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宿敌(重生)》 嫁宿敌(重生) 第1节 本书名称:嫁宿敌(重生) 本书作者:火烧花果山 一句话简介:重生嫁宿敌,前夫火葬场 第1章 入冬后,长安一直在下雪,仿佛是老天爷也为摇摇欲坠的大楚王朝悲恸哀哭。 寒风敲打的牖窗啪啪作响,夜枭在凄厉呜咽,整座宫城被阴沉可怖的气息所笼罩,宫婢寺人趁着夜色奔逃。 伏嫽向窗缝里张望,一层一层巍峨耸立的高墙,昭台宫在其中犹如困兽。 看不见皇帝居住的未央宫,也看不见昔日她住过的椒房殿。 昭台宫坐落在上林苑内,她被皇帝梁献卓幽禁在此处,眼不见为净,她也跑不出去,上林苑内各处都有屯兵驻军。 梁献卓为了她这个人质废后属实煞费苦心。 即便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这里依然沉寂的如一潭死水,往常伺候她起居的两名宫婢也早都悄悄收拾包袱跑了,这昭台宫现今只剩她一人。 她也曾想过逃,但梁献卓敢把她扔在这里,就不可能任她逃出去,一年前她刚进来时,试着逃过几次,都被抓了回来,梁献卓的爪牙盯着四周,除非死,她根本逃不了。 屋里仅剩的一盆炭火快熄灭了,伏嫽撕下熊席上的帛锦扔到盆里,任其焚烧。 不一会儿窜起黑烟,呛的伏嫽直咳嗽。 房门吱呀被推开,进来两个中官,伏嫽一眼认出当先的是梁献卓身边近侍徐节,后面跟着的叫苏让。 梁献卓还是齐王时,这两人就一直跟在梁献卓身边,他们是梁献卓最倚重的内臣,当初她孤身嫁入齐国,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梁献卓也舍不得将他们给她,可等他纳了他的表妹薄曼女入后宫,苏让就被他调遣到薄曼女身边,任其差遣。 “陛下今晚起驾去洛阳,临行前想到了伏充依,特命奴婢等人来接你。” 徐节端量着伏嫽,两年前伏嫽还是皇后,伏家刚因谋逆罪被皇帝夷了三族,她与皇帝从此夫妻离心,在她面前皇帝也不是没有低过头,可伏氏女天生娇矜,不仅没有原谅皇帝,还瞒着皇帝将腹中已有两个月的胎儿打掉了,皇帝一怒之下,才废了她。 现如今的伏嫽已骨瘦嶙峋,那憔悴的面容上依稀能窥见旧日的美貌,她曾经也是艳名当世的长安美人,可惜如今音容难复了。 伏嫽愣了愣,又咳一声,置若罔闻。 徐节焦急道,“现在那魏贼已经兵临长安城下,气焰极其嚣张,你不要再犹豫了,快点随陛下走吧!” 他口中所说的魏贼就是前年在凉州拥兵自立的魏琨,魏琨原本是孤儿,被伏嫽父亲寄养在麾下,伏家被诛灭时,他人在凉州躲过一劫,之后便趁势揭竿而起,一路势不可挡。 魏琨率军南下,直破左冯翊、右扶风两道军防,停在长安城外,派人递话给梁献卓,只要梁献卓将伏嫽放出长安,他可以退兵至阴山,与梁献卓划界而治,从此绝不进犯。 伏嫽想笑,从记事起她自以为跟魏琨不对付,她觉得魏琨是养不熟的野狼,可到最后,却是魏琨真心实意想救她。 到了这个境地,梁献卓依然不肯放走伏嫽,她还记着梁献卓难掩嫉恨的质问她是不是与魏琨有旧情。 像梁献卓这样刻薄寡恩的人,即便对她没有情,也不能忍受她与别人有染。 若是以前,伏嫽还能倨傲的仰着头嗤笑他令人作呕,而今她已难见着他,他带她去洛阳,不过是图日后东山再起时能借她除去魏琨。 伏嫽轻嘲,“陛下还能想到我,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了?” 苏让道,“陛下与伏充依固然有旧时情分,但薄婕妤也替你说了好话。” 他见伏嫽沉默,便接着说,“陛下要伏充依扮作宫婢,随行薄婕妤左右。” 苏让将带来的宫婢服放到离她不远的卷耳素几上,便欲退到门外,等她换好衣服带人离开。 “我只穿蚕衣,让陛下来上林苑接我,否则我不走,”伏嫽平静道。 徐节还没出声,苏让先扑哧讥笑,“你还当你是皇后呢?你能活着,那 是陛下宽宏大量,薄婕妤心善多次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你才能在这昭台宫安稳度日,如今长安城眼看着就要被贼寇打进来,陛下大可以把你丢在这儿。” 伏嫽发觉他比在齐地时尖酸刻薄了许多,“有你这等狗奴,你的主人又怎会心善?我怕你的主人杀我,与其做她的宫女,不如让我死在这里。” 纵使落魄至此,她也没低人半分,苏让再想反驳她,已被徐节眼神压下,徐节好声好气的答应下来,留苏让在这里等待,自出昭台宫去禀报皇帝。 蚕衣很快送来了,伏嫽换好以后坐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她的脸不再鲜活美丽,头发里也有几缕斑白,已经憔悴的快认不出这是她了,天知道她以前是个多么爱美的女娘。 伏嫽收拾一新出来,门外只有苏让满脸不耐烦的等着她,催促着她赶紧走。 昭台宫是上林苑内最冷清的宫殿,除了那些巡视的禁卫军,这一带没什么人,上林苑太大了,她初入这里时,夜里常常听到可怕的野兽叫声,后来才知道,毗邻此地豢养着熊羆虎豹。 踏出昭台宫时,伏嫽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朝不远处的摘星楼看去,那是整个长安城最高的地方,楼上悬坠的随珠散发着温和光芒,如此般沉寂的雪夜里,异常夺目。 她曾和梁献卓一起登上摘星楼,在梁献卓的指引下,辨认着伏家的方向,梁献卓告诉她,伏家太远了,她早已是天家人,应该学会割舍。 要出上林苑,就必须走经过摘星楼的宫道,伏嫽走的很慢,苏让跟在后面不停的催,前面两个提灯引路的宫婢都被催的步子大了许多,伏嫽还是走的悠闲。 伏嫽兀自哼唱起了齐地小调,那小调是梁献卓教她的,梁献卓说,他们是同病相怜之人,所以他见她第一眼就想娶她为妻。 他们的亲事是梁献卓跪在戾帝面前求来的。 那时伏家为戾帝不喜,她阿翁也因此被贬职,一时没人敢结交伏家。 赐婚圣旨下来后,家中喜忧参半,梁献卓与戾帝同是先帝的儿子,虽为手足,但戾帝却做出了强纳梁献卓生母薄朱的恶事,虽然明面上没人敢说什么,但背地里对梁献卓多有同情鄙薄。 伏嫽忐忑不安的嫁去了齐国,与梁献卓成婚后才得知,梁献卓为了娶她,答应戾帝不再入长安,老死封国。 十七岁的小女娘感动坏了,将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只愿与他长长久久。 薄朱死在他们成婚的第三个月,梁献卓将自己关在房里整整十日,出来时人瘦了一圈。 只因他一句要为母亲报仇,伏嫽便成为他手中刀,从此长袖善舞,结交京兆贵妇,伏家也尽心尽力为他筹谋周转。 伏嫽二十岁时,戾帝的恶行罄竹难书,使得群臣激愤,朝中重臣一同承天命将其废黜,在伏家的拼死拱卫下,梁献卓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皇帝,伏嫽也成了他的皇后。 他们本应是帝后伉俪,但骗子不愿再配合傻子,骗局就破了。 梁献卓登基以后依规广开后宫,宫里多了很多女人,伏嫽有过怨言,可终归只能体谅。 直到她发觉薄朱没死,只是换了个身份成太后。 直到薄曼女进宫,她得知他们是自小的青梅竹马。 她与梁献卓开始争吵,梁献卓从温柔耐心到厌烦不快,最后他们不欢而散。 二十五岁时,伏嫽怀孕了,她与梁献卓成婚多年无子,薄曼女还抢先诞下皇长子,这是她的一块心病,有孕后,她慢慢放下了心中的那些芥蒂,设下了宫宴,请梁献卓来赴宴,想与他冰融。 梁献卓没来,来的是徐节,顺便也带来了伏家谋反,梁献卓已下诏灭了她满门。 伏家是如何谋反的? 她阿翁做了一辈子的将军,在梁献卓登基后就辞官回家养老了,她没有兄长弟弟,只有三个姊姊,年近花甲却没儿子养老送终。 几位姊姊担心他的身后事,提前偷买了两百甲胄放入陵墓中,以做随葬,就凭这两百甲胄,梁献卓料定伏家谋反,迫不及待的诛戮伏氏。 八年,她终于看清了这场骗局。 娶她是权宜之计,早在她之前梁献卓与薄曼女就已私定终身,需要伏家这枚棋子谋夺帝位,于是她就成了梁献卓的妻子。 伏家没用了,就斩草除根。 梁献卓与她诉说着自己的不得已,帝王之路,谁的手上都会沾满鲜血。 可他手上沾着的血,是她的至亲骨肉啊! 伏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只留了她一条命,也要拿来对付魏琨。 她怎么会如他愿呢? 伏嫽停在摘星楼前,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蚕衣,问提灯的宫婢她这件衣裳显不显眼。 她素喜艳色,这件蚕衣是依着她的喜好挑的,明艳的胭脂色。 苏让忍不住讥诮道,“宫中美人众多,蚕衣再显眼,陛下也看不过来,等去了洛阳,还会有年轻貌美的家人子充盈后宫,伏充依就别再拖沓了,再耽搁下去,要等那魏贼杀进来我们都跑不了。” 伏嫽冷笑道,“胜者为王败者寇,我看四处逃窜的人更像是贼。” 苏让当即被噎的还不出话,想骂她大逆不道,她却话锋一转道,“你去看看陛下有没有来?” 苏让气归气,知道她要亲眼见到皇帝才走,眼下她身边有宫婢相伴,量她也跑不了。 苏让快步朝上林苑外跑去。 约有片刻,宫道的尽头有辂车停下,梁献卓走了下来,他仅着一身深衣,玉面长身,与他一同下来的是薄曼女,他们并肩站立在宫道上,不再朝她走。 伏嫽太了解梁献卓的脾气,她说出那番话,他必定会来。 梁献卓示意徐节带她过来,脸色阴沉冷漠。 他大概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刚即位时,曾温柔诚挚的向她承诺,绝不辜负她,绝不会亏欠伏家。 伏嫽微微扯起唇角,她不做魏琨的绊脚石,她要他们血债血偿。 她提起蚕衣的裙裾,在所有人以为她要朝着梁献卓走去时,转身上了摘星楼,摘星楼共有四十九层石阶,她踏上石阶后,快步朝上走,底下人都傻眼了。 梁献卓眼见她跑的越来越快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忽然想到她要做什么。 “把她拦下!把她拦下!” 离得近的宫婢们慌张朝楼上追去,可伏嫽跑的太快了,她们哪里能追上。 不多时伏嫽已上高台,她在高悬随珠的光晕里,闭眼决绝的从万丈高空跃下。 恍惚间有谁害怕的尖叫着,“魏贼攻进长安了!” 雪下大了,遮不住地上的鲜血。 梁献卓失魂落魄的僵立在原地,刹那间衣襟沾湿,转身上了辂车。 四方马踏剑戟杀伐。 长安满城幽戾,瞬息灯火斑驳。 刚刚大胜的反王将一串铃铛悬挂在伏家故居前的枯树枝头,寒风响起清脆的铃声,仿佛是小女娘在咯咯笑。 作者有话说: ---------------------- 改了一个新梗!看看有没有宝喜欢!好久不见了!宝宝们又是一年,祝大家新的一年快乐安康!万事如意! 高亮!!! 嫁宿敌(重生) 第2节 非大女主!非女强!本文是女主重生复仇虐渣爽文! 段评已开! 卑微求下本预收《笨蛋美人钓夫记》 身为侯府嫡女,赵滢妩媚娇艳,有父母宠爱,有姊妹相好。 只等到十七岁,便遵从父母安排嫁给青梅竹马的表哥。 除了自己是笨蛋,赵滢没有不如意的地方。 直到她做了场梦。 在嫁给表哥之前,侯府就被抄了,而她躲过一劫。 表哥也另娶她人。 走投无路之余,她在表哥的诓骗下,被他纳为妾室, 表哥的后院妻妾成群,但对她称得上宠爱。 后来表哥不幸亡故,她这个宠妾转头就被主母□□,惨死在残灯冷雪中。 没过多久,她就如梦中一般,要被送出府去,母亲哭着给了她很多银子,让她暂时别回侯府。 赵滢这时方知梦是真的!她需得远离表哥,赶在抄家前,谋得生路。 赵滢挑来挑去,看上了穷书生晏雪尘,并且在母亲的安排下住到他的隔壁。 在梦里,晏雪尘做了大官,还把表哥表嫂 的家给抄了,替她报了仇。 春雪消融的一个晴天,赵滢踮着脚从穷书生家门前过,正好见他抱着一摞书出来,她红着脸很不熟练的将帕子往他身前一丢,只怕他不接帕子。 谁知他张开一只手掌,让那帕子稳稳的落进了手心。 —— 晏雪尘是江南世家的嫡子,隐姓埋名进京赶考,不想隔壁忽然住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姐。 小姐每天扭着细细的腰肢经过家门,还会用那双裹着春水的眼眸,偷偷瞄进他家里。 小姐放风筝会挂到他种的树上,踢毽子会踢进他的院子里,然后再怯怯的上门找他讨要,连看他都不敢看一眼。 小姐有点笨,以为自己觉察不出她的意图。 他只不过是守株待兔罢了。 1v1,双处,he 第2章 建昭初年。 夏至这天下起了雨,又热又潮湿,出行很不方便。 但街头跑马不减反增,多是豪族士绅出行,往皇家陵园去参加祭祀。 伏家的马车夹在其中算不得显眼。 伏嫽在马车的摇晃中恹恹睁开眼,才惊觉自己靠在母亲梁光君的怀里。 梁光君一手攥着帕子为她擦额角沁出的细汗,一手执便面1为她扇风,怕她再受不了暑气晕过去,倒了些水喂她喝下去,又轻声责怪她。 “非闹着要来甘陵,又不是能玩的地方,呆在家里也不用受这热毒了。” 伏嫽没想到死后还能见着阿母,阿母还像记忆里一般疼她。 她也活腻了,从摘星楼跳下绝无生还的可能,摘星楼之高足以让魏琨注意到她,她死了,魏琨果然攻进了长安。 梁献卓带着她的尸体趁乱逃出长安,魏琨乘胜追击,不等到洛阳,梁献卓就被逼的走投无路,在颍川郡与魏琨殊死一战,致使全军覆没。 梁献卓死前还想恶心她一把,要与她合葬在一起,还好魏琨及时找到地方,把她的尸体从梁献卓的陵墓里救了出来,又另寻一块风水宝地将她下葬。 她那口恶气得亏魏琨替她出了,又不知浑浑噩噩多久,到现在再见阿母,方才意识清醒,怕是已到了阴曹地府,终于与阿母团聚,只是不见姊姊们和阿翁,一家人终究聚不成了。 她小心翼翼去抓梁光君的衣袖,却发现这次竟然真真切切把衣袖抓在了手里,她曾经在梦里无数次想触到这截衣袖,没想到竟真如愿了,一时恍惚到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梁光君见她这般依赖自己,不由心软的怪不下去,摸了摸自家孩子浓黑如墨的长发,细心交代她。 “绥绥,等进了陵园,你跟在姊姊们身边不要调皮,等阿母办完事来接你。” 伏嫽回过神,愣道,“阿母,我们不是在地府吗?” 梁光君原本忧心忡忡,一听这话煞时哭笑不得,“热傻了?好端端的进什么地府,又看了什么邪书,等回去就把你藏得那些书都烧了,你阿翁也是,小女娘家的本来身子就弱,还要你学相术,这揣测天地鬼神之术,哪是你个孩子能堪破的?” 伏嫽微张大一些眼眸,阿母实在太鲜活,就好像……就好像她们都还活着。 梁光君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咱们伏家如今比不得从前,你既出来玩,有姊姊们照拂,不要与人生是非。” 伏嫽定定看着自己的手,白嫩纤秀,指尖还掐着点点粉,她死前瘦骨嶙峋,手已经好看不到哪儿去了。 伏嫽心中渐渐起了一个猜测,一下坐起身。 梁光君忙扶住,怕她起的太猛头晕,她掀起车帘朝外看去,水汽扑面而来,街头行人往来不绝,商贾当街呦呵做生意,倒显繁荣,这绝不是战乱时的京兆。 随行的婢女阿雉见伏嫽探头出来,将手中伞遮到她头顶,“女公子快进去,你不能淋雨。” 阿雉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面容稚嫩,还没有以后身为女尚书的果决沉稳。 不论是在齐国,还是后来入主中宫,阿雉都默默的陪伴在伏嫽左右,替伏嫽料理棘手的事务,伏家被诛后,她试图救出伏嫽,不慎被梁献卓发现,梁献卓把她丢进了上林苑中的虎观。 伏嫽在阿雉圆嘟嘟的颊边肉上捏了捏,惹来阿雉不满的哼唧声,她才听不进,伸手就找阿雉要铜镜,还顺口问她,“阿雉今年多大了?” “奴婢都十三了,女公子连奴婢多大也记不住,奴婢白伺候了!” 阿雉嘟囔几句,还是从衣服里摸出一面小小的铜镜递给她。 伏嫽冲她吐吐舌头。拿到铜镜又缩回马车,吸了吸气,才敢照镜子。 镜子里的少女细眉若黛,斜入鬓中,眸含秋水,容色异常皎白姝艳,藻发浓密乌长,犹似肌肤生香,十几岁女郎独有的明媚在她身上尽显。 她真的还魂了,还还魂到了十六岁。 前世这时,伏家很不好过,阿翁刚遭贬官,祸端要说起来还得追溯到先帝在位。 彼时先太子梁伯籍被人诬陷施厌胜诅咒先帝,致使先帝勃然大怒,不顾群臣劝诫杀了太子,之后再立太子,朝中大臣多请立鲁王,唯独阿翁劝阻,认为鲁王骄奢淫逸,不是太子的合适人选,可最后先帝还是立了鲁王,等先帝驾崩,鲁王即位,便是后来的戾帝,戾帝因从前记恨阿翁,随意寻个借口就将他给贬了。 阿母担忧戾帝还要对伏家发难,便想趁着这次前往陵园祭祀,与戾帝私下陈情,表明伏家对戾帝忠心不二,她依仗的便是自己长乐翁主的身份,伏嫽的外祖是淮南王,与先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若说起来,戾帝也该叫阿母一声堂姊。 可……谁会料到,戾帝如此禽兽不如,竟连阿母也想染指,阿母回家以后难忍心中愤懑,不久便自缢在家中。 梁献卓曾说他们同病相怜,他们都恨戾帝,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并肩的盟友,可前世梁献卓最终背信弃义,她数度悔恨。 所幸她能重回当年,这一世纵有万般险阻,她也不要再重蹈覆辙。 -- 每年的夏至祭祀是常礼,今年因是新帝第一年,需得祭拜宗庙才算登基仪式完成,遂这场祭祀典礼格外隆重,各地诸侯王、地方太守都要来京兆参拜祭祀先代帝王陵墓,梁献卓现是齐王,也得来参拜。 伏嫽便是在这次祭礼后的皇帝赐宴上与梁献卓初会面。 伏嫽再度趴到梁光君的怀中,跟她撒娇道,“姊姊们都有姊夫们相伴,我凑过去不是扫他们的兴么?阿母你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我现下头晕目眩,暑热难当,就快要晕了,不然咱们不去陵园了,我想回家……” 梁光君生伏嫽已过而立,她自小身子骨弱,又比姊姊们小太多,家中大人免不得宠惯,养的性子娇懒刁钻,以前伏家在京兆有声望,一众小女娘都爱簇拥着她,现今都知道伏家为帝不喜,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也没小姊妹跟她亲近,前阵子一直闷在家里,梁光君怕她闷坏了,这次她要来陵园,才没想拘着她。 梁光君心里有事,断不能回家,道,“就快要到陵园了,这会回家,外面有人看着,要说你不规矩,等进了陵园,你不想跟着姊姊们,我叫你阿翁送你去钟室歇一歇。” 撒娇这招没用,伏嫽想了想,佯作天真的问道,“阿母不肯陪我,是要去见陛下吗?” 梁光君不料她猜到自己想什么,便寻借口道,“非是见陛下,你舅父来了京兆,趁此机会,阿母想与他说几句话。” 戾帝即位后,对各地的诸侯王都极为忌惮,尽管这些诸侯王已不及先几代势大,但终归是皇族后裔,诸侯王中凡与京兆内豪族官员有往来的,都会被他怀疑有异心,年初常山王只不过想念外家,去了一封信来京兆问候,就被戾帝以莫须有的图谋不轨给治罪了。 “阿母不去见陛下就好,陛下鸱目豺声,非善人相——” 梁光君一把捂住她的嘴,后背吓出冷汗,颤声道,“你这孩子又胡说什么?学了几天相术,就真以为自己能相准面了?这话若是被外面的禁卫军听到,岂不成了无妄之灾?” 伏嫽扒开她的手,面上乖巧,心底却还在想什么主意能打住梁光君要去见戾帝的想法。 这时马车停了,马车外的仆婢提醒她们已到陵园。 梁光君 理了理自己和伏嫽的衣裳,确保仪容不乱,才想起一件小事,对伏嫽说,“斑奴2现做了陛下的郎官,在外也有几分体面,你不要总跟他横眉竖眼。” 说罢便开车门先下去。 魏琨小名就叫斑奴,据阿翁所说,魏琨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阿翁看他可怜,才收留他在军中,由军中校尉魏平抚养。 阿翁有意磨练他,在外行军都要带着他,他在军营里长大,十几岁就敢上战场杀敌,阿翁说他勇猛似虎,才给他取了斑奴的小名。 伏嫽一心阻拦梁光君去见戾帝,追出来想再劝,打眼就看到坐在马上的魏琨。 前世她与魏琨最后一面,是魏琨送她去齐地与梁献卓成婚。 魏琨走前曾问她嫁给梁献卓是不是心甘情愿,以魏琨凶野的性格,只要她说出不情愿,他定会将她带回京兆,奈何她当时昏了头,他大抵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离开。 魏琨只比她大三岁,身体挺拔魁伟,身长八尺有余,肤色苍白,眉眼冷戾瑰秀,在这一众车马中,他比那些豪族纨绔更出挑惹眼。 伏嫽收回视线,还记得她与魏琨不对付,还是她单方面的不对付。 说起缘由,还是因阿翁待他如亲子,幼小的伏嫽觉得阿翁疼他胜过自己,自然心里不平,便时常与他作对。 魏琨能做戾帝的郎官,一是有军功在身,二是伏家没男儿,阿翁保举了他任这郎官。 魏琨成了戾帝的走狗,阿翁反倒被贬职,伏嫽才更气他。 今日来陵园,禁卫军开道,戾帝准所有郎官归家同行,魏琨这才骑着马跟随在伏家马车左右。 伏嫽收回视线,正欲下马车,却见他翻身下马,三两步到马车前,躬身蹲下。 伏嫽一时摸不着头脑。 “今早出门,女公子闹着要魏郎君给你当马凳,谁劝也不行,”阿雉在她耳边悄悄提醒道。 伏嫽呆滞片刻,略显尴尬的望向梁光君和伏叔牙,夫妇俩一脸没好气。 前世还当魏琨是对头,就算给他苦头吃,伏嫽也得意。 现在知晓他偷偷倾慕自己,还替伏家报了大仇,伏嫽哪儿还能踩下去,正想着要他起来,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办法,只要她装作踩魏琨时踩空,崴脚再装晕,阿母必定担心,便无暇再私见戾帝,她也正好见不着梁献卓。 嫁宿敌(重生) 第3节 也只能魏琨当这冤大头,等避开这场祸端,她躲过梁献卓的算计,她定敬重他如亲兄。 伏嫽伸着小巧足尖抵在魏琨肩头,假做脚下一滑,正要顺势栽下去。 魏琨已伸手握住她细细的脚踝,让那只小足牢牢踩在肩背上。 作者有话说: ---------------------- 1便面:汉代的扇子,但不止有扇子的用途,形为半规形,似单扇门(百度出来的) 2斑奴:老虎 第3章 “请女公子踩稳了。” 魏琨很快松手,但那低冷的嗓音也叫伏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伏嫽暗暗瞥他一眼,他倒是低眉顺眼,凭他前世对自己的一腔深情,现下也不过是个怀春少男,脚踝间被他握过的地方似有灼热。 像是被他占了天大的便宜,明明也没什么。 伏嫽微撇唇,刚刚的一时起意估计被他看穿了,她若再有动作,他定也防着。 魏琨也算半个伏家人,能有今日之造化,脱不开阿翁的栽培,他现是戾帝的鹰犬,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戾帝,阿母有难,他总不能袖手旁观。 伏嫽脚踩着他的肩头落地,低声负气道,“阿母执意私见陛下,我劝不动!” 话是说给魏琨听的,他缄默着起身,果然径直走到两位大人面前,冲梁光君行敬礼,“女君,请借一步说话。” 梁光君面色冷淡,倒没拒绝,两人避到偏僻处,隔着灰蒙蒙的雨幕,他们的身形都模糊不清。 伏嫽心中五味陈杂,她原本有一个兄长,兄长比她大四岁,聪颖灵秀,被寄予厚望,可是兄长七岁那年不幸夭折,阿母因此大病了一场。 三岁那年,魏琨被阿翁带回家,阿翁想收养魏琨,但阿母怎么都不同意,之后无法,才将魏琨托付给了魏平寄养。 那时还有谣传,说魏琨是阿翁的私生子,京兆豪族遍地,豢养姬妾、私通他妇的风流事从不少见,有个私生子根本算不得稀奇,她幼年也以为是真的,直到阿母斩钉截铁的告诉她,魏琨是孤儿,父母亲族全部死了,不过是阿翁心善,才会待他亲厚。 所以阿母身为伏氏主母,待魏琨的态度与寻常家兵无疑,甚至更冷漠。 没一会,梁光君与魏琨归来,也不知魏琨同她说了什么,进陵园一路都脸色凝重。 小黄门引着诸位大臣及家眷到祭台,逐次为他们分列站位,伏叔牙被贬为武骑都尉,说是掌监羽林骑,但武骑都尉不止他一人,上面还有光禄勋,他想调遣羽林骑也没那么容易。 昔日太尉,亦是叱咤疆场的舞阳侯,如今窝囊的带着家眷站在众臣后位,谁看了也得唏嘘几声。 人太多,几位姊姊都与姊夫并道,伏嫽还来不及打招呼,御驾就来了。 百官跪迎,三声万岁后,没听见皇帝喊平身,却是御驾前扶皇帝落地的宫婢被戾帝狠揣了一脚,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才颤巍巍求饶一声,就被禁卫军拖走了。 一时百官噤声,诸般压寂。 死过一次后,伏嫽现在格外惜命,她连喘气声都刻意小了,戾帝最是喜怒无常,谁也不知他会因什么发疯。 戾帝登基半年,后宫相比较先代帝王已扩充一倍,先时有大臣上柬缩减后宫开支,戾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手鞭笞其三十下,那位大臣受不了折辱,回家以后便绝食自尽了。 这次夏至祭祀不仅是祭祀祖宗,还得祭拜天地,为徐州祈雨,开春至今,徐州已有两个月没降雨,祈雨才是这次的目的。 戾帝登上祭台,循规蹈矩的依照太常指示完成祭拜仪式,底下的大臣们也都松了口气。 随后该是巡拜先帝陵墓,但戾帝嫌累,要歇上一个时辰才愿意去,众臣只能依从。 上一世,就是这个空隙,梁光君去见的戾帝,之后惊魂不定,便推脱身体不适带着伏嫽先归家中。 伏嫽手里捏着把汗,但愿魏琨能把阿母劝住。 她跟着大人一起进了钟室,没一会几位姊姊和姊夫都过来。 翁婿几人另去别的净室,留她们母女在这里歇息。 伏嫽与几位姊姊的年纪差了不少,所以姊姊们格外怜爱她,纷纷围过来。 大姊姊伏姜吩咐自己的婢女把食盒摆上桌,道,“我听阿雉说绥绥路上热的差点中暑了,还好我给她做了冰镇清汤鲍脯带来,可得吃些。” 清汤鲍脯不是伏嫽爱吃的东西,但里面有碎冰可以清火降暑,冰是好东西,但也不是等闲人能用的起得,以前伏叔牙得先帝器重,每至夏,宫里会赏冰给伏家,伏嫽从小到大用习惯了冰,今年宫里却不送冰了,这个夏季就显得格外难熬。 大姊夫是如今当朝丞相家的二公子窦豹,窦豹现任未央宫卫尉,大姊姊嫁的最好,即便伏家现在势颓,窦家也没苛待过大姊姊。 二姊姊伏缇也忙吩咐婢女把自己从并州带过来几样五原郡小食摆上桌,“我同你姊夫昼夜兼程才及时赶到长安,知道你喜欢吃这些东西,我特意叫当地的庖厨做的,眼下正是草长时,牛羊膘肥体壮,匈奴近来常南下掳劫,五原郡离不得我和你姊夫,等祭礼过后,我们还得加紧赶回去。” 二姊姊嫁给了五原太守张元固,五原郡在司隶的最北端,是匈奴想入侵长安的第一道防线,张元固的祖父是大楚开国功臣,张家子嗣世代擅长骑射,张元固跟随父兄与匈奴打过几场仗,是最擅长对付匈奴的将军,其父兄为大楚马革裹尸,而他也为大楚镇守五原。 “难得咱们母女团聚,可惜三妹身子笨重,来不了,”伏缇道。 几人静了静,伏昭嫁的是大司农的大公子原婴,有了孕事,是来不了,但其中更深的原因,是原家不希望伏昭与伏家人来往,戾帝能坐上皇位,现任大司农也是支 持的,现在伏家被戾帝记恨,原家不趁机踩一脚,都算是全了两家姻亲的情分,断不会再让嫁进原家的伏昭与娘家人亲近。 伏嫽示意坐下一起吃点,都是饿着肚子来祭拜的,再陪着戾帝等一个时辰,不得饿坏了。 似这般融洽团聚的时光甚少,前世阿母走后不久,她也被赐婚,远嫁齐地与亲人分别,那时候很想家,却不能归家。 为了梁献卓,她奔波于京兆与齐地,也无暇回家看看,几位姊姊自己过的不好,也竭尽所能的助她成事。 到最后,一家人落得那般下场,她连他们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伏嫽看着她们平安康健,不由眼眶濡湿,主动为她们布菜,殷勤的很。 惹得两位姊姊都夸她懂事,是真长大了。 梁光君那一脸凝重早在坐下时就散了,有女儿们陪在身边,她也便放下心里纠结,安心与她们享用了美食。 伏嫽在一旁暗中观察梁光君的脸色,见她露出悦色,便才安心,只是也好奇魏琨同她说了什么,才能让她打消去找戾帝的想法。 母女间愉快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伏叔牙派了儿客1过来请她们出去。 大家便都整理好仪容,出来以后,小黄门引路,戾帝巡拜帝陵。 帝陵位于整个陵园最高的地方,陪伴在左右的都是当时先帝在位时的几位故去股肱大臣的墓地,那些死去的嫔妃被安葬在西侧陵园,地方狭小,有些妃嫔的名字都没有。 伏嫽不免唏嘘,上一世她从皇后到废后,死了连安葬地都身不由己,梁献卓的那些妃子,活到最后的只剩薄曼女,梁献卓死前还是杀了她,可见帝王无情。 伏嫽侧眸看了看魏琨,前世伏家没了、她也死了,他有情有义,那如果整个伏家好好的,他当了皇帝以后,还能保持情义?还是也会变的像梁献卓那样刻薄冷血。 伏嫽暗自摇头,阿母对他冷淡,遇着危险,他也会施救;她跟他作对,上一世她为梁献卓所囚,他亦能为救她退兵阴山。 魏琨终究与梁献卓这等卑劣之人不同,他称帝后,为伏家平反,将死去的伏叔牙拜为亚父,也为她证了清名,足见他孤野赤诚。 “朕的母妃陵寝为何这么小!” 伏嫽被这一声拉回意识,赶忙低下头,听戾帝暴怒不止。 “为什么母妃要和这些贱婢挤在如此小的地方!谁给母妃修的陵墓,朕要醢2了他!” 负责宗庙祭祀的太常战战兢兢道,“帝陵乃是先帝在世时修建的,一切听从先帝旨意……” 戾帝的母妃在先帝时只是个美人,先帝立戾帝为太子前,为防外戚干政,将其赐死,并下密旨召其舅家入宫,将一干人等都杀了。 戾帝瞪着他,“现在朕是皇帝,朕说母妃的陵寝不合规格!朕现在下旨,给母妃依照皇太后的礼制修建陵墓!” 太常跪地磕头不答。 戾帝又看向众臣,众臣无一人应他。 戾帝茫然一扫,骤然伏地嚎啕大哭,有大臣上前想劝的,他便不顾体统对着那大臣一阵拳打脚踢,连丞相窦信都不能幸免。 伏嫽神色复杂,戾帝的母妃过世早,以至于戾帝性格极为扭曲,易怒易喜,最钟爱生育过的妇人,而且其人贪婪成性,他在位的三年,属实朝野动荡、民不聊生。 戾帝打完大臣还没消停,拔下身边禁卫军的腰间佩刀,两眼愤恨,口中直呼道,“父皇最听舞阳侯的话,定是舞阳侯出的主意!朕要杀了你这老匹夫!为母妃报仇!” 他手持利剑朝伏叔牙冲去,伏叔牙跪在地上一脸的视死如归。 伏嫽大惊失色,正想不管不顾挡在伏叔牙前面受这一剑,突变就在这时发生了。 人堆中突有一中官持匕首,自后刺中戾帝的肩膀,戾帝当即疼的松开刀,只顾着逃跑,却忘了喊救驾,他不出声,四周禁卫军和大臣们都不敢动,一时戾帝被刺客追的抱头鼠窜,甚是滑稽。 伏嫽憋着笑,巴不得这中官杀了戾帝。 但她注意到跪在伏叔牙身侧的魏琨手握在腰间的环首刀把上,身姿挺立紧绷,整个人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箭羽,不多时便拔出环首刀,似一阵风飞掠至戾帝跟前,手起刀落,迅速斩下了中官头颅。 戾帝龟缩在魏琨脚下,两腿发软,惊魂未定。 分明是一君一臣,却君跪臣站。 伏嫽微眯起眼,没有君令却敢上前杀刺客,不愧是造反成功的反贼,如此会审时度势,待到他获得戾帝的信赖,便可远赴凉州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既然伏家一定要站队,为什么不站在他这一队呢? 作者有话说: ---------------------- 1儿客:男□□仆,与侍婢为一类,地位相对高些,是主人贴身侍应。 2醢:音同hǎi,汉代的一种刑罚,将人剁成肉酱。 第4章 魏琨扶起戾帝,拱手道,“微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 戾帝这时已勉强恢复了精神,想到方才自己遇刺,除了他竟无一人上前救命,不由悲从中来,紧紧抓着魏琨的手连声说好,“……你、你救了朕,朕要赏赐你。” 接下来的巡拜,戾帝命魏琨伴在身旁,才终于将整座帝陵都拜过,便匆匆离场。 伏家是最后走的,伏叔牙给先帝上香时,终究掩面悲泣。 梁光君也两眼通红。 伏嫽心知他们哭的是什么,是这大楚没有交托到英主手里,将来必会灾祸连连。 -- 伏家四人入陵园,三人归途,魏琨直接护送皇帝回宫,他是郎官1侍郎,本就有守卫宫廷门户、出充车骑之责。 伏嫽三人至家中不久,宫中戾帝便赐下了晚宴,百官皆须参宴。 伏嫽就是在这场宴席上见着了梁献卓,彼时梁献卓刚及冠,被一众年老大臣、纨绔诸侯王衬的分外长身玉立,宴中不乏有女娘偷偷看他,伏嫽注意他却不是因他的长相,而是他在那场宴上,遭戾帝当众斥责了。 嫁宿敌(重生) 第4节 梁献卓的封国齐国远在青州,这次来长安朝谒祭拜帝陵未及时赶到,所以伏嫽才没在陵园里看见他。 现今的诸侯王经过先几代楚皇的削弱,已经不能掀起风浪了,不说封国缩小了一圈,就是手头的兵马也没多少,根本无力与朝廷抗衡。 梁献卓与戾帝非一母所生,犯下这等错处,戾帝借题发挥想削了梁献卓的王爵,但在戾帝下诏之前,齐国王太后薄朱携子入宫请罪。 薄朱被留在宫中。 戾帝也不再要削梁献卓的王爵。 戾帝做下这样的荒唐事很快使得朝野震惊,大臣们纷纷上书求戾帝放薄朱归齐国。 戾帝对外宣称薄朱身染重病,要在宫里医治身体,康复即可离开长安,君臣一直为此事僵持。 独自离长安前,梁献卓与戾帝达成了交易,他娶伏嫽,从此不踏入长安,可是有了伏嫽,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入长安。 这步棋梁献卓下的很妙,他说他们同病相怜,看见她第一眼就想娶她。 重生后,伏嫽已不在意这话的真假,凡有任何可能和他发生瓜葛的苗头,她都会竭尽全力掐断。 伏嫽没有跟着大人参宴,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天快黑的时候,三姊姊伏昭身边的婢女悄悄送了一些冰块回伏家。 伏嫽知晓伏昭安康,便安心,冰块却没收,让那婢女带回去了。 上一世伏昭也送了冰块回来,伏嫽本以为这只是件小事,不想被原家发现了,伏嫽不知道伏昭受了什么委屈,后来知晓的消息是她小产了,阿翁自知理亏,亲自上门赔了礼数,可自此后,伏昭与丈夫原婴彻底离心,没多久,伏昭的君姑就替原婴纳了门妾室,两人一度闹得要绝婚,可原婴还是不愿放伏昭归家。 伏昭和原婴之间是有感情的,只要没送冰,后面的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伏嫽不愿三姊姊再遭受悲苦,既然能重活一回,那就把遗憾都填补干净。 用过晡食,伏嫽就已无所事事,梳洗后上床歇息,睡的是苇席,夏夜里极纳凉,阿雉爬上来给她打扇。 伏嫽叹息一声,真是太舒服了。 给梁献卓做王后的那几年,她甚少有这样安稳睡觉的日子,每晚 要花大量时间摸索朝堂局势,要分析京兆各个大小豪族,要知晓朝中大人的夫人有何爱好,再绞尽脑汁投其所好。 费劲心力,却是下场凄惨。 伏嫽还记得薄曼女入宫,她与梁献卓争吵,梁献卓讥讽她,她想要的后位,她已经得到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其实在那时她就该心死了。 可她看不透,一个起初就在诓骗她的人又怎会真心待她,他岂会不知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只是不屑给罢了。 伏嫽没躺片刻,阿雉就坐起来,从旁边的书架上搬来一册竹简,说道,“女公子莫偷懒了,你答应梅夫子,每日要研习这《五官杂论》。” 她口中所称的梅夫子是不世出的相学大家梅致,当年先帝尚是不受宠的诸侯王,她断言其“隆准丰下3,有龙气。” 后来先帝果真登基为帝。 阿翁为请她来家里教学,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她点头收了伏嫽做徒弟。 一般儒法世家的女儿也不过是学学针绣,请夫子来家中教导,念一些书能识得字,等到十四五岁,便嫁了人,在家相夫教子。 伏家与那等豪族又不同,伏家的先祖是田间农夫,跟着大楚开国皇帝立下赫赫战功,才能封侯拜官,家族底蕴就比不得那些以前是贵族的人家,为教导几个女儿伏叔牙也操碎了心,梁光君又是好强的性子,非得把几个女儿培养的不比其他贵女差,别家女儿有的,她的女儿也断不能少。 两人一合计,便文的武的时兴的通通学,再观察孩子们擅长哪样,择其着重培养。 大姊姊伏姜随了梁光君要强的脾气,能学的也都学了一遍,最后对医术有兴趣,拜了宫中女医圣手为师。 二姊姊伏缇是豪爽性格,那些文邹邹的她都不喜欢,后来就跟着阿翁学了一身武艺兵法。 三姊姊伏昭则跟伏缇相反,偏喜舞文弄墨,京兆内也颇有她的才名。 伏嫽是最小的女儿,家里人宠的厉害,待到入学的年纪,什么也不爱学,大人们软硬兼施才让她读进了不少书,她八岁那年,莫名其妙就想学相学,伏叔牙和梁光君也遂了她的喜好。 时下相学兴盛,相人的、相马的、相宅的、相狗的比比皆是,但市面上这些相术师鱼龙混杂,没几个有真本事。 伏叔牙与梁光君也是斟酌多时,才决定请梅致出山教导伏嫽。 梅致也只教了伏嫽七年,伏嫽及笄那年,便云游四方了,只丢下这本《五官杂论》让她参读,这书是梅致那已过世的先生编写的,梅致曾说,她想教的都在书里,有一日她全学会了,便可出师。 伏嫽接过那册书简,趴到了书案上。 阿雉点好灯,悄悄退到屋外头。 书简里面的内容伏嫽多已烂熟于心,上辈子凭着半吊子相面能耐外加坑蒙拐骗,在京兆贵妇中如鱼得水,给梁献卓传送了许多紧要的情报,她相了那么多人的面,也没相出梁献卓狠毒薄幸。 显然没学到家。 伏嫽将书简慢慢铺展开,停在书简右下角,那极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一段小字。 “天道暗,莫负谁?相人者,具慧眼。群雄起,天下乱。慎相之,助君贤4。” 这句话是梅夫子留给她的,梅夫子早就算到戾帝将失人心,所以才离开了京兆,她只当梁献卓可以力挽狂澜,可上一世梁献卓当了皇帝,也没有让大楚变得更好。 真正的天命是魏琨。 伏嫽沉长的呼出一口气,这一世和上一世不同,阿母没事,她也避开了宴席,不需要伏家相助,魏琨自己也能造反成功,她只要保护好家人,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伏嫽卷好书简,爬回苇席上呼呼大睡。 隔天晨起,阿雉絮叨她偷懒,又说了伏叔牙和梁光君昨天半夜才归,戾帝赏五百金给魏琨,都如伏嫽预见一般,魏琨护驾有功,戾帝再恨伏叔牙,看在他栽培魏琨的情分上,暂时也不会对伏叔牙起杀心。 过了有六七日,梁光君收到一封请柬,颍阴长公主梁萦于二十五日在府中设芳菲宴,邀她携家中孩子入府做客,尤其提了魏琨。 梁萦是戾帝的姑母,正值新寡,为人颇风流,府中收了不少门客,多是裙下臣。 这封请柬怕是意在魏琨了。 上辈子梁光君病倒,伏嫽衣不解带照顾,伏家闭门谢客,也没什么人登门拜访。 眼下这请柬还不好推拒,梁萦打的是府中设芳菲宴的名头,不止请了他们,还请了不少贵女公子。 伏嫽已经十六了,到了说亲的年纪,梁光君也想借着机会相看人,遂欣然赴宴。 二十五这日,伏嫽仔细打扮了一番,诚然伏家不及以往,但也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梁光君带着她出门时,魏琨等在门外,今日换下了官服,着一身霜青色襜褕,腰间的佩剑也换成了玉佩,衬的他那张冷脸都显得随和不少。 魏琨冲她和梁光君行过礼,便上了马。 伏嫽随后跟着梁光君坐上马车,驶向长公主府。 至长公主府,他们先被府中奴婢请去后院的一间宽敞房屋里,瞧陈设应是主卧,魏琨是男子,正要退出去。 随即一个年逾四十的美妇从内室出来。正是梁萦,梁萦那双带钩子的眼睛在魏琨的脸上、身上走了一圈,才坐到上首,示意都坐下,等奴婢奉茶来,她才知会梁光君。 “齐王有意求娶你家绥绥,若绥绥肯嫁,齐王必宠之爱之。” 作者有话说: ---------------------- 1郎官:《汉书百官公卿表上郎中令》:“郎官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皆无定员,最多时达五千人。 2君姑:婆婆 3隆准丰下:鼻梁高挺、下巴丰满 4天道暗,莫负谁?相人者,具慧眼。群雄起,天下乱。慎相之,助君贤。——出自《心器秘旨》 第5章 伏嫽的脊背覆上一层刺骨寒凉,梁献卓就像一条毒蛇,无论如何也要缠上她,什么同病相怜、什么见她第一面就想娶她,那都是哄她的鬼话,娶她是情势所逼,他从全京兆的豪族里挑中了她,只为让她做那块称帝的垫脚石。 梁光君怔了一怔,正要笑着拒绝。 梁萦打断她,道,“让他们孩子出去玩吧,咱们说说话。” 伏嫽与魏琨遂起身告退。 待出房门,依着伏嫽以前的娇性,早就看也不看他扬长而去。 可眼下怪异的很,魏琨停在屋前,她也停在屋前,她迟迟不走,魏琨便兀自转身朝西面的云石山方向走。 长公主府占地极广,梁萦素会享受,在府中修建了偌大的园子,屋舍绵延,雕梁画栋、金玉珠玑,飞梁水道四处可见,往东有茂林修竹,尽显园林风光,往西则是怪石堆山,颇有雄浑之态。 伏嫽见魏琨朝西面走,赶紧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她十分清楚魏琨的臭脾气,他在营地里混惯了,与贵族子弟话不投机半句多,现下只不过是寻个清净地避一避。 梁萦把话说的那么直白,没准梁献卓也来了长公主府,她不会见梁献卓,她与梁献卓结下的仇怨并不因前世身死而消散,她恨梁献卓,恨不得亲自手刃他。 魏琨微斜过眼眸,她还跟在身后,今日来长公主府,她显然精心打扮过,身上穿着海棠红袿衣,乌发梳成椎髻垂在纤薄背上,檀口染朱脂,肤白发黑唇红,行走间身姿聘婷窈窕,步履轻盈若仙。 只要不说话,真当是淑女中的淑女。 只是脸上涂的胭脂也遮不住苍白,方才颍阴长公主的话应是吓到她了,毕竟齐地远在千里,长在京兆的女娘谁会傻到跋涉千里嫁去陌生的地方呢? 魏琨余光敛回,快步绕道出长公主府。 伏嫽自顾磨牙,还假装看不见她,眼瞅他绕过了砌石山,走水道是有离府的意思,忙唤住他道,“等等,你别走。” 魏琨停下脚步,微弯腰,是一副极恭敬的姿态。 伏嫽执着便面,走到他身侧,便面掩了半张芙蓉面,低声道,“阿母还没走,你走了岂不是说我们伏家不知礼数,这里太热了,你找一处僻静清凉的 高地,我要纳凉。” 伏家有四女,唯小女宠溺无度,虽不至于跋扈刁蛮,但也娇纵,习惯于差使人,伏家风光时,她在京兆贵女里恰如众星拱月,不需要她开口,就有人上赶着溜须拍马,现今风光不再,她也只能差使差使魏琨了。 魏琨应诺,引她从水道折回,上了石蹬往砌石山上修的清凉室去。 走了十多阶,伏嫽朝下看,他可真会找,这假山又高又陡,俯瞰几乎把大半个长公主府都纳入眼帘,只是或许因前世她跳过摘星楼,站在高处头有些眩晕,便也顾不是步姿优美,提起裙裾追上魏琨,匆匆入清凉室。 这间清凉室相当大,里面陈设多是金银玉器,梁萦能这般阔绰,说起来还得是戾帝对她这个姑母敬重。 戾帝能做太子,能登上皇位,梁萦在当中都出了极大的力,她与先帝、淮南王是一母同胞,身为最小的妹妹,先帝也是极尽宠爱,便是在最后太子抉择上,也采纳了她的建议。 戾帝当政期间,梁萦权势无两,戾帝多次益封其爵邑,府上门客众多,甚至渐成势,凡是梁萦的人,出门在外嚣张放肆,也无人敢非议。 伏嫽与梁萦没有直接打过交道,对她不是很了解,只知建昭二年,梁萦意图联络朝臣废掉戾帝,改立广陵王为帝,最后被设计死于宫中,杀梁萦的正是魏琨。 伏嫽压了压太阳穴,清凉室内的婢女倒好凉茶,便被她挥手退下。 伏嫽喝了凉茶,头晕稍微好些,支着下颌抬头看向魏琨,“你能劝住阿母,你同阿母说了什么?” 魏琨眼都没抬,“女君交代,不能告知女公子。” 伏嫽冷笑一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还不稀罕知道了。 嫁宿敌(重生) 第5节 伏嫽把一杯凉茶喝光,起身就坐到了包金丝缕琉璃枰上,背靠着玉几,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中的户扇,她的目光还盯在魏琨身上,半晌冲他招手。 魏琨上前一步,她又招手,魏琨再上前一步,她不耐烦了,“你近前来!” 魏琨便走到离她两步远的位置定住,躬身静等着她吩咐。 这会儿离近了,少年的身高压迫,让伏嫽又浑身不自在,知晓他对自己有那种意思,但伏嫽从没想过以身相报,她是淑女,她只喜欢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像魏琨这种只知卖弄刀剑的武夫,根本不在她择婿的考量中。 可现在梁献卓都已经托颍阴长公主来通气了,要想让他死心,自己只能伸头一刀,只要让外人误会她和魏琨有私情,即便名声受损,也好过被迫嫁梁献卓。 她多活了二十七年,拿捏魏琨不是轻轻松松。 伏嫽调整好心态,显出慵懒妩媚神情,眉眼也露一点笑意,伸手捏起魏琨的下巴,少年郎的下巴已经开始长胡子了,只是他剃的干净,唯有那微微扎手的痒感在提醒着她,这是个将要长成的男人。 果然魏琨一僵,伏嫽不免有几分得意和内窘,她还没怎么,他怕不是要小鹿乱撞,神魂颠倒了。 然而魏琨朝后退了,不给那只作弄的纤手第二次机会。 伏嫽见他面无表情,心想倒是会装,可叫她再伸手碰他,她也不想再便宜他,就轻声笑他,“你面对我都这般拘谨,到时候怎么面对长公主呢?” 魏琨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又平,“请女公子慎言。” 伏嫽道,“长公主可是在请柬内专门提了你,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 魏琨一时缄默,抬眼和她对视,道,“女公子这番话敢说给君侯和女君听吗?” 伏嫽一噎,做平静状,“有何不敢?你又不是我兄长,我说什么做什么你管不着,别拿长辈那套教训我,你不愿意跟颍阴长公主,我帮你摆脱她,只要你以后听我的话……” 她借着户扇点他胸口,心内感慨,长得这么结实,难怪颍阴长公主会惦记。 恰时隐约听到人声,伏嫽撩起竹帘往窗外看,正见假山旁聚了人,多是昔日与她交好,后来又疏远她的女娘。 其中有个女娘叫鹿明姬,她父亲在掖庭做狱丞,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以前最会在伏嫽面前溜须吹马,伏家失势后,也是她跑的最快。 此刻那群人正在说笑。 “听说齐王也来长公主府了,上回在宫中宴席上偶然得见,属实是气宇非凡,齐王尚未娶妻,不知谁有这等好福气嫁给他。” 伏嫽霎时沉下脸,扭头看魏琨,他隐是哂笑,伏嫽即使怒火中烧,也不能表露,忍着听那些女娘的墙角。 也有其他的女娘唏嘘,倒不是为嫁不成齐王难过,而是都清楚齐王非良婿,嫁给他不仅要远离娘家,还要整日担惊受怕,但凡清楚其中曲折的,都会退避三舍。 女娘们随即又说到伏家。 “长乐翁主不是也携伏嫽和魏琨来长公主府了?怎么没见着他们?” “伏家又不是以前的伏家了,她伏嫽惯来倨傲骄矜,哪里受得了被人冷待,别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不敢见人。” 伏嫽放下竹帘,起身出了清凉室。 魏琨不用想,也知她是下去找那几个小女娘,小女娘们就是再争吵,也闹不出篓子,他懒得理,打算就此出府。 鹿明姬这时讥笑道,“上回陛下在陵园遇刺,廷尉府查出来那也不是什么刺客,那中官原与陛下跟前伺候的宫女私下做了对食,是见那宫女被陛下赐死了,才暗藏利器想刺杀陛下,偏让伏嫽那便宜兄长走了狗屎运,捡了这护驾的大功,伏家指望他能得到陛下的重用,可真是做梦,若是先帝,兴许这魏琨还真能混到床榻上,伏家就真能鸡犬升天了!” 先帝晚年时,有了龙阳癖好,为后人诟病。 女娘们都咯咯笑起来,伏嫽下了石蹬,她们瞧见了,才勉强收起笑。 伏嫽朝她们走近,啧啧了几声,“瞧我听到什么?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妄议陛下。” 哪朝哪代,妄议皇帝都是死罪。 鹿明姬结巴道,“你别胡说,我们可没妄议陛下。” “我说你们了吗?”伏嫽将户扇指向她,“我说你啊。” 鹿明姬一脸震愕,往左往右看,没有一位女娘出来为她说话,她只是狱丞的女儿,谁也不想引火烧身。 伏嫽道,“不管魏琨是不是我兄长,救驾都是他身为郎官的分内之事,你却说他走了狗屎运,仿佛是巴不得陛下遇刺,而你能揽下这救驾之功。” “我没有!你这是歪曲我的话!”鹿明姬焦急道。 伏嫽笑盈盈,“你不仅妄议了陛下,还妄议故去的文安陛下,你说过什么,我替你复述给长公主,看看长公主觉不觉得我是歪曲。” 她转身就要往颍阴长公主的住处去。 “你站住!” 鹿明姬惊慌之下,想要拽住她不让她走,未料手劲太大,竟将伏嫽拽的一趔趄,伏嫽顺势滑出水道径直落入水中。 当下就有女娘尖叫一声,“伏嫽落水了!” 魏琨本已出清凉室,正有婢女要请他去见长公主,忽听伏嫽落水,朝那水池中看,伏嫽不会水,他若不救人,她即刻便会溺死在池中,这样也就没人会成日的找他麻烦。 念头也只那一瞬,魏琨便立刻推拒了婢女,迅速赶到水池边,纵身跃进水中救人。 婢女远看着那水池边围了一圈女郎,魏琨将伏嫽救上岸,伏嫽身上的衣裳湿透,玲珑曲线毕现,这般湿漉漉躺在一个男子的怀里,即便时下风气再开化,这名声也难保了。 婢女摇摇头,兀自离去。 片刻梁光君赶来,匆匆带着落水的伏嫽和魏琨离开了长公主府,然而伏嫽湿身被魏琨从水里救起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整个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博望苑内,婢女也传回消息,梁萦与梁献卓下完一局六博,有些气笑,“看来伏家不想要你这个女婿。” 梁献卓将棋面铺整好,神态淡然道,“伏家小女公子只是不小心落水,孤并非狭隘之人。” “若伏家不想嫁女儿呢?”梁萦问道。 梁献卓自嘲一笑,“孤已失母亲,陛下定不忍心看孤痛失心爱之人。”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拜别颍阴长公主后,梁献卓坐车回了暂时下榻的驿馆,近侍徐节和苏让迎他入房中。 沐浴过后,梁献卓瞧天色尚早,沉思片刻,嘱咐苏让备一份礼送到伏家以示对伏嫽落水的关切,未免唐突,他并未亲自去。 梁献卓酒量不算好,宴上陪梁萦多饮了几杯酒,酒劲有点上来,躺倒在蒲席上昏昏欲睡,夏夜蝉鸣不止,一恍好似什么也听不见了,铺天盖地都是雪,他站在高楼下,看着一缕轻薄的红影坠落,然后满目皆是猩红,有人在惨叫,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梁献卓猛地从梦中惊醒,扶着额才察觉汗水,他急促的喘息着,第二次做这个梦了,来长安路上做过一次,他没当回事,现下同样的梦又重现。 嘈杂纷乱,分辨不清。 卧室的房门被敲了敲。 梁献卓让进来。 屋门打开,薄曼女走了进来,见他盘腿坐在席间,脸上薄汗不止,便捏着帕子为他拭汗,再道,“姑母在宫里一切安好,陛下对她很宠爱,表哥不用担心姑母。” 梁献卓拂去她的帕子,道,“你来为何事?” “姑母让表哥另择其他贵女成婚,”薄曼女自香囊中取出一块锦帛,递给梁献卓。 锦帛上写着两个其他贵女的闺名,梁献卓只看一眼,便将锦帛悬于灯火上烧尽。 “你回宫告诉母亲,她们都不合适。” 薄曼女不满道,“再不合适,也比落水失了名声的伏家女娘好,她根本配不上表哥。” 梁献卓道,“孤与母亲所受屈辱,只有伏家能助孤讨回来,她名声有损,孤为人耻笑,不是正好天作之合。” 薄曼女咬紧牙关,原本她才是与他最相配之人,如果不来长安,姑母就不会被陛下强行纳入宫中,他也不用娶一个毁了名声的女人。 梁献卓并非多喜爱伏嫽,只是看中她身后的伏氏,伏叔牙固然年老,可伏家那三个女婿却不容小觑,若能得这三人鼎力相助,便能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 只可惜薄家太弱小,不能给他助力。 薄曼女强忍着心酸离开了。 梁献卓压着太阳穴,从梦里醒来以后,心口就一直有阵阵锥疼,便招来擅长经术的徐节解梦。 徐节分析道,“所谓瑞雪兆丰年,所见猩血,亦为富贵财气,皆为吉兆,大王必能心想事成。” 梁献卓顿时心情见好,待要再细问。 苏让回了驿馆,垂头丧气的告知他,“伏家不收大王送去的礼,奴婢都没能进去探望伏家小女公子。” 徐节一哆嗦,登时跪地求饶。 梁献卓面容发沉,伏家既然油盐不进,那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 伏家,棠梨苑。 伏嫽已经清醒了,梁光君和伏叔牙在床前守了很久,眼眶皆通红。 伏嫽心下有愧,她落水这事也算她有意为之,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除了魏琨,实在找不到其他人配合她做戏,魏琨固然嘴硬,但她只要遇险,魏琨势必会相救。 伏叔牙素来疼伏嫽,这回见着女儿遭罪,哪里能忍,气汹汹的就出了棠梨苑找鹿家算账去了。 伏嫽喝了两口梁光君喂的白羹,问道,“阿翁是不是替我报仇去了?” 梁光君好气又好笑,“又被你知道了。” 伏嫽咧了咧唇笑,接过梁光君手里的碗,自己吃起来。 梁光君坐在床侧看着她吃,十六岁的女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己这么大时,已嫁给了伏嫽阿翁,连她大姊姊都生了。 若非伏叔牙被贬官,伏嫽也能像几位姊姊般有桩好的亲事,现在那些大的豪族都不愿与伏家有牵扯,他们做父母的,也不愿女儿嫁去稍低的门户去受苦,这才将伏嫽拖到十六岁。 伏嫽喝完白羹,阿雉又献上了甜瓜供她解渴。 梁光君眼神知会阿雉,阿雉立刻出去,顺道带上了门。 “绥绥,你想不想嫁给齐王?”梁光君斟酌良晌才问道。 伏嫽细细品尝着甜瓜,她被关在昭台宫的那一年,服侍她的宫婢只管她温饱,不管她想吃什么,这口甜瓜做梦也吃不到。 “我落水被阿琨兄兄救上来的,那些女娘都看在眼里,我的名声坏了,齐王还会娶我?” 梁光君道,“齐王遣了人来问候,应是并不介意这件事。” 名声毁了,原来也不能摆脱梁献卓的纠缠,梁献卓不娶到她不罢休,迟早会求到戾帝面前让他下旨赐婚,那时她再想挣扎也无济于事了。 她爱的翩翩公子照拂不了她和伏家,她得在赐婚之前,尽快与魏琨成婚。 伏嫽发笑,“阿母想我嫁给他?” 梁光君有一丝纠结,颍阴长公主有句话说的不错,京兆内所有适婚的贵公子中,最与伏嫽相配的其实是齐王,齐王的封地虽然远离京兆,可于伏嫽来说是好事,假若有一日,今上要对付伏家,伏嫽也可逃过一劫。 嫁宿敌(重生) 第6节 即便魏琨与她赌誓做保,她也无法完全安然信服他能护住伏家。 伏嫽的精神头不算好,倾身依偎进梁光君的怀抱中,脑中的回忆迭现,她软声说道,“他见都没见过我,便对我如此殷切备至,阿母不害怕吗?” 梁献卓年长她五岁,她出生前,梁献卓已被先帝封为齐王,薄朱在先帝时只是个美人,并不得宠,梁献卓五岁便随薄朱远赴齐地,两人确实没见过面。 梁光君何尝没想过,可伏家现在被圣上不喜,梁献卓还能图伏家什么呢?况且伏氏女貌美满京兆皆知,兴许梁献卓见过伏嫽的画像,从而喜欢上了伏嫽。 “我听闻齐国王太后被陛下留在宫里,齐王不着急自己的母亲,反而着急娶我,阿母不觉得奇怪吗?”伏嫽又接着问道。 梁光君顿住,这十几年,薄朱母子可谓是相依为命,眼下薄朱被扣在宫里,齐王既然能寻到颍阴长公主的门路,该是想办法借颍阴长公主的手救薄朱,可他表现的对薄朱漠不关心,好像娶妻比救母更急切。 即便不知缘由,也感到很蹊跷。 “我不想嫁他,像他这般连母亲安危都不顾的人,我又怎敢将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便是死,我也只想死在阿翁阿母的身边,”伏嫽说着便哽咽了。 梁光君一下心疼起来,忙搂着她哄,“阿母早把齐王派来的人打发走了,绥绥不想嫁就不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阿母也绝不让你受委屈。” 伏嫽破涕为笑,“我就知道阿母最疼我,我也不想离家,可我已经这般大了,阿母有没有想过为我招赘?” 伏家本来就没儿子,伏嫽又是最小的女儿,招赘也不是不行,但招赘就只能招到门第极低的女婿,正经豪族家的公子谁会愿意做上门女婿呢。 梁光君道,“即便招赘,所择人品相貌也须得万里挑一,实在不好找。” “阿母觉得阿琨兄兄如何?”伏嫽试探道。 梁光君立时摆手道,“他不行!” “他怎么就不行了?他救我上岸,只要他给我做了赘婿,那我也不算名声有差,我与阿琨兄兄也算是青梅竹马……” “你与斑奴从来不对付,你们只能算冤家,扯不上青梅竹马,还有别兄兄的叫,一听就又没安好心。” 梁光君板着脸放她回席,不欲与她再多话,直接走出去了。 伏嫽唉了声,翻几回身,阿母自然是不愿的,魏琨没高贵身份没优渥背景,在阿母看来,他只是个家兵,如何能做伏家的女婿,还得探探阿翁的口风,阿翁都把魏琨当儿子了,若阿翁也有这意思,自然阿翁能劝服阿母了。 -- 晚间俩夫妇躺下歇息时,梁光君说起了齐王求娶伏嫽。 伏叔牙神色凝重道,“齐王这次没赶上夏祭,虽说情有可原,但若细究,也是藐视君上,绥绥不想嫁也许是好事。” 梁光君失落又无奈道,“那真像绥绥说的,只能招赘了,这孩子竟然说出要斑奴做赘婿的话,岂不是更大逆不道,斑奴那时都已记事,若知晓绥绥的想法,真要怪咱们挟恩图报。” 昏暗的室内有两声叹气,便一夜无梦。 隔日伏叔牙休沐,伏嫽趁着梁光君在厨下忙活他们爷俩的朝食,偷偷跟伏叔牙再提了要魏琨上门做女婿的想法。 顺便夸一夸魏琨面相生得好,“阿琨兄兄燕颔虎颈,将来必万里封侯。” 伏叔牙一阵长于短叹外加惊恐,“阿翁自然信你,但他不能做赘婿,不过你要是想嫁给他,阿翁保管能劝动你阿母。” 凭伏家的门第,魏琨来做赘婿都算是高攀了,可阿翁却想她嫁给魏琨,想想魏琨日后的反贼事迹。 伏嫽决定再去拿捏拿捏魏琨,他要是意乱情迷之下自愿入赘,那就不怪她了。 -- 直到身体养好,伏嫽也没见魏琨来过伏家一趟,她叫阿雉去打听,才得知魏琨护送戾帝去甘泉宫了。 甘泉宫自来是皇帝的避暑行宫,坐落在长安西北面的甘泉山下,虽离长安不远,但戾帝遇刺后,走哪儿都要魏琨护卫,还不知他何时能归。 伏嫽也只能耐心等候,这几日都不敢外出,就怕再给梁献卓逮着机会。 所幸没过几天,魏琨回了京兆,伏嫽便卯上了他归家的时刻,好生梳妆一番,再叫阿雉备一些点心,便坐上轺车去往他家中。 魏琨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比不得伏家院落大,只是间小宅,也是魏平用自己半生的积蓄买下的,在长安这种金贵地方,多的是人买不起住宅。 魏平前几年去世了,现在只有魏琨一人住在这里。 伏嫽下了轺车,到那宅前发觉门是开着的,遂也没敲门就带着阿雉进去,恰巧见那屋里走出来一个女娘,打眼看竟是颍阴长公主府的婢女。 那婢女冲伏嫽行了礼数便走。 伏嫽登时不悦,原以为梁萦不再盯着魏琨,不想她还不死心。 魏琨也在这时出了屋,一身官服,腰间配带着环首刀,一副要出门的架势,见到她,才让出房门,微拧着眉心不语。 伏嫽缓步踏进他的房间,往四周打量,太简陋了,甚至可以说是破旧,她总说阿翁对他像儿子,但好像他也没得伏家财物上的好处。 阿雉将点心拿出来,笑嘻嘻道,“魏郎君救了女公子,女公子是特意来给你道谢的。” 要不说阿雉嘴甜,伏嫽带阿雉过来,就是有些拉关系的话自己不好开口,但阿雉能代为转达。 阿雉说完话,就很识趣的退到院子外面了。 伏嫽还没出声。 魏琨先道,“女公子若无事请回罢,恕我无空招待。” “你有空招待长公主府的人,便没空招待我?” 伏嫽轻哼着,“我来找你算账,你就打算干杵在门口?” 魏琨默了默,还是踱进门。 伏嫽抬了抬下颌,示意他关门。 魏琨照做了。 伏嫽酝酿片刻,十分认真的对他说,“我被你从水里捞上来,在场的女娘们全看见了,现在我名声尽毁,你有什么想说的?” 魏琨自然无话可说,“我给女公子赔罪。” 他说赔罪,便卸下腰间佩刀,递到伏嫽的手边,意思不言而喻,是以命相赔。 伏嫽仰头注视着他,他刚沐浴过,周身能嗅见澡豆的香气,他戴着武冠,鬓边碎发上还有未干的水汽,他衣着整齐,谁见了都要称赞这是个看起来正经极了的少年郎官。 可她来不是要他正经的。 伏嫽伸指帮他抚着那碎发上的水滴,细指若有似无的触碰那阴丽面庞,“我杀你做什么,我要你负责呢,阿琨兄兄。” 她没等来魏琨神魂颠倒,反被魏琨死死扣住了手腕,魏琨那双眸不再平静无波,竟是狠戾森冷。 “若我现在杀了女公子,抛尸荒野,女公子觉得君侯他们会怀疑我么?” 第7章 京兆淫雨霏霏,连下了四五日雨才天晴。 伏嫽安分的呆在家里,也不外出游玩,闲来无事,便教阿雉学写字。 这日伏嫽才教完阿雉,听傅母报说伏叔牙下朝了,还不是一人归家,跟着他进门的还有家中门客贺都。 贵族门庭几乎都会豢养门客,早年间,伏叔牙受先帝器重,也有许多门客来投奔,而今这些门客怕受牵连,大半都走了,也只有贺都不离不弃。 伏叔牙奉先帝旨意去蜀地征伐西南夷时,贺都便亲身拜在了他的门下,那时贺都才十七岁。 一个敢拜,一个敢收。 伏叔牙曾举荐过贺都做了先帝的郎官,奈何一直得不到重用,先帝去后,他便辞了官,又回到伏家。 贺都结识过不少人,他做过郎中令女儿翟妙的夫子,也在市井与儒生清谈,虽是伏家的门客,但门客来去自由,京兆中不乏有豪族私下邀贺都来自家门下,皆遭其委婉相拒,贺都从不轻易得罪人。 傅母说两人神情沉重,转去了堂屋。 伏嫽让阿雉知会庖厨做一道韭王炒蛋,配上糯小米叉烧烘饭,是贺都最喜食的饭菜,伏嫽还特意交代,送去时,一定要说是她吩咐的。 前世阿母走后,戾帝对伏家接连报复,伏叔牙在贺都的建议下,主动上缴了家中积蓄,才保的一命,后来他也早早看出梁献卓忌惮伏家,劝伏叔牙辞官隐退,可这样也没躲过全族被诛灭。 伏家被灭后,贺都也从京兆消失了,待到魏琨起兵,才知他早已去到魏琨身边辅佐。 伏嫽摸到堂屋前,房门是虚掩的,能听得见里边说话声。 “陛下的意思是先不下拨粮款给徐州,我真担心徐州……” “仆以为,陛下势必要建先太后陵园,如今陛下暂且按捺对君侯的怒怨,君侯断不能做这出头鸟,否则雷霆震怒君侯承担不起。” 伏嫽怔住,徐州连日不下雨已致灾,朝廷本该要拨赈灾粮款竟到现在还没拨。 戾帝虽住入甘泉宫,朝会依然是在未央宫举行的,戾帝登基以来,早朝频繁迟到,但近日上朝却勤快,可称得上风雨无阻。 原来是在逼迫当轴1给他逝去的母妃重建一座堪比帝王的陵园。 戾帝又喜好奢靡,处处要用钱,钱却处处不够用。 上一世也是为修建陵园,没有及时下发粮款导致徐州民反,去镇压的人就是阿翁,阿翁打了一辈子的胜仗,这次却输了。 回京兆以后,阿翁意志消沉,有一回他喝醉了酒,伏嫽听他伏在案上痛哭,口中念叨着,“那些不是反贼……那些都是吃不饱饭的百姓啊……” 她阿翁杀过入侵大楚的蛮夷,也杀过蓄谋造反的诸侯王,却杀不了被逼反的无辜百姓。 “徐州不能再等了,徐州牧数次上表,支撑不了多久。” “仆想,若陛下不愿朝廷出这笔钱,倒是能让徐州附近的郡国支援徐州,这也算个办法,只是不能您来提。” 伏叔牙当即拍手叫好,也顾不得用晡食,提步出书房,发觉伏嫽偷听也来不及数落,匆匆去了原家。 伏嫽心内嗟叹,贺都想的是个好主意,可他们低估了戾帝的贪婪,大司农原昂提出这个建议后,戾帝甚是不悦,觉得既然朝廷连修陵园的钱都掏不出,怎么能浪费给徐州,两厢拉扯了许久,戾帝见朝中大臣多是站在原昂那边,遂直接遣身边的郎官去各州郡传诏令,地方积存的余粮皆要押送来长安。 魏琨身为郎官,也被派遣去了常山郡,常山郡本就不是富饶大郡,魏琨是空手而归,戾帝对此也没多生气,毕竟这些小地方,本来就没多少油水。 但其余州郡却遭受了一顿盘剥,徐州民怨沸腾,才彻底反了,带头的就是徐州牧,伏叔牙兵败后,朝廷又连调了几次兵才成功镇压,至此各地起义不断,朝廷能用的武将都用了,匈奴也趁机南下,冲入凉州杀了酒泉太守,到处肆虐,魏琨便被委以酒泉太守,从此蛰伏。 伏叔牙人走了,贺都还没走,伏嫽进屋一看,贺都坐在食案前敞开了肚皮大快朵颐。 “承蒙女公子款待,女公子是要仆给你办什么事?” 伏嫽坐到伏叔牙的座上,慢吞吞道,“徐州离京隶很远,贺先生所提救灾建议正好解决了远水救不了近火的问题,我不懂朝廷大事,但我想,陛下缺钱粮缺的连给徐州的赈灾粮款都不发,他是愿意地方郡国去接济徐州,还是希望地方郡国的存余能运送来长安做修建陵园用?” 贺都手一抖,木箸掉落到食案上,又连忙拿起来,道,“女公子提醒了我,我竟愚蠢如斯。” 起身朝伏嫽举袖行了一个大礼,十分爽朗的说,“女公子为仆指点迷津,仆也愿为女公子分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徐州会怎么样 ,这不是伏嫽该担心的,她能说的已经说了,他总能有补救的办法。 伏嫽也起身回了一个大礼给他,开门见山道,“我之前在长公主府见过郎中令家的女公子,目赤而锐,面色发白,应有红痭之症,贺先生与郎中令相熟,请代为传达。” 贺都笑道,“这是件小事,只不过女公子想清楚了,朝局不是女娘们的闺阁玩闹,一旦涉足,再想抽身就难了。” 那日与魏琨对峙,伏嫽在魏琨的眼神里看见了明晃晃的杀气,是忍无可忍以后才迸发的。 嫁宿敌(重生) 第7节 重生回来她也许想错了一件事,魏琨并不钟情她,相反的,这么多年彼此的不对付,他是念在伏家的恩情上,才对她一忍再忍,若是真忍不了,杀了她也不是不可以,他都能造反,为什么不能杀她。 离开魏琨的屋宅,伏嫽就想清楚了,为了摆脱梁献卓而和魏琨成婚,这不是步好棋。 所以她决定要做戾帝和颍阴长公主眼里看得见的有用人,只要她有用,戾帝再蠢也不会将她赐婚给一个潜在威胁的诸侯王。 而郎中令翟骁的女儿翟妙便是她计划里最合适的人选,戾帝还是鲁王时,翟骁是鲁国的郎中令,且翟骁的夫人与颍阴长公主是闺中密友。 建昭二年,颍阴长公主联络朝臣企图废掉戾帝,这朝臣中便有翟骁。 -- 两日后,翟府递了请柬,邀伏嫽上门做客。 伏嫽欣然接下请柬,到了翟家,翟妙便向她表达了万分感激之情。 “我这病看了无数大夫,都看不出是什么,有说是妇人之症,有说是肠瘅,也不知吃了多少药,也总不见好,未料女公子只见了我一面,竟就诊出我得的是红痭,还托贺夫子告知我,昨日我阿翁请了大夫来为我看脉,原本不确定是红痭,只能将信将疑开了红痭的药方,我才喝下一副药,果然就起了效果,这份恩情可大了。” “女公子谬赞了,其实我非大夫,只是白读了一些书,恰好看到过红痭面症。” 伏嫽脸不红心不跳,要不是重生过,她也不知道翟妙得了红痭,这翟妙常年身体虚弱,药不离身,戾帝还没立后,颍阴长公主便劝戾帝娶了翟妙为后,可戾帝这时整颗心都挂在薄朱身上,翟妙入宫后,侍医2诊出她有红痭之症,调养时突然就死了,其中缘由伏嫽也不清楚。 翟妙自是好奇,问她读的是什么书。 伏嫽只笑说是相术相关的。 阿雉送上早备好的滋养补品,笑嘻嘻道,“我家女公子读的书绝非市面所有,是家中夫子传下来的,听夫子说相术精妙,女公子得了她的精髓,不仅会相人、还会相宅、相犬马等。” 然后再透露出梅致的名头,翟妙煞时肃然起敬,央求着伏嫽看一看自家宅地以及身边人面相。 伏嫽有模有样的看了一圈屋宅,夸赞是旺宅,并似无意间说道,“上回随陛下参拜先帝陵园,先太后的陵寝亦是风水宝地。” 她点到为止,再瞧她屋里的几名婢女,指着其中一人道,“纵理入口,是饿死之相。” 戾帝登基以来,翟家是当前京兆中最显赫的新贵,翟家的奴婢再不济,也不可能会饿死。 翟妙登时怀疑她胡说八道,敷衍了几句就送客。 伏嫽坐上轺车慢悠悠回家。 阿雉欲言又止,伏嫽让她说,她道,“女公子,你真不是胡言乱语吗?翟家的奴婢要是饿死了,那些百姓岂不是日子更难过。” 伏嫽弯了弯眼眸,递给她一串葡萄,“过几日就知道了。” 七日后,阿雉从外面打探到了消息,伏嫽说的那个婢女竟然真的饿死了,原因竟是那婢女与人私通,偷偷倒卖翟妙的首饰被抓了个正着,随后就被赶出翟家,真给饿死在街头,这不光彩的事也被议论过一阵。 阿雉连说着伏嫽相术厉害,她的相术比不得梅致,不过是半吊子,也只能靠着前世的记忆糊弄人了。 -- 这般是在六月初,如伏嫽所想,长公主府又来人请伏嫽去玩儿,梁光君本不放心她去,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她给梁光君再三保证了,一定不会再闹事,梁光君才勉强同意。 彼时天朗气清,伏嫽难得换一身素雅襦裙,妆容也素净,整个人如清水出芙蓉,曼妙矜贵。 刚到长公主府竟冤家路窄,在这里还能遇到魏琨,他见着伏嫽还如以前般恭敬行礼。 伏嫽以便面掩半面,暗中打量他,他这会儿头发是干的,也没像上次那般出行匆忙,收敛了恶性,还真有忠诚像。 四周有人在,伏嫽也不怕他,微弯腰扶他直起身,偏侧了脸与他靠近,细里细气讽刺他道,“阿琨兄兄上赶着来长公主府,难怪不愿对我负责,原来是瞧不上我,攀上了长公主。” 作者有话说: ---------------------- 1当轴:要员或喻官居要职 2侍医:太医 第8章 伏嫽撂了话,自觉得出了一口之前被恐吓的邪气,与他侧身过去,先行进长公主府。 魏琨眼尾睨在那纤细的背影上,直到她转进了后院,确定她是去见颍阴长公主才收回眼,跟在府中婢女的身后出去。 婢女引他出府,笑问他,“上次长公主让奴婢转达的话,魏郎君考虑的如何了?” 魏琨道,“蒙颍阴长公主慧眼,陛下于臣有栽培之恩,臣此生只愿为陛下效劳,无心另择他主。” 一番话可谓是对当今天子忠心耿耿,婢女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下去,“魏郎君忠烈之心可表,不过长公主是陛下的姑母,为长公主鞠躬尽瘁便是为陛下鞠躬尽瘁,长公主又怎么能算他主呢?” 魏琨神色凝肃,“天下共主乃是陛下,而非颍阴长公主,妄言则乱,若传出去,只会招致祸端,还请为颍阴长公主着想,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婢女再笑不下去,脸上忽青忽白,冷哼一声,旋身回了长公主府。 魏琨也骑上马,直奔伏家去。 -- 伏嫽随着长公主府的下人原路去往修在假山上的清凉室,登高时她有意瞄过四下,今日长公主府没有宴客,是打着请她来玩的幌子。 一进清凉室,就见颍阴长公主梁萦坐在上首,左手边坐着翟妙,右座空置,梁萦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右手边,形容亲昵的寒暄道,“绥绥是真长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那时候你阿母总说你淘气,可我怎么看怎么乖巧。” 若论辈分,梁萦是梁光君的姑母,伏嫽还得称呼梁萦一声姑外祖母,当然伏嫽是不敢跟她攀亲戚的,且不说伏家落势,梁萦其实也只比梁光君大五岁,素日又会保养,看起来像是梁光君的同辈人。 伏嫽只做羞涩状,小声回了句长公主谬赞。 梁萦咂了口茶,才不咸不淡的说,“妙儿说你会看相,我也记得你师从梅致,只是不见你相过人,还未料你能看出妙儿得了红痭。” 翟妙适时道,“女公子不止看出了我有红痭症,还与我说我那婢女会饿死,我原当女公子是在胡说,可就这般稀奇,还没几日,我那婢女犯了事,被我赶出府,竟真的饿死在街头了,那日女公子还说过,先太后的陵寝也是风水宝地,可见也是真的了。” 梁萦故作诧异状,“真是风水宝地?” 两人一唱一和,伏嫽岂会看不出来,顺坡下驴道,“自然是真的,我绝不敢信口开河。” 梁萦便听她分析道,“那座陵寝圈居于西南方向,所坐落之地高于四周,彰显先太后的身份尊贵无匹,陵寝虽小,却是极金贵之地,宜兴子嗣,且蕴养国祚,但有一丝外扩,都会转吉为凶。” 梁萦听的半懂半信,授意婢女拿来一块方帛,上面是京兆的布局图,西北的渭城被圈了出来,伏嫽分辨出不是当下先太后的陵寝,瞧之占地宽大,也不像是普通屋宅。 学相术的,多多少少也会看布局图,伏嫽连蒙带猜,也猜出大约是给先太后打造的新陵寝。 “你瞧瞧,这地方好不好?”梁萦问道。 她不说是陵寝建造图,伏嫽也就装作不知,先仔细端看一遍,道,“盖西北之寓,则亡长子1,京兆 的西北边不适合建造屋舍。” 梁萦脸色为之一变。 伏嫽当即站起来,手足无措道,“我学艺不精,也、也不能保证自己相看的是否准确,长公主不妨再叫精于此道的人看看。” 梁萦微有不豫,倒没责怪她。 伏嫽很有眼力见的告退离去。 人一走,梁萦才冲翟妙发作,“给先太后新建陵寝的地方是陛下亲自定下的,太卜占卜过卦象,是一块福地,她一个小丫头学了些皮毛,你不懂被她糊弄住,还把她招来我这里胡扯,所幸我留了个心眼,这要是真上告给了陛下,我岂不是会被陛下指责?” 翟妙见识过伏嫽的相术,虽有动摇,但想想朝里太卜的能耐总比伏嫽大,大约真像颍阴长公主说的,只是卖弄了皮毛,并非什么大家,遂也愧疚。 梁萦看她羞愧,心软不少,说道,“我与你阿母是异姓姊妹,你就如同我的亲女,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只是你终归要入宫,千万不能再与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免得祸害了你自己。” 梁萦与驸马这么多年也没孩子,她说这话至少有一半真心,翟妙自来也将她当成半个阿母崇敬,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绝不违逆。 所以她一定会遵从梁萦的意思嫁给皇帝。 她的脑海里短暂闪现出一人身着儒生衣饰,再消失不见。 梁萦再交代了几句就放她家去,外面等着的婢女入内,把魏琨的话复述了一遍。 梁萦瞬时拿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照着地上一砸,婢女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自那次在皇家陵园见过魏琨护驾,梁萦便一直对其念念不忘。 皇帝搬入甘泉宫后,邀了梁萦入行宫暂住,颍阴长公主便携着从梁献卓那里新得来的两个门客住进了行宫,出入都有那两个门客相伴,快活是自然的,但也腻味。 挺拔瑰玮如魏琨,不过是一介小小郎官,放以前她定看不上,但魏琨与她见过的那些男子却不同,以前只要她看中谁,或以利或以官位,必能诱到,魏琨倒像是真忠肝义胆,根本不为所动。 梁萦让女婢拿来镜子,镜里的妇人皮肤白皙,丰腴风情,可终究岁月催人老,那眼周的细纹即便是擦了厚厚的粉也遮盖不住。 梁萦想到方才看见的伏嫽,十六岁的小女娘青葱明媚,别说少年了,就是她见了,也要自叹不服老不行。 魏琨之所以不愿来长公主府,定也是还抱有娶伏嫽的幻想罢。 梁萦又发出轻笑声,“你去告诉齐王,让他静待些时日,我定让他抱的美人归。” -- 出了长公主府,伏嫽坐上车才兀自心安,一切都按照她想象的轨迹在发展,依着前世,戾帝一定会修建陵寝,戾帝眼光独一份的差劲,渭城是个巨大的低洼地,这连日来的雨水,早将那地方淹了,被征调去建陵的百姓们苦不堪言,才挖好排水渠,突然在一天夜里,天上砸下石头,直接将挖好的排水渠都堵塞了。 彼时朝中有见地的大臣都说这是上天示警,不能再修建陵墓了。 戾帝发怒将那大臣打入了大牢,命继续修建,再之后徐州反了,各地动荡,朝堂内外人心惶惶,戾帝才不得不停止继续修建陵园,举朝廷之力镇压叛乱,他在位短短三年,也将这大楚拖垮了。 梁献卓即位后实行了诸多惠民举措,也没将大楚救回来,若不然,魏琨这反也没那么容易成的。 伏嫽都要羡慕戾帝好命了,她重生回来提前得知后事,若这次事能成,颍阴长公主劝动戾帝不再修陵园,好歹也能为大楚延续一些时间罢,戾帝在皇位上又能坐久点,魏琨想造反,还得再潜伏个几年,可大楚终归会被灭。 伏嫽轻轻的呼了口气,虽然自己和魏琨有私怨,但魏琨念在大人们的恩情上,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大楚与其交给梁献卓,不如由魏琨重塑新生。 伏嫽心情尚好,绕着路去市廛转了转,买一些新上市的胭脂水粉,还给阿雉买了一套衣裳,才悠哉游哉的回了家。 梁光君焦急的等在门前,见她回来,立时沉着脸道,“你随我进房,我有话问你。” 伏嫽进屋还高兴的给她看自己给她买的饰物。 梁光君肃穆着神情道,“你何时与颍阴长公主有了来往?今日她府上并没有宴席,她叫你去做什么?” 伏嫽方才的喜色一瞬没了,“阿母是不是听魏琨说了什么?” 梁光君道,“你别打岔,今日你若不说清楚,往后都别想再出门了。” 伏嫽手心里尽是汗,那些事她不能告诉阿母,阿母会担心会不信她,她道,“没想到魏琨还会搬弄是非,阿母与其说我,不如问问他,他现在是长公主府的常客呢!” 她是家中小女,梁光君宠的连气都舍不得对她发,这回是气狠了,“你趁早跟长公主府断了!再叫我发现你跑去,我就送你回舞阳。” 伏叔牙是舞阳侯,舞阳县是他的封地,大凡朝中列侯都有封地,但基本没人愿意回封地,那些封地巴掌大,有些还贫瘠,不及在京兆住的舒坦。 伏嫽出生在京兆,要她回舞阳,等于是让她去受苦,当即眼眶濡湿,一时间恨透了魏琨。 梁光君见她哭,又是一阵犹疑心软,正想说两句软话,她转身就跑出屋,梁光君跟着出来,见她跑向前面的堂舍,魏琨还留在堂舍内,她这是去找魏琨算账了。 这样娇气的性格,往后出嫁,梁光君怎么也不可能放心。 伏嫽原是小跑,到堂舍前放慢了步子,魏琨已经从堂舍出来了,那样子是要走,伏嫽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袖,拽着人进到自己的棠梨苑内。 嫁宿敌(重生) 第8节 伏叔牙连哎了几声,两人也不得空应他,伏叔牙失笑几声,总不能真落了一次水,他家绥绥就黏上魏琨了。 棠梨苑这里。 伏嫽红着眼睛质问魏琨是不是跟梁光君告状了,魏琨抿着唇不答。 伏嫽堵在胸口的气再忍不了,道,“我叫你一声阿琨兄兄,你真把自己当我兄长了?你知道做我的兄长要怎么样?你若真是我的兄长,又怎么忍心坏我的事?” 魏琨原想扯唇回嘴,但看她好似崩溃的哭脸,还是忍住不与她一般见识。 伏嫽颤着声,“先时我想过要你负责,但我得罪不起你,咱们就不能彼此视而不见?你坏我好事,你知道我要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他怎么会在意她要被逼着嫁给梁献卓,重复一遍前世煎熬。 他巴不得她死吧! 作者有话说: ---------------------- 1盖西北之寓,则亡长子——记载于《九店楚简》,意思是房屋盖在西北方,会导致长子去世。 第9章 闹过那么一场,伏嫽就被关在家里了,这回梁光君是真动了气,连阿雉也跟着禁足,算是堵了伏嫽所有外出的路。 虽不能外出,在家里还是能走动。 东院是伏叔牙和梁光君住的院子,伏嫽时不时叫阿雉过去盯梢,魏琨后面又来过一次,还带了一个大夫来给伏叔牙看身体。 常年的军旅生涯,伏叔牙的身上早留下不少伤,阴雨天那些隐在身体里的伤都会窜出来折磨着他,今年多雨,伏叔牙格外难熬,好在现在贬了官,他也少操心朝堂政务,才能多些空余休养。 听阿雉说,魏琨带来的大夫可不是一般人,而是来自西域的铃医,跟随西域的商队来大楚游历,走过了不少地方,这回途径长安,还被戾帝请进宫,给薄朱瞧病。 伏嫽可不记得薄朱有什么病,梁献卓成功登基后,她坐上太后的宝座,手伸的很长,伏嫽管束后宫也要指手画脚,还企图左右新朝,与梁献卓明里暗里争过好几回,最后梁献卓和她各退一步,梁献卓提拔薄家人入朝,她退居东宫1不再过问朝政,终日逍遥,可不像有病的样子。 依伏嫽看,薄朱应是无病呻吟,以此来博得戾帝怜惜宠爱,这样的招数,她前世在薄曼女身上见惯了,眼睁睁看着梁献卓一点点偏向薄曼女。 梁献卓总说薄曼女和她不同,薄曼女不知道权谋斗争,薄曼女只是被家中娇宠长大的女娘,进宫后只能依靠他,不像她 ,游刃有余的周旋在权贵间,根本不用依靠任何人。 她难道出生下来就会与权贵周旋吗? 她是家中老幺,自幼体弱多病,她也是受千娇百宠长大的。 梁献卓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她没用了,是时候该废弃了。 梁献卓杀伏家人是怕外戚干政,可他一手提拔了薄家,薄家照样是外戚,薄朱是不再插手朝政,薄家的那些为官者却权势渐大,封侯拜相,照样能让他的政令施展不开,大楚亡国的时候,她猜他一定后悔诛灭了伏氏。 听阿雉说,魏琨足足花了一百金才将铃医请来,一百金够普通百姓生活半年,魏琨算是下血本了。 伏嫽五味陈杂之余,又觉欣慰,她跟魏琨斗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魏琨倒没怪及长辈,那日她也说的明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只当是陌路人,这其中自然有她负气的成分在,但她也没说错,她既然打定主意以后的路,便不想再像这次般,被魏琨搅和一通,最好只作陌路人,谁也别碍着谁。 伏嫽叫阿雉去东院盯梢,当然不是为了盯魏琨,要盯的人是贺都,只要看到贺都来东院,伏嫽就常往东院凑,铃医开了几副药,伏嫽自告奋勇给伏叔牙送药,她老实的呆在家里,伏叔牙和梁光君也就随她了。 监督伏叔牙喝药的空隙,伏嫽偷摸听听他们说朝局新事,譬如果然如她所料,大司农原昂所提建议戾帝不仅不采纳,还想要搜刮郡国的粮款充盈国库,君臣吵得不可开交,原昂气的病倒在榻上,伏叔牙很是内疚,毕竟这事是他提起的。 贺都倒没在这事上多言,与伏叔牙闲话市井奇闻,凑巧说到了渭城,戾帝下定决心要在渭城建陵,已经征调了百姓先去开渠,不想那渠将修好,骤然天降乱石,又将渠道给堵了回去,朝堂上下都在议论纷纷。 伏叔牙喝完了药,伏嫽就老老实实出来,再老老实实回棠梨苑待着,等待翟妙或者颍阴长公主下次找她。 将过三日,没等来她想等的人,却是三姊姊伏昭突然回来,姊夫原婴陪同在侧。 伏昭这时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天又热,出行很不方便。 梁光君数落她不爱惜身体,但女儿女婿回来也掩不住高兴,嘱咐厨下赶紧去市廛买上好酒好菜来招待。 伏叔牙也高兴,他近来吃药喝不了酒,正好是休沐日,便把魏琨叫来作陪,一家子坐满堂,实在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翁婿间也都彼此推心置腹一阵。 原婴道,“若非外舅2,阿翁也下不了这个决心,眼下徐州事了,阿翁也无愧于民,昨日阿翁多吃了一碗饭,乐的开怀大笑,身上的病症也轻了。” 伏叔牙愣住,与他大眼瞪小眼,“徐州怎么事了的?” “阿翁瞒着陛下,抽调了家中部曲3,快马加鞭前往临近徐州的郡国,逐个递送了支援徐州的文书,”原婴道。 在座的除原婴夫妇和魏琨外,都惊了一跳,这可不是小事,欺君之罪,戾帝若追究起来,祸及整个原家。 戾帝要是真疯起来,说杀谁就杀谁,纵然大司农原昂是支持他登上帝位的人,说不准他就不念旧情了,上一世他可是连颍阴长公主都敢杀。 伏嫽也是佩服原昂,原昂与阿翁虽政见不合,但也是铁骨铮铮的老臣,支持戾帝做大楚天子,实是先太子被杀后,戾帝是先帝最大的儿子,原昂只是依照了祖宗礼法。 阿翁常说原昂是个不开化的老酸儒。 不过三姊夫话里的意思,好像是阿翁出的主意,叫她阿翁打仗能行,出主意真的是难为他了。 “是我让亲家公下这个决心的?”伏叔牙问道,那语气里甚为惊讶。 原婴道,“前日,魏小郎同贺先生替您来家中探望阿翁,贺先生见阿翁为徐州心中苦闷,便为阿翁献下此计。” 伏叔牙咬着牙根笑得难看。 梁光君也微黑了脸。 两人凉飕飕的瞥向魏琨,魏琨放下木箸,看向他们目光诚恳,“贺先生说自己要替君侯去探望原公,但他人微言轻,担心进不了原公门,便叫我随他一道,也好做个见证。” 那他真是个好人,可谁家好人把锅都推给贺都一个人头上了,伏嫽可不信这说辞,兴许劝说原昂也有他的份,他一个反贼,欺瞒皇帝是他的拿手绝活。 原婴侧头望了望伏昭,又露出惭愧的表情。 “先前我目光狭隘,总觉得因为外舅的缘故,才使得阿翁与陛下生了分歧,还为此与阿昭争吵,害的阿昭差点动胎气,就像阿翁说的,外舅戎马一生,也未妄杀一人,又岂会坑害阿翁,左不过是为臣的忠义,陛下对外舅有颇多误解,自不会听从外舅的建议,外舅是万般无奈才让阿翁出面……” 一番肺腑之言说的伏昭和大人们都热泪盈眶。 伏嫽看着他们泪眼汪汪,当下发觉自己可能想错了一件事,前世三姊姊与三姊夫离心,大约不是因为三姊姊偷偷送了冰来娘家,原家有这等气度,就不可能因这点小事苛待儿媳,十之八九是他们误会阿翁给原昂下套,害的原昂不仅与戾帝君臣相悖,还间接导致徐州反叛,各地纷争。 所以现下阴差阳错,两家竟然冰融了。 伏叔牙很是感动,直言若戾帝降罪,伏家愿与原家同进退。 翁婿只差抱头痛哭。 家宴结束后,目送着伏昭和原婴离去,伏叔牙回来又是一番愁眉苦脸,家里人包括魏琨在内,都提点了消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这事非同小可,既然原昂舍得下生死也要救徐州,他伏家也不能拖这后腿。 伏叔牙这时又想,出了这样的事情,伏家要是真的受了牵连,怎么也得先把伏嫽给撇出去,眼看着伏嫽和魏琨两小无猜,感情甚笃,也是时候了。 正是黄昏,魏琨也要告辞,凑巧就见贺都进门来。 这厮手里持着便面摇了摇,直走到伏嫽身侧,声如蚊蚋的促狭道,“长公主府和翟家女公子遣人来寻过女公子几回,结果不巧的很,府中都说女公子感染风寒,不便外出了。” 伏嫽早料到了,现在阿母不许她外出,谁找她都会挡回去,这也不是坏事,她要是上赶着,才会被他们怀疑有所图,像这样多来两回,等颍阴长公主急了,自然会亲自上门的。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急事,伏嫽暗中手指魏琨,略带着幸灾乐祸的悄声提醒他,“他把事都推给你了。” 贺都一脸懵,拿眼看魏琨,魏琨一脸事不关己。 伏嫽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跑。 贺都尚来不及体味,伏叔牙已发了脾气,“你这竖子还敢来!” 伏嫽瞧伏叔牙是要动真格,也急了,直跺脚道,“傻的!快跑啊!” 贺都唬了一跳,冲伏嫽抱拳,“女公子仗义。” 拔腿就跑出了门。 伏叔牙将手中棍棒一丢,招呼魏琨去自己院子,再哼了伏嫽一声,告诫她不许跟去。 伏嫽嘀咕着这爷俩背着她神神道道,定没有好事,遂果断偷偷跟去,轻车熟路的到窗户边,隔着窗纱听里头说话。 “绥绥上回吵着闹着要跟你成婚,我和翁主自然是一万个情愿的,就是小门小户,绥绥又宠的娇气,实在委屈了你……” 作者有话说: ---------------------- 1东宫:架空背景是汉代,汉代的东宫指的是太后居住的长乐宫,长乐宫位于皇帝的未央宫东面,所以东宫在汉代指的是太后。 2外舅:女婿称岳父为外舅 3部曲:家养私兵 第10章 小门小户,宠的娇气,还委屈他了。 阿翁这都快把伏家和她贬到泥土里了。 这语气,她反倒是那个高攀的人了。 伏嫽在外恼火,他魏琨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做了戾帝的郎官,得戾帝两份信赖,阿翁也不至于如此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伏家再不堪,也比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强! 而且,她几时就吵着闹着要跟他成婚了?她是要他入赘,入赘不成,她也不纠缠,阿翁这些话着实让她没脸。 伏嫽气不过,一把推开 窗户,“阿翁你休要冤枉我!我吵着闹着要嫁他,他是什么金龟婿不成?” 伏叔牙一改笑脸,“你何时染上偷听话的毛病,我同斑奴有要事相商,你回你院子找阿雉玩去。” “阿翁的要事,就是背地里污蔑我,还想要我下嫁给他,我不干!现在就是他愿意入赘,我也不同意,京兆儿郎遍地,又不是非他不可。” 伏嫽挑剔的打量着魏琨,他确实长得有鼻子有眼,个高肩宽的,可他们也是真的合不来,之前他还有杀她的意思,她除非活腻了,才会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梁献卓尚且还能装个八年,嫁给他这个狗贼,她怕将来在去凉州的半路上,就被他给杀了。 “他救我上岸,我感激不尽,阿翁也不必担心我名声受损嫁不出去,若真有人因我落水而指责我德行有亏,那也不是我要找的良人,况且我瞧贺先生也眉清目秀、风韵犹存,岂不比一些舞刀弄枪的莽夫强?” 伏叔牙吹胡子瞪眼,“这叫什么话?这叫什么话?贺都那厮倒是好本事,给原昂那个酸儒出馊主意,还勾引到你头上,他比你大了近十岁!我和你阿母头一个不同意!难怪近来跑的勤,原来是想老牛吃嫩草啊!” 他火冒三丈的吩咐下去,今后只要看到贺都上门,直接打出去。 伏嫽也只是一时嘴快,不想害的贺都来不了伏家了,正想着是不是要劝两句,却见魏琨一脸似笑非笑,竟是站在一旁看起了好戏,实在觉得自讨没趣,伏嫽闷头回了自己院子。 这边伏叔牙跟下人们交代过后,又折回了房里,想到刚才闹的那一出,伏叔牙甚是窘迫,原打算好的说辞,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好在魏琨给他台阶下,“君侯放心,我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伏叔牙手揣进衣袖里,试探道,“那我前面说的话……” 嫁宿敌(重生) 第9节 “诚如女公子所言,卑贱之身不足以高攀女公子,我知君侯有所顾虑,女公子的名声为我连累,若将来女公子真择选不出良人,我愿付其责,”魏琨道。 伏叔牙脸上直冒汗,他哪是卑贱之身,他这身份也就是时机不对不能透出去,若时机对了,自己要他娶绥绥,妥妥是攀高枝,可眼下的情形,说不得哪天伏家就遭了难,他也是逼不得已。 “如今原昂做出欺君之事,迟早会被陛下知晓,我不能让原昂代为受过,自要替他担下罪责,我和翁主都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绥绥只能……托你照顾。” 魏琨顿了顿,宽慰他不用太担忧,这事怎么也得过个把月才会被戾帝知晓,那时又是什么情形也未可知,当轴对戾帝敛财的想法多是反对,即便真被戾帝知道了,戾帝想治罪,当轴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宽慰不顶用,伏叔牙淌眼抹泪的,根本听不进去,直到魏琨承诺,若真到了绝境,定会照拂伏嫽一生。 伏叔牙才算消停。 -- 五月底六月初,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颍阴长公主梁萦打着看望伏嫽的借口登上了伏家的门。 梁光君对外宣称伏嫽风寒未好,也没料到梁萦会来,只能委屈伏嫽装病了。 梁萦进到院子,就见屋内伏嫽躺在苇席上,身上盖着薄衾,脸颊晕红唇色苍白,时不时的咳两声。 看起来是病了,风寒容易传染人,梁萦听到咳嗽,自然不想到屋子里,杵在廊下不动。 梁光君见势便请她去东院饮茶。 梁萦养尊处优惯了,这么热的天根本离不开冰,伏家没冰招待不说,茶也不算极好,抬眼再看看这房中简陋的摆设,梁萦也知梁光君日子过的不好,梁光君是长乐翁主,没嫁给伏叔牙之前,是淮南王的爱女,可惜伏叔牙为今上不喜,梁光君也跟着遭罪。 梁萦拿起茶杯半带嫌弃的抿了口茶,就放下不碰了,说道,“前两次我遣人来府上,她们说绥绥得了风寒,我还不信热天会有人得这病,谁知道是真的。” “也是绥绥贪凉,夜里不喜欢盖被,我又没看着她,才染上了风寒,”梁光君道,只盼喝了茶,她人会走。 梁萦似笑似叹,“绥绥这个年纪早该嫁人了,你还把她当几岁的孩童照看。” 梁萦难免有几分说不清的感触,她自己没孩子,见到别人家的母子、母女,终究是羡慕的,都是她那个死鬼驸马害的。 当年嫁给驸马时,两人也是恩爱不已,但一直没孩子,让宫中侍医来看,才知驸马没有生育能力,梁萦那时太爱驸马了,便想没孩子也没什么,只要夫妻和睦就好,随着年纪见长,驸马与她的爱意退却,甚至瞒着她在外与人私通,心灰意冷之下,她也养起了门客,本想着或许能生个一儿半女,可她这个年纪再想有孩子简直痴人说梦。 驸马死了以后,她便彻底想开了,想要孩子别人也能生,只要孩子能听她的话就成,她是长公主,当然要享尽长公主该享的荣华富贵。 梁光君客气的笑了笑,倒不知要回她什么,只能在心底揣测她这回来,别又是替齐王来做说客的。 “绥绥病的这么重,不如我叫宫中侍医来看看吧,”梁萦道。 梁光君两手交握发紧,面上自然状,“有劳长公主记挂,这不合规矩,我们也请了大夫给绥绥看过,开了药,过几日就能见好。” 梁萦直笑,“怪不得都说做母亲的紧张孩子,你未免也太小心谨慎了,论理绥绥还得叫我一声姑外祖母,我岂会害她,我也是想她早点病好。” 梁光君只得讪笑,感激了几句,但还是那套说法,不愿侍医来家里。 梁萦便收了笑,“我这次来除了看绥绥,还有件事想请绥绥帮我。” 梁光君略显忐忑的听她说真正目的。 “陛下执意要在渭城给先太后修建陵园,那地方太卜算过卦,说是块好地方,可现在天降石头堵了渠道,朝里都在议论这是上天示警。” 梁萦看着她道,“我没想到绥绥那么厉害,一眼就看出渭城风水不好,绥绥有这样的本事,我想带她进宫去见陛下,有我在,陛下定会相信渭城不宜修建陵园,便也省的劳民伤财了。” 她说的冠冕堂皇,好像是为国为民,可她心底真正的想法是,戾帝对她敬重,但不怎么听她的话,她想让他娶翟妙为后,戾帝却一直推三阻四,她很清楚戾帝此时的心都扑在薄朱身上,薄朱这个老女人,蛊惑君上有一套,她不能硬碰硬,只能另想办法,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她成功劝阻戾帝修建陵园,徐州有救,满朝大臣一定会向着她,那时由大臣上奏立翟妙为后,必有人附和,戾帝刚登基半年,根基不稳,纵然不愿意,多奏几次,也能成了。 “绥绥只是好卖弄,她没真才实学,长公主切莫被她的话骗了,”梁光君惊道,联想到前阵子伏嫽往长公主府上跑,竟是去做这事的,一时心乱如麻,她最怕伏嫽卷入朝堂,可还是没防住。 梁萦神情变冷淡,“有我带着绥绥,进宫也不怕,但要是陛下亲自传召绥绥,那就生死难料了,你可得想清楚。” 她施施然起身,伏嫽虽然微不足道,但想要皇帝信服,她不可或缺,等到她无用了,自己再请皇帝把伏嫽赐婚给梁献卓,一举两得。 至于魏琨,她自有办法让他乖乖顺从。 梁光君送她离去,再回来已是心下难安,才走到棠梨苑,正见伏嫽立在门口,眨巴着眼甚为乖巧可怜。 梁光君心中一酸,原本对她的气就化为灰烬,只觉是自己没用,没把女儿护好。 梁萦来干什么的,伏嫽都能猜的出,眼下已瞒不住梁光君了,她跟在梁光君身后进了东院,入内以后,见梁光君红着一双眼呆呆坐在桌前。 “阿母,你和阿翁不是怕欺君之罪难赎吗?现在好办了,只要渭城的陵园不再修建,陛下就不会再克扣徐州的粮款,送去地方郡国的文书也才两日,原家和我们家也不算欺君,”伏嫽小声道。 “阿母,你让我去吧。” 梁光君看了她一眼,侧过头,直掉眼泪。 伏嫽靠进她臂弯里,抬手为她擦眼泪,软着嗓音道,“阿母,我是大人了,你不要小瞧我,我很厉害,我不仅能为你和阿翁遮风挡雨,我也能为自己负责,你放心,我绝不在外给你们丢人。” 梁光君转泣为笑,数落她贫嘴,但要不要她去,还得跟伏叔牙商议 商议。 伏嫽便也本本分分的等着他们商量好,其实她去是必定的,只是大人们总会担忧不已。 -- 初三时,伏嫽“病”好了,长公主府来接人,伏嫽跟着梁萦一路入了甘泉宫,梁萦在路上交代了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都一一答应。 入宫后,伏嫽等在偏殿。 片刻魏琨和一个中年宦官过来,那宦官要求给伏嫽搜身。 伏嫽连拒绝都不敢,宦官即便是阉人,那也是去了势的男人,前世伏嫽做皇后时,也不喜欢宦官近身伺候,此时也更不想被宦官碰触,她能屈能伸,果断看向魏琨,眼含求助。 依照宦官身上服饰,伏嫽判断这仅是个中黄门,这样的中黄门在宫中很常见,只比专侍洒扫的宫婢宦者高品阶高,可以在殿内伺候,但还不如小黄门、黄门令等。 可魏琨没看她一眼,正在她以为求助无门了,魏琨对宦官道,“你出去,我给她搜身。” 第11章 宦官便退出殿外。 伏嫽一口气还没松,见魏琨垮着脸和她对视,煞时又紧张起来,他不会真要给她搜身吧? 进了宫伏嫽就是只蔫鹧鸪,很识时务的收敛好脾性,宫里和宫外是两个世界,宫里处处危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伏嫽很知道搜身是戾帝的指令,戾帝在陵园吓破了胆,所以搜身不足为奇。 但御前有那么多郎官,来的却是魏琨,这摆明了戾帝只信他,可想想魏琨救驾有功,戾帝也只赏了五百金,都没升他的官位。 一面让他当鹰犬,却不愿给他该有的权势,极尽利用,打的怕也是利用过后可以随意处置掉,而不担心他会威胁到自己。 梁氏溶在骨血里的刻薄寡恩,戾帝有,梁献卓也有。 魏琨比她聪明,一早就看穿了,大抵现在他就有了不臣之心,不然也不会一步步计划的那般周全,料谁也想不到,几年以后,亡大楚的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忠诚仁义的少年郎官。 “我没有带利器,”伏嫽如实道。 魏琨冷冷的收回视线,一屁股坐到长案前,桌上摆了些脯肉和果品,他毫不客气的拣着吃,狼吞虎咽,像饿死鬼投胎。 伏嫽悄悄撇嘴,这间偏殿应是专门招待进宫的大臣吧,她进来以后,宫婢就端来了好吃好喝的,像是怕她等久了会饿,现在倒好,全进他肚子里了。 伏嫽与他坐的近,还能闻见他身上的臭汗味,这才两三天没见,他身上那件官服又皱又脏,脚下的靴子也沾满了泥,落魄成这样。 伏嫽便想到那日她跑去他家里,他分明是刚沐浴,就急着回甘泉宫,她还借此奚落他攀了颍阴长公主的高枝,原来是自己冤枉了他,他哪有那等福气,约莫是昼夜不停受着戾帝差遣,澡没得洗,衣服没得换,好不容易能回家洗个澡,还撞上她来闹事。 难怪那天他忍不了一点,换作她,也得说一声晦气。 伏嫽倒茶递送到魏琨手边,魏琨端起茶一饮而尽,继续闷头吃。 伏嫽坐到另一个离他远的方枰上,等到他风卷残云,吃的差不多了,才小心问道,“你是不是去了渭城?” 甘泉宫离渭城非常近,骑马一来一回最多半个时辰。 魏琨根本不答话,只道,“我会告诉陛下,女公子风寒未好,你不用去见他。” 伏嫽忙说不行,“我之前说过,我的事不需你管,你以为我是来惹事的?我要做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 魏琨问道,“女公子想死吗?” 伏嫽怔一下,原来他是怕她惹戾帝不高兴,小命丢在宫里,她略感宽慰,怎么说也是这么多年的对头,他还能关心她的安危。 “我不想死,我就是不想死,不想伏家有事,才会进宫,阿翁阿母都同意让我进宫,你怕什么?还是怕我死前拉你垫背?” 魏琨没再多言,转身朝外走。 伏嫽跟在他身后出了偏殿,沿着宫道七拐八拐,拐到起紫殿,雕梁画栋,玉石相饰,上一世她是皇后,夏日避暑也来过甘泉宫,梁献卓崇尚节俭,甘泉宫中尚不及这般奢华,戾帝会享受的多,这其中都是民脂民膏堆垒起来的。 伏嫽跟着魏琨进到起紫殿内,入内就十分知礼数的下拜。 戾帝先前听了梁萦的上奏,很是烦躁,见到她人,又想到她父亲是伏叔牙,恼怒的一手拍在桌案上。 “就是你说的,渭城那块地不是好地方?” 伏嫽面露诚惶诚恐,惧怕的看了看梁萦,梁萦眼神示意她开口。 伏嫽把先前在长公主府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戾帝听到她那句“亡长子”,勃然大怒,正要发作伏嫽。 梁萦适时道,“陛下先别生气,赵王是不是这半年来一直身体不适?” 戾帝年近而立,当鲁王的时候就已娶妻生子,登基以后没急着晋封原配为后,倒是长子被封为赵王,戾帝对这个儿子算不得多疼爱,可这么多年只得了赵王一个儿子,赵王也是最有可能当太子的,奈何赵王自住入长安以来,一直小病不断,宫中侍医的意思是说赵王刚来长安,水土不服所致,这都半年了,还药不离身。 戾帝一时间熄了怒气,他在渭城给母妃修建陵园,又遭上天降下石头堵塞,种种征兆都为不祥,要真被这小丫头说中了,继续修建陵园,赵王被克死,他就没儿子了。 戾帝一阵长吁短叹。 伏嫽都看得出他动摇了,对不起先太后事小,没儿子事大,皇帝没儿子等同于没有嫡系血脉继承皇位,江山白送给旁支,哪个皇帝也不愿意。 戾帝问魏琨,“你去渭城看过,那边现在怎么样?” 魏琨回道,“沟渠里的石头搬走了,但水沼遍地,微臣问过监工,他们排了一遍水,第二日又会有水积聚。” 这是肯定的,渭城是全京兆的低势,到了雨天必会被水浸淹,那地方都没什么百姓居住,翩翩戾帝眼光独特,相中了这么个没人要的地盘。 戾帝也觉面上挂不住,可这是他自己挑的,他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这也是连日来大臣们上柬他都不听的缘故。 梁萦给他找了台阶,“这事要怪就怪太卜,若非他说渭城是宝地,陛下又怎会在那等荒无人烟的地方给先太后修建陵园,陛下也只是想为先太后敬一敬孝心,若知道先帝为先太后挑的地方是贵吉之地,断不会再有建陵园的想法。”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太卜得给戾帝背黑锅了,伏嫽都有些同情太卜,戾帝非要在渭城修陵园,他身微言轻,又怎敢忤逆戾帝,只能逢迎说好话,到头来竟是这几句好话,害苦了他自己,甚至都没地方说理去。 戾帝当即借坡下驴,大骂一顿太卜,罢了太卜官职,将其贬回老家。 梁萦又说起徐州灾情严重,以长公主之身求戾帝下诏赈灾,戾帝想来想去,还是不愿朝廷出这粮款,要出血也得地方出。 他便连下两道诏令,一道是令渭城陵园停工,一道是下发到地方,命地方郡国拨粮款支援徐州。 一切如同伏嫽设想,徐州危机解除,她阿翁也不用担心戾帝会追究欺君的罪过,而她自己也面见了戾帝,只要让戾帝亲眼见识到她这半吊子相术的厉害,她就是戾帝眼中有用的人。 在两个生性凉薄得梁家人眼中有用,就意味着,不然为他们所用,不然不能让她落到有威胁的人手里。 梁献卓之于梁萦或许没什么威胁,可等翟妙进宫为后,薄太后与翟妙势必要争宠。 嫁宿敌(重生) 第10节 伏嫽耳听着梁萦将这些功劳都归结到翟妙头上,对翟妙百般夸赞。 可戾帝对翟妙没一点兴趣,他问伏嫽,“既然你看相这么准,你看看朕的面相如何?” 伏嫽赶紧跪到地上,“陛下是天子,万金之躯,臣女不敢直面圣颜。” 戾帝难得大气,“朕准你相看。” 伏嫽便颤巍巍的抬起头,看他一眼又急忙低头,说道,“陛下隆准丰下,贵不可言。” 戾帝听了开怀大笑。 梁萦眼藏讥诮,梅致相看先帝时,说的便是隆准丰下,今上脸长无肉,怎么也看不出下巴丰满,这丫头倒会阿谀奉承一套。 魏琨脸上神情莫名,之前去皇家陵园的途中,他骑着马跟随在马车旁,分明听伏嫽在里面对今上 品头论足,说其鸱目豺声,非善人相,她这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所谓的相术,约莫也是糊弄人的把戏。 不信的人借此搬弄权势,信的人则甘愿受其蒙蔽。 趁着龙颜大悦,梁萦想过求戾帝给梁献卓和伏嫽赐婚,但戾帝这里又有了新念头,他听梁萦说了伏嫽能一眼看出翟妙得了红痭,便想叫伏嫽去看看薄朱得的什么病。 自薄朱入宫以来,常头疼脑热,缠绵病榻,宫中侍医都看不出她得的是什么病,戾帝为此愁了不少日子。 薄朱住在甘泉宫的迎风馆处,伏嫽入内时深吸了一口气,她终归躲不过要跟前世的恶妇见面,多活了一世,她没什么可怕的。 戾帝先进到屋内,伏嫽等人都候在屋廊下,片刻,里面出来薄曼女,请伏嫽进去。 前世的薄曼女二十三岁入宫,在此之前,伏嫽与她没有任何交集,甚至不知道梁献卓的身边一直有个两情相悦的表妹,他们一起做局骗了她。 伏嫽温顺的垂着眼眸,由她引自己进屋。 薄曼女也在暗中打量她,见过画像和见到真人是不一样的感觉,画像画不出伏嫽的神韵,薄曼女自己貌美,并未觉得伏嫽有多出众,可真人在眼前,她的皮肤白皙细腻,眉目精致浓艳,乌发垂长,体态纤纤袅袅,一举一动都带着世家贵女独有的气韵,那是薄曼女一个普通女子所不具备的,容貌可以变老,风韵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醇美诱人。 她难以自控的畏惧着,梁献卓若娶了她,真的能对这样的美人把持住吗? 伏嫽进到房中,头一直不敢抬,离的越近就越听见戾帝与薄朱的说话声,薄朱一个劲的娇泣,戾帝则是情意绵绵的哄劝。 薄朱已近五旬,哭起来这副小女娘的情态,也只有戾帝吃这套,伏嫽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被她给哭出来了。 薄朱本来睡在缫席上,戾帝想扶她起来,只恨不能搂在怀里,伏嫽在这里,对外薄朱是他的庶母,做的不能太明显,便吩咐婢女扶起她。 戾帝催着伏嫽赶紧看看薄朱。 薄朱装病归装病,这脸上妆容委实精致,寻常人生这么长的病都要面黄肌瘦,独她脸白嘴红,眼神楚楚,无时无刻不再勾起戾帝的怜惜。 侍医们估计不是看不出她的病证,应是没人敢说实话。 伏嫽道,“陛下恕罪,臣女才疏学浅。” 戾帝不耐烦道,“朕恕你无罪,你说。” 伏嫽一本正经道,“臣女观王太后脸色红润、容光焕发,不仅没病,而且身体很是健朗,平日膳食应能用不少。”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薄朱先还哭的梨花带雨,听完这话,更是哭泣不止,她虽没开口辩驳,但哭声里尽是委屈,意思很明了,伏嫽就是个不懂医术的丫头,胡乱面诊,她怎么会没病呢。 薄朱才进宫不到一个月,戾帝对她正上心,他对伏嫽所言有那么一两分信服,可薄朱伤心,他便什么也不顾了,朝外招呼人,要把伏嫽拖出去。 梁萦也随他们一道过来的,一直在旁观,薄朱有病没病她不清楚,但薄朱仗着自己得病把戾帝勾的五迷三道,她时常进出宫中,戾帝已有大半月没招其他宫妃侍寝了。 只要有薄朱这个老妖妇在,翟妙进宫,也得不到戾帝宠幸,能借伏嫽的话让薄朱失宠,梁萦又怎会错失良机。 “陛下,绥绥未必是妄言,从您进这迎风馆,王太后就一直在哭,我曾听侍医们提及,真正患病之人切忌悲伤过度,尤其哭泣最伤身,王太后哭这么久,哭声不见虚弱,精神头也足,确实不像是生病之人,绥绥不是说王太后用食不少吗?不如问问太官1,”梁萦道。 太官掌宫中膳食,各宫的妃嫔每日吃多少饭都会登记在册。 梁萦话说的公道,看起来挑不出错,若太官拿来的册子上薄朱用食很少,那也是伏嫽的过错,与她不沾边,若册子上用食很多,能吃得下饭的人又能有什么病,直接就能拆穿薄朱装病,戾帝就算再喜爱这老妇,也不可能容忍她犯欺君之罪。 她自以为利用了伏嫽,殊不知,伏嫽也在利用她,薄朱擅使手段,未必会栽跟头,但梁萦趁机落井下石,薄朱一定会记仇。 目前在薄朱眼里,她们就是一伙的,薄朱断无可能让梁献卓娶一个对自己居心叵测的女娘当齐王后。 “陛下!姑母晕了!”薄曼女适时叫道。 几人看去,薄朱已经闭上嘴不哭了,两眼一闭,像是昏死过去。 戾帝传唤太官的想法立时被打断,又急又气的赶她们出去,伏嫽老老实实退走,梁萦满腹憋火,这老妇伎俩下作,必要弄死她,否则长久既成祸害! 伏嫽随着梁萦出宫,在回去的路上,梁萦和蔼可亲。 “其实这回来宫里,除了是为渭城那事,我本也想为你和齐王求赐婚。” 伏嫽神态羞怯。 梁萦笑道,“原先我瞧齐王诚心求娶你,才想求陛下给你们赐婚,但现在我倒庆幸没说这事,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我又如何忍心叫你嫁去齐地受苦。” 梁萦敢说梁献卓母子的不是,伏嫽却不敢言,说错一句话,就成了把柄,伏嫽可不想被梁萦牵着鼻子走,这一世谁也别想掌控她。 伏嫽显得唯唯诺诺。 梁萦顿觉她这副软弱姿态难登大雅之堂,从前也听人说过伏嫽很娇蛮,那是在伏家盛极,京兆贵女里,就属她最矜贵,多的是女娘公子捧着她,现今伏家大不如前,树倒猢狲散,她也娇贵不起来了。 像伏嫽这样的年轻女娘,梁萦见过不少,仗着家里的权势耀武扬威,一旦家中失势,就会被人随意践踏。 梁萦出身比伏嫽高贵太多,她瞧不起所有地位比她低下的女娘,伏嫽根本不够格坐在她面前,她之所以注意到伏嫽,仅仅只是因魏琨拒绝成为她的裙下臣。 梁萦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伏嫽年轻貌美,魏琨将来就算娶到了伏嫽又如何?伏家不讨圣上喜爱,魏琨娶她,就是自绝前程,圣上的心眼比胡麻2还小,或早或迟都会料理伏家,等到那时候,魏琨自会来求她。 她的门客里也不乏有娶妻生子的,他们不还是像条狗一样的侍奉着她,她等着魏琨求上门的那天。 伏嫽知晓她很轻视自己,要的就是她的轻视,轻视了,便不会再针对她。 入城内,伏嫽就下了长公主的轺车,兀自回家了。 梁萦回长公主府以后,梁献卓的人上门来求问,梁萦敷衍了过去。 -- 迎风馆这里,院子里乱成一锅粥,戾帝在里面鬼吼鬼叫,侍医背着药箱满头大汗的赶来。 魏琨犹如木桩守在院外,再乱,他也不会好奇的进去看一眼,他只是个郎官,进进出出的人也不会注意到他,他脸色煞白,眼神放空,意识还在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戾帝命他去渭城探勘,他赶到了地方,那里已成一片汪泽,石头确实被搬开了,水里浸泡着许多具尸体,在尸体的旁边还有许多百姓艰难排水。 魏琨上过战场,见识过尸首满地的场景,但那是两军对阵,死伤在所难免,而且战后也会有人清理战场,不会任尸体腐烂发臭,再疾病蜿蜒。 魏琨提醒监工,要将尸体处理干净。 但监工说,这些都是贱民,死不足惜。 再过不久,那片地,会死更多的人,瘟疫会蔓延。 魏琨迟钝了很久,眼见戾帝身边的中常侍出来,他还是想把这件事报给戾帝,遂叫住中常侍,说想见戾帝,他有事启奏。 他也算是戾帝眼前红人,若真耽搁了事情,中常侍免不得又得遭戾帝谩骂,遂领着魏琨到屋舍檐下,又嫌魏琨身上脏,叫他在外面等着。 不一会儿,戾帝出来问有什么事。 魏琨把渭城惨状上禀。 戾帝顷刻煞起脸,“死了几个贱民也要向朕禀报,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难道朕还要为他们披麻戴孝不成,能为母妃修建陵园而死,他们也算死得其所。” 说罢又一顿,压低声道,“你去少府一趟,让太官带着册子到起紫殿等着朕。” 说罢便折 回房。 魏琨立在门口听得见他在哄薄朱喝药,一副情意绵绵的语腔,可是背地里也不信薄朱,要查她的饮食。 人命在戾帝心里,可能还不如那本册子重要。 魏琨转身出了迎风馆。 馆内,薄朱喝完了药,四下人都退走,她咳嗽两声,哽咽道,“那位女公子也没说错,妾这本也算不上病,不过是思乡所致,宫中锦衣玉食,自然比在齐地过的好,妾以前胃口不好,来了长安,有陛下体贴照应,反倒能多吃一些,可是妾终究心中难安。” 戾帝心底那点疑虑没了,忙道,“你舍不得齐王,朕答应你留齐王在长安多待些时日,朕为了你被大臣们上书痛斥,你可怜可怜朕。” 他扑通跪倒在席上,头埋进薄朱的臂弯内,呜咽着哭,好似失去了母亲的幼童。 薄朱强忍着厌恶,抱紧他,手在他背上轻抚,“妾可怜陛下,可是谁可怜妾的儿子,他也失去了母亲,陛下应该感同身受,妾想求陛下为他指一门亲事,好让他成家,这是妾唯一的心愿……” 戾帝哭声立时停住,抬起头看着她,眼神不善。 薄朱后背直出冷汗,道,“妾不求是矜贵之家的女娘,只要他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妻子,妾就顺遂了。” 她的请求不算太过分,诸侯王毕竟是皇族,几代诸侯王,大多娶得是列侯家的女儿,再不济,也得是地方大豪族,列侯多在京兆为官,梁献卓与他是兄弟,又同是先帝亲子,更与其他旁支诸侯王不同,若梁献卓娶了列侯的女儿,无疑是助长他的权势,可要他娶地方豪族家的女娘,未免又是自降身份。 戾帝对梁献卓的亲事很头疼,他不想让梁献卓留在长安,更别说娶京兆的女娘。 “容朕再想想。” 戾帝起身离去。 薄朱也卸下了柔弱的面具,召薄曼女来,命她再出宫带话给梁献卓。 薄曼女担忧道,“若表哥还是想娶伏嫽,怎么办?” 薄朱冷笑道,“你表哥看不清,我怎会看不清,那伏嫽一看就不是善茬,岂能让她做齐王后,我自会想办法对付她。” 薄曼女便悄悄出宫,去了驿馆。 -- “今日在宫里,那伏嫽与颍阴长公主合谋算计姑母,姑母急智才躲过一劫。” 薄曼女在书案上铺开锦帛,仰头痴痴望着面前的男人,“表哥,你看看姑母给你挑的妻子,她们可能门第不及伏氏女高贵,可是她们父兄也在朝任要职,而且她们性格温顺,将来表哥大业成了,也不用受其纠缠,表哥若娶的是伏氏女,若掌控不住她,恐会反噬。” 锦帛上的人名梁献卓已经看过一回,梁献卓淡淡道,“不早了,你回宫吧,不要总来驿馆找孤,陛下或许盯着这里。” 薄曼女一脸失落,“难道表哥还不死心?” 梁献卓道,“伏家与孤太契合了,陛下不喜,伏叔牙被贬职,伏家不会被任何人忌惮,孤只是个闲散诸侯王,孤娶伏嫽,是陛下最想看到的结果,伏嫽不可能是颍阴长公主的人。” 薄曼女诧异道,“表哥什么意思?” 梁献卓一笑,“颍阴长公主看上了她的义兄,被拒绝了。” 嫁宿敌(重生) 第11节 薄曼女欲言又止,最终没说出来,收起锦帛告退了。 梁献卓喝掉手中茶,从袖里取出一根竹简,上面只刻了一句话。 “颍阴长公主意在魏琨,然魏琨与伏家小女情投意合。” 梁献卓想到今日苏让去长公主府探消息,梁萦的态度敷衍,显然是不打算再替他绸缪这桩婚事了。 他在长安逗留了快一个月,求人不如求己,他也是时候进宫把这件事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 -- 戾帝出了迎风馆后,起驾回起紫殿,殿外候着太官,戾帝没再要看册子,让太官退下。 魏琨挨到轮班的郎官来,才下值回家。 夏日天黑的迟,魏琨到家太阳才终于落山,他住的小院很偏僻,屋里昏暗的很,他熟门熟路的摸到桌子前,就手端起桌上的茶壶灌了几口,冷茶喝下肚,口渴也解了不少,他迷迷糊糊倒上了床,昏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好像有人在摸他的额头,小声在他耳边嘀咕着“好烫,发烧了。” 魏琨勉强半睁一点眼,视野里看不清来人的脸,她捏着帕子很温柔的为他拭汗,他哑着嗓音,“母……” 旋即耳朵被拧了一下。 危机骤起,魏琨猛然抬起胳膊,一把扣住她的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要拧断她。 “魏琨!阿琨兄兄……你、你杀我,我阿翁阿母不会饶了你的……” 作者有话说: ---------------------- 1太官:职责是“掌御饮食” 2胡麻:芝麻 第13章 魏琨手一松放开人。 伏嫽连咳了好几声,才稍微缓过气,他掐人下了死手,方才的窒息让伏嫽一阵后怕,他都发烧了,还这般警觉,她不过偷偷拧了他的耳朵,想出出气,还差点命丧他手。 这屋里闷热的很,进来时阿雉才点上灯,发觉他倒在草席上,伏嫽还以为他死了,上手触碰,才发觉他发热,生病还一身牛劲。 魏琨勉强从草席上坐起来,“女公子有何事?” 伏嫽也大大方方,“我来是向你道谢。” 魏琨缄默着。 “先前我疑心你与颍阴长公主不清不楚,出言讥讽过你,是我的不是,但你跟我阿母告状,害我被阿母关在家里,差点耽误了我的事,咱们彼此就算扯平了。” 伏嫽挑起眼眸瞥他,他除了脸色苍白,身体发烫,看不出任何生病的迹象。 “这次进宫,我很感激你替我做了掩护。” 她娇纵惯了,这么坦诚的致谢还是头一回,保不准又想出了什么作弄人的花招。 魏琨不接话,眼神阴冷提防。 伏嫽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实意的,阿母总叫我与你和睦相处,这话别说我,就是你也不愿意,反正我们从小就关系不好,兄友妹恭是不可能了,你帮我一次,我欠你一回人情,以后但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也不是小气的人。” 她把话一说清,魏琨那身戒备才撤了,伏嫽腹诽这人戒心重,可跟在戾帝身边,若戒心不重,终日对人没防备,大概早死一万遍了吧。 桌上摆放着食盒,阿雉从食盒里端菜出来。 伏嫽道,“你应该还没用晡食,还好我们带了饭菜,你先吃饭吧。” 她迟疑片刻,又略带嫌弃的目光扫了扫他周身,“或者你先把你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 魏琨默不作声的下了地,蹒跚着步子坐到桌前,拿起饭碗开始扒饭,仿佛吃了这顿就没下顿。 伏家虽不是礼仪之家,但贵族该有的用膳礼仪也没落下,伏叔牙放魏琨在军营里磨砺,行军布阵都教了一遍,就没教过他怎么当个贵族公子,说他是泥腿子,可也知道人前保持衣冠整洁。 这副粗鲁无礼的模样,他只在伏嫽面前不加掩饰。 这不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伏嫽恼归恼,但她都已经跟他道谢了,没必要再闹翻脸,那不是功亏一篑,他毕竟在宫里,找他问点事也方便。 她忖度片刻,问道,“王太后没甚事吧?” 她见魏琨不应声,又道,“我不是想跟你打听什么机密,王太后晕倒也有我的责任,我就是怕陛下追究……” 魏琨把木箸一放,声音有些许低哑,“女公子若真怕陛下追究,就不会淌这趟浑水了,我要是女公子,现在立刻回舞阳。” 伏嫽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冷哼道,“我回舞阳干什么?我敢作敢当。” 在戾帝面前她都敢说出亡长子的话,还敢直言薄朱没病,一般小女娘可没她的胆子大,若不是颍阴长公主在场,她这条小命今日就得交代在宫里。 魏琨抿唇不言。 “我得罪了王太后,就不用嫁她儿子了,有得必有失,她要真报复我,你帮一次也是帮,帮两次三次也是帮,总不会见死不救吧,”伏嫽她套近乎道,丝毫不觉得自己得寸进尺。 魏琨已习惯她对着自己趾高气扬,眼下她好似亲近的姿态,魏琨莫名 心中烦躁。 “女公子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不过是一小小郎官,最多女公子死后,我给女公子收尸,别的我帮不了一点。” 话不投机半句多,伏嫽听不得他的威胁,起身往出走。 “你发烧了,等我归家和阿翁阿母知会一声,阿翁会替你告假,阿母也会请铃医来为你医治。” 魏琨叫住她,“不能让君侯他们知晓。” 伏嫽皱眉道,“你难道还想瞒着阿翁阿母不成?” 再怎么说,阿翁也当他是半个儿子,况且不告诉阿翁,他还想带病上值吗? 魏琨抿唇看着她,不语。 伏嫽都想扶额了,他还真想瞒着家中两个大人,带病上值,要是传染给戾帝,他还能活命吗? 伏嫽实在怕他造反未成人先死,可想想他敢这么做,一定有不能说的缘由,就算追问,大约也不会告诉她,不如趁着这机会缓和关系,她道,“我叫阿雉给你送药来。” 魏琨脸色稍霁,叮嘱她,“请女公子回家后多备雄黄香艾,伏日莫随众游乐。” 疫病多发于水旱灾情之后,徐州大旱都没发生瘟疫,京兆风调雨顺竟然会疫病横行。 这样稀松平常的话,换做以往,伏嫽只当耳旁风过了,可她忽地想起前世京兆发生过疫病,这时伏嫽已经离开京兆远嫁齐地,是几个月以后才得知了消息,这场疫病死了很多人,多是普通百姓,没多久疫病就止住了,所以伏嫽也不清楚这病是怎么爆发的。 前世魏琨送伏嫽去的齐地,两人都没经历过这场疫病,现下与前世不同,魏琨这句话应是提醒,雄黄香艾都是驱蛇虫瘟疫的良药,现时他就已经知晓京兆会有疫病爆发。 伏嫽定定的注视着他。 魏琨并不避讳这目光,因起热,他的脸颊烧出诡异红色,他卷起衣袖,胳膊上已经冒出了几个不起眼的红疹。 伏嫽心头陡然一跳,他就去了一趟渭城,回来成这样,必然是在渭城染上的,渭城只怕已是人间炼狱,戾帝已下诏不再修建陵园,那些染病的百姓再被放回家中,一家子都要遭殃,继而整个京兆沦陷。 眼下伏嫽想到的是,她刚刚碰过他,她是不是也有染上疫病的风险?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伏嫽问道,“我现在回去,阿翁阿母不是也跟着遭殃?” 魏琨一默,竟也想不出好办法,他身上还不确定是不是疫病,若是疫病,伏嫽肯定跑不掉,她此刻再回家,家中人都会被染上。 可她要是不回去,伏叔牙和梁光君一定会杀过来,到时又瞒不住人,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被他们大人得知,伏叔牙定又按捺不住,想上奏给戾帝防疫,戾帝指定不听,到时降罪下来,自找苦头吃。 伏嫽突然又问他,“你先前请来为阿翁看病的西域铃医是不是还在京兆?” 魏琨立时起身,头晕目眩,伏嫽赶紧将人扶住,高烧下,他的呼吸都很热,“请女公子稍等,他不见钱不开诊。” 伏嫽扶着他,自然能感触到他肌肤上的热度,见他没有要自己帮取的意思,便飞快松了手。 他往角落里的破橱柜走去,这间屋子里像样的家具也只有它了,那橱内衣裳不多,底下摆着一只陶匮,魏琨蹲下打开陶匮,里头除开剩下的四百金,还有一只类虎形的金刻物,她只看了一眼,那玩意就被他用布盖住。 伏嫽暗自一凛,那物看起来太像虎符了,上一世她只在梁献卓手里见过一回虎符,她听梁献卓说过,虎符原本是两半合二为一,传到先帝手里时,先帝手中留一半,另一半若有边关战事,会赐给统帅统领三军,她阿翁就曾手持虎符出征过,凯旋后还得交付给皇帝,后来先帝日渐懒理政事,先太子临朝监政,先帝又把这半只虎符赐给了太子,随着先帝诛戮先太子,半只虎符也不见了踪迹。 伏嫽疑心自己是看错了,等他取完金,看他步履摇晃,还想扶着他,结果被他避让开。 伏嫽直咬牙,当她高兴伺候他,要不是嫌他太慢,耽误事,他死在原地她都不会看一眼。 魏琨把取来的金交给了伏嫽,又告知那西域铃医的住处,便再抵抗不住高热,倒在席上晕厥了过去。 外面已经黑透了,星辰斑点,这下回府定要挨骂,也顾不得许多,伏嫽来时坐的轺车,御奴催她归家,被她呵斥了一顿,便老老实实驾车去寻西域铃医,那铃医果然见钱眼开,伏嫽没费口舌就把人给带回了小宅。 铃医进门前先服下一枚避毒丸,伏嫽也想要,铃医张手道,“一枚避毒丸要一金来换。” 伏嫽爽快的用一百金换了一百枚避毒丸,与阿雉各自服下避毒丸,剩下的再小心装好,带回去以备不时之需。 西域铃医上前扒拉着魏琨的眼皮、嘴巴、鼻孔,连他的咯吱窝都没放过,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伏嫽听不懂的话语,这里也没个译官给她翻译,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 这铃医自说自话了一阵,还好自药箱中拿出了一副药方,那药方也不是大楚的文字,伏嫽看不懂,铃医会说楚语,找她要三百金才愿意给她解释用药,她知晓这药方宝贵,可手头只有两百金,想来想去,一狠心,便解下腰间的组玉佩充做药费,这副组玉佩是她及笄时,大姊姊送她的,一副组玉佩打造下来,足足用了白玉、红玛瑙、绿松石等各色玉石,组玉佩她有好几副,但这副是她最喜欢的。 阿雉拿来竹简和刻刀,听着铃医翻译,一个字一个字的刻了下来,随后伏嫽把这药方贴身保管好,阿雉送铃医回去,顺便拿药。 一来一回,又耗费了不少时间。 阿雉煎好药端进来,和伏嫽一起扶着魏琨坐起身,魏琨人高马大,伏嫽和阿雉两个小女娘光扶他就扶的吃力,终于把人扶靠在墙上,伏嫽就赶紧喂药,那药是有些苦,魏琨薄唇紧闭,喂不进去。 伏嫽这时的耐心已经要没了,叫阿雉把他嘴掰开,阿雉胆怯的很,不敢碰他。 伏嫽叫阿雉帮她再把魏琨给扶回席上,直挺挺的躺好了,伏嫽撩起裙摆抬腿跨坐到他身上,用那一双细白若青葱的柔荑使劲掰魏琨的嘴唇。 阿雉想不到自家女公子这么虎,一时看傻眼。 伏嫽边掰边骂,“我活到如今,竟要受你这狗贼的委屈!真以为我要与你做骨肉之盟,你鄙薄我,我就不嫌弃你了吗?似你这等虎狼之辈,你和梁献卓也不遑多让。” 她想到前世遭受的苦楚,气到了极点,恨不得把他当做梁献卓狠狠抽两大耳光。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女公子,魏郎君醒了,”阿雉小声提醒她。 伏嫽才恢复一些理智,目光与魏琨幽沉沉的视线交织,她绷着一张薄粉生气的脸道,“给他喂药!” 然后一气呵成的从他身上下来,急匆匆出了房门,砰的把门关上。 作者有话说: ---------------------- 嫁宿敌(重生) 第12节 第14章 后半夜,伏嫽和阿雉才归家,两人偷偷摸摸回了棠梨苑,东院那边没动静,便都悄悄放下心。 洗漱过后,主仆两个坐在小案前,惬意的喝着杨梅汁解暑气,又把今日从西域铃医那里买来的避毒丸分了一分。 伏家上上下下连奴仆一起统共有十六口人,得留十六颗避毒丸防身,旁支多不在京兆,倒省了些。 其余的避毒丸要匀给大姊姊和三姊姊,二姊姊一家不在京兆,但大姊姊和三姊姊家中人丁兴盛,这剩余避毒丸没准还不够。 伏嫽很是懊悔没跟西域铃医买下避毒丸的药方,就算不够,有药方也能配成,她叮嘱阿雉,明早再跑一趟西域铃医的住处,务必让其留下药方。 阿雉答应下来,瞧夜已经深了,催促着伏嫽快歇下。 伏嫽还有事要做,让阿雉搬来几册没用过的竹简,主仆两人连夜将那治病的药方刻写了三份。 忙碌到三更天,才疲倦的躺倒,伏嫽临睡前想着这一天的事情,魏琨要带病上值,他在御前伴驾,极容易将疫病传给戾帝,到时长安的疫病还 没兴起,戾帝先遭一顿折磨。 戾帝当魏琨是卑贱走狗,随意轻贱,却不知魏琨是头蛰伏的恶狼,随时会张开獠牙撕扯吞噬掉他的血肉。 伏嫽在心底叹息着,他这条狗命是她救的,就凭这救命之恩他也不能杀她。 -- 翌日,伏嫽破天荒起的很早,和阿雉分头行动,阿雉去寻西域铃医,伏嫽则带着避毒丸和药方先去丞相府拜见大姊姊伏姜。 伏嫽进府时,窦豹已经上值去了,伏姜才把孩子们送去上家塾,见她上门,自然高兴,茶水点心皆合她的口味,又将人拉到跟前看了一圈,说她又抽条了,约莫不久身上的衣服就不能穿了,正好孩子们也要做衣裳,索性也给她做几件新的襜褕、袿衣,叫婢女拿来尺子,给她量好尺寸。 这般闲话几句,伏嫽从她这里也得了一些消息,这几日朝里已有大臣上奏戾帝请立皇后。 立翟妙的呼声最高,少不了颍阴长公主的推波助澜,渭城停修陵园一事上,翟妙出了力气,朝里几位当轴也隐隐偏向她,她父亲是戾帝在鲁国就倚重的中郎将,戾帝有心提拔自己人,趁此立后的档口,翟家真要鸡犬升天了。 与前世没什么差别,等翟妙入宫,后宫才算真正拉开了争斗。 伏姜屏退左右,问伏嫽,“你怎么和颍阴长公主搅合到一处?往后莫再与她来往了,再叫我知晓你跟着她胡闹,阿母不揍你,我来揍。” 伏姜的先生是宫中女医圣手,伏嫽跑宫里做过什么事,哪里能瞒过伏姜,伏姜是长姊,都说长姊如母,虽疼伏嫽,但伏嫽犯错,也绝不手软。 伏嫽此刻乖巧的很,如数交代了,只隐去魏琨得病,听的伏姜冷汗淋淋。 伏嫽把带来的避毒丸和药方拿出来交给她,道,“药方给了大姊姊就是大姊姊的,与伏家无任何瓜葛。” 她不是不明白药方的重要性,但伏家如今只能自保,不敢再强出头,京兆疫病爆发,能出面救人的豪族,绝不是伏家。 前世窦相国染病身故,疫病过后,窦豹被戾帝打入大狱,窦家一夕间从鼎盛豪族坠落,大姊姊携儿女仓皇归家避难。 那时伏嫽人在齐地,几个月之后才闻得消息,根本无力施救。 这份功劳,只有到窦家手里,伏嫽才会安心。 伏嫽正事说完,就与伏姜告辞,又去了趟原家,同伏昭也复述一遍话,才安心离开。 等出了原家,她前往市廛买了上百斤的雄黄、香艾,这些东西她不敢带回家,转道去了魏琨的破宅子,原本还以为要等几个时辰,魏琨才回家,凑巧的是,魏琨竟然骑着马回来了。 魏琨开了门,帮御奴把雄黄、香艾都搬进院子,伏嫽暗中观察他片刻,感慨人年轻真好,一晚上过去,只是面色差点,能当值能卖力气,谁会看得出他得病了。 魏琨转身进房里。 伏嫽嘱咐御奴去接阿雉,随即也走到屋前,凑里面看,魏琨四仰八叉的倒在草席上,面如金箔,伏嫽凑近看,他已经昏死过去。 刚刚不是挺能耐,原来是强撑啊。 她撩起他的衣袖,瞧那胳膊上的红疹还没消下去,这个时辰他回来应该是吃药的,眼下撅过去了,靠他自己吃药是不能了。 阿雉也没回来,只能伏嫽自己动手煎药,这破院子小归小,五脏俱全,伏嫽在厨下煎好药端进房,正愁怎么喂药,却见魏琨直板板坐了起来。 伏嫽把药递给他,他一口喝尽,又闭上眼睡过去,一句话也没同她说。 伏嫽心想自己不能跟个病人计较,便打算等阿雉来了,就回家。 约有一盏茶,院门被人敲响。 伏嫽当时阿雉他们回来了,忙去开门,结果一开门,门外来的是颍阴长公主的婢女。 那婢女显然来找魏琨,没料到她在这里,两只眼滴溜溜想看进去。 伏嫽挡在门口,噙着软笑,问她来意。 婢女道,“魏郎君好像身体不适,长公主命奴婢来看一眼。” 伏嫽回她,“劳长公主挂念,阿琨兄兄没有不适的地方,他此刻在更衣,不便出来。” 她俏生生的立在门里,雪肤乌发眸光盈盈,分外明媚动人。 伏氏尚荣耀时,人人皆知伏氏女貌美,伏家上几代是草莽出身,真正有美名开始,是梁光君嫁进伏家,梁光君的母亲是邯郸人,邯郸乃是美人故地,古有赵女艳名,大楚开国以来,也不知出了多少美人,达官显贵纷纷向往,梁光君的母亲便因美名嫁给了淮南王,梁光君承袭了母亲的美貌,并将这美貌传给了自己的女儿们。 那婢女在颍阴长公主跟前当差,见过不少世面,伏家的几个女娘,伏家长女端庄矜然,二女英姿飒爽,三女清丽娴雅,各有风采,独独这伏家幼女,生的异常美艳,就连颍阴长公主都曾感叹过,伏嫽不肖母,更像她的外祖母,一颦一笑间皆是美人风情。 婢女心中狐疑一阵,没进门,兀自离去。 伏嫽合上门,不免幸灾乐祸,瞧颍阴长公主这架势,魏琨一时半会难摆脱掉,说不定还得牺牲色相,难怪上一世颍阴长公主死在他手里,这可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 伏嫽走到屋前见门关上了,没推动,竟是从里面拴上了,那定是魏琨醒了,她敲了敲门。 “请女公子稍等片刻,我在更衣,”魏琨在门里道。 伏嫽听他嗓音还有几分虚弱,好笑道,“我说你更衣只是应付人的说辞。” 他还当起真来,那婢女人都走了,总不可能还回来吧。 屋里没声,伏嫽耐着性子等在门口。 须臾屋门开了,魏琨再走出来,身上已经不是官服,着褐红直裾袍服,腰间带玉钩配环首刀,发髻梳的整齐,脚上也换成岐头履,这派头倒像是哪家豪族公子,但豪族公子不可能住在这么破落的地方。 伏嫽讥诮道,“从前怎不见你如此讲究?现在生起病……” 院门忽又有人敲门。 魏琨眼神示意她噤声,她立刻不说话了,但心里想的却是,应该是阿雉他们。 魏琨去开门,门口站着的还是先前那个婢女。 伏嫽眉头微皱,婢女真的回来了,那魏琨换衣裳,莫不是还要去长公主府? “陛下召魏郎君前去长公主府伴驾,听说女公子也在这里,便也请女公子一道过去,”那婢女道。 戾帝召见,伏嫽哪敢拒绝,这下是听懂了,戾帝闲的没事,去长公主府找乐子。 伏嫽才刚答应大姊姊不跟颍阴长公主来往,只能被迫再违逆一次。 -- 伏嫽和魏琨进到长公主府的修竹园,园内丝竹之声靡靡,身段柔美的舞婢与体格健壮的男子贴身跳着折腰舞。 戾帝坐在上首,怀中揽着薄朱,兴致勃勃的观舞,下首是梁萦,身边坐着一个少年伺候,目下神情阴晴不定。 场中跳舞的男男女女扭来扭去,伏嫽简直不忍直视,一路都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魏琨。 婢女引着他们到右下角的长案,魏琨向戾帝和梁萦行礼,伏嫽也跟着行了礼。 戾帝随意摆手,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别打搅他看歌舞。 魏琨便撩摆坐下。 伏嫽见他这般熟练,猜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大抵戾帝时常来颍阴长公主府玩乐,对他来说,这只是小场面,凭戾帝的荒唐,一定还有比这更不堪入目的,这就不是伏嫽想再见识的了。 伏嫽也淡定的坐到他身旁,四周仆婢环绕,伏嫽想与魏琨说小话也不敢,只能盯着不远处的鎏金银竹节铜熏炉发呆,熏炉里散发出来的香雾,伏嫽闻着便觉头昏脑胀。 那歌舞好似没有尽头,跳过一遍又一遍。 伏嫽余光里薄朱和戾帝靠在一起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戾帝授意身旁的中常侍赐下酒水,几张案上的酒盏都满了酒。 梁萦神情越发阴翳。 戾帝对伏嫽道,“王太后感激你上次一语道破她心中郁结,这酒是朕给你的恩赏。” 魏琨喉结滚动,出声制止,“陛下——” 戾帝面有不悦。 伏嫽暗中揪住他的衣摆,不让他多言。 魏琨欲再言,她立刻举杯谢恩,将那杯酒喝了下去,那酒入口便是扑鼻的血腥气味。 伏嫽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坐下以后没多久便周身燥热不止,她伏在案上难以自控的发抖,耳听着戾帝在跟魏琨说话。 “近日你辛苦了,你是朕的人,朕岂会亏待了你,朕听说你和她两情相悦,只是伏叔牙那个老匹夫瞧不上你的 出身,才一直不肯将女儿嫁给你,现在朕赐她喝了鹿血酒,她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方才跳舞的人皆散开,戾帝身旁的中常侍递了眼神给小黄门,两边小黄门搬来一扇绢素围屏架在当中,绢纱薄透,遮不住什么。 戾帝的意思不言而喻,要魏琨和伏嫽当众表演活春宫给他看。 薄朱看向已近迷离的伏嫽身上,一杯鹿血酒就能轻而易举的毁掉这个丫头,断了儿子娶她的念头。 还能借此狠狠打在颍阴长公主的脸上,颍阴长公主看上这姓魏的郎官,那就让她亲眼看着他和别人颠鸾倒凤。 薄朱略感得意,报了先前的仇,皇帝还越加宠爱她,皇帝不需要敬重的姑母,皇帝只需要听她的话,有一日乖乖把皇位让给她的儿子就行了。 这时有婢女匆匆自外进来,说伏叔牙携梁光君找上门,求见戾帝。 戾帝极讨厌伏叔牙,兴奋的催着魏琨赶紧抱伏嫽进围屏,再命人传召伏叔牙。 梁萦借机道,“陛下千万不可鲁莽行事,那舞阳侯不足为惧,可长乐翁主陛下总要给几分薄面,她的父亲是淮南王,若知晓外孙女有事,必会生怨,陛下岂不是在给自己树敌。” 淮南王远离京兆,因与先帝是同胞兄弟,封国比其他诸侯王都大,也唯有淮南王在自己的封国内蓄养了规模可观的地方兵力。 戾帝虽放纵,但登基以来,他最忌惮的就是各地诸侯王,虽说相比朝廷所掌军队,这些地方兵力不足为惧,但戾帝目前的皇位还没坐稳,疑心生暗鬼,总担心朝里有大臣与地方诸侯王勾结,梁萦的话,让他也有一番心惊。 这么好的机会能够羞辱伏叔牙,戾帝却又舍不得放掉,一时犹豫不决。 嫁宿敌(重生) 第13节 魏琨的身侧伏嫽颤栗着轻喘,那杯鹿血酒对她而言酒性太烈,她根本经受不住,要不真遂了戾帝的意思入那围屏,要不冷眼旁观,不管她死活。 不管她死活,伏叔牙夫妇会伤心欲绝。 魏琨原是席地而坐,此刻猝然起来道,“陛下对微臣如此厚爱,微臣感激不尽,既然陛下说女公子是微臣的,还请陛下为微臣和女公子赐婚,君侯必不会违抗圣令。” 戾帝当下拍手叫绝,赐婚好啊,他听其他郎官说过,魏琨极有可能是伏叔牙的私生子,儿子女儿结成夫妻,让伏叔牙打碎牙齿和血吞,他想看春宫戏有的是人表演,等他坐稳帝位,杀淮南王不是手到擒来。 戾帝当即命中常侍颁下赐婚诏书,挥手让魏琨退下。 魏琨俯身将伏嫽抱起来,她已然浑浑噩噩,柔弱无骨的伏在他胸膛上,红唇发出微弱呓语,乌发蝉鬓,脑后垂髻尽数挂落进他的臂弯,妩媚之态毕现。 戾帝又不免惋惜,郎官高大威猛,与这样艳丽娇美的小女娘在床榻上定让人看了血脉偾张,戾帝喝了不少鹿血酒,立时劲头上来,小女娘有个什么意思,他的王太后才是风情万种,无人能及。 戾帝往薄朱的怀里钻,嘴里叫着母妃、母妃。 魏琨面无表情的旋身退走。 薄朱脸都青了,却不能将他推开,想将他安抚住,可他不管不顾的撕扯着衣裾,薄朱惊慌道,“还请陛下顾及体统,长公主还在这里……” 梁萦忍了许久,这等回报的好时机哪里肯放过,“王太后不必拘泥,陛下在长公主府就像在宫里一样,只要陛下高兴,我无有不可。” 跪在她身边的少年极识趣,扶起她离座,将这空荡的修竹园留给了戾帝和薄朱。 -- 魏琨一路抱伏嫽出了修竹园,径自朝长公主府外快步走,将从羊肠小道出去,伏嫽颤巍巍吐出了一口血,人已神志不清,气若游丝的叫嚣着。 “你骗我八年、杀我满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魏琨脚步稳健,不曾低头看她一眼,直出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外,梁光君和伏叔牙已经接到了赐婚诏书,伏叔牙心里乐呵呵的却不表露,梁光君倒是一脸不高兴,两人见魏琨抱着伏嫽出来,伏嫽不仅昏迷还唇角沾血,便是心里慌神,也不敢站在长公主府门口问,匆忙招呼魏琨上轺车。 魏琨停在轺车前没动,车旁的阿雉小声道,“来长公主府前,奴婢骗君侯和女君吃下了避毒丸,魏郎君不必担心。” 魏琨便上了轺车,告诉夫妇俩伏嫽误喝了鹿血酒,其余的事一概不提。 伏叔牙登时内疚,都怪自己当年说了戾帝的不是,才叫他记仇到今日,害的绥绥吃苦头。 梁光君心更细些,听出魏琨有隐瞒,鹿血酒岂是能误喝的,这酒本就是男女间助兴的东西,大抵是皇帝故意羞辱,才叫伏嫽喝下去,鹿血酒酒性猛烈,伏嫽打小体弱,一直养的娇贵,陡然喝了这酒,身体才会受不住吐出血来,若他们再来迟些,伏嫽还不知道要遭受些什么难堪的折磨。 梁光君抹掉泪,与伏叔牙商议过后,伏叔牙叫跟随的儿客快马赶去丞相府请伏姜回府救治伏嫽。 伏叔牙又假做对赐婚一事愤怒,斥责魏琨几句,随后赶魏琨下轺车,轺车丢下他迅速离去。 没走远的中常侍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回去禀报给了戾帝,戾帝更是愉悦,又拉着薄朱一阵狂欢。 直到深夜才回宫。 没几日,戾帝听从朝臣谏议,立翟妙为后。 帝后大婚不久,又有当轴上奏,齐王已留滞长安满一个月,戾帝该放薄朱出宫,让其母子回齐地。 戾帝哪里肯放人,将那上奏的大臣贬斥出朝堂还不够,连夜赐毒酒,对外宣称其在家中自尽。 举朝哗然,以大司农原昂为首的大臣轮番为其喊冤。 戾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把原昂也给贬出朝堂,正好提翟妙父亲翟骁到大司农的位置上。 只是不等他贬人,他就突发恶疾病倒,朝里便想趁着戾帝得病,求皇后翟妙做主,放薄朱出宫。 但薄朱何等机智,她早在戾帝生病时,就衣不解带的贴身侍奉,戾帝的眼里一刻也离不得她,翟妙纵使想送她离宫,也找不到机会。 戾帝这病古怪,宫中侍医诊下来,迟迟不敢定论,直到薄朱也病倒了,浑身起红疹,高热不退,他们才断定这是疠疾。 疠疾乃是瘟症,往年民间水旱灾害若救治不及时,就会伴随着这样的瘟症蜿蜒,这病传染性极强,能造成成片成片的死亡。 侍医们也想不明白戾帝怎么会得了瘟症,宫中妃嫔众多,便赶紧隔离了戾帝住的甘泉殿和薄朱的迎风馆。 伏家还在商议着伏嫽和魏琨的婚事。 伏嫽从长公主府回来以后,伏姜来的及时,用药浴平复了她体内承受不住的燥欲,只是身子也虚了不少,将养几日才下床,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 这亲事是皇帝下旨定的,伏叔牙对魏琨这个女婿满意的不得了,梁光君纵然颇有微词,也不得不从。 伏家上下,最伤心的大概就是伏嫽,她想让魏琨入赘时,魏琨要杀她,等到她不想要这个赘夫了,魏琨求来了戾帝的赐婚诏书,诚然那是权宜之计,可她和魏琨硬生生绑在一起,她怎么敢确信他哪天忍耐不了,就会真像他说的那样,杀她灭口再毁尸灭迹,阿翁阿母那么信他,她就算死了,他也是他们的好女婿。 这时京兆一夜之间突然多出了许多身患疠疾的病人,当街就有病死的人,各个民间医馆都被挤满了,宫中侍医们没日没夜的研究着治病良策,没有救命良药,这样的状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朝廷对于处理疠疾没有好办法,只能暂时将这些病人集中隔离,禁止他们与正常人接触,但这病还在快速蜿蜒。 一时间人心惶惶,昔日繁华的京兆,权贵当街走马的景象一扫而尽,皆闭门不出。 魏琨一直在宫里当差,无暇回伏家,亲事只能暂时不办,有伏嫽提前备下的避毒丸和药方,倒不担心家中会有事。 伏嫽耐心的等待着,果然在宫里传出戾帝和薄朱快要不行时,丞 相府对外宣称,伏姜会治疠疾,这病有救了。 伏嫽也适时的拿出避毒丸让家中人服用,只说是大姊姊伏姜给的。 只是可惜那西域铃医溜的早,阿雉去他住处才发现他连夜跑出了京兆,怕是早就预料到京兆会爆发大瘟疫。 伏嫽这里也没闲着,她偷偷递了信给伏姜,想要给她进宫打下手。 伏姜对这病不熟悉,医治戾帝和薄朱确实也没什么把握,可也不愿伏嫽再和宫里人打交道,再三纠结下,她让伏嫽扮作她的婢女,不许离她半步,才答应带她进宫。 伏嫽又废了一番口舌让家中大人答应,便跟着伏姜再次进了甘泉宫。 这回她穿着婢女的衣服,因疫病缘由,所有人都必须戴上面纱,有伏姜在,她轻而易举的来到了甘泉殿。 甘泉殿这里只留了魏琨在内的几个郎官守卫,太监宫婢们皆远远站在殿外,里面不传唤,没人愿意靠近。 上次长公主府后,伏嫽就没再见到魏琨,这回见着,他脸上也围着面罩,瞧不清脸色,只是身姿挺拔,眉目冷冽,瞧着病好了。 戾帝也是倒大霉,凭他怎么想,兴许都想不到身边有这么个歹毒反贼,不声不响就把病过给他了。 几个郎官你瞥我我瞥你,都不愿领她们进殿。 魏琨踱步到殿前,推开殿门,引她们进去。 郎官们各自愤懑,他们都是贵族儿郎,惜命的很,不像魏琨这种草莽出身,为了博得戾帝宠幸,命都能豁出去,实在令他们不齿。 殿内戾帝和薄朱一人躺在一张簟席上,皆是昏迷状,露在外的肌肤上红疹已化出脓水。 伏姜想上前给他们看诊。 伏嫽拦住她,小声道,“大姊姊,这疠疾太凶险,我知道怎么治,你先退一边。” 伏姜将信将疑的退到一旁。 伏嫽也不怕魏琨知道她是谁,跟魏琨道,“劳烦郎君取来锦帛。” 魏琨微觑着眸看她,半晌照她话取来了两匹锦帛,伏嫽拉开锦帛,叫魏琨帮自己搭把手,然后把戾帝和薄朱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孔供他们呼吸。 随后伏嫽便撸起衣袖,抡圆了手,对准他们的脸,啪啪就是两耳光,再抬脚朝着两人的胳膊、肩膀、大腿上踩,要多用劲就有多用劲。 敢逼她喝鹿血酒,当她是好欺负的,今日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作者有话说: ---------------------- 大家久等了,这本书我一直放在这里,原先的梗实在没有灵感了,所以我换了个新梗,给原先追文的小天使道个歉! 这篇文旧文部分已经全部替换了,从明天3月4日周二下午六点开始更新!下章会发个红包,谢谢宝宝们! 第16章 伏姜目瞪口呆,一时分不清她是在治病,还是借治病在伺机报复。 簟席上躺着的毕竟是大楚天子,若不小心被给作弄死了,当真不好收场,可想想那杯鹿血酒,分明是天子蓄意羞辱,丝毫不顾及伏嫽的死活,她是家中小妹,自小被宠到大,谁舍得给她罪受,偏偏对方是天子,便只能忍下这委屈。 伏姜揣在衣袖中的手心里尽是冷汗,却不能上前拉开伏嫽,伏嫽现充作她的婢女,魏琨又在殿内盯着,他是皇帝的郎官,得皇帝器重,即便是阿翁培养起来的,也怕他不偏私。 殴打皇帝是死罪。 不论是不是报复,都得说是治病。 伏嫽手脚并用,很是出了一口窝囊气,打完人后把袖子捋平,又恢复淑女的姿态,小步小步的回到伏姜身旁,温柔道,“奴婢已替陛下和王太后驱除瘟气,请女君用药吧。” 她说话间隔睨了魏琨,魏琨像根木桩立在错金铜博山炉前,虽然遮着面罩,但伏嫽莫名就看出他此刻定是在作壁上观,戾帝那日羞辱的不止是她,还有他这个“忠心耿耿”的郎官,她暴打这两人,也给他出了气,他此刻心里定在窃喜。 伏姜便将带来的药方递交给魏琨,让他送去少府,由侍医们据药方开药,照料服侍戾帝和薄朱的活计自有这些侍医来做,就用不着她们了。 魏琨送两人到殿外,那几个郎官见他们出来,自发站远,极怕染上殿内的瘟症。 宫里这样的是非地,伏姜急着带伏嫽走,然而伏嫽不急不缓,仰起头细里细气的交代给魏琨。 “烦请记住,要用奴婢那法子,为陛下与王太后驱个三五日的瘟气,才能药到病除。” 她打了戾帝,魏琨岂能置身事外,也得替她卖卖力气,这锅不能她一人背,他一个反贼,定有办法让戾帝被打了,还对他们感激涕零。 伏姜越听越觉得伏嫽这是存心报复,打一次也就罢了,再打上三五次,戾帝和薄朱怕是没个人样了。 伏姜横了伏嫽一眼,让她提好空的药箱,赶紧出甘泉殿。 伏嫽乖乖的跟在后头,小女娘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挽成椎髻垂在不盈一握的细腰上,纵使她脸上有面纱,从那修长秀颈和纤纤玉指也能看出,这是个绝妙的小美人。 那几个郎官都是豪族的纨绔子弟,素日好寻花问柳,盯着伏嫽的背影都能品头论足。 “那小婢女也是个美人胚子,日日遭家中女君嫌弃,还不如脱了丞相府,出来自谋生路,凭她的样貌,便是贱籍,也能入得好倡家,伺候男人总比伺候女君好。” 他们说着污言秽语,得亏伏嫽走了,不然以她的禀性,必会睚眦必报。 魏琨听着不免冷笑,他攥着药方去找侍医。 “可惜进了甘泉殿,回去就要得瘟症。” 几个郎官说完风凉话,眼看魏琨走开,不禁露出嫉恨的神色。 选拔郎官的条件极为严苛,郎官不仅要体貌健伟,还得是豪族出身,由家中为官的父兄保举为郎官,郎官一直是最坦荡的出仕途径,若得皇帝器重,往后定能平步青云。 魏琨没出头以前,这几个郎官最为戾帝信任,他们亦是顶级豪族子弟,戾帝挑选出他们,素有栽培之意。 皇家陵园刺杀案后,戾帝便更亲近魏琨了,戾帝厌恶舞阳侯,这魏琨民间传言是舞阳侯的私生子,他们也曾偷偷跟戾帝告密,戾帝不仅没有疏远魏琨,反倒更抬举他,他们只当戾帝不在意,可转头戾帝就颁下赐婚诏书,让魏琨娶舞阳侯的小女儿。 戾帝这要不是存心的,说出去谁也不信。 郎官们都想看魏琨的笑话,毕竟谁都不愿被一个杂种压一头,可伏家接了赐婚诏书以后,欢天喜地的筹划着亲事,给关系要好的豪族都递了请柬,伏叔牙私下与人说起魏琨这个女婿,也是赞不绝口,不瞎的都看出来,魏琨显然不是他的私生子。 魏琨不过是普通庶身,攀上了伏家,从此一跃成了仕族,有伏家在背后撑腰,对他们更有威胁,这些日子,家中大人们也都提点他们,陛下虽然病危,但也是除掉魏琨的好机会,他魏琨不是最爱在陛下面前表现吗?那就各自站好各自的岗,至于甘泉殿,该是他魏琨进的,谁也不会傻的往里钻。 嫁宿敌(重生) 第14节 薄朱只是在甘泉殿服侍戾帝两日,就迅速被染上疠疾。 可魏琨进出甘泉殿,一点事都没有,连侍医都震惊于他体魄强健,怎不叫他们妒恨交加。 片刻后,魏琨又折回甘泉殿喂戾帝和薄朱喝药,根据那西域铃医的嘱咐,这药一天要喝三次,魏琨喂过三次药,戾帝和薄朱于第二日清晨醒转。 两人身上的锦帛被解开,两张脸打的鼻青脸肿,动一下就腰酸背疼。 魏琨给以解释,“陛下性命垂危,丞相家的伏女君研制出了药方,并配以体疗法为陛下和王太后逼出瘟气,陛下和王太后这才转危为安。” 魏琨解释了一番体疗法,并代为转达伏嫽的意思。 戾帝和薄朱还得挨三五天的打,按理说打皇帝是犯上作乱,可现在是治病,戾帝要想病好,也得乖乖挨打。 戾帝对此将信将疑,又环顾四周不见宫婢中官,十分恼怒,怪叫着要人伺候。 魏琨缄默片刻,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几个侍医,侍医们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谁都不敢靠近戾帝。 侍医 也把魏琨的话复述了一遍,皆战战兢兢的表示,戾帝和薄朱不被打是好不了的,且他们的病容易传染人,只能关在甘泉殿内静养,顺道支吾,敢近身他们的,都被他们给传染了瘟症,现下只有魏琨能够健健康康的近身照料他们。 这更让戾帝生气,骂了一通后,倒在席子上面哎呦着,浑身高热不止,还哪儿都疼的厉害,一旁的薄朱也是遭不住这浑身疼,只能一动不动的强忍着,唯恐招致戾帝厌弃。 当中有侍医见戾帝好像病发了,直言该上体疗法出一出戾帝身上的瘟气,这样戾帝也好的快。 魏琨便在这时求请戾帝另挑其他郎官施体疗法,“陛下于微臣恩重如山,微臣实在不忍对陛下下重手。” 戾帝听过不少奉承之言,魏琨的言辞放在平日并不能打动他,但现下重病中,其他人都不敢凑近,只有魏琨不畏瘟病,便使得戾帝想到这些时日,凡他嘱托,魏琨皆尽心尽力办好,假使魏琨所言尽是真心,为什么不能将其纳为心腹。 伏氏已是危若累卵。 凭魏琨对自己的忠心,纵使让魏琨杀伏叔牙,也不是做不到。 让伏叔牙死在自己的私生子手里,戾帝光想想就觉得舒爽。 戾帝命侍医们都滚,随后对魏琨语气温和道,“你有此赤诚之心,朕甚感动,等朕病好了,必有重赏。” 他随即让魏琨出去传话,把那几个他先前看重的郎官挨个叫进来,让他们来施体疗法。 魏琨便出殿传达戾帝的口谕,几个原先说风凉话的郎官霎时惊恐万分,互相推来推去,魏琨提醒他们都得进去,他们才畏畏缩缩进了殿,不多时就听殿内戾帝的惨叫伴随着咒骂,都是在骂这些郎官,一声高过一声。 魏琨掩在面罩下的唇轻扯了扯,伏嫽这招甚好用。 -- 戾帝和薄朱一日好过一日,只是日日挨打,两人脸肿的像猪头,这等丢丑之事,戾帝断忍不得,把怨气全撒在了那几个郎官身上,身体刚好,就把那几个郎官撤职发落回家,郎官们在宫里吓破胆,这连日亲近戾帝,自然也病倒了,豪族再有能耐,也怕这瘟病,只得求到丞相府,求伏姜诊治,伏姜不能拆穿伏嫽的谎话,给了药方以后,也叫各自归家一定要每日施以体疗法。 那些郎官病痛之下又日日挨打,即便病情稳住,身体也都垮了,他们都是家中着重培养的嗣子,他们不行了,家族里马不停蹄就会抛弃他们,栽培下一个嗣子,免不得一场内斗。 伏嫽自然不关注这些,她只看到伏叔牙近来愈发春风满面,听他说魏琨加官了,除做戾帝的郎官外,还加官侍中。 侍中随意出入宫廷,侍奉皇帝左右,亦可参政,是皇帝最亲信任重之职位。 伏嫽都要感慨魏琨的能耐,她设了个难关给他,结果不仅没难倒他,他还加了官,顺道清除了对他有威胁的郎官,他倒混成戾帝的心腹,前世他一直做戾帝的狗腿子,也没见戾帝为他加官,这一世更风光了。 有几回伏嫽撞见他来家里商议亲事,身上的衣服料子也用起贵的了,看得出如今俸禄殷实,不似以往节俭了。 每回他来,伏叔牙有意要他们相处,如今疫病爆发,也不能出门,只得叫他们在家里坐一处说说话。 伏嫽是不耐与魏琨搭话的,伏叔牙前脚走,后脚她就跟着跑,伏叔牙觉得稀奇,之前两孩子背着他们感情甚好,现在赐了婚,反倒没话了。 这日魏琨休沐,上门来,伏叔牙领着他们两个不尴不尬的坐一处,闲谈中免不得说起这疫病。 魏琨在御前当差,他最知道戾帝的想法,戾帝自从得过疠疾,虽然治好了病,但脸上身上终究留下许多斑麻,他恨极这病,想下令把那些患病的百姓全部处死。 伏叔牙长于短叹下,哽咽着说造孽,却无能为力。 伏嫽这时恍然大悟,上一世京兆的疫病能那么快治好,大抵也是戾帝下令,处死所有患病的百姓,才会那么快遏制了疫病。 她小时候喜欢听傅母说民间趣事,傅母的娘家是养鸡大户,鸡若得了鸡瘟,只能把那些得病的鸡都宰了,才能止住病,戾帝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不把百姓当人了。 三人相对无言。 待到晌午,下人来报,说伏姜接伏嫽去丞相府玩耍,听闻魏琨也在,便叫了一起。 伏嫽重换一套素净些的襦裙,戴上面纱,和魏琨一起出门,坐上窦家的马车,前往凤栖原。 马车行到长安驿馆附近,陡然被人给拦了下来。 伏嫽隔着门帘听见外面尖细稚嫩的中官嗓音,要求见伏姜。 那声音伏嫽再熟悉不过,外面的寺人是梁献卓身边的苏让,他快要急哭了。 “奴婢冒昧求女君救救大王,大王他也染上了疠疾,如今人在驿馆无人搭救,只有女君能救他……” 作者有话说: ---------------------- 今天这章有小红包~ 第17章 伏嫽有些出神。 魏琨要出马车。 “慢着,你等一下!”她急促道。 魏琨眉心皱了皱,又坐回去。 隔着一层面纱,他看不清伏嫽的表情,伏嫽指使他道,“你跟他说,大姊姊不在车里,让他不要挡道,耽误我们救治百姓。” 魏琨盯着她的眸光若有所思,她的心提到嗓子眼,还好他没问什么,起身出马车外复述她的话。 苏让这时候才十四岁,一听伏姜不在马车里,当场嚎啕大哭,马车绕过他继续往凤栖原上走,没过片刻,御奴在车门外道,“女公子,那孩子在马车后面追,我们要不要停下?” “不要停,让马跑快点,”伏嫽冷声道。 前世的伏嫽或许会心软,但是重活的她不会,梁献卓最会的招数,就是装可怜,他装了八年,她也真的可怜了他八年。 为给他登临帝位铺路,她周旋在贵妇中探听消息、拉拢人脉,他在齐地和薄曼女花前月下。 为他能坐稳帝位,她强撑大度接纳后宫妃嫔,委屈求全,他在背后给薄曼女撑腰,放任薄曼女挑衅她这个皇后。 他装的可怜,最后都变成一把把利剑,将她的血肉剁进泥泞里。 “你们要救百姓,大王也是百姓!为什么不能救救他!”苏让追在马车后面大哭道。 伏嫽猛地捶到车门上,喝御奴道,“快点!” 御奴被她这声喝唬了一跳,伏嫽脾性虽娇蛮,但甚少真的当众发脾气,此刻她显然是动怒了。 御奴忙应诺,甩着马鞭,让马车跑的飞快,后面苏让再难追上,没一会就被甩远。 伏嫽背靠在车壁上,一刹那好像周身的气劲都被抽走,她耷拉着眼,察觉魏琨的目光,她轻声道,“齐王几次三番纠缠于我,谁知道这是不是他哄人的招数,他身为诸侯王,就算得病了,宫里也会派侍医给他看病,没必要当街拦大姊姊的马车,我猜他早知道马车里是我。” “女公子不用与我说这些,我并不想知道女公子与齐王如何。” 马车到了地方,魏琨下马车前丢下这句话。 伏嫽噌的坐直,揣摩着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她别太自以为是。 自从戾帝赐婚又给他加了官,这厮日渐目中无人,等和他成婚,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凭他一身反骨,定会让她吃尽苦头。 伏嫽便是咬牙切齿,也暂时无法,随后下马车,和他一起往凤栖原上走。 凤栖原上有许多临时搭建的帐篷,朝廷把疫民圈禁在这里,不许他们走动,任他们在这里等死。 戾帝想把疫民全杀了,窦相国一把年纪,几次进宫为百姓求情,戾帝给了他几分情面,才没立刻杀疫民,但别指望他的侍医给这些疫民治病。 这几日朝廷出钱出药,戾帝明显嫌疫民耗费太多,大有不愿再发拨的意思,碍于朝堂上当轴反对,才不情不愿的任窦相国统筹。 疫民委实太多,太常和少府将能用的药材都抽调出来给疫民治病,依然有缺,戾帝说什么也不肯让朝廷再出钱购置药材,只能丞相府自掏腰包,遣人将周边郡县的药材收购回长安。 那些药材平日便宜,也没什么人买,眼下京兆爆发瘟疫,许多豪族私底下都悄悄购置药材,是以这些药材都涨了价。 伏嫽听伏姜说起这个,才想起她在魏琨家里藏了几百斤的雄黄和香艾,这些都是除瘟的好药材,正好能用上,丞相府好歹能省些钱,也不至于因救治百姓而府中亏空。 伏姜自然高兴,便与伏嫽一同进到魏琨家里搬药材,伏姜是家中最年长的姊姊,魏琨虽不是亲弟弟,但这些年过来,也没亏待了他,过去时,还特地给魏琨带了两身新衣新靴,说是给伏嫽做衣裳时,顺便也给他做了两身。 这么一通收买人心,魏琨便也被拉来做苦工。 伏嫽与魏琨经过一个个帐篷,里面有病人渐好,却不敢凑近,远远的冲着他们笑,皆是感激之色,这原上疫民原有近千人,泰半都被他们救了下来,也有没熬过去的,那时戾帝怎么都不松口救人,他们等不到救治便去了,是以这些活下来的人都很清楚,他们是自己的恩人。 他们寻到伏姜在的帐篷,喝了一碗伏姜熬制的防瘟汤,便帮衬着伏姜做事,分药煮药再送药。 这一忙就忙了一下午,剩余的几个帐篷里疫民也都喝上药,等再过一两日,第一批病好的疫民能下地,就不用这么辛苦,可以指派他们做一些杂活,便能喘口气。 只要这凤栖原上的疫民能病好,疫病可以止住,戾帝就不会再动杀疫民的念头。 伏嫽几人日落时要走,有疫民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伏嫽百感交集。 伏嫽朝左右看,看得出伏姜脸上欣慰,但魏琨还像平时一般没表情,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伏嫽也不在意他想什么,此刻夕阳余晖下,她想他们几人一定在疫民眼里有如神将,这种滋味说不上好或者不好。 在算定疫病爆发的时候,伏嫽只想过让丞相府揽下治疠疾的功劳,她其实并不知道,百姓得了疠疾,会有多痛苦,这几日她跟着伏姜来这里医治,看多了疫民们的哀叫凄惨,也看过疫民间互相扶持,即便是被逼到绝境,他们也在竭力求生。 伏嫽前世是皇后,皇后被称为国母,百姓是皇后的子民,皇后应该庇佑他们,前世她感触不到何谓子民,从齐王后到皇后的十年,她全都围着梁献卓转,做人她活得失败,做皇后她更失败。 伏姜带着两人下凤栖原。 伏嫽想到来时遇见的苏让,顿了顿,对伏姜道,“大姊姊,我还想去市廛买一些金浆和菜食,回去阿翁若知晓我们救下这么多人,一定会高兴的要喝酒。” 伏姜欣然答应,转头知会魏琨,“这么晚了,斑奴自己回去也吃不上晡食,不如去家里对付一顿,也正好和阿翁说说在凤栖原上的见闻,阿翁就爱听这些。” 魏琨迟疑了一下,还是应好。 伏嫽兀自撇唇,不吱声了。 伏姜笑他们,都要成亲的人了,还闹别扭。 几人刚下凤栖原,将要上马车,只见御奴拦在马车前面,那地上跪着个半大的小寺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伏嫽一行人下来,一阵哀嚎。 “求女君救救大王!大王他高烧不止,奴婢寻不到宫里的侍医,女君若不相救,大王他真的要没命了……” 伏姜一听便答应下来,齐王毕竟是诸侯王,若死在长安,终归会招来其他诸侯王猜忌。 伏嫽十指紧攥,不满的悄声道,“大姊姊答应陪我去市廛的。” 伏姜道,“救人要紧,你别任性,你若非去市廛,斑奴也可陪你。” 伏嫽便又不吭声,上马车的时候禁不住剜了苏让一眼。 嫁宿敌(重生) 第15节 苏让打着哭嗝还当自己看花眼,不然他也没得罪这女公子啊。 马车上来时两人,归时三人,伏嫽坐在左侧,无精打采的听着伏姜交代魏琨上市廛该买哪些下酒菜,不叫伏嫽贪嘴买太多白灼猪肝,她脾胃弱,夏日里多吃些清汤鲍脯好。 马车摇摇晃晃,她不禁打起盹,在这昏红的傍晚,她好似又回到了前生被梁献卓囚禁在合欢殿的日子。 合欢合欢,本该是极美好的寓意,但却成了囚禁她的牢笼。 那时伏家被夷灭,她亲手打掉了两个月的孩子,梁献卓盛怒之下废了她,依照规矩,她搬离椒房殿,但却被梁献卓强行关进了合欢殿。 她成了废后以后,梁献卓故意羞辱她,不给她宫妃的封号,不让她出现在人前,合欢殿内的宫婢中官都是梁献卓挑选进去的,遵从梁献卓的吩咐,合欢殿前种着羊喜食的紫云英,在傍晚时,梁献卓会坐着羊车1停在合欢殿门前。 合欢殿的前半年,梁献卓在她面前又恢复成了温文尔雅,他像是有足够的耐心陪着她。 她从发疯哭闹到沉寂静默,他常常温柔的问她,他们能不能再要一个孩子,好像孩子成了他的执念,只有她最清楚,他要孩子不过是想将她牢牢的困死在宫里。 变故发生是在落过寒霜的一个秋夜,梁献卓一身酒气冲进了合欢殿,质问她和魏琨是什么关系。 伏嫽已经筋疲力尽,听他说魏琨秘密送信来长安,信是给她的,那封信简砸在地上,她捡起来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愿不愿意来凉州?” 她抱着那信简先是笑,再是哭,听梁献卓崩溃的骂他们是奸夫淫/妇。 她在那一刻终于尝到了报复的甜头。 作者有话说: ---------------------- 1羊车:汉代皇帝临幸后宫妃嫔的一种方式,羊车停在哪里,就临幸哪里的妃嫔 第18章 马车行到岔口停下,伏姜也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下了马车坐上轺车去驿馆救齐王。 伏嫽在瞌睡里睁开一点眸,神色发蔫,对魏琨道,“大姊姊独自去驿馆我不放心,我们送一送。” 魏琨回她,“女公子看起来很疲惫,不如不去市廛,顺道回家吧。” 伏嫽哪有不清楚他的,无非是懒得陪她逛市廛,只要家中无人在场,他装都不愿装。 “当然要去市廛,我再困,也得给阿翁买金浆,”伏嫽抬出伏叔牙道。 这话半真半假了,她不管以后魏琨如何称王称霸,现在他就是伏家家兵,就得听她差遣,如若现在她都压制不住他,等完婚,该被差遣的就是她了。 再者伏叔牙听从西域铃医的嘱咐,吃药不能喝酒,已有大半月没尝酒味,近来刚停了药,总嚷嚷着想喝酒,但梁光君一直不许他碰酒水,这次难得高兴,也叫他杀一回馋。 魏琨果然不再多言,听从她的指示,让外面御奴驾车不远不近跟着伏姜的轺车。 轺车停在驿馆门口,他们的马车也停在不远处的甬道里。 透过车窗往外看,驿馆的大门洞开,门里昏黄的篝火摇曳,巫医围着篝火在跳傩舞,凄婉哀怨的悲嚎响彻驿馆,那是齐人的语调,京兆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 若没有前世,伏嫽也听不懂,眼下她听的清明。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2 他们在哭梁献卓为戾帝不容。 前生这个时候,梁献卓早已回了齐地,可如今梁献卓还留在长安,从大楚建朝至今,鲜有诸侯王停留京兆超过一个月,即使是她的外祖淮南王,身为先帝的亲兄弟,颇受先帝喜爱,每年来长安也不得停驻太长时间。 况且梁献卓与戾帝并非同母所生,他能留在长安这么久,显然是薄朱的本事,薄朱再有本事,一个诸侯王停驻长安太久,也会让戾帝猜忌。 伏嫽心中一动,梁献卓得了疠疾,宫里没有侍医来给他看病就很蹊跷,驿馆守卫森严,出入都有人监查,梁献卓怎么得的疠疾,也很蹊跷。 没准真是戾帝想趁此时机除掉梁献卓,薄朱大概还蒙在鼓里。 她目送着伏姜进去,心思沉重,这么好的机会竟就错失了,她也没办法劝动伏姜不救人,现在的梁献卓危在旦夕,莫说伏姜,就是伏叔牙得知了,也会竭尽所能救他。 诸侯王死在长安非同小可,兔死狐悲,其他诸侯王也会因畏惧戾帝而寻机起势。 纵使伏家不受戾帝待见,也不会坐视大楚内乱。 马车没在驿馆 附近停太久,便往市廛的方向去。 夏日天黑的晚,这时太阳已下山,夜幕降临,马车上挂起了照明灯笼,在归途中摇摇晃晃,分外悠闲。 微弱的灯火映照进马车里,魏琨的脸一半在明,白皙瑰美,一半在暗,略显阴鸷,路过的树影重叠在他脸上,莫名有狰狞之色。 伏嫽只觉后背阴风阵阵,从未有过的胆寒,被戾帝赐婚以后,她和魏琨彼此默契的从没坐下来谈过这件事,赐婚是迫不得已,她和魏琨是多年的对头,之前被他救上岸,要他负责入赘,都能让他对自己动杀心,现下指定也是存着杀她的心思。 月黑风高夜,杀了她抛尸荒野谁也不知道。 伏嫽面上镇定的问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面相带煞?” 魏琨眸光幽幽,这招摇撞骗的招数往他身上使,他想看看她又打什么主意。 “你我的婚事,是你求陛下求来的,那时情况危急,我也知你想救我才出此下策,其实你不想娶我。” 伏嫽停了停,看他神色,也看不出什么,又道,“我当然也不想嫁给你,但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违抗圣令,这亲事虽躲不掉,但我们可以做一对假夫妻,我不碍着你和别的女娘你侬我侬,你也别碍着我追寻自在,等时候到了,咱们一拍两散。” 她说话间,魏琨的眼底浮现出讥诮之色,一闪消逝,道,“女公子的相术高超,还请赐教。” “面相带煞,事事不遂,你想要逢凶化吉,等我们成婚,我自然能帮你化解,”伏嫽道,她的相术唬住不少人,唬他一个莽夫不是轻轻松松,知道她能解煞,不得好生敬重,断不会再起杀心。 可她这话刚说完,就见对面魏琨骤然伸手过来,十分粗鲁的将她按倒在木凳上,她又惧又气,却不敢再激怒他,正想说两句软话,让他放过自己。 忽听“咻”的一声,一支箭穿过车窗飞进来,若不是魏琨将她按低身,那箭射的就是她。 伏嫽胆战心惊,随即又有十数支箭飞进马车,魏琨快速的将伏嫽拉起来,避开了那些飞箭,打开车门,驾车的御奴早不见踪影,马儿受了惊,拉着车乱跑,马车的后方被数十人围追,距离越来越近,几乎快将他们堵在包围圈里。 魏琨骑到马上,手臂伸长,牢牢勾住伏嫽的腰肢,将她抱坐到身前,一手拔出腰间的环首刀,斩断左右系绳,马儿摆脱了沉重的马车,当下飞快跑起来。 耳边呼啸着风,刺客们骑着马追在他们左右,手持兵器不断砍杀。 伏嫽此时动都不敢动,听见刀剑不断碰撞,鼻尖血腥味道浓郁,她吓得连眼都不敢睁,瑟缩进了魏琨的胸膛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他僵了一下,但她顾不了许多,太可怕了,就算是前世,她也没被人刺杀过,亲身遇到这种围杀,已是惊慌失措,这比跳摘星楼刺激太多。 魏琨解决了几个追上来的刺客,勒紧缰绳让马跑快,花了些时间才甩掉那些刺客,他骑马直接朝市廛走。 眼下已无刺客,马跑的慢,伏嫽还依偎在他怀里不敢睁眼,馨香馥软的身体靠着他,没有一点重力,他只要稍微一使劲,就能将她随意扔开。 “到市廛了,”魏琨道。 伏嫽微微张开眸,入目就是那把带血的环首刀,市廛门口挂着两盏灯,在灯下看这杀过人的刀,极瘆人。 魏琨将环首刀插回刀鞘,先下了马,见她脸色发白,全无平素的娇矜,甚至离了他在马上有些坐不稳。 贵女也有擅马术的,骑马射猎也是女娘们的乐趣,但这不是伏嫽的乐趣,梁光君生她时已是而立的年纪,生下来就比前几位姊姊体弱,这些年家中养的精细,也没逼着她舞刀弄枪学骑马,倒比那些儒门里的女娘更柔弱一些,但她禀性娇矜,也没几个人觉得她弱,凡见识过她折腾人的,都知道她是个最刁钻的女娘。 魏琨立在马前,并不想先出声。 伏嫽心口扑腾跳了一路,这会慢慢平复好,她坐在马上有点眩晕,自己没胆下去,指使他道,“你扶我下马。” 那马没有踩脚的地方1,扶她下来,她得踩空,她自己也清楚,但说扶总比说抱要有气势,不然更被他看不起。 魏琨也没揭穿她,抬起胳膊,任那两只雪嫩粉细的手搭到他胳膊上,试探着下脚,她试了好几次,离地太高,她根本不敢跳下来,她在马上动来动去,马儿也乱动起来,她控制不住歪了歪身,就很丢脸的被魏琨拦腰夹下了马。 亏得有夜色遮掩,她再失态也能装做没事,落地以后仍旧端起贵女的架子,先检查衣裳一番,好在没乱,就是她装钱的香囊掉了,这下好,没钱还买什么东西。 伏嫽抬起眼往魏琨身上转悠,他腰上别着香囊,一定带着钱,她踌躇道,“你借我一些钱,回头我加倍还你。” 魏琨要笑不笑道,“我不赊账,女公子找错人了。” 伏嫽脸上忽青忽白,一想到将要嫁给这么个吝啬的人,更是委屈不已,倏然道,“谁稀罕。” 她拉起缰绳,要把马给卖了,那马也像得了魏琨气人的真传,任她怎么拉都不走,还用鼻子冲她哼气。 伏嫽甩开缰绳,扭过头不理这一人一马,气的直掉眼泪。 这里不像在家里,她哭有人哄着,魏琨绕过她进了市廛,半晌再出来,已将该买的东西都买了,还租用了一辆马车。 回去路上,二人没说一句话,至家中都心照不宣的隐瞒下路上遭刺杀一事,伏家难得热闹,酒过三巡,伏叔牙喝高了,又拉着魏琨絮叨,说要等他和伏嫽成婚,要把城东空置的宅子收捡出来,给他们小夫妻住,被魏琨婉拒了。 伏嫽憋着气没吃下几口饭菜,想着以后要跟魏琨住他的小破宅子,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梁光君见不得伏叔牙喝太多酒,数落了几句,就把人撵回房了。 长辈一走,伏嫽等几个小辈也都散去。 夜间伏嫽刚洗漱完要歇下,阿雉匆匆推门进来道,“女公子!君侯遇刺了!” 作者有话说: ---------------------- 1查了下资料,西汉时期骑马还没有马镫,本文背景主要偏西汉,所以沿用西汉时期的无马镫。 2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出自西汉《民为淮南厉王歌》 第19章 伏嫽陡然心悸不已,忙赶去东院。 伏嫽到场看见的就是俩刺客倒地身亡的情形,刺客没有遮脸,装束像街边的游侠,与她在半路上遇到的刺客衣着相似。 伏叔牙受了点皮外伤,耷拉着脸坐在廊下,梁光君正给他处理伤口,瞧她一脸担忧,夫妇俩直宽慰她是小事情,让她回房睡觉。 伏嫽犹豫再三,还是告诉他们自己在回来路上也遇刺了,应是同一批刺客。 两位大人登时心惊肉跳,梁光君把她拉到跟前,好一番查看,确定没受伤才稍微安心,叮嘱她不可向外透露今日发生的事。 伏嫽小声问道,“阿翁阿母这般惊恐,那些刺客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派来的吗?” 伏叔牙蒲扇似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爽朗笑道,“莫乱想,这些游侠皆是亡命之徒,到处打家劫舍,寻常人家无力对抗,咱们家是将门武侯,若被人知晓游侠轻易闯入家中,多添笑柄,给你大父1他们丢脸。” 伏嫽唔一声,不再追问,乖乖出了东院,阿雉打着灯陪她走路。 两人走了一会儿,伏嫽回过头看,远远见贺都行色匆匆进了东院,她心中疑窦丛生。 那些游侠穷追不舍,明显不是夺财,更像是杀人灭口。 京兆是天子脚下,治法严明,等闲人都不敢在这里杀人,更何况杀的还是他们伏氏,她阿翁虽被贬为武骑都尉,可依然侯爵在身,于军中将士有威信,阿母更是长乐翁主,就算戾帝不喜,也不能在明面上欺辱打杀。 不能明面上除掉伏家,所以就暗中收买游侠来灭门? 正好还挑在大姊姊去驿馆救 嫁宿敌(重生) 第16节 治梁献卓的时候。 伏嫽踌躇须臾,转步回屋。 将入秋的时节,夜晚虽不如三伏天热,却也有些燥闷。 阿雉坐在蒲席上给伏嫽打扇,眼瞅着她翻来覆去睡不好觉,咯咯笑道,“女公子与魏郎君的婚期将近,竟然这般辗转反侧,以前女公子和魏郎君三天两头的不对付,可真要嫁人,女公子连齐王也瞧不上,却愿意嫁给魏郎君,其实奴婢知道,女公子早对魏郎君钟意。” 伏嫽脑中灵光一闪,阿雉提醒了她,她想偏了,光记着戾帝恨伏家,戾帝巴不得梁献卓死,大姊姊出手救梁献卓,便以为是戾帝派的那些游侠。 她忘了梁献卓阴险狠毒,那些游侠看似是冲着伏家,深想下来,分明也可能是冲着魏琨去的,她跟魏琨被赐婚,如果这时候杀了魏琨,赐婚诏书也就不作数了。 游侠们来伏家刺杀阿翁,应是幌子,目的就是让他们误会这场刺杀是戾帝所为。 他梁献卓身染重病,清清白白,以后也能清清白白的娶她,阿翁和戾帝离心,从此一心一意的向着他。 一石三鸟,如果她没有重生,估计没人会猜到他头上,戾帝大概也想不到,自己在宫里逍遥快活,锅已经背上了。 伏嫽轻笑,这也没什么不好,阿翁经此一事早早看透戾帝,也就不会再对戾帝抱有君臣忠义的幻想,往后魏琨若起势,阿翁也不会纠结痛苦。 阿雉见她笑,逗她道,“奴婢是不是说到女公子的心坎上了?女公子总不服气君侯对魏郎君太好,好像魏郎君抢了女公子的阿翁,现在好了,女公子和魏郎君将结成夫妇,还分什么你我呢?” 对于嫁魏琨,伏嫽已老老实实接受,她在阿雉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极为严肃的警告她,“我是我,魏琨是魏琨,就算我们成婚了,他也管不着我。” 阿雉惊愕的张着小嘴,呐呐道,“女公子是不是也想学颍阴长公主那样?” “学什么学?我和魏琨是各取所需罢了。” 伏嫽在她肉嘟嘟的脸颊上捏了捏,吓唬她,“不许往外说,你要是敢告诉阿翁阿母他们,以后都不给你吃腊羊肉。” 腊羊肉是阿雉最喜欢的一道菜,伏嫽一拿捏一个准,阿雉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伏嫽寻思她得提醒魏琨,梁献卓一次不成,就怕还来第二次。 -- 驿馆内。 “仆等有负大王所托,那姓魏的身手敏捷,逃得飞快,仆等追他不上,”跪在地上的游侠道。 梁献卓披衣靠在菱花纹石榻上,手里捏着一只香囊,香囊十分小巧,里面装了一些散钱并一只很小的粉盒,淡淡兰草的香气盈鼻。 梁献卓端视着香囊上面的桂花纹,闷咳一声,道,“他不逃,你们还有命去刺杀舞阳侯?” 游侠一讪,辩驳不得,他们是齐地的游侠,居无定所四处游荡,曾是牢狱中的常客,梁献卓来长安时,放他们出狱,令他们一路护佑,这次梁献卓发派了两个任务给他们。 先杀掉魏琨。 再佯装刺杀舞阳侯。 他们第一个任务没成,第二个任务倒是成了,可瞧齐王脸色不像有多高兴,一时忐忑不安。 梁献卓忽然笑道,“孤是不是说过先杀魏琨?” 游侠恐慌道,“仆等失利,求大王再给仆等一次机会,定提姓魏的头来见大王!” “机会只有一次,再来一次就是打草惊蛇,”梁献卓极轻声道。 房门大开,进来两名巫医模样的人,那游侠大叫着饶命,便被两巫医押了下去,片刻院里响起游侠的惨叫,随即被诡异的齐地小调淹没。 片晌,徐节与苏让一前一后入内,徐节将刚煎好的药放到小案上,眼看着梁献卓露在外的胳膊,上面才刚起了点点红疹,“大王料事如神,这些游侠太无能,坏了大王的好事,大王的身体反倒白遭了罪。” 感染疫病在梁献卓的计划中,可没想到那些游侠竟是废物,连一个郎官都杀不了,梁献卓的谋划都因此付之一炬。 梁献卓端起来喝了,问道,“剩下的几个都处理了么?” 徐节回说处理了,既然办不成事,这些游侠也就不能再活着。 梁献卓低声道,“母亲在宫里如何了?” “王太后病愈后,容颜有损,近些日子有意疏远陛下,正在寻法恢复容色,”徐节道。 说是这么说,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疫病留下来的疤痕难有机会再痊愈,薄朱失了容貌,也离失宠不远了,说不定戾帝很快就会放薄朱出宫,到时他们母子定遭其他诸侯王和豪族蔑视。 梁献卓沉默了片刻,说道,“孤生了病,宫中都无侍医前来,陛下已对孤动杀心,如今丞相府出手相救,陛下势必会以为丞相附益2于孤,孤在长安势单力薄,不宜久留,该回封国了。” 徐节迟疑道,“王太后的意思,还是想大王能娶一位王后回封国,大王不如从王太后挑的贵女里选出一位王后,她们或许不如伏氏女家底深厚,但也未必就比伏氏女差。” 苏让也道,“大王就听王太后的吧,伏家那位小女公子刁蛮的很,今日仆求其姊救大王,她不仅不相救,还多般阻挠,甚至剜了仆一眼,可见这女公子不好相与,况且仆听游侠说,她与魏琨逃跑时共乘一骑,举止也亲密异常。” 梁献卓眉头皱起,将攥在手里的香囊扔给他,“烧了。” 苏让见他有不悦之色,不敢再多言,下去销毁香囊。 梁献卓闭上眼,心中的愤恨之气不断上涌,他与那伏氏女连面都没见过,竟然也能生出这样浓烈的妒意,这不过是他设想中,他成了她的丈夫,才会忍不了的嫉恨。 他缓缓躺下,鼻息好似还能嗅到香囊上的兰香,头脑昏昏沉沉,他呢喃道,“除了伏氏女,孤不会娶别人,传话给母亲,让她做好随孤回齐国的打算,今日之耻,三年内,孤定会讨回。” 徐节悄声退出房。 -- 隔日魏琨早早上值,伏嫽去他的破宅子没寻到人,便想等他休息时再来找他。 不想过了两日是赵王六岁生辰,戾帝就这一个儿子,再不喜欢,也要给他办生辰礼,顺便借着赵王生辰向地方索要朝贡,朝臣也得晋送贺礼,还勒令所有朝官带着家眷必须参加这场生辰宴,缺席者,扣掉一整年的俸禄。 伏叔牙备了一份厚礼,携家中女眷进宫参宴。 戾帝收到大臣们献上来的贺礼,高兴的脸上麻子印都撑开了,难得的当了一回慈父,将赵王抱在怀里逗乐。 赵王一直被养在生母宫里,戾帝不喜他们母子,他被生母教导的对戾帝又敬又惧,更何况戾帝满脸麻子,笑起来甚是狰狞,赵王吓得啼哭不止。 戾帝当场暴怒,要鞭打赵王,群臣都跪地求情。 皇后翟妙也趁机将赵王护在身后,小心哄劝。 伏嫽暗自叹气,这样不会让戾帝熄火,只会更让他愤怒。 果然戾帝扬手狠狠扇了皇后两个耳光,大骂道,“你这贱人竟也当朕是妖魔恶煞!你们怕朕的脸,朕要把你们的脸都变成这样!” 他说着就要人拿来银针,命令他们往皇后的脸上扎。 四座一惊,颍阴长公主上前劝拦,戾帝再生气,也得给颍阴长公主几分薄面,没再对翟妙动手,但也厌极她和赵王,带着怒火离座。 