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照骨》 第1章 《银月照骨》作者:溪山霁【cp完结】 简介: 双腹黑互演,又名爱情骗子翻车实录 表面纯良实则冷漠疯批攻vs机关算尽反被拆吃入腹受 沈确为救中了蛊生命垂危的家人,冒险深入扼云山,邂逅了纯真昳丽的苗族少年。 在古老神秘的苗寨中,沈确带上温润假面,企图诱骗少年为他盗取族中禁忌蛊术提供便利。 殊不知,自己早已落入少年精心编织的情网。 照月节上,同伴趁乱盗出母蛊。 盛祈霄露出面具后的一双澄澈眼眸:“蛊盅上有毒,要不要猜猜天亮后暴毙的会是谁呢?” 下一瞬,冰冷尖锐的匕首抵在盛祈霄脖颈间。 盛祈霄摇摇头,轻轻摘下面具:“要不要吻我?说不定我可以宽恕他们一次。” 银链绞着乌黑发丝垂落在沈确胸口时,他终于意识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场名为请君入瓮的游戏,就已拉开了序幕。 你以为的惊鸿一瞥,是我的蓄谋已久。 标签:疯批、墙纸、苗疆、强强、谁比谁会演、he、长发攻 第1章 命蛊 砰——!!! 原本平稳行驶在道路上的越野车车身陡然一震,发出巨大的爆炸声——车胎爆了。 驾驶座上的老邱暗骂了声见鬼,赶紧稳住方向盘,不让车身跑偏,脚下不敢使劲,只能耐着性子反复轻踩刹车,才算是把车安稳地停了下来。 后座门第一时间被打开,一只净白的手扶住车门,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的主人长腿一迈下了车,忍着头晕看了眼瘪下去的后胎,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抿抿唇没说话。 四月底的山里还有些凉,夹杂着树木清香的微风拂过,暂时压下几分心底的躁意。 沈确动了动鼻子,总感觉方才那缕风中有些熟悉的味道,仔细去想却又没找到头绪。垂眸将眼底情绪隐去,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顶,挡住了下半张脸。 后下车的几位视线隔空碰了碰,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少爷有些不爽了。 跟着睡了一路被爆炸声惊醒的刚子丝毫不慌,主动将沈确先前搁在车上的墨镜递过去,语气诚恳:“沈少,外面日头太大了,小心别晃了眼。” 道路两旁的树木高大而密集,枝叶互相交织,几乎形成了一片浓绿色的天然屏障,一丝阳光也没找着缝隙倾泻下来。 沈确抬眸瞥他一眼,嘴角勾起虚假微笑弧度,拿起墨镜架在高挺鼻梁上,扬了扬下巴朝他道谢:“回去之后送你顶帽子,免得把脑仁晒干了。” 刚子嘿嘿一笑,跟没听出沈确话里的讽刺似的,呲着牙朝他摆摆手说不用破费了,他买的那些东西除了贵一无是处。 说完赶紧绕到车的另一边,装模作样和其他几人商量起换轮胎的事了。 沈确没打算帮忙,在旁边看了会儿就觉得开始无聊,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走到路旁背风处点燃,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整张脸被烟雾朦胧缭绕,平白添了几分神秘。 又是一阵风吹过,裹挟着一缕异香抚过他发丝,头顶的树叶互相摩擦,带出沙沙的声响。 恍惚间,沈确好像在树林间看到了一个模糊人影,那人影身形挺拔颀长,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正与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望,沈确甚至能感受到那人视线的温度。 炙热的,充满爱意的眼神,在召唤他去往爱的沼泽,共同沉沦。不由自主地,沈确抬脚想向密林深处去,手臂却被人猛地拽住。 “沈少!” 老邱的声音骤然闯入,沈确迷乱的眼神恢复清明,他抬手挥散眼前的烟雾,再定眼一看,那人影也跟着消散不见了。 是幻觉吗? 沈确盯着空无一人的林间,晃晃脑袋,指尖一松,将没燃完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碾。 接二连三的意外确实让他心里窝了团火,有些焦躁,一时半会儿偏又找不着缓解的方法,泄愤似的将碍事的墨镜取下,手一扬扔向方才站着模糊人影的方位,附赠一个国际友好问候的手势。 “……”老邱赶忙握住沈确伸出去的手,用力将他手指按下去,半哄半骗地拉扯着往回走,“你是真有种啊。” 车旁众人神色各异,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老邱将沈确往车里一推,匆匆说了句车修好了,赶紧出发吧就钻进了驾驶座。 沈确双手抱臂,半侧着身靠在椅背上,难得配合地没有多问。 刚点上火,老邱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像离了弦的箭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沈确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手臂,微微抬头通过后视镜看向方才自己站的位置,真的是幻觉吗,可他分明还闻到了那人身上的清香,和刚下车时风中夹杂着的味道一模一样。 道路越发崎岖弯折,不过片刻,方才临时停留的地方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直到完全消失。 嘶嘶...... 一条蓝绿色的小蛇从杂乱的草丛中直起身,黄豆大小的眼睛瞪得溜圆,细密鳞片的尾端泛着淡紫色的光晕,细长分叉的猩红信子不时从口中探出,在空气中寻着什么人的气味。 极轻的脚步声从密林深处传来,一路伴着银饰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响,行至小蛇身后方才停歇。 草丛中静静躺着一只墨镜,赫然就是沈确不耐烦丢掉的那一个。 道路尽头早已没了车的踪影,来人缓缓收回视线,弯腰将偷偷用尾巴尖缠上墨镜腿的小蛇拎起来,隐匿在阴影里的一双眼眸闪烁着妖异的光。 “他来找我们了。” ------------------------------------------------------ 沈确晃了晃脑袋,从混沌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与透过后视镜偷偷观察自己的仨人对上眼。 “……有话直说。” 刚子撇嘴,脸上表情一收,俩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朝阿超挤挤眼,阿超顿时心领神会,两条粗黑的眉毛拧了拧,扭捏道:“我们就是好奇,你刚刚一个劲儿地盯着树林里边儿,眼睛都直了,叫都叫不住……是不是里面有啥绝色美女,呃,美男在勾引你呢?刚子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啊!” “......” 沈确张了张嘴想反驳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 他的性取向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高中给他哥出柜被揍的时候,老邱就是帮忙按着他的其中一个。 每每想到这茬,沈确看向老邱的眼神就淬了毒。想他沈家二少爷长那么大,挨过的唯一一顿毒打,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老邱可谓是功不可没。 老邱后背一凉,不自在地伸手摸摸后脖颈,低咳两声假装无事发生:“那会儿车已经修好了,连着叫了你好几声也没个回应,反而还要往那林子里去。这地方邪乎,虽然还没进里边儿,但是也算是到了扼云山的地界,都得小心点了。” 沈确选择将沉默贯彻到底。 他原本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他哥却中了这些邪门玩意儿的道,让他不得不信。 一周前的沈确和新认识的小漂亮正打得火热。 会所顶层。 暖黄色壁灯投射出微弱光芒,连通露台的落地窗没有关严实,乍起的夜风拂乱纱帘,吹散室内些许旖旎氛围。 沈确半靠在床头,一双含情的狐狸眼微眯着,细长白净手指夹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唇边送去。 臂弯里缩着个漂亮男孩,目光露骨地描摹着他清隽轮廓,温热指尖轻轻抚过他挺翘鼻尖,路过鼻梁上那颗小痣时,停下来用指腹按揉着碾了碾。 轰隆一声,窗外雷声大作,大雨接踵而至。 雷声暂歇时,沈老爷子的电话就进来了。 沈确冒着暴雨赶回老宅,跟着沈老爷子进了他哥沈逸的卧室。 屋里有些暗,没有开主灯。 他顺着沈老爷子的视线转头看去,眉头一紧。 他看见那个从十岁起就充当他幼年乃至少年时期保护伞的沈逸,此刻正毫无生气地陷在床铺中,盖上被子不仔细看甚至分辨不出来那里还躺着一个人。 露在外面插着管子输营养液的一只手,干枯得只剩一层皮堪堪包裹着骨血经络。 沈确额角神经质地跳了跳,牵动眼角皮肤酸胀一瞬,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浓密纤长的睫毛无规律地轻颤着,在眼下投出一片跃动的阴影。 这一晚,从雷声骤响那刻开始就乱了步调的的心跳,在此时竟奇迹般地有种落了地的感觉。 “怎么回事?”他压抑着吐出一口气,上前一步,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像是老式影片放映机开始工作时的声响。 “说是中了蛊,半个来月的时间吧,就成了这幅模样。” 老人的叹息声响彻耳畔,盖过了窗外的电闪雷鸣。 “什么蛊,解不了吗” 助理调出监控录像将手机递给他。 画面中,身着苗族服饰的中年人只站在沈逸门口往里瞧了一眼,就神色古怪地摇摇头,“你们这是惹到谁了,下这样毒的蛊,我解不了。” 第2章 “大师,这孩子还这么年轻,这样下去哪还有什么活路可言啊!您再想想法子,只要能救他,就是要我这老头子的命我也绝无二话。”沈老爷子佝偻着背,已然是六神无主了。 中年人还是摇摇头,“如果是寻常的蛊,我能解的绝不会见死不救,只是沈总中的是命蛊,早已经失传,中命蛊之人没有活过半年的。”说着轻叹口气,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年逾古稀的老人陷入绝望,“我只能想办法吊着沈总的命,但要解蛊,据我所知,现今还能养得出命蛊的人,只能去扼云山里寻了......” 扼云山。 沈确眨眨眼,他知道这个地方。 沈确十来岁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迷上了各种极限运动,跳伞,攀岩,野外探险......什么危险干什么,不止一次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遗书都变着法地写了不下四五十封。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扼云山的存在。 扼云山又称不死山,据说是千年前南胤古国的圣山,圣山最中心的神庙中供奉着集天地灵气而生的灵主,连最普通的族人都精通蛊术。却不知为何圣山几乎一夜之间被大雾笼罩,与外界隔离开来,有传言是灵主长眠于神殿内,为保族人安全,才降下这场千年大雾。 一直到数十年前,大雾散去,扼云山得以重见天日。不少探险家乃至国家研究人员都想进山一探究竟,却无人生还。 这对于当时的沈确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好去处。 四年前,沈确终于如愿以偿跟着探险队进了扼云山,最后出来的却只有他一人。 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也根本想不起来了,他的记忆出现了空白的断层,只坚定地认为自己确实靠近过那个传说中的神秘无人区。 后来这件事被沈家花了大价钱压下来,沈确也被送到国外过了几年被他哥安排人牢牢监管的日子。 “我已经安排老邱他们去准备了,你哥这样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能放弃,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公司打理好各项事务,别再出去胡来了。” 老爷子越说越急,紧攥着沈确的手狠咳几声才勉强收住,“我老了,你哥要是真的去了,我收拾收拾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到时候就剩你一个,可不能真绝了后......” “放心吧,您儿子在外面不还有七八九十个野种吗,您就别操心了,咱不怕后继无人啊。” “你......”老爷子张着嘴没声儿了。 沈确拍拍老人颤抖着的手背,敷衍着安慰两声,转身出了门,一步三台阶地冲下楼,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大门关到还剩一条缝隙的时候,沈确离去的脚步一顿,抬头再看了眼满头白发的老人,扯扯嘴角留给他一个微笑,“放心吧老头,我一定能找到救沈逸的办法。” 第2章 扼云山 另一边,一切准备妥当,正张罗着刚子和阿超做出发前最后一次物品清点的老邱,看着来电显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刚子贱兮兮凑上来,眼疾手快点了接通,老邱眼睛一瞪,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没等他哎呦出声,电话那头先开了口。 “去碧水湾接我,沈逸是我哥,没有你们去冒险,我心安理得在家待着的道理。” “沈少,我冒险帮您处理小情人,头上被砸了好几个大包,您心安理得开始找下一个的时候还少了吗?”阿超适时发出合理疑问。 “......奖金一会儿打你卡上。我还有半个小时到那边,你们要是敢偷偷跑了,我就自己一个人去。” ------------------------------------------------------ 车子顺着越来越窄越来越蜿蜒曲折的道路又开了两三个小时,说是路,其实早已经没有路的样子了,放眼望去不是树就是杂草。再往后,开车不一定能有走路来得方便。 沈确按亮手机屏幕,时间显示下午五点二十八,信号只剩下三格。 老邱将车开到一块地势相对平坦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 放眼望去,极深的密林中,只余不到巴掌大的空隙还能窥见天光。 “今天先不往里走了,都下来活动活动吃点东,明天再进山。”老邱下车伸了个懒腰,“今晚还能搭个帐篷,睡个舒服觉,进了林子可就没这待遇了。” 刚子拿手肘杵了下又睡醒一觉的阿超,“阿超就没这困扰,在哪都能睡得好。”说着也下了车,一边打开后备箱一边往四周望了望,“邱儿啊,你开车走神了?怎么停在这么个地方,草那么深,说不定藏着毒虫毒蛇啥的,沈少细皮嫩肉的,给咬坏了可咋整。” 沈确悄无声息往他身后一站,轻轻笑了声,抬腿一脚踹他屁股上,“还挺有弹性,要不给我看看你是有多不细皮嫩肉?” “我靠!”刚子捂着屁股往老邱身后躲,只敢探出个头控诉沈确,声音都在抖,不知道是怕了还是被气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咱能有点原则吗......” “怎么,有意见?”沈确依旧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戏谑。 “沈少,刚子屁股确实不好看。” “你看过啊?”老邱差点被口水呛到,看了看缩在他身后也愣住了的刚子,又看了看突然跳出来的阿超,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共事这么久,没听说这俩有啥奸情啊。 阿超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忸怩地轻咳一声才开口:“嗯。我帮他上痔疮药的时候看过。” “......” 一行人在吵吵闹闹中搭好帐篷,吃过东西,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在附近林中找了些枯枝干草生起了火堆。 大家围着火堆坐下,暖黄色的火焰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在众人脸上的火光摇摆不定,忽明忽暗,气氛也随着夜幕降临渐渐凝固。 褪去白日里的故作轻松,众人脸上只剩下了凝重,沈确这才生出一丝对明日去路未知的实感。 扼云山当然不是什么好去处,数亿年的原始森林,近百年来一直被大雾笼罩,几乎从未被深入探索过,现世对它的认知仅限于最外围区域,不计其数的野外探险家有去无回。 初来之时他们想着雇一个本地人做向导领他们走半程,高昂的佣金引来了不少人,一听是去扼云山纷纷转头离开。其中不乏好心人劝诫他们打消进山的念头,里面最恐怖的不是迷人心智的瘴气,而是世代居住在最深处的古南胤族后代,他们会下蛊,甚至有传言说那瘴气就是他们放的,就是为了不被外人打扰。 沈确上次来时,是厚着脸皮“赞助”了探险队一大笔,还有模有样签了份免责协议,才被允许跟着去。 只可惜记忆受了损,半点记不起里面的情形。 沈确呼出一口气,刚子和阿超吵吵闹闹地进了帐篷准备休息,火堆旁只剩下他和老邱。 火堆的火焰已经矮了下去,沈确漫不经心从地上拾起枯枝扔上去。 老邱抽出两根烟,抵在冒着火星子木棍上点燃,抬手递了一支给沈确。 “明早你就回吧,我们三个进去就行了。”老邱将烟递到嘴边用牙咬着,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和鼻腔往外泄,昏黄的火光照得他额头的皱纹更深了些。 沈确接过烟,没有抽,只松松夹在两指之间,用烟头抵着手心轻轻摩挲着,半晌才低笑一声,缓缓摇头,“从你停车开始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劝不动我。” 老邱站起身,拇指和食指紧紧捏着烟头狠吸两口,嗓音低哑却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去了里面最大的可能就是个死!这么多年谁进去了还能出来?是,你倒是出来了,不过我听说你那会儿可找了不少专家大师吧,想治你的离魂症?” 老邱年轻时就跟在沈老爷子身边做事,算是看着沈确长大的,到底不愿意让他涉险。对于外界传言的什么有去无回,他倒是没什么怕的,他这辈子什么都信就是不信邪,还真想去探一探究竟。 当然,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劝别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是个粗人说话难听,你哥那样,要是没有找到解蛊毒的法子,还能活几天?你爷爷那么大岁数又还能活几年?他俩谁给谁送终还说不准,你还非要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沈确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邱,笑着叹了口气,“那不正好吗,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下边儿又团聚了,说不定黄泉路上还能碰上你呢。” 老邱气得吹胡子瞪眼,想着沈老爷子平日里对沈确的称呼,小王八羔子,还真挺贴切。 沈确也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拍拍老邱肩膀,故意放慢语速语重心长道:“别想了,早些休息吧,明早一起‘上路’。” 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沈确把重音放在了“上路”两个字上。 老邱呵呵一笑,伴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夜色更深,浓重的雾气从林子里扩散开来,慢慢将几人休息的帐篷包围侵蚀,一股异香从没关严实的缝隙中挤进内部,原本浅眠的几人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第3章 寂静夜空下,草丛中传来窸窣的声响,原本有些嘈杂的昆虫协奏曲骤停,取而代之的是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银饰环佩相撞的叮铃,由远及近。 一条小蛇率先行至帐篷前,蓝绿色鳞片被火光覆盖上一层橙黄色光晕,细细的尾巴尖翘起,勾住拉链头,将细小缝隙放大。 火光一暗,戴着兜帽的人在火堆前坐下,正是不久之前沈确坐的位置。 兜帽很大,边缘一圈有细小的银珠坠着,上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渐弱的火光只来得及照亮他的唇,唇瓣丰满而性感,透着浅淡的粉,唇角微扬,脸颊上凹陷着浅淡的梨涡。 “你靠近他之前先在他们衣服上把自己蹭干净点,在地上爬了那么久,你肚子都脏了。” 已经整个儿滑进帐篷内的小蛇动作一顿,探出一节尾巴尖卷起粒小石子扔进火堆里,溅出一片火星子。 冰凉的触感从沈确脖颈间传来,蔓延到胸口停住不动,一只泛着银蓝色光的近似魂魄般透明的蝴蝶从小蛇头顶翩然飞下,停在沈确胸口,不过眨眼就消散溶解,悄无声息地附着到皮肤上,聚成了一颗小红痣。 雾气散布在形态各异的叶片表面,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层层障碍撒下金色光辉前,汇聚成晶莹露珠。 沈确穿好衣服,在曦光中伸展四肢,不自觉用手指轻抚过颈间,昨夜梦中的滑腻触感,好像还真残留在那处肌肤上。 几人快速解决完早餐,没把胃填太满,赶路时,特别是在野外,吃太饱不见得是好事。帐篷被收起来扔进车里,老邱将车开到杂草相对更加茂盛的区域,做些聊胜于无的遮掩。 沈确站在昨夜的火堆旁,木材早已燃尽,不留一丝余温,只剩灰烬还像个小山丘似的矗立在原地,实际风一吹,也就散了。 没再过多停留,各自又清点了一遍背包就出发了。 初进林中时,脚下的路还算好走,枯黄的树叶经年累月地堆积在地面,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隐隐还透露着些腐败的气味。 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些疲惫的脚步缓缓停住,枯死的树干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挡着路。 沈确额头冒出了密密的细汗,呼吸也不如一开始那样平稳,一束阳光穿过茂密枝叶打在沈确脸上,将鼻尖的汗珠照得晶莹,连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透着橙黄的光。 下午两点十四分,手机信号只剩可怜的一格。 树叶被山风吹得簌簌作响,惊动枝头无数歇脚的鸟。 沈确熄了屏幕,抬头对上了一双泛着绿光的眼。 错落林间,隔着不过数十米的距离,一头熊抬起前肢整个身体紧贴着树干,棕色皮毛让它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一双眼瞪得溜圆,正在等着鲜美食物自己送上门。 然而近在眼前的“食物”们突然止住了脚步,甚至缓缓后退,最后纵身一跃顺着几乎快有九十度的陡坡往下滑去。 棕熊喉间溢出怒吼,猛地向前扑去,原本横陈在地上的枯木四分五裂,尘土飞扬。 第3章 棕熊 几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现了那头守株待兔的熊。 惊呼声堵在喉咙口,大脑飞速运转。一只手搭上沈确肩膀,引着他缓缓往后退。 “右边有个斜坡,我数三声一起跑。” 是刚子刻意压低后的声音。 沈确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三字刚落地,几人迅速转身往右边奔去。 “这他妈是斜坡?快赶上悬崖了!” “赶紧跳,没到九十度,肯定死不了。” 头顶传来树木断裂的巨响,沈确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棕熊四肢着地不停拍打地面,嘴巴大张着露出锋利兽牙,中间牵连着拉丝的唾液,正摇晃着脑袋嘶吼。 寂静山林间,棕熊的嗜血的眼神如芒在背。 身体在下滑途中,不可避免地与碎石碰触摩擦,好几次让沈确差点痛呼出声,但都咬牙咽了下去。 刚子在他脚下不远处痛得鬼哭狼嚎,还能抽空调侃一句。 “硬汉啊沈少,偶像包袱这么重,一声不吭啊!?” “闭嘴吧你。” 双脚触地的瞬间,老邱和阿超一左一右拉着沈确手臂,将他提溜起来,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前跑。 沈确表情扭曲了一瞬,臀腿和后背还火辣辣地疼着,心里把棕熊祖宗问候了个遍,面上还尽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 四周景物疾速后退,脚下枯叶逐渐被不知名杂草代替,头顶不时漏下几缕阳光,树木比之前密集了不少,枝叶却稀疏,整个环境透气不少。树干表面附着一层绿色绒毛,随着风飘摇。 “咱们这是到哪了?”刚子捡起一块碎石,从树干上刮下一层绿,放在眼前细细瞧着。 阿超嗯了一声,面色有些为难,“我也不知道......” “哦,你也不知道。”刚子若无其事点点头,接着一愣,像被按了慢速键似的缓缓转过头,“啊?” “原本是应该一路往南走的,刚刚太急了,下来之后也没来得及辨认方向,现在......指南针也失灵了。” 阿超方向感是几人中最好的,以往有什么安排也都是他来规划路线,所以这次也是由他来领路。 老邱上前拍拍他肩膀,没有责备的意思。 沈确也点点头没说话,这地方连指南针都找不清东西南北了,更不必去苛责谁带错了路。 又踩着野草往前走了一阵,地面并不十分平坦,潜藏着不少“陷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崴着脚。 照例还是阿超走在最前,沈确被夹在中间护着,老邱和刚子注意着后方的情况。 赶路的时候很少有交流,野外丛林里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就可能是致命的危险。 突然,阿超停下脚步,掏出望远镜几步跨上一个高耸的小石堆,只往远处看了一眼,立马满脸喜色地转头大喊:“有河!我看到河了!” 沈确接过望远镜,顺着阿超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密林掩映间,寻见了河流的踪迹。 几人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乱蹿,有了目的地,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大概走了五十来分钟,眼前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一大片蔚蓝天空笼罩在头顶,柔软的云朵倒映在河面,被飘入水中的落叶打散,荡出层层涟漪。 “我们找到方向了!”阿超和老邱整了几根树枝蹲在地上捣鼓半天,时不时抬头看看快落山的太阳。 老邱脸上难得露出笑容,轻松道:“这条河正好是南北向的,咱们就顺着这河往下走,也不怕找不清方向了。” 刚子竖着大拇指由衷赞叹:“厉害呀你俩!” 沈确抬眼望去,四五米宽的河道两旁都高低不齐的陡坡,坡面只有零星的低矮草木,看样子长得也并不稳固,扎根不深。 “但是这路可不太好走。” “谁说一定要走路了?”刚子神神秘秘朝沈确一笑,炫耀似的拍了拍手边的提包。 一团看不出原本形状的皮制物件,被刚子扯出来摊在地上,像个大号的还没充上气的轮胎内胆。 沈确眼睛一亮,“气垫船?” 刚子骄傲仰头,得意地哼哼几声。 “行了,别瞎嘚瑟了,赶紧充上气走吧。”老邱伸手拍拍刚子后背,表情里满是赞扬,情绪价值他一般都提供得很到位。 几人组装好简易蓄电充气泵给气垫船充气,沈确在旁边蹲着插不上手,时不时象征性地帮忙检查下充气量够不够。 实际上他还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进山你为什么带船?” “……” 空气安静一瞬。 刚子一脸认真地盯着沈确,真诚发问:“如果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会扣我工资吗?” 沈确也跟着认真思考了两秒,摇头,“不会。” “好的,那我拒绝回答。” 说完回头一把拔掉充气泵,利落将各个部件都收拾好,站起身和老邱两人配合着将气垫船扔到河面。 阿超默默站到沈确身前,替他挡住溅起的水花,微微侧过头,逆着光,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放低音量,高深莫测地开口:“他第一次出任务就买了,虽然一直没用上,但是每次都带,这次只是歪打正着。” 没等沈确发表感言,刚子一个箭步冲上来,照着阿超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不是,你搁这装啥呢?你每次都带那破玩意儿降落伞,哪次用上了吗?” “......”沈确嘴角抽了抽,往边上挪了两步远离战场,出发前他曾非常笃定地认为,这几个人非常专业靠谱且经验丰富,现在就是两眼一黑,根本看不见未来。 还好,至少老邱还能靠得住。 “你那是啥表情啊,老邱兜里的迷你麻将只是没拿出来而已。”刚子嘿嘿一笑,毫不留情打破幻想。 沈确皮笑肉不笑,抬了下嘴角,转身爬上气垫船,独自挪到最靠前的位置坐下。 第4章 太阳西斜,头顶露出的半边天被烧得通红,连带着树木草丛都染上一抹暖色。 笔直挺立的树干间,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黑棕色的皮毛在杂草中若影若现。 沈确顿感不妙,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胸腔中横冲直撞起来,他摸索着抓紧了电动推进器开关,压低嗓音快速说了句上船。 岸上几人闻言转过头,见他脸色不对,立马也收了原本嬉笑的神色。 几人对视一眼,老邱和刚子提着东西快速跨上船坐好调整位置,阿超还站在原处甚至连动作都没变。 方才那一瞬间,几人就根据沈确的视线落点大概确定了反常事物出现的位置,阿超离得最近,先按兵不动麻痹未知的敌人。 然而那东西比他们想象中更聪明一些,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也不执着于隐藏了,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他们。 是棕熊! 还不止一只! 沈确皱着眉大声催促:“快上船!” 话音未落,阿超拔腿就跑,先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扔,被刚子稳稳接住,接着纵身一跃,上半身扑进船里。 船身不稳,狠狠晃动两下。 沈确顾不得其他,立马按下启动键,将速度拉到最大,推进器的声音猛然响起,推着船身骤然向前蹿出一大截。 老邱抓住阿超肩膀,刚子揪着阿超裤腰,两人齐齐使劲将他整个人拽了上来。 几乎同时,两只棕熊怒吼着扑进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差点掀翻了整只船。 阿超伏在老邱腿上大喘着气,推进器但凡启动慢一秒,他今天就得整个进半个出了。 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 第三头熊,从水里探出了半个头,眸光诡异而幽深地盯着他们,与他们隔着不过两米远的距离。 另外两头熊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悬着的心有点死了。 沈确根本已经忘了熊会游泳的事。 就在他绝望到开始思索最新一版遗书的开场白该怎么写才比较震撼的时候,危机突然解除了。 那三头熊毫无预兆地停止了对他们的追捕。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沈确甚至还能从它们眼里看出对猎物的不舍,和捕猎失败的愤怒。 虽然不清楚令它们止步的原因是什么,但至少他们安全了。 至少,暂时是的。 阿超坐起来,抹了把头上的汗。 几人都喘着粗气,急促的呼吸声差点盖过了推进器工作的声音。 刚子张开双臂,把阿超抱了个结实。 “妈的,吓死老子了,我还以为下半辈子都只能见着半个你了。” 阿超咽了咽口水,晃晃脑袋,等完全冷静来,照着刚子胸口不轻不重挥了一拳,“你就咒我吧!” 沈确握着控制器的手还有些抖,手背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他不是没经历过危险,但那都仅限于自己独身一人。身边同伴差点当着他的面丧命,这还是头一次。 比起自己身陷囫囵,这显然更让他难以接受。 老邱拍拍他肩膀,伸手捏住他下颌,强迫他放松紧咬的牙关。 “再咬下去,小心牙咬碎了掉进肚子里。” 沈确这才从混沌中抽离出来,挤出一丝笑牵强挂在嘴角。 “多谢沈少救我一命!”阿超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沈确,眼里都是崇拜和感激。 “是啊,这次多亏了沈少,不然咱们几个今天就得交代在这了。”刚子打了个寒颤,一想到差点被熊一口一口吞食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在这之前,就算默许了沈确跟着一起来,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把这个大少爷当个吉祥物护着,不拖后腿就算不错了,更没指望能帮上什么忙。 没料到危急关头居然意外地靠谱。 老邱摇摇头。之前心中对沈确的些许偏见一扫而空。 气垫船顺着小河,驶向未知前方。 雾色渐起。 越来越深的水面下,有什么长条形的东西跟在船后缓缓游动…… 第4章 巨蟒 小船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水纹,翅膀似的往船尾展开根根分明的羽翼。 天色渐暗,薄雾笼罩。视线可及范围越来越小。 船速已经放到最缓,尽量减小噪音,避免再引来诸如棕熊之类的生物,平白增添危险。 沈确起身挂了盏蓄电小灯在船头。 清冷的灯辉摇晃在水面,泛着麟麟波光。 细碎的浓雾弥散在面颊上,混着体温融化成水滴,顺着脸部轮廓汇聚到下巴,轻轻滴落。 密而纤长的睫毛也挂上水雾凝成的透明珍珠,衬得一双狐狸眼水润柔和。 船后的波纹延伸得很远,一条长长的黑影潜伏在河面下,静静跟了他们一路。 直到小船靠了岸,黑影借着树影遮掩,下潜藏进更深的水里,销声匿迹。 推进器熄了声,几人陆续从小船上下来。 近水的地面还有些潮湿,杂草稀疏,一脚踩上去微微凹陷,印出浅淡脚印。 小船一半上了岸,被固定住,一半还留在水里,方便再次启程。 几人没往密林深处去,只在岸边找了块适合落脚休息的地方扎营。 说是扎营,其实连个正经帐篷都没有,全被留在车里了。只就近搜罗回了不少枯枝败叶,升起火堆取暖照明。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头顶黑压压的一片,没见到月亮的踪迹。 老邱和沈确在“营地”四周放置了四五个红外线报警器,一旦有东西接近,会立即发出警报。 这么一会儿工夫,刚子和阿超就提着两条鱼回来了。 那根现做的简易鱼竿,用完了就被刚子三下五除二削尖了头,串上已经处理干净的鱼,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刚子摇头晃脑地炫耀道:“怎么样?崇拜上你们刚哥没?十分钟两条五斤的鱼,这光辉事迹出去了我可得好好宣传宣传。” 阿超老实澄清:“其实应该不到三斤。” 老邱从鼻孔里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手上动作倒是麻利,在鱼身上划开几道口子,从脚边袋子里掏出一瓶粉末状调料就往上撒。 香味顿时充斥满了整个鼻腔。 “好熟悉的味道。”沈确喃喃道。 “嗯。”老邱点头,“特地买的泡面干料包,蘸皮鞋底都香。” “……” 沈确坐在火堆旁,靠在便携椅上,夜风缓缓流淌而过,突然就生出了些许感慨。 这群人好像除了在正事上不靠谱以外,其他方面都各有长处。 这样想着,沈确默默拆开压缩面包就着牛奶,三两下就将肚子填了个七八分饱。 沈确向来对正经食物比较挑剔,来路不明且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就上火烤制的鱼肉,他下不去口。 众人显然都知道这一点,自然没有多嘴去问。 刚子坐在沈确对面,白日里紧绷了一整天的弦,这会儿难得地可以放松下来,于是又开始了贱兮兮地讨骂:“哎呀沈少,这不是有鱼吗,怎么还吃上干粮了?” 沈确扯出纸巾擦嘴,闻言“哦”了声,平静道:“绿茶味儿太冲了,不爱吃,你什么时候改行卖碧螺春的?” 刚子嘿嘿一笑,这下是通体舒畅了。 沈确没再理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木材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环绕在耳畔,其中隐约还夹杂着风吹动银铃所发出的细碎声响,仔细去听,又没了踪影。 几人吃完东西,唠了两句闲磕,渐渐也没了精神头。 沈确站起身,伸展了下四肢,“今晚我守夜吧。” “不行。”老邱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后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今晚不睡……” “正因为这样,所以你们得休息好,保存好体力,遇到危险了不得你们上啊?难道指望我冲在前面保护你们?”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老邱瞪着眼想了半天没组织好语言反驳。 “就听沈少的吧,老邱你和阿超先睡,我刚吃撑了睡不着,陪着沈少一起守会儿呗。” 刚子大手一挥,扯着老邱就往睡袋里塞,“赶紧睡,睡醒了替我们,反正你年纪大觉也少,估计睡不了多久……” 鼾声很快响起,在寂静山林中尤为明显。 沈确按亮手机,已经搜索不到半点信号了。 眼神没有聚焦地望向一片未知的黑。 他分不清现在的情况到底算不算是有希望。 片刻后,沈确眨眨眼收回视线,将那些消极的念头都踢出脑袋。 说是陪他守夜的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歪在一旁睡着了。 雾气肉眼可见地更浓,风里带上些冷冽的凉气。 沈确紧了紧衣领,靠得离火堆更近些,时不时往里添点柴。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着,火苗在某一瞬间突然蹿得极高,惊得沈确往后一仰。 第5章 这一仰,正好就隔着火焰,对上了一双阴冷的竖瞳。 沈确的动作顿住,咽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几乎阻断了呼吸。 那是一条巨蟒,距离睡着的几人不过几步之遥,蛇头比以大头著称的刚子的脑袋还大一圈,蛇身隐在黑暗中,蜿蜒至更暗处,蛇头微微抬起,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应该是从河里来。 浓雾为它加了一层遮挡,以至于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 沈确目不转睛地盯着巨蟒,缓缓弯下腰,从脚下柴堆中摸起一根算得上粗壮的枯枝紧握在手中,站起身的瞬间,将枯木狠狠砸向蛇头。 巨蟒被砸得头偏向一边,眸中危险之色更甚。沈确转身往身后林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熟睡几人的名字。 监测到有快速移动的物体,红外报警器适时发出尖锐爆鸣声,然而原本都觉浅的几人,却怎么也没被叫醒。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后穷追不舍,沈确慌不择路一脚踩空,脚腕一扭,瞬间失了平衡跌倒在地,脚踝猛地撞在一块从土里冒出一半的碎石上,当即就疼出一额头的冷汗。 “妈的。”沈确狠狠锤了下地面,这一跌,也不用想着怎么跑怎么躲了,还是直接想遗言来得实际点。 沈确无声地闭了闭眼,身后却突然没了动静。 沈确双手撑在膝盖上,捏紧布料,心底渐渐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只能期盼这蛇不是个喜欢半途而废的,如果追到一半又掉头回去,那老邱他们岂不是…… 冷风吹过,一阵极浅极淡的异香拂过鼻尖。 沈确没再犹豫直起身,缓缓回过头,下一瞬,极其冰冷含着土腥味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 巨蟒矮下身歪头盯紧猎物,诡异竖瞳中映出一张血色褪尽苍白到极致的脸,它张开血盆大口的瞬间,沈确呼吸一滞瞬间跌坐回地上,颤抖着睫毛快速闭上眼。 脑海中放映起了黑白电影,以极快的速度播完了他到此刻为止二十三年的人生,遗憾的是出来得太仓促,还没立好遗嘱......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确才试探着睁开眼,只见巨蟒收了原本嚣张的气焰,垂下蛇头转身极力摆动着蛇尾,逃也似的匆匆离开,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眼前没了巨蟒的遮挡,视野一下被放宽,隔着浓雾还能隐约看到临时“营地”火堆肆意燃烧的暖光。 脚踝的刺痛感再次清晰起来,沈确扶着树干咬牙站起身,没有回头去探究迷雾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连巨蟒见了都转身就跑的生物。 出了一身汗,夜风一吹冷得难受,他现在只想到到火堆旁暖暖。 一瘸一拐缓慢挪动着身躯,沈确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幽暗漆黑的密林间,挺拔地立着一抹人影,雾气迷蒙,白烟似的萦绕在他周边,透着浅淡的紫,是这林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又是那个会蛊惑人心的幻影,沈确无言一瞬,甩甩头没再搭理。 靠近扎营地时,警报器又尽职尽责开始工作,尖锐的声响终于将酣睡的几人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沈少,你尿尿怎么跑那么远?”刚子擦擦嘴角的口水,眼神还有些迷茫,想站起身又跌坐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腿麻了。” 老邱一眼看出沈确的异样——裤子皱得撒两把盐都能当咸菜了,重心几乎都压在一边腿上,右脚根本不敢沾地。 老邱和阿超对视一眼,快步上前将人架回来安置到椅子上。 掀开裤腿,脚踝连带着整个小腿都肿得很高,碎石尖扎得很深,伤口处还在往外冒着血。 几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刚子身上。 刚子立马反应过来,麻利翻出小药箱,轻手轻脚给伤口做了个简单清洁,翻来覆去看了下情况,应该是没伤到骨头,喷上药拿出纱布就包扎上了。 沈确掏出烟盒,磕出一支烟点燃了放到嘴边叼着,缓缓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简短叙述一遍,隐去了又看到幻影的事,他可不想又被老邱念叨。 “大蛇是看到了什么吗,怎么会突然就放掉了到嘴的肥肉”阿超不解道。 沈确摇头,“可能是觉得我不太好吃吧。” “估计是那林子里真有什么东西。”老邱眼神晦暗不明,“还记得下午那几头熊吗?” 刚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明差点就追上了,结果突然就停下不追了。” 原本以为是没体力了被迫放弃,现在想来估计是另有隐情。 如果棕熊放弃追捕是因为知道水里有巨蟒,那么巨蟒突然停嘴是因为林子里的什么呢? 那个幻影吗? 沈确转头看向记忆中幻影所站的位置,只有一片浓郁的黑罢了。 没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阿超转头问刚子:“你不是说睡不着,和沈少一起守一会儿吗,怎么也睡着了?” 刚子挠挠头有些尴尬,“我那会儿真不困,不知道怎么就没意识的,要不是突然醒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睡着过......” “还有刚刚沈少说一直在叫我们名字,警报器也在响,怎么说也该醒了,结果......” 老邱拿木棍戳了戳在火堆里烧了半天还基本维持着原样的鱼骨头,“之后大家还是安分吃干粮吧,这里面的东西可不能再乱吃了。” 第5章 苗族少年 后半夜大家都没什么睡意,围着火堆各自沉思着。 沈确其实有些困了,但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刺激着神经。 就这么在清醒与混沌中来回拉扯着,终于在黎明来临前睡着了。 再次睁眼,天已经大亮,雾气也消散了大半。 简单洗漱后,沈确倚着树干当监工,看着他们忙前忙后将行李都收好,又搬上靠在岸边的气垫船。 刚子将温好的牛奶递到沈确手里,不等他喝上一口,就弯下腰将他拦腰扛起,运到小船上妥善安置好,跟行李一个待遇。 期间沈确几次开口想说能自己走,奈何根本没人愿意听他发言。 发动机的嗡鸣声再次响起,小船离了岸,驶向未知的远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的景象逐渐开阔起来。 蔚蓝的天开始完完全全地展露在眼前,头顶不时飞过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小鸟,为这座死寂的山添了些活力。 沈确又将自己下半张脸埋进了衣领里,除去早上确实有些凉以外,更多是还在记仇刚子将他当行李扛上船的事。 等他出去了,一定给他安排个天天扛东西的好工作,沈确阴测测地想着。 “你们快看!前面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闻言,沈确立马支楞起来,坐直身体往前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断崖之上,果然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成年男性。 沈确迫不及待转身从刚子手里抢来望远镜架在眼前。 一片苍翠碧绿之间,那道人影静静靠坐在巨大碎石前。 皮肤白皙细腻,乌黑亮丽的长发被编成小辫子,拢起来混合着细银链子束成高马尾垂在脑后。 耳后几缕头发扎成的小辫子被顺到胸前,尾端被银饰箍住,银饰上延伸出两条细链缀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蝴蝶翅膀下挂着小小的银铃铛,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光洁额头也被银饰装点着——一弯小月牙被固定在发顶,前端用镶嵌着淡蓝色宝石的小银托连接着三四只层次分明大小不一的银环。 一双浅淡的茶色眼眸远远望去竟泛着若有似无的淡紫色。 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形状饱满的唇,唇峰轮廓明显,晃眼一看倒像是一颗淡粉色的爱心。 藏青色的服饰将他包裹住,领口处绣着细密复杂的图案,像翩飞的蝶又像苍翠的山,隔得太远,即使借着望远镜也看不真切。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少年,但沉静淡漠的神色又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和神秘。 沈确的心漏跳了一拍,这就是按他审美长的。 老邱几人的心跳也漏了一拍,这他妈是按沈确审美长的。 沈确没注意几人的反应,自顾自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 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 而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漂亮“小毒蘑菇”,毒性只会更强。 能够如此悠然地在这扼云山中放空,还是这样的一副装扮,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该猜到他的来处了。 收起望远镜的前一秒,微垂着头的少年轻轻抬起眼,遥遥望进了沈确眼底。 即使有所准备,沈确还是着实被蛊惑到了,他抬手捂住胸口轻轻拍了拍:“我好像,一见钟情了。” “呵呵……有个词叫见色起意,推荐你下次可以这么说。”刚子抢回望远镜,有些无语地提出诚挚建议。 阿超掰着手指数数,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确曾经一见钟情的对象没有五十也有一百了…… 老邱稳了稳神色,斟酌着语气开口道:“沈少,这个应该真不能乱来。” 第6章 赶路这几天沈确的沉默寡言,让他们差点忘了这小子的本来面目。 交谈间,一只银蓝色呈半透明状的蝴蝶悄悄落在沈确发梢,两只触角跳跃着荧光,忽明忽暗。 沈确回头扫视过几人,没有开口反驳,手掌搭在船沿,手指没有规律地轻敲着,微微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小毒蘑菇”,而后若有所思地盯着水面。 原本缓缓流动的河水流速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然加快,深度也远不及之前,几乎可以清晰观察到河底的怪石。 船只推进器运作发出的噪音之下,沈确隐隐听见水流悬空而下,迎着落差冲击着另一张河床的巨大声响。 再次抬眼时,沈确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快速从包里翻出小刀,抵在船沿,不需要多大力气就可以刺破船身。 “前面有个瀑布,保护好用得上的东西,等下呼救声音大点。“ 几人对视一眼,没有多问,手脚麻利收拾好东西,朝沈确轻点一下头。 下一秒,刀刃没进船身,气体快速排出冲过豁口时发出尖锐的呲啦声。 蝴蝶翅膀微不可查地震动两下,像在发抖,两只小触角微微下垂,试图把自己完全藏进沈确发间。 原本静静坐在山崖上的漂亮少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原本白玉般的漂亮脸庞霎时间阴云密布,手掌紧握成拳,猛然起身,转头要往身后林间走去。 气垫船被沈确戳出来好几个洞,都在滋滋往外跑着气,还没到瀑布处,整只船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随时准备侧翻了。 见那少年快要隐没进山林间,几人赶紧卖力地扯着嗓子大喊。 “救命啊,船要翻啦!谁能来救救我们啊!” “浮夸。”沈确评价道。 “船怎么漏气啦,哪个杀千刀的在水里放管制刀具啊,船都给我划破了,我的宝贝命根子啊,陪了我十几年,我命真苦,无良老板欺压员工啊......” ......个人情绪太重,懒得评。 然而不管他们喊得再大声,那少年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聒噪的动静,不应该一点都听不见才是。 “难道是个小聋子?”沈确摸摸下巴低声呢喃,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做得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应该等他先发现他们再做行动。 少年脚步一顿,神色幽幽地回过身缓缓蹲下,在地上的乱石堆里摸索着什么。 如果除去草丛的遮挡,沈确或许可以看见蜷缩在少年脚下的一只小蛇,蓝绿色的鳞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少年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小蛇头顶,“他,变坏了,算计我,外面的世界,果然不好,让他,变坏。” 他语气没有起伏地陈述着,流畅地用汉话表述对他来说还有些吃力,停顿的节奏并不准确,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语调也有些怪。他的声音如同清泉般干净透明,却因为音量放得太低沾染上了一丝晦涩喑哑,表情也平静地有些不自然,像是戴了一张表象纯良的面具,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小蛇仰着头去蹭他指尖。 少年微微抬眸,将那只破烂小船上的混乱光景看了个彻底。 “应该让他,吃点,苦头。”他轻轻抚摸着小蛇滑溜的鳞片,“让你的,新宠物,出来吧。” 蓝绿色的小蛇吐着猩红信子,转头瞪着大眼珠子看向船上某人,有些不舍地矮下身,借着草丛遮挡滑到悬崖边,对着崖下水面发出嘶嘶声响。 下一秒,一只巨大的蛇头从水里探出来,头顶盘踞着一圈清晰的蓝紫色纹路,是一道古老禁忌的符咒。 混乱间,不知道是谁把扩音器塞进沈确手里,“你也喊啊!” 沈确犹豫了两秒,不确定地将扩音器送到嘴边,试探性地喊了声:“救命啊。” 声音并不大,混在嘈杂声中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刚子刚想出言嘲讽给自己的小船报仇,就见对岸那少年抬头望了过来。 喊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却没得到半点回应的几人:...... 沈确平静放下扩音器,幸好不是小聋子。 少年站起身,微风拂过,散开的刘海被风抚乱,脸色却肉眼可见地明朗起来,嘴角隐隐含了几分笑意。 他翘起脚尖踢了踢脚边小蛇的尾巴尖,“要不,让你的小宠物,收手吧,他在,喊救命。“ 话音刚落,巨蟒结束水下潜伏猛然冒头,瞬间顶翻了小船,船上几人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粗壮蛇尾一卷,连同瘪下去的气船一起扔下了瀑布。 “......”一人一蛇无言地对视片刻,又各自尴尬地移开视线。 瀑布下是嶙峋的山岩,阿超被跟着跃下来的巨蟒用蛇尾兜头套住往半空中用力一甩,扑通落水时湍急的水流拽着他撞上尖锐怪石。 一声刺耳的痛呼声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血色从水中渗透到面上扩散开来,阿超的右腿被划开一长条口子,从大腿中段一直到小腿肚,鲜红的皮肉绽开,很快被水浸得发白。 其他几人落水后晕乎乎地呛了几口水,扑腾几下很快缓过劲儿来。 沈确离得最近,出水后淡红色的水珠从他额头与发间滴落,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心下有些后悔,再次认为方才不应该划破小船。 沈确展开双臂拨开水流,快速游向阿超所在的位置,却在快接近时被巨蟒掀起的巨浪推开,隐隐还带着些血腥味的河水侵入他口鼻,呛得险些窒息。 阿超惨白着一张脸在水中浮沉,腿上的疼痛几乎让他丧失了所有力气,连挣扎呼救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微不可闻。 巨蟒冒了一下头又很快隐匿在河水中,几人一边警惕着巨蟒卷土重来,一边快速划水接近阿超。 刚子从身后靠近阿超,将他手臂环在自己肩上,带着他往岸边游去。没了巨蟒的干扰,二人迎着水流的冲击,很快就到了浅水区域。 水下,冰冷滑腻的蛇尾缠上老邱的腰腹,缓缓收紧,将他胸腔中的空气一寸一寸地往外挤压。刚子架着阿超回头看来时,他极力控制住面部表情,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沈确缓过劲后立马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咬着牙深吸一口气,“哗啦”一声整个人就潜进了水里。 崖边一直冷眼旁观的少年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蓝绿色的小蛇盘在他肩头,也伸长着脑袋打探着水中的情况。 等看清沈确手里拿着刀要对付巨蟒时,小蛇急切地晃着尾巴尖拍打少年,嘴里不停地发出去嘶嘶声。 [别伤害小蛇崽!] 少年瞥他一眼,又看了看身长少说四米的巨蟒,更沉默了。 第6章 搭救 沈确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睁眼,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看似清澈的河底,竟然藏着无数形态各异的枯骨,其中不乏人类的骨骸,都残缺不堪地堆积在水底,之前以为的水底的怪石说不定都是这些尸骨组成的。 沈确盯着身下的骸骨堆,脑海里却浮现出身着古老苗服的漂亮少年的脸,以及他那平静深邃得像漩涡的一双眼。 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还是在等着观摩下一具葬身河底的枯骨的形成过程? 明明已经听见了他们的呼救,却对他们的困境置之不理,是冷漠还是只是为了自保不愿意为了外人涉险? 沈确晃晃脑袋鼓着腮帮子吐出几个泡泡,由衷地感觉到自己脑子真进水了。 他们于他而言或许只是该死的入侵者,甚至河底的尸体,也可能真是他们的最终结局预演。 蛇身在水中无规律地摆动,沈确没有找到蛇头所在位置,或许它正在水面上欣赏老邱窒息的痛苦。 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沈确心一横,举着刀就往缠着老邱的蛇尾刺去,然而不等刀尖靠近,巨蟒就卷着老邱往后窜出一大截。 “......”沈确握着刀茫然一瞬,浮出水面想着换口气,等待他的却是一张充满腥臭味的血盆大口,滴着粘液的毒牙几乎成年男人的手指大小,见他露头,毒牙的主人还故意调换了角度,让他看得更清楚。 沈确木着一张脸,任由巨蟒溅自己一脸口水,显摆它的大毒牙,连表情都懒得摆了。 抬起眼皮快速看了眼老邱,见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手腕翻转间,独属于金属利器的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那是老邱的“暗器”,至今沈确都不知道那是用什么特殊材质锻造出的。极其尖锐锋利的小刀被藏在戒指里,需要按动特定的机关才会冒出,不过寸长。他亲眼见过老邱用那不起眼的小东西将防盗门削成了两半,不出意外的话,这巨蟒的尾巴也要做好分家的准备了。 巨蟒注意力都在沈确身上,没察觉到老邱的动作,只一味地歪着头,用微微突出的眼睛豆紧盯着沈确,猩红的蛇信子乱舞着,发出嘶嘶的声响,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甚至缓缓合上大嘴,低头往沈确跟前蹭。 第7章 这副做派倒让沈确想到了好友家养的那只藏獒,总是一边龇牙咧嘴露出锋利尖锐的犬牙吓唬他,一边将脑袋凑人怀里讨揉 沈确稳住心神,余光一直注意着老邱的动作,只见他弧度极小地点了下头,下一秒就响起了刀尖刺破鳞片划开皮肉的声音。 巨蟒仰头发出巨大嗡鸣,沈确双手划水腰腹发力摆动身体快速后退远离,蛇尾奋力一甩,老邱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又重重砸进水里。 暗红色的蛇血在河水中扩散开,巨蟒头顶的那一圈紫色暗纹忽明忽暗,整只蛇几乎完全凌乱了,一会儿眼神凶狠想要发动攻击,下一秒又像被套上了枷锁委屈巴巴地想钻进水里独自去疗愈。 就在那纹路完全暗淡下去的瞬间,蛇头找准方向,凶态毕现,嘶吼着朝沈确冲过来。 刚从水里冒出头只来得及抹了把脸上的水的老邱被这一幕吓得目眦欲裂,大叫一声,“沈确!你他妈愣着干嘛呢!” 刚子架着站都站不稳的阿超踉跄一步,定定站在岸边,只来得及看到大蛇扑入水中溅起的巨大水花。 而河中央,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四周霎时间就静了下来,风停了,树梢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天的鸟也突然没了声响。 老邱一口气堵在喉咙口没咽下去,大张着嘴嗫嚅着吐不出半个音节。 下一秒,河水动了。 河面另一边钻出一个湿哒哒圆滚滚的脑袋。 “啊!!!”刚子激动地大叫,“沈少!那后脑勺我认识,是沈少!” 紧接着是另一个脑袋——梳着一头精致的小辫子,银色细链穿插在发间作为点缀。转过头,望过来的是一双颜色极浅的茶色眸子,眸光潋滟,冷漠疏离。 他一手紧紧环着沈确的腰将他带出水面,一手背在身后,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挡往河里扔了包东西,被一只蓝绿色的小蛇叼住,扯着往水底潜去。 直到上了岸,沈确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一片。 只记得毒牙快要划破他大动脉的前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捏住他后脖颈往后一拽,紧接着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银铃声一刻不停地在耳畔清响,沈确茫然地微微抬起头,隔着朦胧水幕,率先闯入眼中的是两片水润透粉的唇,唇线抿成平直的一条线,视线缓缓流转到唇角,这才觉察出有一丝微微上挑的意味。 像被蛊惑般,沈确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触上性感饱满的唇面,施力下压按出凹陷弧度。 耳边水流声涌动,几根银链如丝如缕般从不知名某处飘散下来,尾端坠着做工精细的小铃铛,水波晃动间发出微不可闻的闷响。 银链混杂着几缕散下的乌黑发丝,在水中飘扬着缠上沈确指尖,灵活得像一条小蛇。 ......蛇。 这个名词让沈确陡然回神,眼眸中的迷惘一扫而空。 他兀地抬头,撞进一双浅茶色眼眸,或许是在水里的缘故,一双偏圆的小鹿眼湿漉漉的,连带着眼神也柔和不少,没有隔着望远镜映射出的那样锐利深邃。 沈确认得这双眼,是属于崖边那个漂亮少年的。 是他救了自己。 而自己不久前还在腹诽他的见死不救……虽然当时的情况也确实如此。 少年歪着头与他对视,伸出手,用温热掌心包裹住他抵在人唇边的手指,另一只手隔着湿透了的布料环在他腰间,施力往上一提,几乎是托举着将他送出了水面。 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穿过喉咙勾起一阵略带刺激性的痒意,激得沈确捂着胸口咳嗽了好一会儿。 少年就在他身旁静静看着,等着,凝眸望着他微红的眼眶中包裹着迟迟不肯下落的泪水,那是一汪柔软的泉。 嘴角翘起更深的弧度,少年喉结滚动一瞬,隔空咽下眼前的甘甜。 双腿踩到地面的瞬间,脚踝传来阵阵刺痛,沈确皱眉轻哼一声,几乎瞬间失了平衡差点跌倒。 再次差点命丧蛇口的紧张感,让沈确完全忘记了昨晚上脚踝受伤的这回事。乍一触地,疼得狠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幸好少年反应迅速,一直搂在沈确腰间的手稳稳箍住他,待他稳住身形才侧过头用眼神询问他的情况。 沈确只与少年对视了片刻,很快垂下眼,借着睫毛投下的阴影盖住眼里的情绪——他怕再晚一秒脏话就会从眼睛里冒出来,真挺疼啊…… 沈确缓过劲儿来轻轻摇头,控制着声音说了句谢谢,也没管少年听不听得懂。 昨晚刚子包得漂漂亮亮的纱布这会儿浸了水,里面的药透出来,将原本雪白的颜色染成了不均匀的黄,怎么看怎么丑。 沈确一向很在意这些影响体现外在美的细节。 老邱趟着水赶来,确定沈确没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气,礼貌地对着少年扯出一抹笑,眼角细纹堆叠,眼神却难掩锐气。 “谢谢你救了他,你有没有受伤?我们带了伤药。” 老邱试探性地开口,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指了指刚子摆了一地的各种药和医用纱布,就伸手想将沈确接过来。 却没想到少年下意识揽着沈确后退一步,一副防御保护的姿态。 老邱一愣,刚想解释,少年就像才反应过来似的,低下头将沈确从自己怀里推开,沉默着独自上了岸。 连顺着发尾滴落的水珠都在无声地控诉着,老邱抢走了他的东西。 老邱长了张嘴,哑了,手忙脚乱接住沈确。 少年的力道说不上小,沈确被推得差点一个趔趄摔地上。 这样一晃荡,被水泡得有些生锈的脑子终于开始强制开机了,沈确紧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一步一卡顿地思考着该开口说些什么留下他。却见少年停了脚步,在树林间寻了根横在地上的枯木枝干坐了下来。 树荫下的少年放松下眼周肌肤,半瞌着的眼眸中流转着细碎的淡紫色的光,眉头略微下压,不再刻意扮演纯真无害。 蓝绿色的小蛇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借着草木遮挡缓缓从水中爬出来,水渍一路延伸到少年身旁。 少年两指逮住小蛇上翘的尾巴尖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刚子将背包抵在阿超身后支撑着,半蹲下来给他包扎着伤口。 阿超低垂着头一动不动,面色发白,远远看去几乎静默成了一尊雕像,粗重的呼吸声却暴露着他的痛苦。 刚子替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安慰道:“止痛药很快就见效了,再忍忍吧” 老邱利索安顿好沈确,将身上湿哒哒外套一脱,去林子外围找回些枯枝,动作麻利地升起了火堆。 这些事这几天来做得多了,效率都快上不少。 第7章 寨子 等刚子处理完阿超的腿伤回过头来时,老邱已经在火堆旁搭起简易架子,把湿衣服挂在上面烤着了。 沈确也早将外套脱下来扔给了老邱,里面只剩了一件薄薄的半高领白色内搭,被水浸透了整个湿哒哒地贴在皮肤上,风一吹,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他怎么也不肯全脱了拿去晾着,倒不是因为身材不好怕人看。 相反的,沈确身材练得很好,宽肩细腰,肌肉匀称形状漂亮,有料的同时又不会过于夸张。标准的八块腹肌规规整整隐在衣料之下,摸起来手感极佳,以往的情人没一个不喜欢的,他倒也从不吝啬展示。 只是他始终认为很多东西从一开始就过分袒露反而会少了些神秘和美感。 “说白了那不就是孔雀开屏欲露还遮想勾引人嘛?”刚子斜眼瞥了眼不远处安静坐着的少年,自以为瞬间看透了沈确心里的弯弯绕绕。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 沈确暂时将耳朵关闭了起来,屏蔽掉一切他不爱听的声音。 伸手将裤腿挽起到小腿肚,脚腕上的绷带也被他扯下来扔到一边,昨夜磕出来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伤口周围微微泛白,不算很严重,只是整个脚脖子连带着脚背和小腿都还肿得厉害,不太能走路。 沈确伸长着腿,一边烤火一边偷偷观察不远处那一抹藏青色的身影。 未被编成辫子的额发湿哒哒地贴着侧脸,一刻不停地往下滴水。独具苗疆特色的衣服也湿透了,本就深重得稍显沉闷的颜色变得更深。原本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银链和银饰胡乱缠绕着,额饰东倒西歪地滑到一边。 少年低垂着头,睫毛尖上还沾着水珠,鸦羽似的轻扇着。一双瓷白的手松松握成拳搁在膝盖上,沈确还记得那双手,搭在他腰上的时候很有力,轻松将他带出险境。 沈确饶有趣味地瞧着他抬手,看样子是想将头发理顺,然而银饰和辫子缠得太紧太乱,理了半天都是徒劳。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轻轻皱起,清浅的双眸染上不耐之色。 应该很难受吧,那么繁复又厚重的服饰,打湿了还穿在身上。 沈确无端想到那双清透眼眸,猝不及防与自己对视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珍视喜爱不似作伪,那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或许......真的可以合理利用一下。 第8章 沈确轻笑着往火堆里添了点柴,末了拍拍手将粘在手上的木屑抖落,才用手掌撑着老邱肩膀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林间。 不待他靠近,还在烦心头发打结的少年很快就发现了这个闯入自己地盘的不速之客。 少年缓缓抬头,眼神中带着还未完全散去的烦闷之色。 到底是年纪小,根本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沈确在心里评估道。 少年见来的人是沈确,眉头一扬露出些快乐的神色,不知想到什么又压了下去,眸光快速扫过他全身,很快又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耳尖却爬上一抹红。 白色的打底衫紧贴着肌肤,隐隐透露出一丝肉色,让人几乎能看透衣料下所有的肌肉起伏。 不等沈确反应,少年兀地站起身转头向密林里走去。 沈确怔愣一瞬,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 少年湿透的宽大衣袖布料耷拉下来,盖在沈确手背上,有些凉,他缓缓低下头,动了动手指,指尖划过温热手心,触感细腻。 沈确下意识松手,手臂自然垂落在身侧,手心还痒痒的,像被小猫挠了下。 “刚刚,谢谢你救我。你衣服湿了,要过去一起烤烤吗?” 沈确神色如常地发出邀请,怕少年听不懂,指了指不远处的火堆,比划着烤火的手势。 少年没有回答,微微抬眸与沈确对视,像是在询问又像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他轻点了下头,唇角微扬,笑意弥散开来,对陌生人的防备好似在这一刻全然消散了。 沈确没注意到的瞬间,少年站直身体,眼神拉长,意味不明地望向火堆旁假装漫不经心,实际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的几人。 沈确无情地将老邱赶到另一边,殷勤地拉着少年在自己身旁的位置坐下,将少年脱下来的外衫搭到木架子上,挨着自己的衣服。 少年气定神闲地坐着,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掌心拖着下巴,食指画着圈地缠绕着垂落在侧脸的银链,静静看着沈确不熟练地忙前忙后,没有阻止也没有想帮忙的意思,心情由内而外地明朗起来,甚至扬起了无害的灿烂笑容,向着其他几人点头示意。 老邱假装没看见,仰头望天,一时间有些无言。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小三挤走的原配妻子,看着平日里啥事不干的丈夫为小三忙前忙后,小三占尽一切便宜还要卖乖。 刚子啧啧两声,拍拍老邱的肩膀煞有介事地摇头,“色令智昏。” 老邱横他一眼,偷摸着去看少年的反应,见他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少年摆弄着衣袖,好似全然不觉,在沈确回过头来时,扬起一抹感激的笑。 沈确看着这笑容失神片刻,好像没察觉周遭诡异的氛围,微微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坐下。 刚子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被沈确一个眼神制止。 四周又静了下来。 眼看着就到了中午,不知道是谁的肚子响了一声,引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咕咕声。 不待其他人开口询问,沈确主动起身揽下了分配食物的活,美其名曰大家这一路上辛苦了,自己也想出份力。 几人的背包都放在一起,堆在刚子身后那块儿空地上。 沈确好一阵翻找才凑出几份没被水浸湿的食物,但也只够勉强吃一顿了。 剩下那些他口中不能吃的东西,被利落地塞回损伤最严重最破的包里,扔到一边。 离得近的刚子眼睁睁看着他挑挑拣拣半天,想开口提醒他扔掉的那些东西都是好的,都提前包得严严实实的,哪里能进水。 然而半个音节还没出口,就被老邱从侧面一手肘戳得闭了嘴。 沈确起身,淡淡看了刚子一眼,把仅有的食物分给大家,再把自己那份又分成了两份,递给一旁闭目养神的少年一份。 “只有这些能吃了,将就吃一点吧,总比饿着好。” 少年愣了会儿,抬头定定看着沈确递到自己面前的小面包,像是没想到还能有自己的份。 半晌才抬手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指腹捏着面包微微用力按了按,“好软。”紧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补了句谢谢。 少年的声音同他本人一样清澈,尾音带着独具特色的柔软音调。 沈确暗暗挑了下眉,有些惊讶地问:“你会说普通话?” 少年顿了顿,摇摇头又点点头,“普通话?是汉话的,意思吗?会一点。” “那之前我们说的话你听懂了吗,你一直没说话,还以为你听不懂呢。” 少年低头抿唇,慢吞吞开口:“听懂了,不想说话,说不好,而且坏人,很多,就不说。” 他的发音还算标准,只是停顿很乱,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原来以为我们是坏人啊,那你怎么还救坏人呢?”沈确饶有趣味地逗他,一旦开了口,总不好意思再装哑巴了吧。 果然,少年犹豫了片刻,耳尖又浮上一抹薄红,垂眸掩下眸中情绪,缓缓开了口:“你好看,应该不是坏人。” “噗嗤。”一旁吃瓜的几人笑出了声。 沈确也低头笑了声,再抬头时,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恰到好处地染上几缕愁思:“我们几个是......野外探险爱好者,正好最近大家工作都不忙,就约着一起出来走走,没想到第一天就迷路了,兜兜转转到了这里,还差点丧命。” 少年点点头,意味不明地紧盯着沈确的眼睛,低低问了句:“是吗?”不待沈确回答又解释似的开口,“山里路,不好走,雾浓。” “你也迷路了?刚刚看你在那边山崖上待了很久。”沈确动作自然地拿起面包啃了一口,抬手示意少年也吃。 少年听话地咬一口,细细慢慢地嚼着,等到都咽下去才组织着语言回答。 “我就住在林子里,不过,要再远一些。寨子里的人都很忙,忙自己的事情,很少和我讲话,我很无聊,就出来走走。” 少年说话的时候始终低垂着眉眼,浓黑的睫毛遮盖住眼中的情绪,听者只以为他在为自己的孤独叹气,没有人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寨子...... 沈确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寨子,这扼云山里还能有几个寨子? 一旁的几人也都暗暗调整着坐姿,竖起耳朵听着,生怕错过什么有用的信息。 “看你这年纪,刚上大学吧?这个时间可不是寒暑假,怎么没去学校?”老邱皱着粗黑的眉,摆出一副真的在为他的学业担忧的模样。 少年摇摇头,又咬了口面包,用舌尖将露出的酸奶夹心轻轻舔掉卷进嘴里。 “我没有去过外面。”说着顿了顿,抬起眼皮望着浓密苍翠的山林,“我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沈确不解。 少年露出一抹笑,带着些诡异的不可言说,颊边漾起一个浅浅的小梨涡,“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呀。” 第8章 他说会陪我一辈子 沈确点点头没有接话,缓缓移开目光,好似不经意地扫了阿超一眼。 信号对接成功。 原本安静烤火的阿超突然往刚子怀里一倒,双目紧闭,抱着左腿哀嚎着。 刚子很快反应过来,一巴掌拍他手背上,凑近在他耳边咬牙,“小傻比,你伤的是右腿,止疼药吃傻了?” 阿超的哀嚎声暂缓一瞬,眼疾手快换了只腿抱着继续呻吟。 老邱扶额,继续皱眉关心道:“怎么了?” 正在和少年“交心”的沈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赶紧凑了过去。 “什么?”像是听到什么绝望的消息,沈确声音颤抖,克制着音量,不愿被旁人听见似的低声确定道,“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救治,这条腿就......” “对。”刚子沉痛地闭了闭眼,“就只能锯掉了。” 老邱一下子慌了神,粗糙的大手捂着脸喃喃道:“可是我们在这山里迷路好些天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没有食物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沈确承受不住打击,起身踉跄着后退两步,脚下一滑撞进一个潮湿的怀抱。 原本坐着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沈确身后,有力的双手拖住沈确的腰,稳住他,嘴角还沾着一点酸奶夹心的奶渍。 少年面色沉静,将几人略显浮夸的表演尽收眼底。 沈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反手抓住少年手腕,向他解释着来龙去脉,“你可以收留我们一段时间吗,等他养好伤,我们马上就走。” 少年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沈确拉着他的手上,思索片刻才低声开口:“你确定吗?” 沈确毫不犹豫点头。 “其实以前,我也救过一个人,也带他去了寨子里,他说会陪我一辈子的。” 不知不觉间,少年的声音不像最初那样干净,夹杂进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喑哑。 “后来呢?”沈确喉咙莫名有些发紧。 第9章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幽深,像一汪寒潭,不过瞬间又恢复澄澈,嘴角又挂上柔和笑意,“后来,我送他回家了,他的家,不在这里。” 沈确松了口气,“他一定很感谢你。” 少年不置可否,没再说话,收回扶着沈确劲瘦侧腰的手,正想转身坐回去,又被沈确拉着手腕拽了回来。 沈确迎着他疑惑的目光,朝他招招手,待他俯身过去的时候,一抹温热抚过他唇角。 沈确笑着给他展示指尖上的酸奶渍。 少年愣神片刻,一抹薄红从脸颊蔓延开来,攀上耳尖,又在他眼里烧了一把火,浸红了眼尾。 有那么一瞬间,沈确心中涌起强烈不安,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告诉他,他的决定从始至终都是错误的,不论是故意划破皮划艇假装向少年求救,还是此刻选择跟着少年去往未知的村落。 前者的后果由阿超承担了,右腿伤的那样重。后者不论还需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都朝着自己来吧,反正现在对写出完美遗书的执念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我也很感谢你,等我们回去,一定竭尽所能报答你。”这句话沈确没有说谎,只要少年所居住的寨子里有人有能救沈逸的法子,什么报答他们给不起呢。 少年眼中流光溢彩,“我会记得你的承诺。”希望你也不要再忘记。 眼见目的达到,方才还悲痛万分的几人迅速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出发。 少年视线不经意扫过装着“不能吃”的食物的破旧背包,正欲开口。沈确上前一步挡住他探寻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拿起烤干了的外套递给他。 少年收回视线,接过衣物没急着往身上穿,只随手搭在臂弯。长腿跨过已经熄灭的火堆,站在密林前低头望着某处,静静等着。 沈确还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他稍显单薄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想叫他一声,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说了这么多,还没问过他的名字。 沈确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少年身边站定,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盛,祈,霄。”少年侧过头,盯着沈确,一字一顿地吐出自己的名字,“盛大的盛,祈祷的祈,云霄的霄。” “很好听的名字,很适合你。”沈确将这三个字在舌尖绕过一遍,由衷夸奖,“我叫沈确,确定的确,很幸运今天遇到你——我的救命恩人。” 少年弯了眉眼,不去深究他话语的真假。 沈确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林,错综复杂排列地毫无规律的树木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笔直向上生长。直到此刻,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身边看似单纯真诚的少年是否可信,但他别无选择,与其漫无目地探寻,不如放手一搏。 盛祈霄迈着坚定的脚步走在队伍最前面,显然他的方向感极佳,对这座神秘山林也足够熟悉。 沈确忍着脚腕的钝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阿超腿伤确实不算轻,让他自己走路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只能由老邱和刚子轮流背着他行进。 一行人就这样踏上了未知的路途。 走了不知道多久,沈确渐渐放慢了速度,不知不觉落到队伍最末。 脚踝的胀痛感愈发强烈,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额头冷汗淋漓,脑子几乎乱成一片。 刚子几人一直关注着他的情况,小声提议老邱和刚子各背一个,以他们的体力基本没什么问题。 沈确思索片刻还是拒绝了。 盛祈霄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关切,“你怎么了,沈确?” 这是盛祈霄第一次叫沈确的名字,不同于以往任何人的叫法,两个字明明白白却又纠缠地从他嘴里吐出,仔细品来甚至像是透着些黏糊的别样的情意。 他们认识不过几个小时,哪里来的情意? 沈确好笑地摇头,勒令自己停止莫名的联想,咬牙三两下快步追上去,苍白着脸扯出一抹勉强的笑,“走吧。” 老邱几人还想说些什么,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盛祈霄抿着唇也勾了勾嘴角,像是真的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没有追问,神色如常地点点头,转身继续大步往前走。 回过头的瞬间,他的视线下移,看了眼沈确几乎不敢受力的左脚,唇边的笑弧瞬间消失不见,全然不见方才的温柔。 杂乱的脚步声穿梭在林间,几乎没有片刻停留。 沈确疼到麻木,左腿灌了铅似的重重吸附在地面,再使不出半点力气。 眼睁睁看着盛祈霄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前方,沈确终于开口叫住了他。 绣着繁复古老花纹的藏蓝色衣摆停顿下来,盖住长势良好的淡紫色小野花。 沈确双腿微微弯曲,后背贴着树干喘着粗气。 盛祈霄站在原地没有过来,也没有开口询问,沉默地等他开口。 沈确微微抬眸,视线跨过老邱几人,落到盛祈霄毫无表情的脸上,从他看似波澜不惊的眼里读出了一丝怒气。 那一瞬间,沈确再次清晰地明白自己应该触到了什么东西,但又放手任其溜走或者继续生长。 他一向愿意将选择的权利给予他人,但也很乐意在不经意间浇上一些营养液,帮助人做出相对正确的选择。 “盛祈霄。”他又唤了一声,放软了语气,“可以再帮帮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盛祈霄的神色有了阴转多云的迹象。 眼前的光突然暗了下来,目之所及是被布料包裹得严实的宽厚胸膛,两侧分别垂着几根小辫子和银链,走路时晃晃悠悠地发出清响。 沈确将裤腿往上拽了拽,露出肿得很高的脚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盛祈霄紧绷的下颌,“我的脚腕受伤了。可以走慢一点吗,我尽量跟上,不耽误你回家的时间。” 听到前半句话的盛祈霄放松了表情,后面半句又让他戴到一半的假笑面具有了些裂痕。 “慢了,会来不及。”他的语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怪异,平直地没有一丝起伏,生硬地将几个字摆在沈确面前。 老邱实在没忍住,将背上的背包往下一放就要去背沈确,被刚子背上的阿超眼疾手快地拉住。 阿超摇摇头,示意他别去添乱。 依据他多年的经验,这说不定也是沈确计划里的一环。 刚子煞有介事地点头。 看着盛祈霄僵住的表情,沈确突然开了窍,福至心灵般试探性开口:“你能背我吗?” 盛祈霄一愣,垂在身侧的手紧贴着衣料,手指无意识地抽动一瞬,“什么?” “你能背我吗?”沈确轻声重复道,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盛祈霄,“我腿实在太疼,跟不上你们了。” 盛祈霄别扭地移开眼,沈确却看见了他颊边藏不住的小梨涡。 有意思。 盛祈霄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不假思索转过身,曲腿半蹲下来。 不过片刻,后背一暖,重量压了上来。紧接着一双手攀上他的肩头,在他要起身之时,那双手往前滑,松松圈住他的脖颈,指尖自然垂落轻触到他颈间肌肤。 盛祈霄掌心托着沈确臀腿处软肉,忍住想收紧手指揉捏的冲动,低头认真分辨着脚下的路。 沈确趴在盛祈霄肩头,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人耳畔,表情松了下来,是一片寂静透彻的淡然。 第9章 欢迎回家 沈确老老实实趴在盛祈霄肩头,仰着头,视线掠过头顶密不透风的绿色穹顶,一股异香顺着微风钻进鼻腔。 晃动的小腿一僵,沈确低头将鼻尖凑到盛祈霄颈间吸吸鼻子嗅了嗅,目光一凝。 他绝不会闻错,从进了扼云山开始,这香味几乎跟了他一路,直到此时,又实打实地从盛祈霄身上传来。 沈确不动声色收紧手臂,嘴唇几乎贴在盛祈霄耳畔,轻声低语问道:“好香啊,这是你自己调的香吗?” 终于发现了。 盛祈霄挑眉,低头看着沈确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用力到指骨泛白,笑意从唇角缓缓荡开,他当然知道沈确想问的不只是这个。 “只是用山里常见的花草做的。你进山这么久都没闻见过吗,新鲜的花香味更浓,很远都能闻见的。” 盛祈霄语速缓慢又坚定,不疾不徐。 沈确点头,信了他的说辞,下巴随着动作一下一下在盛祈霄肩头蹭着,这算得上是一个较为亲密的动作,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盛祈霄没有阻止,在他眼里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亲近与信任,但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对于沈确来说并非如此。 他见过沈确与其他认识不过几天,甚至寥寥几小时的好多人,做过更多比这更亲密的事,兴致上头时眼底情意绵绵,转眼间又冷漠地划清界限。 扼云山以外的世界太大太复杂了,才造就了这样的沈确。 不纯粹又不够恶劣,不善良又放不下所谓的责任,不看重生命也没有从容赴死的决心,厌恶亲密关系却又渴望感知爱,得到又惶恐,不信真心的人,到头来或许什么也抓不住。 第10章 他无端地在心底感慨。 他对沈确过往几年的经历了如指掌,沈确对他却一无所知,这一认知,让他感到愉悦。 但又不够满意。 因为沈确做了太多令他不满的事情,但他无法阻止,他出不了扼云山。 但他等不及了。 所以只好让沈确自己主动找来。 盛祈霄无声地笑了,在刘海的掩盖下茶色眼眸中一抹淡紫色光芒一闪而过。 盛祈霄脚步不停,在算不得平坦的山间也走得很稳,即使背上背着一个身量高挑的成年男性,也丝毫不觉得费力。 沈确在这样的安稳中有些昏昏欲睡,伴着盛祈霄身上的香味,几乎下一秒就要沉入梦乡。 “烟!有烟!有人在做饭,我们是不是快到了!”刚子激动地大叫出声,差点把背上的阿超甩到地上。 盛祈霄皱眉,神色隐隐有些不耐,这些人真是,太吵了。 意识迷离的沈确被刚子这一嗓子嚎得一激灵,立马清醒过来,手掌按着盛祈霄肩膀,抬起头顺着刚子的视线轨迹望过去。 树木错落间,不远处的山谷中,一个傍山而建的村落映入眼帘。 村子四面环山,一条南北向的小河绸带般落到地上,将村落分割成两半,数不清的吊脚楼在草木掩映间若隐若现,缕缕雾白色炊烟携着柴火香飘向上空,为这深山增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盛祈霄的脚步不停,众人很快拨开了最后一层林木的遮挡,将整个山谷间的风景都尽收眼底。 他们所在的这面山下,是层层叠叠的梯田,种的却不像是农作物,应该是草药一类的,具体是什么就辨别不出来了。 沈确抬眼看着远处橘红色的天幕逐渐掺杂进了浓黑,天光被掩盖,悄悄撒上了寂静的星。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晚上了,盛祈霄居然背着他走了这么久。 沈确难得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拍了拍盛祈霄手臂,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盛祈霄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将沈确稳稳放下,待他站稳后,才活动活动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承重的手臂。 暮色下,细碎的星光落入盛祈霄的眼睛,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剔透。 沈确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默默在心里提醒自己现在在扮演正人君子,不要暴露。 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很多了。 梯田中间开辟了一条条小路,面上铺着整整齐齐的石板,一路蜿蜒到山脚。 沈确在盛祈霄的搀扶下,一步一顿地到了山谷,一条条蜿蜒的小路都被铺上了碎石以便通行。 小路两边是自由生长的野草野花,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青草泥土香。 河水的声音逐渐清晰,水流缓缓冲击着两岸相对规整的石壁。 放眼望去,整个寨子里成片地亮起了昏黄的烛光,透过木质古朴的窗网轻轻撒在房屋周围的花草树木之上,看得人心里也暖洋洋的。 从出了林子开始,老邱几人都静悄悄的,没再开口说话,眼神警惕地环顾四周,勘察情况。 沈确半靠着盛祈霄,内心的不安没有展现出来。 “祈霄,接下来怎么走,你家在哪里?” 盛祈霄没有回答,只是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沈确顿了顿,快速找到问题的根结,试探性地开口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抱歉,没有事先征求你的意见。” 盛祈霄轻轻摇头否认:“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他抬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里,就是我家。” 沈确顺着指引看去,那是一栋坐落在半山腰处的吊脚楼,没有点灯,几乎隐没在黑暗中,靠着前方稍矮些的小楼漏出的光才能勉强看出个轮廓。 沈确悄悄又将盛祈霄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他这满满一身走一步就叮铃哐啷响个不停的银饰,也不像是点不起灯的家庭啊。 盛祈霄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没到家,自然,无人点灯。” 沈确的目光中顿时带上了一丝怜悯,在夜风中伸手替盛祈霄理好被吹乱的发丝,思索着该怎么组织语言安慰一番,毕竟自己实在是不擅长这项技能。 刚子直接蹿到两人身前,粗眉一扬,理不直气也壮道:“那快走吧,你一个人住肯定好孤独,正好我们几个帮你热闹热闹。” 老邱、阿超:“......” “别不要脸。”沈确冷笑。 盛祈霄也被逗乐了似的弯了弯唇,引着几人踩着月光就进了寨子。 蜿蜒的石板路两侧都矗立着吊脚楼,或许是到了晚上,整个寨子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交谈声,若不是各家各户都点着灯,沈确几乎以为他们是这里唯一的活物了。 正想着,一个举着灯穿着苗服的男子赫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身量不算高,却十分健壮,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有些凹陷的双眼在灯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不着痕迹将沈确几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透。 待走近,那人低声与盛祈霄耳语几句,像在询问又像在请示什么,沈确听不懂。 得到盛祈霄的答复后,那人举着灯走在他们前面,盈盈灯光为他们照亮着脚下的路。 “他是你的朋友吗?专门来接你的?”沈确转头看向盛祈霄。 盛祈霄视线落在那人后背,思索片刻缓缓点头:“他需要关心我的生活。” “你带陌生人回来,会有麻烦吗,毕竟......”沈确顿了顿,低垂着头,像在为自己给眼前人带来烦恼而自责,“大家应该不希望有外人来打扰吧。” “不会。”盛祈霄语气轻而笃定。 沈确想到湖底快堆成小山的尸骨堆,他清清楚楚看到了其间夹杂着人的骨骸,正想借机问问,没等开口,前方带路的人脚步一停,举着小灯回过身。 “欢迎回家。”盛祈霄越过举灯那人,提步上了一级台阶,微微低头注视着沈确。 沈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他配合着抬头望向盛祈霄。 盛祈霄身后是逐渐隐藏进黑暗中的木质楼梯,扶手上有着繁复的花纹,借着那点微弱的灯光不足以让他看清,阶梯一路延伸到二楼,从沈确的角度看去,浓烈的黑附在盛祈霄身后,好似与他共生。 沈确笑了笑,将诡异的念头抛出去,轻声纠正:“或许你是想说,欢迎来到你家?” 盛祈霄颊边也跟着绽放出小梨涡,朝沈确伸出手,再次低声出口,还是那句——“欢迎,回家。” 沈确无奈,将手放进他手心,任由他带着自己拾阶而上,缓缓推开那扇没有上锁的木门。 扑面而来是那股熟悉的盛祈霄身上的香味。 身后几人跟着进了屋,盛祈霄点上灯,昏暗的环境瞬间亮堂起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应该算是客餐厅,长条形的屋子纵深很长,靠近门口的一边安放着一个竹编的小几,周围围着几只造型舒适的竹编藤椅。最里侧与大门相对的一面开了大大的窗,窗外是一片竹林,窗扇开着,夜风穿堂而过,竹叶簌簌地响着。 窗前摆着实木圆桌,桌面上陶瓷花瓶中插着有些枯萎了的淡紫色小花,应该有两天没换了。凳子却只有一把,看来真如盛祈霄所说,这里只有他一人居住。 沈确回头,老邱和刚子已经卸下行李,将阿超安置在竹编的椅子上,盛祈霄却不见了踪影。 小楼外,原本站在楼梯旁举着灯的人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沈确。”盛祈霄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沈确收了思绪转头望去,只见盛祈霄手中拿着一个竹筐,里面装着布条与药材一类的东西,沈确有些不解。 盛祈霄扬扬下巴,示意他在藤椅上坐下。 “你是要替我上药吗?”沈确依言坐下,眼睁睁看着盛祈霄蹲下身,冰凉的手心避开伤处贴上他的小腿肚,另一只手将他裤脚挽上去,露出整个受伤的脚踝。 脚腕肿得像个水豆腐,再禁不起半点颠簸。进了寨子的这段路,是沈确咬牙忍着痛一步一步自己走进来的,为的就是真要发生什么意外情况了多少还能跑两步。 并不是他不愿意相信盛祈霄,只是人到了陌生环境,难免会生出些不算多余的怀疑。 盛祈霄将沈确的鞋鞋袜一并脱下丢到一旁。沈确从小娇生惯养,除了被他哥揍过几次,以及自己作死要去搞些冒险活动,这辈子几乎就没受过什么苦了,皮肤是细腻光滑的冷白,脚背上的青筋几乎一使劲就要冲破皮肤的阻隔冒出来。 盛祈霄用沾了水的布替沈确擦洗干净脚面上的血渍,指腹按上脚踝处替他轻轻按摩着。 沈确下意识想把腿收回来,却被盛祈霄握得更紧。 装点了满头银饰的脑袋抬起,眼皮轻轻一掀,一双浅瞳里满是疑惑,“怎么了?” 他知道这动作这姿势有多暧昧吗? 第11章 沈确闭了闭眼,“我自己来吧。” 盛祈霄立马低头装聋作哑地将各种药材混合到一起,铺平在深蓝色的布条上,不顾沈确的反驳,扣着他脚脖子就缠了上去。 这倒是让沈确有些意外,想来长在山间的麋鹿,再怎么温顺也难免带着些骨子里的野性。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沈确含糊地感谢道:“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盛祈霄这下听见了,仰头微微一笑,眼里闪着满意的光。 第10章 安顿 盛祈霄刚给沈确包扎好就被人叫走了,听声音应该不是之前提灯引路的那位。 沈确掀起眼皮,一改方才的局促,面无表情看过去,漆黑的夜幕下,一盏昏黄的灯摇摇晃晃地渐行渐远。 小楼里只剩下他们几人,老邱站在门口又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回到屋内,扒拉着沈确寻了个空位坐下。 沈确仰靠在椅背上,掏出一支烟捏在指尖把玩,没有点燃,只时不时递到鼻尖轻嗅。 “沈少,扼云山里的任何人,你都不能招惹,咱们之前已经达成共识,希望你不要忘记。这个盛祈霄,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老邱一脸坚定,他不管沈确这一路来的举动到底是有意撩拨还是无意惹人,该有的提醒他还是得给到位。 沈确这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了,他当然不认为扼云山里能出什么善类,但至少到目前为止,盛祈霄没有做任何伤害他们的事,甚至还帮助了他们。 至于招惹,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界或者暗示的行为......或许有一些,但无伤大雅。他看得出盛祈霄并不排斥自己的接近,这才是最重要的。 双方自愿的情况下,他利用这一点为自己达成目的提供一些便利,又有什么问题? 他可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是怎样的道德模范,这些人,难道是第一天认识自己? 刚子将手臂搭在阿超肩头,半坐在藤椅扶手上:“是啊沈少,而且人家好歹帮了我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咱们现在也算是寄人篱下,没摸透这里的情况,解蛊的方法也还没找到,你要是在感情上伤害了人家,可不像在外面一样解决起来那么简单,说不定咱们小命都得交代在这。” 阿超连忙点头:“对,沈少,我现在腿脚不利索,不太方便帮你处理情债......” 沈确一时有些语塞,“能麻烦你们先别替我自恋了吗?有谁说喜欢我想和我好了?就算我没安好心,你看人家接那茬了吗?” “那咱不是未雨绸缪嘛,万一呢,而且......”人对你和对咱,那也不是一个态度啊,后半句刚子强迫自己咽回了肚子里。 “行了行了,我会注意的。” “会注意什么?”阿超问。 刚子快速接过话头:“注意保持距离还是注意控制自己变心的速度?” “注意出去后安排你去印度工作。”沈确冷笑一声一人赏一个白眼,“我的情感问题就不劳各位操心了,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到救沈逸的方法。” 老邱点到即止,拍拍沈确的肩,稍作安抚:“沈少说的对,咱们抓紧时间,借着阿超受伤养病这个由头留在寨子里。”看到几人都配合点头,他才继续道,“今天进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寨子里的其他人,还不确定他们对我们的态度,行事千万小心。” 沈确转头望向门外,他心里也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顺利了,从进山到现在不过两日光景,如果扼云山这么好进,那外界的传言又怎么会将它描述成那般可怖模样,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探险科考队有进无出尸骨无存。 最重要的是,盛祈霄和这个寨子里的人,会蛊术吗,能救得了沈逸吗。 只是现在有再多疑问也无法求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盛祈霄回来得很快,几乎是沈确一眨眼,就见他已经提着什么东西站在门口了,淡色的眸子在夜晚也显得黑沉沉的。 盛祈霄错开身子,沈确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三个壮硕的青年。 那几个青年都穿着藏青色袍子,衣服上的绣花没有盛祈霄的那么精细,头发被整个束在脑后,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 在得到盛祈霄的允许后,那几人径直走到餐桌旁,将手里的食盒打开。一道道特色菜肴被摆上了桌,花瓶里也被换上了新采的还带着露珠的鲜花。 几人很快退了出去,全程一句交流都没有。 等人都走了,盛祈霄才空着手走到沈确面前,原本手里提着的东西不知道被放到那里去了,他弯腰想抱起沈确去餐桌。 这动作有些太自然了,自然到沈确都差点以为之前已经预演过千百次。 沈确按住他伸过来的手,扶着藤椅靠背不紧不慢起身,脑子里还回想着方才几人的对话,表情不自觉就淡下来,快速别开眼,“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 “嗯?”盛祈霄一怔,眼中蒙上一层迷惘,像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出门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又疏远客套成这样了。 他缓缓转过头,带着疑问的眼神扫视过周围几人。 老邱转过头没去看盛祈霄的眼睛,刚子和阿超对视假装眉目传情。 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也没想到沈确答应的保持距离会以这样突兀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沈确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向来都是主动出击,遇到喜欢的就大张旗鼓地追求,更何况往常主动送上门求他“照拂”的不计其数,只要有看得上眼的他也基本都照单全收,不够格的根本到不了自己跟前,就算是腻烦了想结束,那也用不着他亲自出马,还真没正儿八经亲自拒绝过谁的接近。 沈确轻咳两声,感觉自己要被盛祈霄用眼神盯出俩窟窿了。 算了,下次再说吧,凡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可别说他没努力,有时候拒绝太过会伤人的。 他垂着睫毛,眼珠子小幅度转了转,皱着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饭菜香味,主动又去捏住了盛祈霄袖口,“好香啊,盛祈霄,你饿了吗?” 盛祈霄呵呵一笑,那笑声困在喉咙里,听在沈确耳里竟透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盛祈霄不答反问:“你好像,不是很饿的样子?” “饿了饿了,你没见我刚刚都饿得胡言乱语了吗?”说着又轻轻拍了拍盛祈霄的手背,抬眼瞧着他装傻充愣,“你也饿昏头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沈确面上还保持着微笑,心里早把老邱几人骂了个彻底,他这辈子还没装过缺心眼的傻比呢,这下也算是体验到了。 盛祈霄脸色缓和了些,眉头也舒展开,恢复成最开始那副温和出尘的模样。他曲起手臂,等着沈确扶上来。 沈确总觉得不对劲,盛祈霄此刻的温和与在河边初见时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具体不一样在哪里。 没再多想,沈确识相地撑着盛祈霄,一蹦一跳地到了餐桌旁坐下,一个眼神也没留给那几人。 刚子和老邱对视一眼,嘴巴动了动,无声地说:“早晚得出事。” 老邱叹气,谁让他摊上个感情过于丰沛的雇主呢,一不留神感觉又要谈上了。 桌上摆着七八道菜,种类很丰富,都还冒着热气,大家都没客气,抓着筷子就开吃。 饭后,沈确破天荒主动收拾起了碗筷,刚想开口问厨房在哪,就被盛祈霄给拦住了。 “这是别人家的碗盘,一会儿他们自己来收。” 刚子一边暗骂沈确死装,一边雷达又响了,难道这也是个少爷?深山里还兴这个? “我家的蓄水池,这两天坏了,没有水……”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连吃食都是从别人家做好了带过来的。 沈确是装体贴的一把好手,脸上挂着真挚的感动与内疚:“谢谢你,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盛祈霄摇头,认真地说:“你们帮我家,热闹了。” 没再纠结洗碗的事,盛祈霄起身推开两扇门,沈确跟着看了两眼,应该是卧室。 盛祈霄贴心地指着左面的房间道:“这边有两个连在一起的房间。” 刚子马上说:“要不然咱们仨住这边,沈少……沈确一个人住那间?” 老邱有所顾忌地看了看沈确,“要不还是咱们四个都住这边两间吧,挤一挤没问题的。” 沈确当然知道老邱在担心什么,无非还是不敢轻信盛祈霄,怕自己单独一人遭遇不测。 这样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那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盛祈霄先他一步开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里面那个房间比较小,放了一个小床,只能睡下一个人。”他又转头看着沈确,“你们要,三个人睡在一张床吗?” 沈确想了想那画面,果断起身跳到右边这一侧,将开了一条缝隙的门推得大开。 