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丞相他重生了》 第1章 《病美人丞相他重生了》作者:默潜【完结】 本书简介: 〔一身反骨疯批狼狗攻x睚眦必报病美人丞相受〕 1. 上辈子沈原殷为四皇子谋事,一辈子勤勤恳恳,忠诚不二,将四皇子崔肆归送上皇位。 登基那日,崔肆归一袭龙袍登上太极殿,威严四方。 沈原殷却被压入刑房,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处以死刑。 沈原殷自刎而死,临死前,他好像看见了多年前崔肆归雪夜跪在丞相府前,三天三夜,求他助一臂之力。 沈原殷笑了。 再睁开眼,沈原殷重生了。 他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丞相,崔肆归也还是那个不受宠四皇子。 历史也依然照常走,崔肆归又跪在了他府前,这次沈原殷却没再心软。 他含笑道:“四皇子若喜欢跪,那便跪着吧。” 2. 沈原殷最近总觉得很不对劲。 喜欢的古玩总是很容易到了手,想要对付的人也总是很容易查到把柄,身边的东西总是不见踪影…… 直到他在古玩街遇到崔肆归低声下气地求着前朝名画,直到探子说在探查时遇到崔肆归的踪影,直到他发现他不久前遗失的玉佩在崔肆归腰上…… 沈原殷:“……” 好你个崔肆归。 3. 崔肆归上辈子不小心弄丢了他的沈大人,却没想到还能见到沈原殷,即使沈原殷对他不复从前。 再又一次溜进沈原殷的房内,刚掀开帘子,却发现床上没人。 身后传来沈原殷冷冰冰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沈原殷冷笑:“崔肆归,你个疯子。” 他早就疯了,在沈原殷死后。 老天却再给了他一次机会,在白雪的映照下,让他再次见到了沈原殷。 崔肆归眼中红丝遍布,哑着声音:“我宁可当个疯子,也不愿你再受任何伤害。” “沈大人,我心悦你。” 双重生,攻受重生时间不一致 1v1双洁he 上一世的事情有误会,不是攻做的 两世攻都一开始喜欢受,上一世两人在一起过 作者智商不够,权谋部分俺尽力〔求求〕,有私设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古代幻想 美强惨 主角视角沈原殷互动崔肆归 其它:病美人 一句话简介:病美人x小狼狗 立意:悟己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第1章 地牢的空气阴湿而发臭,过道地面凹凸不平,上面还有分辨不清楚颜色的液体,也不知道是水或是血。 过道传来脚步声,杂乱地踏在了地面上,激起微弱的水花又落下。 脚步声停在了一间地牢前。 这里关着一个人,手腕被铁链紧紧锁着。 他背靠着发霉的墙坐着,半眯着眼,尽管落魄,却依然能在昏暗的环境下窥得这人的傲骨风姿。 太监阿杜斜眼睨着他,讥讽地笑了一声,尖细的嗓音随之而出: “沈大人,圣旨下来了——” 那人终于动了,看向阿杜。 明明在这吃人的大牢里,那一双眼却在昏黑里发亮。 沈原殷抬头望向那小小的窗子、那唯一的光亮。 前几天一直下雪,今日却难得出了太阳,甚至还有几分祥光。 远处的皇宫,大概在举行登基大典吧。 沈原殷闭上眼,仿佛想象到了此刻皇宫里的盛景。 层层台阶上还有雪,新帝踩着白净的雪一步一步踏上太极殿,脚印出现在雪上,洁白染上了污浊。 旁边都是文官武将,新帝在众人见证下,缓缓坐在了那标志着天下皇权的龙椅上。 众人俯首称臣:“吾皇万岁万万岁!” 沈原殷眼前一晃,回过神,原来是白云慢慢飘过,遮挡住了祥光。 他移过眼,阿杜已在念着圣旨。 “罪人沈原殷,与前太子一道通敌叛国,实乃罪不可赦,现剥夺沈原殷丞相之位,贬为庶人,处以杀头之罪……但朕念在往日情恩,赐匕首一把,允自刎,钦此。” 阿杜收好圣旨,手下人双手奉上匕首,又有人上前将缚在他手上的铁链解开。 手腕被捆了太久,留下了红痕。 沈原殷端详着那把匕首,刀身银白流畅锋利,大抵是不会有什么痛苦的。 阿杜道:“请吧,沈大人。” 沈原殷自嘲地笑了,抬手拿起匕首反向握着,没再犹豫,干脆利落地、划了下去。 血液随即喷射而出,血红的液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肮脏的地面上,越来越多的血液堆积成了血坑。 他倒在了地上、那不知有多少污垢的地上。手指无力,再也握不住匕首,匕首浸在了血液里。 他眼皮抖动,眼中光陆迷离。 他好像看到了一面镜子,镜子中是雪夜,雪飘飘扬扬地撒下。一个少年端正地跪在府邸前,府邸牌匾写着“丞相府”三个大字。 雪落在了少年肩头。 丞相府门开了,他看见自己打着伞走出来,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少年,微微俯身,与少年说着话,而后少年激动地言语,他听后便笑,将伞递给少年,少年站起为他打伞,两人一同走进府邸。 跪的太久,少年还踉跄了下。 镜子中又换了场景。 那是在朝堂之上,他与群臣争辩,拿下了四皇子出征的名额。 当时太子党羽和三皇子党羽死死盯着自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粉身碎骨。 那又好像是在他府邸的花园里。 下着雨,他在赏荷。 少年撑伞在上方,没有让他淋着雨。 他们谈着话,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突然激烈地吻在一起。雨水打湿了衣裳,他们在雨幕下,天底下,吻在一起。 无数画面重现在他眼前,到最后,他看见了一滩血里的自己,青衣染上鲜红,再不复往日生机,镜子随即破碎成数万碎片,落入无尽的黑暗里,再难重圆。 沈原殷睁开眼。 他躺在床上,入眼是熟悉的景色,这是他丞相府。 沈原殷习惯性地叫了声:“简然。” 话出口后沈原殷便反应了过来,他不是自刎了么? 手后知后觉地抚上脖颈,那里光滑平整,没有半分刀滑过应有的样子。 还不等他弄清楚,门外却立即传来应声:“大人。” ——这就是简然的声音。 可是简然,不是在他进地牢时,就因为反抗而被锦衣卫杀了吗? 门“嘎吱”一响,床帘被简然掀起。 “大人,”简然递过来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润润嗓子。” 嗓子的确有些哑,沈原殷抿了一口,问道:“何时了?” 简然一顿,而后道:“昨日大人在晚宴上落水晕倒,陛下特意批了大人病假在家歇息。” “大人今日不必去早朝。” 沈原殷沉默片刻后让简然下去。 简然犹豫,而后言道:“大人,那位四皇子还在府前跪着,您看?” 头还有点混乱,沈原殷抬手揉揉眉心,道:“不必管他,让他跪着。” 简然退下了。 沈原殷重新躺下,手无意识地还摸索着脖颈,思索着事情。 这难道是……重生了? 若是重生,这个时候便是……太后生辰的第二日。 沈原殷还记得,就在昨日太后寿辰晚宴上,四皇子崔肆归“不小心”撞到他,又是在池子边,他脚滑跌进了池子里,晕了过去。 事后皇帝为了表明态度,让崔肆归到他府前跪着请罪。 这对父子各有各的算计。 皇帝贪图享乐,不理朝事,指望着他代理国事,不愿得罪于他,于是让崔肆归来向他赔罪。 崔肆归却是想通过此事搭上他这条线,让他到四皇子的阵营里去。 沈原殷下床,赤足走在地毯上。靠近窗边,打开窗户。 外面还在下雪,崔肆归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雪夜。 上辈子他觉得无趣,出去见了崔肆归想找找乐子,结果却真情实意地帮了他,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自古以来,几位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总是与血肉尸骨脱不了干系,没几人能做到身在局外又安然无恙。 沈原殷将手伸向窗外,雪花颤颤巍巍地落在了他手心,只觉一阵冰凉。 他打了个抖,又面无表情地缩回手。 关窗转身。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汤婆子,外面寒冷关他何事,又冷不着他。 既然皇帝都不在意这个冷宫里的儿子,那他又为何要在意。 “大人?”简然敲门进来。 沈原殷问道:“何事?” 简然面露难色:“四皇子……四皇子说……” 沈原殷抬眼:“他说什么了。” 第2章 简然纠结道:“……他说他知错了,然后说……想见您一面,与您商量一些事儿。” 沈原殷没说话,简然也拿不住他主意。 简然挠挠头道:“大人,去么?” 沈原殷手指敲击着汤婆子,似在思考。 “去,”沈原殷起身,“为何不去。” 临近门前,沈原殷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个雪人。 雪人背脊挺直,黑长的头发此时披了雪,更别有韵味。 一双靴子停在了崔肆归面前,他抬起头,看见沈原殷撑伞,一袭红色狐裘,衬得面颊越加白净。 可崔肆归知道,这人并非看起这般良善无害。 大萧丞相沈原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说一不二,手段阴毒却惯装好人,深受百姓爱戴。 如今和锦帝已然暮年,身体愈加衰弱,且沉醉于酒色美人,恐撑不了几年了,太子之位却迟迟没有人选,几位皇子明争暗斗,拼的,便是这太子之位和未来的皇位。 和锦帝日日笙歌,将国事大半交予了沈原殷处理。 朝中臣子多数已经分派,权势最大的这位丞相却还没有一点儿动静,这时若是谁能将丞相沈原殷拉入自己阵营,胜算便扶摇直上了。 都知道这个理,但偏偏沈原殷没有参与任何一方,事不关己般看着他们斗争。 昨日意外之事,便是崔肆归接近沈原殷的途径。 “沈大人。”崔肆归行礼道。 沈原殷道:“本官已知晓了四皇子的歉意,今日天寒地冻,四皇子请回吧。” 眼见着沈原殷要走,崔肆归急忙道:“沈大人等等——” “丞相应该知晓我的目的,能否让我将话说完。” 沈原殷停在原地,手指玩着狐裘上的流苏,漫不经心道:“说。” 崔肆归道:“早闻沈大人从不插手几位皇子间的纷争。” “可沈大人不愿参与夺嫡之争,皇亲贵族却忌惮沈大人已久,若他们上位,沈大人如何独善其身?”崔肆归诚恳道,“我却可再此保证,只要沈大人助我上位,待我登基后,沈大人依旧可居于相位。” 少年神色认真,表面仍是真心实意,却不知内心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待我登基后,沈大人依旧可居于相位。” 沈原殷有些愣神,上辈子,崔肆归也是如此言语。 他那时被少年心中抱负打动,答应了崔肆归为他谋事,一同创业的路途,也是崔肆归将他拉入感情的涡旋。 登基之后……哪里等得到之后,在登基当天,就迫不及待的赐了他死刑。 “与前太子通敌叛国”的罪名,也是想也不想,直接安在了他头上。 想到此,沈原殷眼神发狠,有些遏制不住地双手发抖,他平息呼吸,尽量平静地说道:“四皇子心怀大业,实乃好事。不过本官并不愿参与这些是非之事,臣只忠臣于陛下,并非皇子,也并非太子。望殿下知。” “沈大人,您权势滔天,难道父皇不曾忌惮于您么,难道您就不打算谋个退路么?” 沈原殷有些好笑:“四皇子此话是叫我防着陛下了?这若是传出去,四皇子可得得个不孝的罪名了。” 沈原殷明显是在转移话题,崔肆归有些着急道:“沈大人……” 沈原殷却抬手制止了他。 沈原殷嘴角勾起一抹笑,略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崔肆归,道:“四皇子,本官已然说的足够清楚明了了,若是四皇子真想拼上那个位置,应该想方设法在陛下面前露面,多揽些差事,而不是在本官的丞相府前游说本官……” 崔肆归这个角度望上去,沈原殷肤白胜雪,眼角若影若无的笑意显得十分勾人,一时看呆。 “本官不接受四皇子的道歉,也不在意四皇子的赔罪,四皇子还不走……” 他含笑道:“四皇子若喜欢跪,那便跪着吧。本官身子弱,就不奉陪了。” --- 第2章 御花园。 一对人正冒着雪唱戏,凉亭之中和锦帝闭着眼,手指随着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有福快步走开,低弯着腰道:“四皇子来了,在丞相府前跪了有两天,沈大人没搭理他。” 和锦帝微微张开眼,瞥了一眼有福。 有福心里琢磨了下,有了数,没再说话,退在一边候着了。 过了一盏茶时间,戏已落幕,和锦帝道:“老四不是来了,叫过来吧。” 看见崔肆归行礼,和锦帝其实有段时日没见过他这个孩子了。 崔肆归母妃不讨他喜欢,后面甚至发展到了厌恶,连带着对崔肆归这个儿子也看不上眼,于是这么十几年来对崔肆归不管不顾的,只知道崔肆归过得不好,便也觉得舒心。 “什么事。” 崔肆归斟酌道:“三日前儿臣不小心将沈大人撞入池中,前日儿臣看见沈大人面色苍白,怕是受寒严重。” “儿臣前去赔罪,沈大人也不愿接受,但儿臣心里愧疚,还望父皇能让儿臣前去丞相府打杂,以求心里舒坦。” 崔肆归了解他这个父皇,对他冷漠厌恶,对国事随意附和,只一心扑在玩乐上。 前丞相还在世时,勉强装个勤于政事的样子,前丞相一去世,立马封了沈原殷为相,沈原殷不会像前丞相般在耳边唠叨不停,之后心安理得地将国事皆数交给沈原殷,自己整日沉迷于戏曲。 对和锦帝而言,若是沈原殷身体欠佳,无法料理国事,无疑是大事。 果不其然,和锦帝一听见“面色苍白”四个字,精神了起来。 “寒冬季节,走个路走不好将人撞进池子里,真是没用!” 和锦帝道:“有福,传朕的口谕去丞相府,就让老四去他府上打杂段时间,顺带把那事给丞相说说。” 有福道:“喏。” 大雪没有要停的意思,仍然凛冽。 沈原殷听完有福的话,看着厅外的崔肆归,冷笑一声:“意思是,这人归我管了?” 有福点头道:“是这样,陛下的意思是,沈大人尽管差遣他。” 有福接着小声道:“今年冬天属实有点冷,陛下想着四天后沈大人身体能上朝了,让沈大人在朝上提议去宁盛的行宫,那边有温泉。” 沈原殷道:“知晓了。” 待有福走后,沈原殷揣着手炉,在原地看着崔肆归。 崔肆归似乎有所察觉,刚抬起头,却看见沈原殷已经转过身走了。 崔肆归追上前去,从简然手上拿过纸伞,将沈原殷护得严实。 “你身上都是凉气,”沈原殷暼了他一眼,“离我远点。” 崔肆归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沈原殷的右眼角落了一颗痣,瞥过来的时候,眼珠转动着像是那颗痣也活了起来。 他压下心里的躁动,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点,将手臂伸长举着伞。 沈原殷的院子里有一棵腊梅树,现在正是季节,争先恐后地开,还没走近就隐约闻见腊梅暗香。 屋内地龙烧着,一进去热气就铺面直来。 崔肆归收伞后立在一旁,盯着沈原殷看。 “简然,”沈原殷靠着门道,“午膳是不是还没准备,我刚听你说膳房那边缺人手劈柴?” “啊?”简然将视线移向崔肆归,半响又移回沈原殷,“啊对。” 简然道:“四皇子,最近天冷,人手不足柴火没有人劈,午膳还没着落呢,您看?” 崔肆归对视上沈原殷的眼睛。 他的眼睛灵动,嘴角挂着浅笑。 崔肆归舔了舔牙齿,问道:“膳房在何处?” 简然正要回答,沈原殷便道:“让人将柴运过来,就在我院子里劈柴。” 崔肆归让人将东西放在了那棵腊梅树旁边,这里直对着沈原殷打开的窗子,此时沈原殷就在窗后,盯着那棵腊梅似是在发神。 因着从小皇帝刻意的不待见,宫里都是一群看脸色下菜的人,什么事情都丢给他来做,所以崔肆归对劈柴其实并不陌生。 这个位置,一抬眼就能看见沈原殷。 沈原殷本就生的好,加上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更添几分韵味。 鼻尖一直有腊梅香气,不知为何,崔肆归总觉得这棵腊梅给他的感觉似悲似喜。 闻见香味会觉得愉悦,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无尽的悲伤。 “砰!” 一斧头下去,木柴被劈成两半,落在地上。 崔肆归这几天没怎么吃饭,猛地一起身后眼前发暗,隐约看见了一片黑暗中有一点光亮,光亮之下却是一滩早就凝固的血迹。 若有若无的香味伴随在身边,他感觉到他的心跳加速,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再一睁开眼,眼前又恢复了正常。 崔肆归将手放到心口前,胸脯快速起伏,还未曾从刚才缓过来。 一阵风吹来,卷起树梢的腊梅花瓣,一路飘过,最终停留在窗檐上。 第3章 沈原殷拾起花瓣,手指蹂躏几下,松开手,看着它落在地上。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段,有什么事发生来着? 皇帝年少曾经勤勉聪慧,可年纪越大,反而越糊涂。 上梁不正下梁歪,地方不少官员都贪污腐败,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永南镇的农民起义,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有一定规模了。 上辈子的时候因为底下官员的知情不报,原本小规模的农民起义越来越激烈,造成了数人死亡。 想到此,沈原殷立马转身走向书桌,快速把几十本奏折过了一遍。 没有。 没有有关永南镇农民起义之事的奏折,被瞒下来了。 “大人,汤药。”简然将药呈上来。 “简然,”沈原殷吩咐道,“叫竹木他们走一趟永南,暗查这段时间永南发生的事情,再查一下京城最近有没有与永南的信件来往,要快。” 简然点头,快步走出去。 沈原殷捏着手上的奏折,这一世,不能再让农民起义像上辈子一样了。 他的手逐渐用力。 “沈大人!” 崔肆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原殷抬头望去。 只见崔肆归微微抬头向他示意,道:“沈大人,该喝药了。” “好好劈你的柴,别多管闲事。” 崔肆归有些吊儿郎当地道:“沈大人喝药是我的错,怎么就是闲事了,您喝完了药我就继续劈柴,绝不偷懒。” 沈原殷没再看他,但仍然能感受到一股炙热的视线紧盯着他。 两人僵持了小会儿。 他松开手上奏折,拿起手边的药碗。 苦味顺着喉管浸入全身。 他不喜欢苦味,但现在满脑子都是永南镇的事情,只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哪个初入官场的人曾经没有抱有过雄心壮志,上一世的他也不例外。 他自小因为一场疫病失去双亲,跟随村民到处流浪,村民意外去世后,只剩下年幼的他独自一人。 后来机缘巧合被那时的丞相捡到,带回了京城养着。 前丞相无妻无子,把沈原殷看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发现沈原殷在政治上的天赋,于是把一身本领尽数教之。 沈原殷也没有辜负前丞相厚望,十七岁那年高中状元,从此正式踏入仕途。 他曾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见过耋耄老人艰难求生,想过以自身才华使天下安乐。 奈何碰上了和锦帝最昏庸的时候。 前丞相养大了他,而前丞相是和锦帝的太子少傅,总是对和锦帝有一丝期望,但也知道和锦帝扶不上墙,于是在临终前嘱咐沈原殷,一定要护着和锦帝,一定要稳住朝廷。 沈原殷冷笑一声。 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 他放下喝完的碗,一颗糖掉落在了他桌上。 “扔的真准。” 崔肆归双手支在窗檐上,笑着道:“沈大人不喜欢苦,吃颗糖吧。” 沈原殷看着他,有些恍然。 上辈子的时候,沈原殷身体也常年不好需要吃药调理,他怕苦,但是崔肆归为了他身体不允许他停药,于是每每吃药后,崔肆归总会备许多糖果或是糕点。 他不否认上一辈子他的确动过心,他也能感觉到崔肆归一开始也不是玩玩。 他们的的确确是两情相悦,可终究人心善变,最后成了那样的结局。 四日后。 “在和云常国数年战争中,不久前狄将军和其女带领一众将士们英勇杀敌,打得敌军落花流水,狄将军已经启程回京城复命,不日就要到京城了。” 大萧的朝会不同寻常,皇帝本人在上面坐着不发一言,甚至昏昏欲睡,而底下臣子早已司空见惯,只向丞相沈原殷报备着。 “陛下要在宫内建造一个戏园子,沈大人您看?” “今年正旦的诸事该着手准备了,陛下想要围炉煮茶,但寒风凛冽不见停,可能会出差错。” “……” 沈原殷本就头疼,听着周围嘈杂声越发心烦。 他看向高位,有福点了点头。 于是他右手往下一压,示意众人安静。 沈原殷道:“诸位,今年寒冬,京城气候不宜居住,宁盛行宫的气候舒适,不如择日去行宫避寒?” 有福小声提醒和锦帝已经说到行宫的事情了,于是和锦帝睁开眼睛,向下看去。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都明白这是陛下的要求。 大皇子率先道:“确该如此,京城天冷,恐会伤了父皇龙体,前去宁盛行宫是个好主意,儿臣赞同。” 众人纷纷应和。 和锦帝开口道:“既然如此,这次行程简单点吧,后日出发,大皇子留在京城监国。” “是。” 散朝后,太仆寺卿匆匆走到沈原殷面前,苦着个脸道:“沈大人,两日时间哪够啊。” “陛下的要求,没办法。” 太仆寺卿急道:“至少也得四日才行。” 沈原殷道:“陛下说了一切从简,此次行程是让陛下开心,终点是行宫,人员分两批过去就行。” 太仆寺卿一拍手:“对啊。” 沈原殷坐上马车,简然立即将手炉递过去。 待马车上路一会儿后,简然压低声音道:“大人,查到了。” “十天前,曾有一封来自永南镇的信件,走的梅阁的线路,送往城郊的一处庄子。” “那处庄子,是大皇子侧妃娘家的。” “但并没有从京城出去的信件。” 梅阁是沈原殷手下的机构,藏于市井为沈原殷办事。 在京城也是一个消息暗网,买主出钱,梅阁办事,不会消息走漏。 但沈原殷就是梅阁的主人,大皇子用了梅阁,就相当于在沈原殷这里明牌了。 沈原殷摸着腰间的玉佩,道:“应该是换了私人的方式送信,竹木他们进展如何了?” 简然道:“快要到永南了。” 沈原殷喃喃道:“大皇子,永南镇……” 上辈子大皇子被揭发养私兵而死,但养私兵的地方跟永南完全是两个方向。 所以,上辈子还有没查到的信息。 沈原殷往后靠着,微闭着眼睛,道:“崔肆归呢?” 简然道:“还在府上劈柴。” 作者有话说: ---------------------- 宝宝们,想要评论[求你了] 第3章 “快快快,四皇子那儿的柴要劈完了,把新的补充过去。” 林管家四处张望着,指着一边道:“那块地方的雪铲了,堆着难看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林管家像是听见了自家丞相的声音,扭过头一看果真是。 林管家小跑上前,岔开了简然的话,道:“大人,那四皇子这段时间日日劈柴,我看他手掌都快磨出泡了,还继续啊?” “我又没说过让他天天劈柴。” 沈原殷接过简然递过来的信纸。 简然小声道:“今早上刚到的收到的情报,关于您让我查的榕江口的事情。” 林管家唉声叹气,试探着说:“那让四皇子停了?四皇子身边那个太监今日上了府来,看着表情不爽,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子……” 沈原殷浏览着信件内容,没说话。 简然使了几个眼神,林管家闭了嘴,忙找借口走了。 榕江口,正是上辈子大皇子养私兵的地方,离京城不远,其地多为山林,周边有数个村子遮掩。 简然道:“我们的人没有进到内围,村子里的人有普通村民,也有伪装成村民的,都很警惕,提出想要进林子都没成功。” 沈原殷道:“想办法进去,大皇子那边还有信件与这两个地方来往的话,如果走的是梅阁的路,就把信件拦截,摘抄一份下来。” 简然点头应是。 踏入院内,就看见林管家刚刚嘱咐送过来的一批木柴正整齐地摞在墙角,而一旁的少年仍然勤勤恳恳埋头劈柴。 沈原殷站在看了原地一会儿,神色有些不虞,随即将信纸拍在简然手上,向崔肆归走去。 木柴随着斧头砍下的声音分裂,落在地上。 “这些木头劈得不均匀,有的大有的小,”沈原殷面无表情道,“你就是这么敷衍了事的?” 崔肆归停住动作,转头看向了沈原殷。 有时候心情不爽并不需要具体的表现,人真正心情不愉快的时候是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来的。 比如此时,崔肆归很明显的感受到了沈原殷心情不佳。 崔肆归从包里掏出了一颗糖,是这几日他每次喝药的时候给他的那种糖。 崔肆归舔了下虎牙,张开手将糖呈在沈原殷的面前。 他笑着道:“沈大人,吃个糖吧,别生气了。” 这几日的糖沈原殷都没有吃,被他扔在了一边放着。 沈原殷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第4章 而崔肆归也不动,手就一直停在空中。 沈原殷的视线顺着崔肆归的眼睛往下移动,看向了那只手。 手掌红肿,还有一些木头渣子粘在上面。 想起林管家刚刚说的话,沈原殷刚张嘴想说些什么,突然胸前一阵剧痛,喉咙泛上一股血腥味,眼前一黑,只觉得有液体从嘴里喷溅出来,随即便往前栽去,失去了意识。 —— “丞相身子本就自幼留下过病根,近几年操劳过度,又没有好好调理,前段时日又掉下了冰池里,吹风受寒,这才晕了过去。” 听闻丞相晕倒,张太医匆忙赶了过来,诊断过程中,简然和崔肆归死盯着他,吓得他手都有点发抖。 “丞相大人这是老毛病了,要想要根治,药不能断是基础,还得慢慢补,京城冬天天冷,也不适合大人养病。” “这段时日,丞相心情不好?”张太医道,“心情不好也会影响身体健康,也要注意一下。” 张太医收拾着东西道:“还是之前的配方,只多加了一味药材,每日两幅药,先这样吃着,到春日再复查,切记不能像之前那样把药倒了,也不要昼夜颠倒,少操心劳累。” 简然连连点头:“好知道了,我会盯着大人的。” 崔肆归突然发问道:“他幼时有病?身体不好?” 张太医摸不清楚四皇子和丞相府的关系,便默不作声,盖上药箱起身告辞。 简然看了眼在床榻前的崔肆归,他的手紧紧抓着床沿,青筋暴起,袖口干涸的血迹刺眼。 简然没有多说什么,出门去盯着膳房熬药了。 崔肆归没有等到有人回答他。 他抬起头,眼底泛红。 他不知道沈原殷身体不好,即使丞相府往年冬日会从宫中请太医,但他也只以为是冬日寻常风寒。 若他知道,他定然不会让那日的沈原殷掉入池中。 他以为沈大人无坚不摧,无所不能,但却忘了沈原殷也是个人。 沈原殷不过是凡人之躯,怎么会不生病。 大萧国事大半都在沈原殷头上,他不能对外人展现出脆弱,所以身体孱弱之事才不为外人知道。 方才见到沈原殷突然口吐鲜血,血液溅在他的手臂袖口上,随即整个人向前倒去,他突然接住了失去意识的人,双眼被鲜红的血液侵占了视线,大脑也无法思考。 只听见简然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把怀中人抱进内室时,他才发现,沈原殷极为消瘦,腰比看着还要细,冬日衣裳厚却也依然能感受到明显的骨头。 他望着手上的血迹,只觉得刺眼极了,于是脱掉了外衫放在一旁。 沈原殷躺在床上,屋内地龙烧着,手上却还是有些冰冷,脸色苍白。 崔肆归有些见不得沈原殷这副模样,就好像没了生气,留不住他在人间待着一样。 他不知为何,特别厌恶沈原殷昏迷不醒的样子,甚至前几日见到沈原殷在屋内午间小憩,都会觉得特别不舒服。 不知缘何,就是心里闷闷的,就像即将要永远失去什么一样。 他抓住了沈原殷的手,放轻了动作,用自己的两只手柔和地抱住,想要将热量传递过去。 沈原殷觉得自己像在梦里。 那是上辈子崔肆归刚战胜回京的时候,其余几位皇子势力渐渐减小,和锦帝早已病重,朝中政事几乎全都是他在处理。 为了防止其他皇子作妖,宫里的势力都换成了沈原殷自己的人。 明明是亲生骨肉,皇帝却偏偏信赖沈原殷,而猜忌其他皇子。 那时的他,好像是独揽大权,风光无限。 为了避免差错,他和崔肆归联手的事情瞒得很严实,没有多少人知道。 也因此,在崔肆归回京后,有不少人私下暗自找上过崔肆归想要“清君侧”,也有人在他耳边说崔肆归不安全。 朝中和民间说他想要将皇位取而代之之类的话语他听得不少,那时崔肆归破了敌国,彻底让大萧统一四方。 尔虞我诈的信息太多,让人烦不胜烦。 崔肆归那边的将士看不上他,他这边的人亦瞧不起崔肆归。 两伙人相互敌对,只有廖廖几人知晓两家主子之间的关系。 朝中形势风云涌动,他开始慢慢放权,但也确保放出去的权利都被崔肆归收获,而不是其他皇子。 意识又变得模糊,他在醒来的最后时刻,看见了生辰日时崔肆归亲手为他打造了玲珑棋子,在一次激烈争吵后,被人掀翻。一颗一颗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睁开眼。 鼻间传来熟悉的药味,他微微侧头,看到了在炉子上煨着的药。 崔肆归立马被这细微的举动惊动。 看见沈原殷终于醒了,他小心将药碗挪过来,哑声道:“药。” 沈原殷现在不是很想见着崔肆归,于是转回头道:“先放着,我等会儿喝。” “不行。”崔肆归坚持道,“张太医说了,你得认真调理你的身体。” 简然听见了内间的声音,立马进来道:“大人,现在就喝,今日不早了,等会儿早点歇息,不能再昼夜颠倒了。” 沈原殷想要坐起身,崔肆归见状立马扶着他,却被沈原殷躲开了。 见沈原殷喝完了这一碗药,简然接过去,然后道:“还有一碗正在熬,快要好了,我去看着。” 沈原殷有些无奈道:“用不着这么多。” 简然语气坚定:“不行,大人您得听医嘱。” 简然有时候就像个老妈子,总是不停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个不停,尤其在关于身体这方面,坚决不肯退让一步。 沈原殷知道无法说服他,刚想摆摆手让他走,却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崔肆归攥着没有松开。 简然也没有等着沈原殷吩咐,自己跑去药房了。 待简然走后,沈原殷淡淡道:“松开。” 崔肆归没有动弹。 沈原殷往外猛地一拽,这次倒是松开了。 “………我不知道。” 沈原殷奇怪地看着他,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崔肆归没有平时的嬉皮笑脸,只说道:“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太后寿辰,我不知道你身体不好……” “本来也不是你推的,”沈原殷平静说道,“是三皇子安排的人推了在我后面的你,别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崔肆归喉咙里艰难挤出话来:“可我当时可以让你不掉下去,我有这个能力,但是我没有那样做。” 沈原殷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后靠着。 就在崔肆归还要说话的时候,简然带着最后一碗药进来了。 “大人您直接昏迷了大半天,午膳晚膳都还没吃,我让膳房那边熬了点白粥,多多少少吃点,不然伤身体。” 简然一进来就开始絮絮叨叨的。 “张太医说了,少操劳,早睡早起,要一直喝着药调理身体,打小来的病根哪那么容易就消失……” 崔肆归看着他喝完了最后一碗药,沉默了半响。 他说道:“我出府一趟。” 沈原殷瞥了一眼他,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也没拦着,只是道:“别惹事生非。” “嗯。” 随即起身离去,在离开前,握成拳头的手短暂停留过枕边。 沈原殷垂下眼睦看去。 那是两颗糖。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崔华温顺着盘曲的楼梯走上春意楼的三楼,身旁跟着春意楼的老板庄姑娘。 庄姑娘用团扇掩着面,笑道:“听闻今日殿下要来,临夏早早准备好了新曲子,就盼着殿下了。” 厢房内竖立着一扇屏风,屏风对面是一张几案,上面放着茶具,屏风后隐隐约约看见一道影子,身形窈窕,怀里还抱着琵琶。 “殿下来了。” 崔华温听见临夏熟悉的声音,这才踱步至几案边。 临夏缓缓开口:“这几日临夏新创了首曲子,这还是第一次表演,献丑了。” 待到一曲完毕,崔华温道:“不错。今日头痛,你来给本殿下按一下头。” 临夏仔细放下琵琶,转身走向崔华温的身后。 崔华温闭着眼,感觉到有些冰冷的手指放在他头上,又感受到了凉风从背后窗口吹来。 不对! 他猛然睁开眼,第一时间就要往后看,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记手刃袭来,敲晕了崔华温。 临夏退后好几步,看着从窗外进来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地道:“先前说好的,我帮你们做事,你们要帮我弄个假身份去往外地。” 黑衣人扛起崔华温,而后又一黑衣人跳窗进来,黑衣人扔给她一身黑色斗篷,声音奇怪且嘶哑:“带上你的东西,现在就走,送你出城。” 临夏回身抱起琵琶,又从屏风后抓起小包袱,看向黑衣人。 第5章 待到临夏出城坐上一辆去往山城的马车时,仍然觉得不可置信,竟然这么简单就从那禁锢了她十多年的地方逃了出来。 她怀里抱着她心爱的琵琶和新的身份凭证。 良久,终究笑出了声。 在天空由黑色转到蓝黑色之时,黑衣人处理好晕过去的崔华温后,转身进了一处小巷子,巷子里站着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面貌。 黑衣人道:“殿下,全做完了。” 他缓缓抬起头,尚存的月光一点点照出他的容貌,双眸狭长,略带锋利的下颌线突出,嘴角上扬,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 崔肆归嗤笑道:“不是喜欢算计人吗,那就自己也尝尝被算计的滋味吧。” 天空微亮,商铺们陆续起床开始收拾摊子,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多。 “啊——” 一声尖叫声响起,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好像是后面传来的声音。” “春意楼前躺了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身上一股酒气,露出来的皮肤上听说全是印子。” “那男的衣着华丽,也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小公子。” “春意楼不是一贯是打着‘卖艺不卖身’的名号吗,名声要塌啦?” “真遇上有钱或有势的人家,哪来的这种说法了,不过是既要钱又要名声罢了。” “那男的长得挺像三皇子的,我见过三皇子,真的特别像!” “哎哎哎我也觉得是,你们说——不会真的是三皇子吧?” 暗处,崔肆归听了一小会儿,确定自己派出去的人已经成功浑水摸鱼后,便慢慢后退,彻底离开了光线的照射范围。 丞相府。 简然将熬好的药端上桌子,低声在沈原殷旁说了几句话。 沈原殷用汤匙搅着药碗,听完后轻笑了下:“人醒了没?” 简然道:“没,被三皇子府上的人带走了。” 沈原殷问道:“崔肆归人呢,还没回来?” 简然正要点头,随即明亮的声音响起。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沈大人。”崔肆归迈进门道。 崔肆归问道:“正好赶上早膳,有我的份儿吗?” 沈原殷默不作声,见他没拒绝,简然心里思考了几番,而后道:“我去通知膳房。” 崔肆归落座,用手支着头歪头道:“沈大人今早听见什么八卦没?” 沈原殷嘴角浮现出微不可察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壁,却不搭理他。 崔肆归也不管,只自顾自地道:“差不多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但就这样还是有点便宜他了。” 他看着沈原殷迟迟不喝药,又从衣兜里掏出糖来,放在沈原殷手边。 这时林管家走进来,道:“大人,四皇子身边那太监又来了,说是要找四皇子。” “谁,”崔肆归道,“阿杜还是阿祝?” 林管家道:“太监阿杜。” 沈原殷手一顿。 阿杜。 上一世阿杜带着圣旨来时的场面历历在目,似乎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沈原殷抬起眼看向林管家,眼底一片冰冷:“人在哪儿?” 在场之人都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喜。 林管家连忙道:“府外候着呢,我没让他进来。” 沈原殷冷笑一声,将碗里药一饮而尽,起身指着崔肆归道:“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我府上来,要见面滚出去见。” 他看见下人刚刚呈上来的早膳,道:“撤下去,我什么时候让上了?” 简然迅速端起早膳递给下人。 见此,沈原殷转身离去。 糖还孤零零的在桌子上,崔肆归抛给简然让他带给他家大人,随即出府去见阿杜。 “殿下,”阿杜见到崔肆归出来,立即迎上去,“明日就要出发去行宫了,今日该回宫去了。” 崔肆归道:“我跟着丞相府走,行宫你就别去了,叫阿祝跟来。” 阿杜有些懵:“殿下,先前不都是奴婢跟着的吗?” 崔肆归道:“丞相不喜你,别去讨嫌。” 打发走阿杜后,崔肆归返回沈原殷院内,简然正候在门前,百无聊赖地拔草。 看见崔肆归的身影,立马站起身来道:“四殿下,大人正在处理政务不许人去打扰,让您接着去劈柴。” “不许人打扰,还是不许我去打扰?” 简然干笑两声。 崔肆归问道:“糖呢?” 简然道:“递进去了。” 崔肆归看着关着的房门,转身去了院子里。 原本开着能够看到院里的窗子,此时正紧闭着。 腊梅花瓣落了一地。 . 从京城前往行宫的路上,天子圣驾和其宠妃居于中间,后方是朝中大臣。 沈原殷无语地看着他马车里的崔肆归,语气冷冽道:“本官没记错的话,太仆寺是安排了你的马车,你非得在这儿待着?” 崔肆归装无辜道:“父皇说了让我在大人这儿打杂,那自然是大人在哪儿我在哪儿了。” 沈原殷懒得理他。 今日天空难得放晴,化雪时却更寒冷。 待到行宫时,皇帝急急赶往温泉,只派人留下一句“明日罢朝”。 沈原殷去往他的住所,林管家和简然此次都跟随来了。 中途简然收了一封信,但那时顾忌崔肆归的存在,于是一直没有向沈原殷报备。 林管家看出了他们有要事商议,就去膳房监督熬药了。 简然关上书房的门,屋内早已有奴才准备好了地龙,屋子里没有半点寒意。 简然将信封递过去,而后道:“就在队伍刚出京城不久,大皇子府上有一批人偷偷出了京,方向往南,应该是永南镇的目的地,我们的人就在他们后面远远跟着的。” 沈原殷将信件简单浏览一遍,便搁置一旁。 简然接着道:“最近大皇子府上也并不安宁,大皇子妃不小心误食了东西,肚里三月的孩子没保住。大皇子妃不知从哪儿的消息,咬死了说是侧妃算计她。” “但是大皇子只说是她丢了孩子起了臆想,将大皇子妃禁足,并且后院的管理全权交给了侧妃。” 简然道:“大皇子妃的父亲是户部尚书,向来疼爱自家女儿,大皇子妃滑胎后,户部尚书一直让大皇子给个说法,但大皇子依然保侧妃。” 永南镇归渠州管辖,而大皇子侧妃的哥哥,便是渠州的知州。 榕江口的地契也在何家。 上一世,大皇子养私兵一事被揭发后,何家也被搜出了不少证据证明与此事有关,但渠州却并没有查出什么。 渠州知州是因大皇子之事而下任。 所以,永南镇、渠州、榕江口,这三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永南镇的农民起义被瞒下来,是因为知州害怕被牵连,还是因为渠州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不能让上面的人下来查看情况。 沈原殷吩咐道:“去查一下何家和渠州州府,还有渠州、京城、榕江口这三处地方的往来。” 简然道:“好。” 沈原殷本想让简然下去了,但突然想到刚才崔肆归身旁的人,于是又问道:“今日崔肆归跟着的是谁?” 简然懵了一下,然后语气不坚定道:“好像是四皇子的另一个太监,阿祝。” 沈原殷道:“把阿杜给彻查一遍,从小到大所有能查出来的都挖出来。” 简然不是很明白查阿杜的意义何在,但还是点头应好。 “等等,”沈原殷叫住简然,“皇帝带了宫中哪些人?” 简然道:“庄妃和安贵人,还有皇上常听的戏班子。” “大人,”林管家在门外道,“有福公公传话说,今晚有食鹿宴,邀各位大臣一齐品尝,还有戏班子新排的戏。” 沈原殷摆手让简然下去。 他手指摩挲着玉佩,这块玉佩是前丞相顾松赠予他的生辰礼物,他一直佩戴在身上。 调查阿杜,不过是他想起了上一世一些没找到源头被泄露出去的事,当时他就怀疑有内奸在身边,只是一直没有被抓出来。 如今一看,阿杜的嫌疑是最大的。 泄露的事不利于崔肆归,说明这个内奸是其他人派来的,那有没有一种可能。 上一世,是太监阿杜伙同其他人假造圣旨,谋害了他? 作者有话说: ---------------------- 在服务区狼狈码字[化了] 第5章 黑夜中,一道身影敏锐地翻过了丞相府的墙头,随即直奔丞相厢房而去。 崔肆归看见自己小心翼翼地从打开的窗子翻了进去。 沈原殷睡觉时不喜有人在,也不喜有刺眼的光亮,因此此时屋内只有微弱的光芒。 他漂浮在空中,像是在梦中,看着另一个自己的所有行为。 帷幔被他悄悄拉开,意料之外地对上了一双明亮狡黠的双眼。 第6章 他轻柔地问道:“怎么还没睡?” 沈原殷撑着手坐起身来,他抱住了沈原殷。 怀中人发丝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腰身很细,柔若无骨。 沈原殷悠悠道:“阿祝跟我说,某人脱离大部队快马加鞭回来了,是谁啊?” 他轻笑道:“是谁啊。” 沈原殷睨了他一眼,任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这次出征有没有受伤?” 他道:“没有。” 沈原殷推开他,借着烛光上下打量着他。 崔肆归又抱回去,右手抚摸上沈原殷的后背,脑袋凑到他面前,温柔地亲上去,问道:“怎么了?” 沈原殷没回答他,只是扭过头不让他亲。 他缠上去,黏黏糊糊的讨亲,右手讨嫌地顺着宽松的中衣摸进了腰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发现不对劲。 他也扭头对上沈原殷的脸,只见沈原殷的脸色已经冷下去了,整个人都处于生气的状态。 他有自知之明地收回手,用脑袋去拱沈原殷的肩膀。 沈原殷寒声道:“崔肆归,你是觉得我很好糊弄么?” 紧接着沈原殷抓住他的左手,盯着他手臂道:“你把衣服撩开。” 他僵在原地,左手使点劲想要收回来,却无果。 他沉默半响后道:“只是小伤,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 虽然是夏季,但夜晚的风也带着凉意,晚风顺着窗子吹至床榻,将沈原殷的发丝微微带起。 沈原殷抓着他的左手不放,两人僵持着,直到沈原殷扭头开始咳嗽。 崔肆归有些着急:“怎么又开始咳嗽了,每天有按时吃药吗?” 沈原殷咳得停不下来,感觉到口中的铁锈味,松开崔肆归拿起手帕,捂着嘴咳。 崔肆归一看手帕,上面粘着血迹。 他一摸沈原殷的手,才发现沈原殷双手冰冷,他连忙将沈原殷用被褥裹上,转身去关上窗子,又要去屋外唤人,却被沈原殷叫住。 沈原殷声音虚弱:“回来。” 崔肆归闻言立刻回到床边,想要去抱沈原殷,却被他躲开。 崔肆归声音闷闷道:“我去叫宫中的太医。” “你的手。” 沈原殷依然执着。 沈原殷蹙眉,有些不理解道:“上个月阿祝就传书说你左手手臂受了刀伤,你不好好养伤,还去战场上骑马射箭。” “夏天天热,伤口不容易好,反反复复的发炎。” 他抬起头,语气急切又气愤:“本来伤就没好透,你还快马加鞭回京,你是铁人吗崔肆归,你知不知道你伤口发炎引起了发热,现在你浑身都是烫的!” 许是因为情绪起伏,沈原殷又止不住地咳。 崔肆归心疼地去拉沈原殷的手,又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崔肆归仍然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委屈担心极了,因为发热,脸上泛起了红晕。 沈原殷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去抱住了崔肆归。 “去叫太医,先处理你的伤口和发热。” 崔肆归感受着怀里的人,轻叹道:“沈大人。” 他的沈大人,在乎他,所以心疼他。 他的沈大人,对他最好了。 …… 崔肆归已经确定了自己在做梦,本以为即将醒来,但随着一阵头晕目眩,又到了另一个场景。 这次他没有飘在空中,而是在一具身体里。 面前有一面铜镜,照出人像。 是他的脸,但又不像他。 镜中的人面目成熟,身上带着久经战场的杀伐感,褪去了原本有的少年感。 身着繁琐的黑色衣袍,上面绣着金色的五爪金龙。 “陛下,不好了!”这时有人闯进来,神色慌张。 是阿祝。 他听不清阿祝在说什么,只能看见阿祝的嘴一张一合,眼泪止不住流。 随即他便感受到一股从内散发的心慌和战栗,像是心被抽出了身躯。 他无法控制这具身体,意识只能跟随着身体奔跑。 他跑到了地牢里,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了青衣染上了红色,人早已失去生机,脸色发白。 耳边耳鸣突起,让他忽略了旁边被镇压的人。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最后手足无措的,跪在了青衣人旁边。 他小心翼翼抱起地上的人,寒冷传到他的身上。 他仓惶地将头放在沈原殷的肩上,迷茫地唤道:“沈大人?” “沈大人,你理理我。” 但终究没有人可以回应他。 他眼前只剩下了红色,再也看不见其他。 一滴眼泪落在了地上。 那是他终成大业的一天,百官朝拜,八方来贺。 那天,他失去了他的爱人,此后余生数年,他再也无法得到一个拥抱。 …… 崔肆归突然睁开眼,坐起身,呼吸急促,耳鸣依然不停。 外面天已有暗色,阿祝进来时刚好见到崔肆归醒来。 见崔肆归满头大汗,神色恍惚,阿祝递过去一张帕子,轻声唤道:“殿下,可是梦魇了?” 梦魇? 是梦吗? 崔肆归逐渐平静下来,想起晌午时刚到了行宫,用完午膳察觉困意,于是去睡了一会儿直到现在。 他开口问道:“沈大人呢?” 阿祝道:“应该在议事厅里。殿下,晚宴要开始了,您该换衣服过去了。” 崔肆归掀开被褥,起身迅速洗漱穿戴好,就要去议事厅。 但没成功进去。 他只是一个皇帝厌恶的皇子,在外人眼里,别说实权,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他母妃留下来的忠心耿耿的太监。 就连舅舅狄将军,也因为种种原因与他生分,这么多年也未曾问过。 议事厅的守卫自然是不会放他进去。 他只是想要见沈原殷一面。 但他运气好,恰巧简然要进去送药,他抓住人,问道:“沈大人何时出来?” 自家大人对崔肆归的态度时好时坏,但综合来讲,应该是对崔肆归是特殊的,因此简然回复道:“里面各位大人在讨论与云常国谈判一事,已经许久了,或许快了。” 简然道:“丞相议完事会直接回院子换装,四殿下若有事可以回去等着丞相。” 崔肆归点点头。 他垂眸在简然手上的托盘,药碗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苦味。 他掏出糖,放在托盘上。 崔肆归看着简然进去,随后门被关上。 是梦吗,可是梦为何会如此真实? 真实到他就像是经历过这些事情,只是又忘记了。 从梦中醒来,那种失去所爱之人刻苦铭心的痛苦,和遭受重大打击的恍惚,直到此时此刻,都未曾消失。 他清楚记得那个拥抱,记得发丝的清香。 他也清楚记得惨白的脸色,记得满地的血液。 崔肆归搬了个小凳子守在院门口,直到看见沈原殷从远处走来,那股情绪才成功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急促地走到沈原殷面前。 可真到面前时,看着沈原殷那张有生气的脸颊,又不知道说什么。 阿祝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丞相大人能掐着点儿过去,可四殿下若掐着点儿去,怕是会被其他人冷嘲热讽得更厉害,本来宫中日子就不好过。 沈原殷没管崔肆归想干什么,暼了一眼就错过他。 崔肆归跟着沈原殷进了屋,下人正帮沈原殷换外衫。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桌上的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是长方体形,没有盖子,里面放着数颗糖,是崔肆归给他的那种。 崔肆归问道:“你没吃过?” 沈原殷合拢大衣,接过简然新换的汤婆子。 沈原殷随口道:“怕你下毒。” 或许是才做的噩梦,崔肆归反应很大,反问道:“我怎么会给你下毒?” 等到他们一行人抵达宴会时,只剩下他们和皇帝的空位了。 丞相与四皇子的位置分开,中间隔了许多人,崔肆归不舍分开,但还是去了自己的位置。 不一会儿,皇帝就带着安贵人等人来了。 安贵人有一位年仅五岁的小皇子,被皇帝开恩由她自己抚养。 她是唱戏出身,在一次表演后被皇帝看中,进了宫一直宠幸到现在。 此次行程皇帝就只带了安贵人和庄妃两位。 庄妃落座在皇帝左下方,身旁跟着她的小女儿乐喜公主。 她还有一个大儿子,便是三皇子崔华温。 庄妃已经不年轻了,但依然保养的好,在宫中生活了数年,早已对皇帝不再爱慕,只一心想要帮自己儿子得到太子之位。 因此看见上位恩恩爱爱的皇帝和安贵人,也只是毫不在意。 众人行礼后,皇帝道:“老三在野外猎得了一匹鹿,今日邀各位一起尝尝。” 第7章 三皇子举杯道:“父皇喜欢这野鹿,儿臣便也觉得开心。” 三皇子此前春意楼之事在座不少人都知晓。 给出的说法是,那人根本不是三皇子,只是一个与他长得像的浪荡子而已。 有没有人真的信不说,但至少给出了解释。 但有几位言官还是都约好了将此事明日上报给皇帝,今日一看,倒是不好说得了。 官员纷纷迎合:“三皇子有孝心了。” 二皇子小声吐槽:“装模作样。” 从崔肆归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二皇子冷笑了一声。 一场宴席,倒是挺好笑。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待到戏起后,宴席间的人也开始四处走动。 崔肆归混在人群中,一点一点挪到了沈原殷的旁边。 和锦帝听着戏曲与安贵人调情,没有注意到这边。 沈原殷让宫女倒了一杯青梅酒,清甜不醉人。 简然在一边絮叨道:“鹿肉大补,太医说过大人您不能吃这些,等会儿回院子里了属下去通知膳房煮碗小面。” 沈原殷将杯子移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道:“这青梅酒味道不错。” 简然道:“听说是去年御膳房新酿的,大人若喜欢,属下待会儿再去拿一壶带回府上。” 崔肆归挪过来时,刚好听见这句话。 他看了眼青梅酒,道:“饮酒伤身,你身体还没养好。” 简然也立马反应过来道:“对,青梅酒再不醉人也是酒,大人浅尝为止。” 崔肆归安静地待在沈原殷身边,但是沈原殷嫌他碍眼,冷冷地抬起眼,开口赶人:“你能不能一边去?” 三皇子右前方就是沈原殷的位置,他心里正暗自想着春意楼的事情。 那天感受到风的时候就反应过来被人算计了,只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因此丢脸丢大发了。 崔华温揣摩着,醒后第一时间去查了临夏,结果临夏直接人间蒸发,完全查不到一点踪迹。 春意楼没有问题,但又查不到幕后主使。 最近他没有得罪什么人,大皇子后宅起火,二皇子忙着公务,硬要说的话,只有前些日子他安排宫里的人借崔肆归将沈原殷推下了池中。 可这件事做得很干净,就算是被沈原殷发现想要报复,按着丞相以往的行为做风,应该也不会是这种手段。 崔华温闷了一口酒,便看见崔肆归在与沈原殷说话。 崔华温眼色阴晦。 会不会是他那个像是透明人的四弟? 他生性多疑,在崔肆归旁边也安插过眼线,但都无意外的,在探子的情报里,除了崔肆归会一点武功,没有一点想要夺权的迹象。 会武功则是因为崔肆归的母妃,死后给崔肆归留下的侍卫。 沈原殷察觉到了不远处的视线,他看过去,正好看见崔华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 他知道崔华温起疑了,心里越发不耐烦,对崔华温敷衍点头示意,然后将青梅酒一口饮尽。 随后示意崔肆归,语气冷冽道:“倒酒。” 崔肆归自然是发现了窥视的视线,他面不改色,将酒杯灌满,又说道:“最后一杯。” 沈原殷脸色更臭了,一点儿都不想和他搭话。 见沈原殷对崔肆归没有好脸色,崔华温才把疑虑暂时收回去。 沈原殷寒声道:“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 崔肆归没吭声。 宴席结束后,回去的路上仍然有刺骨的寒风不断呼啸。 短短时间,沈原殷好不容易红润的面色再一次变得苍白。 崔肆归望着他苍白的面孔,梦里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处行宫最大的特点就是温泉,知道丞相身子不好,沈原殷的院子专门挑选了一个自带温泉的。 简然劝说道:“大人,时辰还不算太晚,要不要去泡下温泉,属下去膳房准备吃食。” 沈原殷点头, 院里有自带的小厨房,崔肆归望着沈原殷进屋,然后转身进了小厨房。 他从小在皇帝默许下就没有人照管,身边只有母妃留下的一个侍卫和两个太监。 能领到的食物不多,小时候只能靠侍卫出宫买点干粮和能久放的食物。 侍卫的厨艺不行,阿杜阿祝更别提,于是他也经常在宫中自己起火,十几年下来,厨艺倒是意外的好。 更不用说煮一碗面。 小厨房有提前发好的面团,不消一会儿,一碗面便做好了。 面条搁置在碗底,份量不多,旁边放着糖心荷包蛋,高汤浸满了,最上面葱花点缀,香味远流。 在严寒的冬天,还不断地冒着热气。 崔肆归用托盘端着去找沈原殷,从简然口中得知,他已经进了温泉,于是又转换目的地。 温泉池子是半露天的,外面由门遮挡,池子被屋顶挡住,只是正对着的地方将木板全部拆除了。 崔肆归轻叩三下门,听到里面模糊的声音让他进去,于是打开门进入。 沈原殷起先并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人进来后一言不发,心里有了点预料。 果不其然,托盘放在小桌子上后,映入眼帘的便是崔肆归的脸。 沈原殷道:“出去。” 温泉里热气腾腾,沈原殷身着白色中衣,锁骨在雾气下若隐若现,眉眼轻挑,红唇一上一下。 崔肆归喉结轻轻一动,移开眼不敢再看。 他对沈原殷的话装作耳聋,自顾自的将小桌子整理好,又搬到沈原殷面前。 沈原殷看见他略微充血的脸,还有躲闪的眼睛,心里的恶趣味突然倍增。 他手指移到崔肆归下颚,轻轻往上一挑,慢悠悠道:“崔肆归,你喜欢我啊?” 他是单眼皮,眉眼带着笑意的时候,就像是找到玩具的小狐狸。 不自知的欲。 崔肆归像是闷葫芦一声不吭,在沈原殷靠近他的时候,耳朵爆红,他抓住沈原殷的手指,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沈大人……” 他并不意外沈原殷发现了他的心思,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 因此,他并没有否认。 他的沈大人这么好,就算是手段狠毒不过也是对着敌人,对自己人和普通人向来是如三月春风。 沈原殷看见了崔肆归如同狼崽般的眼神,他冷笑一声,收回了手。 上辈子,他是一直知道崔肆归早就喜欢自己,但从没问过缘由。 感情这种东西,情之所至,倒不必去追问由头。 但现在,他突然来了兴趣。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喜欢我,为什么。” 很长时间的沉默,崔肆归都没有回答。 沈原殷低下头,看见了小面,卖相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又感觉到意味阑珊,不打算继续追问了,结果这时崔肆归开口了。 “我十岁那年,宫里举办宴会,你十三岁,跟着前丞相顾大人进宫。” “皇室贵族带来的孩子把我推进湖中,不让人去拉我上来。” 崔肆归看向沈原殷,继续道:“是你制止了他们,让身边的随从救了我。” 沈原殷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种事情,也不曾在上一世听他说起过。 崔肆归道:“你不记得很正常,这可能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沈原殷道:“你那时候虽然小,但我不觉得你没有能力自救。” “但那是我母妃去世后,第一次有人对我施加善意,”崔肆归道,“我忘不了。” 沈原殷知道他母妃的事,在崔肆归两岁那年突发疾病去世,皇帝将他交给宫中一个贵人抚养。 但是等到他六岁时,贵人因病逝世。 从此,他便一个人在宫中跌跌撞撞地长大。 上一辈子,崔肆归一直怀疑他母妃的死另有原因,后来的时候,顺藤摸瓜查到是皇后给他母妃下了毒。 但是奇怪的是,皇后和他母妃并没有利益冲突,但只查到这儿,皇后便自杀了。 哪怕他心中疑虑再多,也没有办法了。 往事随流水,最终消散于时间之中。 崔肆归没再提这件事,只是提醒道:“面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面的份量不多,沈原殷几口吃完。 味道未曾变过,还和上一世一样,让沈原殷有些恍惚。 自打重生那天起,除了第一天有点情绪上头,后来自己复盘上一世的事情,越发越觉得不对劲。 时间太赶了。 从他被带进地牢,再到阿杜进来。 那段时间像被安了加速键。 而且时机非常巧合,刚好闯上他身边的人都有要事,崔肆归登基大典,安排在他身边的人也被临时抽走。 于是阿杜进丞相府的时候,他无力反抗。 上一世听到阿杜宣读圣旨时他不是没有怀疑,但是当时阿杜身边跟着五个锦衣卫,地牢周围也没有其他人。 第8章 他知道以他那病弱的身体,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与其被强制死亡,还不如自杀。 所以到底这件事和崔肆归有没有关系,他不能决断。 在他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崔肆归已经将碗筷收拾好,放到门边又转身回来了。 崔肆归回到原位,低声道:“泡久了对身体也不好,我先走了。” 沈原殷示意他赶快滚。 沈原殷回到书房,召了简然进来。 他问道:“让宫里的人把阿杜盯仔细了,抓紧查他。” “好,”简然抬头看见沈原殷随意裹着的长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道,“大人,属下叫人来把您头发擦干吧,不然明天头会疼。” 沈原殷道:“不用,我再处理一会儿公务,你先出去吧。” 简然察觉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也不敢多说,只好出去了。 等他出去后,他思来想去,又觉得不能放任丞相这样不珍惜身体,但他又不敢进去。 简然沉思许久,最终决定去找崔肆归,让他进去劝说丞相。 沈原殷听见了书房窗子的细微声音,他淡淡道:“四皇子就这么喜欢翻窗?” 崔肆归落地,走近他,手上拿着干帕子,轻声道:“我帮你擦干头发。” 沈原殷没说话,算是默许。 他感觉到身后人轻微的动作,微微闭上眼睛。 可是上一世已经过去,再想知道当初真正的答案,也不过是无济于事罢了。 时间重新来过,只有他一人知晓,如何去窥探出真相。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永南镇农民起义的头领是小陈乡的一对兄弟,陈康和陈兵。目前,永南镇已经有五千左右的起义人数,里面的人涉及好几个镇子。” 简然收到竹木消息后就连忙报告给沈原殷。 “小陈乡背靠深山,他们就以此作为藏匿地点。都是种了几十年地的百姓,一身力气,官府的人拿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但又害怕上面问责,所以一直隐瞒不报。” “另外,”简然低声道,“竹木他们在永南镇发现了大皇子手下的行踪。” 上一世永南镇起义的事情不是由他负责,而是被大皇子全权接过,最后的报告文书,原因写的是当年收成太差,于是百姓不服起义。 而当大皇子被查出私兵一事之后,相关官员也曾翻看过永南镇的卷宗,但并没发现问题。 沈原殷问道:“起义原因调查清楚没?” 简然道:“天气原因,收成太差,税收加重,百姓过不了冬。” “原本渠州是发放了粮食的,但据当地百姓所说,实际领到的粮食跟粮仓所发放的粮食不符。” “而且,渠州经常有失踪人口,”简然也有些疑惑,“大多都是老年人和妇女,而且数量不少。” “但是都无例外,一个都没有找到过。” “种种因素加起,所以陈家兄弟决定起义。” 沈原殷道:“失踪?” 简然点头道:“对,而且陈家兄弟五十岁的父亲也消失不见,半年了都没有找回来。” “当地州府没有给个解释?” 简然道:“州府只说是有贩卖人口的流动组织,抓到过几个人,但都只是关入牢中,最后也没有结果,人口失踪也没有因此停止。” 沈原殷回忆道:“我没记错的话,渠州多山?” “是的。” “大皇子派过去的人在做什么?” 简然道:“与州府配合,镇压起义军,但并没有明显成效。” “竹木他们说服了渠州下面乐家镇的镇长,跟随我们的人北上,约莫明日下午能到行宫。” “目前永南那边还有几个我们的人在。” 沈原殷捏着眉心,问道:“狄将军离京城还有多久?” “大概后日。” “去通知陛下那边的人,让陛下明日参加早朝。” …… 阿祝一路小跑,手上拿着信封,小声喊道:“殿下,狄将军那边的信来了。” 崔肆归接过信,仔细看过。 阿祝气喘吁吁道:“殿下,狄将军同意了么?” 崔肆归折好信纸,用火将其烧尽。 崔肆归看着地上的火慢慢消失,他线条优越的脸在火花下被照得猩红,嘴角自然上翘,语气轻松:“同意了。” 阿祝很高兴,脸上褶子都笑出来了,道:“那太好了,殿下可以去军中了。” 狄将军本名狄珲,是他母妃的嫡长兄,而他母妃是狄家的庶女狄晚秋。 大萧重文轻武,朝中真正能用的武将世家只有狄家,因此在长达数年与云常国的战争中,狄老将军去世后,狄珲便被派去边界,一守便是二十年。 因为狄珲父母都已经去世,和他母妃关系也不熟络,于是这二十年来,也甚少回京城。 他一直怀疑当年他母妃淑妃死亡另有原因,只是没有办法去证实。 直到几年前和锦帝大寿,狄珲回京贺寿,他才想办法和狄珲联系上,又借狄家的势力,对当年之事展开调查。 几年过去,也不知道事实的确是淑妃病故,还是幕后之人藏的太严实,始终查不到是谁要害淑妃。 见当年之前迟迟没有结果,而和锦帝沉迷享乐多年,身体也越来越不好。 于是崔肆归在得知两国边界即将休战的消息时,修书一封寄往边界,想要在狄珲回京后加入军队。 信里写的隐晦,但狄珲应该是明白了自己想要争夺太子之位的意思。 母妃的事情继续得查,权力他也要握在手中。 次日清晨,议事堂。 和锦帝今日万般不想来,可事关两国关系,他又不得不来。 沈原殷向自己人使了个眼色,万总督见此,说道:“陛下,狄将军明日即将到达京城,此前,狄家三代在两国边界坚守数十年,立下战功无数。” “此次,狄将军率领大军击溃云常国,使他们元气大伤。” 万总督道:“臣以为,陛下需对狄将军以示尊重。” 和锦帝像是没睡醒,懒散着问:“如何尊重?” 万总督琢磨着道:“例如,回京城亲自为狄将军接风洗尘?” 和锦帝闻言皱眉,道:“朕才到行宫,又回京?” 见和锦帝面色不虞,万总督没再说话。 二皇子道:“父皇,狄将军对大萧鞠躬尽瘁,的确不能随意对待。但父皇尊贵之躯,自然是以父皇为重。” 底下有其他大臣道:“二皇子这么说,是有好办法了?” “好办法说不上,”二皇子摇头道,“但确实有一个办法。” 二皇子诚恳地看向和锦帝道:“儿臣以为,让丞相大人回京再好不过,丞相大人能力出众,去为狄将军接风洗尘也说的过去。” 和锦帝闻言不语,沉吟片刻,道:“确实可以,让丞相回京,也没有落下狄将军的面子。” 和锦帝问道:“那就这样定了,丞相,你下午即刻回京,做好准备。” 万总督迷茫地看向沈原殷。 他们都还没怎么派上用场,二皇子怎么就帮他们直奔结果了? 沈原殷示意他稍安勿躁。 因为和锦帝突然一阵头晕,议事暂时停止。 待散开后,万总督走至沈原殷边上,低声问:“丞相,这二皇子?” 沈原殷倒是看明白了,他道:“大皇子留京监国,二皇子是怕大皇子搞些小动作,所以让本官回京,这样大皇子可能会收敛一些。” 万总督道:“难怪。” 沈原殷抬头一望,便看见议事堂外急急打转的简然。 他缓缓踱步出去,将简然召过来。 简然着急道:“大人,乐家镇的镇长已经到行宫了,被属下安排在了院子里。” 沈原殷听闻,立马道:“带过来,快。” 一柱香后,议事再次开始。 不等其余人说话,沈原殷直截了当地道:“陛下,臣有要事奏。” “几日前,臣府上收到一封来自渠州六家镇的来信,信上说渠州永南镇有农民起义,且持续时间已达半月出头,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众臣一片哗然。 “农民起义?!” 果不其然,和锦帝震怒。 和锦帝顿时也不困了,头也瞬间不痛了。 和锦帝怒斥道:“为何这件事迟迟没有传到京中?!渠州的人都在做什么?” 沈原殷娓娓道来:“臣也查看过奏折,渠州没有一份折子,只可能是下面的人知情不报。” 沈原殷又接着道:“乐家镇的镇长已经自己北上到达行宫,此时就在议事堂外候着。” “传。” 乐家镇镇长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行礼,而后道:“陛下,臣往京城递过几次折子,也向州府和永南镇当地官员劝说了几次,让他们赶紧上报京城,但都无济于事。” 第9章 和锦帝面色阴沉道:“永南镇具体什么情况?” 沈原殷辅佐和锦帝几年,了解他的性子。 虽然天资愚笨,但有个手段了得的母亲,一路平安从太子到皇帝。 也许是知道自己在政治上的昏庸,但是又心比天高,所以最反感有人试图挑战他的权威,简单来说,就是最厌恶有人欺骗他。 比如,下面地方官员知情不报。 乐家镇镇长道:“永南镇农民起义已经持续了十九天,他们背靠深山,州府的人打不过他们,其他地方的农民又断断续续向永南镇投奔,现如今……已经有大约五千人了。” “渠州州府和永南镇镇长不允许上报,但臣认为,京城有对地方的绝对控制权,因此偷跑出来一路北上,这才有机会将此事上报。” 乐家镇镇长照着带他北上那批人教他的说法,一点一点地说出来。 和锦帝气急,他森然道:“好一个渠州州府,好一个永南镇,蔑视皇权,无法无天。” “有福,拟旨。” “命狄将军和丞相一道去往渠州调查真相,狄将军务必将那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民抓起来,还有渠州州府和永南镇镇长,以及有关此事的所有官员,丞相,彻查。” “明日狄将军到京城,休整一日,后日即刻出发。” 沈原殷低头掩盖住自己微扬的嘴角,眼眸里是意料之中,压平声线道:“臣,遵旨。” 他要的,就是与狄将军一道前往永南镇。 这次农民起义,他来亲自查的清清楚楚,不留余地。 有狄将军和军队一起,更能方便他行事。 乐家镇镇长没有说出“人口失踪”,是他故意为之。 渠州州府是大皇子的小舅子,州府都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隐瞒这件事情。 渠州,必然有更见不得人的东西存在。 不能留下线索,不能让大皇子知道自己这里掌握了多少,养私兵是重罪,难免会因此狗急跳墙,报复于他。 沈原殷眉尾轻扬,神色舒展。 放长线,钓大鱼。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三更天,城郊。 回京的大军到达京城时城门已经关闭,狄珲便下令停军休息。 冬天天气冷,士兵们在远离树木的地方生起火,架上锅炉烧水。 此处树木繁多,夜晚的鸟雀本已经停止鸣叫,却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受惊,纷纷飞离树梢远去。 狄珲余光似是看见了什么,谨慎地周围环视一圈,然后慢慢踱步走向密林。 密林一棵树下站着一个黑衣人,狄珲走近他,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出城了?” 黑衣人抬起头露出脸庞,是崔肆归。 “舅舅,”他道,“陛下命您和沈大人明日立刻出发去永南镇,彻查农民起义的事情。” “我只有现在这个时间能来找您。” “沈大人?丞相?” 狄珲太久没关注京城的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崔肆归道:“今日进城后沈大人会详细跟您解释。” 狄珲没再想这事,而且问道:“前段时间我发现有一批人在查我们之间的往来,你心里可有数?” 崔肆归思索片刻后道:“应该是沈大人。” “我这段时间都跟在沈大人身旁,许是沈大人有所察觉,所以在查我们。” 狄珲道:“你之前信中所说想要进军中历练,你现在自身的武功和学识如何?” 崔肆归摇头道:“身边只有母妃曾留下的侍卫在教我,自己也找了许多兵书看,但终归不如在军中能学习到的多。” 狄珲正要开口,耳朵尖动了动,突然神色一凛,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崔肆归不要说话。 过了一会儿,狄珲脸色不太好看,拉着崔肆归往营地走去。 直到看到不远处的火光,狄珲才开口道:“你身后有人跟着,别回头,继续往前走。” 崔肆归解释道:“没事,是沈大人的人,已经跟在我身后有段时间了。” 狄钰将中药一股脑倒进锅炉,再加上水,打着哈欠在火边取暖。 狄珲在外征战二十年,连女儿狄钰都是在边界出生。 狄钰从小在边界出生,能走能跑的时候就天天往军队里闯。 狄钰天生独立要强,性格豪迈。 三岁开始习武,四岁就能单独骑马,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上战场,毫不怯场。 到现在十九岁,已经在战场上立下了许多战功。 狄钰看见父亲狄珲往远处走,有点疑惑但没问什么。 直到过了一会儿后她看见父亲领了一个陌生少年往她这边来。 荒郊野岭,哪来的人? 她这时才感觉奇怪。 他们走近后,狄钰发现这少年模样倒是十分俊俏,身量很高,跟在父亲身后一言不发。 狄珲将人带到篝火前,介绍说道:“这是我的女儿,狄钰。她比你大一点儿,你应该叫她阿姐。” 狄珲又指向崔肆归道:“崔肆归,四皇子。” 崔肆归点头问好:“阿姐。” 狄珲扔给他一把剑,道:“阿钰自幼时习武,你跟她比试一场,我看看你的底子。” 崔肆归抱拳道:“得罪了,阿姐。” 残月挂在天上,旁边的篝火熊熊燃烧。剑刃的破空声席卷而来,带着红光劈向崔肆归。 崔肆归举剑相迎,两把剑相撞发出金石清脆的锐响。 随后崔肆归足尖踢上旁边的碎石,趁着狄钰后退的间隙,剑尖直逼她的喉咙。 狄钰猛地向后仰去,迅速起身,只有衣角被剑刃削去了几块。 狄钰眼神一沉,剑刃在火光中折射出红光。 她反手拉过崔肆归的左手,狠狠一拽,右手用剑直刺崔肆归的右手,逼迫他后退。 两人招式越发狠辣,剑气割裂空气的破空声与剑吟交织,惊得树梢恢复安静的鸟雀再次乱飞。 最后以狄钰挑开崔肆归手中的剑,自己的剑抵在崔肆归喉咙结束。 崔肆归笑道:“阿姐,我认输。” 狄钰收回剑,骄傲道:“我有将近二十年的底子在,你打不过我很正常,多练练,说不定将来就能跟我打成平手了。” 狄珲将崔肆归带离这里几步远,说道:“阿钰作为我的接班人,你能在她手下撑一柱香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厉害些,这样,我给你一些人,先在他们教导下训练一段时间,后面我再找机会跟陛下提你进军队的事。” 崔肆归道:“我现在身边不适合跟着太多人,两个人就够了,人多了会被其他人怀疑。” 狄珲道:“你确定后面跟着你的人没有恶意,你是跟丞相合作了?” 崔肆归道:“丞相暂时还没有站队,前段时间我找到了机会进丞相府,跟着沈大人。” 狄珲点头道:“行吧。” 空中的药味愈发浓烈,苦得让人直皱眉头。 崔肆归望向味道来源,狄钰继续守在锅炉前,捏着鼻子嫌弃得很。 崔肆归问道:“舅舅身体不舒服?” 狄珲有些一言难尽:“是阿钰,非要找医生调理身体,天天喝这些,难闻死了。” 狄钰耳尖,立刻反驳道:“我这是在养生,为了以后的健康生活着想。” 锅炉的热气打着旋往上飘,黑不溜秋的药液中咕噜咕噜冒着泡。 下人用帕子端起锅炉,将药小心翼翼倒进碗中,然后迅速走到厢房外,将药递给了简然。 此时天还未亮,还有两刻钟,城门就要开了。 沈原殷已经换好衣服,简然将药轻轻放在沈原殷面前,道:“大人,崔肆归昨日关城门前出了城,至今还未回来。” “据我们的探子说,他出城见了狄将军,狄将军已经有所察觉,而他们两人的对话,因为隔得太远没有听清。” 无论药被过滤多少次,底下始终有沙状的药渣。 药本来就苦,沈原殷喝到中途,被药渣呛到,低声咳嗽起来,隐隐还有想吐的感觉。 简然连忙接过沈原殷手中的药碗,担忧道:“下次属下叫他们再多滤几次。” 沈原殷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咳嗽过后的声音有些低哑:“阿杜查的怎么样了?” 简然摇头道:“没有结果。” “他已经四十六了,在八岁那年被宫里分配给皇后那里,但因为手脚不利落,被谴回去了。十岁的时候,又被分去了淑妃宫里,在十岁之后,都没有有关他与其他嫔妃有联系的事。” “他八岁被家里人卖进宫里,与家里人早就断绝关系。” “十岁开始效忠于淑妃,淑妃去世后,就与太监阿祝一起照顾四殿下。” 简然总结道:“看起来是忠心耿耿,除非是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被皇后收买,但以他的情况,应该是不存在有把柄在皇后手中。” 第10章 沈原殷自言自语道:“忠心耿耿?” 简然接着问道:“昨日狄将军传信到行宫给四殿下,这几年他们似乎也一直有联系,大人,我们干不干涉?” 沈原殷微微闭眼:“不用了,继续盯着,他们估计也发现了我们的人的存在,不用跟太紧,有任何情况向我这汇报就行。” “好,”简然又道,“大人,马上五更三点了,得出发了。” 五更天,三点,城门开。 随着城门打开,沈原殷骑着马,身后跟着一列人,大皇子与他并列,一同骑马出城。 大皇子压低声音问道:“丞相,关于永南镇之事,父皇是如何看待?” 沈原殷目不斜视:“陛下自然是万般生气,下令严查。” 大皇子听后脸色僵硬。 沈原殷嘴角带着笑意,轻声道:“农民起义这么大的事情,地方官员竟有胆子隐瞒不报,现在农民起义规模越来越大,他们也收不到场,既然选择做了,那自然得承担后果。” “殿下以为呢?” 大皇子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笑声:“的确是。” 沈原殷心里冷笑一声。 位置坐的高,却不关心民事,反而变本加厉压榨百姓,得不到民心的人,还想要得到太子之位,顺利登基。 沈原殷成功膈应到了他,就没再理他。 狄珲带着十人的队伍,早已等候在城门前。 宣告完圣旨后,得知农民起义时狄珲适宜露出茫然的表情,然后三人客气寒暄一套,便请狄珲入城。 沈原殷眼球微微转动,扫过周围环视一圈,没有看见崔肆归的身影。 在收回视线时,意外对上了狄将军身边一位女子的眼睛。 女子的眼睛中透露着好奇,见沈原殷看过来,便笑着招手。 女子的皮肤是小麦色,骑在马上威风凛凛,有着不属于京城的豪迈。 应该是狄将军的女儿,狄钰。 狄珲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于是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 狄钰歪头笑道:“大人长的可真俊。” 沈原殷微微点头。 狄珲呵斥道:“放肆。” 沈原殷笑道:“无事,狄小姐真性情。” 沈原殷对狄珲说道:“狄将军,农民起义事关重大,我们去我府上进一步详谈。” 狄将军的府上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但收到了停战的消息后,就安排了人将府上上上下下打扫一遍。 数年没有回来过,狄珲也并不留恋府上,因此在沈原殷邀请他去丞相府商量农民起义的时候,也并没有拒绝。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丞相府前,崔绍祺的脸色彻底阴沉,低声在身边人耳边口语几句,而后不爽地看向丞相府的牌匾,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 宝宝们,来晚了[求你了] 第9章 天黑蒙蒙的,雨水倾盆而下,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他们一行人暂时停歇在破庙里,庙里有一小部分塌了,狂风夹杂着雨水,不停的吹进来。 沈原殷本就身体没有痊愈,被风一吹雨一淋,直接发起了热。 简然把能用的衣服都悬挂起来,让沈原殷躲在后面,尽量把风挡住。 崔肆归脱下身上穿戴着的蓑衣斗笠,从门口进来。 他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将雨水擦去,他说:“附近没有镇子,寻不到大夫,最近的镇子还需要半天的路程,现在雨大,不利于赶路。” 沈原殷头昏沉得厉害,一直发冷汗,神志不清,只感觉到身上很冷,想睡又睡不着。 他只能听见身边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内容。 火就架在他身旁,可还是觉得寒意侵骨,裹了再多衣裳也没用。 过了一会儿,说话声停了,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走近他,蹲下来,摸了下他的额头和手。 然后他听见崔肆归的声音:“沈大人,听得见我说话吗?” 沈原殷只感觉喉咙很痛,讲不出话,微微动了下手指。 崔肆归站起身来,掀开衣服做的帘子走出去,狄珲正站在庙下抬头望天。 崔肆归和狄珲说道:“沈大人身体不好,估计雨小了热也退不下去,我现在的想法是,再找一个人,直接去最近的镇子把大夫带过来。” “两个人骑马去,时间能够缩短,来回要不了一天就能回来。” 狄珲点头说行。 于是崔肆归又将蓑衣斗笠穿上,上了一匹马,又找了个士兵一起,两道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火噼里啪啦的烧着,衣服做的帘子并不能完全遮住风,沈原殷原本就觉得冷,随着夜晚到来,寒意更加深重。 一阵寒风袭来,沈原殷一阵战栗,又开始咳嗽。 他做了一场关于上一世的梦。 那时崔肆归已经在慢慢掌握一点自己的势力,也终于在宫外建府,其他几个皇子也真正开始注意到他,紧接而来的,就是一场刺杀。 尽管崔肆归有所防备,但还是被沾了毒的暗器所伤,昏迷了两天。 崔肆归当时已经和他表白了心意,他没有答应。 而后听闻了崔肆归遇到刺杀昏迷的事情后,他面上不显,但快刀斩乱麻地找到幕后黑手,然后将那人背后的肮脏事,挑到明面上来,狠狠地折了那人的羽翼。 事情做完后他回到崔肆归府上,看到昏迷不醒的崔肆归,他慢慢摸上崔肆归的脸。 从眉心到眼睛,顺着鼻梁下滑,最后落在崔肆归的嘴唇上。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自古情这一事,终是琢磨不透。 他明白,他栽进去了。 ……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之后,他被人轻轻摇醒。 还没睁开眼,首先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苦味。 崔肆归守在他旁边,一旁放着碗,他头发和衣服还是湿的,轻声道:“药熬好了。” 沈原殷像是还没从梦中回过神,有点愣愣的。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感觉干涸,说不出话。 崔肆归见状,连忙去拿了水壶给他。 沈原殷喝口水缓了下,问道:“下这么大的雨,哪来的药?” 崔肆归回道:“周围镇子上的大夫,加了钱跟过来的。” 沈原殷想要捧起碗,却被崔肆归躲过去,崔肆归说道:“你身上没力气,我喂你。” 沈原殷淡淡道:“一勺一勺的喂,你想苦死我?” 崔肆归无奈,只好将药递给他。 崔肆归又道:“身上的糖已经湿了,吃不了了。” 沈原殷没搭理他,紧皱着眉一饮而尽。 虽然是个病秧子,从小吃药长大,但还是觉得苦。 药下去后,一阵反胃感涌上来,苦味还存留在嘴里。 沈原殷被刺激的眼角含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沈原殷身体未好,大雨也不见停,于是众人商议后决定先在此处歇两天,再行出发。 第二天的时候雨渐渐变小,崔肆归拿着弹弓出去,想要打点猎物。 沈原殷没再发热,只是常常咳嗽,等下午的时候,他们就将整顿出发了。 他知道崔肆归擅长射箭,也喜好玩弹弓,但雨天猎物少,他原以为崔肆归会空手而归,却没想到还真让他抓到了猎物。 崔肆归逮着山鸡的翅根,让侍卫烧开水,准备在庙外屋檐下杀鸡。 简然在锅炉前煮粥,崔肆归跟他说道:“待会儿撕点鸡肉煮进去。” 简然点头:“好。” 鸡肉粥放了些盐,煮好不烫后简然才端给沈原殷。 热气裹着米香漫过碗沿,浓稠的粥体在白瓷碗里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沈原殷用完午膳又喝完药,小憩了一会儿,就准备出发了。 离到渠州只剩下两日的路程,沈原殷和狄珲商议过后,决定先落脚去渠州州府,再探查州府和永南镇的情况。 他们带了九百精兵,应付起义大约是足够了,为防止打草惊蛇,在即将进入渠州地界时,他们分为两队,只带了三百余人去渠州州府,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渠州州府何喆宇早已等候在城门,看见车架后,殷勤地小跑上去,恭恭敬敬地道:“丞相大人,狄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沈原殷掀开帘子,从马车下来,上下打量着何喆宇,看到何喆宇谄媚的笑,以及臃肿的身体,意味不明地道:“听闻渠州闹干旱和饥荒,何大人倒是给自己养的很好。” 何喆宇脸上笑容一顿,干笑了几声。 何喆宇知道沈原殷的行为作风,也得到过大皇子嘱咐,因此没敢动什么念头。 在问过沈原殷是否需要宴席被拒绝后,他也没再多问。 渠州有秘密,不能让京城来的人查到,何喆宇眼珠子转了转,他知道沈原殷软硬不吃,但是常年待在边界的狄将军,或许可以试试美人计。 第11章 何喆宇本想先让他们去驿站歇息,但沈原殷单刀直入道:“何大人,说说永南镇的事情吧。” 何喆宇立即点头道:“是是,我这就让人把卷宗拿来。” 进了州府后,沈原殷等人翻看着卷宗,崔肆归厚着脸皮凑在沈原殷旁边一起看。 何喆宇卖惨道:“这事情我也才知道不久,我前段时间一直因病休假待在家里,没有管州府的事情,不知道永南镇和州府的人沆瀣一气,隐瞒不报。” 沈原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何喆宇演戏,他早就命人把大皇子从京城寄过来的信截断,现在何喆宇根本不知道他马上乌纱帽不保了。 上一世派来的官员被收买,大皇子又动用了不少关系,才把何喆宇保下来。 可这一世,是他来的渠州,狄珲本人也刚正不阿,何喆宇没有办法能再继续当他的州府了。 等套完话,何喆宇就该下任了。 而渠州的秘密,他也不会放过。 “何大人,”沈原殷打断他,“关于渠州经常有人失踪这件事,你们查的怎么样?” 何喆宇脸色一僵,他不知道这件事也已经被沈原殷查出来了。 何喆宇组织着语言:“这件事说来也怪,从五年前起,就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开始有谣言,说是有精怪抓人,但世上无鬼神,我们州府就一直查这件事,但只抓到几个小喽喽,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直到现在,仍然有人失踪。” “但可能是因为起义的事情,最近的失踪案倒是变少了。” 何喆宇无奈地笑道:“可能是我们能力不够吧。” 沈原殷快速地翻完卷宗,没有找到有价值的信息,估计真正有价值的都被何喆宇掩盖了。 狄珲也看完了,两人对视一眼,狄珲一点头,沈原殷示意身后的士兵,随即站起来,言简意赅道:“抓起来。” 士兵们动作迅速地控制了州府,将何喆宇本人也被双手反剪压在地上。 何喆宇惊慌失措道:“沈大人,沈大人!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原殷冷笑道:“没有误会。” “渠州州府不作为,隐瞒农民起义不报,现将人押入大牢等待发落,现在起,渠州州府由本相接管。” 沈原殷一挥手,士兵立刻把人带下去。 这时有人从外而来,快步走到沈原殷身旁,耳语几句。 沈原殷听后立马蹙眉,对狄珲道:“永南镇旁边的乐家村被攻打了。” 探子道:“他们不知从哪里知晓了京城来了人,现在要求给他们送吃食药物,还有查清人口失踪的真相,把他们家人还回去。” “乐家村和永南镇的官员都被他们绑上山了,他们说五天时间内查不出真相,就一天杀一人。” “而且,陈家兄弟留了个小卒传话,说是让京城的人明日在介子坡见面,并且要求三日内,必须处死何喆宇本人,将尸体悬挂城门。” 众人神色都不好看,虽然何喆宇有罪,但也不应该在这里处刑,而是应该收押于京城,待调查清楚后,再行处决。 一片静默中,有人提议道:“不如直接打过去吧,他们虽然人多,但不成气候。” 狄珲首先反对:“不妥,渠州本来就受灾,百姓苦不堪言,这个时候打上去,恐怕全渠州都要反。” 众人看向沈原殷,这群人中,官衔最大的就是丞相了。 沈原殷沉吟道:“给他们留话,想要吃食药物,就明日介子坡见,谈完话再给他们食物和药物。” “是!” 作者有话说: ---------------------- 想要评论[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0章 沈原殷吩咐完接下来的所有安排后,就回了驿站。 简然将门关上,看向沈原殷,担忧地道:“大人,您真的自己去一趟吗,竹木他们也可以的。” 沈原殷换上刚刚简然拿来的寻常人家穿的衣裳,又将头发重新挑了根青色的绑好,方道:“我得亲自去看看才行,竹木他们会在暗地里跟着我,放心。” 简然脸上忧心的神色不退反增,他看着眼前的丞相,皮肤如玉一般,低头捆头发时露出的脖颈白暂光滑,脸庞柔弱还带着病气,顿时更担心了,心里不住地叹气,就丞相这病弱身子,哪里放心的下。 得多嘱咐竹木几句,跟紧点丞相。 简然心想道。 沈原殷换好衣裳,正要推门出去,却察觉到阻力。 他低头一看,是崔肆归蹲坐在门前。 崔肆归看见沈原殷终于出来,抬头露出明媚的笑容,道:“沈大人,出去啊,带我一个呗。” 简然紧跟着沈原殷身后,也听见了这句话。 心里琢磨道:毕竟竹木他们只是在暗地里,让四殿下跟着一路,至少明面上不是丞相一个人,据之前调查来看,四殿下好歹也是会些身手的。 简然正要开口劝,沈原殷直接踢了崔肆归一脚,道:“滚一边去。” 崔肆归脸上不见怒气,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别啊,沈大人,受过灾的地方不安全。” 崔肆归站起身来挡在门口,像个无赖一样,大有他不同意就不允许他出门的架势。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远,大约只有四拳的样子。 崔肆归尽管才十九岁,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比他高了快一个头。 沈原殷静静地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看。 沈原殷的眼睛很明亮透彻,人也长的很好美,眼角下的黑痣让他的美更加动人心魄,皮肤如同上等的羊脂玉,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晶莹的质感。 崔肆归不敢久盯,怕忍不住心软松了口,于是移开视线,盯着他的眼睫毛。 默默的在心里数起睫毛根数。 简然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只在心里期盼沈原殷能够同意。 数到第十一根的时候,沈原殷冷声道:“让开,别耽误时间。” 崔肆归道:“我得跟着。” 沈原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微不可查的轻轻点了头。 崔肆归见此立马让开身子,他猜到了沈原殷要单独去找百姓探查情况,因此一回到驿站就换下身上华丽的衣服,立马堵上了沈原殷的门。 果不其然,被他堵了个正着。 驿站的后门巷子里有两匹马,马儿的尾巴四处甩着。 竹木听到丞相即将到达州府时就赶了过来,他这段时间为了打探消息,特意将自身打扮的很穷苦,在大冬天穿着破破烂烂的旧棉衣,脸上黑黄黑黄的。 他牵着马,行了一礼,道:“大人,此处离最近的村落,骑马大约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大皇子盯着驿站的眼线已经被属下除去。” 闻此,沈原殷干脆利落的上了马,崔肆归紧跟其后,竹木重新隐于暗处,正要出发的时候,简然又跑上跑下拿了狐裘来。 道:“大人,骑马风大,您把狐裘穿上,到时候到了乡间小路,再脱下便是。” 沈原殷本想拒绝,但渠州也的确冷,又在大冬天,前几日又刚生病发热,想到自己病弱的身体,的确再经不起折腾了,重来一世,倒是很珍惜自己的健康,于是接过狐裘穿上。 沈原殷手上鞭子一抽马屁股,驶向远方。 崔肆归跟在后面,有些迷恋的望着沈原殷背影。 沈原殷身上的狐裘是那日雪中相见的那件,他还记得,纷飞的大雪中,那抹艳丽的红色至远方走向他,冷冷清清的人搭上艳红,更加勾人心魂。 崔肆归心跳不免加快,胸膛里烧出烈火,但又很快,在刺骨的寒风中消散。 永南镇的暴乱终究没有特别影响到府城,府城的人们依然正常的出门游走,只是脸上多了几分不安。 直到出了城门小半时辰后,他们翻过了一道山,乡路边有了一位蹒跚着步伐的老农迎面走来,寒冬腊月中,沈原殷看见他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脸上带着茫然和死气。 沈原殷拉起马绳,停在老农不远处。 即使看见了眼前的人,老农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漠的瞥了一眼,拄着用木枝做的拐杖,继续赶路。 沈原殷下了马,走向老农,问道:“阿叔,您此行去哪?” 老农可能是看他长的白净,不像坏人,才嘶哑的开口:“去看我老伴的衣冠冢,就在前面那座山上。” 沈原殷说道:“我和我弟弟是来这云游,在此地迷了路,天寒地冻,不知阿叔能否收留我们一晚?” 老农指着前面的路,道:“翻过这座山,顺着小路右拐后左拐,就能通向府城。” 崔肆归开口道:“天也快黑了,赶路不太安全,我们付银子,能否借宿一晚?” 老农上下打量着他们俩:“看你们衣裳,想来也并不贫穷,怕是哪家公子哥吧,只是我家里贫苦得很,若你们不嫌弃,待我看完我妻子,就一道回去吧,也不收你们钱。” 第12章 老农妻子的衣冠冢在半山腰上,用木牌简单立了个碑,老农用手将碑旁的雪刨开,沈原殷和崔肆归在远处看着,老农清理完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然后安静了小一会儿,老农最终转身离开。 去往老农家的路上,他们牵着马走,一边和老农搭话。 沈原殷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怎么只有衣冠冢?” 老农叹口气道:“两年前,我妻子离奇失踪了,这不是第一起失踪案,因此报了官也没有办法,人就这样没了,没有尸体,但我想,总得让她累的时候可以回来,毕竟她的根在这儿,所以立了个衣冠冢……” 说话间,就到了老农村里,老农家在村口,沈原殷站在村口放眼望去,这个村子都十分荒芜,看不出什么人烟。 老农家里的门板破破烂烂的,挡不住风,窗户用纸重新糊了好几层,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穿堂风拍过门板的声音。 沈原殷问道:“您家里没有其他人吗?” 老农将客人请进屋内,道:“去岁的时候,碰上了干旱旱灾,家里产不了粮食,于是我儿子去府城做体力活养家糊口,谁知道竟然活活累死了。” “儿媳妇受不了打击,带着肚子里的娃郁郁而终。” 老农放下拐杖,说道:“我也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这落脚处也蛮冷,待不惯的话,我给你们指条路,在府城关闭城门之前,也许还进得去。” “不必了,”沈原殷摇头,“阿叔,我们在来的路上,就听见渠州不太平,经常有人消失不见,最近还闹起了起义。” “阿叔,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农道:“渠州多山,前几年不知道哪儿的传言说是山中有精怪,要定时送上活人献祭,才能保平安,一开始人们都信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失踪,大多都是家中的老母老父,人们就开始慌神了,拜天拜地都不管用,愤怒大过了害怕,州府这才开始重视。” “州府查了许久,最终抓住了一伙人,说是他们买卖人口,最后押入大牢处刑,还严厉的告诉我们,不要迷信,山中有精怪的说法都是假的。” “但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依然有人失踪,上报州府也没有人管,只被敷衍了事。” “至于起义?”老农嘲了一声,“本就天灾无雨,高温庄稼死的差不多,州府说是拨粮,但实际上一人分到的粮食一手握的住,表面做做而已。” “就这样的情况了,他们黑了心的州府还要提高税收,有人起义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老农道:“听村子里的人说,永南镇那边只要加入他们的,饭虽吃不饱,但不会有上一顿没下一顿,不用受寒受冻,也没有欺压,渠州好多人都跑了过去。” 崔肆归靠在门边,随口说道:“好多人也指你们村子里的人吗?” 老农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说道:“是啊,他们好多人都去了永南。” 崔肆归问道:“您怎么没去?” 老农道:“家在这里,我妻子的衣冠冢也在这,万一她哪天就突然回家了,找不到家人可怎么办啊?老了,也没那精力到处跑了,村子里剩下的也大多都是老人。” 沈原殷突然开口:“阿叔,山中有精怪的传言,是从哪来的,有何证据么?” 老农摇头道:“一人一张嘴,传着传着就成这样了,谁知道源头在哪。” 天渐渐黑了,老农年纪大,早早歇息了。 沈原殷走出房门,拿起袖中的骨笛吹了一声,竹木立刻翻过墙跃进来。 “大人。” 沈原殷道:“去查一下山中精怪传言的源头。” 竹木:“是。” 屋内很简陋,老农家里也只剩下一间空房,老农瞧着沈原殷身体不太好,还把家里所有被褥翻了出来,生怕冷着这位公子哥。 只有一个床榻,在沈原殷出门与竹木谈事的间隙,崔肆归早已收拾好了床榻,又用被褥在地上搭了地铺,打算在地上将就一晚。 崔肆归耳力好,听见了沈原殷的说话声,见沈原殷进来后,就开口问道:“你是怀疑山中有精怪的传言中有线索?” 沈原殷看见崔肆归懂事地打了地铺,心情还不错,于是难得开口回复道:“大皇子和州府的人没必要弄个传言出来,又告诫人们不要相信,所以很有可能是有人看见了什么,误认为是精怪,所以广而传之,他们害怕事情暴露,所以草草地推了人出来结案。” 沈原殷说到这又冷笑道:“这精怪说不定披着怪物的皮囊,底下却是人的血肉。” 作者有话说: ---------------------- 来晚了 第11章 天刚微微亮的时候,沈原殷就睁开了眼。 光线透过纸糊的窗子射进来,照在屋里仍然昏昏暗暗的。 沈原殷用手背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他支肘坐起身来,便看见地上睡着的崔肆归紧皱着眉,呼吸急促,额间青筋突突跳动,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显然深陷梦魇。 沈原殷未作停留,穿好外袍,再将狐裘大氅随意披在外面,忽闻远处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今日下了小雪,天空像被蒙上了层毛玻璃,风裹着雪粒掠过窗棂,将整个天空搅成流动的乳白漩涡,世界在雪幕中逐渐模糊成水墨晕染的留白。 远处山峦隐入雪幕,化作水墨长卷里的留白。 老农蹒跚着脚步从后院走过来,他才把马儿喂了草。 他看见沈原殷醒来,道:“小公子,你们要不要吃早饭?” 沈原殷摇头道:“阿叔,我们急着赶路,待我同伴醒后,便就离开了。” 老农点点头道好。 沈原殷在原地望了一会儿天空,随即转身进屋,崔肆归已经醒来,双眼略带着迷茫在发神。 沈原殷靠在门板上,手指抓着狐裘的边,吩咐道:“把屋内收拾好,准备回去了。” 崔肆归听见声音才回过神,转头看见沈原殷的身影,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彻底平静下来。 这段时日他总是做梦,梦见许多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有时候醒来记得一清二楚,有时候醒来却忘的一干二净。 他方才又做了一个梦,他只迷迷糊糊记得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自穹顶纷扬而下,似银河倾泻碎玉,天地间皆是浩浩荡荡的白,唯有一株腊梅傲然挺立在雪中,有风掠过,花瓣轻颤,恍若万千蝶翼翕张,裹挟着清冽暗香穿透雪雾,将冷香送往云雾深处。 就这般简单的场景,却让他心慌意乱。 他怔怔立在原地,喉间泛起铁锈味,胸腔里空荡荡的,像是被抽走了半颗心脏。风卷着梅香掠过鼻尖,他却再嗅不到一丝暖意,只觉此后岁月,都将被这刺骨的寒意填满。 直到醒来,仍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崔肆归起身,闷不做声地将被褥收拾好,在临出门前,从外袍里拿出钱袋,放在了被褥的上面。 听老农所说,村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在,他们去问了一圈后,又去邻近的几个村子走访了一圈,然后才打算回府城。 路过老农村时,沈原殷跟老农打过招呼,和崔肆归一道往远处而去。 路途上飘着雪花,沈原殷将帽子戴好,但仍有雪花不可避免地飘落在他脸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简然已经在驿站后面巷子里等着他们,见到丞相回来,接过他身上的狐裘,将后面属下端着的姜汤递给沈原殷,道:“大人,喝碗姜汤暖暖,等到午时后就要出发去介子坡了。” 回到房内,竹木进来汇报消息。 “目前查到的,消息最开始来源是来自府城的一处茶楼的说书人,但属下前去茶楼问询的时候,那个说书人早已经在五年前就带着一家老小搬出渠州了,没再回来过,也没人知道他搬去了哪里。” “但是据茶楼老板说,说书人在搬走之前发了一笔横财,对外说的是在赌场里赌的钱。” “那家赌场属下也去过了,现在仍然在经营,老板是何喆宇女婿的弟弟方城,属下查过去的时候方城正要收拾东西跑路,现在收押在牢里。” 沈原殷道:“先审问一遍,若是不说,待我从介子坡回来后再亲自去一趟。” 竹木点头,又问道:“能动刑吗?” 沈原殷道:“你看着办。” 介子坡在永南镇旁边一座山的半山腰处,是一个呈坡状的数十米悬崖。 “介子坡不大,大约能容纳五百人,我们已经先派了一些人守在那里了。”简然护着沈原殷上了马车,“从这里过去大概要两个时辰,大人先睡一觉吧,昨夜大人应该没休息好。” 沈原殷的确有些乏了,昨日晚上风声特别大,吹着外面木板嘎吱嘎吱响,养尊处优久了,睡眠环境不好,他睡得也不好,只能半醒半梦地睡。 于是他支着手阖眼养神,突然感觉到马车一沉,又紧接着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微微睁眼。 第13章 崔肆归已经尽量放轻了声音,但还是抬头时对上了沈原殷的眼睛。 他的眼里有些疲倦困乏,掀开眼皮看见是崔肆归,于是又闭了回去,声音懒洋洋的:“小声点,别吵着我。” 崔肆归近乎是贪婪的用视线盯着沈原殷。 他细碎的乌发垂落额前,几缕不经意地拂过泛着柔光的脸颊,羽扇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暗影,鼻梁以流畅的弧度勾勒出精巧的轮廓,下方是如点绛般的唇瓣,随着绵长的呼吸,胸膛在衣料下缓缓起伏,一只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腿上,肌肤莹润若羊脂美玉,骨节分明的指尖泛着红,另一只手支撑着头,不经意间露出瓷白般的皮肤。 崔肆归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眼底翻涌的欲念深不见底,他想要用拇指抹过那嫣红的唇瓣。 他的沈大人,怎么生的这么美。 沈原殷感觉自己没睡上多久便被叫醒,他饮了一杯茶才勉强清醒几分。 简然在车外隔着帘子说道:“大人,陈家兄弟传话要求只能带二十人上山,其中必须得有您和狄将军在,等谈话的时候,他们会派人手从永南镇来山下取吃食药物。” 沈原殷微微掀开帘子,此时他们已经到了这座山的山脚下,他们原定计划是带三百人上山,留两百人在山底等候。 永南镇附近毕竟陈家兄弟要熟一些,简然就怕在二十人上去后,他们会耍阴招。 沈原殷抬眸,看见不远处高耸又连绵的山群,他开口问道:“前面那就是他们的暂居地?” “对,”狄珲骑马过来,“那山群少说有五座高山连着,树林茂密野兽繁多,没有当地老人的带领就进去,大部分人都会因为迷路断粮或是野兽袭击而死。” “上山的大路,只有在永南镇里面,但已经被他们断了路,他们应该是有其他的路可以下山,但我们目前找不到有其他小路。” “他们又熟悉地势,有优势。” 狄珲总结道:“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强攻,只能和谈。” 沈原殷平静问道:“依狄将军来看,现在我们带二十人上山,是否足够?” 狄珲道:“除开末将和丞相,只能带十八人随行,而他们把我们原先在介子坡的人手都赶下山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又在山底,无法得知他们是否会在山上设有埋伏,末将认为,此举不安全。” 沈原殷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头,薄唇轻启:“简然,派人上去告诉他们,我们带了足够的精兵来渠州,若是他们不配合,那就强攻,放火烧山,所以若想要食物和药物,我们得带五十人上山,而且得等谈完之后再交易,否则免谈。不算传话的时间,本相只给他们一柱香的时间考虑。” 一柱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有小卒跑到马车前汇报。 “陈家兄弟说,可以。” 沈原殷关上帘子,声音闷闷的从里面传出来:“上山。” 雪花已经停了,山间的路没多少人走过,洁白的雪花落在地上,被马车车辙压出轨迹。 马车内,崔肆归乖乖一言不语地坐着,沈原殷低头抬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介子坡很快就到了,沈原殷待在马车没没有下车,狄珲声音爽朗:“陈康?陈兵?” 一道厚重的声音道:“我哥不在,今日我来跟你们谈。” 沈原殷将车帘掀起小角,一只眼睛透过缝隙观察周围。 资料上写陈家兄弟是靠打猎为生,为首的男人身高肩宽,脸上黢黑,看起来二十七八,应该就是农民起义的首领之一,陈兵。 陈兵身后带着约莫三十人,都是男丁,且高大壮实。 陈兵问道:“你们京城来的什么人?” 狄珲道:“我乃镇南大将军,马车内乃当朝丞相。” 大萧丞相沈原殷的名字百姓熟知,也有不少人都信服于他,但陈兵不爽道:“是你们想要和谈,丞相连马车都不愿意下?” 话音刚落,沈原殷就从马车内出来,走向最前方,身边崔肆归紧跟其后。 “陈兄弟,”沈原殷温和道,“本相身体不大好,所以方才才在车内。” 沈原殷本就病弱,穿着大红的狐裘更显得皮肤白皙柔弱,陈兵暂时相信了这说法。 陈兵半信半疑道:“行吧。” 沈原殷和气地问道:“渠州前州府何喆宇现在已经被收押牢中,但需要带回京城问斩,三日之内没有办法处决何喆宇。” 不待陈兵说话,沈原殷接着道:“至于渠州失踪案一事,我们已经在竭尽全力寻找真相。” “本相知道,若不是州府欺人太甚,也不会有农民起义。但农民起义本质上是造反,若你们不尽早招安,陛下和朝廷必定认为你们心怀恶意。” “起义队伍里都是父老乡亲,陈家小兄弟,也不想血流成河吧?” 沈原殷缓缓道来,陈兵脸色倒是舒畅了些,渐渐不再那么防备。 就在这时,狄珲大喊:“丞相,小心!” 一把箭穿过山林,惊掠起了鸟群,破空直直向沈原殷射来。 作者有话说: ---------------------- 来晚了呜呜呜 第12章 箭镞的破空声袭来,以雷霆之势直指沈原殷的咽喉,周围随从瞳孔骤缩,就连陈兵都目露惊讶,沈原殷来不及反应,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抓住了箭镞,四周一片静默,直到血腥味混着湿润的空气漫开。 简然反应过来,立刻拔剑指向陈兵,身后兵卒围着沈原殷,皆拔剑对着对方。 简然怒极:“陈兵,你们什么意思?!” 沈原殷垂眸看向那只还在滴血的手,崔肆归松开手,箭矢掉落在地。 他抬眼看向箭矢射过来的方向,是在上方密林里,竹木他们本来远远跟在后方,见到有人偷袭后应该已经过去了。 陈兵脸色难看:“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压根就没在山上设埋伏。” 沈原殷看向崔肆归的手,丢给他一根手帕,淡声道:“先包扎一下。” 崔肆归有些欣喜地接过,讨好的对他笑了一下:“没事,不疼。” 谁问你疼不疼了? 沈原殷无语。 两伙人已经吵得快要打起来,此时密林之中传来清脆响亮的哨声,除了简然其他人立刻警觉,更加谨慎盯着对方。 沈原殷喉间溢出半声轻笑,眸色晦暗不明,这是丞相府暗卫通讯的骨笛声,竹木已经抓到人了。 能当上起义的头领,并且队伍一步一步的扩大,陈家兄弟不可能没有脑子。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陈兵没必要派人刺杀他,因为陈家兄弟也想和谈,他们也想找到失踪的亲人,如果此时他被暗杀,只会挑拨京城和地方的关系,他们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渠州如今可不止只有他们两派势力,大皇子的人还在这里没有撤走呢。 所以,密林里的人十之八九是大皇子派来搅混水的。 沈原殷抬手让他们往后退。 简然犹豫不定:“大人?” “没事。” 陈兵面露警惕,再次强调道:“我们只带了三十人来,密林里的不是我们的人。” “本相相信陈兄弟,”沈原殷缓缓道,“密林里的耗子本相的人已经去抓了,为防误会,我们还是等本相的人和本相汇报情况之后再详谈吧,陈兄弟认为呢?” 陈兵点头:“行。” 时间慢慢过去,陈兵这边的人有些按耐不住,悄声对陈兵道:“兵哥,会不会有炸,万一是他们京城的人自导自演呢?” 渠州较京城偏远,又地处多山地带,地势险峻,有时候消息会滞后,但尽管如此,大萧丞相沈原殷的名号依然传过来过,在位几年,为百姓做过不少好事,至少在民间,可以说得上是民心所向。 陈兵暗自思索片刻,随后道:“继续等吧。” 没过多久,陈兵就看见有位身穿黑衣的人附在沈原殷身旁耳语,随后沈原殷语气温和道:“陈兄弟,密林里的人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刺客,被抓后都服毒自尽了,现在来谈谈你们的诉求?” 陈兵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何喆宇必须得死,关于失踪案的事情也必须调查清楚。农民起义是造反,我们也明白,如果不是被逼到了极限,谁会造反?” 狄珲沉声道:“何喆宇做了什么事?” 陈兵冷嘲道:“闹饥荒的时候,官府文书上明明写的每人可以得一石粮食,但最后下发下来每个人只有一小口袋,一天都不够吃的,饿死了那么多人,官府却说是按照文书所说分的。” “他还罔顾人命,一直提高赋税,灾年哪来那么多钱给他们?不给他们就上门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搬走,失踪案也闹得人心惶惶,百姓怎么过安生日子?” 狄珲道:“何喆宇最后肯定是判斩首,但我们没有权利,需得回京城才能判决。” 陈兵道:“可以,但是失踪案呢?从五年前开始就不停有人失踪,失踪的基本上全是平民百姓家里的人,那些富豪家、那些官家可没有听说过有人失踪,我们要真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这样不明不白。” 第14章 狄珲道:“这件事我们肯定会调查清楚,但是你们抓的那些官员得放下山吧,并且五千人的起义队伍也得散。” “不行,”陈兵一口回绝,“人质得留在山上,而且我们暂时都不会下山,谁知道我们下了山之后,你们会不会反悔?但是人质我们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不会动他们。” “大人,”竹木小声道,“那批刺客里,只有一个人被我们及时卸了下巴没有服毒成功,属下先命人带他回去?” 沈原殷轻轻点头。 狄珲看向沈原殷,想问问他的意见。 狄珲道:“我们直接目的是要镇压起义,但失踪案也得给民众一个交代,如果能不见血的解决这件事更好,丞相以为呢?” “自然。” 沈原殷对陈兵道:“陈兄弟,关于失踪案一事,你们有何线索么?” …… 到达府城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色已黑,街上小摊皆已关门,沈原殷没回驿站,而是去了大牢。 大牢外仍然是原本的狱丞,只是里面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 崔肆归被沈原殷打发走,他身边只跟着简然和竹木。 大牢里昏暗万分,通往何喆宇和方城牢房这条道已经被清了空,那名刺客刚刚也被收押其中。 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死于牢中,沈原殷觉得这个地方让他非常不舒服,于是心情十分不爽。 沈原殷先去了方城的牢房,竹木已经对他动了刑,此时正半死不活的被吊在空中,脚不沾地,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腐木与血腥气交织的空气裹着寒意,方城似乎发觉有人进来,迷迷糊糊地呻吟:“我……我不知道……” 铁栅栏投下的阴影爬过方城的手背,竹木将一桶兑了盐的水扑向他,伤口经过盐水更加火辣疼痛,让方城清醒了许多。 潮湿的霉斑在青砖上晕染,像极了临终前模糊的血色。 方城慢慢抬头,看到了沈原殷,他没出过渠州,也不认识大萧丞相,但是他认得对他动刑的竹木,见到竹木恭敬地对着沈原殷,也明白了沈原殷的身份。 他破口大骂:“该死的,老子都说了老子不知道!他赢了钱给他钱不是应该的吗?!他要搬走,还怪到老子身上来了?!老子又不是他爹娘我管他?有没有天理?!” 竹木冷冷道:“这么多年了,你们赌场除了葛高飞,就没有谁赢过这么多的钱,你觉得是巧合?方城,你开的赌场有很多黑色生意吧,仗着自己是州府的女婿干了不少坏事,这些事还要我一一道来吗?” 方城道:“是,我是做过黑色生意,但跟那个葛高飞有什么关系?我心情好,所以让他中了奖,不行吗?” 沈原殷笑了一声:“方城,你知不知道何喆宇就在你不远处的牢房关着呢,他的乌纱帽已经不保了,命也保不住,你现在老实交代,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方城脸色一变,在一天的审讯中,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个消息,会不会是这个人在骗他?可是如果何喆宇还是州府,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 “看来是不愿意交代了,”沈原殷走向牢房另一边,那里放着铁桌子,上面都是刑具。 沈原殷拿起一把细刃小刀,漫不经心地道:“本相听说,何喆宇在审讯犯人的时候喜欢用虿盆,还专门辟了一个房间用来放毒虫毒蛇,方老板想试试吗?” 潮湿霉味混着铁锈气息钻入鼻腔,方城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昏暗光线下,他看着脸上微微带着一点笑意的沈原殷,他不怀疑,沈原殷干的出这种事。 何喆宇喜欢用的刑法多了去了,偏偏挑了虿盆,偏偏这里面的毒虫毒蛇大多都是他四处寻找找来的,沈原殷这个时候说虿盆,肯定是查出来了是他献给何喆宇的。 他知道虿盆有多恐怖,当囚徒被推入的瞬间,毒群会如潮水般漫过躯体,撕咬声、哀嚎声与蛇类嘶鸣一并炸开,在囚犯的尖叫声中,白骨会在蠕动的虫海中显现,泛着森然白光。 毒蛇吞吐着信子四处缠绕,蜈蚣的千足不停颤动,毒蝎的尾钩带着毒液安静蛰伏。 皮肤会被咬噬出一个又一个的孔洞,鲜血混着汗液顺着身躯流转向下,又被毒虫舔舐干净。 见方城久久不说话,他略带可惜地叹口气道:“看来方老板忠心耿耿,想来坑底的毒虫也该饿了,竹木,把方老板带过去吧。” 竹木闻言就要去解方城身上的锁链。 方城终于回过神来,惊恐地吼叫:“不,不不!我不去!我说……丞相,我说!” “葛高飞……葛高飞他赢钱是因为何喆宇让我做的,他当时让我想办法从赌场给葛高飞一百两黄金,钱是何喆宇出的!他是我老丈人,又是州府,我只是听他的话在做事,我不知道其他的呀,我也不能反抗他啊!” 竹木问道:“何喆宇为什么要给钱给葛高飞?” 方城眼神躲闪:“我不知道……” 沈原殷放下细刃小刀,碰撞在桌子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 “看来方老板还是不实诚,”沈原殷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方城,“要不还是来一次虿盆吧,本相会叫人及时把你救起来的,不会死。” 沈原殷转过身,挥手让竹木把人带走。 “不!等等!”方城声音高昂,“我说……我说!” 沈原殷遗憾地摇头,轻声道:“没机会了。” “就一炷香时间,不会很痛苦。” 作者有话说: ---------------------- 虿盆(chàipén):传说中商纣王设置的毒坑,内装毒蛇、毒虫,将犯人投入坑中咬死。 第13章 方城被押进房间,中间一个巨大而深邃的坑穴赫然眼前,四周弥漫着腐臭与恐惧的气息。 他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眼神中满是恐惧与绝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裸露的肌肤泛起层层鸡皮疙瘩,那是恐惧与寒冷交织的战栗。 “不……不不,我说!我说啊——我知道!何喆宇给钱……” 方城喉间爆发出破锣般的嘶吼,涕泪混着血沫糊满脸庞。 他扭曲着身体拼命挣扎,脚踝却被竹木铁钳似的手掌死死扣住。不等最后半句话落地,裹挟着腥风的失重感突然袭来——整个人被掼进那漆黑的虿盆。 刹那间,原本静静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虫们像是闻到了猎物的味道,疯狂地涌动起来。 毒蛇扭动着身躯扑向方城,尖锐的牙齿瞬间刺入他的肌肤,毒液漫进去后开始灼烧着每一寸神经。 方程发出尖锐的叫声,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不一会又在地上四处翻滚,绝望的挣扎,想要逃避这个可怕的地方。 左冲右突的时候碰到了硬硬的东西,他睁开眼,昏暗中看见白色,那是无数死在坑里的人的白骨,肮脏的地上还有未腐烂完的血肉。 鲜血开始从他身上的伤口处流出,与坑底经年累月累积的腐臭味道缠绕融合。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好多声音,仿佛坠入了幽冥深渊——无数凄厉的尖叫裹挟着呜咽在耳畔炸响,妇人的哀嚎、老者的悲泣,在这不见天日的虿盆中此起彼伏。那是曾丧命于此的冤魂在哭诉,是被毒虫啃噬殆尽的亡魂在索命,每一声都似钢针般刺入他的耳膜,每一句都似利刃般剜着他的身躯。 方城感觉自己似乎要死在这里了,身上已经无法觉得疼痛,眼球开始逐渐涣散。 他随即感觉到腰间绳索一紧,他整个人悬空被缓缓往上拉。 有人将他身上剩余的毒虫赶走,压着他的背带他往回走。 他的神志还是不清楚,踉踉跄跄的走着,直到又回到了那间牢房。 方城看见了坐在下属搬来的椅子上的沈原殷,他再也不心存侥幸,他终于明白了为何何喆宇和大皇子每次提到这个人都咬牙切齿。 竹木将方城重新挂在锁链上,又有人粗暴地塞了一颗丹药给他。 方城顺从地吞下去。 沈原殷站起身来,单侧嘴角微扬,笑道:“方老板?” 方城终于老实了,哆哆嗦嗦道:“……何喆宇让葛高飞去茶楼说书的时候编造个鬼怪的故事,葛高飞说了几天就离开了渠州。” 沈原殷慢慢踱步到方城面前,问道:“何喆宇跟大皇子有勾结,对吧?” 方城有些不敢说话,牙齿不自觉的打抖,声音里藏着被冷汗浸透的不安:“好……好像是。” “嗯?”沈原殷微微歪头,“好像?” 身上被毒虫啃食过的伤口隐隐发痛,寒意在骨缝中游走,方城立即道:“他们有书信往来,但是何喆宇从来没有给我看到过,具体的我不清楚。” 沈原殷道:“一百两黄金不算少,崔邵祺没有过大量资金往来,何喆宇只是个州府,你们哪来的那么钱?” “我不知道,”方城疯狂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这个钱是何喆宇亲自交给我的,我、我也没资格问啊,我就只是个帮忙办事的,就算我是他女婿,他也没有对我透露过很多东西。” 第15章 “失踪案跟你们有关系吗?” 方城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平常只是帮他做一些暗地里资金的事,何喆宇他是有其他的人手的,除了赌场和钱的事儿,其他的事情他不会交给我做。” 沈原殷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出了牢房,铁门缓缓关闭,竹木走到沈原殷旁边,问道:“大人,能信吗?” 沈原殷道:“说的应该是实话,把人先看着,别死了。” 竹木点头又道:“何喆宇那边无论怎么都不交代,刚开始嘴里牙齿还藏了毒药想要自尽,被属下卸了下巴,然后问急了就装聋作哑。” “何喆宇直接跟崔邵祺联系,嘴硬不好撬开,又要带回京城,身上不好留下伤痕,”沈原殷冷笑一声,“他们两个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喆宇不敢背叛崔邵祺,估计也问不出什么。” 沈原殷道:“等过段时间,大皇子的人撤出渠州后,就相当于是放弃了何喆宇,那个时候嘴就张的开了。” 简然一直等在外面,见沈原殷终于出来,忙道:“大人,该回去了吧,太医说了要早睡对身体好,今日又到处奔波。” 竹木听此又道:“那个刺客属下就负责审问吧,直接动重刑,明天给您结果。” “嗯。” “对了,”简然想起什么,翻翻衣兜,“刚刚永南镇那边传来一封书信。” 沈原殷接过,拿在手中打算回去再看。 在牢房里待了一会儿,血腥味都弥漫到了身上,沈原殷闻不惯血腥味,回到驿站后立马叫水要沐浴。 滚烫的浴水蒸腾起白雾,他浸入水中,水气漫过头顶。 沈原殷阖眸仰首,长舒一口气,他翻出那封信拆开来看。 下午问的时候,永南镇那些人也并不知道关于失踪案的线索,只说失踪的人是独自外出或者独居的,所以他便让他们想想渠州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之后再传信过来。 渠州安青山峰地势险峻,且猛兽成群,其中一座小山下长满了药材,前几年一直有很多人去挖了卖钱,直到有一天,有人在那块地下挖出了白骨,没有人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白骨,四周也没有村庄。 安青山峰地处偏僻,也不会有人将坟墓选在此地,于是都说那块地不干净有冤魂。 