然也没有错,玉石俱焚也固然勇气可嘉,可问题在于,无论你是玉还是石头,真正为之焚毁的却是边镇无数的军民,那些人都是血肉之躯,苟延残喘在这个并不太坏的世道里,远在江南和京师的人,大可以信口开河,要痛击鞑靼,报土木堡一箭之仇,杀光鞑靼人云云,可是这些牺牲,却需要宣府、大同、辽东无数的军民用鲜血去捍卫。 站在内阁学士的立场,他们做出了选择,虽然有些丢人,或者说颜面无光,却也有他们的道理。 只是…… 叶春秋看着谢迁,道;“谢公,下官并不认同如此,用议和和互市换来一时的平安,迟早有一日,这些人依旧会固态萌发,等他们的刀磨利了,马养壮了,三五年之后又是一场屠戮,下官虽然怜悯边民,却依旧希望朝廷不能养虎为患,自然,下官位卑职浅、人微言轻,这种事做不得主,也只是牢骚几句而已。” 谢迁苦笑,抿嘴并不接叶春秋的话,过了半响,才道:“去吧,让你的新军好生擦亮了衣甲,等过完了这个年,让小王子看一看我大明军戎之盛。” 叶春秋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人家主意已定,便作揖道:“学生告辞。” 他准备要走,谢迁却突然叫住道:“你既来了,何不去拜访一下你的世母。” 显然,谢迁这儿终于有了点松动,说是让叶春秋去拜访谢夫人,其实就是在谢夫人的监督下见一见王静初,毕竟……快过年了嘛。 叶春秋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犹豫,旋即道:“不了,今日下官没有心情,下官告辞。” 憋屈啊,昨儿来袭扰边关的强盗,今日却要成为大明的上宾,叶春秋明知道这或许是‘正确’的选择,或者……这就是政治,一切都以利益为考量,可……叶春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叶春秋说罢,扬长而去,谢迁看他背影,摇头道:“这个小子……竟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第六百六十二章:圣驾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年关已至,在叶家过了除夕,次日清早,叶春秋便骑着小白抵达了镇国新军的军营。 今日营中格外的热闹,叶春秋一到,诸人纷纷行了拜师礼,叶春秋便笑道:“不可送束脩,我不吃这一套,况且送多了,我也放不下,你们总不希望为师一整年的吃腊肉吧。” 众人都笑了,叶春秋的门生实在太多了,一百多个呢,而一般的束脩,除了红枣就是腊肉之类,叶春秋也不喜欢吃。 今儿不必操练,又是特别的日子,所以大家都聚在了一起,在校场摆了大锅,然后叶春秋和大家一起包饺子吃饺子,整个军营里笑声怡人,其乐融融。 只是……这饺子实在是包得太对不得起观众了,唯有叶春秋最为熟稔,毕竟前世有包饺子的经验,他猛地意识到,为何后世的北方人喜欢包饺子了,倒未必就是好吃,而在于享受这种过程,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聚在一起,何等惬意,而在这里,军营就是这些生员的家,叶春秋就是这里的大家长,他虽年轻,做事却总是很认真,带着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连包饺子都是如此。 王守仁只是在旁笑呵呵地看着,实在不敢下场,他真不会包,怕闹笑话。 许杰将面团捏着捏着,捏出了包子的形状,不耐烦了,索性就搓圆,又变成了汤圆,他顿时笑嘻嘻地道:“这是许式饺子,将来等我年纪老了,可以靠这个营生。” 不知是谁道:“许兄,你靠这个可没法儿营生,倒不如去街头耍把戏,胸口碎大石,保准能讨口饭吃。” 叶春秋突然绷着脸,道:“错了。” 众人对叶春秋颇有些敬畏,只道是恩师因为有人笑话许杰而发怒了,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敢做声了。 叶春秋却是慢条斯理地道:“哪里是胸口碎大石,分明是大石碎胸口,许杰,你胸口还疼吗?肋骨可痊愈了没有?” 众人都忍不住哄笑了起来。 许杰脸一红,一脸的郁闷之色,可怜巴巴地道:“恩师……莫要取笑。” 正说着,外间有人道:“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个生人,一个披着狐皮风衣的少年人背着手站在众人的身后。 有人不禁心里嘀咕,怎么进来了陌生人,新军一向防禁森严的…… 叶春秋一看,顿时吓了一跳,竟是朱厚照来了。 他万万想不到,这大过年的,朱厚照居然会偷偷溜来,站在朱厚照身后的,则是几个随侍的宦官。 叶春秋忙是行礼道:“臣叶春秋见过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诸生一听,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他们一万个想不到,这九五之尊会再这个时候屈尊来此。 一个个的现出了不安,倒是有人反应过来,忙是学着叶春秋的样子行礼…… 朱厚照随和地笑着压着了压手,只是盯着叶春秋,道:“噢,不必多礼,宫中太闷,朕来看看,叶爱卿,朕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果然不出朕所料,哈哈……” 他爽朗大笑,又道:“方才他们叫叶爱卿什么?” 叶春秋道:“叫臣恩师,他们都拜了臣为师。” 朱厚照眼眸顿时显得明亮了几分,饶有兴致地道:“呀,叶爱卿,朕还是你的师兄呢。” “呃……” 许杰这些人,是一万个不敢去接受九五之尊原来是这副逗比样子的,一个个绷着脸,不知说什么好,想笑却笑不出。 倒是王守仁一脸平静,天子的尿性,他早几年就知道了,为了天子这德性,他还发配去过贵州龙场,可谓记忆深刻。 朱厚照解下了狐皮的披风,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一张张的圆桌,道:“呀,这是做什么?” 叶春秋倒是知道朱厚照的性子的,在他面前不能太拘谨,越拘谨他越来事,便很熟稔地到了桌子前,包了个饺子,道:“今儿大年初一,臣和诸生们包饺子吃。” “让开,朕也包。”朱厚照说着,捋起了袖子,也到了桌边,手麻利地学着叶春秋的样子捏了一个,居然还真的有模有样,他撇撇嘴,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道:“这不是很难,看朕一下子就会了!”而后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来来来,快包,一起来包,这么一大盆面,难道就让朕和叶爱卿包吗?” 众人这才乖乖地开始各自搓着面团,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这朱厚照别的不成,这种和他天子身份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却是熟捻无比,上手很快,灵巧的手一阵揉捏,这饺子越包越好,他再看其他人的‘杰作’,个个惨不忍睹,随手就给身边一个将饺子包成汤圆的家伙一个暴栗子:“混账,你叫什么名字,你这包的是什么?” 这人一摸脑袋,吓得不清:“卑下许杰。” 朱厚照瞪着他道:“瞧朕的,要这样捏……”一边说,一边现场教学,麻利得很,很快一个薄皮大馅的轿子成型。 许杰很紧张,手有些哆嗦,也学着包了一个‘汤圆’。 朱厚照看得目瞪口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摇头,很感慨地道:“孺子不可教也,叶爱卿,往后择徒要把眼睛放亮一些。” 等到饺子包好,众人七手八脚地拿去炊房,炊房里热腾腾的,叶春秋早就命人打制了许多巨型的蒸笼,一个个放进去,边上又有大锅,也已烧沸了水,朱厚照跟在叶春秋身后,忍不住惊讶地道:“呀……原来这菜肴是用这个做出来的?朕还以为……是烤的呢。” 饺子熟了,一干人围在一起,各自拿着自己的碗碟,朱厚照也来了一份,因为没有椅子,所以一圈人就这样蹲着,朱厚照蹲在叶春秋的身边,觉得很有意思,他直接拿手扑哧扑哧地抓起一个‘蒸饺’,又不禁恨得牙痒痒:“这又是哪个混账将这饺子搓圆了,面团这么厚,让人怎么吃。” 许杰本来蹲着不远,脸色一变,双脚轻轻地挪远了一些。 ………… 最近生病,更新时间也变得混乱了,希望大家能谅解,也谢谢大家对老虎的关心,那些鼓励的话,月票,推荐票,老虎都收到了,谢谢你们。等会还有第九更,大家可以早些睡,早上起来再看,好了,老虎干活去了,祝大家有个好梦! 第六百六十三章:朕决不负卿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吃过了饺子,营中不能饮酒,让朱厚照很是遗憾。 不过这饺子却令他意犹未尽,倒也不是好吃,而是毕竟是自己亲手所做,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叶春秋将他迎进厅中喝茶,朱厚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道:“哎,真是可惜,若是能喝几口酒就好了。” 抚了抚额,脸色又冷了下来,幽幽地道;“小王子的国书,朕看了,呵……他居然也有脸来。” 虽是这样说,却又有几分无奈:“几次廷议的讨论,都是希望朝廷尽一尽宾主之谊,说是谈一谈也是好的,朕心里虽是不愿意,却最终还是应许下来……” 他说得没头没脑,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惆怅,一下子靠在椅上,也不去喝茶,更没看叶春秋的反应,而是继续道:“朕应允下来,不是朕妥协了,而是想见一见这个小王子,看看他是何方圣神,先帝在的时候,他就屡屡袭边,而且此人狡猾得很,屡屡都被他得手,真是一只老狐狸,他既然想来议和,朕就见见他,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等到将来,朕和他兵戎相见之时,便就知根知底了。” 叶春秋莞尔,内阁大臣们的心思和皇帝的心思完全不同,却是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叶春秋没有对此发表什么见解,他不想表露自己的想法,只是道:“陛下圣明。” 朱厚照却是带着几分自嘲的笑了:“圣明个鬼。” 接着伸着懒腰长身而起,朱厚照才道:“朕要走了,大年初一逃出来实在很不容易。” 说罢,朱厚照朝一边的一个跟随身边的宦官努努嘴,这宦官忙是拿着他的披风替他披风,朱厚照用披风裹了裹身子,随口道了一句:“真冷啊。” 说罢,他抬腿便走。 叶春秋将他送到了辕门,这一路,朱厚照一言不发,仿佛在想心事,这个少年或许已经开始知晓一些愁滋味了,及到了辕门,外头一片白茫茫的积雪还未除尽,辕门之外是一条泥泞的道路通向远方,朱厚照驻足道:“不必相送了,好好和你的门生们聚一聚吧。” 叶春秋朝他作揖道:“臣遵旨。” 朱厚照旋身要走,走了几步,叶春秋刚要转身,却听到朱厚照在背后叫他:“叶爱卿。” 叶春秋便回头,见朱厚照正朝着他笑,笑容带着真挚,叶春秋看到这笑容,竟像是找回了当初的自己,不由在心中一暖,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朱厚照深深地看着叶春秋道:“你说过,会助朕一鸣惊人的是不是?” 叶春秋心里徒然想起了谢迁的告诫,这官,说是陛下的官,却也未必是陛下的官,官是读书人的官,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单靠陛下一时的宠幸,得来的不过是短暂的富贵罢了。 叶春秋突然能感受到朱厚照身上的孤独,或许在他自以为是的世界里,他是君王,天下一切人都是他的臣民,他是所有人的君父,所以他有责任,有义务去保护他们,去开疆扩土,去创伟大的基业。而在真实的世界里呢?真实的世界里,对于这个王朝地统治阶层来说,陛下若是能维护他们,他们便对陛下言听计从,而一旦陛下要做的事违背了他们的利益,即便是内阁学士,也未必是陛下的臣子了。 朱厚照见叶春秋竟是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不禁感到有些失望,他原以为叶春秋会满口答应的,他总是觉得,这个叶春秋与其他人是不同的,至少……他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可是叶春秋面上瞬间的犹豫,使他本带着期许的心瞬间黯然下来,他竟然突然发现,叶春秋竟有些像刘师傅,像谢师傅,像那些清流的翰林、御史。 朱厚照讪讪一笑,露出了不以为意地样子,干笑道:“你不必答,朕胡乱说的,只不过是故意逗一逗你而已,朕……走了。” 叶春秋猛地心里咯噔了一下,愣愣地看着朱厚照转身,朝着那蜿蜒的泥泞而去,渐渐的,越行越远。 这个家伙…… 叶春秋有一种想抽他的冲动,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卖萌,让人心里感觉酸溜溜的,他忍不住大吼:“陛下。” 已经走了一段路安的朱厚照,顿时驻足,而后兴高采烈地走回来,道:“叶爱卿,你想说什么,朕等着听。” 叶春秋一脸郁闷地道:“陛下,臣不信什么君君臣臣,可是陛下对臣既有知遇之恩,又有袒护之爱,陛下想做的事,臣回竭尽全力去为陛下做,臣这样做,不是为了报君恩,只因为陛下是朱厚照,朱厚照对臣来说意义非凡而已,臣愿襄助陛下,去做一件前人不曾做过,足以使后人仰望的事,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朱厚照露出了一种阴谋得逞的笑容,然后学叶春秋一样抿着嘴:“这话,朕爱听,每日只从别人口里说什么拼死报效,却从未从叶爱卿口中听过,今日总算听到了,可在朕的心里,比任何人说的都好听,你的话,朕记住了啊,你可莫要赖皮,要言而有信,朕就不立字据了。” 叶春秋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脸色很不好看,怎么都感觉自己有被算计了的既视感,还是被一个熊孩子算计…… 不过事实上,他确实极少对朱厚照说什么效忠的话,两世为人,除了敷衍几句陛下圣明,那种所谓肝脑涂地之类的话,他还真未必说的出口。 朱厚照盯着叶春秋不好看的脸,见叶春秋竟是生气了,便连忙严肃起来:“好吧,是朕的错,叶爱卿,朕不该在这个时候开玩笑,朕也是认真的,好啦,原谅朕一次。” 叶春秋终于脸上恢复了平静:“陛下,时候不早,该回宫了。” “嗯。”朱厚照点点头,这一次是真的要走的样子,可是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朝叶春秋道:“叶爱卿……” 尼玛,没完没了了,叶春秋一脸木然地看着这个家伙,被他耍了,心里有一种揍他的冲动,他再不走,真怕自己会真揍他。 却见这一次朱厚照极为认真地道:“叶爱卿……朕还有一句话:卿不负朕,朕绝不负卿。呀……走了啊,别送……” ……………… 这是第九更,夜越深,脑袋越是迟钝,总算更出来了,实在太困太累了,晚安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百战之兵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过初一,镇国新军的操练便开始了。 全副武装起来,足足三十斤的穿戴在身,天寒地冻的天气,靴子踩在泥泞之中,尤其的不舒服。 虽有内衬,板甲也尽量使各个关节之间不产生冲突。 板甲的设计,叶春秋已经尽量的借鉴了后世的人体工程学,使每一个关节,每一块板金,都能与浑身的骨骼配合,内衬乃是羊皮,既可做到保暖,也能护住身体。 可是这样穿着板甲长跑,依然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三十斤的装备在身,整个人被地心的引力拉住一般,每一个动作都艰难了几分。 大过年的,镇国新军在操练,叶春秋也不能免俗,别人在熬苦,自己哪有吃香喝辣的道理?他今日一身银甲,与王守仁一道在后尾随慢跑,王守仁穿着一身的板甲,这接近四旬的大舅哥,平时都是不苟言笑,而今显得很是滑稽。 叶春秋不敢笑他,却见跑在最前的几人,正是许杰几个,许杰不断挑衅:“来啊,快一些,都没气力了吗?” 嘚瑟之情,溢于言表,他们几人比别人穿戴得早,也就是说,别人轻装操练的时候,他们早已全副武装了,一开始个个气喘吁吁,而如今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分量,反而是如履平地一番,而且新的板甲和兵器经过几番改良,他们自觉得比他们原本的装备要轻省许多,连说话的嗓门都大一些。 叶春秋莞尔微笑,不过即便自己,突然穿了三十斤镀银板甲和带着武器,也不禁觉得有些不适,等三圈跑完,许多人已经累得脚步越发凌乱,只是这对于新军来说,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叶春秋要求的标准,绝不只是像戚家军那般,遇到了暴雨,依然能保持队形的严整,既然决心练兵,给予了最好的补给,装备了这个世上最优良的兵刃和铠甲,那么他要做的,就是即便下刀子也要所有人能保持战斗形态。 明军的问题,既和世袭有关,另一方面,补给、武官的贪渎、人浮于事,也统统都有关系,不能做到给予他们足够的营养,就难以保持日复一日的操练,而操练不只是能增加作战的技巧,打熬体魄,而真正的作用,却是在封闭的环境之内,使他们仅存一个思想。 镇国新军就是他们的家,他们是新军的个体,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其他,他们的世界,只有练习杀人的手法,白日操练时使他们筋疲力尽,根本无暇去多想,夜里的夜课虽是讲授各种知识,由叶春秋和王守仁轮番开讲,却也永远围绕着一个核心尊师护国。 早饭是羊羹加上无限量的蒸饼,除此之外,一人两个鸡蛋,许多人的胃口越来越大,毕竟平时体力的消耗实在不小,若是不多吃一些,接下来的操练根本就吃不消,说到吃,这儿虽然食材丰富,可是厨子们手艺却是惨不忍睹,很是暴殄天物。 