戾帝一离开,这宴席也开不下去,大臣们皆自觉退场。 将出石渠阁,伏叔牙夫妇与亲家们走一起,伏嫽则随着几家女娘一处,都不敢多言。 今日赵王生辰宴,戾帝放了郎官们归家参宴,魏琨没有侍从戾帝,原是入座列席,可戾帝发了一通火离去,魏琨也不便在座,先行跟随戾帝离开。 伏嫽随众人绕过水道,这会儿已上夜,引路的宫婢都提着灯,伏嫽走在后面,就被一个宫婢追上,说是皇后要见她。 伏嫽便随那宫婢进了附近的沧池,那边有凉亭,翟妙坐在亭子里纳凉,脸上还有未消的巴掌印,赵王唯唯诺诺的站在她身边。 “女公子难得来宫中,我请你来,是想请你给赵王相一相面。” 伏嫽略有诧异,没想到她和颍阴长公主不同,竟真信自己会相面。 前世一直到戾帝被废,除了赵王宫里也没再生出其他孩子,当时有传言,戾帝 这些年放纵过度,已经坏了根子,再难有子嗣,赵王是戾帝原配所生,这原配不得宠,连带着赵王也不受戾帝喜爱,恐怕翟妙想将赵王养在膝下,伏嫽不清楚前世戾帝后宫发生过什么,只记得后来赵王发热烧成了傻子。 “皇后殿下勿怪,臣女相术不精,不敢胡言乱语。” 翟妙挥退左右,让她直言。 伏嫽跟她没有仇,也不想卷进宫廷是非中,说道,“赵王面壮肥佼,是福寿之相。” 翟妙苦笑一声,不再追问,道,“贺先生好酒,我也算他半个弟子,宫中新酿制的葡萄酒味道醇美,贺先生应当喜欢,我不便出宫,劳女公子替我送酒给他。” 宫婢递上一壶酒。 伏嫽拿好告退。 宫婢领着她走原路,经过附近的果园,那儿是清凉殿所在。 伏天已过,戾帝自甘泉行宫回来以后,便一直住在清凉殿内,远远就见薄朱戴着面纱过去,她问宫婢,“我想找魏郎君,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伏嫽与魏琨是未婚夫妻,宫里谁不知道,那宫婢也乐的卖这个人情,毕竟魏琨是戾帝面前的红人。 她们刚上了甬道,宫婢领她到清凉殿,送她进去才离开。 顶着魏琨未婚妻的名头,伏嫽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被带去魏琨的公廨,这里和主殿只有一墙之隔,她进去后,就能听得见戾帝的痛哭谩骂声。 “他们不是怕朕的脸,哭什么?躲什么?” 随即是薄朱的宽慰,“陛下不要生皇后和赵王的气,他们只是一时不适应,待以后看久了,便不会再惧怕陛下。” 戾帝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哭的更大声。 伏嫽强忍着笑继续听,随后是薄朱哀婉的嗓音,“陛下不要伤心,你看看,妾的脸也毁了。” 显然是薄朱取下了面纱,戾帝的哭声戛然而止。 “齐地有一种花草,名叫解忧草,能解毒祛湿,开出来的花犹似满天星,陛下脸上的印迹就像这解忧花,让妾觉得可怜可爱,”薄朱柔声道。 伏嫽都要佩服薄朱的嘴皮子,麻子都被她说成解忧花,怪说戾帝对她如痴如狂,也不全是戾帝喜爱妇人的缘故,她这般会蛊惑人心,就算毁容了,戾帝也只会和她惺惺相惜。 隔着墙,她虽看不着人,但也猜戾帝此刻一定扑在薄朱的怀里,嚎啕哭声响天。 “朕是母妃的解忧花,母妃也是朕的解忧花……” 伏嫽听的耳朵疼,不免反胃,出公廨去找魏琨,远远见他跟着什么人往果园去,果园此刻黑灯瞎火,最适合埋尸,她心里忐忑不安,匆匆追上去。 直到茂林深处,伏嫽才看清与魏琨说话的是颍阴长公主的门客,那门客虽是京兆儒生衣着,却穿了一双齐地人惯穿的青丝履。 这大概也是梁献卓派来杀魏琨的刺客,伏嫽匆促出声道,“他是——” 魏琨已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了那门客的脖子,扯下那门客腰间的香囊揣袖里,再摸出把匕首塞门客手里。 一气呵成。 敢情不是门客刺杀他,而是他给门客下套,再顺手薅了人家的钱袋子。 作者有话说: ---------------------- 1大父:祖父 2附益:指中央官员外附诸侯 第20章 嫁宿敌(重生) 第17节 伏嫽一时乍舌,看他薅钱袋的手法颇娴熟,这勾当怕是干过不止一回。 魏琨淡定的踱到她身边,嘴角扯出点笑,“女公子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那人想要持刀行凶,被阿琨兄兄及时发现料理了。” 伏嫽毫不怀疑,只要她敢说出一句不叫他满意的话,今晚她的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 魏琨的眉头极轻微挑了挑,“我送女公子回去。” 要不说他是狗贼,胁迫起人来毫不手软,亏她还担心梁献卓还会派人再次来暗杀,真是多余,前世魏琨不靠伏家也成事了,反而她跟伏家成了魏琨的软肋。 想想前世,伏嫽心底那股闷气消散,连看他的目光都柔和不少。 “前几日你有没有受伤?”她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魏琨眼神怪异起来,冷淡道,“我没事。” 他越过伏嫽回清凉殿。 他这副懒得搭理人的态度让伏嫽看的生恼气,心底那点小小感激又没了,想着他杀的还是颍阴长公主的门客,那门客能穿齐靴,必定是齐人。 上辈子听梁献卓说过,她不是孤军奋战,他在京兆安插了细作,但却没有告诉她细作是谁,现在细想,这门客敢着齐靴,颍阴长公主定也知晓他是齐人,颍阴长公主与薄朱水火不容,又怎会为梁献卓向伏家说亲,大抵是梁献卓给了她好处。 这好处应是送了个好用的门客给颍阴长公主,今日赵王生辰礼,颍阴长公主能带这门客入宫,可见其会服侍,能让颍阴长公主出入宫闱都带着他,便也方便传递宫中消息给梁献卓吧。 魏琨应该已经猜到前几日的刺客是冲着他去的,他挑这个时辰杀这门客,是要震慑梁献卓,今日他杀的仅仅是一个细作,若梁献卓再有动作,死的就不止一个细作那么简单了,他现是戾帝的郎官加官侍中,戾帝明显想重用他,把他逼急了,在戾帝面前进进谗言,都够梁献卓喝一壶的。 也许他还存着挑拨戾帝和颍阴长公主的关系,毕竟那门客明面上是颍阴长公主的人。 伏嫽都不得不佩服他有胆有谋,小小年纪,就会了这摆布人的手段,跟他作对,或迟或早也得被他算计回去。 两人到清凉殿前,殿前守着中常侍,魏琨与他汇报了果园情况,伏嫽也在一旁帮腔。 那果园离这清凉殿有段距离,这才过伏天,就是做洒扫的低贱宫婢内侍也不爱往那蚊虫多的地方凑,但像魏琨和伏嫽这样的未婚夫妇,一时情难自已,在果园却是极好遮掩的地方。 中常侍是宫里的老宦官,近身服侍戾帝,很是信他们的说辞,赶紧遣了小黄门去果园查看,小黄门回来报说果园里真像魏琨他们说的那样,中常侍便入内禀报给戾帝,不一会戾帝招魏琨进去回话。 伏嫽候在殿外,片刻后竟是薄朱先出了殿,薄朱还像来时般面纱遮脸,伏嫽给她行礼,她冷哼一声,匆匆走了。 伏嫽翘起唇角,看来魏琨这招隔山打虎效果不错,薄朱吓得不清呢。 魏琨出殿以后就送了伏嫽回家,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路上谁也不搭理谁。 归家之后,伏叔牙和梁光君自然有一番拷问,伏嫽也没有隐瞒他们,如实说了皇后要她给赵王看相,大人们听着各自叹气。 庖厨做好宵夜送来东院,大人们留魏琨吃好宵夜再走,宫里的生辰宴都没吃饱,总不能回去饿肚子睡觉,就食间便又说起婚期,离两人成婚已经不到十天,大人们觉得该筹备的也该筹备起来。 再有还得携家去给养育魏琨这么多年的魏平扫墓祭拜。 隔天伏嫽还记挂着要送酒给贺都,让阿雉跑了一趟,阿雉回来告诉伏嫽,贺都拿到酒也没多欢喜,又愁又笑的,还自嘲说从此戒酒了。 伏嫽方才悟出皇后用意,贺都身患消渴疾1,不宜饮酒,但贺都于吃喝上甚少忌口,皇后用赐酒来劝诫贺都,真可谓是良苦用心。 贺都只不过算是皇后半师,皇后竟这般尊师重道,戾帝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样的小事,伏嫽唏嘘了一阵转头便抛之脑后。 三日后,梁献卓突然动身回齐国,据闻戾帝也终于听了群臣的劝诫,送薄朱出宫,但留下了薄朱的外甥女,对外宣称对其钟意,晋封为美人,这下群臣再无异议。 伏嫽是只字不信,戾帝怎么可能放薄朱走,就是戾帝真有可能放她,她也会想尽办法留在宫里,只怕那宫里的薄美人还是薄朱,薄朱是先帝的美人,到了戾帝的后宫,还是美人,争到如今,戾帝连夫人的位份都不愿给她,多可笑。 梁献卓冷血薄情,利用尽一切可利用的,这辈子没有她了,轮到薄曼女遭罪,薄朱顶替她留在长安,即使将来梁献卓登上帝位,她也不能以薄曼女的身份入后宫,从梁献卓利用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是弃子。 恶人自有恶人磨。 得知这消息时,伏嫽长舒了一口气,她从此彻底摆脱了梁献卓,从今往后她只做一件事。 前世的仇这 世报,她要和魏琨绑成一条绳上的蚂蚱,搅混这滩发烂发臭的污水,掀翻他梁献卓的江山。 -- 出发去祭拜魏平的这日是阴天,天际阴沉沉的,却不下雨。 魏平的坟墓在北城郊外,那地方以前很荒芜,后来长安定都,百姓迁徙过来,把坟茔也迁徙到北城,这里渐渐多了许多墓地,有名的无名的。 伏嫽也得跟着大人给魏平磕头,换做上一世十六岁时,她定会不满,魏平是伏叔牙的部下,怎么能主君给部下磕头呢? 这世她磕的很干脆,心里带着虔诚,感念故人。 魏平的坟墓不像其他坟墓长满了野草,墓碑上连灰尘都不沾,碑前还摆放着新鲜的祭品。 魏琨大概会时常过来打扫。 魏平的出身不好,原是舞阳县当地豪族家中的马奴,后来那豪族犯了事,家中财产充公,魏平身为马奴也成了公家的财物,后被伏叔牙看中,帮他消了贱籍,从此一直跟随伏叔牙南征北战,甘做其马前卒,是对伏叔牙最忠心耿耿的部将。 魏平上战场常打先锋,身上早已留下累累伤痕,前些年魏平身体越发的不好,伏叔牙也是求了许多大夫给他医治,还是没保住,伏叔牙想将其葬在伏家陵园内。 豪族们有自己的陵园,不屑于挤这片坟地。 但魏平死前遗嘱是,只想像普通百姓那般葬入北城郊外。 以前伏嫽不懂,豪族陵园墓地宽大,不比这郊外舒坦,重活一世,伏嫽便理解了魏平。 前半生是马奴,后半生追随阿翁,他这辈子都是为别人活的。 所以死后,他想作为魏平作为一个普通人入土为安。 伏嫽立在墓边,放眼远眺,一眼望不到头的坟场,荒凉凄厉。 她又看了眼魏琨,魏琨跪在墓前烧纸敬酒,做好儿子应该做的,再起身退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站立。 清晨这里没什么人,寂静极了,伏叔牙哽咽着絮叨那些属于他和魏平的年少往事。 伏嫽的思绪慢慢飞远,想起了上辈子,这里也是埋葬伏家的地方。 那是伏嫽第一次出逃,她很清楚被抓回去的后果,可她要出去,她的阿翁、她的族叔族伯们暴尸荒野,没有人为他们收尸,她已是不孝女,即便是死也要让他们入土为安。 那日梁献卓被薄曼女留在宫里,她趁机逃出宫,直奔北郊。 北郊已不是早几年百姓的坟地,戾帝当政的那几年,百姓死的越来越多,这儿已成乱葬岗。 也是阴沉沉的天,夜枭盘旋在空中,发出凄惨的叫声,北郊有一块坡地,坡地不远的地方有棵枯树,枯树旁停了一匹孤马,以及树下魏琨在挖坑。 伏嫽一步一步走近,一切言语在这时都显得苍白,她向魏琨要了一把铁锹,学着他刨土,他们刨了十三个浅坑,然后她跟在魏琨的身后,找到了尸首。 尸首有些腐化,已经快辨不出谁是谁,但她还是在当中辨认出了阿翁,阿翁身上穿着战时盔甲,他没能马革裹尸,他死在了帝王的猜忌下。 伏嫽眼睛已经干涩的哭不出眼泪,魏琨背起阿翁放到坑里,她来填埋。 鸡鸣的第一声,他们终于安葬了所有族人。 伏嫽眺望着城楼上窜动的火光,宫里应是发现她跑了,她拒绝了魏琨向她伸来的手,她刚小产,他带着她只会累赘。 她仰视着马背上的男人,有许多年她没有正眼看过他,黎明前很昏暗,她却看清了他的样子,他很疲惫,应是日夜兼程赶来的京兆,他脸上甚至长了胡子,显得邋遢不堪,他果然总能让她讨厌。 “你知道我讨厌你么?明明我才是阿翁的女儿,阿翁却偏爱你,现在阿翁没了,你我最好永不相见,我厌恶你,我恨不得死的是你!你滚啊!” 她如愿看着魏琨收回手,头也不回的骑着马远去,漫天下起了雨,她在雨中哈哈的笑,他得活着,他要替她替伏家报这血海深仇! 作者有话说: ---------------------- 1消渴疾:糖尿病 第21章 入秋后雨水反而少了,晚风拂面甚是凉爽。 阿雉在房里给伏嫽挑明日要穿的衣裳,明日是纳采礼,魏琨要带官媒上门来提亲,轻易不能慢待。 阿雉挑好一套桃粉右衽袿衣兼一双鸳鸯履。 “魏郎君会不会提着鸳鸯来呢?”阿雉兴致勃勃的探头出来,托着鸳鸯履给伏嫽看,又欢喜道,“或者提羊来也不错。” 古来的纳采礼要不是大雁,取之忠贞;要不是鹿羊,取之祝颂;再不然是鸳鸯,意为夫妇恩爱。 上一世,梁献卓来伏家提亲,用的信物就是鸳鸯,伏嫽年少无知的年纪,只当鸳鸯真是恩爱一生一世,等到后来见识广了,才知鸳鸯这种鸟最是薄情寡义,雄鸟常在外寻觅其他雌鸟。 至于羊,想到宫里的羊车,伏嫽更反胃,她没好气道,“你怎么就不盼着我点好的?” 她虽说跟魏琨要做对假夫妻,但也不想大喜的日子他提这些晦气玩意上门,她琢磨着得去东院找伏叔牙要礼单看看。 她看也不看阿雉手里的鞋履,趿着木屐哒哒的出了院子。 阿雉唉一声,把鸳鸯履收起来,换了双漆画履作罢。 伏嫽信步来到东院,这会儿是入睡的时辰,院里的仆从都下去歇息了,只留了几个青衣1守夜,伏嫽过来他们原要通报,伏嫽示意他们别惊动里面的大人,自顾蹑手蹑脚的上了屋廊,眼瞅开着窗,两位大人在说话,她难得调皮一次,想要凑过去吓唬人。 “有那层关系,绥绥嫁给他,也不知是福是祸,将来若不慎被揭穿……”梁光君不安道。 伏叔牙安慰她,“这么多年都没事,只要你我不说,以后斑奴就是普通人,他老成可靠,绥绥嫁给他我放心的很。” 伏嫽停住身,从他们的话里,好像魏琨不止是孤儿那么简单,她再往下听,两人已经转话说到别的事上,她回想前世那么多年下来,她也没发现魏琨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她忽灵光一闪,她能从前世重生回来,莫不是阿翁阿母也是重生的?所以才会知晓魏琨以后是做反贼的。 伏嫽窜到窗前,冲着两人嗷呜一声,没吓到人,反把他们给逗笑了。 伏嫽惦记着礼单,先问他们要了礼单。 礼单长长一串,分别罗列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事项所要备的礼,全是魏琨要提前备好的,伏嫽还记着他顺人钱袋有多娴熟,以前阿翁常带他上战场历练,约莫顺了敌方不少财物,这回全用在成婚得花销上,至少没敷衍她。 伏嫽瞅到纳采,上面记得清楚,明日卯时,魏琨提大雁携官媒上门提亲。 还挺会挑,挑了大雁,谁要同他忠贞不二? 伏叔牙和梁光君看她对着礼单又笑又哼的,彼此互视,他们绥绥这小鹿乱撞的别扭情态,他们过来人都看在眼里,这下是真栽魏琨身上了。 伏嫽卷好礼单递归给梁光君,趁着梁光君转去放礼单,故意问伏叔牙。 “阿翁,你信不信人有前世今生?” 伏叔牙愣了愣。 伏嫽道,“梅夫子曾说过,取人状、取人言、取人色以观之成相,我观阿翁天庭方正饱满,必得天佑,阿翁上辈子说不定也是大将军。” 伏叔牙哈哈大笑,待要夸她,梁光君已黑着脸转过身道,“瞧瞧都是你非要她学相术,纵得没边了,成日胡说八道,传出去又得招人笑话。” 伏嫽很是不服气,“我看相准的很,连陛下都信我。” 嫁宿敌(重生) 第18节 梁光君好笑道,“那你说说,你看出你自己上辈子是个什么?” 伏嫽得意道,“相者不自相,不过梅夫子给我看过,说我有光景之祥,说不得上一世做皇后了。” “你做皇后,那我岂不是西王母?你阿翁得是天王老子。” 伏叔牙开怀大笑,伏嫽就被梁光君给赶出了东院,一番试探下也明白,阿翁和阿母绝非重生,魏琨那可疑的身份只能她自己去摸索了,反正来日方长。 东院屋里,梁光君一阵发愁,直说学了这相术害人,什么话都敢胡说。 伏叔牙笑过后又叹声,“梅致相术精师,若绥 绥没骗我们,也未必不成真。” 梁光君摇摇头,“她现在这样无忧无虑最好,天家人不是那么好做的,况且陛下刚登基不到一年,除非天崩地裂,谈何易位?” 伏叔牙往香炉里放了些安神香,沉静片刻道,“他们想做什么便随他们去吧,等两个孩子完婚,就听贺都的,我辞了官,咱们回舞阳,也不给孩子们添乱了。” -- 隔日行纳采礼,魏琨果真提了只大雁上门,规规矩矩的依照官媒指示送上求亲礼,两家定下了八月初十的婚期。 婚前格外忙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哪样都要做的周全。 再有魏琨无父无母,还得日日兼顾宫中事务,伏叔牙自然体谅,这婚事说到底也是自己家关起门来办,只要场面上过得去,便也就过去了,最主要的还是小夫妻俩合意。 月初又撞上了皇家校猎,这场校猎设在上林苑,主要是戾帝带着妃嫔狗马弋猎,朝官们若无暇分身,也不是非要参与,但魏琨是郎官,便脱不开身了。 魏琨那破宅子里家具陈设都缺,这事伏嫽想一把揽下来,说到底是伏嫽以后长久要住的地方,与其让魏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男人挑买,不如她来。 但梁光君嫌她太小,不会操办,干脆替他们做主了。 天不亮,伏嫽就被梁光君拉去了市廛,梁光君操心的很,她不久就要和伏叔牙回舞阳,有些掌家的本事,也得教教伏嫽。 梁光君做事利落,跑了几家铺子定好家具。 只要是付钱,身后跟来的一个家僮都抢着付,那家僮是魏琨提前两天来市廛买下的奴隶,魏琨已早早交代过他,能出钱的地方绝不可让伏嫽母女垫付。 梁光君见着家僮这么勤快付钱,心里仅剩的那点不如意也变得服帖,又带着伏嫽往成衣铺子去,要给她和魏琨都置办几身婚后要穿的行头。 进成衣铺子后,梁光君在里头挑衣裳,主家奉上茶水果品招待,伏嫽坐着品茶。 片刻听墙另一边有人嬉笑,“我听说她那义兄也不想娶她,实在是她嫁不出去,她义兄才不得不娶。” 还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都能碰见鹿明姬。 伏嫽放下茶盏,抬手朝那墙上敲了敲,“几日不见,鹿明姬你这造谣生事的能耐又见长了,我阿翁给你们的教训看来没吃够么?” 墙那头一时噤声。 片晌鹿明姬又不怕死的和其他女伴道,“理她做甚,堂堂豪族女公子下嫁,她那义兄靠着巴结奉承陛下才有了官身,哪日惹得陛下不快,连带着她娘家一起落魄!有什么了不起?” 伏嫽起身,顺手端起一盘犬牒绕到墙后面,冷不丁冲着还在得意洋洋的鹿明姬兜头一盖,汁水浇了她全脸。 登时在场女娘都吓住了。 魏琨正骑马停在铺子前,瞧她扬起秀气明媚的脸庞,趾高气扬道,“你敢再毁谤一次试试?我再叫你尝尝大蒜的滋味!” 大蒜是真有,就挂在墙头,是店家驱邪用的,她举手就能拿到。 鹿明姬丢尽脸面,气急败坏之下已顾不得淑女姿态,跳起来想跟她打架。 伏嫽便看向门口的魏琨,叫了声阿琨兄兄,女娘们全转头看门口,就见那外面的郎官身长得有九尺,穿一身官服分外衬得肩宽腰细,又长了副极俊艳的皮囊,京兆中的那些豪族公子哥在他面前未必够看。 魏琨从马上下来,那匹马还载着从上林苑中猎到的一头鹿,血迹斑斑。 鹿明姬气势退了半截,眼看着伏嫽袅袅婷婷的走到魏琨身旁,先前的泼妇像转瞬成最软柔的美人娇态,拉着魏琨的手,转头朝鹿明姬指去,“她欺负我!” 非常的张扬跋扈,这才是她伏嫽的本色。 魏琨很配合,回握着那只香软的手,两眼微微觑起,望着鹿明姬眼冒杀气。 鹿明姬哪还有较劲的底气,这可是最受皇帝信赖的郎官,她阿翁只是个狱丞,她若是在这里被杀了,她阿翁也不敢报仇,遂顶着一脸汁水上前不情不愿的向伏嫽行谦礼,“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今日得了女公子的教训,往后断不敢再多言。” 伏嫽轻笑道,“这才对呢,少饶舌,没得惹人烦,到时候真嫁不出去了。” 鹿明姬敢怒不敢言,灰溜溜离去,其他女娘看够了笑话,也三三两两散了。 待人都走空,伏嫽和魏琨各自敛了神色,两手松开,仿佛彼此很不熟,面无表情各退一步,一前一后进铺子,待梁光君挑好衣裳,便一起归家了。 -- 转眼到初十,婚期已至。 黄昏时魏琨来迎亲,梁光君红着眼将伏嫽送出门,该交代的也交代了,她还将压箱底的避火图也传给了伏嫽,只盼望她和魏琨能夫妻和睦。 伏嫽身为新妇,随魏琨入室以后,先行了同牢合卺2、解缨结发3等礼数,随后魏琨这个新郎官还要亲自去宴待宾客,留伏嫽一人在婚房中。 伏嫽还没用晡食,腹中委实饥饿,好在阿雉送来蒸饼充饥,吃饭之余,她叫阿雉把自己的嫁妆单子和客人送来的礼单都拿来,她得好生盘一盘。 阿翁阿母还是如上一世般,良田好宅都给她做了陪嫁,上一世她为助梁献卓成就大业,这些嫁妆最后都消耗殆尽,如今她没那么傻了,这些嫁妆是阿翁阿母给她安身立命的,谁也动不得。 阿雉还太小,伏嫽让傅母看顾好嫁妆,随后吩咐洗漱,之后就该呼呼大睡。 两人看她睡下欲言又止,这大喜日子,等魏琨回来就该洞房了,梁光君出门前,叮嘱傅母一定要伏嫽看避火图。 傅母臊着脸道,“小女君还有件事忘了。” 伏嫽翘起身,直言对,叫她们都出去,傅母当她会意,便和阿雉退出了新房。 伏嫽爬起来,往屋中周遭环视一圈,眼定在角落的旧橱柜上,这橱柜还没扔出去。 她踩着香训履挪到柜前,将柜门打开,那里面放着魏琨的衣物,以及底下摆着一只很不起眼的陶匮,她探进陶匮内,摸索到一块布包硬物,拿上来掀开。 一倏然大惊失色,果真是虎符! 作者有话说: ---------------------- 下章就入v了,入v时间是周一夜里十二点也就是周二凌晨0点,到时候v章给大家献上万字,v章会开个抽奖,很感谢很感谢小天使们追到这里,给大家鞠躬! 1青衣:卑贱者着青衣,故称婢仆、差役等人为青衣。 2同牢合卺:"同牢"是指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之肉。"合卺"是指夫妇交杯而饮,注意--是交杯,交换杯子而已,并非很多误导人的古装剧那样挽着胳膊喝的"交擘酒"。 3解缨结发:指新郎亲手解下新娘头上许婚之缨,双方各自剪下一束头发用红缨结在一起放入锦囊。象征一对新人牢牢结合,永世不分离,所以就有了结发夫妻这一说。 第22章 上一世梁献卓口中遗失的半块虎符竟然这么早就在魏琨手里,依照梁献卓的说法,这虎符应该是随着已故太子消失的,那魏琨定然与先太子关系匪浅。 先帝诛灭先太子,魏琨的父母应当是先太子亲党,否则这虎符不可能传到他手里,诚如阿翁所言,这层关系不能坦白于人前。 先太子死的冤枉,当年经历过那件事的朝臣,都明了这场祸端不过是因先帝的猜疑而起,这种事自古便有不少,为臣的谁敢忤逆君上,如今又是戾帝在位,魏琨若真是先太子旧臣遗孤,以戾帝的残暴脾气,只会将他当成逆党。 也许魏琨不是这时才有的谋逆心思,十三年前,他父母身故的那一刻,篡位的种子就已在他心底种下。 伏嫽和魏琨很像,他们都曾被冰冷麻木的掌权者伤害过,他们都想着要报复回去,他们是同道中人,没必要针锋相对,互戳彼此伤痂。 伏嫽小心包好虎符,重新放回陶匮中,起身时,余光瞥见窗纱上,正好有魏琨的影子走过,她急忙转到旁边的绿釉陶柜,那是她放贵重器具的地方,她在里面胡乱抓了一块锦帛。 魏琨也在这时进门,第一眼先看向自己的旧柜子,没察觉打开过,第二眼才看到伏嫽,眼定定的 注视着她手里的锦帛,皱眉再飞快移开视线。 伏嫽看他眼神闪避,低头看手上拿的竟是避火图,也不知道阿母何时放进去的,上面妖精打架,谁看了都得尴尬。 但尴尬归尴尬,她和魏琨相看两厌,又不会真洞房,她飞速把避火图塞回陶柜里,再从陶柜里摸出一册书简,抱着书简回了床,装作翻看书简的姿态,实则眼尾暗暗观察着魏琨。 这婚是戾帝赐的,戾帝赐婚当然不是想要他们喜结良缘,所以今日婚事并没有大办,伏叔牙也是怕办的太张扬,让戾帝察觉赐婚不仅没让伏氏脸面扫地,反而成了皆大欢喜,到时定会再记恨上魏琨。 魏琨一身酒气,显然在宴上被客人灌了不少酒,他褪掉外穿的纁红深衣,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物,转去一旁的盥室。 伏嫽赶紧收了书简,朝外叫阿雉,阿雉推门探头,贼兮兮道,“女君叫奴婢?” 成了婚以后,伏嫽就从女公子变成夫家女君,阿雉叫惯了女公子,叫女君还有些别扭。 伏嫽让她进来,说道,“快去把蒻席搬来。” 她一早就与阿雉说好,藏了蒻席在橱柜中,阿雉手脚麻利,赶忙把蒻席搬出来铺到地上。 “靠床太近了,再离远点,”伏嫽道,要是能搬来一扇屏风隔断就好了,可惜这屋子太小,屏风还占地方。 阿雉便再把席子放远些,往上铺了薄衾,备好枕头,做完嘟囔道,“新婚夜,女君真要和主君分床睡啊。” 伏嫽把书册推给她,指着上面的几行字教了一遍,要她拿回去学,限一日学会,若不成,就要打手心,阿雉箝口侧目1,抱着书简走了。 伏嫽哈欠一声,一翻身就睡了过去。 须臾魏琨从盥室出来,抬眸瞧床上伏嫽已经睡着了,地上很周全的铺着席,用意不言而喻,就是不想和他同床共枕,他踱到旧柜子前,取了陶匮内的虎符系于汗衣中,便躺到席上闭目睡去。 一夜无梦。 -- 新妇婚后第一日该有成妇礼,随夫君拜见舅姑,魏琨父母已不在,依照俗礼要行的是祭祢礼,祭祢礼讲究时间,要在三个月以后,去供奉舅姑的祢庙行奠菜,以示孝敬。 魏琨父母应没有祢庙,可能连尸骸都没有。 伏嫽早上醒来,魏琨已上值去了。 成婚前,魏琨将这小院子翻新了一遍,原先这小宅没有食堂,也在东面靠墙处辟出一块地建起了食堂,说是食堂,里面隔了两小间,一间平日就食,一间用来待客。 伏嫽坐在食堂内用朝食,看着院子,这小院虽然小,荒废了有点可惜,她想要个花圃,便让傅母去市廛买些花种回来种,顺道再去胭脂铺子看看,有没有上新的胭脂水粉,她的妆奁内这些物什都所剩无几了。 这些额外的开销她没想过找魏琨要钱,说是夫妻,其实也不过是搭伙过日子,一场婚礼下来,他该是捉襟见肘了,既然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她也得手下留情,真把他榨干了,倒霉的也只会是她。 傅母应话便去。 伏嫽朝食吃的差不多,左右无事,昨天又累了一天,打算回房再睡个囫囵觉,却见家僮把房里的旧柜子搬了出来,正搬到院里,再劈成薪柴送去了厨下,又重新搬新柜子进主卧。 伏嫽指使阿雉去打听,阿雉回来说是魏琨的吩咐,那旧柜子不要了。 伏嫽心底迟疑,昨晚魏琨没进房前,她就已经将虎符放回去了,按理来说他应当没发现陶匮被动过,现在突然不要旧柜子,难道自己放的不对,让他警觉了? 那枚虎符他一定藏匿去了别处,她也不是非要知道虎符的去处,只是若真是她猜的这样,她就得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可若真是猜的那般,她今早就不可能活着醒过来。 伏嫽按捺着惊慌,回房后从妆奁中挑了一根尖细锋利的玉簪簪进挽起的发髻中,若魏琨真敢对她下杀手,这好歹能防身,暂且先睡一觉再说。 伏嫽这里回房歇息,傅母至晌午方归,比着院子布局,叫来两个青衣帮忙栽种,伏嫽这次成婚,原先定好陪嫁有四个年轻的青衣,四个婢女,青衣做洒扫,看家护院都在行,伏嫽只要了两个,婢女也只阿雉陪嫁跟来,外加一傅母。 嫁宿敌(重生) 第19节 魏琨雇了上门浆洗衣物的妇人,只算雇佣女工,不算女婢。 他们都很清楚,伏嫽嫁给魏琨不是来享福的,仆婢带的太多,容易引人注意,这小宅子也没多大,仆婢们住的地方都是临时靠着外边的墙垣搭建的,魏琨也没那钱买大宅子,无非都是凑合。 傅母安排好人手,得空了上主卧看一眼,见伏嫽睡得香甜,没忍心打搅,往妆奁里放好新买的胭脂水粉,小女君素来爱美,自记事起,所用饰品妆物都是时下最盛行的,哪怕戾帝登基以来伏家在朝势颓,小女君的吃穿用物也没短缺过,可怜如今嫁了魏琨,他又毫无根基,小女君跟着他将来免不得要受苦。 傅母悄悄叹气,还惦记着梁光君的叮嘱,收好妆奁,出来以后找着阿雉。 “今早主卧是你进去收拾的,那床衾上可见血了?” 阿雉有听傅母提过,新妇洞房后,床褥见血才算礼成,可昨晚女君和主君是分床睡的,今晨她入内收拾,床上也干净的很,这话当然不能告知傅母了,她仗义的很,才不会出卖自家女君呢。 阿雉对这事也是一知半解,既然说见血好,那她便会举一反三了。 “嗯嗯,好大一滩血哩!” 傅母惊的张大嘴,“好大一滩血?” 这洞房不得洞出人命了! 傅母扭头再往房里瞅了一眼,床上伏嫽还睡着,脸上因睡眠充足而充血,似敷了薄薄一层粉,朱唇微张,分外惹人怜爱。 这也不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傅母板起脸道,“你这丫头诓我,到底见了多少血?” 阿雉摸不准,一时直挠头,“褥子都洗了,我也记不清了。” 记不清见了多少血,但总归是见过血的,傅母心里稍微有点放松,但阿雉刚才能说出好大一滩血,想必昨夜洞房小女君遭了不少罪。 伏嫽是傅母自小看到大的,虽为主仆,但傅母实则也将她当成自己孩子一般,这些年伏家对伏嫽的教养极为精细,伏嫽是娇惯性子,以前家中主人也想过为她在京兆豪族中甄选出一位温雅的夫君。 可也料想不到,伏嫽嫁了魏琨,魏琨人高马大,又是在军营里长大,粗人哪里懂得要对小女娘体贴,劲头上来了,定也不管人死活。 傅母想到伏嫽平日都活蹦乱跳的,这一成婚,倒像是睡不够,一看就没少被折腾,她身为傅母,等魏琨回来,这事还得隐晦的提一提。 她和阿雉两个先宰了只鸡,进厨下给伏嫽煲鸡汤,阿雉搁门口择菜,日头上去时,竟见魏琨从外面进门。 阿雉瞧他是想进主卧,忙把他叫住,“魏、主君,女君还没醒……” 魏琨停在门前,又要伸手推门。 傅母这时走出来,边跟他说话,边和阿雉使眼色。 “主君公务繁忙,白日如何有空归家,奴婢正好在煲汤,还请主君上食堂坐一坐,待会喝口汤。” 傅母虽为奴,也是家中老人了,这点面子魏琨自然给,遂挪步去了食堂。 阿雉眼疾手快的跑厨下端汤。 傅母想了想,又做几道合魏琨口味的菜,自古以来的规矩,一日下来只用朝食和晡食两顿饭。 可昨夜新人洞房,总得耗费精力,今晨又去上值,眼下只怕是饿了。 傅母即便置气魏琨不会疼人,但也没有要人饿肚子的想法,毕竟是小女君的丈夫,饿坏了,也只让小女君心疼。 傅母这边手头事情也忙的差不多了,便揣着心思去食堂,正听堂内阿雉在答话。 “女君说院里空落落的,建个花圃 好,早上傅母就出门去办这事了,等花圃种好,几场雨一下,就能长叶开花,多好看。” 傅母还有些担心魏琨会不高兴,毕竟现在他是家中主君,做什么事,按理也得知会他一声。 不过好在魏琨也没说什么,把鸡汤喝了,菜倒没动,起身准备出食堂。 傅母忙上前道,“主君这是要走了?” 魏琨顿了下,说,“陛下恩准我休沐三日。” 大凡在朝任职,若有喜事,依律是该休假,但魏琨做的是郎官,能不能休沐,得听戾帝的,戾帝难得体恤臣下了。 三日呆在家里,又值新婚,小夫妇必然如胶似漆。 傅母也顾及体面,小声道,“主君怜爱女君,也不必总呆在房中,三日后还要回门,主君也可携女君出门去玩。” 她觉得自己说的够直白,但魏琨听完分毫没甚反应,嗯了声就出食堂往主卧去。 傅母赶紧催着阿雉去厨下端鸡汤送到主卧,好歹吃了鸡汤,伏嫽也能养回一些精神,不至于下不来床。 房门一开,伏嫽被吵醒,惺忪着睡眼迷蒙蒙的看向来者。 直到魏琨走到床前,高大身影几乎将她笼罩住,压迫力极强。 伏嫽一激灵,本能拔下发髻里的玉簪。 “女君醒了?快起来喝鸡汤,是傅母熬的,”阿雉捧着一碗热乎鸡汤进房里,傻愣愣感受不到这室内气氛怪异,放完鸡汤又退走了,还很体贴的带上了门。 伏嫽这下真清醒了,手里攥着玉簪,仰起脸看魏琨,即见魏琨眼底凛冽,他也没离自己有多近,止步在椸枷1前,他手放在腰带上,应是打算解衣,她太戒备,反而先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伏嫽先让自己镇静下来,玉簪簪回发,原想开口让魏琨先出去,她要换衣服,但已成夫妻,她换衣,让魏琨出去,就怕门外听见,索性昨晚就穿着袍子睡的,也没怎么。 她下了床。 魏琨的目光跟着她,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绛色宽袖右衽长袍,宽袍素来都是夜间歇息时穿的,轻盈宽松,像伏嫽这样单薄窈窕的女娘穿宽袍不仅不显臃肿,还衬的其体态完婉转婀娜。 知礼仪的人家,轻易不会外穿衣袍,显得不庄重,但也有那等放荡不羁的名士,身着袍服,跑马吃酒,十分潇洒,明显伏嫽不是这类人。 她只不过没把魏琨当成自己的丈夫,我行我素罢了。 魏琨盯着她脑后那根玉簪,昨晚睡觉时,她可没戴簪,今日陡然戴上了,防的是他。 伏嫽坐到茶几旁喝鸡汤,抬眸扫了魏琨两眼,他真的在脱官服,竟然不上值了。 魏琨身板挺直,背对着她解腰间佩戴的环首刀。 “你刚才是想拿玉簪捅我?” 伏嫽登时呛了一口,连咳几声,脑中飞快转动,想着要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魏琨已解下佩刀,转过身道,“没什么说的?” 伏嫽看着他手中长刀,胆颤心惊,直怕他怒极砍了自己。 “我并非想捅你,玉簪只是用来防身,你别忘了,你曾经放言杀我,我怎不怕?” “那是我吓到女公子了,”魏琨又转回去挂好佩刀,拿了衣物换好出来,说道,“等回门过后,我会搬出主卧,女公子不用担心我下杀手。” 他还叫伏嫽女公子,仿佛又回到了先前彼此间互相不痛快的时候,但他说了这番话,伏嫽顷刻便没了胆怯心,只要不杀她,一切都好说。 “我们刚成亲,你搬出主卧要是被阿翁阿母知晓,定不得安宁,你还是留在主卧的好。” 虽然相互看不顺眼,但新婚三日新郎就搬出新房另住,传出去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魏琨没应声。 伏嫽道,“你可以继续睡蒻席,那张席子就是为你备的。” 魏琨道,“那我还要感激女公子为我考虑。” 阴阳怪气的。 伏嫽当没听懂,他们又不是真夫妻,总不能真睡一起,他睡蒻席,她睡床不挺好,难道要她睡蒻席,床让给他,他一个身强体壮的郎君,莫非还小气的不让她。 鸡汤喝完了,伏嫽也不看魏琨,溜达到窗户旁边,往外看了看,院里青衣们正在修花圃,等修好了,大概是这小院子仅有的风光了。 只要魏琨想造反,他们或迟或早都会搬离小院,目下也不过是屈居于此。 伏嫽坐到镜台前,瞧妆奁里的胭脂水粉都装满了,多是时兴的,傅母对她的事情向来上心,上辈子她出嫁齐地,因傅母上了年纪,便将她留在京兆,她和阿雉两个小女娘去了陌生的齐地,吃不惯喝不惯,也听不懂齐地的口音,为了融入齐国,她跟阿雉闹了不少笑话,总归被人暗地嘲讽,阿雉半大年纪快速沉稳下来,她们主仆一直相依为命。 这一世有傅母在身边,嫁的是魏琨,院子破归破,却离娘家不远,她好像都没感觉到嫁人是件与亲人分别的悲伤事情,被阿翁阿母送出门还笑嘻嘻的,反倒是大人们眼泪汪汪。 若不是有规矩要三日回门,她今日就想回家里呆着。 她这个年纪的女娘正是爱美的时候,叫阿雉打水来洗脸,再慢慢上妆,等到打扮好了,镜里的女娘肤白唇红,美貌极动人,她很是满意,想着魏琨回来早,不然一起出门去逛逛铺子,回门的时候给阿翁阿母买些衣物之类的。 可一转头,这屋里哪还有魏琨的影子。 阿雉跟她说,“主君走了。” 伏嫽轻哼一声,跑的够快。 伏嫽一个新嫁娘也不好一个人出门,遂罢了心思,换好衣裳,来客厅这边,烹茶读简打发时间。 傅母瞧她一脸容光焕发,想是小夫妻恩爱,若再提房中那点私事,倒显得她这老奴不懂事,便也甚宽慰,只要他们感情好,小女君身体康健,旁的她也就不掺和了。 傅母坐在一遍边煎茶,笑道,“主君也是,今日既休沐了,也不知道带女君出门,反倒自己神神秘秘带着长孺出去。” 长孺就是魏琨买的那个家僮。 伏嫽心不在焉的看了会儿书简,顿住,长孺和阿雉一般大,还没长成的孩子,能替魏琨做什么? 她也想不出来,索性抛之脑后。 下午悠闲度日,将入黄昏时,魏琨回家了,长孺手里还抱了包麦芽糖,大方的分与了仆婢。 这几天阿雉早跟他熟了,问他下午跟着魏琨去了何处,他只支吾着要保密,魏琨不许他说。 晚间歇息时,伏嫽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魏琨。 “我并非想多管闲事,你我即为夫妻,有些事也当坦然相告,你下午出去做什么事情了,偏不能让家僮告与我?” 魏琨没答,反问她一句,“女公子曾说,我面相带煞,只有你我成婚,你才会为我解煞,现今女公子可想过怎么解煞?” 之前伏嫽为镇住他才信口开河,现下危机已无,她也拉不下脸说是糊弄他的,便随意道,“天机不可泄露。” 魏琨板板直直的哦一声,一闭眼就睡了。 伏嫽再叫他,他却不搭理,像是真睡死了。 莫名其妙。 伏嫽郁闷的想着,除了虎符,他还有什么秘密不可告人的? 她忽想起上辈子,她有记忆的二十七年里,魏琨没娶亲,也没姬妾,她还当是为她持节守贞呢。 重生回来这么久,显然是她胡猜乱想了。 寻常男人,除非家徒四壁,至及冠成年就要娶妻生子,魏琨这种孤僻已是少数。 当初颍阴长公主欲招揽他,也不见他屈就,他还总与她一个小女娘斤斤计较。 哪有男人像他这般的。 伏嫽想到那几次她触碰魏琨,他不仅没什么反应,反而还挺嫌弃她,越想越不对劲。 别是不近女色近男色吧! 嫁宿敌(重生) 第20节 伏嫽上辈子常在贵妇中周旋,也知道一些豪族会专门豢养娈童取乐,先帝都养过男宠,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长孺也是五官端正,称不上标志,胜在年少,魏琨总不能 也干出这豢养娈童的污糟事。 但若真被她猜到了,她也不能怎么着,婚前就说好的,她要她的舒坦自由,就不会碍着他寻欢作乐,管他什么娈童娇女,都与她无关。 伏嫽一经想通,便舒舒服服躺下睡着。 房中烛火燃尽时,魏琨睁开眼眸,盯了床上人片刻,又闭回眼。 -- 新婚第二日,魏琨终于有空闲,带伏嫽上市廛采买回门礼。 两人一路上盘算着要买的礼,魏琨又格外提到,要给家中的几个奴仆都买身衣裳,他们新婚,这也是添喜气。 伏嫽哪有不明白的,心里猜定是想给家僮买衣服,才找了这个借口。 入市廛逛了几家铺子,给仆婢挑衣服时,伏嫽有意挑了件月白蔽膝。 “这蔽膝衬长孺么?”伏嫽询问道。 魏琨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嗯。 伏嫽又道,“你看看长孺还缺什么?我一并买了。” 魏琨直皱眉头,“他什么也不缺。” 伏嫽笑道,“有你这个主君在,他确实不缺什么了?” 她这话学了点魏琨的阴阳怪气在里边。 魏琨听的清楚,知道她想歪了,懒得与她解释。 两人把该买的都买了,才准备归家,正打横门过,瞅见五马高车出了横门。 帝王出行御六马,诸侯王出行驭五马。 梁献卓已回齐国,按理长安应没有诸侯王滞留。 伏嫽仰头问魏琨,“这去的是哪位诸侯王?” 魏琨沉沉目送着马车远去,回她,“赵王。” 戾帝就这一个儿子,虽不喜,但也一直养在宫中,怎么会突然将其赶出长安了。 赵王的封国在冀州,戾帝登基以后,便将这地方封给了赵王,此地并不是富饶之乡,也足见戾帝对其没有偏爱。 伏嫽只是好奇,皇后翟妙想过收养赵王,不应当会舍弃赵王,必是宫里出了事情。 这街头来往人多,不是开口说话的地方,两人坐上马车回去。 伏嫽把衣物交给傅母,让她拿下去分发,转而和魏琨进屋,两人关上了门。 伏嫽与他对坐在茶几前,拂袖倒凉茶,递到他手边。 “你突然休沐,是不是也和赵王有关?” 魏琨轻抿了口茶,“女公子惜命,禁中之事,女公子还是不要打听为妙。” “你我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有事,我又跑不掉,就算是死,也该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伏嫽看他喝着自己倒的茶,却一直不语,忽发出笑来。 “你可别忘了,陛下和颍阴长公主面前我都能游刃有余,让我做你的帮手,你吃不了亏。” 魏琨将喝完的茶杯倒扣在桌上,“我不过区区一郎官,需得女公子做我什么帮手,女公子整日吃饱喝足,莫给我添乱便是我的福气了。” 他倒是藏得深,半点都不愿袒露自己是逆贼。 伏嫽也知一时半会儿想让他跟自己交心是不可能的,但这语气也忒看不起人。 伏嫽噌的起身道,“你今日小瞧我,以后有你哭着求我的那天。” 她哼了声,也不管魏琨脸上的戏谑,兀自踏出房门,招来在院里玩耍的阿雉,小声叮嘱她去外面打探消息。 晚间更衣时,阿雉悄悄告诉她,宫里确实出事了。 赵王过完生辰之后,突然患上了疠疾,这病发的快,烧的也快,赵王生母生性懦弱,不敢报与陛下,还是皇后前去探望,才发现赵王已快病危,经宫中侍医们抢救才救回了一条性命。 但毁了容,还把脑子也烧坏了。 前世赵王虽成傻子,却没毁容,也没有被赶去封地,依然被养在宫里,这一世却变了。 伏嫽重生以来,已有诸多事迹变化,她不觉得奇怪,她自己尚且没有嫁给梁献卓,前世和今世所行轨迹早已不尽相同。 只是疠疾早没了,这忽然冒出来的疠疾,更像是有人蓄意加害赵王。 戾帝若想杀赵王,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能干出这种事的,除薄朱不做他想。 薄朱有着和梁献卓一般无二的狠毒心肠,登临帝位的这条道路上,所有挡在她儿子前面的,她都会竭力赶尽杀绝。 戾帝在位三年,后宫不再有孩子降生,都说是戾帝自己把身体玩坏了,但谁知这其中真假。 这点事想打听就能打听到,魏琨有什么好藏的,肯定当中还有其他事,外人是不可能知晓的。 -- 新婚第三日,魏琨携伏嫽回门。 伏叔牙和梁光君一早就在门口相迎,欢欢喜喜把人接回家中,回门宴也办的低调,除二姊姊和二姊夫远在五原郡来不及赶回来外,其余两位姊姊姊夫都回了娘家。 孩子们个个都成家了,虽说家里略显孤静,但也没什么好牵挂担忧的,辞呈伏叔牙早已拟好,迟迟没有上递,倒不是舍不得这官位,只是伏昭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他和梁光君若这时走了,就怕见不到外孙降生,这才一等再等。 回门宴说白了也算家宴,伏嫽在家中长辈面前没多少拘束,她才嫁出去三日,梁光君就说她瘦了,什么好吃好喝的尽数往她食案上送,她吃不了多少,尝尝味也不错,随后再转送去魏琨的食案上,叫他代为吃光,这恩爱也是做给梁光君他们看的,好让他们都安心。 伏叔牙和梁光君自是看的欣慰,整场宴下来,都是满脸喜色。 欢乐的时光向来短暂,这一天转眼就过去了,伏嫽想留在娘家,等过了中秋再回魏琨家,但这显然不合规矩,被梁光君数落了一通,催着赶着出了娘家门。 伏嫽混不得意的坐上马车,掀起车帘还想跟大人们话别,但见大人们早转到伏昭的马车前,他们说话声小,伏嫽听不清,只瞅见三姊夫原婴垂头丧气,三姊姊红着眼圈,而阿翁阿母也好似在宽慰他们。 伏嫽想下车去。 魏琨对御奴道,“不早了,速归家。” 马车调头就跑。 伏嫽没站稳,直接坐了回去,发恼道,“你急什么?三姊夫看着有事,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魏琨不说话。 伏嫽急得掀帘子叫御奴停车,御奴道,“女君别为难奴了。” 伏嫽磨了磨牙,抱着胳膊侧坐到一旁,气愤道,“我是嫁给了你,可我家里人有事,我岂能不顾。” 魏琨道,“原家也是你家?” 他懂什么,若原家真有事,三姊姊岂能独善其身,若能补救自要及时想办法规避,难道说,明知道不对劲,还要坐视不管吗? 那她还重生什么?直接死在上一世,也好过折腾了。 伏嫽不顾马车摇晃,敲着门叫停车。 魏琨突握上她的手腕,阻止她道,“女公子还记不记得外舅外姑3的良苦用心?” 伏嫽怔了怔,阿翁阿母把魏琨当成了她脱离伏家的依靠,从她嫁人的那天起,与伏家有关的一切,阿翁他们都不希望她参与进去,他们只想她平平安安。 马车到小宅前停下。 伏嫽猛一下甩开魏琨地手,下了马车。 接下来两人开始冷战,又恢复到谁也不理谁的时候,直到中秋这日。 这是伏嫽出嫁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她想回家过,但依照梁光君的说法,是不合规矩的。 老魏家魏平不在了,也没什么旁支亲戚,只有魏琨一人,这中秋过的也甚是不舒坦,伏嫽看魏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坐一室就食,她吃完不打招呼就走。 连傅母和阿雉她们都看出,这两人又闹起来了,这才成婚几日,先前还如胶似漆,怎么回个门,两人又水火不容了。 傍晚伏嫽才刚洗漱过,听见院子里魏琨跟谁在说话,打开了窗,看清那与魏琨说话的正是阿翁身边的儿客高武。 伏嫽匆匆出来,“是不是家里有事了?” 高武只说让伏嫽和魏琨尽快回娘家。 伏嫽知道耽搁不得,忙忙和魏琨坐上马车,高武在马车上告知了缘由。 伏昭被原婴休弃了。 伏嫽怎么也没想到原婴会休伏昭,上辈子两人生分情尽,原婴都不愿休妻,放伏昭回家,这辈子明明没了误会,怎么还会闹到休妻的地步,三姊姊眼看着就要临盆了,难道是她想错了,原婴也同梁献卓一样,是凉薄狠心之人,不管有没有误会,他都会抛弃伏昭。 一直到娘家,伏嫽都心绪不宁,和魏琨一起入了东院的主卧,屋里寂静,只有伏昭在说话。 两人坐到一旁的窄榻上,听伏昭说着原委。 日前,戾帝召朝中当轴入宫,想给薄美人建一座雎鸠宫,这事自然遭到当轴反对,戾帝不死心,又独自招了大司农原昂进宫,让其拨款出来修建宫室。 从前戾帝要给先太后修陵园,原昂都不愿拨款,这次更不愿。 君臣争吵不休,戾帝已不像是刚登基时那般对当轴尚有忌惮敬畏,这次戾帝发了狠,将原昂扣在宫中,逼迫原昂同意,甚至原昂不表态,就要罢黜他的官职,将他们父子治罪。 伏嫽与魏琨新婚头一日,原昂在宫中撞柱自尽了。 原婴怕连累伏昭,所以只能休妻保住妻儿。 伏昭断断续续说完,仿佛已是精疲力竭,在回娘家前她已经哭了很多次,眼下还是落泪。 伏叔牙面色凝重,冲魏琨使眼色,翁婿俩出去谈话,留她们母女三人在室内。 伏嫽在主卧陪着伏昭好一些时候,勉强劝慰住伏昭,等把伏昭送回她出阁前住的院子歇下后,梁光君看天色已晚,不叫伏嫽夫妻回去,让他们也在家中歇下,伏昭如今悲伤万分,伏嫽做妹妹的陪在身边也好些。 伏嫽在娘家原住的棠梨苑,棠梨苑现已清落落,但屋里陈设没动过,还是伏嫽出嫁前的样子,室内只有一张床,没有多余的席子供魏琨睡。 伏嫽心想,他若有龙阳癖好,那确实不会被女人左右,睡一张床除了睡觉,也不会对她做什么,都能搭伙过日子了,也能勉强当个床搭子,等回小宅,依然睡他的席子去。 这时候伏嫽也没精力在意什么男女有别了,魏琨回屋后,她睡在床的里侧,让出了外床。 她本以为魏琨会犹豫,但魏琨也照样褪了外衫,躺倒在她身侧,闭上眼仿佛就能睡着,直接当身边香软美艳的女娘不存在。 伏嫽看了他片刻,轻声问道,“是你给三姊夫通风报信的吧。” 原昂被扣在宫里的那几日,戾帝突然让魏琨休沐,就是连他也防,说是对他信任器重,其实也不过如此。 可魏琨多机警,戾帝就是放个屁,他估计都能闻出什么味,戾帝自以为瞒的很好,其实魏琨已猜出他的用意,所以才会在他们新婚后一日,急着出门,去见的应该就是原婴,他把消息透给了原婴,原婴才会这么着急休妻。 嫁宿敌(重生) 第21节 原家可能真的不保了。 魏琨像真的睡着了。 “你忽然说给仆婢们买衣裳,是长孺去送信的?”伏嫽猜道。 长孺是魏琨新买的家僮,不易引人注意,若换了那日的衣裳,就不怕会被人盯梢了。 伏嫽心底对他是佩服的,他心思缜密,行事非常小心,根本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惜原昂真的死了,现在不知他有没有办法救原家。 “你和阿翁想出办法保原家了吗?”她问道。 女娘肌肤上淡淡香气随着她的说话传到魏琨鼻尖,不想闻到也避不开,魏琨的头往外侧靠了靠。 在伏嫽眼里就是极为避嫌了,她刚还犹疑他是不是好龙阳,是不是自己妄加揣测,现在岂不就坐实了。 伏嫽也不生气,探出细细白白的手指推他一下,“你说话。” 她的指尖又凉又软,推的那一下也没用力,触在皮肤上痒酥酥的。 魏琨皱着眉头睁开眼,“没有。” 伏嫽一下气馁。 “陛下欲除原家而后快,谁敢出面做保?”魏琨道。 伏嫽明白了,戾帝想为薄美人修建雎鸠宫不假,戾帝也是在借修建宫室一事铲除异己,原家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戾帝只会提拔在朝堂上听从自己的朝臣。 这种帝王驭臣之术,伏嫽上辈子在梁献卓手里就已经领教过,梁献卓好歹想过重振大楚,戾帝却只图金钱享乐,所有不如他意的,全部杀尽。 今时他猖狂,却不知自己气数将尽,终有被人赶下皇位的那一日。 -- 伏嫽在娘家陪了伏昭几日,戾帝终于下了诏,言原昂在御前自杀惊驾,目无君上,罢原婴官职,将原氏全族流放崖州。 戾帝转而又升皇后父亲郎中令翟骁为大司农,将朝堂上下的财权捏到手中。 不止朝中那些大臣,伏嫽也清楚,原氏不过是欲加之罪。 上辈子的翟骁升任光禄勋,与大司农毫无干系,原昂也一直在任上。 也许原氏和伏氏上辈子有误会在,反倒救了原氏。 原氏被流放的那日,伏家上下都想瞒住伏昭,可伏昭令身边的婢女出去打探回了消息,那婢女是原氏奴婢,虽没有告知伏昭原家的情况,却躲在无人处哭泣,被伏昭给发现了。 当时伏昭大恸,因悲伤过度而牵动腹中早产。 伏嫽爬到墙头,远远看着原婴与一众族人戴着手铐脚铐,蓬头垢面,一身落魄,被推搡着往东城外走。 家中婢女时时来询问原婴如何。 伏嫽咬牙说好,说原婴还如平时般丰神俊秀,没有受一丝伤。 她怕产房里伏昭不信,让魏琨帮腔,魏琨难得帮她一回,也说了一些好话。 可婢女带去的话并没有让伏昭更舒服,惨叫声从产房中不停的传出。 伏嫽从墙头下来,站在墙下流泪。 如果她没有重生,便没有原氏被戾帝戕害,于此时的原家,她是亏欠的。 半晌似下定决心,她对魏琨道,“我要救出原氏!” ----------------------- 作者有话说:下次更新是周二晚十二点周三零点,到时候还是万字章,因为要上夹子,这几天只能晚更,宝宝们可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再看,等下了夹子,会恢复下午六点更新的。 1箝口侧目:敢怒不敢言的意思 2椸枷:衣架 3外舅外姑:岳父岳母 第23章 半大女娘说出这样的话,别人听了只当是发梦胡言。 魏琨静视她片刻,道,“女公子也想陷伏氏入此等险地?” 他和伏嫽都很清楚,戾帝已在一步步揽权,他的目光盯在朝中那些阻拦他的当轴身上,暂时想不起伏氏。 伏家早已危如累卵,今时不同往日,她但凡有一丝举动,都可能让戾帝将目光转向伏家。 与上一世的戾帝相比,这一世戾帝仿佛愈加丧心病狂。 耳际的惨叫声渐渐微弱。 伏嫽捏着帕子好生将脸上的眼泪擦净,眼看婢女匆匆跑来,她朝魏琨走近。 “我自然不会蠢的拖伏家下水,你太小瞧我了。” 魏琨挑了挑眉,不再多话。 婢女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告诉他们,伏昭已没有力气产子,随时会昏死过去,问能不能让伏昭见一面原婴。 他们都知道,朝廷流放的人犯,如何能见呢? 伏嫽匆促到产房,两位大人已急得团团转,听她说有办法让伏昭恢复生志,即使半信半疑,也让她进了产房。 产房内血腥难闻,伏姜在往伏昭的胳膊上扎针,试图用针灸激起伏昭的意识,然而伏昭还是闭着眼。 伏姜满头是汗,嗓音发颤道,“谁让你进的产房,快出去!” 伏嫽上前,抖着手试了试伏昭的鼻息,很微弱,她小声问道,“三姊姊难道不想再见三姊夫了吗?” 伏姜一怔。 “睁眼了睁眼了!”稳婆在一旁笑道。 伏嫽看着伏昭睁眼,伏昭眼中泪水大颗大颗的往外流,伸指抓住伏嫽道,“他在哪儿 ……” 稳婆等人都从外面请进家里的,伏嫽不便直说,只对她道,“三姊姊若信我,半年内,三姊夫一定完好无损的回到你身边。” 伏昭含泪笑着道好,随即又疼起来。 产房内其他人都当是女娘的谎话,全京兆都知道原家被流放崖州,那崖州处在极南,苦热瘴毒密布,凡发配去崖州的,绝无生还的可能。 伏嫽被推出产房,不待片刻,产房内发出一声婴啼,伏姜擦着脸上的汗出来报喜,母子平安。 她倏然一颗心放回了腹中,冲院外的魏琨扬唇一笑,甚是明艳。 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似从前般鲁莽刁蛮,她行事大胆,重家人情意,他知道她说的要救原家是真的。 即便原家休弃了伏昭,为了伏昭,她也要救。 仿佛一夕间,她长大了。 魏琨和她对视片刻,把眼挪开。 伏嫽轻啧一声,要救原婴,还得找魏琨问些东西,她暂且不与他一般见识。 -- 伏昭险些难产,生产过后也甚是虚弱,好在有梁光君悉心照料,也日渐好起来,却从不和伏嫽提及产房中的约定,就好像没有这回事。 越这般,伏嫽才越看得出,伏昭是在等待,若半年内原婴回不来,伏昭极有可能会随他而去,是以救援原氏迫在眉睫。 伏昭渐好些,伏嫽也同魏琨归家,魏琨依然按部就班的上值,伏嫽则悠闲度日,于外人看来,原氏被发落,对伏家人没有丁点影响。 这日魏琨刚下值归家,刚在室内换一身常服出来,便被阿雉请去食堂,堂中檀香冉冉,他素日就坐的食案前摆了七八道美食,美酒佳肴,皆是他所喜口味。 伏嫽坐在另一侧食案,她盛装打扮过,红唇浅笑,美艳灼灼。 “今日阿琨兄兄多累,请多食用饭菜,以缓疲劳。” 她一笑,就知有了坏心,她再说此话,就知有坏招要往魏琨头上使。 魏琨随性坐下,提箸开始用饭。 伏嫽很有眼力见,耐心的等他吃饱。 不说话的功夫,伏嫽都在看着魏琨吃,其实魏琨吃相不算难看,他毕竟算是半个伏家人,又在御前服侍,一些贵族礼仪都会,人前也瞧不出与那些豪族子弟有什么差别,但私下在自己家中,他更肆意不少,放开了吃喝。 魏琨自幼长在军中,军中纪律严明,用食不能超过规定的时辰,遂养成了吃饭快的习惯。 伏嫽是知道的,她阿翁吃饭也快,一家人同食,阿翁最先停下筷子,阿母总嫌弃阿翁这毛病,贵族吃饭讲究细嚼慢咽,规矩礼数也多,是以阿母常说,阿翁虽列侯,伏家也是豪族,但若与那些真正注重礼仪的大族相比,还得被笑话。 以前伏嫽也认同阿母的话,既为豪族,就该有豪族的体统,她曾是京兆内最娇矜的贵女,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她要最时兴的,甚至未来夫婿,也得儒雅俊美,家世一流。 梁献卓倒是温柔体贴,践律蹈礼,可他不仁不义,做尽禽兽之事,周全的礼数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受尽苦楚。 先人告诫切勿以貌取人,她用一世教训才明白这个道理。 待魏琨吃饱喝足,伏嫽又拍拍手,阿雉从外端进来两钵酸马乳,各自分放在食案上。 在京兆很难吃到酸马乳,这吃食产自北地。 伏嫽笑道,“这酸马乳是二姊姊特地使人送来的,你尝尝。” 她和魏琨回门那天,二姊姊伏缇夫妇赶不回来,但送了一些草原盛产的好东西,她吃不惯酸马乳,才舍得便宜给魏琨。 魏琨瞥她一脸欣喜,很给面子尝了口酸马乳,那味够酸,得酸掉大牙,换个人,整张脸都要因这酸味皱做一团,魏琨也不过是抖了抖两条乌黑长眉,死活不再来一口。 “是不是很酸?”伏嫽执着便面遮在唇边,咯咯的笑着,哪里还藏得住促狭。 魏琨看她笑的犹如花枝乱颤,身体放松靠到后方的凭几上,呷了口清水,酸味才消减。 “女公子捉弄够了?” 伏嫽止住笑,说道,“我并非捉弄,只是与你分享美食罢了。” 她放下手中便面,自也剜一勺酸马乳进口,煞时间一张妩媚娇艳的脸被酸皱,她两手捧着脸直哆嗦,眼泪都给酸出来了,当真是失了贵女的姿态,又惹人怜爱又滑稽好笑。 这一幕仿佛回到他们小时候,那是伏嫽三岁的时候,魏琨刚被伏叔牙接到伏家。 三岁的伏嫽长得玉雪可爱,还没养成日后的嚣张娇纵,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姊姊们都很疼她,她机灵聪慧,嘴甜乖巧,初见魏琨,她躲在梁光君身后,偷偷看他,发觉他看自己时,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可得来的是魏琨凶狠一瞪。 小小女娘一下就缩到母亲怀里,再也不敢偷看他了。 自那以后,魏琨暂时住进了伏家,他住的院子叫如意堂,和伏嫽的棠梨苑很近,伏家有专门教导孩子诗书礼节的夫子,每日他会去往夫子处受教,路上会有个小团子怯怯的走在他身后,一直跟到夫子的堂课上,他们并排坐一起,听夫子授课。 嫁宿敌(重生) 第22节 伏家是武将出身,传到伏叔牙才第三代,不像那些豪族根基深厚,想要融入贵族中,就得拜学一些名士修习礼数。 小伏嫽很好动,也不爱听夫子传授的那些儒法礼仪,上课不是在偷吃东西,就是在打瞌睡,夫子生起气来,也会拿戒尺打她,夫子有些傲气,连伏叔牙夫妇都不敢袒护小伏嫽。 有一回小伏嫽回答不上夫子的拷问,被夫子打哭,夫子很严厉,让她去罚站。 魏琨下学出来时,看见她趴在夫子的茶几上呼呼大睡,茶几上摆着夫子最喜欢的茶具,她的小手已经无意识挥下去几个,全砸碎了,夫子若是出来看见,她又得挨顿打。 魏琨原本可以一走了之,可注视着那圆圆白白的小人,他鬼使神差的上前推了她一把,她被推醒以后张着困顿的大眼睛,小声唤了他一声,“……兄兄。” 魏琨没有应答,飞快的朝学堂外走。 小伏嫽追了他一路,兄兄也叫了一路,直到如意堂前,他忽然回过头,冲她凶道,“我不是你兄兄!” “兄兄好凶哦。” 他像没听见小团子的抱怨,跑进了如意堂。 那之后,他在学堂的书桌里,常常会冒出一块啃过边角的胡饼、几个剥不动的胡桃、沾他一书册油的粔籹等等。 下学时,小伏嫽等在门前,歪着小脑袋大声的唤他兄兄,即使他说了很多遍,他不是她的兄兄,她还是很疑惑的挠着头,屁颠屁颠的跟着他进如意堂。 魏琨有许多课业要做,也有许多在伏家学不了的东西要自习,他要成就阿翁的嘱托,他没有时间天真无邪。 三岁的小女童十分难缠,任他怎么拒赶,转头她总没记性再去烦他。 魏琨年岁虽小,却早已养成夜读的习惯。 有一回半夜,小伏嫽从棠梨苑跑来如意堂,偷偷摸摸将自己私藏的一小袋胡桃塞给他,想睡他的床铺。 被他无情给拒绝了,胡桃也被他扔回给她,驱她出门。 小伏嫽抱着胡桃,站在门口哇哇大哭,口中喊着兄兄,吵得魏琨读不了任何书册,他威胁她,再吵就把她丢出去喂狼。 小伏嫽两眼泪汪汪,“兄兄才不会扔我出去喂狼呢!兄兄最疼我!” 魏琨终归没抵住小伏嫽的一声声兄兄,把她拉进屋内,问她为什么半夜不睡。 小伏嫽讨好的将胡桃捧给他,让他吃,说兄兄最喜欢吃胡桃。 魏琨不喜欢吃胡桃。 他猜到,喜欢吃胡桃的可能确实是她兄兄伏熠,她把他认成了伏熠。 伏熠死了。 三岁这个年纪,还不能理解什么叫死,小伏嫽只知道如意堂是兄兄住的地方,兄兄很疼她,夜里她若睡不着,兄兄会学着阿母唱好听的歌哄她睡觉。 她很委屈,跟魏琨哭诉着,家中大 人都说兄兄得了重病,她突然就见不着兄兄了,她的阿母整日以泪洗面,也跟着生了病,姊姊们每日前去服侍,傅母私下教她,不要去打搅,她便成了孤单单没人疼的孩子。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阿母病好了,魏琨来到家里,他们都让她叫他兄兄,他住进了兄兄住的如意堂,尽管他和兄兄长得不一样,尽管他凶得很,但他一定是她的兄兄。 伏熠之死,使得魏琨亏欠伏家颇多,从此魏琨担负起了看管照拂她的责任,扳正她的礼仪,教她读书练字,所有兄长该做的他都尽力去做。 没有人会不喜欢年幼的伏嫽,她活泼天真,眼里心里只认他是兄兄。 日复一日,从起初的偿恩,到视她为亲妹,这是再自然不过的过程,在伏家的那几个月,是魏琨经历家破人亡后最欢乐的日子。 直到她骂他鸠占鹊巢,让他滚出她兄兄的如意堂。 伏嫽牙酸的半天缓不过来,她二姊姊每回都要送些酸马乳来,嫌她不识货,总说酸马乳是极滋补之物,像她这种体弱的半大女娘最适宜吃这个养身,听说北境那些女娘们常年食马乳,个个身体强健,纵马牧羊也不比寻常男儿差。 新鲜马乳送不来京兆,但酸马乳是真酸,再能滋补,伏嫽也不爱吃。 伏嫽急忙也倒了茶喝下,冲淡口中酸味,才看向魏琨,魏琨阴恻恻的睨着她,一手搭在凭几扶手上,随性姿态颇有几分龙骧虎视,很明显是在审视她。 “正如你所见,我正是在向你献殷勤,”伏嫽大大方方道。 魏琨道,“我身上有什么宝物,需得女公子这样俯就殷勤?” 伏嫽道,“我想请教你,如何能寻到游侠?” 游侠生活浪荡,许多都居无定所,他们不为礼法所约束,杀人剽掠、行侠仗义皆为其所为,行事多率性。 京兆的大小贵族也常有与之结交的,其中不乏有人收买游侠铲除死敌,譬如梁献卓日前遣游侠来刺杀他们。 伏嫽固然不知游侠住在何处,这不是有魏琨,魏琨以前混迹军营,认识的人众多,莫说京兆游侠,约莫其他地方的游侠他也有门路结识。 魏琨一顿,扯唇,“女公子是想招揽游侠,半路劫走原氏一族?” 伏嫽不瞒他,点了点头,道,“押送原氏的人不过是小卒,只要远离京兆,路上就算被游侠劫走人犯,他们也不能如何。” “女公子有没有想过,假使游侠被擒,稍加审问,他们就会和盘托出,”魏琨说道。 游侠干着刀口舔血的营生,甚少有讲道义的,一旦被抓,遇着审讯,多遭不住交代了买主。 伏嫽观魏琨神色不动,抿唇道,“我是伏家的女儿,我说过不会拖累伏家,你有什么不信的?” 魏琨一双眸微眯起,显然是不信。 伏嫽发觉他当真谨小慎微,所有可能牵扯到伏家的,他都不确信,比她还紧张伏氏。 前世怕也是这般,伏氏刚被诛,他转头便造反,蛰伏数年,伏氏早已是他的软肋,说他是逆贼,可他却比那些所谓的忠良重情重义。 伏嫽端坐好,笑盈盈道,“我既然知道所行实乃违逆法度,又怎会自爆家门?” 魏琨示意她说下去。 “原氏遭祸,终究是因修建薄美人的雎鸠宫而起,薄氏远在齐地,假借薄氏之名劫走原氏族人,就算传出去,也不会有人想到是我所为,他们只会觉得,是薄美人愤恨原氏,派游侠前往斩草除根。” 合情合理,且戾帝多疑,若往深了想,宫里的薄美人就是薄朱,小小薄氏岂敢在流放途中追杀朝廷罪犯,除了梁献卓不做他想。 即便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诸侯王敢不顾皇帝敕令,私自杀害流放命犯。 不需伏嫽再多做手脚,戾帝就会帮她收拾梁献卓。 “这计策固然可行,但如何令游侠信服是齐地薄氏收买的他们?”魏琨问道。 “我会齐语。” 伏嫽怕他不信,兀自说了一句齐语。 魏琨在御前当差,戾帝与薄朱厮混,薄朱从齐地带来的那几个婢女中官说的便是齐语,他虽听不懂,却能分辨出伏嫽说的语调确与齐语相像。 可是伏嫽生长在京兆,从小到大都没去过齐地,突然会齐语,甚是蹊跷。 魏琨站起身,举步走到门前,又转过头问她,“女公子刚刚那句齐语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伏嫽温温柔柔道,她只是借机骂了他一句狗贼,确实和问候无异。 魏琨便开门而出。 伏嫽紧跟其后,开心道,“你是答应了我么?那就多多劳烦了!” 傅母和阿雉候在廊下,瞧他们一前一后进主卧。 傅母欣慰笑道,“这成了婚,倒比从前黏糊,过不了多久,这家里就该添丁了。” 阿雉挠着头,不知要怎么接话,总不能告诉她,其实这都是假象,他们两个早分床了。 “女君以前和主君不好,真是因君侯偏爱之过吗?”她问道。 阿雉比伏嫽小,四岁就被父母卖了,辗转在市廛,五岁才进的伏家,做了伏嫽的贴身婢女,那时伏嫽就已瞧不惯魏琨,虽然她常听伏嫽说魏琨的不是,但好像魏琨也从来没有对伏嫽不敬过。 傅母年长,孩子们的过往,她记得很清楚,伏嫽和魏琨原也是好的,那时伏家唯一的嗣子没了,魏琨被接回家中,兄妹间也甚是和睦友善。 伏家接魏琨回来,外界风言风语不知有多少,后来传到了伏嫽耳朵里,小孩子能懂什么谣言,给当真了,跑到魏琨住的如意堂大闹,将外面那些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 当时魏琨也不过六七岁,到底伤透他的心,他砸碎了给伏嫽做的空竹,一声不吭的搬出了如意堂,任家中人怎么劝,他都要离开伏家,最后伏叔牙无法,才叫部下魏平将其收养了。 自此两人梁子结下,这些年磕磕碰碰闹来闹去,多是伏嫽招惹他,他做兄长的,也常相让。 也只是小孩子的打闹,连伏嫽自己怕都不记得小时候做的混账事情了,左右两人已成夫妻,这般和和美美最好。 傅母敲了下阿雉的脑袋,“不该问的多问。” 阿雉便摸着被她敲疼头,与她一起将食堂里收拾干净。 -- 转眼过九月,重阳节将至,往年重阳节,皇帝为庆贺,一般要登高祭祖,赐百官重阳宴,上下齐贺佳节。 戾帝兴致颇盛,于上林苑中携皇后登渐台,祭告上天先灵。 伏嫽仰头看着渐台上的帝后,戾帝很是小心的搀着翟妙,以手护在她身侧,可谓是呵护备至。 上次赵王生辰宴,戾帝亲手掌掴翟妙,对其要多厌烦就有多厌烦,态度变得如此之快。 伏嫽目视着翟妙虚虚遮在腹前的手,又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妃嫔,戾帝后宫妃嫔众多,能来上林苑的却没几人,除开几位位份高的妃嫔,便只有那传说中的薄美人也在内,她只看一眼,认出那面覆纱的妇人是薄美人,即便衣着再年轻华丽,也掩不住垂垂老态。 戾帝喜爱她犹胜,已责令现任大司农翟骁拨款,各方征调百姓小吏来建雎鸠宫,今日为其修宫室,明日便可擢升其妃位,终有一日,她与皇后水火不容,然后皇后败死,梁献卓坐收渔翁之利。 渐台上帝后已焚祭完天地先宗,戾帝再扶翟妙下去,随后是鼓乐声起,傩舞在当中起势,侲僮唱着诡异莫辨的歌,旁有黄门令和歌,齐呼十二神出,一时场中群魔乱舞。 跳傩舞多是为驱疫迎福,在重阳这日跳傩舞,就已不合祖制。 伏嫽与魏琨同坐一席,其余郎官也与妻子同列,皆坐的近,听那些妇人窃窃私语,才知这傩舞是为修建雎鸠宫祈福,戾帝先前修先太后陵园未成,反致灾祸,这次怕再重蹈覆辙,是以傩舞驱灾。 借重阳节为薄美人积攒福运,戾帝也不怕先帝亡灵会入梦斥责。 上首的皇后似有困倦,没坐片刻,便离了座。 片时,傩舞结束,戾帝赐 下宴,君臣难得同座,倒也其乐融融。 伏嫽在桌下轻推了推魏琨,悄声问道,“我们几时方走?” 今日重阳节,他们原当呆到下宴才能离去,但魏琨需得赶往甘陵,将原昂的尸骨送去陵园中安葬。 原昂当着戾帝的面撞柱自尽,戾帝本欲将其暴尸荒野,奈何原昂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先帝临去时有遗命,似原昂这般当轴,死后皆得随葬甘陵。 戾帝纵不悦,也得遵从遗命,拖了一个月,才叫魏琨在重阳这日把人送去葬了,至于戾帝自己,正好不用去甘陵找罪受。 魏琨自座上起来,与戾帝身旁的中常侍递过眼色,便携伏嫽退席。 中常侍附耳告知了戾帝,戾帝挥袖令其退下,继续拥着薄朱饮酒。 “陛下少喝些酒,皇后似有不适,陛下是不是还要去看看?”中常侍小心劝问道。 戾帝嫌烦,直道不去。 薄朱也故作安抚,“翟司农和颍阴长公主都在席,皇后初孕,陛下总得做做样子,不能叫他们难堪。” 戾帝掀起醉眼看了看座下,梁萦和翟骁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下首,在座的一些臣子与他们敬酒,往昔朝堂之上,皆以原昂、窦相国等当轴为首,原昂一死后,这些臣子也便见风使舵,这原是戾帝最想看到的场景,可如今真见着了,却生出郁气来。 嫁宿敌(重生) 第23节 薄朱又拿下他手中酒盏,道,“妇人有孕总会比寻常时候孱弱,皇后殿下怀的是陛下的骨肉,总要体贴些才能让皇后殿下安顺养胎。” 越这般说,戾帝心底越对皇后厌烦,皇后有孕他固然欣喜,赵王眼看着不中用,这孩子来的很是时候,他也对这孩子充满期盼。 可要说起来,也是姑母梁萦见他冷弃皇后,几次三番进宫来劝诫他顾及体统,又提及翟妙年轻,在宫外就已调理过身体,最是适合生养,他膝下只有一子,为了子嗣着想,也得听从梁萦的意思,令后宫妃嫔宫婢皆不得衣着妖娆、胫衣连裆,在皇后有孕前,都不许勾引他。 前次梁萦的门客携凶器入宫,这次梁萦又插手后宫。 这让戾帝想起了曾经还是鲁王时,先太子兄长尚在,先帝晚年突然转性,不喜欢香香软软的女人,反倒养起了男宠,那男宠最会谄媚君上,先帝臀上生疽,也能为了讨好先帝甘愿吮疽,先帝大受感动,直言便是儿子也不能为他做到这等地步,随后将先太子传入宫中,令其行男宠所为,先太子难忍作呕,实在下不了口,招致先帝唾弃斥骂,甚至想过废太子,死后传位给那个男宠。 姑母梁萦找到他,说要助他当太子,要他听话,去给先帝吮疽。 他遵照姑母的话做了。 所以先太子兄长死了。 他当了皇帝。 可那屈辱的滋味戾帝至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恶心!太恶心! 戾帝再敬重梁萦,心中也早有不满,却碍于是长辈,不能视同一般人责骂,只能强忍着气,离席去见一次皇后,在皇后处没呆多久,又返回席上与众臣吃酒作乐,散席后搂着薄朱回了未央宫。 梁萦自开席便一直旁观,下席以后,与翟骁同出宫门,至厌翟车前,梁萦低声道,“若想妙儿在后宫安稳,薄氏不得不除。” “如今陛下对她甚为宠爱,真动她,陛下就会怀疑到皇后头上,翟家微不足道,可就怕牵扯到长公主,上次长公主的门客已经让陛下心疑,不如安静等待时机,”翟骁劝道。 自出了门客的事,梁萦回府以后,又将梁献卓送与她的另一个门客杀了,梁献卓身为诸侯王,胆敢将细作安插到她的身边,想来早有不轨之心,后宫中又有薄朱那个老贱妇,他们图的必是至尊之位。 翟骁说的没错,近来皇帝确实与她有疏远,倒也没什么,她是皇帝的姑母,皇帝向来对她言听计从,那老妇也只有一时盛气,等她抓到他们密谋篡位的把柄,便一锅端了。 -- 伏嫽与魏琨出上林苑后,先随他一同前往甘陵,送原昂尸骨下葬,她也代伏昭祭了一杯酒。 先帝倚重的大臣共有十二位,到先帝驾崩,也只剩原昂、窦相国和她阿翁在世,原昂因忠烈而亡,窦相国明哲保身,只剩她阿翁彷徨在朝。 戾帝残暴,尚能容原昂入甘陵随葬,梁献卓那等道貌岸然的小人,却将阿翁尸骸摈弃荒野。 伏嫽祭酒后,想催促魏琨出陵地,只见魏琨面向北而立,身姿笔挺,神容麻木眼眸微垂。 伏嫽看不见那眼中光色,但知必有哀戚。 先帝的这座甘陵极其宽大,帝陵居中,左右是亡臣陪伴,西面安葬着先帝的妃嫔,北面便是先太子夫妇的坟冢。 入甘陵却不能祭拜故主,更寻不见自己父母冢茔,进这种地方,于魏琨而言,徒增悲凉。 两人出了甘陵,各自换衣物,魏琨穿的是普通百姓常穿的蔽膝,伏嫽则换了一身齐人的衣着,由魏琨驾车前去鄠县。 鄠县在京兆辖制下,毗邻几代帝王的陵园,早先原是无人居住的荒地,后来各地豪族势大,欺压地方百姓,先两代陛下便决定迁徙地方豪族来京兆,方便朝廷直接管辖,鄠县便被划出来供这些豪族落脚。 这里虽比不得长安繁华,但有豪族在此居住,街头商铺林立,往来也有不少人。 魏琨将马停在一处,伏嫽下马跟着他往闾巷中走,至巷深处,有一户大宅,屋门虚掩,伏嫽探头张望,那院子修的可比魏琨的小破宅子好的多,少说也是一富户,但那院里横七竖八躺着十来个大汉,呼噜声响震天,还能嗅到酒臭味。 得亏她求了魏琨,要她自己可不敢来这种地方。 她掩着鼻息缩到魏琨身后去。 魏琨乜她一眼,冲守门的一老儒拱手道,“有笔生意要与老先生做。” 老儒收了书简,示意他们进屋。 伏嫽踮着脚尖避开脚下的大汉,上到堂屋内,那老儒迂腐且不知礼数,连茶水也没有,只问明来意。 伏嫽也懒得啰嗦,口言齐语,再经魏琨以官话道明,让这些游侠半道劫持原氏一族,暂送往河东郡,届时自有人接应。 老儒看起来做惯了这样的人命买卖,一点也不好奇,只说,“劫朝廷要犯,得加钱。” 三人商定,伏嫽本想交定金,魏琨却自袖中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抛给了老儒。 伏嫽眼神好,一眼就看出这是魏琨从颍阴长公主那个齐国门客手里顺来的香囊,这盘算可比她缜密的多,届时事发,有这香囊,便是物证,这黑锅扣在梁献卓头上都掉不下来。 老儒掂了掂香囊,终于展开笑,道,“鬼伯如今在何处高就?” 魏琨敷衍的说了句不便相告,便与之告辞,带伏嫽出堂屋,正好那院里有几个大汉醒了,虎视眈眈的盯着伏嫽,这些人皆是亡命之徒,良家女娘见着没有不怕的。 伏嫽也怕,她心里明白,这些人一时不可能加害她,毕竟还要她交付钱财,但过后会不会盯上她,那就说不定了,她惜命的很,万不敢大意。 她亦步亦趋的紧跟着魏琨,伸着细指就握到魏琨手上,这是她第二次主动去牵魏琨,魏琨不显一点愣怔,极自然包住那只软白嫩手。 那些大汉一见他们举止如此亲昵,歹心便都歇了,各自回屋去。 魏琨牵着伏嫽出门去,待走出闾巷,魏琨便松开了她的手,她手心里的细汗浸到他手上,潮湿柔软似乎久久无法散去。 伏嫽自低着头坐上马车,魏琨驾车原路折回。 归时路途平坦,没甚颠簸,不过一个时辰,魏琨先送伏嫽回家中,再回宫去向戾帝回禀事宜。 晚间风起,雨丝下来连着气温也降了,秋老虎过去,这回真是秋意凉了。 阿雉翻出稍厚些的秋衣,送到盥室内,眼瞅着伏嫽趴在浴盆上发呆,盆中水微凉,她又往里加了点热水,眼见自家女君肌肤晶莹雪白 ,乌发如瀑般披散在脑后,腰肢软细,雪脯艳柔。 连阿雉这样的半大女娘见了,都错不开眼,怎么也想不通,魏琨堂堂一丈夫竟然会看不见这般美色,别是心瞎眼盲,才会答应和女君分床呢。 伏嫽叹息了一声,她以前怎么就想不开,非要跟魏琨做对头,这些时日下来,魏琨明显是个可靠的兄长,她真是自己把路给走窄了。 伏嫽知会阿雉道,“如今入秋,睡凉席恐会着寒,再往那张蒻席上加床被衾吧。” 阿雉答应着,从柜中翻出被衾铺蒻席,恰好魏琨进屋。 阿雉便憨笑道,“女君担心主君夜睡蒻席着寒,让奴婢为您添被。” 她话落,伏嫽沐浴完出来,又恰好把话听进去了。 阿雉可看不出什么气氛尴尬,铺完床就退下了,只留伏嫽和魏琨两人在室内相对无言。 伏嫽脱了鞋,爬到床上躺下,又翻身背对着魏琨。 片刻想起事来,坐起身道,“你为什么要与那老儒说送原氏去河东郡,我都还没找好人去接应。” “后面的事不用女公子操心,”魏琨解了佩刀挂墙头,淡淡道。 伏嫽知他意思,之后事情他会料理,他办事,她放心的很。 伏嫽想了想,有些好奇的问他,“那老儒叫你鬼伯,你以前也干过游侠的行当?” 鬼伯是化名,他将身份藏得很好,老儒都不知他底细,落魄到去做游侠,都不愿受伏家接济。 伏嫽心中五味陈杂。 “这与女公子并不相干。” 魏琨褪衣稍作清洗便躺下。 伏嫽趴在床前,嫌弃他道,“你今日赴了酒宴,又奔波数里,一身尘土烟灰,应该去沐浴。” 魏琨不答话。 沐浴并非小事,柴火烧水,也会有开支,寻常百姓家,也不会天天沐浴,只有豪族人家,有仆婢侍奉,也是三五日沐浴,像伏嫽这般,日日有净水伺候的,已数少数。 伏嫽知晓这段时日他钱袋大出血,估摸着是能省则省了,今日还替她付了定金,那原不是他要出的钱。 伏嫽从枕头下摸出一袋金,下床到蒻席前,蹲身将那袋金推给他。 “这定金我还于你,你该起来沐浴了,你身上都是汗味,”伏嫽半嫌半不自在的细小声道。 半晌得不到魏琨的应声,她有点生气了,这沐浴的柴火钱又没要他出,他洗洗身子怎么了?一身汗熏的她头疼,离的远都能闻见,同处一屋子谁受得了。 伏嫽待想再推他一把。 魏琨骤时攥住她的右手腕,手劲奇大,将她拽倒在蒻席上,只见魏琨森寒着一张脸,阴戾凶恶毕现。 “女公子既知自己风姿貌美,就该少招惹我,我确实做过游侠,游侠什么样,我便是什么样,女公子想试试么?” ----------------------- 作者有话说:下章更新依然在周三晚十二点周四零点。 1胡桃:核桃 第24章 游侠什么样,伏嫽今日已经领教过了。 十多岁的少年郎,为了讨生活而不得不刀口舔血,这固然可怜,但就像他说的,既做了游侠,游侠欺男霸女、横行乡街,他未尝不是耳濡目染。 魏琨所说的试试,试什么,不需多做解释,彼此都清楚。 伏嫽一时被吓傻,两辈子加起来,只有前世被囚合欢宫后让她深陷噩梦,重生至今,她已经许久没有再回忆那些不堪,今时眼见魏琨这副凶神恶煞之态,她像是被骤然拉回那段昏暗中。 伏嫽忽用左手推开他,急跑回床缩进了被中。 这一宿屋里无人能睡着。 至次日鸡鸣时分,魏琨早早起来出了主卧,伏嫽才放松警惕,终于安睡。 伏嫽睡到晌午才起,她还给魏琨的那袋定金就丢在地上,不要就不要,她还不给了。 梳洗的空档,阿雉告诉她,魏琨近来公务繁忙,夜间出入主卧不便,已吩咐长孺,将旁边的一间房收拾出来,从今日起就搬入那屋里。 伏嫽也只唔了声,心想魏琨那般放肆,就算被人笑话新婚不和,就笑话算了,总比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好。 用过朝食,阿雉陪着伏嫽玩了几把六博,傅母带着长孺进主卧,把魏琨的换洗用物及案木搬去旁边的屋子。 伏嫽眼瞅着长孺哼哧哼哧搬东西,蓦然想到,魏琨若有龙阳癖,昨晚定是有意吓唬她,好找由头搬出主卧。 她差点就被这技俩给骗到,不过婚前就说定,她也不在意他与谁厮混,这般也挺好,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傅母从主卧出来,瞧伏嫽和阿雉两个没心没肺,登时一脸愁,自上前先使了眼色叫阿雉走。 “小女君和主君正值新婚燕尔,主君却要搬出主卧,是不是又吵架了?”傅母问道。 伏嫽摆摆手,“他忙于公事,我嫌他夜里回来的晚,打搅我休息。” 傅母点头叹气道,“主君确实得陛下器重,寻常郎官哪有这么忙碌的?” 她是伏家的老人,伏叔牙少时也做过郎官,可轻松的多,没多少公务,整日闲的斗鸡走狗,做了两年郎官后,他就嫌荒废时日,求先帝派遣自己去边境军地,伏家儿郎都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功名,只可怜伏熠几岁就生病夭折了,不然也是要做将军的人。 魏琨虽被寄养在魏平膝下,也经伏叔牙一手栽培,这几年除北境有匈奴时不时进犯外,四下平定,魏琨挣得那点军功,也不够他入朝为官,伏叔牙才保举他做了郎官。 伏嫽笑道,“他得陛下看重,傅母还不高兴吗?” 嫁宿敌(重生) 第24节 傅母被她的话逗笑,那肯定是高兴的,都说现在的皇帝比不得先几代陛下贤明,可能被皇帝倚重,以后仕途也坦荡,魏琨是伏嫽将来的依仗,他越好,伏嫽也不用跟着受苦。 傅母念叨着魏琨辛苦,便赶紧出门去赶集,要再去买些菜食回来,多做几样好菜给魏琨补补身体,以免劳累坏了。 伏嫽看着傅母出门便敛了笑,傅母性格本分,不清楚其中原委,戾帝看似器重魏琨,实则对他甚为提防,事事指使魏琨去做,也只是将他当作仆役使唤,若真器重,就该像擢升翟骁那样,让他担任要职。 郎官加官侍中,说来说去也只是戾帝用着顺手的走狗。 若不然前世魏琨怎么会被戾帝派去凉州,天下九州,唯凉州最荒芜,甚少有人居于凉州,先帝时,才迁徙百姓前往居住。 她曾听梁献卓说过,那些徙民并非富足善民,有些是穷凶极恶的犯人,有些是受俘降兵,当中居多的乃是无地贫民。 魏琨去凉州是替戾帝收拾烂摊子,还能在那种蛮野之地起兵为王,梁献卓说他不足为惧。 可就是不足为惧的魏琨替她和伏家报了仇,她死后短暂的徘徊在世间,魏琨将她和伏氏全族安葬,她的魂灵得以安息,却不知魏琨前世一生过的如何。 没了伏氏的羁绊,他一定能在史官笔下,青史留名。 -- 同在屋檐下,魏琨早出晚归,伏嫽起的迟睡得早,连着十来日两人甚默契的没有碰到面。 至月底,伏家的仆役来递话,说伏叔牙腿上长了疽,已有几日告假在家养伤。 伏嫽匆忙下回去娘家探望。 伏昭尚在月子中,她因早产而致身体虚弱,需得多养养,伏嫽在市廛淘了几册有趣的书简,带回来供她解闷,眼瞅她好像比前阵子养的好些了,精神头也足,能说能笑。 小外 甥也一日比一日白净,他是早产儿,阿母为他取了小名叫长生,大名尚没定。 伏嫽叫阿雉领着伏昭的婢女出去玩,姊妹俩说话。 “三姊姊,你且再等些时日。” 她不能说的太直截了当,期望过高,假使游侠前去劫人途中出了意外,只会让伏昭更伤心断肠。 伏昭温笑说不急,神情中也似笃定她能救出人一般,依然不多问,反而有闲心让她天凉多添衣,又言道,“阿母今日不在家中,应颍阴长公主邀约,前往骊山游猎去了。” 重阳节后,戾帝又给梁萦加封了爵邑,将颍阳和临颍全部划进她的封地,现如今,梁萦风头无两,京兆豪族望风巴结,梁萦出行,大有前呼后拥之势。 伏嫽微皱了皱眉头,阿翁的封地舞阳县与梁萦的封地颍阴同在颍川郡,颍川地大,舞阳和颍阴各在南北,相距甚远,互无交集,现在梁萦封地扩张,两地相比之前,又靠近了些,两地有三条长河相隔,梁萦手再长,也不至于伸到舞阳县内。 “阿母难得偷闲,她都多久没骑马游猎了,就是陪同长公主游玩,怕是不得尽兴。” 伏昭失笑,“口无遮拦,出了这间房,可莫再说此话,小心隔墙有耳。” 她顿了下,催着伏嫽赶紧去东院看伏叔牙。 伏叔牙的腿上忽生了疽,重阳节过了就告假在家中修养。 伏嫽便去往东院,只看到东院里摆了张榻,伏叔牙和贺都分坐在榻上喝酒吃肉,都喝的趴在案几上起不来,若不是他那腿上绑着纱布,还当他没病呢。 伏嫽没好气的上前先拿走伏叔牙手里的酒杯,“阿翁既在病中,喝什么酒,还想不想好了?” 她嘟哝着,“阿母也是,怎也不管你?” 随后看贺都喝的满脸红光,靠在榻上指着她笑,一时气恼,也夺了他的酒杯。 “贺夫子身为门客,不仅不劝阿翁忌酒,还陪他一起胡闹,贺夫子莫不是忘记皇后殿下的劝诫了,你的消渴疾也不想好了?” 贺都笑着笑着笑停了,板板正正坐起来,道,“女公子教训的是,某酒后失德,该骂该骂。” 他的羽扇掉在地上,他腿弯不下来,手也够不着,伏嫽替他捡了起来,他道声谢,便摇摇晃晃出了东院。 伏嫽看的直摇头,翟妙所言估摸早被他抛掷脑后。 伏叔牙酒喝多了,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伏嫽招呼两个儿客把他抬进房里,她凑近看儿客们为伏叔牙宽衣脱靴,忽心中一动。 阿母能放心出游,三姊姊看起来也心情颇好,家中也没因阿翁生病而气氛压抑,那看起来阿翁的病并不严重,又或许…… 伏嫽叫他们都下去,随即伸手解下纱布,他的腿上并没有伤处,竟真是装病。 伏嫽将纱布系回去,为伏叔牙盖好衾被,她叫了两声阿翁,伏叔牙的呼噜一声高过一声,谁叫怕也醒不过来。 伏嫽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在书案上堆积的竹简中翻了翻,翻出了好几册辞呈,每一册辞呈的由头都不一样。 天下太平,已无战事,想要卸甲归田的; 年岁见长,于军务已力不从心的; 昔日老母病重,未曾在床前尽孝,想辞官守孝的; 到最后一册,罹患病痛,无力行走,唯乞骸骨1; 伏家三代武将,她阿翁性格要强,征战沙场从不言败,数十年无败绩,如今为了辞官,却只得百般示弱。 其中酸楚只有阿翁自己才能体会到,他曾说过要为大楚效死弗去,最后却被新君弃之如履。 梁献卓策划的那场刺杀,让阿翁及早醒悟,戾帝忌惮他久矣,他在军中威名久盛,戾帝绝不可能放他康健离开,称病归乡是最好的由头。 伏嫽卷好辞呈放回书案上,坐到床畔前也配合着做戏。 梁光君半日骊山游猎,她玩的也算尽兴,只是不好在人前表露,下午便推脱伏叔牙身体不好,离不得人,与梁萦辞别先回了家,路上都还意犹未尽,想着等过两个月伏昭身体见好,举家回舞阳了,再痛痛快快入当地山林野猎一番。 入家门听仆役说伏嫽来了,连忙换一副愁眉紧锁的表情,才进屋门,只见伏嫽红着一双眼坐在床边。 梁光君本来只是做样子,可见伏嫽这般伤心,便也止不住心酸,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今上先时都敢派刺客来暗杀,如今收拾了原家,说不定哪天矛头就对准了伏氏。 今日梁萦邀她出游,几番言辞试探伏叔牙的病情,她都满脸愁色,这不仅是做给梁萦看,还是做给今上看的,只为打消他的疑虑,回头再上递辞呈,他才会放心放人。 梁光君近前还没吱声,伏嫽一下扑到她怀里,哇哇大哭,“阿翁病成这样,阿母为何不早早告诉我?” 屋里充斥着酒气,梁光君一面安慰,一面在心里骂伏叔牙,知道孩子回来,还喝酒误事,得亏绥绥心大,要换成斑奴来,早识破了他在装病。 想谁谁来,阿雉跑进来说,魏琨过来接伏嫽回去。 梁光君怕被戳破,赶紧的拉着伏嫽出屋,“你阿翁这病也没什么,就是有几日行不得路,大夫嘱咐他休养,过阵子就病愈了。” 说话间已带着人上堂屋这里,魏琨不是一个人来的,和他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侍医,侍医道是戾帝体恤臣下,派他来给伏叔牙看病。 伏嫽背上直冒冷汗,戾帝猜忌心委实重,还要派侍医来看,她阿翁此时正酒醉睡着,真是被打的措手不及,要如何好? “上工从宫里来,恐怕这一日水米未进,外姑还请让上工就食后,才有力气给外舅诊治,”魏琨打圆场道。 梁光君忙说正是,便吩咐下去,让庖厨赶紧起灶做饭,再请侍医上座,伏嫽也有眼力见,坐到茶几前,知会阿雉生炉,她亲自煮茶给侍医喝。 一家人都这般殷切,那侍医很是受用,他这样的小官从属于太常,朝里朝外甚不起眼,也只有在君王后妃身体不适时,才能施展医术,还得看脸色行事,若有不慎,脑袋都得搬家。 侍医饮过茶水解了口渴,厨下也送了膳食来,皆是好酒好菜招待。 梁光君请他入食案就坐,道,“只是一些家常便菜,若非太仓促,该杀猪宰羊来招待上工,也好叫上工吃的尽兴。” 侍医摆摆手,笑道,“翁主实在客气,莫说仓促,仆到现在才正正经经吃上了朝食。” 说罢苦笑了一声。 梁光君好奇问是何故。 侍医道,“今晨四更椒房殿召命我等为皇后殿下看脉,是以错过了朝食。”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四更天进的宫,得戾帝命令,才有机会出宫。 那定是皇后有事了,侍医嘴严,必不敢向外透露皇后如何,但伏嫽勉强能猜到些。 皇后多年患有红痭,得伏嫽提醒才终于对症下药,红痭需得慢慢调养,这才短短四个月,皇后就算病愈,身体也不宜受孕,可皇后偏偏有孕,定然胎像不稳。 梁光君十分体谅,让其安心用饭。 梁光君面露伤感,也说起伏叔牙的病症,“君侯有嗜酒的毛病,纵使我常劝告,他总也忍不住,这次生疽皆因酒起,腿已无法行走,今日我不过离家半日,他便又偷喝了酒,此时正醉酒未醒。” 说罢便哽咽出来。 伏嫽见势转头往魏琨怀里靠,瞅见魏琨张手,怕他把自己推开,心一横,直接将脸全埋进他胸膛,做出一副呜呜咽咽的哭腔,心里还嫌弃他这硬邦邦的身体硌人疼。 未几腰被一条手臂环住,还有只大手拍她的后背,她滞了下,偷偷抬眼,这狗贼真会装,之前看她满眼凶恶,眼下竟也露出怜惜她的样子。 还假模假样的伸手往她脸上抹了一把,旁人不知道的,还当是在为她拭泪,再让他抹两次,她脸上的胭脂都得被那只粗糙的手擦完。 一大一小哭的悲伤,侍医这口饭也吃的也不安生,草草饱腹后,便被引到东院。 梁光君将侍医迎入主卧,伏嫽进门前还忐忑不安,入内看见那床上挂起的帐幔便将一 颗心放回肚中。 床上传来阵阵伏叔牙的呼噜声,梁光君甚感窘迫,“君侯未醒,现今睡相尽是丑态,着实有碍视观。” 侍医就是来确认伏叔牙是否有病的,光听呼噜声,床上睡得定是伏叔牙无疑,伏叔牙又不是绝色美人,他也并非想看到伏叔牙那难以入眼的睡态。 “君侯既未醒,也不能吵醒他,且容我看看患处吧。” 梁光君忙到床前,扒开帐角,掀了被,露出一条腿来,梁光君掀起穷绔的裤脚,那腿上如伏嫽先时看见的一般,包了纱布,梁光君解开纱布,只见腿上肌肤密密麻麻长满了痈疽。 侍医看的嘶了声。 伏嫽都想跟着嘶一声,要不是她提前看见过阿翁的腿,真被这番景象吓到。 侍医端详片刻,说道,“君侯这症状,倒像是消渴疾引起的。” 梁光君急忙再将被里一只手拉出来,供侍医诊脉。 侍医把过卖相,便又问了梁光君一些事,譬如伏叔牙近来是否渐瘦,是否常饿等等。 梁光君一一答是。 侍医沉吟片刻,未有言语。 梁光君含泪问他可救否。 侍医道了声可救,但话中意思也明了,伏叔牙这病没法根治,只能缓解。 伏叔牙已近五旬,这样的年纪得了消渴疾,就算从前多威武能战,往后也不能再入沙场。 梁光君和伏嫽免不得又哭了一场。 侍医也无法,得消渴疾的有不少是豪门贵族,平日山珍海味不知节制,使得肺消津、肾阴亏损,身体也跟着出问题,舞阳侯这腿上的痈疽就是消渴疾引发出来的。 侍医开下治痈疽的药方,叮嘱梁光君务必要看着伏叔牙不能再饮酒,膳食也得忌口,这腿能不能恢复,还得看后续保养,若保养不好,性命也堪忧。 侍医没明说的是,就算保养得当,患上这消渴疾,也是身心受折磨,似痈疽这类病缓会反反复复发作。 侍医这里告辞了伏家,回宫里复命。 戾帝听闻伏叔牙患上了消渴疾,甚是大喜,与其让他死,还不如让他活在世上受尽病痛的折磨,这不比死来的解气? 