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嫁入反派阵营》 第1章 《被迫嫁入反派阵营》作者:梦元九【完结】 本书简介: 提问:穿书后,被大反派看上了该怎么办? 谢邀凉拌,穿书成刚中状元的无名炮灰,原书剧情还在江南发展,没波及到京城。 本以为平安无事,毕竟谁刚大学毕业没多久,不用承担任何读书的苦,就成功上岸成公务员。 不开瓶香槟都对不起自己,感谢万能的穿书神,让我闭眼就入职。 哪想,某天酒后,碰了自个完全碰不到边的顶顶顶头上司(连说三遍,表明震惊),还是书里大反派那种。 大反派其实挺好的,被睡了也不杀人,醒来也只摸着我的脖颈,吻着耳旁的发,身体因残余的欢愉而颤抖。 坐在我怀里,像只应激的猫诶! 至于为什么没被杀,当然是因为本人貌比潘安、才高卫阶的美貌。 没说假的。 穿书时,我正好高坐大马游街,那满目的鲜花手帕,全靠我的脸。 感谢妈爹,感谢穿书大神,赐了我这张无人能抵抗的美貌。 真好,穿书真好^^ 我现在不仅有工作,还被老婆私自安排,入了最好的职场,同事都非常友好,下班还能约着去小吃街。 而且还不怕被炮灰,因为男女主都是同事,跟他们处好关系了,不怕被列入反派阵营。 被其他部门欺负了,跟老婆说一声,还怕背后没靠山。 没房没车时,跟老婆说一声,立马坐拥京城二环内的房,还能一环呢! 可惜离小吃街太远,婉拒了哈。 再次表明:真好,穿书真好^^ 就是可惜(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老婆是书里最大反派诶! 前男大后貌美状元郎攻vs位高权重偏执太子受 晏城(几道)vs谢知珩 注意: 1、纯xp写文,剧情渺茫,就爱小情侣贴贴 2、受有孩子,非亲生,有妻子但早逝(成亲是有原因滴) 3、坚持美人做1原则,双洁原则,攻受互宠原则 内容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甜文 穿书 主角谢知珩互动视角晏城(几道) 一句话简介:哎,我上身又站在主角阵营里 立意: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第1章 “唔呜…哈…” 晏城仍能回忆起来,指节紧绷,揪得他肩膀发痛。 即使忍耐到了极限,那人也不会做出越过身份的动作。 声音压得很低,溶解在浸透唾液的衣角,与痛得无知觉的指尖。 “哈…” 晏城重重捂住脸,怎么又想到那儿去了!拍了拍微有烫意的脸颊,甩去所有杂念,提笔专心处理公务。 同僚瞧他傻样,乐呵道:“今日犯了哪位城隍爷,引得你欢乐至此?” 晏城摆摆手:“陶大人别提了,都怪我昨日不该,不该在城隍庙前放浪。” “哈哈……”陶严笑了许久。 昨日下值,两人为城西新开的烧饼铺同伴而行,途径香火旺盛的城隍庙。陶严打量日头还早,想进去拜拜,讨个好喜头。 最主要的,还是想升官发财,娶得美娇娘。 陶严还想拉着晏城去拜拜,谁让晏城自熹始二十三年起,小祸不起,大祸不断。 可次次大祸,晏城都能安然无恙避过,轻则遭贬,重则夺俸几月。 认真上值好几月,一次犯错,全部白干。 福祸相依,晏城虽被次次被中,但具非主犯,贬不出京城去。 这般想着,陶严含泪紧握他手:“几道,你是有些好运在身啊,可否让清肃沾沾喜?” “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平安度过此生。” 陶严从钱袋里数出几枚铜钱,投入功德箱,虔诚拜在蒲团,与城隍爷细说。 穿书前在红旗下长大,不听神鬼佛说,只听马列箴言,晏城对拜佛这件事,曾只专注于一夜暴富,立马上岸。 今个时候,早上岸成公务员,权高不说,至少有官职伴身。 暴富一说,有人支持,晏城少有担忧钱财一事,知足过后便常乐。 自是不用求神拜佛。 对于陶严的邀请,晏城晃着手心:“城隍爷日夜操劳,每日听取的诉愿如此之多,我还是不打扰城隍大人。清肃有求,便上吧。” 说完,晏城走到城隍庙外,取几枚铜钱,买了些零嘴,站在庙口就吃了起来。 回忆至此,晏城无奈捂脸:“我哪知道,不可在庙前用食。” 又回想起昨日入肚的烧饼,晏城捧着脸:“那李记烧饼确实不错,也难怪昨日那多人排队。” “几道你昨日吃到了?”陶严不敢相信,他们昨日可是一同离去的,只因李记烧饼火热,早早卖完。 “……” 晏城不知该怎么与同僚说此事。 他没吃到正宗李记制的烧饼,但有人瞧他垂头丧气,连夜买了李记烧饼的法子。 又令厨艺全天下最佳的厨子为他炮制,在就寝前,晏城满是欢喜、满是惊奇吃到了。 不仅如此,他还吃到另一种美味。 那人颤着身体坐在他怀里,唇齿紧咬,忍受他给与的一切。 晏城抹抹脸,眼珠子转悠到另一旁,不敢与陶严对视:“家人知我嘴馋性子,早早为我备好,所以……” 孤身一人在京城,无人关心的陶严重重靠着椅背,唉声叹气:“这种喜事几时能轮到我,月老可否瞧我一眼!” 要不换成丘比特? 晏城在心里笑说,但面上顾及同僚情谊,紧咬下唇不出声,默默拿起书挡住脸,不敢笑。 他虽不敢笑,但总有人敢。 “可别拿你那琐事叨烦月老,也不照着镜子,看看自己的长相。” 陶严往出声处去寻,只见大理寺寺正殷少宿捧着一堆文书走进,眉目紧锁,不喜地看向旁边人。 寺正属从五品下,勉强可算陶严长官,面对殷少宿,自是忍受不出声。 但仔细观察,正经的殷寺正从不参与他的笑话中,定然不是殷寺正出声。 避开半人高的文书,陶严将目光落在殷寺正旁的人儿上,考入大理寺不久的钟旺。 陶严大声声讨:“旺财你小子,有事怎让你上司干?” 一声落,惊起不少新仇旧恨。 钟旺高昂着头:“陶大人你怎这样,给人乱取外号,算什么君子所为!” “而且旺财,那不是门口狗的名字吗?” 陶严不在意何谓君子,站起来囔囔:“你先前所为便是君子道?什么叫让我照照镜子,陶某虽不能与潘安相提,但也能勉强与几道有来有回!” “……” “……” 不止钟旺语哽,连搁置文书的殷少宿也静默不语。 整个气氛,俨然像被喂了哑药似的,无人敢打破。 好在大理寺卿无畏闯入,拎着份方从膳堂包好的烤鸭,听陶严那番高话,忍不住气喷:“清肃,你何不瞧瞧自己,脸如饼之大,也好意思与人几道比。” “人几道高中状元那日,掷果盈车,美花洒满长街,可谓风光无限!” “!” 钟旺小声问晏城:“晏大人居然是状元!怎落得从七品的主薄下场?” “……” “此中繁琐过多,不好与你细细道来。” “不对啊,殷大人当初也才同进士出身,今日都高坐五品官位了。” 钟旺实在不解,揪着衣角想不出个所以然,低垂眼角,试探性望向带他的上司,渴求得到个回答。 而那旁,被大理寺卿好一顿说的陶严静默许久,眼眶涩红,吸鼻声不断,捂着嘴唇抽泣:“范大人怎可这样对我,我、我就真是你们嘴里那般不堪吗?” 已不是要哭出来,而是泪流满面,涕泗横流。 起先只是雨点大雷声小的躁动,伤害由自个承担。 慢慢的,哭声越发明显,震动屋外的边檐,蹲守门口的旺财也被惊动,汪汪不知朝向谁。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招惹陶大人!” 殷少宿不满地看向大理寺卿,压低的眉眼震慑感强,伴着陶严的哭声,直直扑向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被吓得气矮,转眸看向晏城。 哪想他已拉着钟旺衣角,捂头藏在桌案下,藏得死死,连发丝都不敢被瞧见。 钟旺不理解,但听话地追随状元郎脚步,不挪动半分,连殷寺正唤他也不出。 凑到状元郎耳旁,钟旺问:“陶大人素来如此?受了欺委,当场发作?” 晏城点头又摇头。 钟旺不解,眸眼里的困惑几要溢出。 “其他琐事清肃不在意,只样貌一事。清肃少时听长辈夸耀过多,对自己形成过多认识。” 晏城总结归纳:“自恋而已。” “哦。”钟旺点点头,暗暗记下,下次坚决不冒犯陶严。 不比潘安,状元郎又貌美,钟旺想起熹始二三年的探花郎,可以冒昧拿来称赞对比一番。 第2章 想着,心口一痛,钟旺捂着认为,那大抵是被旺财窃取的良心。 陶严一发威,大理寺再度荒废,整个寺内只听陶严的哭诉声。 正经的殷寺正无奈,英勇献身,站在陶严身边,用尽此生修养,轻声细语安慰。 每次安慰,都是一次自我欺骗,掩耳盗铃。 而大理寺卿拎着的烤鸭,被殷寺正无情夺去,作为陶严的安抚补偿。 大理寺卿欲哭无泪,满脸的委屈。 “这荒唐事又不止本官一人,旺财不也参与了?” 不等殷寺正瞪他,钟旺探出头,恶狠狠瞪向大理寺卿:“范大人,别逼我,我也是会哭的!” “……” “…………” 执掌大理寺的大理寺卿范某,扯着衣袖捂脸跑出,无人追上,只门口的旺财汪了他几声,算是呼唤。 大理寺归为平静的那一刻,下值的滴漏水声起,陶严想起还得跑去城西买烧饼,才从殷寺正怀里起来。 满袖具是泪水,殷寺正叹出一口浊气,目送陶严欢喜地往外走,后拎着钟旺,处理搁置许久的文书。 “诶?我也要下值!” 钟旺愤愤,挣扎着要逃,但身手不如殷寺正,垂着脸被殷寺正拖走。 临走前,还与下值的状元郎打了声招呼。 “可怜兮兮。” 晏城捂着心口,含笑为钟旺打气,怜惜他所遭受的一切。 但,这又跟他有么子关系,反正他下值了! 下值的欢乐非言语能刻画,晏城回家路经热闹的街市,每每近夕阳时,官僚下值时,他们便探出头。 那架势,晏城直呼,大学美食一条街。 不过今日,晏城没如往常那般,从头买到尾。 拒了无数摊主的投喂,带着空腹,晏城快快赶回家中。 只门口,便嗅到烹饪食物的香味,不负他冒无数人抗议,将厨房设在前门。 下值后回到家,闻到食物香味的那种满足感,是某人永远不能体会到的快乐。 早春的花还未开满,栽在石道旁,稀稀疏疏,只青绿点缀,不落得春失约,画幅无主。 晏城学不来赏花的乐趣,走过春花,踏过青叶,在石山的隐约中,有人在等他。 怀里还抱着不过五六岁大的孩子,大致刚梳洗过,垂落的发丝还带点湿意,旁边服侍的黄门用巾帕,一次次擦去。 石桌旁还跪着个小黄门,捧着香炉,热意混着熏香,拂干他的缕缕发丝。 “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听见晏城脚步声,他抬眸望去。 曾经淡漠又裹挟权欲的丹凤眸,此刻平缓,似刚才吹拂的春风,带着细微的凉意。 哪怕再温柔,也不能掩盖他身上权位带来的威慑。 不过,晏城早已习惯,接过黄门的巾帕,以手为梳,慢慢梳理,又缓缓擦拭。 “殿下……”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垂眸望向将干的发丝,早春的夜风不散凉意,这般坐在院子里,受风吹拂,不得受寒。 晏城担忧,缕缕发丝散落指腹,未语,静静梳理。 他学不来控制自己,情绪外露致使动容,紧抿下垂的嘴角,不开心溢于言表。 谢知珩抬眸瞧了一眼,笑意在眸底流转,在握住他指尖时显露,轻声说:“李公公才唤人熬了碗姜汤,不打紧。孤的身子骨,孤怎不会在意。” 话语才落,李公公端来一碗姜汤,递给谢知珩:“殿下。” 转身又从托案端来一碗,蹲下身,与缩在谢知珩怀里的孩子道:“小殿下,你更该喝一碗。” “嗯嗯!”小殿下欢喜地应和。 伺候他的奶姆舀了小勺喂进嘴,姜的辛辣味,对味觉敏锐的幼童来说,本是刺激。还未喂嘴里,小殿下嗅到那味便抗拒,眼角烧红,含泪往谢知珩怀里钻。 “嗯嗯…” 小殿下摇头拒绝,不管奶姆来劝,还是李公公安抚,都不肯回头。 “不要,太辣啦,楠楠不喝!” 揪着谢知珩衣领,小殿下抗拒不已。 李公公无奈,接过谢知珩递来的空碗,垂首继续哄着谢以楠:“小殿下快看,一点也不辣,殿下都喝完了。” “不…父王不挑挑,都能吃!”谢以楠冒窜半个头,润润的瞳眸盯向晏城:“城城尝尝,他喝我就喝!” “嘶——” 无辜被牵扯,擦发的手顿住,被众人围观的晏城,不敢回答。 姜汤味浓,即使站一旁,谢知珩饮下时,他都能闻到那姜的辛辣。 熬制姜汤的厨师,他手艺的高超,晏城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味道绝对不逊色,奈何他本人不爱葱姜蒜,除非蘸火锅。 求救的眸光投向谢知珩,晏城希望这位闹腾殿下的父亲可以出个声。 可惜,谢知珩忙于处理看不到终点的公务,手捧的奏折壳是红色,着急处理,晏城无法打扰。 “城城……” 小殿下还在唤。 殿下…… 晏城眸眼含泪,情浓的桃花眸里孕育着水雾烟云,泛红的眼角,像极了烟云的里红灯笼,勾人心向。 谢知珩放下奏折,指尖抚过孩子的软发:“别闹腾,你今日受了惊,夜里风寒,李公公是担心夜里你害咳。” 面对父亲,谢以楠不敢撒泼,垂着头乖乖等奶姆喂姜汤。 嗅着辛辣,含着嘴里却甜丝丝,谢以楠惊喜地抬起头,晃着腿,迫不及待端碗要喝。 喝了一小碗还不够,谢以楠求着李公公再端。 李公公笑着摇头,他身后有宫人捧着托盘,非姜汤,而是早早备好的膳食。 用膳时,奶姆将谢以楠抱去,李公公收拾桌上的奏折放回木箱封存好,再一一布食。 腹中早已饥饿,晏城不等宫人布筷便坐上,自顾倒了盏茶水漱口,持筷望向道道精巧的餐食。 东宫小厨的手艺可堪一绝,又有晏城数月如一刻的尽心教导,传承数千年的厨房技巧,配上宫廷御用的珍惜香料,烹制出的食物,曼上鼻尖。 只是现在还不可动筷,需等小太监尝过有毒否,才可使筷夹菜。 规矩很多,等尝完,菜色略有些冷,没了刚出锅时的热气,晏城总觉少了点什么。 小太监朝李公公点点头,确保无毒,李公公才执筷为谢知珩布膳。 每次下筷不多,搁在白碟中又不凌乱。每每瞧去,晏城总以为李公公在画水墨,留白的笔法被他灵活至此。 等谢知珩吃进第一口,他们才敢陆续进食。奶姆搅和汤饭喂给谢以楠,晏城大快朵颐。 经过如此多的折腾,饭菜也没冷到哪去,底下有滚水温着,宫人不至于让主子用冷食。 未到寒食节,哪敢如此怠慢。 满桌的美食,边上那鱼肚堆成的白玉山,可是新上供的早春黄鲤,取最鲜嫩的一块,经高汤烹煮才制成。 晏城就好这口,才满心满意赶着回来。 捻着竹筷,晏城双手合十。 真是一道大餐,感谢殿下恩赐。 用过膳食,谢知珩仍是处理白日的公务,而晏城抱着谢以楠缩在书房一角,摊开本《三字经》,一页一页学来。 只是,非晏城来教,谢以楠来学。 两人皆可算是学生,凑到一起学习。 谢以楠为太子独子,开蒙定然是当世大儒为他启,授课学到的知识,打晏城个现代人绰绰有余。 作为文学生,勉强识得古音律,已是授课教授毕生所赐,怎可与真古代人相提并论!别说当世大儒。 “真是这个读法?” 晏城不解,再次询问。 谢以楠听不得他人质疑,捏了晏城脸蛋一把,扯着他头发说:“太傅是这般读法,城城若有疑问,要不去问问父王?” 晏城讨笑,求饶似的握住谢以楠的小手:“抱歉抱歉,太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岂是我能质疑的对象?” “还要不要再听了?”谢以楠问。 晏城:“自然自然,小谢先生还请慢慢教来。” 与小殿下学过《三字经》后,后半夜还得与殿下学那所谓四书五经。 不局限于书本,还有历朝历代大儒的注解,如今大儒与各派的解读。 可谓,人生很忙,忙学到老。 “可以不学吗?” 被诸位大儒的注解烦到心口疼,晏城埋在谢知珩颈窝里,闷闷出声。 两人极其亲密,殷红的单衣覆在谢知珩明黄的太子外袍上,发丝间的龙涎香弥漫,让晏城安神。 晏城转眸盯了谢知珩许久,浓墨的凤眼低垂,落下的阴影遮掩大半,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 唇瓣偏粉,或许是他常常抿嘴不笑,那抹色不太明显,配谢知珩冷白的肤更好。 太白,显得他体弱。 晏城心里不快,指尖点在谢知珩下唇处,又缓缓往前挪动。有遇障碍时,不用等太久,主人家自然为他开启,含着半根指节。 第3章 热息滚烫,指腹湿润。 晏城勾住谢知珩的脖子,抬起身体,将人压在枕被上。 拇指沿着唇线,轻又慢的按压、摩挲。 因着晏城,唇齿缓缓张开,呼出的龙涎香太浓郁,惹得满屋都是。 “呜哼!” 谢知珩控不住,紧紧抓住晏城散开的衣角,声音碎得听不见,勉强呼吸都难。 写满笔墨的经书被推耸一旁,极其珍贵,是谢知珩私藏的珍品。 谢知珩翻身要去拿,掌心刚覆上,指尖堪堪扯住那一页。还没翻开,就被收起,放在枕边,松墨香搭着龙涎,绕在鼻尖。 “楠楠今日怎受了惊?” 晏城记着他曾说过的话,若非受惊又遇寒,晏城怎会突受那一场姜汤的无辜牵连。 谢知珩咬着唇,气息沉重,未开口。 还是晏城迫切想知道,逼谢知珩开口,才通晓上下终始。 “……” “有人误闯东宫,被孤赐仗杀,让人带他看着。”谢知珩回。 晏城担忧:“未免太小了。” 眸光破散,聚不成星点,谢知珩竭力握住那一点。 谢知珩:“不小,他虚以八岁,该成长些了。” “今年不才五岁吗?” 年龄往上加太多,晏城一时吃惊。 谢知珩扯着晏城垂落眼角旁的发,又怒又笑地说:“换换你的心思,孤这边以虚岁来算,非实岁。” “哦……”晏城埋头,语音尾调低长,带着细微可察的情绪。 吻着谢知珩被咬破的唇,晏城说:“对不起,我还是无法逃脱……” 谢知珩回吻:“没关系,毕竟你生活在那边,二十又一年。它们留在你身上的痕迹,太多,太久…” “嗯!” 谢知珩大口喘气,想忍下身体里的怪异,但无法,只能软在床褥中,重而失力。 连眼角的泪都控不住,淌过软枕,浸入孤本,方写的小字在纸上泅开。 一息远去,谢知珩接过李公公递来的水,靠在晏城怀里,一页一页翻着那本孤本,触及那些小字,有些可惜。 晏城却着实不想再看到这密密麻麻的小字,收着谢知珩的手,再盖上。 “不是珍贵吗?存放在东宫不更好。”晏城问,其中的小心思不用猜。 谢知珩瞥了他一眼:“孤已让人抄录一份,明日上值可带上,孤会考你。” “不……” 晏城紧紧搂抱住谢知珩,抗拒不已。 谢知珩拍拍他的脸颊,笑说:“好在你治《论语》,而非其他经学。” “嗯,我也庆幸。” 《论语》在现世的地位从教科书中便能得知,晏城学古代文学时,授课教授也是位对《论语》颇有见解的大拿。 所以,晏城无需从头再学,只需跟着谢知珩,步步往前,走到本该有的知识域里。 “也幸好,熹始二十三年,是由你殿试。”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太大,有谢知珩担保,无人敢质疑晏城的身份。 一时心喜,晏城抱住谢知珩不松手,指尖点着唇角,要吻上。 谢知珩却推着他,起身要走。 “干嘛去?” 晏城不解,问道。 谢知珩拉拢衣领,在李公公的搀扶下站直身,回:“还有公务没处理,不用守孤,困便睡了。” 看了眼滴漏,晏城说:“这都很晚了,明日再处理也行。” 谢知珩摇摇头:“明日有明日的事务,不能拖太久。” 在他额间一吻,谢知珩说:“放心,孤不会看太晚,会睡几个时辰。” 晏城心知无法阻拦,抱着被褥,在帘纱的模糊中,目送谢知珩的离去,往书房去。 也许,是乘马车回东宫去。 谢知珩不会将太重要的事物放在宫外处理,不安全,怕有所泄露。 “也太累了吧,殿下。”晏城担忧地低声道。 他该起身去送送,谢知珩太累。 帝王重病,养在艳阳宫许久。 天后病逝已六年,底下皇子年幼。 大皇子早早被封出京城,远离权力中心。 目前,也只谢知珩一人支撑这诺大的王朝。 也好在,自熹始十九年,太子监国已有六年之久,几乎可称无冕帝王。 “熹始十九年……” 晏城喃喃,没用古音律,而用千百年后的家乡乡音,让旁人难以听清。 十九年,是个充满变故的年份。 它是一切罪恶的开始,将整个故事往正规推动。 诺大的官道上,是有人疾驰奔跑,连风都吹乱发髻,不再稳重。 作者有话说: ---------------------- 排: 非亲生,谢知珩是替人收拾烂摊子,才英年早婚! 不过早逝,与谢知珩没半点情感纠扯! 铁血纯爱党,拒绝任何插足小情侣的人qaq 第3章 凌晨时,因宵禁,京城少了些许晏城嘴里的灯火通明,闹市繁华。 挂在淮阳巷的灯笼也不如前夜亮红,行人踪迹稀少,只更夫敲着锣,徒步走过每条街道。 负责夜间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各派一支小队,在京城的五个方向巡逻。 谢知珩回宫时,碰巧遇到诸城副指挥使与史目。他们脚步坚定,在各街坊游走,管巡捕盗贼,囚犯火禁之事。 街无跋扈,夜无小贼,百姓于皇宫脚下安居乐业。 瞧见街巷的马车,副指挥使也得派人询问几番,探清身份后,确认东宫腰牌,他们才肯放人。 见小队的身影于黑暗中隐退,李公公轻笑着与谢知珩说:“齐副指挥使有些不近人情了。” 谢知珩合上绿壳奏折:“这样不好吗?” 李公公酌了壶浓茶,答与太子:“自是好的。” 浓茶提神,谢知珩饮了盏,揉过疲倦酸涩的眸眼,才哭过没多久,又干涩起来。 听着晏城的建议,谢知珩捂着眼睛,使劲眨巴,润润眼眶。 在他揉缓眼睛时,马车越过守皇宫的羽林卫,进了东宫。 谢知珩下马车那刻,东宫所有烛火点起,照亮他前去书房的道路。 宫人拎着灯笼在前,坐守东宫的秦嬷嬷在谢知珩身边,禀报他不在东宫的一切事项。 “那位又在闹了。”秦嬷嬷低声说。 浑身的疲倦听了她此话,又再次曼上谢知珩全身,自心口的涩痛流至四肢,指尖也酸麻,难以紧握。 坐在扶椅上,李公公为他按摩肩膀的酸痛,谢知珩捏着眉心:“他又在闹什么?” 秦嬷嬷抿唇,弯身附在谢知珩耳旁,低声细语。 “呵!” 谢知珩从喉咙吐出这口气,笑意嘲讽,眉眼不再受困而平缓,顿时尖锐起来,搭着他锋利的眉眼。 搁在扶手处的手握紧成拳,谢知珩轻笑:“想见楠楠,也不想想自己当初犯下的罪事,不想想自己是否配吗!” “那些妃嫔诞育的皇子,还不够他演玩天伦之乐的把戏吗!” 只觉疲累。 闭眼回缓许久,谢知珩摆摆手,侧头与秦嬷嬷说:“大抵又是谁在他耳旁吹枕边风,将艳阳宫的人处理下,当着他的面……” “白纸敷面—” 秦嬷嬷垂眸不语,宫室内仅有李公公揉捏肩膀的细碎声,烛火也被压得将熄。 等秦嬷嬷退下,谢知珩又接过递来的浓茶,茶味更浓郁,灌入只知满嘴苦涩,刺得头裂,眼明。 李公公将灯火挑得更亮,捧着站在谢知珩身旁,低垂眼帘。 谢知珩翻开一本本奏折,执朱笔批阅。 早春的寒意真凉,殿旁烧灼的银丝炭也驱不了太多冷风,李公公只得唤人将风关好,只余那一条缝,散开炭火的烟。 就那缝,高阳于德阳殿起,悬挂在政事堂,抬眸又是一夜天清。 谢知珩轻散积攒一夜的浊气,撑着处理完的奏折站起,迈步走进浴堂。 “殿下。” 洗漱后,再次饮下李公公捧来的热汤,谢知珩展开双臂,在整理衣襟的缝隙中,闭眸养那细微的神。 今早是次大朝会,谢知珩需撑起倦累的身子骨,认真对待。 希望,六部尚书看在身后属官的面上,别再吵吵闹闹跟个菜市口一般。 又再次希望,户部尚书别再与人争执起来。 与熬了一宿的谢知珩不同,晏城送人出府后,搂着谢以楠睡了起来。 小孩多觉又浅,便没带谢以楠回宫。 谢以楠幼时与奶姆同眠,略大些,单独一个宫室,少有与人同床共枕的时刻,更别说还是与年长许久似父亲的男子。 母妃难产早早逝去,谢知珩情薄,过多忙碌,甚少陪伴他。 只在这晏府,谢以楠才有片刻的父子欢愉,不再一人同寝。 若非如此,谢以楠怎会接受这个纠缠父亲的男子,又怎么会那般亲近! 在奶姆的轻声劝语中,谢以楠睡眼惺忪,揉着眼睛从晏城怀里挣扎着起来。 第4章 见晏城还熟睡,谢以楠推着他,喊他起床:“城城快起床,上值要迟到了!” 早睡不愿,早起难搞。 晏城翻了身,抱着被褥埋头更深,手心掩着耳朵,装作没听见。 谢以楠性子上来,他被奶姆唤醒,怎可再留人安睡于塌间。 两相对比,谁人来瞧,自能看清哪更舒适! “不——城城也要起来,楠楠不想自个一人回皇宫!” 谢以楠拔着晏城未束的长发,妄想将人拉出周公境内。可他人小力不大,扯着头皮只点刺痛,柔发散在他肉嘟嘟的小手指,若丝绸般抓不紧。 于指中溜走,扇状铺在被褥上,晏城感知到痛意褪去,揉着带水雾的桃花眼,轻打哈欠,看向谢以楠。 “这般早起,没虫吃,也没鸟儿瞧。反正今早大朝会,殿下太傅不会早早到东宫去,你也可暂睡会儿!” 大朝会,京内六品以上官员皆得参会,主商讨些重大决策,或帝王接受百官朝拜。 只是帝王重病在塌许久,近几年来一直是太子越俎代庖,主持大小朝会。 每十日一开的大朝会,对只从七品的晏城来说,是不用早起,可睡懒觉的最好日子。 如果那日能下雨更好,阴雨与懒觉更适配。 又想谢知珩需去太极殿,雨若大些,晏城怕他遭寒害病。 翻个身,将被褥拉至额前,晏城轻声说:“还是别下雨,阴天更好,不冷也不热。” 早起的拉锯战,以谢以楠被奶姆抱走,晏城继续熟睡在床来确定胜负。 谁让皇孙不可在宫外待太久,怕贼人反应过来,刺了这独苗金饽饽不成。 不过晏城也没偷懒觉太久,等谢以楠坐上马车后,命厨房端上早膳,搁放桌面,透过垂落的纱帘,勾得晏城鼻头嗅嗅。 “怎使这招!” 晏城无奈又气怒,翻身而起,赤脚踩在铺满整屋的软毯上,走到桌前,拿小筷夹吃起来。 用过早膳,晏城没了再睡的欲望,收拾好自己便往大理寺走。 上值去! 赚俸禄去! 可临出门前,小厮递交给他个书袋,垂眸说:“老爷嘱咐,让少爷带去大理寺,还说过几日,考校少爷。” “……” 晏城磨磨蹭蹭,扭扭捏捏,就是不愿接过这书袋,仿佛里面装满了洪水猛兽。一打开诡异就会扑面而来,吞吃他个小玩意不吐骨。 又想起谢知珩使在他身上的把戏,很舒服也很爽,但不可长久,有违可持续发展道路。 晏城瘪瘪嘴,有气无力伸出手,拎起书袋一角,垂头丧气,不复出门的精神气。 入了大理寺,今个部分同僚不在,略显冷清,堂内只陶严捧着烧饼,边吃边盖章,或用朱笔打个圈。 烧饼味浓郁,晏城一闻便知是那李记头牌烧饼,忙凑到陶严身旁,讨要小块。 边往嘴里塞,边含糊说:“李记不在城西?你家住城东,可绕了个大圈子。” “无碍,今绵雨不歇,如月老红线,与某纠缠不清,某自是早起多沾染些。”陶严回。 可别受寒了…… 晏城一噎,陶严对婚嫁之事还是太过狂热,连今早的雨,都能当成月老撒下的红线。 又凑到陶严跟前,问:“那今早可有遇到佳人?月老亲自赐缘,清肃不可辜负!” “……” 陶严不再言,胡乱将烧饼塞进嘴里,速速咀嚼咽下,不给晏城闻丝缕饼香。 “……” 有必要这样吗? 大早上出门,外头又落水,碰不到心水伊人,不很正常! 晏城无语,坐回工位,直面眼前堆积的公文,以及被他扔在桌上的书袋。 哪个他都不想打开,工作与学习,如巴掌与逼兜,都不可兼得。 转眸瞧陶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处理公务,晏城撑着脑袋,扯开书袋,掏出抄录的那本注解,一页比一页慢地翻阅起来, 大理寺日常没太多琐事,主薄不用跟随外出查案,最多呆在寺里翻查旧档。 大朝会期间,上司忙于参会,更不可能盯梢底下的属官,晏城落得个清静。 上值的人稀稀拉拉,钟旺上值比谁都晚。可看他眼底的青黑,昨日被殷寺正拉在寺内东忙活,西忙活到很晚。 此刻打着哈欠,捞着旺财站在堂内,不拘小节,盘腿靠着大柱,要睡不睡的模样,可怜至及。 与他争吵过的陶严怜惜不已,忙劝道:“旺财要不去里屋睡会,今日事物不会太多。” 钟旺摇摇头:“殷寺正昨日跟我说,有要事找我,让我下朝会后,在寺内等他。” “可怜见的。”陶严走过去,满眼担忧扫了钟旺那黑青许久,拉着钟旺就往里屋走。 晏城仰靠椅背,挥手与钟旺说:“去吧,殷寺正来了,我去唤你。” 两位主薄举止的强行,让钟旺摆脱不了,有人盯梢,他也懈了肩头的紧绷,跟着陶严到里屋去。 里屋是大伙查案过了宵禁时,短暂的休息房间。 前些日子,几个大汉胡乱躺在大铺中,酒水味尚未消散,不等钟旺嫌弃,陶严最先受不了,连忙捡起这些被褥,强行塞到廊外,任春雨滴灌。 “这些家伙,每次都不整理一番!” 陶严从角落里掏出张卧塌,木柜里取出新洗晒过的床褥,直接铺上,不给钟旺半点挪动脚步的机会。 又不让他人打扰,拉来屏风遮掩,燃起晏城友情相赠的熏香,熏去这些酒味。 见屋子勉强能入住,陶严才转身看向钟旺:“只能整理出这些,苦了旺财你!” 钟旺被感动得眼睛汪汪,注入春雨似的,连陶严嘴里的外号都忘了反驳。 如此温柔,如此体贴,比劳累苦力的殷寺正还要好! 原谅你了,陶大人! 你是大理寺内,对我最好的人! 安顿好钟旺,陶严踢了那堆被褥好几脚,无奈抱着去洗衣房,等洗衣嬷嬷来,塞给她。 陶严略有不好意思,多塞了几枚铜钱:“又麻烦你了。” 洗衣嬷嬷摆摆手:“不算什么,还得感谢陶大人为我寻的好差事。” 回办事堂途中,陶严碰巧遇到来唤醒的晏城,拦住他,问:“殷大人下会回来了?” 晏城点点头,两人跟着一起到里屋。 只是站在屋外,要推门时,晏城又拦住要走进的陶严。 “?”陶严不解。 晏城不适地挠了挠下颌,试探性说:“要不我们敲会儿门?” 陶严:“旺财大抵睡着了,敲门他听不见。” “呃……我还是认为得敲下门。” 晏城坚决,不肯直接推门。陶严无奈,只好曲手在门上敲了许久。 不见有人开门,也没听有人走动的声音。 陶严挑了挑眉毛:看,我就说会这样,我比你懂他们。 没了拦人的理由,晏城往后退几步,伸出右手,做邀请的动作。 “请!” 第4章 一踏入里屋,酒味混着点燃的熏香,扑鼻直来,杂糅的香味让人鼻尖耸动,春风的清新也驱不走,晏城捂着鼻,皱眉不已。 “嘶——” 晏城几乎犯呕,忙跑到窗前打开,使屋内气流通畅。 也不知钟旺,是怎么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睡着的!晏城对他,略有些怜惜。 直叹可怜。 陶严同样皱眉得很,在鼻尖扇去这些浓味,又疑惑着,他关门前,明明将窗户打开,通了会儿风。 又想,他大抵开得太多,寒风袭来,钟旺睡梦中也不觉暖意。 还需走过一屏风,晏城以还得给钟旺些许隐私感,阻了陶严推开的想法。 站在屏风外,伸手在折木处敲了许久,晏城大声喊:“钟旺,殷大人已下朝,到该起来的时候。” 他声音虽大,却只引起屏风内钟旺细微的翻身声,仍旧埋在枕头里轻浅呼吸。 太过温柔,陶严对此颇有困惑,自个这同僚啥时如此温柔,每次喊人起来,不都是大开门窗,掀被子,让冷风送醒意。 你小子有点不对劲,陶严挑了眉,与晏城对视。 “……” 晏城连忙伸手画叉,彰显自个清白。 他可是有对象的人,当不得陶严这等造谣! 陶严回头,站在屏风前:“旺财快起床,小心殷大人拿靴狠狠踢你,殷大人这脚法可厉害了,等会你别站都站不起!” 殷大人啥时这么干过! 晏城霎时看向陶严,精致眉眼间的困解,如蒙蔽青山的云雾,花瓣形的眼眸睁得老大。 但殷少宿名一出,还熟睡的钟旺蹦跳着从床上爬起,透过投在屏风上的身影,可瞧殷少宿对他的折磨,几乎成了少年青葱梦境里的恶人。 边捞过枕旁的外袍,双腿重重套进靴子,跺跺脚,勉强把脚跟挤进去。 “马上,马上!殷大人等会,我已经起了,在路上了!” 第5章 绑头发来不及,钟旺抓着凌乱的发丝加快梳理,又忙乱着左脚右迈,右脚原地不动,快步走出屏风。 刚到屋间,敞开的门窗没瞧见殷寺正紧皱的眉眼,只见两位主薄站在眼前,一位不爽地看他垂落的长发,一位含笑靠着梁柱。 心头的大石落下,钟旺重喘着呼出一口大气,扯着头发说:“我还以为殷大人来了。” “他没来,你很伤心?”晏城笑问,眸眼上下打量着钟旺。 也不难说,那些女扮男装的影视作品,女主发髻被扯落,鼓风机一吹,女性柔美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旁人很轻松辨认出真实性别。 想着,晏城担忧地看向陶严,同僚可不清楚钟旺的身份,怕他出手捣乱剧情发展。 陶严倒是有些惊讶,但为的何事,与晏城心想的不一样。 陶严:“扎起!衣衫不整、蓬头散发的,殷寺正可见不得,上次几道被逮住,站在堂内遭骂许久!” “……” 你想哪儿去了! 晏城心里委屈,瘪嘴不敢言。 上次,那是他起床起晚了,又被人洗了头,怕感冒才不束。 谁知被殷寺正瞧见,说了好一顿,还说幸好没被御史台的豺狼发现,不然一份参奏,够他喝好几顿! 可委屈了,晏城气得一天都不想理殷少宿,缩在里屋等头发干才出来。 参就参!他就是个七品官员,参奏也是上达东宫,谢知珩看了,也不会说他什么! 最多加挨顿骂。 挺身而出的陶严搂着不服气的晏城脖颈,劝导:“殷大人也是为你好,御史台那帮豺狼整日没事干,就盯着我们衣冠。” “上次还参了乔尚书,参他在小朝会里举止不雅,待君不正,谋害同僚!” “能有个什么举止不雅,不就乔尚书当朝哭闹,骂得几位尚书不敢还嘴!” “还谋害同僚,不就把各部上请批款的奏折,扔回诸位尚书大人脸上嘛!” “大惊小怪的!一日不参个五份,像是割了他们肉似的。” “……” 感觉自己不参加大小朝会,少了很多热闹可看,晏城在心里遗憾不已。 若没出那档子事,他个二三年状元,也是能入翰林院,最低也能入个礼部,参加个大朝会。 只叹,人无再少年,他也回不到那时候。 思路回到现下,前头担忧许久,怕陶严嘴碎揭了钟旺女扮男装的外壳,晏城才不断阻挠。 但老妈子,只专注钟旺未束的长发,会被殷寺正骂的后果。 可说起殷寺正,晏城便听外廊有脚步声靠近,与虚胖的大理寺卿不同,又不是那些喜欢成群结队的捕快。 脚步偏稳重,迈步频率不杂乱,一听就是殷寺正人过来。 想来是在堂内等得不耐烦,亲自到里屋逮人。 晏城转眸看了眼还在忙活的陶严。 为成功娶得美娇娘,他可学了不少功夫,束发的动作又快又利落,眨眼间,扎了个高马尾。 高马尾算少年人常用发型,表现的就是一个干净清爽,不分男女。 很多女扮男装的角色就偏好这种发型,钟旺为了更彰显男性身份,眉毛涂得老粗,尽学那些大老粗捕快,糟蹋自个样貌。 陶严不可管他,择了些碎发融入眉眼,破了他那强行显来的刚硬,多了些少年美感。 眉眼不紧绷时,长睫下垂,女性的柔美添了进去,使得他雌雄难辨,更难区分出来。 “这下不就好了,先前那模样可丑,与旺财没个区别。”陶严拍去手心的眉粉,说。 “说你是旺财,还哭!这下谁还说你跟狗一般邋遢。” 钟旺举起水银镜左看右看,天生的爱美性子,让他对这副模样爱不释手,搔首弄姿欣赏许久。 晏城默默走到陶严身边,举起手:“清肃,怎么还有这一手啊!” 陶严轻哼:“那是,不打扮好看些,那些姑娘怎会瞧你一眼!” 厉害,牛逼。 晏城在心里大肆赞扬。 “怎还在睡!” 没欣赏多久,殷寺正的声音透门而入,震抖堂内三人许久。钟旺最明显,肩膀高高耸起,镜子连忙啪桌上。 听那清脆的一声,陶严捂脸欲哭无泪,晏城偏向一旁。 又碎了一张水银镜。 不好报销,范大人又得闹了。 这可是范大人悄咪咪从他夫人梳妆小匣里偷拿的,仅此一块。 殷寺正走进,扫了几眼无所事事,一人望天,一人窥地的两主薄。 又看向缩着的钟旺,说:“起了就别赖在屋里,走!跟本官查案去。” 钟旺垂头转向他,走到殷寺正身旁,说:“是。” 逮了一人还不觉不够,殷寺正又看向仍在神游的两主薄:“没公文处理也跟着我出去,别缩在寺里干吃俸禄!” 说着,他与钟旺一人拉一个,直接拖走。 “唉唉!谁说今个没公文,要盖章抄目的公文可多了!”陶严挣扎要甩开钟旺的手,可他只是个干坐椅子的文官,甩不开的。 “没处理完的,交由范大人处理,谁让他每日待在里面泡茶看话本!” 对同僚,殷寺正无比清楚他们德性。 晏城人懒,除了去东市兴致高些。不管去哪,他都一副懒洋洋不肯动弹的模样。 可陶严,他还没点手段拿捏不了? 殷寺正转看向陶严:“今个要去淮阳巷,去吗?” 一说淮阳巷,陶严立即正经起来,不用钟旺拉扯,他自个抓着晏城另一只空余的手,说:“早说嘛,浪费某表情。” 面对抵死不从的晏城,陶严捞住要垮落的身体,凑到耳旁道:“淮阳巷新开了间花楼,里面饭菜,某听邻居说,味道可不错了!是南地来的庖子,扬州出了名的。” 扬州,那不辣不酸、又甜的玩意菜,精致小巧又tm的贵,晏城选择拒绝! 而且花街,他个有家室的男人,去那干什么! 惹人说事,瓜田李下,辩解都不好辩解。 但人小力不大,双拳难敌六手,晏城无奈被拖去淮阳巷。 白日的淮阳巷没晚候那般热闹,但往来的人流也不少,方下朝会的官僚,宴请的商人,都把京中最大的几座花楼瞧了个遍。 盛朝不禁官员押妓,晏城走在街上,时不时就瞧见个眼熟的同窗揽着位衣着清雅的女子往花楼里走。 嘴里念叨的可不是秽语,而是他新起的诗作,让姘头欣赏几番。 他们四人站在道路中央,每人都长有自有的美貌特色。 严肃正经、看似不耐逗的殷少宿,多情貌美、享有盛名的状元郎,温柔体贴、待人和缓的陶严。 还有雌雄莫辨,少年感拉足的钟旺。 抛来的手帕花枝,多得能把几人给埋起来。 又躲闪一枝,晏城将自己藏在殷寺正身后,小声念道:“怎么还记得我啊,这不都过了两三年!” 钟旺悄悄回:“大概今年的状元还没出,等新科状元游街,她们就忘了你。” 可恶,春闱还得几日。 等殿试过后,新出炉的状元郎足够她们好好玩。 “行了,我们先去春华楼,问问老鸨发生了何事?” 殷寺正清嗓几声,大胆抬脚往前走。 晏城把他当挡花牌,连忙跟上,钟旺也静静跟随,不忘拉着还在跟人聊天聊海的陶严。 “下回,小生定去拜访姑娘。”边走,陶严边与那姑娘告别。 春华楼是京城内目前名气最高的花楼,姑娘多来自江南水乡,言语中夹杂吴语的软糯。 醉里吴语相媚好。1 江南才子不少,会诗学琴、多才多艺的姑娘也不少。 落到花街里,更为这青楼添了几抹诗情画意,别说春华楼里的姑娘大多是精心培养的扬州瘦马,吸引力足够。 不少士大夫进出频繁,聊诗画画的场景多了去,抹去春华楼不少风尘味。 前头殷寺正询问情况,晏城无所事事,拉着钟旺坐在椅子上,夹起桌上小点心吃。 欣赏下同年磕磕巴巴的撩妹技巧,以及姑娘勉强的笑容,晏城直觉好笑得很。 怕被发现,惹对方好一顿说,晏城又转移视线看向他处。 不看可还好,看也其实还好,坏就坏在钟旺也跟着望去,不由得看见了眼熟人。 消瘦似竹的身子骨,持笔靠在木栏,念得几句酸诗,与陪伴他的姑娘嬉笑几番。 晏城抿唇,礼部仪制清吏司,从五品员外郎李德谦,钟旺父亲的同僚。 钟旺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嗖得站直,紧紧盯看李德谦一举一动。 嘴唇微动,欲言又止,说不出个所以然。 作者有话说: ---------------------- 1辛弃疾《清平乐村居》 第5章 “呜嗯!嗯嗯——” 诺大的艳阳宫前庭,黑压压跪了不少人。 第6章 宫人淡蓝色的宫服,与能同御花园娇艳鲜花争奇斗艳的诸位受宠妃嫔,她们都跪服眼前人,不敢出一声。 秦嬷嬷取出水盆里浸泡的白纸,含着笑,温柔地道:“这般昂贵的珍白纸,连殿下都不曾用过,今日全赐予您了,齐美人。” 齐美人不负她盛名的美貌,含珠欲泣,娇弱躺在贵妃塌上,铺散的粉色衣袍,层层叠叠,比开在角落的桃花还要艳嫩。 粗制的麻绳捆缚住她的四肢,挣扎不了,齐美人学着史册上的李美人,情深又遗憾,扭着最美的姿势,与皇帝告别。 “不——” 被羽林卫紧紧抱住,皇帝连艳阳宫的门槛都不出去,疲老的眸眼,盈充泪水,目睹心尖上的美人,被白纸敷上。 一张覆上一张,起初还不觉什么,可当鼻尖承载的重量超出预料,呼吸也因纸张湿润而急促,甚至只能呼到沉重水汽。 死亡的降临又快又慢,慢是白纸需要一层层的叠加,快是呼吸太少,脖颈也因充红,没给齐美人反应求饶的机会。 她的死亡不血腥,也不暴力。 那又薄,又极其容易撕破的纸张,不断叠加起来,夺了她的命去。 “拖下去。” 秦嬷嬷使人将齐美人带离,可别让死人,脏了皇帝病居的艳阳宫,也别将死气过到太子身上。 “呵、呵…” 昨夜还与他同床共枕,交颈互诉衷情的齐美人,今日就被谢知珩下令抹杀。 人命的失去,对他来说,不过短短一句话,或者一个字。 香消玉殒的美人,拨不了他眼眸里的平静。 “恶鬼,你就是个恶鬼!” 皇帝朝着谢知珩大声喊唤,想挣脱羽林卫的束缚,可年老的躯体承受不住他的思绪,迈出的腿都疲累不已,沉重得似注了千斤铁水。 皇帝:“你特么狗娘养的玩意,那可是条人命,她可才十六,还没成年,就这么死在你手下,你心里良心过得去吗!” “……” 骂得很脏,批改奏折的谢知珩连眉毛都未挑,朱笔在上面勾圈画点,执掌整个王朝的行进。 偶尔听到“娘”与“妈”,他手不受控制般顿了下,只那难察的一下,谢知珩继续处理公务。 皇帝骂得口干舌燥,嗓音哑得不能再哑了,秦嬷嬷让人灌了壶蜂蜜水进去,润润他破风的嗓子。 等不再辱骂,谢知珩收起奏折,艳阳宫边檐的阳光又暖又冷时,他缓缓抬眸与皇帝对视。 谢知珩:“骂够了吗?” 皇帝:“……” 谢知珩饮了盏浓茶,提神:“没有的话,请继续。” “反正无论你再怎么辱骂,再怎么狂吠,也改不了此刻的结局。” 站起身,手撑着石桌,谢知珩淡淡道:“你也就会这点玩意,除了骂人,你还会什么?” “除了跟妃嫔上床,跟她们打闹,现在的你,还能做些什么!” 似感到无趣又绝望,谢知珩投向皇帝的目光充满鄙疑与怀念,又曼上无尽的仇恨,紧握的手,鲜血从指尖滴落。 “哼——” “多给孤生点弟弟妹妹,这是你活着的,唯一作用。” 谢知珩摆摆袖,让羽林卫将皇帝拖回艳阳宫的寝殿里,妃嫔也不再跪着,在淑妃贴身宫女的拉扯下,揉着膝盖站起来。 如出一辙的凤眸,皇帝眼里只有对他无尽的恐惧。 谢知珩却疲累得很,路过被仗杀宫人的尸体时,对血与死人没有任何惊恐,平静的留不住一点痕迹。 踏出艳阳宫,羽林卫再次把艳阳宫重重包围起来,阻拦任何想外踏一步的妃嫔宫人。 藏在内里的隐卫,不放过半只传信的飞鸽,连细小的蝇虫,都碾死在鞋底。 皇宫的道路上游走的宫人不少,谢知珩撑着欲睡的脑袋,要闭不闭,模糊注视每一位弯下腰膝的宫人,垂首站在墙角,等待太子辇座的离开。 以前也曾瞧见这情景,但那时,谢知珩是待在阿耶怀里,扯着还没染白的鬓发,闹着与阿耶玩。 帝王的辇座很大,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乘坐。 阿娘一旁轻笑,拍了拍谢知珩的手背,微微严肃地说:“不可扯阿耶的头发,阿耶会痛的。” “是吗?”谢知珩不解,攀上阿耶的肩膀,仰头凑近阿耶鬓角,呼呼:“珩儿吹吹,吹吹阿耶就不疼了。” “哈哈哈……” 帝王摸了摸谢知珩柔软的发顶,笑说:“好,珩儿吹吹,阿耶就不疼了!” 记忆太美好,那时阿娘还未操劳过多,精神枯竭,害病而死。 他的阿耶,盛朝的熹始帝,还没出事。 作为熹始帝唯一的嫡子,又是最爱的妻子诞育,谢知珩出生伴随熹始帝的登基。 那日,熹始帝高居太极殿,为还未出生的孩子,立下立储诏书。 群臣具惊,为这可称千古的明君仅此一次的出轨。 群臣皆在劝说阿耶,就连谢知珩外祖镇远大将军也跪爬至陛下,求熹始帝收回旨意。 任人来劝,熹始帝都不肯,抓着立储诏书,同群臣,同宗室,同公爵对抗。 “朕,一定要立阿芝的孩子为太子!” 不容抗拒,熹始帝勇于面对群臣百官,连宗室琅琊王叔的劝骂也不听。 好在谢知珩紧随其后的诞生,才解救了这场登基大典。 “阿耶…” “阿娘…” 早春的风还是有些冷,哪怕处在辇座里,谢知珩也紧紧抱住自己,蜷缩着缩在里面,柔软的虎皮吸了掉落的泪水。 服侍谢知珩许久,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李公公,站在辇座旁,无声叹息。 为过世的天后叹息,为前后不一的熹始帝,也为孤身一人支撑诺大王朝的谢知珩叹息。 “殿下……” 李公公缓缓出声,到了东宫,辇座内仍未传来动静,他便让人抬起辇座去寝殿。 落轿的声响不算小,哪怕宫人再怎么小心,也惊动了谢知珩。 揉了揉泛着水的眼眸,谢知珩靠着扶手,借助小太监的力,下了辇座。 “去政事堂。” 谢知珩转身背靠寝殿,往政事堂方向走。 李公公垂眸,跟了上去。 谢知珩自小长在熹始帝膝下,养在德阳殿,自是学了熹始帝夙夜处理朝物的习惯,任由天后怎么管,也改不了。 “处理得好快,不愧是大理寺探花,殷寺正大人!” 桌上几盘点心被夹个干净,无奈拉来的三人,在纱帘的遮掩下,睁眼瞧殷少宿处理完一切。 上能欺大理寺卿,下能安抚陶严,殷少宿的能力无可厚非是大理寺内最强大存在。 不然就凭他侯府少爷的身份,区区同进士出身,哪能爬到从五品地位,压制底下进士或状元郎出身的主薄。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仅仅查问春华楼几位姑娘,殷寺正便将淮阳巷某书生被杀案的疑犯,缉拿归案。 钟旺也赞叹不已:“好厉害,殷大人!” “殷大人自个就能处理,为何要拉上我们几人?” 晏城不理解,难不成殷少宿真的只是简单看他们两人闲置寺内不爽。 清楚内情的陶严,贴在晏城耳旁说:“先前同几位姑娘聊了会,这姑娘在楼里有个姘头,想与那书生断了,但老鸨不许。” “书生日日夜夜纠缠姑娘,姘头忍不了,才下的手。” 晏城摸了摸下颌:“情杀案啊?” 又思索几番,晏城觉得不对劲:“情杀案,哪由得殷寺正出手,又这般急促?” 钟旺愤愤:“人命关天,作为大理寺一员,早点断案不该?以告黄泉下的那位书生。” 晏城:“……” “该说不说,也幸得是位书生,也幸得他死在这段特殊时间。”陶严往嘴里倒了几口酒,“不然,哪会让殷寺正现身。” “……” 钟旺咬唇不解,他小声说:“就一定是因为他是书生,我们才这般着急探案?” 士农工商。 贯彻整个封建时代的四字阶级。 晏城转悠他掌心的茶盏,垂眸未语。 陶严脸上的笑意不散,伸手安抚了钟旺略显凌乱的发顶,柔软的发旋顶着他重重笔茧的手指。 “旺财,有时间别跟着殷寺正,跟着几道,同他多看些经文。”陶严建议道,“他学识可不浅呢,迄今为止,盛朝高中大/三/元的三位学子之一。” 又聊起原身的努力,哪怕在太子手下补了好几年的课,晏城也不敢与原身相比。 忙拒绝:“清肃可别开玩笑,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厉害,站在你面前的,只是大理寺从七品下的主薄!” “别开玩笑哦。”晏城塞了块点心堵陶严的嘴,止住他更多的爆料。 转眸见钟旺兴致勃勃,瞳眸闪着星点光,像是窗外夺目的阳光嵌入他眸子。 太过耀眼,晏城抬手遮掩这日光,扯过纱帘,由春风拂碎光斑,落在手背不觉热度。 第7章 “哼…” 晏城呼出心中的无奈,勉强拉着嘴角:“往日熹光哪敢追,今个,某只是小小主薄,当不起那三学子之称。” 陶严撑着脑袋,温柔的眉眼和缓,睫毛投在眼下,落得碎碎瓣状影。 似想起什么,他用极低的声音说:“几道所遇到的险境,改天换日,便可得天降大任。” “改天换日……” 晏城往窗外瞧了好几眼,日朗的天,看不见半点变化。 晏城:“是要下雨了吗?清肃。” “?” 钟旺听不懂,推开窗户,顶着天看了许久,也没瞧出个下雨的预兆。 第6章 “只能查到这儿吗?范大人。” 大理寺内,已过下值时刻,殷少宿站在被迫处理主薄公务的范衡前。 他捏卷宗的手青筋赤露,根根分明缠着每段指节。掌心很热,连卷宗的边角也烧热得厉害,范衡接过时,也被烫着。 眼前青年也才二十又七出头,在宦海沉浮的时刻太短,难以看清平静海面下,汹涌不可躲的涟漪。 范衡轻笑:“地牢里被捕的茶壶不是杀害柳学子的犯人?” “是,是他握着菜刀砍了柳书生十几刀。” 毋庸置疑,殷少宿亲自探寻的线索,亲自缉拿的犯人,自是清楚得很。 但其中疑点太多,殷少宿仰着头问:“他只是受雇于春华楼的茶壶,除去兰姑娘外,楼外还有不少相好姑娘,怎可能为兰姑娘杀了已为举人的柳书生!” “他怎么敢啊!中得举人,便身有官名,区区个茶壶,哪敢对朝廷官员动手!” 太多疑点,只需往里细细一想,殷少宿便能找出每环节中的破绽。 甚至,那人几乎不在乎破绽是否被大理寺发现,他笃定大理寺无法动他几分。 刑不上大夫,谁会为一个小举人,动那高坐庙堂的要员。 范衡在卷宗上盖上大理寺卿的官印,一案了结。 抬眸看向禁闭的门窗,偶有光束自缝隙中投落,也只是些微的烛火,不用担心。 范衡:“少宿,别追究太多,想想自己为何竭尽全力考取功名,哪怕只得了个同进士出身。” “南阳侯府脱离朝廷太久,自开阳十年起,六部中便不见南阳侯府的人。” 范衡轻声说:“还记得你那嫁到员外郎家,耗尽精血而死的姐姐吗?还记得牢牢记在人心中的那四个字吗?” “永远不要忘了,自己是为何站在本官眼前。除非你是……” 范衡不再言,他清楚殷少宿能意识到。 殷少宿嘴里拉出讥讽的笑声:“除非我是几道!” “是的呢!”范衡拍着掌心,高昂着眉头与他说:“若你有几道那般冠绝京华的样貌,爬上殿下的床榻。” “今日,你就可凭自己义气与良心,去寻更深的真相与正义。” 范衡无奈叹气:“可惜,整个京城,也只出了这么一个几道。” 又想起什么来,望着满堆满堆的公文,范衡咬牙切齿:“今日不还把几道清肃拉了出去,他们有为柳书生出半些力吗?” “平常可没给我留这般多的事务!” 殷少宿偏头,细碎的额发遮掩他清亮的眸眼,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们跟钟旺待一处,不曾出头。” “所以啊,少宿你得向他们学习,有些事情,不该参与的,就别参与。” 范衡:“可别跟几年前礼部那郎中一般,落得一人获罪的下场。” “早些回去吧,别让你母亲等太久。”范衡挥挥手,闭眸养会儿干涩的眸子,让殷少宿离去。 “……” 殷少宿还想再问点,只是范衡送客的意味太浓,他垂眸后退,关上房门。 春日的夜太清朗,连云都不曾敢蔽月,它的月辉随着星点落在殷少宿掌心,收紧五指,抓不住又握不紧。 趴收门口的旺财把头埋在前腿间,偶尔听脚步声响在耳边,它才缓缓抬头,见是殷少宿,又趴了下去。 浓墨的天,悬挂的灯笼蜡光微亮,落在殷少宿脸上,神色不对,紧握的指缝有血味传来。 旺财只低着头颅,没抬起过。 南阳侯府再起的时间太短,支撑整座侯府也就殷少宿一人,他时时忙于公务,回府的时刻不固定,殷少宿便没让母亲使人驾马车来。 京城的主干道多有街边小坊照亮,也有高悬的烛火,为晚归的官员,扫除道路上的漆暗。 五城司跟随更夫的脚步,在京城中巡逻,殷少宿回家途中,也遇见中城副指挥使,被询问了好几番才被放过。 “又忙到这个时刻啊,殷大人。”松副指挥使拍了拍殷少宿的肩膀,问。 对殷少宿的能力与敬业,松梧年可敬佩,他时常在这个时刻逮住方下值的殷少宿。 殷少宿扯着嘴角回笑:“松大人更是辛苦,不过,今夜怎带了这么多人巡查?” 松捂年往后看了眼:“春闱将近,又多发恶事,殿下为确保各位举人安全,责令五城司多派人手,不可再让举人殒命。” “悄悄告诉你个坏消息,淮阳巷那边巡查得更厉害!殿下下令,春闱期间,禁止官员举人押妓,让御史大夫监察,那些豺狼听了,可兴奋!” 松捂年想到家里那御史弟弟,自政事堂回来后,兴奋的连写好几封奏折,同问好奏折上达东宫。 后天小朝会,殷少宿已能猜想到,政事堂里会有多闹腾。 不过……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先前抑郁的心,听了松捂年的话,得知太子的命令,殷少宿情绪稍得舒缓,眉眼不再那么冷冽,不再那么厌世。 以柳举子的死亡,换来京城近期的安全。 御史台的那些大夫,盯官员盯得可狠,几乎被同僚骂作,蹲守茅厕旁的破烂玩意! 与松捂年辞别,殷少宿继续走在回府的路途中,垂落的嘴角上扬少许,明亮的眸子在烛火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 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殷少宿眉头不解地看向方从某位官员家中出来的钟旺。 他眼角润红,像是受了顿委屈,哭泣好几番。 看不得手下人被欺负的殷少宿,愤然站出来,走到钟旺面前。 只顾垂头走着的人,微亮的道路骤然被黑影侵蚀,钟旺吓得忙后退几步,怕半路遇到鬼。 抬眸见到堵他的人,钟旺欲哭无泪,还不如是鬼呢! 先前的委屈不满,在此刻,立即化为对上司的惧怕,马尾都低垂不少。 “谁欺负你了?有委屈快说,仅此一次!”殷少宿挡住路旁的光,与钟旺说。 钟旺:“……” 我能说是你吗? 你给的委屈比哪个都多,就你最能欺负我! 钟旺摇摇头,背着良心小声嘀咕:“没被欺负。” “确定?” 殷少宿不信,看了眼已紧闭的房门,简朴外表,小三进的房屋,看起来不太富裕的样子。 能论贫穷的部门,也就六部中的礼部。 礼部官员大多出自翰林院,文人清流最多的队伍。 “想求学,空闲时间去问问几道,他毕竟状元出身,比那些礼部酸儒知道的更多。” “???” 钟旺困惑不解,但没解释,由着殷少宿转向有误的道路上思考。 殷少宿:“你还小,还是得考取功名,明经初开,不如进士科在朝内得看重。” “费尽心思留在京中,可别被丢到地方去,多向几道清肃学习学习!清肃出身江南名门,学识不输几道。” 钟旺拉着殷少宿衣角:“陶大人也是进士出身?” 顿时,钟旺无比敬仰殷少宿,他个同进士出身,左踩晏氏状元郎,右压陶进士。 “咳咳,我只是比他们多入官场几年,还有范大人的看重。”殷少宿又说,“以及他们懒散的性子,不肯往上爬。” “这点,你可就别学,你没他们那么有底气,不怕他人欺辱。” 的确有点闲散。 钟旺想起春华楼时,两位进士要么只顾点心、看人热闹,要么只顾着勾搭讨好小姑娘,没半点上进心。 仅限于修身境界。 哦,陶大人还在努力往齐家方向发展,可惜屡战屡败。 不知状元郎可有婚配,抵达齐家境界? 大抵是没有的,状元郎避姑娘如猛虎,躲在纱帘内不敢探头。 “啊啾——” 被念叨的两人,齐齐揉着鼻子,不满地回忆自己又招惹哪方神兽。 最多,就是将所有公务推给大理寺卿处理。 “受寒了?” 陪伴许久的书童从书本里抬起头,问陶严。 得了陶严摇头回复,书童不给与温柔问候,继续埋首在薄薄话本中,沉浸在才子佳人的美话里。 陶严不满:“就不能多关心我一点点吗!” 第8章 “……”不能,书童用行动回答。 “受寒了吗?” 谢知珩伸出手指探了探晏城微凉的脸颊,鬓间的碎发因他细微的呼吸而缠在指尖,融入瀑布般垂落的墨发里。 晏城摇摇头,握住谢知珩的手腕,由他躯体曼上的温度更低,以及浸透他骨子里的茶香。 以前,晏城只认为饮茶是文人附庸风雅的招式,可瞧了谢知珩把茶当水喝的习惯,以及日日浓茶。 晏城才发现,茶对谢知珩来说,正如打工人的咖啡,提神继续下一段的熬夜。 只是,谢知珩体质特殊,难以在他眼底见黑青。 所以,晏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发觉谢知珩在耗费自己生命,来支撑这庞大的王朝。 “休息一会儿吧。” 晏城吻了吻谢知珩受风吹红的眼角,说:“你比我更冷,吹了多久啊!” 谢知珩抿嘴不言,紧紧搂住晏城的脖颈,用对方温热的身体来暖和自己。 只是搂住还不够,哪怕让自己贴着晏城更紧,也仅仅是隔着外袍里衣去感知对方存在。 “殿下?” 被压倒时,晏城还有些吃惊。 对方冷白的指腹摹着桃花眸,在眼角下滑,顺着脸部弧线,重重按压在因紧张而吞咽的喉结处。 谢知珩轻笑,手指曲起,轻敲他的喉结:“很担心?” 俯下身,过长的发在身后散开,又如丝绸般滑落,混着谢知珩明黄的外袍,堆堆叠叠搭在晏城衣摆,像极被人为剥开,又层次分明的花瓣。 床旁的烛火隐隐灭灭,偏长又密的睫毛半垂,欺着凤眸,掩住他的光亮。 是要吞噬的黑暗,于角落中侵蚀谢知珩半身,又在吻着晏城时,随烛火晃悠着退散不少。 “殿下…你该休息的、唔……” 谢知珩捞起晏城的散发,说:“嘘,别命令孤……” “孤只是想,多感受你一点……” 作者有话说: ---------------------- 晏城:今日居然是七夕节诶(^^) 谢知珩:七夕?不是乞巧节吗,需要孤为你准备匣子待喜蛛,来应巧吗? 晏城:o_o为什么准备蜘蛛? 谢知珩:喜蛛应巧,前朝流传来的习俗,多是女子乞巧。若你愿意,也无用顾忌男女,孤令李公公为你准备些…… 晏城:唉等等,七夕不是情人节吗?牛郎织女相会,怎么牵扯到那方去了。 连忙抱住要走的谢知珩,晏城瘪嘴:别装傻!你清楚我说的节日习俗,七夕可不止乞巧! 谢知珩轻笑,抵着晏城额头,对视:所以,你想要什么…… 第7章 “呜…不行,已经到极限了……” 被纱帘封闭的拔步床,银丝碳的暖热传不进,与熏香的缕缕缠绕在垂泪的烛焰中。 瞧不见什么,偶有刻进骨血里的龙涎香溢出,与骨节分明的指节,青筋自手背蔓延,融入被紧紧抓握的被褥里。 抑积心头的愁绪,消散在近乎崩溃的哭鸣中。 眸眼溃散,看床顶也模糊,泪水将谢知珩这双过度使用的瞳眸润得透彻,闯进来的只有晏城被欢愉染得通红的桃花眸。 连眼角都抹了层胭红,谢知珩伸手去触碰,才贴及唇角,便被晏城微偏头,张唇含住半节。 好烫,传递来的体温太高。 呼吸像火般灼烧谢知珩指尖,又连着心,烧到他心口。 另一只手扯着晏城略显凌乱的衣领,无需用力,顺着谢知珩给的力度,晏城低下头与之交吻。 更多了。 晏城给与的浓情要将谢知珩吞噬,挣扎着想逃离,可被紧紧压缚,避不开过浓的春意。 身体因崩溃而急剧颤抖,谢知珩在过多的给与中,引起强烈的犯呕反应,呼吸喷洒在接触面中。 “别怕……” 晏城安抚谢知珩躁动的身躯,紧紧搂抱着,指腹抹去落不完的泪珠,以及谢知珩不断崩溃的情绪,顺着呜咽的哭声传到他心底。 指尖发麻,软得抓不住任何事物,谢知珩仍要绷直五指,扯动晏城垂落肩膀的发带。 “看着孤,看着孤,你要一直看着孤……”谢知珩声音断断续续,破碎得连不成整句。 “哼…” 晏城轻笑,蹭了蹭谢知珩被春意暖得绯红的脸颊,边亲边说:“我一直看着,除了你,我还能看谁呢?” “被同僚拉到花街,我可都没看那些姑娘一眼。” 想了想,晏城又说:“还有那些兔儿爷,我发誓,眼睛动都没动一下。” “呵。” 谢知珩想再说写些什么,唇瓣微张,就被晏城吻着,发声工具被纠缠,无法动弹。 数日的疲倦消散,谢知珩靠在晏城怀里闭着双眸,连清洗都是被抱着过去,偶尔有细微的感知,也是晏城吻着眉心,安抚紧紧蹙起的眉头。 指尖沾染的水珠滴落在他睫毛,不平的眉心,突涌上的破碎感,搭着谢知珩散不开的权高位贵,毫不突兀。 晏城垂首,用鼻尖,张唇舔去那点细微的碎意,接住谢知珩哪怕无意识,也要贴近的双手。 “稍微休息会儿,别那么累。” 将人搁放侧屋里,晏城还不觉困意,取了那本集注翻阅,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皆是谢知珩用微小的空闲,一笔一笔写来。 晏城看得很快,他早早便记得书中内容,也看透大儒珠玑的判语。 只是,夜重太闲,晏城又翻开看了一遍。 李公公听屋内声响小了些,端着热壶走进来,见晏城还醒着,又翻着书。 “晏大人可否需要我为你掌灯?” 晏城摇头,只接过没混入茶汤的热水,湿了湿唇:“大朝会方开,小朝会未启,殿下是能多睡了会儿?” 李公公摇头。 “淮阳巷的事,白日便得了了结,刺杀的茶壶已认罪,背后的主谋可见。” 晏城抚开粘着谢知珩唇角的碎发,说:“得了殿下旨令,春闱期间,他们大抵是不会再闹出事祸来。” 晏城:“明日与那些大人说,殿下有事,恐不能同诸位大人共议大事。” 李公公越过纱帘望向仍在熟睡的谢知珩,始终暗藏的倦累曼上心头,呼吸清浅,偶有不适,也闷哼着沉眠进软枕里。 与素来枕用的硬枕不同,晏城提议的软枕更舒适,也更易于入眠。 殿下很喜欢。 “好。”李公公垂眸,听了晏城的劝语。 殿下也是该好好休息。 伊春耕始,至春闱,殿下都不曾入夜则眠,天亮方醒。 待李公公退下,烛光只床头那晕黄温柔一盏,晏城将集注塞回书袋,贴着谢知珩侧躺。 作安神用的龙涎香配着清茶吸入,紧抓被角的手被晏城从掌心分散,相贴着,又相扣。 谢知珩握着不松,还是晏城轻拍许久,才不至于抓得那么紧,那么疼。 “我在这呢,殿下。” 晏城用额头贴着谢知珩微带凉意的耳廓,后深埋在谢知珩颈窝,细软的发顶蹭了他下颌许久,晏城才满意闭上眸子。 睡意想来便来。 只要能闭上眼,怀里抱着熟悉认可的人,能让晏城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踏上厚重的地面。 非大朝会期间,也非旬过十日,休得短短一日浮闲。 初春的早日不太亮,窗外夹杂暗蓝的残影,偶尔袭来的风吹得要熄的烛火呼呼。 被褥内暖和,即使炭火不燃,屋内也没凉到哪去,可晏城就是不想起。 此乃他世高材生必需异能,也乃必信奉的教会——回笼教! “不起吗?” 折腾许久,嗓子还带有哑,谢知珩为晏城梳理因入眠而扰乱的头发,一遍又一遍,梳滑顺些。 晏城搂着人不动弹,埋在人怀里,声音闷闷的:“不想起,殿下不用早起,我也不想起。” 谢知珩轻笑:“夜来为孤请了假,今日天不阴,等你下值,可在花园里用膳。” “迎春的花,应是开了不少。” 没法拍照,发不了某圈炫耀装逼。 晏城更不想起来,抱着谢知珩,在未散去的红痕处浅吻,又温柔安抚他留下的咬处。 承接住晏城的晨起安抚,谢知珩轻喘,言:“去吧,孤让人备了些早膳,可在路上用些。” “有没有不需要早起的官位,想去。”晏城愤愤不乐,脑海里辞官的想法越发浓烈。 谢知珩轻笑,伸手抚平他的不快:“辞官当孤的男宠?孤可以养着你。” “……” “嗯……你让我考虑下。”晏城闷声回。 最终还是无奈起床,只是初起时脑袋浑浑噩噩,颓丧的精神削减晏城体力,连衣服都不好好穿,差点套了谢知珩的太子外袍。 吓得旁边宫人跪地不起,头也不敢抬一下。 “哼,这般不愿早起。” 谢知珩轻笑出声,踩在毛毯上,接过宫人奉来的衣袍,为晏城穿上。 第9章 垂落的长发有梳发女官梳理,谢知珩系上腰带,挂上玉佩,还没后退几步欣赏自己杰作,便被晏城搂着腰抱过去。 黏黏糊糊,贴着唇瓣含咬几次,晏城困意不散,半眯着眸子蹭了谢知珩许久,才被推着用早膳。 “要孤送你到大理寺吗?” 寸步不离,太贴着自己,谢知珩笑着问他。 晏城想了想,摇头:“算了,别让太多人知道,我被殿下包养了。” 虽然,这个事情在京城上层不算秘密,高官贵将都清楚,太子收了个状元郎入房门。 出门又是一顿磨磨蹭蹭,谢知珩对他在晏府小三进院落里绕圈的行为只表笑意。但李公公捧着浓茶,眉眼慈祥又温柔,被宫人密封的奏折,注视晏城的不愿。 “好啦,我出门了。” 是真的下定决心,晏城临走前吻了谢知珩好几下,才拎着书袋与点心,踏出家门。 此刻,距离大理寺规定的上值时间,没几刻钟头。 虽快要迟到,可晏城还是绕了点路,到东市去,瞅几眼出摊的早贩。 东宫小厨的点心色相俱全,乃庖子精心制作的艺术品。 吃惯了家里的,还是想要瞧瞧外头的食物,不干不净,反正吃了没病。 京城早起的人不少,经商的小贩,早起读书的书生,方从相好屋爬出来的同年。 嗯…… 晏城发觉自己遇到同年的概率越来越大了。 防止麻烦找上门,晏城特意避开他们走,专走小道,寻那偏僻巷子深的美食。 可惜,那些主人家的,都没开门。 晏城无奈,出巷子到大道上上值去。 比我还恃宠而骄,不要因为自个美味,就不将食客的心放在心上,小心我放置你几日,试试看! 不知名巷子里的腥臭味不散,被冲洗数次还仍有味,晏城缩鼻嗅了好几次,都没嗅出什么味道。 应该不是可回收、可利用的二手食材。 “呜呜嗯……” 前头有人走来,脚步沉重,哭声不断,口里絮絮叨叨,不像盛朝口音。 晏城大步往前走去,是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陌生,是晏城从未见过这人,对他的了结少之又少。 熟悉,是晏城在大理寺的卷宗里看到过他的名字,也被殷寺正拉着查案,检查尸身。 柳举子,被相好欺骗,被春华楼的茶壶砍了好几刀才死。 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衣物,还沾有他死时的血液,成了染抹的图案。 “我艹!”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又不是拍电视剧,我怎么在影视城里醒来!” “淦哦,我还得上班啊!老子全勤没了!” 好熟悉的词汇,直击人心的破防瞬间。 要命,晏城愣愣想,他好像也得去上值。 晏城又想,全勤,大理寺有这规矩吗? 全勤能干嘛,结算俸禄时多给些米面吗? 不过再怎么想,晏城确定,自己今日得要旷工了。 他呼出蜷缩在喉咙处的浊气,卷起书袋的绳索,牢牢抓住,抬眸往死而复生的柳举子走去。 第8章 “萨瓦迪卡,空尼七哇!” 没扯玩佛珠,晏城将书袋的拉绳在掌心绕了一圈又一圈。 缓垂的眉眼,桃花眸翘尖的眼尾,因笑意而染上细微媚情,春风又吹得他冷冷。 骤现的美貌,让脏污不散的街巷也生辉,也像是影视剧内被刻意模糊的背景。 这更让钱维季确定,他被人绑到影视城里。 下刻钱维季饶头不解:“老子浑身上下榨不出一万,绑人也不该绑到影视城吧!” “缅北不更好?” 低头观察满是污血的衣服,交襟领口,过脚踝的衣角,贴肤不舒适的布料。 钱维季:剧组这么缺钱,用这么破的料子,某夕夕九块九包邮的t恤都比这衣服好! “兄弟,给个话。”钱维季问已走到他面前的晏城,打量被光衬得泽泽的丝滑绸缎。 晏城问:“什么?” 钱维季拉高领口:“主角的戏服就这么舒服,好家伙,这刺绣看得我眼睛疼,是金的吗?” 蹲下身,钱维季颤着手抚平晏城衣角上绣有的桃花,金丝勾勒笔触,与缓缓推染的颜料。 远看只觉画上去,近看才发觉是绣上去的。 回头看向自己粗麻布衣,没半个图纹,钱维季有些不满。 钱维季:“长得好看,果然报酬就高点!” “……何出此言?” 晏城大抵明白钱维季怪异举止,他仍处在懵懂界点内,甚至把眼前古朴木房当成影视城内的一部分。 也无怪他如此,穿至异世,一时半刻很难认清现实。 把人捞直,晏城似哥俩好搂住钱维季肩膀,半拖半带着他离开小巷。 边走边低声说:“这儿不是你猜想中的影视城,很遗憾告诉你,你穿越了!” “这是京城,盛朝熹始二十六年的京城。” 钱维季:“!!!” 晏城:“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穿越到个完全不存在的朝代里,感谢你兄弟我的存在,能让你快速融入这个世界!” 总算来了个如他一般的现世人,享受人生而平等,社会主义光芒的同伙,让晏城在阶级森严的封建时代,有了可倾诉的对象。 其实谢知珩也行,可晏城脑子里受到的教育,便是封建制度的种种不行,皇权统治下的弊端。 他能跟深受封建影响,象征皇权统治的东宫太子,倾诉至高无上的苦吗? 晏城以为钱维季会跟他方降落此方世界一般,对各种古代事物大吃一惊,可哪想对方下刻的回答,击穿他的所思所想。 “盛朝!我居然穿到盛朝,还是熹始二十六年,那狗皇帝还没掌权,圣烈太子还活着的时候!” 钱维季握拳心中大喊一声,哦耶,他居然站在历史转折点处。 盛世的终末,乱世的开端,钱维季已经能看清等待他选择的两条道路。 “兄弟可以啊,幸好有你在,不然我得露宿街头,或者被当做妖怪,押入大理寺的地牢里。” “呵……” 晏城勉强从喉咙里吐出干哑的笑声,不失尴尬。 “没事,就算被押到大理寺,我也能救你。”晏城拍拍钱维季的肩膀,笑说。 吃了钱维季重重一击,晏城也少了为钱维季讲解盛朝目前一切的心,也没告诉他这具身体的所处情况。 晏府离大理寺不远,为方便上下值,方便谢知珩回皇宫,晏城特意挑选的位置,花了高价才买入的院落。 与东宫比,虽小得有些可怜,李公公当初不满许久,但谢知珩仍是为他付了钱。 后来晏城才打听清楚,李公公也在京城购置了房屋。 不止位置比他好,连占地面积也比他大不少,栽种的珍奇花束,能占晏府大半地方。 且,那套房还是李公公自个出手购置,靠多年底下的孝敬,与主子们的赏赐。 可恶,晏城暗自咬咬牙。 他个贫穷书生,进京赶考都是族内资助,恩师相助。 好巧不巧,李公公正站在府门口,招呼着宫人抬进一盆又一盆的艳花。 春开不久,绽放枝头迎春的花不多,也不知李公公哪寻得这般多的花盆。 只为,谢知珩话里的“迎春”。 李公公懒懒抬起眼皮:“又逃值了?” 话落,李公公使人去大理寺,为逃值的晏城休个病假。 转眸看向被揽抱住的钱维季,满身的血腥味,狰狞的伤痕,李公公面色不改:“殿下歇下不久,安静些。” “……” 你想去哪去了! 晏城无语,瞪了李公公许久。 可李公公不瞧他,只顾着挑选迎春的花束,些微花瓣被人掐过的都被他让人扔出去,踏不得府门半步。 “如此水性的花,可进不得!” 李公公轻笑,唤人从晏城手里接过钱维季。 “……” 晏城走进晏府前,悄摸摸踢了李公公一下,不重不痛,只多发泄个他的怒火。 老人家,体谅下。 顶头两佛相争,服侍的宫人皆皆垂眸不语,只顾忙活手头的事,抬花盆的速度越发快。 从不留隔夜仇,晏城踹完便进了家门,路过那些装点迎春院落的宫人,同时拉走惊讶不停的钱维季。 “哇靠,这就是有钱人朴实无华的生活吗?” 精雕的游廊,只在视频里出现过的非遗制物,宫人随意扔在恍若灭绝的枝头。他们偶尔擦肩过,因风舞动的衣摆都比钱维季身上这件要精巧多了。 钱维季凑到晏城旁:“大官啊!” “不是,小官。”晏城摇头。 “……” 钱维季下定判语:“贪官啊!” 这贪得、神佛具恨! 钱维季恨不得替执权的圣烈太子,替俯首田地的百姓踹晏城一脚。 第10章 “你好可恨啊!” 晏城:“……” 晏城觉得,他今日遭受的无语与罪太多,被人冤枉得太多了。 “清汤大老爷,我个大理寺盖章的玩意,贪个啥啊!又不是户部,他们可富得流油!” “户部是?” “财政部!” 钱维季恍若处醒般点点头:“原来如此,拿钱袋子的的确容易贪。” “那可不,乔尚书跟铁公鸡似的,谁从国库掏出半毛钱,他就呲谁!” 钱维季挠了挠下巴:“怎么进户部,我也想试试从钱袋子里掏钱!” “专业对口不?” “不对口。” “应届不应届?” “在社会上摸爬打滚数年!” 晏城嘶了许久,桃花眸紧蹙,贴近钱维季耳边:“公审能过吗?” “呃……我翻翻脑子里的记忆,应该没什么大的犯罪记录。” 钱维季揪着衣角,在被塞满记忆又剧烈疼痛的脑子里回想,扫过柳书生存活的每一丝痕迹。 记得啊,眸光流转,晏城偏眸看向已摆放好的院落一角,艳粉的花瓣拥簇,折出个景美来。 他可半点也不记得。 还是靠谢知珩,一个一个字说与他听的。 “户籍里你的名字被销去,要帮忙恢复吗?” 晏城越过这个话题,说起柳书生死而复生的话。 钱维季:“算了,既然户籍已经销了,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办个新户籍吧。” 搂住晏城的肩膀,钱维季笑说:“帮个忙呗,小兄弟,你可是个官呢。” “户籍不归大理寺,归户部管。” 晏城摆手拒绝,他个小官,哪管得了户部的事。 “没有同学在户部吗?” 钱维季不信,瞧晏府的占地大小,游走时宫人的布料:“不信,你在骗我,肯定可以的!” “money,可以搞定一切!” 晏城不语,挥去钱维季试探拉近的手,呼吸声不重,快步往前走好几步,走在钱维季前面。 才缓缓转身,叹息:“不行啊,我身无分文,搞不定啊!” 钱维季挑挑眉,耸耸肩不再纠缠:“我先在你这借住几天,等找到工作,我再搬离。” 拒绝的用意太明显,钱维季虽心有不满,在社会摸爬打滚多久,某些言外之意也清楚得很。 千年后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会因为穿到千年前,抛去所有喜恶,立即桃园三结义,拜为异性兄弟。 防人之心不可无,钱维季扯扯嘴角。 “可以。” 晏城想起家里还有空厢房,让人整理出来,可让客人居住。 “房间在哪?我去熟悉熟悉这具身体,适应这庞杂的记忆。” 钱维季似困倦了伸个懒腰,打着哈欠同晏城说。 晏城指了个没事忙的小厮,让他陪钱维季去陶严曾居住过的房间,里面摆放不少书籍,不至于少了些许人气。 多读点书,起码能站在“士”的位置上,能欺辱的人不会太多。 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晏城想。 回到主厢房,谢知珩已醒来,一上午的歇息让他眉眼间的倦累消散了些,靠着数个软枕堆成的背枕,张唇小口饮下李公公递来的热汤。 他唇瓣过薄,大抵是因为他情薄,还是他薄唇致成情薄。 凤眸被低垂的长睫遮掩过半,不再显得他临下的贵感,披肩的青绿色衣袍,衬得他眉目似竹般清贵。 晏城走过去,绕过李公公,坐在床边等谢知珩拿走碗。他力尽般躺在谢知珩腿上,龙涎香绕着鼻尖不散。 早起束扎的发,略显凌乱。没多久被谢知珩散开,用毛刷轻轻梳开。 “安顿好了?”谢知珩问。 晏城点点头,垂丧的眸眼,望着床顶迷离,聚焦不成。 伸手拉过谢知珩的手,紧扣住。落在唇间,轻轻一抿,又得一吻。 第9章 晏城的情绪很容易看透,谢知珩俯下半身,额头相贴。 他的体温常常低于寻常人,可长久处在燃烧炭火里的屋子,沾染的热度,比方从外间回来的晏城高些。 “孤在这。”谢知珩低声念叨。 晏城蹭了蹭他的掌心,偶尔蹭到手指,无名指上玉制的戒指不剐蹭,上下抚动时,像极玉轮。 “嗯……” 声音从谢知珩怀里闷闷发出,滑软的发丝缠上手指,又被谢知珩放回头顶,一下一下安抚,搭着安神的龙涎香,晏城缓缓入了眠。 传膳的李公公轻声走近,刚要掀起珍珠挂起的珠帘,就见谢知珩摆摆手,挥退上宴的宫人。 晏城熟睡时会有轻浅的呼吸声,闷在谢知珩腹中,倒是不扰人。 有时,谢知珩会将其当做处理公务时的背景曲,被晏城用笔及唉母称之,或是白噪音。 安眠或宁静的白噪音。 李公公捧来封好的奏折箱,小厨制作的午膳他令人分与宫人共食。 两位主子的食物,等谢知珩唤人传膳前,再准备好。 再次醒来时,见到的是谢知珩简约的腰带,绣有青蓝色的山峰,以丝线缝制,抵着额头倒是不疼。 虽只盖了层薄被放肚子上,但腹中的温热让晏城微愣,掏出来一瞧,是谢知珩塞进去的热婆子,用虎皮包裹,不至于搁得不适。 “咕噜……” 与他意识同时醒来的还有饥饿,晏城眨巴眼睛,懵住。 耳旁响起谢知珩的轻笑声,晏城不爽,爬起来紧抓谢知珩肩膀,牢牢不许挣扎。 “别笑!” 晏城怒极生笑,瞪了会儿谢知珩。 谢知珩唇角微扬,拍了拍晏城:“好,孤没笑。” “哼!真没笑?” 晏城张牙舞爪,含着谢知珩下唇,似饿得不行,又咬又磨的,跟只刚长出牙的幼猫似的,向位高者展示它的杀伤力。 被按着闹了好一会儿,谢知珩求饶似的回吻晏城许久,才方方逃出拔步床,拉拢衣襟。 业已摆放好膳食的李公公,贴心走至谢知珩旁,为他整理衣物,穿戴整齐。 这般,晏城才目睹这件衣物的完整版。织女坊精绣的衣服,青色为底色,相生的蓝色为辅,构建成衣摆上层层叠叠的山峰。 “喜欢?”谢知珩见晏城看了许久,问:“孤让他们为你织一件?” 晏城:“要一样的!” 谢知珩:“你穿,一定很好看。” 挽着晏城的手腕,谢知珩轻笑:“一定非常好看。” 他话音才落,就有宫人捧着一件又一件的衣袍走进来。 李公公没展开让谢知珩欣赏,站在旁整理谢知珩披散的发,不出门,他便只用簪子束起。 站了十几个宫人,衣袍颜色不一。旁边立着的小太监捧着装有发冠簪子的匣子,多是玉制。 哪怕宝石,也多是宝蓝与鸽子血红。偶有翡翠,不大,只点缀其间。 连黄金,也只算配在其中当辅助。 晏城再次清晰感知,再次感叹,他真是抱了条抱大腿。 以及,柔软的软饭吃在嘴里,不搁牙疼。 他的欢喜少有人关注,只有被抛弃、又怒又恨待在大理寺的陶严,咬牙切齿羡慕晏城经受的喜悦。 那可真极生恨意! 被公文蹉跎至半夜的大理寺卿,常常被众属官忽视的范衡今日改了性。挺直腰杆,拍动连圆领袍衫都遮掩不了的肚皮。 范衡指挥钟旺抱来一大摞公文,重重啪在主薄两人工桌上。 范衡:“这些,便是今日你们需处理的旧档。” 陶严吹气,呼走堆积许久的灰尘,轻轻一用力,卷起千堆烟云,震得范衡咳嗽不已。 “这么多!”陶严困惑不已,翻开顶上层的书封,标注的日期非近三年,最低是五年。 陶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废档,范大人!” “咳咳……” 那灰还困在嘴里,范衡使劲挥袖也散不开,没等陶严质疑询问,转身离去,到自己办事屋去,拿新得的茶水压下。 一人逃窜,另一人还愣在原地未动。 陶严转看向钟旺,再问:“哪翻出来的?怎你一个人抬,殷大人没帮你吗?” 这堆旧档,可有钟旺半个人高。 单拎着书看起来不重,可全叠一块,仅凭钟旺那细巧的双手,哪抬得起来! 钟旺用袖口,擦去混了汗珠的灰团。不擦还好,一擦全抹开,惹得他半张脸全灰。 “殷大人日日忙碌,偷不出半点闲来帮我,上次是偶然巧遇他。”钟旺回。 “哦。” 陶严扯下本旧档,忍着表面的灰尘,拆开保护书目的布,用细毛刷轻轻扫走,才算取出真正的旧档。 很麻烦,书籍本就珍贵,旧档才放了几月,就惹得满堂的灰,陶严要处理都得耗费不少时间。 钟旺:“陶大人,可需我帮你?” 第11章 陶严摇头:“不需,你很少参与其中,粗手粗脚,会拖累我不少进度。” 转眸瞧见隔桌的空荡荡,陶严咬牙切齿:“怎就恰巧今日休了假呢!” “想必是料想到范大人会反击,才早早请假不来,活全堆某身上!” “此心歹毒,不可谅解!” “…呃…” 钟旺不好说。 那股恨意自陶严眸眼里闹腾出,又从他齿缝中挤出,直直扑向晏城空的工位。 “啊啾!” 堂口又声响起,钟旺转身看去。 请了假的晏城拎了几袋油纸包裹的点心进来,与充斥恨意的陶严对个正着。 晏城:……我应该没惹清肃、吧。 不管了,晏城绕过挡路的钟旺,回到工位时,面对被布包裹严严实实的书目,才清晓陶严对自个的痛恨。 连忙剪断细绳,讨好地递到陶严面前:“这可是我特意为清肃带的,味道不输城东那家玲珑铺!” 陶严扫了点心包一眼:“从家里带的?” “是的是的。”晏城卑微地回。 若是如此,那味道不止不输,甚至超于玲珑铺不少,可叹味道之极。 陶严对晏城馋嘴的性格清楚得很,那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殿下也了解,就这么个宠爱,自是随意给与。 家中自制,同于御膳房所做。 为这张嘴,陶严轻轻松松谅解了晏城。 正好,大理寺卿搬来旧档也不久,陶严方方打开一本。 安抚好陶严,投喂钟旺成功后,晏城无奈看向堆得老高的书籍,指腹在侧面一扫,沾了一指节的灰。 撑着脑袋,晏城说:“怎这么多!有多久没去旧档屋清扫,哪个家伙这般失职!” 陶严摇头:“不知,反正这份劳累事,算是落咱俩身上了。” “范大人真会拆旧账,反击。”晏城嘟着嘴说。 积在书布上的灰不算多,要真算起来,许久未开的地牢才算灰尘累累,每步踩下,都令李公公心疼不已。 “是我没管好底下宫人,忽视了地牢。” 李公公垂眸,控诉自己的失职,让谢知珩走进这暗无天日,叽叽鼠声不断的地牢里。 “无碍。” 谢知珩没那般娇气,他虽处在高位,可幼时常被父母牵到皇城外,走到边郊,体恤民情。 只真正目睹百姓的每一次过活,才算认知到王朝的盛衰,以及手中权力的至高与无上。 它,是推动王朝前进的引路旗,要么步步走向辉煌,要么跌入深渊。 谢知珩想,这大抵是晏城嘴里的,从民众中来,到民众中去。 可惜,谢知珩永远学不会从民众中来。 晏府底下的地牢,非谢知珩令人挖制,是它前任屋主为某些不堪趣好私建,后罪恶暴露,这屋子才落到谢知珩手中。 “果是不堪呢。” 悬挂砖墙上的刑具,部分取材于宫中,部分乃前屋主自制,谢知珩一一扫过,干涸的烂红血迹,压得整个地牢阴森森,又惊悚。 此刻,地牢新启,仅仅关押着一人。 “喂!你这家伙哪来的!不知道这屋子是我兄弟的,我兄弟可是在大理寺上班,我也算是半个官身,惹我是找死吗!” 还没走近,只脚步声,便得来被押解的人大声嚷嚷。 很大,响彻整个地牢。 谢知珩垂眸,看向虚张声势的钱维季,满身的血迹被灰尘滚了一遍,整个人脏得几乎与乞丐媲美。 可哪怕如此,他也张牙舞爪,朝谢知珩吼叫。 钱维季不清楚来者的身份,没着官袍,只一身青袍,布料即使在阴暗中也泛起光泽,可见非富即贵。 不,古代商人可不敢穿丝绸,可能是个大官。 比他兄弟还要大的官员,会是杀害这具身体的凶手吗? 钱维季有些害怕,他醒来不过半日,就引来仇人绑架,不得“嘶”好几声,惧怕将到来的死亡命运。 “你想做什么?”钱维季问。 给个准头,早死晚死都得死! 谢知珩不语,身旁的李公公开口,他嗓子微尖利,在地牢的灰暗中,倒是让钱维季没认清他的脸。 李公公:“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柳望潜,字子跃!” 不敢耽误,也怕思考太久,让对方误会自己乃妖精夺舍,钱维季迫不及待回复。 李公公扯开嘴角:“柳望潜,柳子跃,是你的名字吗?” 话语带着的疑惑很浓,几乎直逼钱维季,混着他步步向前的脚步声,以及可闻的拔刀声。 明明拔刀的声音不会特别大,可为了震慑住钱维季,刀身碰撞刀鞘时,响得钱维季颤抖不已。 “哈啊……” 钱维季大口呼吸,压下翻滚的心脏与紧张情绪,喉咙因身动而不断吞咽,又犯起阵阵呕吐意。 钱维季咬着牙:“我不是柳子跃,难不成你是柳子跃不成!” “老子爹妈取的名字,还能被人强行改了不成!” “子悦,是你恩师为你取的字,望你不仅潜海遇龙,也一跃青云,高入庙堂。” 凤眸里泛着冷意,谢知珩盯看他许久,又说:“你真能明白,你父兄、你恩师为你取的名与字吗?” 锁被打开,有人推门,引得谢知珩走进。 这张始终藏在暗处的脸暴露在钱维季眼前,与晏城惊艳四分的美貌不同,谢知珩的样貌带有高位者的冷视,以及常被忽视的隽秀。 “你、你是谁!”钱维季问。 淡淡笑意自鼻尖送出,可笑至极,谢知珩眼底都泛起不浅涟漪。 “你不是一直想见孤吗?”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卧槽!” 钱维季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手足无措,脑袋一片懵,瞳孔睁得贼大,几乎要跳出眼眶。 先前与兄弟的聊天被人偷听,怎么兄弟连个隐私权都没有! 这是小说里的暗卫,还是锦衣卫啊!就往官员墙角钻,比那朱八八都厉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不是这么用的! 跪坐着,钱维季上下打量谢知珩,从眉眼到下唇,再到衣服,甚至微微顶起衣摆的云靴,没一处不被他看了个遍。 “尼、尼玛……” 哪个混球给老子画的圣烈太子图,钱维季甚至想把那画家从地底捞出来,扯大他双眼,好好观察眼前人。 那瘦不拉几、又脆得不行的玩意是圣烈太子? 眼睛小得跟芝麻一样,嘴巴厚的像被人揍了一拳,香肠嘴也不是这么画的! 纯黑粉吧,混小子! 钱维季抹了几把脸,嘴唇颤抖不已,但仍为自己辩论:“贱民拜见殿下,能蒙君恩,得见天颜,实乃贱民之福。” 使劲往文邹邹方向靠,将自己塑造成古人模样,不完美,但勉强能逃过圣烈太子的追查就可以。 听了钱维季讨好的话术,谢知珩只想笑:“你们,真的破绽百出!” “!” 钱维季猛地抬起头,看向谢知珩,期求得个回复。 回复却非谢知珩,李公公前抬一步,说:“柳生已过乡试,中为举人,早有官身,怎可称自己为贱民呢?” “且,贱民哪能为柳生自称!” 钱维季掐着自己手背,紧张地回:“臣是一时糊涂,才酿成大错!还请殿下海涵…” 李公公一甩浮尘,立起自个总管身份:“不用海涵,你夺舍柳生躯体一事,已成定局,翻不得身!” 声落,随行的侍卫跨出几步护在谢知珩前,长刀出鞘,抵着钱维季脖颈, “哈啊!” 生命再次遭到迫害,连质疑长刀是否开刃都不敢,因为这刀口斩断他不少发丝,飘飘然顺着灰尘,跌落在钱维季掌心。 钱维季紧咬下唇,呼吸节奏紧促,甚至忘了该呼出的步骤。 未到行罚一刻,钱维季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他颤颤抬起头,见搁置拂尘的李公公他眼熟得很,不正是与他兄弟嬉闹的管家吗? 钱维季神长手拉住李公公的衣摆,求饶道:“管家大人,不公公,不要杀了我,我跟晏城关系可铁了,我就是他的异姓好兄弟!” “你若是杀了我,晏城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钱维季几乎忘了,晏城不过入职大理寺的小官,而李公公却是服侍太子的大总监。 不等李公公甩脱钱维季的手,谢知珩走进牢房里,垂眸临下注视钱维季,说:“你在威胁孤?” “孤若是想杀一人,这世间,可没人能拦住孤!” “哈!” 钱维季意识到,非李公公杀他,而是执掌盛朝的圣烈太子要杀他。 只不过因为圣烈太子不曾言,便忘了他的存在。 几近绝望,钱维季垂下手,不再与任何人求饶,哑着声音问:“我只是因为遇到晏城才露出破绽,若是掩盖好点,把自己当成古代人,就不会被抓了!” 第12章 “我不过是羊入虎口!” 有眼熟的人,钱维季怀疑晏城是那为虎做的伥鬼,勾来每个穿越来的现代人,下地狱。 谢知珩:“你们自以为伪装得好,实则破绽百露。” “眼神,口癖,行为举止,即使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你们也难改故土刻留的痕迹。” “那个时代待你们很好,人人生而平等,故面对孤时,少了那点敬畏感。” “不惧天,不惧地,也不畏君!” 初来时的晏城也如此,谢知珩轻笑。 发觉得罪高位者时,晏城没怕得跪地不起,磕头求原谅。他只是抓挠着头,满目不敢置信。 以及,永远改不来的口癖。 “卧槽!” “阿西吧,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对晏城,谢知珩可以轻笑,抚过他紧皱的眉头,一声又一声唤:“没事,孤不治你的罪。” 而眼前,谢知珩抬脚踩在钱维季手背,凤眸压得极低,瞳眸纯黑,融入满屋的黑暗阴影里。 蹙起的眉头像长刃,声音冰冷不容抗拒。 “上欺君,满嘴谎言不得真。下辱官尸,柳生勤学许久才中得举人,可不是让汝等人夺舍,摘取成果!” “那晏城呢,我不信他的状元名头是自己考取的,更别说他还是大/三/元!” 钱维季不满,张嘴大喊:“你怎不杀了他去,晏城跟我一样,也是夺舍别人才当的官。” “他都能活,为何我不能!” 钱维季愤怒至极,连颈旁的刀刃都不管,抽出被踩的手背,爬到谢知珩前,抱着谢知珩大腿,不肯松。 “就凭他长得美,而柳生相貌一般!”李公公回。 “???” 钱维季整个脑门困惑不已,左眼挤得只成一条线。 “我靠,还能这样吗?” “以色事人,非长久道!我举报,这里有人好色,这里有人双标!” “圣烈太子您可不能这样啊,底下朝臣若是知道您如此双标,您那英明神武的形象可不在了啊!” 钱维季嚎叫不已,泪水自眼眶喷涌而出,落在脸颊,与另一条河流汇集注入谢知珩衣摆,全抹了上去。 李公公一瞧可生气:“诶!殿下这衣服可是绣女织就好几日才做成的春衣,别弄脏了!” 想使人拖走,可生死之际爆发出的力量惊人,好几个侍卫拉扯,都不能将钱维季从谢知珩腿上扒拉下来。 作为被黏住的对象,谢知珩垂眸没任何动作,看这场可笑的闹剧,他们蹲下时的衣摆聚集一块,为这间牢房扫了大半的灰。 “真是这里?” 长廊尽头有声音传来,好不容易逃值成功的晏城被宫人引来这地牢,还未深究其中原因,便见到这副情景。 有点想笑,为谢知珩眼里的无奈,也为使了超多力,也无法将钱维季拉离谢知珩半步的李公公与侍卫。 “怎么了?” 晏城走过去,抱住谢知珩腰肢,吻了吻他微寒的眼角,炙热的气息喷洒,似过敏般染了些许艳红。 谢知珩转眸,伸出手贴着晏城方从外间来的春意,可惜他的指腹不热,暖不了晏城太多。 被紧扣的手,传递来的热度让谢知珩缓下眼睫:“你好烫。” “我特意抱着汤婆子,就为暖殿下这会儿。” 还未腻歪一刻,暧昧气氛被钱维季打破:“能不能看下我啊,我可是要死了的哦!” “谈恋爱去房里谈,秀恩爱别秀单身狗面前,小心遭——” 没等钱维季说完,晏城连忙堵住他的嘴,瞪着眼睛使劲摇头。 这话可说不得,虽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自古君权天授,帝王尊为天子,另有司天监观察天文。 “安分点大哥,换了个地方啊。”晏城有气无力地说。 入乡随俗四个字,千万要刻你脑门上。 “……” 无法出声,钱维季只能拼命点头,以示听进去了。 得了钱维季的保障,晏城才松开手,拍去穿上没多久的衣袍上无意沾染的灰尘,站在谢知珩身前,为他挡住前方袭来的种种危险。 “哼…不用如此。” 散不开的笑意,纯粹的黑眸也被泼上点星光,谢知珩倚在晏城肩膀处,说。 “太、太残忍了!” 钱维季再次被恋爱的酸臭闪到眼,不仅如此,还有他兄弟跟圣烈太子这场禁忌难断的情爱纠扯。 史册怎么不记载,圣烈太子好龙阳啊。 但,救命之道展露眼前,不抱就是狗。 为此兴奋,钱维季迅速调转方向,抱住晏城的腿,大哭大闹:“兄弟救我,你老公要杀我,圣烈太子他要送我下地狱,给柳生陪葬。” “什么老公!我在上面,我是上面的!”晏城气愤不已,怎么能乱说话,糟蹋他英勇的形象。 “红豆泥!” 钱维季可不信,睁大眼睛与晏城对视。 “那,是圣烈太子,执掌权柄快有七年的监国太子,是殿下!你,就是个大理寺小官,连大理寺卿都不是,你在上面!” 钱维季喃喃道:“我靠,居然是纯爱!” 晏城:“……” 够了嗷,我怎么没看出你还是个逗比。 “哼呵……” 压制不住的笑意自喉咙处轻送出来,谢知珩点着唇瓣,绷直的凤眸弯弯,似一汪浅月,溶于水,又轻触而消散。 谢知珩:“你的老乡,很有趣。” 不等晏城反应过来,谢知珩直起身缓缓还在胸膛震动的欢乐,挥手令持刀侍卫退下,临走时也带走压制钱维季的李公公。 “孤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放过他的。”谢知珩贴在晏城耳旁,轻声说:“孤要补偿。” 不一会儿,整个地牢,只剩晏城与钱维季。 都不见了,钱维季盘腿坐地上,拍拍胸脯安抚要跳出的心脏:“总算活了下去,太感谢您了,兄弟。” “我没做什么,是殿下不杀你。” 晏城不敢居功,他只是被人引来地牢,出了张脸,主要还是谢知珩没有杀钱维季的心。 “太恐怖了,在古代活下去也太艰难,不小心就露出破绽。” “哎呦,这可怎么搞!”钱维季双手一拍,无奈摊开,已是认命,不敢低看古人。 “我这连一天都没度过,就被认出。”钱维季仰头点了下晏城,“兄弟,你呢?” 晏城捏着下巴仔细回想:“我可能比你强点,第二天才被发现。” 被谢知珩点破并非原身时,晏城当时怕得连床都不敢下,拿被褥套头,抖缩得全失风貌。 反派诶,那可是全书最大反派,杀人无数,暴戾难缠,脾气阴晴不定。 谁知下一秒,他是放过你,还是因为左脚踏进屋,而杀了你。 “别怕,孤不会杀你。” 谢知珩点着晏城眉眼,凌乱的衣领遮不住昨日的狼藉,以及散不去的情意。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从不唤孤,圣烈太子。” 晏城蹲下身,看向钱维季:“圣烈太子是谁?只学过古代文学史,没学历史,我历史成绩不行。” “?” “哥,高考大考点诶,网上最腥风血雨、讨论度最高的人,你居然不记得。” 钱维季咳了几声:“咳,你老婆。” 圣烈太子…… 晏城垂下眼,原著他没怎么看完,剧情发展至今也被破坏个遍。 仅以太子称,谢知珩到最后也没能登基为帝。 如果连谢知珩这当今唯一嫡子,外祖父一家执掌军权,病逝的太子妃乃清流之首国子监祭酒的独女。 就连幼时教导他的几位太傅都是当朝丞相。 东宫属官里有好几位尚书,最有钱的户部尚书,最忠君、死也要扒拉熹始帝裤腿的吏部尚书都被强行塞了进去。 种种条件都没登基的话,那最后打败他,登基为皇的到底是何方妖怪? “谁能打败你啊?” 晏城心里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说: ---------------------- 没存稿了,随榜更新,大概隔日更 第11章 “还没问,你穿来前是什么专业?” 搓去满身灰尘的钱维季不解,抬头与晏城对视:“咋滴,有事求我?还是替我安排工作。” “事先说明,朝九晚五最低标准,绝不加班!工资每月一万五,税后,上五休二!” “对了,还必须包吃包住,不能是难民餐,得跟你小子一样。” “……” “你怎不上天去!我都没朝九晚五,也没上五休二,还税后一万五,做梦去吧!” 晏城恨不得拿脚踢钱维季,以泄心头不散的恨意。 可恶,当初他985大学本科毕业时,校招时所有单位给出的薪酬,都没超出五千,还不稳定。 逼得他只好去考公,上岸图个稳定。 钱维季按住晏城蠢蠢欲动的脚,奋力发出自己的声音:“你个粉领就别瞎搞,我当初毕业可是灰领,毕业进大厂,工资最低九千起,还包吃包住!” 第13章 “灰领,理工大神?” 钱维季拼命点头,希冀晏城能脚下留情。 晏城蹲下身,与钱维季直视:“你大学专业学什么?” “交通,看路的,进某新能源大厂。” 晏城:“那不是没用吗?” 顿时鄙弃起来,理工科落到古代来,要么奋斗学文,进工部。要么成工匠,被人剥削,以九族来换贵人的欢喜。 还不如他文科,前可科举,入朝为官。后可退为教书夫子,享一乡尊敬,吃一世束脩。 炼盐炼铁,盐铁官营了解下。 九族消消乐,也了解一下。 “嘶,桉你这么说,的确没用啊。” 钱维季皱着眉思考许久,也没为自己找出条合理道路,他满腹学识,落到这古代来,居成了个废物。 连粉领都能站他头上,还得磕头拜见,直呼大人好。 晏城:“总还是有用的,与道路交通相关,可以进工部瞧瞧。改善下京城到边郊的道路,使整片中原网状相连。” 伸出手将腿软的钱维季拉起,晏城唤来伫守角落的宫人,把客人带去客房,洗漱一番,换件衣袍,别像个乞丐。 总算摆脱身上这件刺痛皮肤的衣服,钱维季欢喜不停,将路过晏城时,擦肩相离时,他顿住脚。 钱维季:“兄弟,你想要我为太子工作,站在太子这边。” “殿下乃正统,监国七年也未有大错,百姓安居乐业,夜无小贼,路无拾遗,为何不站?” 晏城反问他,嘴角虽勾,但眸眼不见任何笑意,垂着长睫,看向钱维季。 钱维季耸耸肩:“站在圣烈太子阵营也不错,只要他活着,无人敢越过他,登基为帝。” 能活着吗? 与自始至终生活在此方世界里的他们不同,晏城是穿破次元而入。 这方世界对他而言,是只百来页的书,文字记载男女主相识相爱的一段过往,记载他们打败反派,迎来圆满结局。 主角是绝对正确与正义,反派只能被打倒。 “如果,我说如果……” “如果殿下逝去,那结局会如何?” 钱维季不理解但又微妙,心里的思绪因晏城的这句话而杂乱,整理不出方与始。 “如果如此,历史轨迹难改,谁来也无可奈何。” “秦失其鹿。” 说完,钱维季转身离去,跟上站在地牢口的宫人。 他可不想再呆在这个充斥衰气的地方。 “哈啊……” 心脏蹦跳得太厉害,挤着胸口不适,晏城紧紧捂着才算稍微缓解些许,可那股颤意从指尖蔓延,发麻,又发酸。 晏城控制不住,紧咬舌尖,痛意催动所有,他才能迈出第一步,跨上石梯,出压抑感极强的地牢。 秦失其鹿的后一句是…… “逐鹿群雄。” 听了李公公的细语,谢知珩并未动容,批阅奏折的朱笔不停,圈上一个又一个红点。 他未出声,可伺候的宫人却因室内的死寂齐齐匍匐地上,细软的柔毛此刻扎痒指腹,磕地的头受软毯的福,也不痛。 离谢知珩最近的是李公公,他低垂头,听到殿下一声夹杂一声的叹息,与略带嘲意的轻笑。 一手撑着脸,谢知珩说:“看来孤得好好活着。” 晚间的迎春宴谢知珩没过去,只留晏城与钱维季两时代痕迹相似的人共聚。 他若去,岂不惊扰过多,惹人不自在。 迎春宴晨时就下了令去,府内众人齐忙活,端上的佳肴珍贵,品种虽不丰富,可味道与精细程度,直直让人赞叹。 别提宫人布置许久的锦簇花团,数不胜数的奇花异草齐整,有错开遍,站在其中,如临画中。 钱维季边往嘴里塞美食,边说:“我愿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可惜,没法拍照,跟那些狗东西炫耀。” 一顿吃的就能满足你,真好收买。 晏城撑着头,目视钱维季扫光一盘又一盘菜,米饭也消耗不少,宫人捧着的托盘上叠了好几碗。 用完膳,钱维季捧着肚子好一顿打嗝,饱得不行。由于吃相不注重,嘴角都沾染不少饭粒,涂了一圈的菜油。 “有纸吗?擦个嘴。”钱维季问。 不等晏城回,服侍一旁的宫人举起沾了水的巾帕,温柔的替钱维季擦拭,力度很轻,似蜻蜓在嘴角点落。 钱维季大惊:“这就是资本家待遇吗?不,高官待遇,活该我穿越啊!” 能服侍太子的宫人,自是精心挑选过的,相貌不佳者摆选。 肤白貌美,瞧站直的身高,应该有大长腿。钱维季痴愣地盯看宫人,卷起巾帕放在托盘,收拾石桌的狼藉。 “好美,好贤惠,想……” 最后一个娶字没出口,钱维季再次被晏城塞住嘴,没用手,扔块噎嘴的点心进去。 晏城:“积点嘴德,千万别乱说话,宫人可不是让你拿来调戏的,她们日日服侍殿下,地位可比你个黑户高多了。” “夜夜呢,被你占了?”钱维季问。 “……” 晏城:“你还是在地牢多待几天,才能学会‘入乡随俗’。” 将人送到客房时,晏城再次千叮万嘱,让钱维季别口无遮拦,招惹四分。 不搞笑,只会送你入阴府。 安顿好,晏城回到卧房,灯火被李公公挑亮,一走进,便可看见处理奏折的谢知珩。 以及始终捧着托盘的宫人,温热汤的滚水都不冒气,晏城触摸碗壁,放凉有一会儿。 “不用膳吗?” 晏城从后抱住谢知珩,贴近耳畔,轻声问。 谢知珩收起奏折,抬眸看角落的滴漏:“已是这时辰,是孤忙忘了。” 他话音落,李公公甩袖令宫人端来膳食,摆放桌面。 还未待谢知珩走来,晏城捧着碗择些菜堆放其中,他美学功底不够,又无色彩协调,效仿对象只有手抖的食堂阿姨。 李公公不喜,伸手要夺去,可他手慢一步,晏城已经浇了汤汁,木勺搅合,成了一碗常见的拌饭。 “你!”李公公气愤,不复珍白的米饭,混在其中的菜色。自他服侍太子起,殿下可从未见过如此简陋的膳食。 谢知珩未气,与晏城对视:“你要喂孤?汤汁混饭,孤可从未用过,今日倒是托你的福,尝会儿鲜。” “以前常常这般吃,汤汁与米饭混合,味道的确不错。”晏城舀一勺喂给谢知珩,同时不耽误他处理公务。 “的确不错。” 谢知珩挥退还在恼怒的李公公,只留屋内他们二人。 “哼!瞧李公公脸色,好似我给你喂屎。”晏城气愤不已,在谢知珩眼前,给李公公上眼药。 谢知珩抚过他眉眼:“无碍,哪怕端来毒药,孤也会喝下。” “毒药很痛的。”晏城说,“不如喂春药吧!” 谢知珩:“君悦足以。” 热恋中的伴侣总是难以分离,连呼吸都伴随炽热,夹杂细碎的吻。 夜总是很长,也很浓,哪怕被烛火驱赶,也总能找到它该处的地盘。 “哗啦啦!” 井水于头顶倾倒,湿了钟旺满身,寒意跟随滴落水珠渗透进钟旺不堪困扰的身体内。 “这般冷的天,就别冲凉,婶婶让厨房烧些热水。女孩子家家,可得好好泡会儿身子,别吃了寒,耽搁往后生育。” 钟旺用毛巾擦拭头发,朝担忧她的婶婶摇头:“不用,谦叔还在等我。” 走到李夫人身旁,钟旺捂住脸使自己清醒半分:“井水寒凉,可驱赶困意,也可强身健体。” “别太拼,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是能庇佑你。”李夫人擦去钟旺额角的水珠,担忧道。 李夫人:“殿下只责罚你父亲一人,未波及苏家,你仍能以四品钟仪大夫独女出嫁。” “殿下,四品钟仪大夫?” 磨她许久,总算是从李夫人嘴中听得父亲的讯息,钟旺紧紧握住李夫人的手,问:“父亲不一直是五品郎中,后获罪死去,怎荣升四品大夫?” “……唉。” 李夫人偏离头,叹息不已,拍拍钟旺的手背,轻声道:“别恨殿下,你可千万别恨殿下!” “!” 