蒸饼有些硬,羊羹放得盐多了一些,有些难以下咽,连王守仁都有些吃不消了,忍不住皱着眉头对叶春秋道:“春秋,这厨子该换一换了,这样好的食材,尽给他们这样糟蹋,看着心痛。” 叶春秋却是很愉快地剥着鸡蛋壳,嘴边带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摇头道:“不能换。” 而后他朝王守仁眨眨眼道:“我这是故意的,食材丰富,是为了补充大家的体力,可若是做成美味佳肴,会如何?现在我们是在营中操练,将来要外出作战呢,难道还能把厨子带到一起?这菜肴难吃一些,对大家没坏处,将来大家啃着腌肉、肉干、比石头还硬的蒸饼时,方才不会觉得糟糕。” 王守仁微微愕然了一下,而后像是恍然大悟的,忙是谨慎地朝左右看了看,见其他人都蹲着另一边扑哧扑哧地喝着羊羹,还好没人听到,而他不禁哭笑不得…… 但是他却觉得,叶春秋的安排,的确是很有道理。 大家操练得饿了,自然饥肠辘辘,而后是饥不择食,这每日丰盛的伙食,能填饱他们的肚子,还能补充他们操练的体力,至于口味,那就不必提了,这样也好,不能娇生惯养。 于是王守仁不禁感叹道:“能寻到这么个厨子,也算是难得了。” 叶春秋噗嗤笑起来:“这是专门经过遴选出来的,百里挑一、劣中选劣。” “……”王守仁很难接受叶春秋的理念,瞧他笑得很灿烂,再看看手中硬巴巴的蒸饼,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上午乃是炼体的操练,经过三个月之后,叶春秋将炼体术升级了,也就是说,若是从前,这炼体术只是简易版,那么现在,炼体术则成了简易2.0威力加强版,现在的叶春秋,说是剑术大师也不为过,他虽然不至于自创什么剑术,却已有了对现有的功法进行改良的能力。 所有人都卸去了板甲,开始会操,新的动作又是一种万千蚁虫蚀骨的感觉,只是一炷香,许多人就已是疲惫不堪,脸色烫红,可是当叶春秋以身作则,连年纪较大的王守仁都亲自示范,坚持着不肯松懈的时候,却是无一人怠慢。 长久的军营生活,使他们再多的苦也习以为常,一次又一次打破了忍耐的底线,除了令他们脱胎换骨,更使每一个人都变得‘木讷’起来,这种木讷,即是一种惯性,仿佛恩师让他们做任何事,他们都不会去想,这样做有没有意义,这样会不会太苦,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操练,如何操练得更好。 足足一个上午,当叶春秋热汗腾腾地开始舒展了一下筋骨,梆子声也响了起来,所有人第一个反应就是纷纷席地倒下,一个个东倒西歪,仰天喘着粗气,直到开饭的梆子声响,一下子提醒了他们,饿了,而且很饿,然后一众人呼啦啦的回自己营房拿着自己的碗筷,一溜烟地往饭堂里冲去。 第六百六十五章:不与傻瓜论短长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足足半月,直到元宵,叶春秋大多时候都在营中度过,做人将心比心,将门生们丢在营里操练,自己却躲一边,叶春秋不免于心不安。 等过了元宵,鞑靼人终于来了,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前来巡营,主要是教授镇国新军迎接外使的礼仪。 叶春秋让王守仁前去接待,自己则关在营里构思着冲床和铣床,有了高温的熔炉,就得有生产的机械,眼下的水力锻机虽然够用,却必须做到精益求精才好,毕竟现在只是冲压一些最基本的板甲零件,而将来,有太多太多要做的事。 到了正午,叶春秋得知礼部和鸿胪寺的人未走,便信步去那儿拜谒一下,刚到帐外,便听到了谈笑的声音。 “不错,不错,赵大人高论,后主若不失国,岂有这凄凄惨惨切切,下官偶得一诗,也颇为有些意味……” “快,快吟来听听,张郎中看中的诗,想必是不会差的……” 众人不禁笑了。 当叶春秋走进去的时候,便见王守仁忝居在末座,其余是几个绯衣的官员,各自坐定,捋着长须言笑。 其中一个,还是叶春秋的老熟人,鸿胪寺的主客郎中张仪,当初他维护倭使,对叶春秋很有意见,此后因为叶春秋暴打倭使,他还据此上了几封奏疏,可惜没有得到大家的共鸣,最后也就作罢。 见了叶春秋一身银甲携剑进来,几个官职卑微地要起身行礼,唯有礼部的郎中和鸿胪寺主客郎中张仪依然安坐。 叶春秋与众人见了礼,道:“诸位大人入营,招待不周,还望恕罪。” 这礼部郎中一看就是老好人,带着笑意道:“哪里的话,正好来你这儿躲躲闲,听一听诸公高论。” 叶春秋抿嘴淡笑道:“难得诸位大人有此雅兴……” 官场上的这一套,叶春秋再熟稔不过了,行礼如仪,说话也使人如沐春风,他正待还要说,坐在一旁的张仪却是面带笑容,突然打断了叶春秋:“叶修撰何故带甲来见?” 他这一问,帐中的气氛不禁尴尬起来。 确实……叶春秋乃是修撰,不过他是兼任传奉的参事官,因而在此练兵,可是按理来说,叶春秋理当头戴乌纱,穿着麒麟服来见才适合。 只是有时大家不会很在意,所谓的礼节,本就是如此,大家只需知道,人家没有对你不尊重,也就不会去在意了。 不过张仪却是心里依旧带气,他依然对叶春秋杀倭使之事怀恨在心,现在见叶春秋风生水起,遇到机会,便不免想要讥讽一句。 你看,今日在座的,可都是礼官,结果你却一身戎装来大煞风景。 众人都尴尬地笑了笑,觉得张仪的话不合时宜,不过仔细想想,又不好为叶春秋说话,这很好理解,若是闹起来,这件事传出去,难道堂堂礼官可以无所谓叶春秋的失礼之处吗? 士林清议变幻无常,谁知道大家会不会因此而抨击叶春秋有失礼之处。 张仪含笑看着叶春秋,目光却带着咄咄逼人的锐气,他是鸿胪寺的主客郎中,品级比叶春秋高一些,最重要是看不惯叶春秋,训斥一下叶春秋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王守仁小心翼翼地看向叶春秋,他知道叶春秋此时肯定是有些委屈的,却不知春秋会不会因此而震怒,反而做出更加失礼的举动。 孰料叶春秋只是莞尔一笑:“我若不为此,张大人哪得坐谈?”、 一语而出,张仪脸色骤变。 我如果不穿着铠甲,不带着宝剑,不想着保家卫国,你还能够在这样舒适和轻松的环境下与人清谈吗? 这句话,既带着讽刺,又表明了叶春秋的志向,一句坐谈,更是将他不知人间疾苦,不晓边镇烽火连天,却在此大言不惭、高谈阔论的嘴脸毕现出来。 张仪恨不得立即跳出来反驳,可是偏偏,他竟是发现找不到说辞,何况继续据理力争,似乎也只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索性厚着脸皮不曾听到叶春秋这句话的样子。 这时,礼部郎中发挥了老好人的本色:“急报已经传来,小王子率五百精骑,已至宣府,他们马快,也就三日之后便可抵京,本官奉刘公之命,特来巡营,见镇国新军有章有法,军纪森严,阵容整齐,料来是不成问题的,刘公的意思是,新军既要有礼,也当有节……” 张仪禁不住插了一句:“就怕节太多,礼却少了,镇国新军万不可闹出什么事端,如若不然,叶修撰,这个责任你得担着。” 叶春秋没有理他,反而客气地对这礼部郎中作揖道:“多谢大人指教,下官定不辱使命。” 这郎中捋须道:“好说,好说,都是效命而已,叶修撰的新军,早已闻名遐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见一旁的张仪被叶春秋冷落,怕张仪又说什么怪话,又要闹出什么争执,可就不太好说了,便道:“好啦,我等也可回去交卸使命了。” 他站起来,带着诸官告辞,叶春秋送他们出了辕门,张仪心有不忿,便径直先坐上了轿子,礼部郎中却很尴尬地一笑,朝叶春秋道:“叶修撰,不必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老夫素知叶修撰为人坦荡,才识过人,自也该是胸襟宽广。”他深深地看叶春秋一眼,道:“人活在世上,总会遇到几个使人不快的人,习以为常便好。” 叶春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大人指教的是,下官定当铭记在心。” 这郎中点着头淡然一笑,打起精神道:“不必相送了,三日之后,朝阳门见吧。” 这一干礼官各自上轿,鱼贯出了辕门。 王守仁随叶春秋一道在此相送,原料叶春秋定是怒气未消,却见叶春秋面上若平常一样,只是目光沉着地看着去远的车轿,这身穿着银甲的少年,舒眉抿嘴,一双眼眸依旧清澈,白茫茫的雪映射在他的瞳中,那瞳中黑白相间,犹如烛火下的明珠,褶褶生辉。 第六百六十六章:可汗入朝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三日之后,叶春秋被紧急的召入宫中,原本清晨的时候,就理应带队去朝阳门迎接使臣的他,此刻却匆匆地赶到了暖阁。 眼下刚刚开春,宫中也多了几分春意,树上生了新枝,处处可见别致的绿芽。 朱厚照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招募叶春秋入宫,令叶春秋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只好让王守仁带队,随礼官同往朝阳门,自己则是到了暖阁,便见朱厚照一脸值得玩味地刷着自己的金甲。 叶春秋行了礼,朱厚照则是朝他眨眨眼,道:“叶爱卿,鞑靼的小王子来了吗?” 叶春秋便道:“陛下,怕是要正午才到。” 朱厚照又朝他眨了眨眼:“朕就知道。”他放下了毛刷子,话里多了冷意,道:“朕已传旨,今夜在宫中设宴款待小王子,你陪着朕身边,与朕一起看看这个小王子是何方神圣吧。” 叶春秋大致是知道这小王子的身份,自然是从光脑中得出的。 他幼年被人扶上汗位,在三十年前成为鞑靼部的首领,名叫巴图蒙克,此人是个极有雄才大略之人,很快就制服了鞑靼内部的权臣,同时将同为蒙古的瓦剌部吞并,迫使参与的瓦剌人不得不西迁,而今几乎算是一统蒙古草原,势力从辽东延伸到大漠极西之地。 当初他攻伐瓦剌部时,曾和大明议和,当时的弘治皇帝见他‘真心’依附,听他自称自己是大元大可汗,竟也许之,等于是承认了他大元可汗的身份,于是大明开了边贸,与鞑靼人互市,谁料到等到瓦剌人被鞑靼人吞并,这位‘大元大可汗’立即起兵,开始突袭大明各处边塞,弘治朝时,朝廷就曾为这小王子而搅得心神不宁。 想当年,弘治皇帝与大臣商讨对付小王子的对策,年纪幼小的朱厚照就陪在一旁玩着弘治皇帝的印玺,关乎于这个人的事迹,他也可谓是耳熟能详。 今日,即将要面对这个人,朱厚照显得有些激动,又有些天然的畏惧感,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当初自己的父皇与大臣们商议此人时,面上的忧心。 他曾立下宏愿,终有一日要打败他,可是当这个人抵达京师的时候,却还是令朱厚照不禁生出了隐隐的胆怯。 似乎这个时候,只有叶春秋作陪在他身边,方能使他心里舒服一些。 叶春秋看出了朱厚照的心思,索性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他很能理会朱厚照的感受,这半年待诏的时间里,朱厚照只是随口就提过此人许多次,由此可见这个小王子对于朱厚照来说,记忆尤为深刻。 既然如此,叶春秋也就没什么好说了,不过他心里不免会想,陛下不是想拉自己来壮胆吧。 叶春秋狐疑地看着朱厚照,朱厚照缄默无语,想着心事,这使叶春秋不由轻轻叹息:“陛下终究还是个孩子啊。” 此时,他似乎忘了,自己比朱厚照还要年轻两岁。 正午的时候,朱厚照赐膳,第一次在宫中用餐,叶春秋颇为期待,可是等那御膳呈上来,叶春秋顿时倒了胃口。 宫中的膳食,讲究的是排场,什么是排场呢,无非是大小多少味菜,供奉多少汤,又需多少糕点;陛下一声令下,这些膳食便要从尚食监里端来,因而尚食监为了及早有所准备,往往这菜是早就做好了的,而后放在温火里慢慢地温,等到一声令下,再由人装入锦盒,由尚食监步行三四里送到御前。 在叶春秋看来,这世上无论是什么菜,还是刚刚出锅的最合口味,而一旦温得久了,和隔夜菜没什么分别,叶春秋只是食而无味地吃了一些,便到一边拿起瓜果来吃,朱厚照也没多少心情用膳,亦是勉强吃了几口,便挥挥手:“撤了。” 就这样等到了下午,在前殿,宴会已是开始准备,这一次赴会的,多是内阁和各部的一些重要大臣,还有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因为只属于私宴,所以并没有在三大主殿举行,而是在一处偏殿。 朱厚照和叶春秋及早到了那儿,等到阁臣和部堂们都到了,叶春秋忙是去行礼。 刘健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捋须和叶春秋开了句玩笑:“叶修撰这又是打算要和番人一较长短吗?” “呃……”叶春秋抿嘴,索性不语。 一旁的谢迁笑了。 叶春秋索性灰溜溜地在殿中一处角落的案几后跪坐下,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暗淡,这时外间又有一队礼官进来,朝御座上的朱厚照行了礼,有人唱喏道:“陛下,大元可汗到了。” 小王子只是明人对鞑靼部首领的叫法,可是这巴图蒙克的真正身份却是大元大可汗。 朱厚照极力地显得从容,可实里不免是有些紧张的,他不禁看向叶春秋,见叶春秋躲在角落里与一个礼官同案而坐,不由有些无奈…… 叶爱卿眼下是鞭长莫及,帮不到朕了…… 于是朱厚照咳嗽了一声,道:“宣。” 过不多时,便有一人虎背熊腰,虽只是四旬上下,却显得格外的精神奕奕,他穿着一身袄子,大气而华贵,头上结着辫子,发上黑白相杂,倒看不出气势。 朱厚照看着他,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除了比寻常人更敦实一些。 陪同他进来的乃是主客郎中张仪,张仪赔笑着请他到御殿左下首的位置,他方才向朱厚照行礼道:“大元大可汗巴图蒙克,见过大明圣上。” 他这番虽是恭谨,却是没有拜下。 朱厚照只顾着打量他,这时才回过神,道:“不必多礼,今日乃是私宴,只为你接风洗尘。” 巴图蒙克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睛如刀子一样在年幼的朱厚照身上扫过,这眼眸里似乎若有所思,而后哈哈一笑道:“多谢赐宴。” 说罢,他大喇喇地到了自己案前,便解下外罩的一件袄子,边上的宦官忙将他的袄子接了,只是这时,小宦官站着不动了,眼睛有些发直,他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在了他的腰上。 他在腰间系着一根御带,这御带上的形制,竟与朱厚照腰间所系的一般无二。 是御带! 第六百六十七章:天子设宴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小宦官脸色已经变了,刷白的一片,颤颤的不知该说什么好,竟是一下子失了主张。 站在一旁的主客郎中张仪正要呵斥,觉得这小宦官失了礼数,可是当他随着小宦官的目光一道落在巴图蒙克的腰上时,却也是呆住了。 整个殿中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张仪的身躯竟是有些在颤抖。 是御带,是正儿八经的御带,这巴图蒙克来时,因为罩着袄子,所以大家都看不见藏在袄子里的金黄雕龙御带,可是现在,当袄子一脱,这金灿灿镶嵌着硕大珠子的御带却是映入眼帘,显得格外的惹眼。 他……哪里来的御带?在天子殿堂,作为外藩的客人,居然穿着天子御用之物,这意味着什么? 张仪两腿一软,惊得差点要瘫坐地上,这可绝不是玩笑的事啊,大明天子乃是九五之尊,任何藩国,无论是当初的瓦剌,或者是现在的鞑靼,即便再怎样强横一时,可是若不以藩臣之礼来见,朝廷是绝不会准其入朝的。 可是现在,人倒是入朝了,可问题就在于,此人竟配着天子御带…… 这……是何等的亵渎…… 众人见到了二人的异样,许多人的目光都朝巴图蒙克看去,等他们发现到御带时,乃至于刘健,都不禁晃了神。 方才还堆笑的人,现在一个个脸色僵硬。 而此时,朱厚照尚浑然不觉,他的心里依旧紧张,正想要缓冲一下尴尬,不可让人看轻。 可是这时候,巴图蒙克却是咧嘴笑了,他这一笑,颌下的浓须便跟着微微颤起来,他朝向看着自己腰间的张仪,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道:“张郎中,怎么,你看中了本汗的腰带?” 本来还有人蒙在鼓里,他这一说腰带,便更多人的目光落去,朱厚照也看到了御带,脸上不由带着狐疑,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这腰带很眼熟,分明是尚衣监缝制的,和他的一模一样。 巴图蒙克便大笑道:“哈哈,你既喜欢,赠你便是,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噢,据说这腰带还和上国有些典故,想当年,瓦剌人南侵,恰好拿获了你们的皇帝,嗯……那皇帝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你们的英宗天子,理应是当今大明天子的祖先吧,瓦剌的也先得了这腰带,便赠给了瓦剌汗,十年前,本汗率军一举吞并瓦剌,恰好得了这件腰带,这东西倒是和本汗颇为般配,也就系在身上了,怎么……本汗系着这腰带不好看?不过无妨,反正本汗系着也厌了,你们若是喜欢,赠你们就是……” 殿中落针可闻,没有人发出一丁点声音。 巴图蒙克分明是在装疯卖傻,他既然知道这个腰带对于大明的意义,却一副豪爽又懵懂无知的样子系着来,无疑是羞辱朱厚照。 明白内里缘由的朱厚照,脸腾地一下红了,土木堡之变,可谓是大明朝永远的痛,朱厚照曾立志雪耻,王守仁年少时也是如此,这大明不知多少精英,曾经立过这样的志向。 甚至是当初为瓦剌和鞑靼并立的时候,弘治皇帝深知最理智的做法就是维持两者之间的平衡,谁若是冒头就联合另一部打击谁,可是也因为对瓦剌人的仇恨,所以在鞑靼崛起,瓦剌衰弱的情况之下,依然对鞑靼进行议和,为的就是想要借助鞑靼人之手彻底击垮瓦剌,报这土木堡一箭之仇。 只是……也正因为如此,瓦剌在被鞑靼人吞并之后,大明的北部则在巴图蒙克的率领下却又重新崛起了一个强邻,被大明养肥,却又一口吞下了瓦剌的鞑靼人强势崛起,一统大漠诸部,而今,已成了大明的心腹大患。 