嫁宿敌(重生) 第25节 戾帝心情一好,赐下不少滋补品给伏家,特准休假两月,待身体养好再复职。 -- 一家人送走侍医,梁光君也催着伏嫽夫妇回去,晡食都没留他们用。 在梁光君的目光下,伏嫽装作不知情,满脸难过的被魏琨搀上马车。 两人一进了马车,伏嫽就翻脸推走魏琨的手,侧对着他坐到坐几上。 魏琨也坐到另一侧。 互不搭理。 伏嫽想到他在自己脸上抹的那两下,赶紧找阿雉要了铜镜,镜中女娘红扑扑着张脸,再好的胭脂也搽不出这样的红晕,再有眼波氤氲,态生楚楚。 阿雉欣喜道,“女君这样比什么妆容都好看。” 伏嫽起一身鸡皮疙瘩,这都是在魏琨怀里捂出来的,她总不能为了美丽,次次埋人怀里捂一遭罢。 “我脸上的胭脂都被擦没了,有什么好看的。” 魏琨垂手在身侧,指腹间好像还残留着新妇的胭脂香,挥之不去。 阿雉嘀咕了句就是好看嘛,递上胭脂由伏嫽补好了妆容。 至家中,用罢晡食,魏琨入的旁边居室,伏嫽照样睡主卧。 傅母趁空问伏嫽,“主君今日早归,应是没甚公务,怎么也不来主卧安睡?” “傅母不知,他半夜要走的,”伏嫽随口道。 傅母便有疑惑,也被糊弄过去了。 歇下来,伏嫽便能腾出精力回想伏家的事,若她没猜错,那床上不仅躺着她阿翁,还有贺都在,贺都患有消渴疾,前面他和阿翁两个在院里喝酒也是幌子,他腿脚显然不好,应是痈疽发作,正好能替阿翁解了这困境。 装病避祸,也定是贺都出的主意。 她阿翁是假病,贺都却是真病,他那条腿看起来很严重。 今日是不成了,明日再去探望贺都。 -- 次日睡起,伏嫽听傅母埋怨,魏琨昨夜当真出去了,三更时携一身泥水霜露方归,睡到天明又起,此刻正在食堂用朝食。 伏嫽才记起今日魏琨休沐在家,不用细想,也知他昨夜跑去修建雎鸠宫处探勘了,重阳那日戾帝献傩舞祈求天地祖宗保佑薄朱的宫室建成,可见其对此在意,怕是时不时就要秘密派魏琨过去查探。 近来戾帝重新启用了一批新的郎官,可真正敢交托做事的,戾帝依然只敢信魏琨。 要不说魏琨有能耐,做走狗,是让戾帝最离不得的走狗;当反贼,是梁献卓嫉恨却杀不败的反贼。 伏嫽知会傅母备一些礼,她要去贺都的住处看望。 傅母道,“主君已与奴婢说过了,奴婢早就将礼备好,你们便放心罢。” 伏嫽也只一瞬纳闷,旋即就明白,她都能想到昨日是场演给戾帝看的百戏,魏琨自然也能想到,贺都于伏家有恩,她和魏琨去看望才是敬谢。 在这些事上,她和魏琨出奇的能想到一起去。 伏嫽梳妆后也来食堂用朝食,两人对坐,原该食不言寝不语,伏嫽端详魏琨脸色,倒看不出一宿没睡的疲倦,想必这次修建宫室要顺利许多。 这非好事,修一座宫室耗费无数人力财力,这是在劳民伤财,目下兴许无事,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此后灾祸,都需戾帝自己承担。 夫妇俩用了顿安闲的朝食,临出门时,傅母交代他们不必早归,难得魏琨休沐,小夫妇自得好生出门玩乐,也省的伏嫽整日闷在房里无所事事。 伏家在城东城西各有一处房产,城东的房产原先伏叔牙要留给伏嫽和魏琨婚后居住,奈何魏琨不愿,便一直闲置,贺都是伏家的门客,城西那处房产就给他栖身了。 从京兆北城往西城,有一条直通大道,两人坐轺车一路畅通无阻,快进西城时,忽然从旁边一条羊道里冲出来一辆马车,马车上的人高喊着。 “颍阴长公主府马车,闲杂人等休要挡道!” 轺车避让到路旁,伏嫽掀开一角往外看,那辆马车横冲直闯,撞到了避让不及的行人也未停下,直到撞上了一辆和他们一样的轺车。 那轺车上挂着御史府的牌子,应是御史夫人的轺车。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现任御史大夫何成祖上可以追溯到前朝,其曾祖乃是前朝丞相何奉光,桃李满天下,是当世大儒,延及至今,何氏已是大楚数得上的名门望族,儒士皆对其恭敬,无不已拜入何氏门下为荣。 这等大族,素来高傲,先帝时,有一回在朝堂上,伏叔牙与何成因政事起了争执,被何成指着鼻子大骂草莽匹夫,不识典经,言辞如粪土,不配与他同堂辩驳。 伏叔牙还为此羞愧的几日不上朝。 如这般大族的女君,被冲撞了轺车,哪里能忍,随侍婢女和长公主府的御夫争执起来,谁也不让着谁,吵得分外难看。 未几从马车里下来一个年轻人,长相俊雅风度翩翩,朝着轺车行了个大礼,言有要事先行,才不慎撞上了轺车,御史夫人的婢女才善罢甘休,路道这么宽,两家各走一边散开。 伏嫽放下帘角,心里猜测这应是梁萦新收的门客,敢当街驰骋,大概正受梁萦宠幸,才不怕惹祸。 伏嫽回过头望魏琨,他正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说不累也是累的,眼下隐着青色,下巴也起了点点胡茬,好生生一张美貌的俊脸给蹉跎出了沧桑,难怪梁萦不再掂记着他,转而另寻新欢了。 要伏嫽来品鉴,新欢过于文弱,还是魏琨这样挺拔雄丽的男人更有魅力。 她怔了怔,她从前最喜爱儒雅的贵族公子,何时觉得魏琨这种泥腿子有魅力了?果然白沙在涅,与之俱黑2,她这眼光都变差了! 轺车驶到闾里一处住宅前停下。 伏嫽与魏琨下车。 那宅前坐着个半大的童子在逗猫玩,见着他们,便抱起猫开了门迎人进去。 这方住宅可比伏嫽他们住的小宅子宽敞的多,只是贺都为人好清净,只有一个小童并一个老仆服侍。 小童告诉他们,贺都犯了消渴疾,不能起身迎客,只能劳烦他们移步入卧房了。 卧房的廊下,一老仆在熬药,房中传出丝丝缕缕 的琴音,小童跑进去说有客人要来。 却引来贺都的打趣,“小儿怎记不住我的话,猫为男患,不可养之3。” 伏嫽不解其意,仰头问魏琨,“为什么猫为男患?” 魏琨的神色复杂,只回她不知。 伏嫽料他神色,绝不可能不知,就是不想告诉她,莫非是难言之隐么?不能从他这里探听到,待会儿她问小童就知道了。 片刻,小童走出来,先放了怀里的猫,帮着老仆搬来茶几放在廊下,请他们入座,煮起了茶水,隔着纱帘,贺都请他们听琴。 伏嫽少时也经音律薰陶过,纵不明这琴音深意,也觉这琴声悠扬婉约中带一丝怅然。 伏嫽趁着琴声高扬,小声问童子猫为男患的缘故。 童子回她,“奴与先生为蜀人,此乃蜀地之言,宫中太监多产于蜀地,皆因蜀人爱猫,常与猫同眠,夜间不慎……” 伏嫽急忙叫停,让他莫再往下说,满脸涨红,分毫不敢看坐在对面的魏琨。 茶几不过是方寸之地,琴音也盖不住小童的话语,他指定听见了。 屋内琴音停了,伏嫽猛喝了一口清茶,才稍压下羞窘,和魏琨一起入室内。 贺都脸色苍白的靠在榻上,喝了老仆熬好的药,小童年岁虽小,做事却很麻利,将琴放到墙头挂好。 伏嫽顺着小童的方向,看见那边还摆了香案,香案上燃着香炉,在香炉的旁边,放着皇后赐给贺都的葡萄酒。 贺都好饮酒,竟然没喝掉这酒,看来是真听进了皇后的话。 十月初的天才渐冷,贺都房里已烧起了火盆,即便怕冷,贺都手里执着的羽扇也在轻摇。 伏嫽道,“贺夫子既然怕冷,就别摇扇了,你现今病卧在床,该好生养身体,不然病容衰减,纵有羽扇在侧,也风雅不起来。” 贺都愣了愣,放下羽扇,失笑道,“习惯使然,女公子来看望某这个病人,这嘴就饶饶某,全了某这好风雅的毛病罢。” 伏嫽被逗笑,倒也不损他了。 贺都叹一口气,半真半假的说,“不想君侯也患上消渴疾,倒像是某克了他,现今君侯门下只某一门客,某这残败之身,也没脸再赖在君侯门下,某是蜀人,在京兆终究无处容身,前路一片渺茫,不知何去何从。” 说罢,再叹了一口气。 伏嫽拿胳膊肘抵了抵魏琨,魏琨不吭声。 伏嫽有点急,贺都话都说到这份上,不就是要个台阶下吗?魏琨真是根死木头。 伏嫽恨不得拿脚踹他,他一个反贼,到现在手上都没能用的人,贺都是蜀地名士,待阿翁辞官携家回舞阳,贺都脱离伏家,自会有慧眼识才的人接纳他,何愁无处去。 魏琨不仅没有接贺都的话,还说到别的事情上,把今日在路上看到长公主府门客与御史夫人争执的事情给说了。 伏嫽立刻会意,他这是要看看贺都能不能用,若不能用,估计也不愿意养闲人,他那点俸禄勉强养家,再让闲人吃白饭,约莫还没造反,他自己就得饿死。 贺都挥手让两仆退下,抬手关了窗,一下翘起身道,“半月之内,御史大夫必被免职下狱,他家中蓄养了不少部曲,有一奴隶名唤将闾,有万夫莫当之勇,君可将其买下,看家护院不在话下。” 犟驴?一听就是个犟种。 伏嫽回想前世,何御史确实在不久后因收受他人财物,而被免职下狱,其家眷为赎人,变卖了家产,才免除何御史一死,此后何家在京兆一蹶不振。 贺都连这都预见了,比她这个重活的女相师还厉害,可惜前世贺都是在伏家被灭后才投奔的魏琨,虽有他相助,魏琨反叛后也是靠着自己厮杀才拼出的一片天地,这世一切都提早了,还能买一个将闾回来,以后做事便更有胜算。 魏琨缄默了片刻,说,“贺夫子若不嫌寒舍穷酸,可暂居舍下,不过只有粗茶淡饭能伺候。” 贺都直笑着不嫌,有口饭吃就行。 两人嘱咐他好生安养,待其病好后,便搬来魏家。 -- 约过七八日,何家真东窗事发,家产奴隶都被变卖了出去,魏琨趁时买了奴隶回来。 伏嫽再三询问,才知犟驴非将闾。 将闾长得魁梧彪悍,素沉默寡言,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厨艺也不错,将闾除了能吃一些,也没别的缺处。 小宅子里住不了许多人,人越多越引人注意。 正赶着伏叔牙借病之故上递辞呈,戾帝同意他辞官回舞阳。 伏嫽便遣了傅母并两个青衣回家,傅母年岁也不小了,若要留在身边,便与亲眷分离,人老常有思乡情,况且魏琨若想起势,总有远离京兆赶赴凉州的那一日,不如放傅母回舞阳与亲人团聚。 伏家离京在京兆也没掀起什么大的风浪,伏嫽的日子尚算平淡,她也懂得敛收锋芒,金银首饰只在家里戴戴,要出门了便收起来,好叫人看来,她伏氏真的败了,已不足为惧。 这日到了梁萦四十四岁寿辰,长公主府大摆筵席,各家都递了请柬。 梁萦过生辰,戾帝必亲往长公主府祝贺,身为戾帝的郎官加官侍中,魏琨必得相随。 只是不凑巧,魏琨还收到一份请柬,这请柬送来,就意味着伏嫽也要去赴宴。 避是避不了的。 黄昏时,伏嫽随魏琨抵达长公主府,长公主府内灯火通明,门前若市,仆役都着新衣迎客,来往的客人都奉上了贺礼。 嫁宿敌(重生) 第26节 旁人送的都是金玉锦帛,魏琨送的是头牛,仆役颇看不上,牵走牛,魏琨和伏嫽挨了几个白眼,直接将他们晾在原处。 府内还有不少梁萦的门客在与客人攀谈,其中就有梁萦的新欢褚松在。 短短一个月,梁萦为这褚松置田宅,举荐他做了太史的属官侍诏,足见梁萦厚爱。 褚松早注意到府外魏琨和伏嫽,他的视线停顿在伏嫽那张清水芙蓉的面上,眼中闪过惊艳之色,观其衣着饰物,非富贵人家的妇人,他招来人询问,既知了身份,遂款款出门来。 “这些下人不懂礼数,怎么能不引客人入府,二位还请随我入内就坐,”褚松和善笑道。 这是只笑面虎。 魏琨应了声多谢,便带着伏嫽进府,由他一路引入席,再见他彬彬有礼的转去与别人说笑,在权贵间也是游刃有余。 “陛下竟然没来,”伏嫽小声跟魏琨嘀咕道。 魏琨微侧脸,听着她说,却不理她。 伏嫽气恼道,“外人面前你能不能装一装,做什么不理我?” “陛下待会到,”魏琨低声回她。 伏嫽听此,知待会必有事,她得先吃点东西,省得过会儿想吃不敢吃。 梁萦坐上首,被众人恭贺,正得意时睨见那座下,伏嫽鼓着漂亮的脸颊不高兴,魏琨似在哄她。 已嫁作人妇的伏嫽越发娇艳,少了伏家依靠,头发里也少了珠钗鬓饰,挽着垂云髻,发中簪两只素簪,身穿淡粉色曲裾深衣,也是妩媚可人。 这样的小妇人,合该会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疼爱。 只是将她捧在手心的男人是魏琨,竟没有如梁萦所设想的那般,待他们婚后,魏琨发觉伏家并不能给他助力,就会对伏嫽嫌腻,转而臣服自己。 梁萦的心情变得没那么好,别人恭维她的那些话都好似不动听了。 “陛下还没到?”她问身侧的婢女。 那婢女忙跑出去,不一会再回来,告知戾帝已入府,马上入席。 梁萦瞬间又得意起来,携满座堂客等候。 伏嫽连吃了几口漉酪,才放下勺跟着站起来。 戾帝驾临后,众人跪迎,戾帝上前扶起梁萦,坐了上首,梁萦坐到他右手的食案边。 这宴才算开了。 酒过三巡,戾帝就想回宫,被梁萦劝住,又劝了几杯酒。 这时座下廷尉忽起身说有事要禀。 戾帝眯着醉眼看他半响,才认出是廷尉,重阳节后,他甚少临朝,天气越冷,便更不愿意起早开朝,这些个大臣,他都快记不清脸了。 “ 原氏一族在流放途中被游侠劫走,看押的小吏抓到一人,那人供认是有人在京兆雇佣的他们。” 廷尉自袖中取出一只香囊,“这只香囊臣已找长公主确认过,是她府上那名齐国门客所有,此人当初还持匕首入宫闱,意图刺杀陛下。” 梁萦道,“我实属冤枉,这门客原就是齐王的人,我看中其才,才将其留用,不想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陛下!若非齐王挑唆,他岂敢行刺陛下!” 翟骁也道,“齐王目无主上,罔顾朝廷法令半路劫人,此等乱臣贼子,陛下断不可再姑息!” 伏嫽托着腮看乐了,问魏琨,“这回齐王是不是活不了了?” 少女的眼底藏不住得逞后的兴奋,明艳灼眼。 她和梁献卓连面都不曾见过,只被他求娶过,却恨之欲其死,那恨意,与她醉酒时念叨着骗她八年、杀她满门时的恨意如出一辙。 魏琨微扯唇,“你是想他活还是想他死?” -----------------------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请见谅,因为要上夹子,所以下章更新在周五晚11点,么么! 1唯乞骸骨:意思是使自己的骸骨得以归葬故乡 2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出自先秦荀子《劝学》,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差不多一个意思,只是汉代还没出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所以文里尽量避免了。 3猫为男患,不可养之:汉末,蜀汉裸眠成风。李郎喜猫,夜必共枕。入夜,李郎c梦,尘g起伏。猫惊为鼠,捕之,尘g断,吞食。有邻闻之,广为传。故老者多嘱子孙:猫为男患,不可养之。史记,蜀太监盛,亦猫为之。(百度查出来的,没有找到出处文献,文中这句话是引用,非原创,所以标写一下。) 第25章 他那双眼盯着伏嫽,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 伏嫽并不接话,道,“我睚眦必报惯了,你第一天知道?” 她旋即收了笑,转头时的神情愈冷。 魏琨注视她片刻,没有再就这个话多问。 戾帝心中忌惮各地诸侯王,又强留薄朱在后宫,这事本就极不光彩。 之后梁献卓自己退让一步,与戾帝商议,对外宣称在后宫的是薄朱外甥女,薄朱随梁献卓归齐,挽救了双方的名声。 明面上相安无事,可终究强纳了梁献卓的母亲,梁献卓两面三刀,心中记恨,做出这些事也不无可能。 堂上戾帝喝的半醉,这时再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越想越急怒,当即下诏令,命廷尉带三千兵马前往齐地捉拿齐王回京。 廷尉即时领命而去。 戾帝酒也醒了大半,再无留在这里的兴致,拉着张脸要离开。 伏嫽猜他是急着回宫找薄朱算账,他再钟爱薄朱,也不可能容忍梁献卓觊觎自己的皇位。 梁萦笑道,“今日是我的生辰,陛下看在我这个姑母的面上,好歹再坐坐。” 她扬手拍了拍,堂室外有舞姬鱼贯而入,不一会翩然起舞,戾帝的眼睛直直瞪着那为首的舞姬。 伏嫽瞧那舞姬轻灵秀美,可戾帝的后宫佳丽无数,舞姬并不算太出众,且戾帝好丰腴妇人,舞姬是年轻的女娘,怎么也不可能入戾帝的眼。 偏偏戾帝却看痴了,两眼红的随时会哭出来。 伏嫽都怕他当堂叫出一声母妃来,看得出梁萦用心了,这舞姬一定和戾帝那死去的母妃长得像。 一曲舞毕,梁萦再问戾帝是不是累了,戾帝还是愣愣的瞪着舞姬,梁萦便招舞姬近前,令其扶戾帝去歇息。 在场人都明了,这舞姬是专门献给戾帝的礼物。 大凡豪族世家,有不少豢养家妓用以招待贵客,这种事都见惯不惯了。 宴散后,便纷纷离场。 伏嫽与魏琨稍留在堂上,不一会还是门客褚松过来,谦和的告诉魏琨,这几日戾帝不回宫了。 用一个舞姬将戾帝拴在长公主府,这样避免戾帝回宫再见薄朱,也省的薄朱使手段将戾帝哄的团团转。 伏嫽与魏琨刚出长公主府,那府中又跑出一婢女,手里提着食盒送上前。 “伏夫人喜食漉酪,且带一些回去罢。” 长公主府的庖厨手艺极好,漉酪确实做的不错,伏嫽刚想伸手接食盒。 魏琨忽将她手牵住,噙着一点笑对那婢女道,“多谢好意,只是小君不嗜甜,带回去她也吃不下。” 婢女便躬身行了退礼。 四下没什么人,伏嫽想脱开他的手,但他握的紧,哪里脱得开,要不是现在长公主府前,她真当他是借故占她便宜,只得任他把自己扶上马车。 两人坐上马车,魏琨掀一角车帘外观,看着长公主府眼露阴狠。 伏嫽有点后背发凉,等马车驶远,才佯作好笑道,“长公主府几时如此会款待客人了,还美食相送,这是在讨好我还是在讨好你呢?” 魏琨撂下车帘,淡淡道,“猎人捕猎时,常施以诱饵引诱猎物上钩。” 伏嫽上下打量他,梁萦也太小瞧他了,送一点漉酪就想让他上钩,这是把他当成三岁孩童吧。 她没忍住笑道,“那你这个猎物在颍阴长公主眼里也只值一盒漉酪的价了,长公主也真是,她怎么就没想过送你些金银宝贝,看来在她心里,你还不如那个叫褚松的,人家好歹田宅官位都有了。” 梁萦出手阔绰,长公主府的门客,便不如褚松得宠,出入也是仆婢相随,怎么到了魏琨这里就抠搜成这样了。 魏琨看她笑得幸灾乐祸,冷不丁道,“方才出来送漉酪的婢女,宴上一直服侍在褚松左右。” 他没明说,但意思很明白,漉酪非长公主赠与他,而是褚松送的,并且送的人是伏嫽,她那话句句都在打自己的脸。 若她是普通小门户出身,褚松送的漉酪便是甚少能吃到的美食佳肴,用这种权贵餐前垫腹小食就想吊住她。 褚松不仅是轻视她,更是在轻视魏琨。 她在魏琨面上见不着怒意,且看出了事不关己的姿态。 说到底他们是假夫妻,他不在意有别的男人向她献殷勤,也不觉得这是在羞辱他,他本来就是没皮没脸的人,大约只想站一边看戏。 然而伏嫽这一瞬间羞愤至极,所有人都知道伏家不如从前,伏叔牙灰溜溜的带着家小回了舞阳,只留她一人身在京兆,她背后无人可依,一个卖弄男色的门客都敢肖想到她头上。 这不禁让伏嫽想起前世周旋于贵妇中的那段时光,那时候她的背后也没有依仗,她也不敢拖累娘家,事事小心谨慎,曾经也险遭过轻薄调戏,其中辛酸她说与梁献卓听,最后都成了扎向她的根根刺。 后来她声泪俱下控诉着那几年的酸苦,只被梁献卓轻飘飘一句,她当细作,也不全是为了他,没必要把所有的不忿都推到他头上。 他的眼里,她和伏家只是眼看戾帝昏聩,提前靠向他,她所作所为固然是为他的帝位铺路,但更多是为振兴伏氏而做的,他当了皇帝,就不可能亏待伏氏,就像他说的,即便他们不是夫妻,他们也是最牢不可破的盟友。 可是在合欢宫内,他掐着她的脖子一遍遍质问她和哪些人有染,昔日那些言语轻薄她的人,都成了他口中与她私通的姘头,他将那些人抓到宫里,当着她的面割下他们的头颅。 然后极尽恶毒的咒骂着远在凉州的魏琨。 伏嫽闭了闭眼,不想陷入到记忆里。 如今她和魏琨做不成夫妻,做盟友也没什么不好,他不体贴,也不温柔,才不会让她蠢的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惑,往后事成,便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魏琨缄默的观察着她,她虽是闭着眼,可眼眶却红了,浓密卷长的睫一颤一颤,是觉得自己委屈,却不愿意在他面前哭出来,宁愿闭着眼也不许眼泪滚落。 她自小就很犟。 马车停到家门口。 魏琨吹灭了车内的油灯。 伏嫽在黑暗中睁开眼,摸黑想站起来,倏然被拉住手,她乖巧的任由那只手扶自己出了车门,随后再由其半托着下 了马车,落地时便过河拆桥,泄愤似的狠狠将他手一甩。 阿雉才打着哈欠开门,就见她耷拉头快步进来。 魏琨半皱眉,抿着唇站在马车前,半晌看着伏嫽进屋了,才踱步进来。 嫁宿敌(重生) 第27节 阿雉揉了揉眼,懵懵道,“女君刚刚好像哭了。” 不知是不是这话的缘故,她瞧魏琨的脸色更沉了,唬得不敢再支吾,等魏琨进隔壁房了,才自顾嘀咕着两人又怎么了。 -- 次日晨起,伏嫽才发觉魏琨没上值,还呆在家中悠闲用朝食。 伏嫽面上都当昨晚没闹过什么事,心底才不情愿跟他坐一处,只托自己懒得动,交代阿雉把膳食都端到房里来吃。 伏嫽惬意的听阿雉他们在廊下说话。 “将闾阿叔,你来家中都有几日了,总不见说话,你是还想念从前的主人吗?”阿雉问道。 将闾只摇头。 “将闾,我们家中没何家的那些规矩,我们也不会像何家那般苛待你,你放轻松些,阿雉也只是找你玩话,”伏嫽探出窗大发善心道。 伏家没有苛待奴隶那套,她想着这模样一看就是常在何家受委屈的,何家是钟鸣鼎食的大儒之家,最瞧不起粗野莽夫,将闾吃的多,说不定常被何家人斥责打骂。 将闾看看伏嫽,再往食堂方向看看魏琨,然后越发可怜兮兮,“以前主君不喜欢奴说话,嫌奴聒噪。” 伏嫽看他可怜,叮嘱阿雉好生照拂他。 阿雉也道,“将闾阿叔,我们以后是一家人,我不会欺负你的,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将闾便冲她们主仆憨厚一笑,随即跟阿雉道,“我比主君还小一岁,你叫我阿叔,把我叫老了。” 阿雉噎住。 才十八,正值青壮,阿雉叫人叔,是把人给叫老了。 伏嫽瞅着他那张黑脸,愣是看不出年轻人的朝气和稚嫩,他长得有些显老,不说十八,更像已过而立。 伏嫽帮阿雉圆场,“阿雉才十三岁,叫你一声阿叔也当的。” 但显然没让将闾听的舒坦,将闾道,“原来真是孩儿,那奴就不生气了。” 这回轮到伏嫽无言可对,抬眼看食堂窗里,魏琨饭都不吃了,侧着耳朵听的嘴角发笑,她撇了撇唇,想要关窗。 但将闾就好像打开了话匣子,想说些恭维的话,“奴被主君买回来不胜感激,能吃饱饭了。” 伏嫽才稍稍被他淳朴的言辞打动。 “女君和主君待奴好,奴记你们一辈子。” 明明是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愣是觉得吓人,隔着窗,伏嫽和魏琨相对无言,回都不想回了。 他俩还没用朝食,阿雉催他赶紧和面做饼,顺口问道,“何家那般富贵,为什么还收别人的财物?” “不富贵了,老主君跟方士夜夜修炼丹药花费颇多。” 伏嫽一脸震惊,到底是方士,还是男宠啊,何御史不是自诩高洁大儒吗? 魏琨问他,“那些方士从何处来的?” 将闾道,“是颍阴长公主引荐的。” 伏嫽眉头跳了跳,原来梁萦一早就想对付何家了,引荐方士败掉何家的家底,何御史出事以后便没钱罢罪,梁萦势大,当今朝堂上谁与她作对,都将下场惨淡,何御史能捡回一条命都算万幸。 说话间将闾和阿雉已和好了面,将面饼贴在廊下煮水的炉子上。 将闾做完活,老实巴交的把手揣袖里,和阿雉坐在炉子边烤火,魏琨从窗里扔出来一块蒸饼,他眼疾手快接到手中。 那动作快的伏嫽一眨眼就过了,伏嫽看着他啃吃蒸饼,那蒲扇般的手掌黑黢黢看着笨重,却没料到这般灵活,她抬眼瞪向魏琨,他这什么鬼脾性,吃的喝的都能用来试探人了。 将闾三两口吃光饼,伏嫽也有样学样,丢出一块蒸饼,将闾仍接住吃掉,随后左右瞅着魏琨和伏嫽。 “为什么主君要和女君分室用朝食?这样不合规矩,男女居室,人之大伦1……” 将闾愣头愣脑的样子,伏嫽也知晓他根本不懂话里的意思,那是先贤所言,原有夫妻恩爱同居,是人之常情之意,他是何家的奴隶,耳濡目染下能诵念几句儒言,也没人把他当正经儒生。 只是这话终究不好在人前说出来,尤其是在伏嫽和魏琨面前说,伏嫽就是对魏琨没男女情分,也觉尴尬,看也不看魏琨,砰的关了窗。 将闾一头雾水的转向魏琨的窗户,魏琨咕了口清水,喉结随之滚动。 “你还是少说话吧,”他撂下这话出了食堂。 这时饼蒸好了,阿雉怕烫,让他快些从炉子上取饼,他取饼下来,跟阿雉道,“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阿雉才识字,还不懂那些大道理,摇头说不知。 将闾道,“以前与老主君同室的有五六人,男女皆有,老主君常把这话挂在嘴边,肯定没错。” 阿雉吃着饼,冲他道,“将闾阿叔,你话太多了。” 将闾不高兴的哦了声,絮叨着,“你才说不欺负我,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现在又嫌我话多,果然像老主君说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欺欺。” 这话阿雉听懂了,他不仅把自己夸了一通,还顺道骂她是小人。 阿雉哼的一声,“你家老主君也说的没错,你真的很聒噪!” 说罢抱着饼钻自己屋里吃去,留将闾一人在外面委屈巴巴。 -- 戾帝在长公主府连住近一个月,魏琨不用起早贪黑的入宫,日日照常上下值,闲的都有空给花圃松土浇水,连伏嫽都觉得他是不是要连戾帝的走狗都当不成了。 冬至那几日,冷的出奇,连着下了好几场雪。 清早伏嫽随魏琨去北郊祭拜魏平,回来时遇到了廷尉归京。 廷尉乘驷马高车入长安城,其后几千将士跟随,当中梁献卓被缚在牢车中,其母族薄氏衣衫褴褛,被束的手脚行步艰难。 这是阿雉形容的,她坐在马车外,与将闾感叹着帝王无情。 谋逆当诛,梁献卓必死无疑。 伏嫽知晓,不需要做什么,再等等就结束了,前世的仇怨,都会随着梁献卓的死化去,今后是朝阳、是无尽的自由快乐。 她冲魏琨笑道,“我今日想饮酒,你喝不喝?” 一个人喝酒无趣,她就是想要个酒搭子。 魏琨略带了戏谑,“庆贺大仇得报?” 伏嫽也不掩饰,俏生生的嗯了一声。 魏琨眸光微闪,在车门敲了一下,吩咐转去市廛,买了好酒和下酒菜,还捎带给贺都买了两样小菜,让将闾送去孝敬,大得了贺都一顿夸。 将入黄昏,魏家小院就关上门。 在廊下摆了两张小案几,旁边有炉子温酒,阿雉和将闾怕冷,要一些吃食,躲屋里去吃了。 伏嫽捧着酒盏细品酒水,身上的冷气都被这热酒驱走,她舒服的谓叹着,热酒热菜,有一小屋偏安一隅,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安逸了,安逸的她可以暂时放下前尘旧怨,和魏琨心平气和的说着话。 “不知道阿翁阿母他们在舞阳过的如何?三姊姊有没有和三姊夫团聚?” 魏琨从兜里摸出来一捆小简给她,她打开来看,是阿翁和阿母的书信,他们已经在舞阳安顿好了,原婴隐姓埋名,现充作伏家新收的门客,只等这阵风头过了,就安排他与三姊姊重办婚事。 伏嫽轻轻的叹息着,将小简扔进炉子里烧了。 “人已接到,”魏琨忽道。 伏嫽点点头,接到三姊夫就好,她抬起下颌,眯着眼对他笑,真心实意的说了句多谢。 温热酒气将她面颊蒸出了些许胭脂色,眉眼弯弯,有点孩子气。 远处的枯枝寒鸦,天上飘下了丝丝缕缕的雪花,座前的两盏孤灯火舌相互依偎,驱除这咫尺寒冷。 魏琨低头喝掉最后一口酒,道,“女公子请自便。” 他起来准备回房。 “其实……你那晚是故意吓唬我的,我知道,”伏嫽很轻的嘀咕道。 魏琨本来要回房,脚转到庑房,叫了阿雉出来,“她喝多了,已经开始说胡话,扶她回屋去。” 阿雉嘴里还吃着水饺,看魏琨 回房了,还纳闷,怎么今天这般关心起伏嫽,换以前他都是不吭声的,才不会管伏嫽醉没醉。 阿雉跑到廊下,伏嫽人伏在案几上打哈欠,看起来也没太醉,阿雉便把方才魏琨说的话说了边,要扶她回房歇息。 伏嫽懒懒笑问道,“长孺进去服侍他了?” 阿雉不懂她的阴阳怪气,摇摇头道,“主君在的时候,都不许长孺进房的。” 伏嫽愣一下,心想魏琨人前会装,人后就不一定了。 阿雉扶着她进屋,道,“奴婢看主君挺在乎女君的,还怕你喝多了呢。” “他那是怕我喝多么?是怕我不慎抖搂他干过的下作事,”伏嫽轻哼道。 下作事。 阿雉长这么大,见过最下作的就是以前爬墙头,不小心看到闾巷内,邻居家的二公子向伏嫽卑微示爱不成,要啃伏嫽的脸,是她大叫引来家中大人,才把二公子吓退。 难道魏琨也兽性大发,啃过伏嫽的脸? 魏琨壮实高大,想要啃伏嫽这样的小女娘轻轻松松。 都是啃过脸的关系,这假夫妻自然算成半真不假的夫妻了。 阿雉问伏嫽,“女君不如让主君搬回屋睡吧?” 伏嫽躺在床上自在的翻身,阿雉比傅母好糊弄,她只说不行,好像听到阿雉嘟哝了句口是心非,她再抬眼看阿稚,阿稚已转身去关窗了。 酒喝多了,晕乎乎分辨不清虚实,许多人喜欢醉生梦死,大抵也有这样的缘故。 耳畔听阿稚说雪下大了。 伏嫽酣然入梦。 -- 冬至过后,天又放晴了。 戾帝在长公主府住到十一月底才回宫,概因薄朱在宫中自缢,才将戾帝召回。 薄朱将所有罪责都揽下,声称只是气不过原昂骂自己是妖妃,才暗中遣游侠去灭原氏。 原本依照律令,梁献卓及薄氏全族该被诛灭。 但薄朱用自杀的招数,使得戾帝心软,下令将梁献卓和薄氏全族打入掖庭为奴,梁萦和翟骁等几位大臣极力劝阻,戾帝回宫以后,心都扑在了薄朱身上,根本听不进去话,这事就只能这么定下。 伏嫽心知梁献卓死不了,以后必会卷土重来。 嫁宿敌(重生) 第28节 -- 已近年关,陆陆续续有地方官吏和诸侯王来长安朝觐。 戾帝听了边境官员述职,心血来潮,想要过一过边陲厉兵放牧的日子。 遂命人将上林苑中的乐游苑辟出,扎草原人住的帐篷,引牛马羊蓄养,于十一月中入内,并命亲近郎官、当轴近臣及诸侯王携家眷随往。 年关不算太忙,戾帝想玩,大臣们劝了,他也不会听,况且上林苑自开朝以来便有屯兵在此,既是地方官和地方诸侯王来朝,也能叫他们见识见识长安兵力之强盛,也能保证地方安稳。 初五那天,伏嫽随魏琨进上林苑,郎官只得了一个很小的帐篷供夫妇暂居,仆役都被安置在乐游苑附近,随时服侍左右,虽是体验民俗,也不过是贵人游戏。 戾帝进乐游苑后,本该应臣下请求,巡视昆明池附近的水军及其余各处兵士,但他怕冷,睡进了帐篷,有温香暖玉服侍,就不愿意出来,让其余人自己找乐子去,愁的几位近臣还要想法子哄他出来观看军事演习。 时至隆冬,戾帝好热闹,带着不少人走马入林。 伏嫽骑着一匹性情温顺的矮脚马跟在一众人身后,她不会骑马,来之前猜到会避不开骑马,所以央着魏琨想办法,魏琨便在市廛挑了这匹马,教她一些简单的骑马技巧,好能应付今日行程,听着那些女娘在前面嘲笑她不会骑马。 她都能心平气和的当作听不见。 林中积雪颇深,前方即使有小黄门引路,他们也走的很慢。 鹿明姬伴在梁萦身侧,说尽了好话,恭维之词让其余女娘都有些鄙薄,出身大族的显贵,便是依附权柄,也会在意自身体面,鲜少有如此不要脸面奉承他人的。 伏嫽的目光越过她们,停在不远处的摘星楼,高高的楼阁下面,有不少奴仆被驱赶着入苑囿。 她看见了梁献卓。 与前世高高在上的梁献卓不同,他佝偻着身体,手中持帚扫雪,只要他扫的慢一些,狱吏就会朝他身上挥鞭,破布烂衫,好不可怜。 她收回眼,才发觉魏琨在看她,她轻笑道,“你不会以为我在可怜他吧?” 魏琨轻飘飘的乜过她,骑着马往前。 那分明是白眼,根本不信她说的。 大庭广众下,伏嫽气的只能磨牙,再抬头就看见鹿明姬凑在梁萦身边说话,无非是骂几声梁献卓,并谄媚说着她父亲在掖庭当值,定不会让梁献卓好过等话。 伏嫽轻轻啧了啧,这可真是狗咬狗,梁献卓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这个下场,连狱丞的女儿都能欺辱他。 鹿明姬偷偷回头看她,发觉魏琨离她远了些,遂眼神示意跟随左右的仆婢,那两个仆婢兀自隐去。 鹿明姬悄声对梁萦道,“我请长公主看一场乐子。” 说话间,后方伏嫽的矮脚马突然嗅到了什么,慢慢的偏离众人,伏嫽立时毛骨悚然,只来得及回头冲魏琨方向叫了一声,便再拉不住马,那马跑的飞快,好像中邪般冲着西面跑去。 西面近西陂湖,这样的寒冬落水,那得受尽寒冷。 梁萦颇有意趣的问她怎么做到的。 鹿明姬忙回她说是用了母矮脚马的尿液吸引。 办法是办法,就是说出来太粗俗,梁萦心底鄙夷,乐子还是继续看,这伏家小妇也算是命运多舛了,从前是京中贵女,下嫁给魏琨,娘家败了,灰溜溜滚出京兆,她一个小丫头靠着魏琨,大庭广众下出丑,魏琨区区郎官岂敢去救…… 她心里的念头还没想完,魏琨已骑着马奔出,飞快掠过雪地林间,那伏在马上的身影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豹,赶在伏嫽落水前,伸臂将她拦腰劫抱到自己马上,再调转马头,不急不徐的往回赶,他怀里的小妇人明显吓坏了,鬓发微散,紧紧依偎在那结实的胸膛里,要多招人怜爱就有多招人怜爱。 梁萦冷冷收回目光,横了鹿明姬一眼道,“这就是你说的乐子,也不怎么样。” 鹿明姬神色讪讪,没讨好到人,不敢再腆着脸答话。 待出了林子,至鱼鸟观前,伏嫽才从魏琨怀里缓过神,她脑中飞快转动,她的矮脚马不可能突然发狂,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她被马带着跑了一路,隐隐约约看见过有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在雪地里撒东西,那两人先前跟在梁萦身后。 梁萦是钟意魏琨,但绝不可能行此下作手段。 更像是在梁萦身旁阿谀奉承的鹿明姬所为。 伏嫽微眯了眯眼,安安分分任由魏琨抱下马,腿上有擦伤,她每走一步都疼,只能借着魏琨手臂支撑,两人落后了不少,伏嫽咬牙道,“鹿明姬害我,这仇不能不报。” “你要怎么报仇?”魏琨看她走路都艰难,语气里略带着笑意。 伏嫽此刻心里已经想出数种法子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魏琨微俯身,近她耳侧,低低道,“不如杀了她。” ----------------------- 作者有话说:1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出自《孟子》 第26章 伏嫽愣了下,再看魏琨,他又一脸平静的搀扶着她,好像刚刚那句话不是他说出来的。 伏嫽抿了抿唇,他敢说,势必敢做,鹿明姬该杀,但会引火烧身,谁都要怀疑是她做的,免不得招致牢狱之灾,除非能摘除她的嫌疑,否则这事断不能做。 两人跟随众人入了鱼鸟观。 鱼鸟观内养了无数珍贵禽鸟和鱼种,供天子赏玩。 昔时天子常在上林苑中春秋弋猎,苑囿中还设有猎场,饲养了众多狐兔麋鹿,上林苑占地极大,绵延几百里,先帝时,因国库粮仓紧缺,下了诏令,将上林苑放开,其中良田水塘山林皆租给了京兆大族管辖,他们的佃农入内耕种、养殖、狩猎, 按时上交租金,朝廷躺着收钱,这规矩延用到新朝,被戾帝给废除了,上林苑成了他的私人园林,任他玩乐。 伴驾的有数位宫妃,簇拥着戾帝上座,梁萦坐于他左侧,其余人皆在观台下。 梁萦朝魏琨和伏嫽方向撇了一眼,这两人还旁若无人的亲昵着,委实刺眼,她皱着眉头冲一旁六厩属官道,“陛下来了,你还不下去筹备,要陛下请你?” 六厩赶忙差人引鸟禽入场,各色飞鸟叫声千奇百怪,有悦耳动听的,也有嘶哑可怖的,数名奴仆引导着它们戏玩。 当中就有梁献卓。 梁萦对戾帝悄声道,“陛下心胸宽广,留了齐王一命,就怕齐王怀恨在心,这么近恐他报复,那位魏郎君身手敏捷,陛下身边当有他护卫最好。” 戾帝惜命的很,忙召魏琨近前。 伏嫽挑了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众贵女都抢了在前的好位置,替她挡了梁献卓的身影,她瞅着魏琨不尴不尬的杵在梁萦和戾帝中间,梁萦时不时要与他说两句话,魏琨也能应付自如。 这脸皮她是自叹弗如了,要不怎么能让梁萦有了新欢褚松,还时而惦记他。 那褚松皮也挺厚,泰然自若的坐在梁萦下首,欣赏着场中禽鸟,不多时又起身要了鱼食去喂鱼。 鱼鸟观内,除了戾帝和梁萦高兴,其余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伏嫽微微抬起下颌看一眼在座的诸侯王,各地诸侯王大都在此,独她外祖年老,已无力奔波京兆,上次入皇陵祭祖,舅父替外祖入的长安,这次连舅父都没来。 诸侯王们面有戚戚,皆如惊弓之鸟,显是看见沦为奴仆的梁献卓感同身受了。 要不是戾帝素来昏庸乱道,连伏嫽都要以为这是戾帝有意安排,目的是震慑诸侯王们。 诸侯王们若真能被震慑,将来就不会在地方蠢蠢欲动了,这般只会让他们越发的憎恨天子,像这样只知吃喝玩乐、荒淫无度的君王,谁不想取而代之。 伏嫽孤单单一个人坐着,那些女娘都自动排挤她,三五个坐一处,就连鹿明姬身边也不缺人,热热闹闹的,好像很是欢腾。 唯独把伏嫽给漏了,这些大族看似体统知礼,却是最会逢高踩低的,伏嫽在前世就见识过了,现在心底毫无波澜,还能多吃些宫廷御膳,这些好东西她在宫外可吃不着。 未几有一小黄门凑过来,说褚松邀她赏鱼。 伏嫽身上疼,是不想动的,那小黄门杵跟前不动,一副她不去,他就不走的架势,她再往魏琨方向瞅,魏琨一脸阴恻恻的瞪着她,那眼神就差把她敢乱跑试试那句话给瞪出来。 伏嫽当即回了个白眼,算是回报他之前的,然后就跟着小黄门悄悄出去了。 魏琨看她猫着细腰溜出门,目色越发黑沉。 梁萦笑道,“魏郎君当真爱妻,在陛下身边当差,那双眼还盯着自己夫人。” 戾帝神色不悦,冲魏琨发怒,“朕的安危最重要,你的眼睛自然得盯着朕,若这都做不到,朕要你何用?” 魏琨当即下拜,道,“回禀陛下,微臣适才并非在看小君,只是想到小君骑得那匹马十分温驯,竟然会在过林时莫名发狂,只恐林中设有惊马陷阱,会伤到陛下。” 梁萦心下一紧,面上笑道,“这是多虑,我和陛下都没事,不过是你夫人那匹马无用,被林风惊吓,谈何陷阱?” 这次薄朱自杀,虽救回一条命,但还在将养,戾帝心疼薄朱,便更抵触梁萦,他出来只为散心自在,梁萦说什么,他都想反着来,遂命御羞官去查这事。 梁萦眉头跳了跳,心想就算查到鹿明姬那个蠢货头上,也不是她让鹿明姬做的,皇帝敬重她这个姑母,自不会因这点小事而记恨自己,便没再劝阻。 -- 小黄门引着伏嫽转去后方的鱼塘,伏嫽远远看见褚松坐在泮亭旁,随意撒着鱼食,顺便调戏送茶的奴婢。 伏嫽走近一些,才看清那奴婢是薄曼女,薄曼女身着最低阶的宫婢服饰,清丽的面容消瘦,显然在掖庭过的很不好,遭褚松摸了脸,原是含羞带怯,见伏嫽过来,立时后退一步,低眉顺眼的告退。 伏嫽这一来,倒是打搅两人的好事了。 薄曼女本就是这样的人,上一世梁献卓比如今顺风顺水多了,薄曼女的身边依然有暧昧不断的男人,她总说自己无辜,总把所有的过错推到别人头上,是那些男人贪恋她的温柔美色、是伏嫽妒心太强,不容她在后宫。 被说嫉妒心太强,伏嫽当然不会唯唯诺诺的贤惠,她就是要给她脸色看,就是要让她忍气吞声的跪拜自己,然后周而复返,她和梁献卓因此疏远争吵。 上辈子伏嫽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终日压抑焦虑。 而今不会了,她就是要睚眦必报。 伏嫽落座在泮亭的石枰上,纤白柔软的手指拂了拂微微松散的碎发,犹如不经意撩拨,发中仅有的一支玉簪松动,落入了水塘中。 伏嫽尚未出声。 褚松已叫住薄曼女,“速下水,去替伏夫人捞簪。” 隆冬的水塘格外冰寒,薄曼女纵不愿下去,也不能违抗褚松的命令,只得跳进水塘中。 伏嫽定定的看着她往水底游,水塘不深,一眼见底,她很不费力的捡到玉簪,再游上来。 是个会水的老手,但她从来不知薄曼女会水,前世有一回,梁献卓出外巡游途中,她与薄曼女不慎落水,薄曼女差点溺水而亡,救上去后,包括梁献卓在内的所有人都关切她。 伏嫽却无人问津。 这样见缝插针的争宠,伏嫽再不屑,也颇折服。 就如同现在,她从水里爬上来,浑身湿透,目光楚楚,向伏嫽奉上滴水的玉簪。 这做派是给褚松看的。 奈何褚松风流,女人争风吃醋他见过,男人争风吃醋他也见过,薄曼女这招对他不仅没用,还让他有几分腻味。 褚松先伏嫽一步接了玉簪,让薄曼女下去,薄曼女再有怨气,也只得退下。 褚松取了袖中一方绸巾,擦拭掉玉簪上的水,笑道,“我还以为请不来夫人,不成想夫人如此赏脸。” 他递上玉簪,伏嫽欲接,他手一转,作势要替她将那根簪别入发中,伏嫽遂抬手抢过玉簪,半冷着脸让他自重。 “先生是姑外祖母器重的门客,先生有请,我不敢不来。” 褚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嘴里的姑外祖母就是梁萦,抬出自己和梁萦的关系,想让他却步,很聪慧。 “夫人不必抵触我,我此次只想跟夫人一诉衷爱,我对夫人初见钟情,数度魂牵梦绕,若夫人肯垂爱,我定不胜荣幸。” 嫁宿敌(重生) 第29节 伏嫽一脸震惊,就算她有预料,也没想到他说的这般直白,怎么还有人无耻到这个地步。 她想骂褚松好不要脸,但对方面上有恃无恐,看起来也不怕丑事捅到梁萦跟前。 “你这话怕是跟不少人说过吧,姑外祖母知道么?先生钟情的人可真多。” 伏嫽挪着身离他远一点,看都懒的看他,脸别了过去,四处随意乱看,正见魏琨老远的站在松林下面,大抵什么都看在眼里了,倒是会看戏,都不来救她。 褚松肆意的打量她,美人他见多了,但像伏嫽这样艳丽的妇人实在太少见,一颦一笑都十分妩媚娇矜,今日看见她受惊,如林中小鹿,更是招人疼惜,京兆的贵女一板一眼,她很鲜活美丽。 “我非京中人,原是广陵游子,我们广陵人天性如此,不过比一般人博爱些许,我爱长公主,亦爱夫人,这不是罪责,我知夫人无所依仗,若夫人愿意,往后夫人所需,我尽包揽。” 随着他这话,魏琨忽然出了松林,往过来走,神色阴翳,应是再听不得半句浪荡。 伏嫽抬袖掩唇,发出轻笑声,即使再想作壁上观,可遭人这般轻视,别说他是男人,就是死人也得气的从坟里爬出来。 褚松见她笑起来眼波婉转,越发心神迷醉,取出早备好的一副金步摇,要赠与她。 伏嫽原本想不接,但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遂接了揣袖中 ,随即就见魏琨又停住脚步,折回松林里,这狗贼,尽会生窝囊气。 褚松微顿,果然如他想的那般好打发,正欲揽人入怀。 伏嫽从容避开他,嗓音温软,“我自小到大,吃用极尽金贵,如今我虽落魄,却还没到乞人下怜的地步,先生莫不是以为,一副金步摇就能使我委曲求全,到底是在小瞧我,还是在小瞧你,昔日有贵公子以千金赠我,我也是不屑一顾的。” 褚松点点头,“我自是珍爱夫人,金步摇仅是聊表心意,绝不是轻慢,今日出行匆忙,未曾来得及准备厚礼。” 他把手上的玉牒脱下来给伏嫽,告诉她,有这玉牒在,伏嫽可以随意出入他的家中。 伏嫽心中嫌恶,想想以后可能会用到,还是收下了,蓦地便寻借口摆脱他,自转回鱼鸟台,经过松林时,那儿已经没魏琨的身影了,伏嫽轻哼了哼,也不以为意,本来就是假夫妻,难道还指望他会出面替自己挡烂桃花,他自己都不怕被挖墙角,谁稀得他。 下午戾帝在鱼鸟台玩尽兴了方归。 回去途中,伏嫽没看见鹿明姬,戾帝好像十分恼火畏惧,魏琨要在戾帝身边伴驾,伏嫽也不好与他共骑。 梁萦难得好心,让她坐上自己的轺车。 在梁萦面前,伏嫽依然是副谨小慎微的姿态,梁萦一路都没给她目光,直到入营地时,伏嫽下轺车。 “难怪绥绥当初宁愿选魏琨也不愿嫁齐王,这小郎可真疼你,”梁萦轻飘飘道。 伏嫽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诮,嗫喏着不敢应话。 梁萦瞧她胆怯,顿觉没劲,冷哼了一声,命轺车离去。 伏嫽再仰头去看戾帝方向,魏琨一时半会回不来,心下料到一定是有什么事,在这里不便打听,只能等魏琨回来再问了。 黄昏后,这天就更冷了,伏嫽又冷身上又疼,进帐篷以后,还好有阿稚在,伏嫽吩咐阿稚赶紧打热水来给她擦洗。 帐篷内烧着火盆,比外面暖和,阿稚帮伏嫽宽衣,外穿的厚深衣容易脱,但胫衣却不好脱了,伏嫽的腿侧被马磨伤,脱胫衣时都止不住嘶嘶喊疼。 阿稚瞧到伤处,也是一阵心疼,免不得为伏嫽报不平,骂了鹿明姬几句,随后小心为她清洗伤处,伏嫽直叫轻些,怎么碰都疼。 魏琨就是这时进的帐篷,一掀厚毡布门帘,就见伏嫽仅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袍子,背对他坐在漆枰上,乌发松垂逶迤枰面,修长雪白的腿蜷张,两边的润粉小足搭着漆枰,秀气的脚趾都疼的皱在一起,阿稚蹲在她跟前,专注于清洗,主仆两个都没注意帐篷里进人了。 伏嫽叫了几声疼,又莫名感觉好像有冷风吹进来,后知后觉的问阿稚,“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阿稚抬头往毡布门看了一眼,“没人来。” 伏嫽也回头瞅过,毡布好像是被外头风吹的晃动,难怪她觉得后背发凉,这帐篷比不得正经房屋,一块毡布充当门来用,要是不小心被风给吹开了,倒霉的还是她。 遂催着阿稚给自己上好药,忙忙的穿回胫衣,便爬到床上钻进被里,让阿稚把褚松送的东西都收起来。 梁萦大概已经和广陵王有了来往,褚松不仅是梁萦豢养的门客,没准更是她和广陵王之间的传话人,要不然褚松也不会这般有恃无恐。 上辈子梁萦要废戾帝立广陵王,往后梁萦必也会有此打算。 既然已和魏琨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就做好和梁萦敌对的准备,免不得要与褚松周旋,还能借此探听到讯息。 伏嫽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阿稚收拾完出了帐篷,一眼见魏琨立在帐篷外头,不知站了多久,肩头都落了不少雪,天彻底黑了,阿稚瞧不清他的脸,噫了声,问他怎么不进帐篷。 四下寂静,魏琨问她要伏嫽让她收起来的金步摇和玉牒。 阿稚心想,他和伏嫽都是半真不假的夫妻了,他要也可以给。 阿稚没什么心眼,说要跟伏嫽说一声,等了一会儿,不见魏琨出声,她悄声嘀咕着别扭,就钻回帐篷,跑床前问伏嫽给不给。 伏嫽睡得沉,阿稚问了好几遍,她终于哼哼唧唧嗯出来,阿稚这才放心把金步摇和玉牒都交给了魏琨。 魏琨拿到东西,就快步离开。 -- 掖庭内最角落的弄堂,屋内只点了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油灯,穿堂冷风呼呼的吹进来。 梁献卓闭着眼靠坐在墙边,神色疲倦,两只手被禽鸟啄了不少伤。 薄曼女小心帮他包扎,道,“表哥且再忍忍,姑母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她见梁献卓不吭声,心下也忐忑,进了这掖庭,想再出去哪有那么容易,这次戾帝来上林苑,都没带薄朱,现今谁不知,戾帝对颍阴长公主敬爱有加,事事听从她,颍阴长公主还送了个长得像戾帝生母的女人给他,显然是想让薄朱失宠。 薄曼女想到今时的处境,不由落泪,禁不住将今天在鱼鸟观的遭遇哭诉了出来,隐去她与褚松的那些暧昧行端,只将伏嫽贬低成生性放荡,与褚松私会勾搭的蛇蝎妇人。 梁献卓问道,“你和她何时结的仇?” 薄曼女摇摇头说不知。 梁献卓审视着她,半晌说,“曼女,你跟孤撒谎了。” 薄曼女一阵发寒,倏然举手起誓力证自己没撒谎。 梁献卓叹了口气,“那就是跟孤结了仇。” 之前他派人刺杀魏琨和伏叔牙,原以为天衣无缝,可没想到那些蠢货行事不利,事情败露,后魏琨才会杀他安插在长公主府的细作以示警告。 若是早几代的诸侯王,也不会忌惮一个小小郎官,终归是今上狠毒不仁,才令他举步艰难。 “伏氏女心机叵测,以后莫要与她对上,你不是她的对手。” 烛光下,梁献卓的脸如玉雕,薄曼女不觉痴痴,抬手想为他宽衣解带。 “出去。” 薄曼女一哆嗦,收回手,念念不舍的退下了。 摘星楼上高悬随珠,在夜色里闪烁着光芒,明明那光极温和,梁献卓却觉刺眼,闭目片刻渐入睡,红影从高楼跃下,有人在哭,撕心裂肺。 他再睁眼,又只有那束刺眼的光。 梁献卓直视着随珠,自入掖庭,他又开始做梦,那个梦反反复复,只要醒了,就极难想起,只是现在他终于回想起了一点梦境。 这个梦发生在摘星楼,那个女人从摘星楼上跳下去,不可能活得了。 他捂着阵阵作痛的心口,他竟然会在梦里,为一个女人痛哭流涕,他甚至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脸。 这梦魇当真可笑之极。 -- 伏嫽睡到后半夜听到水声,艰难睁眼,就见魏琨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裈裤,赤着上半身在洗澡,肩背腰腹上肌肉虬结,随着他洗身,水珠都往下滚落进裈裤里。 伏嫽登时睡意去了一半,赶紧红着脸闭眼,心底气他没体统,竟然在她面前赤身裸.体,阿翁教的那些礼节全进到狗肚子里! 可也不在家里,他们不可能分房住,帐篷不大,干什么都得在一处,得亏她回来的早,不然前面她擦洗伤口,也要被他看见,那才更难堪。 伏嫽大人不记小人过,只当自己听不见看不见。 片时,他终于洗完了,大剌剌的躺到她身侧,顿时被窝里都热起来,血气似有若无的萦绕在鼻尖。 暖烘烘的被窝太好眠,伏嫽犯起困顿,嘟囔着,“你在鱼鸟台干了什么?长公主好像越发讨厌我……” 她半耷拉着眼,眼睫一动一动,随时会睡过去。 魏琨静静的看着她睡去,忽地推她向里侧,这一下把她给推醒了,她也用手推他,偏偏他身板精壮,她根本推不动,便生气道,“等我回去送信给阿翁,就说你欺负我。” 这真是孩子话了,她说完便觉得自己像在跟他撒娇,他们是表面夫妻,彼此看不顺眼,他刚刚推她,大抵是她靠的太近,这本没什么,只是以他的脾气,应该是提醒她,而不是推她,不知道的还当是跟她置气。 伏嫽跟他两眼相对,谁也不服谁。 晚归便罢了,还要把自己洗一遍。 伏嫽嗅了嗅,果然那股血腥味还有,顿时恶寒,原来给戾帝当走狗,还要替他杀人。 伏嫽也不逞强,悄悄避远,两人就像隔 了楚河汉界,生怕碰到他。 魏琨抿着薄唇,冷冰冰瞪视她,未几她就败下阵,打着哈欠睡过去。 -- 至天将明,伏嫽还陷在睡梦中,帐篷毡布被掀起来,进了冷风,伏嫽迷蒙中想看来人,脑袋就被一只大手托住,稳稳的将她抱进胸膛里。 梁萦入内便看见伏嫽被魏琨揽在怀中,整个人柔若无骨的依靠着他,脸也埋在他胸前,只余一头乌墨长发垂散,和魏琨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魏琨紧紧搂着人,侧目时眼神机警凶狠,恰如一头护食的小狼,直到看见梁萦,他才微微放下戒备,小心的将伏嫽放下,忙起身行礼。 伏嫽也清醒了,知道刚刚是做给梁萦看的,拢好凌乱的衣袍,被魏琨托扶住腰,跟着他起身行礼,唯唯诺诺的缩在魏琨身旁。 梁萦脸上阴晴不定,这头小狼不为她所动,更爱软弱依赖他的菟丝子,暖帐春宵,何等快活,她倒打搅了这对恩爱的小夫妻。 “我的门客死了,听说绥绥昨日见过他,我看在你阿母的面上,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若解释不清楚,休怪我不留情面。” ----------------------- 作者有话说:让大家久等啦!下了夹子以后,从明天开始下午六点准时更新!有事会提前请假,么么! 第27章 褚松死了? 伏嫽佯作无促道,“我昨日确实在泮亭见过褚先生,但我与他说过几句话,阿郎就来接我走了。”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魏琨确实去过泮亭,谁叫他躲在松林里看她的乐子,现在梁萦来兴师问罪,她自然得拉他挡一挡。 梁萦皱着眉,昨日鱼鸟台上,皇帝听信魏琨的话,遣人去林中搜查,果然被他们发现了马尿,又顺藤摸瓜,查到了鹿明姬头上,鹿明姬胆惧之下把能招的都招了,又求她救命,皇帝当时满面黑沉,虽没质问,但就怕对她心有不满,怀疑这事是她授意的。 梁萦习惯了被人奉承,府中门客也对她恭维有加,魏琨圆滑且不易驯服,只忠于皇帝,惹急了还会反咬一口,梁萦到现时对他差不多已失了大半兴趣,她确实钟爱年轻气盛的貌美少年郎君,但若这郎君不好掌控,还不如死了的好。 “褚松为什么会找你?” 嫁宿敌(重生) 第30节 伏嫽总不能跟梁萦说,她的门客看上自己了,那是在触梁萦的霉头,褚松不怕,她还是怕的,梁萦如今不说只手遮天,也算得上权倾朝野,敢跟她硬碰硬,就是先前何御史那个下场。 她脑子转一圈,眼睛慢吞吞转向魏琨,和魏琨大眼瞪小眼。 梁萦看的不耐烦,这两人在她面前这样眉来眼去,委实膈应,正想斥责。 伏嫽道,“褚先生找我问了一些阿郎的日常。” 魏琨站一旁听她绘声绘色的扯谎,晨起还藏有朦胧睡意的双眸都不带眨一下,几句话就全栽他头上,魏琨脸沉了大半,外人不知,熟悉她的最清楚,全赖梅致悉心教诲,相术没学多少,坑蒙拐骗倒是无所不精。 梁萦心中信了些许,昨日她不经意在褚松面前夸过几句魏琨,不想却被他听进去了,竟背地找到伏嫽打听,说到底还是太在意她,吃那几句话的醋吧。 梁萦面色稍霁,转身就要走。 伏嫽忙道,“昨日不止我见过褚先生,我去时看见褚先生与一婢女举止很……亲近。” 梁萦回过头死瞪着她,“你说什么?” 伏嫽做出怕她的样子,往魏琨身侧靠了靠,猛拽魏琨衣袖,小声嘀咕着魏琨也看见了,誓要拉他下水。 梁萦那凌厉的眼神立刻转向魏琨。 魏琨脸不红气不喘,点了点头。 伏嫽就看着梁萦神色从勉强平静,到逐渐克制不住怒火,随即扭头快步出了帐篷。 伏嫽拍拍心口松了口气,转而发觉魏琨不阴不阳的盯着她,她也脸不红气不喘,爬回床蒙头装睡。 片刻听见他穿衣物,再洗漱。 伏嫽又蹭的坐起来,咬了咬牙问他,“是不是你杀的褚松?” 魏琨正在擦手,闻言侧过头,咧嘴道,“他误入附近的斗兽场,被里面的熊羆给吃了,女公子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伏嫽惊得瞪大眼,梁萦只说褚松死了,并没说褚松是被猛兽吃了,跑来兴师问罪,岂不是故意诈她,若她说错一句话,今日她就得身首异处。 但褚松再蠢,也不可能往斗兽场跑。 “他还有用,就这么死了。” 死了一个褚松,到时候广陵王势必还会送人给梁萦,那时她再想接近就没那么容易了。 魏琨冷笑道,“女公子这般可惜他,不还是利用他的死来栽赃他人。” 伏嫽听懂他话里的讥诮,也是不服气,回击他问道,“你这是酸话么?” 魏琨愣了下,蓦地将擦手的帕子扔进水盆中,沉着脸默不作声走了。 伏嫽直撇嘴,跟她撒什么气,素日嘴皮子厉害的很,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毒哑了。 他不管她就走了,她赶忙要起,阿稚搁外头进来,见她醒了,忙扶她起来洗漱,唧唧呱呱道,“主君出去时交代了,今日陛下要巡查昆明池兵力,女君不必跟随,可以在帐中歇息。” 太阳打西边出来,戾帝竟然真去巡兵。 伏嫽也懒得外出,腿上伤是真疼,外面还冷,同那些贵女们在一处还受冷落,哪有在帐篷里温暖自在。 她想了想,问阿稚昨晚让她收起来的两样东西,既然人死了,这东西断不能留在身边,恐招祸患。 阿稚说,“昨晚主君要去了,奴婢问过你,你答应的。” 她挠着头,无辜的很。 伏嫽是有些印象昨晚阿稚问她什么,她嫌吵才嗯了过去,原来是为这事。 果然被她猜着了,褚松就是被他杀了,要依他所说,尸体定是运去的斗兽场,那地方看守宽松,没什么人敢靠近,倒给了他可趁之机,梁萦虽是诈她,大抵也怀疑到她头上,魏琨可真行,她要是不机灵,他们俩都得遭殃。 可魏琨杀褚松到底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他耿耿于怀褚松在泮亭所言,寻的私仇。 伏嫽摇摇头,把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倒掉,就算真是如此,那也只是他觉得自己被羞辱,并非真介意她与其他男子过从甚密。 伏嫽又睡了会回笼觉,快晌午,梁萦遣婢女来请她。 梁萦的手段,伏嫽从何家的倾覆就见识过了,梁萦想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她先前示微,梁萦才不屑对付她,她祸水东引到了薄曼女头上,可梁萦与只知争风吃醋的女人不同,手握权势的女人,岂会轻易耽于风月,那话术很容易识破。 伏嫽随婢女入了梁萦的帐篷,地上跪着薄曼女,脸肿的像猪头,显然被教训过了。 梁萦侧靠在云气纹朱漆榻上,半支着脑袋,美眸微垂,仿佛是睡着了。 左右两侧各站四名武婢,各自手握刑具。 婢女走近,小声禀告已带伏嫽前来。 梁萦才微微睁开眼,看着伏嫽依然是打量的眼神,轻蔑、鄙薄,丝毫不加掩饰。 “绥绥,这婢子说,与褚松亲近的是你,你的一根玉簪落进水中,褚松为献殷勤还命她下水打捞。” 梁萦冲她招手。 伏嫽强忍忐忑,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走到榻前,不待她说话,梁萦已持一支金步摇抵在她的下颌处。 金步摇稍稍抬起,梁萦眼里,伏嫽的脸明媚娇嫩,寸寸肌肤吹弹可破,年轻貌美,在这个小女娘的身上显得淋漓尽致,兴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她便如同曾经的赵女越姬般,盛放风情艳丽,引无数拥趸痴迷。 奈何伏嫽过于怯懦,整个人稚嫩青涩,大族出身又家族衰落,她的背后空无一人,无法支撑她长成风情万种的美人,越长大,只会越泯然众 人。 金步摇只要轻微一动,就能划破这张得上天疼爱的美人面,她或许会哭着躲进魏琨的怀抱里,除此再没别的本事了。 梁萦轻嗤道,“金步摇你认不认得?” 伏嫽点头又摇头,“我认得金步摇,但这支不识。” 梁萦冷着神色,眼底皆是审视。 伏嫽虽表面胆怯,但也算是气定神闲的任其打量,来之前伏嫽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就算金步摇是从她屋里搜出来的,她也有托词应付。 “褚松是男子,怎会怀揣金步摇,绥绥你告诉我,是不是你送他的定情信物?”梁萦问道。 她刚问过话,帐外出声道,“长公主,许中常来了。” 许中常既是常跟在戾帝身边的中常侍许寿。 梁萦忙让请进来,伏嫽很自觉的退到一旁。 许寿入内,眼往地上一瞟,笑道,“臣来的不是时候,不会打扰到长公主吧。” 他是戾帝近侍,几分薄面梁萦还是给的,请他上座,热茶相待。 “这算什么打扰,不过是我在教训犯错的奴婢罢了。” 梁萦猜到是皇帝有话带给她,让他直言。 “陛下初登大位,有意复显春秋之礼,即日起各地诸侯向陛下朝觐大礼,需得用白鹿皮做衬垫。” 伏嫽听的明白,复礼是幌子,戾帝想敛财才是真。 每年诸侯王来朝觐见,都会献上玉璧以示对帝王的臣服和崇敬,古朝的皇帝很重规矩,地方诸侯向天子进献珍奇贡物,一定要用兽皮包裹住,彰显礼法。 普通的兽皮当然很好捕获,但白鹿不似猪兔那般到处都有,自古白鹿便被称为祥瑞,地方进献上来的白鹿都被养在上林苑中,久而久之,各地白鹿几近绝迹,想要得到一张白鹿皮,还得从戾帝手里买,再进献给戾帝,周而复返,可真是生财之道。 梁萦贵为长公主,也有汤沐邑,与诸侯王同级,即便戾帝再敬重她,也得依规,每年同诸侯王一道向皇帝献贡,许寿这话的意思就是直晃晃的伸手朝她要钱,岂能高兴。 “陛下是又缺钱了?” 许寿赔着笑脸,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把梁萦的脸越说越黑。 伏嫽忍着笑,这天下终究是皇帝最大,规矩压死人,梁萦只能吃瘪。 看笑话归看笑话,伏嫽心想戾帝大抵是真的很缺钱,七八月份为给先太后修陵园,选了个天坑,白费了不少人力财力,后又因此引发疫病,朝廷再搭进不少,如今还要给薄朱修建雎鸠宫,修建一座宫室所要花费的可能是无穷无尽的钱财,劳民伤财不是说着玩的。 梁萦虽不悦,但也没明说,只问了白鹿皮的价钱。 许寿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二十万钱。 梁萦神情僵硬片刻,还是命人去将钱取来。 伏嫽倒吸了一口冷气,戾帝果真狮子大开口,一张白鹿皮卖二十万钱,委实天价,梁萦封地广大,又有戾帝常年恩赏财物,二十万钱于她而言或许只是小钱,但对于其他封地狭小的诸侯王,这二十万钱几乎等于他们封国小半年的税收。 诸侯王的封国就是个小朝廷,官员的俸禄要发,若风调雨顺还好,到了灾荒瘟疫之年,封国还得出钱出粮赈济灾民,二十万给了戾帝,诸侯王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戾帝这么做,是真不怕诸侯王生异心吧,毕竟这些诸侯王再愤懑,也无力与朝廷抗衡,不想死就得交钱。 茶也喝了,钱也拿到了,许寿却没急着走,脸上还有看热闹的意思,瞧了眼伏嫽。 “这不是小伏夫人,她也犯了错?” 梁萦便知他这次来不止是要钱,兴许是魏琨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皇帝才遣许寿来观望。 说到底,是魏琨不放心自己的妇人,怕被她欺负了去,抬出皇帝来护佑小妇。 昨日从鱼鸟观归帐后,皇帝将她送的舞姬活活鞭打而死,对外宣称是这舞姬服侍不周,惹皇帝发怒,才丢了一条小命。 那舞姬与皇帝生母足有八分像,梁萦寻了许久,才寻到这么像的,皇帝对这舞姬十分喜爱,常携左右,私下更似子待母,不可能只因舞姬服侍不周,便将人打杀了。 梁萦很清楚,皇帝是做给她看的。鹿明姬干出的蠢事,皇帝还是怀疑到她头上了。 梁萦心中酸厌,略不耐的冲身后婢女打手势,婢女便将所有事都说了。 许寿道,“这全是犯事女婢一人所言,长公主睿智机敏,也该听听小伏夫人的辩解。” 梁萦召伏嫽前来,自然是想让伏嫽死的明白,示意伏嫽开口。 伏嫽怯怯道,“我家中严君皆远离京兆,无人照拂于我,仅靠阿郎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活,若非陛下仁慈,让我夫妇随驾上林苑,幸有赐食,其实家中早已揭不开锅,真有这支金步摇,我不拿来自救,反倒送给褚先生,岂不是要自绝生路。” 许寿只是旁观,没有插话的意思。 “你的嫁妆呢?” “阿翁身患消渴疾,治病需用钱,我的嫁妆早已补贴了娘家。” 梁萦睨着她,消渴疾的确难治,伏家也是眼看着迅速落败的,几次见伏嫽,穿着打扮一次比一次寒酸,倒符合她的说辞。 伏嫽低眉顺眼,柔柔道,“长公主有没有想过,金步摇也有可能是褚先生要送人的。” 梁萦一顿,自褚松入府,她甚少再流连其他门客,褚松很懂女人,女人想要什么,他便给什么,朝堂政务也能侃侃而谈,有褚松相伴的日子,她惬意不少,但褚松为人风流,她的婢女也曾说过褚松借着府中宴会之便,搭讪女娘。 褚松对此也甚为坦然,他只是她的门客,并非她的驸马,他们之间未有婚配嫁娶,梁萦自己都做不到的忠贞,怎么能强求他始终如一。 褚松死了,梁萦想要泄愤,只能将过错算在伏嫽或者薄曼女头上。 奈何伏嫽伶牙俐齿,不是蠢人,任她宰割。 “金步摇绝非了不得的财物,我虽落魄,但也是公侯之女,岂会与褚先生有私情,自降身份呢?” 薄曼女跪在地上冷汗直冒,昨日在泮亭她原想躲起来窥探,不料魏琨过来,她根本不敢逗留,早早离去,那金步摇到底是谁的,她并不知,只是胡编说是伏嫽送给的褚松,但凡细究,便知她在胡乱攀咬。 嫁宿敌(重生) 第31节 梁萦掂量了一下金步摇,京兆的贵妇谁都有许多首饰,这样普通的金首饰贵族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哪怕落魄如伏嫽,也不会因为区区金步摇,便冒险与褚松私通,但如伏嫽所言,伏叔牙病重,需用钱治病,金步摇也是钱财,她未必不心动,她机灵,这女婢却蠢,稍加试探就知道谁在说谎。 金步摇被她猛地一下丢到地上,铮一声,薄曼女立时一哆嗦。 梁萦看都懒得看她,直接挥手就让人把她拉出去。 薄曼女尖叫着,“奴婢也是卑贱之身,褚先生又何至于自降身份与奴婢有染呢?” 梁萦招一名武婢,“掌她嘴。” 武婢上前掌嘴,将她打的再不能出声喊叫才罢手。 热闹看到这儿差不多就看够了,许寿起身告辞,梁萦命人将他送出去。 须臾梁萦对伏嫽道,“绥绥可知,我为何掌掴她?” 伏嫽当然知道,薄曼女情急之下说出的那句辩驳之言,更像是在为了褚松与她较劲,薄曼女的聪明劲都用在男人身上,她这种女人,在后宫长大的梁萦早见了不少,断不可能吃这一套。 伏嫽站这么久,脚都快站麻了,梁萦不需要她回答,又命人赐坐,伏嫽便舒舒服服的坐到一方矮枰上,低头看着薄曼女,弱小无辜,是她最 拿手的伪装,一不小心就会被她蒙蔽过去。 前世初见,她作为梁献卓的表妹寄住在王府里,伏嫽也以为她是个良善女娘,对她不曾设防,下场就是遭她和梁献卓合伙欺骗背弃。 老天眷顾,让她重生在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时候,她先占了先机,前世所受的那些伤痛不会因为重生而消散,谁经历她的那些惨痛,都会想尽办法报复。 换言之,若重生的是梁献卓或薄曼女,他们也绝不会放过她。 “长公主显贵,大抵没见过这奴婢,她一点也不卑贱,她姓薄。” 伏嫽微倾身,嗓音温软,“这位薄氏女公子与齐王亦是青梅竹马。” 薄姓,在京兆里都算不得什么大姓,能入梁萦眼的大族里更没有姓薄的,但宫里有个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的薄朱。 齐王被贬为奴以后,薄氏也跟着没入掖庭,皇帝都没舍得动薄朱分毫,只要有薄朱在,薄氏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梁萦瞪着薄曼女,终于有些许认出来,这奴婢之前常服侍在薄朱左右,是薄朱的外甥女,之前皇帝为留下薄朱,对外谎称纳了她的外甥女,堵住众位大臣的嘴,在外出行都不敢带薄朱。 没想到还跟齐王是青梅竹马,难怪伏家死活不愿意嫁女儿。 梁萦唇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气一下子就消了,褚松死不足惜,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收获。 薄曼女的身份不能泄露,外面人都当她是宫里的薄美人,一旦传出去,父子聚麀,朝野上下必会喧闹不止。 梁萦得了这个把柄,不仅能拿捏戾帝,还能让薄朱受制于她,再看伏嫽,便更鄙夷,伏嫽身微卑下,凭她这几次让自己不快,伏嫽这条命就不该再活,当然她还不配自己亲自动手,自有人替她杀掉这碍眼的小妇。 至于魏琨,敢狐假虎威,背靠皇帝来给自己的妇人出气,就不能怪她心狠,等落到她手里,势必让他匍匐求饶。 梁萦挥手让伏嫽退下。 伏嫽乖乖行了退礼出帐篷,在离去时,余光瞥到薄曼女怨恨的目光,她突然就心情舒畅,落到梁萦手里可没那么好过。 梁萦一时得意,戾帝迟早忍不了被她操控,权势之争在所难免。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伏嫽心里乐,还得装一装胆小怕事。 这天可真冷,回去可得暖暖胃,她还记着是在乐游苑,这地方是皇家苑囿,什么都不缺,大冬天的,热乎乎的豕炙、熬鸡、库羹皆是美味,稍想想,便真馋到了。 将闾在门栏处徘徊,她的步子走快了些,凑近了就听将闾说是魏琨要他来接她回去。 伏嫽心情好,想着魏琨至少会管她死活了,那中常侍也不可能凑巧这个时辰送白鹿皮来给梁萦,必是魏琨怕她被梁萦杀了,想办法让中常侍来给她撑腰,现下又派将闾来接她,她也不是不识好歹,遂交代将闾,等魏琨回帐一起用晚间晡食。 将闾憨笑着答应,又嘀嘀咕咕说着那句“男女居室,人之大伦”。 这里人来人往,伏嫽整张脸涨的通红,把他拉到一旁,让他别说了。 不让将闾说话,将闾又耷拉着脸不高兴。 所幸他还认她这个主人,没再抬杠。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玫瑰树的方向走。 乐游苑上遍栽玫瑰树,这样的寒冬,这些玫瑰树连树叶都落没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奴仆们蹲在树下,给这些树绑上草席防冻。 伏嫽在那排人里认出了苏让,苏让是梁献卓的近侍,梁献卓进了掖庭,苏让也充为奴隶,苏让四处张望,时不时往帐篷方向看去。 伏嫽远观须臾,忽心头一跳,这里离梁萦的帐篷不远,这苏让是来窥探情况的。 梁献卓可真不放心薄曼女。 伏嫽不由的冷笑,这两人的虚伪情意真让人作呕。 她跟将闾小声说了几句话,将闾便气势汹汹的走到玫瑰树旁,狠狠踢到苏让屁股上,苏让捂着屁股栽地上惨叫。 看守的小吏看将闾衣着也是个奴隶,上前制止,正欲大骂。 将闾举起手中印绶,扬了扬,那小吏便收敛了气焰,赔着一脸笑,听从将闾的话,命苏让跟着将闾走。 苏让不情不愿的跟过来,看见伏嫽时,扭头就想跑,被将闾一把拽回来,又给了他两脚才老实,一路跟到靠近她住的帐篷。 伏嫽问道,“你鬼鬼祟祟的盯着长公主帐篷,想做什么?” 苏让跪在雪地里,支支吾吾说没有。 伏嫽记仇的很,上辈子苏让帮着薄曼女和她作对,她死前,还被他讥讽过,正好这回还上了。 她执着便面挑起苏让的下巴,苏让的眼睛和她对上,就近看着这张姣美冶艳的脸孔,一时晃神,转而躲闪着目光。 伏嫽嫌弃的打量了一番苏让,“凭你也想给颍阴长公主做门客,颍阴长公主的门客个个俊朗非凡,似你这般长相还不配入颍阴长公主的眼。” 苏让登时急道,“请夫人不要胡言,奴、奴是寺人……” 伏嫽轻轻笑道,“你的主人是谁?” 苏让怔了下,猜她已记不得自己,便咬口不言。 还真是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狗。 便面在苏让的脸上拍了拍,苏让的脸暴红。 伏嫽随手扔了便面,示意将闾将他送去给廷尉,廷尉自会好好审问,他再嘴硬也没用。 梁萦办事委实不行,竟然还留着梁献卓,那她只能帮梁萦一把,最好能借廷尉的手以绝后患。 这时从帐篷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人,伏嫽定眼一看,竟是鹿明姬,对方手持匕首就冲伏嫽刺来。 将闾迅速将人擒住,狠狠按进雪中,苏让趁机想跑,又被将闾大手一抓给抓了回来。 鹿明姬吃了一嘴的雪土,呸了一口,张嘴就想骂伏嫽。 伏嫽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鹿明姬被打的倒在地上,苏让也直哆嗦。 阿稚听见动静,探头出来。 伏嫽甩甩手,让她拿绳子来捆人,随即将闾便把这两人捆了个结实。 伏嫽突然不急着让将闾送苏让去廷尉府,叫阿稚先将鹿明姬拖进帐篷,随后命将闾押着苏让守在帐篷外。 帐内要暖和些,还多了一架绢素屏风,听阿稚说是魏琨从外面购得,托宫人送来的。 阿稚帮伏嫽脱了外穿的三重衣,她有点口渴,坐到茶几边自己动手煮茶。 “是谁派你来杀我?” 鹿明姬满眼嫉恨的看着她,“没有谁!是我自己恨不得你死了!” 炉子上的茶煮沸了,伏嫽刚倒满一杯,猛地抬手将那杯热茶全泼到她身上。 鹿明姬尖叫着咒骂她狠毒。 伏嫽先喝茶解了口渴,等她不叫了,才放下茶杯。 伏嫽示意阿稚把毡布拉紧,防止冷风吹进来,帐篷外张让心底直道,这破毡布能挡住什么,他还是能听到,卯着身竖起耳朵听里面说话。 “你鹿明姬有什么资格恨我?” 伏嫽冷笑了一声,“别忘了你阿翁能做掖庭狱丞,是我阿翁举荐的,我不求你知恩图报,你反倒骂我狠毒,我若是狠毒,当初就不该救你。” 伏家未败时,伏叔牙官至太尉,总领朝廷内外军务,当时的伏家风光无限,伏嫽走哪儿都为人吹捧,身边更是不缺好友。 她与鹿明姬是在上巳节的一场春日宴上认识的,彼时鹿明姬被贵女们嬉笑着推进了河水中,春日的河水冰冷,她在水里瑟瑟发抖,贵女们折了柳枝假做祈福,实则抽打她。 鹿明姬被打的倒在水里爬不起来,浑身伤痕累累,却不敢哭,赔着笑脸讨好那些贵女。 伏嫽在高座上看着那群人快要将鹿明姬溺死在河水中,京兆的贵女们表面看起来淑雅温柔,可对于比她们身份低的女娘,也会在暗地排挤打压。 她阿翁官 大,先辈是大楚开国功臣为伏家挣来舞阳侯的爵位,可是那些儒法大族眼里,伏家也是毫无底蕴的草莽出身,她也曾被人在背后讥讽过,自诩为大族人家的女娘暗中不屑与她为伍,人前又装作一副亲和的模样,和她做至交好友。 伏嫽少时要强,觉得学好这些大族规定下的礼仪教导,就能真正融入进去,可惜在这些大族眼里,她始终是草莽的子嗣。 换现在伏嫽一定嗤之以鼻,依照他们的说法,皇帝也是草莽呢,也没见他们瞧不起皇帝,不过都是依权仗势之辈,还个个自称大族,翻翻他们家的族谱,谁家祖宗不是草莽,只是某一代因时运富贵了,便成了大族,谁能保证大族往后不会衰败,谁又能保证平民永远是平民。 那些贵女羞辱鹿明姬就好似巴掌抽在伏嫽的脸上,她发了火,让那些贵女消停,救了鹿明姬一命。 从此鹿明姬攀附上了伏嫽,伏嫽素性娇矜,却不会瞧不起鹿明姬,鹿明姬从她手里得过不少好东西,奈何伏家一落败,她跑的比谁都快,踩的也比谁都狠。 “你岂是真心救我?那不过是你在人前彰显自己良善的虚伪做派!”鹿明姬咬牙切齿道。 “不管真心假意,救你的都是我,难道因为不是真心,就要抹灭掉我救你的恩情?” 脏掉的便面被伏嫽扔了,她手里拿惯了便面,让阿稚再拿一个来,掂了掂新得的便面,分量够重,扇人应该很疼。 她扬起便面给了鹿明姬两下,说,“这算是你忘恩负义的教训。” 鹿明姬的脸被打肿了,又恨又惧道,“没了你阿翁,你和我有什么两样!凭什么我要对你感恩戴德,你有什么可高贵的!你嫁了一介匹夫,丢尽豪族脸面,谁看你不是笑话!你还敢打死我不成?” “打死你不是脏了我的手,你触犯律法,廷尉府会帮我讨回公道的,”伏嫽笑盈盈道。 鹿明姬听见廷尉府,脸上的惧意竟没了。 伏嫽道,“是不是长公主让你来杀我的?” 廷尉和长公主沆瀣一气,鹿明姬当然不怕。 鹿明姬明显一愣。 伏嫽笑道,“我的马在林子里受惊,也是你的手笔,你胆子真大,这可是上林苑,你在这里想杀我,问过陛下么?” 鹿明姬滞住不言。 “为讨长公主欢心,你阿翁借职务之便,在掖庭欺辱齐王,这事若被薄美人知晓,你们鹿家,长公主是要保还是弃?”伏嫽继续问道。 鹿明姬坐在地,呐呐说不出话。 嫁宿敌(重生) 第32节 伏嫽哼笑道,“长公主是不是许你,杀了我,定保你和你阿翁无恙,杀了我,你就是无用的废子,她为何保你惹一身麻烦,像你这样的蠢货,死了就死了。” 鹿明姬瞬间惊恐,慌忙跪到她跟前,颤着声道,“绥、绥绥……念在过往……” 门前毡布突得被掀起来,魏琨自外进来,身姿挺拔手握着环首刀杀气腾腾,鹿明姬看到他登时吓得瑟瑟发抖。 魏琨向她使眼色。 伏嫽小小的撇唇,兀自绕到屏风后面,未几就听见进来人,把鹿明姬拖走了。 伏嫽再出来,魏琨站在帐篷门口,听将闾指着苏让绘声绘色的说话。 什么抬了苏让的下巴、轻轻拍了苏让的脸。 伏嫽磨了磨牙,她怎么没看出来,这将闾还有添油加醋的本事。 她匆匆上前打断将闾,让他把苏让送去廷尉府。 等人走了,才注意到魏琨是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她,进屏风更衣,原来购置这屏风,是怕她偷看呢。 隔着屏风,伏嫽也看不清人,踌躇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杀褚松?” 屏风后的人停顿片刻,不答反问她,“你为什么想置齐王于死地?” 第28章 伏嫽不防他这么明晃晃问出来,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毡布虚掩的门,这里并不安全,四周都有羽林骑走动,帐篷比不得普通房屋隔音,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外面人听去。 伏嫽踱步到毡布前,掀起一角,确定帐篷外只有阿稚,先前的侍卫们都退走了,才放心的坐回到茶几旁边,继续喝茶。 “齐王狼子野心,天下人皆知,我身为当今皇帝陛下的子民,在除掉齐王这件事上,当然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了。” 她的说辞冠冕堂皇,她也很清楚魏琨不会信,不信也没什么,只要搪塞过去就行了,他们确实站在一条船上,彼此心知肚明,只要不会妨碍到对方,就算藏点小秘密又有什么关系。 魏琨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换上了一身极精简干练的皂色深衣,直步到茶几前,倒茶饮下,再准备出门。 “陛下让你杀褚松,是因为颍阴长公主,还是因为广陵王?” 伏嫽一把拽住了他腰间的组玉佩要拦他,随即又放下,琳琅清脆的玉鸣在短暂的寂静里分外悦耳。 在魏琨的眼皮子底下,那只雪白纤细的手飞快缩回袖子里,带着点不想和他沾边的嫌弃。 魏琨的眼睫垂了垂,“这不该是女公子过问的,女公子只需听从君侯和女君的嘱咐,不要再惹是生非,于我于女公子,都是好事。” 早起时,伏嫽才与他有过口角,先前他遣将闾来接自己,免遭鹿明姬刺杀,她本来是想既往不咎的,但现下又听了这句不阴不阳的话,她很不痛快。 伏嫽抬起头,直直看着他道,“你是在瞧不起我么?” 她不止一次能感觉到被魏琨看轻,并非鄙夷轻慢,而是把她当成了无知傲慢的贵族女娘,朝堂政局,他不屑与她私议。 魏琨道,“女公子想多了。” 伏嫽道,“我师从梅夫子,相术不说一流,也算二流;我机智过人,即使面对陛下与颍阴长公主的刁难也能全身而退;我在外进退有度,从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像我这般聪慧的人,你不想着与我珠联璧合,竟然视我为累赘?” 伏嫽是真觉得他脑子被驴踢了,上一世他单枪匹马,近而立之年才终于成就大事,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这一世有她在身旁,事事做的顺利,就连梁献卓,也过早的被扳倒,他造反的路上除了戾帝和颍阴长公主,再无其他阻碍。 她阿翁先时把她托付给了魏琨,她与魏琨不对付日久,魏琨便只记得她从前的那些不着调,却忘记她身上的长处,真把她当累赘了,她若自己不争取,往后魏琨事成,也不会念着她的功劳,到时候第一个要算账的就是她这个累赘。 魏琨一默,走到毡布门前,停了停,道,“我没有瞧不起女公子,君侯也未必想看到女公子这般要强。” 伏嫽怔住,回过神,别过脸嘟哝道,“跟你说不通,这不是要强,是要命。” 她与魏琨相处的这些时日,早已放下了之前的芥蒂,她阿翁的眼光比她好,魏琨很可靠,即便和她横眉冷对,在外也能装的举案齐眉,从不曾让她落入危险,更是一心一意护佑伏家,与梁献卓相比,他已算是十全的夫婿。 可是经历了上一世,她深知人性可怖,她根本不敢将全部身家性命交托给魏琨,做了皇帝以后的魏琨是什么样她没见过,但大楚的先几代皇帝都极其防备外戚,伏家不仅是扶龙功臣,还是外戚,此一时彼一时,梁献卓能在称帝后夷她三族,魏琨也未必不会忌惮他们。 她不敢赌,没有情意但可以结盟,必要时是最相亲相爱的夫妇,尘埃落定便一拍两散。 “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你救过 我,但有未竟之事,我也愿意倾囊相助,但婚前就说好的,我们这夫妻原就不作数,将来好聚好散,我只想归家,与阿翁阿母闲居舞阳。” 她想自己都暗示的这么直白了,他总不能还听不懂,不图金银财宝,也不图权势地位,只求一个善终,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买卖,他定然愿意与她坦诚。 可她一扭头,门口哪还有人,魏琨早走了,毡布落下来,隔绝了帐篷外的风雪,只留内里的温暖。 她兀自生闷气,这人真有点油盐不进。 阿稚掀了帘子,提着食盒进来,将好酒好菜摆上食案,直说是从少府庖厨那里得来的好酒好菜。 伏嫽瞧食案上摆的都是她先前回来路上念叨想吃的美食。 阿稚叽叽咕咕,“将闾阿叔自己嘴馋,非说是女君想吃这些,主君叫他拿着印绶去少府取食,他就狐假虎威起来,指使人家庖厨,说什么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1,贪吃了不少菜食,最后叫庖厨给打出去了,太丢脸了!” 伏嫽扑哧一声笑,将闾看着憨直,没想到机灵的很,办事也牢靠,这食案上的腊羊肉都切的方方正正,还蘸着可口的酱料,光闻闻都想流口水,现下四处没旁人,她也懒得讲究礼节,伸手指拣了块肉吃,随口再询问魏琨出去做什么。 阿稚咽了咽口水,挠挠头,颇为尴尬的瞅着她,“主君说……替您去收拾烂摊子。” 伏嫽正在倒酒,闻言惊讶道,“我有什么烂摊子要他——” 随即止住声,她光顾着自己高兴了,忘记刚刚魏琨遣人将鹿明姬拖走了,照常理,鹿明姬刺杀她,也应当送去廷尉府,可当朝廷尉显然和梁萦沆瀣一气,送她过去,且不说鹿明姬会不会被治罪,就怕被反咬一口。 这可真是个烂摊子。 伏嫽略感一丝抱歉,转而便好奇他要怎么料理这破事,鹿明姬算不得什么人物,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过问,梁萦既然让鹿明姬来杀自己,便不会在意自己会不会因此记恨她。 梁萦自诩身份尊贵,从没给过伏嫽正眼,如今却暗使鹿明姬来杀她,那就是她碍眼了。 褚松刚死,梁萦的目光看来又落回到魏琨身上了,这么迫不及待要杀她,显然不止是要让魏琨折服,更多的是震慑和警告他。 就如同梁萦那个被魏琨杀死的齐国门客一般,当初是魏琨借戾帝的势,敲打的不止是梁献卓,还有梁萦。 现下梁萦杀她,也在敲打魏琨,魏琨明面上还是戾帝的走狗,通过敲打魏琨,也间接的敲打了戾帝。 鹿明姬若不明不白的死了,到时梁萦若有心想治她和魏琨,总能把罪状朝他们头上扣,鹿明姬该死,但得死得其所。 伏嫽猜,魏琨一定物尽其用,给鹿明姬安排了好的去处。 她倒了满满当当一盏酒,酒水尚温热,一口进肚,分外服帖。 阿稚蹲到她身旁,欲帮她布菜。 伏嫽舒服的叹着气,“这样的美酒佳肴,留出一些给他吧。” 阿稚嘿嘿笑,“以前君侯在军中晚归,翁主也会嘱咐厨下留食,女君现在说话的样子,和翁主可真像。” 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阿母与阿翁感情甚笃,阿母让留食,只是担心阿翁会挨饿,她和魏琨不同,她让留食,那是感激魏琨帮她收拾烂摊子。 阿母和阿翁是相濡以沫的夫妻,她和魏琨充其量算是彼此看不顺眼的同伙。 阿稚喜欢吃腊羊肉,伏嫽叫她留下半碟,剩余的都给了魏琨。 阿稚受此贿赂,再无多话,麻利的将每一样菜食都分了半数放回食盒中。 伏嫽一个人自斟自饮,就着食案上的菜,吃到上夜才歇。 魏琨下半夜才回来,阿稚将留食都从食盒中取出来供他饱腹,还故意提了一嘴是伏嫽给他留的。 魏琨神色稍顿,坐了下来。 帐篷内的火盆要熄灭了,阿稚新添好炭就下去歇息。 今晚没什么事情,魏琨命人将鹿明姬送到了王帐前,亲自押鹿明姬进去。 鹿明姬不经吓,先前马尿一事她自己所为,尚且当着皇帝的面求颍阴长公主救她,这次更是该交代的全交代了,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说成是受颍阴长公主指使,彻底攀扯上颍阴长公主,妄想逃避极刑。 今上对颍阴长公主的忍耐早已不及从前了。 马尿一事,今上疑心是颍阴长公主设局害他,转头便将长公主送给他的美人杀了。 褚松自称是广陵人,魏琨只不过和皇帝随口一提,皇帝便大为不悦,广陵王与他同辈,又是壮年诸侯王,虽封地狭小,远在南地,但诸侯王一直以来都是皇帝的心病,有先前颍阴长公主那个齐人门客携兵器入宫的前事在,皇帝唯恐再会被这门客刺杀,不用他再多言,就命他想办法料理掉褚松。 在宗室皇亲的眼中,伏嫽和魏琨都只算蝼蚁,他们两人的性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眼中,颍阴长公主杀伏嫽,是在挑衅他。 皇帝果然勃然大怒,可是也不过是一怒,就让人将鹿明姬打入掖庭受刑,随后一杯酒一杯酒的喝下去,然后嚎啕大哭,歪歪倒倒的摔在地上。 魏琨一阵风卷残云,食案上的酒菜尽数填进了他的腹中,草草做了洗漱,便要上床歇息。 床上伏嫽在睡梦中听见动静,微睁开眸,打了个哈欠,长睫上沾了水汽,满枕乌发,她迷瞪着眼,略不满的要他洗干净再上床。 带着惺忪的娇懒,很容易让人心软。 伏嫽有些喜洁的小毛病,魏琨很清楚,这样的小毛病放在仕宦大族,便是雅洁,放在普通人家,也没那么多余钱架柴烧水,这是不节制。 在家中可以分室而居,魏琨不会事事依从她。 可今晚魏琨停在床前,望着衣角曳尾处的褶皱,忽然想起他扶起皇帝时,皇帝一把拽住他,满脸涕泗横流。 “现在朝堂上都是姑母的人,皇后也是姑母替朕选的,姑母还与齐王、广陵王等人暗中来往,朕只不过是姑母手中的傀儡,她是不是在警告朕,朕若是不听话,她就要换了朕这个皇帝?朕受够了钳制!” “朕的身边只有你最可靠,你帮朕除掉姑母,朕许你高官厚禄。” 空气中好像都能嗅到那股让人作呕的酒臭味。 魏琨转过身绕到屏风后面,过不久,就听见水花声。 听话就成,伏嫽可没偷看人洗澡的兴致,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 下夜外面又开始下雪,京兆就这点不好,一到冬天就雪不断,白日都是潮湿阴冷。 伏嫽晨起时,发觉魏琨还躺在床上睡大觉,一般这个时辰,他早不在帐篷里,今日倒是能耍懒偷闲,想必是戾帝开恩,准他今日休沐了。 两人一直分别睡在各自的被衾里,挨不着彼此,只不过伏嫽怕冷,时常半夜卷了魏琨的被衾,伏嫽起初有点窘迫,但连着好几日都这样,她脸皮也厚了些,她不及魏琨身长体健,夜晚一个人睡,只有一床被衾自然会冷。 之前在家中,她和阿稚两个小女娘都是睡一起的,冬日也能相互取暖,进了上林苑,阿稚没法和她睡了,就算这帐篷里有火盆,火盆到深衣也得熄灭,她自然抵不过寒冷。 这不能怪她的。 伏嫽艰难从被窝里爬起来,伸着雪白粉嫩的足一点点将抢来的被衾踢回去,不慎便踢到魏琨胳膊上,魏琨的眼睫动了一下。 伏嫽知道这一下把他给踢醒了,便索性将被衾直接推回给他,问道,“你怎么料理鹿明姬的?” 魏琨有片刻没声,不一会儿那软热温香的小足就又踢了踢他,带着伏嫽略感不耐烦且好奇的询问,一不顺她的意,她就是这样的坏脾性,大抵她自己也很清楚,他不会对她做什么,若换个男人,她断不敢用她那只不安分的脚踢人。 “陛下下令将其没入掖庭。” 伏嫽一笑,魏琨果然比她会处理,把鹿明姬送进掖庭,可比送进廷尉府强太多,掖庭内有梁献卓, 新仇旧恨,梁献卓必不会让她好过。 嫁宿敌(重生) 第33节 梁献卓能支苏让前去梁萦的帐前窥探,想来掖庭内必有听他差遣的细作,此人身在掖庭,也必能出入宫闱,与薄朱暗通消息。 她也希望梁萦和廷尉府能借这次时机,彻底杀了梁献卓,可是就怕梁萦高傲,根本不觉得梁献卓是个威胁,轻易就放了梁献卓。 伏嫽想了想,告诉魏琨,“齐王能安插细作在长公主府,必也会安插细作在宫中,他人在掖庭,昨日能遣身边的寺人近颍阴长公主的帐篷,明日就能将自己人安插到陛下身侧,这也太危险了!” 她仿佛是真的为戾帝担忧,脸上都是夸张的惴惴不安。 魏琨笑了一下,“女公子要我查那个细作?” “不是我让你查,是你身为郎官,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你就该抓出这个细作,”伏嫽狡辩道。 魏琨的两只胳膊枕到脑袋下面,显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女公子嘴上说珠联璧合,可实际看来,还是利用我的想法多一些,我答应君侯和女君,保女公子一生无恙,多余的事情,算不得我的责任。” 伏嫽抿着唇瞪他,这时候还要跟她较劲,便是相互看不惯,也该先放到后面,何至于要放过能灭掉梁献卓这个隐患的大好机会呢? 伏嫽心想,他自己藏着秘密不让她知晓,却还要彼此坦诚,要她剖出自己的秘密,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她真把重生的事情说出来了,他也说不定当她疯了。 她酝酿了一下,道,“你不就想知道我为什么恨齐王吗?我告诉你就是。” 魏琨垂下眼,“若不危及伏家,不用告诉我。” 敢情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是因为怕她又闯出什么大祸牵连伏氏,他对伏氏是真忠义。 说开了至少没有隔阂。 伏嫽半真半假道,“当初齐王想要娶我,是冲着我阿翁和几位姊夫来的,齐王看似不争权势,却早有图谋。” 