又经常有人听见安青山峰有奇怪的声响,每当夜幕低垂的时候,便会传来呜咽般的声响,似哀泣、似嘶吼,在空谷中反复激荡,传来传去就成了安青山峰闹鬼。 并且在闹鬼一事出来后不久,长满药材的那块地方所有药材被一夜摘尽,有人不信邪的往更深的密林里去,结果音讯全无,隔了好久才发现被猛兽吃剩下的半边身体。 至此,再也没有人敢去安青山峰。 以上就是信中的大概意思,陈兵觉得安青山峰和失踪案中都有“闹鬼”的共同点,于是将此事写于书信中传来。 沈原殷刚看完信,就听见门外敲门声,他刚刚让简然去查了一些东西,以为是简然回来了,于是开口让人进来。 他是背对着房门,在发觉来人进来后一言不发,心中警铃大作,立马回头看去。 是崔肆归。 崔肆归一进门就猝不及防的对上了沈原殷的后背,皮肤若初雪凝成的羊脂玉,透着莹润的白光,在烛光的照射下发出珍珠般的光泽。 几滴水落在上面,顺着肌理的弧度蜿蜒而下,在莹白底色上划出细碎的光痕,像是月光坠入雪潭荡开的涟漪。 他一时有些看僵,只觉得气血上涌,烧得他耳尖通红,胸腔里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连带着呼吸都卡在了喉咙口,只剩滚烫的血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沈原殷寒声道:“滚出去。” 那声冷淡如淬了冰的呼唤,像一柄银针刺入滚烫的血脉,无意识的松开被掐出月牙的掌心,崔肆归终于回过神来。 他喉结一滚,哑声道:“我来就是想对失踪案提个想法。” 沈原殷冷冷地看着崔肆归,他的双眼里全是欲/火,耳尖的红暴露了他的想法。 好歹是上一世在一起过几年的关系,沈原殷轻而易举的就能明白他现在心中所想。 哪怕现在他对于上一世最后死亡一事有疑虑,但崔肆归在他这里终究没有洗清嫌疑,况且就算崔肆归洗清嫌疑了,他也不打算再和崔肆归在一起。 这一世,他只想好好的完成刚踏入仕途时的理想,他只想以苍生为念,护万家灯火。 他只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 大皇子崔邵祺、二皇子崔元嘉、三皇子崔华温,这三人德不配位、品行不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脚下踩着无数白骨,毫无底线可言。 崔肆归倒是为民为社稷,但现在势力微薄,上一世因为有他,所以崔肆归的路好走,而这一世,他不想帮。 若没记错,安贵人还有个年仅五岁的小皇子,和其他娘娘没有关联,陛下又很宠爱他们俩,这位小殿下马上就要启蒙了,想个办法或许可以让他自己成为小殿下的太傅。 这时又有人敲门,这次是简然了。 简然一进来就看到僵在原地的崔肆归,挑了挑眉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 看着眼前的崔肆归,沈原殷没好气道:“说。” 崔肆归沉下心道:“都说失踪之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么多人失踪,如果都死了,那尸体成山肯定会被发现,但现在没有发现特别多尸体的地方,大概率说明这些人还活着,活人总得吃饭吧,那么多人的餐食供应不是一笔小开销,再遮人眼目也总会有遗漏的地方。” 至少不蠢。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想道。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简然说话。 “呃,”简然小心翼翼道,“四殿下,这方面沈大人已经提过了,属下刚查完回来资料。” “是这样的,在渠州境内有几座县,百姓家里经常接大单,要求送一定量的生食,而第一单生意是在五年前开始的。” “而为了没有漏网之鱼,境外我们正在查,可能明后天就能出结果。” 崔肆归问道:“那几座县在府城哪个方向?” 简然道:“东边,安青山峰下面。” 沈原殷瞳孔骤缩:“哪儿?” 安青山峰? 作者有话说: ---------------------- 宝宝们,我想要评论[撒花] 第14章 “安青山峰平时很少有人进到深处,就算有猎户也只是在外围打猎,不敢去深处,州府曾经还发过文书,说安青山峰不安全很危险,很多人因此丧命,让百姓们尽量远离。” “此外,关于境外的贸易往来,的确是有大量粮草运输,但是目的地不知所终。而且有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粮食运往渠州,并且都不是走的官道。” “而且还有些运输粮草的队伍,被山贼抢劫过,没有人员伤亡,但是粮草全部没了,报过案之后没有将粮草追回,也没有抓到山贼。” “但因为被抢劫的队伍不是很多,而且渠州多山本就山贼多,所以一开始属下没有调查到这些。” 经过一晚上的四处紧急调查,简然和暗卫在次日将结果汇报给了沈原殷。 简然说道:“我们的人和狄将军已经出发去安青山峰了,他们会去那附近的村落问询,狄将军说他会带几个人进安青山峰看看情况,一切都会小心谨慎,有消息了会立刻传往府城。” 见沈原殷点头,又闻到了桌上冒着苦味的中药,简然突然想起来,道:“四殿下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沈原殷看他一眼:“跟本相有什么关系?” 简然摸摸鼻子:“属下以为您会想知道。” 沈原殷将药一口饮尽,谁料喝得太猛被呛到了,简然迅速将清水递过去。 药还是苦,不论喝多少次。 简然看到沈原殷蹙眉,又想到什么,从袖子里翻出糖来,说道:“这是今早四殿下走的时候让属下带给您的糖,大人,您要吗?” 沈原殷冷声道:“不要,扔了。” 简然试探道:“那属下还是扔那罐子里了?” 见沈原殷不说话了,简然于是熟练地打开罐子,将糖放进去。 罐子里的糖已经堆了很多了,简然估摸着,要不了多少天就该满了。 这时竹木走进议事堂,他一宿没睡,一直在跟那个硬骨头磨,结果那刺客就是不开口,于是只能迅速换了一身衣裳赶紧去找沈原殷。 竹木行礼后道:“大人,属下没用,那名刺客就是不说。” 沈原殷毫不意外地道:“十之八九就是崔邵祺的人,皇子培养出来的死士,没那么容易叛主。 …… 崔肆归骑马跟在狄珲后面,他们这次只带了三十人,简单收拾后就出发向东而去。 离到达安青山峰,大概需要一个多时辰,他们早早出发,天色大亮的时候就已经到达安青山峰的附近。 第16章 这里人烟荒芜,只有几座村落零零散散的分散在土地上。从破旧的房屋可以看出这里不仅偏僻荒凉,而且穷困。 安青山峰连绵起伏,冬日未化的雪落在山峰,残雪如碎玉凝脂,在嵯峨山脊铺就层叠素缟,银白一片。 云雾在海拔千米处骤然凝滞,化作缠绕山腰的素白绸带,与山紧紧环绕。 即使安青山峰非常险峻,但为了维持生计,仍然有一些猎户会进山打猎,只不过都只是在外围,从没进过深山里。 所以他们一行人先去了村落里找了几个猎户询问情况。 在得知安青山峰一座名叫安女山有一条小道可以进去的时候,他们便决定从安女山进入,然后再想办法进入深山腹地。 猎户只把他们带到入口处就不愿意再往前了,冬日大多动物冬眠,但有关安青山峰的传说太多了,深山里藏着无数危险,他不愿意冒险。 于是他们只能独自进去,虽说是小道,但走的人不多,冬日更没什么人进出,这条小道被高高的古木遮住了阳光,因此没有雪落进来,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声响。 山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往前走不了多久,这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就到了尽头,只剩下群群围绕的树木。 崔肆归问道:“舅舅,我们继续往前?” 狄珲沉声道:“往西一直走,应该能靠近主峰。” 越往山林的深处走,周围温度就变得更冷,好在这三十人都是练家子,身上火气重,不怕冷。 大约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多后,崔肆归余光扫视到了什么,脚步猛的一顿。 狄珲发现了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崔肆归往左边几步,蹲下身,仔细观察后才道:“这片地上有米粒,还有车辙。” 狄珲闻言立刻靠近这里。 只见细细的一层薄沙上面,有几粒白色的米异常显眼,车轮的印子也十分显然。 狄珲脸色一变:“人人都忌惮的深山里,为什么会有人将粮食送进来。” 车辙隐隐约约有一条痕迹,狄珲决定说沿着这条痕迹走下去,并且派了一个人去给府城的丞相传消息。 没过多久,狄珲猛地一顿,皱着眉示意众人噤声,队伍里都是习武之人,周遭安静下来后,都立即发现了不对劲。 不远处有几道不属于他们的呼吸,就在他们停下脚步的瞬间,对方也发现了不对劲。 惊变突起,几道身影掠过林间,迅速往远处而去。 狄珲下令道:“丛飞回去府城传消息搬救兵,其余人和我一起追!” 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地上的枯叶飞上天,飘飘转转飞向远方,途径结冰了的河流,最后落在一片平地上。 一双靴子踏在枯叶上,将脆弱的叶子一分为二,他停在此处,目光望向下方。 只见无数的百姓带着脚镣,脸上生无可恋、一片死寂,迈着沉重步伐推着车,而肮脏的小车中装着的是呈灰褐色的石头,其中泛着细脉状、星点状的金色亮斑。 底下有一处矮小狭窄的洞,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将灰褐色的石头运往远处的平地。 这里的负责人刘祥站在高处,脸色不是很好看。 旁边有个身穿黑衣黑头罩的男人,哑声道:“刘大人,主子吩咐了,京城已经来人,丞相不好应付,尽快消灭掉这里的证据,先暂避一段时间风头,之后再行打算。” 刘祥阴森道:“这处矿脉离外界那么远,又有层层人手护着,丞相怎么查的到这儿,好不容易又挖出了一条金矿,才采没多久就关闭,多不划算。” 金子挖出来他有分成,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金子从手中溜过。 死士寸步不让道:“刘大人,主子让你先把这的事处理掉。” 刘祥有些不耐烦:“你们不是身手不凡吗,如果有人闯进来,你们把他杀了不就行了吗?” “刘大人,”死士冷冰冰地看着他,右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剑柄,“主子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刘祥瞥见了他的动作,有些慌张地开口:“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下达命令,让人把洞口关了。” 就在这时,另一名死士从下方足尖一点跃上来,语气急切道:“头,不好了,有人从安女山闯进来了!” “对方有三十人,都是练家子,叶四他们撤退的时候被发现了踪迹,并且听到他们要传信府城搬救兵。” 死士道:“把那些人杀了,再去把安女山的踪迹掩盖,在我们撤离之前,不要让京城的那些人进到这里。” “是。” “刘大人,”死士长吁一口气,“听见了吧?” 私藏金矿是大罪,像他这种普通人,诛九族跑不了。 而一旦京城的人查到了金矿,大皇子那里和这里没有直接往来关系,所有罪只会推到他们这些人身上。 刘祥咬牙道:“我这就让他们去把通道和洞口填了,躲进山洞里。” “刘大人好像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死士打断他,“这金矿,主子不打算要了,这里的一切证据都要灰飞烟灭,包括物,也包括人。” “自然,刘大人要是这差事办得好,往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你们一家老小也都可以平安富贵。” 死士问道:“明白了吗,刘大人?” 刘祥毛骨悚然,此时他才真正明白意思。 一切灰飞烟灭,大皇子这是要将这里近千个平民百姓,一个都不留活口,尽数杀死。 刘祥艰难道:“这么多人,怎么在短时间内解决掉?” “很简单,”死士道,“这里有一处容纳这些人睡觉的洞穴,刘大人让他们把矿洞埋好,之后让他们进入洞穴,我们的人会负责将洞口死死堵住。” “我们从京城带了足够的炸药包过来,在洞穴外面安上一些,还有这一片地方都埋上炸药,等将所有人封在洞中后,再把炸药引燃,引起塌方,就说是地动,所有证据都会掩埋地下,永远不见天光。” 刘祥心惊胆战,这是要将这些人全部活埋,他从没做过这种事,哪怕他拐卖人口到这里做苦力,他也从来手上没有沾染过人命,这里将近千条活生生的生命……但他知道他没有退路,从他开始为这些人卖命的时候,就没有退路了。 事到如今,他想要保住他和他家人的性命,只能听这个死士的话,只要在京城的人来之前,将这里的一切事物埋于土里,他就可以往后余生都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 刘祥这样一想,就狠下心来道:“好。” 见到刘祥转身离去,死士高高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嘲讽:“蠢货。” 都说了一切都要灰飞烟灭,自然是这里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人都得死,刘祥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破空声倏地向他们而来,狄珲大叱一句“快散开”,他们向四处躲避开,再抬头的时候,只看见原来他们站的位置上明晃晃的几十根银针。 数十名刺客落地,挥刀挥向众人。 崔肆归用剑挡住向他劈来的刀,“铛”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崔肆归手臂用力一推,刺客一刀未中,再次向他喉口而来。 崔肆归手腕翻转,闪身躲避,而后干脆利落地封喉。 他抬眸看向周围,来的刺客大约有七十人,皆身手不凡,他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挥剑再次杀过去。 他们终归只带了三十人来,没过多久就落于下风,于是他们开始往后退去。 两方人在密林中追逐,刺客手中银针不停,他们这边又倒下几个人。 狄珲低声骂了一句:“狗日的,追这么紧。” 突然,一阵脚步声在周遭响起,狄珲脸色一变:“还有支援?” 崔肆归转头看见了身后穷追不舍的刺客的表情,脸色有些难看,甚至眼神里有点犹豫,于是他道:“应该不是他们的援兵。” 果不其然,刺客停下了脚步,转身后撤。 密集的脚步声后,密林里冲出许多人,在绝对的人数压制下,那些刺客被困在原地,眼见没有了退路,刺客们打算咬破毒药自尽。 却有人比他们更快,两三下卸掉了他们的下巴,取出毒药,并且将他们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是府城的人及时赶到了。 让崔肆归意外的是,他看见了竹木,经过了这段时间,他知道沈原殷身边有一批武功高强的暗卫,专门为他做事,忠心耿耿。 而竹木好像就是暗卫领头。 竹木将毒药处理了,就瞧见四殿下往他这边来。 崔肆归问道:“你们来了这儿,沈大人那边还有人守着吗?” 竹木平淡地道:“大人就在后面,应该快要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到了沈原殷的身影从树中穿过而来。 大皇子能派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不让他们进,说明安青山峰一定有他们要找的东西,也是大皇子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的东西,里面肯定还有人把守。 第17章 沈原殷不会武功,身体又弱。 崔肆归三两步走过去,焦急道:“这里这么危险,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原殷睨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 “大人,”竹木说道,“应该和昨日的那些刺客一伙的,毒药都是一样。” 沈原殷垂下眼睑,扫视四周的人,而后淡淡嘲讽道:“值得崔邵祺动用这么多刺客,培养一名刺客可不容易。” 竹木道:“那这些人……” “都杀了吧,”沈原殷要笑不笑,“反正也不会说实话。” 随着沈原殷说完,其他人干脆利落地将这些刺客处理干净。 狄珲问道:“安青山峰很大,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地方?” 沈原殷眉心舒展,眼尾上挑,漫不经心地望着远方,悠悠道:“把人带过来。” 下属拖着一个血色的麻袋走过来,打开麻袋后才发现这人是何喆宇,他呜呜呜的叫唤,头发上沾染的血早已干涸,身上也尽是血痂,眼睛和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也说不出话。 竹木撕开了何喆宇眼睛和嘴上的胶带,问道:“认识这里吗?” 何喆宇刚睁开眼就看见了眼前的沈原殷,唇角略带着笑意的看着他,笑意未至眼里,眼底还是冰冷一片。 他想起刚刚在牢里惨不忍睹的经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浑身发着抖地垂下头,含糊地发出声音:“知……知道。” 竹木拎着他的脖子,逼迫着让他抬起头:“往哪边走?” 何喆宇抖着手指了个方向。 竹木押着他走在最前面,何喆宇一直发抖,他害怕身边这个人还有沈原殷。 刚刚在牢里的时候,他自以为沈原殷不敢动他,却没想到沈原殷意思意思说了句要把他的命留到京城,下一秒就让他身边这个人用细刃小刀从他的大腿开始,一点点地割下他的肉。 又用他的家里人威胁,告诉他反正都难逃一死了,不如死之前想办法给家人留条活路。 他知道这里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丞相的权利比大皇子大,他的孙女才那么小,他过不了,总得让小孩儿活下去。 所以他松口了,将他知道的一些事情吐露出来。 “崔邵祺在渠州私藏了金矿,就在安青山峰里。五年之间一直有人失踪,是因为都被抓去了当苦力,安青山峰侧峰下挖出的白骨是因为各种原因死在矿里的那些百姓。听见的奇怪声音是特意安排人演戏演出来的,只为了将猎户吓退安青山峰,才能保证他们安枕无忧。” 沈原殷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和狄珲解释道。 崔肆归跟在他俩后面,闻言道:“回京城后何喆宇要被审问,他身上的伤,肯定会被言官说是严刑拷打,你怎么解释?” 沈原殷下巴微抬:“那是他自己的仇家寻来了,跟本相有什么关系。” 沈原殷又笑着问他:“对吧,何大人?” 何喆宇用力点点头,不敢多言。 他们此时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何喆宇哆哆嗦嗦道:“爬到山顶再绕一圈,就到矿上了。” 此处树木仍旧茂盛,遮天蔽日,见不到什么光亮。 …… 金矿。 刘祥刚指挥完这些百姓将矿给填满,又叫了些属下,将已经挖出来的金石走另外一条通道运出山。 把表面上的事情安排完后,他装模作样地将百姓召集在一起,说道:“今天给你们放一天假,明天再继续,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嘛。” 百姓们面面相觑,风雨欲来的气氛随处可闻,让他们都有点心慌。 但是在侍卫虎视眈眈的视线下,他们还是乖乖走进了洞穴。 这个洞穴一开始是天然的,然后被人工开凿往里面挖了很多,里面打了个弯,能够容纳这里所有的百姓。 等看到所有人都进去后,刘祥还不放心的让人进去清点了一遍人数,确认无误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洞中百姓大多都是五六十岁左右,只有一些十多岁的青年,但都蓬头垢面、乱发如麻,他们脸上带着焦虑和不安,惶恐地盯着刘祥。 刘祥有一瞬间的愧疚,但一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还是咬牙向死士点头示意。 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家人谋平安幸福,他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这样想到。 随着死士的一声令下,洞穴上方的石头被推下来,里面的人开始尖叫哭喊,他们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线光亮,最终被巨石掩埋。 刘祥小跑到死士身边,他们站在高处,眺望着下方。 下方只剩下他们的人在四处安装炸药包,还有一小群人在将树砍伐后搬至洞穴和矿口,以此确保火焰能够熊熊燃烧。 刘祥回头看向山峰,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战战兢兢地开口:“好了吗,是不是该炸山了?” “少了一个人。”死士声音嘶哑道。 刘祥闻言四处环顾,声音微弱:“没……没吧,人是清点完了的呀,没有……” 话刚说到这里,他猛然反应过来,明白了死士说少一个人的真正意思。 刘祥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惊恐到双手发抖,他不敢转头去看死士的表情,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移话题道:“我突然想起,后面有几具尸体还没处理,我去把它们搬过来一起烧了。” 死士轻笑出声:“刘大人?” 刘祥不敢再等,拔腿就跑。 但他终究没有快过死士的暗器。 刘祥瞳孔涣散,感觉到背后在不断的流血,没一会儿,他失去了站着的力气,随着惯性往下栽,倒在地上。 死士慢慢走过来,单手拎起他还有余温的尸体,将他抛在洞穴口。 死士回到原来的高处,为了方便开采金矿,这附近的树木都被拦腰截断,十分空旷。 他看见其他人放好炸药包撤离后,便拿起放在树边的弓箭,用火石将箭头点燃,身体微微前倾,左手稳稳抓住弓把。 他手指一松,“嗖”的一声,箭矢如离弦之箭,撕裂空气,带着炙热的火焰,以惊人的速度朝着炸药包飞去。 这些炸药包之间有引线,只要引爆一个,其他的都会纷纷引爆。 箭身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鸣叫。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只箭凭空而出,“砰”的一下,将死士射出去的箭从空中打落,火焰掉在地上,慢慢熄灭。 死士猛地回头,看见了一个青年静静地站在上方,将手从弓箭上移开,露出嘴上挂着的嘲讽的微笑。 死士握紧拳头,几十名刺客露身,挡在他面前。 但青年并不是孤身前来,身后跟着的人手立马冲下去和刺客搏斗。 死士再一次将箭头点燃,想要引爆炸药,却不料在射出去的瞬间,又被箭矢击落在地。 所有刺客身上只有他带着火石,只有他能够将炸药包引爆。 他必须完成任务。 但青年像是跟他杠上,让他一把箭都射不出去。 三番两次之后死士终于被激怒,他死死盯着青年。 他认得他。 四殿下,崔肆归。 不被人看好的皇子,什么时候也有这么好的箭术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不等他再反应,只见崔肆归的箭对准了他,随后崔肆归松手放出箭矢,箭矢直冲冲向他而来。 他立刻闪身躲过,却突然被身后一双手卸掉下巴,按压在地,火石也被抢走扔在一边。 而崔肆归在远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底闪过笑意。 死士挣脱不开,死死的盯着被抛开的火石。 沈原殷带了上百人进来,其中有狄珲带回来的军队,也有他身边的暗卫。 对方很快就败下阵,有了之前的经验,竹木等人迅速将他们的下巴卸了,防止咬毒自尽。 沈原殷站在树后,静静地等待着一切结束后,这才从树后出来。 下属已经训练有素的在拆除炸药包, 狄珲面色凝重地道:“这些炸药包理应只有边界才有,怎么会传到了这儿来。” 沈原殷心中知道原因,这几个皇子背地里都有见不得人的运输线路,但他并没有声张,只说道:“这件事,本相会去查。” 洞中的哀嚎声一直持续着,下属在外面将巨石往外搬。 “大人,”竹木汇报道,“那个主事的已经死了,是暗器所致的死亡。” 巨石挡住了洞口,洞穴里变得密不见光,里面的众人有的早已绝望,静静等死,有的继续呼喊,祈求活命。 当巨石松动,光线慢慢透进来时,众人都毫不例外的站起身盯着洞口,直到巨石彻底掰开,出口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人们只静默了一小会儿,随后疯狂向洞口涌出。 他们看见了一群穿兵带甲的队伍。 百姓们又害怕地往回躲,狄珲见此立马道:“乡亲们,听我说!” 第18章 狄珲将何喆宇拎到最前面,指着他大声道:“我们是从京城过来调查渠州的,何喆宇在官期间为所欲为、中饱私囊,已经被我们抓了,你们的家人也希望你们能够早日回家,所以,请各位出来之后直接去右手边的地方登记信息,我们好方便统计。”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相信。 直到有一个人率先走出去,来到士兵面前,小声说道:“乐家村,李安。” 有一人带头,剩余人也接二连三地走过去。 士兵抬头望一眼人,又写一个名字,直至听到一句“永南镇,陈耀”,他停下笔,看着此人苍老的面貌,仔细问道:“陈康和陈兵,是不是你的儿子?” 下属将所有炸药包聚集好,待到人员统计完成后,由狄珲先带着人和陈耀,开始出山向府城而去。 而沈原殷和他的人手留在原地,崔肆归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再加了一个自告奋勇要留下来帮他们的百姓。 沈原殷站在矿洞前,下巴微扬道:“打开。” 随着石头轰然落地,掀起地上的尘埃漫天飞扬,沈原殷微微偏头,右手挡在鼻前。 下属将那些死士运出去的东西成功追回,竹木查看过后道:“是黄金。” 矿口被打开,沈原殷没急着让人进去,而是问那个百姓:“他们把你们抓来做什么的?” 百姓道:“挖矿,这里面全是金子,有很多人都被抓过来,而且周围有人一直看守,我们根本没有办法逃走。” “只要有人想逃,都会被打的很惨,甚至有人也被打死过,久而久之,就再也没人想逃了,想活命就只能安安分分的。” 沈原殷问道:“你是怎么被带到这儿来的?” “当时我是一个人去野外一条小溪边捕鱼,刚把网下下去,就有一双手捂住我的口鼻,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就是在这个地方了。” “您是负责人,对吧?”百姓激动道,“我没有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我们都是被逼迫的啊!” 沈原殷问道:“你是多久被抓过来的?” 百姓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应该有三年了吧,我也有点记不清日子了。” 沈原殷指着矿洞道:“认得路吧,带路。” …… “大人,榕江口那边传来消息,我们的人已经成功混进去了。” 待回到府城后,就开始四处收集证据,耗费了几天的时间,才把失踪案的事情解决,现在要做的就是永南镇的农民起义了。 而竹木收到来自京城的信,简单浏览完就去找了沈原殷。 “不出大人所料,榕江口里面有一个练兵场,能看见的约莫有一万人,更深处的地方我们的人进不去,而且我们的人好像被发现了,撤离的时候身后有尾巴,但甩干净了才回的府上。” 沈原殷手指敲了敲木桌,眸光一沉道:“崔邵祺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动静?” 竹木摇头道:“渠州跟京城隔得远,最新消息不知,但是最后的消息是大皇子解除了大皇子妃的禁足,并且亲自去了大皇子妃娘家赔礼道歉。” “还有,京城最近来了个戏班子,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就名传京城,陛下对此很感兴趣。” 沈原殷捏着眉心,顿感头痛:“查一下那个戏班子,让宫里的人先拦着点。” “那个矿中的确是一条金矿,应该还有很多分支,有一条金矿已经被他们开采完了,那些刺客都不说话……” “不好了!” 竹木认出了来人是牢里守着的人,这人脸上尽是惊恐,快速说道:“有个刺客不知怎么挣脱了,把牢房打开去杀了方城,他正要对何喆宇下杀手的时候被及时拦下来了,但是何喆宇被刺穿了腹部,正找了大夫紧急救治。” 竹木呵斥道:“怎么回事,每个牢房外不都应该有人守着吗?” 来人语气为难道:“人手不够了,这几天走访调查去了太多人,所以……” 竹木还想骂几句,就听见沈原殷说话了。 “行了,本相不管那么多,”沈原殷语气冷冽,“何喆宇的命必须给保下来。” “是!” 只有何喆宇能够指认崔邵祺,就算崔邵祺找到了替死鬼,也必须给他剜一层皮下来,马上过年了,不能让他有个好年过。 沈原殷脸色暗沉,心里这样想到。 沈原殷问道:“永南镇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从周边调了不少粮食过来,现在已经在渠州范围都发放下去了,农户也都给了苗,失踪案的事情解决完,陈家兄弟说下午来府城见一面您,一同商量起义队伍的事情。” 竹木道:“估摸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简然便从外面进来,道:“大人,陈家兄弟求见。” 沈原殷道:“去议事厅。” 陈家兄弟见到沈原殷来了,拙劣地行了个礼。 沈原殷落座,立马有下人给三人奉上茶。 沈原殷道:“两位今日来访,有何要事?” 陈兵拱了陈康一下,见陈康没有反应,于是无奈开口道:“那些官员我们已经放下山了,我们就是想问一下,我们这些起义的怎么办啊?” 不等沈原殷回答,他又道:“山上那些人,他们都走投无路,没吃的也活不下去,官府又一直压榨,亲人也离奇失踪,才迫不得已跟着起义。” “但他们都平头百姓,生平也没干过坏事,说到底,这事是我们兄弟俩起的头。” 陈兵试探着问道:“如果要杀头,能只逮捕我们吗?” 沈原殷垂眸,低头轻轻吹着杯中的浮沫,闻言后道:“国有国法,不是本相一个人说了算数。” 陈康有些急了,语气急促:“可山上那么几千人,总不能都杀了吧?” “但你们起义了,就算是谋反,不是么?” 陈家兄弟想挣扎一下,但又发现无话可辩。 沈原殷瞥了一眼他们,道:“山上哪来的几千人,不是只有六七十人么?” 陈家兄弟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然后明白了意思,眼神透露出惊喜。 沈原殷继续道:“京城报数据的时候说的是快五千人,但好像是那人记错了,实际上,只有六十出头,而且是因为天灾和州府的压迫,所以永南镇的村民决定拜一下神,祈求天神怜悯,于是汇集在山中,却不料被当做了起义。” 沈原殷喝了一口茶后将茶杯放下,嘴角挂着浅笑。 乐家镇的镇长已经早就被转移走,之后回京城被问责,也不会牵连到。 现在这整件事情就是失踪案一事,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一处被私人开采的金矿,接下来要继续往下面查的,就是这个金矿幕后主使是谁。 这将是那位陛下,所能看到的全部事实。 至于农民起义,那自然是不存在,但是州府的罪恶,还是得上报。 克扣粮食,参与金矿开采。 崔邵祺的确有很多办法可以脱身,也可以说自己不知情,毕竟京城离渠州隔着挺远距离。 但是何喆宇和何家,必定会遭殃。 而侧妃是何家嫡女的大皇子,也必定会被受到牵连。 就算崔邵祺知道真相,但他也不会把事情爆出来,他只能避嫌隐身。 而狄珲这人心系百姓,不然也不会常驻边界不回来。 再说崔肆归现在应该也与狄珲联系上了,他们两人是一路的,崔肆归现在像狼狗一样缠着他,就算狄珲不愿欺君,崔肆归也会帮着劝。 宫里那位陛下天天想着玩乐,沈原殷如今手上的权力可不少,那位陛下也挺信任他。 所以,这件事情想要瞒天过海,轻而易举。 作者有话说: ---------------------- 单机码字好崩溃[化了] 第17章 待陈家兄弟走后,沈原殷回到书房,手支着头,回忆上一世的事情和时间线。 上一世,渠州事件因为崔邵祺的干扰,是直接武力镇压解决农民起义,死了不少人,之后象征性地找了几个官员顶罪,保住了何喆宇的乌纱帽。 之后崔邵祺因为这件事办的很不错,风光无限,很是得意。 却不料碍到了二皇子和皇后的眼,被查到了榕江口养私兵一事,收集好证据后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 崔邵祺被禁足,皇帝又派了人去调查榕江口,最后查到确有此事,且此事是崔邵祺与德妃一同商议的,于是废了德妃的妃位,又狠心下令处死了德妃,将崔邵祺贬为庶人,囚于皇陵,无诏不得回京,最终崔邵祺不知是意外还是怎么,病死在皇陵。 崔邵祺把榕江口守的很严实,不知道上一世二皇子崔元嘉是怎么查到的,如果想要翻到明面上来,恐怕不容易。 还是得先暗中查,最好能拿到有崔邵祺与榕江口的书信真迹,或者是伪造的真迹,如果是伪造,那还需要拿到崔邵祺的印章。 第19章 沈原殷心里思索着。 他手下的确有伪造字迹的能手,但他记得,崔肆归伪造字迹的能力更胜一筹…… 沈原殷捏着眉心,不是很想去找崔肆归帮这个忙。 但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让崔肆归去封下狄珲口的事情来。 农民起义这事的确严重,皇帝一个不开心更是雪上加霜,到时血流成河,一个都活不下来,民心流失,国家动荡,又有敌国虎视眈眈,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他身形微微往后仰,过了一会儿,才让人去叫了崔肆归过来。 崔肆归来的很快,他身着简单,鬓角还有汗,几缕头发丝贴在那里,衣服上还留有灰尘,看着应该是刚刚在运动。 想到上一世他进了狄珲带的军营,想必这一世也依然是这个走向,可能崔肆归已经跟着狄珲在习武了。 难得沈原殷找他一趟,崔肆归听到消息时正和狄珲在训练,闻言立马跑过来,都来不及收拾一下身上。 他脸上扬起笑,眼睛亮晶晶地道:“沈大人,你找我?” 沈原殷手里盘着玉佩,慢悠悠道:“永南镇农民起义这事,其实只有六七十人而已,算不上起义,之前只是乐家村村长误传了,对么?” 崔肆归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当然。” 沈原殷继续道:“狄将军是你舅舅?” “嗯,”崔肆归点头,有些迟疑道,“我会去跟他说。” 沈原殷挑眉,十分满意。 聪明人就是这点好,一点就通,不用费神。 这里不是沈原殷的丞相府,没有那股长年累月累积起来的药味,但是崔肆归站在沈原殷面前,却还是隐隐约约从沈原殷身上闻到了那股药香味。 他原本直视着沈原殷,又移动了下眼眸,看到了沈原殷握着玉佩的手。 他想起丞相府也有很多玉制品,还有很多古董瓷器。 沈原殷应该是爱好这些的。 那只手修长流畅,骨节分明,白皙的肌肤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发光,指尖和骨节处又隐隐泛着红,指甲盖圆润有型,看着就想轻轻握上去,感受那润滑的皮肤。 也想含住他的指尖。 崔肆归移开视线,声音暗哑道:“你身体好些了么?” 沈原殷早就注意到他的视线,看着他痴迷的眼神,心中冷哼一声。 上一世崔肆归最喜欢的就是他的手和脚,会在意情迷乱之时,紧紧地十指相扣,将他的手指拉至崔肆归自己的嘴前,细细地啄吻。 又或是会故意在他沐浴时闯进来,打着帮他的名义,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会拉着他的小腿,又被他一脚踢在肩膀上,制止他的行为。 但往往,只会适得其反,变本加厉。 想到此,沈原殷只觉得心烦意乱,明明当初想的是带在身边折磨他,但却好像与之相反。 还是应该让他滚得远远的。 沈原殷心想。 于是沈原殷瞥他一眼,答非所问道:“等回到京城后,你自己回宫里去,别待在丞相府了。” “为什么?”崔肆归抬眼。 见沈原殷无动于衷,又想了个蹩脚的借口:“我走了,府上的柴没人劈。” 沈原殷嗤笑一声,有些好笑地道:“四殿下,本官不会帮你,没必要。” 崔肆归欲言难止:“我……” 沈原殷直说道:“有了狄将军帮忙,四殿下进军营不是难事,之后想揽功也并不难,没必要一直在本官这里耗着,本官不会帮你。” 沈原殷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出去。 临走之前,崔肆归又看到了书房小塌上的糖果罐。 这段时间,崔肆归都风雨无阻地送糖,沈原殷不接就放在桌上,不让进的话就递给简然,再让简然给沈原殷。 糖果罐真的快满了,一颗一颗的堆积着,他记得上一次见到这个罐子不在书房,这段时间沈原殷都很忙,应该是刚刚沈原殷在书房喝了药,把糖丢给简然后,被简然收拾进了书房。 不知道沈原殷有没有吃过这个糖。 酸酸甜甜的,是秋记铺子的糖。 第一次见面沈原殷救了他那次,沈原殷就抛过一颗糖给他,糖纸上印着“秋记”两字,是秋记的糖。 而这段时间他给沈原殷的,也是从秋记买来的。 崔肆归久久盯着糖罐子,沈原殷也目移过去,看到糖罐子的刹那,他有些心神恍惚。 崔肆归率先移开视线,沉默着没有再反对沈原殷的话,转身往外走。 在走到门槛时,身后传来沈原殷的声音。 “崔肆归,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嗯?”崔肆归转身。 沈原殷徐徐道:“像你这种人,嘴上说着爱慕我许久,这个‘许久’,管得上多长时间?” “是什么都没有时候的甜言蜜语,然后得到一切后的随意抛弃和背叛?” 沈原殷这问题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崔肆归没有深究,只是用眸子用心看着他,然后认真道:“‘许久’不准确,沈大人,我对你的心意,是永久而不会改变。” “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很喜欢你,沈大人。” 两人对视了很长段时间,沈原殷突然觉得没有意思,摆手让他出去。 他缓缓阖上眼,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崔肆归,上一世到底是你安排的阿杜,还是和他一起都被敌人算计。 上一世他活了二十四岁,除了崔肆归,在政治上,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与他真正同频的人,真正能够共情他的所思所想,真正能够理解他的爱憎。 除了崔肆归。 但偏偏是崔肆归。 上一世被他的真诚打动,死过一次之后,还是记不住教训。 他只是觉得,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那么差,上一世朝夕共处那么长时间,他内心其实并不相信崔肆归会背叛他,但是怎么才能够去论证这一点呢? 没有办法。 时间不停往前走,能够回溯已经是他幸运之极。 但他也忘不了,上一世被抓到地牢里的难以置信,和听见阿杜宣布圣旨时的不可思议。 从淑妃开始就在的阿杜,有没有叛主的可能? 沈原殷睁开眼,吐出一口气。 到底是人心善变,还是有人机关算尽,或是本就尔虞我诈。 …… 许是今天白日与沈原殷的对话,崔肆归今晚又做了梦,又是清晰地明白自己在做梦,又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真奇怪,他从进了丞相府之后,就一直做一些匪夷所思的梦。 混沌的梦境中,他看见了只有烛灯亮着的卧房。 他掀开床帘,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向里蜷着身熟睡着。 静谧之中,他像是听得见那个人的每一次呼吸起伏,每一次脉搏跳动。 他将那个人压在身下,亲吻中带着炙热的渴/望,密密地落在那个人的脸上,又慢慢撬开了唇关,侵略着那个人的口腔,手上动作不断,不安分地四处游走。 “嗯……” 那个人迷迷糊糊的呻吟,像是一把烈火,焚烧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亲吻一路向下,又抓起那个人的手,将食指含在口中,又用牙齿轻轻留下痕迹,另一只手顺着大腿往上摸,感受到那个人的微微颤抖和温热的触感。 那个人终于被他闹醒,睁开了眼睛。 那眼里带着水汽,朦胧又迷离。 那个人将手指从他嘴中撤离,抚摸上他的脸庞,嘟哝道:“你好吵。” 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反而他只感觉身上愈发热,噼里啪啦的快要爆炸,呼吸也紊乱而急促,动作像是要把那个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他将头靠在那个人的脖颈上,低哑道:“好喜欢你,沈大人,好喜欢你啊……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随着说话声,他的动作也越发急切。 那个人单手抓着身下的被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另一只手又被他抓回去含住。 那个人被他弄的困得不行,也烦得不行。 想推开他,又推不动。 于是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沙哑: “疯狗……”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自梦中醒来,外面天色依然昏黑。 崔肆归用手臂挡住眼睛,躺着缓了一会儿,却依然感觉到下半身的欲/火,他无奈叹了口气,想到时间,就没再继续等下去,自己用手解决了。 从安青山峰回府城之后,狄珲就开始让他每日早起晨练,想让他尽快提升自己。 虽说上次战役中云常国被狠狠重创,但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纷争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边界风雨欲来,想让崔肆归最快有功的方式,上战场无异于是最有效的,又可以收拢民心。 在再一次和狄珲属下比拼中,崔肆归还是败下阵来。 崔肆归收好兵器,笑着道:“成叔。” 第20章 成普是狄珲给他找的武师父,也是狄珲带的狼牙营中的副将,跟着狄珲在边界厮杀了二十年。 成普拍拍他的肩膀,道:“比起之前来说,进步很多了。” 今日的晨练结束,狄珲招手让他过去。 狄珲问道:“你还是要查当年你母妃死亡的事情吗?” 崔肆归闻言一顿,而后点头道:“嗯。” 狄珲背着手看着远方,有些惆怅。 他这个庶妹狄晚秋,只比他小个两岁,但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大夫说要去静养,所以是养在别庄的。 他母亲很喜欢狄晚秋,经常去别庄看她们母女俩,但他跟她却一点儿都不熟悉。 但狄珲经常听他母亲说,狄晚秋非常聪慧,连他父亲也说,如果狄晚秋是男儿身,必定会在仕途上走出一条路来。 可能是慧极必伤,聪慧的代价就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也不能习武强身健体,因为狄晚秋身体受不住高强度的训练。 再之后宫里选秀,狄晚秋进了宫,被皇帝一眼挑中,便成了宫里的淑妃。 那几年刚好也是皇帝还未曾贪图享乐时,也干出过几番大事。淑妃原本也尽受宠爱,又生了个四殿下,结果却不知怎的引起皇帝厌恶,被打入冷宫,最终郁郁而终,这份厌恶连带着崔肆归也受到牵连。 但那时他的父亲母亲已经病故,他也早已因为战事而举家搬至边界,长期回不了京城。 又因为他与狄晚秋本就不熟络,当宫里对外宣称淑妃是病故时他也未曾怀疑,毕竟狄晚秋本就多病。 但自从他这个侄子和他联系上后,就一直想要借他的人手调查淑妃之死。 狄珲道:“她死之前已经在冷宫了,会有人这样大费周章的去杀了她吗?” “不知道,”崔肆归摇头,“但是我们查了这么多年,当年知情之人都找不到几个,这太可疑了。” “而且我身边的太监阿杜和阿祝,他们是我母妃留下来的人,他们也说那个时候我母妃身体明明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差了,但在一夕之间,又突然变得虚弱。” 狄珲道:“淑妃生前常用、死后突然从宫里离开的那位太医已经找到了。他在京城一个小巷子里开着医馆,加上之前在宫里任职时候的积蓄,勉强能够养家糊口。” 崔肆归道:“回京城后,我会去见见他。” 返程的路上,哪怕日夜兼程,成普也没有放松对崔肆归的训练。 这几天崔肆归都没有与沈原殷接触,只远远地看见过,沈原殷不见他,但是糖依然风雨无阻地送,让简然传递。 越靠近京城,气候愈发寒冷,雪花又开始飘扬,在他们到达京城后,小雪骤然停歇,只是风依然不停。 崔肆归跟着狄珲去了狄府,沈原殷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着崔肆归远去。 皇帝还在行宫没有回京,他明日还得去行宫汇报渠州之事,何喆宇先关押在地牢里。 而留在京城的臣子知晓丞相回京后,立马上了门拜访,商量元旦朝会的相关事宜以及其他琐事。 臣子为难道:“太后想要建一座九层塔,用来礼佛,大皇子已经答应了,就等陛下那儿同意,但是近年来边界战事紧张,国库不太充盈……” 许是和锦帝感恩太后将自己一路扶持到九五至尊,这些年来对太后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 沈原殷眉心紧蹙,安抚了臣子几句后将人打发走,又将一些大皇子没资格批准的事情过了一遍,之后只觉得脑袋晕眩,于是在小塌上小憩一会儿。 再次醒来天色已黑,简然就守在一边,见沈原殷醒来连忙招呼下人将膳房温着的小菜盛上来。 沈原殷问道:“几时了?” “戌时。” 待沈原殷用完膳,简然将药碗端上来,又犹犹豫豫的,欲言难止。 沈原殷看他一眼,道:“说。” 简然有些心虚地道:“刚才大人您睡着的时候,四殿下来府上了,您不是吩咐属下了么,所以就没让人进,然后四殿下就又拿了颗糖来。” 糖罐子早已被简然收拾进了房间,此时就摆在沈原殷抬眼可见的地方。 经过这几天时间的累积,糖罐子终于彻底被装满了,再塞不下一颗。 沈原殷“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简然继续道:“古玩街最近新来了一批古董,属下查了一下,大人您想要的那个瓷器也在其中,要不要去竞价?” 算算时间,上一世好像也是这个时间点他中意的瓷器出现,这段时间太忙又不在京城,都险些忘了。 于是沈原殷问道:“是元宜大师烧制的那个瓷器?” 简然点头:“对,应该不是赝品,古玩街收了瓷那户人家以讲信用闻名。” 这个瓷器是前朝的一位文学大儒元宜所烧制的,元宜大师平生就爱两件事,一是做文章,二就是烧瓷器,两件事也都做出了名堂。 “先看着,如果价格只高几层就收了,若是有人出价更高,就让了吧。” 简然道:“好,知道了。” 沈原殷喝完药便挥手让简然出去,简然寻思了一下,还是把糖轻放在了桌上,就带着碗筷出门。 药的苦味从喉管冒出,味道很冲。 沈原殷缓了一下,目光移向了桌上的那颗糖,苦味久久不散。 这个糖罐子原先是有盖子的,被他拆了下来。 沈原殷盯了一会儿,随即站起身,走到书架面前,伸手将放在书架上的盖子取了下来。 他轻轻将盖子扣在木罐子上,严丝合缝,不多一颗也不少一颗,刚刚好。 于是桌子上的那颗糖就更加显得突兀。 院子里的腊梅快要凋零,但依然还能闻到股股暗香味,从窗子一路飘向书房内。 许久,他用手指拿起糖,将包装纸逐一撕开,看见了糖原本的样子。 看起来挺甜。 沈原殷想着,药这么苦,吃颗糖不过分。 这样想着,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吃了。 这糖的确很甜。 …… 戌时天色已晚,京城内百姓开的铺子都早已打烊。 巷子里的“安家医馆”也一样,巷子里月色不明只有屋檐上挂着两只红灯笼,主人家的身影隐在黑暗中,正在把簸箕往屋内移。 巷子中传来其他脚步声,主人家没抬头,继续做着自己的活,直到发现脚步声停在自家医馆面前,才抬头仔细打量。 来者是两人,都挺高大,一看身形便知道是青壮年。 主人家防备着问:“二位是?” 来人说道:“来看病。” 主人家道:“今日医馆已经打烊,二位明日再来吧。” 另一人从兜里掏出钱袋子,递过去道:“叨扰了。” 借着模糊的光,主人家打开钱袋,发现是银子,又掂了下,才道:“进来吧。” 两人从暗处中走到灯笼下,终于露出了脸庞。 是崔肆归,另一人是狄珲派给他的手下。 主人家走进诊室,将烛火一一点亮,烛火引起了这座院子里其他人的注意,有人高声问道:“怎么啦阿峰,突然点亮诊室做什么?” 阿峰回道:“看病呢。” 而后阿峰问道:“哪位公子看病?” 崔肆归走到桌前,将手抬上去给阿峰把脉。 阿峰仔细探脉,过会儿道:“公子身子并无大毛病,身体健康,只是最近可能有点上火,可以吃点清淡的东西。” 崔肆归掏出一袋银子,放在桌上,压低了声音:“安医师呢,我要安医师看病。” 阿峰猛然一顿,抬眼看了一阵他俩,才道:“鄙人就是安医师。” 崔肆归又从兜子掏出一块金子,道:“我是指的你父亲,我想跟你父亲谈点事,行么?” 阿峰眼珠子转了转,还是道:“大街小巷都知道,我才是安医师,我父亲医学上学艺不精,早就出门游山玩水去了,联系不上啊。” 崔肆归身后的那另一个人开口了:“我看你们这座院子的结构,一间作为诊室,一间用来抓药,第三间住着你和你妻子以及孩子,第四间没有声音,但里面却有烛光,第四间里的人是谁?” 阿峰只道:“我医馆里的学徒而已,你们到底看不看病买不买药,没事就出去,我们打烊了。” 说着就把两人往外赶。 他们顺着阿峰的力道走,只是在途经第四间屋子的时候,崔肆归说了一句:“安太医,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会觉得愧疚吗?” 房门悄然打开,露出一点点缝隙。 里面传来一道苍老迟钝的声音:“进来吧,孩子。” 作者有话说: ---------------------- 宝宝们,6.30到7.3号隔日更,随榜单更,谢谢宝宝们理解[求你了] 第19章 安大夫看起来差不多六十岁左右,此时坐在床榻上,两只手撑着拐杖以支着身子。 第21章 他们进去后,阿峰也跟着进来,将门带上,防止风吹进来。 “出去吧,”安大夫对阿峰摇头,“这里用不到你。” 阿峰上下看了几眼他们,随即妥协出去了。 安大夫眼睛看向崔肆归,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好像见过你,长得眼熟。” “许久都没有听见‘太医’两个字了,我还以为是故人的儿孙来找我了,”安大夫叹口气,“你来找我是?” 来这家医馆前崔肆归就已经打听过了,这家医馆的大夫姓安,已经在这个巷子里住了快二十年,当初来的时候就带着妻子和儿子,这么多年来看病抓药收的钱比起其他医馆都很少,这家人也很和善,所以他们都很乐意来这家医馆看病。 时间、家庭都对的上。 崔肆归道:“二十多年前,您在宫里任职太医,当时宫里有位妃子,身体不是很好,常年生病,您是她经常看的太医。十七年前,这位妃子去世了,去世之前她的身体突然恶化,当时也是您为她诊断,但为什么这位妃子去世后,你放弃了宫里稳定的太医之位,而出宫来了一条小巷子里当民医?” 安大夫闻言,示意崔肆归凑近一点,然后他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青年。 “难怪,”安大夫自言自语道,“难怪啊……” 崔肆归盯着他:“什么难怪?” “难怪看你眼熟,你是四殿下吧,眉骨跟你母妃长得可真像。” 崔肆归步步紧逼道:“时隔将近二十年,你还能记得二十年前的人的容貌,并且在我说了一长串之后,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为什么?” 安大夫语气莫名惆怅道:“算了,你都能找到这里来,心里也有个数了,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就不打弯子了。” 这语气,就像是他真的知道什么,并且当隐瞒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有个人开口问他,他也终于能够向他人吐露心中所藏之事时的放松。 崔肆归没有犹豫,直接问道:“我母妃当真是病故么?” 安大夫沉默一小会儿,像是在回忆,随即说道:“淑妃被打入冷宫后,人人都瞧不起她,但因为我也给她看了那么多年病,并且恶化的时候,她那两个太监找上我求我去看病,我也就没拒绝。” “我当时给淑妃诊脉时,起先其实并没有发现不对劲,只是觉得她身体亏空,气血不足,我就给她开了相应的药。” “但迟迟不见好转,反而身体越来越差,我就觉得奇怪,于是就去看了她的药渣,”安大夫语气惋惜,“那药渣并不是按照我的药方开的,里面有几味相冲的药,长期服用会使人身体虚弱,混合使用具有毒性,淑妃本就身体弱,再被人下毒,自然就……” “淑妃死的那天,我去把了脉,中毒太深,救不回来了。” “宫里是非多,我不可能为了救她,把我自己搭进去,所以我选择了沉默,但我就是救人的医者,我对淑妃有愧疚,良心不安,也不想再见到宫里的勾心斗角,就辞了宫里的太医职位,出宫在一个小巷子里谋生。” “我不收看诊费,药钱也尽量低,我跟我自己说医者仁心,但其实我自己明白,从我对淑妃那件事沉默那天起,我就再也担不起这个‘仁’字了。” 崔肆归不信,道:“宫里勾心斗角的事多了去了,做太医的俸禄不少,你又有妻子和儿女,你没有必要因为愧疚而选择放弃宫里的薪俸。” 安大夫只是摇头道:“我自幼学医,‘医者仁心’这四个字,是我的初衷,可起起伏伏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迷失了自己。” …… 从安家医馆出来后,这个时间早已不能再进宫,于是崔肆归就去了狄府留宿一晚。 回来时狄珲还未曾就寝,听下人说崔肆归回府了就把人立即叫过来。 狄珲问道:“问出什么了么?” 崔肆归摇头:“他诊脉时查出了母妃被人下了毒,但更多的他只说自己不知道,可能他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但是他绝对隐瞒了一些事。” “这事急不得,”狄珲拍拍崔肆归的肩,“再往其他方面查一下。” 崔肆归道:“好。” 狄珲继续道:“我明日跟着丞相一起去行宫,顺便跟陛下提一下让你分府出宫的事,但分府这事快不了,先想法子让你住在狄府好练习,明日就先别急着回宫。” “等到陛下回京后,我再正式跟他提议让你进军营。” 事情已经说完,狄珲本想让崔肆归走了,突然又想起来什么,道:“我预计三天后回来,你这几天能不能带狄钰到处转转,她自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来过京城。” 崔肆归点头应下。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间陛下终于回京。京城依然雪落枝头,白茫茫一片。 在回京后第二天的早朝上,狄珲向和锦帝正式提出让四殿下分府出宫和进狼牙营之事,和锦帝“啊”了一声,想起狄珲毕竟是淑妃的哥哥,又不怎么在意崔肆归,于是就松口答应了。 在沈原殷的干涉下,太后想建的九层塔的日期被一直往后无限推延。 永南镇农民起义之事也如沈原殷所预料那样发展,何喆宇则是被判车裂之刑,在大皇子和何家的努力下,何喆宇之事不牵连他们,但也因此被罚了些许。 本来事情到此结束,但沈原殷出手了,接下了金矿案,查清楚金矿里被挖出来的金子到底运往何处。 二皇子和皇后没有抢到,但也没有罢休,大皇子府上财务不明这件事他们都隐隐约约明白,说白了他们这几个人府上财务都有暗地里的,只是何喆宇恰好是何家人,和大皇子有关联,于是二皇子和皇后开始暗地里查大皇子与渠州的关系。 而崔肆归的府邸也很快就选好,地方与狄府只隔了一条街,但离丞相府就远了,一个在东边,另一个在西边,完全两个方向。 简然进了书房,道:“大人,叫了张太医等会儿复诊。” 沈原殷批改着政务,头也不抬道:“崔邵祺查的怎么样了?” “上次发现有人跟着我们的人之后,榕江口的防守就更加森严了,混不进去。于是属下就开始查榕江口与外界的往来,这段时间大皇子府与榕江口毫无关联,榕江口的地契暂时还没有变动,依然是何家。” “榕江口村庄里的人不是很清楚是否都是大皇子的人,因此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有办法走访。” 沈原殷道:“派一点人过去,给他们留下把柄,营造是二皇子的人的假象,想办法把二皇子拖下水。” “是。”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丞相府,仔细把脉之后,问道:“丞相近来睡眠如何?” 沈原殷道:“只是多梦,其他无异常。” 张太医道:“应该是白日过于操劳所致。” “丞相身子比起上次好很多了,待会儿再重新开个方子,温养一下。” 送走张太医后,夜色已深,沈原殷回房,又看见了摆在小塌边上了的糖罐子。 一盒满了之后,不知道简然从哪里又弄了一个罐子,每日雷打不动的放进去三颗,不知道是上哪儿来的,虽然沈原殷没有过问过,也没有吃过,更没有见到过崔肆归,但他默许了这个行为,于是这个罐子里的糖也过半了。 里间的窗户紧闭,屋内却有股冷冽的味道。 沈原殷环顾周围,冷笑一声。 他薄唇轻启,寒声道:“滚出来。” 周围并没有声响和动静,沈原殷继续道:“滚出来,崔肆归。” 听见了名字,一道身影闪过,崔肆归出现在他面前,摸了摸鼻子,讨好着又带点委屈地笑:“沈大人,我们都好久没有见过了。” 自从回京那日一别,这么多天了,在沈原殷有意无意之下,他们的确许久未见。 但时间也说不得太长,他知道崔肆归进了狼牙营,也许是日日训练所致,面前这人明明已经十九岁,可竟然比上一次见面还要高上几分。 沈原殷没接他话,只是道:“四殿下这是,要做翻墙翻窗的贼?” 崔肆归声音还是委屈:“你们府上的人不让我进去,甚至都不帮我通报。” 沈原殷道:“通报了也不会让你进来。” 烛光轻轻晃动,照在沈原殷白皙的脸上,那颗痣清冷又勾人。 崔肆归笑了起来:“先前我还以为沈大人把我送的糖给扔了,今日一来,却发现糖还好好的在那。” 沈原殷脸更冷了,言简意赅地开口撵人:“滚。” 崔肆归自顾自地说道:“我很想念沈大人,今日来是淘到了一块好玉,听说沈大人很喜欢玉,想送给沈大人,但是你府上我进不来,所以就翻墙进来了。” 崔肆归把玉放在桌上,轻轻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玉的质地细腻,泛着青色的光。 沈原殷抬眸,看见了崔肆归翻墙而去的身影。 第22章 他临走之前还将窗户关上,身影最终消失在两扇窗户间。 有几片雪花落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今日刚说了多梦,沈原殷就在晚上做了梦。 他梦见了崔肆归。 那是个雪日,崔肆归孤身一人走在雪中,背对着他。 沈原殷只感觉自己是飘在空中,就和这段时间做的梦一样。 他飘到崔肆归前面,上下打量着,不知道为何这个梦里的崔肆归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看着也已不像是二十左右。 男人身穿玄袍,上面有金色的复杂刺绣和五爪金龙。 沈原殷回头看了眼身后,那是一座山。 崔肆归沿着道路一直往上爬,这条路直通半山腰,道路已经修好,两边对称着摆放着石像。 这是上一世的记忆,还是梦里虚构出来的画面 大雪纷飞,他伸出手,想要接住落下的雪,但雪花直接穿过了他的手掌心,落向地面。 就这么一小会儿,崔肆归已经走出去一截路,他飘过去到男人身边,心里觉得非常奇怪。 看崔肆归的装扮,应该已经登基,身为皇帝又为何独自一人去往一座山? 他突然不想继续跟着崔肆归了,本来现实里都看着他心烦,不想梦里还是他,于是他转换方向,想向远处而去。 却不料没飘去多远,突然只感觉被一阵不知道哪儿来的强风一吹,再睁开眼,又回到了崔肆归面前。 得,自己的梦还不允许自己决定。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想。 于是他只能跟着崔肆归,百无聊赖中他开始仔细打量着眼前男人的容貌。 瘦了。 这是他第一眼看到的。 下颚线愈发突出,脸部锋利的线条更加让男人冷硬,身上带着久经战场的锐意,以及常年上位者的威严,三者融合,让男人显得更加拒人千里。 看着也好像并不开心,像是心事重重,眉间可以看出男人经常皱眉。 不知道为何,沈原殷心口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卡在喉口,不上不下。 跟着崔肆归一路往上,又进了山里的洞口,最终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 明明自己现在没有实体,可却还感受到了一股冷气。 这里四周点亮着烛火,洞里有侍卫守着,见崔肆归进来后就行礼出去了。 中央摆放着一口冰棺,地上也散落着很多冰块,而后面则是一口两人规格的合葬棺。 沈原殷看见崔肆归停在原地不动了,目光沉沉地望着冰棺。 沈原殷有些好奇,于是飘过去想要看一下。 在看见冰棺里的人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紧接而来的就是觉得好笑。 躺在冰棺里的人就是他自己。 身上穿着青衣,脸上面无血色,苍白一片。 脖颈上有一道刀刃划过去的伤痕,伤痕旁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伤口没有办法处理,看着就有点狰狞。 沈原殷冷笑了一声,心里大概明白这应该是上一世他死后发生的事了。 他听见脚步声,随即就看见了崔肆归走到了冰棺前。 崔肆归贴着冰棺坐下,手臂搭在棺盖上,透过一侧看向里面的人。 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沈大人,我有点累了,我好想你啊……” “……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我的梦里了,上一次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崔肆归又自嘲道:“也对,你的确应该怪我。” 崔肆归望着冰棺里的人,久久不再言语。 沈原殷就在一旁冷眼旁观,但是心脏又在忍不住的发疼。 “沈大人,你来看看我,好不好……”崔肆归隔着冰,手指轻轻抚摸着里面人的脸颊,就好像他真的可以再一次感受到那温暖有活力的皮肤一样。 崔肆归垂下眼眸,眼中带着痴念和执着,他轻声说道:“沈大人,快要结束了,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去找你了……” 沈原殷看着崔肆归眼底的青黑,终是叹了口气。 …… 一阵头晕目眩,沈原殷睁开眼,入目是丞相府熟悉的屋檐。 他起身推开窗,望向窗外,腊梅树愈来愈秃,枝桠上繁盛的腊梅早已不在,而树下落下的花瓣也有些早已腐败。 在最后一瓣腊梅落在地下时,元旦朝会也来临了。 短短时间就名传京城的戏班子早已被和锦帝传入宫中,甚至还看上了其中的一名女子,动作迅速地给封了个贵人的名号,近日来十分宠爱,连安贵人都不见了。 而先前沈原殷让简然去查的这个戏班子不出意外的,没有奇怪的地方。 但沈原殷知道,戏班子是三皇子崔华温的安排,崔华温只是先把人安插进去,短时间内不会有大动作,所以沈原殷就也先放任不管了。 沈原殷到的时候不早不晚,和锦帝还没有到,他一落座就有人围上来跟他寒暄。 在这群人之中,最吸引他注意的就是崔邵祺了。 这段时间崔邵祺的日子并不好过,沈原殷顺着渠州的金矿一事,牵扯出来了许多地方富商和朝廷官员,其中大部分都是他暗中埋下的势力,夭折了好多,但又没真正查到和他有关系,只是隔几天就有一处被查,让他的心一直被吊着,落不下来。 他又不敢去丞相府拐弯抹角说,只能借手下的名义,一直给丞相送礼,但无一例外,都被拒收了,且手下也被抓了,于是他只能停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势力被瓦解。 而且这段时间一直有外人去榕江口,虽然只是借宿,但也发现过有探子想要继续往里查。 崔邵祺一开始怀疑是沈原殷,但追查下去后,发现竟然是二皇子的人。 于是他俩都互相给彼此找了不少麻烦。 因此崔邵祺这段时间睡不好觉,憔悴了许多。 沈原殷看见崔邵祺疲惫的神态,心里跟明镜一样,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关怀道:“大皇子看起来像是最近没休息好啊。” 三皇子也在此处,闻言瞧了一眼崔邵祺,意味不明地道:“皇兄还在为府上的事情烦恼么?” 因为大皇子妃疑是被侧妃算计而滑胎,而他却将大皇子妃禁足一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被言官狠狠批了一顿,闹得满朝皆知。 崔邵祺脸上一黑,但很快恢复原样,笑着说道:“哪有的事。” 待和锦帝一到,元旦朝会就正式开始了。 这段时间沈原殷的身体逐渐好起来,张太医终于松口说可以适当饮酒了。 虽然沈原殷从小病弱,但却对酒很感兴趣。 这次的酒是桃花酒,闻着就清香扑鼻。 沈原殷低头饮酒,却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一直盯着他。 他抬眼,果不其然是崔肆归。 自从上次送玉之后,沈原殷就没再碰见过他,崔肆归也没再翻窗来过,糖倒是一直有。 听同僚提起才知道,崔肆归分府出去后,就一直跟着狄珲在郊区的狼牙营里训练,吃住都在那里。 他起先还想人都住在狼牙营了,那糖怎么还是风雨无阻,直到听简然说起,原来是崔肆归特意去秋记定的,每天都会送糖去丞相府。 崔肆归见沈原殷看过来,于是就冲着他笑。 沈原殷只看了几秒钟就收回了视线,但却在心里琢磨道:感觉是和前段时间不一样了。 和锦帝最近对这个戏班子十分上头,元旦朝会上也安排了他们的节目。 很新奇的故事,应该是戏班子的原创,所以也迎来了挺多真情实意的夸赞。 沈原殷想落个清静,但总不能如他所愿。 二皇子端着酒杯找了过来,周围声音嘈杂,崔元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丞相真是好手段,好一手祸水东引啊。” 崔元嘉跟崔邵祺纠缠了这么多天,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都没做什么事,就突然被崔邵祺像个疯子一样缠住。 一开先他还不明白,直到偶然之中他发现了丞相的势力在里面搅浑水,他才恍然明白这段时间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 只是他不明白,丞相要插手这些事情做什么。 于是他道:“前不久四弟在丞相府待了一段时间,丞相很看好四弟?” 沈原殷轻轻一笑,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摇头道:“本相不知道二殿下在说什么。” 最终崔元嘉黑着脸郁闷地回了位子,抬眼又看见崔肆归对着沈原殷笑。 崔元嘉眼中情绪翻涌,招来自己的心腹,低声吩咐道:“派几个人跟着崔肆归,注意他的行动。” “再找个人匿名去给崔邵祺传个信,把事情给他讲一遍。” 手下有些犹豫:“大皇子能信么?” “管他信不信,”崔元嘉嗤笑一声,“事实告诉了他,不信是他自己傻。” 过了一会儿,一名宫女带着酒壶去给崔邵祺换酒,趁机将纸条塞给崔邵祺。 第23章 崔邵祺看完后脸色不太好看,给自己的手下耳语了几句,才继续装作无事发生地喝酒。 紧接着简然快步走到沈原殷身旁,低声道:“二皇子给大皇子传信了。” 沈原殷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都重活一世了,提前知晓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轻易被二皇子查到。 不过是借一下二皇子之手,先给大皇子找点麻烦。 然后让激怒二皇子,让大皇子知道是他所为。 人慌张的时候,才是最容易出错的时候。 现在,就得崔邵祺自己露出马脚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如今的京城偶尔还是会下雪,明明白日里天是晴的,结果沈原殷刚从宫里出来天空就开始飘起雪花。 沈原殷回府时都待在马车里,下去后也一直打着伞,只是有微风带起雪花扑在他的身上。 当简然说起那个瓷器被其他人以几倍高价拍走后,心情难得有些郁闷。 虽说喜欢,但也没那么执着。 罢了。 他在暖阁里沐浴完就回了厢房,今日贪杯多喝了些酒,在人前还勉强能够清醒,现在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中,人也立刻放松了,脑袋开始有点昏昏沉沉。 也正因此,沈原殷没有发现屋内又有人不请自来。 头发在暖阁时就已经被擦干,此时正自然地垂落,有几缕搭在肩上,碎发贴着脸颊,头顶还有几根炸毛了的。 沈原殷习惯睡前看一会儿的书,上一本已经看完了,于是他从书架上挑挑选选,抽了一本出来,坐在小塌上开始看。 他微微垂眸,烛光打在他的脸上,睫毛被投影在下眼睑上。因着刚沐浴完,眼中还有点雾蒙蒙的,带着湿气。 崔肆归刚从暗处中出来,就看见了这样的画面。 崔肆归轻声唤道:“沈大人?” 沈原殷抬起头,在看见崔肆归的瞬间就蹙起眉。 “你怎么在这儿?” 他是有点不清醒,但并不是傻了,很快反应过来:“你又翻墙进来的?” 崔肆归走到沈原殷旁边坐着,伸出手想要将沈原殷鬓边的发丝往后勾,但却被沈原殷扭头躲了过去。 许是喝了酒,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想放任崔肆归的动作,任他肆意妄为。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于是冷着脸,静静地盯着他。 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又很快被清晰可见的寒意取代。 崔肆归没有错过沈原殷眼神的变化,有些可惜地收回手,说道:“沈大人,我们都好久没见过面了。” “新的一年到了,我给沈大人准备了礼物,沈大人想要看看么?” 沈原殷语气冷冽道:“不想,我现在只想你快点消失在我眼前。” 崔肆归站起身,叹道:“沈大人,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说着,就走去了窗下,将放在那里的东西拿过来。 那是一个木盒子,看起来有那么大,上面被红绸盖着。 崔肆归把木盒子轻放在小塌上,低声说道:“打开看看嘛,沈大人。” 沈原殷反问道:“看完就走?” 崔肆归点头道:“看完就走。” 沈原殷放下手中的书卷,将红绸缓缓揭开,里面是一个木头做的盖子,他打开盖子,本以为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结果刚入眼,他就有点愣住了。 是他想要的那个前朝大师元宜烧制的定窑。 沈原殷将瓷器轻取出来,小心放在小塌上。 崔肆归起身去将周围的烛火多点燃了几个,又拿了个回来放在小塌上。 瓶身洁白无瑕,上面雕刻的花朵栩栩如生,形状流畅,这么多年的时间,仍然被保存得很好。 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失而复得让他更加欢喜。 他思及此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一言难尽地道:“简然说买家是以几倍的高价拍走的,是你?” 崔肆归点头,嘴角轻扬,说道:“你不是喜欢么,我之前听简然说的。” 沈原殷问道:“几倍?” “不能用钱来衡量的,几倍不重要。” “几倍?” 崔肆归摸摸鼻子,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小:“五倍。” 沈原殷冷哼一声,嘲笑道:“冤大头。” 崔肆归想要争论,却被沈原殷打断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崔肆归实话实说:“向狄将军借的钱,还有一些这些年攒下的。” 沈原殷将书卷仔细折好,放回原位,开口撵人:“东西我不要,自己拿回去,快点走,记得关窗。” 崔肆归“啊”了一声,问道:“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个定窑么?” 沈原殷因为昨天的那个梦所能给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于是他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搞快点滚。 不要这个瓷器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只是突然不想要了。 见沈原殷已经开始打哈欠,上了床放下帷幔。 崔肆归看着被抛弃的瓷器,还是有点不甘心,于是他默不作声的,将瓷器留在小塌上,然后他将屋内的烛火都熄灭,只留下了一座给沈原殷用。 做好这一切,他才转身离开, 沈原殷听见崔肆归关窗的声音后,微微掀开帷幔,一眼就看见了小塌上的木盒子。 目光移向窗子,已经被关好,透过窗可以看见一道黑影站在外面久久不动。 帷幔被轻轻放下。 …… 次日下了早朝后,和锦帝直接去了御花园找新封的陈贵人。 沈原殷下朝后在宫里等待了一小会,再去了御花园里寻和锦帝。 沈原殷走到凉亭的时候,凉亭边有纱挡着四周避免风雪,透过白布依稀可以看见炭火的红光。 陈贵人正在和和锦帝笑着说她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的故事,和锦帝听得正上头,凉亭里的笑声连绵不断。 和锦帝听见有福说丞相来了,他向来尊敬丞相,毕竟他现在能够天天清闲,大部分都依赖于丞相。 于是和锦帝连忙让人将帘子掀开,乐呵呵地道:“丞相,外面风大,亭子里烧着炭,进来说?” 沈原殷温和道:“臣只来询问点事,叨扰不了多久陛下和陈贵人。” 和锦帝示意他:‘说吧。’ 沈原殷道:“陛下,大萧历来皇子启蒙年岁是在六到七岁之间,安贵人膝下的那位七殿下快要五岁,也差不多该开始安排人启蒙了。” 近来安贵人没少因为这件事去找和锦帝,有意无意地提了好几次。 久而久之,和锦帝也听烦了。 一听沈原殷也提起这件事,和锦帝有些不想听,于是很随意地说道:“依丞相所看,找谁来为小七启蒙?” 陈贵人将柚子细细剥好,轻笑着送入和锦帝口中。 沈原殷道:“不如让臣来为七殿下启蒙?” 和锦帝咽下柚子,思索片刻,沈原殷从小由前丞相顾松扶养长大,当年年仅十七就高中状元名声大噪,若让沈原殷来教导,安贵人必定是不能有什么异议,只怕会更加高兴。 思及此,和锦帝就点了头道:“行,就这样吧。” 沈原殷行礼道:“臣告退。” 看见沈原殷离开的背影,陈贵人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剥着柚子皮,眼里晦暗不明,直到和锦帝有些不满地唤了她一声,才带着笑容看向和锦帝。 陈贵人徐徐道:“丞相身体不好,又忙于政务,让丞相去当七殿下的老师,会不会不太方便?” “……沈原殷都这么忙了,还赶着要去教导小七?” 崔华温拿着剪刀修剪着盆栽里的枝桠,听完手下的报告后,确实有点无法理解沈原殷的行为。 手下道:“陈絮是这样传的,当时她就在现场,听见了全部内容。” 崔华温揣摩着:“还是说,沈原殷想要扶持小七起来,做个傀儡皇帝?” 他那个父皇,年纪越大,越是昏庸,沈原殷在朝廷中的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什么区别,而且和锦帝信任沈原殷竟然远超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无法理解和锦帝的想法,不信自己的儿子,却去信一个外人。 但既然已经如此,他当然要为自己争一争了。 所以先前崔华温设计让崔肆归将沈原殷推入池中,就是是为了让他那个四弟得罪沈原殷的,去没想到崔肆归直接暂住进了丞相府。 又加上他在春意楼被人暗算这事一直找不到真凶,他心里最怀疑的人便是崔肆归。 但这段时间的盯梢,又让他觉得不太可能是崔肆归。 说实在,他们这几个皇子,说不忌惮沈原殷那是不可能的,无论他们最后能不能登上那个位置,沈原殷都是一个最大的威胁之一。 原本以为沈原殷谁都不帮,却让崔肆归进府是因为沈原殷要帮崔肆归,结果现在沈原殷将崔肆归赶走,转头要去教导小七。 第24章 崔华温仔细观察着盆栽,问道:“崔肆归这几日的行踪呢?” 手下道:“狄珲管得严,狼牙营不好进去,但崔肆归前段时间经常往京城有名的那个古玩街去,属下跟着去后发现,他是想要买一个前朝大儒元宜烧制的定窑。” 崔华温皱着眉,不理解道:“他买个破瓷器做什么,之前可没有听说过他喜欢瓷器。” 手下摇头道:“他很机敏,我们的人总能被他发现,再多的不清楚。” 崔华温嗤笑道:“毕竟早朝上狄将军都夸我那四弟在军事方面有才能了不是。”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的,眼中带着嘲笑。 “一个冷宫里长大的皇子……”崔华温挥挥手,“继续盯着吧,再怎么说,狄珲也在帮他。” “是。” 许久,崔华温将最后一根不协调的树枝剪去,才道:“想让权势滔天的人主动放下一切,那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沈原殷想要教导小七的原因,或许就是想要找个傀儡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论语中的‘仁’,指的是要爱人、要克己复礼……” 安贵人从七皇子两三岁就开始教他识字,五岁多了又急着让七皇子启蒙,可七皇子毕竟还小,吸收不了那么多书里的道理。 沈原殷见崔文彦懵懵懂懂地坐着,心里叹口气,将书卷放下,坐在崔文彦对面,语气柔和道:“我听你母妃说,你喜欢下棋?” 崔文彦现在这个年龄段,比起教授一些大道理,沈原殷更倾向于适当发展一些兴趣爱好。 才五岁出头,安贵人也不是那种会乱教的人,现在崔文彦还只是一张白纸,没有被污染过,因为母子俩得宠,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或许也有点私心,上一世和锦帝去世前,下旨让安贵人和崔文彦殉葬。 连生死都没有概念的年纪,就被活活掩没在厚土之下,不见天光。 沈原殷前几日询问过安贵人崔文彦的喜好,知道是下棋,为此来之前还专门从库房里挑选了一套白玉做的围棋。 但意料之外的,崔文彦却摇头,嗡声道:“我不喜欢下棋,下棋很无聊,但是母妃喜欢我学围棋,她说父皇喜欢。” 沈原殷闻言轻笑了下,温声细语地道:“那你自己有喜欢的东西么?” 崔文彦有些犹豫,紧紧抿着唇。 沈原殷道:“就当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告诉你母妃,怎样?” 终于,崔文彦开口道:“我喜欢画画,但是我画的不好,因为我母妃不让我学……” 沈原殷用手指轻轻戳了下崔文彦的脸,心下感叹,五岁多的小团子就是要可爱些。 听了崔文彦的话后,沈原殷就吩咐让人去取颜料和画纸来。 小团子不会拿笔,只会将笔用五指紧紧抓着。 沈原殷来到小团子身边,微微俯腰,纠正他的握笔姿势。 小团子不习惯这种拿法,手有点在发抖。 崔文彦抬起头,问道:“画什么呢?” “你想画什么?” 崔文彦仔细想过,低头嘟囔道:“我想画给大皇兄,他有时候会带我玩,大皇嫂也带我玩,但是他们许久都没有带我玩过了。” “大皇子啊,”沈原殷突然一笑,“那就给你的大皇兄画一幅画,送给他吧。” 沈原殷嘴角上扬:“我教你,先画这个……” 大皇子府。 后院的事本来就让崔邵祺焦头烂额的了,元旦朝会的时候崔华温又说丞相插手了此事,本来这段时间人手就不够用,又必须得查清楚崔华温所说的事情是否属实。 经过几天的追查,终于可以确定沈原殷才是真正查到榕江口的人。 现在他们根本不清楚沈原殷手上掌握了多少证据,本来就心惊胆战,这时候丞相府又光明正大的送来了一卷画轴。 崔邵祺打开后脸色一黑,整个人都不好了。 屋内一谋士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这上面画了什么?” 崔邵祺将画轴“啪”的一声扔在了桌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谋士将画轴打开,看清楚后快速将画轴一关,吞了口口水,道:“主子,这下怎么办?” 众人将画轴传阅,浏览完后放回桌上。 崔邵祺将画轴平铺在桌上。 画轴上的内容很简单,画了几座山围成一圈,中间有很多人,人的旁边还有几匹马,有两座山中间有一个通道,正好有一头马拉着木板,上面垒着黄色的石头。 笔画很生疏,画得也并不好,像是几岁小童的初学之作。 崔邵祺死死盯着那幅画,咬牙切齿道:“你们认为,应当如何?” 谋士们面面相觑,沉默许久,有一谋士站出来,正要开口,门外有下人来报:“殿下,丞相府的小厮去而复返说,今日丞相第一天去教授七殿下,让七殿下画了一幅画,七殿下想要送给您,丞相说让您珍藏好,莫要辜负七殿下的一片心意。” 崔邵祺听完脸色更臭了,拿起桌上浸了墨的毛笔就往画轴上涂抹,直到所有痕迹都被涂黑才罢休。 随后看向刚刚出来的那个谋士,阴森地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谋士道:“过段时间就是春季狩猎,饿了一个冬天,猛兽急着进食……” 谋士未说完,就停留在此处。 崔邵祺听后有些犹豫:“他一丞相,又一直体弱,往年都未曾下过场,这次恐怕也不会下场。” 见崔邵祺没有直接反对,众人心里就明白了刺杀丞相这件事十之八九就要尝试了。 于是谋士接着道:“丞相往年都以‘身体不好’为借口,营帐离大部队很远,我们的人先埋伏在周围将丞相身边人除去,晚上的时候用药将猛兽引到他的营帐,都假照成是野兽袭击。” “将猛兽引到营地太冒险了,”有其他谋士反驳道,“属下认为,只要想办法让陛下下场就可以了。” “按照惯例,君王下场,群臣需要伴随左右,等丞相下了场,再找机会除掉他。” “虽然前些年陛下不愿下场,但陛下年轻时也擅长骑射,今年狄将军回京,边界战事也暂时停歇,德妃娘娘与陛下年少相识,让德妃娘娘夸上陛下几句,感叹一下当年往事,说不定陛下就下场了。” 另一人不赞同:“这个方法不能绝对保证能够成功。” “行了,”崔邵祺打断他们的争论,直接道,“两种方法都试一下,如果第一天沈原殷没下场,就晚上引猛兽。” 崔邵祺让众人都下去后,冷笑一声。 沈原殷。 都怪沈原殷要去查渠州,要去接手黄金案,要去查榕江口,要用画轴来挑衅他。 他好多精心多年的布局都因此崩溃溃散。 他本来没想要下杀手的,只能怪沈原殷自己。 他也不想对一个身娇体弱的人下杀手的,是沈原殷非要多管闲事。 …… 三月,京城的天气渐渐暖和,春草蓬勃生长。 冬眠了几个月的野兽开始活动,自己和幼崽都需要进食。 狩猎场的人早早就将这片山头到处放置好了食物,让它们吃好喝好,把膘养出来,才好让京城的人进行春狩。 今年在狄珲的建议下,崔肆归也跟着一路来了围猎。 车队浩浩荡荡,一路向东。 “咳咳……” 马车上,沈原殷用手帕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 好不容易咳嗽停止,手帕离开嘴边,却见手帕上皆是血迹。 简然递过新帕子,忧心道:“大人,要不再找张太医看看?” 沈原殷摇头道:“看了几次了,老毛病,不碍事。” 简然心里一叹气。 明明先前大人身体都好了不少了,结果冬春一换季,又被病缠上。 沈原殷缓过不舒服,刚刚才吐过血的咽喉有点痛,哑声问道:“安排得怎么样了?” 根据他们之前的推测,关于榕江口这事,崔邵祺知晓后必定会报复他,而这段时间沈原殷步步紧逼,崔邵祺肯定会心急如焚,说不定就要来个鱼死网破。 毕竟养私兵这事,可是死罪。 所以他们推测,崔邵祺狗急跳墙后,最有可能的行动的地方,就是在围猎的时候。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崔邵祺会将大量人手安排在这儿,其他地方的警戒就会下降,于是沈原殷就分散了一些人去大皇子府上和榕江口处找相关证据。 简然压低声音道:“已经安排好了。” 随后简然又有点担心道:“但是围猎场毕竟有锦衣卫在,我们的人不能太明目张胆,地方的范围又大,不能保证您的安全。” 沈原殷道:“无事,不远不近地跟着就行了。”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围猎场,而是旁边的一处皇庄,专程供人休息。 第25章 皇庄离围猎场还有一段距离,虽然围猎会分批次进去,但总体时间很长,不说后宫里的人,就官员来讲,都有不少人带了家眷,总得给这些人提供一个住处,于是就建了皇庄。 沈原殷一下马车,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嬷嬷守在旁边,见沈原殷下来,就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道:“沈大人,太后娘娘在花园有请。” 沈原殷挑眉,心里知道太后找他做什么。 九层塔的事情被他压了几个月了,一直没有动静,群臣知道九层塔是他下令的不管,也没人敢为了讨好太后而去得罪丞相。 直到太后终于忍不住了,派人来找他。 太后尊驾先行出发几天,早早就在皇庄住下了。 沈原殷跟在太后宫里的那个嬷嬷后面,向花园而去。 今日天晴,有暖阳。 太后坐在园中,桌上摆放着花茶,德妃陪在一旁。 德妃小声念念着:“母后想建九层塔礼佛,那是好事,不想丞相一直卡着,邵祺倒想尽份力,但提了好几次都被丞相敷衍过去了。” 太后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狠角色,将没有大作为的儿子辅佐上帝位,只是年龄上来了,对于儿子的平庸早已接受,现在只祈祷大萧还能有未来。 所幸顾松还留有沈原殷这样一个能臣,她信任顾松,而顾松临死前说过沈原殷能信,再加上沈原殷的确才华横溢,所以她便也勉强信沈原殷。 太后漫不经心道:“德妃,你那儿子的才华不过也大多是府上谋士出谋划策,在哀家面前就没有必要刷存在感了。” 她抬眼道:“骗骗自己就行了,别把自己骗了。” 作者有话说: ---------------------- 隔日更哦宝宝们 第23章 听见太后的话后,德妃的脸色一僵,但还是勉强笑着道:“邵祺只是单纯想敬敬孝心而已。” 太后垂首饮茶,不搭理她。 德妃悻悻笑着,自讨没趣。 沈原殷走到花园时,德妃已经另起了话题,正和太后聊着,太后说到底跟德妃没仇没恨,还是偶尔搭几句话,但大多时候还是德妃一个人在说。 见到沈原殷行礼,太后就示意德妃住嘴,让沈原殷免了礼。 德妃本还想说说,但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嘴,手指绞着手中的帕子,心里十分不爽。 太后放下手中的花茶,瞧了沈原殷一眼,没有一开始就提九层塔的事情,而是说道:“今日天好,芍药,给沈大人赐座。” 太后身边的宫女闻言就要动,沈原殷却道:“多谢太后好意,不过不用了,太医说让臣多站站。” 芍药停住脚步,候在原地听太后吩咐。 太后摆摆手,芍药便回到原位,太后而后直接问道:“沈大人,九层塔的还没有着落么?” 沈原殷语气淡然道:“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敌国虎视眈眈,这种关头,实在是不适合劳财伤民。” “况且,”沈原殷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渠州的黄金案抓了不少人,也收回来了不少金子,但和矿脉一对比,却发现大头都还没有找回,这不也说明了……” “……大萧内里的蛀虫还没彻底根除么?” 说罢,沈原殷眼角含笑,有意无意地暼了德妃一眼。 德妃跟沈原殷对视了一刹那,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慌极了。 渠州的事情崔邵祺不仅没有瞒着她,反而她还在其中出了不少主意。 再加上前段时日崔邵祺说沈原殷已经查到了榕江口,这让她更加慌了。 这两件事情任何一件事情被举报,他们和背后的家族,一个都逃不了。 而且她也知道这次春季狩猎要刺杀沈原殷,让沈原殷有来无回,心里更是心脏猛跳。 德妃低下头,以此隐瞒自己眼中的狠戾。 只要她儿子登上那个位子,她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到时候她就再也不用去贴太后这个老不死的冷脸了。 听了沈原殷的话后,太后道:“那是皇帝交给你的任务,哀家只想在城郊的白鸟湖旁建一个九层塔,用不了多少钱。” 沈原殷只是摇头。 太后语气不爽道:“沈丞相,这大萧毕竟还是姓‘崔’。” 太后这话的意思是沈原殷以下犯上,意欲不善。 沈原殷身边跟着的随从立马下跪,只有沈原殷还不卑不亢地站着。 他直接不顾规矩抬眼望向太后,淡然道:“太后建造这九层塔是想做什么?” 太后与沈原殷眼神碰撞,顿了一下才说道:“自然是供奉佛祖,以求善缘。” 沈原殷重复道:“供奉佛祖,以求善缘?” 太后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其他人都下去,阿曼留下。” 周围的人都离开了,只剩德妃还有点茫然地待在原地。 太后也盯着沈原殷,目不斜视道:“德妃,你该走了。” 阿曼就是刚刚去请沈原殷的嬷嬷,听见太后的话,立马做手势让德妃离开。 德妃无法,只能走,她几步就回头,心里疑虑极了。 太后年龄不小了,头发也有了不少的白发,但因为地位尊贵保养得很不错,脸上的皱纹不多,很容易就看得出当年的貌美。 沈原殷的眼睛太平静,又太深邃。 太后回避了他的眼神,终于不再强势,只是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明明知道九层塔建来是做什么的,还有什么问的必要呢?” 沈原殷垂眸道:“正是因为臣知道,所以才不通过九层塔的审批。” “哀家这辈子活了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因义气做事,从来没有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年老了人也快死了,就想做点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 太后抬起手腕,阿曼立刻搀扶着她站起来,向后走了几步,转身背对着沈原殷。 沈原殷无动于衷。 太后感叹道:“阿曼,几年了?” 阿曼回答道:“娘娘,快四年了。” “四年……”太后眼中漫起水光,“他死了快四年了……” 她猛然转身,道:“他死了四年,他说不用大办丧事你们就还真的一切从简!” “哀家不过是想建一座九层塔,在最高层供奉他,甚至都不会用他的石像人身和名字,只是放一点他曾经的衣物而已。” 沈原殷波澜不惊道:“京城外有百姓自主为父亲建造的庙,香火不算多,却也不少。” 太后摇头轻声道:“那不够,他为了大萧做了那么多事,哀家只想让他能够有更多的香火。” 沈原殷道:“父亲一生都为民为国,想方设法地保障平民的利益,他不是为了要有很多人记得他,他只求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百姓。” “他已经做到了,”沈原殷又抬眼看向太后,语气放柔,“娘娘,修建九层塔需要人力财力,样样都不少,父亲他不会想要这样的。” 太后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沈原殷明白太后这是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于是便行礼告退。 “阿曼,”太后唤道,“哀家不知道当年有没有做错决定了。” 她和顾松年少相识,少男少女心中春意萌动,碍于脸面都未曾明说过。 等两人都要开始为自家儿女找亲事的时候,顾松跟他家里人说过她家,本来都要快上门提亲了,结果这个时候宫里要进人。 她家里条件以及自身的年龄都适合,顺理成章的被当时的太后看上,进宫做了皇后。 她成了皇后,能给家里带来不少好处,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们两人断了联系,后来顾松官拜丞相,她生了嫡长子,他们自进宫前一别再未相见过。 皇子们都在争权夺势,他们两人没有言语,却默契地达成一致。 她在后宫,他在前朝。 都想方设法为她的嫡长子巩固势力,最终将人推上帝位。 太后回过神,阿曼没有回答,知道太后只是在自言自语。 一滴泪终于落在了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 沈原殷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又处理了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已经天黑了。 简然盯着他用完膳,又喝了药。 才说道:“榕江口和大皇子府的守卫撤了一些走。” 沈原殷看见简然说着话,又递过来糖,有些无奈道:“你是谁的下属?” 简然眨眨眼睛道:“属下想着,反正都堆了几大盒了,继续堆积着也不是不行。” 见沈原殷不再说话,简然将糖放进新的木盒子里,然后接着说道:“关于四殿下身边的那个阿杜,梅阁有新的发现。” 梅阁是顾松留给他的信息网,但是上一世因为阁主中毒已久,去世后梅阁也就解散了。 简然道:“因为阿杜早已与家人断绝了关系,那家人的信息有点难查,时间久远宫里的资料也已经遗失,但梅阁找到了当年的牙人,顺藤摸瓜找到了那家人,只剩下阿杜的妹妹一家,查了一番结果却发现有人一直在暗中接济他们一家人。” 第26章 “最后查出来是皇后的人。” 皇后的人? 沈原殷微微阖眼。 上一世,最后一只跳梁小丑就是皇后和已经成为太子的二皇子。 皇后必然是要用阿杜,不然没不要给阿杜妹妹家送钱。 再一联想到上一世那个没抓到的奸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看起来忠心耿耿的阿杜,竟然叛主了么。 夜色已晚,沈原殷没再想这些事,早早上塌歇息了。 月上枝头,云朵又渐渐遮住月亮。 他已经很少做过关于小时候的梦了,明明记忆是模糊的,但梦境却异常清晰。 白日里他口中的父亲正是大萧的前丞相,顾松。 十几年前,大萧蜀地一带曾经发生过一起瘟疫,沈原殷的娘亲不幸感染,那时没有痊愈的办法,一旦感染瘟疫就只有等死的份。 而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官府早已不允许有人出城。 他的爹爹没有感染,但不愿抛弃妻子,又不想让当时年仅四岁的沈原殷就这样被感染而死,于是在听说丞相顾松和京城来的队伍在来灾区的路上后,一咬牙决定带着沈原殷先逃出城。 他们一家虽然住在城中,但他爹爹是一名猎户,经常半夜回来,过了时间城门关闭,所以知道一处秘密的地方可以进出城。 他爹爹带着他和家里的全部积蓄出城去了官道。 他爹爹将他藏在官道旁,眼中含泪叮嘱他道:“听着,等看见有很多人而且又有马车又有马儿的队伍时,你就闯出去拦住他们,明白么?” 幼时的他懵懵懂懂地点头。 又被爹爹塞过来一个包袱,道:“如果那些人愿意带你走,就把这个给他们。”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却从心底漫上恐慌。 他问:“娘亲呢?” 爹爹抱住他,手臂颤抖,声音嘶哑着泪流满面:“娘亲感染瘟疫了,她活不成了,娘亲一个人会害怕,爹爹回去陪她。” “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 今天是存稿君,我也是有存稿的人啦哈哈哈[猫爪] 第24章 爹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怜爱地看着他。 这个孩子自打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时常生病发热,不少大夫都说这孩子活不长,可他们夫妻不信,硬生生地把人拉扯到了四岁。 却不想,先一步离去的,却是他们。 爹爹闭上眼,有点不忍心,但最终一咬牙,松开了怀抱,毅然地离去。 幼时的他察觉暖意慢慢消失,他靠在一棵大树边,看着爹爹远去。 他蜷缩在树下,那时是秋季,蜀地的秋天闷热但又时常刮风,他身上裹了三件衣裳,头顶也有帽子遮着。 倒是不冷,但天渐渐变黑,野外的环境让他害怕。 尽管已经有点困意,但一双眼睛睁得特别大,生怕错过了官道上的队伍。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头开始一下一下往下打瞌睡的时候,一阵马蹄声惊醒了他。 他立马站起来,却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缓了一会儿后,他趴在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 有马车,有马儿,还有爹爹说的很多很多的人。 于是他抓着包袱,猛地一下冲出去,拦在道理中央。 前面的护卫被吓了一大跳,拔剑就对着他。 他抬着头,看着面前的众人。 他突然听见了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那个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了?” 护卫回道:“丞相,是一个小孩,突然冲出来了。” 一阵马蹄声,他看见一匹白马慢慢过来,在走到队伍最前方的时候,马上的人下来,走到他的面前。 那个男人看着温文儒雅,半蹲下来,温和地问道:“小朋友,你父母呢?” 他道:“城里,娘亲染了病,爹爹把我送出来又回去了。” 他虽然才四岁,但却比同龄人要聪明上许多。 他明白爹爹的用意,在看到那个男人起身后,他“吧嗒”一下,抱住了那个男人的大腿。 抬起头,大眼睛看着那个男人,道:“叔叔,我害怕一个人。” 于是他成功地留下来了。 而那个男人,就是当时的大萧丞相,顾松。 顾松带着他在城外扎营,在做好防护后,就进了城,临走前顾松跟他说要去帮他找他爹娘。 应该是没有找到的,或者说,只找到了尸体。 他看见顾松一脸疲倦地回来,噔噔跑过去,想要帮他按肩膀。 顾松一顿,苦笑道:“对不起啊,我……没有找到你的爹娘。” 顾松感受到身后没有力气的按摩,虽然力气小没有用,但却意料之外的,心里感到一阵暖流流过,舒服极了。 于是顾松开口道:“你以后跟着我,我养你,怎么样?” 反正这辈子都不打算娶妻生子了,顾松见这小孩投缘,年纪小小又丧父丧母,不如认做干儿子。 于是顾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没有大名,身体不好娘亲只取了小名,叫元元。” 顾松把人拉到面前,又问道:“要不要跟着我?” 他点头。 “元元……那我给你取个大名吧,”顾松思索道,“就叫你,沈原殷罢。” 顾松拿了纸笔写给他看。 一笔一划构成了“沈原殷”这三个字。 他看得仔细。 “沈、原、殷……” 沈原殷。 …… 从梦中醒来,沈原殷裹好衣裳,打开窗子。 外面天只微微亮,天空中还可以看见细碎又明亮的星空。 星星密集繁多,一闪一闪地发光。 他闲来无事,又没了困意,沈原殷遣退了随从,只留下了竹木在身边,打算去往外面随便走走逛逛。 顺着小路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见了旁边院子里传来的刀鸣声。 见沈原殷驻足,竹木瞧了一眼院子,然后小声道:“这是四殿下的院子。” 沈原殷闻言正准备走,但习武之人耳力尖,崔肆归已经听出了院外竹木的声音,知道能让竹木跟着的人只能是沈原殷。 于是崔肆归走出来,刚好和沈原殷碰上。 崔肆归左手拿着弓,右手将院门推开,与沈原殷对视上。 沈原殷视线往上移,看见崔肆归的右手手掌搭在门上,院门边上挂着灯笼,隐隐约约能透过光看见崔肆归右手上的茧。 指根上的茧特别明显,虎口上的茧也比之前要厚上许多。 看见沈原殷,崔肆归眉眼带笑,轻快地道:“沈大人。” 崔肆归许久未见沈原殷,心里倒是一直想着念着,但是他知道沈原殷这段时间忙于一些事情,而且他也常待在狼牙营没怎么回京,于是就没再去丞相府。 见不到沈原殷的人,崔肆归就拿着在渠州时沈原殷丢给他的手帕睹物思人。 当日沈原殷将那根手帕给他让他包扎伤口,但他没舍得,反而将手帕藏好,一直保存到现在。 手帕刚开始还留有沈原殷身上同样的香味,带点栀子花的味道,清香醇厚,又浸入了几分茶的苦香,两者互相融合,形成了一股独特的味道,从手帕上散发开来。 但几个月过去,香味早已消失,只是在鼻尖轻触手帕时,仍然能够幻想到曾经的味道。 今日突然就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喜悦直接从心底冒出,脸上不由自主的带着笑意看着沈原殷。 沈原殷的视线下移,落在崔肆归的虎牙上,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崔肆归抬头看了眼天空,而后道:“离出发去猎场还有一段时间,沈大人这么早就醒了?” 沈原殷一开始没打算跟崔肆归搭话,本欲离开了,却在即将抬脚时想到梅阁的情报。 上一世崔肆归查淑妃之死时,最终查出来是皇后所为,虽仍有些疑点,但所有的证据好像都在指向皇后。 如果阿杜真的是皇后的人,那当年淑妃的事情,阿杜很可能也参与过。 他眼眸转了转,道:“你在查当年淑妃的事情?” 崔肆归听见“淑妃”这两个字时笑容一顿,他并不意外沈原殷知道这件事,当初自己进丞相府的时候,沈原殷必定会把自己彻查一遍。 “嗯,只是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沈原殷双手抱胸,右手手指轻轻地敲着左臂,眼尾狭长,眉眼轻挑,看向崔肆归身后的院内,换了个话题道:“你这次随从带了谁?” 崔肆归愣了一下,不理解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阿杜和阿祝,我身边就他们两人。” 沈原殷问道:“都是淑妃留给你的人?” 崔肆归点头,明白了沈原殷的意思,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放轻声音道:“我舅舅查过他们,没问题。” 第27章 沈原殷盯着他,语气平静道:“就算狄家曾经扎根于京城,但狄将军常年不在京城,势力大多都跟随狄将军迁移集中在了两国边界,京城势力变幻莫测,多年前的事情,哪那么容易就能够查清楚。” “假设你身边的人真的有问题,当年在淑妃的事情上做了手脚,然后一直蛰伏在你身边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从小到大的忠诚再加上藏的很深,就不会让你怀疑到他,等到背后之人要用的时候再出手,就不会被怀疑,不是么?” 崔肆归闻言不自主地皱起眉,还不等他再说话,沈原殷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崔肆归本想要追过去,但心里又因为刚刚沈原殷的话一直纠结,身后也传来熟悉的声音。 “殿下,离出发去猎场不久了,您可以沐浴准备了。” 阿杜小跑过来,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远处离开的人是谁,但隐隐约约听见了方才的交谈声,于是问道:“殿下,刚刚是哪位大人么?” 崔肆归看向阿杜。 阿杜身形臃肿,发间黑白发穿插,脸上有些麻子和皱纹。 这个人从十岁开始在淑妃宫里伺候,淑妃刚开始很得宠,宫里伺候的人不少,但淑妃最信任的就是阿杜和阿祝,在被贬入冷宫的时候,也只有这两个人也忠心地跟了去。 淑妃去世后,崔肆归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在皇帝刻意地无视下,皇后也没同样当宫里没有这个人。 主子被这样对待,下面的奴才自会更加日子难过。 即便这样,阿杜和阿祝仍然没有离开,反而一直守在他身边。 但是沈原殷的话却一直在他耳边回旋。 崔肆归听狄珲说过,前丞相顾松曾经和狄珲的父亲交集很深,顾松手下是有专门的人手去查探很多消息。 而顾松去世后,这派人手不知道有没有消失,如果没有消失的话,那就应该是由沈原殷接手了。 “殿下?” 阿杜看见崔肆归一直发神,就唤了声。 崔肆归收回思绪,没回答阿杜方才的问题,只是道:“备水吧。” 竹木跟着沈原殷回到院内,简然已经等候在门口了。 沈原殷遣退了众人,独自回了房内,竹木这会儿没什么事情,就和简然一道站在原地等着沈原殷出来。 天色在渐渐变亮,竹木回头看向屋内,依然没有动静,而简然正蹲在一旁发呆。 竹木一点点挪过去,也蹲下来,用肩膀撞了撞简然,问道:“大人和那个四殿下,是怎么回事?” 简然满头问号,不知道竹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闷声道:“不清楚,怎么问起这个?” 竹木道:“只是发现大人这段时间有点过于关注四殿下了。” 简然想到那一盒盒满了的糖罐,眼睛转了转,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 第25章 天色逐渐明亮,队伍开始向着猎场出发。 从这处庄子到猎场大概需要一个时辰,而山上风大寒冷,沈原殷下马车时刚好一阵风吹过,没忍住偏头低声咳嗽起来。 “大人。” 简然递过来一件略厚的外衣,沈原殷将其接过披在身上。 此次围猎皇后和另外两位妃子都跟了来,还包括了盛宠的陈贵人,而安贵人待在了庄子里带着崔文彦。 按照规矩和锦帝身边是跟着皇后,但近日来和锦帝身边都寸步不离地带着陈贵人,于是和锦帝只让陈贵人落后了半步。 周围人眼观鼻鼻观心,也没人在这种时候去提醒这不合规矩,于是都默默无言。 这次围猎的重点是一头野狼,侍卫将困着野狼的笼子提上来让众人看过。 野狼匍匐在笼子里,眼睛冒着光往外盯着,獠牙锋利,狼爪在铁笼上一下一下地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侍卫在和锦帝的示意下,拉着笼子进了山林放生。 和锦帝坐在高位上,望着离去的野狼道:“此次围猎,若有人能活抓这头狼,即为头筹。” 沈原殷站在和锦帝下方,往下看的时候正好瞧见崔肆归的身影。 崔肆归牵着一匹红马,边上坠着弓箭和箭袋,跟在狄珲旁边,小声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崔肆归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望向沈原殷的方向,原本还犀利的眼神在看见沈原殷的那刻立马变成了笑意。 但却在对视的刹那后,沈原殷便移开了视线。 崔肆归眼里有些遗憾,舌尖没忍住舔了舔虎牙。 “怎么了?”狄珲疑惑问道,他顺着崔肆归的视线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 崔肆归收回视线,摇头道:“没事。” 狄珲道:“你怎么就突然又想再查一次你身边的那两个奴才了?” 崔肆归沉默了一会儿,含糊道:“听人说的,可能有点问题,多查下总没坏处。” “谁?”狄珲问道,又想起来什么,“丞相?” “嗯。”崔肆归解释道,“顾丞相留下的人手应该是在沈大人手上。” 狄珲听崔肆归说了今早的对话,沉思了片刻,而后皱眉道:“可丞相为何要帮我们,你不是说他说过不想掺合进这些事里来么?” 崔肆归也是真的不清楚。 沈原殷对他的态度很奇怪,虽然总是感觉不喜他,但又感觉他在沈原殷那里是有点特殊对待的。 “算了,”狄珲说道,“至少不是敌人。” 随着号角声响起,第一批围猎的人出发进入山林。 崔邵祺也在其中,临走前与德妃对视一眼,见德妃微微点头,才放心地转身离去。 他们的计划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劝说和锦帝下场,第一天崔邵祺先进去,完善人手安排,而进去的人除非是有特殊情况,只要进去了又出来,都会视作结束比赛。 德妃见崔邵祺离开,眼神微不可查地看了沈原殷一眼,随后言笑晏晏地插话和锦帝和陈贵人。 沈原殷装作没发现他们的动静,垂眸饮茶,手指微微动了几下,简然看见后立马退后离开。 山里树林遮天蔽日,三月来临,许多动植物都开始有了生机。 马匹驶过,惊起了一片鸟雀。 待摆脱了大部队后,狄珲仍然压低声音道:“那就再去查一下吧,但丞相说的不错,狄家毕竟脱离京城太久,不一定会有结果。” “或者说,丞相那里既然都给你提醒了,能不能……”狄珲说到这里又断了,“不好提,算了,还是自己查吧。” 两人收了话,只专心寻找猎物。 可能是人太多,久久不见大型猎物,只捕到几只兔子。 在拐过一个弯后,他们和二皇子的队伍迎面撞上。 崔元嘉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几下崔肆归,道:“狄将军,四弟。” 崔元嘉身后拉猎物的侍卫手上还是一片空白,他瞧不上小猎物,第一天一心只想捕猎猛兽。 崔元嘉道:“听闻四弟在狼牙营待着挺适合的,狄将军还说四弟有天分,想来这次围猎四弟定能收获好名次了。” 崔肆归笑笑道:“肯定是不及二皇兄自幼习武,臣弟不过是半路出家,哪能比得过二皇兄。” 崔元嘉不置可否,笑了一声后就与他们擦肩而过。 …… 夜幕降临,月亮悬在空中,清辉漫洒。 “大人,”简然低声道,“我们的人已经安排过去在榕江口和大皇子府守着了,不出大人所料,大皇子的人手的确变少了。” 往年沈原殷的帐篷都是搭在人群外围,而今年却在人群偏中央处。 人群纷杂,尽管有自己的人守在外面,简然还是放低了声音。 沈原殷手拿着一本古书,手指轻轻翻过一页,闻言道:“明日就应该会有动作了。” 简然还是有点忧虑道:“属下还是觉得此举不安全,这和以身试险没什么区别。” 沈原殷道:“其他暗卫已经进去了,竹木明日也会躲在暗处,他们伤不了我。” 简然欲言难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一夜无梦,很快就到了第二天一早。 德妃按照计划跟在和锦帝身后不停地回忆之前的青葱岁月。 “臣妾还记得,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英勇无双,参加围猎的时候向来都是勇夺魁首。” 德妃笑着说道:“当年陛下的箭术高超,让许多人都自愧不如呢。” “说起这些,倒是又让臣妾有些感伤了,”德妃微微蹙起柳叶眉,叹息道,“臣妾想再目睹一下陛下的英姿呢,手持弓箭,雄姿英发。” 德妃用手将发丝轻柔地束缚在耳边,微斜着脸望着和锦帝。 德妃不再年轻,但保养得当,时间慢慢流逝,人的长相总会有细微的变化。 而这样微斜着脸的角度,最像是当年她的豆蔻年华时的脸庞。 德妃这段时间对着镜子练习了许多遍,才找到的这个角度。 第28章 和锦帝看着眼前的德妃,以及不远处的弓箭,心里痒痒似的。 时间越长,他的身体越不好,这事他是知道的。 可总是有点不甘心,就好像从前的意气风发就在昨日,可今日就已经身体疲惫。 曾经他十多岁时,也有一身好骑术和好箭术,刚当了皇帝那几年,也对围猎仪式兴致勃勃,只是这近年来,身体多病且玩心过重,渐渐就舍弃了这些。 德妃是从他还是太子时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的陪伴,早已没了激情,但却留有旧情。 和锦帝越想越觉得手上空了点什么,他的手指握紧成拳又松开,吩咐道:“有福,去把朕从前的那把弓箭呈上来,朕也下场玩玩。” “喏。” 和锦帝自己心里有数,明白不能跟那些年轻人比,只打算玩个把时辰尽个兴就行了。 于是他道:“要不了几个时辰,众卿一同下去体验体验吧。” 皇帝要下猎场不是小事,锦衣卫迅速组了几队队伍,又拉来了几匹好马,等和锦帝年少时的那把弓箭拿上来时,一切准备也刚刚完成。 和锦帝握着那把熟悉又陌生的弓箭,他已经有几年没有碰过,但毕竟是圣上用之物,被下面的人收纳得很好。 和锦帝翻身上马,仿佛回到了当年,他大笑一声,随后道:“出发。” 沈原殷也跟在其后,冷眼旁观着和锦帝的神色,心里只觉得好笑。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记忆里的事情,就例如和锦帝认为年少时的骑射很好,不过是因为他当时是太子,地位稳当,所以周围人都哄着捧着他罢了。 沈原殷接过了下属递来的兜帽,仔细戴在头上,避免骑马受风受凉。 可能是上天给的好运,和锦帝入场没多久不远处就出现了一匹鹿,和锦帝持箭射出,野鹿机灵一跳,避开了箭矢。 有臣子捧道:“陛下,就差一点了,野鹿向来机灵,但遇上陛下龙体,定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入囊中。” 和锦帝听后思考了一会儿,见野鹿没跑,于是决定要捕猎到它,下令道:“追过去。” 队伍向着野鹿而去,有锦衣卫一箭过去,将它的腿脚射中,也惊到了它,拖着残腿往相反的方向跑。 沈原殷趁着其他人都在追野鹿,浑水摸鱼般慢慢从中心退出,选了一条看起来无人的道路,驾着马慢慢悠悠的晃荡过去。 这条路地上有其他的马蹄印记,沈原殷知道竹木等人在他不远处守着,现在就等着大皇子的人出来。 大皇子也不傻,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肯定会选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沈原殷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往偏僻又树多茂盛的地方走,偏僻才能让大皇子找到他,树多茂盛才能让他的人有地方可躲。 他这匹马温顺,不会轻易被惊到,一定程度上能保证他的安全。 远处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沈原殷屏息,手指慢慢抓紧了绳子。 隐藏在他身后的暗卫也神色紧张,手指已经放在了暗器和剑柄上,随时都准备出手。 在声音越来越近之时,沈原殷已经准备好回撤。 一只手掀开茂盛的叶子,露出一匹红马,上面是一身黑色劲装的人。 是崔肆归。 看清来人后,沈原殷蹙眉道:“怎么是你?” 崔肆归也愣了:“沈大人,你怎么下场了?” 沈原殷不想理他,打算换一条路。 崔肆归驾着马靠近沈原殷,问道:“沈大人不是身体不好么,怎么也进了猎场?” 不待沈原殷回答,崔肆归耳尖动了动,听见一道穿破空气的声音袭来。 他回过头,看见空中一道黑影快速飞向沈原殷。 “小心!”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崔肆归快速举起剑正要有所动作,另一方向飞来一把暗器,直接将对面的黑影打落在地。 “哐当。” 他们的视线跟随过去,那是一把飞刀。 一伙黑衣人蒙面而出,虎视眈眈地盯着沈原殷。 沈原殷翻身下马,竹木等人迅速移位上前,在沈原殷周围围成一个圈。 沈原殷看着对面,嘴角徐徐勾起了笑容,发现旁边的崔肆归一直皱眉,难得开口道:“看见了么,大皇子的人手,想方设法想要本相死,甚至不惜在围猎场动手。” 两方僵持不动,一阵风吹来,吹过山林间引起沙沙声,一片叶子打着旋掉落在地。 对面的刺客握紧了刀柄,四周一片寂静,都听清了沈原殷的声音,不经意间由于沈原殷对视上,看见沈原殷眼底漫上来的笑意,心里不由得小声咒骂。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露了身份,或是沈原殷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的计划。 可是怎么可能呢? 除非他们这里有奸细。 不对。 刺客脸色一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沈原殷设下的圈套,等着他们闯进来。 突然间,竹木抛出八角飞刃,刹那间割破了对面一个刺客的咽喉。 僵局被破碎,一瞬间两方人都有所动作。 刀光剑影,兵器碰撞声不停歇, 崔肆归不清楚沈原殷的计划,但看见沈原殷的笑意后,心里也明白了一些。 崔肆归和另一名暗卫都守在沈原殷旁边寸步不离。 大皇子派来的人要多一些,但丞相府的暗卫技艺更精,隐隐有居于上方之势。 沈原殷问道:“你没跟狄将军一块儿?” 崔肆归摇头道:“追猎物的时候走散了。” 山林中兵器厮杀声挺明显,但既然大皇子的人选择在此地动手,周围应该是没有多少其他人。 就算有人误闯进来…… 丞相府的人可是身着普通侍卫的衣裳,而对面……一身黑衣,将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无论怎么看,都是他们这方占理。 没过多久,对面几十人只剩下零丁几人,仅剩的几名刺客互相对视几眼,决定撤离。 他们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小节竹管,打开后将其倒在死去的刺客身上,片刻后,尸体上燃起火焰,顺着衣服开始剧烈燃烧。 而他们则迅速往后退去。 暗卫等人当机立断要追上去,却被竹木叫回:“别追了,目的已经达成,没必要继续追。” 沈原殷看着地上的火焰,说道:“先把火灭了,免得烧上林子。” 用火来毁尸灭迹…… 沈原殷冷笑一声。 崔肆归这时道:“因为渠州的事么,崔邵祺想要下杀手。” 沈原殷抬步准备离开,闻言道:“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别多问。” “今日之事,给我闭紧了你的嘴。” 竹木他们收拾好了地上的痕迹,沈原殷翻身上马,正准备往回走,突然间熟悉的破空声再次袭来。 竹木脸色一变,手中八角刀刃迅速飞去。 却不料崔肆归比他更快,从地上掠起,挥剑斩向暗器。 竹木看见暗器落地才咽下一口气,派人去追剩余的刺客,又亲自去守在沈原殷旁边。 到了丞相身旁的时候才发现沈原殷的脸色很不好看。 竹木顺着沈原殷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崔肆归的左手手腕处被暗器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但这不是关键,而是口子里面流出来的血是带着乌黑色,而伤口周围也泛上黑色。 被崔肆归打落的暗器正静静躺在地上。 暗器是一把小刀,刀柄很短,而刀身细长,上面附着着青黑色的液体。 竹木用帕子包裹着小刀拿起来,端详片刻后道:“不确定是什么毒,尹颂在场外,还是得找尹颂来看。” 崔肆归此时脸色已经有点泛白,声音也有些微弱道:“我现在感觉还好。” 沈原殷看着崔肆归手腕上的伤口,语气森然道:“闭嘴。” 黑色的血还在不停地流。 沈原殷眼神晦暗。 崔邵祺既然是奔着要杀了他来的,不可能暗器上不放剧毒。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崔肆归的嘴唇都血色尽失,想来这毒都不会很轻。 沈原殷道:“现在就回去,把尹颂和太医都找来,派人去寻狄将军,再去通报锦衣卫长,就说猎场内出了刺客,意欲刺杀皇上的路上,闯上了四皇子,四皇子为了拖住他们,不幸中毒昏迷,务必要找出幕后真凶。” 崔肆归在沈原殷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头晕目眩,还不等听沈原殷讲话说完,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同一片林子的另一端,有人运着轻功快速奔波,最终停留在一队人前。 他步履匆匆,走向崔邵祺。 “殿下,结果不太好。” 下属靠近了崔邵祺,因为旁边有其他人在,因此将声音压在最小。 崔邵祺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狄珲,为了追一个猎物,不知道怎么的就和狄珲碰在了一起,而和狄珲一路的崔肆归却又没见着人。 第29章 狄珲发觉崔邵祺的视线,疑惑地回看过去。 崔邵祺压下心里的不安,对狄珲笑了下道:“狄将军,本王的手下找到了猎物的踪迹,就先行离开了。” 在快要离开狄珲视线的时候,崔邵祺余光看见有侍卫附耳在狄珲旁边,而后狄珲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策马离去。 