现在,巴图蒙克在此说出了御带的渊源,使这种羞辱感又重新地盘饶在了大明君臣们的心头上。 巴图蒙克显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已经解下了御带,一副要赠给张仪的样子,豪迈地道:“这一路来,承蒙张郎中招待,没有什么厚礼,既然这御带,张郎中喜欢,赠你就是,我们鞑靼人素来好客,今日却作为了客人,可是将一条不值钱的御带送给主人,却是舍得的。” 张仪哪里敢接,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直接的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巴图蒙克看着张仪的熊样,咧嘴大笑起来,这个看上去粗犷的汉子,心机却是很深,绵里藏针之间,这朝廷所布设的一切威仪竟已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那些开始还面带笑容,显得很有威仪的大臣诸官,此刻面上都无血色,哪里还有半分尊贵的样子。 至于升座在金殿上的大明天子,此刻已是气得脸色胀红,身躯也不由自主地发抖起来…… 御带……不值钱。 御带代表的是皇家,巴图蒙克却是说一钱不值,这话背后的意思,便显然意见了,可是…… 朱厚照强忍着心里的滔天怒火,脑海里的理智告诉他,现在他不能发作,因为那是巴图蒙克的战利品,而起巴图蒙克此时是大明的客人…… 这是朱厚照先祖的御用之物,现在巴图蒙克随意要赐给一个鸿胪寺的郎中,朱厚照除了气愤,心里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巴图蒙克,只能忍着怒气,气闷地瑟瑟发抖。 此时,巴图蒙克倒是皱眉道:“在大漠,客人赠送给主人的礼物,对方是必须接受的,否则,便是不尊重客人,张郎中……你这是何故?” 张仪吓得不敢起身,堂堂礼官,按理也应当有理有节,可是现在,当着巴图蒙克的面,早已失态,全无半分上国大臣的威仪。 巴图蒙克便故作无奈地叹口气,重新将这御带系在腰间,拿起案牍上酒猛灌了一口,方才一抹嘴,他的浓须上也沾了酒水,却是道:“大明皇帝陛下,你的父亲曾敕封我为大元大可汗,想到他的恩典,小汗便心中感激不尽,此番我来朝,便是为了延续大明与大元的友情,相互友好,互不侵犯。” 第六百六十八章:龙颜震怒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殿中依然没有人做声。 叶春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心里不由暗道,这个巴图蒙克,果真厉害,能够一统大漠诸部,确实有值得称道的本钱,用一条‘不值一钱’的腰带,直接使大明君臣方才的踌躇满志顿时打消了个干净,也令这满朝君臣颜面无光。 而正在所有人尴尬的时候,他姿态又开始放低了,口称小汗,尊朱厚照为陛下,再提及弘治先帝,讲述了大明与鞑靼之间的友谊,身段之软,亦是让人大开眼界。 可是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又绵里藏针,故意将自己的意图藏在了卑躬屈膝之下,在与大明的友谊之中,则以大元自居。 大元乃是前朝,不知多少蒙古人曾想恢复大元的荣光,现在一统了大漠,雄心勃勃的巴图蒙克显然也已野心膨胀,他虽被封大元可汗,可是大明从未曾承认过大元这个政体的存在,这显然都是有意为之,每一个步骤都是经过了精心的谋划。 而此刻,大明君臣们在尴尬之余,竟都是哑口无言。 朱厚照等同于被这个巴图蒙克压在地上一通暴揍,惊魂未定之余,人家却送来了颗糖葫芦,他还没尝到糖葫芦的滋味,人家一个耳光又扇了过来。 这种感觉很憋屈,憋屈得令朱厚照恨不得大发雷霆,想要索性直接翻脸。 刘健感觉到了天子的怒火,他却是很镇定地看了巴图蒙克一眼,然后道:“今日不提邦交,只为鞑靼汗洗尘,鞑靼汗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来,老朽敬鞑靼汗一杯水酒。” 巴图蒙克显然对大明的了解比大家想象中的要深得多,他没有将朱厚照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小皇帝不过是个屁孩子罢了。 可是当刘健朝他举盏,他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健,却是带着几分警惕,而后好爽地大笑道:“这位可是内阁首辅学士刘健刘学士?我在大漠早闻你的大名,大漠中的商贾都说,这关内,你虽只是学士,却如天子一样。哈哈……刘学士赐酒,小汗安敢不喝。”说着,一盏酒下肚。 刘健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目光也变得幽深起来。 这巴图蒙克虽是低声下气,却是话里带着诛心之语。那一句在这关内,刘学士如天子一样,这话…… 刘健忙是朝朱厚照看了一眼,备受冷落的朱厚照目光一闪,掠过更深的冷意。 刘健没有去喝酒,巴图蒙克对他敬酒虽看似善意,却包含深长的意味…… 他此时的举止更是需谨慎,这里面既有关乎他名义,也关乎着天威…… 巴图蒙克的那句‘如天子一样’,显然是故意而为之,可以想象,这酒喝下去,后果就严重了…… 叶春秋在角落里看着,心里也是苦笑,其实在座的诸公,论战起来,绝没有一个会输巴图蒙克的,只是这个巴图蒙克一副对大明的礼仪懵然不知的样子,各种装疯卖傻,口不择言;而刘健这些人却是处处捆住了手脚,大致就是,玩辩论可能刘健等诸公很行,可是说起耍liumang,巴图蒙克完全可以指着所有人的鼻子说,在座的诸位都是la激。 气氛很是尴尬,巴图蒙克却是一丁点都不在意,巴图蒙克见无人理会自己,便自顾自地继续喝酒,渐渐显出几分醉意,一个宦官上前给他倒酒,却因为被他的‘粗鲁’吓着,手一抖,却是不留神地将酒水泼在他的大袖上。 巴图蒙克暴怒起来,扬起手来便将这宦官打翻在地。 原本还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这宦官被打翻在地上,一时也是被打懵了,竟是惊得不敢作声。 啪…… 朱厚照终于忍不住了。 在朱厚照看来,巴图蒙克显然是故意发酒疯,为的就是狠狠地羞辱于他,使他颜面在众人面前荡然无存。 朱厚照怒视着巴图蒙克,狠狠地拍案而起。 龙颜震怒…… 若是先帝还在,或许还能忍让,可是朱厚照不是弘治皇帝,他豁然而起,目光冰冷地盯着巴图蒙克,厉声道:“鞑靼汗,你要做什么?” 厉声一问,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许多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朱厚照,生怕这个时候,朱厚照会在失去理智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巴图蒙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小汗只是吃醉了酒而已,何况这阉人真是该死,竟是脏了小汗的皮衣,大明皇帝陛下,是我们鞑靼人为大明血洗了土木堡之仇,难道陛下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的吗?” 他这番话,更是刺耳,恩人……朱厚照的脸色骤变,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土木堡之变,固然是大明的耻辱,可是什么时候需要另外一只豺狼来假装是自己恩人了?何况,这些年来,鞑靼人屡屡犯边,与瓦剌没有任何的分别。 巴图蒙克一副吃醉的样子,伴着笑声道:“其实此番小汗千里迢迢而来,正是因为感激陛下的父亲对我的恩赐,所以特来求亲,我听说,只有大明与鞑靼亲上加亲,从此两国方能结秦晋之好,陛下若能寻觅一公主下嫁给小汗,小汗感激不尽,小汗还听说,陛下父亲有一妹子,名曰永康公主,曾与人有过婚姻,却因为夫婿早丧,至今寡居……” 一下子,朱厚照真正的气炸了,他像是疯了一样,看着巴图蒙克的眼眸变得赤红起来。 永康公主,乃是朱厚照的姑姑,下嫁给了一个叫崔元的人,后来崔元死了,永康公主便寡居在公主府,可毕竟是皇家之女,名节最是要紧,岂可再嫁? 这巴图蒙克,简直就是侮辱了他,侮辱了他的姑姑。 长这么大,朱厚照还从未被人这样‘欺负’过,他终于不再忍受,所有的理智都被巴图蒙克的言辞激的化为乌有。 而此时,巴图蒙克看着朱厚照的样子,眼眸里却是掠过了一丝得色,嘴角微微勾起,这个看上去咋咋呼呼的汉子,脸上掠过了阴谋得逞的笑容。 第六百六十九章:叶修撰发威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朱厚照手指着巴图蒙克,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君仪,也早已将耐心消磨得一干二净,冷冷地怒视着巴图蒙克,道:“你一个蛮夷竟敢说这样的话?和亲?我大明怎会和你这样的人和亲,你以为你是谁?” 朱厚照愤怒地将所有的情绪统统宣泄了出来,他狞笑道:“朕好生款待你,可你竟敢……” 巴图蒙克却是笑了,突然姿态一软,道:“皇帝陛下,小汗是带着友谊来的,可是陛下何以这样辱我?” “……” 朱厚照哪里是他的对手?他猛地意识到,巴图蒙克只是求亲,至少在表面上对他没有任何不敬,人家不过是求亲而已,你拒绝也就是了,堂堂天子之尊,却是突如其来的痛斥一通,反而是失态,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 朱厚照的脸色又青又白,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巴图蒙克便继续道:“陛下这样欺辱小汗,大漠十三万九千户大漠人的大汗,难道就这样被皇帝陛下侮辱吗?” 他显然是借题发挥,表现得极为愤慨。 朱厚照更是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他毕竟是太年轻了,现在猛地意识到,自己显然是中了巴图蒙克的圈套。 人家压根就是想激怒他,好使他失态,大明以仁德而闻名四方,现在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岂不是…… 巴图蒙克一脸屈辱地道:“小汗乃是带着诚意来的,为的是与大明永结同心,陛下若是不愿和亲,尽管回绝就是,何必如此?” “……”冷汗自朱厚照的身上渗出来,他不由下意识地去看叶春秋,叶春秋躲在角落里,依然是一言不发。 朱厚照又气又无奈,不禁在想,大不了横了心,将此人赶出去…… 可是巴图蒙克却是一脸委屈,倒仿佛是他吃了亏似的,这令朱厚照又是恼火,却又觉得若是撕破脸,好像又丢了自己面子,朱厚照对自己的面子看得很重,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大汗,我有一言!”终于,有人来解围了…… 君忧臣辱,这世上总会有忠臣。 只见一人凛然无惧,一瘸一拐地出来,朱厚照定睛一看,凝起了浓眉,觉得这人甚是面熟。 而角落里的叶春秋也不禁愣了一下,居然是邓健。 叶春秋倒是有些意外,邓健他一个御史,想不到也来凑热闹了?方才似乎没有在宴会中看到他。 邓健一脸大义凛然之态,拐着腿到了殿中,一身正气地朝巴图蒙克作了个揖,语气激昂地道:“我大明从未与番人和亲,大汗提出和亲,便是有辱陛下,陛下乃上国之君,你求亲不成,还要如何?大明公主,从未有下嫁番人的,难道你不知吗?今日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又有什么企图?哼,这殿中诸公自恃身份不与你计较,可是本官忝为御史,职责所在,今日就和你讲一讲道理。” 呼…… 朱厚照倒是松了口气…… 这邓健说得可谓是振振有词,众人一听,也是不禁莞尔笑了,别人不能和巴图蒙克争辩,可是邓健就无所谓了,人家是御史啊,御史就是跟你斗嘴用的。 邓健正待要继续说话,巴图蒙克却是瞪视着邓健,带着怒气道:“你算什么,谁要和你说道理?” 邓健的性子是定然不肯罢休,这巴图蒙克早让他怒不可遏了,今儿一肚子的道理,非要和他好好说说不可,便要扯住他的袖子,孰料巴图蒙克更不客气,抬起手来啪的一声…… 他的手狠狠地打在了邓健的脸上,邓健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邓健愣住了…… 而事实上,所有人都料不到巴图蒙克会有这样的举动,这个人太放肆……太大胆了,他哪里是来议和,分明就是来挑衅的。 邓健暴怒了,捂着自己的脸道:“你……你为何要打我?” 巴图蒙克无惧任何人的目光,却是理直气壮地道:“我蛮夷也……” 邓健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听他一句我蛮夷也,却是呆住了。 这就好像两个人斗嘴,一个人动了手,你去质问他,你为什么打人,然后人家大言不惭来一句,我是神经病啊。 至少,在这个时代,蛮夷在大家心里,大致和神经病也差不了多少,人家都是神经病了,打你又如何? 巴图蒙克冷笑着看着邓健,毫不客气地道:“无论如何,这是你们大明的君臣在辱我,呵,事到如今,看来这议和是……是议不成了,我身体有所不适,告辞,再过几日便返回大漠,你们大明根本就没有议和的诚意……” 他说着,竟是转身要走,将这一干君臣置之不理。 朱厚照气得脸色发青,可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众臣一时也是呆住,竟也反应不过来。 邓健依然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则是一脸震惊。 可是巴图蒙克却已是健步如飞,眼看着就要消失在殿口…… 只是此时,朱厚照冷冷地笑了起来,看着他敦实的背影,心里的恨意涌上来,他的脸因为情绪激动而胀红,朱厚照狠狠地攥着拳头,似是已经忍无可忍……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朱厚照的视线里,飞快地走了出来,那人影本是坐在角落里,此时直接走到了殿门口,然后,他的身影与巴图蒙克的背影重合。 是叶春秋…… 朱厚照惊讶得下巴都快要落下来。 眼看着这和议就要搞砸了,眼看着就要白白受一顿屈辱,可是…… 巴图蒙克的背影顿住。 然后他负起了手,这大殿中,烛火冉冉,照得他的面色阴晴不定,他眯着眼,打量着眼前挡住他离开的少年官员,而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也聚焦在了叶春秋的身上。 叶春秋朝巴图蒙克抿嘴一笑…… 巴图蒙克则回了他一个冷哼,然后很不客气地道:“走开,莫要挡路。” 叶春秋却是行了个礼:“大汗莫非当真不议和吗?” 巴图蒙克狞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本汗说话?” 第六百七十章:孰不可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巴图蒙克看着叶春秋,眼中有着明显的鄙夷之色。 叶春秋叹了口气,很认真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大汗最好还是议和为好。” 巴图蒙克怒道:“滚……” 开字未出口,却见叶春秋突然凑上去,低声对巴图蒙克说了一句什么,而后他抬起了脚,狠狠一踹。 叶春秋的炼体术已接近第二重的大圆满,力道已是惊人,这一脚抬起,狠狠地踹出去的力道,足足两百斤力。 砰…… 巴图蒙克个子不高,叶春秋一脚便直击他的腹部,也幸赖此时天寒地冻,他穿着一身厚实的皮裘,否则足以将他的五脏六腑都踹出来,可即便如此,堂堂的鞑靼大汗,此时犹如断线珠子一般直接被这一股力道狠狠地踹得飞出。 整个人犹如皮球一般,直接飞出了两丈之远,最终重重落地。 砰的一声,他重重地砸在地上,整个人犹如大字型般动弹不得。 才刚落地,巴图蒙克就感觉浑身的筋骨仿佛已经散架了一般,腹部疼得他几乎想要呕吐。 他抽搐了几下,缓缓抬起头,眼睛看着殿上的梁柱,竟是懵了。 “……” 这出其不意的状况,让这本来还算安静的大殿顿时沸腾。 主客郎中张仪忙是上前,看着巴图蒙克还有气息,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大叫道:“叶春秋,你疯了,你绝对疯了,这是鞑靼可汗,一旦他有什么不测……从此以后,还有谁敢出使我大明?将来……将来……” 他声音凄厉,显得十分愤慨。 其他人也是窃窃私语,殿中已乱成了一锅粥,虽然大家刚才都恨透了巴图蒙克,可在这个地方,莫说是打大汗,可即便是打使臣,也是要人命的事,大明即便是在最苛刻的洪武时期,也没有出现过如此无礼的行为。 可是现在…… 刘健等人虽然没有做声,却也脸色沉重,显然这不是什么好事,固然是出了气,后患却是无穷的,就连陛下这样胡闹,至少也是一直克制自己的努力,没有冲动之下为难巴图蒙克,可是这叶春秋,这一次实在太过分了。 不过刘健、谢迁、李东阳三人虽然不满,却终究还是没有发言,毕竟想到巴图蒙克刚才的表现,他们的心底又怎会不愤愤不平? 可是有的人却是忍不住了。 焦芳铁青着脸,冷哼一声,怒道:“叶春秋,你该当何罪?你如此任性妄为,你以为你是何人?你可知道,你已为瓦剌和大明引来了灾祸?自此之后,我大明再无道义可言,而这瓦剌更可言借此屡屡侵犯,你……你可知道两国战事一起,自此双方再无转圜余地?你可想过大明千百万的边民,会因为你有多少人丧失性命?这一切可都要算在你的头上,你今日所引发的后果,罄竹难书。” 焦芳显然是借题发挥,叶春秋和他既然结了梁子,焦芳平时虽没有出声倒也罢了,可是现在有了机会,如何肯放过? 焦芳开了口,许多人便纷纷指责起来:“叶修撰,此次你太过分了。” “将来大明何以服众?” 朱厚照看到叶春秋一脚踹出的时候,倒是整个人爽到了极点,他几乎要冲动得欢呼起来。 