她转过眸看着他,“你知道我若真嫁给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魏琨缄默。 “我若做了齐王后,伏家也会被迫偏向齐王,齐王定会将我和伏氏敲骨吸髓,榨干我们所有能利用的地方,再弃之如履,事不成也就罢了,事成,他岂能容得下伏氏外戚势大。” “齐王若非有觊觎皇位的想法,也不可能放着自己喜欢的表妹不娶,反倒不远万里来求娶我,这种空有野心却只想依靠妇人成就霸业的男人,我当然厌恶他!我恨他不是应该的吗?他起初想娶我就是居心叵测,这等歹毒伪善之辈,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定千刀万剐了他!” 伏嫽说罢也不看他,提起衣袍,愤愤的抬足跨过他,忘了淑女姿态,一下跳到地上,半截白皙纤细的小腿都露了出来,她穿好了香训履,还狠狠的在地上碾了碾,仿佛梁献卓就倒在那里,被她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给碾碎了,丝毫忘记腿上还有伤。 魏琨耷拉着唇角,她并没有交底,从她对梁献卓的种种反应来看,这不单单是恨,还有怨怼。 伏嫽是很矜贵骄傲的小女娘,在家人宠爱中长大,她刚及笄时,京兆无数豪族都想上门来提亲,其中不乏有许多眼高于顶的贵公子,伏嫽挑挑拣拣,谁也看不上,他曾听过伏叔牙数落,知道她喜欢清贵温柔、附庸风雅的男人。 齐王很符合她的喜好。 女娘的怨怼无从可解,魏琨没有再问一句。 伏嫽愤懑过后,又扭过头冲魏琨道,“你现在知道你想知道的了,我也想知道一些事。” 魏琨微抬眉,示意她问。 这帐篷终归不隔音,伏嫽可不敢大声说话,她低声问道,“那枚虎符是谁给你的?” 魏琨脸上睡意和散漫一瞬消散,神情冷冽阴沉。 伏嫽看他面色不善,顿时后悔自己问出来了,要是他根本没当她是自己人,当下就可能灭口。 两人有片刻僵持。 魏琨伸手摸到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枚虎符,和她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但伏嫽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自己先前看到的虎符,魏琨的那枚虎符上面有很细很细的裂纹,现在的这枚虎符应当是被妥善保管的,虎符周身完整,莫说细纹,就是擦着碰着也没有。 伏嫽将目光从虎符挪到魏琨的面上,他的神色里没有杀气,眼底很平静,是默认了他有一枚虎符,却拿出这枚不是他的虎符来搪塞她。 从前过往太惨烈痛苦,才会不愿宣泄出口,就如同前世种种,伏嫽也不愿悉数奉告。 伏嫽拿过他手里的虎符,看了半晌,又还回去,双方都心知肚明,有的事,没必要追着问到底。 “陛下竟然将虎符给了你,他要你做什么?” 魏琨有虎符在手,京兆内外的兵力皆可调动,戾帝定有什么大动作,当下除了她外祖,诸侯王皆在长安,若戾帝想一网打尽,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法子太蛮横凶狠,诸侯王在各自封国内都有威望,也能震慑各方,一旦这些诸侯王同时被灭,其封国内凡有不服朝廷的,极大可能民变,朝廷一时鞭长莫及,便会天下大乱。 戾帝若行此狠招,侥幸活下来的诸侯王也不可能再愿臣服,势必会起事。 伏嫽想到外祖淮南王,这次他因重病才没来长安,上一世外祖在戾帝登基的第二年就重病去世了,继任淮南王的是舅父梁温,她这舅父与阿母非同母所生,外祖母在阿母幼时便已病故,之后外祖又另娶了一个越地美人,舅父便是这位继外祖母所出。 阿母与这舅父十分不和,前世阿母去世了,都不见舅父前来吊唁,更不提为阿母讨回公道了。 舅父继任淮南王之后,遵照朝廷律令,她外祖姬妾所生的孽产子亦能瓜分到淮南国一块封地为侯,偌大的淮南国也因此小了一圈,舅父又迷上了鬼神巫术,终日命女巫在王宫内做法巫术,诅咒戾帝逝世,好让他当上皇帝,戾帝没被他咒死,却也在继位第三年被废,舅父便以为是巫术显灵,得意洋洋的等着当皇帝,没成想被梁献卓截胡,这当中自然少不了她和伏家的助力,舅父从此便更加记恨他们。 梁献卓登基之后,舅父仍旧窝在淮南国命女巫做法,不仅诅咒梁献卓,还诅咒起了伏家,淮南国与京兆相离甚远,这事只要做的隐蔽,其实很难有人察觉。 伏家被灭、伏嫽被废后,舅父越发相信是巫术作祟,命女巫变本加厉的诅咒梁献卓,终于到魏琨起兵称王,一路南下掠地,舅父已彻底走火入魔,偏信这都是女巫的诅咒,梁献卓终将会因诅咒而死,并且顺道命女巫一起诅咒起了魏琨。 然后被魏琨连人带淮南国一锅给端了。 她这舅父最大的能耐就是躲在淮南国诅咒别人,他也没那造反的本事,外祖如今重病,更不可能造反。 戾帝要真下狠手,估计她舅父也只能窝囊的被杀。 魏琨翻身坐起来,“颍阴长公主瞒着陛下与地方诸侯王联系密切,陛下赐我虎符,必要时可抽调禁军围剿犯上作乱的歹人。” ----------------------- 作者有话说:1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孔子《论语》,大概意思是饮食时,如果肉切割得不符合礼仪规范,就不应该食用。食物应该搭配适当的调味品(酱)来食用,如果调味品不当或缺失,也不应该食用。 第29章 这么大的事,他语气平淡的就仿佛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伏嫽杵床前有好一阵回味这句话,戾帝怀疑梁萦与广陵王有密谋皇位的嫌疑,不惜出虎符也要铲除梁萦势力。 那意思便是,相比于诸侯王,当前梁萦才是戾帝的心头大患。 也是,戾帝如今可以每年从每个诸侯王手中搜刮二十万钱,还不用朝廷出钱反哺各地封国百姓,这取之不尽的财富,可以暂时麻痹戾帝,不动诸侯王。 而梁萦不仅能把持朝局,还有自己的卫队,只要人在长安,就永远是悬在戾帝头上的一把刀,况且皇后还怀孕了。 对于梁萦来说,一个躺在襁褓中的儿皇帝自然比随时忤逆她的戾帝好掌控。 戾帝想从梁萦手里收回权力,那就得你死我亡。 梁萦大抵也想不到,自己一手扶持上去的皇帝,傀儡一样只知玩乐挥霍的废物,也会回过头反咬她。 伏嫽轻轻的发出叹息,若戾帝能稍微有点作为帝王 的气魄,朝臣恐怕也不敢联合废他,梁献卓也没那么容易登上皇位,更不提往后的魏琨造反。 既然戾帝现下一心想除掉梁萦,梁献卓安插细作的事只能押后了。 不过以戾帝多疑的性格,不可能这么轻易把虎符交给魏琨。 “陛下怎么会放心将虎符交与你的?” 魏琨也起了身,落地穿靴子,头也不抬,“他喝醉了。” 伏嫽张了张口,戾帝这荒诞又可笑的行径还真说得通,就怕酒醒后,又要拿魏琨发作了。 “那你不该接。” 她转身坐到镜台前,看着镜子里魏琨已经穿戴整齐,又多嘴了一句,“还回去吧,你这条命不够陛下疑心的。” 话落,就发觉镜子里魏琨在看她,她再转过头,魏琨已束好腰间佩刀,撩了毡布招呼阿稚端水进来。 伏嫽拍拍脸,定是自己看错了,他怎么可能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那是丈夫钟情于自己的妻子才有的目光,那估计是要杀人的眼神,她的话虽是关心,可皇帝的命令若他不遵从,岂不是抗旨,还是死路一条。 阿稚忙碌着为她梳洗,又絮叨说方才有小黄门来传话,说戾帝今日要携众臣游昆明池,戾帝昨天刚去昆明池附近巡查,今天还去,他可真会折腾。 伏嫽匆匆梳洗了一番,和魏琨简单用过朝食,便往昆明池去了。 这时节昆明池上结了冰,船都未必能下水游行,但戾帝说游池是真游池,令辑濯1带领随从破冰,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戾帝等的不耐烦了,催着调船过来。 待船靠岸,梁萦和戾帝侄孝姑怜了一番,两人一同上船,后面人也陆陆续续跟上来。 这样寒冷的冬日,昆明池上没有夏荷观赏也没有飞鸟浮鱼出没,其实很无趣。 调来的船也多是战船,临时装点了一番,戾帝很不满意,叮嘱辑濯制游船,往后他要在昆明池内畅游一番。 伏嫽有些唏嘘,这些战船时时训练,一刻不敢松懈,当初她阿翁还是太尉,曾言及长安居与北地,不善水战,所以格外重视水军演练,这寻常时候是水军将领商讨演练战事的地方,眼下成了莺歌燕舞之地。 鼓乐笙歌,靡靡之音听的人早没了斗志。 戾帝笑道,“朕登基已有些时日,念及奉车都尉尚缺一人,朕看魏卿可胜任。” 这奉车都尉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赶车夫,是给皇帝掌管车马,近身护卫皇帝,历代皇帝都会将这一要职交给自己最信赖倚重之人,以免身遇险境。 梁萦眼瞟了末席的魏琨和伏嫽,不出声,她不出声,其余的大臣也不敢胡乱附和。 戾帝差点挂不住笑,紧握着手中的酒杯,半晌让人在梁萦的下首置一席,令魏琨和伏嫽入座,以示自己的亲厚。 舱内只有奴仆走动搬挪席案,伏嫽默默的跟着魏琨坐下,从这一刻起,魏琨不再是郎官,他是朝廷正式的官员了,可以上朝听政,参与政事,这是许多郎官梦寐以求的路径,郎官说着好听,其实和戾帝身边的那些宦官没有区别,或许还不如宦官,只不过是戾帝身边随意呼喝的一条狗。 伏嫽心想,这样的好事不可能这么便宜魏琨的。 戾帝疯癫惯了,今日显得太正常。 伏嫽暗暗观察着室内,总觉得戾帝和梁萦之间莫名的剑拔弩张,再瞅着戾帝手中攥着的酒杯,越想越惊恐,这不会是场鸿门宴吧! 她望了望魏琨,魏琨一手扶握着环首刀,她坐在身侧才能感觉到那股潜藏在恭谦皮囊底下的杀气。 在场其余大臣和诸侯王皆正襟危坐,如在朝堂一般无二。 昨晚魏琨没有在说谎,戾帝是真想动梁萦,既给了魏琨虎符,那魏琨定早做了准备,现今舱室外估摸已经埋伏好兵将,只等戾帝摔下酒杯,便冲进来砍杀梁萦。 戾帝怕一击不成,才要将魏琨置于梁萦下首,势必要在今日将梁萦彻底击杀。 伏嫽屏住了呼吸,时刻用余光盯着戾帝的酒杯,梁萦若身死,她手里的薄曼女就成了废子,落到戾帝手中,宫里只能有一个薄美人,戾帝为了薄朱也不可能让薄曼女活下来,只是可惜这场明争暗斗中,薄朱没有伤到分毫。 上首的梁萦对戾帝道,“掖庭有一女奴在我这里犯了事,拷问之下她辩称自己是薄氏女,陛下后宫那位薄美人并非薄氏的待嫁女,而是冒领的薄氏女,陛下身居庙宇,这些小族里的女娘也不可能个个都识得,传言真假难辨,为了陛下安危,还得薄氏亲自辨认,我已将那女奴送去宫中,她与薄美人谁真谁假,皇后殿下会妥善分辨。” 皇后翟妙在宫里安胎,薄朱怕被人认出,也没跟来上林苑,这时候戾帝人在上林苑,趁着这个空处,料理薄朱可太合适不过。 “姑母怎么能不问问朕,就擅自做主!”戾帝慌道。 伏嫽搁座下只想翻白眼,她就知道戾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目下还有闲心担忧薄朱,当务之急,是摔下酒杯,先杀了梁萦再说。 她身旁魏琨原本握在刀上的手也垂到腿膝上,明显清楚事不能成了。 梁萦道,“后宫本就是皇后殿下管束,陛下身为君王,难道还在意后宫妇人?” 戾帝经不住怼,哪里还记得自己要杀梁萦,恼怒道,“皇后因朕宠爱薄美人早有妒心,必会对薄美人痛下杀手!” 嫁宿敌(重生) 第34节 他这时急得从座上站了起来,冲魏琨道,“你快点回宫救人!” 随即想到魏琨已不是他的郎官,不可独自随意进出后宫,又摆手,匆匆下了座,命备车马回宫,生怕自己赶不上,薄朱就被皇后给杀了。 说好的游湖游了个空。 鸿门宴还真成了鸿门宴。 戾帝一走,呼啦啦一帮人也跟着走,乐游苑上扎的帐篷、先前用来充数的牛马羊全成了无用的占地摆设。 伏嫽原本还当要在上林苑内过完年才能回家,倒是能赶早出苑,至于戾帝回宫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魏琨没法再进宫,也无从得知。 按照往年的规矩,诸侯王和地方官吏可以在长安留足一个月再走,但今年戾帝却催着他们离开长安,戾帝素来把诸侯王当贼防,不让他们留在长安,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彼时离年关只有十来天,朝廷官员皆准了假,都忙着家中年节热闹,伏叔牙也来了信,要魏琨带着伏嫽一起去舞阳,趁着这十来天日子,好好团圆。 临出发前,大姊姊来送行。 自伏叔牙回舞阳之后,伏嫽已很久没再见到伏姜,这回姊妹一见上面,就觉得她消瘦了些。 听着伏姜叮嘱了几句话,又将一些滋补的药材、衣物都叫她捎回舞阳,即使不能跟父母亲妹团聚,伏姜的心也一直惦念着他们。 伏嫽看她面有忧色,问了几句关切之语。 伏姜便说起宫中事。 那日戾帝急匆匆从上林苑赶回未央宫,冲进了皇后的椒房殿,眼见薄朱果然被皇后扣留,便在盛怒之下,对皇后言语辱骂,甚至扇了皇后好几个耳光,逼着皇后交出薄曼女,可薄曼女根本不在皇后手中,任皇后百般解释,戾帝也不信她,命人将椒房殿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没搜到人,才携薄朱扬长而去。 当夜皇后便腹痛流产了。 皇后这一胎极其重要,朝堂内外都盯着后宫,戾帝唯恐走漏风声,慌乱下想封锁消息,可消息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透了出去。 起初是传皇后被戾帝打的流产,传到后面又说戾帝有悖人伦,宫中薄美人实则是先帝后宫、齐王生母薄朱。 戾帝气急败坏下,竟怪到大姊夫窦豹头上,认为大姊夫身为未央宫卫尉没有尽职,导致禁中事泄露,遂将大姊夫罢职,关进了大狱中,最后是颍阴长公 主出面说情,戾帝才放了大姊夫,却没恢复他的官职,而是另挑了人选担任未央宫卫尉。 伏嫽想,窦家素来在朝中立自保,如今戾帝不可能再信窦家,即使窦家仍想中立,外人看来,窦家这回也彻底被拉入了梁萦这边。 伏姜语气平淡的说着这些事,她的视线从伏嫽看到魏琨。 魏琨道,“长姊放心,我不会外传。” 伏姜点点头,没有再多言,与他们告了别。 “贺夫子你少喝些酒吧!” 两人回头看后方,贺都四仰八叉的倒在牛车上,他的小童和阿稚合力才将他扶起来,方才的抱怨声就是阿稚发出来的。 “某从前跟着君侯何等风光,驾长车骑骏马,如今竟然沦落到坐这牛车。” 说着掩面悲泣。 太滑稽,伏嫽看的咯咯笑了,随即再看魏琨,却是眉头紧蹙的盯着贺都。 伏嫽便不笑了,对魏琨道,“他说的也没错,以前做伏家的门客,纵然不能在朝为官,但阿翁也不曾亏待过他们。”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说话是不是有点太刻薄,魏琨白手起家,自然不能和伏家这样的豪族相比较,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没饿着贺都,至于车马,先两代君王至今,连年征战致使马匹稀缺,皇室豪族或能骑马坐车,普通百姓,甚至一些刚起家的小官也未必能坐的起马车,唯有屈坐牛车,可牛车终归被人视为卑物。 伏嫽望了望贺都坐的那辆牛车,再看看自己即将乘坐的牛车,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是贵族出身,贵族好体面,她从来没坐过牛车,一面尴尬,又一面新奇坐上去的感觉。 魏琨朝她伸过手,她小心的支着他的胳膊坐到牛车上,稳稳当当。 其实牛马本没有不同,不过是权贵划分出了三六九等。 “这也没什么可怕的,一时穷困又不是一世穷困,贺夫子向来有眼光,他愿意追随你,可见你将来有大出息,你也没必要因我方才的话妄自菲薄。” 伏嫽小小的撇唇,说话时根本不看魏琨,故作冷态,好像她也不是要斡旋先前刻薄之语。 小女娘平素就骄傲矜高惯了,可不会叫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以为她在宽慰他。 魏琨弯腰坐到她身旁,静默了会儿,语带笑意。 “女公子想要嫁给我,也是以为我有大出息?” “谁想要嫁给你了!” 伏嫽急切回嘴,又觉这样显得欲盖弥彰,好似她真想嫁给他,便道,“我是相师,我自然能根据你的面相看出你的命途。” 魏琨向后依靠进凭几,斜着眼眸,一脸的戏谑,“女公子看出我什么命途?” 伏嫽心中一动,凑近他小声道,“我说你必登极位,信否?” 魏琨眉心松动又舒展,满脸不信,嘴角噙着坏笑,“原来女公子真有逢凶化吉的本事,竟然将我这满面煞气给化解了。” 伏嫽便知他是在讽刺自己说过他面相含煞,一不注意,就被他戳破了谎话。 魏琨忽把声音压低,“女公子先时曾说陛下鸱目豺声,非善人相。” 这是伏嫽刚重生时在马车里劝梁光君不要去见戾帝时说的,没想到还被他听去了。 “后来又当着陛下的面说其隆准丰下。” 伏嫽手比脑快,已迅速捂住了他的嘴,两人你瞪我,我瞪你,伏嫽忽觉耳朵发烫,又迅速撤了手,拿着巾帕用力擦手。 魏琨看她像泄愤般,将擦完的巾帕丢在矮几上,侧着身面壁不言,只余鬓发下软耳通红。 这已是很羞愤,若他敢再说她的窘事,她得哭出来责怪他别太过分了。 魏琨遂如她愿闭上嘴,从座下翻出一册竹简。 伏嫽余光瞟到竹简上,那是本兵书,她在阿翁的房中见到过,据阿翁言,这兵书是大父编写出来的,阿翁宝贝的很,没想到留给了魏琨,难怪魏琨造反能一路势如破竹,原来早得兵法。 两辆牛车缓缓的行在公道上,牛车上挂着魏家的木牌,引来路边不少人顿足议论,间有讥笑声。 笑魏琨、笑伏家。 魏琨刚升迁,外人看来,他算是戾帝的心腹,可如此心腹,却乘坐牛车招摇过市,委实在给戾帝跌份,怎不叫人笑,做了奉车督尉又如何,没有显贵身家,连马车都坐不起。 伏嫽心里清楚,坐不坐得起马车对魏琨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外人当他是孤臣,伏家衰落给不了他任何助力。 出了京兆往东南去,偶尔会有皇亲贵族的马车往来长安城里,伏嫽眺望着远处,多是往颍阴长公主府去的。 梁萦看重皇后腹中孩儿,被戾帝几巴掌给打没了,她不可能吃这个闷亏,宫中的那些事定是梁萦传出去的,薄曼女应当还在她手里。 皇后流产是大事,戾帝如今仅有的子嗣便只剩原先的赵王后来因病痴傻破相而被赶去鲁地的鲁王了,便是戾帝想立鲁王为太子,群臣也未必同意一个痴傻孩子当太子,后宫那么多女人,只要戾帝雨露均沾,迟早还会有人怀孕。 只是眼下梁萦没准已经有了废帝的打算。 这一世有许多事情和上一世不同,梁萦此时占了上风,就怕凭魏琨一人之力难杀她。 逐渐看不见长安城,伏嫽放下车窗,想着舞阳是山野之地,等回去了,正好要阿翁阿母教会自己骑马狩猎,以后多练练,强壮体魄,将来她跟着魏琨去凉州,总得壮健些,才不会真被魏琨当成了拖累。 没多久牛车被人给拦下,拦车的是一个小黄门,大冬日里一脑门的汗,说是戾帝有手诏给魏琨。 魏琨接过了诏书,打开来,伏嫽搁旁边看去,一时有点同情魏琨了。 戾帝可真不是东西,为了讨好梁萦,让魏琨兼做颍阴长公主府的驺仆射,随时受梁萦车马差遣。 小黄门传话说,此刻梁萦就要召他回去,准备前往骊山离宫。 梁萦还勉为其难的准许魏琨捎带上伏嫽,只是伏嫽不能和梁萦平起平坐,就坐眼下的牛车随往。 第30章 伏嫽嘴角一瞥,她不想去,坐着牛车跟去骊山离宫,摆明了梁萦就是想羞辱她。 小黄门传完话没有立刻折返,从马上下来,并十分大方的将那匹马让给魏琨,其意不言而喻,便是让魏琨骑这匹马去长公主府当值。 魏琨吩咐将闾先赶牛车回去,他自行回城,往长公主府例行职责。 通往城里的路开阔坦荡,他孤身一人站在官道上,脊背直挺,昂扬挺拔,没有父母亲人,没有同盟莫逆,多少年他都是这么自己一个人走来的。 “小女君太畏势了。” 伏嫽别过眼,贺都的牛车不知何时靠近,冰天雪地里,他手里的便面还在扇风。 “您瞧主君抬头挺胸,可不像是去受委屈的。” 伏嫽唔了声,那是自然,梁萦身边那个受宠的褚松已经死了,才将目光再次投向魏琨,无非是想让魏琨臣服于她,而自己这个碍眼的麻烦,就是拿来出气的。 贺都扇了两下便面,实在太冷,也懒得维持风度,将便面丢给了小童,冲伏嫽招手。 伏嫽凑近些就听他说道,“陛下再怎么样,也是陛下。” 他说罢就冲伏嫽抱拳,嚷嚷着京兆太冷了,他呆不下去了,随即冲伏嫽挤了挤眼睛,悄声说要回舞阳去过冬,顺便得寸进尺,找伏嫽借了将闾,说要等开春再回来,就不跟着他们过苦日子了,说罢便驾着牛车悠闲的离开了。 那小黄门揣着手,一直观察着他们,见贺都带着将闾离去,不免对伏嫽露出鄙夷的神色。 伏嫽全当瞧不见。 名士好故弄玄虚的毛病贺都都有,但贺都的话倒提醒伏嫽了,戾帝的名声臭了不要紧,皇后流产对他是好事,失了掣肘,也借着这次机会将未央宫卫尉换成了自己人,说到底前世今生,具 是不信大姊夫一家,他身居未央宫,只怕时刻担忧性命安全,今时性命无忧,方能跟梁萦搏一搏。 戾帝再差劲,也能用白鹿皮从诸侯王手里搜刮钱财,诸侯王畏惧帝王,那是帝王手中握着对他们生杀予夺的权力,上林苑中集结了整个京兆太半的兵力,梁萦纵使权势滔天,也不能随意差使这些卫士。 只有帝王手中的虎符才能调动,如今这虎符被戾帝秘密赐给了魏琨,鸿门宴一计不成,想动梁萦,得抓到梁萦大不敬的罪过。 古往今来,铲除异己最好用的办法就是要给对手扣上不正的名头,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荡除党羽。 让魏琨去给梁萦当驺仆射,怕不是讨好梁萦,而是有意安插魏琨到梁萦身边吧。 所以骊山去一去又有何妨,说好的是一条船上的同伙,总得趟一趟浑水,先前魏琨陪她去找游侠,这次她陪同魏琨去骊山,这同伙才算坐实了。 “阿郎,既然长公主有令,我不敢不从,”伏嫽软软的支吾着话,乌瞳瞥过小黄门,一脸的无辜敬畏。 魏琨把赶牛的鞭子抛给小黄门,伸手接伏嫽下地,随即抱着人上马,转而劳烦目瞪口呆的小黄门替他们把牛车先赶回魏家。 牛车上阿稚也殷勤的拉着小黄门上车,从兜里抠抠搜搜的掏出一块金饼给他,就当把这事给揭过了。 等小黄门想起来应该摔下鞭子,呸一口时,魏琨已骑着马奔远,只留一鼻子灰,他再想发作,却总不能自己走回长公主府去,只能驱赶着牛车回城。 魏琨入城后先转向市廛,用那匹马租了辆轺车。 京兆内,贵族出行多爱乘坐轺车,长安街头常见轺车驰骋。 可梁萦是要伏嫽坐牛车,坐轺车便是违抗梁萦的命令了。 但魏琨办事,伏嫽还是放心的,舒坦坐着轺车,随魏琨抵达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前已有诸多贵族的马车停驻,其中仆役见着他们,皆神情讥诮,间有窃窃私语,也不乏有意声大,让他们听在耳朵里。 嫁宿敌(重生) 第35节 “魏家那新收的门客带着家中仅有的一个奴隶跑了,真成破落户了。” “眼看着就要没前程了,谁也得跑,他若聪明些,现下就该把那伏家小女休弃了,巴结上长公主,未必不能翻身。” 看来这些贵族都清楚,梁萦看上了魏琨,都忙着推波助澜,给魏琨出主意,休了她,去做长公主的裙下臣。 伏嫽瞅着魏琨,他仿佛耳朵聋了,根本听不见这些建议,这些人还是太鼠目寸光,魏琨可不图女人的裙摆,他图的是这片王土,他巴不得戾帝和梁萦打起来。 轺车的门被推开了一点,说话声才熄了,那些车马的帘子掀了一角,都在悄悄的看热闹。 梁萦的车马在当中,先前那个小黄门站在车马前招手,他回长公主府倒是快的很,牛车他定然不敢驱来惹梁萦生气,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魏琨还是不着急下来,这时候对车门里的伏嫽低声道,“我的印绶松了。” 伏嫽瞪着他,印绶松了自己系啊,跟她说什么,难道还要她系不成? 魏琨那眼神还真是想让她系印绶,她当即会意,这是要做给外面那些人看的。 须臾众人便看见自那半开的门中伸出一双素手,纤细葱指在侧蹲的魏琨腰间解了松掉的绶带,再重新系了漂亮的结,随即就想缩手。 然而被魏琨握住手,要牵下去,却被挣脱,柔荑飞快躲进了车里。 只要不瞎的,都得承认,伏家小女哪是魏琨的拖累,这简直是他心尖上的命根子。 少年郎对自己钟爱的女娘便是这般呵护备至,走到哪儿都想带到哪儿,四处炫耀,分毫不在意这样的举动有多膈应人。 梁萦半眯着眼,看腻了他们你侬我侬的做派,示意婢女放下车帘。 片刻魏琨跳下轺车,近梁萦的车马,隔着车门,梁萦的婢女问话。 “魏都尉第一天上职,便罔顾长公主的命令,该当何罪?” 魏琨道,“长公主勿怪,昔日有颍川太守坐牛车出行,被斥有损国典,臣虽微末,亦是朝中臣,不敢违逆法度。” 说白了,驺仆射就是给长公主驾车的御奴,这原是长公主府的属官,是长公主的私臣,经皇帝这一指派,这私臣便不能算私臣了,皇帝和长公主,明面上还是皇帝大。 况且梁萦的封地就在颍川,怎会不知颍川太守因坐牛车一事而遭贬谪,梁萦若再因为这点事揪着不放,闹到台面上,也不好看。 半晌,便有方才的小黄门请他上去御马。 伏嫽坐着轺车跟在后面,回味着魏琨的应对,免不得感慨,魏琨可真是耳目通达,连颍川太守的那点错事他都知道,其他州郡他势必也了如指掌,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在可怕,幸好她早早上了他的贼船。 从京兆出发去骊山,半日便到,这时已是寒冬,山中森木枯枝凋零,仅有松柏□□。 梁萦很喜爱骊山离宫,三不五时就会过来,或走马游猎,或宴饮共乐,这里是绝佳的玩乐之地。 当然,骊山离宫以温汤闻名,皇亲国戚都爱来泡泡,据闻这里的温汤尤其滋补女人肌肤,泡过后,容光焕发。 伏嫽上辈子做皇后的时候,也来泡过几次,没传说的那么神效,倒是泡过后晚间睡得安稳些。 车马都停在离宫外头,伏嫽是最后下来的,就见梁萦的婢女对魏琨表面恭敬,却要魏琨将这些车马都安排去别院,别院跟离宫隔了一些距离,这是有意支开魏琨。 这次跟着来骊山的多是一些贵妇和贵女,只要梁萦不会再对她动杀心,她都能应付,两辈子下来,与这些娇贵的女人们斡旋,虽算不上是她的拿手绝活,但也应当不在话下。 她一出来,其余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瞄向她。 梁萦收回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离宫,自有仆婢引她先去更衣。 其余人被领着往堂室走,骊山离宫大大小小的屋舍绵延,光游廊七拐八拐就走了半刻钟,台阁鳞次栉比、雕梁画栋,和伏嫽记忆里的离宫还是有些差别的,这里比她前世见到的要更奢丽,应是修缮过。 不论梁萦还是戾帝,都是极爱享受的人,绝不会亏待自己。 至堂室内,已有茶水随候,各人皆入了坐,伏嫽原挑的靠门位置,但梁萦的婢女请她坐到主坐的下首,那些贵妇贵女神色各异,彼此眼神交汇,嘀嘀咕咕。 伏嫽小口小口的喝着热茶,竖起耳朵听她们又在嘀咕什么。 这回可听不清楚了,想是有意不叫她听见。 这些女人小声嘀咕了会,开始说起闲话,总归离不开时兴的衣裳、妆面,说着说着便会交心。 上一世伏嫽为与这些贵妇走近,也刻意附和过,之后再时不时送与她们齐地女娘的衣着服饰,让她们喜爱上齐地的风土人情,一时京兆贵族女娘争相穿齐衣,以此为突破口,再渐渐拉拢她们背后的家族。 梁萦大抵也是这么想的吧,只是她不用自降身份去攀附,这些人是上赶着来求她接纳的。 没坐片刻,就有人提起了鹿明姬。 “鹿氏女死在了掖庭,死的忒惨!面目全非,尸首都没保全。” “她父亲不也被下了掖庭狱丞,没几天就被人发现死在家中。” 三言两语间,朝伏嫽这边瞅了几眼,鹿明姬被打入掖庭都知道是因伏嫽,死在掖庭不是什么新鲜事,掖庭本就有专门囚押犯人的囚狱,多的是人死在其中,但鹿明姬的父亲也死了。 这些人的眼神明显是怀疑鹿父的死跟她有关系。 但能干出这事的,必然是梁献卓。 梁献卓信奉斩草必除根,上辈子伏家三族被灭,连她嫁出去的姊姊们都没有放过,独她能牵制住魏琨,才勉强留她性命,却也遭囚禁,绝不会给她任何翻盘的机会。 他这种人恶毒残忍,知晓了是鹿明姬父女为奉迎梁萦而蓄意虐打他,怎么可能不记恨,鹿明姬入掖庭简直就是送到他手 里,她父亲被罢官,无权势庇护,他虽在掖庭,但他安插在长安的细作和齐国游侠自会帮他杀人。 廷尉夫人就坐在伏嫽的左手边,伏嫽想起送去廷尉府的苏让,这都有几日了,还没传出消息来,这样的好机会可不能错过,伏嫽厚脸皮的与廷尉夫人搭上话,即便对方爱答不理,伏嫽也是笑脸相迎,借着自己会相面,狠狠夸了廷尉夫人面有福相,什么相面好词都堆给她,直把她夸得飘飘然。 伏嫽才像不经意般的提到了苏让。 “那小奴在长公主帐前鬼鬼祟祟,我唯恐对长公主不利,叫阿郎赶紧将人送去了廷尉府,也不知审的如何了?” 廷尉夫人道,“送去廷尉府的罪奴,每日不说百人也有几十人,大事小事多如牛毛,我都不记得有这人,显是无关紧要。” 她发出一声蔑笑,不再理会伏嫽。 伏嫽便明白这夫人是当自己想巴结梁萦,所以才借此攀附,想让她传话给梁萦是指盼不上了,她们不重视,廷尉府那边的苏让,只怕已经被梁献卓捞走。 伏嫽原本不想打草惊蛇,可现下看,她若再坐视不管,梁献卓眼看着能在掖庭安然度过了,等魏琨和戾帝除掉梁萦,他靠着薄朱从掖庭出来,指日可待。 众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梁萦才姗姗来迟,她换了一身更为雍容华贵的衣饰,在上首坐下之后,众夫人便都恭维起来,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梁萦听惯了这些奉承,随即摆摆手,那些夫人皆噤言,示意随身婢女献上礼,梁萦只抬了抬下颌,她的婢女将这些礼收在案几上,当场就打开给梁萦看,都是名贵珍宝。 这很不合礼数,可谁叫她是长公主,谁叫如今的皇帝都敬她。 这时有一夫人忽然问伏嫽怎么没给梁萦送礼。 伏嫽愣了愣,她和魏琨本来要回舞阳,半路上被梁萦给叫来,人能来就不错了,还想收礼,魏家家徒四壁,谁不知,不然还像梁萦过寿一样,叫魏琨再送她一头牛,只要她梁萦不嫌,她是无所谓的。 梁萦道,“绥绥能来陪着我,我就很高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和我的孩子一般无二。” 伏嫽也作诚惶诚恐的模样,眼底看着梁萦是敬慕,仿佛她根本不知刺杀她的幕后主使是梁萦。 “要说这孩子未出阁时也是标致活泼,怎么如今嫁作人妇,反倒畏畏缩缩起来?” “可见在夫家过的不好,可怜舞阳侯和长乐翁主已归故里,无法替自己小女出头,这孩子能仰仗的也只有长公主了。” “这孩子天生娇贵,哪能跟着一个没出身的武夫,长公主向来仁善,不若替她做主,绝了这门亲,另觅良婿的好。” 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把魏琨说成了粗劣不堪的男人,句句都像是为伏嫽抱不平。 梁萦转过头也像是在认真打量伏嫽。 因为要回舞阳,伏嫽格外的小心谨慎,衣着极简朴,外穿的仅是素色深衣,头发也未曾点缀过一点饰物,只做普通妇人装扮。 素面朴衣,也未减半分颜色,雪肤乌发,体态婀娜,这都会让梁萦叹息年华正好,可惜她不再有,所以才会对这个美丽娇艳的小女娘生出了厌恶,厌恶她可以被人钟爱,这是她不屑却也曾渴望过的东西。 色衰而爱弛,美貌的小女娘有一天也会被抛弃,唯有像她这样权势在握的女人,才能让男人死心塌地。 梁萦略感唏嘘,看着伏嫽一时满脸慈爱。 “绥绥,你可愿意和魏琨绝婚?” 廷尉夫人与伏嫽坐的近,低声提点她,“你不是一心想向长公主示好,这送上门的机会,千万珍惜。” 原来是等在这里,伏嫽不觉感慨,她竟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梁萦组此局来逼她绝婚。 她若不答应,梁萦是不是要先礼后兵呢?可她若答应了,梁萦就会放过她么?打从鹿明姬杀她开始,她们早就撕破脸了。 伏嫽面上露出凄婉的神色,对梁萦道,“长公主既疼我,该知我如今在京兆举目无亲、家徒四壁,长公主富甲一方,有仆婢成群,而我……只有阿郎了……” 说罢便举起便面遮住脸,呜呜咽咽,哭的甚是悲伤。 当下在座的夫人贵女皆噤若寒蝉,纷纷朝梁萦看去,果见梁萦脸色由青转黑。 伏嫽这话不提梁萦抢夫,实则说的就是梁萦抢夫,简直是一耳光打在梁萦脸上,偏偏梁萦不能当场发作,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若真因这句话杀了伏嫽,明日整个京兆就得传遍了她为夺人夫杀人小妇,她府中蓄养的裙下臣不知凡几,确实不在意什么名声,可是若被人耻笑她颍阴长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无知小妇争男人,那颜面着实荡然无存。 梁萦压着怒气,冲婢女道,“叫魏琨进来。” 须臾婢女将魏琨带进来。 梁萦道,“把你的妇人带下去。” 魏琨应了声喏,走到伏嫽的座前,朝伏嫽伸手,伏嫽便乖乖的将手递给他,任他牵着自己出门。 座中皆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女娘娇艳窈窕,女娘的郎婿高大挺拔,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曾松开过半分。 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夫妇,难免有人唏嘘赞叹,有人如鲠在喉。 梁萦冷飕飕睨过一众座下人,瞧着她们都不敢吱声,脸上的神色才稍和缓,问候了几位夫人的近况,听她们大吐苦水,丈夫的仕途有多不顺,儿子不思进取,气都顺了,至于夫人们想给自己的儿子丈夫求个前程,给自己的女儿指个好郎婿,那全凭她开不开心。 现在她不开心,当然不会如她们的愿。 梁萦听烦了絮絮叨叨,身边婢女扶她起来,座下也赶紧站起来。 梁萦走后,婢女知会她们,皇后大约下午会过来,让她们不要提前泡温汤,等皇后和梁萦泡完,她们再下温汤。 骊山内不止一处温汤,却要听从婢女的指示不得下浴。 贵妇贵女们是最会闲言碎语的人,在梁萦这里没得着好,受了气,私下里总有怨言,没多久京兆的贵族们就都知晓了梁萦在骊山威逼伏嫽绝婚,梁萦势大,暂时也没人敢真的蹦出来说她的笑话。 -- 伏嫽跟着魏琨出去,眼看梁萦吃瘪,心中自然舒爽。 示敌以弱而乘之以强1。 从前阿翁给她们姊妹讲兵法,只有这句话被她记住了,她还记着阿翁说的,不要以为战场只会出现在边境,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纷纭,就有敌我战场,今日她大胜梁萦,她阿翁若在跟前,定会自豪虎父无犬女。 伏嫽有些得意,等走到偏僻处,打趣魏琨道,“长公主为了你煞费苦心,你要是假意依从她,她定会对你不设防,陛下交给你的重任必也能尽早完成。” 魏琨把她手一松。 伏嫽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一路都是牵着手,真是得意忘形了,还跟他牵这么久,他凭什么先松开,应该她先松开的! 弄得好像她缠着人似的。 伏嫽可不吃亏,立刻回敬了个白眼。 魏琨道,“你觉得我真依从了她,她还会像这样煞费苦心?” 嫁宿敌(重生) 第36节 伏嫽想了想,假使魏琨真的甘做梁萦的入幕之宾,可能会得梁萦短暂的宠幸,但魏琨便与梁萦的那些门客无异了,梁萦那般优待褚松,褚松一死,不见广陵王再送人进长公主府,梁萦转头就盯上了魏琨,可见褚松在时,梁萦也没将他视为心腹情郎,不过是男宠之流。 伏嫽笑道,“原来是欲擒故纵。” 亏他不好女色,要真有女娘被他看上,恐怕也要被他这些手段给迷惑住,甘入情愁了。 现下进不去堂室,干等着还受累,魏琨带她去了骊山别院。 别院中停驻了车马,贵族用的马都是好马,这些马进了别院之后,多在吃草。 伏嫽瞅了一圈,没瞅见他们来时的轺车,心下一咯噔,仰头问魏琨。 “怎不见轺车?” 魏琨皱着眉头,他被叫去堂室的空隙,轺车就没了,他看着正在给马喂草的马奴,这别院的奴仆隶属梁萦,他就算怀疑,也不能拷问,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失了轺车,伏嫽就只能走回去,她开罪梁萦,转眼就被底下人穿了小鞋。 既然要装就得 装到底。 伏嫽拉魏琨进了别院的小榭,那几个马奴赶紧放下草料,蹑手蹑脚的凑到小榭前,就听里边女娘在撒娇。 “没有轺车,要阿郎背我归家。” 再就是魏琨一声低嗯,宽慰她可以在离宫安心泡温汤,等送完长公主,他再折返回离宫接她。 宠溺之态让门外偷听的马奴都觉牙酸,几人原就是为讨好梁萦才藏的轺车,这要是坏了事,让梁萦更生气,项上人头都要掉。 两人再从小榭出来,就有马奴上前,赔着笑说轺车安置在另一侧的空院,马在那边的马厩吃草。 伏嫽便故意拽着魏琨的胳膊,撅嘴道,“阿郎不能背我了!” 魏琨微垂头跟伏嫽耳语,伏嫽当即用便面遮脸,攥着雪白的手指在他胸膛上捶了几下,着实羞煞。 马奴听不到耳语,但看伏嫽这娇羞模样,已然腮帮子咬碎,偏偏蠢得想出这么馊的主意,不仅没使上绊子,还成小夫妇的情趣了! 魏琨和伏嫽在别院呆到晌午,来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媪,说再有半刻钟,皇后便要入骊山离宫,吩咐他们随候。 伏嫽便和魏琨一同又回了离宫,只瞧离宫外已有贵妇贵女出来相迎,两人隐在人后,远远见皇后的步辇,便随众人一起下拜。 梁萦亲自上前将皇后迎下了步辇。 伏嫽不能抬头仰视,视野里只能看见她们的脚,梁萦走的很稳,但明显皇后脚步虚浮。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皇后进了离宫,才有宫女出来,传皇后的话,让他们起身。 伏嫽又在人堆里站起来,与魏琨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疑惑。 皇后小产才不过十来日,这样冷的天,实在不宜出行,她坐着步辇来离宫,宫中奴婢再小心,也是免不得受颠簸之苦,来离宫沐浴温汤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犯不着忍受风寒疼痛过来。 皇后入离宫,不经传召,余人皆要回避,随即就被引去离宫西北面的庑房暂歇。 伏嫽与魏琨方要进庑房,梁萦的婢女过来请魏琨。 魏琨指了指身上几根马鬃,说要换身行头,随即就拉着伏嫽进屋,砰的关了门。 婢女搁屋外差点呸了一口,想到梁萦人泡在温汤里,就等着魏琨去伺候,才觉着不能真给魏琨脸色,假使魏琨真屈服了,成了长公主新宠,想要报复她轻而易举。 伏嫽进屋后就忍不住扑的一声笑出来,怕外面听见,赶紧收声,瞅了瞅魏琨,他跟她一样,是回舞阳半道被拉过来的,就没带衣物过来,怎么换行头都是问题,一看就是有事要商量。 “长公主等着邀你共浴呢,”伏嫽幸灾乐祸道。 魏琨斜她一眼,“看来女公子想好退路了?” 伏嫽一噎,梁萦这已经是不遮掩了,哪管魏琨有没有娶妻,届时就算不杀她,也有万种法子叫她生不如死,一日没剿除梁萦党羽,她可能就得一日遭受梁萦迫害。 想到此,伏嫽便也没甚好得瑟了。 她不吭声了。 魏琨转过身,开始脱衣服。 伏嫽正想回避,却见他解开外衣后,里面穿的竟然是青黑色蝉衣,内搭是赤玄深衣,这身服饰是再普通不过的贵族行头,参宴出游都挑不出错来,只是他腰间悬坠着环首刀,不似贵族男子好风度,喜配长剑作装饰。 环首刀刀身纤长锋利,是见血封喉的杀人利器,伏嫽见过他持刀杀人,迅猛狠戾,他去见梁萦还要携此刀,他那一身反骨,就不可能真忠诚的为了戾帝去刺杀梁萦。 应是吓唬梁萦。 魏琨从袖中摸出一块细绢放在桌案上。 伏嫽不解其意。 魏琨道,“我在鹿家主室找到的。” 伏嫽拿过了细绢,细绢洁白素雅,绢中有金线绮绣,沾了血迹,触之有冰意,这样一块绢帕落在鹿家,大抵只会当成是家中女娘或妇人不慎遗落,无人在意。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齐地所产的细绢,齐国从贵族到普通平民,不论男女多讲究衣饰,细绢是最常携带的,像这种金线绣纹的细绢在齐地随处可见。 齐人喜好奢靡,上辈子伏嫽嫁入齐地以后,才发现齐国都城临淄也颇繁华,非她所想的是困苦之地,后来她听梁献卓说过,最初的齐国幅员辽阔,足有七十二城,但随着大楚两代帝王的削弱,齐国现今只剩了临淄城,与普通的郡县相差无几,不然,先帝也不会舍得将齐国封给梁献卓。 即便如此,临淄城也繁华依旧,有这样的都城做背靠,梁献卓又岂会甘心只做个普普通通的诸侯王,纵然没有戾帝强纳薄朱这件事,梁献卓必也会谋求至尊之位,只可惜前世她被梁献卓的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真以为他很可怜。 “这是齐地的冰纨……” 不待伏嫽说完,魏琨理了理身上衣服褶皱,便要开门出去。 伏嫽心中一动,说,“你早知道我们回不去舞阳。” 魏琨未置可否。 伏嫽顿了下,又问,“贺夫子是不是没回舞阳?” 舞阳地处颍川,梁萦的封地也在颍川,贺都当时跟她说要在舞阳呆到二月方归,上辈子也是在二月左右,梁萦与广陵王勾结谋反的事才捅出来。 这些串起来,伏嫽也能猜出,贺都兴许回的不是舞阳,有将闾护卫,绝了途中遇到的危险,他应该是去了梁萦封地颍阴,梁萦当前人在京兆,手握权柄,梁献卓和广陵王送的门客都死了,她想废戾帝,断无可能再在明面上和诸侯王来往。 诸侯王陆陆续续离京,有些还磨蹭着没走,这次上骊山,没见着诸侯王的王后和翁主,她还觉得奇怪,可见梁萦也在防备魏琨,她的注意力都在魏琨身上,又怎么会想到,贺都已然潜入颍阴了呢。 魏琨道,“女公子一定要在此刻与我说这些?女公子在堂室,能急中生智,让长公主怒而不发,现在我就要去赴死了,女公子不伤心?” 伏嫽立马收了笑,将双眼揉红,在魏琨开门之际,仿佛哭红了的眼眸中泛出伤心欲绝。 婢女只觉鄙夷,能被长公主看上,那是自家祖坟冒青烟,魏琨不过军旅草莽,得了长公主的提拔,将来前途无量,她伏嫽都能跟着鸡犬升天,敢跟长公主争,长公主大度,在堂室没惩治她,将来有的是机会治死她。 婢女引着魏琨前往离宫中最大的温汤室,至室前,婢女让魏琨稍作等待,入内通禀。 梁萦已入温汤,听见魏琨特地换了身行头前来,便挥手令服侍她的婢女们退下,面上有悦色,让传魏琨进来伺候。 婢女应着喏,要退出去。 梁萦忽又叫住她,问了魏琨的衣着打扮。 婢女忙立时回话。 梁萦听到魏琨身配环首刀,脑子里回想起先时在先帝陵园,皇帝遇刺,无人敢上前救,唯有魏琨持环首刀将刺客一刀毙命,那是何等的果决利索,当初她亲眼目睹,才会欣赏这个年轻人的骁勇,可是如果那把环首刀割到了她的脖子上,那就没命欣赏了。 年轻男人的健硕身躯固然让梁萦快悦,可梁萦也不会拿命冒险,魏琨若真是遵照皇帝密诏前来寻机暗杀她,即使取了他的环首刀,只要有他近身的机会,杀她易如反掌。 梁萦沉思须臾,还是要给魏琨吃点教训,若能屈服最好,屈服不了,死了也不可惜。 魏琨在外等了有一阵,婢女方出来,没有急着与魏琨说话,而是指派了其他婢女去召门客来侍奉,才传梁萦的话,让魏琨前往骊山北岭,猎几只野物回来。 魏琨应命而去。 -- 魏琨走后,伏嫽手里还攥着那块细绢,她原当魏琨无暇再管梁献卓,可他还上心的去了趟鹿家,细绢断不能砸她手里,魏琨目前有重任在身,不好呈交给戾帝,这事必须得她自己想办法。 不多时,房门被皇后的婢女敲开,皇后召伏嫽前去说话。 皇后翟妙在东面的温汤室, 人歇在矮榻上,靠着凭几闭目养神,地上跪坐着铃医在为她诊脉。 温汤室相比于一般场所已算极私密,铃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出现在这里,伏嫽总觉得怪异。 翟妙缩回了手腕,吩咐铃医下去,铃医恭恭敬敬的冲着皇后行了退礼,然后低眉顺眼的退下。 伏嫽便又觉得好像十分正常,大抵是她太疑心,宫中的侍医也多是男人,为宫妃医病很常见,只不过铃医是宫外的医师,所以她才有所诧异。 她一来,翟妙很明显放松,摁了摁眉心的位置,叫宫婢取了支踵来。 伏嫽便跽坐于翟妙的左侧。 翟妙笑道,“听说贺夫子离京了,你可知他去了何地?” 伏嫽回她,“贺夫子嫌阿郎穷苦,出了京兆便不知去向,还带走了阿郎新买的奴隶。” 她的语气带有几分委屈。 翟妙失笑,“贺夫子是这样的人,从前蒙他教诲,也算是半师之恩,家中大人原想留他,可惜他有他志,不愿栖息鲁地。” 贺都这人随性惯了,在做伏叔牙的门客以前,曾去过齐鲁之地游历,伏嫽也听贺都说过这事,鲁国比不得其他诸侯国富裕,戾帝又是那样骄奢淫逸的秉性,凡有大志的人,都不可能追随这样的主上。 翟妙端详着伏嫽,伏嫽出嫁前是娇蛮女娘,如今家道中落,心气也没了,成了乖乖软软的妇人,似乎可以随意拿捏。 “贺夫子多年寄居伏家,如今携奴出走,确实亏欠了你们。” 翟妙略顿,道,“我既承了师恩,这亏欠我来补上吧,我替他赔你们一个奴隶。” 说罢,宫婢递了奴隶的身契给伏嫽。 皇后的好意,不容拒绝。 伏嫽心里明白,翟妙打着亏欠的幌子硬塞个奴隶给她,她的背后是梁萦,这应是梁萦授意的。 伏嫽小心收下身契,脑子转了一圈,可不能放过这个借刀杀人的好机会,她迟疑着朝周遭的宫婢看了看。 翟妙知她有话要说,便命宫婢们退下。 伏嫽匆忙伏地拜倒,小声道,“还请皇后为臣妇保密,恕臣妇无罪,臣妇才敢说。” 翟妙答应了。 伏嫽便将乐游苑中苏让窥探梁萦帐篷一事先说了。 翟妙不以为意,“齐王的寺人没入掖庭,也只是普通罪奴,受掖庭管辖,翻不出什么风浪。” 伏嫽道,“便只当臣妇是一惊一乍,只是臣妇见识过齐王的厉害,唯恐其对长公主不利。” 翟妙虽不语,但觉她言辞夸大。 “已故原司农只因反对陛下为薄美人修建关雎宫,死后族人在流放途中还遭截杀。” “鹿氏女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言其父授意底下人虐打齐王,之后鹿氏女因罪入掖庭,今日听几位夫人说,不仅她死在掖庭,她的父亲也暴毙家中,”伏嫽微顿,想了想将细绢揣回袖中,有这些话就够了,犯不着再提细绢证物,无端生事。 嫁宿敌(重生) 第37节 翟妙忽坐直,皱眉道,“齐王杀了鹿氏父女?” 伏嫽惶恐道,“臣妇只是揣测。” 翟妙叹一口气,“若你的揣测是真,长公主当真危险了。” 伏嫽眼睛悄悄瞥过她,神色忧虑,看起来很为梁萦担心,伏嫽心里一松,梁萦没有孩子,翟妙算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论真心假意,翟妙都不可能任由别人谋害梁萦。 接下来伏嫽只需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翟妙挥挥手。 伏嫽起身退下,出来温汤室以后,便有宫婢领她去见奴隶,奴隶名叫贲容,不及将闾那般虎背熊腰,却也孔武有力,若暴起伤人,不知魏琨能不能将其制服。 这烫手的奴隶,伏嫽咬着牙接下了。 -- 梁萦和翟妙各自从温汤室出来已是近黄昏的时辰,贵妇贵女们三三俩俩结伴去泡温汤,不出所料,伏嫽又落单了。 伏嫽自然是习以为常,她可没有和别人共浴的习惯,温汤池就那么点大,几个人洗一池水,洗的不就是别人剩下的馊水。 她等了一阵不见魏琨回来,找人询问才得知魏琨被梁萦派去北岭打猎,骊山北岭一入了冬就被大雪覆盖,又是深山老林,别是梁萦想收服魏琨没得逞,且忌惮魏琨,才想在北岭埋伏魏琨。 伏嫽暗恨幼时没跟着阿翁习武,不然此刻也能前去搭救魏琨,她现在想去救人也没辙,真去了帮不上忙不说还添乱。 这时她得安分,魏琨怎么说也是戾帝的人,性命应是无忧的,最多受点皮肉伤。 皇后赐下了香碱,宫中妃嫔用的香碱比外头买的普通碱粉要香一些,这离宫中又有温汤,伏嫽便也想着难得有机会来骊山,不如也去洗洗。 离宫中大一些的温汤池都被别人给占了,伏嫽挑了北宫一处温汤,那边清净,听不到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温汤室内大而昏暗,好在离宫中的侍女随候,伏嫽找她要了盏灯,让侍女替她守好门,便安心下浴了。 她这间温汤虽比不得其他大的温汤,却也比家中盥室宽大许多,在家中沐浴和在温汤里沐浴还是没法比的,温汤不会变凉,想泡多久就泡多久。 伏嫽闭上眼享受这片刻宁静,没多久就发觉灯火好像慢慢变暗,没料到灯油耗的这么快,看这情形,不等她出浴,灯油就得耗尽。 伏嫽急忙唤了声侍女,想让她进来添灯油,侍女应了声,说去取灯油来,让她稍等。 安抚住了伏嫽,侍女轻手轻脚的出了温汤室,转头来的是奴隶贲容,在温汤室的门前敲了一下。 伏嫽只当是侍女找到灯油回来,让进。 奴隶探手就要推门。 忽然从侧边砍来一把环首刀,奴隶猝不及防,只能险险的避开,腿膝却被刀刃割伤,当即摔到地上,随即便看见魏琨持刀站在门口,扬手抢过他手中的灯油盒,打开温汤室的门进去了。 ----------------------- 作者有话说:1示敌以弱而乘之以强——出自汉代刘安的《淮南子兵略训》 嘿嘿嘿,悄咪咪告诉大家,到目前都是存稿,这篇文我存了近20w字,去年到今年,一点点存下来的,其实现在我也跟大家一样,在重新读这些章节,挺新奇的,我以前没写过这样的文,这是第一次尝试,去年二月份有了脑洞,因为年代太久远了,所以查资料很难查,期间花了近半年学习汉朝相关的文化,也看了大量电视剧科普,当初定这个脑洞的时候,基友也劝过我,权谋争霸文的受众非常少,我自己以前也是偏写感情向的,所以这次我突然走剧情线,属于我自己也很忐忑,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脑洞,所以头铁开了,不管怎么样,我会努力更新,把整个故事呈现出来给大家,很感激大家追到这里,这章发个小红包庆祝一下! ps:晋江不知道啥情况,有个读者宝宝给我的捉虫都被管理员给删了。。。 第31章 温汤室内的水声盖过了魏琨的脚步声,魏琨慢慢踱到椸枷,椸枷上挂着女娘衣物,外罩的深衣、因怕冷中间穿了层衬里袷,以及贴身的抱腹、胫衣。 魏琨停在椸枷旁的云母屏风,人靠着屏风架,眼斜望向温汤里娇嫩雪白的女娘。 层层深衣下,是已然初显丰腴妩媚的身体,楚腰依然盈盈一握,过完年,她便长大一些,那时美人的风情更夺目。 伏嫽背对他靠在池壁上擦洗身体,皇后赏的香碱就那么一小盒,她物尽其用,把身上能搓的地方都给搓了一遍,一身嫩肉被搓的发红,她在身上闻闻,不愧是宫里的香碱,洗完身上极水润细腻,肌肤都浸着香。 洗的差不多了,灯油也燃尽,室内瞬间 一片漆黑,伏嫽纳闷起来,刚刚侍女不是敲了门,到现在还没进来。 她又唤一声侍女,不见人答应,这里面太黑了,她不敢久待,赶紧从温汤池里起来,摸索着想去椸枷拿衣物,却走偏了,摸到云母屏风这里,便听有什么硬器碰到屏风架上发出一声响。 伏嫽紧张不已,“谁?” “是我。” 她方才差一点就摸到魏琨身上,他一让,腰间的环首刀撞架子上,才惊动了她。 一听是魏琨,伏嫽便没那么惊恐,但她此刻赤身裸体,还好现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用担心他看得见自己。 半晌,刀鞘挑着衣服送到伏嫽手上,她急忙将衣服拿到手中,循着记忆辨别这是件抱腹,她也顾不得羞窘,先穿了。 刀鞘又先后送来胫衣、衬里袷、深衣。 等到伏嫽一一穿好,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怎么这般精准的递来她该穿的衣裳,莫非他可以在夜间视物,那她岂不是被他看光了? 片时,室内重燃起灯火。 伏嫽能看见了,入目便是魏琨身体微侧,在给灯上油,他低垂着眼眸,灯下的侧脸白皙俊锐,环首刀被他拿在手里,刀身沾了新鲜的血。 伏嫽叫侍女拿灯油,侍女半天没回,来的却是魏琨,稍细想就知是有什么事情,她便不好指责魏琨不打招呼进来,横竖他没有盯着自己看,递衣裳的时候也用的是刀鞘,很是规矩,或许还带着几分嫌弃,毕竟他若有龙阳癖,确实不会偷窥她。 魏琨点好了灯,蹲到温汤池边洗刀。 伏嫽头发都是湿的,室内罩着幄帐很温暖,出去了容易着寒,她蜷腿坐上屏风后的窄榻,腰肢倚着凭几,拿了一方巾帕擦头发,探身瞅见魏琨把刀洗干净了,正在温汤中洗手,他的眉间、头发、衣服上都沾了雪和灰尘,应是从北岭匆忙赶回来的。 重生到现在,伏嫽大差不差的摸清了他的脾性,倒也不会自以为是他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们如今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护她就是护他自己,这层关系伏嫽还是很明白的。 伏嫽靠回窄榻,礼尚往来,道,“长公主可真被你吓到,竟然狠心指派你去北岭狩猎,你没受伤吧。” “我没去北岭。” 隔着屏风,一件青黑色蝉衣扔上了椸枷,伏嫽没反应过来,往屏风外探头,结果他已经把衣服脱干净,只穿了条穷绔在水池边清洗,腰腹肩背上肌肉虬结,甚是扎眼。 “我去的是南岭。” 伏嫽一下缩回屏风后面,咬了咬唇,纵然温汤是活水,也是她才洗过的,想叫他滚出去,可又怕被人瞧见,只得忍了他的轻狂。 梁萦要他去北岭,他嘴上答应,去的却是南岭,哪里都有野物,随便猎几只交差,梁萦只怕也想不到他胆敢糊弄她,她派去北岭要给魏琨教训的人,只怕到现在还在挨饿受冻。 魏琨草草洗过,穿好衣服走到伏嫽跟前,“那个奴隶怎么回事?” 他说的是奴隶贲容。 伏嫽回说是皇后替贺都给的补偿。 魏琨要笑不笑,“女公子比一般人心大,敢孤身一人在此处。” 伏嫽可不爱听他阴阳怪气,回嘴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总不能叫我死在离宫里,倒是你,我让侍女进来送灯油,为何进来的是你?” 魏琨弯腰伸臂。 伏嫽恼的想推他,“你干什么!” 魏琨当即环上她的腰,不等她挣扎,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 两人挨的极近,伏嫽听他道,“我若不进来,进来的就是女公子新收的奴隶了。” 伏嫽立时愣住,这招可真狠,要是成功了,就算魏琨不愿出妻,戾帝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奉车都尉有一个与奴隶私通的妇人。 梁萦好歹是长公主,竟然行此卑劣手段,原来如伏嫽这样微不足道的女娘,梁萦没想着杀她,却想的是要男人舍弃她。 可能在梁萦看来,被魏琨抛弃比让她死更难受吧。 伏嫽微微冷笑,温汤室外应该有不少人被引来了吧。 伏嫽抬起胳膊环上魏琨的脖子,脑袋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鼻尖嗅到香碱的香味,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自己身上的,然后被他抱出去。 室外的地上有爬痕,落了不少血迹,血迹中有奴隶身上的蔽膝粗布,只不过人不见了,估计是爬去报信了。 伏嫽偷偷往周遭看,天太晚了,离宫的各处宫道犄角都难看清,也不知有没有人在暗中偷窥,但样子还得做周全,任由魏琨抱着她进了暂居的庑房。 那暗处是站着几个人在窥探,依偎在魏琨怀里的伏嫽绵软柔媚,湿发微乱,魏琨的发梢也滴着水,额角的头发垂下了几缕,两人的头发都不似平日那般梳理齐整,他们许久才出温汤室,这当中也有人妇,自然就料想两人在里面如何的缠绵至深。 原想是一出捉奸的乐子,可看到的是夫妻情浓恩爱,这些贵妇也曾与自己的郎婿有过恩爱时光,其中多少欢乐她们皆历历在目,原本看热闹的人,大都悻悻然散了。 -- 梁萦这边很快就知道了,当真是怒火中烧,这事自然不算她的授意,她从没将伏嫽放在眼里,身在高位,不需她事事操心,只要她讨厌谁,她的仆婢自会有办法替她除掉碍眼的人,成功了她给点赏赐。 可惜失败了,她安插去的奴隶线人也暴露了。 更可气的是她派去的那群蠢货,竟然让魏琨毫发无损的从北岭回来,还打了不少猎物,怒气之下,便命家令将这帮废物全送进了上林苑的虎观。 从此梁萦更觉魏琨比一般小郎出众,原本想让魏琨死的心反而淡了,只等大事定下,狼崽子再能耐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伏嫽只在骊山离宫呆到次日,就被梁萦先打发回京兆,想必梁萦已对她厌恶至极。全然不想看到她。 在临下山时,得了家令的嘱咐,魏琨这个驺仆射没有梁萦的命令不得出京,伏嫽是魏琨的妇人,也得遵从,她一人也没法回舞阳了。 上辈子嫁去齐地,就再也没机会与娘家人一起过年,重生回来以后,还被梁萦给绊了脚。 娘家不能回,伏嫽一有空就躲屋里骂梁萦,出了门,只要看到奴隶贲容,她便是一家女君。 离年关越来越近,魏琨人在骊山迟迟不归,魏家现今除了伏嫽和阿稚两个小女娘,就只有长孺在,长孺还是半大孩子,他们仨加一起都未必够贲容打的,总得摆出女君的威严,才能震慑住贲容。 皇后给的奴隶那也是奴隶,纵然背地主人是梁萦,明面上也得听伏嫽的差遣,重活累活都要他做,就算不能赶他走,这苦头也叫他吃够。 年二十九是个难得的好天,伏嫽原要带着长孺和贲容出门,大姊姊伏姜突然过来,只说担心她年岁小,不知操持庶务,遂来把把关。 姊妹俩便乘坐窦家的马车前往市廛,采买年货还是伏嫽自己来做,年节里要用的、吃的、穿的等等,她都一一买好,甚至还能与商贾砍价。 伏姜在一旁甚是欣慰,但亦有伤怀,伏嫽是她最小的妹妹,被长辈姊妹们看顾着长大,何曾为吃喝用度忧愁过,如今嫁作人妇不过几月,便已有主母风范,这几个月必然经历了万般艰辛,她才会迅速长大。 伏嫽却不知伏姜的这些心思,她上辈子也不是白活的,做齐国王后时,梁献卓还没那么多女人,那几年只专心斡旋在京兆贵妇之中,虽然受冷眼,可也有盼头,后来做了皇后,后宫进了许多女人,是非多都算小事,后宫的开销巨大,戾帝当政的几年败光了国库,等梁献卓继位,哪哪都需要钱,她一面要与薄曼女、薄朱斗智斗勇,一面还要想尽办法缩减开支,日日愁的睡不好,与那时相比,现在委实是神仙日子。 年货都是贲容和长孺驮着,长孺驮不动多少,大半都压在贲容身上。 马车走的轻快,没一会就将他们甩开一大截。 路过京兆尹官寺,就见公主府的家令站在门口,指使手下殴打市令。 路人行色匆匆,皆不敢围观,伏嫽命马车走远,才听见知情人议论。 戾帝昨日将蓝田附近的一座玉山赏赐给了梁萦,这是在京兆尹下辖,不管玉山归谁,京兆尹都要依法令收取山泽税,如今这玉山归了梁萦,梁萦也该交山泽税。 今日梁萦的家令带人上官寺交钱,转头就以官寺内 的市令怠慢为由打人,其实谁会看不出这是梁萦不高兴交钱给京兆尹,莫说打了市令,就是打了京兆尹,京兆尹也不敢说什么。 “大姊姊不该这时候来找我,”伏嫽合上车窗。 伏姜叹气,“我听说了骊山的事,实在不放心。” 嫁宿敌(重生) 第38节 “大姊姊是来劝我与魏琨绝婚的么?”伏嫽问道。 伏姜摇了下头,“你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撞长公主,我劝能劝动你?阿翁把你托付给斑奴,自有他的道理,我虽不知缘由,但也清楚斑奴很可靠,只是你得罪长公主,她不会轻易饶过你,趁着她在骊山,我今日就送你出京兆,你先去盖县避一避。” 盖县离京兆有万里之遥,那是伏姜君舅1(公公)窦相国的封地,窦家虽不及伏家军功累世,但其祖上亦是大楚开国皇帝的忠臣贤良,及至论功行赏,窦太公什么也没要,只要了盖县这块封地,盖县不富饶,窦太公却安于清贫,也使得窦氏一脉平安延续至今。 窦家祖传的生存之道便是明哲保身,窦相国能在戾帝登基以后坐到丞相的位子上,那是在戾帝眼里,窦家不如朝中其他几家的威胁大,窦相国从来都是中立的,不站队不结党,上一世疫病导致窦相国身故,窦家才败落,这一世窦家最致命的劫数已经度过了。 伏嫽没有接伏姜的话,只小声告诉她,贲容是皇后赏下来的。 伏姜脸色变了变。 伏嫽道,“大姊姊今日前来说的这些话,窦相国和大姊夫都不知道吧。” 伏姜不语。 这是说中了。 “大姊姊心疼我,我知道的,”伏嫽轻快道。 “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伏姜的身后有外甥和外甥女,还有大姊夫,甚至整个窦家,她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无所畏惧的庇护着自己的小妹妹。 “眼下谁都知道,长公主对我不喜皆因魏琨,正如此,她才不会杀我,若我离开京兆,那才会性命堪忧。” “梅夫子给我相过面,说我吉人自有天相,大姊姊不信我,总得信梅夫子,”伏嫽笑道。 伏姜没好气的笑了,梅致是相师大家,她说的话伏姜自然信服,只是这话从伏嫽嘴里说出来,那便没那么有说服力了。 伏嫽跟着学了七年,也只学了半吊子,当初阿翁阿母还畅想她也能像梅致那般名扬天下,结果她用这学来的半吊子相术谄媚君王,糊弄长公主。 别人的相术是真才实学,她是东诓西骗。 不过梁萦安插个奴隶来监视,一时半刻也不会动伏嫽。 伏嫽跟她嘀咕,“大姊姊真不该来找我,回头长公主就会知晓,现下最好撇清干系,我才好施展拳脚。” 她冲伏姜眨眨眼,忽大声道,“大姊姊不用再劝了!我不会同阿郎绝婚的,自从家中落魄,唯有阿郎护我疼我,我不能没有阿郎,从前大姊姊没来看过我,往后大姊姊也不必来了!” 伏姜立时会意,起身时悄悄告诉她,“陛下不会再有其他子嗣了。” 伏嫽有些震惊,戾帝原来这么早就坏了根基,对于一个正值壮年的帝王而言,没有子嗣就意味着江山旁落,戾帝目前只有鲁王一个儿子,鲁王又痴傻,实在好掌控。 她悄声问道,“陛下知否?” 伏姜摇首。 戾帝还不知情,约莫只有宫里时常给戾帝请脉的侍医能察觉,禁中事甚少能传出去,伏姜能知道,兴许是宫中教授她医术的女圣手告知的。 戾帝登基才一年不到,不会料想到他亲手将皇后打流产,这个没出生的孩子将是他后宫里除鲁王以外最后的子嗣。 这要被梁萦发现,那戾帝这皇位也算是做到头了。 伏姜匆忙往伏嫽手里塞了一袋金子,随后也说出几句狠绝话,便赶伏嫽下车,伏嫽收好了金子,下车以后露出愤懑之色。 伏姜在车内令御奴回府,马车扬长而去。 伏嫽一面跺脚,一面抬起衣袖遮面哭泣。 其后的贲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长孺原本提着一袋食材,立即丢给了贲容,转头去市廛租了辆牛车,载着伏嫽回去。 这日晚伏嫽早早歇下了。 屋内灯火熄灭,一个黑影悄然出了院子。 交窗下趴着阿稚,嘟哝道,“女君,他走了。” 伏嫽赶紧拉着阿稚去书房,在骊山时,那两枚虎符不在魏琨身上,那必然是藏在了书房里,自贲容来到家中,她都不敢进书房,就怕被他发觉书房里藏了虎符,梁萦安排贲容过来,虎符一旦被他发现,定会抢夺走,梁萦有虎符在手,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伏嫽叫阿稚守在门口,自己进去找虎符。 这书房她也不常来,里面很简陋,说是书房,其实书架上也没摆几册书简,墙上倒是挂了两把长剑,下方放着一张书案,再就是角落里的巾箱和地上一张歇息用的熊席。 伏嫽举着一盏灯在书架、巾箱内找了一遍,都没找着虎符,随即转向熊席,熊席上还铺着一层被褥,她将灯盏放置在书案上,俯身蹲到熊席旁边,掀了被褥翻找。 “女公子在找什么?” 伏嫽闻声一下转过头,就见魏琨跨进门,阴翳着一张脸。 伏嫽没好气道,“你说我找什么?贲容在家里,我提心吊胆,自然是怕被他知晓了你在书房藏匿虎符。” 魏琨神情稍霁,走到书架跟前,抬手挪动书架一角。 书架后面是一方墙,魏琨用环首刀在墙上戳了戳,戳出一方小洞,伏嫽凑近看,他从洞里取出一块布,打开来正见虎符,虎符上有裂纹,显然不是戾帝赐给他的那块。 “陛下给你的虎符呢?”她好奇问道。 魏琨收起虎符,挑眉道,“这是机密,不能被第三人知晓,女公子素来惜命,还是不知道的好。” 伏嫽冷哼一声,“我本来也有事想跟你说,既然你想瞒着我,那我也不说了。” 她从熊席上爬起来出了书房,魏琨俯身卷起熊席跟在她后面。 两人来到主卧,不等伏嫽开口,魏琨便轻车熟路的越过她进到门里,还将熊席就铺在床旁。 伏嫽不悦道,“你睡你的书房不好?做甚跑来我屋里。” 魏琨冲她笑,“女公子都在外放话说不能没有我这个夫婿,我为此星夜赶回家中,女公子却不许我进房,旁人见了作何感想?” 传的也太快了。 伏嫽耳尖发红,“你难道听不出来我是故意说给人听的?你我连这点默契都没有,还谈什么珠联璧合?” 将将说完话,趴在交窗下的阿稚道,“贲容回来了。” 说罢合上窗户,匆匆出房门。 伏嫽再瞅魏琨,他此时又打算卷起熊席出去。 她抿一下红唇,颇不情愿道,“熊席都铺好了,今晚就睡下吧。” 别说今晚,只要在贲容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每晚都得睡在一间房里,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魏琨倒也没再调侃一句,铺回了熊席。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骊山时的,有好几日没换。 伏嫽瞥他一眼,咬牙道,“你得沐浴。” 魏琨很痛快的答应了。 房门外,阿稚听的清楚,抬眼见贲容鬼鬼祟祟的往主屋看,便拿出气势来。 “看什么看!快去起锅烧水!” 贲容便转去厨下,半个时辰以后抬着热水进盥室,偷空还能瞅一眼主屋,关上了门窗,无法看清里边,只有灯火忽明忽暗,贲容死死盯着投在窗纱上的熏炉剪影,才欲靠近,一把环首刀架在交窗上,取代了香馨熏炉。 屋门打开,魏琨走出来,森冷着目光让他下去。 贲容脊背冒出冷汗,道喏,瘸着伤腿匆忙回了下房。 伏嫽从门里探头出来,感慨道,“长公主让这么蠢的奴隶来监视我们,到底怎么想的?” 魏琨露出笑意,“长公主是什 么聪明人?” 伏嫽还真无言以对,梁萦目空一切,做事只凭自己的喜好,确实谈不上聪明,不过即使不聪明,也没那么好对付。 魏琨进了盥室,有魏琨在,贲容断不敢再来偷窥,伏嫽虽然不能回娘家,但是藏得首饰脂粉可以拿出来穿戴一回,她叮嘱阿稚守好门,便欢欢喜喜躲进屋打扮起来。 等到魏琨洗浴回来,她已经换了身雪青菱纹罗绮深衣,腰系金镶玉的锦带,腰间挂上名贵的组玉佩,她端坐在镜台前,已画好精致的妆容,在自己的妆奁立挑来挑去,比对着各式钗簪,终于挑了一根很衬衣物的玉搔头簪于发间。 随后起身,组玉佩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她站在铜镜前,端详着镜中娇美清艳的女娘,有些开心的笑起来。 她是这样喜爱着鲜活的自己。 她细细观察着自己的变化,她好像长个了,她还能再长高一些,她的眉眼还有些少女应有的青涩,等青涩慢慢褪去,她会更妩媚矜贵。 她太过专注,根本无暇在意魏琨,便也不知魏琨静静注视着她来回走动的身影。 伏嫽在铜镜前走过来再走过去,看了有几遍,魏琨踱到窗前,取下了环首刀,换上原先的灯盏,她方想起屋里还有魏琨,遂扭过头看了眼人,他把环首刀置于枕头下,径直躺下准备睡觉了。 伏嫽看看窗外月上梢头,也到了深夜。 毕竟男女有别,和魏琨同住一屋,好在房中有架素娟屏风,不然更换衣物都不方便,但有他在颇安心。 伏嫽又换了那件绛色宽袖右衽长袍,有些宽松,她晚睡时最常穿的,在外有时不得不和魏琨同榻,凑合睡习惯了,便也没那般顾忌男女大防,更遑论魏琨好男色好女色还不一定。 她趿着木屐停在熊席前,雪色小足脱掉木屐,在他的手边踩下一个不及他手大的小脚印,跨过他爬上了床,人再翻个身,舒服的叹一口气。 “长公主怎么舍得放你回来?” “长公主不放我,难道要膈应着过年?” 伏嫽翘起头瞧他,这话还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梁萦对他青睐有加,可不会膈应他,要膈应也是膈应她,梁萦这人总是副睥睨一切的姿态,却连一个小小女娘都要百般在意,讨厌她胜过了对魏琨的钟意。 能被长公主这般惦记,属实算是无上荣光了。 伏嫽顿了顿,决定不计前嫌,该告诉他的还是要告诉,断不能让他错过重要讯息,以免后患无穷。 便向他透露了戾帝身体已败坏。 魏琨忽地从熊席上坐起,两人四目相对。 “陛下身体有碍,侍医不及时上报,已是欺君之罪,女公子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吧。” 伏嫽一愣。 魏琨却又躺回去,两眼一闭,仿佛无事般的睡了。 伏嫽微微撇唇,吓她一跳,还以为他要做个忠肝义胆的良臣,为保戾帝的秘密不外泄,杀她灭口呢。 不过他确实提醒了她,若真是女圣手偷偷递了消息给大姊姊,那位女圣手对戾帝的病情隐而不报,就不只是欺君了,戾帝身子骨从好到坏总得有过程,初现端倪时,侍医们就会警觉,不可能拖成现在的败伤,更像是有意任他身体伤损。 侍医有胆量这么做,想必背后定有人撑腰。 这样阴损的手段,不像是梁萦所为,梁萦倨傲狂妄,戾帝有没有子嗣,都不妨碍她废帝,最大的可能便是薄朱,梁献卓身陷掖庭,她尚得宠,可惜她已年老,无法再生子,绝了后宫皇子出生的机会,戾帝仅存鲁王一个痴傻儿子,只要她在,梁献卓便仍有机会攀上这帝位。 这事确实只能烂在肚中,报给戾帝听,以戾帝的秉性,信不信不说,但谁报谁死,帝王之怒不是等闲人能承受的。 况且,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原就是要掀了王座。 魏琨不是皇族,也没有权倾朝野的势力,即使在前世,也是远遁千里外的凉州韬光养晦才成就霸业,如今的境况,最要做的只能蛰伏,待到强大,才可以将敌人一击毙命。 嫁宿敌(重生) 第39节 他们也算推心置腹,伏嫽趴在枕头上,跟魏琨道,“先太子的虎符在你手里,你父母定是先太子的心腹了。” 她瞧魏琨的眼皮都没动,便知这问话石沉大海了,有什么好隐瞒的,她阿翁冒着夷灭三族的危险救了他,他的身份都没法大白于人前,憋着多难受,就不能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伏嫽轻轻啧了一声,不再追问,自顾睡去。 -- 翌日是年三十,一大早伏嫽便随魏琨前去北郊给魏平上坟,将出城门,却见一队羽林郎当街行过,这些人皆是戾帝跟前的郎官,只听候戾帝差遣,这么急着出城,不知是为什么事。 伏嫽望了望魏琨,他盯着那队羽林郎神情肃冷,她便随口问了句。 “陛下是有什么要紧差事要办?” 魏琨说不知。 两人便先往北郊祭奠了魏平,回来时还经过那条街,魏琨示意长孺赶车慢些,伏嫽立时明白,他是真不知道戾帝派人出去做什么,想看看那群郎官会不会再经过这条街。 可惜的是,直到转弯入闾巷也没见那群郎官归来。 虽然这年过得不及在娘家,但该有的过年事宜还是要有的。 伏嫽和阿稚是女娘,譬如要在门上贴老虎像,摆桃木牌,再悬苇,她们却做不来,魏家的大门对她们的个子来说是高的,就是长孺也够不着,便只有魏琨来做这些事。 个子高有个子高的好处,伏嫽觉得难的事,他伸伸手就做好了。 闾巷内有傩戏,热热闹闹的沿着每家辟邪驱恶,经过自家门前时,伏嫽搁门口瞧见那跳傩舞的侲僮面带可怖面具,他们跳着诡异的舞,口中唱着晦暗难辨的歌谣,这些人隶属于太常卿的属下黄门子弟,都是和阿稚差不多大的孩子。 除夕夜里,侲僮会在宫墙中持桃弓苇矢驱除不祥。 魏家住的很偏僻,离宫墙有一截路,魏琨素日骑马去上朝都要小半个时辰,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详需要这些侲僮从宫墙里出来,走进闾巷,或许还要走出京兆城驱逐。 伏嫽和魏琨对视一眼,皆瞥过院子里劈柴的贲容,两人默不作声,须臾伏嫽催着长孺快烧竹节,竹节着火后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伏嫽和阿稚伴着爆竹声咯咯笑,这时才真的有了一点年味。 家中人少,年夜饭吃的也早,魏琨和伏嫽便如普通夫妇一般相携出门游逛,阿稚等三个人都没带。 伏嫽原和魏琨手拉着手,出来后便迫不及待要丢开他,反被他握紧,她便心中一咯噔,自己大意了,以为出来就不会被贲容盯着,他们能出来,贲容也能偷偷跟出来,还是魏琨谨慎。 因过年节,街头巷尾都有孩童奔跑玩耍,九市商贩的叫卖声隔着高高的阛墙还能听见,也只有年节里才能开市至夜间,寻常时候钟鸣漏尽,就得闭市,闭市以后,百姓们不得外出,京兆各个街道闾巷都会有北军分拨出来的卫戍队巡逻,凡夜晚出行者,一经发现便是重罪。 伏嫽跟着魏琨走,两人远远的看着侲僮一路往城西去,西城有柳市,柳树成荫,擅长装神弄鬼的方士谣传,柳市是长安极阴之地,侲僮们沿着柳市的阛墙转了一圈。 两人径自进了城西柳市,入内还有零星的商贾在卖货物,魏琨带着伏嫽走到一个卖燔炙1(烤肉)的摊前,取钱买燔炙,佯作不经意的问话。 “往年还没见过大傩舞出过长安的,今年稀奇了。” 那商贾抬眼打量了两人,看衣着也就是普通人,不疑有他。 “听说鲁王回封国途中染重病,陛下爱子心切,遣人将鲁王接回了长安,今晚这大傩定也是为鲁王而设的。” 魏琨接过燔炙,递钱给商贾,再客气的道声谢,谦逊有礼的谁也看不出他是个包藏反心的逆贼。 伏嫽心中大吃一惊,今日出城的羽林郎原来是去接鲁王的,到底是接,还是强行带回就不得而知了。 忽有竹签扎了一块燔炙递到伏嫽唇边,伏嫽蹙着眉说不吃,自小养出来的礼节,这样的街 头小食闻着再香,她也不愿吃,想吃大可以回家中吃到,她到底还是顾着体面的。 她见魏琨一口一个的吃着燔炙,此刻长眉舒展,真是十分放纵惬意,若被人发现戾帝的奉车都尉在人前这般举止粗鄙,到时免不得要遭贬斥,可谁叫他是魏琨,什么体统,什么礼节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他只有离经叛道。 魏琨吃的仅剩一块燔炙,瞧她瞅着自己,便大方的递给她,“尝尝?” 鬼使神差的,伏嫽张口吃下了这块燔炙,肉香充斥在唇齿间,她一面觉得好吃,一面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竟然因为一口吃的,破了自己自小到大遵从的俗礼规矩。 魏琨笑看她越吃越脸色愤懑,待她咽下食物,应该就会冲他发脾气,怪他毁她淑女仪态了,但是眼下可不行,旗亭内想起钟鸣声,就要闭市了。 伏嫽没撒出气,回去的路上依然跟他拉着手,至家中,才发觉贲容被阿稚指使着推磨,根本没空出来跟踪他们,再回想两人一路牵着手,伏嫽属实如鲠在喉,若非魏琨有龙阳癖的嫌疑,她当真要怀疑他是故意在占她的便宜。 进房以后,魏琨结实的挨了她一记眼刀,也是脸皮厚的人,浑不在意,直到她吩咐阿稚打水进屋子,看她一遍遍洗手,这才沉了脸,到睡下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 年初一正好是元旦,依照大楚的规制,这天群臣需向皇帝朝贺,意为正朝,皇帝赐宴,君臣同乐,后宫也如前朝一般,臣妇亦入宫觐见皇后,得皇后赏赐。 傍晚时,伏嫽才随魏琨乘坐马车往宫中去,两人在马车里谁也不搭理谁,至宫门前下马车,遇上了公主的厌翟车,两人便又恢复成那副相亲相爱的模样,要给梁萦行礼,但厌翟车并未停下,径直入了宫道,梁萦竟然在宫门前都不停,厌恶伏嫽或许有,但更多是藐视皇权。 皇帝在宣室殿设宴款待群臣,皇后则在椒房殿见臣妇。 入宫门以后,伏嫽便与魏琨分道扬镳了。 有宫婢引路,伏嫽很快就到了椒房殿,重生至今,伏嫽已经快忘记椒房殿了,真正到跟前,她住在椒房殿内的那五年记忆才在她的脑海里回溯,这里承载着她无数的压抑和痛苦,两世为人,再入椒房殿,她的心口还是会阵阵作痛。 这时节还是极冷的,但椒房殿却温暖如春,殿内各家臣妇已皆入座,但皇后翟妙却未露面,是梁萦为其主持这场宴席。 伏嫽不禁想,翟妙小产尚不足月,又往骊山去了一趟,身体果然是受不住的,前世她小产以后,常有腹痛,强忍着逃出宫,又被梁献卓抓回,身心备受摧残,身体也因此彻底垮了。 翟妙在闺中就患有红痭症,这么多年的沉疴,即使病好了,也不及常人,如今又添小产,还要听从梁萦行事,说到底她只是梁萦的傀儡,可是她为何就甘心做这傀儡呢? 伏嫽想不通。 宴席过半,梁萦就出席去看翟妙了,剩下的臣妇们也是见怪不怪,吃吃喝喝,再有翟妙赏下来的东西,属实快乐。 宴席临近结束,有宫婢请伏嫽入内殿见皇后,伏嫽原本还当梁萦也在内殿,但梁萦不知何时走了,只有翟妙卧床未起。 翟妙的气色很不好,勉强对她露出笑脸,不过是寒暄了几句,问问近况,伏嫽一一应答。 翟妙便好像犯困,闭上了眼,伏嫽要告辞。 她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气,又睁开眼眸看着伏嫽。 “我送的那个奴隶若不好,你们可自行处置,不必担心我会惩戒你们。” 伏嫽分辨不出她这是好意还是别有居心,只能答应,但也不敢如她所说的处置贲容,这没准又是梁萦授意的,处置了贲容,便能借此为由处置她了。 翟妙道,“你曾为鲁王相过面,断其福寿之相,可如今他患了重病,药石无医。” 伏嫽猝然起身想请罪。 翟妙自顾道,“世事无常而已,我岂会怪你,鲁王那孩子憨厚乖顺,我想过过继到膝下,只可惜我们没有母子缘分。” 她说着眼眶有些发红,挥手让伏嫽退下。 伏嫽快出口的劝慰咽回去,行了退礼便出内殿,这时外殿的贵妇们也走的不剩几人了,伏嫽也不便久留,出殿门时,见一侍医入内为翟妙请脉,伏嫽随意一瞥,却是熟面孔,这人正是之前在骊山见到的民间铃医,没想到被翟妙带进了宫。 伏嫽注视他进了内殿,皱一下眉头,随着宫婢出去,还如来时往宫外走,快出未央宫时,又来一小黄门,说魏琨喝了不少酒,人在天禄阁里暂歇。 戾帝本就是喜好奢靡的君主,这宴席下来,恐怕大臣们都得喝的半醉才能让他尽兴。 可是天禄阁也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那地方毗邻皇帝冬居的温室殿,冬日温暖宜居,原是藏书典籍之地,几代的皇帝都很重视这里,常在此听朝臣辩答各方立说,戾帝登基至今,这里估计也是荒废了。 总不能将魏琨丢在天禄阁,他们可是人前的好夫妇。 伏嫽没辙,只得请小黄门带路,至天禄阁附近,小黄门先行离去。 天禄阁周遭无人看守,此时天黑,只有阁内点灯,阁外黑黢黢一片,那点微弱的火光成了这幽深夜色里仅有的一点指引,伏嫽上了台阶便下意识放轻脚步,推开了虚掩的屋门,在黑暗里摸索着往楼上走,忽听楼阁上传来薄朱的催促声。 “此时不杀鲁王,来日他就成了长公主手中的傀儡,陛下难道也想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吗?” 第32章 伏嫽停下脚,屏住了呼吸,须臾阁楼上戾帝压抑哭泣。 “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 “陛下将来还会有别的儿子。” 伴随着薄朱温柔抚慰,下一刻便是孩子凄厉惨叫。 伏嫽当即心中一咯噔,这是阴谋,天禄阁内没有魏琨,她被人故意引来,这里住的应当是“患有重病”的鲁王,戾帝选在今夜下手,消息却提前透露了出去。 天禄阁内温暖如春,可伏嫽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只觉哆嗦,她进来时外面无人看守,这时再出去,只怕外面已有人在等候,她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进退了。 是时有人进来,踩着台阶往上走,走到离她只剩几步阶上,在她身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她动都不敢动,只觉那人向自己靠近了,她都能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他朝楼阁之上唤了一声陛下。 伏嫽顿时放松,原来是魏琨。 戾帝暴怒道,“滚出去!别来烦朕!” 魏琨答了声喏,伸手搂住伏嫽,几近是夹着她下了楼,分毫没让她发出一声脚步响,出了天禄阁,她被魏琨带到少府附近。 伏嫽被他夹着走了一路,已顾不得生气,焦急道,“有人引我来天禄阁,陛下身边必有奸细,今夜的事已被外透,你怎么不阻止陛下!” 子无错,父杀子,天理难容,这事一旦被外传,戾帝便彻底落了下乘,长公主想废他,举朝都会赞同。 魏琨忽一手捂住伏嫽的嘴巴,她气的抬脚踢他,撒酒疯也不看时候。 戾帝若被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嘘。” 伏嫽一怔,未几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禄阁,皇后凤舆和长公主厌翟车已至阁前,那边先前无人看守,此时十数个郎官匆匆从北宫门方向跑来,个个面红耳赤,衣冠松散,一眼就瞧出是借着酒劲出北宫门寻乐子去了。 魏琨收回目光,低头注视着伏嫽。 伏嫽和他一对视,就知道他什么意思,郎官们都不正经,他要是太正经了,岂不是容易引起帝后猜疑。 伏嫽抬起细指在嘴唇上刮了一点口脂,极敷衍极不乐意的往他脖子上一抹,别过脸说好了。 等了等,发觉魏琨不动,便又不耐烦的给他脖子上添了两道口脂印,这时还不见魏琨吭声,她 就来气了。 就算他真是龙阳君,她也吃大亏了! 若不是有要紧事,她此刻就能跟他吵起来,当下就是置气,也尽量克制了。 “见好就收,你差不多就行了。” “我只是没料到女公子这般热情,吓坏了。” 魏琨边说着边越过她朝前走。 伏嫽瞧他气定神闲,哪里是吓坏了,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跟在后面越想越气,持手里的便面就像往他后脑勺招呼,谁知他后背就像有眼睛,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从她手里夺走了便面。 伏嫽气愤道,“把便面还我!” 魏琨举高了便面,她踮着脚尖够不着,脸都气红了,她使劲撑着他的胸口推他一把,怎么着也是不服输的。 宫婢站在宫道上目睹了这一切,转去与梁萦等人禀报,不多时,就有小黄门跑过来请魏琨和伏嫽。 两人停下打闹,魏琨将便面还给伏嫽,一同往天禄阁去。 翟妙和梁萦已经进了阁楼,阁外那些郎官战战兢兢,门口站着的朝官个个神情肃穆。 嫁宿敌(重生) 第40节 伏嫽小小的呼了口气,总算躲过一劫,引她来的人大抵是梁萦了,计划让她撞见戾帝杀子,梁萦随后赶到,大庭广众之下逼迫她指认戾帝恶行,届时她成了众矢之的,这可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约有半炷香,阁门打开,传唤伏嫽和魏琨。 上到阁楼,方见戾帝喘着粗气站在缫席前,薄朱立在戾帝身侧,双手攥紧巾帕,即使有面纱掩面,也能看出惊慌。 翟妙坐在缫席上,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鲁王,戾帝下了死手,鲁王的脖子都被勒出一条血印子,气息已极微弱,地上跪满了侍医,皆呐呐不敢言。 伏嫽缩在魏琨身后,比任何时候都低眉顺眼,纵然如此,她也能感受到梁萦那嫌恶的打量目光。 梁萦斜眼扫过她,看见了魏琨脖颈上那刺眼的三道痕印,她眼底不加掩饰的显露了厌恶。 “听说这些郎官里,只有魏都尉侍奉陛下最尽心,陛下杀鲁王,怎么没见你劝谏?” 不及魏琨答话,皇后哽咽道,“魏都尉已不是郎官,此事他未必清楚。” 她这话说完,一宫婢领着一个小黄门进来,那小黄门赫然是先前给伏嫽引路的人,入内便扑通跪地。 “奴婢在此处值夜,偶然听到了陛下与薄美人的谈话,陛下原本不想杀鲁王,是薄美人曲意谗言,才引的陛下动了杀心。” 小黄门说到这停了一下,“奴婢所言非虚,亦有其他人可以作证。” 他抬起头直直看向伏嫽。 那意思很明了,伏嫽也听见过戾帝和薄朱的话。 梁萦问道,“绥绥,这小黄门所说可是真的?” 伏嫽往四周一看,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回话,戾帝那双沉迷酒色的眼睛,此时怨毒的瞪着她,小黄门区区一句话,就记恨上她了。 伏嫽作胆怯状,嗫喏着说不知。 “回长公主,小君确实不知,她跟微臣同在一处,未曾到过天禄阁中,”魏琨接了话。 他脖子上有女人的口脂,在场诸人皆领会,他所说的同在一处,是厮混了一场,有功夫风花雪月,又岂会有功夫来偷听禁中语,稍细想就是小黄门自己窃听,还想拉个垫背的。 梁萦的脸色难看至极,待欲呵斥。 “鲁王每日遭受病痛折磨,朕不忍再看他难受,才想让他解脱,跟薄姬有何关系,这小黄门竟敢随意攀咬!” 戾帝一把将薄朱护在身后,恼怒的唤人将其拖下去赐死。 “荒谬!” 梁萦重重的拍在了奏案,四下一静,戾帝也被这声给镇住。 梁萦冷笑,“如今鲁王性命垂危,陛下这戏言能糊弄我,能糊弄得了外面的当轴?能糊弄得了天下百姓和各方诸侯王?” 戾帝的名声已经够臭了,先前打的皇后流产,如今再添一桩杀子的恶名,不说民心涣散,诸侯王势力和朝堂皆不可能再任由他安稳的当这个皇帝。 伏嫽都得感慨一句,梁氏骨子里凉薄冷血,怎么到这戾帝还成情种了。 戾帝僵站了片刻,他能当上皇帝是梁萦这个姑母助力,他从前也很敬重梁萦,可是梁萦眼里从来没有他这个皇帝,与其说他是皇帝,不如说是梁萦身为女人无法登临帝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的爪牙笼罩在四周。 所以她必须死! 戾帝双目猩红,“姑母……你别逼朕!” “陛下手握虎符,有无上权力,便以为做了错事,无人敢惩戒,若几代的皇帝陛下都如陛下这般荒唐,咱们楚室早亡了。” 梁萦道,“陛下现在尽可试试,用你手中的虎符能不能召集听从你的兵将。” 戾帝登时朝魏琨这边看去,梁萦和翟妙皆看向魏琨和伏嫽。 伏嫽闭了闭眼,他们进阁楼一路都能看到皇后和梁萦身边随侍的仆婢,那些奴仆暂且不论,但是她曾经见识过梁萦的武婢,个个都能持刀握剑,进了这座阁楼,就算是魏琨,也未必能活着出去,送不出去的虎符,和死物没区别,就算真的能送出去,名义二字,戾帝都不占,此时那些兵将卫兵也未必愿意前来。 杀鲁王可真是一步臭棋,明明可以坐等魏琨寻到梁萦不敬之罪,剿除梁萦势力,戾帝却偏听了薄朱的话,现在只有将薄朱推出来顶罪,才可平息事端,他竟还护着薄朱。 他现在还想火拼,是真的不想活了,自己死,还要带着魏琨和她一起上黄泉,跟着这样的君上,太糟心了,早知道他这么没脑子,她一早就该劝魏琨远调凉州,可能小小郎官无法去凉州做个酒泉太守,但至少不用整日担惊受怕,蛰伏几年,凭魏琨的能耐也依然会起势,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戾帝忽又移开目光,踉跄了一下。 他身侧的薄朱出声道,“这小黄门说错了,不是妾怂恿的陛下,杀鲁王是妾动的手,陛下爱子心切,如何下得了这个手,他只是不忍再看鲁王痛苦罢了。” 薄朱躬身伏地叩向戾帝,“妾自知重罪难饶,请陛下容妾赴死。” 戾帝泪流满面,道了声好。 梁萦轻蔑的看过他们,吩咐宫婢将昏迷的鲁王抱出去,随即与翟妙一前一后离开。 侍医们也陆陆续续退走,不一会中常侍许寿带着毒酒进来。 薄朱要死了,伏嫽就差拍手称快,她可不想听这两人话别衷肠,拽着魏琨的衣袖出来,还很贴心的帮他们关上门,正想下楼,可魏琨跟木头似的杵着动也不动。 房中戾帝不断的发出悲泣声,求薄朱解下面纱,再给他看一眼。 薄朱没有拒绝,任戾帝解了面纱,她已经不年轻了,纵然多年保养得当,也抵不过妙龄女子,更不必说因疫病,她脸上留下了许多斑。 戾帝大恸,抱紧她哭嚎,口中念叨着她是他的解忧草,他对不起她。 伏嫽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记得解忧草的典故,疫病以后,戾帝和薄朱满脸都是麻子,戾帝因此性情暴躁易怒,薄朱哄他说麻子像齐地的解忧草,可怜可爱,戾帝为此感动的一塌糊涂,薄朱临死还要来这招,可见是为梁献卓了。 “陛下总抱怨妾疼齐王胜过陛下,可是妾更心疼陛下,陛下年少失恃,自来未得母亲疼爱,才被长公主迷惑,为她所掌控,若妾能早些见到陛下,陛下就不会遭此横祸,如今妾就要死了,齐王是妾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你们是兄弟,妾唯盼陛下能放下芥蒂,你们兄弟互相扶持,妾也安心归于九泉之下了。” 戾帝泣不成声,“朕答应你,朕定会善待齐王……” 伏嫽很想叹气,若没有前世的怨仇,她其实挺佩服薄朱这样的女人,薄朱看出戾帝无力护她,便索性自己承担了所有罪责,并非她有多爱戾帝,而是她权衡利弊下的抉择,她的死会让戾帝陷入愧疚。 