李夫人:“殿下已做得足够好。” 话音落,里屋骤然响起物件砸地的碎声,李夫人嗖地望过去,关紧的门窗,只听里面嘈杂的脚步声,与李德谦的呼救。 “叔父!” 钟旺顾不得甩开李夫人的手,拔出她搁放在石磨的长刀,踹门跑入。 作者有话说: ---------------------- 抽空给晏城画了张证件照,结果越画越不对劲,与男大不符合半点,是那种会撒娇腹黑向的美1。) 以下是胡言乱语(x) 谁懂,真的好爱吃那种笑着,勾受做的1。 腹黑向的,会撒娇,用脸勾引,像猫似的蹭蹭老婆的脖颈,然后引诱老婆坐他怀里。 第14章 欺负老婆过头了,还会哭丧着脸,可怜巴巴说,老婆你不爱我了 第12章 长刀挥舞,携来的风裹着春夜时的寒意,袭面来的井水气压得整个屋子都潮湿,敢于刺杀官员的刺客不由得住了手,抹去额角的水珠。 柳叶偏细的眉眼,不甚锋利,却如她掌中的长刀,逼得刺客步步后退。 难以抵挡,这肉眼不可抓的刀光与剑影。 刺客暗自咬牙,为何无人同他说,这苏氏独女武技如此高超,连他都难以把控。 失神的片刻,长刀狠狠刺入他的腹部,钟旺乘胜再击,刀身在腹中搅合翻转,痛得刺客咬不紧牙关,出了声来。 “呃啊!” 刺客忍着剧痛,持手为刀要去斩落这长刀,他动作不慢,却不及钟旺珍惜长刀,顿时拔出来。 白身进,血红出,勾出的血液喷了钟旺半片身。 手腕轻转,甩了几个剑花洒去沾上的红血,钟旺快步往前几步,连道:“哪里去!” 窗纸被捶破个洞,刺客从这洞翻身出去,钟旺只来得及踹个捣锤衣物的木棒,朝刺客腰部重重一打。 “可别追了,快来瞧瞧你叔父。”李夫人忙唤停钟旺。 那刺客虽力不及钟旺,但瞧着他敢来刺杀当朝要员,可知非是个怯懦之人。 李夫人怕将人逼急了,不顾生死,也要伤钟旺半点,这可使不得啊。 钟旺察出其意,收刀入鞘,单膝蹲在李德谦旁。 “可有受伤?”钟旺满目担忧,覆上李德谦紧抓胸口的手背,指尖颤抖,声音不复平稳。 李德谦唇瓣发白,勉强开了口:“无、无碍,我遮了本书挡着。” “可惜,可惜我的朱子集注,快、快救它。” 听了这话,李夫人扯了袖口连拍李德谦好几下:“混小子,这书就如此得你喜爱,跟你命根子似的。” “哎呀,可别打了夫人,我方受了那般惊扰,经不得你如此打。” 知了叔父安然无事,钟旺站直身,从窗小洞望去。 虽烛火通明,照得路边草花叠挤,那贼人来得快,逃窜得也快。 未几刻,钟旺便听东城兵马司的声音,他们正朝这边来,可又越府而离,似要抓什么人去。 有一会儿,敲门声起,钟旺跟随侍女去瞧,是副指挥使带人询问。 东副指挥使:“几刻前,见有贼人从贵府上逃窜出,血味甚浓,可出什么事了?” 钟旺揪起的心石落下,点点头:“那贼人刺杀我叔父,未果,被我刺中而逃。还请副指挥使,尽早找到贼人。” “李大人可有受伤?”东副指挥使问。 见钟旺摇头,留下一支小队保护李府,东指挥使转身回到队内,继续追赶刺客。 方要走时,史目便派人寻了过来,侧耳与东副指挥使说:“史目大人寻见贼人所在,请大人前去。” 东副指挥使:“好,我这就去。” 那刺客受了钟旺一刀,又被木棒捶打腹部,自是弯腰捂住不断溢血的伤口,步履艰难,朝阴暗处的小巷口走。 鼻中嗅到的味道越是杂糅,他便越是松懈。 已出了东城的地,进了中城的位。 “咳咳!” 脱下裹着的黑衣,扔在未清理的水沟里,梳理滚了一地沾染不少的发髻,装醉意重般,扶墙角而缓步移动。 “该死的,那苏氏女怎来得如此快,与父亲所言完全不同。” 抹去嘴角的血,谢元珪越想越不对劲,可兵马司的脚步来得太近。 谢元珪:“三哥家的豺狼脚步怎这般快,追得如此紧,我得想办法快快避开。” 虽是装醉,可京内因春闱殿试一事,惹得巡察严密,又禁官员押妓,他的伪装还是容易被看穿。 “平儿,平儿你可在哪呀!” 有声响来,谢元珪往前走几步,于烛火中见是位穿戴齐整的女公子,璎珞挂在脖颈处,碎光耀耀。 “哈啊……”谢元珪忙往前走几步,抓住那女公子,道声:“抱歉。” 女公子惊得不行,连甩手捶打谢元珪胸口,要尖叫出声寻救,哪想被谢元珪堵住了嘴。 “呜嗯……” 女公子落的泪烫了谢元珪手背。 兵马司的人很快来了,自巷口瞧去,见是一对有情儿缩在墙角,嬉笑打闹。 史目转眼与副指挥使言说:“可要去问问?” 有情儿夜里嬉闹,常见。有时遇到相熟的人,自是与他们兄长打趣一番。 有时,那兄长脾性暴烈点,岂不是招惹人嫌。 东副指挥使摇头:“还是得去瞧瞧,往日里还好,今日有贼人投李大人府上去,怕那女公子是被人挟持?” “好。”史目带了些人,往巷子走去。 才到巷子半截,史目瞧见女公子面貌,顿时一惊。 这不是祁阳伯府的二小姐,今夜又到外处竹林苑来玩。 “是位熟人,大人。”史目说。 东副指挥使细细查看女公子的面容,虽泣泪连连,但眼眸里并无被胁迫的惧意,长睫低垂时,显出一番风情来。 东副指挥使:“应不是贼人,我们往另处瞧瞧。” “好。” 日从德阳出,难散的紫气混着烟云扰乱殿室,珠帘被风吹得答答,又低压堂内匍匐跪着的人。 谢知珩自人进了德阳殿,便不再出声,批阅奏折的笔不停,只是偶尔择了蓝壳本子叠放在身旁太监的托几处。 跪了好些时辰,好在宫人送来软蒲搁着,不至于让兵马司指挥使跪着腿脚生疼。 “……” 莫不敢言,指挥使静默跪。 李公公走上前,取来那些蓝壳奏折,放置指挥使额前。 “宋大人可看看这些,御史们今早送上来的。” 指挥使勉强抬起头,颤颤伸向堆得有他好几个头高的奏折,只拆开一本来看,字字具是对他失职的抨击。 更别提,此次还牵扯到礼部官员,那骂的,不堪入目。 李公公:“殿下早早让你紧盯着城内,柔些你不爱听,得让御史们参你才受得?” “兵马司上下不敢误殿下旨意,是臣等失职!” 谢知珩摆摆手,李公公忙扶起指挥使,宫人掀帘布走入,端了碗热茶与指挥使。 李公公:“且缓缓,喝了口浓茶暖暖,殿下并未治大人罪。” 又招来太监,摊开谢知珩后放的那几本,李公公说:“殿下可未瞧它们几眼,心里清楚大人对京城、对圣人的忠诚,不敢懈怠半分。“ “多谢殿下。”指挥使朝谢知珩,又拜了几拜。 没几刻指挥使离去,带走殿内的寒意,宫人挑着炭火盆,让热意散散。 桌上的弹劾奏折太多,谢知珩垂眸:“昨夜,谁刺了谢元珪?” 李公公回:“是暂居员外郎府上的侄子,在员外郎身旁读诗书,想是要参加科举。” 谢知珩:“读些诗书,开明智,通人慧,是个好法子,可别让人拿捏去。” “可那侄子是位女儿家,参与科考?”侍奉东宫的宫人,低声问。 李公公:“女儿家如何?” “……请殿下恕罪。”宫人立即俯身跪下,求谢知珩一息原谅。 谢知珩仍处理公务不言,殿外有侍卫走进,将那碎嘴的宫人拖了出去。 在三省几位宰相到来前,宫人便咽了声去。 …… 大理寺内,兵马司几位副指挥使齐聚堂内,素日偷闲的范衡也为此事过来,两位寺正总算聚集。 唯一没官阶的,只有员外郎的侄子钟旺,以及那把斩贼人的长刀。 兵马司以巡逻、保京城为职务,探笼寻贼子一事得找大理寺。 诸副指挥使坐在底下,让大理寺正处理更好。 殷寺正:“昨夜可有变故,或是遇到什么人?春闱期间,宵禁严苛,又禁止押妓,街坊上该是没几人。” 东副指挥使言:“在巷口有遇见祁阳伯府上的女二公子,似同那竹林苑的兔儿爷嬉笑几番。” 殷寺正曲指敲打桌面:“前几日我去淮阳巷,听那些楼内人说,竹林苑早闭了去,许久不曾开门迎客,哪来的兔儿爷?” “呃……” 东副指挥使也顿住,挠了挠耳后:“我瞧那女二公子被人欺负,虽要哭,却没怨恨对头,便私自断定了去。“ 殷寺正转眸看向钟旺:“可瞧见贼子脸面?” 钟旺摇头:“他身着黑色夜行衣,戴罩子遮面,难认清他脸。不过,我在他腹中刺了一刀,对方腰这头定是不行,还留有木棒的淤青。” “好,我们暂且先去祁阳伯府,寻那女二公子。” 上值快迟到的晏城悄默默隔着屏风溜进来,可他艳红衣袍太过显眼,只供皇室用的绸缎在晨光下流泽熠熠。 陶严凑到已迟的晏城旁:“你怎此时才来,我们马上得要出祁阳伯府去,来得巧也不算晚。” 第15章 他们声音不算小,哪怕在屏风后,凑而相言,也让屏外的人听见。 兵马司的几位副指挥使见晏城来了,齐齐走上跟前,与晏城问好:“晏大人好巧,居然能在大理寺内相见。” 而得罪了殿下的指挥使更是面带笑意,亲昵地拍拍晏城肩膀,说:“晏大人若无事,可一同去。” 不等晏城拒绝,指挥使又言:“等事情处理完,大哥设宴请贤弟,好好喝一顿才是。” “……” 靠的有些近了,晏城双眼巴巴朝陶严望去,救命啊! 陶严默默不语。 你且受着吧,谁让殿下宠爱你得很,瞧瞧穿来上值的衣裳,宫里有几人受得。 好不容易等指挥使松了手,晏城忙逃到陶严身后,与殷寺正到祁阳伯府去。 路上,陶严同晏城打趣说:“这祁阳伯府的女二公子,在京城可知名,日夜都往竹林苑去。也就几日前落水吃了点寒,修养在家几日,没去苑内。” 晏城幽幽扫过眼去:“你咋知道这事的?” “呃……那女公子的手帕交,与某交好,听她说的。”陶严支支吾吾。 晏城挑挑眉,有情况。 陶严这厮居然有朝一日可出修身之境,往齐家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说: ---------------------- 边看红楼梦边写的,受了剧中人台词影响(;′⌒`) 第13章 晏城张口想询问几番,还未出声,便听马车外钟旺说祁阳伯府到了,殷寺正让他们赶紧下车。 落了地,率先进眼的是守门庇槛有数十年的两大石狮子,风雨蹉跎也不改它们威严,正如祁阳伯府久不散的荣华。 门房早早听闻大理寺要来的讯息,正门已开,正等他们进去。 “怎不见女眷?” 越伯府流水长廊,锦簇花团,偶有嘀叫的鸟儿于高枝飞跃,晏城不由地困惑,偏头小声问陶严。 他考居京城才三年,时常懒居晏府,高有太子看重,自是不用出门应酬,与人交际。 也是此,晏城少知了不少勋贵趣事。 但官员同僚的八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便之处,有谢知珩为他补充。 陶严流转眸眼,扫过这片奢侈又不失情调的庭院,低声与晏城说:“祁阳伯夫人早去,祁阳伯又未续弦,便没做主的娘子。” “那咱们好意思进去?”晏城问。 不见主人家迎客,只留管家在前头,迎接他们这一摊子人。 陶严指了指殷寺正:“殷大人是祁阳伯舅舅,算长辈,也不算误闯他宅,更别说我们是为那贼子而来。” “……” 晏城很少参与大理寺的外勤,以往也只在影视剧中看警察查案,可具都备有搜查令,才赶去别人家里。 不过,舅舅? 顿时,晏城上下打量殷寺正,面孔也不超三十,会有个伯爷外甥。 那外甥,该有多小啊! “不是,你说这是殷大人他外甥?” 晏城隔着衣袖指着雄壮威武、熊背虎腰的男人,边惊讶边低声问陶严。 陶严:“是啊,殷大人大舅的长女嫁到祁阳伯府,生下的孩子便是祁阳伯。” 晏城:“……” 只瞧外相,祁阳伯像殷寺正他爹。 “奇奇怪怪的,他们家的关系。” 钟旺跟着点头,眸眼里也满是惊奇。 …… 前头,祁阳伯在大厅招待大理寺与兵马司等人,同殷寺正与副指挥们欢笑不少。 不止殷寺正是他表叔,东副指挥使的家里人也跟他有几分亲近。 正是如此,前厅的闲聊声始终不短。 闲趣好有一会儿,殷寺正打断这场寒暄,问:“祁阳伯应听闻昨夜发生的事情,有贼人闯进李员外郎府中行刺,此次我等前来,也正为此事。” 东副指挥使点头:“我追寻那贼人时,巧遇府上女二公子,有些事想问问女二公子。” “溪涟?” 祁阳伯不解,看向身边的管事,管事点点头,确有此事。 祁阳伯:“既然如此,你去唤溪涟过来。” “是。”随侍的侍女走出门。 等人离去,殷寺正与管事的说:“可否唤齐府上招待的男厮,昨夜宵禁人少,怕贼人跟着女二公子,进了伯府门。” 殷寺正又仔细叮嘱:“切切要关注那些今日休息在房,腰部受损的人。” 管事点点头,走到门外与人交代。 晏城眼神随着管事走回祁阳伯身旁,转眸与陶严对视几番,喊着钟旺悄悄跟着那小厮离大厅去。 他们的走开,引不起正厅内几位重臣的心,祁阳伯倒是瞧见几番,任那绸缎穿门走过。 “哼!”祁阳伯轻哼出声,眸眼里尽是对他们的轻视与鄙弃。 太过明显,几乎摆在他们面前,引得旁边几人不动声色的互视,眨眼间又消散。 府后有皇嗣,就是了不得。 …… “我们为何要出来?待在正厅内等待,不好吗?”钟旺问。 陶严取了折扇轻敲她额角,道:“你就不怕来的人少了些,可别忘了齐副指挥使说的,那女公子可未惧怕。” 如此一想,钟旺倒警觉不少,忙快步跟上那唤人的小厮,不由得脚步声快了些,快越过那人去。 晏城忙一把拉住:“别走那么快,我们可是在跟踪。” 钟旺点点头,放慢脚步,落在陶严后头。 穿廊走林,越溪而绕,祁阳伯府偌大的庭院展露在三人眼前。早春不散的梅花低垂枝头,偶尔有风,飘逸三人耳旁。 小厮大抵清楚身后跟着贵人,他步履不快,也没分别求人到各个院子里找人,而是走到屋去,任他们仔细观察。 几乎唤来大半服侍的小厮,钟旺绕着他们转了好几圈,也没瞧出个熟悉来,回到陶严旁。 晏城:“都不是?” “背挺而腰缠细带,没有血腥味。有些人刚做完活起身,没有任何痛楚,不在里面。”钟旺回。 陶严抓挠唇角:“可能在女二公子院子那边,不过女眷居住地,我们可不能擅闯,特别几道你!” “啊?又有我什么事。”晏城不理解。 陶严锤了晏城几下:“你忘了自个花名?” “我有这玩意?”晏城指着自己,仍是困惑。 钟旺兴致高昂,探高头:“什么什么,晏大人有什么花名头?” 陶严:“艳美状元郎,今科几位压头高的学子,可没一人能同你相争艳。” “而那女公子,最馋你这等,淮阳巷的人都看了个遍,也不及你人才貌双全。” “然后嘞,有我啥事?”晏城继续问。 没扰到他面前来,只在背后嘀咕,晏城可不关心。 若真因背后言扰心,那晏城可得被这满京城的俗言俗语压弯了身子骨。 别提谢知珩从不隐瞒他对晏城的喜爱,为大理寺开了多少路子。 不过姑娘间的私言蜜语,晏城从不理睬。 钟旺好奇:“说说,让我听听。” 等人急得不行,陶严才说:“我不有个手帕交好吗?她曾听女二公子说,要与晏郎一顿交好。” “啊?” 钟旺瞪大了双眸,晏城软了些。 见快要到正厅,晏城迈脚都慢了不少:“要不,我还是去车上等等吧,反正我是来参与的,不干活。” 可怕,真的好可怕。 晏城胆怯了,扒拉着门,不敢往里进。 “走吧你小子!” 陶严喊来钟旺,两人齐齐拖着晏城,推进正厅。 盛朝不忌讳男女之防,也不大看重男女贞洁。有情儿缠缠绵绵,至多晚间宵禁严,不敢同在外过夜。 恰好,他们前脚才进,被唤来的沈溪涟后脚也走进。 她翩移莲步,走到祁阳伯身旁,问:“爹爹唤我来,所谓何事?” 爹爹? 晏城不由得一惊,他有许久不曾听这称呼,时下人惯以称哥哥、阿耶与阿爹,少见爹爹一词。 果不其然,跟随沈溪涟身后的那位姑娘,便是亲切地与祁阳伯说声“哥哥”。 祁阳伯摸了摸两女儿的头,与人介绍:“这位便是你们要找的溪涟,这是我家三姑娘,唤作溪漪。” 三姑娘弯身与殷寺正几位弯腰问福:“儿拜见几位大人。” 两姑娘一长得如牡丹般艳丽多姿,丹凤的眸眼里受光流转,破碎的光斑映得她肤白颊润。 另一人倒不如姐姐那般一眼惊人,可若细细究来,却另有柳风抚腰肢的浅浅软娇,小家碧玉在她身上显到极致。 心性暂不言,姐姐只瞧几位大人多盯梢妹妹几眼,眼里的鄙弃就少不了,唇瓣微动,似要吐出个狐狸精来。 不由得,他们心里生得不快。 好歹是同房姐妹,怎骂得如此肮脏! “奇奇怪怪的!” 第16章 陶严低声说,盯察沈溪涟有一会儿。 三人离祁阳伯不远,晏城身着的衣袍精贵,厅中几人莫不敢比,更是长有一番绝世的相貌。 只是立于偏处,聚在他身上的焦点不曾散,就连沈溪漪也频频望向晏城好几眼。 当初与众闺口出豪言的沈溪涟,满心欢喜,只求与状元郎有一欢交好。 今日,沈溪涟垂眸看了殷少宿许久,或是观察副指挥,不曾看晏城一眼。 晏城:“是有些奇怪,这女二公子揪着裙摆许久,侧过祁阳伯,瞧自家舅爷爷也太久了吧!” 陶严拍了拍他俩,低声商讨:“此次来主关照的还是沈二姑娘,先让殷寺正拖延会儿时间,我们去探探沈二姑娘闺房。” “呃,不好吧!”晏城有点担忧,那可是女儿家的住所。 “怕什么,沈二姑娘的闺房可迎不少郎君,别担心她讹上你。” 陶严作轻松样说,让晏城不要太过上心,被逮住又如何,直接让晏城牺牲点美色,不过过关了! 美人计,英雄最难过温柔乡。 “这么担心,不如我上!”陶严拢拢衣袍,见不得晏城这般推三阻四的,毅然站出来。 “某自认还是有些美色,可得沈二姑娘欢心。” “……” “……” 你高兴就好,不用顾忌我们。 晏城与钟旺齐齐闭上嘴,一路上只顾听陶严吹捧,他貌堪惊艳,是无数闺中人梦里的檀郎。 德阳殿议政的宰相散了,谢知珩恰好处理完所有紧急的红壳奏折。占据半桌的蓝壳奏折里大半参的是宋指挥使,少数是参齐副指挥使,参他追寻到贼子踪迹,却轻易放了对方。 自古御史便是敢说常人不敢言的事,参常人不敢参的罪。 一刻不能止,一刻不能往外扩思,便将齐副指挥使的罪行放大,责他懈怠殿下旨意,不敬业忠君。 此等人怎可担任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职位,该贬他入边境,在镇远大将军麾下好好返修一番。 李公公为太子合上这些奏折,笑说:“御史们言得太过,兵马司不至于罪到此处。” “让他们多言些,紧紧这些混小子的筋。” 谢知珩拿出问好的绿壳奏折:“常言道良药苦口,这点苦他们可得多尝,才能挖了底下的腐肉,治这满身的病。” “殿下说得在理。”李公公笑回,让人将处理好的红壳奏折送至中书省去。 偷闲时,谢知珩最爱看这问好奏折。 一言一语都用尽了诸百官的文采,只为让高位者阅之心喜,名字入了太子的眼。 “祁阳伯府的荣华太多,连宰相们都不敢称一品,老祁阳伯却敢在孤面前倚老卖老。” 谢知珩在纸上写下评语,轻笑:“不就仗着有位成年皇子吗?居然敢觊觎神器,敢隐藏逃犯。” “就让你,成为孤那把长刀的磨刀石吧,孤的好弟弟。” 谢知珩嘴角的笑意散不开。 德阳殿室内,总算响起第一道笑声,连带着服侍的宫人也勾起嘴角,附和笑着。 “找到了!此处血腥味最浓!” 钟旺往后与同来的伙伴说,长刀眨眼间拔出,直直落在沈溪涟主卧凸起的被褥上。 一刀没出声,钟旺又连下好几刀,没个定频与节奏,好似酒醉的徒弟,乱拳来打死老师傅。 第14章 精绣镶嵌缕缕金丝的被褥,由钟旺划拉个稀破烂,可哪怕如此,也不见那藏于被褥下的贼子有半声出来。 钟旺困惑不解:“障眼法?” 又瞧了眼那被褥,钟旺挠着垂落的长鬓:“很贵的吧,我刚上京城,薪水没发,不够赔偿!” “……” 陶严摸摸下巴:“祁阳伯向来富养家儿,又惯纵得很,某好像也赔不起!” 两双水灵灵的瞳眸眨巴眨巴望向晏城,殷勤的模样,吓退晏城好几步。 这搞得,像是他富可敌国似的。 可他哪来的钱,俸禄要么吃光,要么被那些急跳脚的御史参得全扣。 如今,晏城还靠太子贵养着。 “哼。” 晏城慢悠悠吐出一口浊气,走到床旁,缓缓掀开那不成样的被褥。 方要揭开,被角似有活物藏匿,顶耸着走出来,从被褥的中间,移动晏城拉出的那小片地方。 晏城不敢动,他不敢再掀。 捏被角的手在颤抖,抖擞得厉害,指尖似要随他的魂散了去。 救、救我…… 晏城望向钟旺他们,那双桃花眸里的柔情,似水脉脉,又似烟云逸开。 以为可获丝缕同僚情,可哪想,这二人逃得比谁都快,眨眼间,就离了他有三九步之远。 混蛋小子们,晏城欲哭无泪掉回头,不再言。 咬牙抿唇,晏城将睁欲闭,颤巍巍将被角多拉开点,露出那玩意的半点模样。 他的惧怕,在捻被的手背触碰到温热活物时,被拉大到最高处。 可傻逼同僚,秉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抛夫弃子,忘旧情,却滴水恩,毫无半丝同理心。 太上老君保佑,阿弥陀佛,耶稣、阿门! 晏城再探进些,松开被角,手指缓缓往下,去触碰安抚那烫热的活灵,于脑海中描摹出它的外廓。 “……” 好软,它在蹭我的手诶!晏城又惊又吓,不怕生,也不怕人,湿润的部分暖得晏城心痒痒。 有所猜测,晏城不再惧怕。 “喵呜!” 被人摸得舒服,它总算发声。 此声一出,那两“背祖弃父”的玩意闪现他面前,不等晏城摸完全身,钟旺兴昂地将幼狸抱出来,逗弄软乎的下巴。 陶严也喜爱,挤开晏城,抓抚晃动不已的长毛尾巴。 被忽视得一干二净,晏城发泄般将被褥完全掀开,揉搓一团的黑色夜行衣,还带着裹幼狸的暖热。 顺手牵了泛着绿的半块玉佩,塞进窄小的袖口。 晏城:“确凿了,是沈姑娘收留贼子。” 钟旺抬起头:“人被沈姑娘藏在哪处?我们还要再翻翻吗?” 陶严顺滑的从猫头抚到高翘的尾:“再找找,贼人受伤严重,沈姑娘不可能转移得太远,我们又早早过来,她大抵还没反应过来。” 不然,沈溪涟也不会紧紧盯着殷寺正,拖他不离正厅半步。 可同时,殷寺正也拖她许久,给了晏城他们行动的时刻。 “我去翻翻吧。” 同僚皆沉浸在玩抚幼狸的愉悦中,晏城扫了会房间,绕着梁柱屏风旋走。 闺房干净,瞧不出什么,只能说侍女伺候精细,不曾怠慢过沈姑娘。 塌间、座椅,晏城蹲下身从头到尾摸了许久,贴着细嗅,也没闻个血腥出来。 大抵要等殷寺正来,晏城想,他不如殷寺正那般适合探案。 “!” 外间的珠帘被人牵动,晏城霎时仰望去。 于珠帘的缝隙中,见是位打扮俊俏的姑娘,布料暗纹随风彰显,朱钗步摇有错修饰她半倚的发髻。 她听见屋内的猫呜声,翩翩走来,抚划珍珠,往里看去。 “你们!” 她惊讶住,紧揪锦帕,另只手往后试探。 明明很怕,她退得却很慢。见晏城察觉到她,身子颤颤,往旁晃了好几下,趴在书架上,不小心触碰到那硕大的、插好花枝的瓷瓶。 “哎!小心。” 晏城快步走过去,将人扶起,待人站稳,又速速松开。 晏城:“不要怕,我们是大理寺前来搜寻贼子,非是坏人。” “呜呜……好的,平儿拜见几位大人。” 双手攥紧锦帕,平儿轻声唤,眼睫抖颤,后退几步拉开两人距离。 安抚人后,晏城去扶平花瓶,刚触碰,便见书柜后用一张与墙相似的布,遮掩后面。 晏城联名拉开帘布,扑鼻来的是刺破嗅觉的熏香,浓得要杀死人般。 点得太浓,不像是为闺房增添古雅韵味,倒像是要遮盖什么似的。 想到此,晏城连忙唤来还在玩的同僚,与平儿一同将书柜推移半点,透那细小的缝,走进去。 书柜自有一片天地,似桃花源记中的初极狭,复走数步,豁然开朗,喜见极乐。 各类各色珍贵至极的宝物,随意摆放。每一件,晏城都在东宫见过相似,或是在谢知珩私藏的内库里,方见古人的奢侈。 走过屏风,穿过硕大东珠吊起的珠帘,那方有大床宽的塌中,是他们寻找的贼子。 晏城看向钟旺,钟旺扫了那人的身形,以及越近越不散的血味,点点头。 “找个东西把人捆走吧。”陶严左右环视,只落在珠串上,上下打量,能否扯动。 也或许,打量自己能否赔偿,这可是仅供皇室的珍品东珠。 他们行进的声音不小,陶严扯珠串的声音细细碎碎,敲打着谢元珪的头颅,他闷痛得要起。 第17章 见人醒,钟旺立即出手,横刀用刀柄将人再次打昏。 可临昏前,对方仍是看出钟旺的脸,双手挣扎着挠抓钟旺。无奈,钟旺只得拔刀,长刀穿刺掌心,又刺破喉咙。 痛呜的呼声卡在喉口,痛意逼迫谢元珪复醒,充斥极致的恨意与细微的后悔,盯看钟旺,不瞑目。 “你手好快。”全程目睹,晏城竖起拇指,直叹。 钟旺收回刀:“上京的漫长道路,只告诉我一个道理,动手要先人一步,不然死的会是自己。” 这快得不止一步了,连人都没看清,就直接杀了! 知道他身份吗,知道杀了这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后果吗! 哪怕你是女主,也不能刺杀皇嗣啊! 更别说,你还得找出父亲获罪的真相啊!女主大人! 心里吐槽无数,晏城见人已逝,解开脸罩,看清他整张脸。 三分熟悉,与谢知珩一致的薄唇,相似的高挑凤眸里却裹挟散不尽的恨意。 无论谁来看,都能辨别出这张脸,特别祁阳伯。 这可是他们肆无忌惮的最有力靠背。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手无实权,又无文官站位,母家持有的军队还不如谢知珩指缝里的兵马司。 就这般,还敢与谢知珩争夺皇位。 陶严这时走来,看了眼死者:“有点眼熟,想不出是哪位来着?” 钟旺惊喜:“陶大人居然认得他,那能揪住背后主谋!” 没主谋,你眼前这人就是主谋。 不过,谢元珪势力发展得这么差啊,刺杀都得亲自上,找不到其他替死鬼啦? 晏城于心中吐槽许久,眉头轻挑,向钟旺问了把匕首。 钟旺不解:“这人已死,再无跳尸回魂的可能,晏大人你要干嘛?” 陶严也困惑,注视晏城握匕首的手,见那锋利的刀身,与刀尖落在谢元珪脸庞,重重划动。 “哎!几道你干嘛,死者为大,你怎可在人脸上刻字!” 陶严大呼,忙出手想制止晏城,却被拦下。 晏城边在脸庞刻下“奴”字,边回:“我知死者为大,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保存我们的法子。” “什么?” 为使力,晏城咬紧牙关,吐出字来:“不能让人瞧出他的身份,不能在明面上。” 若是被人指出谢元珪皇子身份,那他们三人,特别钟旺这谋害皇子的主犯,更是死罪难逃。 哪怕求得谢知珩开恩,避开死罪,钟旺也难以再待在京城。 陶严有大致猜测,凤眸虽不罕见,可皇室却常见。 他顿时担心,握住晏城的手背,添些力度,刀尖割肉见骨。 “也不能让你一人承担,哪怕殿下再怎么喜爱你,如此重罪,也会使你落得深渊下场。” 听此,晏城轻笑:“不会,殿下会保护好我的。” 往昔,晏城便问过谢知珩,问:“倘若有朝一日,我犯下重罪,众人皆知,你会处罚我吗?” “重罪?” 谢知珩合上奏折,身子后仰贴在晏城胸膛上,仰着头说:“若你犯下叛国重罪,背弃吾盛,孤会让你死在众人眼中,囚死在东宫内。” “你永远,不会有触及大盛事务的那一天。” 晏城既无奈,又觉在意料中。 如今的盛朝是谢知珩耗费大量精力支撑的一方天地,贵为太子,权有监国,他定不会让任何越盛朝而去。 晏城贴着谢知珩微凉额头:“不是这个,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杀了皇帝呢?” 刺杀君主,等同于谋逆,上至九族消消乐,下至死罪。 谢知珩却轻笑而过,吻着他指尖:“杀帝而已,哪配算是重罪。如真如此,孤还得谢你。” 杀帝罪名,都能被谢知珩轻轻放过。何况,眼前只辱杀个没实权的皇子而已。 晏城相信,真捅到谢知珩眼前,他也会死死保住自己。 似乎又听见谢知珩在耳旁说。 “哪怕你杀了孤,也不是重罪。只不过,孤死前会带走你,你我共走奈何。” 作者有话说: ---------------------- 赶在死线前码完了,还好还好qaq 第15章 “要不,我也来补一刀?” 钟旺颤颤巍巍拔出长刀半身,眸光垂落,打量谢元珪没刻的另一边。 “……” 你过来插什么刀,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晏城既无奈又无话可言。 陶严也无奈,边给人套血味满满的夜行衣,边呲她:“旺财远点,别挡这。” “哎!” 钟旺咬牙切齿,小拳挥挥要报复。见陶严已扒开人衣服,摊胸露肤。晏城轻笑揽着她肩膀往外走,才止住钟旺的攻击。 晏城拍拍人脑袋,目测七尺,比他们低了点,很适合揉搓。 “别生气,清肃就这狗模样,生气对身体不好,也丑得快!”晏城安抚。 钟旺惊得睁大眼:“晏大人没骗我吧!” “当然没骗,来笑一笑,十年少!” 欢笑声于旷室内响起,又戛然而止。 在厚重类墙的帘布掀开时,钟旺嬉笑的面孔,不带铺垫,速速动容。 殷少宿:“在笑什么?贼人找到,怎不捆到前厅,让兵马司瞧瞧?” 殷少宿先扫过搁置博古架的摆件,径直走近他们,垂眸看了眼未收入刀鞘的刀身上淋落的血液,以及仍握在晏城掌心的匕首。 哪来的武器? 殷少宿不解,越过他们,与陶严并步而立。 陶严身子半弯,穿套衣服时上身掩住人的脸,哪怕起身,也有张面罩遮他眼目。 倾身,殷少宿要去摘他面罩。指尖还没碰及,就察觉到几人情绪不对劲,屋内气氛随烟云往下逸散,而沉寂。 顿时,殷少宿:“你几个又给我惹祸了?” “……” 两主簿还未启言,钟旺忙摇头:“没有没有,在你手下,我们哪敢惹祸!” 跪得太快了,旺财,主簿们吸了几口气。 她一出口,殷少宿先前的猜测得到验证,此人身份有问题。 至于他们是否敢以假替真,殷少宿自认绝对不可能。 为确保,殷少宿扯开衣角,查看腹部的刀痕。包裹严实,有药味,经过精细诊治,不像刚伪装的刀伤。 淤青不散,像胎记般刻在腰部。 人,是真的。 殷少宿扯开面罩,先入目的是横穿喉咙的伤口,很深,几乎夺取人的性命。 还在流淌的血迹,刚死不久,是钟旺下的手。 只是杀了个贼子,他们为何那般怕? 殷少宿心里困惑不解,面罩扯露脸部,率先见的是那刻肉见骨的“奴”字,以及熟悉的面容。 “哈啊……” 殷少宿重重叹了几口气,落在那血字的手又颤又麻,僵持悬浮上方的力不再,掌心重重贴在那字上。 “你们干得可真好,几道,我可不信你瞧不出这人是谁!” 晏城挠挠耳后,偏头不敢与殷少宿对视。 “你三都干了?” 殷少宿目光只落在陶严身上,见他点点头,紧绷的下颌懈了点,素日严谨的面孔,展露无奈的笑容。 站直身,殷少宿扫了他们好几眼,两主簿极不爱惹祸上身,他们或多或少也见过成年皇子。 也只钟旺,今年才入京城的人,不认顶上的皇子。 “呼,拿刀来。”殷少宿摊开手,手指勾勾,看向晏城。 晏城:“殷大人?” “都是大理寺人,别把我排除在外。” 殷少宿紧握刀柄,划破那微微上挑的眉眼,破了这熟悉、可辨别的凤眸。 …… 兵马司放走的贼子,自然是他们将人抬走,几个五大三粗的副指挥使抱尸体隔在肩膀上,上下耸动,微微适应。 因头颅朝下,披发垂落,代替面罩遮掩贼子的面孔。 祁阳伯看了尸体几眼,收回视线,面带笑容送走副指挥使,转看殷寺正。 祁阳伯:“不愧是殷大人,短短时间内,轻而易举抓住贼子,不知?” “这贼子大抵急病乱投医,误跟着府上女公子进了贵府。”殷少宿笑意很薄,安抚般拍拍祁阳伯的手背,让他不用担心。 误跟着,祁阳伯听此,笑容越发大,瞧身旁的两位主簿都带了些笑声。 只是,目光落在钟旺时,他眸眼阴鸷,眼皮搭拉,光彩融不进。 钟旺不惧,直直与祁阳伯对视,手指紧扣刀柄,唇瓣紧抿,作攻击样式。 袭来的气势太熟悉,钟旺咬咬牙,拇指顶着柄,指腹压着银亮的身。 “狗吗?龇牙咧嘴的。” 晏城挡在她面前,与仗着身高,居高临下低看钟旺的祁阳伯对视,他浓墨的桃花眸里,映衬出祁阳伯的不满。 此刻咬牙切齿的换成祁阳伯。 谢知珩毫无遮拦显示他对晏城的喜爱,故身居七品,宦海中也少有人欺辱晏城。 第18章 卖钩子的玩意,好男色的混蛋,祁阳伯捏紧拳头,目送他们的离开。 临走前,想再唬下人,可陶严落在最后,笑眯眯同他对视。 又涌上散不尽的愤恨,江南名门陶氏,不可得罪,还得为五皇子拉拢他。 霎时,祁阳伯不愿再看,等马车灰尘由风滚去,才转身进了府。 “爹爹/哥哥!” 才踏过门槛,绵软如玉的女儿笑盈盈凑上来,祁阳伯受她们满眼的孺慕侵袭,郁闷的心吹去不少。 祁阳伯大臂一揽,将女儿搂入怀里,大笑:“唉,我的几位公子有什么需要?哥哥帮你们买。” 这么一说,祁阳伯发觉几个女儿发髻插的朱钗步摇有些熟悉,样式似是老旧,京内不再流行,眉头一挤。 “哥哥,儿想买玲珑坊新出的糕点。” “哥哥,儿也想要!” …… 风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围绕,祁阳伯面朝他们,一个接一个应下,最后落在还未出声的二女儿脸上。 祁阳伯夫人早逝,二女儿未受太多母爱,祁阳伯自是将人放在心上,甚至因她过爱美色,还想着要不令府上招婿。 或,效仿先祖,使她继承伯府爵位,广收面首。 虽,女子袭爵,须得降一等。 得再为女儿们,多挣几份功。 这般想着,祁阳伯察觉到二女儿腰间系戴的那半片玉佩,凤吟的模样,让他一愣。 “从哪儿获得的?” 此仅宗室妻可佩戴,祁阳伯可不愿女儿嫁进宗室,得那般罪受。 不过宗室近几年势力高涨,在太子的扶持下,力压勋贵。 朝内形势,已是朝臣压于宗室,宗室压于勋贵。 沈溪涟解下玉佩,递给祁阳伯:“是那人给的,不过可惜,让副指挥使大人带走了。” 该是没事,毕竟那人是皇子,刺杀个官员,没遇伤碰死,顶多被禁足罢了,沈溪涟于心中想。 祁阳伯摩挲玉佩,凤头处有触及细小的字,微刻的“伍”。 顿时,祁阳伯踏出府门,抓牢石狮掌心的滚石,望向兵马司远去的方向,已瞧不见他们影子,该是早回了官署。 “……” 那贼子,是五皇子! 心中大惊,掌心用力。 伫立许久、经风吹雨打而不散的石狮,于祁阳伯急剧睁大的眼眸中,有细小的石块滚落。 是狮头先开始,后是滚石滑落,砸中祁阳伯的脚。 痛苦夹杂哭声,响彻整个街道。 多么痛恨,连其他公侯府的下人也冒出头,凑看热闹。 …… 另一块玉佩雕着龙头,晏城回家后,恰逢谢知珩出宫至府,他便将玉佩给了谢知珩。 “皇子都有吗?”晏城问。 谢知珩好奇般左右翻看,搁置桌前:“不,宗室子都有。若有一生相伴的爱人,才会拆分,交给爱人。” “那我呢?你没给我。”晏城指着自己,不满地道。 谢知珩抬眸:“孤也没有。” “你不也是宗室子?” 谢知珩:“是宗室子,可孤生来太子,乃大宗。此是小宗所有的玩意,孤大抵是没有。” “哦。” 晏城撑着脑袋,仍不得满足,眼皮耷拉,往上仰看谢知珩。 谢知珩取下腰间常佩的玉佩,不分龙凤,与他外袍的五爪金龙一般,享彻极致的权势熏陶。 落在晏城掌心时,还带着德阳殿的熏香,与浸透谢知珩骨血里的,昂贵珍惜的龙涎香。 “壁不整,容惹是非。”谢知珩合上晏城的掌心,“完整的玉璧,才更适合庇佑你。” “有孤在,哪怕群臣具知你杀了谢元珪,也无人敢参你入狱。” 谢知珩在晏城唇角一吻,轻声:“别怕,一无权无势,二登不了大位的皇子,还不至于让你这大/三/元的学子落狱。” 晏城不理解:“真的?” “自然,皇子杀不尽,宗室在,便就有。但大/三/元的学子,大盛可就三位。” 重臣,与无宠的皇子。 孰轻孰重,一眼可知。 “谢元珪?他就是谢元珪!” 这名字,让快忘却剧情的晏城,总算从记忆的垃圾堆里摸索出来只言片语。 谢知珩:“嗯哼,他便是你与我说的,最后的胜利者。” 真好用的一把刀,王朝的胜利者对上天命眷顾的主角,自是天命胜。 谢元珪,你输给的乃是天命。 “啊?我什么时候说过!” 晏城惊呼出声,有些不相信,他什么时候同谢知珩说过这等事。 在他的认知里,与谢知珩的对话中,晏城明确记得,他只说过自己是后世误入的人。 谢知珩挑起晏城垂落的鬓发,浅浅细吻。 “初遇时,你便与孤说过。” 作者有话说: ---------------------- 设成明天了,可恶(〃>皿<) 第16章 熹始二十三年,高阳不歇,悬挂东宫之上。 初春的阳晖仍带有余冬的寒,洒在裹得严实的宫人身上,不暖和,却又压得眼下阴影重重,与散不尽的青黑相伴。 行走间,宫人莫敢低声细语,托着的案几上乌黑药汤。 埋入炭盆的金丝炭堆成一座又一重的山,连灰都洒落盆边。跪守的宫人,用浸湿的锦帕擦拭一遍又一遍。 无人敢言语,他们低敛眉目,将自己缩进角落,缩进阴影。 细碎的咳嗽声再次袭来,未响彻整个宫室,只在内室,如逸不开的烟云随意,却惹得他们再次匍匐。 “殿下,用点吧。” 眉头紧缩,几连成一条线,李公公端来新送的汤药,低声与谢知珩说。 冬缠的寒意侵袭上身,谢知珩这咳嗽持续了将近半月。 太医令早为他诊了脉,道此病于他无碍,只需服药几日便可。 又叮嘱,不得再亏空精力,得好好休息,养养冬日散去的神。 最重要的一环,太医令不敢与谢知珩说,可在李公公的强力劝服下,才出口。 太医令:“还请殿下,宽慰心神,不可再受昨日牵扯。” 无力而瘫软在床榻间,谢知珩揪紧垂落的纱帘,许久未言,骇得太医令跪地不起,怕惹怒了他。 宫人跪匐的动作不满,乌压压的一片,落在谢知珩眸眼中,倒像逼迫他坠入深渊的漫长队伍。 龙纹玉璧搁着掌心痛,触感的温热都比谢知珩高些,甚至到要烫伤他的程度。 谢知珩咬咬唇,喉咙里挤出几句话:“退下吧。” 如获重释,太医令告辞后,忙拉着药童走出东宫。 太医令走,可满地的宫人未起,谢知珩偏头不愿看向他们,再次重复:“你们也退下吧。” 宫人听此又惊又喜,可又怕,他们先是热泪盈眶看了李公公一眼,后不敢耽误半分,后退着离了内室。 偌大的寝室内,只谢知珩,与伺候他许久的李公公。 谢知珩靠着床柱,哑声问:“你怎还不退下。” 寒病没吞他太多精气神,是自个不再硬挺,尾调衰弱,又轻,融入纱帘。 “臣得陪着殿下。”李公公回。 谢知珩眸光溃散,陷入透不进光的黝黑里:“陪着?你能陪孤多久,瞧你那老身板,没得几年就死了吧。” 确实,李公公而立之年被天后派到谢知珩旁,从他能落地走路,到如今执掌王朝,陪伴的时月不输帝后。 可同时,他也衰老许久。 “是没几年,可臣想看殿下走太极殿,想看殿下泰山封禅,想唤殿下一声,陛下。” 谢知珩侧头未回,本就冷白的肤色,因病更显,毫无血色,几乎可瞧得脖颈处暴露的青筋,万分脆弱。 未束发,垂落杂乱的发丝游走在锁骨处,像捆住他的黑绳,掐住脖颈,步步逼紧。 连呼吸,都轻了太多。 “臣能看到吗?看到殿下登基的那一日。” 李公公又问,似乎将此作为夙愿,同谢知珩一道又一道说着,说着人几乎要烦。 “你可知,孤要登位,是要当今逝去的!” 李公公:“臣知道,臣比谁更清楚。” “既然如此,孤现在便去弑父,明日即刻登基,让你这老不死的活不过三日!”谢知珩恶狠狠道,咬牙切齿,磨牙的声音细细碎碎,却又非无。 李公公将那碗汤药端到谢知珩面前,笑说:“那殿下先喝完药,喝了这碗,臣就去唤羽林卫统领,立刻包围艳阳宫。礼部那儿,圣人早早为殿下备好登基的仪仗,明日不算慢,赶得来。” 他说的,谢知珩都无奈轻笑了会儿,低垂眼睫:“你啊,不用这么快,慢步春不是早给人灌下。” “瞧臣说的,怎可让殿下承了那弑父的罪,圣人可是极不愿殿下,在史书留得这罪名。” 李公公轻打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说话失礼。 第19章 见谢知珩饮下汤药,不复方才低沉抑郁,李公公收来空碗,到外间使人传膳。 早早热着的膳食一人一人的端来,将圆桌铺得满满。 有人试毒时,李公公已为谢知珩穿好衣裳,今日不见诸臣,便未着太子袍服,只套了件常服。 处病中,谢知珩胃口不好,只用了几口,便挥手让人拿走。 李公公担忧不愿,但还是遵从,只是让人送来谢知珩喜用的糕点,摆在他手旁。 “外头怎又闹?” 撑起精神,批阅奏折时,谢知珩听到外间的声音。 太监跑来,李公公才知道,告与谢知珩:“是小殿下,今日大抵晕觉,困魇,哭着找殿下。” 对这个孩子,谢知珩着实不喜。 他的出生伴随整个皇宫的噩耗,太子妃因他难产而死。天后于当日害病,躺于榻上不起,没几日,也病逝。 谢知珩抵着额头,重重呼出一息,勉强道:“让人抱来。” 阿娘的劝诫在耳边萦绕,逼得谢知珩接受这个孩子。 天后:“珩儿,阿娘知你不爱这孩子,也许他是你此生唯一污点。或许日后,你会怒极而摔死他。” “可阿娘想说,他毕竟是无辜的,衡遇也是被受侵害的无辜者,你不可以异样眼光看他们。” “毕竟是皇室血脉,留他一命,留他平安喜乐便可。” 平安喜乐,那孤呢! 困扰的噩梦再次袭来,谢知珩咬牙想抑制,但浑身颤抖,握朱笔的手指也抖得不行,几乎要在奏折上画下重重一横。 涌上的怒与怨充斥全身,朱笔往地上一摔,又起身太快,猝不及防,手旁的糕点被牵扯,摔落在地。 “啪!” 碟碎的声音太响,震得宫内几人匍匐不敢,在谢知珩重怒之下,连声音都是错误。 除一人。 方被抱进的谢以楠本就惊吓未去,又遇谢知珩生怒,父亲通红极怒的眼眶,虽没看向他,却也如恶鬼般害怕。 “哇呜呜,不要、不要父王!” 谢以楠哭着缩在奶姆怀里,双手捶打,不愿让李公公抱他。 李公公眼露无奈与退不去的担心,既想安抚小殿下,又想去瞧瞧谢知珩可否受伤。 “先抱小殿下下去吧。” 李公公摸了摸谢以楠的发顶,慈善和蔼的笑意,与刻意捏造的丑角脸,倒是让谢以楠不再哭。 等人不在,李公公走到谢知珩旁,端来浓茶,让谢知珩稍微缓缓。 “今日的龙涎香,燃得不太够,让殿下受惊了。” 李公公亲自去点,无色的香云此刻化形般有了实质,浓郁地欺压指尖,又似薄纱般笼罩谢知珩,将他拉入看不清的迷雾中。 这纱般的烟云,倒让李公公想起几日后的游街。 “新科状元已出,过几日便是游街夸官。本该钦点后就进行,可殿下仍在病中,便迟了几日。” “等游街夸官那日,淮阳巷该有多热闹。” 谢知珩点点头,方想开口,控不住的咳嗽又起,一声又一声欺着他哑痛的喉咙,唇瓣也干白。 二十三年的游街夸官,该是熹始帝这二十几年里最宏大,也最热闹的一次。 虽迟了几日,却让礼部极尽全部之力,连素来喊穷的户部也不曾堵礼部尚书的条子,盖章盖得极快。 大盛建都才三百多年,历经帝王无数,科举开恩许久,可连中大/三/元的学子却只三位,还得包括今科的这位。 文人为此,莫不欢喜,群臣也百喜。 这月乔尚书都少骂人几句,御史台上参弹劾的折子都少。 一洗自熹始十九年来,萦绕在大盛的衰气,也让谢知珩的威望更胜。 太子监国期间,便有高中大/三/元的学子,若是登基,那可莫不敢想! 太子乐,文官喜,百姓为之皆欢,人间热闹非凡。 淮阳巷建有二楼的茶馆酒楼,甚至花楼里,都没了椅子。欺欺压压,挤了不知多少人。 人太多,哪怕身为太子的谢知珩,也只占了那一小方雅间。 其余雅间,都是以六部、三省为点,聚了不少官员,只为目睹这百年难一遇的游街夸官。 “辛苦兵马司了。” 谢知珩轻笑,锦帕捂着嘴角,抑住将出的咳嗽。 他可不能,在这个关头,害人兴致。 堵得太紧,喉咙止不住的痉挛,腹中犯起重重反胃,要吐不吐,难受得厉害。 谢知珩死死咬住唇,不让其散出。病白沉暮的外相,瞳眸通红,抹了层脂粉在眼角,又因泪而扩散。 “殿下!”李公公搀扶着他。 谢知珩全身无力,手紧紧握住木栏,压在其上才不至于跌落地上而凌乱崩溃。 眸眼远望,耳旁的欢呼声不绝,往日里矜持、克制自我的官员此刻丢了礼数般,挥舞手中绢花。 诸府上的女公子着日常出门惯用的男装,绸缎扎成的花枝已藏不起,没等人来,就抛掷下去。 绢花与花枝,为那位状元郎,铺就一条花团锦簇的花路。 花楼处的女儿家也不甘落后,血色细纱从高楼垂下,因风而起,在人眼前飘逸,或堆积在掌心,弱弱似水,好似难以紧抓。 可若有人伸出手,只轻轻一扯,便是一段露水佳缘。 他们在欢呼,他们在欢喜,为新科状元而雀跃,也为他造就一场锦绣前程路。 “咳咳!” 撑不住,谢知珩跪落在地,上身弯曲,抵着膝盖,重重咳嗽。 一道又一道的起,始终不停,似要让他将五脏六腑全咳出来似的。 李公公在旁手足无措,只得捧着茶壶与杯盏,递给谢知珩,让他稍微缓缓。 热闹非凡的花街,与死寂沉沉、莫不敢言的东宫。 困受病中,而走向暮时的统治者,与他那兴兴向上的王朝,看得见的繁华与盛世。 只叹,无常。 作者有话说: ---------------------- 赶上啦! 痛经痛得想哭,但还是赶上了qaq。 第17章 “轰隆——噼里啪吧!” 遮掩天地的朦胧朱纱,于轰隆中炸裂火线,日光还算炫亮,烟花不如夜间那般绚烂,却仍能夺取众人的注意。 “怎白日里也放那爆竹?” “火树银花,还得夜天里瞧得惊人,可今时来看,不输夜间的美。” “狗养的玩意,礼部那群混小子,居然敢放火树银花!” 乔尚书怒然拍桌而起,震得盏内白水也颤动,四溅开来。 旁同官署的户部属官先受了上官惊吓,又忙拦住要与礼部周尚书决斗的上官,边拦人边劝导。 “乔尚书消消气,周尚书也没花多少银两,都控制在你规定的范围内。” “是呀是呀,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别为周尚书动了肝火。” …… 也不知户部尚书位置是被人下了降头不,哪位官员坐上,都成了死抠死抠的铁公鸡。 三省宰相被骂了遍,甚至有时,连谢知珩,都被乔尚书喷了好几嘴。 谢知珩叹气:重臣,掌户部、国库的好手,骂不得! “周小子你给我等着,本官不联合御史参你个狗血淋头,本官跟你小子姓!” 被人拦得无法动弹,出雅间时,乔尚书还被死守着的宰相抱住。 他们轻声细语,温柔安抚暴躁的乔尚书,大好日子,可不得出任何差错。 被谩骂的周尚书为此敲响了谢知珩雅间的门,李公公才打开一条缝,周尚书闪身钻进去,又招呼李公公忙关紧门。 可别让乔尚书这疯狗进来。 周尚书:“殿下救我!” “……” 谢知珩推了盏浓茶给他,让周尚书缓缓。 转眸望向依旧闪烁的火树,混杂众人的欢呼雀跃,将气氛推送到高点。 谢知珩伸出手,病白泛冷的缝隙中,连光都被破碎,连天都被侵蚀,好迷蒙。 又在叫唤了,谢知珩跟随众人的呼声,勉强撑着身体,见那迟迟未来的新科三甲。 抛掷的漫天花枝里,朱红细纱,不及状元郎满身红,由光熠熠生辉的绸子,都没他桃花眸里流转的水华诱人。 绯落圆领,金华乌纱,织金披红。 素来是衣衬人,可今日,这身状元袍子,却沦为他的陪衬品。 高坐大马上的状元郎,时值二十弱冠。 骄矜自大,是才华增添他眉目的傲气,任谁投来的细纱花枝都接住。多情眸眼,望向何人,具是情深难忘。 抛落的细纱受风吹拂,拂过状元郎的鬓间。不小心蹭过眼皮时,痒得他眉睫颤颤,似花间翩舞的凤蝶,惹得众人惊艳。 万千欢呼,于此刻戛然而止,连爆竹都为他止住。 那朱红细纱略大,因风舒展,遮了人这似玉似花的貌。 尾处连卷,坠落他纱帽,或是披了红盖头似的。 第20章 瞧不见道路,状元郎想掀开,可他方方起手,捏着角往上掀起时,中止的呼声又响起。 呼声顺着风,将红纱吹得又起。 像是无形的手,揭了状元郎的红盖头。 “唔呜……” 不敢惊扰天上人,只细碎的声音萦绕。 低垂的桃花眸,缓缓往上睁开,真正露出瞳孔的全部。 清澈略带惊恐的眼,被水浸得灵灵润润。 牵绳的手收紧,微张的嘴又抿紧,晏城不敢动弹,任人牵着马匹往前走。 我这是,穿越了? 晏城不动声色扫视周边,高楼簇挤的人群,圆领袍服居多,但又多分男女。 男子多美须,对视时,他们投来的眸眼里或惊艳,或欣赏,也或嫉妒怨恨。 女子多抚发,锦帕折扇遮掩羞涩,但大多是欢喜,以及势在必得的拥有。 他们多是窄袖,只为方便,替晏城铺就一条花路。 粗瞧时,晏城以为是真花。 可当花边扫过脸侧,才知是丝绸扎成,珍贵可想而知,不过具被马蹄踩落,陷入烟尘里。 太多,晏城伸手想拍走那些花枝。刚出手,便见裹着手指的宽袖艳红,与流动的精绣暗纹。 游街,红色衣服。 晏城有了猜测,原身此刻是高中状元正游街,人生最大喜事之一。 幸好不是结婚,不然晏城还不知该怎么处理。 状元…… 大好日子就被他夺舍,晏城想,如果原身没走,那怨气应该能养无数个邪剑仙。 晏城垂眸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原身的怨恨,也没听见系统音。 更没记忆,原身是有多恨他,连点记忆都不留个。 怎么办,状元啊! 晏城欲哭无泪,他以前逛博物馆时,见过某位状元的殿试答卷。 那字,那文采,哪怕晏城在顶尖985大学读中文系,也不可能到状元地步。 死定了! 我高考语文也才一百二十多,能上985,还是其他科目的助力。 晏城咬咬牙,开始背诵他学过的诗词,背诵文学理论,背诵考试必用的四书。 五经他没背,只是读过,研究过,看过相关文献,但不代表他真的会啊! 还有一部失传了,晏城看都没看过。 天要亡我。 怎么在此刻穿越! 晏城恨不得现在就弃马逃离,或者拿细纱编成麻绳,自个上吊回去吧! “嘶——” 预谋没一会儿,突来的寒意逼得晏城仰起头,素不骗他的直觉让他看向某处茶馆的二楼,青色长袍的人,正死死盯着他。 与他人的眸光不同,那人挑高的凤眸里,裹着冬日的寒意。 遍地白雪的眸底,暗藏涌动的杀意,晏城紧掐手心,那人不会认识原身吧。 糟了糟了,离鬼门关又近了一步。 下刻晏城又察觉不对劲,那人虽穿青衣,将自己隐藏在清贵文人里。可浑身的上位者气质,与旁人不掩饰的臣服,让晏城有了不同猜测。 他那副厅级的大爹,也没这人压迫力强。 面目年轻,瞧着不超三十,不可能高居官位,更不可能是尚书丞相。 小说里二十几的丞相,那是骗鬼呢! 旁人眼里乳臭未干的小屁孩,站得比任何人都要高,底下官员怕是没一个服他。 皇子,还是太子? 也不是没猜过皇帝,只是这般年纪大小的帝王,大抵是不可能旁有白鹤高官低伏。 始皇帝及冠那年,还有叔父压着。 任谁来,都不可能比始皇帝还要厉害牛逼的吧! 掌权的太子,旁边应该是他的东宫属官,晏城因此落下判定。 长街要走过,那太子也没派人治他的罪,想是不敢坏这大场面。 太子,众多官员都旁观这场夸官游街,晏城想,原身的价值,不仅仅是个新科状元。 对诸位上位者来说,原身除去状元外,还有更多的可利用性。 未入朝政的新生蛋子,受这般多人的关注,数不尽的花枝,看不到尽头的锦绣路。 晏城透过他人眸眼,瞧见这副身体的容貌。眉眼与他无太大差别,只是从细微处,比他更精致,比他更漂亮。 他爹的,老子长得真好看! 下一刻他又想到,长有这般如花似玉的美貌,是状元而非探花。瞧之身后紧随的榜眼探花,具比晏城年长许多,榜眼瞧之都有三四十岁。 阅历,才华或是不输,却单单点这看着不大的少年郎。 只有一种可能…… 大/三/元! 晏城又觉前途无望,死路千万条,走哪都是死。 原身你丫的,状元就状元,怎么才华这般出众,考个大/三/元来! 这是要我命的节奏,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科举开恩才短短千年,能有几个大/三/元! 而起,那太子还在盯…… 晏城都走离那长街,身后太子的眼神活似毒蛇纠缠。寒意自后背扩散,漫上腰肢,紧缚脖颈,与寒春的风般,在晏城唇角散落。 状元走过,淮阳巷欢声止住,众人陆陆续续乘车离开。 男子低声探讨,说状元郎的前途可见,最低都会进翰林院。 以翰林院为踏脚,进六部,去三省。 再外放出京,修得一番地方好政绩,最好身披万民伞,高坐宰相位。 女儿家也探讨着状元郎的前途,但多是聚焦对方能带与自己的骄傲,极致的美貌,出众的才华,怎么都拿得出手。 “还未成婚吧。” “定然,状元郎上京城那日,身家便被查了个透。还是兰陵郡主求得殿下,殿下特意为我们查的,家里有几只雌鼠,都一清二楚。” 也是此,谢知珩对这位新科状元的熟知,不输状元郎自个。 待周尚书离去,谢知珩平静面色骤变,凤眸压得低沉,瞳色黝黑,深得使人看不透。 “殿下……” 李公公不解,自状元郎朱纱掀起那刻,谢知珩受热闹微微喜悦的情绪,跌落极致。 谢知珩紧紧抓着栏杆,恨意于心口涌上,杂着旧恨,自口中吐血而出。 “咳咳!” 重抑许久的咳嗽翻涌而来,谢知珩无力跌落,贴着木墙,一声与一声的重咳。 李公公急忙爬到谢知珩旁,先派宫人去寻太医令来。后锦帕沾水擦去谢知珩嘴角的血,倒水递给他,让谢知珩稍微缓缓,平复起伏不断的情绪。 “殿下!太医令马上就来,先喝喝水,太医令说你要宽抚心绪,不可动怒太多。” 为着此,李公公都要哭出来,求着盼着谢知珩稍微关注贵躯。 谢知珩不为李公公的哭诉而动容,他抓住李公公的手,咬牙切齿说:“去,让林统领,给孤把他押去天牢!咳咳……” 语未尽,李公公却听出。 那状元郎的下场,大抵同地牢的人一般,受尽折磨而死。 素来遵从谢知珩命令的李公公,此刻却摇头:“殿下不可!咱们需要这一位状元郎活着。” 不仅活着,还得让他长寿,谢知珩还得助他登高位,成就一番好事业。 “……” 谢知珩重重捶了木桌一下,茶盏因振动而跌落于地,破碎不成样,金丝修复都不可。 第18章 总有人在盯着我。 灼热的视线几乎燃尽晏城后背,垂眸饮下酒盏时,晏城不经意间转眸看去。 找不到是谁,非是那人跑得快,而是投来注视的堆积成人河。 或大或小的眸眼,不遮掩般赤裸他们的情绪,或嫉妒,或咬牙吞肉般怨恨。 想瞧认更多,可络绎不绝的酒盏怼他脸上,忙不开。酒液虽只盈半盏,而溅起的酒珠似要刺入晏城眸眼里。 晏城望向那人,弯起的眼眸,扯高的嘴角,只展露欢喜与祝贺,好似不嫉怨般。 好烦…… 晏城垂下眸眼,伸手接过那人的酒盏,转着杯壁。装豪饮模样,让酒水在宽袖的遮挡下,浸透进袖口里。 永远散不尽的酒宴传统,哪怕醉了以茶代酒作借口,也会被劝得一肚子茶水,胀得疼。 很想逃离,可空无的记忆逼晏城不得不陷入这场极致的狂欢中。 一声夹杂一声的酸诗儒语,混着妓子的欢声笑语,将晏城捧得越来越高。 “当年陆仆射不如几道这般光彩……” “殿下凭栏居高临视,也只为见几道风光,可见几道未来之熹光,似此刻伊始!” “不愧是东林兄,这番才华某自认不如,化用圣人年号,来赠与几道,某实在敬佩不已!” …… 化用天子年号,晏城一愣,端酒的手不停。 未来之熹光,似此刻伊始,两两配对,又得寓意极佳。 熹,炙也。 何为炙,火与日,引申为亮字。 不可能是伊,那只能是表伊始的始一次。 第21章 熹始…… 不知为何,晏城脑海骤然浮现他只简单略读过的某本言情书,是被家里姐妹推荐,也被狠狠吐槽过的作品。 帝王年号,在书中出现频率不多,往往是略过存在,却牢牢浮现在他脑海里。 “这熹始帝,怎么跟唐明皇差不多?前期那般圣明,内举忠贤,外抗敌贼。怎么到后期,虽没一日杀三子,但一夜御三女是有的!” “昏庸又荒淫,没有倾国倾城的贵妃,看谁能给他背锅!” “可惜那位太子,虽是反派,却能撑起偌大的王朝。到底谁是反派呀!” 熹始年间,晏城转眸看向装点风雅的挂画,红章之下是绘制的日期。 ——熹始十六年,岑千机绘于雅林苑。 瞬间明了,他不仅穿越,还穿书。 无数脏语堵着嘴里,面对数不尽的恭维,茶盏同酒盏,晏城咬咬脸边的腮,装作醉意与他们致歉。 快放过我吧,我已经安耐不住吐槽的心了。 始终套有笑意的桃花眸,此刻泛起浓郁的雾意,半耷的眼帘,望向谁都情意绵绵,但又极其委屈。 装醉装哭的丑态,劝酒的他们可不少见。 只是落在那张绝艳的美貌中,情深真切的桃花眸里,不知何处来的微妙情意触动他们。 酒成茶盏,又有柔情妓子安抚,簇拥的队伍渐渐散去,晏城有了余缓的空间。 含笑送别诸位庆祝的学子,晏城为自己倒了杯浓茶,压去口腔里散不尽的酒味。 哪怕这酒由花果香浸透,也不该它酒液的本质。 ‘好在老爸替我锻炼过酒量,过年也带我去叔伯家应酬,不然定要醉倒,丑态顿出!’ 晏城不敢出声,可只在心里发牢骚,始终不对味,只能动唇不语,让心里的憋屈散了些。 真出了丑,那可是扬名官场,啥都能改,可就是改不了别人的初印象。 晏城环视花楼,一楼大厅,二楼雅间,凭栏倚靠的人群中,可不少是官员,将来的上司或同僚。 用心惨恶啊。 晏城揉抚爆痛的太阳穴,走动时腹中似有酒液晃动,晃得他可劲不舒服。 “郎君可是需要休息。” 眸眼迷蒙,晏城勉强认出眼前人的衣着与陪候的妓子相似,官家子多着男装,很易区分。 晏城:“劳烦您了!” “?”女子似有不解,但困于人之貌美,轻笑着不去在意。 走过这高楼,往后院看去,月牙似的湖水被众多二楼阁拥簇。 古代难出高楼,大多以二楼为主,它们不敢高,具都低伏于北部的皇宫,跪伏皇权之下。 月牙湖筑有舞台,丝竹声不断,纤纤脚掌踏鼓而起,红纱飞扬,拂过欣赏者的眼目。 惊呼声,玉佩金步摇被投掷,跌落湖水里,为起舞者溅起无数水花,湿了她将裹未遮的薄裙。 晏城不为舞蹈欢呼,只为那些价值不低的玉佩步摇,可值钱了,这些玩意。 但细细察看时,湖水里有善泳的鱼者,拾取这些贵人们的恩赐。 仅一处,可叹盛世繁华,也可耻为最后的宏光。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1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舞。” 谢知珩在心里细细思索这句诗。 鼙鼓,古代骑兵用的小鼓。 动地来鼓声之大,使得地面也震动不已,可见骑兵队伍之大。 能有如此多的骑兵,只有战争。 “渔阳,我瞧过各地奉上来的奏折,可不见得有渔阳此地。” 李公公低声说,偏头令懂唇语的宫人再探再听,定要探出晏城的真实身份。 也没霓裳羽衣舞,谢知珩想,他的身份存疑。 他侧撑脑袋,眸眼低垂,看着晏城随人走进胭脂粉味浓的小院楼。风声在颤动,扰得枝叶不安。 起身,宫人为他推门,抛弃越发惊艳的新出舞曲,谢知珩也走进那阁楼里。 只是,以此地为聚点的妓子会嬉笑同旁人打闹。面对谢知珩,他们只会弯身,对至高无上的皇权低伏。 不曾出现的妈妈也迎客,垂眸与谢知珩道声“殿下”。 李公公:“状元郎是那个房间吗?” 被引入二楼长廊尽处的晏城,高悬的灯具灼热,照得眼前路也热,传染至晏城,同热。 妈妈也瞧出不对劲,忙拉个人,去阻止这种行为。 “啊?我走错了?” 突袭上来的茶壶拉着晏城,晏城不解,可仰头去看,指引他的女子已不见。不知走到哪去了,晏城没太注意,他满心都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茶壶:“郎君,你休息的房间是这儿。” 门被推开,扑鼻来的熏香古雅,点得整个屋子与周边亲昵的有情儿不同。晏城扫了几眼,确认无碍后,才走进。 越走近,熏香的味散了点,吸引晏城的是满桌的佳肴,旁白瓷茶壶里,是姜味浓的醒酒汤。 虽极其不爱姜,可为了自个身体,晏城捏着鼻无奈饮下。 “嘶!真不喜欢这姜味。” 晏城吐吐舌头,似乎如此便能驱赶满腔的辛辣味,拾起玉箸细细品尝来。 “嗯还可以,菜品还行,就是种类太少,太注重食材的本味。” 香料此刻还作为风雅的附属品,还未在食物领域狂建功业。 “甜点不甜。” 不甜,已是晏城对糕点最大的评价,就是略有些干,需多喝点茶水。 “饭后水果还是少了点。” 春日的柑橘与草莓少见,就是真有,也不会有后世那般甜。 边吃,晏城边思索自己眼前的困境。 一无所知的陌生王朝,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以及那似毒蛇般紧盯他的太子。 只一张皮囊,晏城就得演出原身骄矜的性子,与夺人耳目的才华。 演不出啊,晏城这性子就不可能与骄矜挂上钩,他爸数十年如一日的恳恳教导,让他懂得虚心。 骄兵必败,虚心使人进步。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怎么办呀!” 晏城抓挠散落的长发,纱帽被他搁置一旁,远远的,不敢触碰。 那并非他能拥有的成绩,晏城咬唇,是原身苦读数年得来的辉煌。 大/三/元,这脑子怎么长的,年纪轻轻就这么会!天才都得跪你,期末考我天天挂你。 不过,原身大/三/元的身份,王朝仅有的三学子之一,怎么在书中,就无藉藉名? 伤仲永,泯然众人矣,还是死得早? “算了,不管啦!还是想想怎么度过后面的鹿鸣宴吧。” 鹿鸣宴,礼部为诸进士举办的恭贺宴会,会有高官临宴,甚至有皇子帝王亲临。 若能在鹿鸣宴上一鸣惊人,那前途,可是自个铺就的一条锦绣路。 太子…… 太子叫啥名来着? 抓耳挠腮使劲想,晏城才总算从表姐表妹嘴里捞出点,从记忆深处挖出点。 表姐:“皇子宗亲轮到元字辈,皇子以玉为旁,比如谢元珪,那太子怎么就叫谢知珩呢?” 晏城唇瓣随思绪而微动,念了次谢元珪,又念了好几遍谢知珩的名。 天后闺名有芝,狗皇帝前期爱天后爱得死去活来,压下无数怨语恨言,都要让太子改元为知。 谢知珩,整本书的反派。 身居高位,但人阴晴不定,时而笑对众人,时而冷脸怒斥,将人压入天牢,施以极刑。 “我好像被他盯上了。” 回想游街时异常的感知,浸透骨子的冷,让晏城不由得身颤,唇齿都在发抖。 透过望远的琉璃镜,谢知珩能看清房间内晏城的一举一动,他的颤抖与惧怕,都在琉璃镜中展现,无法躲开。 谢知珩:“他好像很怕孤,似乎孤会杀了他一般。” 懂唇语的宫人奉上她听得的名字,有一名她不敢填,只写了晏城细微颤动,吐露的名字。 “谢元珪,五弟与状元郎从未有任何交集,连孤的名字都得念几遍才想起,怎五弟就这般受他看重?” “如此看重,想来五弟,是大有作为啊。”谢知珩轻笑。 他的笑声不大,引得满室的宫人伏跪,莫不敢言。 素来蠢笨无为的五皇子,只瞧一眼便知无明君之为,如何能称大有作为。 只一个答案,帝位的承袭人,未来的皇帝。 可太子仍在,五皇子如何登基? 李公公:“许是状元郎一时口误,或是潜春听错。” 潜春口不能言,只能点头,以示赞同李公公所言。 “或许吧。” 谢知珩撑着脑袋,睁开凤眸,说:“再看看,状元郎能带给孤那些惊喜。” 作者有话说: ---------------------- 晏城:怎么老是有人看我呀! 谢知珩:总有人妄想要孤身下的位置。) 第22章 1白居易《长恨歌》 第19章 “殿下,林统领使人送来的信。” 屏风外有人站立,不劳烦紧随的宫人,李公公特意走上去,接过这信。 听是林统领派人,谢知珩才勉强撑起精神。 他仍在病中,经游街的热闹,与花楼数不尽的殷勤,眉目点染些许倦意。 没去接,谢知珩等宫人替他念读,眸眼低垂,似陷入周公境里。 “问殿下安,臣受命严问那几位学子,据各位于国子监得来的学识不同,问出无论哪本史籍,或古地,都不曾有渔阳二字。” 李公公:“史籍与古地都找不出,这几句可别是状元郎兴起而创?” 他眉头紧锁不散,垂落的眼睫压得半张脸陷入昏暗中,握拂尘的手也收紧。 “自作讽古还是借用他人诗句,只需问状元郎便可。” 谢知珩揉了揉眉眼,饮尽浓茶,手撑着铺满软皮的桌面,走过屏风。 长廊伴着垂落的珠串,不再悬挂灯笼,透亮如玉的琉璃盏高悬,照得整个花楼亮堂堂。 才走出房间,伺候的花楼侍女捧来案几,浅绿的茶汤,润得花瓣轻开,让谢知珩有一些好奇。 李公公取出细银针,点茶汤试毒,才接过案几给谢知珩。 “许是与熏香有关,殿下。”李公公提醒。 花茶新奇,也不知花楼哪来巧思,让花香浸透茶水里,初尝时不觉苦涩,余味常有。 可又不纯粹,谢知珩想,怕是往里添了些东西。 只为解,满室的热意。 待在屋内太久,醉意混着热涌上心头,晏城撑着淌着细汗的额头,未束的发丝扰得他躁闷。 “皮筋,古人留长发,夏天不热得慌吗?” 晏城起身,绕着屋子去寻、可搜遍所有,也找不到松紧的皮筋,只有几条丝带。 薅过长发堆在胸前,试图为自己织个三股麻花辫。一根绕着一根,绕得晏城都头晕,甚至部分都重复插进,毫无美型。 发带在尾部缠绕许久,晏城好不容易打个蝴蝶结,才放下心,松手时不小心一扯,全掉落。 发带散开,麻花辫也将散不散。 “……”可恶啊,晏城都想剪了这头长发。 烦死啦,本来人就烦,今天特别烦躁。 晏城扔了发带到床头,双手叠放在桌上,下颌抵着,放空自己。 用过的餐碟被撤下去,只装有醒酒汤的白瓷仍在,就这么紧贴,姜的浓味逸入鼻尖,惹得晏城不适。 同时,浑噩的头脑也清醒不少,晏城推开白瓷,伸长手臂做拉伸。 奇奇怪怪,房间似乎有点不对劲。 晏城起身去推开窗户,湖风涌来,不吹来清新,吹来胭脂香粉。 指尖能触碰初春的寒意,脸颊却泛起微微燥热,晏城咬咬牙。 他要么醉了,要么被下药了。 是谁要谋害他呀,他就个状元。 听旁人说,此身父母早逝,仅有恩师恳恳教导,不至于…… 窗外吹来的风大了起来,寒凉自身后袭来。 晏城转眸望去,那身青色衣裳早已换去,显贵的淡紫衣袍,精绣的回云纹装点袖口,配着随头发垂落的发带。 嗯…… 太子会不会绑头发,可以让他帮这个小忙吗? “你敷了脂粉?” 太子正式见他的第一面,脱口而出的便是这句。 晏城很气:“我个大男人,抹什么脂粉!又不是娘们唧唧,涂什么胭脂。” “时人不以涂脂抹粉为耻,也别对着他人道,娘们唧唧。”谢知珩走上前,他推开的门,自有人为他关。 晏城不解:“为何?” “孤怕,你被那些女公子欺负。”眸底涌上的笑意浅淡,谢知珩站在离晏城不远的地方。 两人身高相差不大,有风吹来时,衣摆呼呼扇动,长发也知风舞动。 “女公子?”晏城低声喃喃。 是那些着男装的女儿家吗?可他个大男人,哪会被她们欺负。 谢知珩靠着桌沿而站,对方诸多情绪常不掩饰,甚至心头碎语也因此吐出,不留下刻。 “不会被欺负?现在的你,不就被她们欺负了吗?”谢知珩轻笑。 游街过后状元袍就被换下,可不知是巧还是刻意,晏城着身上的这衣袍仍旧是艳红。 内侧的白领挤出外袍圆领,受红浸透,映衬在晏城脸颊,微微泛起。 或许是酒点起的醉意,也或许是房间燃不掉的熏香,惹得才初春,就漫上层层春意。 “她们也太放……”晏城低喃道,思索几番,便就想透。 太放浪了,作者到底参考了几个朝代,设定东一啷当,西一啷当的。 混得太杂,晏城难以从所学的知识里,择出更佳的礼仪来。 每一步走得太慢,又磕磕巴巴,比初学的稚童还要艰难。 哪怕前方无博古架、屏风遮拦,晏城也觉无力,掌心借助木桌才勉强站稳。 “?” 谢知珩挑挑眉,与人对视,那双含情的桃花眸,似秦淮水脉脉,又因燥热而迷蒙,如闯入烟雨朦胧中,薄雾氤氲。 “很热……” 熏香将醉意抹开,只沉淀在心头的热意蔓延,受他急促的呼吸,缓缓掌控身体的全部。 本只搁置桌面的手指颤动,过于温热的触感,贴着手背滚烫,谢知珩垂眸看向晏城不经意的举止。 微微贴近,谢知珩揽住他一侧肩膀,呼吸清浅,说:“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我脑袋嗡嗡的,太热了。” 晏城说话时,呼吸洒在谢知珩脸侧,明明不烫,却惹得谢知珩微微偏头,要逃离般。 下刻,谢知珩又转眸再次望向晏城,水润得眸眼灵灵,热火灼烧得眼尾艳丽。 花瓣型的眸眼,于尾处经春侵袭,点了些许桃花的情色。 谢知珩:“真奇怪呢。” 指腹揉搓晏城眼角,一遍又一遍的抚过,好似捉住春意般,囚住春日般。 “疼…好疼……” 力度微大,刺得晏城涌出些泪珠,他紧抿唇,低声与谢知珩委屈撒娇。 沿着脸颊弧线,在唇角滞留。 晏城似感知到什么,抿着不放的唇微启,含住谢知珩指腹的一角,湿润的热物裹着指尖好烫。 桌沿挤着腰部略痛,谢知珩以手撑着,坐在桌面。 呼吸被攫取,连口腔都染上陌生气息,素未与人有过这般亲密举止,谢知珩垂眸不言,不反抗。 偶有些过时,谢知珩会轻拍晏城的脸侧,让他放松。 谢知珩:“孤受不住。” 越发过分时,谢知珩敲响了桌子,门外候着的李公公推开走进。还没越过屏风,李公公就被谢知珩唤停在屏外。 殿下的声音含糊又哑,又断断续续,被堵住般,说不出个完整句子来。 “殿下,可是需要臣送些东西?” 李公公低垂眼眸,瞧地瞧飞起的纱帘,也不曾抬头半分。 扣入指缝的手太紧,囚困住谢知珩的每一次侧眸,可晏城次次逼近,都是谢知珩纵容所为。 关不紧的窗户,被风拂动,合拢时又虚虚掩着,活似刻意为的牢笼,谢知珩连双腿都施展不开。 “松开点,你靠得太近。” 文弱的状元郎,若想挣脱对方的束缚,其实很容易,哪怕谢知珩病意未散。 “不……臣好热,殿下好冷,受寒了吗?” 怀里拥着与玉一般凉的人,晏城自是不愿松开。对方越是不想同人靠太近,晏城便越是往前贴,如强摘高枝般。 淡紫的衣袍,由谢知珩紧紧抓牢,每处细丝织就的暗纹,随布料的起伏,凝聚在谢知珩指下。 此处起起彼处伏伏,好似他执掌下的江山。 “哼!” 剧烈的痛意惹得谢知珩承受不住,身体颤抖,像是赤脚站在冰雪中。 他伸手推着晏城,青筋根根分明,缠着指尖,隐没在晏城嘴边。 牙咬得紧绷,谢知珩问:“你会吗?就往孤身上扑。” 晏城埋在他脖颈处,细微的摇头幅度,从未有的体验,没有任何经验。 松散的三股麻花辫,支撑不住般,滑落在谢知珩胸前,堆堆叠叠,是秋日翩舞的落叶。 屏风外始终站着的李公公听此,甩着拂尘,眉眼紧锁不开。 幸得寻物的宫人捧着案几,轻声走进,跪在谢知珩脚下,灰白的眼眸,映不进任何画面。 “呈上来。” 难以挣脱,也难空出手来,谢知珩只好让人摊放在桌上。 专用于龙阳的书,白瓷瓶装有的膏脂。 李公公不乐:“太过匆忙,雅林苑内只备有这等劣质膏品。” 谢知珩勉强撑起半个身子,翻过书籍的每一页。雅林苑能邀约的画师,其画技不及宫廷画师,自是粗鄙,不能细究。 “不好看,好丑。”晏城闷声说。 第23章 重意不重形,即使为春宫画师,也多细刻书中两人的情意缠绵。 “……” “别贴太近,也别扯孤。” “可我看不清楚啊。” 晏城仰起他略带水雾的桃花眸,一片迷离中,也只谢知珩淡紫衣袍亮眼。 谢知珩咬咬牙,指尖触碰到瓷瓶,逸出的香味浓艳,太过贴满室的情暧。 朝堂上居高而视的凤眸于此刻低垂,薄唇抿开,在次次抚玩中抹了数次红艳,又再次贴在晏城嘴角处。 “孤教你。” 压制于喉咙的轻声,混杂沉重凌乱的呼吸,融入熏香,将整个房间点得炙热。 作者有话说: ---------------------- 昨天的,磨到现在才写完qaq 继续磨下一章,今天能写完,今天就发 第20章 太子居东宫,因以东宫表太子。1 “东”时属春,色属“青”,晏城踏入这位居宫城东边的殿室时,映入眼眸的,是墙瓦的青色。 虽后世人常蔑称青色,绿帽巾与青楼,将青色贬入尘埃,同青丘狐狸般,涂抹艳魅的色彩。 可象征权力的鼎与玉玺,都以青色为主,过古的文化也刻载于青色竹简上。 主来源青铜器与甲骨文的青色,对文化与权力有不小的影响。 是此,晏城走进东宫政事堂时,被奏折簇挤的太子,身着青色衣袍,竹兰的暗纹装点修饰。 又换了一套,这几日,晏城从未见过谢知珩穿二次复用的旧衣,具是织就好的新衣。 好奢侈,但他自己也是。 晏城在心里唾弃自己,差点被封建的特权洗了脑,沦入他人的甜蜜陷阱里。 要提起心来,眼前这位可是小说里最大反派,谈笑间,人命只是他言语中的数字。 宽袖遮挡下,晏城紧握成拳,迫使自己清醒。 “要吃些东西吗?” 谢知珩抬眸扫了晏城一眼,心思太易看穿,他曲起手指,将李公公端来的糕点推至晏城面前。 专供皇室的庖子,为讨他们欢心,庖子可用尽了心思。 属春时,庖子于糕点上雕琢了早春的梅花,枝头暗浮在花瓣中,只品尝时太勉强看清。 为显得文雅,庖子居在其中临上诗句,似要惹得春色满园,关不住。 这种小细节,就不需要太多了吧,晏城无奈,对准那花瓣,狠狠咬了下去。 “嗯?一点也不甜。” 晏城挑挑眉,入口初尝的是梅花香,盈满口腔,细细品味时,还真似处于春梅园中。 最最重要的是,完全不甜,糖放得刚刚好。 且覆上梅糕的白色粉末,晏城放入嘴中试了下味,居是糖粉,如此珍白的粉末。 晏城大惊,那些作者害他,让他误以为古代糖都是紫红色,呈块状。 或许,紫红色糖块仍有,不过流行于民间,精贵的白糖只供用于皇室。 不愧是皇室,不愧是太子,用的东西就是精贵。晏城恶狠狠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块。 见一碟用尽,谢知珩合上绿壳奏折,偏眸看了眼服侍的宫人。无需他开口,伺候久了,眼尖的宫人默默领了谢知珩的令,端起空碟走出。 “?” 干嘛去? 晏城后仰身子,四脚的靠椅被他踮起前两脚,视线紧随宫人的离去,下颌高高昂起。 “郎君可得小心点。” 站在谢知珩身侧的宫人,扶住晏城要倾斜的扶手,轻声温柔道。 被唤了声的晏城回过神来,同宫人对视一眼,恍然间坐正,回:“谢谢,三……” 后续的话语在喉咙止住,随着晏城因吞咽而滚动的喉结,压了回去。 好险好险,差点暴露了。 晏城轻拍胸脯,对呼吸的感知强烈起来,越是注意,他越是紧张,几快大口呼吸。 “退下吧。” 谢知珩挥手,他话音落,殿室内伺候的宫人福身,退离内室。 没几刻,室内只余他们二人。 谢知珩酌了盏白水给晏城,说:“你太紧张自己,怕被他人看穿自己穿越的事实?” “?” “!!!” 作者,你开的金手指是否有些大了! 这是反派?不会是反串的主角吧,晏城甚至想晃出那作者脑子里的浆水。 “很惊讶?” 谢知珩被晏城受情绪控制,而不断改容的举止逗笑,恰巧他方处理好朝务,可陪晏城说说话。 谢知珩站起身,掌心覆在晏城左肩处,轻笑:“太容易看穿,你后面那句,三会接什么?” “三克油,是吗,郎君?”李公公笑着跟随谢知珩脚步,说出的话语让晏城心态差点崩溃。 靠! 这是古代吗,这是穿书吗,我是进了个地狱吗? 李公公:“可要去看看郎君你的同伴?他们在天牢里,过得可舒服。” 仍处呆愣中,晏城像被摄住魂的傀儡,被谢知珩牵住。 游廊抄手,湖水假山,具紧着中央的青铜鼎。 晏城环视左右,不见暗藏的密室,只有大片的院落。 东宫院落不少,自太子妃病逝,后院便空荡起来。不愿使其荒废,也不愿让那些学子安眠在蛇鼠生存的牢狱里,李公公便将人安置此处。 锦衣玉食供着,羽林卫控制他们活动范围,牢牢将人困守于此。 李公公:“殿下待他们好极了,不曾轻待过他们,郎君可放心。” 毕竟,诸位头顶国子监学子的身份,谢知珩还不想得罪不怕死、又极其护短的清流一辈。 话虽是这般说,还没走近,晏城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搁置院落无数的艳花,都遮掩不了奢华宫殿的阴森与血腥。 有些不敢走近,他顿住的同时,谢知珩也转眸看向晏城。 “怕了?”谢知珩轻声问,指尖缠上晏城鬓角垂落绣有金丝的发带,“别怕,他们与你不同。” 李公公:“膳房方做了些点心,郎君可愿品尝几番?” “……” 晏城张张嘴,哑住般,无法倾吐半句。最后,他紧紧闭上眼,跟着谢知珩离开东宫。 满腔的血腥味不散,心头涌上的惧怕锁住晏城四肢,任由谢知珩推着他走离。 他,有些不想在东宫借住了。 没在东宫居几日,探揪官员错误的御史像嗅到血肉的豺狼,一封又一封的奏折上传天听,惹得谢知珩烦躁。 连三省宰相也频频拜访东宫,一声劝着谢知珩,可别误人学子前程。 还没替同伙的悲惨遭遇同情几分,快快迎面来的困难挫折,直接绊倒晏城方迈出东宫的一脚。 “礼部于五月设鹿鸣宴,还望殿下替状元郎着想,可别误他前程。” “八月进士就得入除班,候吏部授职,殿下可不得囚状元郎太久,不可贪欢过多。” …… 最早五月,最迟八月,谢知珩便得放状元郎出东宫。 性暴躁的吏部尚书,在小朝会间,差点指着谢知珩怒骂道,言他耽于蓝色,荒弃朝政。 谢知珩:战战兢兢。 晏城:哇哦,好看爱看! 几日来兢兢业业,数年来不曾荒废半日的谢知珩,被骂得连反击都不可。 最爱以褒语言贬意的周尚书,捧上的问好奏折里,差点指着谢知珩脸面骂街。 “殿下?” 李公公为此担忧,谢知珩病才刚好,受不得如此轻言。 虽困于言语旋涡里,却又免于受害,晏城急忙收回出宫的脚。 好怕顶顶顶头上司给自己穿小鞋,宰相尚书骂得可欢乐,而无奈受牵扯的晏城,是欲哭又无泪。 这波劫难,晏城是不愿承受,也得接着。 晏城:谢邀,求放过,已老实。 谢知珩瞧出他的不快,某次小朝会间,让他与李公公同站,站在记载史书的史官身后。 会怎么写,会怎么出招,晏城很是好奇,伸长脖颈去看史官落下的每一笔,又去瞧小朝会中群臣的反应。 可注意力不够,晏城只能管好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史官见他,以为殿下是为状元郎铺路,往后授予史官一职,分担他不少工作。欢喜地往后站几步,与晏城并肩,小声分享他记史的小技巧。 突然受人教导,没有准备,晏城只得胡乱点头,记下史官传授的每一句话。 堂前的争吵声忽然停住,晏城抬头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宰相尚书的怒言,在谢知珩垂泪的那刻,齐齐缩回腹中。 不敢怒,不敢骂,他们低声安抚似不知自己落泪的谢知珩,如太子幼时那般,安抚殿下受伤的心。 他们咬咬牙,不就个中了大/三/元的状元郎,殿下受的委屈太多。圣人、天后与太子妃接连不伴身边,小殿下又惧怕太子过多,偌大的东宫,似无一人可陪殿下。 心里虽在滴血,乔尚书却是第一个弃械投降的人:“不就个状元郎嘛,殿下愿收入房中,那便收入房中。” 第24章 “是的,殿下欢喜便可。”诸臣点头,认同乔尚书的话。 “好手段,殿下这手阳谋,逼得诸位宰相,不得不捏鼻子同意。”史官咬咬牙,执笔载入此事。 “……” “…………” 小朝会。 身为太子,执掌王朝的谢知珩,居然当着宰相的面,露出这般脆弱的面孔,晏城一时说不出个什么东西来。 真哭了? 晏城好奇地探长脖颈,贴着大柱,想看清此刻谢知珩的模样。 还没看清多少,他就被李公公挡住身形:“郎君还是安分点,相爷们此刻心情可不佳。” 小心方才对准太子的唇枪舌炮,立即轰轰朝向你,到那时,连太子都不一定护得住你。 “……” 晏城无奈又怕,只得缩在史官身后,不敢让宰相捉住他任何错误。 闹剧过后,小朝会又回复先前热议纷纷的场面,你一枪我一舌的,菜市口的喧哗都不及此。 上一秒还处同一阵营,下一刻便因政见不同,骂得不复文人风雅,泼妇都超不过他们,大抵吧,晏城在心里想。 卧槽卧槽,这句骂得有点脏啊,对面中书令的脸都青紫大片,后涨红得活似猴屁股。 史书又是如何记载,晏城看向史官,书中笔墨方干,陆仆射的话一字不差全记入。 后人看了,脑袋不嗡嗡的,晏城当场跟他姓。 朝会过后,晏城跟随李公公再回东宫,只是此刻心中,充斥着小朝会中重臣的一言一行,以及真能过审的惊讶。 前方的欢喜还没退散,谢知珩递来的厚重书籍,压得晏城直不起身。 谢知珩点点其中重要的基本集注:“孤不知你学识如何,可你担了状元这身份,就得受下去。” 状元,什么最重要?自然是满腹的学识。 “卧槽,这么多!” 有他半人高的书堆,晏城眼前一黑,自喉咙涌上的液体,乌黑的,喷溅谢知珩太子常服上。 晏城:“好晕,头好痛…” 作者有话说: ---------------------- 1孔颖达疏 指指点点:如此,某人在高官勋贵前过了明面 第21章 毒血乌黑,溅落谢知珩的衣摆,像焰火灼烧布料般侵蚀,也似为盘旋的五爪金龙点精。 血腥味过浓,几近吞食殿室终日不散的龙涎香。谢知珩伸手抹去晏城嘴角参与的黑血,垂眸嗅嗅,分辨不出半分药味。 无色又无味,连银针都探查不出。 视线趋于模糊,掌心撑在桌面,似未站稳般身体摇晃,剧痛引发无力,晏城往谢知珩方向倾倒。 桌角略凸起,谢知珩忙以手捂住,另只手搂住人腰肢,让他贴着自己,微微缓和下涌于心头的不适。 谢知珩:“查查。” 自晏城居于东宫,他便与谢知珩同饮同用膳食,断不可能出现他毒发,而谢知珩安然无事。 李公公方走出内室没几步,唤着头痛无力的晏城睁开眼,桃花眸不再模糊,琉璃镜抹开水雾那般澄澈。 先前的痛楚模样,是昙花一现,掠夺方寸光阴似的。 “好像不痛了?”晏城困惑不解,指腹揉着太阳穴说。 谢知珩语带担忧,指腹覆上晏城脸侧,替他揉了些:“真不痛了?” 晏城点点头,他抓握谢知珩的手指。烫热的温度触碰时,谢知珩不禁略有颤动,顺着他插缝时,也微微弯曲。 “别靠太近。” 谢知珩眉睫低垂,凤眸悠悠垂向他处。初愈的身子骨,哪怕春暖,也带着浓重的寒意。 还未养成束发习惯,晏城留了许久的长发,因他侧枕在谢知珩颈间,而四散辐开,沿着每条金丝,重重围裹高昂的龙头。 “真不痛?”仍有些担心,谢知珩再问。 晏城摇头的幅度不大,柔软微翘的发旋顶着谢知珩下颌,涌来细微的痒意,与不可察的微妙。 “好奇怪,来得那么凶,退得却悄无声息。” 晏城十分不解,眉头皱起,压着山根:“他是真想让我死吗?还是另有所谋?” 若要以状元郎的死亡或重伤大做文章,最佳时机还得是游街夸官时。 炸跃的爆竹,星线状的火线辐散,跌落淮阳巷,点燃数不尽的花枝绢花,与收不回的朱红细纱。 惊怕声,夹杂夸官的喜乐声,共同织就高坐大马的状元郎,与喷涌的乌黑毒血。 天公不作美,文曲星逝于金榜题名时。 晏城几乎可以想到,文人的笔墨与言语化为看不到尽头的黑线,死死压在皇城之上。 高居皇宫的、仅有太子,越俎代庖,执掌殿试。 天降灾恶,唾弃太子的不忠,与不孝。 满身污名,铸就文字下的反派。 可天公又作美,状元郎没死。 晏城还没细想到底,他很多该埋藏心里的话术,与藏不住的同情,在抬头与谢知珩对视那刻,赤裸裸展露在谢知珩眼前。 晏城:“我的命很值钱吗?” 谢知珩轻笑:“难用币帛来衡量你的价钱,孤大抵清楚何人所为了。” 他话音落,内掌东宫的秦嬷嬷快步走进来,于屏风外回缓急促呼吸,整理衣襟后,才款步走进来。 见屋内状元郎仍在,秦嬷嬷福身后,不知该否出口。 “嗯。”谢知珩微仰下颌,指尖曲起,轻敲扶手。 而他怀里的状元郎,在见秦嬷嬷后,便闭眸装睡,企图逃离。 晏城很清楚,有些事情,非礼勿听,有些秘密,非礼勿视。 秦嬷嬷:“殿下,艳阳宫出事了。” 艳阳宫?那不是皇帝被囚禁时居住的宫殿吗,怎么还能出事。是有人刺杀帝王,还是有人把皇帝救出来了,或者狗皇帝死了。 晏城在心里琢磨,整合所有他获取的信息,牙尖咬着脸腮。 “想听便听,非禁内阴私。”谢知珩以手为梳,梳理晏城思考时微微翘起的发端。 得了准许,晏城抬起头,不再装睡:“所以,狗皇帝死了?” 秦嬷嬷:“……” 是否有些恃宠而骄?仗着殿下屈居身下,状元郎便敢出言不敬。 谢知珩勾起他跌落自己领口的细发,眸光流转生辉:“注意点,鹿鸣宴可不能这般不敬天,不敬帝。” “我会注意的。” 晏城点点头,身处阶级森严的封建社会,祸从口出。 谢知珩转眸又想了会:“八月进士入除班,吏部授职,你可有想入的官署?” 晏城划过所学的历史,三省六部,翰林内阁,五监九寺。 从小朝会情况来分析,皇权还未高度集中,宰相仍在,探讨政务时有赐座,有借鉴唐时官署部门。 谢知珩吻着指尖的发:“先入翰林,再入六部,外放出京,积得功绩,再回京。” 回京后,或居侍郎,或居尚书,再由尚书升至三省,权至宰相。 “翰林院一般做什么?”晏城问。 谢知珩:“编撰儒经,修撰史书,与书籍共侍。” “……” 汗牛充栋,晏城似嗅到盘旋不散的书墨味。 好不容易大学毕业,穿越直接入职公务员,晏城着实不想再看到它。 堆在桌面的儒经集注,跟他没来时,大爹送的考公资料书有什么区别!都是折磨人的坏东西! “不喜欢?”谢知珩察觉他的注意,桃花眸里的湿润,与委屈。 晏父:“快快,这可是你爸好不容易问部门里的小姑娘借的,快学学,以后也考进来!” 晏城无奈:“你就不能直接把我搞进去吗?” 晏父打了晏城肩膀狠狠一巴掌:“别想害你爸,你爸还想稳稳当当退休,不要晚节不保!” “唔……孤倒是可以,但翰林院文人清流众多,他们惯以诗句,惯以经史。” 不曾动容,此时谢知珩紧锁眉心,凤眸低垂,愁绪扰人不清:“郎君毕竟以状元身入翰林院,又乃大/三/元,孤怕郎君无法与之匹配。” 原身的才华可服众,但后世降来的晏城,与原身数年只读儒史不同,他精专的东西不多,但对儒史的解读又不输任何人。 “满腹才华,难以施展。”谢知珩惋惜,“诗句,经史,不知郎君通知哪些?可曾在教授手下,治过哪本?” “……” 晏城抿唇,脑子里回荡着,我是废物。 “你且仔细想想,孤会为你运转。” 谢知珩叮嘱完,转看向仍旧站在屏风处的秦嬷嬷,和缓的凤眸高挑锋利起来。 谢知珩问:“艳阳宫,何事发生?” 秦嬷嬷见晏城分不出半丝心神,抬步要凑到谢知珩跟前时,发觉无法避开状元郎,只得低声道:“林统领在艳阳宫内,翻出数具女干尸。” “可有查出她们身份?” 至于杀害她们的凶手,已不言而喻,居于艳阳宫的高位者,也仅皇帝一人。 第25章 秦嬷嬷唇瓣发白,垂眸,眼底闪过丝缕怜悯:“李公公已去探查,审拷居于艳阳宫的采花官。” “采花官?” 听到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晏城仰起头,鼻尖蹭着谢知珩侧过的下颌。 只听过采诗官,采花贼,怎么皇宫还有采花官这一官职? 谢知珩被他蹭得有些痒,轻声笑说:“与你所想,一致。” “卧槽!”晏城被惊住,身体往后靠仰,“还真跟采花贼有联系,设这官职有何用?” 谢知珩搁放扶手的手一顿,沉默许久,才哑声道:“无用,皆是为皇帝服务而已。” 采诗官,是周王朝遍寻民间诗句而设立的官职,《诗》中风的分类,大部分都是采诗官采集得来,收录《诗》中。 那采花官,怕是为皇帝,在民间寻求如花似玉的美人。 采诗官为周王室服务,采花官只为皇帝?难道太子没参与进去。 “哼…”谢知珩笑了几声,指腹抚平晏城皱起的眉眼,“你可曾见东宫,有除你以外的美人?” 嗯—— 美人,嘿嘿… 听此,晏城心里高兴不已。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位居权力巅峰,早览遍诸娇花的太子,不加掩饰的赞誉,还是令他高兴许久。 “殿下仍未告知我,设立采花官有何用?” 谢知珩非是贪于美色的荒淫之辈,皇帝虽好色,可他无帝王之权,空有帝王之名,为何要为此设立官职。 数具女干尸,拷问采花官。 “嘶——”晏城倒吸几口冷气,这皇帝不会入邪教,信那采阴补阳之术。 屏风外有人小步跑来,将沾满血迹的书信交给秦嬷嬷,秦嬷嬷嫌脏,用锦帕包住,再递给谢知珩。 谢知珩摊开:“雅林苑,大理寺卿上奏过,雅林苑有多名妓子失踪,但具被人压下了。” “我当是谁,原是父皇使人压下。”他轻笑,嘴角的讥讽不散,落到秦嬷嬷身上,压得她不敢言。 笑声散去,谢知珩眼含心疼转看向晏城,那乌血已被抹去,却似仍在。 谢知珩:“是孤看管不严,倒让你受这番痛意。” “?” 晏城不解,发生啥子事了,怎么又跟他挂上勾,他记得他可没跳剧情啊! 回档,回档键在哪! 血信裹着锦帕,扔进熏炉里,受火舌侵蚀,连字角也困入灰烬里。 龙涎香越发浓郁,谢知珩说:“采花官失职,惹如此多女子香消玉殒,罪不可逃。至于艳阳宫,宫人看管不严,让贼子惊扰父皇休息,那便换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也只晏城与秦嬷嬷听见,偶尔被熏香破散。 晏城却看见,却听见,浓郁成烟纱的熏香中,始终消散不了的铁锈味,与他人跪地的痛喊声,将整个宫室推入血色炼狱中。 “……” 本该病居在床的皇帝,此刻瘫倒在出宫室的门槛上,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这般才听不见外头的哭声。 精神恍惚,嘴里念叨不断,皇帝:“恶魔,都是恶魔!他们可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啊!” “在这个恶毒腐烂的社会里,连人命都成了他们嘴里的嬉笑玩话。”皇帝紧紧搂抱住自己膝盖,缩成鹌鹑。 只有脑里机械音响起,他才挪动脑袋几番。 “恭喜宿主采阴成功,获得积分5个。” “宿主兑换毒药成功,已成功下在晏氏状元郎身上,明日便可听到状元郎毒发祸事。” “迄今为止,宿主仍欠系统20积分,希冀宿主再接再厉,补得更多阴气,滋养自己。”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我需要更多,朕需要更多积分,需要更多的女人!” 屈成霖捂着因系统存在而剧烈疼痛的大脑,皇帝时值不惑之年,年轻时南北征战不休,如今的身体自是不如屈成霖未穿越时的少年身体。 系统的存在,不仅仅局限于他的大脑,更是像根粗如象牙似的柱钉,深深扎入屈成霖体内。 他需要更多积分,拥有更年轻的身体,只有在女人身上征战一切获得的快乐与满足,才让屈成霖有仍活着的假象。 “系统,帮朕扫描整个皇宫,有谁!能承受你的载入?”屈成霖挪动沉重年迈的四肢,扶着柱子往里走。 他每走近一步,支撑偌大艳阳宫的大柱,遍布其上的划痕越发凸显,几乎抓进这殿室的森森尸骨里。 系统存储积分不足,无法扫描,只能翻出丢弃在回收箱里的报告,展示在屈成霖面前,敷衍他。 没有任何意外,排在最前的依旧是那让屈成霖憎恨的存在,永远一帆风顺的太子。 可真是让人嫉妒的存在。 落地即为太子,父母恩爱,熹始帝不因朝堂事务而自卖自身,在后宫里雨露均沾。 也不会因保护真爱的名义,冷漠心上人,他直接正妻、后位对待。 哪怕皇后的娘家执掌盛朝大半的军队,对皇位的危险足以让任何在位皇帝怀疑他们的忠诚,他们的野心。 太子出生后的每一条道路,都是熹始帝亲自为他铺就,无需回头,只用往前,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屈成霖几乎能回想起,曾藏匿在太极殿,又保管在琅琊王府中的诏书。 那是早早被熹始帝立下的登位诏书,黄布帛上盖满了玉玺印。是每次新年时,熹始帝在妻儿熟睡时印上的,充斥满满的父爱。 “朕也想夺舍谢知珩,可每次你都说积分不够!” 屈成霖崩溃,抓着散落的半白半黑的发,稀疏的模样,好不可怜。 地位无比崇高的,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于无声中崩溃,甚至连唇瓣都不敢轻易张开。 因为屈成霖怕了,在夺舍的第一日,被天后指认为非圣人时,在被谢知珩囚禁时,用慢性毒药喂灌时,被他们探知出外来系统的存在时。 他便怕得不成样。 “永远不要轻视生活在以前的人,能在史书中留有名字的人,何曾不是耀眼夺目的太阳。” 因惧生怕意,也因惧生恨意,正如可怜与可恨从不分离,惧与恨也如此。 屈成霖逼问脑中系统:“我要谢知珩死,要他死得丑陋不堪,要他被世人唾弃,被史书一笔笔贬落,成为无数人眼中的戾太子!” 与屈成霖愤恨阴沉的声音不同,系统自始至终都不受情绪裹挟:“厌胜,巫蛊,早已用在谢知珩身上。” 天后临终前的最后一言:“望你从今以后,平安喜乐。” 成了束缚谢知珩夜间不敢入眠的梦魇,逼得他控制不了心头涌上的躁动,与散不走的恨意。 他会生恨,恨所有,敌视所有人。 最终,走向灭亡。 “不够,完全不够。” 屈成霖咬咬牙:“我需要更多积分,这样才能让谢知珩走向灭亡,死得更快些!” “系统!有没有更优质的羊,比太子妃还要优质,不止能还完欠债,还能将谢知珩踩到地底去!”屈成霖嘴角狰狞,躺在软塌上。 天后是屈成霖见过最优质的羊,可重重包围中,他无法突破羽林卫,磨刀霍霍向猪羊。 只能退而求其次,采得太子妃这朵鲜花。不仅收获颇多,还狠狠给屈成霖最恨的人,戴了顶绿帽巾。 那晚多么刺激,悲惨的痛苦压得整个皇宫,喘不过气来。 新婚夜的荒唐,崩溃受辱的太子妃,是孩子又是弟弟的小殿下。 被要求扫描皇宫时偷懒敷衍的系统,听到屈成霖要还清欠款,立即蹦跶着跃起身子,徘徊在屈成霖的脑袋里。 过度的数据计算,使得本就体弱的屈成霖痛苦不堪,挠着软塌的栏,几乎挠出木刺来。 他太痛苦了,泪水于眼眶崩溃,涕泗横流,脸上的每条纹路都在挣扎,于昏黄灯烛中,那张老人脸显得无比恐怖。 几乎要放弃,屈成霖痛声大喊:“别扫了系统,快给朕停下你的操作,朕不要了,不要报复谢知珩!” 他的弃盔投降,与跪地求饶的屈服模样,从未得系统半分同情。 转动的数据条在屈成霖瞳孔中浮现,阿拉伯数字的1与0,像咒枷包裹住屈成霖每一块皮肤。 才恢复的精气神,此刻散了神,溃散的瞳孔映衬出系统耗损人身得来的数据。 系统:“外来因素干扰,成功偷取其中一部分,系统发现此方世界在高维世界里,只是一部不足千页的言情著作。” “言情,讲究男女欢爱,不分先后。可这部,女主却有绝对的地位,她凌驾于所有人物之上。” 屈成霖:“这羊,优质不优质?” “比天后,还要优质。” 系统的回话,似给屈成霖注入神剂般,他抖擞身体爬起来,推走满是泪涕的被褥,眸眼被痛苦与欢愉侵占,诡异得似恶鬼。 “所以,女主是谁!”屈成霖问。 第26章 系统贴心回复:“四年前,被谢知珩处死的礼部郎中苏潜之女,她为父申冤,而上京城。” “苏潜?这名字好耳熟。” 不过,屈成霖面见的官员太多,三省宰相与六部尚书侍郎都没认全,怎会记得区区五品官。 而东宫内,百花仍开,喜迎春意的浸润。 谢知珩打量艳阳宫那边人送来的书信:“苏潜,钟仪大夫苏郎中,许久不曾听到此名了。” 李公公伫立一旁,为谢知珩烧尽此纸,问:“可需我替殿下……” 话未尽,李公公横手立在脖前,重重一划,眸眼低压,闪过恶狠意。 “不用,去查查。” 谢知珩摊开奏折,继续批阅中。 仲春无事,有了谢知珩的帮扶,晏城无需为日后除班授职,在官场往来中耗费太多时间。 此刻,他正用银叉,叉春果吃。 春果略酸涩,为压下那酸涩感,庖子有用糖腌渍。也有贵人爱食用,庖子便以盐、酸等料激发其味道,放于唇齿中,倒是生津得很。 晏城坐于里间,正是悠闲一刻,便听外头谢知珩不掩饰的声音。 这般私密的谈话,谢知珩似乎并不在意,不在意全被晏城听了去。 叉了块春果进腹,额间碎发逼得眼睫低垂,晏城想了许久,才勉强回想起这耳熟的名字。 也怪不得他,晏城对原著的了解,多来源于新年间家中姐妹的吐槽,也未曾看过几眼。 别人穿书要么有系统,要么就是看过原文,甚至因为同名同姓同性别,某些人还全文背诵过。 晏城手撑脑袋,他着实想不起,那书中是否有个跟他同名的配角,原身在书中也没名字。 穿书没金手指,老感觉哪里怪怪的。 正巧,眼尖的宫人察觉到晏城手边的糕点空了,便从小厨房里取了几碟,又沏了壶奶茶。 低劣的茶叶苦涩,昂贵的茶叶清甜。 可晏城没那喝茶的习惯,便照着脑海记忆,茶、奶与糖,熬煮了壶奶茶。 “嗯!” 不愧是百银一两的贡茶,混入牛奶中,就是好喝。 有喝有吃的,晏城舒适地趴在桌上,戳玩织女坊绣来的玩偶,让他打发时间玩。 也不算没有金手指,书内最大反派,最有权势的人就在身旁。 人已穿书了,原书的剧情也不用留恋。晏城自个居于京城最高者身旁,站于朝野之中,每刻的细微举止,都可能推动剧情有大的变化。 但,主角为父洗冤屈的主线,该是不会变的。 不过,苏潜是怎么获罪下狱的? 晏城非常好奇,因为谢知珩不像个昏庸的,乱杀忠臣的太子。 有困惑便问,晏城走出屏风,抚起珠帘,看向谢知珩,问:“苏郎中为何下狱?” “?”谢知珩不解地仰起头,偏看向他,与晏城对视。 那双清澈透亮的桃花眸里,是林间溪泉,翩翩桃花瓣跌落,溶于水却不染纤纤细尘。 而深游于宦海中的官员,眸眼里的湖水过于平静,连点点涟漪的泛起,都显得无比珍贵,都无比恐怖。 谢知珩指尖挑起绕在晏城细腰肢处的腰带,轻轻一扯,对方便顺着力走过来,贴着谢知珩的手臂而站稳。 “想知道?”谢知珩垂眸,腰带的一段吻了下他唇间。 “嗯,想知道。” 晏城弯下半身,过长的青丝于他肩膀处垂落,如飞泻而来的浓墨银河,也似抓不住着的柔顺丝绸,扇动着谢知珩眼睫,轻颤不已。 腰带的正红似不固色般,谢知珩只轻轻一吻一抿,这方樱色薄唇就艳得夺目。 谢知珩轻笑出声,凤眸全睁开,高仰起下颌,与晏城直视:“并不复杂,苏大夫只是站错地方而已。” 站错地方,圣前失仪? 苏潜身为礼部官员,对宫中礼仪的了解不逊于他人,只失仪二次,无法取信晏城。 “殿下想要什么?” 晏城贴得更近,隔着腰带的那块布,唇瓣在不经意间贴了会儿,又因谢知珩细微的笑声,他默默移开些许。 谢知珩:“你能给孤的东西,可不多哦。” “不过,你这般关注苏郎中,可是看上了?” “?”晏城脑子里的不解,都要化为问好探出头来,关键时候,怎么瞎吃醋! 晏城连忙反驳,举起四根手指:“我不是,我没有,可别冤枉我!他都比我大两轮,坟头草都高了好几丈,别乱吃醋!” 作者有话说: ---------------------- 第23章 “好酸。” 春果的酸涩未被奶茶的甜覆盖,它直冲冲逼向谢知珩,连齿间也被激着颤动。 过于亲密的越线,每一寸的侵占,都让谢知珩清晰认知到,他的后退。 腰带已散开,红色衣袍层层叠叠,似春日撒落的余晖,覆于青色之上。 一岭挤一岭,峰顶的青绿覆上大片的红,似绽开的杜鹃,混着储君一声又一声的呜咽。不凄婉,只有气息的沉重,让谢知珩背抵靠椅,没法动弹。 很破碎,每一句都暗藏谢知珩死死压下的愤怒,与泛滥的津液,全葬送在晏城肩膀上的衣袍。 青山总搭着绿水,可晏城无法立即变幻出绿水来,东宫引来的虽是活水,也只是不远山间的甜泉,当不得绿水之名。 “!” 谢知珩咬牙抓握晏城手腕,散不尽的春果酸涩,使得他牙根颤颤,身体蜷缩,被晏城揽在怀里。 绿水不太清澈,它过于浓浊,初似蛛网黏在指中,后又流淌于瘫软在扶手上的衣摆里。 丝丝缕缕,搭成了绿水青山这一词。 春来万物暖,角落的炭盆噼里啪啦溅开,星红的火点隐没于湿帕中,整个屋子都裹上春的暖意来。 受梦魇折磨,谢知珩已许久不敢入睡,往往都是力竭后的短暂休息,让他从中偷取些许生机。 欢愉涌上眉眼,连带晏城那双始终清澈的桃花眸,也被泛上情色的粉艳,眼尾烧红,跟随他发丝,缠在谢知珩指腹。 沉重的困倦,与发丝的花香,渗透进谢知珩梦境里。 晏城仍未有困意,他与夙兴夜寐的谢知珩不同,晨时是日上三竿才醒,用的是早午膳。 东宫庖子本一心伺候太子,谢知珩体谅他,特意改了午膳的时辰,强行创造共用午膳的场景。 为表贴心,晏城:“其实不用,厨房别忘做我的就可。” “无需如此,孤也常常忘用膳食。” 嗯…… 晏城摸挠耳后,陷入睡眠的谢知珩极其不安,仍捏他衣角,指腹或摩挲暗纹,或揉团在掌心。 紧皱的眉眼锋利,不改他高位者的极贵,只晏城抹平时,他才散开些许,梦魇似被春意侵蚀,惹落一袭温柔。 “你倒有些不像,书里的大反派。” 他声音极低,几是贴着谢知珩耳畔道,细碎念叨自己了解的所有。 与太子同居住的这些时日里,晏城算是认识到太子,对这王朝的把控度。 遍布整个皇宫的眼线,无论明处的羽林卫与兵马司,或御史台,还是私底的暗卫,都源源不断告知太子,这座皇城的所有。 晏城耗费精力,在宴会上探求来的猜测,都不及听宫人小声探讨的话语。 而且李公公奉上的原身户籍,调查得来的信息,都在表明,谢知珩对他的了解,远高于他。 也难怪,谢知珩当时一眼便瞧出他非原身。他与原身的性格,实在非同一条路上的人。 “不累吗?” 伸手戳了戳微有消瘦的脸颊,颊边软肉不多,也不是果冻玩偶,无法让晏城戳着耍玩。 晏城弯下半身,贴着谢知珩极近,连呼吸的热都能感知到,他轻声说:“你不累吗?大反派。” “我的孩儿,这瞧着位高又冰冷的龙椅,我知你坐上那日时,便极其累。” 天后的声音温柔,似把无法割断人脖颈的凌迟刀,在谢知珩身上,刮落一块又一块的情绪。 谢知珩咬着指尖,即使有那抹温热在,他眉头仍旧紧锁,融入山根里,被散落的碎发缠绕。 数不清的乌黑蛛丝,蒙住他拔腿往前的眸眼,也是困住他的牢笼,从望不到尽头的银色长河。 长河是透着月华的银,却充斥烦躁血腥的乌黑,却又不固色,谢知珩每次触碰,指腹都被迫抹上些许黑液。 不甚干净,却无名的让谢知珩想起,晏城吐溅到他衣角的毒血。 液体乌黑,抹匀在唇角,另有一番风情在。 正是想时,于万千的黑线中,谢知珩发现有几道丝线,被长河与月华浸透足,跌落指尖不褪色,而是亲昵地缠绕他。 “……不累吗?大反派。” 谢知珩抬眸,天际不见光色,无端涌来晏城的话语,让他呆愣原地,任由每条乌线将他包裹。 除去天外来的声音,耳旁天后的话始终不断,几乎要刻入谢知珩耳道里。 第27章 天后:“珩儿,阿娘只希望,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谢知珩咬咬唇,痛楚使他清醒,可禁缚此身的咒枷不肯放弃,凉意于后背攀登,刺痛脖颈,扎根于谢知珩脑海里。 他知道自己该控制自己,细线紧紧缠绕,浓墨渗透进表皮,浑身冰颤得厉害。 “殿下,殿下!” 梦境外,谢知珩骤然抓紧被褥,指甲恶狠狠抓划,似要破了这层束缚般。晏城几乎能听见谢知珩痛苦时的呼声,与极其轻微的求救。 很轻微,谢知珩使其克制在喉咙里,是喉结滚动些许,晏城才勉强能探知其中的惧怕。 晏城搂抱住谢知珩,轻声唤道:“别抓,很痛。” 为显奢侈精致,被面绣以金丝,可非是涂抹金粉的细线。炭火高温溶解金块,倒入模具,重锤敲打成细,又镶嵌被褥上。 金块仍是金属,其锋利,能划破人脆弱的表皮,将飞舞的凤头染得艳红。 晏城强行拉扯出谢知珩时,那手仍是弯曲的利爪,持续紧绷,似要破了血,才得安稳。 