借着大厅里的灯光,沈确大概看清了房间内的布局。左面和前方两面都开了窗,窗外是在风中摇曳的树枝,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窗帘也被风吹地鼓起飘扬,不安分地盖在放在窗边的藤编椅子和小圆几上。房间里靠门这一侧抵着墙放了张床,进门右手边是一个木质的矮柜,整个房间都透露着恰到好处的自然与讲究。 第12章 “那我睡这间可以吗?”沈确朝着盛祈霄眨眨眼。 老邱也探头看了看,这房间确定不是为沈确量身打造的吗?天知道沈确爱极了这种调调,简约大气中又稍带着点古朴气息,昏黄小灯往那一照,沈确一生追求——写作唯美读作装逼,不就完完全全展现出来了吗? 这时候再反驳,实在有些扫兴。老邱起身向盛祈霄道了谢,表示以后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尽管开口。 盛祈霄笑着应了。 沈确带着一盏灯进了暂时属于他自己的房间,将灯放在矮柜上,一瘸一拐地将木制的雕花窗户给关上,连窗帘也拉上了。 那盏灯还在矮柜上静静亮着,沈确不知道那是什么在燃烧,说是蜡烛又有很大的不同,小小的一个被罩在透明容器里,长久地发着光。 第11章 换药 沈确将门合上,从自己的行李包里翻出保存完好的手机,隔着一层透明隔水袋,按亮了屏幕。 如他预料的一般,这里接收不到一点信号。 吱呀一声,一束光从门缝里透进来打在地板上,照射出一处三角形的明亮区块。 盛祈霄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边,无声地望着沈确。 沈确在门开的瞬间熄了屏,将手机整个塞到被子下,调整好表情才回头看过去。 没有人说话,窗外的枝桠在风的鼓动下敲击着窗框,发出细碎声响。 盛祈霄稳步进来,将木制的水盆放到沈确脚边,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沈确,身后暖黄的烛光被他遮挡,沈确被笼在巨大的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些不适地动了动。 “怎么了?”盛祈霄眼里隐晦地跃动着淡紫色的火苗。 沈确摇头,盯着地上的木盆问他:“这是做什么?” 盛祈霄认真解释道:“回来的时候上了药,现在洗洗,换药。” 沈确没再多说什么,屈起腿摸索着解开被盛祈霄包扎得极好的布条。 盛祈霄往旁边挪了一步,影子也跟着动,银饰轻响两声和主人一起安静下来,柔和光线见缝插针泄露出来,眼见盛祈霄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沈确悄悄松了口气。 借着不甚明亮的光,沈确发现原本肿得不行的脚踝居然已经好了不少,布条上最初黏糊糊的药膏水分都被吸干,只剩下干燥的粉末。 水温偏高,热腾腾地冒着白气,沈确只泡了一秒就想抬脚,被盛祈霄按了回去。 下一秒,一碗同样冒着热气的黑糊糊的汤药递到了沈确嘴边。 “这又是什么?” 盛祈霄微微弯着腰,一手按着沈确的腿,一手端着药碗,表情柔和地耐心解释:“治腿伤的药。” 沈确抬眸看了他一眼,别开头,不是很想喝。 理智告诉沈确,此时此刻,不应该以这样的态度对待眼前人,内心深处却又实在觉得并无所谓,好像料定了盛祈霄一定不会同他计较。 然而那碗没有撤离,反而又往前凑了凑,被热气熏得温热的碗沿抵上沈确的唇。 盛祈霄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存在感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他能轻易察觉到,又不至于觉得被冒犯。 “你是怕会有毒吗?”盛祈霄说话音量放得很低,嗓音柔和,夹杂着微弱气声。 是的。 沈确摇头,手掌撑着床面,一半手指钻进被子里摩挲着,“我只是有点怕苦。” “放心吧,不会苦。” 沈确微扬起下巴,温热的液体就着盛祈霄抬手的动作,倾倒进沈确嘴里,不多停留就滑进了喉咙。 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抖了抖,好像确实没尝到苦味。 喘息间,窗外风声大作,闷雷滚动,密密麻麻的雨点越上窗台,滴落在沈确耳边。 “下雨了。”沈确喃喃,眼神迷茫地追随着眼前人。 那人将他推倒进床铺间,微凉的掌心覆盖住他的眼,“你只是困了。” 盛祈霄的声音柔软,沈确身下的被子柔软,随着湿热气息一同袭来贴在面颊的嘴唇也柔软。 绑着银线的小辫子垂在眼前,晃晃悠悠地转着圈,沈确缓缓阖上眼,意识彻底归于混沌。 梦里的沈确置身于迷雾森林,蓝紫色的幽光明灭不定,茂密的草木疯长着,暗夜下的白雾中一道人影若隐若现,手中提着一盏昏黄的灯,双唇一张一合,在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沈确。” 一声一声,如同一粒粒圆润石子落入他意识的湖。 那石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湖中水花四溅,地动山摇,湖水与白雾循着地面裂缝下坠。 沈确猛然清醒,瞪大眼睛从被窝里坐起来。 眼前漆黑一片,时间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沈确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受伤的右腿已经被重新包扎好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喝下那碗药的下一秒,连盛祈霄是什么时候给他换好药包扎好离开房间的都不知道。 沈确只思考了两秒就放弃,只当是自己太累困断片了。 此时门外的嘈杂声终于得以传入他耳中。 沈确竖着耳朵仔细分辨片刻,轻手轻脚拉开门探头出去,对面的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光,透过门缝沈确看到刚子几人胡乱蜷缩在床上、地上,无一例外的满头大汗,痛苦呻吟着。 “怎么回事?”沈确三两步上前将离他最近的老邱扶起来靠墙坐着。 老邱仰头拿后脑勺抵着墙,咬牙低喘,“肚子里可能进了什么东西......” 沈确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是不是盛祈霄准备的晚餐有问题,但很快又推翻了这一猜想,他和盛祈霄也吃了。 刚子嚎了半天没等来沈确的关心,不甘示弱地在地上打滚,咬牙切齿地揉搓着腹部,那样子恨不得将肚子生剖开。 沈确见他力气还很多的样子,眼神都没多给半个,抬腿跨过他去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阿超,从他进来开始,就没听见过阿超发出半分声响。 还好,胸口还起伏着,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沈确轻轻松口气,脑子快速思考着,正想起身找找随身带的行李中有没有能缓解这一症状的药物。 下一秒。 “你们吃了那河里的东西?”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疑问中又带着几分笃定。 是盛祈霄。 沈确如临大赦,他快速回头,没来得及开口就怔愣在原地——盛祈霄笔直地站在门口,背后是接近虚无的黑,介于亮与暗之间的修长身形几乎与梦中的黑影重合。 梦里的迷雾从他身后蔓延开来,湖面的涟漪静止一瞬,紧接着被激起更大的水花,沈确张了张嘴,最后只徒劳地吐出来零个字,眼睁睁看着盛祈霄越走越近,不知该作何反应。 盛祈霄缓步靠近,蹲下身,眼神顺着沈确有些呆愣住的眼神滑到他下颌,那里有一个极浅的红痕,应该是被什么咬过。 “他们是不是,吃了河里的东西?”盛祈霄好脾气地再次发问。 沈确强迫自己回过神,连忙点头,“吃过河里的鱼。” “河里的东西不能吃,很不好。”盛祈霄眉心微蹙,视线扫过痛苦呻吟着的几人,语气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无奈。 沈确立马想到了河底的无数白骨尸骸,河里的鱼应该就是被这些血肉喂养出来的,那他们岂不是间接性吃了人肉。 不敢再往下想,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盛祈霄,“祈霄,你有办法可以帮帮我们吗?” “你们?”盛祈霄不解,缓缓眨了下眼,“你也肚子疼?” 沈确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是他们三个,你有办法吗?” 盛祈霄眼神轻飘飘从他面上掠过,站起身理了理有些皱了的衣摆,没有立马回答,神情颇有些严肃的意味。 “不是很严重的,我可以解决,但是家里没有药,只能等天亮再去找,现在可以,暂时控制。” 沈确跟着起身抓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盛祈霄嘴角愉悦地上扬两个像素点,拇指顺势搭在沈确手背缓缓摩挲,他垂眸对上沈确面上充满希冀与感激的双眼,问他:“我受伤了,你也会找人帮忙吗?” “当然。” “也是,‘我们’吗?” 沈确没有丝毫犹豫,继续点头,他甚至没工夫去细想盛祈霄问这些毫无营养的问题到底有什么用。 盛祈霄得到想要的回答,转身就出了门,没费什么时间便提着一小筐药材和工具回来。 沈确什么都不懂,全程听吩咐办事。盛祈霄将银制的药臼递给沈确,示意只等自己配好量将药材分批次地放进去,他库库一个劲地捣就行,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 药材很快被捣成粉末,被盛祈霄用勺子盛出来放进碗里,沈确自觉提着陶瓷水壶依次往碗中加着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仔细观察半天,他抬头,“这是凉水?” 盛祈霄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淡淡嗯了声。 第13章 “凉水吃药,会不会影响药效啊?” “会。”盛祈霄抬眸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默默将药粉搅拌开与水融合。 “那......”怎么不用热水。 沈确纠结着,终于还是没问出口,盛祈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沈确第一次学会了自我安慰与理解他人。 盛祈霄端起药碗递给老邱,也不管他拿不拿得稳,转眼就撒开手,回过身继续认真解释沈确没问完的话:“家里没有多余的热水,晚上拿给你泡脚了。” 沈确:“......谢谢。” 老邱喝药的动作顿了顿,觉得自己的命比药苦。 刚子倒是毫不在意,自力更生两三口解决完,还抽空拍了拍老邱肩膀小声安慰:“凉水好啊,要真是冒热气的闹不准还是谁的泡脚水呢。” 沈确活动活动手指朝他一笑,“想喝下次给你留着。” 盛祈霄默默听着,一把将还在昏迷中的阿超扯到床边,用碗沿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将药一股脑都给灌了进去。 等收拾好东西出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已经过去。二楼大厅的门大大开着,晨风裹挟着一丝凉意贴着人身体擦过,沈确站在栏杆前,目光拉远,是一望无际的山野。 盛祈霄悄无声息与他并肩而立,臂弯处搭着件灰青色的披风,少见的没有什么花纹。 “是给我的吗?”沈确微侧过头问道,视线落在盛祈霄肩头,沿着垂落的几缕发丝往上攀爬到他眼尾。 盛祈霄没有惊讶于沈确的直接,反问道:“你,需要吗?” “谢谢。”沈确轻笑一声,接过披风抖散开来,往盛祈霄身边靠了靠,刻意忽略盛祈霄陡然有绷紧的身体,将两人都罩进那层不厚不薄的灰青色中。 两人挨得极近,盛祈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晨间湿润的空气被他耳尖的红加热凝结成细小水珠。 “盛祈霄。”沈确嗓音中飘着一朵柔软的云,“谢谢你。” “你已经说过了。” “没有人规定只能说一次。” 第12章 血虫 待冒着热气的早餐摆上桌,破晓时分吃过药陷入昏睡的几人也醒了。 两三碗热粥混着草药水下肚,几人渐渐恢复了些精神。 刚子招呼着老邱合力将吃饱喝足的阿超扔到床上自生自灭,屁股刚挨到凳子,下一秒就感觉喉咙一紧,有什么东西顺着咽喉涌入口腔。 盛祈霄坐在藤椅上垂眸拨弄着腕间银镯,余光瞥见沈确与餐桌前另外两人正神色怪异地盯着药碗,了然地勾了勾唇角。 碗底残留的药渣洇开暗红血丝,那是从刚子紧咬着的牙缝中溢出,顺着嘴角落入碗中的。 沈确紧盯着那一抹红,脑中呈现短暂的空白,下意识想寻求盛祈霄的帮助。他僵着脸转过头,却见盛祈霄发间的银饰在晨光中晃出零碎冷芒,和盛祈霄不经意间露出的表情竟出奇地和谐。 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下一秒,刚子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哇”的一声从嘴里呕出一大口暗色血浆,其间混杂着半凝固的血块,淅淅沥沥地浇在木质地板上。 沈确立马起身就要上前去,却被一股大力往后拽去,盛祈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要靠近。” 语速不徐不疾,一如既往的平淡到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却透露着不可抗拒的严肃,沈确又想起他方才的表情,像是有实质般能冷到人心底。 老邱伸手去扶的动作也是一顿,定眼看去,那一滩血浆中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是什么玩意儿?我肚子里生蛆了?”刚子脸色煞白,脚下不稳几乎下一秒就要栽进血泊里,被老邱眼疾手快地扯了回来。 盛祈霄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顾沈确迫切要上前一探究竟的意图,拿手肘又将他往后推了推,接着不知从哪掏出一枚紫红色药丸,放在手心用指尖轻轻一按,当即就散成了粉末。 地面蠕动的“血块”登时如得了养料般动得更欢了,挤挤攘攘地想往外窜。盛祈霄手掌一翻,粉末簌簌落下,落到实处的刹那,在快速蠕动中从粘稠血液间剥脱出来的软虫瞬间蜷缩成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干瘪下去,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 盛祈霄蹲下身,随手拿起方才慌乱间被刚子扫落在地的竹筷,轻轻挑起软虫尸体递到沈确面前。 措不及防与针尖大的死虫眼对视,沈确忙不迭后退半步,又惊又疑:“干什么?” 盛祈霄小幅度歪了歪头认真盯着他,举着筷子的手又往前伸了伸,也很疑惑:“这是血虫,你刚刚不是想看吗?” 沈确噎了下,顺了口气才勉强稳住语气,缓缓开口:“谢谢,现在不想了。” 颊边漾出一抹浅淡的笑窝转瞬即逝,盛祈霄随手将软虫尸体连带着筷子一起扔回地上,“那条河里的东西很脏,有很多像血虫这样的特产,这些草药的药效太有限,血虫应该已经在你们肚子里产卵繁殖了。” “我艹,那他妈咋办啊,老子年纪轻轻不会真折在这吧......”刚子没忍住开口骂道,嘴里残存的血沫也时不时跟着往外冒。 沈确朝老邱递了个眼神,老邱会意,立马捂住了刚子的嘴,防止他继续输出。 “祈霄,你之前说等天亮就可以去找解药。”沈确将目光转向盛祈霄,眼中满是希冀。 盛祈霄很喜欢沈确这样的眼神,好像全身心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于是配合地点头:“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了,等太阳彻底升起来,就出发。” 老邱连忙开口:“不用麻烦别人了,要不你给我们指个方向,我们自己去找吧。”说着转头看向沈确,“你留下来照顾阿超,我和刚子速去速回。” 盛祈霄眉头微挑,不动声色扫了眼被强制静音按在椅子上的刚子,“他这样,要一边吐血一边找药吗?药在寨子外的另一处山谷里,很远,路不好走,需要有人带路,晚上也赶不回来。” “我去吧。”沈确思忖片刻,“祈霄,还是得辛苦你......朋友们帮忙带个路了。” 盛祈霄先是点点头,隔了两秒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不是我朋友。” 沈确随意嗯了两声。 老邱还是觉得不妥,“还是我去吧,你和刚子都留下。” 沈确摆手直接拒绝,留在这里至少还有能暂时控制的药,真要出去跋山涉水,指不定解药和死神哪个率先光临。 老邱还想说什么,盛祈霄上前递给他一个银质雕花小药瓶,轻轻丢下一句:“等下你吐血虫的时候,记得不要靠近,将药丸碾碎撒上去就好。少动,会吐少一点。” “......好。”老邱一听这话也老实了。 刚子被安顿在一旁,害怕肚子里的血虫再往外冒,此刻正坐得端正,只瞪着两只眼盯着沈确。 “你腿好了?” 沈确正抱着手臂漫不经心看着盛祈霄收拾残局,被他这么一问,短暂地怔愣后才缓慢将视线移向自己的脚踝,原本缠绕在上面的布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被碎石划出的伤口也奇迹般地愈合了。 沈确不可置信地扭了扭脚腕,没有一点不适感。 没等他发问,盛祈霄回头动作自然地将他裤腿往下拽了拽,才不紧不慢开口:“山里的药,药效都很好,等下我们也再采些治外伤的草药。”盛祈霄看了眼屋里躺着又睡死过去的阿超,“他也能早日康复。” 沈确脸上表情变了变,半是高兴半是凝重:“好得能有点多快?” 倒不是他不想让阿超好起来,只是好太快确实会比较影响计划,他们毕竟还需要借着阿超行动不便的幌子留在寨子里。 盛祈霄没有立刻回答,不动声色将几人面色变化尽收眼底,斟酌着开口:“他伤重一些,大概,半个月吧。”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松了口气,这寨子看着倒也不算大,半个月怎么着也能把情况摸个大概,行些偷鸡摸狗的事了。 晨雾彻底散去前,盛祈霄出了趟门,说是去请寨民帮忙照顾按时送药和饭过来。 老邱趁机拉着沈确又是一顿思想道德教育和人性感化,希望他能和盛祈霄保持好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距离。 沈确叹了口气,有些无力,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不靠谱吗?” 老邱默了默,梗着脖子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转头抱着陶罐吐出一口血,吐完了抹抹嘴,熟练地掏出紫红色药丸捻成粉末撒到蠕动的血虫身上。 “照这么个节奏吐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营养不良。” “少说话,也会少吐一点。”盛祈霄站在门外,朝沈确伸出手,“走了。” 沈确跟着盛祈霄顺着蜿蜒的小道一路往上,山间的风时隐时现,银饰碰撞的脆响无序地应和着。 沈确停下脚步,站在山顶回头望去,寨子上空像是笼罩着一层薄纱,要是距离再高再远些,确实很难发现这山脚下还有个聚落。 第14章 身后银铃声由远及近,最后停住,“你在看什么?” “突然想到一些传言。”沈确转身盯着盛祈霄,“他们说,扼云山里的人会下蛊,真的假的?你会吗?” “传言?”盛祈霄垂眸,视线从沈确面上划过,最终落点停在山脚下,“还有别的传言吗?” 沈确没能从他平静面色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还说进了山的人没有活着回去的,都死在进山路上了。” “你相信传言吗?” “我什么都相信,但是我现在更相信你。”沈确轻轻挑眉,毫不掩饰地试探:“你应该见过河底的尸骸吧?很多,都堆成一座小山了。” “嗯。”盛祈霄点点头,“那是先辈们安葬的地方。” “我记得你说,河里很脏。” “后来叛徒也被允许葬在那里,很脏。”盛祈霄收回视线,没再多说,转身继续往前走。 发尾随着动作扫过沈确面颊,有些痒,还有些盛祈霄身上独有的草木花香。 沈确渐渐放松下来,紧跟着盛祈霄在林间穿行,一天前还让他觉得危机四伏的密林,在此刻也变得稀松平常,像是个普通的森林公园。 盛祈霄很安静,一路上没什么话,大部分都是沈确在说,在试探,盛祈霄只认真听着,偶尔回答,或者提醒沈确注意脚下。 沈确分不清是他原本就沉默寡言,还是只是不愿透露寨子里的情况,却也没有追着问。 俩人穿过窄小的崖壁夹缝,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整个山谷中间有一泓潭水,雾气缭绕,岸边是一整片花草地,蓝紫色的小花点缀在绵延的绿色中,格外显眼。 沈确不由自主走上前去,惊动花间数不清的蝴蝶。 “这里是银蝶山谷。”盛祈霄拽住沈确胳膊,阻止他继续往前,“潭水很深,不要掉进去。” 潭水尽头的瀑布不断拍打着水面,溅起阵阵水花,潭水这头水面却静得出奇,不见一丝波澜。 俩人在岸边的大树下停住,沈确环视一周,“盛祈霄,这些花草都长一个样,随便摘吗?” 盛祈霄往地上一坐,抬头看他,“为什么叫我全名?因为不需要我帮忙带路了吗?” 第13章 喜欢 盛祈霄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眉眼间却是掩藏不住的不满。 “......”沈确有些无奈,盛祈霄比他想象得要敏感得多,撇撇嘴半蹲下来,“为什么这么问你不喜欢别人叫你全名吗?” “你之前不这样叫我。” “所以,你是觉得,我叫你全名是因为我到了目的地,不需要你带路用不上你了,就对你不客气了是吗?” “不是吗?” 沈确有些想笑,眯起眼凑近,想将盛祈霄脸上的表情看得更清些。若是以往,有人要拿这种芝麻大小的屁事跟他“闹脾气”,他早该不耐烦了,现下却觉得有意思得紧,解释时的语气也出奇的好。 “对我而言称呼并不能定义关系的亲疏,还是说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不值得信任,过河拆桥的人?” 盛祈霄没有回答,表情倒是缓和了下来,抬手摘下飘落在沈确头顶的花瓣,生硬地转移开话题,“荧蝶草白天和周围的草都长得一样,只有晚上才能分辨出来。晚上寨子外的山谷里不安全,所以储备才会很少。” 沈确若有所思颔首,他丈量不准盛祈霄口中的不安全,到底不安全到了什么地步。 银月山谷和寨子离得不算近,两人在路上耗费了不少时间,在树下歇了没一会儿,天就渐渐黑了下来。 一弯银月挂上天穹,倒映在幽深潭水之上,引出白日里藏匿在花草丛中的蝴蝶。蝴蝶每煽动一下翅膀,便撒下一层荧荧微光,荧蝶草这才显现了出来。 沈确跟在盛祈霄身边,有样学样地将荧蝶草连根拔起塞进小筐里,不一会儿就采了满满一筐。 山谷中的夜远不及沈确印象中夜晚的那般浓黑,即使没有各色霓虹灯的照耀与车流涌动的喧嚣,这里也并不寂寥。 头顶的树枝在夜风中交手,尾巴上闪烁着暖黄光点的萤火虫踩着飘落的花瓣,跌进沈确手心。 “是山里的夏天要到了吗?怎么会有萤火虫?” 盛祈霄望着沈确,发尾绑着的银铃轻轻响着,“山里四季都有这些。” 萤火虫震动翅膀,飞向水潭中心,与同伴们在月光下交织起舞。 “这里很美。” “真的吗?” “当然。” “你喜欢的话,可以一直留在这里。”说这话的时候,盛祈霄的声音放得很柔,很轻,眼神却紧盯着沈确,不肯放过他脸上表情的半分变化。 沈确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盛祈霄视线的重量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轻,几乎都要凝成实质戳到沈确脸上了,饶是脸皮厚成城墙也抵不住这样灼烧。 这样的试探在沈确看来并不高明,他见过的人太多了,顾左右而言他明里暗里套他话要他承诺的,实在是数不胜数。 有所图才有所为。 盛祈霄图的又是什么呢。 沈确若无其事偏头与他对视,本想揣着最佳答案随口应下,在看清他双眼的刹那却兀自乱了阵脚。 盛祈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期冀,原本浅色的眸在夜色笼罩下变得幽暗深邃,倒映出星星点点的荧光,沈确在那点光亮中缓缓摇头:“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的家人还在等我回去。” 盛祈霄脸上闪过片刻怔愣,他本已经做好沈确敷衍点头的准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句实话,这反而让他有些措不及防,有些喜悦。 沈确错把盛祈霄的错愕当成了失望,赶紧找补:“你想让我留在这里,为什么?” “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盛祈霄回答得干脆直接理所应当。 “我知道啊......不是,你喜欢我?” 沈确这下是真有些慌了神,他之前不是没看出来盛祈霄对他的态度和对其他人的态度几乎是两模两样,心里也隐隐有些猜测,但更多的被归结为是对外族人的好奇,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出来。 盛祈霄的语气逐渐染上些烦躁,额间的银饰也跟着叮铃当啷地叫嚣起来:“很震惊吗?你的同伴让你远离我,不就是因为看出我喜欢你了吗,你不知道?” 这误会可就大了。 沈确表情空白了几秒,才对接上盛祈霄的脑回路,他张张嘴,到底是说不出那句“他们是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只能干巴巴解释道:“他们没有恶意。”他们想保护的其实是你,这句话被咽了回去,“我们才认识两天,你喜欢我什么?” 盛祈霄静了下来,好像突然从某种状态中抽离出来,方才的情绪波动仿佛是一场幻觉,语气也恢复平静,平铺直叙:“你们外族人不是有个词叫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这个词放在不同的人身上有不同的含义,对沈确而言可能是无聊时想找消遣,随口胡诌出来的借口,所以他向来对这样的说辞嗤之以鼻。可从盛祈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有几分有分量。 沈确没去问他从哪听来的,左不过是他曾经救过的另一个“外族人”教的,想到这,新的问题又随之产生——那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居然已经到了可以用到这个词的地步,谁又对谁一见钟情了? 满腹疑虑让沈确错失最佳回复时间,等他回过神来,盛祈霄已经起身提起小筐眼看着就要离开。 沈确抬手抓住他腰间垂落下来的配饰,“你去哪?” 盛祈霄垂眸扫了眼拽着自己的手,“去山洞里,晚上外面很危险。”说着曲起腿用膝盖顶了顶沈确手腕,“你拉的是我的腰带,再用力要掉了。” “......”沈确撒了手,眼睁睁看着盛祈霄毫不犹豫转身离去,那背影那远去的步伐,相当决绝,毫不拖泥带水。 沈确忍不住在心里和自己对账,刚刚是有人和自己表白吧,那个人是盛祈霄吧,刚说完喜欢就把人撇一边不管了,钓我呢? 盛祈霄在洞口停下脚步,没有转身,抬头望着被浮云遮住一半的月亮,等着沈确跟上来。 微凉的掌心抚上胸口,剧烈的心跳隔着一层血肉骨骼清晰传出。盛祈霄知道自己刚刚冲动了,他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沈确,了解他是一个怎样恶劣不把真心当回事的人,早已经做好接受他所有谎言的准备。 所以在他毫无预兆地流露出了丁点真诚的时候,自己竟恍惚被拉回曾经,难得地有了情绪,冲动地表明了心迹。 希望不要吓到这只狐狸。 鞋底摩擦草地的沙沙声响起,由远及近。 沈确与盛祈霄并肩而立,“我还是想问,你的汉话,是谁教你的?” “等你也喜欢我的时候,就会知道。” “我没有不喜欢你,朋友间的喜欢也是喜欢。” 盛祈霄嘴唇弯了弯,面颊上的笑涡盈满一汪月光:“不一样的。”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会知道。 第15章 山洞不算太大,最靠里的地方被凿出了一张石床,四周的石壁上也同样被人工开凿出大大小小的石格子,被填充上形态不一的褐色罐子,角落里甚至还堆放着木材和类似锅碗的容器,整个山洞无一处不在透露着有人曾长期居住过的痕迹。 “盛祈霄,有人在这里住过吗?还是你经常来这里?” “嗯。”盛祈霄头都没抬。 “嗯是什么意思?” “有人住过,我也经常会来。” 盛祈霄将两人采摘的草药挂在离地很远的地方,驾轻就熟地点燃火堆,将随身带着的藏色披风垫在石床上,朝一旁还在研究墙面的沈确招招手,“沈确,过来睡觉了。” 沈确应了声没多说什么,白天奔波一天,确实也累了,手却还恋恋不舍摩挲着石壁,他发现石壁上好像被人雕刻了什么图画上去,光线太暗实在看不清,明天走之前得找个机会好好看看。 石床很硬,是他这辈子睡过最硌人的床,本以为会辗转难眠,没想到刚躺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睡意朦胧间,一声银饰的叮铃声划破寂静,紧接着指尖感受到一阵温热触感,沈确很快反应过来,是盛祈霄趁着他睡觉偷偷牵他的手。 睡意几乎瞬间一扫而空。 沈确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方寸,要不是隔着几层布料,怕是能直接感受到彼此体温。 盛祈霄喜欢他,沈确开始正视这件事,心里涌上莫名的愉悦,或许,他找到了突破口。 感情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时会伤人伤己,沈确觉得他妈就是最大的反面教材,全然交付的一颗真心,被他爸这样的人渣肆意践踏,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而要是能加以淬炼,给予适当的引导,那将会是最趁手武器。 沈确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借着火堆的微光,用余光打量盛祈霄安详的睡颜,长而密的睫毛随着主人清浅的呼吸微微颤动。 即使沈确见过再多人,盛祈霄也无疑是其中最合他胃口的,漂亮清隽,搭配上独属于山林间的纯真与恰到好处的野性,再披上扼云山为他添置的一丝神秘,这自然是吸引人的。 但相比较多一个漂亮的情人,更能吸引沈确的是盛祈霄的利用价值,利用他的喜欢与信任,套出对自己有用的信息,这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不道德,但只要能救得了沈逸,摒弃掉自己本就没有的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盛祈霄,沈确想了想,认真总结过往经验,不出意外的话,和他最后的结局无疑也是以自己的厌倦为终点,但也绝不会亏待他,什么样的物质报答是自己给不起的呢。 沈确觉得自己思想道德水平还真是进步了,都会未雨绸缪考虑别人的感受了。 只是不知道,盛祈霄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多少,总归还得先好好维护维护。 -------------------- 盛某某: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沈某:得好好利用一下。 感谢舟舟暮暮,青花鱼11927360的小鱼干~ 第14章 梦? 沈确是被一阵怪异的声响吵醒的,像有成千上万只手在拿指甲去剐蹭石壁,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畔。 沈确猛地睁开眼坐起来,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眼前一片漆黑,手腕一轻,什么东西从上面滑了下来,递到眼前仔细分辨,是盛祈霄用来绑头发的银链。沈确松了口气,下意识往身旁看去,空空如也。 盛祈霄不见了?! 沈确心下一惊,连忙压着嗓子喊了好几声盛祈霄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回应。 去哪里了。 沈确没来得及多想,翻身跨下石床,就要去寻人。然而脚刚触到地面,一股森冷的气息就顺着裤腿攀爬而上,沈确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迈出一半的脚步登时收了回来。 他这时才看清地面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褐黑色虫子,光面的硬壳在昏暗的环境中竟还显出了几分流光溢彩。 沈确咽了口唾沫,后退半步跌坐回石床上,那群虫子窸窸窣窣地继续往前,将整个地面铺满,沈确只听那声音都几乎要吐出来。 “盛祈霄!” 沈确有些恼火地大喊一声,眉头不自觉皱紧,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去他妈哪里了,留着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山洞的虫子。 他的喊声在山洞里荡了几个来回,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消失,回应他的也只有虫壳互相挤压的沙沙声。 沈确咬牙,拿脚胡乱踹开几只已经爬上石床的黑虫,“滚远点!”却根本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虫子攀上床沿,几乎将他团团围住。 尖锐的刺痛感从小腿肚传来,黑虫不知何时竟顺着裤腿爬了进来,沈确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恶寒,强忍着不适将虫子抓在手心,隔着一层布料,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挣扎的力度。 沈确用力收拢掌心,黑虫被捏爆的瞬间,粘稠的液体混着破碎的虫壳糊了他一手。 沈确甩甩胳膊,将黑虫尸体送还给它的同伴,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其他黑虫们正原地踏步般地互相推挤着同伴,没再继续往前爬。 难道是同伴死去的气味震慑住了他们? 很快,沈确就推翻了这一猜想——它们惧怕的,竟然是铺在自己身下的盛祈霄的披风。 无暇思考前因后果,沈确按耐住心底涌上的无数种猜想,只想着赶快逃离,一把抓起披风将自己从头到尾裹了个严实,迈开步子就往外冲。 原本一拥而上想往他身上爬的硬壳虫,顿时像见了天敌般迫不及待地远离他。 一路狂奔出了山洞,气儿还没喘匀,就见盛祈霄正背对着自己半跪在大树下,一动不动,在月辉的照耀下,宛如一尊生出血肉的雕塑。 “盛祈霄!”沈确一时间也顾不得维护之前费尽心思伪装出来的温柔模样,只一味地刨根问底:“你跑出来干什么叫你也不应,你不知道刚刚多吓人,那个黑色甲壳虫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然而,不论他怎么喊,盛祈霄也没有一丝动静。 夜风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不对劲。 沈确缓缓直起身,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一点一点绕到盛祈霄身前,只见他双眸紧闭,嘴唇煞白,紧闭的双唇却拦截不住往外涌的鲜血,呼吸声已经极其微弱。 沈确怔愣了两秒钟,头皮便炸开了,颤抖着双手慌忙去拉,还没使什么劲,盛祈霄就如同小山倾倒般将他扑了个满怀,冰凉的额头无力地垂下,紧贴在他颈侧。 心跳骤然一歇,沈确条件反射般抬手就要去推,动作到一半却转了个弯,任由盛祈霄靠着,抓起他胳膊往自己眼前凑。 盛祈霄双手被拇指粗的红色藤蔓束缚着,藤蔓的另一头掩藏在满地的花草之下,不知延伸到何处。 沈确不敢耽搁,将一边肩膀往上抬,支撑着盛祈霄不让他完全倒下,一边艰难寻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将藤蔓斩断。 藤蔓表面的那层红,一抹就掉,滑腻腻却又如胶水般附着在沈确皮肤上,那是盛祈霄的鲜血。 为什么?沈确揉搓着手心的粘稠液体,脑中快速运转,回想着方才经历的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虫子是哪里来的,盛祈霄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突然,睫羽轻扫过皮肤,“沈确。”温热的呼吸打在沈确颈窝,却令他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盛祈霄的声音低而沉,透露着诡异的蛊惑,“你又救了我一次,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他抬起头,琥珀般澄澈的双眼不知为何竟变成了空洞的血红色,沈确止不住惊呼一声,整个人都往后仰去,冰凉的大手稳稳托住他后背,紧接着后颈一痛,沈确瞬间失去了意识,瘫倒在盛祈霄怀中。 盛祈霄弯腰紧紧抱着沈确,低头吻在他眉心,瞳孔中的红逐渐褪。 “睡醒了吗?” 沈确揉着后颈缓缓坐起身,迷迷糊糊睁开眼,盛祈霄稳坐在石床边,平静地注视着他。 宕机的大脑缓慢重启着,沈确下意识去看盛祈霄的眼睛,清透的眼瞳中没藏下半分暗色:“你眼睛好了?” “什么?”盛祈霄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不明所以地歪歪头。 “昨天半夜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整个山洞里都是黑色的虫子,我跑出去找你,看到你被绑在树下,眼睛还变成了红色。” 盛祈霄静静听着,没有开口打断,等他说完,才俯身用手背去探他额头温度:“你生病了?还是做噩梦了?昨晚上我们都好好地在山洞里休息。” “怎么可能?你流了好多血,沾了我一手。”沈确摇头,他怎么可能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粘腻的触感,摊开手掌,却不见一丝血迹。 “沈确......”盛祈霄想说些什么,沈确根本不听,翻身跳下床寻找黑甲虫的踪迹,他想起昨晚上步子迈大了,有几只笨虫动作太慢,被自己踩爆了,应该会留有痕迹才对。 第16章 可他搜罗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 难道真的是梦吗?沈确垂头看着地面,怎么可能有如此真实的梦,可要不是梦,盛祈霄又为什么要骗他? “盛祈霄,真的是梦吗?”沈确脑子有些乱,不死心地跑出山洞,去树下找自己割断的藤蔓的踪迹,可还是什么都没有。 整个山谷还是和昨天白日里一个样,幽静安谧,潭水清澈,风也柔软。 “沈确,别找了。”盛祈霄站在洞口望着沈确,“你没有发烧,脑子没有坏掉,只是做噩梦了。我之前和你讲过这里晚上会很危险,会让人产生臆想,本来以为在我身边会没事的。” 沈确回头凝视着盛祈霄,半晌后缓缓站起身,盛祈霄让他别找了,他就真的没有再找,他仍不相信昨晚是一切都是梦境,可盛祈霄若是打定了主意骗他,肯定早已清理干净了所有痕迹,不然怎么会如此笃定。 “可能我真的睡糊涂了。”沈确扬起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不会介意吧,祈霄。” 盛祈霄也跟着笑了,好看的眉眼化作一汪潭水,清冽甘甜却藏着深不见底的危险。 简单洗漱后,两人随便吃了些干粮就准备启程回寨子里。 沈确心中还惦记着墙上的壁画,便谎称有东西落下了,让盛祈霄在山洞外等着,自己跑回去赶紧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即使是白天,洞内的光线也并不好,沈确开了闪光灯,石缝里,一道独属于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 沈确眼神中参杂进古怪的淡漠,面无表情地弯腰去捡,是盛祈霄头上的银链。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昨夜“梦中”从自己手腕上滑下去的那条,至于它是怎么从石床上跑到地缝中去的,怕是就得问问那群虫子了。 “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出来?”盛祈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确早已打消了想刨根问底的心,真真假假又何必非要分得透彻。 但他还是不免感叹,盛祈霄骗人的天赋着实不够,拱手送上这么大的破绽,幸亏是遇上自己,懂得给彼此留余地,要是旁人,怕是早被拆穿了。 沈确起身,笑着将手中的银链递过去,邀功似的开口道:“在地上捡到了你的头饰,怎么感谢我?” 盛祈霄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确,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点什么。 “我会帮你治好你的同伴。” “谢谢你。”沈确挑眉,眼中满是感谢,脸上笑意更浓,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吧。” 盛祈霄将银链收进掌心,用力握紧,感受着沈确留下的余温。 他知道沈确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他听出了那声感谢,那一脸的笑容中的讽刺,却佯装不知。 转过身,沈确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背对着盛祈霄一边往外走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发问:“你的头饰,怎么会掉到那种角落里去?” 盛祈霄不紧不慢地跟着,面对沈确的试探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好奇反问:“刚刚你说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找到了吗?” 沈确脚步一顿,下意识就要将拍下壁画的事糊弄过去:“我记错了,没什么东西。快走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鲜少交流,盛祈霄本就话少,沈确不开口,他自然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 沈确倒也不是故意冷着盛祈霄,毕竟还指着从他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他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可怀疑一但出现,就无法掩盖。 越想装作无事发生,心里就越闹腾,到最后连半个笑脸都挤不出来了。 第15章 你不能走 两人回到寨子里已经是半下午了,太阳斜斜挂在天边,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淡金色的光辉洒在田间地里劳作的族人身上,让沈确恍惚一瞬,产生一种这里只是普通的乡野的错觉。 直到族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抬起头,绿油油的田地间,显现出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面庞,各色瞳孔中皆是说不尽的诡异,敬畏与惊惧在眼中交织,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淬炼出沈确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一时只觉汗毛直立。 盛祈霄默默上前一步挡在沈确面前,眼风淡淡一扫,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神通通收了回去。 萦绕在沈确心头的怪异感却并未散去,他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着周围,没注意走在前面的盛祈霄什么时候止住了脚步,一不留神就整个撞了上去。 沈确皱眉瞥了眼盛祈霄被自己额头撞红的鼻尖,心底笑了声,面上却不显,恶趣味地假装没看见,继续循着蜿蜒的小路往前。 “沈确。”盛祈霄一手提着小筐,一手去抓沈确的手,声音里夹杂上一丝鼻音,添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沈确无动于衷,多少还是存了些故意忽视的心思,自己虽说也没少做缺德事儿,但对旁人的道德水准要求却是不低,对于盛祈霄的欺瞒,他始终还是有些介意,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于是他绷着脸回头,却正对上了盛祈霄泛红的眼眶。 “......” 净透的双眸中水光潋滟,利落的脸部线条中还透露着点少年人独有的稚气,好看的红唇紧抿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沈确,为什么不理我?” 假装忙碌劳作实则偷偷观察俩人一举一动的族人偷瞄到盛祈霄这幅模样,只觉大白天撞了鬼。 沈确深吸一口气,看看盛祈霄楚楚可怜的表情,又看看他手中提着的草药,虽然猜测有演的成分在,但还是暂时决定先不计较了。 “我想事情呢,没听见你说话。” “好,那我原谅你。” 沈确:“......那还是你大度。” 回到小楼后,盛祈霄一刻也没耽误,直接缩进小药房里捣鼓着弄解药,沈确想帮忙,被他直接拒绝,只能退而求其次跟着老邱和刚子一起扒着门框眼巴巴看着。 等几人解药下肚,天已经完全黑了,简单的晚饭上桌,盛祈霄刚准备坐下,小楼门口就站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高挑黑瘦,没有敲门,跟个风干的腊肉条似的往门口一站,几乎要与身后漆黑环境融于一片了。沈确借着不甚明亮的烛光仔细打量了几眼,打心底觉得这人不像个善茬。 那人面色晦暗地与盛祈霄叽里咕噜了一阵,沈确半个字都没听明白,但从盛祈霄起身的动作来看,应该又是来叫他出去的。 果不其然,盛祈霄盛好一碗蘑菇粥放到沈确面前,轻轻开口道:“我出去一趟,你们不要出门。” 沈确老实点头,目送着盛祈霄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盛祈霄走后,沈确将昨晚山谷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给了老邱几人。 老邱面色凝重,慢慢悠悠端起粥喝了口:“看来这个寨子当中还有不少不为人知的事情,关于那个‘梦’,你也不要再提再追问,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对我们越好。” 沈确低头摩挲着手心,没说话。 “我和老邱昨天本来想着出去转转,熟悉熟悉环境,结果你猜咋着,你俩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院子外打转,明显是来监视咱的。”刚子擦擦嘴,他恢复能力比较强,药一喝感觉自己又精神了,“我和老邱那也不是傻蛋啊,就只能按兵不动在屋子里呆着,等你回来了。反正有吃有喝,还挺爽。” “他们有戒备心倒是正常,只是老待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 “我想想办法。”沈确揉揉额角,“阿超好些了吗?” “好了好了,沈少,说不定再过几天就能走路了。”阿超在屋里扯着嗓门喊,他腿伤的严重,这两天还是下不了地,得亏刚子处理得及时,加上山中气候宜人,倒是没有发炎的情况,只是好得慢些。 去山谷前盛祈霄倒是提过找些治外伤的药,回来路上沈确只顾着沉浸在怀疑盛祈霄的情绪中,把这茬给忘了。 沈确摸摸鼻子,“尽量好慢点,别着急,这个没kpi考核。” “哦。” 吃完饭后,药效上来,几人都打着哈欠各自回到自己的小屋准备休息。 沈确回到屋内,翻出手机研究白天在山洞中拍下的壁画图案。 上面的刻字是他看不懂的苗文,边缘处有些磨损,文字内容并不十分完整,但图案倒是清晰,看上去像是记录着某个人的成长过程。 从降生起一直到成人,人物雕刻并不精巧,只能根据大致轮廓分辨出是个男孩儿。 壁画中没有出现过类似于男孩父母的角色,从小到大身侧围着的都是几位身着长袍的老人。直到第十幅壁画,画面中出现了一轮圆月,周围是海浪状的黑云,陪伴少年成长的老者们,将他束缚在高台之上,割破他的皮肉,取他的血,放进某种容器当中...... 沈确心中大骇,反手将手机扣上。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容器当中的,应该就是蛊吧。 他倒是没少听过养蛊需以自身血肉为祭,让蛊虫认主的传言。只是这壁画上雕刻的,怎么是用一个人的鲜血,去养了祭台下无数人的蛊。 第17章 沈确不可置信地打了个寒颤,心跳强度居高不下。 正想得入神,被一阵开门声打断,应该是盛祈霄回来了。 沈确将手机推到枕头底下,打开房门出去,想告诉盛祈霄给他留了蘑菇粥。话刚到嘴边,就见盛祈霄面色惨白,几乎踉跄着回了自己的房间,甚至没发现与他不过几步之遥的沈确。 那苍白脆弱的模样与白日里的故作可怜大相径庭,沈确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夜“梦中”盛祈霄脸色,几乎和此时如出一辙。 眼见着房门在自己眼前合上,沈确思绪紊乱,不免想到今天下午回来的路上村民们的怪异表情,还有对老邱他们的监视。 难道是族人们不欢迎外族人,想让盛祈霄把自己赶走吗。 沈确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问个清楚。 “盛祈霄。”沈确来到盛祈霄门前,压低着嗓音叫了他几声。 屋内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沈确不死心,指骨挨着门板轻轻敲了敲,原本紧闭的门咔哒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似的露了一条缝,屋内暖黄的烛光泄了出来。 门缝中,盛祈霄歪歪斜斜地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试探着又唤了他几声,依旧没有反应,沈确直觉不对劲,立马推开门进去。 盛祈霄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着,几乎完全昏死过去了。 难道是昨天晚上失血过多,今天又没吃饭,饿晕了? 让你装逼,让你骗我,报应这不就来了。 沈确在心中暗自骂着,手上动作却没停,咬着牙将他拽起来脱了外衣,扔进被子里躺好。 又赶紧去了厨房,一阵叮铃哐啷之下,沈确从一口大锅中端出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的蘑菇粥。 刚一转身,盛祈霄就站在门口,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 沈确被盛祈霄的突然出现吓了个彻底,皱着鼻子朝他摆摆手:“你醒了?赶紧去床上躺着,都饿晕了还到处走什么呀。” 盛祈霄此刻尤为听话,走在沈确身前替他开路,到了房间就乖乖坐到了床上,半靠在床头等着沈确来喂,活像个嗷嗷待哺的小狗崽子。 沈确本想着人醒了就自己吃呗,转念一想,这可是套话的好机会,态度自然就端得极好了。 他抽了根椅子坐在床边,从碗中舀出一勺粥,放嘴边吹了吹,再递到盛祈霄嘴边。 其实粥也不咋烫,但电视剧里男主照顾女主吃饭,是必须得吹的,别人能做到的事,他沈确也得做得完美。 勺子在盛祈霄嘴边停了几秒,他却半天没个动静,沈确抬头望去,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眼中神色不明。 “怎么了?”这就感动了?沈确在心里翘着尾巴,心想还是山里人好哄。 盛祈霄别开视线,小幅度摇摇头,张嘴喝粥。 “你这是怎么了,真是饿的吗?”沈确一边递着勺子,一边旁敲侧击发问。 盛祈霄喝粥的动作顿了顿,声带跟被胶水粘着了似的,还是没说话。 “是不是,其他族人们不欢迎我们?是我们的到来给你添麻烦了吗?如果不方便的话,明天天一亮我们就收拾东西离开吧。” 盛祈霄瞳孔一缩,眼中闪过一抹暗色,猛地抓住沈确手腕,力度之大差点直接打翻了沈确手中的粥,“你不能走。” 沈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带着椅子往后滑了半步。 盛祈霄抬头,抓着沈确的手一分劲儿也没收:“他们只是过来找我商量一些事情,他们很欢迎你。” 知道不是让自己离开,沈确放心了,到底是真欢迎还是假欢迎,他也不去纠结,能留下就行。 至于盛祈霄说的商量什么事儿,那就不是他该关心的范畴了。 盛祈霄吃东西时很安静,沈确喂一勺他就吃一勺。有两次沈确故意使坏,他嘴里的都还没咽下去,马上又接上一勺,撑得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条小金鱼。 沈确看他的样子,兀地就笑了:“有没有人夸过你很可爱?” 盛祈霄红了脸,眼中亮晶晶地泛着光,“没有人,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过。” 沈确笑容凝固在嘴角,从盛祈霄话中咂摸出一丝苦涩,这样别有用心的接近已经是他经历过的“最好”了吗? 沈确向来时隐时现的良心,在这一刻有了被触痛的实感,他无端想起盛祈霄的那句喜欢,于是放柔嗓音,真情实感安慰:“以后,会有更好的。” 盛祈霄摇头,固执道:“你就是最好的。” 一碗粥下肚,盛祈霄的脸色好了不少。 沈确体贴地替他吹灭柜子上的小灯,视线一转,不小心瞥见被自己扔到一旁的,盛祈霄的外衣袖口处还未凝固的血渍。 感受到盛祈霄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沈确佯装什么都没发现,直起身朝他笑笑,“晚安,祝你好梦。” 沈确离开后,盛祈霄神色缓缓归于平静,起身将弄脏的外衣攥在手心,太聪明的猎物,有时会更早掉入陷阱。 第16章 不要做危险的事 盛祈霄的小楼有三层,背靠着山壁,半隐在竹林当中,每当风起,竹叶便开始沙沙地响。 小楼前的院子里,被盛祈霄种上了许多旁人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围在爬满绿藤的栅栏中,颇有些赏心悦目的意味。 沈确趴在二楼阳台的围栏上,目光紧盯着在小花园中埋头整理花草的盛祈霄。 为方便行动,盛祈霄将乌黑长发束在脑后编成一根长辫,银链缠绕其间,在尾部缀上一圈银铃铛。沈确隐约记得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挺反感男人留长发的,现在看来,只要肯好好打理,再加一副好皮囊,倒是别有一番美感。 盛祈霄似是感受到了沈确的视线,起身擦擦手,抬头朝沈确弯弯唇,颊边两只小梨涡若隐若现,“沈确,你在看我,好看吗?” “好看。”沈确眼神直白地将他又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一遍,“是不让看吗?” “你看得开心就好。”盛祈霄知道沈确对自己的外形还算喜爱,向来不吝展示,每日看似随意的穿着,暗地里其实也是下了功夫的,随手折下一支带着露水的浅蓝色花朵,朝他扬扬手,“下来吗,带你出去走走。” 沈确眼睛一亮,立马转身下楼。 路过一楼时,老邱几人正一人一个小马扎,端端正正围在厕所门外排着队摇号上厕所。 吃了解药后,几人确实不吐血了,全改为往外拉了。 盛祈霄的说法是,血虫已经被解药消融,停止继续繁衍,只需完全排除体外就能痊愈。 三双幽怨的眼看得沈确有些心虚。 他不是没问过盛祈霄,有没有更体面一点的方法。 彼时,正在调配最后一剂药的盛祈霄闻言,动作顿了顿,抬头看来时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明媚,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他轻轻地嗯了声,“当然有,但是我觉得这样,他们可能会安静一点,能少给你灌输一些不好的思想。” 沈确:“......” 盛祈霄没有一点做了坏事的愧疚,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做法的高度赞扬,与对自己“医术”的肯定,“你不要皱眉,不要担心,对他们身体没有额外的伤害。” 沈确悄悄移开目光,不敢与刚子对视,他还没忘记刚子是位有痔青年这回事。 院子里阳光正好,盛祈霄将花别在崭新小竹篮的提手上,递给沈确,两人踩着一地被竹林茂密枝叶切碎的阳光,一同出了门。 说是出去走走,其实也只是带着沈确去了离家不到五十米的药田。 沈确百无聊赖地半蹲在田坎上,听着水渠中潺潺流淌的溪水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拔秃了脚下的一片草地,目光肆意打量着视线可及之处,暗暗记下各处道路与布局。 正在脑中构建着简易地图,忽的眼前一暗,一片阴影移动过来,盛祈霄将装得满满当当的篮子放在沈确面前。 “这些都给你。”语气中略有些邀功的意味。 “给我做什么?” “这些都是给你补身体的,你看起来......”盛祈霄说着停顿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话题有些敏感似的,小心翼翼看了眼沈确脸色,组织措辞,“看起来有一点虚。” “什么?”沈确愣了两秒,缓慢消化试图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脏话在嘴边挨个轮了一番,却顾忌着当下情形,出口时只剩一句要死不活的,“我,虚?” 盛祈霄犹豫过、纠结过,最终还是点头:“我这样说,会伤害到你的自尊心吗?” 沈确呵呵一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是你之前太放纵了,虚是很正常的,我会帮你。” 沈确拳头捏得咯吱响,咬着后槽牙,堪堪维持住温和表情,“要我说谢谢吗?” 盛祈霄迟疑地眨眨眼,摆手,转过身蹲下继续采摘剩下的草药,暗地里却笑得狡黠,没敢让沈确看见自己的表情。 第18章 其实沈确的身体还远远没到需要补的程度,只是常年混迹在酒吧会所,作息混乱日夜颠倒,长此以往,身体难免会出现亏空。 盛祈霄觉得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还是未雨绸缪,提前准备着比较好。 人在生气时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沈确在心里翻来覆去把盛祈霄骂了个彻底,再抬头时,正对上盛祈霄紧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眼中是毫无遮掩的温柔缱绻,与些许忐忑的担忧。 算了。 回到小楼后,沈确主动揽过晾晒草药的活,将草药在竹编簸箕中摊开来。为方便晾晒,小楼的三层没有完全封闭,只有靠近山体一侧单独隔出来一间屋子,是盛祈霄的小药房。 门上挂着一把铜锁,泛着不甚明显的金属光泽,门半敞着,屋内木制架上摆满了各种药材。 沈确从露台往下望去,不见盛祈霄的踪影,心念一动,反身推开沉重木门。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底,桌上还摆着盛祈霄用完没来得及收回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香味。 视线在屋子里打着转,随后凝在角落的简易木梯上,顺着木梯往上,沈确这才发现屋顶竟开了一扇天窗。 沈确轻手轻脚将木梯摆好,踩着横木往上攀爬,从他的角度往外看去,正好能望见天窗外与屋后山体相连的一截索道似的铁链。 木梯最顶上一格离房顶还有些距离,沈确用力将上半身探出天窗,正想使劲翻上去探个究竟,冰凉的触感传来,脚踝猝不及防被人握住,宛如被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紧紧缠上,沈确背脊一凉,几乎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脏发了疯似的狂跳不止,沈确屏息迟疑片刻,低头对上盛祈霄视线。 “沈确,你在做什么?”盛祈霄仰着头,整个人一半陷在阴影当中,目光晦暗,一半被阳光关照,瞳色中映照出一丝金色,整个手掌都紧贴着沈确脚腕皮肤,感觉到他不适地微微颤抖,拇指不轻不重按揉着手下这寸温热,没有执着于非要得到一个答案,又问,“下来吗?爬得太高,很危险。” 盛祈霄嗓音平静,甚至说得上温柔,没有一丝异样,落在沈确耳里却透露着难以言明的诡异。 沈确咽了咽唾液,难免有些干坏事被抓包的窘迫,胸口收着劲起伏几下,试图劝说自己放松,眼见着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借口,索性破罐子破摔,“你松手吧,这样抓着,我不好下来。” 盛祈霄摇头,“我引着你,别踩空了。” 沈确想也不想就开口拒绝,试图用不耐烦掩饰心虚,“不用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下个楼梯还需要人帮忙,我自己下来。” 盛祈霄没动,抓着他的手又紧了紧,“嗯,三岁小孩儿不会搬着我的楼梯爬房顶上去玩。” “......” 沈确闭了闭眼,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没再纠结,跟着盛祈霄指引,一步一步从木梯上下来。 鞋底踩到地面的瞬间,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盛祈霄眼疾手快扶住他:“这么害怕,怎么还敢往上爬?沈确,不要做危险的事。” 那他妈是害怕吗,就这么点高度,能吓死老子啊?还不是你神出鬼没…… 沈确在心中咆哮,面上却低着头装孙子,偷偷拿余光观察盛祈霄的表情与反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盛祈霄平淡的语气中,含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盛祈霄没有松开沈确的手,牵着他出了门,又当着他的面将小屋上了锁,没有解释,只在落锁的咔哒声响起时,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沈确任由他牵着,没问出一个字。 傍晚时分,盛祈霄又被那条风干腊肉给叫走了,出门时只淡淡看了沈确一眼,就沉默转身。沈确紧绷的神经得到暂时放松,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虽然盛祈霄自始至终都没再多问什么,但沈确心中依旧忐忑。 老邱和刚子参与了一整天的厕所争霸赛,累得几近虚脱,吃饭时半天才扒拉一口,看着像是丧失了对生命最后的期许。待盛祈霄一出门,立马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我和老邱出去摸一圈,你俩在屋里待着嗷。”说着,两口干完饭,碗一推就出了门。 沈确看着在桌上转了几圈才停稳的碗,和阿超对视一眼,有理由怀疑这俩人是为了逃避洗碗才出的门,却没有证据。 小楼中安静下来,阿超向来是最会看沈确脸色的,知道他憋着火,没凑上去找晦气,只默默祈祷不要被殃及。 然而,还没安静几分钟,老邱和刚子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是第一次进寨子时给他们提灯引路的那个族人。 来人稳稳往门口一站,肩上盘着一条吐着猩红信子的蓝绿色小蛇,细小鳞片边缘泛着冷光,沈确几乎瞬间就想到了盛祈霄冰凉的手指,被他紧握过的皮肤不自觉地发着烫。 “他没有告诉你们,不要出门吗?”来人嗓音嘶哑生硬,说着蹩脚的普通话,眼神锐利地盯着沈确,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敌意,“你们,不要再给他带来麻烦。” 沈确挑眉,讶异一瞬,随后搁下碗筷,手肘撑在桌面,用掌心托着下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眉骨,懒懒开口,“你是?” “我是大人的......” “颗狄!” 盛祈霄的突然出现,打断了颗狄的话,也打破了此刻的诡异氛围。 沈确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坐直了身体,收起先前目中无人的姿态,低垂着眉眼看着地面。 盛祈霄将沈确的动作尽收眼底,用苗语和颗狄说了句什么,颗狄一脸愤愤,憋着一口气非要说给沈确听似的,继续用普通话义愤填膺道:“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被......” “离开这里。”盛祈霄下了最后通牒。 颗狄离开后,盛祈霄拉开沈确身旁的椅子坐下。 沈确继续垂着头,搜刮着脑海中关于“如何装好死绿茶”的所有知识点,试图替同伴蒙混过关:“盛......” “沈确,我有没有说过,晚上不要出门?” 第17章 赔罪礼 “抱歉,我和刚子就是吃撑了,想着出去走两步消消食,要是不小心犯了你们的禁忌,实在抱歉。”老邱上前一步按住沈确,知道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盛祈霄毫不客气挥开老邱的手,替沈确理了理衣领,掌心罩在他肩头,拇指抵着他锁骨不轻不重按揉着。 沈确偏头,视线落在盛祈霄露出的一小节手腕上,脉络清晰分明的血管隐没进宽大袖口中,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之色。沈确无端联想到昨夜盛祈霄失去意识时毫无生气的模样,本已在恼怒的边缘,竟就这样轻易熄了火。 “你昨天说了,今天没说。”言下之意,是你的问题。 盛祈霄眨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是有几分道理,于是收了周身冻人的低气压,诚恳道歉:“是我没说清楚,对不起。” 沈确扬扬下巴,拿眼尾斜他一眼,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小盛,态度很好,和你刚刚兴师问罪的语气,倒是一点也不一样。” 最后那句话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盛祈霄低眉顺眼,做小伏低,毫不犹豫:“对不起,沈哥,可以原谅我吗?”仿佛方才那个盛气凌人质问沈确的人不是他。 原本以为世界大战一触即发,已经做好拉架准备的老邱几人:“......”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刚子挤眉弄眼:看见没,把咱仨当他俩play的一环了。 老邱、阿超颔首:嗯呢,演都不演了这是。 沈确本还想借题发挥,也被他这一句沈哥叫得险些被自己呛到,“谁教你这么叫的?” 盛祈霄歪歪头,眼睛却紧盯着他,认真思考了片刻:“我听别人这么叫过你,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这样叫,你却不开心吗?” 沈确直觉不对,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一种诡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老邱几人是断不可能这样叫他的,这样的称呼只出现在小漂亮们与自己浓情蜜意之时,他是在哪儿听见的。 坐在沈确对面的阿超,见他原本多云转晴的脸色又暗了下来,屏住呼吸不敢动作,默默朝刚子使眼色,让他赶紧想办法救自己于水火。 刚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张嘴干笑两声:“哎呀这天这么晚了,咱们赶紧睡觉吧。”说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与老邱一边一个,架起阿超就跑。 关门声响起,屋子里只剩下盛祈霄和沈确两人。 沈确望着门外颗狄质问自己时站的位置:“那个人说,让我不要再给你添麻烦,你因为我,我们,受到了什么伤害是吗?” 盛祈霄遥头,斩钉截铁:“没有。他以后也不会再这样说了。” “那他是谁,跟你关系还挺好,管的还挺宽。他喜欢你?” 前面的问题盛祈霄都沉默以对,直到沈确最后一句话出了口,才表情怪异地压了压眉头,立马反驳:“他不喜欢我。” 第19章 “那你喜欢他?” “我喜欢你,你不是知道吗?又装不知道。” 沈确嗯了声,转身回了房间。 爽了。 盛祈霄说喜欢他的时候,那认真的表情与语气,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好胜心。 沈确是一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即使他不喜欢,但只要进入了他的地盘儿,在他没有说结束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够先他一步踏出边界外。 就算不是他的,别人也不能染指分毫。更何况,说了喜欢他,那就是他的,别人更是不能肖想了。 更遑论,对于盛祈霄的喜欢,他没有一点排斥,相反的,他希望他的喜欢可以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厚,这样,才更方便他的行动。 但沈确对于自己对盛祈霄态度的转变却毫无察觉,只下意识将这栋小楼与盛祈霄都划入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早将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的处境抛到了九霄云外。 夜风撩起窗前纱帘,房门被敲响,盛祈霄拿着一个做工精美的红木盒子站在门口。 “怎么了?” 盛祈霄将木盒子递到沈确面前,打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天青色的异形吊坠,被固定在银扣头上,搭配着藏青色的编制绳。 “这是什么?”沈确细细瞧着,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也没分辨出来到底是个啥,只能抬头求助。 “这是赔罪礼。”盛祈霄欲言又止,“我雕的,小猫,看不出来吗?” 他说得一本正经,眼神中满是期待。 沈确盯着吊坠,确实没看出来。眼神顺着握着木盒子的白皙如玉的手,一寸一寸向上,最后翻山越岭停在盛祈霄因紧张不断吞咽唾沫而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沈确笑了下,“看出来了,很可爱。”和你一样。 鬼使神差的,又突然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跟我去看看山外的世界吗?” 盛祈霄默了默,将盒子搁在床头,拿出里面的吊坠:“我不能去。” “为什么?” 盛祈霄避而不答,将吊坠举过沈确头顶,轻声说:“我给你戴上吧,可以吗?” 沈确鲜少坐得如此端正,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下布料,任由他动作轻柔地将吊坠挂到自己颈间。 冰凉的触感吸附在胸口逐渐滚烫的皮肤之上,沈确又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躁动。 与做坏事被发现时的紧张跳动不同,却与他小时候见到喜欢的玩具且一定要拥有时的雀跃同频。 沈确清清嗓子,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怕你没有梯子上房顶,就要去翻墙。” “......”这话题不转也罢。 沈确闭着眼睛用手指轻抚过吊坠,表面因雕工青涩而有些凹凸不平,触感倒是油润光滑,让他想到了盛祈霄的手,也是干净柔润却有力,还带着淡淡的香。 他活了这二十几年,收到的贵重礼物数不胜数,可却没有任何一个是某个人亲手做出来,只送给他的独一无二。 沈确躺在被窝里,一直握着吊坠,困意来袭,渐渐地就要睡过去。 忽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一声闷雷。 要下雨了。 沈确想到白天晾在楼顶的草药,不知道盛祈霄收起来了没。 正要起身,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也开始操心起这种事了,沈确赶紧拍了拍自己额头,小声呢喃:“清醒一点啊。” 几分钟后。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拉开,沈确抄着手,抱着小灯,鬼鬼祟祟地摸上了三楼。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不远处的小路上,晃荡着一点微光,渐行渐远。那提着灯的身影,却怎么看怎么像盛祈霄。 这么晚了,这又是去哪里? 沈确想也没想,立马远远跟了上去,借着夜色与路旁草木的遮掩,倒也没被发现。 被雨浸透了的石板路并不好走,滑溜溜的,稍不注意就得摔个大跟头。 沈确不敢点灯,一边仔细分辨着脚下的路,一边关注着盛祈霄的动向。 一个没留意,差点滑倒,再一抬头,哪里还有盛祈霄的踪影。 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淋透,湿哒哒的黏在皮肤上,风一吹,直直冷到了心坎里。 沈确回忆着盛祈霄前进的方向,轻手轻脚地挨个探查了过去。 不知道在夜色中转了多久,一阵刻意压低了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沈确轻手轻脚靠近,踮脚去看。 透过窗户缝隙,沈确看到了盛祈霄。 屋子四周错落摆放着无数银质小碗,碗中皆盛放着被点燃的白蜡,烛火在雨滴声中摇曳。 盛祈霄被几名白袍老者围着,站在脸盆大小的容器前,抬手撩起袖子,露出苍白手腕,寒光一闪,白皙手腕上瞬间出现一道口子,鲜红血液争先恐后喷涌进容器中。 沈确无声地瞪大了双眼,头皮发麻到几乎要炸开。 这个情景竟和山洞中壁画所雕刻的画面诡异重合。 只是壁画中的主人公被替换成了盛祈霄。 沈确紧咬着嘴唇,难怪盛祈霄袖口会有血迹,难怪他昨夜外出回来之后就陷入了昏迷,那并不是饿的,是失血过多。 沈确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慌乱地抓不住任何一个。 盛祈霄面无表情地举着手臂,静静看着血液流失,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是习以为常,还是被这群死老头控制了? 沈确不敢再看,咽喉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几乎喘不上气,仓皇转身,却不知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 这样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意。 “谁?”屋内几人皆竖起耳朵警惕地环顾四周。 脚步声渐行渐近,窗户被推开,灯光倾泻而出,直直打在沈确湿漉漉的脸上,沈确瞳孔猛的一缩,一个老者探出了头。 “你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回去?”老者的声音嘶哑,像破败的风箱。 “村子里进了外人,我怕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摸了过来。” “这个还轮不到你操心,他们找不到这里,回去吧。” 窗户被拉上,沈确从颗狄身后缓缓站起。 颗狄拽着沈确胳膊,一刻不停地往外走去。 浓浓夜色之下,沈确看不清颗狄的表情到底黑到了怎样的程度,只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耐与愤怒:“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因着颗狄及时出手相救,才避免了被发现,沈确原本还存了些感激的心思,被他这么一质问,那点儿感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自然也没什么好语气:“我不知天高地厚啊,你有意见?” “你......!”颗狄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沈确懒得理他,转身就走,所以没听到颗狄呆愣片刻后,自言自语的那句:“你竟还听得懂苗语。” 颗狄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站在原地等着沈确。 果不其然,沈确没走两步就折返了回来。 “你怎么不走了?回来做什么?”颗狄明知故问。 “少废话,不想给盛祈霄惹麻烦就赶紧把我送回家去,一会儿被别人发现,遭殃的可是盛祈霄。” 颗狄冷笑:“你以为他倒霉了,你能好过?”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一个说普通话一个说苗语,倒也是怼的有来有回,很快就到了盛祈霄的小楼前。 沈确浑身湿透,脸上分不清是汗珠还是雨滴。 颗狄却是一丝雨也没有淋到,他撑了伞,没有给沈确遮挡半分,沈确也不屑用他的伞。 直到沈确推开院门,不情不愿地半侧过身,匆匆丢下一句“谢谢你”,就跑上了楼。 颗狄站在院门口,没有离开。 “你在这儿干什么?” 颗狄低头看着鞋尖,不甚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今夜他已经听了不下三遍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厌烦疲倦。 “大人,可得看管好您的猫呀,刚才小祠堂里的那些,应当已经被他看了去。” “嗯。”盛祈霄没什么起伏地侧身绕过他,毫不留情关上院门,雨水溅了他一脸。 颗狄抹了把脸,好心提醒:“大人,您的小猫,好像又听得懂苗语了。” -------------------- 能听懂苗语是一个突破口。 有事耽误啦,今天更得很晚。 下次应该在周六晚或者周日早,尽量早更~ 第18章 你会骗我吗 盛祈霄缓步进了院子,或是是使用时间太久,手中的小灯好像没那么亮了,眼前呈现出灰蒙蒙的一片。 伞被收起靠在一边,盛祈霄一手撑着墙壁,弯腰将沈确胡乱踢到一旁的鞋子捡起来,蹲在水缸旁,借着依旧微弱的光,细细刷去上面的泥土,再放到房檐下晾着。 做完这些,额头竟然已经爬满了汗珠,盛祈霄闭眼晃晃有些发晕的脑袋,站在原地驻足许久,才慢半拍似的抬头望向楼上,一个模糊人影趴在栏杆处,像在低头凝视他。 第20章 盛祈霄站直了身子,拾阶而上。 雨势缓和了些,风夹杂着水汽从二楼走廊穿堂而过,银铃轻响,引出一丝淡香,直冲进盛祈霄鼻腔。 木质栏杆上还绑着白日里他摘下的那朵花,在风雨磋磨下朝一边歪倒过去,雨点淅淅沥沥地落在花瓣上,最后汇聚到一起,流入花心。 沈确不知何时已经着进了屋,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方才看到的画面,如果盛祈霄问起,该如何作答,想着想着有些莫名的烦躁。 沈确单手撩起上衣下摆,提臂一扯,上半身脱离潮湿衣物的捆绑,随手擦了擦头发,将额前碎发拢在一起往后抓,露出光洁的额头,发尾还是湿漉漉的,发梢不住的往下滴着水,水滴落在白皙细腻的胸膛,顺着肌肉的起伏一路往下。 皮带早已经在进门之时就被不耐烦地解开扔到了一旁,暗色牛仔裤脱到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 手指刚碰到裤腰准备往下推,门被轻轻打开,光与暗融合一瞬,空气短暂地安静片刻,紧接着,门“砰”的一声,又被关上。 盛祈霄紧紧握着门把手,胸口快速起伏着,原本苍白的脸色染上一抹红。他瞪着眼睛看向窗外漆黑的竹林,不敢闭眼,怕沈确赤裸着上身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 下一秒,门被从里拉开,沈确半靠在门框上,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扫过盛祈霄局促抿起的唇,“有什么事吗?” 盛祈霄的唇并不单薄,在沈确记忆里是饱满的嫩红,为他白皙的脸上增添一丝柔和色彩,现在,即使在挤压的作用下,也泛着一层毫无生气的灰白。 盛祈霄只下意识往前看了一眼,立马将视线下移,却又隔空同被雨淋湿得彻底、紧贴着皮肉甚至有些半透明了的黑色内裤对视。 沈确看了眼他连头发丝都透露着呆滞的模样,没忍住啧了声,转身往屋内走去。 盛祈霄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眼沈确房间对面紧闭的另一扇房门,沉吟片刻,也跟着进去,将门严严实实合上。 沈确的身材比例很好,被一层薄肌覆盖住的漂亮躯体,随着身体主人漫不经心的动作肆意展示在盛祈霄眼前,流畅的肌肉线条于腰部收紧,腰窝被裤腰遮挡住一半,若隐若现,再往下是被布料整个包裹住的挺翘的臀和修长结实的腿。 盛祈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别开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 “刚刚窗外,是你吗?你看到什么了?” 沈确还没来得及调配好真假话的最佳比例,索性扯扯裤腿装傻:“什么窗外哪里的窗外?” 盛祈霄今夜却格外沉不住气,抬手就想去拉他。然而,他上身半块布料也没有,下半身也并不方便拉拽,盛祈霄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手腕上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 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了跳,有气无力般妥协道:“好了,我知道是你,那里有青苔,你有没有摔倒?” “......”沈确一时有些无言以对,自己有没有摔倒和他差点把自己血放干,这两件事到底哪个更严重一点? 对上沈确似笑非笑的眼神,盛祈霄垂下眼眸,将手收回背在身后,长长的睫羽在眼眶下投出一抹暗影,晶莹的水珠凝结在上方,闪着细碎的洞察人心的光芒,主动解释:“我不会让自己受伤。” “那你们那是在干什么?你当血是尿啊不要命地往外撒。”说着说着沈确是真有些火大了,这人白天还端着一副成熟模样管着不让人家上房揭瓦,晚上就眼都不眨库次给自己来上一刀。 盛祈霄闻言固执地低着头,唇线绷得死紧,头顶银质的蝴蝶也挑衅似的屹立不动。 沈确突然不想绕弯子了,直接问道:“我听说,苗人养蛊需要以血肉为祭,你是在用你的血喂蛊吗?” 盛祈霄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你之前也跟我提过蛊,你对蛊很感兴趣?”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盛祈霄的表情在极快速的亮暗对比下显现出极致的诡异,沈确心头一跳,像被劈中般瞬间清醒过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自己偷窥到这些不该为外人道的秘密,就该闭口不言,管他如何受伤,只要影响不到自己,何必挂心,过多的关心反而招致了怀疑。 摒弃掉心头的那一抹异样。 沈确背过身,拿起一旁干爽的衣服披在肩上,扫了一眼窗外风雨飘摇的景色,“我只是担心你,担心你像我噩梦中那样。” “我不会养蛊,沈确,等以后,你会知道的。” “好了,这是你的事,我本不该多问,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盛祈霄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是沈确第二次踏入盛祈霄的卧室,房间不大,布局很简单,最显眼的就是屋子中间那大得过分的床。 盛祈霄将药膏递给他,眼睛亮闪闪地坐在床边,又迫不及待将手腕递过去。 血已经止住,手腕上却还留有一道长长的刀口,皮肉外翻着,边缘处泛着白,应该是被雨水浸透的原因。 沈确看得一阵牙疼,脑海中翻来覆去播放着盛祈霄面无表情割下去的那一刀。 手指抚上伤口周围有些红肿的皮肤,不轻不重按了下去。 盛祈霄倒吸一口冷气,将手腕往回缩了缩:“疼。” 沈确笑了,根本不信:“真疼假疼?” “真疼。” “是吗,你对自己下刀的时候可没看出来你疼。” “我忍着的。” “你......”沈确欲言又止,“算了。” 沈确包扎伤口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只一味地将药膏厚敷在伤口上,再拉过布条系上一个不怎么好看的蝴蝶结。 盛祈霄一声不吭,就那样静静坐着,静静看着沈确低头时露出的一截细白后脖,牙齿无声地磨了磨,伸手将沈确拉起,按坐在自己身旁,眼尾坠着一滴要落不落的泪珠,紧盯着沈确:“我可以靠着你吗?有些头晕。” 说完不待沈确回应,直接靠了上去,一头银饰叮铃哐啷地在沈确耳边响个不停,冰凉的触感滑过沈确脸颊。 “盛祈霄,你会骗我吗?” 久久没有等来回应,沈确侧头一看,盛祈霄倚在自己肩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沈确没有再问,但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如果是互相欺骗的话,自己又何必再心存内疚呢? 雨绵绵地下了好久,第三天快中午时才依依不舍地停了。 经过一场雨的浇盖,寨子中的草药大都到了需要采摘的时候,族人们都背着大筐小筐到药田里采起了草药。 早饭过后,盛祈霄也提着自己的小筐要去帮忙,刚子和老邱自告奋勇,要一起去。 刚子堵在门口,热情洋溢:“小盛哥,带咱一起呗,咱去给你们当苦力。” “不用。” “我们在这儿白吃白住,确实也不好意思,能出一份力,我们心里也踏实点。”老邱朝沈确递了个眼神,“是不是啊沈确?” 沈确刚“嗯”了声,盛祈霄立马接过,“那你们和我去,沈确不去。” 沈确自然也没上赶着去找事儿做。 几人前脚溜溜达达地走远,沈确后脚跟着偷溜上了三楼。 小药房门死死锁着,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沈确的名字,又在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是禁止进入的意思。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沈确笑出了声,并觉得自己的笑挺苦的。 盛祈霄这个人他实在是有些研究不明白了,初见时只觉得他漂亮单纯,可在这几日的相处当中,沈确越来越觉得他并非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简单,有时候甚至透露着些超出年纪的成熟与淡漠,有时候却又幼稚得可以,例如此刻。 经过一天多的相处,即便语言不通,老邱和刚子也还是奇迹般的融入了。 颗狄也收起一开始的敌意,热心肠地当起了翻译。 沈确站在石板路上,望着这一片生机盎然又和谐愉快的画面。 如果一切都像表面上的这样简单,或许还真挺不错。 一朵淡色的小花落在沈确鼻尖,带来了一整串银铃响动的声音,盛祈霄的影子出现在沈确脚下,渐行渐近,最终与他的并肩。 “无聊了吗?我带你去逛逛。” 沈确现在还处于对“逛逛”这个词有点意见的阶段,“又去你的药田,给我找补身体的药吗?” 盛祈霄笑了一下,知道他记仇,放软了语气:“带你看看我们的寨子。” 第19章 神庙 两人顺着蜿蜒的小道,穿梭在一幢幢吊脚楼与茂密竹林之间,与来来往往的族人们不时擦肩,他们眼中的戒备与警惕并未消散,只是多了一丝友善。 空气中尽是草药被阳光照耀,蒸发出多余水分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多了些真实感。 “你不去帮忙,就这样带着我闲逛,会不会不太好?” 第21章 全是药田堆叠而成的那一侧山地与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老邱和刚子的身影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人。 “他们本也不需要我帮忙。” 盛祈霄的汉话说得越来越熟练,只是语气始终还是平静地有些冷漠,他目前为止掌握得最好的语言情感应该就是装可怜吧,沈确在心底偷偷吐槽,不知道是学了谁的。 沈确对外观造型没多大差别的小楼没什么兴趣,盛祈霄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向导,沉默寡言,只起到一个陪伴的作用。 不多时,面前出现一个岔路,一面是向上的阶梯,一面是向下延伸的石板路,在树木掩映下,隐约能分辨出屋脊檐角的形状。 沈确脚步一顿,身子微微偏向那一侧,暗示盛祈霄自己想往那边去,盛祈霄却像毫无察觉,没有任何停歇地继续往前。 鞋底踩踏在木制阶梯上发出沉闷声响,盛祈霄回头看来:“怎么不走了?累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沈确指了指石板路,“这下面是什么地方?可以去看看吗?” 盛祈霄视线停在他指尖,浅茶色瞳孔中增添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厌恶。 “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沈确笑了笑,善解人意道。 “可以。”盛祈霄收回踏上阶梯的腿,“可以看看,但是不能太靠近。” 石板路几经弯曲,一路往下,几座庙宇似的建筑屹立在山间,墙面与瓦是泛着暗绿色的黑,乳白色的雕花窗棂点缀其间,却并未减轻建筑的沉重风格,反而更增添了一丝诡异,通过细小镂空,沈确勉强能感知到屋内微弱烛光的悦动。 建筑四面皆是密不通风的山林,半点阳光也挤不进来,连带着周围气温都比其他地方低了不少,建筑中间围着一块不算小的空地,皆被石板嵌地平整,做出了一个圆形图腾的模样。 沈确眼皮没有预兆地跳了跳,这里甚至比刚进山举目四望找不到方向时的感觉更让人毛骨悚然。 “沈确,你在想什么?” 盛祈霄的手从沈确身后搭上他的肩,略有些长了的刘海散落下来,挡住了部分眉眼,视线紧锁着不远处是建筑,鼻尖却几乎要贴到沈确侧脸。 温热的气息伴着呼吸声一同刺激着沈确感官神经,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转身后退拉开与盛祈霄之间的距离。 或许是环境过于昏暗,盛祈霄眼底也蒙上一层黑雾,眉间聚起一座小山峰,嘴角不见一丝弧度,缓缓将没了支点的手掌收回,垂在身侧。 沈确立马意识到他这是在为自己方才躲避的动作不满,佯装不经意般上前两步,拉过他的手腕,带着他转身往回走,到了窄到只能供一人通行的路段时,自然松手。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感觉有点冷呢,你冷吗?” 盛祈霄攥住被沈确握过的地方,用指腹感受着他留下的余温。 “不冷。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林中草地上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他本就犹豫低沉的回答淹没,沈确回头,身后是光线即将明朗的分岔路出口,摇摇晃晃的枝叶将他打理好的发型抚乱,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柔和,“你说什么?” “神庙,我说这里是神庙。”盛祈霄压下心中悸动,“平时不能随意来的,少了些人气,所以就冷吧。” “记得提醒你的同伴们,也一定不要往这边来。” 这句话说得有些刻意,即使盛祈霄放低了音量,试图尽量减少违和感,但话音落下的瞬间还是生出了些后悔。 太着急了,按沈确的性子多半又会心生疑虑,应该再克制一些的。 可着急的人并非只有盛祈霄一个人。 沈确点头,丝毫没注意到盛祈霄话语中的异常,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外走,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最为清晰——盛祈霄不让来的地方,那就一定是要来的。 两人“各怀鬼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往前走着。 向上的木质阶梯依山而建,远看如同垂落在岩壁上的木色丝带,随着高度的攀升,整个寨子以另一种角度与方式呈现在沈确眼前。 方才下行所到的神庙,位于整个寨子最低处,四周草木如漩涡般散开,将其包裹,难怪之前从另一侧山顶望来,竟丝毫没有发现。 两人走走停停,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 下方传来类似呼喊的声音,盛祈霄撑着竹栏杆往下看了一眼,“有人叫我,你......” “那我先自己走走吧。” 等着盛祈霄背影消失后,沈确踩着台阶独自往上,在盛祈霄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上去的时候,他就已经丧失了对山顶的好奇。 沈确百无聊赖地靠在石壁上看着逐渐西斜的太阳,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沈确心头一跳。 静默几秒,沈确警惕地环视一周,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光秃秃的崖壁,连稍微茂密一点的草丛都没有,四周寂静,以至于手机接连震动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沈确掏出手机,拿到眼前时屏幕已经自动解锁,一堆未读消息折叠在屏幕下缘,沈确紧张地呼出一口气,拇指上滑进入界面,左上角赫然显示着接收到了三格信号。 来不及多想,沈确粗略扫了一眼,忽略关心他安危的废话,直接把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简略说了说,他不敢发语音,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末了,将在山洞中拍下的壁画也一并发了过去。 又突然想到什么,将手机横过来,拍了寨子的全貌和神庙的俯视图。 那边像是有人专门盯着他的消息,发送中的图标消失的下一秒,就收到了回复。 “图片我给大师看了,你们没有走错地方,能救沈总的人就在这里。” “但是你一定要注意这里的原住民,这几天我们又大范围收集了一些资料,这里的原住民们都很排斥外族人,但是十分擅长伪装,一定不要着了他们的道。” “......” “……如果可以的话,尽快离开吧,不要和任何人产生纠葛,赶在……前离开。” 最后一条是大师发来的语音,苍老的声音在空旷中安静几秒,才下定决心似的提醒,可最后一句话吐词过于模糊,像突然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只余下模糊的气声。 沈确静默地站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循环往复的都是那句“善于伪装”,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没听清最后那句话,还想再听一遍,将手机听筒放在耳边,这一次却只剩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微风浮动,引出一丝熟悉又陌生的香气。 沈确回过头,盛祈霄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逆着光,脸上的情绪被自然隐去,沈确看不清他面部轮廓的细节,只觉得他视线的重量压得自己险些喘不上气。 盛祈霄手垂在身侧,手心虚握着腰间银饰,衣摆随风飘动着,身后的落日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连微乱的发丝都在发着光。 沈确下意识关了界面,手指一滑打开相机,划拉着随手拍了两张天空:“山里的夕阳真好看,比我从前见过的都美。” 盛祈霄笑了,视线不着痕迹扫过屏幕上他拍虚了的废片,不甚在意地点头,没有去探究他话语的真假:“你喜欢就好。” 沈确继续半靠在石壁上吹着晚风,看着太阳落山,山下寨子中渐渐燃起炊烟,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一切都如此的平静安详。 可就是在这样平静安详的地方,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连他身旁坐着的这个少年,他都无法勘破他纯真外表下生长着一颗怎样的真心。 而他说过的喜欢,又真的经得起推敲吗? “盛祈霄,你会下蛊吗?” 沈确仰起头,闭着眼安静感受着天幕下最后一缕金光,直到那束光隐入云层,也没得到答案。 回头才发现,原本站在他身侧的盛祈霄,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下山的路口。 或许是没听见,沈确起身跟上,不死心地还想再问,盛祈霄或许并非传言中形容的那样,盛祈霄和别人不一样。 但,盛祈霄驻足转身,隔着几步台阶的距离抬头凝视沈确,声音轻柔和缓:“刚刚你手机里的声音……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沈确当即揉了揉眼睛,“飞虫进眼睛了,快帮我看看。” 天色渐暗,两人裹着一袭月色回了小楼。 晚饭时,沈确没什么食欲,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了碗筷,盛祈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默默盘算着明日去谁家里整些沈确没吃过的菜色。 夜色静谧无声,沈确偷偷溜进对面房间,将今日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 几人围在一起,将沈确白天接收到的信息翻了个底朝天,“外界关于这里的信息确实很少,只能靠咱们自己多加小心,多加防范。” “你手机听筒坏了啊,没声音了,转文字也转不出来,什么破手机。”刚子捣鼓着沈确手机,非想要听听聊天界面最底下的那条语音。 第22章 沈确怕他翻到别的不该看的,抬手就抢了过来,“我听过了,说让我们尽早离开,不要和人家有什么瓜葛。” 老邱听完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沈确,后者眼皮一掀,当场就黑了脸,沈确拿鞋底想都能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不要和盛某某搞暧昧诸如此类的说教,他早已经厌倦了。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房间外的窗台上盘着一只蓝色的小蛇,小蛇鳞片边缘在夜空中泛着微弱的光芒,细长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窗沿。 盛祈霄端坐在自己房间中,闭着眼,耳边是几人交谈的声音。他的呼吸并不快,胸口规律地起伏着,手指却缓缓收紧,抓皱了衣摆。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沈确还是因为外人的一句话就重新建立起对自己的防备,自己竟然连一个外人也比不上。 但他彻底忽略了,他眼中的这么久,其实不过几天而已...... -------------------- 来啦来啦! 第20章 你要离开吗 半夜起了风,枝叶敲打窗框的噪音吵得沈确根本睡不着,烦躁掀开被子,起身来到窗边,月亮高悬在天际,流云穿梭而过,留下半透明烟雾似的尾巴。 沈确从包里翻出一支烟,摸着像是有些潮了,难得没有挑剔,轻手轻脚打开门下了楼。 他一直觉得盛祈霄算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房前屋后的花圃竹林,无论放在怎样的时间时节,都是惬意享受的。 竹林前被盛祈霄就地取材用竹子架起了个秋千,支撑杆上缠绕着花藤,一呼一吸间都是清新的自然花香。 沈确往秋千藤椅上一坐,侧过身背着风,手掌护着打火机,“咔哒”一声冒出火苗,沈确咬着烟凑近,烟雾弥散开来。 此刻,沈确的神情有了些放松的迹象,抛开了平日里故意在盛祈霄面前装出的温和,脸部线条显出有些冷隽的不近人情,手臂懒懒搭在椅背上,微眯着双眼任由藤椅轻摇慢晃。 白日里得到的信息,山洞中的“噩梦”,壁画与盛祈霄割破手腕的画面都不停循环在眼前播放着。 善于伪装,盛祈霄,也是吗? 思绪拧成一团乱麻,找不到出口。 空气中远远飘来一股熟悉香气,山中独有的花香裹着夜色的清凉,与指尖浓烈的烟草味粗略地混合在一起,就这样直直扑进沈确鼻腔。 是盛祈霄的味道。 沈确漫不经心抬眼,借着夜色丝毫不收敛眼神中的审视,就这样将盛祈霄一整个纳入眼底。 他提着不甚明亮的蝴蝶灯,站在不远不近的黑夜中,看不清晰的表情隐隐透出些柔和平静,好似在与藤椅中的人对视。 “你心情不好吗,沈确?”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咳咳......”蝴蝶灯摇摇晃晃地想靠近,紧握灯杆那只手的主人却被烟味呛住,脚步停歇,“这是什么味道?” 沈确在他第一声咳嗽出口时就下意识想将烟掐灭,两指捻住烟头正要使劲又卸了力,只将手藏去椅背后,掩耳盗铃般试图减小烟味对眼前人的影响。 “这是一种熏香,你可能不太习惯,别靠太近就闻不到了。” “真的吗?”盛祈霄歪歪头,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对沈确话语真实度的质疑,但并没有期许得到解释,只是继续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是想家了吗?他们说,与家人分开太久,会想家。” 沈确轻点了下头,换上惆怅语气:“有一点。我家人生病了,得不到治疗的话,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盛祈霄嘴角动了动,拿放大镜看的话或许能分辨出是否上扬了零点一个像素点,他疑惑道:“为什么不治疗,外族人不是有钱就可以买到药师吗?” “需要很厉害的药师,可是我找不到,他们好像,都没有你厉害。”后几个字被沈确故意拉长,“其实我刚刚就在想,如果我找你帮忙的话,你会帮吗?” 沈确坐直身体,认真看着盛祈霄,白日里编起来的小辫子此刻披散下来,柔顺长发被月光撒上一层浅浅光辉。 “但是,我想到你说,你不能离开这里......”所以,我就打算自己帮自己,你可不要介意啊。 盛祈霄这次回答得很慢,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很久:“……是的,我不能离开这里。” 但实际上,他只是被沈确的眼神吸引了。 沈确的眼睛很好看,在他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认定了这一点,眼尾上挑的弧度宛若一道绫罗绸缎编制的绳索,不偏不倚落到了他心上。 但沈确的眼神却向来带着他本人或许都没注意过的侵略性,或者说是高傲,即使在做戏想装可怜欺骗自己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总伪装不完全,便是盈满了泪水,那层水雾之下也闪烁着他暗地里评估猎物何时上钩的审视与挑衅。 在这样黯淡的夜里,沈确的眼睛在盛祈霄眼中发着光。 下一刻,就被浓密纤长睫毛投下的暗影削去一半光彩,像是真的失望了一般,沈确轻轻叹气:“你之前说,你喜欢我,等我离开了,你会喜欢别人吗?” “不会,我只喜欢你。” “可是,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教你‘一见钟情’这个词的人,有告诉你喜欢到底是什么吗?你喜欢你过他吗?” “我知道,喜欢就是想和他永远生活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将他带回我身边。 “不。”沈确摇头,循循善诱:“喜欢是奉献,是不求回报的给予。”最后给出结论,“你或许并不喜欢我。” 盛祈霄斩钉截铁道:“不对,沈确,我喜欢你。喜欢难道只有一种吗?你不是说,世界上有很多种喜欢。” “好,是我说错了。”沈确轻笑一声,不愿争辩,“但是我要的,只有这一种。” 一粒石子从不知名某处落到沈确脚下,打断了他酝酿于胸腔中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 灼热感从指尖传来,香烟燃到了尽头,沈确将那一点火星掐灭,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微仰着头望着走近自己的盛祈霄。 沉默蔓延,蝴蝶灯被拉高,暖色微光照亮近在咫尺的两人,盛祈霄死死盯着沈确,眼神复杂却炽热,困惑、震惊与不可置信之后是无法掩盖的翻涌的爱慕之意,带着些陈年旧痕的执拗。 沈确细细品味着,他见多了虚与委蛇的逢迎与示好,盛祈霄眼里的喜欢不掺一丝杂质,比沈确曾经拥有过的都要纯粹,说实话,很吸引人,可他现在要的是利用价值,不愿意为自己奉献,再纯粹也没有上桌的筹码。 沈确在心中摇头,本想引他入圈套,自己怎么先上了火。 那点火来得也蹊跷,像早已蓄势待发的暗流,只等何时破冰便一涌而出,连沈确自己也说不出缘由。 “起风了,早点睡吧。” 沈确肩膀擦过盛祈霄垂在身侧的臂膀往外走,被他一把抓住手腕,话语里满是对话题戛然而止的不解:“沈确,为什么,我们是吵架了吗?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奉……。” “开玩笑的,这你也相信呀。”沈确抬手轻轻拍拍他手背,再毫不拖泥带水地拂开他。 盛祈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沈确一步步踏上楼梯,被没有光的楼道吞噬。 他没错过方才沈确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这让他想起了比此时更为青涩一些的沈确,眼里没有对他的防备与算计,只有被逗弄后佯装恼怒的笑意,像一只翘着尾巴的猫。 可如今,盛祈霄微微蹙眉,“又要准备离开了吗?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吗?” 回答他的是沈确一次也没回头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聪明,又这么愚蠢,这么沉不住气,连自己的处境都想不清楚。 第二天,沈确天不亮就起了床,去爬山。 路过厨房时,单手扒着门框探了半个头进去,朝着盛祈霄道了声早上好,像是全然忘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今天早饭吃什么啊?” 刚开始的两顿饭沈确还装模作样想着帮帮忙,直到烧柴火没留神差点把头发烧了,就被盛祈霄彻底赶了出来,其他人也无一幸免。 盛祈霄愣了愣,和面的手一顿,侧过头来看他,“波波酥。你要出去吗?” “嗯,我想去爬山,看看日出。” 经过前几天紧锣密鼓的草药丰收行动,几人倒是基本上融入了,族人们对他们不说完全没了芥蒂防备,至少出门走几步不会再有人给扭送回来顺道警告一番了。 “小沈儿,你这是啥意思啊,偷偷爬山不带我是吧?”刚子揉着眼睛凑了过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衣服却穿得整整齐齐。 沈确冷笑一声,忍了,继续问盛祈霄:“你要去吗?” 盛祈霄眼神在俩人中间打了个转,心下了然,懂事摇头:“我不去,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吃饭。” “那个,我今天就不来厨房给你添乱了,他俩老打架,我去看看,山上打架挺危险的不是。”