掖庭关不住梁献卓了。 -- 深夜,长公主府的庑门洞开,出来两名仆役,他们架着薄曼女直接丢在街头,便折返回去。 不多时,从附近的闾巷中走出来几名游侠,匆匆抬起薄曼女离开。 掖庭弄堂内,薄曼女不顾浑身伤痛,也要向梁献卓哭诉。 “伏氏女歹毒心狠,我会被长公主扣押,皆因那伏氏在长公主面前拆穿了我的身份,这才祸 连姑母,万幸陛下及时从骊山赶回,姑母才有惊无险。” 苏让为薄曼女上好了药,小声哭道,“王太后薨了。” 梁献卓靠墙而坐,双目紧闭,昏黄的火光在他脸上浮动,无端悲凉憔悴,他已经失去了诸侯王的尊贵,如今再失母亲,如伤肺腑。 薄曼女煞时掩面而泣,恨极道,“若不是伏氏女,姑母怎会死!” 梁献卓慢慢睁眼,眼中血丝密布,“不是她。” 苏让道,“这是长公主的计谋,鲁王离开长安时,长公主亲自送别,使得陛下疑心鲁王会被长公主掌控,王太后亦想借此机会除掉鲁王,才会落入圈套。” 薄曼女含泪道,“伏氏女与长公主乃一丘之貉,纵使这次不是她,可先时她也曾算计过我们,若非她前次给长公主递了刀子,长公主岂会有心思对付我们。” 皇后流产之后,皇帝与梁萦日渐剑拔弩张,天禄阁那么好的机会,梁萦却将矛头对准了薄朱,放了皇帝一马。 梁献卓示意苏让扶薄曼女去歇息,待两人走后,他的神色越发沉重。 上林苑那回,苏让夹杂在一众奴隶中做活,却被那伏氏女揪出来,嘲笑他一个寺人意图攀附梁萦,转头将他送去了廷尉府,伏氏女与薄曼女至多只见过一回,尚能认出薄曼女,苏让曾替他去过伏家,还曾追过伏嫽的马车,伏氏女岂会认不出。 他曾派游侠刺杀过他们,梁子已结下,此女甚记仇,此时不除,将来必为祸。 他抬手扣了扣头顶的交窗,窗外立时有人答话,“大王请吩咐。” “传孤令,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伏嫽。” -- 薄朱背下了杀鲁王的大罪,喝下毒酒殒命之后,草草被送出宫掩埋,自此宫中凡与之相关都成了禁忌,无人敢再提及,先时为薄朱修建的雎鸠宫也不得不停工,所耗费的劳力财力也付之流水。 鲁王终究没救回来,其生母悲伤欲绝,最终自缢随他而去,皇后也为此病了一场,至月中方才渐渐康复。 那晚在天禄阁值守郎官都被戾帝处死,自此戾帝没再从豪族中挑选合意的郎官,剩余那些在御前当值的郎官们愈加小心翼翼。 梁萦倒是越发的春风得意,所到之处人皆谄媚奉迎,梁萦极好享乐,香车宝马奔驰于旷野路道,魏琨身为她的驺仆射,需要时时随从。 这日天蒙蒙亮,伏嫽在半梦半醒中微睁一点眸,晨曦透过窗纱照进来,她瞧见魏琨已穿戴好官服,立在床前盯着她看。 入春以后气候渐暖,夜间也格外的好眠,伏嫽睡意正浓,人趴在枕头上,微抬起脸,乌缎似的长发自削肩垂落进松开的衣襟里,掩不住那抹雪堆起的丰腴,伏嫽惺忪着睡眼问他有什么要交代的。 半晌不见魏琨答话,她便又合上眼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辰时,阿稚端水进来洗漱,告诉她魏琨今日要送梁萦去黄山宫,黄山宫在长安的西面,里面供奉着老子,亦有不少方士在黄山宫中侍奉,一来一回,不说半日,个把时辰也是要的,若梁萦在黄山宫内逗留,今日都不得归了。 伏嫽想起曾听将闾提过,梁萦引荐方士给御史何成,致使何成沉迷炼丹,家底败光。 梁萦不止喜欢招揽门客,私下还与方士往来,与梁萦打交道至今,梁萦不像信奉鬼神的人,她应当没那个闲心去祭拜老子,敢带魏琨,怕也是去寻欢作乐的。 年后魏琨不常在家中,如非必要,伏嫽轻易不会出家门,皇后遣人来告知过她,薄曼女已经被放回掖庭,薄曼女定会与梁献卓告状,梁献卓不会放过她。 薄朱死后,日子虽归于平静,但她很清楚,平静只是表象,撕开这层表象,内里是鲜血淋漓,从前梁献卓为戾帝忌惮,不出掖庭都能取鹿氏父女性命,现在戾帝已答应薄朱善待梁献卓,梁献卓杀不了梁萦,未必杀不了她。 用过了朝食,伏嫽打算去一趟驿站,过了正月十五,驿站已开门,过年没回舞阳,阿翁阿母必得递信来,驿站也是官寺,得带着名籍,验明正身,才能取到信简,其实若伏家还像从前那般风光,也用不着伏嫽亲自去取信,寻常豪族人家来去信不知繁几,也不可能要家中主人亲自去取,驿站早就打点好了,驿人都会送信到府。 往常有魏琨在,他下职以后顺手就能取了信,现今他日日忙于奔波,这样的小事情就只能伏嫽自己去做了。 伏嫽出门时带的是贲容和阿稚,留长孺看家,驿站设在西城,伏嫽坐着牛车过去,途径贺都家门,贺都离京才堪堪月余,门上竟然都起蜘蛛网了,不知道的,还当此处已空置多年,这大抵也是贺都的用心,这处房宅原是伏家的,后面给了他,若弃之,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和伏家头上。 但举大业,必得事事谨慎。 阿稚跟伏嫽咬耳朵,直说贲容这厮可真不安分,驾着牛车还有闲心四处乱看,贺都家门口他看了有几遍,她要是停在此处,他指不定还要偷摸着钻那宅子里。 伏嫽皱着眉头催促贲容快点。 牛车便晃悠悠的往驿站方向驶去,宅子里翻墙出来四五个人,融进行人当中,不远不近的跟着牛车。 伏嫽一路望着牛车外,开春以后,九市热闹起来,哟呵叫卖声遥遥可闻,皇帝死了一个美人,甚至死了皇帝,约莫都不及皇帝为美人修建宫室搜刮民脂民膏而让他们难受,于庶民而言,皇帝、长公主、豪族,离他们太遥远了。 伏嫽远眺着高高的阛墙,阛墙外沿有城墙,再向外便出了长安,只有一条官道往西面去,走那条官道就可以去黄山宫,大约一刻钟就能到,这个时辰,魏琨恐怕已经送梁萦到黄山宫了。 牛车停在驿站门口,伏嫽下来后叮嘱贲容不要乱走动,便带着阿稚进驿站去取了信简,坐上牛车便迫不及待铺开信简来看,信中寥寥数语,多是关切之言,她看的眼眶直泛酸,虽不能见家人,但只要平安就好。 至信尾提到了伏嫽外祖病故。 伏嫽心中一紧,外祖病逝,阿母得多伤心,可惜她回不了舞阳,不然就该随阿母去淮南国吊丧,阿翁对外患病,无法出行,恐怕只有阿母和三姊姊前去,以她舅父梁温的秉性,定会为难阿母,三姊姊性子温和,不惯与人争吵,有她在,至少能在口舌上帮一帮阿母。 正这般想着,牛车忽然停了,阿稚拉开车门,正要骂贲容,却见车板上哪有贲容,他已经跳下车跑了,牛车被四五个壮汉给围住,提刀就朝车上砍来。 牛车停在街角,这处虽不是闹市,可人来人往,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当街拦车杀人。 阿稚吓得不知所措,尖叫着喊救命。 伏嫽强忍着胆颤,揪住栓牛的缰绳,拔下头发里的素簪,卯足了劲扎到牛屁股上,那牛疼的撅起前蹄奔跑,几个壮汉举着刀没砍到人,但见牛车朝他们冲撞过来,有避让不及的,直接被撞翻在地,牛蹄直接踩踏过去往街道上冲,撞倒的壮汉惨叫连连,其余几个紧追不舍。 牛车不及马车迅速,当下跑的快,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只要他们一直追,牛车只要慢下来,就危险了。 伏嫽没驾过车,只能拿着簪子再扎了一下牛屁股,牛疼的哞叫,径自冲向了城门,城门口都有屯卫驻守,乍然一辆牛车冲来,便被他们给截住了,喝令伏嫽喝阿稚下车。 嫁宿敌(重生) 第41节 擅闯城门是重罪,阿稚害怕被罚,焦急的想解释,伏嫽递眼色示意她别说话,她才胆怯的噤声了。 伏嫽回身看,已不见那几个壮汉的身影,若她说自己被人追杀,这些屯卫十之八|九不会信。 伏嫽想了想,便说牛车是自己在九市租来的,本想乘牛车出城,可不料这牛半路发狂,她将双手摊开,缰绳将一双素白柔荑都勒出了血痕,又叫阿稚拿出名籍给城门候看。 城门候看着名籍,讥笑了一声,冲手下招手,示意扣 下伏嫽,让阿稚回去叫魏琨来领人。 魏琨是奉车都尉,再不济,也比一个城门候强,可这城门候看了名籍不仅没有恭恭敬敬放掉伏嫽,反倒扣住了她。 阿稚着急之下,还知道冷静,这城门候一看就是有意为难,落到他手里,即便不能伤伏嫽,挨饿受冻是免不了的,阿稚抹掉眼泪,转头便跑回家去,叫长孺赶紧去黄山宫找魏琨。 -- 魏琨驾车至黄山宫正是晌午,进了黄山宫之后,他被梁萦的家令安排到庑殿暂歇。 先帝时招了一批方士进黄山宫,后来这些方士又将自己亲近的子侄徒弟也塞进来,有朝廷供养,便也在这黄山宫彻底扎根了。 如今新朝,梁萦喜爱看方士门演示术法,这些变幻莫测的术法就算是糊弄人的,看起来也很新奇有趣,方士们很会讨梁萦的欢心,寻来年轻俊美的狡童,教他们展示术法,若有被梁萦看上的,就能在梁萦跟前伺候。 梁萦有些时日没来,这帮方士又研制出了新的丹药,呈到梁萦跟前,称是逍遥丹,服下一颗便觉飘飘欲仙,仿佛回到年轻时。 梁萦已不年轻,对这些说辞自然心动,只是她很清楚丹药不能多吃,如今宫中安宁,只等翟妙那边的消息,她便能心定,到了她这个年纪,寻常人都需要颐养天年了,她自然也知保养,丹药看看就得了。 家令从宫外进来,身后跟着奴隶贲容。 梁萦问有什么事,贲容一一禀报,梁萦嗤笑了声,伏家有没有落魄,伏嫽都改不了惹祸的性子,天生的招人厌,竟然招致仇家当街杀她,倒不需她花心思对付了。 她并不在意伏嫽死没死。 又进来三两个长相明秀的少年,簇拥到她身边,小心服侍,她望着这些稍显稚嫩的少年,分明都和魏琨差不多的年纪,却没有魏琨的朝气,魏琨肩宽体长,身形挺拔,已长成了丈夫之姿,这些少年却做小伏地,看起来比女娘还柔弱。 梁萦捏起一少年的下巴,少年含情脉脉的仰视着她,她将逍遥丹喂进少年口中,不过片刻,少年便倒在地上,神态放浪,撕扯衣衫,口中叫着长公主,当真丑态百出。 梁萦顿时不悦,她若宠幸貌若好女、身若拂柳的少年,还不如宠幸女娘,男人终究是男人,岂能及女娘貌美娇嫩,她不喜伏嫽,可是京兆的贵女里,实难找出比她娇艳体柔的美人,假使吃了逍遥丹的是伏嫽,就算躺在地上扭,也比这少年扭的妩媚勾人,这就是女娘的天赋,再美貌的男人也比不得。 可惜她喜欢的是伟岸男人。 梁萦令人将那少年拖出去,挥手命其余的少年退下,招来家令,让他去探探魏琨的口风,如今皇帝势弱,聪明一点的人都会识时务。 家令会意,梁萦这是不解谗,还想对魏琨下手,其实梁萦想要什么样的男人都能找到,即便是魏琨这样的,纵使样貌难寻,但那军中壮实的泥腿子也是数不胜数,说到底是得不到,人又在跟前晃悠,才会一直惦记。 家令去了庑殿,魏琨正脱了一双皂靴,驾车赶到黄山宫前,他出了一身汗,赤脚坐在石枰上,近前就能嗅到他身上的汗味。 家令略感慨梁萦的品味,虽说魏琨生的瑰丽雄伟,但终究是个泥腿子,言行举止实在粗俗不堪,等梁萦得手了,迟早也会被厌弃。 家令对魏琨道,“长公主召魏仆射近前说话,魏仆射还不快去,以免长公主不高兴,你可担待不起。” 魏琨十分干脆的把皂靴又穿回去,家令看着眉头打结,正要说他,才见他拿起小几上的环首刀系回腰间。 “这刀就不用带了,”家令忙道。 魏琨道,“下臣身为驺仆射,有护卫长公主之职,不可懈怠懒散。” 家令嘴角抽了抽,赶紧让他歇息,自去与梁萦说明情况,梁萦气的砸了手中酒杯,方士们都吓得跪地。 家令说道,“姓魏的妄图刺杀,长公主纵然对他青睐有加,也不该放任,不如杀了的好。” 驺仆射是长公主的属官,随便捏个罪名就能处决,并不是什么难事。 梁萦却道不可,魏琨不仅是驺仆射,还是皇帝的奉车都尉,杀他没法向皇帝交代,如今局势已向她倾斜,绝不能因这点小事而误了大事,魏琨是皇帝派来的,便动不得。 眼瞅梁萦颇有些意兴阑珊,有方士小声知会梁萦,黄山宫新来一广陵方士,颇有技法。 梁萦想起了死去的褚松,褚松风流知趣,甚让她想念,这才两个月不到,广陵王又送人来服侍,这些诸侯王中,唯广陵王最孝顺,当初皇帝还是鲁王时,也是这般孝顺听话,她才扶持其登上帝位,如今皇帝照样与她生了二心。 广陵王再孝顺,她也忧心重蹈覆辙,还是襁褓稚儿最听话。 梁萦意动,招来广陵方士近前服侍,其余人皆退下。 直至黄昏,梁萦方起,家令悄步入内,告知有魏琨的家僮前来求见魏琨。 梁萦问是不是来报伏嫽死讯的? 家令如实回禀,是伏嫽被西城的城门候扣住,家僮急着过来求魏琨回去城门候处领人。 梁萦冷哼一声,这都没死成,她记得西城司马原是鲁国来的属官,皇帝继位后,就做了这西城司马,官位不升不降,随皇帝入长安的鲁国官员或多或少都入朝升职了,可见其不受皇帝器重。 梁萦叮嘱家令私下多与西城司马走动,随即赏了粒逍遥丹给魏琨,她要看看,魏琨服下逍遥丹,还怎么回去。 家令出来,魏琨身板笔直的杵在宫门前,马都牵来了,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 “长公主大度,赏了一粒丹药给魏仆射,只要魏仆射吃了丹药,便可归去。” 家令话刚落地,魏琨拿过丹药一口吞下,翻身上马,飞驰离去。 家令一愣,不应该啊,先前的少年吃了逍遥丹,立刻就是副□□焚身的架势,怎么这丹药到了魏琨这里就失效了? 家令急忙去回禀,梁萦登时火大,丹药若有效,魏琨见着伏嫽就是干柴烈火,想想那场景,梁萦杀了两人的心都有了,丹药若无效,那就是方士联合宫中少年蓄意哄骗。 不论这丹药如何,梁萦腹中的一口气要出,方士、少年皆挨了顿毒打,从此服侍梁萦越发小心。 -- 伏嫽被扣下后,城门候命人将她送去了大狱,两辈子伏嫽也没进过大狱,里面都是罪犯,牢房内阴暗潮湿,她进去就觉得冷,可是暂时也出不去,只能希望魏琨能快些来。 这一等,直等到天黑,终于有狱卒前来,说有人来领她了。 伏嫽忍着冷意和腿麻出牢房,出来才知天已经黑透了,狱卒指着不远处说是来领她的。 狱卒说完就碰的关了门,天太黑,伏嫽看不清人,摸索着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身量高的身影,必是魏琨了。 “怎么才来?狱里太冷了,”伏嫽抱怨道。 人在前面走,却不吱声。 伏嫽恼道,“我跟你说话,你为何不理我?” 却仍不见他答话,只有形色匆匆。 伏嫽望望周遭,这么晚,路上行人都不见了,她也不知是不是到了宵禁的时辰,走快些也好,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伏嫽跟着走了一截路,天虽黑,但大致也能辨清方向,他们没有往家走,而是朝西北面走,已算是背道而驰了。 伏嫽忽然停住脚,蹑手蹑脚的转身,再蹑手蹑脚的远离,趁着他不注意,一溜烟避进了闾巷。 京兆闾巷有些是相通的,伏嫽在闾巷内跑的飞快,耳听到身后有几人追赶,她在大狱内呆的太久,又是女娘,哪里跑的过男人,没一会就被撵上了,被人给团团围住。 闾巷内有住户,门前悬挂着小灯,以供晚归人照明,伏嫽借着灯火看清了这些人,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和京兆这边的普通人没甚区别,可他们有一人腰间却系 着细绢。 当中必有齐地的游侠,游侠多是亡命之徒,干的是劫掠烧杀的勾当,谁给钱谁就是他们的买主。 伏嫽竭力保持冷静,用齐语与那几人道,“我可以给你们钱。” 那几人高举的长刀才没立刻砍到她身上,面面相觑,再审视着她,揣测她这话的真实性。 伏嫽赶紧从袖中摸出一袋金子扔给他们,道,“我所说非虚,杀我的人能给你们的,我亦能三倍还之。” 游侠们左顾右盼,皆有动心,为首的人对她道,“有人花三千金买你性命,你若能像你说的,给我们九千金,这买卖我们愿意做。” 梁献卓为了杀她可真是舍得,三千金够一个普通人富足的生活很久,游侠居无定所,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安稳度日了,难怪会对她穷追不舍。 “我给你们两万金,”伏嫽道。 那几个游侠眼睛都瞪圆了。 伏嫽笑了下,“他能雇你们杀我,往后也能雇别人来杀我,只要你们帮我杀掉他,两万金我如数奉上。” 有了两万金,就可以安置田宅,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这对于游侠而言,简直是一笔横财。 几乎没有犹豫,为首的人立即就答应下来。 伏嫽允诺可先付定金,只是她出门在外,不可能带那么多钱财,还需回家取钱,那几个游侠收了手中的刀,让出一条道,跟着她出了闾巷。 伏嫽便只见闾巷转角的路口处停了一匹马,马鞍旁挂着一顶武冠,魏琨懒散的靠在墙边,单手扶在腰间的环首刀上,凝视她的目光幽深至极。 几个游侠看见他,霎时停了脚步,个个握紧刀。 伏嫽快步近前,小声道,“他们是齐王派来杀我的,我和他们谈了笔交易。” 她飞快跟魏琨说了事情经过,催着魏琨带自己回去拿钱,两万金就可以报前世的仇,这笔买卖很不亏,她怕慢了,这些齐地的游侠就反悔了。 魏琨随手朝游侠扔了块玉。 “够不够?”他沉哑着嗓音问道。 玉为贵物,他丢给游侠的那块玉不小,成色也好,足值千金。 领头人懂几句长安话,攥着玉直说够,旋即便带着人散去。 等人走了,魏琨才慢悠悠的上了马,一手握好缰绳,再弯腰下来,单臂揽到伏嫽腰上,轻松把她抱上了马。 伏嫽纳闷道,“这玉是长公主赏你的?” 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带着燥热的胸膛贴到她背上,耳边是魏琨微沉的呼吸,他靠的太近了,竟有种耳鬓厮磨的错觉。 伏嫽一瞬僵硬。 “长公主有座玉山,这样的玉,要多少有多少,”魏琨轻声道。 他驱着马慢慢朝家走,贴着伏嫽的胸膛越来越烫,呼吸也越来越重。 伏嫽不敢回头看他,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待嫁女娘,魏琨如此反常,梁萦还突然给了他一块玉,梁萦可不会这般好心,梁萦一直对魏琨垂涎欲滴,莫非是给魏琨下了药,想逼迫他就范? 马停在黑黢黢的闾巷里。 “女公子怎么不说话?” 身后青年垂下了头,下颌抵在她肩侧,“很怕我把持不住?” 第33章 伏嫽蹙着眉,“你替我付了定金,我很感激,但你休想以此胁迫我,这定金我自己也出的起。” “夫妻之间,怎算是胁迫?”魏琨笑道。 笑音既沉又哑,气息热的烫到伏嫽脖颈上的肌肤,伏嫽抬起手推他的脸,才发觉他的脸也在发烫。 伏嫽在大狱中蹲了大半日,浑身冰冷,连手指尖都冷的快没知觉,刚触到他,就听到他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伏嫽一刹那红了脸,极快缩回手,明明没被他轻薄半分,却觉被占了天大的便宜。 嫁宿敌(重生) 第42节 伏嫽再不肯碰他,奈何腰间横着他的手臂,紧紧圈着她,人在马上,她想跑也跑不了,这时才后悔先前没察觉他的异样,这种境况,他急于纡解,便顾不得许多了。 她在心底狠狠骂梁萦,既没本事让魏琨甘愿俯首,尽使下作伎俩,到头来倒霉的是自己,她紧咬唇,半晌仰起脸。 “我来了月事,”她软着声,想借月事避开他。 他们也不是真夫妻,女娘的事她从来没同他说过,私密如月事便更不能让他知道,可现在她被逼得拿月事当借口,何时这般窘迫过! 魏琨低不可闻的笑出,“女公子还是硬气些的好,太温软,是在诱我失智。” 这是真禽兽,说话的同时,他身体起了微小变化,强悍的向她彰显存在。 伏嫽立马闭嘴,僵硬的任他抱着,过了良久,他好似有些缓过来,卷起缰绳策马从闾巷里出来,一路轻快的赶回去。 快到家门前时,伏嫽远远见阿稚和长孺呼唤他们,等走近了,才见着贲容也杵在门边,这厮竟然还敢回来! 伏嫽可真想砍了他。 “我在官道上见过这奴隶,”魏琨道。 他所说的官道,自然是从黄山宫回长安的那条官道,贲容定是跑去给梁萦通风报信了,看到她要被杀死,便迫不及待的逃开去告诉梁萦,知道她没死,就又跑回来监视。 “会装么?”魏琨低声问道。 会装什么,伏嫽很想装作不知道,可是有一个碍眼的贲容在,她就得配合魏琨,想想能使梁萦怒火中烧,不能分神于别处,这大约是为数不多的高兴事了。 魏琨伸手环抱她下马,她依靠在魏琨怀中,柔顺且软若无骨,魏琨并没有放她站在地上,径自抱着她进院子,步伐沉快。 “备水。” 阿稚眼瞅他们进了盥室,横一眼还在盯着他们的贲容,“你耳朵聋了?去备水!” 贲容直咽口水,收回了窥探伏嫽的目光,低着头去厨下抬水,抬到盥室门口,阿稚不许他进去,和长孺两人搭了进去。 盥室内,伏嫽冷着脸侧坐在秤上,看也不看魏琨,魏琨则半靠着方榻,懒懒的耷拉着眼定在伏嫽身上,只有伏嫽清楚那眼神有多灼热露骨,但凡不是为了避人耳目,伏嫽真想给他一巴掌。 阿稚和长孺将浴盆灌满水,察觉他们之间气氛微妙,也不敢多言。 放完水出去时,听魏琨道,“罚贲容跪出去受鞭。” 那就是跪在家门前被鞭打了,女君出行遇刺,奴隶不仅不护住,反倒跑路,放到寻常人家,抓到就得打死,如今只是受鞭,真是便宜他了。 伏嫽才抬眼瞥过魏琨,他仍旧在看她,只是比先前的神色多了几分睥睨的姿态,怪说是反贼枭雄,原来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已初显雄主神韵了。 阿稚赶忙去寻一条粗鞭子给长孺,长孺领着贲容到院里,贲容就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挨鞭,阿稚想想白天受的惊吓,就这么饶过贲容可不行,到底气不过,叫长孺卯足劲抽他。 院中鞭子一声高过一声,长孺抽了百十鞭,直至气竭方停,气喘吁吁的坐在台阶上数落贲容。 魏琨开始脱衣服。 伏嫽抱着双膝,别过脸不看他,心想他要是真好男色,分明可以将贲容打发走,吩咐长孺进来服侍,她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出地方,可眼下他这般没皮没脸,衣服悉数丢在地上,好像是故意似的,非要赤条条走她面前过,显摆什么,她又不是梁萦爱看男人不穿衣服,她都嫌长针眼。 她要是再信他好男色,那真是蠢的没边了,她也不是第一次看错他了,刚重生时,她还误会他对自己求之不得,可事实证明,他不仅对她十分抵触,还想要杀她,后面也只是 不得不绑在一起,凭他干过的游侠勾当,又常随戾帝,为其做过不少乌糟事,她是不信他有多纯良,现下只是受药性控制,想要女人疏解,她离得近,就祸害她了。 伏嫽在大狱里关了那么久,本就受冻,耳听着浴盆中的水声与沉重吁气声,一面红着脸暗骂他下流,一面又羡慕他洗热水澡,她从狱中出来到现在,手脚冰凉,手还被牛车上的缰绳勒出了血痕,又疼又冷又累,很想沐浴一番,再睡个好觉,可事有缓急,他更急,况且,她也不想沐浴的时候他盯着,这跟在骊山不同,那时候他或许懒得看她,现在能不碰她,约莫都是尽力克制了。 伏嫽等的直打瞌睡,魏琨才出了浴盆,随意穿上一件晚睡的衣袍,露了半截健硕的胸膛,伏嫽只看一眼,就皱眉的避开他,只听他踱步到门前,微开一半的门出去。 贲容被打伤了,人跪在地上还不忘朝盥室里偷窥,正撞上魏琨阴冷的视线,他急忙低下头。 伏嫽眼瞅魏琨离开,便在门里要水。 阿稚和长孺没叫贲容起来抬水,两人搭伙将水抬进去,给浴盆重新换了盆干净的热水,随后长孺退走了,阿稚在室内侍奉。 院里只剩贲容,偶尔能听到盥室中女娘细小的说话声,贲容四处看一圈,确定四下无人,便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的靠近盥室,尚未趴到门上,就挨了一脚,腿一哆嗦,重又跪了回去。 一抬头就看见魏琨,魏琨正冷眼乜着他,微抬下颌示意他起身。 贲容再起来,还没站直,就又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上,然后再叫他起来,再被踹倒,如此往复,直踹的他口吐鲜血,魏琨方才停脚。 贲容见他不再有动作,料惩戒已过去,先时在骊山,有婢女授意他入伏嫽所在的温汤室,他差点就进去了,他们奴隶自来卑贱,如何也不敢觊觎贵人,可是想想美人柔软香艳的身体,有长公主撑腰,他有什么可怕的,这魏琨还敢杀他不成。 长孺听见动静从厨下出来,手里正拿着系柴火的布绳,魏琨招他近前,让他用布绳捆住贲容,再堵住他的嘴,转而推着贲容出门,直接系于马上。 魏琨上马拖行贲容,专挑闾巷中最崎岖不平的地段走,贲容口不能言,疼的想叫都叫不出来,一路被拖到灞水畔。 贲容涕泗横流,以为魏琨是在恐吓自己,只等他拿走嘴上的布,便口头求饶几句,他必会放过。 魏琨下了马,一抬脚就将他踢进了灞水,他没想到魏琨这么干脆利落,根本不给他求饶的机会。 在贲容落水前惊恐的视野里,魏琨迅速上马,急驰离开。 沉沉河水很快吞没了贲容。 -- 魏琨回房时,伏嫽已躺在床上睡迷糊了,阿稚坐在床边给她手上的伤痕敷药。 太晚了,阿稚也直犯困,眼睁一会再闭一会。 魏琨一跟她说愿意代劳,她忙不迭把伤药推给魏琨,连连感谢,便下去睡了。 这料峭春寒,主卧烤着火盆,倒不是很冷,魏琨握上伏嫽露在外的一只手腕,拨开那细软葱指,只见掌心伤痕,磨破了一层皮,她是这样的,娇弱但好强,没驾过车,却敢刺牛屁股,牛终归温驯,换做是马,莫说是手,人都得遭罪。 药膏涂到伤口时,有点刺疼,伏嫽顿时清醒了点,半睁眼看魏琨坐在床头给她上药,许是灯火暖黄,显得他神态都极温和,少了寻常时候的野劣,他多年生长在行伍中,手指粗糙有力,与她软白掐粉的手握在一处,对比过于鲜明。 伏嫽忍耐着等他敷好药,手飞快缩回被里,眼瞅他恢复过来了,方问他话。 “西城城门候是不是跟你有仇?无缘无故便将我扣下。” 城门候上面是司马,再上面是城门校尉,隶属北军,仅听皇帝号令,谁不知魏琨是皇帝的人,这城门候却敢扣她。 魏琨顿了顿,回她,“我不认识这人。” 那这就更不应该了,既不认识,为何要针对他们。 伏嫽被关进大狱以后,狱卒说有人领她,出来以后却是齐地的游侠,前后一细想,她顿觉那西城城门候可能是梁献卓安插在朝堂的细作,她急忙跟魏琨说了自己的揣测。 魏琨微拧眉头不语。 伏嫽是没什么好担忧的,长安西城当然很重要,上林苑屯兵若想进长安城,最近的就是走西城,一旦长安城内有兵变,西城便极为紧要,只是没料到梁献卓的细作已经坐到西城城门候的位置,戾帝登基将将才一年,他大抵早在戾帝登基前就图谋长安了吧。 不过西城城门候就算真是细作,她也已收买游侠,只要游侠成功杀了梁献卓,便不再有后顾之忧。 -- 春夜多雨,淅淅沥沥的滴在掖庭的宫道上,几个身影冒雨在宫道上行走,快步至一间弄堂,弄堂原先破了屋顶和交窗,现在都修好了,屋内的床榻摆件都很齐全,不再是先前破败不堪,受风吹雨打。 梁献卓半靠着凭几,双目微合。 薄曼女跽坐于茶案前,正在烹茶,沸腾的茶水被倒于青铜釜器中,再端起置于梁献卓的手边,软语温柔的叫他吃茶。 徐节走进来,躬身道,“大王,灌孟求见。” 梁献卓睁开眼,道一声进。 片刻游侠灌孟走进来。 梁献卓问道,“事成了吗?” 灌孟艰难摇头。 梁献卓招他近前,他走近跪下,梁献卓便端起釜杯,一点点将滚烫热茶自他头顶倒下。 “若非孤身陷囹圄,岂会用你们这样的废物。” 灌孟被烫的龇牙咧嘴,急道,“虽然仆等未成事,但仆等也不是无功而返,还请大王屏退左右,仆有事相告。” 徐节和薄曼女自觉退到弄堂外面。 梁献卓坐等他禀告,片刻间,他骤然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精准的朝梁献卓心口刺去。 梁献卓慌忙避让,那匕首还是刺中了他的肩膀,他抓起釜杯掷向灌孟,向外呼救一声,便有四五个红衣黑甲的卫士冲进来,飞速拿下了灌孟,准备就地处决。 “等等,”梁献卓忍痛道。 几人将灌孟五花大绑,扔到地上又退出去隐去了身形。 薄曼女和徐节匆忙入内,一见他受伤,皆心急,两人扶他坐上榻,赶紧取来药为他包扎。 “多亏陛下暗中遣人来保护表哥,否则……”薄曼女哽咽着说不下去。 薄朱去世以后,戾帝仿佛忽然念起了兄弟亲情,偷偷命人修缮掖庭,将梁献卓住的这间弄堂好生规置,如此也有了人能住的模样,还怕梁献卓被害,遣了人来护佑,这一看就是戾帝因为薄朱的死而心生愧疚,才会善待起梁献卓。 梁献卓抿直唇,半晌看向地上的灌孟,“不杀伏嫽却跑来杀孤,孤看你是活腻了。” 灌孟跪在地上把头磕的砰砰响,“求大王饶恕仆,仆只是为财迷,才昏了头……” 他见梁献卓目有杀意,丝毫不敢卖关子,忙说道,“伏嫽出两万金,买大王的命。” 他敢应下这笔买卖,只是想过梁献卓已入掖庭,薄朱死了,梁献卓身后空无一人,他杀一个被软禁的诸侯王,不会被人报复,只是事与愿违,梁献卓人在掖庭,竟然还有人护卫,可见其有东山再起之势。 梁献卓未出声,薄曼女先怒道,“这贱妇好歹毒!” 梁献卓半眯眼,辨不清是喜是怒。 灌孟迟疑的看了看梁献卓,讪讪道,“她会齐语。” 梁献卓怔了怔,侧头问徐节,“伏嫽会齐语,你怎么没告诉孤?” 徐节诧异,“舞阳侯长居京兆,伏嫽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从没去过齐地,怎么会我们齐语呢?” 当初择选齐王后,就已经将伏嫽的家世背景悉数摸清,这不可能有错,齐国远离京兆,伏嫽并无亲眷友人在齐国,她会齐语着实匪夷所思。 梁献卓缄默了片刻,道,“拖下去。” 灌孟大叫饶命,“大王如今身边能用的人只剩仆等,杀了 仆等,以后在长安还有谁来替大王做事。” 薄曼女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表哥已经不需要一群随时可能会被策反的蠢货了。” 灌孟被拖走,弄堂外传来惨叫,片刻便静下来。 “表哥想要杀伏嫽何其简单,陛下现今顾念表哥,只需告知陛下,伏嫽派人刺杀表哥,陛下自会杀了她,”薄曼女说道。 梁献卓看了眼自己肩头的伤,笑道,“这妇人胆识过人,杀了太可惜。” 不杀,难道还要等将来纳入齐国后宫,收为己用? 薄曼女心中对伏嫽愈加憎恶,只不接这话,起身行了退礼,负气走了。 已至夜深,徐节服侍梁献卓躺下歇息,茶案上的一点烛灯摇曳,火光渐渐微弱。 好像有个女人趴在茶案上,她穿着妃色纱衣,身形单薄,藻发松散的垂落,只是一个背影,就寂寥的好似失去了活人气息。 嫁宿敌(重生) 第43节 梁献卓走过去抱她入怀,“再给我生个孩子。” 一刹那女人将匕首送进了他的胸腔里。 汹涌而来的疼将梁献卓淹没,他疼的喘不上气,再往怀里看,哪有女人,竟是梦魇了。 梁献卓抬手抚到梦中受伤的地方,仿佛女人真实存在过,他看不清梦中女人的面容,只记得她眼中充满怨恨。 目下他身边只有表妹薄曼女,他五岁便入齐地,薄家跟随他在齐地定居,先帝有许多皇子,他在众多皇子中极不起眼,母亲不受宠,薄家也不是大族,若没有废太子一事,他可能会安于现状,娶了表妹为王后,从此在齐国偏安一隅。 可是先帝废了太子,传位给了鲁王,朝野上下皆知鲁王品性不端,人心四浮,这样的人能当皇帝,为何他就不能争一争皇位? 当初择选伏嫽为王后,薄曼女显得十分大度,愿为他的霸业委屈求全,可是今夜看,她心中亦有怨言。 他抚着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锥心刺骨的巨疼,不止一次了,梦中看不清脸的女人,他为她痛哭,为她牵动情绪,薄曼女站在他面前,不会引起他的任何波动。 这些时日的梦,就像某种预示。 从没去过齐国的妇人却会齐语,师从梅致,擅相术,还处处与他作对。 梁献卓略微沉吟,这妇人他非见不可。 —— 次日阿稚告诉伏嫽,趁着她沐浴,贲容被捆住,魏琨将其拖了出去,人已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那就是死了。 贲容死了没什么,可是死了贲容,梁萦势必还会安插人来,贲容愚蠢,换一个来,就未必好糊弄了。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眼下长公主府也不会立刻得知消息,还能瞒一瞒,也急不得。 不过没了贲容,伏嫽暂时也不用再跟魏琨睡一间房了,她嘱咐阿稚,将魏琨睡的熊席被褥再放回书房,魏琨下值归家,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伏嫽很自信,他们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没有贲容的监视,即使魏琨不在家中,伏嫽也十分舒坦自在,闲来无事,考教一遍阿稚,再清点了嫁妆,先备好两万金,她与游侠的这笔交易不是开玩笑的,掖庭偏僻,游侠若有心想杀梁献卓,说不定就成了,若不成又何妨,他梁献卓遣人来刺杀,也没想放过她,她不过是反击。 掌灯时分,魏琨方归家,他不是一人回来的,随他一起的还有两人,一个老媪、一个二十上下的美貌妇人。 老媪颇有些端架子的气势,妇人却随和,拉着伏嫽唤妹妹,不需魏琨解释,便自说来历。 妇人是戾帝已故食母1的女儿桓荣,祖籍在豫州,后举家跟随戾帝迁居鲁地,年前丈夫病逝,剩幼子寡母,她在鲁地过不下去,来信到长安求见戾帝,好求个奔头,老媪冯氏是宫里人,戾帝送来教妇人一些宫中规矩,目下只是来魏家暂居,往后戾帝自会安顿她。 伏嫽很是乍舌,这桓荣竟然直接道明来意,戾帝是个什么人都清楚,喜好生育过的妇人,桓荣既为寡妇,那戾帝如此安排,桓荣必是要被纳入后宫的。 薄朱死了还不到一个月,戾帝已经给自己物色好了新欢,伏嫽原以为戾帝还要消沉一段时日,可戾帝又怎会亏待自己呢。 伏嫽好奇问桓荣怎么没把孩子带来长安,她也不隐瞒,说孩子还小,又是丈夫一脉仅存子嗣,舅姑愿放她自觅出路,却不愿让她带着孩子改嫁。 伏嫽略微唏嘘,不好再多问什么,论以后的身份,桓荣是贵客,自不能让她睡庑房,可主卧放了伏嫽的嫁妆,若让给桓荣,就怕嫁妆暴露,好在桓荣落落大方,也不叫伏嫽为难,自愿入住书房。 阿稚和长孺忙不迭将书房收拾出来,供桓荣和冯氏安置其中。 晚间用过晡食,各自回房。 望着屋内仅剩的一张床,伏嫽真想敲自己,不该太着急就将熊席收走,现在好了,不得不跟魏琨挤一张床,因昨夜一事,她与魏琨生了些间隙,现下知道对方非分桃断袖,却不能像从前一般,没心没肺的和他睡一起。 不需伏嫽提醒,魏琨已洗漱回来,松垮垮的穿着宽袍,坐在案桌边喝水,随着进食,颈上喉结缓缓上下滚动。 伏嫽听着沉沉的咕咚响,顿觉不自在,挑话问道,“陛下大可以直接让桓荣入宫,何必让她屈居咱们这里?” 戾帝连薄朱都能强留在宫里,桓荣有什么不可的,若是忌惮梁萦,大可不必,梁萦狂妄,就不会将小小桓荣放在眼里,戾帝想要个普通女人,不会受到阻拦。 魏琨喝完水,回她,“今日下值,偶经掖庭,发觉掖庭修缮过。” 他突然说了这句话。 伏嫽心头一跳,薄朱新死,掖庭就修缮了,可见戾帝已对薄朱临终之言上心,真顾念起了兄弟情意。 游侠不仅杀不了梁献卓,还极有可能跟梁献卓交代了是她在背后策划杀他,若无戾帝,这并不可怕,现下有了戾帝撑腰,便不同了,只要戾帝知晓,必会对她动杀心,当下魏琨在为戾帝做事,戾帝断不会立刻要她死。 薄朱几乎是被梁萦逼死,戾帝若知道伏嫽想杀梁献卓,定会怀疑她是梁萦的人,他猜疑心重,没准还会以为魏琨也被梁萦笼络住了。 安插桓荣和冯氏来,怕也是监视吧。 这些掌权的皇族终日忧忧,殊不知底下人看的明明白白。 魏琨撂下茶杯,准备上床歇息。 伏嫽让他等等,从她的嫁妆柜子里翻出来一叠软被、一把戒尺、几垒书简、两根金擿,她指使魏琨把软被铺到里床,她平日用的被褥就给魏琨用了,两人不用睡在一个被窝里,书简堆在床中央,戒尺加在书简上,金擿则插于书简上。 “谁也不许越雷池半步!” 当然主要是不许魏琨越雷池半步。 魏琨似笑非笑,并无反对的意思。 便熄了灯,兀自睡下,女娘睡过的被窝里有一股极浅淡的幽香,非香粉亦非碱香,那是女娘自身携带的香味,靠近了才有机会嗅到。 黑暗的室内,可听见伏嫽躺下舒服的叹息,魏琨睁着眼看被褥间垒起的书简,随着伏嫽翻身有些向她倾斜,可能她再翻几次,书简就要倒她身上去。 魏琨翘起的唇角有些压不下去,半晌合目睡去。 这一觉很是酣香,直到鸡鸣五更天时,伏嫽一个翻身,当中的书简尽数落到她身上,压的她起不来,更惨的是,那两根金擿也扎到她腰上,戒尺也打在她脸侧,她当即从睡梦中惊醒,眯着眼叫疼。 外侧的魏琨慢悠悠从被窝中坐起来,下床去点了灯,屋里亮堂,伏嫽方看清出魏琨睡得被褥还如晚睡时一般,规规矩矩的和中间隔了一条缝,而她的被褥早铺开了,还得寸进尺的向他这边挪了挪。 魏琨自小长在军中,军中可不像在家里,人人都有单独的床铺,寻常的戍卒都是挤在一张并连草席上睡觉,哪有空处容他们伸展,这么多年下来,魏琨早养成了睡觉不会乱动的习惯。 难怪书简会倒她身上,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了。 魏琨举着灯到床前,她皮肉很娇嫩,戒尺分明只是落下,就在她脸上打出了一 道微微红痕,莫名的暧昧惹眼。 “女公子是想自己料理,还是要我帮忙、亦或者叫阿稚进来。” 他这时犹如循规蹈矩的老儒,遵从她的差使,绝不会在她开口前伸手。 这时辰外面都该起了,叫阿稚必会惊动书房,伏嫽脸皮薄,可不想这样的糗事被桓荣她们窥见。 伏嫽咬了咬唇,“你来。” 魏琨便将灯搁置在床头的高几上,先取走戒尺,再一点点将书简挪开,最后是扎在她腰上的金擿,得亏盖了一层被褥,扎的也不算厉害,魏琨手轻了些,将金擿拔出,随即就见她眉心皱起来,没喊疼,但疼是一定的。 魏琨问道,“要我涂抹伤药吗?” 伏嫽立刻说不用,魏琨自顾下床,开了门,叫阿稚进来服侍。 阿稚端着水进来时,魏琨已经绕到绢素屏风后面了,阿稚关上门,只瞧床上伏嫽半侧着身趴在枕头上,正掀了被褥,褪衣袍看腰后的伤。 阿稚上前看了眼,两处很细小的伤口,没多严重,不仔细看像艳红的小痣,长在后腰上,更衬的伏嫽腰肢雪白软细。 阿稚问她,“这里是主君咬的吗?” 伏嫽赶紧让她别说话,仰头瞧屏风,屏风后面的青年在洗漱,好像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 伏嫽放下心,瞧着阿稚懵懵懂懂的样子,她虽年小,可过完年也十四了,深觉要教她一些男女大防的事。 伏嫽小声教导她,这种话不能乱说,这是轻浮之辞,女娘不该挂在嘴边,阿稚虽然不甚明白,但也点头答应。 伏嫽要她去取药膏,这样的小伤口本也没什么,不管过几日也能好,只是经历了上辈子,伏嫽格外的爱惜这副身体,稍有些不起眼的伤疮都要细心养护,坚决不让自己吃一点苦头。 等伏嫽这里上好药,也起身了,魏琨便从屏风后面出来,眼瞥向她,她正端坐在镜台前,由着阿稚梳妆,魏琨看着那直挺挺的细腰,牙尖微痒,随即便开门出去。 天才蒙蒙亮,魏琨进了食堂用朝食,透过窗看到长孺在给花圃浇水松土,经历寒冬,那花圃也不剩什么花了。 冯氏搁边上数落长孺水浇的太多,她从宫里带来的花种十分娇贵,哪经得起这般浇灌。 魏琨弯身坐到食案前就食,视线一直盯着窗外,只见桓荣从书房出来,手里捧着一件很时兴的深衣,径自到主卧前,敲门入内,不多时,伏嫽便穿着那件深衣出来,跟桓荣手拉着手一起往食堂这边来。 上下台阶时,桓荣异常贴心的搀扶伏嫽,算得上是呵护备至,魏琨料伏嫽很是受用,桓荣是女娘,又比她年长,表现的性情温润,如同家中姊姊般照拂妹妹,伏嫽最吃这套,她自小就是这般得宠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魏琨眼眸微觑。 她们进了食堂,魏琨已将自己食案上的食物吃了不少。 伏嫽对桓荣笑道,“桓荣姊姊莫怪阿郎不识礼数,他赶着上早朝,所以要先用食。” 桓荣自是体谅,二人分坐各自食案。 之前贲容在,家中用食不能太过精细,只与寻常百姓家一般,朝食皆为汤饼、脱粟饭之类朴素食材,伏嫽常因此少食,偶有空闲,还要背着贲容出去打牙祭,今日大不同,食案上摆着煮好的精米饭,并鲫肉藕巾羹、豕炙、鸡脯等熟食。 这些菜食可不是普通人能吃得起的,桓荣与冯氏是替戾帝来监视他们,但这与戾帝宠幸桓荣并不冲突。 桓荣很懂得讨人欢喜,这才入住第二日,便送衣裳给她,还备了这样丰盛的朝食,这些原不用桓荣来做,身为下臣和臣妇,原该是魏琨和伏嫽敬奉她,可桓荣谦逊有礼,知进退,这样的人,以后进了戾帝的后宫,也能吃得开。 伏嫽在心底感叹,纵使戾帝昏庸,但他看女人的眼光却不差的,一个薄朱,一个桓荣,足见戾帝有多懂得享受,身边皆是这种擅慰他心的人。 魏琨吃罢,先离座准备上朝去。 桓荣忙朝外唤冯氏,冯氏去取了一卷书简,桓荣拿过书简,跟着魏琨出了院子,伏嫽知会阿稚去看一眼,自己放心享用美食。 阿稚不一会过来,跟伏嫽窃窃私语,桓荣出去后,将那卷书简交给了魏琨,让魏琨带去给戾帝,只是交接时,桓荣注意到魏琨腰间的环首刀,伸手摸了摸刀柄,说他的刀柄缺一串珠玉配饰,回头她送他一串。 而魏琨狮子大开口,等闲珠玉看不上,需送足金纯玉,才会佩戴。 不愧是他,被人调戏也能巍然不动,怎么着也得捞一笔。 桓荣还未入后宫,戾帝即使赏赐,也不会赏的太过,足金纯玉一时肯定拿不出来。 伏嫽有些失笑,一个两个都瞧上了魏琨,梁萦弄权,桓荣将来可能会得势。 京中权贵遍地,也不乏有普通人家的美貌女娘被权贵强纳为姬妾,魏琨大抵就如同普通人家的美貌女娘一般,无大族依靠,出身低微,在梁萦和桓荣等人眼里,极好掌控。 只是桓荣此举,不知戾帝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后悔将桓荣送来。 桓荣片刻回来,与伏嫽一起用朝食,二人在食堂中依然话语欢快。 期间冯氏催促,不到两刻钟,两人匆匆吃完。 桓荣又告诉伏嫽,她今日要进宫去觐见皇后翟妙,还需她陪同。 伏嫽无法推诿,便只好答应下来,只是去之前,她谨慎的换下了新衣,穿着依然如平时般朴素。 -- 伏嫽随桓荣等在椒房殿外。 约有半炷香,一名侍医从殿内出来,随后宫婢请伏嫽和桓荣入殿。 伏嫽跟在桓荣身后,看着那侍医微皱眉头,这人她见过不止一回,她在骊山见皇后,这人还只是铃医,为皇后诊脉,之后也在宫中见过一回,那时便是侍医了,而今他自如的出入椒房殿,看样子竟是时常为皇后诊治身体。 伏嫽心觉怪异,却也想不到哪里有问题。 翟妙吩咐宫婢搬来两方漆枰,准她们坐倒。 伏嫽乖巧的坐到枰上,抬眼看翟妙,与上回相比,翟妙气色好了很多,面颊红润,眼睛也明亮。 嫁宿敌(重生) 第44节 翟妙喝了药,与桓荣熟稔的拉家常,用的是鲁语。 伏嫽听的不甚明白,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戾帝原是鲁王,翟妙的父亲原是鲁国郎中令,常年居于鲁地,桓荣的母亲是戾帝食母,两人自然认识。 伏嫽发着呆。 桓荣忽然伸手揽抱住她,亲昵的对翟妙道,“妾很喜爱绥绥,实为相见恨晚。” 伏嫽满脸尴尬,她的小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她们还没熟悉到可以叫小名,伏嫽想推她,但碍于在皇后面前,只能僵笑。 翟妙摁着鬓角,“你只是暂住魏家,以后入宫,不可与宫外人太过亲近。” 桓荣便放开了伏嫽,笑盈盈的道喏。 伏嫽挪了挪身,离桓荣远一些才安心。 翟妙对伏嫽道,“桓荣待人热络,并无恶意。” 伏嫽回了句客套话,“桓荣姊姊是热心肠,臣妇明白。” 翟妙嗯了声,问她,“贺夫子可有给你传过信?” 伏嫽摇头。 翟妙叹气,“不瞒你说,贺夫子毕竟教过我,他身患消渴疾,流落在外委实叫我放心不下,我也派了人出长安找寻,还是查无踪迹。” 伏嫽看她愁眉不展,这是真的忧心贺都,可是她不能告诉翟妙,贺都去了梁萦的封地,是去搜查梁萦罪证的。 这时宫婢从殿外进来,告诉翟妙,戾帝已下了早朝,正往这边过来。 翟妙露出点笑容,叮嘱宫婢速去少府传膳,戾帝刚下朝,还未用朝食,正是饿时。 伏嫽观望她的神色,那笑也带了几分真切,自从戾帝一巴掌打的翟妙流产,宫里宫外都传帝后不和,天禄阁过后,薄朱身死,戾帝慢慢回心转意,帝后日渐和缓,来椒房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都说宫闱秘事,但皇帝宠幸谁,却能传的天下皆知,可见有些事不能传的,才叫宫闱秘事,有些事想让人知道的,便不算宫闱秘事了。 戾帝这回老实了,知道做足样子给梁萦看,不再整日没事找事。 戾帝很快到了椒房殿,伏嫽随桓荣候在偏殿处,不一会儿,小黄门过来,传戾帝召见她们。 两人便再次入殿中,正见戾帝坐于食案前,大快朵颐。 翟妙坐在他身侧亲自伺候,端的是夫妇伉俪。 翟妙提醒戾帝,她们来了。 戾帝才接过翟妙手中的巾帕擦嘴,抬手召桓荣近前,仔仔细细将桓荣看过。 “几年不见,朕都快认不出你了。” 伏嫽微抿住唇,先帝立戾帝为太子时,戾帝应当有十六七岁,桓荣最多才几岁,稚儿长到成年,面貌确实难辨认,只是戾帝说的几年没见,并非十几年没见,怎么就会认不出呢? 桓荣含笑道,“陛下贵人忘事,哪能人人都记得。” 这倒也说得通,戾帝后宫有那么多女人,也未必个个都记牢,何况桓荣身在鲁国,几年未见,戾帝能记得她是食母女儿,准她来长安投奔就已算是知恩图报了。 戾帝遂不再追问,赐了坐给她,随后才扫过伏嫽。 伏嫽站在鎏金银竹节铜熏炉旁边,低眉顺眼的垂着头,体态纤细婀娜,身上衣着太过简朴,宫中妃嫔及寻常贵妇皆穿着讲究华贵,伏嫽这身着实不够看的,以至于戾帝只看了她一眼,便提不起兴致再给眼神。 “委屈你住在陋宅里,若魏家招待不周,朕定严惩。” 戾帝话是对桓荣说的,语气却很严厉,并非说笑,若魏琨和伏嫽当真苛待桓荣,他大约真的会借此惩处。 桓荣笑着应好,夸了一嘴魏琨,再捎带说了几句伏嫽的好话。 戾帝冷哼了声。 伏嫽手心里尽是汗,她只和戾帝打过几回照面,天禄阁那次分明被魏琨化解,戾帝不可能记恨她,可是现在戾帝明显不喜她,不过不喜她也很正常,他尚且记恨阿翁,又岂会喜她。 “奉车都尉没见过好东西,你也没见过好东西,”戾帝道。 桓荣立时不敢再多话。 戾帝饮了口酒,直接丢箸于食案上,搭着翟妙的手起身,转至内殿。 过片刻就听内殿传来戾帝唾弃的话语。 “朕瞧着也就是个粗鄙妇人,这种货色竟将朕的奉车都尉迷得团团转,他可真是瞎了眼。” “伏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外忠内奸,个个都该杀,伏叔牙病痛缠身,都是报应!朕终究是太心善,换做先帝,这伏家满门都得被诛灭。” 伏嫽青着一张脸立在堂下,不用换做先帝,他的好兄弟梁献卓夷了伏家三族,三族,这得是多大的仇恨才能做的如此绝。 伏嫽庆幸此时站在这儿的是她,若是阿翁,得多伤心,伏家再差劲,那也是一路追随大楚开国皇帝打下江山的功臣,封侯拜相不是一句虚言,从一介草芥到舞阳侯,经受了多少血泪,死伤更是无法言计,她曾听阿翁说过,活下来的伏氏族人所剩无几,传到她阿翁这一代,也不及其他大族繁盛。 如今到了戾帝口中,便是外忠内奸。 伏嫽甚至无法辩解。 须臾内殿出来宫婢,示意伏嫽和桓荣退走。 直到出来,宫道上的风呼啸着吹打在伏嫽面上,才使得她稍微冷静。 伏嫽确信戾帝讨厌她,他的肢体神态口吻都做不了假,讨厌她是真,有意这么说也是真,故意做给翟妙看,再传到梁萦耳朵里,多少也能让梁萦放松警惕。 只是之后除掉梁萦,戾帝真不会动她吗? 这辈子的许多事已经与上辈子不同,从她重生开始,就已经与原本的轨迹偏离了。 戾帝会为了梁献卓杀她吗?戾帝会碍于魏琨的情面,放过伏家吗? 她不知道。 桓荣伸手捂住伏嫽的双手,直道冷,伏嫽不适应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想缩手,但却发现她手劲奇大,抓着她的手不仅没放开,还搓了搓,搓的伏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不是暖和了些?”桓荣关切道。 伏嫽忍着不适颔首,才被她放开手。 桓荣笑道,“陛下说过什么,我都已不记得了,相信妹妹也如我一般。” 她又叫妹妹,似乎在椒房殿内唤伏嫽小名,以及骤然的亲昵姿态都不存在。 伏嫽嗯了声,也说是。 桓荣又道,“魏都尉经陛下一手提拔,才成了如今的奉车都尉,相信陛下交托给魏都尉的事,魏都尉必会尽全力做到。” 这话说的极隐晦,带了伏嫽能听懂的暗示,戾帝连桓荣长相都认不清,戾帝再昏聩,也不会将机密要事告诉给一个生疏的女人。 伏嫽留了个心眼,眼神懵懂,“陛下有交给阿郎何事?我怎没听阿郎提起过?” 桓荣愣了愣,说道,“陛下常事繁忙,总有些需要魏都尉去做的,我听闻魏都尉是陛下最倚重的臣子,想必能为陛下分忧。” 伏嫽道,“桓荣姊姊谬赞,阿郎仅是小臣,能为陛下分忧的自然是当轴如大司农般重臣。” 如今的大司农已是皇后父亲翟骁,她有意提及,想看看桓荣的反应,奈何桓荣只笑笑。 “皇后重获陛下宠爱,相信不久便能孕有陛下骨肉,届时朝野安定,也算是了了陛下一桩心事,”桓荣转话道。 翟妙再得宠,也生不出戾帝的孩子,戾帝已绝嗣了。 这话伏嫽不能说,也就是奉迎了几句。 到了宫门外,见到魏琨等候,未几都上了马车,和伏嫽并坐在一方枰上,郎婿伟岸高大,女娘娇柔妩媚,极为登对。 桓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两人。 伏嫽觉得这目光有些刺眼,往魏琨身侧靠了靠,半晌发觉她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心下有些咯噔。 回到家中,伏嫽急忙叫魏琨回房,与他说了今日与桓荣的这些事,魏琨脸色不太好。 这晚等所有人都睡下,魏琨在夜色掩护下出了门。 桓荣就这般住下了,除了头一日的不对劲,后面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为人也安分,不常打搅伏嫽,每回去见皇后,她都要伏嫽陪同,伏嫽也渐渐习惯了。 入春多雨,屋子里霉气重,床褥换了又换,也架不住被褥冰凉,夜晚睡下,倒好像比冬夜还冰冷。 时至三更,屋门悄悄推开再关上,伏嫽爬起来,叫了声魏琨。 暗室中发出轻嗯声,伏嫽才松懈。 未几案桌上的灯火点燃了,伏嫽才看清魏琨浑身湿透,想也是淋着雨回来的,魏琨先去换衣,片时回来,已是晚睡着装,他坐到床头,先躺下了,伏嫽问他查的如何。 她口吐温热,容色莹白娇艳,靠在枕头上,便真有了温香软玉之感。 魏琨有片刻恍惚。 伏嫽只以为他冻傻了,推了推他,又问一遍。 魏琨才道,“桓荣确实是陛下食母的女儿,丈夫离世,舅姑不亲,但她没有儿子。” ----------------------- 作者有话说:1食母:奶妈 第34章 没儿子。 桓荣说了假话,这假话估计不止对伏嫽和魏琨说过,约莫在戾帝面前也如是说。 桓荣知晓戾帝的喜好,这是在投其所好,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在戾帝的后宫占的一席之地。 她还未入宫,就已先未雨绸缪。 伏嫽想扶额,自己这都担心什么呢,还以为桓荣男女不忌,属实自作多情了。 既是奔着权势来的,干什么都是计划好的。 来魏家以后,桓荣有意对伏嫽亲近,头一次在宫里,在皇后面前叫她小名,说尽好话,是故意做给皇后看的,在她的规划里,魏琨是奉车都尉,算是能近身戾帝的臣子,拉拢他和魏家,可以壮大自身。 伏嫽尴尬道,“她有这能耐,与故去的薄美人也不遑多让。” 魏琨意味不明道,“有时,鱼与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伏嫽啊了声,没听懂,问他什么意思。 魏琨的视线从她脸往颈再往下。 伏嫽一下揪住衣襟, 很不悦道,“你看什么?故弄玄虚,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的意思。” 嫁宿敌(重生) 第45节 说罢翻身背对着他,脑后的头发也跟着滑落,沿着枕头掉到他胳膊上,她的头发才洗过,没有全干,还有些软潮,带着缕缕湿香。 一般伏嫽要等头发干了才会睡,此刻是被他的目光冒犯了,才缩回到褥中,越想越不高兴,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现在梁萦又没给他吃药,他犯什么病! 她一生气,自己没察觉,脸边腮肉微微鼓起,是这个年纪女娘最可爱的样子。 魏琨看了会儿,慢慢伸出手指。 伏嫽忽然坐了起来,转头气愤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做郎君的,怎么能做此下流龌龊探视!” 她劈里啪啦一顿说,说完见魏琨十分淡定的收回手,又憋了一肚子火,他刚刚伸手过来想干什么?难道还想强迫她给他看身子?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这般无耻,还是自从中药以后,他就彻底放浪形骸了。 伏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哪里还能跟他在这张床上睡下去,想着就去书房,找桓荣凑合凑合,若桓荣问起来,就说吵架了。 “女公子防我如防狼,若能将对我的警惕放一二分给桓荣,也不用我煞费苦心的演示了。” 伏嫽尚未回味,屋外发出一声尖叫,“死人了!” 听声音是冯氏的。 魏琨先她起来,开门出去了。 伏嫽是不想出去,但冯氏叫那么大声,不出去倒显得她这个女主人轻慢,也只得趿着鞋出来。 伏嫽探头出来,先看到的就是院门大开,闾巷的地上几具尸体,魏琨人在主卧没走远,吩咐长孺用布将这些尸首盖住,伏嫽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都是先前与她交易的齐国游侠,一个不落全死了。 梁献卓果然知道了,新仇旧恨,伏嫽与梁献卓不共戴天,没什么好怕的,戾帝如今自顾不暇,还指望魏琨替他除掉梁萦,断无可能当下就找她算账。 伏嫽真不怕吗?那也是怕的,她在见过戾帝以后,一直揣揣不安,唯恐戾帝真的会因她之故而迁怒伏家,阿翁阿母为避祸已远离京兆,她不想再将他们牵扯进来。 可现在伏嫽又不怕了。 只要魏琨遵照戾帝的命令,除了梁萦,她和梁献卓就是私仇,既是私仇,戾帝就不会真不分青红皂白的杀她。 否则梁献卓何必大费周章的送尸体来,不就是为震慑她。 有薄朱死前托付,梁献卓也是一方诸侯王,戾帝与梁献卓是兄弟,但戾帝更是皇帝,梁献卓在掖庭这段时日,可没少搞过小动作。 想让她停手。 做梦! 长孺赶来牛车,将这些尸体运上车,明日拉到荒郊,掩埋了事。 “这些是齐国人吧?”桓荣张望道。 伏嫽自魏琨身后探头出来,盈盈笑道,“桓荣姊姊识得他们?” 她披散着发,眉眼俏皮软媚,有魏琨挡在她身前,也看出她穿的是就寝时的衣袍,右衽微松,漏出的肌肤如凝雪,貌美的让人错不开眼。 桓荣静静打量她,刚上前一步,魏琨杵她跟前像木桩,未曾让开,桓荣便立在几步远的地方,冲他们笑。 “我自小在鲁国长大,齐鲁毗邻,齐国人我自然认得,这几人看衣着确实是齐人。” 伏嫽轻轻蹙眉,显出苦恼的神态,“我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们,日前他们当街要杀我,还好阿郎及时赶回,才幸免遇难。” 桓荣惊讶,“光天化日下,竟有人当街对妹妹行凶,妹妹可是得罪什么人,才被人记恨?” 伏嫽哆嗦一下,摇摇头。 魏琨替她回答,“小君深居简出,不常与人结交,更不用说与人结仇了。” 桓荣在魏家也住过一阵子,伏嫽什么脾性,她多少了解,确如魏琨所言,伏嫽就是个依赖丈夫的小妇人,并无嚣张跋扈之态。 伏嫽佯作忧心仲仲,“我听阿郎说过,有些游侠会替主顾杀人,这些人来杀我,我自然是怕的,便心生一计,说给他们三倍的买金,只要他们替我杀掉想杀我的人。” 她局促的看了眼桓荣,“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答应了,我还愁手头无钱支给他们,不料他们都死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想杀我。” 桓荣扑哧笑,直说她聪慧。 伏嫽愈发腼腆,跟她告辞,拉着魏琨的胳膊回了房。 静听着门外脚步离开,伏嫽才长舒一口气,抬眸只瞧魏琨噙着笑,她哼了哼,兀自回床。 “女公子不去找她抵足而眠了?” 外侧一沉,伏嫽侧着身不语,才不会搭理他的冷嘲热讽,她刚跟桓荣说了那些话,再跑去睡书房,恐惹桓荣疑心那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诚然确实是故意说的。 桓荣能进出宫廷,还能在戾帝面前说上话,只要桓荣不经意间透露了这件事,那她就摆脱了刺杀梁献卓的嫌疑。 梁献卓杀她,她不过是反击罢了,她多可怜啊,甚至到现在都不知幕后主使是梁献卓呢。 -- 没过几日,皇后的生辰到了。 戾帝在白虎殿赐下百官宴。 上回戾帝赐宴还是鲁王生辰,那时鲁王尚叫赵王,戾帝借着给鲁王庆生的名头,向地方及朝臣索取朝贡和贺礼,这回戾帝如法炮制,被梁萦压制也不影响他大肆敛财。 魏琨备了贺礼,携伏嫽前去赴宴。 桓荣也一起同去,不过将来她要入后宫,躲过了大出血。 至白虎殿,大臣们纷纷归座,伏嫽跟着魏琨仍坐在门边的末座,两人早习惯了,这朝堂上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大族主君、官阶皆不低,魏琨无爵位无家世,伏家又落败,能入这白虎殿,已是荣光,争这个除了给戾帝多送些礼,没别的好处。 桓荣被安排去了白虎殿后殿,宫妃都在那边。 戾帝今日出奇的高兴,对梁萦异常敬重,姑侄互敬了好几杯酒,天禄阁好像真的过去了,这场景俨然是侄孝姑慈。 酒过三巡,中常侍许寿请戾帝移驾沧池,那边的渐台已摆下百戏,助兴宴饮。 梁萦推脱酒醉,不愿去。 翟妙亦说晕船。 伏嫽跟魏琨耳语,梁萦不愿去,必是怕像在上林苑那次般,会遭遇戾帝埋伏刀斧手。 魏琨未置可否。 戾帝心觉扫兴,却不能表露,便罢了移驾的心思,叫许寿去将百戏移至白虎殿。 宴饮百戏原是民间的乐子,戾帝登基以后,才传到宫里,这些表演的伎人在宫中有专司训练。 场中伎人有打扮成神仙的,也有扮成豹子和棕熊。 戾帝摇摇晃晃下了座,钻到伎人当中共舞。 总会仙倡,戏豹舞罴1。 何等快慰风流,可他是帝王,座下皆为臣,看着自己的君王自甘堕落,多少有些惆怅。 换做戾帝刚继位那阵子,必有大臣上谏劝阻,现在都成了哑巴。 伏嫽和魏琨埋头苦吃,可没有大臣们心中的百转千回,这难得的皇帝赐宴,都是珍馐佳肴,不吃岂不是暴殄天物。 舞着跳着,戾帝忽将那仙倡掐住,死死的掐在地上,众人惊望,戾帝面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犹如中邪。 伏嫽正想跟魏琨说话,魏琨突然起身,在一众人的目光下,径直走到戾帝身旁,伸手将戾帝拉起来。 “陛下醉了,臣扶陛下去歇息。” 戾帝混沌的眼神有些微清明,脸上仍旧涨红,喘着粗气。 地上的仙倡被掐的直翻白眼,差点就魂丧当场,这时缓过了气,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陛下刚刚是不是在跟你闹着玩?”魏琨问那仙倡。 仙倡连连道是,他很清楚说真话的下场,在这些皇族权贵面前,他命如蝼蚁,侥幸能活,便不敢再惹出是非。 魏琨转过身,在衣袖的遮掩下,牢牢摁住戾帝那要掐人的手,他半扶半强硬的将戾帝带出了白虎殿。 伏嫽不声不响的跟出去。 梁萦目送着他们背影离开,神情阴沉冷阴鸷,魏琨着实坏她好事。 -- 魏琨扶着戾帝出了白虎殿以后,中常侍许寿已在外等候,他想伸手扶过戾帝。 伏嫽怯声道,“陛下醉酒不轻,只有阿郎能使陛下镇定,未免许中常受累,还是让阿郎扶着陛下吧。” 许寿直道好,殿内戾帝那模样委实吓人,所幸魏琨胆量过人,上前制止了他,不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戾帝将那仙倡 掐死,到时必会朝野震惧,戾帝那本就不甚好的名声得烂到底。 许寿在前头引路,原想将戾帝暂且安置去温室殿。 伏嫽走上前,往后看看魏琨,魏琨扫过她,并未制止她多话。 “我观陛下神情举止,恐在宴上误食毒物,才导致陛下性情大变,当务之急,得赶紧替陛下疏解毒性。” 许寿急忙应说极是,可是眼下的时辰,侍医们都已下值归家,就算把他们叫回来,也得等上一些功夫,他能等的,戾帝这身体能等的吗? 许寿愁的直冒汗。 伏嫽轻声道,“若许中常信得过我……” 许寿不等她说完,便点头直说信,现在不信她还信谁,魏琨刚将戾帝从险境拉回,伏嫽是他的妻子,断不会伤害戾帝。 于是,在伏嫽的指引下,许寿带着他们去了石渠阁,皇帝冬居温室殿,夏居石渠阁和清凉殿,时下早春,石渠阁内甚寒凉,不宜人居住。 伏嫽知会许寿,戾帝这是热毒,需要多多的冰水来降温,再有还得在戾帝的手指尖放血方能治住,戾帝是万乘之躯,需得小心小心再小心,伏嫽做出胆小怕事的怯懦姿态,许寿咬咬牙就只能亲身上阵了,这服侍皇帝的活计他干了几十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等救醒了皇帝,也是大功一件。 伏嫽揣着衣袖站在门口,看中官将冰水一桶一桶送进去,魏琨从里面出来,瞥过她憋笑的唇角,随手将阁门给带上。 伏嫽再想看却看不到了,转身站到屋廊下,听里面戾帝鬼哭狼嚎,她忍笑忍的太辛苦。 魏琨站到她身旁,语气淡淡,“轻点折腾,别折腾死了。” 伏嫽撇唇,一个壮年皇帝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她又不是喜欢折磨皇帝,戾帝把伏家说的那般不堪,她向来记仇,自要报复,这是他应得的。 她侧头瞪魏琨,从前在她面前还会装做对戾帝赤胆忠诚,现在装都不装了。 过了些许时候,桓荣寻过来,才跟他们搭上话。 阁内的惨叫声渐渐消停,许寿擦着汗出来,“劳烦魏都尉进来帮仆抬陛下出浴,陛下魁梧雄壮,仆实在扶不起他。” 戾帝也不过是普通男子体量,只是许寿年老,又经好一番折腾,才无力扶人,他这言辞中有夸赞戾帝之意,想必戾帝人已经清醒了。 魏琨刚要抬脚,桓荣道,“若许常侍不嫌妾粗笨,妾进去服侍吧。” 她近来常进宫,许寿认得她,也知她将来要进宫,她很聪明,很会为自己寻求机会。 许许寿也不吝啬于给她这个机会,招她进去。 伏嫽和魏琨面面相觑,魏琨大抵习以为常,并没觉得诧异,伏嫽上辈子当皇后,和薄曼女斗的那几年,见多了这样的技俩,薄曼女便是见缝插针的邀宠,偏偏梁献卓放纵,任薄曼女挑衅她,挤占她原有的中宫权力,她确实没那么大度,她讨厌薄曼女,以至于与薄曼女相似的人,她都不喜欢。 嫁宿敌(重生) 第46节 她也不喜欢桓荣,但不否认桓荣这样擅于抓住机会的,才能在宫里活得很好。 两人一阵缄默,等了半炷香,阁门再次打开,还是许寿出来,叫他们进去。 入内就看到戾帝已然换好了衣裳,人靠在矮榻上,桓荣蹲在戾帝身前细心的给他盖暖被,先时在冰水里冻了太长时间,戾帝冻得嘴唇发紫,即使有被褥暖身,也在瑟瑟发抖,不过是真清醒了,就是说话不利索。 “魏、魏卿,幸好有你在……” 伏嫽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这石渠阁阴冷的很,戾帝此时可不好受。 戾帝又看了眼伏嫽,哼道,“你这妇人也不是、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不过品性太、太粗劣,实不堪为你妇。” 伏嫽出了气,这时也不计较他这些屁话了,依然如次次面见戾帝那般,低垂着头,闷不做声。 戾帝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假如不是此刻起不来身,说不清楚话,大约是会拉着魏琨,要给他重新物色妇人。 桓荣贴心的奉上热茶,等戾帝喝了几口,桓荣才噙着笑接戾帝的话。 “若不是伏家妹妹,陛下也不会这么快见好,陛下就是嘴硬,其实陛下也知伏家妹妹聪慧灵敏。” 她极自然的夸伏嫽聪明,又将几日前在魏家见着的齐国游侠说了一遍。 伏嫽暗暗观察戾帝,他拧着眉头,显是游移不定,只要戾帝不发火,她就扳回了一城,桓荣如此善心,在戾帝面前替她说了好话,这份情她不想领也得领了。 戾帝在石渠阁冷的呆不住,没呆片刻,就急匆匆令人抬着自己回温室殿。 伏嫽也随魏琨止步在石渠阁,两人被打发回家,桓荣细心的服侍戾帝至下半夜,临近五更天时,才被戾帝的中官悄悄送回魏家。 彼时外面下大雨,魏琨早起。 伏嫽眯着惺忪睡眼趴在床头,好奇道,“昨晚过后,陛下应当对我们放下疑心了,桓荣都已深夜留宫,怎么还要冒雨送回来。” 魏琨戴好武冠,回头看她,她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眨着,若再不理会,就能睡过去。 “那就是没放下疑心。” 伏嫽蓦地张眸,抬起脸望着他,两人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然,是了,一旦生出疑心,即使一切豁然开朗,疑心也没那么容易消散。 伴君如伴虎,自古以来多少忠臣良将都是因帝王的猜忌丧命,更何况戾帝不是一个英明的君王。 伏嫽问他,“你有想过,等事了,便远离京兆吗?” 远离京兆何其难。 她清楚,魏琨也清楚,牵扯进梁萦与戾帝的斗争当中,就没那么脱身了,梁萦胜,魏琨和伏嫽会被清算,戾帝胜,魏琨会成为戾帝最有力的左右手,戾帝绝不会轻易让他离开京兆。 魏琨扯唇,“女公子不是心有宏图,怎么现下畏怯想躲了?” 伏嫽不服气道,“我几时畏怯了,想要大展宏图,谁说一定要在京兆,跟着圣明君王也就罢了,谁爱受庸主的气。” 话音刚落,魏琨人已至床前,微弯身凑近她,神情冷漠,目有凶光。 “此话当为大逆不道,你不怕连累君侯和女君?” 咫尺相距,伏嫽可看清他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那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兴奋,野性磅礴,恰如野兽终于捕获住猎物,随时会将她拆吃入腹。 伏嫽小心的往后靠了靠,“你少吓唬我,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和伏家若有事,你岂能独善其身。” 魏琨双目觑起,不言语。 伏嫽道,“你心里藏着什么,我比谁都知道,我不过是替你说了出来,我对你也算坦诚相待,你若想成事,我自不会拌你的脚,何故又作此态?说好的珠联璧合呢?原来是骗我!” 自来心知肚明,现下还急眼了,谁信呢? 她气鼓鼓的想推远魏琨,魏琨忽张一只手包住细腕,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被窝里,直接环上她的腰,将人带至身前,猛地埋头靠近。 伏嫽无力挣扎,急忙闭紧眼睛,在他怀中瑟缩。 半晌忽听他发出沉笑,“女公子为何闭眼?怕我对你做什么?” 伏嫽一瞬又睁开眼,咬牙道,“你放开我!” 魏琨眼尾往交窗的方向斜过,她顺着方向便见交窗上的窗纱被风雨 淋打的有几处破开,透过破处能看见外面,那外面定也能看见屋里。 伏嫽瞧见那外头,冯氏和桓荣正在书房的屋檐下,与中官道话,视野里都能看清,桓荣使眼色给冯氏,冯氏从衣袖里摸出一个荷包塞给中官,中官笑眯眯的收下了。 片时桓荣的眼神似有若无的朝他们这屋飘过。 伏嫽一时恼火,他不打声招呼,就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蛮野非常,她定要他吃个教训。 就近可见他的咽喉,伏嫽总觉咬一下是自己亏大,她借他手力攀上他的肩膀,张牙咬住了他耳朵。 明显感觉魏琨一震,抱着她的那条手臂一个劲收紧,似要勒死她。 伏嫽狠狠咬了一口,才松开,他耳朵都被咬红了,她可没收着力,就是要他疼的。 “你再敢这般没轻没重的碰我,下回就不是耳朵被咬这么简单了”。 魏琨放开她,抬手摸到耳朵上,喉结缓慢的滚了滚,幽沉沉的凝视着她,一如上回他中药时看着她的眼神。 “女公子下回还想咬哪里?” 伏嫽顿觉自己不该咬他,咬哪里都不行,他可不是什么斯文守礼的大家公子,他是披着人皮的虎狼,是真会讨要好处的混账。 伏嫽败下阵来,急忙爬回被窝,打定主意不接这话。 魏琨看了眼手上的血,牙口不差,转身出了屋,冲院里还在打瞌睡的阿稚招手。 阿稚近前,看见他耳朵破皮流血,随口关心问怎么回事。 “她咬的,”魏琨道。 阿稚啊了声,想到先前伏嫽腰上那两点小伤,她只是问一句是不是魏琨咬的,伏嫽就不许她说了,可是转头她也咬了魏琨,算是报复回去了。 可怎么瞧着魏琨长眉舒展,一点也没有被咬的懊恼,反而还有些得意之色,他到底在得意什么,阿稚搞不懂。 魏琨下了台阶,与书房方向的桓荣打了个照面。 桓荣也送中官出去,未几看他牵着马入闾巷,看到他耳朵上的伤处,目光闪烁。 “魏都尉耳朵在流血,就这么去上值?”她笑道。 魏琨也笑,不说话。 桓荣缓步走近,“魏都尉不是想要足金纯玉,陛下昨夜倒是赏了一副极纯的组玉佩给我,我替魏都尉系上?” 她解下腰上的组玉佩,凑近想系给魏琨,魏琨径自夺走她手里的组玉佩,道声多谢,组玉佩被他团好了塞到马腹下的兜布里,粗鲁又野蛮。 桓荣脸上笑容微僵,“我送了魏都尉一副组玉佩,魏都尉不打算回礼?” 魏琨道,“我以为这是你住在我家中的租金,竟还要回礼,不如我们到陛下跟前说一说你的儿子?” 桓荣脸上笑没了。 魏琨纵身上马,抓起缰绳,在马起跑前警告她,“小君胆小,不喜生人无端亲近,还请不要总往她跟前凑,我很不喜欢。” 马扬尘飞跑。 桓荣冷下脸,她夜间侍奉皇帝一场,皇帝才赏了那副组玉佩,不仅没勾搭上魏琨,没成想竟白搭进去,伏嫽美貌艳媚,床榻间定是难得的玩物,她想将这夫妻收用,若是将伏嫽带在身边,将来在宫里定不寂寞。 先时是皇帝让她住进魏家,遣了冯氏名为教她规矩,实则是监视伏嫽夫妇。 皇帝今夜听过她为伏嫽说话,显然对伏嫽有所改观,消除了戒备,所以才会想让她今夜就入宫,她却婉拒了,给的借口是想要学好宫中规矩再进宫,其实却是她有未成之事。 只是魏琨警惕性太强,有把柄在他手里,她得先收敛一些时候,待时机到了,她想要的,自然能到手。 -- 皇后生辰宴上,戾帝闹了那么一场,将养好了才命人去查,可宴上的酒水吃食早都被处理干净,他再去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戾帝自登基以来,做了不少荒唐事,那时他和梁萦和睦,他无所顾忌,时至今日,他和梁萦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他已竭力收敛,绝不叫梁萦和朝臣抓到错处。 可还是着了道。 戾帝再愚蠢,也心里门清,这是梁萦设的局,就如同天禄阁那次,这是杀招,上次有薄朱替他背了锅,这次有魏琨及时制止,他才逃了一劫。 只是想到先前掖庭内卫士传来的消息,说伏嫽派人潜入掖庭刺杀齐王,之前梁萦联手廷尉将齐王打入了掖庭,论亲缘,梁萦是伏嫽的姑外祖母,当初先帝在时,伏叔牙一心阻挠他当太子,现今朝堂上梁萦独大,伏家绝不可能向他,是以他才信了伏嫽是梁萦的人。 只是听过桓荣的话以后,戾帝生出犹疑来,遂密召卫士,问清传话人原来是薄曼女。 戾帝命许寿去了趟掖庭,让其悄悄将薄曼女带来,他要亲自问话。 许寿带了几名亲信摸黑去的掖庭。 许寿没有立刻带走薄曼女,在梁献卓的弄堂内讨了杯茶喝。 薄曼女战战兢兢的坐在一旁,苏让代替她坐在茶案前煮茶。 “如今陛下很不好过,满朝的大臣,多数倒向长公主,唯有魏都尉尚受陛下信赖,之前那桓荣又在陛下面前道出是齐国游侠受人雇佣,先去刺杀的伏家小女君,那位小女君只不过是急中生智,花重金让游侠反杀雇主,她连是谁杀她的都不知,现在闹到陛下跟前,这事原是薄女公子递话给陛下的,现在躲不过陛下的盘问,即便是仆有心想保,陛下也不会听的。” 梁献卓放下茶盏,侧过脸冷声道,“孤几时让你去给陛下传话的?你忘了孤的嘱咐?” 薄曼女也没想到这当中出了岔子,梁献卓是与她说过,不要杀伏嫽,但她已经感觉到梁献卓对伏嫽有了兴趣,她见过伏嫽,伏嫽貌美而体态婀娜,分明才十几岁的年纪,却已显美人风情,与之相比,她自惭形愧。 她怕梁献卓见到伏嫽,怕梁献卓会爱上伏嫽,所以她才剑走偏锋,背着梁献卓让卫士传话给戾帝,只为让戾帝对伏嫽生疑,从而借戾帝的手除掉伏嫽。 可现在显然是棋差一招,不仅没让戾帝对伏嫽动杀心,反倒把梁献卓身在掖庭,却能派人去刺杀伏嫽的事给捅了出来。 伏嫽心思缜密,手段毒辣。 诚如梁献卓所言,她不是她的对手。 薄曼女哽咽道,“那伏氏数度陷害表哥,表哥大度,我却担心她会继续使阴谋诡计,姑母走后,我的身边只有表哥一个亲人……” 薄曼女确实有装委屈的成分在,但她说的也是实情,年前原氏流放途中惨遭游侠截杀,这事根本不是薄家和梁献卓做的,但是屎盆子就是扣在了他们头上,若不是薄朱一力担下,他们可能早就死了,薄氏族人自没入掖庭之后,屡遭欺辱虐打,薄曼女的父亲薄祯深谋远虑,在被抓之前告诫她,无论身在何处,都要陪在梁献卓身边,只要有薄朱在,他们就有翻盘的那天,是以即使入了掖庭,她也依然跟着梁献卓。 梁献卓倏地闭眼,眉心紧皱。 薄曼女兀自垂泪,形容楚楚可怜。 许寿瞧出梁献卓是无法了,这种境况,就是梁献卓自己都有可能遭到戾帝猜疑,戾帝先时感念薄朱身死替罪,也是想待梁献卓如一母兄弟,现在薄曼女捅了篓子出来,差点坏了好事,戾帝如火烧屁股,怒急了,说不定就不顾念什么兄弟情了。 许寿想了想,说道,“大王不必过于心忧,仆自有办法让陛下消除对大王的疑虑,只是薄女公子得走这一遭,仆自也能保女公子无恙。” 梁献卓忙站起来,用大礼拜谢他。 许寿连忙起身回礼,随即也感慨说着,薄朱在世时,对他多有照拂,他也不忍看着薄朱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出事。 薄曼女当下心松,深知许寿是薄朱留给梁献卓的一条重要门路,许寿是皇帝的中常侍,比皇帝宠幸的朝臣妃嫔还要亲近,皇帝可能会不信其他人,但是对这位贴身服侍的内侍,定是百般信赖。 许寿喝了那杯茶水,递了眼色给梁献卓,梁献卓令诸人在外等候。 许寿道,“陛下膝下已无子嗣,后宫将不再有皇子降生,往后与陛下最亲的就是大王,还望大王多多保重,韬光养晦,以待来日一飞冲天。” 梁献卓眉一挑,明白他的意思。 嫁宿敌(重生) 第47节 许寿说完便不在掖庭逗留,告辞带薄曼女离开弄堂。 出了掖庭,许寿先停驻在附近的一座亭台前,冲薄曼女浅笑。 薄曼女知是有话嘱托,好在戾帝面前有交代。 “ 这破解之法就看女公子舍不舍得出脸面,”许寿道。 薄曼女指节揪紧,落到这地步,还在乎什么脸面,先活下来才是紧要,她咬牙点头。 许寿道,“只要女公子去陛下面前,将派人去刺杀伏嫽这件事担下来,陛下必不会疑心是齐王所为。” 薄曼女大惊失色,原来他所说的有办法,就是把她推出去,保梁献卓无事,她是喜爱梁献卓,可、可要她豁出命来,她还是胆怯。 许寿看穿她的心思,笑道,“女公子不必惊慌,仆还没说完。” “女公子担下了事情,再跟陛下哭诉不得已,只消说是女公子惧怕齐王会钟爱伏家小女君,所以生出嫉妒心,才会起了歹意,那就是女娘间的仇怨,陛下不会因这点小事就杀了女公子。” 薄曼女想摇头拒绝,可是许寿那双眼就像能看透她的内心,这就是她真实的想法,她在许寿面前犹如剖开了心扉,根本无从躲避。 许寿侍奉过两代君王,宫里的女人何其多,他见过太多像薄曼女这样因为嫉妒心而害人的妃嫔,若梁献卓已经是坐稳位置、有实权的诸侯王,甚至是皇帝,薄曼女这种女人当然可以不在意,但梁献卓现在自顾不暇,薄曼女不仅不能给他助力,还要拖他的后腿。 假使她不是薄氏女,只是普通的女娘,许寿绝不会让她活命。 薄曼女尽管不情愿,可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下来。 许寿便带着薄曼女去了温室殿见戾帝。 当初薄朱被强留在宫里,薄曼女一直陪在左右,戾帝也见过两回,后来戾帝对外宣称纳了她为美人,薄朱被送回齐国,原该相安无事,可她不知怎得落到梁萦手里,薄朱因此差点被指认出来。 如今又牵扯到伏嫽这件事当中。 戾帝只觉得薄曼女十分多事,见着了也甚不耐烦,要不是看在死去薄朱的份上,他很是想叫人先打一顿再问话。 薄曼女跪在戾帝面前,将所有过错承担下来,声泪俱下的诉说着自己的苦楚,怨怪自己不得梁献卓真心,梁献卓曾求娶过伏嫽,她一直耿耿于怀,最后嫉妒的无法自拔,才会兵行险着,派了游侠去刺杀伏嫽,不料伏嫽机警,竟收买了游侠回头刺杀梁献卓,害的梁献卓受伤。 戾帝越听越觉得她烦,最后虽没治罪命,也掌掴了十数下耳光,责令其不得再没事找事,牵连齐王,若再有下次,便直接打死。 薄曼女捂着一张被打肿的俏脸回了掖庭,又在梁献卓面前哭诉了一番,这事才算彻底作罢。 -- 宫中发生了什么,伏嫽这里不知晓,只是她这两日发觉,桓荣好像有意疏远她,素日呆在书房里,只有要进宫时,才会找她陪同。 伏嫽纳闷之余,跟魏琨分析了一阵,不管她怎么分析,魏琨都但笑不语,伏嫽便知魏琨必知缘由,央了他几回,他也不吭声,想着他知情,必是算不得极重要的,否则也不会不告诉她以作防备,遂也不再为这事烦忧。 一转眼便到了二月初,魏琨在公主府也当了有一个月的驺仆射,从黄山宫回来之后,梁萦就似不再打魏琨的主意,除了出行需要叫魏琨赶驾车马,其他时候都不会再差遣他。 魏琨先前奔波于公主府,到现在已是到点就下值。 更让伏嫽觉得蹊跷的是,梁萦竟然没再安插人来盯着,这委实不像她梁萦的做派。 伏嫽算算日子,贺都与将闾也已经离开京兆月余,从京兆赶去颍川郡再入梁萦封地颍阴,快马加鞭大约是六七日的路程,贺都离去时坐的是牛车,途中若不换马车,牛车行的慢,约莫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这样算下来,贺都他们在颍阴至多才二十来日,这途中就耗了不少时日,他们还要花时间去查梁萦的罪证,怎么着也得月中或月底才能赶回京兆了。 二月初正是春耕开始的时候,朝廷十分重视春耕,每年这时节都需安排祭祀天地。 今年祭天仪式设在宫中柏梁台,戾帝登台祭天,臣仆皆瞻仰。 伏嫽陪同桓荣跟在皇后翟妙左右,依照礼法,帝后应该一齐祭拜,只是今日翟妙身体不适,不能登高台,就只能戾帝一人上去了。 等祭祀结束,翟妙便脸色苍白的先回了椒房殿,伏嫽、桓荣候在殿外,看着几位侍医进去为翟妙诊治。 伏嫽有意看过那几位侍医,竟都是生面孔,不见先前那个年轻的侍医。 温室殿那边来人询问翟妙身体状况,桓荣自告奋勇去给戾帝回话,只留了伏嫽一人尴尬的候在椒房殿外。 宫婢直接在殿外起甑熬制汤药,伏嫽心想,竟是突发了急症吗?可闻着那药味,她觉得再熟悉不过。 这是保胎药! 第35章 保胎药的味道,伏嫽很熟悉。 上辈子伏嫽与梁献卓成婚后的几年,一直未见孕事,那几年伏嫽京兆、齐国来回奔波,她自小身体就弱,那几年穷尽心力,身体的底子比出阁前还差,想要怀上子嗣,实在太难。 后来在侍医的调养下,她总算如愿,侍医说她胎像不稳,为了稳住这胎,她日日喝着保胎药,即便面对薄曼女明里暗里的刺激挑衅,她也是百般忍耐,绝不让自己动气。 可是将将两个月,孩子就被她打掉了。 伏嫽失神片刻,再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在不停的发抖,眼中也蓄了泪,所幸这些宫婢侍医都在忙,无人看出她失态,她竭力恢复平静,匆忙将眼泪逼回去。 殿内催促着快点将药端进去。 蹲在甑边熬药的宫婢一面应话,一面急得满头冒汗,搬来的柴不够烧,那药还没熬开。 伏嫽凑近,细细柔柔道,“我看姊姊忙不过来,若不嫌我粗笨,我替姊姊来看着甑罢。” 那宫婢很谨慎,没放手让她盯着,只是托她出院子叫了个寺人近来,让寺人搬了柴来,不一会汤药熬好,宫婢赶忙送进殿内。 伏嫽远远的立在屋檐下,直到宫婢出来,都不曾靠近甑。 那宫婢见她孤零零站在殿外,神情略有些不知所措,便将她引去了偏殿,奉上热茶小食,嘱咐她可以在此歇息,等魏琨来接她。 伏嫽连声道谢,眼见她离去,才徐徐挪到窗前,偏殿外有两个宫人随侍,观她们身上的宫服,是低阶宫人,没有上面的吩咐,不得入椒房殿内。 伏嫽唤其中一人进来,给了她两颗绛枣,让她帮自己剥胡桃,似无意般的问话。 “几次来椒房殿,总见到一位年轻的上工来为皇后殿下诊脉,想是医术高超,才能得皇后殿下看重,这回皇后殿下身体不好,怎不见这位上工来医治?” 宫人道,“伏女君说的是韦明吧,他早被处死了。” 伏嫽愣住,转而问缘由。 “这人手脚不干净,顺走了皇后殿下的玳瑁璧,想偷卖出宫,结果被抓了。” 宫人将剥好的胡桃装进盘中,放到她手边,便兀自出去了。 伏嫽略有些沉思,这个由头好像挑不出错,可一个民间铃医,得皇后提拔,一跃成了宫里的侍医,这样的机遇,普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遇到,在宫里侍奉贵人,总能得一些赏赐,却为了区区玳瑁璧葬送性命和前程。 怎么想怎么蠢。 伏嫽在偏殿没待多久,魏琨便过来接她。 两人走出偏殿时,那几名侍医也刚从内殿出来,个个面色惶惶,匆匆离去。 伏嫽心中忽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竟就呆愣住了,还是魏琨握着她的手腕,将人半带出了椒房殿。 临出宫前,伏嫽问魏琨要不要等桓荣。 魏琨还未回她。 伏嫽又说不等了,她真是犯糊涂,桓荣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可能轻易出宫,眼下定是要将戾帝哄服帖了,还不知何时会回来。 他们坐上马车,先回去了。 至家中,趁着桓荣冯氏不在,伏嫽 和魏琨关起门说话。 “皇后应当有孕了。” 即使在房中,伏嫽也怕声音太大被外面听见,刻意压低了嗓声。 魏琨目有异色,“如何得知?” 伏嫽道,“我看见宫婢送保胎药进去,皇后这胎定不稳。” 魏琨表情冷静,“女公子怎么知道那是保胎药?” 伏嫽一下噎住。 是了,这世她跟魏琨是假夫妻,除去夫妻名分,她还只是未经人事的女娘,安胎药这种东西不该是她知道的。 “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反过来盘问我?” 伏嫽气性上来,这几日她对魏琨很不满意,只觉得他越来越没有把她当成女公子来敬重。 “大姊姊学医,我知道安胎药有什么稀奇?还是你以为,我也服用过安胎药?”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她几乎算是魏琨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几斤几两旁人不知,魏琨却很清楚。 魏琨笑道,“我并没说什么,女公子看起来很急,就算真用过又如何?” 这笑起了些许促狭。 伏嫽脸涨红,他那表情就知他想的下流,戾帝喜好什么样的女人,他估摸着也是有样学样,其实喜爱妇人也不算什么恶习,时下常有妇人改嫁,育过子嗣的女人有时相比未婚女娘,更受欢迎,这样的妇人意味着身体康健,更能为家族开枝散叶。 只是魏琨平日装的人模狗样,现在关起门也不装了,伏嫽真想呸他一口。 是时长孺敲响了门。 魏琨开门出来,只瞧是许寿来了,许寿一脸焦急,催着他赶紧进宫。 魏琨便随他走了。 伏嫽心知宫里定有事,她该说的也说过了,戾帝再无子嗣的可能,翟妙要是当下有孕,肯定不是戾帝的,那个突然被处死的韦明,就成了疑点。 伏嫽不知道魏琨会不会跟戾帝说这事,戾帝还蒙在鼓里,宫里竟然至今都没有侍医提醒他,原先她只当是薄朱从中作梗,可薄朱死了,翟妙怀孕,那定是梁萦的手笔了。 前世梁萦是联合广陵王谋逆废帝,这一世伏嫽指出翟妙的病症,翟妙病愈后入宫,不仅没死在宫里,反倒斗败了薄朱,梁萦大约是打着让翟妙的孩子继任皇位的想法,戾帝已成弃子,梁萦使尽办法毁他名声,就是在为废他做准备了。 若戾帝听进话,当下魏琨将所有事禀报给戾帝,也不用再忧心怎么除去梁萦了,皇后私通是大罪,顷刻就能将其一网打尽。 可就怕戾帝听不进去,戾帝什么德性人尽皆知,好赖话他未必分得清,魏琨真要说出他已绝嗣,他定暴怒,先掉头的恐怕是魏琨,这等丑事,戾帝岂能任由外人知晓。 伏嫽心有戚戚,以魏琨的性格,应该会烂在肚子里,遇上这么个性情乖戾的君王,还是要向窦相国学学,明哲保身更重要。 黄昏时,桓荣和冯氏从宫里回来了,冯氏指使长孺、阿稚去厨下张罗吃喝用水,桓荣进房换了身衣裳,出来时瞅见伏嫽蹲在花圃前浇水,凑了过去。 瞬间有股腻人的香气飘入伏嫽的鼻息。 伏嫽有些嫌呛鼻子,只不能表露,侧过脸看她,神态多了一丝媚态,周身焕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慵懒,伏嫽只看这一眼,便快速转过头,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 “出芽了,”桓荣笑道。 伏嫽嗯一声,想着浇完水就赶紧回去,她和桓荣实在没话说,每次和桓荣呆在一处,总是不自在。 桓荣没有靠近她,只是发愁道,“我刚从宫里出来,柏梁台走水了。” 伏嫽惊讶道,“柏梁台怎么会走水呢?” 嫁宿敌(重生) 第48节 宫中有许多宫室都是木头建成的,各宫用火极为小心,柏梁台位于未央宫中,往来宫仆不绝,今日戾帝才登台祭祀,这么多人盯着,怎么还会起火? “底下都传,陛下继位这一年,未曾于政绩有建树,相反大修宫室,肆意敛财,惹怒了上天,这才引得大火,”桓荣轻道。 伏嫽眉头一跳,戾帝祭祀上苍,求得是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可引来的却是火烧柏梁台,时下多信谶纬,信谶纬的人不会相信这火是人为而起,他们只会觉得是戾帝不得天意,上天降下大火来示警。 梁萦这招可真狠,打在了戾帝的七寸上,难怪戾帝急得召魏琨进宫,此刻怕是已六神无主了。 “陛下孝敬先太后,所以想为其建陵园,陛下钟爱逝去的薄美人,才会想为她修雎鸠宫,这只能说明陛下重情,只是陛下做了皇帝,便不能随心所欲,”桓荣叹息道。 她仿佛很为戾帝抱不平。 这歪理邪说,伏嫽若不是知晓戾帝荒淫禀性,差点就被她给说服了,这一年来,戾帝干过的恶事,桩桩件件,数都数不过来,不是一句重情就能洗脱罪名的,况且说一个帝王重情,着实可笑。 戾帝也好,梁萦也罢,无论谁当政,都是一个德性,只是魏琨身处臣下的位置,早早就被戾帝收为走狗,选边站,自然戾帝更趁手。 “来京前,我就听闻伏家是将门世家,可惜……” 后面的话桓荣不用说,伏嫽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就转到她头上了。 桓荣突然又不说了,起身进去盥室。 伏嫽直皱眉,桓荣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从戾帝说到她身上,她和戾帝有什么必然联系么?她可真讨厌这些说话故弄玄虚的人,既然想让她知道,明白说出来就是,还吊人胃口。 伏嫽略感郁闷,浇好了花芽,厨下也送来晡食。 这时桓荣也从盥室出来,两人在食堂内简单就食过后,便各自回屋。 晡食过后,休息半刻钟,伏嫽如常去盥室沐浴。 阿稚刚服侍伏嫽脱掉外衣,冯氏在盥室外叫门,阿稚前去开门。 冯氏还是那副鼻孔朝天的姿态,“桓女娘让奴来给伏女君送香碱。” 她还特意提了句,这可是宫里的香碱。 那意思便是,伏嫽托了桓荣的福,才有资格用到这样珍贵的香碱。 阿稚很不服气,一盒香碱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用就不用了,伏家鼎盛时,什么样的好物没有,就是现下真比不得从前,伏嫽沐浴用物也没差过,宫里的香碱是好,但也不是说就可以随意瞧不起人的。 伏嫽披着衣裳过来,接过香碱,温软一谢。 冯氏便趾高气扬的走了。 阿稚关上门,懊恼道,“宫里出来的,就能这么瞧不起人吗!” 伏嫽笑道,“宫里出来的,确实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你莫忘了我们现在是落魄士族,不如人家风光了,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被白眼两下,就能得到一盒宫中香碱,甚划算了。” 阿稚撅了撅嘴巴,好像伏嫽说的也挺有道理,只是伏嫽以前不这样,从来都受不得气,如今也能坦然笑之。 “女君今下真有大家风范了!” 这是伏嫽极自傲的地方,时时刻刻要端着架子,时时刻刻要注意体统礼节,要把那些规矩悉数刻在骨子里,从而有了所谓的大家风范,和魏琨成婚后,她已经想开了,它们不能让她更好,它们只会将她束缚住。 她要礼法体统为她所用,而不是她成为礼法体统的奴隶。 伏嫽夸她嘴甜,便脱衣入浴盆,阿稚做事很麻利,替伏嫽清洗身体,再洗了头发,那盒香碱只用了小半,就妥善的收起来了。 伏嫽出浴后,也不知是不是泡在水里太久,总有些头晕,被阿稚扶回房中。 阿稚掩好门便去睡了。 