起先,晏城横抓他的手心,紧紧攥住,挤得谢知珩每根手骨疼,就是蟒蛇的围缠,幻化成谢知珩梦境里凝聚一团的黑线、 谢知珩渴求挣扎,可痛意中夹杂驱除不了的热暖,与蟒蛇不同,谢知珩短暂浑噩的头脑瞬间清醒。 君王塌间不可枕虎,也不可枕蛇,却在数十日中,枕了个状元郎。 唇瓣微动,气息自缝隙中送出,散在晏城鼻尖。 顷刻间,那处似过敏般,红了大片。 但只那点气息,晏城听到,谢知珩轻唤他的名字。 “晏城……” 晏城一怔,紧握的手松了些许,不再裹着谢知珩疼,露出些许缝隙。就在那缝隙中,谢知珩反客为主,手指深埋进晏城指缝里,相扣又合紧。 晏城:“殿下?” 他话语才出一点,谢知珩自残自害的行为止住,顺着晏城搂抱他的姿势,将自己贴得人更紧。 寻不得安全的幼崽,攫取无际漆黑之外的温暖。 谢知珩侧睡,身体喜爱蜷缩,像极了晏城曾在网络上,看到的极度缺失安全感的人惯有的姿势。 降世为太子,父母恩爱,给予的爱意不少。 哪怕后来皇帝生变,他也能囚禁皇帝,执掌王朝大权,旁有皇帝精心培养的忠臣良将支持辅佐。 一生平安喜乐,又位高权重,何来不安? 晏城难以推出前缘,侧脸吻了谢知珩耳旁,蹭了蹭他微凉的脸颊,以身体的热意来安抚他。 “我对那书了解不多,也无法从短短数言,短短几日,窥探你过往的二十三年。” 晏城呼吸一滞,唇瓣温热,谢知珩无意识的含咬,将呼吸也咬去。 “不累吗?” 晏城轻声一叹,任由谢知珩肆意,或是将彼此的气息,烧得更加灼热。 梦境的漆黑被春日吹拂,落得大地一片青绿,桃花瓣跌落长河,随风飘到谢知珩掌心。 纠缠他许久的梦魇,于此刻,似化噩梦,为暖暖的春日宴。 “你话好多。” 清醒一会儿,谢知珩睁开眼,同晏城相视,凤眸映衬他所有模样。 晏城被乍然的睁眼讶住,腹中思索许久的安抚,都于此刻,被谢知珩推回去。 桃花眸低垂,眸光左右流转,就是不愿看向谢知珩。 谢知珩不气,他勾卷晏城始终不爱束的发,抵在晏城因紧张而吞咽的喉结处,唇瓣隔着指腹,细碎地落吻。 “……” 要亲就亲,别瞎耍把戏。 晏城低声委屈:“别玩我,我不会你那些把戏,没人教过我。” 身为太子,谢知珩定然受过相关教育,天后也会赐予教养嬷嬷,教他如何在床事中享受。 可晏城没学过,最多是大学期间,与室友偷偷摸摸背对辅导员看岛国三级片,龙阳一事少有参与。 后世谈性色变,偶尔不如古时开放多些。 晏城想,怕是人们接受信息的渠道过多,不如古时那般,仅有口头、书籍教授。 “那孤教你。”谢知珩指尖抚过晏城侧脸,蹭抚他鼻尖,轻声笑说:“前不久孤教过你,学会了吗?” 晏城一顿,划过他脑海的不是所谓床上情事,耳鬓厮磨。而是谢知珩依赖在他怀里,翻着儒经集注,一字一字授与他。 咬文嚼字,几乎要将所有大学未曾授予的知识点,全都赠给他。 “……” 他沉默的时候太久,谢知珩以为晏城是忘了。 谢知珩:“无碍,孤再教你一遍,就可。” 唇齿的热度不低,耳旁低伏的碎发,凌乱中交叠一起,又根根缠绵,陷入相扣的指缝里。 次日天亮得有些早,谢知珩下地时,双腿还在发颤,靠着李公公的搀扶,才勉强站稳。 回到政事堂时,堆积的奏折又如小山高,谢知珩垂眸,隔着眼皮揉眼许久,散去短暂的疲倦。 陷温柔乡太久,心都有些懒倦,谢知珩抿唇想。 正好,李公公抵了书信过来,谢知珩心急迫,但也缓缓打开。 纸上笔墨不多,却全是晏城低声时的碎语,有些藏于唇语中。 “反派,他是这般称孤的?” 谢知珩紧紧垂落眸子,与那些后世来的人不同。晏城对他的称呼,与略有恐怖崩溃的心理。 谢知珩燃掉书信:“去问问他们,反派何意?也许,他是大盛的一道生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一道生机。 谢知珩又摇头:“不,也许非一道,而是几道。” 于大盛,是一道生机。 可对谢知珩,却是几道生机,是越过无数黑线,越过银色长河的生机。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无用多久,底下人递了书信上来,由李公公捧到谢知珩跟前。 那纸不大,堪堪铺平在李公公掌心,谢知珩忙于处理晨时紧急公务,使宫人念出。 那些人自以为古时人惯精简,修得文学的学子为此稍微润笔些许,二三的短言,将繁琐又枯燥的名词解释透彻。 李公公:“以话本为例,登高位娶良妻的书生为男主,贯彻整部话本。而那良妻,便是他们所言的女主。至于反派,阻拦他们相爱成婚的女儿家父母,及与女主有婚事在身的官家少爷,大抵是反派。” 谢知珩执朱笔勾了掌中这奏折,眸眼低垂:“这等话本,那些败落书生,该是最爱。” 他转眸又一冷,锋利的眉目似裹了冰雪的刀刃。 谢知珩轻笑,唇瓣紧抿,缓缓勾出笑容:“置己若梦境,若仙境。” “殿下所言甚是。”李公公不曾改过其意,他永远站在谢知珩这边。 当整理思索所得情报后,李公公转而又问:“郎君只唤苏大夫,陛下也如此,可陛下所需的,仅有女子?” 未尽的言中,若那苏家女是他人话中的女主,那她与谁相爱,殿下又为何添列其中,成了阻拦他们相爱的反派? 难不成,殿下不爱太子妃,也不爱状元郎,独独爱上那苏氏女。 李公公眸眼里的震惊太明显,无需细想,谢知珩便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想什么呢?于苏氏女而言,孤乃杀其父的贼子,谈何情爱。”谢知珩撑着侧脸,细碎的额发凌乱探出,贴着他指腹。 谢知珩:“孤不愿身旁另有他人,同阿耶一般便可。” 熹始帝曾为天后空置整一后宫,朝臣所有碎语都被他压下,骂名污名也都由自个担着。 可熹始帝的爱太多,情太浓,天后诞下太子后,未多久便又有孕。 可怜可叹,那孩子未出生便逝去,天后也受此,伤身太多。 天后承不了熹始帝太多情,特开后宫,迎更多貌美女子,似花般点缀皇宫。 熹始帝能为天后荒置后宫。 谢知珩身边,太子妃早逝,遗留的孩子又非他亲生,状元郎为男子身,难以…… 李公公担忧:“殿下子息单薄,切不可如此。” 可不单薄吗? 偌大的东宫里,小殿下非亲子,于谢知珩,是似子又似弟。 不止如此,谢知珩是以身承其情,并非…… 太过于荒唐,李公公难以从杂乱无序的脑海里,抽出完整的一句。 谢知珩不在意:“单薄?父皇为孤,造出一个又一个年幼的弟弟,宗室也非无人,不用怕。” 他闭眸,缓缓略有酸涩的眸眼,他的选择,可不少。 “殿下是想为郎君自守贞洁?” 于此,李公公又不解,两人相处未几月,怎落得这般情深意重之地。且,那时殿下为缓状元郎重药,自解罗裳,轻言曼语,教那状元郎。 李公公:“那状元郎可是狐仙转世,落凡渡殿下一身苦厄?” “呵……你愿这般想,便以这套说辞,说服自己吧。”谢知珩不愿再纠缠此话题,只掌洗了遍脸,微微甩去繁琐的躁意,睁眼继续处理奏折。 第28章 若真要究出理由来,谢知珩也难以解释。或许真如李公公所言,那是位狐仙,来渡他这满身的苦厄。 是银色长河遥远一端,不惧乌线,也要落在他掌心。 是夜深梦魇缠身时,蹭到耳旁的细碎语,扰得他梦境都灼热厉害。 谢知珩单手指抵着额穴,眸眼里尽是奏折上密麻的文字,若细细看来,凤眸未曾聚焦,溃散迷离似的。 孤也不知,或是第一眼见他时,便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或是,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情不知何时终,一往而殆。 闲言他话暂且谈到此,谢知珩不愿说,李公公自是不敢再谈及。只从这三言片语里,思索出状元郎在殿下心里地位。 能与太子妃相提并论,或也能登后位,底下人伺候时,也得精细点,李公公想。 不过后位? 李公公:“男子位居后位虽罕见,也非独一例,臣这便早就做准备。” 谢知珩挥挥手:“不用,以后位困住高中大/三/元的状元郎。不谈他,重臣文人可不得与孤拼命,孤还不想早早收到讨君檄文。” 真那般,文人满腔的怒情化为文字,字字细数他好几条罪状。太极殿内的高柱,不得流翰林院御史台抹不进的额头血。 他还想多活些时日,谢知珩重重叹出一口气。 谢知珩:“去查查苏大夫的女儿。” 李公公听后,福了神,说:“我记得苏大夫家中仅有一女,其夫人不曾为他诞下男孩。也可怜那女公子,受苏大夫那般教导,女训女戒齐齐上阵。” “苏大夫精研儒文,又极爱朱子所言。” 谢知珩扫了眼书架上堆满的书籍,高为太子,他习得的经典,传入的思想,可不止儒者一家。 遥想熹始十九年,那时苏大夫为剥去郎中职位,也未授予钟仪大夫一虚名。 德阳殿内,只几人站立,谢知珩还未掌权,是由垂帘听政的天后处理朝中一切事务。 也非是谢知珩尚未弱冠之由,而是天后早与熹始帝,二圣临朝,对朝中事务自是清楚。 天后高居其上,眼尾扫落的胭脂正红,眸子低垂,望向站立不安的苏郎中。 “你的罪,能言大,也可言小。”天后侧着脸颊,“可余只见果,不愿思其因。” 苏郎中为此不满,也委屈,又冤屈足以:“天后明鉴,臣只是协助陛下出宫,臣不知会酿造如此大错。” 天后转眸看了谢知珩一眼,谢知珩拿过李公公捧着的奏折,递给苏郎中,说:“大理寺已查清,苏郎中可展开看几眼。” 苏郎中颤巍接过,却不敢看,因为罪已出,也已查出。 “臣不服,死去的不过是低贱的、出卖皮肉的妓女,哪里配让大理寺出手!” 大理寺卿面色不改,他身后的殷少宿却咬牙切齿,宽袖下的手指紧握,满腔的愤语几乎要骂出,被大理寺卿拦住。 范衡瞪了殷少宿一眼,脚后跟狠狠踩着他的鞋尖。 虽无言,却让殷少宿不敢再动,眸眼通红,瞪看仍在为自己开脱的苏郎中。 绕于指尖的飘纱,又堆在掌心,天后缓缓低垂头,靠着扶手,枕在掌心中,不言。 若月盘似的脸上,缓缓低垂她的杏眸,本是无害娇怯的存在,却在眉目的锋利中,数年的高位中,积压了不少的威严。 “妓女?时人常言妓子,淮阳巷的楼苑也不分男女,苏郎中为何独独言妓女?” 天后微哑的声音穿纱帘珠帘而入,不裹挟任何情绪,却震得他们齐齐跪落。 “阿娘请息怒,你不可再大动肝火了。”谢知珩皱眉,担忧着与天后说。 望向她深爱又优秀的独子,天后缓言道:“吾儿,你也这般低视她们?” “不敢。”谢知珩走出侧角,跪在诸重臣面前,俯身跪与天后。 天后:“余见你,该是如此。” 数年的掌权,让她站得过高,过重。 披落的细绸绕在她手臂,微微直起身,天后垂眸盯了谢知珩许久,盯得谢知珩浑身发刺,情绪沉重得厉害,天后才移开眉眼。 孩子,这是她与圣人的独子。 天后闭眸,于心里喃喃数遍,压不住的躁意似火般,烧得天后阻止不了。 皇权至高无上,谁沾,都想自生到死,都握在掌心。 天后轻吐几息,原来她也脱不了俗世的欲,脱不了俗世的情。 果然,人非圣贤,孰能无期望。 天后:“虽只几位落风尘的弱女儿,但也是余大盛的子民,苏郎中身居官位,本该为民为子。若你仍如此,余想,苏郎中怕是配不得这父母官一词了。” 她挥挥手,随侍的羽林卫拖走苏郎中,又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半句伸冤的话,也不让他出脏言再得罪天后。 出德阳殿门一会儿,苏郎中身上的官袍就被太监们扒了去,正和天后那句“配不得父母官一词”。 “尔等舔居官位,行女子不敢行之权,为百姓开太平,可不得低辱她们。” 天后侧脸闭眸,厚重的竹帘由宫人放下,那声音不轻,重重压在殿内所有重臣耳边。 天后尚在病中,她挥挥手:“且退下吧。” “是!”众人后退,离开德阳殿。 谢知珩也跟着离去,不想被天后唤住。 天后:“去与清檐说说话吧,她近日思绪烦杂,又在孕中,容易胡思乱想。作为丈夫,你该多关心她。” 谢知珩垂眸作揖:“是,孩儿这就回东宫。” 等谢知珩离去,天后撑着因病而痛的头:“余还需多撑会,多为那些弱女子谋些生存之道。” 服侍她许久的秦嬷嬷,眉头皱着,为她按摩穴道:“殿下也知你意,虽道远,殿下会走下去的。” “希望吧,女户自立的政策,得早早施下去。”天后轻叹一息,枕在掌心。 时未有尽,但道会走到底。 熹始二十六年。 春雨压得整个天都阴沉沉的,钱维季咬着笔头,侧窗听雨眠。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小厮去开,钱维季看不见来人的脸,油纸伞往前倾斜,遮了这人半张脸。 “谁啊?下这么大的雨还出门,不踩得满地污泥,是不知道大雨不出门的道理。” 钱维季不解,但为屋内主人,得亲自去迎客。 走到跟前,仍不见其脸,钱维季不满:“你谁啊?” “哼呵!”女子的轻笑声,让钱维季堵住后续的话。 只听她又道:“我是谁,我是这家的主人啊~” 作者有话说: ---------------------- 第25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未几里,一步又一步的月洞门。 春意从斜插的枝头闯入,又从朵朵没开的花苞嫩叶呼出。 祁阳伯府东处,伫立一座苏式园林,女二公子独居此间,平儿常常穿月洞门入,又出。 平儿间或站驻其中,任由浸了青绿的光洒在鬓间,娇美的脸庞因光、因花、因枝头而更甚。 沈溪涟素来贪美色,身旁服侍的丫鬟不言其他,相貌是极等。 她不采红颜,可府中少爷,又非个道士和尚,不沾荤腥。 “平儿姐姐,大少爷可是又来问你?” 交好的手帕交凑到平儿耳边轻声问,平儿无喜意,只满腔的苦涩,她可不愿入大公子房内。 幸得女二公子庇佑,平儿才免以被大公子强入房里。 可自女二公子那日吃水受寒,康复后,女二公子便越发与从前不一样。 只顾与府上其他姐儿争斗,在伯爷眼底,闹得宅里不安。 不止如此,女二公子还奔去诸位哥儿房内,极尽谄媚之言,道个世子未来伯爷之名。却忘了,这祁阳伯府世子早被伯爷定下,只女二公子一人。 是某日,宫内有亲眷寻来,来与平儿念叨家常。 亲眷小声:“平姐儿,是愿为富,或是愿为贵?” 此话一出,平儿立即惊住。 富,是后生享有数不尽的财富;贵,是宫里贵人赠她通天梯。 曾被低压的欲望有一次涌上心头,平儿攥紧手帕,唇瓣发白,又颤动不已。 她哑声回:“为贵,儿想求贵,求当官家夫人,获封诰命!也想……” 入宫为女官,同亲眷一般,吃朝中俸禄,而非主子恩赐的薪水。 亲眷察出她未尽之意,却叹息:“宫中女官多为官家孤女,她等长辈具逝,只留她一人独存于世。天后怜惜,便邀她们入宫为女官。” “贵人有事求儿,儿自会为贵人办事。不能入宫为女官,那可否使儿为官夫人?且那户籍上,儿乃户主。”平儿咬牙,来求更多。 亲眷想了想,道:“可,贵人正想为某学子求一庇佑之地,那学子巧是举子,有官身,对此间知晓不多,可配当平姐儿的入赘郎君。” 又言:“且放心,无论何事,贵人只站姐儿。” 第29章 “好。” 平儿未多想,应了贵人这事,自此站在贵人身边。 那日京城夜间贼子起,平儿早得了消息,引沈溪涟出府,与往常般去淮阳巷贪男色,又引至那条街上,与贼子相遇。 臭水沟里的夜行衣,床褥下满是血腥味的黑衣,刻意放入的玉佩,无意触碰的博古架,模糊初来女二公子的认知。 平儿为贵人做得不多,也不少。 贵人恩赏,助她摆脱奴籍,自立为女户,又赐下房钱,铺好她前进的道路。 油纸伞缓缓抬起,水雾朦胧中,弱弱细烟眉,长睫低垂,偏看他侧,眸光流转若华。 “解平,见过郎君。”解平妙语一回,盈盈与钱维季问声好。 贵人:“虽脱奴籍,可你无姓,我便赐你姓解,避圣姓。” “解平,在此谢过贵人。” 钱维季被解平娇弱美貌惊艳住,呆滞原地不曾动,痴痴望着解平轻移莲步,走入堂厅。旁有侍女,为她接过湿漉漉的油纸伞,引她进屋。 春雨连绵,是诗作里剪不断、绕不清的愁绪。 宫人送来软凳,晏城静静贴着游廊漆红的立柱,掌心方方探出半片,屋檐滴落的水珠,打在他指尖,溅掉他处。 “这场春雨,来得及时啊。” 李公公微尖的声音袭来,晏城侧身望去,方下了朝会的谢知珩还着有亮黄的太子外袍。 旁人挤走在游廊中央,不敢沾春雨半丝,怕不止招了满檐的愁绪,还怕惹了春日余有的寒。 谢知珩喜贴着游廊的红栏走,那身精贵的外袍,连袖口都被春雨湿了大半,浸透进谢知珩藏于内的里衣。 晏城微仰与谢知珩对视,问:“不冷吗?衣袍具湿透。” 谢知珩摇头,学晏城举止,也将手伸出去:“春雨贵如金,昨个雪盖得不大,街旁无冻死人。可少了雪水浸润,庄稼吃不饱水,收成便不佳,这场早雨,来得真好。” “瞧你面色,可是城东那馄饨摊未开?” 谢知珩半垂上身,欺在晏城肩处,细碎的发贴着晏城的脸颊,微痒。 晏城摇头,偏过谢知珩的贴近。 他脸颊太凉,晏城举起由汤婆子温暖的羊毛棉套,软软毛蹭得谢知珩略痒。 “痒。”谢知珩抓住晏城捣乱的手。 本意是暖暖谢知珩的脸颊,不知何时起,晏城起了玩乐的心,胡乱无节奏般,扰得人痒痒。 为逃避,谢知珩把自己埋入晏城脖颈,闷声问:“午膳,想用些什么?” “……” 是个好问题,哪怕数千年流逝,也没有人能解决,就像那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又该去往何处”,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晏城小声嘟囔:“我不知道吃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殿下。” “……” 谢知珩似乎也被问倒,呼在脖侧的热息都轻了些许,四指于手枕探入,覆在晏城掌上。 于此处,两人探讨不出个答卷来,李公公站立一旁,拂尘扫去立柱的灰,轻笑。 “殿下,郎君,厨房早已备好膳食,可是想用?”李公公问。 晏城摇摇头,沐休时,他惯以睡到日上梢头才醒,早膳方用不久,观雨时又用了点糕点,腹中自是不饿。 不过…… 晏城:“殿下饿吗?” 没得回声,脖颈处热息平缓,谢知珩似入了眠,双臂搂抱晏城肩膀,沿着发丝,被晏城握在掌心。 一场春雨,将盛朝的春耕往前推了一大步,会试紧挨殿试,事无轻重缓急,具由谢知珩掌控。 他累得不行,晏城眉眼低缓,檐边溅落的雨珠滴在他长睫,润得眸眼盈盈。 李公公也察觉此,走上前:“郎君可需要帮助?” 晏城摇摇头,挽着谢知珩腰,将人轻松抱在怀里,走过春雨朦胧的游廊。院落的假山于此静谧,随着滴打的柳枝,经风拂过他要走的前方。 * “啊啾!” 晏城揉揉他泛红的鼻尖,不满。 谢知珩端来药汤,瓷制调羹晃悠汤面,溶解沉在底的细糖,呼去热气,说:“春雨才几日,怎就着凉了?” 对此,晏城翻个身,背对谢知珩不想搭理,那药汤的苦味,不用嗅闻,不用亲尝,只瞧浊棕的液面,便可知。 软枕抱在怀里,晏城埋在其中,嗡声道:“我哪知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贪雨。” “春雨虽贵,也不抵你的身子,别闹,喝药要紧。” 谢知珩轻声来劝,溶于药汤里的温柔,只可细听,不可细尝。 晏城是极不爱喝中药的,以前感冒发烧,具是一粒西药,混水下腹,无苦却有用。 可古时汤药多药材熬煮,偶有药丸,却都苦得不行。即使有细糖稀释苦味,或苦的余味有甜梅压着,晏城仍是不爱。 “这春雨凉得太快。” 雨滴声不绝,谢知珩特意换了角旁的滴漏,不然阴雨的潮湿自滴漏漫上,惹得屋内人可不舒服。他从私库里取出小国朝贡递来的西洋钟,摆在博古架上,美观又敲得见时间流逝。 转而,谢知珩又与李公公吩咐:“春雨太寒,为不耽搁朝政与春耕,让诸官署的膳堂每日煮点姜汤,为他们驱寒。” “是。”李公公受命退去。 缩着脑袋的晏城听此,不复喝药的颓废,兴跃翻身,枕在谢知珩大腿处。 他低丧的桃花眸此刻亮堂得厉害,春光避雨不成,藏在他眼里。 晏城问:“大理寺可也有?” “自然,孤怎会忘了大理寺。”察觉他意的谢知珩,轻笑着回。 “哈哈,清肃与我一般,也不爱姜味。殿下下令,清肃不得不喝,不然可是抗君意!” 晏城直起身,趴在谢知珩身上,眸眼的笑意总是不散的,即使孤身落在此间,他也会在细微处找得欢笑。 “我要去大理寺,看清肃的笑话!” “我可跟你说,清肃最不喜姜味,膳堂有次煮了条鱼,为除鱼腥,不得不放了姜。那晌午,清肃是一口没动,趁着范大人躲屋内看话本,偷偷跑去城西那般买饼,结果……” 似钓人好奇的说书先生,晏城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谢知珩,想要他给出个反应。 谢知珩不落他欢喜,温温的药汤边递入他嘴,边问:“陶主簿可有吃到饼,还是那饼出了问题?” “唔啊苦苦的。”舌尖泛起苦涩味,晏城不满又委屈,吐了吐舌,让风吹散苦味。 “饼没什么问题,没发霉,也没冷,还冒着刚出炉的热气。就是……” 还未说完,晏城愉悦得眉眼早早弯起,他心情越是好,便越不在意嘴里冒腾的苦味,只顾与谢知珩说着,同僚的趣事。 晏城:“清肃只想着填饱肚子,却忘了跟摊主说,不要姜。也不乖他,谁让清肃去得晚,摊上只这一块饼!” “他往嘴里尝了尝,才咬一小口,便受到姜的第二波攻击。” “逃不过,逃不过,而且清肃回家后,家里人做了一窝姜味鸭。那气得,接连三日,清肃都没理我一下。” 晏城愤愤伸出三根手指,愤愤表述自己的不满。 “陶主簿怎不理郎君?郎君好似没做什么,整件事里。” 谢知珩伸出被药碗温得有些的掌心,贴在晏城手上,暖暖他受寒的身子骨。 “嘻嘻!” 晏城似坏事得逞的稚童,附在谢知珩耳旁道:“是我与他家里人说,清肃近几日受寒,得要姜补补。” 谢知珩跟着笑,捏捏晏城翘得老高的嘴,说:“那郎君,可真是恶趣。” 他眸眼流转,药碗被宫人接了去,屋内炭火不少,暖烘烘的。 “呼呼,这场雨来得可真及时。” 钟旺仰起头,伸手要去接这春雨,却被李夫人持戒尺打了去。 她很委屈,看向叔叔李德谦,对方也是无奈一耸肩,奈何不了李夫人。这李府,李夫人才是这儿的主人。 李德谦怕被夫人打,瑟缩在屋内,但眸眼因春雨而开心。 看向钟旺,李德谦说:“书看得如何了?” “……” “这种时候,就别提读书,我还能开心点。” 钟旺哭丧着脸,回。 李德谦可不愿放过这机会:“殿下想重启明经科,学业可别荒废。” “明经?我不就是明经考入大理寺的,重启便重启,与我何关?”钟旺不解,瞪着硕大的眸珠。 李德谦摇摇头:“你那明经只是小打小闹,此次明经可是会入吏部,授予官职的。” 他轻笑:“旺哥儿,你可得考个官身来。” 钟旺大张着嘴,不敢置信。 与吏部官员相关的考试,那搜身环境可最为严谨,当着诸考生的面,散发,只余里衣,只会断了舞弊的路。 明经的搜身不算严谨,不少女公子扮个男装,都能混进去考。 是此,朝廷对此,大多不太上心,不太重视。 第30章 “我能去参加吗?” 钟旺骤然对前方迷茫,她仍站在明经这路,圣人的眸眼本是永远注视科举,却无意间,垂看无人问津的荒道。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啊啊——怎么这么多要背的,明经到底考个什么呀!” 只一《论语》,便扰得沈溪涟头疼不已,她抱着头,缩在被窝,崩溃又无奈。 朝内明经开科的消息还未传开,长耳达天的官员早已探知到,纷纷告知亲朋,让踽踽于进士科的好友纷纷转投他处。 那好友不解:“明经登科,也不过入吏部的除班,候吏兵二部铨选。今科进士还未授官,哪能轮到明经?” 官员轻晃脑袋,点了点那好友的额头,笑说:“你且看着吧。” 祁阳伯从熟知的亲友得知此消息,忙为家中女公子搜罗书籍与夫子。曾扮男装登明经科的夫子已更为抢手,祁阳伯咬牙割舍不少,才算请来。 “世子也别太担忧,主是明经、明字与明算三科,与进士科相比,已是容易。” 平儿已赎身出奴籍,沈溪涟跟旁换了位贴身侍女,她样貌或没平儿那般若细柳那般娇弱,却另有一番滋味。 小巧鹅蛋脸,眼尾高挑的狐狸眼,脂粉胭霞,困光流转时,映托出令人信任的高智感。 “呜呜……”沈溪涟依靠在侍女依人怀里,假假哭诉道:“依人帮帮我,这些太难了!” 依人轻拍沈溪涟后背,温声回:“好,世子奴帮你。” 沈溪涟能获封世子,是那日祁阳伯发现凤纹玉佩,怕女儿误入宗室的火坑里,当夜便起了奏折,上达东宫。 祁阳伯以为东宫会卡这封,却不想东宫次日便处理好,由门下省黄门侍郎携旨,至府门宣诏。 李公公对此也不解:“殿下何不卡祁阳伯几刻钟?” “无需如此,孤还不是这等小人,孤还需祁阳伯镇守川西。前几年,他镇守川西的屯田工事,功绩非常优越,不然吏部也不会让他累迁工部侍郎。” 为开明经,谢知珩这几日常常识困倦,手肘撑着扶手,微微闭眸,都能歇息好一会儿。 “兵部尚书要登鸾台,空出个侍郎位来,让祁阳伯去。” 谢知珩揉了揉眉心,眸眼紧闭,与李公公说:“他从军数年,通屯田一事,兵部于他而言,不算亏待。” 谢元珪一死,祁阳伯手中自认最稳妥的筹码被抛掷棋盘外。从军又常在外,与京中勋贵牵扯不牢,他又不愿与坐吃空山的纨绔交好。 在京中,祁阳伯少有过生死交心的友人。可为家中女儿前程奔波,祁阳伯无奈只能转投谢知珩。 孤弱无依,祁阳伯最多塞进武将里,可武将早成塞北气候,哪能容进川西。 祁阳伯,已是无路可走。 世子位,兵部侍郎,是谢知珩为祁阳伯铺就的路。 同时,他也在为另一人铺路。 谢知珩:“他需要几番功绩,入六部去。” 只需入六部,谢知珩便可为晏城进行些许操作,让他步入青云。 曾希冀入礼部,以礼部郎中为起点,以“文人之极任,朝廷之盛选”的中书舍人为脚板,跃入三省,乃至入相。 实权暂且不填,谢知珩已为他起草不少虚职荣衔。 “大理寺还需几次重绩,柳学子被杀案,他没参与进去,论功行赏轮不到他。” 谢知珩垂下眸眼,于前途,于事业,晏城太过于懈怠。他不求高官厚禄,也不求位高权重,似已偏安大理寺一隅。 若真有求,那怕是街巷头的食铺,更惹他欢心。 “几道,这又是跑哪个小巷子,入的吃食?” 大理寺今日又是空闲度日,陶严趴在处理不完的旧书堆上,下颌抵着书皮,方抹了的油随着他偶尔的蹭动,都黏在其上。 午膳又逃离膳堂,晏城听今个膳堂做姜味汤,忙跑出大理寺,于各小巷口蹿蹿,游走在他熟知的各个食铺。 吃饱喝足,才发觉堂内还有个与他同不爱姜味的清肃,晏城立即返回食铺,为陶严买了些。 “清肃你最爱的。” 晏城把油纸包裹的小食放在陶严手旁,离旧书堆远点。 这些旧书,摊上他好几月的俸禄,都赔不起。 哪怕印刷术于去年已改良好,尚未推广开来,书籍仍是贵重,压得百姓难走科举一路。 大理寺卿一旬前交代的任务,主簿两人拖到如今,还有一大叠尚未处理完。 无人催促,也无人监督,自是如何慵懒,如何惬意地来。 这不,若非寺内无趣,话本未出新,主簿们也不至于沦落到清扫旧书的地步。 陶严接过,却没立即拆开:“多谢几道,这几日膳堂日日煮熬姜汤,那膳堂的地都被姜腌入了味,某实在无福享受。” 还不止如此,陶严涌上的悲伤痛苦,经他一顿倾诉,全吐了出来。 “明经将开,我叔父家有一独女想参考,京中女夫子具被邀请,皆无力为堂妹教习。” 陶严重压额头,抵着旧书缠绕的粗线上,有气无力再谈:“那叔父想明经与进士科知识相差不大,只一为识记,为计算;另一为策论,为诗篇,便求某为堂妹,补习功课。” “你家中有亲戚在京中?”晏城不理解,他眉头紧锁:“那为何老是与我抱怨,家中无人疼你?” 陶严挠了挠耳后:“某也不好意思凑上前去。某仅为七品主簿郎,叔父高居正二品尚书令,处宰相位,某哪敢攀上前去。” 清肃你家伙,深藏不露啊。 居然有个宰相叔父,也难怪范大人能忍清肃,也难怪祁阳伯不愿招惹他,除去江南陶氏,还有个叔父宰相撑腰。 “……” 晏城一时有些同情大理寺卿,底下居然有两大关系户,一个坐靠顶头上司,一个背有宰相叔父。 若有一日,他们具犯了蠢事,需写检讨。 不会一篇为《某的东宫殿下》,一篇为《某的宰相叔父》吧。 范大人,你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晏城涌上的同情心,再与瘫在书堆上的陶严对视时,全消散光,只余欢喜。 整个大理寺内,总算不止他一个关系户,还有个靠山不逊于他的清肃。 顿时,晏城望向陶严的眸眼,充斥欢喜与认同,夹杂着些许微妙的情绪,这让陶严不由得一颤抖。 陶严似抹开画篇的墨般,掌心于晏城视线内左右横扫方清理过的书封,担忧着问:“几道可无事?可需要某,去膳堂为你端碗姜汤来?” “滚!” 探姜色变,晏城愤怒地坐回工位,单手撑着侧脸,眸眼只盯着桌上,辛苦一上午也不曾动过的书堆。 天暖了有些日子,春雨润过初耕的大地便退了场。 日晖跌落屋檐,掉在堂前栽种的牡丹瓣纹之上,金丝不嫌累般丝丝缕缕勾勒,连旺财的毛发都泛起橙黄的光。 景色正佳,良辰好景不可虚待,旁又无案牍劳累,连钟旺都摊着书籍轻声念叨,她轻缓的声音夹杂枯燥的经句,惹得晏城躲在书堆后,连打好几个哈欠。 “晏大人你若是困,便睡吧。殷大人今日沐休,不上值,范大人自是不会管你们!”钟旺抱怨地说,她遭牵扯,也打了几个哈皮。 非是夜间学习未睡好,春困正当时,惹谁都嫌困。 陶严昨夜为堂妹教导经书许久,又早早赶来上值,也是困意不饶人,他正撑着下巴,将眯半眯。 侧身望困意发起人,晏城早将旧书堆在眼前,三面包裹,只留一余地,供他安寝。 不由得感叹万千,几道真会享受,京中有人照料便是好。 可惜,陶严叹息不已,他于南边的友人,少上京城。哪怕考入,也少留在京城,多派分江南。 陶严双手托起下巴,他的主簿位,还是尚书令叔父照料,殿下悯惜南方学子,才留在京城。 想起昨日见叔父,虽沉稳不改,浑浊的眸眼却浸着烛火的光。 进士一科,因主考官,偏袒太多。 殿下才再启明经,以明经、明算、明字三科,多择人才入吏部。 政事堂前,中书舍人领了源侍郎的令,同居一屋,小声讨论六部行事,草拟各章程,又判各部事宜。 负责吏部的裴舍人,与中书令裴光庭同族,通晓许多事宜。 裴舍人执笔拟诏:“诸兄长可见金科等第的进士?某瞧了几眼,一甲只那状元出身南方,榜眼与探花可皆出自北方。” “入进士科的也南方学子也不多,可南边不最看重读书习字,怎只这点成绩?” 负责兵部的中书舍人也不解。他虽为中书舍人,可交接兵部,算贴文,却是塞北军边出身的进士。 负责礼部的中书舍人乃北方学子,他微伸懒腰:“大儒皆居北地,靠京郊,或隐于孔地,南边学子无良师,且素来如此。” 第31章 “可不得这般言,三学子之一的陶学子可是出自江南陶氏。” 那礼部舍人耸耸肩:“若非此,陶氏今日怎会称名门,又高坐省长。可惜,虽为宰相,天后却另设政事堂,此省长非彼日省长。” 也非那舍人敢这般轻视,他位居中书舍人,背靠礼部,附于中书贰令,又身入宗室。 自是比同僚,更放肆点。 祁阳伯府迎来位重客,连祁阳伯都亲自至府门,迎贵客。 “陶相爷,今日怎会临本伯爷塌下?”祁阳伯困惑,手摊开,与世子共迎。 尚书令未带属官,只携他独女前来。 尚书令未言,只独女陶枫开口:“枫儿听闻伯爷宁可降爵,也要立府上女二公子为世子,对伯爷此举止心中既喜又敬佩,儿便求着爹爹,苦恼着要见伯爷与世子一面。” 被陶枫拉着手的沈溪涟,带着方从书籍的痴懵,又迎面碰上言行举止毫无破绽的陶枫,饱含古意的话劈鼻袭来。 走进堂厅后,陶枫又半弯膝盖,福身与祁阳伯道喜:“儿前几日谒见淑妃,不小心听闻一喜事,与伯爷有关。” 祁阳伯顿住,想起已磨成玉粉的玉佩,他不由得担忧起来,可别是赐婚喜事。 他家二姐儿,可当不得皇室恩浓。 但陶枫与尚书令满脸的笑意,逼得祁阳伯不得不开口问:“可是什么喜事,让陶公子前来道贺。” 陶枫与自家耶耶相视一笑,眸眼弯弯:“自是恭贺伯爷,喜得侍郎一职。” 作者有话说: ---------------------- 补昨天的 第27章 “今天的伙食格外好啊,我吃,我大吃特吃!” “断头饭也说不定。” 数年来,修建房屋家具,工匠只用昂贵木材,昔始皇筑就阿房宫,不惜大费周章从南方运来木头。 只今时来瞧,这屋内不少家具以铜、铁焊接。春日微冷,铺以软毯;夏时燥热,铺以丝绸,以凉透凉。 铁制的博古架,摆放不少稀奇古怪的玩具,刷了玄漆的西洋钟,底下镂空的洞,到点时有金丝雀飞出。 仔细一瞧,原是木制小鸟,刷了金漆。不知工匠何等用心,雕刻这鸟,似真飞入钟内。 日头稍暖,他们不爱长袍,具着单衣,哪怕窄袖,也得捞起,停滞肘弯处。 马尾高扎的女子,不拘束地岔腿,脚踝抵着软凳,结实承载自己。 她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反正爷享受过这皇帝般的日子,已经知足常乐,赴死无怨。” “我还不想死啊,我前后两辈子,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还不想这么早死。” 她旁有一穿卫衣的男子开口,虽是卫衣形式,仔细瞧,布料针脚却古朴得厉害。 那高尾女子嫌弃地“啧”一声,抓住卫衣男子的手,挑了挑眉:“行了,你摸过女孩的手,可以去死了。” “……” 卫衣男震惊,瞳孔睁得如东珠,完全把高尾女子映入瞳孔,哪怕盈上水雾,也不愿放弃。 “高蕉绿,别调戏人家,你不知道乔能泪腺发达啊。” 再次被人指点,高蕉绿烦得不行,手舞足蹈,象牙制的箸被她挥舞成指挥棒,一点一个吐槽声,此起彼伏。 正欣赏蕉绿的癫狂样时,房门被敲响,有声传来,他们辨认出是太子身边李公公的声音。 “请进。” 李公公听声后,推开门,身后跟随看不见尾的宫人,具捧着案几。 乔能嗓音还带着哭腔,问:“总管这是?” 李公公轻笑,侧身让宫人进来,站满外堂,才回:“诸学子借居东宫,多则五六年,少则二三年。殿下降恩,允学子落脚宫外,放学子自由,以后不再囚困。” “出宫去啊。” 林介甫挠挠下巴,衡量不受东宫侍奉与受时的区别,夏有冰扇,冬有足炭,织女坊月月备有他们衣物,季季为他们填充衣柜。 宫人伺候起居,太子少入后院,偶尔发布任务,让他们竭尽全力改善诸多良器,如西洋钟,白瓷,或印刷术,或耕具。 有吃有住,有衣有太医,心血来潮时,小厨房随时候命,无需他们操心。 林介甫:“我有点不想出宫去了。” 他转看向其余被囚困的老乡,他们齐齐垂眸思考,听林介甫话语,也点点头。 李公公不逼迫他们,他们中或为国子监学子,或为重臣勋贵家中儿女。 为何能逼入禁中,谢知珩以女官、教导小殿下为由,引入皇宫。也是此,存留下来的人,未受到严苛的刑打,至多没现于外皮。 东宫内,谢知珩仍是翻阅奏折,朱笔似黏了米糊般,离他不曾有半里远。 心神多分,侧耳又听暗卫与他奏以京中事,谢知珩缓缓垂落眸眼:“陶相手底无人,便寻祁阳伯,消息倒是灵通。” 转眸见李公公走进,李公公低声与他说:“过半学子不愿出宫,似还想借居宫内。” “如出一辙,习性难改。”谢知珩轻笑,他们不愧与晏城同时代,皆学了那懒散的性子。 国强民富,东宫也非养不起他们,怕是要作为东宫幕僚,来豢养着,得给个名分。 李公公又回:“也有几位愿出,臣已让他们安顿在陋室,也奉上书籍,督促他们参与明经。” 递上纸张,谢知珩看了眼,字字列了几位出宫学子于千年后学府中,他们所修学的专业,多为水利等可入工部的学识。 谢知珩点了点那几位学农的独苗苗:“他们,于盛有利,于农有利,不可轻视。而这几位,工部樊尚书早寻孤要人,别忘与樊尚书言。” 南方多水系,河湖丛生,田地又肥沃,鱼米之乡,天下粮仓,自需重视。 又不能只求农耕,还得为民开智。 谢知珩闭了会眸:“孤虽需南方多耕作,可瞧陶相那般急迫,去孔地寻几位大儒,于江南开几座书院。” 居于孔地,大儒或朝圣,或求名,望桃李满天下。 李公公问:“若他们不?”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1,他们会同意的。” 曾南朝主定都于建邺,推崇佛教,使得南方多寺庙,百姓也多往寺庙拜佛烧香,有事无事皆求于佛。 檀香浓郁,惹得诸多大儒不喜,天后于北方大肆灭佛,他们便乐于居住北地。 “该灭次佛了,南边。” 谢知珩睁开眸眼,望向博古架上的垂眸佛珠与低眸观音。 李公公见后,走过去。 本同处一柜,不分高低的玉像,被李公公一番搬移。刻在牛骨中的老子像不动,桃花木制的孔像上挪,佛祖玉像下移一步,落于观音老子其后。 “搬去德阳殿。” 李公公嘱咐身后宫人,原封不动,位置不改地搬过去。 * “哈啊!睡了个好觉。” 院外花将睡,晏城打哈欠伸懒腰,浓丽的脸上充斥餍足感,点染的水雾惹得桃花眸艳绝,若三月芳飞尽。 还是上班睡觉最爽,下无杂事,上无领导巡查,连钟旺都抱着旺财跪坐在立柱旁,背诵的书本摊开,偶尔旺财的贵爪蹭几下。 感谢殷寺正,特别感谢殷寺正今日沐休,也感谢南阳侯夫人日日唠叨殷寺正。催促他速速成亲,又携殷寺正参与各府的春日宴,赏花会,参加不同宴会的相亲。 否则,殷寺正不得赶大理寺来,揪着他们耳朵,怒斥他们醒来。 别太劳烦你了,殷寺正。 晏城抹了把脸,轻拍脸颊,扫去残存的、不断拉扯他的困意。 “清肃,清肃醒醒!” 不想孤身一人下值,晏城特意唤醒自己下班逛美食街的好搭子,特意把旧书堆挪开,让方点起的油灯照在陶严眼皮。 那白热只一会儿,晏城立即拿开,持油灯蹲在旺财旁,安抚几下旺财睡炸的毛,没多久,钟旺因着旺财细微的挣扎而醒来。 “几道,你今日是否太闲些?”陶严撑着半脸,哑声说。 钟旺跟着点头,不甚舒服的睡姿,让她束起的高尾低垂,发带也要掉不掉的。 “是啊,晏大人绕过我吧。我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回家去。”钟旺哭丧着脸抱怨,自从明经得朝廷重视,她叔父本就盯她读书盯得厉害,这下更是厉害。 婶婶先前还抱有她嫁人的希望,此刻,也学着叔父,日日催促,日日紧盯。 钟旺满心只有,求放过,求诸位放过。 上值有殷大人,下值有叔父婶婶,她只是个不愿翻身的小兔兔,别太过压榨。 “嗯?” 察觉到重要类同的话术,陶严顿时正正身板,睁大他因灯火而发亮的眸子:“旺财也不想回家,是吧!是的吧!” 陶严步步紧逼,钟旺靠着立柱后退不了,忙拉过晏城,挡住陶严灼热的目光,脚旁的旺财也瑟瑟发抖。 不会误入某种修罗场了吧,晏城皱眉想了许久,才总算扒拉出个男主来。 第32章 殷寺正嫉恶如仇,又与钟旺同出同行,助她良多,才产生些微情愫。不会?清肃也因旺财生情,来个两男抢一女。 嗯…… 刺激,真是刺激,晏城满意地点点头,抱手期待这场情爱修罗场,又满心希望殷寺正速速赶来大理寺。 等会!晏城又想起什么。 正值沐休的殷寺正赶回大理寺,他在说什么诅咒,顺利下班不好吗? 拒绝加班,晏城咬咬牙,千万不要加班。 他就是个主簿,盖章抄文条的,就该老老实实下班,千万不要赶外勤。 想归想,晏城仍是一副看戏的快乐模样,他乐着瞧修罗场,奈何陶严想得有些偏轨。 陶严站在离晏城几步之远的前方,兴奋不已:“几道也先别回去了,我们可以约着出去瞧瞧逛逛,然后某就可以美美的,失约叔父了。” 陶严扁着嘴,他是真不想再去叔父家,不想再通宵为堂妹讲解儒经上的一字一句,似对待举子那般辅她。 堂妹进退得体,言行多捧人,又极嗜权欲,叔父以相父之位来培育她。 若非天后病逝,进士科查身严苛,不然堂妹定会登高堂,登德阳殿,入政事堂。 陶严也曾问过叔父,为何这般看重堂妹,可不会是因为膝下只堂妹一儿? 叔父回:“她要,她渴求,自幼便如此。身为父亲,老夫还不许为她考虑?” 陶严不禁叹道:“自二圣临朝,自天后掌权,渴求权欲的女公子是越发多了。” 开国皇后为天下女子开了个好头,后继每位皇后都为此不断奋斗。 平地筑就一屋,前者占地,后继者舔砖盖瓦,不拘束对权欲的追求,便造就今日场面。 目前的掌权者谢知珩,前有天后一句又一句的叮扰,她废夫登位的心不改,若非早早病逝,晏城还以为会亲眼目睹一代则天皇帝。 后有不断闯入的后世者,裹挟平等思念,晏城日常灌输,使得谢知珩只瞧能力,不看男女。 天命之女,天命之女…… 谢知珩曾于晏城耳旁轻声唤:“孤予你道路,予你资格,准你入朝野。你能否站在孤眼前,着一袭红色官袍?” 晏城轻笑,回复陶严:“这样不好吗?” 钟旺点点头,她觉得好极了,也只有她那老古板阿耶,才会怒斥日月移位,阴阳乱序。 天天要求她背女戒女德女训,牢记三从四德,牢记妇言妇德妇容妇工。 江南对女子多苛求,但陶严耸耸肩,回:“甚好。” 作者有话说: ---------------------- 俺夹藏的私货,轻打 还欠榜单不少字数,呜呜呜qaq 1杜牧《江南春》 第28章 春闱过后,京中宵禁不再似前些日子那般严苛,虽偶有兵马司穿身而过,但多是探查他们身份,辨清后便放行。 晚春微凉,耳畔摊贩热闹声不绝,惹落晏城一袭风尘。 晏城不觉吵闹,他打着哈欠,只觉困意缠绵,踏出的每一步,困意都深藏在阴影内,拉扯纠缠着他。 一旁的陶严顿觉无奈:“下半晌不才睡过?今日殷寺正沐休,你上值可是迟到的。” “早知道殷寺正不在,我何必来那般早,故作殷勤。”钟旺跟着点头谴责,又抱怨不已。 大理寺最不怕的存在,是执掌一寺的大理寺卿。 最怕的,便是冷脸扫视众人的殷寺正,另一寺正暂且不提,不知被范衡拎到何处去了。 “唔,糖丸子。” 钟旺眨巴双眼,盯着晏城看许久。 晏城脚步一顿,侧过陶严,以他为遮拦,逼得钟旺只好求救陶严一人。 别求我,我俸禄还没发,身无分文或沦落流浪者,晏城在心底念叨。 同时男女授受不亲,男男授受不亲。 钟旺只得转看陶严,硕大的眸珠似夜明珠那般闪烁,混着灯笼的艳光,刺向陶严。 陶严不由得后退几步,掌心平推,做拒绝模样。 对此,钟旺颇有不解与不满。 她愤愤开口,指着已离去的糖丸子摊:“我于京城不熟,只想问问你们,糖丸子好吃吗!” “哦,这个问题啊。” 对美食颇有见解的晏城挺身而出,拍去因睡姿而皱起的袖口,回:“很甜,糖汁浇太多。” 陶严跟着点头,齁甜齁甜的,就似在尝糖精。 “……” 钟旺摸摸下巴,盯看主簿二人许久,立即转身跑去食摊,买三串糖丸子。 一串至少串有四个丸子,钟旺张嘴一薅便是三个,糖丸鼓起脸腮。贴她才十七八的年纪,正显可爱。 瞧钟旺吃得兴高采烈的样子,主簿二人不由得愣住,陷入怀疑的困境中。 “嘶,是不是我们与旺财口味不一样?” 还是摊主改良了口味? 二人对视一眼,或惊讶,或怀疑,或不解,种种情绪化为斩不断的愁死,逼得二人迟迟未动身。 最后,二人转而去各买一串,张嘴细尝。 “!” “太甜了吧!” 晏城被甜得直皱眉眼,精致的桃花眸挤成一条缝,握串的手腕不断抖动, 陶严边点头,边欲哭无泪。 只钟旺一人,不做先前餍足模样,她紧闭双眸,似狠下心般,连吃三串糖丸。 最后求商贩一杯白水,钟旺边喝,边笑说:“骗到啦,都清楚糖丸过甜,怎还会相信?” 可恶,上当受骗了! 主簿二人对视一眼,垂头丧气跟在钟旺身后,不再孤高躲避,具贴心为钟旺讲解京中知名或不知名,却异常美味的佳肴。 “哼!” 谁让他们不理人,误解自己。 钟旺满意不已,迈腿游逛的速度减缓,哼着江南侬调,精挑细选二位上官推选的美食。 越过长街盈袖的烟火气息,春日的夜降得不晚,燃起的灯烛照得长街小巷通明,悬挂屋檐的灯笼澄黄,光斑揉碎在盈有江南水乡的眸眼里。 灯火阑珊处,难寻其人,眼前的灯火澄亮,却惹来更多。 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在烟灯之上,晏城不由得为此滞留,为入耳的丝竹声,也为喧哗的摊贩叫卖声。 “这便是入夜的淮阳巷吗?” 钟旺不禁失叹,越走进淮阳巷,燕语呢喃,莺声清脆,顺着一缕一缕的血色罗裙,血色飘带,轻垂她眼角。 晏城走在一旁,眸眼扫过仍在营业中的楼苑,熟悉的楼苑外衣,牌匾却换了不知多少。 京城的花楼总是来来去去,似沾水的蜻蜓,一点涟漪,扰湖面泛圈,扰不了湖下的波澜。 “又有新楼开张,可去尝尝?今夜说不定,有折扣。” 陶严不为频繁闭开的花楼担忧,搂着晏城肩膀,挑眉轻说。 丝竹声方息,银片随风轻拍的脆声,夹杂欢笑的歌声,招来不知多少人的抬眸。 晏城抬眸,多色艳丽的衣裳,点缀全身却不失本身的银饰,竹林苑又开,却迎来南疆那边姣好姑娘。 他的第一眼,并非竹林苑老鸨善寻佳人。 而是想,北边、江南等地的卖入花楼现象持续减少,致使老鸨只得去南疆寻美摘花。 “她们笑得好漂亮。”钟旺眨巴着她灵灵的双眸,赞赏道。 方出声,那些来自南疆的姑娘转眸望向他们,展露皓白的牙齿,手拉手围着他们转圈,欢声载着歌舞。 晏城被此一惊,忙后退,紧靠着陶严不敢动弹。 陶严是被姑娘们突然的热情一时呆顿住,晏城却怕极一圈又一圈绕着姑娘的银片与银环。只瞧便知重量,悬挂手腕,也挡不了她们的转动。 这要是一拳挥过来,晏城怕自个会半身不遂。 “清肃,清肃,这是你的最爱!”晏城忙拉过陶严,以他为挡箭牌,“速速,便可齐家。” 一波惊澜接一波,不给陶严反应的片刻,眨眼间被晏城怼向姑娘们,直视双双浅色似琥珀的眸眼。 “!” 陶严被吓得后退几步,可旁人只认死道友不牵扯贫道,连忙退出包围圈,徒留他一人苦困。 连快步走了好几步,不见那几位热情似火的南疆姑娘身影。 钟旺平缓气息,问:“就这般丢弃陶大人,好吗?” 晏城背靠立柱,气息略有杂乱,无所谓摆摆手:“无碍,清肃日日与某叨唠家中无人,无人疼他,无人关心。我们为清肃做了件好事,罢了。” “……” 你官大,你说得对,钟旺忍下翻白的冲动。 环视左右,晏城发觉他们身处的小巷灯火稀疏,只几里远,淮阳巷的绚烂似被刀截断般,照不入此方。 好浓郁的黑暗,晏城心下一惊,担忧着走近钟旺。心知钟旺武力不弱,但晏城认为,过暗的环境,人多点,安全便大一点。 绝对不是,他害怕了,晏城暗自咬牙想。 第33章 方安抚好惧跳的心灵,未几秒,阴森的草丛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声。他们移动时很谨慎,很轻也很慢,可大型重物的挪动,仍会压着地面。 “未免也太小心翼翼吧,贵人又不是不清楚这些干活。” 那处传来粗犷的男性嗓音,晏城未动,钟旺已挡在他面前。 晏城:“?” 晏城:“???” 未等晏城出声询问,耳畔又传来轻微的声,熟悉又使得他们微微颤抖。 陶严:“抛弃某,抛弃得可是快乐?” 作者有话说: ---------------------- 还有两千多qaq 第29章 蹭磨花草的窸窣讶然歇住,后脑蓦然来几男声,钟旺尚未反应过来,长刀的冷光折入晏城眸眼里,实在略有刺眼。 长刀出了半截,钟旺指腹紧紧按住,不完全出,也不使其落。 方出半刻,所有声音都于此刻哑然而止。 连略带怨气的陶严也纷纷闭上嘴,贴着晏城颤动的手臂,与他抓不住万物而抽搐的手。 陶严靠他不远,于耳畔轻诉:“某,可没惹他吧?” 晏城不敢言,细微的摇头,手无寸铁之刃、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若竹箸那般聚集一块儿,这般不轻易折断。 他们是易折的瘦竹,是将倾的兰花,是揉捏的桃枝。 对上钟旺,他们太过于娇弱。 “……” “旺财,行事别过界,留人一线生机,切不可与人结仇。” 陶严小声念叨,离他越近的晏城,都有些未听清。 何句?自是那声旺财。 细长的眉眼似一把柳叶刀,钟旺挑挑眉,回:“阿娘只告知我,拔草要除根!” 二人顿时一怔,一左一右,伸长手臂,邀钟旺往前几步,去细细听。听听那些人做甚,可有说什么,是否越界。 “可需报与兵马司?”钟旺仰头问。 陶严摇摇头:“无需,淮阳巷常有诡事出,遇上我等,也算是功绩一条目。” 他们商议着该如何行事,如何谨慎,如何安全。毕竟都非盖世大侠,无法摘叶飞花,定要好好筹划一番。 晏城尚未参与,他略感疲倦,盘腿坐在草丛旁,眼皮上下争吵不休,似决裂又似复合般,扰得晏城无法安然。 哪怕如此,他也紧盯着夜色中几抹过浓的身影,不敢高声语,只敢轻声询问。 一心作二用,晏城掌心托起倦累的脸颊,心里不断思索着。 今日怕是不能早回府去,忘与殿下道回府晚,忘与他言想与同僚共逛街巷,也忘与他说,回家途中偶遇事件。 啧,晏城无声在心里感叹。 他又非某小学生,下池从不抽中当期,出门从未刮中彩票,怎今日这般巧遇。 先前的困惑,由此解除。 “先把这些姑娘的尸体挪走,然后呢,我们再将锁在车里的姑娘,拖到楼里去。” 另一人点点头:“小心点她们身上银饰,都不晓得怎么处理的,锤头敲得邦邦薄,特别锋利。上次,有个宁死不从的姑娘,直接割了!” “嘶,南疆姑娘都这般狠烈?” “要说,还得是绑江左那边的姑娘最好,她们都被家里养得娇贵,那腰子,那身子,就跟抓个跟柳树一样。” “弱柳扶风,你是想说这个?” “啧,还是你郭老六比我有文化多了,我就个土地里刨食的,没读过什么书。” 郭老六环视左右,贴在那大老汉耳畔说:“等这次事忙,你也有机会的。” “圣教佑我等平子。” 各自影子于脚下堆叠,由瘫软的肉身吸引,漫入血色都吞食的黑暗里。 晏城听不清他们念叨着什么,偶有月华撒落,照得那几人中,独两人表情虔诚万分。 一时不解,一时略惊讶,晏城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是信道?还是佛,儒教也算一方大教,可自融入科举中,儒教便被文人占据。 不会信仰基督吧! 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中真率贼高,根据谢知珩东宫囚困的穿越者数量来瞧,怕是有不少误入。 盛朝一如他曾知的唐,眉骨深邃者不在少数,奇发异服也非是没有。 晏城眉头紧锁许久,额间所有纹路都融入山根,连轻扫他眉心的兰草,也无法抚去那轻微的愁绪。 “可有听到什么?”陶严蹲在他身旁,瞧他脸目,担忧地问。 晏城未语,涌上的思绪杂乱,是抓不住,也摸不着的黑夜,牢笼般困住了他。 钟旺不解,她站得稍靠后,未瞧见晏城,只知晏城蹲着不挪位,像极了大理寺内那些一蹲守茅厕半刻钟的同僚。 有点气,钟旺嗓音压低,声音干哑般吐出:“晏大人,可是又睡着了?竹林苑离此不远,可需我等为你开间香房?” “……” “……” 晏城幽幽转看钟旺,低丧着桃花眸,委屈般,瞪与她。 请问女主,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哦,晏大人醒着。” 钟旺不理会晏城的委屈,她专注跟随陶严的脚步,又比陶严多走近些。 两主簿具是文人出身,虽身体似竹竿瘦弱,脚步能轻点,可他们仍是男人,骨架就比女子重,自是与习武多年、又极轻的钟旺比不得。 “待在此处别动!” 钟旺拦住蠢蠢欲动的主簿两,又怕他二人生事,长刀再次抽出,冷光在二人骤闭的眼皮扫过几次,逼二人后退几步。 武力超强的钟旺,脚尖轻点,跃上院旁的高墙。 那些人具是于竹林苑中抬出无力肉身,一具堆叠一具,似叠放软绵绵的被褥般。钟旺紧贴墙,上身低伏,身骨若无力,如蛇般扭行于草丛间。 只叹人于世间行走,总会带些声响,可那声藏于夜间蝉的低鸣中,蛐蛐的唧唧声,不复现。 最绝佳的是,淮阳巷落入最繁闹的时刻,不知谁的欢呼声彻天而来,引得那几人侧身去听,落得满脸羡慕与嫉妒。 晏城这才听到自己先前未曾听到的话语,与不绝的咒骂。 “该死的大官,该死的大老爷,就知道睡女人。” 郭老六拉着他:“人家大老爷不止睡女人,他们啊,连男人都睡。” “嘶!” 大老汉连吸几口冷气,震惊得连声音都在颤抖:“那旱道就这么稀罕,要不咱们也去南边,找几个二椅子试试?” “先把人埋好,再说去南边。” 郭老六耸耸肩,又提醒那大汉:“圣可不保佑走旱道的人,不然那些老爷头顶的大官,怎么不去庇佑,专庇佑咱们教主呢?” 窸窣的声响不绝,虽无稻花香,也无呱叫缠人,可郭老六怎感觉不对劲。 脑子里的筋绷得直直,每一步都逼迫郭老六再次检查周边。他想,到底圣在天上庇佑,为他扫清一切。 蹲的姿势已不太行,晏城找住郭老六同他人商议时的空档,拉住想听得更清楚的陶严。两人步履轻微,不踩草叶,踩在砖石铺就的道路上。 晏城盯紧郭老六他们的动作,陶严则转身观察后方,防止踩在翘起的石砖上,打得一片重响。 离巷口不远处,亮天的烛火未点,晏城停在此处,注意力不再集中那处,连还想往前凑的陶严,也被他拦下。 陶严困惑:“钟旺还在那儿,我们不可抛弃他。” 晏城点点头,他取下系在腰间的龙纹玉佩,轻敲几声,响玉的声清脆,混杂在丝竹里,不突兀却融入其中。 他深知所有,也熟晓一切。 谢知珩性情有时过于偏激,手旁养了不知多少的能人,读懂唇语,只是天聋之人与生俱来的恩赐。 无时无刻不在监听,晏城一举一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写于纸上。 晏城安抚躁动的陶严:“会有人,为我们看照钟旺,也会为我们监晓一切。” 陶严安下心来,不冒失般匆匆闯进去。他走出巷口,根据才听得的话语,走向欢声笑语不绝,银饰清脆入耳,不似环佩相撞,是另一种异域奇色。 不再拒她们如洪水猛兽,陶严盯紧姑娘欢笑神色下的哭泣,她们的悲痛,被拐卖异乡,以色侍人的悲痛。 脖颈的银圈堆得很高,异彩满织的衣裳,看不出施虐徒留的痕迹。 很可恶,陶严低下眉眼,眸眼里的怒火烧不尽心头的愤恨。 可为了姑娘着想,他还得面带温柔笑意,同几位姑娘聊天,也好在,他游历时学了点苗语。 巷深处,郭老六横刀扫了许久,匍匐在地,连草的根都快被铲出,仍未找到危险。 同行人仍在搬运尸体,因郭老六于教中地位不低,又是个识字书生,他们对此不夹有丝毫的抱怨。 “会不会藏在已叠放好的肉身里?” 他说着,刀尖对向堆叠着的肉身,一具叠得更高,有风时,吹动她们轻薄的衣裳。 第34章 藏匿于此的钟旺,屏息不敢出声,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可同时她也怕,怕这人凶性大起,不顾死去人的尊容,不尊重她们,鞭挞尸体。 “钟旺……” 听人说起时,晏城的心也因担忧而吊起来,捏紧的手心出了不少的汗。 作者有话说: ---------------------- 呜呜呜,俺总算赶完榜了 第30章 浓墨的夜色里,似察觉不出刀尖步步紧逼的迫慑感,方划破草叶,方挖出草根,于其裹上的泥腥味刺入钟旺鼻尖。 泥腥味没那么刺鼻,也不如血腥味那般充斥极致的震迫。可对钟旺来说,血腥味是常有,她曾滚浴血腥之中,早无旁人那般惧怕意浓。 靴底厚重,精心勾绣的千层底,踩低压伏的草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与滴落唇角滑进的血锈味。 整个感官,都被声音与味道攫取所有控制。钟旺低垂眼帘,颤动如鸦羽的长睫,去轻扫胸上那幼童褴褛的粗布。 倾诉坏兆的玄鸦高站枝头,仰脖鸣叫,比那山歌村笛,都要呕哑嘲哳,实为难听。 晏城紧握龙纹玉佩,工匠每一处精心雕刻的凸起龙鳞,都磨得他掌心具痛,不似刀割,却更似凌迟。 甚至,他想立即跑过去,弄出点声响来,惊扰那些做虐的暴徒,以藏匿于他们心头的谨慎与胆怯,逼得他们如鼠蛇那般四处逃逸。 可若真这般行动,不就破了先前所有的一切,也毁了所发现的一切。 同时,等待他们去拯救,去发现的虐行也无法由此揭开。 妇孺仍被施虐,老鼠却藏于阴沟,再无处可寻。 蹲守晏城的侍卫,敏锐察觉晏城情绪的躁动起伏,细小的声音扰得心神不宁。本就无法平静的心湖,自为地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侍卫垂首,于晏城耳旁轻声道:“郎君请放心,此等鼠辈主子早已察觉,已布好万全准备。” 无论是再启的竹林苑,还是在数不清的银饰堆积下,满是泪痕虐症的南疆姑娘,口无遮拦的搬运者,脏言荤语中夹杂的圣教,都足以让谢知珩警惕不已。 早已察觉? 晏城心神一动,虽有惊讶,但瞬时复于平静内。 谢知珩的眼线就似无数条黑线,以皇城为中心点,四处辐射,牢牢将京城掌控在手心。 仰起头,浓墨混着星河的紫晕,朝天去的昏黄灯火,把谢知珩自指尖吐出的傀儡丝,掩盖得完完全全。 别人都是金丝笼,独谢知珩却摘取玄色,鸦黑的浓郁覆盖整个京城,覆盖整个北方。 那玄鸦还在鸣叫,竹林苑的丝竹声都无法替代,一声比一声哑,比一声破烂,连软绵绵尸身上的粗布,都比之好受点。 “狗娘蛋的,这乌鸦叫得可真难听,俺家婆娘叫/床都比它好听!” 郭老六也因这烦躁的鸦叫震怒不已,持刀横向玄鸦,气怒超甚他紧绷的筋。他撸起袖子,两瘦弱的双腿大岔,走向玄鸦。 他自以为自个神气无比,与那粗老汉相比,更有迫慑威。 可不想,郭老六识了字后,为让形象更贴那些文弱书生,特意使自己瘦小,说是与文人常称赞的竹杆一般。 明里高赞竹子,暗地里却贬踩无比,就个造房子的木头,哪有什么宁折不弯。 火烤之后,不还得弯,果然文人就是个纸老虎,一火烤就跟个兔子没什么区别。 郭老六想着,他在泥土摸爬打滚多年,旱年爬树摘鸟蛋多了去,自是不惧这有两个他腰身粗的大树。 玄鸦仍在叫,似察觉不到将来的危难。 它能有什么遭遇?不过是与那些瘦软的尸身一般,血与皮被剥去,藏于皮下的软肉与骨髓,都被剥开,融入无尽的灾厄中。 “哑—哑——” 玄鸦的声音本就哀婉,藏于黑夜中,落在无往不前的郭老六耳中,就是那堆尸身再一次的死前哀鸣。 她们跪地求饶的卑微,她们一声夹着一声哭哀。 高高在上掌管他人命运的权势感,让郭老六涌起的高高在上感,逼他在圣教中走得更高。 逼,郭老六将一切都归结为这些苦弱女子的逼迫。 若非惧怕阴魂化为恶鬼,郭老六也不会越发信仰圣教,他的虔诚被圣教看在眼里,越得提拔。 郭老六:“我能落到现在地步,都是你们逼我的!” 那玄鸦不惧怕,猩红的眸子锁紧郭老六,与他挥舞老高,割破月轮的长刀。 曾听他人言,东方的阴曹地府,西方的弯镰死神,大抵是这般场景吧,玄鸦眸子不曾眨过。 那红,似块抹了血的铜镜,映照郭老六狰狞又丑陋的嘴脸。 郭老六攀上玄鸦栖息的枝头,邪笑,及他那被欲望侵蚀的堕化面孔,让黑夜也染上惧怕。 玄鸦似被人息惊扰,它高扇羽翼,要展翅而飞。 “小畜生,往哪跑啊!”郭老六因倦累而气喘吁吁,哑声里充斥散不尽的恶臭黏着。 他似是兴奋,在掌控生死中,得到巅峰。 玄鸦是鸟,展翅便可高飞的鸟,它能自主走出那个漆黑恐怯的地牢。 只瞧它,挥动翅膀,脚爪在郭老六胡乱的抓捕中,在他手背上划破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每一道,都疼得郭老六倒吸气,手不知往哪挥舞,抓向何处。 郭老六气愤不已:“小畜生,有种别跑啊,有种别飞啊!” 玄鸦可不理他,它高展黑色的,溶于这黑夜、这黑屋的羽翼,在郭老六的目视中,扑通飞过郭老六的头顶。 郭老六只顾着抓捕这玄鸦,却不想自己攀爬于枝头上,身体因玄鸦的高飞,慌忙地后仰。 拎着的长刀又重,他拿来威胁的武器,成了此时拖他坠入深渊的利器。郭老六自救不成,从那有三人高的大树上坠落下去。 头先着地,于丛草中碎开,曾从那些弱女子体内窃取的血肉,在此刻还了过去。 玄鸦飞降在郭老六瘪矮的鼻尖,猩红的眸子仍旧不眨,混着那股血浆,恐怖得不似活物,倒像是恶鬼冤魂前来索命。 “……” 仍在搬运尸身、拖扯晕厥弱女的粗老汉,为此惧怕不已,忙放下手中活计,四处逃窜。 “鬼啊!” 可他们方出声未几句,竹林苑内便有人走出,一袭遮掩全身的白布,在黑夜中,在冷蓝的天色里,显得格外诡异。 那人被他们的尖叫声吓住,拔刀的手都慢了些。虽慢了那一刻,在粗老汉们造成更大声响之前,他们落得与郭老六同样的地步。 浓郁的鲜血在地面辐散开来,沿流过只剩茬的草丛,最终凝聚在堆叠的尸身里。 她们在吸收,汲取仇恨,汲取复仇的快乐,那些人的鲜血。 出刀很快,能搬运的苦工却不剩一人,满地的狼藉也无人善后,白衣人开始痛恨自己急切。 该死的,怎不留一人处理这粗事,他可是圣教坛主,哪能做这等下贱事! 另一白衣人也轻声埋怨他许久,只是说多,只让人觉得烦躁,没一会儿,两人便争执起来。 怕他人听见,只压低声音,可没避开躲在尸身里的钟旺。 浑身鲜血已冷至她动弹不了,积压的尸身保护她,助她隐藏,没让他们发现。 很想说声谢谢,可紧迫的形势,让钟旺开不了口。 玄鸦也翩然飞落,踩在黏着鲜红的血河中,似被驯养般,安抚地用头蹭蹭钟旺冰凉的额头。 钟旺一愣,她有些不敢置信。因为玄鸦传来的温热,因为那熟悉的毛发,是一根又一根的乌鸦鸟羽,却与真鸟完全不同。 玄鸦,是被人操控的假鸟。 它的一举一动都被束缚在人的十指之间,发生的所有,都映照在人的瞳孔之中。 谢知珩身旁养有不少能人巧匠,玄鸦的主人,便是他精心培育的巧匠。 随着两位白衣人因争执不下,而怒然离开的场景,竹林苑院后再复曾经的宁静。 满地的尸身,满地流淌的血河,每踩上一步,晏城不觉恶心,只觉心快,只觉压抑的情绪受此释放。 吸着女人尸身的血肉爬上去,又无尽的贬斥女人。 本想先把钟旺拉扯出来,却不想尸身太多,堆积成山谷,晏城无法把人救出来。 可当钟旺想出来时,却跟条灵活的蛇般,不一会儿就溜爬出来,那些阻拦晏城的尸身,不曾阻拦过钟旺一步。 临死的瞳孔睁得老大,刻印其上的痛苦将本该美丽,本该活泼的眼睛磋磨成惧怕的恶鬼瞳,在黑夜中,吓退每一位前来敲她们骨髓,吸食她们血肉的男人。 晏城害怕不已,弯腰拜了拜几下,若非掌心无香,他这虔诚的模样定会动容不少佛祖。 念声“叨唠诸位了”后,他后退几步,将尸身留给同为女儿身的钟旺,自己去处理搜寻那些死去的老汉。 最先是郭老六,此人瞧之前举止,是位读过书的,又心狠手辣之徒。 第35章 此间,书籍仍是贵重之物,多存于皇宫,多存于勋贵世家手中,还是前几任皇帝为捧科举,阶层流动,才大开藏书阁,放儒经入民间。 是几任帝王持之以恒的坚持,与世家勋贵不到尽头的抗衡,让平民家的凤也能落入朝野里。 地位不低,晏城在怀里翻出一本书,几张折叠好的纸来。 因仍在黑夜中,晏城视力绝佳,但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啊。收入囊中,又继续翻找,从那里衣的夹层里,翻出枚玉佩来。 玉佩,君子之物,常见于勋贵子弟腰间,初登朝野的官员都不曾有过。 郭老六非龙非凤,怎会有如此贵重物品? 脑浆与鲜血将这枚玉佩染得着实脏浊,腥臭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随行的侍卫为晏城戴上面巾,阻了不少的味。 指腹在玉佩上研磨几番,熟悉的纹路让晏城一惊,他日日盘过的玉身,便有这龙纹。 谢知珩赠与他的玉佩,大宗独有的身份标识,今日却在郭老六身上摸得一块,且瞧其手感,并非假物。 到底是怎一回事? 难道这拐卖妇孺的肮脏丑事,谢知珩也插手了? 晏城顿时抓不清杂乱的思绪,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高居朝野的太子殿下了。 作者有话说: ---------------------- 没有鬼,是俺想这么写的,俺的写作方式qaq 第31章 夜间的花已凋谢如兰, 脱去淮阳巷道的热闹。青瓦砖石铺就的道路,晕黄的烛火,透窗的白炽, 高长不一的影子陷入其中。 困意将遭受的磨难抹上迷蒙的水雾, 为收敛几局尸身, 钟旺已疲倦得不行。 陶严脸上的笑意似被木匠捏住, 用刻刀刻在脸容上般,已收不回。可怕他人见之惊悚, 陶严于大春寒中, 摊开扇面,稍遮挡几番。 他以前偏爱冬日展扇, 故作风雅,又南边春寒不及北边, 友人皆如此,无人敢批判他。 直到晏城入大理寺,某日掩面嬉笑,笑他文人范起得不低,跟个附庸风雅的纨绔,毫无区别。 “好冷。” 钟旺舒展手臂,接连不断的搬负, 那些阴冷浸进她肢肉里, 稳站肩头的玄鸦, 又不断为她递送暖热。 晏城不觉冷意,他只闻丑意。 方死未几息的尸体不会立即腐烂, 可自体内淌出的鲜血却恶臭无比。每走一步,都好似能闻到他们欲望里的臭味,鞋底沾染的液体, 黏着无比。 总被摧残的弱势群体,总被文字言语刻意贬压,长达数千年的一字一句,将她们束缚在他人圈好的牢笼里。 青砖铺得紧密,工匠不敢以九族来试探劣性中的懒惰,哪怕落雨阴天,不见得有积水。 四通八达的排水系统,润着整片土地,缝隙中开有不知名的小花。 晏城蹲下身,着身的红袍平铺在砖道上,精绣的暗纹在月光的流转中,迎出更多的艳色来。 花瓣的边缘都娇弱,指腹轻轻一抹,揉碎它的衣摆,随之,也娇跌在晏城掌心。 好弱,可同时,它又是充满强盛的生命力。 夜深露重,聚在草尖的露水滴在青砖上,晏城并未瞧见那滴水干涸在厚重的砖石上。在更加通明的烛火中,沿着缝隙,流入被砖石压着的,无法顶开的、更弱的花草中。 晏城轻叹:“好娇弱啊。” 就这般绽放在街道上,融入艳霞般的美丽。人来与人往,朝高看的人,只见高枝的梅花,不见鞋底碾磨的花泥。 只顾低头的人,似不放过任何币帛般,掐草摘花,惹得路旁无花点缀。 如何去拯救这株谁都能采撷,谁都能践踏的野花呢? 晏城一时不知该为它们做些什么,他一步都走不出。作为受益的一方,他的拯救,有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感。 倒不如,像谢知珩那样,不给与帮助,只是为她们提供一条道路,赐予资格。让她们在汹涌的海水里厮杀,以满身伤痕的勋章,夺取属于自己的权力。 “孤能想到,你在注视着什么。” 谢知珩的身影一直跟在其后,他未曾屈膝低弯,也未曾仰天高看,永远垂眸,那些不顾一切奔赴权高来的所有人, 待晏城仰起头,微微湿润的眸眼浸透了清月的冷,谢知珩弯下膝来,泛青的衣袍遮拦此处的青砖,也遮掩所有的花草。 谢知珩没去问什么,也没去点明什么,所有困惑都被平静覆盖。 他只淡淡说了声:“可是困了?” 出门前李公公往他怀里塞了好几个汤婆子,那时夜色不晚,还留有白日的余暖。 当晏城侧身枕在谢知珩怀里时,微凉冷白的指腹下,谢知珩的腹中却由汤婆子暖得极热,经血与冷颤散开的发丝,一缕一缕被谢知珩裹在汤婆子的暖毛中。 青砖道有些冷,哪怕有衣角垫着,晏城仍能感知其传到腿腹的寒。 “好困。”晏城回,人寒会寻热,他偏头蹭了谢知珩掌心许久,似生热般,一刻比一刻的热。 可嘴上说着困,贴着谢知珩手心的长睫却不断颤抖,一扫一扫,报喜的喜鹊也不曾有他这般激动。 很微弱的触感,痒意沿着每条细纹散开,谢知珩不因痒而放开,而是完全遮掩晏城的眸眼,轻贴着他额头,气息轻微的送出。 谢知珩:“想做什么,便去做,无人可斥责你。” 似想起那块会使两人生隙的玉佩,谢知珩轻笑:“龙凤双壁宗室子皆有,你疑孤不曾予你。孤予你龙纹,可别又生疑生恨,若真这般,孤可委屈极了。” “我可没怀疑你。” 晏城扁扁嘴,声音含混不清,又极低,似知自己不够完全相信恋人。 谢知珩心知他的气弱,只因那片刻的疑惑,若是轻易放过,却显自己过于大度,或是不甚在乎。 他侧过头,微凉的脸颊贴着晏城方暖热的额头,垂落的发丝插入他指缝里,敷上晏城眼帘,偶尔的移晃,会蹭痒晏城。 “唔…好痒的。” 晏城嘟囔着,嘴里念叨着不满,对谢知珩细微的动作,未推开过。 没多久,他又低声抱怨:“殿下你太冷啦,别靠太近。” “可孤出门前,抱着好几个汤婆子,哪会冷。”谢知珩笑回。 “明明就很冷啊,殿下自己身体不好,感知不到自己有多冷。” 晏城将声音刻意压低,却仍被谢知珩听清,他轻笑一声,不再捂住晏城。指腹顺着晏城脸颊的弧线,轻缓,又夹杂难察看的微妙,晏城不适地偏头躲避。 指腹微凉,轻缓中夹杂认不清的热意,晏城被贴得有些意动,满腔的情绪于此刻似要发泄般。 未几刻,谢知珩不再拉扯,而是转瞬极下,受风甚凉的手心探进晏城高领,乍然来的冷意,吓得晏城颤抖许久。 “呜哇,好冷!” 好过分啊,晏城只觉满腔是被戏弄的怒语与笑意,本就冰凉的体肤,配之春意的寒凉,刺得晏城如坠冰洞,如进盛冬。 可生气了,晏城蹦跳起,在谢知珩似是冷愣住,又盈斥纵容的笑声中,将人压在青砖上。 汤婆子不小心自谢知珩怀中滚落出去,滚出他青袍,顺着每条砖缝滚出,而微鼓起的腹部因此扁了下去。 眼不眨,注视全过程的晏城顿时呆愣住。 不是,这场景,是否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谢知珩也瞧见,于此,他情绪的起伏不如晏城那般过大,只是圈扯垂落的披发,与晏城道:“想何处去了?” “汤婆子跑了。”晏城掌心贴着谢知珩的后勺,回。 谢知珩:“无碍,它不会跑很远。” “?”晏城不解,抬眸环视四周,没瞧见李公公的身影。 视线要转回时,却见李公公的衣摆停在汤婆子面前,他没弯腰,而是用脚尖抵住。 眸眼弯起,与晏城投来的视线对上,那种冷笑,那种娘家人的不满,已经毫无遮拦,直白展示在晏城面前。 老爷爷…… 作为新时代新风尚的接班人,尊老爱幼名词的代言人,晏城很轻松很简单忽视李公公的笑。 晏城缓缓转回视线,不愿面对般埋进谢知珩颈窝处,虽仍有凉意,可散不尽的龙涎香,与裹挟来的安神意,让他不再那般情绪压抑。 “好困。” 晏城发出的声音很低,只有细微的气息喷洒在谢知珩脖间,似不愿让人察觉般。 湿热的触碰,谢知珩揽住他肩膀,眸眼垂落,道了声:“嗯,回家。” “回家啊……” 遥远却又不遥远的词,晏城的情绪融入探不进的阴影里,只觉浑身提不起力来。 下半晌短暂的休息,在夜间散去他全部的神,此时晏城骨软无力,勾着谢知珩的脖颈不愿动弹,全部重量都倾泄谢知珩身上, 谢知珩转眸与他对视,笑说:“可是,让我背你。” “嗯。”晏城点点头,鼻尖贴着谢知珩的耳后软肉,略有凌乱的发丝于他眼前乱晃。 第36章 停守不远处的李公公听此,愤怒压低他的眉眼,压弯他的嘴角,尖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彻。 李公公:“殿下,于礼不和。且,你的身体尚且虚弱,可经不得郎君这般折腾。” 谢知珩摆摆手,由晏城压着自己。 虽经受几场病害,外露的肤色冷白,又低于常人该有的暖热,可谢知珩仍是皇室精心培育的储君。 君子六艺,自是有所涉及。 熹始帝于马背上征战四方,自是不愿继位者荒废在禁中,虽爱极嫡子,几顿操练是少不了的。 几年前弱冠时,晏城身形与谢知珩相差不大,可受了御膳房一顿又一顿的哺育,虽无锻炼,日常懒惰,早起不能。 总得来说,又神奇来看,晏城于细微之中,超出谢知珩一点点。 发现知晓那时,晏城兴奋不已,绕着谢知珩雀跃许久,一遍一遍求着谢知珩唤他几声哥哥。 素以岁月称齿龄,哪有晏城这般,惯以身形称兄长贤弟。 谢知珩起先不愿,只因那时,他对晏城所处时代了解甚少,只因他当时对后世来的人,恨意不减。 且,天地君亲师,亲长排前,尊卑长幼不可废,也不可乱,谢知珩着实吐不出口来。 可晏城又缠得实在厉害,被逼无奈,谢知珩唤了好几声兄长,令人安分点。 后听取颇多,了解颇深。听他们那时代,同龄者称父称子众多,称兄不过尔尔,谢知珩也便纵了晏城于昵称中的犯上。 “哥哥,背哦。” 晏城枕在谢知珩后脖颈处,轻声唤。 谢知珩托起他欺来的重量,笑说:“怎又唤我哥哥了?素日,郎君不是最不喜这称呼吗?” 晏城蹭了蹭谢知珩偏头送来的脸颊,回:“殿下本就比我大,唤声哥哥,我也没输什么。” 称呼而已,又非割肉放血,哪有什么说出口的。 而且,晏城紧紧搂住谢知珩,搂拥带来的真实性让他如踏实地,也拥有了独属自己的月亮。 越次元,越时刻而来,没有金手指,也没有系统,就是空降此方世界。 原身孤身一人,他也孤身一人,找不到回去的路,此间便是他家。 “殿下…” 谢知珩不解,却也应着:“嗯,孤在。” 晏城又唤:“殿下…” 漫长的回家街道,晏城似不觉厌烦那般,凑在谢知珩耳旁唤了一声又一声。 而谢知珩不知倦累,也不厌他烦,应着晏城一路。 *** 青年仰起脸庞,亲吻垂落他唇角的丝缕头发。 殷少宿盘腿坐在大理寺特设的义堂,博山炉猩红的火意,在阴暗的室内显得更为诡森,仅有的暖意驱走不了常年搁置的冰桶。 大理寺年年要存储过多的冰块,来保持义堂尸首的完整,不至于腐烂。 又要储存数不尽的香烛,常年烧不尽的熏香,能驱走尸体腐烂带来的恶臭味。 寺内本无义堂,也无冰桶与香烛,是殷少宿一遍又一遍,不知厌烦、不感疲倦围着大理寺卿,才让范衡允许它们的出现。 也是晏城的加入,上位者的恩顾,大理寺不至于沦落冷宫,任人可欺。 常言死者为大,可无名无籍的落难者,天灾人祸的受苦者,不该落得荒弃他处的悲惨之局。 殷少宿听取了晏城给与的意见,对已找不到亲友的死者,以骨灰形式存于义堂内,日日焚香侍奉,不使得他们死后,也无依无靠。 殷少宿:“我等已无颜保存他们逝去的完整,但香火侍奉,不可缺少。” 若无归宿,大理寺便是他们最后的归靠。 也是此,殷少宿对大理寺每一次充满人情味的改建,都让范衡更加确认,这个青年值得他去重视。 也值得殿下提拔,往后授予他大理寺卿的职位。 沐休日方过,躲去长辈停不住的婚催,殷少宿回到大理寺的第一刻,是去义堂为死者点香,上贡品。 可哪想,义堂太阴凉,不知是堆放的冰块太多,还是尸首不散的怨气过浓,连熏香都覆盖不了她们面孔里的怨恨。 “太多,怎会有如此多悲惨走去的尸首?” 殷少宿沉着脸,听晏城三人倾诉昨夜的所见所闻,每听一人道完,他的脸色便越发低沉一度。 尸首不负钟旺软绵绵一说,藏于此的肉骨似被溶解化水,混入血海里,使得尸体毫无骨骸支撑。 四肢不见手臂骨,连腹部处的腰骨也无,头部骸骨都被取出,似乎不与死者留半点。 殷少宿隔着布料,感知尸首赠予他的一切。边搜寻,边说:“晏主簿听见他们有言圣教,又有满身着白衣的人为此处理后续,屠杀搬负人。” 那些搬负者,指缝夹杂清理不掉的泥土腥味,指腹枯黄,指上的每一圈都裹着臃肿的茧。哪怕脱痂,也消去农具带来的伤痕。 指沟处遍生枯皮,殷少宿按着感知几番,其坚硬程度,能与鳞片相比。 与昨日游走各类宴会的贵人相比,他们在苦难与贫困中挣扎,于泥土田地里刨获更多,是这块广袤大地中最渺小,却又最不可忽视的群体。 他们的苦难也许该同情半分,未曾被金银纠扰,只有日日厨灶里的油米,困住所有。 可怜之人,总有可恨之处。 当殷少宿望向那些他们摧残的女子,悲情总落在更弱者身上。 奔逃者信奉圣教,殷少宿猜他们摘取女子体内的骨骸,大抵为祭奉圣主,也或是祭祀时,充当牺牲的贡品。 可,到底是何种邪恶之教,如此摧残女子性命? 殷少宿难以如往常那般,整合线索外,速速给出判断。 京城凶杀案,多为私仇暗恨,或是朝政意见不一,也或南北党争,多是集中在个人利益之上,少与圣教、信奉相关。 屋内阴冷异样,钟旺被驱赶在离博山炉最近的地方,熏香混着暖热,让她不至于受阴冷侵袭。 被薅去为所有尸身涂抹脂粉的陶严,一手执某人上供的来自宫廷的朱笔,一手端玉瓷装有的脂粉,当然也是某人去宫廷薅来的好物。 方为一女子整理完容颜,他皱眉不敢与钟旺言,倒敢瞪向晏城。 “干嘛?” 早对陶严愤恨的瞪视,晏城司空见惯,不曾放在心上。可任谁被同僚怒视好几炷香,同僚身聚诸多怨死的尸首,那场面,连晏城都受惊惧怕不已。 晏城后退几步,贴近博山炉热光辐射的范围内,后背袭来的热度,上身的红袍,让他心暂且落定下来。 晏城:“别搞我,如果某沦为阴曹地鬼,七月半回俗世,定要站你床头,半夜三更。” 一听此,陶严握不住掌心的朱笔,作势要朝他投掷过去。晏城早有察觉,做好充足准备,速速躲至钟旺身后。 可怜钟旺那娇小的身躯,还得为高大的晏主簿,抵挡陶主簿的不忿,以及殷寺正偶尔传来幽怨极深的眸眼。 瞧殷寺正那张隽美的面容,随每炷香的香灰跌落,那铺散的灰似融入他面色中,与时间相贴。 呜呜,无妄之灾啊! 钟旺欲哭无泪,她可什么都没动,也没随二位主簿打闹,怎就只看她一人。 当陶严掌心处,那精贵,价有几两黄金的脂粉,全落在殷寺正乌黑衣袍上时。精绣的回字暗纹经水洇湿,霞粉沾染,为殷寺正点染另一袭艳丽。 殷寺正的脸越发阴沉,似与义堂的阴冷融为一体。 旁人见此,手脚都轻了些许。 陶严不以为意,也不为惹落的脂粉而心忧,他早完成晏城给与的请求,恢复她们生前的美丽。 无事好不轻松,陶严瞧见殷寺正衣角的粉艳,轻声笑道:“殷大人也是这般喜爱粉艳吗?以红粉点缀的回字,为京中近日风潮?” 钟旺暗吸一口气,不敢动弹,呼吸都轻缓不少。 那困于袖口的拳头抓得衣角越发紧皱,晏城敏锐察觉,同钟旺一前一后,悄悄,不与陶严细说,缓步走出压抑气氛充斥的义堂。 方出义堂门,钟旺担忧往阴黑的里屋探寻好几眼,扯动晏城的衣角,问:“晏大人,我们就这么抛弃陶大人,有些不太讲义气吧。” 晏城无所谓摆摆手:“无碍,某又非第一次,清肃早已通晓某的性子。” 且,殷寺正又不会真对陶严如何,他的同僚情可比大理寺卿多多了。 “别瞧着殷大人面冷,心地却似豆腐般,软,易碎。”晏城补充道。 不愿使钟旺对男主有太多的偏见,虽不知总是剥削自己的顶头上司,有何可令人欢喜的地方。但晏城认为他必须为殷少宿,多说点好话。 什么好话呢…… 晏城摩挲下颌,想了许久,脑海浮现的永远是殷少宿严正肃冷的脸孔,日日迟到时被逮住的怒视,与早退下值时的愤恨,还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不满。 咋全是讲殷寺正的坏话,真能跟女主说吗? 第37章 “呃……” 欲言又止,止住又想言,晏城陷入极度的拉扯中,唇瓣将抿将开,眉头紧蹙不敢松。 背过身,晏城望着院落栽种的梨花,春来梨花白与雪,飘散的花瓣随风逸散,能与飘雪一争高低。 哪怕陷入泥土里,受泥沾侵,也不改修于本心的白雪。 晏城:“昔周子言‘莲出淤泥而不染’,可某来想,这似雪若白的梨花,也不失它本心。” “?” 钟旺:“???” 晏大人求你咯,别秀才华,已被折磨疯,求放过。 钟旺双手合十,摊开严捂住脸,深吸好几口气,最后无奈倾吐出,把一切充当吹来的西北风,切莫入脑。 已崩溃。 谢邀,已崩溃! 钟旺这副被书籍、背诵折磨疯的模样,晏城瞧之,越瞧越熟悉。 他抓挠下颌,轻声啧啧,绕着钟旺走了好几个来回。好似回到未来此间时,被他爹日日夜夜逼迫背诵行策、申论的痛苦往事。 不知为何父母长辈总有一段时刻相似。 晏城以前刷视频还认为,那些要求孩子一手抓考公,一手抓考研,顺带教资考编的父母,脑子有点轴。 直到他大爹,逼迫他大三考教资时,晏城顿时反应过来。 明白一个真切的道理,父母都一个样。 哪怕到这儿,晏城都想啧他爹好几声,不是学中文的,就一定要拿个教资铁饭碗! 回想到如此,状元及第,头上有人,顶头上司看重,不会被人穿小鞋,也不用应酬交际。 整一个休闲愉快人生。 又想到明经方开,不知多少人为那一功名,寒窗苦读数载。晏城涌上的喜悦,夹杂某些乐祸,越看苦痛读书的钟旺,越开心。 晏城嘴角溢出的笑,都快压得钟旺承受不住,脚尖对准石道,预备逃离。 上官就是不靠谱,特别两主簿,钟旺在心底暗暗唾弃。 可她念头方起,不等钟旺速速实施,某早被他们抛弃的人,总算逃离殷寺正的折磨,跑出义堂。 陶严揉揉被说得嗡嗡的脑袋,里头阴凉得难受,每具尸首压得气氛情绪沉沉,踏出门槛时,嘴角都没意识到垂下,低丧着脸。 满腹的低抑,在瞧见梨树旁的二人时,具被陶严抛在脑后,只有被抛弃时的愤愤不满。 他快步走过去,一手捞住晏城的肩膀,一手紧抓钟旺的肩膀,声音自咬紧的牙缝诉出。 陶严:“夜来弃某,某可以探到案情悲线为由,自顾自来开解,来谅解尔等。那今夕?一见殷寺正生怒,跑得比谁都快,枝头可是有佳人伴你,枝头可是有文字,待旺财去背诵解开?” 一声佳人,一声背诵,直戳两人不敢面对的言语。 晏城还行,他已经成长,不惧陶严任何言语的造谣。谁让殿下爱他,任何谣言传到他眼前,具被识破。 “谣言止于智者,造谣损姻缘。”晏城轻松回击。 陶严:“……” 陶严:算你狠! 他转眸看向已抱头痛哭的钟旺,缩在梨树底,满目具是不愿面对经文的崩溃。 顿时不快散去,陶严抱手同晏城商量,待会膳堂怕又是一锅姜味,去哪儿用午膳。 商议时,小腿处有湿热的触感,陶严垂头看,正是旺财为报他欺负钟旺一仇,湿热腥骚的液体,洇了陶严新换的布靴。 “旺财,你个!” 没等陶严发火,探头来的大理寺卿立即抱走旺财,速速逃离现场。晏城也不敢耽误半分,忙拉起还在丧气画圈圈的钟旺,快快去找殷寺正。 求,为旺财兜底! 第32章 “某希冀, 今日膳堂投喂旺财时,多往狗食里投些姜!定要让姜味,塞得旺财狗嘴满满。” 陶严双手合十, 边走, 边闭眸:“信男愿整日吃荤饮酒, 遇春逢妻, 望观音为信男投下眸眼,望某一眼。” 晏城:“……” 是否有些过分了, 是否有点连吃带拿了, 清肃? 晏城凑到陶严耳旁:“素日没见你拜过观音,可真会灵验?” 又想起陶严于京城中, 拜道教居多,城隍庙, 月老祠,皆非佛寺。若闻京中人言寺,也不会往佛寺想,皆是官署中的九寺五监。 或是,南方多信奉佛教。 正巧,他眉头紧蹙,陶严接着言:“家中人最是信佛, 棠棣日日为观音烧香, 岁岁赠些香火钱与西泉山下的西泉寺, 许是会灵验吧。” 棠棣乃家里人为陶严备好的书童,伴他诗书, 也伴他走过上京的每条路。 往日与南边陶氏联系,具是棠棣为他打理一切,今日已是相伴许久的家人。是此, 陶严也不在意,棠棣于家中日日烧香,檀香几渗透入他衣袖。 “且,某拜佛烧香非信仰,具是有求于神佛。若无求,谁愿整日耗费精力于此。” 陶严耸耸肩,居于京城的时长越久,走在晏城身边越久,他间或已忘,自己曾在南边,对佛如何虔诚。 晏城未意识自己给与陶严多大影响力,他只感叹,华夏对神佛的态度始终如一。 有用者,迎大门欢送。无用者,只顾叹神造世人,神眷世人的宗教,似难存此间。 闲话且聊到此,二人此刻出官署,具是因为膳堂又做姜味鱼,春水涨,鱼儿涌跃,膳堂已被鱼腥与姜味腌制好几日。 千万别言去膳堂,他们二人连门槛都不愿踏进。 “蒸鱼,煎鱼,炒鱼块,膳堂是只会烹煮吗?” 晏城接过糕点铺递来的油纸,满是怨愤,又充斥怒啧与陶严倾诉不满。 拆开的油纸里有好几块被鲜花瓣点缀的糕点,二人分食而用,春意在嘴里炸开,迎风吹来的路边花香,更为此添加几分。 脸颊由腊梅饼鼓起,陶严边咀嚼,边回:“某猜,怕是这几日鱼价低廉,户部不给批条子,膳堂只得购入些鱼。” 说完,他高仰下颌,示意晏城,那方从菜摊采购归家的妇人或男子。菜篮里除去新摘水灵的野草香椿,旁还有草绳穿扯过鱼唇。 晏城随之望去,家中每位执掌厨灶的庖子皆已收货满满,脸上拉扯的笑意,几近融入每一纹路里,与之绽开的丝缕,都映衬在晏城艳丽的桃花眸里。 烟火人间,非绚烂夺目的燃竹烟火,而是厨灶冒腾而起的炊烟,惹落每袭的食暖。 心里感受的热度暖暖,触动也若次次激灵,自上而下洗过晏城,他不由得放空自我,陷入一场自我感性的短途中。 短途随停随起,晏城察觉到每位菜篮里,或多或少都有几枚鸡蛋,写满笔墨的纸张包裹,有些觉纸贵,没包。 这让晏城有些不解,以往京城可没今日这般,如此爱食用鸡蛋,就连汤面铺,都不可能有煎蛋的出现。 古时,鸡蛋算一道荤菜,能与肉挂钩,其珍惜程度可不输其他。 后世人能吃鸡蛋,习以为常,还是无数位农学专家不懈努力的攻坚,多种培育,多次淘汰,才有专有的母鸡。 晏城拉了下陶严,低声在他耳旁说:“你不觉那些人,篮篮、兜兜具装有鸡蛋。” “?鸡蛋,哪儿,某已好几日未吃过鸡蛋了,棠棣与我说,他次次去晚了,没买到。” 一提起鸡蛋,觊觎数日的陶严似被戳中某种机关,随着晏城给与的方向望去,不见鸡蛋,却瞧见那几张如珍珠,如梨花般雪白的纸张。 陶严连吸好几口气:“嘶,这白纸,若能拿来摘诗抄文,哪怕让某日食数碗姜汤,也不为过。” 二人所察觉的东西不一,陶严只见那白纸珍贵,比城中文房铺的梨白纸还要细腻。不见纤维,也无草木杂糅的痕迹,是绝佳的宝物。 陶严:“某能上前询问他们,此白纸从何购入?” “这鸡蛋瞧之圆整,珠圆,又饱满,不似寻常母鸡能诞下。从何购入?我也想让府上庖子购些,猪油煎之,定是美味。” 晏城不败先后,与陶严同时发出感慨。 雪白纸张,圆润鸡蛋,大理寺内最强关系户都为之赞叹,可见京中百姓已过得此般奢华,已近数千年后的生活。 “……” “似乎,有些不对劲。” 二人对视一眼,速速往前走几步,询问那些已购置好食蔬的男子,妇人不敢问,但没说男子不行。 他们多为入赘郎婿,家中女子自立女户,掌府上财政大权,日日为家需忙碌,无空整理琐事,便由这些入赘郎君出面。 郎君本急着回家为妻儿准备午膳,面露烦躁,不愿搭理。可瞧见晏城他们身着的衣袍,一袭官袍,显明官身官位,又为晏城美貌惊艳。 心里头,对这爱着红袍官员,有了大致猜测。 处官位低,却深得储君宠爱,纵容不浅,自是无人敢轻慢他半分。 若轻慢些许,别提储君,那些笔杆子上动威力的文人,可不得以文字、以言语为雷霆,扰得他们不安。 第38章 那郎君心里连啧几声,学子入官署,入大理寺后名声不显,也少有诗句流出。 贵人看重,文人推举,本是一条青云路,却偏偏让他停滞在阶梯口,连绕好几圈,也不肯登上。 什么毛病! 那郎君在心里愤愤不已。 晏城对他人情绪非常敏锐,只一眼,便可瞧出此人对他的不满,可又碍于官身、碍于权贵,不得低下头。 低垂眉眼,低敛脸面,一副安顺模样,摆在他二人面前。 这几下,可爽到晏城了。 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暗自咬牙切齿,连瞪他几眼都使不得,就怕府上老爷受人诬陷,吃了暗亏。 转眸看向陶严,他正弯身与那郎君交谈几声,南方出身的他,却比这京内郎君要高上几尺。 也是此,陶严于人带来的威慑,可不低于晏城,只是晏城喜抱手轻笑,或是张嘴用糕点,没个官员样。 陶严问清后,以一两碎银换得郎君手中鸡蛋与纸张,转看向晏城时,他心心爱爱的竹纹糕已被送入晏城腹中。 气愤地走到晏城跟前,瞪了他好几眼,陶严咬牙切齿吐出不满:“此物,是我二人合力购买的吧?” 晏城点点头,他今日没带足银两,只因今日朝廷发放赈贫粮,钱袋内仅有数枚铜钱。 可哪想,那些遭人恨,遭天谴,遭鬼斥的御史大夫今月没事做,没人盯,突专奏他这个闲人。 谢知珩素来轻拿轻放,无雷声也无雨点,可奈不住那些御史天天大小朝会哭诉。 俗话有言,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些个御史大夫本就落得阴沟老鼠待遇,天天哭,任谁都受不了。 不巧,六部的弹劾额度也没用完。 御史台加之六部,奏得晏城脑袋嗡嗡,还以为他犯了什么天地难容的罪来。 “某是挖了他们家祖坟?”晏城凑到陶严耳畔,愤怒地谴责朝野这等团结一致行为。 陶严不以为意,摆摆手:“安啦安啦,几道你也非第一次面对。去年,三省的弹劾折子没用完,不也全落在你身上。六部,御史台,三省,你可是集齐他们所有人的弹劾,还不被重罚的人!” 那一月,谢知珩桌案上弹劾专用的奏折,已堆得有他一人高,还不止一堆。 那一月,晏城天天烧这些折子为乐。 如此多的弹劾待遇,也就弹飞了晏城一月的俸禄,不大也不小。 三省六部,御史台的弹劾额度用光,唯一受伤的只有晏城的俸禄。 好在后面谢知珩多倍补偿,否则晏城都要写折子,弹天弹地。 是此,当晏城捧着这张被陶严严令禁止不得有半分损伤的白纸时,映入眼眸的是数不清的字,一笔又一笔的红艳,活似血书。 血书一出,可吓到闲散二人,齐齐凑到一块,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这满篇幅红字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本以为与尸首、竹林苑有些牵扯,不想却瞧见圣教的现场传播。 “修心调性,佛以身饲虎,以身入修罗,以身诱修罗,才得人间太平…” “三密奉佛,以语密、身密、意密供奉圣天…观形鉴视,习以为常,不受欲念牵扰…” …… “啥呀!” 晏城越看,眉头越是紧皱。他不曾入佛,也不曾信佛,自是对此不甚了解。 他不了解,可陶严却了解甚多,家中烧香拜佛,满袖檀香。 晏城兴奋带着期待看向陶严,不想陶严与他一般,眸眼挤成一线,眉头紧蹙,斜插入眸。 “懂吗?”晏城问。 陶严摇摇头,他年幼受佛经熏陶,又随家人岁岁磕拜神佛,却不曾见过此中言论。 “以身诱修罗,以身饲虎,某只听过以身诱佛陀。” 晏城群揽百科,无事时也喜翻阅百科词条,或许曾有刷到过。 “供奉圣天,大圣天神……” 大圣,晏城满脑子只有世人偶像,齐天大圣。 可大圣是斗战胜佛,以战斗入佛,哪是纸上所言,以身诱修罗,才得太平。 晏城严重怀疑,确切认可,大圣可能是一棍子敲死修罗,还差不多。 “嗯…呃……” 陶严似想起什么来,抬眸看向晏城,问:“昨日,你也从那几人怀里搜寻出东西来,除纸外,似有本书。” 晏城挠挠耳后,在陶严不理解,困惑的眸眼中,又眨眼间愤怒里,他缓缓开口:“某好像丢家里去了。” “几道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小子,陶严气得连指他好几下。 *** 宫室内龙涎香燃得不太够,谢知珩撑着扶手,长睫垂落,掩盖凤眸里散不尽的疲倦。 发尾沾了些许潮湿,水汽混在熏香内不散,又作可见的云雾缠绕,轻轻吹拂他跌落肩旁的碎发。 先是星点的红痕,后经水晕开,似晚霞般缠着明黄的龙身。 方下小朝会不久,诸宰相仍在政事堂商议国事,谢知珩也趁这点末的时刻,暂缓一会儿。 午膳起,李公公轻敲内堂的门,听见竹帘内谢知珩轻声低喃,他才端着案几走进。 只几碟精巧小食,虽瞧之不太丰盛,每一下的落筷,都怕将它们清空。如此简单的菜色,似与储君之贵不相称,且不说,今日烹煮的非新米,具是昨昔的陈米。 “殿下,按你吩咐,御膳房只准备这些。” 李公公搁下案几,取出一叠叠小食。宫人端起圆桌的糕点,换去玉润白瓷内茶水,温热的茶水入腹,让谢知珩勉强提了些神。 用膳期间,李公公走至书桌前,先把红壳奏折整理,封箱保存,由宫人送至政事堂。 见桌上红壳皆已处理完,李公公令人捧来数量不低的绿壳,同蓝壳一同堆放在书桌一角。 出箱已有一晌的蓝壳,李公公本欲仍搁置桌面,可想今月多来弹劾某状元郎。怕某人瞧之伤心,他自作主张,抱起蓝壳具放入箱中。 谢知珩偏眸见之,待李公公要收入最后一叠时,他出声制止:“那些,御史今日新奉上。” 今日,新奉上? 得他一点示,李公公立即明了。 寻人常言,不可多取,也不可少拿,取中庸之道。 对状元郎的罚俸前几日下了,那些豺狼般的御史应明了谢知珩此月的退步,与常来的台阶,他们不可能不顺坡而下,转而去攀屋取瓦。 李公公不解:“哪位大人又惹着御史台?” 谢知珩执筷轻笑,似玉又非玉,清润融入月盘的象牙箸,紧合时敲来的声,如凤凰低泣,昆山玉碎。 香云遇龙散去,谢知珩手背抵着下颌。凤眸含笑,状若欢喜,可锋利的眉目却冷得不行,与壁挂的长剑一般。 他抿唇,因笑勾开的唇角紧贴,又随开口而破散:“无需好奇,等会儿便可见到他。” 果不其然,话语方落,就有宫人站在竹帘外询问,兵部侍郎求见。 谢知珩听此,放下牙箸,搁在筷托上,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绵软的软枕搁着,倒显得舒坦。 宫人只传唤,不为人请求。待内室的宫人听见,她转身走出,不留任何,哪怕走出门时,那位急迫的官员,哭求着满面泪涕,泗水横流。 她一如屋内主人般,高贵得不可攀登,不可求饶。 最得主人看重的李公公也不曾出去,只站在屋内,便听得门外哭求者的哀嚎,磕头的痛声不断,一声比一声重,似要将头磕破不成。 李公公垂眸看向太子,谢知珩端着热汤,瓷勺浸在润玉般的汤水里,偶尔星点红丝,只起点缀作用。 各类珍贵食材,以砂锅烹煮。文火不知用了多少时候,也不知多少人盯着,漂去浮沫,只得这一小碗清汤。 谢知珩轻点汤面,汤汁抿入,润得他单薄又浅樱色的唇瓣灵灵。 越是浅,便越映得德阳殿陛下的血痕越深,于黑夜中不甚明显,可青天白日之下,谁走过,皆能瞧见兵部侍郎祁阳伯此刻的狼狈。 “困了。” 只喝了半碗的汤,谢知珩搁在桌上,闭眸似要浅浅休息会。 他今早精神便不佳,小朝会时,是竭力撑着自己,以浓茶吊着,才不至于当着重臣面前,陷入睡眠里。 屋外声声哀嚎,祁阳伯不输他武将的身份,即使额头早被血液涂抹,泪水混着汗珠,融入血液里成了模糊视线的血雾,使他看不清眼前所有人。 可迷离中,他仍能看清太子近臣那深蓝衣袍。袖口纹路已不清,可被扶起时的喜悦,填斥他胸口,鼓得满满,又胀。 只是被搀扶进德阳殿时,李公公并未让他立即去拜见太子,而是搀他到耳室,太医令早已候在里面,起身为祁阳伯处理伤口。 祁阳伯环视左右,棉球沾染烈酒,点在伤口处,极其痛,哪怕他久经沙场,也不曾遇到此般救助。一时紧张地攥紧手成拳,却无奈只得在耳室,精待一会儿。 第39章 李公公察觉祁阳伯的不安,拂尘轻扫祁阳伯因跪坐许久而惹上的灰尘,虽德阳殿前的台阶日日有宫人清洗,但仍有些许尘埃撒落。 边扫过,李公公边回:“伯爷无需这般担忧,只是来得太巧,殿下早已歇下,故未见你。” 受太医令胁迫,被迫仰头闭眸,听此言,祁阳伯松了口气,回:“原是如此,是臣来得不巧,叨扰殿下休息。” 安抚过祁阳伯,李公公让宫人为祁阳伯带身新官袍,可不得让重臣仍着这身破烂,虽只是略有磨损灰渍的官袍。 里屋处,谢知珩尚未去床榻上休息,他撑着脸颊,服侍的宫人替他展开蓝壳奏折。 字字句句以朱笔点染,似透入无尽仇怨,每每展开时,都好似有冤魂自笔中,自文字里脱离纸张的束缚,袭向谢知珩。 与这些红字奏折相似的是,是另一位宫人,展开一张又一张的白纸,皓月银白的纸张里,也是红血染就的不堪。 两相一合,倒是将此件事,完整地展开在谢知珩眼前。 李公公站在他身侧,盯瞧那银白的纸许久,才缓缓开口问:“殿下,经那些学子改良过的造纸工具,可否制出此等好物来?” “……” 谢知珩未言,他低敛眉目,似真陷入梦境般。 李公公转而又言:“这龙涎香,燃得有些过了。” 烟云出博山炉,绕在室内不散,欲出却被新换的竹帘遮挡,只好绕着谢知珩不散。 待西洋钟整刻时,钟声一下一下敲响,谢知珩才恍若初醒般睁开眼。 望向白纸红字,御史台所用纸张具为此件最好,后世来的学子每一次对文房四宝的改良,皆由御史台试验。 可再怎么耗费财力精力,再怎么经由后世人改良,也无法与那张银白纸相媲美。 “佛以身诱修罗,以色观形,以色得太平……” 谢知珩轻声唤,掩不住的笑意,漫上他眉眼,眼尾都经霞粉染红。 “孤以为灭佛需耗更多精力,却不想,有人直接为孤送上把柄。” 怎敢言色,怎敢谈色,怎敢流于北方,流于京城啊? ----------------------- 作者有话说:呜呜,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俺滴宝,爱你们哦! 第33章 “好了, 纸与书册皆在这儿,清肃可不能再指责某。” 晏城借助美貌诱导,与几位好颜色的人, 以糕点交换他们用以包鸡蛋的白纸。又取出些铜钱交于嬉戏路旁的稚童, 使他们去那店铺换取些鸡蛋来。 等稚童交至他掌心, 晏城兴起地挑挑眉, 笑意使嘴唇抿开,看向略有呆愣的陶严。 陶严接过白纸, 指腹不知厌倦般, 再次在未写有红字的角落处摩挲许久。后赞叹道:“挺会的呀,几道。” 摊开视巡红字, 内容一扫便知具是一致,可细察之下, 更有不同。 寻常印刷,乃是铅印。对照给出的手写纸张,匠人凑齐对应的木版,好几十年前还得劳烦匠人刻齐木板的字,再扑以铅粉,盖纸印刷。 后匠人只刻单字木板,存于轮盘内, 每韵每字做好标记, 印刷时只需以字寻字, 轻松了不少。 是此,书籍的印刷不再困难, 书籍也不再独为勋贵世家之物。 科举,完全取代中正,成为朝中取士的主要标准。 但铅粉印刷仍有不足, 单木板多次使用,早被铅粉浸入木纹里。故,每次印刷时,铅字旁总有星星黑点,似挥洒其上的墨珠,惹人欢喜。 可这张白纸上,哪怕所用木板为新刻,哪怕印刷匠人技术高超,也不可能纸上无丝毫朱水。 只一张倒能理解,可晏城交来的纸张,高达数十张,张张皆不曾有红点。 血字之外,只余纸张的银白,竖印定位的竖线。 “是有些不对劲。” 晏城听了陶严的解释,他也察觉不对劲,许是后世打印多为激光打印,以墨盒,不用铅盒,便没这点瑕疵。 瑕疵? 落在陶严眼中,是这印刷过于完美,瞧不见半点铅粉。对晏城来言,如此完美的印刷,他早视以习惯,简单红色字体打印,都不过尔尔。 印刷真要抵达这种程度,可是需过多财力精力,聚集朝中所有人才,匠人同工部一起,都无法在短短数年间达成。 印刷术的改良,前几年便改良一次,不可能进展如此之快。 尚沉入源源的思索中,晏城又听陶严问他。 陶严:“几道,你入禁中次数不少,可曾在老爷跟前,瞧见这些?” 晏城摇头:“禁中哪有如此宝物,能使纸上无铅点,想来是位极具匠心的工匠。” “宫中都未有,哪处还能有?”陶严低喃数语,不得答案。 找不出个头绪来,两人便打道回大理寺,回寺途中,顺带拎了无数个油纸包裹的糕点,买了个木盒特意装旺财最爱的美食——椒麻鸡。 又麻又辣,泼洒的香料不少,花椒几乎淹没鸡全身。又贵,又是新出的摊铺,摊主也不似个好下厨的人,不知味道如何。 晏城摸摸下颌:“清肃确定,旺财会爱?” 江南那边爱食辣吗?他怎么只记得两湖地区极其嗜辣,那也是因为地处湿热地区,不得不多食辣。 嘶,或许有可能,毕竟钟旺身上可瞧不出一点江南女子的软糯,娇侬。 陶严一听,眉头直皱:“谁与你道,某是为旺财购入的?” “?” 此旺财还非彼旺财啊,晏城一时呆愣住,忙拉住陶严:“断断可使不得,旺财也不过为主子报仇。它还小,才满岁不过几天,可当不得清肃这等折腾啊!” “不!某好不容易购置的新靴,它就那般浇入其中,可曾想过某会如何?” 陶严愤愤甩开晏城拉扯他的手,拎起木盒,跨步踏入大理寺高高的门槛,连石制獬豸都未能阻止他。 晏城快步跟上,环视寺内,人皆不在,怕是还在膳堂用午膳,或是在里屋吹嘘打眼。 寺内只管旺财的钟旺也瞧不见人影,晏城顿时松了口气,而一鼓作气猛如虎的陶严,见无人在,二次丧气,不复先前模样。 晏城快步走上去,搂住陶严的肩膀,贴心安慰:“旺财还小,我等不必同一只幼犬相争。这椒麻鸡,清肃可费了一两碎银购置,可不得浪费。” 图穷匕见,晏城的意图已展示得淋漓尽致。 陶严略显无奈地看向晏城,那双绝滟的桃花眸不抬眸与花争艳,也不垂眸与浅草亲昵,只顾着盯梢藏于木盒里的椒麻鸡。 陶严:“殿下也未曾苛待于你,御膳房极尽天下美食,又寻求各地珍品,何有饿着过你?” 也是无奈,晏城此人,文受人推崇,权有高位者低眸,富虽不敢言,可宫廷产的物品,殿下不曾断过他一分。 “到底谁饿过你,怎这般贪食?”陶严取出折扇,无奈戳了戳晏城腰间交缠的腰扣。 晏城不以此为耻:“民以食为天,某只是与寻常百姓一般,求得一日三餐具佳而已。” 盯椒麻鸡的眼不收,晏城回想起以前在大学食堂点过的椒麻鸡,虽不知是否现制,但也算一种诱人胃口的佳肴。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鸡,居然要一两银子! 这贵得,可真让难以接受,也让晏城羞涩的钱包,无法展露笑容。 “你们南方都这般有钱吗?小小一两的椒麻鸡,说买就买,说喂狗就喂狗。” 晏城嫉妒不已,他俸禄才被扣个精光,豺狼参人不提前告知他,不知道他站在大理寺右寺正面前,伸手无分文时,心有几般凉。 早起出门前,还与谢知珩炫耀,今日发俸,回来定会给他带份美食。 谢知珩未回应,含眸轻笑时,晏城认为自己就该察觉到,这该死的、预料中的结局。 好有钱啊,南方自古富庶之地,又鱼米之乡,天下粮仓具聚于此。徽商、闽商,皆是大商会,为经济奉献一份力。 南方又多信佛,金银修佛身,怕是小见多怪。 晏城不禁叹道:“南朝四百八十寺,不愧是富庶江南,连寺庙都得往四百上走。” 话语一落,两人似发现什么,面面相觑,眸眼里的震惊不曾停。 南方多富庶,多信奉佛祖,又商户不少。 为售出更多商品,自然会砸钱砸人,去研究技术,工匠也会劳心劳力改良印刷术。 