晚出来一步的老邱快速丢下一句话,也跟着出了门。 第23章 盛祈霄没阻止,蓝色小蛇吐着信子从宽大袖口滑出,隐入路边浅草丛中,一路跟了上去。 “哎,沈少你昨晚上真是冲动了,你跟他说那些干嘛,感情这玩意儿咋回事你还不知道啊,那再喜欢人能真把宝贝给你啊?”刚子摇头晃脑地分析着。 沈确不爱听这话,自顾自加快步伐往前冲。 刚子朝老邱努努嘴:你瞅瞅。 老邱顺着唇缝比划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天色还没完全明朗,缕缕炊烟已经顺着烟囱往空中攀爬。 索性这个点出门的也就他们仨,一路上都没碰到半个人,省去了装模作样的繁琐流程。 几人没敢冒险直接去神庙,只远远看了个大概,顺着木质阶梯快速上到山顶,将周围地形与布局尽收眼底。 “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行动,先探探虚实,不要打草惊蛇,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要有多余的动作。”老邱抱着手臂笔直站在崖边。 刚子点点头,“阿超的腿没什么太大问题,基本可以下地了,如果东西真在那里面,咱们到时候拿到了就直接走。” “还是老规矩,我和刚子去,沈少留下,阿超腿继续瘸着,要是有什么意外,沈少知道随机应变。” 沈确嗯了声示意在听,继续拿着手机四处转:“还是没信号。”明明昨天这里的信号还算不错。 “算了,昨天估计就是凑巧了。” “可是......”沈确始终想知道大师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在什么之前出去,他有强烈的预感,如果没有抓住这条重要信息,很可能错失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时机。 “没事儿,别纠结了,如果顺利的话咱这两天就能出去了。” 真能这么顺利吗?沈确不确定。 刚遇到盛祈霄时心中充斥着的不安此刻又都涌了上来。 老邱拍拍他肩膀,“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咱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别多想。” -------------------- 来啦来啦! 纯手动卡点更新,大家能看到吗? 虽然这个系统显示的时间还是之前的…… 想要拥有一点评论~谢谢大家! 下章应该在周二或者周三~ —— 微调了一下。 第21章 你也可以(24更新) 沈确抱着一肚子疑虑回到小楼,盛祈霄站在院门口,低着头,见他们回来,有什么东西迅速从他脚边滑走,惹得晨露从花瓣叶片上滴落进土壤。 “日出好看吗?” “好看,我还拍了不少照片呢,真应该带你一起去。”沈确将手机屏幕按亮,将随手拍下的照片调出来递到他眼前。 盛祈霄随意瞥过一眼,学着他的样子伸手点了点,“怎么变小了,看不清。” 沈确凑过来,并肩站到他身旁,漫不经心看着他手指的地方,眼睛瞬间睁大,手比脑子快,连忙熄了屏。 盛祈霄那随意的一点,直接误触进了图库,他指尖停留的地方,正是沈确之前约会的小漂亮撒着娇、叫嚷着非要在他手机里留下的痕迹——一张侧着身子的对镜自拍照,镜中人未着寸缕,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几片叠加在后腰往下挺翘弧度上的红痕,格外引人注意。 沈确脸上表情空白了好几秒,心脏脉搏还跳动着,但离死好像已经没那么遥远了 “那是什么?”盛祈霄显然不能理解沈确的尴尬,语气四平八稳,问得坦荡,“为什么别人可以毫不遮掩地出现在你手里?” 沈确将差点脱口而出的“你也可以”咽回去,抹了把脸往院子里走去,耳尖比被太阳烧红的天还烫,“饿了,快开饭吧!” 刚子一脸幸灾乐祸地堵在楼梯口,表情极度犯贱:“手机里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发现啦~” 沈确呵呵一笑,对着他小腿就是一脚,步子都不带停的。 盛祈霄目光幽幽地盯着沈确背影,脸上不见一丝笑意。 饭后,颗狄照例早早站在楼下,等着老邱和刚子跟他一起去药田里,帮其他族人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经过几天的“共事”,这三人已经建立起了相对比较稳定的革命友谊。 空气中的浮尘在阳光下跃动,盛祈霄弯着腰在厨房里洗碗,沈确视线跟着他发间铃铛追寻了一路,宽大衣袖被挽到臂弯,手腕处的伤口结了痂,在水中浸泡着。 “我来吧。”不知触碰到了哪根神经,沈确心口涌上一股酸涩,自告奋勇上前要接过盛祈霄手中的活。 盛祈霄曲起胳膊,拿手肘挡开,“不用了。” 沈确只好守在一旁充当运输工,将盛祈霄洗好的碗接过来擦干放进橱柜,自我安慰也算是帮了忙。 流水线工程不需要怎么动脑子,但不能一点脑子也不动。 等沈确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好几只洗好的碗,已经被他当做鱼苗一样,左一个右一个地放进了厨房的小蓄水池中,此刻正翻滚着慢慢沉了底。 盛祈霄站在与他几步之遥的位置,慢悠悠擦着手,对于他走神到外太空的举动,没有任何反应,只在他抬头心虚望去的时候,问道:“好玩吗?” 沈确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果断往后退,直至退到厨房门外:“我再也不进来了。” 盛祈霄没去管蓄水池里的碗,径直朝他走来:“你刚刚在想什么?” 沈确眨眨眼,叹了口气:“我在想,我的手机好像坏了,就是刚刚给你看图片的那个小方块,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收不到信号了,还莫名其妙多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盛祈霄的反应,“对了,你知道什么是信号吗?” 盛祈霄盯着眼前一张一合的两瓣唇,喉结上下滚动一轮,别开脸转身往里走,去捞蓄水池中的碗,淡淡道:“我不懂这些。” 沈确斜靠在门框上,望着盛祈霄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心中渐渐拉扯出一些陌生的情绪,像是不舍又或者别的什么,但他没有功夫去细想,也不敢细想。 或许是对美色的垂涎吧,沈确最终盖棺定论,毕竟自己难得的装了这么久的正人君子,也坚持恪守本分与他保持着自己从前与他人从没有保持过的“距离”。如此看来,盛祈霄对于他来说,确实还是有些特别之处,吃不到的美味,难免不甘吧。 这一天的过得尤为漫长,沈确时不时就得看看表,基本上是数着数在等天黑,其他时候都百般无聊地窝在藤椅里,翻着之前找借口让盛祈霄找来的书籍。 说是书,其实就是一堆已经泛黄到一翻动就发出“沙沙”脆响的纸张,被针线缝合在一起。上面的文字他是看不懂的,只能反反复复地翻看着抽象的图样,以求能找到些线索。 盛祈霄之前倒是说过,等有空的时候可以念给他听,但是他觉得腻歪得慌,拐着弯给拒绝了。 暗色从天穹压下,白日里的各种声响在此刻都归于寂静。 老邱和刚子换好衣服,没有走正门,小心翼翼从二楼里侧的窗户翻了出去,一路沿着提前规划好的路线,摸到了神庙附近。 一整座庞大的建筑被密林环绕,被夜的黑增添了几分阴森可怖的味道。 刚子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将脖子往里缩了缩:“奇了怪了,一靠近这儿就冷的不行,而且好像越往里温度越低。” 老邱没说话,警惕地左右环顾,观察着周围环境,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脚下迈出的每一步都极度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出点什么动静,惊动了旁人。 不多时,两人就下到了石梯尽头。 石板铺就的平整地面,被颜色深浅不一的鹅卵石划分成大小不同的区块,仔细看来像是某种繁复的纹样,在月色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四周建筑在夜色掩盖下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显得古朴庄严,紧闭的门窗在夜风的推攘下,不停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得两人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老邱和刚子默契交换眼神,同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分头排查。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草丛中,蓝色小蛇探出头,猩红的蛇信子从容吞吐着。 极轻的银铃声,被吹散在风中。 刚子猫着腰贴着墙,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屋内的情形。 一阵极力压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只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搭上了他的肩。 刚子的动作顿住,控制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暗地里捏紧拳头做好动手准备,缓缓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老邱那张布满沟壑胡子拉碴的脸。 “......你有病啊,突然从身后拍我干嘛?我差点吓死了!” “我叫你了,你自己没听见。”老邱有些无语,“你那有没有什么发现?” “屁都没有,房子里都是空的。” “我那边也是,奇了怪了,不应该呀。”老邱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这里面你看了吗?” “我......” 突然,一道闪电落下,猛地劈开夜空,接踵而至的是轰隆的雷声。 第24章 紧接着,凭空掀起了一阵剧烈的狂风,地上的尘土与散落的枝叶被卷到空中,直冲两人面门而来,两人快速抬手堪堪挡住。 “哐当”一声,门上挂着的老旧铜锁应声落地。 两人站在原地,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 紧闭的门窗已然大开,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不知何时点上了一屋的灯。 屋子径深很长,一眼望不到底,正中间端正跪着一个人,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被风吹乱,面前供桌上的烛火却纹丝不动。 周围的地上,错落地摆放着形状各异的银质器具,盖子没有盖严,里面像是存放着什么活物,正在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撞击着盖子,像在应和着风声。 两人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愣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要躲藏。 殿中跪着的人像是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存在,依旧跪得端正,双手合十,缓缓仰起头,迎着烛火,在虔诚祷告着什么。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那人猛地站起身,衣袖一挥,门便被无形的手大力关上。在门完全合上前的最后一秒,那人缓缓侧过头,形状好看的唇瓣紧抿着往下扯出冰冷的弧度,浅茶色的眼眸中倒影着万千烛火,鲜血从嘴角眼尾渗出,染透了整张脸。 “啊!” 沈确惊叫一声,差点从秋千上滚下来。 两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一左一右蹲在他身旁,都默契地伸出手,想要来捂他的嘴。 沈确揉了揉眉心,等心跳平复回去,才忍着怒气,压着嗓音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老邱一脸凝重,不答反问:“盛祈霄天晚上有出门吗?” “没有。我今天一晚上都在这楼下守着,他没有下过楼。” 老邱和刚子对了对眼神,眉头都深深地皱起。 “到底怎么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打哑谜。” 刚子蹲得累了,干脆往地上一坐,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述了今晚的遭遇。 “你是说,你们在神庙那儿,看到了盛祈霄?”沈确回头,目光沉沉望向二楼某个窗户。 “对。”老邱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但他好像没有看到我们,我们就在他身后,他的反应,怎么说呢......” “就像和我们不在同一个维度似的。”刚子接过话头,“你确定他真的没有出门吗?我怀疑是不是这小子故意装神弄鬼吓唬我们呢?” 三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沈确朝老邱和刚子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房间去。自己则压着快蹦到嗓子眼儿的心脏,缓缓推开了盛祈霄房门。 那张大的离谱的实木床上,盛祈霄安安分分地仰面躺在靠门的这一侧,一头黑丝瀑布似的披散在枕面上,呼吸平稳。 房门合上,原本沉睡中的人颤抖着睫羽缓缓睁眼,眼中一片清明,藏在被子底下的手腕上,还缠着一只蓝色的小蛇。 第22章 下药 沈确从盛祈霄房间退出来,对上几人期待的眼神。 “会不会是你们的错觉?我看了,他这会儿睡得正香呢,你们回来的路上,有看到别人吗?” 老邱摇头。 刚子叉腰:“不可能,我不会看错。就那张侧脸的轮廓,那个嘴.唇的形.状,一看就是你最喜欢的类型,化成灰我都认得,怎么可能看错?” “刚子你这就不对了,我得说句公道话,这种时候就不要夹带私货内涵沈少了。”阿超指指点点。 沈确没工夫和他们贫嘴,额角隐隐发痛,太诡异了,那个背影要真是盛祈霄,岂不是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可如果不是他,又该怎么解释呢。 思绪绞成一团乱麻,怎么都说不通。 老邱起身,大手一挥,打断了几人的沉思:“算了,管他妈的,明天晚上再去一趟。那些容器里的东西,估计就是那些邪门玩意儿。” 沈确也只得点头,不管怎样,这里是真的不能再多待了:“那东西多吗,你俩能拿得下吗,不行我也跟着去吧。” “拿得下拿得下,你好好待着等我们信号就成。那玩意儿可不能随便动,咱俩到时候也得做好防护措施,戴个七八层手套。” 老邱转头看了看在一旁默默活动手脚的阿超,问道:“阿超,这几天咱跟你说路线布局啥的都记下来了吧,明天晚上,咱们得手之后趁天黑直接走。” “没问题,我都记好了。” 刚子用手背拍了拍沈确,摊开手,握着的是一个药瓶子,脸上惯常出现的嬉笑表情,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正色道:“明天不能像今天这样等他睡着了再出门,太晚了,怕来不及。今天那事儿,我总觉得大概率就是他搞的鬼,明天你想办法让他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沈确接过,拧开盖子看了眼。 “就安眠药那一类,放心吧,不会让你沾人命的,我难道还能叫你杀人啊?” 安眠药这三个字一出来,沈确上神情变了变,隔了好半天才点头说:“行,吃多少?” 刚子自知失言了,低声道了句抱歉。 沈确摆摆手。 这么多年,沈确一直听不得这三个字,他妈妈当初就是当着他的面,吞了过量安眠药去世的。 沈确当时年纪还小,不过四五岁,跟他妈靠在床头比谁吃的多,吃着吃着就睡过去了,是真困的,那药片太硬太苦,他不愿使劲去嚼,也咽不下去,偷偷吐了。 他妈从小就惯着他,这次却将他晾在一边,没管他到底吃没吃,自己一个人吞了一百来颗,再抱着他安安静静往被窝里一躺,睡得迷迷糊糊的沈确怎么也没想明白,今天被窝为什么越睡越凉。 等到天亮,沈确发现自己输了和妈妈的最后一场比赛,成了个没妈的孩子。而楼下客厅里,一个比他还大些的男孩抓着他爸裤腿,也在叫着爸,那是他爸带回来的不知道第几个私生子。 这以后沈确就和他爸对着干了十多年。 沈确晃晃头,将莫名涌上心头的愁绪按下,把药瓶子揣进兜里,临出门时,刚子再次叫住他:“保险起见,给他吃三颗就行。放心吧,肯定没事儿的。” 老邱拍拍他肩膀:“你要实在下不了手,我给他打晕了强行喂进去,反正咱也要走,还能怕他不成。” “没事儿,我来想办法。” 沈确靠在床头。思绪万千,怎么也睡不着。 刚住进这个房间的第一天,盛祈霄给他准备的小灯在柜子上默默燃烧着,看不出材质的灯芯,到现在已经只剩米粒大小了。 光越来越暗,直至完全熄灭,室内陷入全然的黑暗。 窗外的天却渐渐明亮,透过半遮光的纱帘,将室内分割成界限不甚明显的明暗两半。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沈确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盛祈霄愿意跟他一起出去的话,也挺好。 睡意模糊时又转念一想,不在感情上消耗他,才是自己能给他的最好的回报。 新的一天,太阳隐在深深的云层之后,是个阴天。 今日盛祈霄的小药房开了门,门上贴着禁止沈确进入的“招牌”也没了踪迹,沈确自觉跟着盛祈霄步伐,登堂入室。 本是想旁敲侧击打探一下昨晚神庙中凭空出现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盛祈霄会说真话吗?沈确在心里默默画了个叉。 角落里的木梯不知被盛祈霄移到了小楼哪处,只剩墙面上的划痕和从天窗缝隙漏下的白光,证明它曾存在过。 前几日采摘下来晒干水分的药,被收集起来放在布袋子里,盛祈霄站在桌案前认真配比,再放进石制药臼中碾碎。 沈确搬了张椅子坐在靠窗一侧,拿着盛祈霄给他的图册,将纸张翻得沙沙作响,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盛祈霄身上,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清他整个侧脸轮廓。 略长的刘海半遮住眉眼,润透的嘴唇在捣药时不经意抿紧,将饱满唇瓣挤压到更加红润。 沈确不自觉换了个坐姿,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指微曲撑着侧脸,口袋里的药瓶子随着动作移了位,撞到扶手,发出些不甚明显的磕碰声。 盛祈霄眸光闪烁,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沈确看不出来他有没有觉察出什么异常。 正要松口气,盛祈霄冷不丁抬头,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沈确来不及收起眼底的纠结,本以为盛祈霄会刨根问底,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垂眸,“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现在不希望我问你任何问题。” 沈确哼笑了声,“你还会读心术呢?” “是你表现得太明显了。”盛祈霄不紧不慢将磨成粉的药材装进罐子里,“你总是很矛盾,沈确。你总是让自己和自己打架,那天夜里你说我的喜欢不是你要的,但是你的眼睛却在说,其实你很需要。” “是吗?” “其实我有点生气,你否定了我,但是第二天又主动来和我讲话,这样反复无常的举动,是你并不重视我的体现。我本来想继续生气,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快离开这里了,我舍不得,所以才不生气了。” 第25章 盛祈霄说话时并没有情绪的起伏,像在平静地陈述他人遭遇,可听到沈确耳朵里,却成了变了调的控诉,抹不去的委屈渗透在每一个音节里。 沈确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又无从辩驳,他不得不承认,盛祈霄说的几乎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 他从一开始就是纠结的。 明知道扼云山养不出真正的善类,却在一次次与盛祈霄的相处中渐渐淡化这一认知,即使深知盛祈霄处于泥潭漩涡之中,这个族群有许多未曾展现在外人面前的秘密,但依然没办法以全然的虚情相待。 他心知肚明盛祈霄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或多或少都有表演的成分在,盛祈霄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纯真无瑕,就像盛祈霄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也并非完全真实可信。这一切就像两个演技并不好的人,拿到不同剧本,硬着头皮试图将对方引诱到自己的“陷阱”里,却诡异地陷入了互相欺骗、互相配合,互不拆穿却又互不信任的怪圈。 但盛祈霄足够坦荡,他不怕将自己的目的暴露在沈确眼前,他喜欢沈确,也要沈确认同,并喜欢他,沈确却无法同等坦诚。 想到这里沈确忍不住感叹,如果盛祈霄不是生长在这里,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挺喜欢他的,可惜。 “别不舍得,以后你如果出了扼云山,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我,我们还可以再见面。” 盛祈霄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天阴沉沉地压在房顶,引得人心情也变得明朗不起来。 沈确主动给盛祈霄盛好饭,稳稳放在他面前,收回手时却差点打翻花瓶。花瓶里的花有些焉了,盛祈霄原本每天都会更换上当天采下的鲜花,今天却不知为何忘了。 盛祈霄动作自然地扶住沈确,待他坐稳才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粥,或许是今天的火候没掌握好,表面有些不甚均匀的气泡,周围还凝着些乳白色的细小颗粒。 沈确摸摸鼻子,掩饰般夹了菜递进口中细细嚼着,软乎乎地腻在嘴里,半天没尝出是何滋味。 “我以为你不喜欢吃茄子,之前一直没见你吃过。” 沈确心本就在发慌,没多思考,立马接话,“还好,我觉得挺好吃的,之前可能忘了。” “啊,我看错了,这是冬瓜。” “......”沈确这才来得及扫了眼桌上的菜色,根本没有茄子的踪影,哪还能不知道盛祈霄是故意的。 盛祈霄眼中含笑地看着沈确,摆在他面前的粥却一口还没喝,目光亮得出奇,像是早把一切看得通透。 沈确不敢去猜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只能佯装不经意般提醒:“怎么还不吃,一会儿凉了。” “要我喝吗?”声音放得很轻,不知道是在自我发问,还是在向沈确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碗底在桌面上滑动的声响,唤回沈确的关注,盛祈霄眼底的那点笑意早已消散殆尽,只余下早有预料的平静,仰头将稀粥吞下肚,末了舔舔嘴角:“今天,有点苦。”不知道在说粥,还是在说他的心情。 看着沈确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盛祈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原本是想同沈确再耗些时日的,看看可沈确太急了。 也好。 正巧他也不想等了,就像他迟迟等不到的那半分动摇,他也不用总想着要不要再缓一缓、要不要再给他机会了。 不待天色完全黑透,盛祈霄就陷入了昏睡,刚子和老邱没有犹豫地再次借着夜色掩盖潜向神庙。 沈确忐忑不安留在小楼中等着,一刻不停地在房间中打转。 突然,房门被敲响。 沈确心脏不受控制地暂停一瞬,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瞳孔骤然一缩,是盛祈霄。 “你怎么了?”沈确赶紧扶住他。 盛祈霄满头大汗,几乎在看到沈确的一瞬间,就有气无力地往他怀中倒去:“不知道,我好难受,你扶我去三楼吧。” 沈确不敢耽搁,连忙背过身去,拉着盛祈霄的胳膊环上自己肩膀,半背半拖地将他弄上了三楼。 漆黑夜空下,盛祈霄面上哪里还有什么痛苦的神情,他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沈确,眼中的闪烁着诡异的寒光。 在沈确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原本同样在房间里坐立难安,等待着同伴归来的阿超,此刻正俯卧在床上,整个脸都陷进了被褥当中,一动不动。 -------------------- 沈某:给你整点安眠药,纵享丝滑好睡眠。 盛某:看我给自己加点猛料,你也来点。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盛某吃饱喝足:感谢馈赠...... 第23章 燎原 原本以为会被盛祈霄继续上锁的小药房,此时门正虚掩着,沈确两只手都不够扶稳盛祈霄,只得提膝一顶,将门撞开。 或许是身体不适的缘故,此时的盛祈霄格外粘人,分明比沈确还要高大一些,还非得像个小狗似的弯着腰死死巴着沈确,任凭沈确如何说也不撒手,整个人比冬日火炉还要滚烫。 顾不得思索其他,沈确将盛祈霄半拖半拽扶到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下,咬着牙把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伸出俩手指抵着他额头将他按在原地,这才手忙脚乱地抽出空来,点亮固定在墙壁上的蝴蝶灯。 沈确手心早已被汗水打湿,心里不住地祈祷盛祈霄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给他下的药而出事。 盛祈霄没骨头似的软倒在圈椅中,手臂整个耷拉在椅背之外,就这样懒洋洋地望着沈确,眼中眸光明灭,一动不动地将沈确脸上的仓皇表情尽收眼底。 沈确站在盛祈霄身前,火急火燎地将盛祈霄悬在椅背外的手拉回,搭在他自己另一只手的腕间:“你赶紧把个脉给自己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盛祈霄任由他扒拉着自己胳膊,无动于衷的表情中又添上些别的什么,在沈确被灯光照射而投下的一小片阴影中,轻轻勾起嘴角。 桌案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香炉,正徐徐往外冒着青烟。 盛祈霄半眯着眼,在心底打着节拍:“应该就是吃错东西了,今晚的粥,可不太好吃。”沈确动作僵了两秒,盛祈霄这才满意了,大发慈悲地继续求助:“你帮我把架子第五层第二个抽屉里的药拿给我吧。” 沈确赶紧说了声好,忽略掉心底因盛祈霄反常表现而迸发出的异样感觉,立马照做,甚至还贴心地将药喂到他嘴边,耐着性子等他细细“品鉴”。 湿漉漉的舌尖轻巧卷走沈确手中药丸,吃过药后盛祈霄整个人又靠回椅背上,静静注视着沈确。 沈确脸上的慌乱与担忧,不似作假。 盛祈霄心弦被缓缓拨动了一下,但很快被他按住,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愠怒。 沈确这番虚情假意的关心在意,不知在多少人身上使过,又骗到了多少人的心。 沈确捻了捻手指,被沾湿的指腹有些发烫,“你好点了吗?” 盛祈霄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呼吸却逐渐沉重,浅色的瞳孔渐渐笼罩上一层黑雾。 沈确心中没来由地一慌,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人类与生俱来的,对于未知危险即将来临时的防御提醒机制,正在不断地告诉他,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人,不出意外的话,是个极度不可控因素,应该立马离开。 但沈确心中所剩不过万分之一的良心将他拴在了原地。感受到盛祈霄灼热呼吸,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低头凑近,手背贴上盛祈霄额头,以此探查他的体温,“你是不是发烧了?” 两人呼吸逐渐同频,干涸之地迅速燃起滔天大火,盛祈霄毫无预兆地抬手握住沈确手腕,一改之前病弱无力的模样,一使劲就将沈确整个人拉拽进自己怀.中,鼻尖受到指引般准确无误贴.上沈确微凉脖颈,悠悠长叹一声:“好香啊,沈确。” “……”沈确瞬间觉得盛祈霄应该是被鬼上身了,不然怎么敢抽这种风,做出这样的举动……连忙挣扎着支撑起身体,想要从他怀中起身,慌乱间,手毫无预兆地触碰到他的变化。 “......”两人动作皆是一僵,盛祈霄眼中的火被彻底点燃,烧得耳尖都在冒着热气。 沈确脑中的弦儿噼里啪啦地胡乱断开。 胳膊瞬间聚满力气,使劲推了盛祈霄一把,踉跄着站起身,不等喘匀气就迫不及待伸手捏起盛祈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手背贴上他滚烫面颊毫不留情地拍了拍,话语间尽是惊愕:“你到底怎么了?” “是啊,沈确,我怎么了?”盛祈霄歪头去蹭沈确掌心,语速放得极慢,是疑问的语气,却传达出了一种答案了然于心的态度。他再次拉过沈确手腕,指腹搭在脉搏处轻轻点了点,缓缓摩挲着,“你心跳好快呀沈确,你又怎么了?” 沈确深吸一口气,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哪里还敢多待,猛地甩开盛祈霄的手,转身就要往门外走:“我看你现在也不难受了,我先走了,你好好冷静冷静。” 第26章 盛祈霄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稳稳坐在木椅当中,没有动作。 沈确强迫自己不去管他,在心底默念着清心咒,试图压下.身体深处那点隐隐的躁动,绕过木桌,疾步向外走去,原本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此刻竟像是被无限拉长。 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门却“砰”的一声,毫无预兆地关上了。 沈确眉心一跳,暗骂一声见鬼,扣着门把手使劲往外拉,门却像是被焊死了,怎么也打不开。 身后传来熟悉的铃铛声,沉稳脚步由远及近,极缓极慢,一步一步,踩在他理智的弦上。 盛祈霄后面贴了上来,滚烫的气息喷洒在颈侧,语调轻柔和缓,满是不舍:“沈确,你怎么要走?是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沈确急得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呼吸随着胸膛的每一次起伏变得愈加沉重,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在某些方面本就够不到及格水平的自制力正在被抽离。 他强撑着转身,后背紧贴门板,伸直胳膊阻止盛祈霄继续贴近,咬牙抬头与之对视:“离我远点。” 马上就要离开了,他不能也不愿对盛祈霄做任何过火的行为,可盛祈霄要是再继续靠近,二弟越权掌控大脑的事他也保证不了一定不会发生。 “为什么?你明明也对我有感觉,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 鼻腔中盈满独属于盛祈霄的气味,还有一丝别的香气,沈确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血液沸腾着奔涌向下,脑中灵光一现,沈确揪着盛祈霄胸前银饰将他拽回来,“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呀。”盛祈霄眨着眼,顺着力道缓缓凑近,牵引着沈确停留在自己胸.膛上的那只手环住自己。每一步动作都好似被刻意慢放,像是已经提前预料到沈确此时反应已经变得迟钝,势必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呈现在他眼前。 鼻尖贴上的那一刻,触感是凉的,紧接着,是热烈却柔软的唇瓣,滑腻的舌头如同蟒蛇一般,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撬.开沈确牙关,与他交换呼吸。 接吻技术一般。 沈确的意识逐渐混沌不堪,却还不忘评价盛祈霄的吻技。 评价完便反客为主地咬住他下唇,主动将舌尖送出,与他的交织缠绵,颇有些传授经验的意味。 整个空间中迸发出极为浓烈的火焰,灼烧着每一粒空气。 沈确向自己投降了,有的人生来就是做不了正人君子的。 手掌贴着盛祈霄后.腰缓缓下移,在富有弹性的弧度上轻拍,正喟叹着手感不错要掀开布料再仔细感受时,冷不丁被盛祈霄提溜着衣领转了个面,整个人被压在门板上,半点也动不了。 “你他妈......”沈确后脑勺被盛祈霄死死按着,前边儿直愣愣地与门板一撞,混乱的思绪被拽回一瞬,“撒手!” “刚刚的吻,很好,你是不是也总是这样吻别人?” 盛祈霄充耳不闻他的反抗,嘴唇红艳饱满,齿尖叼住沈确耳垂,有些愤恨地磨着牙,两人间的距离不断被压缩,盛祈霄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料都险些灼伤了沈确,呼吸交缠间也尽是滚烫。 沈确后背一僵,几乎瞬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身体快过脑子,反手就去推,却是送羊入虎口,被盛祈霄擒住,强硬地带到身前,“咔哒”一声,皮带应声掉落。 ...... 白皙漂亮的一双手虚虚搭在门板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指条件反射般微微蜷起,最终承受不住似的缓缓向下滑去,下一秒就被另一双手稳稳覆住,与他十指相扣。 陌生的感觉令沈确不住地挣扎,偏偏这挣扎反倒更像是主动往对方怀里凑近。 “好配合啊......” 微哑的气音混杂着呼吸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沈确如同深潭中漂浮着的一只断了翅膀的萤火虫,被硬按在那截浮木之上,随着他一起浮沉。 那浮木却偏不安分,还孜孜不倦地贴在他的耳畔,与他呢喃低语,一下下将他往更深处拖去,誓要将他整个卷入深不见底的暗流中,又带着无辜的腔调向他发问:“我怎么了?沈确,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沈确在这泥沼一般的漩涡当中,沉不到底,又摆脱不开,连呼吸都被掐着节奏,只得伴随着夜风的歌声,抑制不住地低吟浅唱,睫羽间不知何时也挂上了滚烫热泪。 这滴泪终于浇灭了盛祈霄心中那场燎原的火。 -------------------- 脑子里循环播放: 幸福了,然后呢,爱情用什么再确认~ 第24章 我没生气啊 晨光熹微时,楼梯口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盛祈霄长发披散在肩侧,一缕未完全散开的小辫子被怀中人紧攥在手心。 藏青色外衫将沈确裹得严严实实,脸偏向一侧,紧贴着盛祈霄胸口,只留有几丝凌乱短发随着晨风摇曳,似是在彰显主人最后的不屈。 楼下院子鬼头鬼脑地蹲着两个壮汉,盛祈霄眼神冷漠扫过,没停留片刻,继续往二楼屋内走去。 “不感谢我吗?我可是替你看管了他们一夜。” 颗狄的声音从秋千架下传来,他有些困顿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多此一举。”盛祈霄皱眉,“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好戏啊。”颗狄抬脚踢了踢刚子屁股,换来刚子一连串摸不着头脑的怒骂,“您给他们用了蛊?” 骂声暂歇,刚子和老邱继续安静“蹲守”在原地,时不时交换一下眼神,可仔细看去,两人眼底浮现的景物却并非是盛祈霄的小楼,而是夜晚的神庙。 “造了个幻象,等日出就消散,你来得正好,编个理由打发他们。” 颗狄笑了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想好怎么和睡着这位解释了吗?” “……”盛祈霄垂眸,半晌没说话。 “原来是裤腰带一解就上了头,根本没想过后果啊。” “你现在和我讲话真不客气。”盛祈霄脸上有了些笑意,“想过你妻子的命在谁手里吗?” “开玩笑的,我建议您可以继续装可怜。” “嗯。”盛祈霄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沈确向来都喜欢会装可怜会撒娇的,“傍晚山里会起雾,记得带消息过来。” 颗狄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盛祈霄的意思,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望远方颜色渐蓝渐淡的山,“您这是,不准备让他们走了?” 沈确是在一阵吵嚷声中醒过来的。 “这叛徒也太可恶了!然趁着我和老邱这两个武力担当出门遛弯的空隙偷袭你们!” 刚子在门外扯着嗓子大喊,语气极为义愤填膺。 紧接着是老邱有些无奈的声音:“好了好了,你小声点儿,别把沈少吵醒了。昨晚上受了伤,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沈确闭着眼没有动,脑子里还在天旋地转般搅着浆糊,一道直白灼热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 身体感官功能逐渐归位,浑身像散了架一般的疼,尤其是腰下某处,陌生的异物感,滚烫的、横冲直撞的触感与撞击感,还清晰地残留在他身体上。 沈确在理清缘由的瞬间,几乎就捏紧了拳头,甚至想直接跳起来给罪魁祸首一拳。 可他不能,他清醒得太快,以至于自己在冲动之前已经被理智征服。 刚子与老邱在门外的对话就是在给自己提醒,行动失败了。 昨天的计划是他用药让盛祈霄陷入深度昏迷,老邱和刚子去神庙里面盗蛊。 这个计划虽说不上多么天衣无缝,可以远不至于会偏离轨道,到了要与计划背道而驰的地步。 在有限的记忆里,盛祈霄后来几乎已经丧失理智到了癫狂的地步,无视自己的一切反抗,只一味地进犯,往更深处沉陷...... 刚子给自己的药肯定没问题,那问题出在哪里?是在小药房里盛祈霄让自己喂他吃下的药吗,药性相斥引起的? 可是,有感觉的人不止他一个。 沈确怎么也想不通,胸腔里窝着团火,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咯作响,实在气得狠了忍不住重锤了一下床面。 “沈确,你醒啦?”盛祈霄立马凑了上去,语气中交织着惊喜与小心翼翼。 沈确缓缓睁眼,刚子和老邱在听到动静的瞬间也从门外涌了进来。 “你醒了?!你可吓死我们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发生什么事儿了?”沈确强压下心中愤怒,将刚子挤眉弄眼的表情看在眼里,配合发问。 “昨天晚上我跟老邱睡不着,大晚上说着出去遛遛弯儿,你猜怎么着?刚出去没多久,就碰到了颗狄,说是寨子中出了叛徒。昨晚我和老邱就跟着颗狄巡逻,巡了一晚上......” “结果回来发现,你跟阿超在家里被人给揍了。” “是吗?”沈确目光从盛祈霄脸上滑过,“你是说,我这样,是被人揍了?” “嗯。”盛祈霄心虚低下头,试图将侧脸上一道不知被谁抓出来的血印子藏进阴影中。 第27章 却被刚子眼疾手快地按住头,转过来,“你看,那个歹徒还把盛祈霄的脸给挠花了,这么俊的一张脸,要再往上点,再抓狠点儿,那不得破相了。” “歹徒”沈确闭了闭眼,不想说话。 知道他们没被发现,行动没被撞破,心也算落了地,便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再休息一会儿。” “哎,你手腕怎么了?那歹徒咋给你勒出一圈黑印子了,真他妈没人性。” 沈确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圈印子,紫得发黑,好不容易压下的脾气又冒了头,深呼吸几下,勉强稳住声线:“出去,让我安静一会儿。” 盛祈霄主动起身,第一次给了老邱和刚子好脸色,态度甚至说得上恭敬地将他俩送出门。 “哎,你也出来......” “咔哒”一声,门上了锁,打开了沈确怒火的闸门。 沈确强忍着不适,手掌撑着床面,快速坐起身,抓起枕头就朝盛祈霄砸了过去。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上之前刻意装出来的温柔,一心只想问候盛祈霄全家,“你他妈,盛祈霄,我焯你吗的,你敢......” 盛祈霄笔直站在原地任他打骂,双手捏着枕头,又乖乖给他递回去,“等你砸完了,我再解释。” “少他妈装可怜,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盛祈霄等他心情平和了些,上前两步站在床边看了看,没敢坐下去,膝盖一弯半跪在地上,伸手替沈确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给你遮一遮。” “老子要你好心?”沈确打开他的手,一把掀开被子,结果用力过猛掀得过了头,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露了出来,半秒后,又连忙拉回来,横眉立目地继续输出,“你他妈不给老子穿衣服!” 盛祈霄没错过那一秒短暂的风光,沈确浑身上下都是他留下的痕迹,此刻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狐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面上却还是伏小做低:“昨天晚上弄坏了,而且你说疼,我怕穿上更疼。” “是不是还要夸你体贴啊,这他妈都是谁弄的?狗啃的?”怒火几乎要烧断沈确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理智,俯身过去掐住盛祈霄脖颈,缓缓收紧,“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先别生气。”盛祈霄仰着头,呼吸不畅逼得眼眶通红,表情更是说不出的可怜,这副柔弱的模样,与昨天晚上几乎要将沈确整个吞下的凶恶,简直判若两人。 沈确想想就火大,自己在他手里连翻身之地都没有,他还好意思在这装可怜。 “你说,我不生气。” “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受,就来找你帮忙。本来是想找点药给自己吃,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那个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抱你,想亲你,想和你贴在一起,想感受你的......” “打住!不用说这么具体。”沈确撒了手,将被子抱在怀中,往床中心挪了挪。 盛祈霄停顿几秒,视线隐秘地在沈确身上打着转,继续胡编乱造:“后面我又仔细查了查,应该是那个叛徒趁我们不注意,将药下在了粥里。那个药和我后来吃的药不能同时吃的,吃了就变成了昨天晚上那样。”盛祈霄越说声音越小,眸中氤氲出眼泪,“你可以原谅我吗?我已经让颗狄去查了,一定要将下药的罪魁祸首抓出来,给你赔罪。” 这几乎是沈确认识盛祈霄以来,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越听眉心就越突突跳,“你确定能抓得出来?” “我确定。那个药我都没有见过,肯定是谁新调配出来的。”盛祈霄握着拳,志在必得,声音铿锵有力,“我有只寄养在颗狄那里的小宠物,追寻踪迹是它的看家本领,一定能把坏人揪出来。” 沈确静默片刻,将脸埋进被子里,调了调自己脸上的表情,再抬头时努力挤出一个柔和的笑,仿佛方才的暴怒只是一场幻觉:“算了,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我没事儿。” “你真的没事吗?可是你刚刚很生气。”盛祈霄眨巴着眼。 “没有,我已经不生气了,刚刚是我冤枉你了。” 沈确气的要死,恨不得立马再给盛祈霄点颜色看看,但他不可以,他不能让盛祈霄去查,因为到最后保不齐只会又查到他身上,那不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更何况只要他们还在这扼云山中一天,他就还得指着盛祈霄。 盛祈霄眼底滑过一丝狡黠,看向沈确时又恢复了楚楚可怜的模样,“你真的不怪我了吗?” -------------------- 来了来了! 下一章在周三哦 第25章 编辫子 “嗯,不怪你了,算他喵我自己倒霉。”沈确又挪了挪屁.股,强撑着坐了这么几分钟,只觉得更难受了,“你没把这个事儿给老邱他们说吧?” 盛祈霄遥摇头,“没有,我怕你不高兴。” “嗯,这个事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最好也尽快忘了,我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真的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盛祈霄低声发问,回想着昨晚的一切,那么美好,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沈确假装没听见,单手撑着腰半靠在床头,还不忘把被子往上扯,遮挡住肩颈间被某人啃咬出来的痕迹。 盛祈霄突然起站身,沈确一激灵,条件反射般继续往被子里一缩,动作幅度太大,疼得他差点骂娘,双手死命抓着被褥,勉强维持住表情,没痛呼出声。 “你也出去,我困,睡会儿。” “好,那我晚点来给你上药。” “上什么药?” 盛祈霄摸摸侧脸上已经快结痂的抓痕,“有点裂开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去你妈的下次,下次干不死你,沈确心里恨得牙痒痒,温柔出声:“不用了,你出去吧。” 房间中彻底安静了下来,沈确胸腔中滔天的怒意却怎么也无处安放,只能咬着牙,梗着脖子往下咽。 他怎么也没想到,盛祈霄这混蛋长得这么漂亮,那玩.意儿却他妈狰.狞得一点儿也不像人长的。 沈确躺在床上独自生气,拿出毕生所学的所有脏话把盛祈霄骂了个彻底,只觉得自己之前是瞎了眼才会认为他温柔善良。 气着气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他记得自己好像把刚子给的药瓶子放在裤兜里了,当时认为那样比较保险,想着如果药量不够还能随时再加点,可现在,连裤子的尸体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要是落到盛祈霄手里...... 沈确叹了口气,翻来覆去难受着,想去将药找回来,又不愿重回“案发现场”,他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如非必要,打死他都不要再去那间小药房,甚至这栋小楼,都想让其彻底化为灰烬。 邪恶念头在脑中生根发芽,门被敲响,打断了沈确继续发散思维,“睡觉呢,别吵,出去。” 刚子无视他的驱逐,直接推门进来,反手关上门,开口道:“是我。” “是你也出去。”沈确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声音听着有些发闷,“有事待会儿说。” “我知道昨晚发生了啥。”刚子的声音透着些沉痛。 被子底下的身躯动了动,沈确露出上半张脸,黑沉沉的眸子揭示着主人心情欠佳。 刚子自顾自接着说:“你受伤其实根本不是被别人打的吧。” 沈确眉头一拧。 刚子眉飞色舞:“你把盛祈霄睡了。” “......” “我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迹了,肯定是你咬的。都说了要保持距离,你非不听,这下好了,被揍了吧,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都这下场。” “……”沈确静静听着,咬着牙没反驳,越听越是松了口气,连看向刚子的眼神都带了些关照智力缺陷人士的慈爱,“你的意思是,我把他睡了,他把我揍得半身不遂?” “不是吗?”刚子撇嘴,就差把“别装”、“别不承认”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沈确闭眼斟酌片刻,衡量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解除他人对自己道德水准的误解重要,最后他听见自己说:“是。” 反正他已经决定了,早晚都得让盛祈霄知道什么叫“技术造福人类”。闷头提枪就干,那是野蛮人的行为。 “所以你打扰我睡觉,就是为了说这些屁话。” “那倒也不全是。”刚子弯腰凑近,压低声音,“咱得暂时老实一段时间,听说从下午开始,整个寨子里都会安排上全天候巡逻。” “真有叛徒?”沈确思忖片刻,他原以为是盛祈霄瞎掰的,“昨晚上你和老邱那边怎么回事。” “应该是真有。我和老邱刚出去就被颗狄逮住了,叫我们帮忙一起蹲守叛徒,蹲了一晚上屁都没有。”刚子说着说着就来了气,“这颗狄也是克咱们,每次都能被他撞见。” “技不如人,菜就多练。”沈确评价。 刚子嘿了一声,极其不服,还想反驳两句,被开门声打断。 第28章 盛祈霄笔直地立在门口,轻轻歪着头,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刚子虚握着试图恐吓沈确的拳头上。 刚子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摊开举过头顶,暗叹难怪刚才突然有种火烧屁股的炙烤感:“闹着玩儿呢我俩......” 沈确脑袋没动,抬起眼皮瞄了眼门口,立马开始装睡,他确实是有些疲惫,一看到盛祈霄更是累上加累。 于是装着装着,就这样毫不费力地睡着了,连自己身边什么时候多睡了个人都没察觉。 再睁眼时,窗外已是霞光万道,窗帘被人拉开一半,浓金色的余晖沾染其上,开出一片层叠的花影。 躺得有些久了,原本就不怎么舒服的腰,此刻更是雪上加霜。沈确伸手去揉,却有另一只手比他更快,燥热的掌心没有任何迟疑地紧贴上来,不紧不慢地揉捏。 沈确眯着眼享受几秒,直到身旁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逐渐清晰,才骤然瞪着眼睛裹着被子往后撤,将腰上环着的手臂推了回去。 盛祈霄被遗留在原地,不算宽敞的床面上泾渭分明。 “你怎么在这?”沈确眼中满是戒备,语气也说不上有多好。 盛祈霄徒劳地垂下手臂,表情伤心又委屈,“你现在这么讨厌我了吗?” 沈确轻咳一声,心想你知道就好,缓慢眨了两下眼,装作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我是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盛祈霄紧盯着那双努力瞪圆,试图让主人看上去让更无辜的狐狸眼,从善如流地没有追究,只是坐起身背对着沈确,将长发撩到身.后,一点没客气:“想让你帮我梳辫子。” “?”沈确转头看了看天色,不是很理解,“马上都天黑该睡觉了,还扎什么辫子?” “就是要扎的。”盛祈霄坚持。 沈确继续拒绝:“我不会,之前不都是你自己扎的小辫子吗?” 那不一样。 盛祈霄在心底反驳,却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缓缓站起身,往门外走去,那背影看着有些落寞,脚步沉重,声音低迷:“好吧,那我就这样,去找罪魁祸首吧,别人看到我没有梳辫子,嘲笑我,也没事的。” “……”这番话的逻辑结构乃至语气,都充斥着一股82年龙井的清香,沈确其实挺想问问,他到底是上哪学来的。 “对了。”盛祈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我在小药房地上发现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 沈确笑容立马堆了满脸,拍拍身侧床面,温柔道:“你坐过来点,我帮你梳个独一无二的大辫子。” “好。”盛祈霄心满意足,依言乖乖坐好,半秒也没犹豫。 沈确一边悄悄恶狠狠地磨牙,一边起身半跪在床上,五指微曲,有一搭没一搭地穿梭在盛祈霄发间。 黑发如同瀑布般流散在手中,沈确恶趣味地收紧掌心往后一拽,盛祈霄猝不及防,险些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他被迫仰起头,喉结几番滚动,胸膛缓慢起伏着,一呼一吸都拉得极其绵长。沈确恶作剧成功,不吝赞叹:“真好看。” 盛祈霄也跟着笑了:“你最好看,沈确,喜欢你。” 喜欢就好。沈确冷冷勾唇,将黑发缠绕在指尖把玩:“那个小瓶子是我的,我睡眠不好,每天都要吃安神药。” 盛祈霄眉头微挑,没有接话。 沈确摸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态度,有没有发现什么,一时之间组织不好措辞,只能气鼓鼓地把好不容易编出来的辫子扯歪,用银丝一绑,斜斜地垂在盛祈霄后背一侧。 盛祈霄并不在意他的小动作,轻轻将辫子拉到身前,细细端详,由衷夸奖:“编得真好,谢谢你,阿娅。”最后两个字被刻意模糊。 “什么?” “没什么。”盛祈霄低着头,语气是难得的欢快,眼底笑意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热烈、更真实。 沈确懒得绕弯子,直接伸手,“把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 “我的小瓶子。” 盛祈霄应了声好,不知从哪将药瓶子变了出来,捏在指尖,远远递到沈确够不到的地方:“作为交换,你告诉我,外族人是怎样称呼妻子的?” 赤裸裸的威胁。 沈确无语凝噎,伸出去想抢回药瓶的手落在盛祈霄胳膊上,不轻不重拧了一把,最后还是妥协道:“叫老婆。” “老婆?”盛祈霄学着沈确发音,连着念了好几声,“老婆。” 沈确忍着不耐烦嗯了声,“对,就这么说的,能给我了吗?” 盛祈霄歪着头想了想,“那丈夫呢?” “叫老公。”沈确没脾气了,之前怎么就没发现盛祈霄好奇心这么重呢。 盛祈霄脸上表情有些怪异,嘴角微微抽动,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见沈确面无表情盯着他,耐心即将告罄,才赶紧抿抿唇,真诚发问:“什么?我没听清。” “老公,听清了吗?” 盛祈霄嘴角的笑容彻底绽开,没有像之前那样复读,只是点点头,将药瓶子放在沈确手心,“我去做晚饭了。” 沈确握着瓶子,回想着方才盛祈霄的表情,明媚漂亮,满足与笑意几乎要从眼里流淌而出,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 定时成功,纪念一下 第26章 亏欠 饭点,饭菜上了桌,几人自觉围着木桌坐好,谁都没有动筷子,气氛有些莫名的怪异。 沈确不动声色将盛祈霄准备好的软垫掀飞,暗骂他假好心。 老邱视线围着一桌人扫了一圈:“今天直接吃?”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刚子挠头,他一早就盯上那盘蘑菇炒腊肉了,盛祈霄做饭的手艺实在是对他胃口,此刻却也只是捏着筷子没动作。 话音刚落,门口就飘来一道人影,“大家在吃饭呢?”颗狄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外。 “这人走路咋没声儿呢。”阿超小声嘀咕。 刚子粗眉一挑,连忙招招手,示意他进来:“这下对了。”没人打搅的晚餐,他在扼云山里还没吃过几顿,每逢晚餐必有事,都形成规律了,“坐下一起吃点儿?” “好啊。”颗狄答应得毫不客气,果断挪步凑近。 盛祈霄轻抬了下眼皮,漫不经心地把脸侧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颗狄动作停滞半秒,刚要落座的屁.股又抬了起来,“我还是先不吃了,今天就是来传个话的。”说着加快了语速,“山里起雾了,雾散之前,不要出寨进山。” “为什么?”沈确有些好奇,坏心眼地把刚子瞄了好久的那块肉夹走。 “雾气有毒。”盛祈霄慢条斯理挡了下沈确的筷子,将裹着“致死量”辣椒的肉薅了下来,不紧不慢放进自己碗里,没等沈确发作,继续道,“会让人产生幻觉,严重的,会在幻觉中死亡。” 最后几个字像冰块落进了滚汤,桌上瞬间静了,暗地里却掀起了狂风巨浪。 几人快速交换完眼神,不由后背发凉,过去一段时间过得太安稳,早把外界关于扼云山的那些渗人传言抛到了脑后,此刻被盛祈霄一句话揭开,才猛然惊觉,这一切看似平和的表相下,掩藏着的是能咬断人筋骨的獠牙。 颗狄眼见任务完成,不管席间几人面色如何,转身就往外走,临到门口又回头,像是才看到似的,盯着盛祈霄的辫子,棒读道:“新发型不错。” 沈确瞥了眼自己编得歪歪扭扭的杰作,只觉被内涵了,轻哼一声放低嗓音威胁:“别说是我编的。” 盛祈霄笑了声,安抚道:“他在祝贺我呢。” 狗屁。沈确转过头,不搭理他。 远处的雾不知何时下了山,将寨中各处的竹林吊脚楼都渐渐晕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接下来的几日,老邱和刚子被颗狄抓去巡逻队里充壮丁,每日都裹着一身湿冷的雾气回来,几乎倒头就能睡死过去。阿超腿脚不便,便和沈确一起被留在小楼里做留守青年。 日子清闲得像潭死水,沈确心里却总荡着层说不出的滞涩。 他心里的别扭劲儿始终还没过去,还记着仇,接受不了自己莫名其妙被盛祈霄……却还不能发火,于是对盛祈霄便总也没有好脸色。 虽然没有像刚清醒时那样掐着他脖子就是一顿骂,但往日里为拉近距离故意说的暧昧言语,如今也是半个字都不肯再吐了。 盛祈霄有些受不了这种近乎冷战的僵局,有心想缓解,但毒雾扩散的事缠得他脱不开身,也渐渐忙起来了。 除了饭点会提前回来监工——怕沈确将厨房点燃,其他时候几乎都见不到人。偶尔回来得早些,也是一身疲惫,连说话也透着股倦意。 之前盛祈霄闲着,几乎天天逮着机会就说喜欢的时候,沈确觉得他粘人粘得过了头,非常阻碍他与同伴们商量大计。 现在见不上什么面,心里却好像也并没有因此觉得放松,反倒有些不适应。 第29章 楼下的秋千成了沈确的常驻地点,只要不刮风下雨,都能在那里刷新出他翻着书册的身影,在寂静的雾里,格外清晰。 盛祈霄知道他无聊,即使见不上什么面,也会在沈确即将翻完一批书时,及时补上下一批,偶尔在催沈确回房休息时聊上两句,这样来回几次,沈确竟然也认得了几个山里的文字。 “看来我还是有些语言天赋的。”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此刻的沈确像是已经恢复到那件事之前的状态,眉眼间带了些独属于他的张扬。 盛祈霄对此表示接受良好,甚至有点苦尽甘来的雀跃。他站在沈确身旁,与沈确肩并着肩,几乎一伸手就能与之十指相扣,这是他克制地保留着的,自己接受范围内与沈确最远的距离。他眉目含笑地偏头望着沈确,在薄雾中,那笑意有些模糊,说出口的话也沾染了些潮意:“是啊,你做什么都很有天分。” 沈确心头莫名一跳,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被他眼里深藏的漩涡吸附住,绷着脸低头错开视线,指腹无意识地捏紧书页。 像是没察觉道沈确的慌乱,盛祈霄动作自然地微弯了下腰,从他手中接过翻到一半的书册,指尖触碰过沈确掌心,残留下一片凉意,声音轻飘飘的:“这些天,你有想我吗?” 想吗?沈确没敢问自己,原本应该很轻易说出来糊弄他的话,却在喉间转了数个来回,才磕磕绊绊地吐出来:“当然。” 盛祈霄当即就笑了,牵出颊边两枚浅浅的梨涡,眼尾却没什么暖意,反倒像结了层冰,看不出丝毫喜悦。 他甚至在问出那句话之后,故意没有去看沈确的反应,只是垂着眼摩挲着书页的边缘,他知道目前的沈确,给不了他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他想要的答案。 夜色又浓了些,缠上绕着秋千生长的藤蔓,湿漉漉的,像谁没说出口的心事。 浓雾从山林间蔓延而来,整个寨子被裹进一片混沌的灰白之间,能见度越来越低,巡逻队“清除叛徒”的行动暂且搁置,每家每户的小院都上了锁,暂停一切外出活动。 山谷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中,连风也放轻了脚步,生怕惊动了这诡异的静。 沈确站在小楼露台,手肘撑着冰凉的木栏杆,雾气在他眼前缭绕,视线尽头,浓雾中行进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盛祈霄发间挂上了凝结的水珠,伸手推开院门,吱呀一声,惊得院中花草跟着颤了颤。感受到某人视线的重量,盛祈霄嘴角微扬,抬头与之对视。 沈确见他看望来,没有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只是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发现两人竟然已经有三四天没再说得上一句像样的话了。 “我回来了。”时间被极致压缩,不过几个眨眼间,盛祈霄就来到了沈确身旁,声音带着点清润的凉,“你在等我。”肯定的语气,尾音上扬着,“我很开心。” “我每天都在等你。”沈确看着他睫毛上未散尽的水汽,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有今天才开心吗?” “那是不是说明,你每天都有想我?” 沈确挑了一下眉,转开话题:“你给我的那些书又看完了。” “那是不是就轮到看我了?”盛祈霄一本正经地发问,眼神明亮:“你都看了好些天的书了,应该要劳逸结合一下。” “谁告诉你的劳逸结合是这么用?” 盛祈霄没答话,目光落在沈确红润的唇瓣上,压根没听见沈确问的是什么。 毒雾最浓的这几日,小楼里又热闹了起来。 老邱掏出了珍藏多年的小麻将,几个人正好凑了一桌,多出来的一个沈确,尽职尽责地站在盛祈霄后面指点江山。 因伤躺了大半个月的阿超,凭着躺出来的狠劲儿,把刚子和老邱赢得哭爹喊娘的,直接让他俩承包了往后半年的洗碗工作。盛祈霄处新手保护期,竟也连赢了好几把。 沈确陷在在圈椅中,抬头望着木质房梁,耳边是嬉笑打闹的声音,盛祈霄的脸被烛火镀上一层暖黄色,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沉敛。 沈确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果这样的欢乐能够持续得再久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喧闹过后的寂静是最难耐的。 “你不开心吗?”盛祈霄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确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你为什么总是问我开不开心?” “我喜欢你,当然想让你开心。”盛祈霄说得坦诚,坚定又理所应当的话语宛如一片羽毛,轻拂过沈确心头。 “其实有时候,我很怀疑,人和人之间,真的会产生感情,产生爱情吗?”说完沈确就后悔了,何必要和他说这些,拇指无意识地蹭着食指关节,烟瘾有些犯了。 “为什么要怀疑?”盛祈霄偏头,放低了音量,“如果没有爱,你又怎么会来到我的身边呢?” 沈确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是摇摇头,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应对。 他能渐渐感受到自己心脏的失衡,他不得不承认,关于他和盛祈霄,他的顾虑比之前和任何人相处时都多了太多。 原本从一开始就定下基调的利用关系,到了此刻,却偏偏生出了几分犹豫和亏欠。甚至这一切也并非是他主观控制的,在不知不觉中,盛祈霄竟然以这样快的速度,浸蚀了他的意志,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他踏进早为他量身定制好的陷阱。 不妙,非常不妙。 看来大师说得没错,这扼云山中的人,果然是极擅长蛊惑人的。 第27章 下坠 第二天一早,没了盛祈霄的叫醒服务,沈确几乎睡到了中午。 “说是寨子中临时有事儿,让我跟你说一声。”刚子倚在门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沈确嗓音带着刚起床沙哑,“为什么跟你说不跟我说?” “北京时间凌晨四点半,叫我起床烧火,给你做这一整天的饭。”刚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饭没你的份是吗?那你别吃了。” “那我还是要吃的。”刚子立马换上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我这力气总不能白出。” 大雾把天光和暮色搅成一团,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沈确从一睁眼开始就莫名的不安,这下得知盛祈霄顶着毒雾出了门,心中更是坠上了一块大石头。 打麻将时心绪不宁,手里的牌打得七零八落。 “得,散了散了,不打了。强扭的瓜不甜,有的人,心思可不在打麻将上。”刚子阴阳怪气地摇头晃脑。 阿超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对了沈少,我一直想问呢,你和那小毒蘑菇真.搞.一块儿啦?” 沈确将脸偏向一边,假装没听见。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亲眼......哦,那倒是也没有亲眼,反正总结下来就是......”刚子放低音量,悄悄指了指沈确,又指了指盛祈霄的房门,一只手松松握成拳,另一只手比了个一,两只手一对接,挤眉弄眼,“懂了吧?” “......”这属于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贱得没边儿了。 偏偏沈确又不能反驳,他向来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是让这几个人知道,他是被睡的那一个,不知道要被他们调侃到哪年哪月。 虽然他是有点见.色.起.意的成分在,想勾.搭人家,但好歹一直克制着没有下手,结果还是阴.沟.里翻了船...... 毒雾好似有了实质,沈确推开门,感觉自己闯入了由极细腻白色粉末颗粒组成的一方天地,人一踏入立马就没了影。 “你干什么啊?盛祈霄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开门,也不能下去。”刚子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沈确后领给拽了回来,力道大得差点勒着他脖子 “你还管上我了?” 老邱赶紧上前打圆场:“唉,沈少,这事儿刚子说得对,这东西跟寻常的雾可不一样啊。” “行了,我知道了,我就是看看。”沈确又百无聊赖地窝回藤椅中。 手表的指针在沈确眼皮子底下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时针指向凌晨两点方向。 盛祈霄依旧没有回来。 老邱几人的鼾声从门缝中传出,粗重又均匀,衬得屋里格外静。 沈确没有点灯,整个人后仰,后脑勺靠着椅背,他在困惑,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对盛祈霄半夜未归感到担忧。 这地方是盛祈霄土生土长的窝,这种鬼天气,他从小到大经历得还少吗,论自保,轮得到他来操心? 可紧接着,盛祈霄在小祠堂里,被一群白衣老者围在中间,割肉放血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中。 比起这毒雾,或许那些披着同族外皮的老东西,才更危险。 小楼的大门再次被拉开,沈确一只脚踏进雾里,一阵冰凉的湿气顺着裤腿攀升了进来,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皮肤,明明知道雾里空无一物,胃里却还是翻江倒海了起来。 沈确站在原地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整个陷进这场大雾里。他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小楼,幽深的楼道是比往常更深的黑暗,小楼隔着夜色,已经与自己完全割裂开来。 第30章 模糊的天地间,隐约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朝沈确走来。 沈确眼睛一亮,往前跨了几步,那盏灯却毫无预兆地熄灭了,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空荡。 恐惧感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沈确回头,却找不到来时的路,在他记忆中,不过几步远的距离,此刻却怎么也回不到原地。 耐着性子又走了一段路,聚集了水珠的枝叶拍打在沈确脸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好似走到了离小楼越来越远的林中。 山中气温本就低,沈确出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此刻已经被打湿,半透明地紧贴在身上。 “盛祈霄!”沈确朝着虚无唤着盛祈霄的名字,可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 长久的寂静增长了恐惧的蔓延,沈确喉结滚了滚,唾液咽下时带着些发紧的干涩。他迷茫地在原地打着转,脚下碎石被碾得咯吱作响,四面已是浓得化不开的灰黑,早分不清哪一面才是正确的朝向,但他更不敢停留在原地,只能壮着胆子前行,心脏跳动的声音在此刻尤为明显。 突然,浓雾被前方骤然亮起的光破开一道豁口,灯火明灭不定,沈确吸取了前面的教训,走两步就先停下来看看,确定这亮光没有凭空消失,才敢继续挪脚。 沈确顺着脚下这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道路,跌跌撞撞地追寻,那片烛光一直在前方不远不近的地方悬着,却怎么也摸不着边。 就在这时,耳边风声乍响,一道黑影擦着他的肩头快速掠过,朝后奔去。沈确不自觉倒吸一口气,鼻腔里猝不及防撞进一缕残留在风中的香味——是盛祈霄身上的味道。 “盛祈霄!”沈确连忙回头,下意识高喊出声。 可那黑影的轮廓却分明不对,瘦得像根被风压弯了的竹,和盛祈霄挺拔的身形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来不及多想,沈确循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脚下的路越发难走,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好几次险些摔倒。 香味越来越浓,也越来越不像盛祈霄。 盛祈霄的味道,总是含着几分冷冽的气息,而此时此刻,这一抹香,甜得像熬过头了的蜜,稠得能把人的呼吸都黏住。 被大雾泡得有些发沉的脑袋此刻终于转了个弯,警铃在心底炸开,沈确猛地顿住,转身就想往反方向退,可慌乱中脚下却踩到了一块凸起,脚踝一崴,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艹——!” 失重感像只无形的手,攥着他的腰往深渊里拽。沈确眼前的本就模糊不清的光和影瞬间颠倒,只剩下急速掠过的黑暗,耳边是自己被空气撞碎的惊呼声。 下坠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砰”的一声闷响传入耳中,沈确这才被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面狠狠接住,冷汗当即就冒了出来。 沈确斜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五官拧成一团,喉间滚出的呻吟被死死咬在齿缝里,变成一声声压抑的闷哼。他紧抓着裤腿,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剧痛像张大网,从四肢百骸处猛地收紧,瞬间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出门时随手抓起的小灯不知摔去了哪里,血腥味在潮湿的黑暗里弥漫开来,越来越浓,无限扩张,混着周遭湿润得彻底的空气,一点点钻进沈确鼻腔。 沈确缓缓动了动手指,掌心碾过身.下碎石,粗糙的触感使他意识清晰片刻,腿部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几乎要把肺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榨干。 这条腿跟着他也是遭老罪了,沈确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试图宽慰自己。 时间好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沈确才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对着这一片黑暗的虚无,有气无力地发问:“有人吗?盛祈霄......” 声音撞在岩壁上,连个像样的回音都没有,只散成几缕更稀薄的气音,消失在周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里。 沈确试着抬了抬胳膊,又是一阵剧痛,“妈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进衣领,黏在皮肤上,带着些令人胆寒的湿冷。 时间无声消逝,沈确早已分不清自己摔下来多久了。 一开始还能听见头顶隐约传来的风穿过树木枝叶的沙沙声,后来连风声都没了,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再后来,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水滴砸在石头上的“滴答”声,规律得像在倒计时的钟。 沈确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疼得久了真的会变得麻木,血从裤腿渗出来,已然在身.下积成一小滩黏腻的温热。 沈确垂着眼,感受到体温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眼皮越来越沉。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盛祈霄安全与否,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好像也并不会影响到自己分毫。 为什么要头脑发热地出来找他,把自己推入险境。 “你妈的盛祈霄,害死老子了。” 沈确断断续续地骂着,一会儿想着遗书还没写,一会儿又觉着这样的死状也太丑了,会不会影响下辈子的皮囊。 ...... 洞底的寒气一点点钻进血肉,几乎要把沈确最后几分清醒的意志都冻住。 许是察觉到他的险状,脖子上盛祈霄给的“赔罪礼”——那只半点不像小猫的小猫吊坠,却开始泛起微弱的蓝色光芒,不等沈确发现便悄悄碎成了两半,散发着荧光的蝴蝶破壳而出,扑闪着半透明的翅膀,一头扎进看不见边际的暗色里。 沈确侧着头,眼睛失神地大睁着,突然觉得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至少不用再感受疼痛和寒冷,不用再数那该死的水滴声。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被彻底吞噬时,一道声音毫无预兆地钻了进来。 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点模糊的回音,却清晰地落入沈确耳中。 那个声音在叫:“沈确!” 第28章 债 沈确猛地僵住,毫不犹疑地掀起眼皮,聚精会神等了两秒,然而,再没有动静传来。 是出现幻觉了吗,沈确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任由心脏在胸腔里来回疯蹿后又不情不愿地回归平静。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比刚才更近了一些,带着些焦急的意味,一下下敲在他紧绷脆弱的神经上。 “沈确!!” 不是幻觉。 是真的,是盛祈霄。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沈确脑子缓慢运转着,那些原本见着盛祈霄就每时每刻都充斥在脑海中的,利用与算计的念头,此刻都被那一声呼唤压在最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荒谬的庆幸。 沈确张了张嘴,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用尽全力,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声响,嘶哑地回应:“……盛祈霄,我在这儿。” 喊完这几个字,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再吐不出半个音节,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混着脸上的汗,一起滑进了嘴角,又咸又涩。 黑暗里,有微弱的光亮在晃动,熟悉的脚步声中添上了几分慌乱,盛祈霄的呼喊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醒。 一直到,耳边充斥着另一个人的心跳声,沈确终于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确。”盛祈霄的声音放得极其柔和,可沈确却依稀从那温柔中听出了些别的什么,是愤怒吗,还是失而复得的惊喜或后怕。 沈确不得而知,只是将脸别过去,贴在盛祈霄胸膛,将眼泪尽数蹭去,才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恐慌的颤抖,应了声,“嗯。” “别动。”盛祈霄俯下身,有力的臂膀托着沈确后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动作轻柔地避着伤处将他打横抱起来。 即使这样,沈确也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没有出声,鼻尖萦绕着盛祈霄身上独有的香味,心底的不安渐渐消散。 盛祈霄将沈确稳稳搂在怀中,借着微弱光芒,远离那片充斥着血色的区域,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将他放下。 “灯……”沈确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挣扎着朝向有光的那面,长久的孤独的黑暗在他心中埋下了恐惧的种子。 “我说,别动。”盛祈霄低头看了沈确一眼,那眼神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知道他向来平静的语气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你伤得有点重,骨头可能断了,想一辈子站不起来吗?” 沈确不动了,洞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咫尺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对不起。”盛祈霄深呼一口气,压着情绪解释,“我只是找不到你,太着急了。” 他带来的小灯歪七倒八地躺在那一大片血迹旁,他不愿再回头去看去靠近,可是沈确想要,静默片刻后,缓缓起身,“我去拿。” “盛祈霄。”沈确下意识抓住盛祈霄衣摆,像是在为他抽身离开的动作感到不安。 “我很快回来。”盛祈霄轻声安抚,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觉,分不清是对沈确的心疼更多,还是对沈确下意识依赖自己的行为所延伸出的满足感更占上风。 第31章 脚步声远了又近,灯杆很快递到了沈确手中,被他死死握住。那点灯光实在有些微弱,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远的地方,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沈确不敢去看,仿佛那片黑暗中蛰伏着什么能吞噬一切的凶兽。 沈确脑子转得越来越慢,他知道不对劲,这不是单纯失血过多引起的症状,一呼一吸间都能感受到空气中那似有若无的颗粒感,带着些未知的味道,闻得久了,头就像被钝器反复敲打着,愈加昏沉。 这山洞里也有毒雾,甚至,可能比外面更浓,可沈确即使睁着眼也渐渐看不清了。 他只是恍惚想到盛祈霄那日在餐桌上说的话,毒雾会让人产生幻觉,甚至在幻境中死亡。 那此时此刻,到底是真实还是幻象? 握着灯杆的手骤然收紧,沈确忍着痛,猛然抬手掐住盛祈霄脖子,说是掐其实不过是虚虚搭上点边,声音里是虚张声势的狠厉:“你到底是谁!” 盛祈霄扶着他手腕,冰凉的手掌贴上沈确手背,与他十指交缠,带着他紧握住自己脖颈,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从他手心滑过:“你说,我是谁?” 沈确思绪被他的这番举动带回到了那个混乱的夜晚,那只手像被两块烙铁夹在中间灼烧,再怎么使劲也收不回来。 “盛祈霄。” “嗯。”盛祈霄语速很慢,“我是真的,不是幻觉。” 沈确再次被盛祈霄揽到怀中,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紧接着就是无尽的疲惫,起初还能感觉到盛祈霄在轻手轻脚地检查他的伤口,替他止血,后来,最后的那点感知力似乎也耗尽了,意识像潮水般退去,一阵阵的眩晕感渐渐袭来,连盛祈霄说话的声音都像隔上了一层透明罩子,听不真切。 盛祈霄抱着沈确的手紧了紧,下巴抵在他发顶蹭了蹭,片刻后,狠下心捏住他受伤的肩膀。 沈确闷哼一声,睁眼瞪来,漂亮的黑眸里盛满了嗔怒,眼眶比之前更红,水润润的,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别睡,会伤脑子,睡醒起来可能就变笨蛋了。” 一听要变笨,沈确顿时将眼睛瞪得更大,连睫毛都用力到颤抖,“我们还能出去吗?”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盛祈霄耐心诱哄着,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掀起衣摆遮住了一半灯光,在沈确看不到的地方,捡起地上的碎石,毫不犹豫在手腕上添了一道新伤口,鲜血顺着腕部往下淌去。 下一秒,一股温热的带着鲜活气息的液体被盛祈霄送到了沈确嘴边,沈确仰面靠在盛祈霄怀里,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下意识偏过头,“这是什么?” 盛祈霄动作停顿片刻,随即用指腹轻轻擦过沈确嘴角,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是血藤汁液。”盛祈霄放缓语气时便不自觉带上了些蛊惑的意味,“可以减少毒雾的伤害,你闻,是不是有点涩。” 他刻意将手腕往沈确鼻尖瞅了瞅,沈确也配合着吸了吸鼻子,可他几乎什么也没闻到,他的嗅觉早在毒气侵蚀下变得迟钝不堪。 盛祈霄肯定知道的。 沈确闭上眼,液体一早就从他唇缝漏进了嘴里,在舌尖停留了足够的时间,是温热的,腥甜的,是血液的味道。 盛祈霄在骗他。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血藤汁液,那是盛祈霄的血。 “真的吗?”沈确声音在发抖,因为他隐约感觉到,悬在自己面前的手腕也在发抖。 不疼吗?沈确想问,但没问出口。 “真的。” 那道伤口大概不浅,每一滴淌下来的液体都有千百斤重,直直砸在沈确唇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 沈确还想说些什么,盛祈霄却不给他机会:“听话一点,喝下去就好了。” 沈确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着掌心,不自觉地想起盛祈霄端着那碗加了料的粥时,眼里破碎的光,想起自己对他的试探与算计,想起…… 可现在,这个人为了救自己,把他的血递到自己嘴边,还编了个这样拙劣的谎。 喉结滚动了一下,沈确的心跳在敲锣打鼓,他缓缓闭上眼,嘴唇微启,温热的液体立马涌了进来,带着铁锈般的腥,烫得舌头无处藏身。 喉咙却被掐住似的堵着,任由盛祈霄怎么催促也咽不下去半分,不知多久未曾进食的胃早已空了,此刻却不受控制地抗拒着任何事物的光临。 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眼泪沾湿了沈确脸颊,沈逸被蛊毒折磨到皮包骨头的身形在眼前晃着,他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要他吞下盛祈霄的血液,来换取活命的机会,那他和那些白袍死老头有什么区别? 不对,不对。 好像本来就没什么区别,都是算计与利用,分得出什么高低贵贱吗。 沈确扯扯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还是演戏演久了,真把自己当好人了? 终于,那液体顺着舌头滑进了喉咙,无形却尖锐的刺痛遍布五脏六腑,他喝下了同类的鲜血。 盛祈霄轻轻托着沈确的后颈,那力道温柔得不像话,他知道沈确并没有被自己拙劣的谎言骗到,也知道沈确内心的挣扎。 沈确喝了自己的血,而外界的道德伦理视其为禁忌,这有悖于他们的文化与信仰。 可怎么办呢,盛祈霄叹气,他只是为了救他,他的血很珍贵呢,好多人都抢着要,沈确怎么可以不要。 小灯噼里啪啦响了一声,光更暗了。 沈确在乱了序的心跳里,无声地吞咽着那份滚烫的,带着欺骗与谎言的血,再用其一寸寸填补上他从小缺失的良心,像认下一场早已存在却推脱至今的债。 第29章 大殿 沈确陷在盛祈霄怀中,呼吸比羽毛还轻些,从盛祈霄颈间扫过。 思绪跳跃着找不到落脚点,沈确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满脑子都挨挨挤挤地充斥着一个念头——他喝了盛祈霄的血。 他竟然…… 沈确在心中苦笑着,不敢去看盛祈霄。 铁锈味还萦绕在鼻腔中,舌尖尽是由内而外的苦涩,血液残留下的温热余韵还在灼烧着他的神经,喉结每滑动一次吞咽下唾液,都夹杂着抹不去的腥气,顺着喉咙传到四肢百骸。 溶洞里又陷入了寂静,盛祈霄的手臂还稳稳扶着沈确,胸膛起伏缓慢而有力,心脏敲击着让人安定的节奏。 “盛祈霄。”沈确闭着眼,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水光,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盛祈霄低头注视着沈确,琉璃般纯粹的眼眸中掩藏着一抹一闪而过的暗红光芒,“怎么了?” 你疼吗? 沈确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继续闭着眼睛在盛祈霄颈窝蹭了蹭,带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盛祈霄唇角微扬,他听见了沈确藏匿于心底的那个问题,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动了动手腕,原本还在往外渗着血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直到最后,只留下一道泛着淡红色的凸起痕迹,像条细长的小蛇,盘踞在白皙腕间,作为沈确和他都心知肚明却永远不会挑破的私藏印记。 黑暗里时间过得格外慢,伤口的疼痛被失血带来的眩晕盖过,沈确闻着盛祈霄身上独有的香味,意识在胡思乱想中被浸了水,沉得提不起劲来,他刚要任由自己陷下去,肩膀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疼得他猛地睁开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别睡。”盛祈霄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手指还按在他脱臼的关节处。 沈确咬着牙,痛得眼前直发黑,想推开盛祈霄,却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还想睡吗?”盛祈霄的动作又快又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咔咔几声,脱臼的肩膀、错位的脚踝被一一掰回原位,每一次复位都像是把沈确的骨头拆开又重新拼合,折磨得沈确几乎要晕厥过去,偏偏意识又被这剧痛刺激得异常清醒。 “盛祈霄......你他妈的......”沈确气若游丝地骂了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方才的感动与愧疚几乎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盛祈霄低笑一声,指尖擦过他冷汗涔涔的额头,语气又软了回去:“清醒了就好。” “还敢笑,你故意的。”相当愤怒且肯定的语气,“想整死我刚刚就别他妈救我。” “我怕你睡着了。而且,外面雾很浓,我也怕他们在路上耽误了,先帮你复位,免得落下后遗症。” 沈确恨得一口咬住盛祈霄衣领磨牙,挑出他话语里的漏洞:“那之前那么久为什么不复位?” “你之前太虚弱了,怕你疼晕过去,这会儿好了很多。”盛祈霄老老实实解释,语气中还隐隐透着些觉得自己体贴入微的小骄傲。 “......”沈确将疼出来的眼泪蹭到盛祈霄衣服上作为小小的报复。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了火光和脚步。 第32章 颗狄的声音穿透黑暗:“盛祈霄!沈确!” 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寨中族人,见沈确和盛祈霄抱在一起,立马看天看地互相对视眉目传情...... 盛祈霄抬起头,眼底的温柔瞬间敛去,只剩下沉静的漠然,他接过颗狄递来的干净毯子,将沈确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起时,动作稳得没有一丝晃动,仿佛怀里的人是极易破碎的珍宝,容不得半点闪失。 这样的姿势沈确难免觉得有些窘迫,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些难得的红晕,赶紧偷偷凑到盛祈霄耳边轻声开口道:“要不我自己走吧。” 盛祈霄垂着眼,半点反应没给他,一步不停地往前走着,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在空荡的溶洞里荡出细碎的回音,只当沈确的低语也被淹没在鞋底碾上地面碎石发出的声响中。 沈确只好卸了力,靠在他怀里,任由盛祈霄带着他往前走。 崎岖的暗道里,火光摇曳,照得人影忽明忽暗。 沈确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周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凹凸不平的粗糙岩壁,有的地方还在往下渗着水,一滴一滴打着节奏。 经过一段相对平稳的小道,前方的路开始向上攀升,也变得更加曲折,到最后几乎窄得只能容纳下一人通过,头顶滴落下冰冷的水珠,砸在盛祈霄额头顺着面部线条向下滑去,被怀中人替他拭去。 沈确半睁着眼,视线在晃动的火光里游移。 前方引路的族人脚步一顿,手掌在正前方相对平整的石壁上摸索着,咔哒一声脆响,厚重的石壁竟从中间分裂开,几人顿时便从昏暗中,撞进了一片豁然开朗的明亮里。 盛祈霄稳稳踏上最后一级石梯,乍然涌来的光亮刺得他眯起了眼,下意识伸手去捂沈确眼睛,被沈确在半道截住,“我没事。” 待到彻底出了石门,便进入了一座宽敞肃穆的大殿,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幽香,大殿四周,一排排架子上与地面上都摆满了形态各异的陶罐、银罐,每个罐子周围都点着白蜡,被火光包围,那陌生的香气,便是从那些罐子里散发出来的。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眼熟,沈确思忖片刻,呼吸猛地一滞。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就是老邱和刚子跟他描述过的,他们偷偷潜入神庙那晚,见到的诡异“幻象”中的场景,那个疑似集中养着蛊虫的地方。 那这些罐子里岂不是…… 沈确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浑身刹那间便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包裹,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 “怎么了?”盛祈霄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试探,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将沈确骤然紧绷的侧脸收入眼底,“冷吗?” “没什么,不冷。”沈确垂眸迅速敛去眼中的惊涛骇浪,摇摇头,喉间有些发紧,声音听起来照旧虚弱,“还是有点晃眼。” 沈确谨慎地隐藏好情绪,在毒雾散去之前,他们出不了扼云山,在此期间不能轻举妄动。 盛祈霄应了声,没有追问,目光却从那些罐子上淡淡扫过,最后不轻不重落在颗狄身上。 那眼神没什么温度,颗狄立马觉得后背一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光顾着救人,忘了把这些东西先藏起来了。 好在沈确现在头脑不清醒,应该没什么大事,颗狄默默安慰自己。 几人没做过多停留,便出了大殿,吱呀一声,大门在身后合上,沈确攀着盛祈霄肩膀,眸底黑沉沉的,隔着大雾最后再望了一眼那一群摇曳的烛光。 回程的路依旧被毒雾笼罩着,整个寨子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盛祈霄走在最前面,身上银饰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在这一片死寂中格外明显,听在沈确耳里,却又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安定。 小楼的轮廓在雾里渐渐清晰,颗狄几人悄无声息地隐入暗色中,到家前的最后一段路上,只剩盛祈霄和沈确两人。 沈确偏头靠着盛祈霄,静静听着自己逐渐恢复活力的心跳,和盛祈霄胸腔中沉稳有力的跃动声,两颗心隔着不同的血肉撞在一起,互相牵引着乱了节拍,像是在诉说着两人之间早已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关系。 吊脚楼的门被推开的瞬间,沈确眼前便挤满了神色紧张的三张脸。 三人欲言又止,止又欲言,那些原本该涌出口的责备或关怀,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盛祈霄绕过他们,抱着沈确径直走向屋内,将人放在柔软床榻上,盛祈霄刚撒手,沈确毫无预兆地一个翻身就要滚下床,盛祈霄赶紧将他按回去,“你做什么?” “衣服脏死了,不要弄到床单上。” 盛祈霄无言一瞬,“不疼了是吗?” 抱着药箱站在门口当门神的三人给盛祈霄撑腰,“别乱动啊,一切都听小盛的。” “弄脏了,我会洗的。”盛祈霄接过药箱,半蹲在地上配药,“其他的,等你能站稳了再说。” 或许是回到了潜意识里认定了的安全场所,暖黄的光充斥着整个房间,本来已经疼到麻木的伤处,此刻又像被什么啃咬着一般,扩散出密密匝匝的刺痛。 沈确躺了回去,脑袋蹭上枕头,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意识便又开始恍惚了。 “睡吧。”盛祈霄的声音忽近忽远地飘在沈确耳畔。 模糊间,一阵熟悉的香味袭来,紧接着便令人沉入了更深的漩涡。 沈确安稳地闭着眼,感觉到有人在用温热的水擦拭他身体上的血污,动作很轻,却带着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他知道是盛祈霄,也知道老邱他们还站在门口,几道灼热的视线断断续续地在自己身上的伤处驻足,自己却聚不齐半分睁眼的力气。 “他怎么样?”不知是谁在问。 盛祈霄摇头,“需要养上一阵子了。” 对话声渐行渐远,灯也熄了。 冰凉的指尖拂开沈确额前沾湿的碎发,被人印上一个轻柔的吻。 -------------------- 来啦来啦! 下一章在周一~ 第30章 我帮你(修) 沈确再次睁眼时,浑身被裹着药的布条缠得密不透风,只剩颗脑袋还完完整整地露在外面,连动一下都费劲。 房间里空荡荡的,居然没有人守着等他醒来,这种无人问津的待遇,相较于之前,实在是相当差劲的体验。 隔着一道房门,叮铃哐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交谈声,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沈确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等着,一直到他快把吊顶上有多少颗钉子都完整地数上一遍了,才终于有人想起他来。 老邱和刚子推开门,就见沈确睁着一双眼,黑葡萄似的瞳仁滴溜溜乱转着,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俩人对视一秒,确认他脑子肯定是没被毒坏,便立马放下心来,半句话没说就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 “......?”沈确本还装模作样地等着他们的慰问,结果迎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关门声,盯着吊顶静默了半晌,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被他们孤立了。 又是一阵喧闹后,门又被推开了道缝,阿超在门口探头探脑,做贼似的问了句:“要嘘嘘不?” “不用,一会儿尿床上。”沈确眼皮都没抬一下,正窝了一肚子火没处撒呢,当即开始没好气地胡诌。 “别生气了,不是我们想冷落你,是盛祈霄不让我们和你说话,说让你先好好反思一下。” “哇塞。”沈确差点被气笑了,“他说什么你们就听?你们几岁了,幼儿园没毕业还是红领巾没戴够,他让你们别说话就真闭嘴了?”平时也没见有多听自己的… “嘘,小声点!”阿超快速瞟了眼门外的情形,回过头来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主要我们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你这次差点就回不来了,是得好好反省反省。” “我那是去找他了!” “人家其实也不太需要你担心呢......反正先好好养伤吧,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懂你的。”阿超握拳,做出一副加油打气的模样,“你也可以假装是你单方面孤立了我们所有人嘛,这样想会不会好点?” “……” 大师说的没错,这扼云山中的人果然极擅蛊惑人心,这才多久,盛祈霄居然已经“策反”了阿超他们。沈确咬牙,窝在被子里躺得直直的,静了没两秒又朝阿超招招手,语气冷冰冰的,“上厕所。” 阿超眼珠子一转,脚步往后一退,没来得及转身,后背就撞上了一堵人墙。 盛祈霄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轻松将他拨到一边,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自然而然地上前,眼神准确无误地落到沈确身上,“我帮你。” 阿超揉了揉肩膀,他怎么记得初见盛祈霄时,他看着没这么高没这么有压迫感呢。 “还不走?”盛祈霄侧头看来,语气平静无波,阿超却从中听出了些许不耐,立马脚底抹油,跑了。 第33章 关门声响起,房间里又静了下来,盛祈霄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确,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干什么?”沈确别开眼不去看他。 “帮你解决急事。” “不用,我不急。” 盛祈霄蹲下身,视线与沈确齐平,浅茶色的眼眸里映着沈确毫无血色的一张脸,“那你反省得怎么样了?” “反省个……什么!”沈确梗着脖子,“屁”字只出来一半,便立马转了个弯换了个说辞,“我字典里就没这两个字。” 盛祈霄不着急开口回应,只是继续看着他,思考着怎么给他人生字典里加俩字,“我要是再晚去一会儿,你就连反省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 “嘘。”盛祈霄双指并拢,将指腹紧压在沈确唇瓣上,“我现在不想听你的道理。” “那天在山洞里你可不是这语气。”沈确不甘示弱地拿不甚清晰的鼻音反驳,仗着发音含糊盛祈霄肯定听不清,大胆开麦,“还有,你不让他们和我讲话,那你也别讲,之前没发现,你这人还挺双标。” “……”盛祈霄几度欲言又止,“我能听懂。” “……” 接下来的几天,沈确照旧被迫在床上躺着长蘑菇,直到最后,连头发丝都透露着烦躁,盛祈霄知道他忍到极致了,才终于松口,给了可以出房门的许可。 盛祈霄将他抱起,稳稳放进这几天和老邱他们一起赶工出来的木质轮椅上,推着他到了二楼露台。 沈确这才知道那些乒乒砰砰的声音是缘何而来,心里的不满悄无声息地散了些。 外面的雾也散了些,天色不再是浓得化不开的死灰,但可见度仍旧不高,湿冷的潮气还一个劲儿地往骨头缝里钻,只是好歹能分得清昼夜的边界了。 沈确望着天边那片不知被什么撞破,露出的一缕模糊光亮,静静听着身后人平稳的呼吸,沉默了很久之后,不经意开口道:“谢谢你。”轻描淡写的语气。 一张不算厚实的毯子抖散在沈确面前,将他一双腿都裹了进去,盛祈霄眸光微闪,眼底盛着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他不去剖析沈确谢的是哪一桩哪一件事,因为他的回答只有一个:“不需要,我心甘情愿。你知道我喜欢你,你不是说,喜欢就是奉献吗?” 沈确没有反驳,手指无意识地捏着毯子揉搓,他需要奉献。 但他不知道盛祈霄也需要,需要他奉献出一整个自己,连带着那些算计与欺骗,都完完整整地交给盛祈霄。 “那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盛祈霄视线划过沈确空荡荡的脖子,那里曾经挂着一个吊坠,吊坠里封着一只萤蝶,沈确一旦遇到危险,吊坠便会破裂,放出萤蝶,将自己带到沈确身边。 但他不打算告诉沈确。 “那天我回来很晚,院门没关,你不在小楼里,老邱他们说你可能是出去找我了。”盛祈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也分不出话语的真实性,“你担心我,我很开心。”他顿了顿,嘴角勾起点浅浅的笑意,但很快又淡了下去,“但是你又不听话。我说了不能出门,所以也有些生气。” 沈确哼了声,挺不屑的语气,“听话是小孩儿干的事,别拿这个来要求我。” “寨子里曾经最不听话的小孩儿,也没把自己摔成你这模样。”盛祈霄慢悠悠接过话头,眼神扫过他被裹得严实的肩膀,“可见你的不听话程度,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你现在汉话是说得越来越好了,可惜都用来寒碜我。”沈确撇了撇嘴,颇有些不满,“你提醒我了,我已经恢复很多了,不用包这么严实,跟捆犯人似的。” “我是在关心你。”盛祈霄不为所动,“包严实点你就动不了,免得你趁我们不注意,溜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或者被一些狗胆包天的人蛊惑了,还要被继续蒙在鼓里。 不该去的地方。 沈确心下一动,抓住了重点,表面却无半点波澜。 “你现在讲话好欠揍,小小年纪的,不要和刚子学。” 在厨房里洗碗的刚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含混地嘟囔:“沈确肯定又在骂我了。” “嗯。”盛祈霄听见厨房里的动静,低笑一声,没有反驳,拿出一个新的吊坠比划着给沈确戴上,“你的吊坠丢了,做一个新的给你。” 银链跟着坠子贴着脖颈滑下去时,勾起一股凉丝丝的痒意,沈确低头看了眼,或许盛祈霄接受自己雕工不好的事实了,这次没想着再雕个什么形状出来,只是个简单的半球体,被镶嵌在银饰的底托上,隐约能从半透明材质中窥见内部蝴蝶翅膀的纹路,完整的宝蓝色被深一些的墨蓝分隔开,泛着荧光。 沈确下意识想说谢谢,将要出口时又咽了回去,只是抬手去摸那坠子,被盛祈霄攥住手腕按下,微凉指腹摩挲着他手背上尚未褪尽的淤青,“不要乱动,小心扯到肩上的伤。” 沈确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呼吸间又盈满了盛祈霄的味道,混上了些草药的清香,是盛祈霄这些天给他伤口换药时染上的味道。沈确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冷不丁就冒出来一个念头,被这样握着,被他的气息环绕着,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只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按了下去。 沈确,你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别被这点温情迷了眼。 可盛祈霄的声音又适时响起:“我确实有意在向刚子学习。” “学他什么?学他怎么气人?” “学怎么让你不那么防备我,你和我讲话越随意,我就越开心。”盛祈霄说得坦诚,坦诚得让沈确再问不出来半个字。 直到夜里躺回床上,沈确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压根没问出盛祈霄是怎么找到他的,盛祈霄三言两语就转了话题,轻描淡写地混了过去,连带着他后面早就准备好的一系列问题都没来得及问出口。 