崔邵祺拉紧缰绳,问道:“怎么回事?” 下属脸色僵硬,艰难道:“我们的人……全都有去无回。” “而且,四殿下不知道为何出现在了丞相那里,抹了毒的暗器没伤到丞相,反而伤到了四殿下。” “丞相身边的人武艺高强,属下们不敢靠的太近……他们已经向场外去了。” “方才狄将军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崔邵祺咬牙切齿道:“一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大皇子骂了,下属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等候命令。 崔邵祺现在头疼万分。 沈原殷现在往场外去,明摆着是要把事情闹大。 虽然刺客的身份他藏得很好,大概率不会被顺着查到他。 但不知为何,崔邵祺心里慌张极了,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而且就算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是他做的事情,但沈原殷必定心里有数,又伤到了他那个四弟,要是沈原殷告知了狄珲此事,他就算是把狄珲得罪了。 如今大萧能上战场杀敌又有那个排兵布阵的能人太稀缺,两国边界基本就是靠狄家守着,这种时候得罪了狄珲,百害而无一利。 崔邵祺思绪转来转去,最终决定道:“先不动,继续待在场内,等信号。” “把痕迹一定要消灭干净,不要留下把柄。” 下属领命道:“是。” …… 太医先被沈原殷拦在了外面,让尹颂给崔肆归看过。 尹颂是早些年顾松招揽来的江湖高手,因为得罪的人多,又想金盆洗手,加上顾松曾经救过他,于是就跟着顾松来了京城。 他擅长用毒制毒,也对解毒有一定了解。 都用上下毒这阴险法子了,宫里的太医想必也束手无措。 尹颂看过崔肆归情况后走出来,道:“是江湖上的嗜血散,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路子搞到的。” 沈原殷直接问道:“能不能救?” “换其他人自然只能看着中毒人慢慢死了,”尹颂耸耸肩,“但遇上了我,只能说是小意思。” “已经给他施了针,把药煎好,喂个一天,昏迷几天就能醒来了。” 沈原殷又想到什么,蹙眉道:“暗器伤到了他的手腕,他常用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尹颂道:“没伤到手筋,但有点影响,养段时间不要劳累就可以了,后面会慢慢恢复。” 沈原殷闻言不自知地松了口气,眼眸转了转,思考了片刻后,微微抬起下颚指向崔肆归问道:“能不能让他多昏迷几天,再让他的脉象混乱一点,让太医觉得时无多日。” 尹颂挑眉道:“自然可以,要昏迷几天。” 沈原殷道:“暂时十天。” “行。” 外面太医正和沈原殷的人在说话,想要进去看看四殿下的情况。 尹颂注意到了,于是说道:“那我现在就去给四殿下施针。” 简然有些头痛地走过来说道:“大人,太医不放心,非要进来。” 太医不放心才是对的,四殿下再不被众人看好,那毕竟也是个皇子,何况人家舅舅还回京了,狄珲手上可是实打实的有兵权在手。 沈原殷道:“先让他再等一会儿,其他的事情办好了么?” 简然道:“狄将军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应该快要到了。” “是按照您的吩咐通知的,陛下那边不太愉快,但也还是在往回走,锦衣卫已经派人进去搜查,也开始在慢慢清场了。” 手下快步走来,行礼道:“大人,狄将军已经到了。” 沈原殷闻言走出去,在门外不远处正巧闯上狄珲。 也刚好碰见守在外面的太医,出乎意料的是,德妃竟然也在。 德妃看见沈原殷的眼神,解释道:“本宫和淑妃关系挺好,就来看看小四的情况。” 沈原殷心里冷笑一声,面上要笑不笑地道:“是么。” 德妃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看见沈原殷还好好站着的时候她就很慌张了。 此时看见沈原殷的笑,有种他们早已被看穿,而他运筹帷幄的感觉。 德妃手指紧紧攥着,僵硬地道:“对啊。” 第27章 就在说话间隙,狄珲已经走到面前。 太医一见到狄珲就哭喊着,想要撇清责任,道:“狄将军,四殿下的情况臣还没见着影啊……” 狄珲脸上的担忧神色不是作假,但他发现房外都是沈原殷的人在守着后,知道沈原殷不会害崔肆归,内心的焦急下去了不少。 狄珲吁了一口气,问道:“丞相,里面情况如何了?” 沈原殷道:“刺客暗器上带了剧毒,本相府上刚巧有在这方面擅长的高手,便自作主张让那人给四殿下看过。” “至于四殿下的情况……”沈原殷瞥了一眼房门。 房门原先紧闭,就在沈原殷话音刚落时,房门“吱呀”一声,尹颂推门走出来。 沈原殷接着上半句道:“让尹大夫来说吧。” 尹颂让开位置,示意他们跟着进去,边走边道:“此毒名为嗜血散,毒性强烈,但碰巧草民会解,而且四殿下身强体壮,解毒后按时喂药,约莫昏迷个十天左右就能醒来了。” 这话说完,刚好走到床榻前。 沈原殷垂下眼眸。 崔肆归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紧闭,左手手腕上缠着纱布,手臂上还施着针,银针细如毛发,扎在崔肆归青筋崩起的手臂上,格外显眼。 他的嘴唇不再泛白,而是显出乌黑,脸上血色尽失。 呼吸细弱,胸口起伏微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嗜血散所带来的疼痛,崔肆归的额前布满冷汗,青筋也一根一根显在皮肤上。 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沈原殷蹙眉,手指尖无意识地揉搓。 为何看见这一幕,他会觉得心里不痛快极了? 明明最想找崔肆归的茬了,明明最不想看见崔肆归平日里的笑容和话不着调。 可为什么,看见崔肆归真的惨了,真正闭着嘴之后,心里就是不舒服? 明明已经不喜欢了不是么? 为什么还会为了崔肆归受伤而心疼? 沈原殷想来想去,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也许是因为崔肆归受伤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才会觉得良心不安。 是了。 就是这样。 “十天?这么久?” 狄珲不常生病,看到银针就起鸡皮旮瘩,连忙移开了视线,再次问道:“这位……尹大夫,怎的他嘴唇还是这般?” 尹颂瞧了眼,道:“毒素总不能一瞬间就清理干净,得慢慢来。十日之后,差不多毒素就能够排空,人也就能醒来了。” 狄珲嘴唇动了动,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想要多找几个大夫看看,但最终没能说出口来。 沈原殷看出了狄珲的欲言又止,直接帮狄珲说出来心里说想。 “正巧太医也来了,也给四殿下诊诊脉吧。” 此话一出,狄珲也看向了太医,太医听后,谨慎地瞧了一眼沈原殷和狄珲,见无异色,于是上前去,搭上了崔肆归没受伤的右手手腕。 尹颂挑着眉站在一边。 嗜血散既然都是江湖上的剧毒,宫里的太医怎的会有法子。 果不其然,太医沉吟片刻,而后有些惶恐道:“臣无能,学艺不精,只看得出这毒的猛烈,但无法子可解。” 就在此时,房门再次打开,侍卫跪下行礼道:“各位大人,陛下出猎场了,召各位大人过去。” 简然悄悄走至沈原殷面前,塞了纸条给沈原殷。 沈原殷避着人群,垂眸看纸上的内容。 榕江口和府,已成。 他收敛着脸上的笑意,将纸条揉搓成一团,向后递给简然。 在侍卫进去后不久,德妃宫里的人也传来消息,听到陛下的消息后,德妃怨怨地瞪了房门一眼,而后带着随从离开了。 也不知道那崔肆归是死是活,但这次行动,没能成功除掉沈原殷,还感觉到沈原殷察觉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走。 德妃心想道。 **** 锦衣卫向天空发送了数枚信号弹,尽可能的将所有人召回来。 锦衣卫安排了人进去搜查刺客,又安排了人要去护着和锦帝的安危。 和锦帝听见有刺客的消息后心里也慌张,生怕真的有刺客袭击成功,让不少护卫都围着自己。 见沈原殷和狄珲过来,想到他再不喜他那个四儿子,可毕竟人家亲舅舅在这儿,于是面上带着担忧,假模假样地问道:“小四如何了?” 第30章 太医对嗜血散并不了解,回忆着方才尹颂的话,磕磕绊绊地回答了。 装模装样问候过了,和锦帝便开始真情实意忧郁起自己的安危来。 和锦帝道:“天子脚下,也敢有刺客出没,锦衣卫,务必查出真相!” 崔邵祺也已经出来,此时正位于沈原殷左边。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慌张,都怪沈原殷,直接扯出了圣驾遇袭,锦衣卫强制清场,导致收尾时间太匆忙了,也不清楚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正心烦意乱时,他眼睛却突然对上了一双似湖水的眼球。 平静没有波动的眼神下,却总觉得下面蕴藏着滔天的波浪。 下一刻,那双眼睛里泛上了清晰可见的嘲弄。 崔邵祺顺着眼睛往下看。 是沈原殷。 和锦帝在问着锦衣卫情况,除了他们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此刻这里的暗潮汹涌。 清脆的鸟叫声在四周响起,崔邵祺不敢再直视,强颜欢笑般对着沈原殷。 沈原殷很快移开视线。 他知道了。 崔邵祺心里警铃大作。 沈原殷肯定知道了。 肯定知道是他安排的人,并且还想要除掉他。 想到往日里沈原殷的作风,又想到之前得罪过沈原殷的人的下场,崔邵祺有些慌忙地看向其他地方。 沈原殷看着崔邵祺的神态,心里觉得好笑,眼里也略微带着冰冷。 他拱手向上道:“陛下,那批刺客训练有素,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要伤害龙体,恰巧撞上了臣和四殿下,四殿下心系陛下,直接挥剑上去迎敌,却不料中毒昏迷。” 沈原殷语气懊悔道:“但四殿下再如何力挽狂澜,还是被逃脱了几人,如今刺客未被逮捕,陛下还需得小心才是。” 和锦帝心里琢磨着。 这个四儿子,他从小就不管不顾,因此在宫里受尽冷眼,换作常人,心里有埋怨才是对的,哪能这样以自身安危去换他的安全。 他现在尚在壮年,但多年来的醉生梦死早已让他的身体愈来愈差,现在也开始在求仙问道。 下面的几个儿子,背着他悄悄干的事情他也听丞相提过几嘴,只是他懒得去计较。 他曾经还是皇子的时候也做过那些事,只是现在当了皇帝,角色转换,偶尔也会觉得不舒服。 但他都当上皇帝了,又不老,身体多多养着还能挺个不久,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国家政事有沈原殷顶着,两国边界有狄家守着,他也没什么其他的烦恼。 古来常有的的外戚专权也不存在,都被顾松和沈原殷压着,至于沈原殷,他信丞相不会背叛他,因此更加心安理得地玩乐。 比起时不时就来他面前刷存在感的其他几个儿子,崔肆归就如同隐形人。 但终究亲生骨肉,又护驾有功,等人醒了,就赏赐些东西吧,和锦帝这样想。 “陛下,”这时,狄珲又道,“猎场占地过大,锦衣卫既要保护陛下安危,又要寻找刺客,怕是会人手不够,臣在边界带回来的兵,在探查这方面也能够胜任,不如让臣也去猎场里看看,这番锦衣卫也能够专心保护陛下。” 和锦帝闻言点头应允。 和锦帝今日上马驰骋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困倦,于是就遣退众人。 崔邵祺与沈原殷在外擦肩而过,他嗅见了沈原殷身上还带着的血腥味,与此同时,他听见沈原殷微微启唇说的话,整个人如同被雷劈过,定在原地。 等他再次回过神,沈原殷早已远去,光影下只留下一道瘦削的背影。 狄珲和沈原殷一起原路返回,路上两人都很静默,直到走入崔肆归床榻前的时候,崔肆归手上的银针已被拔下,尹颂见丞相回来,便背着收拾好的药箱准备随沈原殷离开。 尹颂向狄珲道:“药方已留在这里,按时煎药喂药即可。” 沈原殷在猎场里派人传给狄珲的消息就是真相,因此狄珲就已经知道刺客并不是奔着和锦帝去的,而是冲着沈原殷,只不过被沈原殷扭曲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狄珲不知真凶是谁,最后还是崔肆归受伤,但却因祸得福,至少在和锦帝那里刷了一些好感度。 刺客在猎场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个干净,现在进去也只是将尸体拖出来罢了。 也没有人要刺杀和锦帝,狄珲现在心里并不着急。 狄珲犹豫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道:“丞相,这事……” 沈原殷道:“这事本相会处理好,狄将军不必担心。” 此话一出,狄珲也就明白沈原殷不想让他掺合这件事,于是他也没再问,只是换了个话题问道:“方便问一下,尹大夫能跟着去府上一段时间么,四殿下昏迷不醒,我实属有点担心。” 沈原殷不经意与尹颂对视一眼,尹颂轻轻摇头。 沈原殷道:“不如本相直接把四殿下带回丞相府,如何?” 狄珲想想,便也同意了。 待狄珲走后,沈原殷问道:“怎么回事?” 尹颂说道:“强制昏迷可能不太稳定,最好还是放在自己人眼皮子底下看着最好。” 沈原殷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若有所思,想到方才崔邵祺如同吃了屎的表情便想笑。 方才擦肩而过的瞬间,许是难得的恶趣味上线,他漫不经心地道: “大皇子,听闻榕江口地灵人杰?” 第28章 “大皇子,听闻榕江口地灵人杰?” 崔邵祺想到这句话就牙痒,回到自己人的地方后,终于脸上不再温文儒雅,而是面色狰狞。 他迅速安排手下回榕江口去查看情况,并且让他们将人散开,安稳一段时间。 这次刺杀行动原本就抽了不少人过来,哪能想到刺杀没成功,还不知为何沈原殷竟然在他面前明说了榕江口这个地方。 看沈原殷方才胸有成竹的样子,崔邵祺不禁怀疑近几个月的事情从头到尾就是沈原殷布的局。 一切都太巧了。 按照以往沈原殷的行为作风,渠州的事情是拖不了这么久的,但如今渠州一事在沈原殷手上迟迟没有最终结果,一直拖着,反而将他的部署慢慢拆解。 元旦百官宴会上,又从崔元嘉口中得知沈原殷的人在榕江口附近徘徊。 崔邵祺思索着。 不应该是他们两个联手,崔元嘉没有必要和沈原殷联手对付他,崔元嘉背靠皇后娘家许家,而许家向来和沈原殷不对付。 德妃此时进来,皱眉道:“沈原殷竟然没事。” 德妃在外围,看见有人慌张地跑回来时,以为计划已经成功,以为沈原殷已经死了,结果却没想到下一瞬间就看见沈原殷的身影,骑在马上飞驰而来,一点儿都不像出事的样子。 今日沈原殷的表情,似乎早已知道会发生什么,并不意外的神色。 崔邵祺想不明白,是哪一部分出了差错,于是他询问道:“依你们看,是怎么回事?” 有谋士猜测道:“会不会是府上有人被收买,漏了消息?” 崔邵祺眼神阴暗。 这种可能太渺茫,他府上知情的人都有把柄握在他的手上,家中妻儿父母都被他控制,不会有人泄密。 崔邵祺沉下心,开始在心里复盘整件事情。 从一开始渠州金矿之事后,他发现有人在榕江口探查消息,顺着往下查是查到了二皇子崔元嘉身上,之后两人针锋相对一段时间,期间沈原殷将他的一些棋子毁灭,让他在朝廷上有些无法施展手脚。 而后是元旦朝会宴请百官。 崔元嘉给他递了一张纸条,才让他恍然大悟,知晓是沈原殷在查榕江口。 几件事情串起来之后,为了防止私兵一事被泄露,于是他决定杀了沈原殷。 ……不对。 不对。 如果崔元嘉当真不知情榕江口,只以为是他故意找事,所以才也给他找了茬,但崔元嘉又是怎么知道被当了靶子? 沈原殷做事向来谨慎,真的会被崔元嘉查出来么? 会不会是沈原殷故意如此,好让崔元嘉怒上心头给他写信,才让他做出了下手的准备。 而且在元旦之后,榕江口好像就再也没有外人去过。 这一切都是沈原殷下的套! 崔邵祺猛然醒悟。 沈原殷就是在等他下杀手,沈原殷就是在等今天…… 他的目的是……目的是榕江口! 榕江口的防备不如往日,这几天是最容易被人钻空子的时候。 渠州金矿案被压了这么久,如果现在榕江口也被沈原殷查出什么来,他多年呕心沥血的安排将灰飞烟灭,甚至皇子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到,更别提太子之位了。 榕江口里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黄金,那些黄金都来自于渠州。 问题是榕江口和他抹不掉关系,就算是想推到何家身上,养私兵这么大的事情,何家只有一死,再无其他可能。 第31章 既然必死,何家必定会将他供出来,不会死保他。 “去,”崔邵祺咬牙切齿道,“跟陛下说,皇子妃身体不适,本王先行回府。” “让回榕江口的人都小心一些,别直接进去,先观察观察,再给府上和何家传信,让他们将能毁灭的证据全部毁灭,务必不要留下证据让他人抓住。” 崔邵祺眼神阴霾道:“和府上的人说,如有必要,全推给何家。” **** 和锦帝怕死,早早就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回了皇庄,而经过锦衣卫和狄家一夜的搜查和沈原殷提供的信息,最终只在猎场里找到了几具尸体和一堆没烧干净的残尸。 听到下面人报来的消息,和锦帝坐于皇庄的议事堂,看着面前地上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面色不虞。 锦衣卫指挥使跪着俯首道:“微臣无能,没能找到活口,那些尸体微臣也已经查过,没有可以显示出身份的物品。” 议事堂里的尸体都是全尸,那些断手断脚的尸体没呈上来,怕冲撞了龙体。 仵作再一次将白布掀开,露出尸体的上半身。 指挥使指着尸体道:“陛下,这些尸体身上皆无印记,也未曾有共同之处,身份不好查。但观骨架,这些人都是半路出家,并非从小练起。” 案件似乎到此处陷入了死胡同。 沈原殷看着地上刺客的面容,脸上带着些不解,轻轻的“嗯”了一声。 四周寂静,这充满了疑惑的语气词变得格外的突出。 “丞相,”和锦帝也注意到了,想到是崔肆归和沈原殷一起发现的刺客,于是他唤道,“你府中侍卫与他们交过手,是否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疑点?” 沈原殷装作沉吟,道:“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招式往来瞧着也不像是江湖上的人手,臣也无能为力。遇袭时他们都带着面罩,臣看不清楚,但方才臣观有一人的面容,臣倒是觉得有点熟悉,像是见过。” 和锦帝来了精神,立马问:“丞相在哪儿见过?” 沈原殷面上欲言又止,仿佛不敢说,谨慎道:“只是臣觉得眼熟,也可能是臣认错了人。” 和锦帝表情森然:“是非对错有锦衣卫和诏狱去查,丞相只管说即可。” 议事堂占地不是很大,只有十几个大臣围在里面,其余人都候在门外。 听见沈原殷与和锦帝的对话,他们都默默竖起耳朵,想要听个真切。 沈原殷蹙着眉,手指指向其中一人,片刻后道:“元旦朝会时,像是在大皇子身边见过他。” 和锦帝皱眉:“老大?” 人群寂静一瞬,而后轰然嘈杂。 户部一官员出列,直言道:“陛下,只仅仅是丞相的片面之词,如何能信。” 崔元嘉侧目,眼里有些惊奇。 没记错的话,这个说话的官员,是崔邵祺的人吧,崔邵祺眼下不在,听见沈原殷的话,崔邵祺的人自然快速地跳了出来。 听沈原殷这样一说,根据之前的经验,沈原殷必然是要把这件事清泼给崔邵祺身上。 话说上次他元旦朝会给崔邵祺送了信后,崔邵祺就没再和他暗自较劲,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他开始还有点惋惜,本以为崔邵祺会和沈原殷撕起来,结果却平安无事。 现在一想,刺客是谁派来的暂且不知,但沈原殷却是要硬拽给崔邵祺了。 沈原殷挑眉,语气无辜道:“臣只是说有点像,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事关陛下龙躯安全,难道不应该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么?” 官员凝噎,不知说什么,只得退了回去。 和锦帝环顾一周,却没见到崔邵祺的人影,于是问道:“他人呢?” 有福上前,躬身道:“大皇子昨日说大皇子妃身体抱恙,就先回京了。” 和锦帝隐约记得是有人报过此事,只是当时他没有在意,今日倒是忘了。 事关皇子,底下人眼观鼻鼻观心,渐渐也安静了下去,无人再敢说话。 此刻,沈原殷道:“陛下,臣只是觉得眼熟,未曾有过要陷害谁的想法,陛下明鉴。” “指挥使,”默了许久,和锦帝终于开口道,“查。” “是。” 和锦帝又道:“狄将军,小四如何了?” 狄珲出列回道:“大夫说尚可,再过八/九日应该就能醒来了了。” 听完这些,和锦帝看着似乎是有点疲惫了,他挥挥手,让其他人都可以走了,独留下沈原殷。 屋内只留下他们两人,连有福都被赶走了。 和锦帝坐在上面,叹了口气,道:“朕突然觉得,这么些年,有些亏待那个四儿子了。” “顾丞相曾经教导朕,皇帝之位,向来是血肉交横,要狠得下心来,让一层层骨骸堆积,才能造就新皇。” “你从小跟在顾丞相身边长大,”和锦帝盯着他,“朕信任顾松,顾松说你是他的继承人,那朕也能信你,对吧?” 沈原殷正色道:“自然。” 和锦帝道:“顾松应该教了你不少,朕是怎么上的这个位置你肯定也有所耳闻。” “朕唯剩一个兄弟还尚存人间,却早就疯癫,被关在皇陵许多年了。” “朕曾经还是皇子时,那些兄弟也想要太子之位,什么阴险招式都有,朕在顾丞相和母后的庇护下才成功上位,朕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朕近年来是有一点不务正事……” 和锦帝的语气终于带上了怒气:“可那不是他们想要做些什么的原因。” “那么,凭丞相认为,会不会是老大做的此事?” 果然,上钩了。 沈原殷心里暗笑。 第29章 和锦帝已经在怀疑崔邵祺是这件事情的主谋了,怀疑在心底埋下种子,只等着催根发芽,长成大树。 沈原殷跟和锦帝的接触没有几年,但却特别了解和锦帝这种人的性格。 自大,狂妄。 不允许有人忤逆自己。 和锦帝心里明白自己不是明君,却也不是昏君。 于是坐上了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后,端上了皇帝的架子。 如果有人试图挑衅,便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侵犯,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或者说,是自己亲生儿子,才会让他更加的生气。 和锦帝从皇子走到九五至尊,看惯了人的死亡,看惯了牺牲。 他心里很明白,当上皇帝之后他迟早也会面临底下人对他这个位置的觊觎,迟早他的几个儿子也会争夺太子之位。 和锦帝心里明白,跟实际上真的有人这么做,这是两码事。 而他又非常信任沈原殷,沈原殷的办事能力和锦帝也看在眼里。 和锦帝不觉得是沈原殷在诬陷崔邵祺,因为和锦帝知道这几年来他的三个儿子背地里在拉帮结派。 比起他蠢蠢欲动的三个儿子,和锦帝更信任沈原殷。 沈原殷严谨道:“还是需要查证,也没有可能不是微臣记错了。” “此事你跟锦衣卫一同查,”和锦帝抚着额角,揉了揉,闭上眼睛,疲惫裹了他全身,他道:“你也出去吧。” 半响,和锦帝发觉沈原殷没有动。 和锦帝睁开眼,看见沈原殷犹豫的神情。 “还有何事?” “陛下,”沈原殷道,“渠州案一事,臣也追查了许久了,一开始抓了不少人,但臣总觉得背后还有人,就一直没有收案。” “前几日,臣发现何家与渠州似乎有关系……而大皇子的侧妃,就是何家人。” 沈原殷道:“臣想,能否去查一查大皇子府和何家?” 和锦帝沉默片刻后,道:“查吧,你带着人,今日就去吧,把金牌带着回京,顺藤摸瓜都查出来。” 大萧金牌,见此如见皇帝,能号令百官百司,不得违令。 拿到金牌后,沈原殷这才退下。 和锦帝将有福召了回来,让他按着额头。 和锦帝喃喃道:“朕的这三个儿子,每次献好心的时候,朕都担心后面跟着什么阴谋,他们母妃背后的家族说不上大,也说不上小,总归没有办法彻底放下心来。” “有福,你懂么?” 有福恭敬道:“奴婢晓得,所以陛下才宠幸陈贵人和安贵人,因为她们身后没有势力,是真心爱慕陛下。” 和锦帝叹气,发呆了一小会儿后道:“小四倒是这点比他们好,没有人愿意巴结他,哪怕狄珲是他舅舅,但终归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也熟络不起来。” “有福,朕之后是不是该对小四好一点?”和锦帝问道,“毕竟这么多年不管不问,这孩子竟然还能再危急关头想到朕。” 有福顺着和锦帝的话道:“四殿下有孝心。” **** 从和锦帝那里回去后,沈原殷就开始着手安排一些事宜。 回京赶路,只得快马加鞭,简然已经将回京的马匹和人数清点完成了,随时可以出发,只等着沈原殷下令。 第32章 “大人,四殿下和尹大夫坐马车回京,已经先行出发了。”简然环顾四周,又低声道,“宫里的人已经安排妥当,只等诏狱抓人了。” 沈原殷跨上马,点头道知,随后一扬马鞭,向京城而去。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回了京城。 沈原殷没有第一时间就去往大皇子府和何家搜查,总要给他们互相甩锅的时间,才好一网打尽。 沈原殷回了府,叫了人去书房汇报这几天查到的东西。 “榕江口内置有练兵场,其中还有不少的兵器,人数和上次我们派人进去的时候预计一样,粗估都是一万。” “练兵场再往里就是他们囤放兵器的地方了,里面还有一个小型工厂,用来制造货币等金制产品,经过比对,基本能确认是渠州运来的货。” 沈原殷问道:“大皇子府呢?” 下属回道:“直接与渠州的书信来往没有找到,但是有和何家的书信。上面原本是正常的通信,但将信纸用火烘烤后,能显现出其他的字迹,上面有他们商议渠州事情的证据。” “撤离的时候,属下带走了那些有问题的,并且让我们精通模仿字迹的人全都补了一份上去,那些伪造的信也放藏进去了。” 这几个月沈原殷可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 抓的那些崔邵祺底下的虾兵蟹将,本就是为了利益才上了大皇子的船,可能会有点忠心,但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内心都会动摇。 再唱点黑脸白脸,叛主不就成了。 不过既然是底层做事的人,没有和大皇子有直接接触,证词不太能用。 “大人,”林管家在门外道,“四皇子身边的那两个奴才在府外,想要进来伺候四皇子。” 简然见沈原殷神色不爽,连忙道:“林叔,把人赶走吧,用不上他们。” 听见简然的话后,沈原殷没有反驳。 阿杜和阿祝,阿杜现在已经是摆明了有问题,阿祝没查出问题,但都不可能把人放进丞相府来。 他没再想这些,吩咐道:“简然,明日一早出发之前,你就带着金牌,去给诏狱的司隶校尉说一声,即刻去大皇子府查找。” “是。” “现在可以先调人去宫里查查了,找元旦朝会时伺候的那些人,带着刺客画像,问问他们……”沈原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的狡黠挑眉,"有没有在哪儿见过。" 林管家给崔肆归安排的地方叫停苑,紧挨着沈原殷的岚梅苑,沈原殷从书房走回岚梅苑时,恰巧看见了丫鬟们端着带着黑红色的水盆出来。 丫鬟行礼道:“大人。” 沈原殷视线落在盆里,又很快移开视线,问道:“怎么回事?” 大丫鬟回话道:“尹大夫正在为四殿下换药。” 听闻此话,沈原殷原本要往前走的脚收回,拐弯便进了停苑。 守在门前的丫鬟为他打开门,简然留在了门外,没有跟进去。 沈原殷进去没几步,就看见尹颂收的徒弟易路。 易路专心致志地拿着小刀,在火焰上反复灼烧。 直到沈原殷走到面前,易路才发现他。 沈原殷问道:“你师父呢?” 易路答道:“在里间为四皇子换药。” 沈原殷垂下眼眸,道:“这小刀用来做什么?” 不等易路回答,里面传来尹颂懒洋洋的声音:“嗜血散让他手腕旁边的肉有点坏死了,用小刀将其割掉,等新肉长出来。” 沈原殷掀开帘子进去。 床榻前一个丫鬟端着温水候在一旁,帕子搭在盆边,尹颂坐在地上,在擦拭着自己的药箱。 床上崔肆归手腕上的纱布已经被拿开,露出手腕伤口边黑色的皮肉,看着有点恐怖,血丝丝的冒,顺着手腕线条落在事先准备好的巾上。 “待会儿会有点血腥,”尹颂看了沈原殷一眼,“丞相还要继续留着么?” “嗯。”沈原殷言简意赅,随后就坐在床边的木椅上。 易路高声道:“师父,好了。” 尹颂应了声,将所有要用得上的东西摆出来,又用银针封住了崔肆归的左手手臂,防止出血过多。 “这是止血的,”尹颂将紫红色的粉末撒在崔肆归左手的伤口处,又道,“拿进来。” 易路将小刀递过去,尹颂右手接到刀柄,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而后平稳的下手。 易路守在一边,拿着镊子,迅速将割下来的肉夹至一边。 哪怕上了止血的药和银针,鲜血依然流出,只是量很少。 但随着时间流逝,底下垫着的巾已经染红。 尹颂收手,易路接过了小刀,搁置在旁。 尹颂手很稳,但毕竟是伤口,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伤口泛着暗红,边缘还带着黑紫,周围有些肿,血液挂在皮肤上。 沈原殷低头看着这一幕,面上没有波澜。 尹颂招手让丫鬟上前,将帕子粘湿后擦掉血迹,又重新上了药,用纱布包裹好,把银针取了下来。 “行了。” 丫鬟将不要的东西收拾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崔肆归的脸色跟昨日没什么区别,依然苍白无色。 尹颂注意到沈原殷的视线,于是道:“正常情况不会这样,但是要让他昏迷一段时间,他身体本身又不错,所以多下了点药,让他恢复速度变慢了。” 沈原殷没说什么,站起身来,挥了下衣袖,随后便走了。 夜色暗沉。 沈原殷服过药后就待在屋内的小塌上,单手捧着一本书卷,在烛灯下看书。 烛光下的肌肤如同美瓷,他身上只着了一件青色衣袍,乌发如缎,自然地垂落,鬓角的碎发遮挡住了他勾魂夺魄的眉眼,露出精雕玉琢的脸庞。 烛光晃动,影子倾斜。 蜡油滴滴落入灯盏中,直到屋外突起的一阵鸟叫,沈原殷才回过神来。 书卷持在手中,却是一个字都未曾看进。 沈原殷放下书卷,睫毛轻颤。 崔肆归苍白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30章 翌日一早,简然怀里揣着御赐金牌,骑马奔向诏狱。 诏狱门口守着的人正要拦截,简然露出金牌,道:“丞相办事,退开。” 守卫纷纷行礼。 听闻门口声响,司隶校尉走出来,刚巧撞上简然下马。 司隶校尉姓全名正真,三十有六,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年,因为是诏狱的头儿,跟沈原殷经常打交道,自然眼熟丞相身边的简然。 昨日接到丞相的指令,全正真连夜进宫,捉拿了好些人,塞进了诏狱里,忙活了一晚上,又不敢敷衍了事,结果就是还没审完。 “全大人,”简然行礼后问道,“昨晚如何?” 全正真尴尬地笑了下,道:“人数多,诏狱连夜挨个挨个地问,为了保证不出错,速度慢了点,虽然暂时没有结果,但有几个人支支吾吾的,看起来就有点可疑,再给两天时间,必定能够弄完。” 简然点头,随后说起了今日的事情。 全正真上前听完了丞相的安排,心里有些打颤。 大皇子这事,恐怕不能轻拿轻放了。 全正真谨慎问道:“是正儿八经地查么?” 简然眼睛里闪过一道冷光,道:“事关龙体,自然是严查,且严惩不贷。” 观简然的态度,全正真自个儿也琢磨了一下,笑着道好,随后就安排人手准备出发。 昨晚宫里的动静自然是引起了多方的关注,尤其是大皇子府和何家。 崔邵祺将府上所有有问题的东西尽可能毁尸灭迹,又派人去通知了何家。 本来就焦虑,在听到榕江口被人闯入的消息时,焦虑在心底更是疯涨。 崔邵祺眼里含着血丝,他一夜没睡。 他知道沈原殷要搞他,可他不明白原因,他又没有动过沈原殷的势力,却不知为何被沈原殷疯狂针对。 猎场刺杀他只是想让沈原殷死,却不料被沈原殷倒打一耙,污蔑成有人要害和锦帝。 榕江口是他最大的秘密,如今看来也被沈原殷知晓。 还有渠州的金矿一事,何家因为何喆宇是渠州州府被弄得精疲力尽,如果这三件事都被沈原殷在明面上查出来,以他那个父皇的性格,他难逃一死。 现在就只能祈祷沈原殷手上的证据没有那么多,而且他尚且不知道沈原殷会怎样将刺杀一事和他扯上关系。 崔邵祺眼神阴霾。 府里的谋士和亲卫还在烧毁账单和其他东西。 崔邵祺望着天,天空依然昏黑,但已经有点微弱的光亮了。 空旷的院子里烟雾弥漫,还不停的有纸张扔进去。 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已经转移出了府外。 就在这时,亲卫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慌张道:“殿下,不好了!” “猎场传来消息,尸体没清理干净,丞相说在元旦朝会的时候在您身边见过一个刺客。” 第33章 崔邵祺猛然转身道:“怎么可能,本王身边怎会带着刺客出去……” 他的话停住,明白了沈原殷的手段。 的确是不可能,但是沈原殷要把这件事情变成可能,以此来诬陷于他。 天色渐渐亮起。 崔邵祺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声音不小,来的人绝对不少。 又有人跑进来道:“殿下,丞相和诏狱带着人来了,要……要搜查府上!” 崔邵祺恍惚,看着院子里没有烧干净的东西,以及冒着浓烟的上空,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完了。 他意识到。 一切都完了。 尽管他心里明白,但仍然还心存侥幸,于是收拾好面上表情,吩咐下人将院子赶快收拾恢复,打算去前厅能拖多久是多久。 沈原殷带着御赐金牌,身边跟着全正真,后面是诏狱和锦衣卫的人。 沈原殷望着大皇子府的牌匾,以及那天色也无法掩盖的黑烟,轻轻笑了下,道:“全大人,你以为那是什么?” 全正真不敢接话,就只笑着。 当沈原殷带着人踏进大皇子府时,崔邵祺正巧出来。 时辰尚早,前厅里点着油灯,在光线下可以发现崔邵祺的眼下青黑,面色憔悴不堪。 沈原殷心里觉得好笑,他的视线往下移,看见崔邵祺衣摆上黑色的灰。 不等崔邵祺说些什么,沈原殷就道:“大皇子,叨扰了。” 崔邵祺仿佛当他们身后的锦衣卫,装糊涂道:“不知丞相和全大人有何事来访?” 沈原殷短促地笑了一声:“事关陛下遇刺一事,有些证据指向了殿下,现在需搜查大皇子府,还望配合。” 随后沈原殷直接下令,数名锦衣卫有序进入府中。 全正真道:“诏狱办事,殿下就莫要四处走动,先待在前厅罢。” 崔邵祺面色铁青:“本王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是非对错,查清楚就知道了。”沈原殷抬步,径直路过崔邵祺,在即将离开前厅时,他将头微微偏过,似笑非笑地问道,“府中这黑烟,是怎么回事?” 崔邵祺将手藏在袖中,握紧了拳头,道:“王妃身体不好,太医说是衣服上的熏香所致,就叫奴才烧了。” 在去往大皇子府书房的路上,刚好能路过那堆积着燃烧的院子,在锦衣卫的命令下,府中的下人只得跟着一起灭火。 书房也已经有锦衣卫在查,沈原殷走进去,观察着这间书房。 书籍并不多,书柜上显得有些空旷,沈原殷走到书柜边上,仔细看着,但很奇怪的是,那些没有书的地方,上面竟然没有灰尘。 他随手招来一名锦衣卫,嘱咐了几句话,之后锦衣卫就跑了出去。 全正真道:“丞相,下官先去卧房瞧瞧。” 此行沈原殷也带了些丞相府的人,他临出门时,与角落里的竹木对视了一眼,竹木向他点头。 天亮得很快,大皇子府中亮着的灯被熄灭。 “丞相。”锦衣卫跑来道,“火已经灭了。” 院内大皇子府的下人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地上还散落着水桶,锦衣卫层层包着院落,不允许有闲杂人等进出其中。 锦衣卫将沈原殷引到中间,从托盘里拿过刚刚从火堆中清理出来的东西,呈现在沈原殷眼前。 “丞相,属下们方才进来的时候,火堆面上还是摆放的衣裙,火势不小于是就让大皇子府上的奴才一起,灭火时发现他们这些奴才竟然在水桶里偷偷掺杂了易燃物质,使得火愈来愈旺,于是属下做主扣押了他们,只让锦衣卫的人在灭火。” “将火扑灭后,属下们仔细翻看了这些,结果意外发现上面的衣裙只是掩饰,在下面有很多没来得及彻底烧干净的纸张书籍。” “属下们尽全力挽救,但最后能翻出来的,也只能辨别它是纸,却不能看清里面的内容了。” 有人递上了镊子,沈原殷用镊子夹起托盘中的东西,将其拿高,对着天空观察。 这块很小,只能模模糊糊看清有字的痕迹,但再想要看,就被焦黑抵挡住了。 沈原殷放回去,道:“保存好带回诏狱。” “是。” 这时全正真急匆匆走来,手上拿着几本书,小声道:“大人,这是下官在卧房中的一个暗格内找到的,看着像是大皇子受贿赂的私账。” 院外也跪着奴才,那人的耳朵动了动,又用余光暼了周围几眼,慢慢的用膝盖在地上挪动,一点点离开锦衣卫的视线范围,而后快速又小心的站起来,拔腿就想要跑。 一阵风从他脸庞吹过,将他的头发斩断了些许。 奴才来不及看是谁,惶恐地回头,看见了落在地上的小刀,刹那,腿软了下来,不受控制地滑倒在地。 一双黑靴出现在他面前,他顺着往上望去,是丞相身边跟着的那个人。 竹木将随身携带的软剑抽出来,抵在这个奴才的脖颈上,森然道:“做什么?” 奴才颤颤巍巍道:“去……去趟恭房。” 竹木冷哼一声,看着这奴才的神情,自然是不相信,手上力气一用劲,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奴才的手臂被斩断,落在地上。 鲜血喷溅而出,却感觉不到疼痛。 一股腥臭传来,竹木嫌弃地扫了一眼,那奴才的裤腿渐渐浸湿,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竹木吩咐道:“把人拖下去,别死了,还得问话。” 脚下掠过奴才,竹木进了院落。 全正真听见了外面的惨叫声,但见沈原殷没有动作,只是翻看着账目,他便也没再说话。 见竹木提着还沾有血迹的软剑进来时,全正真作为司隶校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竹木禀告道:“属下过来时,发现有名奴才鬼鬼祟祟,于是按下了人。” 沈原殷合上账本,问道:“书房如何?” 竹木道:“屋顶有夹层,里面放着有几十封信件,里面内容都很正常,但有一些被火烘烤过的痕迹,于是属下就用火试了试,结果又其他的字迹浮现了上来,大部分是通往一个名叫‘榕江口’的地方。” “榕江口?”全正真有些迷茫,“这又是何地?” 沈原殷将账本递给竹木,望着前厅的方向,挑着眉,道: “那便得问问大皇子了。” 第31章 “大皇子这段时间便不要离开府中了,”沈原殷唇角微起,眼里带着嘲弄,“殿下府中可真是藏着不少东西啊。” 崔邵祺惊疑地盯着锦衣卫手上捧着的箱子,棕木色的木板隔绝了视线,也连带着崔邵祺的心七上八下。 沈原殷礼貌微笑,却带着寒意,道:“锦衣卫会守在殿下府中,时刻注意着殿下的一举一动,望殿下知。” 话音刚落,沈原殷不再给半点眼神,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人,转身离开了。 崔邵祺死死盯着沈原殷的背影,锦衣卫分散在府内外,他压制住内心的暴怒,强忍着回到空旷的院子里。 院子的正中央还留着被烈火焚烧过痕迹,地上的焦黑刺着他的眼睛,刺鼻的气味经久不散,环绕着此处。 崔邵祺已经知道自己明里暗里被监视起来了,不敢去其他地方商议事情,而这里四处空旷,才不怕会有人听到谈话声。 崔邵祺脸上是难以压抑的疲惫不堪,他声音嘶哑,低声问道:“锦衣卫搜到了些什么?” 他身边跟着的打扮得像奴才的人低着头,同样小声道:“不知怎么,卧房里和书房屋檐上搜出来了东西,丞相的人警觉,不敢靠得太近,就没法知道他们查到了什么。” “书房……”崔邵祺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喃喃道,“不应该啊,书房里的东西要么毁掉了,要么早就转移出去了,屋檐上怎么会有东西。” 卧房里的账单是崔邵祺故意留下的,里面是何家想要贿赂他的传信,以及给他的赃款的收支记录。 大火焚烧了不少书房里的东西,实在很重要的已经连夜转移走了,沈原殷还能从书房里搜出什么来。 思及此,崔邵祺问道:“送出府的账单运到哪儿了?” “账单在这里。” 诏狱内,简然将一本厚厚的书册搁置在桌上,道:“大皇子府的人出城后一路往偏僻的地方走,幸好大人有所察觉,提前派人守在了大皇子府外。” “属下已经看过,里面看着像是大皇子的私账,有关渠州、榕江口以及其他地方和其他官员的钱财来往等都有记录。” 桌子上的这本账册比起方才在大皇子卧房里搜到的那本更厚,看起来也更加陈旧。 沈原殷打开随意翻阅了几页,骨节分明又皮肤白暂的手指搭在泛黄的书页上,动作间带着点漫不经心。 全正真倒也是想看看这本账簿,还不等他开口,沈原殷就已经合上并递给了他。 沈原殷问道:“何家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第34章 何家是由诏狱这边负责去搜查,沈原殷只安插了几个丞相府中的人跟着。 这话全正真听见后明白是在问诏狱的人,他抬起头,招呼着身边的人道:“周千户还没回来?” 狱卒答道:“周千户回来了,此时正在狱中审问那些宫人。” 全正真道:“去把人叫过来。” “嚯,这账册……”全正真嘶道,“若是真的,那大皇子这是得……” 话到此,全正真又猛然想到身边还坐着丞相,连忙住了嘴,悻悻看了眼沈原殷。 沈原殷没理睬全正真的这句语意不详的话,而是道:“算算时辰,陛下兴许快要到了,届时本相与全大人还得进宫一趟,陈述案情。” “宫里那些人的审问,全大人得抓紧时间了。”沈原殷抬眼道。 全正真道:“自是。” 周千户此时推门进来,行礼道:“丞相,全大人。属下搜查何家后,发现何家跟何喆宇经常有往来交易,且在何家搜查到了近些年来与渠州那边的书信,里面提到了不少有关渠州金矿一事。” 全正真问道:“有没有在何家找到和大皇子府有关联的?” 周千户摇头道:“未曾。” 全正真扭头看向沈原殷。 沈原殷食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发出微弱有规律的声响。 沈原殷此时正在思考。 没有找到和大皇子府有关联的东西这件事很好解释,这种谋逆的事情,大皇子身在局中会万分谨慎,但何家是商贾之家,家里只有何喆宇从政过,加上大皇子有意识地撇清关系,没在何家找到大皇子直接参与了渠州之事的证据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他手上现在的证据也差不多了。 那本简然带回来的账簿已经可以证明大皇子涉嫌了渠州金矿,但这还不够,渠州金矿不足以将大皇子拉下来。 想要扳倒大皇子,就必须落实刺客来自大皇子府,或者是将榕江口的私兵与大皇子扯上关系。 第一件事说不上好办也说不上难,宫里有他们的人,可以做个伪证证明他的话的真实性。 但大皇子完全可以说是有人故意想要栽赃,和锦帝未必不会相信。 而第二件事事关私兵,是大忌。 假设真的能够证实大皇子养私兵的事,再加上渠州、猎场等事,和锦帝必然会大怒,以和锦帝的性子,到时候轻则贬为庶人,重则丢掉性命。 但大皇子也不是傻的,此时的榕江口估计早就人去楼空了。 看大皇子的私账账簿,并没有将各项收入支出写得很详细清楚。 沈原殷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人能跑,可如此匆忙,人能留下的痕迹也不能完完全全地消失不见。 得快点从和锦帝那里拿到批准,带兵搜查榕江口。 沈原殷问一边的竹木:“陛下到何处了?” 竹木道:“应该还要个把时辰。” 这话说完,四周一片寂静。 周千户迟疑了会儿,道:“丞相若无他事,属下便先下去继续审问宫里的人了?” 一晚上加一个上午,这么久了还没办完事,这效率真够慢的。 沈原殷心里有些不耐烦。 “还剩多少人没审?” 周千户想了想,道:“约莫五十人。” 沈原殷起身:“带路。” 几百人里塞的自己人不多,只剩五十余人了却还没被排查到。 诏狱里空气阴湿,腐臭潮湿的味道萦绕周围。 宫里那些人都集中关押在同一片地方,沈原殷用手帕捂着口鼻,一行人往里走的时候刚巧看见了被关押着的何家人。 发现丞相的视线偏移,周千户小声道:“因为差不多能够确定何家与渠州金矿案有关联,属下就直接把人带回来了,之后再提审。” 和锦帝不在京城,大皇子又因为身份尊贵,不好直接关押,所以只能暂时看守在府中不得出门。 但何家只是从商,不算已经被判处死刑的何喆宇,再除开何家女是大皇子侧妃之外,何家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富足之家,于是就按照流程将人带回来了。 沈原殷轻轻“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再往前走一截就到了关押宫人的地方。 一看见有人来了,原本就一片哭声的地方哭闹声变得更大。 几个奴才冲向铁栏,手指紧紧抓着栏杆,大声哭诉道:“大人,大人!奴才真的不知道啊——” 周千户点了几处牢房,道:“这边儿的都是已经问完且基本确定没有嫌疑的,这儿的是支支吾吾,说隐约有点印象但不多的,这里的是还没来得及问的。” “一开始是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给了画像问有没有见过的,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见过,没有办法,这才挨个挨个地问。” 耳边的哭声吵闹声不断,沈原殷问道:“你们上刑了?” 全正真听后立刻道:“没有,绝对没有。” 周千户尴尬道:“可能被关着害怕吧,但真没有用刑。” 剩下的人分别关在两个牢房,竹木站在沈原殷身边,扫视了一圈后,看到了眼熟的人,快速对视一眼后,抬了抬下巴,道:“先这间。” 这间牢房里关着二十余人,他们彼此蜷缩在一团。 周千户带着狱卒走进去,用棍子敲了敲墙壁,发出声响又呵斥着让他们分散开,让狱卒将事先准备好的画纸每人分发了一份。 周千户道:“你们都仔细看看,这纸上的人,有没有在元旦朝会上见过,不要想着隐瞒或是乱说。” 他们捧着那张薄纸,在牢中光线昏暗的情况下眯着眼,仔细辨别。 过了好一会儿,周千户注意到缩在墙角处的一个奴才神情有异,紧皱着眉头不舒展,而且视线还飘飘忽忽,脸上带着犹豫。 “那个谁,”周千户隔空指着那人,吩咐狱卒,“把他带过来。” 被狱卒半拽半走拖到周千户面前,那奴才手上还紧紧抓着画纸没松手。 “大……大人?” 周千户自上而下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安子。” 周千户将画纸抵在小安子面前,问道:“认识?” 小安子暼了眼画纸,又连忙低着头,细如蚊声道:“有……有点眼熟。” 周千户移开画纸,眉头皱成川字,道:“说清楚,在哪儿见过?” 小安子虽是个宫里的小奴才,不明白那些你争我夺的,但他知道这次抓了这么多人,就为了确定一个画纸上的人有没有在元旦朝会上出现过,这么兴师动众,肯定不会是小事情。 他哆哆嗦嗦道:“不太记得清了……” 周千户斥道:“在哪儿见过?!” 小安子快吓哭了:“好……好像是……大皇子身边……” 第32章 “根据调查,元旦朝会当天当值的那些宫人里,有四个人对大皇子身边的这个人有印象,这四个人都是内务府的,没有查到有与宫外宫内人有勾结的证据,都是宫里的小透明,且四人互不认识,不存在串供说法。” “那个小安子对这个人印象最深,因为他当时是在二皇子边上伺候,大皇子就在旁边,那个刺客跟在大皇子身后。” 丞相府中,简然落后沈原殷两步,在后面说道。 方才在听完小安子的话后,就收到了消息说和锦帝已经回了京城,正在往宫中去,于是他们就先行离开,准备回府收拾一下,进宫面圣。 “马车已经备好了,从大皇子府和何家搜集的证据有些在我们这儿,还有些在诏狱那里,全大人在府外等着了。” **** 待沈原殷进宫面圣将所有目前查到的东西全部禀告给和锦帝后,和锦帝不出所料地勃然大怒。 “砰!” 和锦帝猛然站起身来,桌面上的砚台被和锦帝扫到地上,发出剧烈声响,顿时间便四分五裂,在地上炸开。 一小块碎片从地上飞起,擦着沈原殷的手臂飞走。 沈原殷略微视线上移,看见了因为气急而脸脖子都红温的和锦帝。 “他竟然敢做这些事情?!”和锦帝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他抖着手指指向放在桌子上的账簿和信纸,眼里充满了愤怒,“渠州金矿,拉帮结派!” 沈原殷和全正真暂时都没有说话,而是将时间留给和锦帝心里消化这件事情。 和锦帝有些颓然地坐下,背靠着椅背。 好一会儿后,和锦帝问道:“……这些东西当真么?” 沈原殷道:“右边那沓是臣和全大人亲自从大皇子府上搜查出来的,左边那沓是锦衣卫的人手从何家搜出来的。” 现阶段只有物证证明大皇子参与了渠州金矿一事,以及认证证明那名刺客就是崔邵祺身边之人。 沈原殷最想要捅出来闹大的,还是榕江口私兵一事。 “至于榕江口,只能知道大皇子将渠州金矿和榕江口之间搭建了一条线,一直在运送东西,但目前并不清楚是什么,”沈原殷淡然道:“陛下,事关重大,榕江口那里需要尽快去查。” 第35章 和锦帝听到此,眼神有些狠戾,他说道:“丞相,你和狄将军一道,即日出发前往榕江口,务必查清楚。” “臣遵旨。” 此话落地,周遭空气寂静,唯有外面偶尔的鸟雀在鸣叫。 全正真额头带着密密的冷汗,一点点汇聚成一小滴,顺着脸漂流到下巴,但他不敢去擦,只能低着头。 “司隶校尉?” 突然,全正真被和锦帝喊了一声。 “哎,臣在。”全正真陪着笑道。 和锦帝叫完人后沉默了,全正真不敢多问,摸了摸鼻子,也安静下来。 许久,和锦帝才道:“把崔邵祺给朕看紧了,不准踏出房门半步,德妃也禁足,派人严格看守,都不准和外界有联系,至于何家……在诏狱里好好问问。” “是。” “狄将军就在外面,丞相,你们带上人手后,就立马出发赶往榕江口……”和锦帝声音有些咬牙切齿,“朕倒要知道,他是有多大的胆子,在皇城边上干了些什么事情!” 沈原殷走出御书房就看见了狄珲,里面的小太监在和锦帝下完命令后边出来通知了狄珲,于是狄珲见到沈原殷后,言简意赅道:“点个人便可以出发了,大约半个时辰,从东城门出发。” 狄珲说是要半个时辰,实际上并没有花费那么多时间,于是提早了时间带人来到了东城门。 等过了他与沈原殷约定的时间之后,却迟迟不见沈原殷的身影。 狄珲又多等了一会儿,沈原殷依然还没有来。他皱起眉,本想要叫人去丞相府问问,就在此时,不远处有人骑马而来。 那人骑马至狄珲面前,下马后道:“狄将军,我家丞相方才突然晕倒不醒,太医说估计短时间内醒不了。” 狄珲闻言,心里想到丞相那个样子看起来就是身子孱弱,也不奇怪会晕倒。 于是狄珲道:“等丞相醒了,你就去转告他,皇令不得违,为避免耽误时间,本将先行出发去榕江口了。” 狄珲道完,便飞身上马,掀起地上阵阵尘灰,策马而去。 那人回到丞相府中,将狄珲的话讲与简然听。 简然简单听完,又再次返回卧房之中。 窗户微微开着,一丝丝微风顺着缝隙吹进来,沈原殷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衣领上还带着血迹。 方才出宫的路上,沈原殷嘴角突然溢出鲜血,随即便昏迷不醒。 那时已经出宫有段距离,离丞相府却又不是很远了,于是简然思考后决定先回府,又叫人去宫中叫太医来。 府中没有太医,他们常用的太医又是跟着大部队回的京城,此时正在宫里的太医院。 简然安排完这一切,沈原殷依然处于昏迷中,他思索片刻后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从隔壁把无所事事已经在和他的小徒弟聊上当年叱诧江湖的事迹的尹颂薅来,摁在岚梅苑就说让给看看。 还沉浸在曾经年轻气盛时候的尹颂一脸懵,直到被拖到床榻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手指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地盯着简然,问道:“我?” 他对于毒这一方面的造诣的确登峰造极,但是也仅限于此。 他自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长大的,也有过师父教过他医术,但他却对制毒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打死都不学其他济世救人的东西。 一身功夫,大多用在了制毒害人这件事情上。 虽说是有“医毒不分家”的说法在,他勉勉强强就只能算是个医术上的半吊子,对于沈原殷这种身体亏损严重诸如此类导致的病灶,他的确束手无策。 简然点头:“对,就你,快看。” 尹颂翻了个白眼给简然,没好气道:“你在强人所难。” 所谓隔行如隔山,简然明显无法理解尹颂,尹颂也无法理解面前这个空有一身功夫,却没有脑子的简然。 几句话间,尹颂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手把着沈原殷的脉,须臾后道:“真不会救人,我顶多只能看出来丞相身子虚,但我又不懂怎么治。” 尹颂松开手,道:“你还不如等一等,等太医来了再看。” 尹颂站起身,刚伸了个懒腰,又突然间被一道力扯过,再一晃神,就已经在门外了。 尹颂怒道:“能不能照顾一下老年人!” 简然没搭理这句话,而是道:“你留在里面,会打扰大人休息。” 尹颂一脸无语,冷哼一声,转身就揽着刚刚追过来的小徒弟易路,嘴里道:“不跟你计较,走了易路,回停苑接着跟你讲当年的江湖风云,门派纷争……” 简然搬了个马扎,蹲在府门前,眺望着远方等着太医。 …… 天空昏昏暗暗,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着泥土的味道,他还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只是隔着房门,不太清晰。 意识昏沉,沈原殷睁开眼,却好像觉得眼前隔了一层薄纱一般,雾蒙蒙的,大脑也不甚清醒。 他有点记不清是要做什么,脑袋里像是有泥浆,他低着头,望着手掌心有些出神。 房门被轻轻推开,端着热水盆的侍女放轻脚步走进来,看见他醒来后,连忙将水盆搁下,出门唤道:“大人醒了,快去叫四殿下来!” 沈原殷蹙着眉,没等他反应过来,缝隙不大的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是被崔肆归推开了。 崔肆归刚露脸的时候,神情还是紧绷着的,在看见沈原殷好好地坐着,又很快舒了一口气,放松下来,紧接着又走到他身边,靠着沈原殷放在床边的双腿,蹲坐下来。 崔肆归担忧着问道:“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崔肆归本来就长相不错,虽然沈原殷没见过当年以容貌闻名京城的淑妃,但观和锦帝的长相,也知道崔肆归是继承了他母妃的容貌。 他生的英俊倜傥,鼻梁挺拔,线条锋利,长的本身就很有攻击性,还去军中磨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却又因为年龄不大,也能从面孔之中看出些许稚气。 几者融合,不会显得奇怪,反而更加和谐帅气。 沈原殷刚想要回话,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了话,或者说,控制不住这具身体。 但却又很明显地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 “还行,就是有点心慌。” 原来又是梦。 又是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 沈原殷恍然意识到。 那个他声音低哑:“我想出去看看。” 崔肆归毫不犹豫直接拒绝了:“不行,外面正在下雨,你才醒。” “已经待在屋里好几天了,闷得慌。” 崔肆归不松口:“不行。” 他微微弯腰,冰冷的手指触碰在崔肆归的脸上,感受到了温热的气息。 “听着雨不大,打着伞不会淋雨的,”他摸着崔肆归的眉骨,放轻声音道,“出去吧,好么?” 话说完,他俯身轻轻在崔肆归侧脸一啄,又很快离开。 “好么?” 崔肆归的喉结上下一滚动,腮帮子咬紧了,耳尖发红。 依然一声不吭。 他又去亲了一下,这次脸没有离开,而是贴在了崔肆归的侧脸上方,轻轻往崔肆归的耳尖吐了口气。 崔肆归只感觉到热气在耳尖萦绕,连带着他浑身都有点发热,随即又听见轻微的声音: “好不好?” 第33章 崔肆归也移动着位置,靠近他的鼻尖,两人的呼吸互相纠缠。 对视了一小会儿,崔肆归捏紧了拳头,率先移开视线,闷声道:“不能出去久了。” “嗯哼。” 崔肆归看着他得意的样子,嘴角还挂着浅笑,也转过头笑了起来。 崔肆归找来靴子,半蹲回去,单膝跪地,双手托住他的一双脚轻柔地放在膝盖上。 他脚上穿着白袜,崔肆归一手拿着靴子,一手温柔地托住一只脚,将其放进靴子里。 “走吧。” 崔肆归扶着他站起来,又去拿了件外衣披在他的身上,单手举着伞,挡在他的上方。 他不想只待在岚梅苑里,算着日子池子里的荷花应该正开的艳,于是目标明确的往那边走。 夏意正浓,空气里却并不闷热,反而带着清爽。 但仍会有风,他便勉勉强强接受了身上的那件外衣。 荷叶层层紧挨着,雨水嘀嗒落在上面,又顺着荷叶的边落入水中,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粉白色的花瓣和雨天最搭配,半遮半掩着里面嫩黄的花蕊。 一阵裹挟着雨水的风吹过,荷花微微摇曳。 崔肆归轻轻拽了下他,侧身挡下了风。 “沈大人,太医说你最近心里忧思太多,不利于身体恢复。” 他伸了一只手出去,想要接点雨水在手心。 冰凉的触感从手心顺着手臂一路往上,他漫不经心地道:“近来事情太多了,过一阵就好了。” “我听狄将军说,现在粮草很紧张?” 第36章 崔肆归抓回他的手,垂首拿出手帕,将他手中雨水擦干净,而后道:“嗯,没有筹集到足够的粮草,舅舅不打算走,打算继续和他们耗着。” 他想了想,道:“明天我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 崔肆归有些不赞同,打断了他的话:“要不到的,户部天天哭穷,他们那里的确腾不出很多,顶多就是狼牙营一两天的量。” “跟那些老滑头磨,费神费力,你现在先别管这些,我和舅舅去想办法解决,而且这关头你出来办事,他们就明白我们的计划了。” “唔。”沈原殷思考再三,没再说了。 崔肆归低头看着他,冷白的皮肤上投影着一排睫毛,鼻子乖巧可爱,下眼睑上的痣动人心弦。 他突然笑起来,抬起头望着崔肆归,笑着问:“你看我做什么?” 他的眼珠子明亮又带着水光,崔肆归也低低笑道:“看你好看。” 他听后,微微踮起脚来,亲了一下崔肆归的唇。 崔肆归单手打着伞,另一只手点了下唇:“再亲一下。” 他扭过头,声音里带着笑意,道:“不要。” 他以为崔肆归放弃了这个想法,不料突然一道力托住他的下巴,紧接着,一股热气喷涌而来。 唇瓣被轻轻咬住、厮磨。 热意传入口中,齿关被撬开,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死守,敏感的口腔上颚被温柔地袭击,他被刺激得浑身颤抖了一下。 “崔……崔肆归……” **** 沈原殷睁开眼,望着上方熟悉的布帘,一时间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坐起身,头有点昏沉,屋内点着熏香,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鼻尖环绕。 沈原殷伸手撩开了帘子,不远处的窗子紧闭着,屋内几座烛灯默默燃烧着,带来不刺眼的光芒。 外面守着人,在沈原殷起身的第一时间就将茶水端过去,又出去叫了人进来。 沈原殷从侍女手上接过了茶杯,口中的确感受到干涩,低头浅饮,温热的水顺着喉管滑下去,有点发冷的身体感受到了暖意。 “何时了?”他问道。 这时刚巧简然带着张太医推门而入,听到此话后,简然道:“大人昨日晕倒直到现在才醒来,此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寅时了。” 沈原殷听闻,动作迟疑了一瞬,放下茶杯后,抬手揉了揉眉心。 沈原殷问道:“狄将军已经出发了么?” 张太医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静静地观察脉象。 简然道:“对,算算时间,应该快要到了。” “大人晕倒后,宫里也收到了消息,陛下的意思是让大人就不去榕江口了,待在京城先处理京城内的事情,”简然欲言又止,接着道,“……还有京城里的一些人。” 简然话意不明,眼神落在了张太医身上。 张太医感受到背后的视线,知道这是在无声地催促,他收回手,恭恭敬敬地道:“没有多大问题,说到底还是身体亏空,只能慢慢养着,至于昨日吐出来的血,许是胸口闷着的瘀血,吐出来反而会好很多。” 沈原殷挥手,张太医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 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沈原殷抬眼看了简然一眼:“继续说。” 简然小声道:“昨日大皇子闹着要进宫面圣,说自己有冤屈,德妃娘娘也一直派人去御书房求见陛下,还有一些大皇子的党羽,陛下可能有点烦不胜烦了,将传话的人全部轰了出去,还直接断了大皇子府和德妃娘娘宫里伺候的人,只留了两三个。” “陛下让有福公公传话来,让大人您和诏狱的人一起去审问何家,尽快把口供搞定。” “榕江口那边,已经和狄将军交代过了。” 沈原殷冷笑一声:“这些人是还想保着崔邵祺。” 简然道:“大皇子这件事情做得干净,大部分的罪证其实是在何家身上,那本私账,上面也不是大皇子的字迹。” 沈原殷道:“最大的问题还是榕江口,只要能把榕江口的事情落定,崔邵祺怎么也跑不掉了。” 他微微眯着眼睛,思索着。 问题就是怎样才能实锤。 还是得亲自去一趟榕江口才行,想办法把那些私兵抓回来,还有何家的口供。 沈原殷问道:“何家那边呢?” 简然摇头道:“何家一开始死不承认,部分证据拿出去给他们看过后,又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绝对没有做出刺杀圣上一事。” “因为榕江口还没查完,何家现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 沈原殷的眼眸转了转,半响后道:“去诏狱,现在我要亲自提审何家,之后直接出发去榕江口,记得给陛下报备一声。” 天还未亮,一辆马车避开了大道,在夜色沉沉中,悄无声息的在街道上行驶,最终停在诏狱前。 值班的守卫拦截,问道:“何人?” 简然驾着马车,将丞相府的牌子亮给他们看。 “丞相大人。”守卫看后,尊尊敬敬地行礼,没有再拦。 此行没有惊动全正真,他们凭着丞相府令牌一路通畅,直接来到了何家老爷何伟建的牢房前。 时辰尚早,何伟建还蜷缩在角落里打着呼。 简然用从狱卒那里拿的钥匙打开了门,声音不大,但人身处于牢中,怎么可能睡眠很深。 何伟建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周围有动静,敏感地睁开了眼,却见到有人将烛灯点亮,牢门被推开,紧接着,沈原殷的身影从那人的身后出现在他的眼前。 何伟建立刻清醒,坐起身,手上戴着的镣铐束缚着他的行动,谨慎地盯着沈原殷。 沈原殷对何伟建的醒来并不意外,他看着何伟建,笑了一下,随即了下示意身后的人。 侍卫走上前,将手中的布塞进何伟建的嘴里,确保他不能发出声音,然后粗蛮地提起何伟建,半拖着人走出牢门。 这是通往审问室的路,何伟建有印象,因为他不久前才来过这里。 审问室是由四面墙壁围成,没有窗子,因为用了特殊的材料,使这里变得隔音。 审问室里没有点灯,侍卫将何伟建先放在没扣,进去点灯后,才又拖着人进去。 房间里不大不小,侍卫将何伟建绑在柱子上,又把何伟建口中的布拔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何伟建看着面前坐在方桌后的沈原殷,长久的不进水让他声音嘶哑,何伟建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丞相想要严刑逼供么?” 沈原殷闻言轻轻笑了下,想何伟建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何伟建,这是从你府上搜出来的,里面有你和何喆宇对于金矿的密谋,这个全大人已经给你看过了。” “你的说法是,你是一个商人,鬼迷心窍了想把金矿占为己有,但你是去岁三月左右才知道的这个事情,因为何喆宇一直瞒着这件事,一些机缘巧合之下你意外得知了此事,何喆宇邀请你入伙,于是你答应了,但此事却与大皇子没有干系,是么?” 何伟建脸部肌肉僵硬地动了几下,道:“对,就是这样没错。” “行吧,”沈原殷点头,“毕竟这上面的记录最早只能追溯到去岁三月份,这件事情你可以为大皇子抵赖掉。”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何伟建道,“什么叫做抵赖,这就是事实,本来就跟大皇子没有关系。” “别急嘛。” 沈原殷又从简然手上接过几张信封,挑选了一小会儿,然后将其中两封拆开,向前一扔,刚好落在何伟建的面前。 “看看?” 何伟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面。 这上面是他的字迹,是他给大皇子钱财的信。 沈原殷道:“大皇子说,这钱是你主动送给他的,他不得不收,但是并没有用,而是存在了库房里。” 何伟建道:“就是如此,我想要拉他下水,只不过他没答应罢了。” “何老板,”沈原殷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如果真的就这样定罪了,你何家可能只有大皇子侧妃保得住性命了。” “你确定你想好了么?” ----------------------- 作者有话说:嘿嘿,加更[撒花] 第34章 “你确定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么? 何伟建不清楚。 但事已败露,终究是没有好结果的,他难逃一死。 只要咬牙认下来……至少大皇子可以暗地里操作一下,保住他家里最亲的人的性命。 何伟建心里这般想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伟建抬起头,与沈原殷对视上,这般说道。 沈原殷那双明亮的眼珠里仿佛带着笑意。 沈原殷似乎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眉眼上挑,笑着道:“你是不是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还这样护着崔邵祺?” 第37章 沈原殷坐在椅子上,往后靠去,双手环在胸前,道:“榕江口陛下已经派狄将军去查了,本相审完你之后也即将出发去榕江口。” “被追回的账簿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大皇子府和你们家常常送钱财和吃食过去,是为什么,嗯?” 见何伟建脸上僵硬却没有任何变化,沈原殷也不着急,淡然道:“让本官猜猜,在目前的证据可以让你必死的情况下,你还心甘情愿,崔邵祺许诺了什么好处给你……” “家人?” 何伟建脸部一抽,没有说话。 “崔邵祺说只要你顶罪后不牵连到他,就能保你家人无恙,是么?” 沈原殷笑了一声。 “崔邵祺和德妃都被看管了起来,何老板从被抓进来后,就没有见到过崔邵祺的人吧。”沈原殷觉得有点好笑,眼里闪过一丝嘲讽,“陛下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出大皇子府,崔邵祺没有办法传消息出来,不然为何你到现在都没有收到过外界消息。” 何伟建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沉默无声无息,充斥着这间审问室。 两人僵持着。 直到外面有人推门进来,在沈原殷身旁低声耳语:“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沈原殷听后,视线转向何伟建。 “本官没有很多时间跟你耗在这里,”沈原殷盯着他,摇头道,“相信何老板也参与了猎场刺杀之事,我们彼此都清楚,你们的目标是本官,那何大人也必定知道,你们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何伟建终于有了反应。 何伟建心里发慌,刺杀是因为榕江口的事情…… 沈原殷语气遗憾道:“看,聪明人。本官马上启程去榕江口,只要本官去了,你觉得榕江口的秘密还隐瞒得了么?” “而被揭露的下场,又会是什么呢?” 何伟建脸色大骇。 榕江口事关养私兵,那是意图不轨,是谋反。 如果真的被查出来,崔邵祺自己都保不了自己,怎么去保护他的家人? 沈原殷站起身,准备离开。 在身影彻底消失在何伟建视线范围内之前,他留下了一句话。 “反正都要死,何老板为何不主动拖崔邵祺下水,说不定还能戴罪立功呢,是不是?” 何伟建面色迟疑,烛光随着沈原殷的消失而被熄灭,他又被提着回了原来的牢房。 **** 天空上的云层被染成了粉红色,一层一层交叠,最远处还带着点金光。 马蹄声入侵了这条道路,一只白鸟被惊起,扇动着翅膀从树梢离开,飞向粉红云层。 榕江口已经被锦衣卫和狼牙营的人看管住了,周围都有站岗的人。 张宇成骑着马跟上来,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举起狼牙营的令牌。 他略微落后沈原殷一小段,道:“丞相,狄将军不在村子里,正带着人在里面。” 沈原殷点头,随后张宇成便挥动马鞭,到前面带路。 先前狄珲尚未离京的时候,沈原殷便让人传了一份榕江口的地图给狄珲,因此狄珲没有打转,目标明确地直奔村子后面。 早晨风大,沈原殷低声咳了几声。 简然听见了沈原殷的咳嗽声,跟在沈原殷身边,声音里遮不住的担忧道:“大人?” “无事。” 一开始简然想的便是马车前行,毕竟丞相才从昏迷中醒来,昨日还吐了血,骑马又累。 但沈原殷不同意,为了赶时间,坚持骑马。 简然没辙,只好撤了准备好的马车。 沈原殷的确觉得四肢疲软,没什么力气,但手指仍然紧紧抓着缰绳。 往里走了一柱香的样子,视线再也不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而是空旷的平地。 张宇成下了马,招来人问清楚狄珲的位置,将马匹移交过去后,这才引着沈原殷一行人想狄珲的方向走去。 途中路过一片空地,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坑,以及很多随手扔在地上的兵器,再往前走上一截,便看见狄珲正站在一个推车前,背对着他们。 走进之后,便能够看见推车上的东西了——那是一车的石头,其中掺杂着金色的斑块。 狄珲听见了脚步声,他转过身。 张宇成道:“将军。” 狄珲手一挥,让张宇成下去,他用手指敲了敲底下的金石,道:“应该是从渠州运过来的,回京后对比一下即可。” “这里面,”狄珲指着后面的山洞说,“这帮人真是,在这儿搭了个简易版的装置。” 沈原殷问道:“人抓完了没?” “没,”狄珲提起这个就来气,“挺警觉的,刚带人进来就闻着味跑了,零零散散抓了快有五千人。” “人多,我带来的人却不多,只能给他们下了迷药,先让他们晕一阵,等我从狼牙营再调些人来。得幸好这些人身体素质也不是很好,大部分都是大萧各个地方的村民,而且他们交代说,还有几百人在其他地方为他们主子办事情,并不在榕江口。” “那村子里不仅是村民,还有跟这些一伙的,听到动静后放了信号,追进去的时候就只抓到这些人了。” “但这鬼地方,”狄珲环顾了周围一圈,“有出口的地方都堵着我们的人呢,跑不出去,只能在林子里猫着,这儿这么鸟不拉屎,也在安排搜山了,就耗着呗。” 狄珲冷笑道:“看谁耗的下去。” 在来榕江口之前,沈原殷就已经知道了这里的大致情况,他将视线移动到山洞,微微扬着下巴,问道:“这是?” “制钱的,”狄珲抬脚往里走,边说道,“还藏有不少金子银子,全堆在里面。” “那五千个人里有人交代,储存到一定量之后,外面会来人运走,但他职位低,再多的也不清楚了。” 这处山洞很大,背靠着一座不小的山,瞧着像是快把一整座山给掏空,里面岩石留下的痕迹看得出是人为挖掘,深而高。 山洞里的光线不好,四周只能燃着火把。 刚一进洞,入目的便是一个个箱子并列重叠垒起。 狄珲让人打开最近的箱子,里面金灿灿的金子整齐有序的摆放着。 狄珲手指一指,道:“这些全是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回到村子后,他们的人谨慎地围着这家客栈,沈原殷和狄珲相对而坐。 “村子里的人以及被抓到的那些,都控制起来了,在挨个挨个地问话,剩下的那些人……”狄珲顿了顿,压低声音后道,“就怕他们不躲了,直接杀出来,这里地势毕竟他们要熟悉得多。” 沈原殷道:“不像有那个胆子,崔邵祺都下狱了,没有主心骨,大部分又是平民百姓,没有多大的魄力,若真逆反了,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这一条路,若投靠了皇家,还能够被招安。” “有没有在这里找到他们的名籍?”沈原殷问道。 狄珲点头。 沈原殷沉吟一会儿,道:“先安排人去林子周围喊话,十人一队,不要落单,就说让只给他们三日时间主动出来,三日之后还不出来的,全按照诛九族的方式去处理。” “京城还留有不少事情,待明日,我就得启程回京了,这里便劳烦将军了,”沈原殷说道,“我回京城后会再调一些人过来,方便将军做事。” “这些人也得赶快审问,把口供做好,按好手印,主要问话方面先以崔邵祺有关为主,”沈原殷抬眼看向狄珲,“狄将军,我信你,而且我们的目标也有重叠,所以也不瞒着你了……” 沈原殷继续道:“我需要尽快拿到崔邵祺养私兵、私藏矿脉据为己用的证据,所以我要留些丞相府的人在这儿。” 他点到为止,并没有直说狄珲在帮崔肆归的事情。 狄珲要扶持崔肆归,所以要除掉崔邵祺、 而他要对付崔邵祺,则是因为崔邵祺的恶行,以及崔邵祺派来的刺客一事。 狄珲听到这里,毫不犹豫道:“自然。” 话说到此处,基本没有还要商定的了,沈原殷正要起身离开,却被狄珲喊住。 “丞相,”狄珲面露犹豫,他纠结了许久,才问道,“四殿下如何了?” 沈原殷动作一顿。 狄珲作为崔肆归的舅舅,虽说关系不太亲密,但好歹有血缘关系。 现在崔肆归在他府上,倒是忘了给狄珲说说崔肆归的情况了。 崔肆归是他的命令才一直没醒来,沈原殷琢磨了下,模棱两可道:“还行,正在恢复。” 说完后,沈原殷便推门离开了这间屋子。 竹木守在外面,见沈原殷出来后,立马迎上去。 沈原殷问道:“人准备好了么?” 竹木递过手中的册子,道:“这是安排的人,有五十人。” 沈原殷没有接,他理了理袖口,道:“你安排就行,再找几个人一起去审问被抓的那群,不听话的想办法撬开口,但不要在身上留下痕迹。” 第38章 “是。” ----------------------- 作者有话说:前面两章有个bug修改了一下 第35章 茂密的树林顶遮住了阳光,只有细碎的光透过层层树叶,穿射进密林。 “一直躲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啊,现在怎么办?” 一大群人躲在这里,周围是满地的虫子,四周还有不断发出微弱声音的小昆虫。 他们躲在这里快有一天了,断水断粮,领头的不说话,也不让他们去其他地方找食物和水源。 终于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小声在同伴耳边嘀咕了。 同伴趴在地上,闻言抬头看了眼远处的领头,确定没被听到后,同样也小声道:“我哪知道,等着吧。” 那人沉默半响,道:“那些人是京城来的吧,跑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喊‘狄将军’……狄将军才从两国边界回来,京城都查过来了,我们还能活下来么?” 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都陷入了寂静之中,无人说话。 同伴翻了个身,仰躺着望着头顶的树林,惆怅地叹了口气。 远处头目坐靠在树下,闭着双眼,林间无风,他的额头冒出了汗水。 心腹佝着身子从远处回来,头目听见动静,睁开双眼。 头目问道:“如何?” “主子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心腹摇头,压低声音道,“正在搜山,这里再隐蔽终究也会被找到,下山的路全被把守着,倒是能带着弟兄们冲进出去,毕竟人多,但是……” 头目哑然。 但是什么,他们都清楚。 冲出去的代价是必定会有人员伤亡。 都是日日相处的兄弟,又不是陌生人,自然是会有感情的。 而且冲出去然后呢? 跑的时候被抓了快有五千人,他们剩下的这些人分成了两个部分,躲在了不同的地方,他们这里大概有两千人的样子。 这么多人,去哪儿呢? 能去哪儿呢? 都成了朝廷的通缉犯,冲出去后又能去哪儿呢,他们还有家人,上有老下有小。 心腹回来的动静不大,但是他们现在都有点风声鹤唳,一丁点儿的动静都让他们精神紧张。 于是一道道目光看向头目和心腹这边。 林子里小动物发出的声响好像在这一刹那都消失了,头目的耳边仿佛只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默不作声,空气凝结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鸟叫。 头目猛地抓住手边的刀柄。 紧接着,传来阵阵听不清楚的人声。 头目和心腹都凝神去听,但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过于遥远,压根儿听不见人声的内容。 “你去看看,”头目吩咐道,“小心点。” 心腹点头,又再次起身,身影消失在密林中。 头目看着四周的这些弟兄们,他们的目光一直在跟随着头目的一举一动。 头目心里像是坠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多时,心腹回来了。 他的表情凝重,蹲在了头目旁边。 头目用眼神示意心腹。 心腹这次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犹犹豫豫的,最终道:“去一边说吧。” 头目皱着眉,跟着心腹来到了一处和大部队不远不近的地方。 “到底怎么了?” 心腹附耳在头目边,快速地说了一遍。 头目听后,心里的巨石好像再次增重,让他呼吸困难。 心腹问道:“怎么办?” 头目看向不远处的弟兄,还是说道:“不能瞒着他们。” 心腹有点犹豫:“可是……万一是诓骗我们的呢,而且永哥那里到时候怎么说?” 勇哥本名张志勇,是主子那边派来的人,现在带着剩下的人不知道躲在哪儿的。 头目冷笑道:“他是京城那边的人,忠心耿耿得很,成天趾高气扬的,但我又不是,我手下大部分都是其他地方的难民,都是快活不下去了才到的这里来,更别说还有些是被掳来的。” “这本来就是谋反,跟刀挂脖颈上没什么区别。” 头目叹口气,道:“告诉他们吧,至于是去是留,全看他们自己了。” 心腹不再劝,而是跟着头目回到了人群中。 头目飞身落在了人群中央的一棵树的树枝上。 他语气里情绪不变,道:“外面的人说,他们手上已经拿到了名籍,给我们三日时间,让我们自己出去投降,可以争取宽大处理,三日之后仍然不见人的,抓到后直接灭九族。” “目前主子那里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处于断联中,也没有任何京城的消息传来,外面是狄将军和丞相在守着。” 头目顿了顿,道:“如何选择,全看你们自己了,我不做干涉。” 四下沉默,随即一片哗然。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任何人有动作。 头目和心腹回到原位置,头目闭上眼睛,叹然道:“你不走?” 心腹道:“我跟您一起。” 说到底崔邵祺为了避嫌,来榕江口的次数寥寥无几,来这里的人大多数是走投无路或是被哄骗来的,再加上崔邵祺以他们的家人要挟,即便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行为是在谋反,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渐渐流逝,风透过密林微微吹来。 终于有人站起来,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随后离开了此处。 有了第一个人当出头鸟,慢慢开始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刚开始与同伴交流怎么办的那人也站了起来,他身边跟着同伴,他大声道:“除了投诚,没有更好的出路了,各位兄弟,想想自己的亲人。” 说罢,他便拉着同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 “大人,这是榕江口那边来的口供。”简然将一打纸递给沈原殷。 距离他们去榕江口已经过了七天了,这七天里,沈原殷将何伟建的口供也拿到了,并上其他零零碎碎的证据,尽管崔邵祺本人咬死不松口,一直说不知情,但手上的东西已经可以完全锤死崔邵祺了。 沈原殷问道:“几时了?” “巳时了。” “嗯,”沈原殷随手翻了几下,而后说道,“等我看完,今日就进宫去。” 这十天时间过去,和锦帝虽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心情在,但在陈贵人的安抚下,又开始在御花园里欣赏戏班子的表演了,只不过心里那口气还没有出出去。 沈原殷进宫的时候正好闯上戏班子的表演接受。 和锦帝一看见沈原殷,就连忙问道:“如何了?” 沈原殷将手上的东西尽数递给有福,由有福转手交给和锦帝。 沈原殷道:“陛下,已经全部查明了,榕江口确实存在养私兵的事情,且人数高达万人,还有几十人没有抓到,其余人都被统计后关押了。” “私兵,万人……”和锦帝冷笑一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主谋确定是谁了么?” 沈原殷道:“是大皇子,榕江口的知情人指认了,何伟建也承认了是在给大皇子做事,但他自己拒不承认。” 尽管心里早就有准备,但当真正听到说是大皇子做的事情后,和锦帝仍然不可避免的怒上心头。 “好啊,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和锦帝一字一句道,“他还好意思跑来朕面前诉苦?!” 和锦帝想到还有其他事情都和崔邵祺藕断丝连,于是强压下怒火,问道:“其他的呢?” “渠州金矿一事,根据何伟建和其他一些官员提供的说辞和证据,大皇子参与此事基本已经板上定钉了,黄金的流向也查出来了,在榕江口经过提炼之后流了出去,还有部分转移到了大皇子在城外的私库里。” “至于猎场刺杀,也查证了人是大皇子府上的。” 一件一件,证据都已经查明。 和锦帝手边都是口供以及账单,他表情森然。 “诏狱那边想问问陛下,应该怎么处理?”沈原殷委婉说道,“毕竟是皇长子。” “怎么解决?”和锦帝好笑道,随后深深皱起眉头,“意图谋反、刺杀、私藏金矿,哪一个都够他死个千百次了!” “念在往日父子之情……给崔邵祺赐一杯鸩酒罢。” “德妃呢?有跟这事有关系么?”和锦帝又问道。 沈原殷答道:“没有发现。” 和锦帝问道:“小四如何了,还未曾醒来?” 这几天来,和锦帝常常口中念着崔肆归,又赐下了不少金银珠宝到四皇子府中。 沈原殷一顿,而后道:“还没醒,大夫说快了,毒素已经排干净。” “行吧,等小四醒了便传消息到宫里来,”和锦帝一挥手,“下去吧,尽快把此事了结了。” 沈原殷行礼告退。 全正真就守在宫门外,焦急地等着沈原殷。 看见沈原殷的身影后,他急急忙忙上前问道:“沈大人,陛下如何说?” 第39章 沈原殷将和锦帝的意思转告,因为心里还想着其他的事情,随意搭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待回到丞相府中后,沈原殷踏进了停苑,易路在檐下拿着小扇子熬药,尹颂不见身影。 沈原殷问道:“你师父人呢?” 易路指着屋内:“里面。” 沈原殷推门进去,尹颂正搭脉在崔肆归的手上,面露疑惑。 “不是说十日醒来么?”沈原殷问,“怎么回事?” 尹颂“唔”了一声,道:“理论上是如此,但四殿下迟迟不醒,我的药没下多重啊,应该还会提前醒来的。” “他是有点反应的,你看,皱着眉还在出汗。”尹颂指着崔肆归的脸说道。 沈原殷视线下移,崔肆归静静躺在床上,脸色比前几日倒是好些了,但依旧没什么血色,眉间紧蹙,额间冒着汗,呼吸节奏也很快。 尹颂揭开了崔肆归左手手腕的纱布,观察了一会儿,道:“伤口也没有出现发炎加重的情况。” 沈原殷自上而下地看着崔肆归的手腕,伤口已经结疤,但伤痕却依然触目惊心,新肉长出了来,颜色与周围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药的灰黄色浸了好几天,已经给皮肤都染上了色。 尹颂动作很快,重新上了一次药,还换了纱布。 尹颂琢磨了下,迟疑道:“看四殿下这样子,倒是像……梦魇了。” …… “扑通。” 昏暗、窒息、冰冷。 他仿佛置身于冰窖中,浑身发冷,不停颤抖。 无法呼吸。 一口口水灌进鼻腔和嘴里,顺着流入肺部。 他屏息,这才制止了呛水。 但没有办法呼吸,憋着的气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的双手拼命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视线里一片暗蓝色,虚晃不真实,还能看见憋不住气时出现的气泡。 手上发痛。 不能呼吸让他的反应也变得迟钝,崔肆归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因为刚刚有人强拽着他的手臂,硬要把他往池子里扯。 他的嘴唇抿不住了,缓缓张开,寒冷的池水争先恐后地灌进去,半眯着的眼睛前出现了好多气泡,气泡挨着挤着往水面而去,最终破灭消亡。 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觉得没必要了。 生死之际,记忆反而更加清晰可见。 想起来了。 他是被皇后的亲侄子推入的水中。 他母妃去世得早,去世前还惹恼了父皇,被打入冷宫,去世后父皇也不喜他,皇后也不管他,象征性地安排塞给了一个没有存在感的贵人。 贵人和他母妃关系不错,倒是照顾着他,还去皇后宫里争到了给他启蒙的名额。 但好景不长,在他六岁那年,贵人也去世了,于是他在宫里就像个透明人一样,野着长大。 贵人临死前,留言说道他母妃一定是被其他人害死的,肯定不是正常死亡。 浅浅留下这样一句话,贵人就撒手人寰了。 但就是这样短短一句话,却莫名其妙的,一直记在脑中的最深处。 现在他十岁了,今天好像是宫里有个宴会,他没有资格入席,就想在边上看一眼。 但刚巧在池边碰到了皇后的侄子。 那人出口不逊,张嘴就说他是灾星,克死了他母妃和贵人,还辱骂他母妃和贵人。 他听后一时上头,便骂了回去。 谁知那人生气了,就让身边的仆从将他推入水中,要给他一个教训。 他和仆从拉拉扯扯,但力气终归不抵成年人力气大,于是被狠狠推入了池中。 冷意浸入骨髓。 耳边都是他吞入水的咕噜声。 就在他心里暗想无所谓没必要了的时候,有人把他一把捞了上来。 一缕缕的头发贴着脸颊,他仰躺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吐出水来。 耳朵里进了水,不清晰地听见了周围的声音。 “沈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沈公子……是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声音清冷又疏离,就像冬日里素净的白雪,挂落在枝头,明明没有起伏的语气,却让人心弦一动,想要再听上一次。 皇后的侄子笑着解释了几句。 脚步声响起,声音微弱,却被他捕捉到了。 崔肆归挣扎着睁开眼睛,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那背影身穿红色的狐裘,柔顺的黑发被一根青色的发带绑着。 雪花簌簌地下,仆人举着伞跟着那位公子。 红色的狐裘与白雪相照,形成一幅颇有韵味的画卷。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那位“沈公子”的背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算你走运,今天放过你。”那侄子恶狠狠地说道。 后来他回去,冬天落了水,果不其然的发热了。 等过了几天,退烧后,他开始暗戳戳的四处打听,“沈公子”是哪位。 问了好多个人,才知道那是当时丞相府上的小公子,是丞相顾松的养子,名唤: 沈原殷。 再后来,崔肆归慢慢长大,不再自足于现状,暗地里开始联络他那多年常驻边界的舅舅,借着舅舅的人脉开始在京城里构建自己的势力。 那道声音和背影,以及贵人死前的叮嘱,永久地记在了脑中。 而后,他听说“沈公子”十七岁高中状元,是从古至今最年轻的状元,并且入了朝,丞相顾松去世后,“沈公子”接过了担子,成为了大萧的丞相。 “沈公子”变成了“沈大人”。 不知何时,心里的惦记慢慢变成了奢望,变成了不可言说的欲|望。 因缘巧合,他和沈大人有了联系。 四个皇子中间,他看起来最不具优势,却偏偏那位沈大人选择帮他。 雪落大地,他跪在丞相府外的那天,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沈大人一身狐裘,一如往年往日,场景回溯。 沈大人声音清凉,喊出了他的名字: “崔肆归。” 他从未如此痴迷于一个人,沈大人的一切都让他念念不忘。 他就像是一只狼狗,嗅着自己心念之物,想要据为己有,却又因为太过于喜欢,反而克制自己。 却没想到能有一天,他能够将心中明月拥入怀中。 并且只有他一人可以舔舐。 沈大人面上的冰川不会在他面前出现,他看见的总是对他百般无奈的沈大人。 明明是沈大人自己喜欢喝酒,却每次都说是他喜欢喝,他也不揭穿,只是笑着认下了这个锅。 他们还一起在岚梅苑的院子里,那棵腊梅树下挖了个坑,存了一个坛子,里面储存着桃花酒。 也会和他在政务清闲的时候一起去踏青,会被他惹炸毛,但很快又被哄顺毛。 之后他在京中建立起了自己不小的势力,并成功在和锦帝那里混上了脸,和锦帝开始重用他,他的三个哥哥被他算计得相继失去继位的资格。 理所应当的,他成功了。 但是就在他终成大业的那天,他彻底失去了他的沈大人。 因着沈大人的一句“想看天下安乐,海晏河清”,他一个人守了这山河数年。 漫长时间里,他永不得解一思。 他建造了一座放满了冰块的内室,打造了一口合葬棺,将沈大人的尸首放在其中,却始终不敢去见他,只是将丞相府锁了,想念时便去丞相府那棵腊梅树下坐着,从那里可以通过窗子望见岚梅苑的卧房。 看着看着,假装沈大人还在。 只是时不时的会落下眼泪。 直到山河无恙,他才第一次去了冰室,见了心心念念的沈大人。 从冰室回去后,他稳妥正常地安排了所有事情,确保万无一失后,又留下了一封密旨给幼弟。 叮嘱幼弟等他死后将他和沈大人合葬,不要埋在皇陵,他和沈大人都觉得那里晦气,要把合葬棺埋在丞相府的岚梅苑里,那棵腊梅树下,并将丞相府永远封存。 随后他最后去了一次岚梅苑,将那壶埋在树下数年的桃花酒挖了出来。 慢悠悠地喝了个一干二净,喝着喝着便笑了。 那窗子里,一如当年般,他看见了沈大人训斥他又喝醉了酒。 一颗眼泪不知不觉间便落在了地上。 在皑皑白雪中凝结,又被新雪覆盖。 …… 崔肆归睁开了眼睛。 -----------------------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终于恢复记忆啦[撒花][撒花][撒花] 第36章 崔肆归睁开眼,入目却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 他闭上眼,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快速填满了他的大脑。 失去体温的尸体,放满了冰块的内室,无尽孤独的皇宫……到最后,内室里那永远不会笑冰冷的脸庞停留在他脑中,久久不去。 第40章 没有光线的视野,以及昏沉的头,两者让他的意识不甚清晰。 记忆纷沓而至,往事不停回溯在脑海里。 他消化了许久那些记忆,才又睁开眼睛。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清醒,他想要知道他现在在何处,但突然看不见的双目让他无法判断,只知道是在一张床榻上。 回忆再次席卷而来,崔肆归猛地捂住了左胸口,心脏在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心脏仿佛绞成了一团,密密麻麻得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食,痛苦的感觉通过心脏传播,向着四肢辐射开来。 他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可是现实怎么会有重头来过这么扯的事情发生,上辈子的记忆如同昨日,今世的记忆也不像作假。 上一世那鲜红色的血色记忆如此深刻,如果……如果真的是重来一世,是不是很多事情都可以改变? 他要亲眼见到沈原殷。 只有见到沈原殷,才能知晓这到底是镜花水月还是真正存在的现实, 他已经失去过沈大人一次了,若能重来…… 崔肆归坐起身,他不清楚现在身处何地,只记得最后记忆停留在了猎场的时候,他抓住了那只箭,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沈大人…… 他不能再多思考些其他的事情了,现在满心都念着想要见到沈原殷,他只想见到沈原殷。 崔肆归摸索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好不容易走到了墙边,扶着墙打算走到门前。 下一秒,他却突然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真是奇了怪了,这都十多天了,怎么人还是没醒?” “师父,您药的剂量用错了吧。” “胡说什么呢,你师父我不说别的,制毒解毒这方面来说,整个江湖上,我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明白不?” “嗯嗯嗯,但是人没醒啊。” 一声“嘎吱”后,崔肆归听见了右前方传来了开门声。 “哪知道,反正我剂量肯定没错……嗯?” 尹颂拿着新的药箱,刚推开门就意外地看到了崔肆归。 易路见尹颂没动作,从他冒出个脑袋,也看见了人,道:“师父,醒了。” 尹颂道:“废话,我看见了。” 紧接着,尹颂意识到什么,将新药箱往易路手上一放,连忙走过去道:“哎哎哎不是,你身上还插着银针,你别乱动啊。” 这两个人都是在崔肆归记忆里没有听过的声音。 崔肆归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但感觉到了一双手推着他的后背。 他站在原地不动,手抓着旁边的一个物品,道:“我要见沈大人,这是哪儿?” 尹颂发现了不对劲,收回手,转而在崔肆归的眼前晃了晃,看到崔肆归没有任何反应,心道不好,问道:“四殿下,你这眼睛,是不是看不见?” 崔肆归还是道:“沈大人在哪儿?” “易路,你去把府上太医叫来,再去找人给丞相传话,就说四殿下醒了,”尹颂跟易路吩咐完,又继续推崔肆归,“等等再说,先把你身上的银针拔了。” 可病人一点儿都不配合,硬犟在那儿,尹颂无奈极了,道:“我就一游手好闲的,哪儿能知道丞相的行踪啊,都叫人去传信了,你先让我把银针拔了行不行,总不可能等丞相回来了,看见你跟个刺猬一样是吧?” 心急如焚的心情让崔肆归感受不到身上还有银针,乃至现在他都还是有点不真切。 心里不停回响着要去找沈原殷这件事,容不下别的。 但也就是这种状态,反而更不能多加思考,于是便被尹颂按在了床榻上。 …… “听探子说,宫里德妃昨日闹了一场。” 简然跟在沈原殷身边,他们方才才从宫中出来,给和锦帝汇报了崔邵祺的事情。 所有证据明明白白,和锦帝不留情面就要崔邵祺的命,而就在几个时辰前,一杯鸩酒结束了崔邵祺的性命。 崔邵祺并不接受那杯鸩酒,还是顽固抵抗,可和锦帝都没来现场,只派了沈原殷去监督着,崔邵祺的不甘怒吼根本无用。 见崔邵祺就是不服那杯鸩酒,沈原殷也不耐烦了,直接叫了太监,给硬灌了下去。 沈原殷坐在马车里,闭目着养神。 简然接着说道:“昨日德妃闯进了养心殿,跟陛下大吵了一会儿,把陛下气着了,今早的时候,德妃被发现用白绫上吊,去了。” “我们的人说,德妃在养心殿里好生骂了陛下一顿。” 沈原殷闻言笑了一下。 本来就没有搜查到德妃与这件事情之间的关联,和锦帝念及往日感情,原本并没有打算处死德妃,而是贬入了冷宫。 但或许是崔邵祺被赐鸩酒的事情刺激到了德妃,也有接受不了她唯一的儿子就这样死了的原因在,于是去了养心殿里臭骂了和锦帝,结果就是次日清晨上吊在了冷宫。 至于是德妃自己选择的,还是和锦帝下的令,简然就没再去打听。 马车缓缓刹住,停在了府外。 马夫将车蹬放在马车旁,沈原殷掀开帘子走下去。 就在此时,府中有下人急匆匆跨过门槛,看见沈原殷时眼前一亮,跑过来道:“大人,尹大夫说四殿下醒了,但是出了点意外,让您过去一趟。” 沈原殷抬眼道:“意外?” “是的,意外,”停苑门口,易路指着门内,这样说道,“张太医也在里面了,和师父一起在排查原因。” 易路小声道:“大人放心,师父说过,突然失明这事肯定不是他那药的问题,可能是其他的因素导致的。” 易路按照尹颂交待的话给沈原殷解释了一遍,而后便推开门,引着沈原殷往屋子里去。 屋内尹颂正靠在一个架子旁,有点百无聊赖的感觉,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张太医。 正因为尹颂没什么事,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沈原殷进来。 沈原殷望过去,崔肆归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桌子上,面上的神情焦灼,双目无神空洞,眼白部分带着许多的红血丝。 崔肆归的左手手腕还带着纱布,眉头紧皱着。 张太医背对着他们,单手把着脉,又起身认真看了崔肆归的眼睛。 半响,张太医有些难解,再次把脉。 “行了么?”崔肆归实在是不耐烦了,开口催促道。 张太医收回手,道:“应当不是毒素引起的,殿下近来有没有较大的情绪波动?” 崔肆归顿了顿,道:“有。” “是很激烈的情绪么,如同心惕惕如人将捕之?” 崔肆归道:“差不多。” 张太医道:“那就是了,殿下说头也昏沉,或许是头部眼部周围的血管堵塞,加上情绪上的起伏,导致了暂时性的失明,臣开一些丹参之类的药物,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好的。” “沈大人回府中了么?”崔肆归眼下失去了视力,除了刚刚醒来时遇见的那人告诉他这是丞相府,又说丞相现下并不在府中之外,他再也不知道更多的信息了。 张太医心里嘀咕着这四殿下怎么给人的感觉与之前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就像是变了个性格。 眼下听见崔肆归的问题,他也就是一个太医,哪知道这些事,于是转过身正想要跟尹颂说话,就一眼看见了尹颂身边的沈原殷。 “丞相。” 沈原殷“嗯”了一声。 崔肆归耳朵一动,听见了这两个字,他猛然站起身来,寻着声音的来源,想要走过去。 “沈大人……”他喃喃道。 张太医躬了躬身,拿起药箱推门出去了。 简然给旁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见状,走上前扶住崔肆归,想要把人带着坐下。 沈原殷道:“去给宫里传话,如实说明四殿下的情况。” 简然应道:“是。” 尹颂打了个哈欠,道:“那我也走了。” “等等,”沈原殷叫住了尹颂,他向着崔肆归的方向一抬头,“毒素清理干净了,后续用不上你了吧?” 尹颂想了想道:“嗯。” 沈原殷道:“简然,通知四殿下府上的人,可以把人带回去了。” “好。” 简然听后便和尹颂一路出了门。 崔肆归挣开了下人的手,也听见了沈原殷的话,他看不见沈原殷,也触摸不到沈原殷,只听着沈原殷的声音,加上上一世时常出现的幻听幻视,让他更加没有了真实感。 崔肆归有些局促地说:“沈大人。” 沈原殷本来都想转身走人了,他蹙眉立在原地,问道:“做什么?” 崔肆归勉强让自己静下心来,凭着声音慢慢向着沈原殷移动,一旁的下人想扶又不敢扶。 沈原殷看着崔肆归离他越来越近,只剩下几步距离的时候,崔肆归停下了步伐。 沈原殷不想挨着他那么近,又往后挪了两步。 第41章 崔肆归听见了这细微的声音,他张开嘴,欲言又止。 崔肆归久久不说话,沈原殷没了耐心,他扫视着崔肆归,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崔肆归抿紧嘴唇,良久,他道:“能不能让其他人都出去。” 沈原殷没回答,只道:“理由。” 崔肆归不知道怎么去说这个理由,他根据这一世种种迹象可以推断出,不止他有记忆,沈大人也有记忆,并且比他想起来的要早得多。 他们上一世有误会,且这误会跨越生死,跨越漫长岁月。 如果真的是重来一次,他不想瞒着沈大人,他想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崔肆归道:“沈大人,你相信人生可以重来么?” ----------------------- 作者有话说:“心惕惕如人将捕之”——《黄帝内经》 第37章 “沈大人,你相信人生可以重来么?” 人生重来? 崔肆归什么意思? 沈原殷目光一凛,眸光幽深,他轻抚着指尖,道:“什么?” 崔肆归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任沈原殷打量。 沈原殷眉心轻轻一跳,心里琢磨了一小会儿,抬手让屋子里的下人都出去了,又做了个手势,让盯着这里的暗卫也撤了出去。 崔肆归听见了开门关门以及脚步声,知道人已经走完了。 沈原殷抬脚,绕过了崔肆归,施施然地落座,他拿着茶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也不急着问崔肆归了。 当真的屋内清空的时候,崔肆归又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他遵从着内心,摸索着走到沈原殷旁边。 鼻尖嗅到了一股香味,是沈大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香味若有若无,萦绕在他周围。 崔肆归听到了水哗啦哗啦落入杯中的声音,以及沈原殷轻轻放下茶杯时与桌面发出的轻击声。 沈原殷知道崔肆归走到了他的身后,他并不打算先开口,只是喝着茶,等崔肆归说话。 不料没等来话语,却突兀地被一个怀抱拥个彻底。 宽厚又温暖的臂膀落下来,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锁骨上,脸颊彼此紧贴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可以说是咫尺之间。 沈原殷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崔肆归的胸膛随着呼吸在一上一下,热意源源不断地传播过来,他突然觉得这间屋子里有点热了。 “沈大人,我好想你啊……”崔肆归用脑袋蹭了蹭沈原殷的肩窝。 这句话似乎似曾相识。 随着这句话顺着耳朵传入大脑,感觉到热气喷在他身上,沈原殷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猛地想要掀开身后贴着他的人,转身回眸,怒目而视道:“你做什么?!” 崔肆归锢得用力,只顺着沈原殷的力气往后退了一点,然后便再次抱了回去。 只是这次更加轻柔,且崔肆归只抱了一瞬,就很快松开了手。 眼前是一片黑暗,却明显能够感受到眼眶里充满了热气。 沈原殷看见崔肆归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流出的泪水,那双眸子本应是特别吸引人的,此时此刻却失去了神采。 他的脑袋里一直盘旋着方才崔肆归所说的话,又分出心来思考崔肆归为何说出那些话。 心里有个不愿意相信的猜想回荡在脑中。 从一开始他踏进这间屋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那感觉来自于崔肆归。 虽然刚一开始崔肆归并没有说过话,但那种自内向外散发开的气质是与猎场时的崔肆归明显不同的。 更有压迫感,以及一种像是上过战场沾过血的感觉,还带着一点沧桑感。 让他觉得有点熟悉,却又十分陌生。 但那熟悉的感觉不来自于这一世,而是上一世。 沈原殷垂下眼眸。 如果他也能够重来,那为什么崔肆归不能也重来呢? 所以他面前的这个崔肆归,给予他的那“熟悉”的感觉,到底是错觉,还是它真真切切是来自于上一世的崔肆归呢? 屋内短暂的陷入了沉默之中,沈原殷想完这些事,他再抬起眼来,上上下下地打量崔肆归。 崔肆归能够感受到那视线,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静静的站着。 沈原殷的视线顺着崔肆归深邃鲜明的骨骼往下。 还是那张十九岁的脸颊和身材,只有周身的气质发生了改变。 沈原殷收回目光,语气冷硬地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方才的那个抱,终于让崔肆归确认了面前沈原殷的真实性。 明明确定了是真的,不再是自己的幻觉,可心里却像是被一把刀狠狠地插进去,更加难受了。 崔肆归听见了沈原殷的话,他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握紧成拳,手上蹦出几根青筋。 “沈大人,我……”崔肆归张开口,却发现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那些话明明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成千上百次,可当真正要说的时候,却又望而止步了。 崔肆归吐了几口气,眼底那层悲凉浮现出来,声音嘶哑,艰难道:“我……沈大人,我这几天做了个梦,梦里……你死了……” 他耷拉着耳朵,有些话一旦起了个头,就会像流水一样喷涌而出,再也止不住了。 崔肆归的瞳孔里翻涌着数不尽的哀伤和痛苦。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去挽救之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且现在再来说这些都像是事后的狡辩……可是我觉得还是应该把真相说给你听。” 崔肆归有些难以呼吸,抖着声音说道:“那个一直没有被我们抓住的奸细你还记得么,是阿杜,是他……他是皇后许雨珍的人,从我母妃那时候就在为许雨珍做事了。” “我没有对他设防,最后是他偷偷伪造的圣旨,和许雨珍与崔元嘉的人一起,去害了……” 话到此处,崔肆归不知怎么才能说出来,心脏里的那把刀子仿佛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要把血肉绞成肉泥。 伤痕永远在心底留下了疤痕,一旦提起想到这件事与之相关的,就如同将挖心碎骨的痛苦再体验一次。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浑身都疼,但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痛,只能感觉到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我……” 许久,他说:“我怨不得任何人,我只怨我自己。” 上一世的记忆历历在目,许雨珍死前的话又在他耳边回响。 …… “有什么用?!”上一世许雨珍被抓住时,大笑疯癫的表情记忆里也挥之不去,“你是成了皇帝,九五至尊啊……哈哈哈……” “但是你连你自己喜欢的人都护不住,有什么用?!”许雨珍仰起头,头发早已散乱,她冷笑一声,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你真的以为,你母妃是我害的么?” 许雨珍笑着说:“傻子。” “我承认沈原殷是我杀的,”许雨珍眼神里透出凶狠,她轻声道,“我儿子被你们两个害死了,我没有办法动你,难道我找不到办法对付他么?” “成了九五至尊又能如何,崔肆归,你真的如愿了么?” …… 如愿了么? 身边再也不剩下一个能肆无忌惮说话的人,坐着这天下的至高之位,站在最高点,望着世间百事,孤独伴随了终身不去。 固然上一世促使沈原殷死亡的人不是他,可他没有做错么 不。 他也做错了事。 上一世边界战火纷飞的时候,沈原殷掌握着京中政事大权,一手控制了宫里的所有事情,被许多人说沈原殷有二心。 那时和锦帝重病卧床,有继承资格且年龄、功劳合适的只有崔肆归。 当时和锦帝还很信任沈原殷,坚定沈原殷忠心,为了避免两人被猜忌,于是他们两人合谋的事情便一直隐在暗地里。 所以军中对下崔肆归也没有解释过什么,两边都只有两三个亲信知道他们的事情。 因此当沈原殷有异心的风言风语传入军中的时候,不少人都被激怒。 最为重要的是,当大一统天下后,沈原殷在慢慢放权,京中不少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很多事都不能及时沟通,本身两人也都不是嘴上说的多的人,都是做的比说的多,越到后面越沉默,甚至因为意见不合吵过几次架,嫌隙就慢慢生出。 怪谁呢? 谁都怪不了。 只是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下,他们对彼此的爱都太炙热,心防也都太过严重,害怕伤到对方而越来越沉默,以至于隔阂越来越重,最后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 “我……我真的……” 真的什么? 崔肆归定在原地。 真的不知道阿杜会是奸细,真的对不起你,真的不应该赌气和你吵架…… 第42章 听见崔肆归的话,沈原殷却意料之外的,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上一世的那个真相,他早就拼凑的差不多了。 的确因为那莫须有强加的罪名让他恨过崔肆归,但又不止是这一件事情。 还有他们俩上一世早早就出现的问题,最后那段时间的不信任、吵架、冷战。 回忆起那段时间,沈原殷只觉得很累,要处理的事情本来就多且繁重,感情还弄得一塌糊涂,简直是心焦力瘁。 他们俩的性格很相似,本身就是那种容易拧巴的人。 意见不合加上吵几次架,很容易就开始陷入莫名其妙的冷战之中。 几次下来,特别耗费精力。 更别说他还是一直忘不了在地牢时,看到圣旨时的那种无力感。 尽管早有怀疑,现在也从崔肆归口中得证了这一点,但那又能如何呢? 爱是真的爱过,恨也是真的恨过。 沈原殷叹口气,问道:“崔肆归,你现在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呢?” 崔肆归茫然的顺着声音望着他。 沈原殷看他那个样子就不像还能冷静思考什么。 沈原殷手上盘着空着的茶杯,杯底来回在桌子上打着转,视线放空了一小会儿,他才道:“就这样吧,崔肆归。既然重来了,我们也不要重演历史了,好不好。” “……什么意思?”崔肆归敏感的从他的话里隐约听出了什么,心脏中密密麻麻的痛再次涌上来。 沈原殷将茶杯摆放好,道:“意思就是,以后桥归桥路归路,非必要我们不要再有联系了。” “懂了么?” 沈原殷起身欲走,却被崔肆归拉住了衣摆。 崔肆归哽咽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不合适罢了。” 沈原殷留下这句话,随后用力扯回衣摆,推开门离开了。 ----------------------- 作者有话说:挂个入v消息,预计明天倒v,从26章开始倒,看过的宝宝们不要多买啦,届时会更新九千字大肥章嘿嘿,希望宝宝们支持,谢谢啦[撒花] 第38章 沈原殷回到了岚梅苑的书房。 他阖着眼,靠坐在椅子上。 猛然得知崔肆归也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是因为上一世死了才回到了以前的时间,那崔肆归呢,崔肆归是为何拥有了记忆? 沈原殷睁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 现在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带着记忆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是恨崔肆归的,上一世最后的时间太匆忙,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后面冷静一点了思考后,才觉得当时的蹊跷有很多。 加上后来查到了阿杜有可能是皇后那边的人,对崔肆归的怀疑其实也一直在下降。 本来觉得往事不可追,觉得崔肆归也不会是上一世的他,就不如直接斩断关系,不走上一世的老路,最多也就是刚开始时想着折腾折腾崔肆归。 但现在崔肆归也有了记忆,方才崔肆归的话也证明了他的猜想没有错。 皇后和崔元嘉他暂时没办法处理,只能给他们找找麻烦,但是现目前阿杜不过是一个小太监,想做点什么可容易多了。 一阵风从窗子处吹进来,让面前桌子上的书纸哗哗作响。 沈原殷抬起头,窗外光线变阴。 是要下雨了。 他有点出神,脑中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些事情。 …… “通知户部里我们的人,把那些刚刚搜出来的银子看紧了。” 沈原殷下了马车,快步往府里走。 因着和锦帝的挥霍无度且肆意妄为,大萧上下的蛀虫不少,好多官员都利用职位之便收贿赂,把人塞进朝廷,塞进来的人没本事又想升官,于是又拿钱疏通关系。 周而复始,这种风气愈演愈烈。 统治者和皇亲国戚又整日玩乐,银子如同流水般流出去,却没什么进项。 近几年的天灾人祸也不少,加上两国边界战事紧张,百姓苦不堪言,更不可能从百姓那里提高税收。 四处都要钱,哪里都没钱。 国库早就不剩下多少了,反倒是一些臣子家中私库里有不少。 于是在多日筹划下,这两日沈原殷找了几个被那些官员出钱摆平了的小事,终于对那几个中饱私囊的官员出手了。 方才才从那些人的府上出来,亲眼盯着户部里的自己人将银子查封带走。 “好的,”简然跟在后面,答应了后又有些为难地道,“大人,这件事情已经有言官上折子了。” 沈原殷停在原地,冷笑了一声,问道:“哪几个?” “张、李、陈这三个言官,而且他们通过太子那边的人直接将折子递给陛下了。” “让他们递,先不管,等明日下朝后再去陛下那里一趟。” 简然道:“还有永安郡主那儿,眼线说,她昨日进宫是在陛下那里说了您的几句坏话。” 沈原殷没在意永安郡主,关注点在其他上面:“那三个言官没记错的话,是太子的人?” “是,之前还有探子来报,这三人和太子几次在酒楼一起用膳。”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岚梅苑。 沈原殷停住脚步,他站在书房外几步远。 书房里关着灯,门窗皆紧闭,而且周围也没有下人守着。 他心思转了转,道:“你先去办事吧,书房里不用进人了。” “啊?啊……”简然一时茫然,而后又懂了,连忙走了。 风更大了,还夹杂着湿润的泥土味,天空渐渐阴了,太阳消失不见,乌云密布,笼罩了整片天空,投下阴暗不明的光线。 要下雨了。 沈原殷推开门,进去后又转手关上了门。 外面没了太阳,屋内也没有点灯。 沈原殷凭着记忆往里走,刚刚坐下来,身后就有一双手轻柔地捂住了他的双眼。 “做什么?”他开口问道。 身后的人不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脖颈上,随后沈原殷便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一颗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这处空间里静静的,他们都没有说话。 黑暗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控制,不知过了多久,沈原殷开口了:“什么时候走?” 闷闷的声音传至他的耳里:“你不是抄了几个大臣的家么,那银子有了,你肯定要送进军里,舅舅凑齐了军饷,自然就马上要带着剩下的人启程了。” 身前的桌子上有一盏油灯,沈原殷挣开身上的束缚,微微倾身,点亮了这盏油灯。 微弱昏黄的油灯亮起,照亮了这一小处地方。 沈原殷问道:“你不开心了?” “哪有,”崔肆归声音平静,“沈大人为国为民,还帮忙送了大批银子到边界,怎能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 崔肆归闭了嘴。 又陷入了寂静。 沈原殷能感觉到有双手摸上了他的衣摆,顺着衣服一路往上,最终环抱住了他的腰。 崔肆归默不作声,尽管隔着一层衣服,他也还是能够感觉到沈大人又瘦了。 腰又细了。 沈原殷忍着腰上的痒意,问道:“你不别扭么,这个姿势?” ……当然别扭。 隔着一个椅背,抱着前面坐着人的腰,的确不舒服。 崔肆归沉默着挪了挪,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点的位置。 沈原殷拍了一下崔肆归的手,道:“放开。” 崔肆归不放,反而抱得更紧。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的声音透过窗子进来。 一两声惊雷响起,随后沈原殷听到了雨声。 雨下下来了。 “听说言官递折子了?”崔肆归问道。 沈原殷道:“正常,要是他们没有动作那才奇怪。” 崔肆归终于松开了手,他站起身,背靠在桌沿。 微弱的光线照在沈原殷的脸上,从崔肆归这个视角来看沈原殷,那颗泪痣若有若无看不清晰,却反而更加让人心动,睫毛也一扇一扇的。 沈原殷抬头,和他对视上。 “你抄的那几个大臣家的理由支撑不住,肯定会有人多话。”崔肆归说道。 的确如此,那几个大臣行事算不上乖张,但眼看敌国蠢蠢欲动,而边界军饷都凑不齐,说到让官员筹集,个个都装死。 愿意出钱的寥寥无几,筹集出来的顶不了多久边界的开支。 沈原殷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把外患解决了再来解决内忧,于是对那几个大臣下了手。 如今和锦帝身体不好,崔元嘉也已经封了太子,但实权却大多在沈原殷手上,以崔元嘉为首的那一批人早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总是想找到借口将他板下台,只不过从来没有成功过罢了。 崔肆归接着说:“不应该抄家的。” 第43章 沈原殷冷了脸,道:“不抄家,哪来的银子?从不知道多久之前就没银子的国库里调?” 崔肆归道:“抄出来的银子要收入国库,你想先划给狼牙营肯定会有很多人阻挠的。” “阻挠了又如何?不然等着军饷不够,将士没力气,敌军冲进来国门大开么?”沈原殷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应该你来出手,”崔肆归解释说道,“当这个出头鸟会被很多人记恨上,你本就待在京城里,现在有很多官员被崔元嘉带起不服你了,这个时候出手,只会留下更多的把柄给他们。” 沈原殷又阖上眼,轻轻吁了一口气。 他当然明白崔肆归的意思,但是这件事情除了他,没有人更合适来做了。 有时候想想真挺搞笑,外患当前,那些蠢人却还只顾着眼前的利益,简直是鼠目寸光。 