叶爱卿就是叶爱卿,果然是做什么事都能玩出无数的花样来。 可是当焦芳和张仪二人开始抨击叶春秋,一个个怒容满面,朱厚照又有些后怕起来。 其实他也觉得,这也确实是有些过份了,巴图蒙克固然是像苍蝇一样讨厌,可是他觉得可以光明磊落地对付巴图蒙克,若是不服,大可以在战场上名正言顺地将其击败,在这里打人,的确是下策之举。 焦芳一眼便看出了天赐良机,平时想挑叶春秋的错处并不容易,而今日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竟全不费工夫,他上前几步,正色道:“陛下,叶春秋此举,为我大明惹祸了,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历朝历代,臣未听说过有国主至我大明而遭受如此屈辱的,这件事定要严惩不贷,否则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我大明乃是礼仪之邦……” 朱厚照的面色很难看,他知道叶春秋是过份了,可是现在他心乱如麻,难道真要惩戒叶春秋? 此时,张仪亦上前道:“陛下,陛下啊……今日之事发生之后,再无藩国愿意臣服了,藩国来附,是因为仰仗朝廷的仁德,臣……” 朱厚照心烦意燥地看着叶春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看着殿中乱七八糟的场景,有人连声惊叫御医,有人不发一言却是忧心忡忡,有人愤愤然的要状告…… 而这巴图蒙克的身边已围了不少人,叶春秋则是一步步走上前来,那些围在巴图蒙克身边的人,脸上惨然,却还是退后了一些。 叶修撰这是疯了啊,连鞑靼大汗都打,谁知道会不会打自己。 可是有人退后,并不代表大家不敢发声,他们是大臣啊,何谓大臣,可能他们真正去撕逼斗殴不是好手,可是嘴巴却是从来得理不饶人的,于是众人七嘴八舌:“叶修撰,你惹下大祸了……” “叶修撰,你……你怎可如此,你……你………” “这样的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亏得你还是读书人,你如何……” 叶春秋对这些议论,一概置之不理,而是走到巴图蒙克的身边,巴图蒙克此刻已经缓过来一些,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像是散架一般。 然后他又看到了打自己的少年,这个少年头戴着乌纱帽,脸上带着荣辱不惊的神色,他只是抿着嘴,而后目光深深地盯着他。 巴图蒙克被他盯得发毛。 而这时,叶春秋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他对于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又朝地上的巴图蒙克行了个礼,温文尔雅地道:“大汗,下官敢问,大汗议不议和?” 他的声音不轻,面上依旧带着镇定自若,嘴角微微勾着,巴图鲁克就这样看着他…… 他这一辈子,想必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而今日,竟是折在了叶春秋的手里。 第六百七十一章:臣服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殿中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叶春秋方才那一句话,虽然没有用尽音量,却也是中气十足,明明大家听到的是‘大汗,下官敢问,我们还议和不议和了’。 这句话,足以让所有人都哭笑不得,话说,如果之前巴图蒙克还只是负气而去,事情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之后放低一点姿态,事情也就过去了,可是现在,叶春秋这一脚踹出,叶春秋居然还跑来假惺惺地问一句‘我们还议和吗?’。 这叶春秋……分明就是个疯子啊。 从来没见过一个这样的人,议和?还议个鬼,接下来是必定要刀兵相见,而这一切都是叶春秋造成的。 可他脸皮这样厚,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朱厚照的下巴都要落下来了,喂喂,叶爱卿,这一次你真的玩过火了,连朕都知道这人不能打,你倒是打了,打就打吧,可是你居然还能恬不知耻地跑去问人家议和不议和,你是过家家吗?哎呀呀,从前以为你稳健,天天一副泰山崩而色不变的样子,想不到今日也有犯糊涂的一天。 刘健和谢迁等人也都是错愕,然后哭笑不得。 其实他们对叶春秋的印象一向是良好的,可是今日……怎么说呢,他们觉得叶春秋绝对吃错了药,平时的叶春秋,断然不是这样的。 焦芳和张仪等人冷着脸,只觉得叶春秋将这殿堂当做他嬉戏玩耍之地,不过……到了如今,叶春秋如此胆大妄为,岂不正好是一个机会? 焦芳此时的眼眸显得幽深,冷而肃然地道:“请陛下拿下叶春秋,交三司会审,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察,不严惩,何以服众?”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 叶春秋却不理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巴图蒙克,又问:“大汗是想要兵戎相见?好吧,那么……” 他似是故意的拉长了声音,举止在所有人眼里都觉得滑稽可笑。 咳咳……巴图蒙克突然咳嗽了两声,好不容易舒缓过气来,叶春秋下脚虽重,好在他的体魄强健,竟是勉力地爬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到了殿中,朝着朱厚照很勉强地行了个礼,拼命道:“小汗……小汗……小汗……” 张仪忍不住道:“陛下,这鞑靼汗也请陛下严惩肇事凶……” 一旁的焦芳得意洋洋,说起来,这叶春秋也是深受陛下的厚爱,自己要求严惩不贷,陛下或许不肯听,可是这瓦剌汗亲自要求,陛下还能无动于衷? 只怕到时候,要不要惩戒叶春秋,就不是陛下意愿里的事了! 他扫了叶春秋一眼,心里默默地道:“今次……非要你叶春秋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巴图蒙克又是喘了几口气,总算是顺了气,才道:“小汗方才实在无礼,幸得那位少年劝解,大明果然是礼仪之邦,陛下的恩德,小汗而今总算有了感悟,肯请皇帝陛下……咳咳……陛下原谅小汗方才的出言无状,小汗……绝不敢再冒犯,这位叶姓少年……咳咳……真乃豪杰,皇帝陛下有这样的大臣辅佐,这天朝的恩德,必定声名远播,小汗……小汗希望与大明永结秦晋之好,互不侵犯……” “……” 一开始,所有人都认为巴图蒙克这是讽刺,这绝对是讽刺啊,怎么可能不是讽刺呢? 一向桀骜不逊的鞑靼大汗,方才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一言不合就对邓御史动手,而且大言不惭,一句我蛮夷也,更是震惊四座。 更何况,他竟还拿着英宗皇帝的腰带来羞辱满殿的君臣,一个这样的人,犹如虎狼一般的人物,却在这个时候,居然温顺起来,居然对着朱厚照承认了自己的过失,还口口声声地说要议和。 要议和…… 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几乎每一个人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朱厚照的脸很僵硬,勉强扶住了御案,方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目瞪口呆地看着巴图蒙克,甚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张仪却是笑了,这绝对是讽刺,绝对是讽刺,这若不是讽刺,那就见鬼了,这巴图蒙克汗,还真是……真是…… 可是接下来,巴图蒙克居然解下了自己的腰带,这根英宗先皇帝所用过的御带,此时竟被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而他把头垂下,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却是道:“此御带,乃大明英宗皇帝所有,小汗曾与陛下的父皇帝盟誓,而今小汗已吞并瓦剌部,这条御带既是英宗的遗物,小汗自该奉还,还请皇帝陛下笑纳。” “……” 这次……怎么看着都不像是开玩笑了? 站在朱厚照身边的宦官犹豫了一下,然后碎步上前,此时所有人都是紧绷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甚至有人想,或许这是欲擒故纵,故意说要献上御带,而后再来反戈一击。 可当这宦官到了巴图蒙克的跟前,巴图蒙克居然毫不犹豫地将御带交给了宦官,宦官则是拿着御带,小心翼翼地将御带送到了朱厚照的御案前。 朱厚照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御案上的御带,这御带已经有许多年头了,却因为乃是特殊的织布编织,加上养护良好,而今依然复旧如新。 朱厚照很是小心地伸出了手去,轻轻地摩挲着御带,他仿佛一下子感受到了一股温暖。 自己的先祖,就是和这条御带一道经历了一场杀戮,旋即成为了蛮夷的俘虏,而被掠夺走的,又何止是一条御带?可是这条御带却是当时那一场巨大羞辱的见证者,它就静静地躺在这里,它经历了许多的岁月,经历了无数的主人,而每一次辗转,都是一场杀戮和羞辱。 朱厚照居然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还有什么东西会令他禁不住感动呢? 他的嘴皮子哆嗦着,竟发现自己哽咽不能言,终于,他将手自御带上抽回来,他抬起了头,然后目光一扫,看到了无数张错愕的脸庞。 每一个人……都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 老虎实在是累了,主要是脑袋特懵,构思文字都很困难,真的得休息一下了,老虎很抱歉,今天只能八更了,希望大家能谅解! 第六百七十二章:真相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乎是环绕在每一个人心头的疑问。 他们是绝不相信,一个被叶修撰痛打的鞑靼汗,在嚣张跋扈之后,竟会如此恭顺。 这是何其匪夷所思之事。 朱厚照看着巴图蒙克,再看看叶春秋,显然一头雾水。 巴图蒙克却是不理会诸人的目光,又是行了个礼,才道:“陛下赐宴,小汗感激不尽,愿……咳……”他轻咳一声:“敬水酒一杯,愿大明皇帝陛下万寿。” 他蹒跚着回到坐上,却是朝着叶春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叶修撰,小汗身体有所不便,能否为小汗斟一杯酒,感激不尽。” 诸人都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叶春秋。 有人心里不由地想,大汗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要借故报复?先让向大明天子妥协,而后再不顾一切地对叶春秋…… 不容大家多想,叶春秋却已颌首,带着淡淡笑意上前,有小宦官递上来一壶酒,叶春秋挥挥手道:“你退下吧。” 这小宦官如蒙大赦,方才一个宦官就因为疏失还挨了巴图蒙克的打呢。 叶春秋凑到了巴图蒙克的案前,巴图蒙克一脸恭顺的样子,等到叶春秋弯腰倒酒,他突然对叶春秋低语一句:“你如何知道火筛会袭宣府?” 火筛会袭宣府。 叶春秋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这一切的答案实在过于冗长,得从大漠的灾荒开始。 去岁的大漠遭遇了大灾,这个冬天,几乎有三成的畜生死亡,刚刚统一了蒙古诸部号称大元中兴之主的巴图蒙克遭遇了他最大的危机。 诸部虽然臣服不久,可是并不代表内部没有危机,蒙古人推崇的是强者为尊,巴图蒙克所展现的就是这个强人角色。 只是这一次大灾荒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今年的大漠接下来得要面对一场浩大的饥荒。这对于刚刚统一漠南、漠北的巴图蒙克来说,不啻是一场巨大的打击,一旦饥荒开始,诸部必定蠢蠢欲动,而在此时,巴图蒙克似乎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是向大明议和,讨来一些赏赐,或者争取与大明互市,减缓这场巨大的饥荒。 而显然,对于蒙古人来说,依靠求和和委曲求全来讨要粮食并非是良策。 巴图蒙克此来大明,看似是选择了第一种,实则却不是。 叶春秋在光脑中搜寻到的是,在这正德六年开春,巴图蒙克率使臣来朝,无礼过甚,最后含恨而去,不久,鞑靼部火筛,也就是巴图蒙克的儿子率蒙古七万户袭宣府,宣府猝不及防,七城失陷,被掠去人口、畜生、粮食无数,巴图蒙克乃还。 也就是说,在历史之中,巴图蒙克选择了第二种方法,也就是蒙古人最耳熟能详的抢掠,只有抢掠才能度过危机,他们的老祖宗就是这么干的,而且干得还算不错,可是如何抢呢?这显然又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大明边镇防备森严,尤其是在蒙古遭遇灾荒的时候,各镇的关隘几乎是陷入了全天候的战备状态,也就是说,被抢怕了的边塞几乎发现了一个定律,那就是蒙古人只要遭灾,就肯定要干一票。 这个时候,巴图蒙克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危机之中,能抢到倒也罢了,可若是没抢到,还损兵折将,之后再发生饥荒,那么刚刚统一的各部肯定人心浮动,一旦如此,刚刚统一的大好局面也就彻底土崩瓦解了。 巴图蒙克不愧是中兴之主,于是他一拍脑壳,计在心头,于是,一场完备的抢劫计划开始,一方面,他做出了议和的姿态,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甚至亲自入关前来议和,这就使大明君臣的戒备降到了最低,另一方面,他命令自己的儿子厉兵秣马,做好袭击宣府的计划,只要自己一谈崩,便立即密使人告知磨刀霍霍的火筛,在自己刚刚自宣府出关之后,立即与火筛会和,在宣府狠狠地干一票大的。 这确实是个十分详尽的计划,当大家都认为巴图蒙克来朝,是因为迫于无奈想要议和,而放松戒备的时候,谁会想到,蒙古铁骑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准备,发动一次袭击呢。 巴图蒙克显然对大明君臣的心态拿捏得非常准确,他知道大明君臣的自大心态,总是自我感觉良好,因而一旦自己表现出了一点诚意,便自觉得大明的威德震慑住了蒙古人,随即真心开始围绕着这一次接待巴图蒙克转了。 所以某种程度来,巴图蒙克这一趟来,就是来撕逼的,他根本就不想议和,他要的就是胡搅蛮缠,将大明君臣狠狠地羞辱一通,然后扬长而去。 显然,所有人都被他弄得措手不及,上至内阁首辅,下至熟谙交际的礼官,他们所面对的巴图蒙克,就如同后世的大学教授遇到了liumang。 教授说出一口倍儿棒的伦敦腔。 liumang会耍赖。 教授懂经济原理。 liumang会耍赖。 教授善于与人交际。 liumang会耍赖。 可问题在于,巴图蒙克就是来耍赖的,他要的就是来这儿走一遭,撕逼一番,然后单方面宣布议和失败,接下来火速带人出宣府,集结早已准备好了的铁骑,发起突然袭击。 这时候,满殿的‘教授’们懵逼了,即便是再有政治智慧的人,遇到这么个liumang,难道你还能宰了他不成? 既然你不能宰了他,那么诸公们的一切道理,所有手段统统失效。 而现在,一切都安静了。 叶春秋在抬起脚之前,只轻轻地在巴图蒙克面前说了一句话:“火筛袭不了宣府。” 这一句话说出,一腿便狠狠的踹出,带着排山倒海之势,直接用上了比巴图蒙克更加liumang的手段。 然后……世界清静,就在所有人还在震惊,还在想,这个鞑靼汗肯定又是在耍花样报复叶春秋的时候,叶春秋却是很舒心地给巴图蒙克斟上美酒,酒水自壶中划下一道弧线,殿中鸦雀无声,只有水流的声音。 ………………………… 老虎的书喜欢先有剧情,而后揭晓答案和真相,这一章有很多叙事,没办法,读者们追着骂,吓着老虎了,所以解释的多了一些,看老虎书习惯的人就知道老虎的风格,希望以后大家有什么不满,等一个故事结束之后再骂,拜谢。 好可怜,求摸摸。 第六百七十三章:一脚定江山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等到酒斟满,巴图蒙克一口酒下肚。 他确实有些微醉。 可是此刻,却是无比的冷静。 当叶春秋说出了火筛厉兵秣马,准备对宣府动手的时候,巴图蒙克就知道,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了三条路。 要嘛就是继续死磕下去,而到时大明一定会做好准备,一个已经做好准备的宣府,加上他们高大的城墙,到了那时,损兵折将不说,接下来的饥荒也足以让蒙古诸部迎接又一场新的灾难。 而更可怕的是,当一个首领让诸部迎接大面积饥饿以及战争失利的时候,一场恐怖的政治危机也将出现,巴图蒙克即便再如何吹嘘自己是中兴之主,叛乱的诸部也会将他撕成碎片。 第二条路,则就是罢兵,取消计划,然后迎接即将到来的饥荒,这几乎也是一条死路,因为对于蒙古诸部来说,你身为可汗,眼看着大面积的饥荒即将到来,居然不跟自己的祖先一样干起老本行去干一票,却龟缩在大漠中等死,这几乎是不可原谅的,战争可以失利,部众们可以战死,但是绝不能活活地饿死,到了那时,巴图蒙克的威信也就荡然无存。 这两条路几乎都是死路,而且足以让巴图蒙克死得不能再死。 当然,他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假戏真做,有诚意地选择和大明议和。 