养伤的日子里,沈确又翻起了盛祈霄给他的古旧书册,渐渐的他已经能很容易看懂那些图画想表达的意思,虽然照旧对晦涩的古苗文一窍不通。 已经恢复健康的阿超倚着门框,看着沈确的新轮椅,难免有些羡慕,“为啥我就没这待遇呢。” 先前进山时,阿超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半个来月,几乎就没踏出过小楼半步,要是能有个轮椅,他也能好好逛逛。 “这么稀罕坐轮椅啊,那这福气给你吧。”沈确扯着嘴角真诚微笑。 老邱摸了摸鼻子,张张嘴想说点啥,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事本就是盛祈霄起的头,说是怕沈确待不住,但他向来是不赞同沈确和盛祈霄走得太近,这会儿自然也不愿意说什么好话。 “主要是关系摆在这呢,能不上心嘛。”刚子叼着根牙签当烟抽,“人家小情侣,热恋期,能一样吗?你躺就躺呗,反正吃喝也没亏待你。” “放什么屁呢。”沈确面无表情瞪着他,声音硬邦邦的,被束缚着不让抬起来的手,搭在膝盖上翻了个面,不屈地朝刚子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你给我等着吧。” 语气是挺恶狠狠的,但唬住了零个人,刚子狞笑一声,屁颠颠跑到门口,护送着端着药碗的盛祈霄登堂入室。 盛祈霄在几人斗嘴时就到了门外,自然是将刚子的一番话都听进了耳里。 小情侣,热恋期。 不错的说法。 盛祈霄眼底盈满了笑意,将药碗递到沈确嘴边,温声道:“该喝药了。” “能不喝了吗?”沈确瞥了眼碗里褐色的液体,眉头不自觉皱起,整个上半身最大限度地往后仰去,势必要远离这碗邪恶的液体,“或者一会儿我自己喝,不用你帮忙。” “有这么可怕吗?”盛祈霄不为所动,视线扫过一旁看戏的几人,低声叹息,“原本刚子说你怕吃药,我还不信呢......” “我只是想晾凉了再喝。” “这药凉了就会苦得更厉害。” 沈确没辙了,只能咬着碗边大口大口将药灌了下去,假装自己是个没有味觉的人。 盛祈霄满意将空碗放回桌子上,替他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渍。 沈确不自在地偏头躲开,动了动手,拿眼神示意盛祈霄看过来,“什么时候解开这个,我手早好了。” 为了防止沈确乱动影响到肩伤的恢复,盛祈霄特地在轮椅上加了个限制手臂大幅度活动的小装置,只是前几天都依着沈确,没有用上,今天不知怎么的,不顾沈确反对,态度十分坚决地给他限制上了。 “你要是好好喝药,自然是早就应该好了。”盛祈霄将手搭在沈确肩头,不轻不重捏了捏,“但是你偷偷拿药浇死楼下一小片花了,沈确。” “......”好吧。 -------------------- 过渡一下~ 下章在周三,会早点的。 第31章 面具 被盛祈霄盯着连喝了几日又酸又苦的药水,沈确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终于不再像前两日那般苍白。于是便也有了开始讨价还价的精神,要将一日三次的喝药次数减成两次。 第34章 本以为盛祈霄会直接拒绝,沈确连游说他的措辞都想好了,没想到盛祈霄却直接点了头。 “不过有个条件。” 沈确挑眉:“什么条件?” 盛祈霄垂眸看着他,面上尽是迟疑之色,“还是算了,我觉得你不会答应的。” “你先说说看。” “我想让你教我写汉字。” “就这个啊。”沈确松了口气,差点乐出声,怕盛祈霄反悔似的立马应了下来,教盛祈霄写字和继续喝药哪个受罪他还能分不清吗?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好。”盛祈霄语气马上变了,再没有刚才的小心翼翼,连表情中的那点故意装出来的纠结也瞬间消散殆尽,沈确暗道一声不好,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盛祈霄捏着轮椅把手,轻松将轮椅掉了个个儿,推着沈确就往桌前走。桌面上摆着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雪白纸张排头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大字——反省。 “你什么意思?”沈确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盛祈霄将笔塞到沈确手中引导着他握好,“我想学这两个字,你先写两百遍,留给我以后临摹。” “不写!”到了这时候,沈确哪里还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用力将手从他手中挣出来,差点就要把笔扔出去。 “那喝药吧。” 盛祈霄没有强求的意思,药碗被推到沈确面前,深色的药汁在碗中晃荡,清晰倒映出沈确瞬间僵住的表情。 静了两秒后,沈确将笔拍在桌面上,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凭什么要听他的? “我不写也不喝。”态度颇为强硬。 “好吧。”盛祈霄幽幽叹了口气,“再过两天雾就该散了,上次颗狄说他还是担心我的安全,还是决定好好探查一番,抓住往粥里下药的人。” “……”沈确手指蜷了蜷,默默将笔摸了回来,“之前巡逻了好几天,不是也没抓到吗?” “嗯。”盛祈霄若有所思点点头,手指搭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整个寨子里,只剩我家还没有搜查过了,所以颗狄说……”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沈确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将纸张摊平捋直,拿着笔就往纸上戳,“不要打扰我练字。” 盛祈霄挑挑眉,看着他落笔,嘴角偷偷勾了勾,又很快压下去,手里要捏着些把柄,这人才能老实听话。 等盛祈霄拎着一大推奇形怪状的材料回到小楼时,沈确也差不多写完了。 龙飞凤舞的大字挤满了纸张,一开始还讲究些排版,越到后面越是乱成一团。 沈确随手将那几张纸扔给盛祈霄,“检查去吧。” 盛祈霄接过来,果真看得仔细,眼神专注地一一扫过,看样子像是在心中默默记着数。 “这是什么?”盛祈霄指着满篇“反省”中凸显出来的,几个明显不一样的文字。 沈确手肘撑在扶手上,掌心托着脸颊,看都没看,懒洋洋地回复:“夸你呢。” “怎么夸的?” 沈确坐直了身子,指着“盛祈霄大啥比”这几个字,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字一顿念道:“盛祈霄大漂亮。” “是吗?”盛祈霄没什么反应,将那张纸抽出来放到自己手下压着,也没去追究真假,只是又拿起一张空白的纸推到沈确面前,“可以再写一下我的名字吗,我想学。” 沈确一直拿余光偷偷观察着盛祈霄,见他连表情都没变一下,便知道他没信,“贪多嚼不烂,你先把那两个字临摹两千遍再说吧,各种字体都有,好好学吧你。” 盛祈霄没有动作,俯身与沈确对视,眼中满是希冀与恳求,“我想,看你写我的名字。” 沈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认命将白纸扯过来,认认真真写上了盛祈霄的名字,字迹行云流水,笔锋刚劲又不失飘逸,每一笔都带着十足的个人特色。 盛祈霄笑弯了眉眼,“谢谢,我会好好练习。” 沈确别开头,不看他,如果盛祈霄能出扼云山,他一定要把他送去学川剧变脸,太有天赋了。 盛祈霄将沈确用过的纸和笔都收回了自己房间,再回来时,将之前提回来的一篮子材料全摆了出来,一个白色面具素模被放到了沈确面前。 “这是干什么?” “给你自己做一个面具,你有什么喜欢的图案,都可以画上去。” 盛祈霄拉开椅子在沈确旁边坐下,将每种不同的颜料和其他材料都整整齐齐地罗列好。 “过几天,等雾散了,寨子里会来很多人,到时候用得上。” 沈确心下一惊,“为什么?从哪里来?” “从外寨。”盛祈霄指尖摩挲着面具表面,为了方便上色并没有将其打磨得特别光滑,保留了几分材质原本的肌理。 “以前寨子里的人比现在多很多,早些年有部分族人向往外界的生活,不愿意再生活在深山里,于是自愿离开了寨子,融入外面的世界。寨子也由此被分为了内外两寨,外寨族人每年只有固定的日子会回来祭奠祖先,祈求自然之灵的庇护,久而久之便把这段日子当做是族中的一个节日,取名为照月节。” “照月节。”沈确盯着那面具,心思活络起来,“那他们从哪里来?” “到时候会很热闹,我想你也参加,你也会得到祝福的。”盛祈霄将面具交到沈确手中,刻意忽略了他的问题,同时抛出一只饵,“你之前不是对神庙很好奇吗,一年之中,只有节日时,我们才能去神庙。” “我会参加的。”沈确低垂着眉眼,脑中迅速整合信息。 外界分明传言扼云山从来都是只进不出,就算传言有水分,那扼云山外的当地人却也避之如蛇蝎,想来定是有别的路径,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互通往来,而且这方法该是相当隐蔽,不然怎能逃得过世人的眼。 到时候人多,若是丢了什么东西,总不会立马便往自己一行人头上想吧,到时候趁乱逃走的概率倒是比现在大得多。 沈确全身心地盘算着,连盛祈霄什么时候靠近的都没察觉出来,只在他将瓷碗递到嘴边时,下意识含住碗沿,配合着将碗内液体都吞下了肚。 碗底落在桌面敲击出一声闷响,口中苦味弥漫,沈确看着空了的药碗,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喝的是什么...... “你!”沈确掀起眼皮便瞪了过去,眼里冒着火,又顾念着此刻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信息,强忍着不能发作。 他现在已经调整战略了,之前是想时时刻刻都装得天衣无缝地忽悠盛祈霄,现在看来挑战还是太大了。在他确定盛祈霄不会伤害自己、甚至可以选择性地相信一下的同时,盛祈霄也已经在相处中学会怎么拿捏威胁自己了,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自己就算生气也奈何不了他。 在这方面,盛祈霄可谓是无师自通的典范。 盛祈霄不用看都知道沈确又在偷偷生气骂自己,脸上照旧是半分做了坏事的愧疚心虚之色都没有,语气照样稳稳当当的,甚至还有些无辜:“怕你口渴。” “......还是你体贴。”沈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小火苗,表面态度拿捏得极好,“每年都会来很多人吗?” “不是。只有今年,所有人都会来。”盛祈霄语气中染上了笑意,“因为今年要举办很隆重的仪式。” “什么仪式?” 盛祈霄看着好奇宝宝似的沈确,摇头,“秘密,以后你会知道的。” “那我以后要知道的事也太多了。”沈确撇撇嘴,没有追问,他知道,只要是盛祈霄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自己的事,任凭他再怎么追问也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知道面具是要在那天用的,沈确难免上了些心,不知不觉间也开始重视起来,认认真真地往上涂着颜料,时不时再粘些其他材质上去,做着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造型。 盛祈霄守在旁边看着,自己也从篮子里拿出块靛蓝色的长方形布料,开始绣着纹样。 沈确正大光明偷瞄过几眼,布料上隐约是两只翩飞着的蝴蝶的外形,周围绵延开一整片符文似的花样,金色的丝线在暗色的布料上泛着洒金般的浓烈光泽。 “你绣这个做什么?”沈确手中捏着已经基本画完了的面具,他向来不是什么坐得住的人,手中事毕就要想着去扰乱别人。 盛祈霄睫毛动了动,没说话,侧着身子往外挪了挪,手上动作却没停,他手指灵活,针线随着他的动作在布料间来回穿梭,留下一整片精致的绣花纹样。 “怎么不说话?” “我要是说了,你肯定又要说我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了。” 沈确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还学会记仇了?” 看着盛祈霄专注的侧脸,沈确的眼神也在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他低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面具,视线却偶尔跑偏,不自觉飘向身旁那个认真绣着蝴蝶的人。 第35章 第32章 我的小宠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久违地降临在了这个寨子的每个角落,把连日来笼罩在山谷中的雾气驱逐了出去。 沈确推开闭合许久的窗扇,浓烈的金光洒了进来,雾气散得比预想中更彻底,远处的山峦顶着霞光露出层叠的轮廓,连空气中都少了几分湿意。 安静许久的寨子也渐渐热闹了起来。 盛祈霄知道沈确早在屋子里待腻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气?”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却精准戳中了沈确的心思。 可沈确一想到自己的腿还不太能走,又有些犹豫。 没等沈确说出自己的顾虑,刚子便朝盛祈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沈确抱起来。 盛祈霄没有半分迟疑地照做了。 老邱和阿超悄悄对了下眼色: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刚子高深莫测笑了笑,听谁的话有肉吃盛祈霄难道还能分不清? 实木做的轮椅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刚子以一己之力扛到了院子里。 独留沈确咬着牙被盛祈霄公主抱着下楼。 木轮在碎石铺就的小道上,碾出沉闷的沙沙声,目之所及,几乎每一栋吊脚楼的围栏处都挂上了成串小彩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应该是为了迎接照月节的到来所做的装饰。 刚走了没几步,便有族人远远叫住了盛祈霄,盛祈霄脚步一顿微微颔首,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弯腰凑到沈确耳畔轻声叮嘱,“他们找我有事,你先自己转转,别走太远,我晚一点来寻你。” “你忙你的。”沈确侧过头,目光在他脸上停驻片刻,十分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盛祈霄将臂弯中搭着的披风递过去,“早上风大湿气重,要是觉得冷了记得披上,别着凉了。” 那披风眼熟得很,沈确一把接过来,胡乱团成团抱进怀里,手掌触及之处,还残留着盛祈霄身上的温度,下意识捏了两下,嘴上却只硬邦邦地说了句谢谢,“别操心了,快去吧。” 刚子自然地接过轮椅把手,几人继续顺着蜿蜒的小路走走停停,寨子里的族人们早已经对他们这几个外族人见怪不怪了,偶尔还有人投来探询的目光,倒也只是匆匆一撇,并没有过多关注。 相比起总被留守在小楼的沈确和阿超,老邱和刚子显然与这些人熟悉的多,偶尔还能碰上一两个主动同他们打招呼的,因而没走出多长一段路,刚子的头已经要昂到天上去了,“什么叫人脉?这就叫人脉!” “哦,听起来很有用的样子。”沈确稳稳坐在轮椅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语气极尽刻薄,还在记着方才的仇,“他们说的什么你听得明白吗?” “......别让你的嫉妒心,蒙蔽了你的双眼。”刚子不甘示弱地回击,“这可是我们采药和巡逻培养出来的深厚情谊,你羡慕不来。” 一直走在队伍最后左顾右盼的阿超一把拉住刚子,压低声音道:“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咱们。” 老邱闻言按住差点被甩出去的沈确,回过头,仔细一听,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果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人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纷纷放慢步伐,边走边关注着周围的情况。 那未知的东西像是知道自己被注意到了,开始跟几人玩起了单方面的捉迷藏,时不时故意弄出些声响,等视线被吸引过去,就立刻销声匿迹,只留下还在原地晃动的枝叶。 寨子当中草木众多,给它提供了天然的隐蔽条件,几人便在岔路口转了个弯,往空旷处走去。 这下跟了他们一路的小玩意儿,便也露出了马脚,沈确目光快速锁定犯罪嫌疑人,是一条蓝绿色的小蛇。 见沈确看过来,它动作迅速地将自己藏到了墙缝中,贴着墙边露出一只绿豆大的眼睛偷偷观察着他。 沈确暗自笑了声,这小东西还挺聪明的,比某些人还通人性些。 刚子撸起袖子作势就要去吓唬它,谁知那小蛇竟一改之前的胆小做派,在墙缝的阴影中直起身子就朝刚子龇牙咧嘴地吐着信子。 “刚子。”老邱出声叫住刚子,“别管它了。” “不过半米长的小卡拉米就敢戏弄你刚哥。”刚子充耳不闻老邱的阻挠,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小蛇,作势要去路边折树枝,“你过来,看我不把你当陀螺抽......” “哎呀,好了,别说了!”老邱一把将刚子扯回来。 “咋就......”刚子左脚绊右脚,刚站稳还想再说些什么,转头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盛祈霄,和他旁边幸灾乐祸嘲笑自己的沈确。 盛祈霄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转头朝小蛇招了招手,“小泡,过来。” 小蛇眼睛一亮,听话地从墙缝当中爬了出来,盛祈霄弯下腰,伸出手,小蛇便摇头晃脑地滑进盛祈霄手心,摆着尾巴缠上他手腕。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的小宠物。”盛祈霄起身来到沈确身前,伸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向沈确展示着,指腹揉了揉小蛇头顶,“小泡,打个招呼。” 小泡咧开嘴,不带一点攻击意味,友好地吐出猩红的蛇信子,在半空中比了个爱心的形状。 沈确默默看着没有说话,他还记得盛祈霄之前说过,他有一只暂时寄养在别人家的小宠物,循迹能力极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这条小蛇,心里想着,眼神中便也不自觉带上了些许防备。 小泡见沈确表情淡淡的,没有丝毫要夸奖自己厉害的意思,翘着的尾巴也垂了下去,绿豆大的眼里满是失落,转头就缩进盛祈霄衣袖中藏了起来。 盛祈霄隔着衣料拍了拍小泡的头以示安抚,才看向沈确,问道:“你讨厌它吗?还是现在害怕蛇?” “不害怕。只是有些吃惊而已。”沈确回过神来,扯着嘴角笑了笑,捡着能回答的回答。 他确实不怕蛇,之前还跟着爱好养蛇的好友整了两条放着玩,虽然没过多久没了新鲜感就送了回去。 小泡在衣袖底下偷看着沈确,鲜红的蛇信子在空气中绕着圈,发出嘶嘶的声响,盛祈霄知道它在说:“他讨厌我,但是也不喜欢你。” 盛祈霄垂眸,纤长的睫毛挡住眼中一闪而过的银蓝色光晕,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小蛇,下一秒就软趴趴地拿尾巴扒拉着盛祈霄手腕,“......他以后会喜欢你的。” 眼见着就到了中午,盛祈霄带着几人推开了一道院门 极其空旷的院子里摆了几十张桌子,除了最中间和最角落的两张桌子还空着,其他地方都坐满了人。 原本正其乐融融吃着菜聊着天的族人们,见到这群不速之客,皆是一愣,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冷了下来。 盛祈霄却毫无察觉似的,推着沈确就到了最角落空着的桌边,自己也毫不客气地拉开凳子坐在了沈确旁边。 感受着周围若有似无的视线,沈确拿手肘戳了盛祈霄:“你这是干什么?” 盛祈霄坐下就端起碗给沈确盛了一碗汤,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己家,“你不是喜欢热闹吗?” “你看人家欢迎吗?” 盛祈霄闻言看了沈确一眼,用了两秒钟就说服了自己——对于沈确来说,就餐氛围也很重要。 于是他转过头,用苗语轻飘飘说了几句什么。族人们脸上表情立马由衰转乐,挂上了满脸的笑意,手忙脚乱地将新出锅的饭菜继续往桌上摆。 “你看,他们很欢迎我们。” 沈确一时语塞:“你说是就是吧。” 说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味道是山中特有的,带着柴火烹煮出的独特清香,从前尝腻了珍馐佳肴,在山里的这段日子,倒也算是吃上了小众私房菜。 面前摆着的,都是沈确爱吃的菜色,他不得不承认,盛祈霄在照顾人方面确实没话说,细致得让他已经产生了些习惯性的依赖。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沈确闭了闭眼,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压下,习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种极为恐怖的东西,依赖更是。 他是不是在这里待的太久了,久到快要溺亡在盛祈霄织就的密网里了。 两人间的气氛微妙地沉默了下来,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沈确能感觉到盛祈霄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像思索或不解他变化莫测的态度。 吃完饭,盛祈霄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个竹制水壶,壶口倾斜,倒出来的是褐色的药汁。水壶空了,满满的一碗药被推到了沈确面前。 “......”沈确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又有些无语,这下轮到他想不通了,到底谁家好人出门还随身带着药啊。 “再忍忍吧,再喝几天,就快要痊愈了,照月节前,你就能走路了。” 沈确皱了皱眉,犹豫几秒,还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想去神庙看看吗?”盛祈霄满意于他的听话,主动开口问道。 沈确心念一动,“可以吗?” “照月节快到了,神庙那边也已经开始布置,可以去的。”盛祈霄笑着注视着沈确,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期待,“你不是一直对神庙都很好奇吗?我可以带你去。” 第36章 沈确看着盛祈霄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澄澈,心里仍然有些说不出的犹豫。 从盛祈霄提起出来走走开始,到被小蛇跟踪,再到此刻他主动提到神庙,都让沈确不自觉地怀疑盛祈霄的提议是出自真心的还是另有所图。但是接近神庙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好啊。”沈确最终还是点了头。 -------------------- 来了来了!下一章应该在明天。 第33章 你骗我 午后阳光正好,群山褪去朦胧面纱,显露出了苍翠的本色。神庙檐角在绿意层叠的山林间若隐若现,向下延伸的石梯已被清扫得格外干净,那条蓝绿色的小蛇依旧悄无声息地跟在沈确一行人身后,瞪着漆黑的小眼睛,左顾右盼,像个忠诚的护卫。 与之前的幽暗寂静相比,此刻的神庙热闹了不止一星半点,穿着苗族服饰的族人们往来穿梭,身上的银饰清脆作响,面上虽无明显喜色,可每双眼里都是期盼,连带着原本因地势低沉而比外面还要低上几度的气温,也被渲染得火热。 这是沈确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一整座错落围合式的建筑群,细看之下才发现,暗绿色的墙壁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隐在暗处流动的符咒。每座殿宇前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与建筑原本的色调形成鲜明对比,亮与暗碰撞出难以形容的诡异感,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萦绕在沈确心间。 盛祈霄视线始终跟随着沈确张望的轨迹,将他眼中的一切都尽数收进自己眼里。老邱几人早已无声无息地分散开,融入人群中,转瞬就没了踪迹。 不远处,颗狄正指挥着族人在空地上架起圆形高台,用金线刺绣镶边的红布被利落铺开固定住。 高台四周支着九面大鼓,再往外,是摆放得整整齐齐还没有点燃的高大火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木气息。 盛祈霄远远望着,兴致似乎很高,虽然一句话也没说,沈确却能清晰感知到他内心的雀跃。 “盛祈霄。”沈确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体贴,“你要去帮忙吗?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不会乱走。”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几道身影,眼神坦荡。 盛祈霄垂眸凝视着沈确,眸光微动,眼底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泛起细小涟漪,打碎了其间倒映出的沈确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容,盛祈霄嗓音柔和,“你是怕他们指责我不帮忙吗?”还是只是想支开我。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心知肚明的答案不需要挑明追问。 沈确目送着盛祈霄远去的背影,高大挺拔,发间的银饰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 脸上刻意维持的温和表情淡去,唇角微微向下,眼神中透着些锐利的冷漠,视线迅速扫视过整个广场。 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敞开着门,只有最中央的那一座,殿门紧闭,透着股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的死寂,连来往忙碌的族人们也都绕着走,像在避讳着什么。 沈确的视线有了确切的落点,雕花木窗细小的缝隙间露出了摇曳不定的烛光,光影跳动间有风拂过,送来一股不算陌生的异香。 沈确记得这个味道。 他不再犹豫,双手扒拉着轮椅轮子,一点一点向着那扇紧闭的殿门挪去,一边走一边回头望着盛祈霄方才去往的方向。 眨眼间,那个熟悉的身影竟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人群当中,连一直不远不近跟着自己的小蛇也没了踪影,沈确动作一顿,眼神立马开始搜寻。 “你要去哪里?”一道温柔又带着点儿探寻意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只手稳稳扣住了轮椅的椅背,将它死死钉在原地。 沈确背脊一僵,缓缓回头,脸上错愕的神情,在回头的瞬间就已切换回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有丝毫被抓包的心虚与慌乱。盛祈霄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那条蓝绿色的小蛇正盘踞在他的肩头,歪着头注视着沈确。 “怎么到这儿来了?”盛祈霄把着轮椅,轻易将沈确带离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沈确盯着脚下的石板路,手掌搭在膝盖上,用力握紧,“刚刚没看到你,正想去找找。” “是吗,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盛祈霄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向来平缓的语气中此刻满是关切,“你的腿好不容易快痊愈了,要是再出什么意外,我会心疼。” 沈确后背抵椅背,任由盛祈霄推着,对他所说的“心疼”二字置若罔闻,他认可盛祈霄对自己所谓的喜欢,却越发清楚地知道,那喜欢并不妨碍他时刻对自己的提防。 那条小蛇就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我哪儿也不想去。”沈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带着一些微妙的紧绷感,表面的关怀与内里的试探,在空气当中无声地撕扯碰撞。 就在这时,刚子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额角还带着汗,脸色十分不好,眼神飞快地与沈确交汇了一瞬,里面是呼之欲出的惊悸。 他抹了把脸,声音中带着难以掩盖的焦虑和催促,却佯装镇定地插科打诨:“你俩逛得咋样了?咱啥时候回?这人有三急,我可快憋不住了啊。” 盛祈霄脸上的表情未有波动,目光在刚子汗湿的额头停留了一瞬,没错过他略显闪躲的眼。 眉峰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盛祈霄俯身凑近沈确,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在沈确肩头,“你要不要也先回去休息休息?”他语气中的体贴,几乎与沈确方才关心他时的如出一辙,“我在这边还有些事,又不放心你一个人。你和他走,晚些时候我再回来。” 老邱和阿超也正巧看完热闹回来了,忙不迭附和道:“要回去了?那一起走吧。” 几人脸上故作轻松的表情,在转身后便坍塌得彻底,只余下难以掩饰的凝重。 盛祈霄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远去,脸上的表情却一点点鲜活了起来,余光中,圆形高台已搭建完毕,那一抹艳红映照进他眼底,勾起平静眼波中掩藏的巨浪。 他微侧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殿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肩头上的小蛇,也识趣地滑到地面,转瞬隐入路旁的草丛中。 回到小楼,房门刚一关紧,刚子就炸了:“我操,错了,全他妈整错了!” 沈确早看出来这几人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仨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从侧边的窗户翻了进去。” 阿超喉结滚了滚,嗓音干涩,缓缓道:“那间屋里,罐子里装的不是蛊虫......” “什么?!”沈确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如果那罐子里装的不是蛊,那他们之前的计划,他与盛祈霄的种种周旋,还被他……岂不是白费功夫。 还是说他们之前的行动早已暴露,那些东西已经被替换掉了? 老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那罐子里装的,不是蛊虫,是骨灰。满满一屋子的骨灰。” 沈确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空白,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椎直冲上脑门儿。 “你们确定吗?” “我他娘的倒是宁愿那里面装的都是奶粉。”刚子后退半步重重坐到床上,双手盖着脸可劲儿搓了搓,“那肯定是骨灰。” 沈确沉默片刻,轻声道:“盛祈霄之前说,寨子里逝去的人,最终会被葬在那条河里。河底的骸骨堆,我们都见过。” 房间内静了下来。 巨大的不安与不确定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几乎将沈确吞没,指尖微微发颤,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这间小屋的每一寸角落,即使他不愿承认,这座小楼也早已经被他视作扼云山中唯一的安全屋。 可现在。 沈确眨眨眼,将莫名涌上的涩意逼退了回去。 难道是后来族人们觉得那条河被叛徒的尸骨污染,便改了丧葬制度......可那满满一屋子的罐子,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凑齐的。 盛祈霄,你骗我。 沈确神情几经变换,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他以为自己是在利用盛祈霄,却不知将自己伪装成小白兔的并非是有些小狡猾的狐狸,而是步步为营的大尾巴狼,一步一步将他引向由谎言构筑的深渊。 “那现在怎么办?”阿超弱弱地问,打破一室寂静。 原本以为已经攥住了线索,可此时此刻,一切又都跌落回了原地。 刚子狠拍了下脑门儿,满是悔恨:“早知道,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撬开一个看看的,现在,又能上哪儿找去......” “没事。”沈确快速调整好情绪,恢复了冷静,手指下意识轻敲着扶手,“还有时间,还来得及。”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那些骨灰只是个幌子,其实骨灰下边就是蛊虫,要不然今天晚上,咱再去刨开试试。”老邱双手抱臂,一手托着下巴,用指腹摩挲刚露了头的一片青色胡茬。 第37章 “?”阿超嘴巴大张着,眼神四处张望,脸上的五官几乎都要挤到一块儿去了,艰难发问,“这么缺德,真的好吗?你......你还是老邱吗?” “可是来不及了,不能再拖了,越到后面恐怕越难脱身。” “我再想想。” 屋外的窗台上,小泡懒懒地支起身子,摇晃着尾巴缓缓离开了。 沈确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仔细梳理着所掌握的一切信息。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照月节后混在离开的外寨族人当中一起离开,可能是最万无一失的计划了。 原本的计划是将那殿中的蛊虫全偷出来,出去了再找大师分辨,可如今看来,这件实在是异想天开。 就算那里面装的真是蛊虫,到时候外寨的人一到,人多眼杂,稍有不慎就是自投罗网。 “在想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沈确的思绪,盛祈霄站在门口,手指微微曲起,指节抵着门板,象征性地敲了敲。 -------------------- 来啦来啦~ 下一章可能在明天,也可能再晚两天几章一起发。 感觉是不是几章一起会比较好点,思考思考 第34章 你在谋划什么 沈确下意识把正在翻看着的书册合上,这才漫不经心地抬眼,“没什么,在琢磨你之前给我的书呢,看不太懂。”说着顿了顿,随口一提似的又问,“对了,那些书,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盛祈霄缓步迈了进来,“神庙有藏书阁,那里有很多书。” “是吗?我今天居然没有发现。但是你不是说,神庙只能节日才能进出吗?前段时间你隔三差五带回来几本,难道是偷出来的?” 一连串的问句连珠炮般从沈确嘴里冒出,语气并不算强硬,到最后还带了些玩笑意味,像是单纯好奇。 盛祈霄睫毛颤了颤,不着痕迹避开沈确的目光,“那里平时也需要打扫,我会去,觉得有趣的就拿回来给你看了。” 这借口何止是漏洞百出,沈确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相信的模样,“明天能带我去看看吗?” 他轻描淡写抛出请求,心脏在胸腔中沉沉跳动,等待着盛祈霄的反应。 他不信偌大的寨子里,没有一本书上有相关记载,他要自己去找。 盛祈霄绝对不会把涉及到蛊术的书给他,他带给他的那些书必然是经过筛选的安全读物,真正涉及到族中秘密的,绝不会轻易示人。 只有他亲自去找,才有机会找到盛祈霄不愿意给他看到的。 即使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找到母蛊,至少能带一些有用的资料回去,也好过什么都拿不到空手而归,眼睁睁看着沈逸...... 事到如今,他实在是别无他法了,期限越近脑子里就越是一片混乱,只能去碰碰运气。 “好,我明天带你去。”盛祈霄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瞬间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指尖神经质地跳了跳,面无表情地应下。 这样的表现落在沈确眼里,便多了几分勉强与不情愿。 沈确暗自喟叹,就是盛祈霄越是不情愿,他才越要去。 却完全忽略了盛祈霄眼底逐渐浸染上的笑意。 藏书阁并不像沈确想象中那样恢宏,只是一个依附着神庙主殿而建的偏殿,不算很宽,纵深却长,规规矩矩摆放着一排排到顶的书架,容纳下了几千上万本古册。 殿内静悄悄的,光线昏暗,没有点蜡烛,只有一束阳光透过离地极远的小窗挤了进去。殿门彻底打开的瞬间,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下浮动,空气中弥漫着木头和纸张常年不见天日的陈旧气味,为这本就不算宽敞的空间增添了几分沉重的压抑。 “看来你平时打扫得可不够认真啊。”沈确抬手在面前挥了挥,驱赶令人不适的陈腐味道,似笑非笑地调侃。 盛祈霄没接茬,又把他往里推了推,“你想看什么,自己去找吧,我在外面等你。” “为什么?你们寨子有几个藏书阁?” “就这一个。”盛祈霄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料到沈确会如此直接地表露出对自己的怀疑,只能装傻,“我不爱看书。” 沈确挑眉,饶有趣味地回头看了看盛祈霄,“原来还有你不爱干的事儿啊,还挺新鲜。” 车轱辘在石质地板上滚过,带出一声声脆响,沈确望着眼前这一排排的望不到底的书架,顿时感觉任重道远。 突然,一抹蓝绿色的长条状生物,从与沈确隔着两个过道的书架上一闪而过,沈确一惊,连忙拨着轮子就要转弯,木头与石板的摩擦音在极安静的空间中显得尤为明显。 沈确顾不得其他,直接双手撑着轮椅扶手就站了起来,蹑手蹑脚躲在书架后,就这么绕了过去。 绿豆大的蛇眼眨巴两下,与沈确对视上。 小泡嘴中叼着的书册封皮上印着几个浅浅的牙印,应该是小泡在拖拽过程当中留下的。 沈确一手撑着书架,一手伸了出去,朝小泡勾了勾手指,威胁道:“拿来。” 小泡愣了愣,牙齿一松,那本古册便落了地。 沈确抬手便夺了过来,粗略翻了翻,见没什么破损才放下心来,再抬眼时,小泡早已没了踪影。 沈确半靠着书架,长舒了口气。 还好来得快,再慢一点这书估计都没影儿了。 难怪盛祈霄这么大方让他自己进来,原来是想在暗中指挥小泡将“见不得人”的重要书册偷偷运走。 等呼吸平复下来,沈确这才后知后觉看了看自己的腿,除了膝盖还有些轻微的不适之外,别的地方倒是基本上都好全了。 门外,小泡吐着舌头拿脑袋蹭着盛祈霄的下颌讨巧卖乖:“他来得太快了,要是再晚一点我就能先把书放下再溜了。” 小泡回过头,看着屋内的沈确随手又从书架上挑了几本书拿在手中,才不紧不慢地坐回轮椅上,不解地吐着信子:“可是他现在根本看不懂这些书。” 盛祈霄用手指点了点小泡的头顶:“那本书,他一定看得懂。” 轮椅划过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 “盛祈霄,这些书我想带回去看看。” “好。”盛祈霄头也没回就应下了。 沈确眉头一拧,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他在皱眉。”小泡缩进盛祈霄颈窝:“你答应得太快了。” “你拿了哪些书?”盛祈霄立马转身,微微俯下身,作势就要去拿沈确护在怀中的书册。 “饿了,我们快回去吧。”说着操控着轮椅转了个弯,不着痕迹挡下盛祈霄的动作。 小泡尾巴翘起来,虚虚挡住眼睛:“拥有这么糟糕的演技的人类,居然有两个。” 房间内的窗户半开着,夜风带着山林间特有的凉意和潮湿缓缓拂过。 沈确用力捏着那页记载着命蛊的纸张,指腹因过分用力而泛白,纸张的边缘被他攥得发了皱。 泛黄的书页上,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代表着命蛊的图案,被沈确深深地刻进了脑子里,这本书分明就是蛊虫的百科全书。 “你在看什么?”盛祈霄不知何时竟又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沈确身后,“你从哪里拿到这本书的?” “藏书阁,怎么了?很意外吗?我正还想问问你,你不是说你们不会养蛊吗?那这里面写的是什么?”沈确从轮椅上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盛祈霄,两人间的距离逐渐拉近,他能闻到盛祈霄身上独特的清冽的香味,这味道本该是让他安心的,此刻却让他觉得无比的讽刺。 盛祈霄低垂着眉眼,没有退开,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沈确的火气在沉默中泄了些,才低声开口:“我没有骗你。” “那这是什么?”沈确将那本书重重拍在盛祈霄胸口,发出沉闷声响,他死死盯着盛祈霄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可不知是盛祈霄的演技太好了,还是真的没有骗他,那眼神中没有半点心虚和慌乱,只有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让他准备好的一连串质问都卡在了喉咙中,只能换了战略,“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信任我,才不告诉我,我以为我们......” 他的语调极其轻柔和压抑,说到最后,还带上一种似是被辜负的哀伤,像一根最柔软的百转千回的钩子,裹着无害的伪装,试图从沉沦在温情假象中的人口中诱骗出真相。 盛祈霄哪里会不知道沈确打的什么主意,但乐得配合,这样的日子,这样被沈确千方百计当傻子骗的日子,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于是他无不惆怅地放缓语调:“曾经是有的。”不知在回答哪一个问题。 浅色的眸子如幽潭般深邃,盛祈霄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温和的,形状好看的唇一张一合:“但是族中早已禁了蛊术,相关的书都锁进了藏书阁最深处,没有人再碰,所以我才问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从哪里拿到的?当然是从你的爱宠口中拿到的,难道不是你指使它把书拿走?怎么,它没告诉你我发现了?”沈确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审视,被愚弄的怒火早焚尽了继续伪装的心思,对于盛祈霄的解释,他半个字也不信。 第38章 盛祈霄抬手轻轻碰了碰沈确紧皱的眉心,叹了口气:“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会养蛊。那些东西,曾经被视为不祥,我不想让你看到,不想让你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污秽。至于小泡......” 沈确偏头躲开他的触碰,不愿听他辩解,强烈的疲惫与无力感席卷而来,再没有说话的欲望。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真的从来都没有看清过盛祈霄。这段日子盛祈霄对他的体贴照顾不是假的,可这明晃晃的欺骗,就摆在眼前。 他本是想指责他的欺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什么时候在意过盛祈霄对他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他们本就没有任何关系,用伪装和利用换来欺骗,好像确实谈不上什么亏欠,他图的本就只是盛祈霄对他在山中这些日子的庇护。 他看着盛祈霄尽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温柔,心脏闷闷的。 他知道盛祈霄在撒谎,甚至连个像样的借口都不愿意给他。 可他偏偏生不起气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就这样信了他的话。是因为不想离开后,回忆起在山中最后的日子,只剩下争吵和猜疑吗? 沈确,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确晃晃脑袋,脸上所有的表情尽数消失,将手中的书反手扔回到床上,肩膀沉了沉,“好,我相信你。我想睡觉了,你出去吧。” 盛祈霄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沈确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胸腔中荡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连他自己也没抓住,更无从辨别。 突然,盛祈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过头,声音里带着些诡异又期待的雀跃:“沈确,你看懂了上面的文字。” 沈确心脏漏跳了一拍,立马抓起书册翻开,上面皆是陌生的古苗文,可方才翻阅的时候,那些文字与图画所传达出的意思,竟毫无障碍地传递到了自己脑海中。 怎么回事? 沈确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山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落在他耳中,却像是引他步步陷入未知深渊的魔音。 “你知道什么?你在谋划什么?” 盛祈霄摇摇头,“谁知道呢?”拭目以待吧。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袖口中的小蛇不安的动了动,盛祈霄轻轻拍了拍它,低声道:“别急。” 他知道沈确对他的怀疑是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了。 太好了。 他早已没有耐心等沈确自己走过来了。 他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怎么得到想要的东西,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自己。时至今日,他无论用哪种方法,都要将沈确留在自己身边,他本就是属于自己的。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房间内沈确的影子隔着一道门遥遥对望,在地板上若即若离,像一场永远无法决出胜负的拉锯战。 照月节如期而至。 这座被群山环抱,与世隔绝的古老苗寨毫无预兆地活了过来。 沈确趴在栏杆处,望着不远处,石板路上身着各色苗服,佩戴繁复银饰的陌生面孔接踵而至,笑语喧哗。 仅一夜之间,外寨族人便如同潮水般涌入,沈确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只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家人团聚的喜悦。 可这样的喜悦却不能感染他分毫,他的家人还在病床上生死垂危。 沈确烦躁转身回房,却听见一声消息提醒的叮咚声。 沉寂已久的手机在角落中亮了起来,在没点灯的房间中格外显眼,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未读信息。 心脏重重一跳,沈确连忙点开,然而翻遍了聊天框也没搜寻到多出来的一条信息,屏幕上方代表着信号强弱的图标依旧是灰色。 难道是幻听了? 手指不死心地上下滑动,沈确鬼使神差般点进了最顶上的聊天框,对话的最后,还是大师之前发来的那条听不清重点的语音。 语音条后面的加载符号还在转着圈,之前看过无数次的语音转文字失败的提醒,在短暂的空白后,被跳出来的一行小字替代。 ——一定要在照月节来临前离开。 “轰隆”一声,扼云山的夜被连片的篝火点燃,树木干枯枝叶燃烧的味道在遥遥飘来,交织成一张无形却勾起人心深处无边躁动的网。 沈确呆呆坐在床边,眼神死锁着那几个字,久久没有动作,直到屏幕熄灭,房间陷入更浑浊的昏暗。 他被困在了这张网的中心,找不到出口。 -------------------- 来了! 下一章在明天。 第35章 照月节 院门被推开,盛祈霄踩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回到小楼,身后还跟着三五个族人。 沈确迅速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站在门边等着盛祈霄一步一步走近。 繁复的服饰被放在床上,烟紫色的布料上绣着精致纹样,在渐浓的暮色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 “今天你穿这个,我帮你吧。” 沈确没有拒绝。 层层柔软布料上身,盛祈霄细致地为沈确系紧腰封,力道恰到好处,勒出劲瘦的腰线,却又像是给他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原来,是绣来做这个的。”沈确抚摸着腰带上的刺绣纹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盛祈霄将沈确按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淡金色的天幕渐渐被染得墨黑,连带着窗前两人的瞳孔也显得愈发深邃。 “今天是照月节。”盛祈霄语气缱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细语,他微微低头,注视着沈确,眸中映出沈确身着华服的身影,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渐渐翻涌而来,“是向自然之灵祈福的日子,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他靠得越来越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沈确耳畔,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只要你说,就算自然之灵不显灵......”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却有着重若千钧的分量,“我也会帮你实现的。”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转,小楼外掀起一阵阵独属于节日的欢快声浪,可这一切都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所隔绝,小楼中的两人感受不到分毫。 盛祈霄眼底深处,隐约燃着最后一丝期盼的星火,在无岸的等待中忽明忽暗。 他将选择权交到了沈确手中,他在等沈确最后的审判。 他在想,如果沈确愿意相信他的话,他可以就此收手,不让另一种面目冲破往日的伪装,以平和的态度夺得与沈确能够得到的最好的未来。 沈确没有动作,坐得端正,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 要相信吗? 事到如今,他和盛祈霄之间,还有谈这两个字的必要吗? “真的吗?” “真的,只要是你需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告诉我吧,告诉我你来到这里的真实目的,告诉我你需要我带给你什么。 只要在今天,过往的一切欺骗与隐瞒,都一笔勾销。 沈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极好看的笑容,两人近在咫尺,回荡在两人耳边的话语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遥远又模糊,“我想回家了,今晚就走,就不参加你们的节日了。” 没有回应。 “开玩笑的。”沈确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轻声道:“盛祈霄,我没有什么需要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盛祈霄脸上的表情归于平淡,眼中那名为期待的微弱的烛火彻底熄灭,恢复为一片沉寂的幽暗,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封掩埋,只剩下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决然。 两人没有再交流。 长短不一层叠的银链与雕刻着云纹的项圈,被轻轻挂在沈确颈间。 盛祈霄细致地为他整理好每一处细节。 紧接着,沈确感觉头顶一沉,华丽的银冠被稳稳固定在沈确头顶。 银冠由无数细小的银片银丝拼接而成,每一片都打磨得光滑细腻,两侧垂着长长的银链,缀着各种形状的银饰,顶上的蝴蝶与花朵在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间碰撞轻响。 盛祈霄向后退开一步,与沈确拉开了距离。 “时间快到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波澜不惊,甚至添了几分冷漠,失去了往日的温度,“老邱他们大概也换好了,晚些时候你同他们一起去神庙吧,颗狄会来接你们。” 神庙广场。 高大的火把被点燃,火苗在神庙中央冲天而起,狂舞的烈焰将黑色的天穹映照得一片火红,除了最中央的高台旁,其他地方也支起了篝火,族人们围在一起高歌一起舞动。 “怎么样?这才是我们寨子真正的样子。”颗狄站在沈确身旁沉沉地说,随后将面具递给沈确,正是沈确之前在小楼中一笔一画描绘出来的那一面,“他说让你带上。” 沈确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完全沉浸在这份节日的喜悦当中,听见颗狄的声音,回头望来,目光温润,仿佛真是一位翩翩君子,说出口的话,却是丝毫不掩的锐气:“他怎么自己不来?” 第39章 颗狄笑了声,抬头望了望天,没有回答。 老邱几人也混在人群当中,跟着节奏笨拙地踏着舞步,眼神却透过喧闹的人群,凌厉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大鼓有节奏地敲响,悠远苍劲的鼓声穿透此刻的喧嚣,四周寂静了一瞬,只剩下火星迸发的啪啪声。 一个戴着面具,身着黑色华服的高大身影从另一侧登上高台,身旁簇拥着同样带着面具的一群人。 几名白衣老者于台前分散开,手中握着比自身还高的权杖,嘴中念念有词,鼓声间歇,颂词激昂,人群随之舞动,衣袂翻飞银饰轻响,皆往高台涌来。 沈确被挤在人群中,庄严的礼服与头顶精致繁重的头饰阻挠了他的行动,逃脱不开只能被动地被一双双大手推攘着步上高台阶梯。 吟诵声由高台播撒而下,鼓声大振,古老的文字从千百人嘴中吟唱出声。 “来。” 高台上的人伸出手,嘴唇微动,简单的一个音节轻而易举撕裂开周遭嘈杂声,清晰传入沈确耳中。 沈确抬头,与那高大身影隔着面具对望。 那人独立于高台中间,身着与沈确款式相仿,却更为隆重的服饰,脸上覆盖着一张雕刻着古老图腾的银黑色面具,只露出下颌和一双暗沉的眼。 面具下的双眸在跳跃的火光的映衬下,丝毫不见往日的清澈,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漩涡般的泥沼,他静静伫立着,如同正在接受供奉的神灵。 “盛祈霄。” 沈确喃喃出声,他便是神灵等待的祭品。 吟唱声陡然拔高,四目相接的瞬间,所有的喧嚣都被摒除。 那人点头,眼中闪过淡紫色光芒,红润唇角微扬:“来我身边。” 沈确的世界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盛祈霄的低语,意识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步一步踏上高台,走向盛祈霄。 一轮巨大的皎洁白月,从身后的山巅缓缓升起,清冷的月辉与炽烈的篝火交织,将高台乃至整个广场都笼罩在一片无规律跃动的光影里。 无数条红线,不知从何坠落,将刚台上的两个身影紧密缠绕在一起。 身着白袍的老者走上前,口中照旧念诵着古老而晦涩的音节,语速极快,音调奇异,沈确似乎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只侧过身仰头望着盛祈霄,听着他的指引,将数不清的红绳紧握在手心,与他共饮下杯中酒,一声声宣誓着。 “以明月为证,红线为契,承天地灵泽,同契此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又或许已达成永恒的约定。 喧嚣声再次涌来,沈确脑中空白一瞬,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置身于高台之上,身旁只有周身气质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盛祈霄。 他与盛祈霄十指相扣,连心跳声都离得很近,他又听见盛祈霄对他说出了那两个字:“阿娅。”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刚才......” 沈确伸手就要去摘脸上的面具,被盛祈霄阻止,没说完的话也被封在喉咙中,漏不出一个音。 盛祈霄强硬牵着他的手,踏过一地红线,缓缓走下高台。 台下此起彼伏的欢呼祝福声不绝于耳,盛祈霄终于笑了,那笑容牵动心跳脉搏,灿若繁星。 但他始终没去看身侧之人,沈确穿着他亲手缝制的婚服,从台下遥遥看来的那一眼,眼底是有对自己的喜欢的,可还是遗憾,他不知道他从这一刻起就已经与自己缔结了婚姻。 被人流挤到最外侧的老邱几人,隔着舞动欢呼的人群,望着中心处的仪式,脸上皆是难以言喻的沉重。 刚子正想开口,却被老邱捂住了嘴。 不远处的阴影里,两个行踪鬼祟的人,避开人流偷偷溜向大殿侧面,三下五除二就撬开了最为不起眼的偏殿的窗户,翻了进去。 几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或许他们之前都想错了,都以为越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越慎重地保存,这样的惯性思维便导致他们从始至终都忽略了这里。 几人悄无声息地潜入,这才发现这偏殿竟是直接连接着山体的,岩壁被掏空了一块,从外面看着极小的空间,到了内里却是极其广阔的。 殿内布幔垂落,光线昏暗,零星的几盏灯照不亮这一整片空间,几人借机躲在柱子后。 殿内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岩壁被凿出许多不规则的凹陷,几乎每一个凹陷中都放着个红木盒子。 那两人按着顺序挨个寻找着什么,虽说穿着族内服饰,可看着极其眼生,想来应该是外寨之人。 或许是在外界生活得久了,那俩人沟通起来竟也并没有说苗语,而是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看来长老们说的果然不错,命蛊一定就是藏在这里。” 老邱几人都拿出十二分精神,竖着耳朵偷听那俩人的谈话。 “那是自然,除了这里还能藏去哪里?你还记得命蛊长什么样吧。” “便是万死也不能忘记,等我们拿到母蛊,看他还能如何控制我们。” 老邱摇了摇头。 刚子却笑了,一口大白牙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渗人,他盛祈霄千方百计做局,这下可好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可是送上来的机会。 “找到了!” 一人惊呼一声,另一人连忙上前。 红木盒子被轻轻打开一条缝隙,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长条状的蛊虫,整体呈半透明状,隐约可见内部流动着的紫色光芒,两根细长的触角微微弯曲着,薄如蝉翼的翅膀轻微动了一下。 “赶紧关上!不能让它见光。” “快走!” “哪里走?!”老邱低吼一声,如同猎豹般迅猛扑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那俩人措手不及,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目露凶光低声呵斥:“外族人?还不快滚!” “少废话,动手!” 隐蔽的空间内瞬间爆发出激烈的缠斗。 拳脚.碰.撞.声后跟着压.抑的痛.呼声,与器物倾倒碎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混乱中,不知是谁撞翻了燃烧着的灯。 哐当一声,灯油泼溅。 火焰啃上垂落的布帘,火势瞬间蔓延。 明月高悬,撒下银白色皎洁光辉,为无边夜色笼上一层朦胧轻纱。 雄浑低沉的鼓声还在继续着,族人们围着篝火舞动,飘扬的衣摆和肆意的笑容,将欢乐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着火了,着火了!” 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刹那间便打破此刻的热闹,大家都不约而同望向偏殿。 老邱一脚踹翻一人,将木盒子夺了过来,反手扔给阿超,“快拿去给他!” 话音刚落,便挨了一记重拳。 刚子也扑了上来,两人一起掩护着阿超,大吼道:“快走!” 阿超踉跄着起身,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泥鳅般从窗户缝里滑了出去。 偏殿中人影晃动,一招一式都被火光映照在窗扇上。 殿外人潮涌动,一声一声似懂非懂的惊呼声传入沈确耳畔。 拥挤中,脸上的面具不知被谁撞落,掉到地上,不等他伸手去捡,便被无数双脚踢来踩去,直到最后,早已看不清原本的形状。 沈确站直身体往前走了两步,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人群嘈杂着。 突然,后背被人撞了下,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入怀着,表面摸着并不光滑,有许多繁复的花纹,是一个木盒子。 “沈少,母蛊,你收好了。” 沈确心中大骇,连忙将盒子紧攥在手心,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再抬头时,早已不见阿超的身影。 心中涌上强烈的不安,呼吸几乎被堵住,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冲天的火光,沈确顺着人流,惊魂未定地迈着步子。 盛祈霄,盛祈霄去哪里了。 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稳稳扶住了因人群推搡而有些踉跄的沈确。 盛祈霄不知何时又来到了他的身边,另一只手里是那面残破的面具。 沈确目光闪了闪,只期盼他没有看到阿超递给自己母蛊的画面。 盛祈霄紧抿着唇,看了一眼混乱火场的方向,又低头看了一眼沈确苍白的脸色,还有他下意识往身后藏去的手,眼中情绪翻腾。 “这里危险,我先送你回去。”盛祈霄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混乱都与他无关,他伸手牢牢扣着沈确肩膀,带着不容反抗的力度把他搂入怀中,将他与混乱的人群隔开。 两人逆着人流,往外走去,喧闹声逐渐远去。 “盛祈霄。”沈确的心跳剧烈跳动着,他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叫着盛祈霄的名字。 “嘘。”沈祈霄竖起食指,轻点了点沈确的嘴唇,“什么都不要说。” “不要出来。”盛祈霄站在院门外,静静目送着沈确上楼去的背影,神色复杂难辨。 第40章 见沈确失魂落魄般进了屋子,这才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一身黑压压的怒气重新投入那片火光冲天,人声鼎沸的混乱之中。 繁重的银饰,在黑夜中凌乱地吵闹着。 -------------------- 来啦!!! 新章周日更哦~ 第36章 疯子 吵嚷声不知持续了多久,从窗户往外望去,神庙方向的天空还是火红的一片,即使隔着不近的距离,呼吸间也还是充斥着厚重的烟味。 沈确独自一人坐在小楼中,屋外杂乱的光透过窗照进来,将他的影子虚虚投在墙上。 装着母蛊的红木盒子已经被他塞进包里,藏在了床底,在思维极其混沌的当下,那里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出来最安全的藏匿地点。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前行,焦灼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勒得沈确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起身下了楼。 推开院门要迈出去的瞬间,沈确动作陡然一顿。 几道沉默的身影静静立在阴影当中,无一例外地都在院门被打开的瞬间转身朝他望来,带着无声的审视与压迫,晦暗的夜色已然成了他们绝佳的掩护。 沈确心猛地一沉,看着领头那人朝自己逼近,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控制着语气发问:“颗狄,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神庙失火,族内重要之物被盗,外面很危险,他担心你。”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沈确看不清颗狄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话语中若有似无的嘲弄意味。 “你这是要去哪儿?” “老邱他们跟我走散了,现在还没回来,我想去找他们。” “不用担心,他会帮你找到的。”颗狄声音顿了顿,摇摇头,带着些事不关己的悠然,状似无意地感叹道,“只是,可能得晚点儿,他这会儿正在找偷拿重要之物的人呢。不过应该也快了,但凡触碰过那东西的人,都会被留下标记,而且也活不了多久,不怕找不到。” 沈确后背瞬间绷直,颗狄的画外之音他怎能不明白。 他们可能已经暴露了。 “需要我送你上去吗?”颗狄皮笑肉不笑地继续道,“这小楼周围,到处都是来‘保护’你的人,还是上去,安心等他回来吧。” 沈确没理他,转过身,望着自己住了许久的小楼,此时好似已经被黑夜隔离成了一座孤岛,让他在这里每一秒的等待,都变得尤为痛苦。 夜色渐浓,整个寨子终于再一次静了下来。 死寂中,一串银铃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敲碎了这片几乎凝固的夜。 盛祈霄回来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留片刻,紧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沈确的身影僵在窗边,他跨坐在窗户上,半边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一只脚悬在半空中,侧着头瞪着盛祈霄,没有说话,肢体语言却无一不在传达着,只要盛祈霄再逼近一步,他便会毫不犹豫纵身而下。 盛祈霄驻足在门边,一声轻笑声从喉间溢出,却果真没有再靠近分毫,只是手掌死死按着门板,用力到指尖泛白,他也没了打哑谜的兴致,开门见山道:“蛊盅上有毒,十二小时内就会毒发。沈确,你要不要猜猜,天亮以后,暴毙的人会是谁呢?” 沈确后背紧贴着窗框,瞳孔骤然一缩,不自觉咽了咽唾沫,悬在窗外的手下意识在衣摆上蹭了蹭,再逐渐收紧。 原来颗狄说的是真的,那盒子上真的有毒,那老邱他们…… 盛祈霄不轻不重拍了拍门板,发出两声闷响,宣告他的耐心耗尽,而后缓步踏入,房间内昏黄的烛光终于照亮了他半边脸,浅浅的小梨涡在颊边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锁在沈确虚虚踩着地板的那条腿上,又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他因惊怒而紧绷的脸上,盛祈霄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沈确,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沈确喉结滚动一下,不明所以却极其配合,“我知道。” 盛祈霄点点头,继续道:“他们被关进了神庙低下的溶洞中。” “......” 沈确呼吸停滞片刻,他知道盛祈霄说的是哪里,所以才更为心惊。那溶洞中常年充斥着毒雾,再加上红木盒子上的蛊毒,老邱他们的境遇,可想而知。 今夜无风,窗外的竹林难得安静,沈确静默了许久,悬在窗外的那条腿,慢慢收了回来,踩到实地上。 他转过身,背对着敞开的窗户,缓缓朝盛祈霄走来,脸上所有的愤怒与惊讶都被极致的平静所取代。 “盛祈霄。” 沈确在盛祈霄面前站定,近乎亲昵地环上他的脖子,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清零,温热的呼吸打在盛祈霄颈侧,像要同他耳语。 不待盛祈霄有任何反应,沈确手中寒光一闪,冰凉锐利的小刀就抵上了他的脖子。 “放了他们!”沈确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些孤注一掷的凶狠。 盛祈霄像是早有预料,稳稳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甚至微微偏过头,主动迎了上去。 刀尖下压,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温热的血珠渗出,沿着颈线蜿蜒而下,没入盛祈霄今日那身格外华丽隆重的衣裳中。 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垂眸注视着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的人,眼中没有丝毫惧意,仿佛被刀抵着脖子威胁的人不是他。 “不想死就放人!”沈确手上加了些力道,刀刃浅浅没入皮肉。 盛祈霄配合地嘶了声,像是真疼狠了,沈确皱眉,心底没来由地涌上一丝不合时宜的犹豫,还没有所动作,盛祈霄的声音就传进了耳中。 “那你杀了我吧,我们一起被葬到河底,永生永世都会在一起。” 语调中是明晃晃的期待。 “割这么浅是死不了的,还是我帮你吧。” 说完就要抬手去抓沈确手中的小刀,挪动着脚步向前,更卖力地将脖颈往利刃下送去。 “疯子!”沈确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暗骂一声有病,连忙收手,知道威胁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心念一转,迅速向后撤去,快速奔向那扇大敞着的窗。 可盛祈霄自然不会如他的愿。 电光火石间,一只冰冷的手精准地攥住了沈确的后颈,巨大的力量瞬间将他狠狠扯了回来,逼着他转过身的刹那,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力道拿捏得极精准,不至于让他窒息,却又足以让他浑身脱力,动弹不得,更无法再反抗。 月光终于慷慨地倾泻进来,照亮了两人神色各异的脸。 盛祈霄眼底闪过一抹浅淡的紫色光芒,毫不掩饰地直直撞入沈确眼中。 “沈确。”盛祈霄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吻我。” 沈确仰着头,眉间还有未消的怒意,眼神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洞茫然,仿佛被吸走了魂魄,他顺从得甚至有些笨拙,呆呆地将唇印在盛祈霄微凉的唇.瓣上,像是一个完全由盛祈霄操控的人偶。 这个吻,由浅入深,也全由盛祈霄主导,呼吸交缠的时间被拉得无限绵长,带着浓厚的掠夺意味。 一直到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也被缴走,濒临窒息,沈确才猛地恢复了神志,可此时再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沈确整个人都被盛祈霄死死禁锢在怀中,之前的那把小刀,早已不知道被盛祈霄扔去了哪个角落。 而他也已经彻底沦为了盛祈霄砧板上的鱼肉。 盛祈霄按下沈确所有的挣扎,先前脸上刻意装出来的平和悄然褪去,露出了最真实的阴沉底色。 他对沈确使用的幻术,失效了。 这一认知几乎要覆灭他的所有理智。 这幻术名为“情丝引”,只对心系施术人的人有效,情意越浓,持续的时间就越久。 在神庙的仪式上,他怕沈确不配合,也用了这一招。当沈确被指引着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向自己时,心中无疑是喜悦的。 那至少可以证明,沈确对他是有几分喜欢的,甚至那喜欢足够坚持下来一整场仪式。只是他也清楚,那点情意中,或多或少还掺杂着些曾经遗留的情愫。 可现在,才过去短短几个小时,沈确就能如此轻易地挣脱,如此快速地清醒过来…… 盛祈霄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游刃有余的假面,手指在沈确喉结上摩挲着,自言自语般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我对你不够宽容吗?我甚至忍受你那些愚蠢的同伴,一次又一次。为什么不喜欢我?” 还未从那绵长而又窒息的吻中缓过来的呼吸,又被盛祈霄控制住了,动作是前所未有的狠厉。绕是沈确思绪再混乱,也意识到此时的盛祈霄不太对劲了,双手死死抓住盛祈霄扼住自己咽喉的手臂,“放……开,盛祈霄!别发疯了!” 第41章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盛祈霄执拗地重复问着。 “我没有不喜欢你!”沈确急中生智,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惧意,竭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深情而委屈,声音因缺氧而沙哑颤抖,“我只是太着急了,我担心他们。” 盛祈霄静静盯着他,眼神变幻不定,半晌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仿佛刚才的怒意只是一场幻觉,“我相信你。” 沈确眼睛一亮,还想继续表演,却盛祈霄接下来的话定在了原地。 “我相信你喜欢我,相信你不会欺骗我。”说着顿了顿,“可是有人不信。” “谁?” 盛祈霄握着沈确脖子,将他拉近,隔着几层布料,某处毫不遮掩地灼烧着他,“它呀。” 那两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种故意的挑衅般的恶劣的愉悦。 沈确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什么意思?” 他怎么忘了,现在的盛祈霄根本不是初见时那个纯真的少年,甚至之前的一切都是伪装与假象。 “你心里以为的,就是我的意思。”盛祈霄笑容越来越大,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证明给他看。不要犹豫太久,我对你永远都有耐心,只是你同伴的命,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盛祈霄松开沈确的脖子,温柔牵起他的手,强硬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紧握成拳的手指,手心纵横交错的纹路,在昏暗的环境中,竟然隐隐透露着些淡紫色的微光。盛祈霄轻轻抚过,那些纹路减淡了些,却并没有完全消失。 那是红木盒子上的蛊毒留下的痕迹。 “你真的很不听话,这只手这么漂亮,如果废了,会好可惜。”盛祈霄一边观察着沈确表情,一边继续火上浇油,“不过你放心,你同伴们的下场,会比你惨很多倍,或许都不用等到天亮,就……” 未说出口的最后几个字,却彻底引燃了沈确压抑到了极致的怒火。 “我去你妈的盛祈霄!”沈确猛地挣脱开盛祈霄的牵制,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掌掴声在死寂的小楼中炸开。 --------------------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这两天在外面,来晚了 周二周三连更~ —————— 好,又被审核卡了… 第37章 远远不够 沈确的手僵在半空,掌心火辣辣地疼,因方才的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那一瞬间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带着被戏弄的屈辱,对同伴的担忧,更多的还是对眼前人彻底撕破伪装的愤怒。 盛祈霄的头被那一巴掌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清晰的指痕,他维持着偏头的姿势,久久未动,几缕散落的发丝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情。他极其缓慢地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内壁,像在回味般又停顿了几秒,才更加缓慢地转过头来。 脸上的表情毫无保留地展露在沈确面前,他没有动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额间的银饰歪到一边,晃晃悠悠地摆动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无休止地停滞在了原地。 沈确盯着那几道红痕,眉头不自觉皱起,盛祈霄太平静了,没有他预想中的怒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却莫名让他心惊。 那双好看的眼睛微眯起,透露着掩盖不住的沈确从未见过的凌厉。 紧接着,一抹笑意在盛祈霄嘴角无声绽开,那笑容越来越大,甚至牵动了脸颊上的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出几分渗人的诡异。 盛祈霄抬手慢条斯理抚过脸颊,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沈确掌心的温度。 “消气了吗?还要继续吗?” 沈确双手猛地紧握成拳,心里的火气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没泄出去一分,反而还烧得更旺了。 “盛祈霄,你别太过分了。”沈确的声音有些发紧,滚烫的手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方才的失控。 盛祈霄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沈确,浅色的眸子像浸了水一般,闪着湿润的微光。 他看着沈确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攥紧的拳头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数着他眼底翻涌的每一分抗拒。 他在等,等沈确的妥协,他远比沈确以为的更了解他,他终究会向自己低头。 这场无声的较量,终究会偏向更有耐心的一方。 沈确的视线也停留在盛祈霄脸上,试图从那片平静的笑容中找出一丝裂痕,可他始终坚如磐石,仿佛自己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怒火,在他眼里不过是助兴的工具,徒增趣味而已。 沈确有些挫败地移开目光,他再一次认清,眼前的盛祈霄并非是之前那个,能被自己随口一两句话就糊弄住的少年了,或者说,那个人其实从未存在过。 窗外的夜色早已浓得化不开了,月辉与屋内的烛光极其融洽地混合在一起,两人的影子被印在地板上,长久地纠缠着,却又泾渭分明。 沈确的肩膀垮了下来,他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当中,他知道自己赢不了,事情终会向盛祈霄想要的方向发展。 或许从踏入这栋小楼开始,甚至更早,从他遇见盛祈霄的那一刻起,他的每一步挣扎,每一步谋划,都是在对方画好的圈里打转。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情绪都被敛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妥协:“你到底想怎样?” 盛祈霄将挂在腰间的面具摘下,放到一旁的桌面上,与沈确那面在混乱中被踩得面目全非的,交叠在一起。 他没有上前,只是扬了扬下巴,露出漂亮的颈部线条,白皙的肤色中掺杂着一道泛着红的刀口,渗出的鲜红液体已经凝固,那都是沈确的杰作。 明明刚挨过打,眉眼间却满是游刃有余的掌控感,仿佛刚才那一巴掌不是落在了他脸上,那道伤口也成了一枚勋章一般。 盛祈霄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带着些轻佻又不容拒绝的意味,那动作,其实与盛祈霄本人极其不相符,却又格外的熟悉,“你说呢?” 沈确也笑了,点点头,抬手将额前头发往后一抓,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下一秒,他一把扣住盛祈霄的下巴,粗暴地将他的脸掰过来,没有半分犹豫,没有铺垫,没有试探,带着滔天的怒意和破釜沉舟的疯狂,狠狠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瓣相触时却化为了互不相让的冰,带着各自心底的寒意撞在一起。 这甚至算不上一个吻,而是为分出胜负的撕咬搏斗。唇齿毫不留情地磕碰碾压,不知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了,血腥气在两人交缠的口腔中弥漫扩散。 盛祈霄微低着头,对这个在沈确看来没有一丝温情的吻,他接受得坦然,甚至享受,眼底深藏的渴求终于化为了实质的满足。他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份“贡品”,反客为主,掌心稳稳托着沈确后脑勺,加深了这个沈确主动献上的吻。 沈确整个人都被盛祈霄包围,鼻息间也尽是盛祈霄的味道,脑袋开始发晕,僵硬的动作逐渐有了软化的趋势。 衣料在两人纠缠间松动开,沈确猛地睁眼,双手抵着盛祈霄胸口,借力向后退开,唇上还残留晶莹的水光。 “盛祈霄。”沈确用力呼吸着,声音哑得厉害,“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继续了。” 盛祈霄没回答,只是轻轻摇头,伸出手,指腹缓慢擦过他的唇角,动作带着些漫不经心的亲昵,“不可以,这一切,都还远远不够。”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朝沈确袭来。 盛祈霄又吻了上去。 沈确头顶沉重的头冠早在最开始就被摘掉,那条盛祈霄亲手缝制的腰带被解下,华贵的布料在撕扯中发出刺耳的声响,两人的衣衫在激.烈到近乎厮打的纠.缠中.凌.乱地散落,葬身于冰冷的地面。 “盛祈霄,我不做bottom。”沈确还在试图反抗,但他根本阻止不了盛祈霄的动作,只能徒劳地将自己往被子中藏去。 盛祈霄停顿片刻,歪着头注视着沈确,半晌才缓缓开口:“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沈确愣了愣,直到盛祈霄又将他扯了过来,长发混着银链垂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又痒又凉,“我说,我、不、做、下、面、那个!” “好,那让你在上面。”盛祈霄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同意了,拽着沈确手臂一使劲,两人位置便颠倒了过来。 沈确跨坐在盛祈霄腰间,直觉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如果盛祈霄早说他这么能屈能伸,自己又怎么会那么抗拒...... 但他很快就发现,盛祈霄以为的上面,和他说的上面,是两码事。 “盛祈霄,我操你...大爷的...”沈确双手掐着盛祈霄脖子,却使不上劲,只能任由自己在对方狂风骤雨般的侵袭中浮沉。 烛火无声地摇曳,照亮这一室狼藉,和两个在欲.望中走失沉.沦的身影。 第42章 意识在混沌的黑暗边缘游离,沈确陷入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半梦半醒之间,身体沉重得使不上半分力气,精神却像绷紧的弦,在混乱中断断续续地清醒。 就在这模糊的界限上,他捕捉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声音轻到他差点没捕捉到,落在耳中却重逾千斤。 “你演技其实很差,我一个字都没信过。”盛祈霄拉过被子,将沈确牢牢罩住,才心满意足地将他圈入怀中,“以后别再骗我了。” 轰隆一声。 沈确好像听见了什么坍塌的声音,瞬间从朦胧中彻底清醒过来。 心跳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骨肉,带出隐隐的阵痛,他猛然睁开眼,直直望进盛祈霄眼底。 无数疑问在嘴边争着先后,最终都被咽了回去。 “天快亮了,你什么时候把他们放出来?”沈确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泛着干涩的痛。 “急什么?还早呢。”盛祈霄不疾不徐地支起身子,那只一直搭在沈确腰上的手轻拍了拍,“东西呢?你藏哪儿了?” “什么东西?”沈确眼神闪了闪,抿紧了唇,刚想编两句假话糊弄过去,又想起盛祈霄刚说完说他演技差,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装死。 “不说吗?”盛祈霄又躺了回去,不客气地将沈确又往自己怀中拽了拽,下巴抵在沈确头顶轻蹭,“正好我也有些困了,你陪我睡会儿。” 沈确立马伸手去挡,将他肩膀往外推了推,极其不情愿地睁开眼,“把衣服给我。” “我一个人去,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沈确不耐烦地啧了声,“衣服给我!”语调中带着极明显的不耐烦,到了这个地步,他早没心思去维持之前故意装出来的温和与善解人意,态度极为恶劣。 盛祈霄盯着沈确看了几秒,像是觉得有趣,伸手扯了扯他脸颊,将他脸上的怒意扯碎,才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挑挑拣拣从地上、藤椅上那堆杂乱的布料中,选出两件算得上完整的衣裳,递了件给沈确,一边穿一边问:“先将就穿一下,要我帮忙吗?” “滚开。” 沈确一把抓住衣服,迅速裹紧自己,仿佛那层薄薄的衣料是他最坚硬的铠甲。 强忍着身.后传来的不适和酸痛,沈确咬着牙一点一点挪下床,双脚触地时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但他硬是绷直了脊背,昂着头,小步小步挪到了窗边,伸出手,指了指窗外。 -------------------- 下次再也不踩点发了,提前才有操作空间。 第38章 我想要你 盛祈霄看着他的动作,眉梢微扬,似是有些不明所以。 “你回来前,我在外墙上钉了个钉子,挂外边了。”沈确不情不愿解释道,语气中满是被强行压下的不耐,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盛祈霄沉默了一瞬,缓步走到窗边,顺着沈确指的方向,探出头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紧贴着墙面挂着的黑色背包。他转过头,目光慢悠悠地落回沈确身上,一边欣赏着他张牙舞爪的模样,一边将手往窗台上一搭,半边身子斜靠上去,整个人都散发着饱餐后的慵懒餍足。 “那现在,”盛祈霄将每个音节都拖长,语调中透着些笑意,垂下眼帘,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沈确扶着后腰的手,好整以暇地发问,“你要自己去拿回来吗?” 长发凌乱散落在他胸.前,遮住大.片.白皙皮.肤,脸颊上、脖颈间都是交叠的指.印.掐.痕,几乎一路蜿蜒着没入衣料之下。沈确不舒服或者太舒服了都会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留痕,牙印也留了不少,几乎整个小臂上都是。 沈确一直偷偷注视着盛祈霄,目光相撞一秒,脸颊当即就有些烫。要是放在从前,他绝不会为这点痕迹,为这意味不明的眼神感到半分赫然。可现在,看着盛祈霄那副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嘴脸,好像先前发疯拿同伴的命威胁自己的不是他,甚至还敢调侃自己。 一股无名火就此猛窜了上来,他知道盛祈霄就是故意的,故意看他的笑话。他立马狠瞪了回去,“少在这装模作样。”视线扫过桌上静静躺着的面具,沈确三两步上前,示威般一把将其扫到地上。面具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还觉得不够,又抬脚狠狠踹了过去,面具在地板上滑出老远,撞到门板才停下。 气是撒出去了,可那一脚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身.后难以启齿的酸胀不适之处,沈确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身后的疼和心里的憋屈搅在一起,让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又死撑着不想被盛祈霄看出端倪,只能梗着脖子虚张声势:“能不能快点儿?” 他别过头,望向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紧咬着牙,再说不出一句话。 窗外的风灌了进来,带着凌晨时分特有的凉意,吹散了屋内两人之间那点尚未散尽的暧.昧气息,又立马被替换上了些针锋相对的锐利——沈确单方面的。 盛祈霄始终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目光无声滑过沈确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泛红的眼角,还有那副被彻底点燃不顾一切的炸毛模样,心底隐秘地升起了一种恶劣的愉悦。 盛祈霄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直接坐在了床边,将红木盒子随手放在一旁的矮柜上,就那样明晃晃地摆在沈确面前。 “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沈确一刻不停地催促着,心底的焦躁让他坐立难安。 盛祈霄却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将长发拢到身前,手指穿进发丝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 就在沈确开始猜测,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替他梳辫子的时候,他才轻描淡写开口。 “没有面具,不能出门。” “面具不就在那吗?”沈确指着被自己踢到门边的面具,怒火几乎又要破土而出,“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的面具在桌上,不在地上。” “......”沈确深吸一口气,他拼命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再发火了,不要再给他借题发挥的空间了。盛祈霄现在的平静只是表象,内里早已疯魔,变得不可理喻了,发了疯的脑子根本不可逆转! 沈确咬牙切齿,忍着身后的不适,弯腰捡起分散在两处的面具,带着一百万分的不情愿,将它们整整齐齐地叠放放在桌面上,“现在!行了吗?!” 盛祈霄这才施舍般地点点头,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下次要生气也要注意分寸。”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确僵硬的身体,“不要伤害到自己。” “呵呵。”沈确气极反笑,只觉得这个人已经完全有病了,“什么时候罪魁祸首也有资格教训人了?” 盛祈霄极其认真地思索了两秒,“好像确实没有。不过,我好像也没说过要放了他们?” “你!”沈确被噎了一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好像确实没直接承诺过什么,“可是你......我们已经……”他语塞,不久之前发生的一切,那些混.乱的亲.密,难道还不足以作为交换吗,他问不出口。 “过来。”盛祈霄拍了拍身侧的床面,音量并不高,“你还站得住吗?” “少转移话题,你到底什么意思?耍我呢?”沈确不为所动,就像盛祈霄了解他一样,他自然也知道盛祈霄这是想开始用怀柔政策骗他就范了。 沈确身上的衣裳比他整个人都大了一圈,那本是盛祈霄的,此刻极其不合身地挂在他身上,领口有些大,露出锁骨和胸前的斑.驳.痕.迹,声音里虚张声势的怒意听在盛祈霄耳中,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我怎么舍得耍你?过来,好吗?” 沈确原本打定主意要硬撑到底,就这样与他对峙,可架不住刚经历了一场颇为费劲的“马术”运动,体力消耗实在有些太大。他梗着脖子站了不到两分钟,身体的抗议就占了上风,最终认命般,带着满心不甘,挪过去坐在了床边,刻意与盛祈霄保持着距离。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了,不够,这一切,都远远不够。” “那到底怎样才够!”沈确猛地转头瞪向他,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倒是说啊,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要你。”盛祈霄视线定格在沈确身上。 “刚刚不是已经......” “我想要你的人,你的心,我想要你永远陪着我,我想让你留下来。”盛祈霄手掌撑着床面,身体微微前倾,“这样够清楚了吗?” 沈确脸色一变,手抓紧了身侧的被褥,盛祈霄的话语如同晴天霹雳,将他焊死在了原地。 他知道盛祈霄喜欢他,以为他至多只是想跟自己上个床,却没想到他竟然要自己永远留在这座深山当中。 他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何滋味,这一晚上,他的心都没有好受过片刻。 那场稀里糊涂的仪式之后,盛祈霄牵着他,一步一步从高台上走入人群。 第43章 隔着冰冷的面具,在震耳欲聋的鼓乐和鼎沸的人声中,沈确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控的心跳。他从盛祈霄眼中看到了真切的滚烫的喜爱,而他也同样知道,自己心底深处,也并非是全然的抗拒。 他不是没有犹豫过,他深知盛祈霄的欺骗与隐瞒,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在盛祈霄再一次问他有什么心愿,自然之灵一定会替他实现的时候,他甚至冲动地想过,两人间的欺骗和隐瞒就当互相抵消。自己要不要冒险相信他一次,告诉他真相,让他帮忙呢?或者他愿意的话,带他离开扼云山。 可没等理清纷乱的思绪,偏殿就起了火。 “如果我不同意,那你是不是就不会放了他们?” 盛祈霄毫无预兆地起身,不顾沈确的反抗,将他搂进了怀里,再轻轻放到床中间,替他盖好被子。 你哪里还有不同意的资格啊。盛祈霄感叹于沈确此时的天真,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好心”替沈确出谋划策:“或者,你可以选择骗我。” “我只要听你说,你愿意留下来,永远不离开我。” 沈确安静了下来,靠坐在床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信盛祈霄的话,可眼看着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犹豫到最后,还是艰涩地开了口,将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谎言含糊吐出:“只要你放了他们,我愿意,留下来一直陪着你。” 盛祈霄拉过他的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小罐药膏,细细往他手心上涂抹着。 没一会儿蛊毒留下的淡紫色痕迹就完全消失了。 “虽然我是说过你演技不好,但好歹假装一下呢。”盛祈霄叹气,带着一丝无奈,“说得这样勉强,我也会很为难的。”盛祈霄将沈确的手还了回去,塞进被窝,“不过,我会放了他们的。” “谢谢你。”沈确低声开口。 盛祈霄笑了下,“这句话,倒是说得让我开心很多。晚些时候会有人送他们回来的。” “但其实我很嫉妒。”盛祈霄脸上还挂着笑,说出口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他们三个,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人,你却愿意为了他们,与我做这样的交易。” 他凑近了些,气息拂过沈确的脸颊,有些困扰地指了指自己心口,“我心里,很难过。” 沈确看着他,先前的怒意早已经被麻木的平静取代:“是你,让我不得不这样选择,提出这样要求的人是你,是你在逼迫我。” “是你不相信我,沈确。”盛祈霄缓缓眨了眨眼,似是有些委屈,“我给过你选择的。” “好了!现在争论这些有什么用。两个骗子还要分个高下吗?” 盛祈霄嗯了声,很快认同了沈确的说法,“你说的对,这样看来,我们是不是很般配?” “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沈确垂下眼眸不看他。 “很快。”盛祈霄站起身,阴影笼罩下来,“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很忙,你听话一点,待在小楼里,好不好?” 沈确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挑衅:“我要是说不好呢?” 盛祈霄没接话,只是将手伸进了被子里,精准地抓住沈确脚腕,下一秒,冰凉的触感传来,沈确立马将腿往里收,盛祈霄没与他拉扯,直接松了手,转身拿起面具递过去,“帮我戴上。” 盛祈霄弯下腰,将脸凑了过去,巴掌印已经消下去,只留下很浅的痕迹,沈确没有推脱,坐直身子将面具覆在盛祈霄脸上,盖住他所有表情。 昼夜交替时,亮与暗也无法全然被区分开,晦暗的光不甚明显地打在面具上,平添了些渗人的可怖之色。 面具后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确,眼底逐渐酝酿完全的漩涡,正在缓慢吞噬着眼前这人。 直到盛祈霄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沈确才敢掀开被子,看向方才被握住的地方。 那里被系上了一根细细的银链,链子上坠着一枚小铃铛,他一动,那铃铛就跟着响。 他研究了半天,任凭他如何用力扯拽,那银链也纹丝不动,最终只能放弃,无力地躺了回去,任由铃铛声如影随形地伴着他。 -------------------- 来咯来咯~ 如何呢,谁来夸我神速~ 第39章 听话一点 接下来的两天盛祈霄果然忙得不可开交。 白天几乎见不到人,只有深夜悄无声息搭上沈确腰间的手,和将沈确从睡梦中磨醒的炙热,在宣告着他回来了。 天不亮便又衔着满心满眼的满足,顶着曦光出了门。 等沈确再醒来,房间内早已只剩下他一人,翻身躺平,手掌所及之处还留有两人纠缠过的余温。 腿根处还火辣辣地疼着,应该是破皮了,盛祈霄临走时给涂了药,但还没怎么起效。 沈确定定望着天花板,思索着,刚子给他的安眠药,上次用过被盛祈霄发现又还给他之后,被他藏哪去了,实在不行还得想办法给他吃几颗。 虽然有失败的前科,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这两天的盛祈霄就像刚吃上肉的饿狼,不管白天多累,回来就精神了,上一秒还在装模做样扮可怜,下一秒子弹就上了膛。 沈确极力推拒,但效果显而易见地十分局促。不论他怎么发脾气,盛祈霄也不为所动,甚至好心提醒,小楼隔音不好,老邱他们就在对面,最后只能软下态度,违心地说了一箩筐盛祈霄爱听的漂亮假话,才勉强守住最后底线。 老邱几人在当天早上就被送了回来,身上都是打斗中留下的外伤,没有其他伤口,至于脑子有没有被毒雾毒出问题,沈确暂时分辨不出,听他们本人描述,应该是问题不大。 半夜,盛祈霄又挤进了沈确被窝,或许是今天格外的累,将沈确往怀里一搂,就立马没了动静。 他睡着了。 却扰了沈确的清梦。 湿热的呼吸纠缠在沈确颈间,痒得不行。气得沈确直接坐起身,刚想刺他两句,见了他紧皱的眉头和眼下的黑眼圈又噤了声。 他闭着眼,双手还不安分地四处摸索探寻,沈确想了想,将枕头丢了过去,盛祈霄安静了,不知把枕头当成了谁,心满意足抱进怀中,又睡沉了过去。 在黑暗中呆久了,眼睛逐渐适应过来,沈确没有半分遮掩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睡梦中的盛祈霄好似又回到了初见时的恬静单纯,长长的睫毛轻微抖动着,鼻翼翕动,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形状颜色俱佳的唇紧抿着。 还是一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模样,不够成熟,却也已经褪去了青涩。 沈确起身下床,将整个房间都留给了盛祈霄。 据他所知,外寨人这两日就得离开了。 他们得想办法混在人群中一起离开。 这两天,几人都没出过小院,只有沈确下过楼一趟。 他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就看到了一楼屋檐下,围着小桌板打牌的颗狄和另外几名族人。 扑克牌是老邱的,斗地主的玩法是刚子自告奋勇教的,彼时毒雾扩散,但还没到后面那么浓,老邱和刚子被颗狄拉去巡逻队充人数,无聊时就打牌取乐。即使同其他族人都语言不通,倒是也并不影响玩乐。 那段时间,表面看来无疑是融洽的。 可现在想来,或许当时的巡逻队也只是个幌子,当时大张旗鼓说要抓的“叛徒”到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以沈确现在对盛祈霄的新认识,这未必不是他和颗狄联手搞的鬼,借个由头让老邱和刚子抽不开身,或许当时盛祈霄就察觉了他们的不对劲。 是他太蠢,居然还想着能蒙混过关。 而如今,这栋小楼白天晚上由颗狄和盛祈霄轮流“看守”着,他们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去呢。 沈确揉了揉眉心,刚要在靠近二楼露台的藤椅上坐下,身后就响起了开门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 老邱在他身旁寻了个位置,一时间神色难辨:“怎么出来了?睡不着?” 沈确嗯了声,身子往后仰去,紧靠着椅背。 “盛祈霄回来了。”肯定的语气,“我听见他开了你的门。” “……”沈确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右手食指微曲,指腹轻蹭了蹭中指指节,想抽烟了。 “你和他。”老邱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我很后悔,你不应该来的,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 沈确没去看他,但几乎瞬间就猜出来了他的表情,眉头肯定皱得能夹死一排蚊子,想到那画面,竟没忍住轻笑出声。 “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被你说得像是上刑场?” 沉浸在沈确无法理解的沉痛中的老邱揉搓着大腿。 他从前打心底里不太能看得上沈确,只觉得他纵情声色,浪费光阴,仗着一副好皮囊、好家世任性妄为。 现在却只希望他是真的内心没肺,不然…… 第44章 “你到底怎么了?”沈确终于侧过头来看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也隐瞒欺骗了我什么?” 最后一句话本来是想活跃气氛,老邱身体却是猛地一僵,脸上闪过难以捕捉到的慌乱,没有任何预兆地仓促站起身,险些撞翻了藤编矮桌上的装饰花瓶,扶稳后突兀发问:“你喜欢他吗?” “你怎么也开始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那不是怕你舍不得他嘛。”老邱干笑两声,“明天外寨人就得出去了,咱们一起。” “这么多年,你见我舍不得过谁?” 老邱越过沈确,像是急于摆脱这场偏了题的对话,转身就要回房继续休息,下一瞬却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一滑,直直撞上了盛祈霄房间的门。 那门原本就是虚掩着的,并没有关严实,被这一撞,直接门户大开。 “怎么走,你想到办法……”沈确还在追问,听见声响立马转头看去。 空旷的房间内,一盏小灯孤零零地亮着。 旁边的桌面上赫然是一个重工的雕花红木盒子。 沈确心跳一紧,顾不得还半躺在地上的老邱,一个跨步越过他,进了盛祈霄的……房间。 “别碰!上面有毒。” “我知道。”沈确异常冷静,反正盛祈霄会给他解毒的。 红木盒子被打开一条缝隙,淡紫色光晕印在沈确眼底,是那只蛊虫,盛祈霄居然没把它还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谋划些什么。 