印刷术的改良,使得印刷效率提高,那这般,不提崇尚读书风气的南方诸名门。 只提话本的畅销,晏城询问过书铺东家,他们绘制的才子佳人话本,最受南边欢迎,一时间,才子佳人于南边成为佳话。 红字中频繁出现的佛,都表明信奉的虔诚,也与南边信佛的传统挂上钩。 陶严握住掌心的食盒,他声音颤动又暗哑:“南疆来的姑娘,越发少的上京姑娘……” 那些堆聚在义堂的尸首,遍是暗红的伤痕,与纸中,佛以色观形,以色为常。 第40章 缘起性空,性是空,相是色。色既是空,空既是色,视色为常,便不受俗欲牵扯,方入佛道。 寻常僧庙,皆束心守性,与释迦牟尼苦修数年,方得佛法真相。 “殷大人怕也想到此,他素来早早用午膳,此刻应在屋内处理公务。” 晏城也琢磨出来,他无趣时度过佛经,虽不太正确,但对色与空的理解,还是多少有点见地。 空与色,正如道家中的道,两者都有相似之处。也无怪乎,后世许多神佛相关的作品,有道家的三清子、太白金星,有佛家的佛祖、观音。 使陶严去寻殷少宿,晏城边叹气,边苦眉丧脸地接过陶严递来的木盒,怀中抱有一大堆糕点,几无空闲,往办事堂去。 路有巧遇钟旺,她对晏城怀里满满的糕点油纸又羡慕又搀。油纸上的红泥印,告诉钟旺,它们无需品尝,都能嗅出美味来。 油纸不复它名,渗出的油脏深了晏城这身暗纹精绣又简单的绸缎衣袍,钟旺对此心疼不已,好似瞧见一枚又一枚的铜钱,被油纸一张又一张的覆盖吞食。 “晏大人……” 钟旺想提醒晏城,这油纸把他衣服染脏。可晏城认为钟旺唤他,也是馋了,连招呼着人,顺带抱上陶严心心念念的旺财,一齐去政事堂,品鉴美食。 晏城:“去否?” 钟旺抱着旺财,使劲眨巴她琉璃般炫烂的眸眼,旺财挂在她手臂,也跟着汪汪几声。 两双水灵灵的圆润眸眼,齐刷刷盯着晏城,他本就因美食而愉悦的心情,此时更甚。 仰起下颌,点点前方,晏城开口:“别磨磨蹭蹭,也别害羞,走吧。” “好,谢谢晏大人。”钟旺欢呼一声,抱起旺财跟在晏城身后。 多了一人一狗,等陶严回来,只见自己书桌上一片狼藉,糕点因有些干,故还留了些。 木盒里银钱一两的鸡,只剩些稀少的肉块,混在汤汁里,等待人去采撷。 陶严倒吸几口冷气,呼到的具是椒麻鸡的香味,不散那些价贵的香料味。盈充陶严腹中的,除了那些许的饿意,还有抚不平的怒意。 “你们——” 出身江南名门,自幼被父母教导要知书知礼,切莫当众失色。 被吏部分入大理寺前,陶严以江南独有的温柔知礼,温润如玉的公子形象,于京中佳闺得名许久。 可自“嫁”入,大理寺后,陶严只觉整日不得安宁,数不清的公文,荒废公文只顾话本嬉戏的大理寺卿,严肃不得好面的殷寺正。 还有,这整日摊趴书桌上的同僚,日日只顾享清闲,只顾美食佳肴,哪管旁人愤意喜乐。 陶严扎紧袖口,又捞起直到手弯处,咬牙握拳看向晏城。 晏城被他这怒意喷发的赤红眸眼一惊,忙从他那处掏出为陶严分好的食物,不等他开口,陶严已走过来。 晏城大叫:“等等,臣有冤要申,请青天暂缓怒意。” 陶严摇头:“冤屈对爱你至极的殿下申去,某这可不行!” “清肃你可别不能揍我,殿下都不曾打过我丝毫,你这是以下欺上!” 陶严:“无事,臣自会与殿下,表明冤屈。殿下不愿打,某来替殿下,揍你一顿。” “嘶!” 虽为同犯,可陶严满心只有晏城一人,钟旺不愿让他独自承担陶严怒意。可旺财咬她衣角太勤,半拽半拖,把她给带出堂内。 钟旺离走前,朝晏城摆了摆手,深含哭腔:“抱歉,晏大人。” “唉,君子动口不动手,清肃你可别乱来,我又不是没给你留!” ----------------------- 作者有话说:明天工作忙,暂不更新,上夹子再更新,努力多点! 第34章 “嘶, 清肃这丫的未免揍得也太重了些!” 棉球由烈酒侵袭,银亮的镊子捏取,点在晏城略有红晕的嘴角。 那抹霞艳似融云的晚面, 又亲昵落在晏城唇瓣上。他唇色本就不浅, 同滟滟桃花眸一般, 乱落如红雨。 又经酒水点染, 滞留唇角的酒珠,随晏城不断的嘶痛声, 在唇瓣处抹开。在晕黄烛火的照辐下, 那滴酒液,衬得他唇瓣越发糜艳。 或是偶尔无意识的举止, 晏城极喜抿唇,又或微微张启半缝。视不到边际的浓墨黑暗里, 轻吐出的点点舌尖,裹去那不肯流落的酒液。 烈酒润于嘴里,袭来的烈意呛得他咳嗽声不止,受玉浸润的指节抵着下唇,迎来一次又一次的气息喷洒。 晏城被烈酒呛得眸眼沾水,迷蒙的水雾裹着他花瓣型的眼,长睫因湿意更显墨浓。眼尾因次次的咳嗽, 无奈被胭脂霞粉缠绕, 脆弱至极。 好似谢知珩珍藏于私库的瓷器, 嫩粉瓷身,花瓣点缀。 谢知珩偏垂眸, 无尽的春色在狭小的帷幕间,随着烛火而蔓延开来,混入不散的龙涎香里。 常言道,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觉惊艳。 晕黄在晏城那张本就不逊檀郎的容颜上晕染开,柔情地勾勒他每一寸眉目,垂落下的一丝一缕额发。 沉在如此灯火下,视野因灯火而迷蒙,瞧什么都似裹上层铜镜色,种种思绪此刻沉入底,什么都漫上散不去的温情,陷入那暧昧不堪的氛围里。 谢知珩搁下镊子,放入医药箱里。眸眼的光华在他数次偏头移眸中,流转过多,掀起的种种波澜,也在他缓缓垂落的长睫下,息于平静。 他的声音夹杂了些暗哑,谢知珩低声与晏城说:“郎君怎又去惹陶主簿?” 大理寺两位主簿素来无恩怨,时常可见他们同伴相行于街巷中,有时过于亲昵,都被好事者奏到谢知珩跟前来。 都于主簿位置上享清闲,政见上无分歧,不算政敌,自是哥俩。 可不知为何,两人虽交好过密,彼此间的友谊非是一帆风顺,时常戏耍对方是平常。 今日,却落得大打出手。伤势瞧着不太重,只点点霞粉,好似陶严不是揍人,而是执笔在晏城嘴角处轻扫胭脂。 晏城鼓着脸腮不满,盘腿贴着谢知珩坐:“哪里是又了?我什么时候惹过清肃,就是个玩笑,跟他开个玩笑!” 二人在大理寺中打闹也非罕见,一月不有一次,都得让殷少宿探头怀疑,两人情谊是否有点淡了,或是谁遇上事了。 “即是玩笑,郎君也不可太过戏弄陶主簿,乱你二人友情可不好。” 谢知珩为晏城处理过嘴角伤势,仍觉有些疲累,他俯身靠在晏城肩膀处,散发如绸缎般垂落,覆在晏城新换的月白色衣袍上。 浓茶已遮不住眉心的疲倦,晏城为他揉了揉太阳穴,他不会按摩,只能用这细小的举止,来缓缓始终缠绕谢知珩的梦魇。 偏垂头颅,脸颊相贴,耳廓相压,晏城低声问:“殿试春耕已过,朝野仍这般忙碌吗?” 谢知珩被压着,声音闷闷的:“也不算忙碌,琐事不少,宰相皆能分忧些许。只是……” 他话语没完,晏城随之瞧去,只见书桌上具是奏折。紧急重要的红壳不在,应是在宫中处理过,只余绿壳蓝壳的奏折。 “还有这么多奏折!”晏城大惊。 虽然官品不高,可晏城仍是有上奏的权力,奏折外壳的颜色代表,他仍能分清。 可令晏城崩溃破防的不是堆如山高的奏折,而是堆有三四座的蓝壳奏折,每一份都崭新如初,不曾惹落半点灰尘。 晏城崩溃:“不是,我俸禄都被他们弹飞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我烧都烧不过来。” 气得脸颊鼓鼓,谢知珩都听见他气愤磨牙的声音,不算突出的虎牙,似要磨灭般。 可生气了,晏城气得想直接唤来宫人,将所有奏折都丢在火坑里,不管是蓝壳还是绿壳,红的也丢进去。 就知道弹劾人,没人弹劾,就盯着他一个人! 怎么他脸上有钱呀,弹一次,俸禄就涨一次吗!还是会官升封爵,一人来弹,他们全家皆会飞升是吧! 好气哦! 晏城满怀悲愤与幽怨看向谢知珩,轻轻扯了几下绣有金龙的衣袖,鼓着脸腮,委屈巴巴地说:“他们欺负我,整天就盯着我那三瓜两枣,主簿俸禄本就不高,弹来弹去,能帮他们弹来高官厚禄吗!” 受了外人欺辱,自然要找家里人撑腰。 家里有位掌管天下大权的监国储君,晏城可不会跟话本里的主角一般,什么苦啊泪啊,碎牙都往肚里塞。 他自小就被家里人宠着长大,虽不说大富,不如什么少爷们手里挥舞大把钞票。可他家里有个副厅级的爹,虽没升到正厅级,但也算位官家公子哥,没受过什么伤害。 即使穿进书里,晏城也不曾受过封建社会森严等级的欺辱,无人敢以上司之威来欺凌他。 少有父母庇佑。落入异地,自有恋人相护,以储君之贵,护他不受任何欺辱。 除了,每年或每季度,三省六部、御史台没用完的弹劾额度。 第41章 文字上的攻击,晏城真是受够够了! “呜呜烧了,我要把这些玩意都烧了。” 晏城气愤地搂住谢知珩嚎叫,可无论他声音多么悲哀,也改不了他干嚎的现状,不落一滴泪。 “就知道欺负我,怎么不去弹劾清肃啊,他也有个宰相叔父啊!也是个关系户!” 抱怨声伴着熏香的烟云,绕着整个室内不散。谢知珩垂眸回抱,听着晏城一声与一声的抱怨。他心里清楚,晏城只是寻个由头发泄,而非真正诉苦。 去年夏日正盛,已是炎热难忍,晏城却捧着大把的蓝壳奏折,边嬉笑,边掷向火盆里,任由炽热的火光烧得他眼尾艳红,桃花眸也映入漫天的焰火。 恰逢同年赠以一稚狸,黑云踏雪,缩在晏城脚边。 乌雪猫划拉金贵的纸张,樱粉猫掌亮着闪闪的锐爪,划拉蓝壳上点染的金丝。或是一下又一下梳理毛发,硕大的瞳珠,与晏城一般,盯不焰火不放。 那时乌雪极得晏城喜爱,每每去上值都得抱着乌雪,用偌大的大理寺,作为乌雪的戏耍猫盘。 可惜,不知是晏城喜欢来得太浅,还是那同年获罪下狱,乌雪被谢知珩送至宫中,由妃嫔伺养。 无狸猫可戏耍,那段时候,晏城低落的情绪太明显,连陶严都不敢招惹他。 还是,殷少宿从郊外庄园里抱了只狗,供他玩乐,才勉强让晏城再复笑颜。 不过,猫是他招惹的,狗是他要逗的。 后续的伺候,却是谢知珩使人喂养,大理寺卿任劳任怨投喂旺财。 所有抱怨声在李公公走进时戛然而止,晏城轻哼一声,埋入谢知珩颈窝处,不愿与李公公对视,似不愿这般狼狈丢脸一事,被他人发现。 李公公未放太多心在晏城身上,也好似不曾听过先前的抱怨,低眸与谢知珩说:“晚膳已备好,可需备筷?” 得谢知珩点头示意,李公公才挥甩拂尘,让守在外屋的宫人端着佳肴走进,顺带取来个不小的火盆。 李公公轻笑:“这般大的火盆,该足够郎君烧了。” 不等晏城瞪看,李公公垂头站在竹帘之外,候在外屋。 晏城气得牙痒痒,无可奈何,攥紧筷子,咯吱咯吱作响,以声音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他是被宠着的,谢知珩素来纵他,大理寺内也无人招惹他。就连作爹当牛使的殷少宿也少少说他,次次具是睁只眼闭只眼,实在忍不了,也只会对着大理寺卿说。 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不是,我招谁惹谁了,除了旺财与旺财,本官还能欺负谁! 可惜,只有李公公不纵着他,时常白眼伺候,或阴阳怪气,拐弯抹角说他。 晏城受着尊老爱幼的正教育,谢知珩虽素来站他,可对着这老骨头,他只能悄默默踹了李公公那把珍贵的拂尘。 李公公似听到他那磨牙声,轻甩拂尘:“哼,及冠多年,还与个稚童无一二。” “!” 晏城被气得几要吃不下饭,浑身无力般贴着谢知珩,筷子一下一下戳着夹来的鱼肉。 挑出刺的鱼肉本就软嫩,被他这么一玩弄,经高汤煮就的紧绷鱼肉,慢慢似初绽的昙花,根根鱼肉纤维外侵,落在晏城的筷上。 谢知珩任由他这般玩弄,李公公虽候在外屋,身旁可非无人伺候。 待晏城觉得无趣,抛开鱼块,专心享受谢知珩喂来的清汤,或是星点肉丝点缀在白米上。 待一膳用尽,食盘扯了下去,谢知珩坐在书桌前继续处理公务。 平常,晏城早早抱着话本躺在榻上,掌心托起脸侧,以茶水点心,度过短暂的夜日。 可今日,他比谢知珩还早一步走到书桌前,翻开张张蓝壳奏折,熟悉的禀君启,让他看得牙疼心疼。若耐下心来,晏城发现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言语风格,参得却非他。 兵部侍郎,取代他成了御史们的头号香饽饽。 初感,晏城兴奋得握紧拳头,低声直呼“好耶”,细细读完才觉,每一句都对着他先前在竹林苑发现的惊骇惨恶。 晏城惊讶:“御史的消息,也太灵痛了。” 谢知珩轻笑:“若非如此,怎会避他们如豺狼。今日奏上的,皆不落你身上,可放心?” “……” 晏城静默一会儿,弯起眸眼,笑说:“还行,还算可以。李公公今日准备的火盆,可是白准备了!” “怎会?” 李公公掀开竹帘走进,捧着已打开的箱子,里面本本具是蓝壳的奏折。 他转眸说与晏城听:“郎君若觉伤心,希望这些可得郎君欢笑。” “……”晏城偏头,不愿搭理李公公,老头子坏得很。 防止左臂右膀再次争吵起来,谢知珩站出来,安抚斗气的二人,只是他仍有点偏心。 火盆被撤下时,李公公灰白眉头直挑,紧紧抿唇,轻哼声不断,杵在谢知珩身旁,好似座石雕,谁来也说不得。 不可亏待伺候许久的老人,谢知珩揉了揉眉心,偏头与李公公商量许久,才勉强得他一退步。这下,李公公止住轻哼,伺候太子笔墨。 一头按住,可没葫芦的另一头就愿意躺于水面。 晏城竖起耳朵,从两人低声商议中,他似乎发觉谢知珩不为人知的秘密,有一座他都不曾知晓过,都不曾踏入的私库。 他忙扑到谢知珩身边,紧锁住谢知珩肩膀,不使其挣扎动弹,挑眉怒视:“好呀,殿下还背着某藏私房钱!” 谢知珩无奈:“孤哪有,孤设于京中的私库,那一间不被你搜刮过。” 如蝗虫过境,瞧上的哪一件宝物不被摆放在晏府,巧木雕琢的博古架上,具是他人羡煞的心爱之物。 底下人孝敬的讨巧玩物,无不被晏城玩到崩溃。 谢知珩:“那间具是书籍,也无话本,孤怕你在里面无趣,便未与你说。” 将蓝壳奏折都堆放入箱中,谢知珩不用去细看,都能清楚言官弹劾的内容。各使本事,字字斟酌如珠宝,内容大差不差。 那私库离晏府不远,藏于李公公购置的私宅内,走过去也不用耗费太多时间,马儿轻走几步,便到了李公公这有晏城那宅子好几个大的豪宅。 晏城一下马车,望着气势恢宏的宅邸,喃喃好几声:“腐败使人落后,贪污受罪,不知啃食多少民脂民膏。” 李公公听此不以为意,他轻哼几声,引着谢知珩走过雕栏画栋,游廊绕溪,潺潺活水滴在青绿中,点在那繁茂的群花中。 每走过一厢房,都让晏城更深刻意识到太子近臣这身份裹挟来的巨大权富。 还只是太子近臣,若谢知珩登基为帝,李公公不知会走过多少繁花锦簇、银水金山的院落。 同为近臣,晏城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个好大的亏。 谢知珩听后,贴着晏城的肩膀轻笑了许久。在他茫然的神色中,在李公公不满的目光中,谢知珩缓缓开口:“此院落,也算是孤于宫外的落脚地,才修得如此奢华。” 太子的,宫外的落脚地。 晏城眼眸闪闪:“岂不是说,这宅邸,也有某的一份。” 李公公懒懒翻个白眼:“启禀郎君,这宅邸的地契上,只老臣一人名字。” 能算谢知珩的私宅,却算不得晏城。李公公傲娇地偏过头,引他们到私库便后退,享下人伺候去了。 此间私库修得不甚阴暗,走进时,只觉堂前的院子极其宽敞,又空荡荡的,几无绿植花树修缮。 未走进,便能嗅到一股似臭非臭,但极具刺激性的气味,晏城忙捂住鼻子,跨过门槛的脚缓缓放慢下来,不愿跟进去。 谢知珩:“此乃芸香草,可驱虫避蠹,可护藏书。” 若走得更近,会瞧见书架旁系有数个香囊,里面装有莽草、天南星等具有毒性的药草,碾为粉末,来熏死蠹虫。 屋内气温不低,方闯入还觉寒意扑面,宫人早备好御寒的披风,为晏城披上。 晏城搓热掌心,不理地道:“书籍不是常常需曝晒,怎还于室外搁些冰盆?” 谢知珩回:“冷些,那些蠹虫自会绝迹。” 私库内珍藏的具是书籍,以皇室之力藏有的书,晏城粗略一数,都有些眼晕。他随机抽取一本,摊开发现是位数百年前某位学子对皇室发表的言论。 古圣贤以禅让制,贤能者登位,而今却是一姓独大。 书中对当时执掌权柄的王朝,好一顿斥责,要复古圣贤之圣明。 “嘶,这言论……” 真是能在封建社会,数千年等级森严的皇权社会中,能存在的言论吗?晏城心里在打颤,古人可比他大胆多,直接喷皇帝,还写成书,被现世储君收藏。 谢知珩也瞧见此:“虽胆大,却言之有物,非空谈论阔。藏于此间的禁书不少,若有喜欢者,可带走。” 君王素来掌控百姓的言语、思想,使流通于世间的言论,多限于那几家之言。 第42章 可若是培育储君,便不可仅用那几家之言。思想言论是控制手段,可非用来控制帝王。 晏城放下这惊世骇俗的禁书,随谢知珩的步伐走进,越往里,烛火越暗,能感受到的温度也渐发刺骨起来。 黝黑长梯的尽头,蓝焰心的烛光闪闪,配之摆放出来的珍品,让人顿觉毛骨悚然。 谢知珩转身与晏城对视:“除书外,还有这些。” 晏城站在木门处,不敢再往里踏一步。 明明没有一具尸骨,只是简单的低温,却让他好似处在恶鬼冤魂中央,不敢动弹。 欢迎见识到封建社会,愚昧不堪的一面。 以血肉,以尸骨铸就的淋漓罪恶。 ----------------------- 作者有话说:呜呜发现自己好多错字,放假的时候改改qaq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与订阅,爱你们,啾咪! 第35章 礼, 履也。所以事神致神也。1 礼立于敬而源于祭。《孔子家语》中,言偃问礼,孔子言礼起源于祭祀, 起源于宗教。 殷商多祭祀, 以龟卦占卜国事, 刻于龟甲上, 多信奉神明。 可宗族文化深入人心时,祖先取代神明, 列为祭台之上。五礼之中祭礼、丧礼共存, 死亡一事越发得重视,丧礼于百姓之中, 地位更高。 丧礼,大办以表后辈对先辈的重视,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直到大办举止过多浪费,上面令行禁止时,丧礼大办才渐渐息声,不再高涨。 可古时的丧礼,仍是大办时刻。 大办,不仅需要风水条件具优厚的选址, 不止奢华的棺材, 还有数不尽的陪葬。 陪葬品从金银珠宝, 从珍贵布帛,到相伴一生的伴侣, 到被逼而死的新嫁娘,到被逼殉葬的人牲。 谢知珩当然没有珍藏他人陪葬品的爱好,也没有作践他人尸骨的习惯。他素来不在意死亡, 于死一事,看得很淡。 可总有人在乎,那个神明、祭祀掌管的朝代,奴隶遍地都有的朝代,人命并不值钱。 权贵饮酒作乐,可不止青铜器具,还有人骨铸就的酒器,由工匠精心制作,供权贵享用。 冷焰烛火映衬骨面泛起冷蓝的光,瞧之不大的根根腿骨,支撑起颗颗硕大、华光四射的珠宝,又簇拥起盛酒的模样,活似一盏酒杯。 非活似,那就是一盏以人骨堆起,宝石点缀的酒盏。 人骨堆成总有缝隙,无法完美承托酒液,工匠又倒入铜液。待长河东逝,铜器已氧化为绿,融进人骨的阴森中。 腿根还能在心里安慰,怕是在逗他,可能以动物骸骨充当装饰品,而非人骨。 可若不限于谢知珩身处的那处,于阴库内放开来看,汉白玉台上不止那骨盏,还有开口略宽大。形似盆骨的鼎,盛肉所用的鼎器。 人骨制成的灯笼确是阴冷可怖,烛火透过红纸,照出阴红的光,落在人眼、人心中,恐怖感剧增。 可那也只是充当装饰物,悬挂高梁上,可忽视不见。 眼前人骨制成的器具,可皆是权贵日常所用之物,无论饮酒所用的杯盏,盛汤承肉所用的盆鼎。 它们极具阴森恐怖之时,也或许曾被那些权贵饮用过。 在欢声歌舞中,在丝弦管竹之乐,权贵笑着与人交杯换盏,以此饮酒,以此吃肉。 不要对封建有半丝向往之情,奴隶仍存,愚昧仍在,在上的皇权一日又一日地压迫剥削底下万民。 晏城有些不敢走进,他静默站在门边,无法抬步跟着谢知珩走近,也无法往后退回,他站在一条过往与未来的交界线处。 他不动,谢知珩不会孤站在原处,指腹拂过那些人骨堆成的常用器具,走过人骨铸就的祭祀器具,走到晏城略有熟悉的装饰物。 灯笼,圆形灯笼,方形灯笼,或以人骨搭建的可爱动物形灯笼,恐怖向文化作品常有之物。 人配戴的簪子,点以珠粉的翠蓝头面,或织就的冠帽,皆用来点缀,更别说修容脸侧的骨粉。 谢知珩垂眸:“那些前朝摸金校尉搜罗而来,藏于陪葬棺内,收入前朝私库内。” 视线落在另一旁,那处的藏物不具任何装饰作用,晏城只盯一会儿,只觉扑面来的虔诚感令他窒息。 人骨被精心雕刻,刻上认不出的图案与文字,或是跪拜的简化姿势,或是飞舞的焰火围着盘腿坐的恶僧。莲花宝座刻在其上,可不觉脱俗,只觉可怖。 为显对人头骨的重视,还能瞧见镶嵌其上的宝石,荧蓝珠面,照得无论人还是鬼,都不敢走近半步。 除此外,号角,佛珠,手鼓,袈裟。 有些单用肉眼,是瞧不出它以人骨、人皮制成。被涂上艳丽岩彩,粗瞧之,好似一件精美衣裳。 宗教色彩过浓,象征也极其突出,晏城几乎能猜到,它们属于哪一家。 自天竺传入的佛教,于藏区得到传授,于长安得到汉化,慢慢演化成如今熟知的佛家。 晏城喉咙干涸,情绪于此刻跌入深谷,他再次领会到解放的深意,再次理解到父亲数十年如一日崇拜某位领导的狂热。 顿时,他突然涌上某种诡异又异想天开的想法,他妄想如那位一般,解放整片大陆。 可眼眸垂落,视线归于黑暗中,晏城抛弃自己那幼稚又可笑的想法。 时机不对,生产力还未发展起来,皇权尚未高度集中,王朝依旧深根人心,他走不出任意一步。 “孤总感觉,你与孤隔着很厚的一块水银镜。” 谢知珩掌心覆上头骨法器,低声询问。那法器此乃前宋某位帝王的头骨,被盗窃后,流落民间某僧人手里,被刻成如今模样。 深刻的每条纹路,谢知珩都抚过,其上的宝石也更替过。以帝王头骨雕刻的法器,该有通天的力量。 可当谢知珩每次覆上时,虔诚请求时,永远没有神佛垂眸,他遭遇的挫折困难,永远得自己去面临。 “你总是痴痴望向远方,孤知你非有他人,也非爱极府内景色。” 谢知珩走到晏城面前,手臂环住他脖颈,看向那双平静不掀任何波澜的桃花眸,澄澈一如洗。 根根手指非纤细,骨节分明,又修长。因心潮起伏,裸露的青筋纠缠,插入晏城发间,似不见其中的薄茧。 谢知珩不会紧扯晏城的发丝,也不会伸展手指,去牢牢把控他的脖颈。 低垂的头颅抵在他下颌处,只抱紧所用的力略有些大,谢知珩似惧怕他若神明般飞升走,又与父母一样,突然消逝不在。 “那里很好,你们一遍又一遍诉说它的好,又一遍又一遍渴望回到那处。” 谢知珩嗓音轻哑,哭涩味浓,压在喉咙里许久,吐出时裹挟的情绪太多。传入晏城耳朵时,一道激灵闪过全身,指尖都不自觉颤了颤。 谢知珩不会轻易哭诉,身为储君,他的脆弱永远藏着数不尽的算计,无论是面对群臣,还是面对晏城时。 可想要什么,总需要付出很多代价,筹划太多。 生母夺位登基的心永远不改,阿耶作为丈夫与帝王,爱极了阿娘渴求权欲的模样,永远退步,迎天后登入朝野。 皇后本就与帝王共治,与帝王共享皇宫的兵权。 面对天后,谢知珩不愿争。他垂眸,或抬眸直视,注视着天后一步步往帝位走。 深知天后困缚于权欲向往与母爱的漩涡里,谢知珩便惯以装乖,惯以装脆弱,让天后的母爱一日比一日深。 今日,谢知珩便用在与他相知相爱的恋人身上。 情感,本就该谋求来,谢知珩想要,便求寻求。若无法,以他储君之贵,监国之权,难道还无法囚困住心爱之人? 晏城并非傻子,他习惯躺平,习惯偷懒,可并不是说他不善动脑子。 虽是看不见凤眸极端的渴求,但能感受到,晏城抱住谢知珩。 迟迟不敢跨越的线,或许他不愿跨过的门槛,谢知珩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扯,便将人拉至这藏有无数人骨器具的内库。 “孤不愿让你来这私库,也是怕你不敢,惧怕此间的一切。” 满屋的书籍,汗牛充栋,只是此间的表面。更深层的,是藏于此间的人骨,藏于世间的愚昧不堪,皇权之下的窒息,很容易让人崩溃。 更何况还是晏城,他生于彼间,长于彼间,享受平等教育的那个后世。 谢知珩轻声说:“这儿很恐怖,这儿很压抑,这儿很窒息。” 他捧起晏城的掌心,贴在脸侧,继续说:“也许它不如你意,可很抱歉,我太希望你能陪我,在没有光亮,只有梦魇的此处,陪我度过。” 梦魇太可怕,一声声的平安喜乐,捆绑住谢知珩妄想逃离的每一步。 牢笼太密,挣扎不开,只有那根银丝,能让谢知珩紧紧抓握。 晏城轻笑:“除了你,我还能去哪儿呢?” 此地能有谁相知,哪怕迎来了无数后世来的人,他们也都与晏城隔了一页纸,与谢知珩隔了数千年的岁月。 第43章 “我无处可走,只有你。” 贴在耳畔的话语,很轻,却让谢知珩平缓眉眼。笑意漫上凤眸,先前的脆弱感退去,只有势在必得。 他很会,利用一切去谋求自己渴望的所有。 不过,谢知珩仍旧低声说:“若觉得可怕窒息,何不尝试改变下?” 皇权依旧高悬,谢知珩心知,他永远不会被人推翻,除非病逝。 “若想改变,可从眼前第一个案子起步。” 你瞧见她们被摧残的面目,死后的愤恨,尸首软绵绵,骨骸被取,化为他人掌心的器具,僧人掌心的法器。 只要你肯往前走一步,孤便为你铺就登天的青云梯,谢知珩在心里想。 听了谢知珩的话,晏城似想起什么,他不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见证封建社会的血腥黑暗,而来这座私库。 谢知珩喜欢一事多用,正如那场明经。 未提及女子可考,却也没提女子不可考,无声息中,谢知珩给了她们可走的一条道。 晏城还听李公公曾言,东宫内的学子不少在准备明经,打算争一争官身,打算在此处定居下来。 以及,陶严始终念念叨叨的,南边学子在专心备战此刻明经。有传闻,殿下是体谅南方学子,才力排众议,重启明经。 殷少宿说过,女子体内只剩血肉,骨骸全无,可能被那圣教摘去作为祭祀所用的圣器。 只是,很难确定是圣教源于何处,取骨骸又为何,又为何只取女子的? “殿下,这些法器从何而来?”晏城问。 谢知珩扫过它们一眼,回:“荆州刺史孝敬,特意让人捧到孤面前。” 谢知珩一扯晏城跌落肩膀的发带,轻声问:“郎君可是要去荆州?” ----------------------- 作者有话说:1《说文解字》 第36章 荆州… 晏城率先想到的是大意失荆州, 后是楚辞,背得死去活来的九歌与离骚,以及楚文化。 顺带, 联想到湘西赶尸、傩文化。近代湘派文人, 以沈从文为代表。 神明, 对楚地而言, 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汉书地理志》有言:楚人信巫鬼,重淫祀。 祭礼在楚文化中占比极大, 屈原所著《九歌》具写神明, 而楚辞也是一种祭歌,以歌以舞来娱神。 “你骗我, 殿下诱骗我。你为我展示祭祀法器,又与我说, 这些乃荆州刺史孝敬给你。” 晏城垂眸,掌心握住谢知珩的肩膀,与他微平视。 他继续说:“楚地虽信奉神明,但他们信奉自然,以水、火、日月为神明,又自认为祝融之子,不可能转而信奉邪佛。而且, 他们娱神多以歌舞, 以淫祀, 以巫女,不可能摘取人骨, 制为法器。” 九歌中便有写神明,至高神明东皇太一,云神云中君, 日神东君,皆为自然神明。 虽难言云中君到底为男还为女,不过倒有人认为云中君与东君乃一对,凑个日月阴阳来。 “是吗?郎君才华富裕,识书诗众多,孤对楚蛮了解甚少。”谢知珩眸眼微弯,凑到晏城鼻前,他的气息裹挟沉郁的龙涎香,低声赞誉晏城。 谢知珩:“郎君聪慧,孤未能及,荆楚或是不信奉邪佛,可未言刺史便是荆楚人。” 楚之始祖为祝融,又称为苗蛮族。那地瘴气丛林野蛮生长,蛇虫不少,苗蛮族人居于那地甚久。 刺史为一州、一郡最高行政长官,自然不可由本地人担任,怕累成世家,官商勾连,形成宗族欺压。 好杂乱,晏城顿觉所有线索零碎收集,杂乱不堪,可又似蛛网交织,根根相连,连接都有理有据。 南方多信奉佛神,为佛修缮神明,又为佛抛掷钱帛,推佛入北,引诸多人信奉。 可因天后厌佛,北方灭佛禁佛,他们便私下传道,通过花楼楚馆,通过赠与鸡蛋,来吸引更多人。 鸡蛋?传单,小书册! 晏城越瞧这手法,越觉熟悉,用免费赠送的鸡蛋,来吸引更多人,不就是后世传销,或买卖保健品常用的手段吗! 服了,晏城真觉服了。 太多穿越者,他没放心上,哪想他们会在各个领域发挥独属后世的光芒。 讲个道理,讲个事实,古达鸡蛋真的很贵的,又不是后世土鸡蛋一块一个,饲养蛋更便宜的时代。 鸡蛋免费赠人,别人不会认为这组织福利多多,只会认为脑子有病,钱多得没地花,拿来做菩萨。 后世老人或许认为你贴心,可古时人,只会认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顿时警惕异常。 那珍贵的银白纸,要么拿来糊窗纸,要么包裹鸡蛋。 那么多字,红笔书写,那么恐怖,且谁会识字啊! 《红楼梦》中大家贵族出身的王熙凤,都也只简单认得几个字,好掌家,可不曾读过书。 晏城服了,他真的很无语。 怎么穿越来的人没一个学文的吗?哪怕看下历史,都清楚识字读书对底层百姓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怪不得个个被谢知珩逮呢! “殿下可知城内有商铺分发鸡蛋,赠以书册珍纸一事?”晏城垂头丧气埋在谢知珩颈侧,闷声问。 谢知珩通晓此事,他轻拍晏城肩膀,回:“虽蠢事一件,可他们无偿分发鸡卵,赠以百姓荤食,使百姓欢喜,孤可睁只眼闭只眼。” 那几家商铺所行的事情,虽其心不正,论迹,可谈菩萨心肠。 君子论迹不论心,若论心,世上无完人1。谢知珩未去阻止,甚至大迎那祸首,多在京中分发鸡蛋,赠他们迎暮春的一道礼。 晏城转悠眸珠,问:“若我不分发传单,而是雇人在铺前大肆吆喝,宣传加入圣教,可以吃得饱穿得暖,这般应会有人加入。” 谢知珩回:“那不该于京中,而该远去边疆,京中百姓少为吃穿捉急,且御史台、五城兵马司也非纯吃官俸。” 若真如此,御史弹五城兵马司的奏折,会多得连德阳殿都堆不下,晏城也不会因此被弹飞该月俸禄。 殿试前宋指挥使便被参了个狗血淋头,若再参一次,他可真就会被外放出京,重归塞北兵部。 不止宋指挥使,其余副指挥使可是一个都不会被放过。哪怕你是御史他兄长,只会被参得更多。 松御史,可日日盯着他兄长,只为捉个错处,得一身清白。 晏城为此赞叹不已,果然是亲兄长,上参可是毫不手软。 曾翻过松御史上奏过的奏折,连兄长出恭,未冲水都得写上去,参个毫无君子之礼态。 晏城问过谢知珩:“松御史的兄长,乃武将出身,吧!” 武将需要什么君子仪态,又非儒将,不能有事找事,乱参吧。 可怜,实在可怜,家有白眼狼一只。 思绪好容易被拉扯远,晏城无奈,蹭了谢知珩许久,像只狸猫般发泄对自己的不满。 内耗?是不可能的,猫儿是绝不可能内耗,它只会啧嚎他人。 除去鸡蛋,那张纸上有写哪些内容? 晏城挠挠耳后软肉,想了许久,才牵扯星点记忆点。 大圣,大圣天神,还是齐天大圣? 说齐天大圣,岂不是辱大圣威名,晏城想起自己当时吐槽的,大圣只会一金箍棒敲死修罗,哪会去诱惑。 百科不在,晏城转而问身边人:“大圣,大圣天神是哪位神明,或是哪位菩萨?” 谢知珩眨了眨眼眸,尚未言,四指缓缓收合,虚握一缕跌入他掌心的鬓发。精心伺候的发丝若绸缎般,润着光泽,抹上的发油裹着春花的香,引诱着。 他始终不言,晏城又想不起什么。 晏城简单看过佛经,对佛教的了解,还是古代文学史上教授的授课,与文章的某些背景介绍。 “说说嘛,我是真的不知道呀!” 晏城搂着谢知珩的腰,扯了谢知珩衣袖许久,撒娇委屈,手段应有尽有。 他最爱蹭人,就如同东宫饲养的乌雪一般,时不时就绕着谢知珩徘徊好几圈,又跃上书桌,捶玩悬挂的毛笔。 谢知珩每次去拿笔时,乌雪都会伸直前爪,勾住谢知珩的手背。 随他抬高时,垂直的身体似蠕动的液体般,拉长许多。又觉好玩,后腿晃悠在空中,似晃秋千般。 “孤了解的也不深,只知大圣天神,又可称其为欢喜天,欢喜佛。” 被磨得实在难忍,谢知珩无奈告诉,又说:“前朝有君王崇佛,大肆收敛佛经,郎君可去书阁寻几番,或得答案也不成。” 晏城应下:“嗯。” 举全国之力搜集的佛经定不少,虽不及后世百科坐拥各国典籍,但恐有失传之物,后世难寻。 阅过群书,看过不堪的人骨制品。 晏城:“殿下应没藏其他见不得的藏品了吧。” “哼…” 谢知珩轻笑,他回:“孤的私库可皆让你瞧看了去,哪还有其余见不得人的物件?” 第44章 此地便了,晏城只想早早走上去,翻阅百书,找找那欢喜天,天竺来的邪佛。 可在他踏上石阶时,后背袭来的种种阴森寒凉,若人骨散不去的怨恨,混着白息的寒气中,困住晏城难以走上前。 谢知珩站在离他两三步之上的台阶处,低眸见晏城站停不动。 没去询问,也没去催促,谢知珩看他转身撤回私库内,站在那处,环视所有由人骨制成的藏品。 偏古时制作,多用于日常使用的藏品,混入青铜,无法破坏,哪怕摔落地面,也会磕碎骨头。 可除去这些,那些灯笼,那些发簪与头冠,那些镶嵌宝石珍珠的法器,却都破坏些。 特别法器,一遍又一遍刻上的宗教图文,就像张张符咒般,捆缚住恨死人的灵魂。 尸骨被人雕刻成法器,祭祀时,杀人者捧高法器,以欲念求神佛低垂,以被无辜害死的魂灵祈求神佛的眷顾。 晏城垂下眼:“她们好痛……” 尸骨无声,可怨恨有声,似成型般在晏城耳旁萦绕,又在整个阴库内咒怨无数。 谢知珩:“若你想,它们皆可毁于你之手,若能得你之喜,若能缓她们毒怨,碎骨也不过如此。” 得了谢知珩的话,晏城绕着这些骨制品走了好几圈,高存于有他腰身高的汉白玉之上,实属珍贵,却有血渍浸染。 “裹满了人命,裹满了他人的怨恨。” 是皇权,是愚昧,是封建,是原始的神佛,是不堪欲念,将她们铸成这般珍贵又丑陋模样。 高捧的骨制品中,有伴谢知珩许久的帝王头骨,它荧蓝宝石的亮面对准谢知珩,空出黝黑的眼眶与谢知珩对视。 无声的对峙,也似在控诉,它曾陪谢知珩度过半生的苦厄,与无尽的愤恨。 最后,只落得摔碎,裂开的局面。 指节曲起抵着唇瓣,谢知珩无声启合,冷冷注视混为骨堆的法器。 无用的废物,在朝为君时不能治理一国,死后沦为他人掌心法器时,却无法回应他的念想。 “哈啊,摔烂它们,整个屋子都干净不少,也没那么冷了。” 晏城伸展用力许久的手臂,含笑走到谢知珩面前,桃花眸里不复先前的颓丧,熠熠生辉。 他伸出手,握住谢知珩的手腕,又插入指缝中贴合,说:“走吧。” 谢知珩:“嗯。” 其实也不算干净,因为整个库内堆满破烂的骨片。 裂开的头骨仍旧坚硬,可宝石被碾磨成粉,胡乱涂抹开来,贴在眼眶边,贴在齿边,倒与楚地的傩面具有几分相似。 狰狞异常,也恐惧异常。 ----------------------- 作者有话说:1清代王永彬的《围炉夜话》 国庆节快乐,好耶! 第37章 欢喜佛, 民间对男女双身佛像的统称,是为回避或淡化名号中有关“性”的成分。 佛教信徒认为,双身修行所能达的最高境界为大乐, 即一切思想污垢都被涤除, 一切障碍瞬间消失, 充满光明和极至的喜悦。 而这种佛像, 被称为“欢喜佛”。1 西南多山陵。重连叠嶂,隐天蔽日, 林群茂密, 又多河湖水流,整个西南都笼罩在浓密的瘴气中。 若有放晴, 可见天高,林群的瘴气被驱散, 汹涌的涛浪,拍打叠叠的绿峰。 上山小路多陡峭,踏上的每一步,都深深埋入混着湿雾的泥地里。好在有碎石铺就,让来者那一袭袈裟没被泥点子烧灼。 登尽石路,能瞧见风清天朗之下,一座简朴的寺庙矗立层林中。 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扑面来的便是金塑的双身佛像。 主神拥抱明妃, 赤身裸坐, 他们或亲吻,或□□, 唯有脖颈处的人骨项链,遮挡半分。 若寺庙修得足够富裕,还能瞧见他们足下践踏的各类妖魔, 多手多足,面目狰狞。 若必迦盘腿坐于佛像跟前,手敲木鱼,指腹转动骨白般的珠串,垂眸低声唤:“唵嚩日啰摩尼吽…” 他静坐此处,念叨着佛经。 隔着一墙之外,厢房内具是仿照佛像姿势,以色观般若,以色求空的教徒。 他们面目具狰狞又可怖,似妖鬼,又似执各类法器的金刚,同专属自己的明妃,共赴大乐。 待污秽的交缠声止住,教徒扯着陷入昏迷的明妃的头颅,虔诚地奉给若必迦。 高原雪域来的天水浇灌,洗涤每一丝血迹,若必迦一遍又一遍抚摸眉目平和的明妃头颅。 她们高贵的若神女,若佛母。 “尊者,寺内明妃越发不足,难以为大圣提供更多。”教徒担忧地说。 若必迦不言,无数香料从明妃灵窍中塞入,岩粉涂抹明妃面上每一处。 他专心安抚明妃,未理会这些教徒。 他的不理,他的冷漠,教徒虽不满,碍于若必迦的身份,不敢打扰。 若必迦是藏传佛教无上瑜伽部噶迦派的第四世活佛,该被侍奉于雪原高山之上,受噶迦派信徒虔诚的侍奉,却来了中原。 藏传密教本是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毕竟中原,或南方具为净土宗。高位者又不喜佛教,噶迦派也不会自作聪明,派转世尊者入京传教。 噶迦派为何让若必迦出了藏?是因为南边来的圣教,捧着《那饶六法》跪在尊者前,一步一磕头,求尊者出藏赴川,传方便道。 何为方便道? 有时专指男女双修密法。 噶迦派尊者起初不理解:“世人信西方净土,只求西方极乐。我等不止为净土,妙佛喜国、净琉璃世界皆可求,怎要密教入禅宗地,去传道?” 听圣教教徒言才知,是君王不喜净土,只求欢喜,只求大乐,便邀密教入川,入中原。 若必迦坐在一旁听此,待人走后,劝与尊者:“他们非信佛,也非虔诚求我佛,缠绕他们身上的欲念我已经看不穿,已化为妖魔。” 尊者笑说:“也正是如此,才需要我们去镇压,与佛祖一般,脚踩妖魔,身镇妖魔。” “你想我去?”若必迦问。 尊者点点头,若必迦便随他们出了藏,来到这川蜀。 圣教于信仰中有欠缺,可于钱财中是毫不吝啬,出高资修寺庙,金塑佛身。 在听闻欢喜佛多为双身佛像,他们更是欢喜,脸上的欲念遮盖不住,欢笑搂着袒胸露腹的明妃,似吞吐分叉舌尖的毒蛇,朝若必迦轻吐恶念。 若必迦不曾干扰,他只闭上双眸,跪坐在金身佛像前,木鱼敲打,佛珠转动。 那些人嘴上念着之乎者也,念着天地君亲师,念着各种礼仪,华丽锦绣衣袍铺在身上,行的却是禽兽之事。 血腥与情欲的声音,明妃的痛楚,堆满一座又一座寺庙的尸体,都让若必迦垂眸,不肯注视走下雪原所见的一切。 “呜呜呜……” 又是一辆马车,往厢房里扔进更多明妃,她们的哭泣声似避不开的念经声,和着木鱼声萦绕在整个寺庙里。 若必迦不敢敲得太烦躁,不敢扰佛像。 他其实还不太会敲木鱼,净土宗的和尚爱敲,为显得不那么突出,若必迦也学着去敲,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往日里,明妃的哭闹声会很久,只是今日,闹过半晌就消停,若必迦有些不解。 佛堂的门被关上,□□的浊声又起,念经带来的清声都无法消弭,若必迦略感躁意。 “唔嗯!这里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啊?” 明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必迦睁开眸,敲木鱼的手一顿,后又闭上,继续敲打。 明妃走进,学着若必迦盘腿。手肘撑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勾卷小辫,垂眸上下打量这个方满十五的转世活佛。 明妃扯了扯若必迦人皮绣织的袈裟,一声又一声唤着他:“尊者?转世活佛,还是若必迦,若必迦是你的名字吗?怎么不叫喇嘛啊,叫什么若必迦……” 她话喋喋不休,与梵文一同谱奏了这场牛头不对马嘴的瞎乐。 若必迦自幼便枯坐莲座之上,受百人、千人磕拜,受他们敬仰,自是练足这等忽视他人的功力。 “算了,我也只是奉殿下命令,来探这圣教的底。”明妃站直,拉伸懒腰,活动四肢,似要打一场艰难的战。 明妃:“几个不起眼的商户组成的圣教,不知借着谁的名义,居然把你这头转世尊者给请出藏地,真是让人惊讶啊。” 她拍着掌心,掌声搭着转动的银饰清脆声,扰乱此间的佛念。 若必迦睁开眼,看向身旁一袭艳丽多彩苗族服的明妃,配在腰间的弯刀无鞘,鲜血顺着刀尖,滴落在他跪坐的蒲团上。 “中原帝王欲驱禅教,便邀我入蜀地。” 若必迦垂眸,转动珠串的手不停:“商户何德何能,组成圣教,又敢以帝王为名头?” 明妃拔出弯刀,风抹净刀身上的血,她轻笑:“原来是那个废物皇帝,就说最近怎么这般安分,原是底下小动作频繁。不敢招惹京城,却敢把手伸到川蜀这边来。” 第45章 “不过废物就是废物,连刺史都不敢拉拢,只敢接触那些商户。” 明妃又想起什么,大声笑道:“那皇帝不会以为商人有钱就可以了吧?这里可不是后世,资本社会是资本为王,那有钱就是一切。这是封建社会,皇权高于一切,士农工商,商人可是最低一等的。” 若必迦不认可明妃的观点。那些教徒为商户,可身着锦衣,日食白米,镶嵌头骨的宝石数不胜数,不像是普通商户可拥有。 且,他们读诗书,诵佛经,不像个普通商户。 在若必迦闭眸否认明妃时,烧尽半边天的火焰在寺庙的西厢房燃起,随着游廊,跟随众人慌乱的脚步,跟随他们惊呼的惨痛声,传到佛堂来。 糊窗的白纸映衬这场焰火,融入纸内成了一幅画,愉悦了站在此处的明妃。 可惜火焰燃不了太久,此处水雾众多,瘴气不减,哪怕天高云散,烈火在茂密青绿的丛林中,渐渐熄了先前的高涨。 火焰低沉,被水雾熄灭,但仍有他物高涨。 未被烧死的商户此刻情绪高涨,他们挥舞拳头,挥舞凭身形、财力得来的优势,怒气满满走向火焰的起始地。 那间厢房已被燃烧成废墟,化炭的竹子倒在所有眼里充斥愤恨的明妃身旁。 她们竭尽所能想逃走,却被束缚在这座荒无人烟的深山里。 这儿绿水青山,这儿水声潺潺,这儿竹林茂密,生灵自然栖息,却无人在此居住,救她们一次。 “嘿嘿,还想往哪儿跑?” “这可是教主特意选的山林,离此处最近的山寨,都得翻阅好几个山岭,越过湍急的水流,才能有人看见你们。” 或大或小的眸眼里,尽是遮掩不了的欲念,就如明王汲取明妃所有,获得般若,求得大乐境界。 他们身材或许不高大,不如山峰那般隐天蔽日,遮掩不了日月投来的半身光明。可当聚集成一块,成一堵人墙时,半围着时,困住明妃们动弹不得。 “呜呜……” 有年纪稍小的明妃,紧紧抓住姐姐。哭泣压在喉咙里,不敢出太高的声,怕惹得这些禽兽更恶心更恶劣的举止。 年纪稍大者,紧紧咬住牙,腿侧因惧怕而颤动。 面对眼前这些禽兽,她们一边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一边摸索身上尖锐的东西,分给妹妹。 “姐姐…” 她们眸眼因笑闪着光,与妹妹低声说:“保护好自己,不用怕。” 她们在小声安抚哭泣、心潮不稳的妹妹。 躁动的禽兽没有太多耐心,他们迫不及待伸出被火焰灼伤,被马绳勒出道道伤疤的手。那般粗糙,那般陷入泥沼的手,又厚又粗的茧,磨得明妃脸颊微痛。 稚童脸颊更嫩,方触碰,她们便缩起身子,缩到姐姐怀里,躲避这些禽兽的拉扯。 可她们力气太小,阻止不了这些人,只能看着一个又一个姐妹被拖走,竹炭的灰抹脏了她们清秀的面容。 “滚开!都给我滚开,别碰我妹妹!” 银饰的边缘薄而锋利,不知她们耗费多大的力才扯下来,划破那些人的手腕,血流进了竹灰里。 他们捂着手腕,痛呼:“嘶!该死的娘们,哪里是你妹妹,认得吗就叫妹妹。果然任人唯亲啊,谁都是你妹妹,那咱们也能是你丈夫不是?” “嘿嘿。” 淫邪的笑容,夹杂明妃的痛意,再次传入佛堂。 那些明妃或许无法摆脱,手脚被他们用绳索捆缚,可有一人却能救她们于水火中。 若必迦低声问:“你不去救她们吗?你的愤怒,已无法遮掩。” 弯刀划破了若必迦盘坐的蒲团,血渍再复他那袈裟的人皮上,明妃单膝跪在若必迦旁。 “我不傻,救人要先确保自己人身安全,殿下也让我先行,探圣教的底,可不曾命我摧毁此分据点。” 明妃把玩紧握的长刀,勾起若必迦裹在脖颈上一圈圈的人骨项链:“有你这尊活佛,我的任务可算是超额完成。” “期待下次与你的见面,若必迦尊者。” 明妃走入时悄无声息,离开也不带走任何,只顺带拐走两不大的孩子,塞在咯吱窝里。 这已是她竭尽所能,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川蜀来的消息要好几日才能快马送至京城,谢知珩也不急,他早早便唤人去藏地,问坐守天寺的尊者。 以色观形,侍奉大圣天神,以得太平,可不正与流传前朝内廷的方便道有几分相似。 李公公捧开信纸:“侍奉璘提尊者的信徒,启殿下,活佛于一年前便被请出藏地。” 他收叠好纸,放入香炉里燃烧,烧成混入香灰里的灰烬。 “噶迦派这是又渴求出藏,再入京中,再复前朝的辉煌。” 谢知珩合上政事堂处理过的奏折:“再复?好几任帝王的清剿,才洗净这片宫廷的污浊,孤又怎可再使先辈脸面蒙灰。” 噶迦派不敢再派喇嘛入藏,前朝宗教丛生,信仰不定,儒教备受打压,才让他们有短暂的一席之地。 大盛,以孝治国,儒家深深扎根于科举之下。 他们不会冒然使人出藏。 谢知珩揉了揉眉心:“若必迦,是他们出藏的试探,试探中原与禅宗。” ----------------------- 作者有话说:1所有与欢喜佛,双身修行佛像的参考,都来自故宫博物院网站《历史上的“欢喜佛”与双身修行》 凌晨就写好了,但睡了一天,加之出去陪家人,拖到现在,呜呜抱歉,晚上应该还有一章,赶榜ing 一次小小的提醒:俺喜欢写女孩,女性角色的占比可能高于男性角色【不包括俺的小情侣】 第38章 谷雨后, 立夏也不远,天气也不再那般凉彻寒骨,栽种堂前的高树绽新叶, 由光浸入不弱的青辉金边。 晏城着了件柏坊灰蓝色的翻领长袍, 露出绸制的高领里衣, 不再如早春那般遮得严严实实。袖口也扎紧, 不再宽袖做飘逸样,拎了一堆书往大理寺跑。 跑, 不止因为这件新服行动方便, 还是他快要迟到了。 可怜见的,殷少宿三日沐休到了终点, 大理寺诸位偷懒摸闲的好日子也到了头。 “可恶啊,殷寺正怎不多休几天, 舒舒服服躺家里不好吗?” 来上什么班啊,尽来折磨他们,晏城在心里愤愤地想。 已看见大理寺前的獬豸,希望的曙光撒落他眼前,晏城甚至还看到悄悄抱着一堆话本的大理寺卿,梁上君子似的左顾右盼。 好,当晏城看见大理寺卿时, 他便知晓自个今日逃过一劫。 殷寺正所有火力, 都只会对准大理寺卿, 偶有余怒,殃及池鱼的情况也少之又少。 快步奔走的步履, 在遇见抱臂站停的殷寺正时,齐齐刷刷止住,大理寺卿扯着嘴角与殷寺正打个哈哈。 大理寺卿:“咳咳, 贤侄今日来得不晚啊,怎不在里屋待会儿?” 不给殷寺正使眼刀子的机会,大理寺卿转眸发现躲藏在獬豸旁的晏城,抓住救命稻草般,为殷少宿指出来。 大理寺卿:“贤侄快看,不止某一人,几道也来吃了!” “我…”晏城嘴唇微动,欲言又止,很多言语压在喉咙里,倾吐不出。 请问辱骂上司,被御史台捉个现行,上奏天听,会被判多大的罪? 想起自个被扣得精光的俸禄,晏城不再挣扎,默默捧着书,走到殷少宿跟前,与大理寺卿并肩站着,听候殷少宿的斥责。 殷少宿未因官品大小,而放过大理寺卿。 他先转眸看向晏城,因过急跑过来,气息还不稳定,又少有锻炼过,文弱的身形让晏城抱着书,都觉沉重厉害。 扫过书封,映入眼帘的是今朝史官编写的前朝史书,史官虽带有不少个人批判,但勉强能算个事实。 殷少宿抬眸,与晏城对视:“钟旺明经只考儒经,不考史书?” 钟旺参考正经明经的事一出,全寺内除案情外,最重要的事便是钟旺读书。 由大理寺卿牵头,殷寺正监督,两位才高八斗的主簿齐齐上阵,搭配一直以来监督她的叔父婶婶,构成大理寺与家的双相合作。 众人欢呼喜悦,唯有钟旺一人苦哈哈。 钟旺:可恶,好不容易逃离婶婶,逃离读书! “不是,非我为旺财找的书辅,与案情相关的资料。” 晏城回时,蹲守殷少宿旁的旺财探出头,绕着晏城走了好几圈。确定这袭新衣袍不适合下嘴,金线绣织的图案,逼得旺财忙跑到大理寺卿旁。 大理寺卿为此哇哇大叫:“唉,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某新换的衣服!本官可不像几道,天天有新衣服穿。” 他的俸禄,他家执掌大权的妻儿,断不可能让他这般折腾。 兵荒马乱的背景之下,殷少宿翻开一本来看。 “丑声秽行,著闻于外,虽市井之人,亦恶闻之。” 第46章 “皆在帝前,相于亵狎,甚至男女裸处,号所处室曰皆即兀该,华言事事无碍也。” “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1 …… 群僧,君臣,只见字字句句极言前朝荒淫,宫廷已沦为娼院。 今朝不禁官员狎伎,可群臣还不至于流连宫禁,以宫廷为淮阳巷,那置皇室颜面于何地。宗室不得奋起反抗,御史可不是吃素的。 “嘶,可别给御史们瞧见。” 殷少宿大抵了解晏城翻出这些史书的用意,可文中谈淫过多,有输文人风貌,御史可见不得这些。 晏城虽官只处从七品主簿,非重臣,也非高官,当不得文人推崇。 可到底是大/三/元出身的状元郎,若无高位者眷幸,也会有文人庇佑,不会使他跌落深渊去。 殷少宿拍了拍晏城的肩膀,诚恳劝导:“文人,也算你一道力。” 未有过多的斥责,且瞧人抱书快步跑来时,发丝凌乱,不复齐整,想来也少食早膳。 “清肃怕是为你留了些,膳堂内也有点,勉强可饱腹。” 叮嘱过后,又唤来高树旁大声背诵的钟旺,殷少宿让她为晏城分担些,抱这般多,不适。 见人都走进,殷少宿拍拍掌心残余的香料碎,安抚旺财,面向迟到的大理寺卿。 殷少宿:“范大人,下官未来的这段时候,你可曾准时到寺内?或在堂内,专注公务,不曾翻过话本一页?” 每日都来,却次次迟了一炷香,只翻话本不翻公文的大理寺卿,忙后退几步。 大理寺卿:“本官要为大理寺再写一条,禁止打骂上官!尤其是殷寺正!” 殷少宿冷冷回:“哦。” 忽视身后嘈杂的打闹,跑到堂里,第一眼便瞧见陶严桌旁包有糕点的油纸,琉璃制成的盏,混入茶色的奶,闪着诱人的光芒。 “清肃——” 南方盛茶,陶严家不知送了多少好茶上京,虽谢知珩手里有更好的、专供皇室用的贡茶,但不及争夺陶严得来的美味。 这一声饱含缱绻,刻入浓厚的深情,桃花眸子里情意绵绵。 若非心里清楚晏城是为桌上这杯磨了他将近一月的奶车,陶严不得怀疑晏城今日可是被谁夺舍去。 “嘿嘿,就知道清肃不会生我太久的气。” 把书堆放在陶严面前,晏城拆开油纸,混着奶茶用今日的早膳。 根据殷少宿提供的信息,虽以女子骸骨为目标,但根据仵作提供的检查,不困年龄大小,具有被欺辱过的痕迹。 “也太过分,太恶心了。” 晏城一想起那些被糟蹋、被欺辱过的孩子,瞧身形来看,尚不足七八岁,就被迫踏入无尽的深渊里。 得快快找到凶手,圣教所在地,不然会有更多人遭他们毒手。 无论京中,还是江南,亦或是川蜀南疆地带,都不能让所谓圣教,成为女子噩梦。 “是的。” 陶严跟着点头,他取出尚书令交予他的信纸,与晏城说:“你先前与我提及过的荆州刺史,我寻叔父问过他,发现他虽在荆州上任,可却是川蜀人,与藏地相隔不远。” 藏地,晏城想起史书上有写,藏地高僧入京,诱君王修习大喜乐法,使得禁中大修“欢喜禅”。 啊,原谅殿下没骗我,荆州刺史的确有问题。 晏城撑着脑袋,想。 ----------------------- 作者有话说:1《元史列传第九十二》 第39章 大理寺所走章文皆从主簿笔下走过, 晏城翻了近两年来的旧档,顺带完成大理寺卿布置已有一月的旧书清扫任务。 京城诸多事宜,皆报与大理寺, 给晏城一种感觉, 大理寺就是公安局, 而刑部就是法院。 有事找谁, 肯定找公安局,找铺头, 找大理寺。 自殷少宿担任大理寺寺正职衔, 已无堆积的旧案。殷少宿就像个专为大理寺、刑部而生的专才,什么案子经他手, 都不能有被卡着、被闲置的一日。 晏城曾在大理寺卿奉上的请安奏折里,见到满篇满篇的夸赞, 对殷少宿能力的确定。 晏城直呼:“范大人,未免也太看好殷寺正了吧。” 而谢知珩随手一勾那名字,回:“范衡为找接位者,找了太久。总算找到个能力强、又嫉恶如仇的世家勋贵,他自然多看重些。” 能力强,嫉恶如仇,拥有这两大特征的官员不少, 右寺正勉强也算一个。 可范衡独独只看重殷少宿?晏城直接问出来。 “哼…” 谢知珩在旁轻笑, 从请安奏折内, 分出京城内世家勋贵上奉的奏折,一一为晏城解释勋贵内如蛛网丝般的关系。 可别瞧南阳侯府落寞许久, 似在朝中无一人,文臣武将中具无南阳侯人。 若以裙带关系来瞧,曾掌川西军队, 后入兵部的祁阳伯得唤他声舅舅,更别提那些在京城里横行霸道的勋贵纨绔。 “南阳侯觉入朝无望,又不愿舍弃往日辉煌,便以家中女眷为链锁,牢牢锁住京内勋贵。” 晏城只记得这几句,至于那墨线连得到处都有,表叔、外甥、舅舅等辈分更是理不清,比他寝室的辈分还要乱。 寝室只是爹崽不分,这里可是叔舅、外甥侄子不分。 祁阳伯都为外甥,可见殷少宿在京中辈分有多高。若以长辈之姿,处置那些纨绔子弟,自是无人敢伸冤,敢明面反抗执法。 京城少有大案事发,偶有脑子发抽的纨绔当众纵马,也会被殷少宿当廷怒斥,打得他们颜面扫地,声都不敢吭一句。 若有杀人案出,怕是牵扯过大,殷少便宿抽丝剥茧,有条理分析每一步,在大理寺卿的支持下,缉拿无数凶犯,还京城洁白青天。 是此,主簿们翻找寻遍旧档,也找不到半点与圣教、与欢喜佛相关的失踪案。 因为,圣教是不敢在天子脚下,在皇城之下捆绑拐走京中妇女,他们最多游荡在江南,游荡在川南。 那些地方离皇城过远,皇帝管不到的地方,正适合阴暗罪恶滋生。 眉头皱着,挤压着他艳亮的桃花眸,晏城单手裹着半边脸颊,唉声叹气:“没有半点线索,只凭借大理寺的旧档,是找不到圣教的狐狸尾巴,就没有地方的旧档吗?” 搜寻一天的陶严也倦累得厉害,他活动活动手臂,揉了揉紧盯文字而酸涩的眼眸。 听晏城的询问,陶严回:“州郡怎么会把他们的旧档送到大理寺来?至多也是送入刑部,我们大理寺只管京城,不管州郡。而且,刑部那儿他们也少送,甚至部分州郡都不送的!” 听到陶严这番回话,晏城猛然回想到,大盛还没完成中央集权。 围绕封建的两大矛盾,中央与地方,皇权与相劝,此刻都尚未达到完全的统一。 “若不是我等碰巧遇上,也难想川西、荆州等地欢喜佛盛行。” 陶严合上所有旧档,捧着它们往寺库内走,旧书已清扫好,自然要归入库内,好好保管。 晏城跟上,掌心同样抱起部分书,问:“难道大理寺就管不得?失踪那么多的妇孺,尸骨都堆放在义堂里,哪怕我们天天上香,唤来道士,也无法驱散义堂的阴冷,怨气。” 残害她们的凶手不能追捕,又无法探求户籍所在,无法落叶归根,也不怪整个义堂阴森森的。 晏城每日三次的上香,都必须拉着陶严和钟旺,甚至还抱着勉强可当黑狗用的黄狗旺财。 长香伺候过,膳堂总算不蒸鱼,也不奢侈放姜,两主簿才敢往膳堂的方向走。为何不去外街吃,还是因为他们白日里吃旧档的灰吃多了,不想再动。 身疲,心累,在瞧见膳堂数日不改的晚膳时,晏城抓挠着自己,一遍又一遍询问,自己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不回去吃御膳房给他准备的食物! 五六人的大桌,膳堂只准备了九道菜,虽不多,但个个都是大菜。 水煮的白肉,沾了点蒜泥绿葱,以热油浇灌,滋出蒜泥的香来。肉汤没浪费,煮了点春日野菜,又摘了院落里新鲜的菜叶子,做成两道叶子菜。 鱼不再蒸的时候,膳堂片成薄片,做成一大锅的鱼汤,加上庖子自个腌渍的酸菜,煮成酸菜鱼汤。一勺又一勺挖给来膳堂用晚膳的铺头,最后只那么点,给上官们吃。 哦,不对,端在殷少宿眼前的鱼汤最为浓郁,冒出的鱼块最多,还特意洒落葱花做点缀,庖子的区别待遇,一眼便能瞧出。 晏城撑着脸,左盯右看,边说:“是巧合,还是故意,定是故意的吧!” 如此双标,当着大理寺最高领袖面,都不掩饰一下吗? 大理寺卿未说话,只顾着争夺眼前的蒜泥白肉。 而陶严敲了晏城一下,回:“殷寺正身为大理寺卿最得力的助手,日日为大理寺奔波,自然需要好好补一顿。” 殷寺正先喝一勺汤,暖暖嗓子。 第47章 好不容易在膳堂逮住两位主簿,他有不少话要说:“整理旧档时,可有发现什么?” “没有,京城不曾有过女公子失踪大案。哪怕一时不见,也不过是女公子贪玩,回府晚了点。”陶严摇头,回。 近五年内的旧档都被翻了个遍,每条章文都有详细明确的记录,有始有终,哪怕找到的是尸骸,殷少宿也严令要求主簿记入。 搜寻到的无名尸首,多是男子,即使有不愿认女儿家的长辈,殷少宿也会在旁朱笔画小圈做标记。 殷少宿揉了揉眉心:“得去刑部要地方旧档,此事多发生在川南、江南一带,怕需要祁阳伯的帮助,也劳烦清肃往家中寄几封家信。” 地方旧档不齐,哪怕有,也多是为糊弄吏部审核,做得一手表面好文章。刑部不查,大理寺又无权翻阅,此事还得晏城出马,询问殿下,得一点翻阅权力。 陶严出身江南,名门陶氏,怕是了解甚多,且家中长辈又为陶氏族长,提供的帮助不少。京中又有贵为尚书令的叔父,能探寻不少。 “我们目前能做的,只能使竹林苑闭苑不开,我今天就去竹林苑,钱捕头,劳烦你随我一趟,来搜寻更多线索。” 事忙从急,殷少宿也不再计较用膳不可语的规矩。他速速为寺内人布置好任务,又饮尽鱼汤,竭力喝下米饭,匆忙中完成晚膳。 殷少宿起身离开膳堂,而捕快们习惯殷少宿这般快的速度,他们不惯于慢条斯理、优雅用膳,舀进鱼汤里的米粉或馒头,拎起武器就跟了上去。 钟旺瞧不见殷少宿的身影,而捕快又走得飞快,她也不复先前慢悠悠模样,学着那些捕快狼吞虎咽,丝毫不顾自己的食量。 “咳咳!”钟旺扶着餐桌,一遍又一遍重咳,似要吐出个什么东西来。 鱼汤虽没多少鱼肉,但鱼刺仍在,若不细心,一时大意不得被鱼刺卡住。钟旺无论怎么咳嗽呕吐,也无法咳出那根细小鱼刺。 陶严忙去厨房,问庖子要醋。 大理寺卿同旺财一般,蹲在钟旺身旁,一声又一声为她打气,晏城在旁不知该做些什么。 好在钟旺自个争气,用醋、用饭团把卡在喉咙的鱼刺消灭掉,还没从急剧咳嗽的状态中缓过来,她提着长刀急冲冲出去,要追上殷少宿的队伍。 “唉唉唉!”大理寺卿连忙拦下她,说:“今日你就不用去,回家先休息会儿,若是无趣,可背诵儒经,为明经再做准备。” “……” “……行吧。” 钟旺厌厌地回复,长刀系在腰间,抱着大理寺卿友情相赠的书,回叔父府上。 用过晚膳,便是下值时候,诸位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大腿。 陶严又得苦哈哈,拎起他还未放回家中的书袋,往尚书令府上走,去为自己堂妹辅导功课。 落日的余晖仍在发挥白日的功效,日光退出得越发晚,哪怕晚膳过后,回府的路上,晏城无需有长灯照亮,青砖缝中的浅草看得清楚。 更别提,将要府时,翘起的屋檐,经风吹拂的悬挂起来的晴天娃娃。 风铃在响,不是风吹他响,晏城无事做,他便自顾旋转风铃,瞧动它的发声喉片。 铜制的青色铃壳,素来敲打木鱼的棒槌,此刻用来敲打风铃,也不知晏城从哪搜出这般小的棒槌,不及他半截手臂长。 谢知珩走出房门,见晏城还在戏耍,便问:“藏地贡上的木鱼,可有趣?” “藏地!”晏城一惊,忙查看棒槌的材质,是以木制成,而非人骨,这般他才松了口气。 对此,晏城抱怨不已:“可别唬我了,我听见藏地、荆州上供的玩意,我就怕。” 谢知珩问:“为何怕?” “怕做噩梦啊!人骨本身带着死亡的阴森感,义堂里充斥她们死去不散的冤魂。”晏城叹气,枕在谢知珩肩膀处,问:“如果不能帮她们找到凶手,我都不敢进大理寺的门,不敢上值,不敢睡觉!” 谢知珩只笑:“往日里,也不见你那般爱去大理寺,日日不是由宫人唤醒你,才不至于被殷寺正逮住迟到?” 晏城扁嘴,闷闷回:“谁喜欢上班啊?” 哪怕那个单位不错,哪怕待遇很好,他也不可能化成热爱上班的怪物。 “郎君这是来求孤,为大理寺开大道?” 谢知珩很轻易便猜出晏城拐了无数个弯,深埋他抱怨话术下的真意。 晏城:“嗯,没有刑部的旧档,没有州郡的旧档,没法找出圣教设置在各地的据点,也没法让那些孩子落叶归根。” 需要州郡旧档,需要州郡提供的户籍,一一来探求每个尸首的身份,为被拐走的她们,死后也求得一处庇护之所。 落座书桌,处理完的奏折尚未封箱,谢知珩从中取出几本地方官员呈上的请安奏折,或是每月政事上报。 无论是哪封奏折,都不曾提过圣教一词,也不曾言过管辖州郡内大量妇孺失踪。 “怎么会……”晏城有些不敢相信。 谢知珩:“孤也很想帮你,可州郡未言,孤也不可能责令他们大开户籍,只为寻逝去的孤女寡儿。” 中央的权力尚未集中到后世那般,可肆意收敛财富。若无大事,若无震撼全国的惨案爆发,引得世人探讨,那这件事,便难以从地方开展。 总而言之,死得不够多,或者可以说,死得还不够贵重。 要位高权重者落害,要世人也为之震惊,百姓自发征讨,才可动用地方州郡。 谢知珩垂眸,轻声说:“死的人,还不足以让中原腹地,让江南一地,引起更多。” 这场灭佛案,需要导火线,点燃更大的烟火爆竹,炸得官员都承受不住。 第40章 “人都跑了, 他们得消息未免得来也太快了。” 竹林苑内,殷少宿带一群捕快绕着竹林苑内院许久,挖地三尺也难捞出个圣教来。 拐卖来的妇孺, 不懂京城官话, 话语间夹杂川南音调, 招揽嫖客常用的引人手段, 异域腔调惹人新鲜。 齐坐房间内,若无声的树雕群, 只有人敲门询问时, 她们才抬起死寂的眸眼,像已死去的尸身, 被囚困在房间里。 若囚困得有些久,无法压抑许久的瘾被激发。整室的气息混杂她们轻吐的炽热兰息, 银铃饰品摇晃声不止,掩了她们越发慌乱的呼声,啼笑。 “殷大人,她们、瘾发作了!” 捕快见此,忙奔向还在讯问老鸨的殷少宿,气喘吁吁又脸带潮红,断断续续同殷少宿言。 殷少宿脸色剧变, 赶到囚房前, 方要敲门, 便听到里面越发不堪、越发□□的声音,搭配银饰清脆的铃声, 谱成竹林苑内最常见的浪曲。 “把老鸨带来!”殷少宿紧握成拳,咬牙切齿说。 江南女子多才华,多诗情画意, 多温柔小调。位处川西,生于林野苗疆,一袭浓紫艳彩的苗裙,铃声清脆,洁白手臂轻抚,若蛇般妖娆,若蛇般清媚。 “嘿嘿,苗疆多圣女,那些邪道圣女都是这副娇媚模样,可不是什么贞洁圣女。” 用尽圣教半年累得的积分,在竹林苑安置摄像头。 虽传来的画面模糊,很有三级画质,却让屈成霖有超出巅峰的快感,连候守艳阳宫的宫人,他都不曾去沾染半分。 镜内的女子的瘾,屈成霖特意叮嘱圣教的人,把她们扔给最低等的教众,以修得喜乐、修得佛法为由头,一次又一次,配合系统赠与的良药,才培养出来。 眸眼清纯,身子骨若天成,妩媚动人,自是引得男人抛掷千金。 只叹可惜…… 屈成霖仰躺床榻上,未脱去长靴,踩着被褥勉强翘起二郎腿,脚尖轻晃悠,哨声随之他的欢笑声,与散不去的妩媚求助。 耐受不住,每一位都缩在角落里,蜷缩身体,搅动手腕、头顶的银饰。 她们想寻求他人帮助,可殷少宿以一人之力,把所有人拦在一楼,。能上来照顾她们的,是待淮阳巷许久的妓子,她们略懂些安抚之道。 按住苗女的手腕,她们低下头,轻声安抚:“没事,它不会折磨我们太久。” “嘿嘿,也不错百合,都是朕的后宫!” 屈成霖盯着水银镜极其近,厚重的鼻息喷洒其上,凝结其上的水雾似污泥般,玷污了轻纱之下的姑娘。 可惜他贴得再近,也无法突破镜面去感受水息的炽热,长裙因□□,那艳彩的色越发深,深入屈成霖驱散不了的欲望里。 “可恶啊,如果不是该死的太子,我也不会只能看,摸不着也睡不了!” 屈成霖满是遗憾,曲起手指,按在镜面扣动起来,声音嘶哑:“等积分足够,我就暗杀太子。只要他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就是个假皇帝!” 至于那些权臣,熹始帝帝威深重,造就的圣明于文人中传颂。他若想搞些动作,废罢整个三省六部,也不会有人斥责。 第48章 哪怕有怨言生也不惧,屈成霖大声笑,他可是皇帝,万万人之上的天子。 共治天下的天后病逝,唯一威胁他、有能力逼宫他的,只剩享有正统,可表皇权的太子。 屈成霖咬咬牙:“你什么时候死啊,你一死,不管是原身为你准备的班底,还是死女人背后的塞北武将,都是个一戳就碎的纸老虎。” 系统日常便是沉眠,除非屈成霖胁迫,它是不会探出头。 一醒便听屈成霖奸笑连连,只涨□□,只涨怨恨,不长脑子。好好一具攻占四方的身体,被他用得连爬下床都艰难。 年老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扭转身躯,紧抓铺满殿室的毯子,一手一手地往前匍匐。 他的狼狈,与镜面内受瘾折磨的苗女无任何区别。可苗女有人安抚,等待屈成霖的,只有盈满整壶茶水的慢性毒药。 “嗯?居然不是那苦得要死的茶了,倒入牛奶,是奶茶!” 屈成霖喝了口,满嘴茶香与奶甜,掩盖了茶水的苦涩,他连喝了好几杯,直接饮尽。 但贵为帝王,底下人怎么可能以烂茶根伺候他,贡茶的清香,落在屈成霖嘴里是苦得要他命,慢性毒药毁灭茶的清香。 奶茶却没有,茶底混杂牛奶的香,与倾倒无数白糖的甜,遮掩了毒药的苦涩。 喝得真多,系统没有提醒,它只专注扣屈成霖账号里积累许久的积分。 以圣教为敛财手段,无法捕获优质头羊,屈成霖便将目光转头小羊、杂羊群中。 优质头羊榨取的积分多,杂羊仅以个位数增加,小羊却勉强够到两位数的边,这可让屈成霖高兴不已。 短短几年,他通过圣教,以欢喜佛敛多积分超百。虽有如此多,可支配的积分却少得可怜,还高利贷款、缓解慢性毒药,日日占据收入的大半。 “我需要更多,京城内的羊群更多,来场大手笔不?系统。”屈成霖狰狞笑着,与系统商量。 系统不参与:“圣教的存在,已不止太子一人知晓,大理寺开始彻查圣教,妇孺拐卖一事。你若执意来场大的,定会惹来更多麻烦。” 圣教目前只在南方小打小闹,多处川西一带。未伤及农忙,也未伤及科举,也未牵扯勋贵世家,文人尚不乐意垂眸瞧底下平民生活苦难。 屈成霖不以为意:“闹大又如何,京城一个世家女,就足以填补朕半年的耗损。哪怕闹大,太子奈何不了朕,不过是继续禁足朕,再杀一波宫人采花官,仅此而已。” 他能做什么,弑父吗? 他敢吗,这可是用尽半生宠他至极的父亲肉躯。五官,面部皱纹,掌心的热度,嗓音,皆是谢知珩观察了近二十年的阿耶。 有物跌落发间,谢知珩仰头瞧去,不知何时,栽种东宫的牡丹移值入晏府。正盛放时,便被晏城摘了躯,花瓣合在他交合的掌心,于谢知珩头顶分离,使得花瓣点缀他发间。 “栽入府内呢?” 谢知珩抬手,摊开掌心接住掉落的牡丹,常见的艳粉由白侵蚀,珍贵的黄与绿夹杂期间,亲昵贴在他头冠上的翡翠。 他喃喃低语,指腹揉搓这些花瓣,深红更为耀眼,花汁似血般点染谢知珩的指尖,染了豆蔻般,娇艳。 圣人言牡丹,花之国色,富贵堂皇,天后最为喜爱。 昔有圣人为讨天后欢心,亲自搜寻世间多种牡丹,栽种东宫,于天后生辰赠予她满袖牡丹。 更有成婚时,天后喜袍不着高凤,而是绣以牡丹,以“花中之王”美誉来衬托。 晏城不解:“牡丹贵重,栽入府上于礼不合?” 牡丹名有王的美誉,听闻天后喜爱,所以,臣民不可栽种牡丹? “不是。”谢知珩摇头,身体后仰靠在晏城站立的腿侧,腰间垂坠的流苏清扫脸颊,又抚过眼帘。 忍着痒意,谢知珩回:“阿娘独爱牡丹,东宫便栽种牡丹无数,算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 牡丹定情,自是美名流青史。 “原有如此情意,那栽入晏府不好吧?” 晏城扶住谢知珩后斜的身子,单手搂着肩膀,坐在谢知珩身侧,抬眸注视四月里绽放最美的牡丹。 “无碍,他们的情意已无需用牡丹来证明,想来,他们也不会对你发怒。” 不等晏城开口,谢知珩若浑身无力,趴在他身上,继续回:“孤会站在你面前,不用生怖,不用惧怕,孤会处理好一切。” 群臣文笔诛伐,满城的风雨,谢知珩不会让它们沾染晏城半分。 更别提,本就疼爱他俱佳的爹娘,怎会苛责他爱之人。 “皇城中帝王不仍在?”晏城问,“为何说他不会动怒?” 谢知珩仍为太子,尚未登基,帝王是帝王,可非太上皇。 虽谢知珩膝下有一子,可毕竟非他亲生。难保圣人不会干扰,身为宗室,身为太子,最不可孤身一人,定要有子息。 “别怕,孤与你说过,不用担忧艳阳宫的那位,他非正位。” 谢知珩一眼便知晏城心中担忧,疲倦惹得他浑浑噩噩,靠在晏城肩膀处,闭眸似要睡。 睡意模糊,聚在掌心的牡丹喜艳,已脱离花蕊的叶瓣,轻易就被指腹碾出花汁来,黄、绿夹杂,混入谢知珩这袭白袍里。 “若怕宗室,无需操心,孤捧高他们,自然也能罢免他等。” 朝中宗室不少,具是谢知珩掌权时个个提拔。是此,宗室对他囚困帝王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除去宗室外,谢知珩还有许多想与晏城说,比如他已竭力平衡南北争吵,已尽力收拢地方实权,设立节度使于军权中同州郡刺史抗衡。 “节度使?” 熟悉的词语,让晏城一惊,又听谢知珩不停留,继续念叨。 谢知珩:“孤想拉你入三省,次次赠你功绩,却不曾接过,就这般爱待在大理寺?” “啊?你有赠过我功绩,没发觉诶。”晏城惊讶,他完全没有发觉到,大理寺每日只有殷寺正忙碌不已。 “可是需要孤碰到你眼前?” 谢知珩轻笑,凤眸因笑意而折射出月轮的光:“无碍,会有大案发生在京城。” 会推你进六部。 若不愿出大理寺,右寺正早想升迁出寺,也有寺正职位,供他选择。 ----------------------- 作者有话说:六号亲友局,要写四千,希望可以呜呜呜 听到首好听的同人歌,写张居正的,歌词都是引用张居正原文,好听!!《荣耀为我臣服》 第41章 “自入夏, 每每下值后都能见你在府上,不忙了吗?” 晏城有些好奇,询问时, 谢知珩已侧枕他大处, 悠闲地抓洒花瓣嬉耍, 好不惬意。 虽说惬意, 细瞧那双瞳眸,瞳孔溃散, 所有光亮都融入比夜色还要浓郁的乌黑中。望向何处, 深墨便从那处汇聚所有,吞食世间所存万物。 高悬于天的烈日, 瘫伏草丛的尸骨,牵动不了任何波澜。 待听及他话语, 谢知珩好似从虚无的深思中脱身出来,凤眸顷刻间聚了神,偏仰下颌,与晏城对视。 冷漠不改的神色,遇之桃红艳色,胭脂点洒般露出笑意,谢知珩笑说:“朝中有三省宰相、六部尚书, 孤仅为太子, 不过从旁协助而已。” “?”晏城略有听不懂此话, 他不知谢知珩何来的戒意,对着他也来说这客套话。 眸眼光华流转, 晏城抬起头,环视庭院左右,也不曾见有何人拜访, 或是暗地里有人监视。 可晏府内,谢知珩已掌权有数年之久,帝王被架空许久,宗室具已臣服,不可能会有人捉谢知珩字眼里的错误。 “哼…” 低吟的浅笑声绕在耳畔,晏城还未偏头瞧去,只觉肩膀有人攀附,顺滑的发丝随之倾斜胸前,与谢知珩散开的宽袖,跌落掌心。 气息微凉,洒在脖颈处,比之月色都清凉。晏城有些不适应,他偏侧过去,只迎来对方越加的贴近。 “你好冷。”晏城低声说。 “夏日已立,许是夜凉致使,也许是孤病愈后的残留。已无法改变了,郎君。” 谢知珩搂抱晏城的脖颈,指腹抵在虚掩喉结的高领处。许是突来的袭击,晏城没做好准备,情绪的紧张使得他气息不稳,喉结处也不安分,滚动的幅度不大,一下又一下顶着指腹。 “怎这般关心,孤忙与不忙?” 谢知珩凑到耳侧问,他靠得过近,没给人反应的机会。晏城方才还在思索是否有人监视,下刻就被人抱住,龙涎香自室内逸散,搭着清冷月色,冷着晏城。 晏城视线不敢移动半分,连谢知珩勾起他几缕发丝,织成三股辫,系帽绳般系在他颔颈处都不曾发觉。 他静滞的时长不短,盯着睡谢的花朵许久,才恍然般想起什么,正视谢知珩。 可方转头不久,晏城就发觉头皮微紧,似有谁揪着他发尾般。看向唯一一个处在他身边的人,晏城无奈,笑意蔓延眼尾:“无不无聊啊?” 第49章 谢知珩没用发带绕紧,只捏着发尾,听晏城出声,额头轻敲他眉眼,温热的触感与细微的痛意,逼得他松开手,凌乱的三股辫顿时解开,散落,编入谢知珩发间。 “你不言孤近日无事可做,一副闲散模样?” 炽热气息因距离的过近而交缠,与交缠的发端一般,谢知珩眉眼雕入笑意般,散不去,与晏城嬉笑。 触感温热,晏城都能闻到这身新换衣袍熏上不久的清香,龙涎香之外,那股清香嗅之微冷,侵入鼻尖凉凉,与月色毫无区别。 他常用的香不多,除去沾染上的独属于帝王的安神,还有不知何处采摘来的芝兰,混着无人告知,晏城怎么也猜想不到的花椒。 “不喜欢花椒吗?”谢知珩问。 微凉的内腔因他人的侵入有了些温热,那点温热停驻过久,谢知珩紧握住一方衣角,揪得有些紧。 牡丹的花汁尚未在指尖染透,艳红于那处衣角抓挠许久,留下凌乱又星点的痕迹,好似桃花乱落,变成诗句中的红雨。 “别…别吻。” 谢知珩蜷缩在晏城怀里,不敢动弹,眸眼颤动。过密的水雾晕开他眼睫,使得那处被墨笔勾勒,又抹在晏城里衣的高领上。 无论是由谁点起,到最后,晏城总会看见谢知珩崩溃又脆弱的一面。他低伏着头颅,高贵如太子的尊位,都会被一次一次的作弄,抓不住救命稻草般,哭诉许久。 “殿下……” 晏城在他耳旁轻声唤,得不来回应。 披落的衣袍虚掩他的失控,实在耐受不住,谢知珩会低声哀求,学着幼年那般,哀求阿耶,哀求阿娘。 他很少去哭,多是示弱,去谋求更多利益。可他却被晏城次次搞得崩溃至极,江南的水雾凝聚在他眸眼,跌落晕开晏城浸红的眼尾。 毫无收获,次次的示弱,次次的哀求,只有对方含笑、情趣的低喃。 庭院内,花草中驻守的长明灯,烛火透过石壁,透过黄红的外壳,映照在晏城眸眼里。 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是情艳常存的淮河。谢知珩咬着唇瓣,冷透的指节打碎了秦淮河里的灯盏糊影, “殿下,好喜欢哭啊。”晏城吻在谢知珩嘴角,轻笑说。 谢知珩的嗓音裹着浓厚的嘶哑,与抑不住的哭腔,扯着晏城的衣领,回:“出去……” 晏城少有听从上位者的时候,直属上司都半听半不听,左耳进右耳出。 太子这等坐于高位的上司,他更不可能听从,掰开谢知珩紧握的手,裹着那颤动许久,又收不进的指尖。 月色好不容易温凉了谢知珩的体肤,与冷白的外表般,融入高悬的冷月。 可哪想半夜未过去,谢知珩便散了,被拖入秦淮的绝艳中,吻得唇齿都湿热不已。 气息沉浊得厉害,熏香被迫融合其他,杂得实在有些难闻,谢知珩为此都有些想逃离。 可方撑起身体,就被过浓的花椒惹得不适,花椒香常被用来辟邪,用于香料。可谢知珩却只觉,花椒仅有那结实累累的效用,作繁衍之用。 “唔……” 凤眸已拾不起什么,浓郁的黑墨也会被突来的一袭红雨惹得无措,谢知珩顿时不知该何如,慌乱着紧握晏城手腕。 以手背堵住要逸出唇齿的哭声,挣扎早已沉入淮河的波光水滟里。 晏城将人搂入怀里,侧脸贴在谢知珩耳廓,那处凉得惊人,他便启唇含住,使其稍微热些。 “圣教,欢喜佛,你到底想通过这件事,得到什么?”声音很低,伴着气息送出,晏城的困惑与不解,直白展现在谢知珩眼前。 谢知珩给不了回应,依赖在那方温热里,因倦累而陷入昏睡中。 晏城也不在乎是否得到答案,他兴起时来的询问,不追求什么,也不喜这般早得来真相。 剧透可不好,此方世界剧情早已混乱,但探究其根本,谢知珩定是要收拢权力。 欢喜佛在南方爆发,许是中央与地方的一场争斗,晏城想,应是跟节度使制衡刺史一般,中央还会再派官员去地方。 官员从何来,自然是从进士明经二科寻来。 晏城吻去谢知珩眼尾的泪珠,说:“你到底会做什么,让此事在京城传播。竹林苑的小打小闹,得不来高官垂眸,得不来太子重视,会是谁来打开朝野?” 可御史台瞧见了,晏城骤然想起前些日子,于谢知珩书桌瞧见的奏折。 蓝壳奏折不再弹劾他,弹劾祁阳伯,这位曾任汉中节度使的武将。管下不严,监管不利,纵容辖地妇孺失踪过多。 ** “哈啊!” 已是很晚,祁阳伯世子拎着书袋,边打哈欠,睡眼惺忪走出尚书令府上。 接连几月的学习,早磨去沈溪涟满腔宅斗的心。确凿的世子贵位,也打消她幼稚又不堪的审视,真真切切直面这与小说不一般的世界。 至于跟姐妹争夺男人的恶心想法,沈溪涟早就不放心上。 因为她便宜老爹,在她得了那玉佩的第二日,立即从闭门的竹林苑里买来好几个颜色绝佳的小倌,填入她闺房,绝了她雌竞的雄心。 只记得她爹说:“恨嫁啊?肯定是淮阳巷去得不太多,买几个小倌陪你,就不寂寞了。” 的确不寂寞了,沈溪涟日日夜夜对着那几个小倌发花痴,不止是他们年轻貌美,还特别会讨好人。 沈溪涟,已能理解她闺蜜在乙游里左拥右抱,大开后宫的爽感了。 怎么只能男人开后宫,女人也要开后宫! 正当她浮想联翩时,眉眼轻柔,站在那处便如青竹般直挺,低声询问时又是一抹春风扑面而来,绝佳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可叹,对方一开口就让沈溪涟疲倦不已,累感不爱,封心锁爱,只求躲在家里男宠怀里一避。 到底谁啊,上学会爱上老师!脑子有抽是吧,如果可以评价夫子,沈溪涟一定是按爆差评键。 不过,沈溪涟还是笑着转过身:“夫子可是有事找本世子?” 被唤做夫子的人,着一身月白长袍,比之晏城的柏城灰蓝倒要浅些。他只站在那儿,便是一处温柔好景,与夏夜的透心凉略有不同。 这人一般般,沈溪涟背着良心评价。 不如跟在她身旁的少年,挑高的马尾随风逸开,杏眸里的清澈可见少年朗朗。被人盯梢时,少年不会羞怒,仰起嘴角的笑意,无意露出可爱的虎牙。 呜呜呜,好青葱的少年,简直是她的爱,沈溪涟在心里高呼。 而且少年意气风发,悬挂腰侧的长刀,就像沈溪涟看过的武侠片里的少年主角,直击她脆弱的心灵。 不等沈溪涟前去勾搭,夫子已开口:“某只是想问,世子对今日所授课业,可有哪些不懂之处?某瞧世子,闭眸许久。” 陶严几乎无奈,是他讲得太枯燥,惹得世子在堂中睡的次数太多,还是他堂妹次次提醒,才勉强听完。 “嘶……” 沈溪涟倒吸几口夏夜的凉气,这可不关她事,的确是语文课太枯燥太无聊,还是上《论语》这等枯燥的赏析课,真的很催眠。 不过当着夫子面,沈溪涟不敢这么说,她清咳嗓子,回:“非也,是本世子烂泥糊不上墙。” 呜呜呜求放过,我都已经是伯府世子,怎么还要去考明经啊! 陶严也懂,他偏眸看向抱着旺财昏昏欲睡的钟旺,头抵着石狮也不觉搁得头疼,只好上前把人拍醒。 顿时醒来,钟旺一激灵地左看又看,问:“啊,结束了吗?可以回家了吗?” 旺财跟着汪汪,舔着旺柴的下颌。 她真的好累,在大理寺被诸位上司监督背书,下值后还被陶严提溜到尚书令府,跟着几位同考明经的女公子,一齐学习。 陶严:“……” 而出门送客的陶枫掩唇轻笑,似被两人被儒经折磨得了无生愿的模样逗笑,高挑眼尾长的眸眼低敛,盖住她不愿使人瞧见的兴趣。 同时滑过她眸底的还夹杂些许不屑,与她们厌烦读书不同,陶枫立志在明经求得高中,还得求得解元。 陶枫抿唇,她素来喜争个高低,争个胜负。 以前明经不受重视,陶枫希冀嫁入东宫,以皇后之位涉及朝野,与天后一般执掌一朝。 只是她若想垂朝听政,要么如天后那般受尽帝王情爱,要么帝王朝政能力不佳,遇事不决,才会由皇后执掌权力,由外戚借掌皇权。 太子监国后,陶枫立即放弃成为皇后的蠢笨想法,她无法掌控太子,无法实现自己登临高位的想法。 本来放弃的愿想,在瞧见明经一开时,称相的想法始终退不去,陶枫咬牙坚定,她定要踏入朝野。 而阻拦她登高位的竞争者,只眼前两人,陶枫垂眸打量她们。 世子深受祁阳伯喜爱,自是捧上一切资源,只为让她们求得大好前程,日后自立女户也不用受人束缚。 第50章 另一位,虽着男装酷似男儿,少年眉眼精致,雌雄若兔儿般难辨,陶枫却能辨认出,此人是个女孩。 看似在京中无人辅助,陶枫向人打听过,少年居住叔父家中,李郎中日日夜夜叮嘱她读书,又任职于大理寺。 陶枫咬咬牙,大理寺不止有堂哥这一进士,可还有位状元在其中。 不能小瞧她! 正当她想着,陶严抱走缩在钟旺怀里不许久的旺财,检查过沈溪涟的功课,说:“夜色不早,大家还是早些回府。旺财,明天可不轻松,得好好休息。” “嗯……”钟旺从鼻子里挤出这句,应答陶严。 陶严转眸看向陶枫:“堂妹,客便送到此,我们先行告退了。” 收回思绪,陶枫摇头,走到沈溪涟身旁说:“夜深不便行走,世子一人回府却属儿待客不佳,还是由儿送世子回去吧。” 陶严点点头:“旺财跟某一块?” “不。”钟旺连忙摇头,她拒绝,她坚决不要再跟陶严走一块,那跟上课有何区别。 “行,李府与祁阳伯府顺路。最近京城不太平,旺财以你武力,还能庇佑她们一些。”陶严点点头,拍拍躁动不已的旺财,走回府去。 好在,他家离叔父府不远,不用耗费太长时间。 对于钟旺的陪同,沈溪涟最是兴奋,拍着前室,呼唤钟旺:“快快上来,外头冷。” 陶枫坐在一旁,伸出手去接钟旺,眸眼盯看她不放。 在两人侧身要过时,陶枫笑说:“我好似见过你……” “!”钟旺震惊,瞳孔急剧缩成一线。 第42章 钟旺抿唇, 辞别陶某夫子勾有的笑意顿时散去,若细刃的柳眉紧贴她那双杏眸,警惕时出鞘的白光骤然闪怕了沈溪涟的胆子, 她自认为悄无声息往车内挪挪。 可沈溪涟腰间佩戴的不少金玉, 亮银点缀, 在挪动时总会有些声响。 陶枫尚没被钟旺狠冷的眸光吓躲, 神经紧绷,艳丽、涂抹脂粉的唇瓣几要抿成一条线。情绪被亮出的刀身拉到喉结, 胸腔的声响得耳聋, 却被清脆的玉碰声惊缓几次。 二人的注意被沈溪涟的小动作吸引,一杏一凤的眸眼齐刷刷对准沈溪涟, 她不由得颤动几许,缩回马车里。 竹帘垂落, 打动车框好几下。 钟旺跟着走进,内室瞧着挺大,几层柔毛毯缓了马车带来的颠簸,又因夏热,其上便铺了散热微凉的竹席。 主人盘腿坐在车内一角,脸颊贴着车壁不愿直面。 可真的勇士,就该直面惨淡的人生, 沈溪涟想自个生来便爱极美色, 一生都被美女帅哥玩弄股掌之中。 呜呜, 虽然都好凶,但真的长得好好看。 沈溪涟拉着幕帘, 丝滑的绸缎磨得脸颊舒爽,又含羞半遮,眸眼垂敛, 悄悄欣赏坐在对面两角的少年佳人。 草根出身武力高的少年,丞相府的高傲小姐,沈溪涟脑子里已经演绎看过的各种古偶桥段。 英雄救美,竹林搂美人腰,翩翩起舞落至旁人堆起的舞台。亦或是众目睽睽之下,闪身站在佳人旁,啪啪打脸那些瞧不起的炮灰。 可恶,脑补的剧情太少,往追妻火葬场方向撒丫子狂奔,沈溪漪咬咬拇指,无奈又愤怒,早知道就不追刺激又癫的短剧看,多刷点文学就好了。 沈溪涟自顾自陷入沉思中,未发觉自己直视另二人的视线太过直白,几引起她们的转眸。 “嗯哼…”陶枫酌了盏清茶,慢条斯理啄饮,茶水润了她的唇瓣,润得灵灵。 钟旺垂眸,擦拭刀身,默默不语,似使得整个静默的内室陷入狠冷的逼仄,也使得满腔具被铁锈填斥。 她该不该,杀了身侧怀疑她身份的陶枫…… 钟旺很是纠结,以罪人之女登京城,也该心明会遇见认识她的萍水相逢者。可父亲信奉女子不出闺阁,每每盛宴时,每每讨喜巧时,都不曾出府去,该没几人见过她面容。 该杀吧,可陶枫为清肃兄的堂妹,又为尚书令独女。若真动了她,钟旺怕自己此生都不可能再踏足京城,无法探寻到当年父亲被杀的真相。 三人心思各异,一人笑意匪浅,一人酌茶浅饮,一人皱眉擦刀,心思或浮于表面,或藏于内里。 “世子为何盯瞧儿不放?”指节曲起,一盏茶抵送至沈溪涟前, 陶枫先前饮了几杯,觉无趣,身侧的钟旺又被她逗弄得情绪不齐,杀意与不舍在那双杏眸里来回流转,合着银光,白月潜入湖海退不去。 “?”沈溪涟被唤回内室,眸眼眨巴眨巴,若牡丹般华美的容颜受此浸润了露珠的清灵,惹出另一番好色来。 她呆愣的模样煞是喜人,伸手去接茶盏时,没想陶枫还未收回。温热的触感,与极浓的熏香,激得沈溪涟好几次激灵扫过,莫名的热意搞得脸红。 漂亮姐姐瞧她这模样,眉头一挑,指腹在沈溪涟手背蹭了一会儿,见识到她更多的小动作,似养在院角的幼猫,受点抚摸便激动得不行。 “……” 漂亮姐姐摸她,沈溪涟因此引起的反应不小,引得耳目极聪的钟旺看去,亮丽的眸眼映衬此时她们手勾手的艳景。 嘶……什么火葬场修罗场剧情。 可以三匹吗?放不开漂亮姐姐,也不想磕的cp都be。沈溪涟咬咬唇,她可以接受来演一场燃冬,双手双脚支持一夫一妻制度。 一夫一妻制度才是历经时代洗礼的最正统、最先进的嫡嫡道道制度,什么三妻四妾,通通滚一边去,什么后宫,都不及她左抱漂亮姐姐,右拥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欢喜! 马车奔驰于官道上,夜间的蝉叫不停,惹来更多夏日更多的寂静。钟旺挑开帘布,环视陷入黑蓝水墨里的京城,偶有透纸窗的烛火,是此间唯一的点缀。 声音有些杂乱,钟旺皱眉不满,她非是厌那入夏便鸣的蝉,而是蹲守在前头的、由风飘逸的白袍。 深深夜里,那一袭滚滚的白袍格外惊悚,使人一目就惧怕不已。 钟旺眉头紧锁,长刀已经拔出握在掌心,警惕前方道路上乍然出现的圣教白衣人。 陶枫察觉到钟旺拔出的刀身,不与沈溪涟勾搭,摸向藏在腰间的匕首,抿唇说:“前面有恶贼?” 钟旺点点头,她率先走出内室,站在前室的木板间,长刀在掌心晃悠亮起一圈圈的剑花。银亮的刀光刺瞎了前来者的眸眼,他们顿时往后退数步,又鼓起勇气往前走几步。 陶枫并未跟着走出,透过竹帘的缝隙瞧见那些白衣人,眸眼转动,想起堂哥拜托父亲调查的事宜。 圣教,晚间时递向南方的书信,陶枫瞬间明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先安抚住沈溪涟,又走出去与钟旺并肩而站,小声说:“切记不要抵抗,留有余力去挣扎自救。长刀显眼,被捆缚时定会被收缴,匕首你先藏着。” “?” 钟旺不解,但收下匕首,刀鞘仍在。她蹲下身,长刀横在眼前,在陶枫与袖口的遮拦下,把匕首藏在鞋底,只一层白布,搁着脚掌不适,钟旺咬牙忍下去。 抬眸与陶枫对视,钟旺问:“为何不抵抗?” 陶枫轻笑:“竹林苑一事发生不久,大理寺却找不出凶犯,想是惨案未发生在京城,大理寺无权追寻。” 需刑部帮忙,找州郡寻求旧档。州郡不可能因小事而大展旧事,给中央贬责自己的机会,给中央收拢地方权力的机会。他们定然会拒绝,除非有高官押着,他们不得不邀大理寺参与。 “把事闹大,大理寺便有权去搜寻,闹得满城腥风血雨,闹得满京城议论纷纷,才能逼刑部,逼州郡为此让步。”陶枫轻笑。 沈溪涟躲在车内不敢出来,她很惧怕,可当陶枫受月倾注的影子打在竹帘上。耳侧,是那些人被长刀划伤的惨叫,与少年一往无前的勇气。 似乎,不再惧怕了。 屋檐上有玄鸦盯梢,猩红的瞳孔困缚于黑暗里,四射着些许的光亮。只在远处盯瞧,看不见玄鸦身影,或有人去细细观察,也不过认为那是烛火里的一抹红焰,当不得警惕。 钟旺却瞧见,眸眼低垂思索许久,五指收紧,不松长刀半指。 可一人难敌四拳,她武力再怎么强大,也无法减弱车轮战带来的巨大消耗。 钟旺装无力似的垂下那被砍破袖口的左臂,右臂紧握的长刀受血浸染,无力地晃悠几下,直挺挺插在砖石的缝隙中。 长尾散落,与黏湿的汗水一同紧紧吻脸侧,钟旺眼皮上下开合,作无力却勉强的模样,咬牙狠狠瞪向眼前杀不尽的白衣人。 身后的脚步声不停,钟旺能听到他们齐齐跑到马车,以绳索捆缚住两位名门小姐。那绳索该是粗麻编制,使得小姐们娇嗔连连,怒骂这等贼子,敢当街捆绑她们这些高官儿女,伯府世子! “哇——哑——” 高声鸣叫的玄鸦声粗哑不已,似把重刀在地面上狠狠摩擦,那声音刺耳,点起白衣人挥不去的不安与烦躁。 第51章 白衣人将三位捆绑塞在马车里,听那乌鸦声面色剧变,纷纷凑到为首的白衣人旁:“长老,前些日子我们搬运尸首时,也听到这乌鸦叫声!” 略识得几个字的白衣人说:“乌鸦乃不详之鸟,我们此行怕是得不了半分好处,还会被大理寺找到由头,要不我们先撤?” 长老摸索悬挂手中的骨珠,黝黑深邃的眸眼盯着玄鸦出声的屋檐,抿唇许久,开口:“此事乃教主下令,又受帝王命,尔等敢抗旨不尊否?” “不敢!”那些人齐齐跪下,朝皇宫的方向磕首三次,才颤抖着互相搀扶,爬上马车。 倒在前室的车夫太碍事,白衣人不敢丢弃一旁惹大理寺注目,只能将车夫的衣服绞成一团堵住出血的伤口,丢进马车里。 果如他们所料,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都惊叫连连,悦耳得似仙乐萦绕。 马车被鞭打,嘶鸣仰天叫得那玄鸦也展翅高飞,一点猩红消散不见。 白衣人来得巧,退得很快,不一会儿藏于草丛间,不见他们身影,只长老转动长串的人骨,盯着玄鸦扑飞离去的方向。 一次或是偶然,出现两次,怕是守株待兔,长老快步走向先前玄鸦所站的屋檐,跟着方向,去斩杀那不知是活物还是死物的玄鸦。 长老边走边想,教主曾叮嘱,太子身旁奇人不少,歪门邪道最爱耍,那玄鸦就怕是谁的眼睛,盯梢整座皇城。 “无论你是真乌鸦,还是巧制的死鸦,今夜定要死在此处!”长老奔溜于各个巷道间,长手一拉,把自己跃上围墙处,小心行走,踮脚略过那些破碎的土瓦片。 玄鸦停在某个屋檐不动,猩红的瞳孔里映射长老骨相感极强的面容,凸起的高额头,与似鹰的鼻梁,无不表示他异族的特征。 “藏地来的客人,何不下来与孤一叙友谊?” 声音自围墙下的院落传来,谢知珩只一单薄里衣,高领掩住斑驳的红痕,洗漱过的长发发尾微湿,于凉薄的夏夜中很易吃寒,不过好在他身旁有宫人跪坐,以暖炉温了这头长发。 他声方下,数十个着黑袍的暗卫突袭向长老。在长老尚且呆愣中,麻绳织就的粗网,数把长刀一刀叠一刀围住长老的脖颈,若长老轻轻一动,那脖颈可比头发丝还要容易切断。 谢知珩起身走到围墙不远处,轻声笑道:“可算逮住你了,耶什喇嘛。” 耶什喇嘛无法动弹,重重约束下他连笑脸都难扯开,身处如此艰险困境中,耶什喇嘛并没垂丧着脸。 耶什喇嘛:“殿下敢杀我?若必迦虽担了转世尊者的名,可整个噶迦派,哪有信众服他?你若杀了我,就不怕整个藏地造反,再度侵犯川西,惹得好不容易太平的边境,再起战火?” 谢知珩眉色不改,他伸手握紧宫人递来的弓箭,拉长弓弦,以箭头对准耶什喇嘛。 声音一如既往,平静得好似无物可牵动半分,谢知珩道:“尔可猜猜?孤敢不敢杀你,敢不敢派兵攻入藏地,屠你噶迦派整族?” 玄鸦飞至谢知珩身旁,猩红的光印入谢知珩的瞳孔,为这双凤眸,抹上战争的血腥浓味。 第43章 天竺来的佛僧翻山越岭, 驼铃声响在黄沙高仰的丝绸古道中,大月氏口授佛经与博士。是此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扎根,汲取本土宗教文化演化成如今的净土宗。 也是沈溪涟最熟悉的和尚, 他们日日念叨“南无阿弥陀佛”, 奔去西方净土。 可没被遮掩住的瞳眸里, 沈溪涟所见的和尚, 他们诡异白袍下是更具惊悚的,浓墨岩彩绘制的袈裟。 但从肉眼观察, 沈溪涟是瞧不出制成袈裟的材质, 还是紧挨着她的陶枫,凑在沈溪涟耳旁, 告诉她那是由人皮制成。 “…哈…” 沈溪涟倒吸好几口冷气,压抑在喉咙, 吸不进也吐不出,心沉甸甸的难以开解。她只能紧紧闭上眼,埋在陶枫背后,用垂落的发瀑做遮掩的黑布。 见多识广的钟旺不止瞧出那是人皮,还辨别出它可能由女子细嫩的外皮,或以无数稚童的皮缝制而成。 所有罪状通过一件件袈裟展现在钟旺眼前,她死死咬住脸腮, 按耐住疯狂生长的暴怒。脚掌踩着匕首, 搁来的痛意让钟旺暂时平静。 安抚好沈溪涟后, 陶枫又转而贴向钟旺,轻声说:“不可动怒, 也不可冲动而为,此刻我们是竭力被捕,不可让他们瞧出我们还有余力。” 她凑到钟旺耳垂, 张唇含住钟旺耳垂,微弱的气息传入。 “难猜他们可有奇人异手,不得已我只好如此。” 鼻息火热,烫得钟旺有点不适,但她还是咬咬牙,继续听陶枫说:“我等被捕,只为将此事闹大,而非使自己受伤。静待五城兵马司、大理寺来救人,掀出这场罪恶。“ 钟旺垂敛眉目,肤色因失血过多更得苍白,沾染上的血迹更显其肤衬雪,眉头紧闭陷在陶枫怀里,袭落的姝色倒不逊其他。 她的长相透过那扇琉璃窗,被簇拥的教众瞧见,具惊叹不已,也难怪教主下传天命,旁同的少年也要捉了去。 “若他们都是如少年这般娇小可怜,也无怪乎那些大官追捧!” 言语一出,引来无数教众道声称赞。 他们并非恼阴阳失调,也非怒斥与正统不合,他们只是恼,享受其中的人非自己,无法亲拥此等美色。 只是屋内的三人,长老早早叮嘱是要供奉给佛像,可是寻常明妃,可由得他们乱来。 室内灯火不熄,橙黄的光打在她们身上,模糊迷蒙中更添几分。 搁置床头的香炉燃烧点点红星,喷涌的熏香浓得已有实形,飘带般绕在她们身边,就像画布里游走的仙女,也是唐卡中真正侍奉喜乐金刚的明妃。 明妃高仰头颅,被喜乐金刚踩在脚底,细长的手臂四面八方搂抱住佛像,似要拉喜乐金刚入大乐境界。 教众们简单臆想几番,便能体悟到其中的快乐,一切思想污垢都被涤除,一切障碍瞬间消失,只有极致的喜乐供他们余味回想。 他们脸上漫布的艳红,比屋内嗅到燃情香的贵女明妃还要广,几乎扩散至全身,连气息都沉重粗黏,夹杂散不去的水雾。 抹上手指的液体很黏着,教众不嫌脏,一遍又一遍抹在造价高的琉璃窗上,直白地展示在明妃眼前。 不经人事的两人早已咬牙,愤怒填斥胸膛,钟旺都打算拔出匕首。哪怕不用匕首,也要扔个东西,砸碎他们脑子,把那些污浊的思想,踩在脚下。 见识太多的沈溪涟没躲在人身后,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都经历过见过不少。 对这等粗鄙事,她不谈及害躁,也不认为该躲避,沈溪涟毅然挡在她们身前,阴暗的眸眼瞪向那些行恶心事的教众。 沈溪涟轻佻地吹了个口哨:“看什么看,再看老娘把你眼睛、把你几把给砍下来!“ 话语粗鄙,却透过细小的缝隙传到那些教众耳旁,不少知羞耻,又过于古板的人齐刷刷暗了脸色,嘴唇也抿动不已。 酸儒文生怒骂道:“成何体统,此等污言秽语,怎可从一阶女流嘴里说出来,她哪配称为明妃!” “不知羞耻,早被男人玩烂的婆娘,个破鞋谁稀罕!” 虽然听不清他们嘴里念叨着什么,沈溪漪还是能猜测出点,耳聪的钟旺听后更加愤怒,连骂好几声老古板。 沈溪涟:“呵呵!本世子未来可是要继承伯府,就你们这等垃圾货色,谁稀罕!而且什么被人玩烂,说得你们就清白得很,说得好像你们就是贞洁少妇似的,可笑!” 她连呸好几声,不解意,直接积攒唾液,喷了外头教众好几嘴。 “恶心玩意,不也是个被玩烂的破鞋,真当自己是个处男。”沈溪涟哼唧不已,翻了个白眼,凑到钟旺身旁。 外头被骂破鞋的教众气愤不已,不敢拍打琉璃窗,只能在外一遍又一遍□□羞辱沈溪涟,愤怒时连木门都震动不少。 沈溪涟才不会因此受制,她可是世子,坐拥整个伯府后院,自是男人伺候她的份,哪有男人去挑剔她的! 而且一群垃圾,不值得沈溪涟投入过多注意,还不如看漂亮姐姐与少年洗洗眼。 本是愤怒的陶枫钟旺,瞧见那些恶心教众如此不满,又见斗倒如此多人,正得意洋洋的沈溪涟,一左一右靠着她,轻声称赞许久。 夸得沈溪涟脸色都羞红不已,脸热得惊人,雀跃的情绪更加高涨。 钟旺发觉她的羞涩,本以为只是害羞,却不想这红热来得有些快,沈溪涟平静许久都不曾退去。 她立即意识什么,走过鱼龙混杂的地方太多,见过的小动作也不少,钟旺轻声与她们说:“熏香被放了东西,应是催情的药。不知他们目的如此,暂时忍耐一番,不可过于中计。” 养在叔父膝下不久,钟旺仍被父亲的夫为妻纲、贞洁观念有所困束,也如南边女子那般,对贞洁过多重视。 第52章 可北方女子不甚注意这等,沈溪涟被立为一府未来主子,陶枫又早早自立女户,都是娶人进门,而非出嫁的女儿家。 陶枫轻笑,安抚钟旺:“无碍,不过早早了解一番而已。若只求女色,想来这圣教,也不过如此!” 被困于□□的欲望中,陶枫起先还以为,这圣教是想于信奉中操纵百姓,引起一场场的战火牵连,或是要拉哪位大官下牢,却没想是为这等事。 不由得,陶枫眼底闪过几丝轻蔑,对所谓圣教略有不屑,眸眼偏转,不愿再同那些粗鄙下贱男人对视几番,垂眸想压抑心头翻涌的热意。 眸眼将阖时,陶枫却见那些男人为一人避开,他虽套着白袍,可夏风吹动,掀开藏在其下的宫袍。 侍奉内廷的官员才着此等衣袍,虽认不得人脸,陶枫时常伴母亲出入宫廷,了解的可比其余两人多。 有宗室,或皇室中人参与圣教,陶枫不认为是太子,怕只能是被囚困深宫内的皇帝。 “啧!” 陶枫连啧好几声,那恶心玩意,也不知太子是如何忍下去,居然放他图存此间好几年,废物太子。 被教众恭敬避让的内官,先横眸扫过这些怒气不散的人:“不过是女流之辈,就惹得你们这番气怒,粗言污语不散。可是忘了她们是要奉给我佛,供与喜乐圣佛?” “不敢……”他们顿时语噎,因怒火扯动的眉目霎时平缓,似被点化般,居染上些许的佛性,低声念叨佛经不停。 伴着他们的佛语,身材五大四粗的壮汉,光着膀子高举手,以小轿子迎接要来的佛像。 那佛像虽居于小轿子内,可体型却不小,瞧着倒有壮汉一个人高。走到门前时,壮汉跪匐在台阶处,膝盖打在汉白玉上,一磕一个响,夹杂教众越发多、越发响的佛语。 教众脸上的狂热,对佛像极致的痴迷,让陶枫一愣,她没有猜想到,这些只求□□欢愉的人对那座佛像如此痴迷。 陶枫虽出身江南陶氏,却长在京城,与沈溪涟对佛像的态度很平静。 钟旺生在京城,长在江南,饱受其中信仰的影响,母亲更是日日烧香拜佛。一见那佛像真颜时,神色霎时改去素日的平静,眸眼紧紧盯着佛像不放,甚至蠕动身躯,只为更靠近那佛像几步。 “钟旺!” “旺财!” 陶枫她们顿时脸色剧变,齐齐用身体夹住钟旺,不让她再靠近那诡异佛像。 钟旺的情况还算好,圣教的教徒已跪倒在地,跟着壮汉跪地行走的步伐,三跪一磕,磕得整个石阶都震动,磕得连屋内都波及几分。 “以色观形,以色悟空,以色求得大乐,扫污垢,得永世之欢愉。” “圣明贞洁之佛母,以佛母明妃侍奉喜乐,望我佛自此得无上之光明,琉璃弥天,得永世之大乐。” 内官解开门锁,站在最前处推开房门,冷漠的眸眼扫过搀扶紧搂钟旺的二位贵女,只一眼,便转眸不再看,迎佛像进入。 始终囤积于此的烟云总算散开,逃逸出逼仄的空间,一圈又一圈绕着佛像,或似他人供奉的香火,蕴养这座佛。 站立许久的内官,此刻总算弯下他的膝盖,跪在蒲团上,高声尝吟:“请—喜乐禅佛——” 他嗓子尖锐,又习惯拉长,与侍奉内廷的太监毫无区别。可他非是太监,而是设立于皇帝身旁,侍奉皇帝的采花官。 佛像被高捧在案上,面目狰狞又丑陋,眸眼硕大若铜铃,瞪摄所有妖鬼。 它脚踩明妃站立,明妃的面容或陷入欢愉而痴迷,或被妖鬼缠身而剧痛,抓挠着佛像的小腿,扭曲的面容与四面来的妖鬼毫无区别。 被用于侍奉佛像的明妃,钟旺因佛像入屋而疯狂,痴迷的神色已无法遮掩,她跪伏在地面,双手高举要爬向佛像。 紧紧抱住钟旺的另两位明妃,她们面容与扭曲的明妃有几分相似,被佛像的诡异而惊吓住,又为尽力拉扯钟旺而剧痛狰狞着。 “清醒点,钟旺!” 沈溪涟咬着牙,明面上瞧着钟旺身材削弱,却没想学武的人,肌肉都这般紧实,重得不行。 沈溪涟转头向陶枫求救:“怎么办,我们之中,只有钟旺能救我们!” 陶枫也没想到会突发如此大的变故,同时她也察觉自己也有不对劲,随着那佛像停驻此间的时间越久,她控制不住般,如钟旺那般,极度渴求靠近佛像,极度想要贴近几分。 *** 箭矢射出,刺入耶什喇嘛胸膛,那传来的痛意只些许,更多的是脖颈涌来的刺痛,耶什喇嘛不敢置信,眼前还未称帝的太子居然敢与他动手。 耶什喇嘛捂不住脖颈喷留而下的血液,眼眶猩红瞪向谢知珩:“你、你怎敢!” 谢知珩收起弓弦,递给身旁服侍的宫人,不惧怕耶什喇嘛因愤恨而扭曲的面容,他抬眸与之平视:“有何不敢?藏地虽高举雪原群岭之上,但也非难攻之地。方寸之地养出的人,称你一声尊者,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尊者?” “我可是由贵君王,亲封的喇嘛!” 耶什喇嘛的嗓子已被刀刃割破,日日为信众诵读佛教的好嗓子已嘶哑得不行,每出一声,都是对嗓子极大的破坏。 谢知珩站在原地,注视耶什喇嘛的声音沉底,落入无尽的深渊内,陷入污浊的脏泥里,再起不行。 血液将耶什喇嘛那身袈裟染得淋漓,以他的血洗去那些岩彩,洗了这件女儿家制成的人皮袈裟,连墙顶都被他的血浸染。 