无论怎么样,一定得要想办法讨要一点粮食,如果能重开互市那就更好不过了,至少可以拿着畜生和皮毛去换取一些粮食,有多少是多少,先解决掉眼下的饥荒再说,当然,议和依旧会得到内部的反对,可能会对威信有所影响,可只要让那些脑袋和屁股没什么分别莽夫们先填饱肚子,总能稳住大漠的局势。 这原是他当初最不想的选择,却是现在最不坏的选择。 精明的巴图蒙克这一次老实了,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叶春秋,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显然……他不知道此人如何识破了他的计划,可他是个很实在的人,既然没有了选择,那就不打算要脸了。 他这时自己将酒斟满,而后起身,朝着叶春秋举盏道:“叶修撰,小汗佩服你,方才那一脚,使小汗受益良多,这一杯水,小汗先干为敬。” 果真,一杯酒水又下肚。 对一个小小修撰姿态之低,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此时,所有人还在发懵,难道……这巴图蒙克当真被叶春秋给揍醒了? 若是揍一揍都能换来两国邦交的和睦,那岂不是……… 卧槽啊…… 朱厚照感觉自己的智商有点不太够用,他只看到叶春秋抿嘴微笑,同样回了一杯水酒,然后很愉快地和巴图蒙克谈笑风生。 没有错,绝对是谈笑风生,因为巴图蒙克说到了女人,说草原里的女人如何蛮烈,甚至对叶春秋的单身状况很有兴趣…… 一般情况,但凡男人和男人之间谈到了女人,这大致……就足以显示亲密了,又或者说,至少表面上,巴图蒙克是释放出亲昵的信号,他甚至在叶春秋面前自称小汗,还哈哈大笑,说叶修撰那一脚力道不小,便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怕也不及叶修撰的气力,又不由道:“方才小汗分明感到,叶修撰应当留有了几分余力,哎呀,大明的修撰都有如此勇力,实在不容小觑,服了,服了。” 叶春秋一副汗颜的样子,谦虚道:“哪里,哪里,下官是全力而为,绝没有留什么后手,大汗谬赞。” “不必谦虚嘛。”巴图蒙克一把搭在叶春秋的肩上,显得格外的好爽,道:“我纵横草原,岂会不知叶修撰一定是留了手的,否则这一脚全力下来,小汗早已成了一团烂泥了。” 叶春秋道:“这不是过谦,大汗如此英姿勃发,一看就非寻常之辈,在大汗面前,下官岂敢留有余力,连吃nai都出来了。” “噢,说到吃nai,我们草原上的女人nai水可香甜得很,什么时候叶修撰可以去试一试。” “呀,这怎么好意思,下官已有未婚妻子了……” “我亦有几个妻子,这又如何,用你们汉人的话,睡尽天下女子,男儿大丈夫,当如是也。” 亲切友好的交谈,双方很愉快地对女人、牛羊、母马下崽等问题交换了看法。 朱厚照真是服了,这一次是真正的彻底的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眼睛发直,久久地看着谈笑风生的叶春秋,只恨不得直接趴在地上,给叶春秋致以自己最崇高的敬意。 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面面相觑,即便是心思最深,最是足智多谋的李东阳,此刻也已懵逼了,完全想不出内里缘由。 没有错,从巴图蒙克进来后所表现的傲慢,他能感受到巴图蒙克要嘛就根本不想议和,要嘛就是故意装疯卖傻来提高自己议和的筹码。可是现在,李东阳能明显第感受到巴图蒙克对于议和的诚意和决心,这绝不是骗人的,千真万确。 而扭转这态度的,说来真令人意想不到,却是因为叶春秋那气势十足的一踹,他现在脑子里还留有那巴图蒙克如蹴鞠一般飞出的一幕,怎么看都觉得是把人往死里踹的节奏啊,可是偏偏…… 不可思议…… 焦芳还在殿中站着,想要弹劾,想要借题发挥,想要落井下石,可是现在,老脸不由红了,这时候该说什么呢,说叶春秋大胆,居然打杀鞑靼汗,无论如何,鞑靼汗也是贵客,贵客可以无礼,但是大明是礼仪之邦,却是万万不可如此,可问题在于,他看到鞑靼汗与叶春秋亲昵无比的样子,他突然反而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得犹如小丑一般,方才的气势凌人,一下子全部变得可耻起来。 而那鸿胪寺的张仪,像傻瓜一样看着勾肩搭背的二人,猛地他意识到,巴图蒙克不是报复,也不是有什么诡计要对付叶春秋,这……怎么看着就差烧黄纸做兄弟的意思。 ……………………………… 最近身体问题,更新时间变得有些混乱,承蒙很多同学的理解,没有责怪老虎,甚至劝老虎休息,很感谢大家对老虎的关心与支持,其实很多时候,身体的不舒服,老虎是真的想好好休息一番,但是看到大家订阅,月票,推荐票,留言,打赏,各种形式的鼓励与支持,老虎便感觉有了动力,所以能坚持的时候,老虎会努力的坚持,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老虎,老虎其实是个贪心的孩子,订阅,月票希望一直都有,嘿嘿! 第六百七十四章:财源滚滚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场宴会,直到宾主尽欢,众人方才散去。 有宦官小心翼翼地在撤着酒席,有人将宫灯小心翼翼的撤下,天上繁星点点,大殿的白玉栏杆上。 朱厚照扶着栏杆,这栏杆传来冰可刺骨的寒意,他却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抿抿嘴,眼眸看向黑暗。 身后的叶春秋背着手,努嘴道:“陛下,这就是臣的猜测,巴图蒙克不是来议和,而是来麻痹朝廷的,是以臣一不做二不休,拆穿了他的阴谋,使他无路可走。”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 叶春秋当然不会说,这是光脑搜索出了史料之后,自己再分析出来的结果。 他只能告诉朱厚照,他发现了诸多的迹象,然后牵强附会,最后得出了鞑靼人的阴谋。 朱厚照明亮的眸子依然看向虚空,他此时已是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现在的心情了。 他只好又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如此……方才真是把朕下了个半死。” 说罢,他旋身,看着因为喝酒而带着几分醉意的叶春秋,朱厚照的眼眸里如繁星一般闪烁,他不禁笑了:“真是令人想不到,这么多人看不出这巴图蒙克的阴谋,偏偏叶爱卿却是看出来了,朕差点就中了他的奸计,这个人……” 叶春秋深看着朱厚照,而后道:“草原的饥荒想要解除,就必须得到大明的资助,也需要用他们的牛马来换取我们的粮食,只是臣以为,朝廷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虽有几分醉意,可是朱厚照此时神气活现,带着几分扬眉吐气:“这是自然,朕可不蠢,哼,他现在一心求和,那就多赐一些布帛给他,粮食……朕是一粒也不给的。” 他甚至用带着几分崇拜的目光看着叶春秋,叶春秋倒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陛下,天色不早,臣告退了。” 朱厚照呵了口气,口里吐出白雾,见这空旷的外朝大殿静籁无声:“去吧,现在,我们就看那巴图蒙克的反应,呵……能和他在京师里斗一斗,倒还真有几分意思。” 叶春秋莞尔一笑,他很明白,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呢,巴图蒙克方才所表现出来的卑躬屈膝,一切都建立在大明能够互市和给予丰厚的赏赐上,一旦希望落空,他绝不会轻易罢休。 所以,游戏才刚开始。 只是小皇帝已经褪下了此前的青涩,却多了几分智珠在握,他看着叶春秋,莫名的感觉自己的信心百倍,只是想到巴图蒙克,他目光渐渐幽深,借着月色,闪烁着几分锐利。 巴图蒙克,终究是他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 …………………… 叶春秋带着满腔心事,踏着月儿出宫,回到了家中,门房却道:“老爷请少爷去。” 叶景平时并不管自己,他在户部观政的事也多,平时叶家的交际,也大多是他出面,现在这个时候突然请自己去,叶春秋岂敢怠慢? 叶春秋脚步匆匆地到了书房,只见叶景看到急急赶来的他,便含笑道:“吏部去岁的功考,为父得了个好评,因此现在观政结束,要调任为父去万年县任县令,相比来说,为父已是幸运了,明日为父就打算动身前去,春秋啊,往后可就你一人留在京师了,其他的,为父也就不多说了,不过……你自己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唯一的嘱咐,就是照顾身体。 这或许是叶景在叶春秋面前的某种自卑心理吧,学问不如人,处世不如人,处处不如这个儿子,叶景自觉得自己不该板着脸讲道理,思来想去,似乎也唯有这句话了。 叶春秋带着几分笑意道:“孩儿记着了。” 能去万年确实算是幸运了,叶春秋很为叶景而欣慰。 想到明日叶景就要走,叶春秋始终有些不舍,一直以来,父子二人都在一起,很多时候,即便很少见面,大家各自忙碌,至多也就吃饭时聚在一起,闲聊几句,二人的生活简单无比,相处的淡如白水,可毕竟彼此就在身边,能在眼前看到对方的安好。 想到即将要离开,叶春秋心里不免添了几分愁意。 叶景故作轻松地道:“好了,你早些去歇了吧,明日……不必来送,为父到了万年,自然会给你去信,有什么事,信上说。” 这不是生离死别,叶春秋也不想闹得太煽情,便点着头退了出去。 次日,叶春秋奇迹的没有早起,他宁可待在榻上发呆,却不忍心去相送,面对那伤感的场面。 直到他起来,小婢给他送来新换的衣衫,口里道:“老爷是辰时走的,说是用的是驿站,要清早去才有车马,否则又不知要耽误几时……” 叶春秋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言,装束一新,便骑着小马出门。 他没有去镇国新军军营,也没去翰林,而是径直到了运河附近的作坊。 现在玻璃的生意已经打开了局面,不得不说,这个东西某种程度来说并不算跨越时代和超前,实用性很强,而且美观,至少它比寻常的铜镜价格高不了多少,而且也要清晰了太多,再加上许多富户愿意装上这种密封、采光更好的玻璃来做窗户,因而现在已不再是孙琦逼着各家商贾压货,而是许多商贾慕名而来,争相订购了。 万事都是开头难,可只要有一样事做成,其他的自己就是好办得多了。 因而作坊开始大量地扩大生产,七八个高温熔炉已经搭建起来,不少匠人从起初的生涩也变的越发熟练起来,而今又招募了不少学徒,手艺嘛,总是不断扩散的,这毕竟不是什么独门的秘技,所以也没有藏着捂着地可能,因而现在水晶作坊已有匠人和学徒数百人,每日生产,日夜不休,这巨大的高温熔炉一经升炉,若要停下不但误事而且还浪费燃料,因而几乎是三班轮替生产,每日下来,生产的玻璃就有数千斤成品入库。 第六百七十五章:千金买骨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与水晶作坊紧挨着的,则是兵器作坊,这里相对冷清一些,眼下已经不再开模生产板甲和武器了,而是源源不断的生产合金钢材,用做储备。 而在这些建筑群的中心位置,却是一栋新修的楼宇,四合院的形制,前院是招商处,多是一些前来订货的商贾在此逗留,这里设了茶室、账房、出库房和入库房,还有孙琦的公房等等,大多数的交易都在这里完成,一些供应石料和木炭、煤炭还有求购水晶的商贾大多可以在此闲坐,一边喝喝茶,一边谈谈买卖。 孙琦每日都会去茶肆,与许多人打交道。 叶春秋很少来这里,他却知道,水晶生意的成功,已为未来镇国府的生意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 任何一样新东西,想要让人接受其实是很不容易的,这是个保守和固化的时代,而在这个较为封闭和闭塞的时代里,单凭叶春秋和孙琦的单打独斗是不够的,而通过水晶的热销,使得越来越多的商贾上门,一个商贸网络也就悄然而成,做生意毕竟不是一锤子买卖,想要做好,就不免要喝茶交朋友,今日他们是为水晶而来,明日这里还有什么新鲜东西,便可通过他们的贸易网络去推广,渐渐的使更多人去接受。 孙琦每日出来与各种远道慕名而来的商贾喝茶,为的就是如此,他是个八面玲珑之人,渐渐地适应了自己的角色。 叶春秋隔三差五要去的,则是大院后头的一处小作坊,这作坊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这里专门有数十个读书人和匠人,专门为叶春秋的‘想法’而进行尝试。 任何一个从光脑中出来的想法,都不可能立即化为现实的,它必须得有一个实现的过程,必须得有人看得懂叶春秋从光脑中描绘出来的图纸,也必须得有人尝试去制造,而在过程中必定会出现许多问题,那么他们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去改进。 譬如更高温的熔炉,譬如改良之后的锻机和车床,譬如模具的改进,这些都需有专门的人努力去克服各种可能出现的各种麻烦,最后才得以在作坊中进行实现。 叶春秋经常来这里,他从不急于抛出太多破天荒的东西,而是愿意与他们一道参与进改良中去,每一个克服的困难,都可以作为未来新事物的技术储备,这数十人都是叶春秋精挑细选的,大多是识字的匠人,也能有一些计算能力,这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得了,叶春秋不会强求太多。 眼下镇国府的财源滚滚,每月水晶的收益就已高达数万两银子,这在供应新军的同时,又可为以后打好基础。 有时这些‘研究人员’闲下来,叶春秋便会让他们做一些小玩意,比如链条,这链条可能在后世简单无比,可是在这个时代,加工的难度却是到了很高的地步。 而如今,经过许多次的努力,在叶春秋提供了方案之后,一个链条就这样诞生,看着这‘简单’的链条,叶春秋却是知道,许多机械在未来将会有眉目了。 链条在机电时代用处极为广泛,它是机械传动的最基本用具,若是再加上齿轮,便可开发出更省时省力的机械,当然,这是许多巧匠花费了无数精力制出来的,暂时不能量产,用后世的话来说,然并卵。 叶春秋一到,便直接到自己专门的书房里喝茶,接着开始召见这些匠人,问明他们近来的成果,至于遇到的难题,叶春秋则参谋着和他们谋划各种可能的改进方案。 一天就这样过去,成果虽然不甚显著,可是每一日都可给他们带来新的启发。 他打马而回的时候,看到了这片十几根烟囱林立的一片土地,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这……才是自己未来的力量啊。 接着日子便这样过去,新军、工坊、入宫待诏,每一日都是如此充实。 小半月之后,叶春秋果然从待诏房里得知了一些事,鞑靼汗巴图蒙克绝望了。 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在给朝廷交换了国书之后,当这个鞑靼的汉子本以为当今的天子会效仿他的父亲弘治皇帝一样,最终对他的所有要求予以满足,然后他很快乐地拿着大明朝廷赠与的钱粮,顺便再和大明贸易贸易,好度过大漠蒙古诸部的难关,等他们养上一年半载,膘肥马壮,又可继续南下打草谷。 内阁那儿,显然也绝不会如此愚蠢,因而宫中和内阁的态度变得一致起来,所谓的赏赐和互市的内容,几乎连一粒粮食都不曾有。 与此同时,宣府亦是加强了戒备,做好了万全之策。 现在的巴图蒙克,就如同已经被朝廷精心的制了一个铁笼,你既然愿意来议和,自是好吃好喝的把你供着,你想要赏赐,珠玉和丝绸自然也有,可是想要粮食,门儿都没有。 叶春秋看着来往的公文,还有那刘健那冠冕堂皇的票拟,不禁想要笑,刘公的文笔还是挺有意思的啊。 弘治朝留下来的内阁,虽然不善于撕逼,可是在这个时候,动作却是极快,除了敷衍巴图蒙克之外,又拟定了提供朵颜部粮食的计划,这朵颜部亦是蒙古部族,却早已归附了大明,现在朵颜部虽然也受了灾害,可是还未提出救援,朝廷就突然拨发了十万担粮去,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千金买骨。 蒙古诸部的饥荒即将来临,你要战,大明已做好了周全准备,与你战个痛快。 你要和,自然也由着你和,可是粮食一粒都不会给,什么人可以给呢,内附的朵颜卫就是榜样,这朵颜卫历来与朝廷休戚与共,大明所仰仗的朵颜三卫军马,亦是朵颜卫提供,屡次大明在对瓦剌和鞑靼的战争中,他们几乎充当了先锋的角色,而如今,朝廷就是要让蒙古诸部看看,若是诸部肯真心依附,朵颜卫就是榜样。 第六百七十六章:金帐卫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在战略层面,叶春秋确实看到了内阁诸公们的精明之处,诸多的措施,显然是想要加大这一次对鞑靼部的伤害力度。 而这……却都在冠冕堂皇之下进行,甚至可能觉得过意不去,刘健居然还特意下了一道公文给了鸿胪寺。 里头的意思大致是,鞑靼汗北来,一定不习惯京师的气候和饮食,命鸿胪寺每日供奉羔羊一只,备好奶酒,定要使巴图蒙克宾之如归不可,若是巴图蒙克在京师住得不惯,鸿胪寺上下都要责办。 叶春秋看到这封公文的时候,也是目瞪口呆,背后捅人刀子、落井下石不说,转过头,竟还能如此…… 叶春秋摇头叹息,今日他来得有些迟,郑侍学已经安排人去了侍驾。 这郑侍学见叶春秋难得来一趟,公务繁忙之余,少不得将叶春秋叫到一边,他手指头敲着案牍,一面道:“待诏才是你的主业,多少人求之不得来待诏房呢,你倒是好,总是不见人影,虽然你是奉旨传奉练兵,可也不能总是如此。往后啊,还是得要多来。今日你若是来得早,这伴驾的事也轮不到别人,叶修撰,今日陛下召诸藩臣觐见,你该去见一见,这种事可不是天天有的。” 召诸藩入见的事,叶春秋倒是略知一二的,这一次好不容易鞑靼部来议和称臣,陛下将各藩都叫到殿中来见一见,彰显一下国威,也是理所应当。 小皇帝陛下好大喜功,这也是朝廷百官所乐见的。 叶春秋也只是抿抿嘴,没有多说什么。 