沈原殷道:“你别管这件事了,军饷已经凑齐了,挺个把月不成问题,剩下的过段时间我派信得过的人送过去,估计明后日你们就要出发去幽崖关了,自己在边界小心点。” 崔肆归问道:“剩下的从哪来?” 沈原殷蹙着眉:“到时候再说。” 崔肆归道:“又抄家?” 沈原殷盯着他,不语。 他叹口气,道:“沈大人,已经很多人不满你把持朝政了,再这样真的不行,和锦帝现在信任你,但说的人多了,他或多或少会起疑心的。” “到那时再说,”沈原殷转移了视线,“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走吧。” 崔肆归听出了他的意思,沈原殷不想再说这件事了。 崔肆归心里又叹口气,拿起火折子将屋内的灯点燃,去开了一点点的窗子通风,转身回到了桌前,低声道:“马上我就要离开京城了,战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面……沈大人,你做你的事,我待在这里不说话,就看看你。” 他拿着磨锭和砚台,静静地磨墨。 沈原殷手一顿,但也没有开口阻拦。 这场战事的确历时很久,从晚春一直延续到了初秋。 但幸运的是,这场战争彻底结束了两国之间的纷争。 大萧赢了。 此时和锦帝已经长卧病床已久,许久都没有上过朝了,京城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 原本崔元嘉和沈原殷之间的对峙,因为崔肆归出征顺利班师回朝而彻底被打破。 有人追捧崔元嘉,自然有人看不上崔元嘉。 于是自从崔肆归回京后,四皇子府被数人拜访,一直不停。 而沈原殷这边也忙得不可开交,敌国打了败仗,两国合并,有数不清的事情接踵而来。 大萧的蛀虫太多,他不放心把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崔肆归只能偷溜着翻墙翻窗去见沈原殷,还经常被嫌碍事,人都焉了。 出征大捷这事在和锦帝面前为崔肆归刷了不少好感,加上当时和锦帝反感崔元嘉和皇后一直在稳固势力这件事,心偏向了崔肆归很多。 后来有一天早朝,和锦帝身体好点,勉强能够上朝,有官员刚好在那天上奏。 官员道:“臣启奏,四殿下年岁已到,且功勋卓著,立下了汗马功劳。今四殿下适龄,应选贤淑之女,以助四殿下绵延子嗣。” 官员话还未讲完时,狄珲就皱着眉了。 沈原殷瞧了眼那官员。 是崔元嘉的人。 崔肆归听后第一眼就抬头看向沈原殷,但此时沈原殷的视线却已经和崔元嘉撞上。 崔元嘉看见了崔肆归的神态,转瞬间又对上了沈原殷的目光,他顿了顿,随后带着浅笑点头。 沈原殷挑起眉,收回视线,没理会崔元嘉。 崔元嘉是故意的。 如果单单只是想往崔肆归府上安插人,那根本就不会有刚才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内心有些意外。 是崔元嘉指使的官员,但他和崔肆归的事情瞒得不错,身边只有寥寥几人知情,怎么就被崔元嘉怀疑上了? 下朝后,沈原殷回到自己府上书房,越想越觉得不对。 崔元嘉拿婚配这事来试探,是发现了他和崔肆归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还是只单独的试探他俩有没有合谋? 第二点却说不过去,那只能是第一点。 可是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还是说,是崔元嘉自己发现的? 正沉思着,沈原殷又听见了门一开一合的动静。 他抬起头,是崔肆归。 “你来的刚好,”沈原殷招手,示意崔肆归过来,“我觉得崔元嘉那里……嗯?” 话还没说完,崔肆归直接抱过来了。 沈原殷有些好笑:“怎么了?” 崔肆归道:“婚配那事,舅舅帮我先推脱了。” 沈原殷顿了下,道:“我知道。” “但是不能一直这样,崔元嘉有怀疑了,”沈原殷推开他,认真道,“你怎么想的?” “不怎么想,他怀疑又如何,就算他说到父皇那儿去,他也没证据。” 沈原殷道:“和锦帝身体不好,人也老了,疑心只会更重。” 他其实想问以后你会答应立妃么,但他又问不出口。 于是沉默着转移了话题。 …… "嘎吱——" 开门声打断了沈原殷的回忆,他抬起头,是简然进来了。 简然走过来道:“大人,太后那边的宫女芍药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太后?”沈原殷蹙眉,“有说来做什么的没有?” 简然摇头。 “把人叫进会客厅去,”沈原殷起身,又问道,“崔肆归人走没走?” 简然道:“走了,一开始不走,后来不知为何就又走了。” 两人走至会客厅时,芍药已经到了。 芍药见到沈原殷后行了礼:“丞相。” 沈原殷屏退了周围人,才道:“太后有何事?” 芍药道:“娘娘就想问问,前段时间有关大皇子的事情。” 沈原殷有条不紊地道:“大皇子犯了错,赐死是皇令,本官也没搅和陛下的思考。陛下吩咐本官去查,便就去查了,查出来的就是事实,诏狱也核实过了,太后那边还有其他问题么?” “娘娘知晓大人会这样答,娘娘只是想提醒大人一句,做事前记得看看腰间的玉佩。”芍药躬身,“奴婢已经将话传到,就先告辞了。” 沈原殷道:“简然,送客。” 简然回来时沈原殷还在原位置没有动,只单手拿着腰间的玉佩,垂首看着。 “大人?” 沈原殷放下玉佩,觉得好笑,道:“太后这是在警告我呢。” 简然不是很懂:“为什么?” 沈原殷没被这事影响,单挑着眉道:“我腰间的玉佩谁送的?” 简然道:“顾大人啊。” “对,是父亲给我的,崔邵祺这件事让太后觉得我可能有二心了,所以借玉佩想要警告我,”沈原殷的眸色深下来,“让我知道这江山还是得姓崔。” **** 崔肆归一开始是想赖在丞相府里不走的,但随即想到上一世的那个奸细还在府上,心里很快想了个主意,于是就在狄珲的人的帮助下离开丞相府了。 上一世有一些东西被泄露,他怀疑过身边的随从,但没有找到过证据。 在边界的时候,军机就被人泄露出去过一些,仅有一次,但也因为那次的泄密导致了不少伤亡,彻查了军队上下都没能发现是谁做的事情。 那是他还没怀疑过随从,是因为后来回到京城的时候,和锦帝病重需要一味药材,本来他们已经找到了江湖上一处卖这种药材的地方,却在前夕被崔元嘉截胡了。 也就是那一次,他开始怀疑起身边的人有问题。 但之后就在也没出过这种事情,也没有找出来过那人是谁。 直到那日在宫中收到消息,慌乱之中赶到地牢的时候,眼前只有红色的鲜血,过了许久反应过来后,才发现了在一旁已经被扣押的阿杜。 崔肆归的双手还有点发抖,他才记起来所有事情,大脑疯狂叫嚣着,理智都有些丧失。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声音嘶哑着跟身边的人道:“现在先去狄府,再找个人去府上,让阿祝过来一趟。” “好的。” 他现在双目失明,只能够坐着马车前去狄府。 身边的人早早就让人去狄府传了消息,等他们到达狄府门口的时候,狄钰已经在等着了。 “这边来。”狄钰带着他们,径直走向一处空旷的场地。 狄珲看见他们过来,让其他人都退下去了,只留下狄钰和两个心腹。 狄珲皱着眉,看着崔肆归那没有神采的双眸,道:“你这眼睛?” “太医说要不了多久能好,”崔肆归强行摁下心里的不舒服,保持着声线平稳,“舅舅,能借我点信得过的人和地方么,我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个人……” 第44章 狄珲听完了崔肆归的话,点头道好:“行,我找信得过的人去做这件事情。” 崔肆归接着道:“还有有关母妃的事情,我给您说几个人,去找到他们带回来,等我眼睛好了,我亲自来问问他们。” “可以,”狄珲应道,“但是方才所说你身边那个阿杜……真有问题,你确定吧?” “嗯。” “好。”狄珲也不多问崔肆归是怎么知道的刚才说的那些人,直接答应了。 狄珲的视线接着落在了崔肆归的左手手腕上,纱布依然裹在手腕上。 狄珲道:“你这手腕,那位尹大夫怎么说的?” 崔肆归道:“不妨事,快好了。” 他这话倒也没有骗狄珲,他的恢复力强,又用的好药,只是行动间还有些不方便,牵扯间会有些疼意,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我待会儿和成普说一声,等过段时间再用你的左手,这段时间先训练其他的。” 虽然云常国刚输没多久,但战事不等人,两国的战争持续了这么久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云常国又会卷土重来。 狄珲打算的是下一次去边界上战场的时候,就要把崔肆归带上一起,现在必须抓紧一切时间训练。 崔肆归的理论知识不差,但还缺乏实战技巧,得多去狼牙营和那些浴血过的将士练练。 事情和狄珲说的差不多了,崔肆归起身就打算走了。 崔肆归道:“舅舅,那我现在就回去了,把那事安排一下。” “好。” 阿祝已经到了狄府,在前厅等着,见到崔肆归出来,立马小跑过去。 “殿下。” 崔肆归被阿祝扶着上了马车,问道:“阿杜现在在府上么?” “嗯?”阿祝有点疑惑,“在府上,怎么了么殿下?” 崔肆归轻声道:“没事,就是突然想吃一条小巷子里的糕点了。” 阿祝没多想:“那等会儿奴婢去给阿杜说,让他去买。” 狄府离府上不远,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到的时候崔肆归还有点疑惑:“这么快?” 阿祝道:“是啊,只隔了一条街而已。” 崔肆归突然沉默下来。 是了。 这不是上一世了。 上一世的时候,他建府比较晚,在沈原殷和狄珲的操作下,位置是紧挨着丞相府的,所以上一世他才能经常翻墙却不被其他的人发现。 而这一世,没有沈大人的安排,内务府就给他选了一个不好不坏的位置。 这个位置离狄府不远,但和丞相府相比,却是东西相隔。 回到府中,阿祝将崔肆归带进内室,又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崔肆归一人,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殿下,阿祝说您让奴婢去买个东西?” 是阿杜进来了。 崔肆归平静地道:“之前出去的时候遇见过,当时没来得及买,现在突然想吃了,在柳巷的一个小铺子里,你去买来吧。” 阿杜道:“柳巷……那有点远了,殿下且等等,奴婢现在就去。” 阿杜推开门出去了。 再次只剩下崔肆归一人。 屋内没有点灯,只开着窗子,光线透进来,洒在崔肆归的身上。 **** 柳巷离府上有段距离,阿杜想着快点买完就好快点回去,就打算从几条小路绕过去。 阿杜出府的时候已经是申时,过去所耗费的时间不短,等买上糕点往回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那几条小巷子里也没有住户,全是石砖砌起来的墙。 没有灯光,也没有人。 一阵凉意卷上阿杜的双腿,他搓搓手臂,小声抱怨道:“怎么就突然冷起来了,见鬼的天。” 说着话,阿杜又进入了一个小巷子,这条巷子有点长,本来阿杜是不怕这些的,却突然觉得有点瘆人。 灯光出现在小巷子的尽头,阿杜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却在即将走出巷子的时候,一双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无声无息地拖了回去。 阿杜睁大了眼睛。 糕点在挣扎中掉落在地,将阿杜打晕后,那双手捡起了糕点,拍了拍灰尘,而后揣进了怀里。 戍时一刻。 阿祝脚步匆匆走进卧房,没见到四殿下的人,于是又去了开辟出来的练武场,果真在这里见到了四殿下。 “殿下,”阿祝走过来道,“宫里的公公方才来了,传话说陛下明日会来府上看看您,让您做好准备。” 崔肆归握着刀柄,猛地砍向了面前的稻草人,一刀将稻草人劈成两截。 他收回刀,道:“知道了。” “对了,阿杜呢,买糕点还没回来么?”崔肆归问道。 阿祝也不清楚:“没见到他人,可能快了吧。” “回来了那糕点也不要了,晚上吃了睡不着。” 阿祝点点头:“好。” 待阿祝离开后,成普才道:“怎么突然就突飞猛进了,比起之前,进步很快啊。” 当然进步很快了,毕竟上一世他也上过不少次战场,比起正儿八经的十九岁,他可谓是经验丰富。 崔肆归只是一笑,没回说什么。 成普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日还是那个时间起来练功。” 崔肆归回到院内,沐浴完后也没管身后的头发,他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了一根手帕,拿着独自坐在窗前。 从记忆里抠出来的片段隐约还能够记得,这条手帕是沈大人在永南镇的时候给他包扎伤口的,不过最后他没有用,而是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手帕上已经不再残留沈大人的味道,尽管如此,崔肆归依然将头深埋于其中,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沈大人。” 他仿佛还能够幻想着这上面有沈大人的味道。 那股清香味似乎就出现在他的鼻尖处。 眼前依然什么也看不见,崔肆归用食指轻轻去临摹着这条手帕上的图案。 绣了一枝腊梅。 也许不是,只能摸出来是花,但沈大人最喜欢的就是腊梅了。 崔肆归耳尖一动,他将手帕放在窗棂下方,就在这时,一名拿着扫帚的下人刚好走过来,声音微弱道:“弄好了。” 说完这句话,下人就扫着地离开了。 崔肆归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手帕,他突然想起了沈大人之前的一个问句。 “像你这种人,嘴上说着爱慕我许久,这个‘许久’,管得上多长时间?” “是什么都没有时候的甜言蜜语,然后得到一切后的随意抛弃和背叛?” 那是这一世刚从永南镇回京的时候了。 当时的他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其意,现在回想起,只觉得心口发痛。 眼闭上之前,是上一世的孤独落寞。 眼睁开之后,虽不见天光,却摸着了实实在在思念了数年的人。 他不敢想象,当沈大人刚回到过去时睁开双眼的刹那,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因为上一世死在地牢的愤怒? 以为是他下的旨的恨意? 还是觉得看错了人时的悔恨? 他不得而知。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一滴一滴的垂直下落。 崔肆归将手帕移了个位置,盖在了手上,不敢让它被泪水浸湿。 回忆一帧一帧的在脑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了冰棺里那丧失生气的面孔上。 崔肆归蜷缩在窗台下,不知何时便睡着了。 一夜无梦。 待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意料之外地看见了屋内亮着的烛灯。 窗外天色未亮,只有一丝丝微光。 看得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崔肆归拿起手中被他攥了一宿的那条手帕。 是腊梅。 崔肆归不知为何笑了一声。 烛灯快要燃尽,腊油汇聚在灯盏里,在烛光的照射下,发出莹莹白光。 练完功后时间也不算晚,天空才刚刚亮起。 阿祝跑来道:“殿下,奇了怪了,阿杜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崔肆归不动声色道:“是么,那再去找找吧,或许是有事也说不定。” 崔肆归估摸着和锦帝来不了多早,应该午后才会来,于是关上门嘱咐了阿祝说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不要有人来打扰,停顿些许后,就悄悄打开窗子,翻身出去了。 狄府曾经有过一个地下室,是狄珲父亲留下来的,多年没有回京。狄珲早就忘了这件事了,经过崔肆归的提醒后,这才想起来。 狄珲提前调走了一些仆役,崔肆归又故意避开了人,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进入了狄家的地下室。 地下室空间不大,且多年没用,昨日紧赶慢赶抓紧打扫了一遍,并不仔细,一掀开地板,仍旧是一层灰浮在空中。 里面传来人微弱的呼喊声。 第45章 崔肆归用手掌扇了扇灰尘,没用梯子,直接跳下去了。 落地时又是灰尘四扬。 崔肆归关上地板盖,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了地下室。 有个人被五花大绑着,捂着眼睛和嘴巴,被扔在了角落里。 崔肆归没有掩盖自己,径直走向那人,将眼罩摘下。 那人一下子接触到光线,刺激到了眼睛,好一会儿后才又睁开眼。 随后那人的眼睛兀地睁大,口中不停的唔唔直叫。 “阿杜,”崔肆归笑着,将阿杜口中的白布扯掉,“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儿么?” “殿下?” “算上我母妃和我一起,跟了多少年了?” 阿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哆哆嗦嗦地道:“记……记不清了……有个可能二十几年了吧……” “二十多年了,”崔肆归说道,“那你又效忠皇后多少年了,嗯?” 阿杜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崔肆归道:“别装傻了,如果我不是确定了,怎么可能把你抓过来。” “殿下,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啊,奴婢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啊!” 崔肆归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杜在地上扭动,实在不想听阿杜的声音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小刀。 他拔出刀鞘,刀刃在阿杜眼前一闪而过,随后便刺进了阿杜的大腿里。 “啊——!” 下一瞬间,刀刃又被拔了出去。 血液因为布料的阻隔而没有喷射,慢慢浸湿了阿杜的裤子。 崔肆归将刀随意丢弃在地上,听着阿杜在吱哇乱叫。 他一掌下去,劈晕了阿杜。 又重新粗暴的将白布塞回阿杜的嘴里。 崔肆归打开地板,外面有人正在修剪花枝,见到有人从地下出来一点儿都不惊讶。 待崔肆归将地板关好,又把遮掩物放上去之后,那人问道:“里面需要处理一下么?” “不用,死不了。”崔肆归道。 崔肆归又回到自己府上,换洗完衣裳后,就静静地等待着和锦帝,不出他所料,和锦帝一直到午后才磨磨蹭蹭地来了府上。 崔肆归继续装作双目看不见,被阿祝扶着走向府外迎接和锦帝。 和锦帝在宫中就听说了崔肆归的情况,毕竟是为了保护圣驾才受的伤,眼下看见崔肆归的状态,难得有点愧对于他。 见崔肆归还要行礼,和锦帝道:“免礼免礼,小四行动也不方便,进去说吧。” 和锦帝带了太医院的院使来,想要让院使亲自看看崔肆归手腕上和双眼的问题。 纱布被缓缓揭开,看着还有些狰狞的皮肤露出来。 和锦帝“嘶”了一声,就没再看。 院使将其一一看过后,才道:“手腕上的伤要多加注意,小心别留下后遗症,双目失明的话过段时间就能好了。” 院使行完礼后就告退了。 和锦帝有些怜悯地看着崔肆归,道:“这次你护驾有功,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父皇,”崔肆归声音虚弱道,“保护父皇是儿臣的职责,哪需要什么奖赏?” 和锦帝听着这话,心里是越来越开心,面上也遮不住欢喜:“朕开心,就想给你点什么,往年朕对你多有忽视,也别放在心上。” 和锦帝强着要给奖赏,崔肆归装模作样推辞了几次后,才勉为其难道:“儿臣生活单调,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非要说的话,倒是很喜欢练武。” “练武?”和锦帝琢磨了下,越想越好,“练武好啊,强身健体,刚好狄将军也在京中,之前也常常带着你去狼牙营的练武场,等你身体好了,就多多去吧。” “不过你年岁也不小了,朕回去考虑考虑,给你安排个闲职如何,还是想要个能做事的?” 崔肆归思考后道:“父皇,能安排个与军队有关的闲职么,儿臣实在是喜欢那些。” 和锦帝点头:“自然可以。” 崔肆归忍着恶心跟和锦帝装了半个时辰的“父慈子孝”,终于将人给送走了。 待和锦帝走之后,阿祝才凑在崔肆归的身边,有些焦急地道:“殿下,阿杜真的不见了。” 崔肆归不慌不急地道:“该找的地方都找完了?” “嗯。” “那就上官府报案吧。” 阿祝道:“上官府?” 崔肆归轻飘飘地道:“人失踪了,就得报案,不是么?” **** 夜深人静。 一道黑影从丞相府的高墙翻过去,落地后立马躲在了树后,凭借着对丞相府格局的熟悉,黑影熟练地躲过了巡逻,最终闪进岚梅苑。 岚梅苑卧房的灯光还亮着,崔肆归放轻脚步声移动到卧房的窗前。 崔肆归记得沈原殷的习惯,睡前要么是在窗户下的矮塌上看书,要么就是在床榻上看书。 今日的窗户上没有人影子投影,应该是在床榻边上。 崔肆归正想着该怎么进去的时候,屋内传来声响,紧接着一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在窗户上。 “嘎吱——” 窗户被推开了。 ----------------------- 作者有话说:有点忐忑,谢谢宝宝们的支持啊[撒花] 第39章 沈原殷平静地看着崔肆归,一点都不意外崔肆归出现在这里,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崔肆归没想到自己被沈大人发现了,他没想好借口,只能从心道:“想你了。” 沈原殷闻言冷笑道:“四殿下翻墙倒是越发熟练了。” 崔肆归眼神疯狂地看着沈原殷,仿佛要把沈原殷整个人都装进去。 “沈大人,”崔肆归唤道,但又发现自己没什么想说的,于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窗外?” 沈原殷单手指了指屋顶,面无表情道:“暗卫。” 崔肆归愣了一下,道:“你不是不喜欢暗卫一直跟在身边盯着么……” 话到此处,崔肆归猛然明白了沈原殷为什么改变了习惯,心脏再一次疼起来,他嘴唇抖动,却说不出话来。 沈原殷抱臂,倚在窗边,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原殷一开始并不喜欢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于是身边极少会跟着暗卫,一般都是简然、竹木两人跟着。 所以上一世的时候才被人钻了空子,那时候竹木有事外出,身边只有个简然,自然不敌对方人数众多。 崔肆归带在原地,欲言又止。 沈原殷看了他一眼,问道:“眼睛好了?” 崔肆归点头,目光侵蚀着沈原殷的全身,舍不得离开半点。 “把人丢出去,还有东南角那处,以后加强防卫,不要再让些不三不四的人混进来了。” 沈原殷说完话,便毫不留情地将窗户“啪”的一声关紧。 紧接着,有两个暗卫从屋顶跳下来,准备架着崔肆归就要往外走。 崔肆归见此,和那两个暗卫过了几招,喊话道:“沈大人,我今日来是有事的,真的!” 屋内没有反应。 崔肆归只能继续喊道:“和阿杜有关!” 屋内,沈原殷将书收好,听见崔肆归第一句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但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有点想听了。 沈原殷转身回了窗边,隔着一层窗户纸,道:“说。” 暗卫见此,便松了手。 崔肆归不想隔着窗户纸说话,他道:“能不能打开窗户?” 沈原殷闻言,转身就想走。 外面的崔肆归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退而求次道:“好好好,那就这样说行不行?” 影子停留不动了。 月亮高悬于空中,院子里只有微弱的虫鸣声。 沈原殷站在窗后,崔肆归迟迟又不说话,他的耐心不多了。 在即将耗尽他所剩无几的耐心的时候,崔肆归终于开口了。 隔着一层窗户,声音会听起来有点闷闷的。 “他失踪了,我叫我府上的人去报了案,但找不到的,绑的时候也没有留下痕迹,”崔肆归有些犹豫地说道,“沈大人,你要不要?” 听到这话,沈原殷心里明白人是被崔肆归绑了去,只是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昨天才想起了一切,今天就把事情安排了。 沈原殷问道:“你不需要留着人问点事?” 沈原殷是指的崔肆归母妃的事情,阿杜是皇后的人,那有可能跟淑妃的死有所关联。 崔肆归摇摇头,之后才反应过来沈原殷看不见,他道:“能问的上一世已经问过了,留着他没有用。” 崔肆归继续说道:“收尾我有办法,不会牵连道丞相府,沈大人,我只是想着,可能你会想亲自处理了他。” “跟暗卫联系,”沈原殷留下这句话,而后声音慢慢远去,“把人丢出去。” 最后一句话是对暗卫说的,两个暗卫听见后对视一眼,齐齐看向崔肆归。 第46章 崔肆归道:“不用……我自己翻墙出去。” 屋顶上还蹲着个暗卫,沈原殷头也没抬,道:“不止东南角的防卫加强,还有府上其他地方,不要再让人翻进来。” 烛灯熄灭。 …… 京郊,丑时一刻。 月光照在小溪上,泛起银光,水波荡漾,就像是一卷银沙。 不远处有一座破烂不堪的寺庙,寺庙又小又烂,里面供奉着的石像早已损坏,残肢断臂散落在地上。 月光透过破损的房顶穿进来,隐约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影,像是在睡觉。 寺庙石像下方的干草不知何时燃起了火光,愈演愈烈,烈火顺着干草点燃了地上掉落的木板,接着将四周也拖入火海之中。 火舌慢慢席卷了那个人影。 溪流的银光中插进了红光,微弱的红光迅速扩散,最终将整片溪流染红。 …… “听说了么,城郊那处荒废的寺庙昨天夜里起了火,烧了一晚上呢,早晨才燃尽。” “我听我那在大理寺的小舅子说,里头还有个人嘞,被活活烧死了。” “真的假的,那地方就那么小,走水了不知道跑?这是睡得有多死?” “造孽啊,那寺庙平时也就是乞丐会过去歇歇……” “谁知道是什么人……” 此时街道上人多,丞相府的马车徐徐穿过人群。 这一路上,沈原殷听到了不少外面的声音,于是他问道:“城郊怎么了?” 简然坐在外面,闻言微微后倾着身子,低声道:“在等大人下朝的时候,正好有其他人讨论此事,属下听了一嘴,是城郊寺庙走水了,里面刚好有个人,被烧得不成人样,惊动了大理寺,现在应该正在查案吧。” “嗯,”沈原殷右手支着头,闭目养神,“人带回来了么?” 简然目不斜视道:“关在我们那里了。” 沈原殷指的是阿杜,昨日崔肆归提了这件事后,动作很快,直接将那两个暗卫带走,连夜将阿杜送来了他这里。 沈原殷又让人把阿杜关在了城中的一处住宅处,派人看守着。 前面拥堵的人群终于散开,马车得以顺利通行。 回到府中后,沈原殷脑里惦记着一些事,去了书房打算想一想怎么处理为好。 没想多久,简然便带着有些凝重的表情敲门进来了。 沈原殷抬起眼,问道:“怎么了?” 简然道:“刚刚传来消息,京郊那处寺庙里死的人被四皇子府认领了,确认是阿杜。” “大理寺问话走访后得知,两天前阿杜出府去柳巷买糕点,在那之后就没再回来过,昨日他们府上就已经报了人口失踪。” “登记的时候写了身材特征,因是四皇子府的人,大理寺也不敢怠慢,本来就派了不少的人去找,结果今日一区去那寺庙看的时候,身材特征都对上了。” 沈原殷听完,顿了顿,而后问道:“他们府上怎么说?” 简然道:“大理寺按照流程问了阿杜或四殿下近期是否有得罪什么人,四殿下没说出怀疑谁,但大理寺都有点怀疑是大皇子的旧属复仇,于是大理寺卿方才就直接进宫了。” 沈原殷笑了一声。 拿已经死了的崔邵祺当靶子,死人不会说话,崔邵祺在地下也只能认领了这个罪名。 沈原殷道:“昨夜身后没跟着尾巴吧?” 简然摇头道:“没有。” 简然接着道:“那住宅里的人怎么处理?” 沈原殷道:“上刑,怎么痛怎么来,记得别把人整死了,留着一口气,后面还有用。” “好。” 汇报完了事情,简然还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 沈原殷见此,便问道:“还有事?” “那个,就是……”简然支支吾吾的,“四殿下又让人送了秋记的糖,大人,还收不收啊?” 沈原殷笔下的动作一顿。 前几日事情多,又加上受了风寒,劳顿和病弱一起,让他又开始喝药。 屋子里这段时间不怎么通风,应该是昨日夜里,崔肆归来的时候嗅见了屋内浓郁的药味。 狗鼻子。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道:“扔了。” 又接着说道:“还有那几罐子,都扔了,或者是你们都分了吧。” “唔,好。” 简然话是这样回答,但他可不敢真的将糖给全丢了,他心里思索着,不然就先拿走放在他那里,说不定哪天丞相又要了。 提及了崔肆归,沈原殷蹙眉,又想到了两世来崔肆归喜欢翻墙翻窗的“爱好”,他道:“府上的巡逻加强了么?” 这事不归简然负责,他正想要出去找负责这方面的人来,紧接着一道黑影自屋顶而降,落在地上。 黑影道:“加多了巡逻的班次,您特别吩咐过的东南角那里,是专门派了八人守在墙下面,严防死守着各个角落,保证进不来人。” 黑影说的信誓旦旦,沈原殷也就信真的信了。 这话拥有时效性,说的那三天平安无事,的确没有无关人员不请自来地跑进府中。 但当第四天夜晚,沈原殷又在那窗前,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他冷笑一声:“保证进不来人?” 黑影沉默无言地看着院子里的兄弟和崔肆归过招,心里想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溜进来的,讲道理他是真的认认真真每个角落都安排了人的。 那这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沈原殷微眯着眼睛,指着院子里打架的崔肆归,道:“再有下次,等着扣俸禄吧。” 黑影:“……” 所以那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0章 似乎是知道暗卫郁闷不得解的心情,崔肆归抬手给了身前暗卫一下,随后掠身直到窗前,并动作很快地翻过窗。 落定之后,崔肆归看向暗卫,道:“我没走角落,正大光明从府上大门处翻进来的。” 暗卫:“……” “角落守的很好,的确没法进来,但偏偏大门口没多少人,”崔肆归一摊手,“就这样。” 暗卫:“……” 每个角落都没出错,但谁能知道贼人换路线了。 沈原殷道:“你还很骄傲?” 崔肆归谦虚道:“没有。” 沈原殷感到有些心累,他挥手让暗卫离开,而后冷冷地道:“三两天就来丞相府一次,四殿下,你对翻墙这事到底是有什么执念么?” 崔肆归道:“没执念,若是府上大门欢迎我,自然不会做翻墙这事。” 崔肆归脸上的表情带着微微的笑意,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沈原殷却觉得他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 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崔肆归的眼里没有透出多余的情绪。 他现在其实应该把人赶走的,说出桥归桥路归路的是他,明明不想要再有联系的也是他,可他却鬼使神差的,将暗卫都打发走了。 于是两个人就站在此处,互相对视却默默无言。 “梦里可能会给你打开府上大门,”沈原殷冷哼一声,打破了平静,“你到底来做什么,上次是阿杜的事情,今夜又有什么理由当做借口?” 其实没有什么理由。 崔肆归心想。 只是这几天他查到了一些东西,和他母妃相关的一些旧事。 情绪有些复杂,在他发着呆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丞相府。 他靠在那面上一世他经常翻的墙那里,发现了里面的数道气息。 于是又不知怎么,就绕着丞相府晃荡,最后从大门处,翻了进去。 现在想想,其实今天尤其地想念沈大人,想到骨髓都在发痒,想到必须要见上一面才能止痒,见一面才能安下心。 心里是这样想的,他直截了当地道:“就是想你了,沈大人。” 崔肆归眼里短时间划过的情绪沈原殷没有错过。 有点落寞,还有点茫然。 沈原殷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停顿半响,他才道:“没时间和你在这儿耗着,自己回你府上想去。” 说罢,沈原殷转身离开,点燃床榻边上的烛灯,拉上床帘就寝,独留崔肆归在原地。 默了一会儿,崔肆归将屋里的烛灯熄灭,又原路返回从窗子翻出去,将窗子仔细关好。 沈原殷听见动静,周围的光线昏暗不明,他终于闭上眼睛。 崔肆归翻出去后,站在那颗腊梅树下,单手抚摸着干涩的树干,抬头望着天空。 今夜没有月亮,星星却意外的多,在天上无声的一闪一闪。 出府的路上很通畅,没有人拦着。 等到崔肆归出了府,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他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而他也只是想和上一世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沈大人这里讨个安慰。 第47章 哪怕只是说上几句话,都能抚慰他的情绪,让他好上许多。 崔肆归有些发神,这几天他一直在忙着他母妃的事情,顺着上一世没有查完的线索一直查,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但却找到了一件他没有印象的旧物。 是一个鲁班锁。 上面用簪花小楷写了他的名字。 据他找到的曾经淑妃宫里的人说,那是淑妃亲手写上去的,小时候他经常喜欢抱着那个鲁班锁,明明年纪太小玩不来,也非要抱着不撒手。 其实能找的关于淑妃去世时的线索并不多,这一世一开始找的那个安大夫隐瞒了不少事情,上一世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绊住了手脚,迟迟没有再去找安大夫,结果等他再去的时候,安大夫已经去世了。 而这一世安大夫的身体目前看来还算安康,他昨日便去找了安大夫。 威逼利诱下,安大夫终于松了口。 根据目前所有能找到的线索,其实和上一世找到的差不多,将细节串起来,大概能够临摹出那年的事情。 …… 安同和拎着药箱,神色慌张,呼吸急促,偶尔还要回头望一眼身后。 直到走回太医院,他进了房间,谨慎地环视了门外一遍,而后将门关紧。 “干嘛呢,这么小心翼翼的?”同伴疑惑着问。 今日太医院是安同和和同伴蓝余当值,方才安同和本来是没有事情的,但是冷宫里那位曾经盛宠一世的娘娘生了病,他们可以不为冷宫里的人看病,但有两个小太监求了上来。 他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而现在刚刚从冷宫里回来。 安同和坐在同伴面前,斟酌着问道:“你觉得冷宫里那位,还能不能复宠?” “你疯了吧,问这些,”蓝余惊讶道,但他随后压低了声音,“应该不太可能了,陛下都厌恶成什么样了。” 安同和顿了顿,道:“我刚才去诊脉,那位……好像是中毒了。” 蓝余一惊。 宫里人人都认为那位淑妃只能在冷宫里蹉跎一辈子了,这关头,谁会冒着风险,去给淑妃下毒? 蓝余比安同和年长些,他当机立断地道:“你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懂不懂?” 安同和还有点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这件事掺和进去没有一点好处,又不会有人愿意给你千金让你闭嘴。” 安同和张了张嘴,还是没再说话。 他们值夜班,迷迷糊糊睡上一小会也不妨事。 蓝余没有心事,因此现在睡得很沉。 而安同和心里想着淑妃那事,只是浅眠。 突然间,门外传来轻微的一声叩门声。 安同和睁开眼,半醒半梦地走过去开门。 奇怪的是门外并没有人,安同和皱着眉,正要关门的时候,他的余光看见了门旁边的一个小包袱。 他打了一个呵欠,蹲下身来,将包袱打开。 下一瞬间,他的瞌睡彻底被惊醒。 里面放着沉甸甸的数块金子,并上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你知道该怎么做得干净。 安同和将包袱重新裹好,匆匆带上门,神色凝重地摇醒了蓝余,并且给他看了这个包袱。 “这下怎么办?” 蓝余惊讶得都结巴了:“这这这得多少金子啊……” 安同和把包袱往桌上一扔,道:“这话的意思,像是要让我想办法害了淑妃。” 蓝余一顿,而后道:“的确,但是……这金子太多了,足够你靠着它们飞黄腾达了。” “学医时就天天念着的一句话,医者仁心,”安同和摇头道,“我做不到。” “那就当做不知道吧,将东西放回原位,现在还晚,不会有其他人路过,送东西的人说不定还在外面蹲着。” 过了许久,蓝余这样说道。 安同和问蓝余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蓝余的资历比自己高,或许会有办法。 因此他也没有料到这个包袱,让他们彻底决裂,也让他们都翻天覆地地发生了改变。 后面几天,因为安同和家里的夫人孕吐严重,他需要回照顾妻子。 而太医院那时候本来就缺人缺得紧,还都不愿意值夜班,都抢着白班上,根本找不出人顶上安同和。 安同和那时焦虑极了。 蓝余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于是道让他放心回去,太医院这里有他守着。 这一去便是三天,等安同和再回来的时候,刚好又闯上冷宫里的小太监。 小太监拉着他不放,道:“大人,再去看看娘娘吧,她身体越来越差了。” 安同和心里奇怪,他还是良心不安,所以那天之后改了药方,是按照那个毒去对症下药的,治标不治本,但不至于身体变差啊。 于是他又去了冷宫。 出乎意料,淑妃的脉象更乱了。 他表情变了,道:“带我去看看药渣。” 安同和刨了刨药渣,脸色立刻变得难看。 这不是他开的药方。 这个药方与淑妃身体的毒相冲,只会让淑妃身体越来越差。 安同和怀疑是下毒的人搞的鬼。 直到小太监一句话—— “安太医,我家娘娘怎么样,昨日的那位蓝太医说有好转,可这也不像有好转的样子啊。” “你说什么?蓝太医?” 安同和脸上暗沉。 “是啊,昨日蓝太医主动来的冷宫给娘娘看病呢。” 安同和默了许久,才艰难道:“是有点好转,回头我再开一个处方。” 他沉着脸回了值班的地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淑妃那里,是怎么回事?” 后来,淑妃病重,终于在一天夜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蓝余开始升值,且速度很快,家里也搬了新家。 蓝余不再值夜班,只剩下安同和和一个新来的太医一起值班。 再后来,安同和离开了太医院,离开了宫中,去了一条小巷子里,开了一家医馆。 以最低廉的价格为街坊邻居看病卖药。 他在这里安家落户,名声很好。 只是偶尔的时候,他会在夜晚回忆起许多年前的那天晚上。 他质问蓝余后,蓝余给他的回答。 蓝余苦笑道:“我跟他们见了面,是皇后的人,同和,我需要那笔钱,我娘需要用它来治病……我没有选择。” ----------------------- 作者有话说:晚安~[撒花] 谢谢宝宝们支持〔鞠躬〕 因为要上夹子,所以八号是晚上十一点十分更新哦宝宝们[害羞] 第41章 “在猎场时,小四以身涉险,加上这些年的忽视,朕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时隔几日,四皇子府终于传来崔肆归眼睛复明的消息,和锦帝思来想去,难得的良心上线,想给点崔肆归实际的好处,但又不知道该给什么。 陈贵人倚在和锦帝身边,慢条斯理地剥开水果,纤细的手指将果肉送至和锦帝嘴里。 陈贵人慢悠悠地道:“那不如直截了当点,再送多些的金银财宝去四殿下府上不就行了?” 和锦帝皱着眉,犹豫道:“可是……” “陛下,”陈贵人用手帕擦干净手,挽上和锦帝的手臂,“臣妾真心觉得,钱财是最好的礼物了,而且四殿下自个儿不也说了,不需要什么大的职位。” 和锦帝这般犹豫,其实心里也有点私心,万一给了崔肆归实权,又特别对待的话,养出第二个崔邵祺该如何是好? 这个季节白日的御花园里,不少花都盛开着,周围鸟雀声此起彼伏。 见和锦帝一直皱眉,陈贵人便让宫女去取了琵琶来。 陈贵人接过琵琶,婉婉将双手搭在弦上,她笑吟吟地道:“陛下,臣妾为您弹奏一曲。” …… 沈原殷刚从学堂里出来,这段时间很忙,但他都还是每日进宫去教授崔文彦,这时候刚布置完课业准备出宫。 他过一会儿还约了人,时间不算充裕。 丞相府的马车今日没走往日的路线,而是往一条巷子里去,在丞相府马车驶离巷子后,隔了一会儿,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从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明茶楼今日的生意一样红红火火,人来人往。 门口的小二热情地吆喝着客人,茶楼里端着托盘的小二穿梭在人海中。 一楼大堂中央站着说书人,底下的客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明茶楼一共有三层,一二楼皆是大堂,只有三楼是封闭的包间。 马车的轮子似乎是有点问题,颤颤巍巍地停在明茶楼门口。 里面的随从率先跳下来,将主人小心地扶下来。 这人身着青衣,头上带着白色不透明的帷帽,腰身很细,上面简单地缠着月牙白的腰带,青衣简单,没有复杂的样式,加上自身自带的清冷气质,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秘仙家人,与周遭喧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48章 小二瞧见了这人,殷勤地凑过来道:“客官,里边清,大堂还是包间?” 身边的随从摆手道:“订了的。” “好嘞。”小二止住脚步。 顺着弯曲的楼梯一路走上去,周围吵闹声接连不断。 中途青衣人似乎若有察觉,隔着帷帽抬头望向了三楼的一个包间。 随从跟着望过去,只见那间包间的窗子紧闭着,没有什么异常。 随从疑道:“公子,怎么了?” 青衣人收回目光,轻轻摇头道:“无事。” 他们约的人早早已经在包间里坐着等着了,随从推开门,接过青衣人摘下的帷帽,仔细放在一边。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连忙转过身来,起身欲行礼道:“沈……” 不等那人将话说完,青衣人便道:“坐。” 随从将房门关好,沉默着守在门外。 那人亲手沏了一杯茶,推至青衣人的面前,低声道:“沈大人,不知今日大人找下官有何事商议?” 茶杯还冒着热气,缓缓打着旋飘向上空。 沈原殷用两指轻轻将茶杯推远一点,而后问道:“钦天监近日观星象,是否有问题?” “问题?”钦天监监正心里拿不准丞相的意思,迟疑着道,“应当是风调雨顺。” 沈原殷闻言抬眸,平静地看着监正。 “是么,”沈原殷轻声道,“可本官近日府上来了个半步金仙,自称有观星象、窥未来的本事。” “那人说不日后豫州会出现地动,且会造成数名百姓丧失性命、妻离子散。” 监正额间的冷汗都快要冒出来了,他紧咬着后槽牙,不知该怎么接话。 沈原殷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桌面,过了一会儿,才道:“占星一事,难免会有疏漏,监正大人你说是与不是?” 监正忙着点头应是。 而后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学艺不精,出现差错很常见,下官回去再仔细瞧瞧,但依大人所见,何时下官才能技术精进?” “明日,”沈原殷反问道,“大人以为呢?” 明日…… 监正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还是道:“自然。” “如此便好,”沈原殷露出微微笑意,只是眼中依然带着冷意,“那希望本官在明日早朝时可以听见监正的禀告了。” “敢问大人,那位……”监正顿了一下,又道,“那位半步金仙可有窥探出豫州地动的时间?” “就这两月之内。” 监正听后,起身躬身便出去了。 简然看着监正下楼后,正要推门进去,谁料隔壁的包厢门被推开,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下楼的楼梯在隔壁包厢那边,简然本以为那人会从直接下楼,不料那人却目标明确似的,直奔他这里而来。 简然“唰”的一下,飞速从开了一条缝的门里钻进去,而后马上关上门。 那人看见简然的动作一顿,又有点失笑地摇摇头,走至门前,彬彬有礼地叩了三下,道:“烦请,开个门?” “……话又说回来,那大皇子狼子野心,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大萧民间不避讳谈及政事,只要不太过分,在茶楼里也是可以说书的。 楼下大堂的说书声从一楼席卷而来,清晰地传至包厢里。 刚巧说道紧要处,人群里爆发出声响。 就在这时候,沈原殷听见了叩门声,以及那道声音。 简然双手搭在门上,紧紧抓着,以防外面的人想要打开,他扭头望向沈原殷,想询问现在该如何做。 沈原殷眼角抽了抽,问道:“他怎么在这儿?” 简然答道:“四殿下刚从隔壁包厢里出来。” “让他滚。” 沈原殷这时心里大概也清楚,方才在楼梯口时感觉到的那股视线,八成是来自于崔肆归。 简然将话传给崔肆归,之后他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约莫是已经离开了。 他刚松口气,下一刻却发现这口气好像有点松得太早了。 “嘎吱——” 随着窗子发出的一声声音后,窗子被从外推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握在木头上,紧接着一双长腿出现在眼前。 他速度很快地落地,又从容地关上了窗子,之后再转过身,对着沈原殷声音满含笑意地道:“沈大人。” 简然:“……” 崔肆归这一系列的动作属实太快,让他无法反应。 沈原殷冷嘲道:“四殿下一天到晚是没有正事做么?” 崔肆归指尖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控制住内心更疯狂的想法。 他望着沈原殷,几天不见,他的心里早就想念得快要发疯,这几天的睡梦里,都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上一世他不愿意回忆的那一天。 丞相府的守卫自那天起就严防死守,无论是哪里都守着人。 再加上崔肆归心里也明白沈原殷不想看见他,于是几天都没有再去过丞相府。 但也许是上一世失去过一次,致使他没有办法接受很长一段时间内见不到沈大人。 从有了记忆到现在没多久天,但他却除了夜里见过沈大人的那几天之外,其他时候无一例外的,夜夜都是陷入梦魇。 有时能够醒来,有时却被迫困在里面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回忆。 崔肆归仿佛不受控制般走至沈原殷的身边,贪婪地汲取着一切与沈原殷有关的东西。 这片空气里漂浮着沈原殷身上熟悉的熏香味,但桌上的茶水却有点破坏了这股味道。 崔肆归略有点嫌弃,抬手将茶杯推向桌子的另一端。 视线黏在沈原殷的身上,从眼睛一点点下移,泪痣点在眼角,以及白皙的肤色,小而翘的鼻子,再往下是…… “啪。” 一声清脆响声响起,崔肆归只感觉到一道力扇在脸上,被打得微微偏过头,随后更近地嗅到了从沈原殷指尖处散发的香气。 沈原殷收回手,语气里不带波澜地道:“崔肆归,你是有病么?” 崔肆归回过头,舌头顶了顶上颚,伸手抓住沈原殷方才打他的那只手的指尖,在手里摩挲了一下。 沈原殷猝不及防地被拉过去一只手,下一刻就立马反应过来,想要把手拽回去。 崔肆归顺着沈原殷的力道松开了,在沈原殷说话之前就抢先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沈原殷原本要说的话噎在喉口,冷冷道:“与你何干。” 崔肆归舔着牙齿。 那手指摸着冰凉,在现在这个天气来说本不应该。 前几日他就在沈大人那里闻见了浓烈的苦药味,这段时间沈大人又忙,估计又是没怎么顾着身体。 崔肆归心里想着这些,视线落在沈原殷收回去的手上。 沈原殷的手指细长,指尖圆润。 不知道方才的那一巴掌有没有把他的手掌打疼,或是掌心发红。 见崔肆归还盯着自己的手看,沈原殷语气里终于带上了情绪。 他单指指向门口,寒声道:“崔肆归,你给我滚出去。” ----------------------- 作者有话说:等会儿凌晨还有一更,是九号的更新,等不及的宝宝们可以先睡 第42章 滚是不可能滚出去的。 崔肆归恍若未闻,压下心中的其他想法,移开视线,不再盯着沈原殷的手看。 他道:“沈大人,我有事想跟你说说。” 沈原殷道:“不想听。” “真有事。” 崔肆归看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方才被他推远的茶杯上。 他伸手将茶杯捞了回来,用手指粘湿后,在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 沈原殷垂眸将其看完。 崔肆归写完抬头,又道:“让他走?” 简然站在门边,和木桌子隔了一段距离,他看不到崔肆归写了什么,也没有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 直到简然看见丞相转过头看向他,并说道:“你先出去。” 简然茫然:“我?” 见沈原殷就是这个意思,于是简然便推开门出去了。 此时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原殷往后靠去,拉开了一点儿和崔肆归的距离,问道:“四殿下跑这么远来明茶楼就是来堵本官说这事儿?” 桌子上的那两个用水写的字快要消失,只能看着点边缘认出来。 “豫州。” 崔肆归一顿。 “不是,”崔肆归解释道,“沈大人,我不是跟着你来这儿的,我只是刚好有事在这里办,但方才刚巧看见你了,就想来……见见你。” 沈原殷对此不做评价,他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崔肆归说关于豫州的事情。 他心里大概知道崔肆归要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崔肆归道:“我记得上一世的时候,豫州是不是这段时间出过天灾,后面还引起了疫病,死了不少人?” 第49章 “是有此事,你记得具体时间?”沈原殷问道。 “具体时间记不得了,”崔肆归摇头道,“天灾防止不了,但可以先将百姓转移到其他地方,至少减轻伤亡。” “豫州的地动不小,后面还有几次余波,若要转移百姓,必得离家很远。”沈原殷道,“在地动发生之前,你有办法劝服他们离开家乡?” 沈原殷没有说他方才才与钦天监商议了此事,只是将问题抛给了崔肆归。 “而且转移百姓需要人,你上哪去找理由向朝廷借人?” 崔肆归想过这些问题,他道:“和锦帝信玄学,随便从哪处找个人,造势一段时间,再想办法推到和锦帝面前去。” “至于那些百姓不愿离家……”这一点崔肆归想过几个方法,但都不太稳妥。 沈原殷道:“还不等你造势完,疫病都快要发了。” 崔肆归还要说话,沈原殷打断他:“行了,刚才已经和钦天监说了,你不是眼睛尖么,钦天监监正那么大个人倒是没看见。” 崔肆归闭上嘴。 也对,他能够想到的事情,沈大人必定也能想到。 事情这下是真的说完了,但崔肆归依然坐在原位没有动,他不想看不见沈大人,想着既然沈原殷没提,那他也不动。 崔肆归的视线垂在沈原殷的袖口,突然间视线范围内青衣消失不见,他顺着抬起头,却看到沈原殷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沈大人……”崔肆归也站起来,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袖。 沈原殷回头看向他,漂亮的脸蛋上紧蹙着眉,眸光里闪过冷意,道:“崔肆归,你别让我真的讨厌你。” 崔肆归空中举起的手垂落下去。 沈原殷转过头,拉开门离开了。 **** 崔肆归今夜难得没有做噩梦,但却在梦里重现了一些其他的回忆。 那是上一世某一天的夜里,呼吸互相缠绵,肌肤相接。 崔肆归从梦中醒来时心神恍惚。 他靠坐着,抬手揉了一把脸,感受到了小腹下的一团火。 放下手的时候,在枕边摸到了一个硬物。 崔肆归扭过头,看向手边。 那是一枚玉佩。 他白日时从沈原殷那里偷来的玉佩。 当时他拉住沈原殷的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沈原殷袖袋里的玉佩。 崔肆归将玉佩拿起放在手心,顺着玉佩的纹路临摹着。 小腹□□难消,他闭上眼,隔了一会儿后还是将枕下的手帕拿出来。 沈大人…… …… 崔肆归垂下眼,手帕已经被染上了污秽,他的呼吸有点不由自主的加快。 缓了一会儿后,他起身去叫了水。 玉佩拿在手里把玩,崔肆归思索着沈原殷什么时候会发现玉佩消失不见。 青色玉佩在烛灯的照射下隐隐发光。 崔肆归看了眼窗外,此时时辰不早不晚,离早朝开始没多久了。 沈大人应该已经醒了。 “玉佩呢?” 简然将昨日里沈原殷穿的衣服都找了一遍,又去马车里翻了一次,都没有找到玉佩的踪迹。 “奇了怪了,”简然疑惑地回去,跟沈原殷说道,“都没有找到玉佩。” 沈原殷在脑中仔细回忆了昨日的路线,最终定格在明茶楼。 崔肆归拿的么? 他什么时候拿走的? 他们有过的近距离接触只有崔肆归拉着他手的时候,而他的玉佩当时换了衣服后,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是放在袖袋里的。 当他回到丞相府的时候,换完衣裳没有再佩戴玉佩,因此当时就没有发现玉佩不见了。 还是等到第二天准备去上早朝的时候才发现。 那枚玉佩是顾松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虽说父亲还在时每年都会给他送礼物,但这枚玉佩的样式他格外喜欢,因此一直戴在身边。 带了这也多年,自然是不想弄丢的。 若是崔肆归顺走了倒还好,至少后面能够拿回来,若是真不小心遗失在哪里被人捡走了,那就不好找回了。 见简然还想再去翻一遍昨日的衣裳,沈原殷道:“罢了,先不管了,现在先进宫里去。” 辰时初,早朝开始。 原先的早朝时间是在卯时,但和锦帝没有早起的习惯,于是就推迟了早朝的时间,由原来的卯时改到辰时。 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挨个禀报完后,钦天监监正抿抿唇,想起昨日回府后收到的一封信。 那封信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前脚他刚到府门口,后脚就有一名乞丐往他马车里扔了一块石头。 那石头正要砸到他,正想发怒的时候,却看见石头上绑了一张密封了的信纸。 监正突然就哑声了。 他坐在马车里将信纸拆开,匆匆看了一眼后脸色大变,而后直接揣进怀里,强装镇定地走进府里。 那上面是他利用钦天监监正的身份挪用公款、公账私用的证据。 信纸上没有落款,但他明白这信纸必然是丞相派人送来的。 监正想起昨日的事情,那封和威胁没区别的信纸。 监正一咬牙,走出行列,道:“陛下,臣有事要启奏。” “臣今日夜观星象,发现摇光星明暗有异,且光芒偏移,位置指向豫州方向,臣经过占卜一算,豫州不日将会发生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地动。” “只是天机神秘,臣实在看不到具体时间,只能勉强算出来是发生在近两个月。” 监正热泪盈眶,真情实意地道:“陛下,天灾不能小觑啊,得尽快安排人员去疏散豫州百姓,避免伤亡。” 朝中不乏有人信这些东西的,也有不少对于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嗤之以鼻的。 但钦天监如今地位高不是没有原因的,和锦帝痴迷这些,钦天监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果然,和锦帝一听这话便皱起眉,终于说出了今日早朝的地一句话:“结果是否有误?” 监正没有后路,他只能一口咬定:“臣不敢欺君,星象就是这般显示。” 和锦帝道:“你再将其仔细讲讲。” 监正将昨日连夜编出来的瞎话娓娓道来。 朝中大臣面面相觑,听不太懂钦天监的占卜术语。 反正总结下来就是:豫州马上面临一场天灾。 和锦帝听懂了星象古怪是因为天灾,豫州离京城挺远的,也波及不到京城来,于是紧绷着的危机感又消下去。 和锦帝慢悠悠地道:“那就安排人去豫州疏散百姓吧,谁愿意去?” 谁愿意去? 没人出来主动请缨。 百姓都不愿意背井离乡,这个工作要将豫州百姓疏散,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都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或是压根就不相信这种事可以占卜出来,觉得是无稽之谈的,更不会愿意白跑一趟豫州。 沈原殷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走出来,道:“陛下,臣愿意前往豫州,疏散百姓。” 他让钦天监监正办这件事情,本就是为了让豫州尽可能的没有伤亡出现。 如果让其他人去做这件事,又不会尽心尽力,只知道浑水摸鱼,不如自己去来的安心。 “都行,那就丞相跑一趟豫州了,”和锦帝说完,又想起天灾两个字,以及有丞相在时他的悠闲日子,忍不住提醒道,“丞相在豫州可要万般小心。” 下朝后,钦天监占卜出豫州有异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官员商贾之家。 崔肆归也从狄珲口中得知了此事。 他听说沈原殷亲自前去豫州,又想到他们二人都不清楚豫州地动的具体时间,崔肆归一下子心慌了。 他不想让沈原殷去冒险。 他在屋内里来来回回地走,突然想起他再和锦帝那里还留有一点好印象。 他起身,就想要去宫中。 刚出了门就闯上狄珲和狄钰骑着马过来。 狄珲看一眼崔肆归,心里也差不多明白崔肆归要去做什么。 他没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伸手指了指他旁边的狄钰,道:“这样,你进宫的时候,和陛下也提一嘴,让狄钰跟着去。” ----------------------- 作者有话说:晚安,么么~ 第43章 从京城到豫州,大概需要十四天。 当崔肆归去宫中说明想法后,和锦帝思考了一会儿便答应了,如此定下来崔肆归和狄钰一道,跟着沈原殷带上五百人去豫州。 沈原殷坐在马车里,张太医正在一旁为他把脉。 沈原殷支着头闭着眼睛,车窗微微开了一条小缝,透进来的空气勉强缓解了一些不舒服。 “大人往时都不会舟车昏晕,这次怎么就这么难受了?”简然和马夫一起坐在辕侧上,扭着头问里面情况。 他们已经出发两天了,之前沈原殷对于长途马车也会有点不适,但都没有这一次来的猛烈。 第50章 此行因于种种考虑,张太医也随行一道,刚好用上了。 张太医道:“还是那句话,用药止得住,但只用药不改变一下生活方式也是没有用的,喝药一段时间,身体明面上是变好了,可作息一不规律,再加上过度劳累,也会再次压垮身体的。” 沈原殷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闭着眼,微张着嘴唇,轻轻来回吐气。 但仍然是聊胜于无。 “行了,”沈原殷声音低哑,又很微小,“开几副药能够缓解现在这种状况就行了,别的回京再说。” 张太医道:“是。” 官道周围没有药铺子,张太医随身携带的药材也不够用,只能在下次歇脚的时候,去就近的村庄里采购。 沈原殷说了这番话之后,就仿佛彻底丧失了力气。 太阳穴突突地跳,就像有针扎似的,胃里也不大舒服,因着这两天的不适应,本身就没有吃多少东西,马车遇到陡坡不平的路时会剧烈晃荡,让他更想打干呕,却又吐不出东西。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酸水停留在喉咙口,不上不上,让人更加难受。 沈原殷手指泛白地抓住木框,只感觉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马车再一次颠簸,喉口的酸水仿佛要涌出来,沈原殷竭力控制住,额间都凸起青筋。 然而这股反胃感还是没有压下去,沈原殷将头偏向窗外,打了一阵干呕。 因着沈原殷实在不舒服,下次歇脚的时间很近,队伍一停下来,张太医身边就跟着几个人,一同前往最近的药铺子抓药去了。 简然将沈原殷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把木墩子取来放在空地处,又拿来软垫垫在木墩子上,才扶着沈原殷落座。 新鲜的空气直往鼻子里扑,沈原殷轻轻吐出口中浊气。 简然又拿来了从张太医药箱里薅来的薄苛,把薄苛叶子兑了水浸泡一会儿,才递给沈原殷。 沈原殷取了一片薄苛叶子,放在鼻尖下轻嗅着,才勉强缓解了一下头脑的晕眩。 又拿过薄苛水,玉指搭在水囊的皮革上,他嘴唇轻启,抿了一小口。 薄苛水中清新的味道,顺着喉结滚动而往下流去。 水流从囊中漫出,从嘴角尖滑下,流过白皙弯曲的脖颈,又在光线的照射下,泛出点点金光。 沈原殷放下水囊,将瓶塞堵好后,随手放在了脚边。 简然忧心忡忡地道:“也不知道张太医什么时候能回来,薄苛水能治一点头晕,大人如果还是觉得难受,就再多喝一点。” “嗯。” 薄苛水治标不治本,沈原殷眼下还是很难受,不是很想说话,闭着眼睛安静待着。 眼睛看不到的时候,听觉就会变得异常灵敏。 沈原殷听到有脚步在他周围徘徊,又听到几声刻意的咳嗽声。 简然犹犹豫豫地看着咳嗽声的方向,是崔肆归。 崔肆归记得前几日沈原殷的那句话,说不要让他真的讨厌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要让沈原殷发现崔肆归一直缠着他。 崔肆归不知道沈原殷这话当真当假,但他不敢去赌那个可能性,于是这几日都没有在沈原殷面前晃悠。 唯一出格一点的事,便是先斩后奏的混进了去豫州的队伍,而沈原殷却在临出行的前一天才知晓这事。 崔肆归一度很怕出发那日沈原殷会直接开口撵自己离开,心里万分忐忑,但万幸是,当时沈原殷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跟着沈原殷出发了。 这两日里,第一日的速度还是正常行驶,第二日就开始隔三差五休息一段,还见到了张太医去了沈大人在的马车上。 他担心是沈原殷身体出了问题,但又不敢直接在沈原殷面前问,因此只能找简然询问。 所以当崔肆归一见到简然看过来,便招手示意。 简然犹豫半晌,还是走过去了。 崔肆归心里有些猜测,压低了声音,问道:“沈大人头晕难受?” 简然想了想,这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点点头道:“对,张太医刚才来看过了,现在去药铺子里抓药。” 崔肆归张口,刚想要说什么,便发觉了一道视线看向他。 是沈原殷睁开了眼,目光清冷的看着他。 因为刚才的干呕,沈原殷的眼里湿润,微微带着湿气,有几颗泪珠挂在睫毛上,楚楚动人。 崔肆归喉结上下一滚动,但很快担忧的心情又居于其上。 他抬脚欲动,却又想起沈原殷的话,止步于此,但心中担心焦急不是作假,最终,他还是服从内心,向沈原殷走过去。 简然跟着崔肆归一道。 沈原殷坐在木墩子上,而崔肆归却是站着的。 两人一上一下,差了不少。 崔肆归更近地看清了沈原殷此刻的眼睛。 怎么会有人睫毛这么长,眼睛也这么皎洁动人,还有那颗泪痣,长得真是地方。 崔肆归心想道。 而后他蹲下身,右手轻轻抚上沈原殷的后背,左手拿起简然一开始放在干净地上的剩余薄苛叶子,用手指微微碾碎,放在沈原殷的鼻前,右手一上一下的在沈原殷背上来回顺着气。 薄苛叶子被碾碎后,它的味道更加被激发出来,清冽的草木香在鼻尖弥散开来。 沈原殷蹙着的眉头终于展开了些,胸脯中那口一直吐不出去的气终于消失不见。 今日沈原殷身着一身白衣,腰间带着一根黑色腰带,上面有用白线勾勒出来的图案。 腰间有些光秃秃的,少了什么点缀。 稍微感觉到好了一点后,沈原殷才开口问道:“我的玉佩,是不是被你顺走了?” 刚打过干呕的嗓音不清晰,闷闷的像隔了一层帘子。 “什么?”崔肆归无辜道,“沈大人的玉佩不见了么,我看沈大人今日腰间没佩戴玉佩,以为是想换换风格呢,原来是被人偷了,那贼人找到了么?” 沈原殷内心无语,不是很想跟他在这里做戏。 他语气敷衍道:“你不知道就算了。” 崔肆归本来还要说什么,这时张太医赶回来了,手里提着几包药,急匆匆的将要塞给简然,道:“你看着这一副药,还有一副我守着。” 崔肆归的注意力被转移,他抢走了简然手上的药包,道:“我去吧。” 捡来的干柴火被扔在地上,还有一些收集到的草木绒,用火折子将其点燃,又架了两根架子,木棍横放在架子之间,将药罐子悬挂在木棍上,底下烧着火。 木柴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这个月份守在火堆旁边属实是有一点热了。 崔肆归的脸上已经冒出点点汗珠,很快顺着流下汇聚成一小股水流,在下巴处滴落到地上。 简然没抢过熬药的活,只好蹲在沈原殷身边,心里有些郁闷。 这四殿下怎么抢他的活做呢? 简然又想到什么,问道:“大人,那玉佩呢,是在四殿下那里么,不用再确认一下么?” 沈原殷言简意赅道:“嗯。” 沈原殷对崔肆归还是有一些了解,方才见崔肆归面上的表情就已经知晓,玉佩铁定是被崔肆归顺走了。 “那就不管了吗,什么时候要回来?” 沈原殷没说话了,微微弓着身子,阖眼,进入浅眠。 等他再次醒来时,并不是自然醒,而是被简然推醒的。 而眼前托盘上放着冒着热气的药,熟悉的苦味扑面而来。 沈原殷嫌弃地“啧”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先放在一旁,等稍微冷一点就喝。” 他问身旁的简然:“我睡了多久?” 简然回道:“没多久,约莫半个时辰。” 沈原殷扫视了周围一圈,崔肆归不见身影。 “大人是要找四殿下?”简然发现了沈原殷的视线变化,于是道:“方才大人休息的时候,四殿下去翻了下马车里薄苛的库存,之后就带着人进了山里,说要去多采一点薄苛。” 沈原殷动作一顿。 简然时刻注意着药碗的温度,说话间简然又再一次将手指贴在碗壁上。 简然道:“大人,温度差不多了,也该喝了,张太医说不能等药冰冷了才喝。” 沈原殷怕苦,打小就怕,这么多年喝下来也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和小时候一样怕苦。 但因身体不好,这一点也是从小就有的,于是从小药不离身,一路泡药罐子长大,为了应付喝药,所以总是一只手捏着鼻子喝,另一只手托着碗底。 沈原殷拿过药碗,右手已经准备好捏着鼻子,准备一口气灌完。 药液顺着食道流下去,唇齿间都漫上了难以消失的苦味。 突然耳边传来声音: “沈大人,吃糖么?” ----------------------- 作者有话说:怎么会有蠢人忘了点发表时间啊[托腮] 第44章 第51章 崔肆归手上拿着一个布袋子,从草丛里钻出来,他从兜里掏出一颗糖,走到沈原殷的面前,再次问道:“要么?” 糖静静地躺在崔肆归的手掌心里。 沈原殷视线垂落,崔肆归伸出的手的指根和指腹处都有明显的茧子,那是他这么长时间训练出来的。 装满了薄苛的布袋子被崔肆归交给简然,沈原殷没有理会送到他面前的那颗糖,用眼神示意简然将人撵走。 崔肆归一挑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旁放药的托盘还没有撤走,崔肆归往上一抛,“哒”一声响后,那颗糖稳稳地落在了托盘上。 不等被撵,崔肆归便自觉转身离开了。 “大人,”简然问道,“玉佩怎么办,万一真不是四殿下拿的呢?” “休息时间够久了,通知下去出发吧。” 沈原殷没回答那个问题,能怎么回答那个问题? 说他看崔肆归的那个装作无辜的表情时就懂了? 还是说直觉? 沈原殷选择避而不谈,独自上了马车。 简然留在原地,下人正要收走托盘,他张嘴叫住:“哎等等……” 下人疑惑地看着简然。 简然想了一会儿,还是拿走了那颗糖,才摆手让下人收拾。 另一边崔肆归转身离开,走出几步远后,脸上的笑意消失,眼神变得偏执,不复方才的笑容。 沈大人没有接过糖只是一件小事,也很正常。 崔肆归在心底对自己说。 很正常的一件小事。 ……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受? 为什么不接他的糖,为什么? 他几乎是近乎执拗地想。 他不想再看见沈原殷对他冷脸相待,不想沈原殷习惯性的忽视他。 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 尽管有了治头晕的药和薄苛水,沈原殷这一路下来也只能说是稍微缓解了不舒服,但依然很难受。 一路摇摇晃晃,在一日的申时末,他们终于到了豫州的府城门口。 豫州知府早知道京城会来人,也知道京城来人的目的是什么。 知府心里虽然觉得钦天监观星象后说豫州会出地动这一事很离谱,但上面命令就是这么说的,他也没有办法,只能遵守。 在被通报队伍离府城只剩下五公里的时候,知府便去城门守着了。 城门已经打开,专门辟了一条道来迎接丞相等人。 周围的百姓自然是认识知府的,不由得好奇知府守在城门门口是在等着哪位大人,一时间城门外叽叽喳喳不停歇。 队伍行驶进了知府眼中,其中一辆马车直直掠过知府身侧往城内而去。 知府被惊了一跳,而后一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勒紧马绳后翻身下马,看面貌不是京中那位丞相,知府琢磨着,豫州离京城不近,他也没在京城待过多长时间,的确不认识此人。 这人的长相和穿着都很贵气,知府猜测着,许是那位一同而来的四殿下。 崔肆归牵着马绳走到知府面前,道:“知府大人,劳烦带路去驿站。” 知府问道:“方才那辆马车是?” 崔肆归道:“丞相身体报恙,就先去城里寻个地方休息着,由本王先与府衙交接。” 果然是那位四殿下,知府笑着道:“好,请随下官而来。” 马车行至城中,停在一处人少的茶楼处。 简然扶沈原殷下了马车,寻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 小二走上前问道:“客官要点什么?” 简然道:“一壶白茶。” 沈原殷的面色发白,他微微靠在椅背,窗外是嘈杂的人声,街上有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以及嬉闹的孩童声和大人的训斥声。 沈原殷一想到回程还要继续坐马车就头疼,要不是他身体支撑不了骑行十四天,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去坐马车的。 小二动作很快,一壶白茶就被呈上来。 简然倒了一杯茶递至沈原殷面前,白茶的味道清香淡雅,还未曾入口就已经闻到那股香气。 沈原殷缓了一会儿,才抬手抿了一小口茶。 白茶清香中带着隐秘的淡雅花香,不苦不涩,别有韵味。 沈原殷心里想着豫州的事情。 关于豫州地动一事的时间上他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地点有较为精确的印象。 上一世发生在豫州的地动很强烈,整个豫州都有震感。 豫州是在六月上中旬时发生的地动,受灾最严重的具体地址是在豫州府城下面靠山的几座县城,那几座县城的县名分别叫李子县、张家县以及泗溪县。 它们背靠一座山,上一世是一日傍晚时发生的地动。 那个时间点,人们刚吃完了饭,都是清醒的,但那次地动十分剧烈,大地上直接撕裂出了好几道口子,山体摇晃,落了不少石头下来。 不少百姓都落入了地面裂缝中不见尸首,或是被巨石砸中当场丧命,那些在房里没跑出来的,反倒是没有危及生命,只是被压着了肢体。 但问题是,伴随着地动的结束,乌云飘过来了,黑云层层笼罩在几座县城上方,几声惊雷过后,倾盆大雨轰然落下。 因为地动而导致了山体结构不稳,加上暴雨,一个多时辰之后,便造成了泥石流。 当泥石流滚滚而下,被压在房子下面的人跑不掉,便失去生命。 再加上那天夜里几次余震,也造成了不少百姓伤亡。 豫州那时的温度很高,伤患很多,官府人员调理不过来,导致尸体没有办法及时被挖出清理。 高温加速了尸体腐败,蚊虫肆掠,老鼠遍地都是,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但连续的天灾致使人们反应不及,等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疫病已经发了。 发生在豫州的那场疫病,快要赶上沈原殷小时候记忆中的那一场疫病的严重程度了。 发热、呕吐、起疹子,以及皮肤溃烂。 百姓本就因为地动而家破人亡,疫病又以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席卷而来。 那段时间,豫州每天都要抬出好多具尸体。 如今豫州天气已经升温,沈原殷记得地动是发生在六月上中旬,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留给他去疏散百姓的时间不多了。 从二楼窗子可以看见下面的马车,旁边来了一个侍卫,等候在茶楼门口,那是大部队已经安顿好了之后被派出来接他的人。 沈原殷放下茶杯,从马车下来之后有这么久了,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头痛得那么严重。 他道:“走吧。” 从茶楼去往驿站的距离不近,但城中的路马车走不快,道路比起官道来说也并不坎坷,因此还是选择了马车去驿站。 知府在驿站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见上一面丞相,于是留在驿站没有离开。 沈原殷刚踏入驿站大堂,知府就唰地站起来,带着笑容迎上去,道:“丞相大人。” 沈原殷没停留,他从侍卫口中得知自己房间在三楼,便依然顺着楼梯往上。 知府有话想问,只能跟着,问道:“不知大人什么时候启程去那几个县,方才听四皇子的意思是要从府衙调些人去,大概需要多少人,下臣好去清点一下人数,做下准备。” “明日出发,”沈原殷终于斜了知府一眼,“一百人,今晚之前见着人。” “哎,行,那下臣就先走了。” 豫州知府年纪挺轻,约莫快三十岁,二十四岁那年考取了功名,之后被调任到豫州来。 调来的卷宗和一些调查证明,此人并不是那贪污腐败之流,今日的态度不甚积极,可能只是因为知府不相信预知一说。 这人能用。 沈原殷心想。 至少是踏踏实实在这个岗位上待着,认真做了事的。 他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卷宗里提起过豫州知府亲自下去救人,还差点因为余震波及自身性命。 沈原殷进了房间,思索了一小会儿,差人去叫来了崔肆归和狄钰。 简然取来了豫州的地图,将其铺在桌面上。 崔肆归和狄钰很快就来了,推开门后沈原殷敲了敲桌子,示意他俩坐下。 沈原殷指着地图,道:“李子县、张家县以及泗溪县三处地方之中,李子县的人口最多,也最密集,张家县的二三楼建筑较多,泗溪县占地广,人口分布很散。” 狄钰道:“也就是说,李子县人口多,疏散起来麻烦,张家县的高楼在地动时会发生坍塌,压倒更多的百姓,而泗溪县地广不容易疏散人口。” 狄钰没有提及关于钦天监说的话是否真实可靠相关的问题,狄珲让她跟来,是为了让她长点这方面的知识,多和沈原殷学学。 事实上,朝中不少人都觉得钦天监监正是脑袋出问题不清醒了,才能说出那番话,更离谱的是,丞相竟然还信了,并且要亲自带队去豫州。 第52章 除去朝中几个对玄学一事深信不疑的,其他朝臣都欲言又止。 沈原殷道:“问题最大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应该怎样劝说这些百姓离开他们的家乡,怎样才能让他们相信未来不久会有天灾出现。” “土地房屋是他们的生存根基,而且许多房子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离开了房屋,就意味着离开了安稳,”崔肆归摇头,“就算许多百姓也都相信玄学,但他们相信的只是如同鬼神之说,像星象预知未来,他们不会理解的。” 沈原殷指着一处,道:“我认为明日我们可以先去这里,泗溪县。” “泗溪县地处广阔且村庄之间分散很开,人口也很少,可以先去试一试,观察这些人的反应,之后再做决定。” “地处广阔,消息也传的慢,不会让其他县的人被引起警惕心。” 沈原殷蹙眉道:“但是直接说的话,信任度不高,如果以朝廷施压强制他们搬离家乡,反而会更加激怒他们,说不定一个两个会直接赖着不走。” 该怎么说,是目前最大的一个问题。 狄钰眼睛扫了扫另外两人,心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主意,犹豫着道:“要不然……” ----------------------- 作者有话说:晚安,么么~ 第45章 “先在豫州那三个县上人为制造一些异象,比如动物成群搬迁、家畜躁动以及井水冒泡诸如此类的,再散布一些山体异常响动等的谣言出去,给他们在心理上增加一些暗示。” 狄钰这样说道:“等谣言发酵几天之后,再派人去劝说,可能成功率会比较大。” 狄钰说完,便看向沈原殷。 沈原殷思索着,暂时没有说话。 狄钰的想法与他有一些重合之处,但也有不足之处。 沈原殷道:“只是这样还不够,百姓里面也总有人不信这些。” “今天晚上就先安排一些人,按照狄钰的想法在豫州各地都弄出一些动静,明日清晨让人开始在人群中散布天地异象的消息,尤其是在我们要去的泗溪县,必须让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明日午后我们少带一些人直接去泗溪县,以路过借宿为由,打探当地人的态度。” “再让谣言传播个三四天,最后知府那边出具官府文书,就说钦天监观测到星象异常,李子县等三个县不日后会发生地动,豫州其他地方也会受到一些大小不等的波及,让他们尽快搬离到官府开辟出的安全地带,再加上个条件,百姓在规定时间搬离的,可以每户去官府取得碎银二两,且在安全地带可领取一定量的粮食。” 在离开京城的时候,沈原殷就已经拿到了从豫州放粮以及周边接济的旨意,至于碎银,豫州府衙里的银子暂时还不能动,要留来灾后用,只能先把百姓名字记录下,之后再调银子过来。 狄钰听后问道:“不差钱的乡绅若是不愿意该如何?” 沈原殷道:“由不得他们,乡绅不愿直接强制搬离。” **** 夜幕四合。 月亮高悬在夜空中,四周已经归于寂静,农家人早已歇息,村落只剩下蝉虫的鸣叫声。 伏于地上的狗耷拉着耳朵,身子一上一下起伏,后院的畜牲也已经安眠,老牛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尾巴。 平静在突然间被猛然打破。 鸟群扑腾着翅膀从林中飞起,在空中不停地打着旋,伴随着鸟群受惊的叫声。 老狗懒懒地睁开眼,没发现周围有外人进入院中,很快又闭上眼继续睡觉。 一根羽毛自空中落下,恰巧停在老狗的鼻尖上,惊得老狗跳起来,发出了吼叫。 “汪,汪汪!” 院里浅眠着的主人终于被狗叫声惊醒,打着灯笼走出东厢房,抬起头发现了鸟群的异常,农人安抚性地拍拍老狗的脑袋,嘟囔了一句:“怎么回事?” 农人打着哈欠正准备回房,却突然听见了后院传来的异响。 担心是有贼人趁着夜黑风高来偷家畜,农人连忙从角落抄起铁铲,就往后院而去。 走至后院,没看见有人影,却发现牛和鸡鸭都很暴躁,不停在圈里走来走去。 “奇了怪了。”农人喃喃道。 隔壁也传来狗叫声,这个村庄不大,农人很明显地听见了整个村子四面八方地传来狗叫。 几道黑影轻巧地落在了村子外,听见村子里的动静后,才继续赶往下一个地方。 …… “昨晚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家那条狗半夜里叫个不停,起来后去看看,才出门呢,就听见到处都是狗叫声。” “不仅如此呢,后院那些家畜动静也大,哪有半夜里鸡叫的呀!” “昨夜里鸟群也是,一直盘旋在空中哟。” “我今早去井边打水,你们猜怎么着,村子西边那口井竟然莫名其妙就干涸了,我还绕道去了东边的小溪边打的水呢。” “卖糖果咯——糖果咯!” 杂货郎推着驴车进了这个村子,卖力吆喝着。 在家门口围着一起织衣服的妇人们闻言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回屋拿上几枚铜钱,就要去追杂货郎。 杂货郎收着钱,路过时也听见了妇人们的八卦,他插嘴道:“今日我跑了几个村子了,都这么说,什么畜牲都奇怪得很嘞,我从镇里过来的,镇上人都说是有灾难前的预警,毕竟动物有灵嘛。” “灾难?” 妇人们抓住了这个词,问道:“什么灾难?” 卖货郎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村长午后去看了突然干涸的井,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又转身回了家里。 恰巧家里在镇上务工的大儿子回来,神色慌张地道:“爹,镇上说天降异象,是有大灾,都快传疯了。” 父子俩就着这事说了几句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他们村子里可没有养马的,村长止住嘴,走出去看。 那些马匹停在他家门口,一名看起来就温文儒雅的公子走上前,从兜里拿出钱袋,递到村长手里。 他温声道:“老伯,我们是四处漫游的,队伍里有人染病了,途径此处想要借宿一宿,可否行个方便?” 村长感受到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推了回去,道:“自然是方便的,这钱就不必了,公子请吧。” “叨扰了。” 村长将人请进屋内,一看就知这公子是领头的,便问道:“公子贵姓?” “鄙人姓沈。” 村长给他们倒了水,道:“屋舍简陋,沈公子见谅了,不知是哪位小友染病了,先将人安置到屋内吧,不然见了风可不好。” 被迫装病的崔肆归举起手,临出发前本来还在定染病的人是谁,谁知直接被沈原殷指派了他,还差人去街上买了白粉,在他脸上扑了许多,才更像有病气的样子。 被白粉掩盖的脸颊和嘴唇毫不露馅,没有一丁点血色,看上去的确像染病。 村长将人带进西厢房,道:“这房间虽无人居住,但每日都有打扫,是干净的,公子安心歇息着。” 沈原殷单手拿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见到村长出来,他像是聊天似的,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们今日走来时遇到了不少去镇上的人,他们嘴里好像都在讨论什么预警之类的,这是怎么回事?” 村长叹气道:“其实我们也不清楚,就是动物和平常很不一样,脾气暴躁,行为举止反常,老人都说动物有灵,在天灾之前,动物们都是能够感受到的,这传言倒也不像是空穴来风,谁知道呢?” 沈原殷问道:“那若真是天灾即将来临,你们会考虑搬离这里去往其他地方吗么?” “这倒是两难,不搬吧,命就可丧在这了,”村长也说不清楚,“若是搬走,可我们从小在此地长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上感情了,哪那么容易为了一些未来说不定的事说走就走。” 沈原殷点头不语。 村长儿子插话道:“大家都这么传,说是动物给人们的预警,总不能为了那一亩三分地丧命吧。” 村长斥责般看了眼大儿子。 村长倒是没多在意昨夜的古怪,他道:“那沈公子你们先落脚歇息着,一个厢房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我去找左右邻居再要几间空房。” 沈原殷道:“麻烦了。” “没事,我家里的农事还没做完,我就先去忙了。” 村长出去时顺手把大儿子也拉出去了,道:“正好你也回来了,过来帮忙做事。” 两人才刚出门不久,便听见前方传来人们的尖叫声。 沈原殷立在门前,也看向尖叫的地方。 一道黑影自空中落下,猛猛地砸在地上。 “是鸮!” 一只鸮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它的骨头被跌断,别扭的蜷缩在地上。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鸮出没?” “就是说啊,这东西怪喜欢昼伏夜出的,如今大白天的怎么就出来了,还莫名其妙的摔死了……” 第53章 “真晦气!” 沈原殷身边的一个侍卫也凑到人群里去,道:“这鸮死的可真不是时候,不会真是验证了什么预警吧,毕竟这玩意儿可不祥了。” 人群里人们面面相觑。 半响,有人迟疑道:“应该……不会吧。” …… 许是白日里摔死的鸮给人们带来了一些冲击,这夜,人们都仔细检查过后院畜生的情况,没发现有暴躁情绪之后,这才回房歇息。 村子里再次陷入平静。 子时末,这份平静一如昨日般被再次打破。 “汪汪!” “哞——” 畜牲们再次狂叫,甚至比昨夜还要疯狂,村民也再次被惊醒起来。 “真是的,到底怎么回事?” 沈原殷揉着眉心,肩上披着薄衣,也走出厢房。 他的睡眠一向很浅,嘈杂的声音将他闹醒,短时间内是睡不着了,正好出来看看情况。 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沈原殷的面前,低声道:“大人,已经安排妥当了。” 沈原殷问道:“府衙那边通知了么?” “通知了,知府说一切看您安排。” 村庄一旁的山林中,再次飞出几群鸟儿,叽叽喳喳的乱叫,并且飞远了山林, …… 动物预警的谣言愈演愈烈,自从沈原殷回到府城后,经常能够听到街上的人们在讨论这件事情。 不知道谣言源头来自何处,但这已经成为饭后谈资,人人都在谈论。 大部分人都是将信将疑,只是看个热闹,有小部分人却已深信不疑,认定动物的异常行为就是在示警,早早就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离开豫州。 知府得知了沈原殷的计划,急急的赶往了驿站,见到沈原殷的第一面后,就哭诉道:“大人,这事情越来越大了,要是过几日发了官府盖过章的文书,这……” 知府有些卡壳,不知怎么说。 若是预警是真的,引起民众恐慌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地动会对豫州带来一定的打击,作为豫州的知府,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若是预警是假的,官府出具文书却已经下发了,官府在民众之间的信任度就会大大降低,也是不利的。 因为知晓沈原殷的一部分计划,知府知道这些动物的异常都是丞相的人人为的,他的内心并不是很相信,但也不清楚丞相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沈原殷瞥了他一眼,道: “去办,出事了我兜着。”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晚安~ 第46章 有了沈原殷这句话做担保,府衙很快便把文书写出来,经由沈原殷看过后,再继续制造异常了三四天,在人人有些惶恐且已经有几人离开那三个县后,在第五天的早晨,府衙将文书贴在谯楼上。 府衙和沈原殷商议过后,将安全地带选择在了豫州与邻省的边界线处,名叫宁定。 文书一经贴出,百姓们一窝蜂似的围在谯楼处,议论纷纷。 “钦天监算出来的,总不会出错吧,何况这几日的异常……” “那三个县离府城有段距离,应该波及不到我们这儿吧?” “那可不一定,我们祖辈口口相传下来过,说是经历过地动,地动一发生地动山摇,人的两条腿根本跑不过去,可恐怖了。” “……” 尽管做了这些准备,但愿意背井离乡离开的总是少数,他们等了两日后,去往安全地带的百姓仍然寥寥无几。 “不能再等下去了,现在已经五月下旬,离六月没多久了。” 崔肆归从府衙那里取走了登记的名册,名册只有一页被登记过,上面的人都是那三个县的。 他带着名册去了府衙临时开辟出来的书房,进去的时候沈原殷正在抬笔写信。 崔肆归将名册放在沈原殷的手旁,翻到了第一页给沈原殷看。 沈原殷余光瞥了一眼名册,上面稀疏的记录了四户人家。 崔肆归道:“这四户人家还是因为家里贫穷,人口多,家里的积蓄和存粮没有办法供应一家人生活,听说搬去宁定能够得到碎银和粮食,这才过去的。” “更不用提当地的乡绅,没有一个有动静,他们还在大量低价收购粮食,应该是想等灾祸之后高价抛售出去。” 沈原殷闻言嘲道:“他们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无论地动会不会发生,他们此刻低价收购粮食,最后都不会亏。若地动发生了,他们还能够大赚一笔。 沈原殷想到另一事,问道:“贾家老爷回来了么?” 贾家是豫州最大的商贾之家,在贸易手、工业作坊、钱庄等都有经营。 沈原殷前几日本想去和贾家商议一下先调用他们的粮食和银子救急,但贾家老爷因事外出了,不定归期,只知近期会回来。 贾家的小少爷才十六岁,还没有正式接手贾家的生意,没有办法代替贾家老爷做主意,于是只能先等着,贾家小少爷答应了贾家老爷一回来就会通知府衙。 “还未曾。” 说话间,沈原殷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落下最后一个字后,将印章盖于信纸上,简然接过后封口,便出去传信。 沈原殷方才落印的是丞相印章,这种一般是用于正事上。 崔肆归问道:“那是什么?” 沈原殷抬眸看了他一眼。 私事上崔肆归想和他说话,一般沈原殷都没有搭理,但于公事上,沈原殷倒是没这样做过。 沈原殷想了片刻,认为那封信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他道:“寄到京城的,防患于未然,之前那场发生在蜀地的疫病是和锦帝从书中翻出的解药,原本是交给了太医院,之后疫病结束,和锦帝便将那本书收回去了,也没有让太医院记载,传信去是想让和锦帝找出来。” 和锦帝现在昏庸无能,很难让人相信他曾经也是有过功绩。 和锦帝最大的功绩莫过于两个,且都在同年发生解决,一是蜀地疫病,二则是京城靠东沿海一带的水患问题。 沈原殷敲了敲桌子,道:“安排人逐家逐户的去劝说,从那三个县开始,至于乡绅……先让他们继续低价批量收购粮食,迟早让他们吐出来,等把平民百姓疏散差不多后,再去管他们。” “贾家那里,尽管贾家老爷没有回来,但还是把宁定的事给他们说一下,让他们可以安排一下了。” 商人信玄学一说,贾家老爷和小少爷都说过会根据府衙要求做事,有豫州第一商户领头,进展总会好一些。 事情说完之后,沈原殷毫不留情地赶人出去,原本崔肆归是想留在房内看着沈原殷的,但现在这种情况,崔肆归也不好与沈原殷拉扯,只能颇有郁闷的出门去办事情。 将话传至贾府后,崔肆归本是坐在门槛上在想事情,手上从衣兜里拿出沈大人的那枚玉佩。 阳光穿过玉佩,折射出的光线刺人眼睛。 崔肆归无意识的动作被光线打断,回过神后才发现不知觉间将玉佩拿了出来。 一辆马车从街头而来,停在府衙门前。 帘子被掀开,来人走至衙役前,道:“草民是贾家之子贾景铄,事关宁定一事,求见丞相大人,恳请通传。” 崔肆归闻言抬眼,他起身拍拍身上灰尘,道:“跟我来。” 衙役道:“麻烦四殿下了。” 贾景铄见此,连忙行礼,跟着崔肆归往府衙里走。 今日崔肆归第二次推开这扇门,在他们到之前,已经有腿脚快的衙役通报了贾景铄的到来。 贾景铄行礼:“草民参见丞相大人。” 沈原殷示意贾景铄落座。 沈原殷问道:“贾公子今日有何事来访?” 贾景铄道:“家父约莫明日能够到达府城,届时草民会同家父一齐来与丞相大人相谈。” “今日草民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关于宁定一事。据草民所知,宁定是一块平原地区,且距离李子县、张家县、泗溪县以及府城的距离不远不近,钦天监观星象得知地动一事,但是否有曾说过范围有多大呢,之前丞相大人说此次地动剧烈,那宁定能否保住人们的性命安全?” 沈原殷道:“选址在宁定,主要是因为此处是平原,周围无山且有水源,能够避免山上落石以及泥石流的情况出现,唯一可能存在有危险的,是地动剧烈会引起地面撕裂。” “钦天监算出来的范围集中于李子县、张家县和泗溪县,豫州其他地方可能会有波及,但情况不会太严重,让撤离主要是为了防止二三楼以上建筑坍塌而导致的伤亡。” 上一世中,真正因为地动而伤亡的就在这三个县的人数居多,府城人口锐减则是因为疫病传染,豫州因为连连灾祸受创。 贾府在府城,受地动影响并不大,但将宁定的事情告诉贾府,一是因为需要贾府的粮食和银子救急,二者是因为贾府在李子县、张家县和泗溪县也有生意,甚至有一些旁支别系。 第54章 贾景铄道:“如此,那草民便先回府安排后续事宜。” 待贾景铄走后,沈原殷将最后一点府衙里能调出来用的粮草和银子的账簿看完,随后抬眸看向角落里的崔肆归。 崔肆归颇为无辜地看回去。 沈原殷的视线移动,落在了崔肆归的左手上。 之前的伤已经彻底养好,新长出来的肉是白色的,与周围的皮肤形成对比,手腕处的伤口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总的来说恢复的很好。 手腕肌腱也没有被伤到,沈原殷听张太医提了一嘴,说崔肆归已经可以用左手使刀剑了。 但沈原殷看向崔肆归的左手,并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崔肆归左手中紧攥着的那抹碧绿。 沈原殷双眸微眯,睨着崔肆归,微扬着下巴,问道:“那是四殿下随地捡的?” 崔肆归张开手。 浅杏色的穗子露出来,整体风格更加素雅温润,衬托出玉佩的清新感。 崔肆归眼角上挑,失笑道:“是啊,在路上随地捡的。” 沈原殷正要说什么,简然敲门来禀告事情,崔肆归顺利带着那枚地上捡的玉佩溜了出去。 崔肆归正要将玉佩放回衣兜,却转念一想,仔细将玉佩挂在腰间。 走动时玉佩会轻微晃动,崔肆归满意地看着腰间的玉佩,大步走了。 …… “我再说一遍,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啪嗒!” 响声过后,木门被用力关上,里面的人将木闩插在凹槽中,只剩衙役在门前面面相觑。 领头人有些心累,他们已经连续两日在李子县四处奔波游说,只为了劝他们去往宁定。 他们此处是在李子县的一处小村庄,这处小村庄人口不多,已经有大部分人去了宁定,只剩下两户人家,说什么也不肯走。 “头儿,怎么办,又被赶出来了……” 领头人叹口气,认命的上前继续拍了拍门,道:“阿叔,你冷静一下仔细听我们说,我们不是要你们的房子和你们的地,也不是让你们永久性的搬离这儿,只是想让你们暂时的去宁定避一下灾,去宁定还有钱拿,还有粮食吃,何乐而不为呢?” 里面的阿叔隔着一扇门喊道:“放你娘的屁!你们这些官府的人就是想用这些借口把我们老百姓的房子屋子占了去!谁知道去了安定回来还有没有家?!” “阿叔,最近畜牲们的异常你也有看见,动物有灵,可能预示着未来有天灾,我们让你搬去宁定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啊。” “天灾什么天灾,就算有天灾,那我就让天灾把我弄死,我的根儿就在这儿,我说什么都不会走的,你们也甭劝了,你有这闲工夫,就去劝别人,我是不会走的。” 话音落下,门后脚步声逐渐远去,随后便听见屋内的木门关上的响声。 领头再次叹气。 下面有人暗骂了一句:“冥顽不灵。” ----------------------- 作者有话说:晚安,么么~ 第47章 “目前三县一共剩下四十三户人家不愿意动,其余大部分已经安全转移到宁定,小部分还在过去的路上,或正准备动身了。” 收到数据后,简然第一时间汇报给沈原殷。 眼下已经六月初,地动随时可能到来。 三县的地方乡绅惯会见风使舵,见贾家在安排人走,于是也紧跟着贾家去往宁定,不过家中东西颇多,只能秘密中安排人运走,或是让人守着。 这段时间,沈原殷已和贾家老爷贾钟木商议好贾家捐款和预支的粮草与银子。 沈原殷抬头望了一眼天,此时天空湛蓝无暇,万里天晴,看不出有要下暴雨的倾向。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慌张,心跳加速,有点喘不过来气似的。 就好像,马上便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沈原殷强行掰掉心中不安,问道:“离三县近的地方疏散如何?” 简然答道:“走了约莫有一半左右的人,剩下的我们抓紧找木工加固了他们的房子,尽可能的避免房屋倒塌。” “宁定的人员增多,估计很快储存的粮食就不够用了,得开仓放粮。” 沈原殷闻言,心里的不安无法避免,反而越发加重,他问道:“京中回信了么?” 简然摇头道:“未曾。” 沈原殷蹙眉,他无法忽略心中的不适,思索一会后,道:“备马,带上百人左右,现在出发去三县,再让狄小姐和四殿下带人去骑马或是拉车,加快正在迁移百姓的速度。” “是。” 简然以最快的速度清点了人数,又将马拉至沈原殷面前。 沈原殷没耽误时间,利落地翻身上马后,一扬马鞭,带着人直奔三县。 简然略微落后沈原殷,在一旁道:“二十三户在李子县,十六户在张家县,剩余四户在泗溪县。” 此时已是未时中,今日的气候毒辣,刺的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一行人驶出城外,风吹过沈原殷鬓间的碎发,衣摆随着动作起落。 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简然勒住马绳放慢速度,想要看是谁,紧接着一身黑衣掠过他,与沈原殷并肩骑行。 沈原殷余光瞥到了那人,他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话声被风席卷走了一些,变得模糊不清,崔肆归勉强听清。 来做什么? 当他收到消息说沈大人去三县时,心里就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了不安与慌张,而后不加思考,便策马追上来了。 崔肆归道:“撤离路上的百姓有阿姐一人盯着就够了,三县是地动的中心地带,沈大人,我不放心……” 沈原殷没再搭理他。 众人加速前行,在申时末抵达了李子县。 沈原殷安排出去了一部分人去往张家县和泗溪县,带着四十人进了李子县。 李子县里门窗大多已经紧闭,还有些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见到他们,不由得好奇多看里几眼。 守在李子县的下属在前面带路,道:“这一户是一对中年夫妻,家中无老人无子。他们父母早已去世,曾有独子,后来因病去世,这些年也没有第二个孩子,他们独子埋在附近,因此态度很坚决不走。” “迁坟提议过么?” 下属苦笑道:“提过,但毕竟迁坟不好,会扰了逝者的安宁,他们没答应。” 走至门前,下属再次敲门。 不多时,一男人打开门,看见是下属的脸后,语气有些生硬道:“你们怎么又来了,我们真的不走,你们去劝其他人吧。” 男人身体卡着门,明显是不欢迎的表现。 沈原殷正要开口,一阵狂风突然而来,吹得各处房屋的窗纸发出响声。 今日的风又急又烈。 男人背后有炊烟升起,应该是妻子在做饭了。 沈原殷使了个眼色,后面立刻有人从队伍里消失了。 男人没话和他们说,正想要关门,简然一把将门拉住,这一来一回,男人皱起眉,紧接着眼睛一闭,身体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刚好被早有准备的简然接住。 离开的侍卫在门后出现。 木门被轻轻打开,侍卫悄无声息地进入灶房,以相同的手段将妇女也打晕。 沈原殷道:“去找个板子,让马拉车,剩下的人再最后和他们商量一次,若还是不同意,就还是将人弄晕。” 又是一阵风吹来。 天空已经变成粉红,太阳要落山了。 沈原殷心中的不安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来气,他望向李子县旁边的那座山。 崔肆归在他身边,他问道:“你还记得具体是哪天么?” 崔肆归明白沈原殷的意思,但他的确也记不清,他道:“不记得了,但是沈大人,我今日异常的心慌……” 这话音还未曾落下,远方的鸟雀受惊般飞向天空,久久盘旋。四周的狗吠不止,焦躁的叫声不停息。身边的马匹也磨着马蹄,鼻腔里喷出热气。 下一秒,沈原殷身体一晃,往地上栽去,崔肆归立马扶住他,而后两人脸色一变。 大地在摇晃。 意识到这一点后,紧接着就是听到了来自地下的轰鸣声和断裂声。 声音沉闷又厚重。 简然被晃得站不住,只能就近扶着木门。 “是地动!” 所有人几乎都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 “快跑!” 崔肆归快速翻身上马,而后略微弯腰,一把揽过沈原殷的腰,将人带上马。 沈原殷来不及反应就被带上马,他顾不上其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还有不少百姓在这里! 沈原殷对着简然道:“上马,能带人就带人走!” 话音飘在空中,崔肆归已经策马往远处而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让人无法反应。 大地嘶吼着,瞬间在地表上撕裂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口子,数不胜数的地缝如同蛛丝网一般快速蔓延。 第55章 土地、树木、房屋……被无情吞噬后消失在深渊中。 幸存的房屋也难逃一劫,轰然倒塌,掀起无数的灰尘。 大地的嚎叫还在继续,夹杂着人们的哭喊生,和着风一齐吹向远方。 山体也在晃动,石头自山上而来,翻滚而下。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地面随时随地出现裂缝,崔肆归单手驾着马,另一只手护在沈原殷腰间,一路躲避着裂缝和杂物,向平原而去。 灰尘遮住了人眼前的视线,天空变得昏黄。 沈原殷勉强抬着头。 方才还晴着的天转眼间就布满了乌云。 乌云层层堆叠,包围了上空。 灰尘被风吹进眼里,刺得眼睛生疼。 崔肆归在他耳边道:“闭着眼。” 前方大地突然开裂,这个速度已经来不及转弯或是停住,崔肆归一咬牙,马鞭一挥,再次加快速度。 在离裂缝咫尺时,崔肆归往上一拉绳—— 马儿跃在空中,下一刻,落在地面,继续速度不减往前而去。 沈原殷双手揪着马鞍,耳边是混乱的声音,里面混着人群的尖叫声,他的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处,一道人影兀地消失在地面,声音也随之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还是会有人因此丧命? 沈原殷的神经紧绷着,心绪也十分混乱。 一双手轻柔地捂住他的双眼,崔肆归再度在他耳边道:“沈大人,闭上眼吧。” 视觉消失后,只能感受到风和尘埃刮在脸上,以及不断奔跑着的马儿。 不知道跑了多久,大地的狂叫被远远甩在身后, 世界终于静音了。 崔肆归勒紧马绳,速度慢慢降低。 最终停住了。 崔肆归翻身下马。 沈原殷还坐在马上,他睁开了眼,这里是一处平原,而且他们离地动中心已经跑了很远,暂时这里还是安全的。 乌云聚集,狂风大作。 突然间,沈原殷感受到脸上冰凉。 他抬手摸去,下雨了。 雨滴密密麻麻,很快便如倾盆大雨般落下。 温度骤降,崔肆归将身上外衣脱下,罩在沈原殷的头上。 外衣说不上干净,毕竟方才刚从满天尘灰中穿出来。 “得回去,”沈原殷拢紧外衣,低声咳了几下,“趁着泥石流还没来,不少人被屋梁砸中,能救多少人救多少。” “不行。”崔肆归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沈原殷猛地看向他。 他们一人坐于马上,一人站在地面上,互相盯着对方。 崔肆归焦躁道:“太危险了,余震随时都可能来,泥石流也随时回来,现在回去跟送命有什么区别?!” 沈原殷道:“才刚下雨,泥石流没那么快,李子县里埋着人,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他们去死么?!” 两人寸步不让。 沈原殷不愿与他继续浪费时间,他伸手就想从崔肆归手中夺过马鞭,道:“我自己去,把手撒开!” “不行,”崔肆归紧紧抓住马鞭,另一只手沈原殷的手臂,“太危险了,沈大人。” 沈原殷呼吸加快,争夺间外衣落下,轻搭在腰间。 雨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头发。 崔肆归将马鞭扔在地上,又把外衣重新给他披上, 崔肆归有些焦虑的在原地打转,而后道:“你在这里待着,我回去,行不行?” 话刚说完,沈原殷还没有反应过来,崔肆归又把自己的话反驳了:“不行,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马,如果有事没法跑。” 沈原殷知道崔肆归不让他回去的原因,是不想让他陷入危险之中,但他也没有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他道:“崔肆归,我们一起回去,你说走的时候我们就走,好不好?” “你能保护好我的,对么?” **** 风雨交加,狄钰抹了一把脸。 地动发生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的。 他们这里离地动中心应该很远了,但晃动感依然剧烈,让人们都东倒西歪。 周围有一座小山,摇晃中有滚石落下,人们来不及反应,只有人群中爆发的尖叫声。 眼看滚石即将砸在一名男子身上,狄钰策马而去,用长枪挑起男子的衣服,将人带离。 人们开始拔腿就跑,互相冲撞。 “冷静一点!小心脚下,不要踩着人了!” 她和手下尽力保护疏散着百姓,但还是有人因此受伤,狄钰让手下把那人安排在了马车上。 远离危险地带之后,狄钰才恍然想起丞相说的预言一事。 原来竟是真的。 紧接着,狄钰又想起丞相和四殿下都去了三县,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雨水让路变得泥泞不堪,更加难走了。 马车驴车拉着的板子上,优先坐着妇女儿童,下面的男人们互相搀扶着走。 天上乌云不见有消散的意思,地下的摇晃仍然在继续。 狄钰心中的担忧浮于面上。 三县可一定不要有事。 ----------------------- 作者有话说:晚安,么么~ 第48章 土坑里已有了积水,马蹄飞速而过,不停溅起水花。 现在地动暂时停止,崔肆归带着沈原殷共乘一匹马,回到了李子县。 李子县已经沦为了一片支离破碎的废墟,地表满目疮痍,临时加固的房屋结构在天灾面前没有任何作用,李子县只剩下难以估量的灾后痕迹。 周遭是令人窒息的寂静,世界仿佛只余有雨水落在废墟之上的声音,只有屏息凝神,才能够勉强听见风中传来的细微哭喊声。 “往里走。”沈原殷拍拍崔肆归的手臂。 最终崔肆归还是没能制止沈原殷,只能带着沈原殷又回了这里。 崔肆归控制着马儿行走的路线,遍地都是断壁残垣,几步路便能看见地表一道撕裂的口子。 马儿路过时,沈原殷顺眼一望。 口子深不见底,边缘的暗沉土壤和断裂的岩层隐约可见,偶尔还有土渣掉落,陷入无尽的黑暗,最终消失在眼前。 沈原殷吐了一口气。 他正要凝神去听求救声,便听见了不远处的人声和马蹄声。 雨幕中人影浮现,是简然他们。 简然也看见了他们,策马而来,脸上焦急缓和了些,道:“大人,太好了,您没事。” 方才地动来临时,简然只来得及看见四殿下将丞相带走,再之后就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他带着人淋着雨在四处寻找丞相的同时,还搭救了不少百姓。 众人冒雨而行,身上早已湿透了。 沈原殷示意简然闭嘴,简然有些不明所以,紧接着那道微弱的求救声再次传来。 “那边。”崔肆归指着一个方向说道,而后便骑马过去。 这里是一处坍塌的楼房,呼救声是从下面传出来的。 “留下四人在这里,其余人继续去救人,泥石流随时都会发生,小心为上。” 沈原殷说完,便就想要下马,却被崔肆归一手紧紧揽着腰部。 沈原殷回头看向崔肆归,道:“松开。” 崔肆归不语,只是翻身下马,而后将沈原殷身上披着的外衣重新整理了一翻,确保雨暂时淋不到沈原殷的头上和身上后,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下来,闷声道:“沈大人你听方位,我来搬这些。” 此刻满天大雨,脚袜不可避免的被浸湿。 沈原殷拢着外衣,弯着腰站在废墟前仔细听,不多时便用食指指向一个位置,道:“就是这里。” 崔肆归和三名侍卫合伙一起,将表面的木头搬离开。 沈原殷抬头望向那座小山,山上盘旋的鸟群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唯剩下雨幕在空中呈现,山上的树木随着风左右飘忽不定,滚石没有再出现,看上去这座山静悄悄的。 可沈原殷看着这座山,心里却十分不安。 泥石流…… 他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人被掩埋在废墟之下,不知道在泥石流来临之前是否能够将人全部救出来。 木头被一点点的快速搬开,呼救声愈来愈大,已经快到了清晰的程度。 沈原殷用外衣挡着脑袋走向一边,继续在其他废墟处徘徊。 崔肆归已经看见了下面人的手臂,余光瞥见了沈原殷远去,心里焦急,但明白此时沈原殷根本不会听他的话,只能手上动作加快。 将最后一块木板挪开,侍卫把人小心拉上来后,崔肆归拍拍手上灰尘,牵着马迅速跑到沈原殷的身边。 沈原殷此刻已经听到了又一个呼救声,他带着人过去,又重复着之前的行为。 一次又一次,一个又一个人被拉上来,又被身后的侍卫带着去转移,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 雨势不见停。 第56章 习武之人的耳朵会好使一些,在某一瞬间,崔肆归好像是听见了远处浑厚的轰鸣声,但止步再一去听,却又消失不见了,仿佛方才只是一道幻觉罢了。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对劲,崔肆归精神紧绷,一把拉住了沈原殷。 沈原殷刚找到了一处地方,这里的人被埋的很浅,但只有虚弱无力的声音。 “……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沈原殷敲了敲木板,里面的人听见了声音,恢复了一点力气,道:“……是有人么?”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沈原殷发觉劳动力在身后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去,却见崔肆归皱着眉神情凝重。 “快过来,这里有人。” 崔肆归闻言快步走过去,一边手上动作加快,一边道:“沈大人,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侍卫已经没再在他们身边,崔肆归一个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于是沈原殷也半蹲着掀开木板。 木板之下已经能看见一双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双腿,而上半身还在废墟里。 崔肆归手上动作猛地一顿,这次不仅是轰鸣声了,还伴随有“砰砰”的声响。 这不是幻听! 他立刻转头看向那座山。 虽隔着大雨和昏暗的视线,但依稀能够看见山上树木接二连三地倒塌。 泥石流! 崔肆归意识到这一点,地动导致山体不稳后,在久久的大雨冲刷,泥石流终于爆发了! 崔肆归握住沈原殷手臂,沉声道:“走!泥石流来了!” 不消崔肆归说,沈原殷也听见了那无法忽视的声响。 但这时废墟中有一道属于婴儿的哭喊声嚎啕起来。 那双勉强能够看出是人腿的皮肤上已经没有了温度,也没有了说话声,但那个婴儿声音却无比响亮,像是要贯穿雨幕,直抵天际。 “里面有个孩子,”沈原殷说,他挣脱掉崔肆归的手,“来得及,大人已经……但孩子还活着,救得出来,来得及……” 轰鸣声似乎就在耳边,崔肆归一咬牙,加快手上动作。 废墟渐渐被清理出一道空白,露出了一道瘦小的背脊。 那背脊弯着,紧紧和手臂一起蜷缩成一个球形,婴儿的嚎啕声正从母亲的怀抱里传出来。 不出意外,那具身体上半身还残存着微弱的温度,但却没了生机。 母亲将孩子紧紧护在胸前,用躯壳抵挡了伤害。 这次不是好像了,轰鸣声真真切切更近了。 沈原殷搬开那位母亲的手臂,将那个婴儿小心抱出来。 泥石流已经在视线范围之内了。 崔肆归站起身,马儿随时被带在他们身边,他翻身上马后,和刚刚一样,单手抄起了沈原殷的腰,稳稳落在马上。 泥石流席卷而来,风阵阵吹,沙沙声就在耳边,已经就快到达他们眼前。 马鞭挥舞,马儿冲了出去。 马儿似乎也明白了灾祸就在它的身后,慢一步就要失去生命,于是马蹄溅起水花,千钧一发之际,迅速逃离了此处。 下一刻,泥石流淹没了废墟,进而吞噬了整片村子。 方才那位母亲身躯消失在滚滚泥石之中,沈原殷怀中婴儿若有所感,嚎啕声加大,刺穿声盖过了泥石流的声响。 周围来不及跑走的人们仅靠双腿完全无法超过泥石流的速度,沈原殷坐在马上,周遭一切快速急驰而过,却还是看见了有人无助地消失,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沈原殷没办法再去思考其他,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加急运转的脑袋终于在此刻罢工,疲惫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怀中的婴儿声音变小,却还在一抽一抽的哭泣。 不能让他再哭了。 沈原殷恍惚间意识到。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几个月大,被埋在废墟下淋了雨,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小孩本就容易夭折,如果受凉发热,几个月的孩子根本无法熬过去。 那位母亲给这孩子裹了两层衣服,包的严严实实,但雨水已经浸湿了衣服,还在滴滴落水。 冷意席卷了沈原殷的全身,手指都在发颤。 他颤着手指,将婴儿身上的衣服尽可能的拧干,又将婴儿紧紧抱在怀里,给一点他仅剩的温度。 满天大雨终于有了变小的趋势,可紧随而来的,是又一阵剧烈的晃动。 “是余震。”崔肆归道。 沈原殷缩在崔肆归的怀中,感受到崔肆归说话间胸腔发出的共鸣,以及胸腔轻微的起伏。 隔着衣服,崔肆归也发觉了沈原殷的身体不适。 他在轻轻发抖,雨是停了,可风却愈发大了,且外衣也只是薄薄一层并不厚,这么久下来,风吹雨淋的,沈大人身体本来就差,精神也紧崩了这么久。 崔肆归摸了下沈原殷的额头,道:“你在发热,沈大人。” 发热么? 沈原殷自己并没有感受到,他只是觉得头脑有些昏胀,可他又很清醒。 地动让周围的树木坍塌,崔肆归有些找不到去宁定的路,况且李子县离宁定还有段距离。 现在他们和侍卫彻底分散开了,沈大人发着热,还带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实在不适合继续赶路。 崔肆归权衡了一会儿,最终决定找一处能够避雨且远离地动中心地带的地方带着,明日再做打算。 约莫半时辰以后,崔肆归勒住马绳,停在了一处山洞。 这里离李子县有段距离,这山洞崔肆归检查过,比较牢靠,周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于是停在此处暂作休息。 沈原殷站在地上时终于明显能够感觉到天旋地转,刚落地的那一瞬间差点没站稳,被崔肆归一把扶着。 山洞太脏,又阴暗潮湿,崔肆归让沈原殷依靠在他的身上。 沈原殷感受到自己在吐着热气,身体慢半拍的涌上了所有的不舒服。 婴儿似乎已经哭累了,泄了气,啃着手指。 这里空气太湿了,崔肆归发现了不远处的木柴,看上去像是干柴。 崔肆归低声道:“沈大人,我先去想办法生火。” 说罢,崔肆归慢慢起身,站起来后将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脱下,折叠后放在地上,又将婴儿接过去放在衣服上,这才去捡干木头。 其实这几个时辰下来,崔肆归身上那件衣服早已湿透,垫在婴儿下面,主要是为了防止蛇虫。 沈原殷浑身发热,意识也开始有些迷糊。 他看见了崔肆归上半身的裸|体,恍惚之间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崔肆归身上的伤疤消失不见了? 隔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意识到,这不是上一世了。 崔肆归今年才十九岁,还没有上过战场,因此还没有那些看起就恐怖的伤疤。 周遭越来越冷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么么~ 第49章 呲啦声过后,沈原殷感受到了自前面传递过来的温度。 火光刷地亮起。 崔肆归生起火后,又去寻了几根木棍,将三人身上湿了的衣服挂在木棍上烘烤,又把婴儿放进沈原殷怀里抱着。 有了火源,周围环境的温度也在不断地上升,沈原殷终于恢复了一些清醒。 他低低咳了几声。 山洞不深,洞口还是有风能够渗进来,崔肆归起身又去找了几块石头,堵住了大部分,只留有一些缝隙用来透气。 沈原殷没什么力气,他自幼发热就会引起全身酸痛无力。 他感受到脚上的净袜被人动作轻柔地脱下,而后冰冷的双脚接触到了温热的东西。 沈原殷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肌肤。 他抬眼看去,崔肆归坐在他对面,双手捂着他的脚背,脚掌被按压在崔肆归的小腹上。 暖意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唯一有一点不好的是,崔肆归的手指不规矩的一直摩挲着他的脚,带起阵阵痒意。 沈原殷睫毛轻颤了下。 崔肆归是故意的。 沈大人的皮肤顺滑又白嫩,脚趾精巧。 手指忍不住地摩挲着,但还未曾多摸上几下,紧接着小腹被踹了一脚。 崔肆归看向沈原殷。 只见沈原殷眼皮一撩,脸上还带有红意,眼神里有点生病时的迷茫,但很快又变得有神。 沈原殷右脚踹了崔肆归一下,漫不经心地道:“老实点。” 崔肆归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用舌尖顶了一下右侧的虎牙,随后言笑晏晏似的,老老实实当个取暖器。 那一脚没多大力气,崔肆归反握住,又拽回了小腹上。 怎么会有人生的跟天仙似的? 崔肆归黑眸贪婪地紧盯着沈原殷的面容,眼神晦暗。 那目光并不无声无息,反而是带着不少的侵略感,一旁的火舌突然窜高又熄灭,照得崔肆归的脸一半隐匿在暗处。 第57章 待沈原殷在暖意中渐渐睡去后,那道目光再也不带有一点躲藏的想法,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的一切,沈原殷全身上下都被这目光扫视而过,眸中的倾慕和疯狂交织,却意外地相互融合。 沈大人…… 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直到看见沈原殷眉间微微蹙起,崔肆归才松了力气。 崔肆归垂眸,那双白嫩的脚背,已经被迫染上了他的指印。 一连几个时辰的奔波,简然终于在天亮之前到达了宁定。 先前在李子县周围四处寻找丞相和四殿下无果,无奈之下只能快马加鞭返回宁定,再带人前去找丞相和四殿下。 此时狄钰恰巧护着一批百姓抵达宁定,在入口处和简然闯个正着。 她见简然身边没有丞相和四殿下,且简然看上去就风尘仆仆的,便心下一沉,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简然勒紧马绳,道:“泥石流突来,我与大人他们走散了,现下打算带上几十人,再回李子县。” 狄钰闻言没再耽误简然的时间,与之一起往里走。 尽管早有防备,但地动来得依然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宁定成了逃难的首选之地,一夜下来,人口暴增。 