见人实在坚持不住,跪蹲的身子摇摇晃晃,要跌入院落里,谢知珩才转眸看了眼宫人。那侍奉他熏干发尾的宫人得了命令,忙起身跑出庭院,未用多久,把闲居屋内的大夫唤来。 大夫先垂眸唤了谢知珩一声,再走上去,为这位失血过多,无力只能由侍卫搀扶的耶什喇嘛救治。 箭头射进太深,大夫不敢轻易拔出,数把刀刃转着圈割破耶什喇嘛的脖颈,那处已无一块好皮。 大夫有点捉摸不透,该不该为这位喇嘛救助? 矛盾中,大夫颤巍着身子,看向谢知珩:“殿下,可是让他自生自灭?” 谢知珩勉强抬起困倦的眼皮,扫过进抓皇帝恩赐他的身份金璧的耶什喇嘛,本出声直接抛尸荒野,又想起此人是圣教四长老之一。 谢知珩:“用虎狼药材吊着他的命,孤需要借他,赠郎君一道青云梯。” 捕获长老之一,且是藏地喇嘛,噶迦派的主事人之一,对谢知珩来说,不过小人物,却能算晏城升迁的一大业绩。 谢知珩轻点石桌,还有被困在京城逃不进皇城的另一位长老,与他用命保护的佛像。 那功劳,更大。 ----------------------- 作者有话说:是谁,是谁今天要上班,是我啊,从8号苦哈哈上到现在qaq 第44章 “这是哪来的?” 晏城一觉醒来, 在修建过度的庭院内居然看见个秃头男人,浸透重露水雾的布带色暗,洇湿团团红血来。听到人的声响, 秃头男人嗡嗡出声, 呼吸沉沉拍打粗布, 于寂静的环境内, 更能走入晏城的耳内。 家里莫名其妙多出个人,晏城转身去寻与他共寝的谢知珩, 方问出口, 才得知谢知珩因小朝会早早离了府。 晏城指跪在庭院内的人,垂眸看向宫人, 问:“他是谁?” 宫人恭敬地一弯膝,回:“殿下听闻大理寺日夜为圣教忙碌, 又得知郎君为此愁绪满怀……” 宫人话未完,晏城眉头紧蹙,指尖轻敲撑起长廊的大柱,艳红握在掌心,散在那人脖颈处。 晏城出声打断,严厉地问:“何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宫人不再左牵扯,右赞太子为晏城精心准备的谋划。 她低垂头颅:“回郎君, 是藏地来的耶什喇嘛, 噶迦派备受信众推崇的尊者, 也是圣教长老之一。” 噶迦派,前朝起便扎根于藏地的密宗, 北朝帝王更为之倾倒。南朝少有耳闻,文人不喜噶迦派的淫奢,次次以文字抨击, 为与之抗衡,乱世不易捧养儒家,南朝帝王数次剃发入佛寺,入净土宗。 南北两朝的对衡,自宗教佛教开始,又于今朝结束。 南方如此仍多信佛教,密宗与净土宗都源于天竺佛教,更易于圣教在南方传播,又有密宗喇嘛为此背书,更显其正统性,非邪门歪道。 晏城走上前去,蹲在耶什喇嘛前,观察到他气息仍有,尚未完全死亡,双眼没因被蒙蔽而紧闭,瞳孔直白面向布带。耶什喇嘛嗅到晏城身上常熏的花椒碎香,心里对眼前人的身份,有所猜想到。 圣教对太子的探查过深,自然不会放过枕边人,百年难有的状元郎,文曲星转世,登科前后不一的性格。 耶什喇嘛抿唇,舌尖抵推紧密的唇缝,学往常里的妙语,来开导这位郁郁不得志的状元郎,出身南北交际之中的荆州。 他方要说话,连一字都吐不出来,嗓子的破坏,一夜的折腾,都表明谢知珩早清楚耶什喇嘛的算计,不可能让耶什喇嘛有方寸的出声机会。 第53章 “唔唔……”声带受牵扯而剧痛,发出的声音好似个破败的风箱,只能吹出重重的气息,打在布带上。 晏城以为是布带束缚住耶什喇嘛的出口,伸手将绕着面容的布带扯散,露出这张黝黑、五官深邃的陌生面孔。晏城打量一番,记下独特面部象征,以防让耶什喇嘛逃脱,没有通缉画像致使找不到人。 布带散开,耶什喇嘛的唇瓣使劲蠕动,要给与晏城不少消息,可哪怕他用尽所有力气,瘫软在地面挪动半分,也无法出一声来。 晏城眉头皱得厉害,单手重掐牙骨处,逼耶什喇嘛张开嘴,见到其中爬行许久的舌头。 不是被人挖断舌根,晏城眼目下移到耶什喇嘛的脖颈,被重重包裹,还有血液不断渗出,已能猜到原因。 晏城的眸眼因低垂而陷入阴暗里,是有人不愿让他得到圣教的信息,还是怕耶什喇嘛对他洗脑。 那个人已不用猜想,能命令整个京城的人,独谢知珩一人。 晏城:“赠我功劳,就丢个喇嘛给我?圣教的长老,手里掌握的信息可不少,把人弄哑,是在怕什么?” 又不是洗脑营销,也不是电信诈骗,晏城经受过鱼龙混杂的网络信息时代,造炼成一双明辨真假是非的火眼金睛,哪会怕个密宗的喇嘛! “也太过于担心我。”晏城无奈轻笑,他明了谢知珩所做的缘由。 正巧,那站立长廊的宫人走过来,跪在耶什喇嘛一侧,与晏城道:“儿自幼习得唇语,郎君若要与喇嘛交谈,可由儿做中间人。” 晏城偏眸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那便劳烦你了。” 宫人搭在耶什喇嘛肩处,凑到他耳旁问:“你要与郎君说些什么,可先告知与儿。” 耶什喇嘛听此,立即大张唇瓣吐出一个个词语来,激动时甚至忘了用官话,一句又一句的梵语脱口而出。 晏城方开始还不远太劳烦宫人,紧盯着耶什喇嘛的唇,看他要吐出个什么象牙来。可没受过唇语教学的他,实在难以分辨出那叭叭,或圆或扁的嘴巴里,有个什么词语,更别提还要组成一句话。 好在谢知珩安排的能人在,她轻松辨认出耶什喇嘛的官话梵语,剔除所有辱骂谢知珩的话,数不胜数的佛语洗脑话术,静静等待耶什喇嘛长篇大论的结束。 唾沫总算飞溅不开,耶什喇嘛觉疲累,止住话头。 宫人整理一番后,转头看向晏城,说:“郎君可知自己出身何处?“ “?”晏城被问倒,他脑海率先抛出自己穿越前的家庭住址,某包邮区。 因为谢知珩不要求他完全融入此世界,哪怕低声哀求,垂眸看一眼此处,事后也无过度要求晏城走进此地,没有逼着他真正套进原身的皮囊里,模仿原身过多。 晏城不会冒失答出穿前的答案,他垂眸,回想背过的资料,与谢知珩提及的刺史。 眸眼轻颤,晏城发觉自己居然从嗜甜区,转到嗜辣区:“荆州,荆楚儒生。” 宫人:“荆州坐拥长江,坐落南北交界,郎君可曾拜过佛,为寺庙捐赠过香火钱?” 晏城:“?” 到底说了什么,跟询查户口似的,哪哪都要问清楚,不由得勾起晏城浓厚的好奇心。 虽不理解,晏城还是回了句没有,脑海不断思索,到底为何要扯出户籍所在地,特别注重荆州。 荆州刺史,为孝敬太子奉上人骨制作的饰品,只求殿下垂怜。 南方多信奉佛教,寺庙居于丛山泉涌之处,日日高香供奉,不散的烟云绕着翠绿的山峰许久,又由主持打落在香客信众离开的长袖里。 那些烟云似刻在他们骨血里的信仰,无论走到何处,都会被佛像吸引。 宫人抬眸,再次询问晏城:“郎君可否拜佛烧香过,可为寺庙捐赠过香火钱?” 宫人定要问出个答案来,眸眼死死盯向晏城,揪住耶什喇嘛的手不放,又紧紧捂住耶什喇嘛的嘴,只展露他点头不断的动作。 晏城抿唇,回复宫人问题时,他回想原身户籍中是否信奉佛教,原身长于荆楚,对巫文化的了解甚多,该是不曾。 穿书前,晏城也少去寺庙,因为家里有工作体制内的亲人,除马列主义外,少有其余信仰,更不信奉鬼神玄学之说。 是此,晏城恳切回复:“没有,某不曾拜佛烧香过。” 宫人听次,才缓缓吐出一息来,柔缓眉眼,继续说:“圣教信众多南方人,耶什喇嘛坚定认为自己受喜乐圣佛之命,得君王之恩,亲赴京城传播圣教大乐,又为喜乐圣佛选取最佳明妃。“ 所以,前不久在京城发传单发鸡蛋的人,是圣教招收信众。 晏城呵笑不已,不知哪个大聪明想的好主意,钱财花了不少,结果没一个信众追随。 “!” 得君主之恩,花费大量钱财印刻传单,购置鸡蛋,背后的财富可不少,晏城止住笑意,垂眸轻敲下颌,思索起来。 宫人仍言:“为喜乐圣佛选取的明妃于昨日便备好,早送至喜乐佛前,供它淫乐,只为早达大乐。” 整理出的有效信息已说出,宫人咬唇不知该言那些杂乱的劝说词,但想晏城高居官位,定能明辨真假。 “耶什喇嘛认为郎君欺居殿下之下,有失状元风范,若想逃离,郎君可信奉喜乐圣佛,一切夙愿皆达到,包括郎君想回家的夙愿。“宫人说完,不再言语,跪坐着不动,同时死死按住耶什喇嘛。 一切夙愿?包括让我回家的吗? 晏城有点不信,他不信所谓的喜乐圣佛能助他脱离此世,助他回到现实世界里去。 站得有些久,晏城腿肚开始发颤,抬出的每一步都抖索,踉跄好几步,扶着高大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消息太过惊人,他甚至开始怀疑起喜乐圣佛的真实性。照晏城的记忆,无论是南亚,还是盛行东南亚,佛教最高的佛祖自始至终都是释迦牟尼,因为佛教便是由释迦创立,不可能越它而去。 “肯定是骗我的……” 佛有释迦,从未听过的喜乐圣佛,哪能助他逃离此间,晏城咬着指尖,眉头紧皱。 “唔唔唔!”被按住的耶什喇嘛发出尖锐的悲鸣声,似禽鸟最后的长吟。 晏城被此声惊吓住,转身看向耶什喇嘛,纤长单薄的手指堵不住耶什喇嘛,他跪挪着身躯,像条蠕虫般靠近晏城,连宫人都拦不住他。 晏城后退一步,眸眼暗沉,盯着耶什喇嘛爬行的每一处,布带因此散开,涂抹药泥后结的痂破裂,溢出的血液沾满了草堆。 鹅卵石铺就的道路,凉透的汉白玉,哪怕是初夏,渗透进伤口也寒得惊人,无人不被耶什喇嘛的执着所震惊。 晏城只觉此事有异,每一步都在拉扯他走入深渊,每一步都渴求他走进圣教,去见见那所谓的喜乐圣佛。 不过,晏城觉得自己应该事先询问清楚,他走下一步台阶,居高临下与耶什喇嘛对视,问:“回家?某的家在荆州,生于荆州,也长于荆州,若想回去,待春节便可。” 耶什喇嘛竭尽全力,发出尖锐的声音:“哈哈!” 声带彻底摧毁,哪怕再嘶鸣也只有一声与一声重的哑哈,但那双黝黑深邃的眸眼里刻满了他的偏执,与耶什喇嘛流不尽的血液一般,直直流向晏城。 宫人随在一旁,为耶什喇嘛翻译:“非荆州,郎君自小便生活的后世,送郎君远离这万恶的社会。” “什么社会?”晏城逼问,他想看看,耶什喇嘛通过喜乐圣佛,知道多少。 所谓回家,晏城想起穿越此间的后世人不少,而那送鸡蛋送传单的营销手段,怕是通过那穿越者知晓的,什么回家的念头,也可能是耶什喇嘛为求得晏城的信奉,而虚造的谎言。 晏城不由得苦笑一番,他居然为这等谎言,而心震几番,真是可笑。 晏城喃喃轻声说:“不过是求我,捏造的谎言罢了。” 什么喜乐圣佛,毫无盛名的佛像,还不如系统、金手指对他更有益。晏城垂下眸眼,不再听耶什喇嘛乱说,转而问:“你方才言,已为圣佛找好明妃,你们绑架贵女,不怕大理寺找圣教麻烦?” 本就盯着圣教,为着不能从州郡寻来旧档已是满头烦恼,如此圣教自个撞上来,真是自入地狱,自踏鬼门关。 晏城轻笑:“某只是大理寺小小七品主簿,可无法替圣教遮掩罪名,但能把你们押入牢狱里,为惨死于你们手心的妇孺赔命去吧!” “哈哈哈——”耶什喇嘛仍在交换,嘴唇动得好似在弹奏什么乐曲,甚至拉扯宫人衣袖,让她为自己好好翻译几分。 宫人为他翻译唇语:“郎君,喇嘛言为圣佛搜集明妃,是为让你们回家,不该在这等炼狱般的封建社会,沦为他人奴隶。” “你们是平等社会降来的圣人,不该吃这等级森严的社会苦难,喜乐圣佛是为救你们而降落此间的。” 第54章 ----------------------- 作者有话说:赶榜单ing 第45章 “天有二日, 月移欲噬日,独掌此方大乐。圣佛不愿信众受月欺骗,陷入深渊永夜, 破天圆打地方, 为信众迎来后世的拯救者。” “他等养在呼吁平等的温室内, 心斥善意, 若天降的圣人,于危难中救百姓水火。” 字字句句, 都在告知后世来的穿越者, 你们并非无人知晓,无论是上层统治者, 还是路边圣教,都在盯着你们。 晏城顿时只觉心中情绪起伏不定, 又或平静下来,可那团情绪抑郁在胸口,压抑在喉咙,要吐也吐不出来。 你自认是天命之子,自认是此世间的绝对存在,却不知在阴暗的角落中,诞生污浊、诞生欲望里的黝黑触手, 要把你拉入无尽黑暗里。 “呕——” 未用早膳的腹部痉挛不散, 协同那股郁息, 搅动腹腔不得安宁,晏城捂着嘴忍下那些不安宁。那些藏于阴暗处的诡谲算计, 直白展露在他眼前,哪怕他步步融入此间,哪怕他隐藏得更深。 也会有人, 在地狱的深处,在天堂的高处,把他拉入泥沼中。 晏城的不适方外露未一会儿,游廊拐角处平缓的脚步声顿时加快,腰间佩戴的玉珏清脆作响,每一步都在撞击自身,悲惨的玉泣似凤凰在高吟,也似金龙围绕。 那声太大,落入耳道里震动晏城胸膛,压抑难起的情绪,此刻喷涌而出。 “谢知珩!” 晏城伸出手去抓,朱红高柱里游动的五爪金龙,明黄衣摆被他紧紧握在掌心,裹金织绣的图案在他掌心寸寸破裂。 方下小朝会的谢知珩,一得知耶什喇嘛与晏城开始交谈,他始终沉稳、陷入深海的心再次咕咚,不顾权臣御史所有围拦。谢知珩快步往晏府赶,踩上人背做的短椅,乘车往回赶。 不敢滞留半丝,谢知珩怕极了,耶什喇嘛坐镇圣教,可不仅仅为圣教的传教背书。 耶什喇嘛以喇嘛尊者、高僧的身份,同喜乐圣佛有过无数日孤身一人的陪伴,无人能倾听的角落,不知道耶什喇嘛通过佛像之口,得知了哪些异于此间的事实。 谢知珩甚至猜测,若非耶什喇嘛坚定对密教、对噶迦派绝对的虔诚,永不皈依他人的坚定,那诞生他人骨血里的诡异,怕是会缠上耶什喇嘛的身。 如若真能上耶什喇嘛,那该多好。谢知珩沉了眼眸,漫长的思绪再度陷入沉寂。 谢知珩担心那金丝会在紧握中划伤晏城半分,担心晏城整个情绪就此陷入无尽悲鸣中,巷口最常见的齁甜的糖丸子,都不再牵动他的喜怒。 而晏城神态上没有任何变化,他没掉泪,也没苦笑不堪,桃花眸空洞着,望着迟迟到来的李公公,裹挟马车外的灰尘。 晏城闭眸,紧紧闭上,眉头蹙进他眼里,压制所有,再缓缓睁开重画的桃花眸,水雾迷蒙,情意脉脉。 “耶什喇嘛说,已经为圣佛寻得合适的明妃,今天不该是小朝会的日子,殿下急忙忙去参加,京中有大事发生?”晏城问。 谢知珩回:“是有大事发生,郎君且去大理寺上值,自会清楚发生何事?” 谢知珩垂眸,双手包裹晏城紧握他衣摆的手,指尖颤动,惧怕又无畏,剥离每一根手指,拂过那些不安分的躁动,与压抑心里的不安宁。 “去走你想走的路,你的归处,不止晏府这一处。” 谢知珩边说,金丝在不松的拉扯下划伤晏城,掌心的生命线被多勾出数条,密集分布在此,蓝紫混着方勾出的艳红,惹落谢知珩更多的不快。 晏城俯身亲昵地如往常般爱蹭谢知珩耳侧,微热的气息扑洒耳廓,与谢知珩说:“我不信,不信所谓的喜乐圣佛有那等裂开世界的能力。” 耶什喇嘛在骗他,若只有通天的能力,为何还会隐藏在角落里,蚕食无数苦弱的妇孺,以她们的血肉铺就模糊黑暗的道路。 话完,晏城快步离开,明黄的衣袍擦过他脸颊,带起的风喧嚣,鼓躁晏城不安静的心绪。 谢知珩侧身为他让出一条道,注视他走过长廊,没有任何犹豫,这条熟悉的道路,晏城走得很快,直至不见那席卷入浪的红袍。 待不见人,谢知珩转眸看向被侍卫按住,跪倒在地的耶什喇嘛,摊开的袈裟由人血浸透,裹着药泥的布带低落,一圈又一圈包围耶什喇嘛狼狈无力的身躯。 谢知珩前走几步,凤眸低垂,冰冷若锋利刀锋,永远居高临下,永远不屑,太少有人能完全印刻他的瞳孔内。 “喜乐圣佛,脱离君王身躯的供奉,脱离王朝赠与的气运,屈尊下降木制金塑的佛像里,你还会那般无懈可击?” 谢知珩接过茶盏,倾泻的青绿茶汤倒映出耶什喇嘛最后无声的惨呼。那身人皮袈裟似活了般,紧紧束缚耶什喇嘛早被刀锋割破的脖颈,一次次的用力,瞳孔都扩大,眼球凸起。 走马灯于生前一刻浮动,耶什喇嘛看见,被他捧在掌心的头颅法器,张着血渍斑斑的牙齿,咬在他的伤口处。 “不留着他吗?”李公公一甩拂尘,为谢知珩拂去这血腥的场面。 谢知珩偏眸:“留他,是让晏城明白圣教并不简单,也让他知晓,这世道的不公。” 也能算一件功劳,耶什喇嘛出面捆缚大理寺那位天命之女,捆缚文臣勋贵的爱女。无论是以她们为明妃,供与喜乐圣佛,还是重重洗脑,拉更多重臣入圣教。 一桩桩,都足以让晏城的位置动一动。 谢知珩轻笑:“孤耗费如此多的心力,可不仅只为他谋求那一官半职。” 他渴求的更多,谢知珩纵容圣教在南方大肆收拢信众,纵容圣教在京城派发书册,可不仅仅是为了九流下的圣教。 谢知珩的目标很明确,只为那尊佛像,那尊佛像牵扯的无数信仰。 他继而又轻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晏城偶尔,或者无意识中谈及的诗句,每一句都与此地毫无牵扯,可却又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壤之上。 “或许,真如郎君所言,这只是本书,史册亦或是话本。”谢知珩迈步,离府而去,再入皇城。 李公公始终跟随其后,对已死去的耶什喇嘛,他幽幽扫向身侧的小太监,看了一眼,没有言语,路过满是抓痕的汉白玉台阶。 小太监是李公公新收的干儿子,日日跟随伺候,对干爹的命令自是清楚,小太监忙唤来宫人侍卫,把这具尸体拖下去,拖到大理寺去。 李公公边看,边说:“那袈裟可别忘脱。” 小太监点头哈腰,匕首斩断诡异白袍,小心整理那件袈裟,沾了人血与罪恶的人皮,彰显耶什喇嘛的恶行。 府外马车仍在,谢知珩踩着软凳踏上,宫人贴心为他掀起竹帘,李公公紧随其后,与谢知珩同坐一辆马车。 京城的喧嚣声不停,李公公闭眸听了会,有早起摊贩的叫卖声,也有步履沉重的哭诉声,他们一步又一步走向大理寺。 李公公忽然问:“殿下为何不告知郎君,圣教在京城设立的据点?” 当艳阳宫有异事起,谢知珩便立即派人追寻各地骤然发生的怪事,自然包括岁岁月月里高涨的被拐人数,每一笔都记录在册,每一条人命都记载其中。 谢知珩摊开蓝壳奏折,一道又一道的弹劾上达天听,不止御史台,三省也为此议论纷纷,谈及圣教,谈及盛行南方的佛教,谈及始终不衰的妇孺拐卖。 谢知珩:“圣教不曾有过遮掩,若直白告诉他,毫无参与感,他会永远同这里隔着厚厚的一层水银镜。” 耶什喇嘛以君主册封为荣,圣教以帝王恩露,以受命圣佛为荣,寻出据点并非难事。 当务之急,大理寺的任务并非去深挖圣教,而是去拯救,拯救被困在圣教里无辜的妇孺,被供奉的明妃。 消息传达很快,清晨的水雾尚未退散些许,素来不去小朝会的大理寺卿被三省百官斥责得满头飞液,一言夹杂一言,横眉冷指,责得大理寺卿都不敢抬起头。 独女失踪,尚书令虽心有担忧,却也相信爱女的能力,她定会保护好自己。如若因失踪一事,惹得主家风声谴责声众多,尚书令敢在祠堂内,对陶氏长辈不敬,来庇护爱女。 同时,尚书令在担忧,担忧江南主族是否有参与进去,圣教事小,牵扯出的人不会少。 作战的大部队是祁阳伯,他方立的世子突然失踪,才从皇子被杀案里脱身出来,太子并未牵扯祁阳伯府,还顺利让祁阳伯担任兵部侍郎一职。 祁阳伯自个还没从竹林苑拐卖案洗清嫌疑,现在圣教又闹得他头疼心痛。 不过好在,竹林苑一事,也因世子失踪,成功把祁阳伯推出漩涡里。 祁阳伯似鬼般从大理寺卿身后探出头,紧抓大理寺卿的双肩,阴森森说:“如果没有找回我家世子,范衡你给老子等着!” 尚书令捧高朝板,似做揍人模样,不等大理寺卿战战兢兢,尚书令举向龙椅说:“皇天在上,还望大理寺卿能体谅我等疼惜儿辈的拳拳父母之情。” 第55章 最会文字攻击人的还是钟旺叔父,李郎中恨不得用尽此生学过所有粗鄙词语,来赠与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 无所谓,任你们打骂,反正听不清,大理寺卿只听得懂荆州土话。 下了小朝会,在兵马司宋指挥使的帮助下,大理寺卿忙往大理寺赶,顺带又捞起上值迟到的晏城,以及奉命运送耶什喇嘛的小太监。 大理寺卿上下打量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耶什喇嘛,没去探寻他死亡的真相,因为要断的脖颈告知大理寺卿答案,他转而摸索起耶什喇嘛身上剩余物。 这一摸索,还真让大理寺卿摸出个宝贝来。 黄壳的折子,翻开来看是对耶什喇嘛的赞许,大理寺卿扫了一眼,从中探查不到有效信息,粗略看过,在落尾处瞧见皇帝的私印。 只有私印,玉玺早被谢知珩藏起来,皇帝对耶什喇嘛书面册封非常简陋,甚至连宗室都不曾听闻,别提入册礼。 “啧,又跟那狗皇帝有关!”大理寺卿一瞧这私印,啧声连连,眸眼里的不屑与麻烦,几乎展露在晏城眼前。 晏城有些困惑,又惊于大理寺卿的胆大,居敢直言狗皇帝,对皇室、对帝王的不敬,毫不掩饰。 大理寺卿见晏城这副神色,心里了然,问:“殿下未曾与你说过艳阳宫那位?” 晏城摇头:“禁中大事,某哪敢探寻半分。” 大理寺卿皱眉:“不该啊,几道以身伴殿下可有好几年,怎不曾同你说过呢?” 晏城:“许是某官职低微……” 大理寺卿不耐烦听晏城念念叨叨,摆摆手:“肯定是你这家伙懒,殿下同你说时,你怕是双耳不愿闻!历代君王素来居于德阳殿,方为正统,方为大宗。那位为何病卧艳阳宫,几道可细细想想。” 话头间,马车已到大理寺,大理寺卿接过小太监递来的食盒,扛起耶什喇嘛便往寺内赶,早早听闻夜间有事突发的殷寺正,已在寺内等候。 晏城快步跟随,方走到已着急成一锅热蚁的陶严旁时,被小太监拦下。 小太监低声说:“若有人问起耶什喇嘛的来处,郎君可回在府中发现贼子,护卫不小心失误,才使耶什喇嘛丧命。” 晏城懒懒看向小太监:“你觉有人会信?” 小太监笑道:“不需要有人信,只要耶什喇嘛在郎君府上发现,那此事便由郎君担着。若郎君担忧藏地起义,可放心,殿下已请来藏地的转世尊者,小活佛比耶什喇嘛更受信众信奉。” “哦。” 晏城应下来,不再看小太监,安抚陶严,毕竟这人快成祥林嫂了。 陶严捂唇痛哭:“某若是早点知道她们会被贼子绑,定要一一送回各自府上!某若是早些知道,该有多好……” 虽然很想安慰,但晏城仍旧得说一声:“清肃,我两加起来,都不如钟旺不擅长用刀的左手。” 陶严跟着去,也是徒增伤患。 第46章 好事难传开, 坏事千人闻,事发突然,无人拦截, 京中百姓具听闻贵女被拐, 具听闻圣教所为。 为侍奉所谓的双身佛像, 为所谓的喜乐圣佛, 圣教拐走无数妇孺,以明妃由头供人淫玩。明妃若被玩腻, 会被圣教卖入淮阳巷, 卖为娼妓,谋取更多钱财。 明妃如若无意被玩弄致死, 圣教还会剥去明妃的皮囊,摘取埋藏体内的骨骸, 制成他们所着的袈裟,日日念经时摩挲的佛珠。为掩人耳目,他们还会涂抹桐油,伪装成檀木制成的佛珠。 此骇言一出,无数人对佛教、对信佛有了偏颇的认知,他们丢弃购来的檀香,购来的佛珠, 甚至佛经。 百姓不在乎作恶的是藏地密教, 而非信奉的净土宗。 当朱雀街内的勋贵重臣府上有下人走出, 他们捧着佛教佛珠,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盆内时, 百姓更加确信此事,也跟着烧毁。 烧去邪恶,烧去罪恶, 有人心疼被拐走,惨遭圣教折磨的妇孺,在烧毁佛教时,烧了些纸钱给她们。 百姓边烧,边说:“可怜的娃儿,这些纸钱拿着,在底下可得好好对自己。” 黄铜纸的灰因风朝天而去,奔驰的快马踏着纸灰,烧纸钱的人正欲骂骂咧咧,大声斥责那个敢在官道纵马的纨绔,立即向大理寺投状,请冷脸阎官来判判此等纨绔。 可抬起头时,他看见大理寺捕快那沾染灰烬泥土的青黑衣摆,捕快跑着跟随上官的脚步,前往先前宣发书册的店铺。 “这么快就找到了?” 议论惊叹的声音被脚步声取代,仍在焚烧佛书的百姓面容呆愣站起来,注视他们的离去。 店铺的位置不偏远,为让百姓更好了解圣教,圣教创办的店铺多在一块,不局限书局,还有米铺,运送南方来的米。 只是北方多用面食,耕地作物也少有水稻,米铺在南方吃香,在北方勉强是一时尝鲜。 “全都围起来。”右寺正坐在大马上,取出大理寺的腰牌,对已有慌乱神色的店铺掌柜,厉声说。 大理寺所有捕快皆由右寺正带领,不一会儿,已将几家店铺包围,右寺正亲自带人,率先走进书局翻查圣教书册。 右寺正走入书局那一刻,米铺的掌柜眼珠子一转,环视那些捕快。人数不多,要困住这么多的店铺,肯定有空缺之处,且为防止东窗事发,米铺掌柜早早备好后门。 会长于米铺掌柜出发前去北方时,耳提面目次次警醒掌柜:“我们只是商人,记得民难与官斗,难与土匹夫斗。虽然加入了这个啥子圣教,但切记,生意最要紧!一旦出事,立马跑,然后写信告知我。” 嘿嘿,我可得快点从后门跑出去,现在只有捕快,兵马司还没出手。 米铺掌柜借口去库内寻寻那些分发的书册还有否,快步跑向后门,边跑还不忘托起缠在自己腰间的银锭。这可是他立身之本,抛了谁都不能不要银子。 呼吸因急速的奔跑而短促,掌柜那本就不齐整的脸顿时涌上大片红,细小的眼睛左盯右盯,就怕有人觊觎自己腰间的银锭。 见后门越发近,掌柜嘴角都要咧开,八字小胡须被嘴唇顶起,再由开门的风吹得呼呼作响。 掌柜:“怎么会!” 早早蹲守在后侧的松副指挥,晃动掌柜家的后门钥匙,轻笑:“不输商人本色,你抛弃自己雇佣的伙计,那伙计也不用对你忠心如初。” 商人重钱,只为求富,松副指挥使哼哧几声,挥挥身后的人,把掌柜逮捕。 松副指挥使:“听闻圣教长老除去耶什喇嘛,还有几位。瞧这家店铺,油米书脂粉,可真是不少。你看看,需要几日,能把你身后的那位大善人关进大牢。” “唔嗯……”掌柜眨巴裹着水雾的眼眸,求饶委屈地看向松副指挥使,哪怕被按在地上,也要蠕动身躯,响响腰间的银锭。 松副指挥使看了那些银锭一眼,心里怒骂声米商真有钱,转身带人回大理寺。 松副指挥使与右寺正主要拦截京中圣教残余,并撬开他们的嘴,拷问他们那些拐来的妇孺除去淮阳巷,还被关在何处。 右寺正虽不同殷寺正那般擅长缜密推断,但他精于严刑拷打,所有嘴硬的犯人落他手中,硬骨头都得炖成软骨。 一主内,一主外,二人皆是大理寺卿的右膀右臂。 松副指挥使活动活动筋骨,狐狸眸泛起阵阵笑意,与摊开卷档的右寺正并肩站立,眼前是还未拷问便软了骨头,瘫软在洗不净血渍的地面上。 “切,真是商人最会看人眼色,这才一会儿就哭得那须须都湿了。”松副指挥使指着掌柜说。 右寺正记录掌柜说出的罪行,皱眉打断松副指挥使叭叭不停的贬骂:“松副指挥使,你若觉无趣,去帮捕快们洗洗衣服,那更好玩。” “啧,他们衣服哪里配让我洗。”松副指挥使挑眉拒绝。 右寺正:“那你去隔壁牢房数数书局的掌柜为自己求冤多少次。” 松副指挥使:“……行,我去数数。” 右寺正出手,少有他拿不到罪状的时候,不一会儿,他就从米铺掌柜嘴里,翘出那些妇孺被囚禁的地方。 “我们速速去这个地方。”右寺正踢了脚数蚂蚁的松副指挥使,说。 这处进展飞快,已解救了那些受苦受难的妇孺。而殷寺正这边,他们需根据大理寺卿给出的线索,搜寻马车行动轨迹,探查被绑架的三位明妃。 夏日少雨,多清风吹拂,所以昨夜钟旺拼死反抗的痕迹仍有。 殷寺正沿着从尚书令府前去祁阳伯府,或前去李郎中的道路,在奔走数百米,较为偏僻的地方找到打斗的痕迹。 血渍已干涸,晏城蹲下身仍能看见青砖石峰里血液流动的痕迹,以及被长刀斩断的白袍衣摆。 古代没有摄像头,难以监控受害者被捆走的方向,他们只能依靠人力,一个个敲门询问。昨夜的打斗声不小,钟旺出门常常带刀,不可能赤手空拳对付敌人。 第56章 刀剑相撞,惹出的声音不小,虽依据陶严提供的时候,他们分别里已近二更,不少人皆已熟睡,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晏城拍拍衣袖:“我去问问更夫,他们打更巡视街道时,应该会有所注意。” 殷寺正点头:“我已问过兵马司,他们巡逻时没听见奇怪声响,且进入夏日,京中无大事发生,他们不如春日那般巡逻紧密。” 晏城方想行动,被急迫的陶严拦住,他说:“还是我去问问,夏日多燥热,又天清得早,更夫怕也没那般常穿街走巷。” 春日时能迅速捕捉贼子踪迹,有很多因素,春日严寒,百姓或烧炭取暖,更夫自然走得勤。 兵马司反应如此快,是前有举子被杀案在前,太子严令兵马司巡视,不得放过任何一处。可总是紧着,难免有忽视之处,殷寺正难免想是昨日巡逻松了些,便发现如此大事。 “就怕非是巧合。”晏城晃悠弯了腰肢的野草,宽长的叶与兰花草倒有几分相似。 耶什喇嘛数次夸耀他嘴里的喜乐圣佛,连谢知珩的语气内,都暗藏这喜乐圣佛,它似有碎裂时间的能力,聚集无数穿越人才。 喜乐,这二字与困住谢知珩的平安喜乐,有何关联? 晏城满脑思绪杂乱,他有时想认清谢知珩纵容圣教的目的,有时又想怎样找到钟旺的踪迹,凭借他们这般毫无头绪的搜寻,还不如学大理寺卿,直接闯入皇家园林去。 兵马司的人手具在此,他们很快询问完周边房屋的人,都言昨日睡得太熟,不曾听到打斗声,唯独记得昨夜有异花绽放,花香都飞入他们屋内。 “可香了,我昨天晒在外头的衣服,都还残余这种花香。” 殷寺正接过盈满香味的外衣,看了站在他身侧的晏城一眼,示意奉上购入此衣的银钱。 晏城起先还在思绪良久,得殷寺正一推,才恍若初醒,取出银钱递给赠与衣物的百姓:“多谢你的帮助,这是一点补偿,望你收下。” “唉瞧官老爷说什么话,能剿了那一窝的圣教,才是最好的补偿。”那大娘边接过,边拍打晏城的侧臂,大笑说。 大娘又见晏城长相具佳,瞧之不像个成了亲的少年,冰人习性一犯,拉着晏城念叨许久相亲事宜。好在清楚他们此行目的,只闲聊了会儿,在晏城求放过的委屈眼眸中,呵笑着离开。 “来嗅嗅此香,可有熟悉?”殷寺正见晏城空闲下来,唤他来细嗅此物。 晏城走过,托起衣角嗅了几番,眉头皱起:“倒有些熟悉,一时半会难说出来。” 殷寺正上下打量晏城几眼,回:“可不熟悉,你日日熏的香便是这种,花椒辟邪又避虫,常作香料。” 晏城不会简单认为犯人是自己,问:“对地方有头绪了?” “有些许,可花椒作香料,只为辟邪,不曾听有安神易眠的功效?”殷寺正疑惑地道。 晏城更困惑,他只清楚花椒作食材佐料,有时爱麻辣,他便投放些,少有听闻花椒能作香料。 “只能去清鹤园,希望那儿不会有所发现。” 殷寺正将人马分为两队,一队前去清鹤园,有晏城带队前去,他去更有能无诏进去。自己则带队继续在一旁搜集,搜寻她们可曾留下的痕迹。 “已过去一夜,圣教绑走她们只为供奉圣佛,却难知如何供奉?我们需加快步伐,不能让她们在贼窝呆更久,否则性命难以确保!”殷寺正皱眉道,拍拍晏城的肩膀,他的重任也不少。 如真在皇室园林,一旦消息流露出来,那皇室颜面可真的是被圣教踩在脚底,拉入污泥里。 就怕皇室为保存颜面,会封锁信息,处理所有知情人员,殷寺正心中担忧不少。 “切记小心谨慎,不可声张,若真在清鹤园发现,也不能让他人知晓。” 面对晏城的不解,殷寺正咬咬牙,昧着良心说:“这是为她们的清誉考虑,女子清誉大于天。” 晏城:“???” 不是,殷大人你什么时候这么封建了! 第47章 “君为臣纲, 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夫死从子…” 心口很重, 似是被重物踩踏, 钟旺挣扎着渴求爬起来, 但梦魇不曾放过她,甚至魔化那一刻的挤压感。 谁家耶娘日日于家中, 叮嘱金钗年华的少年, 要贤惠,要温良, 不可下地,不可出闺门, 不可打打杀杀。 他们念得钟旺脑子嗡嗡,京城内躲在叔父家得安稳,江南内躲在舅舅家才得安稳。 千山跋涉,钟旺隐姓埋名来到京城,披上层男子皮囊,才突然见江南京城的另一面,是她不曾见过的豪迈。 世人待男子极其优异, 他们似享尽了此间的优待, 钟旺嫉妒, 怨恨。 “时人爱极真善美,喜攀附他人怀里当娇妻, 与当朝太子一般,困缚百姓思想,困在三纲五常的古板儒家思想里。“ 哪来的声音, 钟旺被父母喋喋不休的念叨烦闷,她不耐烦伸出手,伸出长刀斩断袭来的风声。 万物有形,万物无形。 长刀的锋利能斩断所有有形之物,却无法为钟旺扫除言语中的无形,每一声都逼着钟旺走向更黑暗的深渊。 “《礼纬含文嘉》云:三纲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那声音混在阿娘的呼唤,化入阿耶清早的郎朗书声里,成一条条浸染乌黑墨水的链条,层层圈住钟旺前行的脚踝。 “明妃是诸佛之母,她圣洁,富有无上智能与最高法理,能破除一切烦恼,增长一切功德。” “她诞孕诸佛,她位高一切,她尊荣无数,她受世人敬仰……” 那声音念叨无数,字字句句都在明说佛教内佛母地位的至高无上,儒家每篇典籍都在点三纲五常。哪怕数千年后,文学作品里都在要求本该占绝对地位的主角,应攀附在男子身边。 数千年后,钟旺想不到那太远的未来,她只能勉强通过沈溪涟奇异的举止,与此间格格不入的言语,来幻想未来。 佛母,诸佛之母。 母亲……钟旺拉扯嘴角微笑,盈满眼眶的水雾,让她看不清前进的图景。 钟旺的嗓音充斥苦涩,哑得厉害:“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名为阿娘的躯壳里。” 只能以母冠姓,只能以妻冠名,来载入史册否? 都一样,钟旺闭上眼,他们都一样。 钟旺闭上眼眸,视野陷入一片黑暗,发觉耳旁有风吹来,送来同行者的声音。 “钟旺醒醒,呜呜怎么陶枫也栽进去,这佛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吗?我们又不是挖你的盗墓贼,有怨找怨,有仇报仇,你找我们有啥用啊!” 沈溪涟呜呜叫个不停,她眉眼紧皱着,双手紧紧搂住匍匐渴求前行跪奉的陶枫。 人小力不足,又不愿放弃貌美少年,沈溪涟一屁股坐在胸前,双腿似剪刀紧紧夹住钟旺的脖颈。 触及那柔软的胸膛瞬间,沈溪涟脸色有好几个瞬间的不对劲。虽变化万千,但沈溪涟咬紧牙关,活生生扭转自己五官,浮现暂时的狰狞丑恶。 沈溪涟用死咬牙关的狰狞,掩盖住自己的惊讶。 呜呜呜,美男子变美女,沈溪涟内心再次呜呜叫,谁能来救救我们啊! 沈溪涟透过那扇琉璃窗去眺望远方,层层屋檐之上,是满目青山,是散不尽的香云。 信众为更显对圣佛的尊崇,庭院中央摆放象征皇权的鼎,火焰将一切焚烧,化为冲天的香火。 沈溪涟看见,他们投进鼎里的有皇室专用的奏折,一封又一封不分红黄色,偶尔没握住,露出满是字的篇幅。明黄不见纸纹的纸裹着铜钱银锭,与一本本的佛经,全烧成灰。 这场敬奉不会结束,火焰只会高涨,烧得整座山都是他们对圣佛的敬奉。 沈溪涟不为他们的虔诚而叹服,张着嘴呆愣注视眼前一切,许久才喃喃轻声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放火烧山,的确会牢底坐穿,但那些人不会因在山林里烧香火被逮捕,他们只会因自己的虔诚,让圣佛露了马脚。 “好大的一场火,整个山野都映衬焰红的热光。”晏城高坐马上,痴痴望着这副入画的景。 皇家仔细勘查过的山林,其景色可称一绝,山青丽,水潺潺,飞鸟相与还,盛夏走进都不知夏,春扑面再迎。 惨事真发生在皇家园林内,晏城下马后的一步,都如注入水泥那般沉重,带领兵马司队伍走到羽林卫重兵把手的门口,连声音都难说出。 该说什么,大理寺前来清鹤园调查圣教一事,推测出贼子窝居于皇家园林内,以皇室之威,藏匿半地的罪恶。 可,这便就是皇室,这便就是欲望。 哪怕是皇室,也为自己的欲望沉迷、沉沦,跌入看不见的沼泽污泥里。 晏城闲来无事时,喜欢翻阅名著,它们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倾诉封建社会的血腥,痛诉封建社会的残忍。文字从不会去赞美,只会直白告诉你,那是个吃人的社会。 第57章 祥林嫂被言语、被社会裹挟推向死亡,而清鹤园的三人,也将被清誉所困扰,腥风血雨不离她身。 晏城以为会被羽林卫拦住,长枪阻拦所有妄想进入的恶贼,他们会在无效的流程中花费不少时间。 好在羽林卫体谅,或是得了谢知珩命令,他们没有过多询问,也没让晏城带太多人。兵马司东副指挥使跟在其后,带几位史目跟上前去。 晏城一走进清鹤园,入目是耗费无数人力财力建造的大盛宫室,与威严不可犯的皇城不一般,这儿工匠尽情发挥想象,发挥九死下的渴望,同这座宫室一起被后人铭记。 活泉绕整个园林游走,吹来徐徐清风,吹散烧山带来的烟雾,晏城越走进,越发觉不对劲。 晏城站在园林中间,道路前头的月洞门抖落斜插枝头的青影,不受熊熊火光束缚,它就那般岁月静好,修饰园林内的每一处。 “晏大人?”东副指挥使发觉晏城的停下,走上前询问,剩余人继续跟着羽林卫,在园林内搜寻。 晏城思绪被拉回,他转眸看回东副指挥使,如释重负般说:“不在这儿,圣教胆子没那么大,不敢来清鹤园撒野。“ 晏城此话一出,驻守此处的羽林卫轻吐几口气,伸手拍东副指挥使肩膀,小声凑到他们耳旁,嬉笑几语。 只要事宜与清鹤园无关,此处无圣教信众潜入,足以证明羽林卫称职驻守此处,不曾玩忽职守。 心头的重任顿时转到兵马司胸口,他们面面相觑,目光在东副指挥使聚集,又由东副指挥使落到晏城身上。 好几双真切瞳眸注视着自己,晏城思索完抬头与之对视时,吓得忙后退几步,差点踩空跌入活溪内,透凉的溪风缠得他不放。 东副指挥使速度不慢,几大步走上去拉住晏城手臂,强行让他站在溪岸的石尖,晏城借助这股力,勉强站好。 待人站稳,东副指挥使问:“不在这里,那该在哪里?手头线索都断,我们是回城等松大人送审讯的信息,还是在旁边探索?” 晏城摇摇头:“等不了,钟旺她们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某进来时,见远山有火烧,他们或许在那儿。” 东副指挥使也瞧见那火光,他对山火的在意程度不及晏城。每到清明祭祖,重阳登高,一树燃着一树,烧得整片山都干净,开耕成遍地的耕田。 东副指挥使远望那处:“这里山林太多,若没人,我们找不到那起火地,白费不少精力。” 晏城等人对清鹤园所处的山群不甚了解,怕迷路,去寻羽林卫。他们常驻守此处,多巡逻整山,应是了解不低。 羽林卫起先不同意,他们主要职责是守护这座园林,跟在兵马司身后,也只是防止兵马司在园林内迷路,或是笨手粗脚坏了园林的风水,与各类价值不斐的藏品。 羽林卫:“我们不可离开清鹤园半步,我瞧那火光,应是不远,多费精力就可以。“ 他们不愿领人过去,羽林卫本就是被逮了错处,他们才被从皇宫贬到行宫,贬到这避暑园林来。若真带领兵马司绕山群走,不就暴露他们未恪尽职守,只顾游玩的懒惰心性。 晏城咬咬牙,羽林卫不愿意,他也不好逼着要求羽林卫带路,转眸同东副指挥使对视,走出园林,追随那处火光,去寻圣教可能的据点。 清鹤园建得不大,宫室不多,但为让贵人享受山林的野趣,园外的小道也铺了石阶,无需踩着草地往前攀爬。 京城外的山都不高,树林层生,让晏城走的每一步都艰难,方向难寻,好在那火光不散,始终指引他们前进。 太浪费时间了,晏城想。 东副指挥使带来的人全散开,沿着每条小道往上攀登,追逐那团火搜寻。 盛夏的白日太长,晏城无法根据头顶西斜的太阳,判断出现在的时刻,不清楚他们在山林里搜寻了多久。 不能就这么毫无目标地搜寻下去,起码得把旺财带上,晏城有些气馁,他忘了影视剧里警察搜山都是带警犬,就是为能更好更快更准确搜救目标。 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别等找到时,钟旺她们已成了邪僧掌心的法器。圣教为躲避所有的追捕,又由底下官员孝敬给谢知珩。 晏城咬牙,皇权的至高无上,人命的卑微不堪。 “晏大人!” 有人唤他,晏城转过身去看,羽林卫的副统领居然从皇城赶来,带着清鹤园的羽林卫追上他们脚步。 晏城问:“严副统领,这是?” 严副统领憨憨地挠了挠络腮胡子,说:“殿下已听闻圣教残忍的行为,特令本统领带人协助晏大人,搜救沈世子她们。” 殿下?晏城不解,谢知珩对圣教一事不早有耳闻,怎会派人过来? 不过有熟悉地形的羽林卫带路,晏城很快赶到那火烧地,西边的云也经火烧般,橙黄的映在谢知珩眼里。 “走吧。” 谢知珩放下处理过的奏折,抬步跟在他们身后,“去瞧瞧,这场闹剧如何收尾。” 有羽林卫的带领,晏城追沿那冲天不散的火焰,窸窸窣窣的碾草声,蝉鸣环绕山群,满目大片大片的青葱浅绿,若没有他人的带领,晏城想自己很容易迷路。 羽林卫腰间的长刀已拔出,不为杀贼,只为斩断拦截他们的高至腰间的杂草。 火光被固定在远处,严副统领每踏出一步,眉眼紧锁得越厉害,刀柄握在掌心,磨得掌心很痛,密密麻麻的红血遍布。 旁跟随他许久的羽林卫悄声走到他跟旁,低声问:“副统领,我们好像一直在绕圈子?” 严副统领点点头,与那羽林卫说:“我也察觉到了,那处离行宫不远,我们却很难走过去,怕是有人在此布了奇门异甲。” 羽林卫:“那可怎么办?殿下命令我们今夜就得救出沈世子她们!” 严副统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谈论的声音不大,晏城落后羽林卫几步,听此脚步渐渐慢下来,眸眼低垂环视左右。永远不改的树林,已经刻入眼球记忆里的绿色,与那活似图案张贴的焰火。 视线往左瞟,晏城站在高顶俯瞰整片的园林,游走的溪水路径被挖掘得像条龙,龙身与龙尾在园林里嬉戏游玩,而龙头攀附陡峭的山峰,要游越那条跃龙门。 晏城始终注视那条溪龙,沿着龙头的方向,追着跃龙门,在尽头看见那团火焰,是溪龙要侵吞的龙珠。 游龙戏珠,而龙珠所在地,便是晏城寻找的目的地。 晏城快步上前要告知严副统领时,再次听见玄鸦的暗哑声,它站在不远处高鸣,猩红的瞳眸与晏城对视。玄鸦展开双翅,不给晏城半点反应,直接高飞,飞蛾要扑火,玄鸦便引着他们去追寻火焰。 不等晏城提醒,严副统领也发现玄鸦,忙大喊:“快,我们快追上玄鸦,它在指引我们。” 奔去龙首的道路不长,先前的困境是羽林卫在层林里绕圈,他们只注意到周围的树木,只注意到脚底的台阶,只专注着往火焰处走去,却没有注意到台阶,肆意生长的林木,是困住他们的始作俑者。 溪水化作的龙身有了尽头,头顶的火烧云也不再盘旋,渗透进天色的浓墨,融入晏城因水雾而勾勒的长睫。 桃花眸善多情,脉脉流水映衬散不去的大火,徐来的风吹拂晏城因搜寻而略显凌乱的发鬓,晏城要抬的脚步在此刻顿住,直愣愣注视眼前被烧毁大半的庙宇。 青铜鼎具被踢倒,信众所燃烧的黄纸都被堆在木制房屋内,熊熊大火将此地毁得惨烈,一半的废墟落在手握长刀的少年身后,她清亮的杏眸,不染灰尘,只染高天之上的月辉。 永远不会孤坐等待,钟旺只会自己拎起长刀,迎接一波又一波的土匪刺杀,孤身上京的漫长道路,早就教会她不去依靠他人。 沈溪涟单膝跪在烧了半边的佛堂,那佛像哪怕被钟旺用火烧,用刀磨,也只能磨损半点木屑。 很可怕,佛像不像铁做的,沈溪涟双手都在颤抖,但尽管如此,她也要死死抱住疯癫狂热的陶枫,不让佛像玷污她们任何一人。 藏在脚底的匕首,钟旺夺回长刀后便交给沈溪涟,沈溪涟用尽所有勇气,胡乱舞动匕首,对付想要抢夺她怀里人的所有信众。 “佛说,要明妃侍奉……” “君主说,要头羊,要优质好羊相伴,侍奉君王榻侧……” 信众低吟的声音,念经的语气,圣佛在低语,信众在高吟,让整座佛堂诡异异常。 钟旺用尽全力,摆脱佛像赠与她的只言片语,摆脱佛像对烧香拜佛者的狂热情绪。她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信众常披的白袍被她缠在手背,只有沾染刀身的血,多得凝聚成一把刀鞘。 太多,血腥漫上她缠绕的白布,漫上她纯净的侧颊。 “快快,快去救沈世子!“ “女公子也在这儿,圣教的据点,也在这儿。” 第58章 兵马司一见三人,齐齐跑上前去,挡在她们身前同那些已疯迷的信众挥动刀剑,或是拿出绳索把这些人捆缚住,送入牢狱再细细审讯。 晏城没跟着过去,他默默注视羽林卫,园林里的羽林卫不多,后紧随来的严副统领带来更多羽林卫,他们默不作声将整座庙宇包围,不放任何人出来。 严副统领进这座庙宇如走自家般,轻车熟路便凑到某个始终躲在角落的白袍人。晏城有些好奇,目光跟随严副统领的脚步,牢牢锁在那白袍人身上。 宽大的白袍极易勾引夜风,风吹得袍子浪花般滚滚,喜爱得化出自己的轨迹,露出那身熟悉的官袍。 可太熟悉了,对晏城来说。 晏城购入晏府前,日日居于东宫,日日观察盯梢擦肩而过的宫人,他们所穿的衣袍实在熟悉。 严副统领对那宫人小声说几语,晏城没太听清楚,只见那宫人朝着他,或说朝着始终跟在他身后的人,跪拜许久,又朝着清鹤园跪拜良久。 宫人闭上眼,跪在晏城前面,由那把长刀砍断自己的头颅,鲜血喷洒,喷了佛像大半个身子。 “长老——” 宫人的死亡停止这场念经低吟,陷入狂热的信众突然醒过来般,惧怕地看向包围他们的官兵,惧怕地躲避倒在他们身旁的尸首。 官兵发现,长老已死,信众那不大的胆子被吓破,手脚并用往后爬,爬过满地的血,爬过熟悉人的尸首,爬进佛堂。 佛堂是个特殊地方,当他们后背紧紧贴着那尊佛像时,所有的怕与恨都消弭,与不熄的香火一般,绕着他们许久,佛经与低吟再次复现。 显而易见,佛像有问题。 晏城不再耽搁,径直走进佛堂,去瞧瞧那被圣教无数人供奉的佛像有何不同。兵马司没有拦他,钟旺要收刀时见他往佛堂走,跟着过去,路过被拉起的沈溪涟。 素好美色的沈溪涟对晏城的自投罗网,对这位户籍在荆州的状元郎找死的行为,不置可否,她也不会像拦截陶枫那样,去拦住这人。 当见钟旺也跟随,沈溪涟连忙拉住,紧紧抱住钟旺被腰带收勒的细腰,担忧着颤声说:“不要去,你才从佛像的引诱中醒来,你比那状元郎,更怕靠近那佛像。” 钟旺浅浅摇头,拍拍沈溪涟的手背,回:“不用担心,我不会再上一次当了。” 见沈溪涟的担忧仍不退,钟旺凑到她耳旁说:“你跟我一起,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有你,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拉我下水。” 少年姝色的面庞盈满沈溪涟的眼眸,沈溪涟微微松开些,转去抓住钟旺的手腕,咬牙说:“我跟你一起去,这样我好拉你。” 钟旺笑着点头:“嗯。” 佛堂寺庙总是离不开火焰,川蜀总据点也被明妃点火烧了大半。无数明妃在某位明妃的带领,逃出深山,攀过数座座隐天蔽日的山林,咬牙撑过满地游爬的毒虫,总遇炊烟袅袅之地。 佛像半敛眉眼,明王狰狞丑陋的面目,娇美依附他的明妃,与无数飞来的妖鬼。 陷入癫狂内的信众,匍匐跪拜,佛经低吟,与散不去的香火,无论何人来看,都只会觉得眼前的佛堂毫无诡异,是盛行佛教的南方常有庙宇。 晏城见过文字里对宗教、对信仰的痴迷,见过影视文字里信仰的正与负,见过史册记载的神权高于世俗君权,见过皇帝跪伏在教皇脚下。 但以上种种,都不会出现以华夏为蓝本的小说世界里。 “君王说……” “佛说……” 晏城倾耳仔细去听信众念叨的话,君王与佛,无法判断到底谁先谁后,但可以推测出,盛朝的佛一定要借助君王的力量。 建立在皇家园林背面的庙宇,穿着官袍的宫人,信众嘴里念叨的君王说。 虔诚无比的信众,真的是对圣教的信奉,对这具双身佛像的信奉,是所谓对藏地密宗的信奉,是对佛教的信奉吗? 不,是对皇权的信奉,是帝王说此教可信,是皇权说佛家,是皇权在说儒家。 在皇家园林的背面不仅能找到庙宇,还能找到孔子庙,在皇权的阴暗中找到藏在里面浓郁的信仰,藏在君权里的信奉。 “哈……” 晏城突然明了,这场所谓的围剿圣教行动,明明谢知珩早就清楚南方圣教对底层妇孺的剥削坑害,却迟迟不曾动手。谢知珩在谋划,他谋划着夺取南方的信仰,让儒家再次盛行这片土地上。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南朝君王多次削发入寺,拜佛为僧,惹群臣为赎君王,拜伏在佛像前,才使得佛教于南方盛行。 谢知珩,以这场所谓的围剿圣教,去灭南方的佛。 皇权要你信佛,你就得信佛。皇权要你尊儒,你就得日日跪拜孔子,潜读圣人书。 想透彻后,晏城喉咙干涸得厉害,胸口也堵得厉害,他迈出的步履如注水泥那般沉重,连破开云烟的力都没有。 突然,晏城不愿意自己这般早看清,如果能一直装不懂就好了,看不见谢知珩谋划之下的波澜与阴暗。 同时,晏城又在好奇,谢知珩谋划这般多,冷眼漠视那么多性命被摧残,那么多妇孺被圣教以明妃的名义摧残,到底为了什么? “晏大人!” 晏城思绪被拉回,他转身见钟旺单手握长刀,单手搂抱沈溪涟站在他不远处。 没被遍布长刀的血鞘吓到,晏城倒是被钟旺亲密揽住沈溪涟腰肢,沈溪涟艳若牡丹的佳颜紧紧贴在钟旺耳旁,亮晶晶的眸眼里具是对钟旺的崇拜。 晏城:“?” 晏城:“???” 不是,姐你跟男主全是上下级的厌恶关系,恨不得啧男主一脸愤恨的情绪,到沈世子跟前,就这般亲密无间。 晏城有些怀疑,这本小说的性向可能要改改了,不该是言情,应该是百合。 钟旺察觉不到晏城复杂多样的内心活动,她抬眸注视那座一直引诱她的佛像,那些话术仍在耳旁环绕,从梦境一直到梦醒,无数言语尽诉儒家的古板,儒家对女子的压迫。 可佛像似乎忘了,钟旺的父母的确受三纲五常影响不浅,但现在抚育她的却是叔父。 李德谦当初科考的名次可比她父亲还要高,对儒家的学术理解,身居礼部内,对礼仪的了解可不比她父亲浅。 婶婶在明经再开前,几乎夜夜都在钟旺耳旁念叨,要注意自己身体,日后嫁人了,可别被夫家嫌弃。 叔父没去反驳婶婶,只是数月如一日,逼迫钟旺多念书,多练武,多提升自己。 婶婶想她有个好归宿,叔父没吭声过,只一句又一句提醒:“天后怜惜,孤哀子可入宫为女官,若不愿嫁人,便自立女户。” 父母具丧,被称孤哀子,钟旺母亲仍在,叔父却不愿言之仍在。 钟旺很清楚,叔父并非在咒骂她,而是告诉她。 你瞧,哪怕家人不支持,逼你嫁人为妻,天后也为你留有一条女官、女户的路。 钟旺闭眸,与纠缠自己的佛像说:“我不信佛,也不愿作你嘴里的明妃,我只想当官。你若一直逼迫我,那我就直接进宫,以四品钟仪大夫之女,作女官!” “!” 那佛声戛然而止,良久尖叫着出声:“该死的,废物谢元珪,居然没杀死李德谦!” 所有剧情的推演,都必须让女主孤身一人,让女主孤苦无依,在京城漫无目的,永无归宿。 这样,她才会渴求归宿,渴求他人的爱意,成为他人掌心的金丝雀,一言一行都受人控制,抖擞着娇小身躯,无条件遵从丈夫的话。 李德谦,只是个小小的礼部郎中,他官职无关紧要,与女主的关系也就是父亲的好友。 可谁能想到,李德谦只是收养了京中无人可依靠的钟旺,便对女主有那般重大的影响,推动女主独立性格的养成。 “谢知珩——” 佛像咬牙切齿,狠狠瞪向那站在林间的太子,明黄的长袍不做掩饰,谢知珩就这般站在佛像眼前。 晏城在旁听了钟旺的话,皱眉:“什么女官,旺财你在说笑吧!大理寺上下,以范大人为首,我和清肃为主要辅助者,殷寺正为监督者,大理寺与李郎中双线并行,都不能让旺财你考中?” “……” 晏城一开口,成功让钟旺皱起眉头,她想起在大理寺和家里,被逼着背儒经的痛苦了。 沈溪涟听此,感同身受拍了拍钟旺的肩膀,抱住她脖颈蹭蹭,饱含深意地说:“我也不想背书,但我阿耶日□□我,还让我姐监督!呜呜呜……” 两个被迫背书,饱受读书折磨的人,抱头痛哭。 “……” 哭得多么悲惨,晏城没去体谅,他抱手站在一旁,幸灾乐祸。 来,来体验下中文系大学生的痛苦,每天都在背书,每天都在看文学理论,每天都在看作品! 第59章 佛语不放弃:“当官有什么好,你瞧你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晚,日日辛劳读书,只求一官半职。可他们真的会让你当官吗?你是女子,从未有女子当官的先例,前所未有!” 佛语:“哪怕你当了官,谁会重用你!身居庙堂之高的掌权者,是太子,是男子,不是设女官立女户的天后!” “可别忘了,是太子处死你的父亲,你千里迢迢奔赴京城,不就为了替父洗去冤屈。” “你不是为了读书,而上京城的!” 佛像仍在叫嚣,它所有话语都只为摧毁钟旺建成的独立人格,让钟旺回到,它预设的娇妻人设里。 武力高超如何,读书厉害如何,钟旺只能有一个目的,便是为父洗冤,替父翻案后,安心嫁入静守后院,每日相夫教子。 钟旺咬牙回:“我不愿!我不愿如阿娘那般,困在方寸后院内,困在所谓他人之妻、他人之母的躯壳里。” 紧握长刀的手背青筋裸露,钟旺恶狠狠瞪向佛像,快步奔跑去。斩杀数人的长刀不因人多而卷边,它越发锋利,血肉之躯只会磨亮刀身,削铁也如泥。 先前无法磨损半分的佛像,在钟旺奋力的一击下,与明妃分隔开来,攀附它的明妃被钟旺一刀又一刀砍落。 妖鬼也不在,只剩个光秃秃的明王,而此刻,钟旺再去斩佛像,不受任何阻拦,轻松腰斩。 被信众用奏折、用钱财,用佛经供奉的佛教,在他们崩溃与尖叫声中从高堂跌落,砸向地面,像瓷瓶,像泥做的像,片片破碎开来。 佛堂的声音嘈杂,乱得晏城直皱起眉,忙退后几步,远离疯狂的信众。 太吵,晏城直接走出佛堂,走出庙宇,走向那站立林间的太子,谢知珩站的位置还是晏城先前走累了,扶巨木的地方。 “辛苦郎君了。”谢知珩轻笑,走过去,贵重的衣袖擦拭晏城额头处被染上的灰烬,佛像的碎片,与劳累后的汗滴。 晏城摇摇头,伸手抱住谢知珩,体力精神气都严重丧失,他累得抬不起手,身体所有重量都压在谢知珩身上。 谢知珩笑问:“要孤背你下山吗?” 晏城回:“会很累吧。” 谢知珩摇头,哪怕体弱至此的他,背人下山也是件轻松活。 不过晏城体谅他,谢知珩没拒绝:“不下山,去行宫住一晚,孤已让人打扫出来了。” 晏城:“嗯,去清鹤园。” 下山的途中,晏城没敢真压在谢知珩身上,毕竟身后还跟有羽林卫,他不敢太以下犯上,去冒犯太子。 回头看,晏城发现钟旺没跟上,在庙宇怕是有事要处理,或蹲守在昏迷的陶枫旁,庙里可就她们三个女子。 火焰依旧高涨,烧出夜幕一个洞来,烧出无数条裂缝来,晏城看着有些惊了。 让他惊讶的东西不少,除去火焰,晏城还听到熟悉又陌生,惨烈的尖叫机械音,本该无情绪的ai音,却充斥无尽的恨意与痛苦。 机械音…… 晏城张张唇,良久才抿起,低垂眸眼埋在谢知珩脖颈处,那双滟滟的桃花眼,有了短暂的失神。 ----------------------- 作者有话说:很忙,工作真的很忙,呜呜呜qaq 第48章 夏日的花凋谢在晏城掌心, 不再急迫着搜寻被绑走的同僚时,园林的风景宜人舒适,徐来的烟云缈缈逸在晏城眼角, 嗅入的檀香里, 信众不甘的屈服。 东副指挥使带来的人马足够多, 又有严副统领额外带的羽林卫, 在谢知珩的默许下,将整座寺庙搜刮干净, 不留任何痕迹。 寺庙内什么最多, 金塑佛像,岩彩绘制的唐卡, 与数不胜数的经书,耶什喇嘛从藏地搬运来, 他日日诵读的经书。 冲天的焰火烧的太久,晏城小心翼翼翻阅,对纸烬处心疼不已:“都是珍宝,难得的文化遗产。” 谢知珩单膝跪在他身旁,目见晏城盈斥眼底的不舍,扫过这些佛教圣物:“那火烧了寺庙大半,多烧毁那座佛像, 损失不大。” “佛像……”晏城低声念了几次, 恍若做梦般, 陷入佛像的引诱里。 桃花眸沉进浓墨淮水,脉脉流动, 连投落的月影也被打散。 谢知珩没询问,没打扰处于奇异状态的晏城,他直起身, 走到圆桌旁倒一杯茶。方换的热水,谢知珩触碰时指腹略有些烫,待水温渐渐凉缓,他才递给晏城。 “?”虽不解,晏城还是心安理得接过,有时嫌喝水费劲,他常常就着谢知珩的手喝,对太子的伺候习以为常。 晏城边喝边问:“你怎知道我会口渴?” 谢知珩未正面回复,垂眸为晏城整理衣物,东奔西跑,惹得衣袍不少灰,新绣的字纹都瞧不见原本形状。 “……”晏城没去追问,他侧靠在谢知珩肩处,眼皮疲泪地耷拉,解开发带的长发垂落,蹭摩晏城的眼角,不舍离般亲吻每一处。 萎靡不振,像极了养在谢知珩手侧的娇花,不舍绽放,也不舍凋谢。 进入园林时,晏城是睡了会。香没烧多久,他便在惊恐中复醒,急剧扩大的瞳孔内埋藏晏城缓不下的情绪。 谢知珩放下奏折陪在晏城身侧,轻声细语,龙涎安神,仍不起任何作用。 “我睡不着。”晏城委屈地与谢知珩抱怨,一声又一声说着,没告诉谢知珩做了什么噩梦。 谢知珩伏下半身,躺在晏城身侧,张唇抿住他指腹:“孤在这,若不困,那便不睡。” 谢知珩夜夜睡得浅,睡得不多。谢知珩不是个被睡意纠缠的人,哪怕他连连熬夜几日,也不见他有几分颓废的精神,不见眼下有半分乌青。 “不累吗?”忽然来的关心语,却又不出人意料,晏城抹平沾染唇瓣处的液体,抹入谢知珩唇角去。 谢知珩轻笑:“怎会觉累?孤所为之事,所行之路,具有回报。” 那这件事,你会收获多少?晏城想不透,脑子一片混乱,仍由谢知珩安抚他浸红的眼角,整理凌乱的发鬓。 想得太多有时会觉累,晏城抛去脑中萦绕的哇哇大叫,不再睡,起身欣赏这座不用付门票就能游览的皇室园林。 未来各类古迹都国有化,不再仅为权贵独有,也不再只他们游览,所有人都可购入门票来欣赏工匠精心之作,诸生皆平等。 晏城想出门时,李公公抱一大堆的佛经走进,具是他领人从火中抢救得来的。 是此,晏城才蹲在地上翻阅这些经书。 虽圣教所做之事皆是让人难以接受,拐害妇孺,从她们骨髓里敲出钱币,敲出涌流的欲望。可佛经是无辜的,噶迦派的密教梵语并非仅有双身修行,并非仅有男女一事,其中有更多与宗教信仰相关的言论,直击人心。 哲学,心理学,自宗教信仰里脱胎而出。 “庙内还有他们绘制的唐卡,可要去瞧瞧?”谢知珩问。 夜来无事,晏城因噩梦睡不着觉,又难以从那股情绪中摆脱,有佛经、唐卡等物吸引,可闲时打发无趣。 去山顶的寺庙,晏城收拾佛经的手一顿,下刻又无事翻阅起来,满篇佛语进不了眼,晏城沉默良久,才说:“去看看也行。” 只欣赏满壁的唐卡,收藏在庙内的经书,晏城抿抿唇,不是去探寻,那莫名其妙的机械音。 许是做梦,是在做梦,晏城一遍又一遍地与自己说,不要去想那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所谓金手指。 所谓,系统…… 山顶的火焰被扑倒,晏城再登上时,庙内再次人满为患,兵马司带着信众离去,回京时顺带把沈世子陶女公子获救的消息散开。至于清誉,是否被贼子玷污,这可就不是兵马司的任务,也不是京城百姓爱关心的事迹。 玩笑呢,三人中有沈世子,浪迹淮阳巷的风流儿,谁会去关心她们是否受贼子迫害。 三人的长辈得了消息,忙赶来庙内,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侄女哭嚎许久,又唤人为她们洗梳一番,洗去被拐的灾厄。 钟旺皮相瞧之更惨,长刀被血染得干净,所着的衣袍也破损不少,灰烬与血渍勾勒眉眼,诡美惊艳的妆容。 旁人会为此惊艳,婶婶会抱着钟旺嚎哭不已,一遍又一遍擦去钟旺脸上血渍,处理她所受的伤痕。泪水滚热,滴在钟旺掌心,她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求救叔父。 方瞧去一眼,祁阳伯挤开叔父,悲痛模样未退去,紧紧握着钟旺的手:“小兄弟做得不错,你救了本伯爷的女儿,先前对你的蔑视和刺杀,我在这向你道歉,也非常感谢你对涟儿的救命恩情。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报答。” 蔑视与刺杀?钟旺被祁阳伯说得满是困惑,眉头都紧皱。 钟旺还没想多久,尚书令也上前来,他听了陶枫对事情经过的讲解,得知钟旺武功的高强,心中更是欣喜。 陶枫更是凑到尚书令耳旁道:“阿耶,钟旺身份存疑,她应是女儿身,或许是前几年获罪的钟仪大夫独女。我们得帮帮她,阿耶!” 第60章 获罪的官员不少,尤其近几日下牢狱的官员更多,大理寺与刑部的牢狱可都三人为一间。尚书令起初尚未反应过来,又听陶枫补充,是前几年获罪的江南户籍官员,尚书令立即认出人来。 恰逢谢知珩随晏城走上山来,尚书令等人见谢知珩,忙起身不敢失礼。他们行礼时,晏城快步走开,不敢受这些官品比他高的人一丝半礼,不然又是一顿弹劾。 他俸禄可经不起兵部、礼部与尚书省克扣的。 “殿下。”尚书令居尚书省长,丞相之首,因此方弯身时,就被谢知珩搀扶起来,李公公扶起其他人来。 谢知珩垂眸扫过被绑架的三人,钟旺与陶枫对皇权的跪服不用猜测,无需去质疑,只跪在祁阳伯身后的世子,她眸眼里缺少的情绪,不属于此的困惑,与对高位者的好奇。 祁阳伯府非武将之首,他执掌的军队多处川南汉中,与藏地接壤,怎会去绑沈家世子? 也非处子,谢知珩抿唇不再想,他转眸看向沉浸在佛堂瑰美中的晏城,笑意在眼底弥漫。 谢知珩是陪晏城来逛逛这座寺庙,仅此而已。 待谢知珩转身离去时,尚书令扶起女儿,在陶枫耳旁说:“不用帮,为父认为她自己便能摘取所有想要的。” “可!可她女扮男装入京,参与明经科考,欺君大罪啊!”陶枫皱眉不解,紧揪父亲的衣摆。 尚书令:“欺君?你瞧,殿下对此可有在意?” 陶枫眨眨眼,掌权的太子不曾落目于钟旺身上,且钟旺久居大理寺,太子怕早已查清钟旺身份,他不甚在意。 太子不在乎,太子知晓,那便不是欺君大罪。 至于困居艳阳宫的皇帝,陶枫轻笑,那废物有何可担忧的,满眼都只在女子身上,哪会管朝政! 想起那人对女子的态度,陶枫不由得轻啧好几声,真让皇帝重掌大权。自天后起,太子承袭旧制,女子不再困缚闺阁之内的自由,怕会被打破。 陶枫扯了扯父亲:“新年时,你自个回南边去,儿可不去了。” 尚书令:“……你已经三年没回族地了。” “不去,每次回去都要被那些老不死的叨扰,天天念着嫁人,烦不烦呢!”陶枫抱手轻哼,扭头找新交的好友钟旺。 钟旺才从祁阳伯殷勤恳切的道谢中脱身出来,下刻又被陶枫拦住。 陶枫轻笑扯着她高绑马尾的发带,对钟旺贴耳说:“发髻都乱了,可要儿为你梳理一番。” 不等钟旺回话,陶枫自古地拆了发带,梳理跌落她掌心的发丝。沈溪涟瞧见心水不已,也跟着凑上去,说:“我也要,本世子也要摸摸旺旺的头发。” 只几日,她们便好如姐妹,亲昵地贴在一块。 “我们钟旺,总算不再孤单一人了。”李婶婶见之,眼含热泪拍着李德谦的后背,一下比一下的重,拍得李德谦咳嗽好几声。 这话被没走远的晏城听了,满是疑惑地看向谢知珩,问:“大理寺所有同僚都被忽视了,还是被李夫人孤立了?我们就不是人吗?” 晏城的困惑化为不满,抓着谢知珩衣摆,抱怨不少,什么大理寺卿为了让钟旺更好备考,把他这个半瓶水都拎过去了。 晏城:“我就是个废物,我都没清肃厉害,就让我去辅导旺财,真看得起我!我都还在学习,上次殿试的答题,都被殿下批了好几次。” 说着,晏城凑到谢知珩跟前,这人一年四季体温都不高,每到夏日时,晏城就贼爱搂抱住谢知珩,人体空调。 对晏城时不时的蹭贴,谢知珩素来纵容,他含笑亲昵握住晏城的手腕,十指紧扣着。 谢知珩:“郎君才华本就出众,殿试踢孤出得太难,郎君一时未能解透,才有半点失误。” “嗯。”晏城又一次得了太子的称赞,连新科状元都不曾有的赞语,他次次都能听到,日日都可。 紧随身后的李公公挑挑眉,想起几旬前晏城提交的答卷,小殿下顽皮,封名交给太傅批阅,结果替晏城挨了太傅好一顿骂,事后逮住晏城哭了好几个时辰。 小殿下不哭,某人委屈。某人委屈,殿下安抚。 太傅评:呸,何来的秽语,污了小殿下的眼。 李公公:……情人眼里出西施,救救殿下,救救小殿下。 佛堂内的佛像残骸已被扫除,晏城再行此处时,木烧的灰烬不再,天花板也不再,抬头就能瞧透蓝的星河,月亮懒懒洒落月华,拂去藏在里的书籍灰尘,使得再现人眼。 李公公抱去的具是被无辜牵连的经书,存留此处的书籍竹册没动,晏城走上前,便可瞧见隐藏在里的宝物。 书不少,晏城只翻开一本,以为是本佛经,却不想瞧见前几日折腾他的儒经,孔圣人的语录。晏城再翻几本,此处存放的不止佛经儒书,还有诸家学论,百家经典皆聚集于此。 “不是佛堂吗?” 圣教居然放其他人的书籍,晏城难以想象,却又能理解,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这放得可有点多了。 不等谢知珩解释,晏城资格便想透,处于这片大陆时,所有信仰都逃不开扎根于人心的欲望,逃不开此地的本土信奉。 莫高窟光绪年间开启的瞬间,王道长在千佛洞内不止看到佛教敦煌文化的瑰丽,还有道教与各类史籍,千年的文化在石窟呈现。 耶稣都得认洪秀全为二弟呢,晏城想到此,骤然失笑。 谢知珩抬眸看去,笑意散去晏城梦醒后的困厄,因噩梦得来的恐惧,登上寺庙时,瞧见相熟之人时,瞧见趣事时,皆散开。扫过书架上的书籍一眼,谢知珩不语,见晏城一页一页翻开。 不知何来的手抄本,涂抹的痕迹仍留,晏城翻阅时也在心中诵读,再一次深刻理解内容。 读过几页后,晏城发觉前后文无法衔接,句意不通顺。晏城将整本书摊开,找不出被撕毁的痕迹,线抄本在订线前就被人动了手脚。 是抄错了,还是有人只想流传他愿意流传的内容?晏城得不出结果,此地书籍有损,没说谢知珩私库的书有损,那些可是太子的宝贝,月月都会捧出来晒。 “还要再看嘛?”谢知珩问。 晏城摇头,书籍都被人为控制思想流传,倒不如往里走,去看绘制在内的唐卡。 寺庙坐落山顶,与小西天类似,皆是依山而建立,走过给外人看的外间佛堂与书架,越往里走,越是阴暗,需谢知珩捧高灯笼才能看到全貌。 凿空山壁,墙壁、檩柱与屋檐上布满了难以估算的彩塑,佛像菩萨高坐,垂眸与晏城对视,旁有小金刚相伴。除佛像外,还有无数唐卡,佛文化在此处完整展露。 “这才是佛教,而非借密宗头衔大行丑恶事迹、诠释恶欲的圣教。”晏城为之惊叹,前世大西天受战火被摧毁,也只小西天得以保存。想去拜访,想去了解佛文化,奈何没有时间。 晏城:“倒是在此刻,全了夙愿。” 谢知珩听此,也为之赞叹:“毕竟是耗费百年,数百、数千位僧人静守此处,才得来这一角。” 百年,数千位僧人雕刻,晏城一惊,他不敢置信,毕竟天后三次灭佛,谢知珩也借圣教打压佛教。 谢知珩察觉到晏城的不解,为之解释:“孤觉佛有恶,可不代表后继者认为佛乃恶教,许是儒家,也或是道家,皆难说清楚。” “不过,这儿不美吗?”谢知珩转而又说,问晏城。 “很美。”晏城点点头,他伸出手想触碰,可有他半臂高的彩塑颜色鲜艳,怕是刚绘制,不可触碰,怕有所毁坏。 藏匿于深山里的西天,晏城想,应该能被保护好,传入后世成一地文化遗产。 烛火微凉,只能勉强照耀眼前的景色,晏城想看得更多时,谢知珩会举高些。只是他跟不上晏城细细观摩的速度,总是落后晏城半步,晏城不由得抓住谢知珩,控制着他来照亮眼前座座菩萨像。 谢知珩凑到他耳旁轻笑:“郎君是否有些太胆大了?” 晏城抬起头,眸眼从满墙的彩塑移开,注视谢知珩这身明黄衣袍,眨眨眼,他意识到眼前人的身份。 晏城抿抿唇,低声与谢知珩念叨:“是我没注意,殿下可是要治我的罪?” 他轻笑,吻了吻谢知珩嘴角,掌心温热,暖了那抹凉意,晏城说:“殿下不会真要治我的罪,殿下可是自个愿意陪我来这,也是自个愿意为我掌灯的。” “嗯,是孤自愿的。”谢知珩眉眼平缓,回。 晏城:“既是如此,殿下也治不了我的罪,因为殿下自愿,律规可不曾言过,不可抓握殿下。” 谢知珩:“是没这条罪,可孤乃太子,玉玺在孤手上,没说不能在律规上再添这条?” “那也得等殿下出去。”晏城从后抱住谢知珩,覆着手背,高举灯笼,再次照亮眼前的好景。 两人贴得很近,晏城几乎感知到谢知珩轻微的呼吸,他虽不为此地惊艳,也多阅过不少好迹,谢知珩看得多了,握在手里的好东西也多了,对什么都很平静。 第61章 是晏城喜此处,晏城想去了解,想去欣赏,谢知珩陪同站在这儿,抬眸一起看那些僧人笔下的佛。 “好像场约会啊。”晏城轻声低喃,搂住人不放。 别人约会是去风景好的地方,他们也是,到这尚未绘制完成的佛堂西天,到这才消去他人狂热信仰的地方。 狂热信仰,晏城还是有不少困惑,想去问谢知珩,但问了知道真相,也没什么用。 “还要再看吗?”谢知珩仰头,问。 晏城抵住谢知珩上仰露出的额头:“只有眼前这片吗?不是刻绘百年,很多高僧待在这儿,好像没怎么看见高僧?” “耶什喇嘛见不得其他尊者,本是要处理他们,孤提前派人救了他们。”谢知珩回,“若见高僧,许要到另一座山去,他们苦修在那儿。” 苦修,此词一出,晏城便知定是高僧,是与释迦牟尼一般苦修成佛的高僧。 “下次再去拜访高僧,哈啊——”逛得有点累,晏城倒觉困意袭来,瘫在谢知珩肩膀处,打了好几个哈欠。 谢知珩点头,转身同晏城一起离去,不再于此欣赏过多的佛文化。烛火离去时,恢宏的小西天归于平静,慈眸善目的佛祖与菩萨,在黑暗笼罩时,垂敛眼目。 它们静守此处,或等高僧再临,描刻万相百佛,绘制更多唐卡,展露此刻的文化。或等数百年后,由它们来解释盛朝从未苛责佛教,哪怕打压佛,也会让佛教继续流传下去,留有更多解释的余地。 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走出洞窟,已是很晚,那些人连夜带走小辈,可不敢再让她们受这遭罪。此地除了宫人,似恢复夜间的蝉鸣,不再听那些信众的欢呼,他们跪地时低吟的佛语。 堂内也打扫,双身佛像的残骸皆被扫去,虽是好木雕刻,邪性太多,投进火炉也不难说。 青铜鼎内没处理,鼎代表权力,宫人不敢贸然去清理,需得了谢知珩的旨令才敢行动。 晏城站在鼎外,见里面没烧完的佛经,银票,信众的狂热铸就了佛像的邪性,而佛像的邪性也吸引更多狂热的信众,是场循环。 “数额不小,好多钱啊。”晏城取出一张没烧干净的银票,上面的数额让他诧异,可以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买了两座小三进院落。 从哪来这么多钱的?晏城很困惑,在佛堂内,他总能遇到自己暂时解不出的疑惑,以及全在掌握之中的谢知珩。 南方富庶,也不至于为个圣教捧上这么多钱,那尊佛像邪性十足。晏城在心底念叨,拾起挡在眼前的一小块木头。不算大,木材不错,可以打磨成手办,搁在书房里。 “滋滋……” 始终被晏城忽视的声音再度响起,通过这块木头传导进晏城脑海,晏城扯扯嘴角,他没事捡什么木头,给自己捡上麻烦了。 如若,你四年前出现就好了,如果你能在我方穿书时出现,就好了。 晏城闭上眼,不愿再动,靠在谢知珩肩膀处,坐马车下去。绵软的毛毯缓和马车的颠簸,谢知珩一下又一下梳理晏城受风吹乱的散发,气氛平和宁静。 “滋滋……载入世界成功,成功绑定宿主,系统4399为您服务…拯救反派系统为您服务,宿主任务……“ 啧,晏城没有继续听它念下去的冲动,因为这系统一开口就露了马脚。 载入世界成功,那先前晏城听到的机械音是假的,是载入时的故障,是世界意识对它的排斥? 晏城咬咬牙,这系统是把人当傻子吧,还拯救反派,这本书最大的反派也就谢知珩一人。可反派是与主角对立,谢知珩从未刁难过钟旺,甚至给她安排出逃的勇气,与京城的庇佑。 晏城又想,钟旺先前在佛堂是在与谁对话,不惜暴露自己女儿身,暴露自己作为罪臣之女的身份。 不,剧情改了,钟旺不再是罪臣之女,她是钟仪大夫独女,她父亲获罪但肩负盛誉而死。 晏城想了很多,那系统似乎没有探查他的所思所想,自顾自地完成载入的前缀。 “请宿主拯救反派,拯救这个世界,使剧情回归正确轨迹。” 晏城:“……” “宿主难道不想回到现实吗?回到父母身边,回到那个平等又美好的现代世界。” 晏城没出声,他张开眼,见到的是谢知珩隽秀的面容。 回了行宫,谢知珩处理白日丢下的政务,察觉晏城的视线,他轻笑:“还不睡吗?” 他弯下身,额头相贴,那抹溶于月色的凉意似水,给晏城涌来起伏不定的潮水,情绪难得一平静。 晏城小声嘟囔:“我又睡不着了。” 第49章 天清得特别慢, 西洋钟的指针早过了特制的八点,太极殿散会的钟声敲响三声,屈成霖听不到脑海系统的机械音。只是这点, 还不足以让屈成霖焦躁, 屈成霖静坐榻上, 血丝猩红的瞳孔刻入时针的走向, 滴滴声不绝——人依旧没来。 屈成霖咬碎新长的指甲盖:“怎么还没来,难不成忘了朕的旨意, 朕虽被囚在宫中, 可只要太子一日不夺位,朕便一日是盛朝的君。” 屈成霖细细碎碎念着, 熬了一宿的眼睛通红,宫人端来滚水, 以毛巾为他舒缓眼眸的疲劳,又有宫人跪在他脚旁,拳头小握轻敲他的膝盖。 宫人垂眸,恭敬伺候的模样,不见内廷有过怠慢失势的君王。 屈成霖等到早膳已温热三遍,也不见采花官的身影。 他走出殿门,伫立庭院许久。艳阳宫的宫门紧闭, 唯一开的侧门, 来来往往具是宫人, 陌生的颜貌,无一人是屈成霖的亲信。 艳阳宫的宫人每三月便换一次, 无人可在艳阳宫常居,近候帝王身边久久不曾离去的不是妃嫔,独是采花官一人。 妃嫔居内廷许久, 宫人少有出宫,也只采花官可出宫。他们奉帝王口谕,代君行走在淮阳巷,邀来千娇百媚的花魁,供屈成霖玩乐,与采阴补阳。 是死了吗?屈成霖有些猜测,宫人不敢得罪掌权的太子,装聋作哑伺候他一人,听不出任何言外之意。 只有采花官,他们为屈成霖挑选妓子,为屈成霖描绘宫外的热闹,不以屈成霖失权位高而轻视,次次旨意传达得非常完美,引入艳阳宫的美人,冠绝京城,惹君王一笑。 他们死了,屈成霖不再猜测,他断定采花官已被杀。 屈成霖不再等候,转身回到殿室,大马金刀坐在榻上,明黄的衣摆遮不住他略有瘦缩的大腿。宫人皆被他呵退,只余屈成霖一人,扯落厚重帘布遮某人眼目,又以手掌捂住唇。 屈成霖小声问,问系统的存在,是否还在沉睡,毕竟圣教被太子一把掀到明面,那座系统化身的圣佛,听说也被女主分尸。 屈成霖:“系统、系统?快点给朕出来,朕需要得知采花官昨夜的踪迹,朕知道你在采花官身上设置摄像头了!” 脑内没人回应,屈成霖收紧手掌,呼吸急促,喷洒的气息浅薄,胸脯震动不已。 “你可不能弃我而去!”屈成霖咬牙切齿挤出这句话,没有系统,他该如何在与谢知珩的对抗中取得胜利,怎样取代谢知珩成为王朝的正统。 唯一的杀手锏,唯一的金手指,若不是系统的存在,屈成霖可没那个胆子跟谢知珩争,争那王位。 屈成霖的情绪受此起伏巨大,不断在脑海里呼唤系统的存在,得不到半点回复,他的心提到最高处,喉咙胀痛,被心卡得死死。想呕吐,反胃的冲击如潮水般涌向屈成霖,屈成霖扶着扶手,张嘴竭尽全力吐出紧绷的情绪。 那双浑浊的眸眼,漫布的红血丝像极屈成霖衣袍上束缚金龙的锁链,把他困住这副年老的躯壳里,把他困在这繁华的盛世里。 忽有一瞬,点点星光破开所有浑浊,眸眼不再痴傻,不再痛苦,哪怕帝王仍在犯呕,他也沉静盯着铺就整片宫室的毛毯,蛇与龙纠缠,不知真假。 也就那一瞬,屈成霖被剧烈的身体反应所击倒,摆烂般躺在榻上,眸眼空洞不聚焦,虚虚望着奢侈的天花板,垂落的精致宫灯。 屈成霖不知在想什么,他有些怀念曾经叽叽喳喳、话痨一般的系统,劝导他哪步该走,哪不不该走。 “噗——” 情绪的重负牵动被慢性毒药腐蚀的躯体,指节传来冰冷,紧绷的缠绕感,屈成霖好似看见条巨蟒一圈一圈缠绕他的身躯。 蟒蛇本无毒,只借捆缚挤压捕捉猎物。 屈成霖惧怕地闭不上眼,只能睁眼注视蟒蛇高仰三角的舌头,大张时的蛇牙被侵注毒液般黑得吃进所有,腐烂腥臭味直扑屈成霖。 “扑通!” 殿室内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不大也不会痛,毛毯吸收所有,却吸收不了溅落在屈成霖的血渍。 宫人奔跑进来,见此情景,纷纷喊叫:“陛下——” 尖叫声不弱,惊动皇城,惊动京城,席卷来又一阵的风雨。 第62章 ** “你好吵啊!”晏城略有愤恨地抓挠耳后鬓发,好在身边人皆忙于公务,暂未听到晏城愤怒的言语,真有旺财耳聪,也只会当成晏氏郎君忙疯的崩溃。 因为,晏城崩溃的自言自语已不是第一次出现,自大理寺步入忙碌的案情探索,地方旧档归入中央那刻起,晏城已好几日没有准时下值。 州郡递交的文书可不是简单一摞,天子命江南江左等地送来近五年的卷宗,交至大理寺,彻底清查圣教在朝内的余党。 京城宵禁再次严苛,晏城加班后踏出大理寺,次次与兵马司诸副指挥使相遇,次次都需要言明犯宵禁的缘由。 若不言明,羽箭破风而来,带起的风声可吓人。 方整理过一沓,不等晏城松口气,钟旺脸带谄媚讨好的笑容,捧着又一摞旧书轻手轻放在晏城桌面处。可哪怕钟旺放得再轻,也改不了厚重的书堆对木桌的压迫,早扫去的灰尘洗了晏城一脸。 “……” 晏城无奈,晏城沾水抹了把脸,晏城认命地取下一本翻开。 往年递交的文书也没这么多,即使天子旨意传达,州郡也会有所隐瞒。 圣教一事未几月便传遍大江南北,晏城都曾于下值路中,有听南边来的徽商呵斥圣教为邪道,抹黑佛门,打扰高僧的清净。 听他们讨论,晏城还以为谢知珩做出的这一系列事宜得不到与之相配的结果,哪想下刻,徽商中算是长辈头头的人制止他们,言圣人圣明,不可妄判圣人旨意,不可胡言乱语。 徽商会长:“此地乃是京城,天子脚下,注意言行,祸从口出。” 那人对圣人的拳拳忠君之心,引得晏城频频侧目,对上那充满睿智的儒雅双眸,晏城一愣,不知何处来的脑袋嗡嗡声,惹他不快。 随从见晏城不言不语,对视中闪过不满忿忿之色,儒商伸手阻拦他们,视线扫过晏城身着的浅灰色衣袍,布料、裁剪的工艺皆可叹为神妙。 儒商轻轻一想,便可知眼前人身份非富即贵。京城脚下,扔块青砖都能砸死个五品官员,断可不得轻慢任何人。 儒商抱拳一作揖,晏城才从那剧烈的耳鸣中暂缓过来,以官身受了儒商这礼。 儒商:“方才是犬子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不知大人要往何处去,可需老夫送一程?” 晏城摇头出口婉拒时,与他一同下值的陶严正呼唤他,晏城忙与儒商道别,转身离去,毫无交谈之意。 待人离去,随从才敢吐出压抑的怒意:“会长,不过一介七品小官,哪里要你如此奴颜婢膝!” 犬子也为儒商打抱不平:“是啊父亲,不就一大理寺的主簿,非六部官员,何至于这般低微!” 儒商轻笑,倚在他们肩膀处,凑到他们耳旁道:“可别瞧那郎君只居七品主簿之位,他可是离那位最近的人,无人能与他比谁更盛宠浓恩。” 儒商眸眼低垂,温柔和缓的眉眼受此压迫,投落不见底的阴影:“我们还需要这位郎君的帮助呢,佛主邀我入京,佛主邀我去结识那位郎君……” 商人的议论晏城听得不是很清楚,哪怕他脚步再慢,也无法得知其中的窃窃私语,当时头又剧痛不已,晏城所有精力都与所谓的寄生系统相对抗。 直到今日那系统才不闹腾,晏城算有余力处理递上来的案卷,整理这些时候的事宜。 “未免也太多了吧。”晏城再次抱怨,吐出的怨气可不比阴魂散去的义庄少,他不忿地望向陶严,希冀对方给出个回答来。 陶严同被整理案卷整理得头疼:“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们怕得很。且那位本就重病,更是因圣教一事重怒难忍,瘫倒病榻。某听太医令言,圣人圣躯欠安,已行末路。” 晏城皱眉,他怎没听过这消息。 这段时间内,谢知珩非常忙,几乎不曾出过宫门,偶有出宫门的时候,晏城都能看到伴谢知珩半身的奏折,红蓝参半,其紧急性不敢小觑。 只有天子震怒,地方官员才懂此事重要性,才知要上递更多文书。 圣教一事牵扯住多,参与其中的地方官员不少,他们瞒上欺下,屏蔽京城的耳目,横行大江南北,作恶至今才被发现,被下狱。 谢知珩若要处置获罪官员,须借天子名义,他毕竟是替天子监国,携天子权力统摄王朝。无论谢知珩所做何事,处置官员一事,皆须经过吏部、天子的面,才能下效。 晏城撑着脑袋,整理文书:“什么时候才能登基啊,殿下。” 离晏城不远的陶严,卷起一本从大理寺卿那薅来的话本,敲打神游四方的晏城:“还不快整理好,殷寺正今夜可是要用的!” “嗷呜,痛的呢!”晏城抱头,瞪了陶严好几眼。 皇宫,艳阳宫内。 跪伏的宫人身体抖缩得厉害,不敢抬头,不敢求饶半分,额头硕大的汗泪打湿地面,又被烈阳抹去痕迹。他们不敢起,连那半大的太监娃子,他们都不敢抬头望去。 近臣李公公未镇守外头,李公公跟在殿下身旁,听太医令再次诊断。 谢知珩懒懒掀起眼帘,凤眸黝黑,装不下病居床榻的圣人,谢知珩过三再问:“非极怒伤身,而是毒发?” 太医令弯身,回:“是的殿下,那剂春日迟已深渗入陛下的五脏六腑,已无再醒可能。” 春日迟,谢知珩令太医署耗费整个春日,在暮春之时奉上的慢性毒药,它一点点、温柔地侵蚀这具年老衰弱的帝王躯。 在春日再来的时日里,伴着牡丹盛绽京城,帝崩。 谢知珩合上红壳奏折:“太医署要尽全署之力,为圣人解毒。” “!”太医令蓦然抬起头,不解地看向谢知珩,连李公公都不理解谢知珩的做法。 朝野群臣都在期待改了性的圣人驾崩,期待太子登位成皇。谢知珩坐在太子贵位有二十多年,多年监国,不可能对皇帝宝座不在乎。 李公公走上前,凑到谢知珩耳旁说:“殿下为何?春日迟本是为让圣人无声息离去,本是助殿下登大位而准备,这又?” 朝野皆流传圣人因圣教一事被气得吐血,下不了床塌,如此风言风语内,可没半点圣人中毒的虚闻,谢知珩在这场弑父中清白得很。 史书只会言明圣教之罪,猜测不到春日迟山上。 毋庸置疑,当前情况的确是个登位的绝好时机,但谢知珩总觉不对劲,好似他遗忘了什么。 春日迟虽为慢性毒药,但谢知珩下此毒时,正值他阿娘太子妃具因病而逝,情绪一时蒙蔽,谢知珩才犯此有违伦理的大罪。 可春日迟下了有五六年之久,哪怕是皮糙肉厚的大象,也该倒地难起,更何况是重病缠身的圣人。 “定是有什么,被孤忽视……” 谢知珩攥紧衣袖,身旁亲信在他犹豫时,跪地求谢知珩不可再拖延,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请殿下登位——” 第50章 谢知珩垂眸, 忽视耳旁高涨的呼声,指尖曲起敲打奏折壳,他一下又一下的敲打, 不像是对过多奏折的不满, 倒像是对心腹近臣的不快 , 指甲活似要戳穿他们愚笨的脑子。 李公公率先息了声, 他停下后,其余心腹也止住话头, 他们饱含歉意地跪下来, 重重跪在软毯上,声音与痛楚被软毯吸去。 他们只是臣子, 居然妄想逼迫太子弑父登位,其心叵测, 有愧于圣人。 “春日迟,何年下的?”一片死寂中,谢知珩打破此刻的尴尬。 太医令对此清楚,忙开口回:“熹始二十年正月,尚未过完年。” 熹始二十年,熹始二十六年,居然已有六年之久, 谢知珩不由感慨万千。 不止二十年的那一剂, 谢知珩吩咐过太医署日日熬制春日迟, 明面上来全圣人重病的虚闻,暗地里给阿耶下慢性毒药, 夜夜等圣人驾崩。 毒素无时无刻不在积累,深入圣人的五脏内服。谢知珩还记得两年前,太医令也跟他说过, 圣人行至末路,已无再生可能。 当时噩耗还没在艳阳宫传开,近臣欢喜的嘴脸方方勾起,转眸便看到复醒的圣人,笑容僵在脸上,愣愣地来回巡看圣人与谢知珩,迷茫与懵懂充斥他们的内心。 李公公同样想到两年前的乌龙,他凑到谢知珩跟前,低声问:“殿下是在怕?怕圣人是装死,或是藏有更大的阴谋。” 此事一旦揭开,谢知珩的名声可就坏了,盛朝以孝治天下,执掌天下的皇帝居然是个弑父的不孝子,历代帝王苦心经营的好名声瞬间破灭。 甚至,在百姓群臣眼中,圣人向来待谢知珩极好,极好…… 心怀不轨的人能靠着圣人残余的贤明,以此为口号掀起战乱,将谢知珩拉下马。 战乱一旦掀起,那谢知珩先前的所作所为具都白费,整个王朝再复史书的悲剧。 谢知珩捏紧指尖,这几年的慢性毒药,怕都是那外界奇物为圣人解毒。两年前骤然苏醒,是奇物耗尽所有复活圣人,也是如此,才会有圣教在南方急速扩张的情况。 第63章 圣教渴求更多,拐害妇孺,致使被谢知珩察觉。 “尽太医署全署之力,圣人不能在此刻驾崩。”谢知珩再说一遍。 圣教一事还未结尾,四大长老也才处理其二,荆州刺史还在任上。事务不少,谢知珩不愿圣人躯体有变故生,他的计划内,圣人不该此刻驾崩。 以不变应万变,谢知珩没有先知能力,只能一步步来。 太医令得了谢知珩的旨令,与库房内数不尽的珍惜药材,竭尽全力来救治圣人。毒素已深入身体,太医令先是放血,放出一盆又一盆黑血。毒血浓郁的黑度,太医令戴了手套才不至于被腐蚀,价值匪浅的软毯因此初显破烂之样。 下毒轻松,救治却不易。太医令更是要去救治身居贵位的圣人,他持刀的手不敢抖,额头上汗水止不住地流,流进眼眶里化为眼泪。 太医令浑身被汗浸湿,情绪在圣人气息平缓后,不再紧绷。心头的巨石落下,紧窄的喉咙也不再绷着,在谢知珩不移半分视线的紧盯里,他总算把圣人从死门关拉回。 门窗被宫人无意打开,太医令缓缓抬眸,夏夜的风吹得他心口微凉,汗水干透后,心头涌上无尽的凉意,手脚也发抖,站起来得困难。 “太医令!”李公公忙去搀扶,于太医令耳旁轻声:“放心,殿下非那等背信弃义之人。” 太医令无力拉扯嘴角,随李公公走出宫室,他们前脚刚迈,后脚无数宫人起身行动,不一会儿,整个宫室只剩下谢知珩一人。 急需处理的奏折早已封箱下递三省,谢知珩舀起一勺米汤,抵在圣人唇缝中。米汤顺着那点缝隙流进圣人嘴里,或是沿着嘴缝滴落枕头。耗损不少,但起码也是用了点晚膳,谢知珩想。 谢知珩:“阿耶不喜苦,喜欢吃糖,这米汤里,珩儿特意叮嘱她们多放点糖,很甜的。” “珩儿听阿娘说过,阿耶年少因为吃糖坏了牙,战前叫喊时,无论别人怎么激,阿耶都不愿开口,露出坏掉的那颗牙。” 谢知珩似乎又想起什么来,靠着床柱,轻声笑说:“明明是阿耶想吃糖,却次次以珩儿为由头,害得珩儿次次被骂。” 那是一段非常久远的记忆碎片,谢知珩头发才长到肩膀处,只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硕大的葡萄眸湿漉漉地看向圣人,嘴巴扁得像极了鸭子。 圣人因此贼爱抓爱子嘴巴,兴起时还会唤宫廷画师为谢知珩画一副画,绘制完成后打算贴在德阳殿。奈何谢知珩喜好面子,极其不同意,甚至拉上天后,好几日的抗议,逼得圣人放弃挂在德阳殿。 后来,圣人把画与传位圣旨一起放在牌匾后。 童时很美好,谢知珩无忧无虑走到少年时期,他原以为会一直如此,哪成想圣人不再,易了内里,所有都发生了改变。 谢知珩曾囚禁不少夺舍的异世子,他们皆是原身死亡,才完全掌握这具肉身。哪怕夺舍时原身仍活着,可死气已围绕原身,鬼门关已踏,死亡只有先来后到之分。 即使是晏城,原身的死亡有延迟,也不过是那奇物所做的手脚。 圣人的夺舍是突然来的,谢知珩肯定圣人当时没死。夺舍者没能力压制常年征战四方的圣人,他只能借助奇物的力量。 谢知珩想,如果他把奇物赶走,他的阿耶便可回来。 只是群臣不信,宗室也不信。他们只知道圣人不复曾经圣明,不堪为一国之君。若让无贤之人执掌一国,盛朝灭亡的未来清晰可见。 圣人不再圣明,储君依如往昔,故群臣焦急,他们没一日不逼迫谢知珩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呵呵……”谢知珩苦笑。 这可是伴着他长大的父亲,哪是那么轻易便可下手处死的敌人。 沉睡中的圣人,没有夺舍者的闹腾与跳跃,与谢知珩记忆内的阿耶无二区别。 谢知珩守在圣人身侧又是一夜,天光扎破灰幕,阳光撒在谢知珩受风冰凉的脸颊处。阳光刺眼,谢知珩熬了一宿的眼倦涩得厉害,他闭上眼,呼出一口浊气。 一日清朗,谢知珩走出宫门,接过李公公递来的浓茶,提了下神,伸手插进混了冰块的凉水内,毛巾盖住脸,再次提起精神,洗去所有疲倦,往德阳殿走。 李公公跟在身后:“朝会后,可要回府休息?” 谢知珩摆摆手:“圣人重病,孤得守在圣人床侧,伺候汤药,暂时不能出宫门。” 等上了撵轿,思绪不再混杂,随天光而明朗,谢知珩唤来李公公,说:“让人盯着郎君,他与钟旺,他在大理寺内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皆要汇报与孤。” 李公公初不理解:“郎君多与陶主簿交往,与钟公子的交流不多……” 某人若红杏出墙,也只会与交好的陶主簿,哪怕约着去淮阳巷,也不过去是尝尝新出的美食。除去日常监督钟旺读书,其余时间晏城恨不得离公务远远的,离大理寺远远的。 谢知珩缓缓垂落眼帘,明黄宽袖绕着他身体飘拂,晨时的钟声在响,谢知珩不再言语,走去德阳殿。 *** “某很痛苦,某看到你就头疼。”晏城捂着眼睛,郁抑在心的气息重重洒出,扫过他掌心。 同他动作类似的,还有陶严。陶严抓挠鬓边梳上的发,眸眼空洞聚不上焦,痴傻地望着摊平在桌上的答卷。 答卷的主人,惹得两位进士不忍直视的“天才”——钟旺扭捏地站在进士面前,一手揪扯流苏,一手挤出刀身,又收回。长刀由金属浇灌制成,快速启闭制造的杂音不小,且刺耳,在庭院慢悠悠晃动,与主人一般,毫不在意。 钟旺不在意杂音,她听腻,甚至视此仙乐。 可晏城和陶严读书人出身,讲的就是个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说去看,就听那金属碰撞的脆音,到嘴的斥责全压了回去——他们害怕,秀才不与兵斗,别提这两肩不能扛起,手不能提的进士。 晏城悄咪咪凑到陶严身旁:“咱还说不?” “……”陶严没说话,但用行动来表明,不敢说。 晏城:“咱能退出吗?” 陶严摇摇头,伸手指向多得只能堆在游廊的地方卷宗,与户部送来的户籍册,左手轻拍几下钟旺劳累一日一夜得来的单薄答卷。他的意思很明显。 “……” 晏城抿唇扯出只皮动的微笑弧度,起身撸起袖子,与盘腿坐在卷宗堆里的殷寺正大喊:“殷寺正,某来帮你。” “唉!你小子!”陶严一时不察把晏城放了,眼睁睁瞧着这人快步跑到殷寺正。还不等殷寺正说话,这人拍去贵重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坐下,坐在殷寺正旁,直接拿起一册卷宗翻阅。 见已无法挽回,陶严有气无力说完剩下一句:“等等我……” 唯一出路被人抢夺,陶严认命再用镇纸抚平微微皱起的纸张,视死如归,检阅这篇文章。 大理寺两大才子的唉声叹气,钟旺哭丧着脸,刀也不玩了,蹲在旺财旁,一下又一下梳理旺财养得油光的狗毛。 钟旺扁着嘴:“我写得就这么差吗?” 陶严边批改,边反驳:“不是,你学习策论也不过一月,但文中你对官文的见解清晰,条理清楚,不似个初学者。” “是吗!没想到我写得这么好!”钟旺高兴地哼起小调,旺财趴在她靴上跟着汪汪。 小调轻快,旺财的狗吠声不小,都传到殷寺正耳中。 殷寺正不解,问晏城:“真如此?我也去瞧几眼,欣赏这篇连清肃都赞口不绝的策论。” 殷寺正放下卷宗要起身,知晓内情的晏城忙拦住殷寺正,小声在他耳旁说:“清肃蒙旺财,那篇,嘶——”晏城连吸好几口冷气,摇头不已,但不说,拦着殷寺正不出游廊。 “……”殷寺正回归正位,翻开卷宗,说:“好在明经不考策论。” 晏城无比赞同,点头的幅度同被雨水滴打的花瓣般,停不下来。 卷宗整理实在无聊,晏城整理好一本,托着脑袋朝庭院发呆,盯着那要掉不掉的青黄叶许久。 那青黄相间的叶生命力极其顽强,晏城起先是无趣,后盯梢时间够久,心里为叶子计时,为叶子打气。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马上就要打下值时间,一下值,他立马跑过去接住,献宝似的送给谢知珩。 无奈命运难猜测,一场夏风吹来,那叶子坚守几刻后掉落枝头,若羽毛般轻飘飘,由风好一阵吹玩,勾出无数轨迹,飘落到钟旺发间。 钟旺没有察觉,陶严倒是看到,那色彩斑驳的落叶搭在钟旺发间处实在显眼,引得陶严频频抬眸去看,次数太多钟旺也觉奇怪。 “嘛呀!侬要打我吗?”钟旺抬眸,好奇看了陶严一眼,特有的吴语柔腔脱口而出,眸光扑烁,映衬陶严伸出的手。 陶严可不承认这番造谣,伸手只为帮她摘下那跌落的叶子,说:“非也,我看到你头上有片叶子,怕有虫子惊了你。” 第64章 钟旺:“……晏大人怕虫,我都不会怕虫的!” “?”不是,火怎么烧到他这了,晏城皱着眉,瞪看那边许久。 殷寺正整理好一片卷宗,抬眸发现前头书堆没动,看向拿了这堆第一本的晏城。在他腿处摊开的卷宗已整理到底,也就整理这本的最后,其余卷宗晏城像看仇敌般,不肯动。 过来不是帮忙,而是偷懒的,殷寺正摇摇头,从那堆书抽出一本整理,纵容晏城百无聊赖地趴在木栏上虚度时光等待下值。 “女主与男二都贴这么近,男主没有吃醋?只顾这在这处理公文?” 机械音响起,晏城初被吓到,下刻懒懒翻个白眼,讥讽地回系统:“有什么好吃醋的?殷大人对旺财的唯一印象就是武力值超高、好用不偷懒的工具捕快,还因为旺财要参考明经,殷大人不再像以前那般缠着旺财。” 日日夜夜操劳,好不容易逮住个好用的捕快,殷寺正可劲地薅,像个厉鬼般缠着钟旺,吸□□气。钟旺刚入职大理寺的那几月,晏城十次有八次都能看见钟旺从里屋爬出来,眼下的黑青重得跟被人揍了一拳似的。 “阴暗厉鬼男主,苦哈哈加班女主,上司下属。女主明面上阿谀奉承,私底下恨不得给男主扎小人,小拳拳揍打男主玩偶。哇喔,好可爱,好好磕。” 毫无情绪的机械音干巴巴说出老长一段,晏城没有被话语里的文字牵扯,他出口纠正系统:“吃点好的,扎小人哈哈!自从有了祁阳伯世子与尚书令独女的撑腰,钟旺以前只敢啧大理寺卿,现在殷寺正喊人出个外勤,都会被旺财狗踹几脚。清肃想说什么,还得想想先前被旺财尿靴子的悲催遭遇。” “还好好磕!磕他们还不如磕三角恋,旺财与世子,还有宰相独女。” 系统:“……” 系统:“大言情秒变百合,旺桑,故乡的百合花开了?” 晏城沉痛地说:“是的,百合花开了!” 系统:…… 不是,我家男女主,男二呢! 男主忙于事业,忙于给各位人贩子一个阴暗潮湿,老鼠扎堆的温馨好家,顺带把他们的保护伞官员带去三千里外的荒凉之地进行劳动改造,流放吧保护伞,吃砍刀去吧圣教人贩子。 男二本该温柔多情,像朵解语花安抚女主,可现在呢? “你看看!旺财你给我看看这个地方,我昨天才跟你讲过的,你今天又给我犯这个错误!” 陶严指着满是红批的答卷,镇纸不再镇纸张,娇弱的书生也脸红耳赤,举起镇纸不是害羞,而是重重拍打桌面。那声响,直接盖过钟旺拔刀声;那气势,也直接压过旺财的愤怒,两旺财齐齐垂头不敢出声,连吱都不敢。 “看,多好磕!像极我了高中的教学主任,还有我班主任!”晏城眸眼弯起,含笑地为系统解说眼前炸裂的一切。 系统:…… 系统:我的母语是无语,到底哪一步出错了,晏城脑子里的剧情不是这样的啊! 第51章 “有件重任需要你们的帮助!”沈溪涟神情庄重, 怀中搂抱数副画卷,点染凤仙花汁水的嫩红指尖拂过丝绳,眸眼低敛, 情绪压在她抿直的唇瓣内。 沈溪涟刻意塑造的紧张气氛从没唬过陶枫, 陶枫下颌搭在手背, 细长手指微翘, 扫过皮肤。她眸眼弯起,似笑非笑, 看向次次被沈溪涟吓住的钟旺。 钟旺就任于大理寺, 由最善于断案的殷寺正亲自带领教导,对气氛的观察, 对他人神情举止都有自己敏锐观点,以及被教导着要细察任何事物, 不可遗漏任何蛛丝马迹。 霎时间,钟旺察觉到沈溪涟压抑不住的笑,嘴角的弧度微微弯起;陶枫看戏的眼神,与轻点指腹的习惯,种种迹象表明,眼前两人又打算合伙骗她。 钟旺不由得有些恼怒,她偏头, 声音闷在掌心:“不帮, 肯定又是戏闹我的趣事。” 听此, 沈溪涟眨巴她艳丽的眼睛,困惑又不满地看向陶枫, 陶枫耸耸肩,拒绝再帮她背这次黑锅。 “行吧,骗不到阿旺, 我就不打哑谜了。”沈溪涟放下画卷,解开丝带,一副一副展开在她们眼前。 画卷略有些长,就沈溪涟堪堪七尺的身躯,敞开画卷还是有点困难,为偷得半分浮闲,沈溪涟站直,甩锦旗那般“啪”在她们视线里。 展开的幅度略大,钟旺自觉往后靠,避免被沈溪涟误伤,刮上她细嫩的脸蛋。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从陶严那儿讨来的美肤秘诀,钟旺用了整整一本《论语》换得的,再添之晏城赠与的宫廷药材,珍贵得很。 陶枫对某人极具恶趣味的行为早有体会,早早掩面用以抵挡,眸眼半开,自下而上扫过沈溪涟塞进腰带,呈花苞状要开不开的衣摆。 不堪入目,陶枫细微摇头,抿唇不出。 但此还算不得不堪,陶枫移开视线,看向沈溪涟展开的画卷里,触目而来的是白花花的小腿,惊得她后仰几分,整幅画因她动作,而全入眸眼里。 “!” “!!!” 钟旺不忍直视,忙盖住双眼,以求逃离这淫烂的气氛。 虽知京城人性开放,不拘礼法束缚,可钟旺没有想到居然会这般放开,男子袒胸露腹,绘于画卷中。 陶枫默默止住钟旺妄想拉开一条缝的冲动,无奈地说:“我有时真想打你一顿。” “……”沈溪涟无辜又无助地歪歪头,指着自己,轻呼:“啊?” 沈溪涟连忙弯身看了眼自己拿来的画,简单扫视一番。 没错啊,画卷里的人都是她精挑细选的好人家出身的良家男子,腰细腿长皮肤白,长得不说倾国倾尘,也能称之为冠绝京华。 没做错事啊,也没玷污姐妹的眼睛。 沈溪涟扪心自问,找不出自个问题,便理所当然认为是陶枫又在找她茬。 钟旺被遮住眼,无法细细察看沈溪涟展示的美男,她问:“是要我等,替你挑选新入的爱宠吗” 非是钟旺妄做此番猜想,沈溪涟好美色的性子,在她被封世子后比以往更甚,日日留宿淮阳巷,夜夜枕在尚书令府。 非是尚书府中夫子更娇美,而是沈溪涟被亲爹揪着耳朵提到尚书令府,为明经一考做准备。 “啧!”沈溪涟皱眉不已,盘腿坐在案几前,不满地说:“在你们眼里,我就这性子吗?不是爱宠,阿耶先前扔我后院的面首都没玩完,哪能准我再纳。” 沈溪涟捂着嘴,小声又道:“我也想啊,但阿耶不同意。啧那些男人都一个样!一点也不矜持,一点也不高冷。” 散去初见时的惊诧,陶枫细细研究起这些人的面容,与右下角的落款。 这些男子非是以色侍人的玩物,官家子出身,修得一手琴棋书画,练得一手厨艺,是各家拿来出嫁联姻的良家婚男。 “沈侍郎不曾说过让你成婚一事,你有姊妹要娶夫?”陶枫轻点画卷人眼角泪痣,问。 沈溪涟点头:“我三妹老大不小,是该成家了。” 陶枫:“原是如此,你三妹年岁也到十八九岁数,沈侍郎早早为你姊妹立了女户,自是不愿让姊妹出嫁为人妻,被困他人屋院里。” “嘿嘿!”沈溪涟笑得眼眸弯成一轮残月。 穿到此处,沈溪涟想是老天爷见她前世坎坷、受尽父母折磨,特许的恩赐。阿娘虽不在,阿耶却极宠,不会重男轻女,不会逼沈溪涟讨好家中弟弟,让让那只比她小一岁的弟弟。 “不!等会,我有点没搞清现状。”钟旺拦住陶枫展另一幅画的动作,问,“什么叫三妹老大不小,该成家,还是娶夫!” 女子不应该是出嫁吗?到年岁,女子便会被家里人念叨嫁人,为人妻为人母,操持夫家。 女儿家若过十八还不曾订婚,仍待字闺中,那家中人可是被官府征收人丁税。如若是因家中贫困,可由当地官府与富有人家出资为女儿家操劳。 怎么到京城,就是女子娶夫,男子嫁进来,男子操持妻家。钟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与江南情况不一样,与钟旺自小受得的女子出嫁从夫观念大相径庭。 陶枫为其解释:“虽说世间女子仍可以出嫁为人妻。但天后仁慈,特许女子自立女户,可不出嫁,也可娶夫。殿下孝顺,不曾改过天后法规,女户律法已有六年之久。也许是未在江南一地传开,也或是他们不愿。” 陶枫轻哼:“呵,便是如此,我才不爱回族地去,天天念叨着女户律法有违伦常,有违孔言。” “所以说,我不用嫁人为妻,也不用为他人劳累一生?”钟旺呆愣地回,上挑的眼尾浸透脂粉的红,与泪珠一同在陶枫抚上时,落在陶枫指腹处。 钟旺攥紧刀柄,父亲为她编织的流苏已破旧,父亲劝导的言语也已破旧。 钟旺低声喃喃:“我早该来京城,来瞧瞧盛世的繁荣,瞧瞧此间的不同。” 走离江南,钟旺本是为父寻求清白,孤身一人持刀上路。明明盛世,钟旺却比任何人都要更易遭遇恶贼抢劫,遭遇世间痛苦人家跪地恳求。 第65章 不过短短几月的鲜血成长,钟旺已非当初天真、任人欺负的稚童。 钟旺上京时,已做好无人可依靠,无人相助的漫漫伸冤长途。 不曾想考入大理寺后,钟旺所遇的却皆是良人,施以厚望的殷寺正,最爱对她笑的右寺正,引导她熟悉京城的两主簿,同在外人面前,最会护短的大理寺卿。 京都居,大不易。 钟旺却认为江南居,才不易。 “先不提女户,给我推荐推荐,到底哪位适合我三妹呀!”沈溪涟受不得钟旺垂眸哀思的伤痛模样,甩了甩画卷。 俊美公子哥白花花、令人舒爽的□□,随画卷的波动,浪花般滚卷在钟旺面前。扇起的风不大,吹拂钟旺额前的发,发丝卷动,缠在陶枫指尖。 钟旺:“……” 面对嫁娶,不涉及任何权益,陶枫总是提不起精神。 她懒懒拿来一副画,扫过小楷书写的名字,率先入脑的不是公子哥隽秀的好貌,而是他的出身——太常寺岑博士第二子,喜读诗书,与侍郎家那文静的女三公子很是匹配。 陶枫自觉不错,曲起指尖敲响几下画卷。 “?”沈溪涟看过去,第一眼是相貌,“长得有点普通,不配我三妹,我后院随便挑出一个,都比这岑公子好看。” 陶枫:“……到底是在挑面首,还是在为你三妹选夫?” 沈溪涟忙拉起嘴,抿唇不言。 陶枫:“若以脸为选夫要求之一,还得配上兵部侍郎、祁阳伯府、汉中节度使的门庭,那没几人能符合你与沈侍郎的要求。” “啊,真没有嘛?”沈溪涟咬咬唇,眼眸低垂,为后代基因着想,第一要义肯定是颜值。 母亲贪财,孩子极有可能会是富二代;母亲好色,孩子颜值不会普通到哪去。沈溪涟网上冲浪,从别人评论区得来的箴言好语。 钟旺在旁安抚两人不平的情绪:“肯定有门庭配得上沈家三妹,同时长得特别好看的人,不着急,慢慢找。” “就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外面全是。”有人撑腰,沈溪涟低抑的气场立即高昂,下头微微抬起。 “阿旺你别一直纵着她。”陶枫扫了钟旺一眼,继续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给你好好整理下京城的文官网。若说合适的人选,大理寺刚好有四个没成亲。” ——两寺正,两主簿。 “以长得好看来论,家中父母双亡的最易入赘妻家,排第一的就是晏大人,好看不?”陶枫挑挑眉。 骤然直面原身追求许久的状元郎,沈溪涟忍了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好看。” 钟旺跟着点头,审美是主观的,美是客观的,不容置喙。 陶枫:“好看也给我憋着,晏大人适合嫁娶,但难嫁入妻家。” “为什么?”钟旺不理解,出口问。 陶枫:“晏大人有家室,家室不简单。” 那可太不简单了,沈溪涟双手托脸,官场上的潜规则与黑暗,直叫人感叹不已。 “既然晏大人妻家门庭特别厉害,为何晏大人还是个七品主簿位?”钟旺不解地问。 她非常好奇,晏城可是状元及第,不入翰林院,也不入六部,居然缩居于大理寺。这个问题钟旺思索许久,也难得一解。 陶枫轻笑:“放心,他位置要动一动了。而且论功行赏时,你的功劳最高,主簿位怕是会落你头上。” “啊?可我没帮到什么,我又不是举子出身,怎么可能轮到我跟前。”钟旺摇头,不赞同陶枫的话。 又想起方才陶枫所言,钟旺抬头吻:“动一动,晏大人要升到哪里去呀?” 陶枫:“圣上还未批红,不过鸾台已上交奏折。虽只动一步,可巡按御史的实权不少,对六品以下的官员,可立即拿问。” 她又轻笑,巡按御史这职,肥得很。 尤其晏城可能会成为鱼米之乡荆州的巡按御史,那地可捞着的油水不比江南少,殿下可真看重他。 “几品官啊?”沈溪涟问。 “正七品,御史台新设的巡按御史,替天子监察地方州郡,乃天子近臣。” 沈溪涟皱眉:“才七品啊,也不高啊。” 七品小官,沈溪涟有些不理解,怎么看小说里随随便便拎出来个配角都是三品以上大官,四品都只能说是低品小官。 陶枫戳点几下沈溪涟鼻根:“不小了,你阿耶沈侍郎也才正三品。我阿耶身为尚书令,宰相之首,也不过正二品。三公才算一品,但它们都是虚衔,没实权。” “哦。”沈溪涟捂着鼻子,逃窜到钟旺身后,以防遭受陶枫再一次的袭击。 …… 东宫内,精雕“回”字纹的窗棂旁,乌雪炸开的猫尾随风左右甩摆,那一小簇的墨色融不进景布,显得格外突兀,引来无数宫人侧目而视。 有人探头来瞧,乌雪便娇娇的唤声喵喵。它不守猫德、乱勾搭人的性子,让不少宫人心痒痒,又无可奈何。 “诶,哪来的小猫咪啊,咪咪……” 戴满细银镯的手精准逮住乌雪晃悠的猫尾,这人从下往上慢条斯理抚摸梳理。乌雪好奇,转头看去,是个点缀银饰的女子,一头墨发扎了低尾麻花辫,极具南疆异域色彩。 “喵呜……”乌雪绕着女子白皙的手臂转,边转边撒娇。 女子欢喜不已:“好粘人的猫咪,殿下可否赏给我,就当这次川蜀之旅的报酬?” 谢知珩没回复,他垂眸处理积压好几天的奏折,点染朱色的毛笔在满篇文字里勾画,印上玺章。 这点小事不足以让谢知珩抬眸,能入他眸眼的小事不多,都局限于身边人。 只李公公走上前与女子交谈,含笑捧起跃进他怀里的乌雪,回:“乌雪在东宫待惯了,少有出宫。女公子若喜爱,珍兽园里娇宠不少,女公子可随我前去挑选几只。” “珍兽园?”颜清摇头,倚着窗台说:“还是算了,川蜀那边的事我解决好了,人都救出来,没有死伤哦!” 李公公:“女公子的能力,殿下是信任的,报酬,仍是不改吗?” 话音方落,李公公唤来宫人。宫人捧着托盘,掀开遮掩的红布,入眼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一叠银票,没有官印。 “谢啦!”颜清开心地抱住自己的报酬,转身要走,又回想起中途接的任务,取出绘制的地图,抛给李公公,边跳窗离开,边说:“殿下您要我准备的东西,碎银花光,没有剩的,不要找我要。” “我就先行告退啦。”颜清的身影随铃音散去,融入盛夏,不见残影。 恰巧谢知珩合上吏部奉上的奏折,抬眸看向李公公展开的地图,地图不大,没囊括川蜀到京城,只有京城去荆州的路。 沿途的官驿,途径的城池,皆被颜清记录在地图。 李公公:“此去荆州,郎君怕要在荆州过年了。” 一来一去就得要好几月,处理荆州刺史,巡察荆州各地,李公公猜晏城为此也要费不少时间。 “敕牒与告身可有颁发给郎君?”谢知珩问。 李公公弯腰:“中书舍人亲自颁发,定会交由到郎君手上。” …… 中书舍人到时,晏城正值沐休日,午起时瞧见往来忙碌的宫人还有不解。 宫人见他起床,奉上的衣袍不是常服,浅绿色圆袍鸂鶒图案,也不是晏城上值穿的公服,是官服。 晏城皱眉:“有大事发生?” 宫人没有回答他,服侍晏城穿上官服,伺候他洗漱,才端来午膳,后又开始好一顿的忙碌。 晏城用过早午膳后,转身要睡个回笼觉时,便听房外宫人相报,中书省谢舍人拜见。 谢舍人,与谢知珩同姓,晏城想他应是宗室中人,那就该是对接吏部的中书舍人。没递交任何请柬,谢舍人直接上门拜访,所为何事,倒是晏城有点好奇。 晏城踏出书房,宫人没引他去大门,而是迎他走堂厅,穿过竹帘,谢舍人正端茶要饮。 “也只能在晏大人这儿,才可品到这禁中珍藏的好茗。”谢舍人余光瞟到晏城浅绿衣摆,抬眸笑说。 中书舍人乃正五品上的中书省重要属官,所执权力可不低于六部侍郎,甚至能与正二品的尚书一较高低。 只是今朝六部尚书中有几位兼任三省长官,中书舍人才没前朝那般嚣张跋扈,自然也不会在太子近臣跟前放肆。 不过晏城虽被称为太子近臣,但官职品衔还是比中书舍人低,晏城不敢仗宠欺人。 晏城伸手作揖:“谢舍人亲临陋室是晏某之荣幸。早听闻舍人有品鉴茶茗的雅趣,这粗茶能入舍人的眼里,是茶的福气。若舍人不嫌弃,晏某这儿还存有几两,赠与舍人。” “是吗?那可多谢晏大人。”谢舍人笑眯眯应下。 宫人捧来盛茶饼的木盒,含笑交给舍人属官。 待谢舍人几盏茶汤下肚,凤眸垂敛,余光扫过不动声色的晏城,沉静如初,不自持身份怠慢他人,也不骄矜自傲,看不出几年前初入京时的傲才模样。 第66章 傲气不再有,晏城仍是学不来谄媚,学不来讨好,好在这世间的万物本就不需要他去讨好任何人。 谢舍人也不再晾着晏城,直接开门见山,搁下茶盏,取出告声与敕牒交予晏城:“圣上泽厚,吏部调令,着大理寺主簿晏城领荆州巡按御史一职,不日出京前往荆州,严查荆州拐卖妇孺、藏地密教一事。” 吏部调令一出,晏城本打算起身谢拜青天,可不等他动作,谢舍人已将敕牒交予他手上。 晏城无奈,只好说:“晏某在此谢过舍人。” 晏城弯身与谢舍人作揖,转身望向皇城方向,三拜再谢。 中书省事务繁忙,谢舍人没在晏府待太久,带上晏城赠与的茶饼离开。 晏城等人上了马车,再回府里,许久不曾练过的人际往来废了他不少脑筋,身心具累。 回到卧室,晏城立即摊开敕牒,有三省章印,有玉玺与太子章印。这些不过寻常,最让晏城惊喜的是,册书上还有吏部章印,这代表晏城不用去吏部报道。 少走了一段路,晏城笑呵着把敕牒塞进柜子里。 领巡按御史一职,晏城原官职大理寺主簿并没撤销,待荆州一事解决后,他仍可回到大理寺。 若荆州一事处理极佳,论功行赏时,晏城怕自己可能会被分配给御史台,走言官道路。 大理寺主簿,可能走六部道路;巡按御史,怕是走言官御史台道路。 对此,晏城只一笑而过:“都一样,不过是换个地方摸鱼而已。” 言官大小朝会都可参与,每月弹劾的人晏城数都数不过来,其中八卦更是不少,晏城甚至能从中获悉不少私密。 前世邻国那巴掌大的地盘,财阀跋扈,谁都敢扇一巴掌,独独不敢扇检察官巴掌,不就因为检察官掌握财阀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晏城:“要不要犒劳下自己?” 升官乃人生幸事之一,巡按御史又是个有实权的大差。晏城撑着脑袋,盯着桌上的那碟冰糕,膳房里还有不少好吃的,好像是殿下前几日唤人采购的。 兴一时起,晏城连忙让宫人把膳房里所有吃的都端来,他今个要好好庆祝一番。 没多久,不算小的桌子被冰食、糕点摆满,几个琉璃壶装满口味不一的奶茶,甜味顷刻间覆盖整个外间。 宫人一边伺候用膳,一边担忧地说:“郎君还是少用点冰食。” “无碍,不用担心。”晏城笑着说,他心中自有数。 没过多久,晏城转头警告宫人:“不可跟殿下告状,夏天本就该吃冰的。” 宫人无奈,抬眸见那双桃花眼里尽是恶狠。可主人不怎么当过恶人,也不知怎么去当,所以恶狠的假皮之内,是晏城散不去的柔情。 那双眼盯梢人太久了,宫人无端的也受此侵染,伸手学着晏城以往的举止,拉上嘴唇不说话。 郎君得了承诺,吃冰自由,欢喜的不得了,摆摆手让人出去。 宫人抱着托盘走出,与驻守的姐妹对视,皆是无奈轻笑——殿下早知郎君习性,膳房内每日备有的冰食有限,不会让郎君贪多,不会让郎君觉得不尽兴,也不会让郎君抱怨夏日难熬。 那姐妹贴在宫人耳旁:“还是殿下有法子治治郎君。” ----------------------- 作者有话说:忙忙碌碌寻宝藏qaq,社畜上班忙碌到现在,别问,问就是煞笔领导[墨镜][墨镜] 第52章 荆州山高水远, 若一条毒蛇牢牢占据奔涌的大江,南来北往的官员、走商皆要经过此地。南有徽商,北有晋商, 江水滚滚朝东流逝, 裹挟粮食、茶叶、细盐、煤炭, 与数不尽的金银。 官员、民商肥沃得厉害, 鱼儿在此游走,都会披上厚厚一层油水。 大江中段区域不像后世分得清晰, 只荆州一地便吃进两湖地区, 有南边堆叠的数座高山丘陵,汉中不少地区, 界线直达瘴气最厚重的地方。 盛朝版块与前世李唐版图相差不大,以州郡为主, 道县为辅,晏城得了谢知珩令人送来的舆图,闲余时刻都在观察舆图的边边角角。 绢绸打底,山河为主,官道横通,沿经的官驿与城池皆有记录,比例尺完备, 乍一眼来看, 舆图非常古质, 跟晏城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别无一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绘制舆图的人大抵是个背包客, 她事无巨细地把所有城池与官驿拥有的美食与特色都列了出来:临河城多鱼,此地烤鱼手艺一绝,鱼饼、鱼肉等特色美食味道不错;狸棠驿驿令独爱狸猫, 便在驿站内养了十数只狸猫,怕猫者慎入…… 舆图描不完太多,更多细节记录在地理志内。晏城翻开来看,他越瞧,越觉得这不是他赴职的远路,而是他离京路远游的攻略。话痨作者几乎把她认为不错的、好吃好玩的地方与店铺都列出来,为防店主坑人,作者甚至标注好她购入的年份与价钱。 保姆级攻略,出门旅行的必备好物! 多么用心的旅游博主,晏城不忍浪费作者的心意,继续翻阅。当他翻书过半时,发现地理志上多出另一种笔记。有人用朱笔在旁小字批注,整合地方官员送上的奏折与孝敬,从官员的角度,以高位者的视角为这份攻略添加些许更具特色的珍稀宝物。 晏城抚过熟悉的字迹,批注时这人还持着批阅奏折的朱笔,本就忙碌不已,谢知珩却分出一份心来满足晏城好玩好吃的性子。 “哼……”晏城笑着用指尖点那不显工整的笔迹,不怎么用力,对某位储君忙中一日偷得闲的偷懒行为指指点点。 也不知道他个晌午上值、半日贪闲的摸鱼分子,有何资格去指指点点兢兢业业、没一刻不被国事劳碌的储君。 地理志被扔在一侧,晏城伸开手臂捞起在腿边来回游荡的雪猫,乐呵地帮它梳毛,好不悠闲,都不用去值班。 即将远赴荆州的巡察御史也非无事可做,而是他一出府门去,便有无数同窗递请柬邀他去园子里避暑。各种官场的交际,利益往来的牵扯,都让晏城不肯再跨府出门去。 圣教一事拉下官员不少,朝中空缺也不少,哪怕吏部把新科进士都拉去填坑,也填不满如此多的空缺。有人为求更好的前程,踏烂吏部尚书的府邸门槛,好言好语说尽,也得不了吏部尚书松口,只听得那尚书郎道一句殿下自有考量。 考量个鬼,官员的升迁与调令多由吏部执掌,所谓考量不过是吏部尚书的推脱话术。无奈有人耳钝,听不懂其中深意,他们见不到太子,便想着从晏城这个太子近臣入手。 好巧不巧,晏城在圣教案中捞得巡按御史一职,圣宠不去越显浓厚。他们转头看向晏城时,送出的无数纸张话语里都倾注了不少利益,钱财田地的数量看得晏城都深觉恐怖。晏城收了帖子不敢回,全给了偶尔问候他还活着吗的李公公。 李公公:“能见郎君仍活在世间,实乃老奴之幸。” 晏城:“……滚你丫蛋的,招人嫌的老头子。” 将行远路,前路是为圣教一事,也为惨死的妇孺求寻一地安寝,是此殷寺正不计较晏城沐休过后不来上值的懒散模样。最严厉的殷寺正没去在乎,大理寺卿更不可能阻挠新任晏氏御史,他还是有点怕御史台的锐利笔刀。 巡按御史虽乃新设,只要名列御史台,那些护短至极的御史睁眼瞎,跟瞧不见人过往的阴暗,专注欺压过的、非御史台的官员。 晏城离开京城时去过大理寺几次,多是去与人交往美好同僚情,以及炫耀殿下特赐的地理志,顺带与从南往北经历丰富的陶严、钟旺进行友好交流,求得哪里是匪道,哪里是安全道。 陶严对此表示无奈和嫉妒:“走官道怕什么土匪,且殿下亲自勾画的道路,怎么会给你留下祸患!” “我能拿去刊刻吗?等安居京城后,我想接阿娘上京城,这地理志正和我心意!”钟旺情绪不复杂,只缠着晏城希望能刊刻,以全她满腹无法表明的孝心。 此理由一出,晏城哪能拒绝,千叮万嘱让钟旺别脏了地理志一页半角,并询问钟旺上京的道路,哪些匪道已被她清除。 地理志刚交出去,晏城又觉不行。书上道路城郭详细,每处官驿私驿茶馆,每座深山老林的道路,每一处地方特色,都是谢知珩派人以步丈量,以钱财堆积,耗力无数,才得了这名为地理志、实为游记的书。 其上具是爱人心意,晏城不舍将原本交出,便与钟旺商量着:“我刊刻好后,让人送到大理寺,你们一人一本。” “行。”钟旺一眼知晓此书是晏城喜爱之物,也不在乎人举止的反复无常,只要能有复刊本,何时到手都无所谓。 陶严原以为自己得书无望,没想柳暗花明,晏城为表歉意同僚人人一本,他顿时心花怒放,拍着晏城肩膀说:“不用派人,约定好日子,我们去你府上拿便可。” 晏城思索片刻,点头:“是如此,麻烦清肃你们过府一趟了。” 第67章 “此去怕是耗时不短,荆州虽路远,却乃几道你户籍所在地。若真与荆州刺史对上,想来是我方胜多敌方败,没太多风险。”陶严面向临别时,劝慰不减,拍了拍晏城的肩膀说,“把这当一场游玩,返京时也不知还能在大理寺内再见君容。” 京城官员对此次巡按御史的出京巡察都心知肚明,不仅是为灭栖息乡野的圣教,也是为收地方权柄,这一趟前途是光明的,是锦绣的。 纵观所有巡按御史,最得太子浓恩,无非那位状元郎,连选地都益于他。 状元郎出身荆州,宗族因他而盛名,荆州因他而聚大儒,兴来学院,兴得金榜上有名。民心民意聚集在此,无人能与状元郎在荆州对抗。 盛朝自来有地方官不入户籍地的规则,荆州刺史非荆州人,又有圣教一事被翻到明面,其威信力已降到低谷。钦差大臣奉圣人旨令巡按荆州,官威官权汇聚一身。 未来璀璨清晰可见,前途光明一如既往,无人不羡慕,无人不嫉妒,无人不感慨此番情深。 情深入骨,句句页页展爱意,步步为君谋划,储君将自己的软肋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将自己的弱点毫无保留地展示给那吸食气运的诡异。 王朝气运深系三人,圣人、天后与储君,圣人已废,天后已去,只余储君苦苦支撑将颓的盛世。或也是如此,京城吹来的风温柔和煦,伴着王朝气运围绕在储君身侧。 天道气运深系一人,苏家有女独占天恩,又养得独立自主,难有人能左右她之情绪、她之观念。此前种种具都覆灭,面对如此困境,系统好似没路可逃,它的失败好似被他人目睹。 可困境又最能激发人的潜能,绝路系统又并非没有经历过,它自个从不是一帆风顺,吞食气运的行为本就逆天而行,半途跌落深谷而已,还不值得用数据推算出它的绝望。 狡兔有三窟,系统没有押宝一人身上,它早早找了佛像,去夺百姓信奉。它又早早寻到世间唯一变故,寄生于此,亲密接触储君与苏家女。 系统潜伏在晏城身边。由于没与身躯主人签订协议,它没法像寄生屈成霖那般寄居在人脑海里,只能像恶鬼,像散不去的邪佛信仰,像离不开的佛语吟声,萦绕在晏城身边,吸食星星点点的气运值,然后藏在它的积分库里。 荆州路远,与京城相隔千里,储君高坐明堂不临野,苏氏女为经考不离京,唯二的气运来源皆不在,系统只得再次潜伏,静待最好的捕猎时机。 不过,此去荆州,无人陪伴状元郎身侧。没有他人的强行干扰,系统又能像耶什喇嘛一般,用言语去诱导,去安排状元郎行走的每一条道路,去扰乱状元郎不得安稳的心智。 状元郎对储君的重要性,一眼便知。 那是除了圣人天后外,唯二能伴储君身侧的人,可见他的重要。 圣人行将末路的讯息困扰京城上层好几日,系统也不曾听闻圣人驾崩、储君登位的只言片语,可以想象储君是耗费多少药物吊着圣人躯壳的生息,可以想到储君对这具躯壳有多重视与在乎。 以前是用人命吊着,现在是用珍贵药物。 谢知珩面目冷意重重,无声息中善夺人命,爱极使手段谋求万物,却少有人知晓,他隐于深处的重情。这是被宠着长大、生活在父母恩爱的环境里培养成的重情,是镌刻在他骨血、无法抛弃的、被父母恩赐的重情。 系统忽的很想知道,唯一情深对待的爱人,与储君背道而驰,与储君为敌时,谢知珩是否能一如既往,冷下心肠去给人灌下慢性毒药。 **** 离去京城时,风不显温情,仗着降下去的凉意,吹落院中残花败叶。 本不该有残花,也不该有败叶,宫人本不该留此物来诉说她们的懒惰,是晏城骤然想再看一遍京城的秋日,想借着秋景去感叹离别的悲愁,学着前人伤春悲秋。 但风吹来寒意凉凉,呼得晏城不愿踏出“闺房”半步,抱着汤婆子,仰起头,将京城的天刻入眸子里。 入了初秋,晏城从李公公嘴里得知圣人身体稳定,但秋日事务繁忙,“京城的天”已许久没出过皇城。晏城也很久没见到谢知珩的身影,一声感谢、半句离别都没怎么向爱人倾诉过,累积的情意同离别愁绪交织,交织成京城不舍他离去的脆弱丝线。 总有离别日,宫人简单为晏城收拾好衣物,准备好远行的干粮,东西筹备不多,可算轻装出行。若真有缺少,随行的宫人会到临近的城池购置,沿途的官驿也被叮嘱,早早备好东西,静待御史亲临。更有贴身护卫,轻功不逊,一飞千里可带回郎君感兴趣的好物。 长途漫漫,殿下自不会让郎君吃半分苦。 人在皇城内,恳恳嘱咐宫人备好一切,却不曾见他半个影子。晏城抵着汤婆子上细腻的兔毛,百般无聊巡视宫人来回不停的忙碌身影,透过他们,透过深红宫墙,望见所思念的人。 荆州远。晏城说是文学生,但高中学理,抛弃地理很多年,哪怕对着舆图,用比例尺估算路程,也难以估算出远游在外所需的时间。他扳着手指头,念念叨叨月份,念念叨叨节日,念念叨叨离去日子太长,他太难过。 这是晏城第一次离开爱人,去那么的远的地方。情绪有些过多,很能理解。 游离此间的旅行者松开描点,真正探索这个不曾落笔史册的王朝,真正踏入这个世界。 收紧的手指又被晏城一一拉扯伸直,他又计算着远去的日子,用美化过的景点打发时间,用这些玩意打散低垂的情绪,刻意抹去离愁别绪。 他甚是无聊,也甚是无奈,没人陪他说话,没人陪他伤春悲秋,没人陪他话桑麻、共秋意情浓。 李公公走进院子便瞧见郎君这副幼稚模样,嫌弃的神色懒得收回,直白地展示给晏城,嘴里阴阳怪气:“郎君若是无事,可以去扫扫院子里的花啊叶啊,铲铲那白长二十年岁的懒树。” “……”晏城不悄然无声也不躲躲藏藏,直接翻个白眼,挪动身躯背对糟老头子。 君嫌弃我也嫌弃,大家都嫌弃,就别凑彼此身边,互相给自己惹不快乐。 晏城托着脸颊,舌尖盯着腔内软肉,含糊着说:“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人天天来,天道怎么那么喜欢作弄苦命人!” “殿下政事忙碌,郎君还是不要去打扰为好,御史台是不会参郎君,可没说六部三省不会?郎君还是得为自己俸禄着想。”李公公将一木盒递到晏城身侧,说,“这是殿下为你准备的部分钱财。” 钱这种东西,对晏城的吸引力还不如美食。 “不要让这种肮脏的东西玷污晏某高尚贞洁的操守。”晏城哼哼唧唧地回,鼻子翘得老高。 李公公无语地收回视线,收回木盒,你在骄傲些什么,你在胡说些什么,脑子有病吧。 他开始严重怀疑殿下派晏城去荆州、为他谋划登鸾阁的举止是否正确,怀疑殿下是不是被情爱糊了神智,还怀疑那诡异给殿下下了降头。 第53章 木盒被收回去, 晏城伸手去夺回。木盒被夺回又被抢收回,顺带李公公三言两语的讥讽,这拖长音的讥笑激起晏城的斗争心, 晏城挑挑眉, 放下汤婆子, 起身奔着那木盒夺去。 一夺一抢, 来回个三四次,李公公年老体衰, 赢不了年轻力壮的状元郎, 木盒最终还是被晏城夺了去。 从他人那抢来的战利品就是比嗟来之食香,晏城美滋滋地打开木盒, 取出镇压的玉石,剩下的是些银票地契。银票面额不小, 地契上书写了不少城池,晏城借着闲得无聊看舆图的记忆,认出这几个城池皆是他远行会落脚的地方。 “东宫总管这么有钱吗?”晏城仇富地问,寸土寸金的京城有房,江北江南有房,太遭人嫉妒恨了。 李公公出宫匆忙没带拂尘,只得一甩雪猫的宽松尾巴, 把人魂魄找回来:“殿下私产, 各类物品皆备好, 郎君可直接入住。一路舟车劳顿极废精神,驿站怕是环境不佳。殿下赐下这等宅邸, 是为让郎君好好休息。” 听这话,晏城心中一暖,秋日的悲意顿时消散, 不过他仍要提一嘴:“给地契干嘛,不给我钥匙吗?” “若这钥匙被郎君拿了去,我怕没几日就会被丢到角落里,便求殿下把钥匙交给更稳重之人。”李公公笑着回。 晏城不满,抱过猫,捧着银票地契,轻哼几声,不理人。 不过此言也非假,晏城有遗忘大门钥匙的前科,幸好府邸宫人常有,才能在三更半夜为鬼混回来的郎君开门。 李公公转身见那些宫人已停下忙碌,如往常般值守在府邸每个角落,她们垂眸送府邸的主人离家去。 “别耽误了时间,任你再怎么磨蹭,殿下也不会出宫墙。”李公公作为离储君最近的大监,他最清楚储君的忙碌,也最清楚桌上的奏折堆,清楚空了一壶又一壶的茶有多浓,清楚屋檐的白日黑夜流转多少次。 第68章 晏城两手成花,托起脸颊,含糊着回:“哦。” 该出发的还是要出发,该离去的还是要离去,其余巡按御史早已启程,只他这个荆州御史在京城磨蹭了一旬,被吏部侍郎催上门后,才慢悠悠出发。 府外马车平平无奇,坐在前室的车夫也其貌不扬,混在镖队里,混在人群里,也找不到身影。从外表来看,马车面积不大,轻敲车壁,却听声音厚重,车壁不薄。晏城推开车门,车内全被毛毯覆盖,哪怕马车左右翻倒,晏城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弯腰踩上去也听不见声音。 马车被打造得特别舒服,易于躺平。角落堆有书籍,松软的布偶可让人倚靠,缓解人旅途时的疲累。 打开车窗,晏城瞧见跟随他离去京城的宫人没几个,保护伺候的人都藏在暗地里。李公公也站在府门口,用眼眸送他离去,半步都不打算抬下。 车夫策马前行,不敢挥用力,马儿慢悠悠往城外去。京城来往达官贵人不少,车夫对京城路线太熟,走的都是偏僻小路,不扰百姓。晏城坐在车内,翻书的声音都比车外的略大些,他以为是出了城门,打开窗,才明显听到城内热闹声。 马车的隔音不错,也不知工匠用了多少心血,才制作出如此富含匠心的力作。 京城秋意浓,红叶随风而起,伴落花混入青砖瓦墙,这座城的色彩因着皇城而不会显平庸。晏城无端去想往南的风景,越往南,春秋更不显,色彩也更贴清雅的水墨,不会再有京城的雍容贵重。 出了城郭,晏城能瞧见的景色更多,夏里翠绿的树林经霜点染,红得一层又一层,层林尽染,将秋意完全展示在人的眼球里,化无形为有形。 晏城伸手去接垂落的枝条,春日不再,长亭外的柳树凋零,他没法用柳去写留。 柳意留不住,枝条处的细虫倒能接住,晏城被吓得没敢去瞧那头的形状,只顾甩落手臂,将长蛇甩下去,并在心里默念,再也不敢手贱去碰这玩意了。 “幸好甩出去了,不然爬进马车里,不得咬我几口。”晏城默默想去关窗,忙把秋里的小动物关外面去。 窗刚合上一点点,晏城便听有风送轻微笑意到他耳侧,笑声很浅,只有细微,晏城却莫名清楚地抓住,只因这笑声很熟悉。 想透来人是谁,晏城立即推开车门,不等车夫挽留,不等细虫缠上他脚,不等秋风赠他留意。晏城快步走时觉不快,他提起裙摆,用着跑姿,跑向长亭。 长亭内人不多,三四人低垂头规矩站立。她们围着的人瞧不见面目,一顶帷帽遮了半身,纱裙间只能见他穿的绿墨衣裳,与腰间垂挂的佩珏,转身时有佩环响彻的乐声。 佩珏声清脆入耳,一听便是价格不菲,玉上有龙盘旋,也知身份不凡。晏城几乎不用去猜,那玉佩是他亲自从私库翻出,挂在储君腰间,替他去丈量储君腰只。 “殿下!”晏城不敢高声语,怕惊城中人,他连呼吸都轻微喘着,伸手只敢扯人的袖口,带着不敢置信的口吻去唤人。 帷帽里的人笑意浅浅,尽在凤眸里流转,他应着人几声,拉着人从梦中落到实地里,拉着人离了蝴蝶。 “不是很忙?”李公公都跑到我耳旁说你忙得不可开交,你哪来时间出城送我。我听人说你日夜伺候圣人病前,圣人才病好,你又得去处理朝务,连睡觉的时间都得挤出来,你怎么这么忙啊…… 晏城有很多话,很多问题想跟爱人说,想说尽这些思念,想说尽这白日黑夜,想说尽秋日到冬寒。 但他不行,他有远去荆州的升迁路,谢知珩有秉持玉圭的监国道,阳关道与独行路,道道路路各不同。 “这种日子,我太熟悉,也不算很忙。”声音闷闷的,从纱帘传来,又有些哑,好似说了许久的话。 晏城想到大小朝会那堪比菜市场的热闹样,想到一条又一条颁布下来的政令,也无怪乎谢知珩声音里的低哑。嘴里说着不忙,可身上的细节都在诉说他的疲累,晏城心疼得有些痛,张开手抱住谢知珩,让他枕着肩膀。 料想到谢知珩不去休息,晏城隔着纱帘覆上他眼眸,逼着人闭上眼,逼着人思绪沉入梦境边缘。 谢知珩眉目和缓,被晏城掌心的温热与举止的温柔安抚住,却没去想着休息。一场送别,谢知珩没想耽误太多时间,他仍旧忙得头脑昏昏。 温柔抚平谢知珩眼底青黑,让他有了些许精力,抬起头,透过纱帘与晏城对视。盈满睡意的眼眸湿润,困倦在长途还没开始时就缠上了晏城,沾了水意的桃花眸被江北烟雨点化,落得谢知珩满肩情意。 谢知珩轻笑:“只言我累,怎不提郎君昨日三更才入寝?” 虽是郎君看游记看到三更。 “我可以在车上睡,你又不能在小朝会上睡,那么多大臣盯着呢。”晏城嘟囔着说。 谢知珩问:“那等回京城后,上小朝会时,御史不得迟到也不得早退,郎君该如何?” “……我可以拒绝回京城,拒绝入御史台吗?”前途是什么,前途可以拿来早退晚起吗?前途只能拿来当前途,晏城对此不满极,“干嘛把我派去荆州,京城事虽多但不至于害我性命,且留在你身边,谁能害我?” 谢知珩理好晏城被细虫吓得微炸的发丝,说:“我怕护不住郎君,我怕郎君受伤,哪怕郎君只是被风吹到,我都怕郎君受寒。请原谅我,对你太过的担忧。” 谢知珩拉起晏城的手,将其温热的掌心贴着自己半凉的脸侧。隔着纱帘,晏城看不到,谢知珩眼睫的低垂,锋利的眉目更发冷默,如淬火的刀锋,要斩向盛世下汲取气运的腐,想斩向磨刀霍霍向王朝的诡异。 “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晏城看不见,他能察觉的只是南北党争,是地方分权中央难集权,看不见躲在他身侧的诡异系统,借助他的触碰,去汲取王朝的气运。 纱帘有些碍眼,郊外长亭少有人来,晏城缓缓掀起纱帘,像新嫁郎掀起盖头,去亲吻属于自己的“新娘”。 谢知珩也乐得与郎君亲吻,他张着唇去迎合。午食过后的菊花糕还残余了些香味,一股腔全融入谢知珩内里的每处软肉。爱意因亲吻更显浓厚,谢知珩能感知到自己口腔里的湿热,甚至在吞食的过程中,腔肉都有些酥麻。 疲累在此刻得了真切的安抚,呼吸被攫取,连气息都难以从鼻腔中倾吐,谢知珩紧紧扯着晏城衣角,垂在腰带上的玉佩也被他攥在掌心,好似只有这般才算短暂拥有一刻。 不能耽误太多时间,晏城有将行的远路,谢知珩也得回到皇城内,亲吻的时间很短,只尝了点味,便不得不分开。 谢知珩不舍般轻点晏城唇瓣,声音不再哑:“也不知郎君哪来习惯,要午时过后才得启程,前头已浪费不少时间,郎君需启程了。” “好吧。”晏城贴在谢知珩微凉的脖颈,蹭了几许,略带不满地说,“早上起不来,下午是最好的出发时间。” 以前离家去上大学时,晏城也常常买下午的高铁票,还专挑两点左右的,专门在一等座上午睡,安静环境又好。这个习惯不曾改过,被他沿袭到现在。 晏城不舍地抱过爱人,在他一步三回头的磨蹭下,人总算回了马车上。车夫不等人坐稳,策马奔驰在官道上,晏城推开车窗往外看,已看不到谢知珩的身影。谢知珩比他更要忙碌,送别过后,就骑着马回了城内,走近道回皇城。 他走得不留情般,晏城仍沉溺在残存的温存内,托着脸侧,翻着游记,也不知看到哪一处的好景与特色。 正当晏城心绪不平时,藏在暗地里的系统悄然冒出头,消耗方获取的气运值,无声息地加强刻在储君身上的“祝福”,同时凑到晏城跟前,说:“舍不得殿下?若舍不得京城的奢侈,何不让殿下为你另换登天梯?” “……”晏城还沉浸于此,尚未听到系统的呼唤。 系统不得放大音量:“是聋了还是瞎了,还是刻意忽视,在这跟我演呢?” 晏城翻页的手顿住,眸眼垂落,盯着书上一行不动,心里情绪百般起伏。虽说是系统,虽声音是晏城以前在家常听的机械音,但这声音裹挟了说话物品与底层属性截然不同的情绪,带了自我情绪,不像个专注拯救世界、拯救反派的系统。 晏城在读书时博览群书,不仅是先秦魏晋文学,还是乡土网络文学,或是癫得发狂的某乎文学,他无聊时都看过,也知道所谓系统文。 系统文有以主角为主人翁的神豪系统,也有绑架的人贩子系统。晏城在猜测,这个系统怕不是人贩子系统,它的首次出现便是圣教诡佛高坐,信徒高吟佛语,用数不尽的妇孺血肉铺就一条信仰路,血腥同诡异。 晏城信不过,他信不过这系统。 可心中又在猜测,这系统跟他捆绑,又是为何目的? 文学生爱多想,她们以想象为笔,书写了无数引人入胜的篇章,晏城也逃不了这个喜好。 第69章 书中有女主,是女频文学。男频小说男主以绝对地位把控剧情,影响天道。那女频文学也是如此,对于这个世界的天道而言,钟旺的价值毋庸置疑,她是绝对正确。 晏城与钟旺接触不多,只多是大理寺内的同僚,偶尔作为她与清肃和谐关系的耦合剂,避免出现同僚情破裂的现象,避免大理寺再次出现“流血事件”。 若以气运值来定义系统的目的,晏城已离京城,可以说与钟旺相隔十万八千里,它总不能隔着两三郡的距离,与女主亲密接触吧? 圣教踏入京城浅浅,扎根川中却深深,可见其并非初次载入。 那在捆绑自己之前,系统都是跟随在谁的身旁,它又与这个世界的窟窿有什么密切联系? 晏城翻着书页思索许久,阴谋论在他脑海里盘旋许久。可惜他思绪发散太光 ,从系统所谋,到穿越的后世人,再到后世的强国之争,最后归结为强国有我,请x放心。 可见,即使脱离申论好几年,晏城也还是记得那几句金句,实在记忆犹新。 “好累,这书看得我好累。”晏城无所事事,游记直接翻到最底,强制性又伪装性极强地看完一本书,枕在案几上放空大脑,任由系统在自个耳边大喊大叫。 把系统当做闲暇日头的一场笑话,这无趣岁月还算过得不慢,晏城闭着眼睛,听马车往前奔跑不停。 若有停,那定是最近的官驿到了。 月上梢头,玄鸦枝头低声吟唱,昏昏欲睡的晏城在车停时、在听得窗外人声不少时睁开眼。晏城推开车门,见马夫坐在前室稍作休息,喝热茶用宵食,没有半点给自家大人提醒驿站到了的想法,活像行将至京城的游子。 离京城最近的驿站坐落东都外,也因与东都近,整个驿站都被牡丹花点缀。秋日牡丹不好寻,驿长以绸缎为花瓣,围簇成牡丹模样,给人满目秋霜之外的春色好景。 车窗外唯一风景是树木青红交错,初是惊艳,见惯了就是审美疲倦,晏城得见牡丹不容易,自是下车好好欣赏,绕着前院的牡丹锦簇看几遍,打算记录在游记里。 跑来的驿卒见晏城腰间玉珏青润,挂在腰间声如佳鸟吟唱,便知身份不低,站在旁不出声,怕惊扰贵人赏物品。 贵人醉心牡丹,贵人的仆从悄然出现,捧着火牌、吏部任书与敕牒交予驿卒。驿卒上交给驿长,得来房间钥匙,恭敬递给仆从。仆从接过,又劳烦驿卒准备食物热水,好减去贵人满身舟车疲倦。 搞定一切后,仆从走到晏城身侧,说:“郎君,已安置好了。” 晏城被这声唤回驿站,理理方想好的文字,跟在仆从身后进来驿站。 东都繁华不逊京城,哪怕月中,也有不少人暂居驿站,因宵禁,他们不敢强闯都门,便休在驿站。不过休息在这儿的要么是传递文书情报的报信官,要么是来往官员,几乎看不见寻常百姓。 哪怕有忘了时间入城的百姓,驿卒也会引着去他处,不会出现在大厅。所以当晏城走进时,看见的都是腰挂官印的官员,桌上摆着的也具是好酒美菜,驿站不敢亏待官员,哪管是出京还是入京的。 晏城是出京外派官员,与眼前这些入京述职、参与吏部考核的官员不同,也就没什么交谈的话题点,给驿长露了面,便去房间休息。 房间内有仆从早早铺好床铺,备好热水,只待晏城走进。又因郎君不喜身侧有人服侍,仆从将火牌交予晏城,未几刻离了房间,偌大房间里只剩晏城一人。 晏城在车上睡了会儿,此刻还算不睡,沐浴后抱着牡丹木雕左看右看,抱着悬挂的牡丹挂画,临摹笔画走向,打发时间。 独盯一处看后,晏城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放下玩具打算睡觉,身躺床中闭上眼睛,稳稳当当进入梦境时,没料到跟随他已久的玄鸦又在哑哑叫,叫得颇为难听,叫得人没了睡意。 晏城本想“嘭”的一声拍开窗户,想到驿站还有其他人,他只能悄悄推开,隔着缝隙瞪那读不懂氛围的玄鸦。好月中悬,正是入睡好佳节,大黑鸦平白无故饶人睡觉,真损阴德。 玄鸦在被晏城瞪了三四眼后,愤愤闭嘴,挪动爪子,躲在树叶后。不去看那人眼里的怒意,玄鸦就不会发现自己招人嫌弃,它还是最受欢迎的存在。 玄鸦安分,驿站安静得能拍鬼片,晏城心满意足预备去睡觉,刚合上窗户,又听哑哑叫声。晏城忍不住,拍开窗,招来守在暗处的护卫,指着那躲藏在叶子后的玄鸦,说:“你去,把它给我毒哑。” 护卫对上太过熟悉的巧物同伙的黑眼睛:“……” 无辜的巧物玄鸦:“……” 护卫被逼无奈:“ 郎君,玄鸦造价数万两黄金。” 晏城挑挑眉,不屑:“觉得我付不去?” 有谢知珩补贴私房,又身怀无数宅邸的地契,晏城自认为他现在已是家财万贯,“学富五车”。 护卫:“某付不起这价钱。” 晏城:“……” 失算了,大意了,救人万两银钱,好过救佛千万遍,晏城只得暂且饶过玄鸦,不再理,只顾睡意。 或是玄鸦看透晏城的怒意,晏城关上窗户,慢步走到床榻旁,都没听到玄鸦扰人清静的哑哑声,晏城松口气,摊开被褥要钻进去时,又听到窗外扰民的叫声。不过这次不是玄鸦捣蛋,而是野猫的叫唤声,一声比一声夹,一声比一声荡漾,好似在发泄。 春天才是动物繁衍的最佳时节,秋天的寒凉里,野猫不躲在驿卒屋里,跑外边发骚? 反常的叫声,让暗隐的护卫出现在晏城身后,刀光银亮,折射月光,给晏城蒙了一块月华眼罩,同时也警告了底下那不知死活的“野猫”。为洗白自己,玄鸦从树叶丛里探出头,扑打翅膀,袭向出声的“野猫”。 “野猫”被玄鸦好一顿啄,愤愤地闭上嘴,扯拉链般紧锁,扯得过快,把自个嘴皮也撕了下来,出了点血腥味,为玄鸦彪悍的战绩抹了一把黑。 玄鸦很不满。 护卫静悄悄地、默默地竖起大拇指,不为玄鸦,只为“发骚野猫”。 第54章 “……”晏城举那不知被玄鸦从哪掏出来的树枝, 戳钱维季微胖的脸颊。 喔已经不能说微胖了,晏城上下打量钱维季的长宽,双手目测, 估算钱维季的体重, 猜测钱维季是如何从儒弱书生, 历经几月, 变成此刻眼下的彪悍壮汉。 晏城:“你吃蛋白粉长大的?” “?古代哪来的蛋白粉,你是不是嫉妒我美好的身材!”钱维季被嘴皮子上的痛苦折磨, 愤愤怼向罪魁祸首。 晏城:“谁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 在那装猫发骚,胖橘都没你这么会叫!” 钱维季收紧袖口的绳索:“诶, 你小子找揍呢!” 一人被睡意折磨得困不成样子,一人被嘴皮子疼到眼角抽抽, 仇人见面不打架,那不叫仇人,叫宿敌。 想打架,晏城打不过壮成熊虎的钱维季,钱维季也揍不到被护卫守护的晏城。那长刀还没收回去,那玄鸦还站在钱维季脑袋上。 是此,一场战争在无硝烟下, 轻轻松松被风吹散, 就像两人脆弱的、伸手便可打破的同乡情。 晏城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说话、还不怕官阶高低的同伙, 心里有点兴奋,又有点啧啧。直叹谢知珩干嘛不把李公公送来, 让那自持老骨头脆脆的糟老头子受这场奔波的苦,送个钱维季来,有什么用, 来给大江修筑拦门堤? 晏城:“你来干什么?” 晏城很直白地问出来,对着钱维季,有什么好扭捏,有什么委婉潜暗示,直接就是问。 “晏大人。” 钱维季还没开口,后院又迎来位女子,着月白色圆领宽袍衣,眉目比柳叶还弯,比江淮烟雾还要朦胧,款款走来,有弱柳扶风之姿。晏城没妄自断定女子娇弱,他观察到这人虽形似弯弯柳枝,神却像永驻沙地的柳树,坚韧又挺拔。 “夫人!”钱维季眼眸好似亮了一瞬,忙快步走到解平旁。解平因舟车劳顿略显倦意,行走间步伐不稳,但身为丈夫的钱维季没去扶,而是在身侧,亦步亦趋跟着,像极西方世界内保护公主的骑士。 晏城从没见过这女子,也无从可知她的身份,但瞧钱维季对她的爱护,举止中以她为中心,可见女子在家中地位不低。 女子眉目古雅,举止古韵十足,不像个穿越者,倒是个土著民,晏城想她怕是钱维季在此间的引路人,防止这情商足够低、出口有祸的理工男搞出重大事故。 不知如何称呼对方,女子在外着男装,晏城便以女公子称呼。 解平走至离晏城有四五步之远的地方,屈身行礼,对待官员的礼仪,哪怕她是举子夫人,哪怕丈夫与大人关系切密,她也不敢有丝毫忽视与怠慢。 好友家中内人,晏城没接全礼,侧身受半礼。 两人这一来一往的举止,暗流在无声中涌动,钱维季站在外围,见不到其中流转的文化内涵,他摸着后脑勺困惑地左看右看,最后全身心都专注脑袋上的玄鸦。 第70章 玄鸦落他头上时,那爪子坚硬寒凉,像用铁石制成,一瞧就不是个活物,是人制的巧物。钱维季捞到怀里,骚扰般摸来摸去,弄得玄鸦不耐烦,扑哧羽翼飞到护卫肩上。 钱维季沉迷玄鸦难以自拔,来龙去脉便由解平为之讲述。 解平:“大人此去荆州,虽无危险,但一人前行仍是不妥。贵人担忧大人路上无趣,满腹思绪无人倾诉,便让奴与夫君跟随。夫君明年要参与吏部考核,也是在大人身边喝汤。且,荆州晏氏一应情况,奴都知晓,可在旁为大人答疑解惑。” 暗地里的护卫只为保护,只为伺候。明面上还需点人,不然晏城作为外派的巡按御史,孤身一人、不带门客离京,远赴荆州,不少人有所猜测,此去恐不是为圣教,恐为其他。 来年明经将至,三学士之一、仍存活的□□学子居然离京,落地楚地,居在楚地不知会有多少时日。京城中已经有官员在猜测,殿下此举是为抬南方学子,朝中南北党派或有变故,敌我势力有变。 京城内消息由解平告知,晏城不由得脑袋嗡嗡,他被外派荆州,不是只为了逮捕荆州刺史,巡察荆州圣教一事,怎么还跟南北党争有关? 解平回:“明经将至,吏部也于明年进行吏部考核,选调地方官员入京,恐也会有不少任职南方的大人上京城。” 南北党争历来便有,自科举一开,以才取士任官,而非家世时,以家族为单位的党派自此落寞,以师生、以户籍地方为单位的党派由此诞生,在朝廷大放光彩。 这种规则一直延续至今,知根知底的人,对上级而言,才算有大用。 “吏部考核,选调官员,也就是选调生考试。” 晏城摸摸下巴,科举是公务员考试,公开向全国选取人员。吏部考核就是选调生考试,在官员系统内部进行选调,给地方官员升迁、入京的机会。外面的人可以进来,里面的人也可以往上爬,打破阶层固化,使阶层流动。 所有制度都不是凭空产生的,都是向历史、向过去借鉴,根据实际国情,进行部分更改。 太熟悉了,晏城莫名有点泪目,他可太熟悉这玩意了。自个的公务员考试,老爹的选调生考试,都是熟悉的玩意。 而晏氏宗族,晏城自穿越来就没层扮演过原身,也没精力去了解原身的宗族背景,与族地的交流全靠李公公派人扶持,偶尔送点钱帮扶下族地教育发展,借学士名头邀请大儒、经学博士入驻,教授族地学子。 此去荆州必不能缺少族地、宗族的帮助,若身侧无人对族地了解,那晏城在荆州的所有行动都难以开展。 对此,晏城感谢不已:“多谢女公子你的帮助。” “一点小忙,奴若能帮上大人,也是奴的荣幸。”解平轻声笑道。 与解平他们打过招呼后,明白身边陆陆续续会有人帮助,晏城骤然松了口气,肩膀卸力,再次懒懒躺在床上,美美要入困境。 天光将明,橘红染过大半,晏城蓦然从睡中惊醒,直起身子:“不是,我经学没原身那么牛逼啊!如果有人提问,那我不露馅了!” 原身天赋惊艳,笔落泣鬼神,以弱冠之龄夺得状元头衔,其才华无人可敌。 晏城半道而来,学识不如原身精,只是学得杂且新。哪怕有太傅、储君等人数年如一日的解惑,也不可能达到原身境界。 “怎么办!难不成用后面的知识唬住他们,朱子理学,阳明心学,李贽童心说?”晏城揉乱发丝,东西拼凑才勉强回想起那半点知识。 幸好那作者参考的朝代多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宋明学识没过多展露,晏城才能勉强在那些大儒、经学博士跟前张个嘴。 离开官驿,单架马车复制成双架马车,解平独坐一架,晏城与钱维季一块儿。 钱维季一爬上马车,便被马车内设惊艳到,到处东摸摸西摸摸,感慨古人的智慧,感慨他们的独特匠心,超出生产力外的想象,与他们的敢想敢做。 晏城没去管这跟猴一样的人,推开案几上的游记,拉出抽屉,寻躲在游记、话本、传奇里的经史子集,翻出那些经书批注,临时抱佛脚,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马车又复安静,晏城忙得不可开交,被子曰、孟子控得不行,自是提不起精力应付隐于身侧的系统。系统也知趣,没去打扰,扫描两辆马车的安全性,暗中的保护队伍,各种数据都表明远行之路的妥当,也可见储君的重视。 系统悠悠漂浮车内,昨日的玄鸦不满钱维季的骚扰,早逃到车顶上,后世来的人更发无趣,比昨日的晏城还要觉得无聊。 钱维季的无聊,那种没有人与他交谈的无聊。系统不在乎,也不关注,他们唯一的作用是颠覆这个世界的传统,让原住民怀疑天的正统性,怀疑天道,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天问,使得日月颠倒,信仰转移,落至圣教、圣佛上。 信仰也是力量,与气运同等重要,可以拥有全部,系统不可能只取其中之一。 如果没有晏城的出现,没有这个外界人的到来,储君仍会对后世夺舍人仇恨无比。他会仇恨,他会采取绞杀措施,让这些不敢存在的人死去,让死者回黄泉,让死者安息,让王朝一如往常。 真是棋差一招,系统自嘲。 谢知珩不再仇恨,他所有的恨意都聚集在夺舍圣人的屈成霖身上,都聚集在它这个篡夺权柄的诡异身上。谢知珩不去仇恨,反而开始利用这些人,王朝掌权者的重用,王朝掌权者的庇护,让那些后世者得以存活,得以用新的身份、用自己的名字在历史上闯出一片天地。 天道宠儿,系统没有种下咒语,也没法以言语去蛊惑。但王朝之子,系统借助圣人躯体、天后言语,给储君种下最深的咒术,巫蛊之术,言语的迫害。 “有时真痛恨你的幸运,有时真恨你的敏锐果断,有时又敬佩你的智慧。”系统清空积分账头,清空昨日得来的气运值,加重那巫蛊术法。 还得加一把力,系统想。 它想到庙宇被毁之前,圣教案浮出水面前,它邀请南方商会入京,徽商商会已达京城有好几周。它本意是想拉拢晏城,以回家为诱饵引他入营,却没想到系统以另一种形式接触外界人。 那徽商,便接触另一位,以商人重利的性子,他们很乐意去接触这王朝的掌权者。 “噗——咳咳!” 钻心的痛楚漫上来,扩至全身,倾吐的血液全落在奏折上,谢知珩心疼又庆幸,心疼是身体的痛楚,庆幸是弄脏的只是问安的奏折,并不重要。 刚处理好徽商孝敬来的珍宝,李公公走进宫室,便见谢知珩咳意不改,他顿时担忧不已,跑到谢知珩跟前:“殿下近些日子太过劳累,秋日寒凉来得又快,恐是受寒了,我去唤太医令来。” “嗯。”谢知珩喝口热茶缓去嘴里铁锈味,茶一下肚,热流顿时安抚那痛意,给了他回缓的余力。 桌上奏折被搬离,谢知珩往后靠,闭眸暂息,不断猜测这痛意从何而来,想他担忧的人,想他呕心沥血支撑的王朝,想他仇恨的夺舍人,想他仇恨的诡异。 谢知珩揉揉眉心:“再派些人去荆州,切记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谢知珩想自己是太累了,那股倦意与痛楚迟迟不散,站起身来都有些吃力,头晕目眩。身体在向他预警,痛诉他的无节制,也在提醒他该休息会儿。 谢知珩:“所有指令都传达下去,三省六部都能解决,非特别重要的奏折,都送入鸾台。” 借助李公公的搀扶,谢知珩侧躺在寝床上,想艳阳宫的圣人,想离去艳阳宫的诡异。想得太多,脑袋都发晕,头皮骤麻,痛楚从绷直的指尖再次覆盖谢知珩全身。 谢知珩边痛,边清醒地感知身体的不对劲,这反应不像受寒,倒像是被人下了巫蛊术。 又是那诡异的把戏,它又想折腾我什么,谢知珩闭眸等待太医令的诊治。 ----------------------- 作者有话说:勉强日更,上半年又是上班,又是培训,又是被逼着考编,又是被逼着考公,实在空不出时间。 每天都会写点,如果没写,就是去写元白 第55章 马车有人坐姿豪放, 一腿伸直,抵着另一车壁,脚尖跟敲钟似的点来点去, 另一腿曲起, 由自个抱着, 手指在膝盖上四指联弹, 弹不出个摇滚乐来。不瞧钱维季那儒生模样,只看他对外表现的坦率, 颇有江湖范。 不止动作江湖范, 说话也充斥不少江湖习气。 “这都走了好几天,怎么就没见过土匪半路抢劫?”钱维季旅途无聊, 翻开游记,看那满篇文言文, 只觉晕字。 晏城专注批注,偶尔抬个头回答钱维季:“少看点武侠小说,我们走的是官道。” 车马此去不见任何危险,走官道,住官驿,太平盛世都难以在小路上见土匪,更何况官道。若是官道都劫匪蹲守, 那这个王朝算是没救了。晏城有时真觉得部分小说写得吓人, 官眷走官道都能被劫持, 地方官员还不被问责,真是可怕。 第71章 钱维季:“哦。” 车马暂休, 钱维季跳下车去,从路旁摘了根杂草,往后看解平没下车, 他立马把杂草塞嘴里叼着。又觉不行,钱维季眼珠子左右转悠,环视仍有青葱的草堆,挑选些带香味浓的花草,跟一堆他从晏城那薅来的水果,殷勤地献给解平。 “车里闷得慌,这些可以用来装饰马车,闻起来也舒服。”钱维季眨巴眼睛,渴望地望向解平,像只求人爱怜的狗。 久居车内,确实感到闷,解平接过用丝带捆绑的花束,各色花朵星星点点,杂乱无章,实在没什么美感。但花香扑入鼻内,缓了她的闷闷不乐,又深含丈夫情意,解平对此毫无挑剔,浓情爱意漫上心头。 女儿家娇羞,解平借助竹帘阻挡,在钱维季额头上落下一吻,以示喜欢。 得了心上人一吻,钱维季回到马车上浑身都冒粉红泡泡,那虐狗的样子真是亮瞎了晏城的眼。 晏城咬紧牙关,狠狠翻书,发泄自己的不满,可下一刻书页骤然被他翻出了折痕,他又心疼地抚平,这书可是孤本,收藏价值贼高。 “嘿嘿,怎算体会到虐狗的快乐了。”钱维季抱着解平给的九连环,咕哝咕哝打发时间,溢满的爱意充斥四肢,连手指都软绵绵的。 晏城:“……滚蛋,自个下去到后面车马去抱你对象,不要在本官面前炫耀。” “不去!”钱维季甩弄九连环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晏城不得已捂住耳朵。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晏城气闷地咬着嘴内软肉,托脸侧对钱维季,不愿给这玩意一个眼神。 批注上的文字密密麻麻,在晏城心不静的时候,跃入脸中,都是跳乱无序的黑点,难以给人平静,只会越读心越烦。晏城无奈,合上书本,听那铁索转动的清脆声,他想到腰间的玉佩,玉佩捧在掌心,流苏绕在指尖。 晏城摩挲玉佩上的龙纹,透过这纹路,去想远在京城的爱人,想他是否还在忙碌,是否在休息,还是在处理朝务。 想得入迷,晏城都忘了他去荆州会面临的学识挑战,只顾情爱,只望高临的储君,不去想远远前途,不去想会遇到的困难。 京城内也不是常常相见,也有过长达一月的分离,但那点分离好似情爱中的点缀,让彼此的情意因小别而更浓,没此刻久别带来的痛楚。晏城闷闷不乐,枕着书本,亮丽的桃花眸被情绪点染些许水雾,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如似梦境。 夜深知霜重,越是重秋,霜露越浓,也压得马儿走得艰难,车夫将马车停在官驿里,交上火牌,夜里仍是休在官驿。 重秋得冷意,官驿为让官员休得舒适,早早点了炭火,晏城一走进便觉温暖,暖意顺着风,落满他全身,跟着晕黄烛火侵染他发丝,寸寸都在溢光。 晏城是官员,驿长特意出来迎他,带着殷勤笑脸,引他去了上房。 钱维季举人出身,非官员,能进官驿还是靠着火牌,靠着晏城才勉强入住,但居住条件自是比不上官员舒坦,却也比寻常驿站好。毕竟是官驿,官员居住的驿站,哪敢随意,哪敢简陋,不然日后有一顿责难的。 驿站多栽竹林,晏城听驿长说是专门从云梦泽那儿引栽来的湘妃竹,青竹紫泪,于灯火下倒有几番惊艳。 也为衬这紫泪,驿站大部分装潢都以紫色调为主,寻常百姓不敢用紫,也因是官驿,驿长才敢大方用紫,在驿站处用紫色涂抹,点缀这紫泪特色。 “颇有雅色。”晏城撑着窗棂,醉心紫竹,偶尔伸出手去触碰青竹叶片,虚虚点那泪斑,点那因爱人逝去,悲痛之下留下的泪迹,想娥皇女英,想舜帝。 青竹与紫泪,让他不由得想起谢知珩常穿的青色衣裳,也是多以竹纹点缀,偶有白纹,那也不过是伴着青竹而生的溪流,或是广袤的南方。紫色独有韵味,彰显名贵,显官场阶级,显昭昭明路。 紫衣袍,鸾台相。 熙熙攘攘为利来,熙熙攘攘为利去,晏城突觉无趣,湘妃竹都引不起他半分乐趣。儒家少言利,儒子不言利,可入世不为利来,不为名来,又为何来? 晏城抹了把脸,轻拍脸颊,让自己清醒点。可困意就是不讲道理,突然来袭,他也懒得去斗争,不等晚膳端来,直接上床就睡。 睡中难得安稳,晏城眉目紧皱,是入了噩梦中,被梦魇住。但梦去没多久,噩梦消散,好梦若窗外吹拂来的清风,挥去噩梦的残余,抚平他眉眼的不稳。 清晨醒来,晏城好似仍被困梦中,早膳用得也专心,眸眼空空,望着竹林,不知想什么,只是三刻内总有几分笑意。 钱维季为不让兄弟觉得孤单,陪夫人用完早膳,特意赶来与兄弟一起,吃第二遍早膳。 “还是你这东西好吃,这客栈怎么区别对待!”钱维季忙碌往自己嘴里塞东西,边塞边含糊地说。 晏城兴不在食物上,他转动没沾墨的毛笔,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子里的笑意深得都要溢出来,成一抹青山处的涓涓细流,绕着这青色衣袍不离。 钱维季扫了眼,用茶水顺通喉道,清清嗓子,开口:“你发春呢,笑得这么□□。” “……吃都堵住你的嘴吗?”晏城塞了块糕点进去,“想到了句诗,正合我此刻心情,打算写下来。” “呜呜你会写毛笔字??”钱维季吞咽下,略带好奇地问。 晏城呵呵:“我从小就被逼着练字,我外祖父是书法大家,我怎么可能不会写?” “行,让我品鉴下书法大家的字迹。”钱维季拍去掌心糕点的糖粉,与晏城一同走到书桌旁。 书桌上文房四宝皆备,晏城打开嗅那墨块,其味浓,可想价值不菲,上房内无一物不是精贵,连纸张都是澄心堂纸,这纸可谓最好的纸。 半生来的学识,半生来的文墨熏陶,哪怕晏城离那已有几年,也仍不改其中习惯,也仍忘不却那间的文学。 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1。 明明是自己在想,硬是要说成对方在想,晏城写来时都觉笑,此刻心情同乐天一般,想远在天边的人。 “好了,得加紧赶路,别等到了冬日,才落脚荆州。”晏城等墨干,折好收进袖中,拍拍钱维季肩膀,“走吧。” 钱维季只看了一两眼,诗句只觉陌生,忙走上前问:“写的啥,你自己做的诗?好普通,我还以为你会秀秀文采,不是学文的吗?写的这诗!” “不是我写的,我哪会写诗,写策论还差不多。而且这诗怎么不好,写得又好又贴合心境,写这诗的诗人可有名了,诗魔白居易听过没!” “没听过,冷门诗人。” “……跟你这种理工男说不清,文学的魅力,你是体会不到的!” “理工男怎么了,理工男毕业工资比你高,什么文学魅力,我只要知道钱的魅力就行!” “文人不谈利,文学难以用钱来衡量,满脑子都是钱,钱利有什么可在意的!”晏城愤愤,心中郁结消散。 钱维季不满:“怎么不能说钱,钱多么好,我就不信没钱你能活下去!你不在意钱,那是有人在给你兜底,不然就你那工资,买得起房子,娶得了媳妇?” “……闭嘴,我不用娶媳妇,你个被人包养的人,别在我眼前乱晃悠。” 晏城上马车前推了钱维季一把,把人推向后面马车,把人推还给解平。上车前,他又唤来玄鸦,将墨宝胡乱塞鸦嘴里,惹得玄鸦扑哧翅膀挣扎,但玄鸦又没法子,只得认命。 玄鸦很想把这玩意吐出来,一但它吐出来,有人就会把它拆得四分五裂。为了自己的完整着想,玄鸦选择忍耐,忍耐地展开翅膀,忍耐地飞去京城,忍耐地将墨宝吐给李公公手里,才算忍耐结束。 这一路的忍耐,可真是长,可真是久,可真是憋屈啊。玄鸦愤怒,跳到李公公肩膀上,哑哑告状。 它所有声音在他人耳中听来具是哑哑,难听得很。李公公听不懂,也不想听,因为内容大差不差。他拎起玄鸦的脑袋,直接扔给宫人。墨宝塞进木匣,被他呈给谢知珩。 “殿下。” 一朝病起,连带其他耗损。许是谢知珩太忙于政务,太过于忽视自个身体,这一病,病得他恹恹。 谢知珩勉强从病榻上撑起身子,接过李公公递来的墨宝,展开便是一两诗句,展开便是三两情意,那股痛楚也因这诗句平缓不少,抚平了他舒展不开的眉眼。 “听郎君说过,香山居士所写诗句,言尽相思,只望相逢,倒是一对情意绵绵的知己。”谢知珩笑着说。 谢知珩:“可惜,我起不来身,回不了信。” 李公公让人将墨宝裱起来,悬挂在寝殿内,谢知珩偶尔抬起头便能瞧见,抬眸便可知情意缠绵。 屋内墨香才散去,又迎来浓浓药苦味,谢知珩对这苦药有些厌倦,挥挥手,小性子起来,不愿喝药。李公公也不急着劝,端着汤药站在床边,等谢知珩改了主意,又派人去领饴糖,甜味与药苦味漫布整个殿室。 第72章 “殿下仍与幼时一样,不爱喝药。”李公公笑道。 谢知珩反驳:“爱吃糖、不爱喝药的明明是阿耶。” 李公公:“我几乎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哪里会不清楚谁爱吃糖。” “……”谢知珩不再言其他,接过李公公递来的药碗,闭眸忍下苦味,喝这苦到心坎上的汤药。 等饴糖驱走嘴里的苦味时,谢知珩蓦然想起他曾三邀出山的大儒,那人名不显于外,隐与山水,才却出众,能与太傅一较高下。与晏城同行,那大儒倒是能帮他教之一二,让晏城度过恐会来的经学考验。 谢知珩问:“章老如今到何处了?” “已到竹林驿,想来与郎君他们已碰上面了。”李公公回。 倒也是巧,章新甫一踏上官道,便瞧见有人辩论钱财,辩论利益。 儒家不谈利,儒家以言利为耻,罕言利。章新甫见其中一人着的是书生衣,却爱工匠之物,不以言利为耻,他觉这人倒有些像书册内的墨家弟子,交相利。 此次出门,也是有所收获,章新甫捋直美髭须,乐呵呵走上前,与这等小辈交谈。 儒家弟子常有,墨家弟子却消失在史册中,曾经同为显学,如今难寻一二。 章新甫爱极与人交谈,乐意听取他们的言论与思想。不然只凭储君身份,怎能请他出山,还不是那一句“如今天下已非当初,多了些奇人异才,章老何不亲去了解,亲自去交谈,收获可是匪浅。” 异世人,后世人,儒与道,理与心,章新甫已经许久不曾听闻新起的学说。 想来这些后世者,会给这个王朝的儒家注入新的活水。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他们便是源源不断的活水,荡起这静谧许久的源泉。 章新甫:“此次南行,想来收获颇丰,待他日,应能与好友再较高下。” ----------------------- 作者有话说:1白居易《梦微之(十二年八月二十日夜)》 与之相对应的,元稹唱和: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第56章 他的出现引来注目, 晏城困惑不解地望向来者,行走中不显颓废,步履翩翩, 衣裳松散, 仅一根去了刺的藤蔓束缚, 整个人已经融入山林流水中, 是个隐居俊山高岭的桃源仙人。 只瞧那外貌,不像个儒家子, 倒是个出世的修道人。 晏城认不得来者, 但身边有人清楚,贴耳告知他章新甫的身份。 作为一代名儒, 章新甫少有端章甫、正衣冠的君子之姿,除那一缕美髭须, 形貌放浪不羁,乍一眼来观,好似个流浪人间的谪仙。 对名儒,有真材实料的大儒,晏城很是尊崇,俯身作揖:“章老先生。” 章新甫走上前,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争执利益的两位小辈, 皆是常服, 但一腰间挂有官印, 一闲散自在好似游玩。那官员身有佳色,眉眼在得知他身份后, 有了些许尊崇,但不多。而那书生,一如既往, 见到生人只有好奇,并无认识之意。 忽然,章新甫心有感悟,难怪殿下说这等后世者,只一眼便可明晰,只一眼便可看透。他们不擅长伪装,哪怕有所伪装,可后世数十年给与他们的教导,已内化为心,外化成行,细微之处皆会展露。 钱维季在晏城行礼后,又在解平的提醒下,对老者的身份有所了解,做摸做样,学着晏城的动作,举手作揖,敬这当世儒者。 儒学流转历史数千年,研习的学者不知多少,钱维季作为理工生,只多了解那些过于出名的圣人,其余都是冷门学者、冷门诗人。不过他有金手指,有顶尖大学出身的文学生,有对熹始年知根知底的妻子,钱维季无所畏惧。 “这人,很有名?”钱维季扯扯晏城袖子,问。 “……”我比你更不清楚!晏城不好当着人的面啧钱维季,只能狠狠地瞪人一眼。 理工男钱维季拿不出手,晏城只好牺牲小我,保全大我,陪在章新甫身边,听他殷勤教导,听他言儒墨对立的与“利”有关的学说。 儒墨两家的对立自春秋战国时期便有,只是儒家以礼治国,以礼正阶级统治,法家太重法罚,与帝王统治不符,后世君主便以儒为正统,道家逐渐取代墨家,成为显学之一。 嘶,这跟他们有什么联系?晏城听得糊涂,他不明白章新甫为何提墨家,为何提利益说? 只是晚辈敬重长者,晏城不敢提出困惑,亦步亦趋陪同,听他讲解儒家学识,听他讲解批注上的文字,很多自学时的疑惑,也在章新甫的帮助下,有了一二见解。 蓦然,晏城突然明白大儒为何会出现在他们车队内,为何跟随他们下荆州,原是殿下为他寻的先生,为他解读孤本批注,为他开导儒学经史。 但也不能只先生一人贡献,晏城也投桃报李,将自己了解的后世学说,一一讲述与章新甫听。 文学生简单的日常就是学文学理论,读经典,从先秦到当代,从国内到国外,晏城不是捧着平板看论文,就是捧着作品,甚至每到期末月,就是背诵诗句、文言文。 忙忙碌碌,几乎算是晏城整个大学生涯的底色,没有像网络上那般闲适,躺平与懒散。 探讨得差不多,晏城又问起章新甫南下的目的,毕竟只是为他辅导,不至于让大儒出世,奔波一路去荆州,特别在这严寒的秋冬岁月。 章新甫捋顺髭须,笑呵呵地回:“惟楚有才,于斯为盛。楚地乃一处佳地,北诗吟南歌赋,先有灵均诵离骚九歌,又有晏大人这一学士横空出世,老夫此去,不过是想着晚年,膝下有弟子支撑门第,不让老夫这一身的功夫,落寞长河。” 名儒下南方,去荆州,这是要让南方崇读之风再复兴起,以科举压朝中北党,以儒家压南方佛学。晏城或多或少有些明悟,了解谢知珩箭不在圣教,旨在破南方佛学过兴,让儒学再起盛地。 “某在此,代楚地学子敬谢先生,谢先生义举,让我等儒生有名师教导。”晏城不爱喝酒,车马里的酒水也多是为章新甫准备,他便以酒代茶,跪坐磕头来谢章新甫。 晏城非原身,前世家在包邮区,对楚地的归属感不强,但今日,究读章老先生举止,只一瞬便可清晰,便可明了。 若章新甫真在荆州办学,日后朝廷上会多出不少荆州籍的官员。党派以师门、户籍来区分,晏城是荆州籍,又得章新甫数月教导,虽不能言门下学子,但也算是在朝中有不少助力,几可成一大势力。 章新甫笑说:“倒也不必言谢,楚地才子辈出,荆州山水青葱翠绿,好山好水,怎会留不住客?” 云梦泽,桃源乡,汨罗江,章新甫想起书中对楚地的记载,一时神往,喜不自禁,笑意在眉眼间散布,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三分温柔。 神往之姿让人惊叹,晏城不由得也对荆州之旅有了期待。他少出京城,也少出江南地区,家里常言三区之外便是远方,便是叛逆,便是不孝,对荆楚的了解是屈原的辞赋,是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是《岳阳楼记》,是大意失荆州,是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是多烈士英灵的红色圣地。 楚地,荆州,会有哪些特色呢?晏城在学习之余,想楚地的美丽,想楚地的歌谣,想楚地的诗赋,不想楚地的美食。 一想楚地食物,晏城有点担心,他不会吃辣,他只会吃糖,只爱甜的。 越往南走,越能见到青翠林叶,偶也闻到兰草花香,章新甫会下车去寻那芳香,制成香包,佩在腰间,熏得一身君子香。听晏城讲的圣人话语过多,听晏城讲的圣人故事过多,章新甫偶尔学着王阳明,格物致知,对着树木,对着竹林,悟一场道,成一学说。 可惜圣人难寻,圣人难成,章新甫了解更多,听得更多,也就越不把自己当大儒,越不把自己视作儒家子。 可儒家发展至今,本就集百家之学说,得今日之儒学。 昔日隐与山水,言论说与山水,章新甫如今想来,恐是自己矫情,也或是自己重名利,做那一番不知所谓的举止。 儒家入世,学识在身,学与帝王,学与百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怎能不去言名利,怎会视名利为无物? 晏城则蹲在一旁看着,他衣物多有熏香,自是无需佩戴香包,也不用学着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学着正衣冠,学着去当个君子,当着正经的儒士。一般这个情况,钱维季会跟在章新甫旁打下手,老人家身子骨不太好,他跟前彰显一下自己,顺带摘些花草赠美妻。 偶尔,钱维季也会得章新甫些许提问,得些许困惑。不过他的见解不如晏城圆滑,也不如晏城收了分寸,他讲了太多后世的观念,多是身处时代的观念。人人平等,没有阶级,只有贫富。 他每说一句,章新甫便更确定他的思想倾向,更倾向于墨家学说。不信命,劳动对等,无所谓劳心者知人、劳力者治于人,一粒粮食与官印权贵相等,神鬼眼中同辛劳。 第73章 就是无奈,钱维季嘴里对文学不甚重视,或可说是轻蔑文学,章新甫无奈地摇摇头。 荆州离京城不远,未几月就到,好是赶在冬雪将落之际抵达,不然他们还得在驿站再休几日,等雪化。 哪怕风吹脸冷,晏城也能瞧见些许绿色,养眼又舒适,减了不少旅途的困倦, 荆州治所在江陵,晏城没敢直接去江陵府,而是先送章新甫去长沙郡,且剑南节度使离江陵又远,远军管不了近邻。 长沙郡位置不改,地名也少变,偶有星城之称。湘江穿流,孕得一地生气,与他记忆中差不多。荆州新设书院坐落长沙郡,像极岳麓书院前身,不过架空仍是架空,书院的设置过早,后续发展也不可能沿着晏城的记忆,有四大书院。 因政令下得过早,长沙郡难以新建书院,便以一寺庙为书院,邀大儒博士入住,教与学识。 晏城走进去时,不仅听到僧尼晨时功课的念经声,还能听到朗朗读书声,孔孟学道。儒佛两教,似在这间寺庙中,得以和谐共存,实在令人诧异。 寺庙内有主持走出,见到章新甫,双手合十,轻叹声阿弥陀佛,引他走进厢房,晏城也跟上去,想看几眼这儒佛合一的佛堂。寺 庙被三两竹林一分为二,西厢房内具是学子,有先生教导。东厢房则是些香客,不过由于圣教一案,前来居住的香客少了些,捐赠的香火钱也不多,好在长沙郡为设学堂,添了些钱财,堪堪抵了那些香火钱。 晏城站在厢房远望后山,还能看见耕地,有农户耕种,也是寺庙的收入之一。因着前朝制度,寺庙土地免税,那段时间可是养肥了不少僧尼,藏了不少田地与佃农。 前朝时,南方的寺庙几乎与名门望族一般富裕,甚至贵族还不如寺庙有钱。幸得天后灭佛,地方官员清理丈量土地,才救出不少佃农。如若不管这些寺庙,他们极易成一地贵族,割裂一方土地。 “要去看看吗?要去正殿那儿看看吗?” 混在香火里,混在朝天的烟云里,系统悄悄探出头来。 南方,是它的地盘。 荆州,是它染指北方的落脚地,每座寺庙都有一间独属它的庙堂。 第57章 晏城收回远望后山的视线, 不去看那依稀能见烧香盛景的焚炉,眸眼低敛,对仍青绿的碎草延伸无限思索。 他来荆州, 名义上是替圣人巡察地方, 巡察州郡。暗地里只为荆州刺史参与圣教一案, 瞧瞧这荆州被圣教渗透多少, 去寻义堂里不入黄土的尸首归处。 系统与圣教一案牵扯不浅,晏城也想借这玩意, 去探索圣教真实的内里, 去辨清那块龙纹玉珏的主人。 宗室有人参与圣教,不然仅凭佛教, 仅凭噶迦派,仅凭所谓的欢喜佛, 是无法在盛朝土地上广袤传播开来。圣教掠取信仰无数,掠取财富无数,掠取权柄不少,它借着佛像,汲取南方一地的生气。 “请问师傅,可有如来金像?某离荆州北去京城,已许久不曾拜见佛祖金像, 想为佛祖上一炷香。”晏城拦住做完早课来清扫的僧尼, 询问。 僧尼被拦住时仍有不愿, 前来拜佛的人居然不记得如来大殿在哪,对佛不虔诚。可当他抬起眸, 认得来人时,满腹怨气消散,不去怪来者的怠慢, 恭敬替人指明道路。 离了西厢房,离去君子的竹林兰草,晏城路过低矮灌木丛,路过粗得需数人环抱的大树,瞧见一阶比一阶高的石阶。石阶上坐落着辉煌大殿,耗资不少,晏城乍一眼看,觉得与皇城有些像,但因着香火纷纷,少了贵重感,多了些神圣。 石阶有些高,晏城有点性懒,仗着没几个人看,抱着柱子一阶一阶爬。跨越的速度不快,脚步攀爬的狸猫都比他快,焚炉里的烟云都散得比他快,骚扰他的系统对此的反应从催促,到愤其不上进,再到无奈,最后是同他欣赏石阶外的景色,树旁的蚂蚁有几只都与他说。 系统:“你性子是真不急,静得下心来,耐得住寂寞,随遇而安。” 若非随遇而安,晏城只一外界者身份,也难以在这文字构成的世界里存活几年之久。 系统也不再催促,它有的是主意、有的是时间来等待晏城,等待晏城加入它的阵营,等待晏城去修正剧情,将一切拉回正轨。 石阶虽高,但也不会太多,毕竟寺庙还需考虑贵人,贵人身娇,可爬不了太多台阶,爬得时间久,他们恐会生怨,寺庙便少了些许香火钱,难以为菩萨塑金身。九百九十九台阶是虚言,晏城气还余三成时,到了高处。 走进正殿,触目的是金身塑造的如来,释迦牟尼高坐殿堂,旁有十八罗汉守护。晏城接过宫人递来的香,对着如来弯身拜拜,他不是虔佛徒,拜姿也是后世常见的拜佛姿态,懒得跪坐蒲团,就弯了三下身。 因着没跪拜,晏城在心灵为自己开导,他是儒学生,只拜天地君亲师。而且拜得再虔诚,如来也不会亲临,实现他的愿望。 这些个佛祖菩萨的灵验度,晏城认为,还不如雍和宫有用,至少人家是真实现愿望。 晏城拜完插香,但寺庙香火不盛但也旺,香炉里全是烧过半的香根,他找不到空地去插,又怕香灰灼伤手指,便恳求护卫帮他插上去。 如此,一场虔诚的拜佛仪式结束,晏城捉摸着,逛逛这长沙郡香火最旺盛的寺庙,绕过如来往后走。 如来身侧有罗汉,身后有菩萨与金刚,抬头也能瞧见色彩艳丽的唐卡。堂后面积不少,佛像规模不小,晏城一走进像是入了佛窟,入了佛教的学堂,满目皆是手写的佛语,与用岩彩绘制的佛图。 不过,晏城阅遍所有佛图,都不曾见到欢喜佛的身影。 净土宗的地盘,怎么会让藏地密宗进来,双方修行的最高境界都不同,佛语不同,难以混为一谈。 晏城困惑,他有些不解,为何系统会那么急着让他去正殿,为何劝告得那般急迫? “你这般急着催我来正殿,就只为让我给佛祖上柱香?”而且,他还上得那么不虔诚,跟完成任务似的。 晏城懒得去想,耸耸肩,粗略扫过这些佛语,与京城那处佛窟无太大变化。那处佛窟里的佛经他都看过,也就懒得起精神,再看一遍。 系统笑意深深,机械音里夹杂着纵容的语气:“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正殿,仅此而已。” 那炷香上得不虔诚,但参拜时,仍会在无意识中给了点信仰。那并非对佛祖的虔诚,而是晏城作为文学生,对佛学的一丝热爱,掺杂在香火中,化为系统账户上的数字。 那点数字,系统不吝啬,□□,全施加给储君,让巫蛊术再横行于宫城之内。 据京城内的徽商言:储君受寒,病在塌间,朝政由鸾台决定,谢知珩只在旁辅助。 曾经逼疯谢知珩的巫蛊,到如今成了伤寒,系统有点吃惊,但又有所理解。 圣人虽仍在,但于王朝而言,已被废,已无法与王朝共享气运。纵观宗室,只谢知珩一人独享气运。京城本就气运聚集地,又有天道垂眸,天道宠儿不仇视储君,天道自然也不会放弃王朝,它爱屋及乌,和着储君身负的功德,与着京城的风,温柔地亲昵他。 疯病,落在储君身上,成了受寒。 一剂汤药便能解决的事情,浪费了它不少积分。 真是好运,系统轻笑着,数字化的眸眼里瞧不见任何情绪,但言语里数不尽的嫉妒,散不全的怨语。 在它的计划里,天道宠儿应该与储君对立,因着杀父仇恨,因着看不透的朝谋算计。这般,天道才不垂爱储君,漠视王朝覆灭,漠视盛世倾颓,漠视乱世再至。毕竟乱世再临,天道宠儿也仍会幸福,她居于庭院中,相夫教子。 可惜,谋害苏大夫的计划虽成功,却忘了将天道宠儿的性子定下,她仍是独立,有自我认知,不为他人附庸。 长沙郡事不会轻易了了,晏城还会在长沙郡再呆一会儿,虽有宅邸,但为与章老离得近,为求章老辅导,他仍会借住寺庙,他不会离开。 以长沙郡为起点,探寻荆州圣教的渗透度,系统乐意为晏城抛却如来金像之外的据点,耗费算力,为晏城寻得那些妇孺的户籍地。让她们落叶归根,以僧尼之口为手段。 只要不离寺庙,系统总会有空去劝晏城,劝人参拜佛像。若是觉台阶难爬,系统会让僧尼给西厢房修缮一番,奉上玉质菩萨。 菩萨女相,眉眼温暖,给人以亲近平和之感。欢喜佛与佛祖皆为男相,或会让晏城察觉,有所怀疑,但菩萨相不会,观音女相面若那些妇孺,每每上香时,让人觉是给那些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捐赠,让她们在黄泉下,活得舒服。 他的供奉,无论对佛祖,还是对菩萨,都会化为系统的账头数字,化为对爱人的巫蛊针对。 天道与王朝的垂怜有限,系统总会有钻到空子的时候。 如系统所言,晏城短时间内不会离开长沙郡,但他派人先行去了江陵府,去打听荆州御史的事迹,去打听荆州失踪的妇孺有多少。 第74章 长沙郡内有宅邸,装潢得与京城晏府无一二差别,但晏城懒得挪动步伐搬家,在寺庙,他能蹭各路经学博士的课,能向他们请教,虽然也会有学子向他请教。问题有些棘手,好在顺利解决,也得了博士们的赞许,头上的虚名稳稳当当。 拜佛,人去了三次就直呼累,哪怕系统再怎么催促,晏城也不肯挪窝半步,他还担忧着系统下一步会如何操作。 不去拜佛的第二日,主持派人来询问,得知原因,修缮西厢房,捧入女相菩萨,供学子参拜。菩萨堂离晏城不远,走几步路就抵达,奈何晏城人懒,也不愿求神拜佛,他对神佛的态度很肤浅,只要有用就是好神。 不信神佛,也不持儒家“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也不打算给惨死妇孺烧纸钱,这事有殷寺正操劳,晏城便捧着儒经,宅在堂屋里。 系统所有考量、所有计划都拜倒在晏城的懒性子上,它有些闷闷,不知该如何劝这人出“闺房”。 好在晏城也没忘自己御史职责,走出佛寺,以脚丈量长沙郡,离郡城入乡里,借眼、借耳去听布衣百姓的低声私语。 他们不敢高声语,恐惊高坐明堂的父母官,所有苦难都压抑在心头。 晏城脱下自己那身锦袍,换上沾了灰尘、略有破旧的粗衣麻布,带上钱维季,牵驴踏出长沙郡。 秋日已过,冬日早临,乡野之间不见庄稼,只有火烧秸秆留下的草木灰,滋养土地。 虽是冬日,但农户没有闲下去。 长沙郡的冬日少有大雪倾盖,河流不结冰,山林不难走,农户不像北方那般一入冬日就被困在堂屋里。 他们收集杂草晾晒成干草,为家畜搭建暖和的棚子,好让它们过冬;又买了些盐,涂抹在猪肉条上,以干草炭火熏烧,制成冬日拌饭的烟熏腊肉;或是取些茄子、豆角与干野菜,腌渍成咸菜,好拌淡粥。 有些农户会买些猪肉、猪血与豆腐,切碎混成泥,揉搓成椭圆形,放在干草制成席子上,供冬日漫长的光照晒;或是从江流中捕捞草鱼,只取鱼肉,切碎成鱼泥,制成梭形的草鱼丸子,作为新年贺岁的佳肴。 如若有辣椒,农户们会在剁碎,混着盐,腌渍成剁辣椒,可以拌粥、拌饭、拌米线。 若不亲自下乡,晏城还不知长沙郡有这般多的美食,它们也不全是辣味。 早起时,人们要么一碗米线,要么一碗米饭,填饱肚子再去劳动。晏城入乡随俗,跟着点了碗米线,一碗木耳粉或是炸过的豆腐粉,皆算美味,一日心情俱佳,连出门都不觉困累。 巡观整个长沙郡,晏城从百姓最关心的民生大事入手,从农户问题入手。秋税刚交,他想了解秋税的征收情况,有无苛捐杂税,有无虚报名头;贵族地主有没强夺兼并农户土地,官员有无从旁协助贵族地主,使得流民与佃户过多。 盛朝目前主要赋役制度是租庸调,建立在均田制的基础上。均田制一旦遭到破坏,王朝的财政便得不了保障。 荆州是鱼米之乡,此地农业经济繁荣,多是租税,也就是土地税,与江南以庸税为主的情况不同。 晏城也就关注那些强夺土地、兼并国有土地的问题,注意那些贵族地主,偶尔巡视开荒的田地,看看记在谁名下。 只是土地兼并是常态,晏城难以抵挡历史的推行,均田制总会有崩溃的一日。封建社会土地国家分配现象不会持续太久,土地私有化仍会出现。到那时,盛朝便需要推行两税制,以资产为宗,去掉繁琐的三种税制,统一征收,减少过程的混乱与官员剥削。 两税制的变革,需到后期,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才算收尾。 真正的土地国有,还得要生产力发展到更高程度,国家以共产为主,以人民为主。 翻阅过地方衙门交来的税收账目,晏城不关心庸税,也不关心长沙郡交了多少特色产品折纳税收。他多看租税,交由京城的那部分税,庸税多是留给地方支用。 钱维季跟随一旁,多起辅助作用,跟个师爷一般,背诵当地豪强的名字,计算衙门账目的数字,避免假账坏账。 可惜两人都不是会计出身,晏城边翻看,边向派来的能人学习,学着怎么管理一地,都是现学现卖。 衙门牢狱里少有犯人,哪怕有人犯事,也不是晏城该管的领域。他最多在一旁观看,防止地方官员以权谋私,以权欺压百姓。 晏城很少出声,清官难判家务事,他对别人家的情况还不如当地官员了解,不去干涉。偶尔也会堵住钱维季愤怒的嘴,晏城对这个还学不会闭嘴、敢于伸张正义的辅助搭子有些无奈。 巡按御史,说得好听是钦差大臣,说得好听是代表天子巡视四方,可以不奏请天子,直斩罪臣。 但地方政权未完全归于中央,郡守权力仍大,晏城不好过多干涉职权,不好强行替代地方官,行使地方权。 地方的军权被节度使切割,但也有郡守军。 晏城少读军书,也没玩过战争相关的游戏,他便不去军队献丑,只多露个脸,代表天子关心士兵。 一番辛辛苦苦的忙碌,只长沙郡一地,晏城就巡察到了小雪时节。 下了马车回寺庙,已是累得眸眼空空,晏城揉揉眉心,在宫人的协助下,坐上轮椅,免于奔走,回厢房。 到厢房时,玄鸦恰好落在窗棂,晏城伸手接过自京城飞来的书信。展开书信能瞧见仍在病中的储君,“屈尊”为他个小御史,以执掌整个王朝的目光,来检查他巡视长沙郡的作业。 谢知珩不以事小而妄为,也不以官贵民贱而忽视,给出的回应往往全面,每每都让晏城料想不到。 本职工作完成,巡视长沙郡得来的情况写成奏折,由官驿上达京城,上达鸾台储君。 晏城倒是早早给了谢知珩检查,但他的作业还得让三省宰相巡视,还得记入吏部,需过一趟明面。 处理完一切,总算得了几刻空闲,晏城伸伸懒腰,忽视系统一日三刻催促拜佛的奇异举止,整理好桌上杂乱的书籍,想着外出追寻那些惨死妇孺的归处。 长沙郡每年都有妇孺失踪,她们或是迷离在山林中,得瘴气侵袭,得猛兽摧残,落得不好归处。也有些家遇惨事,天不怜惜,她们被拐子拐走,入了深山老林,不见踪影。也有些因家贫,被丈夫典卖,当了他人膝下孩儿的母亲,典卖得不彻底,离家又不算离家。 女子的困境,自来就有。 盛朝数位皇后竭尽全力救助女子困境,到今朝也才三四任。天后又逝,谢知珩专注解决王朝困境,难去察觉女子困境。 从上至下的改革从来都是不全面的,改革的效果只在中上层流动,甚少惠及底层群众,底层女子更是难脱身。 晏城撑着脸颊,窗外竹林被玄鸦糟蹋得不成样子,一片凌乱,但竹竿又直,抵挡了来自外界的摧残,同女子性格无二差别。 “得早日让她们落叶归根,归入泥土中。” 晏城伸伸懒腰,一扫几日的颓废,离屋时瞧见几步外的菩萨堂,想那眉目和善的观音,又想那些惨死的妇孺。不在乎系统拜佛的诡异举止,不去想直觉的异常,晏城只当是给与那些妇孺一时的安抚,一时的慰问。 追寻妇孺来处,晏城结合僧尼提供的信息,又作弊般写信求与储君,得了长沙郡失踪妇孺的户籍,同钱维季离开郡城,去给那些担忧妻女的人一些悲惨信息。 晏城没有那些能辨认出妇孺的标志性物品,他只能以御史、以官员的身份告知那些人。 他的话语彰显官府权威,无人敢不信。 只是人有百态,他们中有些人为妻女付出一切,不顾旁人劝阻,抱着晏城常服衣角,哭得不成样子,嘴里呼喊妻女名姓,呼喊着谢官家老爷。有些人家里已有续弦,早忘了前头娘子,知了这消息,也哭,也乐,只是在官家老爷面前做个样子,很容易被看穿。 人间百态,不在文字里,在人身上。 晏城倒没觉什么世态炎凉,他于文字中看得太多,已不在乎,他也不乐意去参和过多。 这些人所有的行为举止,不会被历史记载,不会被旁人熟知,不会被他人谴责,最多落在书本里,得了那么短短一行字,粗略记载。 圣人常言论迹不论心,论心世无圣人。这些人此刻的心是满怀悲痛,满怀痛惜。他们的情绪或只持续一段时间,可这些时间里,他们会烧些纸钱给那些妇孺,会求神拜佛,哭诉妇孺的命运多舛,求神佛给她们一世富贵命格。 也是此,晏城不太悲伤,他只是会默默烧纸钱,会在远离长沙郡寺庙的佛像前,跪求神佛悲悯,以为不在系统掌控范围之外。 他的悲悯,心是好意,举止是为良善,却都被系统恶意使用,让京城内的储君更在病榻间。 钱维季比之晏城,感性思维有些过多,眼泪汪汪,嘴里呜呜大叫:“呜呜呜,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死的不是自己的妻儿吗,不是自己的亲人吗?居然连一滴眼泪都不掉,冷血冷心肠的人,以后有得苦吃!” 第75章 他太过感性,沾了满袖的眼泪都觉不够,还得让解平为他擦拭眼泪。 可能哭得太厉害,钱维季觉得丢脸,便把苗头对准不曾改过脸色的晏城,念叨着他个文学生,都不如自己这个理工男感性,背论语背得入迷,被这封建社会洗了脑,不在乎人民群众了。 归去郡城的路上,晏城托着脸颊,声音闷闷的:“对你我而言,他们不是书上的一行文字吗?” 钱维季是后世人,这些抛妻再娶的人恐怕连历史书都上不了,何必为此伤心,何必为他们这等负心汉伤心。 于晏城,他是破界而来的异世人,此处对他不过是一本小说,所有人都是纸上文字,都不过是他人笔下的设定,晏城自是懒得当真。 能让晏城当真的,不过是远居京城,高坐明堂的储君而已。 不过,晏城还是把此地的事,写成书信寄给谢知珩,说尽长沙郡的风土人情,说尽那些人的冷心肠,说尽他的相思情意。 “但是,你不觉得她们太惨了吗?生前被父母丈夫往死里剥削,死后尸体还被圣教摘了骨头,割了血肉。希望她们死了化为恶鬼,杀了那些作恶的仇人!”钱维季愤怒难消,趴在解平怀里,意难平。 解平被丈夫这举止感触,惊讶于丈夫话语中的以怨报怨,喜的是丈夫对女子的怜惜,更温柔地去擦拭钱维季脸上的泪水 晏城合上儒经:“会为她们报仇的,我被派来荆州,不就为圣教一案吗?” 也是钱维季看得少,对封建社会的了解少。藏地密教不止对妇孺压迫,对奴隶剥削更深,几乎不把人当人看。晏城对密教没有好感度,但那是人家宗教仪式,他做不出太多评价,做不了太多阻拦,只能将他们赶出中原,赶回藏地。 钱维季睁着婆娑泪眼,不放过一处地盯着晏城许久,他轻声地说:“你,好像并不把这个地方当做真实存在的,好像把这里当做小说,当做一场旅行?是找到回家的路了?” 回家? 晏城没有期许,他常常说回家,也只是回京城那个家,几年的时光,似乎已让他忘了书外的世界、那个父母在的家。 晏城偏头看向车窗外,回:“你想多了。” 湘江水依旧,长江依旧滚滚向东流,留下诗句依旧数百篇,但很难再见伟人身影,晏城闭上眸眼,无奈一笑,离了长沙郡,去江陵府。 第58章 “噗——” 京城的冬日没荆州那般好过, 小雪一过,天幕低垂,雨雪夹杂, 压着谢知珩的病始终得不来痊愈, 吐出的黑血染了一被又一被, 脸色苍白得雪都逊色三分。黑血与白肤相交, 又得辉煌宫殿的映衬,使得这具身躯七分腐烂。 咳嗽声让人咳得很低, 谢知珩伏在被褥上, 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 汤药苦味不散,炭火熏得人暖。雨雪养得土肥, 御史巡察得力,明经缓和党争, 儒学压得佛学不敢开,一切都奔着个“好”字走,王朝的再兴难以阻挡。 可王朝的执权者,随着日头渐好,身体越发渐下,好像他在用身体支付王朝的兴盛。 为这病情,李公公熬得眼下青黑, 太医所没个日夜地折腾谢知珩的身体。可无论如何, 太医令都难找出个病因了, 只能说殿下受寒严重,思虑过重, 前段时间疲累太过,损了体内精力,得需好好养养。 这话, 说了跟没说一样。 无数汤药下肚,修养一个秋日,谢知珩的病仍不见得有所好转,甚至越发严重,晚间甚至会被梦魇住,四肢好似被捆缚住,逃脱不得。 他此刻的病症,倒是比前几年还要严重,是奔走夺他命的节奏。 东宫举目望去,谢知珩伸手不见来路去处,偌大的宫室明明面积不小,却像个牢笼。谢知珩偶尔坐轮椅出宫室,瞧见的也是庭院内毫无生机的冬日景色,林木凋零,枯黄倾覆,院中只谢知珩身着的衣裳青绿,迷蒙中见几分春色。 “殿下。”李公公越发担忧,木梳梳理谢知珩发丝时,都能见其中白发多了几根,知储君耗神不少。 眸眼困涩,谢知珩闭上眼稍作休息,但他不敢入睡,一入睡便是噩梦。梦中火光烧天,鼓声阵阵,震得地动山摇,震得江山不再稳妥,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人不是人,命不是命。 王朝的权柄被篡夺,黄地遍布百姓血肉。天被他们的血肉映衬得好像火烧,烧得那般红,烧得谢知珩眸眼充血,又刺痛他神经,逼得谢知珩不敢有丝毫懈怠。 谢知珩捂着剧痛胸口:“在这儿得不到休息,也许回府上,孤的梦症会有所缓解。” 晏府离了位主人,少了一抹春色,让整个冬日都显得萧条,装饰用的花束都不得储君青睐。 人虽离去京城有数月,但好在房间余下的气味仍在,他也没带走多少衣服,谢知珩能在此间得了半息安眠,噩梦似不再来。 郎君多着红袍,去衬他那若桃花般娇艳的春色好容,谢知珩甚少去穿这等艳丽色彩的衣袍,故晏城常穿的外袍披在他肩膀时,映得他肤色更苍白。 宽袖遮了手腕,不易于行走,谢知珩捧药碗时,都需将袖口挽起。苦汤药味夹杂饴糖甜味,又混着不散的熏香,抚平了谢知珩紧蹙的眉眼,让他不再抗拒,谢知珩有了些精神去应付堆积的政务。 只是病中难起精神,此间床榻好似被主人传染了性子,谢知珩也常觉困意,倚着软枕,聚不起精力。 也是多梦,可谢知珩却少梦到高天黄土,少梦到流离失所的悲痛百姓,他的梦多汇集在一人身上,他的欢喜也汇集在一人身上。 梦醒魂归,谢知珩不觉倦累,不觉伤痛,只知相思,只知情爱。 好似离了彰显监国权柄的东宫,谢知珩便离了储君之位,少了对江山百姓的重视。 谢知珩低垂眼眸,思绪由着身披的红袍,跟随被清风吹佛的衣角,落了远处之外的荆州,落了今朝的秋税里去。 他因病闲了下来,又有了些许休息,倒是有精力去教导太孙,撑着病躯检验谢以楠的功课。 与宽待郎君,睁眼放水、闭眼瞎哄的态度不同,谢知珩对太孙格外严格,只要太孙在功课上有丝毫的怠慢与错误,他都会严以惩戒。等太孙不再犯错,谢知珩才给与些许奖励,学习晏城,去哄太孙,为太孙讲睡前故事。 入夜,屋内只点了烛火,豆大的昏黄灯光全落在太孙因熟睡而微微鼓起的脸颊上,谢知珩怕小小的人儿遭了噩梦,轻拍后背,哼着幼时阿耶唱与他的哄睡曲。 小人儿睡得很熟,谢知珩塞进汤婆子,拉高被褥没过太孙半个下巴,才算是真正哄睡过。此时他眸眼也被沾了睡意,可床榻上堆满了奏折,谢知珩微微直起身子,把这些奏折放回木箱内,再次封好。 得了闲时,谢知珩仔细打量太孙的眉目。 自圣人变故,谢知珩有了不知多少的弟弟,他们往往幼小,甚至有些比太孙还要年幼。只是小皇子都被其母妃抚养,多养在后宫,得那些才华俱佳的妃嫔教导。也就太孙,顶着谢知珩独子的头衔,养在东宫,养在鸾台。 世人常说绿帽巾难忍,能忍下的都非等闲之辈,非池中之物。越是位高者,越难以忍受这等屈辱,故有些贬低谢知珩的人,都在言太子妃的离世,有谢知珩参与的手脚。也有人说,因为太子妃的背叛,谢知珩不再信任女郎,转而心向蓝颜。 他们的话术太多太杂,听得谢知珩都觉笑,他们言储君心易变,把谢知珩说得与负心汉一般。 谢知珩自知自己身体被诡异下了巫蛊,常常精神不佳,他又想着为王朝留一线生机,才会去寻继位者。 重视谢以楠,并非他名义上是自己独子,只是天后病逝前,紧握谢知珩的手,让谢知珩待太子妃好点,不以异样眼光看太子妃,也苛待谢以楠,要好好对他,要重视他。 谢以楠并非太子妃留给谢知珩的独子,而是天后留与谢知珩的最后底线,让他不至于失了本性。 今日以奏折为教材,以具体政策为基础,谢知珩教导太孙如何处理朝政,如何以高位者的眼光,去从上到下巡视整个王朝,又如何从底层入手,从下到上去思索政策的正确性。 太孙很是聪慧,与以才女闻名京城的母亲很像,袭得太子妃的天赋,对谢知珩授予的学识,轻松理解在心,又会举一反三,以稚嫩的言语,说尽政策的未来,好与坏。 他往日里都是跟着太傅与晏城,功课学与太傅,思考方向却与晏城很像,学着晏城嘴里的人民史观,学着后世的以人民为本,将目光落至底层人民,落在王朝最基础的小农经济上,少去瞧地主与贵族。 太孙说出来的话,不遮掩的思索方向,谢知珩时时被引得想起爱人。 谢知珩无奈轻笑:“你倒是学得他的精髓。” 人心皆是肉成的,极易爱屋及乌,谢知珩不由得,将培养的重心落在太孙身上。 谢知珩抚去贴紧太孙额头的发丝,心因爱人而温柔,也因爱人而软,他吻过太孙额头,想着:这样算不算是共孕一孩儿吗? 第76章 一时松懈,惹来无数反噬,谢知珩忽觉心有痛意千千重。它们随着心鼓声,流淌在胸口,流淌在四肢,逼得谢知珩清醒不得,逼得谢知珩直面最恐怖的一面。 诡异所下的巫蛊仍旧延续曾经,它仍觉天后的重要性高出任何事物,仍觉死人重过生人。若不重视,谢知珩又岂会退居天后席下,又怎会在得知天后野望后,默默隐藏天赋,当个平庸的太子。 他的平庸,衬托出天后的圣明,也为天后铲平登基之路的万千阻拦。 圣明的君主常有,但登基的女帝,史册上不曾出现过,谢知珩愿为亲人,捧上所有权柄。 也是此,谢知珩总被天后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纠缠。那一句“平安喜乐”若挥散不去的噩梦,以浓重的墨迹牢牢捆缚住谢知珩,逼得他难有安眠,难得平安,难获喜乐。 谢知珩撑起身子骨,以锦帕死死堵住嘴,止住层出不出的咳嗽,与盈满口腔的血腥味。 他忍得太过,手背、脖颈处青筋裸露,眼眸也被血侵染,红得太吓人,与他这红衣外袍相配合,成了他人噩梦里的红衣恶鬼。 太孙被父亲的异常举止惊扰,揉着惺忪睡眼,黏糊唤着父王,拉着谢知珩的衣角,懵懵地仰起头,却被谢知珩这等癫狂模样吓住,同时也想起几年前的噩梦,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守在屋外的李公公被惊扰住,忙跑进内间,见到的是止不住哭的太孙,与太过吓人的殿下。 李公公招呼宫人抱起哭嚎不停的太孙,到另一间房去。他则倒了盏混了冰的茶水,递给谢知珩,拿锦帕擦去谢知珩额间的汗,与混在其间的泪水,轻柔声音去问:“殿下可好些?” 冰入骨的茶水下肚,直接冷了那些痛楚,谢知珩紧紧抱拢衣襟,眸眼空散:“呵呵——” 他已陷入癫狂,已寻不到来路去处,已是绝望,眼睛充血,红得不似人眼,与诡异无一二区别。牙痒痒,磨着口腔内的软肉,谢知珩好像个要吃人的恶鬼,摆脱不了仇恨、孤怨的纠缠。 “嘣!” 空了的茶盏摔地,碎成几瓣,清脆的声音炸裂整个内间,死沉的气氛又一次袭来,压得所有宫人不敢抬头,连声都不敢出。 谢知珩抓着发麻的头皮,抓住救命绳般用衣袍裹住,拼着残余的理智,吩咐李公公:“把太孙抱去鸾台,让宰相他们辅导他。多派些人去荆州,荆州刺史虽然被控制,但他仍是刺史,对荆州的掌握与控制,仍就高于郎君,不能让郎君出半点事。” 精神已是不佳,谢知珩仍妄想知道那诡异到底是如何操控那巫蛊,又是如何隔着圣人,再次对他降下巫术。 “把郎君在荆州的所有事迹都写出来,孤要一一查看,若有半点遗漏,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谢知珩被痛得连四肢都难以控制,屋内的烛火忽的被吹灭,整个房间落入昏暗,不见五指,窗外的月光都难以照进来。 最后,谢知珩艰难吐出几个词:“停止艳阳宫的药物供应。” “!”李公公蓦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谢知珩,“殿下,一旦停止供应,艳阳宫的那位可撑不过这个冬日!” 耗尽太医署所有太医的精力,才勉强把圣人从生死线上拉回来,怎这次又放任艳阳宫的死去? 李公公有些不解,他难以猜测君心,也不想去猜。 第59章 艳阳宫内依旧宫人来来往往, 太医令一日来此有三次,皆是为圣人身躯,以汤药吊着圣人生命。 今日午时太医令刚离去, 未几刻, 宫人午膳还没用完, 便瞧见李公公领着太医令又朝艳阳宫走来。他们面上神色严峻, 李公公拂尘搭在臂弯,惹了墙角灰尘都不挥。太医令紧紧抱住医箱, 眸眼里带着赴死的坚决感。 除去常见的这几位, 宫人居然还在人群中瞧见身着官袍的大人,紫袍鹤纹, 身居宰相位置的官员。 他们已经很久、没在艳阳宫见到高官,心里一咯噔, 知道这是有要事发生,忙闭上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宫人垂下眼眸,静待几位达官贵人跨过门槛,走进艳阳宫。 偶也有性子不稳当的宫人, 悄悄抬起头, 目光跟随飞扬起来的鹤纹, 一睹达官的真容。待他们瞧见后,有官家子弟出身的内监女宫, 一眼便认出,来的是哪几位大官。 户部乔尚书,他是圣人第一个列为东宫属官的官员, 早早视谢知珩为依靠,也早早为登基准备好了仪仗。 天后临朝,乔尚书又得高升,右迁为门下侍中,兼户部尚书一职,可谓心早已偏向东宫。 尚书令,三省之长,哪怕天后设鸾台,切割尚书省权力,也改不了尚书令宰相之首的地位。 东宫属官之首,三省长官之首,二位皆跟在李公公与太医令身后,神色肃正地来到艳阳宫。 艳阳宫内,圣人体内春日迟毒药已得缓解,不碍圣人行动。根据以往经验,未几日,圣人便可下床活动。可不知为何,圣人躺床榻上半月有余,伺候他的宫人不见他睁眼,不见他临幸后宫,不见他面目狰狞,对宫人张牙舞爪。 乔尚书踏进艳阳宫,率先入目的便是圣人龙躯,熟睡中的圣人少了夺舍者狼狈不堪的礼仪,只是睡着,却能见往昔的圣明,往昔战场上的英勇无畏。 越是感慨往昔,乔尚书越是伤痛,泪水盈满眼眶,不愿在圣架前丢了仪容,他拎起衣袖擦拭眼角,躲在大柱旁。 尚书令对圣人的情感不如乔尚书那般深,他是从南方一步步、脚踏实地升迁至尚书令一职,能坐上三省之长是得天后帮扶。 因着天后,尚书令对储君有好感,又因着善待南方官员与学子,尚书令更是不移对正统的坚定之心。 是故,尚书令能安然坐在太医令身后,等太医令下手,不言此举多有冒犯,多有叛逆。 纵观亲临艳阳宫的几位,除去给圣人灌药的太医令,李公公代表东宫,乔尚书代表真正圣明的圣人,尚书令代表天后。 可说,如若谢知珩因巫蛊之术,崩溃离去,那么他们三人可算托孤大臣,能为太孙撑腰,助太孙登上皇位。 “圣人……” 乔尚书仍带不舍,他与圣人自幼一起长大,幼时以伴读之身跟随左右,入官场后又替圣人掌管国库,收察王朝税收,握财政大权。 其心,可谓忠诚。 今日为给圣人下毒,非慢性毒药,药性更烈,为着让圣人撑不了整个冬日,为着不让诡异借圣人之名,再造罪恶。 除官员内监外,宗室也取出圣人藏匿的传位圣旨,去彰显储君继位的正统性,又以天后遗诏,去证明太孙的正统性。 储君正统,太孙正统,只要伪圣人非正统。 这般,诡异便无法通过伪圣人,去篡夺王朝权柄。 谢知珩在崩溃癫狂中,仍觉事有异常,他撑着病躯也要让江山稳固,也要让诡异的谋划落个一场空的下场。 时间不等人,谢知珩半夜三更下令,送太孙进鸾台,派三位大臣进艳阳宫,想去了结这场自熹始十八年来的荒唐事。 为了解决一切,谢知珩宁愿背负这弑父的罪名,也要保全盛朝江山。 他的身体已近崩溃,几不可离床半步。思绪也被拉扯,痛楚折磨得谢知珩要发狂,疯与癫并存。藏在心底的阴暗欲望挣脱束缚,从眼底溢出,笼罩住整个晏府。 谢知珩其实少有偏执,他素来惯着、纵容心爱人,因着是在爱中长大,他也不吝啬给出自己所有爱意。 当世事难料,最亲近的人皆因诡异而逝去,皆非喜丧,皆为早逝,他们在谢知珩尚未长大时,尚未弱冠时,就离去。 生前难得安宁,死后也不见得圆满,圣人一刻又一刻望着德阳殿上高悬的烈日,天后临终前担忧独子,担忧爱她入骨的丈夫。 所有的不安宁,所有的不圆满,囚困住唯一存活在世的人。 谢知珩受他们过早的离去折磨,曾经幼时发誓过的死生不辜负,落在熹始十九年,成了空。 抓得住的,抓不住的,都成了指尖的沙,谢知珩清醒时能承受,能妥当处置。可当他情绪不稳时,他会想着去牢牢抓住,偏执地囚禁一个人,用所有权柄、用一生去囚禁一人。 理智仍有一线,谢知珩没去干涉晏城的荆州之行,他逼迫自己将全部身心放在朝政,逼迫自己不去妄为,逼迫自己不走诡道。 情绪的崩溃见不到终点,痛楚纠缠他不放,谢知珩不敢踏出房间半步,下榻也觉艰难,吃食与药汤,都需别人帮助,他好似成了个废人。 如此困境中,谢知珩情绪难得舒缓,可又得强逼自己安稳。 那股盘旋在脑海里的偏执,像迷惑纣王的妲己,引诱谢知珩去强占,去强取。 不得已中,谢知珩清空所有衣柜,无论是穿过的,还是从未上身的,全堆积在床榻上,像厚重的盔甲裹住谢知珩,又像自己画地来的牢笼,囚困住自己。 第77章 晏府主人不在,只居住谢知珩一人,他位高权重,情绪不稳时压得屋内外所有宫人不敢低声语,宫人默默弯腰低伏,无声息伺候储君,维持晏府日常。 素日里贴身伺候殿下的李公公也不在,被殿下派到皇城内,以内监总管身份,掌控宫城安全,又跟在太孙身边,兢兢业业培育太孙。 往常,殿下一有不满,起了小性子,都能被李公公安抚下去。李公公倚老卖老,时不时不在意殿下无厘头的举止,也在殿下情绪不稳时,站在所有宫人前头,以一人之力,抵挡殿下的怒火。 李公公不在晏府的日后,整个晏府,所有宫人皆不敢直面殿下。 暴烈时,癫狂时,殿下难以控制情绪时,被头疼折磨得几近崩溃时,他要么把自己埋在衣裳堆里,要么走出床榻,取屋外一根枝条,或拔出侍卫匕首,肆意折腾自己。 折腾得殿下一身伤,那血红的衣袍更显艳丽,血腥味充斥整个房间,连熏香都遮掩不了。 宫人眼清目明,殿下拔剑时,往往随机走向近处的某个宫人,扬起长剑,是去夺她们性命。幸殿下清醒及时,收回长剑,只割伤自己,不去伤及他人。 或是清醒,或是癫疯,宫人不知殿下是否被这般反复无常逼疯,她们倒是快先要被逼疯。 宫人齐齐在心里默念,期待李公公速速回来,渴求郎君从荆州回来,回京述职。 殿下也非日日刻刻都在折腾,他也有一息安静,若巧逢玄鸦降至,那整日都不会有癫疯模样。 玄鸦亲送远在荆州的人日日写来的书信,谢知珩展开,有时是遇到难题,有时是一两句诗,有时是抱怨,有时是荆州美食的分享。书信里说尽了他的欢喜,说尽了他的思念。 偶尔书信里提了下那地理志,晏城人在荆州,心却念着大理寺内同僚,便问问谢知珩,同僚有没有过府来取刊印后的地理志。 他的话语里顺带着炫耀,炫耀殿下对他的爱意深深,不在言语中,只在行动中体现。也因着这份爱意,晏城没将地理志借与他人,而是贴身携带,性懒或疲倦时,会打开地理志,不看内容,只专注殿下闲时写的朱色批注。 从纸笔中传递来的爱意,若温柔的春风,扫去谢知珩一日的癫狂,抚平他眉眼的痛楚。 那爱意,又与着屋外的花草,与着被宫人修饰过的草木,再复一番好春景。谢知珩将满腹思绪,满腹苦恨,抵着尺寸信纸,吞了回去。 只有谢知珩情绪和缓时,宫人才敢探身凑上前去,递来一封请柬,前来拜访的请柬。 