伏嫽卧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头晕一直不见好,勉强抬手抚额,有些烫,恐怕是沐浴时受了凉,这会儿起了热病。 房门吱呀一声,她微张眼眸,分辨不出人,但她还是细细叫了声阿郎。 门口是桓荣。 床榻上的女娘眯着眼在唤阿郎,桓荣立在门边,一时未动,定定的凝视着人,伏嫽委实生的太姣艳了,这个年岁的女娘尚有 些青涩,可此时高热下,她脸颊潮红,那眉眼里恰到好处的媚态,也弥补了这一点不足,那张美人脸从乌缎似的湿发里抬起来,着实动人心魄。 桓荣没进屋,透过门缝,关切问道,“妹妹怎么瞧着不好,是病了么?” 伏嫽听到桓荣声音,人趴了回去,摇头说自己没事,只是梦魇惊醒,让她回去歇息。 桓荣应好,片刻好像人真走了。 伏嫽松一口气,趴回去,迷迷糊糊中期盼着魏琨能快点回来,她现下生病了,家中只有长孺和阿稚,这么晚,也请不来铃医为她看病,只能熬着。 至上夜,案桌上的灯油耗尽,屋里一暗。 这时屋门再度打开,桓荣隔着门唤了声妹妹,里面没声音,过片刻,冯氏举着灯先入了房门,桓荣近到床前,伏嫽已是不太清醒的半昏睡状态。 桓荣急忙对冯氏道,“伏家妹妹恐病了,劳烦冯媪去寻个侍医来。” 这个时辰,侍医们早都下值了,冯氏得多跑一些路,去人家中请才行,桓荣将来要入宫,便是宫里的贵人,冯氏很有眼色,自是听从她的吩咐,出去请侍医。 冯氏一走,桓荣便悄悄打量这间房屋,外面看窄小普通,可里面的陈设却甚讲究,橱柜家具皆齐全,还有女娘梳妆用的镜台,那座镜台上面摆放着一色胭脂水粉,妆奁内还有许多样式精巧的金玉饰物,原来伏嫽平日装扮朴素皆是假象。 桓荣送的香碱盒就放在墙角陶柜上的籝笥里,打开看了看,只用一小半,便从袖子里摸出一盒一模一样的香碱,剜去一小半,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了。 桓荣还待查看那几只陶柜,屋外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她转到床畔坐倒,就势摸到伏嫽滚烫的额头上,手指抚去她额上沁出的汗,摩挲之余,可以感受到她的肌肤甚是幽香软嫩,这是极上品的美人,放在哪里,都该被人争抢。 阿稚推门进来,桓荣的手正停在伏嫽颈边,都快没进衣襟。 桓荣很从容的收回手,对阿稚道,“伏妹妹身上很热,看这情形是热病,我已经叫冯媪去请侍医了,你快叫长孺起来烧水,伏妹妹出了一身的汗,得擦洗换衣才行。” 阿稚先前听过伏嫽的交代,知道要对桓荣保持警惕,正犹豫着。 桓荣笑道,“我和伏妹妹都是女娘,你这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稚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她快跑去叫了长孺,随后又快跑回来,进屋见桓荣只是坐在床畔前为伏嫽擦汗,并没别的举动。 “伏妹妹这身衣服都汗湿了,你快过来扶一把,先换下这衣裳,以免邪寒入体,她更遭罪。” 阿稚哎了声,赶紧凑过去,正要扶伏嫽。 桓荣起身道,“伏妹妹的衣物放在哪个柜子里,我去找。” 那几只陶柜装了伏嫽的嫁妆,阿稚忙道,“还是桓女娘扶一下我们女君,这翻找衣物的杂事我来做就好,不敢麻烦桓女娘。” 桓荣目光闪烁,答应了。 阿稚便到陶柜前飞快拿出衣裳,抱着衣物过来,只见桓荣已经把伏嫽搂到怀里,解下她腰间的绦带,拉开衣襟,女娘柔软雪白的身体一点点从衣袍里被剥出来,最先露出的是单薄的削肩。 就像桓荣说的,明明都是女娘,可阿稚莫名感到心提到嗓子眼里,一时犹豫要不要阻止。 房门骤然砰的一声打开,两人抬眼看去,只瞧魏琨已疾步进来,他喘着气,鬓发眉眼都染了一层薄霜,应是策马疾驰飞奔回来的。 桓荣一滞。 魏琨从她怀里抱走了伏嫽。 “既然魏都尉回来了,那我就不操心这事了,”桓荣丢下这句话,一溜烟就跑了。 阿稚观察魏琨的脸色,度其此刻心情应是不佳。 “女君夜里病了,是桓女娘先发现的,”阿稚小声解释道,顺便再说了冯氏已经去请侍医。 魏琨不欲多话,让她出去。 阿稚挠挠头,“女君若知道是主君给她换衣裳,会生气的。” 她说完这句话,发觉魏琨的脸色越发难看,又嘟哝几句,她全是听伏嫽的交代,伏嫽就是不喜欢和他亲近,他们原先还分房睡的。 魏琨阴沉着脸,道,“你怎么不听她的话,让桓荣进房?” 阿稚耷拉着脑袋,解释说她听见动静就赶紧起来,可桓荣都已经进屋了,况且桓荣只是瞧伏嫽病了,才进来看看,并没有过什么不好的举动。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自知理亏,低着头退到屋外,临出去还贴心的掩好门,过片刻再端着烧好的热水进来,就见魏琨在给伏嫽脱衣服,从外穿的衣袍,到里面的饱腹和胫衣,悉数脱了下来。 粗粝修长的手掌托扶着软雪似的细腰肢,女娘白生生的身子趴卧在青年的胸膛上,丰盈艳脯微压出了颤颤。 阿稚只瞧了一眼,许是错觉,魏琨那张冷脸好似温柔了许多,在给伏嫽脱衣时,他的手指好像还抖了几抖。 阿稚赶忙放下热水,把脑袋里的胡思乱想都清出去,面红耳赤的退走。 将近三更天,冯氏才把侍医请来。 侍医原当是给桓荣看病,未料要治的伏嫽,在路上就得了冯氏的嘱咐,随意开了副治风寒的药应付。 阿稚煎好药送进去,还是魏琨喂的药,喂完药没多久,伏嫽就睁眼了。 阿稚还在惊叹不愧是宫里的侍医,开出来的药实在奇效。 伏嫽身上还在微微发烫,张开的眼眸里目光涣散,显然还没有彻底清醒。 魏琨忽问伏嫽夜间服用过什么。 阿稚想了想,把晡食吃过什么跟魏琨说了一遍,再将沐浴时,冯氏趾高气扬送香碱的事情一说。 魏琨皱着眉头要香碱,阿稚赶紧从籝笥中拿来香碱盒。 魏琨打开一嗅,嗅不出什么,让阿稚拿去问侍医。 侍医虽不耐烦,还是替他们看了香碱,随即说这只是正常的香碱,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阿稚便将侍医送走,转回头报与魏琨,魏琨拧眉不语。 桓荣趁他不在,进了主卧,阿稚来之前的那段时间足够她把一切痕迹抹去。 快要到四更天,阿稚也困了,瞧着没什么事,便去睡了。 月上中天,伏嫽才渐渐意识汇拢,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浑身绵软无力,手脚抬都抬不起来,她最先感到口渴。 魏琨递水到她唇边,她急切的一口喝下去,魏琨再喂,她再喝下去,一连喝了五杯水,才终于解了口渴。 伏嫽躺在床上懒得动,仰头看魏琨立在柜前翻找晚睡的衣服,再去盥室。 过片刻,魏琨洗漱回来。 伏嫽问他,“柏梁台着火的事,你解决了?” 魏琨嗯一声,也没瞒她,“一个中黄门夜间提灯路过那边,不小心跌倒将灯盏打碎,才引致大火。” 那可真够不小心的,刚起火的时候不知道叫人救火,非要等到柏梁台大火,让戾帝受非议。 伏嫽问有没有追查。 魏琨缄默一阵,说那中黄门畏罪自杀了。 当真死无对证。 戾帝又吃一哑巴亏。 伏嫽瞧魏琨神色,估摸他确实没告诉戾帝生不出孩子。 嫁宿敌(重生) 第49节 伏嫽顿了顿,问他,“贺夫子有传信给你吗?” 魏琨摇头,也躺了下来。 已经快三月了,皇后有孕,梁萦背地小动作不断,想也知道在着手废戾帝事宜,当下朝野皆为梁萦马首是瞻,只是差一个废帝的由头。 伏嫽难免忧心起来,别到时候贺都带着梁萦的罪证回京,梁萦已经把戾帝给废了,那时可就前功尽弃了。 如今的年头比不过先两朝,那时皇帝赐虎符给臣下,臣子手持虎符,可以随意调兵遣将,先诛贼寇,再陈述罪行,这便是先斩后奏,到了当朝,魏琨有虎符在手,却不能直接调兵遣将斩杀梁萦,说到底就是戾帝无威信,使得底下人心不齐。 魏琨道,“桓荣进了这间房,女公子还是想想怎么圆谎吧。” 他简单把先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伏嫽霎时头疼,她昏迷前明明看着桓荣走了,怎么还进来了,这一进来,镜台上的珠宝首饰都被桓荣看到,她在外衣着朴素,外人都以为伏家败落,伏叔牙病重,她的那些嫁妆都补贴给了娘家,哪里还有金银首饰装扮,这下给撞破了。 桓荣常入宫,若说到 戾帝面前,就怕戾帝生疑。 伏嫽很是发愁。 魏琨道,“不如杀了桓荣,以绝后患?” 伏嫽没好气道,“杀人容易,但她死在家里,我们如何跟陛下交代?” 桓荣身边还有个冯氏,那是戾帝派来的眼线,这可不是贲容,杀了就杀了,这要是杀了,戾帝是要问责的。 魏琨冷笑,“现在不杀她,难道要等她带你进宫做陛下的妃嫔?” 伏嫽张大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女公子心里清楚,女公子不会以为,她多次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真是纯良心善吧,”魏琨讥诮道。 伏嫽哑口无言,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女娘,前世经历曲折,她最知人心难测,这段时日她总感觉桓荣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桓荣看起来是个好女娘,与人为善,谦和有礼,确实也为她在戾帝面前说尽好话,说不感激是假的。 可是她却对桓荣感激不起来。 桓荣总在她面前夸戾帝,戾帝的昏庸无道,在桓荣眼里是情非得已,下午时,桓荣从说戾帝话锋一转,说到伏家,还有意卖了关子,晚上冯氏就送来宫里的香碱,她还琢磨不透。 魏琨点醒了她,桓荣双管齐下,一面让戾帝对她改观,一面让她向往宫里的富贵生活。 可是桓荣为什么要带她进宫分宠呢? 魏琨回答她,“就是你想的那样,今晚若非我及时归来,女公子只怕要被占尽便宜了。” 伏嫽看了看自己,她晚间穿的寝袍已经换了,连同抱腹一起换了。 “我身上的衣服谁换的?” 魏琨咧起笑,“我换的。” 伏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也不想,举起手打他,奈何她实在没力气,一巴掌软绵绵的打在他脸上,跟撩拨没区别。 她眼睁睁看着魏琨目光凝沉,绔裤支起,当即脸爆红,只骂了句禽兽,手又打过去。 魏琨反手握住那只打人的手,不费力的摁到枕头上,低头吻住那张骂人的粉润檀口,蛮横且无章法的一通舔咬。 伏嫽被亲的无力反抗,红唇香舌皆遭轻薄百遍,等到被他放开,她已然没了骂人的气力,嘴唇湿红微肿,双颊粉透,眼眸里漾着水波,晕乎乎倒在枕头上。 魏琨一口吹灭灯火,倒床就睡。 翌日晨钟响起,魏琨在睡梦中被踢下了床。 阿稚捧着水盆进来,看见魏琨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转到素娟屏风后面去了。 阿稚再瞅瞅床上伏嫽,她背着身侧朝里,眼睫上挂着湿漉漉的泪珠,一颤一颤,眼睑一片青黑,不知昨夜熬到多久才睡。 阿稚放下水盆,原本该叫伏嫽起身梳洗,但她打量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不敢吱声。 魏琨穿好官服,悠悠然走出房门, 伏嫽慢慢坐起身,带着哭腔道,“把他的东西都丢出去。” 伏嫽嘴唇红的过分,有细细的伤口,像是被咬出来的。 阿稚早就习惯了他们夫妻咬来咬去,只是看伏嫽这么生气,阿稚想劝,但不敢劝,听话的抱起魏琨睡得被褥丢到门外。 魏琨回头瞪她,“捡回去。” “女君都被主君欺负哭了,”阿稚为伏嫽抱不平道,说完就把房门给关住。 魏琨抬眼见书房前桓荣冲他微笑。 魏琨也冲她一笑,跨过地上的被褥前去食堂用朝食。 桓荣透过打开的交窗窥见伏嫽恹恹的靠着枕头,是一副难起身的娇态,任由阿稚简单做了梳洗,又躺回去睡下。 在寒食散药效的加持下,这等尤物该有多销魂蚀骨。 昨夜魏琨回房后,想必她在床榻间遭了许多罪,才会连床都下不了。 桓荣很有些心痒,等伏嫽落到她手里,届时定要好生把玩,至于魏琨…… 桓荣跟着进了食堂,魏琨一人坐在食案前大快朵颐,正眼未看她。 桓荣笑道,“魏都尉食欲这么好,想必柏梁台的火救下了。” 魏琨不跟她啰嗦,吃掉胡饼,然后示意她随自己进主卧。 桓荣虽犹疑,还是随他一起进主卧。 魏琨让阿稚出去,阿稚给伏嫽掖好被,便蹑手蹑脚离开。 伏嫽一见他就来了火气,正想让他滚出去,却见着桓荣也在,她再有气也没法发出来。 魏琨开门见山,“小君昨夜非热病,是桓女娘给的那盒香碱所致。” 伏嫽心下五味陈杂,本来还气愤他夜里的下流行径,可现下他却替她找桓荣算账,真让她有气没处发。 桓荣笑道,“香碱是陛下赐的,难道魏都尉怀疑陛下给伏妹妹下毒不成。” “我好心赠妹妹香碱,原来还赠出事来了,”桓荣望向伏嫽说道。 伏嫽不吭声,只咬一下唇,便觉出疼,都是魏琨咬出来的!她剜了一眼魏琨,睡眼惺忪的犹如娇嗔。 桓荣看着她越发温情脉脉。 魏琨一侧身,把伏嫽挡住,自腰间抽出环首刀,杀气毕现。 “不知桓女娘能不能扛住我手中刀。” 桓荣后退了两步,“魏都尉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 魏琨手持刀,目若寒冰,已不再多话。 桓荣便知他真想杀她,已不顾会被戾帝惩处的后果了。 桓荣脖颈发凉,讪道,“魏都尉怎么还急眼了?我确实喜爱伏妹妹的美貌,可受过魏都尉的告诫,我并没碰过伏妹妹,魏都尉大可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终究是要进宫的。” 这可是刀架在脖子上,逼得她说出来。 伏嫽头一回被人说喜爱感到尴尬,男有龙阳,女有对食1,前世在宫里,她是有听说过宫女与宫女为排解寂寞,而结为对食的,那是无奈之举,桓荣这癖好显然与对食不同,她先前还向魏琨示好过,确实如伏嫽所想的那般,男女不忌。 魏琨不语,抬起环首刀。 桓荣吓道,“我与魏都尉保证,绝不会肖想到伏妹妹头上!” 魏琨持刀转了方向,环首刀入鞘,抬下颚道,“你可以出去了。” 伏嫽直皱眉,竟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这不像是魏琨的做派。 桓荣哪敢逗留,匆忙开门出去。 门前杵着阿稚、长孺和冯氏,三人神色各异,阿稚和长孺满脸懵懂,冯氏则是难掩嫌恶。 很明显,桓荣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桓荣此刻才后悔对伏嫽下手,这魏琨着实睚眦必报,行事大胆果决,如果在屋里,她没有被诈出真话,那便是魏琨想要对未来的贵人的行凶,可她被吓住,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喜爱美人在宫外不是过错,但进了宫,宫里那么多美人,都是皇帝的女人,冯氏是皇帝的眼线,她这喜好一旦被皇帝知晓,不说能不能进宫,她的脑袋约莫都难保住了。 桓荣手心里捏着把汗,对冯氏笑道,“我有些话想与冯媪私下说。” 冯氏先前是把桓荣当成宫里的妃嫔敬重,虽说教她规矩,但也尽心尽力服侍,现在得知她有这喜好女人的毛病,顿时换了副嘴脸,鼻孔出气,却不应话。 桓荣赶紧撤下腰间环佩塞冯氏手里,冯氏这才随她回了书房。 伏嫽隔着交 窗张望,书房门关上了,不知道桓荣得花多少银钱来堵这冯氏的口。 伏嫽微微舒出一口气,得空和魏琨对上眼,对方直勾勾的盯着她,确切说是盯着她的嘴巴,经过方才,她是生不出气,但他的眼神太直白。 昨晚便宜没占够,他还想。 伏嫽错开眼,缩进了被里,咬牙切齿道,“癞蛤蟆休想吃天鹅肉。” 蓦地就听见魏琨一声冷笑。 伏嫽还以为他会反唇相讥,他却只笑了那么一声,就出屋了。 屋里安静下来,伏嫽就有精力回想昨晚,昨晚魏琨就跟吃了炮仗一般,一点就着,好像再没有忍耐力。 明明中了药,都能忍住。 伏嫽一怔,好像也是中药过后,魏琨在她面前就越来越放肆了,她现在是不是太好说话,才会让他得寸进尺,她必得让他吃了教训! 她招呼阿稚,去把魏琨的被褥捡回来,顺便去厨下取来胡椒粉,在他的被褥里涂了一层胡椒粉。 胡椒辛辣无害,正可对他小施惩戒,看他还敢不敢对她不规矩。 可是这日,魏琨出去后,便一直未归。 伏嫽只能空等在家中,好在桓荣老实不少,魏琨不在家的这几日,她都安分的没有再接近伏嫽,甚至进宫都没再找伏嫽陪同。 伏嫽让阿稚出去打听过,猜是梁萦又差使了魏琨,梁萦这几日出行频繁,魏琨这个驺仆射脱不开身很正常,就是夜里也不回来,倒让伏嫽惊讶。 魏琨这几日不在家中,都是阿稚陪她一起睡的。 二月原该日渐暖和的天气,却反常的冷起来。 这天夜里,忽然下雪,地上屋顶盖了一层薄薄积雪,屋里火墙烧起来,加盖一床被褥,才勉强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寒冷。 伏嫽在睡梦中忽感一阵寒意,下意识叫阿稚,叫了两声,发觉阿稚没应她,才微微张眸,就见魏琨杵在床头,他不知从何处赶回来的,身上的袍服破碎泥污,脸上沾了血迹,颈项上也有伤痕。 伏嫽半支起身,诧异的将他再看一遍,真是他。 “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长公主要杀你?” 嫁宿敌(重生) 第50节 刚苏醒的女娘说话声都极绵软细哑,乌黑水亮的眼瞳看人时犹带睡意,能把人心看酥化了。 魏琨定定注视着她,没说话。 伏嫽心间微涩,知他什么意思,蹙起眉就要骂。 魏琨已伸出手,将她的脸捧住,又凶又狠的亲上去,就像没吃饱饭的饿狼,只差要将她生吞活嚼了。 伏嫽攥着手捶他,呜了两声,腰一软,直接被压进暖褥里,唇舌又遭一番洗劫。 等到外面阿稚小声叫门,魏琨才放开她。 伏嫽捂着被咬红的唇,舌尖阵阵发麻,阿稚捧着吃食进来,她想骂他的话却骂不出,只能看着他坐到案桌前,如饿死鬼投胎般的吞吃着食物,一想到方才他也是如这般对她,她当真羞愤。 魏琨草草用完饭食,等阿稚出去。 伏嫽再忍不了,也顾不得淑女教养,爬起来,当着他的面倒水漱口。 “婚前我们说好的,井水不犯河水,你现在发什么疯!”她气愤道。 “只是女公子一人之言,我从没答应过。” ----------------------- 作者有话说:1对食:其实汉代那个时候对食指的是宫女和宫女,是后面朝代慢慢成了宫女和太监。 第36章 伏嫽知他脸皮厚,可没想到脸皮这么厚,想想成婚前后,确实是她一个人在说,他从来都没应过她,原来他早有主意,现下索性也不掩饰了。 魏琨站到屏风前开始解衣。 伏嫽急忙背过身,心中羞恼不止,“我要绝婚!” 魏琨轻笑,“我都死了,女公子要跟死人绝婚?” 伏嫽怔住,一回头,魏琨已消失在屋内,地上的破衣服被烛火点燃,只有交窗半开,证明他方才确实回来过。 伏嫽有气也找不到人发,脏衣服被烧成灰烬,她拿脚踩了几下,多少出些气,才回想起他说自己死了,明明活着,就是受了点伤。 伏嫽心头一跳,他如果说的是真的,不日就会传来消息,梁萦多次想收服他,数度青睐,没想到竟真舍得杀他,看来近期京兆必不会安宁,属实是风雨欲来了。 -- 翌日晌午,长公主府舍人过来传达了魏琨的死讯。 据舍人所说,魏琨在随梁萦游洛水时,不慎坠河而亡,尸体都没找见,梁萦体贴臣僚,赏下千金用来抚恤伏嫽这个遗孀。 伏嫽装出悲痛欲绝的样子,哽咽着送舍人离去。 不出一日,魏琨已死的消息就到处传开了。 伏嫽趁热打铁,为魏琨办了丧事,与魏家来往的人不多,魏琨也不是好结交朋党的人,最后前来吊唁的也只有寥寥几个魏琨当值时的同僚。 夜间守灵时,大姊姊伏姜偷偷过来,想宽慰伏嫽,结果她比伏嫽哭的还伤心,伏嫽竭力忍住想告诉她的冲动,答应她等过阵子,就携家回舞阳。 送走大姊姊已是月上梢头,魏家没别人了,伏嫽身为主母,还得守灵,若没有桓荣和冯氏在,关起门就能睡大觉,可桓荣和冯氏时刻盯着,她免不得受累,跪在屋里凄凄婉婉的给魏琨守灵。 魏琨进来时,就看她蜷坐在草席上,身着丧服,鬓边戴了朵白色像生花,真是个楚楚可怜的小寡妇。 伏嫽一看见他就没好脸色,哼了一声,自顾爬起来,拍拍腿上不存在的灰尘,叫阿稚进来。 阿稚捧着早备好的食物进屋,悄悄告诉魏琨,说梁萦给了千金。 伏嫽不悦的让阿稚去睡觉。 阿稚便吐吐舌头,带上门去睡了。 伏嫽绕过屏风,把身上的丧服脱掉,隔着屏风道,“我帮着你骗人,那一千金算是你给我的报酬,你别想要回去。” 她说完转身,魏琨就靠在屏风上,眼神直白炽热。 伏嫽不自禁脸颊发烫,又气又恼道,“你太放肆了!” 说罢匆忙避开他,往床上跑,才刚钻进被窝,魏琨就追了上来,还是如先前一般,捧起她的脸狠狠亲了一顿,亲完就放开人,坐到案桌前大快朵颐,吃罢就走。 伏嫽气的捶床,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一连好几晚,他都是这般来去,回回要将伏嫽亲的软倒在床,嘴唇好了又疼,晨起时,桓荣看她红肿破皮的嘴唇,眼神都有些意味不明。 伏嫽脸皮薄,心中尴尬,可又拦不住魏琨对她又亲又咬,总这般是不行的,她的嘴唇要是一直这样,外人要疑心,她新寡不久,就又偷偷有了情郎,到时免不得风言风语,她是不在意旁人的话,可坏她名声断不行。 这天夜里,魏琨摸黑进屋,还如先时一般,上来就要亲人。 伏嫽推搡不开,一咬牙便道,“你坐到地席上去。” 魏琨愣了愣,还是照她的话坐到床前的地席上,床不算高,他坐下来以后,身体还高出床许多。 月辉透过窗纱照进房中,伏嫽大致看清他脸上的轮廓,很年轻俊美的一张脸,如果没跟她成婚,他也可能是别的小女娘心尖尖的郎婿,尽情享受男欢女爱,他说的没错,他没必要为了迁就她而忍耐。 伏嫽掀开被,慢慢爬到床畔,温软的身体倾向他,双手撑到他胸膛上,仰起细长的颈,乌发因这动作滑落,顺着细腰掉到他的手臂上,她轻轻张口,覆住他的唇。 青年骤然身体紧绷,竟有些不知所措。 伏嫽想笑,果然像她猜的那般,他根本没碰过女人,他连怎么亲人都不会,只知道使蛮力。 伏嫽蜻蜓点水般的吻过他。 “我喜欢这样,”她轻声道。 魏琨中药以来,明显就是想跟她做男女之事,她很清楚,这种事一旦开了闸,便再难阻止,她只能牺牲一些,委屈自己试着引导,至少要勒住这匹脱缰的野马。 她 未见魏琨再有冲动,只是干坐在地席上,便怕冷的想躲回被窝。 魏琨突张开手臂揽抱住她,依样画葫芦的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伏嫽最受不了这样温柔的亲吻,不由生出悸动,然而这一下过后,魏琨就故态萌发,噙住粉唇便是胡搅蛮缠。 “我喜欢这样,”魏琨放开她,还她这句话,便起身走了。 伏嫽从眩晕中缓过来,嘴唇疼的直咧咧,回味着魏琨临去时的语气,这厮莫非是在生气? 他到底生什么气。 明明该生气的是她才对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敢情还是她对他不起了? 头一天被他胡乱亲到时,还觉心里难受,为此一宿都睡不着,可偏偏他睡的倒是香,她气不过才踹了他一脚,这人还记仇到现在,原来这几晚夜夜过来咬她,是在伺机报复。 伏嫽憋了一肚子恼火睡下,想着明晚他敢再来,定不许他再碰自己,原本给他备着的胡椒被褥,怎么着也要让他尝尝厉害。 可这晚后,魏琨就再也没回来过,踪迹全无,仿佛他真死了。 只有阿稚跟她说,魏琨临走时,交代她们先回舞阳。 等给魏琨办完丧事,伏嫽便着手回舞阳事宜,在外人看来,伏嫽一个寡妇在京兆无依无靠,回舞阳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给桓荣也说了自己想回娘家的想法。 桓荣如今暂居魏家,魏家主君一死,伏嫽再回娘家,她便只有进宫了,宫里多寂寥,哪有在宫外有美人相伴的好,虽然看着吃不着,但瞧一眼也舒心。 魏琨死后,桓荣想带伏嫽进宫的心思又活泛了,知情的只有冯氏,冯氏也被她收买了等宫里的事情尘埃落定,伏嫽娇弱胆小,即便不愿进宫,她也能强行带进宫里,现下得先将人留在京里。 桓荣得空便会劝伏嫽想开些,舞阳终归只是小地方,哪比得上京兆富贵,伏嫽长在京里,入了舞阳,一定适应不了。 但伏嫽还是坚持要归家,只打算留下长孺看着这间小宅院。 伏嫽离京的前一日,桓荣进了宫。 到夜半,桓荣方归,她带回了一个小黄门。 彼时伏嫽在屋里收行李,她是真想回舞阳,梁萦杀魏琨,意味着风雨欲来,魏琨将计就计假死,自是有了应对,她现下回舞阳避难,事发便不会拖累魏琨。 前世就是因她之故,魏琨才会受桎梏,她与魏琨彼此看不顺眼,但这不能妨碍魏琨举事,说到底,她与魏琨有着共同的目的。 他胜了,便是她胜了。 伏嫽和阿稚才刚将衣物收进包裹,桓荣敲门说要进来。 伏嫽便叫阿稚去开门,正眼见门口的戾帝穿着一身小黄门的衣服,急慌慌冲了进来。 阿稚不认识戾帝,想拦人。 伏嫽忙拉住她下拜,口呼陛下。 桓荣往周遭看了看,示意阿稚起来关门窗,阿稚关好门窗便被她打发出去。 屋里只剩了伏嫽、戾帝、桓荣。 戾帝冲伏嫽问道,“虎符呢!” 伏嫽一惊,眼飘向桓荣,桓荣神态自若,看不出什么问题,她实在震惊,这才不到一个月,戾帝已经对桓荣这般不设防,桓荣是鲁国人,可翟妙也是鲁国人,戾帝就不怕她是双面细作吗? 伏嫽慌张回话道,“臣、臣妇不知……” 戾帝焦急起来,“你怎么会不知道,朕赐了虎符给魏琨,他难道没跟你说过?” 伏嫽面露怯惧,不停的给他打眼色,“阿郎同臣妇说,已经归还陛下虎符了,陛下是不是忘记放在何处了?” 奈何戾帝根本看不懂她的眼色,还是一个劲的叫唤。 “他何时还朕虎符了?朕对他委以重任,指望他能替朕剿除姑母党众,结果他还没做出什么功绩,就先被姑母给杀了,这个没用的废物!朕真是看走了眼,他死不足惜,但是朕的虎符他必须还来!” 皇帝太蠢,当臣子的委实会憋闷,根本听不懂人话,这要不是皇帝,伏嫽真会忍不了,上去暴揍一顿,她阿翁当初就是太明智,一眼就看出戾帝不中用,先帝有那么多儿子,偏偏挑了这么个不长脑子的。 “阿郎……阿郎……已经去了,”伏嫽委委屈屈道。 戾帝现在急着要虎符,她这般说,便只当她说的是魏琨死了,心里便越急。 “朕不管!还朕虎符!否则朕下诏灭你全族!” 伏嫽整个人都僵硬了,蠢货实在点不通,这狗皇帝说得出做得到,拿不到虎符,他真可能要诛杀伏家来泄愤。 她现下都有了弑君的想法,也只有仅剩的理智让她继续维持着哭像。 桓荣瞧她害怕的要哭出来,上前圆场,“陛下不必太心急,魏都尉对陛下忠心,自不会把真话告知伏妹妹,妾想,他定是将虎符藏匿了起来。” 戾帝直道对,便冲向角落的陶柜,将其一个个打开,里面只有些衣物和日常用物。 桓荣目有异色,前次来这间房,镜台上都是珠玉首饰,便以为那陶柜里总有些财物,还当是伏嫽对外蛰伏,故意做出穷困潦倒的窘境,原来竟是自己错想了,伏嫽毕竟是昔日贵族女娘,魏琨还是奉车都尉,有几只金玉饰物也说的过去。 伏嫽端的是四平八稳,她原就想回舞阳,奈何几只陶柜里的嫁妆太多。 嫁宿敌(重生) 第51节 京兆是天子脚下,治安相比其他的地方郡国要好很多,出了京兆,她一个女娘上路,带这么多金玉贵物容易招贼寇,思前想去,还是决定不带这些嫁妆,和阿稚两人费了三五天的力气,在床底下挖出一个大坑,用绸布包裹着嫁妆埋进去,上面掩好旧土,铺上一张布满灰尘的簟席,陶柜还摆在角落里,即使有人移开了床,也不会想到底下埋藏着宝物。 这下正巧,撞上戾帝来发疯,把这间屋子四处都翻遍了,床底下都没放过,也没找到他想要的虎符。 戾帝宛若灶上蚂蚁,急得团团转,现下没了虎符,他再没有跟梁萦抗衡的底气,梁萦眼看着一日比一□□得紧,或许再过不久,他这个皇帝就要坐到头了。 戾帝突然对伏嫽说道,“你告诉朕,虎符在何处?只要你说了,朕既往不咎,还会赏赐万金。” 伏嫽小声回他,“阿郎确实没有告诉过臣妇,不过若陛下肯给臣妇几日,臣妇没准能想出来阿郎可能藏虎符的地方。” 戾帝道了声好,答应给她十日,若十日她想不出来,便会将她处死。 伏嫽想离京回舞阳的计划,也因戾帝这次到来而不能行,每日都要随桓荣入宫,接受戾帝的盘问,连魏家的祖坟都被盘查了一遍,差点就刨开魏琨养父魏平的墓来找虎符,还好他怕被梁萦察觉,才罢休。 伏嫽每日进出宫门,都能看见侍医往椒房殿去,桓荣与她说起过,翟妙近来病情严重不少,侍医日夜研制病药,但好像效用也没多大。 侍医们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沉重,这预示着翟妙怀的这胎很不稳,会有随时流掉的可能,梁萦应该等不急了,必会加紧动作。 一连四五日的盘问,戾帝都得不到虎符的下落,眼看着他的耐心要用尽。 伏嫽心下也怕戾帝狗急跳墙,真会杀她,魏琨有两块虎符,戾帝给了一块,他自己就有一块,当初是藏在书房书架后的墙里,后面担心被奴隶贲容发现偷走,魏琨便随身携带,贲容死后,伏嫽再没在魏琨身上见到那块虎符,伏嫽猜测,是又藏回了原处。 虎符重要,但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伏嫽将心一横,赌一把她跟魏琨的默契。 夜间戾帝急不可耐的冲进了书房,在伏嫽的指示下,砸开了书架后面的墙,那里面还是空的,虎符裹着绸布放在其中,戾帝双手捧着失而复得的虎符,喜极而泣。 桓荣在一旁不停的宽慰。 伏嫽冷眼旁观,戾帝是急疯了,根本没注意那不是他赐给魏琨的虎符,那枚虎符有裂纹,是先太子的。 伏嫽赌对了。 戾帝得了虎符以后,便匆匆离去。 伏嫽危机解除以后,赶着二月底,准备离京。 戾帝拿回虎符之后,心情畅快,便携后宫女眷去往玉床山玩乐,桓荣自是陪同。 那几日桓荣常不在魏家,伏嫽便以为桓荣不会再回来,入宫做她的皇帝宠妃去了。 赶着二月底,伏嫽在下午时带上行李,做男装打扮,和阿稚坐上牛车离家。 牛车连闾巷都没出的去,就被桓荣带人堵在巷子里。 桓荣走到牛车前,将挡在伏嫽身前的阿稚推开。 “妹妹随我进宫一趟罢,”她笑道。 她不给伏嫽任何说话的机会,握住伏嫽的胳膊使力把她强扶下马车。 伏嫽也不是第一次觉得她手劲大了,女娘手劲大不是 什么稀奇的事情,但她还会骑马,平日里看着温婉亲人的女娘,此刻竟有了气势。 伏嫽知道挣不过她,也不想做没用的挣扎了,回头看向阿稚,阿稚还想上前救她,她摇了摇头,示意阿稚回去。 阿稚纵惧怕,也听话的没有再追上来。 桓荣拽着伏嫽到轺车跟前,上手要抱她上轺车。 伏嫽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推开她,自己爬上了轺车。 桓荣噙着笑,看她避自己如虎,倒也没强抱她,两人一起坐上轺车,疾驰进到宫中。 轺车在御道上都没停下,一直到了椒房殿,皇后身边的大长秋带她们进去。 伏嫽一路都能闻到药味,但已看不见侍医的身影。 大长秋没带她们进内殿,而是先领去了庑殿,桓荣留在庑殿看着伏嫽。 伏嫽捏着一手心的冷汗,“你是皇后殿下的人。” 她说的很肯定,事到如今,她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傻了。 桓荣道,“我也算不得是谁的人,谁有能耐我便帮谁。” 伏嫽抿紧唇,问道,“陛下呢?” 桓荣笑起来,“再过不久,陛下便不再是陛下了,妹妹聪明些,该知道谁才是贵主。” “阿郎已死,我只是一介妇人,你抓我来宫里做什么?”伏嫽做怯状问道。 桓荣叹息,“妹妹娇弱,我也舍不得抓妹妹,但妹妹总是不听话乱跑,况且皇后殿下有令,要将妹妹扣在宫里。” 伏嫽露出不解的神色,“扣我做什么?” 桓荣很坦白,“魏都尉坠入洛水后,长公主派人下水寻找过,没找到他的尸体,为防生变,只能委屈妹妹了。” 梁萦最是狂妄,不可能这样细心,应是翟妙不放心,才将她扣下,只要魏琨还活着,她就是可以牵制魏琨的软肋。 伏嫽生出些许忐忑,已经进了宫,她想跑是跑不掉的,不若老实呆着,伺机而动。 桓荣看她像是吓傻了,宽慰她道,“皇后殿下向我承诺,不会伤妹妹。” 皇后确实承诺不会伤伏嫽,只要事成,伏嫽没什么用处了,自然就归她。 伏嫽愣愣的点头,无促问她自己是不是只能呆在庑殿。 桓荣想了想,道,“妹妹若嫌无聊,等晚间我带妹妹去宣室殿看热闹。” 皇帝料理政务召见大臣开朝会就是在宣室殿,宣室殿的热闹,只怕是见血的热闹。 在庑殿呆到天黑,桓荣贴心的陪着伏嫽用晡食,膳食很可口,但伏嫽有些食难下咽。 桓荣半带着调笑道,“妹妹还是吃些的好,不然等去了宣政殿,我怕你几日都吃不下饭。” 她说的直白,也不隐瞒什么了,毕竟伏嫽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妇人,人都被困在宫里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照着预料中走的。 伏嫽默了默,想着还是吃点的好,吃饱了才有精力想着怎么跑路。 桓荣很耐心的等她吃完,便带她出了庑殿,前往宣政殿,一路上伏嫽都在观察,椒房殿内外都有卫队守卫,寻常时候,宫道上常见宫婢寺人走动,今晚鲜少能看见人影。 待走到宣政殿,宣政殿外也围满了卫队,正门紧闭,她们从旁边的塾门入里。 塾门尽头便是宣政殿内,隔着一层薄纱帷幔,也大致能看清里面。 梁萦背对她们坐着。 进来了许多大臣,个个脸上是懵怔的。 伏嫽在其中仔细辨认,没有见到大姊姊的君舅窦相国,心里松了口气,大姊夫窦豹自从被戾帝罢职,窦相国越发的谨言慎行,窦家经历几朝,荣辱兴衰早就看透,定知提前规避险恶。 梁萦询问身旁的长史,“窦相国怎么没来?” 长史道,“前几日窦相国突染风寒病倒,递了假,至今还躺在病床上。” 窦相国年老,算年纪比伏叔牙都大好几岁,一有个头疼脑热就得告假休养,戾帝登基以来,把朝里几个旧臣家族打压的打压,流放的流放,唯独没动窦家,概因窦相国看起来没几年好活了,只要他一死,窦家也就不足为惧。 梁萦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抬了抬手,示意廷尉李章开始。 李章走至众臣面前,对他们道,“天子登基一年,所做荒唐事不计其数,若再任由其肆意妄为,楚室山河只怕要葬送在他手里。” 大臣们面有惊色,一时无人吱声。 李章又道,“柏梁台大火是人为,可二月飘雪却是上天警示,我已请太卜算过卦,有此异象,皆因人主倒行逆施,毁败朝纲,诸位当轴,莫非要坐视不管么!” 伏嫽听的都腮帮子咬紧,这可真是出师有名,二月下雪确实少见,但叫伏嫽看来,也不过算是倒春寒,到了翟骁这里就是天有异象,这不过是想废帝的借口,就看这些大臣顺不顺从了。 大臣们依然没人吭声。 李章便转头望向梁萦,“长公主与先帝手足情深,莫非也要眼睁睁看着今上断送先帝的江山?” 梁萦沉重的叹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道,“事已至此,唯有废弃昏主,册立新主方能正道。” 当中有一大臣站出来,指着他们骂道,“天子是君,我等是臣,天子无状,是我等为臣的错,该尽力劝诫,你们却在此妖言惑众,妄议废立,你们莫不是想谋反!” 李章当即拔出腰间利剑,一剑便刺死了他。 殿中一片哗然,群臣皆惊恐。 伏嫽也吓了一跳。 “既然众位当轴尚无决断,便在此多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便能回家。” 丢下这句话,李章恭送梁萦出去,宣政殿的大门从外面紧锁,内里的大臣根本无处逃跑。 大臣们或彷徨或悲凄或义愤填膺。 伏嫽有些惊奇,如今朝堂为梁萦总揽权势,她也见识过大臣们对梁萦有多恭维,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却没有立刻顺从梁萦,废掉不成器的戾帝,还妄想能劝诫戾帝,让戾帝迷途知返,可见举朝还是以戾帝为正统。 其实就像她想的那般,梁萦也好,戾帝也罢,这两人谁当权都差不多,遭罪的都是这些大臣,只要没有动摇国之根本,这些大臣宁愿选戾帝。 梁萦走后,卫队进来将地上的尸体拖了出去,血痕蜿蜒,触目惊心。 伏嫽怔怔张着眸,桓荣带她来看了这样的场面,她知道的太多,后面真会让她活吗? 桓荣拍拍她,让她跟着自己出去。 走出塾门,就见梁萦在与翟骁说话,翟骁向梁萦禀报,各宫都已被控制起来。 难怪方才在殿内没有看见他,原来这是分头行动,皇宫都被梁萦的人把控了,那戾帝人在哪儿呢? 梁萦与翟骁说完话,才注意到廊下站着伏嫽和桓荣,她看了眼伏嫽,神色露出厌烦。 “谁准你把她带来的?”梁萦责备桓荣道。 桓荣急忙上前,取出虎符递给她,道,“皇后殿下让妾盯着她,妾怕她乱跑,便带过来了,也让她见识见识长公主的威严,方才乖巧。” 梁萦接过虎符,端详片刻,收了起来,哼笑道,“你这毛病一点没改,看好了,要是她敢跑,就别怪我狠心杀她。” 桓荣连忙道是。 伏嫽听着语气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敢情桓荣说的不会杀她,就是把她当成所有物。 梁萦又问起了戾帝。 桓荣回道,“陛下在玉床山正乐不思蜀,大概过两日才能回来。” 伏嫽在心里狠狠骂戾帝,说他偏信人,可他把魏琨当贼防,说他疑心重,他能轻信桓荣,如今人在玉床山享乐,皇宫都被偷了,等他回来,这皇位大约都要换个人来坐,也不知道魏琨人在何处,还能不能力挽狂澜。 梁萦吩咐身边的长史,让其带人去玉床山,将戾帝扣在山中,不经她允许,不得出山。 桓荣便告辞,带伏嫽回椒房殿。 这一宿便这么过去了。 嫁宿敌(重生) 第52节 第二日清早,宫婢送来朝食,伏嫽饱餐了一顿,惹得桓荣侧目,没想到看见杀人, 她这样怯弱的小妇人竟然没有一点惧怕,还能吃的下去饭。 到傍晚,桓荣继续带伏嫽前去宣政殿,梁萦又杀了两名反抗的大臣。 一连过了四日,梁萦杀的大臣越来越多,宣政殿内血腥弥漫,还活着的大臣也渐渐开始动摇。 伏嫽每日看见这样的血腥场面,再好的胃口也受不了,最后一次去看时,她实在反胃,被桓荣带回庑殿以后,终于吐了。 桓荣瞧她吐得昏天暗地,人倒在榻上缓不过来,喂了杯水才好些。 瞧她面色苍白,羽睫发颤,桓荣生出亲近的心思,凑近摸她的脸,触到那软而细嫩的肌肤,心中一荡。 伏嫽猛地挥开她,下了榻远离。 桓荣也不急着逼迫她,笑道,“妹妹还没看清楚?你除了跟着我,已经没有别的活路了。” 伏嫽道,“我不好此道,你找你志同道合的人不好么?” 桓荣被她逗笑,“妹妹嫌我不是男人,可惜你的阿郎死了,其实我也挺钟意魏都尉,奈何魏都尉实在油盐不进,不然你们一起伴我,一夫一妻多好。” 伏嫽很想呸两口,想得太美,但也忍住了,她看出桓荣吃软不吃硬,索性装出被吓坏的模样,抬袖掩面,发出轻轻的泣声。 桓荣便心软下来,没有再靠近她。 但伏嫽很清楚,自己现在落在她手里,或迟或早,她都不可能放过自己,这里确实不能久呆,她得想办法离开。 桓荣在庑殿逗留片刻,翟妙的大长秋过来,召她去见翟妙。 桓荣走时锁了门窗,伏嫽出不去,便索性爬床上睡下。 桓荣到后半夜才回来,庑殿宽大,原先是皇后身边贴身宫婢的住处,里面放置了两张床,伏嫽对她防备,根本不敢跟她睡在一起,所以两人睡觉是分开的。 不出三日,宣政殿那帮硬骨头大约就要屈服了,届时皇后会封她做个女尚书,从此也能在宫中扎根了。 桓荣瞧伏嫽在床上睡得甚是香甜,颇有些没心没肺,但想到她被抓来宫里,饭都能吃的下去,她的性情颇像不记事的孩童,至少目下对她兴趣正浓,等何时腻了,何时再换人。 桓荣也躺下睡去。 伏嫽睁开眼眸,静等着她睡熟,然后才悄悄爬起身,她扯下缎带,轻手轻脚的走到桓荣床前,借着月色将缎带套上了桓荣的脖颈,怕她挣开,伏嫽套了好几圈。 桓荣几日忙碌,好不容易睡个好觉,结果却觉得脖子有些勒,一睁眼,就见床头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桓荣吓得一激灵,正想起身,嘴就被塞了一团巾帕,她瞪大眼,想抬头,可脖颈上勒着缎带,根本抬不起来,便要用手扯开缎带。 伏嫽知道她手劲大,早有防备,跳到床上,扯了床头的纱幔绕到那两只手腕上,再用脚踩住它们,飞快缠绕了好几道打上死结,她的两只手就被纱幔吊了起来。 桓荣便只剩两条腿再蹬,这即将入三月的天气,还没热到不盖被褥,被褥压在腿上,她没那么快蹬开,伏嫽先一步爬到她脚边,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她力气再大,两条腿也掀不开伏嫽。 伏嫽又把床脚的纱幔扯过来,依样把那两只脚也绑住,这才喘了口气,下了床,重新把灯盏点着。 房中亮堂起来,桓荣才看清是伏嫽,瞪着双眼想说话说不了。 伏嫽道,“我本来跟你无冤无仇,你非要缠着我,这是你自找的!” 她本来想打桓荣一顿,但想想桓荣也没对她做太过分的事,真打也打不下手。 桓荣呜呜两声。 伏嫽在屋里找到一快布条,先挽好头发,然后再到床前,四处翻找了一遍,将桓荣的名籍带在身上,再找了一只布袋,将食案上摆放的那些果点悉数倒进布袋里。 等做好这些,她折回到床边,取下桓荣嘴里的巾帕。 桓荣急切道,“妹妹,你跑不出去的,能好好活着,你为什么要寻死路,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呜呜……” 伏嫽将巾帕塞回她嘴里,“我跟着你就能好活?我还不是要向你摇尾乞怜才能活,我阿翁阿母生我下来,不是让我被人糟践的!” 她走到灯盏前,查看里面装了很满的灯油,她轻手轻脚的将灯油倒在几处挂着的纱幔上,再往上点火,等烧着了,伏嫽躺回床上,睁着眼看火舌一点点顺着纱幔爬上屋梁。 这些殿宇大多是木头搭建的,只要着火,便容易引起火灾,这便是她逃出这座庑殿的机会。 小火慢慢变大火,将屋梁烧的噼啪作响,再下去就会窜上屋顶。 桓荣惊恐的挣扎着,等到这火烧到殿外面,里面的梁柱必要倒塌,她不想死在里面。 等到火势越来越凶,眼看着要蜿蜒出去。 伏嫽再将塞在她嘴里的巾帕取走。 “救命!着火了!”桓荣拼命朝外叫道,她已顾不得伏嫽会不会逃跑,只恐自己会烧死。 这庑殿离主殿有一段距离,这边多是仆婢往来,卫队虽把守各宫门,但主要还是集中在主殿宫门附近。 桓荣接连唤了十多声,才有寺人注意到这间庑殿已经渐渐冒出火光和黑烟了,蓦地寺人宫婢相互转告,报与翟妙,翟妙再令人前去救火。 这期间,竟无一人敢进庑殿查看。 伏嫽观望窗外情形,宫人纷纷在往这边提水,卫队都出动了。 时机也差不多算成熟了。 伏嫽解开了桓荣脖子上的缎带,她无心伤桓荣性命,犯不着将人活活烧死。 趁着她张口咬手上被缚的纱幔空头,伏嫽抓起床上的被褥将自己包裹住,闷头冲出了庑殿。 有被褥遮挡,伏嫽没有被火烧到,出来以后,便怯懦的告诉众人,桓荣还在里面,让他们赶紧救火。 戾帝若在,桓荣是贵人,那些宫人自然会冲进去救人,现在戾帝马上就要被废了,桓荣倒戈皇后,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谁会为了救她而愿意往殿内跑,众人也只是加快了提水的步伐。 混乱之下,又有夜色遮掩,伏嫽避开了众人耳目,悄无声息的绕到庑殿后方,循着前世的记忆,她记得这后面有一条甬道,通往天禄阁,薄朱死后,戾帝下令封了天禄阁,那处已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伏嫽提起衣裾,撒开腿跑进了甬道,甬道内没有灯火照明,她清楚的记得脚下路道,这里承载了她的很多回忆,前世梁献卓刚登基的时候,时常夜宿天禄阁办公,她便是走这条甬道偷偷跟梁献卓见面,只是之后她与梁献卓日渐疏远,这条甬道便也慢慢荒废了。 嘈杂人声离她越来越远,等跑出甬道,天禄阁近在眼前,果然如她所料,这里空无一人。 伏嫽匆匆进了阁里,摸黑爬到阁楼上,透过窗往外看,庑殿的那场火被扑灭了,卫队依然把守内外,只有一些宫人提着灯沿着椒房殿在搜找。 桓荣应当已经告知翟妙她逃跑了,这些宫人是在找她,不过所幸翟妙没有出动卫队,宫人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天禄阁,她可以安心的在这里停留一日,一日过后,她得想办法出去了。 伏嫽疲惫的叹了口气,摸摸带出来的布袋,这一袋子是她接下来一天的口粮,她要省着点吃。 -- 伏嫽在天禄阁凑合一晚,次日观察了一天,宫人们已经开始出椒房殿搜查了,天禄阁不能久留,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伏嫽眺望着不远处的掖庭,从这里到掖庭只需要穿过一面宫墙,掖庭内不仅有被关押的犯人,还有低阶宫人住在其中。 宫中变故,短时间内不会蜿蜒到那里。 只是那里有梁献卓,她若过去,极有可能撞到他手里。 伏嫽深深吸气,单靠她自己想要逃出去太难了,不如让梁献卓送她出去,桓荣的名籍倒是能派上用处了。 当晚,伏嫽便出了天禄阁,在夜晚的庇护下,尽量远离有人的地方,所幸卫队巡逻的多是 宫妃住处,天禄阁这里暂无人巡视。 伏嫽走了两条水道到衡门附近,守衡门的两个老媪吃酒吃多了,靠着墙睡着了,正打着鼾,眼瞧是醒不过来。 伏嫽放轻手脚拿走一人腰间的钥匙,打开衡门,迅速钻进去。 这时已是深夜,她走在狭窄的闾巷中,冷风刮在她脸上生疼,她根本不敢慢走,一直进了关押犯人的掖庭弄堂,多数弄堂都门窗紧闭,唯有尽头有间弄堂灯火通明,伏嫽不用走近,就已经看见梁献卓坐在灯下,手捧书简夜读。 伏嫽只停顿片刻,就走过去,还没走近,便有身着黑甲的卫士拦住了她的去路。 伏嫽酝酿了一下情绪,急切道,“我是桓荣,陛下出游玉床山,宫中已为颍阴长公主控制,朝中当轴皆被关在宣政殿,颍阴长公主意图谋反,桓荣冒死逃进了掖庭,求大王放桓荣出宫,前往玉床山告知陛下真相。” 说罢,她将桓荣的名籍递交给了黑甲卫士,黑甲卫士将名籍送到梁献卓手里。 梁献卓看了名籍,桓荣是戾帝的新宠,这话应不是假的,若真有宫变,绝不能让梁萦得逞。 梁献卓吩咐黑甲卫士立刻送伏嫽出宫。 这就轻松的糊弄住了梁献卓,他甚至都没走出来看一眼。 伏嫽顿时松一口气。 两个黑甲卫士扛来木梯搭在外面的宫墙上,示意她爬上。 这也没办法,深更半夜,她实在没得跑,与其留在这里被梁献卓发现她不是桓荣,不如先出去再说,就是眼下是宵禁时刻,也怕被街头巡查的卫戍抓到。 黑甲卫士看出她的顾虑,只道,“你上去,自有人接应你。” 伏嫽放下心,忙攀爬上了木梯,直到宫墙上,往下看,一眼见魏琨骑着马候在下面。 魏琨显然是急奔而来的,额角是大颗汗珠,喘着气朝她张开手臂。 “下来。” 第37章 这是他第二次朝伏嫽伸手,第一次是前世要带她逃离京兆,伏嫽心存死志,不愿拖累他,这一次,伏嫽没有任何顾虑,纵身跃下了高墙。 黑甲卫士眼瞅她跳下去,惊道,“谁叫你往下跳的!” 说着急忙爬上木梯,往高墙外看,还好人没摔死,就是接应的人怎么变成了魏琨。 魏琨稳稳接住伏嫽,一刻未停,勒起缰绳,调转马头飞奔进夜色里。 黑甲卫士有些摸不着头脑,吹了声口哨,不见有人来,遂下了木梯,去报给梁献卓。 梁献卓怔住,前来找他的绝不是桓荣,是伏嫽,那张名籍是用来迷惑他的。 当真是绝顶聪慧,原本该是他要见这妇人一面,可惜竟就错过了。 梁献卓拧眉道,“速查看周遭,看有什么异常。”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桓荣带人进了弄堂,命人散开搜寻,在靠近梁献卓居住的石头缝中查到了自己的名籍。 梁献卓见此情形,冷冷笑出声来,“孤竟被这妇人摆了一道。” 桓荣欲破门而入,却被黑甲卫士挡在门前,从他们的衣着,也看出这是戾帝的人,桓荣大吃一惊,那位薄美人死了以后,戾帝与皇后日渐恩爱,没想到背地里竟然派了人保护齐王。 可见齐王和戾帝早就是一丘之貉,只等魏琨率兵马铲除梁萦,就会将齐王放出掖庭,届时兄弟齐心,当初与之敌对的,皆会被清算。 桓荣止步在门前,道,“还请大王交出伏嫽。” 梁献卓道,“你来迟了,她已经被魏琨接走了。” 桓荣笑,“大王身在掖庭,恐怕不知外界消息,魏琨已经死了,既然大王不肯交出伏嫽,便只能随妾去见长公主了。” 桓荣退让到一旁,她带来的卫队人多,那几个黑甲卫士根本抵挡不了,片刻便冲进弄堂,扣押住梁献卓带走。 薄曼女、苏让、徐节都在睡梦中被抓了起来,稀里糊涂被缚手脚,弄堂内被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搜到伏嫽。 嫁宿敌(重生) 第53节 桓荣瞅见墙角的木梯,猜伏嫽应是爬梯而逃了。 桓荣随即便带着梁献卓等人去见了梁萦。 梁萦听到奏报,恼火非常,当堂就命人将梁献卓鞭笞了一顿。 “绥绥已另嫁他人,齐王还如此情深,宁愿保全绥绥,也要受这皮肉之疼,你母亲为你拼死筹谋,好不容易能让你在掖庭得以喘息,可你却要为个不爱你的妇人葬送自己性命,我都替你母亲不值。” 梁献卓被打的浑身都是伤,面色惨白。 梁萦也是想不透,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能为了伏嫽这般不要命,就连桓荣一个女人也痴迷伏嫽,伏嫽差点将她烧死在庑殿,她却还要为伏嫽求情。 薄曼女求饶道,“表哥委实是受那贼妇蛊惑,并非真想与长公主作对,求长公主看在骨肉亲缘的情面上,饶过表哥性命……” 梁萦还记得她,嗤笑道,“要不是知道你曾与我的门客有染,我当真会被你这副舍命求情的模样感动到,你跟你姑母很像,齐国能有薄氏为祸,属实不足为惧。” 她懒得再废话,吩咐属官将梁献卓等人直接压入廷尉府,只等她这边料理了大事,再杀梁献卓也不迟。 廷尉府的大狱内,各个牢房惨叫连连,和掖庭相比,这里简直是炼狱。 梁献卓趴在草席上,后背的伤口却无伤药可敷,还好现下不热,要是热,这些伤口定会溃败化脓。 梁献卓半昏迷半醒中听见薄曼女哭泣,薄曼女还是如寻常时候一般,对他关心非常,自小到大,薄曼女都以他为天,他知晓薄曼女因他求娶伏嫽一事,一直嫉恨伏嫽,但这只是女娘间的争斗,他从不在意,可今日梁萦抖搂出薄曼女曾与其门客有染。 梁献卓回想那个时间段应是在戾帝巡游上林苑,那时薄曼女在他面前攀咬伏嫽,说她与梁萦门客私通。 这与他记忆里,纯粹烂漫、一心向他的女娘大相径庭。 “表哥是不是疼?”薄曼女咽着哭腔道,手足无措的不敢触碰他。 梁献卓默了一阵,道,“这次若能侥幸不死,你该择婿出嫁了。” 薄曼女颤声,“表哥如何就信了长公主的片面之言,表哥是知道的,我心中只有表哥,那门客非要轻薄于我,并非是我情愿,我为了自保,才假意迎合,难道这也有错吗?” 梁献卓道,“长公主现已控制住前朝后宫,陛下生死未卜,孤料也是凶多吉少,那御座想必不久就得换人坐了,即便长公主放过了孤,孤也再无法起事,即便如此,你也还愿意跟着孤?” 薄曼女被他问住了。 薄家不是豪族,薄家的祖上也不像伏家那般,靠祖上军功起家,薄家真正成为地方豪强势力,是在薄朱被选为先帝的家人子、诞下梁献卓之后,那时的薄家没有太大的野心,从平民飞跃成皇亲国戚,委实像在做梦,是以也安分的跟随梁献卓去齐国定居,入齐国的那些年,薄家日渐壮大,成了齐国最有头面的豪族,但这还不够,越往上,想要的便越多。 她从小就听父亲薄祯的规训,姑母可以是先帝的美人,她也可以做梁献卓的后妃,甚至皇后,梁献卓所图和薄家所图一直以来都是一致的。 他们都指望梁献卓登基以后,薄家一飞冲天,成为天下第一大族,而她的儿子也将会继任梁献卓的皇位。 所以她能忍辱负重的陪在梁献卓身边,也能退让,愿意梁献卓求娶伏嫽,只因她清楚,伏嫽只是枚棋子,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 可现在没了指望 ,还要她无怨无悔的跟着梁献卓,又怎么可能…… 薄曼女心中这样想,口中却讪道,“我、我自然是愿意跟着表哥的……” 梁献卓瞧出她脸上的犹豫,闭目道,“可惜我们只能死在狱中了。” 薄曼女脸发白,她不想死在这里,可还有什么办法,她的目光定在外面走动的狱卒身上,难道只能走这条路了吗? “曼女,你若敢辱没母亲的家族,孤会先送你下去见母亲,”梁献卓寒声道。 薄曼女的身体当即一抖,梁献卓说得出做得到,她的念头刚起就被掐灭了,心头只能期盼着,也许、也许梁萦杀了梁献卓,便不会再要她性命,就像薄朱死后,她被梁萦丢出府去。 -- 魏琨骑着马一路未停歇。 伏嫽辨认路线,他们走的是回家那条路,伏嫽急道,“我们不能回去。” 现在回去,就怕梁萦的人也会追来。 魏琨不语,策马进了闾巷,转而抱她下马,从马腹下取出一条麻绳,让伏嫽爬到自己的背上,他用麻绳缠牢伏嫽和自己,然后转身跑进了另一条闾巷,马则丢在了原地。 魏琨迈开长腿飞跑,伏嫽趴在他的背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她知道一定是阿稚跑去找到了魏琨,魏琨星夜赶回,不惜冒着被人发现他没死的危险,也要救她,她在此刻突然有点后悔,前世为什么要拒绝跟魏琨走,他明明如此可靠。 魏琨避开巡逻的卫戍队,专挑偏僻的地方走,直至停在北城附近的渭桥,渭桥下面有一个石洞,正适合藏身。 这一路,魏琨都不曾松开伏嫽,到渭桥下才迅速解开麻绳,抱着伏嫽躲进了石洞里,伏嫽蜷缩在他怀中,耳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和喘气声,想到宫里如今水深火热。 伏嫽小声道,“长公主逼迫当轴同意废陛下,已经杀了很多……唔!” 她话说到一半,魏琨猛地低头将她亲住,急切而热烈,伏嫽推了他几下,哪里能推动,还被他更用力的摁在怀里,从唇到舌来来回回的舐咬,伏嫽实在经受不住这样凶猛的亲吻,都快透不过气,她抬起下颌张唇探舌轻轻回应了一下。 急躁的人瞬时定住。 伏嫽直起腰,在他腿上坐起来,从仰头变成低头,在亲吻里一点点占据了上风,气息交织,唇舌纠缠不清。 他们靠的很近,伏嫽感触着那不容忽视的存在,黑夜里,她的脸红透了。 -- 次日一早,两人出了石洞,来到北城城门口。 想要出城,需要名籍。 伏嫽还有些担忧,如果梁萦动作够快,通知下各城门搜捕,她和魏琨的名籍就不能用了。 不过她的担忧却是多余了,魏琨早备好了两张新名籍,给屯卫看过,便顺利出城。 魏琨将马丢在闾巷里,两人徒步走出城,在官道上走了约莫半刻钟,将闾驾了马车来接他们,然后从北城绕到了西城,驶入鄠县,带他们去见了贺都。 阿稚和长孺也在贺都处。 魏琨送伏嫽到此以后,将闾牵了匹马给他,他随后便上马离去。 伏嫽瞧那方向是去的上林苑,心下定了定。 阿稚拉着伏嫽入屋舍内,上下一打量。 阿稚红着眼直说她遭了大罪,何曾见过她这般狼狈。 伏嫽感叹,可不是,这几日下来,她光顾着活命,腿都差点跑折了,幸好跑的快,不然真交代在宫里。 阿稚取来铜镜让她照面,铜镜里的女娘身上衣服全是灰尘泥土,头发也乱糟糟,脸上还有黑灰,她想到昨夜魏琨就是抱着这样的她亲个没完。 不免羞恼,可想想他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也是一身臭汗,彼此彼此罢了。 阿稚叫长孺去烧水,服侍伏嫽洗漱干净,伏嫽再饱餐一顿,才与贺都见了。 贺都比在京兆时憔悴消瘦不少,不过依然爽朗,贺都与她说了这两个月来的收获。 入颍阴之后,贺都打探到不少梁萦做下的恶事,譬如梁萦私自侵吞百姓田地数千顷,致使颍阴百姓流离失所,多数落草为寇,成了颍川郡一害,再譬如梁萦在颍阴逾制建造宫室私用等等。 这些罪状并不能将梁萦直接摁死。 而真正能摁死她的是,她使人假冒已故皇长孙,意图废帝,将这个假皇长孙推上皇位。 伏嫽十分震惊,原来梁萦做了两手准备,翟妙若保不住腹中孩子,还有个假皇长孙可以用,假使贺都没有探查到这件事,戾帝无德被废,皇长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帝位,可这皇长孙是假的,那就是混淆皇族血脉,罪不容诛。 伏嫽也将梁萦逼宫、翟妙怀孕一并告知。 贺都听过后,久久未出声。 伏嫽端详他的神色,发觉有些许低落,想是因为翟妙,他和翟妙毕竟有师徒情意,肯定不愿看到翟妙步入险境。 -- 几日未得安生,伏嫽终于睡了个好觉,这一觉睡到夜半才醒,醒来时魏琨还未归。 阿稚又端来食物让她吃,吃到一半,她想了想,让阿稚给魏琨留食。 阿稚便告诉她,魏琨这几日不得空过来。 伏嫽忽觉没趣,唔一声,又爬回床去睡了。 直过两日,贺都捎上伏嫽、阿稚他们,坐车赶往上林苑。 这是伏嫽重生以来,第二次进上林苑,上回来时,上林苑成了戾帝的私人园林,屯兵不重要,战船也不重要,戾帝的享受最重要。 这回来上林苑,光看守门的将士,神容肃杀,便不自觉汗毛倒竖,这才是上林苑屯兵的用处。 贺都显然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守门将士都已经眼熟他,直接放他入内。 将闾驾着马车行在苑内,直到昆明池附近空地。 贺都没下马车,伏嫽也不敢下马车,只在马车里看着那空地上扎着无数营帐,贺都告诉她,这里集结有两万兵士,现下都在睡觉,夜间才出动,届时跟随魏琨走南门攻入长安。 马车没有再靠近,将闾和长孺搬来两个营帐支起来。 伏嫽便知,他们也要随军一起回长安,依照伏嫽的想法,她是不想随军的,等在鄠县就可以了,何必要跟着跑,她也给不了多大的助力,不若歇一歇的好。 但来都来了,也就随遇而安了。 上林苑的山林里有许多新鲜的野食,将闾带着阿稚和长孺入山中去打野食。 伏嫽先进营帐歇脚。 不一会听外面贺都在与魏琨说话,她坐了起来,随即又躺倒。 不想看到他,不想听他的声音,甚至想都不想他。 只要脑子里一有他的念头,就会想到石洞里,每回想起,她都脸颊滚烫,她竟然跟自己最讨厌的人亲做一团,着实没救了。 伏嫽张着眼听外面说话声慢慢消失,想着魏琨该走了,她起身准备出营帐,不料营帐门帘被挑开,魏琨探身进来。 伏嫽看见他,又坐回席面上,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魏琨反手扣好门帘,解了外穿的玄色甲胄和头盔,捧放到临时搭建的案台上,便急步走近她。 伏嫽立时知道他的意图,恼火道,“我忍你很久了!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想对我怎么不客气?”魏琨笑问。 伏嫽烦他的很,不欲跟他再搭一句话,抱着腿靠到一边,极为警惕的瞪着他,绝不许他再朝自己动嘴。 魏琨蹲身躺倒,两眼一闭,竟就睡过去了。 伏嫽等了等,发现他真的睡着,才兀自端详他,他眼下於着青黑,这连日来大抵没睡到一个好觉。 伏嫽微抿唇,看在他冒死救自己的份上,她决定暂时不追究他的轻浮了,但之后他要还死性不改,她决计饶不了他。 伏嫽也没坐片刻,夜间要行军,是以她也得补觉,以免跟不上大军。 行军在外,一切从简,只有一床被,伏嫽也只能收敛了娇贵习性,忍耐着跟魏琨同盖了。 本来以为会睡不着,不想没多久 就入眠。 不知睡多久,伏嫽被魏琨给推醒。 嫁宿敌(重生) 第54节 天黑了,帐篷里也点上灯,伏嫽只觉魏琨贴她太近,半皱着眉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魏琨凑过来亲她的唇,她有些迷糊,魏琨很轻松撬开了唇瓣,她稀里糊涂的和魏琨接吻,半推半就下,被魏琨抱了起来,胯坐进他怀里,她整个人软的直不起腰,全靠腰间横着的手臂支撑。 越亲越起火,伏嫽晕红着脸想和他分开,但被他托起下巴,愈加亲狠了。 直到外间有声响,魏琨才放开伏嫽,起身穿戴甲胄。 伏嫽卧在席间,稍仰头就能看见他的绔裤鼓胀,她坐在他腿上多久,绔裤就鼓了多久。 魏琨穿好甲胄,转过头看她。 伏嫽哼一声,扭过脸去。 她耳尖通红,魏琨注视片刻,咧起笑,便掀门帘走了。 伏嫽竖起耳朵听,他的脚步声走远,方才从席上坐起来。 阿稚这时也掀帘子进来,端着一盅汤进来。 “将闾阿叔带着奴婢和长孺采了一些野蔬,并着主君叫人猎的兔肉,才熬出这盅汤,闻着很香,女君要多尝尝。” 她把汤放下,瞅了眼伏嫽,伏嫽懒懒的坐在席间,眼中氤氲着水波,腮边满是绯色,发丝松散,嘴唇濡红一片,真正艳进骨肉里,好像这副皮肉都被春水浸透了。 阿稚过去扶她起来,她软手软脚的,阿稚有些气愤,小声道,“是不是主君又欺负女君了?” 伏嫽不自在道,“我是他能欺负的?” 她不想在这样尴尬的事情上多说,转话问阿稚白日在何处,怎么一直不回帐。 阿稚直撅嘴,她又不是不想进营帐,魏琨要她去睡马车,她能不睡吗? 简单洗漱过后,伏嫽吃了那盅汤,便带阿稚出了营帐。 这时再往白日扎营的那片地方看,营帐都收起来了,大军已在原地集结,魏琨总领一众军将带头出昆明池,往上林苑北,长安城南方向行去。 贺都招呼她们坐上马车,马车紧随大军北上。 伏嫽沿路观察,军中没有升起一团火把,皆是摸黑赶路。 半路贺都跟伏嫽说起为何要带她一起随军,是担心她会再被翟妙给抓到,翟妙一直在找寻贺都的下落,也许确有不放心他流落在外之故,但也有可能是提防贺都,毕竟他是魏琨的门客,翟妙心思细腻,都能想到要将伏嫽扣在宫里,定也不会忘记贺都。 鄠县就在京兆辖地,贺都入京以后,肯定会被查名籍,早晚翟妙的人会查到鄠县,正如贺都所言,跟随大军比留在鄠县好。 伏嫽问了心里的疑问,“陛下赐的虎符是不是在贺夫子这里?” “女公子聪慧,”贺都笑一声,随后又把声音压低,“女公子要知道,主君是陛下的近臣,不知被多少眼睛盯着,那枚虎符无异于是块肥肉,主君不尽早安排出去,之后也保不住。” 确实如此,梁萦在京兆撒了一张密集的网,虎符最终都会落到她手里,只能庆幸魏琨手中有两枚虎符,这才将皇帝和梁萦一起糊弄住。 左右赶路无事,贺都与伏嫽闲起话,他二十五才归京,迟迟未入长安,和魏琨取得联系以后,梁萦派人杀魏琨,魏琨将计就计,跳入洛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这样也就避开了梁萦的耳目,之后贺都交虎符与魏琨,魏琨带虎符入上林苑,与驻守当中的军将坦白实情,取得他们的信任,这样便有时间布局规划。 原本是等伏嫽离京回舞阳再行动,可未料伏嫽会被扣住。 伏嫽心有微样,她和魏琨也不是真正的夫妻,还彼此瞧不顺眼,换个人,根本不会顾及她,可魏琨在知道她被抓以后,孤身来救她。 这厮虽爱轻薄她,却没罔顾她的性命,两相比较,还是她欠人情了。 伏嫽又问及为何不走城西,先前她被西城城门候故意关押,又为梁献卓派来的游侠领出去,照理来说,西城的城门候该是梁献卓的人,她与梁献卓是有深仇,但暂时的,他们都算是戾帝阵营,走西城不是更能安全入长安,况且西城的路途更近。 贺都回答她,“西城的城门司马原是鲁国人,陛下登基后,这位司马未得陛下器重,主君暗地查探过,这位司马与长公主府过从甚密,想必那时扣押女君,是有意给魏琨使绊子,借此迎奉长公主。” 伏嫽豁然开朗,扣押之后,只要有人来领,便也不管什么人就放她跟着走了,毕竟已经做给梁萦看了,既然西城城门司马投靠梁萦,西城确实不能去。 白天睡足了,夜晚赶路虽艰辛,但也不会因疲累而缓慢行进。 直至月上中天,大军行至阿坡附近暂歇,生火埋釜煮饭。 伏嫽眺望着长安城,相隔还算远,视野里只是一团小小的黑点,但能看见了。 魏琨选在阿坡休息,是考虑过的,两万人吃饭,光煮饭所烧柴火的火光就容易被察觉,这里林草茂密,背靠坡地,正好可做遮蔽。 吃饭时间很短,将兵们又在原地休息了一刻,听从魏琨指示,人衔草马衔枚,悄悄朝长安南进发。 马车暂停在阿坡,伏嫽下来,站在坡上目送着大军远去,魏琨一路策马朝前,仅背影就可看出他的锐气,她阿翁若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感慨,魏琨也终于有了统兵的气魄。 其实两万人不是上林苑的所有兵力,上林苑屯兵达十数万,统共分成期门卫士、羽林骑和胡骑营,魏琨这两万人是单从羽林骑中抽调出来的,其他营兵依然驻守在上林苑,把守着长安以南的要塞,越是政变,越要提防地方其他势力和边境,否则内乱未止,外乱又起。 大军行了一截路,伏嫽才上马车,远远的跟随在后方,马车慢慢悠悠,恰如出行游玩,但车内几人屏气凝神,未见松懈。 长安城内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梁萦手中有了虎符,大抵城中兵防尽已被她所控,梁萦狂妄,断不会想到魏琨手中也有虎符,也不会想到,魏琨早已入上林苑统筹兵力,她大约只想到手握虎符,只要控住长安城,静待当轴同意与她一起废帝,便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魏琨率两万人悄悄前进,便是不想惊动城内。 赶在破晓前,两万人终于逼近长安,魏琨令兵士原地隐蔽,派遣一骑都尉前去叫门,再遣两路人分开悄悄袭至城门左右埋伏。 骑都尉拍响城门,“快开门!我是上林苑羽林骑营骑都尉,有急报要呈给长公主!” 城门内的屯卫没有立刻开门,隔着城门道,“长公主有令,长安城不得进出一人,上官纵有急报也请暂缓,等过些时日再来。” 骑都尉急道,“一刻也等不得!西羌纠集二十万大军进犯,现已攻入益州,若再迟等,只恐长安危矣!” 城内迟迟不答。 众人都以为不会再应答了,魏琨正准备强攻,城门忽徐徐打开,屯卫探头出来,本是请他入内,两侧忽冲出人来,他想关门已来不及,直接被踹了一脚,城门被两队人撞开。 骑都尉回头朝魏琨打手势。 魏琨驱着马率众直冲入城。 此时天际已显鱼肚白。 长安城内的百姓应该都陆续活泛了,但伏嫽进入城中以后,瞧不见百姓,也听不见九市的叫卖声,想是都吓得躲在家中。 魏琨入城以后,先遣人将各个城门的城门校尉、城门司马等官属制住,随后再命两名羽林郎各带二十人挨家挨户相告,魏琨率军入城是遵从戾帝诏令清剿叛党,绝不会误伤百姓。 伏嫽难免感慨,难怪魏琨造 反一路势如破竹,他太会收买人心了,百姓求的是什么,不就是在战乱时也能平安吗? 魏琨安排好一切事宜以后,便率大军抵达西安门。 魏琨入长安以后就不再低调,早有人给梁萦通风报信了,梁萦想不明白,魏琨没有虎符是如何调集上林苑兵马的。即便魏琨兵临西安门,梁萦虽心慌,但手中有虎符,还是能稳住。 魏琨停下,命一人到门前喊话。 “长公主妄图混淆皇室血脉,拥立来路不明之人玷污王座, “趁陛下不在宫中,控制皇城,威逼朝臣同意废立,是为谋逆, “伪造假虎符,扰乱长安兵防, “长公主罪大恶极,皇帝陛下诏令,长公主当诛!” 很快这些话就传到梁萦耳中,梁萦这时才有些慌神,望着手中虎符,也分辨不出真假,便想叫桓荣来问话,但女婢前去皇后宫中找寻,哪里还能找到桓荣的身影。 原来桓荣在得知魏琨率兵入城以后,便偷偷跑了。 桓荣一逃,梁萦更以为虎符是假的,但到了这地步,就算是假的,她也不能认,令随身女婢出去传话,只说虎符是真,魏琨的那枚虎符才是假的。 西安门外是两万精兵,中郎将、骑都尉大多见过虎符,若是假的,一早就会拆穿,又怎可能受魏琨差遣。 这话根本无人信服。 西安门从里打开,迎魏琨进去。 未央宫大,但也容不下两万人,魏琨带不了那么多人进去。 长孺快跑着到魏琨身边,小声提醒他,“女君让奴跟主君说一声,宫中卫队皆为皇后调遣,主君千万小心,莫中了圈套。” 魏琨看向停在远处的马车,伏嫽探头在窗外,一见他回头,便将车窗关了,十分的别扭。 魏琨微翘唇,跟长孺道,“你去告诉她,我知道了,不会让她担忧。” 长孺跑回马车前一字不落的回给伏嫽。 伏嫽气恼道,“谁担忧他了?他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完方想起马车里还有贺都在,她尴尬的看了眼贺都,发觉贺都神情凝重,并未注意到她的这些话。 伏嫽问他,“贺夫子是不是担心皇后殿下?” 贺都点头又摇头,“女君说的没错,皇后金印亦可差调宫中卫队,皇后……” 他顿住,半晌道,“仆在鲁地游历的那两年,身居翟家,做了皇后的夫子。” 伏嫽已经不止听皇后和他说过许多次了,算算年纪,那时候的翟妙约莫也才十来岁,可能尚未及笄。 贺都低声道,“当时鲁地第一大族就是翟家,翟司农姬妾成群,子女成堆,主母只育有皇后一个女儿,且皇后患有红痭,翟司农对她们母女……不算亲厚。” 伏嫽顿然,不算亲厚,那就是薄待了。 “主母也因此常责骂皇后,怨怪她为什么是个病秧子,为什么不是儿子。” 伏嫽静静听着他说。 “主母在闺中与长公主便有交情,先太子身故以后,长公主亲自到鲁地见今上,也顺道去翟家做了客,此后翟司农便对主母和皇后好起来,长公主曾告诉皇后,她膝下无子,所以她把皇后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来栽培,希望皇后不要辜负自己的期望,这么多年,皇后从未让她失望过,”贺都道。 伏嫽五味陈杂,她和翟妙打过照面,知道翟妙的脾性温和,鲁王不是翟妙亲子,翟妙却愿意庇护他,鲁王死了,翟妙还因此大病了一场,翟妙是个善良的女人,这样善良的人却卷进了朝堂漩涡中。 梁萦所谓的栽培,就是推翟妙入宫,成为她桎梏皇帝的棋子,甚至翟妙腹中的孩子,也为她利用。 之前伏嫽想不明白,翟妙都已是皇后了,为何还会甘愿听梁萦的话,现在伏嫽明白了。 翟妙只是个渴求母爱的孩子,她把梁萦当成了自己的母亲,母亲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当初伏嫽被引去天禄阁,撞破皇帝残杀鲁王一事,那时伏嫽只当是梁萦设计,现下想来,大抵是翟妙做局,她在骊山的温汤室内向翟妙告发梁献卓谋害梁萦,翟妙深知梁献卓身在掖庭,所有的依仗都来源于薄朱,杀了薄朱,梁献卓便不再是威胁,这才借此除掉薄朱,鲁王也丧了命。 翟妙被戾帝打的流产,小产月余,身体都不知有没有康复,便又立刻怀上孩子。 所有需要抉择迟疑的地方,她都义无反顾的偏向梁萦,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来为梁萦的野心铺路。 明明与翟妙是敌我,伏嫽却感同身受了,翟妙不无辜,可翟妙只是被梁萦蒙蔽了,没有人告诉她,梁萦从没将她当女儿,只是她比较听话,只是梁萦用她用的趁手。 伏嫽冲贺都一笑,“原来贺夫子很早就看透了,贺夫子与我说这些,是不是希望我能救皇后殿下?” 贺都忙起身朝她拜下,“若女君能让皇后解困,仆从此肝脑涂地。” 伏嫽被他给气笑,敢情先前他做了家中门客,还有随时跑路的念头,难怪前世伏家被诛灭,他跑没影了,原来心不在家中主君,心在皇后这里。 伏嫽回想前世,他跑了以后,又助魏琨造反,那是梁献卓在位的时候,前世的翟妙入戾帝后宫没多久就死了,原本伏嫽只以为他帮魏琨是为伏家复仇,现在想来,大约翟妙前世是死在薄朱和梁献卓手里。 贺都是真名士,也是真有大才,伏嫽纵使生气,也不可能真的就舍弃这人,有他相助,她和魏琨的造反大业才能更容易取胜。 伏嫽十分豪气道,“放心,包在我身上,但贺夫子也得记住自己的话,可不能我救了皇后,你又反悔。” 贺都连说着自然。 伏嫽要了贺都的羽扇,探头出去瞧魏琨,魏琨已经下马了,看架势是要孤身入内。 嫁宿敌(重生) 第55节 宫中卫队少说也有五千人,他一人进去,也不怕被砍成肉泥。 伏嫽冲长孺招手,催他快去递话,她也要进去。 长孺便又跑到魏琨这里传达了伏嫽的意思,魏琨侧过头,只见伏嫽下了马车,手握贺都的羽扇,招将闾跟随,小跑过来。 魏琨等到她近前,方才对身后的中郎将道,“若半个时辰不见我出来,请中郎将勿要听信任何人的话,直接率军攻入。” 他将虎符递交给中郎将,中郎将目中震颤,这虎符何等贵重,从前只有带兵打仗,才能从大将军手中见着,他竟放心将虎符交托给自己,足见其信赖。 中郎将手捧虎符,激动的应一声得令,随后又面露担忧,让魏琨保重。 这才短短几日,连中郎将都能与魏琨推心置腹了,伏嫽不得不再次感叹魏琨这收买人心的本事,为将者,谁不想有朝一日能手握虎符,成为大将军,魏琨一点也没有吝啬,就把指挥兵将作战的权力转交给了中郎将,中郎将这心里约莫都已经把魏琨当成过命兄弟了。 魏琨交代完,便带伏嫽和将闾一起入宫门。 从西安门到未央宫这段路,走的甚是忐忑,一路都有卫队盯着,他们的眼神充满杀意,随时都有可能一拥而上,进至未央宫,伏嫽四处观察,不见新上任的未央宫卫尉,这可是戾帝亲手挑选的心腹,大约也遭了梁萦的毒手。 梁萦的家令候在未央宫前,请魏琨前去宣政殿说话。 家令的目光分毫没给伏嫽,正如他的主人一般傲慢,即使到这种境地,也依然高傲。 魏琨便带着伏嫽进的宣政殿,将闾在门外等候。 伏嫽这回进宣政殿走的是正门,先前在这里能看见卫队,现下卫队们已经撤出了宣政殿,悉数退至宫道上,给足了谈判的诚意。 两人入殿内,最先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味,地上还有暗红的血迹,那些被杀的朝臣,就只剩这点血迹证明他们曾反抗过。 翟妙面色惨白的坐在高座上,梁萦掖好她腿上的毯被,才正眼看向魏琨。 “你很聪明,竟然没死。” 魏琨道,“侥幸从长公主手里捡回一条命罢了。” 梁萦哼笑,“陛下待你也不算好吧,何必愚忠?” 她瞥了一眼伏嫽,“舞阳侯当年只因在先帝面前述说陛下不堪为太子,便被打压的贬官,你以为舞阳侯为什么能轻松躲过陛下的戕害,那是舞阳侯病重,陛下乐意看他被病痛折磨,才会放过他,你娶了舞阳侯的女儿,你真以为陛下会信任你?等我死了,陛下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伏嫽道,“长公主素来矜贵倨傲,没想到有一天也沦落到要靠嘴皮子说服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人,难道阿郎在长公主手下,就能活?日前长公主才要过阿郎的命。” 梁萦冷冷的瞪着她,“从前我倒是小瞧了你。” 伏嫽一笑。 梁萦没再与她多话,对魏琨道,“当轴痛恨当今陛下无道,愿与我一道奏请上苍废帝,你不是怕我要你的命,只要你愿意,你就 是先帝的皇长孙,我可以让你坐上至尊之位,从此你就是皇帝。” ----------------------- 作者有话说:这章就是最后一张存稿啦,明天开始就是日常更新了,只能尽力多更,可能做不到日万,希望大家见谅呀,然后明天要搬家,所以可能要迟点发,更新时间定在明晚九点,这章再发个小红包,谢谢宝宝们一路支持,谢谢你们喜欢这篇文。 第38章 伏嫽小小的张了张口,梁萦说出的条件实在诱人,若答应下来,魏琨得少走十年弯路,直接称帝。 她抬头望了望魏琨,不知道魏琨心不心动,反正她是心动了,她和梁萦又不是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仇敌,要是梁萦说话算话,她立马能跟梁萦结成最亲善的同盟。 可魏琨看起来并不眼馋,“长公主还是认罪伏法吧。” 梁萦霎时暴怒,“你别不识抬举!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梁萦还真不敢,卫队层层递消息进宫,魏琨在西安门外交了虎符、嘱托中郎将半个时辰进攻,这些都几乎扼住了她的命门,她只能和魏琨谈判,皇帝拥有无上的权力,享世间极乐,谁不想当皇帝。 偏偏魏琨瞧着真不想,当真是命贱,只配当条狗,她之前只是看他俊俏挺拔,想着也是个英勇男儿,没想到竟无半点野心。 “皇后殿下听见了吗?”伏嫽忽问翟妙。 翟妙愣了愣。 伏嫽举起手中的羽扇给她看,“贺夫子已回京。” 翟妙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伏嫽笑道,“皇后殿下之前问过几次贺夫子的去向,我都说不知,其实贺夫子是去了长公主的封地颍阴。” 梁萦的表情难看起来,示意左右扶翟妙走。 “皇后殿下就不想听听贺夫子在长公主的封地里查到了什么吗?”伏嫽问道。 翟妙怔一下。 梁萦对她笑道,“休要听这小妇胡言乱语,你先回椒房殿歇息。” “长公主在颍阴安排了一位假皇长孙,并且准备让这位皇长孙继任陛下的皇位,”伏嫽飞快说道。 梁萦令武婢,“让她胡说八道,快去掌她的嘴!” 武婢才将上前要扇伏嫽,魏琨提刀就砍,武婢躲闪不及,手臂被砍伤,退到了梁萦身旁。 “长公主不用杀人灭口,西安门外两万军将,都知道长公主的封地里有一位假皇长孙,长公主杀不完,”魏琨补了一刀。 翟妙的脸色好像更惨白了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梁萦,方才西安门外的喊话犹在耳边,翟妙只以为她腹中所怀不是皇帝血脉已人尽皆知,原来那句混淆皇室血脉说的是假皇长孙。 梁萦终于露出急色,“他们是故意挑拨你我,你怎么能信他们?” “刚刚长公主说过,只要阿郎愿意,他也可以是皇长孙,看来只要长公主想,谁都可以是皇长孙,谁都可以做皇帝,”伏嫽说道。 “你闭嘴!” 梁萦喝她一声,转头瞧翟妙流出眼泪,她急道,“我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权益之计,你是我教养出来的孩子,你忘了我说的?你不是皇帝的皇后,你是皇帝的母亲,只有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才有资格当皇帝。” 伏嫽道,“陛下也是长公主教养出来的孩子,长公主待陛下如何,皇后殿下也看到了,若长公主真把皇后殿下当成自己的孩子,又怎么忍心让皇后殿下糟蹋自己的身体,长公主有想过皇后殿下会疼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爱之深,则顾之其周全1。 这个道理做过母亲的人都会明白,翟妙怀过两次孕,做过两次母亲,第一次怀孕时,她也曾因为腹中胎儿欣喜过,她也想过要为自己的孩儿做打算,要抚养他长大,为他排除万难,教他做个好皇帝,他们母子青史留名,万世景仰。 可是那个孩子仅仅存在不到三个月。 流产以后,翟妙尚在月子里,梁萦就催她赶紧再怀上,彼时皇帝身子已经坏了,她已无怀胎的可能,但是梁萦却给她寻来宫外男子,哪怕她心有不愿,梁萦也一再相劝,梁萦句句都是为她好。 可若真是为她好,又怎会不等她养好身体呢? 翟妙的眼泪越来越多,梁萦也越来越心慌。 “杀了他们!”梁萦命令殿内的卫队道。 魏琨抬手挡到伏嫽身前,伏嫽捏着把汗,这殿内卫队人数多,将闾在殿外,魏琨带着她,实难突围。 可那些卫队迟迟未动。 梁萦催促道,“你们等什么!我叫你们杀了他们!” 魏琨微弯起唇,“自然是等皇后殿下的命令,长公主还想越俎代庖?” 时不我待,伏嫽片刻没有停歇,对翟妙道,“长公主行为疯魔,若皇后殿下再不制止,长公主将自取灭亡。” 魏琨乘胜追击,“皇后殿下若能制止这场宫变,使宫廷免受干戈血洗,微臣担保,定会向陛下陈情皇后殿下深明大义,相信陛下念在与长公主姑侄情分上,一定不会伤长公主半分。” 伏嫽朝魏琨递了个赞许的眼神,这狗贼可真会来事,知道翟妙舍不得梁萦死,给了翟妙保证,这样翟妙定然会倒向他们。 翟妙望向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望向那些卫队,再望向双目怒睁,神色狰狞的梁萦,干戈玉帛只在她一念之间。 “妙儿,别被他们蛊惑了,你才是皇后,手握金印,有何可怕?”梁萦癫狂道。 翟妙忽觉疲倦,她闭上眼,再睁开已是看向魏琨。 “长公主近来长居黄山宫,为宫中方士迷惑,误服太多丹药,导致神智不清,铸下大错,长公主固然有错,但黄山宫的方士却是罪魁祸首,还请魏都尉酌情报与陛下。” 魏琨应喏。 翟妙便朝大长秋递了目光,大长秋便匆匆朝殿外去。 梁萦大叫慢着,可大长秋跑的越发快。 梁萦眼看大势已去,怒极之中,劈手扇到翟妙脸上。 “我竟养了只白眼狼!伙同外人来对付我!当初就该让你父亲打死你!我真恨自己看走眼,竟将你当成亲生女儿对待!”梁萦指着她破口大骂。 翟妙本就身体不适,遭这一巴掌,顿时摇摇欲坠,她身边的宫婢急忙将她扶住,她能忍住身体上的疼,可却忍受不了梁萦的言语刺伤。 到这时,翟妙才终于醒转过来,梁萦的眼里只有权力,她和皇帝没有区别,皇帝不好掌控,于是要换个好掌控的皇帝,她好掌控,于是便是梁萦的好孩子,一旦她做了让梁萦不满意的事,她便是白眼狼,她这个白眼狼便该被打死。 翟妙道,“长公主药性发作,扶长公主下去解解药性,莫再惹多余的笑话。” 梁萦伸手就要抢她手中金印,几个卫士冲上前将其架住。 梁萦怒急交加,“我清醒的很!我梁萦即便是死,也不会受你们的羞辱!” 她说罢,便拔出身边卫士的佩刀,朝脖子上抹去。 翟妙尖叫着让拦下。 魏琨 举起手中环首刀扔过去,正好砸落了横在梁萦脖子上的刀。 卫士们赶紧缚住梁萦,梁萦便在一声声咒骂中被带了出去。 翟妙强撑着跟魏琨道了声谢,也被扶着回椒房殿。 这场宫变危机便彻底解除了,没有太大的伤亡,所有人都松一口气,就是那些死去的朝臣可怜。 中郎将领着两万兵将回了上林苑,魏琨前往玉床山迎回戾帝,彼时戾帝被关在山里已有五六日,放出来时,整个人胖了一圈,梁萦虽想废帝,但也没想过杀他,他在山里也是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魏琨依照与翟妙的约定,告知戾帝宫中事变皆因梁萦服食丹药,神魂混乱所致,所幸有皇后坐镇,才未酿成大祸。 戾帝是昏聩,但还没蠢到信了这样的说辞,只是毕竟皇后压制住了梁萦,他也得给皇后一二分薄面,况且梁萦扶他坐上龙椅,原本戾帝因薄朱被逼死对她恨之入骨,目下梁萦已无威胁,戾帝难得的顾念起了姑侄情,决定留梁萦一条命,将其废为庶人,只是收了梁萦的封地和府邸,长公主府的属官及其亲眷皆被诛杀,廷尉李章被灭了全族,而莫名其妙成为宫变的罪魁祸首的黄山宫方士也尽遭屠戮。 被梁萦杀死的那些朝臣亲眷也都一一给了抚恤。 这事就算平息过去。 魏琨立了大功,朝中大臣上奏请戾帝为其表彰,戾帝发下赏赐,却迟迟不愿给魏琨升职。 照理来说,这样大的功劳,便是封个秩比千石的官职也不为过,可戾帝就是装死,反倒有精力往那些空出来的官位上安插自己人。 旁人一看便知,戾帝这是没有完全放心魏琨。 又过月余,翟妙推脱身体每况愈下,恐命不久矣,无法再掌管后宫诸事,求请戾帝废了自己,只愿回鲁地安度晚年。 翟妙原就是梁萦塞进后宫的,戾帝一直以来都不喜她,翟妙请辞,正中戾帝下怀,立时便同意,还封她做平园君,将鲁地的虹县给她做了食邑。 嫁宿敌(重生) 第56节 翟妙离京以后,戾帝便将翟骁从大司农的任上调离,让他去少府任职,再另择人当了大司农。 朝中人人都看出,戾帝是在揽权,欣喜的人只当戾帝经过这次宫廷兵变会洗心革面,做个利国利民的好皇帝,担忧的人则怕戾帝是下一个梁萦。 后宫不可一日无主,朝堂上大臣们纷纷向戾帝上奏请立皇后,戾帝想过一阵,在后宫挑了个他最钟意的,没权没势、长相妖艳的女人做了皇后,又大赦天下,趁机将梁献卓从掖庭放出来,恢复了他的王位。 梁献卓在牢狱中受了重伤,戾帝准他在长安养好伤再回齐国。 -- 到了三月,一日比一日暖和,桓荣逃跑以后,魏家也恢复平静。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清晨,梁献卓亲自登了魏家的大门。 魏家主卧内,褥被落在地席上,伏嫽蜷张着细腿坐在魏琨怀里,叫魏琨亲的身软体颤,晚睡时穿的衣袍松了衣襟,大片雪肤丰盈落在魏琨眼底,伏嫽迷蒙着水汪汪的眼眸,腿弯总被硌着,她嫌难受,想推,但被抱的更紧,整个人伏在他身上,蹬腿都瞪不开,他好像更激动了,快要把她亲晕过去。 唇舌缠绵,但伏嫽的嘴却不饶人,细哑着嗓奚落他,“你……除了勒的我透不过气,咬的我嘴疼,你还有什么能耐?” 魏琨一怔。 伏嫽便趁时咬了他一口,软绵绵的爬回床。 晚睡时伏嫽吩咐阿稚把魏琨的被褥扔去书房,她才不要再同魏琨睡在一张床上,终于能一个人睡了。 还特意叫阿稚关好门窗,绝不给魏琨机会进来。 可今早伏嫽才将从睡梦里醒来,魏琨就敲开了门,把阿稚赶出去,冲进来就对她又亲又抱,入春以后,伏嫽睡觉时穿的衣袍换的更薄一些,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越抱越紧,双手和粘了浆糊般,不会往她身上探。 伏嫽暗自笑他,这厮给机会也不中用。 魏琨阴沉着脸瞪伏嫽,显然是被她那句话给刺激到了。 伏嫽轻哼声,脸颊一片朱色,被他亲肿的红唇翘起,带着小小得瑟。 魏琨突然从地席上坐起来,手托住床侧,将床拽拖到中间。 伏嫽恼道,“你干什么!” 魏琨绷着脸,把露出来的簟席掀开,取了腰间的环首刀挖土。 伏嫽见这架势,莫不是被她嘲讽,他存心报复,想要抢她的嫁妆,可她也不是一次取笑他,总不能这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失心疯了。 眼瞅着他挖出了嫁妆,伏嫽正欲骂他,结果他在嫁妆里找来找去,找到那张避火图。 魏琨把那张避火图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才收起来,爬到床上,抓住伏嫽推拒的手道,“再来。” 伏嫽脸红的滴血,“谁同你再来?” 后面无耻两个字没进了魏琨口中,魏琨将她扣在床柱上,手也没闲着,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脱衣服,她小小的蹙眉,这回笑不出来了,魏琨大有要真刀真枪让她领教的架势。 和魏琨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可真要做那事,伏嫽还是迟疑,她和魏琨可没有那些风花雪月,他们现今只能算是放下前嫌。 魏琨脱的只剩一条绔裤,伸手摸到伏嫽的腰上,解她的腰带,可那手不听使唤,连着抖了几下, 伏嫽扑哧笑了声,然后唇上遭到他凶恶的啃吻。 伏嫽半眯着眼颤笑,“要不……唔……你穿回衣服吧。” 魏琨手也不抖了,猛地拉开腰带。 薄袍松开,露出曼妙窈窕的身体,丰雪点红腰若柳。 伏嫽一下揪住滑落的袍衫,勉强遮掩,却也挡不了他目光灼灼。 伏嫽毕竟是女娘,经不住他这般看,薄红着一张脸啐他,“你再看,我剜了你眼睛。” 她生起气,本就妩媚艳气的脸更加灵动,魏琨的目光慢慢和她对上,眼底炽热的想要将她烧化,她难以抵抗这样的眼神,想要错开。 魏琨忽凑她唇边,轻轻将她吻住。 伏嫽只一颤,便软着身子被他托抱进怀。 将有半盏茶,阿稚敲了门。 “主君,家中来客了,是齐王,已经在客间等了些时候。” 褥中两人一怔。 伏嫽艰涩推开魏琨的脑袋,掩住衣襟侧过身去。 “齐王来找我们算账了,”她背着他细小声道。 好半晌不见魏琨说话,伏嫽回头瞧他,才觉他此刻臭着脸,明明推开他时,他还一脸的不知足,她就说了这句话,倒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哼。” 伏嫽听他哼一声,再见他下床穿衣,根本不看她一眼,她也不高兴起来,最该生气的分明是她,占她便宜没完,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魏琨穿好衣服,出门前,又给了伏嫽一记眼神,那眼神像是在说,看他回来怎么收拾她。 伏嫽呸他一口,整个人滚进褥里。 魏琨微扯唇角,开门出去。 没一会阿稚进来,伏嫽从褥子里抬头,阿稚就只见她松着衣襟,从脖颈到腴脯落了些许红色的斑迹。 阿稚纳闷道,“女君的身上是被蚊虫叮咬了吗?这时节就有蚊虫,晚上得熏艾了。” 伏嫽飞快说不是。 阿稚再瞅瞅她,才觉出她与日常不同,眼眸水润,颊边如擦了胭脂,唇也红的过分,就像之前在营地时一样,阿稚见怪不怪了。 “奴婢知道了,是主君咬的。” 伏嫽微窘,数落她不许再说这种话,她不喜欢听。 阿稚受她教育,知道这是轻浮之辞,但是伏嫽不喜欢,为什么总让魏琨咬呢? 阿稚挠挠头,问道,“那女君还跟主君做假夫妻吗?” 伏嫽也回答不上来,她现在也有点混乱,要说讨厌魏琨,也是真讨厌,但跟魏琨亲昵,却也没那么抵触,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这是笔糊涂账,那就糊涂着吧,但她是记着自己和魏琨只 算同伙,哪怕他们现下是滚上床的关系,往后待魏琨大业成了,她大仇得报,她依然要与他一拍两散,自去寻她的自在去。 伏嫽想到梁献卓,便问道,“齐王是一人来的?” 阿稚点头。 伏嫽直皱眉,梁献卓被她摆了一道,竟没向戾帝状告,她都已做好被戾帝斥责的准备,没想到梁献卓竟会放过她,这不是梁献卓的做派,恐怕是有后招。 客间这里。 魏琨挑了竹帘进来,正见梁献卓盘腿坐在茶几前面,估摸是等了片刻,茶杯里的茶都凉了。 魏琨见过几次梁献卓,但梁献卓还是头次见魏琨,从前薄朱尚在,魏琨还只是戾帝跟前一个微不足道的郎官,稍有些权势的显贵都不会把魏琨放在眼里,可就是这般不起眼的人,替戾帝剿除了梁萦等党众。 魏琨的妻子还是伏嫽,梁献卓也是趁着来拜会的机会,想见一见这个机智妇人,这半年以来,他也见识了这对夫妇的本事,当下戾帝不能知人善用,魏琨立了大功却不重赏,想必会生怨怼,他若能将这对夫妇纳入麾下,自是如虎添翼。 