沈确在大厅里站了许久,才勉强平复下心情,推开曾经短暂属于过自己的那间小屋的门。 原本睡得很沉的人,此刻半靠在床头,手底下压着的,是沈确之前随手扔过去的枕头。 “你去哪里了?”盛祈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沈确暗自心惊,面上硬是没表露分毫。心里不断重复着老邱的告诫,一定不能打草惊蛇,即使有万般不愿,也还是强装镇定地坐到床边,伸手一把将枕头抢了回来,“上厕所。你是没有自己的床吗?非得来挤我。” 盛祈霄视线不经意从他指尖扫过,没再追问,只见他半搂半拖地按进被褥中,“好困,没有你我睡不好。” 知道他在胡扯,沈确冷笑一声闭上眼。 没有想象中的辗转难眠,再次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两只手被藏青色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绑在一起,放在被窝外,手掌湿漉漉的,敷着一层薄薄的药膏。 沈确甩了两下就挣脱了束缚,将腰带扔到一旁。 这样的场景近几天每日都会发生。 那红木盒上的蛊毒,用普通的药涂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的。盛祈霄怕沈确想不起来上药,便在出门前给他涂满一整个掌心,等他醒来,基本也都吸收得差不多了。 沈确觉得盛祈霄这担心纯属多余,他现在挺惜命的,在确定沈逸能活下去之前,他会尽力不让自己去死。 盛祈霄也提议过让沈确再喝点“血藤汁液”,能好得快些,直接被他严词拒绝。 小楼外人声嘈杂,与前几日的欢乐不同,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充斥着不舍与悲痛。 沈确面无表情地看着。 盛祈霄端着蘑菇粥从厨房里出来,神色平静,朝沈确颔首:“来吃饭了。” “你的亲人呢?”沈确跟着他进了屋,眼睛还看着外面惜别的场景。 “我没有亲人。”盛祈霄替沈确拉开椅子,将粥和小菜糕点都往他面前推了推,“以前没有,现在有你。” “你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吗?” 沈确没有接茬,咬着筷子组织语言,试探道:“这里有什么你非要留下来的理由吗?” 属于老邱他们几人的房间门开了,几人见到餐桌旁的盛祈霄,皆是一愣。 今时不同往日,几个“窃贼”任是有多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和被盗之物的半个“主人”同桌共食。 视线交汇,几人又默默退了回去。 盛祈霄眼神都没错一下,继续盯着沈确,认真思索了半分钟,“有,但对你来说不重要。” “他们走后,照月节就彻底结束了。你真的,没什么愿望吗?” 沈确低头喝粥,抽空摆了摆手,他根本没将那句话听进心里。 仔细算来不过两三天没吃到盛祈霄做的饭,感觉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以后应该是吃不上了。 盛祈霄眸色黯淡了些,“那我出去了,今天还有一些事需要收尾。你不要乱跑,过两天,我带你去别的山谷转转。” 沈确头也没抬,但他能感觉到盛祈霄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有些莫名的沉重。 “沈确,听话一点吧。”是有些无奈的语气。 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太阳彻底升了起来。 老邱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几套苗服让几人换上。 盛祈霄房门上的铜锁被暴力卸下,桌上却空无一物。 “怎么回事!”一向沉稳的老邱也慌了神,拨开刚子大步迈了进去。 “在这在这!” 阿超举着红木盒子大喊,几人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沈少的墨镜什么时候跑这来了?” 拉开的抽屉里,静静躺着一只墨镜,镜腿上有两个极明显的金色字母logo,内侧刻着沈确名字的缩写。 “还真是!”刚子挠挠头,凑上去仔细看了看,又拿手肘拱了拱沈确,“奇了怪了,我记得不是在进山前就被你给扔了嘛?” 沈确在原地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心跳早在看清那墨镜时就翻了天,眼前浮现出最初在林中瞧见的黑色幻影。 那黑影身姿修长挺拔,步履从容间,带出一连串隐约的银铃声。 盛祈霄的身影,在这一刻,与那黑影彻底重合。 沈确脸色煞白,张了张嘴,极快速地吐出两个字:“快走!” -------------------- 可怜的小沈~ 第40章 怎么在发抖? 准备出门之际,几人脚步都不约而同地顿住。 “不能从正门走。” 颗狄斜卧在老邱房里的地上,手脚皆被死死束缚住,听到动静,立马挣扎着转过身,竭力半撑起身子,眼里声势高涨地燃烧着愤怒,恶狠狠地盯着几人。 被不明物体堵住的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嘶吼,显然有话要说。 刚子一把将他扯起来,拽出他口中之物,看形状,大概率是双袜子,就是不知道洗过没。 沈确蹙眉后退了半步。 “还有啥屁,趁着你刚哥还有耐心,赶紧放!” 刚子一边说着,一边上下其手在他身上继续摸索着。 颗狄胸口大力起伏着,使劲呸了好几声才顺过气,眼神很沉却亮,越过刚子直直望向老邱:“你糊涂了。” 老邱脸上表情僵硬一瞬,厉声呵道:“给他堵上!” “你会后悔的!你太小看他了!他……” 刚子从颗狄腰带上挂着的荷包里掏出来一整套扑克牌,满意起身,听了老邱的话顺手将袜子团了团又塞回颗狄嘴里,见他还不肯消停,反手啪啪往他脸上印了几个巴掌印,声音清脆响亮,没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却成功让他安静了下来,只余下屈辱的喘息。 “小子,死到临头还在这说梦话呢?亏老子还把你当兄弟,教你打牌,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 刚子唾了一口,转身推开小楼靠山体那一侧的窗。几人陆续翻了出去,老邱和刚子已经是熟练工了,在前面带路,终于还是赶上了最后一波出山的队伍。 领头那人不耐烦地催促了几声,大致是嫌他们动作太慢,差点耽误了行程。 “这人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啊。”刚子自言自语道。 阿超拽了他一把,“别想了,快走了。”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寨子,进入无边际的茂密山林,除去最开始催促他们动作快点的声音,后面再没有交谈,大家都默默赶路,不知翻越了多少山头,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根本无法完全划分开白天黑夜,时间无声无息地滑走。 山雾也悄无声息地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将整个林子都牢牢笼住。 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在极安静的环境下,竟在不知不觉间压过了行进时鞋底碾过腐败枝叶的声音。 沈确走在几人中间,见身前的老邱猛地止了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目之所及之处,竟然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一直不近不远在前方引着路的人,全都没了踪迹。 几人心中警铃大作,拼了命去回想,却怎么也摸巡不出到底是何时掉了队。 四人迅速背靠背贴在一起,警惕地观察四周环境。 “啊!”刚子突然惨叫一声。 一道细长的黑影从刚子肩上越下,没入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两个冒着黑血的血窟窿。 “哪里来的毒蛇!”刚子捂着肩膀大吼,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了个干净,尖锐的刺痛只持续了一秒,便被麻痹感取代,从伤口处辐射到了四肢百骸,身体瞬间失去了控制,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浑身一软滑倒了下去。 第45章 “刚子!”老邱和阿超连忙将他架住。 “这里待不得,快走。”老邱眼神凌厉地扫视一圈,将手电筒递给沈确,“你走前面吧,注意着脚下。” 沈确看着刚子的狼狈模样,有些不确定地问:“不先处理一下吗?” 刚子浑身颤抖着,舌头也跟着没了知觉,为证明自己还清醒着,大着舌头还要积极发言:“不......用了,我坚持......得住!走走走!” 浓雾悬在眼前,林中光线愈发暗淡,老邱和阿超一左一右架着刚子胳膊,缓慢前行,沈确举着手电筒在前面开路。 手电筒的光照得很远,破开雾色勾画出一个朦胧人影,隔着不算近的距离,看不太真切。 沈确放慢了脚步,身后三人跟着看了过去。 一截巨大的枯树干斜卧在地上,那人影席地而坐,背靠着树干,身前是燃烧着的火堆,木材燃烧火星迸溅的声音传在寂静林间能传很远,直直落入几人耳中。 再一眨眼,那火堆旁已然多出来好几道身影,他们围坐在一起,交头接耳像在交谈,却并无人声。 “咱赶上大部队了?”阿超单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不会产生幻觉了吧?” “应该,不是幻觉,我也看见了,不过总觉得,靠边坐着的那个......看着有点眼熟。”刚子眯着眼,乌紫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字也断断续续。 “谁你都熟,你刚还说前面带队那人的声音你也耳熟呢。”阿超没好气地拆台。 “骗你,干啥,真耳熟,就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要过去吗?”沈确低声询问。 老邱拿过手电筒,将周围都照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异常,点头道:“走吧。”说着摸了摸刚子额头,“他这情况,不能拖太久,得赶紧把蛇毒逼出来。” “这地方可真他娘晦气,动不动就……这毒那毒的,咋没把他们自己毒死……” 阿超拍了拍刚子后背,“少说两句吧你。” 几人走近,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算不得小,聊得热火朝天的人群却像是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继续挥舞着手臂说着什么,脸上表情生动到有些夸张,却照旧没有一个音节能被沈确捕捉到。 不对劲。 沈确僵硬地半蹲在树干前,伸出去要同离自己最近那人打招呼的手顿住。 “我想起来了!” 刚子哆嗦着嘴唇大吼出声,激动得声调高到快要破音。 “我想起来了,刚刚领头那人的声音,和那天在偏殿与我们打斗之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靠着树干远离人群坐着的人动了动,被火光添了些暖色调的手轻轻抬起,摘下了将他整个罩住的斗篷兜帽,露出一头打理得精致的黑绸般的长发。 他缓缓回头,身上头上的银饰随着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盛祈霄。 沈确无声地张了张嘴,心脏与咽喉都被攥住。 那一瞬间,火堆周围的其他身影都化为齑粉,被无形的风扬起,撒向沈确四周,融入白茫茫的雾里。 全是假的。 沈确终于意识到,这里自始至终,都只有盛祈霄,根本没有其他人。 没有丝毫犹豫,沈确立马就要起身往回跑,肩膀却被一只手死死扣住,冰凉的指尖闲庭信步般攀上他的脖颈,再猛地一把将他下巴扼住,不容反抗的力度迫使他抬头,直面上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 “沈确,怎么在这里遇见你了,走这么远,找得到回家的路吗?”那张脸上除了伪装出来的惊讶,再没有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静得有些诡异,莫名让人背脊发麻。 “滚开!”沈确早在他摘下兜帽的那一瞬间就白了脸色,心脏高悬在半空,剧烈地发着颤,连带着他整个人、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什么都来不及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跑。 “怎么在发抖?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害怕承担后果吗?”带着凉意的手指压上沈确唇瓣,毫不怜惜地重重按揉,另一只手握住他后颈,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沈确这才发现自己竟被盛祈霄吓得腿都软了,心中涌上的愤怒和羞耻一时间压过了逃跑失败的恐慌,双手攥住盛祈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掰开,抬手便是一记重拳。 预料中的碰撞没有出现,盛祈霄甚至没有半分要躲避的意思,只是随意抬手,便轻易将沈确挥出的拳风斩断。 整个拳头被结结实实握住,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捏得沈确指骨生疼,待欣赏够了他奋力反抗却无济于事的羞愤之后,盛祈霄再漫不经心将他往后一送。 一股无法抗衡的推力袭来,沈确踉跄着后退好几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彻底失去了平衡重重跌坐在地。 手电筒也跟着摔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光束闪了闪下,暗了两个度下去,但也足以照亮迫使他跌倒的“绊脚石”。 老邱、刚子和阿超三人,不知何时竟已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们还活着,却毫无生气。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沈确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站起身,眼前就又盖下来了一大片阴影,盛祈霄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同样隐在黑暗中的冰冷眼神却如同利剑般剜食着沈确的皮肉与心跳。 他弯下腰,动作轻柔地抚上沈确脸颊,在他试图偏头躲避的前一刻,猛地扯住他领口狠狠拽向自己,冷声道:“还有闲心管别人啊。” 可迎接沈确的不是某个熟悉的怀抱,那不容忽视的力道中途骤然转向,盛祈霄在沈确即将跌进自己怀中的刹那,将他毫不留情掼向横陈在地上的巨大树干之上。 后背撞到凹凸不平的枯木表面,沈确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疼痛感瞬间席卷而来,接二连三的摔撞让他额头冒出了冷汗,缓了半天才勉强开得了口:“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 盛祈霄终于撕破平静假面,蹲下身与沈确对视,眼中裹挟着滔天怒火,将忍着痛想起身的沈确又一把推了回去,死死按住,往日的温柔体贴到了此刻都化为乌有,他只有看到沈确皱眉,听到沈确因疼痛与恐惧而痛呼出声,心里才觉得好受些许。 “你想去哪?” “你说我要去哪?我要离开这里,离你这个疯子十万八千里!”沈确咬牙怒视着盛祈霄,毫无底气地威胁,“我劝你识相的就滚远一点!” “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吗?” 话音刚落,盛祈霄打了个响指,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几人像刚上好发条的木偶人,姿态怪异地活动起来。 刚子或许是因为被蛇毒麻痹了神经,双腿不听使唤地推着整个身体倒退着在地上摩擦。 可一向沉稳的老邱竟然也同手同脚地直起身子,抱着树干声泪俱下地忏悔着什么,嘴里颠三倒四地道着歉,阿超半趴半蹲地用手刨着地面,一边往嘴里塞着泥土和野草,一边胡言乱语。 眼前的场景深深刺痛了沈确的眼睛,牙齿不自觉地咬得咯咯作响。 “他们都自身难保了,你以为,还有谁能护得住你。”盛祈霄的声音几乎贴着沈确耳朵响起,透露着不屑掩盖的嘲讽。 “盛祈霄!”沈确奋力挣扎起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一把将盛祈霄推开。 盛祈霄没料到沈确竟还有力气,一时之间居然没能制得住他。 沈确将阿超拉起来,掐住他脸颊想要他把满嘴的泥巴吐出来,却反被阿超用头撞得连连后退,胸口处传来沉闷的痛。 “沈少,对不起,我控住不住我自己!”阿超动作一顿,嘴里的东西扑簌簌往下掉着,眼神清明了不到半分钟,又重归混沌,与老邱抱上同一棵树,开始啃起了树皮。 疯了,全都疯了。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嘶吼,沈确手足无措地望着眼前乱做一团的场景,整个人都被无力与慌乱填满。 “怎么样?这样的后果,你喜欢吗?”罪魁祸首悄无声息来到了沈确身后,眼神冰冷,看着三人陷入癫狂,又挣扎着想清醒过来的模样,只觉得格外精彩。。 熟悉的香味将沈确包围,却让他无端嗅到了坠入无边地狱一般的残忍气息。 “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是吗?” 第41章 你要害死他们了 “什么计划?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盛祈霄语气难辨喜怒,表情却在沈确看不见的地方变得愈发阴沉,“我只知道,我出门前让你听话一点,乖乖待在家里,你没听。” 沈确浑身血液好似倒流,僵硬地站在原地,愤怒的质问石沉大海,没换来一句实话。 他背对着盛祈霄,手中握着方才混乱中,从阿超身上取下来的匕首,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掌心,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我不知道怎样算是听话,你要教教我吗?”狠话说到一半,沈确忽地放软了语气,脸上浮现出委屈与心碎交织的神情,他缓缓转过身,眼眶泛红,眼底水光潋滟,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脆弱的微光,刻意放慢了语速,“盛祈霄,我只是想回家......” 第46章 匕首悄悄往身后藏了藏,寒光若隐若现,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同他落到两败俱伤的境地。 这示弱来得突兀,盛祈霄垂下眼睫,怜悯地审视着他,低下头,凑近轻吻上沈确鼻尖,“沈确,你怎么总是这样。”叹息声幽幽响起,盛祈霄脑袋偏了偏,齿尖带着惩罚性的力道,咬住沈确下唇,来回碾磨,“总是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一次又一次地用这样劣质的借口骗我。”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反复辜负的无奈,“是觉得我一直都会相信吗?” 唇面稳稳交叠相贴,盛祈霄控制住沈确肩膀彻底吻了上去。 推搡间,沈确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力量卷住了他的双手,手腕不受控制地扬起,下一秒,手中的匕首竟直直没入了盛祈霄胸口。 所有的动作都戛然而止。 盛祈霄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卡顿,随后才骤然破裂,眼中流淌着清晰的名为“受伤”的情绪。 沈确不可置信地拔出匕首,银白色的刀身被整个染红,红肿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终是消散于喉间。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盛祈霄控制了他的行动,可是他会那么傻吗,操控别人来伤害自己,况且他脸上错愕的神情是那样的真实。 那伤口或许很深,深到一直在往外淌血。 沈确踉跄着后退半步,握着匕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却还强撑着继续用刀尖抵着盛祈霄,担下刺伤他的罪名,但错过了他颊边渐深的小梨涡,与眼底深藏的狡黠。 “放我们走!把你用在他们身上的邪术都收回去!”沈确的声音因慌乱和恐惧显得嘶哑。 “沈确,你好伤我的心啊......” 盛祈霄蹙紧眉头,眨眼间,眼眶也迅速漫上一层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扬,匕首哐当一声落了地。 下一刻,疼痛便从盛祈霄胸口蔓延到了沈确脖颈,窒息感瞬间袭来,沈确被狠狠推撞到树干上。 盛祈霄神色未变,还是那副可怜模样,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酷,“我有时候也分不清,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同样的把戏要失败多少次你才会甘心?”盛祈霄单手抓住沈确两只手腕,毫不费劲地扣压在头顶的树干上,膝盖毫不留情地大力嵌进他两腿之间,将他死死卡住,“你真的觉得,你能从我手中逃走吗?” 这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放开我!”沈确后脑勺狠撞在树干上,眼前阵阵发黑,眩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要求我留在这里,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这样……” 说到一半,沈确住了嘴,那些湮灭在这莽莽群山中的国家级探险队、专家学者难道还少吗? “嗯?怎么不继续说了?”盛祈霄唇边冰冷的嘲讽再也掩饰不住地全然暴露在沈确面前,与湿润的眼放在同一张脸上,极具割裂感。 他扯开染血的衣领,露出那道可怖的伤口,血液染红了一整片洁白胸膛,他说:“舔干净。” 沈确彻底僵住,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盛祈霄,满腔迷茫与巨大的荒缪感将他锁住。 是不是又产生幻听了? “没听见吗?”盛祈霄不耐烦地将膝盖往上顶了顶,不知是触碰到了哪里,逼得沈确闷哼出声。 沈确原本被吓得惨白的脸色此时可谓是精彩纷呈,屈辱与怒火在胸腔中翻滚燃烧,他咬着牙从牙缝里硬挤出几个字:“你他妈,到底是有病还是纯属变态!” “你觉得怎么说舒服,就怎么来。”盛祈霄不在意地俯视着被自己牢牢禁锢住,如同困兽的沈确,胸口处破开的口子除了疼痛,更多的是满足,满足于沈确对他的无可奈何。 盛祈霄手心覆上沈确头顶,加了些力道将他头往下压了压,“你舔干净的速度,决定你同伴们恢复正常的时间。我不着急,随你拖延。” 沈确气得浑身颤抖,嘴唇被咬得发白,半天没有动作,盛祈霄竟也真的没有再催促,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与自己作斗争。 身前不远处,同伴们疯癫的嘶吼,扭曲的动作,利箭般一下接一下地刺伤着沈确的心脏。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灰败痛苦的妥协,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我……你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盛祈霄点头,搂着他的腰,似在安抚,说出口的话却冷漠残忍:“你也不用做出这幅表情,你要是觉得吃了亏,我很乐意帮你。” “那你先放开我。”沈确动了动手腕。 盛祈霄无动于衷,“用嘴就可以。” 沈确不再搭理他,认命般低下头,张嘴一口咬在他伤口边缘,换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还在不停往外冒着血。沈确无端想到了不久前的夜晚,盛祈霄失血过多脆弱靠在自己肩膀的那个夜晚,那样平和的时光,即便是假象,此后也再无复刻的可能。 他偷偷抬头看了眼盛祈霄的脸色,不是很好。 沈确不是没想过放任他流血,直至晕厥或者死亡,可他不敢赌,同伴们的疯癫状况让他没有底气,只能顺着盛祈霄,希望他不会比自己更言而无信吧。 血渐渐止住,盛祈霄胸膛一片濡湿,倒也露出了原有的白皙肤色,沈确第一次做好人,用牙齿将他衣服叼回来盖住。 “现在可以了吗?” “可以。”没有预想中的刻意刁难,盛祈霄慷慨地挥了挥手,所有离奇的动作与声音瞬间被按下暂停键,老邱几人身子一软,重重倒在地上。 盛祈霄松开沈确,扫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影,冷漠评价:“真是,一群蠢货。” 沈确终于恢复自由,却依然紧贴着树干,以此为支点挺直脊背,不动声色垂下眼皮,视线一刻不停地巡查着,想找找还有什么趁手的武器,等老邱他们缓过神来,或许还有反击的机会。 对于他的小动作,盛祈霄并不在意,方才沈确“屈辱”的“臣服”让他心情好了些,好心提醒:“比起对抗我,建议你还是先想想办法帮他们恢复神智。” “你什么意思?” “你们一路走来,没有发觉这林间的雾?”盛祈霄反问。 自然是发现了的。 可他们进山时就遇到了大雾,在雾中穿行许久也没受什么影响,便只以为这山林中雾是正常的。 可盛祈霄的话,分明就是在明示这雾有问题。 “你答应我会放过他们的。” “你理解错了,不过也不是全错。”盛祈霄将沈确拉过来,替他仔细擦干净沾到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好似回到了之前,“我只说让他们恢复正常,不再继续发疯,别的,我可没说。” 你才是最会发疯的人。 沈确无力与他辩驳,任由他摆弄着自己。最坏的局面也就是这样了,盛祈霄总不可能弄死自己,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这次出山失败了,总还有下次,只是不知道沈逸还能不能坚持到“下次”。 “盛祈霄。”沈确声音中带着深重的疲惫,“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我们走呢。”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执着着离开我?” “我当然是要走的,难道我还能留在这里一辈子吗?” “为什么不能?”理所当然的反问。 沈确深呼出一口气,做最后的尝试,“盛祈霄,我之前说我家人生病了,是真的,没有骗你。我们之前偷拿偏殿里的东西,也是为了救人。” 他以为盛祈霄至少会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动容,可他想错了,盛祈霄只是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话语里尽是漠然:“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不过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你,想让我心疼你,以此作为筹码,来达成你的目的。”盛祈霄毫不留情地戳破所有的温情假象,“而不是向我倾诉,向我寻求帮助。” “有什么区别吗?!”沈确有些抓狂。 “我问过你三次,问你想要什么,可是你一次也没有说。” “我说了你就会给我吗?” 盛祈霄没有回答。 “那我现在告诉你了,盛祈霄,我们真的得回去……” “晚了。” 沈确几乎要陷入崩溃,音量持续拔高:“那你到底想要怎样?!我都这样低声下气求你了......” “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盛祈霄轻轻抬起沈确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那怎样才是,是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愤怒的质问脱口而出,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羞恼,换来了盛祈霄异常认真的肯定。 “好啊。” 他甚至向后退开了半步,给沈确留足发挥空间。 沈确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不可置信地怔愣在原地,那么明显的气话,盛祈霄不可能不知道。 他是故意的。 错愕淹没了沈确所有的情绪,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最好,说到做到。” 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去,却被盛祈霄一把拉起来。 第47章 眼中燃起微弱的希冀,还没来得及完全浮现,又被盛祈霄接下来的动作掐灭。 盛祈霄解开了身上的斗篷,不紧不慢对折几下,铺到了杂草丛生的地上:“地上脏,现在好了,跪吧。” 好不容易暂时压下的火气又蹭蹭蹭地冒了出来,沈确气极反笑,没有犹豫地再次屈膝,麻木到甚至没有感觉到半分羞耻。 然而下一秒,一双大手捧住了他的脸颊,盛祈霄竟然跟着跪了下来,与沈确肩并着肩,引着他一起朝着漆黑的林间深深弯下腰,像在祷告,又或者续上某个未完成的仪式。 “沈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回去,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沈确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听不太真切。 还想再说些什么,老邱几人却又开始有了动静。 沈确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盛祈霄故技重施,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几人躺在地上抽搐着,口吐白沫,渐渐的,白沫被染红,鼻腔与耳中也开始往外淌血。 来不及质问,沈确立马起身想冲过去,却被盛祈霄一把按住,声音寒彻透骨直穿进沈确心脏,下达最后判决:“雾里的毒已经深入他们神经,他们快死了。” “啊!!”沈确大吼一声,理智终于完全崩塌,徒劳地抓着地面,终于不再想着如何反抗,而是投降,“盛祈霄!!!你放过我们吧,是我错了,是我骗你,与他们无关,放了他们吧!” 盛祈霄扳过他肩膀,将他翻过来,“是!都是你的错。可是我舍不得伤害你啊,怎么办呢,你要害死他们了。” 沈确突然安静下来,在眼眶中打着转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他知道盛祈霄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一直都知道。 “我留下来。盛祈霄,我留下来好不好,我不走了,你放他们走,让他们带着红木盒子一起走,好不好……”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盛祈霄将沈确扶起来,面对着他跪着,向他确认,“你刚刚,说什么?” 沈确紧攥着盛祈霄衣袖,一字一顿开口:“我愿意,留在这里,一直留在这里,陪着你。” 盛祈霄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展露了一抹笑容,“好啊,我将接受你的……奉献。” 说罢,吻了上去,用唇,吻去他脸上泪痕。 -------------------- 瑟瑟发抖.jpg 第42章 同生共死 送老邱几人出山的路,短得有些出乎意料。 脚下的这片林子,其实已经非常接近扼云山边缘了,离他们最初停车的地方很近,再往外不过一百米的距离,就是那片相对宽阔的平地,他们曾经安营扎寨的痕迹都还存在着。 盛祈霄停下了脚步。 老邱几人被盛祈霄控制着行为,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眼神空洞,步伐僵硬而统一,无知无觉地往外走着。 这样的场景落入沈确眼中,只觉得格外毛骨悚然。盛祈霄的能力,第一次让他感受到了惧怕。说不定未来的某天,自己也会变成这幅模样。 沈确假装没注意到盛祈霄,继续跟随着前方几道背影往外走。 手腕却猛地一紧,被一股熟悉也不可抗拒的力量扣住,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力道很大,再用力些几乎都能捏碎他的腕骨。 疼痛促使心跳狠跳一下,沈确抬眼了对上盛祈霄淡色的眸。 前方不远处,一块显眼的半人高的石头被半埋在地里,几乎被青苔和杂草覆盖吞噬,只能隐约分辨出人工雕刻打磨的痕迹。 那是一块界碑。 “不能越过界碑。”盛祈霄的声音平淡无波,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扣着沈确的手也松开了,仿佛不久前极恶劣强势的人不是他一般。 沈确垂下眼帘,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盛祈霄之前说过的话——他不能离开扼云山。 或许就是以这道界碑为线。 呼吸声被刻意放轻,一个念头破土而出。 “我想去看看。”沈确话说得很慢,动作却迅速,不待盛祈霄回应,几乎抢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就迈开了步子。 他没有看盛祈霄的反应,或者说是不敢看。 一步,两步,盛祈霄没有阻止。 步子越迈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带着逃离地狱般的急切,从疾走变为了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脚下松软的腐败枝叶被他蹬得四处飞溅,野花野草上凝结的露珠沾湿了裤腿,眼前逐渐放大的界碑轮廓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 盛祈霄还没有追上来,甚至他现在追来也不一定能捉得住他了。沈确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心底不断上涌的不安却一直如影随形。 盛祈霄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一缕晨光透过繁茂枝叶间漏出的细碎空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确狂奔的背影,也有些烦恼,或许回去后他真的需要向颗狄请教,到底如何才能变得蠢笨一些,不用这样轻易地看透沈确的意图。 颗狄这般迟钝的人,即使老婆不在身边,活的好像也并不痛苦。 沈确不断地加快速度,界碑近在眼前,他调动全身所有力气,要越过那条盛祈霄无法跨越的无形界限。 可到了界碑处,却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双腿像是被焊在原地,沉重地好似与地面连为了一体,再挪动不了半分,脚踝上的盛祈霄替他戴上的铃铛,猛烈地震响着。 不顾一切想要挣脱蛛网的飞蛾,终于还是被牢牢裹住。 沈确僵立在原地,凝成了一尊雕像般,一切动作都骤然停下,只有胸膛还在因方才剧烈的奔跑而大肆起伏着,冷汗已然浸透了后背。 “为什么?” 刚刚冒头的草芽又被踩进了地里,盛祈霄不紧不慢走近,每一步都精准踏在沈确紧绷的神经上。 清晨的凉意被呼吸推至沈确后颈,“怎么还想跑啊?” 沈确咬着牙,只觉得讽刺,自由于他不过一步之遥,喉咙中堵着万千话语,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且密不透风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他踏出的每一步,他的每一个反应,都在盛祈霄掌控之中。 老邱几人已经在盛祈霄的操控下,走出了林子,纷纷在车旁倒下。 太阳彻底升了起来,为山林边缘渡上一层金光。 意识回笼的瞬间,老邱几人猛地坐起,惊惶四顾。 红木盒子摆在手边,可沈确不在。 “沈确!” “沈确!!” “去哪里了!!!沈确!” 一声接一声的焦灼呼喊,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在林间久久回荡着。 却始终没得到回应。 沈确,没和他们一起出来。 老邱脸色铁青,抓着红木盒子的手背青筋突起,他总算知道颗狄那句话的意思,是他小看了盛祈霄。他一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计划,却没有阻止,甚至将机会双手奉上,就是为了要在他们最接近成功,最放松警惕之时,给出沉重一击。 晨风吹过,头顶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在林中丧失理智时的记忆逐渐在几人脑海中清晰起来,自然也包括沈确以自身为代价同盛祈霄做交易,只为了保住他们几人的命,还有救沈逸的机会。 老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手里的红木盒子成了烫手的山芋,那点对于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的重量,却像是要压断他的脊骨,逼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对不起沈确。 阿超艰涩开口,眼中布满血丝:“他为了我们……” “去他妈的。”刚子一脚踢在轮胎上,车顶上先前为做伪装而覆盖上去的枝叶早已枯萎,被刚子这么一踢,车身晃动间,这些枯枝败叶也跟着落了地。 刚子啐了口,高昂的谩骂声回荡在整个林间:“盛祈霄那小子真他妈不是东西!” “领头那人就是当时在偏殿和咱们抢东西的其中一个,这小子怕是从一开始就在做局……那东西会不会也是假的?” 老邱摇摇头,“我检查过了,没问题。” 林间似是有人影闪过,几人抬眼看去却什么没有。 刚子一巴掌拍在车前盖上,“老子还不信了!”话音刚落便不死心地要往林子里冲。 许久没说话的老邱张嘴将他叫住,“他拼尽一切将我们送出来,别辜负他吧……” “你就这么冷静吗?!”刚子仍然不死心,将目光投向阿超,“你说呢?咱们就这么心安理得吗?!啊?真活成孬种了!” “刚哥……”阿超嗫嚅着,视线在老邱和刚子身上来回打转,他也想救沈确,可他比刚子多些理智,且不说他们进去还能不能原路返回找到寨子,就算真找到了,也不过是自投罗网,不过多几个牺牲品罢了。 泥土味和腐烂的草根味还充斥着口腔,失去神智时几乎要窒息的癫狂在他心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的伤疤。 第48章 可要他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不管沈确死活,他也实在是做不出来。 老邱站起身,冷静将红木盒子收进包里,手有些颤抖,用力了好几次才将拉链拉上。 “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老邱的声音低哑,如同火堆燃尽后的余烬,还残存着一丝温度与动容,可最终还是走向熄灭,“从进山那刻起,不就已经做好牺牲的打算了吗,是你是我都有可能,是他,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而且……”老邱深呼出一口气,原本还有些颤抖的语调,逐渐变得平稳,“盛祈霄喜欢他,应该……不会伤害他。” 下一秒,拳头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在耳边炸开。 “你他妈的净放狗屁,良心被狗吃了?啊?!” 刚子挥舞着拳头还想继续动手,被阿超死命拦住。 “刚子!别冲动!” 老邱顶了顶腮,被刚子揍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他没反驳,只是抹了把嘴角溢出的血迹,“走吧,救人要紧。” 短暂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之后。 发动机的嗡鸣声吵醒林间的飞鸟,不多时汽车的尾气消散殆尽,整个天地间恢复了寂静,只有一地的枯黄枝叶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沈确挣脱开盛祈霄捂着自己的手,久久望着空荡蜿蜒向远方的小路。 “当时,照月节,神庙偏殿,是你叫人引刚子他们过去的吧,起火也是你安排的吧。” 沈确紧盯着盛祈霄的眼睛,语气平淡无波。 “你其实早就知道我们的目的,所以早就挖好坑等我们主动往里跳。” 盛祈霄笔直站着,静静听着沈确分析。 沈确说的都对,他从未想过遮掩,甚至隐隐期待着沈确能发现,能和自己对峙,可真到了这一刻,心中竟然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涩。 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东西,却又无法将其直接定义。 “在那条河里,你救了我,我以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不是吧。” 盛祈霄眉尾跳了跳,心中升起一起隐秘的期待。 却见沈确从包里掏出一副墨镜,扔垃圾一般将其丢到了界碑之外。 “你跟了我们一路。”彻底褪去伪装的沈确表情凌厉,眼中尽是审视,字字句句中都是直白的嘲讽,“或许我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在第一天晚上就成了那条巨蟒的晚餐,如果没有你,我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深入扼云山,如果……” “沈确。”一直静默的盛祈霄终于开了口,“捡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墨镜上,“你不能,随意丢弃我……的东西。” 沈确没捕捉到他略显怪异的断句方式,他汉话虽然说得越来越熟练,但偶尔还是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那是我的东西,我想扔就扔。” “是我捡回来的,就是属于我了。”盛祈霄皱眉,却也只能遥遥望着,眉宇间是化不开伤心。 沈确嗤笑一声,“可是我们现在谁也跨不过去,不管是谁的,都拿不回来了。” 话说到这里,沈确刻意顿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盯着盛祈霄受伤的表情,主动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头,换上更恶劣的语气:“怎么又装上了?装给谁看啊?还有谁会被你骗?” 盛祈霄浑身一僵,伤心难过的表情几乎瞬间没了踪影,面部线条都变得冷硬,他扣住沈确手腕将他拽近:“你说得对。我只是觉得那算是一个纪念,不过现在看来,也没那么重要。我有你了,你的一切都属于我了。” “很好,你这幅样子,才更适合你。”沈确高昂着头,睥睨着盛祈霄,嘴角弯起,“你演技也不怎么好,只是我太蠢了,之前居然那么相信你。” “没关系。”盛祈霄轻轻摇头,凑近吻在沈确唇畔,“你相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都没关系。” “你喝了我的血,这辈子,都只能与我绑在一起,同生,共死。开不开心?” 沈确心脏咯噔一声,几乎要停止运转,血腥味好似开始从咽喉处往外涌,他泄愤似的张嘴咬住盛祈霄唇瓣,毫不客气地用齿尖将他刚结痂的伤口磨开,“开心,开心得不得了。那我们就挑个坏日子,一起死吧。” -------------------- 是谁回来了呀~ 第43章 幼稚 回去的路上两人格外沉默。 盛祈霄在前面引路,步伐沉缓,沈确跟在后面,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盛祈霄挺得笔直的脊背上,不知为何,总觉得那背影透着些无法言喻的疲惫。 两人走走停停,没花什么时间就回到了寨子里,沈确甚至还没来得及整理好格外狼藉的心情。 数不清的吊脚楼深藏在一片绿意盎然间,排列整齐有序的药田里的草药又发了新芽。 眼前不算陌生的寨子,表面上还是那样的安宁,像一幅亘古不变的画。可谁都知道,这平静下翻涌着怎样的炽热岩浆,要将每一个心怀侥幸来到这里的人,都粉身碎骨。 蜿蜒的小道上,来往的族人同第一次见他时那般,都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从前,他看不透那目光中到底蕴含了些什么。 可此时此刻,却是骤然被点醒,奇迹般地完全读懂了。 那不似防备,更谈不上亲近的眼神到底该用什么来形容。 怜悯。 呼之欲出的怜悯,与些许看好戏的恶劣。 沈确喉结滚了滚,猛地加快了脚步,将盛祈霄远远抛在了身后。 回到那座曾为他短暂提供过庇护的小楼,沈确直接扑到床上,故意把衣服上沾染的泥土草屑都蹭到了床单上。不过仅限于盛祈霄睡的那边,他自己睡的这边,连同被子都被完美避开,还是干干净净的。 那是一道极明显的分割线。 盛祈霄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往外走去,不多时,厨房里就传来了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等他再回来时,脸颊是被火焰热气烘烤后的红:“先去洗澡换衣服吧。” 沈确侧躺在床上,假装闭目养神,拿后脑勺对着他,半点不搭理。 “那我帮你。”盛祈霄语气平平,听不出半点威胁的意味。 沈确却立马睁眼,没有半分犹豫地坐起来,麻溜跳下床,直奔浴室。 说是浴室,其实就是一间单独隔出来的小屋,屋子里放着能容纳下两三人的大木桶。 木桶里已经兑好了适宜温度的水,袅袅热气升腾。 一旁的衣架上搭着件睡衣,沈确只用看衣袖处的绣花就知道是盛祈霄的同款。 沈确“砰”地一声将门甩上,把实木衣架推到门后死死抵着,才将自己扔进浴桶。 屋内,盛祈霄默默换掉被弄脏的床单,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没见沈确有出来的意思,浴室里也早没了动静。 思忖片刻,盛祈霄目不斜视地路过那扇紧闭的房门,手掌按在窗台上一撑,抬腿直接从窗户翻了进去。 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沈确靠在桶壁上,已经睡着了。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睡着而放松下来,眉头还紧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跟谁较着劲。 或许是真的累了,沈确整个人在经历了被盛祈霄抱起来擦干水,穿好衣服放进被窝里等一系列动作之后,依然睡得很沉,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盛祈霄坐在床边静默了很久,他抬起头,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视过房间里的每一寸角落,唯独避开了躺在自己身旁的人。 可即使他不看,沈确曾展现在他面前的,微笑时眼底的流光溢彩,沮丧时向下撇去的嘴角,试探的时微扬的眉梢,威胁的,装冷酷的……还有最后,希望破灭那一瞬间的空白神情,都在他脑海里重复播放着。 沈确的表情总是鲜活多样的,眉梢唇角的弧度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传达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但都没有喜欢他,爱他的那一种。 如果他不曾见过那样的表情,或许会被沈确的伪装骗过。如果他还是从前的模样,现在的沈确又会不会有片刻动心呢。 盛祈霄站起身,背对着窗外站不住脚不断下落的夕阳,只觉得这小楼安静极了。 可小楼从前就总是安静的,如果没有被外来之人制造出的喧嚣打破过,他不会觉得有这样大的差距。 沈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眼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躺进了干净温暖的被窝里,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屋内点上了灯,烛火摇摇晃晃地在墙上投出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盛祈霄还坐在窗边,见他醒了,跟着起身,语气放得很柔:“吃饭了。” 沈确还没完全清醒,脑子有些懵,盛祈霄这副温和模样,再配上那样的语气,让他一瞬间误以为时光倒流回了之前,嘴角下意识往上扬,可刚到一半,就猛的回过神来。 笑容立马收了回去,挂上了一副巨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不耐烦开口:“不想动。” 第49章 “好,那我端进来。”盛祈霄转身出门,沈确跟着下床,在盛祈霄踏出房门的瞬间,一把将门拉回来关上,毫不客气地上了锁,“滚!别来烦我。” 盛祈霄侧过身,听见门后的声音顿了顿,“要吃你自己吃!” 盛祈霄端坐在餐椅上,背对着沈确房间,眼前是刚子几人之前住过的屋子,门大开着,一地的凌乱还没来得及收拾,黑色袜子尸体碎片散落在门边。 有些后悔。 盛祈霄舀起一口粥送进嘴里,吃不出是何滋味。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应该放老邱他们走的,虽然有时候会有些麻烦,但小楼会热闹得多。更重要的是,沈确也会为了保住在同伴面前的形象,继续装模作样地与自己保持着表面的脆弱的“和谐”。 半夜,沈确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煎饼,肚子饿得咕咕叫,根本睡不着。 他真的太饿了。 从前一天早饭后,他就再也没正儿八经吃过什么东西了。 在那之前,盛祈霄其实已经好几天没等他起床一起吃早饭了,甚至有两三天还是刚子掌的勺。 一方面是他自己不愿意面对他,刻意回避,磨蹭着不起床,盛祈霄也不催他。 另一方面,盛祈霄似乎也确实有事要忙,可具体在忙什么,他也无从得知。 当时他是有过疑惑的,盛祈霄怎么突然抽得出时间来等他到半上午了,明明外寨人就要出山,应该更忙才是。 可现在他大概懂了,盛祈霄或许早就知道他们会趁机离开,故意留下来等他,借机敲打他,又暗中安排了一出守株待兔的戏码。 可他显然没领悟到盛祈霄话里的含义,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其实也不是很惨,沈确麻木地想着。 大不了早一点死,死之前让盛祈霄帮忙把遗书送出去,把遗产都捐了,可不能便宜他那个混蛋爹整出来的那些傻逼玩意。 也不给沈逸,沈逸比他有钱。 只是不知道到那时盛祈霄会不会帮他,盛祈霄现在已经彻底疯了,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具总是时隐时现,或许等不到他写好遗书的那一天…… 也不知道老邱他们到哪了,那红木盒子里的东西,能救得了沈逸吗? 沈确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天亮后该如何面对盛祈霄,之后漫长的日子该如何度过,只是漫无目的地幻想着这些不着调的东西。 紧绷的情绪在这样类似于自娱自乐的自我催眠中渐渐平复了下来,心中压着的大石头好像轻了些。 他向来受不得什么挫,从小到大家里人也都不敢给他什么压力,几乎事事都顺着他。 唯有一次,是他与小漂亮的亲密照被挂上了热搜,沈逸将他逮回家收拾了一顿。 他当时笑着感叹了一句,“活着好没意思。”死了才自由。 到了那时家里人才惊觉,看起来这么能折腾,天南地北到处惹祸的人,居然没什么求生欲。 他痴迷的那些极限运动,只是他为自己挑好的,看着很酷的死法。 他的遗书洋洋洒洒写了数不清多少个版本。 沈确睁眼盯着天花板,从沈逸出事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想死了。 即使在林间被盛祈霄逼到了那样的地步,也下意识地想着要活着。 这样说来,是不是还应该给盛祈霄送个锦旗,感谢他重新点燃了自己对“生”的渴求。 沈确扯了扯有些干涩的唇,意识到自己成长了,因为他居然开始觉得不能和身体过不去,至少得留着精力对抗盛祈霄,要死也要离开了扼云山再死,不能浪费了他早些年私人定制的风水极佳的墓穴。 开门声在夜里格外明显,沈确驻足在原地观察了一阵,确认没吵醒盛祈霄,才蹑手蹑脚出了门,溜到到厨房找吃的。 揭开锅盖,晚饭还温在里面,沈确站在灶台前,一口一口将粥喝下肚,配着盛祈霄炒的菜。 他从来都挑食,可盛祈霄做的饭却意外的对他胃口。 山里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精贵食材,但盛祈霄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将所有普通菜品都做成沈确喜欢的味道。 正吃着,沈确突然停了筷子,将碗重重礅到灶台上。 他居然在夸盛祈霄,看来人在饥饿的状态下,智商会变低。 空盘子空碗七零八落地散在灶台上。 沈确向来没有洗碗的自觉,如果是之前,他可能会装模作样收拾一下,可现在,他不把厨房砸了都算好事。 砸了?好办法。 念头刚冒出来,沈确就立马伸手去拨旁边被盛祈霄摞得整整齐齐的木柴,一把将它们扒拉到地上,丢了几块之后,又觉得声音太大,怕被盛祈霄听见,便放轻了动作,做贼似的在厨房里搞破坏。 最终,木柴散落了一地,几乎到了无处下脚的地步,沈确这才满意收手。 一旁的锅碗瓢盆还好好放着,那是吃饭的东西,沈确觉得目前还是有必要爱护一下。 一通折腾下来,沈确把自己累够呛,叉着腰半靠着碗柜歇气,没注意到门外晃过的身影。 沈确心情舒畅地回了房间,嘴里小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将门关上反锁,这才掀开被子缩进被窝里。 下一秒,沈确猛然睁开眼。 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在他躺下的瞬间就缠了上来,结实有力的臂膀环着他的腰,宽阔的胸膛紧贴着他后背。 沈确身体瞬间僵硬,咬牙切齿:“你是没自己的床吗?” 被窝里的另一个人继续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只是将下巴搁在沈确肩头轻轻蹭着。 不过他嘴死了,动作却有活力得很,尤嫌不够似的又将沈确往自己怀中楼了楼。 沈确还想说什么,但被温暖环绕,这几日的疲惫与饱腹后的松懈,被什么东西引着,一同化作困意,像汹涌的潮水般漫了上来,眼皮瞬间便沉得抬不动。 算了,明天再斗争。沈确迷迷糊糊地想,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只觉得身边人的体温,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第二日清晨,沈确刚打开窗户就与风尘仆仆的小泡对上了眼。 黄豆粒大的黑眼睛里满是疲惫,猩红的信子有气无力地吞吐着。 不待沈确反应,身后就伸出了一只手来,将小泡托到了手心。 沈确这才来得及看清蛇尾上卷着的东西,是被沈确二次丢失的那副墨镜。 “……”难怪昨天一晚上都没见到蛇影,原来是出任务去了。 盛祈霄像是怕沈确去抢,第一次对他露出了极为明显的防备神情,双手护着小蛇,一阵风似的卷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关上后,间隔两秒,沈确听见了门反锁的声音。 沈确:“……” 他有时候也不太能分清盛祈霄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类。 不经意透露出的压迫、疯魔时的神经质,以及此刻这样莫名其妙且匪夷所思的幼稚行为,竟然在盛祈霄一个人的身上浑然天成地交融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旁观者如沈确,居然也没觉得不搭或者突兀,只认为是自己从前了解得不够透彻。 -------------------- 沈确:一个“好的”恋人,不亚于再生父母。假笑.jpg 第44章 “合格伴侣” 早饭照旧在沉默中结束。 沈确撂下碗筷,起身回房,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留下欲言又止的盛祈霄独坐在原地。 望着沈确的背影,盛祈霄喉结无声滚动着。 从沈确进山以来,几乎都是他主动挑起话题,盛祈霄本就不善言辞,沉默占据了他人生中大部分时光。 如今这样的情形,纵使盛祈霄有万般心思想要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甚至于在他开口之前,沈确就已经察觉到,并且以一种极其决绝的回避状态,将他的试图求和拒之千里。 长而密的睫毛耷拉下来,在眼下投射出一片沉重的阴影。 盛祈霄将碗筷收进厨房,清洗干净,在沈确门外驻足了好一会儿,几次要推门进去,终究还是退回来,转身上了三楼。 小泡在经历了一夜的长途跋涉后,疲惫得不行,早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蜷缩成团,养精蓄锐去了。 小楼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确竖起耳朵听着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身的紧绷感才骤然松懈了几分。 他并非是什么闲得住的人,在床上辗转了没一会儿,便受不了了。 起身从被随手扔在角落的背包里翻出手机。 按亮屏幕,还有不到一半的电量。进山时他带了不少充电宝,到这会儿也只剩一个还有电了。 没再犹豫,沈确抓起手机和充电宝,就出了小楼,直奔寨子中的最高处。 他曾经在那里收到过信号,今天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联系上老邱他们。 可现实总是与预期背道而驰。 第50章 沈确在山顶上待了大半个上午,把山顶的每一处都丈量完全了,也没收到半个信号。 最终只能放弃,颓然地靠坐在凸起的岩石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脚下的寨子,再缓缓拔高往远处的山峦。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放眼望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云也见不着一丝阳光,整个天穹仿佛都矮了下来,应该是要下雨的征兆。 山顶的风比林间的更为凌冽一些,混合着泥土与岩石的味道。 刮在脸上也并不舒服,将沈确许久没有顾得上仔细打理,长长了不少的头发都吹乱了。 他自己的衣服也已经没有能穿的了,现在身上的这一套,还是早起时盛祈霄从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给他的。 崭新的一套,沈确穿着大体是合身的。 只是领口还是有些大,风呼呼地往里灌,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一片凉意当中。 他出来了许久,屏幕上代表时间的数字已经往后跳了两个,但他暂时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他实在有些烦恼,心底渐渐涌上的窒息几乎要将他溺毙。 难道真的要一直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吗?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可深切的疲惫自始至终都围绕着他,他甚至提不起精力去筹划逃离的可行计划。 方才,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族人,他高昂着头,没去关注他们的反应,可被数不清的审视的眼神黏着的感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同盛祈霄的关系到底应该怎样来定义。 盛祈霄不顾他的意愿,将他强行留在这深山当中。 用爱的名义。 以他过往二十多年的道德水准与认知来讲,这样的行为,其实谈不上有多难以理解,或者说有多恶劣。 他真正接受不了的,只是充当被控制的那一方的人,被剥夺选择权的人,是他自己而已。 盛祈霄没在三楼药房里待太长时间,他的心里总有一些不安。因为沈确实在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他很会胡思乱想,说不定一会儿就又有什么莫名的想法要横空出世了。 沈确虽和他回来了,但他的心还在外面。 回想方才通过某些特殊手段窥见的一些外界的零碎片段,任由“伴侣”一个人待着,应该也不是所谓“合格的另一半”应该做的。 他之前将大半时间都花在思考怎样让沈确留下来,或者说怎样阻止他离开,现在,且不论过程如何,反正这一步已经达成。 接下来,是时候该学一些与时俱进的东西了。 在推开沈确房门之前,他停下来试探性的唤了两声沈确的名字,希望沈确能感受到自己对他的“尊重”。 毫不意外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盛祈霄早有准备,心情并没有什么波动。 可推开门后,房间里空无一人,窗户大开着,床上的被子被团成一团,扔在床尾。 黑色的双肩背包,在屋子中央大大地敞着口,里边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沈确!” 盛祈霄声音陡然拔高,搜遍了小楼中的每一处角落,都没有捕捉到沈确的身影。 恐慌与怒意瞬间席卷全身,结实的一掌狠拍在桌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重重地吐出几口浊气,盛祈霄才勉强压下眼底的戾气,恢复了一些冷静,来到露台外,缓缓闭上眼。 一只蓝色的半透明蝴蝶,扑闪着翅膀从盛祈霄眉心浮出,周身都泛着冷色荧光,替他搜寻着沈确所在的方位。 不多时,盛祈霄睁眼,怒意漫上眉头,没有丝毫迟疑地下了楼,直奔神庙方向而去。 沈确惬意地吹着风,脑子里不自觉勾勒出盛祈霄发现自己不见后气急败坏的模样。 想着想着,嘴角扯出上扬弧度,笑出了声。 可下一秒,笑容便彻底僵在了脸上。 盛祈霄如同鬼魅一般,不知何时,竟已经不声不响地站在离沈确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里翻腾着的是滔天的怒火。 沈确瞥了眼盛祈霄垂在身侧、紧成拳的双手,立马撑着地站起身来。 他没有试图靠近盛祈霄,反而是小心翼翼地又后退了两步,动作间是全然的戒备与警惕,像是在远离什么瘟神。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盛祈霄,击碎了他最后的理智。 盛祈霄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沈确的手腕,力道大得似是要捏碎沈确的骨头,不由分说将他扯向自己。 “盛祈霄!你干什么?”沈确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腕的剧痛给了他先声夺人怒斥盛祈霄的底气:“你又在发什么病?” 盛祈霄唇面紧抿成一条平直冰冷的线,没理会沈确的质问,只一味地抓着他的手往山下走去。 沈确挣脱不开,只能被他强硬地拉着,一路上都走得跌跌撞撞,称得上狼狈二字。 “盛祈霄!你他妈松手,你抓疼我了!” 沈确不住地挣扎着,可他越挣扎,钳制着他的力道就越凶狠。 一来二去,沈确也冒火了,“你到底又发什么疯?”抬腿就想去踢盛祈霄,却被人拎着后领转了个弯。 有力的手掌抵着他后背,使劲往前一推,便将他推入了小院当中,院门在身后紧紧关上。 不待沈确站稳,盛祈霄再度逼近,弯下腰,把他双手扣在一起,毫无预兆地将他一把扛到肩上,没有半分犹豫地上楼进屋。 天旋地转间沈确只觉得肚子被硌得生疼,任他如何控诉,始作俑者也充耳不闻 这次盛祈霄没有把沈确送回他自己的房间,而是一脚踹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毫不留情地将沈确扔到了那张终于迎来用武之地的床上。 床面算不得柔软,沈确被摔得头晕目眩,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大脑清醒的瞬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盛祈霄死死按在了床上。 他仰倒在床面,身上的衣物在拉扯间已经有些凌乱。 盛祈霄单手撑在他身侧,屈起一条腿半跪在他双.腿.中间,用膝盖抵着,倾身上来就要吻他。 沈确连忙偏开头,两手一撑就要往后缩去。 可盛祈霄早看透了他的把戏,单手捏着他后脖梗,稍一用力,就轻易将他拎了回来。 熟悉的吻席卷而来,鼻腔间尽是属于盛祈霄的味道,是清冽柔韧并不过分甜腻的花草香。 盛祈霄的吻有些急促,在某些时刻已经称得上凶狠,仿佛迫不及待的要将沈确整个吞吃入腹。 沉重的呼吸与心跳声敲击着沈确的耳膜,一只手不知何时钳住了他的腰,在他腰.侧软肉上不轻不重地一捏,几乎瞬间激出了他的一声惊呼。 盛祈霄趁势而入,舌尖立马挤了进去,勾住沈确的追逐缠绵,不容丝毫退缩。 -------------------- 沈确当即黑了脸。 牙关猛地合拢,一口咬住盛祈霄,在他吃痛的瞬间,聚起力量一把掀开他。 紧接着,一道清脆声响过。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再次被印上了盛祈霄的侧脸。 沈确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红.肿,泛着水光,已经被吮.吸到麻木,“我问你他妈的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盛祈霄缓缓直起身,自虐般用受伤的舌尖抵了抵发烫的口腔内壁,理了理垂落在额间的碎发,将长一些的刘海拨到耳后固定住,像是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或许是舌尖与脸颊的双重刺痛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含糊不清道:“下次不要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跑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 沈确仰头看着他,虽处于低位,气势上却丝毫不弱,梗着脖子冷笑道:“凭什么听你的?你算什么东西?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盛祈霄闭了闭眼,长呼出一口气,端出一副商量的语气:“沈确,我现在很生气,你不要再说气话火上浇油好吗?” 沈确手臂一撑就要站起来,却被盛祈霄按着肩膀一把推了回去,立马咬着牙反击:“谁他妈跟你说我在说气话?我说的都是实话!老子早受够你了,把我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够,还要限制我的行动是吗?你他妈怎么不说你要把我当条狗似的拴在你裤腰带上,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呢?!” 盛祈霄一愣,皱着眉思索了片刻,于愤怒中露出了一个充满赞许的笑:“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听你的。那么沈确,你喜欢什么样的链子?” “我喜欢你妈!”沈确再顾不得其他,抬脚便朝盛祈霄踢过去。 却被盛祈霄一把握住脚腕,拉到自己身.下,用力一拧,便让他面朝下.趴.在了床上。 这样的姿势实在不妙,恐惧感在这一刻瞬间超越了心里的愤怒。 沈确咽了咽口水,双手扒着床单就要往前爬去,奋力想将腿收回来,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他整个人都被盛祈霄死死定在原地,半分也挪动不了。 第51章 他感觉到自己身.后的衣料被掀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开口威胁,试图用虚张声势吓退身后之人:“盛祈霄你敢动我试试!” 冷笑声从头顶落下:“你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带着惩戒意味的声响,意料之外地,给沈确的挣扎划上了一个休止符,短暂地打断了他所有徒劳的挣扎与叫嚣,一切动作在那一刹那都静止了下来。 -------------------- 晚点还有一章~ 第45章 “情趣” 强烈的疼痛在沈确pi股上炸开,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tun肉被削去了一块,那股巨痛顺着脊椎往上窜,激得他脑子发懵。 极致的安静之后便是再也压不住的怒火,沈确羞愤地大吼一声,攥着床单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什么体面什么隐忍通通都抛到了脑后,势必要在此时此刻问候完盛祈霄全家:“我操你大爷的盛祈霄,你是不是疯了?你敢打我!” 沈确奋力侧身,背过手去抓盛祈霄按在自己后腰上的手,却正好是送羊入虎口,被盛祈霄一把攥住,反剪在身后。 接着,便是更多如同暴雨般密集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朝着沈确身后落下来。 喉咙中没来得及吐出的怒骂声被猝不及防的痛呼声压过。 沈确瞪大了双眼,徒劳地扭动着身子,想靠着肩膀支撑自己翻身,但在下一秒,就被盛祈霄彻底镇压,连动一下都难。 回馈他反抗的礼物是更大力的巴掌。 疼痛如潮水般不断涌来,不断累积叠加,盛祈霄每挥动一次手臂,带给他的是多重的痛。 他不知道疼痛下一次会落在哪里,又会是怎样的力道,他只能死死咬住身下的床单被褥,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示弱的声音。 甚至在盛祈霄停止动作后,还不怕死地继续挑衅:“你最好是现在打死我,不然我他妈一定让你好看!”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隐隐的哭腔,漂亮的狐狸眼被泪水浸湿,但不是痛的,是气的。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人敢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他,像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儿,几乎是把他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 盛祈霄即使在盛怒之下,也还是收着劲儿的,更何况还隔着两层布料,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那些疼痛更多的是来自于他给沈确的心理暗示。 沈确双手得到解放的瞬间,想的不是怎么去反击,而且先拉过被子,将自己完全罩住。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看上去到底有多狼狈,他只知道,他一定要让盛祈霄付出代价。 但不是现在,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刚吃完。 盛祈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又很快压下去。 “疼吗?”他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下一秒,就伸手把被子掀开,露出沈确气得通红的一张脸。 沈确一眨不眨地瞪大眼睛,紧咬着牙,不肯露怯,也没再不自量力的硬碰硬,而是翻身从另一侧下了床,忍着疼痛转身就走。 盛祈霄却还不肯放过他,握住他肩膀,又将他拉回来,推坐回床上。 接触落实的瞬间,沈确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极度磋磨人意志的痛感,几乎让他瞬间弹跳起来,连呼吸都在发抖,但他硬是忍住了,憋着一口气坐了回去,恶狠狠道:“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 “疼吗?” “你说呢?你这个暴力狂,我真是瞎了眼,竟然以为……” “以为什么?”盛祈霄随口问着,指尖还停留在沈确脸上。 沈确受不了,立马别过脸去,他为曾经以为盛祈霄是个无知善良单纯的少年而感到脸红。 甚至到了现在他还记得,在河边看见盛祈霄的第一眼,他结结巴巴又小心翼翼自己交流时的情形。 那时的盛祈霄是那样的漂亮纯洁,甚至说得上可爱,与现在这个披着温柔外皮的疯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见沈确不说话,盛祈霄也没有再追问,只是重申自己的要求:“以后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不要让我担心。” 沈确“呵呵”两声冷嘲热讽道:“担心什么?担心我跑出扼云山了是吧?” 盛祈霄摇摇头,语气中满是笃定:“你出不去的。” “......说完了吗?说完我回去睡觉了。”这话题一展开就永远没有尽头,他们根本不可能达成一致,而他的屁股,早已经坐不住了,不愿意再和盛祈霄在一个空间中多待一秒。 “睡吧。”盛祈霄大发慈悲,点了头。 沈确立马起身就走。 刚走出去半步,再次被盛祈霄拉住,不容置喙的语气:“就在这睡。” 沈确懒得同他废话,直接将他甩开。 下一秒,他饱经风霜的臀肉又落入了某个魔爪中,疼得他瞬间顺着那股向上的力道踮起脚,差点要跳起来。 盛祈霄的声音敲击着耳膜,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我说,以后你都在这里睡。” “你撒手!”沈确的声音都变了调。 盛祈霄不但没撒手,还变本加厉又捏了捏,故作关切道:“好像有些烫,要不要我帮你上点药?” “你到底能不能滚?” 见他是真要发火了,盛祈霄见好就收,后退半步侧开身子,给沈确让出一条直通大床的星光大道。 沈确再是不情愿,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屁股着想,气呼呼地将自己裹进被子中。 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你怎么还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 “你不是让我睡这儿吗?” “是啊。”盛祈霄在床边坐下,指尖碰了碰被子里鼓起来的一团,火气彻底消了下去,“以后,这里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房间。” “我要一个人睡。” 盛祈霄当没听见,脚步声缓缓挪到门外,顿了顿,又退了回来:“你不声不响的离家出走,很不好。作为惩罚,你今天不能踏出这个房间半步。”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可以战略性地朝黑恶势力低一点头的沈确,立马又炸了,“腾”地坐起来,被子顺着滑下去,露出一脸忿忿不平的表情:“我再说一遍,别拿你的那些破规矩要求我。你觉得我会听吗?” “或者,你可以试试呢?”盛祈霄语气没什么起伏。 沈确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又气又憋屈。 还有一些委屈。 他知道盛祈霄不是没有脾气。 可是之前自己甚至都对他动了刀子,他也没把自己怎么样,便理所当然地以为盛祈霄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可事实却给他狠狠上了一课,盛祈霄不是不敢,是没到时候...... 盛祈霄就是一个暴力狂,他要收回之前夸过盛祈霄所有话。 同时,沈确也开始后悔,自己从前为什么没有将精力放在提高自己的武力值上面,现在才会落得在盛祈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盛祈霄不让沈确出门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没一会儿就不知从哪儿搬了个矮桌,放在房门外对着的那片区域,将本该在药房里完成的事儿,挪到了这里,美其名曰是陪着沈确。 但对于沈确说的“大可不必”、“有多远滚多远”等,诸如此类的言论都充耳不闻。 不止如此,沈确此后口中吐出的所有难听的话,他都自动过滤掉百分之九十九,自己说出的话,执行力倒是百分百…… 盛祈霄没有将门锁住,而是敞开着,没有设置任何限制。可那里像是有一道无形的界限,让沈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沈确尝试过往外走去,可在他脚尖踏出门框的瞬间,身后的疼痛和造成疼痛的过程,便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几乎是让他再次重温了一遍当时的痛苦。 他连忙收回脚,面色不虞地质问盛祈霄:“你是不是又使了什么邪术?” 盛祈霄专心致志地调配着药,眼都没抬:“柜子里有书,都是你之前爱看的那一类。之后你要还想看别的,我再带你去取。” 沈确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呛声盛祈霄的机会,“有的人不是说那种地方只能过节的时候才能去吗?你说话真跟放屁一样。” 盛祈霄皱了皱眉,终于抬头看了沈确一眼:“你也没少对我说谎,一定要分个胜负吗?” “……”沈确噎了一下,没找到话反驳。 屋子里的每个柜子抽屉,全都被他打开了,视察工作似的用眼神扫视过每一寸地方。 见自己在照月节上被踩变形了的面具,和那只墨镜,都被好好收在柜子顶层,心中难免也起了一丝波澜。 但很快被他摒弃。 盛祈霄适时提醒:“不要丢掉任何东西。” 沈确动作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不能丢掉他的破烂收藏,而不是别的东西。 “我偏要丢呢?” 第52章 “沈确,你是聪明人。”盛祈霄放下药杵,认真看着他,“我的心很小,可我已经在尽最大的努力给你最多的自由。不要再试图惹怒我,这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我不想你伤心难过。” 沈确现在最讨厌盛祈霄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讲话,明明是在威胁,却非要说得好像在为自己好。 “最让我伤心难过的事情你已经做了,现在还在这装什么?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好人了?” 盛祈霄摇头,大方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是。按照外族人的说法,我们两个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是吗?” “在不要脸这方面,我甘拜下风。” “沈确,不要这样抵触我。”盛祈霄语气软了下来,似在解释,“把你留在扼云山中,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让你陪着我。我也想去到你的世界,融入你的生活。等哪天我能摆脱这里,我们一起离开。” “哪天?什么时候?” 盛祈霄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给不了你承诺。” 这一天在沈确眼里,过得极为漫长。 他也越发觉得盛祈霄是个披着人皮的变态,自己和他相比,还是太有良心了。 晚上,盛祈霄自觉将沈确搂进怀中。 手掌轻拍了拍沈确屁股:“还疼吗?” 沈确闭着眼没理他,默念着静心咒,控制着不让自己发脾气。 他有斗志了,他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他就不信没有别的办法了。 “怎么不说话?在想怎么离开吗?” 沈确浑身一僵。 盛祈霄轻声说:“我没有读心术。”他用手不紧不慢抚摸着沈确后背,带着些安抚意味,“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再给你提个醒,你对我怎样发脾气都无所谓,但是你不能离开我。” “盛祈霄,我也再和你说一次,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沈确冷静陈述事实。 盛祈霄下意识收紧手臂:“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我放他们走,你留下来,永远陪着我。” “你不是也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说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记住了吗?” “记住了。”盛祈霄将臂膀从沈确身上收回,转身仰躺在床面上,望向漆黑的头顶,“你可以尽情尝试。你知道的,我舍不得真的伤害你。但我现在找到了别的更有用的方法,如果你还不死心,那我们就拭目以待,用行动测试你的屁股究竟有多坚强吧?” 沈确立马睁眼,“你他妈还想动手?” “在你眼里,这算得上是动手吗?”盛祈霄顿了顿,眼里闪过紫色的幽光,语气暧昧又危险,“这不是你曾经最喜欢的,情趣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情趣,我跟你有屁的情趣。” “嗯。跟我没有,跟别人的,倒是存满了你一整个相册。” “什么他妈一整个相册?”沈确眉头一皱,立马想到了盛祈霄之前曾经无意间看到过自己相册里的照片。 一时有些无语凝噎:“所以,你觉得你今天那样对我,是情趣?” “也不算吧。”盛祈霄嘴角勾了勾,“我只是想让你痛,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沈确翻了个身,背对着盛祈霄,想了想,又翻回来,和他一样平躺着。 “我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现在还在跟你说这些废话。” 盛祈霄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对你温柔些的。但是你不适合被这样对待,那样你只会觉得是拿捏住我了,于是更加无法无天。” “别犯病了。”沈确扯过被子蒙住自己,“还记得你之前有多高冷吗,希望你能继续保持。” 身旁没了声音,耳畔只剩两人趋于平缓的呼吸声。 沈确没有睡着,脑子里酝酿的全是逃离的计划。 第46章 雨夜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沈确按耐着所有的焦灼与盘算,既不刻意逢迎,也没有故意对抗找事。按照盛祈霄的狡猾程度,自己越讨好顺从,他反而会越警惕,倒不如维持原样,等他放松警惕,自己才有操作空间。 盛祈霄也没再强迫沈确做什么,恢复了之前人畜无害的温柔摸样,将沈确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前几日那个用蛊毒威胁,用幻术操控,用同伴性命威胁沈确,将他死死困在这方寸之地的,是另一个人。 两人中间又隔上了一层纱,不至于模糊彼此的真实面容,却也刚好挡掉了会打破眼下微妙平衡的冲突争执,只留些偶尔不动声色的试探,在彼此探寻的目光里消磨着各自的棱角。 彼此相安无事了几日之后,盛祈霄怕沈确无聊,主动提出带他去寨子外的林子里走走,沈确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然而酝酿了好几日的阴沉天幕,终于还是化成了雨,第二天一早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在屋顶房檐,发出连绵不绝的清响。 两人窝在廊下,依偎在一起,看着雨幕将远处的山峦晕染朦胧,院子里沈确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被雨滴打得频频点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混合的独特气味,沈确的情绪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山里的风总是那么凉,带着雨水的湿气,吹在身上格外的冷,但他靠着一个火炉。盛祈霄的手很冷,可他的怀抱总是温暖的,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寒意,连带着沈确的心也在这样的冷暖交汇中柔和了许多。 他一开始并不想和盛祈霄靠这么近,可雨声潺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方屋檐下是温暖的静谧,紧绷的身躯便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心中持续燃烧的,名为愤怒与憎怨的火焰,好像也在不知不觉间被这雨水浇得弱了下去。 沈确将头靠在盛祈霄颈窝,用呼吸汲取着属于盛祈霄的温暖与香气。 他很清楚,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憎恨盛祈霄,连他自己也很不理解,为什么在盛祈霄做出这么多听起来就丧尽天良的事之后,身体里却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牵引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弱化仇恨。 是因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抱着利用的心思接近他,最后也得手了,所以付出这样的代价也在情理之中吗? 沈确摇摇头,他自觉不是这样,但,就当做是这样吧。 他懒得去深究,就当是一场代价高昂的交易吧,他拿到了母蛊,相应的也失去了自由,或许还包括一些别的,一些他暂时还不愿细想的东西。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连下了一天一夜,出行计划自然也泡汤了。 两人在电闪雷鸣中沉入梦乡,屋外的竹林在暴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声。 睡梦中的沈确隐约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到他脸上,再顺着脸部轮廓滑落,没入衣领中。 迷迷糊糊一抹,是水。 沈确缓缓睁眼,发现身侧位置空了,被窝里还残留着一点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窗帘被从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里挤进来的风吹开,一旁的矮柜上亮着一盏小灯,发出幽幽的光,不算明亮,但足够沈确看清屋内情形——屋顶在漏水,刚刚滴到他脸上的就是楼上漏下来的水。 沈确翻身下床,这才发现地板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水,靠窗那一侧的楼板不知为何破开了个不算明显的缝隙,多数水就是从那里漏下来的。 沈确拿着灯,推开门出去,暖色的光随之移动,先照亮了客厅地面上连片的水渍,整个空间都湿哒哒的。 抬眼扫过两侧的门,老邱他们之前住过的房间,连同他自己之前住的那间,门还都锁着。 自从盛祈霄不顾他反对让他挪到主卧后,空出来的这两间房就立马被他锁上了,此刻,估计里面也是差不多的场景。 “盛祈霄!”沈确试探性地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 雨下得太大,时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伴着雷鸣声,格外扰人。 沈确皱了下眉,举着灯往外走,厨房门开着,盛祈霄没在里面。 去哪了? 沈确提高声音又喊了两声,都被淹没在雨声里,回应他的是更猛烈的雷鸣。心中不自觉闪过些异样的情绪,没来由地有些慌乱, 之前不管盛祈霄去哪里去做什么,基本都会提前告诉自己,从来没一声不响地消失过。 沈确顺着楼梯往三楼走去,木质的楼梯被水浸透,颜色比平日里更深些。 三楼地面的积水更深,几乎要淹没鞋面,沈确站在楼梯口,看着不远处蹲在墙边的人影。 “盛祈霄。” 那身影顿了顿,直起身回头朝他看来,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很好地掩藏在昏暗中,声音被雨声衬得有些模糊。 “吵醒你了?” 沈确没说话,一脚踩入水中,朝盛祈霄走去,阻止的话语还没出口,沈确已经快步走到了盛祈霄面前。 这才发现头顶的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雨水直直顺着缺口往里灌。 “屋顶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盛祈霄神色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身上薄薄的一层睡衣被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清晰勾勒出肌肉轮廓,头发也湿了,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整个人都显得尤为可怜。 第53章 “之前不漏水的,很快就好了。”他还在解释,像在怕沈确嫌弃他的小楼太过破旧。 他脚边的墙不知被他用什么方法凿出了一个洞,积水正在疯狂地往外泄去。 沈确别开眼,他当然知道之前不漏水。 这些都是几日前刚子为了泄愤,带着阿超偷偷摸摸上来干的好事,他知道山里的雨季快到了,扬言淹不死盛祈霄也得给他添点乱。 沈确知道,他没参与,但也没阻止,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支持刚子的,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捎带上自己了。 “楼下也有水。”沈确不自然地提醒道。 “嗯。”盛祈霄应了声,声音平静无波,“不知道谁把地板也劈坏了。” 沈确轻咳一声,“家里有多的桶和盆吗?” “有。” 两人下了楼,找出屋里所能接水的容器,放在漏雨的地方接水。 屋内一时间四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声响,甚至盖过了门外的雨声。 两人都被淋湿透了,头发紧贴在额角,显得有些滑稽,又有些命运共同体的味道。 “盛祈霄。” 听见呼唤,盛祈霄抱着陶罐回过身。 咔嚓一声,沈确用手机仅剩的百分之三的电量,拍下了盛祈霄最狼狈的模样。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盛祈霄神色空白几秒,他盯着沈确,将他嘴角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收进眼底。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扬了下眉梢,什么都没说,看着沈确假装若无其事地收起熄了屏的手机,转身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一晚上的兵荒马乱终于结束,屋内也由水滴和各式各样的陶盆瓦罐领头,开上了交响音乐会。 两人最终在盛祈霄的提议下,缩到小药房中打地铺过夜。 小药房比三楼整体高出一个台阶,没有被水淹没。 两人挤在不算宽敞的简易落地床上,身上盖着同一床被子。 身体几乎是习惯性地依偎在一起,沈确背对着盛祈霄,清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熟悉体温。 这是两人这几日的常态。 沈确曾经不知道听谁说过,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如慢性毒药般浸透进身体的每寸血肉。 现在就是如此。 对于盛祈霄的触碰与怀抱,他从一开始的抵触,到后面慢慢地接受,再到习以为常。 沈确闭上眼,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声,困意袭来,将他卷入混沌的梦中。 天不知何时亮的,雨也不知是何时停的。 沈确猛然睁眼,却没有立即起身,他还没从噩梦中缓过劲过来。 心跳得又快又重,几乎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 梦里的他又回到了毒雾弥漫的日子,盛祈霄让老邱带话给自己,说有事外出,直到深夜也没回来。 沈确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那一天,他的心久违地感受到了不安,最终冒着毒雾去找盛祈霄,却掉进了地下溶洞中。 梦中的他,作为旁观者回到了那天。 他看着本准备出门找盛祈霄的自己,退了回去,听见自己的心声在劝说自己,盛祈霄不值得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去寻。 没等他转身上楼,下一秒,雾中亮起了灯,有声音呼唤着那个他,一声接一声,飘渺又清晰,他便如同提线木偶般,寻着声,再次迈步走进了雾里,被引到了神庙,甚至进入了神庙里面,才踩到机关,坠入地洞。 梦里的场景和实际情况的发展差别并不大。 可细节支离破碎相去甚远,他不是主动踏入雾中,而是被雾里的东西蛊惑。 沈确眨眨眼,他现在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梦里的场景是现实,还是他最初的记忆才是真实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疑惑,现实和梦境,他难道真的会混淆吗? 可梦里被未知力量引诱才走向危险的自己,比记忆中因担心盛祈霄而不顾自身安危的自己,更像他自己。 然而,不管是哪一个版本,涉及的每一处细节都足够真实。 梦中坠入溶洞的窒息感还紧裹着他,思绪乱作一团,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个梦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在预告着些什么。 下意识就要起身去质问盛祈霄。 是不是自己被他刺激得要精神分裂了。 准备起身的瞬间,他看到柜子底下塞着一个藏蓝色的布包,鬼使神差般伸手去够。 布包打开,里面是整整一大包已经阴干处理好的萤蝶草,而他当时,和盛祈霄去银月山谷采的,远不如这些的一半。 他抬头望了望药架,他记得上面某个小匣子里,就装着他们越过好几个山头,从银月山谷里带出来的“战利品”。 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泛起针扎似的疼。 沈确抹了把脸,没有觉得意外或者不可思议,反而是松了口气,觉得就该如此。 盛祈霄骗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这样的事,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只是回想到那日去银月山谷的路上,他看着这个蝴蝶般漂亮又善良的苗疆少年,心跳也有瞬间失衡过。 甚至蔓延到往后的许多个瞬间里。 不过还好,再多的许多,也只是瞬间。 房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盛祈霄站在门外,穿戴整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的视线先是落到沈确脸上,许是看出了什么,视线下移,这才看到了地板上散开的布包,嘴唇无声动了动,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确没有看他,只是默默将布包系好,原路塞回了柜子底下,仿佛从来没发现过什么。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摆,什么也没说,侧过身错开盛祈霄往外走去。 盛祈霄一把拉着他胳膊,“沈确......” 沈确轻轻将他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极缓慢,也极坚定,声音结了冰似的波澜不惊:“辩解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吧。” 原本要询问盛祈霄有关于那个梦的事,此刻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沈确回到二楼,雨后清晰的空气涌入肺腑,夹杂着挥之不去的凉意,小楼被彻底“清洗”了一番,被盛祈霄收拾得尤为整洁。 若不是地板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他甚至会以为昨晚的一切也都是一场梦。 院门打开的声音唤回沈确的思绪。 颗狄远远站在院门口,盛祈霄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与颗狄对视一眼后,才回头看来。 “长老们有事找我,今天颗狄陪你解闷。可能会很晚回来,不用等我。” 沈确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颗狄做饭比较难吃,你忍耐一天。” 楼梯口的颗狄上楼的动作一僵:“.....” -------------------- 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打赏,开心开心! 一些比较不善言辞但执着于成为端水大师的人默默偷看并回味,又因为想不出回复而时常抓耳挠腮...... 第47章 嘴硬 盛祈霄走后,小楼霎时安静了下来。 沈确没有问盛祈霄被叫去做什么,他知道那些老不死的,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每次找盛祈霄自然也都不是什么好事。 但盛祈霄也不是好人,他这样,也是活该,沈确觉得自己应该笑一笑。 可他没笑出来,手掌撑在栏杆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居高临下看着盛祈霄逐渐缩小、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里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昨晚上的雨水将他的心浸透了,被藏匿起来的萤蝶草又把他架在火堆上灼烧,胸口便燃起一团湿漉漉的火焰,烧不旺盛,也无法熄灭。 颗狄沉默地站在一旁,或许还记着之前被刚子用臭袜子堵他嘴的仇,脸拉得很长,沈确大胆猜测,如果再靠得近些,或许能听见他咯吱咯吱磨牙的声音。 想到这,沈确突然就能笑出来了。 下一秒思绪一转,不知又联想到了什么,表情淡了下来,忽然开口,在寂静了好一会儿的小楼中,显得有些突兀。 “山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药,可以强身健体,让人力大无穷?” 他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猛男,但为了保持身材,日常健身从来没落下过,各类极限运动塑造出来的身体素质也强过大部分普通人。 可在盛祈霄面前,一切都成了徒劳,一次次被轻易压制掌控,毫无还手之力。 他觉得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肯定是盛祈霄开挂了。 颗狄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情绪,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有。可能是他比较独特……” 沈确极为捧场地点点头,没有追问,他本也没指望能从颗狄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两人大眼瞪小眼,又安静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留在山里,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吗?”安静不过两秒,沈确又有了新的问题,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像是单纯好奇,没有别的坏心思,“留下来的人,又为什么要留下?是舍不得这里吗?” 第54章 颗狄皱着眉想了想,虽然来之前就做好了要被沈确“盘问”的准备,但真到了需要临场发挥的时候,难免还是会露怯。 倒不是他胆小,要放在之前,他还能仗着如今的沈确什么也不知道,呛他两句。 可现在,沈确和盛祈霄是受到自然之灵祝福的一对,他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甚至还想为前段日子冲动鲁莽的自己点根蜡。 “很复杂,”颗狄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沉浸在某个过去里,“在外面的人也不一定自由。” 沈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颗狄,忽然就想起昨晚那个算得上噩梦的梦。 犹豫了一下,还是简略地描述了一遍梦中的场景,隐去了自己醒来后一系列对记忆真实性的怀疑。 没有正常人会因为一个梦就怀疑自己曾经的经历,除非他是神经病。 他不知道这颗怀疑的种子从何而来,或许自己真的被盛祈霄传染了,虽然他没听过神经病会通过血液、唾液或者负距离接触传播。 但万一呢。 颗狄认真听着,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只是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沈确没搭理他的故作高深,语气依旧温和,继续问他关于盛祈霄的事。 这次颗狄没有继续装,只说让他自己去问盛祈霄。 “你们之间的事太复杂了,我不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你就别为难我了。” 直白又诚实的话语,在这山中实不多见,沈确默了默,先前假装平和的脸色冷淡了下来,不再试图套颗狄的话。 见他冷脸,颗狄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主动挑起话题:“中午想吃什么?其实我厨艺很好。” 沈确不咸不淡睨了他一眼,一副我和你不熟的模样,转身就走。 “喂,你怎么变脸比起雾还快啊!” 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天黑得比往日晚了些,浓重的墨色缓慢吞噬着这一方天地。 盛祈霄回来时,月亮刚从云里半遮半掩地露了面,皎洁的月辉驱散了他身上沾染上的夜露的寒气。 桌上摆着几盘疑似饭菜的不明物体,焦黑扭曲得各有特点,散发着类似焦炭的气味,看不出原材料。 盛祈霄本就说不上舒展的眉头更是立刻蹙紧了,眼皮一抬,看向颗狄。 他记得颗狄厨艺虽差,但也不至于改变食材属性,还好意思拿好几个盘子分装这些历经浩劫的“上古遗迹”。 颗狄摊手,朝着沈确那边努努嘴:“可不怪我啊,这是大少爷自力更生的结果。” 沈确夹起一块黑黢黢的不明物体,咔擦咔擦往嘴里送去,眼神略带不满地看着盛祈霄,不甘心地发问:“我厨艺就这么让人望而却步吗?” 盛祈霄想安慰,却又无从说起,所有违心的词都卡在喉咙里,并不急着找出口。他抿着苍白的唇,从手中的小筐里拿出来两盘点心。 颗狄一见眼睛就亮了,沈确连忙起身挤走想伸手去够点心的颗狄,“回家吧,我送送你。” 盛祈霄分不出神去打断两人的吵闹,有些虚弱地拉开椅子坐下。 动作间,宽大的袖口微微回落,不经意间露出一截因失血过多,而透出几分不正常青白色的手腕,和上面新添的刀口。 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撵走颗狄,正转身往回走的沈确,眉目间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但他的期待落空了,沈确眼神没在他身上停留一秒。 盛祈霄神色暗淡了下来,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低的:“你之前都会关心我的。”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沈确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研究着装点心的竹编盘子,半晌后恍然大悟,真诚解释道:“我那也不是真的心疼你,只是想打探清楚,你们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当然,也怕你死了,我们跟着遭殃。” “现在不怕了吗?” “你活着,”沈确嘴角牵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我也没见得好过到那里去。” “你还在生气吗?因为早上的事。”盛祈霄垂下眼眸,过度的疲惫侵袭了他的思维,脑子迟缓地运转着,不死心地抛下诱饵:“你不是想知道寨子中的其他事吗,你亲亲我,我就告诉你。” 原本他不会回来这么早,可颗狄让小泡捎了话给他,关于沈确的梦。 这让他惊喜,又让他惶恐。 沈确的梦,并不是梦,或者说并不是单纯的梦,而是现实的映射。 是被迫尘封的过去,正在悄然复苏的征兆。 沈确静静看着盛祈霄,他手腕上的刀口已经结了痂,可从他过分苍白的脸色与有气无力的言语中能轻易看出,他此时的虚弱。 虚弱,意味着武力值的下降,意味着主动权的更迭。 沈确调整了下坐姿,抬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盛祈霄倒了温水,再将点心推到他面前,面色冷硬:“你先试试毒。” 盛祈霄轻轻看了他一眼,顺从地拿起一块点心,慢吞吞地就着水咽下了肚。 往常吃腻了的东西,此刻却散发着独特的诱人气息,是盛祈霄从前未曾品出过的味道。 沈确如同雕塑一般端端坐着,盯着盛祈霄惨白的唇色,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手掌撑在膝盖上,沈确犹犹豫豫地缓缓倾身凑过去,他觉得自己目前是没什么邪念的,也并非是想趁盛祈霄虚弱扬自己的威风,只是好心帮盛祈霄上上色。 