谢知珩懒懒抬起眼眸,接过请柬翻开。 送信人是晏城在大理寺的同僚,尚书令的侄子,以及那位女主。 他们过府的目的也就一个,来取晏城在信中所写的地理志复刊本。 以往陶严他们来府,都无需递交请柬,好友之间没过多琐碎礼仪,太失友情,太显陌生。 可晏城已然离京,府上只一位主人,陶严他们怕贸然过来,刷新位顶顶顶头上司可不好,冒犯到太子不行。是这般,他们才递出请柬,请过府来。 “郎君可有嘱咐?”谢知珩问。 宫人:“郎君离京前有过言语,说陶主簿会到府上来,不用阻拦。”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别引到寝屋这儿。” 谢知珩起身离开,不再去想这一院人造的春景,撑着疲累的病躯,踩过伤口流下的血迹,回了屋。 若是储君在院外,他们怕是会担心受怕,入好友屋跟进牢狱般,日后恐也不会再来,郎君怕是会少了几位能交盏共饮的友人。 谢知珩忽觉好累,冬日里他浑身冰凉,再美的春景也是虚假,他依旧被困在过往,逃脱不了,被困在熹始十九年间,得不来安稳,得不来圆满。 第60章 “去晏大人家里取东西, 为什么还要递上请帖?” 钟旺很是不解,凭晏城与陶严之间亲密的同僚兄弟情,上友人家, 不是想去就去, 不想去直接呼懒得起吗?怎的还需上递请帖, 得主人家回复, 才堪堪入府去。 陶严揉揉眉心,因晏城出京, 大理寺所有业务全堆在他身上, 夜晚还不得休息,要辛劳为三位考生辅助功课, 助她们明经有好成绩。 如此多的事项堆积起来,自是让陶严累得不愿踏家门半步。若非钟旺急求那地理志, 等不来晏城派人送,着急忙慌的往人家里跑。陶严怕出事,惊扰了晏府的贵人,才无奈跟上来。 陶严无奈:“你都来京城近乎一年了,堂妹与世子都没告诉你一些京城的阴私吗?” 钟旺好奇地抬起头,眨巴眼睛:“什么什么,有什么阴私需要我知道, 还跟晏大人有关!” “……算了, 还是让几道自个跟你说。” 见有宫人过来, 衣袍滚滚显宫廷纹,陶严立即闭上说密的嘴, 跟在宫人身后,进这名为晏府、实则储君私宅的府邸。 往日晏城在京城时,服侍的宫人都脱下宫袍, 藏去宫廷花纹,静默地服侍一旁。陶严也因此观察这等细节,来探寻贵人是否在府上,今日宫人皆着宫袍,宅邸比往日还要静默,他们面容上所有的情绪被压抑,脸上庄严不改,好似身处皇城一般。 陶严默默吞咽一下,将跳至喉咙处的心给咽回去,不敢出一声,沉默跟在宫人身后。 让他往左看,陶严包不往右看的。让他待在正厅,陶严包不忘后院去,连好奇心满满的钟旺,都被他拉住,不准到处乱窜,不准到处乱摸。 因着伺候储君,晏府大部分物品皆为御赐,陶严端个杯子,都能察觉杯底宫廷造的凸起图案。太过珍贵,陶严不愿奢侈过活,可盏内茶汤青润,茶香扑鼻而来,让他心痒痒。 贡品级别的茶叶,江南茶商特意上贡与皇室,陶严在江南时,能借陶家势力喝上几盏,到京城时,他喝的茶叶都是从叔父那儿薅来的,味道自是比不上贡茶。 陶严抬眸,见宫人端来的糕点也是色香味俱全,端是个御膳房标准,又深知晏城饕餮性子,其食物更是不逊色。储君在,膳房不敢怠慢,品质更是极佳。 陶严忙让钟旺尝几个,见见世面:“试试。天后太子妃逝去后,宫里便没个正经主人,已经好久没举办过宫宴,就连堂妹都很少吃过这等美食了。” “嗯?阿枫吃得很少吗?”钟旺被塞了块糕点,仍是冬日,她却从糕点中尝到秋日海棠、春日桃花,不少好景在她嘴里呈现。 陶严点头,转眸看向宫人:“劳烦问问,地理志还需多久?” 宫人:“我这就去问问。” 宫人踏出正厅,问赶来的姐妹:“客人着急,怎么没取过来?” 姐妹脸色不如方才红润,是惧怕后的苍白,她咬咬唇,抓着宫人的手,回:“刊印的书被郎君带去寝屋,殿下此刻在寝屋休息,不好打扰。只能让客人先行回去,等李总管回来,从寝屋里取出书,我们再亲自登门送上。” “?”宫人略有惊讶,低眸忙问,“怎么放到寝屋去了呢!我记得郎君有原书,不应该带去寝屋啊。” 宫人咬紧牙关,此等情况,殿下心绪不稳,李总管不在,她们都不好只为几本复刊书,去打扰殿下休息。只得转身,宫人回到正厅,说出这个噩耗。 陶严心里神会,对原因清楚,点点头:“是我们冒然打扰,耽误到你们。” 钟旺可不理解,长刀搁置在桌上,金属的清脆声响起,给人刺杀惹事的感觉。顿时隐藏在暗的侍卫也拔剑出鞘,眸眼深深,恶意不浅地瞪向钟旺。 那些恶意霎时影响到钟旺,在陶严尚未察觉时,钟旺已然手握长刀,横在眼前,警惕周边。 虽然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但恶意难消,敌人对她虎视眈眈,钟旺不愿退缩,上前一步,挡在陶严,应上那些侍卫。 钟旺挑挑眉:“晏大人不在,你们这些恶仆便敢肆意侵占宅邸,不提所谓贵人,只瞧主人叮嘱的任务都不愿完成,拿个书都磨磨唧唧,寻常时候不得欺压善主。” 而且,暗地里藏了这么多人,钟旺可以想象到,晏城是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下,他的隐私、他的情况完全暴露在外人眼中。 好一个不干净的屋子,好一个恶仆欺主。 陶严被钟旺这等话不进脑、略显粗莽的行为惊呆住,又无奈地扶额苦笑,怎么就没个人跟她说说几道家里的情况! 宫人也被长刀吓得手略颤抖,殿下近期精神不佳,常常持剑横走院中,逮谁就是一顿折腾。虽说她们不曾受伤,殿下伤的几乎是他自己,但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感,仍是束缚她们,喉咙被恐惧挤压得难有呼吸。 有被吓得直不起身子,她们得姐妹搀扶,才不至于腿软,失了礼节。 陶严惊觉宫人的不对劲,她们瞳孔收缩,全是怕意,此等异常逼得他站出来,询问几番。 可事关储君,宫人不肯回应,只是退缩,退到角落里。 第78章 拿书不顺,仆从的异常举止,都在表明晏府在主人离京后,晏府有了巨大变化。 钟旺见不得有女子在她面前害怕,在她面前退缩,走上前询问不得,她便敢于采取行动。挡住陶严的视线,钟旺抓住一位抖得不成样子的宫人手臂,挽起袖子,想看看是否有伤口。 手臂白皙,哪怕从事服侍人的活,宫人的皮肤也少有粗糙。芊芊细手,青葱手指,让人一瞧只觉欢喜,也不让贵人心生厌烦。 钟旺心里怒火起来,寻常的迫害只表露在皮肤,更高级的迫害体现在内里,她对那个贵人,莫名的没有好感,莫名觉得恶心,莫名地厌恶。 到底是怎么样的贵人,居然敢在皇城脚下,敢在太子近臣的府里,伤害近臣的仆从。 钟旺咬咬牙,低声骂道:“恶心,草菅人命,豺狼成性的贵人算什么贵人!” 钟旺的性子尚未被官场调教好,身居大理寺,也是个勇往直前、只顾前不顾后的存在,她不用担心身后会有什么,因为有友人相扶,有大理寺所有同僚为靠山,性子养得格外真诚,格外良善。 甚至在晏城的刻意捣乱下,沈溪炯炯的崇拜眼神下,殷寺正默默引导下,李员外郎倾情指导下,大理寺卿委屈含冤下,钟旺被养成长刀在手、天下我有的侠客性子,嫉恶如仇。 哪怕在此刻,陶严也习惯性纵容她,想着钟旺若是惹祸,惹到殿下身上去,也有晏城可以顶着。 “唉,希望几道能保下她。”陶严欲哭无泪,无奈拍额。 宫人直面这长刀不敢拦她。侍卫未得殿下指令,见她没伤到殿下,也不曾出手,远远躲在角落,边跟随边注视她往后院走。 陶严亦步亦趋在后面,以防钟旺误伤殿下,同时暗地里又期待有人能阻拦她,至少把刀放下。 过正厅,走长廊,跨桥越溪,有枝条横插月洞门,投下花影数数。 经冬风吹佛,惹来缕缕芬芳,陶严担忧的心,被院落难得一见的好景抚平,他的眸眼里,只眼前有别季节的花草。 活泉源源,溪水流转不结冰,绕着庭院一曲又一弯。 青绿一重叠一重,粉艳一簇挤一簇,美不胜收。 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其实也不全是勋贵家人际交往复杂,一户同一户,关系密密麻麻似蛛网。也有勋贵人家里园林规划错落有致,亭楼轩榭,绿林搭着白墙,弯曲不见底的游廊,构成移步换景,步步佳色不同的院落布局。 让人一踏进,便瞧不见来路与去处,满目只是美景。 陶严不得感叹,晏府这布局、这规划可真凝聚宫廷营造司的心血。他曾听晏城提起过喜欢园林,好江南,这晏府便栽种不少竹林,无数财力堆积成这座落在京城的江南园林。 有人欣赏,有人赞同,也有人皱眉反对。 钟旺对这等过度浪费钱财,只为堆成个园林美景的行为,表示唾弃。因着对贵人的不满,她甚至都在猜测,这座宅邸内的每一棵草木,每一盆异于时节开放的花草,每一处流动的溪水,是否都充斥了百姓的血肉? 民脂民膏,铸造无限佳景。 钟旺过激的反应,过偏的设想,让她忘了此处是晏府,是晏城的宅邸。 她来势汹汹,裹着无畏的勇气,像敢于撞柱直谏的忠臣,让许多宫人一时呆愣,眼睛不眨,直直望向钟旺,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侧耳听她的一言一语。 这些宫人服侍储君,少有见过直谏的言官,多见的都是朝会上插科打诨的官员。他们总是泪眼婆娑,问殿下要更多经费,或是让殿下再去劝劝户部尚书,批条款时能再快一点,别拖到要付钱时。 宫人新奇不已,悄悄跟在其后,瞧瞧何事会发生。 这些好奇的宫人,观其随意性子,便知是常侍奉在晏府,极少伴在君侧。 静谧的庭院也因此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打破一池静水。 暂得休息的谢知珩被这闹意惹得头疼剧烈,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被搅乱成浑水,一圈又一圈不断的涟漪,激荡起谢知珩压抑许久的杀意,与破坏欲。 “嘣!” 茶盏碎裂,声音刺耳,裂开的纹路改了颜色,在谢知珩眼白处肆意扩散,血丝密密麻麻,给瞳孔覆上一层红膜,诡异十足。 第61章 “外面什么声音?” 谢知珩情绪不稳, 声音裹挟极大的怒意,与着香炉里浓密不散的黑色烟云,一同冲向所有服侍的宫人, 又和着严寒冬风, 若纷纷大雪覆了宫人一身。 宫人好似只着单衣, 在广袤的雪地里, 瑟瑟发抖,牙关咬紧, 连出声都不敢, 只是惧抖。 因着害怕,宫人给不出回答, 谢知珩便摸索着起身,手撑床柱, 踩过瓷碎,借着痛感,他一步步走出寝屋,往庭院走去。 每一步的迈出,滚滚红衣袍后,都会留下或深或浅的血迹。不一会儿,血印站在宫人跟前, 她们没敢抬头, 低入脖颈时, 闻到过浓的血腥味。这血太浓,浓得她们抬起头, 瞧见殿下赤脚行走,脚掌不满瓷盏的碎片。 “殿下!” 宫人担忧不已,扯着衣摆起身, 走上前后,又跪在谢知珩身旁,仰起头颅,捧上绒布,说:“殿下,你脚掌受了伤,不能再往前走一步!” 一人声音看似不大,可四五位宫人齐齐跪在谢知珩眼前,乞求他不要再往前一步,伤了身体。冬日一旦受寒,得了病,那是极难痊愈,宫人不愿殿下再受此祸。 更何况,殿下病躯仍在,旧症未愈,新病又起,身体不能再受伤害。 她们恳恳担忧心,直白展露在谢知珩眼里,那不求回报般的忧虑,那瞳孔深处躲不了的恐惧,种种情绪,都展露在谢知珩眼前。 谢知珩一时止住脚步,抬起眼眸,透过屋檐,望向晴朗天空。过曝的日光,连他都不敢直视,连他都想着去躲避,其他人或是如此吧。 清醒时,无名来的怒火散去,谢知珩令人将寝屋内的轮椅取来,又让小监摘下瓷碎,用烈酒冲去血迹。 坐上轮椅,谢知珩转眸看向宫人,问:“客人怎还在府上?” 宫人跪地未起:“殿下,客人来取的书籍在寝屋,先前你在休息,她们不敢打扰你。便想着让客人先行离去,等你醒来,由我们亲自送到府上去。” “只是如此,那外头哪会有这般吵闹,怕是出了什么事,你去问问。”谢知珩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遣人去探。 “是。”宫人福身,洗去掌心血迹,离了院落。 人离此地静,过强的烈风也体谅院落中花卉无数,穿枝而行,落在宫人身上只剩温柔。 风轻抚人衣,抚吹衣袍向外滚,谢知珩伸出手要去抓,可衣随主人,极其善于躲避,又极其善于撒娇。次次要抓住时,那衣袍都会调皮地扫过谢知珩指尖,不与人留,与人玩。 被戏玩的次数多了,谢知珩也生了厌。他收回手不去理时,这衣角又被风送来,拂过他侧脸,拂过他手背,落在他掌心,好似如往常乖,不惹闲事。 谢知珩不由得苦笑几分,倚着轮椅,痴痴远望长空,日光不再过亮,不再阻拦谢知珩思绪的起伏,甚至与风一起,将思念送往南地。 宫人见殿下情绪安稳,立即松了口气,刚呼出又听谢知珩吩咐,取出放在寝屋里的书籍,连书带人一同送出去。 谢知珩:“孤这疯病尚未好,还是别误伤他人。” 得了令,宫人忙去取地理志,为解决此次突发事件,也为让殿下再得安宁,她几乎是跑着过去,跑过院落,跑过小道,跑过锦簇花团。 跑得气息混乱,引来藏匿的护卫要出鞘,宫人才堪堪赶在人群挤到殿下面前,拦住了这些人。 巧的是,探问何事的人也将出发,要将这地事宜说与殿下。 宫人拦住她,后理好云鬓,捧起书袋,递到钟旺身前,说:“公子,这是你们要寻的地理志,能否拿了就此离开,大人还在休息。” “好好好。”陶严巴不得赶紧走人,不等钟旺答复,他接过书袋,转头挑眉与钟旺小声说,“咱两取过东西便走吧,没听人家说,里面有人在休息!你带这么多人去打扰,主人家肯定不愿意,很失礼貌!” 钟旺懒得理这打了无数个退堂鼓的人,一把挥开陶严的脸,不满地说:“什么主人家,这儿不是晏大人家吗?哪里出个主人来,恐怕是这些人藏匿逃犯,才帮我们取来书籍,只为了让我们不去那个院子!” 陶严目随钟旺伸出手指,望向匾上刻有海棠苑的院落。 这院子他熟悉,以往他都是跟几道来这喝茶聊天,作过几次客,陶严也是清楚这海棠苑,是晏城寝苑,非那藏人的地方。 忽的,陶严觉不对劲,他转眸仔细打量钟旺,察其今日的异常举止。 想不透,陶严只得开口:“旺财你今个生吃姜了?哪哪都不对劲,一进这府,就想着往后院跑,就想着去那海棠苑。是有人让你做什么?还是要去刺杀谁?” 第79章 嫉恶如仇的正义性无可厚非,陶严自是乐意捧着钟旺,也乐意跟随她铲清邪门歪道,同她一块儿除去恶人。 只是今日,钟旺的恶意来得没缘由,她过强的恶意、过度的正义性,只对准身居海棠苑的人,甚至都忘了这儿是晏城的宅邸。几乎是把自己当来抄家的刑部杂役,或是御史台的御史,不放任一罪人。 被陶严这样一问,钟旺也觉自己今个有些异常,得人提醒,她才想起这是晏城宅邸,而非犯事官员的家。 只是心里残念未散,环视晏府的仆从,钟旺说:“我是看到她们有些怕这府上的另一个人,就觉得那人是迫害她们的坏人。那人既然敢欺负晏大人家里的仆从,也敢欺负晏大人,我就想着吓吓他,不让他去欺负晏大人。” 越说,钟旺越觉得自己这理由有些勉强。 她自己不过是大理寺的衙役,去为正七品御史的晏城伸张正义,去替身为太子近臣的晏城打压府上仆从,打压府上另一位主人。 太子近臣…… 友人只提起过晏城这样一个隐秘身份,只提晏城深得太子宠爱,钟旺以为是晏城官途坦荡的意思,却没去想单身一人、未曾成亲的晏大人,府上哪会有另一主人? 钟旺收回长刀,眼睛眨巴眨巴看向陶严,轻声说:“夫子,我好像惹事了?” 你才发现自己惹事了!陶严恨铁不成钢,咬牙瞪了钟旺许久,怒意在脸上宣泄许久,他不得不叹了一口气,拍拍钟旺肩膀:“没事,有几道呢,大不了以后请他吃好吃的。” 钟旺想到自个空空的钱袋,想到晏城那挑剔的性子,扁扁嘴:“哦。” 又是一场大开支,晏大人自己俸禄不低,怎么老是缠着别人请客呢?钟旺忿忿不平。 见钟旺停下不动,也没转身离府的打算,宫人一时摸不清她思路,不知她是前进还是后退,但总归是客人,她们有些人离去队伍,取些糕点茶水过来。 此地巧好离景色不远,离花园也近,旁也有晏城不喜在屋子里用膳时,特意准备的石桌凳。宫人引他们到石凳上,端来茶水,以尽待客之道。 府上总共三位主子,晏城离府,殿下不愿出院落,李公公也被困在皇城。府上宫人都略有闲散,不去忙活手上事,皆聚在钟旺身旁,含笑看她品尝这些御膳房出品的糕点,慈爱地看她给出一声又一声的夸奖语。 她们不觉钟旺见识不多,只觉钟旺可爱,只觉这娇小少年,太令她们怜惜。 许是在家待遇不好,才会这般痴迷糕点,连茶盏都不曾饮过半点,宫人托着脸侧,痴痴笑着,边笑边想。 少年相貌精致,带着雌雄莫辨的美感,又极具少年意气,与佳景相配。 且少年吃东西时,糕点将脸颊鼓起,细细咀嚼时,像极无辜小爱宠,又时不时抬起头与她们展露笑容,这让宫人直觉舒爽,眼睛也得到洗涤,精神有了舒缓余地。 至于喝茶赏景,故作风雅的翩翩公子哥陶严,宫人们很乐意地把他忽视抛弃。 “怎都聚在这儿,没人去服侍殿下吗?” 声音尖利又带有老者的暗沉,钟旺仰起头去看来者,是位着宫廷内监服的人物。她其实认不出宫廷中人,只是对方声音,过于像戏中他人扮演的内监,钟旺才猜出来。 “李总管。”宫人与他一垂眸弯腰,纷纷离去,处理自己的活计。 眨眼间,钟旺身边只剩下几个服侍客人的仆从,其余人若云烟,迅速散开。 李公公对这些性懒的宫人,轻哼一声,一甩拂尘,走到钟旺面前,说:“客人若有心欣赏佳景,可留至晚膳后再离去,膳房已备下二位膳食。某还有事,恐无法招待二位,还请见谅。” 他的话语里没有对官员的尊敬,作为皇城的总管,李公公的品阶比陶严还要高上几分。 只是作为主人,李公公不敢欺负客人,一顿好言相告:“无需觉不妥当,二位是郎君客人,自是要好生招待一番。” 不等钟旺他们回话,李公公侧身就离去,他步履略有匆忙,三步算作两步,往海棠苑赶。 听宫人说,殿下犯病许久,已到自残地步。在宫城中,李公公就担心不已,恨不得立即往晏府跑,可鸾台仍需他去镇压,为太孙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也是此,李公公才拖到现在,回了晏府。 待不见了李公公身影,钟旺撑着鼓起的脸颊,闷闷说:“我们要不要去拜见殿下?” 毕竟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管着他们项上人头。不仅如此,这也是钟旺离殿下最近的一刻,她迫切需要同殿下见面,去询问当年往事,去询问她父亲下狱被杀的真相。 陶严不赞成,他可不想进行与殿下脸对脚的对视,一点也不想。 谁会愿意去见时不时就能砍人头的长官,陶严反正是极其不愿意,但他的愿意与否,在钟旺刀剑的逼迫下,无可奈何跟在她身后,避免钟旺再次冒犯到殿下。 第62章 “殿下要去瞧瞧这天命之女吗?” 无需宫人禀报, 李公公眼神锐利,一眼便瞧出钟旺性子的执拗。 外表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俊郎儿,气质同她手持的长刀一般锋利, 日常行动都敌动我动, 危急情况她又敢为人先。 是此, 今个勇闯海棠苑, 钟旺也是带头人,颇具引导才能。 “不用, 孤暂时不想见她。” 情绪若奔波涌动的大河水, 一时平静,滋润中原腹地, 造就一场黄土文化。一时又癫狂,奔涌宣泄不顾天阻, 河水滔滔般吞没惠及的土地人民。 平静得来不易,在这安稳时刻,谢知珩情愿耗费所有理智,去批阅奏折,去整理他能想到的治国大策,为太孙留下三言两语的锦囊妙计。 平静后是疯狂,也不知何等缘由, 自心口蔓延上来的痛楚一阵比一阵剧烈, 像无数人在折磨他, 又像无数死于战乱的百姓在痛诉。 他们拿着镰刀,他们拿着斧头, 他们拿着锤子,一击又一击打在谢知珩身上每一个部位。 巫蛊之术又得到加强,天后恳恳的临终话已不能使谢知珩发疯, 那诡异转而投放百姓被残害,被乱世欺凌得无处可生存的画面。 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1。 稚嫩的孩童不见半分皮肉,他们都化为恶汉牙缝间带有血迹的肉丝。 尸骨无人拾,因都被人剁碎,丢入河水里煮,用火煮,用人煮,用烈日残月去煮,煮成一锅惨绝人寰的恶世。 如此悲痛的情景下,信仰更加旺盛,谢知珩在梦中,看到诡异圣佛膝下,人人在跪拜。 以权柄跪拜,以钱财跪拜,以人命跪拜。金银的河流源源不断,人命也源源不断,夹杂王朝的痛叫,哺育诡异。 而在群臣痴信,众民求饶之外,谢知珩又看到花繁填园林,绸缎挂南枝的美好景色下,有人脱去利落男装,着以繁琐仕女衣,她眉眼幸福,幸福在民骨民血之上。 “噗——” 梦里无数人的恨意汇聚在一人,无数人的痛楚汇聚在一人,谢知珩被众生压得直不起身,被众生压得找不回理智。 身体承受不住如此大的痛苦,它崩溃地在谢知珩脑海里尖叫,又不顾谢知珩的承受极限,肆意地去宣泄,将谢知珩折磨得不成样子,折磨得满目是血色。 倾吐的血液沿着席卷的红袍,攀上丝丝金线,攀上暴起的青筋,爬进谢知珩瞳眸里,染了他整个眼眸,染了他一身。 众生的苦与恨由你承担,众生该得的喜与乐被人篡夺,独落在一人身上。 当幻觉里百姓的苦恨与苏望舒的欢喜拼接在一块,印刻在谢知珩眼眸里时,当身体所有的崩溃与痛楚都在折磨谢知珩时,海棠苑外有人跃着步伐走进。 她带来的风,被扭曲成大河永不见天日的腥风,谢知珩嘴里都遍布血腥味。 “殿下要去瞧瞧天命之女吗?” 殿下要去瞧瞧那真正篡夺王朝气运,吸食所有生灵生命的天命之女吗? 幻觉加之幻听,本就有的癫狂疯症,齐齐堆加在谢知珩身上,逼得他不成人样。 步步紧逼,都只为逼谢知珩成那小说里的反派角色,都只为推翻女主眼中圣明的储君形象,回归晏城记忆里偏执残忍、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反派形象。 储君是杀了父亲的仇人,圣人是助她平反的大恩人,系统是稳定众生信仰的圣佛,这才该是苏望舒眼里的世界,才该是小说本来的剧情。 众生在燃烧,以人身作香,为圣佛献上最诚恳的信仰,为系统献上最丰富的积分。 香烧到一半突然断了,面前的菩萨也不如先前那般祥爱,好似披上色彩艳丽的袈裟,手持的玉瓶也不莹润,在烛火下亮着阴冷的光。 晏城有些不敢再去插香,也不敢再拿新香来拜,折断没烧完的香,他有些怒意地踩在脚下,只为使剧跳的眼皮停下,只为平和他心里的不安。 菩萨面前摆放的香炉被插满了香根,都是晏城一人的功劳。 第80章 他满心满意为死去的妇孺祈福,满心满意积攒功德,可每次为菩萨上香,晏城都总觉心里不安,心脏异常的跳跃,就像是在警示他什么。 这种感觉很微弱,几不可察,晏城以为是他忙于奔波,车马劳累的后果,没放在心上,仍为死去的人上香,为她们烧些纸钱,有时富裕起来,也为她们烧些书籍。 怕她们不识字,怕没有老师教她们,晏城只烧些孩童开蒙用的书,烧了些他还记得的才女,写了封信,邀才女为那些不识字的妇孺上课。 他的用意是好的,他的出发点是好,可无奈被诡异利用。 火焰灼烧所有成灰烬,冒起的烟云乌黑不见底,看不见的被篡夺。 那些被篡夺的好意化为笼罩京城的烟云,化为储君逃脱不开的噩梦,化为储君瞳眸里的血色。 本该是血色衣裙,本该是佳梦连连,本该带来无尽情意的人,被系统利用,成为刺穿爱人最深的利刃。 不愿目睹惨案上演,从大江吹来的徐徐清风,吹散蒙蔽晏城的烟云,让他敏锐的直觉再现,让菩萨像再现真实面目。 晏城对着那披上密宗袈裟的菩萨,仔细打量,祥和的面容被精心雕琢,成了世间罕见的佳人美貌,眸眼看不清,却清晰看透她面容里的痴迷。 本是难理解那痴迷何来,若对上袈裟,晏城想到皇家园林后山佛窟里欢喜佛木像,那明妃也如这般痴迷,望向金刚。 晏城后退几步,令守在他身侧的护卫挥刀砍向那菩萨,见玉碎不复全,他才松了口气。 拍了拍胸口,晏城说:“南方一地本就信奉神佛,我以为是净土宗,却忘了荆州刺史是密藏一员,荆州也被圣教收入版图中,被迷惑理智!” 好在他烧香拜佛不过半月,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也少被人瞧见。 他可是儒家最忠诚的粉丝,对儒学十分推崇,怎么可以背叛孔孟,去看那欢喜佛,看那被扭曲教义的圣教! “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晏城幽幽望向蹲在一旁玩弄木头的钱维季,愤怒不已。 解平因身为女儿家,没与他们同一辆车,也少与晏城说几句话,故没察觉到晏城对拜佛的痴迷性,跟被洗了脑似的,每日三次不间断。 钱维季不解:“我以为你信佛呢,阿平跟我提过,南方人多信佛,你户籍在荆州,不跟着原身信奉吗?” “南方信佛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初到京城时,可见到过我在家里设佛堂?”晏城皱皱眉头,不满地说。 “谁知道,反正我不知道,别赖我身上。”钱维季挥挥手不理人,真是的,就这烧香的事,耽误他欣赏古人智慧。 晏城扫过被人清理出来的玉碎,眼不见心不烦,让人尽快把这些处理了。 他可是得圣人指令,下荆州专为处理圣教一事,怎么可以信奉圣教,一边抓贼一边当贼呢! 不过他本人可不信佛,原身也不信佛,怎么会天天拜佛?晏城又去猜想,到底哪来的诡计,让他烧香拜佛。 原身性子矜傲,才气逼人,不信如来能助力他考上进士,不信如来能保他当高官,原身只信自己,只信自己的天赋与才华。 晏城见佛,只见佛教;见儒,只读儒学;见道,只知太上。 他只看见书籍里的儒释道,只看见文字里的百家争鸣,可看不见藏在里头的信仰,可看不见藏在里头的伪佛。 圣教自藏地来,系统自欢喜佛残骸中生,它与这圣教,与这欢喜佛有割断不了的联系。 每日里,它又轻轻以数语,去引诱晏城欣赏佛像,引诱他将目光看向菩萨,引他对佛教有点关注。 晏城撑着下颌,做思考模样:“下次,你再看见我上香拜佛,你就把我的香折断,把佛像砸碎。” “?”钱维季发出疑问,“你在发什么神经,佛祖跟你有仇是吧!” “信我。”晏城拍拍钱维季肩膀,“如果想要我家太子活着,如果不想要盛朝转衰,不想乱世再临,就督促我不要再去拜这什么诡佛!” 收起闲散、嬉笑打闹的面容,穿一身官袍,钱维季这才顿觉,眼前人是官员,正七品的御史,当官的,公务员,体制内的,他的话肯定有意义,很重要。 “行吧,我监督你。”钱维季摸摸后脑勺,无奈接下这苦差事。 收拾完玉碎,今个的休息时间被大江偷了过去,晏城无事可做,捞起钱维季回马车,继续往江陵府赶。 半个月的路程,再怎么磨蹭,也该到江陵府了。 原身为江陵人,家离江陵府不远。族地人从官驿那儿得知消息,计算出马车路程,早早派人蹲守在官驿,喜迎这百年才得的状元郎,百年才有的京城官,钦差御史。 没到江陵府,却又要在路上花费不少时间,哪怕早知会有族人,哪怕早早避开离族地近的官驿,晏城也难以逃离。 刚下马车,晏城就被族人拦住,因受状元郎恩惠,族人皆穿上锦绣衣袍,敲上去与官员无一二区别,可谓已是当地豪族。 远处的山峰连绵,青翠仍旧,冬日的荆州少有大雪纷纷,天依旧蓝白,光依旧温暖,缕缕照在晏城鸂鶒图案的官袍上,照在族人光明坦荡的前途上。 一人得道鸡犬飞升,正正在他身上体现,晏城哭笑不得。 这些人同晏城没什么关系,里头也没到与原身有过交流的人,曾以粮米、以钱帛惠赠原身的人不在,都是些陌生人。 既然没有交往深切之人,晏城也懒得花精力同他们有过多交谈,不说回族地光宗耀祖,也不说锦衣回乡,只说暂住官驿,让族地学子有空来官驿这儿进行一番文学交流。 卖弄几分文采,卖弄腹中墨水几多,晏城临时饱了好几月的佛脚,自然轻松应对,没给原身拖后腿,也没浇灭族人对原身的崇拜之心。 只待了几日,只做了几日教书先生,晏城迫不及待想要离去,摆脱族人殷勤的挽留,摆脱他们赠来的茶叶,摆脱名为孝敬实为贿赂的钱帛。 “怎么不多待几天,我看他们都很喜欢你,哪怕你不是原身。”钱维季好奇地问。 晏城苦笑:“他们哪是喜欢我,他们是喜欢我这身官袍,喜欢我状元郎名头,喜欢我太子近臣的身份,喜欢我能提供给他们的便利。这荆州御史,真不好当。” 荆州有二十二郡一百二十二县,如若一个个郡县都巡视过去,晏城起码得要在荆州待个两三年,那可太长,那可离京太久。 “我只想快些巡按完,回京城。”晏城翻开玄鸦寄来的书信,上面的字句随着次数越发少,谢知珩能与他说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其上笔迹都能让他瞧出,此非谢知珩本人所写,他人代笔。 晏城不信谢知珩有他心,只知京城那人身体恐越发不好。 毕竟在钱维季记忆里,太子是病逝,为江山苦熬身体,熬出一身病,又少听医嘱,每每让他静养都不得,最后病逝在太子位上。 “你的身体如何了,病已痊愈没?”晏城担忧地低声自语,展开书信要写,却难以下笔。 他无法去劝一个尽心为百姓、为江山辛劳的储君,宗室唯一能撑起江山的人,放下朝务,专心养病。 底下皇子尚且年幼,太孙又撑不起来,偌大的江山,居只谢知珩一人,能独撑。 “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我好想同你说一声,可以休息一会儿。” 晏城靠着堆积成山的书信,用文字说尽他的相思,说尽他的爱意。 荆州爱意浓浓,荡起大江涟漪数数,连青山都在为之轻拂,玄鸦为其护送书信,将情意说得花草皆知。 京城血色重重,震得大河波涛汹涌,连服侍在身侧的内监,也难以阻挡所有痛恨折磨储君理智,清醒少再有。 “真是情意满满,不杀我,就为了让情郎登鸾台,好一对野鸳鸯!” 江陵府,被束缚在官署的荆州刺史面色狰狞,对着数不尽的持刀侍卫,他张着被妇孺血肉涂抹的腥臭血口,扭曲地爬行,不在乎般大喊大叫。 哪怕被绳索缠住手脚,哪怕被侍卫威胁性命,荆州刺史也要吟唱刻在骨血里的佛语。 他一唱,北下的侍卫听不懂,只觉荒谬。可房门外,官署外,整个江陵府都有人应和着,无数人跟着荆州刺史来唱,唱圣教圣诣。 江陵府,动乱生,佛语吟遍了江陵,吟遍了大江。 系统对着不断高涨的数字,对荆州刺史以生命为代价,也要让江陵再复圣教盛景的行为,感到非常满意。 “一切,尚未结束。” 故事,还能再开始。 ----------------------- 作者有话说:1白居易《秦中吟轻肥》,《秦中吟》是白居易政治讽喻诗的代表诗作。 ps:苏望舒是钟旺本名,望舒是月亮的雅称,寄予父母对她美好的祝愿。本来想取姝色的姝,但她的相貌被我刻画成鲜衣怒马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所以改成望舒。 第81章 钟旺是假名,从母钟姓,旺就是望。她自以为旺这个字很偏男性化,结果被取外号叫旺财。 第63章 困得住的, 困不住的,皆是泡沫,如梦般迷乱, 如梦般使人离不开, 如梦般困住谢知珩离不得黄泉地狱半步。 满腔的血锈, 倾吐在搁置脚旁的花瓣上, 刻印出条条纹路。若蛛网般的纹路,一丝一丝在谢知珩瞳眸处雕刻, 精细的不似人为, 极像是诡异的力量,去催生避不开的困境。 冬日的风不再温柔, 横扫枝叶飒飒作响,刺入谢知珩耳道, 刺痛他耳膜。 “……” 谢知珩紧紧抓住轮椅,指甲在木刻的扶手处划出一道一道极深的划痕。木屑扎进他血肉,细针一般密密麻麻,扎得指腹全是血洞。 李公公眉眼都皱成川字,眼眶湿润,唤谢知珩的嗓音充斥哭腔:“殿下,不要去折磨自己。” 谢知珩的自残, 是为了逼自己更清醒, 是为了活生生将自己拔出痛苦的沼泽里, 他每一次的脱离,都带了满身的伤痕与流不尽的血液。 “臣/小的拜见殿下。” 来客低头垂手, 不与储君对视,不敢直视上司。 他们给出的态度非常谦卑,与在大理寺不同, 与面对大理寺卿不同。 敢于直面范衡的钟旺,第一次垂下手,放开随身携带的长刀,给与储君最谦逊的姿势,给与储君最尊重的举止。 长刀落地的声音不小,钟旺给出的尊重太过明显,虽没见到储君,但他人过多的言语里,说尽储君。 监国七年,他之贤明早已传遍整个官场,官眷也有所听闻。 钟旺舅舅为宫廷进贡绸缎,见母亲垂泪不敢言,只敢将怨说与钟旺。舅舅便耳提面目让她不去恨殿下,说父亲的死亡是官场的一次斗争。 母亲的怨,母亲的哭,母亲的不敢言,曾囚困钟旺半生,曾也洗了钟旺对殿下的印象。 钟旺有过怨恨,有过猜测。上京路途虽劫匪多多,但小道之外,百姓皆安居乐业,肉眼便能看到,此乃太平盛世。 陶枫嘴里过于软善又能力强大的储君,沈溪涟话语中因女子可袭爵而产生的崇拜,殷寺正口中正直又知人善用的殿下,父亲寄予厚望的绝对正统。 无数人都在评价谢知珩,他们为钟旺刻画了个贤君。 有人说尽储君的坏,有人说尽储君的好,好坏交织,逼得钟旺以两双眼去看待储君。 一双是母亲饱含泪水的眼睛,一双是百姓安居乐业、充斥欢笑的眼睛,钟旺借助这两双眼,把世间看得清清楚楚。 “殿下……” 钟旺实在好奇,这被无数人说尽的储君,到底何等面目。 是像晏大人那般艳绝京城,还是如陶先生那般温润君子样,还是若殷寺正那般面冷肃正,还是跟所有官员一般,浑身充满了官威,充满了天子威严。 戏中帝王常着黄袍,常是一身玄衣,以天子威去压群臣,去为才子佳人惩治坏人,为他们赐婚,结一段善缘。 钟旺抬起头,率先看到的是触目惊心的红,被风吹起,像极滚滚的钱塘江面,无声吞噬一切,就刹那间她被惊住不敢动弹。 可仔细瞧这衣袍,钟旺常在另一人身上看见,殿下披着他人穿过的衣袍。 衣袍没穿尽,半袖缠在腰间,紧紧束缚着,另一袖则是春日的浅青,青红共撞,多出几分艳丽。这是京城官员常穿的新衣形制,内里应是圆领袍,领口被里衣挤出来,露双重尖。 方在休息,储君未戴幞头,一根绸带松松扎着垂发中端。偶有发丝逃逸出,搭在谢知珩肩处,为他添了些柔和美感。 过于锋利的眉眼,上挑的丹凤眸,被碎发遮盖些许,让他不至于那般锐利,不至于那般令人生惧。 可惧意仍生,钟旺瞧见储君瞳眸里的狰狞,裂纹般的血丝占据他全部眼白,同诡异无一二差别,同恶鬼没什么区别。 “!殿下。” 那双血眸死死盯着自己,钟旺身体不断颤抖,害怕在心底滋生。 她悄悄挪动眼珠子,让李公公与轮椅背拥有她全部视野,手控制不住般,摸向她刚刚放在地上的长刀。 钟旺太害怕了,她对人的恶意极其敏锐,她几乎能从那双眼眸里辨出储君对她的痛恨,对她的恨意,对她的怨诉。 明明,她从未见过储君,也没怎么招惹晏城,怎么会得了储君这般多的恶意? 陶严也察觉到些许,他默默站在钟旺身前,替她挡住不少来自谢知珩的恨意。 不清楚从何来的恨与怨,但陶严心偏亲近友人,不愿友人受此精神磨难。如果惹怒了储君,大不了他不在京城当官,下江南回陶家,或是偏居一县,或是被贬岭南。 “钟旺,郎君跟孤提过你,到孤身边来。” 储君的声音极其暗哑,又略带哭意,可又在压抑着情绪,钟旺困惑不解。但储君一令下,她不得不起身拍去衣角的草屑,走到储君跟前。 真正直面时,钟旺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也看到垂落的发缕,遮掩住储君脖颈处的伤痕,也看到扶手上手指血淋淋,皆是木屑。 钟旺吞了吞口水,为这浓得要吃了她的血味,也为储君满身的伤痕。 到底是谁伤了殿下? 晏府护卫重重,枝条又有鸟状器物蹲守,谁能伤殿下半点,难不成是殿下自个伤了自己,自残! 越是靠近钟旺,谢知珩便越觉痛苦,所有幻觉现象在他面前,所有幻听鬼叫般在他耳边循环。 诡异又为钟旺换了身衣服,将帅气男袍换成女装,极尽牡丹锦绣的衣裙,看得见的宫廷绣法,看得见的朱紫牡丹。 受不住,谢知珩一甩袖,力道之强,直逼钟旺,逼钟旺站不住,逼她连退好几步,逼得她几要摔倒,摔入宫人怀里。 下一股腥风又袭来,冲着要杀钟旺的节奏,所有扎在谢知珩指肉里的木屑,涂满他的血迹,若暴雨梨花针般飞向钟旺。 钟旺被逼退,脚尖踢高长刀,边拔刀边斩落这些木制的暗器。 木制的暗器,不如精铁做的,其实伤不了钟旺,至多给她些许痛楚。而且府上护卫没出手,钟旺难以推测君心,不知殿下是否真心要杀她。 谢知珩不想杀她,他站起来,君高临下注视钟旺躲闪的动作,瞳孔因幻觉、因痛苦而急剧收缩,几成针状。 他下令坚决,不容置喙:“抓了她,下牢狱。” 旨令来得猝不及防,钟旺长刀才斩落那些木屑,便有无数护卫围困住她,逼得她弃械。枝条上落满了玄鸦,猩红眼眸死死盯着她,不让她有跃上屋檐,逃离的机会。 没法子,钟旺束手就擒,困在牢狱里。 牢狱已积尘灰,对钟旺而言,那地没有血腥味,没有整日缠耳的孔孟书声,没有逼她伏在桌案苦读的叔父,没有盯她读书贼紧的殷寺正。 环境不破旧,每日都会有味道极佳的膳食,宫人甚至端来价贵、冬日里只宫廷才有的水果,笑呵呵投喂钟旺,时不时问问她睡得如何,在这待得如何? 宫人待她,就好像喂养一只笼养的爱宠,每日三刻都来。 钟旺鼓起脸侧,嚼嚼:“你们喂我这么多好东西,殿下不生气吗?” 宫人笑眯眯:“这是郎君每日的份额,郎君不在,殿下也不爱吃这些玩意,便只好拿给你。些许残羹,委屈我们少年郎了!” 说着,宫人环视牢狱简陋的环境,眼底的怜惜多得要冒出来,把钟旺整个人吞进去。 “哦是吗?”钟旺托着脸侧,翻开宫人从晏城寝屋偷渡来的游记话本,英雄传奇,看得不亦乐乎,乐不思蜀。 一时乐趣,她便忘了此刻处境,也忘了牢狱之外,有人上数封信、数封奏折,只为解她的“牢狱之灾”。 如若真知晓,钟旺恨不得对那些人说,退退退! 她才不要回去,她才不要回去过朝时卯晚子时(朝五晚一)的苦难日子。 钟旺:“呜呜呜,感谢殿下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殿下圣明,殿下英明,殿下是最体贴小的的人!” 话语自口中出,谢意从言论中得以体现,幸福在她脸上表明。她虽未与他人说,可京城的风,世间的一花一草都见证了她眉眼间的欢喜。 虽不知善待天命之女,能得来多少助力,但谢知珩在几日后,发现幻觉不在,幻听也少有。 只是他仍在病中,仍是难出府门半步。 得来痛意缓缓,谢知珩再出寝屋时,抬眸望不见满目的虚假好景。雪又在翩然落下,围着京城与东都,下了一层雪被子。 谢知珩伸出手,雪感凉凉,入掌化为水,顺着他的掌纹,缓缓流下。水流去后,又再有雪落,水去水又来,若滔滔不绝的大江。 大江依旧,细雪阻拦不了它滚滚的动势,也无法像在京城那般覆盖整片区域。 细雪落在枝叶间,还不如叶重,难成雪重折竹的佳景,晏城也不再好奇,起身拍去堆满衣角的落叶,转回马车。 第82章 “你南方人,很少看到雪?”钱维季不理解,他没那个亲近自然的心,满脑子都是在折腾送给解平的礼物。 晏城点点头:“没怎么见过雪,怎么歧视南方人?” 钱维季立即抱住手里涂了桐油的木料,频频摇头,摇成个拨浪鼓:“拒绝引战,我对南北两方都没恶意,不用害我!” “哦。”晏城懒得搭理他,也不配合这人随地随时来的小剧场,哄媳妇自个去当宠角,不要拉他。 举目望去,晏城好似已看到江陵的城门,看到城门口值班的护城士兵,看到城墙外数不清的人头 他们具跪在城门口,密密麻麻,连个缝隙都不给马车。 静默的像个哑巴的车夫挑挑眉,一甩马鞭,凌厉的鞭风带起枯黄落叶,卷携尘土,飞向那些痴迷成魔的人。 被落叶盖得满头皆是虫蛇,他们也不愿离去半步,堵在城门口,堵住人们出城门,也堵住晏城进城。 第64章 佛语高吟, 一声叠一声,一重覆一重,若佛寺积年不散的烟云, 呈环形向周边漫开。其音大, 其声高, 其威重, 逼退不少躲匿草丛的虫蛇。 那些被吹到发间的长蛇,受了佛语点化, 成了佛前的金雕。它们着血盆小口, 蛇牙因注入毒液而乌黑,虎视眈眈盯着高枝上蹲守的玄鸦。 “郎君, 情况有变,江陵变得非常诡异。”马夫顿觉异常, 叮嘱晏城不要下车。 玄鸦扇动羽翼,关上晏城妄想窥视的车窗,仰天长吟,盖过佛语,呼来藏匿暗中的侍卫,以及呼唤官署内的侍卫。 晏城看不见窗外景色,看不见窗外发生何事, 他侧耳贴在车窗, 听外间风声鹤唳, 林间扬起的风飒飒,好似吹低了不少高壮树林、脆弱花草。 玄鸦的羽翼精铁制成, 撑起钢羽的骨架也多是锋利,那些长蛇带来的窸窣爬行声,未几刻掐灭在中途。晏城无从知晓厉害, 他只得想象,去想临空的玄鸦,七寸被钢箭刺中而挥舞蛇躯的长蛇,以及喷溅四方的毒液。 蛇的嘶嘶声才被玄鸦按在利爪之下,长刀出鞘的清脆声又响起,伴随诡异佛语,破风袭向那些扑奔来的教徒。 被刺中的尖叫与痛呼声,永远不息的佛语,积叠成江陵府的重重危机。而斩落佛语的长剑声,钢箭的咻咻声,像晏城摊开的地理志上,那刻下的朱红批注,一圈一圈围着马车,保护着晏城。 晏城不再贴车窗,倚着车壁,他听不到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 听不到,也就看不见马车前,江陵府城门前官道上的腥风血雨。尸体压着尸体,组成拦路的障碍,却拦不住扑赶的教徒。 声音被掐灭在车厢里,晏城以为听不到,下一刻有悦耳的乐声流入耳朵,若高山流水,涓涓流动,打翻了现在诡异的情况。 晏城转头看向发声处,钱维季又在折腾他那破玩意,为着让解平在长途奔波中暂得休息,精神得以舒缓,他特意向制作玄鸦的能人学习,学习怎么做八音盒。 好在钱维季穿来前,就是东拆西补家里东西的人,无数家具被他拆过,自是清楚不少物品的构成。 器物留声又出声,木料难以发出清脆乐声,钱维季便改装其他材料。 价值不菲的精铁,如凤凰泣的环佩声,皆被他拿来使用,又在长沙郡收录不少乐声,这才能有声音奏起。 钱维季:“感觉如何?果然是个文弱书生,连点血腥都闻不了。” 晏城翻个白眼:“你闻得?闻得就出门看看,别在我这儿耍威风,换个曲子,高山流水听腻了!” 话完,晏城伸展手臂,活动几番,要去夺钱维季怀里的音盒,换个曲目。 钱维季对这音盒宝贵得很,可不能让这个不识巧物珍贵的败家玩意拿在手里,不然他这宝盒子,不得被玩坏。 “不行,音盒可得要我家阿平第一个开,不能别人碰,不然它就不清白了!” 晏城不满,挑眉说:“个八音盒,要什么清白,又不是贞洁妇男。就是个送人的玩意,立什么牌匾!” “拒绝。”钱维季忙往角落跑,跑到这个角落,又跑到另一个角落,鼓弄出马车四壁声音响响。 马车外的侍卫耳聪目明,杀敌时瞟见车厢东倒西歪,八方皆鼓,车厢鼓得像个沙包,不一会儿就会被车夫扔出去,砸破城门。 霎时,侍卫齐刷刷看向单腿站在前室,一腿随风晃悠悠的车夫,这人武力比他们还要高强,却比他们还有懒散。 车夫仗着要保护郎君的任务在身,嘴咬马尾草剔牙,眼眸半闭,好似在休息。 闽地人,信妈祖,不受佛语影响,也不受眼前各种断臂残肢影响,好不悠闲。 他的悠闲,衬托出侍卫的忙碌,使得在场侍卫恨得咬咬牙,挥刀的速度越发快,斩落的人头也越来越多。 最是痴迷诡佛的教徒被杀,剩下的几乎是些影响不够深刻、洗脑不够多的教徒。他们正面对视这些倒地的教徒,淋漓的鲜血积压在眼眶,染就一双猩红眼眸,死不瞑目的狰狞尸貌,让他们不敢再往前。 新成的尸墙,威慑力十足,真正拦下了这些教徒,也拦住了江陵城内仍在吟唱的圣教徒。 玄鸦撕碎长蛇蛇身,喙内排排尖牙咀嚼蛇肉,吞咽蛇血,得了长蛇的助力,它们挥舞羽翼挥得越发用力,几成一股强风,吹散了官道上的血腥浓味。 车夫等他们官道清理干净,才瞧瞧车门:“郎君,全都处理好了。” 听他话语,晏城才敢打开车窗,窗外青树不改,绿水长流,冬日的江风习习,拂面而来,不见残忍,不见血红,只见好景依旧。 “清理得很干净啊,不愧是太子培养的死士。”钱维季为这等清洁力度,竭力点赞,他家阿平娇嫩,可闻不得血色,可见不得这残忍画面。 “嗯。”晏城点点头,推开车门,站在前室,滟滟的桃花眸被风送了几分水意,眸色朦胧,情绪隐隐,让人瞧不见。 他的视线落在那些用绳索捆缚的圣教徒身上,圣教徒无法再阻拦他们,手无寸铁之力,难敌八方见血刀剑,无奈之下只得闭眸不看,嘴里念着佛语。 晏城好奇心方起,竖起耳朵打算听一嘴,听听他们念的到底是藏密教语,还是净土宗的阿弥陀佛。 他念头刚起,车夫夺来被钱维季宝贝抱着的音盒,高山流水缓缓送出,若宁静溪水,流淌于圣教佛语间,轻松盖过这些圣教徒的话,灭了晏城的好奇心。 “……”晏城幽幽看向单手挡钱维季的车夫,吐出满腹杂绪,说,“换个喜庆点的,我记得有收录唢呐。” 唢呐声响,这声音可不是晏城特意收录的,而是钱维季好奇,想着往后成亲要用,特地跑人家成亲的地方收录,还全程收录,只收唢呐。 车夫想想也觉行,立即调台,调到喜庆栏目。 唢呐一起,非生或死,皆是大事时才能出现乐器,此刻响彻整个官道。其声大,连马匹都受惊,前蹄扬起,几要甩去发声的车厢,好在车夫马术不错,车技不赖,轻松控制住。 马都受不住这声音,更何况人呢。 佛语被唢呐声打断,圣教徒不满,再吟唱佛语,佛语比先前更大,渴望盖过唢呐声。 只是佛语被一时打断,部分圣教徒眼眸不再痴迷,一刻的清醒被唢呐翻上来,他们懵懵地左顾右盼,扯着周边人衣角,想要问些什么。 可当他们靠近时,佛语再灌他们耳朵,他们的眼睛再度变化,跟随更虔诚的教徒,吟唱佛语。 在场人皆是眼尖、洞察皆绝的人,瞬间明了圣教控制教徒的方式,也明了部分教徒并非自愿加入,他们是被佛语蛊惑,才来到这城门口。 车夫笑呵呵:“我还以为全城都是邪教徒呢,原来都是被蛊惑的,看来这趟能少杀些人,我也有脸去见妈祖。来,咱们齐齐上利器!” 他话音落,持刀侍卫一半收回刀,飞跃上城墙,潜入江陵,与同伙会和,又在秦楼楚馆、茶馆中借了唢呐锣鼓,站在城墙之上,吹响奏乐。 唢呐锣鼓皆是声响巨物,唢呐一吹,锣鼓一响,震得城墙都得震动三下,地皮都得跟随乐声跳动几番。 音波呈环状向四周发散,侍卫甚至组成几只乐队,像成亲时的奏响队,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又一圈,欺压佛语一次又一次。 晏城被这巨响也吓住,切换音盒的音乐,轻缓的音乐不行,除了高山流水,就是十面埋伏的琵琶音,或者是唢呐音。 “长沙郡待了那么久,你就收集这些?”晏城恨铁不成钢,愤愤不已。 钱维季捂着耳朵大喊:“制作八音盒也是需要时间的,我哪还有空去高档场所,你又不出钱,我哪来那么多好听的音乐!” “长沙郡,长沙……”晏城骤然想起一首诗,因着诗句里箜篌乐手名为下江南,实则在荆州,他便好奇,在长沙郡时录了箜篌音。 想起来后,晏城立即换台,唤到箜篌空灵的音乐。 第83章 乐声一空灵,仙意飘飘,若信仰之声,让那些圣教徒更虔诚,佛语更多。 晏城忙换到唢呐:“抱歉抱歉,忘了箜篌的声音!” 唢呐锣鼓响了半天,不管是城墙处的教徒,还是江陵城内闭眼吟唱的教徒,皆安静下来,不再循环佛语。 虽佛语不在,可他们仍未清醒,眼睛好似被蒙上一层布,瞳孔迷离聚不成焦,但又死死盯着走进江陵城的人。 他们嘴不张开,话不说,四肢垂落,跪地的双膝不起,仰起头,只知盯着侍卫,只知盯着走进来的马匹,透过车厢,盯坐在里面的晏城。 晏城没关窗户,探出头,居高临下俯视这些教徒,与他们死寂一般的眼睛对上。 晏城动,他们头也动,头颅跟着马车的移动而移动,甚至有些人头颅转了一圈,脖颈转得皮都皱了,血管暴露,几要破开表皮,炸出血来。 钱维季呆愣:“他们在看你。” “嗯。”晏城没回头,也没转移视线,他的视野跟随马车的移动,将江陵府所有圣教徒收入眼中。 晏城没去惧怕,没去担忧,只是看,像看一场惊悚的影片。 这里所有人都被诡异制成躯壳,制成活死人,他们只会机械性移动肢体,只会吟唱诡佛传诵的佛语,只会跟着诡佛。 那么,谁是诡佛? 晏城自知自己与这江陵府的关系不浅也不深,原身在这儿名扬四海,但却没在这儿久居。 诡佛只有一个。 在他身侧的,离他不远的——系统。 ----------------------- 作者有话说:诶嘿,居然赶上了! 有个新文灵感,想写狐狸书生,狐狸攻与书生受,依旧是我喜欢的伪唐背景,有空写写文案预收。 新文唯一阻拦蠢作者的,只有被逼的年上,俺是绝对的年下党啊┭┮﹏┭┮ 第65章 世有诡佛, 也会有正神,正如三步之内毒必有解药。晏城后脑抵着窗棂,眸眼偏视, 视野里半片碧天, 半片被诡佛蛊惑的圣教徒。 碧天不离, 涂抹出的云彩依恋着它。哪怕圣教徒燃尽所有布帛, 燃尽所有佛经,燃尽所有代表权柄的奏折, 也无法改了它的面容, 高天依在,俯视万物。 三两指尖轻轻敲打脸侧, 江风徐徐,吹散晏城鬓间的碎发。 高居庙堂上的谢知珩, 监国数年,朝野居无人斥责。晏城观他见过的数位高官、鸾台宰相,犀利眸眼中也只有谢知珩一人,似放不下病居的圣人。 病居的圣人,到底为何病居? 晏城拾起挂在腰间的龙纹玉佩,此玉佩以龙雕饰,极显皇室贵重, 又听谢知珩道, 此玉佩只大宗才能拥有。 分封制下, 只继承王位的嫡长子才为大宗,谢知珩作为太子, 乃大宗。 但除去谢知珩,还有一人也是大宗,只是他的存在因病居榻间, 渐渐少被世人所知。 晏城垂下眸眼,思绪压在一块,那枚在淮阳巷拾得的龙纹玉佩,并非谢知珩独有,还有熹始帝。 圣教背后有皇帝撑腰,所以噶迦派才敢离开藏地,喇嘛级别的密藏佛徒才敢走出青藏高原,踏入川南汉中,踏入京城。 若无帝王背书,荆州刺史哪敢雄据一方,以圣教吞没本源的巫文化。 荆州本是楚地,江陵更是楚地文化的起始,若没外在力量介入,江陵府哪会是如今这座鬼蜮! “呵……”晏城轻轻一笑,这些书中从未写过的设定,他表姐也从未提及过的异常。 只道熹始是玄宗,半生圣明,半生昏庸,以一己之力推动盛朝到巅峰,成盛世。又以一己之力,把盛朝拉入泥沼,战乱之后,衰落之后再起不能。 即使有中兴之主,也难复盛世光景。 晏城轻敲玉佩:“这样,才显得光武帝的伟大,才明了后世对光武帝的推崇。” 汉本已衰落,又被王莽篡权立新朝。谁能想,汉室中有刘秀起兵反莽,建东汉,再造汉朝兴盛。 □□也说,刘秀是历史上最有学问,最会用人,最会打仗的皇帝。 西汉落却有东汉起,今日盛朝还未到钱维季话里的乱世。节度使不曾封建割据,为一地豪强,他们仍是一把刀,死死跟随在谢知珩身侧。 群臣、节度使与塞北武将,他们代表王朝中极为重要的文武构成,以绝对姿势站队谢知珩,晏城想,是王朝气运翩然落在谢知珩肩上。 气运值无非三种,天道气运,王朝气运,个人气运。 王朝气运因文武站队有了归属,谢知珩以储君之身,掌有监国权柄,更是汇聚个人气运。 那最为重要的天道气运,落在何处? 晏城回想起他为何不愿谢知珩与钟旺结怨,系统为何一日又一日注视钟旺。 原因很简单,天道气运只汇聚在钟旺一人身上,女主以绝对地位紧紧拥有天道宠爱,一分都不想分配给男主。 一想到殷寺正对钟旺那克扣剥削的态度,晏城很能理解,为何钟旺跟殷寺正半点化学反应都没有。 谁会对天天要求自己007的上司产生爱情,每天晚上恨不得磨刀霍霍向领导,已经是个人最圣母的时刻。 圣教使人捕捉妇孺中,钟旺一袭男装,行为举止早已难见其中倩影,又武力高超,怎会成为圣教捕捉人选。 想来也是圣人,与他背后的系统需要这位女主的助力。 也因着钟旺在,那座盘在佛堂之上的欢喜佛才被砍成木碎。 系统被女主以重击,才会被驱逐出诡佛木身,无路客逃,才寄居他身侧。 无形之物若没有形之物寄居,后果不堪设想。此地不准许有魂灵的出现,不允许有诡异丛生,系统不可能以鬼魂的姿态游荡世间,不然它个外界之物,早被天道降下神雷,轰个尸骨无存。 系统可寄居他人身躯内,那它在晏城之前,在佛身之前,寄居在何人身上? 既然寄居在圣人体内,那它为何要去铸造佛身,以欢喜佛身,蛊惑所有圣教徒,让他们变成江陵府中毫无神智的活死人? 晏城骤然伸出手,掌心温热,拂过江陵城中人。 他们脸颊已经凉透,不是江风欲惹人怜,那股寒意从体内逃逸,没有心脏的活跃,流淌全身的血液冰凉,使得这躯体也冰冷,显得是具死尸。 没有生命,但灵魂不得解脱,他们高仰头颅,视线跟随晏城,跟随他们信仰的诡佛。 为显虔诚,他们吟唱佛语,举起双手,接住漫天飘落的细雪,接住远山寺庙常年不熄的香火。香炉烧得的灰烬被江风吹起,随浓墨黑烟,落在他们掌心。 “他们可真虔诚,死了都要为诡佛,尽一份力。”晏城满眼讥讽。 他认得藏密的信仰,认得佛教的苦难说,认得儒家的三纲五常,认得道教的坐化飞仙,认得墨家的非命非乐,却认不得眼前的诡佛。 文学是记录,文学是字字珠玑,文学是知一切明一切,但不会盲目认同。 晏城现在,对那诡佛,对那系统,满是厌恶,满是恶心,连听到系统的机械音,心里都在泛起恶心。 以人命为香,以众生信仰为火,将这盛世燃烧殆尽,烧得不见天日,烧得满目皆是乌黑。 系统在收集信仰,它以气运、信仰苟活于世,所以在长沙郡,系统才会一刻又一日的去催促自己烧香拜佛,为它害死的妇孺,祈祷来生的富贵安康。 若系统不在,盛世仍存,那妇孺怎会死! 待妇孺轮回转世,她们会生活在盛世,而非乱世,不用遭颠沛流离之难,不用受他人欺辱之苦。 那么,系统收集的信仰,都拿去做什么? 信仰自人心中生,每日烧香拜佛便能获得一切。只要有人在,信仰便在,系统就无需采取杀鸡取卵的绝境之法,江陵府也就不会沦为地狱。 晏城转眸看向钱维季:“殿下,在历史上真的是病逝,过劳而猝死在岗位上?” 钱维季在拿音盒抖活死人玩,头也不抬:“史书记载是病逝,朝代隔得太远,没人能说出个原因来,都是公有公理,婆有婆理。网络上好多人讨论,说太子是被皇帝亲爹杀的,也有说太子得了疯病,本就活不久,自个服药死的,也有说太子勤勤恳恳为盛朝,猝死在岗位上。” 亲爹谋杀,因疯病而自杀,或是过劳猝死,谢知珩的死因太多,没找到棺墓,史学家很难去猜测。 不过大多史学家都在讨论一个假设:如果谢知珩仍活着,他登上皇位,那盛世能再得延续,熹始帝也不会被谑称作千古半帝。 晏城转悠眼眸,亲爹谋杀应该不可能,系统在他身上,圣人才从要死的重病里缓过神,外朝内廷与皇宫都在谢知珩掌控下,圣人不可能有机会出手。 过劳猝死这个死因,根据晏城数年来对谢知珩由外到里、由里及内的观察,这个死因到有点根据。 若根据谢知珩在原著里反派的地位,晏城有些不敢往疯病自杀这个方向去想,但他又不得不去想。 第84章 刚接触谢知珩时,晏城就时常瞧见他被梦魇的画面,噩梦始终纠缠他,一缠就是好几月。那些时日里,谢知珩眼底的青黑,比桌上的墨砚还有浓。 疯病一般是遗传,或是外部环境逼迫。 谢知珩自小得帝后宠爱,天后病逝,他又得监国大权,位高权重。 朝中重臣要么是看着他长大,要么是东宫属官,要么是天后留下的班底,不可能为难谢知珩。 遗传更不可能,圣人活到这等岁数,还在为生胎大计奋力,还在为夺权大计努力,不可能跟北齐宗室一般,异常混乱。 晏城始终平缓的眼眸,难有太大太深情绪的眼眸忽的锐利起来,他恶狠狠瞪向所有在吟唱的圣教徒。 心里既有恶心厌恶,也有数不尽的痛恨,也有刺入他眸眼的悔意。 晏城张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都极难从那狭窄的喉道吐出来,眸眼被逼湿润许多。 他在长沙郡烧香拜佛、为妇孺祈祷的日子,那细微不可察的善意,都化作使爱人痛不欲生、歇斯底里的疯病,成为逼迫爱人自杀的一双推手。 晏城:“你可真恶心,真令人厌恶。” 他直白的讲出心里话,展露自己最直接的观点,以及对整座江陵府的命令——屠城。 晏城:“江陵府所有百姓,都已经被圣教炼化成活死人,唢呐锣鼓声能带走的百姓,捆缚手脚,关在牢狱里,隔开他们与那些真正的圣教徒。” “是!” 所有侍卫虽说是被派人保护晏城,但实际上,除去谢知珩,他也是这些侍卫的主子。 无论晏城下的命令何等荒谬,何等血腥,侍卫也会决然听令,他们不在乎刀剑染上的血迹,不在乎收刀的刀鞘是血,还是血肉。 清道夫出身的侍卫,清理江陵府,清理起来非常快,不一会便扫除道路上所有活死人,关押那些仍活着,但神智已有破损的百姓。 他们与活死人待一块儿的时长太多,日日诵读诡异佛语,日日听耳畔的佛声,日日受佛寺乌黑香火的侵袭,早不复先前那般明智。 百姓分开后,有人想再诵读,晏城直接下令堵住他们的嘴,让半句佛语都不能出他们嘴,同时打晕他们,拒绝一切参拜行为。 要减少对诡佛的参拜,要减少系统能获得的信仰值,要让远在京城的人,能有半刻安然。 待处理好后,钱维季探出头:“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晏城写好上书奏折,抬起眸子:“去刺史府,会会荆州刺史,以及摔碎江陵寺的佛像。” ----------------------- 作者有话说:诶嘿,没赶上12号,勉勉强强能算日更[墨镜] 第66章 外地官员初来时, 家境富裕者会早早备下宅邸,但官员多是居住官署,宅邸多为官眷住地, 故少有官员流连宅邸, 整日不离。 晏城难在刺史府寻到刺史, 只得去官署找, 奔去的途中,他仍是有些疑惑, 难以想清。 刺史乃一州之长, 地方高级行政长官,哪怕谢知珩另设节度使, 也不可能完全切割刺史权利,架空刺史。 根据他获得的信息来看, 荆州刺史为京官外派,看似是从中央六部官员,迁为荆州一地长官,似为左迁,实则右迁。 盛朝参考前世唐朝郡县制度,根据户口、地理、军事地位等因素,将全国的“州”分为上中下三等。 荆州在整个王朝中, 都被列为上州, 或者可以更高。 上州的刺史, 法定品级为从三品,荆州刺史可谓是位高权重的地方大员, 中央内六部尚书品级也才正三品。 钟永在京城为正四品上的礼部侍郎,离尚书之位只一步之遥。 根据盛朝官制,六部尚书与三省长官皆为丞相, 而没外派经历的官员不能越级提拔为相。钟永也因此,在熹始十六年间,被熹始帝外派出京,右迁为从三品的荆州刺史。 熹始十六年,那是熹始帝还未变异,他仍是圣明的君主。 圣人多重储君,钟永外派出京前,也是当过一次东宫属官,明面上,钟永可以算是站在谢知珩阵营。 也是这般原因,谢知珩每年都能收到钟永从荆州送来的孝敬,从楚地的巫文化,再到圣教的人皮袈裟,人骨饰品。 钟永这个人很犟,性子又孤且直,不喜欢钱帛,也拒绝孝敬,能献的孝敬物都是当地特色。 荆州有好吃的、好玩的,产生新奇的玩意,钟永都会献给谢知珩,谢知珩也乐意接受这些玩意,也乐意在京城为荆州宣传。 这与“齐恒公好服紫”如出一辙,以君主的个人喜好来推动时代流行。能献给储君,大多稀有难制,极其符合贵族的心性,顺而推动荆州之物在京城,在贵族间的流行。 这些稀有珍贵好物,又能抵了荆州的赋税,让荆州有更多收入来源,让地方能够快速发展。 只是好物难有,大江一年捞一年旱,哪怕有中央再多的财政帮扶,钟永也难以让每个郡县的百姓富裕起来。 钟永性子孤,能力强,却又极度自厌,每每遇上祸事,都率先贬低自己,在请安奏折里言尽自己的无能,言尽自己辜负圣人的期许。 圣人在时,是熹始帝次次安慰,说进之是朕最重视的臣子,是朕的左臂右膀,怎么会无能呢! 谢知珩监国时,也学着阿耶,一本又一本哄着钟永,堆起这人的自信心,让他能满意自己的政策,让他能不再那么自我厌恶。 圣人:进之,我与珩儿都在等你呢,等你从荆州回来。 圣人:进之,老乔在户部等你呢,他可想看到你当礼部尚书的一天,等你回京城,他恨不得天天与你共饮。 …… 可世事无常,熹始帝改了面貌,乔尚书以一人之力,推谢知珩监国,与天后对立。 原本该得的礼部尚书,被陶温得了去,钟永眼睁睁看着陶温出江南,赴京城入礼部,又以礼部尚书之位,得尚书省尚书令一职。 他性子本就极端,极端自厌,又恰逢大江变故,竟在梅雨时节,荆州有了大旱。 君意难猜,天意叵测,钟旺望着干涸裂出纹路的耕地,望着身前跪地求饶的百姓,他疯了。 谁能想到,一个性子孤直,曾写文写诗骂尽佛释的官员,曾为礼乐兢兢业业的礼部官员,居然会跪在佛寺面前,烧香拜佛,跪与诡佛。 谢知珩那时才从疯病里缓了会儿神,知荆州大旱,知钟永异常,他更是气愤,更是气怒,恨不得以死逼得那诡异献身,恨不得以全朝之力,废了那欢喜佛。 可圣教牵扯太多,欢喜佛有无数人痴迷。 他怒意之中,给圣人下的烈性毒药,又使得圣人近三月离不开病榻。 谢知珩不得不选择漠视圣教存在,漠视圣教掠夺妇孺,掠夺钱财,掠夺汉中权柄。 他需要系统维系圣人残存的生机,他需要屈成霖还活着,这样谢知珩才能透过那恶心的、充斥欲望的眼睛里,望见阿耶的存在、 那时,谢知珩才失了母亲,才送天后下葬,他不能再得一具阿耶的尸身。 好在,钟永初始没太痴迷圣教,他除每日拜佛烧香,对荆州的庶务一如既往放在心上,只是少了自责,少了每每上请的奏折,谢知珩私库里多了无数人骨制品。 诡佛本就以蛊惑人心为手段,以教徒理智与性命为目的。钟永日日对着诡佛,日日听诵佛语,早已非当日人,早已没了上奉圣人,下为百姓的恳恳为官心。 当荆州失踪的妇孺越来越多,当钟永上请的请安奏折里字字句句都言藏密,当都江堰庇佑的汉中春夏时竟有旱情,谢知珩再也忍受不了,他不能再让钟永祸害荆州,不能让荆州率先沦陷,成为系统击垮盛朝的第一步。 藏地转世活佛下藏。川西数位明妃攀高峰,爬过遍地虫蛇的山峦,只求一息安稳。京城圣教掠夺世家女之案发。 谢知珩把藏在阴暗里的圣教,掀上牌面,把圣教盖以邪教之名,把系统盖以诡佛之名。 御史以天子名义离京,离大河,下大江,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南方,从川西到汉中,从长沙郡到江陵府,从江南到闽地。 深受圣教蛊惑的官员,自知无力抵抗御史,自知圣教无力与净土宗,与儒学相比。他们选择的尽头,都很极端,选择的坟墓,都葬了太多人。 晏城越往官署走,侍卫斩杀的范围越广,用来捆缚的绳索堆在前室,几乎没能使用,急忙征用的房屋也空了,用不上。 诡佛不再眷顾,系统躲在暗中不搭声,日日诵吟的佛语蛊惑不得,神智化为账头的数字。 晏城能看见倒地的人越来越多,已经不用侍卫上手,他们自觉瘫倒在青砖上,像无骨的长虫,也像化了所有血肉。 圣教徒本是跪坐,佛语被抽离后,他们上半身失了骸骨的支撑,软趴趴磕在地上。 吟唱时全都面向晏城,这跪地磕头的方向也对准晏城。 第85章 晏城一眼望过去,齐刷刷都是跪地的人,他们虔诚,他们痴迷,他们连死后都在向诡佛表示自己的敬意。 他不语,晏城没走圣教徒特意空出的路,而是挤在人群里,与钱维季一同挤进官署。站在官署过高的门槛后,晏城连回头都不想,他不要这种虚假的推崇。 钱维季边进来,边说:“怎么不走那条路?那条贼空,而且所有人都在跪你这个大官,哇哦位高权重!” 只需想想,把自己置身那个场景里,那种被数万人瞩目,被数万人跪拜的滋味,无论是古人,还是后世人,都非常喜欢。 “都是死人,你觉得喜欢,可以去走几步,我让侍卫跟着你。”晏城懒得回头,说。 他性子懒散,不爱功名利禄,只爱碗中美食,只爱书中喜乐,对这所谓居高临下的爽感,晏城其实看得一般。晏城不爱在嘴上挂着人人平等的牌匾,也不在封建社会的发展时期,呼吁人人平等。 不喜言,但行为上,晏城极其厌恶这种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阶级性。 但国家具有阶级性,是马克思国家理论的核心观点,晏城难以摆脱,只能从自己入手,宽待所有人。 晏城率先踏进官署:“我是御史,只管圣教,来缉拿荆州刺史,平江陵府的圣教案。” 威武的大堂上,没有衙役手持水火棒,喊“威—武—”的喊堂威仪式,只江陵府的长官,整个荆州的父母官钟永。 因苦拜诡佛,因高吟佛语,因信奉苦难,钟永已变得像丧尸,脸颊没软肉,颧骨凸出,瘦骨如柴,浑身上下挤不出半分力气。但他仍是着装得体,大德大贤的孔雀绣在官袍上,幞帽笼住钟永稀少的发丝,他眸眼炯炯有神,望向来者。 晏城不甘落后,也瞪着眼睛,与钟永对视。 他们一个是从三品官员,德贤的孔雀,一个是正七品的巡按御史,吉祥的鸂鶒。 官袍图案表明地位高差,从三品与正七品之间,是高不可攀,是云泥之别。 可晏城是京官外派,替天子巡察四方,他总会回到京城去,也会登上鸾台。 钟永垂眸扫过自己已经不见血肉、苍白的手指,裸露的骨节分明,衰老的纹路清晰可见。他已然年老,与青年的朝气不同,也学不会青年不顾一切、恶狠狠的瞪眼。 青年是太子新的班底,与他这个落后的,只属于前朝的班底不同,眼前的青年极得太子宠爱。 “哈哈,你也会登上那鸾台,是吧…”钟永痴痴看着那顶乌纱帽,他太过痴迷,太过急切,都忘了自己还竭力坐在高堂上。 年老的身躯难以承受钟永过重的情绪,他跌倒在木桌上,跌倒在堂木上,跌倒在他不愿看见的新星前。 趴在桌上,钟永扬起头颅,盯看那幞帽,喉管涌上血液,黏糊的样子堵不住他的嘴:“你也会被外放,到燕州,到汴州,甚至到雍州!你不会如我这般,困在荆州,走不上京去,也落不到郡县去,只会蜷缩在这荆州刺史。” “哈哈,天后要提拔南方官员,为何要拿我的礼部尚书去酬,为何要让陶温当这个尚书令,当这个丞相!” 钟永伸出十指,一指一指在桌面划出道道痕迹,连木屑扎得没地可扎,他也不停下,张嘴诉说他的不满,诉说他的不得志。 他极为痛苦,他极其痛恨,无论是对改了性子的圣人,还是对断了他青云路的天后,还有折他作登天梯,助青年上鸾台的储君,他都恨。 但晏城不去体悟,不去明了钟永眼底的苦与恨,不去用他的苦衷,洗白他摧残荆州的恶行。 整个荆州都沦为诡佛的屠宰场,整个江陵府都无几人存活,钟永的恨,很重,却也不值得被人体谅。 晏城懒懒抬起眸子:“你恨天后断了你的登天梯,你怨圣人外放你到荆州,做个小小的从三品刺史。钟大人,你跟殿下话中的钟刺史,完全不一样。” 钟进之只会自责,他为百姓做得太少,在他的治理下,百姓仍活得不富裕。 钟进之看见的是百姓,是田地里开荒耕作的布衣,是绣娘精妙的楚绣,献入京城,能为荆州减少税收。 而不是,眼前的钟永,只会为当不了礼部尚书一职,为坐不上尚书令高位,耿耿于怀。 从三品的上州刺史,荆州有着极其重要的枢纽地位,大江中游交通枢纽,军事重镇,经济中心,甚至能使更高的州郡,居然在钟永眼里,比不上清闲的礼部。 “我代天子,缉拿钟大人进京,进行三司推事。” 三司推事,由圣人下旨,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共同审核,为审理重大案件而临时组成的特别法庭。 圣教一案牵扯众多,荆州,或者南方几乎是以钟永为中心,往四周扩散,借他之名,扩大圣教的影响力。 钟永呵呵笑:“我这荆州刺史,足够你在吏部审核中得上上。反正我也活不了,我只问一句,圣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晏城一愣,熹始帝,他怎提到这个人? 钟永半阖眼眸,没了诡佛控制,没有萦绕整个江陵府的佛语,他得了几分理智。 他自小伴在圣人身侧,曾是圣人东宫班底,与乔尚书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圣人。 晏城抿抿唇:“圣人,仍在病中,退居艳阳宫。” “看来是生了场重病。”钟永将要阖上眼,“一场完全恢复不了的重病,天后已逝,殿下极其爱重圣人,不可能加以迫害。荆州也有不少死了又生的人,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与原来的自己不是同一个人。” “原是如此啊,圣人已非圣人,所以才不见我。” 钟永已知生气将散,他笑着弯起眼眸:“我虽做下种种错事恶事,但也积攒不少功德,臣愿以生生世世陷落炼狱为代价,来换陛下,你再归此间!” 他的话刚落,血液流下了高堂,汇聚在离晏城几步远的地方。 荆州刺史的死亡,向晏城揭露了他猜想到的事实,系统先前寄生的躯体,始终病居在艳阳宫的帝王,已非昨日帝王。 艳阳宫内,宫人仍在服侍昏睡不得醒的圣人,毒药已渗透血肉里,圣人连唇瓣都黑紫,离死也不远。 忽然,圣人紧垂的眼睫颤动几分,在宫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圣人缓缓睁开眼眸。 宫人被惊得捂住嘴,望着圣人的瞳孔收缩,她们发现,圣人有些不一样。 圣人,非昨日圣人。 第67章 “殿下——” 北风呼呼作响, 不留余情般奏来一曲高昂的曲调,窗外珠帘因人动而哗哗,清脆若琵琶音, 似在为谁雀跃。 群音汇聚, 融入谢知珩眼中, 他勉强撑起身子, 借李公公的力靠在床边,抬眸与那急切的内监对视。 内监被他毫无情绪的眸子吓住, 仍气喘的累态瞬间收回, 内监跪在床边,垂首与谢知珩说方从宫城得来的消息。 久病数月的圣人醒了, 行为举止不见先前人的粗鄙,没有崩溃, 没有动怒,只轻轻挑眉,帝威深重。 初醒时,圣人能清晰感知到身躯的羸弱,毒素渗入心肺,连抬手都觉痛意,好似携一身伤病上了五六个战场, 与敌将来了七八个回合。 抬眸环视四周, 圣人发觉不少新奇玩意, 如高悬的宫灯,匠人尽心制作, 又添之巧意,让整个宫殿都亮堂堂,无需开窗, 也似身在殿外,站在阳光下。 “朕这一睡,倒是睡了挺长一段时间。”圣人轻笑着,眼角堆起年老的纹路,平和的笑意,为他身份之外,添了几分慈爱。 他微微抬起手,幅度不大,招来侍奉的内监,缓缓道:“去端碗米汤来。” 病在榻间太久,少有进食,圣人也懒得去麻烦御膳房,便让内监端来易灌入的稀米汤,以流食来敲响脾胃。 待稀米汤来时,圣人想着令人端来几沓奏折,可整个殿室,他只见用于玩乐,用于观赏的巧物,不见纸笔,不见奏折。 此地,不是处理政事的地方,是耽于玩乐,暂得休息的宫殿。 掌有实权的圣人,一朝成了傀儡,只用玩乐,不理朝政,这让他有了些许新奇,有了几分游玩的念头。 可身肩江山黎民,惯于为政务劳累的圣人下刻打消念头,思索着眼前发生了何事? 是天后望得权力伴身,困圣人于宫殿休息,野心勃勃走向德阳殿? 还是太子想展治国大能,替耶娘监这王朝? 被囚禁在此的圣人,没有对妻儿夺权的怨恨,满心只有爱意,只要满意。 他满意天后不再顾虑儿女私情,敢于为自己闯一闯,也满意太子不再虚掩才华,将自己的渴望直白展露在耶娘面前。 圣人满心满眼都是欣慰,瞧着那些玩乐的巧物,都觉惬意,都觉乐趣十足。他想,那恐是妻儿特意为他寻来,特意缓他被困宫中的无聊之意。 因病而体无力,衰老又为他拖了不少后腿,圣人服用米汤,都得借内监之手。 第86章 圣人不由笑道,他真成了被妻儿豢养的米虫,只知享受,不念朝务。 那喜意还未从身体里散去,圣人听到外间人声扰扰,似听到李公公在高声劝阻,担忧着他的珩儿。 “殿下不可!你身体尚未痊愈,仍在病中,不可急奔!” 李公公拦不住,他只能看着殿下挣脱内监的劝阻与扶持,若三四岁的婴孩,跌跌撞撞奔去耶娘怀里,跑进艳阳宫。 谢知珩本就在病中,人疯癫时又折腾自己无数次,手臂小腿皆是自己砍出来的伤痕,其力大,其疤深,足以可见他当时用力多重。 瘫在病榻中,少走动时,是瞧不出那些伤口对他的阻拦,可当他越是焦急,越是渴求,越是想见一个人时,那些伤口成了谢知珩无法躲避的绊脚石。 谢知珩腿一痛,连带虚弱的身躯都不行,他无力掀开珠帘,在圣人的注视下,膝盖一软,直接跌倒在地。 离圣人有数步之远,谢知珩挪动膝盖,不顾疼痛,咬牙撑着身体,跪爬到圣人病床前。 “阿耶……”他声音轻与弱,暗哑的同时,又被哭腔覆盖,谢知珩仰头直视圣人那扫开浑浊,再复清明的眼眸,唤。 谢知珩太急迫,他有十年没见到阿耶。 在晏城没来时,在天后离去后,他孤身一人,没有依靠,在独道苦苦行了四年,又被噩梦折磨了四年。 前些日子又被疯病折磨,天后离去,晏城赴楚,李公公需在宫廷为太孙撑腰。 他又是一个人,在晏府苦熬,无人同他共苦难,无人与他说痛楚,无人知他夜夜熬红眼睛,熬干眼泪。 人总有崩溃,与一时的脆弱。 谢知珩不是神明,他虽近而立,但也是凡人,也会想着哭诉,也会想着抛下一切,不管这江山,不管这世间,让乱世去临,让众生被炼狱所累。 他需要依靠,可他同时又是别人的依靠,现实逼他快快成长,快快成为一个能支撑偌大王朝的圣明君主。 “阿耶…”眼眶酸涩,又盈满滚热的泪,谢知珩紧抓圣人的手腕,一声又一声唤着圣人,一声又一声将自己的苦与泪,用简短的两个字,去诉说。 圣人爱子极深,看着同样消瘦的爱子,极其委屈的模样,眸眼被泪水充斥,他也不由得垂下泪。 “怎瘦这般多?你阿娘也不帮着你,也不为你撑腰。”圣人话头止住,望那宫人跪地的方向,望宫殿的门口,望不见天后来瞧他两眼。 圣人:“你阿娘呢?” 他已有猜测,只是话头止在喉管,梗在那儿,吐不出来,也不想吐出来。 谢知珩不语,只顾垂泪。 圣人望向李公公,李公公避开他的视线,捻起锦帕,拭去掉出眼眶的泪。 圣人不敢想,不敢信:“……” 夫妻情意重重,圣人自幼爱慕天后,满心满眼也只她一人,只想生前共治一国,生后共寝一陵。 生同枕死同穴,可哪能想到天后居先行离他而去。 无尽的悲痛缠绕他身,情绪没在爱子受难时崩溃,倒在得知天后离去时一泻千里。 圣人初醒时的生气,随着噩耗的知晓,也一并跟了天后往黄泉走。 “阿芝!噗——”圣人极悲,又极苦,卸了力的身体难抵毒素的摧残,一口黑血倾注在床边,全落枕头上。 精气神尽散,毒素又袭身,圣人瘫在床榻间,眼眸空空,看金碧辉煌的宫室,看满地跪拜的人,只觉一片孤清。 圣人,连半分生的渴望,都没有。 他满心满意,只想着奔去陵墓,去天后共葬,只愿就此殉情,只愿往昔,不想后来。 生机眨眼间,在圣人瞳眸里散去,谢知珩为此担忧不已,他又心疼又怕,又委屈又无助,又悔意深深。 心疼阿耶身躯,怕阿耶就此离去,给了那夺舍者安全的身躯。委屈的是阿耶只想阿娘,不顾他,无助的是他没了阿耶,此生再无亲人。又后悔给阿耶下了烈性毒药,再也无法从鬼门关那儿拉回阿耶。 圣人哀思天后不过几刻,他再次勉强撑起身体,问谢知珩此刻事。 他睡去时,是熹始十六年,再次醒来,已是熹始二十六年,一闭眼一睁眼,十年已然过去,世间有了太大变化。 谢知珩把此间事一一说与圣人听,无论是他清楚知晓的,还是他猜测的,毫无保留,全说给圣人。 圣人听后,皱起眉头,叹气几次:“苦了你,在这独自挣扎数年。” 谢知珩摇头:“阿耶能醒来,已是我最大幸运。而且,我也非一人,我也同阿耶,有了想生同衾死同穴的人。” 圣人笑着:“是吗?珩儿也到了成家的时候,不知何时,能带来看看。” “恐怕不行,他现在还在荆州,短时内难以抵京,还需阿耶陪珩儿过这新年。”谢知珩垂眸,乞求着说。 圣人笑意仍在,但浅了许多:“怕是难以陪珩儿度新岁,这新年,也是到换年号的时候了。” “!”谢知珩霎时抬起眸,唇瓣颤动,他在怕,但又自我劝慰,“该换个年号,熹始这年号用力太久,也是该换新。” 圣人摇头,熹始这年号是他与天后共同商议,与商议谢知珩名字一般,商议了数月,才一同定下这年号。 这年号,代表他与天后之间的情意,圣人是万不可能更改。 不过,圣人想的是另一种换年号的方式。 新帝登基。 “朕这满身的毒素,是珩儿下的吧。”圣人轻飘飘道出,道出弑父的残忍事实。 谢知珩没有反驳,点点头,他那时被疯病缠身,不愿伪帝以帝王之名,再给王朝造危难,他要留给太孙一个干净的宫廷。 圣人眼眸空空:“珩儿做得很好,筹备的也多,也堪任帝王。” 他不愿苟活于世,也不愿那夺舍者再污他贤名,把他半生的圣贤具葬送。 “弑父的罪名太重,又太损我儿名声,阿耶怎么会让我儿在史册上留此等恶名,阿耶怎会固守帝王,让我儿再坐十年八年的太子位。” 圣人笑意太浓,慈爱的眸眼里只装进谢知珩一人。 圣人转看向李公公,说:“去唤史官过来,再去把三省六部丞相、琅琊王唤来。” “!”谢知珩愕然,他盯看圣人。 史官记载,丞相皆在,宗室见证,其目的昭然。 谢知珩不再平静,心蹦跳得厉害,死死抓住圣人的手臂,不愿就此放手。 他转身又怒斥李公公:“不要去,孤让你不要去喊!” 李公公闭眸,轻声劝:“殿下,你拦不住的,陛下要做的事情,连天后都难以阻拦。” 更何况,天后已不在,殿下更是难以劝阻。 谢知珩满身力气全散尽,无声流泪,只死死握住父亲的手,不肯松开。 天后离去时的悲痛再次缠上他,他连眼角都被哭红,浸透了悲伤,浸透了无助,却阻止不了。 群臣与宗室本就做好新帝登位的准备,他们以为皇位会由储君传给太孙,毕竟储君已病居私宅许久,鸾台只见太孙。 宗室也见太孙聪慧,名正又言顺,在李公公恩威并重下,齐齐靠与太孙。 谁想,他们奔来艳阳宫,见垂泪不语的储君,见手捧史书记载的史官,见贤明依旧的圣人。 顿时,群臣宗室都明了,他们为谁而来,来见证什么。 帝逝如泰山崩,京城钟楼为帝鸣丧钟,执行者连续、缓慢、沉重地敲击,发出哀悼、肃穆的丧音,钟声节奏缓慢,音调低沉。 敲钟没有固定的次数,只有一阵又一阵的悲鸣,持续许久,它们将帝崩的噩耗传递大河大江,传递南北。 无人不为圣人的离去,而伤痛万分。 第68章 盛朝的天, 塌了。 系统悬浮在德阳殿上,看垂带石上高树丧旗,丹陛前跪满臣子与勋贵。 再往里看, 宗室跪在灵堂外, 将登高位的储君携三省六部丞相, 垂泪送别晏驾的大行皇帝。 在众生沮丧的哭景之外, 系统发现帝王梓棺上,除去自我了断结束宫廷动乱的圣人, 还伏着它从外界拉来的魂魄。 屈成霖已复他十七八岁的年轻模样, 橙白相间的职校校服,勾勒他消瘦的身材。 少年青葱正华少, 但内搭的艳丽红秋衣,滑稽可爱的图案, 打散系统所有对少年的美好刻画。 无论再怎么年轻,无论再怎么被宫人精细伺候,屈成霖也难改他精神小伙的性子。 人是茫然无措,人是手舞足蹈,人是愤怒喊叫,他与静穆的灵堂格格不入,尤与德阳殿格格不入。 怎么往梓棺挤, 屈成霖也挤不进那棺材里, 也挤不进圣人的躯体里, 他被象征皇权、象征天子的德阳殿排斥。 德阳殿自来都是天子登基仪式的首选殿堂,天子居于此, 处理朝中政务,执掌大国权柄,共享王朝气运。 自建立起, 德阳殿就被赋予至高无上的政治地位,它与帝权密不可分,也代表整个王朝的气运。 第87章 德阳殿,是第一个对屈成霖排斥的宫殿,也是第一个发现帝王不对劲的宫殿。 在德阳殿内,圣人得王朝庇佑,天道自然而然给与天子无畏的庇佑。 连系统都不敢出手干预,更不可能帮屈成霖,再去夺舍帝王肉躯。 而且,系统打量屈成霖青紫的面貌,与不见虚弱,只瞧帝威深重的圣人模样。 圣人是极端情绪摧毁本就孱弱的身躯,又不愿爱子承弑父罪名,自愿自裁,走向山崩结局。 屈成霖,他是被谢知珩一碗又一碗的毒药,给毒死的,连魂灵都呈现中毒之貌。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死了,系统可没有协助死人复活的功能,它漠视屈成霖被德阳殿驱除,被气怒的王朝摧毁,魂散契约消。 好似被逼到无道可行,无路可退。 屈成霖一死,系统篡夺王朝气运的计划也消散。它在这世间,没了可寄生的躯体,也难以在此处有方寸的残缓之地。 储君在天后病逝后,就独享盛朝气运,他裹挟让盛世再存的使命,让此地更显繁华。 王朝的气运值,系统眼睁睁瞧见,那数值更得高涨。 系统翻开它牺牲圣教残存的所有金刚与明妃得来的数据,发现王朝气运在圣人突显昏庸时,在系统带外界魂灵来时,就略显颓废。 可新帝登位,一扫前朝倾颓,浓厚的紫气从德阳殿的东方浩浩升起,让系统也为之痴迷。 新龙,比老龙更得王朝青睐。 更何况,在那些后世者眼中,新帝是最适合登位的人。只有新帝上位,才不会使乱世降临,不会使王朝由盛转衰。 系统知晓,新帝知晓,京城自然也从他们的话语中知晓,频频在系统的攻击下,保住谢知珩。 视线离去宫城,往东西两坊瞧,往朱雀街瞧,系统能看见服丧的百姓。 他们眼里不仅有对大行帝王的伤痛,还有对新帝将临的欢喜。他们眸子里的情绪,代表京城,代表整个盛朝。 系统似又看到一股象征喜悦的粉红气息,那是从书院传来的,是要参考明经的后世书生。 他们没有一点对大行皇帝的悲伤,只有心目中最佳皇帝人选要登位的欢喜,他们在喜气洋洋,商讨考上明经,成为官员后的幸福生活。 “呵呵,无论是谁登基,都不会损伤我半点。” 系统轻笑,它汲取世界气运又非只一次,早就做好多手准备,且它何曾只押宝屈成霖? “我还有更多选择,还有你意料不到的人选,你能个个都找出来,决然般给他们下毒吗?” 系统看向始终破坏它计划的新帝,毫无情绪的机械音,不识人情,是它最大的优点,也是它最大的底牌。 系统只见结果,不见代价,不见死伤,不见悲苦。 新帝天生性冷,是天生的帝王冷心,却得天独厚,得父母恩爱,得情太浓,泡得他一身重情骨。 圣人一去,新帝身旁的亲人,就只服侍多年胜似亲人的李公公,与远在楚地的爱人。 他们,是束缚新帝最后两根绳索。 李公公服侍新帝太久,早就事事以新帝为先,他又深知宫廷内私,蛊惑他比蛊惑新帝还要困难。 系统深思之下,瞬回荆州。 灵堂内,谢知珩尚未登基,还没走德阳殿前的石阶,仍不算新帝,他仍身着太子黄袍。 待祭拜的众人暂且下去休息,只余他一人时,谢知珩抬起头,站在德阳殿前,仰望倾颓的残阳,先前那被窥视的异常感,已全然消散,似是离开。 “陛下,且吃些素食吧。” 因在国丧间,宫内严禁荤腥,以素食为主,李公公端来不放任何调味料的清汤豆腐。 新帝深爱大行皇帝,为尽孝心,以身作则,茹素一月,慎终追远。 这豆腐汤味道极其清淡,尝之若无味的水,给本就疲倦的谢知珩,更添几抹累倦,精神也难以提起来。 谢知珩神色恹恹,他半垂眸子,不带半分思绪:“你可瞧见什么?” “臣什么也没看见,玄鸦也说,京中没有怪异之人。” 李公公恭敬地回,待谢知珩,比之先前还要恭敬,不见倚老卖老,也不见侍奉之人登皇位后的骄横之色。 寻常内监若知晓主子上位,自己为主子身边唯一亲近的仆从,自要耍一番威风,彰显他权重。 李公公一如既往,甚至更谨慎,甚至更细致地服侍谢知珩。 东宫时,谢知珩是太子,头顶有圣人与天后压着,他非独揽大权。 德阳殿时,谢知珩是新帝,万万人之上,他独揽一国权柄,高高在上,自是不可冒犯。 东宫属官因新皇登位全放出,出内朝,入外朝,分派三省六部、五监九寺。 又陆续提拔官员,左贬右迁,谢知珩在慢慢换新朝。 虽圣人放不少实权官员入东宫,但他们仍是听从圣人,他们年老又得高位久,少不得倚老卖老,欺负新帝。 李公公不愿出现此等情况,他处理好内侍省,便遵从谢知珩命令,清洗外朝。 太子与新帝,虽是不同时期的身份,虽谢知珩早有监国之权,但以帝王之身,亲临内廷时,仍是不同。 洗旧朝,现新朝,谢知珩又得服丧,自是倦累。 谢知珩揉揉眉心:“想是朕近来劳累太多,出现幻觉。” 本想当幻觉,若空散去,可谢知珩怎觉不对劲,夜间跪在圣人梓棺前,看棺材前烟雾飘逸,灰蒙蒙的布般缠住他眸眼,缠着他不放。 为显孝心,也为防止夺舍人再夺先父身躯,好先下手为强,谢知珩日夜跪在灵堂处。 今夜的烟雾太诡异,好似在提醒他什么,谢知珩皱眉,去想被他忽视的、极为恐怖的东西。 梓棺停放德阳殿已有七日,头七之日,不见魂魄回门。 谢知珩想,那夺舍人怕是不能再夺圣人身躯,也或是他已在宗室、丞相与史官前,承先帝之意,袭得帝王之位。 万事破在一棋子,所有谋划败在圣人死之时,诡异不再寄生此处,另投他处。 会去哪儿? 诡异为王朝而来,为颠覆王朝、临乱世而来,为使众生困顿而来,先帝已去,它又将寄托何人,来影响王朝? 所谓女主? 谢知珩翻看宫人送来的书信,她们言钟旺在地牢内十分安分,让吃什么就什么,跟郎君一样不挑食,不见有其他异常。 又翻荆州来的信,谢知珩知晓江陵府为圣教一重地,也知晓江陵府内异常,故派去侍卫无数,护佑晏城安全。 在知江陵府整座城都沦为毫无神智的活死人时,谢知珩眉头紧皱,抓纸的手微微用力,引出条条不可修复的纹路,或在边缘破出几个洞来。 “整座城,都少有活人。哪怕有活人,醒来也不得完整,整日痴傻,不复理智。” 每一行字,都好似在指着谢知珩的额头,狠骂他当初的漠视,狠骂他为圣人,不顾一方百姓,不顾所有妇孺。 荆州百姓,南方妇孺,他们的死去,都是谢知珩俸给诡异,只求诡异维持圣人生机。 人命,鲜血,他们的冤屈,他们的怨恨,都好似在责备谢知珩,你不堪为君! 吞下哭恨,咽下指责,谢知珩看见侍卫有写江陵府异景,有写钟永以生命为代价,去换求圣人归来,也有写江陵府中人,皆跪与郎君,但郎君却不屑一顾,只觉厌恶。 郎君在马车里,见众生吟唱佛语,见众生跪送他人,只觉恶心。 谢知珩挑挑眉,微有困惑。 他知晏城,晏城习惯与人为善,素来不以恶称呼人,哪怕遇到不喜欢的人与事,也只转开眼,不做评价,不去阻拦,要么旁观,要么无视。 晏城情绪难自压,常常外露,常常直白与人道。 可真正内里的情绪,他又不爱与人说,哪怕是同他一时代的人,晏城也少与说自己的内心想法。 恶心,厌恶…… 荆州一地唯两害,一害是荆州刺史,一害是圣教。 圣教如今被众人厌恶,如过街老鼠,不得人心,除那些以圣教的名义,行满足自己欲望的人,应对晏城毫无威胁。 观其一路,晏城少去接触圣教真正驻地,对江陵府的活死人道一句恶心,实有不妥。 荆州刺史钟永…… 谢知珩不去做过多评价,钟永所行的善事与恶事,皆有史官记载,留与后人说。 忽灵光一闪,谢知珩抬起眸子,浓墨的夜色映入他眼眸,吞噬他眼中所有光亮。 谢知珩:“那诡异,应是在郎君身侧。” 玄鸦自京中飞来,捎来京城书信。 晏城以御史一职住在官署,处理好钟永后事,他着手整理满地狼藉的江陵府,收拾被圣教摧残后的江陵府。 是一次锻炼,御史虽好,但属言官,代天子巡察四方,晏城少有上手机会。 此次江陵府后续的处置,算是检验晏城在长沙郡时所得经验,让晏城真正以官员身份,以父母官之名,妥善处置民众。 第88章 可称是一次政府实习经历,晏城无奈笑着,以前父亲逼着他去政府实习,他都不乐意去。 又怎会想到,他居然真跟父亲一样,走进群众,当一名官员,耐心去听风声,听雨声,听土地再长庄稼的声音。 每每处理政事时,晏城只叹,他学得太少,学得不多,没跟在父亲身边,亲去了解政府的运行。 文学少谈政策,文学多谈利弊,多言记录与想法。文学又与他息息相关,文学赠与他的太多。 晏城走在江陵府每一条青砖道上,都会带一本史书,从历史上去识得,从历史上去借鉴。 以史为镜。 他又会带一本论语,常言半部论语治天下,他乐得在孔圣人言行中,学有所成。 学成文武艺,货在帝王家,他算是真正成了位儒仕子。 恰逢玄鸦来信,晏城百忙之中从书堆里探出头,伸手,接玄鸦落在他手指,取出信,同玄鸦靠在一块儿,一起来看这京城来的信。 晏城以为会是谢知珩所写,江陵府事了,系统也丢了不少积分来源,那对储君的迫害,从源头处被制止。 信笺字迹规整,以楷书所写,以馆阁体为主,多用于公文与科举的标准字体,少有书法的灵逸,晏城不由得失望许久,不禁叹息连连,带着肩膀处的玄鸦也跟着呼呼。 公文字体,代表书信是身旁服侍的内监所写,其上信息自也不会是你侬我侬的深深情意。 晏城抿抿唇,不满极了,可书信交代信息重要,他不能搁置一旁,不予理睬。 白纸朱笔,短短数语,只言京城天变,太子登基。 “……” 越是精练的数字,信息越是重要。 玄鸦背负不了太重信笺,女官体谅没写太多,难从李太监那儿得知太多,只是宫城内蜚语多多,女官择其中一二,进行简单誊写。 钱维季知这好消息,拍手鼓掌,打开音盒就是一曲好日子,他特意邀请伶人倾情演奏,先前是为在成婚当日奏响,今日是为他心目中绝佳帝王人选,奏响王朝的好前途,奏响盛世延续,奏响乱世不再来的喜悦。 乱世被常言是文化繁荣的催化剂,是苦难文学的根源,是礼崩乐坏,是阶级乱序,是人更高贵,是人更低贱。 当不用看文人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后世无需再被苦难诗句折磨,钱维季兴奋得要蹦起来,甚至躲过侍卫的锣鼓,在解平饱含歉意的无奈笑容下,他一遍又一遍敲锣。 “太子登基,昏庸的皇帝死了,最有治国之才的太子登位,呜呼!我已经能看到后世该如何评价这一段盛世!” 钱维季的心不止因为太子的登位而激动,也有身边好友是太子宠臣。他到荆州来,有太子派遣之意,种种迹象都可表明,他个举子,在太子、或天子耳旁有被提过,有被听闻过。 “嘿嘿,未来可期。” 如此穿越,前途亮得他每天以为做梦,身旁侧枕的妻子娇美,钱维季已经乐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的快乐,晏城在其侧也少有感染。 晏城紧皱靓丽眉眼,没见谢知珩亲笔写下的朱迹,没亲自察看爱人身体状况,他实在难避心中不安。 钟永以自己的死亡,与生生世世不逃炼狱的代价,才换得圣人一息的清醒。 这一息的清醒,却只维持几日,圣人撑着病入膏肓的身躯,强行为太子洗去弑父的罪名,逼迫太子走上高位。 帝终子及,一息清醒难得,浑噩是常态。 圣人其实可以禅让与太子,退位当个太上皇。可身躯被系统标记,夺舍之人魂灵未散,谁能猜它是否还有后招。 时人难以对付高维生产的系统,时人也难以根除。 可若将王朝拱手相让,将盛世葬送,迎来乱世,时人难以面临此等烂局,时人也愧对祖先披荆斩棘创下的祖业。 晏城垂下眉目,他该如何去对付系统,该如何将爱人从疯癫的沼泽里拯救出来。 系统居于他身侧,始终少有言语,很少助他,甚少劝阻,甚少干扰晏城的行动,无论是晏城对长沙郡的巡察,还是对江陵府的处理。 被拔掉广袤南方地区最深的一粒棋子,被钟永算计,以命换神智,导致帝王傀儡死去,让熟知一切的太子上位,系统的困境一目了然,它难进一步,也难以被根除。 按照以前小说情节规划,系统之上有系统管理局,有主神巡视大千世界,有监督者监察四方。 如果要对付,那需要上达天听,晏城无任何投诉举报的渠道,只能与此间人一同,学着如何驱除外来的坏东西。 系统存在的年份比他还长,见过的皇帝,见过的反抗者比他吃过的盐还要多,晏城是真不知该如何去对付? 他想为爱人分一波忧虑,想为此间的人,暂缓乱世的袭来,不愿看江陵府的惨案复现在江南各个城池,蔓延至北方。 不能让圣教,沿着大江的流向往东走,沿着条条官道,扎根进中原腹地。 晏城思绪太深,漂亮的眉眼都皱成山川,一道山路挤一道,发丝垂落若柳絮飞扬的细雪。 府门外细雪飘飘,晏城抬起眸,见雪自青山外翩然零落,星星点点不成大,不为重,伸出手,轻而易举化在掌心,流动在掌纹。 顿时,晏城才发觉已是冬日,已是新年。 南方新年不爱饺子,晏城以前在家,父母喜欢囤积年糕,寓意年年高。 年糕买的多,次次放在水桶里,次次放在菜里,晏城当时吃得直反胃。 楚地过年必有鱼,鱼米之乡常有鱼,寓意年年有余,也有年年高升的糕,不过是鱼糕。 荆州又是千湖之地,此地多莲藕,晏城能瞧见百姓饭桌上的藕粉,还有最具代表性的汤——莲藕排骨汤。 风雪兆新年,新年新气象,虽圣教残害江陵府无数,死伤众多,离去的亲人难数,但新年仍要喜庆、愉悦地过,不能将霉运带到明年。 晏城被忙得昏了头,处理江陵府庶务,连带处理整个荆州圣教的残余势力,他可累得,后背有靠就能睡着。 江陵府外冒腾的白茫茫热气,混着飘然的细雪,将一地伤心与鲜血,埋得干干净净,瞧不见。 晏城走出江陵治所,站在青砖石瓦的街道上,白墙黑瓦,朦朦烟云雾,是散不尽的人间喜乐。 “大人还忙着呢,怎没回去跟家里人团聚?” “都过年啦,咋能还让大人忙活,这官当得可真累啊!” 晏城勉强笑笑,他也觉得心累,官员真的假期少,忙碌的日子多。 以前他老爹也是这样,大年三十还在单位值班,年过了初三就得回去上班,陪家人的假期可少了! 上班就是这样,一年又一日,跟循环似的,没个尽头。 只顾埋头忙活,哪想抬头,居然一年已过。 又是一年好春日,江风轻轻,送走山寺的香火,送来寺外朗朗读书声,好一副欣欣向荣之图。 晏城伸个懒腰,心里默念道,万事明日再议,今个,他要回府,享受楚地美食。 第69章 春日不知倦, 百花始盛开。 晏府的花儿总是比他府盛开得要早些,冬日已有花开,春日里自是要不输他日, 数朵娇花你争我先, 齐齐绽放在钟旺眼里, 让那抹温润似水的杏眸, 添几分重色。 冬日去,春日来。 圣人离, 新帝登。 真是一片好气象, 热闹纷纷。 外头离不了新年的闹意,哪怕坐在院子里, 哪怕被层层叠叠的花草遮掩,也拦不住坊市里沿街叫卖的小贩声。 晏府的位置离不开热闹小巷, 正如晏城离不开街边小食,他会爱御膳房摆盘精美的珍美佳肴,也热爱小街贩卖的炉火不散的零嘴小食。 小贩摊上的食物逃过花草一面又一面的阻拦,悠悠飘至钟旺跟前,若娇媚的美人,轻摇团扇,抚过她鼻尖, 浅浅笑问:可有为我心动? “!”心动的! 但心是动的, 人是不能动的, 钟旺咬着腔内软肉,恶狠狠瞪着摊放在桌面的儒经。 身处牢狱时, 她是心高气傲,不用与友人共处一桌,与陶某先生对视无言, 不用直面自己誊写在答卷上的错误。 牢狱虽偶有蜘蛛爬到她枕旁,同她一枕半夜,也有稚鼠叽叽,哼着伴她入睡的安眠曲。 但她心是自由的,食物是最好的。 州郡供与帝王的珍品,因新帝仍在孝期不得食用。宫人不舍珍品腐烂,齐齐喂给钟旺。 可孝期散,春日来,新帝将朝政清洗一番,礼部也着手准备三月份的明经考试。 考期近在眼前,新帝不好继续把人关在牢狱,但又不愿放钟旺走太远。 恰逢前太孙新任太子需要太傅教导,太傅又恰好春寒得骨子冷,不宜进宫,太傅便在晏府立了小书房,亲教太子与钟旺。 前头刚走正经进士与正经状元郎的老师,后头跟着位享誉多年的名儒太傅,钟旺抵着笔杆,不敢言语。 第89章 太傅德高望重,教过圣人,教过新帝,也教太子,性子与茅厕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又倔又强。 如此性格的人,本该早早退出宦海,被贬与下狱该是常态,可奈何他连迎三任□□纵容能臣的君主,故而荣养至今。 钟旺第一次交作业时,卷纸誊写的文章被太傅批得一无是处,骂得她不敢抬头,骂得她缩在宫人怀里,苦恼许久。 好在太傅只是口头上的督促,骂过后,又一句一句为钟旺修改,一字一字改过她的卷纸,改到钟旺目前水平的极佳处,又一言一语说之,如何应对明经考。 太傅:“明经的主考官沈大人是老夫弟子,这子谦以前就爱写荀老,出题怕也与荀老相关,小子你可多看看荀老作品。” 钟旺眼前一亮,她知太傅常年居太子太傅高位,他座下学子数不胜数,却难想今年主考官是太傅弟子。 钟旺抱着被朱笔批改过的答卷,乐呵呵,眸眼被她压成两弯明月。 官场最需人脉关系,有人脉,便无需像无头苍蝇,在京城内乱晃。 正如钟旺自己,亲有叔父婶婶,友有大理寺同僚,师有太子太傅,他们都是推钟旺走上高位最得力的帮助。 兴奋劲才下,又得先生几张满满的策论题,钟旺苦哈哈抱着题卷,认命地拎起毛笔,垂眸扫过策论题。 视线刚扫一题,她舒展的眉目搭落,成了委屈的八字,边勾画题目,边闷闷。 春风又起,钟旺抬起眼眸,见花草随风舞曳。 忽忆闲人,她轻笑:“也不知晏大人,在荆州如何了?” 荆州刺史一死,被掩埋的圣教惨案再次翻出来,几无活人的江陵府成了群臣君王垂泪的对象。 天子垂泪,群臣哀默,德阳殿外夕阳也不忍,融光于湛蓝,洗去漫天的橘红。 数不尽的金银,及为江陵府中人悼念的书生、道士皆临江陵府。 楚地的大巫不再隐居山野,与打京城来的玄都观道士,各据大江一侧,为江陵府散不去的冤魂祈祷,洗去荆州流不尽的血液。 新君才继位,吏部还抽不手遣人到江陵、到荆州。 故一封诏令从九重天来,晏城代领荆州刺史一职,处理江陵圣教案,重拾江陵旧日貌。 晏城此刻站在大江不远处,他不信道,也不听楚地大巫,以儒士子身份,目睹这一场视觉盛宴。 圣教虽拜邪佛,虽与净土宗不同,可它与净土宗同为佛学,同是要去登极乐西天、登琉璃天,常人不会将圣教与净土宗两者分开来对待。 今日,佛寺未派僧人来,晏城仰起下颌,侧眸能看见远处山腰上,众僧人在祈祷,为死去的妇孺,求来生的富贵快乐。 为消人们心中对佛教的偏见,佛寺暂退一步,抛却前朝带来的种种恩惠,扎于南方广袤土地的根尽数拔出,主持闭眸见玄都观踏入南地,见儒学再次兴起。 前朝帝王为成佛僧,甘愿剃发,甘愿跪拜在释迦面前,群臣也为此跪在寺庙外的盛景已成过往。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再也不见诗句中香火兴旺之景。 主持的退让,佛学的暂退,没有惹来新帝的得寸进尺,他似觉得,三教如此,便是最好。 新帝需儒学养就一群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大夫,需要道家庄子主张仁义礼法的治国思想,需要佛学的苦难说与轮回转世说。 我见众生,众生见我。 群臣视我为景帝,视我为光武,祈我复王朝,祈我救盛于危难中。 “……” 晏城重重吐出一口气,合上要上达京城、上达鸾台的奏折。 眼眸因大江水雾而浸润,桃花眸子因春日而滟滟,神情因编钟乐声萦绕而缓缓,思绪因柳絮纷飞而至到京。 此间事要了,得等到明经考一完,礼部办琼林宴,吏部来授官,晏城才能携满腹治国思绪,满腹相思之意,回京去。 好在赴京参与吏部考核的官员,在冬日便已结束考核,今虽仍在京城,不过等待吏部调任,等吏部与新帝、鸾台共议,共议官员调任大事 晏城百般无聊,可又在万民目光之下,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掏出杂记小说来说。 他不是稗官,不瞧野史,也不为帝王收录民间趣闻轶事。 想回京,要等吏部上交名单,要等鸾台审核,要等谢知珩批准,盖玉玺。 晏城等得略有些不耐烦,不愿在江陵府呆,可他说不得,以七品的御史位,代领三品荆州刺史一职,他可算是走大运了。 如果将回京理由诉之于口,谈自己为京中爱人,谈自己思念爱人太久,谈自己离不得爱人半米远,怕不是会被冠上恋爱脑头衔。 晏城双手托着脸颊,哭又哭不得,苦又瞧不出,更谈不上乐,他闷闷的,眸眼具是幽怨,幽幽望向仍在做法事、跳大神来超度冤魂的大巫道士。 楚地大巫不止江陵府一地,也有南来的赶尸道士,她们默默为妇孺修整仪容,在夜深时刻,为她们回家引路。 这般多的楚地文化,它绵延此地数千年,神鬼之说在此地也从不曾熄灭。屈原以九歌颂神明,大巫以舞蹈赞神明,让神鬼的浪漫,在此地绵延。 晏城轻轻吐出一息,一想到屈原,便想起他诗句中的芰荷。 江陵府荷塘不少,春日皆为凋落,他只能举起绸缎制成的粉嫩荷花,对向滚滚东逝去的大江,轻念悼词。 他不会写悼词,也不会跳大神,晏城只是个文学生,他能通晓的,只有诗句里的悼词。 借他人之词,以官员身份,为枉死的妇孺,送去一盏荷花灯,送去一场来世的富贵。 晏城没求让她们富贵荣华,只道,愿生在红旗下,读在红旗里,奉在红旗中。 何必再去过一趟封建生活,去过贫困时肩挑四方的痛苦,留不下自己名氏;去过富贵时脚困尺寸之地的束缚,被深深宅院吞没。 不如再等些时日,再等千年,等妇女肩抗半边天,等书声琅琅,私塾不再只男子。 明面上,说些祈祷不成冤魂的好话,说些她们贞洁,说些她们高义等漂亮话。 暗地里,晏城给她们说尽了,千年后的社会有多么好,有多么令人赞叹,多么令人向往。 奈何桥上且再等等,等皇权更替,等红旗高升,等太阳再起。 等百姓的岁月过去,等人民的辉煌到来。 晏城一说起人民的时代,他的话不由多了起来,从白昼说到黑夜,等大巫神舞结束,等道士仪式结束,等所有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等着他开口,说今日结束。 晏城没有察觉,场上也没人敢提,他们静默等代刺史的悼词结束,等到大江冷冷,浸透人骨。 他们惧怕晏城那身官袍,惧怕他新帝宠臣之名,不敢冒然出声。 好在钱维季跟了过来,他有官身,被新帝授予县令官职,与晏城算得上老乡关系,故而敢拉扯晏城衣角,低声念:“该回去了,他们等你这个领导发言,然后走人。” 晏城恍若梦醒,睁开仍带湿润的眸子,缓下思绪,发言离开。 人一走,文化也跟着他们而离去,晏城推开车窗,越过车队人群,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大江江面。 