却在这个时候,那前去伴驾的翰林失魂落魄地回来,刚到待诏房还未站稳,便道;“诸公,出事了啊,出事了……” 他这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这人姓王,王翰林吐了一口气,才是又道:“呀,叶修撰也在这里,我正是来寻你的,那……那……那陛下和鞑靼可汗争吵了起来,闹得……闹得很是厉害,当着诸国藩使的面,他们……哎,叶修撰,你去看看,你快些去看看,李公命我来看看你在不在。” 叶春秋愣了一些,心里不由也是郁闷,吵起来了? 吵起来其实是很正常的,朱厚照的性子,叶春秋再清楚不过,他不做出点出格的事,叶春秋都会觉得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而至于巴图蒙克,他本来放低了姿态,将自己置身于卑躬屈膝的位置,原因无过是希望得到粮食,并与大明进行互市,以此缓解鞑靼将要面临的危机,可是他万万想不到,大明朝廷一改当初弘治朝的态度,不但不给,还变本加厉的要在背后捅刀子,只是他又来发难,显然也是逼得急了。 鞑靼不比其他诸藩,他们可没把大明朝廷放在眼里,什么事不敢做的! 只是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情形,却令叶春秋意外的是,这王翰林口中的李公显然就是李东阳,居然李东阳让这待诏的王翰林来寻他,李东阳…… 叶春秋也不继续多想,二话不说,忙是朝保和殿去,一路狂奔,却见这时候迎面有人来。 此人穿着奇装异服,不是巴图蒙克又是谁? 只见巴图蒙克非但没有显出愤怒不平,却是一脸的意味深长,他远远看到了叶春秋,叶春秋朝他看去,巴图蒙克露出一笑,道:“叶修撰,你好。” 叶春秋心里暗暗警惕,方才看那王翰林的反应,按理来说,双方必定争执得很厉害,可是现在看到原该‘含恨而去’的巴图蒙克,却分明是镇定无比,眼中平静得如一泓秋水般,哪里有半分怒气? 叶春秋带着满心的狐疑,朝他平静地行礼,道:“见过大汗。” 巴图蒙克笑了笑道:“哈,去见见你的皇帝吧,不得不说,大明皇帝很有勇气。” 叶春秋一头雾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匆匆地赶到保和殿,却见许多藩臣正三三两两出来,这些藩臣们一个个脸色怪异,叶春秋心里的疑惑更浓了,忙是与他们错身过去,便入了保和殿。 而这保和殿里,却是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几个阁臣都在,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尚书。 叶春秋蹑手蹑脚的,因为他有待诏翰林的身份,所以不必随时随地地行礼,而是像贴身秘书一样,径直站到了一边。 刘健被赐了坐,所以此刻双腿并拢地坐着,只是此时他正沉着眉,看向朱厚照的目光有几分无奈,等他眼角的余光落在叶春秋的身上,方才道:“叶修撰,你上前来。” 朱厚照显然依旧还在气愤难平,听到刘健的话,才发现叶春秋的存在,这才脸色缓和了一些。 叶春秋便当着诸人的面,先向朱厚照行礼,此后向在座诸公行礼,这才道:“不知刘公唤下官,有何吩咐?” 刘健深深地看着他,而后道:“叶修撰,你略知一些兵事,对鞑靼的铁骑印象如何?” 叶春秋心里苦笑,自己不曾见过鞑靼的铁骑啊,可是在座之人,想必也只有自己还算是靠谱的了,至少还在练兵,总比其他坐而论道的人更强一些,也难怪刘健径直来问自己。 叶春秋开了光脑搜寻一番,才道:“刘公,这鞑靼的骑兵亦有三六九等之分,却不知刘公问的是哪种?” 刘健沉吟片刻,脸色显得尤为凝重:“若是鞑靼汗的帐兵呢?” 所谓帐兵,其实就是禁卫。 听到这个,叶春秋倒是深吸了一口气,不敢怠慢了,大致有了一些信息记入脑中,方才道:“据下官所知,这鞑靼汗的帐兵号称金帐卫,人数只有三百人,可是这三百人却是个个骁勇,都是从最勇敢的武士中挑选出来,战力强大,非同凡响,他们负责保卫鞑靼汗的安全,下官以为,这金帐卫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骑兵也不为过。” 听罢,刘健的脸色更是阴沉,而原来带着怒色的朱厚照竟是换上一脸的郁闷之色,一下子的坐回了御椅上。 刘健便又盯着叶春秋:“那么骁骑营呢,骁骑营若何?” 骁骑营乃是拱卫京师的三大营之一,也算是大明的骑兵精锐了。 只是…… 第六百七十七章:你要战,便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听到刘健先问鞑靼汗的金帐卫,之后又问起骁骑营,心已沉了下去。 他可一丁点也不傻,刘公这样的人,是不会随意过问这种事的。 只是说到骁骑营,叶春秋却是道:“骁骑营固然是我大明骑兵精锐,早年文皇帝在时,立下赫赫战功,当年文皇帝亲征,骁骑营亦是充当先锋,所向披靡,只是自土木堡之后,莫说是骁骑营,便是其他诸卫,战力也多是直线下降,无一幸免。” 叶春秋说到土木堡之后,朝着刘健看了一眼。 土木堡之变,几乎是整个大明王朝的转折点,若说土木堡之前,大明还是武勋与文官、宦官三足鼎立,武勋集团的力量来源就在于军队,他们大多是先进入军队磨砺,而后再继承爵位和家业,这些人对军队是很有感情的,那个时候,且不说各地的卫所,可就京营来说,战力却一直堪称精锐。 只是土木堡一役,大明精锐尽失,一些武勋也因为随驾亲征,最后大多战死,从此之后,勋贵在大明就难以抬得起头来,而文官和宦官登上舞台,这两者无论是谁,对于武夫大多都是采取轻贱的态度。 因此京中诸营,往往都有辉煌的过去,无论是骁骑营、神机营,都曾痛击过蒙古人,并且曾杀入安南,在各地作战,战功彪炳,可是现在,叶春秋唯有苦笑以对。 看着叶春秋的笑容,刘健就大致了然了,他叹息了一声,捋须道:“老夫之所以问你,是因为诸卫和诸营让人人都自称如何英勇,如何精锐,可是他们的话,老夫不敢信,只是叶修撰的话,老夫却是信的。” 或许是因为叶春秋带兵的经历使人觉得过于深刻,刘健才对有着如此的看法。 此时,刘健苦着笑继续道:“陛下与那鞑靼汗下了赌约。” “……”叶春秋禁不住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这个时候倒是一脸惭愧的样子,道:“朕……也是气急了,他竟敢说我大明无一兵一卒可用。” 叶春秋一脸你特么逗我的样子,最后也只好叹息了。 刘健正色道:“叶修撰,那么老夫问你,一千骁骑营与那三百金帐卫一决生死,胜算如何?” 一千对三百。 看上去似是是大明这儿占了便宜,可是叶春秋却是一丁点都乐观不起来,在练兵之前,他已经查阅过太多太多的资料,叶春秋从来不认为人数占优势就能一定占到大便宜。 他苦笑一声,道:“刘公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刘健的表情更加凝重,叶春秋问到这个份上,结果已经不言自明了。 这时,朱厚照不由道:“或许有取胜的希望,毕竟……” 所有的人都严厉地看向朱厚照。 你特么的逗我,事情就是你惹出来的,现在还想大言不惭,就算是皇帝,都足以让所有人想要捋起袖子揍人了。 朱厚照看到大家的反应,倒是不怒,反而一脸的垂头丧气,看着叶春秋,幽幽地道:“叶爱卿,你来说说看,朕要听真话。” 叶春秋正色道:“臣以为,只有一线胜望。”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线胜望,这就意味着几乎一点把握都没有。 刘健又是一声叹息,这叹息里充满着无力感…… 事到如今,叶春秋已经明白了一切,应当是那巴图蒙克故意激将了朱厚照,而朱厚照在盛怒之下口不择言,果真答应了这一场对阵,一千骁骑营对阵三百巴图蒙克的亲卫,那么…… 巴图蒙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叶春秋的目光落在了刘健的身上,凝眉道:“敢问刘公,下官想问问,那巴图蒙克是否有什么赌注?” 刘健眯着眼道:“五十万担粮草。” 果然! 这尼玛不是正德朝,还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啊。 叶春秋很郁闷地看着朱厚照,真有种猪队友的感觉。 而朱厚照忙是把脸撇过去,不敢看叶春秋。 本来朝廷是稳扎稳打,依靠各种腹黑的手段,一劳永逸的削弱鞑靼部,可是现在,被这巴图蒙克一激将,朱厚照这少年天子哪里受得了?当着诸藩臣的面,直接应下了这场赌约。 天子既然开了口,那么就覆水难收了,刘健等人虽在场,却也知道已经难以挽回,陛下可都开了金口,难道还想要食言吗? 在这种情况之下,除了硬着头皮迎战,似乎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难怪叶春秋前来,在路上与巴图蒙克碰面时,会见到他那满面笑容,原来是因为阴谋得逞。 叶春秋心里唏嘘,一旦鞑靼人胜利,就意味着鞑靼人可以借助着大明乖乖奉上的粮食而度过难关,最重要的是,今日他们击溃了大明骁骑营,巴图蒙克又可得到巨大的声望。 唯一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只有大明而已。 朱厚照在这件事上确实过于莽撞! 可叶春秋能说什么呢,若朱厚照是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熊孩子不吊起来打几顿他都不想姓叶了,偏偏……他是天子,他胡闹之后,你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叶春秋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随即问道:“既然骁骑营输了,就要奉上粮草,那么下官敢问,若是鞑靼人输了呢?” 刘健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心思了,不过叶春秋非要问,他还是如实地道:“他曾俘虏大明在边镇的数百匠人,还有一些军将,而今都赐予了诸部为奴,若是他输了,愿意将这些人奉还。” 刘健说到这里,长身而起:“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朝朱厚照行礼:“陛下理应下诏,命骁骑营加紧操练,决胜就在这几日,大明……”他深深看了朱厚照一眼,眼中带着沉重:“输不起。” 一旁的叶春秋也不由在想,大明确实输不起,一旦输了,不但颜面无光,满朝君臣都要蒙羞,更可怕的是,原本一切针对鞑靼人的策略,便会化为乌有,如此好的战略机遇期,正该是趁它病要它命的时候,怎么可能轻易的放过? 朱厚照的脸色也很不好,今日他倒是乖巧得很:“朕……朕知道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此战必胜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满朝诸公,纷纷散去。 许多人带着无奈,甚至有许多人,心有些发凉。 陛下对巴图蒙克许诺决斗,本来就已是很胡闹的事,堂堂的大明天子,怎么能做出如此胡闹的事呢?这一次不只是宫中丢人,整个大明怕也要抬不起头来。 而更可怕的却是,这场决斗若是输了,后果可想而知,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事,因为大明不能输,若是一千骁骑都及不上巴图蒙克的三百侍卫,又会惹来多大的笑话?而一旦输了,大明便要交出粮草,而鞑靼人可以继续耀武扬威,虽然这一次后果远远及不上土木堡之变,却也足够深远,毕竟大漠之中,尚有不少部族是向大明称臣的,他们希望得到大明的保护,若在此刻,大明被鞑靼人打得满地找牙,大明的威望何在,这些人还肯向大明称臣纳贡吗? 有太多太多难以预料的事会有可能发生了,这一切,都建立在输的基础上。 叶春秋混杂在人群中,没有被朱厚照留下来,或许是这个时候,朱厚照也自觉得自己铸下了大错,难以面对叶春秋。 叶春秋随着诸人各自散去,回到了待诏房,待诏房里,那王翰林还在绘声绘色地向其他人说起保和殿里的场景。 “陛下听了巴图蒙克的话,顿时震怒,这巴图蒙克言语如刀,陛下年轻啊……说起来,这场决斗实在有些荒谬,可是既然陛下开了金口,又能如何?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次我大明出动的乃是一千骁骑,这骁骑在文皇帝的时候,就曾打得蒙古诸部抬不起头来,有这骁骑营的勇士,应当是不成问题,只是那巴图蒙克实在可恨得很,他太放肆了,真当我大明无人吗?等着看吧,骁骑营乃是三大营之一,与神机营、三千营都是不可小觑的大明精锐,何况又是以众击寡,依着我看哪,胜算是极大的。” 其实许多待诏翰林都颇为年轻,一听到这种事,虽是口里说朝廷怎可如此,这样很不好,可是心里却都来了兴趣,甚至带上了几分热血。 这鞑靼人屡犯边境,让朝廷叫苦不迭,现在有了可教训鞑靼人的机会,一个个道;“骁骑营自要痛击鞑靼人的,这些鞑靼人不知好歹,必败无疑。” “骄兵必败也,这鞑靼国主自以为得计,竟悍然向我大明挑衅,这一次,非要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不可。” “诚如是也,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鞑靼人……” 他们正在热切地讨论着,连公务都落下了,一个个高谈阔论,表面上是痛心疾首,却都是个个振奋,语气激动。 当他们看到叶春秋进来,郑侍学便朝叶春秋招手道:“叶修撰来得正好,你是练兵的,这事儿,你最知晓了。” 叶春秋见许多人的脸上洋溢着快意和激昂之色,不禁有些无语,却还是上前,朝郑侍学行礼。 一旁的同僚便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道:“是啊,叶修撰,你来说说看,咱们骁骑营是不是能痛击鞑靼人?” “叶修撰最懂兵略,我等皆是服气的,这事儿啊,问叶修撰准没错。” “叶修撰,你来给我们说说看……” 叶春秋的心情其实不是很好,看着一个个兴奋的面容,其实这种感受,他很能理解,每一个人都不免对自己更自信一些,他们终究只是翰林,不是那些高阁中深知国家弊病的衮衮诸公。 叶春秋虽有无奈,却还是道:“不知诸位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然后待诏房里的人都沉默了。 叶春秋这样说,如此语境之下,意思十分明显。 不少人面露尴尬,郑侍学忙是圆场道:“怎么,叶修撰对骁骑营没有信心吗?” 叶春秋真的不想糊弄人,虽然明知他们一个个满脸带着期待,却还是叹口气道:“下官以为,无论是决胜也好,是沙场交锋也罢,总要先虑败为宜。” 这句话虽然已经十分委婉,却还是给许多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把大家心里的热血和激昂都一下子泼了个干净,甚至可能有人暗暗责怪起叶春秋的乌鸦嘴。 于是众人一下子没了聊下去的兴致,便默默地各自散去了。 郑侍学只是朝着叶春秋摇头,不禁道:“叶修撰啊,我知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何故要冷大家的心呢?哎……” 叶春秋朝他作揖道:“下官失言。” 叶春秋没有再说什么,也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案牍,假装办自己的公务,心头却是波涛汹涌。 这场决斗,显然不是开玩笑的,绝不只是娱乐和欣赏这样简单,这事关的,可能是鞑靼人的实力升涨,也关系到的是大明的脸面和威望。 一旦输了,就不堪设想,可是叶春秋却对此不报太大的期望。 他心中郁郁,思愁之下不禁失笑,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忧国忧民了。 可是细细一思,自己而今已为翰林,成为这大明最清贵的官员,有多大的能力就该承担多少责任,士大夫既为统治阶级,若是自己冒出事不关己的念头,那么就真是无耻了,谁取得了全力,本就该承担多大的责任。难道非要让贩夫走卒,那些庸庸碌碌被盘剥的人去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 他一时恍然,禁不住想:“不知及早给骁骑营提供一批武器是否可行?哎,他们素来用惯了自己的武器,现在就算提供给了他们,也未必能用的惯,这世上,是没有临时抱佛脚的事的。” 一念至此,叶春秋只好打消念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公文。 等天色渐黑,才满腹心事地随诸人一道出宫。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师,整个京师顿时陷入了某种亢奋之中。 或许对于内阁来说,这是一件极为糟糕的事,可是对于绝大多数庸庸碌碌的好事者,却不啻是给他们打了一针强心剂。 于是乎,朝野内外,俱都是各种流言蜚语,一时热闹非凡。 第六百七十九章:朕只信叶爱卿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叶春秋的心态渐渐平复下来,对这件事聊兴就变得没多大的兴致,他这几日索性什么都没说,每日按时出发,到待诏房候命。 水晶作坊有舅父,而镇国新军有王守仁,一切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他有时也会去翰林里坐坐,遇到戴大宾,见了他,戴大宾朝他招手道:“叶修撰,来我这里喝茶。” 叶春秋看着他,不禁微笑,便随他信步到了国史馆,国史馆里依旧清静,戴大宾却是皱着眉头道:“前几****是不是胡说了什么?” “胡说?”叶春秋几乎想都没想就道:“你知道我一向谨言慎行的。” “还说没有。”戴大宾气恼地看着叶春秋道:“哎,你为何要说骁骑营必败无疑呢?这满京师可都盼着骁骑营击溃鞑靼人,你倒是好,竟是说这样的话,这岂不是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吗?” 叶春秋倒是愣然,旋即笑了,不以为意地道:“这……我不过是如实相告而已。” 