其中不少人身受伤病,以及淋了一夜的雨而导致的生病,召集而来的大夫们忙的晕头转向。 又要安排伤患居住,又要登记百姓户籍,又要拨人去救灾…… 事情堆积如山,偏偏这时三个京中来的领头人不在宁定,知府熬了一夜下来都快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于是在听见下人说狄小姐回宁定后,知府刚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又听见说丞相和四殿下踪迹消失,生死不明,那口气又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梗的难受。 远处有人疾速而来,将一封信纸呈给简然,又道:“京中回信了,太医院拨了四位太医来,还在后面路上。” 简然从竹木手上拿过,将眼下情况与竹木讲个明白,道:“你带人去李子县寻大人,我去接应太医,宁定大夫不够用了。” 竹木道:“行。” 大雨此刻已经停止,天空还是黑色,其中星星却异常明亮。 竹木将信纸交于简然后,用手掌上下扇风,迟疑着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热了?” 夜晚,寂静无声的山洞里突然爆发了一声婴儿的哭嚎声。 火堆噼啪作响,与婴儿的哭喊声做伴。 在婴儿嚎出第一声的时候崔肆归便立刻睁开了双眼,他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抬起眼却意外发现对面的沈大人不知何时醒来了,正低头安抚着怀中的婴儿。 婴儿浑身发烫,许是因为太久没进食,哭喊声也慢慢弱了下来。 “他不是生病发热,”沈原殷的嗓音很哑,就像是在磨砂纸上来回拉扯,“不对劲,崔肆归,周围变热了。” 不消沈原殷说,崔肆归也发觉了温度的变化。 洞口有微弱光线透进来,火堆仍然兢兢业业地燃烧着,火堆里的木柴通红,偶尔溅起火花。 崔肆归长臂一伸,将挂在木棍上的外衣取下来,一晚上的时间已经将衣裳中的水分蒸发了。 崔肆归把它仔细折叠好后,垫在地上,又抓住沈原殷的细白脚踝,放在衣裳之上。 做完这一切后,崔肆归这才起身,去外面查看情况。 沈原殷疲惫极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醒来的,但他昨晚的确没有睡好,或许压根没睡也说不定。 他的脑袋里像是有千百根针一齐反反复复刺穿他的脑髓,疼极了,让他没有办法入睡。 他只有闭目养神,但一闭上眼睛,昨日的凄惨便浮现在眼前。 剧烈的轰鸣声伴随着人们的哀号紧紧缠绕着他,失去生命体征的人们,断手断脚无法逃跑的人们,被压在废墟中无能为力、只能绝望等待着泥石流淹没他们的人们…… 沈原殷身心俱疲。 为什么? 明明早来了这么久,明明早就开始疏散百姓…… 为什么还是会有这么多人因此丧命? 是不是……是不是他再早一点来豫州,或是再早一点采用强制手段,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了? 耳边的哭嚎声还在继续,几个月大的婴儿没多少力气,又吹风淋雨的,哭声已经变得断断续续。 婴儿的脸颊变得有些苍白,沈原殷指节微曲,抵着婴儿的脸庞。 崔肆归走进来的时候,就是看见的这样一幕。 ——沈大人低着头,火焰的光在他的脸上跳动,映出了他倦怠的神情,以及苍白瘦削的脸上紧蹙着眉的额间,仿佛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想要抚平沈大人的眉间。 崔肆归心里来了念头。 他走过去,单膝跪在沈原殷的一侧,右手手腕搭在沈原殷的右脸上,手指抚着眉间。 “没时间了,”沈原殷仰起头,崔肆归本就比他高了不少,他只能抬头望着崔肆归,他目光很快又移向洞口,堵着洞口的石头已经被搬离开,眼下外面光线射进来,竟还有些刺眼,他又再度看向崔肆归,说道,“他坚持不了太久了。” 沈原殷指的是那个婴儿,现在已经有点呼吸一抽一抽的,血色也在慢慢消失。 崔肆归摸了下沈原殷身上的衣物,已经干了,他们的鬓间都有点冒汗,他站起身,将火堆熄灭,语气听不出波澜道:“外面出大太阳了。” 沈原殷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后脸色突变。 “不好。”他呢喃道。 昨日地动和泥石流来的突然,又狂风暴雨席卷了大地,有不知数量的尸体被埋于废墟之下,若今日温度骤升,尸体会来不及清理出来,加速腐烂。 届时……又会重复上一世豫州的惨样。 疫病会起! 伤患人数不少,宁定和其他地方的人也忙着安置人们,以及拯救废墟下的尚生者,没有时间去清理尸体。 崔肆归收拾完木棍上晾晒的衣裳后,转身便看见了沈原殷脸上难看的神色。 崔肆归当即明白了沈原殷心里的担忧,他道:“太医院的人应该很快就能到了,张太医也在宁定,他们身为太医,不会不明白的。” 他说完这话,又去探沈原殷的额头。 与昨晚差不多,还是很热。 崔肆归将婴儿从沈原殷怀中接过,仔细包裹好,又塞回沈原殷怀里,把沈原殷小心扶起来,起身的时候沈原殷身形晃动,被崔肆归扶稳,又把外衣罩在沈原殷身上,把头盖的严实,这才把马儿牵出山洞之外。 沈原殷有些踉跄着走出去,刚出洞穴,迎面就是一股热浪扑过来,外面的太阳高悬于空中,刺眼的光线在此处空旷的平地上无处可避。 一双手伸过来,每根手指都暗藏着张力,手掌上的茧在日光下一览无余。 沈原殷迎着烈日看过去,顿了一下,而后抬手轻放那双手上。 紧接着,一股无法反抗的力道将他稳稳拉上马,再一睁眼,便已坐在崔肆归身前。 下一刻,马匹便向前冲了出去。 现在天光大亮,能够看清远方的道路。 崔肆归打算先官道上靠,之后再找路去宁定。 约莫行驶了一盏茶时间,隔着远距离,看见了远处的一队人,距离再近一些后,沈原殷便听见竹木的声音顺着风传至耳里。 “丞相!” “四殿下!” 崔肆归松了一口气,遇见了竹木等人,就能够直接去往宁定了。 竹木策马而来,停在他们面前,刚要说话,便听见了微弱的哭喊声。 竹木:“?” 疑问从心底升起,但下一刻他便看见了丞相怀中的婴儿。 竹木道:“这是?” 沈原殷的声音还是嘶哑,道:“捡的,去宁定。” 竹木听令,在前面带路。 等到达宁定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一刻了,此时的天气正毒辣,宁定多为平原,四处没有高树遮挡,温度还在不断攀升。 宁定离震源中心较远,四处的房子没有倒塌,但因为转移人口的数量太多,没有足够的地方供人们居住,只得在空地上临时搭建帐篷。 竹木领着他们停在一处二层房屋前,崔肆归翻身下马,依旧将沈原殷扶下来,周围有随从围过来,沈原殷把怀中的婴儿交给他们。 “让张太医过来。”崔肆归看出沈原殷是真的没有力气了,于是手臂放在沈原殷后腰处,稍一用力将人打横抱起,脚下稳当的往里走去。 沈原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视线一晃,而后便发现自己被抱起来。 但因为他此时是真的太累了,昨日昏黑的画面在他闹钟久久盘旋,挥之不去,身体上又发热不退,疲惫早已席卷了他的全身,但他僵着一口气不敢松懈,现在关键时刻,他必须得撑起来。 张太医就在一旁的医馆里治疗伤患,听闻丞相回来后,手上动作麻利的解决完,便拾起药箱,前往丞相那处。 第58章 这边崔肆归将沈原殷放在床沿,沈原殷向后靠着,微微阖眼。 简然得到丞相回来的消息,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简然的表情并不好看,他迟疑着开口道:“大人,京城回信了。” 沈原殷睁开眼,眼底是抹不去的乏力,道:“怎么说?” 简然停顿一会儿后道:“陛下说,事关那年蜀地那场疫病的相关书籍……早已找不到了也记不得了。” 其实这话都算委婉了,那信上内容更加敷衍,更加轻描淡写。 “没了。” 就这寥寥两字,他们却等了这么多日。 沈原殷一字一句问道:“找不到了?” 简然点头,转移了话题道:“京城来了四名太医,已经加入营救了,我们也多派了人手,去专门清理尸体,不一定会起瘟疫……” 沈原殷不想扯过话题,他直截了当地道:“把京中回信拿来给我过目。” 信纸就在他的身上,但简然不敢拿出来,他也发现了丞相现在状态是真的不好,不敢刺激到丞相。 沈原殷此时发丝散乱,鬓间的碎发紧贴在脸上,额间的冷汗不停冒出,因为发热脸颊带有少许的红润,但嘴唇却又苍白无比。 本就瘦削的面孔,加上了病气,显得更加破碎。 再仔细看,沈原殷的双手在细微地发着抖,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拿来。”沈原殷再次命令道。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发热已经极为嘶哑,快要接近失声的程度。 简然终究还是不敢忤逆丞相的话,只得将信纸呈递过去。 沈原殷打开信纸,盯着那两个字许久,和锦帝的私玺落在信纸的下方,这信纸做不了假。 沉埋于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涌现,沈原殷只感觉眼前一黑,随后失去了意识。 “沈大人!” ----------------------- 作者有话说:晚安,么么~ 第50章 房门“吱呀”一声作响,男人手拎着药包走进来,屋子里格外的黑,只有床榻前点了一盏灯。 闷闷又无力的咳嗽声从床榻上传来,男人用衣服捂着口鼻,走近床榻。 房门并没有关严实,外面的光线射进来,照在地上,突然一道矮小的影子出现在地面上,小手抓在了门上。 里面的人没有发现有人正躲在门外偷听,男人停在床榻前,临时用衣物搭建的帘子阻隔在他们之间。 床上的人听见了脚步声,声音虚弱道:“回来了?” 男人道:“嗯,我找兄弟拿的药,放心,没有被官差发现。” 帘子被男人小心掀开,露出了里面的景况。 门外的小人也看清了,猛地捂住了自己嘴巴,眼眶里不由自主地冒出眼泪。 床上是一个女人,样貌姣好,但脸上却长着像要溃烂的红斑,破坏了原有的样貌。 “又严重了。”女人叹口气,她举起手,似乎是想要触碰自己的脸庞,却又在下一瞬间,看见了手上不成形的皮肤。 许久,还是放下了手。 男人闷声道:“我去煎药。” “……你带着孩子都出城去吧,”女人低头又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儿后继续道,“你知道出城的小路,我应该是活不了了,你带着他出城,去其他地方好好活着,别管我了。” 男人没说话,立在原地。 女人知道他不想答应,她又道:“他才那么小……要是这样继续拖下去,你们会不会感染的,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门外躲着的人听见这些话,转身拔腿就跑,蹲在了灶房里小声哭泣,眼泪终于顺着脸颊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 沈原殷睁开眼,看着上方的素白床帘,突然有点迷茫,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 他有许久都没有梦见过他的父母了。 “急火攻心,再加上连续两天的发热淋雨,身体早支持不住了,才导致丞相大人突然晕倒。” 直到耳边传来说话声,沈原殷才想起现在他在宁定,豫州才发生了地动和泥石流。 沈原殷坐起身,头胀得很,还有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缓了一下,压下那想要呕吐的欲|望,强行把脑中的回忆赶出去,之后才掀开床帘。 外面张太医已经来了,在桌边琢磨着写药方子,简然背对着他,正盯着张太医下笔。 崔肆归靠坐在窗前矮榻上,在沈原殷掀开帘子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连忙站起身,唤道:“沈大人。” 简然闻言立刻转过身走过来。 沈原殷刚想说话,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嗓子眼像是卡着石头,阻止他说话,难受极了。 张太医挤开简然,解释道:“大人,您应该是身体有炎症,导致现在暂时出不了声。” 崔肆归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沈原殷,他猜出了沈原殷想问什么,道:“沈大人,您大概昏睡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不算长,但也不算短,现在这关头,就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崔肆归就拿水这功夫,原本的位置被简然占了,他只能凭借着身高,望着里面。 他看出了沈原殷的忧虑,道:“已经出动了所有能用的人前往灾区救援了,也在四处召集大夫和药材。” 沈原殷对着简然比划了一下,简然有些茫然,他没看明白。 沈原殷又换了个方式比划,简然还是没懂。 “去拿纸笔。”崔肆归忍着笑,在后面提醒简然。 沈原殷指了下喉咙,看向张太医。 张太医再次把了下脉后,琢磨了下,道:“大人多喝些水,可能过个几个时辰或者明日便能恢复了。” 简然将纸笔取来,又将桌子搬到了床榻前,好方便丞相写字,张太医见没有他的事了,于是便告退了。 沈原殷抬笔取墨,在纸上写下安排。 大雨之后温度攀升,尸体会加速腐烂,如若不能及时清理,便很容易起疫病。 现在还不断有人前往宁定避灾,万一有人身上携带了病毒,在宁定人口暴增的情况下人传人,最终很可能控制不了,导致疫病爆发。 “把新来宁定的百姓隔离开来,城中大夫看诊时记得带上面衣,单独开辟一个区域,身上如有起红疹或其他与疫病类似情况的出现,就把人带进那个区域里隔离起来。再专门派一批人去清理尸体,先把人找个远离人群的地方埋进土里,之后再想办法联系家人。” 沈原殷搁笔,将纸递给简然。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火烧以杜绝后患,但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火葬破坏其形体,保不准会引起民愤。 现在还没有疫病发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 简然看完之后,立马出去安排。 屋内只剩下他和崔肆归两人。 崔肆归再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沈原殷接过,水温刚刚好,水润过嗓子下滑下去,让他感觉好了许多。 头还是晕的,但外面还有事要去做,沈原殷缓了一下,顶着不舒服站起身来,刚要迈出一步,就腿软差点摔倒,被早有防备的崔肆归一把扶住。 崔肆归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扶在他的手臂上。 “我……” 沈原殷张嘴,这下是能发出声音了,但却只能发出嘶哑至极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于是他又只能闭上嘴。 简然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上们,有人敲了下门,道:“丞相大人?” 沈原殷拍拍崔肆归的手臂,崔肆归将他扶着坐回去,而后代替沈大人回道:“进来。” 那道声音是知府的,知府在进来之前已经了解了丞相现在的情况。 于是他进来后直奔主题道:“大人,从昨日地动之后就有不少难民向宁定奔涌而来,今早下臣算了算账,若继续按照文书上给每人发放碎银二两,再预留灾后重建所需要的银子,库房便不够了。” “官府文书上原定的是到四日后结束,大人今日午时才回宁定,下臣斗胆,在今早的时候下了令,命将碎银二两转化为了粮食发放,且将文书改为未时结束,再之后下臣打算在城内布置几个施粥点,供所需之人使用。” 知府的做法没有问题,银子和粮食是目前比较稀缺的东西,哪怕现在还够用,但若一直发放到四日之后,那后续便会出问题了。 知府低着头,沈原殷给崔肆归使了个眼神,于是崔肆归道:“就按照知府的安排去办。” 知府得令后便离开了。 沈原殷再次拍了拍崔肆归的手臂,微微扬了下下巴。 崔肆归顺着他的意思,将纸张铺平,又把笔浸墨之后,递至沈原殷的手上。 沈原殷接过笔,在纸上落笔。 “换身衣裳,去看看临时搭建的地方。” 身上的衣裳被雨水浸泡过,又在灰尘里待过,沈原殷在就忍受不了了。 第59章 崔肆归在沈原殷昏睡的时候就已经去隔壁换了衣裳,闻言倒是才想起沈大人还穿着昨日的旧衣,他去叫了人拿了身衣裳,而后递给了沈原殷。 见崔肆归还站在原地,没有出门的意思,沈原殷抬头冷冷地盯着他。 崔肆归迎着目光笑了一下,顺着沈原殷的意思转身出门了。 沈原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换起衣裳。 刚好将衣裳换完,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说不了话该怎么叫人来的时候,脚步声出现在耳旁,崔肆归掐着时间进来了。 “换好了?” 沈原殷没理他,只敲了下桌上的纸,看向崔肆归。 崔肆归明白他的意思,是指今日他们回来的时候路过的那些帐篷。 崔肆归应了一声,而后先把人安置在一楼的靠窗边坐着,之后又去找性情温顺的马儿。 沈原殷坐在窗前,外面的热气腾腾,烈日无情地烤灼着大地。 来宁定的人实属太多,侍卫们只能拿出帐篷铺在大街边上。 旁边不远处便是医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大部分进出医馆的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轻则是破皮,重则没法自己走路,是被侍卫抬着进去的。 沈原殷正看着医馆,心里不断想着事情,这时候崔肆归拉着一匹马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崔肆归道:“走了,沈大人。”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食指指着那匹马,不语。 “啊,对,”崔肆归笑着道,“只有一匹马了。” 沈原殷懒得理他,招手让下属就要去再找一匹马。 崔肆归拦住了他,道:“沈大人,你这还在生病中,一个人骑马不太安全,而且你还有力气么?” 有力气么? ……没有。 沈原殷冷着脸生闷气,但又不能找马车,大街中间空出来的位置已经不够马车行驶了,而且只有骑马的速度最快。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那一个选择。 他和崔肆归对视了一会儿,崔肆归眉眼一挑,道:“走吧,沈大人?” 崔肆归还是将人揽腰拉上去,又把怀中的水囊递给沈原殷,口中说道:“沈大人,水囊里装满了温水,太医说了你得多喝水。” 沈原殷抱着水囊,身下马儿一动,跑向远处。 酉时一刻。 将宁定大致看了一次之后,沈原殷在晚膳前回到屋内,药已经熬好,简然是估计着时间放在了屋内,此时刚刚好是能入口的温度。 药碗不停冒着苦味,在这房间里散发开来。 桌子上放好了晚膳,是鸡丝小粥。 沈原殷尚在病中,不能吃的太油腻。 简然在一旁,是他安排的晚膳,桌上只有沈原殷一人份量,崔肆归目光落在药碗上,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崔肆归转身离开了。 沈原殷没关注崔肆归的神情,简然在一边问道:“大人,您今日捡回来的那个女婴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大碍,是要怎么安排?” 沈原殷喝粥的动作一顿,他思考了一会儿,纸笔就在他的手边,他写道:“找个好人家先放着吧。” 事情一件一件堆积如山,等着沈原殷去处理。 他用完晚膳,本想忽略掉那碗药,但简然就守在一旁,道:“大人,喝药。” 沈原殷叹口气,只能将药一口喝尽。 苦味直冲上来,他紧蹙着眉。 简然看着他将药喝完才作罢,退下去去外面处理其他事。 沈原殷心里总觉得差点什么,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于是便抛在脑后,看着呈上来的库房余存账单。 夜渐渐深去,城中却依然人声四溢。 一旁的医馆中隐隐约约传出哀嚎声,声音不大,却能够清晰传入他的耳中。 被他强制性忘记的记忆在深夜里浮上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匆忙,眼睛看到的东西,直到现在才完全涌现在脑中。 鲜血、尸体、不停哭喊的人们…… 还有那十多年前记忆中的那场瘟疫。 这些东西占据了他的脑袋,让他有一点崩溃。 明明做了那么多准备,为什么还是会有人死亡? 为什么还是可能会再起疫病? 为什么? 是不是他做的还不够好,不够多…… 脑袋越来越疼,心脏绞痛。 沈原殷闭上眼,清晰杂乱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他知道这些事情没有办法做到尽善尽美,没有办法能够做到无一人伤亡。 可他也没有办法不去想,不去想假如换一种方法会不会就会比现在好一点,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伤亡? 忽然间,沈原殷终于想起差了点什么。 每每喝完药之后,简然都会呈上来一颗崔肆归转交过来的糖。 而今夜,却不见糖的影子。 ----------------------- 作者有话说:崔肆归回到房里,悲伤的发现兜里的糖果都被雨水浸湿了,没有办法给沈大人,因此,伤心一整晚[心碎] 第51章 亥时,京城,养心殿。 小太监躬着身子,将御香点燃,又把茶水侍奉好,紧接着,有福便跟在和锦帝的身后走了进来。 御香徐徐燃烧,香味慢慢填满养心殿。 和锦帝屏退了四周的宫女太监,独留下有福一人。 和锦帝问道:“信快到豫州了吧?” 有福回道:“差不多了。” “地动,瘟疫,”和锦帝抿了一口茶,随后道,“只是地动,会不会起疫病还说不定。” “这么多年了,快二十年前的古书朕上哪儿找的来,”和锦帝说完沉默了一会,目光眺向远方,许久,叹了口气,“有福,蜀地那次的瘟疫,有多严重来着,朕都快忘了。” 有福道:“有将近十五万人死于那次瘟疫,尸体堆在城外,大火连烧了数十天。” 和锦帝喃喃道:“近十五万人啊……” 他的视线落在缓慢燃烧的御香上,香灰落下,和锦帝的目光却没有跟随着移动。 近十五万人…… …… “蜀地此次灾祸,白骨露于市街,惨状难言,百姓整日惶惶不可终日,陛下苦寻终得良药一方,救万民于水生火热之中,此举力挽狂澜,造福百姓,陛下乃圣明之君!” 那时他上位还不久,先有了治水之功,后有苦翻古籍终瘟疫之事,彻底将先前身上的“草包”名号去掉,被万民敬仰,朝臣群拜。 可是他坐在高位,看着下面个个臣子激动的神情,却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了深深的不安,他莫名不想看到这些人的崇拜,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只觉得心慌。 散朝后,和锦帝回到了御书房,对着折子却无心批阅,只是发着神。 直到太监来报淑妃来了,和锦帝才抬起头。 手中的折子一点都还未曾看过,淑妃走至和锦帝身边,拿起搁置在一旁的墨锭,在砚台上轻磨慢转。 和锦帝心里存着事,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折子。 “听说朝臣百姓不少夸赞陛下的。”淑妃轻声徐徐道。 和锦帝一顿,淑妃的话触到了他的霉头,心中持续许久的不爽猛然倾泻,他的情绪上涨,斥道:“滚出去!” 他近日来情绪经常阴晴不定,养心殿侍奉的宫女太监连忙跪伏在地。 淑妃被惊了一跳,墨锭“啪”的一声落在砚台中,墨汁被溅出落在桌上。 “滚出去!”和锦帝再次呵斥道。 淑妃行了礼,匆忙离开了养心殿。 和锦帝胸膛起伏,显然还没有从情绪中脱离出来。 有福小心上前,将桌上的折子收了下去。 候在一旁等了许久,和锦帝终于平复下来了,他挥挥手,屏退了其他人。 有福低着头守在边上,不语。 和锦帝语气森然道:“去把古籍从太医院收回来,再警告敲打一番,明白么?” 有福没多话,低声应了。 是夜。 养心殿后院的宫女太监都被打发走了,有福观察着周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火盆走进后院。 和锦帝等在后院,一旁的矮桌上搁置着那本古籍。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火光,和锦帝问道:“都安排好了?” 有福道:“是的,陛下。” 和锦帝拿起矮桌上的古籍,随手翻了下,下一秒,古籍被扔进了火盆中。 火焰肆虐,吞噬了古籍。 …… 回忆完数十年前的那晚,和锦帝再想到如今,他问道:“再批一笔银子去豫州吧。” 火焰似乎还在燃烧,跨越十几年的岁月,还未曾熄灭。 房门被猛然推开,简然冲了进来,道:“不好了,大人!” 沈原殷本就念着豫州的事情睡不安稳,在房门被推开的刹那就被惊醒了。 他捏了捏眉心,掀开床帘后问道:“怎么了?” 第60章 听到他自己的声音,他才发觉异常。 嗯? 能说得出话了? 简然显然也是在睡梦中被吓人摇醒的,脸上充满了困倦,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此事。 “方才城西有太医来报,说那边医馆有人发热起疹子了!” 沈原殷闻言,唯剩不多的困意立马云消烟散。 为了防止人多无法让病人得到有效救治,他们分别在城中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安排了太医守着。 他们此处在城南,离城西并不算远,但为了避免惊动百姓,引起恐慌,侍卫早就做好了防备,将那个病人转移到了就近清理的一户人家里,同时也将城西医馆围了起来,仔细检查每一个病人身上是否有红疹。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城西医馆外,周围大街上的人们已经被遣到其他地方去了,留出了一片空白。 沈原殷站在离医馆有点距离的地方,头上戴着面衣,侍卫正在跟他禀告。 “起疹子这个人是夜里和同伴一起逃难过来的,身上左臂处带着伤,来的时候就有些发炎了,方才大夫巡查情况的时候,发现那人脸上有红疹。” “夜里?”沈原殷抬眼看向他,“不是说了新来宁定的都放在城郊么,怎么进了城?” 一旁跟来的大夫闻言苦笑道:“他人是被同伴抬过来的,早就烧糊涂了,神志不清,城郊没有那么多大夫和足够的药材,就把人留在我们这儿了,他同伴去了城郊。” 沈原殷的嗓子才恢复,听着还是嘶哑的,他问道:“城郊他同伴那里,也得隔离起来,和那人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都得查仔细了。” “是。” 沈原殷道:“现在能确定那人身上是有传染性的病么?” 大夫摇头道:“不太行。” 再远处的人群已经被吵醒,瞧着这边,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个不停。 沈原殷要回驿站安排事情,踏上二楼楼梯,转过角后,却看见崔肆归站靠在他的门上阖着眼。 崔肆归听见脚步声,睁开眼,入眼便看见沈原殷。 昏暗的转角处,只有他们两人彼此站着。 墙角的烛灯一亮一暗,影子倒映在地面。 “有人起疹子了。” 沈原殷注视着崔肆归,平静地道。 崔肆归轻声道:“听侍卫说了。” 沈原殷靠在墙上,吐了一口气,胸口压着一块重石,沉得他喘不过气。 在这一刻,似乎只有崔肆归能够明白他心里所想,也在这一刻,他竟觉得崔肆归顺眼了起来。 只有崔肆归与他一样是重生一世,只有崔肆归能够明白那种知道结局却无法挽救的痛苦。 沈原殷缓了一下,再次吐了一口浊气,走过崔肆归身边,进了房间。 一夜繁忙,直到快午时才太医们才忙完,去沈原殷面前禀告情况。 太医们在病人中混了太久,沈原殷又刚刚大病初愈,两边人都戴着面衣,且隔上了一段距离。 疫病一旦出现一例,就如同野火一样肆虐,止不住,也吹不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越来越猛烈,却束手无策。 “丞相,经过排查,郊区已经有不少人发热且身上起疹子,方才那人的同伴所在的那一块区域尤为严重,而城西医馆里面有九人起疹子。” “我们的人和侍卫暂时还没有发现有相关症状,而已发现症状的人,基本都是同一批从泗溪县下流的村子里逃难而来的。推测应该是泗溪县上游的河水中可能有尸体携带了病毒,顺着河流漂向下流,才导致了传染。” “第一例患者身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生命体征也不稳定,可能……熬不了太久了。” 京城来的那四位太医和张太医一起,再并上从豫州召集起来的二十几位大夫,方才忙得团团转,已经连续几个时辰没有喝过水,再加上睡眠不足,声音低哑。 沈原殷的目光扫视过那五位,将其他闲杂人员屏退,他开口问道:“本官看了你们的资料,都是近十年才进的太医院?” 除了张太医之外的四位太医面面相觑,不明白丞相此时提及这个是何用意。 他们答道:“是如此。” “魏太医是哪位?” 其中一名太医稍稍往前一步,道:“大人。” “其他人先下去,”等其他几人离开后,沈原殷将目光落在魏太医身上,问道,“当年蜀地瘟疫,你师父是被派遣去过蜀地的吧,他有没有跟你讲过,疫病该如何处理?” 魏太医小心答道:“回大人,瘟疫的病根可能并不相同,当年蜀地瘟疫是因为死人太多,再加上鼠疫,病毒快速传播。豫州此次出现的疫病,也是因为尸体腐败,但目前并没有发现鼠虫的痕迹,两者之间可能会有所区别。” “而且当年蜀地瘟疫的相关资料,太医院并没有存档,臣师父也只是口头上与臣讨论过几次,臣只能尽力而为。” 沈原殷闭上眼,道:“知道了,你也下去吧。” 沈原殷转身回去,简然跟在他的身后。 他问道:“谁安排的这四个太医来豫州?” 简然闻言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后道:“是陛下亲自点的人,原本魏太医并不在此行中,他师父是我们的人,本来去了陛下那里自荐要来豫州,被驳回了,就推荐他的徒弟,我们宫里的人将魏太医塞进名额里的。” “他说,当年蜀地瘟疫的情况,他跟他徒弟仔细讲过,应该不会有问题。” 沈原殷蹙眉道:“陛下亲自点的人?他又在做什么?” 和锦帝除了头几年做过两件大事,后面就一直昏庸无比,只不过占着皇帝的名头,没人敢说罢了。 简然道:“但原本钦定的那四位太医,虽阅历少了些,但的确是有几分天赋在身。” 沈原殷没料到和锦帝会亲自插手此事,且态度强硬,因此京城中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只能匆忙中塞了一个魏太医进入队伍中。 此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丞相!”侍卫慌张地闯进来,“那人死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么么~ 第52章 数十名侍卫穿戴着面衣,从城中各处将有疑似患病之人聚集在一起,往城郊刚开辟出来的地方而去。 人群里都病怏怏的,面衣不足够给百姓每人都发,只能用麻布浸湿了烈酒捂住口鼻。 烈酒的味道并不好闻,正在转移的人们本就没力气,速度也快不起来。 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个状态还不差的人悄声道:“听说起疫病了,我们这行人身上都有红点子吧,会不会让我们去城郊就是为了……” 这人话音止于此,旁边的人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不会吧?” 怀疑就像一颗种子,在人群里悄然发芽。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我昨晚就在城西,听说是医馆里出问题了,连丞相都亲自去了呢!” “听我爷爷说,之前蜀地瘟疫的时候,地方上的大官为了控制住病情,将一些得了病的人拖出城外,直接活活烧死了!” 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大声问周边的侍卫道:“城中是不是起疫病了?现在让我们去城郊是要做什么?” “在远离水源和居住地的地方挖个深坑,将尸体深埋其中,上面铺设几层草木灰和石灰,在疫区的侍卫大夫身上衣物必须每日一换,用烈酒煮沸。” 沈原殷在听到那人死了后心里的不安便达到了顶峰,当机立断安排了尸体的去处,那人的家人目前还没有找到,又只是第一例,暂时还可以埋在土里,先不用考虑火烧。 魏太医检查过尸体后,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去了丞相那里汇报情况。 “丞相,据城郊和城西两个地方来看,身上有起疹子的人都先是上吐下泻,后开始发热,再起疹子。” 魏太医道:“现在可以确定这些是具有传染性的,而且被传染者多为小孩老人,以及身上有见血伤口之人。” “能治么?”沈原殷问道。 魏太医道:“现在先用的常用药麻杏石甘汤在控制,另外臣根据师父所教授以及翻阅的古书来看,列出了其他三个药方,只是不确定效果如何。” 简然此时进来,俯身在沈原殷身边耳语道:“有人反抗不去城郊了,知府和狄小姐在那边守着,暂时控制住了,但是城中已经传开了有关疫病的事情。” 城西医馆出事的时候,旁边的人们虽然隔得远,但是连蒙带猜加上口口相传之下,沈原殷不意外会被民众知晓。 简然继续道:“已经尽可能的让人阻挡去其他地方的百姓,尽量不让病毒往外传播。” “知道了,”沈原殷点头,“还有事?” 简然恢复了正常声音大小道:“刚刚上报,又死了十个人。” 沈原殷到底不是大夫,他目光落在魏太医身上,道:“你方才所说的三个药方,把握大么?” 第61章 魏太医斟酌着道:“应该能行,但其中有一味药平常用的比较少,宁定没有多少存货。” 沈原殷想了片刻,而后道:“先在自己人身上试药,如果有用,再去大批采购。” “是。” 待魏太医走后,沈原殷吩咐道:“去联系贾家,问下那一味药的情况。” 简然得令,立刻前去办事。 此处只剩下沈原殷一人,他手肘撑着桌子,手指捏着眉心。 十个人…… 在软硬皆施之下,终于将大部分的病人转移至隔离区。 城中还在源源不断地送病人过来,时间紧迫,魏太医把药配好,立马给几名身上也起了红疹的侍卫服下去,之后便守在一旁一整天,寸步不离地观察着侍卫的变化。 中途有侍卫吐了好几次,甚至有一次还吐了血,魏太医一度以为侍卫熬不过去了,谁知天亮之后,竟意外地退烧了,红疹也消下去了。 另外几名侍卫也在之后都体温恢复正常。 这个药方有用! 魏太医欣喜若狂,连忙派人去告知丞相。 那一味药在邻州很常见,在豫州少有医馆会收,在收到城郊传来的消息时,贾钟木正好在,于是自请要一同前去。 “贾家与邻州常有贸易往来,会方便许多,丞相若不嫌弃,便让犬子去邻州与之商议。” 事关重大,沈原殷不放心,原是打算自己亲自前去,闻言思索片刻,有经商经验的人一道,或许是会好谈一些,于是便让贾景铄一路,即刻前往邻州。 宁定本就在两州之间,来回距离不算远,但骑马太耗费体力,沈原殷身体弱,还是只能马车前行。 沈原殷抬手掀开马车帘子,他们已经出发有半个时辰了,因为封锁及时得当,这条路上还未曾看见有百姓逃难。 魏太医在临行前统计了人数,大约估计了一个所需药材的数量出来,量不少,跑一个镇可能还不够。 沈原殷突然想起今日一天都未曾见到崔肆归,他问道:“他人呢?” 没道名字,简然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回道:“四殿下去灾区救援了。” 沈原殷蹙眉道:“他怎么跑那儿去了?” 简然摇头道:“不清楚。” 良久,沈原殷又问道:“这几天还有余震发生么?” “没有,在第一次地动之后,当夜接连发生两次余震,再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马车带起的风微微吹过他额间碎发,半响,沈原殷放下帘子。 …… 贾家生意做的很大,与邻州往来也比较频繁。 到了邻州一个镇子上,贾景铄亲自去联系了镇上的一家大药铺,并且派人去寻镇上各处的其他药铺,半个多时辰之后,药材源源不断地被送过来。 药铺老板知道贾景铄是在为丞相办事,一点儿都没含糊,用最快的速度送过来,将药材全部稳妥地捆在板车上。 贾景铄数了数量,站定在马车前,道:“大人,现目前还差大约一半的量,方才草民问了药铺老板,那老板说前方有一个镇上也有大药铺,应该可以凑齐我们需要的量。” 沈原殷目光落在板车上,想到宁定人员吃紧,于是道:“简然,去问下有没有大夫愿意去宁定的,一百两银子。” 这镇子离宁定不远不近,宁定的情况他们不太清楚,但大夫都明白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而且宁定又收了这么多药材走,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宁定可能发生了什么,尽管有一百两银子的诱惑在,但仍然有许多人都怕贪财丧命,最后只有一个大夫愿意跟着走。 前面镇子的药材足够了所需,沈原殷照方才的条件再次召大夫,等了小半个时辰,只有两人愿意,便没再等,动身回程了。 宁定已封了城,进出城门管的很严,且只开放了一个东城门。 几辆装满药材的板车和那三名大夫没进城,继续往城郊的隔离区而去,只剩下马车和一辆板车驶向东城门。 沈原殷坐在马车里,远远地听见了前方隐约传来的吵闹声,其中偶尔还夹杂着骂声。 沈原殷本是阖着眼,闻此睁眼问道:“怎么回事?” 简然在马夫旁,闻言便眺望远处的城门。 隔的不近,只能看见有许多人围在城门后,吵闹声不断。 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沈原殷掀开了惟帘,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人头挤在一起,城门闭合了一半,侍卫守在城门,堵着不让人闯出去。 城墙上的侍卫看见了马车,认出了是丞相的车驾,往下打了几个手势。 城门口的侍卫见此,强行在围堵在此的百姓中开道。 马车即将到达城门口,声音也终于清晰了起来。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我老母亲被你们带出城去哪儿了?!” 人群已经在此和侍卫们僵持了许久,在看见有马车来的时候,认出了是丞相的马车,情绪顿时涨到最高峰。 马车艰难地进城,人们蜂拥而至,侍卫用身体在前面开道。 “丞相大人,我哥哥的尸体不能乱埋在荒郊野岭啊,他得入土为安!” “城外的隔离区是真的假的?你们真的不是将病人带走然后悄悄弄死么?!” “……” “简然。” 马车里传来丞相的声音,简然连忙唤了一名侍卫上来询问情况。 侍卫贴着马车壁,苦不堪言道:“在大人走后,城中突然爆发了一大批病人,我们尽最快速度转移,但可能是没有妥善处理,他们都以为是要将病人弄死,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纷纷要冲出城去。” “恰巧这时候四殿下回来了,安抚了不少人,但还是有人冥顽不灵,非不信,便堵在东城门了,四殿下在城中做其他事情,没来得及处理这儿。”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沈原殷凝神听后总结下来,就是他们有至亲家人起红疹被带走了,害怕家人安全的,或是不愿意待在城中,想要逃到其他安全没有疫病的地方的人。 第一种好解决,至于第二种……谁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携带病毒,放出去传染了其他地方的人后,后果不堪设想。 “停车。”沈原殷道。 人群一层层围着马车往前走,马车突然停下,因为惯性,还有几人摔倒。 沈原殷撩开惟帘走出来,在简然的搀扶下立在地面上。 人群里寂静一瞬间,而后爆发了更大的声音。 侍卫们堵在前面,没让百姓冲了过来。 沈原殷站在原地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面对着平静没有波澜的瞳孔,前面的人率先闭上嘴。 声音渐渐弱去,后方的人不清楚情况,但随众也哑了声。 周围莫名陷入了彻底的安静。 “安静了?”沈原殷环顾一周,而后一扬下巴,吩咐道,“把摔倒的人先扶起来。” 等了片刻,见无人再说话,沈原殷道:“本官是大萧丞相,钦天监观星象说豫州有大灾,于是本官奉命来此。” “地动之后疫病突起,为了避免更多的人被传染,本官让人在城郊荒野之地布置了一个隔离区,用于染病之人的安置。隔离区有太医亲自守着,不会放弃每一个人。” “因此病传染性极强,各位都不能确保自身没有携带病毒,便不能放各位出城。” “太医已经找到了药方,各位请看,”沈原殷一指身后的板车,上面堆放着药材,“相关药材已经运往宁定,只等各医馆将药熬制好,便会发放给染病之人,也会给正常人备上一副,以防急需。” “所以,各位,还要继续拦在此处么?” 有人嗫嚅几声,但最后没说出完整的话来。 沈原殷一扫众人,转身回了马车。 车轮转动,这次没有人再拦着马车。 马车一路畅通回到驿站,板车运往城中的各个医馆。 竹木听闻丞相回来,已经等在了驿站。 沈原殷抬步上楼梯,一边又问道:“怎么突然民众的情绪上涨了?” 竹木苦笑道:“死了百余人。” 沈原殷猛地停住脚步,问道:“百余人?” 几个时辰,便死了这么多人? “对。”竹木道,“是突然爆发病人之后,我们的人清查了一遍,发现已经有很多人没了呼吸,加上把不少病人带去隔离区,就这样了……” 沈原殷紧蹙着眉,挥手让竹木离开了。 他独自一人回到房中,关上门,背靠着墙,拳头被紧紧握住。 原来心中一直压着的不是巨石,而是火石,只需要一丁点儿的火星子,就能够轰然爆炸。 而听到的百余人死亡这个消息,便是那燃起所有的那个火星子。 在心里积压许久的情绪轰然炸开,头痛欲裂,额间冒出冷汗,胃似乎疼了起来,让他想要干呕。 第62章 他闭着眼,微微蜷缩着,想要压住那股疼痛。 “吱呀——” 房门被推开,脚步声靠近他的身边。 “沈大人?” 一双手托住了他的手臂。 沈原殷抬眼望去。 是崔肆归。 崔肆归生的俊秀,剑眉星目,眉间带着锐气,瞳孔黑亮醒目,鼻梁高挺,唇角习惯性的微微上扬,将剑眉带来的冷意微微冲淡,眼中却又带着担忧的神情。 “你怎么回宁定了?” 沈原殷问道,声音却细弱无比,胃的不舒服十分明显,仿佛只要一动就会牵扯到各处神经,发出尖锐的痛意。 崔肆归注意到沈原殷手捂着的位置,他单手捂过去,盖住了沈原殷的手背。 他问道:“胃痛?” 废话。 沈原殷胃绞得生疼,额间的冷汗不停地冒出,前几日地动后看见的大地撕裂所产生的深渊和四处的断手断脚又出现在脑中,没有办法驱散。 “我去叫张太医……” 不等崔肆归话音落地,沈原殷指尖勾住他的衣领,没等崔肆归反应,手腕一用力,将人拖得踉跄着弯下腰来。 下一刻,他亲了上去。 第53章 温热的触感迎上来的那一刹那,崔肆归是迷茫的。 距离的快速拉进,带起了微风,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沈原殷身上独有的香味。 崔肆归被拉得微微踉跄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 沈原殷的吻不得章法,崔肆归睁着眼,看见沈大人闭着眼,他右手怀抱过沈大人的腰侧,将沈原殷带着站直。 他低着头,抢走了这个吻的主动权。 两人的身躯紧密贴合在一起,唇瓣厮磨,动作间带着炽热和急促。 很快沈原殷便觉得有些腿软,他单手抵在两人胸膛之间,想要将人推开,却被崔肆归察觉出了想法,腰被紧紧禁锢,半扶半拖的一路跌落在床上。 没有防备的齿关被撬开,狂风骤雨般的吻让他的大脑短暂陷入了一片空白。 沈原殷蹙着眉,阖着的眼睛终于睁开,迎面对上了面前人深邃的瞳孔。 里面充斥着难言的欲|望,眼神像是要吞噬掉他的一切。 一只手摸上他的眉间,将眉头抚平。 沈原殷一愣,很快又感觉到上颚被崔肆归的舌头一舔。 “唔……” 敏感的上颚被触碰,麻意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的呼吸急促,只能被动的承受着,右手攀住了崔肆归的肩膀,指尖仿佛要嵌入崔肆归的皮肉。 下唇被啃咬,沈原殷不甘示弱般咬回去,铁锈的味道顿时充斥在两人的嘴间。 沈原殷快要呼吸不过来,窒息感随之而来,在即将到达临界时,崔肆归终于半顺着他的推力离开了。 银丝被拉扯出来,牵在唇瓣之间。 他们此时的姿势暧昧,沈原殷坐在床榻上,崔肆归半跪半坐的拥着沈原殷。 沈原殷急速喘息着,搭在崔肆归肩膀的手把他往外推。 可崔肆归却不肯,手上一用力,又将沈原殷扯过来,凑上来想要再亲。 沈原殷抬眼瞪着他,原本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湿漉漉的,像是小动物眼睛似的,涎水挂在唇瓣上。 崔肆归见此笑了一下,更想亲了。 沈原殷正要开口撵人,却在挣扎之间膝盖碰到一个硬物,他动作一顿,直接抬脚踹向崔肆归。 崔肆归没有防备,竟真的被踹出去了。 他倚在一旁的桌前,微侧着身,像是要遮挡些什么。 崔肆归有些失笑,看着沈原殷警告的眼神。 他又不是饿狼上身,就算沈原殷不踹他,在这种时侯,怎么可能真的做些什么。 沈原殷抬手擦去唇上的涎水,冷冷地看着他。 看见崔肆归眼中带着笑,沈原殷只觉得方才踹得还是轻了。 胃疼似乎减轻了不少,隐约的痛意若有若无,可以忽略不计。 崔肆归从兜里掏出手帕,走过来单膝跪在床上,用手帕轻柔地拭去沈原殷额间的冷汗。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进,崔肆归可以看见沈原殷脸上的绒毛,和那长而翘的睫毛,一扇一扇的,让他的心里痒痒。 崔肆归想到了方才东城门的闹事,以及这段时间沈大人的神情,恍然之间明白了为何沈大人会亲上来。 他将手帕扔至桌上,开口道:“沈大人?” 沈原殷抬眸望向他。 崔肆归食指落在沈原殷的脸上,挑逗了一下他的睫毛。 沈原殷偏过头,不让他碰。 崔肆归遗憾地收回手,换了神色,认真道:“沈大人,天灾面前,无论尽多少力,人力终究是有限的。” “我知道你在自责,觉得没有做到最好,没有救下所有人……可你已经尽了全力,最大程度上做到极致了。” “上一世豫州死的人不计其数,疫病传染范围更大,甚至邻州都未能幸免,可你看现在,地动之前转移了不少人,那些人没有死于地动和泥石流,疫病也控制在了小范围之内,没有变得不可控。” “沈大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崔肆归说完,俯下身,轻轻抱住了沈原殷。 沈原殷闭上眼,胃疼真正的消失了。 这个拥抱轻柔又温暖,热量源源不断传送过来,胸膛的起伏能够清晰感觉到,呼吸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脖颈。 许久,沈原殷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开口道:“出去。” 崔肆归闻言没再纠缠,只是在放开沈原殷之前,快速的在沈原殷眉间落下一个吻,随后起身,顶着沈原殷温怒的目光消失在门后,并带上了门。 崔肆归靠在门前发着神,仿佛还回味着那个激烈又有温情的吻。 就在此时,他听见了脚步声,紧接着,简然出现在转角处。 简然看见崔肆归明显一愣,他的目光停留在崔肆归的唇角上,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看起就像是破了一个口子,还有一点血丝。 “呃……四殿下?” 崔肆归点点头,道:“沈大人在里面,胃好像有点不舒服。” 简然一听见丞相胃不舒服,其他的想法顿时抛在脑后,急匆匆的就要进门。 崔肆归让开简然,顺着开门的缝隙短暂又看了眼沈原殷,而后转身离开了此处。 沈原殷听见了门外两人交谈声,他放下轻碰在眉心的手,理了理身上明显混乱的衣裳,移步到桌前坐下。 做完这一切后,简然刚好推门进来。 在门的缝隙中,他和崔肆归的目光相交,最后消失在关上的门上。 屋内的烛灯无声无息地燃烧着,视野明亮。 简然看见了沈原殷的样子,想要说的话卡在口中。 衣裳尽管临时拯救了一下,也难掩褶皱,腰间的带子已经歪了,衣领也是斜着的。 更别提丞相红肿着的唇,一看就是被人亲过的。 简然欲言又止,张口又闭上,来来回回了几次。 沈原殷看了他一眼,道:“抽风了?” “不不不是……” 卡成结巴了都。 先后见过四殿下和丞相,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方才发生了什么,简然不敢再看,垂首盯着地上,内心惆怅不已。 虽早就看出来了四殿下对丞相的狼子野心,但……但……但…… 但怎么真给四殿下得手了啊…… “有事?” 简然闻言,终于想起他是来做什么的了,正色道:“药材已经全部清点入库了,魏太医说其他用了那药方的人都没出问题,药方也给其他地方说了,现在只等药熬好分发给百姓了。” “知道了,”沈原殷顿了顿,又道,“没事就先出去吧。” “还有一事,”简然问道,“方才四殿下说,大人您胃不舒服?” 沈原殷道:“……没有,他乱讲。” 简然观察了一下,不见沈原殷有难受的样子,这才出去了。 **** 魏太医的药方的确管用,只有廖廖十几个人因本身的身体原因没有起用。 疫病得到了解决,现在只剩下豫州的灾后重建了。 灾后重建这一事不归沈原殷管,只待回京之后把银子拨过来即可,剩下的全交给了豫州知府管。 早前来的时候崔肆归采的薄苛早就干枯了,所幸此时还长的有薄苛,在临出发前,崔肆归又去采了一大袋。 在十几天的路程后,终于看见了京城的影子。 六月中旬的京城温度升上来了,有一些达官贵人的府上已经用上了冰块解暑。 但因沈原殷常年身体不好,畏寒畏冷,夏天通常用不上冰块。 到达京城后,几行人正要分开,崔肆归骑着马就在马车后面,沈原殷坐在马车里吩咐了简然几句话,简然立刻跳下马车,拦在崔肆归面前道:“四殿下,丞相让您将玉佩归还。” 崔肆归望了眼继续行走的马车,拿出一个钱袋子,一抛扔给了简然。 第63章 简然拿到手,手上摸了下里面是玉佩的形状,便告退了。 两人不是同一个方向,崔肆归还有事情要做,只勒紧了马绳,立在原地看着丞相府的马车消失在大街尽头。 沈原殷回到丞相府时已经快要接近酉时,关于豫州的事情只能等明日再进宫汇报给和锦帝。 他前脚刚回来,梅阁后脚便来了。 下属压低了声音道:“宫里那位陈贵人有孕了,陛下非常高兴,封了令嫔。” “前几日使者回京了,云常国态度坚决不接受和解停战,边界暂时还没有动静。” “还有一事,近来靠南方一点的地方,反应说有一些百姓中了邪,整日不做正事,还天天神神叨叨。因为上折子的数量很多,‘中邪’的人也不少,加上二皇子请命,陛下便派了二皇子前往那些地方。” “神神叨叨?” “对。属下派了人去查,但因为距离太远,目前还没有消息回来的。” 沈原殷有些奇怪,上一世他记得没有这一回事的啊。 但他没有多想,只说让梅阁注意一下。 沈原殷打发走了人,简然将钱袋交给沈原殷手也离开了书房。 书房的窗户打开,带着热气的微风吹进来,将桌上的书页翻动,之前崔肆归送来的瓷器被转移到了书房,搁置在窗边。 夕阳照进来,沈原殷拿着钱袋走到了窗边。 天空是粉红色的渐变色,稍微带着点金黄,白云被染上了颜色,只能看出轮廓。 今日傍晚的风很大,吹过沈原殷鬓间碎发。 他拉开钱袋上的细绳,将玉佩拿出来。 他没想到这次崔肆归直接把玉佩还给了他,还以为崔肆归又要装傻充愣。 玉佩掉落在手心,在看到玉佩的那一瞬间,沈原殷蹙起眉。 这不是他的那块玉佩。 一张纸条飘着从钱袋子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沈原殷蹲身拾起。 “这是前些时日我找的料子打造的玉佩,总觉得会很适合你。” 这枚玉佩通体白色,不带一点杂质,玉质细腻温润,触手生温,在日光的照耀下,内里隐约透出微光。 两面都雕刻了图案,是几枝腊梅,下面坠着朱丹色的穗子。 **** 翌日,御书房。 和锦帝明显心思不在政事上,沈原殷佯装不知,将豫州的事情娓娓道来,最后提到了拨款一事。 和锦帝闻言道:“拨款这事,丞相你看着办吧,跟户部说一声。” 户部尚书因大皇子那事受牵连,早已换了人,被沈原殷钻了空子,提拔了自己人。 从和锦帝这里直接拿旨意去办事,至少不会暴露现户部尚书的身份。 沈原殷办完了事,正要告退,和锦帝又叫住了他,道:“丞相既回了京,小七那里,也得继续吧?” 沈原殷道:“自是。” 是夜,城东。 一名身着麻衣的老伯扛着已经空了的扁担,慢慢走在大街边上,正要往家里去。 走到家旁边,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 “于阿叔,今日菜终于卖完啦。” 于阿叔笑了笑,脸上的褶子明显,回道:“是啊,有个大主顾,一次性买完啦!” “那就好,天色不早了,赶快回去歇着吧。” 于阿叔走到自家门前,佝偻着打开门,将扁担拖了进去。 屋子里黑灯瞎火,于阿叔进了房间,点起灯。 不大的屋子里放着一张桌子,边上坐着一个黑衣人,默不作声地盯着于阿叔。 于阿叔看见了黑衣人,并无奇怪,他直起身,抬手摸着脖颈。 “嘶——” 充满褶子的脸连带头发一起被撕了下来,下面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 于阿叔将面皮放在桌上,道:“丞相回京了,还要继续做么?” 黑衣人嘶哑道:“主子说了,小心为上,不要惊动了丞相,等一阵子再做,在这里隐藏好,不要被发现了。” “好。” 话已传到,于阿叔将灯熄灭,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推开门,随后脚尖一点,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一轮峨眉月悬挂于空中,夜已静。 第54章 “哗啦啦——” “来来来——买定离手了啊!” “还有没有要下注的?还有没有人啊?” 一双靴子踏在粘腻发黄的地板上,崔肆归用折扇拨开帘子,在带路人低头哈腰的态度下走进这家赌坊。 赌坊的地上满是污渍,酒水似乎粘连在了地上,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一个空酒杯落在地上,带路人一脚踢向其他地方,他怀里揣着颇有重量的钱袋,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花钱大方的公子哥,心里嘀咕着。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一身锦衣,出手也阔绰,竟也来这种地方玩乐。 赌坊里汗臭酒臭混在一起,还有劣质熏香的味道,十分难闻。 层层的人挤在桌前,脸上都带着异常的兴奋,时不时还混着几句骂声。 “就那个——”带路人努了努嘴,指着前面那个明显沉醉于赌桌的棕衣人。 崔肆归摆摆手,带路人便离开了。 崔肆归的身后跟着几人,他向后使了个眼神,那几人动作明确地散开,快速融入了群群赌徒之中。 他信步走向棕衣人,路上顺手拿过一壶酒,浇在自己的衣领上,立在棕衣人的身边,看着赌桌。 这张桌子是最简单的押大小,因为是入门最基础的,围在这里的人比起其他猜花色的桌子人要少很多。 骰子在瓷碗里转动,不断发出响声,赌桌旁的人目光都紧盯着瓷碗。 “砰——!” 瓷碗被扣在红木桌上,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更大的呼声随之而来。 众人开始下注。 棕衣人脸上潮红,兴奋地将押了小。 崔肆归慢悠悠的在最后一刻押了豹子。 在场唯有崔肆归一人押了豹子,棕衣人不免瞧了一眼他,上下快速打量了一下,但很快目光又重回了桌上。 瓷碗被缓缓揭开,里面的三个骰子见得光明。 “三个六……是豹子!” 庄家抽成之后,牌桌上的钱全归为崔肆归。 棕衣人开口道:“可以啊兄弟,第一次来?看你眼生。” 崔肆归笑了笑,道:“运气罢了。” 牌桌继续,瓷碗扣在桌上。 崔肆归这次押了全部钱进去,依旧选了豹子。 “哎哎哎?”棕衣人惊讶道,“真喝醉啦?你怎么还押豹子啊?” 崔肆归身上的酒味散发开,这片空气中都弥漫着酒味,他似作迷茫地道:“怎么了,有问题么?” “也不是,”棕衣人解释道,“只不过豹子不太可能连续出现的。” 崔肆归还是笑着道:“没事,我就随便玩玩,不差钱。” 果不其然,瓷碗被揭开,这次是四五二得十一,为大。 崔肆归才赢来的钱一扫而空,还倒赔了一些进去,人群一片唏嘘声。 “是大!”棕衣人毫不见外,激动地拍着崔肆归,“赢了,赢了!” 几轮赌下来,棕衣人赢了个盆满钵满,脸上激动得充红。 反观崔肆归,回回都押豹子,结果却连本带利输了不少。 在场的赌徒们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都给他定了个“不知道是哪家有钱没脑子的公子哥”的形象。 天色不早,棕衣人算着时间准备走了,他刚一动,身边那个公子哥看着也是要走了,他赢了不少,心情特好,主动结伴搭话道: “哎兄弟,我叫蓝云,你呢?” 输了这么多银子,崔肆归脸上似乎带了些懊恼,回答道:“鄙人姓沈,单名一个圭字。” 还鄙人,蓝云心想,文绉绉的。 蓝云接着絮絮叨叨道:“我跟你说啊,赌这事呢,就是得熟能生巧嘛,偶尔可能会有运气成分,但更多的嘛,还是得看技巧,我在赌桌上混了好多年,经验特丰富……” 崔肆归认真听着,末了道:“蓝兄,我第一次玩,能带带我么,我可以给学费,五十两银子怎么样?” 五十两?! 蓝云一惊,还真是个人傻钱多的公子哥? 他不过是兴致上来了吹嘘吹嘘自己罢了,他哪来的本事去教? 再说赌本就看运气,胡诌了几句,还真信了? 但是…… 蓝云转念一想,五十两呢,可不算少了。 于是他没多考虑,便咬牙答应下来道:“成,沈圭是吧,你就跟着我学。” 崔肆归闻言嘴角上扬,道:“好啊。” 之后一段时间,蓝云天天约沈圭去赌坊,不知是怎么回事,蓝云竟真一直在赢,那公子哥还涨了学费。 如此下来,蓝云逐渐得意忘形起来,不再继续在低赌率赌桌,直接带着沈圭去了一赔十的桌子。 在这张桌子上再次赢了钱,围观人群的起哄声让他脑子迷失,蓝云看着自己面前的成堆的钱,激动地搓着手。 第64章 “砰——!” 瓷碗落桌。 “我全押了!小!”赌桌旁有一个的赌徒激动地喊着。 “大!尽押!” 蓝云被氛围感染,不假思索地直接跟道。 崔肆归在后面站着,灯光打在他身上一明一暗,嘲笑似的挑起眼尾,对庄家使了个眼色。 赌桌里似乎发出了微弱的“哗啦”声响,在激烈吵闹的赌场里几乎微不可查,被掩盖在了人群的叽喳声中。 庄家浅笑着打开瓷碗。 ——二二四得八,小。 轰! 蓝云的脑袋轰然炸开。 怎么会是……小? 庄家道:“点数为小,闲家请给钱。” 一赔十……他下注了五十两,是……五百两…… 完了。 蓝云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他上哪去找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五百两…… 蓝云迅速抓住身边沈圭的胳膊,对庄家道:“等等,我去透个气。” “请便。”庄家道,但身后走出了几个大汉,围在蓝云身边。 蓝云没管这些,急匆匆抓着沈圭走到没人的角落,壮汉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盯着他。 蓝云收回目光,哆嗦着对着沈圭道:“沈、沈圭,你能不能先借我五百两银子?我很快、很快就能赢回来的……到时候我再还给你……” 他只见沈圭有些遗憾地晃着折扇,摇摇头道:“蓝兄,不是我不想借你,我家中管的严,况且我家也掏不出五百两银子,实在是无能为力。” 沈圭话音一转,道:“不过,我倒是可能有其他办法能够让蓝兄搞来五百两银子救急。” 蓝云脑子里有一瞬间的觉得不对劲,但在余光瞥到那几个壮汉的时候,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对劲立马抛之脑后,急切地道:“什么办法?!” 沈圭微微一笑,道:“借钱。” “公子,您的糖包好了,欢迎下次再来啊。” 秋记铺子,妇人笑着将纸袋递给面前的顾客。 这顾客她熟悉,常常来她这儿来买糖,穿衣打扮像是个有钱人家的,长得也俊俏,扎着个马尾,像是个少年郎,那人接过糖,给了钱后转身离开了。 夜色渐渐降临,崔肆归熟络地从府上侧门出去,往着丞相府的方向而去。 他站在丞相府前的街口处,思索着。 也不知道现在丞相府的守卫严不严。 崔肆归绕着丞相府走了一圈,径直绕过了他最常来的东南角,也没有选大门,而是在离沈大人最近的墙边停住了脚步。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这墙边有一棵树长的十分茂密,他打量了一会,随后动作干脆利落地翻上了墙,将身形藏在树后。 下面有巡逻的侍卫,他静静蹲守了一会,挑准时机,足尖一点,离开了墙上。 崔肆归躲着侍卫,凭着上一世对丞相府的记忆,顺利的到了岚梅苑外边。 他翻过岚梅苑的墙,刚一落地,便听见了“嘶”的一声。 崔肆归转头,看见了满脸欲言又止的简然。 崔肆归点头道:“巧,沈大人睡了么?” 简然抬头望了眼墙,又看了眼崔肆归。 他想到了之前丞相说的不让崔肆归进丞相府,但心里又想到了在豫州时丞相和四殿下同时红肿的嘴唇,他犹犹豫豫地道:“未曾。” 崔肆归看出了简然面上的犹豫,联想到豫州时候简然的神情,以及上一世对简然喜好看戏本子的少许了解,恍然大悟般明白了简然心里所想。 他装作黯然失神,拿出那一袋糖果,抬头望着夜色,语气惆怅地道:“回京的路上我与沈大人吵了架,也不知道近来沈大人如何,又是否愿意见我,只得出此下策,翻墙而来。” 崔肆归见简然神色动摇,继续道:“我知道沈大人身边有不少暗卫,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见到沈大人。” 月光之下,纸包上“秋记”两个字若隐若现。 简然看见那两个字之后立马道:“殿下,您跟我来。” 崔肆归心里叹道:还得是喜欢看情丝缠绵爱恨情仇的戏本子的人好糊弄。 暗卫没对简然设防,瞥了一眼便没关注了,崔肆归顺利地跟着简然走至卧房前。 简然道:“大人?” “进。” 简然闻言推开门,努了努嘴,示意崔肆归进去。 崔肆归拎着糖包走进去,简然顺带着关上了门。 走近里间,毫不意外地看见沈大人又在看书。 他窝在窗前的矮塌上,一只手撑着头,在烛光的闪烁照耀下,低垂着眼,视线落在手中的书卷上。 脖颈弯曲得像是一段优美的弧线,发丝朝着一边自然垂落,乌发顺滑,泪痣点在脸上更显韵味,一身青色的中衣裹在身上,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带起腕间衣袖拂起。 灯映美人阅。 崔肆归目不转睛地看,痴迷的眼神毫不遮掩,直直地看着。 美人似乎有所察觉,抬眸看向他。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美人的瞳孔微微放大,随即像初融的泉水似的声音传至他的耳中。 “崔肆归?” ----------------------- 作者有话说:崔肆归:[托腮][心碎] 简然:[害怕] 沈原殷:[问号] 崔肆归:[亲亲] 实际上,赌坊一赔十是只针对赢不针对输。这个地方是私设 第55章 “崔肆归?”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崔肆归走上前,指尖勾着麻线,将糖包放在矮塌上。 “你又来做什么?”沈原殷问道。 崔肆归自顾自地盘腿坐下,指尖绕着麻线,将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的数颗糖来。 崔肆归剥开糖纸,嘴角带着笑,递给沈原殷,道:“我来把之前没给的糖补上。” 沈原殷瞥了一眼那颗糖,没有接过。 京城六月下旬的天燥热,夏夜的风依然带着热意,但微风不断,徐徐吹来并不会觉得热。 沈原殷放下手中的书,道:“翻墙上瘾?” 不等崔肆归回答,他指着门,又道:“我要睡了,滚出去。” 崔肆归话音一转,道:“沈大人,前段时日送你的玉佩可还喜欢,那块料子我看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还雕刻了你喜欢的腊梅。” 那块玉佩早不知道被他塞哪儿去了。 沈原殷面色平静地看着崔肆归,忽然眉眼一弯。 两道黑影从屋顶而降,一人一边抓住崔肆归的手臂,就要把人往外拉。 崔肆归没反抗,顺从着力道出了门,刚好和门外的简然对上。 简然:“……?” 还不等简然继续疑惑,便听见屋内丞相召他进去的声音。 简然进去后入目的便是矮塌上敞开的纸包,丞相手上拿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莹白玉佩。 沈原殷敲了敲桌上的糖,道:“收拾了。” 简然走到一旁的小书架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垒着好几个一样密封着的木盒子,他估摸着纸包里糖的数量,拿了两个盒子出来。 木盒子在矮塌上被打开,一个里面已经装了一半的糖,另一个是空的。 沈原殷垂眸,看着简然将纸包里的糖装进两个盒子,而后将盖子盖上又拿回了小书架里。 那颗已经被崔肆归拆开的糖静静地放在桌上,沈原殷没提,简然也没动。 “他最近在做什么?” 简然道:“四殿下白日在狼牙营,而后便去的赌坊。” 沈原殷问道:“他怎么进来的?” “呃……”简然吞了下口水,不知道怎么说。 沈原殷道:“你这月的俸禄减半。” “……是。” 简然出去后已经没有崔肆归的影子了,只剩那两个暗卫站在原地。 见到简然,暗卫小声问道:“往后四殿下翻墙,还要拦么?” 简然痛失俸禄,内心流泪,闻言直道:“拦!” 屋内,沈原殷搁下书卷,将烛灯熄灭,起身回到了塌上。 一阵微风吹来,将窗前桌上的东西吹起,又落在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是一张空了的糖纸。 **** “殿下脉象看着并无问题,许是天热上火,臣给殿下开几副去火的药即可。” 今日崔肆归没去狼牙营,觉得头痛去请了宫中太医。 太医低着脑袋,正要收拾药箱。 “蓝太医,”崔肆归缓缓开口道,“昨日在别处听了个笑话,讲给你听听?” 蓝太医还是低着头,避开了崔肆归的目光,他不知道这位四殿下这是哪出,只能顺着道:“殿下请讲。” …… 沈圭微微一笑,道:“借钱。” 蓝云闻言冷静了一些,但赌坊的钱又迫在眉睫,他迟疑着道:“可是……我这是在赌坊里输的钱,钱铺是不会通过的……” 沈圭耸耸肩,道:“钱铺和典当行这些是正规途径,京城这么大,有得是不正规的方法弄到五百两银子。” 第65章 “不正规的我是听说过,”蓝云咬着嘴唇,“但那种不是还需要高利息么,到时候我怎么还的上?” “不瞒沈兄你,我家中不知道我赌博这事,也不敢让家里知道,我怕到时候放贷的找上家里去。” “我家里也是如此,”沈圭诚恳道,“但蓝兄你放心,那处放贷的是我兄弟,靠谱,而且我可以让他少利息放给你,好操作的。” 蓝云明显听进去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巷口的壮汉等不及了,大声吼道:“还没好么,你是不是想跑?” 蓝云一个激灵,抓住沈圭的手,道:“我们现在去!” 蓝云找了个“身上没钱,要回家拿”的借口,由沈圭在前面带路,身后跟着那几个壮汉,一路向私人钱铺而去。 越走越偏僻,人也越来越少,蓝云四下环顾,问道:“还没到么?” 沈圭停在一处老破小的房屋前,道:“到了。” 壮汉蹲守在屋外,沈圭在院内,只蓝云一人进去。 沈圭双手环胸,脸上带着笑意,食指时不时的敲打在手臂上。 隔了没多久,蓝云便带着一张纸和几张银票走了出来。 沈圭道:“好了?” 蓝云点头,和他一起出门,将其中一张银票递给了壮汉,道:“五百两银子,都在这儿了。” 壮汉看了一眼真伪,确认没有误,便走了。 蓝云叹口气道:“沈兄,这回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蓝云手上还攥着几张银票,沈圭目光落在上面,有些疑惑的问道:“这是?” 蓝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道:“哦这个,我看了眼他利息也不算高,五百两银子数量不少,我上哪儿去还啊,于是就多借了点,到时候去赌坊赌回来……不就是一次赌输了么,我这技术,迟早会赢回来的。” 沈圭闻言笑出了声。 蓝云问道:“怎么了,沈兄?” 沈圭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蓝兄你头脑很聪明。” 蓝云笑了一下,将银票揣进怀里,道:“走吧走吧,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我再去赌坊。” 蠢货。 沈圭看着蓝云走远,心想道:真是个蠢货。 …… 崔肆归将名字省略,把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末了,问道:“蓝太医,你觉得他是蠢货么?” 蓝太医不知其然,搞不明白四殿下给他讲这个故事是何用意,只得尴尬地笑笑道:“是吧。” 故事讲完后,崔肆归终于开口让他离开,蓝太医连忙收拾好药箱,走出了四皇子府。 此时快要到午时,蓝太医踏上马车之后,心里却突然一阵不安袭来,眼皮也一直痉挛地跳。 他捂着胸口,那阵慌张感却一直存在。 马夫驾驶着马车向宫中而去,蓝太医忽然道:“等等,宫中帮我告一下假,我身体不适,先回家一趟,劳烦帮我送到我家。” 马夫应了一声,调转方向,向蓝太医家中而去。 快到街口,马夫远远望到许多人围在那里,开口道:“马车进不去了,这街口围了许多人。” “好。”蓝太医掀开帘子,拿着药箱下去了。 街口人群拥堵,蓝太医揉了揉眉心,正想要往里走,却听见了旁边的议论声。 “哎呦怎么回事呀,上门砸来了?” “不知道啊,半个多时辰之前就来了,动静可大了。” “看着像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啊,哪家的?” “看着……怎么是老蓝那家?”老头望了望,刚好看见蓝太医走过来,连忙招手问道,“老蓝,你家怎么回事啊,来了十几个看着就黑神恶煞的人,手上还拿着棍子,一进去就乒乒乓乓一顿砸的……” 蓝太医听此,连忙挤开身前的人,往家里冲去。 家门前面被几个男人守着,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围观的人只能在远远处看着。 男人似乎是认得蓝太医,只瞥了一眼就放他进去了。 “还钱,听见没?” 刚一进院,蓝太医就听到了这句话。 他的孙子哆嗦着靠着墙根,颤抖着说道:“我我我我……现在没钱,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们出去说行不行,你不要找到我家里来……” 男人手中木棍打在院里的水缸上,“砰”一声响,水缸被砸破了,里面的水汩汩流出来。 男人道:“你签字画押了的,还钱的时候到了,你现在说没钱?” 蓝云尖叫道:“你们一开始说的是低利息,我就只借了七百两,这才几天,为什么我要还快一千五百两银子?!” 一千五百两? 蓝太医老眼一黑。 还没彻底黑过去,男人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清醒。 “白纸黑字写着呢,你现在想耍赖?”男人将木棍打在蓝云的腿上,“你要是不还钱,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蓝太医丢下药箱,跑过去拉住男人的手,道:“这、这位兄弟,他是我孙儿,我刚才听你们说,他欠你们钱是么?”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将纸张在蓝太医面前晃了一下,道:“你孙子在赌坊输了五百两,找我们借了七百两银子走,现在到还钱的时候了,该还我们一千四百两银子,你孙子说没钱,你说怎么办吧?” 蓝太医眯着眼仔细看过。 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确实是一千四百两银子。 他的火气“唰”的冒上来,强忍着怒气道:“宽限几天……宽限几天,行不行?” 男人道:“宽限几天是几天?” 方才四殿下讲的故事出现在蓝太医的脑中,这两件事情猛然串在一起。 他终于明白那个故事是何用意了。 蓝太医道:“五天,五天行不行?” “成。” 男人留下一片残骸,带着手下离开了。 “你怎么就去赌坊了,你不去念书,你为什么要去赌坊?!” 蓝太医转过身,抬手就要打,却在看着蓝云的那一瞬间,又无力地放下了手,疲惫窜上心头。 “阿爷……”蓝云哭着喊他,“我我就是一时新鲜,我不知道会这样……我错了阿爷,我真的错了……” 蓝太医默不作声,将大门关上。 他看着抽噎的蓝云,颓废地坐在地上。 “你爹娘去的早,我一手把你拉扯大,小时候偷鸡摸狗,怎么说都不管用,现在出息了,还敢去赌坊?我怎么就教出了你这混账玩意儿?!” 蓝云辩解道:“我只是去小赌了一下,阿爷,我跟你说,是那个沈圭害得我,他明明说了是低利息,我真不知道他是高利息啊,这都翻了一倍了……那那个沈圭,我去找他……” “啪——” 鲜红的五指印出现在蓝云的脸上。 蓝太医猛然站起,怒道:“你若是好好在念书,没有去赌坊,怎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全怪成别人么?!” 蓝云哭的狼狈:“阿爷……” “他说你欠了五百两,借了七百两,那剩下两百两在哪?” 蓝云支支吾吾道;“我……这……” “说话!” 蓝云哭道:“在赌坊……赌输了……” “你——!” 顿时,深深的无力感涌上蓝太医的心头。 院中满是残骸,屋里的窗户也被砸破。 久久,蓝太医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刚生下蓝云不久便撒手人寰的儿子儿媳,想到了没挺几年便也离去的老母亲,又想到了无学不术叛逆的孙子…… ……这是报应么? 时隔将近二十年,迟迟而来的报应么? 半响之后,蓝太医道:“你明天给我好好去读书,这事你别管了,我来解决。” 蓝云看着蓝太医,道:“阿爷,可是那么多银子,把我们家里掏空了也没有啊,您怎么去解决?” “你别管这些,蓝云,你给我在书院好好学,以后要是再被我抓到发现你又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混着玩……”蓝太医狠狠地指了指他。 蓝云纠结过后,道:“阿爷,这件事跟那个沈圭有关系,我等会去找他成不成?” 成个屁! 蓝太医心累,这事摆明了跟四殿下有关,那沈圭说不定就是四殿下的人。 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黑夜,那个让他不断升职的夜晚。 那装满了金子的包袱…… 十九年前他昧着良心收下了好处,十九年后终于还是要吐出来。 第56章 “啪嗒啪嗒啪嗒——”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坐在街头,佝偻着身体,头发满是污垢,不停地用双脚拍打着地面,嘴里不停念叨着:“神,神……” “什么时候出现的?”崔元嘉皱着眉,眼神厌恶地看着这些人,“查出原因了么?” “快一个月了,”县长小心翼翼地道,“查不出来,都说像是中邪了。” 第66章 老人的面色苍白,面部浮肿,嘴皮干燥,嘴里的念叨声一直不断。 街上坐着不止他一个人如此,十多个人都像这般神神叨叨的。 崔元嘉还想要说什么,突然一个人从屋子里冲出来,蓬头垢面,手舞足蹈的向他们奔过来,手指指着他,嘴里喊道:“神……哈哈,神……你是神仙么?你呢?你呢?你是神仙么?” 侍卫连忙拦下了这个人,崔元嘉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中邪?”崔元嘉嘲笑似的笑了一声。 他已经到这里快五天了,看到这些人只觉得恶心。 像一群疯子一样,还经常失禁,有些人还带有攻击性。 县长和县里的大夫看不出问题,只能先把这些人圈在一个地方,避免误伤百姓。 崔元嘉从京城带来的太医也看不出问题,“中邪”这一说法在当地愈演愈烈,但崔元嘉不信这些,就算是中邪,也不可能这么多人集体中邪。 县长拉着个脸苦笑道:“找不出原因,只能看出他们身体越来越弱,但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有零星几个人,后面过了十多天,突然几十个人都成了这个样子,现在一个多月累积起来,就我们这个小县,可能都快两百人了。” “也没有什么共通之处,都是老实本分种田的庄稼人。” “啊啊啊啊……啊——鬼啊,有鬼啊……” 突然又有原本坐在街上的一人站起身来,尖叫着大声喧哗,在原地里不停用手拍打着身体,疯狂跳动。 那人猛地向崔元嘉扑来,嘴里道:“鬼,你看见鬼了么……你看见鬼了么?!” 那人只差一点就碰到崔元嘉了,被及时拦了下来。 难言的臭味扑面而来,就像是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心里一阵恶寒涌上心头,崔元嘉视线下移,那人的裤子已经湿了一片。 崔元嘉顿时后悔了来到这里。 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没有一点神志清明的时候,什么都问不出来,周围的百姓也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说中邪中邪。 崔元嘉返回驿站,县长唯唯诺诺地跟在他的身后。 县长道:“现在这几天倒是没有新增长中邪的人了,但之前那些人有死了的,他们不吃不喝的,一天可能就抓着地上泥巴吃,觉也不睡,这可怎么办?” 这个县是小地方,驿站的环境也好不了哪去,房屋甚至还有点漏风。 从小便锦衣玉食没受过苦的崔元嘉,回想起这五天来的经历,只觉得头疼和后悔。 “二皇子,您看……这事怎么解决?”县长讨好地露出个笑,问道。 怎么解决? 要他说,直接把这些人杀了算了。 可他是顶着皇命来的,不能随意草芥人命,何况这些人为何“中邪”都没调查清楚。 **** 天空雾蒙蒙的,雨水和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蓝太医有些焦急地坐在四皇子府的前厅里,他来了许久了,但是下人说四殿下还未醒,便让他在前厅等着。 又过了段时间,久久不见四殿下的影子,蓝太医转身问身后的侍女道:“殿下还未醒么?” 侍女道:“应该快了。” 应该快了。 又是这句话,方才问的时候也是这样说。 蓝太医心里明镜似的明白这是故意让他等着,但他又没有办法,只能等着。 蓝太医放眼望着外面,在心里面又开始琢磨起想了一晚上的说辞。 忽然,他看见灰色的地上落下了几滴雨水。 下雨了。 一把伞向上打开,阿祝钻进伞下,沿着小路疾步而行。 走至练武场后,阿祝站在门槛边儿,道:“殿下,一个时辰到了。” 长刀划过空中,瞬间发出破空声,临着地面而过,挑起地面积累的雨水,水珠向上跃起,又很快落至地上。 崔肆归收起力道,将长刀握在手中,密密麻麻的小雨已将他浑身淋透。 他走了几步,把长刀扔给了下人手中,道:“备水。” 半个时辰后,崔肆归换了一身衣裳,让阿祝将等候已久的蓝太医带到书房。 雨还在下,并逐渐有变大的趋势。 蓝太医走进书房,衣摆已经被浸湿了。 “四殿下。”蓝太医行礼道。 崔肆归带着笑,道:“蓝太医今日求见是有何事么?” 明明两人都心知肚明是何事,崔肆归仍这样明知故问。 在心底憋了快十九年的秘密,哪是一个晚上就能做好心理准备的。 蓝太医抿着唇,不知道从何说起。 崔肆归也不急,慢悠悠地晃动着手中的笔。 蓝太医犹豫了很久,脑海里浮现出了他那不争气的孙子,眼一闭,在再三犹豫之后,他跪地道:“殿下,不知臣那孙子做了何事惹恼了殿下,他已知错悔过,愿殿下赐一补过之机。” 崔肆归闻言笑了一声。 还真是要装傻装到底。 崔肆归道:“我也不想和你继续兜圈子了,蓝余,你知道这事情的缘由,若你不想说,那便可以走了。” 蓝太医张了张嘴:“臣……臣……” 有些事情仿佛就像是心底的一根刺,拔不出去,也不能继续往里扎,不上不下的卡在心里,十几年被血肉浸泡,痛意从未消散。 蓝太医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那天。 他心里明白,四殿下能找到他,必定是先去找过安同和了。 久久,他终于开口了,带着嘶哑的嗓音。 “那天……安同和将装有金子的包袱放在了门外,我……” 蓝余搓了一把脸,继续道:“可能是鬼迷心窍了吧,趁他睡着,我去门外把包袱拿走了。安同和以为是放的人拿走了,其实是我。”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安同和回家去了,我一个人在值班,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灯忽然灭了,把我弄醒了,将灯重新点燃后,便看见桌子上的盒子。” “我正要打开的时候,身后有人说话了,本就在做亏心事……”蓝太医手臂有些发抖,“那人说盒子里有几味药,让人喝了之后会身体虚弱而死。” “他说我只要办好了这件事,他的主子可以让我往上升,可以给我钱让我给我母亲治病……他许诺的好处太多了……我没忍住,便帮他们给淑妃下了毒。” “这个人就是皇后宫里的人?”崔肆归突然开口问道。 “对,”蓝余点头道,“我等级不够,起先没见过他,是后面升上去后,意外见到了他在皇后身边伺候,看起来还挺受宠的。” “那人是不是叫明安?” 蓝太医有些意外地道:“是,他就叫这个名字,不过再后来,可能隔了一两个月吧,他突然死了。” 崔肆归攥紧了手中的笔。 明安。 他上一世也查到了这个人身上,只不过是从另一条线索查到的。 明安在皇后身边红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身染疾病,被调离了皇后宫中,结果没几天便死了。 听蓝余这番话,疑点太多了。 崔肆归问道:“你们太医院用药是不是都有名册登记?” 蓝余道:“确是如此,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单独给我的药材。” 为什么他们要先收买太医,让太医去下毒,而不是他们先下了毒,再去收买太医? 后者明显比前者风险低一些,前者说不定还会在太医手上留下证据。 而且执行这项任务的竟然是皇后身边的当时正红的明安,一点都不避嫌,生怕太医不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再说事情一两个月之后,明安就突然死了,像是在杀人灭口,但为什么不封了安同和和蓝余的口,反而还让蓝余继续往上升? 就算是皇后为了培养一个太医院的心腹才继续抬高蓝余,可这么多年皇后一直没有用过蓝余做事。 而且明安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这条线索又中断了。 刚好中断在皇后这里。 所有一切好像都指向了皇后。 崔肆归皱着眉,神情凝重。 两世不同的两条线找出来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皇后,会不会就是他想多了,真正杀死淑妃的,其实就是皇后。 上一世皇后死前的那番话,不过是垂死挣扎? 淑妃在被打入冷宫之前盛宠一时,和锦帝那时十分迷恋淑妃。 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让皇后觉得淑妃危及到了她的地位,哪怕在淑妃被打入冷宫之后也要不惜一切赶尽杀绝,不留一丁儿点淑妃复宠的可能。 毕竟当年和锦帝对淑妃的厌恶是突然而来的,都说是淑妃做了什么惹怒了和锦帝,但淑妃具体做了什么却并没有人知道。 所以皇后认为淑妃仍然有可能复宠,因此收买太医将淑妃毒死在冷宫之中。 见崔肆归一直不语,蓝余便有些忍不住了,他迟疑着开口道:“殿下,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我孙子那事……” 第67章 崔肆归闻言瞥了一眼蓝余,问道:“安同和那么顺利就出宫了,他毕竟也算是知情人,皇后的人没有找过他?” 蓝余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我和同和自坦白之后……便再无联系了。” 蓝余不像在说谎话,崔肆归搁下手中的笔。 “行了,你出去吧,”崔肆归开口打发人道,“把那张纸交给那些人,便一笔勾销了。” 第57章 寅时一刻。 暗卫从城墙处不带声响地翻过,匆忙穿过街道,从侧门进了丞相府,而后径直往一处厢房而去。 他在厢房门口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于是直接推开门,他将厢房门刚一推开,一阵粉末向他袭来,暗卫像是有预料一般,闪身躲在了门后。 隔了一会儿粉末散后,暗卫在打开的门板上再次敲了几下。 “谁?”终于有人问道。 暗卫道:“梅阁,有事求见尹先生。” 屋内的烛灯亮起,暗卫抬步走了进去。 尹颂打着哈欠,坐在床边,没什么精神地道:“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暗卫将一个盒子拿出放在桌上。 尹颂瞥了一眼,道:“什么东西,还要用手帕再裹一层?” “事关重大,还请尹先生仔细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暗卫没多话,将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摊在桌子上供尹颂观看。 屋内的灯光不太亮,尹颂手持盏灯,凑近了看。 暗卫道:“尹先生,最好不要靠此物太近。” 尹颂“嗯”了一声。 这东西是一颗果实带着短柄,形如球形,颜色为青绿色,表面光滑无毛有纵纹,大小约为鸡蛋样,顶端有扁平的盘状花萼残基。 尹颂坐直身体,一手托着下巴,皱着眉沉思。 暗卫见尹颂久久不语,便道:“尹先生?” “别吵,让我想想。” 尹颂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绕着屋内转悠。 这东西瞧着眼生,但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他在哪儿见过来着? 果实,青绿色…… 尹颂站定在暗卫身边,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么?” 暗卫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尹颂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把用处说了,我才更快想起这是什么,再说了你都来问我了,说明这不是常见的东西,后面我还不是会知道的,不然你们这些门外汉去跟丞相汇报?” 好像是这个道理没错? 暗卫道:“此物是在成安找到的。” “成安?前段时间传出集体中邪的那个成安?” “对。” 尹颂问道:“你是刚从成安回来的?讲讲成安中邪的那些人。” 暗卫道:“疯疯癫癫的,‘中邪’的大部分是村子里的庄稼人,暴瘦,脸色灰白……” “等等——” 暗卫还没说完,尹颂脑中一闪,突然一拍手,打断了他,疾步来到了他堆放医书的书架前,从上而下地挨个看了一遍,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他又来到床前,从床底拖出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大箱子。 尹颂一把掀开盖子,扬起大片的尘埃,露出了里面的医书。 他随意扇了扇,坐在箱子前翻找着。 一本本书被尹颂看了眼又扔向一边,快要将箱子掏空的时候,终于让他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那本书上写着“奇奇怪怪”四个字。 尹颂盘着腿,低头翻阅着这本书。 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他的指尖落在了那页上。 尹颂拿着这本“奇奇怪怪”,坐回了桌前,用书中的图画与桌上的东西对比着。 暗卫也瞧了一眼,道:“这长的好像差不多?” “不是好像差不多,”尹颂神情凝重,“就是这个。” 暗卫问道:“这是什么?” “阿芙蓉?”沈原殷披着一层薄衣,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问道,“有何用处?” 岚梅苑内,暗卫和尹颂急匆匆地赶过来,气都还有些没喘匀,简然奉了一杯水递给沈原殷,竹木将盒子里的果实呈给沈原殷看。 尹颂向前几步,指着书给沈原殷看,道:“阿芙蓉,草本植物,未成熟的果实被割破后会渗出白色乳汁,这些乳汁具有强烈的镇痛、镇静作用,服用的量过大或长期服用会导致人体对其产生依赖,成瘾之后会使人烦躁、失眠、身体疼痛以及出现类似疯癫现象等等情况。” “它的作用与曼陀罗差不多,都是具有一定的麻醉作用,但阿芙蓉的成瘾性远远大于曼陀罗,一般大夫常用于麻醉的药物都是使用曼陀罗,而阿芙蓉很少被人所知。” “这本书是我走南闯北的时候在一处破书屋捡到的,里面恰恰记载了阿芙蓉,但根据我这在江湖几十年来的经历,从未在他人口中听过‘阿芙蓉’这三个字,更别说亲眼见到。” 暗卫道:“丞相,听尹先生方才的讲述,以及属下在成安的所见所闻,这书中对阿芙蓉的作用记载与成安那些人的特征基本符合。” 沈原殷摆摆手,没有接过茶杯,他道:“意思是,成安中邪的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因为阿芙蓉的缘故,对么?” 尹颂道:“八九不离十。” 沈原殷问道:“这东西在成安哪儿找到的?” 暗卫道:“在成安一处深山的上游水源处。” “因为下游的村子有很多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属下没发现有其他异常,便顺着村口的水源一路往上。” “那深山险峻,本来属下就要返回了,但却意外发现了有人走动的痕迹,便寻着踪迹,最终发现了一片阿芙蓉,看着像人为种植的,地上还有一些阿芙蓉的果实被剥开,明显是被刀划开的,属下觉得不对劲,便采了几朵。” “下山后属下又在成安转了几天,在那个村庄一户人家的灶台灰烬里发现了类似那果实的果壳,属下便提前带着此物回京来了,在成安还留有两名暗卫。” 沈原殷问道:“只带了一株回来?” 暗卫摇头道:“不止,共有六朵。” 沈原殷想了片刻,而后道:“去抓两个死囚犯来,尹颂,你负责试试这阿芙蓉的乳汁在他们身上会起什么作用。” 尹颂点头道:“好。” “你方才说的那处破书屋在何处?” 尹颂思索了一会儿,道:“记不清楚了,但应该在偏南方那边,我记得那时正是在收水稻,北方少有种植水稻。” 南方…… 会和云常国有关系么? 大萧常种小麦和粟,云常国常种水稻。 阿芙蓉…… 沈原殷回忆着,明明上一世没有出现这些东西。 成安没有出现过‘中邪’的人,也未曾有阿芙蓉的出现。 为什么会和上一世不同? 不等沈原殷想明白,暗卫又道:“丞相,还有一事,二皇子提前回京了。” “殿下,看这路程,约莫明日就能到京城了,恰好后日可以赶上陛下寿宴。” 崔元嘉勒紧马绳,道:“原地休整一会儿。” 他下了马,望着京城的方向。 他在成安待了快一个月,每日时时刻刻都在想回京。 成安“中邪”的那些人为何如此找不出原因,但好在当他到达成安之后,人数就没有增长了。 那些人一开始还只是看着营养不良的样子,到后面浑身皮肤开始溃烂发青,脓包满身都是,让他恶心得饭都吃不下。 崔元嘉是片刻都不想在那儿待下去了。 恰巧那时,有人死了。 看着那些已经不是人样的躯体,以及八月正酷热时尸体散发出的难闻气味,崔元嘉嫌恶地捏着鼻子,心头涌上了一个想法。 让亲卫去把他们偷偷杀了,伪造成他们是因病而死,反正身体都烂成那个样子了,没人看得出问题。 再收买一两个大夫,就说是传染病,这事儿便终了了。 于是崔元嘉紧赶慢赶,就是为了在和锦帝寿宴之前回到京城。 好在来得及赶上寿宴。 桂月初十,皇帝寿辰。 宫中悬挂彩灯,张贴寿联,屋檐下挂满了明黄色的装饰。 寿宴才开始不久,和锦帝就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他的旁边加了一张小桌,令嫔言笑晏晏和他交谈着,他的西侧之下是皇后,正略带笑意地看着下方的歌舞。 令嫔笑着又为和锦帝斟了一杯酒。 和锦帝摸上了令嫔腹部,如今月份二月有余,还没有显怀。 但后宫久久没有子嗣了,和锦帝眼下稀罕得紧。 皇后面不改色,未曾往这边来过一个眼神。 崔华温收回视线,落在桌前的碗上。 隔了一会儿,一个太监端上一壶酒,为崔华温倾了一杯酒,和崔华温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崔华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手中转着另一个空酒杯。 第68章 目光落在了他那个四弟身上,恰好目目相对,崔华温笑着点头示意,而后便欣赏起面前的歌舞。 崔肆归没搭理崔华温。 他单手支着下巴,隔着中间的数名歌女,望着沈原殷。 沈大人今日穿的官袍,是一身朱红交领曲裾袍,外罩绛纱襌衣,腰系锦带佩绶,衣摆处有云纹暗绣。 腰肢紧束,细不盈握。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直接,沈原殷若有察觉般抬眸,隔着人群,两人正好对视。 崔肆归眼含笑意,遥遥举起酒杯,但沈大人没有理会他,直接收回了目光。 崔肆归知道自己笑得不像个东西,对沈大人的不理会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失望。 他一饮而下。 这酒是冰镇过后的桃花酒,味道清香芬芳,有点酒意,但不醉人。 沈大人应该会很喜欢。 沈大人最喜欢喝桃花酒了。 崔肆归突然想到。 他桌上第二壶酒已经空了,崔肆归正要召人再上一壶,便有太监立刻送来一壶酒。 “殿下。” 太监将空酒壶收下去,又为崔肆归斟了一杯酒才离开。 崔肆归也不敢一直盯着沈原殷看,有些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周围。 真够无聊的。 他没事做,也没什么胃口,便一杯一杯地饮酒。 宴席已经快到尽头,许是今晚喝的酒有点多,崔肆归脑袋有些昏沉了。 在意识到有点醉的时候,崔肆归就停住了,没再继续喝。 他的视线在四周扫视了几圈之后又回到了沈原殷身上。 沈大人怎么这么好看…… 沈原殷此时正在和其他官员说话,崔肆归看得出来沈大人脸上带着的是模式化的客套笑容,但他心里还是有一点不爽。 为什么要对别人笑? 只对他笑就好了,为什么要对别人笑? 崔肆归看见了沈原殷的耳朵,不自觉用舌尖地舔了舔虎牙。 想咬。 还有沈大人脸上的那颗痣,想舔。 一阵热意上头,他的口中越发干燥。 怎么突然这么热…… 崔肆归手拿起酒杯,正要喝下解渴,手中动作却突然一顿。 不对劲。 他身上发着异常的热,呼吸之间吐出来的气也是热的,有些耳鸣似乎能听到胸腔里心脏的跳动。 这酒并不醉人,他的酒量也不算差,他此时竟却觉得有点不清醒了。 崔肆归握紧拳头,额上的青筋蹦出。 他小腹似乎有一阵火在烧。 不对。 这酒有问题,他猛然意识到。 他被下药了。 ----------------------- 作者有话说:好想写xql的互动,不想写剧情了呜呜呜呜[托腮] 第58章 待户部尚书走后,沈原殷再次抬眸,却见崔肆归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他的目光环视四周,恰好看见崔肆归的身影离去。 沈原殷晃着手中酒杯,鼻尖轻嗅着杯中酒味。 淡淡的桃花味混合着酒味散发开。 沈原殷搁下酒杯。 他今日已经喝了三杯,太医不让他贪杯,只是这桃花酒他着实喜欢,便倒了一杯,偶尔嘴馋了就闻闻。 沈原殷抬眼望着上方,和锦帝已经有了醉意,面目发红,微眯着眼睛看着下方的歌舞。 估计和锦帝要不了多久便会提前离席了。 只要和锦帝一走,他便也能找借口回府了。 沈原殷目光落在崔肆归的位置上,酒壶已被撤走,只剩下几个盆子和酒杯留在桌上。 这宴席实属无趣,好在就快要结束了。 不出沈原殷所料,不过半刻钟,和锦帝便以“头痛”的理由走了。 沈原殷多等了一柱香时间,便也离席了。 马车自宫门驶向城东,徐徐停在丞相府门前。 暮色四合,沈原殷抬头一望,今日竟是圆月。 白纱似皎洁的月光照在地上,铺就了一道银色的路。 许是今日喝了酒,尽管没有醉意,但沈原殷不想身边有人跟着,便摆手让随从和暗卫都离开了,只吩咐了人备水。 岚梅苑内未曾开灯,只有月光的照耀。 月光肆意流淌,仿若一层银白色的薄纱,洋洋洒洒般落在地上,屋顶的瓦片也闪动着银色。 沈原殷推开门,屋内只有门口一处的烛灯闪烁着,一明一暗昏黄色的光照着屋内。 窗户被紧紧关着,却关不住月光,月光透过了透明白净的窗户纸,在地上映出形状。 沈原殷合上门,往里间而去。 他刚走至里间,脚步骤然止住。 里间的空气中漂浮着他常用的熏香,以及那抹似有似无的桃花酒的味道。 是他自己身上传来的气味? 沈原殷想到。 他解开腰带,脱下外衫,将衣服放在一旁的衣桁上,层层将官服脱下,最后只剩下一层中衣。 他取了一件薄衣搭在身上,忽然一阵浓烈的桃花酒味席卷而来。 沈原殷蹙起眉,正要转身,却在这时腰身从身后被轻轻抱住。 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无法忽视的桃花酒味。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却在感受到那双禁锢在腰间的双手时放松下来。 “崔肆归?”沈原殷问道。 身后的人不语,只是将头搭在了他的肩颈上。 沈原殷感受到了身后人炽热的呼吸。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陷入了寂静之中,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沈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崔肆归终于发出了声音。 紧接着,沈原殷只觉得侧颈一疼。 ——是崔肆归一口咬了上来。 崔肆归看见了沈大人脖颈上被他咬出来的血珠,他伸出舌头,将血珠舔舐干净。 血腥味窜进口中,却意外的让他有些上瘾。 崔肆归最后又舔了一下伤口。 可能沈大人自己都不曾知道,在那抱住的一瞬间,沈大人紧绷着的身体顿时就松懈了。 这点让他感到很舒服。 “崔肆归!” 沈原殷抓住崔肆归横在他腰间的手臂,想要搬开,却无济于事,只能微微侧着脸与崔肆归对视。 含着怒意的双眸中带着丝丝的水润。 崔肆归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但仍然稳如磐石。 沈原殷将就着转过身,嘴上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怒气却在清楚看见崔肆归脸色时荡然无存。 崔肆归此时面色异常的潮红,眼神有些涣散,又带着点不知所措。 沈原殷抓着的崔肆归的手臂此时也隔着衣裳源源不断地传出热意。 沈原殷蹙着眉,手掌拍了拍崔肆归的脸,问道:“你还清醒着么?” 崔肆归终于挪开了手,将其覆盖在沈原殷的手背上。 他喃喃道:“好像,不太清醒。” 下腹的热意愈烧愈烈,身体里的火焰快要吞噬掉他仅存不多的神志。 沈大人。 喜欢沈大人。 要听沈大人的话。 他不能思考太多,脑中来来回回就这三句话。 手臂挪开,沈原殷终于能撤退几步,只是他刚后退了三步,又被崔肆归单手揽着抱了回去。 这下他们的距离更近,两人鼻尖就在咫尺之间,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不知从谁身上传出的桃花酒味漂浮在其中。 崔肆归抱得紧,沈原殷自然感受到了崔肆归那处不正常的地方。 “松开。”沈原殷道。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崔肆归怎么回事他心中已有了数,是谁做的暂且不知,但总是崔肆归自己跑来的岚梅苑。 崔肆归佯装没听见沈原殷的话,闷着头汲取着沈大人身上的幽冷香味,往上顶了顶。 “崔肆归,我再说一次,”沈原殷的语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松开。” 崔肆归呼吸一顿。 要听沈大人的话。 这句话再次浮现在脑中。 他这下彻底松开了手,沈原殷立马后退了几步。 “沈大人……” 那几步仿佛刺激到了崔肆归,让他有些委屈地唤道。 沈原殷刚要说话,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外面的下人恭敬地道:“丞相,水已经备好了。” 崔肆归闻言看着沈原殷。 沈原殷没管他,只道:“送进小书房来。” 下人进了屋,将热水放在了小书房,动作麻利地做完了一切,便退了出去。 “待在这里面别出来,”沈原殷睨了他一眼道,“要是被我看见你有其他动作,就让人把你赶出去,明白了?” 说完,沈原殷便带着干净的中衣去了小书房。 他沉进水中,只将口鼻露出。 今夜的崔肆归中了药,神志不清,却意外的更像上一世刚开始的样子了。 听话又忠诚。 沈原殷换了身干净衣裳后回到里间,却没见了人影,床头点着灯,床上的惟帘被放下来了。 第69章 他走过去,拉开了惟帘。 只见床上堆着许多件他的衣裳,崔肆归正埋头在一件衣裳里。 沈原殷看着眼前这一幕,气笑了。 他道:“一身酒味就上我床?滚下去。” 欲|念在崔肆归的脑中不停燃烧,只想着做一些翻云覆雨的事情,脑中仅剩的理智让他听了话,顺从着下了床。 沈原殷看着床上混乱的样子就来气。 他坐在床边,手指着地上,道:“跪着。” 崔肆归拉着沈原殷的手指,跪了下去。 沈原殷用食指挑起崔肆归的下巴,歪着头,在崔肆归的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话,而后拉开了距离。 崔肆归呼吸加快,眼中深深的欲|望浮上来,死死盯着沈原殷。 他的浑身都在发热,那句话为其添了柴火,让火势更加汹涌。 崔肆归猛地抓住沈原殷的手腕,五指用力。 沈原殷皱起眉,用力甩开了崔肆归的手掌。 他的皮肤白嫩,而崔肆归的力气又很大,已经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五指的红印。 沈原殷一掌甩了过去,发出清脆的巴掌声。 “别乱动手动脚。” 沈原殷掐住崔肆归的脖子,和他目目相对,道:“想要就听我的,明白么?” …… 云层渐渐遮住了圆月,霜白的月光隐于其中。 不知夜色几何,屋内的烛灯忽然熄灭,很快又被重新点燃。 锁珠在岚梅苑外守着夜,本有些困乏了,却突然之间听到了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以为是丞相出来了,连忙低头走进去等候吩咐。 锁珠的视线垂在地上,却瞧见了一双陌生的靴子。 奇怪,丞相有这双靴子么? 还不待她想明白,只听见一道有些慵懒的声音道:“换水,再拿套新的被褥过来,别进里间。” 锁珠:“?” 她抬起头,却没见到丞相,而是见到了四殿下。 四殿下有段时间常常来丞相府,她记得他的长相。 “快去。” 崔肆归留下这句话,便关上门回屋了。 没见着四殿下进府啊,怎么就突然从丞相卧房里出现了? 锁珠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去吩咐了人烧水,而她将新被褥放在外间后,禀报了一声,便带上门离去了。 做完了这些,锁珠才脚步匆匆地去找了简然。 简然在睡梦中被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听到“四殿下从丞相房里出来”这句话的时候猛然清醒。 他坐起身震惊问道:“什么?!” 沈原殷的衣裳被崔肆归翻出来不少,他们两人的体型差不小,沈大人的衣裳他穿不下。 强行穿上的结果就是袖子短了一截,裤子也短了一截。 崔肆归不怎么在意,他沐浴完后,又用手帕将沈原殷手上的污浊擦拭干净。 他本来不想擦的,就想留在沈大人的手心里,一直磨磨蹭蹭拖到了此时。 崔肆归做完这一切,将烛灯吹灭,而后上|床搂着沈大人。 怀中人柔弱似无骨,身上泛着冷香。 崔肆归将人搂紧,贴在怀中。 沈原殷似乎是感受到了烛灯的熄灭,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 他困得不行,像是本能般蜷缩进身后人的怀中,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而后陷入睡梦之中。 ----------------------- 作者有话说:唔,没本垒,只是手 今天短短的[托腮] 晚安~ 第59章 皇帝寿辰,罢朝三日。 简然在屋外不停打转,抓耳挠腮似的,几次想要抬手敲门却又收回手。 这四殿下怎么又又又来了啊? 还半夜三更的叫水? 在简然再次纠结着收回手的时候,屋内突然传出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咚——” 崔肆归被踹下床的刹那便醒了,双手撑着地,在地上调整了一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抬头往上望。 沈原殷坐起身,清晨天凉,他取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眼睑下垂,居高临下地看着崔肆归。 “你怎么还没走?”沈原殷开口问道。 崔肆归视线落在沈原殷的脖颈上,那处昨夜被他咬出来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有一点轻微的红肿,几个小半月形的痕迹清晰地映在上面。 崔肆归回忆起了昨夜的事,舌尖顶了顶虎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抬手摸了摸方才被踹的胸口处,装模作样地道:“痛。” 沈原殷闻言冷笑一声,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起身往外走。 房门被沈原殷推开,简然抬手欲敲的手举在半空中,在看见人影后立马又放下来,道:“丞相。” 沈原殷吩咐道:“换水。” 简然探头往里望,却没见着四殿下的身影,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把想要说的话憋了回去,道:“是。” 太阳已经升起,清晨的阳光不太热,暖洋洋地洒在沈原殷的身上。 他方才经过小书房的时候,看见了里面还没来得及更换的浴桶。 昨夜他实在太困,崔肆归又迟迟不出来,弄到后面他不仅手酸,还困得不行,到最后他直接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了。 昨夜他身上又出了汗,还有某个人像狗一样在他身上到处啃,要不是太困,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沐浴。 他没去管崔肆归走没走,沐浴完后打发走人,湿着头发便回了里屋。 手腕还有一点酸,沈原殷活动着手腕往里面走。 原以为崔肆归已经走了,但他踏进里屋后发现人还在。 崔肆归正背对着他坐在桌前,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后转过头。 崔肆归侧着的身体露出了桌上放着的东西,沈原殷目光一顿。 是那个熟悉的木盒子。 盖子已经被拿开,露出了里面堆着的糖,以及盒子里的几张糖纸。 “原来沈大人吃了我送的糖的啊,”崔肆归眸中含笑,拿起一张糖纸道,“还以为都扔了。” 沈原殷皱起眉回想,他是前几日把放在小书架上的木盒子取了出来,因为新开的药方实在太苦,便吃了几颗糖。 “你知道是谁下的药?”沈原殷转移话题问道。 崔肆归放下糖纸,道:“应该是知道。” “你的踪迹处理干净点,”沈原殷抬眸看向他,“不要让你身后的尾巴跟着你到丞相府来,给我惹麻烦,明白么?” 崔肆归一笑,道:“知道了。” 四周陷入沉默,沈原殷将手中帕子扔给崔肆归,道:“给我擦发。” 沈原殷的头发长又多,颜色乌黑有光泽。 崔肆归接过帕子,沉默着动作。 天热,半干半湿的头发没擦上多久变干了。 崔肆归依着上一世的记忆,从一个抽屉里摸出香脂,挖出少许,抹在沈原殷的发丝上。 香脂淡淡的香味散发开来。 崔肆归轻轻拢了下沈原殷的头发,道:“好了。” 沈原殷正要说话,门被突然推开。 “丞相!幽崖关传消息来京了!” 简然闯了进来,他也是才收到消息不久,急匆匆的赶来给丞相说。 简然正要继续说,却在里屋看见了崔肆归,一时不知道是该说还是闭嘴,只能先闭上嘴疑惑地看着沈原殷。 “说。” 得令后,简然道:“幽崖关也出现了类似‘成安’的情况,而且……对面云常国似乎也有些动静。” 沈原殷脸色一变,立刻道:“派人去各府通知,即刻进宫议事。” 他没再管崔肆归,转身便走了。 崔肆归原本脸上的笑意在沈原殷转身之后立刻收敛,目光沉沉地追随着那道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幽崖关。 崔肆归眼中划过一丝晦暗。 大萧的边界,出什么事了? “那宫女消失不见了?”崔华温重复着下属的话,“在宫里一夜之间突然不见了?” 下属低着头道:“对。” 崔华温靠回椅背,抬手揉着眉心,道:“把昨夜的经过讲一遍。” 下属道:“四殿下离席后的确是往的小路离开,那宫女就拦在路上,四殿下将人敲晕,之后便加快了步伐。属下害怕跟丢,便没管那宫女,谁知那宫女……就不见了。” “废物。” 下属闻言不敢说话。 半晌,崔华温道:“他出宫之后呢?” “四殿下府中没有我们的人,属下也不敢离近了,只看见四殿下独自进了卧房,方才辰时属下亲眼见到四殿下从屋里出来之后才离开的。” “你确定没有人进去过也没有人出来过?”崔华温皱眉道,“那药性不弱,他就自己挺过去了?” 下属思考着犹豫了下,而后道:“应该没有。” “那宫女继续找,别落下线索。” 第70章 事关幽崖关的宫中议事,崔肆归尽管想知道但却没有资格去听,只能等到狄珲出来之后才能知晓幽崖关发生了何事。 崔肆归离开丞相府之后,便以“府中缺人”为借口,进宫去了敬事房。 敬事房的总管太监收到四殿下来了的消息后,便慌忙地出去迎接,脸上谄媚着笑道:“殿下府中缺人,派人和奴婢说一声便可,奴婢当日就可带着人去殿下府中,何必劳烦殿下亲自来呢?” 崔肆归跟随着总管太监往敬事房走,阿祝在一旁闻言问道:“挑人在身边做事,总得合眼缘,你能把整个敬事房的人带来府中?” “那……那的确不能。”总管太监尴尬一笑。 “敢问殿下是要做什么的人?” 阿祝替答道:“几个懂搭理花草的便可。” 进了敬事房后,总管太监将人都唤了出来。 崔肆归随意看了几眼,没说话,总管太监便吆喝着换了一批人。 循环往复了几次,崔肆归都不语,总管太监只能不停地换人。 懂打理花草的不多,这四殿下再挑剔后面可就没人可以挑了。 总管太监心里想到。 又换了一批人之后,崔肆归终于点了头,很随便地指了三个人。 随便到总管太监都觉得他没有认真看的地步。 总管太监弄完手续回来,身后跟着那三个宫女,他正要说话,就看见四殿下身边的那个阿祝走到他的身边。 阿祝将声音压得很低,问道:“文嬷嬷是不是在敬事房?” 总管太监闻言,眼神滴溜溜转了一下,看下四殿下。 崔肆归脸上似笑非笑。 总管太监手上一沉,是阿祝塞了金子到他手上。 总管太监悄无声息地将金子收进袖中,也压低了声音道:“这文嬷嬷敬事房是有,姓文的挺多的,殿下是说的哪位文嬷嬷?” 阿祝道:“十九年前在冷宫里的那位文嬷嬷。” 总管太监是近几年上任的,不太清楚多年前的事,但他知道四殿下的母妃是那个时间段逝去的。 总管太监道:“奴婢去问问。” 阿祝让总管太监带走了这里的其他人,他亲自奉了杯茶给崔肆归。 总管太监很快带着文嬷嬷来了。 算着文嬷嬷的年纪,应该五十左右,但她的头发已经白完了,脸上满脸的皱纹和麻子,还有一些斑点,走路也是畏畏缩缩的,有点佝偻。 崔肆归将总管太监赶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三个人。 文嬷嬷行礼道:“四殿下。” “当时为淑妃敛尸的是你吧。”崔肆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文嬷嬷道:“是奴婢。” 崔肆归给阿祝递了个眼神。 阿祝道:“淑妃生前的东西少了一箱,里面装有娘娘平日的随笔和喜爱的物件。那段时间往冷宫里来的且可以接触这些东西的人只有你,对吧,文嬷嬷?” 淑妃的东西不见了这事,阿祝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这十几年来也一直记得这事,当年他只是一个小太监,没势没权,根本就没有办法。 四殿下在宫中也不好过,阿祝便也没有多话。 直到今年,四殿下出宫立府了,狄将军也回京了,阿祝才将这事告诉崔肆归。 “那箱子里的东西,娘娘素日可喜欢了,可能不值多少钱,但都是娘娘的心爱之物,里面还有不少娘娘平日里的日记呢。” 阿祝是这样说的,崔肆归听完后便觉得不对。 淑妃虽被贬到了冷宫,但她带了不少东西去。 其中不乏一些金银财宝,怎么偏偏丢了那箱? 既然不值多少钱,那为何会有人偷? 崔肆归看着眼前的文嬷嬷。 文嬷嬷听完阿祝的话,身上颤抖了一下,而后猛然跪地,声音不稳着道:“殿下,奴婢不知道这事,不是奴婢干的啊。” 文嬷嬷的反应不像真的,身上抖的那一下像是心虚。 她在说谎。 崔肆归一眼看了出来。 阿祝也看出来了,他紧跟着道:“嬷嬷,殿下今日来找你也并不是为了讨责十几年前的事情,只是想要回那箱子里的东西,毕竟是娘娘生前喜爱之物。” 文嬷嬷跪在地上,手指绞着衣裳。 看着是要松动的样子,阿祝走上前,将袖子里的银子塞进文嬷嬷的手中。 阿祝道:“嬷嬷再想想?” 许久之后,文嬷嬷将银子放在地上,轻轻往前推了一下。 她声音细弱,道:“殿下,奴婢……真不知道。” 第60章 “什么叫做边界也出现了和成安一样的情况?”和锦帝问道,“这两个地方相隔又不近。” 和锦帝面色不虞,本来今日不用早朝,却又因为幽崖关急报而不得不起身来御书房。 太尉道:“回禀陛下,急报中所形容的幽崖关疯人与成安相差无几,基本可以断定两地是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况且……这两地虽然相隔较远,但它们都有一共同之处,”太尉犹豫着说道,“它们都在大萧与云常国的边境接壤地带。” 成安与云常国之间隔着高山,且环境并不好,不适用于行兵打仗,因此主战场还是位于幽崖关。 如今成安和幽崖关接连出事,很难不让人猜想是不是云常国做的事情。 和锦帝闻言问道:“老二,成安的那些人真是因病而起?” 崔元嘉冷汗都快要下来,他道:“确实如此,太医和当地大夫都是如此说的。只是此症状在早期看不出来问题,后面才能诊断出来。” 太尉道:“陛下,眼下最紧要的事情还是白山门的异常。” 白山门是云常国的边关,去年末的时候云常国才打了败仗,且元气大伤,这才不过半年出头的时间,又在白山门集结了数量不明的军队。 “狄将军,你如何看?” 和锦帝多年纵情声色,对政事荒废许久,听此也做不出太多决定。 狄珲沉吟思考片刻后道:“去岁云常国那位太子亲征,而后输得彻底。此人虽不过二十有三,却于军事上是有几分天赋。臣与他斗了五六年,也算是了解些许,他手段狠厉,为达目的可以不惜一切。” “此次幽崖关一事,蹊跷太多,指不定就是此人所为。” “但云常国元气大伤属实,暂时应该并不会开战,”狄珲道,“臣以为,为防意外,可先让臣女带几万人去幽崖关,加上幽崖关驻守的兵卒,能够应付一些突发事件。” “京中再派人随军队一同前去幽崖关,调查清楚那些疯癫之人到底是何原因导致的。” 沈原殷等狄珲说完,方道:“陛下,臣府中有一本古书中记载了一种草药,其作用能与成安和幽崖关那些人的症状基本一致。” 和锦帝看过来,问道:“古书?” 沈原殷偏头示意下人将古书呈上来,交给有福,后至和锦帝手上。 “此药名为阿芙蓉,有使人成瘾、致幻等作用,会使人迅速消瘦,甚至死亡。” 和锦帝不懂药理,只随意看了几眼。 “那众卿认为,该派何人去?”和锦帝问道。 一时无人说话。 崔元嘉和崔华温都没主动请缨,都不想揽下这活。 半晌,狄珲道:“陛下,不如让四皇子前去幽崖关,锻炼一番?” 沈原殷却对上崔元嘉,发现崔元嘉听完狄珲的话后身上明显一松。 他蹙眉。 尹颂用阿芙蓉研究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确定了阿芙蓉就是导致成安之事的罪魁祸首。 现在还没有将阿芙蓉的解决方法研究出来,此物的成瘾性又极大,还不知是如何传播的。 这种时候去幽崖关,有些危险。 沈原殷如此想到,于是抬眸看向崔元嘉,慢条斯理地问道:“二皇子没在成安发现过阿芙蓉?” 和锦帝目光落在崔元嘉身上。 崔元嘉听到沈原殷的话,心里顿时突觉不安,他又僵硬地道:“……未曾。” 沈原殷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道:“臣以为,既然二皇子在成安处理过此事,已有经验,不如还是让二皇子去幽崖关吧。” 和锦帝早早被吵醒,现下也没了睡意,溜达着去了令嫔宫中。 令嫔手心抚着小腹,将和锦帝迎进宫中。 她亲手泡了一壶茶,为和锦帝斟了一杯。 和锦帝开口问道:“今日感觉如何,孩儿可还有闹你?” 自打有孕之后,令嫔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又正值夏天,闷热的慌。 和锦帝怜惜她,令嫔殿中放了数多的冰块。 令嫔弯着眉眼道:“好多了。” 和锦帝正要说话,有福匆匆地进来,咳了一声。 和锦帝略有些不爽地看过去,却见有福做了个动作。 他收回视线,道:“朕还有事,便走了。” “臣妾恭送陛下。” 第71章 “什么事?”和锦帝回到养心殿,问道。 有福将殿中的小太监和宫女都赶了出去。 他合上殿中之门,道:“四殿下去找了那位文嬷嬷。” “谁?” 时隔这么多年,和锦帝记忆里早就没这号人了,听到“文嬷嬷”这三个字,只觉得陌生。 和锦帝作为皇帝记不清,可有福却记得一清二楚。 “陛下,就是之前在冷宫里为那位敛了尸的文嬷嬷,”有福道,“那时陛下还命她拿了那位生前喜爱之物。” 有福没敢说起淑妃,只语意不清地道。 和锦帝闻言,终于有了印象。 “他这时候去找文嬷嬷做什么?” 有福道:“四殿下不知为何知道了文嬷嬷拿了那箱东西,想找文嬷嬷要回去,文嬷嬷装不知道混过去了,而后立马给奴婢说了,想向陛下请示该怎么办。” “许是四殿下想要纪念一下那位?”有福猜测道,“陛下,如何办?” “纪念?”和锦帝嘲笑似的笑了一声,道,“淑妃死的时候他才多大?纪念……有什么好纪念的。” “人都死了,还要那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和锦帝没说该如何做,他的目光有些发神,有福识趣的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低着眉在原地等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和锦帝直起身,又想到了方才在御书房的议事。 原本他在派崔肆归和崔元嘉谁去幽崖关这事情上有些纠结,这下却突然决定了,道:“有福,传令,幽崖关让二皇子带人去,务必查清幽崖关有无阿芙蓉,以及幕后之人是否为云常国之人。” “至于文嬷嬷那儿……”和锦帝道,“死人的遗物早就付之一炬了,十几年前就丢了的东西,当时既然没找到,现在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丞相,这是在四殿下换下的衣服里找到的。” 锁珠将手上东西递给沈原殷。 是他的那枚玉佩。 带着燥热的风从窗子里溜进来,吹动了玉佩上的穗子。 沈原殷一顿,而后接过。 崔肆归昨日换了衣裳,下人收拾的时候发现的玉佩,锁珠认出了这枚玉佩,便急忙送了过来。 沈原殷接过玉佩,常年累积起来的习惯,让他又摩挲起了玉佩。 原来崔肆归一直带在身上。 “四殿下,四殿下……丞相现在有事。” 书房外传来简然无奈的声音。 “我有事想与沈大人商量,通报一下?” 简然拦在门外,丞相说的是谁也不见,但他不清楚四殿下在不在这个范围之内。 毕竟,四殿下与丞相昨日才共度了一晚。 简然犹豫着道:“那行。” 简然看着眼前四殿下诚恳的笑容,开门进入书房。 沈原殷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他搁下玉佩,道:“不见。” 简然脚步一停,就要转身。 却在这时,窗户处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 “这么冷漠么,沈大人。” 崔肆归说完,单手撑着窗台,动作利索地翻了进来。 “你那翻墙的癖好到底什么时候改的掉?” 崔肆归一哂。 