江水依旧,不为人来,不为人走。 第70章 “呜呼——这身官袍衬得老子真好看, 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也能当官,虽然只是小小县城的官。” 钱维季扯弄刚到手的官袍, 雀跃不已。 他理工科出身, 一心为建设服务, 家中没人当官, 现世里自然没有进体制内的冲动。 今朝穿越,以举子身份填补官缺, 捞得县令一职, 钱维季心里满满的开心,收到吏部任书时, 他抱着解平雀跃了好一阵。 解平能瞧见他的开心,笑意能传染, 她的眉眼也具是欢喜。 县令夫人,虽是小官家眷,但跟她前半生为侯府家奴的生活相比,已是莫大的进步,已是贵人能给的恩惠。 “奴也开心。” 这仅是官眷的第一步,解平眸眼流转,落在钱维季身后为他高兴的晏城身上, 天子近臣友人少有, 同故乡的友人更是少。 晏城会因新帝之爱, 登御史台,登鸾台为相。 一人飞升, 仙及鸡犬,解平能瞧见,她未来的荣光有多长, 她家自她起,不再为人奴,不再受人差使。 解平垂下眸眼,族谱,该由她来写,由她来启,她为首。 她的野心很小,与世子袭得侯位成侯爷,与世子会因明经获得官身的似火野望不同,解平只希望能担一家之长,去启一家之荣兴。 从家奴,到氓,到寒门,再到高门望族。 解平只愿这般,展解家之羽翼,扶摇之上九万里。 平儿:我是平儿,曾为侯府家奴,后得圣人赐姓为解,得圣人协助,有一举子入赘成夫婿。 解平:我是解平,我是解家之主,我是寒门家主,我是名门望族之家主。 第90章 女子的野心从来不该被埋没,不该遮掩在贤淑的名义下,不该沦为男子背后的光,不该被人唾弃。 晏城看得很清楚,也分得很清楚,对解平的野心。 也因着这份野心,晏城从来都不会担心钱维季的生死,也不会担心钱维季会不会在官场上是否得罪人,也不会担心钱维季穷人乍富,一朝得权势,半刻沦入贪污的泥沼里。 钱维季表面上有点大男子主义,但这份主义在他入赘后,全然消失。 人已经被解平调教成媳妇脑,大事小事,钱维季都是听解平的话,受她绳索牵引,在宦海沉浮。 把人放在江陵府,从县城一步步往上爬。 钱维季能力有,人情世故、宦海交际有解平协助,晏城已不用担心。 江陵府已走上正轨,悲伤仍萦绕江陵天空中,可春日已来,春耕不宜迟,江陵府人满心为春耕操劳。 斯人已逝,生活还在继续,虽免三年赋税,但江陵府被圣教摧残,残余的人多是不富裕,他们要在三年内,好好养养家底。 又有富商、衙门为求生育,大力鼓舞人们成亲,为女子送上的彩礼一份比一份多,只求喜事冲去白事。 听,江陵府的唢呐锣鼓声又起。 只是不再为引导活死人,而是一桩又一桩的婚事,新嫁人眼里具是欢喜。 晏城是不赞成这政策,他本不愿盖官印,他不赞同为了江陵府的人口,乱点鸳鸯谱,让女子去受婚姻生育的苦。 可百姓需要一场场喜事,冲散生死的悲哀。 他以一人之力也难去改扎根千年的小农思想,晏城能做的,只有避免盲婚盲嫁,避免女子是被迫出嫁,是只为去薅那一份彩礼。 只求今朝明经,有女子登榜首,有女子坐鸾台。 一人为帝王,难改其中困境,只有官场多些女性话语权,才能解扎根大地的枷锁。 明经科开,新帝登位,虽未改年号,仍是熹始,但明经一科也是最受瞩目的考试。 熹始二十七年,鸾台牵头,礼部联合吏部在考试院前张贴考核标准、考核科目,明确主副三位考官,同时以文字形式,确定明经科考不局限参考考生性别。 搜身队伍有两列,一列为兵马司,一列为宫中女官,为考生搜身,查获小抄等作弊物品。 此消息一出,朝野震荡,言官说尽阴阳失调,说尽日移月夺。 守旧的官员也高执玉圭,严厉谴责此举有悖天纲伦常,有悖世间伦理,有悖祖宗法制。 德阳殿里的一言与一行,同奏折上的笔墨夹杂一块,直直朝谢知珩冲来。 德高望重的太傅,位高权重的鸾台丞相,齐齐聚在紫宸殿,就明经准许女子参考的明文规定而议论纷纷。 往常明经女子参考,是众官员疼爱家中稚女,愿意她们手捧四书五经,养得一身文学,往后好辨人心,更好助自己站直,而非蜷缩方寸闺阁里。 他们准许家中稚女参考,准许女孩以明经扬才名,并借此为踏板,入宫为女官,满心意去供奉宗室。 女子参考可以是藏在明经暗面的潜规则,可以是他人不敢当面言的不可说,可以是助力家中女眷,可以是女眷一展才华的舞台。 但不可以是她们入官场的垫板,不可以用文字形式,广而告知天下,不可以誊写在史书中,作后世人参考的依据。 他们准许的,是官家女子为宫中女官,而非世间女子入官场,为他们同僚。 女子一旦能参考,女子一旦可以拥有权力,那也表明皇位不再只皇子继承,宗室内的女子也能登皇位。 公主不再是皇权的象征物,她们可以是皇权的拥有者。 女子,能登位。 此举不异于曾经的天后。 天后曾妄想登皇位,成女帝,想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想名正言顺施展自己的才华。 但三省长官六部尚书,十中六七个不愿意。 户部乔尚书、吏部谢尚书更是联合御史台,齐齐上奏,抗议天后称帝。 硬来不行,他们又见天后怜惜独子,见独子贤明不输圣人。 先到东宫劝说谢知珩不行,后又多多上达请安奏折,极言母子情深,用文字笔墨加深天后的母爱,加深天后对独子的爱。 他们又言,若天后登位,那皇位该由谁来继承,谁来当太子? 若是谢知珩仍是储君,可他取姓为谢,后继者又多为谢,国号又复为盛。 可若从天后母族中选人,那储君该如何? 殿下乃你与圣人唯一子嗣,是你们爱情的最佳见证。 如若他人登位,那新帝该如何处置这位既拥有前朝血脉,又拥有先皇血脉,曾为太子的谢知珩? 天后,你可得为你唯一的孩子着想! 天后,殿下可是圣人留与你,唯一的孩子啊! 几位尚书素不硬碰硬,一番柔和政策,劝得天后垂泪连连,望向独子的眼,总是充斥泪意,总是杀意与悲伤夹杂,让人矛盾不已。 圣人的奇异,臣子的恳恳劝导,亲情与野心在天后心中夹杂,又恰闻她亲自为独子挑选的妻子被恶人欺凌,强霸儿媳的居是她挚爱的圣人。 思绪在心腹中绞合,若刀割,若雷击,天后在此情景中,病居榻间,早早逝去。 几位尚书想,他们总算是保全谢知珩的储君之位,总算是报了圣人恩情的万分之一,全了他们对皇室的忠诚,全了他们的忠心之道。 可谁想谢知珩一登位,他上位改革的第一刀,便是霍霍向明经,便是朝着阴阳调和,砍一击重刃。 紫宸殿内,唯一不曾出声的,便是家中仅有一女的尚书令陶温。 他乐意新帝以文字、以规章来确认明经的考生范围,也乐意见陶枫持玉圭站在德阳殿上,乐意见陶枫着他这一身鹤纹紫袍,他乐意成全女儿的野望。 谢知珩单手撑脑袋,垂眸静默不语,冷视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红白唱和。 群臣惯会做此姿态,谢知珩不爱纵着他们,听他们喳喳数语,听他们议论纷纷,听得厌烦了,谢知珩抬眸对上唯一有女儿参与明经的陶温,一眼扫过。 陶温身处官场数十年,揣测君意的手段自是练习到极致,轻咳几声,便加入战场。 场上也非只陶温一人,太傅熟读儒经数百篇,本也是其中反对的一员,可奈何谢知珩塞了个女扮男装的弟子。 他瞧这学生越瞧越喜欢,明明不爱儒经,明明不喜背书,却因为肩负期待不少,常常都是苦着脸背书。 太傅原本因被塞了位女弟子不满,出考题时次次刁难她不少,本想以难劝她退去。 钟旺性子犟,遇到困难,素来是越战越兴奋,太傅每每给与的难题,她都竭尽全力去解答,通过一张张答卷,通过一日日的坚持,打动了太傅。 太傅眸眼带着笑意,接下这塞进来的关门弟子。 是故,这场骂架,太傅与陶温两人挡千军万马,把几位斥责女子参考、女子当官的言官尚书,都骂得不敢言。 几位尚书扁着嘴,当着奋笔疾书的史官面,他们做不出骂街的粗鄙样。 这场战斗,由太傅与陶温二人获胜。 在场尚书,唯吏部谢尚书还算仪容工整,他是宗室人,忠心自家人,又是谢知珩提拔上来,自是跟随新帝所有指令,与改革政策。 谢尚书轻笑,陛下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抵挡,陛下比天后,还要独裁。 等所有人愤恨又委屈的眼神都投向谢知珩,谢知珩才恍若初醒,睁开欲睡的眸子,环视左右。 他摸索案几上的玉玺,说:“女子当官的确有悖天伦,但明经重启的信息才放出,朕见不少官员家中儿女皆在准备,她们苦读寒窗的岁月不比诸位少,诸位身为长辈,也是看在眼里。如此为国、为朕效力的能人,朕不可辜负她们的努力。” 谢知珩先点明女子入官的不妥,继而去言他对人才的欣赏,对人才的渴望,如周公吐哺,企望天下归心。 改革要一步步来,饭要一口口吃,谢知珩也不愿张口吃成大胖子,让冒然的改革击垮他刚拉回的新局势。 “圣教一案,不少官员受此难,朝中震荡不安。” 谢知珩重叹息,他眸子不冷淡,显出几分委屈,“朕方登位,朝中便缺数位能臣,谢卿前些日子还在跟朕诉苦,他把所有参与考核的官员,以及不少有官身的举子都填进去,仍有不少空缺。” “朕,实在是太缺人才了。” 谢知珩好似无可奈何,他暂且缓和众人复杂心绪,又道:“女子入官实属罕见,朕也不愿辜负她们为国苦读。不若这般,准许她们参与明经,但吏部选官,只选取一甲,非一甲的考生,不得入官场。其余名次的考生,两个选择,下次再战夺一甲,或是入宫为女官。” 谢知珩愿意给予女子登高位的道路,但女子当官,本就困难重重,他又是开启先河者,遇到的劝阻也重重。 第91章 给些限制,多添些困难,让紧闭的乌龟壳,敲出一丝缝。 至于后续,谢知珩回想皇室数位为女子谋权谋自由的皇后,她们为了世间女子,连皇后都敢当,连可能被帝王厌弃的风险都敢担。 那后面所有苦难,以女子的坚韧,谢知珩想,她们能承担。 不过是苦读的苦,哪里还会比肩抗整个家族兴衰的苦要重,要累。 谢知珩可看过不少史书,见过不少史册留名的官员,其中部分官员可皆是家中父辈早逝,由家中母辈抚育长大。 李密在《陈情表》中有言: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 白居易传有写,兄弟二人皆为母亲抚育,才有文学上浓墨的一笔。 帝王开口,给与不少约束。 三省长官与六部尚书也退了一步,吏部听任帝王调遣,自此,女子参与明经一事,在史书中有明确记载。 史书记,不可改。 先河,由此开。 -----------------------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早点写完早点发 第71章 “一甲才能授官!” 沈溪涟不敢置信, 抓着陶枫的手,又惊又怒,后又委屈巴巴:“怎么可以这样, 谁能考试一考就是全国前三名啊!” 明经照科举一般取士, 照科举一般排列名次, 排列为三甲。 状元、榜眼与探花为一甲, 只是不授予进士及第。 其余考生根据名次被列为二甲、三甲,也不授予二甲进士出身, 三甲同进士出身。 女子如若想授予官职, 如若想进入官场,那必须考得一甲名次, 要么为状元,要么为榜样, 要么是探花。 明经科与进士科不同,明经科能授予的官职较低,故而能被守旧官员接受。 且,参与明经的考生,不比进士科的考生少。 今朝新帝继位,尚未开新科,而官缺又多, 自是不少人将目标投向此次明经。 沈溪涟从父亲那儿得知, 此次明经, 有不少南方学子参考,其数量多于北方考生。 且新帝任命的沈主考官, 性犟又守旧,又南方出身,他怕是会多取些南方子弟。 “我们不会是过去送人头的吧?”沈溪涟喃喃道。 陶枫点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陶枫了解更多, 她父亲为尚书令,离新帝更近,也猜测过新帝不少心思。 明经科开,新帝本就为了平衡朝中南北党争,让北方官员不至于占据朝廷过多,也不灭南方学子考科举的心,收波南方民心。 至于她们女子,不过顺带。 “但这也是场好的开始,至少我们有道路,可以进入官场。” 陶枫满意的是她们终于有渠道入朝为官,不再只有入宫城当女官这一条路。 虽然要付出的努力与心血,摘得桂冠的困难比男子要多,但陶枫知道,她满腹才华,总算有了展示的舞台。 陶枫握紧拳头:“一甲而已,不过状元而已,我能夺得,我能进朝当官,哪怕只是个县令!” 她的斗气被这仅一甲的限制条件给激起,她恨不得现在就是三月,现在就参与明经考。 三月将至,朝中春日事宜也暂得一段落。 吏部赶急赶忙将蹲在京城待授官、已过考核的官员派出京城,评级为上上者留守京城,升迁京官,其余官员或多或少都往上升一两品。 他们离京,正好空出地盘,给那些参与明经的考生。 兵马司又到一年最忙碌的季节,一年有四季,兵马司忙碌的季节也有四个,春夏秋冬,皆是忙碌。 谢知珩总算懈了肩上的负担,紫宸殿内暂得几分休息,倚着桌几,闭眸养神。 自登位起,他不再有噩梦,屋脊的走兽一日又一日庇佑王朝的新君,消灾辟邪。 也是如此,谢知珩有了几次好睡眠,思绪不再被诡异所困,疯病不再起。 那诡异也知,至高无上的皇权与一日比一日兴旺的盛世,它们受谢知珩恩情,也因恩回报,庇佑他。 故而不再使那些巫蛊的小手段。 圣教一事收尾,新君继位,似再无可能去篡夺王朝气运。 谢知珩有些担忧,他藏在晏府的女主,那代表着天道,天命之子,永享天道盛爱。 李公公从外端来瓦汤,搁置桌上,转身为谢知珩揉起穴道:“陛下,可还觉头痛?” 谢知珩摇摇头,酸涩的眸眼望向一沓一沓的奏折,抽几本绿壳奏折,摊开是请安,是歌颂明经科开,歌颂君王贤明。 去看落脚,谢知珩便知,这是南方官员所写。 他们在歌颂,在称颂谢知珩政策的圣明,道极明经新开的快乐。 转头又言女子养在深闺,长久不见人,不识得一文半字,如此愚笨的人,怎可同他们儿侄一起,参与明经呢? 谢知珩画圈已表度过,翻拿另一册,此书不再是南方官员上请,也非北方官员,而是边塞将士。 边塞穷苦,因北有匈奴、吐蕃,强敌饲在身侧,他们很少去贬低女子,他们多是男子不当人往战场赶,女子当男子用,同肩负城池的保护。 故而,边塞将军与官员,少去言谢知珩政策的不妥,他外祖父也少去干扰新君旨意。 北方官员在朝中闹过,得知只官家女子参考,得知只一甲才能授官,他们自是消了不少怒火。 连请安奏折,也少提明经女子参考,只与谢知珩道声安好,用堆砌的辞藻,来称颂他的贤明。 只这无关紧要的绿壳奏折,谢知珩便能知晓,不同地区的官员,对女子参考明经的态度。 他只轻笑几声,不在意,不将他们的赞成与反对收入眼中,谢知珩目前,只有收拢地方实权的想法。 “刺史的权力仍是太大,刺史的威望仍是深厚。” 谢知珩抚摸玉玺上的龙头,他每日每夜的祈祷,无论是对密藏的人头法器,还是对太子私印,龙纹玉佩,或是玉玺,都无法让圣人难得一刻清醒。 谁曾想,只荆州刺史死前的一句,便让他失了阿耶。 谢知珩紧紧握住拳头,他对钟永的怒火,蔓延至所有州郡,蔓延至他尚未收回的地方权力。 中央集权的想法,在新帝眼里,深深埋下。 不过此举需长远考虑,谢知珩还不想自掘坟墓,他目前需放在明经科上,放在那诡异身上。 “一甲难考,但你乃天命之女,又有太傅教授,不可能连一甲都进不去吧?” 谢知珩眸眼闪过几分讥笑,抬头让李公公收起玉玺,起身离了紫宸殿,出宫去晏府。 荆州刺史的任命已由吏部送出,三品的上州刺史自是需要帝王、鸾台与吏部三方共议,不少人希望是自己上台。 三品外派官一旦入京,最低六部侍郎,一般居六部尚书位,更有甚者入三省,登鸾台为宰相。 此番重要官职,百官自是不愿让晏城个七品小官霸占着,纷纷出言献策。 因此,荆州刺史是最早派遣出京的官员,谢知珩巡视整个朝野,南北官员,清官勋贵与宗室,他选了个勋贵出身的刑部侍郎,派出京。 刑部侍郎位置一空,吏部忙送上候补官员名单。 要知刑法,要有大理寺任职经历,要有一面浩然正气,其人选不多,吏部尚书多推崇大理寺卿。 由此,范衡入刑部,获刑部侍郎一职。 吏部让范衡举荐大理寺卿的候补名单,范衡毫无二话,直接推殷少宿上位。 大理寺也获此荣数,殷少宿右迁至大理寺卿,原大理寺左寺正迁出大理寺,随范衡入刑部。 新任大理寺卿殷少宿,着手整理大理寺,提拔他亲信为寺正,又选人为主簿。 殷少宿亲信也就那几位,不等晏城回京,他率先举荐陶严为寺正,想着晏城恐会入御史台,殷少宿便让陶严坐他位置,为大理寺右寺正。 如若吏部没有对晏城有其他安排,殷少宿等那时,再举荐晏城当左寺正,虽会低陶严一层。 不过,殷少宿想两人之间亲近的友人关系,他认为晏城是不会在意这等高低差。 除非,陶严犯贱犯到晏城跟前,晏城恼怒,跑到帝王跟前诉说委屈,那时殷少宿再做调整。 人选递交吏部前,殷少宿还去拜访过晏府,去询问尚在备考明经的钟旺意见,问她可需职位。 虽不能直接当寺正高位,但七品主簿也是可以,毕竟钟旺曾通过两年前的明经考试,勉强算是官员候补。 钟旺听此摇摇头,她解开马尾,不再遮掩,露出柔和眉目,说:“殷大人,我当场考明经,是冒用小名,非我自个正经名字。而且,我当时以男子身入京城,再以男子身坐官位,实属有违我心性。” 她眉眼展露笑意,不再刻意,独属江南女子的柔美:“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恢复女儿身,以女子身,夺得桂冠。” 钟旺抚过她精心养护的发,如若可以,她还是想要女子身,她想以女子身成一番大事业,而不是隐姓埋名,把真实的自己藏躲在男子身份下。 第92章 殷少宿被她容颜略显惊艳,少顷又复正常,点头以表赞同:“陛下开恩科,本就是为了你们能有施展才华的余地。某知你想法,也知你野望,不过明经考得的官职品阶较低,多为地方官,某先暂缓主簿一职,待你夺得一甲好名,以女儿身,再入大理寺。” 殷少宿不去言女子夺取一甲位的难处,也不言大理寺往日多与尸首、闹剧相关。 他如范衡一般,欣赏钟旺嫉恶如仇的性子,欣赏她敢于说正义的性子,他将钟旺视为后继者。 范衡出大理寺,入刑部成侍郎。 离大理寺前,范衡拍了拍殷少宿肩膀,道:“我在刑部等你,到那时,我怕早登鸾台,为你留尚书一职。” 殷少宿也会跟范衡一样,出大理寺入刑部,再登尚书位。 刑部尚书一职,殷少宿自我清晰,那恐怕是他官场的极限了。 陶严不适合大理寺卿一职,他对审案、追究案子中的蛛丝马迹等能力不如钟旺。 殷少宿也清楚陶严有那尚书令叔父,不可能在大理寺呆太久,陶严的性子适合进礼部,或是入国子监为祭酒,他不适合大理寺。 晏城性子更不适合,他又为君王宠臣,自是不可能在大理寺蹉跎时光。 他的前途,亮得殷少宿不敢睁开眼。 殷少宿唯一能托以重任,只有钟旺。 他欣赏钟旺,也乐意在前方为钟旺铺就坦荡前途,殷少宿轻笑,与范衡一样:“我在大理寺等你。” 钟旺点头,为着所有人的期许,她紧紧抱住太傅熬夜为她写的策论题。 因着时间不对,因着考生太多,因着帝王重视,因着考生不同。 此次名次,主考官不再局限经帖、墨义,不再是些填空与默写。 官场官缺太多,考中的学子多会被授官,主考官便朝着进士科的科目试题靠拢,诗赋不见,但有策问。 太傅获悉消息快,主考官出题时也多向他询问,给与钟旺的题目也多与策问相关,但他不透题,因为主考官自个嘴严,自个还没想出题目来。 殷少宿在晏府瞧见太傅身影,又瞟过答卷上的策问题,心知钟旺此次明经,名次必不低。 他也不去担心,比起担心钟旺,殷少宿觉得自己还不如担心祁阳伯世子,那才是个大工程。 欣赏的话止于此处,殷少宿不再耽误钟旺备考,说声告辞,便离了晏府。 钟旺转身也离开,随太傅,奔一场独属自己的前程。 此间外的杂书里,写满两人的情爱,写满两人的幸福。 但在此间内,一人奔赴大理寺,去吏部递交举荐名单,对钟旺,只余欣赏,前辈对有才之人的赏识。 一人怀抱儒经,胸有满腹策论,只为奔赴约在暮春的明经考,以女子身,着那一袭青色官袍,入官场。 谢知珩恰好来至晏府,自登位后,王朝气运缠身,他能看见更多东西。 他看见,锁住钟旺的条条黑色枷锁,在两人背道而驰中,一一解开,钟旺的眉眼比春色还要艳,还要充斥生机,活力满满。 熹始二十七年三月,暮春时节,明经科考。 未几月,晏城赶紧赶慢,总算回到京城,赴吏部述职。 ----------------------- 作者有话说:赶完榜单,撒花! 第72章 “承蒙照顾, 四品钟仪大夫苏潜之女——苏望舒特来参考。” 即使恢复女儿身,苏望舒仍不习惯女子飘逸扮作仙女的装束,她一袭雪青色圆领窄袖袍, 未随京城潮流, 整个半臂袖。 高扎马尾, 眉眼被极善描眉的陶严精心绘制, 终得她这风发的少年模样,大步走来, 惹得春风徐徐, 惹得美娇娘侧目。 将名帖交至女官后,苏望舒仍觉不习惯, 她认为既然已恢复女儿身,那该穿襦裙戴玉钗, 而非这身圆领袍。 且身边同为参考的闺秀,也都着多彩艳丽的襦裙,而非扮作她这男子。 她方要开口,却被制止。 沈溪涟第一个不赞同,揽腰抱住苏望舒。极艳的、被重彩勾勒过的凤眸,本该艳绝堂室,此时却可怜巴巴望望向苏望舒:“不可以的, 奴家想要少年郎, 奴家可从未有过这般俊俏的少年郎。” 说着, 沈溪涟不耐地梳理苏望舒垂落的马尾,纤细、染了凤仙花的指甲轻轻抚过她侧脸, 调戏般去玩弄心爱的少年郎。 苏望舒哪怕同沈溪涟共处了数月,也适应不了沈溪涟这般玩弄,她不适地左逃右避, 在沈溪涟怀里跟个抓不着的狸猫,挥动粉嫩猫爪,不知所措。 不由得,她将求救目光投向陶枫,陶枫好似奈何不了沈溪涟,耸耸肩,慢慢走开。 陶枫一走开,露出已交了名帖,也对少年郎觊觎的各位官家女子。 她们容颜或媚若牡丹,或清冷若白月,或充斥书生卷气,虽各有千秋,可眸子里皆闪烁着对少年郎的欣赏。 “诶诶诶!救我——” 内室骤然爆出苏望舒的惨叫,被安排在外侧等待的陶严听了略有担忧,想起身,却因着不敢擅闯女子闺房,不得不按耐焦急思绪,在外室左右徘徊,不得安分。 同陪伴的殷少宿毫不在意,翻着大理寺旧档,余光瞟见陶严的焦急时,他才开口:“不用担心,都是女孩子,不会吃了旺财。” 虽已恢复本名,但人人都知,再怎么美丽、再怎么诗情画意的名字,都不如外号更令人记忆深刻,殷少宿他们也懒得去更换,仍以旺财称之。 钟旺一名虽是假名,虽会被埋入过往尘埃。 但它代表着苏望舒扮作男子时的一段经历,代表着她在大理寺的一段阅历。 苏望舒如若成功考上一甲,大理寺上值的经历,能让殷少宿更有底气,去与吏部官员抗争,争取让她为京官,入大理寺。 殷少宿翻过一页,提笔在旁做好批注,眸子闪过几分笑意,也不枉他拉着陶严,拉着范衡跟吏部叫板,把这段经历落实在苏望舒户籍里。 前几日,吏部官员目瞪口呆,听范衡他们说出前来拜访理由。 女扮男装入官场,还在大理寺忙活近乎一年,还要将此录入户籍! 吏部当时气得直接拍板,此乃欺君之罪啊! 欺君还不觉够,吏部又得知人是前几年被新帝赐死的钟仪大夫之女,顿言此乃谋逆之罪! 无论吏部将罪名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也得不来冷脸殷少宿半点好面,范衡甚至无聊地翻起吏部的官员考核表,半个字都没进他们耳。 待吏部说得口干舌燥,范衡也简单一句:“哦。” 以此表示,他们知道,他们明白,他们通晓这个情况。 吏部:“……” 好运坐上刑部侍郎位置,范衡你小子就狂起来了是吧! 忘了前个时候,谁在吏部哭爹喊娘要把左寺正迁出大理寺,谁在吏部撒泼打滚说自己离不开他,说一旦离开,这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着! 小子,过河拆桥是吧! 吏部气得不行,幞帽摘下来,握着要誊写的奏折,使劲拍桌,也不肯同意,也不肯把这段阅历纳入授官的参考标准里去。 陶严在旁干着急,范衡放下考核表,跟吏部官员对抗起来。 刑部与吏部同属六部,虽说你们吏部掌管官员升迁、官员考核,虽说你家老大是宗室中人,是新帝亲近之人,但别忘了,他们家大理寺也是有法宝的! 范衡哼笑一声:“旺财如今可是寄居在晏府,晏府虽名为晏府,可实际上,却乃陛下私宅。欺君之罪,谋逆之罪,老小子可真敢说啊!” “!”飞龙大招一显,吏部顿时哑口无言。 欺君,欺君,也得君王蒙受欺骗,可新帝知晓人身份,又谈何欺骗? “啧,就惯会使你家状元郎。” 吏部愤愤不已,无奈圣上威严在,不得冒犯。 他龇牙咧嘴使劲啧范衡,也无法忽视大理寺有宝器的事实,他也不敢让这等小事,使得吏部得圣上厌弃,使得他遭尚书责骂。 吏部边填写入旧库,边似想到什么:“诶,范子平你个刑部的人,跟大理寺有什么关系,轮到你在这说话!” 范衡挑挑眉,也想到这处不妥,他默默站在陶严身后,推出陶严去面对吏部飞舞的唾沫。 陶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而且……” 吏部话尾拖长,他们吏部得官员迁贬的消息最快,人状元郎也快从荆州回来。 新帝登位,自然要提拔身边近臣。 是以,谢尚书早早算得状元郎回京的脚程,也早早备好官缺名单,早早过了鸾台明面,只待陛下玉玺一盖,吏部即刻送去任书。 吏部官员,郎侍郎笑眯眯托起下巴:“子平你怎会知道,状元郎还在你大理寺内?” 状元郎荆州功绩吏部评为上上,那七品自然得要动一下,现在六部八寺都虎视眈眈,就等着把人逮进本部门。 第93章 大理寺拥有状元郎那些时日,殷少宿出门查案从不在乎对方身份高贵,从不管对方家中长辈官居几品,也不在乎是否得罪对方。 宗室,勋贵,文官武将,京官中没一个敢阻拦他殷少宿。 人是大摇大摆进去,又大摇大摆出来。 并且…… 郎侍郎咬咬牙,户部尚书那铁公鸡,敢卡其他部门的预算,就是不卡大理寺的。 望着那条子一张张顺利盖过去,郎侍郎每次都恨不得,亲身上阵,把人给抢了过来。 乔尚书那秃毛的吝啬鬼,心向圣上,疼爱圣上跟疼爱自个孩子似的,也爱屋及乌,对状元郎有过不少好脸色。 那段日子,是大理寺过得最好的日子。 圣上还是储君时,便纵容状元郎,登位之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范衡不在乎,他享了几年清福,早忘了大理寺曾经孤儿般的待遇。 “老夫已是刑部侍郎,与老小子你可是平起平坐。” “啊呸,你个刑部侍郎,我可是吏部侍郎,掌管官员升迁,谁跟你平起平坐!” 郎侍郎扯开挡他的陶严,喷了范衡一脸口水,愤怒得不行。 “……你小子火气还是那么大。” 范衡抹把脸,有些无奈。 不过好在借助范衡与吏部郎侍郎之间友好的关系,以及扯晏城这张大旗帜,苏望舒大理寺任职的这段实习经历,勉勉强强是算进去了。 离开前,范衡忽想起什么来,转身与郎侍郎说:“状元郎可是兼有御史台巡按御史一职,你就不怕御史台出手?” 一想到御史台那群阴暗老鼠私底下的操作,范衡也不由得发起抖来。 范衡:“真让御史台把人抢过去,咱们三省六部、九监九寺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他边摇头,边叹气,带着殷少宿与陶严他们,无奈走出吏部。 郎侍郎:“!” 天可汗的,忘了御史台那群狗东西了! 最近这群御史,一个个跟吃了炸药包似的,一点就炸。 说起因,与大理寺诸位皆有关系。 京城内众官员对大理寺给苏潜之女争取并落实实习经历,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家中有希望考中一甲的女子,长辈皆在努力,努力让家中娇养的女儿,能做京官。 以尚书令陶温为代表,他整日在鸾台,同谢尚书使眼色,不求留京,但不要去江南。 陶枫曾再三警告,她不回江南族地,自然也不愿去江南任职。 陶温不忍女儿去江南受被欺凌,日日去磨谢尚书,甚至偶尔还带陶枫去鸾台,手把手教导处理朝务,处理一县大事。 此举止惹谢尚书厌烦不止,连御史台也愤怒不已,多次上奏折弹劾,直言京中部分官员以权谋私。 女子参与明经本就有失妥当,现又担心女儿家受欺凌,居然妄想让她们做京官,真是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何有官员之大公明德?何有科举公平一说! 他们若再这般下去,那些非京城户籍的学子,岂不是毫无机会留任京城,岂不是被这些女子牢牢压在名下! 长者爱子心切,御史本无意谴责,但他们妄想染指吏部授官,染指科举公平,此乃御史决不能容忍之罪,文官也不能容忍! 甚至有性子过激者,直言女子参考明经,就是染指科举公平,就是有违纲常伦理。 京城目前形势,便是女子参考,所带来的后果! 郎侍郎去鸾台寻谢尚书时,不小心瞧见内监手捧的木箱,里面御史台弹劾的奏折多得几乎装不下。 足以见,御史台的威力。 郎侍郎掩面不语,听闻御史台春时三个月的奏折份额没用完,此下那些官员正巧撞他们炮火上,一个个恨不得把囤积的奏折用完。 以往有状元郎分担,如今若状元郎入御史台,以御史从不炮轰身边人的潜规则,他们自然是齐齐对准外敌。 “嘶!” 郎侍郎顿吸一口冷气,不仅无状元郎分担炮火,还要有状元郎入御史台的悲惨消息。 以圣上纵容的态度来瞧,那些御史的气焰恐怕会更加嚣张,比今日所见还要旺盛! “谢尚书!谢大人!”郎侍郎不敢再耽误,连滚带爬,跑进鸾台。 鸾台内,谢尚书正拍着硬壳奏折,愤目同陶温对视,他绝不赞成陶温指定授官县城的举止。 谢尚书怒言:“吏部授官,无需尚书省来指手画脚!尚书令若觉无聊,可回府为你家阿枫教导几日,当个教书先生,这尚书令一职,恐不适合陶大人!” 谢尚书坐拥吏部尚书一职,掌官员升迁,职权本就大。他又姓谢,为宗室郡王,与圣上关系匪浅,自是直言不讳。 近些日子,他被这陶温磨得脾气直涨,又有御史日日上奏折弹劾吏部,弹劾吏部尚书。 一想到那堆弹劾奏折,谢尚书气得脑子直嗡嗡。 御史台的奏折不经鸾台,直达天听,谢尚书想拦也没处可拦截,怒火自然直冲陶温。 陶温也是担忧家中独女,才出此等有悖他官德的事。 陶温:“罢了,阿枫已弱冠,她该有能力去处理任官时的所有困难。” 鸾台内只陶温一人担忧,他一放弃,谢尚书也暂得不少清静。 至于底下官员,谢尚书可以言吏部授官,需有圣上旨意,需得圣上下令,完美糊弄所有人。 有个时候,罪呢,不要自个担,全推给顶头上司,才是最好的维系官场友谊的方法! 谢尚书正开心时,恰好听郎侍郎奔来,大呼自己官职。 此行有违君子礼仪,谢尚书不满:“鸾台议事重地,怎能举止不佳?” 郎侍郎缓和过度蹦跃的胸口,道:“谢大人,状元郎的任职可有下来?” 据千里马的脚程,晏城在这月便可回京,吏部的任书也该下达。 谢尚书:“还未得陛下点头,大监说此官不妥,不适合状元郎。” “某可否能知道,谢大人递上的是哪些职位,可有御史台?” 谢尚书皱眉:“本官脑子没进水,怎么可能让如此大宝贝,进御史台!本官还想有点安生日子。” 御史台那群疯狗,要是真让状元郎进去了,京城众官员可不得缩起尾巴过日子。 半句不雅的话都不能说,一刻都不能松懈,不敢违君子礼仪。 谢尚书在心头怒骂脏话,真那时,全体京官都得自请外派,或自挂东南枝。 挂时,还得以布覆面,以糠堵嘴,防止死后还得被御史弹劾,死时举止不礼,有害京城佳貌。 “那就行,可千万不能让状元郎入御史台。” 郎侍郎重重吐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去。 关于晏城回京后升迁后的任书,到晏城抵达京城时,仍未得出个结论来。 并非吏部效率太慢,也非京中无官缺,而是三省六部、九寺九监都在争取,御史台也在旁虎视眈眈,实在难分出个合适的职位来。 最后,他们把目光,投给拥有最终决策权的圣上。 晏城回府那日,因明经考才过不久,大理寺众人忙于处理京城闹事、刚考完的考生,赶羊似的一个个赶回家去。 他们太忙碌,也便没举办洗尘宴。 回晏府时,日头复暖,太傅也就没赖在府上,捞起太子回宫。 苏望舒也不在,考完后,她迫不及待地离开摧残她多日的晏府,开心地同来到京城的母亲厮混,日日阿娘阿娘的唤,好不亲昵。 闲杂人等离去,晏府再复前头的冷清,好在春日已来,绽放花枝无数,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桃花跌落墙头,随风垂落晏城肩处。 桃花艳粉,似纱般抚过滟滟花眸,晏城感到些许痒,不由得轻笑几分。 笑意在眸底流转,像是抓住了滚滚的大江水,也算得他此次荆州行的收获。 他进府时,回得凑巧,新帝也方从宫城内出来,捧着奏折,一折一折翻看。 因着刚下大朝会,新帝尚未脱下这一身明黄礼服,听门外动静时,他抬眸去看,养得帝威深重的凤眸,如墨色般深沉不见底。 帝王未戴九旒冕,也未似往常仅一根丝带捆缚发尾。 金冠束发,朱纮垂落,尾端系着玉坠,静静散在帝王跌落的发间。 明黄礼服,仍是王朝盛行的圆领窄袖袍。胸前的补子有金龙盘绕,点睛的眸子直直盯向晏城。 晏城喉咙收紧,半句话也说不出。 无论文字里怎么描绘,影视作品里何人扮演,他们都很难真正演出帝王的厚重,帝王的天威。 封建王朝几千年的岁月,一代又一代的哺育,一朝又一朝的更替,永远不变的是皇权高高在上,帝王永居高位。 晏城并非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他也曾被父亲带在身旁,见过领导,也在学校里,见过巡察高校的大领导。 大领导虽身居高位,但很少板着脸,他们常常面带笑容,给人亲近之感。 第94章 因为红旗下,社会是人民当家做主,是工人阶段领导政权。 而不是朝野内只一家之言,一人执掌生杀大权。 储君时,人尚未收拢所有权力,也没正式登基,身上帝威少少。 登基为帝王后,人掌有所有权力,春日三个月又清洗一番朝政,借圣教一案洗去朝中不安分的阵营,插入真正听令于他的人。 朝野中,除先帝留与他的、心也偏向他的臣子外,还有些能力强的纯臣,以及被纵容的、本该有不同话语的御史台。 朝野内,几乎只得一人之言, 人,已然拥有全部权柄,非傀儡皇帝,乃实权皇帝。 新帝不言,执笔在奏折上画圈,搁置朱笔,放下奏折。 眸眼因晏城迟迟不动,而略有些许怒意,后又瞧见晏城眸底的惧意,谢知珩轻轻叹出一息,无奈的笑意打破朝会残留的帝威,眨眼间,人似又变成晏城熟悉的人。 “郎君,是在怕我吗?” 在晏城面前,谢知珩很少自称孤,登位后,也不愿称为朕,除情趣外,他甚少在爱人面前表现出一个王朝执权者的模样。 浑身的威严散去,凤眸被笑意渲染,得有几抹水珠,与些许柔和。 此番模样,不见圣明的君王模样,倒是给晏城几分幻觉,好似见到书中善于辞赋的亡国之君,受春水缠绵,受悲伤浸透。 这念头一起,晏城觉得好笑。 喜与诗赋的君王是被迫登上皇位,本该闲散度日,却不想皇位从天而降,匆忙中接手满是破碎的山河。 同谢知珩这自小被立为储君,得圣人天后亲自教导的帝王不一样。 两人不可相提并论,他们所擅长的领域各有不同,闻名的书籍也不同。 一为文学,一为史书。 晏城只觉笑话,他怎会认错,眼前人可是他的爱人。 哪怕是帝王,那也是他的爱人。 晏城轻笑:“没有,我怎么会去怕你呢。” 所有因初见帝王带来的惧怕,都在爱人走近,久别之后再复相拥时,全然散去。 荆州一行,从落叶萧瑟的秋日,到百花绽放,又再谢的暮春。 长长数月,仅靠玄鸦传递的书信,难解其中相思情,更何况自谢知珩病重起,晏城便少有收到爱人亲手写的尺素。 病好时,又传来先帝逝世,谢知珩病躯未愈,便打起精神走过登基大典,苦苦熬过长达一月的丧期。 后他又忙于清洗朝野,晏城也接下代领荆州刺史一职,收拾江陵府破碎的局面,两人忙得少有传达书信的时间。 晏城抚过谢知珩眼下残存的青黑,那几丝青黑,不细看,倒像是为谢知珩浓墨勾勒眼角。 可以谢知珩这不显疲劳的体质,能有这几分,已是谢知珩熬了许久的成果。 他顿时心疼不已。 情意混着疼惜,似蛛网般缠绕全身,晏城低头,在谢知珩眼角、额头,在他所有渴望之地,皆落下湿热的吻。 谢知珩从未抗拒,张唇迎接爱人深切的情意,任由对方的肆意,任由对方的侵入,任由春日的桃花香,浸入他骨子里。 爱意缠绵,落在实处,尽是湿漉漉。 谢知珩已许久不曾与他人有过这般亲密,自是生涩,被侵犯得过深时,连泪水都恍若未觉,一滴滴,全跌入晏城掌心。 掌心湿润,晏城初以为是他在荆州接的雪水,可雪水没这般滚烫,他抬起头,发现帝王已泪流满面,唇瓣也抖擞得厉害。 所有话语都挤压在喉咙里,能逸出来的只有哭腔,暗哑的哭腔。 帝王少有垂泪之时,他垂泪时,泪珠总是多多夹杂种种目的,为民心,为臣忠,为皇权。 可少见这时,帝王只为爱人哭,只因被折腾得耐受不住,张着唇齿,弱弱地同晏城抽泣,同他求饶几分。 晏城温柔吻过帝王垂落的泪滴,指尖缠绕朱纮,勾起玉坠印在唇间。 他很温柔,可折腾谢知珩时,却少见其中几分温柔,次次都逼得帝王向他哭诉,次次都逼得帝王躲避。 “陛下……” 晏城忽想,唐时皆言圣人,陛下一词常用于正式场合,此处可不见得有几分正经。 但帝王不语,他张着唇,紧紧咬着发白的指尖,忍下一波又一波的如春、潮水。 每一分,每一处,都让帝王溃不成军。 床褥间铺散开的明黄龙袍依旧,不改其威严,不改其高高在上,直直盯向晏城。 晏城一眼扫过去,他已然不惧怕,甚至饶有恶趣味般,吻开帝王紧咬指尖的唇。在帝王难耐之时,要抓什么东西去抵御时,他十指扣紧,牢牢抓住早已飞翔的五爪金龙。 “呜呜……” 第73章 春散事事休, 谢知珩余力皆无,眸眼仍得溃散,依靠在晏城怀里。 始终撑起的紧绷思绪, 在发泄后有了余缓, 谢知珩忽觉困意袭来, 抬眸恰好与晏城对视, 迷离间仍能见其中情意绵绵。 “困吗?” 晏城疼惜般浅浅吻在谢知珩眼角,那处被困倦浸染, 惹落不少水色。谢知珩眼皮都在争斗, 真给他好似回到早时的大朝会间。 群臣争斗,骂架实属常见, 小朝会时甚至能见鸾台宰相撸起袖子,丢下愤语无数, 奋起要揍的冲动。 高官们不愿在手下跟前丢人,少在大朝会期间拳打脚踢,只有礼貌的、在口头上的你来我往。 今个谢知珩却没想到,大朝会期间,群臣皆丢了高帽、高官架子,舌战群儒,只为授官。 小朝会内, 鸾台六部与御史, 是商议着晏城授官何部门。 大朝会间, 官员皆在商议,明经高中考生该授官何地、何县。 争争吵吵, 覆盖了整个三月,暮春至夏初。 也是此,谢知珩被烦得已有几日不得休息, 连梦里,都在安抚争斗双方的官员。 晏城没得谢知珩半句答语,他也不追问,半偏脸颊,贴着谢知珩摘了金冠的发顶,发丝细软,偶尔扰得他痒痒。 新帝登位本就事务繁琐,虽谢知珩有七年监国经历,但储君与帝王,仍是不同。 储君,事宜还需与鸾台商议。 帝王,已是独当一面,圣诏可不由宰相商议,也可不经鸾台直发。 谢知珩揉揉眉心,他困意来得巧,抛去朝野不止的争吵,只顾眼前爱人时,万重负担,也好似烟云,不落肩处。 寝屋内烛火未熄,晕黄灯光一圈一圈点染开来,悉数落在晏城眉眼。 荆州的雪雨不曾摧残过他,大江的风只愿眷顾他。躲藏江风中的湿润,一日又一日抚平他眉眼间的愁思,并将江南的雨雾刻刻融入他眉眼。 无论前世与今生,晏城永远不变的是户籍,他仍是南方人。 南方雨雾不与他老粗,不与他干燥,只与他眉眼精致,只与他眸眼,似西湖般滟滟。 久别似新婚,数月难见,本该是缠绵深深,本该在烛火床棂下,诉尽无尽情意。 热恋的有情人,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有说不完的风花雪月,有道不尽的离愁别绪,有春日伤、秋日悲。 可谢知珩难起心思,他又不忍睡去,恐睡去花不归,睡去花未醒。 晏城也不愿催人入睡,抱住谢知珩,听他心腔鼓噪的声,听他缓缓的吐息声,听他受困意缠绕,无奈哈欠连连。 本是几分好笑,晏城又想谢知珩此时身份,帝王自愿囚于温柔乡,不愿深睡去,这般想来,笑意又深深。 杨贵妃是春宵不散,情爱难改,才引得君王只想美人不想早朝。 而谢知珩是只贪温情,不留恋春宵,也非不愿朝野。 我还算不上杨贵妃呢,晏城轻笑一声,抛去脑海里层层叠叠的思绪,抱着爱人,享受片刻的厮守。 “郎君可觉困?”谢知珩直起半身,困觉难消,他连声音都轻了不少。 晏城摇头:“车上睡了好一会儿,而且陛下未睡,我怎敢先睡?” 晏城其实也有些许怕,人的睁眼闭眼,很容易消了岁月,很容易将温情打碎,化为清浅记忆。 谢知珩本就忙,一忙是连着数月也难出宫城,一忙碌起来,晏城连他的影子都不曾见到。他官职品阶不高,大朝会是妄想,小朝会更是想都不要想。 你怕睡醒花未醒,我怕觉散人不在。 “去年夏末,我是在秋日离京时,才堪堪见你一面。怕耽误行程,只来得及说一两句话。” 晏城很是委屈,满腹的离别愁思化作春水,在他眉眼散开,桃花眸似湖水般迷蒙,似江南云雾,缠绵悱恻。 “离京后,也就刚开始能得陛下你几张信笺。我向陛下说尽相思,陛下只与我说朝政,与我说田地赋税,得你几句情话,都难于过蜀道。” 可委屈过后,又是无尽的心疼,晏城疼惜自己的爱人。 因谢知珩病重,晏城得来的信笺更少,又忽知晓他或许是被疯病折磨,被系统一日又一日的巫蛊折磨,且那折磨中,又有自己几分助力。 第95章 晏城又气又恼,又悔又恨,可江陵府一事,他难以空出闲时,也难去想曾经的悔恨,只见眼前苦难的百姓。 知晓谢知珩登基为帝,还是系统与他说的。 素来无情绪的机械音,似含了些挫败感,它道自己选的时间点不对,道自己过度贬低人的智慧。 系统话语里,都是对新帝的赞誉,都是对新帝的敬佩。 它看得见人的智慧,看不见人的痛苦。 “陛下,痛吗?” 被巫蛊折磨时,被幻觉逼得自残时,被噩梦逼得几无退路时,可有曾想过放弃,有曾崩溃过,有曾不管盛朝与乱世? 他人视你为景帝,望你再复文景之治的辉煌。 他人视你为光武,望你救盛朝于倾颓之中,望你延续王朝,望你撑起王朝,肩负万千。 先帝归入陵墓,同天后共葬时,群臣是欢喜,群臣是欢呼,他们只知昏庸的帝王不再,只知会迎圣明的君主。 可晏城通过李公公话语中,通过史官的记载中,知晓谢知珩的诞生,是充斥了耶娘满满的爱意,是得了全天下两位最尊贵的人毫无保留的爱意。 那先帝下葬时,天后下葬时,偌大的宫城只他一人时,他会觉累吗? 会哭吗? 未说的话藏在胸腔,藏在盈满泪水的眼眶里,晏城一句话也说不出,静默拥着人,无声息中给予人几分暖意。 所有思绪在眼眶流转,迟迟不落地,迟迟不愿离去,晏城被那些疼惜,绞得心尖疼,绞得他泪水太多,滴入谢知珩发间。 谢知珩抬起眸眼,将晏城所有因疼惜而致使的痛楚模样,刻在眼底。 睫毛微颤,若是在群臣面前,若是在猎物面前,他或许应该展露脆弱一面,去惹人怜惜,去使尽手段,拉拢入自己阵营。 谢知珩素来如此,善用权谋,善用强势与脆弱,去收割自己想要之物。 这是他作储君时,为得父恩,为得母惜,为得权柄,惯用的手段。 谢知珩该如此,他不该让自己曾受过的苦与难,流的血与泪,皆打碎了咽回肚子。 他本该如此, 他该这般吗? 谢知珩想,自己已登基为帝,已收拢所有权柄,已不用耍早就过时的手段。 他得到了帝位,得到了权柄,得到了天下,也早已得到爱人的心,谢知珩忽想,他不该再去用老旧的手段。 高位者的脆弱固然珍少,固然使人心疼,固然更牵动人心。 但太多,就显得刻意,显得虚伪,显得不食肉糜。 谢知珩微微仰起身子,吻落晏城堆积眼眶的泪,用所有情意,消去晏城心底难察的恨与悔,消去他的不安。 “我痛什么?”谢知珩轻笑出声,眸眼不见曾经的癫狂,不见曾经的崩溃,只有尘埃落尽的重重爱意。 谢知珩贴着晏城眼角,热息沿着眼角而染红那大片,他说:“我是君主、天子,万人之上,无人敢冒犯我,无人敢欺骗我,我有什么痛?” 谢知珩眸眼深深,已过去的痛意,已过去的噩梦,不该再惹他落泪,不该再惹他悲伤。 “我知你爱我,知你因爱生悔,因爱生怜,因爱生怖。”谢知珩搂住晏城脖颈,继而又道,“不用去担心我,我得到的,永远比失去多。” 先帝不再,天后已葬,谢知珩是失去了疼他爱他的耶娘,是与血脉上最亲的人分散。 但他又没失去始终伴身的爱意,他会有走到白首的爱人,会有始终缠绕的权柄,他会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为一国之君。 “只要郎君不离开我,我就不会痛。” 那双盈满权欲的凤眸,落满了晏城的身影,好似整个世间,他只有晏城一人。 谢知珩不以言爱为耻,少有羞涩含蓄样,他笑着勾卷起晏城耳鬓的发丝,去亲吻晏城,去勾引人跌落温柔乡,留得春宵多几许。 谢知珩:“我爱郎君,也只爱郎君一人,也只愿拥有郎君一人。” 晏城:“嗯。” 帝王毫无保留的爱,是束缚晏城留在此间的绳索,也是他不愿高飞,不愿远走,自顾自画下的牢狱。 回家一路,希望渺茫,晏城也不愿被锁在回忆里,不愿被父母的恩情所逼迫。 他素来是被爱环绕,被宠溺着长大,自是不后悔所有选择,不后悔奔向爱人所在地。 晏城想,爸妈也是愿意看到,他有了共话白首的爱人。 父母在,是有大家。爱人在,是有小家,他不过是弃大家为小家罢了。 晏城:“我对陛下的爱,不会比陛下浅。” 爱意深深深几许,情意缠绵得几日,晏城想今宵不想过往,想春宵不想未来。 大朝会过后,官员有几日沐休,有几日与家人团聚。 盛朝不苛待官员,与唐朝有几分相似,给与官员的假日不少,暮春后是夏至,夏至日有三天假期,并着旬假,放得也就更多。 古时没有调休一词,逢假就放,让官员能兼顾工作与生活,多与家人团聚,多有私聚酒席。 帝王也有休息日,谢知珩懒回宫,便同晏城待在晏府,抬眸赏庭院蓊蓊郁郁的树林,垂眸听晏城在耳旁说,他荆州行看过的风土人情,荆州的巫文化,荆州不散的神鬼传说,荆州的赶尸归家习俗…… 他像个背包客,旅行回来,兴致勃勃与家里人分享旅途遇到的所有好玩有趣的事。 谢知珩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善于倾听。 无论是群臣的争吵,还是晏城的叨叨数语,他都耐心听着,偶尔会说些地方官员在请安奏折上写的,为晏城补充。 沐休日闲适地过,谢知珩在晏城的陪伴下,有了几日不苦熬自己的夜晚,有了几日情爱夹杂的夜晚,有时也非夜晚,白日也得。 无案牍之劳形,非紧急奏折,仅请安与弹劾奏折,谢知珩皆抛在脑后。 吏部明经授官一事,他也不急,等授为京官的潮流散去,等吏部出台具体授官标准,那些官员自会消去热情。 余下烦恼百官的,也只有晏城回京后的处置,受帝王宠爱的状元郎,要归向何处? 吏部递交给谢知珩的官署太多,有时谢尚书脑子不清醒,居填上个御史台来! 谢知珩当时就让李公公把奏折打回去,又恳恳切切与谢尚书说,要妥当安排。 言官是一把双刃剑,谢知珩喜极,也烦极。 喜他们善以己身为利刃,悬挂在每一位京官头上。烦他们太过偏激,太过矫正,日日奉上的奏折都能堆成几座山,谢知珩看得心烦。 吏部举荐太多,谢知珩也难以抉择,恰好晏城回京,又伴在他身侧。 谢知珩问:“郎君还想待在大理寺吗?” 谢知珩先是将范衡升为刑部侍郎,大理寺被殷少宿执掌,为晏城留有寺正职的一事说出,他又问晏城,可想留在大理寺? 大理寺人不多,官场交际也少,晏城也熟悉大理寺,也知同僚上司性子,他或会想继续留任。 晏城被谢知珩初问时,有留在大理寺的念头,得知殷少宿为大理寺卿后,他顿时打消念头。 殷少宿性子严肃,为寺正时就爱抓考勤,日日在大理寺外逮迟到的人。 以往有范衡替他分摊殷少宿怒火,这下范衡去了刑部,整个大理寺没人压得住殷少宿,虽说本来也没人压他。可若要留任,往后的悲催日子,晏城一想便觉两眼发黑。 晏城恹恹:“怎大理寺卿就轮到殷大人了呢!” 每每被殷少宿逮住迟到,晏城那一日上值的心情都不佳,虽无扣俸禄之罚,也无御史弹劾之祸。但大学时养就的学生心态,让他对迟到被上司逮住,仍心有余悸。 晏城不愿选,也懒得去选。 他抱住谢知珩,埋在人颈窝,闷闷地回:“陛下为我挑选吧,我相信陛下不会苛待我。” 谢知珩垂敛眸眼,思绪为之飘远,去想吏部奉上的官缺名单,去为他,选一适合晏城性子的官署。 郎君性懒,他该为郎君,择一好去处。 第74章 吏部任书未下, 晏城回京述职后,本想卸任巡按御史一职,但御史台竭力争取, 说尽无数好话, 以名声担保。 若晏城仍担任御史一职, 他们御史台绝不弹劾他, 哪怕月月弹劾份额有剩,绝不会笔尖朝向自己人。 晏城琢磨想想, 钱包有新帝补贴, 也架不住这些御史弹劾。 且,他离新帝最近, 也在新帝批阅奏折的案几上,见到成堆的弹劾奏折。 那数量, 不管是七品小官,还是正二品鸾台宰相,都得心惊惊,不敢高声语,恐被这些豺狼似的御史逮住,好一顿弹劾。 晏城思考过,思索许久, 在御史台的劝阻下, 在李公公的劝导下, 他暂未卸任巡按御史一职。 沐休日后,晏城不好意思再待在家中, 收拾收拾,往大理寺走。 夏日正是农忙时,晏城走去时, 听不少同年说,有些官员夏至日没过完,又向吏部请了农忙假,赶着回去帮耶娘整理农田。 第96章 盛朝俸禄虽不低,除去银钱外,每月也会给与官员一些米粮与布帛,作为官员每月尽心效力朝廷的绩效。 只是农田乃国之根本,家中长者也极其看重耕作,官员们不敢反抗长辈言令。 农忙假自古便有,多有几日假期陪父母,官员自是开心。 绩效是今朝设立,前朝未有,前朝只多以米粮布帛,以价抵银钱。 是天后听那些后来者的话语,又知晓官场贪腐多在小官之中,小官又多是家贫难以继日,才冒然走上歪路。 天后疼惜他们,在俸禄外另设绩效,每月初五便可领取,无需压一月。 如若天后还知晓千年后的人不仅俸禄被压,绩效也被压,定会眼含泪水,叹息不已:尔等,过得可真艰难。 晏城想起,他那当高中班主任的好室友,绩效与班主任津贴,被压了一年都还没发,真可怜。 盛朝没有调休,也不会因着财政收入不佳,而压减官员俸禄与绩效。 是故,虽官场仍有贪腐的官员在,但少有家贫而致使贪污,多是人心不足妄想蛇吞象,大理寺与刑部抓时,从不听这些人嘴里的卖惨言论。 是惨,还是贪欲,只瞧他们府中掠夺来的民脂民膏,便可知晓。 抄家一事,晏城也有参与,初出茅庐时也为那些犯事官员嘴里恳恳的言论,触及心灵,流泪些许。 后得陶严告知,明白这些官员所犯何事,以及盛朝官员福利,晏城顿时不流泪,只想狠狠啧那些官员几声,提笔写几封奏折去弹劾,让本就午后斩首的罪名更上一层。 天后以灭佛,以二圣临朝之名掌管朝野时,便恶狠狠清洗了一番朝廷,将那些贪腐的官员齐齐下狱。 她是女子之身不假,但天后以自己不输圣人的圣明与手段,甚至不屑垂帘听政,直接高坐龙椅,以身压得朝野不敢言女子临朝,牝鸡司晨。 史官辱骂,天后不惧,她愿以天下太平盛世,来抵抗史书对她的贬低。 晏城翻读史官记下的史书时,他发现史官虽对天后贬大于褒,但对天后在野时下的政令,史官又称赞不已,言此举于天下有益。 因着史官与在野官员都见证过,见过天后圣明的政举,见过她不逊色任何人的智慧。 故,官员对女子参与明经,有一甲授官限制,他们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后妄图登皇位的举止,天后所行举止带来的破窗效应,让士大夫集团,被逼着步步后退。 大理寺内,苏望舒担忧自己如若考中,进入官场后,她担忧自己会因女子身被其他官员排斥时,陶严轻笑着,告诉她不会有这般举止。 陶严说:“你强势,他们便会退一步。你若是觉自己是女子身,便低他们一等,他们是会抱竹竿往上爬的。” 你自以为的谦逊,自以为的避让,落在其他官员眼中,是你可以任人欺凌的象征,是你惧怕他们的表现。 赶到大理寺的晏城,听此,也对苏望舒点点头。 晏城:“旺财别担心,凭借你的武力值,谁敢欺负你!” “不过,清肃你为何会这么清楚那些官员的习性?”晏城好奇不已。 夏日到,陶严总算有机会扇动他一表人才的折扇:“因为这些官员,都被先帝、天后与圣上处置过。” “先帝为了让圣上在他登基时诞生,一次又一次推脱登基大典,只为给圣上奉上最佳的生辰纲——储君位。” “天后想拥权,先帝便二圣临朝,不管满朝文武的反对。天后妄想登位成女皇,满朝文武的抗议也不起作用,还是乔尚书温情的劝告,才让天后打消主意。今遇圣上,他们更不可能以老欺小,反对圣上改革的政举,他们可是盼望圣上登位许久,怎么会去反对自个选的帝王呢?” 千言万语汇在一处,都在表明,满朝文武都已经被这一家三口调教得差不多了,都是吃硬不吃软的存在。 硬抗是能硬抗下去的,是能抗着他们往后退三步。所以不能示弱,苏望舒初进官场,一定要把她厉害的武力,展现出来。 苏望舒如若至理箴言,拿笔齐刷刷记下来,奉为圭臬。 晏城也想着去记,但陶严与他说,这些招式对苏望舒有用,对你可没得用,其他官员可不敢排挤你。 “为何?”晏城问。 陶严笑说:“你还不知道吗?因你的彪悍功绩,还有乔尚书对你的爱屋及乌,现在御史台、三省六部与九监九寺都在争取你,都不想当户部冷落的孤儿。” 陶严拍拍晏城肩膀:“你可受欢迎了,状元郎。” “……”对着友人满带恶意的笑容,晏城捂脸不想看。 陶严正正衣襟,严肃地问:“你想要去哪了吗?吏部虽能直接任命,但多个部门在争取,圣上不言,只得由你来决定,接下哪位尚书的青云梯?” “没有想到,圣上应会安排妥当。”晏城懒得去想这些,他撑着脑袋,因担心迟到被殷少宿逮,今日早早过来,惹得现在困意满满。 晏城抬起被困意催生泪水的眸眼,问陶严:“都快午时了,怎不见大理寺卿?” 与晏城厮混许久的同僚,陶严一眼便知此人在想什么:“大理寺卿整日忙得很,没功夫去抓迟到。” “什么!殷少宿他不抓考勤了!” 喜从天降,晏城不爱到大理寺,就是因为殷少宿这人坐寺正位时,就日日站大理寺獬豸像前,抓爱迟到的他与范衡。 “……” 你就这点出息,陶严捂脸,摇头直叹气。 晏城欢喜不已:“早说殷少宿不抓考勤嘛!只要他不抓考勤,我就不会离开大理寺半步。” 大理寺他待习惯了,上司还是同僚都不会为难他,偶尔还会为他的偷懒,遮掩几分。 陶严:“至少想着往上走走啊,去三省六部去啊!” 中书舍人,六部员外郎,御史台御史,太仆寺少卿,这些官职皆为朝中重要官职,有极高位置。 晏城轻笑几声,打散困意:“我那般着急往上爬做什么?德不配位,自身能力难以坐稳别人给与的高位,会招来言官议论,给圣上惹来闲话。” 没必要走得太快,晏城岁数不大,弱冠未几年,就赶着爬到舍人、员外郎位置,太有祸水之资。 范衡入刑部为侍郎时,已年过半百。 他们这些同年中,以进士出身,家中少有扶持的人中,爬得最快的也只正三品上的吏部侍郎郎侍郎。 太早登高位,不说其他官员是否同意,就谈那常伴身侧,站立世间的能力,就足以让人在这高位中,羞耻一生。 只要圣上脑子清醒点,不色令智昏,愿意为爱人步步筹划,愿意听爱人诉求,愿意从高位走下,晏城自然不会落得祸水的罪名。 京中言官笔尖厉害,史官经得天后一折腾,已经敢以此身,来抗拒任何修改史书的旨令。 “我才不会让圣上,自损名誉,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干涉吏部授官。” 晏城回答,捧起苏望舒递来的考场回忆的答卷,与陶严讨论起来。 他们身经进士科,破万千难关得进士出身,也知主考官喜性,便打起精神,为苏望舒批阅这答卷。 晏城以前不太了解,但他曾受太傅等大儒教导,得圣上手把手教与,也在荆州以一州刺史,处理圣教带来的烂摊子。 今日之他,已非吴下阿蒙。 晏城的意愿,永远是谢知珩考虑的第一要点。 为了晏城的升迁,谢知珩思索过许多道路,想过从礼部,到中书舍人,再外派为地方官,进京城入为尚书,进鸾台。 但晏城不喜欢,谢知珩将其一一搁置。 宫城中,谢知珩得底下宫人转述大理寺情况,得知殷少宿为晏城懒散性子,也为整理旧库档案,许久不曾抓迟到,他便清楚晏城该往何处升。 李公公从一堆奏折里翻出吏部的奏折,展开呈给谢知珩。 谢知珩接过,一眼扫过,落目在殷少宿推荐的官职中,他轻笑,拿起玉玺盖下。 “交给鸾台,让宰相们审理。” 谢知珩合上交给宫人,让她抱着已经批阅过的奏折,一同抱去鸾台。 一事了,李公公又递来沈主考官呈上的明经考卷,与他同几位副考官共同商议出的名次。 不劳累圣上,沈主考官递交上来的只五十份,一二甲皆有。 沈主考官虽户籍为南方,也知赶考者多有南方学子。 不过谢知珩任命他为主考官,就是看在他对待旁人,只以才华为主,只看那人才华,不管其他,不管品性。 因着这性子,沈子谦在官场走不长远,谢知珩也不愿让他在宦海里浮沉,混一身官场的污泥。 谢知珩责令他坐镇翰林院,迟迟不准他出翰林院,入六部进礼部。 翰林院中,沈子谦身边人也多是才华横溢者,也有不少只顾书本的书呆子,他们性子纯澈,与其余部门格格不入。 第97章 也无人敢欺辱他们,朝中有太傅庇佑,谢知珩也不准许他人干涉翰林院。 是此,当明经答卷皆被糊名,不知人名,不知性别,诸主考官能看见的,只有答卷上的才华。 京中才女喜簪花小楷,但明经参考时,她们写以馆阁体,如此更难去辨认,更得公平。 谢知珩先是摊开名次,李公公为其摆出与名次相对应的考卷,让谢知珩一眼就知答卷如何。 沈子谦出题不爱往偏出,就爱在《荀子》中找,也是此,许多考生备考时也多以荀子作品为主。 荀子讲礼法教育,圣教一案才过,沈子谦便就以圣教为题,讲南方山林多,多地不同音,县中百姓也因此难得教化,难沐春风。 他问尔等若为南方汉中、闽地官员,面对当地不曾教化过的、只知当地礼俗的百姓,该如何去引导百姓知孔孟,知圣上,为圣上与盛朝效力,同时要特别注意,不得侮辱当地神明、当地礼法,不能以强硬手段,强行令百姓知孔孟,知儒学。 沈子谦是南方户籍,但他也是闽地子民,对当地神明与宗法也心存敬意,心留善意,也希望赴南方就官的考生,也能如他这般。 圣教据地在汉中一地,他自然也不会放过。 考题有些偏向南方考生,对北方与京城考生不利。 考题一出时,谢知珩就收了不少对沈子谦的弹劾奏折,但他皆搁置一旁,不予理睬。 五十份考卷,谢知珩一一阅过,对沈子谦给出的名次,满意不已。 当再读至他给出的一甲答卷时,谢知珩发现文章里熟悉的样子,他抬眸与李公公对视一笑:“太傅的教导,她倒是铭记在心。” 卷中所给策论有理有据,沈子谦为让谢知珩知晓他为何将此人排在状元位,还亲写一封奏折,里面写明他对这人的喜爱,对这人才华的喜爱。 虽说这人的策论中不见辞藻堆砌,骈句少有,但有秦汉遗风,辞藻简朴,话语中切,入木三分。 “倒能得这状元首位。” 谢知珩去看榜眼探花两位答卷,榜眼的答卷有几分像极陶温,他便知这是陶家精心培养的人,陶温的独子。 答卷与探花相比,非常出彩,有其父之神采。 谢知珩轻笑:“可惜了。” 他提笔,在纸上修改名次,将陶枫名次写为探花,另提一位答之出色的人为榜眼,原探花为二甲。 李公公瞧见,问:“可要再改?一甲中可是有两位女子了,若是张贴出去,怕又会引起文官、学子声讨。” “声讨,声讨朕吗?” 谢知珩不在意,那些人也就敢在私底下小声议论,哪敢摆在明面上,哪敢面刺他。 不过文官的声音,谢知珩打算听些:“先不张贴名次,先张贴答卷,待几日后,再张贴金榜。” 等那些学子见过一甲的文章,知其名副其实,在张贴名次,便可打消些议论的声音,谢知珩也能少看些弹劾奏折。 并且,状元与探花皆为南方户籍,只榜眼一人为北方考生,此次明经目的,谢知珩想,他已达到。 谢知珩:“天命之女答得不错,不逊他人啊。交与鸾台时,你与谢尚书说,一甲中人,不得留任京中。” 二甲是否有人能留任京城,谢知珩不在意,但一甲三名皆不得留任京中,她们需为前些日子御史们的弹劾,收尾。 “哼,大理寺起的头,陶温再随之跟随,他们几人搞得京中议论纷纷。敢借自身力,去阻吏部授官,去闹御史台,她们就该承受些磨难,也正好试试她们自个写的策论。” 谢知珩轻笑,在晏城回京前,他可是日日被御史台上请的奏折烦恼,好几箱堆在一块儿,皆是吏部授官一事。 当李公公将谢知珩的口谕传达给谢尚书时,谢尚书喜得要蹦起来,好不容易压下的跳跃性子又再起。 好在身侧有侍郎在,谢尚书才管得住自己,他轻咳几声:“臣听陛下口谕。” 等侍郎得了授官旨令回吏部,谢尚书严肃样散去,拉着李公公到一处小隔间里。 谢尚书嘿嘿笑:“还是陛下体谅我们,知道我们吏部受了委屈,知道御史们上的都是狗屎,立马为我们吏部报了仇。” 李公公瞧见他,跟见到府上另一人似的,捂眼不敢看。 见谢尚书年老的眉眼,不如晏城精致时,李公公才缓过来:“收着点,郡王你都是掌管吏部的权臣,怎还跟孩子一样?” “小王不管,小王只知道陶温那老匹夫整日欺负我,整日都在搞我吏部。”谢尚书抱住李公公的手臂,孩子般摇晃着撒娇,“大监你可得与陛下说,可得罚罚陶温那老匹夫,为小王出气!” “嘶——唉!”李公公与看见脏东西一般,甩开谢尚书,甩袖离去,不愿再理谢尚书。 待李公公离去不足一时辰,紫宸殿传来旨意,圣上对尚书令为授官一事骚扰吏部,深感痛恨。 尚书令为文官之首,本该为群臣作出榜样,却做出此等以权谋私一事,圣上下令,罚尚书令三月俸禄,以示效尤。 “诶嘿!陛下万岁。” 得知此消息,谢尚书当着陶温的面,兴奋地蹦起来。 ----------------------- 作者有话说:能日更三天,尽力多写点,后面要值班qaq 第75章 悲喜一时转换, 谢尚书才显摆没几刻,又得李公公亲自过来告知圣上旨意,李公公捧着御史笔墨尚未干的弹劾奏折, 眼皮子直跳地瞪向谢尚书。 御史弹劾:吏部尚书于鸾台内举止不佳, 恶意嘲讽尚书令, 以下犯上, 有损减同僚情意之嫌,望陛下重罚, 以示效尤。 李公公:“……” 与他对视的谢尚书:“……” 谢尚书颤幽幽举出四根手指:“小王发四, 小王不是故意的,是陶温他害小王!” 发誓谐音发四, 不受老天爷监督,谢尚书还是跟家中自后世来的小辈学的, 不愧是后世来的小辈,鬼灵精怪的,想法就是多,就是懒得改姓为谢。 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小辈喜欢女子,整日与家中侍女厮混,不知白日与黑夜。 李公公摇头叹气, 本就是个跳脱性子的人, 年过半百又跟个顽童似的, 以前家中有小郡王为着郡王府脸面,为其父遮掩几分。 可小郡王偶然病逝过后, 谢尚书悲丧过头,几乎要随独女逝去。 好在陛下在四川寻得与小郡王长相一致的后世者,称她为小郡王转世者, 专为谢尚书,从后世千年穿来,只为再结一段父女恩情。 谢尚书心知哪怕转世百轮,人也不是他的小郡王。 可人生在世,总要有绳索牵引,牵着他走这一遭,让他不至于在世间,迷了路。 小郡王,就是谢尚书唯一的绳索。 为了这绳索,谢尚书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生哪来万般全,不过是人人睁眸闭眸行。 李公公叹息:“又罚三月俸禄,别到时找小郡王要钱,只见儿问耶钱,哪听耶向儿讨要?” 小郡王养得贪财的本性,还不是谢尚书这跳脱性子,月月被御史台弹劾,俸禄迟迟不见影子。 年过半百,谢尚书仍是本性不改,哪怕吃御史月月弹劾也不改,究其原因,皆是小郡王与陛下在纵容。 他们二人,也与谢尚书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唉,陛下可别再纵容出个谢尚书来。” 想到已经发出的吏部任命,李公公无奈,又无法出手阻拦。 吏部任命是几日后才交到晏城手中,恰巧那日正好是明经一甲答卷展示日,为减轻苏望舒的紧张感,以及蹭两位进士的文曲星运气,他是大清早被陶严拖出府中,拖到书生拥簇最多的地方。 “没必要这么早吧?”晏城打个哈欠,从摊贩中接过刚出炉的烧饼,边犯困,边迷糊地用早膳。 陶严:“我也不想这般早,明明今日是沐休日,沐休日为何要早起,又不是出去摘夏!” 因只张贴答卷,书生伴读多,少了府上不识丁的杂役,也似不见御史,他们从小声讨论,到大声议论,又高声斥责对方,来表明自己立场。 三张答卷各有各的好,哪怕书生多,进士也有,他们也不能对这明经答卷出言贬低,对其中策论,一言一句斟酌,讨论其中可行性。 “一甲中有两人对江南等地熟悉,是得了南方主考官的偏袒,有了这等好运,才列为一甲。” “此言差矣,小生倒不认为主考官为江南户籍,便将所有才气归结为好运。京中谁人不知主考官爱荀子,荀子又重教化,圣教一案才结束不久,这考题自然得往教化靠!非好运,是心思缜密,才华横溢,才有今日金榜题名。” “兄台所言甚是,是贤弟愚笨了。” …… 底下议论纷纷,也有书生据此考题,就此答卷,商议其中可行性,他们目光多投向闽地与汉中学子,询问一二。 第98章 也有书生举一反三,改考题中闽地与汉中两地,改为边境,边境受战乱侵袭,少有春风教化,京中也少见边境学子,多是边塞将士。他们愿为圣上效力,去想边塞教化一事。 “好厉害,他们想到的政策,都好全面,也适宜当地风情。”苏望舒喃喃出声,眸子里不再是自己答卷张贴出的羞涩,盈满好学之意。 陶严在底下瞧见不少同窗同年,与他同为进士出身、着常服的官员,笑说:“旺财你去多听听,多借鉴,里面不止有学子,也有居于闽地汉中,或曾任职那地的官员。” “哇啊,我一定多听,多学习!”苏望舒兴奋地如同脱缰野马,直奔书生群中。 晏城有些好奇:“你们不是努力让旺财留在京中,怎么还让她去听任职蜀川官员的见解?” “?”陶严不解,晏城是最靠近圣上的人,居然半点明经的消息都不了解,回,“我听叔父说,一甲中若有家中人为留任京城努力的考生,一律不得留京,皆外派出京。” 陶严叹气,他叔父得罪死了吏部尚书,一定会让堂妹分到江南,与那些死守阴阳调和、死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二叔三大爷面面相觑。 他只希望,堂妹不要活剥了那些长辈,毕竟是长者,与家主选任有关。 叔父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主,家中才华出众者不多,唯陶严与陶枫二人。 陶严不喜族地,也不喜管族地庶务,叔父自然想让陶枫坐这家主位,而那些长者的支持,是有一点点必要的。 “都要外派出京吗,哪怕是女子?” 晏城有些担忧,女子处此间易受蹉跎,南方重男轻女思想一地比一地重,他还曾在史书中见过溺婴池、弃婴塔等血腥风俗。 知名文人冯梦龙,任职寿宁知县时,见过“闽俗重男轻女,寿宁亦然,生女则溺之”,为移风易俗,他亲写《禁溺女告示》,力求改革。 虽效果欠佳,但由此可见,闽地溺女之俗根深蒂固,晏城有些怕苏望舒招架不住。 陶严见答卷便知何人能授官,他笑说:“旺财善长刀,无人出她左右,不可能受欺辱。而且,我听闻钟夫人也随旺财离京,李员外郎的夫人随行,只为庇佑旺财。” 因前头御史台高声弹劾明经女子参考一事,李德谦不愿侄女受御史们欺辱,毅然向礼部与吏部两位尚书请辞,求进御史台。 李德谦本就是翰林院出身,清流文人,进御史台为言官,自然可以。 圣上也不阻拦,让鸾台商议便可,只是李德谦一离去,礼部员外郎便少一人,吏部正往上递候补名单。 “礼部啊,我考中进士时,第一想去的是翰林院,那儿有沈主考官。第二则是礼部,第三是鸿胪寺,大理寺我当初想都没去想。” 世事难料,谁能想,陶严被分入大理寺,整日与案件、闹剧处一地。 盛世下少有谋杀,多是邻坊小打小闹,无理由来的愤怒。 太过琐碎,陶严被烦扰得日日不得安寝,日日只愿离去大理寺。好在晏城被分至大理寺,一状元郎与他同居主簿位,陶严才少了烦恼,有友人相伴,不去想专业不对口的问题。 晏城或多或少也听了不少官员调动,他转眸看向陶严:“你想去礼部?” 六部官员虽因圣教一事而缺失不少,但因权差,因为京官,因六部鸾台,它们往往是补得最早,补得最好的官位。 李德谦愿意迁出礼部员外郎一职,任御史言官。 礼部有官缺,自是需有人补上,陶严有此想法,也非奢求。 “怎么可能,某才升为寺正不久,这般快入礼部,御史肯定要弹劾,鸾台吏部也不会同意。而且,殷大人还没培养好亲信,咱哥俩,还得在大理寺待几年,待到旺财回京!” 陶严笑着把话题转移,眸眼远视,看底下人群涌涌,看张贴的答卷。 答卷张贴几日,名次隔几日再张贴,三甲名次皆贴出,其中以一甲最引人注目,因圣上取了两位女官。 主考官与圣上认同她们居一甲,答卷也被张贴,由学子赏阅批改多日,反抗声少了很多,但也是有人出言反对,上书直言其弊。 官袍与吏部任书同日到,苏望舒被分到的县城极其偏远,几临东海。 那地百姓不多,说盛朝话的百姓更少,几乎可说县城中人皆言当地话,语言不通,是苏望舒遇到的第一难。 那地也与冯梦龙任职的寿宁县一般,有溺杀女婴之恶习。 派去的数几位官员,为移这风俗,耗尽所有,却无效果,最终无奈上书吏部,言此地管理之艰难。 钟母担忧不已,摸着女儿穿戴好的幞帽,眉眼再显忧愁:“怎被分到此地呢!吏部这不是为难你吗,就因你是女子,就要到这种地方当官吗?” 溺杀女婴,钟母稍微一想,眸中泪水断绝不了。 她虽希望女儿出嫁从夫,丈夫虽希望女儿有淑女样,他们都曾言少了儿子,家中重任无人担,可从未想过去溺杀女儿。 “怎会有这般血腥的风俗。”钟母捂着嘴,泪水流下,为那些逝去的女婴,念叨佛经。 苏望舒笑着安慰母亲:“圣上重视,吏部知晓女儿能力,才派女儿去此地。不要为儿烦恼,儿已然成长,已成参天大树,可为母亲遮蔽风雨,也可为她们遮蔽。” 一地县令品阶不高,苏望舒收到的乃青色官袍,颜色熟悉,补子也熟悉,因教授她的两位夫子,曾也着这青色官袍,站在大理寺中。 官袍不因性别而有区分,至多有人测量苏望舒身材,送与尺寸符号的官袍。 苏望舒曾摸过,幼时因调皮,被父亲套上官袍,逗弄几分,但却没真正穿上,穿上这属于自己的官袍。 也许,世间女子今日都是第一次,穿上这官场的官袍,而非宫廷内的女官袍。 明经取士多为填补地方官缺,学子也多派出为县城县令,或到各州治所,跟在刺史身侧。 故礼部没有准备琼林宴,他们多是在大朝会时,得天子任命,得吏部授官,走往四方。 大朝会时,苏望舒兴致勃勃,本想乘坐驴车赶去,不想陶枫来接她,便与陶枫一同,乘马车前行。 上马车后,苏望舒还瞧见陶严倚靠车壁打瞌睡,眸眼盈满笑意,学着陶严,头枕在陶枫肩膀上,与她欣赏,这新上身的官袍。 “不是梦,我们在前往德阳殿的路上,我们在觐见圣上的路上。” 苏望舒拍拍脸,并非没有见过圣上,她见过仍是储君时的圣上,那时以晏城友人身份拜访,而今日,她是以官员身份,觐见圣上。 德阳殿,居于京城中轴线的宫殿,苏望舒到时,已瞧见不少官员站在殿外。 官员所着官袍颜色各有不同,苏望舒有见鸾台宰相的紫袍,有见六部尚书,有见被众人骂的御史台,也见九寺九监,见朝她们走来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身后还跟着没睡醒的晏城,寺正的官阶,已能让晏城进大朝会,与百官一同,拜见圣上。 晏城一见也未睡醒的陶严,如见知己般,攀上他肩膀:“好兄弟,咱俩都困啊!这升官,升得太亏了,大清早就上班了。” 陶严困得不行,但仍要叮嘱晏城:“小心点,御史在那边看着呢,小心被他们弹劾。” “没事,御史台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绝对不弹劾我,哪怕我当着陛下的面打瞌睡,也不弹劾。”晏城拍拍胸口,说。 “……离我远点。”陶严不愿再理旁人,静默站在队伍中。 等鸣静鞭响,等太监高声唱班。 …… “入——班——” 百官神色肃穆,按照严格次序,迈着庄重步伐,文东西武,鱼贯入大殿。 待百官站定,待诸宰相上椅,晏城微微抬起眸子,在李公公的指引下,圣上坐御座。 大理寺班位离御座稍微有些远,晏城瞧不清谢知珩脸上神情,只能瞧见明黄龙袍,与高高在上的皇位。 偶尔有声传来,因德阳殿的特殊,晏城听之觉是天上来音。 是天子在出声。 大朝会期间,面对众多新进的官员,诸位宰相能收起小朝会时的嬉皮笑脸,尽显权臣之威。 晏城已有数年没参与大朝会,早没了当初授官时的记忆,今日可算他第一次。 第一次,从宰相与百官的话语中,从圣上的应声中,瞧见这场盛世。 到这时,晏城才真正有这种感觉——他已是官员,在为这偌大的王朝效力,为百姓谋生存,谋幸福。 晏城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在此间,我在此间为官,我在此间有小家,我在此间为人民。 永远浮在地面上的脚,突然落地,晏城有了站立此片土地的实际感,有了半分归属感。 受德阳殿肃穆气氛影响的系统,打开视野屏,见满座贤臣,见此间辉煌。 它转眸,又见身居新进官员之首的女主,见她身着的官袍,无奈的笑容展露在显示器上。 第99章 女主已然长成,独拥天道气运,无论是谁来,都无法从她耀眼的眉目中,抢夺半分,连设定中的男主都不行。 恐怕他已经不是男主,恐怕此地只有主角,只要主角苏望舒一人,她带着一身气运,带着上天眷顾,奔去独属自己的锦绣前途,去实现自己幼时的,曾被他人讥讽,被他人嘲笑的可笑理想。 德阳殿前,夏时的烈日高悬,阳光炽热,不容抗拒般照向所有人。 正如高坐皇位的圣上,眸眼沉寂,垂视殿内所有官员,无论宰相,无论县令,都不过是他治理王朝的一件趁手工具。 ----------------------- 作者有话说:大纲是写到这,正文是在这收尾。 第76章 “那地也太远了吧!” 得知苏望舒任职的县城, 其地之偏远,令陶家兄妹齐齐皱起眉目,连大理寺卿也不满, 转身找刑部侍郎, 两人一块去寻吏部麻烦。 晏城听那县城名, 听临东海, 他率先想到的不是地方偏远,而是比邻东海, 与海相伴, 赏得海天一色,赏得美景几分。 顿时有几分羡慕, 羡慕是一回事,得知那县城恶俗难改, 派去的多位官员也无可奈何,晏城跟着他们,也担忧起来。 他的担心有些偏,因县城人不算多,女婴多被溺杀,致使此地未成婚的男子较多。 为子嗣,为传宗接代的耀祖, 或会去抢夺女子。晏城担心苏望舒一时怒火高涨, 惹得她长刀出手, 斩落城内男子头颅。 晏城千万担忧化为一句:“不要轻易动怒,你毕竟是朝廷外派的官员, 硬软齐下,不心仁,他们自是难以应付你。” 他略有惧怕, 为常发生在孤僻山地的拐卖,为仅三人前行,她们就敢往南地走。 苏望舒呵笑几声,拔出太监递还给她的长刀,在空地中,在文臣武将还没散干净,看戏的余光中,她自信地舞起剑舞,展示自己一如既往的武力高强。 文臣略有皱眉,但见其剑舞气势不逊诗句中的公孙大娘,皆站住脚,欣赏起来,又与左右讨论,记下这位文武双全的好女郎。 武将熟知刀剑,眼里皆是欣赏,皆是渴望。 北部边塞有圣上外祖家,将辈频出,以肉身镇守北疆。可南疆却少有将领,南疆的将军青黄不接,武将们已求贤若渴,恨不得把人抢去南疆,走马上任作节度使。 文臣武将眸眼里的欣赏,让苏望舒越发志满,挥动长刀的手也越发用力,开始一段即使是武将,也难以做出的高难举止。 她之得意,她之能力,在德阳殿前,在总目睽睽之下,展现在朝廷班子前。 她的名字,虽不曾被京官们记住,但她舞剑的气势,令在场钦佩,印象深刻。 “圣上不去阻止?” 乔尚书梳理因早朝而显得凌乱的髭须,眸眼慈善,笑呵呵与谢知珩说。 谢知珩走下御座,虽仍着明黄礼袍,但在疼爱自己的长辈面前,他板着的脸色有些柔和,轻笑回:“不用,这是她为自己谋就的一份好机遇。” 作为君王,谢知珩从不阻拦他人登高位,也不愿鄙弃他人过强的野心。 谢知珩有一分像先帝,便是极为欣赏女子为往上爬而不屈的野心。 岁过三月暮春,又过夏至,王朝迎来极盛的时节。 参天大树绿枝茂密,层层堆叠,为百官遮掩几分炎热,落下似水的树荫。 晏城抬起手,抵在额头,以手为扇,遮掩几缕阳光,它太过刺眼,照得眼眸都酸涩。 忽察觉有人看他,晏城转过身。 宰相们没有离去,只几位身有要事、需赶往官署的尚书跟在人群中。 宰相围簇一人,成他身后的半包围圈,晏城无需眯起眼睛细看,便能知晓是何人。 晏城未出声,朝着谢知珩的方向,只动唇瓣,轻轻念出几个字。 殿下,陛下,谢知珩…… “哼~” 谢知珩已非几年前需要异人协助,才看懂唇语的人。虽人远,但也能看懂几句,读出其中话语,他不由得轻笑几声。 倒是胆大,谢知珩已很久不曾听过旁人唤他姓名,唤他字。 耶娘唤他小名,宗室内的长辈唤他殿下,唤他圣上,群臣唤他太子,唤他圣人。 坐上那高椅时,谢知珩已失了自己名字,甚少听得这耶娘想了好几日才取得的名字。 待明年确定了年号,世人也不会简单以圣上称之,会有年号,写在文字里。 谢知珩垂眸,长睫的遮掩下,笑意若汉水流淌,流转在河面上。 得一人,能唤他姓名,也是他之幸运。 不然,谢知珩抬起眼,注视德阳殿与高悬的烈日,夏时阳光炙热,好在有宫人为他遮蔽一二,才不至于被烈阳晒到。 谢知珩想,他需要一人,提醒他的名姓,告知他是个人,而不是高坐在龙椅的王朝怪物。 下了大朝会,晏城可回大理寺摸鱼偷懒几刻,京中无事发生,治安有五城兵马司,案件整理有大理寺卿日夜处理,并归档。 可说,他是无趣的,也是无聊的。 恰遇大理寺卿在同吏部商讨一二,大理寺内无人可管他们两人。 陶严转悠眸子,问晏城:“出去逛逛不?听闻城西有新开一间饼铺,庖子是北境来的,又在军中训练过,味道应该不错!” “炊事班出身啊,有点意思。” 晏城被唤起食欲,他早时的食物此时已消化,正有些饿,自是兴起,与陶严并肩往外走。 城西饼铺味道是美味,虽排队等待的时间略长,排队时,晏城无趣地与陶严扯东扯西,从方结束的明经,到苏望舒分配的县城,到最近看到的话本内容,偶尔夹杂几句对政策的探讨。 明经起,新君的改革措施也随之一一颁布下去。 毋庸置疑,新君针对的是地方州郡,是权力极大、可成为土皇帝的地方刺史。 地方分权中央,与宰相分皇权都是分割帝王掌心的权利,但两者相比,自然是分割地方权更好些,受到的阻拦也会少些。 他们若无其事地议论改革政策,与常居京中的书生一般,但言语没那么过激。 当过官员后,晏城看待改革政策的角度,多了几分大局观,多了些许对帝王的了解。 饼铺火炉的炭烟,随盖子揭开,逸入整个京城,飘荡在购买肉饼的顾客身侧。 晏城眸光跟随这黑烟,看它飞过屋檐,看它飞入云层,看它消散在高天之上。 黑烟散去,京城仍旧繁华,王朝延续盛世。 可下一秒,当盖子再揭开,仍有黑烟飘出,仍会缠绕顾客,仍会缠绕百姓。 “这炭不行啊。”晏城叹气。 陶严不以为然,评判他不食肉糜,饼铺开张做生意,为营收,哪会用好炭,你这人就是习惯了,习惯用那些好炭,忘了民间用的什么? “是吗,有这回事吗?”晏城咬口肉饼,不以为意。 他不继续话题,专注肉饼,陶严以为肉饼味道不错,也沉迷美食中,不再谈论。 在无人察觉的阴暗处,系统悄然探出头,以小电视的形状,出现在晏城视线里。 它出现得刻意,让晏城有些吃惊,但身在人群中,他又没法出生询问。 系统:“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 机械音不再冰冷,稍微添了些许人情,只听声音,忘却那股电子音,聋着耳朵去听,倒是觉得像是人在说话。 晏城没有动,也没回答,他默默走在陶严身后,眼睛光盯着浮在肩膀的小电视,分不出几分心思去看路。 好在前头有陶严完美带路,把人带到陶府去了。 陶严顿住脚步,后背正巧迎上晏城,两人撞个正着。 陶严翻个白眼:“大少爷,你干嘛呢?不回自己家去,也不会大理寺,就跟着我?我这可没东西,没法填饱你那挑剔的嘴。” “……没事,我就待会儿,棠棣给我倒杯茶,要你家大人最好的茶,江南的清明龙井,你这肯定有!” 陶严气火上涨:“诶!棠棣你可别听他的,那可是我宝贝,不能给这头牛!” 为了防止棠棣放错茶叶,陶严连忙跟上去,亦步亦趋盯着棠棣。 陶严一走,晏城这才有空,挑眉示意系统,说说它的来意。 系统眨眨自己用数字一制成的眼睛,笑呵呵地问:“你想不想回家?” 晏城不解:“回家,你知道我家在哪吗,就张口说送我回家?” 系统回:“怎么会不知道呢,要不是你的出现,我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个小说世界,还有天命之女的存在。” “……”晏城不语,吃肉饼中。 系统也不等他有什么反应,继续说:“我本来只想要盛朝的气运,没想篡夺天命之女的气运,不过你都把人送上门了,我不吃几口,好像配不上这反派的身份?” “你也清楚,你是个反派啊。”晏城冷言出声, 第100章 圣教犯下的种种事宜,肆无忌惮地抛掷后世的人,让他们孤苦地走在这世间,以夺舍他人的妖鬼存在,搅得这世道一滩浑水。 若是没有人庇佑他们,他们恐会在这崩溃至绝望,被森严的阶级与等级压得翻不了身。 别人常言,农民翻身当主人,可那是封建制度被新起的制度主义逼落悬崖峭壁,人民再以心中热血,真正推翻封建制度。 真是穿越,现代读音与古读音不同,非专业者,是难区分其中。 就连晏城作为文学生,学习的古代汉语也是王力版本,不是训诂学,不懂古读音。 一旦游荡此间,他们必定会被同化,沦为封建制度下被剥削的产物。 人人不是主角,但人人都可能是高要。 一想到那片段,想到高要抬步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带着满脸的泪水,与无人同情的委屈,说我要当赵高。 晏城很伤心,心也因此沉郁许多,嘴里的肉饼也不美味。 它的所作所为,已经可以称之为反派,比原书里的反派太子,还要邪恶,让晏城感到恶心。 只要一想到系统犯下的种种恶行,想到江陵府曾经沦为人间地狱,百姓行尸走肉般游荡在江陵府,晏城就会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他所感到的恶心,具化为身体的反应,又在脑海里翻涌,面向系统,给出最强烈的排斥感。 系统能感知到这股排斥,环视整个京城,后世来的穿越者要么在此安家立业,要么参与明经被外派,要么养在郡王家,哪会反抗谢氏王朝,它几无人可再寄生。 如果以位极人权来引诱,也是能寄生几人。可那种人,哪有机会去靠近帝王,去接触已外派出京的女主。 系统无奈扯平作为嘴角的一,倒是无路可退了。 系统不在意,它的计划早就失败。 王朝气运稳固,女主气运无人能夺,天道与京城将女主与帝王护得死死的,不肯让任何精怪伤他们半分。 “我要走了,这儿曾经的伤口已经愈合,我找不到可攻击的缝隙。无利可图,懒得在此处停留。” 晏城听此眉头紧皱:“你杀了那么多人,像个庞大的蛀虫,吸食盛朝所有人的生气。最后发现最大的一块肉啃不下,是硬骨头,就想着离开?” 想来就来,祸害世界好几年,坑得无数人妻离子散,坑得无数人生活在炼狱里,最后一句无利可图,便想着离开!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留下遍是蛀眼的世界。 晏城握紧拳头,恨不得揍死系统,可系统属于能量体,跟鬼一样,他触碰不了,只能咬牙忍下去。 晏城气得不行,撕咬肉饼,像是撕咬系统的皮肉般,恨不得折磨它,折磨得生不如死。 但所有悲愤的情绪,都在无能为力之下,囚困在躯壳里,发泄不出。 无人能伤到系统,就连被京城庇佑的谢知珩,他只能通过先帝的异样,通过那夺舍人的自言自语,才知晓先帝体内有这名为“系统”的诡异。 谢知珩看不到,更别说触碰。 晏城看得到,听得到它的声音,却没法攻击到它,只能眼睁睁目睹系统肆无忌惮地说他感到恶心的话语。 有人能救救他吗,晏城愤懑地想。 那股恶心梗在喉咙,堵在口腔,说不出口,无时无刻都在迫害他,摧残他的情绪。 晏城的情绪越发沉郁,所有负面的情绪夹杂在胸口,让他躯体都具化出那种不适。 因系统而存在的恶心厌恶,因共感与他一样孤身在古代的人而伤心同情,情绪没法发泄,只能堆积在心口。 恶心厌恶能给系统带来强烈的排斥感,能阻止它突然的夺舍。 但当晏城的情绪如奔涌的潮水,又像席卷大地的洪水,无情吞没他身躯时,那排斥感为系统打开了一条缝,绝境中最后的一缕阳光。 “新君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的成长几乎没有任何挫折,也没经受过磨难,才会这么容易被我趁虚而入。” 系统轻笑,最后的积分化为电子笼,简单的数字1与0在眨眼间游走,又一圈一圈地裹住晏城,让他半步也走不了。 系统:“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新君唯一的爱人,又是他唯二的亲人。 无论晏城怎么折腾,新君都会留他一命,就像曾经,新君为了先帝身体的存活,献祭了南方,献祭了整个荆州。 女主最亲近的老师之一,他过往对女主的所有好意,都会成为系统篡夺气运的工具。 虽然女主会离开京城,但她终会回到京城,入朝廷,进大理寺,以同僚身份。 “你故意的,故意对我说那些话!” 晏城瞬间明了,他以为自己少跟系统接触,不顺着它的要求做事,不跟它签订合同,就会安然无恙。 晏城咬咬牙:“我是不会屈服你,先帝是年老体衰,在毫无防备中被你暗算,我可并非没有防备。” 这具身躯虽也是他从原身那得来,但原身已逝,是被系统暗下杀手而死,原身对系统自是厌恶。 晏城接手时没有半分对不起原身的举止,也优待过原身的恩人,也学着去恢复原身的才华,不让他的名声有半分损失。 这场争夺战中,晏城回过神来时,立马跟系统争夺起来。 肉饼在抗争中掉落桌面,碰倒茶盏,摔了一地,声音明明不低,却没唤来宅邸的主人。 晏城与系统都有些惊讶,又有些后怕。 系统有些担忧,它此举并非谋划许久,是兴起,新君不可能猜测到它突然来的夺舍。 察觉到系统一丝的松懈,晏城马上夺回身躯,静守本心,不让系统再找半分破绽。 可惜系统留了一步,没有瞬间收回力量,虽暂且被逼退,但它突破那紧闭的心门,破入晏城脑海中。 代表系统的数字,沿着晏城的脸侧,像蛇般,爬向他的眼睛。 形势非常紧迫,系统势在必得,它在此地耗费所有,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能吃到,就孤零零跑回去呢? 有害它系统威名。 僵持之中,需有一方坚持不了,放弃才得胜利。 人类的坚持不是源源不断,坚持有力竭之时,持续的坚持在得不到救助时,会有一丝的松懈,一丝的放弃,与不停歇的绝望。 系统非常清楚人类坚持的阈值,在争夺中,它尚有余力,它尚且悠哉,似逗猫般围在晏城转,看他咬牙,看他泪水洗净这张精致容颜。 水洗后有芙蓉清秀,水洗的桃花也不失其艳丽,美貌一如既往,系统居有几分,肯定新君对他的喜欢。 “你的坚持,我很认可,但你的不放弃,我不是很赞同。再坚持下去,你也伤不了我半分,倒是会让自己受伤不轻,我只想与你签订契约合同,不是想毁了你。” 对待晏城,系统没有强硬,它始终以商量的口吻,也不高高在上,与它对待屈成霖有所不同。 屈成霖是系统从精神小伙里随机选取的,智商不高,色欲却极高,整日只想着女人。 欲望高得给他再好的躯体,再精致的相貌,也会被屈成霖作弄成猥琐,登徒子。 但晏城不同,他未穿越前,便是顶尖大学毕业的文学生。 家中体制味极浓,按照家里给他的安排,晏城未来也会跟现在一般,走上官场,成为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 一个性恶,一个性善。 无论谁来选,都轻而易举做出选择。 屈成霖令系统厌恶,日常里都不肯出现。 对于晏城,系统非常欣赏,因为他现在所获得的一切,虽有新君在旁帮忙,但多是自己努力。 新君未有色令智昏之恶名,朝中百官对他态度友善,甚至愿意拉拢他,并非因为他新君宠臣的身份,也有对晏城的欣赏。 江陵府获吏部上上评价,并非谢知珩以权谋私,而是吏部与鸾台阅过他上请的奏折,派人去荆州询问后,才慎重做出的决策。 盛朝非后世的明清,皇权没有完全集中在新君手中,谢知珩的偏爱,不足以让吏部与鸾台为之让步。 系统开始商量:“我与你签约,并非是去篡夺气运,只是借你的触碰,稍微减轻下我的债务。谢知珩的能力,你最清楚,他不可能让盛朝再为乱世,他性子冷淡又独裁,政治上没有人能强逼他,我也不可能逼他,让所有女子死在闺房里。” “我以前针对女子,那是因为原宿主,他就是个色鬼,家里重男轻女,就是个耀祖,自然对女子看不上。” “如果是你,我肯定不会强逼女子,甚至在我的帮助下,女子可以走得更远,步伐走得更稳。我经历过无数世界,有部分世界也是女子为官,我可以为你提供参考的案例,也可以告知你历史进程,有哪些该避开的错误,少走弯路。” 系统循循善诱,它清楚晏城的感性思想。 晏城对女子的态度,多是学习他的母亲。他母亲出身西南,性子泼辣,是个能撑天下的顶梁柱,也是他母亲的存在,晏城极少轻视女性的智慧。 第101章 他与自己的爱人,几乎一样。 谢知珩受母亲影响极深,看清母亲的智慧与野心,也看清母亲对世间女子的爱惜,也学着母亲,为女子开辟出另一条道路。 “我不可能轻视女子,女子对孩子的影响最深,母亲甚至决定孩子成长的道路。” 系统从不贬低女子,也不蔑视她们作为母亲的重要性,它的思想与噶迦派一样,看重明妃,看重明妃的佛母地位。 但系统忘了,并非所有女子,都愿意成为一名母亲。 “我还能给你提供更多的帮助,甚至你能借我,帮你的爱人。”系统轻声说,“你们之间的恋爱关系,可不对等。”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实在不对等,阶级差太强,人臣与人君,士大夫与帝王。 三纲五常,君为臣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普通文学里都是摄政王与傀儡帝王,臣子握有大权,在这段关系中占主导地位。 但谢知珩并非傀儡皇帝,他握有实权,甚至因为独裁,妄想掌有全部权力,妄想朝中只有他一人之言,怎么可能会让恶虎枕在他身侧。 晏城不受系统引诱:“你在挑拨我跟圣上的关系。” “哼呵……”系统笑得不行,“哪怕现在,哪怕是只我们两人,你称呼你的爱人,也只是圣上,称陛下。你连叫他名字,都不敢!” 晏城咬咬牙,有些气愤,但知系统是在激怒他,忽略这些话术,不听它激将法。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稳住本心,不起半分波澜,不让系统侵入,强行签订合同。 系统好似妥协,对晏城无可奈何:“行吧,我不愿逼你,就跟之前一样,我跟在你身边,陪你走过这一生,然后我再离开。” 它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连叹息都有了几分无奈,人情味太强,就像是长者对不知趣的小辈,一丝丝的纵容。 晏城可不觉,不觉这是妥协,是让步。 监控他一生,在不知不觉中,系统恐怕会积攒更多的积分,对付不了谢知珩,它就去对付太子,通过稚幼的太子,来篡夺王朝运气。 谢知珩知道诡异的存在,太子可不知道! “利用小孩,你可真恶心。” 谢以楠才多大,小孩三观还未长成,系统这是要长远布局,从细微之处,毁了盛朝。 系统:“你太敏锐,又太聪明,又知道怎么掩盖这种聪慧,融入人群里,你家里人把你教得很好。” 父母的教导,真是会影响人一生。 系统:“让步也不能让你同意,我只能强逼了。” 系统加大给出的力量,一列又一列的数字攀上晏城下颌,攀上他眼底,将刺入他眼睛。 系统叹息:“会很痛的,但我保护你,不让你失明。” 庞大的数据在它下令后,挤进晏城眼睛,蓝光充斥眼眸,亮瞎了他的视角,让他看不清任何事物,也看不见系统。 虽看不清,但数据出自系统,晏城能敏锐察觉系统的方位,能察觉到它仍悬浮在原地,注视他的眼睛被数据占据,1与0在眼膜不断变化,像是数据在计算一般。 为什么?晏城有些不理解。 他不是在自个家,是在陶严家里,为什么陶严还没出现,陶严这小子被谁拦住了! “陛下!为什么不让臣进去?” 陶严听屋内茶盏破碎时,就想着往里跑,但被李公公拦下,数位持刀侍卫也捆缚住他手脚,死死把他按在外面。 谢知珩垂眸,只说:“还没到时候,要等一个人。” 得知那诡异在郎君身侧时,谢知珩是日日担忧,怕郎君也会如阿耶一般,某日突然变了个样。 但接连几月,都不见诡异出现,也不见郎君有异常。 谢知珩便知晓,郎君本就是异世来的人,本就是夺舍者,系统没法再行夺舍之术,它只能陪在郎君身侧,没法伤他半分。 可诡异不除,谢知珩总觉心不安,他夜夜思索着,如何将诡异斩杀。 好在圣教案时,皇家园林时,谢知珩采取短暂的试探行为。 他又耐下心来,发现郎君的不对劲是在山顶上见到一块木碎。 那是诡佛的木碎,诡佛是诡异的寄生体。 诡异被人,从诡佛中驱赶了出去。 而当时,山顶上除去郎君,真正斩碎诡佛的只一人,那便是所谓女主。 谢知珩这才知晓,他当时试探性的举措,是成功的,成功将诡异驱赶出诡佛木塑,驱赶出先帝躯体内。 可谢知珩担忧,只女主一人可能不够,怕还需那把黑色长刀,又怕还需其他东西。 谢知珩能给出的很少,他想诡异乃邪魔,诡佛是窃取藏教经意,窃取藏教信仰才成的佛。 信仰,也能成为对付诡异的一把刀。 谢知珩派人取了藏教活佛的血,又派人去洛阳玄都观取了道教圣物。 佛道皆有,可儒学,谢知珩又不能去取孔孟圣人的圣物。 他想儒学以君王为主,取了自己的心头血,浇灌在长刀上,以君王之身,以王朝之命,赋予苏望舒一把最强武器。 取了血后,谢知珩脸色略显惨白,但他轻笑:“让人进去,郎君怕是久等了。” 李公公担忧不已:“陛下,你的身体……” 他话语落,苏望舒接过这把充斥血腥味的长刀,在皇城下,在京城里,她能感知到长刀过强的气势。 得知谢知珩是为救被诡异缠身的晏城,苏望舒不愿夫子被诡佛夺舍,学着谢知珩,她取长刀划破掌心,再增长刀气势。 集三教信仰之力,王朝气运与天道气运缠绕,使得这把长刀凝聚极强威力。 其威力之强,就连天道也为之垂眸,看向眉目严肃的苏望舒,随着苏望舒走进屋子,天道发现了此处的异物。 漠视万物生长,冷看万物自然成长衰落的天道,终于垂眸,看了眼被异物摧残的世间。 它发现,此地此时多了不少不符合常理的事物。 究其罪魁祸首,是屋内的高维生物——系统。 天道本想出手解决,但它发现万物自个已有解决方法,它也不愿干扰世物自然的发展,只垂眸,不采取行动。 唯一做的,天道抬手,在系统没发觉时,将系统困在此方寸之地,让系统逃不出去。 天道才出手,苏望舒才走进几步,系统就发现不对劲,它想逃跑,却被困在这小屋内。 系统不解,绕着晏城团团转,思索着谁能困住它,还没想出是谁,就见苏望舒手握长刀,眉眼狠厉,扫视周边。 苏望舒看不见系统的存在,她甚至不知道系统化身,只在谢知珩的提醒下,才知道此地有诡异。 系统的松懈,让晏城有了回缓之地,缠绕眼睛的数据也散去不少,视线重新恢复,抬眼看得很清楚,看见苏望舒站在门口。 她在找什么? 晏城有些困惑,抬头看见系统的不安与焦躁,知晓苏望舒是来对付系统的,女主可以斩杀系统,可以抹杀它。 “旺财,听我指挥!” 晏城不会指挥,但他能看清系统的方位,系统自愿暴露在他眼前,自愿将真身托付。 为防苏望舒第一刀落空,晏城仔细观察系统的走位,判断它的行动范围,发现它被困住后,放开手脚,让苏望舒挥刀斩向团团转的系统。 但系统转圈的速度很快,晏城仅凭肉眼难以看清,他只能含糊道出系统行走的轨迹,道出系统不能走太远。 晏城的措辞很模糊,因为他几乎抓不住敌方的行动轨迹。 但苏望舒是手握刀,一路从江南杀上京城的,把两地的劫匪杀了个干净。 她,耳聪目明者,瞬间捕捉到晏城话语间的距离,直接挥刀就砍。 系统很怕,怕极了。 因为这把刀,当初就是这刀把它驱赶出自己耗费无数积分才制成的诡佛。 诡佛非常特殊,对南方信佛人,无论是否信佛,它对南方人都要极强的蛊惑感。 苏望舒与陶枫曾被它蛊惑,晏城也被它迷惑了视线。 诡佛木像,是系统最后的杀手锏。 以为无人能击破,无人能斩碎它,系统却忘了女主的存在,它太过轻视被天道眷顾的女主。 但所有的布局,在诡佛被斩碎,过往的筹划成了空,若流水般抓不住。 系统怕得不行,直接躲在晏城身后。 那刀是实体,不仅能砍到它,也能砍伤晏城。 它要两败俱伤,系统自己独活不了,那就拉人下水,晏城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它要把他拉入地狱。 苏望舒有些迟疑,她不敢对晏城下手,但直觉告诉她,诡异就在晏城身后,她要斩杀它,必不能绕开晏城。 进退两难的地步,晏城也知晓,他轻笑:“不要犹豫,不要担心我,直接砍下去。” 身后也传来圣上的旨令:“听朕命令,不用顾虑,不能让诡异逃出此地。” 第102章 苏望舒咬咬牙,她想出声抗议,出声反对。 但皇权压制她,受害者也在强逼她,苏望舒做不出果断的抉择,听从他们的话,直接斩落。 长刀斩下去,所有涂抹上去的血液也在刀尖滴落,信仰与气运好似装扮成牢笼似的,囚困住系统,让它无法逃脱,被固定在原地。 系统:“!” “不……” 痛楚的叫声,击碎了缠绕晏城的数据,也击碎了晏城所受到的种种束缚。 晏城心忽的安下去,不砰砰直跳,似在等待将临的死亡。 晏城闭上眼本想平和迎接,可他手脚却不受控制,被死亡的恐惧吓得顿时一软,瞬间呆坐地上,逃过苏望舒落下的那一刀。 突然来的脚软,让晏城懵了许久,盯着掉落的肉饼,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 “……什么玩意?” 晏城不理解,他很困惑,很想张嘴问问老天爷。 他好运,系统没有好运伴身,长刀直接截断它,本就清零的积分库,给不了它半点帮助,它眼睁睁看着自己随风消逝。 但风不愿,看不见的大手握住尚未消散的它,将所有灰烬囚困在掌心,灭去系统的存在。 苏望舒皱眉:“还有人在?” 晏城拍拍衣角沾落的肉碎,无所谓地说:“有人为我们收尾,上次你砍了它一刀,它没死,借木屑逃了出去,这次是逃不了了。” 苏望舒点点头:“嗷哦。” 刚经历鬼门关大劫的晏城,平复剧烈跳动的心脏,微微跺脚,扶好仍有些软的手脚,慢慢走出房屋。 出门先是瞪了一眼出去拿茶叶始终没回来的陶严,转眸,晏城见谢知珩的脸色更差,惨白得几与尸体一般,借李公公扶持才勉强站稳。 “圣上!” 晏城快步走过去,腿软的情况不曾出现,脸色上的担忧,他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过去扶住人,深色的衣裳虽能遮掩半分痕迹,但极浓的血腥味遮掩不了,晏城眨眼间,明了谢知珩的虚弱。 他一时无奈又好笑,心头血这操作,常常不是出现在脑残小说里吗? 怎么他圣明清醒的陛下,居然会取心头血,把自己作成这般模样。 谢知珩半眯眸眼,如释重负:“看来围剿,是成功了。” 系统只知它的兴起,便觉无人能消灭它,却难料谢知珩日日夜夜,因它担忧,谋划所有。 “不会再有人被夺舍,不会再有人突然失去亲人,不会再有人穿越,穿到这没有任何亲人的地方……” 一切都恢复正轨,一切都会按照天理,正常运行下去。 天道都不曾干扰万事万物的运用,更何况是那所谓的诡异。 谢知珩终于,不用在晚上做噩梦,梦到那银色长河,梦到百姓以血、以泪的哭泣。 谢知珩略有担忧:“要劳烦郎君,陪我在这,走一遭了。” 晏城捧起他掌心,用脸侧,让他尽显凉意的掌心温温热:“怎会是劳烦呢?我自愿,陪殿下走这一趟路。” 正文收尾。 -----------------------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才算完结 后面就是修改错别字,番外只有一个现代if线的灵感,没有任何灵感,也可能不想写[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