柔软的嘴唇贴上盛祈霄的,熟悉的触感让沈确立马就忘了本。 牙齿叼住盛祈霄唇瓣毫不客气地磨咬着,没有温情缠绵,沈确报复性地发挥出他此生最烂的吻技,想让盛祈霄知道欺骗威胁他的下场。 再退开时,原本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像是被强行涂上了限量款唇釉,红润饱满且泛着潋滟的水光,在盛祈霄苍白的脸上格外显眼。 沈确靠回椅背上,抬着下巴,“到你说了。” 唇瓣上泛起麻木的刺痛,盛祈霄伸出舌尖舔了舔,眼神晦涩地盯着沈确,没有任何预兆地压缩彼此之间的距离。 突然的动作掀起一阵微风,挟着一阵清香闯入沈确鼻腔。 一只手撑在沈确身侧的扶手上,将他困在桌椅与某个滚烫胸膛之间的狭小空间中,呼吸逐渐交融。 “刚刚那个不算,我走神了,而且,太快了。” “那是你的问题。”沈确毫不客气地攥住盛祈霄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臂,指腹死死按住还没完全痊愈的伤口。 盛祈霄进犯的动作停滞了半秒,紧接着就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深入。 他的吻向来没什么章法,沈确这个老师也从不肯认真教学,便只能自讨苦吃地被迫交出呼吸。 沈确还紧紧攥住盛祈霄手腕,指尖几乎要撕裂开新痂,深深陷进去,他试图用疼痛逼退面前这人,可仅是这点疼痛远不足以让其退缩。 另一只手扣住沈确后脑勺,盛祈霄将他牢牢把控住。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沈确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即使盛祈霄此刻虚弱苍白得像随时都可能升天,但藏在这副漂亮皮囊下非人一般的力量,依旧能轻易将他压制。 斗争的力道骤减,狂风暴雨般的侵袭渐渐转为彼此牵扯的纠缠。 沈确闭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他讨厌被掌控的感觉,讨厌盛祈霄,讨厌自己开始沉溺于盛祈霄带给自己的,总是与疼痛和谎言交织在一起的亲密。 “沈确,你看,”盛祈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情动后的低沉,“你对我,明明是有感觉的。” 沈确睁开眼,眼底的迷茫还没散去,就先燃起了战火:“我各方面功能都正常,谁蹭两下都能有反应。” 盛祈霄低低笑了两声,胸腔震动,带动两人紧贴的身体,他似乎极为愉悦,又凑上去,轻咬了口沈确唇瓣。 “嘴硬。”他叹息般地说道。 “嫌硬就别亲啊。”沈确一把推开他,连人带椅子后退出一大截。 盛祈霄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早已不知脸面为何物,双手往前一伸,一把将沈确捞过来坐到自己腿上,不待沈确发火,立马脱力般将脸埋在沈确颈间。 “好累啊,沈确,让我靠一会儿吧。” 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姿态将沈确定在原地,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吞了回去。 盛祈霄陷在温暖中缓缓眨眨眼,睫毛蹭得沈确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沈确啊。”盛祈霄尾音拉得很长,似感叹又似在惋惜。 这么心软,怎么做得了坏人。 “怎么了?” “刚刚你捏得我很痛。” “那是你应得的。” “嗯。”所以我会讨回来的。 “他们要你的血做什么?” 盛祈霄声音闷闷地从沈确肩颈处传来,带着浓浓的倦意:“我怕我说了,你就会离开我。” 第55章 “放心吧,”沈确抬手拍了拍盛祈霄后背,“你不说,我也会离开的。” “......”盛祈霄长久地沉默着,收紧了环着沈确腰的手臂,没有像前几日那样威逼利诱,让沈确死了这条心。 静谧中,沈确耳边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错综复杂的心绪。 可他抬眸看向屋外,只有一轮月亮挂在天穹。 不是天下雨,那是哪里在下雨呢。 怀中的盛祈霄不知何时睡着了,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攻击性,竟显出几分难得符合他年龄与长相的乖巧和脆弱。 要是一直都是这样就好了,沈确胡乱想着。 -------------------- 明后天一共有两章~ 第48章 自然之灵 盛祈霄再次睁眼已是深夜。 白天穿出门的衣裳已经被换过,睡袍腰带系得歪七扭八,看得出来替他换衣服的人,大概不是很情愿。 身侧躺着的人睡得正香甜,一只手搭在他腰间,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往他靠近。盛祈霄很自然地将他搂入怀中,脸贴脸轻轻蹭了蹭,心中是无法言喻的满足。 楼下传来秋千晃动的声音,颗狄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姿态惬意地嗅着满院花香。 “那不是你能坐的地方。”盛祈霄站在廊下,领口歪歪斜斜的,露出一片白皙胸膛,上面隐约还有些被抓挠过的痕迹。 颗狄只看了一眼就转开视线:“有人同意我坐了。” “我没同意。” 颗狄极不情愿地起身,走到廊下与盛祈霄并肩站着,不可避免地又扫到他凌乱的衣着。 “嗯。他给我穿的,他向来没什么耐心。”盛祈霄装模作样理了理衣领。 谁问你了? 颗狄险些翻了个白眼,好歹忍住了,面上一片恭敬:“照月节都过去快半月了,您身上的那些痕迹还舍不得消下去吗?” “......”盛祈霄冷冷瞥他一眼,本想奉还几句,又觉得他同妻子常年异地,心理扭曲是正常的,也就懒得与他计较了。 “我以为今天,你不会去的。”颗狄适时转开话题。 “为什么不去?你教我的,扮可怜。”盛祈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柔和了下来,“效果很不错。” 颗狄没有谴责他,但心里还是为沈确感到一丝悲伤。 “他的记忆有些混乱了,”颗狄回想着沈确白日里的说辞,“他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担心你,出门寻你才落入神庙底。” 盛祈霄“嗯”了声,面上无波无澜。 “你早就知道?” 盛祈霄摇头,“我只以为他是受幻术和瘴气影响,不知道是和从前混淆了。” “这倒算是一件好事。” 盛祈霄不说话了。 思绪被拉回雾最浓的那几日。 那是小楼中最热闹祥和的一段时间,他学会了外界的消遣游戏,沈确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软化,甚至还会对他吐露心声。 一切都如他所料,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闲不住的长老们又聚在了一起,对他为了留住沈确放出毒雾的行为表示强烈的不满。 他冷漠地听着,只觉得聒噪,但还不到完全撕破脸的时候,便忍着没发作。 他与沈确的婚礼,还用得上这些老家伙,如果没有他们的参与,仪式就显得太过简陋。 沈确喜欢隆重。 作为交换,他慷慨地施舍给他们一罐子血,足够他们用上好一阵子了。 自他进门开始就喋喋不休的几张嘴,这才消停了下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起身离开,却被那群整张脸都快被皱纹吞噬的老不死们,用尽了手段拖住。 直到蝴蝶带来了沈确的消息。 为首的老东西浑浊的双眼里满是精光,嘶哑难听的声音得意洋洋:“你终究还是年轻,不要太过自负,我虽对付不了你,可总能找到机会动动别的人。” “这次只是给你的一个小教训,不能什么事都按照你的想法来,你总得给我们留些余地,才是长久之计啊。” 瘦竹竿似的一道人影迈入屋内,在长老们赞许的眼神中站起身,动作恭恭敬敬地将装着香膏的瓷瓶递给盛祈霄:“他是闻着这味道,掉下去的。” 盛祈霄没有去接,可那香味顺着夜风钻入他鼻腔。 瘦竹竿抬头看着盛祈霄,虽还半弯着腰,面上的挑衅却已经藏不住了,“和您制的香很像呢,可惜多了些甜味,还是被他区分出来了。” 盛祈霄眉头狠跳了下,屋外的浓雾顺着门缝挤进来,瞬间将瘦竹竿包裹住。 在一声声惊呼中,盛祈霄夺门而出。 不久后,神庙大殿中,便多了一罐比其他罐子里的都细腻的骨灰。 当时的盛祈霄没有直接去找沈确,还是耐着性子回了趟小楼,装作是那时才发现他失踪了。 还不到可以卸下面具的时候,他还需要耐心。 所幸沈确没事,还把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归功到了大雾身上。 他正好顺着编了下去。 “所以,你要告诉他真相吗?”颗狄的话将盛祈霄从回忆中扯出。 盛祈霄沉默良久,廊下的阴影浓重,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不知道。” “我只提醒一句,说就要有规划、有目的地说,要利益最大化,”颗狄压低声音问,“懂我意思吧?” “很新鲜的词,你现在讲话越来越像外族人了。” “谢谢,就当是在夸奖我了。” 盛祈霄回到屋内时,沈确已经醒了,正抱臂半靠在床头。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有些紧绷的侧脸轮廓。 “怎么醒了?” “当然是等你给我分享你们的秘密啊。”沈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难得挂出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你好像在楼下和颗狄待了不短的时间,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应该不会再晕倒了吧?” 盛祈霄掀开被子,坐在沈确身侧,手臂很自觉地揽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这才来得及回答一句:“好吧。” 盛祈霄声音放得很低,很沉。 外界传言并不都是空穴来风,扼云山确实是曾经南胤国的圣山。 集自然之灵气诞生于天地之间的自然之灵,带着族人们隐居在扼云山中,从不过问世间之事,扼云山曾经,算得上是一片世外桃源。 可世间的一切都是瞬息万变的。 族人们享受着自然之灵的庇护,同时也向往着外界的繁华,野心就此日渐滋生。越来越多的族人不再满足山中平静的生活,他们联合起来诓骗自然之灵接受南胤皇室的拜会,尊扼云山为圣山。 自然之灵从未踏足世间,虽有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力量,却单纯得可怜,在族人们的巧言令色之下,很快便妥协了。 扼云山从来都是女子为尊,女子在蛊术上的造诣与天赋远胜男子。但随着与外界的接触越来越紧密,那套男尊女卑的思想便也渗透得越来越深。男性族人们不甘屈居女子之下,联合推举出了男性首领,负责与外界交涉。 扼云山族人被封为圣族,凌驾于普通百姓之上,仗着蛊术搅弄风云,巫蛊之风盛行,百姓苦不堪言。 自然之灵虽未出山,但开始通过自然之力窥探世间,她不愿见此场景,便要召集族人回归扼云山。 利欲熏心的族人表面答应,背地里却商议着“弑神”,他们联合南胤皇室想要绞杀自然之灵,可又舍不下她的神血。 当时的首领正值壮年,听信了南胤官员献上的计策,趁其不备下了舍身蛊,令自然之灵神识沉睡,肉体不腐,替族人们“孕育”新的“灵”。 往日忠实的供奉者终成嗜血刃,自然之灵血肉日渐枯竭,却始终没有孕育出新的灵,扼云山的灵气也日渐稀薄,再难养出像样的绝世蛊虫。 南胤国逐渐走向了衰败,曾盛极一时的圣族失了特权。 最终,不甘心的族人躲回扼云山。 林间瘴气横生,是天然的屏障,族群再次与外界隔开。 如此过了许多年,扼云山族人也未曾再踏足外界。 直到百年前,自然之灵再次苏醒,苏醒之后,便是彻底的消散。 神庙大门被推开,被树荫笼罩的古老建筑只得到了极少的阳光,沉睡了无尽岁月的山灵满目悲怆,于族人们的忏悔于祈求中长辞于世。 自然之灵彻底消散之后,神庙中央地面开裂,巨大的血藤破土而出,藤蔓散开,中间包裹着新的生命。 “是新的自然之灵!” 数不清的惊呼中,新生命睁开了眼,浅色的眼眸被无数张神色各异的面孔挤满。 扼云山瘴气消除,族人们欢呼着,皆以为扼云山迎来了新生。 可新生的灵主似乎并不具有曾经自然之灵的能力,他的降生,无法为这个族群重拾往日荣光。 不问族中事许久的长老们,却在这时站了出来,主动承担起养育新任灵主的责任,即使他与常人无异。 第56章 “所以,你就是自然之灵孕育的那个孩子?”沈确猛地坐起身,“那你一百多岁了?” 盛祈霄奇怪地看了眼沈确,惊讶于他的接受良好,他本以为沈确又会骂自己发疯说疯话…… 盛祈霄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确定道:“我现在应该是十九岁。” “什么叫应该?你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 盛祈霄轻轻“嗯”了声,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招招手示意沈确回到自己怀抱:“我有点冷。” 看着盛祈霄又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沈确只思考了两秒就大发慈悲地缩回去搂住他,还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后背。 动作有些僵硬,盛祈霄却并不在乎,顺势将脸埋进沈确颈窝,认真汲取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继续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诉说着。 “瘴气散去后,渐渐开始有外族人来到山中,他们这才知道外界早已改天换地,按耐不住地再次想融入外界。” “可是外人狡诈,”盛祈霄说着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沈确一眼,“许多年轻的族人们被外族人诓骗利用,甚至失去生命,此后误入山中的每一个外族人,都没有好下场。” 沈确不自觉磨了磨牙,垂着眼眸,不与他对视。 “慢慢的,我也长大了,他们发现我的血可以给过去百年间再也养不出来的蛊提供养分,让它们重现于世。” “于是,将我养大的人,一次次放干我的血,来满足他们始终想要凌驾于世人之上的贪婪野心。” 盛祈霄的声音始终平静,仿佛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沈确的思绪却被搅乱,连呼吸也被扼住。他将耳朵贴在盛祈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一声高过一声,想要开口安慰,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没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世间万物皆有尽头,我的能力随着被一次次放掉的血液逐渐衰退减弱,甚至即将面临死亡,我以为一切就到此为止了,”盛祈霄深吸一口气,眼中积攒着的经年累月的仇恨几乎要溢出来,“可是我错了,我居然死不了。” “我只是陷入了沉睡,即使如此他们也还不罢休,继续吸食着我的骨血,直到有一天,我的身躯重了回幼年形态,往日记忆全都消散。” “然后呢?” “然后,”盛祈霄突然笑了下,“他们继续把我养大,再继续放干我的血液,如此周而复始。” “你不是能制造幻境操控别人的行为吗,为什么不反抗?”沈确再也忍不住了,出声打断盛祈霄,他回想着自己见识过的盛祈霄的能力,他明明可以轻易远离伤害的。 盛祈霄摇摇头,“每一次的开始,我都以为他们是我的亲人,而且他们也在我身上重复实验着各种蛊,等我懂事的时候,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 “不过后来我变聪明了,将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提醒下一次醒来的我。你之前拍下的壁画,就是上一次的我留下的。” “......”沈确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无语了一瞬,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所有的聪明,都用在了坑我上面了是吧?” 盛祈霄没反驳。 “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消失,会渐渐想起来很多事。他们好像也发觉了,想趁我不备摄取我的意识,将我制成没有自我意识的容器。可惜,这次他们没有成功,我获得了命运的眷顾。” “这一次,我活到了十九岁,不过很多事情都是第一次学会,”盛祈霄突然转了话头,目光直直注视着沈确,“喜欢你也是。沈确,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沈确沉默着,他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何心情,胸腔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拽着他整个人都沉甸甸地往下坠去。 关于自然之灵的故事,对于他来说太过遥远,结局再如何惨淡,也只是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触。 可盛祈霄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与伤害,那些血肉模糊的过往,带着听来就窒息的沉重与惨烈,隔着漫长的时光,在这一刻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他无法做到全然的冷眼旁观。 他想冷漠地嘲讽一句活该,谁让你那样逼我,曾经的一切说不定就是报应前置。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想要安慰,也无从下手。 这座山,比他想象的要可怕数百倍。 “为什么不说话,你害怕我了吗?”盛祈霄托起沈确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 第49章 毒蘑菇(修) 沈确眼中的迷茫与心痛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盛祈霄全然收入眼中,“你在心疼我吗?” “我只是想说,这并不是你强行留下我的理由。”沈确没有反驳,偏过头,避开他的手,“你这样,和那些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你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沈确,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博取你的同情,是你想知道,我才告诉你的。”盛祈霄为自己辩解,语气起伏比讲述自己曾经悲惨遭遇时大得多,“我和他们没有区别,你和那些诓骗族人们的外族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确不赞同地蹙眉,他原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和盛祈霄争执,纷乱的信息还在脑海中横冲直撞,他根本没来得及完全消化。 “没区别,这样就能扯平了吗?我们都有过错,可是过错并不是拿来互相抵消的,而应该及时改正。”沈确说着说着底气有些不足,“我之前是想利用你,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你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盛祈霄学着他的样子别开脸,“但是我不想接受,如果要改正的话,你需要把老邱他们带出去的东西还回来,那才是我们互相改正的前提。” “......”沈确噎了一下,眉目间涌上一股莫名的燥意,“那你的喜欢就是将我置于危险当中吗,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到时候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对不起。”盛祈霄迅速且十分真挚地道歉,“我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的,现在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是吗,可是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沈确抓起盛祈霄手腕,将明晃晃的伤疤摆在两人面前。 “......”盛祈霄咬了咬嘴唇,深刻意识到人不能撒谎太多,用来搪塞之前撒下的谎的借口,成了此刻谈判落于下风的致命伤。 他安静了一下,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沈确,你真的一点也不心疼我。” “你不是说,你说这些不是想博取我的同情吗?” “......我后悔了,你就算不喜欢我,也心疼心疼我吧。”话音未落,盛祈霄整个人就已经不管不顾地凑上去将他抱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沈确对盛祈霄这种明显刚进修回来的,撒娇耍赖的战术压根没招:“你上哪学来的无理取闹?” 盛祈霄没说话,耳尖久违地爬上一抹红,他总不能说是集众家之长吧。 他之前对总爱向沈确撒娇讨巧的小漂亮们嗤之以鼻,现在用起来倒也算得心应手。 见他不说话,沈确也没在意,“那你后来是怎么挣脱魔爪扭转局面的?” “秘密,以后你会知道的。”盛祈霄摇头,还想继续装柔弱,“今天说了好多话,有点累。” 沈确知道他是装的,但也懒得拆穿他,甚至有些庆幸地觉得,盛祈霄装绿茶总比发疯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些长老们......” “我也不知道他们活了多久,他们喝过自然之灵的血,后来也喝我的。”说着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幽怨,“我的血算得上珍贵,他们都想要呢,你却不想要。” “因为我不是变态......”沈确无语,他是道德底线比较低,但也是个守法好公民,还远远没到把同类血肉视作储备粮的程度,“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不会养蛊?” “这一点我没骗你。” 他不会养蛊,可后来的每一只蛊虫身上都流淌着他的血液,以他的骨血为食。 沈确心中还有许多疑问,到底也没问出口。 盛祈霄的过去是一片血腥可怖的黑暗深渊,他可以理解他要把喜爱之物牢牢掌握在手中的想法。 理解,但不接受。 他不是没有思想的死物。 两人就这样安静下来,听着彼此尚不同频的呼吸与心跳,整理着各自的心绪。 接下来的几天沈确对待盛祈霄的态度格外平和,甚至称的上是温柔。 “这样算是利益最大化了吗?”盛祈霄半是炫耀半是请教地问颗狄。 颗狄呵呵笑了两声,“怎么不算呢?” 雨季正式来临,趁着雨还算小,盛祈霄带着沈确去林子里采新鲜小蘑菇。 密林中,腐叶堆积,各种奇形怪状的蘑菇在雨水的滋润下纷纷冒出头来。 盛祈霄与沈确一人提着一个小竹筐,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各自搜寻着自己的梦中情菇。 沈确自动忽略掉那些色彩斑斓的蘑菇,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这样的道理,在盛祈霄身上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第57章 于是他专挑那些摸样丑陋,色泽暗淡的“老实菌子”,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筐。 沈确直起身,冲着只捡了半框的盛祈霄抬了抬下巴,眉梢微扬,摇头晃脑地啧了声,“看来某些人的眼神不太行啊,就捡了这么点儿?” 盛祈霄闻言转过身,雨丝顺着他的眉弓眼睫往下滴,被雨打碎了的画面中,沈确那副生动的骄傲摸样格外清晰。 嘴角不自觉上扬十个像素点,笑声从喉间溢出,盛祈霄上前两步,与沈确并肩而立,垂眸看着小筐里的蘑菇们,夸奖的话差点夭折在嘴边,“......你捡得真的很快。” 说着弯下腰,伸手将毒蘑菇从沈确筐里往外挑,灰扑扑的、边缘卷着黑边的、带虫眼的,都是沈确精挑细选的丑蘑菇,没一会儿就扔了大半,到最后只剩两只伞盖浅褐、模样普通的蘑菇可怜巴巴地躺在筐底。 “?”沈确将他撞开,守护散落一地的可怜蘑菇,“你干什么啊!嫉妒我比你捡的多?” 盛祈霄捡起一只扭曲丑陋的蘑菇,手指微微用力,那蘑菇便渗出了墨黑的汁液,“扔出去的都是有毒的,你怎么专挑有毒的捡?” “......”沈确有些无语。 像是知道他为什么专挑丑的捡,盛祈霄开导他:“丑东西也并不一定就安全。” 沈确想了想,也是。 那群早该入土的又丑又老的长老们,确实就是最恶心恶毒的存在。 回程的路上,沈确还不死心地四处找着蘑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带两朵回去,未免也太没面子了。 终于,在一片浓密草丛中,他看到了一朵奶白色的蘑菇,伞盖圆圆的,像小昆虫在雨中撑着的伞,既不丑也不好看,看着就很安全,想也没想便立马伸手去摘。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到那蘑菇的刹那,草丛里毫无预兆地窜出来一条花里胡哨的蛇,大张着嘴露出锋利的蛇牙,闪电般弹射起飞,直冲沈确面门而来。 沈确呼吸一紧,根本来不及闪避,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转过头,是盛祈霄替他挡了下来。 绿黄相间的丑蛇被扔远,在地上扭了几下,很快没了动静。 盛祈霄手臂上多出了两个深深的血窟窿,黑色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滴,混合着雨水在地面积起一个小坑。 “盛祈霄!”沈确立马慌了,他想起之前刚子在林间被蛇咬后,瞬间便半身麻痹,连话都说不明白了,恐惧与愧疚将他裹挟,“对不起,我不知道那里有蛇…我帮你……” 盛祈霄却丝毫不在意,抬手抵住沈确额头,阻止他慌乱的动作,语气中带着安抚:“没事,别担心,什么毒对我都没用的。” 沈确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吃透这句话的含义。 原本安慰的话语,却让他如坠冰窟。 之前,为了深夜潜入神庙盗蛊,刚子让他给盛祈霄下药。 可安眠药却不知为何成了催-情-药,让他被盛祈霄折腾了几乎一整个晚上。 他本以为是那药与别的什么东西药性相斥,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可现在看来...... 盛祈霄早就知道他们的一切计划,却不阻止,看着他们自以为聪明地往陷阱里跳,甚至在侵占他之后,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使唤自己给他编辫子。 沈确沉默了下来,整个人被刺骨的寒意包裹,他看着盛祈霄手臂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结痂的窟窿,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总是一次次地忘记,忘记眼前这个人并非是什么无毒无害的纯洁小白花,而是披着艳丽外衣散发着勾人清香的食人花。 所以才会一次次地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也才会在粉饰太平的遮掩斑驳凋落时,迎来一次胜过一次的寒凉。 沈确踉跄地站起身,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快回吧,雨下大了。” 眼前这人,强大且深不可测。 所有的信任与温情都是虚假的牢笼。 甚至向自己剖析他曾经的遭遇,也只是有目的地向自己索取关怀,以此换取表面的和谐。 离开,离开,离开! 这两个字再次清晰地充斥在沈确脑海中。 这场雨连绵了许多天,像数不清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记着时。 从窗外绵延到沈确的梦里。 晴朗的天瞬息之间便乌云密布,沈确站在群山之中,眼睁睁看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 身边凭空出现一只漂亮却充满力量的手,手的主人也漂亮,向他露出温暖的笑,说要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下一瞬,那只手幻化成了蛇尾,鳞片泛着诡异的冷光,不由分说地将他紧紧缠住,越裹越紧,毒牙贴着他的脉搏,一寸一寸深入。 “不要!” 沈确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 盛祈霄眼睛都还没睁开,手臂却已经本能地把他圈住,将他搂进怀中,手掌安抚性地轻拍着他后背,“做噩梦了?” 沈确僵在他怀里,任由他的动作,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他总是做噩梦。 梦到银月山谷,梦到照月节,梦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沈逸。 “盛祈霄,你说,我的家人,好起来了吗?” 盛祈霄还闭着眼,手指穿过沈确柔软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替他理顺,模糊的应答慢了半拍,呼吸逐渐均匀平缓,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沈确小心缓慢地拨开盛祈霄的手,从他怀中退出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在床尾静默了很久,目光沉沉地描摹着被子中熟睡的身影,黑暗模糊了盛祈霄的面容,但沈确却看得很清楚。 那张脸漂亮得无可挑剔,配上精心设计的表情,给了他好多虚假的温柔,让他差点真的沉溺其中。 三楼小药房的门紧闭着,但没有上锁,沈确轻轻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正对着门的一侧,屋顶上开了一扇天窗,从天窗爬出去,可以看到房梁与对面的山体间连着一条锁链,不知道通向哪里。 天窗下的角落里原本放着一架木质楼梯,后来被盛祈霄收了起来,沈确之前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前些天小屋漏雨,盛祈霄修补屋顶时,那楼梯才得以重见天日,此刻,还横放在三楼露台的矮墙旁。 沈确轻手轻脚地将楼梯搬小药房,支在天窗底下,一步一步,往上爬去。 -------------------- 今天又勤奋了~ 第50章 探路 推开那一小块可活动的屋檐,风雨一同灌了进来,冰凉的水珠瞬间沾湿了沈确单薄的衣衫。 外面是漆黑的一片,借着偶尔划破天穹的闪电,隐约能看见冰冷的铁索被吹得左摇右晃,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 沈确在木梯上站了很久,雨水混着尚未消透的冷汗一同没入衣领,泛起阵阵凉意,他没有继续往上爬,面无表情地将天窗关好,将狂风暴雨隔绝在外,再把楼梯放回了原处。 外面太暗了,又在下雨,很不安全。沈确这样劝告着自己。 盛祈霄或许很快就会醒来,他不能为了不知道通往何处的,不知是生路还是死路的未知选择,率先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失去盛祈霄好不容易对他放下的戒备心。 沈确抹掉脸上烦人的水珠,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被他往后捋去,混进干燥的发间。 这才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不算陌生的房间,风雨并没有消减屋内草药的苦涩味道,盛祈霄的桌案一如既往地整理得很整洁,但沈确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想不出来,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关于盛祈霄的一切,他从来都想不透彻。 门关上的瞬间,沈确后背毫无预兆地撞上一个宽厚胸膛,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睡不着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略有些沙哑但足够平静温情的声音,在黑暗中四散开来,化作无形又无孔不入的枷锁将沈确牢牢锁在原地。 沈确握着门把的手骤然收紧,手背青筋暴起。 “冷吗?怎么在发抖?”盛祈霄把着沈确肩膀,将他转过来,温和的神情下掩藏着深深的探究,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沈确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沈确压下心中莫名的恐慌,抬眼看他。盛祈霄的面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柔和,还带着些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慵懒。 一个似乎“同出一脉”的微笑挂上嘴角,沈确不答反问,像是真的在困惑,“我记得你桌案上有个香炉,怎么不见了?” “你记错了。”盛祈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语气中的试探收了回去,“我们回去睡觉吧。” “嗯。”沈确绕过盛祈霄,率先迈步下楼。 矮墙边的木梯静静躺着,略微收窄的一侧,顶部颜色相对深了些,盛祈霄视线轻飘飘滑过,跟上沈确步伐。 天蒙蒙亮时,整个寨子被一连串的巨响吵醒,紧接着被混乱的吵闹声填满。 第58章 沈确恍惚回到了照月节神庙起火那一晚。 盛祈霄在第一时间就披上外衣出了门,没一会儿又裹着满身凉意回到屋内。 沈确跟着坐了起来:“怎么了?” “寨子南侧发生了山体滑坡。”盛祈霄一边穿衣裳,一边和他说了下大致情况。 山体滑坡在雨季不算罕见,今年不知为何尤为严重。 靠近南侧山壁的几栋小楼都被倾泻而下的山石砸烂,几乎瞬间便化为了废墟。 看着盛祈霄凝重的表情,沈确没有继续问,想了想还是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天灾面前,人类都是一样的渺小,他想去帮忙。 盛祈霄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再睡会儿吧,不用操心别的。” 说完一阵风似的出了小楼。 时间还早,但沈确已经睡不着了。 窗外灰蒙蒙的雨幕还细细密密地织着,蜿蜒曲折的小路上踩过无数凌乱的脚印,沈确心中离开的念头随着脚步声蔓延,被雨水浇灌,无限滋长。 盛祈霄一去就是半天,临到中午才带着一身半干不干的泥回来。 回到小楼,视线扫过空荡的房间,第一眼没看到沈确,盛祈霄的心几乎瞬间沉到底,抬脚就要往三楼走去,刚到楼梯口却转了弯。 倒挂在房梁上的小泡,拿尾巴尖指了指厨房。 厨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切菜声。 盛祈霄半分犹豫也没有,立马推开门。 沈确围着素色围裙,侧对着厨房门,不知在与案板上的什么较着劲,腮帮子因紧咬的牙关一鼓一鼓的。 沈确还在。 这个认知让盛祈霄轻轻松了口气,死气沉沉的心脏又活了过来。 听到动静,沈确抬头看过来,敷衍了事地打了声招呼。 盛祈霄缓缓走近,“你在做饭吗?” “嗯,怕你来不及吃饭,本来想着做好了送去的。”沈确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继续自顾自地和菜板上的土豆做斗争。 “锅里是什么?”盛祈霄视线越过菜板上粗过中指的“土豆丝”,落在一旁冷冰冰,但盖子盖得严丝合缝的铁锅上,问道。 “米饭啊,”沈确回头看了眼,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好像忘了生火。” 盛祈霄坐到灶台后的小板凳上,熟练地拿起火石和引火的干草,开始生火。 “嚓”的一声,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照亮了表情难得明媚的一张脸。 没一会儿,白色的炊烟顺着烟囱飘向半空,灶炉中的热意驱散了从窗外漫进厨房里的湿气。 “那边怎么样了?”沈确一边给土豆做着造型,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情况不算很糟。”盛祈霄声音穿过锅里咕嘟咕嘟往外冒的水蒸气,听在耳里多了些恬静的柔软,“有两个被压在了下面,早上救出来了,其他的或多或多都受了些伤。这几天还要再清理一下。” 沈确点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添柴的动作顿了顿,盛祈霄看着沈确,恍惚间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平淡的幸福,没有争吵,没有纠结的爱恨。 午饭后,盛祈霄准备出门。 沈确作势起身也要跟着去,盛祈霄没同意。 “山上泥石还在往下滑,很危险,也很脏,这几天都先不要出门。”盛祈霄目光在沈确身上停留一瞬,思考片刻,还是开口提醒,“沈确,听话一点。” 这话沈确听着耳熟,嘴唇动了动,没应声。 目送着盛祈霄离开,等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沈确脸上平静的表情如同面具般剥落。 原本盘在房梁上的小泡不见了踪影,沈确在小楼中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这才安心上了三楼。 踩着木梯爬到顶,沈确推开天窗,双手一撑,利落地爬上了房顶。 雨在半上午的时候就停了,目之所及之处仍是湿漉漉的一片。 沈确蹲下身,紧紧攥住与对面山体相连的锁链。 这时他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铁索,而是由某种植物藤蔓交织而成的。 试了试坚韧度,沈确毫不犹豫地攀上藤蔓,一点一点地往外挪着,被雨淋过的树藤有些湿滑,还在往下滴着水。 他并没有将逃脱的计划放在今天,只是借机去探探路,便只想着快去快回,别被盛祈霄发现。 如果这真是一条离山的活路,他也不会立刻启程。 雨并没有完全停,他可不想被掩埋在泥石之下。 就在刚触及到山岩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寒意悄然滋生,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沈确似有所感地回头看去,“……” 盛祈霄半蹲在铁索的那一头,神色晦暗,不知盯了他多久。 见他转头看来,才开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上一秒还蹦跶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跳猛地停滞一瞬。 沈确连忙收回视线,不管不顾地攀上凸出的山石,脚下却猛地一滑,失重感瞬间袭来。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死死抓住了头顶一根斜伸出来的粗壮树干,冷汗几乎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不敢再回头看。 他知道盛祈霄不会听他解释。 慌乱隔绝了他所有的理智,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必须得跑! 沈确手脚并用,仓皇地借助树枝向上攀爬,狼狈攀上了山岩,加快速度往山顶爬。 下过雨的山,泥土松散,几乎每一步都要深陷其中,越来越多的泥土紧咬在鞋底,重量逐渐增加,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 沈确一边往前跑,一边克制不住地回头望去,与他的狼狈相比,盛祈霄可以说得上是闲庭信步,不紧不慢地拉近与他的距离。 见他看来,嘴角似乎扬起了微笑的弧度,唇瓣一张一合:“沈确,你跑什么?” 沈确连忙收回视线,提醒自己还要再跑快些,一定不能被他追上,下一秒脚下便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天旋地转间,沈确顺着泥泞湿滑的山坡滚了下去,尖利的石块和横生的树枝狠狠撞击着他的身体。 “咔嚓”一声脆响,小腿和膝盖处传来了钻心刺骨的剧痛。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从沈确口中溢出。 他继续狼狈地下落,最终滚到了一处稍平坦的洼地,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水和枯叶,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左腿正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盛祈霄缓缓靠近的身影。 狡猾的猎人迈出的每一步,都在丈量着该如何享用猎物。 来不及多想,沈确忍着痛撑起身,拖着使不上力的左腿还想跑。 盛祈霄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沉重的步伐踩着满地湿泥,一步一步走近,在他面前停下,为他增添一层新的阴影。 不待他反应,盛祈霄毫无预兆地抬手,随意地往外一推,几乎没使什么力就再次将他推倒在地。 盛祈霄低头俯视着沈确,像是没看到他的痛苦神色,抬腿又往前迈了一步,毫不留情挤进他并拢的双腿间,将最终落脚点定在了他左腿膝盖处,不轻不重碾了碾。 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询问:“你跑什么?” “你想去哪里?” 那双浅色的眸中,没有责备,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浮于表面的“关怀”。 沈确疼得说不出话,双手死死抓住盛祈霄的腿,却根本掀不动他。 痛到极致的愤怒,与再次落入任人鱼肉的境地的屈辱,压过了被抓包的心虚,“滚开啊!” 盛祈霄依言收回腿,静静看着沈确的狼狈摸样。满身的污泥,破碎的衣衫,再加上痛到几乎要扭曲的惨白脸庞。 胸口重重起伏一下,盛祈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怒火焚烧后的怅然若失,又像是心疼被强行扭曲掩盖后的冷酷。 他不明白,沈确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搞得一身伤才肯消停呢? 就像他不明白沈确为什么执着于离开他一样。 回家,离开。 这其实是矛盾的两个词。 沈确的家就是留在他身边,离开了他就离开了家啊。 他怎么总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呢? 这个世界上,除了盛祈霄,没有人真的爱沈确了。 可是沈确不知道。 得挑个好日子,让他知道才行。 盛祈霄这样想着。 他不再言语,弯下腰,动作并不轻柔地将沈确整个人扛了起来。 受伤的腿无力地耷拉下来,柔软腰腹被肩头坚硬骨头硌得难受,沈确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连反抗的力气都给疼没了。 一路沉默。 盛祈霄将沈确扛回小楼,没有半分怜惜地,直接将他扔到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第59章 受伤的那条腿率先着地,沈确死死咬着牙也没挡住难捱的痛呼,“你他妈干什么!” 仅存的怯懦被疼痛催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委屈,加上盛祈霄自始至终的平淡模样,沈确的胆子也膨胀了起来。 其实还偷偷生出了一些类似于失落的情绪。 他都受伤了,盛祈霄居然还这样粗鲁地对待他,也没有半分要安慰他的意思…… 但他也没有深想,为什么他会理所当然地认为,盛祈霄就应该心疼他,盛祈霄就应该因为他受伤而不再和他生气。 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指控,盛祈霄居高临下地看过来,体贴地解释:“你衣服脏了,我不想把床铺也弄脏。等下没有时间换新床单。” 沈确脑子极其缓慢地运转着,疼痛限制了他大脑的运行速度,直到盛祈霄端着温水去而复返,也还没研究明白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盛祈霄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替他仔细擦拭着手上和脸上的污泥,沉默地为他换上干净衣服。 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 腿伤疼到了麻木,沈确勉强抽出心神考虑了一下盛祈霄的心情。 “我就是无聊,有点好奇,想看看上面是什么,没想别的。” 可惜,一句没头没脑的干巴巴的解释,换不来盛祈霄一个眼神。 -------------------- 截止到下周四之前会更新五章,让我们拭目以待某些人的手速吧~ 第51章 绿洲 一句干巴巴的解释,无人在意地落了地,最终也没换来盛祈霄半个眼神。 沈确眉头又皱了起来,也闭嘴不再说话,心中暗暗谴责盛祈霄不知道见好就收。 盛祈霄换了块干净的布,动作轻柔地替他擦去伤口附近的脏污,仔细检查着红肿淤青还往外渗着血珠的位置,手指在不正常突出了一块骨头的膝盖处按了按,低声道:“骨折错位了,沈确,这条腿跟着你,太可怜了。” 沈确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见盛祈霄愿意同自己说话了,紧张的情绪不自觉放松了些,仿佛已经看到了蒙混过关的希望,语气中便带上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骄恣:“轻一点啊你,别按那么使劲。” 藏青色的长布条一圈一圈地将受伤变形的膝盖包裹住,可盛祈霄却像是忘记了包扎需要先上药,也忘记了骨头错位的地方还没处理,就这样简单快速地打了结,没有任何治疗措施。 不对。 沈确极缓慢地眨了下眼,心中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后知后觉地慌了神,双手撑着地,立马将自己往后挪了挪,又不死心地试探性唤他:“盛祈霄......” 盛祈霄原本有条不紊的动作被他的后退打断,沈确看见他手背的青筋跳了跳,顿觉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衣领就被那只手攥紧,整个人被猛地拖进房间。 本就伤痕累累的腿在门框上又磕了一下,疼得他脑袋直发昏,直到被毫不留情地扔到床上,都还没缓过劲来。 盛祈霄转身走向房门,在沈确视线追过去之后,才抬手将门关上,“咔哒”一声上了锁。 天色还早,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沈确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盛祈霄,我说了我就是好奇,只是想上去看看。”沈确强压下侵袭而来的恐慌,咽了咽唾液,不自觉换上一种试图解释,还带着点可怜意味的语气,体贴道:“你先去忙吧,不是还要收拾山体塌陷吗?” 他急切地想把盛祈霄支开,为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空间。 盛祈霄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衣,像是恶魔褪下伪装为天使的外皮。 他扯开领口,露出漂亮的颈部线条与锁骨,一步一步靠近。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没有露出半分狰狞,可沈确却看出来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恐怖。 任是脑子再乱,他也察觉到了盛祈霄表面的平静下汹涌的暗流,但人总有侥幸心理,他总觉得盛祈霄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 可现在这情形…… 沈确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盛祈霄控制同伴威胁自己时,似乎也是一样的平静。 “现在,”盛祈霄屈膝往前,将床面压下一小块凹陷,这才抽出时间来回复沈确,声音低沉而舒缓,“有更重要的东西等着我收拾。”他刻意加重了“收拾”两字。 说着弯下腰,一把攥住沈确受伤的那条腿,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袭来,将不断后退的沈确硬生生拖拽到了床沿。 “啊——!”错位的关节被强行拉扯,沈确痛得眼前一黑,顿时惨叫出声,身子因惧怕而警惕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护住膝盖,冷汗早已打湿了刚换上的衣袍。 沈确喘着粗气,缓了好半晌才抬起头,对上盛祈霄寒潭似的眸子,嗓音颤抖地威胁,“盛祈霄,我警告你,你别逼我!” “我逼你?”盛祈霄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脸上平静的表情几乎被撕裂,“到底是谁在逼谁?” 盛祈霄单手扼住沈确脖子,缓缓收紧,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真的伤到他,又剥夺了他大半的呼吸空间,让他陷入恐惧的漩涡,再也不敢大言不惭地颠倒事实黑白。 “这段日子过得不好吗?我们过得不好吗?你为什么非要跑?” 指腹摩挲着沈确颈部跳动的脉搏,盛祈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到极致的颤音,好似被扼住喉咙的人是他一般,露出了早已掩藏不住的心痛和一丝不解。 “我跑什么了?我就想看看还不行吗?”沈确因缺氧而睁大了眼,窒息感和身体的痛同时磋磨着他,心中越委屈,说出的话就越硬气,“不过你说得对,这鬼地方我早待腻了,我就要走,我就要离开!你以为你看得住我吗!我早就说了,老子早晚要离开的!” 脑海中已成型的示弱计划被丢到一边,沈确梗着脖子瞪着盛祈霄,眼眶中却渐渐聚起了水雾。 盛祈霄不再说话,像被那水雾烫到了一般猛然松手。 沈确刚吸入半口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便立马剧烈咳嗽了起来。 喉间的震颤未止,肩膀已被无情扣住,整个人被按进柔软被褥中,被子篷起的弧度几乎要吞没他的整张脸。 盛祈霄不想看到他的脸。 动作间,布料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打断了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沈确因疼痛而颤抖的脊背一僵,紧接着便是更激烈的,但显然维持不了多久的挣扎。 指尖在未知的山峰间探寻着,很快有暗流涌动的潮声自深处响起。 盛祈霄脊背跟着弯了下来,将所有不配合的抗争碾平。 更要将所有的怒火与失望,连带着被抛弃背叛的痛苦和无处着陆的漂泊爱意,都以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烙印进沈确灵魂。 房间中不知为何竟然下起了雨,很快在素色的床单上晕出深浅不一的乌云。 但雨还不停歇,继续旁若无人地落着,浇灌在柔软地面,升腾起压抑模糊的,互相纠缠又抵抗的控诉。 漂泊小舟冲击崖岸的声音断断续续,蜿蜒的溪流却连绵不绝,混着汗水淌进盛祈霄心里,畏手畏脚地试图浇灭他胸腔中四溢的火。 沈确愤恨又无法抗拒地流泪,是痛的,也是怕的。 梦中那冰冷的蛇尾终于在现实中将他绞紧,云淡风轻地化解他的所有反抗。 盛祈霄轻柔地吻掉他的眼泪,眼泪咸涩,却又同他本人一样,都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于是盛祈霄静静凝视他湿漉漉的眼睛,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也无法控制地更加用力,让他酝酿更多。 沈确破碎地颤抖着说疼,让他收敛点。 “就是要让你疼啊,”盛祈霄气息也不稳,泄愤般的快意化作他额角滑落的汗水滴在沈确唇畔,质问之下是不解的委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为什么总是想走?” 沈确不知又遭受了怎样的待遇,漂亮的脖颈猛地一扬,下颌线条绷得很紧,喉结好一会儿之后才艰难地滚过一圈。 紧接着便一口咬上盛祈霄肩膀,血腥味很快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但他仍不松口。 无比慷慨坚定地要与盛祈霄疼痛共享。 但拼命咬合的牙齿,在下一秒就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力道。 沈确受伤的膝盖被盛祈霄握在了手中,隔着交缠的布料,坏心眼地按压揉捏。 自此,盛祈霄便掌握了控制沈确的遥控器。 之后的时间里,每当沈确要反抗,那邪恶的五指山便跟着施加压力,几次下来,沈确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徒劳地颤抖。 本应被好生呵护的伤处,成了他无法打破的枷锁。 而更隐秘的枷锁,同样也遭受着无情锤炼。 “盛祈霄......盛祈霄!”沈确终于绷不住了,第一次低了头,汗湿了的额头抵上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声音软了下来,试图唤起盛祈霄的心疼,“我真的只是想去看看,我真的......只是好奇......” 第60章 盛祈霄任由他依靠:“你只是好奇?那看到我跑什么?” “我说了山路湿滑,让你不要出门,你不听话。你才来山中多久,就已经受伤了三次,这样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在意。” 盛祈霄停顿了一下,再次握住沈确膝盖上被包裹住的错位骨骼,“那是不是,就没有什么治的必要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沈确脑中轰然炸开。 沈确呼吸一窒,一双狐狸眼霎时瞪圆了,眼尾的红几乎要凝成实质,嗓音也湿透了,不可置信地动了动嘴唇,最终只发出一个单音:“你……” “怎么了?”盛祈霄偏了偏头,还嫌不够似的故意凑上去问他的意见,“你是不是也很赞同我的想法?” “是不是只要永远都好不起来,就不会再有下一次的受伤了?” “……不是!你疯了吗!” 沈确此前曾触及到的所有恐惧,都比不过此时此刻。 他无比真切地看到了盛祈霄眼中喷发的火山,无比清晰地感知到盛祈霄的疯狂。 他不但不想给他治伤,还想要废了他的腿,把他变成一个永远无法离开,只能依附于他的残废。 “你不能这样!盛祈霄......”在盛祈霄冰火交织的目光中,沈确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流,手臂慌乱地想要推开盛祈霄扼住他要膝盖的手。 但下一秒,手腕也落入了盛祈霄掌心。 盛祈霄握着他的手腕,缓缓将他拉起来,半靠在床头,以便他能明明白白地看清自己的处境。 覆在他膝头的手缓缓收紧,一点一点地加着力气,他终于不再怀疑,盛祈霄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捏碎他的骨头。 痛苦被无限拉长,深深刺入每一寸神经,沈确再也无法忍受,惊恐地聚起力气,手腕挣脱束缚,猛地挥出。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了盛祈霄脸上。 力道不轻,盛祈霄脸颊瞬间浮现清晰指印。 时间凝固一瞬。 “这是你第几次打我?” “你活该!你这个疯子!啊——!” 盛祈霄报复性地使力,狠qian入更shen的地方。 手掌也在瞬间收紧,毁灭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施加在本就脆弱的膝盖上,几乎下一秒就要碎在他手里。 沈确疼得弓起身子,双手徒劳地掰着盛祈霄坚如磐石的手掌,可除了白白浪费体力,别无他用。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盛祈霄的可怕力量,示弱的话如果再不说,怕是就没机会再说了。 沈确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抱住盛祈霄手臂,将温热的泪水往上蹭,漂亮的眼睛里盈满了哀求与恐惧,施于他痛苦的人,与唯一能拯救他的人,重合成同一个名字:“盛祈霄......盛祈霄,你别这样,我害怕,你别这样!” 盛祈霄任由他挣扎,没有半点动容,胸口却不知被什么压住,堵得水泄不通。 比起知道沈确逃走时燃起的愤怒,此刻因沈确忍耐到极致的痛苦崩溃,所衍生出来的莫名的情绪,更让他的心难以承受。 “盛祈霄,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这样好不好。”沈确手足无措地颤抖着,凑上去胡乱吻在盛祈霄唇畔,“盛祈霄,我亲亲你,我们不要吵架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混乱的思绪并没有让沈确忽略,盛祈霄今天自始至终都没有吻过他的这件事。 他记得,盛祈霄是喜欢吻他的。 “你错了?错在哪里?”盛祈霄不躲也不回应,任由他费尽心思地亲吻自己。 “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我再也不会乱跑了,盛祈霄,原谅我吧,祈霄......” 剩下的话,被淹没在喉间。 最后那个称呼,是沈确从并不遥远但已经有些模糊了的记忆中挖出来的。 所幸的是,好像真的派上了用场。 盛祈霄终于有了回应,轻抚着他后背,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听话?” 干涸的沙漠在主动的震颤中生出绿洲,让误入的旅人流连其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身心的双重满足。 漆黑的夜里,盛祈霄用目光细细描摹着沈确的睡颜。 脸上的泪痕被拭去后,很快又覆盖上新的。 小泡从窗外挤了进来,偏着小蛇脑袋,“你又欺负他。” “谁让他,这么沉不住气呢。” “你学坏了。”小泡尾巴尖拍打着窗台。 “你是帮凶。” 小泡的尾巴一僵,仿佛被戳中了心事,灰溜溜地缩回头,转眼便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里。 -------------------- 你是不是也记得今天没有亲吻我~ —— 老师,给我个机会好吗,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谢谢,拜托拜托~ 第52章 屈从 盛祈霄沉默地替沈确清理,用温热的湿布仔细擦拭掉污迹。 看着睡梦中仍偶尔啜泣的沈确,盛祈霄神色有些说不出的茫然。 他想让沈确哭,想让他疼,可这一切真如他所愿了,心里又感受不到半点满足。 视线最终落到沈确的腿上,之前敷衍包扎上的布条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散开,露出关节错位的膝盖,经过一番折腾,肿得更高了。 盛祈霄稳稳扶.住沈确大.腿,另一只手骤然发力。 “咔哒”一声,错位的骨头被按回原位。 昏睡中的沈确猛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随即又重重砸回床铺中。 盛祈霄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反.应,将早就准备好的草药捣碎,均匀地敷在他腿上,再将削得光滑平整的木片仔细固定在腿弯处,最后用布条一层一层缠紧。 整个过程盛祈霄都专注而沉默,仿佛在修复一件易碎的珍宝,一件他自己本铁了心要打碎,又中途后悔要拼尽全力粘合复原的珍宝。 即使这件珍宝是个满嘴谎言,心思狡猾的混蛋。 即使知道他的眼泪和求饶,可能只是又一次博取他心软的表演。 可他同样也知道,即便如此,自己依旧无法忍受看到他真的承受这种彻底的,可能永远无法逆转的毁灭性伤害。 那双含泪的眼睛,望向他时若只剩下脆弱和痛苦,便比任何阴谋和利刃,都更能穿透他为自己套上的坚硬外壳。 或许是草药的清凉渐渐抵消了伤口处灼热的痛楚,沈确紧皱的眉头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沈确的意识才艰难地从冰冷的黑暗中缓缓挣脱。 眼皮沉重得像被什么黏住了,沈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视线模糊了片刻,终于缓缓聚焦。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雨好像彻底停了,隐约透露着太阳初升的暖色调。 盛祈霄不在房间里。 意识到这一点,沈确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了一分。 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处不在的痛苦。 左腿膝盖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像是被什么人用粗糙钢索贯穿了他整条腿,又来回磋磨反复穿刺,一点微弱的动作都能牵扯动神经,提醒着他那里曾遭受过毁灭性的危机。身后更是火辣辣的一片,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不可忽视的痛楚,喉咙也干得冒烟。 沈确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臂却软得使不上半分力气,浑身筋骨都像被彻底拆碎重组,稍微一动,全身上下的疼痛就成倍累积,痛得他恨不得立刻再次昏睡过去。 昏迷前的那些屈辱、恐惧和愤怒的记忆碎片,在下一个呼吸间汹涌而至。 盛祈霄冷漠的话语,进犯时毫无顾忌的动作,还有那几乎捏碎他膝盖骨的恐怖力道,都让沈确觉得自己好似被再次放逐到了寒潭冰泉当中,让他身心,都结上一层厚厚的冰。 他知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受伤的腿也被仔细包扎了,好好固定着。 盛祈霄替他治伤了,盛祈霄还是对他心软了。 可他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轻松。 给一巴掌再赏颗甜枣,那是在训狗,他绝不会因此而对盛祈霄有半分感激。 沈确睁着眼睛盯着房顶,静默了很久。 脑海中在循环播放着盛祈霄昨天的每个表情,每句话语。 他是真的想废了他的腿。 这个认知比起身体的疼痛更让他难受,心脏好似被数不清的毒蛇无情地啃咬着。 盛祈霄,竟然真的想要伤害他。 沈确有些想笑,但实在没那个力气去笑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沈确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他此时最不愿看到的,就是盛祈霄。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此刻的盛祈霄,索性直接逃避。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股淡淡的药味,混杂着盛祈霄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不由分说地笼罩了下来。 沈确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平静却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第61章 “我知道你醒了。”盛祈霄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听不出喜怒,但带着刻意装裱的温和,仿佛要将昨夜的一切争端都隔绝在外。 沈确没有回应,依旧闭着眼,只是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射下的颤抖的阴影,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床面靠外的一侧微微下陷,是盛祈霄坐了下来。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沈确额头,似乎是在探摸体温,却反而将指尖的凉意直送到沈确心底,激得他皮肤泛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烧退了,”盛祈霄无所察觉般轻轻松了口气,语气更和缓了些,“饿不饿?我熬了粥,不过得先喝药。” 沈确依旧沉默,手在被子下紧攥成拳。 他不敢睁眼,更不敢说话。他怕一睁眼那强装的镇定就会立马破碎,露出里面汹涌的恐惧和恨意。他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道歉?还是求饶?抑或是继续倔强地对抗。 当然,他更不想去揣测盛祈霄到底想听他说些什么。 但他知道,他此时不能再点燃盛祈霄的怒火。 他只能屈从。 可他又如何能说服自己屈从?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还有反抗的能力,一定会把盛祈霄往死里弄。 盛祈霄好似并不在意他的沉默,那只手从他额头滑下,轻轻抚开他颊边汗湿的碎发,动作中带着一种熟悉,却下意识觉得不该出现在此刻的温柔。 紧接着,那只手似是无意地落在了沈确膝盖上,隔着一层厚厚的被褥,力道并不大,却让沈确身体条件反射地一缩,几乎立马就睁开了眼睛,直直对上了盛祈霄的目光。 盛祈霄此刻正侧着身子坐在床边,另一只手里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黑褐色的药汁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如沈确所料,盛祈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复杂,虽然没了昨日的冷冽,但依旧没什么温度,就这样一眨不眨地静静盯着他。 沈确总觉得那眼神中应该是少了些什么,但他想不明白。 “错位的地方已经给你接回去了。”盛祈霄声音同他的表情一般平静,沈确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陷入了臆想,他以为的温和其实并不存在。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对你说声谢谢?”沈确收回思绪,声音是嗓子过度使用后嘶哑。 他咬着牙坐起身,后背紧靠着床头,试图借此为自己增添一分底气。 讽刺的笑容挂上嘴角,恶劣的恨意从他漆黑的眼眸中倾泻而出。 盛祈霄下意识想凑过去扶住沈确的动作顿在半途,他久久凝视着沈确脸上无法掩饰的憎恶,平静的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但很快复原。 他收回手,轻声道:“先喝药吧。” 但沈确不肯罢休,身体的不适让他无法调节自己的情绪。 他急需要发泄。 “怎么?昨天恨不得废了我的腿,今天又做出这幅模样给谁看?谁知道你有没有在药里下什么东西,你觉得我敢喝吗?”沈确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盛祈霄,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挑衅激怒他,可胸膛中翻涌着的滔天的怒火与委屈,让他根本无法冷静。 意料之外的,盛祈霄没有生气,只是平淡地解释道:“这药是给你治伤的。你要是不想喝,我无所谓。”说着顿了下,迎上沈确探究的目光,唇角弯了弯,牵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你知道的,你的腿好不起来,我或许才会更开心。” “你真是个疯子!”沈确低声咒骂,声音因虚弱而中气不足,语气中的讥诮却分毫不肯退减,他恶狠狠地质问,“你凭什么认定我要跑?你凭什么那样对我?!” 沈确越说越激动,眼眶又红了。 他确实是在为以后探路,他从未放弃过离开这里,但这一次,他真的没有立刻付诸行动的打算。他还没准备好呢,盛祈霄凭什么误会他! 盛祈霄冷眼看沈确发泄,看着他因太过激动牵扯到伤处,疼得变了脸色,才冷冷开口:“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盛祈霄眼中是洞察一切的锐利,“你是一只比任何人都狡猾的狐狸,我怎么能够掉以轻心?” 沈确被他看得心头一紧,叫嚣着的火焰被兜头一盆冷水扑灭,气焰瞬间弱了几分,下意识移开目光,梗着脖子强撑,疾言厉色道:“你少血口喷人!” 盛祈霄没有理会他的反驳,视线转向窗外,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丝独属于过往岁月的斑驳模糊:“越过后山到不了你想去的地方,那后面只有一条通往银月山谷的捷径。” 沈确低着头没什么反应,只要不是出山的路,通向哪里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但他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上次盛祈霄带他去银月山谷时,走的是哪一条路。 他发现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致力于寻找盛祈霄“背叛”自己的证据,好像如此就能抑制住某些自然萌发的怪异情愫。 药碗再次递到沈确边,“先喝药。” 浓烈的苦味直冲鼻腔,沈确别开脸抗拒着,他厌恶那碗看着就很苦的药,更受不了盛祈霄的任何靠近,他现在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盛祈霄的手稳稳停在半空,既不收回也没有强迫他喝。 两人的动作同时被按下了暂停键,谁也不愿意先退让半分。 几秒之后,沈确紧绷的身躯微不可查地松懈一丝,还是率先屈服了。 这是他的腿,他得快点好起来,绝不能如了盛祈霄的愿,真的变成一个瘸子。 沈确伸手想接过药碗,盛祈霄却不撒手,意思不言而喻。 沈确紧锁着眉头瞪了盛祈霄一眼,最后还是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将一整碗药吞进了肚子。 苦涩的汤药划过干涸已久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舒缓,同时也提醒着沈确,让他认清此刻的虚弱和受制于人的境地。 那药实在太苦了,苦得超出了味蕾的承受极限,沈确几乎要干呕出来,却还是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沈确又强行给自己喂了一碗毒鸡汤。 甚至继续给自己洗脑——苦难都是有定数的,自己现在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就是因为以前吃的苦太少了。 现在苦点儿,等出去了,照样能做个无法无天的混蛋。 这话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谁说的,反正用在此刻倒是格外应景。 盛祈霄的视线从没有离开沈确分毫,将他的所有反应都尽收眼底,心中总算有了些畅快的感觉,不枉他多加了好些味苦的药。 直到碗底见空,他才将碗轻放到一旁,体贴地替沈确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渍。 “沈确。”盛祈霄突然开口,手指将苍白唇瓣按压出一抹红痕,语气带着一种无法缓解的疲惫,“我给你的机会,是不是太多了?”所以你才总是这样有恃无恐。 沈确偏头躲开他的动作。 “从你假意说喜欢我,实则只是为了利用我,到我明知你偷了母蛊,却还是愿意让他们离开,只把你留下来。”盛祈霄缓缓垂下眼眸,目光再次锁住沈确,“我甚至愿意相信你,只是好奇,真的只是想去看看。我一次次的降低底线,只希望你能安分地待在我身边。” 话音停顿了片刻,盛祈霄仔细审视沈确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说过,以后我会和你一起离开这里,不会等很久。这样还不够吗?”盛祈霄缓慢靠近,温热的呼吸打在沈确脸颊上,两人几乎近到了鼻尖相贴的地步,“我还不够有耐心,还不够包容你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盛祈霄捏住了沈确的下颌,强迫他直视自己眼中快要将自己吞噬殆尽的情绪漩涡,“你对我,就没哪怕有一丁点的喜欢吗?” 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盛祈霄的音调依旧不高,却字字如刀,一下一下划在沈确心上。 沈确突然有些迷茫,掌心不自觉捂住胸口。 盛祈霄的都是事实,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他,就是在利用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可是为什么,心脏好像有些痛呢? -------------------- 等一个奇迹~ 第53章 荧光蝴蝶 “闭嘴!都是你自找的!是你自己要喜欢我的,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知道我是在利用你,但你还要犯贱,你还要喜欢我。” 沈确将胸口的闷痛归结于过度的愤怒。 他讨厌盛祈霄这副模样,明明是他占尽了上风,还表现得好像他才是被亏待的那个。 “你不是很厉害吗?那你知道,像你这样纠缠不休的人,只会让我更加厌烦吗?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太、廉、价、了!我看不上。”沈确一字一顿强调着。 “……”盛祈霄的手不自觉颤了下,看着沈确那充满挑衅意味的面容,咬紧了牙。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了?又生气了?”沈确迎上盛祈霄酝酿着风暴的双眸,主动仰头将细白的脖颈彻底暴露在他面前,用力掰开他捏着自己下颌的手,猛地往下扯去,扣到自己脖子上,故作好奇地问道,“是不是又想掐死我?我帮你,掐死我最好了,正好一了百了。” 第62章 盛祈霄狠狠甩开他的手,霍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知道沈确在故意激怒他,可沈确说的都是真话。 他见过一个又一个,各具特色的漂亮男孩,不计后果地奔向沈确身边,无论过程如何,最终的结果都是被沈确无情厌弃。 “沈确,你最好搞清楚你自己的处境,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我很清楚啊。”沈确挑眉,故意往他痛处戳,“还是说,你想让我认清的是,我现在只是一个供你发泄强女干欲望的工具?” “沈确!”盛祈霄厉声打断沈确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沈确彻底揉碎,重塑成没有半点锋芒的样子,或许只那样,他才能真的安分,才不会一睁眼就费尽心思地往他的心上插刀。 可是不行。 盛祈霄闭上眼,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再硬碰硬了。 沈确冲动说完,也有些后悔,像只炸完毛后又将自己缩成球的猫,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间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沉重呼吸声逐渐消失。 房门被关上,紧接着是落锁的“咔哒”声。 多此一举。 沈确嗤之以鼻。 太阳好像没有真的升起来,窗外的天色又暗沉了下去。 自那日口不择言的爆发后,接下来的几天沈确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无论盛祈霄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沉默以对,彻底把自己当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像。 房门也只在第一天落了锁,之后的几天都大大敞开着,可沈确连往门外瞥一眼的兴趣好像都没有了。 盛祈霄当然不会凭此就以为沈确真的乖顺了,他不过是换了另一种方式来对抗他罢了。 表面死寂的火山,内里其实奔腾着炙热岩浆,稍不注意,就能将他烫伤。 盛祈霄将沈确抱上轮椅,推到外边儿晒太阳。沈确没什么反应,默默盯着不远处的树影,冰封的态度没有因为阳光的照射有丝毫的融化。 期间颗狄来过一次,试图要找沈确搭话,被他一个眼神给吓退了回去。 “这次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头了?”颗狄凑到盛祈霄身边,小声嘀咕。 盛祈霄叹气,面对颗狄倒是心平气和,实话实说:“我就是想吓吓他。” “你差点把人吓死了!”颗狄声音没控制住,一下子高了起来,“你看现在怎么办吧,话都不跟你说了,之前好歹还骂你两句呢。” “你们他妈的能不能滚远点?背后蛐蛐我还要这么明目张胆让我听见吗?!” 一个枕头突然从房间里飞了出来,“啪嗒”落到餐桌前的地板上,滑出去一大截才停下。 颗狄夸张地缩了缩脖子,立马接话:“诶!你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房间里却再没了声响,颗狄也没有再等来一丝回应。 晚上,盛祈霄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 沈确要是继续闹,他还有些应对办法,但他实在忍受不了这冰天雪地般的沉默。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跟我耗着吗?”盛祈霄伸手捏住沈确的下巴,抬起他的脸。 沈确十分配合地顺着力道仰头,懒懒掀起眼皮,眼底漠然地映出盛祈霄压抑着怒气的面容,嘴角微勾挑衅似的看他。 盛祈霄认输般松开手,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愉悦,只有强装镇定的烦躁和无可奈何。 “好,你不理我。”他退开半步点了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确,“那我猜,你应该也不想知道,你拼了命送出去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救活你那快死的哥哥吧?” 沈确的身体紧绷一瞬,刚才还漫不经心的人,立马坐直了身子,装了几天的冷漠淡然在此刻彻底分崩离析,脸上写满了想极力隐藏却压根藏不住的关切与期盼。 他试探性地开口,“你有办法知道他的消息?” 这下轮到盛祈霄不说话了。 主动权瞬间易位。 盛祈霄不再看他,不紧不慢踱步到餐桌对面,施施然坐下,拿起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碗里的粥,态度一派闲适,再没了方才的焦躁。 “你什么意思?” 盛祈霄冷哼一声,指挥道:“我想吃蘑菇,你给我夹。” “……”沈确额角跳了跳,他知道盛祈霄又在发疯和正常之间选择了抽风。虽然真的很不想搭理,但沈逸的消息,他不能不关注,只能硬咽下这口气,“行,你把眼睛闭上,我给你夹。”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盛祈霄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照做了。 过了至少有半分钟,沈确将一片裹成小卷儿的蘑菇片放到了盛祈霄碗里。 “吃吧。” 盛祈霄睁眼,看了看沈确,又看了看蘑菇卷儿,想了想,最终还是夹了起来,准备往嘴里送。 可刚到半途,蘑菇卷突然松了,从里面掉出了七八颗圆滚滚饱满完整的花椒。 “……” “看什么看,是你自己炒菜的时候没炒匀。”沈确毫无愧疚之意,理不直气也壮。 盛祈霄没有反驳,一点一点将那片蘑菇咬进嘴里,缓慢而用力地咀嚼着,像在细细研磨着某些人或事。 沈确的神色随着盛祈霄磨蹭时间的长度逐渐阴沉,盛祈霄赶在他发火前的最后一秒放下筷子,态度极好,语气温和地问道:“你现在就要看吗?” “不然呢?” “好吧。”盛祈霄不再多说,右手抬起,掌心向上,一点幽蓝色的荧光在他指尖浮现。 那光芒最初只有米粒大小,随即缓慢舒展开来,渐渐凝成一只完全由流动光影构成的半透明的荧光蝴蝶。 蝴蝶扇了扇翅膀,绕着盛祈霄的指尖轻盈的飞了两圈,每一次扇动都撒下细碎如尘的蓝色光点。 “看吧。”盛祈霄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的低沉。 荧光蝴蝶再次停驻在他的指尖,双翅继续扇动,下一刻,幽蓝色的光芒骤然放大,在他们面前的空中铺开一片朦胧的光幕。 光影流转间,景象逐渐清晰。 极简风的卧室当中,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床上靠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皮肤还有些病态的苍白,身形瘦削,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是沈确的哥哥沈逸。 “你不必觉得愧疚,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沈逸抬起了头,黝黑的眼眸显得有些空洞,目光没有落点地飘忽着,他摇了摇头:“我永远无法赞同您的做法,我一定会想办法将他……” 话音未落,光幕消散成零星的荧光,被风一吹就没了踪迹。 沈确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攥紧桌沿,眼眶不受控制的泛起潮意。 沈逸真的好起来了。 最大的狂喜将他包裹,隐藏不住的喜悦笑颜,使他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 盛祈霄的目光一直落在沈确脸上,轻易捕捉到他眼中纯粹的开心,没有一丝一毫对光幕中沈逸那句未尽之语的探究。 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盛祈霄松了口气。 “现在可以好好吃饭了吗?” 沈确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我什么时候没好好吃饭了?” 盛祈霄不与他争辩,唇角也受他感染似的弯了一下。 他发现沈确发自内心的笑容,的确是他见过的,最动人心魄的美好模样,轻易将他心里的空缺填满。 “沈确,你已经好久没跟我说话,也没有对我笑了。” 沈确高兴得忘乎所以,直接将盛祈霄前些天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抛诸脑后,闻言白了他一眼:“反正我说话你又不会相信,还白费什么口舌?” “是你骗我太多次了。” “你就没骗我了吗?” 盛祈霄还想说什么,被沈确抬手打断:“好了,不要再说了。” 再说下去,又会是无休止的争吵指责,将两人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和谐”再次撕破。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去到走廊上看月亮。 夜空深邃,显得月亮格外皎洁,四周繁星密布,如同洒向天际的璀璨碎钻。 沈确望着那轮明月,忽然开口:“你想看什么都可以吗?” 盛祈霄思考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摇摇头,回答得很干脆:“不是。” “那能看到些什么?你为什么能看到?”沈确侧过头,月光照亮他半张脸,另一半沉寂在盛祈霄投下的暗影间。 “老邱他们离开的时候,我在他们身上放了点东西。” 一听这话,沈确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盛祈霄立刻解释道:“那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只是一个供我了解外界的媒介而已,那东西会随着他们接触的人传播,这样我能看到的范围也就更广。” “那岂不是我身边的人你都能看到了?”沈确有些激动。 第63章 “差不多吧。” 沈确眼睛睁大,满天的星光就这样落进他眼中:“随时都能看吗?” 盛祈霄知道他在想什么,睨了他一眼:“得看你表现。” 沈确不屑地嘁了声,扭头继续看向遥远的夜空,安静了一瞬,又带着些怀疑开口:“这不会也是你造的幻觉吧?故意骗我的……” “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聊。” 沈确没说话,只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其间含义不言而喻。 “不信就算了。”盛祈霄语气淡漠,作势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确脱口而出,随后才开始憎恨自己的不争气。 他知道这不过是盛祈霄想要和自己和好抛出来的诱饵罢了,但他无法放任任何一个能探知到家人信息的机会从指尖溜走,只能随了盛祈霄的愿。 盛祈霄果然站住了,但没有回头。 他在等沈确开口。 在沈确不故意去踩他底线情况下,他对沈确的耐心永远也耗不尽。 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沈确极其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还想再看。” “你是在对我提要求吗?” “是又怎样?” “可是,我们不是在吵架吗?”盛祈霄转头看他,没奢望沈确能拿出半分求人的态度,只是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你单方面和我冷战了好几天,难道我要这样轻易的原谅你吗?甚至得不到一个道歉。” 沈确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几乎要被盛祈霄这副理直气壮的姿态气得笑出来。 他根本无法想象,盛祈霄到底是怎么顶着这一张无辜漂亮的脸蛋,说出如此无赖的话的。 他为什么不想说话,盛祈霄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盛祈霄或许也意识到了这点,轻咳了声又问:“那还吵架吗?还不理我吗?” 看着他满心期待又假装无所谓的样子,沈确心中的气,就这样偷偷散去。 虽然还有很多想要争辩的地方,但他还是决定顺着盛祈霄一次:“不吵了。我现在不是在理你吗?” “嗯。”盛祈霄淡淡应了声。 沈确下意识往盛祈霄身后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盛祈霄要是有尾巴的话,这会儿大概已经得意洋洋地翘到天上去了。 又装。 沈确在心底冷嗤。 -------------------- 修文的时候把自己吓了一跳...... 第54章 出山 冷战结束后,沈确在“热暴力”这条路上走得顺风顺水,切换自如得让盛祈霄都感到了措手不及。 他本以为沈确还要别扭几天,结果人家转头就换了副模样。 如今两人的位置像是彻底颠倒了过来。 之前是盛祈霄想方设法监视沈确,生怕一转眼他就跑了。 现在换成沈确时时刻刻盯着他了,轮椅轱辘天天在他脚边蹭来蹭去,张口闭口就是问他什么时候能再看看荧光蝴蝶。 “盛祈霄,你技能冷却好了没?”沈确又自己操作着轮椅凑了过来,胳膊不经意间压住盛祈霄正看着的书册。 自从他告诉沈确,这个很耗费精力,不能看得很频繁之后,沈确就总问他这句话。 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 “这次又想看谁了?”盛祈霄将书册从他胳膊下解救出来,轻轻合上,整整齐齐放到一旁。 沈确除了最开始的两天只盯着沈逸看,之后的时间,基本上是直接将盛祈霄当做点播机,一会儿想看这个,一会儿想看那个。 仿佛要通过这种虚幻的窥视,来填补胸腔中某处巨大的空洞与寂寞。 盛祈霄知道他是有些孤独了。 山中岁月孤寂漫长,在外界热闹惯了的人,永远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 沈确不过是在借着这幻影,汲取一点与外界微不足道的链接,聊以慰藉罢了。 所以他纵容着,几乎从不拒绝。如果沈确能因此多忍耐一段时间,也好。 可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吗?不过是饮鸩止渴。 沈确没注意到盛祈霄的反应,自顾自思索着,这两天“视奸”得有些太频繁了,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新目标。 突然,沈确目光一转,落到盛祈霄没有半分不耐的脸上,脑中灵光一闪,说了个人名。 盛祈霄的脸色立马多云转阴,没吭声。 “怎么了你?看不了这个人吗?那我换一个。”沈确见他不说话,立马便打起了退堂鼓,刚刚本就是一时冲动才提了这个名字。 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盛祈霄真实的脾气,能再往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那块靠一靠,少试图规训他,给他提要求,他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呢。 “你为什么想看这个人?你想他了?” “……我想他干嘛,就是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而已。”沈确噎了下,继续胡诌道:“他是我……朋友,我看看怎么了?” “什么朋友?”盛祈霄抬眼,直接拆穿,“每次见面都直奔主题,在床.上叙旧的朋友吗?” “……谁告诉你的?”沈确脸有点烧,手拨着轮椅轮子,往后退开了点距离。 盛祈霄直接抬手将他扯回来,“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都知道。” “哦,所以你很骄傲吗?”沈确勉强维持住平衡,指尖点了点盛祈霄眉头,提醒他不能使用暴力,“这个在外面叫偷窥狂,是要抓去坐牢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看他?明明我就在你身边,你为什么总是要看别人?” “你不是知道他身份了吗,还想不到为什么?”沈确“语重心长”地开口,“他是跟在我身边时间最久的一个,他很听话。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我喜欢的,是听我话的人,而不是让我听话的人。” 沈确甩开盛祈霄掌控着轮椅的手,坐直了身体,“更不是剥夺我自由,还想让我喜欢他的人。” 说完这些,沈确只觉得身心舒畅,“我只是善心大发,想给你指条明路,你不需要的话,就算了。” 盛祈霄低头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直到见了血才松口,轻轻将血珠舔舐掉。 “你无非就是想刺激我,想让我像他那样对你言听计从?”盛祈霄又笑着吻了他一下,“激将法对我没用的沈确,他那么听话,最终不还是被你一脚踹了吗?” 盛祈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确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相反,现在即使你不喜欢我,你又能如何呢?只要我不愿意,你就永远不可能离开得了我。” 沈确被堵得哑口无言,气血上涌,又自顾自生气来。 盛祈霄没再哄他。 这一整天,两人三餐都是分开吃的。 药又苦了几分,沈确暗骂盛祈霄小心眼,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盛祈霄故意整他的。但他偏要赌这口气,硬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可无论白天如何剑拔弩张,到了晚上,还是得在一个被窝里睡觉。 因为盛祈霄又把另外两间房给锁上了…… 两个人背靠着背,中间隔着无形的楚河汉界,谁也不搭理谁。 沈确越想越憋屈,盛祈霄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之前他再是生气,也没把自己晾在一边这么久过。 沈确不爽地挪动身体,磨磨蹭蹭的往床边靠去,不想跟他挨在一起。 下一秒就被盛祈霄掰了回来。 “怎么了?”盛祈霄语带嘲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想到听话的小白兔,连和我靠在一起都受不了了?” 沈确气得想翻身,却被按得更紧,“盛祈霄!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现在就特别像一个无理取闹的……” “什么?” 沈确想了想,还是把已经冲到嘴边的刻薄话收了回去。 “我本来已经在尽力说服自己,过两天带你去外寨透透气。现在看来你应该是不需要了。” “真的吗?”沈确连忙捂住盛祈霄嘴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转折后的话。 他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几乎立刻就要坐起,额头差点撞上了盛祈霄的下巴。 “你就这么高兴?” 沈确清了清嗓子,大发慈悲地主动道歉:“哎呀,好了盛祈霄,不是说了不吵架的吗?今天早上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见盛祈霄不搭理他,又继续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去啊?” 盛祈霄在黑暗中把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沈确,你知道吗,你有时候真的很欠收拾。” 沈确掌心顺着面部轮廓摸到盛祈霄侧脸,精准捏住他的脸颊肉往外扯,又报复性地拧了一圈,恶声恶气地警告:“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盛祈霄最开始跟颗狄说要带沈确去外寨的时候,着实把颗狄吓了一跳:“你疯了吧?你敢让他出了山,他下一秒就敢跑!” “可是他在这里,待的实在是不开心。”盛祈霄的声音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第64章 眼见着劝不住,也没有立场和身份去劝,颗狄索性摆烂:“那随便你呗,反正他走了不开心的就是你了,到时候别迁怒我就行。” 盛祈霄盯着他看了半晌,幽幽来了句:“难怪你能和刚子相处到一块儿去。” 颗狄:“……” 虽然整句话下来没有一个脏字,但他就是觉得不像什么好话。 接下来的两天,沈确为了在盛祈霄面前挣挣表现,格外的听话。 盛祈霄说什么是什么,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连那碗苦得他灵魂出窍的药汤,他都喝得干脆利落,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盛祈霄任由他发挥,心中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 沈确这副刻意收起锋芒的模样,像极了之前诓骗他时的样子。 即使知道是演的,他还是没办法拒绝。 这天夜里,沈确困得格外早,几乎刚吃完饭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虽然他来到山中之后,作息规律了不少,可还是鲜少有这么早就休息的时候。 他直觉今晚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一夜无梦。 再睁眼时,周遭的环境已然变得陌生。 窗外的鸟叫声唤醒了沉寂的清晨。 沈确知道自己或许已经置身山外。 盛祈霄的小楼虽然建在深山当中,但他在山中待了不短的时间,却几乎很少听到鸟叫声。 房间的布置很简洁,尽可能的保留了独属于他们的民族特色,连头顶的灯都是竹编的灯罩。 不过沈确觉得还是盛祈霄做的蝴蝶灯更好看。 沈确从床上坐起身,单脚着地,一蹦一跳的推开阳台门。 时间应该还早,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 沈确深吸一口气,仔细品味,最后断定,这里就算没有在城市中,也一定离得不远。 空气中有被现代科技污染过的淡淡的浑浊,和扼云山中的纯粹完全不一样。 目之所及之处,不再是苍茫的一片山林,而是高低错落的吊脚楼,虽然尽力保留了古老建筑的风格,但细微之处仍透露着现代气息。 “你怎么起来了?” 盛祈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下一秒沈确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真的带我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又在骗我。” 盛祈霄将沈确的喜悦看在眼里,嘴角也跟着扬了扬,“你开心就好。” “我当然开心,你要早这么懂事就好了。”沈确故作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我想出去看看。” “先吃饭,这里有很多山里没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都没有你做的菜好吃。”沈确顺嘴接了句。 盛祈霄没什么反应,淡淡笑了笑,将沈确放在轮椅上,推到餐厅。 轮椅不是在小楼中用的那个,不知道盛祈霄上哪弄来的现代化产物。 沈确本想问他,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电视,便立马转着轮子过去,翻出遥控器打开电视。 这玩意儿要是放在以前,那就是个摆设,几百年都不会碰一下,可现在倒让他稀罕了起来。 “对了,我手机呢?”沈确回头看向盛祈霄,“就是上次你不小心看到照片……” “我知道。出门太着急,忘了带了。” 沈确压根不信,他知道盛祈霄就是故意不带的,怕他联系别人。 但他并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一边拿着遥控器疯狂切着台,一边喝着牛奶吃着盛祈霄非要塞给他的各种小早点。 反正都出来了,弄台手机,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 屏幕前的烙铁们,你们觉得这个人勤奋吗?两个字回答~ 第55章 手机 早饭后,盛祈霄一手托着沈确的臀,一手拎着轮椅,就这样将人抱到了一楼。 沈确多少年没被人用这样的姿势抱过,脸颊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 这是一个两层的民宿,吊脚楼的布局被巧妙改良,一层三面都换成了落地窗,极大限度地将周遭的苍翠山景放置于人的视野中。 民宿建在半山腰,有单独的小院子,石头砌成的院墙有半人高,越过院墙向下眺望,是一个与内寨截然不同的的世界。 两人顺着坡度和缓的青石板路下山。道路两旁,无数小楼已经苏醒,大都保留着古朴的风貌,但零星几个还没熄灯的窗户里,透出来的不再是摇曳的烛火,而是安稳明亮的白炽灯光。 再靠近中心区一点的地方,商铺也都陆续开了门,门上顶着各式各样的招牌。早点铺的蒸笼摆在台阶下,一掀开便蒸腾起巨大的白色蒸汽,带着糯米与肉馅的香气弥漫开来。 “新鲜的苞谷粑粑,帅哥要不要来点?还有小笼包~” 宽阔的石板路上人潮涌动,穿着户外冲锋衣、拖着行李箱的游客,与身着繁复刺绣苗服、佩戴着层层叠叠银饰的当地人擦肩而过,构成一种奇异而和谐的共存景象。 空气中不再是山中单一的草木清香,而是有无数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独属于人间的、充满生命力的浊流,扑面而来,灌满了沈确的口鼻与肺腑。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了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盛祈霄推着轮椅,走得很慢,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没有被周围的热闹感染分毫。他的沉默与周遭的一切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固执地构建出一个无形的结界,蛮横地想将两人与这鲜活的世界隔绝开来。 可他的目光又自始至终都跟随着沈确,所以对他的每一丝变化都了如指掌。他看着沈确不自觉放松下来的身躯,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耳垂,最后看着他在人潮拥挤中目不暇接,几乎将自己抛诸脑后。 “比起内寨,你更喜欢这里吗?”盛祈霄的声音很轻,像漂泊的雾,将沈确从喧嚣中带回。 沈确脸上流露出的向往神情如潮水般退去,自然地切换为平静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他微微侧过头,仰视着身后把控着他前进方向的人,只是说:“这里很热闹。” 盛祈霄“嗯”了一声,目光越过他头顶,投向远处喧嚣处的灯火。 他穿着一身深色衣衫,长发扎成一个蓬松的大辫子,银线穿插其间,尾端坠着不会响的铃铛。站在这五光十色的人间烟火中,像一叶色调清冷淡泊的孤舟,载着一缕一心向往自由的风,与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你呢?你喜欢这里吗?” 盛祈霄推着轮椅继续向前,他的目光依旧看着远处,没有再分给沈确:“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于我而言,这些都没什么区别。” “你想听实话吗?”沈确回过身,端端正正坐好,视线追寻着盛祈霄看向的地方,头微微后仰,一个暧昧的距离,盛祈霄如果俯身靠来,正好能将心跳送到沈确耳边,但他笔直地站着。 “你说。” 沈确扯了扯嘴角,声音里满是倦怠,“我从小就在比这热闹一百倍的地方长大,我习惯了所有的喧嚣吵闹。山里很好,小楼也很好,很安静,能让人把心静下来。但是我的心一刻都没有静下来过,因为我不属于那里。” 他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带上些循循善诱的味道:“盛祈霄,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出去看看吗?去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带去看真正的灯火辉煌,去看比这里繁华一万倍的世界。” 这是一个试探,或者说诱骗与圈套。 盛祈霄静静听着,没有被沈确话语中难得的真诚打动,也没有因那份晦涩的试探而动怒。 他就那样沉默着,没有发表任何感言。 不知过了多久,当沈确以为这场对话在缄默中不了了之的时候,盛祈霄从轮椅背后的口袋中取出一件东西,递到他面前。 是一个还未拆封的手机。 沈确呼吸骤然一滞。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难以置信地看看手机,又转头看看盛祈霄,不确定伸出去的手,接住的到底是机会,还是另一个陷阱。 盛祈霄突然主动提出带他出来这件事就足够诡异了,他不得不心生防备。 “你不是想联系他们吗?山里没信号,这里有。”盛祈霄照旧不看他,语气很是轻描淡写,嘴唇却早已无意识地抿成一条直线。 是极其不情愿却强撑着做出违心举动的表情。 沈确看着他久久没有动作,心跳不知为何变得十分混乱,打翻了各色颜料盒,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情绪从混乱交织着的复杂感情中脱颖而出,令他眼眶无端酸涩。 手机屏幕在他手中亮起,沈确感觉自己的世界也跟着亮了。胸腔中某个角落,似乎也正在无可挽回地塌陷。 沈确手忙脚乱地操作着,盛祈霄自觉将他推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那里是两栋吊脚楼之间形成的夹道,避开了拥挤的人潮,只有远处鼎沸的人声遥遥传来。 第65章 激动尚未平息,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浮现在眼前。 “有电话卡吗?”沈确抬头看向盛祈霄。 盛祈霄表情迷茫了一瞬间,像是没理解这个词,不确定地缓慢开口:“什么电话卡?” 他向来对外界的事物一知半解,此时汉话说得再流利,也掩盖不了他根本识不得几个汉字的事实。 手机这种东西也是他之前偷看沈确时得来的概念,至于其内部还需要插卡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他自然无从得知。 “手机需要电话卡才可以通话。”沈确解释道。 盛祈霄点了下头,学到了新知识,推着他就往外走:“那我去给你拿。” “等一下。”沈确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手机是哪来的?” 以沈确对盛祈霄算不上多深刻的了解推测,盛祈霄恐怕也是第一次来外寨,外界的规则他估计都没弄明白,更不可能有钱。 沈确迅速又想了一圈,自己钱包里那点现金,连买这部手机的零头都不够。 思及此,沈确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找人给我买的。”盛祈霄面上看不出半点心虚,语气平静地陈述,“我拿东西和别人换钱,让他给我买手机,等下再去找他,买电话卡。” “你拿什么和他换的?”沈确语气带上了审讯的意味,双手抱臂,将盛祈霄之前“审”他时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盛祈霄不明所以,但还是莫名其妙顺着沈确的节奏,给自己套上一层“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他将辫子顺到身前,摇了摇哑了声的铃铛,“铃铛里面是小蛊虫……” “你卖给外人了?!”