他走至桌边,垂眼见到了玉佩,刚伸手欲取,沈原殷却将手罩在了玉佩之上,而后抬头,静静地望着他。 沈原殷的眸光清冷,唇瓣水润,看起来就很好亲。 崔肆归率先移开视线,道:“沈大人,真有事相商。” 沈原殷抬手,示意简然和锁珠离开。 “何事?” 崔肆归靠坐在桌上,道;“我方才听舅舅说,你主张崔元嘉去幽崖关?” 沈原殷靠在椅背,点头。 崔肆归看着沈原殷脸上的那颗泪痣,心里痒痒,伸手指尖落在上面。 不过才触碰一瞬,沈原殷便将崔肆归的手扇开了。 崔肆归感受到了那柔软的触感,有些遗憾地收回手。 “你到底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 崔肆归摸着食指指尖,道:“为何不让我去?” 沈原殷冷静道:“阿芙蓉的成瘾性很强,尹颂暂时还没研究出如何应对,你怎么去?” 崔肆归笑了一声,问道:“沈大人这是在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 沈原殷冷笑一声。 “上一世成安和幽崖关都没有发生过这事,也不知为何两世的轨迹竟然不同。”崔肆归道。 “沈大人,我想借一点梅阁的人。”崔肆归俯下身,凑到沈原殷的鼻尖处。 “我还是想再查一下文嬷嬷那里,我方才去找她了,她还是和前世一样,咬死不承认,只说自己不知道。” 沈原殷道:“能查的梅阁已经查了,你再查也还是那些东西。” 文嬷嬷打小就在宫中长大,平日里就干些给后宫敛尸的活。 没有跟哪个主子走的很近,因为自小在宫中长大,也没有家人,师父也早早就去世了,平时为人也低调且沉默,更没什么人与她熟悉。 崔肆归微眯着眼,道:“那一箱子的东西总不能凭空消失,她死死不张口,背后肯定有人堵着她的嘴。” 第61章 “如果最后查出来还是上一世一样的结果呢?” 崔肆归沉默一瞬,道:“先查了再说。” 沈原殷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起身从身后的书架里拿出了一块牌子,递给了崔肆归。 那牌子通身棕色,金边描框,上面没有刻字,只简简单单地用白色颜料勾勒了一枝腊梅,左下角盖着一个印章。 “拿去吧。” 崔肆归顺手接过牌子,指尖还不忘在沈原殷掌心处刮了一下。 沈原殷收回手,睨了他一眼。 “丞相,圣旨下来了。陛下下令让昭武县君和二皇子两日后便前往幽崖关。”简然在外面隔着门道。 一辆简朴的马车从丞相府的侧门驶出来,轱辘轱辘地穿出巷子,往城门而去。 日光穿过帘子照进马车,流淌在沈原殷的身上。 他的头发简单地用发带绑着,几缕碎发自然垂落。青色的袖子搭在腿上,那枚玉佩再度系于腰间。 崔肆归坐在沈原殷对面,支着头静静地看。 沈原殷的眼睫很长,在阳光下投出的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但眉眼之间又透出了几分的清冷疏离。 那独一份属于沈原殷的清冷,却让人喜欢得紧。 马车行驶之间带起微风,将沈原殷身上独有的那股带有冷意的香味吹拂至崔肆归的鼻尖。 崔肆归鼻尖微动,轻嗅了几下,而后问道: “沈大人,我们此行去哪儿?” 方才简然话说完后,沈原殷便叫简然准备了马车,只说要去郊外的庄子。 崔肆归原以为沈原殷不会带上他,本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打算过会儿便走了,谁知沈原殷在跨出门时转头疑惑似的问道:“你不去?” 去啊,当然要去。 崔肆归闻言也没问去哪儿、去做什么,紧跟着便上了马车。 之后又在马车上欣赏了好一会儿的沈大人,这时候才想起要问些什么。 沈原殷抬眸看过来,日光的金辉洒进他的眸中,闪着细碎的光,仿佛像是流萤在轻轻振翅。 那颗泪痣也像是被渡了一层暖光。 沈原殷没瞒着他,道:“梅阁的人从成安带回来了几株阿芙蓉,尹颂在城外的别庄里试药性。” 崔肆归问道:“崔元嘉在成安是不是浑水摸鱼混过去的?” “成安那些人莫名其妙两天内死完了,你觉得呢?”沈原殷反问道。 崔肆归闻言皱眉道:“那幽崖关交给崔元嘉,不是会更乱么?” “尹颂在研究怎么处理了,如果真是云常国背地里做的事,崔元嘉只知道阿芙蓉的样子和作用,他顶多去起一个控制百姓的作用,再多不过找一找幽崖关内有没有阿芙蓉的影子。” 沈原殷道:“梅阁知道成安何处种植了阿芙蓉,已经派人再去成安摘取更多的阿芙蓉回来。” “尹颂昨日便说了有些进展,先让崔元嘉去幽崖关,待知道应该如何解决阿芙蓉之后,再安排信得过的人去幽崖关即可。” 崔肆归追问道:“谁去?” “到时再说。” 沈原殷低着头,手扶着额角,阖上了眼。 崔肆归沉默几瞬,又道:“沈大人,我想去。” 沈原殷没理崔肆归,他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 可崔肆归知道他没有睡着,他的呼吸节奏没有变化,只是闭眼假寐罢了。 “云常国的太子永不好对付,阿芙蓉是上一世未曾出现过的事情,说不定云常国开战时间也会和上一世有误差。” “太子永心狠手辣,做事极端,我有上一世的经验,我去是最合理的。”崔肆归道。 “那也得等到快开战的时候,现在崔元嘉去幽崖关,他不回来,等真开战的时候,边关只需要一个皇子在即可,他便会顺理成章的留在边关,而你没有借口过去。”沈原殷道。 第72章 崔肆归道:“所以这次不能让崔元嘉过去。”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沈原殷突然转移话题问道。 沈原殷睁开眼,透过帘子看向外面,道:“和锦帝虽一开始说的是想一想,但他的态度明显是偏向于你的,因为在他眼里这是个立功的机会,而近来他又颇喜欢你。” “崔元嘉看着就不想去幽崖关,所以他也不可能去和锦帝面前自荐。” “你最近在和锦帝面前刷的存在感也挺多的,那他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就临时变卦,放弃了你而选了崔元嘉呢?” 沈原殷视线移动,落在了崔肆归的眼中。 从御书房议事,到和锦帝下旨。 期间不过半天不到。 是什么让和锦帝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突然就不想让崔肆归去“立功”了呢? 沈原殷平静地看着他,心里大致已经有了数,道:“是你做了什么,让他不再那么信任你。” 崔肆归脸色一沉。 “……文嬷嬷。” 上一世他虽然也查到了文嬷嬷,但因为没有发生过阿芙蓉的事情,边关也没有提前有异常,大萧便没有这时候要派人去幽崖关。 但这一世这三件事闯在了一起。 和锦帝会是因为文嬷嬷这件事而改变了态度么? 崔肆归道:“我进宫的时候,是直接去的敬事房,没有收拾踪迹。” 所以也很容易被人查到他找了文嬷嬷。 “难道我母妃被下毒的事情与和锦帝有关?” “也不一定,”沈原殷道,“和锦帝极为厌恶淑妃,可能只是单纯想到了让他厌恶的那件事,所以连坐了你。” 崔肆归问道:“和锦帝厌恶我母妃的真正原因,一直没人知晓么?” 沈原殷道:“传言原因有许多种,说不定其中就藏有真相。” 沈原殷说完便继续阖上眼,崔肆归思索着这件事。 这么多年了,和锦帝不见得会一直记得这件事,文嬷嬷只是个小人物,如果文嬷嬷听命于和锦帝,只有可能是文嬷嬷去找了和锦帝。 一个嬷嬷的行踪,那就好查多了。 但是淑妃被下毒的事情真的是与和锦帝有关么? 他想要一个后妃死,用得着这么隐秘么,还要把痕迹甩给皇后,有必要么? 而和锦帝大费周章要淑妃生前喜爱的东西,又有什么必要? 就算最后查出来文嬷嬷的确听命于和锦帝,但这并不能代表是和锦帝毒害了淑妃。 而且……而且……不对。 崔肆归猛然抬头。 一开始明明是在谈谁去幽崖关的事儿,怎么就突然转移话题到这事上了? “沈大人?” “沈大人?”崔肆归唤道。 沈原殷没搭理他,崔肆归本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理念,一点点挪到了沈原殷的身旁。 他抬手轻轻扯了扯沈原殷的衣袖。 沈原殷拽了回去。 崔肆归再次唤道:“沈大人?” 沈原殷还是没理他。 金光漫洒,笼罩在沈原殷的身上。 崔肆归看着眼前的沈原殷,他的眼皮闭上,睫毛轻颤。 崔肆归凑过去,伸手挑过沈原殷的睫毛。 沈原殷咻地睁眼,迎面撞上崔肆归俊朗的面容。 他“啪”地拍开崔肆归的手,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很烦,你知不知道?” 崔肆归收回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却还再拉着沈原殷的袖子,笑着道:“沈大人,刚才还没说完呢,我知道你有办法,就让我去幽崖关吧。” 沈原殷道:“去也不是这个时候。” 崔肆归还盯着他,沈原殷半晌后道:“等尹颂研究出结果再说。” “沈大人,你是不是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 沈原殷彻底不搭理崔肆归了。 他再度闭眼,崔肆归还在耳边不停地说着话。 阳光照在脸上带来暖意,微风拂过他的碎发。 沈原殷听着耳边传来的聒噪声,以及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的声音,混着不停鸣叫的蝉鸣声,和店铺小贩的吆喝声。 如此吵闹,竟不觉得烦躁,心还平静下来。 困意涌上来,他竟真的睡着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崔肆归早已安静了下来,马车也已快到别庄。 崔肆归一直盯着他看,在沈原殷睁眼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殷勤地捧了一杯茶过去。 沈原殷尝了一口。 苦涩又寡淡。 一如既往的难喝,这手艺一点没变。 “又是你泡的,”沈原殷放下杯子,道,“别再来糟蹋我的茶。” “沈大人。”崔肆归再次唤道。 “做什么?”沈原殷刚醒来,还不甚清醒,便答了一声。 崔肆归凑上来,迅速地轻啄了一下。 还不等沈原殷反应过来,崔肆归又抱住了他。 崔肆归嘴唇靠在沈原殷的耳边,他轻咬了一下,道:“沈大人,我心悦你。”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个拥抱轻柔,沈原殷觉得耳垂一疼,随后湿黏的感觉附于耳垂,是被崔肆归舔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听见了这两句话。 马车的速度开始渐渐减缓。 沈原殷轻推开崔肆归,单手附上崔肆归的右脸,轻轻拍了几下,弯着眉眼道:“喜欢我啊?” 马儿一声嘶叫,马车彻底停下来。 “丞相,到别庄了。”简然在外道。 马车内,崔肆归只听见沈原殷继续说道。 “那你继续喜欢着吧。” 留下这句话,沈原殷一撩衣袖,起身下了马车。 脸上的触感像是一阵风般轻盈。 崔肆归捂着脸一笑,随后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尹颂蹲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都胡茬,眼里带着血丝,看起来憔悴得不行。 尹颂蹲着似乎都要睡着,眼睛不停一睁一合、一睁一合,直到听见许多脚步声临近,他才彻底睁开眼。 他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开门见山地道:“将阿芙蓉的果实切开之后流出来的乳汁晾干,可以得到棕黑色的膏状物质。将其混入人的汤药饭食之中,慢慢的将可使人成瘾。” “因为阿芙蓉的量不多,所以只在两个死囚身上试用了。” “一开始会变得亢奋,放松,应该是愉悦的;之后会使人成瘾,断了就不行,一旦断了阿芙蓉就会变得狂躁不安,且伴随着身体快速消瘦、失眠、腹泻、身体异常疼痛诸如此类。” 尹颂道:“成安那些人身上还会发黑溃烂,可能是到后期的一个症状,目前那两个死囚身上还没有出现这些,但观脉象,他们的身体在日渐虚弱。” “我这段时间日夜不分,还剩一箱书就快把能搜刮到的古书都翻遍了,还是没能找到有阿芙蓉相关记载的。” 尹颂打了个哈欠,听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目前只有那本名为奇奇怪怪的书上有记载,但在那上面没说得很具体,也没有记载这些人该怎么恢复原样。” 他们一路往里走,直到到了一个院子。 两名侍卫收在门口,见到他们过来便打开了上着锁的房门。 “得小心点儿,有个死囚断了药,竟然还带有攻击性。”尹颂叮嘱道。 里面漆黑一片,侍卫将灯盏一座座点亮。 沈原殷踏进屋内,目光快速扫视了周围。 里面空间不小,两边床上分别用铁链锁着两个人。 他们刚一进来,左边便传来铁链的动静。 “啊啊啊啊啊痒!痒!痒啊——!” 那人疯狂地拽着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意识到铁链挣脱不开,又开始用头不停往墙上撞,直到额头渗血也没有停下,还在疯狂地撞墙。 侍卫见此连忙上前,避开那人四处乱舞的四肢,将其压在床上,用铁链将那人的四肢束缚住。 那人的脸色青黑,发丝枯燥,身体异常的瘦,几乎可以见骨。 另外一个人神情涣散,恹恹地躺着,听见有人进来也不为所动。 尹颂努努嘴道:“左边那人是断了阿芙蓉,右边那人每日都在提供阿芙蓉。” 那人锁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嘴里不停的发出嘶吼声,以及听不明白的话。 忽然,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尿骚味。 “哦对,断了阿芙蓉还会漏尿。”尹颂补充道。 沈原殷转身走出去,身后的人也跟着出来了。 房门再次被侍卫关上,将里面的噪声锁在其中。 尹颂双手合住,道:“大概就是这样,待我将最后那一箱古书翻完,试试还能不能找到有阿芙蓉相关记载的,最好是能找到解决办法。” 沈原殷此行过来,就是为了看一下那几个死囚。 目的已经达到,他便准备离开了。 第73章 太阳挂在西边,橙黄的夕阳浮现在天空上,将云层染红,还有寥寥几抹金色。 马车掉头,原路返回。 “狄府还有一些药书,我让舅舅带去丞相府吧?”崔肆归道。 沈原殷闻言看了一眼他,问道:“狄府武将世家,还有药书?” “嗯,”崔肆归解释道,“我听舅舅说的,他说我母妃久病成医,从小喜欢看各方各面的书,在医术上也有些造诣。” “拿过来吧。” 久久,崔肆归问道:“成安……也是如此?” 沈原殷道:“差不多吧,信上是这样说的。” 沈原殷揉了揉眉心,道:“幽崖关的事情你先不要掺和,再叮嘱一下昭武县君,不要过多关注崔元嘉调查阿芙蓉的事情,只盯着不要让崔元嘉罔顾人命即可,到时候尹颂找到办法后,再传信去幽崖关。” “这东西需要人为切开果实,还要晒干,”崔肆归道,“八九不离十是云常国做的事了。”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阿芙蓉的事情已经差不多明了,崔肆归又再次想起了方才在马车里话未言尽之事。 他抬眸看向沈原殷,移动着过去,像只大型犬般蹲坐在沈原殷脚边,抬头望着沈原殷,唤道:“沈大人。” “沈大人,你理理我。” 沈原殷视线下垂,两人对视。 每次沈大人那双漂亮的眸子与他对视的时候,崔肆归的心总是会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脉搏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想要那双眸子一直看着他,他想要沈大人的瞳孔中只能有他的身影,不能有其他的人或事出现。 他想独占有那双眸子。 欲望之所以是欲望,就是因为它很难实现。 他总是欲壑难填,他总是贪得无厌。 崔肆归拉着沈原殷的手,笑道:“沈大人,若当真不能给个机会,那你……缺个暖床的么?” 沈原殷略俯下身,手指轻挑起崔肆归的下巴。 一阵风将帘子猛然掀开,带着空中的燥热和泥土的气息,灌进马车内。 金黄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这狭小的空间。 外面的天空各种颜色层层晕染开来,云朵被镀上了金边,远处的地平线上挂着太阳,余晖洒在道路上,马车辘辘驶过平地。 光线打在沈原殷的侧脸上,所有的喧嚣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沈原殷歪着头,听见他自己说: “那不如,你今晚来试试?” ----------------------- 作者有话说:我跪下了,orz 对不起呜呜好晚 第62章 崔肆归听见此话,顿了一下,手掌握住了沈原殷的手腕,而后道:“好啊。” 近日来崔肆归的训练未曾荒废,沈原殷明显能感觉到崔肆归手掌与前世无异的茧子。 粗糙的触感熟悉又陌生。 “撒开。”沈原殷道。 崔肆归顺着沈原殷的力道放开了手。 马车原路返回,在落日的余晖中驶向丞相府的侧门。 下人将晚膳呈上来,最近沈原殷的胃口不是很好,饭菜比较清淡。 鸡汁豆腐羹,竹荪瑶柱汤,清炒时蔬和一盘清蒸鲈鱼,并上一碗莲子百合甜粥。 沈原殷食量不大,后厨只每样准备了一小份,送晚膳的侍女见到四殿下一齐坐在了桌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一旁的简然。 简然使了个眼神,侍女连忙退下去回了后厨。 所幸后厨还有余量,不过一会儿,便诚惶诚恐地端上桌了。 沈原殷喝了一口竹荪瑶柱汤,见身旁的崔肆归没怎么动筷,他扫了一眼膳食,心里了然。 崔肆归喜辣,这桌上的菜的确不合胃口。 但他喜清淡,府上的厨子都是擅长于此的。 上一世的时候,一开始崔肆归将自己喜欢吃辣的事情瞒得死死的,跟着沈原殷吃了好久的清淡菜,后面是沈原殷发现了不对,于是请了一位厨子在府上,专门给崔肆归做膳食。 现在可没有那位厨子在府上。 沈原殷淡淡地道:“吃不惯你便回你府上去。” 崔肆归闻言,立马扒拉了几口,道:“谁说我吃不惯了,我就喜欢吃这些。” 那急匆匆的样子,像是生怕被沈原殷开口赶出去。 沈原殷没时间管他,和锦帝前几日又把奏折塞了不少到丞相府来,他还剩余了许多没有批阅。 他用完膳后便去了书房,一待便是几个时辰,直到快亥时末了,沈原殷才终于抬起头,有些疲惫地揉捏着眉心。 “咚咚咚——” 左侧发出了敲击木头的声音。 沈原殷转头看去,只见崔肆归懒洋洋地靠在外面窗边,双手环抱着看着他。 崔肆归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领口斜斜敞着,露出里面分明紧绷的肌肉线条。 “沈大人,该就寝了吧。” 崔肆归的声音拖着点儿懒音,尾调轻轻扬着,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感觉。 “你还没走?” 崔肆归撑着手翻进来,一边走近他,一边控诉道:“沈大人,不是说好的今晚让我暖床的么?” 崔肆归站在他的身后,俯下身,胳膊围着他的肩颈。 沈原殷感觉到从崔肆归身上传来的一阵热意。 这个姿势让沈原殷略微一低头便能看见崔肆归敞开衣领之下的肌肉。 他的肩头宽阔而结实,透着股沉稳的力量感,肌肉线条利落,动作之间肌肉轻轻绷紧,看着既野性又富有张力。 崔肆归是故意这样的,他知道沈大人最喜欢看他的肌肉,因此特意将衣服穿成这样,想来诱惑沈大人。 他还是收敛了的,至少还顾及着岚梅苑里还有下人在,不然这层中衣他都不会穿。 沈原殷抬起手,手指轻柔地划过崔肆归的手臂。 崔肆归垂眸看着他的动作。 沈原殷的肤色冷白,却偏偏在指腹处带着薄粉,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节分明,关节处带着粉红。 矜贵极了。 指尖从小臂一路往上,经过胳膊,最后停在崔肆归的下巴处。 崔肆归轻笑了一下。 沈原殷将没批阅完的奏折合上,挣脱了崔肆归的束缚,往外走去。 崔肆归待在原地,听见了外面沈原殷叫下人备水的声音。 崔肆归又从窗子处翻了出去,向沈原殷的卧房走去。 刚转过角,便闯上了迎面而来的简然。 简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四殿下身上不得体的穿着,嘴角抽了几下,默默的无言走开了。 简然走过几步,又回过头,看见崔肆归的身影消失在丞相的卧房中,他有些认命地走回屋檐下,做了几个手势。 很快屋檐上跳下一个暗卫,简然心累地道:“你们先撤了吧。” 暗卫们悄无声息地快速离开屋顶。 沈原殷湿着头发回到里间的时候,崔肆归已经拿着干帕子等候许久了,正无聊地转着帕子。 见他进来,崔肆归立马站起身走过来,把沈原殷按在小榻上,站在他的背后,动手擦拭着他的头发。 夏天天热,很快便能擦干。 崔肆归照例将香脂涂抹在沈原殷的发丝上。 屋内点着熏香,窗子露出小缝。 崔肆归随意将帕子丢在其他地方,走到了沈原殷的面前。 沈原殷自下而上地看向崔肆归,空气中还弥散着香脂的味道,他下巴微扬,指着床榻的方向。 “你不是要暖床么?” 崔肆归俯身笼罩住沈原殷的身躯,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早就暖好了,沈大人去检查一下?” 崔肆归一手环住沈原殷的腰间,用力一带,将人抱起。 长发垂在空中,继而落在床褥上。 烛光跳动。 沈原殷仰躺着,眼神上上下下地看着崔肆归。 “把衣服脱了。”他命令道。 崔肆归顺从了他的话。 中衣被褪下,露出里面紧致的肌肉。 并不夸张,也不虬结。 肩颈两侧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动着,流畅的线条,每一寸都蕴藏着无法忽视的力量。 亵裤还留在身上,上面是整齐排列着的六块腹肌,恰到好处而不突兀。 崔肆归现在身上还没有上一世的陈年旧伤。 沈原殷将手抚上去,从侧颈慢慢下滑,直到小腹。 不可否认,他的确很喜欢崔肆归身上的肌肉线条。 崔肆归的呼吸不知何时开始加快,皮肤上开始出现薄汗。 从崔肆归的视角来看,心心念念的人就躺在自己的身下,烛光照得鼻梁的影子打在侧脸上,羊脂玉似的肌肤水润极了,黑色的泪痣更添几分韵味。 崔肆归感受到微凉的手指划过他的身体,伸手抓住了在他身上四处点火的那只手。 他俯下身,他们之间的距离咫尺之间,彼此呼吸交缠,已经不知道是谁的气息。 第74章 崔肆归笑着道:“沈大人,再摸就要出事了。” 白色的亵裤被顶起了形状。 沈原殷拍拍他的脸,道:“不是你说的要暖床。” 崔肆归咬住沈原殷的指尖,缓慢又轻柔地厮磨。 …… 烛灯只留下了一盏,夏夜的风吹起惟帘轻动。 方才用来涂抹发尾的香脂突然滚落在地,里面已经空荡荡了。 …… 沈原殷睁开眼时,外面已经亮了。 颈窝处被身后人的呼吸喷涌着,带起细细麻麻的痒意。 空气中腻人的香脂味还没有散去,暧昧旖旎的情|欲起伏在空中。 他动了动,却被腰间那手臂禁锢得更紧。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一颗头蹭到他的肩窝,发丝擦过他的皮肤,皮肤战栗。 “起开。” 他的声音有些哑了。 那手臂没有动作。 崔肆归的呼吸听着不是在睡眠之中,沈原殷挣了挣。 “崔肆归。”沈原殷冷声道。 沈原殷撑起身,被子滑到了腰边,露出精致的锁骨上的红痕。 “怎么了?”崔肆归的声音里带着餍足,装作才醒来,慵懒地问道。 此时正是正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山水坊里大多是少女欢快的声音,来这儿的主顾大多是女子,伙计也大多是女子,正不停的为小姐们介绍着产品。 崔肆归踏入山水坊的时候,穿梭在人群里的女掌柜一眼便看见了。 这人长的贵气,穿着更是贵气,想来出手也大方。 “公子,想看些什么?”女掌柜走至崔肆归面前,“是自用或是送人,收藏还是写字?” 山水坊是京城一家著名的纸坊,因工艺精巧、颜值高而在闺阁小姐中流传开来。 也有些公子哥前来购买,想要投其所好,取得美人芳心。 女掌柜指着店铺中心的架子,介绍道:“公子看看,这是砑花纸,是用模具按压所得,又轻微的凹凸感,很有立体的质感。” 崔肆归看了一眼砑花纸,不是很符合他想要的感觉。 女掌柜经商多年,立刻看出了崔肆归不感兴趣,她又带着崔肆归绕到另一头。 “公子,这是染色纸,看看可否喜欢?” 崔肆归的目光却被另一个款式吸引了。 女掌柜时刻注意着客人的动向,见此将那纸取来,道:“公子好眼光,这是我们改造后上新的洒金纸,阳光下发着金光呢,纸质也是用的上等材料。” 崔肆归又逛了几圈,方道:“将那洒金纸和罗纹纸各包上一打。” “好嘞。”伙计利索的包好,递给了崔肆归。 崔肆归晃悠着回了府,他今日是临时起意去买了纸张,因为昨日收拾那箱他母妃的旧书时,在旧书里发现了一本情意绵绵的诗集。 他随意翻了几下,却意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 于是今日便出门去了山水坊,买了些精致的信纸回来。 他取了一张洒金纸,提笔写上几字,却不甚满意,便揉成团扔向一边。 在挥霍了好多张后,崔肆归终于写出了一张还看得顺眼的。 他仔细将纸塞进信封,嘱咐人送到丞相府上去。 沈原殷有事去了趟户部,回来时林管家举着一封信小跑过来。 “大人,有信。”林管家将信纸递过去。 沈原殷随手接过,问道:“哪儿的?” 林管家道:“是四殿下派人送来的。” 沈原殷动作一顿,很快又步履不停地继续往里走。 今日阳光不错,丝丝缕缕照在地上。 沈原殷边走边拆开信封,露出里面的信纸。 洒金纸在阳光下细细闪闪地发着光,金箔碎屑随光线流转,或明或暗地闪烁着。 上面用隶书写了一行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作者有话说:小仙女们,七夕节快乐呀~[星星眼]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出自宋代范成大的《车遥遥篇》 第63章 后续一段时间,洒金纸每日和着秋记的糖在固定的时间送至府上。 哪怕沈原殷最近已经没有再继续喝药。 洒金纸上的情话每日一变,不带重样。 也不知道崔肆归从哪儿看来的这么多古诗词。 狄晚秋在闺阁中看的药书也被狄府送过来了,以及从成安运回来的阿芙蓉,尹颂抓紧时间在翻阅查看。 九月九,重阳节。 今年不太平,礼部便选了去永山登高祭祀祈福。 要先从宫中出发,约半个多时辰方到达永山山底。到达永山之后,除去和锦帝和皇亲贵戚,以及和锦帝特允的几个臣子不用徒步,其余人都需要徒步上山。 马车从宫门出发,今日起的太早,沈原殷没什么精力,正在马车上小憩。 车窗被敲了几下,本就没有关紧,外面的人也知道这点,意思意思地敲了几下,便直接推开了窗。 沈原殷大抵知道是谁,闭着眼没搭理。 “沈大人。” 崔肆归拖着尾音唤他。 见沈原殷没理他,于是崔肆归隔着车窗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 沈原殷终于睁开眼,往后退了退,面无表情地盯着崔肆归。 “做什么?”他冷冷地开口。 外面到处是人,崔肆归不敢在此处停留太久。 他见马车里的小桌就在手边,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东西快速放在了小桌上,又迅速戳了一下沈原殷的左脸,而后便离开了。 帘子轻轻晃荡。 沈原殷的视线垂落,移动到小桌上。 一张熟悉的信纸,以及用布包起来的秋记糖果。 沈原殷拆开信纸,露出里面的洒金纸。 简然就坐在一旁,他之前一直好奇信纸里写的是什么,今日因为他坐得比较近,又因字很少,他只随意一瞥,便看清了内容。 一句不太内敛的情话。 简然快速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沈原殷将洒金纸塞回信纸内,倚在靠背,阖眼睡去了。 等他醒来时,恰恰好到了永山山底。 朝臣中,几个有了年岁的老臣是不可徒步的,担心会出问题,再加上丞相身子不好,这些人都是乘肩舆上山。 肩舆不太稳,一抖一抖的。 沈原殷只觉得反胃,紧蹙着眉,许久,他被晃得实在是有些忍不下去了,从简然那里取来了方才的布包。 尽管不太舒服,他的动作仍然是慢条斯理的,细长的手指剥开布,取了一颗糖,将糖纸撕开,送进嘴中含着。 桂花味的。 这甜味正好,不算腻,刚好能够缓解此时的不适。 到达山顶之后,等其他臣子上了山,便由和锦帝率领众人在祭坛前举行了祭祀仪式。 上香后,献上重阳糕、菊花酒,以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繁重的流程终于结束,礼部在永山设了宴,待在亭台楼阁中休息过后,到时间就能赏景宴饮。 沈原殷不太想待在人群之中,便随意走走,寻了一处人少清净的地方。 这里看下去的风景正好,能够眺望半个京城,脚下山峦层层,半山腰处漂浮着薄薄的雾气,风从耳畔带过,吹来山间清冽的气息。 一旁有一棵挂着红绳和木牌的祈愿树。 祈愿树枝干虬曲,青绿色的叶子繁盛茂密。 上面挂着的祈愿符在风的吹动下飘舞,还有清脆婉转的铃铛声。 身后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正向着他这边而来。 脚步声熟悉,沈原殷没有回头,只简然回头确认了一下来人。 红色的祈愿符突然出现在沈原殷的眼前,以及挂在木牌下的青铜色铃铛。 崔肆归收回手,道:“听闻永山的祈愿树挺灵的,沈大人要试试么?” 木牌一晃而过,沈原殷没有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你什么时候还信这些了?” 可能是方才的糖缓解了沈原殷的不适,这时还勉强对着崔肆归有点好脸色。 “没多信,”崔肆归懒洋洋地开口道,“只是觉得来都来了,若真灵那便是好,不灵也不会怎样,总的来说我也不亏。” 沈原殷将目光移到那棵祈愿树,这棵树有年头了,上面挂着数不胜数的祈愿符。 崔肆归忽然凑近到了沈原殷面前,递给了沈原殷一个空白的祈愿符,道:“试试吧。” 这个姿势从后面来看就像是崔肆归拥着沈原殷的后背,亲密极了。 简然背过身,仔细地盯着周遭的动静,生怕这时有人过来闯见这一幕。 “不要。”沈原殷一只手挪开眼前的遮挡物。 崔肆归不依,非要沈原殷接过,几下下来,沈原殷着实觉得他有些烦,只好接过到手上拿着了。 第75章 “沈大人可有看过信,你又不是不知我读书少,那可是我翻了好久才找出来诗句。” 崔肆归凑得很近,发现沈大人不像之前那般敏感他的靠近,他正还要开口说上几句,就在此时,却听见后面简然急促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崔肆归迅速后退几步,回到了皇子和丞相应有的交谈距离。 沈原殷将手中被强塞的祈愿符收进袖中,略微侧身,看见了崔华温和三皇子妃向祈愿树走去。 崔华温也看见了沈原殷,独自上前打了招呼,之后才陪着三皇子妃将祈愿符挂在树上。 再次回头的时候,丞相已经不见了,只有他那个四弟还在原地,举着手上的祈愿符,对着祈愿树上比划,似乎是想选一个好位置挂上去。 崔华温回想起方才的画面,丞相和崔肆归站得并不近,瞧着也挺生疏,至始至终没有一句交谈,像是恰好碰上,可不知为何,他的心头总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仿佛他们二人之间笼罩着一个无形的屏障,他们之间特有的、任何人都插不进的氛围。 他们很熟悉么? 崔华温想了想,除了崔肆归去丞相府短暂待了一段时间,以及共事过几次,除了公事,便没有听说过私下有过联系。 反倒是还传出过一些这两人不和的话来。 “走吧。”三皇子妃轻轻说道。 崔华温压下心底的异样,带着三皇子妃回了宴席上。 **** 一只黑猫动作敏捷地从房梁上跑过,无声无息地跳落在地上,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令嫔手持圆扇,一旁的小桌上放着冰块,宫女正用芭蕉扇将冷气扇过去。 都是九月后旬了,早已经过了正热的时候,但兴许是因为怀了胎,令嫔总觉得热,因此殿中的冰块还在源源不断地供应。 令嫔打了个哈欠,一只手轻搭在小腹上。 宫女见此问道:“娘娘,可是疲了?” “嗯,就寝吧。” 宫女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托着令嫔的手。 令嫔正要起身,却感觉到下腹部隐隐作痛,她原以为着疼痛不过是和往常一样,便没怎么在意,只是没急着起来。 过了一会儿,疼痛久久不散,反而变得有些坠胀感,像是有东西在把小腹往下坠。 这种痛她有点受不了了,身上冒出冷汗。 她的指甲掐进宫女的皮肤里,声音颤抖着道:“去叫太医……” 话音刚落,疼痛开始一阵一阵地扩大,她能感觉到腹部在不停收缩,痛感让她有点头晕眼花。 “娘娘,您见血了!” ——这是令嫔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令嫔怀的这个孩子十分受到和锦帝的重视,毕竟宫中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过新生儿了。因此令嫔一出事,消息立马传到了各个殿中。 和锦帝在养心殿一听到消息,火急火燎的就要往令嫔那边赶。 和锦帝刚到令嫔宫中的时候,太医也刚给令嫔看诊完。 令嫔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 “如何了?”和锦帝问道。 太医唰地跪地磕头道:“臣无能,在臣到之前,娘娘就已经落胎了。” 皇后匆匆赶到的时候,便听见了此话,她手一抬,脚步停在外面,暂时没有进去。 和锦帝脸色一变,怒道:“她身子好好的,怎么就落胎了?!” 太医哆哆嗦嗦地道:“臣把脉来看,许是令嫔娘娘幼时四处奔波,身子可能不太好。” “这月份本就是不稳当的时候,再前段时间加上天气炎热,可能……可能就……” 太医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再说。 和锦帝脸色铁青,却没了话。 皇后闻言,嘲弄般低低笑了一声,这才推门徐徐走进来,她作为皇后,掌管凤印,令嫔出事的事她是第一个知晓的。 现在才姗姗来迟,不过是要等在和锦帝之后罢了。 皇后收敛了表情,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了一副悲伤的神情。 她神情悲怮,道:“怎会如此,明明白日里还好好的……” 一时间无人说话,屋中几人都无言。 令嫔久久不醒,和锦帝心情败坏,没过多久便拂袖而去。 而皇后在和锦帝离去后没多久,便也离开了。 皇后走出殿外,嬷嬷搀扶着她。 皇后抬头望这天,天空黑漆漆的,但她的心情却好的不行,嘴角扬起笑容,又很快克制回去。 等回了自己殿中,她才彻底松懈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她抬着手,欣赏着自己手指上的染甲。 是白日时刚做的染甲。 皇后笑了一声,与自己的心腹说道:“将令嫔那儿给本宫仔细盯紧了。” 她终于看完了手上的染甲,悠悠放下了。 “明日里还有一场戏呢。” 翌日,巳时,养心殿。 和锦帝刚从令嫔宫中回来,方才令嫔声音虚弱的哭诉仿佛还在耳边,让和锦帝有些烦。 小太监快步走进来,在有福耳边道了几句。 有福点点头,而后对着和锦帝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行礼后,将手中食盒递过去,道:“陛下,臣妾听闻陛下今日未曾用膳,这是臣妾熬的莲子粥,陛下尝一尝?” 皇后将莲子粥取了出来,待太监试过毒后,便呈了上去。 她在一旁说道:“陛下,令嫔落了胎,对身体也不好,臣妾思来想去,决定给令嫔那里调些药材,陛下认为呢?” 和锦帝道:“你看着办。” 皇后候在一旁,待莲子粥见了低,她状若无心般徐徐开口道:“臣妾昨日见令嫔的样子,竟觉得她眉骨有几分像淑妃……” 她话猛地一顿,随即小心看向和锦帝。 和锦帝面色不虞,重重放下了碗。 她连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失言了。” “朕还有事,你走吧。” 宫女收拾好饭盒,搀着皇后离开了。 皇后转过身走出几步,眉眼向上挑起,不复方才的惶恐。 和锦帝打发走了皇后,皱着眉有些发神,他有些迟疑。 令嫔有些像当年的淑妃么? 眉骨…… 像么? 他闭上眼,在脑中回忆起淑妃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真觉得有几分相似。 ----------------------- 作者有话说:orz(我先跪了) 第64章 狄钰和二皇子已经去了幽崖关有些时日了,虽说上一世中的两国战争不是在近几月,而是在来年的春夏交替之时,可莫名出现的阿芙蓉却让崔肆归有些紧迫,于是这段时间便总是往狼牙营跑的勤。 上一世的两国之争最后持续了半年之久,因此死亡的士兵和百姓数不胜数,虽说最后大萧胜了,但还是元气大伤,损失惨重。 崔肆归思及此,便有些紧绷,他只能尽可能的将上一世的经验写下来,然后想方设法的假借翻出的兵书为由,让狄珲看过,并争取训练一些其中的排阵布列。 十月初的天气转凉,绵雨时不时会下上几场,润湿了京城的空气。 崔肆归放下手中刀,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干帕子,擦拭着身上的汗。 他才从比武场下来。 “殿下,你这下手也忒狠了吧。” 方才与崔肆归对战的校尉嘶哑咧嘴地走过来道。 崔肆归只是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他有着上一世的经验,这副身子虽没有足够的功底,但这么长一段时间训练,已经与上一世大差不差了。 好歹上一世单独带兵生死关头来来去去了好几次。 绵雨还在下,露天的比武场聚集了不少人,身上都淋得差不多了。 他正要回去换身衣服,这时杂兵跑了过来。 “殿下,”杂兵道,“陛下叫您去趟宫中。” 御花园里唱戏的声音婉转地唱着,绵雨不停歇地落。 令嫔的落胎似乎只给了和锦帝一时半会儿的难受,还没过多久,便又将安贵人召在了跟前,日日宠幸。 曾经和锦帝喜爱的戏班子也终于再次登上了御花园里的小舞台。 一切好像与从前并无差别。 只是令嫔好像不再怎么露面了。 和锦帝口中也甚少再提及此人。 崔肆归来到御花园的时候,仿佛像是回到了去岁太后寿宴后的那天。 那时的记忆对现在的他来说可以说是几十年前了,记忆已模糊不清。 只能隐隐约约记得是戏班子在唱戏,亭中坐着的是和锦帝和安贵人,那天似乎还在下雪。 至于戏班子唱的是不是同一出戏,那就不知了。 但也许就是同一出,毕竟和锦帝就喜欢将心爱的事物来来回回地欣赏。 崔肆归行礼后,便被和锦帝叫进了亭子里。 绵雨会被微风吹得四处乱飘,宫人早将亭子用惟布围了起来,只露出一个狭小的口子,亭子里的桌上放了茶和糕点,茶壶放在小火上温着。 第76章 唱戏的人在雨幕中咿呀咿呀地唱,和锦帝嘴里不成调的跟着哼了几句。 和锦帝其实年岁并不大,不过多年沉溺酒色的生活早让他变得有些面孔苍老。 眼袋垂着,眼下青黑一片,脸色是不健康的灰白,以及头发里时不时看见的白发。 和锦帝有些浑浊的眼球看向崔肆归,很快又收回视线。 崔肆归行礼后和锦帝没说什么,于是便只能在原地里等着。 直到一首曲子终了,和锦帝手一抬,唱戏的终于可以停着休息会儿了。 和锦帝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口浓痰一般,听着有些粘腻,道:“朕听说,你前段时间去找了宫里的那个谁,说要打探你母妃去世前的东西去了哪儿?” 这话让崔肆归有些意外,和锦帝竟然主动提起了此事。 于是他道:“回父皇,儿臣只是想将母妃生前喜爱之物找回来,于是想方设法打听到了是敬事房的文嬷嬷收敛的尸首,便猜想会不会是这人手脚不干净,拿去宫外变卖了……” 崔肆归半真半假地说了,他知道这样说能够打消一些和锦帝的怀疑。 和锦帝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崔肆归。 十九岁还能说是少年,崔肆归八尺有余,早已与同龄人拉开了差距。 身形挺拔,肩宽腰窄的身形透着利落感, 崔肆归大部分是随了狄晚秋的长相,尤其是眉骨之间。 看得久了,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淑妃。 虽然最后段时间他是厌恶了狄晚秋,将人打发到了冷宫,最后狄晚秋抑郁而终。 但似乎,他直到现在对狄晚秋还留有几分留恋。 可到底是留恋,还是厌恶。 他自己好像也说不清。 或者说是……是愧疚和害怕。 和锦帝收回神,眼神复杂,视线移到了空中的雨幕上。 半响,和锦帝突然就没了看戏的心情,道:“那你便自行去找吧。” “朕有些乏了,都散了吧。” 崔肆归行礼后转身离开。 他皱着眉,心里有些觉得不对劲。 方才和锦帝的表情,为何如此奇怪? 和锦帝的表情有些怅然,又有些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狄晚秋的死么? 可那并不是害了人之后的害怕。 那他在害怕什么? “公子,又来啦,还是老样子么?” 崔肆归一踏进山水坊,女掌柜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这位公子常常来山水坊,每次还都会买上许多走。 近日来的盈利,大多都是这位公子哥贡献的。 女掌柜巴不得他天天来。 女掌柜道:“我们出了新品,公子要不要看看?” 山水坊新出的新品确实不错,崔肆归便和着其他的都买了些。 店里的其他客人见此,看见崔肆归身影离开,好奇般问道:“那位公子买这么多用来做什么?我都遇见过他两次了。” 女掌柜将银子收进盒子,笑着给客人道:“人家的私事,谁知道呢。” “这些都是方才那位公子买的,品质很好的。”女掌柜指给客人看了几样。 客人道:“帮我把这些也都包起来吧。” 客人手提着刚从山水坊买来的东西,慢慢走向巷子里。 不过一会儿,一个身穿麻衣的小厮从里面走出来,而许久之后,却始终不见客人出来。 小厮从三皇子府的侧门进去,径直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直至到书房前,门外的侍卫认出了他,打开门道:“殿下等很久了。” 小厮将买来的纸一一摊开在桌上,道:“这些便是四殿下在山水坊买的东西。” 崔华温随手拿起一张,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这些有什么作用,能够值得崔肆归三番五次地买。 他把手中纸往桌上一扔,问道:“就不知道他买来做什么?” 小厮道:“山水坊大多是各府的下人为府中闺阁小姐们买的,或是有些书生会去买来写写诗词。” 崔华温捏了捏眉心,想起另一事,问道:“那个宫女找到了么?” “未曾,”小厮摇头,继而道,“四殿下府中也没有发现异常,寿宴那天四殿的确是独自一人留在了房中。” 宫女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除了崔肆归,谁会去做这件事? 只能是崔肆归做的。 但崔肆归哪来的本事在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了一个人,他不过这几个月才开始能做些事。 谁在帮他? 狄珲? 可狄珲久居幽崖关多年,在京城没有这么多的势力。 那崔肆归还和谁走的近? 丞相? 崔华温想到这个可能性,却又在下一秒自己驳回了。 怎么可能,崔肆归有哪一方面值得沈原殷去帮他? 崔华温总觉得有点奇怪,他有些头疼,于是道:“先这样吧。” 小厮行礼后退下,山水坊的纸张还铺在桌面上。 崔华温翻看着这些纸,总不可能他那个四弟喜欢像那些文人一样,附庸风雅? 崔华温正这么想着,三皇子妃在此时进来了。 她缓缓走近,身后的婢女捧着果盘。 “咦?” 三皇子妃有些惊奇地看着桌上,抬手取了一张纸,摩挲了几下,问道:“这品质,是山水坊的?” 崔华温抬起头,问道:“你知道?” “那可不,”三皇子妃道,“山水坊嘛,妾身还在闺阁中的时候,常常令下人去买呢。” “这家店质量上乘,做工也精细,纸上还隐隐带有香味,妾身和几个密友很是喜欢。” 崔华温心头一动,问道:“你们买这些用来做什么?” 三皇子妃掩唇笑道:“写一些闺房中的日记和心事这些。” “当时和殿下婚约定下的时候,妾身就经常在这纸上写一些不好与他人说的话,之后便存着,方便后面回忆。” 崔华温微眯着眼睛,道:“那如果是男子,会买来做什么呢?” “唔,”三皇子妃思索后道,“妾身密友曾说过,她哥哥会买来写一些含蓄的古诗词,给已有婚约的娘子。” “毕竟山水坊的价格不算低,能买得起的人家也大多是用来玩乐的,应该都会用来表达情意吧。” 表达情意么? 崔华温的眼眸一暗。 他脑中突然回想起九月九那天祈福树旁的画面。 崔华温开口问道:“如果有人一直买,而且每次买的数量都不少,这是为何?” 三皇子妃道:“许是那人的心上人也未曾直接拒绝过,所以那人才有底气一直买,一直送呀。” 崔华温倏地一笑。 他那个四弟,是要给谁表达情意呢? 他握住三皇子妃的手,道:“你可真是帮了本王大忙了。” 三皇子妃有些不知其然。 ----------------------- 作者有话说:orz 第65章 崔肆归动作利落地翻过墙,无声地落在地上。 他抬头望了下,心里有些奇怪。 今日本想像之前一样,围着丞相府转上几圈,找一个好进去的地方。 谁料他才刚走到东南角,竟意外地发现东南角的防卫变少了。 崔肆归在原地琢磨了一小会儿,心里涌出了一个想法,便决定就往这边了。 他翻过墙后,熟门熟路的往岚梅苑而去,一路上他没有刻意去遮掩行踪,只注意着没有让府中的丫鬟小厮看见。 在又一次被侍卫发现,而侍卫佯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后,心里的猜想被验证了。 他晃去了岚梅苑的卧房,此时时辰还尚早,卧房里空无一人。 他从沈原殷的小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有些无聊地翻阅。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终于传来了说话声。 隔的不近,崔肆归只能隐约听出来那是竹木的声音,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今日的月亮被云遮住,户外的光线不好,竹木提着灯走在前面。 竹木隔着一段距离指了指卧房,低声道:“大人,四殿下在。” 沈原殷只简单“嗯”了一声。 竹木余光瞥见了丞相脸上毫不意外的表情,憋在嘴里的好奇吐不出来,噎得难受,问简然那个棒槌也只会打着马虎眼。 卧房旁的侍女小厮散了,沈原殷推门进去,房门吱呀吱呀的被合上。 他继续走,直至里间,却没在里间见着人,只有那张小榻的桌前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沈原殷走过去,将书拿起合上,正准备放回小书架上,却在下一刻,一只手罩住了他的双眼,剥夺了他的视线。 那只手温热,轻轻搭在他的睫毛上。 随后他便听见崔肆归慢悠悠的声音唤他一声。 那只手挪开,崔肆归从身后抱住他,将头靠在了他的颈窝。 沈原殷挣开他,在小榻上坐下,视线在崔肆归的身上上下打量。 第77章 崔肆归袖口随意地挽在了小臂上,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轮廓。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沈原殷的身上,带着一些与他少年面容不符的偏执执念。 眸光里翻涌着看不懂的情绪,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如同深渊。 虽然崔肆归的里子早不是十九岁,可这副身躯还停留在十九岁这个时候。 眉眼间仍然带着少年人的棱角,笑起来时带着不羁,可崔肆归的眼神却是有些锐利,周身偶尔也会透露出一些久居战场的锋利,以及一些隐藏在深处的威严。 十九岁的身躯和重生回来的灵魂,两者在沈原殷现在看来,矛盾极了。 崔肆归总是会在沈原殷面前露出破绽,将在外人面前能够隐藏得很好的不和谐泄露几分出来。 也或许是因为沈原殷对崔肆归太熟悉,所以能够看清崔肆归偶尔的情绪。 沈原殷突然有点好奇,上一世崔肆归活了多久,才能够形成现在的这种气场。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问了。 “崔肆归,你是带着往后多少年的记忆回来的?” 崔肆归闻言条件反射般一皱眉,移开了看向沈原殷的视线。 他打心底就想要回避这个话题。 他不愿再去回想上一世后面数十年的孤身一人,一想到那些就如临冰窖。 哪怕直到现在,他仍然偶尔会从噩梦中醒过来。 那些梦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假,冰冷黑暗的夜晚,就算醒来也是脑中一片混沌,血液的暗红早已浸入骨髓深处,只能在漫长岁月里不停反复。 只有抓住枕边的那条手帕,埋头于其中,痛苦跳动的额角才会逐渐平息,直至认清现实。 崔肆归沉默半晌,还是转移了话题,兀自道:“上次寿宴时是崔华温做的,他安排的那个宫女被我的人带走了,他这段时间又在找那个宫女的下落。” 沈原殷对这件事的后续没兴趣,而崔肆归明显到毫不遮掩的转移话题也让他对这个问题没了兴致。 于是他开口问道:“今日和锦帝找你做什么?” 崔肆归靠在桌沿边,道:“他直接问了文嬷嬷的事情,我随口应付过去了。” “但他听到我说想找我母妃的遗物时表情挺奇怪的,”崔肆归道,“沈大人,就没有一人知晓当年和锦帝态度转变的真正原因么?” “不知道。” 时辰不早了,沈原殷脸上已有了困意,他没管崔肆归,起身将书放回小书架,刚一转身,便发现崔肆归已经只着一件中衣盘腿坐在他床上了。 沈原殷:“……” “你不走?” 崔肆归单手拍了拍身侧,露出虎牙,道:“暖床啊。” 今夜崔肆归挺老实的,将灯灭了后,只是用手捞着沈原殷的腰身,便没做其他的了。 崔肆归习武,身体又好,身上总是热的。 沈原殷今日事多,本就疲惫,十月天凉,他又畏寒,这个时候烧地龙又太热,汤婆子又不能让整个被褥里变热,所以他近来总是睡得不是很好。 而今天,他感受到后背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竟在不知不觉中,很快便入睡了。 一夜无梦。 再睁眼时,晨曦隐隐透过窗户照进来、 今日时值休沐,他难得睡上这么一个安稳觉,不冷不热也没有被冷醒过。 心情都好上了许多。 以至于他对于腰间崔肆归越锢越紧的手臂都没有什么反应。 崔肆归早就醒了,昨日抱着沈大人,没有做噩梦,他醒后就盯着沈原殷的侧颜看。 当沈原殷睁眼后,他便凑上去亲了一下。 “早,沈大人。” 晨间的声音总是不明亮,带着沙哑。 崔肆归锢得紧,两人身体相贴,中间没多少空隙。 “崔肆归,”沈原殷语气平淡道:“你给我滚下去。” 硬的触感在身后十分明显,让人无法忽视。 男性正常的生理反应张扬着自己的存在,崔肆归声音懒洋洋地道:“不碍事,等一会儿就消停了。” 等一会儿是多久沈原殷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现在不想跟崔肆归在床上浪费时间。 于是他强硬着就要坐起来,而后下了床,独留崔肆归一个人在床上。 沈原殷召了锁珠将盥盆端进来。 府上能进到岚梅苑里间的下人都是心腹,不会往外多说多嘴。 在下人进来之前,崔肆归便坐起身蜷缩着腿,将薄被搭在腿上。 锁珠端着盥盆进来,余光撇到了崔肆归的存在,她将头低的更低。 “大人,”简然脚步匆匆而来,“尹先生来了。” “知道了。” 沈原殷将手浸入盆中,而后擦拭干净,他抬眼往崔肆归那边一看,道:“你走不走?” 崔肆归“嗯”了一声。 尹颂这次来还是为了阿芙蓉的事情。 他花了好几日将狄晚秋的书翻了个遍,昨夜本来只剩下几本,他都不抱有希望了,结果在清晨的时候,竟然让他真在书里找到了有关阿芙蓉的记载。 尹颂眼睛下的青黑异常的重,也不知道是熬了多少夜。 他将那本记载有阿芙蓉的书拍在桌上,食指指着其中一页,道:“这书上对于阿芙蓉的记载比之前那本书要详细得多,之前有的就不多说了,我直接说之前那本书上没有。” “阿芙蓉,成瘾性植株,使用方法为口服或吸食,长时间的使用会使身体出现不适,直至皮肤溃烂,器官衰竭而死。” “这上面还记载了该如何处理阿芙蓉,直接将植株从土壤中完整拔除,包括根系,避免残留根部再次生长,能够从源头断绝植株继续存活。之后将植株切碎,深埋于地底下,或是用水浸泡之后使其腐烂。” “但现在的问题是,”尹颂脸色难看,“我们想要找到的是如何将那些使用了阿芙蓉的人恢复正常的方法,可是……” 尹颂停顿了,可书页就摆在面前,沈原殷和崔肆归已经看到了后面的文字。 “……因阿芙蓉具有强烈的成瘾致幻作用,一旦吸食之后会很难戒掉。” “必须强制人停止吸食,但又因它的成瘾性很强,戒断时会出现恶心呕吐、焦虑疼痛乃至神志不清等症状,甚至可能出现自残现象。就算恢复正常后,身体也会留下终身无法消失的影响。” 尹颂道:“在我观察了那两个囚犯后,发现被我强制断了阿芙蓉的那人,日日都处于放空状态,会不定时的癫狂自残,身体快速消瘦,后面皮肤已经出现青紫、溃烂,一直嚷嚷着要阿芙蓉……我便叫人把他了结了。” “至于另外一个按时提供阿芙蓉的人,他状况暂时还比较稳定,刚吸食后会沉迷于幻境之中,恢复清醒后人比较麻木,也还能沟通,但他身体也在逐渐变差。” 沈原殷蹙眉,问道:“意思是基本没有办法让人毫发无伤的恢复?” 尹颂点头。 “它的恐怖之处不是在于致命,而是在缓慢而彻底的过程中,先从身体开始,再吞噬精神,最后变成药的奴隶。” 在场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已经在大萧境内发现了阿芙蓉的种植,若真是云常国做的事情,那他们肯定还有更多的阿芙蓉,如果把这些阿芙蓉投入在边关和百姓之中,将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将士上瘾,打不了仗,边关守不住,国门便会大开。 百姓成瘾,瓦食人的精神,将人变为阿芙蓉的傀儡。 “归根结底,云常国是想要破了幽崖关。” 沈原殷手指敲打着桌面,道:“时间紧迫,崔元嘉靠不住,不能让他在幽崖关待着了。” 第66章 古书毕竟是从狄晚秋那里得来的,加上和锦帝又不怎么关注政事,他们仔细商量后,便决定说辞为崔肆归发现的这本书,由丞相核实处理后,最终上报给和锦帝。 和锦帝本就不常管理朝政,再加上今日休沐,他们便决定在未时再进宫去。 中间用午膳时,崔肆归厚着脸皮就想要留下来。 沈原殷只道:“你还要回去从你府上进宫。” 崔肆归早就准备好说辞了,道:“我让人去府上说了,午时末就来丞相府,我再去马车上,刚好还有时间让我进丞相府大门,向沈大人禀报此事,之后再进宫便更顺理成章了。” 丞相府的午膳照例清淡,崔肆归看着没什么胃口。 崔肆归抬眸看向对面的沈大人。 沈原殷的吃相很好,素白的指尖靠在乌木箸上,抬手间袖口清扬,露出白瓷般细细的手腕。 他低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将箸上的食物送进嘴中,唇角微动,便含住了食物。 崔肆归看着看着,竟也觉得这桌上看起来就寡淡无味的菜品有几分进食欲|望了。 他夹了一箸进嘴。 崔肆归:“……” 也不能说不好吃,就是……没什么味道,太清淡了。 第78章 满桌的菜就只有不远处的鸡汤看起来还不错,崔肆归停箸,放弃继续折磨自己,但他又饿得慌,只好挑鸡汤喝了好几碗。 沈原殷对于崔肆归的动作视而不见,他吃完后便回了里屋,还吩咐了不让任何人进来,顺带让暗卫直接守在了门窗前。 他回到里屋,想到方才崔肆归的神情便觉得好笑。 沈原殷知道崔肆归吃不来那些菜,其实他自己也谈不上多喜欢食清淡的,他虽是蜀地人,但自幼就跟着顾松来了京城,口味与蜀地不同,且他有点怕辣,再加之身体原因,不能吃太辣的食物,慢慢的就常常都只食清淡的菜了。 他还想着这些事,余光却突然瞥到了桌上的一抹金白色。 沈原殷迟疑了一瞬,随后走过去。 桌上放着一个金白色的信封。 也不知道崔肆归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沈原殷没有动作,只是在垂眸看着那封信,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沈原殷才慢吞吞地拿起信封,走至床前。 他蹲下身,衣摆拖在地上,纤细的手指抽出了床榻下的抽屉,里面赫然静静地躺着数封已经拆口了的信件。 这里都是这些天来崔肆归给他送的信。 封口都被拆开,规规矩矩地码成了两堆。 手中的信纸尚未打开,沈原殷将信纸轻轻放在其中一堆上面,而后关上了抽屉。 可关上抽屉后他仍然蹲在那里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沈原殷复又打开抽屉,将那封信拿出来。 他面无表情的与之对视。 良久,他才撕开了封口。 今日的信里没写东西,而是一副画技堪忧的画。 作画人没有功底,甚至连基本的技巧都没有。 只单单勾勒出一个人的背影,一旁是几枝腊梅插在花瓶中。 隔着一张纸都知道作画人在画画上的幼稚生疏。 真的丑。 丑死了。 沈原殷想。 抽屉被轻轻合上,信纸也从他手中消失不见。 沈原殷和崔肆归一齐进了宫,本以为这时候不会有其他人,却在御书房门口恰好闯见了内务府大臣。 大约没见过这位四殿下有正事来过御书房,内务府大臣见到他们的时候表情有些不自然,尴尬的笑了笑,只简单打了招呼。 和锦帝本就是临时来的御书房,现在正无聊又烦躁。 见三人都进来了,和锦帝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内务府大臣欲言又止,不知所措的往沈原殷那边看,想让丞相和四殿下先说。 沈原殷佯装看不见,道:“臣所要说之事,不便有他人在,还请内务府总管先说吧。” 内务府大臣没有和沈原殷一样大的职权,但这事又不好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早知道就换个时间来了,内务府大臣欲哭无泪地心想。 见和锦帝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内务府大臣只好哆哆嗦嗦地道:“陛下,四殿下已到年岁,该议婚事了。臣等反复斟酌之后,一致认为户部尚书之女及笄可嫁……” 此话一出,在场其余三人的脸色顿然突变。 和锦帝不知为何神色莫测,稳稳坐着不语。 御书房中猛然就陷入了寂静之中,一时没人说话。 内务府大臣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脸色。 寂静的氛围中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内务府大臣的额头冒汗。 内务府大臣攥紧了衣袖,终于快要忍不住了,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和锦帝开口了。 和锦帝慢吞吞地问道:“小四,你觉得呢?” 和锦帝开了口,内务府大臣这才敢微抬起头看向一旁的两人了。 四殿下脸上似乎沉着悲伤,道:“回父皇,如今边尘未靖,敌国仍在虎视眈眈,边关百姓仍在痛苦流离之中,儿臣在此关头,属实无儿女私情之心。” “儿臣愿待四海归一、烽烟尽散后,再议此事。” 崔肆归言辞恳切,语气忧心。 奇怪,内务府大臣心想。 内务府大臣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崔肆归身上,而是在丞相身上。 丞相的表情很是平静,但却隐约在眼底刻着薄笑和嘲弄。 真的奇怪。 为何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会觉得丞相眼底是这般神情,是他想多了么? 内务府大臣正心想着,下一刻,那双清冷眸子的主人就像是发现了他的视线,将目光投了过来。 接着,内务府大臣就感觉丞相像是如同看蝼蚁般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内务府大臣一愣。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沈原殷已经移开了视线。 和锦帝本就暂时没有给崔肆归婚配的想法,听崔肆归之言,便顺着而道:“小四说得甚是,此事再议吧。” 内务府大臣知晓今日注定没有收获了,他不敢再耽搁,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待内务府大臣走后,沈原殷这才道:“陛下,关于阿芙蓉的记载,四殿下在书中找到了。” 崔肆归将古书递给有福,由有福呈上去。 阿芙蓉的那一页早折好了,和锦帝翻到那页,边看边听崔肆归在下面徐徐道来。 沈原殷余光看见了崔肆归的手若有若无的捂着胃部,似乎有些难受。 饿了? 沈原殷回想起午时崔肆归只喝了汤。 等会儿出宫后带崔肆归去饭馆吃一顿吧,沈原殷心里有些百无聊赖地想。 崔肆归的话不慢不快,但和锦帝不太想关注这些,随便看了看,就打算合上书了。 就在他即将挂上书的刹那,扉页上的字迹出现在他的眼前。 书合上了。 和锦帝皱眉,惊疑不定般翻开书封,来到扉页。 上面用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写着三个字:狄晚秋。 狄晚秋? 十多年过去,许多事他也记不清,但这三个字却牢牢的沉积于心底,在视线与之触碰到的那一瞬间,猛然跃上心头。 狄晚秋。 好久没有看到、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和锦帝咂摸着这三个字,没注意到崔肆归的声音已经停止。 “陛下?” 有福与和锦帝离得近,轻声唤道。 和锦帝收回神,把书封猛地一合,抬头时正好与崔肆归刚抬眼的目光撞在一起。 和锦帝的手指摩挲着纸页,突然手指一痛,指尖被书页刺出了一条不浅的口子,血液漫出来。 这书明明已经经历了数十年的岁月,甚至已经泛黄,不知为何却仍然锋利无比。 有福看见了和锦帝手上的伤口,叫了一声,连忙惊叫了一声,差使小太监去叫太医。 和锦帝没怎么在意那道伤口,但他却觉得有些累了,于是道:“此事明日早朝时,再与其他大臣议论,这书……先留给太医院研究着吧。” 听了此话,沈原殷和崔肆归便退去了。 回马车的路上,沈原殷仍然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崔肆归和他挨得很近,压低着声音问道:“沈大人,你不开心了?” 沈原殷没给他一个眼神,只道:“与我何干?” 崔肆归短促地笑了一声。 虽然沈原殷的面上十分平淡冷静,崔肆归却太熟悉他了,敏锐的能感受到他隐埋在内心,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不爽。 发现这一点,这让崔肆归既觉得开心又觉得有些心疼。 开心在沈大人因为方才内务府大臣提了婚配之事不舒服了,这恰恰也证明沈大人的心里至少有他的一席之地。 心疼在沈大人会感到不舒服,也证实了沈大人心里觉得的不安稳,以及沈大人安全感的薄弱。 听见崔肆归的笑声,沈原殷便冷笑一声,复述道:“愿待四海归一、烽烟尽散后,再议此事?” “对啊,那时候再议此事,”崔肆归底下偷偷拉着沈大人的衣袖,接着道,“不过要是沈大人现在就愿意答应我,也不是不行。” “不能日日见到沈大人,我心可疼了,沈大人,心疼心疼我?” 沈原殷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扯过袖子,冷冰冰地留下一句“谁在乎,疼死你算了”,便快步上了马车,将背影留给崔肆归。 崔肆归停在原地,用手遮挡着唇,笑了起来。 第67章 沈原殷冷着脸回到马车上,突然想到方才在御书房时他还担忧崔肆归是不是饿了。 活该饿着。 沈原殷蹙着眉,心里有些烦躁。 他知道他最近的态度忽冷忽热,不过是他的内心矛盾。 他还是做不到对在崔肆归的事情上完全冷漠,时时还是会为了某个瞬间的某个细节而再次对崔肆归心软。 理智上不想再陷进去,情感上又无法完全剥离。 一次次的心软,和一次次的冷漠相对。 这些总是让他心烦意乱。 第79章 可他也明白,刻意冷漠的伪装也许对旁人有用,可骗不了他自己。 之前那么淡然地想着“不在乎”,但其实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放下。 “不在乎”的底下,藏着他不敢承认的在意。 如果真的毫无波澜,根本不会有现在这样忽冷忽热的情绪。 “凭什么崔肆归随便发生点什么、做点什么,我就不舒服……”沈原殷小声问着自己,“凭什么?” 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时间慢慢过去,沈原殷的情绪终于淡下去。 情绪下去,他方才忘在脑后的事情也开始浮现上来。 方才和锦帝拿起那本书的时候,他记得和锦帝仿佛是停顿了一瞬间? 沈原殷闭着眼回想。 崔肆归可能并没有看见,当时崔肆归正低着头。 但他则刚好瞥到了书桌。 和锦帝原本已经关了书,却又很快翻了一页回去,脸色在那刹那也变得难以言说。 那本书是崔肆归从狄府拿过来的,他也仔细看过那本书,扉页上落着“狄晚秋”的名字。 而和锦帝恰恰只翻了一页,就应该是扉页没错。 那为什么和锦帝在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而且紧接着,就被书页划伤了手。 纸张本就不容易伤人,和锦帝当时看起来又有点出神,才有可能在心不在焉的时候意外划伤手指。 他在想什么? 和锦帝看到那三个字后,想到了什么? 看表情并不像单纯的怀念。 沈原殷思忖着,却想不出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和锦帝当时的神情。 还是说只是他太敏感了,其实和锦帝就只是见到故人时恍若几世的恍惚。 沈原殷睁开眼,开始思考于另一个话题。 内务府大臣提议给四皇子议亲事这也的确是内务府的职责,可人选为什么是户部尚书之女? 户部尚书之女的确尚龄,年岁也较为相仿,看上去似乎真是佳偶一对。 可京城这么大,适龄之女不算少,为什么偏偏是户部尚书之女? 沈原殷凝神想,户部尚书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人,他不信内务府大臣选择户部尚书之女这是巧合。 而是,他没记错的话,内务府大臣似乎经常与三皇子府有来往。 崔华温? 沈原殷喃喃道:“崔华温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崔华温面对庄妃的询问,道,“户部尚书是沈原殷的人,如果是这样和崔肆归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沈原殷总不可能坐以待毙吧。” 那天崔华温从三皇子妃口中得知了一些山水坊的事情后,他便觉得许多事情都变得可疑起来。 九月九那天的不对劲,顿时便可以由另一种可能来解释。 崔华温有些不满道:“方才御书房那么好的时机,刚好撞上崔肆归和沈原殷也在,谁知道竟然让崔肆归混过去了。” “可是,这种断袖之癖……”庄妃皱着眉道,“本宫还是觉着不可能。” “试一试,不便知道了?” 崔华温道:“方才在御书房,内务府大臣说没有看清沈原殷的表情,父皇不怎么在意。可这传宗接代的事情,内务府的确有职责提及此事,一次不成便说第二次……” 崔华温的眼底悄然漫开一丝晦暗,道:“明日早朝时再让他在百官面前提及一次。” “陛下,四殿下以国事为重,心怀天下,此乃社稷之幸。但皇子成婚可稳固宗室根基,是宗室礼仪之需,两者并非相悖之举,恳请陛下三思。” 次日早朝,内务府大臣再次进谏。 沈原殷在一旁面不改色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崔华温皱着眉,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沈原殷感受到视线移开,心里冷笑一声。 真是冲着他来的。 昨日回府后,他仔细思考再三,想通了其中关键。 若是真想让崔肆归成婚,由崔华温的人提出来,必是为了牵制崔肆归,不可能选择户部尚书之女。 崔华温他们却选择了户部尚书之女,而户部尚书是他的人,如此,便是冲着他来的。 崔华温是想要试探什么。 也挺奇怪的,崔华温为什么会想要试探这个? 崔华温只是试探,不过是因为崔华温没有充分的证据,是哪里让他疑虑了? 和锦帝听到这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外面却突然冲进一个锦衣卫,口中大喊道:“急报——!” 众人纷纷看过去。 锦衣卫手中并无东西,脸色焦急地跪在地上,匆忙间连行礼都忘了,磕头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旁人不可闻,请陛下赐臣单独奏报之权!” 沈原殷闻言立刻皱眉,什么事情跳过了他向和锦帝直奏? 和锦帝不怎么闻政事,也甚少做什么大的决定,许多权力直接扔给了沈原殷。 所以若真有什么急报,也是先走丞相府,再由他奏报给和锦帝。 直接奏报给和锦帝,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帝王家事。 沈原殷微微抬眸。 和锦帝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道:“众卿先退。” 百官往殿外退去,直至露天广场。 半柱香后,有福脚步匆匆而来,走至沈原殷面前,低声道:“丞相大人,陛下有请。” 随后有福又道:“各位大人,今日罢朝。” 沈原殷跟着有福一路走,他没有问去哪儿、做什么,只是无言地跟在有福身后。 许久,沈原殷抬眼望去。 这条大道一路走下去,是通往宫里专门的皇子居所。 士兵来报……是崔元嘉出事了? 他在心底猜测道。 果不其然,他们停在了崔元嘉在出宫建府之前在宫里的居所。 “一群废物!” 隔着一扇门,都听见了和锦帝在里面的怒斥。 有福恭恭敬敬地推开门,请沈原殷进去,之后小声道:“陛下,丞相大人到了。” “呜呜——!呜!” 崔元嘉狼狈的被麻绳捆着四肢,口中还塞着麻布,在床上四处扭动,最终“咚”的一下,落在了地上,宫人们手足无措地跪在一边,一时没人敢动。 “说你们是废物还真是废物?!”和锦帝大骂,“都愣着干什么?!” 宫人们闻言,这才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哆哆嗦嗦的去将地上的二皇子抬至床上。 可是也没有用。 崔元嘉仍然在扭动,四肢发力,想要将麻绳扯断。 可终是无疾而终,手上已经被挣脱出了红痕。 崔元嘉的动作幅度太大,不一会儿,又再一次掉落地上,宫人们手忙脚乱的涌上去。 沈原殷饶有趣味地看着。 崔元嘉动作间已经将头发弄乱,脸上青灰,眼神看上去神志不清又癫狂。 他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崔元嘉来来回回落地,和锦帝看着就气极。 和锦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呼吸都粗重得带着怒气,道:“你们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崔元嘉的随身太监将头磕在地上,不停磕头,额头早已渗出血迹,浸在地板上。 他们声音里都带着害怕,道:“刚开始在幽崖关的时候,一切都挺正常的,二殿下一直在寻找阿芙蓉的踪迹,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找出百姓们为何会上瘾阿芙蓉……”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说重点!”和锦帝不耐烦听这些,直接打断他们。 太监的牙齿都打着颤,道:“……有、有一天,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二殿下突然就……就身体变得瘫软无力,动作迟缓不协调,对周围人的话语情绪毫无回应,甚至昏昏欲睡,像是完全丧失了正常的感知和判断能力。” “奴婢们一开始只以为是二殿下困了累了,就没有过多在意,谁知……谁知……” 太监又再次重重将头磕在地上,道:“谁知第二日,殿下就开始发狂,神志不清……再后来就……” 太监话到于此,不敢再说下去。 “……奴婢们这才发觉不对劲,于是连忙带着二殿下返回京城。” 四周静默,只余崔元嘉不停的支吾声。 终于在崔元嘉断断续续的动作中,他口中的白布被吐了出来。 “好冷,好冷……好冷!!!” 崔元嘉的嘴唇发白,脸上神经痉挛。 “砰——!” 房门被用力推开,紧接着,一身锦衣的皇后直冲崔元嘉面前。 皇后捧着崔元嘉的脸,嘴里念叨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冷……冷……” 崔元嘉仿佛认不出面前的皇后,一直摇着头,口中只一味的说冷。 “他说他冷!你们愣着干什么?拿被褥来啊!”皇后呵斥着周围的宫人。 第80章 宫人都不敢说话,也不敢有动作。 最后还是地上的小太监小声地道:“殿下可能是出现了幻觉,不是真的冷……” 皇后猛地起身,狠狠踹了小太监一脚。 她一字一句道:“本宫说,拿被褥来给二殿下裹上!” 宫人如梦似醒,翻箱倒柜将厚被褥找出来,层层裹在崔元嘉身上。 太医这时也赶到了,正想要把脉,但崔元嘉一直乱动。 宫人们只能死死攥住崔元嘉的手,这才让太医成功把上脉。 沈原殷一直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 和锦帝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许久,他道:“丞相,你跟朕出来。” 第68章 沈原殷随和锦帝移步到殿外,屋内的声响不能完全被遮盖,隐约之间仍然能够听见挣扎声。 和锦帝本就不悦的脸色更加阴沉。 和锦帝默了片刻,沈原殷见此,思索片刻后,道:“二皇子因水土不服而得病,三日后到达京城,因病情严重,暂时不能见风见人,需得在府中静养。” 和锦帝的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 和锦帝在此之前虽未亲眼见到吸食阿芙蓉的人是何种样子,但观下面送来的信件中所描述,以及古书中的介绍,本就对阿芙蓉有些毛骨悚然。 如今见了崔元嘉的样子,简直可以说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绝对算得上是丑事一庄。 且这丑事还不能让其余多人知晓,一点风声都不能传出去,一旦传出去,众人虽不敢公然议论,但私底下绝对少不了传扬,那将会动摇皇家颜面。 和锦帝一直沉默不语,不过是面子有些扯不下来。 沈原殷看明白了这点,他很明白和锦帝就是这样一个昏聩虚荣,庸碌好名的人,所以他便像方才那般说道。 正是因为他很清楚和锦帝的本事和为人,所以心里总觉得十几年前和锦帝的功劳就如同昙花一现一般,短暂开过,之后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和锦帝能够这么信任沈原殷远不只是因为顾松,还因为沈原殷能够在时时刻刻说出他心坎上的话。 和锦帝沉吟片刻后道:“就这样做。” “那臣就先去安排了。”沈原殷道完,便离开了。 和锦帝没有进去,他站在殿外,目光沉沉地盯着门,心里想着事情。 说到底他方才那么生气,但气得更多的并不是因为他的那个“二儿子”出了事,而是因为“二皇子”出了事。 他可没那么爱他的二儿子。 和锦帝面无表情地想道。 “动作都轻点,”里面皇后呵斥道,“没看到二皇子的手腕成什么样了,还不把绳子松了!” 下人唯唯诺诺的声音穿过木门透进和锦帝的耳中。 和锦帝招了招手,有福低顺地凑过去。 他的唇瓣微动,道:“待二皇子回了府上,这里的人,斩草除根。” “喏。” 今日早朝事出突然,虽然各个大臣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观和锦帝的表情,也知道这事情不小。 大事不敢放在明面上来提,就私底下说道说道。 于是不少大臣都还聚在宫门口,没有离开,就等着丞相出来。 各个大臣都装作在聊天,只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有些心不在焉的瞥向宫门口。 简然蹲在丞相府的马车上,看着这些大人的眼睛都要抽搐出问题了。 等着无聊,他从怀里掏出了包装过的小话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简然聚精会神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他从小话本的世界里拔出来,见到丞相的影子后,立马跳下马车,将小话本往怀里一揣,就要往那边而去。 “丞相大人,听说最近醉喜楼出了新品,那烧鸡味道可好了,不知可否一同前往醉喜楼品鉴一二?” “丞相大人……” 一群臣子围了过来,沈原殷没有停下步履,只是视线将周围的人都扫视了一遍,将这些人的脸庞都记在了心中。 上梁不正下梁歪。 围在这里的基本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沈原殷没有搭理任何人,兀自上马车离开了。 马车缓慢起步,逐渐加速,驶离了此处。 简然被沈原殷叫进了马车内,沈原殷将崔元嘉后续的一些安排给他吩咐明白。 “崔元嘉的事情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不可能能够瞒住所有人,我们这边不需要刻意隐瞒,明面上隐瞒一下就够了。” “宫里的人和锦帝不会留下,崔元嘉府上他应该也会插手,再往崔元嘉府上安插点人,不要让我们的人被筛下去了。” 沈原殷眯着眼,道:“崔元嘉基本上是废了……让宫里的人盯着崔文彦和安贵人,不要让他们出事,也盯着别让他们整出一些幺蛾子来。” 简然点头道是。 马车已经驶出许久,晃晃悠悠的。 沈原殷扶着额,眼睛阖上养神。 道路两边的嘈杂声在慢慢消失,从宫门口到丞相府的路沈原殷已经走过许多次,有时不用看着外面,心里大概也能知道到哪了。 人声鼎沸的道路过去,之后便是一段人迹罕至的巷子。 沈原殷只是闭着眼,并没有睡着,猛然间感受到马车一沉,明显是有人跳上了马车。 他睁开眼时,简然已经拔出腰间软剑,向着惟帘。 惟帘被轻轻挑起一个角,露出来人的半边身子。 简然认出了人,松了一口气,将软剑收回腰中。 来人是崔肆归,身着黑棕色,衣摆上穿插着一些暗红的线条。 沈原殷挑眼看过去。 马车内的空间不小,但要容纳三个大男人还是有些勉强它了。 简然低低咳了几声,溜了出去。 “沈大人。”崔肆归缓声道。 “不行。”沈原殷一眼就看出了崔肆归要做什么,直接拒绝了。 “我不去就没人能顶上去了,崔元嘉和崔华温,他俩像是能行的人么?” 崔肆归仍然惦记着边关的事情。 沈原殷平静道:“狄将军可以。” 若只看单纯的两军对垒,有狄珲坐镇幽崖关,这必然是个肥差事,可这下又掺和进了阿芙蓉的事情,崔元嘉和崔华温反而不想去幽崖关了。 “边关的事我有经验,我去最好的。”崔肆归道。 这话不假,战场上的伤亡太多,若能减少一点,哪怕是几个人,都是好的。 如今有阿芙蓉的意外在,大萧除了狄珲也没有能顶的上去的武将,选项似乎只剩下崔肆归。 沈原殷何尝不知道崔肆归是最好的人选,只是有些犹豫罢了。 他刚从宫里出来,才看见了崔元嘉的样子。 云常国的那位太子永,手段阴毒狡诈,若说崔元嘉的事情没有他的手笔,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上一世崔肆归都在太子永的手上吃了暗亏,这一世太子永还有阿芙蓉的加持,更不好对付。 狄珲已经在整兵列队了,不知何时就会出发返回幽崖关了。 若崔元嘉没有出事,没有特殊情况,可能崔元嘉就会一直待在幽崖关。 可现在崔元嘉出事了,据尹颂的研究,吸食了阿芙蓉的人,很难能够戒掉,它的成瘾性太厉害了。 其实他们两个都知道只有崔肆归这一个选项。 但是和锦帝和百官不知道,崔肆归没有契机去幽崖关,只狄珲一人提议没有太大的作用,还是需要沈原殷操作。 半晌后,沈原殷道:“宫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崔肆归愣了一下,问道。 沈原殷言简意赅地道:“崔元嘉染上阿芙蓉了。” 崔肆归闻言皱眉道:“他回京了?云常国故意的?” 沈原殷没回答崔肆归,这事已经挺明了了。 “崔肆归,幽崖关现在很危险,你知道么?”沈原殷有些累的开口道。 他口中的情绪似乎非常清晰地透露出来。 马车上陷入一阵沉默。 崔肆归往沈原殷身边凑近了一些,他们的大腿互相紧挨在一起。 崔肆归身上总是热的,热意从布料传到他的皮肤。 沈原殷敛下眸子,将腿往另一边挪动了一些。 “沈大人,你就是担心我。”崔肆归低声道。 此话一说完,崔肆归便如同胡搅蛮缠一般,用掌心将沈原殷的脸捧过来,他们面对着面,沈原殷也没有反抗。 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沈原殷看见崔肆归眼中翻涌的暗潮。 崔肆归凑过来,呼吸间喷出来的热气打在沈原殷的脸上,沈原殷闭上了眼。 紧接着他便感受到了唇瓣被咬住,轻微的疼意从唇上蔓延,直至四肢都被激得发麻。 暧昧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耳边,齿关被粗鲁地撬开。 沈原殷的手紧紧拉住了崔肆归的领子。 分开时有银丝带出来,缱绻的气氛萦绕在周围。 第81章 触碰间沈原殷在崔肆归的胸膛处摸到了什么东西,分开后他便将崔肆归的领子微微拉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山水坊的纸质很好,纸也厚实。 沈原殷往后倾了些许,慢条斯理地打开了。 崔肆归没有阻止沈原殷的动作。 他们离得很近,崔肆归又闻见了那股暗香,他把鼻子放在沈原殷的脖颈旁,不停地嗅着。 沈原殷将信纸收好,随手放在了一旁,抬眼看向崔肆归,手指指着外面,道:“你可以出去了。” “不要。”崔肆归没有一丝犹豫地答道,就这样盯着沈原殷看。 沈原殷道:“幽崖关的确只有你能去。” 这话说出来,基本已经敲定了会让崔肆归去。 但崔肆归仍然看着沈原殷。 他方才就不关心这个事了,他现在心中只想着另一件事。 他们之间的关系暧昧缱绻,可又似乎隔着一层屏障。 看着可触摸,伸手却远去。 “沈大人,你很抗拒我么?”他问道。 沈原殷漫不经心的,手掌却不容拒绝般将崔肆归推远,却又在即将触碰不到时,收回了手。 抗拒么? 不知道。 在这件事情上,他总是犹豫不决。 可明明说过去了的是他,说分道扬镳的也是他。 为什么还是会心痛? 想推开又怕推太狠,想接受又怕重蹈覆辙。 狠话说不出口,明明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个无赖脸皮厚的性子,可当狠话真的说出口,见到崔肆归受伤神情的时候,却仍然会觉得心痛。 于是沈原殷歪着头,反问道:“不然呢?” 崔肆归抓住沈原殷的手腕,手指在皮肤上摩挲,给沈原殷带去了痒意。 他正要收回手,便听见了崔肆归的话语。 “沈大人,你抗拒的不是我,而是这段关系可能带来的痛苦。” 第69章 “沈大人,你抗拒的不是我,而是这段关系可能带来的痛苦。” 待回到丞相府后,沈原殷的脑海里仍然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他坐在书桌前,手指攥着那封信。 信纸因为力劲而变得有些皱巴,沈原殷将信纸松开,落在书桌上。 他盯着看了半晌,信纸上的褶皱就像是心里拧成一团的绳,反复拉扯,却只会越来越乱。 沈原殷眼不见心不烦般,用书压在了信纸上,强迫自己凝神去处理正事。 “打探出来那天早朝宫里出什么事了么?”崔华温问道。 下属拧着眉,道:“暂且还不知道,陛下把这事交给了丞相在办,丞相做的挺绝,暂时还没有发现踪迹。” “现在只能看看后宫里庄妃能不能打听到一些什么消息了。” “父皇那天去了龙嗣居住的地方……”崔华温思索道,“小七还跟着安贵人在一起住,也没有其他年龄合适的皇子公主,那里能发生什么?” 崔华温想不出来,但突然提到了丞相,他便又想到了另一回事,问道:“丞相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下属本就还有这事要汇报,闻言便将近来打探到的情况说了。 “丞相有次腰间佩戴的玉佩,就是四殿下之前买的那块玉,属下专门请了懂行的人看过了。” “此事当真?”崔华温问道。 下属点头道:“千真万确。” 玉佩大多是传递爱慕之情与定情承诺的。 崔肆归送玉佩给沈原殷…… 崔华温微眯着眼睛,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忽然,他冷笑一声。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此前的种种举动套上这个可能性,终于一切都得到了解释,都能够说明缘由了。 断袖之癖么? 崔华温琢磨着。 民间如何看待他不清楚,只知道京城中有不少的话本子,其中不免有关于断袖之癖的。 他还很清楚一点,那便是和锦帝向来鄙夷这些,和锦帝一直奉行阴阳结合,因为在正事上没什么本事,所以听劝,至少在民心上不算太差,不会因为自己的看法去打压民众的喜向。 况且和锦帝有些提防他们这几个儿子的事情并不隐蔽,和锦帝酒肉池林混多了,身体早不太行了,生怕上演一些“逼宫”“造反”的情节。 因此近些年来,是越发谨着了。 而沈原殷又深得和锦帝的信赖,几乎将所以的政事都放权给了沈原殷。 如果,和锦帝知道他这么器重的丞相,竟然和他最讨厌的四儿子搞在了一起,会怎么样呢? 崔华温的眼里染上了几分玩味。 “京城中近来的话本子有些老套陈旧了,话本子也该下架更新了。”崔华温道,“找几个写本子的和说书的,多宣传宣传。” 下属没怎么听明白。 崔华温看见下属脸上略显茫然的表情,“啧”了一声,道:“就写一些丞相与崔肆归的话本子,懂了么?” 下属迟疑道:“可是……万一不是那样的呢?” 崔华温不甚在意地道:“不是又能如何,他还能对付本殿下?那不就是证实了他恼羞成怒?” 下属犹豫着应了。 “等等。”崔华温叫住了人,思索了一小会儿。 “先在宫里……” “啪——” 庄妃将纸条拍在桌上,一旁的大宫女低着眉,没敢说话。 “哪那么容易……”她嘟囔着说道。 庄妃吩咐道:“去让小厨房现在马上做点滋补身体的。” 她起身去到梳妆台旁,将纸条折上几道,放进烛灯里,直至亲眼看见纸条被烧得一干二净。 她轻轻用粉刷扫了几下脸颊,又从梳妆台下的小抽屉中取出盒子。 盒子里装着金钗珠宝,庄妃拿了几个在头上比划,最后精心挑选出了三个,让宫女戴在了发髻上。 小厨房的汤也做好了,装在食盒里。 大宫女提着食盒,跟在庄妃后面,去了养心殿。 “别动……让我摸摸……”一道急不可耐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出来。 “青天白日的……若被人发现,我们都得掉脑袋……” 此时天色昏黄,红日悬挂在空中,与地面相接。 和锦帝陪着庄妃在御花园里转悠,适宜的温度让他心情顺畅,短暂平复了和锦帝前几日时被崔元嘉气急的情绪。 直到走到池边,过桥时却有一阵淫词艳语从岸沿的假山后传至众人耳中。 有福皱着眉,后面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 和锦帝的脸色猛然沉下来,道:“有福。” 宫女太监惶恐地跪下,有福铁青着脸,呵道:“何人在此?!” 假山后的淫|荡声戛然而止,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 有福指挥着侍卫道:“将那恬不知耻的两人抓出来!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里行这等龌龊之事!成何体统!” 假山之后是一片竹林,慌张的脚步声和脚踩叶子的声音传来。 ——他们这是要跑。 有福没料到这两人竟还有此举,呆愣了一瞬,很快指挥着锦衣卫道:“抓出来!” 锦衣卫动作迅速地冲了进去,里面的脚步声加快。 不过须臾,衣裳不整的两人被锦衣卫扯了出来,其中一人畏畏缩缩地躲在后面,有福上前将人提到前面。 有福小心瞥了一眼和锦帝,观神情后嘴里便骂骂咧咧地道:“狗东西,来人,杖刑……” 有福的话突然噎在喉口,不上不下,他惊讶地盯着那两人。 躲在前面那个太监后面的那人……竟也是个太监! 他俩顾不上衣衫凌乱,身体抖得像筛糠,“扑通”一声跪下,便哭着求饶。 尖锐的求饶声划破了寂静。 庄妃不动声色的略微抬眼,看向和锦帝。 和锦帝这两日心情烦躁,今日好不容易好一点儿了,这下又变得更糟糕了。 “此等违背纲常、伤风败俗之举,”和锦帝冷笑一声,斥道,“这宫里的规矩是摆设么?!” “陛下……陛下开恩啊!” 有福嘴中连忙接上未尽之语,道:“速速拖下去杖毙了!” 和锦帝面色阴沉,也没了继续逛御花园的心情,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庄妃,乘坐步輦回了寝宫。 锦衣卫拖着那两人就走,庄妃恭敬着行礼,直到和锦帝离开后,她才抬眼,冷眼看着锦衣卫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 作者有话说:orz 明天我一定会支棱起来!!! 第70章 “哎,你听说了吗?” “什么?” “我知道,是不是那个?” “就那俩人……” 书肆门口的铺子上围着许多人,正聚在一起低声聊着天。 今日难得有空闲,简然想到许久没有去买新的话本子了,便从府中出来,往京城中他常去的那家书肆走去。 第82章 刚走至书肆门口,简然便听见了八卦声。 “什么?!断袖之癖?他俩?” “有点离谱了吧?哪来的传言?谁说的?” 简然手上刚拿起了一个被它红红火火的封面吸引了的话本子,还没来得及看书名,耳朵动了动,思绪便被引到了一旁的谈论声。 因着丞相和四殿下之间的那些不可说的关系,他近来对这些敏感得很,闻言便转头看向他旁边那些人,凝神听着。 “都这么说的,能传出一些事儿来,说不定确有此事呢。” “你想想,他们是不是早就有接触了?一起办了多少事,那么多接触的机会,生出情愫不是很好理解么?” “而且啊,他俩长的一个俊朗,一个俊秀,看着的确挺配的……” “兄台,”简然越听越觉不对,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强势插进去,问道,“你们说的是哪两个人?” 那人被打断了话,也没恼,看了看简然,看见了简然手上拿着的话本。 那人努努嘴,道:“就你手上拿着的那个啊。” 简然低下头,只见艳红色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字: “宫闱禁恋!” 下面还写有几句话。 “断袖秘闻病骨锁深情他的私情藏不住!!!” “打开就看xx心尖宠,缠绵悱恻日夜不分!!!” 红色书封上写着的黑字内容触目惊心,看得人心一跳一跳。 简然:“……?” 淡定。 这家书肆之所以如此火爆,正是因为它的宣传语足够“火爆”,但实际内容上,并没有那么惊天动地。 于是简然习以为常问道:“兄台,这本书写的是哪两个角色?” “不是角色啦,”那人压低声音道,“是两个真实人物……” 真实人物。 也正常嘛。 话本子里不乏有一些真人真事,这样子才真实嘛。 淡…… 就在下一刻,简然听见了那人未尽之语。 “……是丞相和四殿下。” 简然:“?!” 淡定个屁! 那人已经开始念叨:“小兄弟我给你说啊,你可别给别人说。这话本子可不是胡编乱造的,真人真事呢……” 真人真事个屁啊! 简然听不下去那人的话了,翻开那本“宫闱禁恋”就要看里面的内容。 书肆的伙计迎上来道:“客官,这个话本近来可火了,买来试试?” “不用找了。”简然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好嘞。”伙计颠了颠怀中的重量,喜笑颜开地目送简然离去。 “崔元嘉状况怎么样了?” 丞相府中,崔肆归懒懒散散地坐在地上,手掌支撑着地,往后仰着。 这几日天气放晴,岚梅苑的后院子地上并不湿润,矮小的草叶密密扎堆。 沈原殷让下人放了垫子才坐下,而崔肆归则直接坐下了。 小桌上放着沏茶的工具。 炉上的水已被烧沸,莹白的手指从青瓷茶盘中取出了茶叶,簌簌落进了盖碗里。 沈原殷将水壶端下来,倾斜着的水流注入了茶壶中,升腾起的雾气蒙蒙,细雾遮挡住了崔肆归望向沈原殷的视线。 美人沏茶。 琥珀色的茶汤从茶壶中缓缓注入茶杯。 沈大人的指尖都带着淡粉。 崔肆归想。 沈原殷的眼眸下垂,睫毛不停地颤抖,光线打在沈原殷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打出一层阴影。 雾气迷住视线,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纱。 反而更添韵味。 沈原殷只倒了一杯茶,本没打算给崔肆归,只自己品。 谁知崔肆归见沈原殷的动作没有后续,竟直接上手,蛮横地抢走了那独一杯的茶杯。 沈原殷默默无言地看着他。 崔肆归顶着这般视线,一饮而尽。 “给牛喝水。”沈原殷道。 “沈大人,”崔肆归拖长了尾音唤道,“你还没回答我呢,崔元嘉怎么样了?” 崔元嘉在昨日便以“生病”为理由回到了京城,如今待在二皇子府里,被严加看管着。 “死不了。”沈原殷语气毫不在乎道。 “阿芙蓉上瘾之后,就真没有可以治愈的可能?” 沈原殷又倒了一杯茶给自己,闻言抬眼看了崔肆归一眼,道:“尹颂说有办法。” “别庄的那个人不给阿芙蓉后,一开始的确身体变差、精神不振、暴躁,但在过了可能十二天的样子,情况就开始慢慢好转,直到第十九天。” “第十九天的时候,虽然不再暴躁地想要阿芙蓉,但是精神上依然萎靡不振,没什么精气神,神情恍惚。” “而且心理上也未曾戒掉瘾,只要阿芙蓉一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甚至是只要在他面前提到‘阿芙蓉’这三个字,会不自知地出现磨牙、挠身体诸如此类的一系列活动。” 崔肆归将空了的茶杯重新放回小桌上,见沈原殷对此视而不见,他自给自足地倒了一杯茶。 “那就是说,崔元嘉也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就恢复正常了?”崔肆归问。 “有一定可能。” “那就不能一直给他吃阿芙蓉?”崔肆归琢磨着,“一劳永逸。” 沈原殷冷笑了一声,道:“真正想要一劳永逸的方法是直接杀了他。” 崔肆归还正要说话,忽然一慌忙匆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崔肆归抬起头。 是简然。 “大人——不好了——!” 简然风风火火的一路跑过来。手机举着一本颜色艳红招人眼的书。 简然气喘吁吁站定在他们面前。最后一丝力气挥动了话本。 嘴里顽强道:“不……不好了……” 崔肆归和沈原殷的视线停留在话本上。 黑色的大字瞬间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宫闱禁恋!” “断袖秘闻病骨锁深情他的私情藏不住!!!” “打开就看xx心尖宠,缠绵悱恻日夜不分!!!” 沈原殷:“……?” 崔肆归:“……?” ----------------------- 作者有话说:orz 第71章 “这什么?” 一片寂静之后,崔肆归首先发出疑问。 简然一路狂奔回来,仍在喘气,他努力顺着气,跑得还出了汗,便拿着那本“宫闱禁恋”扇着风。 “话本子,”简然终于顺过气,将话本递过去,“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这个话本子的主角是……呃……” “是什么?” 简然欲言又止,做足了心理准备,最后直接道:“是您二位。” 沈原殷闻言蹙眉,拿过了“宫闱禁恋”,随机翻开了一页。 崔肆归乐了,道:“谁这么慧眼识珠?” 沈原殷不知翻到了哪一页,看了一眼后“啪”的一下关上了,话本腾空飞起,跃过小桌子,把书扔到了崔肆归怀中。 简然并不是直接从书肆跑回来的,他中途还去打听了一圈,把信息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才回府。 于是简然小心翼翼地道:“京城中不知何时起了传言,说您二位在几次共事中……暗生情愫?” “话本上说,从刚开始太后寿辰之时,四殿下便是故意将大人撞入水中,只为引起大人的注意……” 简然的声音越来越小,支支吾吾的嘟囔,最后直接闭上了嘴,不敢再继续说。 崔肆归没翻多久,闻言也将书一合,随手扔在了地上。 崔肆归的脸色沉了下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本倒是没有写错。 只不过…… 沈原殷蹙眉,脸色不太好看。 他听了简然的话,沈原殷立即联想到了前几日宫中苟|合之事。 这两件事串在一起,就仿佛是有人蓄意而为。 “崔华温……还是崔元嘉?” 崔肆归坐直了身体,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宫闱禁恋”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只有简然瞧了几眼。 那几十个字实在是太辣眼睛,简然有些不堪直视,但摸遍全身的兜都找不到可以遮住“宫闱禁恋”的东西。 忽地,一张手帕甩了过来,恰巧落在了话本上,将那些字遮得严严实实。 “应该是崔华温。”沈原殷目不斜视,仿佛方才扔帕子的不是他。 简然抬头看去,有些迷茫道:“为什么?” “话本是多久出现的?”沈原殷问道。 简然道:“就是这几日。” “那就对了。”沈原殷敲了敲桌子,“话本既然是这几日出现的,传言也是这几日,那便说明此人也是这段时间才发现的。” 崔肆归闻言笑了一声,抬眼撞上沈原殷的眼眸。 才发现的什么,沈大人直接省略不提了。 简然望了眼丞相的脸色,又转眼看了眼四殿下脸上的笑,默默摸了摸鼻子,低头没敢说话。 第83章 沈原殷睨了崔肆归一眼,移开视线没搭理他。 他继续道:“崔元嘉长时间都没在京城,注意不了那么多,而且他都那个样子了,估计也没办法做这些事情。” “但是……”简然犹豫着问道,“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说他只是猜测?” “应该不会,”崔肆归懒懒散散地道,“这件事做出来会得罪沈大人,如果崔华温只是凭借猜测就做到这个地步,那他胆子未免太大了一些。” “只是……”崔肆归疑惑地想了想。 只是崔华温是怎么发现的呢? 沈原殷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永山的祈愿树,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崔肆归。 沈原殷开口问道:“永山祈愿树,你挂了祈愿符的?” 崔肆归一愣,随即明白了沈原殷的意思,他迟疑着道:“应该不会是这个……” 他的确挂了祈愿符,但是在崔华温走之后,又再次折返回去挂上祈愿树的,挂的时候周围没有旁人,而且挂的位置也挺高。 他平时写字少,应该也不存在字迹被发现的可能。 “你写了什么?” 崔肆归听见沈原殷这样问道。 他倏地一笑,道:“沈大人,祈愿符这种东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沈原殷心里大抵知道崔肆归有数,闻言也没再多问。 崔肆归却突然想到一事,问道:“那日和锦帝身边都有何人?” 简然迅速反应过来,道:“是庄妃同和锦帝一路去的御花园,但是路线是和锦帝随意逛的……” 既是和锦帝随意走,那庄妃和崔华温便没有办法去决定和锦帝想要往哪条路走,如何能够确保和锦帝一定会路过那两个太监行苟且之事的地方? 崔肆归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和锦帝的确是随意走的,”沈原殷明白了崔肆归的意思,“但是庄妃毕竟是和锦帝身边的老人了,她对和锦帝有很深的了解,她能够了解和锦帝的喜好。” 简然恍然道:“她只需要将和锦帝带到御花园即可。” “先去查一下话本是谁编撰的,又是受谁的指使。”沈原殷吩咐道。 “丞相,”锁珠脚步匆匆地走过来,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低头道,“宫里的有福公公来了,说是陛下口谕,让您进宫一趟。” 沈原殷动作一顿,将口中还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只道:“简然,你先去查。” “是。”简然立刻起身离去。 崔肆归还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沈原殷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眸中,风将手帕吹起一个角,红色的书封露了出来。 崔肆归凑过去,将手帕拾起,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还是沈大人身上的那股味道。 他垂眸片刻,还是收进了怀中。 书封彻底敞露在天色下,“宫闱禁恋”四个字看得崔肆归又一笑。 他把话本子拿起,放在了小桌上。 书封上黑色的“缠绵悱恻日夜不分”映入他的眼帘。 崔肆归忍不住低笑出声,肩膀轻轻抖动。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艳红的书封上。 也许是方才提及了永山,这时候红色的书封突然让他想起了永山的祈愿符。 满是红飘带的祈愿树屹立永山,风自平地扬起,掠过山间,吹拂过祈愿树,引起铃声阵阵,红飘带四处飘扬。 一根向外延伸的树干上挂着祈愿符,上面是有些歪歪扭扭的隶书,可以看出写的人尽力了,但字仍有些无力。 红飘带遮住了牌子,又一阵风吹拂而过,将牌子上的字显露出来。 “愿君岁岁平安,喜乐如愿。” “民间传闻?” 有福道:“对,奴婢也才听说,即刻就来跟陛下说了。” “太扯了吧,”和锦帝嘲笑似的道,“说丞相和小四暗度陈仓,两情相悦?” 但很快和锦帝又收敛了笑意,问道:“如何传的?” 有福道将传言如实道来。 有福说完,小心地瞧了瞧和锦帝,谨慎着提醒道:“陛下,无风不起浪。” 和锦帝沉下脸。 有福说的没错,无风不起浪。 丞相和崔肆归当真没有关系么? 他向来疑心重,不然也不会如此防着他的几个儿子。 血脉相连这种东西他不太信,反而生在帝王家,他更害怕血脉相连。 所以他不信任他那几个儿子,反而十分信任顾松和沈原殷。 信任顾松,是因为顾松一路扶持着他登上了皇位。 信任沈原殷,因为沈原殷是顾松带出来的。 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有才能,能够帮他做不少他不想做的事。 在他这里,他更喜欢沈原殷的行为作风。 顾松会时时刻刻盯着他,让他勤政,让他学习君王之道…… 但沈原殷不一样,沈原殷不会插手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劝说他怎样怎样,只要他吩咐的事,沈原殷都能做完,也不多事多嘴。 他能够乐得清闲。 顾松这干儿子养的倒是好,不像顾松一样不懂变通。 因此他极度信任沈原殷,甚至能放大部分权给沈原殷。 很多事既然出现了那便不是空穴来风,如果沈原殷和崔肆归真的有断袖之癖且在一起,那崔肆归会不会因此生出夺位之心? 沈原殷会不会帮着崔肆归? 和锦帝深深皱着眉。 尽管他近来看起来对崔肆归不错,但不过是建立在崔肆归无权无势的情况下。 更别说他其实是厌恶崔肆归的。 虽说这个厌恶是从崔肆归母妃狄晚秋那里连带过来的,但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久久,和锦帝开口道:“去叫丞相进宫。” “喏。” …… “陛下,丞相来了。” 和锦帝站在檐下,逗弄着鹦鹉,闻言头也不回道:“让他过来吧。” 沈原殷刚一进来,便看见了竹架上栖着的红羽鹦鹉,它的喙正在梳理身上的软毛,乖顺地待在竹架上。 竹架外是一个院子,里面有个琴师带着她的琴坐着。 和锦帝用手捧起来一小把葵花籽,凑在红羽鹦鹉面前。 红羽鹦鹉啄了几下,咽下葵花籽。 一小把葵花籽喂完,宫女端着盥盆恭敬地站在一旁,和锦帝洗了洗手,刚拿出水面,就有宫女仔细擦拭干净。 和锦帝吩咐道:“总觉得没什么声音,弹个轻缓的曲子。” 琴师闻言,依言抚琴。 琴声悠悠,声婉流转。 和锦帝这才看向沈原殷,心里琢磨了几下,转了几个弯,方道:“之前内务府说,小四也到年纪了,朕近来想了想,确实如此,丞相觉得呢?” 沈原殷面不改色道:“臣认为有理。” 和锦帝没在沈原殷脸上见到什么异样的神情,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不过……” 和锦帝心里一紧。 沈原殷话音一转,道:“臣最近也听说坊间一些离谱至极的谣言,若陛下是因此想要为四殿下婚配,那倒是多余了。” “不知道谣言从何而起,但终究不过是三人成虎罢了。” 听见沈原殷坦然在他面前说出此事,和锦帝的心彻底放下去了。 此时那些传言在他这里已经化为了风云,飘走不见了。 和锦帝笑着道:“那都是些无稽之谈。” 虽说心彻底放下,但和锦帝下一句状若无心般问道:“丞相,你真不考虑立个夫人?” 夫人? 沈原殷不知为何,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竟是崔肆归。 他忍着笑。 崔夫人么? ----------------------- 作者有话说:晚安~[心碎] 第72章 沈原殷强行将脑中的“崔夫人”抛之脑后,语气平淡地道:“臣身子孱弱,还是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和锦帝也只是顺口一提,闻此没再说什么。 沈原殷见此,便另起话题道:“陛下,二皇子那边已经安置在二皇子府中了,接下来如何办?” 和锦帝本就没有给崔肆归婚配的打算,现在便顺着沈原殷的话转移了话题。 “太医如何说?”和锦帝问道。 沈原殷摇头道:“二皇子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和锦帝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方道:“那便让他在府中好生休养吧,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府,也不许有任何人探视。府中的下人严格把控,不要给一些人把这件事情传出去的机会。” “朕不想从任何地方听到有关‘二皇子中了阿芙蓉’的闲言碎语。”和锦帝森然道。 “臣待会儿便吩咐人去敲打一番。”沈原殷道。 沈原殷眸色突然一沉,和锦帝的话让他想到了昨日下属汇报的皇子宫里的情况。 皇子宫中,当时见到了崔元嘉的宫人,无一例外,全部被灭口了。 第84章 和锦帝看中面子,崔元嘉误食阿芙蓉的事情在和锦帝看来是奇耻大辱,因此和锦帝会下令封口。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和锦帝竟真会为了面子,杀了那么多人。 “啾啾……啾啾,啾啾——” 红羽鹦鹉拍打着翅膀,轻声叫了几下。 羽毛浮在空中,慢悠悠地飘落在地上。 和锦帝面上看上去不再有什么怀疑的神情。 虽是和锦帝召沈原殷进宫,但沈原殷本就还有其他事需要与和锦帝商议。 于是沈原殷道:“陛下,幽崖关的阿芙蓉之事尚未解决,二皇子却已回京,观二皇子的状况,也无法再继续前去幽崖关办事,此事可能还需得仔细斟酌。” 沈原殷没有直接提出人选,而是道:“且云常国早已蠢蠢欲动,太子永若要上战场,大萧也应派一位皇子前去。” 如今大萧能够上战场的皇子除开崔元嘉,只剩下两位。 和锦帝心里肯定是偏向于崔华温,不过一来崔华温虽能力不太行,至少崔华温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能会想要去战场,毕竟有狄珲驻守,相当于捡漏,但崔华温不会想要去掺和阿芙蓉之事。 但现在目前阿芙蓉之事在前,战事在后。 不可能跳过阿芙蓉不管。 只要能让崔肆归在崔华温之前去了幽崖关,之后崔华温便没有办法可以顶替崔肆归了。 二来,沈原殷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崔华温不会有机会去幽崖关的。 果不其然,和锦帝闻言道:“幽崖关先让华温顶上去吧。” 沈原殷语气毫无波澜道:“三皇子似乎不擅武力。” “无事,”和锦帝随口敷衍道,“先让他去把阿芙蓉的事解决了吧,云常国上一次输得惨烈,应该没那么快再次发动战争。” 和锦帝说完这话,就转身回到竹架旁,继续逗弄着红羽鹦鹉。 “啾啾——” 红羽鹦鹉轻啄了几下和锦帝的手指,和锦帝又捧了一小把葵花籽。 沈原殷冷眼看着和锦帝的动作,心里冷笑了一声,随即便行礼告退了。 宫门上的鎏金铜钉在十月斜晖里泛着冷光,残菊探出屋檐,秋风簌簌地吹,拂过沈原殷鬓间的发丝。 十月的天气渐渐转凉,沈原殷极为怕冷,此时他已经穿上了棉袍。 秋风带着凉意,有点刺骨地划过他的脸颊。 好冷,他想。 深秋到来,枫叶不知何时变黄了,却还顽强地挂在枝头,不肯落下。 沈原殷回到府中时,简然已经调查完回到府中了。 简然就守在丞相府大门口,见车架一停,便凑过去。 沈原殷撩开帘子,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拢着衣领,一边往里走,一边听着键盘的汇报。 “大人,这话本的源头已经找不到了,谣言现在能够最早追朔到的地方是在集市,一开始从集市里传出来的,但是集市人来人往,没有办法找到传播的人。” 简然道:“至于话本,是城西一家小书肆先开始贩卖的,但是属下方才去查看,那家书肆已经关门了,老板跑路了,找不到人。” 走至岚梅苑,苑里的侍女推开了门,简然跟在沈原殷后面走进去。 此时天空暗沉,铅灰色的云层厚厚的累积压在天际,天空一片浑浊,风雨似乎随时将会到来。 沈原殷突然停住脚步,看向前方。 简然也跟着停下,有些不知所以地抬头。 卧房里的灯亮着,光亮透过房门穿出来,外面昏暗的光线下,光亮在地上照出影子。 锁珠候在门外,卧房的门紧闭着。 沈原殷若有所思,慢吞吞地问道:“人还没走?” 锁珠闻言正要回答,房门却“嘎吱”一声响。 紧接着,崔肆归的身形从门后露出。 崔肆归懒懒散散地倚在门边,对着沈原殷笑道:“晚好,沈大人。” 简然已将事情汇报完,见此摸了摸鼻子,默不作声的和锁珠一道退下了。 此处现在只剩余他们两人,站在屋檐下。 “你怎么还在这里?”沈原殷的语气听不出来情绪。 “沈大人是想要我留下还是离开?”崔肆归轻声反问道。 他们身高差得不少,沈原殷要微微仰视,才能和崔肆归对视。 沈原殷好像能够看见崔肆归的眼珠中映着他的身影。 他自己也说不准他是想要怎样,他既想要崔肆归离开,又想要崔肆归留下,可既要又要无法两全。 凉风忽然阵阵袭来,沈原殷受冷偏头咳了几声。 崔肆归收敛了笑意,将沈原殷拉了进来。 屋内光线明亮,水壶在小炉子上静静地温着,壶身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壶口是不是泄出几丝轻烟,偶尔有几声细微的“咕噜”声冒出。 风将窗户吹得打在墙上,不停发出声响。 崔肆归把人带进来后,将沈原殷安置在了桌前,而后前去窗边仔细关上了窗子,插上了插销。 之后这才返回桌前,用水壶填满了桌上的两个茶杯。 热气自空中的水柱蔓延开,沈原殷感受到了些许热意。 那个问题沈原殷没有回答,崔肆归也没有再问。 崔肆归塞了一个茶杯到沈原殷手中,道:“一个暖手,一个喝。” 沈原殷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茶杯中。 水面还在泛着涟漪,一圈圈地扩散,直到逐渐归为平静。 温水顺着喉咙往下滑,热意蔓延,散布到身体四肢。 沈原殷双手捧着茶杯,冰冷到泛白的指尖终于有了血色。 崔肆归站在沈原殷的身后,视线垂落下去,看着沈原殷。 眼尾下的那颗泪痣,就像是添了几分清冷的妩媚,疏离又勾人。 看得崔肆归心里发痒。 他轻抬起指尖,指尖停留在沈原殷脸上的那颗泪痣上。 沈原殷敏感地察觉了那温热的触感,抬起头来,看向崔肆归。 但却没有挥开那只手。 气氛忽然变得暧昧缱绻,说不清也道不明。 崔肆归收回手,弯下腰,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抬起了沈原殷的下巴,隔着椅背凑到了沈原殷的脸颊边。 他们的鼻尖轻轻相贴。 这个距离太近了。 沈原殷想道。 近到随时都可以顺势而为地发生一些事情。 沈原殷有些出神地想,随后便突然感觉到下嘴唇一疼。 疼意让他回过神。 “沈大人,怎么还走神呢?” 崔肆归略微不满又带点委屈的声音传至耳中。 就在他发神的这一小会儿,崔肆归微微挪动了几下位置。 崔肆归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不知道是谁先做出的动作,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 他们相互纠缠着,彼此横冲直撞。 暧昧模糊的声音萦绕着这处空间,温度不断上升。 不知何时,沈原殷已经不再有冷意。 烛灯的火焰不停闪烁,外面的狂风拍打在窗上。 迷迷糊糊之中,沈原殷似乎听见了雨声。 崔肆归已经绕到沈原殷的身前,将手臂环在沈原殷的腰间,用力一带,便将人搂了起来,紧紧相贴。 沈原殷蹙起眉,崔肆归身上的异样遮掩不住,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清晰的察觉到。 敏感的上颚被不停的逗弄,唇被堵住,也没有办法说出话,只能发出几声辨别不明的语气词。 却反而更添几分暧昧。 唇舌分开,银丝断在空中。 崔肆归将头埋在沈原殷的脖子上,他余光看见了沈原殷白嫩细长的脖子,舌尖不由自主的舔了舔虎牙,不多犹豫,张口便咬了上去。 “嘶……” 沈原殷吃痛,微微偏了偏头,低声骂道:“你是狗么,这么喜欢咬人?” 崔肆归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振动明显到沈原殷都能察觉。 脖颈间的伤口有血珠流了出来,崔肆归追上去舔舐干净。 崔肆归理所应当地道:“家养的狗,我很好养的,那沈大人要拿条绳子把我圈起来么?” “疯狗……”沈原殷却被他的无赖似的话给逗笑了。 沈原殷抬起右手,轻轻掐在了崔肆归的喉结处。 崔肆归微微仰着头,方便沈原殷的动作。 他的右手逐渐掐紧、使劲。 沈原殷能够感觉到右手手心下,崔肆归喉结的不停滚动。 崔肆归没有任何防备地露出脖子,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就仿佛沈原殷要做什么都可以。 空气在不断被掠夺,最后一口气快要消失。 窒息感不断涌向崔肆归的大脑,他仍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身体肌肉紧绷,额间的青筋蹦出。 下一刻,空气喷涌而来。 沈原殷松开了手。 “……我是你的。” 第85章 崔肆归声音有些嘶哑,再次道:“沈大人,我是你的。” 沈原殷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刚才因为唇间的厮磨而眼眶浸出的水花还没有消失,有些湿漉漉地看着崔肆归。 他的手从崔肆归的喉口往上移动。 自眉间起,触碰到了崔肆归的眉骨,沿着眉峰划过。再往下滑,是挺立的鼻梁,指尖顺着鼻梁的轮廓往下走,最后再度滑到了喉口处。 崔肆归的喉结在不停的上下滚动,目光如痴如醉地盯着沈原殷的动作。 他们仿佛被贴上了静止符,都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作。 许久之后,沈原殷才哑声道:“……今晚留下来吧。” 这句话就像是解除静止符的钥匙,顷刻之间,崔肆归搂着沈原殷的腰,将人拦腰抱起,动作迅速地走向床榻。 独属于沈原殷身上的那股暗香再度席卷了他的嗅觉,崔肆归就真的像是一只狼狗一般,不停地在沈原殷身上拱着,四处嗅闻。 腰带被缓缓解开,崔肆归将那枚玉佩仔细放在一旁。 沈原殷仰躺在床上,头发早在动作之间散乱,铺展床褥之间。 崔肆归还在沈原殷的脖颈边舔舐着那道伤口。 “我要上去。”沈原殷轻声道。 崔肆归动作一顿,最后再舔了一下,有些遗憾地收回舌尖,起身将两人位置互换。 沈原殷居高临下地望着崔肆归,慢条斯理地解开崔肆归身上的衣服。 崔肆归习武体热,京城十月的天依然穿的薄,只有简单两层衣裳,便是中衣。 中衣也被慢慢解开,露出了里面的(……) 沈原殷指尖落在了崔肆归的胸膛上,顺着往下,便是分明的六块腹肌。 肌肉并不特别夸张,线条流畅。 崔肆归知道沈原殷最喜欢他身上的肌肉。 沈原殷忽然蹙眉,他察觉到了一个不安分的东西。 “老实点。”他道。 崔肆归眉间一挑,露出吊儿郎当的笑意,装作无辜地道:“沈大人,你这是强人所难啊。” 手指轻柔冰冷的触感让崔肆归忍得难受,似乎马上要忍到临界,就快要爆炸。 可沈原殷仍然不为所动,只是在他的胸膛上不断画圈。 终于,他忍不住了。 他迅速翻身将沈原殷压在身下,力道有些粗蛮地(che)开眼前碍事的衣裳。 莹白的皮肤()在空中。 ………………(我已经删成这样了,审核,求求了qvq) ………… 如此激烈的动作他许久都没有经历过,让他迟迟适应不了。 (……) 身下的被褥变得异常褶皱,支离破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 …… 雨终于落下了。 狂风暴雨肆虐着树枝,不停地吹打着枫叶,直至将其吹落,在空中翻卷,迟迟无法落地。 雨水和泥土的味道不知从何处渗进屋内。 湿润的空气充斥着呼吸。 大雨倾盆,声音透过门窗传至屋内。 滴滴嗒嗒的声音传至耳中,湿润的空气浸在鼻尖,沈原殷已经有些迷糊。 疲惫和困意早已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他好困,他好想睡觉。 可偏偏崔肆归总不让他如愿。 没能得偿所愿,沈原殷泄愤似的一口咬在崔肆归的肩上,却又因为紧绷着的肌肉,无法彻底咬下去,只觉得牙疼。 这一口却耗费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彻底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他昏了几次,又醒了几次。 再次醒来时,睁眼已是一片黑暗,烛灯不知何时熄灭,也不知现在是何时。 ………… 却又在即将撞到木质的床头时,一只手护住了他的头顶…… ………… 突然周围的温度猛烈上升,热得他有些受不住,()温度弄得他有些眼泪不由自主地出现,顺着脸颊疯狂流出。 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他的耳廓被唇瓣轻轻触碰。 沈原殷听见身上人的声音,声音悬在他的上方,轻柔而又缓慢地唤道: “沈大人……” ----------------------- 作者有话说:晚安~ 你赢了,审核[爆哭] 听说段评有好东西() 我没招了,去段评吧宝宝们 第73章 “什么意思?” 皇后站在二皇子府院中,脸色难看地盯着那名太医。 “他要自残,你们就这样把人绑着然后不管不顾了么?!” 听见皇后的斥责,太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道:“二殿下状况……不太稳定,臣等只能出此下策。” 太医内心叫苦不迭,二殿下发起疯来的时候,就把额头往墙上撞,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用布条将人绑着。 这个法子也得到了和锦帝的应许,他们才敢如此行动。 可…… 可现在皇后怒气正在头上,太医不敢将其说出来。 皇后心中也有数,只是她现下心情郁闷,总要拿个人发发气才能舒畅一些。 和锦帝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没有命令便前往二皇子府。 就连她,都是三番五次去找了和锦帝,才能在今日来到了崔元嘉这里。 因此她不愉快极了。 屋内痛苦的呻|吟声再度传来,太医头低得更下去了,声音蚊子似的细小道:“臣……臣先进去了?” “你不进去谁进去?”皇后不耐烦的反问道。 太医闻言,立刻跑了进去。 皇后在原地停留片刻,听着屋内乒乒乓乓的声音,烦躁极了,随后抬脚也踏进屋内。 方才她发了一顿火,让下人们将崔元嘉身上的布条都解开了,现在崔元嘉没了束缚,又开始发疯,只能由几个太监摁着,还不敢太用力,生怕被皇后责罚。 “难受……啊!” 皇后一进来,几个太监更不敢用力了,可崔元嘉现在神志不清,收不住力气,一下子掀翻了所有太监。 几个太监拿余光小心地瞥着皇后,见崔元嘉又要撞墙,他们连忙动作利索地压住崔元嘉的手脚。 这时外面侍女捧着药碗进来,将药碗呈在皇后面前,道:“娘娘,这是刚熬好的药。” 皇后看了一眼,立刻被苦味熏得扭过头。 她道:“去吧。” “喏。” 这段时间崔元嘉都没有办法自主喝药,只能由下人想办法灌下去。 今天当着皇后的面,太监背对着皇后,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还不容易才勉强灌下去。 