连戴大宾这个时候都动了真怒:“什么如实相告,这还未开始打,又哪里的如实相告?你就这样轻贱咱们大明的骁骑营?骁骑营招你惹你了?” 叶春秋万万料不到戴大宾如此的激动,猛地他意识到了什么。 自己好像是得罪人了,而今不知多少人都盼着骁骑营旗开得胜,彰显大明的威严,想必无论是士农工商,都有一种这种朴素的愿望,而自己的话,不啻是捅了马蜂窝。 叶春秋一向谨慎,此时也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捏了一把汗,只好道:“这是我的失言,还望戴兄恕罪。” 戴大宾摇摇头道:“我倒是无妨,可是别人会如何看呢?你得罪我倒也罢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若是此战胜了。你便会被人嘲讽,说你危言耸听;可若是败了,所有人愤愤然,不免有人要责怪到你的头上,明日就要决战了,今日你小心一些吧。” 这戴大宾今日也显出了世故的样子,颇为叶春秋的处境担忧,却也觉得叶春秋的话过份,禁不住道:“说起来,咱们大明的骁骑营就这样不中用?这可是一千对三百,一人一口吐沫都可以淹死他们了。自然,我这是浮夸之词而已,可是也不至于你说的那样吧……哎……” 叶春秋憋着一肚子话,却是不肯说。 戴大宾只好道:“你为何不说话?” 叶春秋很老实地道:“是戴年兄不肯让我说的。” “你……”戴大宾想要吐血,瞪着叶春秋,手指着他道:“你……你……你说一句咱们明军威武就会死嘛?” “不会死。”叶春秋认真地看着他,面不改色道:“只是不免良心不好。” “好好好……”戴大宾想不到叶春秋也有顽固的一面,却只是摇头:“反正一切由你,我不恼你,不恼你……” 时候差不多,该要去待诏房了,叶春秋起身告辞,戴大宾送叶春秋出了国史馆,却突然叹了口气:“叶修撰,其实我也是为你好。” 叶春秋朝他作揖,感激地道:“多谢。” 这是真正发自肺腑的谢意,或许这个世界人心险恶,可是一路走来,叶春秋依旧能遇到不少志同道合,又或者是真正对自己坦诚相待,为自己忧心的朋友。 戴大宾见他如此,松口气道:“那你说一句骁骑营必胜我听听。” 叶春秋不咸不淡地道:“再会。” 旋身而去,没有半分的犹豫。 人就该有所坚持,虽然这种坚持有时很是可笑。 随着郑侍学等人入宫的时候,叶春秋明显感觉到有人对自己的疏远,有个年轻的翰林更是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刚要说什么,郑侍学却是喝道:“张编修,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编修就只好不做声了。 郑侍学带着淡淡笑意和叶春秋并肩,捋着须禁不住道:“叶修撰有自己的看法,又有什么错呢?” 叶春秋看了郑侍学一眼,带着几分感激道:“谢郑侍学!” 一行人到了待诏房,叶春秋坐在案牍后,屁股还未热,便有宦官来:“叶修撰到了吗?若是来了,请去伴驾。” 又是老规矩,叶春秋没有迟疑,便起身朝郑侍学行礼,接着随那宦官去。 身后他零零散散地听到一些声音:“这待诏房里最受陛下恩典的就是他,竟还说这样的话,如何对得起……” “嘘……慎言。” 对这些闲言碎语,叶春秋不以为意,他随着宦官到了暖阁。 在暖阁里,朱厚照正提着朱笔,在御案前发呆,待叶春秋入内行礼,才抬眸起来,脸先一红,方才道;“叶爱卿,朕听别人说的,和你说的不一样。” 叶春秋心里觉得好笑,现在满天下都在为这件事议论了,他只好道:“请陛下示下。” 朱厚照打起精神道:“朕听张永和刘瑾,嗯,还有几个都督们都说,骁骑营是必胜无疑的,自然,朕是相信叶爱卿的,只是……叶爱卿当真觉得必输无疑吗?至不济,也该打个平手吧,朕的骁骑营,就这样的不济?” 叶春秋想了想,才道:“臣未见过金帐卫真实的战力,只是骁骑营这几年确实在操练上有些疏失。” 朱厚照便显出了几分忧心忡忡:“哎……平时朕一切都听你的,可是今日哪,总是觉得……嗯……还是希望你错了才好,你莫要怪朕,这一战若是输了,朕当真是抬不起头来见人了。” 叶春秋莞尔一笑,他能理解朱厚照的感受,心念一动:“陛下,臣请陛下让镇国新军前去观战?” “嗯?”朱厚照不由皱眉:“这是为何?” 叶春秋道:“镇国新军还没有上过沙场,现在这场对战,对于新军来说,也是难得大开眼界的机会,无论谁胜谁败,让他们见识一下,亦无不可。” 朱厚照便苦笑道:“噢,这个好办,朕准了,这是应当的,只是可惜啊,可惜新军不是骑兵,人数又太少一些,若是骑兵,又有一千之众,朕倒是对叶爱卿练的兵更有信心一些。”、 叶春秋便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朱厚照将朱笔搁下,深吸一口气,才道:“朕只信叶爱卿。” 第六百八十章:不能输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虽然许多军将和御史都言之必胜。 可是叶春秋的话却是盘饶在朱厚照的心头。 这一次是他的少年心态惹来的麻烦,只是叶春秋说骁骑营不好,甚至传出许多流言蜚语,甚至有人说,这是因为叶春秋同样带兵,所以贬低其他官军,可是朱厚照依然信叶春秋,这使他不禁皱起了眉来,为这一场荒唐的决斗而担心。 叹了口气,朱厚照又强笑起来:“叶爱卿,你是待诏翰林,朕想要问你,若是输了……朕是说,真如你所言,骁骑营输了,会有什么后果?” 叶春秋看着忧心忡忡的朱厚照,却是如实相告:“若是陛下输了,则会贻笑大方,大明威严荡然无存;天下臣民对朝廷大失所望,而大明必须信守承诺,供养鞑靼人,这削弱鞑靼人的天赐良机就此失去,等到来年鞑靼人兵戎更盛,就是鞑靼人南侵之时,一旦输了,就会极有可能动摇国本。” 叶春秋不想把事情说得过于轻松,因为这确实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无论是威望,是天下臣民们的心理,还是鞑靼人这个后患,这些每一样,都足够朝廷喝一壶的。 朱厚照一脸懵逼地看着叶春秋,想必别人不太敢把事情说得太过严重,叶春秋的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可是朱厚照却觉得很有道理。 他怒气腾腾地瞪大了眼睛,禁不住咬牙切齿地道:“朕中了那巴图蒙克的奸计,可恶至极。” 叶春秋看着朱厚照:“巴图蒙克是蒙古中兴之主,还在少年时就已经称为鞑靼部的首领,诛杀了鞑靼部中的权臣,树立了威望,此后又一统蒙古,他深谙大明对瓦剌的仇恨,即便是强盛一时,先帝在时,也愿向大明称臣,从而联合大明,一举吞并瓦剌;凡此种种,以陛下的聪慧,难道会不知此人的厉害吗?” 叶春秋顿了顿,又接着道:“此次天灾,本是遏制他的大好时机,一统的蒙古,对我大明危害巨大,可是一旦因为这一次决胜使一切的布置统统化为乌有,巴图蒙克不但可以树立更大的威望,还可通过赢来的粮草,间接地将蒙古诸部控制得更紧,不少内附于我大明的蒙古部落,也可能因此而反戈,等到他们度过了这个难关,则会是什么结局呢?” 叶春秋深深地皱着眉头道:“陛下圣明,聪慧无比,想必能够明白这些道理。” 朱厚照的脸色变得蜡黄起来,最后显得有些无力地长长吐了口气:“决胜那一日,你入宫伴驾吧,朕……要你随朕一道去观战,但愿……骁骑营能够给朕争一口气。” 叶春秋看着朱厚照,就如同看到一只受伤的小兽,听了自己如此直白的话,此时不禁想要躲起来****伤口。 叶春秋向他作揖,告辞而出。 回到待诏房,一切依旧,对于外界的杂音,叶春秋充耳不闻。 现在的自己,实在不是危言耸听,这一场决胜在他看来,也绝不是一场狂欢,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扮演着乌鸦嘴的角色,而这乌鸦嘴的角色,难免遭人嫌弃。 “叶修撰,你来。” 郑侍学见叶春秋在案后聚精会神地看着公文,朝他招了招手。 叶春秋离坐上前,作揖道:“郑侍学有何吩咐?” 郑侍学依然是一副和蔼的样子,看着他道:“明日就要决胜,今夜你在待诏房当值吧。” 而后他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才压低声音道:“平时谨言慎行一些。” 叶春秋便明白了郑侍学的意思,又是老规矩,现在叶春秋在风口浪尖,为免遭人抨击,索性让叶春秋留在宫中,先过了明日再说。 郑侍学的好意,叶春秋还是懂的,这样也好,今夜当值,明儿便直接去暖阁见朱厚照伴驾。 叶春秋带着几分感激看着郑侍学道:“谢大人。” 郑侍学看着叶春秋,只是一笑而过。 这个小修撰,他是一向欣赏的,到底欣赏什么,却是说不上来,才学?出身?这些都太牵强了,考得再好,做了官,虽然有一些优势,却也不至于让人另眼相看,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人老成持重吧,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恃宠而不骄,在待诏房中无论做什么,都会先询问过他,在他面前,虽不多话,也没有什么大人明鉴、大人所言甚是,郑侍学却能从叶春秋身上感受到叶春秋对他的真心尊重。 叶春秋的必败论,他听着也不舒服,觉得少年人偏激了一些,只因为骁骑营的一些弊病就通盘将骁骑营否认,可是看他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又不免有些护犊之心。 “来,顺道啊,将这份诏书拟了,宫中急着盖印的。” 一张条子递到叶春秋的手上,叶春秋颌首,然后熟稔地去将圣旨专用的御纸铺开,看了字条中的内容,心中打了腹稿,润色了一番,便提了笔,写下一行行端庄的正楷。 诏书书写完了,便送郑侍学过目,郑侍学赞道:“你的行书越发端正了,送去裱糊吧。” 叶春秋将圣旨送去裱糊,刚要回到公房,边上有人叫住他:“叶修撰。” 叶春秋侧目一看,便见今早那瞪着自己的王翰林踟蹰地在廊下等着他。 叶春秋上前,道:“王编修有事吗?” 王编修支支吾吾地道:“抱歉得很,今早不该对你无礼的,当时只听到此事,心中不免愤慨罢了,可是事后想想,可能是误会了叶修撰,想必叶修撰也是不希望骁骑营输的,不过是盛世危言罢了。” 他朝叶春秋作揖,再三致歉。 叶春秋郁郁的心情竟是一下子纾解了开来,他心里知道,这是自己平时的为人处世在这个时候起了效果,若是自己平日嚣张跋扈一些,恃宠而骄,又或者是三不五时的卖弄,只怕这个时候,更多人愿意落井下石。 他亦朝这王编修回礼道:“王编修不必如此,是叶某口不择言,还望海涵。” ……………… 瑞根大神新书烽皇已开,牛逼的话就不说了,真正的实力派大神,官文不能写了,现在转战玄幻,老虎很开森,幸好没来历史,不然又要各种碾压了。话说回来,这本书是历史玄幻型,其实是带了点历史风味的,文笔、剧情咱就不说了,江山美人志弄潮官道无疆想必是有读者看过的,新书期,喜欢的去支持一下。 第六百八十一章:爱护之心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王编修的举动,让叶春秋的心舒服了许多。 平时的一点一滴,总算有了回报。 或许这就是人品好坏的关键所在吧!若是平时耀武扬威,得势时自然有人捧你,可是人的一生,哪有一帆风顺。 叶春秋回到公房,又落回座中。 临到下值时,因为叶春秋要在待诏房值夜,所以一一与郑侍学等人告别,这待诏房只剩下了他孑身一人,倒是这时,内阁那儿有人来道:“叶修撰是在值夜吗?今夜刘公也在内阁当值,刘公请你过去,不妨喝口茶。” 别看都是值夜,可是内阁和待诏房身份却是悬殊,刘健请自己去喝茶,现在叶春秋身上颇有非议,连自己的同僚清早都是如此,其他人能说出什么好话? 现在刘健请自己去,倒让叶春秋觉得奇怪,在他心目中,刘健是最爱惜羽毛的,毕竟是三朝元老,眼看着行将就木,到了他这个知天命的年纪,自然是对名声最在意不过了。 等叶春秋到了内阁的茶房,果然看到刘健在此怡然自若地喝着茶。 刘健见了他来,露出微笑道:“坐。” 叶春秋却先行了礼,方才欠身坐下,不等他开口,刘健便先叹息道:“哎……说起来啊,倒是老夫误了你,若是当初不问你胜算几何?怎么会连累到你的名声,你是翰林,名声比命要金贵,你不会怪老夫吧。” 叶春秋恍然明白,原来刘健想到是因为保和殿中的问话,方才惹得自己‘口不择言’的言论传出去,导致了自己遭人非议。 叶春秋正色道:“刘公就算不问,下官大概也会‘危言耸听’,大明威武、骁骑营必胜的话要说出来容易,可是在下官心里,肺腑之词却更弥足珍贵。” 刘健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并没有表露出对叶春秋这种态度的鼓励或是排斥,只是道:“明日就要揭晓答案了,老夫啊,今夜怕是睡不着了,其实……这两年,老夫早有致仕的心思,这朝廷的事啊,太让人操心了……” 叶春秋心里想,恐怕操心的不是朝廷,是小皇帝吧。 他看着在灯下之下,已是双鬓斑斑的刘健,眼角褶皱分明,叶春秋吁了口气,深有同感,确实太操心了。 刘健却是笑吟吟地看着叶春秋,眼中掠过一丝精光:“可是哪,老夫现在又放不下了,咱们大明这不是即将要有龙子龙孙了吗?从前是心灰意冷,现如今呢,正因为太操心,老夫才非要操这个心不可,不操心,心里放不下啊,这朝中越是有乱象,老夫就非要镇着不可,先帝……就是这样过来的。” 刘健仿佛想向人吐露心事,不过刘健说到先帝的典故,叶春秋就一下子全明白了,成化年的时候,先帝因为是宫女所生,又遭万贵妃嫉恨,以至于一直确定不了身份,何况那时候宫中乱象频多,许多人都认为弘治先帝继承不了大统,那时候为了保弘治先帝,满朝大臣可都是拼了命,刘健、李东阳、谢迁这些人都是保弘治皇帝的主力。 而如今,历史又陷入了一个新的循环,在大臣们的眼里,当今圣上和那成化天子,大致没什么分别,而今又有刘瑾、焦芳、张彩这些人,谁知道将来夏皇后若是生下的当真是太子,会是什么结果呢? 刘健本想挂冠而去,可是现在,就算为了龙子,也要坚持到底不可。他这是将未来的太子当成了弘治先帝,而弘治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对他的器重,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 刘健接着徐徐而道:“可是呢,老夫毕竟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之人,天知道能活几日,这天子啊……行事捉摸不定,却素来垂爱叶修撰,叶修撰,十年、二十年之后,这龙子,却还需你来出这个力。” 龙子需要自己来出力?十年二十年之后……这刘健想的也够深远的。 不过刘健寻上他,其实是很可以理解的,刘健的年纪太大了,天有不测风云,而人有旦夕祸福,刘健心中记挂和放心不下的,乃是夏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确实是将来托付大事的最好人选。 其一,是叶春秋虽只是修撰,可是将来前途大有可为,毕竟得到了宫中厚爱,若是刘健再助其一臂之力,在十年二十年后,半只脚便算踏入内阁了。 叶春秋能够发挥这个影响。 而最重要的却是那个龙子,没有叶春秋,就不会有这个龙子,没有叶春秋的施救,现在的夏皇后已经小产也是未必,所以从那时起,叶春秋的命运就与夏皇后肚中的孩子连接在了一起,只有这个龙子将来能克继大统,叶春秋的地位才能极大地巩固,皇帝的救命恩人,而且又是夏皇后的救命恩人,可以想象,将来若当今陛下当真有什么好歹,未来的太后和皇帝,将会依仗谁? 叶春秋料不到刘健会说到如此长远的事,忙是汗颜道:“下官有愧,也担不起这个重任。” 刘健摇头,叹息道:“你不要谦虚,此事,其实老夫与宾之、于乔都有谈及,他们是一致认可你的,除了你少年心盛了一些,有时候有些无法克制自己的脾气,还需磨砺一二,其他的,倒都是不二的人选,你现在是清流翰林,一旦遭致人非议就不是好事了,所以哪,老夫才叫你来,谈谈心,说说话,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总会传出去,老夫权当将自己的名声和你挂在一起,人家要骂你,先来骂老夫,或许这士林的清议,还有这坊间的好事者,会看在老夫的薄面,言辞温和一些,少年人都要容得犯错,何况你未必是错的。” 一言道出,叶春秋顿时悟了。 这根本不是谈心,而是一个暗示,刘公彻夜与叶修撰坐谈,关爱之心可想而知,明日这件事就会传到百官的耳中,后日这满京师就都知道了,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第六百八十二章:一决胜负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宿过去,天空翻出了鱼肚白,叶春秋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内阁的茶房闲聊到了几时,只是知道自己抹黑回到待诏房,一觉醒来,发现郑学士等人已来当值。 今日是个大日子,叶春秋谨记着朱厚照令他清早觐见,可惜昨夜他是和衣而眠,身上的麒麟服不免生出许多褶皱,捋了捋,方才和郑侍学告辞,旋即入暖阁觐见。 暖阁里已来了许多人,外头几个大臣在等候,里头亦是内阁诸臣,还有司礼监、御马监等诸太监。 叶春秋没有料到这样的大阵仗,却见朱厚照头戴通天冠,身穿冕服,一脸肃然,见了叶春秋进来,深吸一口气,方才道:“骁骑营开拨了没有?” “陛下。”刘健道:“已经开拨了,地点是在五军营大营,诸军和仪仗都已就位,藩臣们已在大明门外侯驾。” 朱厚照颌首,道;“那么,就摆驾吧。” 他长身而起,难得摆出几分威严,走到了暖阁中央,朝叶春秋看了一眼:“叶修撰伴驾。” 紫禁城里,大明门洞开,大明门外的御道上,早有无数人垂手立在御道旁。 等到圣驾一出,众人轰然行礼,圣驾没有停顿,径往五军营去,后头的人呼啦啦的跟上,队伍拖得很长,乌压压的人群穿梭过街巷。 叶春秋在圣驾旁步行,朱厚照自乘撵中掀开帷幔,迎着这热辣的太阳,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忙将手遮着,一面道:“叶爱卿,你累不累?这里空旷得很,不妨……” 此言一出,叶春秋顿时成了众矢之的,这么多随驾的大臣都愕然地看向叶春秋。 叶春秋吓了一跳,忙道:“臣不敢。” 朱厚照笑了:“有何不敢?