沈确声音陡然拔高,又下意识压低了回来。 盛祈霄眉头一皱,怕被别人听见似的,快步上前挡在他身前,不着痕迹将轮椅往巷子里推了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挡什么挡,现在知道不能让别人听见了?”沈确一把抓住盛祈霄衣袖,“你疯了吗盛祈霄!你不知道这东西多可怕吗?这不是在扼云山里面,外界有外界的规矩,你知不知道这东西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或者,如果买家通过这些东西反过来调查你,你怎么办?!” 他的担忧不只是对蛊虫的恐惧,而是对一个潘多拉魔盒被轻易打开的后怕。 “你是在担心我吗?”盛祈霄低下头,安抚性地捏了捏他耳垂,心情肉眼可见地明朗起来,“你放心,不是害人的,就是一些能让人说真话的小虫。”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极轻地叹了口气,幽幽补充道:“我一直都没舍得给你用呢。” “……”这句夹杂着亲昵与威胁的话,让沈确深觉自己的担心真是太过多余。 他松开手,靠回轮椅背,心中却无法平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确定那人靠谱吗?” “应该靠谱。他不敢骗我。”盛祈霄回答地十分笃定,且理所应当。 盛祈霄的笃定来源于他在扼云山中接近绝对的掌控力,可外界的人心险恶如何是扼云山这一小潭沼泽能比拟的。 沈确还想再说着什么,最终强迫自己放下心。 但愿那人真的靠谱吧。 不过,要是能让盛祈霄栽个跟头,似乎也不错。沈确又幸灾乐祸了起来。 拿到电话卡已经是十五分钟以后的事了。 沈确在拨号界面停顿了很久。他想给沈逸打个电话,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好起来了。可手指在屏幕上空悬停了好一会儿,也没按下一个数字。 他哥的私人号码,那串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的,他曾经倒背如流的号码,此刻在他的脑海里,却成了一片模糊的乱码。 长期的隔绝与精神上的高度紧张,似乎已经开始无声无息地侵蚀他的记忆。 就在沈确几乎要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焦躁吞没时,一只手伸过来,覆上手机,将它从他僵硬的指尖取走。 是盛祈霄。 他俯下身,整个身体形成一种笼罩的姿态,将沈确完全圈在自己的阴影里。 “131……” 盛祈霄一字一顿地报出了一串数字,随即用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精准地输入。 那串数字,与沈确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号码重合了。 一股寒意也迅速从两人短暂相触过的指尖蔓延到全身,沈确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盛祈霄。 他怎么知道? “怎么了?”盛祈霄垂眸,眼里是恰到好处的疑惑,“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沈确没有立刻回答,心里的惊涛骇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他别开眼,若无其事地摇头:“没什么。”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盛祈霄的能力他又不是没见识过,能知道他哥的电话,似乎也并没有多难以置信。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正带着他整个人,都在不可抑制地往下沉。 电话很快被接通,沈确抢在他哥说话前先开口:“哥,是我,沈确。你好些了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个在竭力压抑着什么的低沉嗓音,微微发颤:“……我好很多了,你呢,小笨你……” “哥!”沈确赶紧出声打断,“我很好,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等等。”沈逸那边又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窸窸窣窣传来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快速敲键盘的声音,最后只说了句,“保护好自己。” 沈确挂断电话,一抬眼就对上盛祈霄探究的视线。 “我以为,你有很多话要说呢。” 沈确摇头,将屏幕按熄,面上看不出一丝喜悦或悲伤,“说再多有什么用呢?” 盛祈霄知道,他在控诉自己剥夺了他的自由。 他没有接话,转而问了个不怎么相关的问题:“你这么聪明,他为什么叫你小笨?” “你不是说我身边所有事你都知道吗?”沈确不太想理他,这个问题,和提这个问题的人,他都不想理。 “骗你的。”盛祈霄坦然承认,“只是断断续续地知道。” 沈确抓住机会追问:“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我进山之前的事你都知道,你早就开始监视我了……是不是你……” “那边是什么?”盛祈霄忽然侧过头,目光投向巷子外攒动的人群,轻描淡写打断他的话。 他推着轮椅,重新往人群中走去。手机还躺在沈确手心,盛祈霄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第56章 怨偶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过得很悠闲,盛祈霄推着沈确,像所有来这里度假的情侣一样,渐渐融入了外寨的热闹。 他们在市集上闲逛,盛祈霄会拿一些特色小吃,或者看起来像是沈确会喜欢的东西给他。 之所以说是拿,是因为一路下来沈确都快被无数新奇玩意儿给淹没了,盛祈霄也没有做过一个给钱的动作。 沈确被那些小玩意渐渐堆满,终于忍不住开口:“盛祈霄,这里不是你家,拿人家东西得给钱,买手机你都知道给钱呢。” 盛祈霄闻言,抽空从各色小摊中收回视线,很认真地看了沈确一眼,点点头,解释道:“手机店不是我的,所以要给钱。” “这些店就是你的了?你就能不给钱了?”沈确有些无语。 “不是。”盛祈霄摇头,继续一本正经地解释,“只有一半是我的,他们赚的钱要存一半给我。” “……?”这是什么山寨邪恶资本家的逻辑。 沈确决定闭嘴,再也不为这种事多费一句口舌。 他坐在轮椅上,被盛祈霄推着,穿行在涌动的人潮里。这种感觉很奇特,他像是这条鲜活喧嚣的河流中一块静止的礁石,被无数的自由气息冲刷着,却无法真正随波逐流。 他离自由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可推着他的那个人,就是最坚固的牢笼。 “想不想自己做一个东西?”盛祈霄在一个挂着“手工银饰定制工作室”招牌的店铺前停下。 沈确抬眼看去,店里灯火通明,几对情侣正围在工作台前,在老师傅的指导下,用小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手里的银条。 沈确本能地想拒绝,这种情侣间的活动,并不适合他们,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沉默的许可。 店铺不大,里面摆满了各种工具和半成品。空气中有一股金属加热后特有的味道。老师傅很热情,引着他们到空位,拿来两块大小相同的银条和工具。 “想做什么样式?”盛祈霄问沈确。 沈确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样品,最后落在一个他觉得最简单的款式上,一个只有锤纹的哑光手镯。 他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太多心思。 然而制作的过程远比想象的要繁琐,银条需要淬火,再用锤子反复敲打塑形,沈确没有任何技巧,锤子落点总是不准,力度也不均匀,砸出来的坑自然深浅不一。 盛祈霄就坐在他旁边,安静地打造着自己的那一份。他的动作很稳,也很有力,每一锤下去,都落得恰到好处,发出的声响清脆而富有节奏。 第66章 “手抬高一点,用手腕带动。”见沈确的耐心即将告罄,盛祈霄体贴地开口。 “啧。”沈确最烦他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掌控感,尤其是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他赌气似的加重了力道,“哐”的一声,锤子砸偏了,险些敲到自己的手指。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稳稳地握住了他持锤的手。 盛祈霄的手掌宽大,带着一层薄茧,沈确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来。 “别动。”盛祈霄的声音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沈确耳畔,他没有理会沈确的挣扎,控制着他的手,引导着他,将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银条上。 “当……当……当……”规律的敲击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他几乎是从身后将沈确半圈在怀里,胸膛贴着沈确的后背,沉稳有力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那股熟悉冷冽的草木花香,将沈确整个人都密不透风地罩住。 这是一个极其暧昧又极具压迫感的姿势,盛祈霄尤为偏爱这样的姿势。 “心要静,沈确,想走好每一步,就不能着急,也不能分心。” 沈确垂下眼,不去想他这句话是否有什么别的含义,任由盛祈霄操控着他的手臂,他再一次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而盛祈霄,就是那个手握丝线的操控者。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战争。 理智告诉他,这是一种羞辱,是一种控制,盛祈霄热衷于不动声色地侵占他生活中的每一处细节,让他身边的点点滴滴都染上他的气息,他应该感到愤怒和恶心。 但身体的感受却在背叛他,那稳定有力的心跳,那将他完全笼罩的气息,那份被强行赋予的力量感,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诡异的,不该有的安心。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在共同打造一件属于他们的信物。 这个念头让沈确差点惊出一身冷汗,他猛地清醒过来,用力地想把手抽出来。 “我自己来!” 盛祈霄看了他一眼,眼底没什么波澜,也没有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感到不满或惊讶。 在他身边的沈确总是这样,像一只迷路的小刺猬,受到一丁点刺激就立马竖起浑身的刺,但只要不再去触碰他的底线,那些刺很快就会自己软下去,继续与他保持相对稳定的平静,这是沈确自我保护的方式。 一旁正在做着情侣对戒的小情侣却隐晦地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甜美可爱的小姑娘压低声音与男友分享:“他们看上去好像一对怨偶。” 男友配合点头:“我就知道你昨晚上又偷偷熬夜看小说了,这个词你之前都没说过。” 盛祈霄松开了手。 沈确的心跳得飞快,他低着头,胡乱地敲打着那块已经被敲得坑坑洼洼的银条,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用余光瞥向盛祈霄,发现盛祈霄正拿着小锤子发呆。沈确反思了一秒,是不是自己方才反应过激,让他伤心了? 回观过往,其实盛祈霄有的时候,确实很容易伤心。他的强大和脆弱很会挑时机,在沈确因为他的强势心生恼怒时,在他生命中占比极小的弱小无助等特征,便会在这时候体现出它们的价值。 沈确叹了口气,斟酌着要不要在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里,对他核善一些。 “怨偶是什么意思?”盛祈霄突然发问。 沈确怔愣片刻,“意思是不和睦的夫妻。” “那我们不要做怨偶。”盛祈霄像是听懂了,又没完全听懂,得到答案后继续手上没做完的工序。 “我们当然不是。”沈确笑了下,“我们不是夫妻。” 盛祈霄强调:“我们是夫妻。” “不是上过床就等于自动结婚了,”沈确体内的恶劣因子又冒了出来,“要是以这个为标准,那我的‘妻子’可就多得数不过来了……” “沈确。”盛祈霄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不要说这种话,还是你希望我们现在就回山里?” 沈确噤了声。 盛祈霄语气温柔下来,“结婚要双方亲友的见证和祝福,要举办婚礼仪式。这些我们都有,我知道外界需要结婚证,以后我们再补上吧。” “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这些?” 盛祈霄不再理会他,开始继续完善手中的手镯。他做的是一个很复杂的款式,细细地雕成了一圈首尾相连互相缠绕的藤蔓。 那藤蔓雕得栩栩如生,带着蓬发的生命力。 反观沈确手中的这个,粗糙又笨拙,带着许多承载着他情绪起伏的锤印。 “盛祈霄。”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冲动。 “嗯?”盛祈霄抬头看来。 沈确没有立即动作,摩挲着手中凹凸不平的手镯,好一会儿才有些别扭地拉过盛祈霄的手,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了上去。 尺寸竟然刚刚好,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 “送你。”沈确说。 盛祈霄有些惊讶,低头看着手腕上那个粗糙的银环,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他甚至还抬起手腕,在灯下转一圈又一圈,仔细地端详,欣赏着每一个独特痕迹。 “很好看。”他看着沈确,目光灼灼,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牵出颊边漂亮的小梨涡,认真地说,“我很喜欢,谢谢你,沈确,我很高兴。” 沈确心中突然有些发堵。这段时间以来,盛祈霄送了他很多东西,包括即将“被迫”送给他的自由。 可他,除了欺骗和利用,好像什么都没给过他。一股陌生的亏欠感,密密麻麻地淌满了整片胸腔。 盛祈霄拿着自己做好的手镯去找店长,叽里咕噜地用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的话沟通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倒扣在膝上的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一下,沈确快速扫了眼盛祈霄的背影,才解锁去看那条新信息。 “已定位。两天后到,再忍耐一下。” 短短一行字,是宣告他即将胜利的号角。 沈确看完后,立马删除了信息,再回头,盛祈霄已经在往回走了,两手空空,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 他的视线被旁边那对小情侣吸引住。他们正在讨论要去哪家店拍旅行结婚的写真,说要在每个城市都留下相爱的痕迹,等到老了再慢慢回忆。 盛祈霄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看向了沈确。 从银饰店出来后,沈确的情绪就一直不高。 那条信息带来的喜悦,不知为何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 离开扼云山是他的愿望,可他突然发现,离开盛祈霄,或许并不是。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慌。 上午的阳光正好,斜斜地穿过吊脚楼的屋檐,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踩着阳光路过一家规模不小的民族风写真馆,巨大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数套华丽繁复的当地服饰与银光闪闪的头冠。 沈确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套男装上。 那是一套以黑色为底,用金银丝线绣着繁复图腾,缀满了大量银饰的礼服,带着一种庄严而神秘的美感,像极了他和盛祈霄之前在照月节穿的那套。 “要试试吗?”盛祈霄的声音适时响起。 “试什么?” 盛祈霄揣摩着他的语气,试探性地放低姿态:“我还没拍过照片。” “……”虽然知道他话语中的期待与可怜大概率是装的,但沈确还是点了头。 店内,沈确被协助着套上了他在橱窗前看到的那套沉重而精美的礼服。 层层叠叠的衣料紧紧束缚着身体,胸前挂上了厚重的月牙形银项圈,沉重冰冷的头冠被固定在头上。 沈确看着镜子里那个被盛装打扮的自己,像一个即将被献祭的,华丽而尊贵的祭品。 他只穿过两次这样隆重的服饰,一次在照月节,盛祈霄亲手为他穿戴时,眼里是有对他的期待的,但当时的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利用和逃离,最终不欢而散。 现在呢? 沈确对着镜子扯出一个微笑,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们永远也无法达成一致,便不会再徒劳地劝说对方向自己的想法靠近,很有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倒也避免了很多争端。 盛祈霄也换了一身装扮,穿上了一身旗袍。 暗色的修身旗袍勾勒出他挺拔身姿,旗袍两边开叉不算低,行走间露出修长笔直的腿部线条。长发被束起一半,在耳后扎成侧盘发,发间点缀上几朵淡色牡丹,搭配上古典庄重的妆容,将那份雌雄莫辨的美发挥到了极致。 这是沈确同意拍照的条件。 盛祈霄可以替他选择衣服饰品,相应的,盛祈霄的装扮必须由他指定。 沈确眼睛一亮,扒拉着轮椅就过去了,“盛祈霄。” 盛祈霄不是很自在,“一定要打扮成这样吗?” “怎么了?你不是说我选的你都喜欢?难道你又在骗我?”沈确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要不然,咱们不拍了?” 第67章 “……拍。”盛祈霄咬牙。 摄影师很专业,只对他们风格迥异的装扮和搭配愣了一秒,便立刻进入了状态:“两位的气质太绝了!来,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沈确被安排坐在一个雕花的木凳上,盛祈霄站在他身侧。 “来,先生您靠近一点,手可以虚扶着轮椅的靠背,对对对……” “坐着的老师,您放松一点,笑一笑,想想开心的事情嘛!” 沈确按理来说是该开心的,得到了即将离开的好消息,还整蛊了盛祈霄。 可他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开心。 “来,穿旗袍的老师,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对!”摄影师大声指导着,“另一位老师,头稍微靠过去一点,自然一点!” “不行不行,太僵硬了。”摄影师不满意地摇摇头,指挥着盛祈霄,“这样吧,您稍微俯下身,手臂环过去,从后面,像是要抱住他的感觉,对!就是一个守护的姿态!” 盛祈霄依言照做。他俯下身,手臂极其自然地从沈确身后环过,一只手搭在他身侧的扶手上,另一只手则虚虚地落在他腰侧。 沈确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坐着的老师,看他!看你身边的人!”摄影师大声提醒。 沈确下意识抬起头,便直直对上了盛祈霄的视线。 盛祈霄没有看镜头,他一直在看他,眼神专注。 那双浅色的眼眸里面,翻涌着许多复杂的情绪,爱意最先袭来,漫成一片汪洋,随后,沈确抽丝剥茧地抓住了被掩藏得最深的那一缕,名为悲哀的的东西。 他睫毛颤了颤。 悲哀?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他。一个声音在心底替他回答。 “好!太棒了!保持住!” “咔嚓——” 快门声清脆响起,将这一瞬间,连同沈确那一刹那的动摇和迷茫,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看着相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沈确一时间有些恍惚。 照片中,盛祈霄低头凝视着他,侧脸的线条冷硬,眼神却柔和,沈确仰着头,表情茫然又无措,但更多的,是被眼前人深深吸引的眷恋。 “照片上的两个人,很相配,是不是沈确?”盛祈霄看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评价道。 “嗯。”沈确没有反驳。 他们或许是相配的,至少定格下来的那瞬间是的。 -------------------- 好好享受“最后”的幸福吧~ 第57章 别再喜欢我了 夜幕悄然降临,整个外寨被灯火点燃成一座喧嚣的不夜城。 中央广场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将周围人们的脸映得通红。当地人和游客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不远处的舞台上,民谣歌手用嘶哑的嗓音吟唱着关于远方和爱情的歌谣。 沈确与盛祈霄混在人群中,近距离感受着这副色彩鲜活的画卷。 火光摇曳,无数的情侣在热闹中相拥着亲吻,坦荡又热烈的爱意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沈确的心情也在这高涨的气氛中逐渐回暖,甚至生出了几分打趣盛祈霄的念头。 “真没想到,你们这民风这么开放,这么多人当街……”沈确笑着回头,话音未落,正对上盛祈霄眼中映出的自己。 盛祈霄不知何时靠近的,近到沈确能看清他眼睫上沾染的火光。火势在盛祈霄眼中愈演愈烈,很快烧到了沈确胸口,仿佛下一刻,他的心便将要融化。 但在融化之前,先缠上他的是盛祈霄灼热的呼吸。唇齿相接的刹那,沈确脑海中跟着点燃了滔天火光。 盛祈霄的唇很软,心跳却很有力,仿佛要冲出胸膛直奔沈确而来。 辗转厮磨间,沈确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攀上盛祈霄脖颈,手指与他乌黑的长发缠绕,他像个做好了一切防护却还是被水淹没的溺水者,在此刻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片火光铸造的橘海中唯一的岸边,呼吸从此刻同频。 喧嚣之中,一只泛着银蓝色光芒的半透明蝴蝶从沈确衣领中翩翩飞出,在盛祈霄额头停留一秒便随风消散。 盛祈霄睁开眼,双手捧着沈确脸颊,指腹按揉着他眼尾,凝视他迷乱的双眸,将额头凑上去与他的抵在一起。 沈确,你逃不掉了。你终于,还是对我动心了。 再回过神时,喧嚣已经远去。 他们不知何时离开了那片沸反盈天的篝火,沿着上坡的石板路,回到了位于半山腰的民宿。 风穿过屋后的竹林,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与山下的闹市恍若两个世界。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合上,隔绝了一切。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感,沈确好似再度沉入梦中,思绪算不得清醒,对唇上残留的触感意犹未尽,于是他听见自己在问:“盛祈霄,还要接吻吗?” 回应他的是再一次交缠的气息,比篝火更滚烫的唇舌再度寻来。 如果说刚才的吻是带着试探的进犯,那么此刻,笼中困兽终于挣脱了自己设下的枷锁。这个吻不再有丝毫克制,沾染上了独属于盛祈霄的侵占意味。 沈确被盛祈霄死死按在门板上,激烈的吻几乎要将他肺里最后一丝空气都夺走。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沈确才偏过头,滚烫的侧脸紧贴冰凉的木门。 盛祈霄的指尖温柔地拂过他被吻得红肿的唇瓣,眼底是化不开的浓情。 “盛祈霄,我们做吧。就这一次,我同意。”沈确的声音很轻,伸手拉住了盛祈霄的腰带。 盛祈霄指尖的动作一僵。 沈确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但你要清楚,我们不可能,我们永远不会在一起,我一定会离开。我要回我的世界,你也有你的责任,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对感情向来没什么耐心,可能一个礼拜,最多半个月,就把你忘干净了。我不想骗你,更不想伤害你。” 盛祈霄不答话,沈确在下一秒脱离了轮椅,被拦腰扛在肩上。 沉重的脚步声响彻楼梯间,卧室门被撞开,两人一起陷入柔软床铺间。 沈确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仰视着身上的人,鼓足勇气继续不怕死地发言:“所以,过了今晚,你别再喜欢我了,行吗?” 绚烂的蓝色烟火在半空中炸开,巨大的声响将沈确难得的肺腑之言掩盖得彻底。盛祈霄好像一句也没听见,自顾自弯了弯埋在里面的手指。 沈确难捱地皱眉,“而且我真的接受不了这样,不舒服。我们并不合适,我们从来都不适合谈论感情。” “可是,一开始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你也喜欢我。”盛祈霄终于开口。 “你真的相信吗?”沈确突然有些恼怒,身体内部传来的不适感让他尤其后悔,刚刚怎么一时鬼迷心窍说出同意他的话,“你不是早就知道那是骗你的吗?” 盛祈霄抿着唇,手指缓缓撤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默默比对到合适位置,腰.胯一顶,挤了进去。 “等等!”沈确惊呼一声,胸口快速起伏几次,忍了又忍才咬着牙吐出几个字,“……你来吧。” 盛祈霄上半身往下倾去,阴影笼罩在沈确上方。沈确别开眼,不敢与他对视。 在得到许可的瞬间,仅存的温情化作有力的大手钳住沈确的腰,将他用力按在床面上固定住,下一秒,狂风暴雨没有任何预兆地降临着陆。 即使有相对比较充分的扩.张,沈确还是被激得弓起身子,好一会儿才喘匀一口气。 “沈确,我现在一点也不生气。”盛祈霄面无表情地大动干戈,碾在沈确最脆弱的地方,“虽然你总是说这样扫兴的话,但我知道,你就是喜欢我。” 沈确猛地睁大了眼,所有反驳的话都被哽在了喉咙中。 他不得不承认,盛祈霄说得对。 被一张漂亮脸蛋吸引,和被一个人吸引,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他可以骗过任何人,甚至骗过自己,却骗不过内心最本能的渴求。 但是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如何能同自由与广阔天空相比较?就像他说的那样,等他出去了,很快就会有新的“喜欢”。 即使对盛祈霄的喜欢不同以往,已经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如同慢性毒药般深入了心脏骨血,那也没关系。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他们从未如此契合过,无数温柔缱绻的吻,落在唇上,落在眼尾额角,满是依恋。 夜半时分,楼下响起敲门声,盛祈霄披上外衣下了楼。 沈确隐约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好像在交代些什么。 他掀开被子单脚跳到阳台上,夜风将两人的交谈声吹来他耳边。 沈确仔细分辨,大概知道是在催盛祈霄早做什么决定,以及催他早些回去,今天那样招摇,已经被好多人认出来了。 那是一种他本该完全听不懂的,带着独特韵律的苗语。 第68章 虽然有些费力,可他竟然真的听懂了……就好像,他曾经在无数个日夜里,听过某个人用与之相同的语言,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低语。 记忆的碎片一闪而过,他没抓住。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嗯。”盛祈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他给了我想要的,我自然也要给他,他想要的。” 对话戛然而止,女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抬眸看来,对上沈确视线,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又继续对盛祈霄道:“他在等你。我先走了,明天记得来拿相册,你们很般配。” 房门被推开,盛祈霄径直走到阳台将沈确抱回床上,有些不满地皱眉:“怎么没穿衣服,被她看到了。” “看就看,吃亏的又不是我,我身材这么好,不给人看才是可惜了。” 盛祈霄的手埋进被子里,扯开沈确松松垮垮围在腰间的浴巾,手指不知道又探进了哪里,沈确低喘一声没敢继续说浑话了。 他双手攥着盛祈霄手臂,试图转移话题:“什么时候回去?她刚刚是不是在催你走呢?她是谁?” “等我们拿到照片就回去。”盛祈霄抱着他,每个问题都回答得仔细,手上动作却没停,“他是颗狄的妻子。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颗狄让她提醒我回去。” 说着,在使坏前先凑上去吻住沈确,手指胡搅蛮缠了一番,弄得沈确彻底软在怀中才退开,“如果你还想来,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沈确喘着粗气没说话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们没有很多机会,他也不会再和他回去,他们即将分道扬镳。 当然他也有些说不太出来了,他再次接纳住盛祈霄,感受他蓬勃的爱意,任由他索取。 “沈确,你会辜负我吗?” 盛祈霄的侧脸在月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沈确仔细分辨他睫毛上的晶莹水珠是泪还是汗。 应该是汗吧,盛祈霄怎么会流泪呢。 沈确的心有一刹那的钝痛。 他没有回答盛祈霄的问题,而是计划着回去之后得做个全身检查,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不然为什么离别越近,他的心就痛得越频繁呢。 天很快亮了,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房间里投下明亮的光斑。 两人几乎一夜未眠,沈确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盛祈霄却似乎休息得很好,容光焕发。 吃过早饭,盛祈霄说要去取昨天的相册。 沈确也想跟着去,被盛祈霄果断拒绝:“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等下次……等以后,我们再来多呆一段时间。”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沈确,似是要将他整个人,要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印进眼底。 他最终还是出了门。 沈确摆弄着手机,正想再给他哥打个电话问问具体计划,或者做点别的,只要能打发时间。 可一转头,便发现有人翻窗进来了。 是刚子和阿超。 “你们怎么来这么快?不是说明天吗?” 两人看着沈确脖颈间的红痕,默契地低下了头,“沈总说,怕你舍不得,让我们一定要出其不意。” “……连我也骗。 第58章 一路顺风 来不及再回头看一眼与盛祈霄短暂住过一日的房间,刚子和阿超一人抗沈确,一人抗轮椅,已经迅速将他弄到楼下。 推开门,清爽的晨风扑面而来,寨子还笼罩在一种潮湿宁静的氛围里,山脚下的闹市区却已经热闹了起来。 真的要离开了。 沈确心中突然空了似的被风穿透。盛祈霄回来发现他不见了,会是什么表情?会生气吗?还是会难过? “有纸笔吗?我……” 话没说完,刚子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墨镜和口罩,以及不知从哪弄来的假发,都一股脑地给他戴上,将他捂得严严实实,“写了他也看不懂,你给文盲写什么诀别书?” “……”沈确沉默片刻,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盛祈霄连汉字都认不得几个,曾经被他妥善保存的,夹杂着沈确偷偷骂他的话语的纸张,或许很快就会被他丢弃,最终,沈确喉结滚动一番,妥协道,“那走吧。” “好嘞,现在就走!车子进不来,咱们得穿过寨子去外面。”刚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几人很快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沈确被挤来挤去,听着周围不知哪位五音不全的游客哼唱的悲伤情歌,有些烦躁,他蹙着眉,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显得有些沉闷:“就不能绕点路吗,非得来人这么多的地方?” “祖宗啊,这里是近几年的热门旅游点,哪条道不是人挤人啊?”刚子有些无奈,苦着一张脸,脚下却没停,继续在人堆里开路。 沈确没吭声了,昨天的人不比今天少,他倒也没觉得有多难忍受,更多的是新奇与放松,甚至心安理得地看着盛祈霄为他挡开人潮。今天这是怎么了? 轮椅碾过一块松动的石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车轮卡住一瞬,沈确似有所感地回头。 只一眼,跨越喧嚣,他看到了盛祈霄。 仿佛是命运精心编排的一幕,盛祈霄正从昨日那家写真店里走出来。晨光好似格外眷顾他,轻飘飘又沉稳地落在他身上,为他周身精致繁复的银饰镀上一层流转的金光。那张让沈确第一眼就心动的脸,此刻的神情柔和得看不出半分凌厉,仿佛山间最无害的精灵,让沈确差点忽略掉他的真实性格。 只是他今日出门得匆忙,沈确有些记不清,他出门时到底穿的是不是这身衣裳。 他臂弯里抱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相册,正弯腰在和早点铺老板说着什么,一身的银饰随着他弯腰的动作不间断地轻响。 腕间那个做工粗糙的手镯,与满身华丽饰品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又让人无法忽视。 老板笑着,将几个早就打包好放在一旁的竹筒糯米饭递给他。 在盛祈霄即将直起身子的前一秒,沈确猛然回过头,心脏狂跳不止。 眼睛有些发热。 昨天他们来晚了,竹筒饭早卖完了。沈确故意为难盛祈霄,说一定要吃到。 盛祈霄当时什么也没说,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老板定好了。 沈确身后,盛祈霄缓缓起身,微侧过头,看向沈确离去的方向,人潮涌动,就算是盛祈霄,也分辨不出哪一片衣角是属于沈确的。 “就这样走了吗,连一个告别也没有。”盛祈霄垂下眼帘低声自语,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原本控制得很好的表情,还是泄露出了一些不悦。 他给了他逃跑的机会,甚至亲手铺平了道路,可当他真的头也不回地奔向自由时,心底总还是会涌上些难言的火。 盛祈霄提着那几筒尚有余温的糯米饭,很快被人群淹没。 几人很快到了寨子外面,道路两旁规整地停着不少车辆。 一辆黑色suv早已静候多时,见他们出来,车门立马开了,老邱快步迎上来。 他看着沈确,眼中是沈确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酝酿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刚子撞开。 “闪开!这个时候磨叽什么。”刚子语气前所未有的冲,动作甚至说得上蛮横。 沈确眉头跳了下,直觉气氛不对,刚子什么时候敢对老邱这么不客气了? 刚张了下嘴,整个人就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车里。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引擎随机发出一声轰鸣,车便飞驰而去。 喧闹声被快速甩在身后,寨子的轮廓在后视镜中迅速缩小,几个拐弯之后,便彻底消失在群山之后。 一切都极为顺利,顺利到有些反常。 从盛祈霄主动提起带他来外寨开始,所有的发展好像都被什么人推着向前。 车内极为安静,一向话多的刚子也缄口不言。沈确心中挤满了不安与疑惑,上一次这么顺利的时候,就是盛祈霄在背后一手策划的骗局。 那么这一次呢? 正想着,车轮不知碾到了什么,车身猛地一震,剧烈晃动几下后,滑行出去一小段后熄了火。 颠簸中,一个东西不知从哪滚了出来,停在沈确脚边。 沈确低头看去,那是一个精巧的红木盒子,盒身上雕刻着熟悉的花纹。几乎瞬间,沈确脸色暗沉了下来。 车里的另外几人都神色凝重地下了车,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沈确揉了揉眉心,强烈的不安搅得他呼吸发紧。 思忖片刻,终于还是抵不过内心的驱使,弯腰将那盒子捡了起来,心跳随着动作加速,金属锁扣被手指轻轻一拨就开了。 微微拱起的盒盖被掀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藤蔓造型的银手镯,被镶嵌上几颗色泽艳丽的宝石。 那是昨天在手工银饰店里,盛祈霄亲手打造的那个。 他明明亲眼看着他交给店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69章 沈确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却不敢置信,也不敢表现出分毫。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手镯,身体先于意识,用力一推,将手镯套在了手腕上。 冰凉的触感传来,激得他猛然清醒过来,立马就想取下,却无论如何也没能摘得下来。 盛祈霄,又在搞什么鬼。 “妈的,又爆胎了!”刚子骂娘的话从车外传来。 老邱拍了拍车窗,沉声道:“沈少,你别下车啊。” 沈确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他记得,进山时车也是这样爆了胎,他差点被林间的某个幻影蛊惑。 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盛祈霄,从一开始就在引诱他。沈确咬牙切齿地继续和那手镯较着劲。 就在这时,一只半透明的荧光蝴蝶悄无声息地从半开的车窗外飞了进来。他轻盈地在银镯子上停驻两秒,又扇着翅膀飞向窗外。 沈确视线被它牵引,跟着望了过去。 不远处的密林边缘,一个穿着暗色苗服的挺拔青年正静静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 是盛祈霄。 沈确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奇迹般地落回了原地,所有的怀疑与不安在此刻全然消散。 盛祈霄果然什么都知道,这才对,这才是盛祈霄。 他的一切,从始至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没有计划被识破的惊慌,也没有逃跑被抓包的恐惧,沈确缓缓摇下车窗,迎上那道视线。 他没有在一切都接近于尘埃落定的时刻,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是怎么想通愿意放他走的?是因为昨夜的吻,还在早就下了决定? 他只是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像面对阔别已久的恋人一般,隔着经年累月的时光,嘴角沉重地上扬出僵硬的弧度,以从未有过的平静姿态剖析盛祈霄眼中的情绪。 即使他们分开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他只是又忽然想起他们分别时的那个吻。 盛祈霄本已经出门,不知为何又折返了回来,不由分说地捧着他的脸,柔软的唇贴上来,强势又缱绻,吻得他几乎窒息,令他的心陷入长久而深入的悸动。 “沈确,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当时的盛祈霄用鼻尖蹭着他,这样说。 此刻,无法再往外迈出半步的盛祈霄,驻足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没有愤怒,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发出声音。 但沈确清晰地读懂了那四个字:“一路顺风。”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瞬间扭曲变形,记忆如潮水般倒灌而来,沈确仿佛又被带回了第一次踏进小楼的那个夜晚。 盛祈霄站在阶梯上,背后是浓郁的黑,他朝他伸手,说:“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一路顺风。 原来,在盛祈霄的世界里,回家与远行,竟然是同一个意思。 沈确低下头,错开目光,掩盖住眼尾闪烁的晶莹。 车又在颠簸中启了程,将盛祈霄远远抛在身后。 阳光只照亮了密林的一半,温暖的光落在沈确肩头,后视镜中被落下的那道身影,还伫立在不知何时才能被照亮的阴影中。 风从敞开的车窗不停往里灌,吹开了沈确的衣领。他下意识地摸想脖颈,却只摸到一片空荡,盛祈霄送他的吊坠,不知去了哪里。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撩起裤腿,之前那个他想尽办法,总也扯不掉的银链与铃铛,也没了踪影。 他和盛祈霄之间,只剩下手腕间的银色藤蔓。 一些模糊的破碎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两具.交缠的躯体,在黑暗中无限贴近,在床铺间跌宕起伏。他的腿被人抬起,那人顺着力道再次压下,脚腕上的铃铛随着主人的震颤而不断摇晃轻响,奏响一曲潮湿沉沦的乐章。 在他体力透支,昏睡过去的前一刻,身上那人似乎停下了动作,替他解开了银链。 “等你回来。”这句话被昏沉的意识排除在外,他没有听见。 沈确死死攥着自己手腕,似要将那冰凉银镯嵌入血肉。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他逃开了,却好像又被用另一种方式锁住了。 车辆引擎的轰鸣声消失在山林间。 盛祈霄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等你回来。”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密林轻声说,许下了一个必然会实现的诺言。 又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在回应他的低语。 -------------------- 开始异地恋了~ 第59章 真相(修) 沈确进山的时候还是春天,再出来时,已是盛夏。 一楼客厅,沈确陷在贵妃椅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窗外。 有专人打理的花园里花团锦簇,各色玫瑰与绣球开得艳丽。靠院墙的角落,被劈出了一块空地,用防腐木搭了个小平台,一架秋千在烈日下小幅度的晃动着。 那是沈确前几天心血来潮找人建的,不知道是哪来的执念,总觉得花草间似乎就该有这么个秋千,便于他在夜深人静时,坐在上面看看星光看月亮。 事实上,城市里早看不见什么星星了,抬头望见的,多是空茫的天幕,月光也朦胧,模糊糊的照不透夜晚。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沈确一个人,从扼云山回来的当天,他就给所有帮佣司机都放了假。 身后的电视随机播放着某个旅游综艺,男女明星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放肆大笑,欢快的背景音不时传来,为这栋空荡荡的房子增添了几分活气。 从扼云山出来已经快半个月了,沈确还是没从那个名为盛祈霄的阴影中走出来。 心脏和大脑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去想,与盛祈霄有关的一切就越是变本加厉地在他眼前回放,让他无处可逃。 “盛祈霄,真是害人不浅。”沈确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手腕上,那只藤蔓形状的镯子最终还是没有取下来,贴着皮肉,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 他本已经叫了专人带着工具来剪断,在钳子即将触及到镯子的前一刻,他却改了主意,将它留了下来。 指尖细细描摹着手镯上曲折的纹路,思绪便不受控地回溯,跟着飘回了彻底离开的那天。 那日回程时一路静默,出了山,几人直接上了早就蓄势待发的直升机。 沈确透过舷窗,俯瞰脚下逐渐远去的山峦,那片困住他,也曾让他短暂沉沦过的地方,最终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回到老宅时,太阳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沈老爷子坐在轮椅上,形容枯槁,眼窝深陷,不过一两个月的未见,岁月却像为他多刻上了十几年的痕迹。 沈确也坐着轮椅,一老一少,隔着三五步的距离,相对无言,场面一时之间竟有些滑稽。 老人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对沈确归来的喜悦,那双蒙了尘的眼睛浑浊了很多,欲言又止的担忧与愧疚被压在眼底,看不真切。 心脏不知缘由地漏了两拍,沈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归来,似乎并不受期待。 他晃了晃脑袋,将那些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甩出去,然后牵动嘴角,努力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我回来了,老头儿。” 沈老爷子却突然弯下腰,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止住。他喘息着,在保姆的帮助下直起身,眼角泛出了泪光。 “回来……回来就好。”他沙哑地说着,声音里带着疲惫与难以言喻的复杂。 呼吸平稳后,他将脸转向老邱几人:“他还不知道吗?” 老邱低着头,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没来得及说。” “早晚要知道的。”老人摆摆手,叹息声如枯叶般落地,“去找你哥哥吧,他在房间等你,我让你刘姨准备了你爱吃的菜,一会儿再下来吃。如果到时候,你还愿意留下来的话。” 沈确慢半拍地点了下头,老人最后的那句话,像是某种邪恶的预言,令他脸上的笑意尽数退去。 他突然想到寨子中那几个靠盛祈霄的血获得长寿的长老,在某一瞬间好像和眼前这个老人有了部分重合。 沈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推进电梯,又是怎么来到沈逸卧室门口的。他只知道,眼前这间屋子里,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秘密,正等待着他。 卧室门无声地开了,房间里依旧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拉着,光线尤为昏暗。 沈逸半靠在床头,身形消瘦,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他看起来比沈确离开前好了不少,但仍是憔悴,眼下乌青浓重,眼神却异常清明。 笔记本被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还亮着屏,在沈确进来前,他或许还在工作。 “哥。”沈确轻声唤道。 沈逸搭在被子外的手神经质地缩了缩,抬眼望来,眼白处布满了红血丝,像是蜘蛛结的网,险些将沈确下了一跳。 沈确记忆中的沈逸高大俊朗,眼睛锐利有神,与此时的他判若两人。 第70章 “你回来了。” 抬手开了灯,温暖的光瞬间填满了整间屋子,沈确却总觉得不如记忆中明亮,他将自己挪到床边,关心的话还没来得及吐出,就被沈逸的话堵住,再也没有机会吐露。 沈逸没给他半点缓冲的时间,似乎一刻也等不及了。 “这段日子……你过得好吗,那个人对你怎么样?听说,你似乎有些喜欢他了?” 沈确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什么意义,他过得好不好,还不够明显吗? 至于喜欢,沈确没有反驳:“还行,他长得好。” 沈逸脸上沉重的表情僵了一瞬,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你喜欢他,那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很难过。”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过即便不喜欢,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沈确,你可能会恨我和爷爷,但这件事的……” “你直说吧,吞吞吐吐不是你的风格。” “你还记得我们找的那个大师吗?”沈逸紧盯着沈确眼睛,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他是盛祈霄派来的。” 从落地开始就升起的不安,终于在此刻找到了落点。 沈确甚至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从我中蛊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掉进了他为你设下的陷阱,”沈逸巧妙地将矛头引向他处,“‘大师’说,盛祈霄能解我的蛊,条件是,要你进山。” “盛祈霄出不了山,附加条件是需要有人护送你进山,确保能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到他身边。” “……你在说什么?怎么越说越离谱!”沈确第一反应是沈逸也疯了,他紧攥着轮子,竭力控制才没往后退去,“你疯了吧,没听说那破蛊能让人神经错乱啊,你是不是太久没见阳光,脑子缺钙了?” “沈确。”沈逸投向他的眼神格外沉重,没有丝毫玩笑意味,“对不起,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所以,老邱他们都知道?” “阿超和刚子出来后才知道,老邱……他一直都知情。” 沈确的视线有一瞬间的空茫,沈逸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水下传来,每个音都被拉长扭曲,撞在进他耳中,只剩下一片令人眩晕的嗡鸣。 他后背紧贴着轮椅,身前是最亲近的家人,可在话音落下后,那长达一分钟的安静中,沈确只以为自己也被卷入了空荡漆黑的漩涡中,或许下一秒就要被撕裂。他皱着眉,看着沈逸开合的嘴唇,猜测他似乎又说了什么,但他一个音也没听见,整个人慢慢静止了下来,像是身体中的某种东西被突然抽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沈逸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干巴巴地补充道:“我也是,好起来后才……” “我知道。” 沈确快速冷静了下来,他大概猜得到沈逸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和盛祈霄结束冷战的那晚,盛祈霄第一次用荧光蝴蝶在他面前展开一副跨越空间的画面,却很快掐断。 当时他没注意,只沉浸在沈逸好起来的喜悦中,下意识忽略了因画面消失而被截断的对话。 原来,老人那句,“那是他的选择”,是这个意思。 沈确低下头,看着自己还无法站立的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心口蔓延开来,传到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连同此时异常活跃的思绪都一起冻结起来。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背叛辜负他人的人,他利用盛祈霄,利用一切,只为拯救性命垂危的家人。到头来,他才是那个被利用得最彻底的棋子。 但他并没有放过沈逸话语中的漏洞:“他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事,我们素不相识。” 沈逸苦笑一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四年前进过山,你忘了吗?” 四年前。 沈确脑海中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那是他记忆深处被尘封的部分,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重组,却依旧支离破碎。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盛祈霄之前说,他还救过另一个人,最后送他离开了。 那个人是他吗? 沈逸看出了他疑问,“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没有。” 沈确的思绪史无前例的混乱,可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只是他并不死心,他还想要一个更清楚的答案。 “所以,爷爷和他达成交易,用我,换你的命是吗?” “是。”沈逸回答得很干脆,“是我对不起你,因为我,你才遭遇了这些。 沈确眼眶酸涩,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却强忍着,“我能理解爷爷的想法,我和你,如果只能选择一个,换做是我,大概也会选择你,但是,”沈确摇摇头,“这算是背叛吗?如果和我实话实说,你知道,我会去的。” 理智上来说,他并非不能理解老头子的选择,沈逸是沈家最合适的继承人,是他倾注了所有心血培养出来的。 可感情上,被最亲近的人欺骗和利用,被当做一件物品去交易,那样的滋味…… 可真他妈不好受啊。 他突然有些理解盛祈霄之前的愤怒。 “对不起,小笨。”沈逸坐起身,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徒劳地垂落。 沈确的表情冷漠,那是他从未在家人面前展露过的模样。 “别这样叫我。”他说,“沈逸,其实你今天和我说这些,真正目的也并不是想和我道歉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了解我,我难道不了解你吗?” 沈逸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死寂。 “你赶在我刚回来的时候,迫不及待告诉我这些,不过是怕我以后从别的地方知道了,和你们的嫌隙更大。”沈确语气没什么起伏,冷静的模样像极了他竭力要逃离开的某个人,“顺便,再狠狠踩一脚盛祈霄,尽可能地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他。这样,爷爷的做法就成了无奈之举,而我,只能去恨那个始作俑者,最好将爷爷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让我被迫理解,无法怨他。因为在你心里,家族的和睦,远高过我个人的情绪感受。” “我只是,怕你被他蛊惑,让你认清他是个怎样的人。我是为你好。”沈逸极力想解释,声音却在沈确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他,影响到你以后的正常生活。” “这样,你就不用那么愧疚了是吗?”沈确操控着轮椅往门边走去,“有些多此一举了沈逸,从小到大你对我都很好,我们是兄弟,妈妈说过,兄弟要一心,我救你是应该的,爷爷也说得没错,他当时阻拦过我,我还是去了,是我自己主动跳进去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沈确,你没发现,你现在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们,却唯独他排除在外了吗?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沈逸不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确顿了顿,“确实。” 可是没办法,他知道盛祈霄就是这样的人,他做出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所以沈确下意识竟没觉得他有错…… 最后这顿饭,终究是没吃上。 老邱几人沉默地将沈确送回自己的房子。 成年后他就从老宅搬了出来,只有周末或者有重要事情才会回去。 老邱站在门口欲言又止,迟迟没有离去,最终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今天怎么好像每个人都在跟我说对不起啊?有没有谁能对得起我一下?”沈确深吸一口气,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最后他不再挣扎,面无表情地安慰,“不怪你。而且你最后还想带我一起走,只是实在没办法,我走不了。” 他知道老邱的无奈,也知道他的挣扎,可这些都并不能减轻他心头的沉重。 “你们先回去吧。”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他需要独处,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去消化这一切。 几人离开后,沈确坐在一楼客厅中央,眼神无聚焦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别墅每天都有人打扫,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但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气息,像一层看不见的灰,覆盖在了他曾经熟悉的一切之上。 他在盛祈霄身边的时候,想尽了各种办法要回家。 现在他回来了,却被一个更深更难,好像永远无法找到正确答案的问题给难住。 这里是他的家吗?他还有家吗?他曾经以为的家,真的是他的家吗? 他被自己问住,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冷,于是转头问一直跟在身边的保姆,“空调是不是开得太低了?” “正常温度,可能您刚从外面回来,温差太大了。” 沈确点头,没多说别的,只是沉默地按了上楼的电梯,“你们都放假吧,半个月别回来,工资明天我让人提前打过去,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第71章 “我就留下吧,您总得吃饭呀。”做饭的阿姨见他这副丢了魂似的模样,有些不放心。 沈确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回来后,第一句真情实感的关心,来自于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他终于笑了出来,眼底的冰霜好似融化,语调柔和地开口,“不用了,谢谢。下个月起工资翻倍,假期愉快。” 从始至终,他的家人,没有问过一句他的伤和遭遇。 沈确视线掠过走廊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老爷子曾经送给他的,价值不菲,意在激励他成为一个正直品行高洁的人。 手臂猛然挥出,将那画从墙上扫落。画框与玻璃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巨大刺耳的破碎声。 今天在老宅里,他看到了许多老人口中的“低劣之物”。 从前无论如何都没资格踏入老宅大门的俗物,现在却那样堂而皇之的,存在于各个角落。 沈确大概知道那些东西来自哪里,左不过是他那个没品没德的爸,养在外面的某个私生子送来的、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要是放在以往,他肯定大动干戈地连人带东西扔出去。 可今天他实在没有精力。 他甚至懒得去想,那些脏东西是不是就在门后偷偷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和沈家的一切。 是又如何呢,如果没有爷爷的默许,他们怎么可能登堂入室。 沈确不知道自己和沈逸谁更可悲。 沈逸要死了,爷爷用他去交换一个沈逸能活着的机会。 但沈逸也是可以被替代的,解药迟迟没拿到,他便早早地做了第二手准备,允许他曾经百般看不起的“污秽”承欢膝下,还计划着培养他们做新的继承人。 想着想着沈确就笑了,这个家,太可笑了。 沈确突然有些怀念那座处于深山中的小楼。 在那里,他拥有着盛祈霄的全部。 那是他看似繁花似锦,实则贫瘠的生命里,唯一感受过的,不计代价的渴求。 盛祈霄真是害人不浅。 沈确再次重复咀嚼这句话,从回忆中剥离。 看着院墙下缓缓摇动的秋千被笼在阴影中,才惊觉窗外的烈日不知何时已经散成了满天的烟霞。 “盛祈霄。”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 修了一下,大家可以清一下缓存再看~ 有点人修改起来就发了狠了忘了情了…… 第60章 不够爱 沈确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时,正值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窗帘内外都是一样的暗沉,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沈确背上。 梦境光怪陆离,却又真实得可怕。 沈确梦见自己赤足走在一条冰冷的溪涧里,水没过脚踝,带着深重的寒意。 盛祈霄就站在岸边,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是澄澈的清透,虽然算不上温柔,甚至还有些隐隐的责备,像在恼怒他的不听话,却又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缴械向他走去。 梦中的他踩着水花,与盛祈霄紧紧相拥,像极了一对恩爱伴侣。 紧接着便是一些更私.密的片段,滚烫的胸膛没有任何阻挡地紧贴,耳鬓厮磨间,十指默契地相扣。 这些他与盛祈霄之间从未发生过的事,从未拥有过的温馨画面,却一遍又一遍地在梦中上演,带着无法否认的真实的熟悉感。 他知道,那或许并不梦,他越来越无法否认那个荒谬的猜测。 盛祈霄口中那个,曾经进过扼云山,教会他一见钟情这个词,又被他亲手送出去的人,或许真的就是他自己。 否则盛祈霄么可能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让自己进山去呢。 记忆的断层让他像个踩在悬崖边缘的人,往前一步是深渊,后退一步也是摄人心魄的迷雾。 这种失控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沈确,让他不得不寻求外界的帮助。 咨询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清新的味道令人不自觉的放松。 “通俗点来说,你的那部分记忆,就像是被一块不透光的黑布蒙住了。”心理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人模狗样地说着:“你之前完全没有察觉,是因为那块布被盖得严严实实。现在,黑布破了一个口,光透了进去,你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想看清全貌,还不行。” 心理医生是沈确和沈逸共同的好友,叫余涵,知道他之前有丢失过一段记忆。 “你有什么办法吗?” 余涵合上手中的记录本,语气温和:“实话说,我并没有什么办法。你的失忆,并不是出于常规的原因,我没有办法介入干预。但按照目前的趋势来看,已经在缓慢地自我修复了,这是好事,你只需要慢慢等待。” “能加快这个过程吗?”沈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为什么要加快?”余杭问,“或者说,你一定要想起来吗?” 沈确被他问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 “那些过去,对现在的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坦白说,每个人的过去都并非全是珍宝,某些记忆如果被封存,那一定是你的大脑对你最后的保护,你的人生即使缺失了并不那么重要的一块,又能如何呢?” “强行撕开那块布,可能会让里面的东西变得面目全非,甚至伤害到你。我的建议是不要强行去恢复,顺其自然更好,过好当下和未来才是最实际。” 沈确扯扯嘴角,由衷地夸赞:“你这话,听起来真专业。” 沈确当然知道他说得对,纠结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过去,其实就是在浪费时间。 他和盛祈霄或许永远也不会再见,何必再去想那些多余的事呢? 见沈确面色缓和了一些,余涵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他要下班了。 他一边整理着桌面的档案,一边换了个话题,语气里多了几分属于朋友的关切:“我听说,你不在家,你哥又生病的这段时间,你爸外面某个私生子,被你爷爷弄进了公司,现在也还在耀武扬威呢。” 沈逸中蛊这事,沈家瞒得严,只对外说是需要修养,外界说什么的都有,最主流的说法是说他突然得了什么绝症,快死了。 “你哥大病初愈,身体还没完全养好,一个人在公司撑着,肯定很累。那个玩意儿和他妈都不是省油的灯,在你爷爷面前装乖卖巧,背地里拉帮结派动作不小。” 沈确喝了口水,不甚在意地回答:“我知道。” “你爸那个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能让他快活,他可不管家业落到谁手里。可他再怎么混蛋也是你爷爷的儿子,你爷爷年纪大了,人老了心就软了,脑子也难免糊涂,怎么架得住你爸的忽悠,这事你得上点心,别到头来白白给外人做了嫁衣。” “嗯。”沈确点了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没多说什么,将杯子放回桌上,起身往外走:“谢了。” 半下午的阳光还有些刺眼,沈确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心中却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不是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只是不想去面对,老头子的那些做法,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是一个可以被放弃被交易的筹码。 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怪不了沈逸,他不应该迁怒他,道理他都懂,可情感不是他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被至亲放弃的滋味,让他对那个所谓的家产生了强烈的排斥。 就像他曾信誓旦旦地对盛祈霄说,用不了一个星期他就能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可是到现在,扼云山中的日日夜夜,他与盛祈霄想处的点点滴滴,甚至是他身上的那股冷冽的花草香味,都还非常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不是他不想忘,而是忘不掉。 他忘不掉,也绝不会回去,于是就只能这样被卡在中间,进退维谷。 沈确突然无比怀念过去那个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自己。至少在那时候,他想死了就去冒险,想活的时候也能随手用钱换来顺从和快乐。 而不是现在这样,自怨自艾地埋怨谁。 沈确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拨出一个号码。 扼云山中。 盛祈霄抬手挥散了眼前由荧光汇聚而成的的光幕,影像消散的最后一秒,定格的画面是沈确走进会所的背影。 旋转门隔绝了窥探的视线,即使听不见声音,盛祈霄也能大概想象的出来那是一个怎样深色犬马的场合。 那是沈确曾经最爱去的会所。 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颗狄“啧”了两声:“失策了吧,我都说了不能放虎归山,你看这才多久,他已经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回去过他的快活日子了。” 颗狄靠着门框,双臂环胸,声音中是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盛祈霄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就要往外走。 第72章 天已经黑透了,今夜的月色也有些暗淡,只在云层后透出一点微弱的轮廓。 “你去哪儿?”颗狄追了出来。 “去外面。” “他有一句话没说错,你真是疯了。”颗狄拦在门口,“你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把他送出去不就是为了抓紧时间……” “我天亮前回来。”盛祈霄打断他未说完的话,昏暗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出浓重的阴影,“你最近太着急了。那些老东西都还没到眼瞎耳聋的程度,你收敛点。我知道你想和她团聚,再忍忍吧,结束之后你们都自由。” 颗狄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其实我想问,你一定要出去吗?” 盛祈霄沉默片刻,他知道颗狄问的出去,不是简单的离开内寨,而是他要打破禁制,去外面的世界这件事。 “我不能将他困在这里一辈子。”这话,像在回答颗狄,又像是在劝服自己。 “你可以。”颗狄的声音很沉,脸上浮现的神情与他现在这张平凡的脸有些不适配,“你最初的计划,不就是这样吗?” 盛祈霄的目光投向了漆黑的天幕,远山的轮廓与这片浓郁的黑连成一片。 “我后悔了。也许那个时候,我还不够爱他吧?所以并没有考虑到他是否情愿。” 颗狄有些无语,他好多时候都想撬开盛祈霄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不够爱?如果你不够爱他,或许整个寨子都已经被拉着垫背,一起下地狱了…… 颗狄腹诽着。 但他没说出口,转而找到了新的切入点:“计划不是一定会成功。失败了你就会死。你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我会成功的,”语气中难得带上了一些天真的向往,“他说要带我去看草原大海。我还没去过呢。” 那是离别前的那个晚上。 外寨的篝火晚会喧闹而热烈,游客们的欢声笑语几乎直冲云霄。 沈确却说,外寨的篝火晚会再热闹,也还是少了照月节那日的隆重肃穆。 “所以盛祈霄,即使是热闹,也是有区别的。” 那时沈确的侧脸贴在盛祈霄的胸口,隔着一层布料,听着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的跳动。沈确说他喜欢热闹,每一种不同的热闹,他也喜欢风,因为风是最自由的。 他说如果盛祈霄愿意的话,他们两个也可以像风一样自由,去看山看海,看辽阔无垠的草原和终年积雪的冰川。 沈确仰起头,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他说:“盛祈霄,这个世界很大很美,你和我都不应该困在这一座山里。” 人对于离别是有预感的。 即使沈确当时或许并没有那么清楚地知道,那晚之后,他们便将面临离别。但他在那时确实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对盛祈霄的依赖,与劝说他去往外界的急迫。 他心中或许是有不舍的。 这点不舍,才是盛祈霄下定决心放他短暂离开的最后的催化剂。 盛祈霄从未真的相信过沈确会愿意一直留下来。 照月节上引导老邱他们找到母蛊,轻易同意沈确将他们放出来,再给了他们逃离的机会,甚至沈确来到外寨,也是他主动将离开的机会递到他手上。 他本是要让他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被最彻底的失败笼罩,让他明白,只有待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可沈确居然真的再次对他动心了。 他们之间,迎来了新的可能。 他最后决定真的放他离开。 那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他要让他回到那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腐朽不堪的家庭 让他知道,除了盛祈霄,没有人真的爱沈确了。 这一点,让他自己体会,远比他直接告诉他,要有用得多。 沈确,早晚是要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怎么可能真的放过他,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这一点,沈确说得极对。 盛祈霄没再停留,迈步踏入了夜色中。 从余涵工作室出来后,沈确又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遍,便驱车去了从前常去的会所。 他没叫上之前那帮狐朋狗友,独自在楼下感受了一会儿震耳欲聋的音乐,各色烟酒香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实在难闻,沈确皱着眉直接上了顶层。 眉眼精致的男孩敲开了房门,和沈确打过招呼就去了浴室。 他浑身洗得香喷喷的,乖巧地跪坐在沈确腿边,仰着一张讨好的脸,小心翼翼地给他倒酒。 这是沈确曾经最喜欢的类型。 可现在,沈确看着眼前这张年轻漂亮的脸,心底却是一片死水。 男孩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柔软的唇吻上他的喉结,一路向下。 他吻得动情,可沈确的身体,却像一颗即将枯死的树,任凭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激起半点涟漪。 一时之间,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沈确拉上浴袍,羞耻和愤怒瞬间将他整个包裹。 他一把推开男孩,抽出一叠现金摔在床上,又用手机转了十万过去。 “你先走吧。今天的事,该怎么说你心里有数。” 男孩机警地瞟了眼他脸色,谨慎开口:“沈少今天心情不好,我没入得了沈少的眼。” 说完,便抓起钱和手机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门被轻轻关上。 沈确一把掀翻了台灯,名贵的灯具砸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灯罩碎裂,光线瞬间黯淡。 “盛祈霄!”沈确咬牙切齿地喊出罪魁祸首的名字。 方才,他的脑海里,铺天盖地的全都是盛祈霄的模样,甚至潜意识里还在感慨,要是是盛祈霄就好了…… 话语刚落,一只荧光蝴蝶凭空出现,像是听见了他的呼唤,翩翩飞来,停在了他膝盖上。 沈确愣了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他妈又偷看我!”一想到难得的窘迫又被盛祈霄看进眼里,沈确的愤怒就开始疯长,他像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一把抓住膝头的蝴蝶,五指猛然收紧,荧光在他指尖泯灭。 “有本事说话啊!”他对着空气低吼。 下一刻,酒店的固定电话就响了,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确回头死死盯着那部电话,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着。 几秒后,他抓起了话筒。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压抑沉重的呼吸声,通过电流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即便如此,他也在一瞬间确定了来电人。 那呼吸声他太熟悉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嘶哑地喊他的名字。 “沈确。” 几乎是在听见他声音的瞬间,沈确的身体就起了反应,方才怎么挑.逗都毫无动静的地方,立马苏醒了过来。 沈确先是庆幸自己没问题,接着便被滔天的怒火冲击得头晕目眩:“盛祈霄,你他妈的,是不是你又给我下了什么药?!”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盛祈霄的声音好似也染上了情.欲,每一个字都像是紧贴在他耳边说的:“要我帮你摸摸吗?” “……” 沈确闭上了眼,靠在床头。 他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他就着盛祈霄沉重的呼吸,伸手探进了浴袍下方。 电话两端只有彼此交错的,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沈确知道盛祈霄在做和他一样的事情。 这是一场无声的角力,也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沉沦。 释放出来的瞬间,沈确浑身紧绷,难耐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电话那头,盛祈霄的呼吸也陡然一滞。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只剩下狼狈和更加明显的空虚。 盛祈霄的声音再次响起:“沈确,你又骗我。你不是说你很快就会忘记我吗?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还在想我,甚至,别人已经没办法让你感受到快乐了,你离不开我了,沈确。” “闭嘴!”沈确恶狠狠地打断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溃败。 他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心情,第一次主动发问,想以此夺回一点可怜的主动权:“你会用手机了?” 盛祈霄“嗯”了一声,听起来心情不错:“让别人教我的。” “认识字吗?” “不认识。”盛祈霄回答得坦然,“但我学得很快,已经在学别的功能了。” -------------------- 沈确:吓死,差点以为出问题了…… 第61章 不要哭 那日之后,两人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 都是聊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盛祈霄的问题多而密集,从一日三餐到天气冷暖,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似是要用这些零碎的答案拼凑出沈确的整段人生。 沈确多数时候都会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但从不会挂断。 他会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手边的杂志,书页翻动的哗哗声时不时传到电话那头,盛祈霄便自觉转移话题,主动同他分享最近学到的新东西。 第73章 这个时候沈确便没那么不耐烦了,手中的动作也停下,静静听他事无巨细地分享。 其实他挺喜欢盛祈霄同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声音好听是一部分,更多的在于,盛祈霄主动做“汇报”,会让沈确有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 对于盛祈霄的关心,他无法坦然接受,即使已经回到了外界,但盛祈霄在扼云山中给他打上的烙印却没那么快能消除。 潜意识在让他拒绝,但他心底深处的孤寂与动摇,又让他无法狠心与他划清界限。 于是他便只能这样,别扭地,被动地,允许着盛祈霄的渗透。 从扼云山出来后,他的睡眠质量一直堪忧,但盛祈霄足够耐心温柔,他的声音与呼吸陪着他一同入梦,所有的焦躁与不安,就这样被这日复一日的通话逐渐抚平。 这晚,沈确早早收拾好躺进被窝,如往常一样,不是很在意地等着某个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手机屏幕由亮转暗,再被沈确按亮,又再次按下去。除了几条垃圾推送,没有进来半个电话。 沈确耐着性子又等了几秒,猛然起身掀开被子。 他凭什么要在这里等一个不确定的电话?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沈确赶紧拿起来,又抿着唇扔出去。 不是谁的电话,是发小发来的信息:出来吗?老地方等你。 这段时间,沈确已经找了无数个借口拒绝了无数次发小的邀约,但今晚,沈确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外套摔门而出。 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晃的镭射灯,空气中弥漫着酒精与荷尔蒙混合的气味,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发小搂着新交的伴侣,见到他便用力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我还以为你要出家了呢,怎么约都约不出来!” “放你的屁。” “诶,真的,听说你家老爷子都快把公司交到那个野种手上了,你哥都快被累死了,你倒好,啥都不管,还有心情出来玩。” 沈确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怎么着你他妈都有话说,来不来你这嘴都闭不上是吧?” “哎呀,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发小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你前段时间干嘛去了?圈子里传什么的都有,有说你得罪人被绑了,还有说你……玩脱了,被送国外自生自灭了,到底咋回事儿。” 自生自灭,沈确仔细咀嚼着这个词,还挺贴切,面上却是一点没显露,皱着眉推开他:“少打听,管好你自己,当心哪天被送去非洲挖矿。” 沈确靠着靠背,看着舞池里疯狂扭动的人群,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场景,只觉得吵闹,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完全无法融入其中了。 发小不满他的敷衍,一个肘击过来:“还是兄弟吗你,啥都不说。” “没什么,”沈确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过喉咙,一路淌进了心里,“就是出去散心了。” 他按亮了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 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烦躁的情绪涌了上来,沈确又坐了不到十分钟,便起身告辞。 发小一脸错愕:“这就走了?这才刚开始啊!” 沈确没有解释,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出酒吧,晚风徐徐吹来,他这才觉得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感消散了些。 到家时,不过晚上十一点,盛祈霄的电话便是这时候进来的。 “睡了吗?” “睡了。我梦游接的你电话。” 盛祈霄沉默了一瞬,“你不开心吗?” “管得着吗你。” “今天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所以来晚了,别生气了沈确。” “谁管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沈确语气缓和了下来,听着盛祈霄明显比平时粗重的呼吸声,还是没忍住恶声恶气地问道:“你怎么回事?” “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你,你想我了吗?” “不想。”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我有点伤心。” 沈确攥着手机,下意识想安慰,话到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 今晚在酒吧里那种强烈的烦躁与不安再次席卷而来。过去熟悉的世界变得吵闹陌生,而这个一切变故的始作俑者,却成了他能获得安宁的港湾。 他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沉溺下去了,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答案。 “扼云山,我是不是去过不止一次?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你之前提过的那个,被你亲手送出去的那个人,是我吗?” “是。”盛祈霄回答得很快,没有丝毫要隐瞒的意思,“我等你问这个问题,等了好久。” 意料之中的回答,沈确的心在那一瞬间,缓慢地收缩了一下,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痛。 他稳了稳心神:“为什么?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你和我爷爷的交易……” “以后你会知道的。” 又是这句话……沈确已经听得厌烦了:“你就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我怕我的叙述,会影响你的判断。”盛祈霄好像将手机放远了,声音变得小而低沉,“我不告诉你,是怕你被我的情绪左右,如果我说,曾经你很爱我,你会信吗?沈确,那段记忆是你自己的,你应该自己去想起来,而不是从我的口中,听到一个被我修饰过的版本。”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我必须申明,沈逸身上的蛊,不是我下的。我只是趁火打劫了而已。” 这话从他嘴里出来,显得格外理所当然。 沈确差点被他气笑了,阴阳怪气:“你成语学得真不错。” “谢谢。”盛祈霄坦然接受。 “那你,为什么愿意放我走了?” 盛祈霄轻笑了一声:“颗狄说,人在恋爱中不能太聪明。有的事就算我知道了,也不能说透,要学会装糊涂。” “……” “他说,一段关系里,有一个人聪明就足够了。剩下的那个人,只需要多给一些包容和爱。沈确,这些,我做得怎么样?” 明晃晃的邀功意味,沈确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他眉尾微挑的模样。 他嗤笑一声,没说话,眼眶却有些干涩。 他活了二十多年,身边的人来了又去,第一次有人,这样完完全全地、纯粹地将他放在第一位。他的家人,从来做不到这一点。 气氛在沉默中缓慢发酵,盛祈霄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开口:“沈逸为什么叫你小笨?” 沈确怔愣了下:“我妈妈离世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说话,他们都以为我被刺激傻了。爷爷请了个大师,说要改个贱名对冲一下,才能好起来。” “看来你爷爷,一直都迷信大师。” 沈确点了下头,也没管盛祈霄能不能看见,提起家人,他的心情蓦地有些低落:“我妈妈的忌日快到了,我以前总觉得,会有很多人爱我的,可是没有人了,老头和沈逸,都更爱别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盛祈霄说这些,或许是想要一些安慰,或许是觉得他可以依靠,或许…… “有的,沈确,”盛祈霄的声音坚定而认真,“我爱你。” 沈确没说话,他睡着了。 就那样握着手机,听着盛祈霄的呼吸,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童年的花园。 母亲还很年轻,抱着小小的他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晃,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母亲的声音遥远又模糊,掌心的温度却很近,她捏着他的脸蛋,轻轻说着:“小确,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相信爱。” 他在梦里落下泪来,稚嫩的身形,说着被成长打磨后的话:“可是妈妈,如果是建立在背叛与伤害之上的爱呢?如果爱的本身始于一场交易呢?”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看着他,身影在阳光中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了无数荧光蝴蝶,再重新拼凑成一个人。 盛祈霄穿着深色苗服,脸颊上荡开两个清浅的小梨涡,阳光在他眼中洒下金色光辉,他说:“我爱你。” 沈确猛地惊醒,好半晌才喘匀气,脸上湿漉漉地,抬手一抹,全是泪水。 手机静静躺在身侧,屏幕亮起,通话竟然还没有结束。电话那头,盛祈霄的呼吸平稳。 沈确的情绪跟着缓和下来,“盛祈霄,我其实,也没那么不爱你。” 沈确母亲祭日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乌云成群结队地在头顶游荡。 墓园里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周围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沈确在母亲的墓碑前站了很久,冰冷的墓碑上,照片中的女人笑得比梦中更温婉,眼中满是爱意。 “妈妈,”沈确低声开口,像在寻求一个答案,“有一个人,说他很爱我。但是他来不了我的世界,我也不能永远困在那里。我好像有点喜欢他,可我又恨他……我和爷爷还有哥哥,就是因为他……我该怎么办呢?” 第74章 身后,脚步声响起,由远到近。 沈确没有回头,皮鞋踩在碎石路上发出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已经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是沈逸。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比上次沈确见他时,状态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浑身看不出一丝大病初愈的脆弱感。眉眼间带着长途飞行后的倦意,却依旧掩盖不住那一身冷冽的气场。 与这肃穆悲伤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确不想见到他,更不想和他说话。他弯腰拍了拍放在墓碑前的白菊,“妈妈,下次再来看你。” 说完,直起身,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沈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这么久没见,你就是这样的态度?” 沈确脚步顿住,他缓缓转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不加掩饰的冷意:“那你希望我用什么态度?感激涕零,谢谢你和爷爷,愿意用我换会你的命,感谢你们,让我为沈家做出了贡献。” 沈逸脸上瞬间难看了起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沈确别开脸,不知道说什么,嘴边翻涌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有空回家看看吧,爷爷很想你。”沈逸说。 “是想看看我还有没有二次利用的价值吗?” 沈确没再看他脸色,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憋了一天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细小的雨珠打湿了沈确的头发和脸颊,和某些从眼眶中淌出的温热液体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沈确麻木地拿出来,是一条微信消息。 来自一个没有备注的账号。 我是盛祈霄:沈确,不要t_t。 前几天盛祈霄学会了用微信,建了一个新号码加了沈确好友,但一直没有说话。 这是他们的第一条信息。 盛祈霄不会用拼音,这条消息大概率是手写的,他不会写哭字,用了个大哭的表情代替。 看着那个圆圆的小黄脸,沈确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站在雨中,看着那条消息,忽然就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月,沈确已经习惯了每日同盛祈霄的通话。 从一开始单方面的倾听,到后来,沈确偶尔也会抱怨几句,甚至主动询问盛祈霄的近况。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早已经控制不住地上了瘾。 直到这天,沈确等到很晚,都没有等到盛祈霄的电话。 习惯被打破的不耐,混杂着类似于担忧的心绪,使沈确翻出那个没有备注,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主动打了过去。 漫长的忙音之后,是无人接听的提醒。 他紧接着又打了第二次,第三次…… 电话终于被接通。 那头传来的不是盛祈霄的声音,而是嘈杂混乱的背景音,像是风声,又想是很多人在低声交谈。 几秒后,盛祈霄的声音才响起:“喂,是沈确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又有些急迫,“你想我了吗?” 他甚至没来得及等沈确的回复:“明天……可能不能接听你的电话了。” 沈确吸了口气,问:“你要回去了吗?” “嗯。”盛祈霄应了一声。 他没有说,他其实每天都在夜幕来临后穿越十几公里的地下岩洞,来到外寨的这座小楼,等沈确接起他的电话。 即使沈确认真回复他的时候很少,即使两人之间依旧没有几次谈话是完全愉快的,但他就这样等,好像命中注定,他就是要等沈确的。 等他出现,等他再次与自己重逢,等他的爱,等他完全回到自己身边。 “沈确,如果很久没办法接听你的电话,你会想我吗?” “不会。” “……永远呢?” “永远也不会。”沈确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冷漠,像一把双刃剑,先刺向盛祈霄,再反过来割伤自己。 他其实想问他,还会出来吗? 但这个问题太黏牙,他问不出口,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的,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 于是只能硬起心肠,为自己筑起一堵只以为安全的墙。 他想,如果盛祈霄永远不再出来,不再来引诱自己,两个人各自回到从前的生活,或许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然后,他听见盛祈霄极轻地叹气,分不清是认命还是释然。 “我知道了。”盛祈霄回头看了眼身后不停催促他的人,夜风扰乱了发丝,模糊视线,“再见。” 嘟嘟嘟…… 电话挂断的声音传来,沈确还拿着手机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盛祈霄第一次挂他的电话,第一次主动切断与他之间的联系。 这样的感觉不太妙,沈确皱眉。 -------------------- 明天还有一章~ 第62章 重返扼云山 手机屏幕上,与盛祈霄最后的通话记录,停留在五天前。 沈确第一次发现,盛祈霄竟然是这样信守承诺的人。 他说要回内寨,没办法再通话了,沈确就再也没接到过他的电话。 沈确尝试着打过去,也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这是盛祈霄“消失”的第五天。 沈确独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中,眼神没有聚焦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手机仰面放在身侧,一次也没有亮过。 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围绕着他。 扼云山的小楼,也常是安静的,可却是另一种模样。 那里有风穿过竹林的沙沙声,有夜里昆虫细碎的振翅声,而盛祈霄在的时候,那种安静又是有温度的,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香味,都和他本人一样,热衷于将沈确牢牢圈住。 现在这些都不见了,连同之前能在每一个场景中随机刷新出来的,替盛祈霄窥视他的荧光蝴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确觉得自己应该感到轻松,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回想着与盛祈霄的最后一通电话。 信号断断续续,风声、人声,还有水滴落在岩壁上的声音。 那声音他曾经听过,是毒雾弥漫时,他意外跌入地下岩洞,听到的,让他错以为是死亡倒计时的声音。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快速掐灭。 盛祈霄向来强大,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听他差遣,他怎么可能会出事? 就算是那几个老不死的联合起来作妖,大概也不能对他怎么样吧,不然他哪里活得到现在? 沈确闭上眼睛,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驱逐出去。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戒断反应,被人纠缠久了,突然回归正常,总会有不适的。 沈确起身从冰箱中拿出瓶冰水,瓶壁上结了霜,被手心温度溶解,化作细小水流往下流淌。沈确仰起头,将冰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进胃中,掀起一阵轻微的痉挛,连带着额角也开始突突地跳。 可即使这样,也丝毫没减轻心中的烦躁,反而愈演愈烈。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突兀响起的来电铃声。 沈确没有半分犹豫地抓起手机,来电显示的却不是他默念的某个名字。 胸膛大力地起伏几下,沈确接起电话,声音有些沙哑:“什么事?” “沈少。”老邱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沉重,夹杂着狂风呼啸与雨点砸在车窗上的密集声响。 沈确再次望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景,这样突然来临的电话,几乎瞬间将他拉回了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 心跳有预感似的开始在胸腔中狂跳。 下一刻。 “你哥,又倒下了。” 闪电无声划破夜空,惨白的电光越过落地窗,将沈确血色褪尽的脸照亮。 沈确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盛祈霄的脸,这五天的失联,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亏他还在为他担忧…… 可下一秒,最后那通电话里嘈杂的背景音,又被窗外的雷雨声了出来。 一个他之前从未去深究过的问题,在混乱中冒出了头。 内寨没有信号,难道之前那段时间,盛祈霄一直住在外寨吗? 不,不可能。 他与盛祈霄分别的前一晚,颗狄妻子还来催促盛祈霄快些回去,他不可能在外寨待那么久。 沈确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总感觉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想盘旋在眼前,却始终隔了层纱似的,抓不住分毫。 “沈少,还在听吗?”老邱的声音听在耳里,有些失真,搅乱了他的思绪,“你哥这次……很不好,比上次还严重,老爷子让我来接你,回老宅一趟。你,还去吗?” 滞后数秒的雷声终于砸了下来。 “我马上来。”沈确挂断电话,他没再试图去理乱麻一般的思路,随手抓起一件外套,快步走向门口。 第75章 雨下了一路,沈确就听了一路的雷声。 他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辆车,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身不由己地驶向一个风雨交加却无法抗拒的终点。 车驶入老宅车库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屋内灯火通明,与门外这一路上的阴沉,是两个极端。 客厅里算不得安静,他那一头扎进温柔乡,自诩风流,实则一辈子没挺直过脊梁的软骨头生父,正半躺在沙发上,指挥着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新女友给他捏着肩,脸上是酒饱饭足后的餍足。 另一侧,四五个沈确叫不出名字的私生子们,其乐融融地围在一起吹牛打屁。 “诶,你们说真有人会下蛊吗?听着跟天方夜谭似的。” “谁知道呢?那玩意儿应该不能传染吧?不然咱这一家子……” “呸呸呸,别找晦气啊!不过我听我妈说,是沈老二在外面惹了桃花债,那人舍不得整他,就整到老大身上去了。” “吹牛逼吧你就,你妈知道个屁,她八百年来不了老宅一次。” “你他妈怎么说话呢,你妈不也……” 叽叽喳喳的争执声,在他们发现沈确进门时戛然而止。气氛明显僵住,一群人面面相觑,脸色比用了八年没洗的调色盘还精彩。 沈确阴沉沉地站在那里,吸了吸鼻子,将沾了几滴雨的外套往沙发上一丢,转头问老邱:“家里什么时候改行卖海鲜了,一股臭鱼烂虾味儿。”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老邱环顾一周,看了看被沈确吓得几乎瞬间就跳起来罚站的一群人,没吭声。脚尖不动声色地转了个弯,想默默远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沈东湖摇摇晃晃站起身,抄起手边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还知道回来,老子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沈确站着没动,微微侧身,烟灰缸几乎贴着他颧骨擦过,瞬间带出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放心吧,我还等着给你送终呢,一定比你晚死。”沈确强忍着抬手去揉伤处缓解疼痛的冲动,面无表情扫视过一众人,“软脚虾今天这么硬气,是觉得这几个歪瓜裂枣能给你撑腰?” “逆子!你这个逆子!老子现在就……” 沈东湖还想说怎么,被楼梯上的沈老爷子打断:“东湖!你哪里还有一点为人父的模样!” 他厉声呵斥住儿子,然后才将视线转向沈确,眼神复杂,语气却缓和了下来:“沈确,你上来吧。” 来的路上,老邱已经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和沈确说了。 之前那个胆子大的,找准时机来老宅买了一回乖,成功拿到了进公司的机会。剩下的这些,自然不愿放过,便都有样学样,各个都铆足了劲,以期能来老宅蹭个福利。 恰巧听说沈逸又倒下了,立马便苍蝇似的围了上来,企图能分到一杯羹。 卧室中,前些天还意气风发的沈逸,此刻又干瘪下去,像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他的呼吸微弱,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白,要不是早有准备,沈确可能也要被吓一跳。 “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就成了这幅模样?”这蛊未免太毒了些,从他得知消息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小时,除非…… “一周前就有些异样,但看了下没什么事,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五天前他突然倒下,到今天,就成了这幅模样。” “您俩的心可真大。”沈确咬牙。 沈老爷子颓然地坐在轮椅上,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他伸出干枯的手,想要去拉沈确,却被沈确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今天实在是迫不得已,才让老邱联系你。”老爷子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忏悔的意味,“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也无颜面对你,我老了,糊涂了……你和你哥,都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你爸,是我唯一的儿子……” 老人开始哽咽,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自己当初的无奈与挣扎,试图将那场交易,粉饰成一个老人在痛苦抉择之后的无奈之举。 “交换的法子,我本不同意,可也禁不住你爸……最后,还是将你送了进去。是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沈确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半点波动。 老人说得情真意切,潸然泪下,可落进他眼中,只觉得讽刺。 他回来这么久,多的是解释的机会,怎么偏偏要等到现在才忏悔。 他无端想到盛祈霄对他演技的评价——太烂了。 这句话,同样适合眼前的老人。 真话假话参杂在一起,说给不知情的人听,或许能让人感动万分。但对于真正了解内情的人,要么坐如针毡,要么就只剩下冷漠旁观。 譬如立在一旁欲言又止的老邱,又譬如半个眼神都不愿多给的沈确。 “所以,”沈确打断了老人的哭诉,“这次需要我做什么?” 老爷子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才抹了抹眼泪,试探着问:“听说你能联系上那个人?” “联系不上。”沈确斩钉截铁。 他说的是实话,可没人相信。 “沈确,别在这时候闹脾气赌气了,你们是亲兄弟,你哥从小……” “爷爷!”沈确再次打断他,语气不算很好,“我真的联系不上。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再想想别人办法。” 老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毫不掩饰地评估着沈确话语的真实性。沈确丝毫不闪躲,任由他打量,无声的对峙中,老人先败下阵来。 他疲惫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沈确转过身,抬手捂住胸口,皮肉骨血之下埋藏的真心,在面对亲情时毫不设防的一颗心,在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 他再次清晰明白地意识到,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但同时,他又感受到一丝庆幸。庆幸从前的自己足够混蛋,足够自我,没有对这个家投入太多关注和情感,不然,肯定那滋味肯定比现在难受上百倍…… 想着想着,沈确忽然又开始有些憎恨盛祈霄。 如果不是盛祈霄,让他真正感受、理解、触碰到什么是爱,什么是真挚而热烈的情感,他或许就不会如此敏锐地分辨出眼前的虚情假意。 从前的他懒得去深究,照单全收,倒也活得潇洒自在。 现在,却再难自欺欺人了。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打断了室内的剑拔弩张。 刚子和阿超一左一右,扭着一人进来了。那人头上罩着个黑布袋子,一身的银饰在行动挣扎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是之前那位,被沈家奉为座上宾的“大师”。 他们将他控制住,手脚分开,死死绑在一旁早已备好的椅子上。 摘下头套,那张之前故作高深的脸上,写满了惊恐。 面对老邱几人的轮番质问,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他什么都不知道,盛祈霄也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沈确叫停无意义的审讯。 房间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老爷子开口:“要不,再去一次扼云山吧。” 此话一出,原本在低声商议着什么的老邱几人,都安静了下来。 沈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语带嘲讽:“爷爷怎么也变天真了?真当扼云山是菜市场了,想去就去?上次好歹是有个“交易”在手,盛祈霄能保证我们平安进去,即便如此,出来可也废了不少劲呢。这次,我们手上有什么筹码?什么都没有,要硬闯吗?” 他目光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在老人脸上,“咱们不是正经生意人吗?怎么也到了用钱买人命的地步了?” “沈确!”老爷子被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讥讽刺得脸色丰富极了。 沈确从前是混蛋,大祸小祸闯不断,可对他这个爷爷,却还是敬重的。 可现在,这个孙子似乎已经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他那双像极了他母亲的漂亮眸子里,是心如死灰的平静冷漠,是对他,对这个家彻底的失望。 那模样,看得他心惊。 沈确却没再搭理他,上前几步扯住“大师”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动了动嘴唇,无声问他:“盛祈霄为什么失联?是不是出事了?” 他终于问出了困扰他一路的问题。 沈逸是五天前倒下的,而盛祈霄,也是从五天前彻底失联的。 如果这真是盛祈霄搞的鬼,他为什么不现身,以他的性格,应该会很享受看到自己走投无路只能被迫恳求他的样子,而不是玩消失。 扼云山现存的蛊,基本都是由盛祈霄血肉浇灌出来的,沈逸这次倒下,如果不是他的手笔,那或许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第76章 “大师”反应了两秒,瞳孔骤然一缩,他分明看懂了沈确的嘴型,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沈确心下一沉,面上却丝毫不显,放过了他,面上转身对老邱几人道:“直接去外寨吧。” “什么?”刚子愣了下。 “他敢拿沈逸的命来威胁我,我也能拿外寨族人的命,去威胁威胁他。” 虽然对于两种发展截然相反的猜测,他的心已经有了明显的偏向,但,不可说。 老邱眉头缓缓皱起:“可是,那里已经商业化了,有很多游客,难免伤及无辜。而且人多眼杂,也不好动手。” “游客都在商业区。”沈确摇头,脑海中过着盛祈霄曾经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消息,“外寨族人应该有一片单独居住的区域,与商业区是隔开的,我记得他说过,上次你们找到我的民宿再往里走,就是了。” 沈确这样说着,可心里也不太确定。那只是盛祈霄随口一提的话,他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可这是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的希望了。 “我们不需要伤人,只需要把那片区域围起来,让人去通知盛祈霄,如果真是他搞的鬼,他会想办法解决的。” 那是他的族人,他不会不在乎的,就像自己…… 沈确回身看了眼床上静静躺着的沈逸。 无论对这个家有多失望多憎恨,也终究无法对沈逸的生死置之不理。这或许就是人性中无法剔除的弱点吧。 “那要是不是他……”阿超弱弱开口。 “那就更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确说得信誓旦旦,心中却没有底。 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现在的这一切,最好只是盛祈霄换了种方式“戏耍”他吧。到时候大不了再放低姿态说些好话…… 那些曾经有一段时间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好听话,此刻想来,也没什么好为难的。他本也不是扭捏的人,只是在面对盛祈霄时,不自觉的多了太多顾虑。 如果是另一种情况,他还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临出发前,沈老爷子又叫住了沈确。 “你哥上次好转后,就立了遗嘱,他死后所有的遗产和公司股份都留给你……”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紧握成拳,沈确别开脸冷声打断:“我不稀罕谁的遗产,留着他自己花吧。” “他这次,本来死活也不让我再告诉你,所以才拖了这么久。我之前,存了一些私心,你从小就和你爸作对,和我不亲,所以衡量利弊的时候,难免会有所侧重倾斜。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相信我说的任何话,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这次如果事不可为,就算了吧,你哥他……也不愿你因为他再牺牲自己。” 沈确静静等他说完,什么表示也没有,直接转身下楼出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车驶入扼云山附近时,雨已经停了。 但乌云仍旧沉沉地压在天际,山间的空气湿润,吸入肺里总感觉有一股腐败的味道。 沈确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逐渐熟悉起来的景色,心中竟也升起了些对人生的感慨。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车队停在离寨子不远的路旁。 一行人伪装成普通游客,分散开来融入人群,从四面八方往山上汇集。 沈确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一步一步接近自己曾和盛祈霄住过的民宿。 可惜民宿门紧闭着,似是没有人居住。 他没有停留,顺着路继续往里走,越过数道禁止入内的牌匾与路障之后,外寨最原本的模样终于展现在眼前。 黄昏渐近,空气中渐渐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整个村落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一栋栋吊脚楼,以一种古老而精妙的形态与山体融为一体,被山体与草木巧妙地遮掩住。 寨子最中心处,坐落着一座神庙,形制与内寨的那一座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规模缩小了许多。 沈确深吸一口气,抬手做了一个行动的手势。 身后沉默的“保镖”们便立刻四展开来,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寨子周围的所有出口。 一场无声的狩猎即将开始。 寨子里的人很快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 他们默默地从楼里走出来,静静站在自家屋檐下,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那眼神里竟也找不出什么恐惧的意味,有的只是审视和探究。 沈确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眼前这些,基本都是老人、妇女和小孩,没有一个青壮年。 “山下商业区那边还没打烊呢。”有人提醒道。 “那就再等等,把他们都看好了,从现在开始,这里只能进,不能出。” -------------------- 盛祈霄:一切都是我的错~ 下一章就重逢~ 第63章 长老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太阳收回了最后一缕金,暮色逐渐吞噬天光,夜色渐近。 盛祈霄始终没有出现,沈确的耐心在等待当中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心底那股不安的预感也愈发强烈。 终于,蜿蜒的小路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一道身影逐渐清晰,袖口衣摆处都坠满了银饰,随着脚步互相碰撞出凌乱的叮当声。 沈确眯着眼看去,眉毛一挑,主动往外迈了两步。 来人是颗狄的妻子,沈确之前见过她一面。 见她神色平静,步履稳健,沈确心中的躁郁之气总算是消了些,无论她出现的目的是什么,至少表明了一件事——盛祈霄,还健在。 祸害遗千年,盛祈霄这么祸害自己,长命百岁是应该的。 女人没有看那些将寨子围得水泄不通的保镖,径直走到沈确面前,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了他。 沈确定睛看去,是他和盛祈霄之前在写真馆拍的合影。 照片上的盛祈霄,正着低头看他,嘴角带着一抹极淡的笑。跳脱出当时的压抑心境,沈确很容易就从那人的眼神里看出了温柔的爱意。 眉尾微不可查地扬了扬,沈确没再多看一眼,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将照片收了起来,“他什么意思?” “他让你现在立马离开。”女人的声音很平静,没了那日的柔和。 “他人呢?让他出来自己和我说。” 女人摇了摇头,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摇晃轻响,“我不知道。”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女人继续摇头,毫不拖泥带水,“我只知道,他让我告诉你,快点离开,有什么事,他之后会联系你的。” “之后?之后是什么时候?”沈确冷哼一声。 “总之,他会去找你的,”女人皱眉,语气中带上几分催促之意,“你快回吧。” “哦。”沈确懒懒应了声,侧过头看她,“看在之前我们见过的份上,我决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被围困住的外寨族人,语气极其温和,“你是选择去和他们作伴,还是,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女人抿着唇无语一瞬,“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你必须马上离开!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确实。”沈确叹了口气,像是认同又像是无奈地点头,视线越过她,再次看向她身后那些沉默的族人们,“因为你自身难保了。” 耐心耗尽,沈确懒得再和这个传声筒多费口舌,眼皮一抬,一旁随时待命的两个保镖立马快步过来。 “这还有一个,”沈确声音不大,语调甚至说得上轻柔,“一起绑了。” 女人瞪大了眼,似是没料到沈确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你必须离开!这……” 话音未落,一阵沉闷而悠长的钟声从寨中四处传来,穿透夜色,回荡在整个寨子中。 “当……当……当……”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挣扎的力度弱了下去:“……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沈确皱眉,烦躁地挥挥手,“把她嘴堵上。”末了又补充一句,“动作轻点儿。” 他此刻所有的心神都被骤起的钟声吸引,却没来得及注意,空地上挨挨挤挤靠在一起的外寨族人们的神色,在钟声响起后,变得更加晦涩难辨。 黑暗终于彻底降临,雾气无声蔓延。 保镖们将神庙周围的火把全都点燃,昏黄跳动的火焰将这座半围合状的聚落照亮。 那钟声还在持续,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沈确紧绷的神经上。 保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凝重,如临大敌般四处巡视着,无声握紧了藏在衣下的武器。 夜风渐起,鼻息间不知不觉盈满了某种熟悉又陌生的香气,那气味好像正是从他们点燃的火把中散发出来的。 而从未间断过的钟声,又似乎被这香气熏得更具穿透力。 第77章 “屏住呼吸!”沈确刚要出声示警,却为时已晚。 太阳穴猛地一跳,沈确眼眶霎时变得干涩,眼皮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拽着重重往下扯去,视野开始模糊,眼前的火光在跳跃着旋转,他试图要稳住身形,却连抬手的力气都被抽空,下一瞬便直直往下倒去。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沈确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便是保镖们一个接一个的,直挺挺地倒下。 意识被迷雾笼罩成一片虚无,沈确不知被这黑暗捆住了多久,直到被一阵剧烈的摇晃和痛意惊醒,仍有被束缚的错觉。 他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脚下无数跳动的光点。 火光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一个让他血液瞬间凝固的场景。 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手脚都被捆住,此刻正东倒西歪地躺在广场的四周。 沈确猛吸一口气,刚要动作,才发现他自己也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着,整个人都被高高吊在半空中,像一个等待献祭的祭品 脚下与他遥遥对望着的,也不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溶洞,黑黝黝的洞口似乎在往外冒着能吞噬消融一切的阴冷气息。 沈确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赶紧将视线往外移,他还在那个缩小版的神庙广场中,只是此刻,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已经彻底颠倒。 广场上人头攒动,每个寨民手中都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整个寨子照得明亮如白昼。 橘黄色的微光在族人们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贪婪与狂妄的残忍,种种最原始的恶意,毫不掩饰地暴露在他们扭曲的面容中。 没有人注意到沈确的苏醒,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在神庙的正殿。 “果然,只有他才能把你逼出来!”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沈确循着声音望去,心跳复苏一秒,又坠入更深的寒潭。 沉重的殿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完全打开,之前一直没有出现的盛祈霄,此时正被一群手持武器的族人堵在阶梯之上。 他穿着之前同沈确初遇时的那身衣裳,藏青色的衣袍上绣着繁复而隆重的花纹,长发束起马尾又分开编成许多小辫子,银丝穿插在发间,尾端坠着小铃铛,有一搭没一搭地响着。 此刻的盛祈霄无疑也是美丽的,可越是漂亮的装扮,就越衬得他脸色苍白如雪。 苍白与虚弱削弱了他真实的凌厉感,如同无辜坠入山间的精灵,被世俗的浑浊切割得支离破碎,刺痛了沈确的眼。 沈确胸腔中涌上了密密麻麻的酸涩。令他最不安,他最不愿见到的猜想,在此刻成了真。 盛祈霄或许受了伤,或者遭受了别的什么,沈确无从得知。他拼命想从他身上看出些端倪,却只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发着抖。 “盛祈霄……”沈确低声呼唤着盛祈霄的名字,被轻易掩盖在嘈杂声之下。 盛祈霄的衣摆在风中晃动两下,沈确知道他听见了,却没有抬头看看来,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正前方,落在那些步步紧逼,威胁他的人身上。 “打开山门!” “废除内外寨的限制!把养蛊的权利还给我们!” “对啊!凭什么外寨不能养蛊?!没了蛊我们和这些外界人有什么区别!” “叛徒,你这个叛徒!” “用你的血!用你的命!来为你的背叛赎罪!” 各种贪婪嘶哑的叫嚣声回荡在整个山间,群情激奋的族人们高举着火把,振臂狂呼。 火光为盛祈霄苍白的脸颊增添了几分颜色,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着的嘴唇,他如同一尊雕塑,长久地伫立在原地,任由族人们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他,用最贪婪的眼神觊觎他的血肉。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妥协,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历经了无数次焚烧过后的荒芜。 “你最爱的人在我们手上,你想救他吗?拿你的血来换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一声。 无数饿狼般,在夜色下冒着绿光的眼睛转了转,仇恨交织着恶劣兴奋的眼神齐刷刷朝沈确刺来。 “他醒了!他醒了!” 长而密的睫羽快速扇动几下,盛祈霄终于向沈确投来一个隐晦而缱绻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确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流动的只有盛祈霄眼底的隐痛。 那样的眼神,沈确不是第一次见,他曾经自以为高明地欺骗、利用,甚至伤害盛祈霄时,他澄澈眼眸中浮现的,便是这样的暗色。 盛祈霄不是不会痛。 只是从前的他,从来没有将盛祈霄的情绪放在心上过。 “装什么哑巴?!要他死还是要他活,给句痛快话!” 人群更加躁动,互相推挤着,却无一人敢真的上前逼迫盛祈霄,只能徒劳地拿沈确的性命叫嚣威胁。 沈确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讽刺至极的一幕。 他之前只以为,腐烂的只有那些个贪得无厌的老不死,现在才发现,所有的肮脏早已经浸透了每一个族人,深入了他们的骨血。 “灵主果然冷血无情,看来,是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心上人去死了?” 人群中晃晃悠悠地走出几个手握权杖,极其健壮的中年人。 几张陌生的脸,却让沈确看出了几分似曾相识。 他们嘴角夸张地上扬着,表情却是掩饰不住的阴沉,浑浊的眼神如恶臭的蛆虫般在沈确身上缓慢滑动。 沈确几乎瞪圆了双眼,一个荒谬的猜测充斥在沈确脑海中,血液瞬间倒流,“你们!” 这几个人,分明就死那几个老不死的长老! 为首的长老发出沙哑刺耳的大笑,或许还不适应这具年轻健壮的身体,他的上半身还不自觉地微微佝偻着,伸手习惯性地想去捋一捋胡子,却摸了个空。 “这么聪明?一眼就认出来了。”长老赞许地看了沈确一眼,脑袋歪了歪,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吧声中,他的头直愣愣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向盛祈霄,可脚尖还对着沈确。 “这么聪明的伴侣,要是死了,多可惜啊。”他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我的小灵主啊,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你永远不可能摆脱扼云山!就此收手吧,我同意将他赐予你作伴。” “不过嘛,”另一个长老上前,用高大的身体遮住面前这个扭曲的身体,粗暴地将那颗转得过了度的脑袋,调整回合适的位置,才继续说,“得先融了他的脑子,留给你一个完整的躯壳。” “还不快做决定!要是再负隅顽抗,等待他的是什么,你比我们清楚!”他看向广场中间的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脸上爬满了狰狞。 “就凭你们几个老不死的,也想妄图安排老子的命!”沈确从没想过要牺牲自己去成全谁,但这一刻,他更无法忍受这群恶心玩意儿拿自己去威胁盛祈霄,他拼尽全力朝着盛祈霄大喊,“你从哪来滚哪去,不用你管,我自己也能出去!” 沈确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虾米似的弯着腰,整个人都重量都靠着胡乱捆绑着他上半身的麻绳支撑,他无法挣脱,只能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与盛祈霄撇清关系,让这些人、这些怪物手中的筹码失效。 他不能让盛祈霄因为自己而妥协。 话音刚落,一根又长又粗的鞭子便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抽在了沈确身上。布料应声撕裂,被鞭痕覆盖的地方瞬间破皮流血。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沈确眼前发黑,他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没让痛呼声溢出喉咙,甚至还抽空看了眼盛祈霄骤然破裂的平静假面。 他别开眼,忽略掉盛祈霄制止他继续吸引火力的眼神,忍着痛恶狠狠骂道:“这里可不是你们那深山老林,天亮我要是没出去,你们这群异类就等着被一锅端吧!” 沈确说着,视线又飘忽着回到盛祈霄脸上,他皱着眉示意他返回神殿,隐匿进殿内的晦暗隧道中。 从发现这座神庙开始,沈确就隐隐有了些猜想,盛祈霄出现在殿门之后,这个想法才落了地。 他之前总想不通,照月节时,外寨族人是如何一夜之间遍布内寨各个角落的,直到方才,终于有了答案。 他意外掉进过内寨地底溶洞,而出口就在神庙大殿中。 内外两寨,或许也正是通过两座神庙之下的岩洞相连。 而通道近在眼前,外寨族人却只敢围在阶梯之下,威胁盛祈霄解开禁制,那里面肯定有什么让他们望而止步的原因。 q 只要盛祈霄返回神殿,就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而自己,沈确望了望周围渐渐有了苏醒迹象的保镖们。 就像他说的那样,这里是外界,山脚下就是灯火辉煌的不夜之城,这些人再怎么嚣张,也不敢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而且,他吃过一次亏,怎么还会只做一手准备。 “我看你还能嘴硬多久!”执鞭的长老面容扭曲,脸上尽是昭然的恨意,“要不是你,我儿怎会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第78章 “那是你们活该!咎由自取!”沈确压根儿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气势上始终不愿落后半分。 长老面色铁青,扬起手臂,更加狠厉的一鞭兜着风向沈确砸来。 “沈确!”盛祈霄抬手,无数荧光蝴蝶从从他身后的大殿中骤然飞出,如数条有生命的丝线,越过火焰,直冲向沈确。 然而,那点微光,在中途便泯灭在长老举过头顶的权杖下。 “不要再不自量力了。”为首的长老收回手,语带嘲讽,“以你现在的虚弱程度,早已是自身难保!何必要浪费这最后的气血。” 盛祈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白了一分,他喉头滚动,似乎强行咽下了一口腥甜,却还固执地要往台阶下来。 “站住!”一声厉呵,无数把闪着寒光的刀尖瞬间抵在了盛祈霄身前。 见他不为所动,吊着沈确的绳索猛地向下急坠。 “住手!”盛祈霄立马停住脚步。 一个身形魁梧的族人拽着绳索,将沈确拉到岩洞边缘,手中银光一闪,锋利的刀尖没入皮肉,“退后!不然下一刀,就不是扎在这里了。” 沈确咬着牙没吭声,鲜血汩汩地顺着手臂往下流,滴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岩洞。 盛祈霄颈侧青筋暴起,狠跳了几下,目光紧锁在沈确伤口处,徒劳地皱眉。 他不敢再试图靠近,只远远望着沈确,声音压抑到极致:“放了他,族中之事,不能牵扯外人。” “好说,只要你服下舍身蛊,将你的血肉都献给我们,什么都好说。” -------------------- 抱歉了bb们,来晚了,晚上还有一章~ 第64章 我也很想你 沸腾了一夜的人群,在此刻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突降的死寂,连夜风都被扼住了喉咙。 广场上数以百计的族人们,皆屏住呼吸,等待着盛祈霄的回答。 “不要听他们的!”沈确急切出声,胸口剧烈起伏,四肢因捆绑而变得麻木,头脑却清晰,“盛祈霄,你先回去!这根本就是个圈套,是我自己闯进来的,不用你管!你先养精蓄锐,以后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沈确生怕盛祈霄就这么点头同意了下来,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在嘶吼,“盛祈霄你忘了吗?我说过,我喜欢听话的,你这次要是听我的,下次见面我就会告诉你,我喜欢你。”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些许羞耻和不顾一切的孤勇,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让盛祈霄动摇的筹码。 即使盛祈霄还并未有所动作,可从他沉静的眼眸里,沈确已经窥见了他的答案。 “之前,一直都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一直让我听你的,现在,总该轮到你听我一次了吧!” “沈确……”盛祈霄眉眼弯了弯,却不像是在笑。 “住嘴!”长老越发浑浊的双眼怒目圆睁,“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现在就了结你!” 沈确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扫视过那几张扭曲的脸,“你们敢动手吗?你们想在外界生活,就得遵守外界的规则,你们就算杀了我又能怎样?你觉得我的家人会放过你们吗?” “哈哈哈……”长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霎时笑弯了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年老失修,即将要彻底退休空转着的拖拉机引擎,“你的家人?事到如今,你似乎还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说你的父亲,会不会因为你,放弃此生‘最爱’的女人呢?” 长老挥了挥手,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穿着时尚,面容较好的年轻女人现了身。 正是沈确前两天刚见过的,他父亲的新女友。 难怪…… 当时他只觉得荒唐又可笑,这么年轻貌美的姑娘,怎么瞎了眼看上了他那个废物爹。 原来都是陷阱。 这还差不多。 “……真是天真。”沈确突然有些想笑。 他发现,这群在深山里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虽然手段阴狠,却始终对爱这个字,有一种愚蠢的笃信,甚至到了神化的地步。 难怪盛祈霄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原来一切的出处都在这里。 长老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他显然读懂了沈确笑容里的嘲讽。 “当然,对于你们这些薄情寡义的外界人来说,女色用得了一时,可用不了一世。”他故意拖长了语调,“那你再猜猜,你的父亲,你的爷爷,身体里有没有我们扼云山的特产?” “轰”的一声,沈确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长老这才觉得扳回了一城,满意地狞笑道:“只要他们受我掌控一日,谁能知道你是死是活,谁又能奈我何?我既要入世,自然不会甘愿做个平凡人,还要感谢你与小灵主啊,为我铺了这么好的一条路。看在你沈家家产丰厚的情况下,我不会让你死得痛苦,还要让盛祈霄为你陪葬,黄泉路上,你们也不算孤单。” “我本不想杀你们!”长老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与快意,“要怪就怪他,冥顽不灵,负隅顽抗!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受这些苦,还要命丧于此!” “既然他不肯妥协,你也不想让他就范,那就只能先送你一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杀意尽显。 守在洞口边的魁梧族人,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那把沾着沈确鲜血的匕首,狠狠朝着吊着他的麻绳割去。 绳索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沈确身体猛地向下一沉。 “等等!” 千钧一发之际,盛祈霄的声音响起。 他没有再犹豫,在沈确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他高举手臂,鲜血喷涌而出。 “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的血吗?来拿!” 时间和沈确的心跳,在这一刻同时静止。 下一秒,人群彻底沸腾。 族人们举着各式各样的容器,一拥而上,生怕浪费一丝一毫。 在极具诱惑力的事物面前,那些个自以为掌握着话语权的长老们,瞬间被人潮冲得东倒西歪。 连拽着沈确头顶绳索的族人,也在抢夺鲜血与看守好沈确之间犹豫徘徊。 “放肆!”长老们堪堪维持住身形,双手紧握住权杖,用力往地上一跺。 无形的威压笼罩在了每一个族人的头顶。 他们的表情变得麻木,眼神瞬间空洞失了神采,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他们停下争抢的动作,却并未后退,在长老们无声的操纵之下,亦步亦趋地围住盛祈霄。 无数锋利的武器划开盛祈霄的衣衫与皮肉,越来越多的伤口出现,越来越多的血液流淌而出。 他们像一群狂舞的吸血虫,最大限度地榨取着盛祈霄所剩的价值。 盛祈霄却像感受不到一般,一步步朝着洞口走来,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甚至有些踉跄,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串湿哒哒,散发着血腥味的脚印。 他仰着头,朝沈确露出一个温和干净的微笑,剔除了后来相处时所表露出的,所有疯狂与痛苦,只余下他们初见时,沈确心中的纯粹模样。 他的身后,长老们卡顿地齐齐转头看来,扭曲的面容上写满了诡计得逞的洋洋自得,轻轻一挥手。 下一瞬,离盛祈霄最近的一个族人,毫无预兆地伸出手,重重地推在了他的后背上。 “盛祈霄!!!”沈确目呲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变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盛祈霄就已经如同一只折了翼的蝴蝶,极速坠落进黑暗。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席卷全身,沈确猛地屈起腿,用尽全力踹向身旁那个还在发愣的族人。 那人被踹得一个趔趄,抱着脑袋缓了好几秒才从长老的控制中猛然惊醒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沈确,又看了一眼神色茫然的其他族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随即恼羞成怒,抬手就给了沈确一巴掌,张嘴就是口音怪异的汉话:“死到临头你还敢嚣张!” “他都被推下去了!你他妈还磨叽什么!”沈确被打得眼冒金星,却没有一丝畏惧,“赶紧割断绳子送我去给他陪葬啊!” “哦!”那人闻言一愣,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夹杂着歉意和羡慕的古怪神情,“没……没想到你还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我也好想,遇到一个愿意陪我去死的人。” “……”沈确被他这清奇的脑回路噎了一下,试探性开口,“你先帮我把手上的绳子割开吧,我想……抱着他一起死。” “这就是外界人所说的的浪漫吗?”那人喃喃自语,随即重重点了点头,手脚利索的割开束缚着沈确双手的绳子,“再见!祝你死得其所!” “……你的中文是盛祈霄教的吧?” 话音未落,头顶的绳索被彻底割断,失重感瞬间袭来。 第79章 不知过了多久,沈确才倦怠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撑起身体抬头望去,洞口似乎已经被封死。 感官这才完全归位,浑身像被碾碎了重组似的,每一寸都是毁灭般的疼痛。 鼻息间的空气沉重而黏腻,不出所料,这里也遍布着毒雾。 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 “盛祈霄!”沈确对着黑茫茫的四周,不断呼唤着盛祈霄的名字,“盛祈霄!你在哪!” 回答他的,只有不断削弱的回声。 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盛祈霄!你装什么死呢?我都还活着!” 沈确手脚并用,在黑暗中疯狂地四处摸索。 终于,在彻底陷入绝望之前,指尖触碰到了一团温热。 他迫不及待地扑上去,颤抖着将他搂进怀里,手心一片湿润黏腻,是还未干涸的血。 “盛祈霄!”沈确不敢大力摇晃他,便小心翼翼去拍他的脸,“快醒醒啊盛祈霄!” 小刷子似的睫羽,轻扫过沈确指腹,盛祈霄缓缓睁开眼睛。 他没有挣扎,几乎是在睁眼的瞬间,就辨认出了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冰凉的手抚上了沈确脸颊,盛祈霄的声音虚弱而柔软,轻声问道:“你饿了吗,难受吗?”说着,将手腕递给他,“喝吧,我的血真的是好东西,他们都抢着要呢。” 酸涩的痛意瞬间淹没了整个胸腔。 沈确一把握住盛祈霄受伤的手臂,颤抖着嗓子,“你终于醒了!” 洞中太黑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索着撕下盛祈霄长袍的下摆,粗糙地将他伤处包裹起来,以期能达到止血的效果。 “沈确……”盛祈霄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你在担心我吗?” 沈确没有回答,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你为什么要跟着下来?是舍不得我吗?”盛祈霄像个好奇宝宝,执着地追问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承认你喜欢我了是吗?你是来给我殉情的吗?” “闭嘴!”沈确终于忍不住,低斥一声,“我只是听声音,知道这洞口不深,才……” “沈确,你又说谎。”盛祈霄打断沈确的话,安静的把头埋在他胸口,听着耳边仓皇的心跳声。 在无边的黑暗中,盛祈霄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着,沈确竟奇迹般地感受到了莫名的心安。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微弱的安定感,也在逐步的消失。 盛祈霄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体温也越来越低。 他受伤太重,身体上的伤口太多,再加上那些不为人知的伤害,他或许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走向某种令沈确恐惧的结局。 “盛祈霄……”沈确用鼻尖抵着盛祈霄的额头,“盛祈霄,你还在吗?” “嗯。”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沈确。如果我死了,你会想我吗?会像给你妈妈送花那样,也给我送花吗?” “我才不给你送。”沈确语带哽咽,眼泪终于决堤,“如果你活着,我就给你送。” “好。”盛祈霄似乎是笑了一下,“那我不要红色的玫瑰花,你给好多人都送过,我不喜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彻底消失。 无论沈确怎样唤他,也再没有半点回应。 沈确茫然地搂着盛祈霄,喉咙被哽得生疼,隐约间,似乎听到了谁的呜咽声。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学着盛祈霄之前的样子,将自己手腕咬破,递到他嘴边。 这方法似乎奏效。 起初,盛祈霄毫无反应,血液只是顺着他的轮廓滑落。 沈确不肯放弃,仍旧固执地将手腕抵在他唇边,一遍又一遍地诱哄他喝下去。 终于,那冰冷的双唇似乎动了下,开始有了微弱的、本能的吮吸动作。 一滴温热液体,滴落在沈确托着盛祈霄下颌的手心。 沈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次滑落的,不是他的血,是盛祈霄的泪。 他低下头,准确地吻在盛祈霄眼角,拭去了那一抹湿润。 他又听见盛祈霄问:“为什么?沈确,这是为什么?” “我喜欢你。”沈确不再回避,第一次用这样温柔且郑重的语气同他讲话,“因为我喜欢你。不在你身边的日子里,我也很想你。” 盛祈霄的眼泪,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记住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盛祈霄不客气地从沈确身上汲取着热量,渐渐缓了过来。 他长呼出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指尖凝聚起一点荧光,又很快被捻灭。 沈确受伤不算严重,毒雾也早已经影响不了他。 盛祈霄默默思忖着,再等等吧,沈确此刻,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虽然以后也会是,但还是再等等吧。 这样想着,盛祈霄侧过头轻轻吻了上去。 他们的体内终于都流淌着彼此的鲜血。 -------------------- 悄悄来了~ 第65章 青出于蓝 时间在黑暗中快速滑过,两个人的心跳与呼吸是这片静止中唯一的声响。 沈确不敢想,也不敢问,他们还有出去的机会吗? 但他总想说些什么,纠结了很久之后,随便挑了个问题:“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杀你?” 盛祈霄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解释道:“不是突然,他们本就是想把我引出来杀掉。” 他的头枕在沈确肩头,像一只终于找到停泊口岸的小舟,稍稍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靠了回去,将全身的重量都交托给沈确,“我的血,已经无法为他们生命的延续提供帮助了,他们需要一个新的灵主。” 沈确任由他靠着,手指卷着他的辫子玩,话语中没有指责:“你早就知道,那还出来送死,我都说了让你回去。” 若是放在平时,他的语调绝不可能如此和缓,或许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都会变得平和吧。 盛祈霄没有立马回答,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关心,“我也让你快些离开,你听了吗?” “……”沈确被噎住,立马便温柔不下去了,报复性地收紧手臂,将他搂得更紧。 “放心吧。”盛祈霄大概猜到了他吃瘪又故作凶狠的表情,又或是从这个怀抱中获得了足量的情感浓度,声音中染上了一些笑意,“他们不会得逞。” 他准确无误地吻在沈确蹙起的眉间,“不要害怕,我们会出去的。” 如此胜券在握的语气…… 沈确瞬间挺直了脊背,他将盛祈霄从自己怀中推开。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是真的没有反抗的余力了?” “……”沉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答案也随之跃然纸面。 沈确又问:“沈逸这次……是你干的吗?” 盛祈霄突然有些后悔坦白得太早,应该让沈确多担惊受怕一会儿才好,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否认:“是,也不是。” “说清楚。” “当初我在母蛊身上做了些手脚,原本是想以防万一,用来……” 沈确冷冷哼了声,替他补上未说完的话,“用来威胁我是吧。” “嗯。” “结果呢?” “结果,却阴差阳错把你卷了进来。” “是吗?”沈确根本不信,抬手捏住他脸颊肉,毫不手软地往外扯,威胁道,“阴差阳错?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说。” 盛祈霄“嘶”了一声,又虚弱地倒进沈确怀中,“头好晕,是不是失血过多导致的?” “别装。”沈确不为所动。 方才他真以为两人都命悬一线,根本无暇多想,而现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不合逻辑的地方,渐渐浮出水面。 “颗狄呢?” “……你要是晚一点再下来,应该就能看到他了。”盛祈霄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没有被拆穿的慌乱,只有对自己周密计划和沈确聪明头脑与敏锐直觉的赞赏。 “总是骗不过你。”他反手将沈确手腕抓住,继而十指相扣,丝毫不见方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我想去外面找你,但是我没办法离开扼云山,总得想些办法。” 沈确没有挣脱,另一只手不轻不重抚过盛祈霄身上的伤口,确认血已经止住,这才真正放下心来,“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不能离开扼云山,你想的办法,又是什么?” “我不能离开,是因为我的命,和扼云山是绑定的。”盛祈霄的目光投向沈确看不见的黑暗深处,“准确来说,是和血藤。” 血藤。 沈确心头一震,他记得,自己上次掉进溶洞中时,毒雾深入肺腑,盛祈霄把他的血说成血藤汁液喂给自己。 现在想来,那句话竟还真算不上是欺骗。 第80章 “到底怎么回事?” “你应该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自然之灵吗?” “记得。”沈确认真回想着,“你说自然之灵死后,扼云山灵气溃散,养不出好蛊,后来发现你的血……” “嗯。”盛祈霄应了声,而后缓缓道出剩下的残酷真相,“所以他们将我的命脉,与自然之灵曾经的灵脉之源——血藤,绑在了一起。” “所以你不能离开扼云山,因为你的“根”在这里。” 把人和植物绑定在一起,让人生了根。 沈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 盛祈霄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继续道:“后来我有了自己的意志,他们惧怕我的能力,便趁我不备给我下了同生蛊。我要是伤害他们,自己也会受到反噬。” “难怪,你能忍受他们这么久。” “我在谋划挣脱枷锁,他们也在谋划着新生,长生已不能满足他们的妄念。他们觊觎着年轻的躯体,妄图借此摆脱腐朽的皮囊。” 沈确回想起长老们异常不协调的动作,“但是他们真的成功了吗。” 盛祈霄摇头,过了会儿才意识到沈确应该看不见。 “只能算成功了一半,不过,也足够了,我等的就是今天。”他的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冷意,“他们今天这样,也有不少我和颗狄的功劳。只有他们脱离原本的身体,身死蛊消,才能真正地将他们斩草除根。” 沈确静静听着,盛祈霄和扼云山曾经的一切,终于彻底在他眼前铺开。 寨子分为内外两寨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彼时还没有这样严苛的规定。 只是后来,部分外寨人将蛊术引向邪路,用以争权夺利,即使蛊虫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毁于他们之手的无辜之人却只多不少。 与之相对的,自然也有外界的野心家循迹找来,试图搅乱最后一片净土。 于是拿到权柄的盛祈霄便定下规定,几乎彻底切断内外两寨的联系,仅在照月节时,才能短暂相见。 权利的天平一旦倾斜,位于另一端的人自然不甘。便在长老们的怂恿下,蛰伏着,等待一个主意颠覆现状的契机。 那个契机,就是这一次的照月节。 盛祈霄找了个由头,给了所有所有外寨人进山的机会。 所有的计划,在那一刻,终于毫无偏差地步上了正轨。 长老们趁机推动换身之计。 “引导老邱他们偷盗母蛊的人,是我安排的,这事你之前就猜到了。”盛祈霄说,“我那时还不能动他们,但若是直接放过,他们反而会怀疑,有了偷蛊的事才让一切都合理了。” 他不追究长老私自大规模联系外寨人,长老们也不追究老邱他们盗走母蛊的事。 “你还真是,算计得滴水不漏啊。”沈确由衷感叹。 盛祈霄没去细分那话到底是夸赞还是嘲讽,照单全收,态度十分诚恳地回应:“和你学的。” “呵呵。”沈确从鼻腔里挤出来两声笑,“那你真是抬举我了。” “我只是青出于蓝而已。” 沈确捏住他张合的唇,“所以,你刚刚这么虚弱,是因为摆脱了和血藤的绑定吗?” 盛祈霄顺势吻了吻他指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而提起了别的事,话里话外颇有些教训沈确不听话,非要往枪口上撞。 沈确本就听不得他说这些,两人又开始拌起了嘴。 “你知道他们的计划……为什么不早让人带话给我?” “你会相信吗?”盛祈霄反问。 答案显而易见,他大概率半个字都不会信。 整个空间又陷入了安静,沈确默默消化着盛祈霄披露的一切。 无边的倦意逐渐涌来,他靠着盛祈霄,眼皮越来越重,在坠入睡梦的前一刻,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束光,将他拉回了那段被强行抹去的记忆里。 四年前。 十九岁的沈确,花了大价钱才得一个与探险队一起进入扼云山的机会。 却很不幸地在中途掉了队,与大部队失联。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在一条小溪旁,遇到了一个极漂亮的苗族少年。 少年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溪水中,似乎是想抓鱼。他专注地盯着水面,似乎丝毫没有发现突然闯入自己领地的沈确。 沈确骨子里有种天生的优越感,他看少年笨拙的样子,便断定他是山外哪个苗寨里的出来见世面的小孩儿,于是带着几分施舍开了口:“喂,你这样抓,到天黑也抓不到。让让。” 他三下五除二做了个简易的陷阱,没一会儿,还真就叉上来了一条肥美的鱼。 苗族少年似乎是个哑巴,期间一句话也没有说,捕到鱼给他,也没换来一句感谢。 沈确扬了扬下巴,将鱼扔到他脚边,“我帮你捕到鱼了,作为感谢,你送我出去吧,我和我的同伴失联了,找不到出去的路。对了,你有见过其他人吗?” 少年终于抬头,睁着一双浅茶色的眼睛看了他很久,久到沈确都快不耐烦了,才突然学着他的样子,勾起嘴角笑了笑,“你的同伴,死了。” 他曾经偷偷窥探过外界,勉强能懂一些外界的语言。 沈确心头一跳,随即瞪了他一眼,只当他是在记恨自己说他哑巴,故意编瞎话骗人,“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说别人死了很没礼貌吗?” “大人?”少年似乎在消化这个词的意思,“我就是大人。” 沈确笑了。 少年认真强调,“他们都这样叫我,你为什么笑?” “好了我不笑你。”沈确看了眼天色,大部队有很多人,自己都能平安无事,想来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看来这扼云山,不过是浪得虚名。” “你说什么?” 沈确摇头,“我说,我迷路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吧,我跟着你走行吗?带我出去,我会报答你的。” 少年没有立刻答应,似乎有些犹豫。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你确定,要和我走吗?”少年的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红,“你要和我,去我的,家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给你远高于市场价的住宿费。” 少年带着他到了一处山谷,谷中有一片幽深水潭,潭边枝叶茂盛的大树静静矗立,被闪着荧光的蝴蝶与萤火虫围绕。 “这里真漂亮。”沈确由衷夸赞,“但是,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沉默了很久,似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满意,无师自通地,撒了人生中第一个谎言,“天色太晚,林间有雾,危险。” “行吧。”出门在外的沈确比平时好说话很多,更何况,不管怎样,比起单独行动,还是有人做伴安全点。 睡山洞就睡山洞吧…… 山洞里有人长期居住过的痕迹,但沈确没有多问,他实在有点累。 半夜,沈确被一阵窸窣声吵醒,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人挪到了山洞外的草丛中,用布裹得严严实实,又在外面掩上了一层花草枝叶做遮掩。 透过缝隙,他看到大树下,站着几个白衣老者,周围围着一圈举着火把的人,都穿着深色苗服,似乎在等着什么。 很快,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步步走向谭边,一眼也没有朝这边看来。 他在那群人面前站定,伸出手腕,任由他们用刀割开皮肉,血腥味被风送到沈确鼻息间。 那些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沈确听不懂,他只知道,用来接少年鲜血的容器,换了好几个。 -------------------- 沈:抓鱼而已,手到擒来。 盛:其实是钓鱼~ 第66章 曾经 少年全程面无表情,像是已经习以为常。最终,他支撑不住,膝盖重重地磕在泥地上,却没有人去扶。 草丛簌簌作响,藤蔓有生命般延伸出来,将他歪倒的身体裹住。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下,密密麻麻的黑色硬壳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首尾相衔,竟然织成了一张流动的“黑毯”,托着晕厥的少年,缓缓向山洞中移去。 那些人还站在原地,在低声商讨着什么,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踏着清晨的露水离开。 少年扒开遮掩来找沈确,正对上他睁得大大的眼睛。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了片刻,少年的声音很轻,有些沙哑:“你都看到了?” 沈确的呼吸并不平稳,“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任由他们放你的血?你差点死了!” 那时的沈确,还保有着一腔纯真的热血,见不得这样的残忍。 少年低垂着眉眼:“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的汉话说得磕磕绊绊,每一个字音都有着独属于他的特点,慢慢拼凑出他曾无人问津的过往。 “你就让他们这样对你?你不会反抗吗?”他看着少年手腕上还未止住血的伤口,“你是笨蛋吗?!” 第81章 少年似是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一双浅茶色的眼眸眨了又眨,“笨蛋?你是在骂我吗?” 沈确看着他这副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处炼狱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刻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他摸出背包里的消毒水和纱布,动作生疏又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消毒水触碰到破损的皮肤时,他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少年却定定地看着他,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有皱一下,没有因清理伤口带来的刺痛多出半点反应。 沈确低着头,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垂着,在晨光中撒下两片小小的阴影,侧脸的线条在这一刻也显得格外柔和。 也就是这一刻,一颗沉寂了无数个轮回的心,忽然跳快了半拍。这是第一次,在他遍体鳞伤之后,有人没有冷漠旁观,没有趁机索取,而是用这样笨拙又认真的姿态,替他处理伤口。 那些对旁人来说或许微不足道的暖意,顺着指尖的触碰,就这样在他荒芜心底生了根。 包扎好后,沈确没好气地将手腕上的语言翻译器取下来,按了回放。 这是探险队独家享有的智能设备,能自动捕获翻译目标语言。来这之前,他们早已设置好针对苗语翻译的功能。 没什么感情的电子音响起。 “这血的力量,越来越弱了。” “也许是时候,准备下一次‘轮回’了……” “……这次之后,彻底销毁吧,迎接新的灵主降生。” 冰冷的电子音结束之后,才是那些人原本的对话录音。 少年静静听着,指尖不自觉地缩了缩,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话语间有些迷茫:“他们说,我的血,越来越没有用了,要准备,销毁我……” “你的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为什么要听从他们的安排?” “我曾经也想过离开。”浅茶色的眸子里渐渐蒙上一层水汽,像山间还未散去的薄雾,“可是,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沈确来之前,查了不少关于扼云山的信息,只把传说当做是夸张的谣言,没想到竟是真的。但他接受能力一向很强,惊讶之后,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便自顾自将自己放在了“救世主”的位置上。 他并非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他自知自己本色也是自私高傲,他只是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被命运困住的少年,和看似拥有一切,也始终觉得无处可去的自己,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物质富足堆砌出的华美空壳,终是填满不了灵魂的空洞。 “谁说你没地方可去?”沈确抬头,目光灼灼地望进他眼底,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跟我走。” 少年沉默地与他对视,看着他为自己出谋划策的样子,眼底的迷雾渐渐消散。在沈确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半晌,他轻声说:“我终于明白,画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画?” 少年将洞中石壁前堆放着的陶瓦罐都移开,露出后面的壁画。 画面中,幼小的孩童被逐渐养大,一次一次地被放干血,直到到了某一特定时刻,陷入沉睡,身体重归幼童形态,等待下一次苏醒。 如此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原来你是个能返老还童的小怪物啊?”沈确本想调节一下压抑的氛围,一转头,才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又晕死了过去。 两人就这样在洞中谋划着,如何反抗,如何逃跑。 少年偶尔会带着沈确在附近山林里活动,教他在瀑布下抓鱼。 少年脱掉了上衣,露出精瘦却线条流畅的脊背,阳光透过树木枝叶在他白皙胸膛投下浅淡阴影。他浸在清澈见底的溪流中,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侧,水珠顺着他漂亮的肩胛骨滑落,消失在腰线以下。 沈确坐在岸边,只觉得有些热,慌忙别开视线,瀑布的水流声却像是直直撞到了心底,与心跳共振。 可不知怎么的,他又鬼使神差地转回头,恰好撞见少年回头看他。 少年嘴角微扬,发梢滑落的水珠正好汇聚到脸颊边漾开的梨涡中。那笑容在纯真中又带着些半遮半掩的蛊惑,像蝴蝶振翅般,轻轻勾了下他的心尖。 心中的那点疑惑,便在这样的笑容中被彻底掩盖,到最后他也没质问出那句:“你不是不会抓鱼吗?” 山中的日子意外的惬意,没有世俗的纷扰,沈确并不急着离开,对于他来说,这也算是一种新的生活体验。 直到那些人发现了沈确的存在。 他们要“处决”这个外来人。 少年第一次动用自己的能力反抗。 他没料到那些人在他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连他自己也愣住了。原来他并非如他以为的那样弱小,只是从未有过要守护的人,才没有尝试动用这份力量。 击退他们之后,两人躺在潭水边的草地上,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你叫什么名字?”沈确侧过头问,他们在这山中互相陪伴了好一段时间,却从来没互换过姓名。 “我……没有名字。”少年的话语有一些迟疑,“只有在照月节,他们会叫我灵主。” “那你想要有自己的名字吗?” “我可以和你用一样的名字吗?”少年问出这句话时,眼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同他拥有一样的名字,便是建立了一种最紧密的联系。 “不可以。”沈确笑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应该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名字。不过,你可以和我一个姓。”沈确想了想又觉得有些怪,立马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但是沈这个姓也不好,姓沈的没一个好东西。要不然,你姓盛,叫盛祈霄吧,盛开的盛!祈霄,是向往云霄的意思。” 沈确随手摘了一朵在他颊边迎风舞动的紫色小花,递给盛祈霄:“希望你能像这朵小花一样盛开,也希望你的未来,能有更广阔的天地。” “盛祈霄……我的名字。”盛祈霄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眶一点一点变红。 “对,你的名字,独属于你自己的名字。”沈确轻点了下头,伸出手,想替他拭去眼角的湿润,可指腹刚一触碰到那片温热的皮肤,就像被烫到一般,瞬间收了回来。 他欲盖弥彰地转开话题:“盛祈霄,你想出去看看吗?去山外看看。那里有高楼,有草原,有大海……还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想……”盛祈霄的声音很轻,轻到沈确根本没有听到他后来的那一句话。 但是,不可以。 他经历过太多次成长又沉睡的轮回,眼中多了许多复杂的神色。 沈确就那样看着他,心脏突然跳了一下。 毒雾在夜间蔓延开来,盛祈霄说带他去寨子里躲一段时间,等毒雾散了,再送他出去。 沉浸在好奇中的沈确,没注意到他措辞中的不对劲。 那是他第一次去到盛祈霄的小楼。那时候的小楼远不如后来布置得精致温馨,院子里都是草药,没有花,也没有秋千。 沈确不会做饭,便总是盛祈霄下厨,他在一旁看着,看着盛祈霄围着粗布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火光印在他漂亮的脸上,暖洋洋的。 直到某天清晨,沈确从睡梦中醒来,小楼中空无一人。 他等了一天。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肚子饿得咕咕叫,心也像缺了一块似的,总不安宁。 直到天彻底暗沉了下来,恐惧终于不再藏匿,将他整个人围困。 于是,饿了一天肚子的沈确,抓起墙角的木棍,壮着胆子踏入迷雾中。 他害怕,害怕盛祈霄又受到某些伤害。 浓密的雾气似乎凝成了实质,化作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他的口鼻,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在雾里跌跌撞撞地走,虚无之间,前方似乎亮起了一盏小灯,他循着那一缕光,迈向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 他茫然但不停歇地追寻,脚下忽然一空,身体瞬间坠入无边的漆黑深渊。 第67章 喜欢我是应该的 意识是一叶小舟,在混沌迷乱的往日旧事里飘荡。 那些被遗忘的,被刻意尘封的过往,像是碎裂的镜片,用锋利的边缘割裂开沈确脑海中将记忆掩盖的黑布,光线挤入的瞬间,每一片都照出了盛祈霄的脸,懵懂的、复杂的、充满爱意的各色表情,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最终,所有的光影都汇聚成盛祈霄浑身是血地抱着他,颤抖伸手召出荧光蝴蝶,抹去他记忆,将他放在扼云山界碑外的那一幕。 沈确心脏骤然收缩,猛然从回忆中惊醒。 入眼是造型复古华丽的水晶吊灯,暖白色的光安静地洒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却并不刺鼻。 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月辉顺势铺满窗边的地面,若隐若现,似是随着窗帘的晃动缓慢漾出的水波。 “沈少!你醒了!”刚子咋咋呼呼的声音率先打破了寂静,紧接着就是急切的脚步声。 第82章 那一点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清明神志,被这声音冲得七零八碎,沈确皱着眉,又把眼睛闭上了。 “感觉咋样?脑子清醒了不?还有要死的感觉没?” “……” 沈确认命睁眼,刚子几人的脸立马映入眼帘,在灯光的照射下,往浅色被褥上投出了三个笨拙的影子。 “可算醒了。”老邱的声音里透着些疲惫,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沈确,将一杯温度正好的水递到他唇边。 温热的液体顺着干涸的喉咙滑下,沉睡许久的身体终于渐渐复苏。 刚子在床边半蹲下来,语气半是抱怨半是后怕:“可不是,你当时突然掉下去,可给我们吓坏了。” “我们后来问了那个外寨人,说是你自己主动要下去的……说是要殉情。” 阿超弱弱地问:“你不是说都是逢场作戏,你没喜欢他嘛……怎么还殉情了?” 沈确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掀起眼皮将整个房间快速扫视了一遍:“我怎么出来的?” 刚子挠了挠头,解释:“盛祈霄和颗狄早定好了计策,他当时突然放血就是为了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本来是想制造混乱,让我们趁机先救出你,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刚子自以为隐蔽地瞟了沈确一眼,继续道:“结果你也跟着下去了……把我们和颗狄都吓死了。特别是颗狄,当时脸都黑成碳了,差点学你当场写遗书,一直念叨着盛祈霄肯定要整死他了……” 沈确的眼睫颤了颤,表情挺真诚的:“哦,你的意思是我打乱你们的计划了?” “那那那……那也不是,我没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事情有点超出预料,但好在结果是好的嘛,人都没事。” “他呢?”沈确没什么反应,问出在嘴边徘徊了好久的问题。 “谁?盛祈霄啊?”刚子反应了一秒,“颗狄他妻子也受伤了,他带着他妻子不知道去哪儿了。盛祈霄没人管,他那样也不敢送医院,而且啥证件都没有。我们就把他一起带出来了,就在一楼客房呢。” “我去看看。” 沈确掀开被子,毫不犹豫地坐起身。 次卧的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的光线调得很暗,盛祈霄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沈确放轻脚步走过去,借着微弱的灯光,注视着他。 盛祈霄脸色苍白,往日红润饱满的唇也失去了颜色。沈确以为他睡着了,就在他俯身,想要更仔细地看看他时,那长而密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盛祈霄缓缓睁开眼,浅茶色的眸子似乎还残留着几分沈确记忆中的,湿漉漉的水汽,他静静与沈确对视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温柔地光填满。 “你醒了?”盛祈霄的声音很轻,带着困顿的沙哑,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沈确按住了肩膀。 “躺着吧。” 盛祈霄顺从地躺下,反手抓住沈确的手腕,掌心一如既往地冰凉。 “我没事。”他扯出一个浅笑,指腹轻轻摩挲着手腕内侧的细嫩皮肤,“就是有点累,想睡会儿。你陪陪我好不好?” “真的吗?”沈确这样看着他,心里就发酸,喉咙不知为何哽得有些痛。 他以前总是想,要是盛祈霄能再柔弱一些,自己才能更好地拿捏他,利用他。可真当他成了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最先心疼难过的,又是他自己。 这就是喜欢吗,沈确摸了摸自己胸口。原来之前的盛祈霄,面对自己时,就是抱着如此矛盾的情感。 “真的。” 沈确掀开被子缩了进去,床很大,但他就挤在盛祈霄身边,两个人的体温渐渐融合。 “为什么不让他们给你用药?”沈确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 盛祈霄凑上来,微凉的唇瓣贴在他唇角,亲了亲他,“不管用,我自己会好的。” “我都想起来了。”沈确没有拒绝这个一触即分的吻,用舌尖替他有些缺水的唇面点上一点晶亮。 “想起来什么了?” 沈确搂着他,掌心在他胸口按了按,感受着那远不如之前沉稳的心跳,“想起来,你之前,很久之前,故意引诱我的事。你那时候感觉又笨又狡猾……” 像一只不懂得如何狩猎,却固执地展示着诱饵的狐狸,让人明知是陷阱,依然忍不住要靠近。 盛祈霄笑了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到沈确掌心,“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可没有那时候可爱了。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好吧。”盛祈霄叹了口气,“如果我还是以前那样,你会更喜欢我吗?” 沈确大概想了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要还像以前那样不懂反抗,可能就活不到现在了……” 他安抚似的拍拍他,替他理了理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你现在也很好看。” “你关注的,只有好看吗?” “那不然呢?”沈确理所当然地回答,“除了好看,你还有什么?既不善解人意也不乖巧听话。” 盛祈霄沉默片刻:“还有喜欢你呢。” 沈确噎了一下,立马退开一点距离,不想让砰砰鼓动着的心跳声传进盛祈霄耳中。 “你喜欢我,那是应该的。” “你在害羞吗?”盛祈霄主动靠近更多,“怎么脸红了?” “……” 接下来的几天,盛祈霄总是想睡觉,而且时间越来越久。 沈确起初以为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天天给他吃的都是补血的食物。 可他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差,好几次睁开眼的时间,刚够能跟沈确说上三两句话。 到最后,连抬手都显得费力。 沈确心中的恐慌日益疯长,他托人搞来当下最先进医疗设备,高价请来了最权威的医生。 然而,所有的检查报告都显示盛祈霄的各项生命体征都无比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他比很多正常人都要健康得多。”医生推了推眼镜,“这种嗜睡的情况,从医学上,暂时……无法解释。” 沈确控制着脾气,将报告单揉成一团,狠狠砸进了垃圾桶。 他一次又一次地追问盛祈霄,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祈霄也总是摇头,说很快就会好。 沈确坐在床边,看着已经沉睡超过24小时的盛祈霄,眼眶胀痛。 窗外明月高悬,屋内的人连呼吸都快消散。 “沈确。”盛祈霄醒了,缓慢眨着眼,“你哭了吗?” 沈确没有立刻回答,一滴滚汤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眼眶中滑落,砸在手背上。 他像是将自己烫到了一般,猛地俯下身,将脸埋在盛祈霄肩头。 浅色的布料很快被浸湿,接着被沈确狠狠咬住,他不想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盛祈霄,”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混杂着掩盖不住的泣音,“你到底怎么了?” 盛祈霄紧紧盯着他颤抖的脊背,任由他的泪水沾湿自己衣衫,他想抬手,可手臂依旧无力地贴在床面,无法将他真正拥入怀中。 “沈确,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你会想我吗?”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这一次,沈确在他颈间磨蹭了几下,将眼泪都擦干,才抬头望来,眼尾红红的,显得格外脆弱:“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如果你再骗我,我一定不会想你。” “我本来都想好了,以后你可以和走,我一起生活。你要是还想留在扼云山,我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经常回来看看你。” “而且我原本也没有想要喜欢你,我只是看你好看……” “盛祈霄,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再瞒着我了。” 沈确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越来越沉。盛祈霄睡了多久,他就有多久没合眼,此时在温暖熟悉的怀抱中,意识很快就变得混沌。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好像听到盛祈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对不起……”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盛祈霄也闭着眼,用鼻尖在沈确柔软的发顶,小幅度地眷恋地蹭了蹭。 一只泛着银蓝色光芒的半透明蝴蝶,从他指尖凝聚,越过窗户,不知飞往了何处。 第二天一早,沈确就接到了沈老爷子的电话。 “沈确,你哥他好了。” “嗯。”沈确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好了就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 “挂了。” 沈确干脆地按熄屏幕,看着脸色苍白到发青的盛祈霄。 盛祈霄又在笑,最近,他似乎很爱笑,似乎要把一辈子的笑容都在这几天用尽。 沈确也跟着笑了一下,鼻头却在发酸,他伸手戳了戳盛祈霄的小梨涡,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几乎瞬间就冷到了心里。 第83章 “盛祈霄,你是不是很冷啊?” 盛祈霄摇了摇头,“你亲亲我,就不冷了。” 沈确依言,俯下身,在他同样没什么温度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发出一阵急促的“砰砰”声。 沈确直起身,给盛祈霄掖了掖被子,才转身出了门。 客厅里站着的,是风尘仆仆赶来的颗狄。 他看上去比盛祈霄还要憔悴,眼下乌黑一片,一见到沈确就抛下一记重锤:“他疯了!他根本没有解除和血藤的联系!” 沈确立马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他不是说已经解了吗?” 颗狄摇头:“没有,根本没有……仪式才到一半,就被那些老不死的逼出来了。原本的计划,是将你安稳送走,等他好一些再继续……” 沈确一把揪住他衣领,“那你为什么现在下才来?都他妈过去半个月了!要是身体差点的早他妈死了。” “是啊!我们几个带着好些人到处找你,到处问有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咋回事,那么大动静,你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刚子在一旁义愤填膺。 颗狄欲言又止,只是干巴巴地解释,“放心吧,他死不了……但是得尽快回去。” 两人推开房门,盛祈霄不像往常一样躺着,而是支起身子半靠在床头。 沈确看着他:“你又骗我。” “沈确,你生气了吗?我只是想,再多看你几眼。”盛祈霄低垂着眉眼,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沈确别开眼不看他,转身就走。 守在门口的刚子给他递了纸,示意他擦擦脸上的泪,问:“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从哪儿来的给他送回哪儿去啊。” 房间内,颗狄站在床边,见沈确走远了才敢开口:“你作死,还连累我被骂!” “他还质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没你的允许,我敢出来吗!”颗狄委屈得不行,也只敢小声叨叨。 下一秒,门被大力推开。 沈确抱着一堆衣服进了屋,一件一件往盛祈霄身上套,表情很臭,动作却轻柔,花了不少的力气将盛祈霄裹成了粽子:“走吧,送你回去。” -------------------- 晚点还有一章,在凌晨了。 第68章 我爱你(修) 车内空间密闭,车窗连一条缝也没留,窗外的景色是流动的色块,一块一块地飞速倒退着。 在车上的大部分时间,盛祈霄都在沉睡中度过。偶尔醒过来,也只是一声不吭地靠着沈确,视线望向窗外,不知是在看飞速倒退的风景,还是在通过玻璃的倒影描摹身侧人的轮廓。 盛祈霄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身上盖着的外套滑落了下来。 沈确第一时间察觉,伸手替他将外套重新拉好,不经意触碰到了他微凉的手。沈确动作一顿,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掌心。 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盛祈霄忽然侧过头,用鼻尖蹭了蹭,轻声问:“你还在生气吗?” 沈确照旧冷着脸,到底还是没有推开他,“为什么骗我?” “我怕你很快就不喜欢我了。”盛祈霄的呼吸拂过沈确颈侧,“我怕我不在的时候,你又会沉溺回过去的生活当中,把我忘了。”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对,”盛祈霄坦然承认,“我就是想让你心疼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 他就是要用这副脆弱到仿佛随时会死去的模样,让他心疼,在他的心中留下永不会磨灭的痕迹。 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地回去。 “我就这样让你提心吊胆,非要……” “对。”盛祈霄毫不犹豫点头。 “……” 最终,车在扼云山的界碑附近停了下来。 盛祈霄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指着界碑旁的某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你还记得那里吗。” 沈确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是四年前,盛祈霄与他告别的地方。 沈确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当时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那么急着把我送出来?” “我被他们设法带走困住,然后趁我不在,将你引到神庙,让你掉进了溶洞。” 那是盛祈霄最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 当他在溶洞底找到奄奄一息的沈确时,他抱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刻的绝望。 那是长老们对他的警告,任何试图带走他、接近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甚至无法保护好自己唯一珍视的人。 那一刻,盛祈霄才真正意识到,想要获得自由,想要保护沈确,逃走或者逃避都是没有用的,他必须拥有绝对的权柄,将整个族群踩在脚下。 但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他不能让沈确陪着他冒险。 他将沈确从溶洞中救出,几乎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将他医治好,送到了扼云山的界碑旁。 看着昏迷中依旧紧锁眉头的心上人,盛祈霄俯下身,在他唇畔,印下了一个诀别吻。 然后,他亲手抹去了沈确所有关于他,关于扼云山的记忆,救援到来前,他先一步转身,走回了浓雾之中。 “所以,照月节前,我摔断腿那次,是把四年前的事情,和当时的情况混淆了?” 盛祈霄点头:“他们用了和四年前一样的手段,借此警告我,即使到了那时,他们也有能力伤害你,我依然护不住你。” “那你当时还好意思说是我乱跑……” “……”盛祈霄自知理亏,僵硬地转了话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确迎着他的目光:“你现在怎么愿意和我说了?之前怎么问都告诉,总让我等以后。” “现在,就是那时候说的以后。” 沈确将视线转回前方,看着那块爬满青苔的界碑,慢慢地说:“但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所有他想知道的,所有他曾经纠结的,在这一刻,似乎都不再重要。 真相如何,过往如何,都抵不过眼前这个人即将离开的事实。 前排一直装死的刚子,此刻却不合时宜地举起了手,“我还有个问题,沈少,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盛祈霄没说话,眼睫微垂。沈确也没说话,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 颗狄偷看了眼盛祈霄,壮着胆子解释道:“你只有彻底喜欢上他,压制你记忆的东西才会消散,你才能慢慢想起来以前的事。所以……你之前老说你喜欢他,连我都没信过,你还觉得能骗得过他……” 沈确:“……” 盛祈霄掀起眼皮不咸不淡瞥了眼颗狄,随即将头轻轻靠在了沈确的肩膀上:“我头好晕。” 沈确、颗狄、刚子:“……” 颗狄和刚子交换了个眼神,十分有眼色地下了车,给他们留下最后的独处空间。 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盛祈霄似乎真的恢复了一些。 盛祈霄摇下了车窗,山间的冷风瞬间灌了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确,那双浅色的眼眸像一汪深潭,里面映着的只有沈确的倒影。 沈确回望着他,想说些什么,比如“我会等你”,又或者是“你一定要回来”,但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盛祈霄忽然又笑了下,“别再像以前一样,总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 “知道了!”沈确移开视线,眼眶有些发热,“啰嗦。” 吹起盛祈霄的长发,几缕发丝被风带着,留恋般不舍地缠绕在沈确的手指上。 “沈确。” 沈确回过头。 “闭上眼睛,我叫你睁开的时候,你再睁眼。”盛祈霄的声音中满是蛊惑。 沈确定定看着他,心中似有所感,没有问多余的问题,只是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一个冰凉而柔软的吻,轻轻的落在了沈确的唇上。 这个吻,很轻,很短暂,却带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睁开眼吧,沈确。” 耳边似有若无的传来盛祈霄的声音。 沈确猛地睁开眼,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车窗外,原本与刚子勾肩搭背的颗狄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确抬手,指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遗留着盛祈霄的温度。 可山林间的风,一刻也不停歇,就这样呼啸着穿过敞开的车窗,带走了属于盛祈霄的,最后一点残存的香气。 沈确的身体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在原地,好半晌才有动作。 盛祈霄原本坐的位置,静静躺着一部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备忘录的界面。 上面是两个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形的汉字。 再见。 后面似乎还有没擦干净的笔迹,沈确点了撤回,那些被擦掉的模糊笔记重新显现了出来。 第84章 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写着的大概是“我爱你”三个字。 他大概练过许多次,想要把这几个字写得工整漂亮。但到了这样的时刻,或许又生疏了,又或许是他本就还没来得及完全学会,离别就已到来。 盛祈霄回去之后,沈确的生活似乎也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只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有很多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他不再留恋于那些纸醉金迷的场所,那些曾经能带给他片刻欢愉的事物,如今都变得索然无味。 对于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也少了许多期待。 他那个风流成性的父亲,因之前的漂亮女友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愁得一夜之间眼角多长了两条皱纹。 沈确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在远程和颗狄谈在外寨商业区买几栋楼的事。 如今的颗狄,不受再受任何限制,也不用一直待在内寨,直接当上了外寨“主理人”。 沈确捂住听筒,对着餐桌上等着他挂电话开饭的一家人,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风流了一辈子,怎么半截身子入土了,反倒开始装深情了?是找不到别人了?” 一句话就气得他爸摔了盘子,怒气冲冲地离了席。 剩下沈逸和沈老爷子,还有他爸那四五个和沈确长得有六七分相似的私生子们,面面相觑。 沈确倒没受什么影响,撂下一句“你们吃”,就出了门。 电话那头的颗狄听到这边的动静,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啊,血藤和他共生太久,又有自然之灵的羁绊,想要彻底解开,难……可能一辈子也……” “嗯。”沈确淡淡应了声,便挂了电话。 他站在老宅的花园里,各色的花朵在夜风中摇曳,抖落着各自的香气。 颗狄的那些话,他听过太多次了。 盛祈霄回扼云山之后,沈确尝试过跟着颗狄进去。 可每次走到一半,就被破土而出的血藤温柔又坚定地裹住,再被轻轻丢出来。 如此被拦了十多次,也便不再去了。 “可能是他不想让你进去……”颗狄尴尬地挠头,小心翼翼地解释。 沈确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现在情绪极其稳定,连骂他爸都会嘴下留情个三五分。 照他的话来说,就是积德。 给盛祈霄积德,希望他能早日挣脱枷锁,获得自由。 “上次和你说的事有着落了吗?我和他之前住过的那间民宿,老板是谁,你能联系得上吗?我想把那栋房子买下来。” 颗狄的表情有些古怪,挠了挠头说:“那个……其实你不用买,你想住的时候,当自己家住就行。” 见沈确不解,他才解释道:“那栋房子就是他的,而且应该一直都在你的名下……当时外界政府要登记的时候,他没有证件,我们就偷的你的……” “……”沈确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又酸又软。 外寨的商业街和他记忆中一样热闹。 石板路被磨得光滑,两旁是琳琅满目的店铺,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耳边是敲打银器发出的清脆声响。 沈确抬起手腕,一只藤蔓形状的银镯在他腕间晃动,精巧的枝叶间还镶嵌着细小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盛祈霄的作品。 他那时也给盛祈霄打了一个,只是粗糙得不成样子,盛祈霄拿到后一直戴着,没摘下来过。 街边有不少穿着民族服饰,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各种动作拍外景照的游客。 沈确脑中不自觉回想起盛祈霄穿着旗袍的样子。 唇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笑意,可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最终落寞地垂下去。 盛祈霄,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沈确揉了揉眼睛,提着温热的竹筒糯米饭,转过身,朝着半山腰那间属于盛祈霄,也属于他的房子,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时间翻山越岭,悄无声息地滑走。 各色的霓虹灯亮了又暗,道路两旁的树木,光秃秃地站着岗。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底。 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新春联,一派喜气洋洋。 沈确拒绝了沈逸让他回老宅过年的提议,一个人窝在空荡的房子里,等着春晚开始。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大概正在某个喧嚣的场所里,和一群狐朋狗友醉生梦死。 电视里的歌舞升平,吵得他有些头疼,他半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扼云山,整个人都浸在浓雾中。 恍然间,一股熟悉的异香传来,冷得像一弯月亮,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 太真实了。 沈确的心猛的地一跳,几乎立马睁开眼。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发散出来的微光。 就在这变幻的光影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沙发前,挡去了唯一光源的大部分亮度。 那人穿着一身藏青色苗服,长发束在脑后,沈确屏息抬头,便直直撞进了一双波光粼粼的浅色眼眸。 那双眼睛,正含着笑,温柔地注视着他。 是梦吗,还是又一次的幻觉? 沈确不敢动,甚至不敢眨眼。 “叮铃。” 清脆的银饰声响起,那人伸手,将半梦半醒的沈确从沙发上轻松抱起,重重搂入怀中。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香气,熟悉的心跳。 “沈确,我来找你了。”还有熟悉的声音,紧贴在沈确耳畔,缓缓响起,“你怎么这么瘦这么多?是想我了吗?” 鼻尖瞬间酸涩,积攒了数月的思念和担忧在这一刻决堤。 “嗯。”沈确用力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终于有了温度的颈窝里,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是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想你了,盛祈霄。” 零点的钟声在此刻响起。 窗外,无数绚烂的烟花在同一时刻升空,在漆黑的夜幕中铺出一幅盛大而璀璨的画卷。 光影明灭间,落地窗前,映照出紧紧相拥,唇齿相接的两人。 新年到了。 -------------------- 所有的曲折与磋磨到此都是昨日云烟,等待他们的只是天长地久的美满与幸福的明天。 第69章 欢迎回家 喧闹夜空下的吻,是前所未有的炙热。 沈确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纠缠,去深入地确认,此刻拥抱着的,是真实而非幻梦。 有湿润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沈确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但他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盛祈霄的。 盛祈霄掌心扣着沈确的后脑勺,手指穿插进他柔软的发间,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与怜惜,无比郑重地回应。 等两人终于分开,呼吸中尽是滚烫胶着的湿意。 沈确的额头抵着盛祈霄的,烟花的绚烂光芒透过他颤抖的眼睫,落进他眼底,长久地亮着。 “是真的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张嘴咬住了盛祈霄脸颊肉,加了些力道地啃咬,“疼吗?我不是在做梦吧,盛祈霄?” 盛祈霄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手,拭去沈确眼角的湿痕。 “是真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同样沙哑,任由沈确咬着,“不疼,也不是在做梦。” 他抓起沈确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隔着几层的衣料,那强劲而平稳的心跳,一声又一声,真实地敲击在沈确的掌心。 “感受到了吗?我的心跳。” “可血藤……”沈确下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颗狄说,你和它的羁绊……” 盛祈霄的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他没有说错,我无法彻底解开与血藤的链接。它以我的生命为根,我也需要依靠它而活。” 沈确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升起的巨大喜悦瞬间被这句话打得七零八落。 “但是我已经想办法尽可能多地减少它对我的影响,以后只需要隔一段时间回去山里一趟。” “多久?”沈确怔怔地看着他,“多久回去一次,回去一次需要待多久?” “不确定。也许很久。”盛祈霄凝视着他。 “好。”沈确只说了一个字,晶莹的水珠又从他眼眶中落下。 盛祈霄连忙解释,“骗你的,大概一年回去一次就行,不用呆很久。”他捧着沈确的脸,看着他眼里的两汪清泉,“别哭了沈确,你现在怎么变得爱哭了?是我离开太久了吗?以后,我回去也会带你一起,我们不再分开了好吗?别哭了。” “我去找了你好多次……” “我知道,我都知道。”盛祈霄认真解释,“但是我当时,太狼狈了,我不想让你看见我不好的样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盛祈霄的唇顺着泪水滑落的轨迹重新吻住了他,两人纠缠着跌跌撞撞地去了卧室。 第85章 盛祈霄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沈确平时最爱的那盏落地灯,灯柱是交织的藤蔓,蝴蝶形状的半透明灯罩,释放出柔软的光。 湿热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沈确的眉心,在轻扫过鼻尖与脸颊,最后回到那片被盛祈霄吮吻到微微红肿的唇上。 衣物被耐心地剥离,暖色的光线勾勒出两人身体的轮廓,盛祈霄的指尖似是无意地划过沈确腰侧软肉,引起一阵轻颤,红润饱满的唇贴着沈确的耳廓:“沈确,你是我的。” “沈确……看着我。” 沈确睁开迷蒙的眼,看到的是盛祈霄那双被情&欲染得深邃无比的眼眸,那里面有他熟悉的,强势的占有欲,和毫不遮掩的爱意。 盛祈霄吻着他,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背脊向下滑去,温柔地做着准备。 —————— 漂泊已久的巨轮,终于驶入了只属于他的温暖港湾。 沈确喘息着仰起头,修长的脖颈拉伸出脆弱而优美的弧线,无声地献上自己的一切。 他看到盛祈霄因为他的接纳而流露出的近乎沉醉的表情,同时也看到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此刻迷乱沉溺的模样。 他跟随着他的节奏起伏,像浪潮追逐着月亮。 搁浅的鱼儿在欲/望中被抛上云端,又在渔网温柔而强势的掌控中,安然坠落。 “盛祈霄……”他断断续续地低吟,被撞碎的音节被勉强拼凑完整,“……我爱你。” 巨轮的航行速度骤然加快,每一次撞/击都极具威慑力,岸边的礁石被掀起的巨浪沾湿,痉/挛地析出更多浪花。 沈确的视野被一片白光占据,身体因为极/致的欢/愉而微微/颤/抖,整个人都融化在了盛祈霄滚烫的怀抱里。 一切归于平静后,港湾还被充实着。盛祈霄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沈确湿润的眼睛和红肿的嘴唇。 新年第一天,两人到午后才醒来。 沈确先睁开眼,入目便是盛祈霄放大的的俊美脸庞。 他身上还残留着昨夜的痕迹,腰酸腿软,却有一种被填满的踏实感。他悄悄伸出手,触碰到了盛祈霄下颌上的一圈牙印。 盛祈霄适时睁眼,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沙哑的嗓音里含着笑意:“早。” 两人又在床上厮磨了许久,盛祈霄才将浑身无力的沈确抱进浴室,清洗了许久之后,又将他重新塞回被窝,自己先起了床。 沈确穿着睡袍晃出卧室时,正看到盛祈霄从厨房里走出来。 “不是做饭吗,怎么出来了?不会用燃气?”沈确懒洋洋地趴到沙发上,下巴搁在靠枕上,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嘴唇整个都是肿的,还有一道不知什么时候被咬破的口子。 盛祈霄半蹲在沙发前,手自觉扶上他的腰,替他揉捏着,摇了摇头:“那些我都提前学会了。但是冰箱是空的。” 沈确这才想起来,负责做饭的阿姨今年提前半个多月回了老家,临走前问要不要提前给他囤点年货,被他拒绝了,顺道还让她把冰箱清空了,免得到时候不新鲜了他还得自己清理。 “你饿了?”沈确指了指另一个冰箱,“那里面是满的,都是喝的,你先垫垫肚子,我现在叫餐,半个小时就能……” 话没说完,就被盛祈霄打断了,那双浅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我想为你做新年的第一顿饭。” 沈确别过脸,轻哼了声。 他任由盛祈霄将他抱回房间,替他换上外出的衣服。 一切准备就绪,他才发现盛祈霄身上还穿着他的睡袍,沈确看了他一眼,从衣帽间拿出一套扔给他。 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加上毛呢西裤,外搭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都是各品牌送来当季新品时,他顺手留下的盛祈霄的尺码。 “我就这样穿吗?”盛祈霄有些犹豫。 “怎么了?” 盛祈霄解开睡袍系带,里面什么也没有。 沈确轻咳了一声,眼神不自觉地在他腰腹间多停留有了两秒,才故作镇定地移开,“要不你穿我的?不过……” 盛祈霄没犹豫,弯腰直接套上裤子。布料贴身的瞬间,他微微蹙了下眉,显然不太习惯。 “一会儿出去给你买。”沈确看他那副别扭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伸手拍了拍他,装模作样替他扣上皮带扣,“舒服吗?” “沈确。”盛祈霄眯起眼睛,抓住他作乱的手,语气中带上了隐隐的警告,“你是不是还不饿?” 沈确转身就走,“我去给你拿鞋。” 二十分钟后,两人到了超市。 沈确推着购物车,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他拉着盛祈霄在各个区域穿梭,看到什么都往购物车里塞。 盛祈霄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沈确身上,看着他鲜活生动的模样,再一次印证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在经过生鲜区时,人潮更加拥挤。盛祈霄很自然地从沈确手中接过购物车,另一只手准确地牵住了他的手。 沈确侧头看去,盛祈霄却并没有看他,只是目视前方,牵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满载而归时,太阳还高高地挂在空中。 沈确自告奋勇地要洗菜,结果抓不住鱼,水花溅得到处都是。盛祈霄从身后圈住他,握着他的手,教他如何将鱼一刀拍晕。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沈确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鱼。他干脆转过身,手臂环住盛祈霄的腰,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我不会,你来。” 盛祈霄低笑一声,吻了吻他的发顶。 丰盛的菜肴很快摆上了桌。 两人相对而坐,聊着彼此不在身边时的生活和琐碎而具体的未来。 吃到一半,沈确的动作慢了下来,看着盛祈霄自然地为自己夹菜,时不时回应自己某些不着边际的想象。 他忽然想到这几个月里,自己无数次独自进餐的场景。空旷的房子,冰冷的床铺,食之无味的饭菜…… 沈确皱了皱鼻子,举起酒杯,一字一句地说:“欢迎回家,盛祈霄。” 盛祈霄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缓慢地眨眨眼,也学着沈确的样子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双见过太多欺骗与利用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温柔与缱绻。 他凝视着沈确,用同样郑重的语气回应道:“我回来了。” -------------------- 来啦bb们,补上一章~爱你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