方才送药的侍女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空药碗被放在了她手中的托盘上。 崔元嘉服下药,激烈的动作慢慢暂缓下来,也不再神情狂躁,反而变得有点放空。 “嗯?”见崔元嘉迅速平静下来,太医有些奇怪,“今日新开的药方这么好用?” 尽管他有些奇怪,但今日药方本就是优化过后的,他便也没多想。 太监们试探性地松开了束缚着崔元嘉的手,见崔元嘉没有动静,才松了一口气。 皇后脸色也终于舒缓了一些。 没有人注意到她低垂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侍女走出房门,吵闹声逐渐消失在身后。 走至膳房,托盘被她随手放在桌上,她转身离去。 四下无人,她缓缓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昨日落雨,今日却意外晴朗。 温度也升高了不少,不再寒冷,连带着屋内温度也攀升。 沈原殷就是在一片温暖中睁开了双眼。 身旁的人消失不见,被窝里也没有温度。 沈原殷摸了摸被褥。 被褥都是新且干燥的,他昨夜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被褥是何时换的。 床帘被放下,遮挡住了光线,只有少许的光亮射进来。 沈原殷抬手,想要把手臂搭在双眼上,等着仅剩的困意消失。 但却在抬手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手臂上的酸痛感。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刹那。 沈原殷闭上眼小眯。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见“嘎吱”一声响,是房门被推开了。 紧接着,他听见了崔肆归的声音。 “沈大人还没醒?”崔肆归问道。 “未曾。”锁珠答道。 “你先出去吧。” 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房门再次一开一合。 床帘被掀开,沈原殷感受到了带起的一阵微风。 可在之后,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崔肆归的声音和动静。 沈原殷慢吞吞地挪开手臂,睁开了眼睛。 他直对上了崔肆归的双目。 崔肆归那双眼睛里闪着笑意,认真地盯着他看。 “辰时末了,沈大人。” 第86章 沈原殷张了张嘴,却发现喉中干涸,说不出话。 崔肆归大手扶着他的背脊,将人搂了起来靠在床头。 随即一杯温水递到沈原殷的面前。 温水润喉,隔了一会儿,沈原殷咳了几声,终于能发出声音了。 他们之间距离隔得很近,沈原殷忽然闻到了身旁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他蹙眉道:“你用了我的香丸?” 崔肆归一笑,“嗯”了一声。 今日崔肆归仍然雷打不动地早起晨练,汗水浸湿了全身,因此沐浴了一番,还用了沈大人的香丸。 崔肆归低头便能闻见自己身上那股味道。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味道,可他就是觉得这股味道在沈大人身上显得更加好闻。 崔肆归起身将空茶杯重新放回原位,才转身过来道:“沈大人,早膳已经备好了。” 洗漱的盥盆就搁置在屋内,今日不凉,崔肆归去将窗子微微打开,露出了缝隙,好让微风吹进来。 沈原殷刚要挪动,动作突然一僵。 不适感终于姗姗而来。 他有些不爽的“啧”了一声。 崔肆归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见此却笑了,慢悠悠地道:“沈大人,要帮忙么?” 沈原殷手一指外面,眼神平静地看向崔肆归,道:“滚出去。” 崔肆归没理,直接上前动手。 崔肆归双手一铲,便将人抱了起来。 突然的悬空感让沈原殷不得不搂住了崔肆归的脖子。 也因此中衣下滑,露出了红痕遍布的手臂。 崔肆归眼神一暗。 沈原殷太白了,皮肤也细嫩。 只需要一点点的劲就能把人掐红。 虽然现在只露出了手臂,但崔肆归知道,沈原殷的身上还有更多见不得人的、暧昧不已的痕迹。 看见这些红痕,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夜。 沈原殷不喜欢叫出声,只有逼得急了,才会发出像小猫一样细细的叫声。 软绵绵的,又细弱又微小。 却意外地变得更想欺负了。 再用点力,之后便会涌上泣音…… ……不能再想了。 崔肆归收回思绪。 再想就又要出事了。 桌前的凳子上铺了软垫,盥盆就放在桌上,崔肆归将人放在上面。 崔肆归有太多的经验,知道小猫的爪子有多利,放下后便识趣地道:“我在外面等你。” 早膳还是那几样,沈原殷没什么精神气儿地坐着,手支着头,勺子碾压着碗中食物,但就是不吃。 他的腰还觉着有点酸,椅子上和椅背都放着软垫,还算舒服,下人也被遣散走了,他可以没有负担地靠在椅背上。 身上哪哪都不舒服,脖子上被咬出来的口子发痒,四肢又酸又沉,抬一下胳膊都觉得费劲,连带着腰背也发僵,怎么坐都找不到舒服的姿势。 就连脖子转动都带着酸胀感。 罪魁祸首就坐在对面,沈原殷抬眸,冷冷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崔肆归倒是餍足地舔了舔虎牙。 沈原殷瞪他的那一眼,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冷冷的目光,却意外可爱。 血痂残留在沈原殷的侧颈,脖子上残存的痕迹明显,逐渐消失在了衣领下方…… 勺子敲击在碗底的清脆声响起。 崔肆归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对上了是因为警告的眼神,讨好似的对着沈原殷一笑。 沈原殷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便没动作了。 崔肆归走至沈原殷的身后,双手搭在了沈原殷的肩上。 崔肆归的身高又往上窜了窜,他的大手带着茧子,温热的掌心按在沈原殷的肩颈上,倒是舒服。 沈原殷缓慢地打了个哈欠,眼中漫上水珠。 他昨夜虽然睡得沉,但睡眠时间太少了,因此现在有点困意上头。 崔肆归扯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来开始按沈原殷的腰间。 “困了?”崔肆归注意到了沈原殷的神态,于是开口问道。 “嗯。”沈原殷有些迷迷糊糊地回道。 崔肆归默不作声地按了一会儿,见沈原殷已经阖上眼,快要睡着。 于是他起身,将人打横一抱,回了卧房。 把人轻柔地放在床上,沈原殷有些不安分地动了动。 崔肆归拉拢被子,轻声道:“睡吧。” 沈原殷蹙起的眉渐渐松开,陷入了沉眠。 崔肆归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沈原殷的睡颜。 他搬了把椅子到床前,本想守着沈大人,却不料这时房门被敲响。 崔肆归皱着眉,本不想理会,敲门声却一直不见停。 他只能将床帘放下,起身出门。 门外是竹木。 “什么事?”崔肆归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竹木对于四殿下从丞相屋中出来一事佯装不见。 他见四殿下终于出来,道:“殿下府中来人了,要见殿下。” “谁?” “三皇子,”阿祝说道,“三皇子一早便来了,非说要见您,奴婢只能用您还没起来做借口,可三皇子仍不走,说完等你起了后见上一面。” 阿祝语速很快,他终于等到了四殿下回府,连忙将所有事情报给崔肆归。 他们快要抵达前厅,崔肆归整理了几下衣裳,装出睡眼惺忪的样子,这才走进前厅。 “三哥找臣弟有事?”崔肆归懒懒散散地坐下,如此问道。 崔华温被晾在这里这么久,脸色早就不太好看了,闻言只僵硬地笑了笑,道:“我们两兄弟许久未见,叙叙旧嘛。” 崔肆归挑眉不语。 崔华温想到此行目的,强行忍住了烦躁,道:“其实是我母妃,她总担心你孤独,怕没人照顾你,就想让我来替她问问,可有喜欢的女子,需不需要……” “三哥,”崔肆归打断了他,直截了当的,半真半假自嘲着笑道,“这几日坊间传闻盛行,哪还有女子瞧得上臣弟?” 以上不过是崔华温的借口,崔华温终究还是来冷嘲热讽的。 于是崔华温闻言装作不知,问道:“什么坊间传闻?” 崔肆归语意不详地道:“就是那个啊。”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4章 崔肆归语意不详地道:“就是那个啊。” 崔华温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装作哭笑不得地道:“那些终究不过是无稽之谈,四弟何必放在心上?又有谁会信这些不合理的事情?” 崔肆归欲意不明地笑了笑,没说话。 崔华温神情诚恳道:“总之,若四弟有了心仪之人,可千万要说出来,才好让父皇指婚,成全喜事。” “话已带到,三哥还有事情,便先走一步了。” 崔肆归坐在原位,没有起身送客的打算,他随意着道:“三哥慢走,臣弟便不送了。” 崔肆归看着崔华温的背影消失,眼中神色闪过一丝晦暗,神情莫测地摸了摸手中之物。 崔、华、温。 是你做的事吧,“宫闱禁恋”的话本子。 还害得沈大人被和锦帝有所猜忌。 崔肆归思绪转了几转,倒是想出了个主意。 他冷笑一声,没再把注意力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崔肆归低下头,望着手中玉佩。 这是他昨夜收拾床榻时,从枕下翻出来的。 是那枚他送给沈大人的玉佩。 崔肆归轻轻一笑,原来沈大人一直放在枕下。 打发走了崔华温,崔肆归处理了一些事情后,又再度折返回丞相府。 他回到岚梅苑的时候,沈原殷还没有醒过来,仍然闭着眼睛安静着在沉睡。 崔肆归轻声关上门,慢悠悠地走至里间。 昨日沈原殷进宫的期间,崔肆归其实并不是一直待在丞相府中,他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去处理事情,也就跟沈原殷是前后脚到的府中。 因此他昨日根本没来得及仔细打量里间的摆设,现在才有时间转一转。 崔肆归往小桌子而去,他没记错的话,昨日匆匆一瞥,似乎是在小桌上看见了…… 他脚步一停。 木盒子静静地被放在小桌上,一旁散落着几张糖纸。 微风穿过窗的缝隙吹进来,微微拂起糖纸的边。 还有几张糖纸被折成了端端正正的小正方形。 崔肆归一笑。 口是心非的沈大人。 他似乎都能够想象到画面,沈原殷有些无聊的手肘撑着桌子,衣袖自然滑落,两个细白的手腕露出,指尖不停翻转,折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正方形。 崔肆归轻笑了一声。 怎么这么可爱。 眼看风越来越大,糖纸快要被吹跑,崔肆归双手一拢,将糖纸都捧了起来,小心放进了盒子里,再用盖子好好盖上。 窗前的案上非常杂乱,奏折和书本胡乱重叠在一起。 第87章 崔肆归知道沈原殷不太爱收拾这些,每次处理政务时桌子上都会变乱,偏偏沈原殷还有个从杂乱的书堆里准确找出需要用的东西的本事,于是经常得过且过。 但沈原殷虽有这本事,却一直不太看得惯杂乱的案,而且这本事时灵时不灵,有时不灵了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还会让沈原殷自己生闷气,所以前世崔肆归总是任劳任怨的隔三差五收拾一番。 他也乐得去收拾,至少是被沈大人需要着。 这一点让他十分满足。 分门别类地收拾完后,他又去书房把桌子收拾了,这才又回到里间。 快到午时,沈原殷还没醒来。 崔肆归在卧房里里外外晃荡了好几圈了,最后想到了什么,于是停在了床榻前。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床榻下的小柜子上。 他记得沈大人有把当阶段有意思的东西放在床下小柜子里的习惯。 “嘎吱——” 小柜子打开有声音,崔肆归尽量放轻了动作,却仍然不可避免。 小柜子被拉出来,露出里面的东西。 崔肆归愣了一下。 眼熟的信纸被整整齐齐摞着里面。 崔肆归伸手翻了几下。 每一封都被拆开过了。 他愣在原地许久,突然失笑起来。 他以为这些信纸都没有…… “你在做什么?” 有些疲惫和暗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原殷是被柜子打开的声音吵醒的。 床幔依旧是放下的,他听见声音很耳熟,是他床下的那个柜子被打开时会发出的声音。 沈原殷闭着眼缓神,他知道这时候能进岚梅苑里间且有胆子打开他柜子的只有一个人,于是便暂时没有动作。 过了些许时间,沈原殷终于彻底清醒,于是坐起身,抬手将床幔微微撩开,看见了崔肆归有些出神地发呆。 他等了一小会儿,见崔肆归仍然没有回过神,他这才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崔肆归回神,抬头望向了上方。 他们目光撞在一起。 沈原殷移开视线,垂眸落在柜子上。 他没对崔肆归的行为说些什么,沈原殷下巴一扬,示意崔肆归将床幔掀开。 沈原殷正要起身,右手撑在枕边,动作却突然停滞。 他不着痕迹地伸手摸向枕下。 ——那块玉佩不见了。 沈原殷抬眸望向崔肆归,却只见崔肆归有些疑惑的目光回视过来。 他敛眸,却没说什么。 这一觉沈原殷彻底睡醒,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起身就要往外走。 被收拾整理好的案十分吸引人注目,沈原殷余光瞥过去,又很快转向了小桌子,果不其然,小桌子上放着的东西也变了。 崔肆归跟在沈原殷后面,沈原殷的动作可以说是微不可查,可他的注意力却一直跟随在沈原殷身上,于是他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沈原殷的目光。 崔肆归的思绪还有一点停留在方才的柜子,他开口唤道:“沈大人……” “嗯?”沈原殷漫不经心地应道。 崔肆归突然就不想说了,他咽下想要说的话,转口道:“田螺少年的服务怎么样?” 沈原殷闻言愣了一下,而后闷闷地笑了起来。 崔肆归凑上前,乘胜追击道:“田螺少年可以天天出现,沈大人觉着怎么样?” 沈原殷懒得理崔肆归的厚脸皮,早膳他没吃多少,昨夜又太激烈,现在睡一觉起来后饿得不行。 他推开了崔肆归凑过来的头,径直走向屋外。 这段时间崔肆归常常来丞相府,为了他的行踪不被更多人知晓,丞相府都是小膳房在做饭,潜移默化下,再也没出现过崔肆归在却没有备餐的情况了。 只不过口味仍然清淡,没有多少辣菜。 “有办法了?”沈原殷问道。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崔肆归听明白了。 “嗯,就这几天吧,”崔肆归眼神有些发狠,“不会让他好过的。” 沈原殷瞥了他一眼,道:“别把人弄死了。” 崔肆归察觉到沈原殷的视线,眼底的狠戾顿时散开,他道:“如果真弄死了呢?” 沈原殷笑了一声,没说话。 “玉佩还来。” 沈原殷慢悠悠的用帕子轻拭嘴角,而后留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崔肆归抬头盯着沈原殷的背影,左手摩挲着那枚玉佩。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冷意。 如果真弄死了呢? 沈大人没有说什么,那便是可以弄死的意思。 * 此时正好申时,两名侍女跨着篮子从侧门结伴走出二皇子府,其中一名侍女嘴里哼着歌,一边还和身边的同伴说说话。 “倩倩,真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呢,我都整整四天没出过府了!” 倩倩闻言浅笑道:“这才出府呢,别那么开心,小心被嘴碎的人看见。” 侍女耸耸肩,还是听了倩倩的话。 “倩倩,你今日是去城东采购?” 倩倩道:“对,那边菜的品相看着好一点。” “那好吧,我们待会儿就得分开了,我要去铺子里买点东西。” 街口两条路,她们在此分别。 倩倩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走在路边,跨着篮子走至城东集市。 集市还有一些摊主在售卖,她熟门熟路似的一直直走,直到走至集市的一个角落。 角落里坐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伯,地上放着一些菜。 “买点什么?”老伯声音嘶哑着问道。 倩倩蹲下身,仔细翻看了地上的菜,而后将篮子递过去,道:“于阿叔,你这菜看着还是那么好,就帮我装满吧。” 这个角落比较偏僻,周围几步都没有旁人。 于阿叔低着头,沧桑的双手颤颤巍巍地装菜,一大把直接装进了篮子里。 “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还有多久进行下一步?” 倩倩环顾四周无人,低头翻找钱袋的功夫,迅速低声说道。 “你先继续,注意些不要被发现了,尤其是丞相那边,崔元嘉情况有变,肯定会惊动丞相,小心为上,不要暴露。” 于阿叔嘴皮嗫嚅几下,继续道:“主子那边就要快了,在此之前,不要莽撞行事。” 倩倩将钱递给于阿叔,甜甜地笑道:“给您,阿叔。” 倩倩拿回装得严严实实的篮子,就打算往回走了。 她脚步平稳,进了二皇子府的侧门。 来到膳房后,她打了一盆水,打算清洗菜。 一大篮子的菜被倒入水盆中,倩倩伸出手在里面搅和。 “倩倩,这么快就回来啦?” 一旁走过一人,随口问道。 倩倩动作不停,脸上带着笑意道:“对。” 那人渐渐离开了倩倩视线,她浸在水中的手腕一翻,几包袋子被她迅速放进手帕里包好。 她刚做完这些,膳房里传来呼喊声:“倩倩,药熬好啦,快来!” “来了!” 倩倩擦干手,脚步匆匆跑进膳房。 “小心些,别洒出去了。”侍女将药碗放上托盘,嘱咐道。 她点点头,端着托盘走向外面。 这药要送进二皇子院中,路途不远不近。 转过拐角,倩倩手指一动,方才被捞上来的袋子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手中。 下一刻,袋子被打开,棕黑色的粉末无人知晓地被倒进了药碗中,很快便和药液融为一体。 ----------------------- 作者有话说:今天很早[撒花]〔叉腰.jpg〕 第75章 虎啸陡然撕裂周围的寂静,铁栏被缓缓打开,一只巨兽缓慢走出来。 它的身躯异常庞大,四肢粗壮如柱,锋利的虎爪若隐若现般藏在肉垫里,虎头圆硕,琥珀色的眼珠泛着冷光。 猛虎甩动着身后的尾巴,不停扫过地面。 虎眼如同铜铃一般,死死盯着对面的那只狼,它的喉咙里发出低哑的低吼声,身躯绷紧,微微前倾。 “今日这老虎的状态不错。” 看台上,和锦帝如此说道。 驯兽人低头哈腰地道:“伙食都是上等的食材,皮毛都养的油光水滑的。” 和锦帝有些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坑里的两只猛兽。 昨日底下有猎户上供了一匹孤狼,凶猛却长得壮硕。 和锦帝看到当时便想起了上林苑中圈养着的老虎,一想才发现许久没有观赏过斗兽,于是兴致起来了,当即决定今日围观这两只猛兽斗争。 几位后妃皇子都在场,包括了一些一品大臣。 除了沈原殷突染风寒无法出门,其余人都受邀而来。 皇后坐在一旁,因着心里挂念着崔元嘉的事,此时心不在焉的在四处扫视。 长生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茶壶,打发走了小太监,亲自给四殿下倒茶。 第88章 “做好了?”崔肆归问道。 长生道:“嗯。” 崔肆归有些无聊,沈大人不喜这些血腥,今日直接以病告假。 沈大人不在,若不是有些东西还得他今天亲自盯着,他也会想理由不来。 崔肆归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视线落在坑底。 坑底的土层被踏得紧实坚硬,陈年血迹浸在上面,成了暗沉的黑红色。 风吹起沙尘飘过看台,一股难以描述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坑壁是岩石所筑,上面暴露着数不胜数的猛兽抓痕。 野草在坑底肆虐地生长,一旁不知为何还有一些木柴摞放在坑壁旁。 那只狼长得不如老虎凶猛,皮毛到处都是结,上面还掺杂有泥土树叶。 獠牙被微微露出,喉里发出的“咕噜”声低沉又凶狠。 两只猛兽都被放出,各自在一边死死盯着对方。 在被放上场前,驯兽人给它们都打了药,激起它们的血性,才好让贵人们尽兴。 气氛紧绷,谁也不知道厮杀什么时候到来。 看台上和锦帝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下一刻,猛虎突然发出进攻,向独狼冲了过去。 “吼——!” 老虎的前掌猛地拍向独狼的背脊,却被独狼翻身躲开。 一击不成,老虎冲过去,张嘴就要撕咬。 独狼惨叫着摔倒在地,老虎的利爪已经死死掐住它的脖颈。 独狼不甘示弱,獠牙想要撕咬虎爪。 ——但却无用。 犬齿刺穿独狼的喉咙,滚烫的鲜血顿时喷溅而出,独狼挣扎的四肢徒劳地动了几下,随后渐渐没有力气。 它死了。 鲜血染红了老虎身上的皮毛,见独狼没了生气,它松开了爪子,甩了甩身上沾染上的鲜血,一声虎啸震耳欲聋。 血腥的表演让和锦帝十分满足,周围人哪怕反感,也装出了附和的神情。 “这老虎如此凶猛,不愧是陛下豢养的百兽之王,今日一战尽显神威,陛下驭兽有方!” 皇后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些人的阿谀奉承。 崔肆归没有去溜须拍马,只是稳稳地坐着。 他眼神玩味般看向坑底,猛虎有些狂躁地走来走去,沿着坑底打转。 表演还没真正开场。 “吼——!” 突然而来的虎吟声打断了众人的说话声。 和锦帝不满地道:“怎么回事?” 驯兽人站了起来,给坑底铁笼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人把老虎弄走。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动弹。 他们离老虎距离近,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老虎状态不对,极度狂躁不安,这种时候压根不能有人靠近。 虎吟声越来越大,嘶吼着声音向着和锦帝的方向。 驯兽人见和锦帝面色沉下来了,他抹了把额间冷汗,道:“草民现在去弄走。” 驯兽人行礼后,脚步匆忙往下走。 他来至铁笼后,拉着脸呵斥道:“怎么回事?!” “头,这虎不太对劲……” 驯兽人望过去。 老虎的双瞳发红,琥珀色的瞳仁骤然缩成细线,鬃毛根根竖起,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呼噜声,张开的嘴里露出两排泛着冷光的尖牙,上面还沾有血迹,嘴角垂落透明的涎水,滴在地上形成深色的圆点。 老虎在地上摩擦着前爪,每一寸肌肉绷到极致。 驯兽人心中警铃大作。 “吼——!” 随着最后一声怒吼发出,猛虎窜了出去。 堆放在坑壁旁的木柴成了垫脚石,猛虎从上面一跃,竟落地到了看台上! “护驾!” 众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四处散开。 锦衣卫冲过来,面对如此高大猛烈的老虎,他们也只能颤颤巍巍地挡在和锦帝面前。 藏着锋利爪子的肉垫一步步踏在地上,向着和锦帝的方向前进。 锦衣卫护着和锦帝和贵人们就要往后退,可他们一动,猛虎也跟着动。 崔肆归离和锦帝不算近,他跟着人群站起身来,脸上却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情,反而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老虎的鼻子抽了抽,似乎是在闻着什么。 忽然,猛虎的双眸紧紧盯向一个方向。 崔华温猛然间与猛虎对视,他看见老虎的獠牙缓缓露出,残留的血迹一滴一滴地落下。 他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心里的不安到达顶峰。 崔华温突然后撤,想要跑出猛虎的视线范围。 下一刻,老虎紧随而来。 它的目标明确,无视了周遭其他人,直冲着崔华温而去。 剩下的锦衣卫带着捕兽叉奔了过来。 捕兽叉长达数尺,就要扎向老虎。 此时猛虎已经追上崔华温,虎口一张,便咬了下去! “啊!” 崔华温瘫坐在地,他的右腿被猛虎咬住,疼痛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冰冷的感觉从头到脚。 虎头一甩,血迹喷洒在半空中,那一刹那,似乎血珠都停滞在半空中,而后又迅速落下。 周围人似乎都懵了,空中寂静一片。 “我的腿——啊!” 崔华温的惨叫划过四周,锦衣卫迅速回神,捕兽叉正要刺进猛虎的脖颈。 可猛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吐出那条断腿,转身跑向了外处。 断腿正正好,落在了崔华温的手边。 崔华温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口气没上来,竟晕了过去。 “太医!” 庄妃扑过去,叫道:“叫太医!” 尖叫声一出,周遭才仿佛恢复动静。 小太监颤抖着牙齿道:“这……这上林苑,离太医院太远……” 侍卫围着崔华温,却不知该如何做。 众人都慌了神,以至于没有人发现,有个侍卫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崔华温的身上拿出了个锦囊,并揣进了怀中。 而锦衣卫层层包裹着和锦帝,见到老虎跑远,犹豫着不知如何做。 他们正要拨人手去追老虎,可和锦帝却道:“护驾!” 锦衣卫无法,只能派有空的十几个人先前去追虎。 此行没有太医随行,上林苑又离太医院太远,一时间竟没有法子。 驯兽人这时跑了上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一个中年人。 “这、这个,”驯兽人把中年人推过去,说道,“这是上林苑常备的……大夫。” 驯兽人话说的艰难,其实这名中年人根本不是什么大夫,或许也可以说是沾边…… 中年人其实是上林苑专门为了照顾老虎而招募的兽医。 但是基本的止血中年人都会。 猛虎伤人的事情翻不了篇,等和锦帝缓过神后一定会责罚他们,只能趁现在多做一点事,好减轻一点惩罚,哪怕微不足道。 中年人跪在崔华温身边,手指不停颤抖,将背着的药箱打开。 三殿下的右腿是被深深咬断的,断口处血肉模糊,撕裂的血肉翻卷着,暗红色的血液不停的一汩汩地流出,狰狞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水,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触目惊心。 庄妃看不下去了,头脑发晕,身形晃了晃。 侍女接住了她,将庄妃扶至一旁歇着。 浓重的血腥味裹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一直萦绕在这片空间,许久都没有散去。 庄妃闻着这股味道,只觉得恶心想吐。 “娘娘?”皇后身边的婢女轻声唤道。 皇后回过神,她意料之外的没有觉得血腥味恶心,看见崔华温和庄妃的样子,她竟觉得舒畅。 皇后眼神平静,闻言收回了目光,道:“回宫吧。” 上林苑的人群开始慢慢疏散。 和锦帝受了惊吓,顾不上崔华温的情况,便嚷嚷着要回宫。 中年人手忙脚乱。 他探了下崔华温的鼻息,中年人顿时松了半口气,好歹三殿下人还活着。 崔华温被咬断的大腿创口面太大,他将所有的止血药粉撒在上面,也压根就止不住血,只是血流量慢慢减少了。 太医院的太医姗姗来迟,数名太医跪倒在此,中年人简单把情况交代了一下。 “现在最重要的是止血,这血流再不停,三殿下就要活活失血身亡了。”中年人嘴皮嗫嚅,用只有太医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庄妃方才两眼一黑,现在正坐在不远处扶额休息。 崔肆归挑眉站在远处,他这个位置能够很清晰的看见崔华温的情况。 暗红的血顺着残肢流出,在地面上积起越来越大的血洼,血洼的边缘不断扩散,甚至浸湿了崔华温的衣裳。 可崔华温已经痛得晕过去,压根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血腥味重的已经到崔肆归这个位置都能够闻到味道。 “殿下?”长生唤道,“该走了。” “看样子,应该是活不成了。”长生也瞥了一眼,如此压低声音说道。 第89章 崔肆归轻笑一声。 “走吧。” 说罢,崔肆归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当然知道,崔华温活不成了。 第76章 上林苑出事的事情很快便传至了沈原殷的耳中,听见此事的时候,沈原殷正在喝梨汤。 梨汤以陈皮、冰糖、秋梨为食材,精心熬制了一个时辰而成。 口感顺滑,果肉轻轻一抿便化开,不齁不腻,秋梨的甜香味扑鼻而来。 “腿断了?”沈原殷的动作一顿。 简然点头道:“对,三皇子的右腿直接被老虎从大腿根咬断了。” “能治么?” 简然皱眉,摇头道:“不太清楚,但听探子说,现场流了很多血,太医用了很久才成功止血,但不敢挪动三皇子,现在人都还在上林苑。” “上林苑那只老虎在此前从未有过伤人的行为,这次……” 简然想不明白,怎么这老虎就突然暴起伤人了。 “不用管。”沈原殷平静道。 简然刚开始没理解为什么不用管,但突然间福至心灵,猛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摸了摸鼻子,没再多说了。 估计是四殿下做的事。 简然心想。 沈原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道人影,他搁下了汤勺。 简然也听见了脚步声,转头望去。 崔肆归慢慢晃悠了进来。 沈原殷的面前还有一个坐垫,崔肆归十分自然地来到沈原殷对面坐着。 见到碗中的汤勺,崔肆归拿起勺子,浅浅尝了尝梨汤味道。 “怎么回事?”沈原殷问道。 “嗯?”崔肆归状若无辜地抬头,“什么?” 沈原殷本就喝不下了,他将梨汤推至崔肆归面前,道:“别装傻。” 崔肆归闻言耸耸肩,道:“又没死。” 沈原殷抬眼看向他,道:“跟死还有差别?” “他回去了如果死了,那是老天要收他,说明他没有那个命继续活下去。”崔肆归道。 碗中梨汤剩的不多,崔肆归两三口吃完。 “沈大人,你总不能因为这种外人的小事与我生气吧?” 崔肆归拉了拉沈原殷放在桌上的衣袖。 沈原殷垂眸看着那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袖,崔肆归皮肤并不白,反而带点小麦的肤色。 的确不至于生气,只是崔肆归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后续可能不太好去收场。 想到此,沈原殷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那只老虎呢?” 简然传话时只说老虎逃离了上林苑,可没说最后老虎是否有被抓到。 “放归山林了,”崔肆归随意道,“好歹帮我做了事,总不能让它在上林苑等死吧,方才就让人把它放跑了,踪迹也处理了,锦衣卫那群废物是抓不到的。” 沈原殷捏了捏眉心,道:“上林苑那边你怎么收场?” 崔肆归道:“上林苑养虎的那些人本就不多,中饱私囊很久了,以养虎为借口贪了不少银子,刚好借此机会去掉这些人。” “我是说,崔华温怎么收场,”沈原殷蹙眉道,“人还半死不活的在那儿。” 崔肆归眸色一沉,眼底泛上嘲意,道:“生死由命。” “咬断的那条腿我就算是报完仇了,之后能不能活下来,就是看老天收不收他了。” “动作麻利点,重新换盆水来!” 暮色四合,上林苑的殿中却仍然灯火四亮。 侍女们不断进进出出,端着清水进,捧着血水出。 庄妃已经回宫了,留下了她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大宫女在此处守着。 崔华温白日里耗费许久才止住的血,伤口却又在刚才突然崩开,血不停地流,浸湿了崔华温身下的被褥。 从对咬断腿一直到现在,崔华温昏迷后就再没醒来。 要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都要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崔华温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嘴皮发干发燥,颜色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 太医神色凝重地摸了摸崔华温的身体,他的体温温度在不断下降。 “不好了!” 药徒叫道:“三皇子的伤口发脓渗液了!” 太医闻言猛然一惊,抓起崔华温的手看。 崔华温的手指甲已经发紫。 太医紧皱着眉头。 “坏了。” 太医心里大抵是明白了,崔华温没救了,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他应该如何向和锦帝禀报? 就算药徒学艺不精,此时也能明白崔华温的情况。 药徒喘喘不安地看向太医。 太医动作停住了一瞬间,又很快恢复原样,他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动作麻利点,快点换药!” 药徒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埋头一味地将止血粉往伤口上面撒。 此处的几名太医互相使了个眼色。 大宫女也不傻,看着崔华温越来越青白的脸色,以及太医们神色莫测的神情,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一盏烛灯渐渐燃尽。 殿中突然陷入黑暗之中,在外面守着的侍女见此,刚想要进去更换烛芯,里面却爆发了不小声响。 侍女带着烛芯正要推门,小太监刚好推门而出。 太监脚步匆匆往外跑,还撞了她肩膀一下。 烛芯“啪”地落地。 “嘶……”侍女揉了揉肩膀,无语地蹲下身要将烛芯捡起来。 这时里面又跑出几个太监和宫女来。 侍女这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她抓住了一个神色紧张的宫女,问道:“怎么了?” “三皇子……薨了!” “薨了?” 崔肆归再次确认道。 “对。”简然道。 沈原殷抬眼看向崔肆归,道:“四殿下做事可真靠谱。” “不是,”崔肆归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辩解道,“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是奔着弄死崔华温的想法去的,我早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但我真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折腾,当夜就死了?我原计划是他能挺个几天的……” 崔肆归迎着沈原殷平静的目光,声音越说越小。 沈原殷披着刚找的外衣,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都已经睡了,却因崔华温死了一事被迫醒来,现在的精神不是很好。 “死了便死了。” 沈原殷声音里带着点被打扰了睡梦的烦躁。 简然住了嘴,他看出了丞相精神气不太好的样子,便识趣地离开了。 沈原殷起身,往床榻而去。 “不管么?”崔肆归跟在他身后问道。 “这个时辰,崔华温出了事也没有人敢去报给和锦帝,顶多就是庄妃知晓,管什么管。”沈原殷不耐烦地道。 “别来吵我,要吵就给我滚回去你府上。” 沈原殷留下此话,便脱下外衣,挪到床榻里面蜷缩着了。 他刚暖和的手脚因为刚起来的那会儿又失去了温度,沈原殷躺了一会儿,却迟迟没有等到身后传来动静。 他慢吞吞地侧过身,眼底带着困意地望过去。 崔肆归见到那双眸子便笑了,眼看眸中快要带上情绪,崔肆归顺从地上了床。 崔肆归的胸膛总是热乎的,沈原殷在崔肆归的怀里挪动了好几下,这才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便停住不动了。 热意从他的身后传递给他,冰冷的手脚开始回温,在一片温暖之中,沈原殷沉沉睡去了。 一夜无梦。 三皇子薨,按照规矩缀朝四日。 和锦帝下旨启动治丧,又处理了上林苑。 上林苑全体都受了责罚,尤其是直接负责虎圈日常管理和饲养老虎的小官,都被和锦帝赐死。 内务府忙得团团转,搭建灵台、悬挂白幡、安排工匠制作棺椁诸如此类。 闻丧的第四日,宗室亲族、文武百官前来吊唁。 两辆马车几乎同时停在三皇子府前。 沈原殷一身素衣下了马车,另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撩开,崔肆归跳了下来。 周围人来人往,场合也不太对,崔肆归没太过分,只是走至沈原殷身边,熟门熟路地问候道:“沈大人。” 沈原殷警告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崔肆归退后几步,回到了应有的距离,嘴角的弧度却还带着点故意的“厚脸皮”。 周遭的群臣视若无物地走过,都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了前段时间的传闻,却没人敢说什么,都装死一般走了。 沈原殷只是来走过个流程,在三皇子府上露个面就算吊唁完了,而后便回了丞相府。 “崔元嘉那里怎么样了?” 马车上,沈原殷问道。 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关注崔元嘉那边,今日突然想起,便如此问了。 “属下正要说二皇子那边,”简然皱眉道,“挺奇怪的,二皇子突然就情况稳定了。” “情况稳定?”沈原殷手上动作一顿。 第90章 简然道:“说是恢复了神志,只是有点萎靡,但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 “若非说什么其他的,”简然想了想,道,“二皇子隔三岔五的,会有种……飘飘欲仙的神情?” 沈原殷蹙眉问道:“尹颂呢,还在别庄?” “属下已经唤人去叫尹先生了。” “改道,”沈原殷沉吟片刻后吩咐道,“去二皇子府。” 马车突然一沉,抖了一下。 这种颤抖沈原殷可太熟悉了,他抬头一望,果不其然,崔肆归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路上人这么多,你疯了?”沈原殷眉梢微挑,唇线绷得平直,“生怕谣言传得还不够激烈?” 崔肆归双手虚虚比了个投降的手势,连指尖都没怎么用力,声音里还裹着笑意道:“放心,没人看见,我注意了的。” 沈原殷还待要说些什么,马车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一声熟悉的哨声低低传来,简然脸色一变,道:“属下出去看看。” 沈原殷听见哨声,对崔肆归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怎么了?”崔肆归问道。 沈原殷神色有些凝重道:“是梅阁的紧急哨声。” 崔肆归闻言也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没再继续玩笑,独自挑了个位置静静坐着。 梅阁的紧急哨声若非大事,不会轻易吹响,更何况这还是在京城的路上。 光线一明一暗,简然脸色焦急道: “边关传来急报,太子永已到白山门!” 第7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马车徐徐停在了二皇子府前,马车上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二皇子府门口的侍卫认出了这是丞相府的马车,他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在此时上前询问。 马车内,沈原殷有些头疼似的抬手揉了揉眉心。 “宫中大概还要多久能得到消息?”沈原殷问道。 简然回道:“探子说,约莫酉时。” 酉时……现在才不过午时。 酉时离现在还有段时间,沈原殷思索片刻,而后道:“先去看看崔元嘉的情况吧。” 他的余光瞥见了身旁的人,顿了一下,道:“你就待在马车上,别乱跑。” 二皇子府前,丞相府的马车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崔肆归跳下马车…… 想想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还可能会为京中传言添火加柴。 崔肆归也想到了这点,没说什么便应了。 和锦帝虽然下旨不得命令不能进,但丞相是在这规矩之外,因此特意被派守在二皇子府的锦衣卫没阻拦便放了沈原殷进去。 府上寝殿周围静悄悄的,下人们屏息凝神地守着院子。 房门打开,端着空药碗的侍女低头走了出来,刚巧与沈原殷擦肩而过。 “刚用了药?” 沈原殷叫住侍女,问道。 侍女停住脚步,道:“回丞相,是的。” “丞相,您来了。”太医收到了消息,匆匆地跑出了来。 太医看见这里,有些疑惑丞相为何要与侍女说话。 “怎么了?”太医问道。 沈原殷收回落在侍女身上的目光,道:“无事。” 他抬起脚步,离开了此处。 “说说二皇子的情况……” 声音逐渐远去,侍女躬身起来,她的眸中划过一丝冷意,很快便又转过身离去了。 “二皇子这段时间时好时不好,原本前几日有所好转,今日却又开始出现症状,烦躁焦虑,甚至会呕吐。”太医如实说道。 门口的下人推开房门,沈原殷踏步走了进去。 进到寝殿,沈原殷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 为了防止崔元嘉自残,殿中的瓷器类容易破碎的物品早已被下人搬走,因此看来只觉得殿中空荡荡的。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床榻上的人身上。 崔元嘉抱着腿靠着,身体时不时神经质地抽搐几下,手臂上有抓痕,不少抓痕都破了皮在渗血,而他的指甲盖里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进了房,太医便收声没说话了,生怕惊扰了崔元嘉。 可沈原殷不管这些,他用不大不小却能让崔元嘉听清的声音,饶有兴致地道:“崔元嘉?” 周围的人连忙低下了头,都假装自己耳聋了,对丞相直唤二皇子名讳一事佯装不知。 崔元嘉听见了,有些卡顿地抬头,充满血丝的眼球看着有些恐怖,眼底的两团青黑十分浓重,嘴唇也干裂泛白,看起来瘦弱了不少,颧骨显得特别突出。 从崔元嘉的眼神中,勉强可以看出他现在还有几分神志。 在看到沈原殷的刹那,呆滞的神情变成了怒意,话语带着沙哑的声音倾刻而出。 “你们都是来看本殿下的笑话!滚!都滚!” 崔元嘉有些失去控制的大吼,情绪过于激动,连带着他的身躯跌落在地。 “砰——” 下人正要去扶,却在此时听见丞相轻笑了一声。 众人立刻低头跪下,没人再敢去扶崔元嘉,只留有崔元嘉在地上挣扎。 沈原殷收回视线,给简然使了个眼色,随后转身出去了。 太医犹犹豫豫地跟了出去。 身后的下人在丞相出门后,这才敢去颤颤巍巍地扶起二皇子。 门外,简然道:“劳烦带路,去一趟熬药的地方。” 崔元嘉和别庄里的人情况不一样,总得有个原因在。 沈原殷心想,回去让尹颂在那些人身上试试太医院开的药方。 简然亲自去取了药渣,没有经由他手。 待沈原殷回到马车上时,崔肆归还在。 “先让人把药渣送回府上,让尹颂研究研究。” 沈原殷吩咐完,又转头向崔肆归道:“你府上马车呢?” 崔肆归一开始没懂,而后很快意识到沈原殷的意思,他道:“是要去找舅舅么?他现在不在狄府,应该在狼牙营。” “最近时间紧张,舅舅基本住在了狼牙营没回来过。”崔肆归解释道。 “若用马车,一来一回恐耽误时间。” 崔肆归停顿片刻,而后挑眉笑起来,笑意在眼中浸满,他看着沈原殷,吊儿郎当地道:“不如……” 沈原殷抬眸看向崔肆归。 通体枣红色的马飞速掠过道路,崔肆归拉着缰绳,身上身着黑色大袍,风贯穿了衣袍,宽松的衣袍瞬间被风撑得鼓鼓的,却又因穿着之人捂得严实,衣袍竟没有被吹开。 马匹从城门疾驰而过,终于出了城。 城门的守卫有些奇怪地道:“这天也不算特别冷,四殿下穿这么多?” 另一个守卫收回视线道:“不知道。” 马儿疾驰到郊外,去往狼牙营的路上人群越来越少,直至荒无人烟。 崔肆归领口的扣子从里面被解开,一颗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猛烈的风呼啸而至,吹乱了沈原殷的发丝。 他正要张口,却被风呛住,咳了几声。 崔肆归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在衣袍里按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道:“风大。” 沈原殷缩了回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盯着外面。 宽大的衣袍很好地遮住了狂风,身后热烘烘的胸膛不断提供热意。 这个温度对于沈原殷来说刚刚好,但崔肆归却有点热了,他的额角浸出了些许的汗液。 “还有多久?”沈原殷闷闷的声音传至崔肆归的耳中。 崔肆归道:“快了,约莫一柱香时间。” 马儿的奔跑并不平稳,速度也很快,导致带来的风也很猛烈。 沈原殷没过多久便觉得有点冷了,于是将整颗脑袋都缩了下去,还把扣子重新扣好。 衣袍里黑暗,却也偶尔会有光线露进来。 “沈大人,你饿了么?” 崔肆归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传进来,说话间他的胸腔也在发出振动。 此时差不多午时末,他们都还未曾用过午膳。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沈原殷现在压根就没有胃口。 于是他道:“还好。” 崔肆归便没再说话。 沈原殷微微后倾,靠在了崔肆归的胸膛上。 他觉得有些疲倦,便阖上了眼,想要养下神。 不知道不太安稳地小憩了多久,醒来时是感受到了后背的振动。 ——是崔肆归在说话。 “狄将军在何处?” “这个点,可能是在屋中。” 简单的对话结束,沈原殷又感受到马儿重新跑了起来,速度却已降下来,没有方才快了。 崔肆归似乎察觉到他醒来,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刻意压低着声音道:“到狼牙营了。” 沈原殷对崔肆归揉他头的动作不满,报复性地拧了下崔肆归的手臂。 崔肆归感受到那小猫似的力道,轻笑了一下,微微振动的胸膛暴露了崔肆归的笑意。 第91章 狼牙营人多,被罩在衣袍里,也不知道外面情况,沈原殷不敢说话,只能将话憋了回去。 马儿再次停下来,沈原殷微微挑开了一条缝,露出外面隐隐约约的人影。 “找我有事?” 那道人影是狄珲。 “嗯,”崔肆归语意不详地道,“舅舅,我们去个人少的地方谈吧。” “屋内去吧,”狄珲奇怪地看着崔肆归,“你不下马么?” 沈原殷掐了一把崔肆归。 他们正在屋外,人来人往,沈原殷不太方便露面。 狄珲院里才都是亲兵,信得过,而且人也少。 这下掐得有点疼了,崔肆归表情微微变了一下,才道:“我骑进院子里去。” 狄珲有些郁闷地看着崔肆归,但他也没多问。 崔肆归本就高,再加上骑在马上,只能低着头弯着腰,才能骑马进入院中。 “舅舅,劳烦关个门。” 狄珲跟了进来,不太明白地关上了门。 狄珲关门后转回身,却看见他外甥宽大的衣袍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狄珲:“?” 他外甥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扶下去,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那人,让他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背影。 紧接着他外甥也下了马,那人也转过身来。 “你……” 狄珲的话卡在喉口,因为下一刻他就认出了那个人。 顿时大脑一片空白,脸上陷入茫然。 他骤然失语片刻,心里只涌出了一个想法。 京城谣言……竟竟竟是真的?! 崔肆归径直去将缰绳捆在桩子上,沈原殷在原地,理了理皱巴的衣袖,以及散乱的发丝。 而后沈原殷才点头向狄珲道:“狄将军。” “啊,”狄珲这才回过神,“……丞相。” 沈原殷道:“狄将军,冒昧前来打扰,实在有事相商。” 崔肆归捆完马绳过来,动作熟练地推着沈原殷,走进屋内。 狄珲失魂落魄般跟在两人身后。 这间屋子通常是狄珲处理事情时所用,这个时间屋子里没有人,都被狄珲遣去用膳了,只有一壶温热的水壶放在桌上。 狄珲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崔肆归把丞相安置在了椅子上,而他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将茶杯烫了烫,而后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丞相。 狄珲魂不守舍地坐在一旁。 他又看见丞相右手肘拐了一下崔肆归,低声斥道:“自己坐过去。” 崔肆归挑了一下眉,起身老老实实地坐好了。 沈原殷把人赶走,这才抬眸看向狄珲,道:“狄将军,您今日有收到幽崖关的消息么?” “未曾。”狄珲心神恍惚地摇头道。 沈原殷闻言,便直接开门见山道:“不久前我收到消息,太子永已到白山门。” 狄珲本还有些心不在焉,闻言却立刻反应过来。 “此消息确真?!” 第78章 “确真。” 狄珲恢复正色,紧皱着眉头,道:“不能再继续待在京城了,以防万一,狼牙营主营必须尽快回到幽崖关。” 沈原殷微微点头,认同狄珲的话。 “宫里大概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收到消息了。” 沈原殷话止于此,但狄珲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其实好办,二皇子那个样……”狄珲不怎么在意地道,“他也不可能还有办法去边关,主要还是陛下那边得想办法。” 他们两人似乎都默认了要让崔肆归去幽崖关,却也都没有明说出来,只是彼此心知肚明。 沈原殷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瞥了一眼一旁的崔肆归,但又因着狄珲在场的原因,他没说什么。 敲门声忽然响起。 狄珲看了眼尚在屋内的丞相,眼皮跳了一下,不敢让外人看见沈原殷在此,于是起身便往外走了。 “崔华温的事你是故意的。” 等狄珲走后,沈原殷目不斜视,淡淡地问道,但语气却是充满了肯定。 “嗯?”崔肆归闻言,只笑道,“没有啊,我又不知道他身体那么弱。” 沈原殷垂眸,对于这个问题他心中在方才已有了答案,并不在意崔肆归的否认。 崔肆归就是故意的。 无论崔华温死与不死,那一条腿残与不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猛虎攻击,都不太有可能毫发无伤。 就算是给那只老虎用了药,也不太可能让那只老虎控制得刚刚好。 刚好在众人都没有怎么注意的时候跳上了看台,刚好在人群中向崔华温精准地扑了过去,刚好只咬断了崔华温的一条腿,刚好保证崔华温不会当场死亡,又刚刚好在锦衣卫反应过来的瞬间跑走了。 都太刚好了。 见了人血的猛虎,竟能够适可而止,放过了崔华温。 而且一只体型如此硕大的老虎,身上还残留着不少血迹,竟躲过了所有锦衣卫,顺利跑回了山林。 如此聪明,看着不像是野蛮生长。 沈原殷抿了一口茶。 是崔肆归驯服了那只老虎? 崔肆归是何时驯服的? 他还正想着这些事,狄珲这时谈完事情回来了。 狄珲推开门,脸色凝重,道:“宫里来人了。” 沈原殷微微撩开了帘子,马车正在向宫中而去。 “尹先生已经到府上了,”简然道,“药渣送过去了,属下让他先看看,具体等您回府后再说。” 沈原殷点了下头。 他们都没想到驿卒的速度如此快,算上宫里到狼牙营的时间,驿卒竟和梅阁差不多是前后脚的时间。 沈原殷得从狼牙营先到京城,再换乘丞相府的马车,因此时间耽误了不少,现在才走不久。 驿卒将和锦帝的命令带到了不少官员府上,而沈原殷又姗姗来迟,因此当沈原殷踏进御书房的刹那,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般看了过来。 沈原殷顶着众人的视线,淡定地站到了最前列。 和锦帝咳了几声,像是喉咙里还卡着痰。 “各位都知晓边关情况了,有何见解?”和锦帝问道。 御书房内暂时无人说话,狄珲率先道:“臣认为,应该尽早前往幽崖关。” “敌国太子永既亲自到了白山门,那理应来说,我们大萧也该派一名皇子前去幽崖关。”太尉低着头道,“臣以为,不如派二皇子前去幽崖关。” 和锦帝脸色不太好看。 崔元嘉中了阿芙蓉的事情并没有散布开,都只是以为崔元嘉久久待在府中是因身体疾病。 和锦帝总不可能将崔元嘉的事如实道来。 可如此一来,却只剩下了小四一人。 和锦帝心中并不想让崔肆归去边关。 边关狼牙营忠心耿耿,军营里有生死之交更彼此信任,虽说狄家从未表现出过不轨之心,但崔肆归…… 和锦帝其实心里明白崔肆归非常合适去幽崖关。 但说白了,和锦帝不信崔肆归。 这个孩子从小被忽视,内心不可能没有一点儿的埋怨。 平日若说就在眼前盯着,心里还会心安一些,但若是去了那幽崖关的边关之地,万一狼牙营信服了崔肆归,在边关这种京城插不进手的地方,一人拥兵自重,可能会危及到他的权利地位。 更何况…… 和锦帝眼中闪过一丝不爽。 崔肆归的母妃还是狄晚秋。 和锦帝如此想,便道:“敌国太子到白山门,大萧有狄将军驻守幽崖关,也不用非要大萧再派位皇子过去。” 太尉转了转眼珠,暗中与沈原殷对上眼神。 沈原殷微不可察般摇了摇头。 于是太尉没再说话。 “陛下,”狄珲接道,“四殿下天生神力,且在排兵布阵方面有卓越天赋。臣建议,让四殿下一齐前往幽崖关,既合乎情理,又能为战事推波助澜。” 和锦帝静默许久,久久不语。 和锦帝已经感到了些许不耐烦,态度明显到让众人都察觉到了。 沈原殷也发现了和锦帝神情的变化,他开口道:“当务之急应该是清点狼牙营的人数,以及军饷的发放和其他的部署。” 有了丞相的台阶,众人顺势而为地商讨起这些事,将先前的话题翻篇。 半个多时辰之后,差不多已经商定完所有事情,可关于是否让崔肆归去幽崖关,却迟迟没有定论。 “就这样,散了吧,”和锦帝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道,“丞相留下。” 和锦帝停顿一小会儿,又道:“朕再想想,关于小四的事情。” 狄珲临走前,与沈原殷对视一眼。 他顿时明白了沈原殷眼中的意思,这才放心离开。 此时天空有些昏黑,沈原殷遥遥听见了打更声。 戍时了。 他今日一天未曾用午膳和晚膳,沈原殷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胃部在抗议。 第92章 饥饿感终于涌上来,一阵一阵持续加重。 官员散去,只剩他与和锦帝。 “赐座。” 有福亲自取了椅子来。 和锦帝皱着眉,迟迟不说话。 沈原殷知道和锦帝遣退旁人只留下他是有其他用意,见和锦帝未曾说话,像是在酝酿的感觉,于是他也没急着开口。 只是时间在慢慢走,沈原殷的胃部也越来越疼。 已经疼到他的额角有些冒出冷汗。 他的手轻轻搭在小腹间,尽管没有什么作用,也依然打着圈地揉。 不知过了多久,和锦帝终于开口了。 “丞相,你觉得朕应该派小四去边关么?” 沈原殷强打起精神,压下那股不适感,先顺着和锦帝道:“陛下是九五至尊,想是如何,便是如何。” 他的声音平稳,却还是有一点隐藏得很好的颤抖。 “丞相,你能明白么,”和锦帝皱眉道,“朕心中矛盾极了,朕知道应该派小四去,但是……” 和锦帝停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原殷明白和锦帝想要说什么。 和锦帝又害怕让崔肆归去幽崖关,但以和锦帝那虚假的骄傲,却又让他不敢承认,乃至说不出口。 和锦帝转而又道:“丞相,你觉得呢,应该派小四去幽崖关么?” 沈原殷心中暗嘲,他委婉地道:“白山门既有敌国太子永,那幽崖关不应只有狄将军。” 和锦帝闻言,却提及了另一事,道:“朕记得,老师的忌日快到了吧。” 沈原殷平静的面孔中终于出现了其他的情绪。 父亲的忌日的确快到了。 和锦帝紧接着道:“丞相,朕可以一直相信你,对吧?” 说罢,和锦帝紧盯着沈原殷的神情。 京中的谣言最终还是让和锦帝的心中多了几丝疑虑。 沈原殷面色沉静,道:“自然。” “好,”和锦帝收回视线,终于放出了话,“那便让小四跟着狼牙营一路,后日启程,前往幽崖关。” 沈原殷回到府中时,已经戍时末了。 天色早已彻底暗了下去,今夜云层密布,夜空不见一丝光亮,风雨似乎随时都会到来。 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泛着亮光,隐约照亮了一旁一棵低矮的枫树。 枫叶好像终于染上了些许红色。 沈原殷收回视线,下人推开了岚梅苑的门,他走了进去。 本应无人的里屋透着光,推开门的刹那,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临时搬进来的桌子上摆放着菜品,冒着丝丝热气的小米粥,一小碗蒸蛋羹,并有一小碟蒸南瓜。 以及桌边一看见他便站起来的那个人。 “沈大人,我估计你就没用午膳和晚膳,你那胃恐受不住,我便吩咐了下人做了一些温和易消化的吃食。”崔肆归道。 他的胃太娇贵,又长时间没进食,现在只能吃些清淡的。 “幽崖关解决了。” 沈原殷走至桌前,坐下了。 沈原殷虚弱的声音太过明显,崔肆归闻言蹙眉,没管他的话,只是道:“胃又疼了?我去叫太医。” 崔肆归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沈原殷拉住了。 “不用。”沈原殷顿了顿,似乎是知道这话并不能让崔肆归停住,他接着又道,“我饿了,帮我把南瓜捣成泥。” 他一直都有这个习惯,将南瓜捣泥后再食用。 崔肆归闻言,便安分地拿过工具。 他的确饿了许久,可也有些饿过了,只是觉得不舒服,却吃不下太多。 崔肆归后知后觉地回忆起了方才沈原殷的话,他顿了一下,问道:“何时走?” 沈原殷咽下口中食物,语气似乎听不出波澜,他道:“后日。” 崔肆归一愣,他知道时间很赶,可能会很早就出发,但后日就走着实有点突然。 两国战事一起来,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而同样的,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京城。 他有些舍不得,崔肆归想。 他舍不得离开京城,或者说,他是舍不得离开沈大人的身边,舍不得长时间不能见到沈大人。 可没有办法,他必须去幽崖关。 “我……” “明日酉时过来一趟。” 沈原殷直接打断了崔肆归的话,如此说道。 许久,崔肆归低声道:“好。” 两人安静下来,崔肆归静静地看着沈原殷用膳。 举手投足间,都这么有气质。 一想到即将离开京城,崔肆归心里就有点发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原殷看,生怕少看了一眼。 可沈原殷还未吃完,府中突然来访了狼牙营的人。 那人是来找崔肆归的,狄珲寻他有事。 崔肆归只能先离开。 待崔肆归走后不久,沈原殷搁下了筷子。 “简然。”他唤道。 简然出现在了里屋。 沈原殷淡淡道:“明日午时之前,去请一位擅做辣菜的厨子回来。” 他顿了一下,又想到什么,便加了一句: “要会做兔头。” 第79章 翌日,巳时末。 沈原殷在宫里待了许久,将一些幽崖关的事情敲定,这才回府。 今日天气转凉,还带着些微雨。 寒风刺骨,似乎都要将寒意浸进他的骨子。 他打了个冷颤,接过了简然递过来的汤婆子。 寒风不停地吹,沈原殷在一片寒冷中回到了书房。 十月末,丞相府已早早烧起了地龙。 书房里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 沈原殷脱下外面那件外衣,问道:“崔肆归是不是来了?” “四殿下应该在里屋。” 尹颂也跟着进了书房,他皱着眉,道:“据药渣来看,太医开的不过就是常见的药方,这药方我之前也在别庄试过,并没有什么用。” 沈原殷蹙眉,问道:“那你认为,崔元嘉为何会与别庄的人情况不同。” “不太清楚,”尹颂摇头道,接着道,“还是得我亲自去看看才能知道。” 沈原殷闻言,道:“知道了,这段时间你先待在府上别走,过几天你与我一道去二皇子府上。” “是。” 沈原殷的眼眸中划过几缕冷意。 常见的药方,时不时恢复正常的崔元嘉…… 他正想着此事,房门“嘎吱”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沈原殷抬眼看过去,是崔肆归。 简然见此,想到已经没有其他什么事还需要汇报,便连忙拉着尹颂离开了。 “不是叫你晚上再来么?” 崔肆归慢悠悠走至沈原殷的身旁,道:“明日便走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他倾靠在桌沿边,垂眸看向沈原殷。 沈原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尾端还有点翘,一扇一扇的,让他心里有些发痒。 崔肆归伸出了手。 突然而来的触感让沈原殷猛地往后靠去,掀起眼皮盯向上面的人。 “……想来和你多待一待。”崔肆归接着方才未说完的话道。 “沈大人,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玉佩?” 沈原殷不语,他低下头,垂下的视线落在了腰间。 绿色晶莹的玉佩佩戴在腰间,却并不是崔肆归送他的那枚玉佩。 “找我有事?”沈原殷转移话题问道。 他们太熟悉,熟悉到沈原殷很轻松就能发现崔肆归脸上不太自然的表情。 也自然能推断出崔肆归表情不太自然的原因。 崔肆归闻言也没扭捏,直言道:“沈大人,一去了幽崖关,之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但我母妃的事情还未曾调查清楚,我……放心不下。” “知晓了。” 沈原殷说完这话,却又不敢给崔肆归太多的期望,于是他又道:“所有证据都指向皇后,你知道的吧?” “嗯,”崔肆归应声,不甘心地道,“但万一呢?万一真的另有其人?” “我会继续派人查下去的。” “大人,午膳好了。” 就在此时,锁珠隔着门唤道。 沈原殷起了身,理了理衣袍,与崔肆归对视了一眼后,便出门了。 崔肆归紧跟在他的身后,外面的天阴阴的,却也没再下雨。 他远远地望见了桌上,桌上的盘碟似乎看起来甚多。 崔肆归挑眉,道:“竟还准备了我的午膳?” 崔肆归的话其实是带着笑意,嘴角带着点些许的弧度。 再往近处走,崔肆归慢慢地看清了桌上的菜品,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直至嘴角平直。 与往日都是清淡的菜不同,今日的饭桌上却是一半清淡,一半红色。 崔肆归愣在了原地。 沈原殷没有管崔肆归的愣神,径直走向了那方一半清淡饮食的位置。 第93章 见崔肆归迟迟没有回过神,沈原殷抬眼看了一眼。 崔肆归终于动了,动作有些迟疑着走过来,僵硬着坐下去。 桌上摆放着不少他喜爱的吃食,麻辣兔头,水煮肉片…… 大量的花椒和辣椒洒在上面,红亮的麻辣汤底色泽鲜亮,热油泼在上面而激发出的香味传至空中。 这些明明是他一直喜欢的。 可他现在看着这些,却突然没了胃口。 半响,崔肆归才艰难地道:“沈大人,你何时准备的这些?” 沈原殷其实对于崔肆归的提前到来并不意外。 他知道崔肆归一定不会真的等到晚上才来,也因此他昨日便让简然在午时之前找来了厨子。 而事实证明,果不其然。 他们相对坐着,沈原殷平视着崔肆归。 “幽崖关偏南,温度会高一些,但过不了多久便是冬季,那边冬季的雪也不小……” 沈原殷顿了一下,他其实真的一点都不擅长说一些关心的话。 他自小说话还不怎么流畅的时候便没了父母,后被顾松捡了回去,可顾松却并不需要他的关心,从小到大,前世今世,他关心他人的话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好像全部勉强可以归为“关心”的话,都给了崔肆归。 沈原殷在心里重新组织了下语言,才继续道:“小心一点。” 也不知为何,崔肆归像是突然丧失了说话的功能,哑声了。 一顿安静的午膳用过,沈原殷想要去小憩一会,崔肆归闷声地跟了进去。 沈原殷脸上有了几丝困意,他有些耷拉着坐在床上,崔肆归自然地单膝跪了下去,将他的鞋袜脱下,仔细放在了一旁。 崔肆归的视线落在了床下的柜子上,他迟疑片刻。 “我去了幽崖关以后,还能不能和上一世一样,我们常常传信?” 崔肆归的声音里带上了闷闷的情绪,低声道。 沈原殷没有回答,兀自上了床。 崔肆归听不见回答便不肯罢休,缠着沈原殷就跟上了床去。 “我舍不得。” 崔肆归轻啄了下他的脸颊,喃喃道。 舍不得什么,没有明说。 沈原殷抬眼,看向了崔肆归。 他没有动作,任由崔肆归拉近了距离,他们的鼻尖相贴,互相的呼吸喷洒在了彼此脸上。 崔肆归扯下了沈原殷头上的发带。 不知何时他们缠绵在了一起。 唇齿厮磨间,沈原殷突然察觉到了腰间那只不老实的手。 他强撑着睁开眼,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却反被捂住了双眼,接着便感受到柔软的布条捆住了他的眼睛。 沈原殷蹙起眉,手指微微触碰。 熟悉的触感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他的发带。 发带方才被崔肆归扯下,却在此时用来捆住了他的双眼。 捆得并不紧,松松垮垮的,让他也能窥得几分亮光。 “现在才不过午时。”沈原殷提醒道。 崔肆归轻笑了一声。 “那便是白日宣淫么……” …… 他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黑发混在一团,分不清楚。 沈原殷发出一声闷哼,手指抓紧了崔肆归手臂上的肌肉。 他有些失神地望向上方,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了崔肆归在他耳边的话语。 “沈大人,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永山看看吧,看看我的祈愿符,好不好?” 他口中破碎地蹦出几个不连贯的字:“那么多……我怎么找……” “你认得出的。”崔肆归肯定地说道。 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全身,滚烫的热意席卷他的刹那,他的瞳孔猛然缩紧。 他听见了崔肆归嘶哑又沉重的声音: “我好爱你……” …… 沐浴完后,沈原殷有些疲惫地靠在床头,身上四处的点点红梅似乎要连在一起,那颗痣让清纯的脸上添了几分妩媚。 他的眼角还泛着红,眼眶里装着润意,垂落的发丝也还没有干透。 崔肆归神情餍足,半裸着上半身,凑近了他的耳边,厮磨着他的耳垂,再次问道:“能不能和我传信?” 沈原殷没有理他。 “咔嚓”几声,沈原殷视线转移,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崔肆归用小刀划了几缕他们两人的头发,将两个人的头发混着,分到了两个荷包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沈原殷轻推了一下,崔肆归便顺着力道离开了。 崔肆归的手并不老实,不安分地摸上了他的小腿,他的脚腕处还留有方才被手掐出来的红痕。 皮肤白皙嫩滑,崔肆归大拇指情不自禁般摩擦了几下。 沈原殷抬脚抵在崔肆归的胸膛上,他微眯着眼睛,笑意贯穿了他的话语,终于开口道: “看我心情。” 狼牙营集体到位,早已浩浩荡荡立在城门外。 沈原殷跟着和锦帝在城门口为众将士送行。 黑云压在天际,层层堆叠,飞鸟扇动翅膀从城门跃起,飞向了高空。 带着湿润空气的微风吹来,带起了沈原殷鬓间散落的发丝。 这股空气似乎带着泥土的味道,沈原殷抬头望天。 雨要来了。 和锦帝道:“此行必要胜利,拿下云常国……” 沈原殷没怎么认真听,反而与在对面骑着马的崔肆归对上了眼神。 崔肆归的眼中充满了笑意,一错不错地望着沈原殷看。 道边的枫树直直挺立,枫叶已经彻底变红,不见一点儿其他的色彩。 和锦帝的话也说完了,狄珲领命,带领着狼牙营,随时准备出发前往幽崖关。 再次行礼后,狄珲作为主帅,终于下令,即刻出发。 士兵身上的兵甲相互摩擦,发出“铿锵”的声音,上千的马蹄踏地,声音密集而沉重,蹄声震地,仿佛要踏碎大地。 大军,走了。 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里,沈原殷看着崔肆归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后知后觉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直到这时,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不舍。 狂风突然肆虐,将枫叶吹得到处飞。 枫叶被风吹落,洋洋洒洒地飘落,就像是一场红雨从天而降。 第80章 “观二皇子的模样,以及他府上下人的描述,二皇子看着倒像是近来接触到了阿芙蓉才会有的样子。”尹颂说道。 今早送走了狼牙营后,尹颂便跟着丞相去了二皇子府,亲自去看了下情况,现在如此做下推断。 “京城哪来的阿芙蓉?”简然皱着眉,不理解道,“总不可能二皇子的下属未卜先知,把人带回京城时,还顺手带了几株阿芙蓉回来吧,更别提他们根本就没有在幽崖关找到过阿芙蓉。” 沈原殷没有说话,他还在思索。 “不太对。” 竹木开口道:“假如真的是云常国种下的阿芙蓉,还把阿芙蓉带来了大萧,那他们既然能把阿芙蓉带到幽崖关和成安,并让百姓染上阿芙蓉,那为何他们不能把阿芙蓉带到京城来?” 此话一处,尹颂顿时便神情不安。 “阿芙蓉的危害极大,绝对不能让它在京城大范围的传播。”尹颂道。 尹颂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别庄,与染上阿芙蓉的人接触最深,也最能体会到它的危害之处。 “也不一定吧,”简然说道,但声音里也充满了犹豫,“如果阿芙蓉真的传播到京中,那不就说明云常国的人已经进入了二皇子府中……” “通知京城城门守卫,严查进出城门的外部人员,”沈原殷打断了简然,道,“再让锦衣卫那边加强巡逻力度,不要放过任何的可疑之人。” 无论他们的猜测是对是错,多点防备总比没有来的好。 他的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心中不安是和阿芙蓉的事有关。 “崔元嘉府上盯紧了,特别是他每天的吃食和药膳。若可以,直接让我们的人取一些样方走。” “是。” 商量完此事,沈原殷便把人都打发了走,起身回到了里屋。 他方才直接打断了简然,是因为他联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的时候,崔元嘉的确是与云常国有联系,并且泄露了一些消息给云常国。 只不过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一世多了阿芙蓉。 前世崔元嘉和云常国联系上的时候并不是现在,可如今既多了阿芙蓉这个变数,也不能保证其他的事情不会有变化。 现在也只能加强人手紧盯着二皇子府了。 沈原殷的目光透过里屋的窗子,投向了院中。 院中的腊梅树叶萧条,叶子变黄,不知何时掉落得只剩下零星几片,孤零零地挂在树枝上。 放着糖的木盒子还摆放在桌上。 沈原殷瞥了一眼,随即走过去,将木盒子放进了小书架里。 第94章 他站在柜前,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的垂眸落在小书架上,紧紧关着的盖子将他的视线隔离在外。 犹豫半晌,沈原殷手指微抬,正要有所动作。 却在此时,门被突然推开。 有人慌慌张张地闯进了,道: “丞相,宫里出事了!” “军饷按时发去幽崖关,有问题么?” 沈原殷沉声问道。 御书房内,数十名大臣围在此处,沈原殷站在最前面,目光挨着挨着扫过其他人。 户部尚书硬着头皮,小声道:“国库……没那么多钱了。” 沈原殷视线落在户部尚书身上。 户部尚书是他一手提起来的,他大抵也清楚国库的情况,短时间可能是真抽不出这么多钱。 沈原殷的目光如有实质,底下有官员连忙道:“临时增加赋税,可应一时之需。” “去年增加了赋税,今年四月时也增加了赋税,这两年本就多天灾人祸,税收不能再增加了,再加的话,百姓的正常生活难以继续。”户部尚书闻言,立马反驳道。 “那你说如何办?”官员反问道,“难不成裁撤冗余官员,或是减少臣子俸禄?” “可前者作用不大,后者你们又愿意?”官员直言道。 户部尚书哑口无言。 谁都不愿意俸禄减少,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就财政收支一事,他们便吵了起来。 沈原殷听着他们的吵闹声,有些头疼似的按着额角。 今日御书房商议事情,是他主持的。 原因很简单,和锦帝突发疾病,病倒了。 就在狼牙营出发的当日,和锦帝回到宫中,正在御花园听着戏曲,突然不知怎么,竟直接抽搐着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是三日才醒过来,直至今日,也仍然卧病在床。 太医院检查不出是何原因,虽说看着像中风,却并不是中风,找不出原因,只能每天换着法地用滋补的药方续着。 尽管如此,和锦帝也依然虚弱,只能躺在床上,只有偶尔精神好的时候才起得来身,去外面走走。 也因此,这段时间的政务几乎是全权交给了沈原殷来办。 朝中上下自然有许多人不满,却没有多少人敢在此时当这个出头鸟提出来。 崔元嘉和皇后可谓说是最为不满的,但现下崔元嘉的情况仍然不稳定,二皇子一党夹着屁股混在朝中,不敢多说话。 御书房里一时间全是吵闹声,各抒见,意见根本达不了一致。 沈原殷听得心烦头疼。 “行了。” 沈原殷开口直接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各位各司其职,便不减少俸禄了。” 底下官员神色各异,有些才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沈原殷话音一转。 “不过边关输赢乃国家大事,大萧与云常国多年为敌,若边关战士吃不饱穿不暖,这仗如何打?”沈原殷盯着其中一人,道,“诸位认为是与不是?” 方才争论得最厉害的那个臣子被沈原殷盯着,心中猛然一惊,右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其余人也注意到了沈原殷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都没敢妄自言语。 而那个臣子听见了丞相的问话,却不敢抬头,只低着头回道:“自然……是。” 这人不仅在方才争论得最激烈,更重要的是,他是崔元嘉的人。 沈原殷回忆起了这人的姓氏,淡淡道:“国之大事耽误不得,魏大人,便由您先开始,为边关战士献上几分薄意,如何?” 魏大人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口,对上了沈原殷的视线,却突然哑了声,不敢反驳。 半晌,他憋屈地道:“是。” 沈原殷却没有放过他,继续道:“魏大人打算捐助多少?” “臣……臣,”魏大人犹豫再三,道,“臣捐助五千两。” 沈原殷挑眉,却道:“边关战士数多,五千两怕是杯水之薪。” 魏大人一口气噎在喉口,上不去下不来。 “一万五千两吧,”沈原殷直接帮人做了决定,“简然,记下来,魏大人自愿捐助边关军饷一万五千两银子。” 他的语气在“自愿”两字时加重了声调。 沈原殷看着魏大人不太愉快的神色,似笑非笑地道:“三日后军饷运往幽崖关,魏大人可要抓紧时间了。” 一万五千两…… 魏大人咬紧了后槽牙。 沈原殷心里冷笑,他知道这姓魏的掏得出这么多银子来。 这姓魏的是崔元嘉身边的一名红人,位置不仅站的高,还稳当,而且中饱私囊很久了,不少朝廷上的废物都是从姓魏的这里买的官。 光是其他人在姓魏的这里拿钱买官的银子,都足以让姓魏的富得流油。 只是掏得出这么多银子,和想不想掏,便是两回事了。 若是真一直拖拖拉拉…… 沈原殷眸光一暗,他自然是还有其他办法让人掏出来银子。 根据两世的记忆和观察,这些臣子是忠是奸,家里能拿得出多少银子,沈原殷心里都大抵有数。 于是沈原殷掐着那些饱其私囊官员能承受的临界值,一一报出了数量。 剩下那些为官正直的,都不需要沈原殷开口,自己便主动说了。 不过沈原殷都适当降了一些这些大臣的捐款的,卡着家底掏银子,那些贪官掏空家底沈原殷倒是无所谓,但总得让真正做了事的人受点好处。 魏大人率先和其余人使了眼色,本来还想辩论几番的人看懂了魏大人的意思。都沉默下来。 话虽如此说,但掏不掏这个银子,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沈原殷本事再大,能冲进他们府上强抢不成? 拖着便是,耍无赖而已,他还真不信沈原殷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魏大人如此想着,有些挑衅似的用余光瞥着沈原殷。 不仅废物,还傻。 沈原殷心道。 他道:“简然,去叫有福公公过来。” 底下人不明所以。 魏大人皱眉,不知道沈原殷这是要做什么。 有福很快便到了御书房,恭敬地道:“丞相,您找奴婢?” 沈原殷示意有福一眼,道:“边关军饷发放不出,各位官员便决定自发捐款,这纸上记录,便是捐款数额。” 有福仔细看过,而后点头。 沈原殷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他一点儿不在意,抬手放在了桌上的一个盒子上,指尖微动,盖子被打开来。 沈原殷垂眸看向盒中的东西。 雕刻精美,龙纹栩栩如生。 他手腕一动,将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 “玉玺!” 底下有人失声道。 和锦帝竟将玉玺都交给了丞相暂时保管么?! 魏大人一派心中顿时察觉不好。 下一刻,玉玺稳稳地落在了写了他们捐款数额的纸张上。 完了。 魏大人心想。 这银子,不得不掏了。 沈原殷淡淡道:“三日后,希望各位大人,准时将捐款交给户部。” 底下臣子有些面如菜色。 “其他人都散了吧,户部尚书留下。” 待其余人散去,沈原殷道:“那些皇亲国戚各种理由上报要银子的,都卡住,别批了。” 户部尚书有些为难道:“他们,会同意?” 沈原殷冷笑一声,道:“若真想要,便让他们亲自来找本相谈。” 第81章 从御书房出来后,沈原殷径直往养心殿的方向而去。 和锦帝的病症来得毫无征兆,太医院又查不出原因,沈原殷只能让尹颂跟在他的身边,一齐去养心殿看看。 有福早早便回了养心殿守着,见丞相一来,便立马进去通报。 他们来的时间刚巧,和锦帝还没有清醒,仍在昏迷之中。 “陛下身子迟迟不见好,本相府上刚巧有位大夫,便给陛下诊下脉,”沈原殷挑眼看向有福,道,“没问题吧。” 怎么没问题? 太医院那些老太医都看不出问题,这人就能看出问题了? 有福有些犹豫,但和锦帝眼下昏睡,有福张了张口,也没敢开口拒绝。 沈原殷没继续等有福说话,他也并不在乎有福的态度。 沈原殷给尹颂递了一个眼神,而后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有福见此,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郁闷地低头候在一旁。 尹颂拉出和锦帝的手腕,将指尖搭在上面,凝神着把脉。 不过几息时间,尹颂便收回了手。 沈原殷与站起来的尹颂对视一眼。 “这位大夫,可有看出问题?”有福这下敢说话了。 尹颂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语气却遗憾地道:“草民愚笨,属实没看出问题。” 有福并无意外。 太医院都看不出的问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这人看出来。 第95章 “那本书呢?”沈原殷突然问道。 “丞相大人说的是哪本书?”有福不清楚他的意思。 “之前阿芙蓉之事,四殿下呈给陛下的那本书,”沈原殷盯着有福的眼睛,问道,“在哪儿?” 有福不敢直视沈原殷的眼睛,连忙低下头。 “陛……陛下似乎是弄丢了。”有福结巴道。 “丢了?” 有福语气肯定道:“对,弄丢了,不知道去哪了。” 有福低着头,但仍能感觉到沈原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一片寂静之后,沈原殷轻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本相便先走了,”沈原殷起身道,“陛下若醒来,还望公公派人来丞相府通知一声,本相好进宫汇报军饷相关事宜。” 有福谄媚着笑道:“奴婢知晓了。” 沈原殷平视着前方,没有说话,从方才对视的那一眼后,他心里便大概有数了。 “本嫔要见陛下,你们这些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拦着本嫔?” 沈原殷刚走出殿门,便听见了不远处的嘈杂声。 侍卫为难道:“令嫔娘娘,里边有人了。” “谁在里面?”令嫔追问道。 见侍卫不答,令嫔还要发脾气,紧接着便看见了沈原殷走了出来。 在看见沈原殷的那一刹那,令嫔立刻哑了声。 哪怕声音没有看她,令嫔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一下。 她虽没有直接感受过,但却在之前常常听三皇子提及过丞相的事迹。 沈原殷目不斜视,没有问候,也没有行礼,径直从令嫔身边走了过去。 他的余光似乎看见了拐角有什么,微微偏过头。 是安贵人。 安贵人一只手牵着年幼的七皇子,神情有些畏惧地看着他们这边,似乎是顾忌令嫔的存在,迟迟不敢上前。 沈原殷突然想起之前探子传的消息,说令嫔怀孕后,仗着自己品级比安贵人高,常常欺压安贵人。 而令嫔在小产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安贵人不想惹麻烦,以至于安贵人现在看见令嫔便绕着路走。 只是因为感觉到病重,她们这些妃子不得不前来养心殿探望,又刚好在今日此时撞上了令嫔,不敢上去,于是便缩在拐角等着令嫔的离开。 宫中眼线多,等到沈原殷回到府上后,才示意尹颂开口说说情况。 “陛下是中毒了。”尹颂语气坚定地说道。 沈原殷问道:“什么毒?” “孟石花。” 尹颂解释道:“此花并不是剧毒,只是常常流传于江湖,不怎么在民间出现,所以太医院可能并不知道。” “中毒者会四肢疲软,常常陷入昏睡,身体机能下降,但并不严重,也不会危及生命。” “既然如此,那下毒的人是何居心,”沈原殷蹙眉道,“现在和锦帝中毒瘫软在床,既得益者是我,有谁还能得到好处?” 他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养心殿门口遇见的令嫔。 于是他问道:“令嫔近来日日都去养心殿?” “对,”竹木点头道,“大人是怀疑她?” 沈原殷摇头,道:“眼下看来,还是皇后那边的可疑性更大。” 简然疑惑道:“但说不通啊,如果真是皇后和二皇子一党,可是下了毒,最后却是大人暂理朝廷,他们什么都没捞着好啊。” 沈原殷不语沉思。 不可能是皇后与二皇子看到锦帝中了毒陷入昏睡,就觉得自己能顺理成章地拿到代理朝政的权力。 之前也有过和锦帝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处理政务,最后代替和锦帝处理政务的是他,没有一次落在了其他人手上过。 不对…… 沈原殷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们想卸我的权。”沈原殷道。 “什么?”简然没明白。 竹木思索片刻,倒是想通了。 “大人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用小剂量让和锦帝昏睡,无法正常处理事情,就是为了让您掌管朝政,之后再以一些‘名不正言不顺’的理由,撺掇其他臣子告御状?” 的确如此。 自古以来,若皇帝病重无法上朝,大多都是由皇子代理,哪有一直让丞相代理朝廷的规矩。 沈原殷冷笑一声,道:“他们给我安排的剧本还没走完呢,估计过几天还会继续表演。” “丞相,”尹颂开口道,“那本书着实无法找回来了么?” 听尹颂提到此事,沈原殷便想了起来。 他心中觉得奇怪。 方才观有福的样子,不像是真的将书弄丢了,反倒有一些躲闪的神情。 尹颂道:“那本书上我只看了前半段,后面那么多都还没看,但的确是一本很有价值的医书,我还没有在市面上看到过相同的书。” “没想到淑妃竟然对这方面如此有了解,那上面还有不少淑妃娘娘的批注和见解,而且那本书一看就是有人经常翻阅过的痕迹。” “若是弄丢了,着实可惜。” 沈原殷抬眼,他听着这些话,却突然觉得很是奇怪。 可哪里奇怪,他又说不清楚。 一旁的竹木闻言,却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道:“四殿下将那本书呈给和锦帝的后面几天,有天夜里养心殿有火盆端了进去,而且是有福亲自端进去的。” “后面探子去看了火盆残骸,说是看着像书籍的样子。” “属下当时以为无关紧要……便没有汇报。” “烧了?”尹颂皱着眉,语气不爽道,“那本书碍着他了?” “也不一定吧” 沈原殷的记忆又瞬间回到了那天。 和锦帝手指被书页划破的那天。 和锦帝当时莫测的神情,犹豫的动作。 沈原殷突然觉得,当时和锦帝看着像是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在连续几天日夜不停地赶路后,狄珲终于开口让他们停下稍作休息。 崔肆归翻身下马,终于有了时间写信,他从怀中拿出纸笔,寻了块石头,将纸张铺了上去,便抬笔就要写。 这段时间日日写信,倒是意外让他的字迹越来越工整了。 只不过崔肆归还是有些吹毛求疵,因此废稿还是很多。 狄珲在一旁,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崔肆归再一次将纸揉成团。 狄珲闭了闭眼,尽量语气沉着地问道:“你在给谁写信?写什么内容?” 尽管他心里有个数,仍然不愿相信的再问一遍。 崔肆归没想过瞒着狄珲,但此时他醉心于写信,敷衍着道:“跟沈大人说说日常。” 狄珲被崔肆归的直率噎了一口,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狄珲顿了顿,脑海里飞速闪过了无数念头,最后定格在其中一个上面。 他艰难地道:“你和舅舅实话实说,你是不是为了……才这样的?” 狄珲中间的话将声音压得极低,正常可能都听不清楚,但崔肆归习武耳朵尖,一字不漏的听清了。 崔肆归这才察觉不对劲,他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发出疑问道:“什么?” 狄珲真以为他没听清,再次重复道:“你是不是为了权力才跟丞相在一起的?” 崔肆归:“……” 不多时,崔肆归却又轻笑了一声。 他眉峰高高挑起,语气漫不经心地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见狄珲真的要信以为真,崔肆归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开玩笑的。” 不省心的外甥说话大喘气,狄珲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简单来说就是,我心悦他,他不同意。”崔肆归道。 崔肆归在心里品了品刚才狄珲的话,倏地一笑。 他倒是想为了权力和沈大人在一起,那不是人家没同意么? 因为长时间奔波,除了正常吃饭睡觉就没有停下来过,所以这一次的休息时间很长。 也让崔肆归终于把这一封信满意地写下来,并且成功润色完了。 这次离京,他知道时间会很长,因此特地去山水坊买了不少信纸,直接让山水坊的货架都清空了。 甚至买的太多,带不走,他还让人后面再给他寄过来。 崔肆归将信纸仔细封好,又把地上的数个纸团收拾好,这才回到了马旁,拿出干粮啃着吃。 狄珲并没有因为崔肆归的解释而松下一口气,他见崔肆归的神色不像玩笑,反而带着认真,也因此反而更加忧虑。 狄珲紧紧皱着眉头,看了好几眼崔肆归,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罢了。 狼牙营的速度不慢,终于在一个艳阳天到了幽崖关。 崔肆归到了幽崖关的第一件事,便是寻了个驿站,将信寄了出去。 狄珲佯装没看见,视线似乎没有丝毫转移。 第82章 “我带着人在附近找了很多次,什么旮瘩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找到过阿芙蓉。”狄钰道。 第96章 狄珲和崔肆归他们一到幽崖关,狄钰便收到了消息,连忙停了手中所有事情,赶过来向他们说幽崖关的情况。 此时他们正站在幽崖关的城墙上。 崔肆归放眼望去,时隔许久未见的熟悉场景映入眼帘。 长满杂草的平地,枯黄与绿色交织,被风卷着向下跌倒,露出了底下深褐色的泥土。 泥土上似乎残留着凝固了的血迹,偶尔会有几只爬虫经过此处。 远方的山群重叠,在天际划过青黛色的轮廓。 刺目的阳光照得人眼睛疼,落在地上时,似乎土地在反着光,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狄钰接着方才的话道:“我们现在都基本默认是云常国做的事,那很有可能这个东西是种植在他们境内。” “如此一来,更加大了搜索难度。” “不对,”崔肆归听后摇头道,“如果是种植在云常国境内,那他们怎么运输过来,现在两国贸易查得严,运过来太显眼了。” 狄钰道:“我们也考虑过这个情况,但眼下问题是,无法在大萧境内找到阿芙蓉的踪迹。” 似乎走向了死胡同。 许久,狄珲道:“先继续查,如今狼牙营全部到达幽崖关,不能让我们的将士还有边关百姓染上阿芙蓉,用水吃食方面一定要谨慎,不能出差池。” 狄珲问道:“感染阿芙蓉的人数如何?” 狄钰递上一个册子,道:“不算多,大部分是百姓,在我来到幽崖关之后,人数便没有增加,那些已经染上了阿芙蓉的人也已经得到了妥善处理。” 狄钰又纠结了下,犹犹豫豫地道:“其实,还有一个地方,还没有仔细查过。” “哪儿?” 狄钰顶着艳阳,目光眺向了远方的山群,她道:“沙琅山。” 沙琅山位于战场边界,说是“山”,其实由数座高山一起构成。 沙琅山的地形复杂,其中地势多变,既有崇山峻岭,和深山峡谷,又有荒芜峭壁。 “只是沙琅山可能不太方便进去查,目前还没去过,只在外围扫了一圈。”狄钰道。 沙琅山因地势原因,内山里面太过险峻,所以极少有人进去探查过。 若将阿芙蓉种植在里面,倒是个合适的选址。 “我午后带些人去看看吧。”崔肆归道。 他们又谈论了一些事情,才从城墙下来。 崔肆归没急着回住处,他在城中绕了几圈,进了一个肉肆,再出来后手上已经拎着用布包着的一大袋子东西。 崔肆归拎着东西,去到城后一个无人的山坡,背后是密集的树林,林中不知为何寂静无声,就连鸟叫声都不曾听见。 崔肆归往里走了一段,随后吹出一声口哨。 清亮的口哨声随着风散开。 不多时,密林中传来了枝叶被踩踏的沉闷声音。 崔肆归盯着密林,昏暗的光线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斑斓绚丽的颜色若隐若现,油亮的皮毛终于显露在天光下。 一只皮肉厚实的老虎走了出来。 是那只从上林苑逃出来的那只老虎。 它微微垂着沉重的头颅,琥珀色的眼眸扫过前方,尾巴轻轻甩动,鼻尖动了几下。 老虎带着威慑感走来,却在瞳孔看见崔肆归的刹那,张扬的气质停滞在空中,而后消失不见。 “过来。”崔肆归对它做了个手势。 老虎甩着尾巴,慢吞吞走了过来。 它的鼻尖嗅着崔肆归手上的东西。拱了几下,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崔肆归将布打开,露出来里面的肉。 崔肆归刚把肉腾出来放在地上,老虎就低垂着脑袋啃食起来。 或许是它不怎么防备崔肆归,当崔肆归直接坐在它旁边时,它也没有什么动作。 “不多,先吃吧,”崔肆归摸了摸老虎的脊背,他也不管老虎听不听得懂,兀自说道,“等晚上我再想办法给你送点肉过来。” 老虎很快就吃完了,琥珀色的瞳孔盯了他一眼,明显对崔肆归这次投喂不太满意。 “行了,”崔肆归站起身,拍了拍老虎,“进去吧,待会儿我再来。” 崔肆归站在原地,看着老虎慢悠悠的,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了。 喂完老虎,崔肆归便回了住处。 崔肆归的住处和上一世一样,他走了进去,眼熟的房子让他有些恍惚。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将信纸拿出来,抬笔取墨,却在笔尖即将落在纸上时顿住了。 半响,崔肆归搁下了笔。 他从袖中拿出了两张手帕,鼻尖凑在上面,轻轻嗅闻了一下。 那股暗香味早已在数次的清洗中消失不见,只剩下皂角的清香味。 崔肆归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两张手帕。 许久,他烦躁的“啧”了一声。 要不是云常国,他现在就不会在这离沈大人如此遥远的地方了。 虽说幽崖关有专门的人员会记录一些事情定时传信到京城,官方信件也一定会先传到沈大人手中。 但崔肆归仍然想要亲自写了信寄过去。 这段时间他写了不少信寄到京城,可京城却没有一封来自沈大人的信寄到幽崖关。 或许是信差的速度太慢,也或许是沈大人压根就没有写信。 他对前者不耐烦,却又不愿去想后者。 于是他在写了一张幽崖关情况的纸后,又另取了一张纸。 他想好了一会儿,才落笔下字。 枫树的叶子已经落光,光秃秃地立在地面。 寒冷干燥的天气终于在十一月初降临了京城,气温骤降,刺骨的冷风呼啸着刮过人的脸颊。 朔风卷着干冷的寒气掠过京城小巷,锦衣卫带着寒风进了丞相府。 “禀报丞相,今日清晨,城东有人出现了疑似阿芙蓉的症状!” 锦衣卫指挥使候在岚梅苑前,大声道。 沈原殷身披一席青白色的斗篷,袖口滚着一圈金边,金边在冷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泽,衬得青白色的斗篷更显清润。 和锦帝直至今日仍然无法正常上朝,身体虚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和锦帝自身也不想冬日早起上朝。 因此现在依旧是沈原殷代理朝政。 沈原殷才从宫中回来不久,连斗篷都还没有来得及换下,便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声音。 崔元嘉还在府中,情况时好时坏,皇后困于深宫,也因此他们无法有效插手于京中各处。 沈原殷趁此时机,将锦衣卫上上下下都换了水,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变成了他的人,如今锦衣卫,也已听他的命令。 沈原殷突然捂嘴低低咳了几声。 每每京城气温骤降,他都会因此感染风寒,今年也不例外。 沈原殷缓过了那阵不舒服,方道:“城东什么情况?” 锦衣卫指挥使道:“今早辰时突然底下人来报,城东有百姓状况和之前成安大差不差。” 沈原殷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本就因风寒而头疼,现在更加疼痛了。 他道:“简然,去叫尹颂。” 寒风凛冽,沈原殷拢着斗篷下了马车。 沈原殷本就防着京城出事,近来的巡逻十分严密。 在发现城东出事的时候,巡逻的士兵立刻上报给了锦衣卫,在不过一个时辰之后,锦衣卫也将消息传到了沈原殷耳中。 他们动作迅速,已经将疑似染上阿芙蓉的人送至医馆集中起来,并且把阿芙蓉的样子画了下来,每人手持一份,在城东这一片四处搜寻。 马车停在了医馆旁边,沈原殷坐在马车内,略微挑起帘子,看了眼外面的情况。 尹颂已经进了医馆,沈原殷不打算再下马车。 锦衣卫百户低头立在马车旁,恭敬道:“禀丞相,目前还未曾在城东找到可疑之人,搜索范围我们已经在扩大,可能还需要两日时间清查。” “人手多放一点在城东,把城东这一片多查几次。”沈原殷道,“本相会派一些丞相府的人与你们一同。” 百户不太明白沈原殷为何还要他们再严搜城东。 沈原殷放下帘子,没有和他解释的打算。 下阿芙蓉的人大概率是住在城东,京城的探子和巡逻严密,尤其是这段时间,防卫更加重。 这种时候有人在百姓中下阿芙蓉,而且还没有被发现,只有可能是因为此人对城东这一片极为熟悉。 包括城东的地形巷子,巡逻防卫,此人必定对其了如指掌,所以才敢在百姓身上用阿芙蓉。 尹颂从医馆走了出来,上了沈原殷所在的马车。 简然见此,便将百户给打发走了。 尹颂进来时掀起的帘子不大,却还是带来了寒风。 沈原殷偏头,手拿帕子捂在了嘴边。 数声咳嗽声过去,沈原殷松开嘴,手帕上赫然出现了一团血迹。 简然紧皱眉头,将帘子仔细关好,才转身道:“大人,等会儿回府上后,真得叫太医来看看了。” 第97章 沈原殷咳嗽了好几日了,却一直拖着没见太医。 眼下又咳血,必须得叫太医来了。 沈原殷摆摆手,问道:“如何?” 尹颂道:“就是阿芙蓉的初期症状无疑。” “简然,叫梅阁派人来搜,”沈原殷眼中闪过冷意,薄唇吐出话语,“我就不信他真能躲得好好的,一点马脚都露不出来。” 简然应声。 再次回到府中,太医已经被简然提前叫来,正在岚梅苑等候着。 林管家举着几封信小跑过来,道:“丞相,梅阁拿过来的信。” 沈原殷垂眸落在上面,不薄的一沓信,信封上画着一枝盛开的腊梅。 沈原殷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寄过来的。 话唠么? 寄这么多信? 沈原殷面无表情地接过,脚下步履未停,径直走向岚梅苑。 张太医跟在沈原殷身后,一齐进去。 沈原殷坐在里屋桌旁,左手伸出去让张太医把脉,右手单手拆开了一个信封,拿出里面的信便看了起来。 他没看几行,便意外地挑起眉。 这封信竟出乎意料的正常,详细写了幽崖关的情况如何。 要不是看起来的确是崔肆归的字迹,沈原殷都要怀疑这不是崔肆归本人了。 张太医收回手,道:“风寒入体,长年累月。臣开个方子,大人每日三次记得按时吃即可。” 简然跟着张太医出去拿药熬药,沈原殷微微往后仰躺,靠在椅背上。 幽崖关的情况他心中有了数,他将那封信放置在了一旁。 沈原殷又拿过了一封信,指尖搭在信封上,手腕一动,便将信封打开。 他扫了几行,便倏地轻轻一笑。 “幽崖关温度比京城要暖上不少,这信寄到京城时,京城天应该冷了,气温骤降,沈大人切要记得注意保暖……” “幽崖关还是老样子,荒凉无比。自我离开京城也没多久,却心中万分想念……” 剩下全是情话连篇,沈原殷看了眼,还余两页纸。 怎么这么多废话。 心里虽想着是废话,他却没有跳过一点,挨着挨着仔细着看。 直至最后,他垂眸落在了最后一行: “沈大人,院中腊梅盛开之时,能不能寄一朵腊梅过来?” 第83章 信纸被沈原殷重新收拾好,最后塞进了床榻下面的柜子里。 沈原殷站起身,来到了小书架前。 他在原地停了许久,最终抬手抽出抽屉,将里面装有糖的木盒子拿出来,放在了桌上。 沈原殷将其清点了下,一共有六个木盒子。 不过其中有一个木盒子已经空了,被他用来装了糖纸。 糖纸折成小正方形,一个个重叠着摞着。 还有一个木盒子并不满,里面已经空了一半。 沈原殷看着那个空盒子,蹙起眉。 他不过是隔三差五吃上一颗,怎么就直接空了一盒了? 房门被敲响,简然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大人,药熬好了。” 沈原殷道:“放在外间罢。” 药味逐渐弥散了这处空间,从外间传至里间。 沈原殷用手扇了扇,但这股药味始终散不去。 “大人,”简然再次提醒道,“这温度刚刚好,能入口,再过一会儿冷了,药效会变差的。” 简然没走,为了防止沈原殷不按时喝药,或是直接不喝倒掉,他直接守在了外间。 沈原殷知道简然没看见他喝下药是不会走的,于是无奈起身,在临走前,抓了一把糖塞进了荷包里,这才去了外间。 冒着热气的药碗放在桌上,苦味直往他的鼻子里窜。 他端起碗,试探了下温度,而后捏着鼻尖,一口气灌了下去。 可就在沈原殷松开鼻子的瞬间,苦味直冲上来,苦得让他打干呕。 临走前抓的糖有了作用,他拆了一颗塞进嘴里,甜味和苦味对冲,缓解了些许他的不适。 简然端着空碗出去了,沈原殷的指尖揉捏着糖纸,将糖纸折叠成了小方块,最后放进了身上的另一个荷包里。 外面的风声呼啸着,吹打树枝的“簌簌”声传至他的耳中。 沈原殷走至窗前,轻轻推开窗子,露出了一小条缝隙。 他将手指伸出去,冷风让他本就不热的指尖更加寒冷。 “大人!” 简然手上还端着那个空碗,急匆匆地跑进来,神情紧张。 “二皇子来府上了,要见您!” “崔元嘉?”沈原殷闻言蹙眉,“他怎么出的府?” 天空阴沉,风寒萧瑟。 沈原殷身着那件青白色的斗篷,整个人在斗篷里捂的严严实实,不急不慢地穿过长廊。 药唯一的好处是,一碗热腾腾的药液喝下去,身体四肢后知后觉般也冒出了热意,再加上身上的斗篷,哪怕是过着没有挡风的长廊,竟也不觉得太冷。 “约莫一个时辰前,和锦帝短暂醒来过,那时皇后恰好在养心殿侍疾,皇后便与太医一道,说二皇子已与正常人无异,太医在一旁担保,而是加上可能那时和锦帝也不太清醒,便答应了皇后,解除了二皇子的禁令。” 竹木快步走来,解释道,“皇后和有福带着口谕去的二皇子府,因此这消息梅阁也刚刚才收到。” “刚解除禁令就来丞相府,他要做什么?”简然不解。 沈原殷面色平静,心里猜到了崔元嘉现在来丞相府是何用意。 天气渐冷,幽崖关尽管现在温度还行,可冬季已经来临,天气只会越来越冷。 因此他昨日在朝上便提出要往边关输送物资,不出意外的被一部分人反驳。 当时他的视线扫过了那些反对的人。 除了二皇子一派的人,剩下的都是皇亲国戚。 二皇子一派纯粹是不想让沈原殷如意。 至于皇亲国戚…… 沈原殷觉得好笑,他们的想法更好猜。 朝中臣子已经捐款一次了,如果还要继续筹集军饷,只能从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手中掏银子出来。 这些人不想自己的利益被侵犯,所以强烈反对。 幽崖关还没有进入真正寒冷的时候,沈原殷现在如此早就提出此事,不过是为了抢在崔元嘉恢复正常之前,把此事敲定。 越往后拖,他们这些人就越不会同意。 沈原殷蹙眉。 只是他没有想到,崔元嘉竟这么快就恢复正常。 若崔元嘉与皇亲国戚联手,这银子,便更掏不出来了。 想着这些的时间,他们已经到了前厅。 沈原殷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里面那张惊艳但冷若寒霜的脸。 崔元嘉面色青白,比起刚开始回京的时候瘦削了不少,阴狠的目光盯着沈原殷。 沈原殷只浅浅瞥了一眼崔元嘉,便目不斜视地落座在主位,接过了锁珠递过来的汤婆子。 周围有冷风贯彻,几个侍卫围着沈原殷,最大程度的将冷风隔绝在外。 而崔元嘉却没有这份待遇,在寒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沈原殷没有打算将他邀请去正厅,崔元嘉也在此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崔元嘉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阴郁。 府中前厅一般都是用于接待身份较低的访客,他好歹也是一个嫡皇子,可沈原殷竟让他这么在这前厅里等着。 这口气崔元嘉咽不下去,可又不得不咽下去。 环顾前厅的每一寸地方,仿佛都是在嘲笑他。 这口气咽得发苦,崔元嘉眼底暗了暗,但想到今日来丞相府的目的,他又只能强忍住心中不爽。 下人奉了杯茶,沈原殷垂首抿茶。 茶的温度刚刚好,喝下去身体更暖。 锁珠将空茶杯再次满上,却低眉一直候在沈原殷旁边,周围的下人也没有给崔元嘉递茶的打算。 沈原殷一直未曾开口,可崔元嘉却坐不下去了。 “丞相,”崔元嘉冷冷地道,他的声音如同破锣嗓子,沙哑又粗糙,“关于昨日提出的……咳咳……” 一阵风猛烈袭来,没有任何防备的崔元嘉被吹得直咳嗽。 沈原殷因着周边围着的人,没怎么吹到风,再加上有汤婆子和热茶,竟没有觉得有一丝凉意。 他挑眉看着崔元嘉,崔元嘉身边跟着的太监神色焦急地迎了上去。 沈原殷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据尹颂所说,阿芙蓉带给人的危害十分严重,但那是长期吸食阿芙蓉的人才会有的反应,可崔元嘉不过才在幽崖关被下了一次的阿芙蓉,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又联想到探子所说的崔元嘉情况不稳定。 按理来说,这么久时间了,若崔元嘉没有再接触过阿芙蓉,那除了身体状况,现在应该早已经恢复成正常人应有的样子了。 可并没有。 就在两天前,梅阁的人还说崔元嘉又出现了那种“飘飘欲仙”的样子,并且就在昨日,还再次发疯自残。 第98章 沈原殷眸光一深。 他的视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崔元嘉的手背上。 上面有着一些已经结痂的血痕,从手背一直延伸,直至消失在衣袖里。 “咳咳……军饷前段时间已经凑了不少,为何还要再次筹集?”崔元嘉语气虚弱地问道。 崔元嘉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原殷的视线,手腕翻转,将手背朝下。 沈原殷收回视线,语气平淡,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不够。” 崔元嘉被噎了一下。 “幽崖关并不需要那么多银子,幽崖关的寒冬未曾到来,现在谈这些没有意义。”崔元嘉道。 沈原殷终于抬眼,看向了崔元嘉。 崔元嘉对上了沈原殷的眼睛,这还是进前厅以来这么久,沈原殷第一次正眼看他。 崔元嘉愣神了一瞬间,尽管他与沈原殷立场不同,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权势滔天的沈丞相,的的确确是长了一副惊艳人的好面相。 精致的脸庞衬上清冷的气质,总会让人在直视的刹那被震惊。 在他愣神的下一刻,冷冽的声音便传至他的耳中。 “边关战事,事关重大,大萧的每一个人都有职责。”沈原殷慢悠悠道,“若因粮草和抗寒的衣物缺少,而导致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国门破了,该如何办?” 沈原殷此话将其抬高了高度,让崔元嘉冷汗直直冒出,有些接不了话。 “本相倒是忘了,”沈原殷笑了一声,“二皇子既为大萧嫡皇子,还是要做一个领头作用,不如二皇子先捐点银子,做个表率?” 崔元嘉神色一僵。 他近日来丞相府找沈原殷,自己不想出这份钱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做给皇亲国戚看的,好多拉拢一些自己的势力。 沉默许久,崔元嘉突然猛烈咳嗽不止。 “咳咳……咳咳!” 沈原殷冷眼瞧着崔元嘉的表演,不为所动。 直至下一刻,崔元嘉毫无征兆的晕倒。 崔元嘉身边的宫女见此,连忙向沈原殷告辞,急匆匆地带着晕倒的崔元嘉离开了丞相府。 待崔元嘉走后,简然终于绷不住地笑出了声。 狂风呼啸,丞相府的马车缓缓停在府前。 一旁装晕的崔元嘉睁开了些许的眼睛,低声问道:“沈原殷要出府?” “不清楚,殿下,要跟着么?” “嗯,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前厅,竹木快步走来。 “大人,”他附耳在沈原殷旁,道,“马车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沈原殷的目光远眺,落在了阴云密布的天空上,偶尔掠过几只鸟儿,最后也消失在了空中。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方道:“走吧。” 第84章 马车迎着寒风在城中打转。 探子有些郁闷地跟在后面,他已经跟着丞相府的马车快把京城绕了个圈了,耗费了不少时间。 “这是做什么,”探子自言自语,不理解道,“这么冷的天还要在外面乱晃?” 再又过了快一个时辰后,马车回到了丞相府门口,探子松了一口气。 身穿青白色斗篷的人影从马车上下来,捂的很严实,但看身形是丞相无疑。 探子终于可以回去复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紧盯着马车,直到在人群里看见丞相身边常跟着的简然,这才放心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永山半山腰。 沈原殷坐于轿上,竹木快走几步,在轿旁低声道:“大人,甩掉了。” “还有多久?” 沈原殷没有再提及身后的尾巴,只如此问道。 竹木抬眼望了下远方,道:“可能还要一柱香时间。” 沈原殷透过被风偶尔撩起来的帷帘,看见了不远处飘扬的红飘带。 一片青色的树木之中,那些红色格外引人注目。 此行来永山其实是沈原殷的突发奇想。 昨日阴冷,他出神望着窗外,却不知为何想到了那日在岚梅苑院中时,他问崔肆归在祈愿符上写了什么。 当时崔肆归用“祈愿符这种东西,说出来可就不灵了”这句话堵了回来,若换作他人可能就真的信了。 可沈原殷太清楚崔肆归了,崔肆归说出这句话,并不是真的是这个意思,而是为了勾起他的兴趣,好让他自己亲自去永山看看。 沈原殷想到此,突然觉得好笑。 他能猜得到崔肆归心中所想,崔肆归也知道这点,所以才留下了那句话。 不过是他们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罢了。 一柱香并不久,不多时便到了。 沈原殷已经换了一身衣着,缓缓下了轿子。 他抬手撩了下耳边的头发,斗篷的帽子不经意间翻落,露出了里面精致的面孔。 火红色的斗篷衬得他颈间肌肤愈发通透,近乎瓷白。他垂着眼,睫毛纤长,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周身气质清冷如霜。 永山山上早已提前清场,已经没了闲杂人等。 到祈愿树还需要走上一小截,山上变得更冷了,风也更大了。 沈原殷还未曾见到祈愿树,却已经听见了祈愿符上悬挂的铃铛声轻轻响动。 走过转角,祈愿树终于映入眼帘。 树干粗壮,枝桠向四下舒展,每根枝条上都缀满了祈愿符与铜铃,山间微风吹来,细碎的铃声混着树叶的沙沙声传至耳中。 沈原殷独自一人走近了祈愿树,目光扫视在上面。 最终停留在了一根往崖边生长的枝桠上。 距离太远,他触碰不到那个祈愿符,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块牌子。 他在心中默默将句子念道。 铃身看着有些发亮,风一吹便叮当作响。 许久,沈原殷收回了看向祈愿符的视线,落在了远处重叠的云间。 末了,他再一次看向了祈愿树。 祈愿树静静屹立,红飘带依旧张扬,铃声清脆。 沈原殷重新戴好帽子,转身离去。 “不能再继续让沈原殷暂掌玉玺了,”崔元嘉紧皱着眉道。 皇后语气不爽道:“陛下昏迷这段时间,我们没怎么捞到好处,反而是让他捡了不少漏,锦衣卫都被他上上下下换血完了。” “儿臣已经和郡王通了气,明日早朝便行那事,”崔元嘉道,“但母后,明日必须确保父皇能够正常上朝才行。” 皇后点头,道:“本宫会去安排。” “原本想着皇帝一晕倒,以沈原殷手中权势,会暂理朝政事务也不足为奇,”皇后眼中充满了冷意,“谁曾想皇帝竟将玉玺交由了沈原殷。” “我们辛辛苦苦做的事下的毒,最后倒便宜了他。” 皇后冷笑一声,又问道:“郡王如何说?” “涉及自身利益,郡王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崔元嘉说完,却又有些犹豫着道,“可太后那边会不会得知消息后阻拦?” 郡王是太后的亲弟弟,太后与沈原殷的关系不好不坏,可也帮沈原殷做过几件事,但郡王此番帮着他们对付沈原殷,太后会坐视不理么? 皇后却淡定道:“太后深居宫中,礼佛多年,哪会管这些事。” 崔元嘉突然想到了深宫的另一人,他问道:“安贵人的那个儿子……” 他正要说,却在临时忘了名字。 安贵人曾经是很得宠,但她的儿子却不不知为何不怎么露于人前,再加上她儿子实在年幼,对他构不成威胁,因此他对其都没什么印象,更别说这几个月安贵人的风光也渐渐不复从前。 “宫中的事情由本宫盯着,出不了差错。”皇后紧接着又忧虑地问道,“反倒是你,近来身体真的恢复了么?” 崔元嘉闻言迟疑了一下,语气轻松着道:“母后现在不是见到儿臣了么,儿臣身体已无恙,之前劳烦母妃忧心了。” “你冷么?”皇后突然问道,她的目光落在了崔元嘉的手臂上。 崔元嘉的双手似乎是怕冷一般,一直缩在袖中,未曾伸出来过。 崔元嘉顿了一下,方道:“是有一点。” 皇后吩咐下人将地龙烧烈一点,而后打量着崔元嘉。 崔元嘉的脸色青白无色,身形也单薄了不少,甚至有些瘦脱了形。 她语气担忧,道:“你这样子……” “没事,”崔元嘉声音虽还有些虚弱,却强势打断道,“母妃,儿臣没有大碍,只是前段时日病重,但现在好多了。” 皇后闻言,只能咽下心中担忧,没再继续问。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崔元嘉才离宫。 原本面对皇后的时候,崔元嘉的脸上还带有几分笑意,可刚出了皇后殿中,他的神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回府的一路崔元嘉都皱着眉,直至回到院中,一直缩在袖中的双手终于伸了出来。 只见他的两只手在空中晃得厉害,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在轻轻痉挛,连简单的抓握都似乎变得艰难。 第99章 崔元嘉阴郁的眼神紧盯着自己的双手,双手不停颤抖,手背还有他不清醒时抓挠留下的痕迹。 忽然,他动作迅速地将双手砸在桌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门外的侍卫闻声而动,立刻闯了进来。 他们本就是为了防止崔元嘉神志不清时自残才守在门口的,进来后却见崔元嘉是神志清醒,他们便迟疑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滚!” 崔元嘉突然大声吼道:“都给我滚!” 他的情绪上来,想要砸东西,可周围的易碎物品早就被搬出来了,因此崔元嘉只能恨恨地踹了一脚椅子。 因为崔元嘉没什么力道,椅子没被踹多远,但这反而更加让崔元嘉怒上心头。 侍卫们有些为难,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殿下,”侍女端着托盘进到屋内,恭敬道,“该喝药了。” 崔元嘉闻言,起伏的胸膛却突然冷静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药碗,黑黢黢的药却格外刺眼。 他并不想喝这碗药,却由不得他的意愿,不得不喝药。 崔元嘉像是失去了浑身所有的力气,往后踉跄几步,跌落在椅子上,双手仍在发抖。 他说谎了。 他其实并不好。 阿芙蓉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就算吃了也吐,腹泻不止,经常四肢止不住的颤抖,半夜里会四肢痉挛,甚至觉得身上偶尔会出现从骨髓里冒出来的那种酸痛感。 他也睡不好觉,久久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着,常常夜里却又会惊醒,时常总觉得身边有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还有一点…… 崔元嘉的瞳孔一暗。 可能别人感受不出来,但是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心里最能清楚明白。 他近来几天状况时好时坏,其实并不是太医院开的药方有效。 崔元嘉总怀疑府上有人给他继续下阿芙蓉,而且他直觉那个媒介就是那碗药。 可是他没有证据。 他吩咐他的心腹去查,却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药渣没有问题,吃食也没有问题。 他也曾经自己断过药,将那药全倒在了花盆里。 结果还没等到第二天,当天他就浑身痒得不行,明明裹着厚厚的被子,却还是冷得发抖。 硬生生熬过去后,他的手腕已经被他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他认输了。 第二天老老实实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药喝尽。 熬过那一次并没有让他的斗志变得更强,反而让他更加忌惮。 但是哪怕后面他老实喝药了,却偶尔还是会出现那种情况。 崔元嘉回过神。 侍女还静候在一旁,他的视线落在药碗上。 半响,他嘴皮抖动几下,道:“放下吧。” 药碗与桌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侍卫还站在原地未动。 “滚出去。” 崔元嘉闭上眼,语气却已经平静。 侍卫们见此,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侍女也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屋内只剩下崔元嘉独自一人。 崔元嘉望着药碗沉默许久,最终一饮而尽。 熟悉的感觉蔓上来。 他的动作变慢,反应也变得迟钝,周身似乎被幸福感包围,轻飘飘的感觉簇拥着他。 鼻尖有些发痒,他伸手不停抓挠。 口中吐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困意漫上心头,注意力开始涣散,呆滞地望着某一处开始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崔元嘉的神志终于恢复了一些。 肌肉骨骼疼痛,冷汗直直冒出。 崔元嘉打了个抖,神经质地揉搓着自己的手臂。 下一刻,他猛地开始干呕。 第85章 沈原殷身着朝服,立在百官之首,脑袋微微低垂,眼睛却些许上扬,目光无声无息地落在高位上的和锦帝。 昨日和锦帝突然精神抖擞,不复之前的病样,但按理来说了是不想上朝的,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便上朝了。 和锦帝看着还有些病气没有彻底消散,怏怏的神情出现和锦帝脸上。 沈原殷收回了视线。 他心里有数,和锦帝今日上朝大概是皇后做的事,不过皇后是怎么说服的和锦帝就不得而知了。 皇后和崔元嘉还有戏要给他表演,想必这出戏没有和锦帝恐怕演不下去,所以才想方设法的要让和锦帝上朝。 崔元嘉今日也来了,这是距崔元嘉回京因病卧府后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面。 今日好像许多朝臣都嗅到了气氛紧绷的不对劲,没有任何派系的臣子默不作声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都沉默无比。 “陛下,臣有本要奏。” 一臣子突然从队列里走出来,如此道。 “前段时间陛下龙体抱恙,命丞相暂管朝政,并将玉玺都交由了丞相暂管。”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道:“陛下龙体抱恙,臣等自然忧心不已。然玉玺乃国之重器,依法理当由皇子担任。若交于丞相,则有违‘君权不可旁落’,望陛下三思!”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有臣子偷偷用余光去瞟前方的丞相,却发现丞相面不改色,甚至…… 臣子在心底琢磨了一下。 甚至眼中似乎还带有笑意? 沈原殷的确眼中含笑,仿佛被议论的不是他自己,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旁观着这场闹剧。 真是傻子。 “臣附议!”又有一名臣子走出来道。 