朕有些紧张而已,一人坐在里头,有些……嗯……”他发现叶春秋严厉的目光朝他看来,朱厚照只好禁口。 他就这样好,虽然总是会做一些没头没脑的事,堪称昏君和混账,偏偏只要见人发怒了,竟也不会生气。 倒是随行的刘瑾快步上前几步,等朱厚照拉下了帷幔,继续躲入乘舆之中,刘瑾羡慕嫉妒恨地侧目看着叶春秋,咧嘴一张,露出雪白的牙齿,低声道:“叶修撰……真是好圣眷,呵……令尊可到了万年县赴任了吗?” 叶春秋理都不想理他,默然地径直向前。 刘瑾自后盯着他的背影,瞪着气愤的眼睛,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等到了五军营,这儿早有无数禁卫将此团团围住,朱厚照圣驾一到,众人拜倒,山呼万岁,朱厚照对此习以为常,带着诸臣径直入营。 在这营中,有专门的观礼台,此刻早已装束一新,英国公穿着尨服,领着朱厚照至观礼台,朱厚照坐下,叶春秋和刘瑾诸人则众星捧月一般随侍一边,接着诸大臣坐在另一边的彩棚,藩臣们则居右而坐。 从这里放眼过去,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前方的校场一览无余,叶春秋看到了镇国新军在王守仁带领下也已到了校场一边,这些穿着全副武装板甲的年轻人,显得格外的惹眼,在阳光之下,他们的板甲褶褶生辉。 朱厚照看到了镇国新军,顿时显得兴致勃然,情不自禁地道:“朕真是后悔没有穿朕的金甲来。” 叶春秋一脸懵逼,脸上的肌肉机械地抽了抽,而后飞快地左右张望,幸赖边上没有什么大臣在,索性当做没有听见。 朱厚照却是不依不饶,突然侧目看着叶春秋道:“叶爱卿,你说是不是?” 叶春秋故意板起脸,正色道:“陛下理应注意君仪。” 朱厚照心里想,这家伙私下里就教朕各种鬼主意,到了公众场合,顿时就和那些御史们没什么两样了,咦,竟和那个杀千刀的邓御史有些像,话说那邓御史不知在否? 他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其实在这轻松的背后,又不禁的捏着一把汗。 却在这时,正好看见巴图蒙克带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在万众瞩目下,登上台来。 巴图蒙克到了圣驾前,捂胸行了个礼,笑意迎人的样子,朗声道:“见过大明皇帝陛下。” 朱厚照的目光却是穿过了巴图蒙克,将注意力放在他身后铁塔般的汉子上。 巴图蒙克收敛起几分笑容,随即道:“容请小汗为陛下引荐,这是祖鲁,乃是我鞑靼部第一勇士,更是小汗的近卫首领,今日便是他带队与大明最精锐的骁骑一战。” 他故意将这大明最精锐的骁骑咬得很重,讽刺意味尤为明显。 这祖鲁身材高大,虽是穿着一身皮甲,可是依然掩饰不住他几乎要膨胀开的肌肉,他目光如刀子一样在朱厚照的脸面掠过,才是上前单膝拜倒,竟是会说几句不太熟练的汉话:“见过……陛下……” 朱厚照看着他,竟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气,这股杀气使他很不舒服,他禁不住道:“噢,这样啊,来,给鞑靼汗赐一个座,朕与他在此一同观战。” 巴图蒙克与祖鲁细声密语了几句,这祖鲁便已是下了台,有人给巴图蒙克搬了个锦墩来,他便带着几分别有深意的笑意在朱厚照的下首坐下,目光却是落在叶春秋的身上,不由道:“叶修撰,我们又见面了。” 叶春秋看了朱厚照一眼,方才对巴图蒙克作揖道:“见过大汗。” 巴图蒙克却是爽朗地笑了几声,道:“噢,不必多礼,小汗听说,这满京师的汉人都说骁骑营必胜,唯独叶修撰却是一口咬定小汗的金帐卫必胜无疑,哈哈……叶修撰果然是识货之人,大明有你这样独具慧眼之人,令人不容小觑啊,叶修撰何不到我近前来,我们好好地聊一聊。” 他这分明带着挑拨的意味。 叶春秋目不斜视,淡淡地道:“不必了。” 朱厚照有些恼怒,道:“拭目以待吧。” 巴图蒙克讨了个没趣,不过眼下的他,奸计得逞,倒也凛然无惧了,只是哈哈大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第六百八十三章:死战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天色越来越亮堂起来,热辣辣的太阳冉冉升起,带着耀眼的光芒,将这五军营校场照得通亮。 众人都在焦灼地等待着,坐在左边彩棚的大臣们,有的显得兴致勃勃,有的则是脸色铁青,不过刘健居首高坐,众人不敢造次,至多也只是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谢迁、李东阳、焦芳、张彩等人都围在刘健的身边,刘健淡定从容地呷了口茶,道:“离吉时还有多久?” 张彩看了看日头,道:“差不多时候了,也就这几柱香的时间。” 张彩说罢,彩棚中便又沉默起来。 过了半响,倒是焦芳笑了笑,道:“不知外间有些事,诸公可有耳闻吗?” 刘健没有接话,谢迁低头在喝茶,李东阳抿抿嘴,他性子一向随和,便接口道:“噢,不知何事?” 焦芳捋须笑道:“不是都在说叶修撰四处逢人就说骁骑营必败嘛,哎……咱们都是大明的臣子,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是他真觉得骁骑营有什么好歹,那也无妨,私下里与我等说了也就是了,可是逢人就说,莫非是真希望鞑靼人获胜吗?哎……少年人不晓得轻重啊,老夫……说句实在话,若是咱们骁骑营胜了倒也罢了,可若是一旦败了,到时群情汹涌啊……” 他这番话,使得彩棚中气氛紧张起来。 其实焦芳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胜了,大家最多说叶春秋是危言耸听,毕竟大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自然也没心思去顾忌叶修撰曾经说过什么;可是败了呢? 一旦败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失望、沮丧,必定需要发泄,群情汹汹之下,无数人的矛头会指向谁? 刘健依然面无表情,谢迁故意扇了扇虚空,忍不住咕哝道:“这儿竟有苍蝇。” 李东阳不禁咳嗽,以掩盖谢迁口不择言的声音。 焦芳听罢,却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嘴边泛着意味深长的淡笑。 倒是一旁的张彩来了兴趣:“说句实在话,现在外头已经风言风语了,这叶修撰……”他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刘健的脸色;“多半也是无心之言,只是情理上来说,未免也凉了人心……” 正说着,外头人头耸动,有人道:“来了。” 果然来了,两支人马已经到了校场,这五军营的校场极大,占地百亩,而此时此刻,人群纷纷让出道来,便见骁骑营连人带马而来,一个个精神奕奕,人群中不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带队的骁骑营指挥王琚,一脸肃穆,此时坐在高头大马上,领着诸人到了校场。 这骁骑营也确实堪称是精锐,立即一线排开,个个显得颇为威武彪悍。 朱厚照在台上眯着眼看着骁骑营,本来他心中颇为忧虑,现在看到这骁骑营,心里又燃起了几分希望。 倒是巴图蒙克禁不住嗤笑一声,对这骁骑营露出轻蔑之色。 朱厚照看了巴图蒙克一眼,有些恼怒,忍不住道:“怎么,莫非鞑靼汗认为我大明骁骑不值一提吗?” 巴图蒙克傲慢地道:“陛下,大明物产丰饶,小汗自有见识,可谓是富足鞑靼部千百倍,只是轮到骑马,呵……” 他这一声呵,便将不屑一顾的傲慢尽都毕露出来,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倒是这时,叶春秋不声不响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正是他自己打制的望远镜,他拿起竹筒,对着校场上瞄了一眼,百丈之外的校场,几乎所有人都清晰可见起来。 朱厚照侧目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没将叶春秋送自己的望远镜带来,不禁懊恼,便朝叶春秋道:“叶爱卿,拿朕看看。” 叶春秋将望远镜递给朱厚照,朱厚照取来却不看校场,而是看坐在不远的巴图蒙克,便见巴图蒙克的脑袋顿时硕大起来,脸上的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 他龇牙咧嘴,恨不得将此人挫骨扬灰,又看着他鲜红的鼻头,不由道:“叶爱卿,朕听你说,这红鼻子的人,往往不能人道,是吗?” 这只是叶春秋和朱厚照曾经闲谈时的无心之言罢了,叶春秋倒没想到朱厚照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个,征了一下,道:“呃,这只是坊间流言,不过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朱厚照便笑了,朝巴图蒙克努努嘴,道:“鞑靼汗……” 巴图蒙克回眸看向朱厚照,却见朱厚照一脸笑意地看着他,然后伸出了手:“朕一口气生了五个……” 巴图蒙克微微愣了一下,显得一头雾水。 边上的叶春秋已是拼命咳嗽,很是想放声大笑,差点憋出了内伤。 朱厚照放下了望远镜,这时,一队人马已经徐徐出来,只是这时候,却没有任何的欢呼,所有人都很安静。 这便是巴图蒙克自大漠带来的侍卫,素有鞑靼禁卫之称的金帐卫,这些人都穿着皮甲,臭烘烘的样子,附近的人纷纷掩鼻后退,他们的马都是较为矮小的蒙古马,大多数人个头并不高,不过一个个眼眸之中,都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令人难以忽视。 叶春秋朝着这些人看去,忍不住道:“陛下,请借臣望远镜一用。” 朱厚照已是用望远镜看过了,也看不出什么好坏来,因为这金帐卫并没有他所想象中那样有气势,相反,很是普通,都和寻常的鞑靼人没有太多的分别。 叶春秋接过望远镜,一一朝那金帐卫的人马看去,为首的正是那个挂着弯刀的祖鲁,祖鲁翻身上马,他身材魁梧高大,几乎比所有人都高一个头,整个人的腰如水桶一般,显得尤为英武,若是不仔细辨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到了一头野熊,而他座下的战马,却并不高大神骏,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骑在上头,倒是显得很是滑稽可笑。 叶春秋却是不敢轻视他们,旋即拿着镜筒朝向骁骑营的方向看,骁骑营已是磨刀霍霍,密集地列队起来,人声马嘶,也颇为有几分气势。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焦点都在校场,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六百八十四章:陛下就在这里 庶子风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烈阳之下,双方已经摆开了阵势。 某种程度来说,这一次对阵,骁骑营还是占尽了便宜的。 不只是因为人数上的优势,最重要的是场地狭小,这就使得曾经凶名在外的鞑靼铁骑没有了太多转圜的空间。 他们的骑射之术,显然难以在此运用,也正因为如此,朝野内外才会认为大明必胜。 而此时,朱厚照更为振奋的是,骁骑营还占据了地利,此时天上的斜阳恰好正对鞑靼铁骑,这足以给他们造成一定的影响。 所有人都在远远地眺望着这两只军马,每一个人都为之捏了一把汗,无论是朱厚照,还是叶春秋。 叶春秋虽是乌鸦嘴,可是本心上,他希望骁骑营能够大胜,自土木堡之后,北京保卫战之后,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人,借助着他们机动上的优势,不断南侵,大明朝早已不复开国之初花样式吊打他们的局面,反而只能选择龟缩在关塞之中固守,现在的大明朝,虽不至于是内忧外患,却也急需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来宣告四方,更该来警告这个北方的恶邻。 他手中拿着望远镜,不断地观察着每一个变化,心里默默地祝祷着,整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校场之中。 乃至于朱厚照不断地在一旁道:“叶爱卿,拿来,拿来朕看看,叶爱卿……” 叶春秋对朱厚照的话浑然不觉,这大战即将一触即发,而像这样的冲阵,胜负只在一息之间,可能只是一个小缺口,可能只是左翼或者右翼的被对方寻到了破绽,那么整个军马,就会如大厦倾倒一般催促拉朽,伤害则会随之不断的扩大,直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加速,此时他已忘了所谓的食君之禄,所谓的士大夫的责任,这些道理,在此刻竟是不值一提,他所凭借的只是一种本能,一种最原始的本能,一种深深嵌入自己骨血中的祖先信仰,还有那自炎黄开始,便流传了数千年开始,便流淌于血液中的家国情怀。 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句话用在叶春秋身上,便是正因为有了春秋,有了史记,因此这片土地上任何人只要呱呱坠地,生而为人,在这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用着象形文字的人,即该有了一种本能…… 铿锵…… 哗啦啦的刀剑自双方的腰畔抽了出来。 骁骑营如临大敌,一千将士,个个咬着牙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他们也曾有过显赫,而如今,他们与他们百年前的先辈们一样,面对着同样的敌人。 指挥张绍的脸色凛然,他眯着眼,低吼一声:“陛下就在这里!” 不需要太多热血的话语,短短六个字,就已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要嘛带着凯旋走出校场,要嘛就死在这里,因为……陛下就在这里! 无数人将刀高高扬起,这一柄柄的长刀锋芒闪耀,将士们尽力的抚摸着座下开始焦躁和不安的战马,他们一个个目视前方,默然无语。 张绍出身于勋贵之家,乃是荣国公张氏的旁支子弟,世世代代从戎,曾在边镇历练,也是大明少之又少的骁将,此时,他深深地看着前方,心却有一些沉。 金帐卫和所有的鞑靼人一样,只是穿着破旧的皮甲,没有太多的装饰,可是只从一些微小的动作,便可看出他们的对于马术和熟稔,这种马背上的民族,显然对于骑术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可是他们却又不似其他鞑靼骑兵那样浮躁,而是表现的极为沉默,这种沉默的力量,使久经战阵的张绍感受到了一丝威压。 呼…… 张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所有的念头,因为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方才他吼出来的六个字陛下就在这里。 他抬起了头,那眼眸里带着浓浓的杀气,举刀振臂,长刀朝着虚空一指:“杀!” 一声令下,整个人已是催着战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地冲了出去,身后同样地爆发出了冲破云霄的声音:“杀!” 在这喊杀声中,千匹快马一齐轰鸣,千马奔腾起来,汇聚成了一道洪流,朝着对面的鞑靼骑阵冲杀而去。 轰隆……轰隆……轰隆…… 马蹄扬起,又狠狠地落下来。 一个个凛然无惧的骑影,将长刀狠狠地扬起,汇聚成钢铁的森林,那马蹄落下时,便带来一阵阵轰隆,宛如战鼓,振奋人心。 朱厚照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激动地看着校场,那样的专注,那样的认真,只是深深皱起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叶春秋也已放下了望远镜,他猛地发现,骁骑营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他甚至希望这个时候,骁骑营狠狠地来打自己的脸,让他们告诉全天下,编撰叶春秋何等的可笑,除了胡说八道,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外,一无所长。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专心地看着校场中的境况。 而一个个在校场外的镇国新军诸生队形依旧,没有其他诸军那样紊乱,他们很急迫地想看到前头的情形,只是许多人不自觉地涌到了校场外围,一下子遮蔽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很无奈,却不能动,他们本是来观战,以学习骑兵的作战,为的是更加了解自己的敌人,可是他们面前,却是一堵堵的人墙,那人墙之中,随着骁骑营的冲击,而爆发出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 他们穿着板甲,闪闪生辉,可是现在,他们却像是遗弃的孤儿,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人潮的最后,带着无奈,却出自本能的纹丝不动。 “杀!” 高高扬刀的张绍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而此时,对面的金帐卫亦是好不容情的发起了冲刺。 他们的马,个头矮小,可是一经催促,顿时也撒开了蹄子,一柄柄的弯刀,亦是扬起,一个个人,露出了狰狞,宛若豺狼,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