后面陆陆续续又出来了好几个人,而沈原殷始终不动于衷,和锦帝也未曾开过口有过举动。 直至无人再出来附议,也无人说话。 见和锦帝迟迟没有表态,这个事仿佛就冷在了当场,崔元嘉突然有些心慌。 于是他向一旁的郡王使了个眼色。 在现在这种莫名紧绷的气氛当中,郡王其实也有一点不敢起奏,但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他一咬牙,站了出去。 “陛下,前两日丞相再度提出用筹集银子作为军饷,臣等并非不愿为军需效力,只是臣府中才奉内务府之令,将府中大半数存粮捐给边关驿站不久,眼下又让筹钱,臣府中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况且,”郡王冷眼瞥着沈原殷,可沈原殷未曾搭理他的视线,这让他更加恼火,语速加快加重道,“先前已经募集过一次军饷,早已凑齐送往幽崖关,为何才过不久便又要筹集银子?” 郡王顿了一下,大声道:“丞相,可否给个说法?” 和锦帝终于动了,浑浊的眼球转了几圈,最后落在沈原殷的身上。 含糊的声音随之传来道:“丞相。” 和锦帝卧病在床许久,他的声音并不清楚,甚至模糊不清,可在场的人似乎都听懂了隐藏在话语之下的意思。 崔元嘉心中暗叫不好。 和锦帝这是并不打算追究沈原殷的行为。 沈原殷回眸,恰好对上崔元嘉的眼神,随后他挑衅似的挑了挑眉角。 而后他回过头,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地道:“臣启陛下,边关战事在即,今粮草虽已筹集,然幽崖关寒冬将至,将士御寒衣物,保暖物资等军资尚缺许多。” “敢问郡王,”沈原殷略微侧身,将目光投射向了郡王,语气冷淡地问道,“幽崖关战士人数众多,若不提前筹备,待到寒冬真正来临时,如何能够得如此多的物资?筹集不到过冬物资,战士如何备战?如何打仗?” 话题中心顿时集中到了郡王身上。 郡王有些不知所措。 崔元嘉这时又咳嗽一声,暗中提醒其他人。 崔元嘉今日目的并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将沈原殷手上的玉玺抢过来。 玉玺和代理朝政这事不能由他作为皇子身份提出来,否则就会有嫌疑,所以必须由其他人提出,他再顺理成章。 与郡王联手,不过是为了多一个盟友,一起对付沈原殷罢了。 眼下见郡王已经没了作用,崔元嘉便对郡王的慌张视而不见,转而提醒其他人了。 郡王支吾几句,却又无法反驳,众目睽睽之中,他也不敢特别明显的去看崔元嘉,只好咽下这口气。 “丞相深谋远虑。”郡王笑得很勉强,脸色难看地退了回去。 其中一个臣子收到了崔元嘉的眼神,可臣子有些犹豫,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 “咳咳。” 崔元嘉突兀的咳嗽声在殿内的寂静中十分明显,仿佛要响彻大殿。 臣子知道这是崔元嘉在催促,他长吁了一口气,正打算再次出列时,却在下一刻,听见了丞相的声音。 “陛下,臣蒙陛下信任,代理朝廷重任在肩。玉玺乃皇权象征,臣终究是臣子,手持玉玺,难免遭同僚非议。” 沈原殷话语顿在此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神色各异的其他人。 第100章 每个人的神情都不一致,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在他面前一眼就能看破。 沈原殷收回视线,接着道:“臣望陛下收回玉玺,将玉玺交由二皇子暂管才是最合乎情理。” 崔元嘉闻言一愣,明显没想到沈原殷竟以退为进,主动提出归还玉玺,并还让他掌管玉玺。 崔元嘉尽力克制住脸上即将露出的笑意。 沈原殷余光看着崔元嘉抽搐着的嘴角。 真是个傻子,废物又傻。 “行了。”和锦帝忽然在高位沉声道。 和锦帝看着下面的众人,心思各异,特别是他那个好儿子,小心思明显得他都能够看出来了。 和锦帝冷哼一声,道:“朝政继续由丞相代理,玉玺也由丞相暂管,幽崖关过冬的物资听丞相的,尽快筹备。” 幽崖关如何和锦帝并不怎么在乎,甚至也不想因为筹备物资而减少日常的开销。 可崔元嘉太放肆了,真当他看不出来么? 联合郡王官员一起,不就是不想掏银子,想要掌管玉玺么? 要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郡王他多多少少也会罚。 和锦帝看着这些人,心中疲惫不已。 这些人心中全是算计,全是想着自己手中拿捏着权势。 和锦帝的目光扫过沈原殷,顿了下来。 还好,还有丞相是一心一意的,从不曾背叛他。 半响,和锦帝道:“朕乏了,退朝吧。” 一场早朝下来,崔元嘉等人非但没有得到想要的,还反而让沈原殷手中的权势更加稳固。 崔元嘉郁闷地站住不动,郡王在他旁边神情不爽地问着什么。 崔元嘉不耐烦极了,正想要离郡王远一点,下一刻,身边却有一抹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 他恨恨地盯着那个背影,怒火仿佛在胸腔中翻涌。 崔元嘉一言不发地站着,气得腮帮子紧绷,后槽牙死死咬住,连太阳穴的青筋都跟着突突跳动。 沈原殷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却没有丝毫的在意。 他目不斜视,径直向远处走去。 回到丞相府时,岚梅苑和书房早已烧好了地龙,打开门的刹那,满身的寒冷顿时消失散尽。 沈原殷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糖,唇齿吞没了糖果,糖纸再度叠好。 他的两指之间夹着糖纸,踱步走向书桌。 杂乱的书桌角落,被清出了一小片空地,上面放着两个木盒子。 沈原殷熟门熟路地打开其中一个盒子,将小正方形糖纸放了进去,又打开另一个木盒子,从里面的糖果堆中抓了一把出来,装进荷包里。 原本已经空荡荡的荷包变得鼓鼓囊囊,荷包被沈原殷妥善收好,紧接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混乱的书桌上。 书卷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墨迹未干的笺纸揉作一团,在满桌狼藉的情况下,干净的角落里放着木盒子的地方便变得特别显眼。 沈原殷收回视线,回归正事,道:“安贵人那边注意些,说不定皇后哪天就要去找安贵人麻烦,或是背地里做一些小动作……别让皇后或者宫中其他人的手脚伸到安贵人宫中去。” “包括七皇子,看好他的安危,别出差错了。”沈原殷吩咐道。 “是。” 待竹木走后,沈原殷抬手翻了几下书桌上的东西。 他本想要找个东西,却迟迟有些翻不到,便觉得有些烦躁。 明明前段时间还很整齐,这才多久便又变得如此乱。 上次那么整洁还是…… 沈原殷思绪猛然一顿。 崔肆归整理书桌的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许久,沈原殷垂下眸。 他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吃进嘴中。 酸酸甜甜的味道如此引人入迷。 糖刚接触舌尖,是清冽的酸意先跳出来,裹着果香在唇齿间打转,没等回味完,清甜就慢悠悠漫上来,萦绕在他的鼻尖。 视线落在糖纸上,沈原殷难得有些放空了思绪。 迟来的情绪波涛汹涌般终于蔓上了心头,恍惚之间,他好像明白了现在他心中所想。 他好像……有点想崔肆归了。 第86章 夜色渐深,崔肆归带着十几人步履轻声的往沙琅山内圈而去。 道路一旁的树林里似乎有一些浅浅的动静一直伴随着他们,有一名士兵犹豫着道:“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崔肆归瞥了一眼林子,停住了脚步,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吹出口哨。 士兵跟着停住,脸上有些不解,随后林子里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紧紧抓着手中兵器。 斑斓的皮毛突然从夜色中出现在他们面前,虎瞳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缓缓走向崔肆归的面前,肉垫踩在树枝上,轻微的声响随之出现,它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它跟在我们后面。”崔肆归解释道。 这老虎看着就皮毛厚实,身形硕大。 既然这老虎是四殿下养的,又如此健壮,若遇到危险,这老虎就可以单挑许多人了。 士兵们顿时放下了心。 崔肆归拍了拍老虎脑袋,低声道:“去吧。” 老虎瞳孔里带着一些对崔肆归拍它脑袋的不爽,却还是听话的再次隐入山林。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沙琅山的内山口。 夜幕中月亮高悬于空,零星几颗星星点缀在天幕中,月色下群峰的轮廓若隐若现。 深山里万籁俱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树梢间时发出的沙沙声。极偶尔的时候,还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动物低吼声和鸟群的叽喳声,声音回荡在山谷,向外传荡开来。 他们只燃了一个火把,崔肆归和狄钰都一致认为沙琅山内山是最有可能种植阿芙蓉的地方,若当真如此,那这地方便有可能是有云常国的人守在此处的。 崔肆归怕光亮惊扰到那些守卫,于是便下令只点了一个火把,且这火把光芒十分微弱。 往里走了不久,便看见地上有一条人为踩出来的痕迹,弯弯绕绕,一直通向远方。 再往里,两旁的树木逐渐少去,视线范围也越来越大。 继续约莫走了一柱香,在火把不太明亮的照射下,崔肆归意外发现了前方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植株。 “这是……阿芙蓉吧?”士兵犹犹豫豫着问道。 他们每个人都看过阿芙蓉的画纸,且记于心中。 崔肆归沉声道:“嗯。” 他脸色难看,目光慢慢移动。 在月光照耀下放眼望去,这一大片全是阿芙蓉。 它们似乎在这片土地里扎得很深,大风呼啸而过,却没有使它们动摇半分。周边没有苔藓和植株,仅有的一些植物也泛着死气,只有它们在这片空地上顽强生长。 “大约有十七亩地。”眼尖的士兵道。 十七亩地,在场的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他们都明白阿芙蓉的危害之处,当他们看见这么大一片阿芙蓉的时候,都感到心惊胆战。 崔肆归谨慎地扫过这一片,意料之外的是,这里竟没有任何人看守。 “你们先守在这里,”崔肆归命令道,“找个地方躲藏起来,老虎我会留在此处,若有人来,切记不要莽撞行事。” “再来三个人与我一道,即刻返回城内。”崔肆归眼含冷冽,声音冰冷。 他们绕道幽崖关城后,隔着不远的距离,崔肆归耳尖突然动了动。 城中似乎有嘈杂声。 可现在不应该寂静无声么,怎会有如此大的声音? 崔肆归心中不安,马鞭一扬,加快了速度。 刚一进城,久等在此的长生迎上来,脸色焦急道:“殿下!云常国攻来了!” …… 暮色渐渐褪去,天光逐渐显现,微弱光线照在盔甲上,反射出银白的光芒,以及盔甲上残留的丝丝血迹。 崔肆归率先回到城中,摘下沉重的盔甲,他抬起头,望着浅金色的朝阳,和那层薄薄的雾气。 雾气开始散去,朝阳刺破云层。 天亮了。 今日,云常国突然夜袭。城墙守卫及时发现,见人数并不多,估计只是云常国用来试探他们,刚巧此时崔肆归返回城内,狄珲便做主让崔肆归上前杀敌。 崔肆归皱着眉,身上的血腥味一直萦绕在他周围。 “可以。”狄珲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在狄珲他们眼中,崔肆归这是第一次上战场,难免生疏,可崔肆归这仗打得十分漂亮,云常国一点好都没捞到。 “沙琅山还需要处理,”崔肆归道,“舅舅,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便再去沙琅山。” “知道了,我先过去看看,你待会儿再来吧。”狄珲挥挥手,让他走了。 回到住处,崔肆归脸色十分僵硬,甚至还有一点铁青。 “备水。” 他的声音也有点嘶哑。 崔肆归手握拳抓了抓虚空,那股不适感在沐浴完后终于消失不见。 第101章 方才是他这一世第一次上战场,规模虽然不大,但鲜血和死亡却是真实存在。 他在战场上的确是游刃有余,前世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这一世带着前世记忆回来,本应该更骁勇无敌,但是…… 崔肆归闭上眼。 满天的鲜血,随着一个个人倒下,地上积起血红色的低洼。 马蹄踏上去,血液从地上飞溅。 他突然意识到,他竟有些受不了那种大范围的血色了。 他恢复记忆后,不是没有杀过人,也不是没有见过鲜血。 可是…… 战场上的血迹满天都是,总是会让他想起前世的…… 崔肆归猛然睁开眼。 他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胸膛不断起伏。 不能再想了。 崔肆归强行将那些片段驱逐出脑海。 他的瞳孔划过一丝晦涩,战事不等人,他必须得尽快调整状态。 崔肆归换了衣裳,便立刻翻身上马前往沙琅山。 连轴转了快一天也未曾休息,中途还上了战场杀敌,但崔肆归脸上却不见疲惫神色,头脑也还清醒。 此时天光大亮,照亮了这处种满阿芙蓉的地方。 “怎么处理?”士兵问道。 狄珲看了眼崔肆归,道:“那便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办法处理了吧。” 崔肆归点头。 一开始离京的时候,尹颂听沈原殷的命令,前往狄府和他们商量了许久,最终敲定了如何解决阿芙蓉的办法。 尹颂说,将植株全部连根拔出,不能残留任何一点根系,防止再次长出,而后在太阳下晾晒,直至彻底干枯,最后选择在远离人口和水源的空旷地方焚烧,将焚烧后灰烬的全部埋于坑中。 “那便动手吧,”狄珲下令道,“把这些阿芙蓉全部拔出来,注意根部位置不要有遗漏。” 这里约莫有百余人,十七亩地差不多四个时辰能处理完,不过还要再加上刨根,可能会更久。 狄珲布置完任务,转头和崔肆归道:“走吧,先回城中。” 云常国的夜袭没有任何征兆,突兀地就来了。虽说云常国这支队伍最后战败而归,可依太子永的性格,真的会这么简单吃下这个亏?这支队伍夜袭到底是为何而来? 狄珲想不明白。 崔肆归听后倒是明白,他语气淡淡地道:“应该是来打探我的。” 上一世也有过这个事,不过时间上与现在对不上罢了。 他们回到城中后,崔肆归顺路便去了驿站,询问有没有从京城寄过来的信件,听到否定的话后,他脸上失望的神情十分明显。 狄珲在他身后,见此嘴角抽动了下,嘴皮也嚅动几下,却也没说些什么。 狄珲抛开方才脑中想法,提及了另一件事,道:“你那老虎,还是养在外面?” 老虎的事情崔肆归已经和狄珲报备过了,因此他才能日日顺利地去喂吃食,毕竟一头老虎一天内正常的食量太多了,崔肆归没办法避着其他人去弄肉。 崔肆归道:“嗯,它个子太大,养在城中恐会吓到城中百姓,且它生性自由,还是不豢养了。” 和狄珲分开后,崔肆归便回了住处。 驿站没有来信,梅阁也没有来信。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崔肆归挑了下眉,铺纸提笔就又要写信。 就在此时,长生敲门道:“殿下,狄将军找您。” 崔肆归去往狄珲住处,刚一进去便看见狄珲神色凝重,一旁还有一个士兵。 见崔肆归进来,狄珲扬了扬下巴,道:“再说一次。” “今早云常国的人败退返回白山门,我们的探子发现他们用阿芙蓉入药疗伤。一些受伤颇重的伤者竟挺过来了,而是面上没有多少痛苦的神情。”士兵一五一十地道。 崔肆归皱眉。 算上前世,他也是在边关战场待过不短时间了,他很清楚知道,战场上受重伤者,要么是因为流血过多而亡,要么是因为疼痛剧烈而亡。 人人都怕死怕痛,这是常态。 若云常国以阿芙蓉入药,能够有效缓解伤者疼痛,那云常国的士兵便会更加骁勇,这无异是对他们不利。 “那阿芙蓉不能先处理了。”崔肆归道。 狄珲点头道:“问题是,阿芙蓉入药的剂量如何,我们是不知道的,如何才能让它成为一味药材,我们也无从得知。” “眼下我是这样打算,趁云常国没有发现,先将沙琅山的阿芙蓉全部采摘,就不处理了,将其妥善保管在城中,派信得过的心腹守着,再让几名大夫仔细专研,探子继续盯着白山门,看能不能再多打探一些消息。” 狄珲一口气说完。 狄珲迟疑着,又道:“丞相府中不是有位尹先生,你问问,能不能让尹先生也研究研究?” 崔肆归点头道:“好,我待会儿便去写信。” 狄珲张口,还要说些什么,门外却有人急切来禀: “云常国集结军队,太子永立于阵前,是要开战了!” 第87章 狄钰错愕道:“他们不是才败退么?这么快就又要主攻么?” “太子永上了?”狄珲明显也有些吃惊。 太子永向来做事稳妥不冲动,怎会在刚刚败退的情况下,时隔不久又再次发动? 太子永是如何做想他们无从而知,但他们不能再犹豫了。 崔肆归神色凝重,道:“立马集结军队。” “你已经连轴转很久了,还要继续么?”狄珲问道。 崔肆归眼下有些青黑,但他的思维却还是灵活的,闻言道:“可以。” …… 号角声如雷贯耳,旌旗猎猎作响。 重甲步兵列着密不透风的方阵,铁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以及溅起的漫天黄沙。 崔肆归立于城墙之上,遥遥望向了远处骑在马上的太子永。 他的眼眸中划过冷意,太子永,当真是许久未见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上一世时的许多年前,他亲手斩断了太子永的首级。 密集的箭雨呼啸着掠过半空,铁骑沉重,却没有阻挡住他们的步伐。 刀剑划过盾上,迸出火花,以及刀剑彼此碰撞时,发出的铿锵声。 崔肆归抬头望天,太阳不知何时被层层云朵遮掩,偶尔才有几丝光线穿过云层,射到大地。 下面的战局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可崔肆归和狄珲的神情却难看了起来。 “不对。”狄珲道。 崔肆归没有说话,却有些默认了。 太子永虽说上了战场,但却一直躲在众士兵后面,没有拿出过武器,只一味盯着远处。 隔得很远,崔肆归并不能清晰地看清太子永脸上的神情。 但从底下的战局来看,却是显而易见的不对劲。 云常国看似来势汹汹,但是每个人似乎都没有多少斗志,反而有一点消极的样子。 这不是云常国的水平。 崔肆归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如此判断道。 崔肆归都看出来了,更别说在幽崖关多年的狄珲了。 底下身在战场里的狄钰也发现了这点,手上的动作很明显的迟疑了。 狄钰身在战局,却十分疑惑。 明明此次是云常国发兵,但却没有一点想要和他们打的意思。 具体表现在她又看见云常国的一个士兵畏畏缩缩地往后躲了。 狄钰皱眉。 这已经是她看见这种情况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了。 狄钰收回长枪,扫视了周围一圈。 这一看,她才十分惊讶。 这场战局持续时间也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了,可伤亡人数却是十分少。 太不对劲了。 城墙上,狄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在此时底下战局突生异变。 云常国的军队突然抽身,如同潮水般退去,以迅雷之势返回白山门。 狄钰有些猝不及防地呆愣在原地。 “姓谭的他什么意思?” “他们这是做什么?今日这两次都太莫名其妙了吧?” 狄钰回到幽崖关城内,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万分。 众人纷纷讨论,却还是不得其解云常国的用意。 崔肆归靠在窗边,没有参与进他们的讨论。 他目光看向窗外,脸色却是发沉。 就在方才,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事。 上一世的时候,崔元嘉的确是叛了国,与太子永有所勾结。 可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上一世从未出现过的阿芙蓉就是其中一件,而且崔元嘉还染上了阿芙蓉。 谭焕永奸诈但的确也聪慧,现在和一个废人差不多的崔元嘉,太子永还会选择与崔元嘉合作么? 况且…… 崔肆归可没忘记,崔元嘉是在幽崖关染上的阿芙蓉。 崔元嘉染上阿芙蓉这件事,是偶然还是谭焕永刻意而为之? 第102章 相比上一世,两国之间的战事已经提前是的,如果谭焕永还是要与崔元嘉合作,那是个时间节点是在什么时候呢? 众人讨论不出结果,激烈的谈论声逐渐变小,最后归于平静。 狄珲坐在主位,却一直没有说话。 见周围终于安静,狄珲才迟迟地开口道:“谭焕永是什么想法我们都不清楚,但在场各位大部分也与此人接触甚久,都知晓此人不是个简单人物,而且还擅长于阴诈小计。” “城中各区域都加强巡逻警戒,若当真云常国有什么阴谋,至少我们自己不能先慌了阵脚。” 与此同时,白山门。 谭焕永回到殿中,将身上盔甲随意丢在一旁。 他动作慢悠悠地坐下,一旁的下人将茶水奉上去,谭焕永低头饮了一口。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嘴里还哼着调子,一点都看不出方才才输了败仗。 下人垂头盯着地,动作迅速地将空茶杯补满。 这时,一名身着长相都十分普通的人快步走了进来,那人站在谭焕永的面前,余光瞥向一旁的下人。 谭焕永语气含笑道:“都出去。” 下人们一言迅速撤离,并将房门关住。 “殿下,您找我?” 谭焕永问道:“沙琅山的阿芙蓉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他话虽是这么问,语气却没有丝毫意外。 那人道:“对。” 谭焕永视线落在茶杯的水面上,若有所思,而后道:“大萧京城那边呢?” “按照计划逐步在实施。” 谭焕永突然一笑,他的长相本就阴柔,眼底却像是淬了毒,翻涌着数不清的算计与凉薄,说话时指尖无意识的互相摩挲,侧脸的阴影透着几分阴鸷。 他的语气里含着几分凉笑,道:“大萧京城那边可以收尾了。” “属下这就去通知安排。” 那人退了下去,此处只剩谭焕永一人。 他的目光看向远方,不知想到什么,意味深长的笑容浮现于脸上。 他长得其实并不差,但阴柔和算计充满了他的脸,就像是面孔之下,藏着一条在暗中窥视的蛇,冰冷冷的瞳孔令人生畏。 许久,谭焕永喃喃道: “方才那场战局,明面上本殿下虽是输了,可最后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京城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了。 洋洋洒洒,像轻柔的云絮从铅灰色的天空漫下来,带着一种铺天盖地的架势,铺满了京城的道路。 放眼望去,只能见到白花花的一片世界。 空气中满是雪的清冽味,萦绕在鼻尖久久散不去。 沈原殷难得身着黑色锦袍,锦袍上落满了细碎的雪,领口绣着的金线暗纹在暗沉的光线下发着微光。 黑色衬得他愈发清冷,他本就生得极白,是那种常年不见日光的瓷白,下颌线带着几分疏离的锐感。眼下那颗黑色的泪痣落在脸上,像雪地里不慎滴落的一点墨,添了几分意外的艳色。 风卷着雪掠过他的发梢,几缕发丝上落了雪花。 沈原殷垂着眼看地上积起的雪,长睫上落了点雪,整个人显得十分干净,又因那颗泪痣,多了丝说不出的缱绻。 这坑是人为挖出来的,坑底很深,坑边上泥黄色的土壤还在往下掉。 锦衣卫指挥使安排着旁边的人将坑旁的泥土往外刨。 离坑不远的地方摆放着数量颇多的植株,近一看,竟全是阿芙蓉。 已经被完全晒干了的阿芙蓉成堆似的摞在此处,都快有一个正常人那么高了。 沈原殷冷眼看着锦衣卫的动作,直到竹木悄声踩着雪走至他身边,低声道:“大人,于阿叔又咬舌企图自尽了。” 沈原殷闻言微微偏过头,冷笑一声。 前些时日他们便找到了成片种植的阿芙蓉,顺藤摸瓜抓到了城东的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老农,街坊邻居都说他叫“于阿叔”。 老农手上虽有茧子,可仔细一看,便能知晓这不是干农活才有的老茧,而是练武才有的茧子。 可惜人虽抓住了,但此人嘴太牢实。 一开始沈原殷只是让人询问,但连续几天此人口中都不停,一直在辱骂,而后沈原殷便下了令让动刑。 可无论什么刑法,此人都不曾开口说过话,连辱骂都消失了,动不动就咬舌自尽。 沈原殷不会因此就那么轻易放过他,让大夫日夜不分地守在于阿叔旁边,只要于阿叔有一点自尽的念头和行动,都能及时阻止和救命。 “走吧。”沈原殷道。 锦衣卫已经在把烘烤干了的阿芙蓉埋进坑中,沈原殷没有再继续盯着的必要了,只留下了几个自己人守在此处,便提前离开了。 冬季暖日不多,为了尽快消灭阿芙蓉,他们便用大火烘烤阿芙蓉,让其快速脱水。 于阿叔关在丞相府的刑房中,被梅阁的人盯着。 阴暗潮湿的刑房中血腥味太重,沈原殷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含在口中,短暂驱散了那股血腥味。 糖味在嘴中蔓延,丝丝缕缕的甜味暂时掩盖掉了血腥味。 沈原殷摸了摸荷包,荷包已经再度空了下去。 支吾声从尽头传至沈原殷耳中,沈原殷踱步走了过去。 于阿叔被捆在桩子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冬季天冷,更别说刑房,格外的冷,于阿叔身上也只是薄薄的几层单衣。 半醒半梦之间,于阿叔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头轻微地动了动。 他的嘴唇嗫嚅几下,沙哑的声音随之而来: “狗日的……” 第88章 “有本事你们杀了我?!” 于阿叔的喊叫声太大,甚至在空旷的刑房中回荡开来。 嘶哑的嗓音破旧不堪,说话间还有血从于阿叔唇齿之间渗出来,滴落在地。 刑房里的守卫闻此言,立马又扬起鞭子落在于阿叔的身上,薄衣再次被打出一条血痕。 于阿叔发出一声闷哼,眼睛里闪着怒气,死死盯着沈原殷。 沈原殷眼神平静,波澜不惊地看向他。 “还是什么都不说?”沈原殷问道。 守卫道:“对,怎么都不说,还是只会骂。” 守卫提及此事也觉得无奈,这人是真的软硬不吃,也不怕死,无论怎样威逼利诱都没用,怎么都不肯说出一点有用的消息,还经常抓到机会就搞自杀。 方才又来了一次,大夫都还在这没走呢,丞相就来了。 沈原殷视线落在了大夫身上,他的下巴微扬,问道:“多少次了?” 大夫道:“第十八次了。” “你有本事杀了我!”于阿叔扯着破嗓子吼叫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沈原殷闻言,轻轻笑了一声,轻蔑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向于阿叔。 他微微挑眉,道:“十八次……看来是真不想活了。” 于阿叔愤恨地看着沈原殷。 “杀了吧。” 沈原殷平静地留下这三个字,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离去。 身后刀锋刺入□□的声音在寂静中十分明显,血液滴落的声音也不小。 “砰——” 于阿叔的身躯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留着也是浪费。 沈原殷裹挟着风雪回到岚梅苑,他的肩上落着雪粒,推门的瞬间被屋内的热气蒸发,消失不见。 他坐在书桌前,将身上随身携带的两个荷包拿了出来。 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还微微鼓着。 沈原殷动作熟练的将其中一个荷包口朝下,一个个小正方形被倒了出来。 他打开了桌子上的两个木盒子,把小正方形全部抓进其中一个木盒子里。 随后他又抓了一把糖果放进了荷包里。 沈原殷垂眸盯着再次变少的木盒子,心里有些说不清感受。 他这几日的糖吃得太多,每天带出去的荷包都不够,还需要再次补充,木盒子也已经空了两盒子,没剩下多少了。 书桌上不仅仅摆放着木盒子,还有一些信件。 这些信件都是崔肆归从幽崖关寄到京城来的。 他手上还有一封信,是方才不久收到的,他还没得及拆开看。 信纸展开,又是厚厚的一沓。 这熟悉的风格,和粘腻的情话。 张扬的字迹也越来越飘,越来越肆意。 这封信依然有很多张,前面四张照例都是崔肆归的私密话,而当沈原殷翻到最后一张信纸,才看上几行的时候,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发生了变化,开始有点凝重。 阿芙蓉可以入药? 如果能够研究出来阿芙蓉怎样入药,那幽崖关的战士就能够少受很多折磨了。 幽崖关的阿芙蓉可以留着,但以防万一,京城的就没有必要留下了。 沈原殷继续往后看去,崔肆归说谭焕永行为有些异常,须得时刻注意着二皇子府的动静。 第103章 不消崔肆归说,崔元嘉那里沈原殷早就派了人守着,就是为了防止云常国的人可能和崔元嘉有所勾结,虽然二皇子府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但他的人也未曾松懈,始终盯着的。 上一世崔元嘉在边关使的绊子是从阿杜那里透露出去的,可这一世阿杜已经死了,崔元嘉还能怎样将军密泄露给云常国呢? 沈原殷抬眸望向窗外。 院中的腊梅树已经开满了花苞,饱满的花苞挂在树枝上,欲欲待放。 他昨晚做梦梦见崔肆归了。 一夜梦醒,醒来之后,他竟有些恍惚。 在梦中攥着的那只手,醒来后只抓到了虚无的空气。 昏黄的烛光落在枕边,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来。 他此时看着院中腊梅,突然明白了昨夜的那种感觉是什么。 ——是失落。 崔元嘉猛然睁开眼,胸膛快速起伏,整个人还有一种没缓过来的感觉。 他方才才喝了药,之后的一切他都没有什么知觉,只觉得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现在恢复了意识,心里却像是空落落的,慌得很。 清醒后是会很空虚,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那种感觉的确很舒服,仿佛一切烦恼都消失不见,总会在清醒后的时时刻刻想着念着那种感觉。 他知道他会陷入什么样子,因此每次喝了药,他都会将院中的其他人都遣散,以防下人再次见到那样子的他。 崔元嘉心里大抵是有猜测的,他这段时间的不对劲就是与阿芙蓉有关联,可他没有证据去证明。 他听说京城城东那片出事的时候,知道丞相肯定是要查个彻底,心里还想着可以浑水摸鱼去搞点阿芙蓉。 只要拿到了阿芙蓉,他就可以自己试一试,以此验证他的猜想是不是对的。 但是…… 崔元嘉咬紧牙。 沈原殷的确是找到了阿芙蓉的种植区,但是沈原殷趁着和锦帝病重,直接将锦衣卫大换水,他的人根本插不进去手,跟别说拿到阿芙蓉了。 “咚咚咚。” 谁?! 崔元嘉倏地抬起头。 只见窗旁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指还落在窗台上,显然是方才是这人发出的声音。 崔元嘉微微眯着眼,他认识这人。 他身边的一个下人,名叫什么不清楚,是府上的一个家生子。 可眼下倩倩直视着他,这不是一个下人应该有的样子。 一个下人,他记不清楚长相,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还是不是一开始的倩倩。 但有一点他很明确,这人来者不善。 “你是谁?” 倩倩笑了一下,缓缓走进崔元嘉。 “二殿下安好。”她道。 “二殿下方才感觉如何?”倩倩勾唇一笑,歪着头道,“感觉应该不错吧?” “你到底是谁?”崔元嘉沉声问道。 他刚刚遣散走了人,现在也没有办法叫人。 就算真的能够叫人来,崔元嘉也有点不敢,毕竟他早已体验到了那种痒得不行的痛苦。 倩倩的话崔元嘉心里是认可的,的确很舒服,让人无法拒绝。 可这东西也把他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像现在他明明才清醒过来,但一听见身体逐渐变差他心里也十分清楚。 崔元嘉往后退了几步,冷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倩倩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眼神上上下下大量着崔元嘉。 崔元嘉看起来的确不太好,头发很明显变得稀疏,甚至还有一些白发掺杂在里面。而且崔元嘉更瘦了,脸部瘦削得骨头都突了出来。 “我是谁二殿下心里应该也有数,我便明说了,”倩倩锋利的瞳孔直视着崔元嘉,她声音轻柔道,“二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不。”崔元嘉齿关之间吐出一个字。 这是叛国…… 崔元嘉的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一旦与他们合作,他就是在叛国了。 眼前的倩倩虽没有明说,但已经很明显了,她是云常国的人。 “行吧。”倩倩耸耸肩,看上去丝毫不在乎崔元嘉的拒绝。 “丞相的眼线一直盯着这里,二殿下想必也清楚,所以请殿下向他人不要询问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她徐徐露出一个笑,道:“明日这个时间,我还会来,希望二殿下好好想清楚,再给我一个最终的答复。” 倩倩话一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她看上去胸有成竹,似乎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似乎她笃定崔元嘉一定会来和她合作。 崔元嘉嘴皮抖动几下,却说不出话来,疲惫似的跌倒在椅子上。 翌日,早朝。 “……幽崖关传来喜报,云常国来袭……” 崔元嘉有些心不在焉,这次早朝的大多数话他都没有听进去。 可他对幽崖关十分敏感,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崔元嘉集中了注意力。 他完整听完了幽崖关的事,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 太子永亲自率队,还输了? 本应该是一个好消息,可崔元嘉现在根本开心不了。 那崔肆归呢? 照这个势头下去,崔肆归是不是就能够在边关立下很多功劳,攻下云常国,最后回京,和锦帝会给赏赐,接下来就是…… 更别说崔肆归还解决了幽崖关的阿芙蓉之事,他也去过,最后却是染上阿芙蓉后被迫回京,还被和锦帝关了禁闭,可崔肆归却那么轻松、那么快就解决了。 不就更显得他十分废物了么? 崔元嘉眼底闪过晦暗。 下早朝后,他马不停蹄地回到府中。 崔元嘉坐在昨日相同的那个位置,盯着自己的干枯的手背,脑中不停地想着事情。 崔肆归凭什么? 崔肆归他一个从小被和锦帝厌恶的皇子,凭什么? 凭什么崔肆归能够解决幽崖关的事情? 凭什么崔肆归能够有一个在边关执掌兵权的舅舅? 凭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崔元嘉突然觉得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他抓了抓手臂,神经质地抖了抖。 药怎么还没有送过来?! 这个时间药不是应该早送过来了么?! “来人!”崔元嘉大吼道,“药呢?!” 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回殿下,药快送来了,今早药材少了一味,所以迟了点。” 话刚说完,下人便端着托盘过来了。 崔元嘉瞥了一眼,今日竟不是那个倩倩。 这个想法只短暂的在脑海中存在了一小会儿,他的思绪就被痒意和痛苦淹没了。 崔元嘉一口饮尽,最后的理智道:“……都滚出去。” 欲死欲仙的感觉再次席卷上来,不知过了多久,崔元嘉才清醒。 他清醒后的瞬间,便看见了桌旁正低头喝茶的倩倩。 倩倩察觉了崔元嘉的实现,将茶杯放下后,有礼地道:“二殿下安好。” 崔元嘉眼里充满了血丝。 倩倩没有说话,仿佛就是要和他耗着。 崔元嘉想明白了,太子永就是故意的,故意输给大萧。 尽管他知道太子永是故意的,可他还是嫉妒崔肆归。 嫉妒如同狂风骤雨,迅速吞没了他的理智,崔元嘉嘶哑着声音道:“什么合作?” 倩倩挑了下眉,毫不意外崔元嘉的话。 “我们帮你夺得皇位,将你的敌人也就是崔肆归彻底留在幽崖关,让他不会有任何的机会与你争夺原本就属于你的位置。”倩倩道,“还有大萧丞相,他也是你登上皇位这条路上的敌人,我们也可以提供帮助,助你铲除掉他。” “还有任何一切可能会阻碍你的人或事,我们都可以帮你解决。” 倩倩问道:“如何?” “……你们要本殿下做什么?”许久,崔元嘉问道。 “很简单,”倩倩直直盯着崔元嘉的眼睛,她道,“我们要狼牙营的情报。” 崔元嘉有些不舒服,这人的目光太冷血,看着他就像是下一刻就要吞噬掉他。 崔元嘉皱着眉道:“本殿下上哪儿去给你们狼牙营的情报?” 倩倩道:“我知道你在狼牙营有人。” 崔元嘉:“……” 他的确有人安插在狼牙营,可对方是怎么知道。 “本殿下给你们提供了情报,你们攻进大萧,这对本殿下有什么好处?你真当我傻么?” 倩倩道:“我们不要大萧的版图,只要你当上皇帝,给我们开放通商权即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倩倩道。 崔元嘉闻言沉默了,他迟迟不说话,还在犹豫之中。 “二殿下,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你是皇后嫡子,皇位本就应该由你坐,不是么?”她轻声道,“凭什么崔肆归能有这个和你争夺的机会呢?” 第104章 “……你只是拿回本应属于你的一切罢了。” 属于我的一切…… 我是嫡皇子,占了皇长子头衔的崔邵祺早就死了,现在我才是皇长子,理应皇位就该是我的,本就是我的…… 崔元嘉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合作愉快。” 倩倩微笑道:“合作愉快。” 倩倩消失在崔元嘉的视线范围之中后,崔元嘉立刻沉下脸。 他可不信对方承诺的不要大萧版图。 若真的不想要,为什么这么几十年来一直挑起边关是非? 对方当他是个傻子糊弄,他答应下来,不过是为了拿他们当跳脚石罢了。 等对方将崔肆归弄死,他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后,一脚踢开他们便是了。 崔元嘉冷笑一声。 皇位和云常国,他都要拿在手上,一个都不能少。 第89章 夜风正凉,宫里已经陷入了寂静之中,只偶尔会有草丛中里的虫鸣声。 有福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他的身后跟着和锦帝。 此时的和锦帝面容还比较年轻,脸上没有那么多的褶皱,发间也没有白丝,勉强还能算得上是俊朗。 他们正向着宫中偏僻之处走去。 和锦帝有些不耐烦了,他开口问道:“还有多久” 有福抬头望了望路,道:“约莫还有半炷香时间。” 闻此言,和锦帝才舒缓了一些烦躁的脸色。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处宫殿前,和锦帝抬头一看,宫殿破旧不堪,甚是荒凉。 他们没有去往正门,而是停在的侧门处。 夜深人静,只剩下有福的敲门声。 脚步声很快从门后传来,随着“嘎吱”一声响,破旧的木门从里面被打开。 文嬷嬷的脸从黑暗中露出来,看见来人,连忙行礼,低声道:“奴婢参见陛下。” 和锦帝懒得搭理,有福看了眼和锦帝的脸色,向文嬷嬷道:“带路。” 木门被彻底推开,和锦帝跨过了门槛,踏了进去。 有福低声确认问道:“冷宫里的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吧?” “公公放心。”文嬷嬷答道,“奴婢给那人身边的那两个奴才下了药,正睡得熟呢。” 有福放下心。 走了一截,和锦帝在后面突然开口道:“那孩子呢?” “小孩子睡得熟,不妨事。” 闻言,和锦帝沉默下去。 没走多久,他们便到了一间屋子前。 这间屋子的屋檐上挂着白布,屋内发着微弱的光芒。 文嬷嬷推开门,领着和锦帝与有福进去了。 屋内床榻上的帷帘是放下的,文嬷嬷掀开帘子,露出里面的人来。 温和平静的面孔静静地躺在那里,乌发间还带着那支素银钗,唇角半挂着浅淡如春水的笑意,看上去与平常没有差别。 可在场的三人都知道,床榻上的这个人,已经死去了。 和锦帝看着她,明明是他往日里最喜欢的脸,可他此时,却没有办法继续欣赏。 是他亲自把人贬到了冷宫,他不敢白天来看她,只能夜半时分,躲着所有人,前往冷宫,看一眼狄晚秋最后的遗容。 夜晚太安静了,也太黑暗了。 安静到让人总是忍不住东想西想,黑暗到可以吞噬一切事情。 屋内陷入了沉默,和锦帝未曾说话,有福和文嬷嬷也不敢先说话。 许久,和锦帝终于道:“淑妃生前最喜欢的那箱子东西呢?” 文嬷嬷怔愣在原地,和锦帝久久等不到回答,眼见就要不耐烦了,有福立马呵斥道:“耳聋了么,陛下问你话呢!” 文嬷嬷有些慌张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和锦帝紧皱着眉。 有福连忙给文嬷嬷使了个眼色。 文嬷嬷道:“奴婢这就去找。” “找到之后先搬到你那里去,之后朕会派人去拿。”和锦帝看向文嬷嬷道,“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今晚的一切,明白么?” 文嬷嬷跪地道:“奴婢知晓了。” “想要保住命,就把今晚之事给烂在肚子里。”有福低声道。 和锦帝最后看了一眼狄晚秋,而后转身离去。 夜色依旧,风雨飘来。 她沉沉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 和锦帝睁开眼,猛然坐起身。 他的目光停滞在半空中出神 发现了和锦帝醒来的宫人连忙去叫了在隔间侍疾的皇后,皇后揉着眉心走过来,语气有些困倦地问道:“陛下可是魇着了?” 旁边的宫人有素地点起烛灯,奉了茶水给帝后二人。 皇后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可和锦帝摆了摆手,用沙哑的嗓子道:“都退下,皇后留下。” 待宫人都退去,和锦帝才疲惫地道:“朕方才梦见淑妃死的那天晚上了。” 皇后放下茶杯,未曾言语。 她与和锦帝这么多年了,她明白此时和锦帝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和锦帝只是想要找个人说一说当年之事。 宫里人都说和锦帝极度厌恶狄晚秋,人人都这么说,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这么多年来,许雨珍在深宫中瞧着宫人说小话,心里只觉得好笑。 和锦帝厌恶狄晚秋么? 或许吧。 可在她看来,那并不是厌恶。 若真厌恶一个人到如此地步,会这么多年了还忘不掉,会这么多年了还常常梦见么? 和锦帝有什么资格去厌恶狄晚秋?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朕还是记得她的面容?” 就在许雨珍想这些的时候,和锦帝已经说了许多。 许雨珍还是没有说话,她知道和锦帝依旧不需要她的回答。 “朕总是想,如若……” 和锦帝停住了。 如若什么呢? 许雨珍冷眼瞧着和锦帝,心里只觉得讽刺。 “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半山腰上,一片树林之中,崔肆归隐于其中,低声问道。 长生拍了拍手中弓箭,信誓旦旦地道:“放心殿下,都弄好了,必定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殿下殿下,”一士兵弯着腰跑过来道,“他们来了。” 崔肆归一挑眉,道:“长生,吩咐下去,等我命令即刻行动。” “得嘞。”长生一想到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就觉得激动,闻言立马跑下去通知。 空旷寂静的山谷突然响起了沉重杂乱的脚步声,马蹄声也随之而来。 一队人马出现在了崔肆归等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崔肆归左手三指扣住了弓臂,右手拇指勾弦,指节因为发力而有些发白。 弓身逐渐被拉成了一道饱满的月牙,羽箭上的雕翎微微颤抖,在日光下泛出冷冽的光。 他的视线如鹰隼般锁定着下面的目标。 忽然,他的指尖一松,羽箭以闪电般的速度破空而去。 “咻!” 底下一人倒地。 随着这一箭射中,半山腰万箭齐发一般,箭雨袭向队伍。 “有敌袭!” “保护粮食!” 底下队伍开始慌乱,可没有任何用处。 崔肆归他们占领高处,底下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反击。 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他们以雷霆之势将队伍攻破。 崔肆归走下山,伸手掀开了木板上笼罩的麻布,露出里面饱满的粮食。 长生清点完粮草的数量,不由得一笑。 值了。 不枉他们跑了这么远的距离到这里来。 毕竟这里还是云常国的地盘,他们此行是为了夺取云常国的粮草,因此带的人并不多。崔肆归叫人将粮草收整好,便翻身上马向幽崖关而去。 狄珲听崔肆归回来,出去一看,便见到了几大车的粮草,还有一些云常国的俘虏。 “还真弄回来了?”狄珲震惊道。 昨日的时候,崔肆归突然说可以试一试去拦截云常国的粮草。 狄珲本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之前也干过此事,但现在他们并不缺粮草,就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云常国的地方。 但他转念一想,前段时间谭焕永的操作至今他们都不知道是何用意,去拦截了粮草,至少可以给谭焕永带去一些麻烦。 狄珲这样想,便让崔肆归去了。 “将粮草入库吧。” 崔肆归跟着狄珲走至一旁。 崔肆归问道:“阿芙蓉怎样了?” 狄珲道:“尹大夫传信过来提供了几种方法,我已经让他们去试了,有一定的成效,现在只需要再找找剂量即可。” “你前几天受的伤如何了?” 崔肆归摸了下后背,他道:“还好。” 崔肆归回到住处,他褪下衣裳,露出了精壮的肌肉。 来边关可能就一月有余,他的上半身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而最显眼的,是那片有几抹血色的后背。 第105章 崔肆归将纱布取下,露出了后背上的一条刀痕。 这伤口不深,但是有些长。 这是好几天前受的伤了,几天下来已经愈合了不少,只是边缘处还有一点的渗血。 崔肆归手臂往后折,将药粉凭着感觉撒在伤口处,随后用纱布再次包裹好。 做完这一切,崔肆归又去净了个手,才转身回到书桌前,桌上还放着一封未开的信。 他自从来到幽崖关之后,每日都要寄信给沈原殷,有时候兴致上来了,可能一天都还不止一封信。 信中既有情思,又有正事。 可一般沈大人只会回复正事,一句多余的话都未曾写过。 仅仅只有的一次回复,还是他从京城他的人那里听说沈大人病了,他知道沈大人最讨厌喝药,于是焦急万分地寄信过去问沈大人有没有按时喝药,幽崖关与京城来往数日,竟有了回信到他手中。 回信很简单,只单单“嗯”这一个字。 虽然信中只有一个字,但崔肆归知足万分,就和受了莫大的鼓舞一般,信写得越发勤了。 崔肆归摸着这封信的厚度,估摸着应该只有一两张纸。 他原本以为这信是为了询问幽崖关大夫对阿芙蓉的研究进展,却在看清楚内容的刹那呆愣在地。 崔肆归的手指摩挲了几下信纸,有些不敢置信般再度看了一次。 “院中腊梅快开了,腊梅花开之前,你能回到京城么?” 他看到的瞬间,便联想到了上次他问沈大人的话。 …… “沈大人,院中腊梅盛开时,能不能寄一朵腊梅过来。” “院中腊梅快开了,蜡梅花开之前,你能回到京城么?” …… 这是沈大人给他的回答。 崔肆归似乎能够听见自己胸腔里的跳动声。 他们太过熟悉,彼此许多事都是心照不宣。 就像这句话,崔肆归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想,直觉告诉他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可偏偏这种时候他没有办法去找沈原殷求证,只能干着急。 是暗示么? 那他可不可以理解为,沈大人这是再次接受了他的心意? 第90章 腊梅彻底开了。 暗香涌动,幽远清冷。 沈原殷站在腊梅树下,抬头望着腊梅。 枝头开遍了花朵,花朵小巧玲珑,金黄剔透的花瓣温润,层层簇拥着嫩黄的花蕊。 腊梅和雪景,竟意外的和谐。 几雪片花落在了沈原殷的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沈原殷瑟缩了一下。 十二月了,隆冬已至。 院中到处是雪白,沈原殷身着狐裘,火红色的狐裘与大雪相映,树梢的腊梅花瓣轻飘飘地落下,恰巧落在沈原殷刚被雪花粘住的脸颊上。 腊梅熟悉的幽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大人,太医院院使到了。” 沈原殷抬手轻轻拂去脸上雪花,道:“走吧。” 他大抵知道太医院院使这个时候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太医院院使道:“丞相,陛下该是寒风浸体,再加上上次尚未痊愈,才因此病倒,可能……” 院使停顿了一下,才道:“可能又是中风了。” 沈原殷垂眸看向院使,久久未曾说话。 院使顶着这道目光,脸上的冷汗汇聚就快要滴落在地。 和锦帝昨日又再次病倒,这病来势汹汹,比上次还要急。 整个人躺在床上,只有手臂能动,处于一种痴呆的状态,似乎是能听见外界的说话声,但却只能发出没有意义的字音。 沈原殷笑了一声,懒洋洋地道:“是么。” 院使尴尬地笑了一下。 沈原殷没再搭理他,宫中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他现在得赶往宫中。 前往养心殿的路上,沈原殷蹙着眉,有点想不明白。 太医院院使方才自己也说了,只是“可能”,院使不敢彻底下结论,是因为和锦帝压根就不是中风,而太医院那边又具体检查不出问题,只能说是中风。 而他在知晓和锦帝又病倒之后,第一时刻就带着尹颂去了养心殿。 尹颂粗略瞧了几下,便认出了和锦帝又中了毒。 不过此次的毒,却不是之前皇后下的孟石花,而是另一种更猛烈的毒。 但沈原殷的疑惑之处在于,是谁下的毒呢? 这次应该不是皇后和崔元嘉所为了,此关头和锦帝病倒,于他们毫无益处,反而加大他们的劣势。 于他们可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要说和锦帝病重唯一能够给谁带来好处的,沈原殷仔细想后,竟意外地发现只有他自己。 和锦帝病重,他掌管朝廷,手执玉玺。 而且和锦帝还十分信任他,没有人可以动摇他手上的权势。 可问题是,他并没有给和锦帝下毒。 他也压根没有必要给和锦帝下毒,本来和锦帝就贪图享乐,政事基本都没怎么掺和。 和锦帝昏迷或清醒,都不会影响到他。 反而和锦帝昏迷,才有可能会给他带来一些诸如崔元嘉等的麻烦。 沈原殷还没有想明白幕后之人是谁,便已经到了养心殿。 议事本应在御书房的,可今日崔元嘉以“和锦帝尚有意识”为由,硬生生说要在和锦帝面前议事,沈原殷懒得和崔元嘉掰扯,于是最后定在了养心殿。 沈原殷进入养心殿,此时人都已到齐。 他没有废话,站定后正打算直接进入主题时,却被崔元嘉开口打断。 “丞相三番两次都要为幽崖关筹集粮草与过冬物资,可这么几次下来,难不成筹集的银子还不够幽崖关用么?” 崔元嘉此话一出,养心殿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沈原殷和崔元嘉分别站在两边,两两对立。 他语气平静,道:“狼牙营人口数量众多,再加上幽崖关的平民百姓,前三次批过去的银子,既要供应几十万人的吃食,又要准备棉服,还有冬季时大雪来临压垮房屋的修缮,京城批过去的银子所有来源都一清二楚,臣听二殿下的意思,是觉得这银子去向不干净?” “丞相想多了,本殿下未曾有过这个意思,”崔元嘉道,“本殿下想说的是,批往幽崖关的银子已经够多了,不是只有幽崖关才需要准备粮草和棉服。况且幽崖关地处偏南,比京城气候尚要温和,在幽崖关已有物资的前提下,当务之急不应该是京城周边的供给么?” 沈原殷微眯着眼,盯着崔元嘉。 气氛跋扈,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说话。 沈原殷突然明白了为何崔元嘉今日如此急切。 崔元嘉是以为和锦帝是他下的手。 许久,沈原殷轻笑一声,语气含笑,问道:“那二殿下以为呢?” 崔元嘉道:“幽崖关暂时不需要银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在京城大雪来临前,尽快做好准备,而这些准备,可也需要不少银子。” “臣附议。” “臣附议,往年的京城大雪都会带来不少灾害,是该如此做。” 崔元嘉话音刚落,紧接着出来了好几个臣子附议。 京城雪灾历来严重,有时候甚至会威胁到一些达官贵人。 况且…… 这里面的油水可不少。 崔元嘉打的什么算盘他再也清楚不过了。 果不其然,有臣子道:“丞相手中事务繁多,不如将此事交由二殿下,也好分担一些。” 沈原殷淡淡道:“那就如此吧。” 幽崖关现在的确不缺银子了,这事可以先放一放。 崔元嘉等人将差事揽过去,当真以为他会放任他们肆无忌惮么? 捞了多少油水,往后,都得加倍吐出来。 “唔唔……” 就在此时,养心殿里殿突然传出声音。 众人闻声转头,有福脚步匆匆从里殿走至沈原殷面前,低头道:“丞相大人,陛下要见您。” 语毕,有福转身又道:“各位大人,有事改日再议吧。” 有福基本代表了和锦帝,众人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儿,便都散去。 崔元嘉落在最后,眼神有些阴鸷,在转身离去的刹那,恰好与沈原殷对视。 沈原殷波澜不惊地回视。 他收回目光,跟在有福身后,右手摸了一颗糖塞进嘴中,进了里殿。 和锦帝仍然躺在床上,浑浊昏黄的眼球嵌在松弛的眼窝之中,周围层层堆叠的皱纹挤压着,往日会泛着油光的脸颊现在也蜡黄的干瘪下去。 “嗬嗬……” 和锦帝听见了脚步声,转了转眼球,可他的身体状况却不能够支持他做,眼球的转动都带着滞涩的迟缓。 沈原殷视线落在和锦帝的身上。 这老态龙钟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 “陛下。” 和锦帝的手臂动了动,有福见状立马迎上去,将一旁的纸笔奉上。 第106章 和锦帝艰难地抬手写字,可他的动作太僵硬,沈原殷见此,便抬眸扫视着周围。 突然,他的目光一顿。 沈原殷蹙眉,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的一个团扇上。 这个团扇初看是普普通通,与其他的团扇没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简单的图案,精美的作画。 但让沈原殷停住目光的原因,确是在团扇右下角的一个字。 “晚。” 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规规矩矩的在团扇上落下了这一个字。 ——这是狄晚秋的字迹。 沈原殷见过那本书上狄晚秋的字迹,无论写的是什么字体,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写字习惯。 而这个“晚”,他很确定,就是狄晚秋所写。 既然落字是“晚”,那想必这就是狄晚秋的东西。 可为何养心殿的桌上会放着一个属于狄晚秋的团扇? 和锦帝不是厌恶狄晚秋么,狄晚秋的遗物不是什么都没剩下了么? “丞相。”有福唤道,不知何时和锦帝已经写完了,而有福也走至了沈原殷的面前,弯着腰将纸张递到沈原殷的手旁。 沈原殷闻言收回视线,可有福已经发现了他的目光,顺着一道看了过去。 有福在见到那个团扇时,脸色变化了一刹那,随后很快又恢复正常。 沈原殷挑眉,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接过纸张便垂眸看了起来。 沈原殷虽在看纸张,但余光却盯着有福的动作。 有福一开始没动,过了一会儿才移动了几步到桌旁,将团扇双手拿起,往沈原殷的身后而去。 沈原殷看不见有福将团扇放在了何处,只是有些疑惑。 床榻上的和锦帝还在发出着一些没有意义的声音。 沈原殷暂且将疑惑藏在心中,快速地看了一遍纸张上的内容。 “朕这不是病,是有人给朕下了毒。” 沈原殷看向和锦帝,和锦帝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只能艰难转动着眼珠子。 沈原殷将纸张对折几次,放在了一边。 他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和锦帝竟然有所察觉。 有福又铺了张纸,和锦帝颤抖着握住笔,缓慢写道:“找。” 下毒的人是谁沈原殷暂时没有头绪,左右这事对他没有太多的坏处,他现在心里不念着这事,反而想着另一件事。 那个写有“晚”字的团扇,为什么会出现在养心殿? 沈原殷回到府中,刚到岚梅苑,锁珠便迎了上来, “大人,”锁珠将东西递给他,道,“这是刚刚买回来的。” 沈原殷看了一眼,锁珠手上东西包装上印着“秋记”两个字。 他拿着东西进了里屋,同时将房门关上。 木盒子里的糖已经所剩不多了,他尽管省着在吃了,可还是日益减少。 也因此,他才让锁珠方才去了秋记铺子,又买了一些糖回来。 沈原殷拆了一颗糖,含进嘴里。 甜味在口中蔓延,充斥了整个口腔。 不一样。 沈原殷垂眸看着糖纸。 这和木盒子里的糖味道不一样。 沈原殷蹙起眉。 一样的铺子,一样的包装。 可为什么,味道却不一样呢? ----------------------- 作者有话说:三十万字啦[撒花] 发点小红包~ 第91章 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尸体被蒙着白布好生安置在一旁,伤者的呻吟声不绝于耳,大夫在周围奔波,快步跑过而在地面上溅起了水花。 断裂的枪戟随意扔在地上,破碎的甲胄遍地都是。 崔肆归脸色难看地看着这一切。 不远处拿着竹简正清点人数的士兵手上发抖,在划过不知道多少个名字之后,士兵难受着闭上眼。 “从川遮峡一路过去的事是军情密报,且这条路一点都不寻常,甚至对我们来说还会绕路,”崔肆归语速极快,道,“我是不信他们云常国能够未卜先知,直接埋伏在川遮峡。” 营帐中,将领都陷入了沉默,没人接崔肆归的话。 崔肆归这话跟直说狼牙营里有奸细没什么区别了,可狼牙营的兄弟们都是一路同生共死走来的,谁又愿意去怀疑谁呢。 其实他们现在更多的是愤怒,如今大敌当前,临阵竟有人出卖了情报,进而导致了此次战役他们损失惨重。 ……还死了不少兄弟。 耳边士兵们的呻吟声还未曾停止,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在传至他们耳中时如惊雷般炸开。 “都憋着不说话是几个意思?”终于有人沉默不下去了,闷声着问道,“有问题就赶快去把人查出来,不然还继续放着人在军中捣鬼么?” 狄珲道:“能提前知道这次我们往川遮峡走,并且有时间把消息传到云常国的人,级别不会特别低。做这种事肯定会露出马脚……” 狄珲的话停顿在此处,他的目光扫视过这里的所有人,才沉声严肃道:“之所以叫了在座的各位来到这,是因为我信任你们,我知道你们不会做出这种卖国求荣的事情。” “所以各位,在下次出兵之前,务必把这个人抓出来,狼牙营留不得这种恶心玩意儿!” “是!” 崔肆归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暗光。 上一世在幽崖关泄露情报的阿杜早已经死了,那么这一次,会是谁呢? 是崔元嘉再次和谭焕永再次勾结,还是谭焕永本就有人在狼牙营中? 外面的雨声未停,滴答滴答,听着似乎有变大的趋势。 “啪——” 沈原殷将信纸拍在桌上,眼眸中藏着怒意,他问道:“崔元嘉那里怎么回事?” 竹木从桌上拿过信纸,一目十行迅速看过。 竹木的表情有些凝固,语气艰难地道:“二皇子府……没有异常。” 沈原殷一扬下巴,道:“这是没有异常的样子?” “属下马上再去确认。” 竹木道后,便转身离去。 一旁的简然迎上来,低声道:“大人,查到了,是令嫔下的毒。” “她?”沈原殷有些意外道。 “不知道是从哪儿搞来的毒,令嫔在身上衣裳上的熏香上动了手脚,之后在去养心殿的时候穿上,以此让和锦帝吸入,而她自己则是用了解药。”简然道。 崔华温已死,令嫔又是如何做想,才去给和锦帝下毒他们不得而知。 沈原殷思考半晌,当即道:“进宫。” “把养心殿里崔元嘉和皇后的人全部带走,不要留下他的眼线。” 锦衣卫抓着几个宫女太监要拽出养心殿,有福听见动静连忙出来,见此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问道:“丞相大人,这是?” 沈原殷径直往里走,没有搭理有福。 和锦帝也听见了外面的嘈杂声,眼珠子直往外边盯,可一无所获。 没多久,和锦帝便看见丞相身着青衣走了进来。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旺盛,沈原殷一进里殿,便脱下了斗篷。 “陛下,臣方才让锦衣卫带走的那些人,便是给陛下下毒之人,其幕后之人是谁暂且不清楚,臣在尽力查探中。” 从丞相府到养心殿的路上,沈原殷便已经想好了说辞。 令嫔早已变得有些疯癫,给和锦帝下毒恐不是受人指使,而是她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令嫔毫无威胁,这件事沈原殷并不打算把罪名安置在令嫔身上,而是想办法嫁祸给皇后和崔元嘉。 沈原殷今日这么毫无遮挡地做事,不过是为了当着鱼的面放上鱼饵,现在还没有到让鱼咬钩子的时候,因此也没必要这么早就让和锦帝知道是皇后下毒。 养心殿的眼线被除去,可并不代表皇后和崔元嘉就不会收不到任何宫中消息。 “陛下,臣忧心贼子心不死,因此派了更多的锦衣卫候在殿外,”沈原殷声音缓慢道。 和锦帝点不了头,也说不了话,只能动了动手指头,以示知晓。 沈原殷站在和锦帝刚刚好能看见的范围之内,但这个位置需要和锦帝用余光去看,很累,于是没多久和锦帝便收回了视线。 和锦帝本就精神气不太好,听完了沈原殷的话后,困意再次冒了出来,上下间的眼皮越来越近,直至阖上眼。 沈原殷垂下眸,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才给身后的尹颂递了个眼神。 尹颂点了下头,随后向和锦帝走去。 有福在后面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有福不像和锦帝,真那么信任丞相。 但他也不是傻子,不敢得罪了丞相。 于是有福低着头,装聋作哑,悄无声息地退出殿中,候在门外。 “如何?”沈原殷开口问道。 尹颂将手从和锦帝腕间拿开,沉吟片刻道:“能拖,但估计大限将至……” 尹颂话尽于此,沈原殷也明白了意思。 第107章 他淡声道:“拖着,别让人死了。” 和锦帝若死了,好戏还怎么开场。 养心殿的事情很快便传至了崔元嘉的耳中,彼时崔元嘉正在看幽崖关战败的消息。 倩倩简单两三句将养心殿的事情讲给崔元嘉。 崔元嘉闻言猛地抬头,充满红血丝的眼球看着有些瘆人,半晌,他才哑着声问道:“宫里的事怎么办,本殿下都已经配合你们做了这么多事了,你们可一件事情都还没有兑现的,这是做了个亏本买卖?” 倩倩听此,嘲笑似的笑了一声,道:“别把你自己塑造得像一个委屈的受害者,二殿下,你我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崔元嘉冷冷地看着倩倩,倩倩毫不露怯地回视过去。 “崔肆归为何还没死?”崔元嘉敲了敲桌上的信,转移话题问道。 倩倩瞥了信一眼,语气随意道:“快了,急什么。” “你们最好说到做到。” 许久,倩倩莞尔一笑,道:“史书里常常记载着一个词,二殿下知道么?” “什么?” 倩倩突然说起其他事,让崔元嘉有些不解。 倩倩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清、君、侧。” “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没有做那种事,老大,我们一路走过来这么多年,你不信我么?” 刑房内,章磊脸上不解,朝着狼牙营副将道。 副将脸色铁青,迟迟未曾说话。 长生冷声道:“若没有确真的证据,会抓你来么?” 章磊闻言,立马抬头望向长生,语速极快,质问道:“什么证据,哪来的证据,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做,哪来的证据?!” 崔肆归看了一眼狄珲。 章磊是副将手下的人,而副将跟了狼牙营数十年,这事他一个刚从京城来的皇子是不好插手的,只能由狄珲出面。 狄珲见此,正要开口,副将却抢先一步道:“你要证据是吧,来人,把证据扔他脸上,让他好好看看证据!” 一沓东西直接被副将扔在地上,章磊原本装无辜的神情在看清这些东西的瞬间就变了。 “这……我……” 章磊还要解释,却在下一刻直接被副将一脚踹倒。 “章磊,我自问待你不薄,狼牙营也待你不薄,”副将骂道,“你也知道兄弟们是一起走来的,你怎么想的?你怎么就做得出这种混账事情?!” “看见那些惨死的兄弟们,你晚上睡得着觉么?!” 章磊被副将的最后一句话刺激到,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我……我……我……” ……我睡不着啊。 章磊茫然地想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 昨日还一起聊天谈笑的人,在那天突然就死在了自己面前。 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那么盯着他。 鲜血从口鼻流出,甚至眼眶也漫出了血迹。 他整宿整宿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满是鲜血的那张熟悉面孔。 自从他收到密信以来,他总是心神惶恐,担惊受怕。 他只是在为二殿下做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二殿下让他叛国。 他不理解,他也动摇过。 可最后还是被二殿下给出的银子蒙蔽了双眼和内心。 他的心里纠结挣扎了许久许久了。 而今日被逮到了刑房,竟意料之外地,心里松懈了下来。 只是心里的那块巨石已经压垮了他的心脏,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他胸腔里的跳动声了。 “对不起……” 章磊埋下头,呜咽声从中传来。 副将转头又骂了一句。 章磊的这副模样,毫无疑虑,就是认了罪。 “舅舅。”崔肆归小声在狄珲身边提醒道。 狄珲道:“这人还需要审问,我们走吧。” 手下的兵成了这样,副将也羞愧,狄珲看出了这点,只再次强调道:“等会儿再说,先走吧。” 待所有将领都走后,崔肆归扬了扬下巴,道:“挂上去。” 身后的士兵动作迅速地将章磊架起来,捆在了铁架子上。 “谁派你来的?”崔肆归踱步走过去,问道,“谭焕永,还是崔元嘉,嗯?” 章磊低垂着头,沉闷着不说话。 “心里难受么?”崔肆归说道,“我猜是崔元嘉,对吧。” “你帮着崔元嘉做事,但没有想过崔元嘉会与云常国勾结,进而让你把狼牙营的情报传给白山门。” 章磊的头慢慢抬起来,死灰一般的眼神盯着崔肆归。 “看着情同手足的兄弟死在眼前是什么感受,他们死不瞑目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崔肆归步步紧逼着问道。 崔肆归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狗,崔肆归的话让章磊瞬间心防崩塌。 他的牙齿不停战栗发抖,恐慌从心底漫出,延伸至身体各处。 愧疚一直藏在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从他接到崔元嘉命令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时无刻都处在煎熬之中,挣不脱逃不掉。 “是……”章磊呜咽一声,放弃似的道,“……是二殿下。” …… “章磊指认了崔元嘉。” 狄珲听见崔肆归的话,竟有些不出所料。 这事是私底下说的,战事紧张,这时候自己国家的一个皇子叛国,说出去无疑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狄珲看着地图,没再提及此事,只指着地图道:“从这里过去,风险虽高,但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清君侧?” 皇后听完崔元嘉的话,她紧皱着眉,低声道:“清君侧这说得不好听,便是逼宫了。” 崔元嘉自然知道,可眼下他们别无选择了。 云常国能保证崔肆归死在边关,可宫里还有个深受和锦帝器重的沈原殷。 除了他自己以外,宫里面还有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崔文彦。 沈原殷如今手持大权,甚至还派人控制了养心殿,他们的人根本找不到办法混进去,更别说打听到什么消息。 手握大权的人会那么容易放弃手中的权势么? 崔元嘉不觉得会。 和锦帝的态度虽不太明显,但也差不多能让人看明白了。 他虽占了个嫡出的名头,可和锦帝并没有让他继位的打算。 和锦帝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在养心殿,连病因是什么都不清楚,谁知道是不是沈原殷下的毒,而后顺理成章地用手中玉玺,将崔文彦当作个傀儡,奉上皇位。 这么多年以来,他为了那个位置做了这么多事,可不想临到头功亏一篑。 崔元嘉眼神阴毒狠戾,道:“沈原殷现在让锦衣卫将养心殿围得密不透风,还不允许任何人前去养心殿,君不君,臣不臣,清君侧这个理由怎么就是逼宫?” 就连他今日来到皇后殿中,都废了好一番功夫。 “那你想好怎么做了么?”许雨珍问道。 具体如何定是不能和皇后说,不能让皇后知晓他与云常国合作一事。 “锦衣卫被沈原殷掌控了,可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京营能为本殿下所用,”崔元嘉只道,“何况本殿下还是名正言顺的大萧嫡皇子。” 窗外,一名太监手拿着扫帚,听完了殿中两人说话的全部内容。 太监听殿中安静下来,随后脚步声正在往外走,他连忙放轻了脚步,快步走向别处。 直至见到崔元嘉离开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太监才低着头离开了。 “属下从京城其他地方又抓了一些云常国的人出来,他们之中有人松了口,说二皇子府上有一个名叫倩倩的侍女也是他们的人,并且已经和二皇子达成了合作。” 竹木道:“属下去查了,之前二皇子出事的时候,一直是这个倩倩在给二皇子送药。” 沈原殷闻言,立刻想到了那天他去二皇子府见到的那个端着托盘的侍女。 房门被轻轻叩响,简然进到屋内。 “二皇子那边有动静了。” 简然语速极快,将刚得来的情报一五一十说给沈原殷。 “京营那边我们的确没有什么人在,若二皇子以‘清君侧’的名头去号令京营,倒真有可能能让京营听令。”简然道。 “崔元嘉已经出宫了?”沈原殷问道。 简然点头道:“对。” “崔元嘉计划就在三日后,那个倩倩应该是不会跟进宫里,留一些人守在崔元嘉府前,到时候崔元嘉一走,直接进去抓人。” 沈原殷紧接着继续道:“派人去各个大臣的府中,让他们现在即刻前往宫中,在御书房候着。” “是。” 尹颂一直待在养心殿未走,想尽办法用药材吊着和锦帝。 这段时间的硬砸药材似乎是起了作用,和锦帝虽然还躺在床上,但是已经能说几句简单的话了。 沈原殷站在一旁,在不远处看着太医为和锦帝把脉。 第108章 良久,太医却抖着身躯,迟迟不敢说话。 “回光返照罢了。”尹颂压着声音道。 他们的位置离和锦帝不远不近,在视线范围之内,小声着说话也不会被听见。 沈原殷目光落在太医身上,和锦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皮嗫嚅,却说不出话。 “什么……意思?”和锦帝艰难出声道。 太医声音颤抖道:“回……回陛下……” “咳咳。” 就在此时,沈原殷捂着嘴,轻轻咳了一声。 太医咽了口口水,声音却不再那么颤抖,道:“回陛下,陛下身子在逐日好转……” 太医囫囵着来来回回说着这些话,和锦帝烦躁地直接开口打断了太医:“行了,滚吧。” 和锦帝的眼球转向了窗外,金黄的光线穿透进来,落在地上。 待太医走后,有福应和锦帝要求,将和锦帝放在了椅子上,推至殿外。 今日是京城冬季难得的一个晴日,天空中闪着刺眼的光芒,微风吹来似乎都带着些许暖意。 沈原殷倚着柱子,问道:“怎样了?” “大臣已经陆续进宫了,都先安排在了御书房里,”简然低声道,“安贵人和七皇子那边也都按照您的吩咐有人守着,吃食衣物这些都有我们自己人严格把守着,皇后那边不会有机会下手。” “只是我们的动静不小,二皇子那里可能有所发现。” 沈原殷漫不经心道:“无所谓,让他急。” 就几句话的功夫,和锦帝就要求回了里殿,沈原殷见此,便跟了上去。 有福将和锦帝妥善安置好,随后和锦帝语气带着倦意,道:“丞相留下,其他人都先出去。” 待众人离去,和锦帝才再次开口道:“查出来是谁了么?” 沈原殷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养心殿,他今日一进去,竟意外发现那个团扇再次出现在了里殿。 在跟着和锦帝进入里殿的同时,沈原殷便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直接将团扇拿在了手中。 那天见过团扇之后,他还特意派人去狄府寻了狄晚秋的字迹,今日再一对比,便确信这就是狄晚秋的字。 沈原殷单手执着扇柄,转动了一个圈,才慢悠悠回答和锦帝的话:“禀陛下,臣……” 他的语气似乎带着些为难,道:“查到了,不过……” 沈原殷话顿在此处,却不继续往下说。 和锦帝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咳了好几声,血沫吐出来,顺着脸部流下,脏了被褥。 看起来肮脏极了。 沈原殷蹙起眉,转身出去叫了有福进来收拾。 有福一进来便注意到了丞相手中的团扇,只是眼前还有更急迫的事情,他顾不上说起团扇,指挥着宫女们收拾床榻。 待一切收拾完后,殿中下人又快速退了下去。 “丞相,但说无妨。”和锦帝道。 “是皇后娘娘。”沈原殷嘴角勾出一个笑,轻声徐徐道。 和锦帝闻言竟不觉得意外,他冷笑一声,才吐了血连带着口齿也不甚清晰,和锦帝道:“果然……” 沈原殷没再说话,留给了和锦帝一些时间去反应。 “陛下,”许久,沈原殷才淡淡道,“臣今日请了各位大人齐聚御书房,共同商议政事,臣便先行告辞了。” 和锦帝还沉浸在方才的消息中,闻言只疲惫地应了。 沈原殷出来的时候,有福就守在门口。 有福连忙走至沈原殷面前,道:“丞相大人,这团扇是陛下私人之物,还是交给奴婢去放好吧。” “是么?”沈原殷轻轻一笑,他的手指一用力,转着圈的团扇便停住了。 有福人胖,一笑起来,脸上的肉便堆在了一块儿。 沈原殷将团扇递过去,状似随口道:“这画者倒是擅长丹青,不知是哪位?” 有福神情僵硬了一刻,谄笑着道:“这奴婢可不知了。” 有福收过团扇,转身就进了里殿。 沈原殷若有所思站在原地一小会儿,才踱步往殿外而去。 还未曾走过几步,竹木神情慌张,快步走来道: “大人,幽崖关急报,四殿下失踪了!” 沈原殷猛地停住脚步,问道:“怎么回事?” “狼牙营已经打入白山门,直取云常国腹部,可这关头,谭焕永却跑了。” 竹木喘着气,道:“四殿下带队一路追过去,在一个峡谷处拦截到了谭焕永,两人打了一架,谭焕永受伤后再次挣脱逃走,随后两人齐齐消失不见。士兵找了许久,只找着了地上的一大滩血迹,和地上扔着的四殿下已破烂的甲胄……” “可四殿下却没了踪影,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第92章 “崔肆归失踪了?” 崔元嘉闻言冷笑,只觉得心情舒畅。 而一旁的倩倩脸色却格外的差,阴沉着脸不语。 崔元嘉瞥了一眼倩倩,语气含着笑意,道:“本殿下听说,你主子也不见踪影了?” 倩倩本就难看的神色顿时凝固,黑亮的瞳孔紧盯着崔元嘉。 那眼神阴冷又恐怖,竟让崔元嘉有些害怕。 倩倩微眯着眼,眼神停顿在崔元嘉身上一会儿,随后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崔元嘉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不耐烦般才张口问道:“人还没到么?” 下人出去打听,很快就折返回来道:“回殿下,外面奴才见方才您还有事,便让群臣在外等候着,现在小的去叫进来?” “废话,”崔元嘉烦躁道,“不然呢?” 前前后后跟着崔元嘉一路来到京营的朝臣不算多也不算少,其中有本就是崔元嘉的自己人,也有一些见风使舵投奔崔元嘉的人。 崔元嘉并不在意那些墙头草,他本就身为皇子,站在他这边的人越多,清君侧的理由便越值得被信。 和锦帝到底是不是沈原殷下的毒,崔元嘉已经不在乎了。 只要沈原殷把持着朝堂一刻,他的理由便是名正言顺,谁也说不了他逼宫。 再等他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史书如何书写,不也还是他说了算。 崔元嘉想到此,脸上早已是一片笑意。 他面对着诸多群臣,掩盖掉脸上笑意,换上沉痛的表情和语调,道: “诸位臣子,陛下卧病在床,而丞相却蒙蔽圣听,窃据朝堂,此乃社稷之贼!” “丞相手握玉玺,以‘筹集军粮’为由,几次三番搜刮银子,谁知道那些银子最后去了哪儿。丞相把反对他的大臣贬去蛮荒之地,仗着手中权势为非作歹,父皇深受贼人蒙蔽,被蒙骗数次,却仍然深信不疑。” “本殿下见此痛心,诸位见证,誓要诛杀国贼,还朝堂清明,护陛下安危!” “我知道,大家跟着我,或许会被安上谋逆的罪名,可我不是要争什么皇位,我只是想还朝廷一个清净。” “只要能除了这奸贼,我即使是死在宫门前,即使是将来被史官痛骂,我也认了。诸位若信我,便随我走上这一招,若不信,我也绝不强求,只盼来日你们想起今日,不会因错失救驾之机而悔恨终生。” 在说话间,崔元嘉的自称已经变成了“我”。 崔元嘉深吸一口气,沉重的声音再次道:“凡我出征者,待平定叛乱,必有重赏;若执迷不悟,助纣为虐者,待我大军斩下贼人之首之日,定当诛灭九族,绝不姑息!” 底下叫好的声音不断回响,有几个朝臣面面相觑,却发不出声来。 崔元嘉的话看似铿锵有力,里面包含了多少水分,他们心里都清楚。 谁才是贼人? 有一臣子在周围一片叫好声中低声道:“我突然有点后悔了……我总觉得二殿下不太靠谱……” 他旁边的同伴闻言咬牙,道:“我们人都在这儿了,已经别无选择了。二殿下好歹是嫡皇子,名正言顺,这不叫谋反,这只不过是为了清除陛下身边贼人,何错之有。” 门后的倩倩倚靠着门板,冷眼看着这一切。 “还是没有找到主子么?”倩倩问道。 “最新消息仍未曾见到踪影,不过主子武艺高超,想必不会有事。” 倩倩却放不下心来,她的心中总是弥漫着一种难以描述的不安。 她喃喃道:“我怕恐生变故……临时改变计划吧。” 寒风凛冽,吹在沈原殷脸上有些发疼。 “二皇子已经悄悄出城,与京营在一起,”简然低声道,“还有一些朝臣没有应召前往御书房。” 沈原殷听完简然汇报,而后抬步往前走,御书房的太监连忙将门推开。 数十名朝臣闻声抬眼,齐齐看向了丞相。 沈原殷迎着众人的视线,视线扫过御书房内。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锋利地刺向他们每一个人。 沈原殷很快收回视线,哪些人没来他心里已经大抵有数。 第109章 京中气氛跋扈紧张,众大臣不可能没有感受到。 崔元嘉出城的消息看似隐蔽,实则崔元嘉自己都已经把消息透露出去了。 一面是二皇子出城,一面是丞相邀约御书房。 一念之差,便可踩入万里悬崖。 能在朝中混到一二品的重臣都跟人精似的,心里都有明镜照着,方才沈原殷一看,除开崔元嘉的人,其余的重臣基本都在御书房。 也不乏极少数人临阵脱逃,倒向了崔元嘉的。 沈原殷缓慢道:“陛下身体不适,为方便陛下知晓政事决议,还请各位暂且住在宫中,不要外出。” 众人环顾四周,吞下欲言却止的话语,最后纷纷应是。 处理完御书房的事情后,沈原殷便再次返回养心殿。 “让锦衣卫严守宫门,没有本相的批准,不许任何人进出宫门。” 沈原殷此刻正在养心殿外,吩咐着宫中和京城各个地方的巡逻守备之事宜。 待一切都安排妥当,沈原殷才吐了一口浊气。 他语气充满了倦意,道:“消失不见的事情是多少天前的?” 幽崖关距离京城有段不短的路程,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耗费时间。 而他刚刚知晓崔肆归生死未卜之时,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有些心慌意乱,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路程的事情。 这个“他”指的是谁,简然心里清楚,道:“回大人,是五日前的落款。” 五日…… 从幽崖关到京城一路快马加鞭,差不多也就是五日的时间了。 黑夜慢慢笼罩天空,暮色在不知不觉间降临。 那个团扇始终卡在沈原殷的心中,他此刻正待在养心殿的偏殿,窗户大开,露出外面银装素裹的一切。 风中夹杂着雪花,在空中慢悠悠地飘着。 殿中的地龙烧得旺盛,竟也不觉着冷。 夜已深,可和锦帝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仍然隐约传至他的耳中,沈原殷手中揣着汤婆子,身后尹颂的声音随之而来。 “应该是时日无多了。”尹颂平静地道。 “不能继续吊着?” 尹颂摇头道:“先前就是用药材吊着,现如今再好的药材也拖不了多久了。” “最多能拖上几日?”沈原殷问道。 他的手掌伸至半空之中,雪花颤颤巍巍落在他的手掌心,很快又被手心温热的温度融化,最终化作了一滴水。 “三日是极限了。”尹颂道。 “三日,足够了。” 沈原殷说完,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泛白的指尖拢着衣领,而后慢条斯理地将袖口整理几下。 就在此时,简然进来道:“大人,不出您所料,他们提前行动了,京营已经攻破城门,往宫中而来。” 沈原殷闻言轻笑,袖口的褶皱已经平整,他抬眸看向外面,轻声道:“卯时之前,守住了。” 现在正丑时,距离卯时不算太久。 简然立刻道:“是。” 烛灯还在燃烧,沈原殷走进里殿时,和锦帝才半夜梦魇惊醒,一边急促呼吸,一边又不停吐血。 听见脚步声,和锦帝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才疲惫着道:“是丞相啊。” 有福正指挥着太监宫女收拾沾血的床铺。 “陛下,二皇子反了。”沈原殷语气波澜不惊,平铺直叙地道。 和锦帝的困意顿时散去,惊道:“什么?!” 殿中宫女太监迅速跪地,死死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沈原殷道:“二皇子带着京营和一些臣子,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欲行逼宫一事,现已攻入城门,锦衣卫正拼死抵抗。” 和锦帝咬紧牙,充满红血丝的眼球显得更加恐怖,他的声音嘶哑道:“朕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先是下毒,再是逼宫,崔元嘉眼里可还有朕,可还有规矩!” 和锦帝的情绪太过激动,猛然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有福颤抖着去擦拭,视线定定看向帕子,不敢随意乱瞧。 “皇后呢?”和锦帝一字一顿地问道。 “跑了。” 沈原殷语气淡然,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而和锦帝此时正怒上心头,竟也没发现沈原殷的不对劲。 “追!”和锦帝斥道,“杀无赦!” “臣已下令全力搜查皇后。” 和锦帝咳得剧烈,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 有福正要上前,和锦帝却突然做了个手势,道:“除了丞相,其他人都给朕出去。” 有福闻言,不敢犹豫,撵着殿中其他人就连忙跑了出去。 沈原殷余光瞥见有福矮胖的身影,以及外面站着的竹木,放下心来。 和锦帝还躺在床上,他呼吸有些困难,喘气时都需要大口呼吸才能确保不会难受。 “丞相,玉玺在何处?”许久,和锦帝开口问道。 沈原殷不卑不亢地道:“回陛下,臣将玉玺就放在了养心殿中。” 和锦帝听此有些意外,道:“怎么没带在身边。” “君臣之礼不能废,二殿下说的没错,臣暂掌玉玺的确不合规矩。” “规矩……”和锦帝难以理解地笑了一声,道,“他就又有规矩了么?!” “咳咳……” 和锦帝又咳了几声,他缓了一会儿,双目盯着半空中发神,身上的疼痛感越来越重,将他的思绪拉回。 和锦帝心里有数,他躺在床上太久,也太多次,身体如何他心里门清似的。 外面大雪纷飞,他这身体,怕是挺不到来年春日了。 和锦帝眼中发狠。 就算他时日无多,也决计不可能让崔元嘉那个混账玩意儿捞到半点好处! “丞相,你不会背叛朕,不会背叛大萧,对么?” 沈原殷站在和锦帝旁,眼神平静,道:“自然。” “好,”和锦帝突然语气狠戾道,“拿诏书来,朕念,你写。” 沈原殷将空白的诏书平铺在桌上,毛笔取墨,却顿在空中。 “陛下,在二皇子眼中,玉玺是在臣手中,诏书不一定能够服众。”沈原殷提醒道。 但不等和锦帝反应过来,沈原殷紧接着提出了解决办法。 他道:“各位大臣如今都居在宫中,不如派人传他们过来,做个见证?” “传。” 沈原殷推开门,空中白雪瞬间刮进殿中。 习惯了殿中温暖的沈原殷这时也感受到了寒冷。 沈原殷环视一圈,殿外有福却没有候着,竹木也不在。 他吩咐了其他人,即刻让各位臣子来养心殿。 下完令,沈原殷才转身回到殿中。 他原先给那些臣子安排的居住就不算远,离养心殿恐怕也就半个时辰不到。 和锦帝强捱着心中怒火,而沈原殷进殿后却并没有走进和锦帝的视线范围之中。 和锦帝的感官也不好使了,沈原殷放轻了脚步声,走至了一个柜子前。 层层书本之下,被压着一个团扇。 沈原殷拿起团扇,才走至和锦帝旁,团扇被他轻轻放在了桌上。 和锦帝还沉浸在怒火之中,沈原殷也没有与和锦帝交谈的打算。 互不干扰般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才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丞相大人,人到了。” 沈原殷与和锦帝的位置前方,有一个屏风阻挡着视线,各个臣子站定在屏风前屏息凝神。 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崔元嘉的所作所为,此时他们都低着头,不敢发出动静声。 “只有这点人么?”和锦帝微眯着眼,却没看见多少臣子,“瞧着像是只有十余人。” 沈原殷瞥了一眼屏风,道:“陛下看错了,来了四十有余。” 和锦帝闻言便没多关注,道:“朕自知身体孱弱,恐时日无多,现令丞相代写诏书。” “崔元嘉与许雨珍,以及一切涉事人员,全部以死刑处置,一个不留。” 隔着一层屏风和不算远的距离,和锦帝的声音清楚传至了他们耳中。 和锦帝顿了顿,又道:“四皇子崔肆归,收回其手中所有权力,赐鸠酒一杯。” 沈原殷手中动作未停,眼也不眨一下,继续写着。 “令七皇子崔文彦为太子,丞相为太子少傅,朕死后,七皇子即刻继位,丞相以帝师之位,辅佐幼帝,稳定山河社稷。” ——玉玺稳稳盖在诏书之上。 沈原殷嘴角一弯,道:“各位大人,出去吧。” 屏风后的众人行礼,随后推门而出。 众人一脚踏出殿门,外面候着的人立马迎上来,压低着声音问道:“何事?怎么就单独只叫了你们八人进去?” 八人互相对视一眼,为首的户部尚书温和道:“或许是你们品级不够。” 那人被噎了一下。 户部尚书没顾他,径直往偏殿而去,一边又将殿中之事讲与外面的人听,他道:“陛下……” 第110章 殿中,沈原殷将玉玺妥善放好,盖上盖子。 “啊——!”殿外突然传来有人的惊叫声。 和锦帝皱眉道:“听着怎么像是有福的声音。” 沈原殷道:“今日雪大,许是有福公公不小心踩着雪,脚滑了。” “吱呀”一声响,竹木推门而入,在沈原殷耳边快速低声道:“交代了,是陛下。” 随后竹木拉开距离,恢复正常声音道:“陛下,叛军已至宫门,锦衣卫与其僵持。” “哈哈哈,”和锦帝突然笑出声来,“真是……真是朕养的好儿子啊,哈哈哈……” 沈原殷递了个眼色,竹木便出去了。 诏书上的墨汁已经干透,沈原殷手持诏书与团扇,踱步走向和锦帝旁边。 沈原殷手中转动着团扇扇柄,徐徐问道:“陛下,这团扇的画作不错,敢问是哪位画师所著?” 和锦帝瞧见团扇,上面的“晚”字仍然缀在上面,他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和锦帝才恍惚着道:“是晚秋啊……” 许是病重,或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和锦帝竟也不排斥说出狄晚秋。 “好像是……朕也记不清了,好多年前了,晚秋送给朕的团扇。” “朕和晚秋,两情相悦,朕把她贬到冷宫,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怎么就,怎么就……”和锦帝声音颤抖道,“晚秋怎么就死在了冷宫里呢……” 沈原殷居高临下地看着和锦帝,眼底一片嘲讽。 “是么,”他道,“但臣怎么听说,是陛下给狄小姐下的毒呢?” 和锦帝猛然瞪大眼睛,呵斥道:“胡言乱语!” “丞相,你什么意思?”和锦帝森然道。 沈原殷轻笑一声,随后朱唇轻启,道:“竹木。” “唔唔……” 竹木手上拎着鼻青眼肿的有福,将人一路拖了进来。 有福本就肥硕,鼻涕眼泪在脸上混在一起,看起来恶心极了。 “啊!” 有福被竹木丢在了地上。 “奴婢说,奴婢说……别打了……” 有福挣扎着爬向沈原殷,却在即将碰到沈原殷的衣摆之际,被竹木拖回来又踹了一脚。 和锦帝也在此时注意到了不对劲,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却又没有力气。 沈原殷冷眼瞧着这两人的动作,语气淡漠道:“去把你家主子扶起来。” 有福看了看沈原殷的脸色,又回头看了看竹木,确定无误,才抹了一把脸上血水,站起来去扶和锦帝。 和锦帝靠坐着,脸色不虞,再次问道:“丞相,你什么意思?” 沈原殷坐在桌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和锦帝和有福。 “臣方才从有福公公那里得知,陛下之所以给狄小姐下毒,是因为不满狄小姐为陛下出谋划策。” 和锦帝警告道:“丞相。” “忘了说了,”沈原殷视线落在诏书上,道,“方才写诏书的时候,臣手有点疼,所以手滑,好像写错字了。” 和锦帝心中顿时不安。 竹木拿起诏书,走向和锦帝旁边,有福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陛下请看。”沈原殷轻声道。 竹木“唰”的一下展开诏书。 和锦帝浑浊的眼珠看着诏书,没多久他便像发了疯一般,叫喊道:“这什么?!” 地上的有福没忍住好奇,余光偷偷瞥向了诏书,待看清内容,有福猛地一惊。 诏书上黑字明明白白写着“封四皇子崔肆归继位”。 和锦帝一用力,似乎要往前扑去,但因为实在无法控制身体,脸都憋得通红,却无法动弹一丁点。 竹木合上诏书,走回沈原殷身边,沉默着站着。 和锦帝颓然间,突然恍然大悟。 “你和崔肆归……是一伙的?” 沈原殷没有回答和锦帝的话,他只抬眸看向门外,外面的厮杀声似乎近了。 竹木低声道:“京营已突破宫门。” “你以为你篡改了圣旨就有用么?!方才那么多臣子见证,你以为有用么?!”和锦帝怒道。 沈原殷有些不解地看向和锦帝,道:“陛下真是糊涂了,方才哪有四十有余的人,明明只有八人而已。” “沈、原、殷!” 和锦帝情绪上涨,一口血再度喷了出来。 沈原殷不想再与和锦帝废话,声线冷淡道:“陛下刚坐上九五之尊时,前后因治水、瘟疫两事,民心大涨,万民敬仰。” 沈原殷嗤笑一声,继续道:“可这一切,竟都不是陛下的功劳,真是可笑。” “是朕做的!是朕!”和锦帝被激怒,吼叫道,“是朕!跟狄晚秋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陛下,”沈原殷道,“陛下亲自拿走了狄小姐的功劳,最后还将人灭口。” 和锦帝闻言,彻底失去理智。 “是朕的错么!朕怎么会有错!” “如果不是她太聪明了,朕怎么会杀了她?朕在处理正事,她在御书房伺候,为什么她可以提出那么多朕无法想到的解决方法?!” “她不过一介女流,她凭什么这么聪明?凭什么?!” “朕是皇帝,九五至尊的位置是朕在坐着,朕想杀谁就杀谁,需要什么理由?需要什么借口?” 和锦帝深深吐了一口气,道:“如果她没有那么聪明,那朕怎么会愿意杀了她……朕爱她的啊……” “朕那么爱她……但她对不起朕。” “朕才是皇帝,如果连一个深宫里的妃子都比朕聪明,比朕聪慧,那不太可笑了吗?” “所以这没有做错,她该死,她就应该死!” 和锦帝恶狠狠地道。 沈原殷只觉得荒缪。 太荒谬了。 仅仅因为这样的理由,就让狄晚秋失去了生命。 仅仅因为和锦帝的自尊心作祟,仅仅因为和锦帝心里的落差感。 仅仅如此…… 如此荒谬的理由,偏偏竟是事实。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大,兵器碰撞发出的刺耳刮擦声清晰传至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人?”竹木询问似的问沈原殷。 “叫尹颂进来。” 沈原殷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和锦帝闻言突然想起了尹颂是做什么的。 和锦帝不可置信道:“丞相,你要做什么,你也要反么?!” 尹颂很快来到殿内,和沈原殷对视一眼,手上拿着一颗药丸,就要往和锦帝那边而去。 竹木见此上前,固定住和锦帝的动作,好方便尹颂。 药丸被强行喂了下去。 药效似乎立竿见影,昏沉的感觉涌上大脑,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眩晕之中,时隔多年的情绪再次回溯,和锦帝仿佛再一次身临其境感受到了那股深深的嫉妒感。 狄晚秋不过闺阁之女,没什么见识,为何在一些政事上做的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厉害…… 他不理解,他不服。 看见万民敬仰、朝臣称赞的时候,漫上心头的却不是开心,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嫉妒。 他强颜欢笑与那些人交谈,面无漏洞地接受所有人的赞扬。 可那也只是装腔作势,皮下是惶恐不安真实的他。 所以他害怕,恐怖的情绪不断积攒,最后在一天夜里爆发。 他将狄晚秋贬至冷宫,全然不顾尚且年幼的孩子。 他装聋作哑放任宫中谣言四起,坐实他厌恶淑妃之事。 可这仍然不够,面对一些政事时他的手足无措让让气愤,让他怒气横生。 终于,他在某天,亲自下令给淑妃下毒,并为了自己的形象,将此事暗中栽赃给了知情的皇后。 自此,圣明的和锦帝消失,昏庸贪图享乐的和锦帝出现。 可他不后悔,贪图享乐本就是他的本性。 起码他在年少时,治水有功、消除瘟疫,这是他的功劳…… 他没有昏庸一世碌碌无为,他也曾做过丰功伟绩。 所以,那是他的功劳,他不后悔。 和锦帝再闭上眼睛的刹那,看见了沈原殷冷淡的眼神。 打更声回响在宫城之上,卯时已至。 “大人,二皇子已到养心殿。” 沈原殷看了一眼已经昏迷不醒的和锦帝,与床边缩成一团的有福。 “走吧,去会一会二皇子。” 大雪已经在逐渐变小,崔元嘉等人带着一身血迹站在养心殿前,锦衣卫层层密布,护在前方。 血迹滴落在地,渐渐散开。 一片洁白之中,混进了刺眼的血色。 “真是许久未见了,二皇子,”沈原殷漫不经心地看着崔元嘉,道,“作为叛军首领,二皇子还有什么遗言可说么?” 沈原殷的眼底充满了蔑视。 崔元嘉咬着牙,道:“沈原殷,你是圣上身边的乱臣贼子,今日本殿下便要清君侧,明圣眼!” 第111章 锦衣卫与京营剑拔弩张,只等待一声令下。 崔元嘉的手已经抬起,他微眯着眼睛,已经做好准备下令。 就在崔元嘉手即将放下那刻—— “吼——!” 一声虎啸凭空出现,瞬间刺破了两军之间那近乎凝固的死寂。 羽箭咻地划过空中,发出破空声,直奔崔元嘉而去。 沈原殷抬眸看去,猛虎跟随在马匹旁边,呲着牙齿,崔肆归手持弓箭,冷冷盯着崔元嘉的方向。 羽箭入体。 崔肆归扭头看向沈原殷,与他两两对视。 呼啸许久的雪终于停了。 第93章 崔元嘉尚有余温的尸体倒在雪中,羽箭插在他的心口上,丝丝缕缕的血液流出,顺着身体浸入雪中。 他死了。 崔元嘉一死,京营便没了主心骨,顿时慌作一团。 可他们慌了,其他人却没慌。 锦衣卫和崔肆归身后的狼牙营战士冲出去,层层围剿。 不出一盏茶时间,京营便被全部拿下。 崔元嘉的尸体静悄悄地躺在雪中,他歪倒在地上,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圆瞪着。 眼白上是狰狞的红血丝,瞳孔中还印着方才的刀光剑影,嘴角不甘心似的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的气息已绝,手却还紧紧攥着拳头,像是还要做些无用的挣扎。 崔元嘉死不瞑目的眼中,充斥着贪婪与不甘。 马蹄踩在松软的雪中,没有发出大的声响。 崔肆归拉着缰绳,徐徐停在了沈原殷的面前。 他脸上充满笑意,柔和道:“沈大人,别来无恙。” 沈原殷抬眸看向他,风吹过他们之间,带起他鬓间的碎发凌乱。 崔肆归俯下身,粗糙的手指挽过沈原殷飘起的发丝,别在耳后。 满是茧子的手掌捧着他的下巴,冷风已经将沈原殷的脸庞吹冷,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地带给他温度。 沈原殷的唇绷得很紧,冷意不知为何在他脸上蔓延,竟凭空添了几分锐意。 “我好想你,沈大人。” 崔肆归喃喃道,声音细微,却被沈原殷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掌也变得粗糙,贴在沈原殷的脸上,指尖抹了一把沈原殷的唇瓣,最后停留在嘴角。 崔肆归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在下一刻,冰冷又柔软的触感贴上了他的脸,随即立刻拉开。 沈原殷眼含笑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但崔肆归能看出他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把这里处理了。”沈原殷轻声道。 沈原殷留下此话,便转身离去。 崔肆归望着沈原殷的背影,清冷孤傲,在白茫茫中格外亮眼。 他摸了摸脸上方才被亲吻的地方,倏地一笑。 崔肆归指使着人将殿外的狼藉收拾干净,随后也跟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中的人数不少,崔肆归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垂眸饮茶的沈大人。 已经盖着白布的和锦帝躺在床上,群臣低头候在一旁。 崔肆归身上还穿着盔甲,他边走边褪下了冰冷沉重的盔甲。 崔肆归走至沈原殷身旁,看见了桌上摆放着的圣旨,正想开口询问时,群臣纷纷跪下,口中高喊: “拜见新皇!” 沈原殷垂首,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岿然不动。 崔肆归皱眉,拿起圣旨便看了起来。 沈原殷目光落在水面上,微微荡漾的水面归于平静。 不一会儿,崔肆归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都出去。” 群臣闻言便鱼贯而出,殿中空荡荡的,也没有声音。 沈原殷在崔肆归再说话之前,强势打断他道:“你看这个。” 崔肆归顺着沈原殷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把团扇。 崔肆归有些不知其然。 沈原殷挪开袖口,露出了团扇上的“晚”字。 崔肆归愣住了。 “这是……” “狄小姐的团扇,”沈原殷道,“害死她的人的确不是皇后,是和锦帝。” 沈原殷挑了几句重点,将事情由来讲给了崔肆归听。 和锦帝么…… 崔肆归听完后,陷入了沉默之中,脸上带着些茫然。 半晌,他笑了出来。 “就单单这个原因,他就决定杀了我母妃?” “人还没死,我让尹颂给他下的假死药,方才太医已经来过了,确认死亡,”沈原殷抬眸看向崔肆归,停顿一会儿后道,“皇后交给我来处理,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这是让你继位的圣旨,这是传国玉玺,自己收好,我先回府上了。”沈原殷将手中玉玺推了过去,如此道。 崔肆归闻言,手上动作迅速拦下了沈原殷。 他怔愣地看着这些东西,有些说不出话。 和锦帝不可能让他登上皇位,只能是沈原殷的手笔。 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崔肆归,”沈原殷疲惫的声音传来,“我已经有两天没睡了,我现在很累。” 两人僵持着,沈原殷脸上的疲惫感很明显,甚至眼下都有了些许的青黑,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更加刺眼。 崔肆归闷声道:“我跟你一起回府上去。” 沈原殷淡声道:“随你。” 沈原殷话虽如此说,却也没想到崔肆归竟真放着宫中的一堆烂摊子,跟着他回了丞相府。 岚梅苑的腊梅香味正浓,盛开的腊梅枝头落着白雪,半遮半掩露出花朵。 崔肆归折下一朵腊梅,拿在手中跟着沈原殷进了里屋。 里边的书桌再次变得有些凌乱,崔肆归默不作声走过去,任劳任怨地收拾起了书桌。 天色已亮,今日放晴,暖阳斜射进屋内,在地面洒上了一层金黄。 沈原殷倚着床头,慢悠悠打了个哈欠,语气倦怠道:“你不该来的,皇帝薨后宫中事务繁多,养心殿中躺着的还是假死的人,小心给人发现异常。” 他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困意。 崔肆归却左顾而他言道:“沈大人,你方才见到我身边的那只老虎了么?” “看见了。” 崔肆归手上动作未停,一边继续收拾书桌,一边道:“它便是从上林苑逃出来的那只老虎,随着我去了幽崖关,还杀了不少敌方将士。” “虽见了人血,但它挺乖顺的,只要给足吃喝,它就能瘫在一处舒适的地方一直待着,也不会主动咬人,平日里最喜欢今日这种天气,暖洋洋的,它会找一处空地晒太阳。” 沈原殷静静听着,未曾言语。 崔肆归说完了老虎,又给沈原殷讲了不少在幽崖关时的事情,沈原殷也不语,只沉默听着。 没多久,桌上也收拾好了,崔肆归直起身走向沈原殷,半蹲下来,将脸送至了沈原殷腿上。 他的声音闷闷的,问道:“沈大人,那封信是那个意思么,还算数么?” 沈原殷没回答,只道:“谭焕永呢,你们怎么一起失踪了?” “死了。”崔肆归道,“一时不慎,被他算计了一招。” “沈大人,你还没回答我,还算数么?” 沈原殷指尖挑起崔肆归的下巴,仔细端详着。 黑了一点,皮肤粗糙了不少,在战场上待久了,连脸上都有了一些细小的伤痕。 “你站起来。”沈原殷慢吞吞道。 崔肆归听话地站起来。 沈原殷抬眸看过去。 嗯,还变高了。 崔肆归垂着眼看着下方的沈大人,睫毛像个小扇子一样颤抖,整体气质清冽如霜,像是雪后凝结在窗棂上的冰花。 白的透亮,又带着生人勿进的寒意。 不知是谁先动的,也许是沈原殷自己,也许是崔肆归。 沈原殷记不清了,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被压在了床上亲。 急切又没有章法的亲吻如同暴风骤雨般袭来,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窒息感也随之而来,却意外地让他更加兴奋。 “崔……肆归。” “嗯,我在。” 崔肆归松开他,给予了他呼吸的时间。 沈原殷的脸色涨红,连耳朵尖都带上了微薄的红意。 泛着水光的唇瓣看的人心猿意马,崔肆归舔了舔唇,眼神像一只狼崽子一样盯着沈原殷看。 腰带被缓缓抽离,衣服被剥落。 露出了沈原殷光滑白嫩的肩头。 …… 沈原殷平息着呼吸,身上红梅点点,带着隐隐约约的疼感,但更多的,还是爽感。 是身心放松的那种爽。 困意似乎已经消散,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累。 崔肆归的虎牙厮磨着沈原殷的耳尖,沈原殷察觉了他的想法。 心狠地推开小狼崽窝在他颈间的头,沈原殷警告道:“不准咬。” 崔肆归眼神紧跟着小巧玲珑的耳垂,舔了舔虎牙,悻悻地合上嘴。 第112章 沈原殷闭着眼睛,被崔肆归抱在怀中。 他们就这样彼此依偎着,直到沈原殷哑着声音唤道:“崔肆归。” “嗯?” “我要辞官去外面转一转。” 崔肆归闻言,立刻将怀中的人翻了个面,问道:“为什么?” 沈原殷依旧闭着眼,靠在崔肆归肌肉丰满的手臂上,他道: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出去转一转,我经常想,两世了,都还没有回过故乡去看一看,觉得这样好像不应该。而且我有些累了,朝堂太多勾心斗角,这么多年属实是有点厌烦了,便想去外面看看。” 崔肆归就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狗狗,有些委屈地蹭了蹭沈原殷。 沈原殷拍了几下崔肆归,又道:“你方才问的,算。” 崔肆归猛地抬起头,脸上激动起来,但又很快耷拉下去。 “一定要走么?” 沈原殷睁开眼,眼神温和地看着崔肆归,道:“嗯。” “能不能等到登基大典之后再走。”崔肆归沉默了许久,才想出这样一个理由来拖延沈原殷。 “三日后出发。” “不能再晚一点儿么?”崔肆归有些可怜巴巴地问道。 “不能。”沈原殷不为所动。 烛灯默默地燃烧,没有一丁点声音。 这次崔肆归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长到沈原殷昏昏欲睡,就快要沉进梦乡。 “丞相的位置我给你留着,只要我在位一日,这个位置就不能是他人的。” “好。” “什么时候回来?”崔肆归追问道。 “不定归期。” “……还会回来么?” 沈原殷短促地笑了一声,强撑着困意支着身体,轻轻吻在崔肆归的唇上。 他的声音难掩疲惫和困意,但也语气坚决,他道: “会回来。” 崔肆归再次将头埋进他的肩窝。 沈原殷却蹙起眉。 粘腻的液体沾在腿间,总让他觉得不舒服,更别说还有些正在汩汩地流出来。 沈原殷推了推崔肆归,道:“我要沐浴。” 沐浴后整个人清爽多了,沈原殷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道:“我真要睡了,别烦。” “哦。” 狼崽子的头软下来,紧紧从后面抱住他细细的腰身,撒娇般说道:“那你早点回来。” ----------------------- 作者有话说:〔探头〕快完结啦[撒花] 第94章 蜀地的冬季比起京城并不算寒冷,只是风呼啸而过,不停往人的袖口里钻。 沈原殷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从客栈走出,钻进了马车里。 “公子,大概今日未时便能到达安望城。”简然在前面道。 沈原殷轻轻应了一声。 “咱们现如今这皇帝倒是厉害,在边关攻下了云常国,还亲自斩杀了那谭焕永……” 马车还未曾驶动,外面百姓的谈论声也不小,清晰地传进了沈原殷的耳中。 “谁能想到……竟是四皇子登上皇位了呢?” “世事难料啊。” “话说沈丞相不知为何病退了一段时间,也不知何时回来。” “要说最离奇的,竟还是淑妃娘娘的事……你们知晓不?” 声音顿时安静下来,但没过一会儿,有人搭话了。 “听说新皇没让先皇进皇陵,给的谥号还是……幽。” “幽”自古便是一个恶谥,崔肆归在给和锦帝定谥号时甚至未曾有过犹豫,直接定下来了这个。 并且还顶着朝臣和太皇太后的反对,硬是没让和锦帝的尸体进入皇陵。 “说来遗憾,当初我们这儿的疫病,竟是淑妃娘娘找到的法子,还被……给夺了功劳,最后病死在冷宫。” “……” 简然已经驾驶着马车缓缓前行,后面的话沈原殷没再听见。 马车里挡风性很好,只在一个小地方开了个口子透气,中间烧着炉子,一点都不会觉得冷。 他们已经从京城离开了快一月了,没有急着赶时间,一路上走走停停,倒是十分惬意。 也因此,今年除夕,也是在外过的。 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不一样的山水鸟兽。 新岁虽已过,但街边的店铺仍然挂着红灯笼,树枝桠上也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球。 沈原殷又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下了。 他睡得有些迷迷糊糊,耳边有炉子中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以及外面风吹过的呼啸声。 马车里的温度刚刚好,沈原殷抬手用指尖轻轻推开窗子。 冰冷的风刮过,红润的指尖没一会儿便变得泛白。 沈原殷透过缝隙一看,马车停在了一个巷子里。 简然似乎是听见了声响,低声问道:“公子?” “到了?” 简然道:“已经到安望城城内了,只是之后属下不知道如何走了。”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时隔这么多年,安望城早就大变样了。 沈原殷也记不清了路,他沉默片刻,方道:“问路吧。” 小时的住处他只模模糊糊记得是在个叫“万和口”的地方,家门口铺着青石板的道路,院中被娘亲收拾得很干净,有一口大缸子用来储水,爹爹总会担着木桶从外挑水回来。 院中有棵大树,叶子总是茂盛翠绿,爹爹在粗壮的树枝下做了个秋千,娘亲时时会抱着他坐上面玩。 “公子,到了。” 马车停住,简然扶着沈原殷下了马车。 顾松当年离开的时候,命人将这院子锁了起来,也跟当地的官员打过招呼,因此这院子才这么多年都没有换过人家。 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房门早就已经有些破旧。 推开门进去,陈旧的摆设还和脑海中的记忆无差别。 梅阁提前来打扫过,所以院子里没什么灰尘。 沈原殷视线一一扫过,指尖停留在那棵树的树桩上。 记忆里的常青树如今却是光秃秃的,只有几片枯叶还顽强地坚持着。 院里是熟悉的一切,可主人家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吧。” 微不可察的叹息声化在了风中,打着旋般飞向了远方。 安望城城外的一座深山的半山腰上,缕缕炊烟从林中冒出,鸟雀叽叽喳喳站在围墙上,歪着脑袋看着躺椅上的人。 二月的蜀地渐渐暖起来,晴日也变得多了。 沈原殷本正拿着书在院中躺着晒太阳,也许是阳光太暖,竟不知不觉间阖眼睡着了。 醒来是因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断地蹭着他的手。 沈原殷还没睁开眼,右手随意摸了几下那颗脑袋,便算是安抚。 但那颗脑袋不乐意了,更加使劲地蹭。 “别闹。”沈原殷语气中含着笑,终于睁开了眼。 身躯庞大的老虎乖巧地坐在他的右手边,毛茸茸的脑袋再一次蹭着他。 躺椅边上还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封已经被拆开过的信。 信纸随意用莹白的玉佩压着,才没让风吹走。 沈原殷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 信纸内容很简单,只寥寥几字。 “沈大人,何时回京?” 沈原殷右手挠了挠老虎的下巴,自言自语似的道:“你主人真烦。” 到达安望城应该去哪儿住这个问题,从他刚启程的时候就在思考了。 最后想来想去,决定在半山腰上住下来。 他爹爹是猎户,经常在山上奔波,因此在山上特地修建了一个房屋。 因为位置实在偏僻,这么多年也一直没人来过,才保留了下来。 梅阁的人把其修缮后,才正事住了下来。 一开始一路上没有定处,崔肆归想寄信的心只能稍作停歇,直到沈原殷定在了此处,崔肆归费了不少功夫才从梅阁那里打听到了他的位置,又开始兢兢业业地寄信。 至于这只老虎…… 沈原殷看了一眼它。 它是在安望城城郊被简然发现的,应该是跟了他们一路,它似乎是认得沈原殷,被发现后就黏了上来,耍着赖着不走了。 灶房里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香味渐渐传了出来。 厨娘默不作声地将饭菜端上了大桌子,又转身将一个装满生肉的木桶放在了院门前,做完这些,她才道:“公子,我就先走了。” 沈原殷应了声。 蜀地的辣菜他还是吃不太惯,身边带来的人也不会厨艺,只能请了个厨娘上山。 沈原殷刚用完膳搁下筷子,简然便进来了。 “公子,现在就走么?”简然问道。 “嗯。” 在临走前,沈原殷捧着一壶酒去了屋子后。 这里立着个小山包,前方有一块墓碑。 最上方写着“夫妻合葬之墓”,下面并排刻着他们的姓名。 第113章 墓的后方是一片竹林,风过时,簌簌的声音漫过了整片林子。 沈原殷垂眸看着,许久之后他才有了动作。 酒壶慢慢倾斜,撒在了墓前的泥土里。 风吹着一片竹叶,轻轻贴在了沈原殷的脸上。 沈原殷摘下那片叶子,轻声缓慢道:“……我走了。” …… 下山要走上不久,之后还有一大段距离才能到达城中。 路途不算近,沈原殷刚好在马车上小眯了一会儿。 城中人多,老虎不好跟着进去,况且这头老虎本就向往自由,也乐得一虎自己待在山上。 城中的房屋修得差不多了,破旧损坏的木板都被换掉,屋顶青瓦也被换了新的。 那棵树开始慢慢冒出了新芽,风带动秋千轻轻晃动,就仿佛上面有人在悠荡。 万和口最近新来了个小郎君,小郎君面如冠玉,常常坐在那个秋千上看书,抬眸时目若朗星,声音也清冷。 盛开的樱花花瓣随风四处飘扬,徐徐落在了小郎君的头顶。 小郎君自称姓沈,是个书生,来此处游学。 小郎君长得眉清目秀,俊朗清冷,说话也温和有礼,万和口的家家户户都喜欢得不得了。 “沈公子,又看书呢?” 几个妇女围在外面聊天,其中的徐婶看见了院子里的他,随口问道。 沈原殷温润道:“是。” 他喜清净,可此时听着外面的谈笑声竟也不觉得烦,反而搁下书,侧着头认真听着她们的聊天。 “听说了不,新皇立太子啦。” 沈原殷闻言一愣,他没有听梅阁提起过,更没有在崔肆归传来的信中看见过。 徐婶惊奇道:“哪来的太子立,新皇不是没有子嗣么?” “哎呀,七皇子啊……” “那不是皇帝弟弟么,他不担忧的?” “谁知道呢,我家儿子认得几个字,去公示板上看见的,千真万确呢。” “也挺奇怪的,新皇登基也有几月了,不仅后宫未曾有过嫔妃,也没有选秀的动静。” “……” 脚步声“踏踏”而来,简然进到院中,将手中刚拿到的信递给沈原殷。 “公子,又有信来了。” 指尖抵在封口,轻轻拆开。 沈原殷垂眼看着。 “岚梅苑的梅花快要谢了,沈大人,何时回京?” “我想你了。” 沈原殷嘴角带着些许的笑意,也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在浅笑。 简然还守在一旁,满脸的欲言又止。 “还有事?”沈原殷瞥他一眼道。 “就是……”简然支支吾吾的,道,“宫中立太子了。” “我知道。” 简然有些茫然道:“啊?” 樱花若有若无的香味从远处传来,粉嫩的花瓣回旋在空中。 沈原殷抬眸看向半空。 春季早已来临了。 “明日启程回京罢。” 三月中旬,岚梅苑的腊梅还未曾凋谢,却也不复满树繁花。 崔肆归从停苑走出,推开了岚梅苑的大门。 此时天色未亮,月亮仍然高悬于黑夜之中,寥寥几颗星星点缀在暮色里。 月光洒在了腊梅树梢,清辉的光线将墨色的树枝染成了银白色。 崔肆归一袭玄黑,墨色云锦的衣裳至领口起,盘着九条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 在月光下,衣摆似流动着暗哑的光。 “陛下,该上朝了。”阿祝低声道。 崔肆归移开落在腊梅上的视线,转身离去。 自从沈原殷离京后,他便从宫中搬至了丞相府来,一直宿在岚梅苑旁的停苑里。 一整个早朝下来,崔肆归的神思都游走在外。 崔肆归时隔许久才在昨日收到了沈大人寄过来的信,信上说他还要在外玩玩,还不急着回京。 都这么久了,崔肆归怨念着想,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他轻声“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看着下面的群臣。 但凡不是刚攻下云常国不久,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他早就跑到蜀地去找沈大人了。 今日的早朝事多,结束时天已大亮。 崔肆归照常将政务都带去了丞相府,抬脚跨过丞相府门槛时,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万里无云,刚升起来的太阳刺眼。 光线洒在了岚梅苑的青石板上,恰巧上面有一滩水,反射出浅浅的金色。 院里的腊梅随风摇曳,崔肆归站在树下,看见了屋内不知何时打开的窗。 轻微又熟悉的脚步声突兀地传至耳中。 崔肆归背对着来人,却怔愣在了原地。 他猛地回头,阳光落在来人身上,一身简单青衣,配着腰间莹白玉佩。 整个人站在光里,碎发上沾着浅淡的光,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似乎能够看见脸上的绒毛。 腊梅花瓣在空中飘着,最后在风的指引下落在了他的发丝上。 这是一个最为寻常不过的春日。 崔肆归胸腔里的跳动剧烈,终于反应过来,他快速跑过去,拥住来人。 风带动他们的衣摆,沈原殷的发丝贴着崔肆归的脸颊。 崔肆归捧着沈原殷的下巴,微微低头,他们的鼻尖凑在一起,喷涌的热气互相打着彼此面孔。 崔肆归如同捧着珍宝,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贴了贴沈原殷的唇瓣。 沈原殷的眉眼含笑,光线撞在他的瞳孔之中,漾开浅金色的涟漪。 他眨了眨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个小扇子一样颤抖。 唇上的温度停留没多久便散开,被紧紧拥住的腰身昭示着占有欲。 许久,沈原殷听见了崔肆归暗哑的声音。 “还走么?” 沈原殷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腊梅树上,语气中都还含着笑意。 “不走了。” 腊梅花瓣纷纷飘扬,落下一场花雨。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撒花] 番外等我休息几天再写[星星眼] 有点开心和兴奋,也有一点怅然。 我真的很舍不得沈原殷和崔肆归。 好多想说的话不知道怎么说,病美人是我正儿八经的第一本,可能有很多的不足和缺点,很多需要学习和改进的地方,可能这一本并不完美,甚至有很多问题存在,但它完整,我已经尽我所能让它完整。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开心坚持把这本文写完了,很开心我给了他们一个没有烂尾的结局。 也谢谢读者宝宝们的支持,没有你们,我一个人单机,我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坚持到最后。 感谢我们相遇,感谢你们陪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