梁献卓起身相迎,“孤这次来,是来感谢魏都尉的救命大恩,若不是魏都尉及时铲除逆党,孤恐怕要死在狱中。” 他示意徐节递上送礼。 魏琨连连推辞,愣是不接。 阿稚搁主卧前观察一阵,回屋跟伏嫽描述,伏嫽听着乐,魏琨何时这般廉洁奉公了,桓荣送的组玉佩他都收,梁献卓送上的必是一份大礼,他也能忍住不要。 莫说魏琨,就是伏嫽也看出梁献卓这次来不是为闹事,只怕是来收拢人心的。 梁献卓刺杀过魏琨和伏叔牙,暗地使了那么多绊子,现在却能当作什么也没做过,上门来示好。 梁献卓虽在外内敛,但也有诸侯王的清傲,没了薄朱,他也知道矮下头颅,礼贤下士了。 梁献卓看出魏琨的冷淡,倒也没在魏家逗留讨嫌,只是略微惋惜没有见着伏嫽,越是见不着,便越想见见是个什么样的妇人,临去时,他邀魏琨夫妇于月中来自己暂居的睢园做客。 当然不止请了他们夫妇,还请了一众京中贵公子和贵女。 魏琨仍旧想推辞。 梁献卓也不勉强,对他笑道,“都说魏都尉勇猛,孤从前不信,可在掖庭亲见魏都尉孤夜在掖庭救下尊夫人,孤实属佩服,尊夫人亦是足智多谋,孤已领教,永生难忘。” 阿稚将这句话一字不落的传给了伏嫽,伏嫽冷笑,魏琨不接他礼贤下士的招数,他还威胁起人来。 宫变过后,魏琨名声大噪,谁不知魏琨勇猛,可他没有称赞魏琨力挽狂澜,兵不血刃便让梁萦溃败,却拿魏琨救她来说事,这样微末的小事,没有拿出来称赞的必要,他是在提醒魏琨,即便他在那时有苦衷,不得不违反宵禁法规,但只要有人检举,那便是罪行。 宫变之后,戾帝也算是赏罚分明,可独独漏了给魏琨晋职,他是不知吗?他是不想。 魏琨年纪轻轻就可以让上林苑中一干老将信服,若是贤能的君王,自会欣喜重用,可像戾帝这样的庸主,只会嫉贤妒能,魏琨崭露头角,说不定他比谁都难受,正愁找不到魏琨的错处,将其贬谪,从此不予重用。 伏嫽叫阿稚去客间递话,阿稚跑到客间,不顾魏琨的冷眼,接下了梁献卓的请柬。 梁献卓走后,魏琨没再进房,板着脸上职去了。 伏嫽磨磨牙,她接请柬,还不是怕梁献卓使坏,梁献卓善使阴招,总不能还没开始造反举事,就先被梁献卓给整死了。 -- 月中很快到来,伏嫽不想与梁献卓正面对上,往脸上戴了面纱,至睢园,梁献卓亲身出来迎接。 梁献卓本以为能看到伏嫽的真容,但见伏嫽戴面纱,低眉顺眼的跟在魏琨身旁,连眉眼都难看清,略觉失望。 几人进到睢园,欣赏着园中雁池绿竹、奇果异树,睢园号称长安第一园,名不虚传,戾帝赐下这般豪奢的园子给梁献卓养病,足见戾帝对其亲厚。 伏嫽缄默的听着谒者介绍园中景色,梁献卓靠着薄朱先一步取得戾帝的信任,戾帝生不出孩子,梁献卓便极有机会触摸到尊位。 是时园中窜出几名孩童,蹦蹦跳跳的跑来,在经过伏嫽时,有一名孩童顽皮,突然伸手扯下伏嫽的面纱。 梁献卓登时看清了伏嫽的脸,伏嫽微垂眼眸,没有慌乱,神情淡漠的仿佛觉察不到有人在看她,她接过魏琨捡起来的面纱,重新戴了回去,放才抬起眼,隔着面纱,她冷冰冰的盯着梁献卓。 梁献卓一悸,他并非是因伏嫽的美貌而触动,齐国也是盛产美人的诸侯国,他身为齐王,见过的美人多到记不清,是伏嫽的眼神,仿若利剑锥刺他的心口,他胸中产生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愧疚,可这妇人他才见过一面。 “入春以后,小君患上了桃花藓,才掩面示人,”魏琨道。 梁献卓夜记不清伏嫽面上有没有藓,他只记得那双冰冷眼眸,想再看一眼是否是自己看错了,可伏嫽已垂下眼,再无法窥探。 伏嫽注意到魏琨身形若有似无的阻挡梁献卓投来的目光,她忽然福如心至。 梁献卓转道去迎其他贵客。 伏嫽一把揪住魏琨的衣袖,皱着眼问他,“你这时不时冲我发脾气的毛病,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嫉妒齐王吗?” ----------------------- 作者有话说:1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爱之深,则顾之其周全——战国策》的名篇《触龙说赵太后》 宝宝们,不好意思来迟了,让大家久等啦!搬家搬好了,明天按时下午六点更新呀! 嫁宿敌(重生) 第57节 第39章 她掩着面,目中有得色。 魏琨知她脾性,昔日伏家荣耀,伏嫽在京中贵女中如众星拱月,其中多有贵公子倾慕于她,伏嫽素来眼高于顶,习惯了为人追捧,眼下她也不是欢喜魏琨,只不过是他因她妒忌梁献卓,极大的满足伏嫽虚荣心。 魏琨皮笑肉不笑,“非要在这里与我说这个?” 伏嫽滞了滞,抬眼见谒者带着其余客人在栖龙岫附近赏游,他们已经落下了一截路,有几人时不时的朝他们看。 那几人瞧着伏嫽揪住魏琨,和他窃窃私语,魏琨面上露出宠溺无奈的神态,仿佛真拿她没办法。 随即魏琨伸臂揽抱住她,两人避到旁边的松柏树下,更提起那几人的好奇心,纷纷探头张望。 只见身材高大的年轻郎君扶抱起怀中娇滴滴的妇人,将她托到肤寸石上,再将侧脸仰起,等着她动作。 狗贼真会给自己讨便宜,显得好像是她爱慕死了他一般,伏嫽气的想往他脸上呼两巴掌,但有人看着,她现在打了,转头就得传出去,她伏嫽心狠手辣,毒打亲夫。 伏嫽在心底记下这仇,今晚就回去让他尝尝胡椒面被褥。 她撩起面纱,嘟着唇迅速在魏琨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就想敷衍了事。 魏琨又侧过另一边的脸,示意她继续亲。 伏嫽小声道,“我真想咬死你。” 虽是这么说,可不敢真咬,咬出印子,叫人见了又是风言风语。 她又在那侧脸上亲过,待敷衍过后,就想跳下肤寸石。 谁知魏琨没想放过她,又将正脸仰起,示意她亲嘴上。 伏嫽气不顺了,却不得不照做,低头如鸟啄食般在他嘴上啄了两下,然后就被魏琨双手包住脸,在她唇上一通扫荡,便顺手把她再抱下地,等她腿不软了,才放开。 围观几人酸的咦出声,纷纷唾弃这对夫妇没羞没臊。 这时梁献卓已折返过来,听见他们说着酸话,不乏有羡慕魏琨能得这么仰慕他的美貌妇人,处处要他疼爱,只恨自己不能代为承受。 魏琨牵着伏嫽近前,神情漾然, 对梁献卓道,“小君黏人,让大王见笑。” 伏嫽忍不住腹议,他能气到谁,梁献卓又没重生,现下梁献卓和她只算是有过节的陌生人,魏琨跟个斗鸡似的,和他争风吃醋,没准对方还觉他有病。 梁献卓笑了笑,没甚异态,只说戾帝驾临,令谒者引众人先去参宴,他随后就到。 众人一走,梁献卓便敛起笑,吩咐仆役砍掉松柏,砸了伏嫽站过的肤寸石。 -- 戾帝又纳了一批家人子进宫,朝臣盼着后宫的皇子如雨后春笋降生,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戾帝扩充后宫。 戾帝这次来睢园,可谓是春风拂面,就座以后,招梁献卓坐在自己的下首,还赐了几道自己食案上的膳食给梁献卓品用,足见戾帝待这个兄弟亲近。 魏琨和伏嫽坐的位置离戾帝不远也不近,往常的宴会安排,两人只能坐到末席,这明显是梁献卓吩咐过了,魏琨今时不同往日,就算没有被戾帝升官,但也名声在外,怠慢不得。 座中多是未婚男女,似魏琨和伏嫽这般已成婚的夫妇,却很少见。 伏嫽跟魏琨嘀咕,“陛下都来了,这宴是为齐王择选王后开的吧。” 魏琨让她看薄曼女,薄曼女坐在贵女当中,如今齐王重获帝宠,贵女们见风使舵,必然会拉拢薄曼女,可薄曼女的神色十分愁怨。 伏嫽道,“不对呀,齐王娶王后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娶谁不是娶,王后是棋子,她薄曼女才是齐王的最爱,这不是薄曼女最引以为傲的么?怎么今日失态成这样?” 当初梁献卓求娶她,也不见薄曼女在人前表露过对她的嫉恨,她算是薄曼女最痛恨的女人了。 “有没有可能,齐王也打算在宴上为她择婿,”魏琨说道。 伏嫽立时否定,她给魏琨讲述,梁献卓对外人阴毒,但对薄曼女却舍不得伤害分毫,更不愿让薄曼女淌入权谋斗争的漩涡里,梁献卓仅剩的那点良知也只给了薄曼女。 她说的认真,魏琨听的发笑,“一时不知女公子是轻视齐王,还是高看她?” 伏嫽怔了怔,轻视齐王,是他觉得梁献卓并非如她所说的那般疼爱薄曼女,高看薄曼女,她从来对薄曼女都是鄙夷的,前世伏家被灭族之后,苏让曾讥讽她,她瞧不上薄曼女又如何,薄曼女就是胜过了她,薄曼女就是比过了她,她败在不如自己的女人手里,更叫人耻笑。 伏嫽可不是梁萦,她不会因为瞧不起谁,就不屑与之争斗,她没那么清高,不管是前世今生,薄曼女挑衅中伤她,都遭到她更猛烈的还击,说她争宠也好,说她本性恶毒也罢。 伏嫽有仇必报。 伏嫽轻轻笑道,“齐王再好权势,也是男人,薄曼女温柔小意,自然哄得齐王对她宠爱。” 魏琨侧到她耳边,“女公子这么了解男人,忘了我也是男人?” 伏嫽顿时耳尖发烫,他是男人关她什么事,跟她说什么,她横他一眼,别过脸去,羞恼了。 上首戾帝几杯酒下肚,眯着眼对梁献卓道,“齐王怎把魏琨也请来了,朕正拿他不知怎么办好。” 梁献卓瞥过他们,若有所思,回戾帝道,“魏都尉神勇盖世,陛下得此英才,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发愁?” 戾帝摆摆手,让梁献卓靠近一些,说道,“朕就是怕他太有本事,朕降不住他。” 梁献卓笑道,“陛下有此顾虑是对的,若陛下不放心他,不如给他一个位高权小的闲职,这样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戾帝想了想,连道极是,“太傅长史如何?” 梁献卓眸中沁出笑意,“太傅长史秩千石,不算亏待了魏都尉。” 戾帝很是满意,让仆从将魏琨的座席安置到自己的右手边。 等魏琨坐近了,戾帝做出一副亲切的姿态,道,“而今朝堂能安定,全赖魏卿的功劳,朕想来想去,还是想升魏卿做太傅长史,将来魏卿可得好生辅佐太子。” 戾帝都说的仿若托孤了,魏琨能不答应吗?自得受之。 伏嫽哭笑不得,太子连个影都没有,魏琨先上任太傅长史,还不如奉车都尉呢,好歹掌帝王车驾,这下倒好,还未封侯拜相,年纪轻轻先行养老了。 这仕途也是折了。 伏嫽转头又一想,宫变至今,戾帝一直不愿升魏琨的职位,这遭来睢园,吃了几杯酒,就能想到这个闲职给魏琨,凭戾帝的脑子,是想不出的,定是梁献卓话语引导。 太傅长史。 伏嫽在心底哼笑,梁献卓倒是算盘打的响,想必他已提前知晓戾帝生不出子嗣,说不定还做着自己当上太子的美梦,魏琨不接受他的示好,他使计先让魏琨做了太傅长史,等他做太子,魏琨想不辅佐他都不行。 戾帝解决一大患,浑浊的目光都清澈不少,拉着魏琨痛饮三大杯,才问梁献卓看上了哪家贵女。 梁献卓望过一圈,略过了泫然欲泣的薄曼女,在伏嫽身上停了停,收回视线,回说没有合意的。 “齐王竟一个也没看上。” 戾帝叹气道,“不怪齐王,这年头也不知怎么了,就是送进宫里的家人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伏嫽用胳膊肘戳魏琨,魏琨瞥她,她悄悄道,“齐王摆你一道,你不还回去,你就不是男人。” 魏琨巍然不动。 伏嫽生气的在食案下踩他脚,踩了好几下,就被他给按住了。 魏琨道,“素闻齐王与薄家女公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薄曼女露出欣喜的神情。 戾帝大手一挥,“不行,这女娘蠢钝如猪,常无事生非,朕怕齐王娶了她,往后齐国王宫不得安宁。” 伏嫽差点没绷住,薄曼女是如何做到,连戾帝都知晓她又蠢又惹事的,这下倒好,本来魏琨想帮她撮合齐王,她自己不争气。 戾帝这话委实难听,四下目光都聚到薄曼女身上,多有讥笑,薄曼女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只看着梁献卓默默落泪,期盼梁献卓能看她一眼,能为她在戾帝面前辩驳。 可梁献卓只沉默,并未看向她。 薄曼女气的发抖,她不敢恨戾帝,也知梁献卓想将魏琨收为麾下,便将恨意投给了伏嫽,若不是伏嫽指使,魏琨岂会说出那句话,本来戾帝都想不到她,现在害她当众丢丑,今日梁献卓本想为她在宴上择选夫婿,怕也无人敢娶她了。 戾帝道,“齐王是朕之爱弟,朕亏欠太多,还是想为齐王选一名门贵女,最好知书达理,贤惠得体,才堪为齐王妇。” 伏嫽朝贵女们看了看,当中也有几个熟面孔,前世梁献卓登基以后,为笼络世家,稳固帝位,纳了不少贵女入宫。 伏嫽记着有一个叫李陵王的女娘,最符合戾帝口中的知书达理、贤惠得体,李陵王入梁献卓后宫之后,如同旁人称赞的一般无二。 但知书达理需要金钱堆砌,李陵王是豪族女娘,光她看的书简材料,便是从蜀地嘉陵江采摘运送来京,还请清贵名士刻写,单单这一项就耗费不少钱财,更不提其他用物,梁献卓初时尚能容忍,但新朝初立,各处都需要用钱,梁献卓便日渐不能忍她。 贤惠得体则是她总与娘家联络,不管梁献卓想做什么样的举措,都有她娘家的父兄在朝堂上劝诫梁献卓,说的还都是大道理,什么动摇国本,什么劳民伤财,最后梁献卓大都不了了之,有这李家在,薄家在朝堂上如虎添翼。 梁献卓在位后期,他已经无法再将自己定下的利民决策推行到民间,民间百姓受尽豪族盘剥,早已民怨四起,所以魏琨起势才能一呼百应。 伏嫽搁魏琨耳边嘀嘀咕咕。 戾帝注意到了,便张着醉眼道,“有什么话要藏起来说,你来说给朕听。” 伏嫽忙起身道,“臣妇是听陛下说想为齐王择选知书达理、贤惠得体的贵女,便想起了李太常家的女公子,那位女公子不仅文采风流,且端庄雅致。” 戾帝便问 李太常的女公子是谁,他身旁中常侍许寿指了人给他看。 戾帝看过,长得虽没多出众,却也算清秀,倒是像伏嫽说的,颇为端庄。 戾帝语重心长的告诉梁献卓,“娶妻娶贤,这女娘虽相貌上差一些,但瞧品行不差,等你成婚了,朕再赏几个美姬与你,你便能享齐人之福了。” 戾帝为梁献卓拍案做了决定,择李陵王为齐王后。 伏嫽颇为叹服戾帝,戾帝这也没傻透啊,还知道给梁献卓选贤妻,到自己身上,便是任意妄为,要不是戾帝厌恶,翟妙做皇后属实适合,翟妙走后,戾帝现任皇后整日忙着提携娘家人,无暇打理后宫,目下的后宫争宠不断,据闻那批新进宫的家人子,到现在还没安排住处,都送进了掖庭,戾帝招幸一个,便冷落一个,看样子是不打算给名分了。 梁献卓无异议,这桩婚事便就此定下。 戾帝令宗正办理梁献卓的婚事,等梁献卓大婚以后,再启程回齐国。 然还没等到大婚,李陵王先死了。 梁献卓这桩亲事也就不了了之,戾帝担忧他伤心,又留他在京中小住一阵,意欲再为他择一位王后。 魏琨当上太傅长史以来,终日无所事事,每日日上三杆才去上职,戾帝还没立太子,自然也没有太傅,魏琨说是去上职,其实当值的官寺都没有,就在各个官寺溜达,哪儿都能看到他身影,待到下午才悠闲归家。 他现今俸禄千石,伏嫽盘算着,再攒上几个月,将魏家老宅一卖,凑凑也能在京里买个稍大点的宅院,这要是不想着造反,日子也是越活越有盼头了。 这日伏嫽带着阿稚去买香粉,冤家路窄,正好碰上了薄曼女。 睢园过后,薄曼女只要露面就会被人指指点点,梁献卓也打消了为她择婿的想法,提过几次让她先回齐国,她自己不愿回,为此梁献卓已冷过几次脸,待她也不如以前温善了。 薄曼女没有与她搭话,买了香粉,便匆匆离去。 伏嫽也挑了几盒时兴的香粉,再给阿稚、长孺、将闾买几身春衫。 阿稚跟她说,“女君记得给奴婢们买衣服,总不能厚此薄彼,不然也给主君买上几件,主君见了,一定高兴。” 伏嫽唔了唔,成衣铺子里的男服仔细看下来,便做随意状,指了其中两件最合身的,说买给魏琨。 主仆买好东西往家赶,经过一条闾巷时,听见薄曼女的呼救。 嫁宿敌(重生) 第58节 薄曼女的死活,伏嫽不想管,但听见那闾巷内,不止有薄曼女的哭救,还有几个男人的调笑。 伏嫽眉头皱成结,她憎恶薄曼女,但也见不得薄曼女被几个街头无赖调戏。 伏嫽只顿了片刻,便让将闾赶车进去,果见薄曼女被七八个无赖逼到角落里,外衫都被扯落了。 伏嫽没露面,叫将闾驾着车驰近,想吓退那群无赖,但他们反而一拥而上,将马车团团围住,将闾跳下马车,抡起拳头一拳一个,伏嫽在马车里小声叫好,将闾可真能打。 薄曼女悄悄避到旁边,趁着将闾打的兴起时,忽从袖中取出匕首,猛扎向将闾的后背。 伏嫽大叫小心,但已来不及,将闾背上受伤,却不减分毫颓势,把那几个无赖打的伏地吐血。 薄曼女眼看情形不妙,拔腿就跑,但哪里跑得过将闾,三五步就被抓了回来。 伏嫽打开车门跳下,面上是盛怒,拔了发间簪,先往她背上刺了一下。 薄曼女疼的尖叫。 伏嫽自后抓住她的头发,大骂道,“你这贼女竟敢做局害我!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要是没带将闾,她和阿稚如何对付的了这帮无赖,薄曼女利用她一时的善心,想害死她。 重生以来,她和薄曼女过招无数,从来都是薄曼女躲在背后,她没想到这次薄曼女竟有胆子在白日里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设计她。 薄曼女被迫仰头,满眼怨恨道,“要不是你!表哥怎么会疏远我!你明明已嫁作人妇,为什么还要勾引表哥!” 她勾引梁献卓? 伏嫽真要被气笑,重生到现在,她时时避开梁献卓,真正算起来,也只在睢园和梁献卓见了第一面,到她嘴里就是勾引,她实在闹不明白,跟在梁献卓身边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动辄就使得蠢毒算计。 既然敢污蔑她,那就别怪她手狠了。 伏嫽叫将闾按着她,持便面往薄曼女脸上扇,当真是卯足了劲,扇的薄曼女口角都是血。 这时闾巷外走进来梁献卓和魏琨。 薄曼女登时看着他们哭泣道,“伏女君引我来这条闾巷,她说要不是我,她必能嫁给表哥,她遣无赖轻薄我,我竭力逃跑,被她的奴隶抓了回来,她还想将我打死……” -----------------------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今天实在太忙了,抽不出空码字,只能码这么多,这章给大家发个小红包吧! 第40章 伏嫽两眼发黑,还真是和前世一样,两嘴一张就是栽赃。 将闾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开薄曼女。 伏嫽眼神递过去,不让他放,薄曼女使这连环招,不就是想让魏琨和梁献卓对她心生厌恶,梁献卓再对她心生疼惜,然后她就能重拾怜爱,而她则会被魏琨鄙弃。 鼠目寸光的蠢东西,使这技俩只为夺宠。 她说的这么可怜,伏嫽少不得要帮她兑现。 梁献卓和魏琨两人都杵巷口了,伏嫽也没停下扇人的便面,一次重过一次,薄曼女被打的哭叫不得,直到梁献卓命人上前将伏嫽拉开,薄曼女的嘴巴已被扇肿,再难吐出污蔑。 伏嫽打人打的气喘吁吁,被人扣着也挣不开,她抬眸朝魏琨看去,魏琨面无表情的站在巷口,她的心往下沉,果然是男人,见着薄曼女柔弱的姿态便信了她的构陷。 魏琨干站片刻,便大步走进来,就在伏嫽以为他要指责自己时,魏琨骤然擒住抓她的仆役,扭开了仆役抓她的手,再将伏嫽带到身边,那架势就是不管薄曼女说的是真还是假,他都要明着护犊子了。 伏嫽小小的撇嘴,算他识相。 将闾还抓着薄曼女,他是死脑筋,刚刚伏嫽不让他放,他就一直不放。 梁献卓面如沉水,“魏长史能不能先让你家奴隶放人。” 魏琨让将闾放人。 将闾道,“女君说放才能放。” 伏嫽很是服帖,正是呢,将闾虽然平日聒噪,但关键时候还是会看眼色,魏琨让放人,那是魏琨身为朝臣,总得给梁献卓面子,但她伏嫽就不是了,薄曼女空口白牙的攀咬她,就是闹到戾帝面前,相信戾帝也是站她这边。 梁献卓皱眉头,他先时还因伏嫽牵动心弦,更因他们夫妇亲密无间而莫名有恨意,薄曼女方才说的话不知有几分真,若为真,伏嫽妒恨薄曼女行此恶毒行径,实为毒妇,他岂会惦念一毒妇。 伏嫽看见他们到来,也该停手,却还是当着他的面打薄曼女,丝毫不顾及他会看轻自己,她曾买通游侠反杀他、还曾利用桓荣的名籍害他差点死在狱中,种种皆不像薄曼女说的,想要嫁给他,更像是与他有深仇大恨,恨不能要他死,薄曼女所说的话更像是假的。 梁献卓对伏嫽道,“请夫人放人。” 伏嫽抬起下巴,望的是薄曼女,话是对他说的,“恕难从命,这位女公子无故攀咬我,我要状告廷尉府,求陛下还我清白。” 要问薄曼女现下最怕什么,最怕就是见戾帝,几次被戾帝责罚辱骂,她真如老鼠见猫,戾帝正烦她,只要伏嫽上告,必是偏向伏嫽,哪管对错。 薄曼女忍着最疼向梁献卓哭求,“表哥,我不要见陛下……” 梁献卓沉郁着张脸,对魏琨和伏嫽道,“只是小事,何必扰得陛下烦心,还是坐下说 清罢。” 魏琨冷笑,“薄家女公子都已毁及大王和小君清誉,这怎么算是小事,大王大度仁和,我却没这等好度量。” 梁献卓愣住,他认为女人间打架是件小事,可魏琨显然不这么想,耳听旁人毁谤自己的小君恋慕他人,身为郎婿,这确实不能忍。 伏嫽适时委屈巴巴的对魏琨道,“阿郎要替我讨回公道,我看她被无赖调戏,好心救她,没想到是她串通无赖围堵我,要不是有将闾在,我今日都未必有命归家,我只是一时气急才打的她,没想到正好被你和大王看到。” 世间巧合的事情有很多,但再巧合,也不能巧合的魏琨和梁献卓同时来到这条闾巷。 魏琨如往常般在各个官寺串门,正路过太常府,恰好少府太官发下餐点,魏琨便将就用了一餐,吃喝间丞官进来说他家中家僮递话进来,要他得空来这边的市廛接伏嫽,魏琨这才赶来。 而梁献卓过来,则是要去给李陵王吊唁,凑巧进过这里,就遇到薄曼女的婢女拦路,说薄曼女遭人非礼,求他救命。 魏琨不蠢,梁献卓也是聪明人,稍细想,就知这漏洞百出的拙劣算计出自薄曼女。 梁献卓朝两人拱手,“曼女年幼,孤没有教好她,回去定会罚她,还请魏长史和伏夫人给孤几薄面。” 算算年纪,薄曼女十八了,比伏嫽都大一岁,到梁献卓口中就是年幼,前世也是如此,不管薄曼女闹出多大的笑话,做出什么样的蠢事,梁献卓都能纵容,可能在梁献卓心里,薄曼女大概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娘吧。 伏嫽并不想给他薄面,待欲拒绝。 魏琨替她同意了,“大王宽厚,我们也不能抓着不放,只是小君受了委屈……” 梁献卓笑,“这是曼女的错,她该向夫人致歉。” 薄曼女被仆役强压着向伏嫽道了歉,转而被塞进梁献卓的五马高车,梁献卓带人离去。 伏嫽不悦道,“你凭什么替我同意,薄曼女屡次害我,告到廷尉府,正好把先前的仇一起报了。” 现在廷尉府都是戾帝的人,薄曼女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可惜了这样好的机会。 “陛下即使不喜她,也会看在齐王的份上饶过,反而她说过的话经过廷尉府盘查,极有可能会传开,就算她说谎,以讹传讹,也会使得有些人信,女公子希望街头巷尾都有人谣传你因为嫁不成齐王,而对齐王的表妹嫉恨报复?”魏琨淡淡道。 伏嫽抿唇不语,确如魏琨所说,廷尉府也不是密不透风的,人言可畏,伏嫽犯不着为一时之快和梁献卓牵扯到一起去,她此生都不想再同梁献卓有分毫干系。 阿稚替将闾做了简单包扎,一地的无赖早在梁献卓走后,都灰溜溜跑了。 他们一行人便也坐上马车回家,路上阿稚将在闾巷中的前因后果解释过,魏琨心不在焉,好像也没听进去。 伏嫽观察着魏琨,他如今闲出屁来,戾帝也不给他指派事情,还有什么好烦忧的,左不过是担忧前程,可他一个反贼,迟早也是要造反的,做什么官都是暂时的,他总会抓住机会筹谋。 魏琨将伏嫽送回家以后,接着往太常府去了。 太常府专司宗庙祭祀,日常也没多少繁杂庶务,也只有需要置办祭祀才会稍忙碌一些。 二月份戾帝才刚在宫中柏梁台祭过天,是以这一个月来,太常府也是闲的,魏琨晌午在这里蹭了顿饭,这会再来,就是唠闲话,若再能配上一些果品茶水,一坐就能坐一天,待到日落,各自归家,好不惬意。 魏琨坐一旁听几个太祝、太宰说话。 “颍阴长公主的封地被咱们朝廷收回后,颍川郡的匪患眼看着见好,可谁知道又碰上了春旱,颍川郡太守奏请朝廷拨款修建水渠,可陛下没批准。” “倒不是陛下不批准,日前太仓私底下与我透风,实在是囊中羞涩,没钱了。” “去年又是给先太后修陵园,又是给已故薄美人修雎鸠宫,耗费太多,去年一年从地方收上来的税款都填补不了这窟窿。” “不是说齐王把齐国大半年的税收都上交国库了吗?这笔钱总能动的。” “陛下给扣下了,不许动,说还有比颍川郡春旱更重要的事急需钱。” 几人说到这里,朝魏琨笑笑,魏琨会意,告辞出了太常府。 才从太常府出来,就碰见从宫里回来的几名侍医,侍医个个一脑门的汗,脸上还有几道巴掌印,和魏琨招呼一声,好像很怕他追问,都低着头回了官寺。 魏琨沿着章台街走到丞相府,正瞅见伏姜出来,身后仆从提着大包小包。 伏姜瞅见他,便把他招来,说正好要去看伏嫽,便一同坐马车走的好。 魏琨瞧瞧日头,也差不多该下值了,便搭着伏姜的马车先去点个卯,然后转道出宫。 伏姜得有两个月没登门了,这是梁萦走后,第一次来魏家探望,带了不少东西来,阿稚一面接东西,一面说伏嫽刚沐浴完,人才回屋,引着她进主卧,魏琨不尴不尬的跟在后面,阿稚原想说伏嫽不许他进去,可有伏姜在,伏嫽叮嘱过她,在外人面前,不能叫他们知晓两人是假夫妻。 伏姜开道,魏琨水灵灵进了主卧。 伏嫽打完人才回的家,想着薄曼女和梁献卓不免感到恶心,遂匆忙沐浴,进屋里又听魏琨和伏姜一同回来,连抱腹和胫衣都没穿,就赶紧先挑件深衣穿了,披着湿发把他们迎进门,顺带瞪一眼魏琨,这几日她防的很,门窗关牢,更不许阿稚放他,这才有了安生日子。 她就知道他鸡贼,最会钻空子。 魏琨挨了一记眼刀,也回敬她目光,她穿的是件嫩柳色的曲裾,衬的腰肢款款,体态婀娜,魏琨的目光凝在衣襟上,他个高,视线可以隐约看进衣襟里藏不住的春光。 伏嫽看他长眸发直的盯着自己,顺他视线往自己身上看,顿时脸烫,再剜他一眼,转过身去找伏姜。 魏琨便见她走动间,腰以下的布料显出圆润弧度,他喉间咽了咽。 阿稚这时端茶具进来,纳闷道,“主君怎么傻站着?” 魏琨接过茶具,把她推到门外,给门反锁了。 三人坐到茶几旁,魏琨生火烧茶。 伏姜与伏嫽说着家常话,倒是把魏琨夸了又夸。 伏嫽微撅唇,才不想跟着伏姜一起夸魏琨,她怕夸下去,魏琨真要尾巴翘上天去。 不过倒如她所想,窦相国并无大碍,只是为了躲祸,才装的,眼下朝纲安稳,窦相国也打算过几日就恢复上朝了。 伏姜又说起颍川郡的春旱,连连叹息。 伏嫽也跟着叹息,阿翁和阿母都在舞阳县,舞阳县也在颍川境内,若这春旱不能解决,必会波及舞阳县,百姓吃不饱饭,为了活命唯有揭竿而起,那时就麻烦了。 魏琨烧好茶水再斟茶,道,“我才在太常府听了点,说是国库没钱了,但齐王上缴了大半税收要给颍川郡救济春旱,但被陛下扣下了,陛下说这笔钱要用在更重要的事上。” 伏姜摇头,“陛下是想用这笔钱扩建宫中殿室,再建一座思子宫。” 伏嫽很震惊,戾帝到底为什么要执着于修建宫室,先太后陵园、雎鸠宫,现在又来扩建殿室,这大抵是有什么毛病,国库都给他挥霍完了还不消停,又打上齐国税收的主意,难怪近来对梁献卓好的出奇,原来梁献卓大出血了。 梁献卓上供这么多税收,应是想用这笔钱搏一个好名头,约莫也没想到戾帝会扣着不发给颍川郡,也算是因果轮回了,当初戾帝掏空国库为薄朱修雎鸠宫,现在梁献卓掏空齐国金库来填补戾帝的贪婪。 嫁宿敌(重生) 第59节 “大姊姊可知缘由?” “陛下登基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只有当初的皇后殿下怀过陛下子嗣,宫里其他的妃嫔都没动静,陛下似乎着急子嗣,不仅要扩建殿室广招家人子为自己开枝散叶,还秘密找了太卜算卦,想知道子嗣何时能有,太卜无法算出陛下的子嗣,陛下为此勃然大怒,想要处死太卜,太卜为了保命,便让陛下去寻求方士。” “陛下寻来的方士告诉陛下,陛下之所以还没有子嗣,皆是因死去的鲁王鬼魂作祟,只要在宫里修一座思子宫,悼念鲁王,鲁王的怨气散去,陛下的子嗣就能有,”伏姜道。 他们都很清楚,戾帝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修什么都是在瞎折腾,戾帝不会有损失,可惨的是底下人。 梁萦在时,戾帝都有钱挥霍,更不提梁萦已成庶人,宫变时,伏嫽听见朝臣对戾帝抱有期望,指望劝诫就能让戾帝成为好君王,抱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大多都被梁萦杀了,剩下的都是惜命的,便是有心想劝,也怕死,更遑论戾帝在空缺职务上安插的都是自己人,谁还能劝的了他。 一时室内安静。 过片刻,伏嫽问伏姜,“大姊姊,是不是除了陛下,宫里都知道陛下已经绝嗣了?” 伏姜点头。 这就对了,伏嫽先前猜测只有薄朱知晓,可显然梁萦和翟妙也都知道,要不然不会铤而走险,让翟妙找宫外的男人借胎,自然的,梁献卓定也知道了,这事是瞒不住了,再过一阵,戾帝就该发现了,以戾帝癫狂的性格,届时才是大乱。 伏姜道,“以前年少无知,嫁给你姊夫以后,总盼望着你姊夫有大出息,这一年多下来,我也没了心气,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阿翁和阿母先时送信给我,叫我不要再掺和宫里事,我也多日未再与先生联系,君舅到了年岁,明年就能致仕,以后远离朝堂未尝不是好事。” 她望向魏琨,“斑奴刚立下大功,陛下却让你做太傅长史的闲职,我知你未必甘愿,可伴君如伴虎,急流勇退并非坏事。” 魏琨敬声说知晓。 伏嫽眼眸闪动,自从大姊夫被戾帝撤了职务,大姊姊真与以往大不同了,大姊姊自来都是要强的,现下也甘于平庸。 伏嫽也想像大姊姊说的,放下一切,这世只做普通人,可是命运半点由不得人,放下一切,就意味着任人鱼肉,梁献卓若坐上帝位,定会翻旧仇,薄曼女鸡犬升天,也不会放过她。 伏姜没在魏家逗留,拉完家常,便走了。 伏姜一走,伏嫽茶也不喝了,推搡着魏琨出去。 魏琨把耳杯倒扣在茶几上,任她怎么推,纹丝不动。 “今后我要睡这里。” 伏嫽脸一下红起来,踩着木屐踢他,“你少做梦。” 魏琨往她走光的腿上看,她急忙拽下摆遮挡。 魏琨拍拍腿上的灰爬起来,打开交窗,吩咐长孺把他的被褥都拿去烧了,以此表达他要入住主卧,和伏嫽睡一个被窝的决心,再告诫阿稚,不许封窗。 阿稚嘟哝着,又不是她想封窗,是伏嫽要的。 魏琨砰的关了交窗,回过头对伏嫽道,“你想让我在主卧里沐浴,还是去盥室。” 他这意思就是要是想让他去盥室沐浴,就不能关门窗,否则他要在主卧沐浴,让伏嫽长针眼。 伏嫽很是羞恼,他是一刻也忍不了了,就是要跟她做那档子事,说不得,这几日,他满脑子都是龌龊,好不容易给他逮着机会,他岂能放过。 魏琨不见她应答,便要自作主张,让长孺抬水进来。 伏嫽气道,“你去盥室!” 魏琨挑起唇,眯眼笑出,随即开门去了盥室。 过片刻,阿稚送魏琨的衣物进来,还告诉伏嫽,她已经和魏琨说过了,这是伏嫽特意为他买的。 伏嫽面如火烧,双肘衬着茶几,双手遮在脸上,不想被人看见,她脸上红透了。 不到一刻钟,魏琨已经洗完澡进来了,几步走到茶几前面,拨开伏嫽的手,注视着她涨红的脸,慢慢凑近亲她,她身子软的一塌糊涂,他兜抱起来放到腿上,她颤身想躲,但他的手按在腰上,还得寸进尺往下按,她颤的更厉害。 魏琨还是先脱掉自己衣服,随后再脱她的,脱到一半,浑身紧绷,托着她倒向旁边矮榻上, 边亲她,手边往那开着的衣襟探。 伏嫽两只手无力的捶他,趁乱咬他耳朵,细小声要他抱自己进床。 魏琨得到了鼓舞,抱起人就钻进褥窝中,片刻丢出那件嫩柳色曲裾,并有伏嫽痛呜的低泣,连床都跟着摇动。 奈何摇了须臾,魏琨踏出被窝,一脸的急躁。 伏嫽艰难从被里抬头,颊边沾了不少湿发,肩头还落了痕,蹙眉噙泪唇红脸粉,娇不胜衣,眼见魏琨一脸气急败坏,身上都没那么疼了,不自禁被逗笑,眼里泪花从睫上滚落,是女娘在洞房时最娇媚动人的情态。 魏琨看着她,忽又意动,爬进床,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圈着人在被褥里滚了一遭又一遭,直从黄昏滚到第二日上午。 魏琨才餍足的去上值了。 伏嫽睡到下午才起,浑身都疼,她听阿稚说魏琨出门时得意的很,走路都带风,昂首挺胸的,像个得胜的将军。 伏嫽咬着唇不高兴,胜过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她是女娘,再厉害,在床上也打不过他,她本是想让他尝尝甜头,可他非要吃饱,害的她腰酸身疼。 阿稚看她稍动都疼,便不敢挪她,知她喜洁,先服侍她漱口洗脸,再将膳食都端来床边给她吃。 阿稚瞅着伏嫽吃的香,刚才还看见她身上的红痕,到处都有。 阿稚好奇道,“主君总咬女君,女君好像都不生气了。” 伏嫽吃下鹿肉鲍鱼笋白羹,这回没有教育阿稚不该说这话,她思考一下,可能是近来见了梁献卓,魏琨表现太好,还知道在面对梁献卓和薄曼女时护她,她才勉为其难,让魏琨近身。 阿稚不知她想什么,又问道,“那女君是不是不跟主君做假夫妻了?” 伏嫽拍阿稚的脑袋,“谁说不跟他做假夫妻了,他要是不叫我满意,我还是要另找他人的。” 阿稚有点苦恼,“那女君往后有了孩子,还叫不叫主君阿翁呢?” 伏嫽没想到阿稚想的这么远,她和魏琨才刚有了夫妻之实,她的身体不如一般女娘康健,前世她都是调养许久才怀上的那个孩子。 伏嫽垂下眼,微有落寞,“那都不知是何时了。” 阿稚哦一声,“那就是不叫主君阿翁。” 伏嫽正想说没影的事,不要总随意胡说,就见魏琨从屋外踏进来,手中拿着一只镶满珠宝的匣子,此刻脸上尽是阴翳。 第41章 伏嫽观他神色,便知她们在屋里说的话被他给听着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已经得偿所愿,总不能还贪心的想要更多,经历前世的教训,她指定不能随便生孩子。 魏琨把匣子丢给阿稚,一转头又出去了。 伏嫽叫阿稚打开匣子,果如她所想,这里面装满了金子并五块契石,这大约是魏琨攒的所有家当了,魏琨少小时长在军中,有伏叔牙带着上战场,只要能杀敌,也能混点军功。 大楚尚武,建朝伊始沿袭了前朝军功爵,军功爵有二十级,戍卒杀一敌军甲士,便可为一级公士,嘉奖一顷田、一方宅和一个仆婢,歼敌越多,获得的赏赐也就越多,以至于全民皆兵,都想靠着军功发家入仕。 刚建朝时,朝中臣多是武将蛮夫,经过几代皇帝下来,现在的朝堂已去了大半能打仗的将军,反而是儒学法家的士人在朝中日渐增多。 建朝初时,战乱动荡不断,到先帝时,四方才安定下来,没有军功可挣,百姓也就安安分分守着手中的田过日子,往上入仕的门路逐渐为豪族把控,即使有才学能耐的想要做官,也得依附于豪族,否则一辈子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豪族势大,有些贪得无厌的,还会侵吞百姓田地,譬如像梁萦,若朝廷不管,百姓走投无路只有当盗匪、当贼寇,如此往复,民怨四起,要不然被朝廷镇压,要不然推翻朝廷,开启乱世。 伏嫽望着那几块契石,论军功,该算不更了,这可不是靠着伏叔牙就能捡到的,这得杀过不少敌人,才能得到。 魏琨那时候最多才十四五岁,她这个年纪还在阿母怀里爱娇,他却在战场上厮杀,她倒是低估了魏琨,魏琨有不更在身,想入仕不难,阿翁保举他做戾帝的郎官,也是合情合理,她曾经还想着,要不是阿翁,魏琨哪能做官,眼下看来,若没有阿翁, 魏琨至少能在军中立足,凭他的头脑,自然能混出名堂。 阿稚笑嘻嘻道,“主君把家底都交给女君了。” “这是应该的,再苦也不能苦妻子啊。” 伏嫽说着话,也笑了,成婚至今,他才舍得把家当都交给她,跟他在床上滚了一夜,才让这个抠门鬼放血,他可真不会让自己吃亏。 这匣子里的财务和她的嫁妆比起来算少的,但魏琨本来就家底单薄,这是他自己挣下的,放在豪族不够看,放在普通人家,却能安稳富足的过活。 “主君没有让女君受苦,可不可以让他当阿翁呢?”阿稚问道。 伏嫽皱了皱眼,数落她怎么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但还是回答了她。 “这样窄小的屋宅,我们自己住都很挤,就别提孩子了,他想当阿翁,就得拿出做阿翁的诚意来。” 阿稚不知道做阿翁的要有什么诚意。 伏嫽心里想的是,除开身体不好,眼下的安稳日子,还真适合生孩子,但孩不孩子的,魏琨自己都未必想要,两人也没什么情意,只是床榻厮混,谁当真谁傻了。 阿稚抬起头瞧见交窗下投了人影,高挑健挺的身形,一看就是魏琨,忙止住问话,听伏嫽的话,把匣子收起来。 魏琨再进门,眉眼里洋溢着悦色。 伏嫽一看便知,他在门外偷听,这回听到称心如意的话,可把他得意死了。 魏琨仿佛无意般,在伏嫽的眼前转了一圈,才绕去素娟屏风。 伏嫽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她买的玄红绕襟深衣,腰配印绶,悬长剑,很有显贵的气派。 趁他在里面,阿稚跟伏嫽咬耳朵,“奴婢刚在外听长孺说,咱们主君今日神气的很,去别人家的官寺,逢人便说,身上衣服是女君买的。” 那情形,伏嫽都能在脑子里想到,他厚脸皮上人家的官寺蹭吃蹭喝,被人瞧一眼,还要看似苦恼无奈,实则炫耀的跟对方说她非要给他买衣服,不穿不行。 是会膈应人的。 魏琨找了换洗衣物出来,递给窗外的长孺,吩咐要沐浴,然后又与房里的阿稚说备食,等沐浴完再用晡食。 阿稚嘀咕着,“主君何时这般讲究了。” 随后便匆匆下去了。 魏琨直冲目的地,坐到地席上,拂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给伏嫽掖一掖没有漏风的被角,如此虚张声势一番,手就想钻进褥里。 伏嫽恼道,“我身上疼,你别碰我。” 她是真遭罪,被魏琨翻来覆去的缠了一宿,腰都快断了,浑身没一处不疼,若非今早要当值,魏琨还不放过她。 魏琨手已经抚上腰,只不吭声的轻揉,狭长眼眸和她对视。 她眼睫动了动,有些晃神,他便低头过来,先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再移到唇上,轻轻亲吻,让她再不能驱赶他。 屋里有些静谧,有一会儿,魏琨才意犹未尽的松开伏嫽,魏琨还坐在地席上,这回是真在掖漏风的被角。 伏嫽缩在被里,只露一双略迷离略羞的眼睛,被揉过的腰好像没那么酸疼了,但他贼心不死,没少吃她的豆腐。 魏琨道,“今年上巳节,陛下要去灞上举办祓禊祭礼。” 伏嫽怔一下,原来到上巳节了,戾帝也是使不完的劲,上巳节固然要重视,但也犯不着往灞上去,灞上地势高,离长安有三十里,她阿翁曾说过,灞上是军事要道,关东各地想要进入长安,都需走这里。 戾帝喜好热闹,他去一个地方,呼啦啦一帮人都得跟着,戾帝在外也不顾及体面,灞上也有驻军,被军士们看见自己拱卫的君王荒唐头顶,都不需要动摇军心,军心自己就不稳了。 伏嫽问道,“长公主手里的虎符,你有没有拿回来?” 要不是他提灞上,让她想到驻军,还想不到那枚先太子的虎符,梁萦被废后,虎符也不知下落。 魏琨有一瞬缄默,低道,“碎了。” 伏嫽见过虎符,应是金刻出来的,金没那么容易碎,要是碎了,定是受到强烈的打砸,梁萦大抵是拿虎符泄愤了。 伏嫽看他情绪低落,有些不知要怎么安慰他,那枚虎符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与他父母有联系的东西了,现在也被毁去。 嫁宿敌(重生) 第60节 “虎符原是先太子的遗物,也不是你家的,何必伤心……” “谁说不是我家的?”魏琨对她道。 伏嫽傻张着唇。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虎符是他家的?虎符明明是皇帝的,到了先帝才将其中一枚虎符分给了先太子,先太子去世以后,所有人都当虎符遗失,可实际在魏琨手里。 伏嫽做出好笑来,“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阿翁是先太子吧?” 魏琨回她,“确如你所说,我阿翁是赵太子。” 已故先太子又称赵太子,只因先太子的生母皇后姓赵,是以时人称赵太子,这个称呼随着赵太子死去、新朝到来,已甚少有人提及了。 赵太子被先帝用厌胜诅咒的罪名处死,与之一起被杀的有赵皇后、太子妃裴氏、赵裴全族,赵太子的几个儿子女儿都没有被放过。 魏琨过完年虚岁才二十,赵太子被杀时,魏琨应该才将将六岁,与这个年岁相符的,便只有皇长孙梁昱,梁昱的名字还是先帝给取的。 焜昱错眩,照耀辉煌1。 先帝对于这个皇长孙曾寄予厚望。 伏嫽腾的坐起身,惊道,“那你是梁昱了!” “我是魏琨,”魏琨道。 伏嫽有点头疼,他阿翁是赵太子,那他就是梁昱,世人皆知梁昱死在十四年前,在先帝的死亡诏令下,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伏嫽回忆了一下,她只记得魏琨是阿翁带回家的,难道说是阿翁把他救了出来? “确实是君侯于危难之际救下了我。” 魏琨默了一阵,还是说下去,“君侯身为太尉,可进出宫门,我随阿翁关在掖庭内,君侯来过掖庭,阿翁求他救我,君侯没有答应,但是行刑前,君侯却又来了。” “你的兄兄那时才刚病故,君侯用他替换了我,我才得以活命。” 伏嫽眼泪瞬间涌出来,她已经不记得兄兄长什么样了,只知兄兄是病死的,她刚刚有想过最可怕的事,是不是阿翁让兄兄代替魏琨去死,但好在不是,可她却更难受,原来兄兄是真的病亡,她记得兄兄很疼她,兄兄才几岁,就已经很懂事,阿翁教他的兵法骑术他都学的很认真,傅母还说,再没有见过比兄兄更乖巧省心的孩子。 兄兄去世后,阿母病倒,接着魏琨被接回家,伏嫽当初听外人说魏琨是阿翁的私生子,还是阿母告诉她不是,阿母待魏琨素日冷淡,不像阿翁那般喜爱魏琨。 她现在知道了,原来在先帝的陵园里,葬着的是兄兄尸骸,阿母每见到魏琨一次,就会想起兄兄,即便兄兄不是因他而死,那也会难过,岂能和颜悦色。 魏琨垂着头听她哭,半晌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方巾帕,塞到她手上。 伏嫽边哭边问,“这帕子干净吗?” 魏琨黑着脸说干净。 伏嫽把眼泪擦擦,又将帕子还给他。 魏琨没接,“那是你的帕子。” 伏嫽张着泪眼看了看,这还真是她的巾帕,上面还绣有绥字,她的巾帕有不少,偶尔丢一块也记不起来,但这帕子她是记得的。 那是与魏琨同坐马车 ,魏琨戳穿她半吊子相术,还把她私底下非议戾帝长相、当着戾帝面又夸赞的话给抖落出来,她想也没想就把他嘴给捂住了,当时他们还没现在亲近,她嫌弃魏琨,用这帕子擦手,随手就丢了。 没想到叫他给藏住了。 原来那会儿他就打她主意了。 伏嫽羞恼起来,“没见过你这般下流的。” 她真可怜自己,本以为逃过梁献卓,结果又栽魏琨手里,魏琨说起来也是梁家人,经历过上一世,她对梁氏实在提不起信任。 伏嫽想想道,“我先前不知道你是皇长孙,你们姓梁的,我都不喜欢,你不许再碰我了。” 魏琨一口反驳,“谁说我姓梁,我姓魏。” 伏嫽气的腮肉都鼓了起来,“你姓什么都不许碰我!” 魏琨伸手就在她颊边捏了一下,果然和想象中一般软眠。 伏嫽打掉那只贼手,“我同你说真的!” 魏琨笑,“我也是说真的,没同你开玩笑,你喜不喜欢姓梁的那是你的事,但我姓魏。” 伏嫽拿眼斜他,他虽然在笑,但眼神是认真的,换做她是魏琨,年幼经历那样的事,也不会再愿意当梁氏皇族。 但他这时撇开梁姓,当中肯定有想继续讨她便宜的成分在。 伏嫽哼了声,那也得看他表现,她要是不满意,也休想碰她。 魏琨拿走她手里的帕子,带着去了盥室。 伏嫽想到他不穿衣服在盥室洗她的帕子,脸如火烧。 须臾有点不是滋味,她当魏琨是反贼,可人家是正统皇长孙,那时候要是真答应梁萦,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当上皇帝,但魏琨宁愿当反贼,也不想做梁氏的皇帝。 那这造反还得继续。 魏琨领着闲职终究不是事,想要像前世那般,前往凉州举事,恐怕还得等上一些时候,戾帝知晓魏琨有统协兵将的能力,绝不会随意将他外派,只能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时机。 -- 上巳节在三月上旬2,戾帝定在初十去灞上,戾帝也择定了随行人众,后宫的妃嫔年满二十、朝堂中大臣满三十五便不得跟随,戾帝还鼓舞年轻的未婚女娘和郎君前往,这也是难得的一次与民同乐。 伏嫽本来不想去,但魏琨是朝官,符合戾帝的跟随名额,她不去还不行。 待到初十,戾帝便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长安,一路上鼓乐奏歌,十分喜庆,至灞上,当地驻军列阵迎接。 戾帝远瞧着军容肃穆,胸中颇有磅礴之感。 “朕少不更事时,也想过穿一身戎装,上阵杀敌,”戾帝跟身边的中常侍许寿道。 许寿自是一阵夸赞他英武。 戾帝摆手道,“朕当了皇帝以后,才明白自己从前的想法有多蠢,高床软枕多舒服,受风吹日晒、厮杀拼命,这是贱民要做的,他们生来命贱,朕岂能像他们。” 许寿笑的勉强,视线和梁献卓碰了碰。 梁献卓也笑而不语。 戾帝望向魏琨,他今日没骑马,穿的是普通贵族服饰,和伏嫽一起坐马车来的。 戾帝侧头和梁献卓道,“你瞧魏琨,是不是有不驯之像?” 梁献卓也看向魏琨,魏琨牵着伏嫽站到一棵柳树下,伏嫽要他摘柳枝,她指哪根,魏琨摘哪根,是个好郎婿,但也确实碍眼。 戾帝道,“朕听人说,那日宫变,姑母曾承诺,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用皇长孙的身份继任皇位。” 梁献卓笑道,“魏长史没有同意,不是正说明魏长史对陛下忠心耿耿。” 戾帝摇头,“他要是真忠心,就该在事前告知朕,可是他一点风声都没露,害的朕担惊受怕,他的妇人还用假虎符诓骗朕,可见其心有异,朕现在只是抓不到他的错处,不然定不留他。” 梁献卓顿住,他虽和魏琨只见过几面,但背地已交手过许多次,魏琨十分勇猛,若能收到麾下,自是如虎添翼,但他这几次与魏琨交涉,魏琨不容易被收服,他们还有旧怨,只恐往后成了敌手。 戾帝固然是多虑,但一个收服不了的将才,宁愿杀了,也不能让他为他人所用。 更遑论魏琨还有个聪慧妇人,伏嫽实在颇有心机,若为他的王后,何愁坐不上这皇帝宝座。 梁献卓想到此,胸口忽有钝痛感,从掖庭出来以后,那个困惑他多日的梦渐渐变少,但有时胸口会突然痛一下,痛感来的快去的也快,宫中侍医查看过他的身体,并无伤病。 他的内侍徐节擅长经学,也解不出缘由,但他心底隐隐有一个猜测。 梁献卓觑眸看伏嫽,不管是做梦还是胸口痛,都似乎与伏嫽有某种联系,先帝曾因厌胜邪术杀了先太子,这传说中厌胜,便有控制人心神的邪力,伏嫽得梅致传授相术,相术本就玄而玄之,难保她会厌胜。 戾帝下了龙舆,灞上驻军从中分开一条宽敞大道,戾帝领着众人走过,直走到灞水畔,那边已摆好祭台,左右寺人各执香烛,只等戾帝前来祭拜高禖。 高禖神是管理子嗣和婚姻的神灵,祭拜高禖神是上巳节最隆重的仪式,古往今来的帝王只要想求子,每年这时节都会进祠祭拜。 在长安几条水河中,灞水最为宽敞开阔,浩荡澎湃,仿佛有着无穷尽的生命力。 戾帝将祭台设在灞水上,也是用心了。 寺人忙点上烛火,递上香。 戾帝高举香火拜倒,虔诚的拜了三拜,一抬头,灯烛的火焰灭了。 伏嫽踮着脚尖看,魏琨微抬胳膊,让她可以把手放在胳膊上用以支撑。 寺人吓得忙再将火烛点燃。 可这灞水风大,刚点燃,又被吹灭了。 戾帝抖了抖,寺人也跟着抖,忙再上前点火,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烛火再度熄灭。 伏嫽远瞅着只差要笑出来,戾帝素来眼瘸的很,之前给先太后挑了个天坑建陵园,越修水越多,不仅没修成陵园,反致疫患,现在选在灞水行祭祀,正好今日风大,烛火没法燃着,但在戾帝看来,就是高禖神也不想帮他。 戾帝勃然变色,当即砸了手中的香,赤红着眼吩咐左右,“给朕砸了它!” 寺人们一窝蜂涌上来,将祭台砸的稀烂。 灞上的驻军目睹这一切,神情皆有变化。 伏嫽有些叹息,戾帝不会顾及体面,在人前也能发疯,让那些不了解的人看见了,便会畏怯惧怕,甚至也会迟疑要不要忠于这样的君王。 戾帝命令砸完祭台,心情又变好了,带着一群人去宴饮。 这灞水就留给其余人折枝沾水嬉戏祈福。 戾帝入席以后,悄悄令人招来自己新宠爱的家人子,年轻娇美,不过他不准备给这家人子封号。 他对这家人子道,“你只要能在这里引诱到魏琨,朕就封你做夫人。” 宫妃也不是人人都能坐到夫人的位置,这个封号着实太有诱惑力,年轻的家人子娇羞答应。 戾帝又问梁献卓,“齐王那个蠢表妹呢?” 梁献卓回道,“她受了些伤,臣弟先送她回齐国修养了。” 戾帝连道可惜,“你那表妹实在太蠢,这样的蠢人不该还留着,朕原想让她去应付那伏氏,正好能将他们夫妇一网打尽。” 梁献卓指腹捏紧了酒盅,笑道,“那位夫人灵敏聪颖,杀了不免可惜。” 戾帝是男人,自知道他的意思,“怎么你也看上这粗鄙妇人,魏琨低贱也就罢了,你可是朕的弟弟,罢罢罢,等朕料理了魏琨,那妇人就送于你,随你高兴。” 梁献卓露一抹笑,举起酒杯向他敬了敬,“陛下宽心,那些随行来的贵女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欺辱人的机会。” 那些贵女最是见风使舵,风光时人人巴结,落魄时,人人踩之。 -- 郎君们坐在灞水畔的人凿水渠前,品曲水流觞。 不远处的女娘们在水畔嬉戏。 嫁宿敌(重生) 第61节 春日入水还有些凉 ,伏嫽嫌冷不想下水,央着魏琨把自己扶到一块大石上,她小心翼翼的蹲下来,用柳枝沾一点水,往魏琨的眉尾扫了一下,水珠垂到那张薄唇上,他伸舌舔了。 伏嫽不自在的要他走,她自己在水边驱驱祟气,不想魏琨总黏着她。 魏琨便走到水渠边坐下,才刚捞起酒盏。 他身旁人叫道,“魏长史,你夫人落水了!” ----------------------- 作者有话说:1焜昱错眩,照耀辉煌——引《淮南子本经训》 2上巳节在三月上旬:查了一下资料,魏晋以前的上巳节还没有固定在三月三,只能笼统的说是三月上旬,魏晋以后,三月三日才终于定为上巳节。 大家久等啦!这章也发个小红包吧!么么哒! 第42章 魏琨朝水边望去,即见伏嫽栽进了水里,站在岸边的女娘们咯咯笑,还拿着柳枝想往她身上抽。 伏嫽原先站着的大石头上,站了个八九岁的女童,蹲在石边朝伏嫽泼水。 魏琨放下酒盏,起身要过来,几个郎君拉住他,只说女娘们的玩乐,他一个男人就别过去凑热闹了。 魏琨嘴角挂起笑,一手抓一个,将他们推进了水渠里。 这些郎君皆是酒囊饭袋,落水就大叫救命,他们的奴仆想上前救人。 魏琨道,“公子郎君游戏,仆役就别凑过来扫兴了。” 那几个郎君想骂,骂不出来,这话原是他们说的,魏琨只不过还给他们罢了,他们要是因此生气,反倒显得他们度量太小。 这次随戾帝来灞上,谁都想趁着这次的机会能博得戾帝侧目,毕竟都是大族子弟,即便戾帝暴戾,也想入仕做官,对于大族而言,成为戾帝的郎官便是最好的捷径,有家中在朝为官者保举,得戾帝看重,就能进朝堂。 虽然这些郎君看不起魏琨,但魏琨就是从郎官步入朝堂的,至少这条路他走对了,即便如今他被戾帝闲置,但只要入了朝堂,他还年轻,宦场沉浮几十载,总有机会能出头,而且他们不像魏琨,背后无人扶持,只要踏上这条捷径,家族会替他们打点好一切,躺着也能高升。 魏琨收起笑,冷冷睨过这些人,便转过身要去灞水畔救伏嫽。 可伏嫽好像用不着他。 灞水边不深,伏嫽在水里站了起来,春水凉的很,她原是冷,但此刻相比于冷,她更怒火中烧,那些女娘趁人之危,还执柳枝往她身上招呼,这谁能忍得。 这把戏伏嫽也不是没见过,伏家鼎盛时,伏嫽被贵女们簇拥着,也见过她们这般对待鹿明姬,鹿明姬想要融进贵女中,纵使被抽打的快溺死,也愿意笑脸相迎。 她可没这个好脾气。 伏嫽两手揪住抽过来的柳条,她站在水里,那几个贵女为了打她,都是踮着脚站在岸旁,伏嫽这一揪,便是她力气小,也施足了劲拽人,被拽住的人站不稳,赶不及松开手,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伏嫽回头怒瞪着那个还向她泼水的女童,女童朝她吐舌头,根本不怕她,她哼笑了声,本来看她年纪小,想着不计较,但看来要是放过她,就是给自己找气受。 伏嫽抬手就把女童也推下了水,嘻嘻笑道,“既然都这么爱玩水,那就下水来玩个尽兴,我陪你们啊。” 伏嫽把袖子一捋,她挨个按着那些贵女的头,贵女们倒在水里想站起来,又被她给按了回去。 伏嫽按的兴起,哈哈笑道,“难怪你们爱玩这乐子,确实好玩,得多玩玩!” 岸上还有围观的贵女,瞅着伏嫽把这些贵女摁在水里,拿柳枝抽打,看起来真像是在玩,而且还邀她们下水,但除了她,水中的贵女都痛苦万分,惨叫连连,最小的女童落水后,伏嫽没再抓着她按,任她哭着蹬腿爬上石头,她坐在石头上哭,伏嫽在水里玩的不亦乐乎,搅得水中贵女大叫她疯了。 岸上有贵女实在看不过去,吩咐仆婢救人。 伏嫽也打累了,魏琨来到水边把她扶上岸,她冷的发颤,魏琨褪衣给她披好,欲抱走她。 水中的贵女们哆嗦着上岸,当中有一人指着伏嫽骂道,“我们好心为你祓禊,你却拉我们下水,你简直就是泼妇!” 魏琨侧下头看伏嫽,伏嫽气息不稳,眼底是掩不住的憎怒,但面上是笑的。 “祓禊本就是相互的,你们替我祓禊,我不也在替你们祓禊,怎么我能栽水里被你们抽打,你们就不能了?我是泼妇,你们就是一群泼妇。” 一句话把人给堵回去。 又有一人道,“你与我们玩闹也就罢了,但怎么能把龚家阿英也推到水里,她才八岁,春水寒冷,你也不怕她着凉。” 其余人附和,“幼童最怕风寒,你自己的兄兄就是风寒过世的,为何还要推阿英下水,可见心肠歹毒。” “阿英若因此生病,她阿翁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伏家现在朝中无人,怎么敢得罪龚家?” 这些人口中的龚家,就是新皇后的娘家,龚家没甚权势,也不是长安豪族,家中是做屠宰牲口的营生,新皇后的父亲就是个屠夫,新皇后长了一张妖艳的脸,戾帝出巡时看中了她,被带回了宫,近来又成皇后,龚家跟着鸡犬升天,近来正是得意时。 伏嫽身体阵阵发抖,是被气的,待想驳回去。 魏琨手掌握扶着她,不叫她上前,魏琨笑了笑,“今日上巳节,陛下原想与民同乐,你们不仅无端生事,想败陛下的兴致,还唆使龚家这位小女公子背后推人,还想撇清关系,推龚家出来遮掩你们险恶用心,君侯和翁主是不在京里了,但皇后殿下仁德,我想皇后殿下也不想看到龚家被你们利用来泼人脏水,不若我们现在就去陛下和皇后殿下面前对峙,看看他们是信你们说的,还是信我说的。” 贵女们微有犹豫生怯,魏琨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事若是闹到戾帝跟前,定会坏了戾帝赏乐的兴致,灞水边戾帝怒砸祭台她们都看在眼里,戾帝实在是个性情暴躁的人,真闹到戾帝面前,且不说伏嫽会不会挨罚,她们也有可能受到指责。 新皇后也不如先前那位皇后贤德,后宫中哪位妃嫔稍得戾帝宠爱,过不久就会暴死,死的人多了,秘密总瞒不住,传到宫外才知,是新皇后不满后妃多宠,运用手中权势,将其打压致死。 戾帝好美色,死了一个美人,再补上合他口味的美人,并不会为此震怒。 新皇后近来正忙着吹枕边风,让戾帝在朝堂上提拔几个龚家人,这些贵女都有父兄在朝堂,要是魏琨在新皇后面前搬弄口舌,坏了新皇后的好事,新皇后岂能饶过她们背后的家族。 贵女们都是人精,想清楚利害,便都不敢再与魏琨争执,速速带龚英离开。 伏嫽心知不用自己再做什么,为了家族的荣誉,她们会有办法哄的龚英忘掉这事。 她刚落水,身上盖着魏琨的衣服,风一吹,还是冷的打喷嚏,魏琨抱她上了马车,马车里有备用衣物,魏琨从坐着的方枰下方取出一只小柜,在里面翻出衣物,他拿起来要递给伏嫽,就见伏嫽低着头在哭。 梁光君而立之年生的伏嫽,伏嫽刚生下时,不像别的孩子哭,她生下来就会笑,正如同伏叔牙说的,他的女儿,即便身体柔弱,但也不会轻易掉泪。 伏嫽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女娘,甚少哭泣,总是笑盈盈的,就算在他们洞房时疼哭,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也会含着泪咯咯笑。 但眼下伏嫽是真的伤心。 因那句她的兄兄因风寒过世而伤心。 魏琨微微抿唇,从袖子里摸出她那条巾帕,给她擦眼泪。 伏嫽哽咽着道,“你没用这帕子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要是做过了,不许擦我的脸。” 她说着自己有点发羞,这还用说,他那么龌龊 ,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帕子。 魏琨被她戳破,干脆把帕子塞回袖里,坐近了挤着她,方才她从水里站起来,他上前脱衣盖住她,但只有他知道,湿了的深衣包裹着玲珑体态,蜂腰薄背,丰腴惹眼。 魏琨先趁她不备,在她嘴唇上吻了一口。 伏嫽难过的情绪就被他搅和了,嘟哝着在马车里,不让他再挤近。 魏琨挤的更热切了,把她逼得靠在车壁上,还暗示性点了点自己的薄唇。 伏嫽红着脸说不要,两字刚说完,就被他给衔住了唇瓣,追着小舌勾缠,手也不规矩的摸她腰,给她解湿掉的衣服。 伏嫽是讲究礼法规矩的女娘,知道在马车里这样很不好,可她在魏琨攻势下,说不出来话,身体又绵又酥,细小呜着被他抱上腿,衣衫褪尽,遭了一顿口舌洗劫。 魏琨任劳任怨,给她穿好了干净衣服。 伏嫽软软的埋进他胸膛,两只耳通红,他还有点良知,没真的在这里作弄,毕竟是床笫之欢,她能跟魏琨关上门在床上嬉闹,出门在外,又是马车上,还是羞于乱来的,但这也不妨碍他给自己讨一堆甜头。 那日后,她总说身上疼,将养好了,也骗他说还疼,就是糊弄他,结果今天在灞水这里跟贵女们打架,才被他发现她身子好了,这就急不得的跟个没吃上热饭的饿死鬼一样。 魏琨帮她穿好了鞋,邀功似的让她亲自己。 伏嫽轻哼着,还是嘟唇给他两下,魏琨眉眼里染了些悦色。 “我带你去甘陵,”他悄悄道。 伏嫽愣了愣,他们现在跟随戾帝来到灞上,戾帝不走,他们也走不了,但是她想去看看兄兄…… 魏琨放她下来,打开车门,先送她下了马车,随后招将闾上马车。 伏嫽看了看四周,这里停放着众多豪族马车,御奴都守着自家的马车,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辆不起眼的马车。 魏琨和将闾换了彼此的衣裳,将闾手足无措的听着他们交代不要出马车,过半个时辰他们就会回来。 甘陵也在长安东面,离灞上仅有几里路,来回一趟确实差不多半个时辰。 禁卫军和灞上驻军都是尽心护卫戾帝,不在这边驻扎,两人很容易就避开了人群。 伏嫽走路慢,魏琨背着她下了灞上,他体魄健壮,腿也长,走的又稳健又快,伏嫽趴在他肩头,侧目瞧他额角有汗冒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她有手有脚的,还要他背着,遂好心的捏着帕子给他擦汗。 但魏琨反而步伐慢下来,“再擦下去,就不用去甘陵了。” 伏嫽看那下腰的衣摆耸起,一咬唇捶了他一下,忒不知羞,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骂他一句不要脸,便收起帕子再也不好心了。 魏琨一路背着伏嫽走到甘陵,甘陵有四方门,也不都有人把守,园内只有个高寝郎守陵,所以想进去并不难。 但魏琨也没有偷摸着进去,这里的高寝郎是魏琨养父魏平的旧识,魏琨跟高寝郎打了招呼,两人就进来了。 高寝郎带他们去北面赵太子夫妇的坟冢,路上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也只有你来看看太子,等以后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人记得太子。” “陛下能放过我,将我贬到这里,却不能放过太子,都说虎毒不食子,可陛下却容不下太子。” 伏嫽听的云里雾里,小声问魏琨他是谁。 魏琨告诉她,这是先太子太傅戴奉。 伏嫽记得阿翁说过,先帝杀尽与太子有关的一切人,没想到这位昔日太傅竟然活了下来,还被贬谪到甘陵做高寝郎,日日守着这座帝陵,面对这对已葬入地下的父子,日复一日回想当年的惨烈。 “他们说是因为厌胜邪术,陛下才会杀了太子,可施厌胜的人都被抓到了,也招供是为宫中美人求子,并非诅咒陛下,陛下还是将错就错处死太子,我知道陛下只是恨太子没有像法佶那样,为他嘬疽,又恨太子太过贤能。” 伏嫽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也大致猜到了当年先太子真正被杀的缘由,法佶是先帝的男宠,先帝那时候臀生疽疮,法佶在他身边侍奉了许多年,嘬疽也广为流传,只是没想过先帝还想要先太子也下嘴,没有做法佶做过的事,这样荒唐的理由恐怕也是假的,先帝当政的那些年虽独揽大权,但也称得上是为国为民,也做过不少实事,先帝不是戾帝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人的皇帝,更像是戴奉说的,恨先太子贤能,壮年的皇帝有了长成的太子,若太子无能便罢,但太子贤能,总归会忌惮太子夺权。 伏嫽抬头瞅过魏琨,魏琨大约已经听惯了这话,神色如常。 伏嫽对垂垂老矣的戴奉道,“戴太傅,现在已是新朝陛下,切莫再说此话,叫陛下听见,是要杀头的。” 戴奉点点头,然后继续复述着原话。 伏嫽便知这些年困在甘陵,他已被折磨的有些神志错乱了。 魏琨牵她进一道门,说,“来过甘陵的人,都听过这些话。” 伏嫽顿住。 来甘陵的不乏王公贵族,肯定都听过戴奉说的这些话,却没有一个想过为先太子翻案,先帝或是现在的戾帝,都不会容许先太子是被冤死的。 所以戴奉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他或许没疯,他只是在为他的太子诉说冤情。 两人来到太子墓前,戴奉取了香烛给他们。 嫁宿敌(重生) 第62节 墓碑上刻着先太子、先太子妃及他们孩子的名姓,伏嫽在当中找到了梁昱,经过风吹日晒,字迹已经快分辨不清,那两字只剩了昱上面的日,不仔细看的话,混合着刮痕,也有些像熠。 伏嫽的兄兄叫伏熠,有点像是巧合,但伏嫽清楚,这不可能是巧合,应是魏琨悄悄模糊了他们的名字,让她的兄兄可以在死后享香火。 伏嫽红着眼眶跟他说谢谢,老天让她重生一次,她救下了阿母,救下了自己,救下了三姊夫,可是却救不了兄兄,她想过,如果能重生到幼时,会不会能救回兄兄,可兄兄在那么小的年纪得了风寒,宫中侍医都救不了,凭她又能如何。 伏嫽跪下给伏熠上香,心里默念着,希望兄兄不要怪她。 等伏嫽上完香,魏琨又拉着她给先太子夫妇上香,伏嫽别扭的很,上香可以,但不想跟他一起上,她还没想过和他做真夫妻,怎么能欺骗先太子夫妇呢。 可戴奉在旁看着,伏嫽不好拒绝,只能安慰自己,她和魏琨毕竟是有一纸婚书,三媒六聘结成的夫妇,就算私下里不当真,但长辈们还是要敬的,论理新妇要在三个月之后,祭拜亡故的舅姑,依照俗礼还要行祭祢礼,去供奉舅姑的祢庙行奠菜,以示孝敬。 伏嫽跟着魏琨拜了三拜。 戴奉又在篮子里端出菜食,示意她奠菜。 伏嫽懵了下,这戴太傅真不像疯的,知道她是新妇,还知道新妇要行祭祢礼和奠菜。 伏嫽奉上菜食,又拜了三拜。 魏琨拉她起来,正准备和戴奉告辞,忽听陵园里有说话声。 戴奉走到门旁,探头张望一瞬,回来跟他们说,“来盗墓的,我送你们走北门出去罢。” 伏嫽张大眼,这戴太傅是真没疯啊,看着比她还清醒,但是有人盗墓,他不该叫守陵队来阻止吗?再者,这偌大的陵园,竟是什么人都能进来! 戴奉好像习以为常,“来过几次了,盗的是陛下的墓,太子这里相安无事。” 所以就不管了。 伏嫽失笑。 戴奉让两人跟上,快到北门时,戴奉又道,“其实我知道盗墓贼是谁,是皇后殿下派人来的。” 他所说的皇后殿下肯定不是故去的赵皇后,而是现在的龚皇后,新上任的皇后属实离大谱,这哪像个皇后,这比戾帝还荒谬,难怪会讨戾帝喜欢,这两人可真是臭味相投。 戴奉送他们出去后就关上了门。 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回去时,魏琨是跑的,跑 上了灞上,回到马车前。 两人发现马车里将闾在叫唤。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然后是女人的娇声,“魏长史何必如此见外,今日见到魏长史第一眼,我便心生萌动,魏长史魁梧俊朗,正是我见过的最好儿郎,我倾心于你,不要躲我啊!” -----------------------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对不住,来迟了,今天太忙了,家里要收拾,然后还要去登记东西,今天5000字奉上,等我明天多写点,今天这章也有小红包,谢谢宝宝们! 第43章 伏嫽眼望魏琨,魏琨也是神色迷惑,看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受欢迎成这样。 其实这也算不得稀奇,毕竟魏琨泥腿子出身,皮囊属实出挑,不然也不会让梁萦惦念不舍。 伏嫽这时端详起魏琨,从他说自己是皇长孙以后,她总疑惑魏琨长得不像梁氏皇族,她听人说过,大楚开国皇帝陛下长得颇有碍视观,几代下来,经过后宫美人们的洗涤,皇族也渐渐改良了相貌,都说戾帝最像先帝,她听阿翁说过,戾帝只有三分像先帝,毫无神韵,先帝要更英武一些,魏琨倒是体格健壮,就是相貌瑰俊,约莫更像先太子妃。 每逢上巳节,年轻的女娘和郎君都会结伴郊外游春,若有看对眼的,便赠以香草,拨水相戏,也不乏有密会的。 可是这马车里的女娘喊着魏琨,却把将闾给认错了。 魏琨带她去甘陵前跟将闾互换了衣裳,这女娘看衣裳识人,不像是对魏琨,莫不是来讹人的? 将闾在里面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伏嫽有点不忍,想上马车解救他。 魏琨拉着她避到了附近的坛台。 伏嫽压下疑惑,与他坐到台阶上观望。 未几,只瞧见几名宫婢寻过来,直奔马车,一下把马车们给拉开,随后传来女娘尖叫,再然后将闾也跟着叫起来。 宫婢们不由分说,先把女娘扶下马车,又在女娘的授意下拽将闾下来,将闾身上那件魏琨的深衣被扯的歪斜,老实巴交的下了马车,哭丧着脸说女娘非礼他,女娘做出生气的样子来,说他血口喷人,明明是他非礼她。 说着就拉扯将闾去见戾帝。 戾帝正酒酣过半,做着今日就能除掉魏琨这个祸患的美梦,听底下人来报宫婢已寻到人,急忙让进。 不多时,美貌家人子拉扯着将闾进室,哭哭啼啼的跪倒在地。 “妾在灞水玩戏,谁知却遭遇魏长史调戏,妾被魏长史掳进马车,惨遭其轻薄,求陛下替妾做主……” 该轮到戾帝发挥了,但四下一静,不是她想象中的,戾帝假意暴怒,再将魏琨直接拖出去腰斩。 她抬起头看,只见戾帝面上阴森可怖,她壮着胆子继续攀扯。 “魏长史知道妾是宫中家人子,还大放厥词,说陛下也是他救的,便是他跟陛下要了妾,陛下也不会不给。” 她说完话,发觉周遭坐着的臣子们都对她指指点点。 戾帝将手中酒杯重重的朝她砸去,“朕看你是失心疯了,他不是魏琨!” 酒杯差点砸到那家人子,她惊惧的伏倒,眼睛朝将闾看去,将闾的身上明明穿着贵族服饰,人还在马车里,怎么就不是魏琨了? 将闾一脸无辜,小声支吾,“是她非礼奴,奴都说了奴不是主君。” 座中人皆神情古怪。 戾帝心烦意乱,问他,“你不是魏琨,你为什么穿着魏琨的衣服?” 将闾道,“主君衣服湿了,所以暂换了奴的衣服,奴没衣服穿,只能先穿湿衣服。” 还真挑不出错,但戾帝疑心魏琨早猜到他的计划,所以提前跟奴隶换了衣服,戾帝做事甚少遮掩,这事本来如果成了,心头大患能除掉,可现在是没让魏琨掉入陷阱,在座的年轻臣子还知道他想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杀魏琨,总会遭人非议。 戾帝只好息事宁人,发落了这个家人子,让将闾回去,便当没这件事,打算接着吃喝玩乐。 这时有小黄门进来禀报,直说有军情呈报。 戾帝让奏来。 小黄门便报说汝南郡发生暴乱,当地百姓集结成叛军,已杀害汝南郡太守,自立称王了。 戾帝在位才刚一年,还没遇到这样的事,一时惊慌发愁,酒也喝不下去了,散了宴席,准备把几个中郎将招来,商议由谁前去镇压叛军。 梁献卓宽慰他道,“陛下不必为此事发愁,几位中郎将皆担要职,长安亦需他们守卫,杀鸡焉用宰牛刀,不若遣魏长史前去讨贼,魏长史有统军之能,定不需太多精兵。” 戾帝直道对,“这魏琨狡诈奸猾,朕一时竟不能除之后快,还是齐王提醒了朕,朕派他去剿灭叛军,他不小心战死沙场,正好遂了朕的意。” 戾帝便使了许寿去请魏琨。 梁献卓抿下杯中剩的酒,微勾唇,起身告退。 -- 将闾被那一群人拉走后。 伏嫽观那女娘身上的衣着,乃是刚入宫廷的家人子打扮,只是她的头上比普通家人子要多两根金簪,看来是正得圣眷。 一个得宠家人子没有安分的陪伴圣驾,却精准的找到魏家马车,跑来向魏琨示爱。 伏嫽立时便懂了这是圈套。 能使出这招的必是戾帝了,戾帝想借此招除掉魏琨,可没想到的是,新进宫的家人子并不认识魏琨,若魏琨还是奉车都尉甚至还是戾帝的郎官,出入宫闱,那家人子可能还会识得人,奈何魏琨已是个养老闲官,不得戾帝召见,莫说这些家人子认不得,便是新皇后估计也不识魏琨。 戾帝用脚想的这招,伏嫽记得戾帝从前想杀谁,那可是随便捏个罪名就杀了,前大司农原昂撞柱自杀后,他就以原昂撞柱惊驾的由头把原家全族给流放了,现在想杀魏琨,还要派个家人子来陷害,这可不像戾帝的做派。 伏嫽打趣道,“你在陛下那里也算个人物了,陛下不知废了多少脑子,才想出这法子杀你。” 魏琨微微的笑,“难为他费心了。” 魏琨这官是真做到头了,戾帝看起来很想他死,可偏偏他才刚帮戾帝解除宫闱之困,整个长安谁不知魏琨骁勇忠心,魏琨可以病死,可以一觉睡死,可以是任何缘由死,却不能是眼下无辜被戾帝杀害,可戾帝还是想用这漏洞百出的计谋杀魏琨,他也不怕当轴寒心。 “陛下近来是不会消停了。” 魏琨一脸的不在意,搀她起身,两人绕到坛台下方的空室,这坛台已被弃置,不知先前供奉了什么,高台塌了大半,这空室在底下倒是没损坏。 魏琨脱了外穿的蔽膝铺在神案的下方,让伏嫽坐下歇息,这里灰尘重,伏嫽小心翼翼的蜷着腿坐在蔽膝上,问他何时出去合适。 魏琨单膝跪到她面前,眼凝在她唇上,说可能要过一会。 伏嫽便知他故意带她来幽静地,她嗔怪的瞪过他,双手搭到那宽阔的肩上,任他一条手臂揽住腰,托着那柔细腰身靠到一条腿上,她细里细气的警告他不准太凶,她喜欢轻柔些。 魏琨用空出来的手轻轻捏她下颌,她便抬一点脸同魏琨接吻,魏琨得她点拨,去了急躁,极有耐心的吻她唇瓣,过不久就哄得她张唇,一见唇间嫣红软舌,魏琨再装不下去,直接攻城略地,反复裹着香舌舔。 伏嫽来不及恼,难耐的眉尖颦蹙,纤手脱力撑不住魏琨的肩,魏琨一把抱住她,直接让她坐进臂弯,这样她便不能软倒,全身都靠着他,几乎是被他半笼住了,亲的难舍难分,又能在她要被亲晕时再分开些,等她缓过来继续亲。 直听见隐约人声,魏琨才放开那被他亲红了的唇,伏嫽的脸像是上了胭脂色,红艳非常,魏琨捏了捏她的腮边。 伏嫽很生气,想要数落他。 可外面人声越来越近。 魏琨捡起蔽膝搭在臂弯里。 伏嫽瞅着那臂弯,略窘迫,她刚刚屁股坐在上面,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好坐。 魏琨带她出空室,就碰见前来找他们的许寿,许寿一把拉住魏琨,催促着快去见戾帝,魏琨让伏嫽先回马车,便随许寿去了。 伏嫽回到马车旁,发觉将闾已经回来了,将闾与她说了先前发生的事,伏嫽乐笑,但随即纳闷,戾帝既想息事宁人,怎么又把魏琨叫去。 这只能魏琨回来才能知道了。 有一炷香,魏琨 方回,不待伏嫽询问,魏琨便跟伏嫽说了,戾帝命他领精兵五千,南下汝南郡镇压叛贼。 伏嫽十分惊震,汝南郡是地方大郡,叛贼少说也有上万人,戾帝只给魏琨五千兵,这是让他去送死啊! 魏琨想拒绝就是违抗圣令,戾帝居然能想出这么阴毒的招数。 -- 出发前,伏嫽念着魏琨要去送死,与魏琨三日没下床,任其昏天暗地狠狠放纵了一回。 魏琨出发时,伏嫽腰酸腿疼,没去送行,她让阿稚去送的人,顺便把魏琨的家底并从梁萦处得的一千金给魏琨捎上,军中也有要用钱的地方,这些钱本来就是魏琨的,让他带去也好应急。 伏嫽原想动嫁妆,可若魏琨真死在汝南郡,她得靠这些嫁妆傍身,再者魏琨有天命在身,也没那么容易死。 魏琨走后,伏嫽便也关起门来过日子,外面的风言风语她都不过耳,不管魏琨死没死,她都不能就此放弃报前世的仇,呆在这方小院里,静静等待时机。 可时机没等来,却把魏琨给等回来了。 嫁宿敌(重生) 第63节 彼时魏琨刚离京五日,夜里伏嫽美美的沐浴过后,上床歇息,这几日魏琨不在,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往常这时候,她早已经被魏琨抱上床,在床榻间遭其缠弄,魏琨年轻,正是郎君精力最旺盛的年纪,每回都要很晚才会被放过,要说没得趣那是假话,可魏琨实在磨她太久,委实挨不住,回回都要她哭着受不了了,他才勉勉强强偃旗息鼓。 伏嫽舒服的闭上眼,将入睡,房门忽被敲,伏嫽披衣起身去开门,知瞧魏琨身着黑甲杵在门前。 伏嫽讶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魏琨唇角露笑,“我想了想,不能把你留在京里,你还是随军罢。” 伏嫽跺着脚,“我不要去!我在京里呆的好好的,为什么要随军?你自己去送死,还要拉我一起不成?” 魏琨似笑非笑,“原来女公子也知道我要去送死,我死了,女公子正好改嫁。” 伏嫽避开他的目光,“我们婚前说过,我不管你,你也别阻拦我追寻自由,不是一早就知道是假夫妻么?你想要的我也给了,我够对得起你了。” 魏琨沉着脸不作声,半晌叫阿稚快去给伏嫽收拾行李。 是铁了心要伏嫽随军,到时候死还得死一块。 伏嫽拦住阿稚,“你敢听他的!” 阿稚讪讪退到门口。 魏琨勾出一抹笑,“既然女公子不想要行李,那正好轻装赶回,也省的途中耽搁了。” 说罢便要扛起伏嫽走,伏嫽气急,两只手攥拳捶他胸膛,黑甲坚硬,捶的她手疼,她只好放弃。 “阿翁让你照拂我,不是让你带我去死的!” 魏琨拦腰就把她给扛起来了,她知挣扎不过,不如少受点罪,让阿稚给自己收拾行李,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嫁妆里的金子都要带上,她要是死了,这嫁妆也是落灰,还不如带着危难时没准能救命。 “东西带太多了,带些换洗的衣物即可,”魏琨道。 伏嫽有气无力,“放我下来穿衣。” 魏琨放她下地,她进门穿好衣物,偷偷往行李里面塞了两盒胭脂。 阿稚便迅速收好伏嫽的行李递给魏琨,魏琨检查一番,没有把伏嫽的胭脂扣下,带着她上马后直冲城门外去,此时已宵禁,路遇卫戍队皆让道,城门都是任其进出。 三月已是暖春,夜间风凉,魏琨按着伏嫽的脑袋,让她埋在胸前,不受冷风吹面。 伏嫽憋着一肚子气,原来还是专程回来接她的,好事坏事都想着她,她真要感动哭了,这厮就不能有好事再想她吗? 魏琨带着伏嫽途中甚少停歇,只有遇到厩置1才会歇一晚,若无厩置,则会连夜赶路。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六日追上了那五千兵,这时他们已经出了整个京兆辖地,到了临汝县地界。 临汝县是在京兆和颍川郡的交界地带,毗邻京兆和地方大郡,这里物产很丰富,五千大军入境后,当地县令不敢怠慢,携百姓夹道相迎。 因怕惊扰到地方百姓,大军在这里补充好供给,便继续南下,这时便进入了颍川郡。 入颍川郡就意味着离舞阳县越来越近,伏嫽很想回家,但魏琨已经在临汝县和颍川郡停留过两次了,依照途中规划,是不可能再在舞阳县逗留了。 颍川郡这一年过的实在艰难,刚送走梁萦,又迎来春旱,途中经过的田地都干涸开裂,但是颍川郡太守杨寿还是接待了他们。 杨寿在府中设宴款待魏琨,宴上大吐苦水。 “将军也见着我颍川郡春旱有多严重,陛下不愿拨款通渠,无法引颍水和汝水入境灌溉农田,地里的庄稼根本活不了,死了一茬又一茬,待到入秋没有收成,恐怕要饥荒盛行。” 杨寿连连叹气,他也明白同魏琨说这些没什么用,魏琨只是经过颍川郡,去汝南郡镇压反军,杨寿想到汝南郡的情形,又是一阵叹息,也没瞒着魏琨,告知他实情。 “将军仅带五千兵入汝南郡,恐不成事,汝南郡如今叛军应有两万左右,皆是无地百姓纠集。” 魏琨询问为何是无地百姓。 杨寿告诉他,汝南郡原先百姓安居乐业,自从新任太守上任以后,便与当地豪强勾结侵夺了许多百姓的农田,这就同梁萦的封地颍阴一般,汝南郡太守也是新皇后的远亲,沾着这层关系,百姓有苦也说不出,失地百姓越来越多,但却无法上告到朝廷,是以才渐渐成势,杀了太守自立。 魏琨扒下一碗脱粟饭,道,“使君为通渠发愁,这个简单,我手里有五千兵,两天足以通渠。” 杨寿大喜,忙起身朝魏琨行一大拜,当真是感激不尽。 魏琨受了他这一拜,又说,“我并非是白替使君做事,我也想让使君帮我一个忙。我想让使君传信给那位汝南郡新立的汝南王,假借使君名义邀他入颍川郡共商大事。” 杨寿略有犹豫,言说要想想,随即便安排魏琨在府中下榻。 连日来奔波,伏嫽终于能洗上热水澡,颍川郡春旱严重,热水澡弥足珍贵,伏嫽泡在热水里细致的将自己清洗了一遍,没舍得浪费一点水。 魏琨进来时,就看她正洗的卖力,一身白皮都被热水蒸出了粉。 伏嫽听出是他进来,只将雪白的背对着他,没给好脸色道,“你出去!” 然而他要是能出去,他就不是魏琨了,他不仅没出去,还脱了衣服,进到浴盆里,浴盆坐两个人有些小,魏琨自后抱住伏嫽,让她张腿坐到身上,随后很殷切的用手帮她洗。 伏嫽眯着眼眸,歇了气后倒,直不起腰肢跟他吵架,任他胡乱亲自己,搅得盆中水洒一地。 这个澡洗了大半个时辰,魏琨才抱着伏嫽回房。 伏嫽躺在被中,懒洋洋的被他搂着酸软腰身。 “不然我先回舞阳等你,待你收复了汝南郡再来接我。” 魏琨笑道,“你不怕被人发现君侯没病?” 伏嫽扭过脸,“那你为什么带我出来?总不能行军打仗,你还想女人?” “想,”魏琨诚恳道。 伏嫽脸一烫,转过身去,“你少没正形。” “陛下说,只要我能收服汝南郡,陛下会赐我高官厚禄,这种话,我已经数不清他说过多少次,事成后,就怕陛下卸磨杀驴,”魏琨淡道。 戾帝宁愿魏琨死在汝南郡,也不愿看魏琨收服汝南郡,留伏嫽在长安,等同于留下软肋给戾帝,不如带在身边,这五千人里未必没有戾帝的人,她要是回了舞阳,很可能就会让戾帝发现伏叔牙没事。 伏嫽只得打消回家的念头,又问魏琨,“你和杨使君做的那笔交易,是不是贺都提点你的?” 魏琨嗯了声,“敌强我弱,与其厮杀,不如智取。” 伏嫽沉思,颍川郡的百姓每张口都在等着吃饭,戾帝不下拨款,杨寿再急也没办法,但是魏琨带来的五千兵就不同了,有辎重粮草跟随,这五千人又都是壮丁,不会因为抽调百姓去挖渠而耽误农时。 而杨寿只需要写 一封信,协作魏琨把汝南王骗进颍川郡。 这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伏嫽想,她要是杨寿,大约当场就答应了下来,但杨寿却还在犹豫。 杨寿有犹豫,那就是他与这位汝南王是相识的,甚至可能还有交情,颍川郡离京兆很近,杨寿却跟叛军头目相识,很难不让人揣测,杨寿对戾帝没有那么忠心耿耿了。 颍川郡尚算太平,杨寿手中兵力甚少,魏琨若是狠辣之人,大可以杀了杨寿,再借杨寿之名请汝南王,但魏琨没这么做,他也不怕杨寿连夜派人去汝南郡通风报信。 伏嫽想到此,正要说出来。 屋门轻叩,魏琨起来去开门。 只见杨寿急急下拜,“我愿替将军送信,还请将军明日就带人通渠吧!” ----------------------- 作者有话说:1厩置:驿站。 来迟了来迟了,不好意思,有点卡文,让大家久等了!然后提前剧透一下,这篇文有乱世争霸部分,因为怕大家会不适应,所以我写的尽量比较慢,慢慢过渡到乱世争霸剧情,第一次写这种剧情,所以我也拿不准,希望大家监督我,如果写的哪里有问题,还请指出来,呜呜呜,我会努力改正的! 第44章 说好的次日通渠,魏琨次日一早便将这五千人分拨成两队,一队他带领,另一队由他的副将陈芳带领,分别从颍水和汝水挖渠,最后双方汇合通成一条水渠,这条水渠便能横穿整个颍川郡,到时百姓就不缺水来灌溉土地了。 颍川郡内共有十七城,撇开舞阳和颍阴,阳翟城也算富饶,太守的府邸在此处,地方的豪强势力也都或近或远的毗邻。 魏琨去挖渠,伏嫽没法跟过去,便留在杨寿府邸里,杨寿的夫人夏氏性情朴实,知道伏嫽是长安来的贵客,不敢怠慢,怕伏嫽在府中憋闷,邀了不少阳翟地方贵族妇人作陪。 妇人们之间闲拉家常,通过家常,便可以得到想要的讯息,伏嫽前世常与长安贵妇打交道,贵妇们奢靡阔绰,最不缺的就是空闲时间,陪她们说说闲话,想知道的事情,也就都知道了。 这些地方豪强妇人在地方上都是受人吹捧的,但遇着伏嫽这样长安来的,便就矮了一截,伏嫽貌美白皙,媚生风情,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出身,便都对她十分亲和。 伏嫽有不解的,也是知无不言。 伏嫽花了一上午,从妇人们口中知道了杨寿的来历,以及一些颍川郡的近况。 杨寿祖籍在凉州,原是凉州安定人,凉州地大,先帝时,曾迁徙投降的羌人在此居住,以便抵御西面的羌族、北面匈奴,但后来这些羌人反叛,杨寿家人皆被羌人杀害,只有他被母亲藏在家中地窖才幸免遇难,杨寿自小便痛恨羌人,逃出凉州以后,便征兵入伍,誓要杀尽羌人报仇。 先帝时地方和边境已逐渐安稳,战乱很少,羌人也不敢犯境,杨寿眼看报仇无望,便也不再纠结过往。 杨寿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凭着战功最初被先帝派去豫章郡当太守,豫章郡远离京兆,靠近南夷,郡内人口复杂,又聚集了豪强势力,各个豪强都是姻亲关系,彼此联系紧密,十分难治理,好几任太守都死在这里。 杨寿到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了当中一个豪强家中的门客,骗他说有人告发这个豪强私通南夷,又说告发人是豪强的姻亲家族,果然门客中招,回去就报给了家中主君,随后这家主君也来举报自己的姻亲,说其私铸钱币,这样就引起了双方互相攻讦。 两家自己打起来,两败俱伤,杨寿再收拾了他们,杨寿如法炮制,把这里的豪强势力全部消灭干净,豫章郡的百姓从此得以喘息。 先帝看他地方政绩突出,才把他调去了颍川郡当太守,这是离京兆最近的一个郡,地广富饶,是很多地方太守梦寐以求之地,但郡内有颍阴长公主梁萦的封地在,权势顶天。 上一任太守遭贬谪都说是因其坐牛车,有辱国典,可实际确实那位太守太过刚正不阿,得罪了梁萦,梁萦用这个错处办了他。 杨寿继任太守以后,没几年先帝过世,戾帝即位,戾帝都是梁萦扶上去的,谁敢得罪梁萦。 杨寿在梁萦手底下讨生活,几乎是夹起尾巴做人,但梁萦越来越猖狂,侵占了许多百姓田地,这些百姓落草为寇,苦的却是杨寿,杨寿治下的颍川郡匪祸不断,报给朝廷,朝廷不管,杨寿和百姓都苦不堪言。 是以魏琨除掉梁萦,杨寿是极感激的。 今年春旱,杨寿开仓库放了好几次粮,还鼓动本地豪族捐钱捐粮,如今仅是勉力应付,若魏琨没来,大约也坚持不了多久,就怕百姓暴动,那时杨寿也无可奈何了。 伏嫽听着都觉唏嘘,杨寿看来真是个爱惜百姓的好官了,否则到这地步,杨寿大可以甩手不管,任百姓暴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是在硬扛,她以为先反的是颍川郡,结果却是汝南郡。 虽然戾帝现在脑子进水想杀魏琨,可要没魏琨,汝南郡、颍川郡接连暴乱,直接就能威胁京兆,戾帝该给魏琨磕几个响头,救他于水火不知多少次,还要恩将仇报,这以后魏琨谋反,也是心安理得,旁人看来,不是魏琨想造反,那是被戾帝给逼反的。 中午时分,夏氏让庖厨做了一些可口的饭菜,准备两份,要送去给魏琨和副将陈芳,他们挖渠辛苦,比不得寻常时候只用朝食和晡食,劳作一上午,中午也会饥饿。 夏氏叫家中奴隶挑着担子去送,奴隶过两刻钟回来,说魏琨让伏嫽过去。 夏氏唯恐耽误了魏琨的事,赶紧叫人备马车,又去请伏嫽坐马车。 伏嫽只当是有要紧事,在房里补好了胭脂,便上马车往魏琨那里去了。 魏琨带人挖的是靠颍水这边的渠,马车行的慢,伏嫽看那条渠已经挖出一大截,远处的颍水被坝堤拦挡,只要水渠挖好了,就可打开坝堤,让颍水灌入。 伏嫽沿途见着不少衣着褴褛的百姓围在渠上观望,个个面黄肌瘦,但脸上挂着笑,眼神里也有了希望。 临近水渠附近,有不少将士坐在地上歇息,也有人在给他们发吃食,这点上魏琨算是大方了,没有克扣口粮,她听阿翁说过,打仗时,最忌讳的就是将士吃不饱饭,多的是因主将克扣粮草,导致战败的例子,饭都吃不饱,谁还有力气跟着将军去打仗呢。 挖渠也是一样的道理,夏氏都知道要午间送饭给魏琨。 马车停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前,杨寿从帐篷里出来,给伏嫽行了敬礼,又嘱咐左右,魏琨在里面休息,不得让人靠近帐篷,便匆匆走开。 伏嫽下马车后,那左右青衣很自觉的低着头退远,一看就知道是提前得了吩咐,不能随意冲撞了她。 嫁宿敌(重生) 第64节 伏嫽撩起帐篷的门帘进去,只瞧魏琨在洗手上的沙泥,案几上放着饭菜,还没动。 “有什么事非要我过来?”伏嫽好奇道。 “女公子今早可有收获?”魏琨说着话,顺手脱了上身短衣,露出结实的身体。 伏嫽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没话找话,叫她来就是闲的,干着挖渠的活,心里还想着跟她颠鸾倒凤。 伏嫽朝帐篷外的马车看去,马车被御奴赶远了,她也叫不回来。 伏嫽咬了咬唇,放下门帘进里面,慢吞吞的跽坐到草席上,还是把今早听到的事跟他说了,说完回头时,他光着膀子坐在案几前吃饭,吃的又快又急。 伏嫽道,“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魏琨吃饱喝足,将手中木箸一放,“谁说没事,我今早抓了个想回长安通风报信的人,是陛下派他来的,他说陛下有意杀我,等我死后,再把你送给齐王。” 伏嫽冷道,“把我送给齐王,陛下也不怕齐王会死在我手里。” 她停了停,说,“陛下如此不仁,还跟他讲什么忠义,不若趁此机会,另起炉灶算了。” 魏琨漱好口,看她神色是认真的,笑起来,“另起炉灶,到时候不是陛下杀我,是天下人围杀我。” 伏嫽想他说的真对,现在这时候还真不是起事的好时机,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前世魏琨都是在伏家被灭,地方群雄并起的时候才拥兵自立,那都是在七八年以后了,这世很多事不同,但当前的情形更适合韬光养晦,背靠朝廷,比单打独斗强。 魏琨蹲到伏嫽身前,伸指在她脸上搽过,新抹的胭脂让她分外姣媚,她脸 有薄怒,瞪着他,但没有阻止他碰,他的手绕到她后颈,抚了抚,又被她水润眸子瞪了一眼,然后他更大胆的抽走了她的腰带,衣襟开了,他低头下去。 伏嫽有点坐不稳,抱住他的脖子,任其埋头进衣襟里探香,半晌衣物半数掉在地上,她的腰被高枕垫起,趴着半身,在矮榻上细咽了许久。 魏琨到申时才起身,下榻前脸皮厚的要伏嫽明日也来,他这两天都没法回杨寿府邸,这渠不好挖,土质太硬,还有可能挖到石头,说是两天通渠,但这两天时间不算宽裕,魏琨午间也只有一个时辰的休息,还被他用来跟伏嫽厮缠了。 伏嫽赌气是说不去,但第二日魏琨派马车来接她,她心有悸动,还是去了,免不得在帐篷里又挨了一顿狠欺,魏琨却没叫马车送她回去,她在帐篷里歇到晚上,听外面有人大叫挖通了,知是水渠已成。 伏嫽穿好鞋,来到帐篷的门帘处,悄悄掀开一点,就见魏琨站在高高垒起的土堆上,指挥着将士们搬走堤坝上的石头,石头搬走了以后,颍水像泄洪般涌进了水渠。 杨寿喜极而泣,差点跪到地上给魏琨磕了头。 四周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颍川郡的春旱,终于解决了。 魏琨下了土堆,让众将士就地歇息,明日再整军,将士们累了两天,回到原地营帐倒床就睡,营帐中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晚间听的格外清楚。 杨寿也告辞,魏琨下了土堆,他身上全是泥土,他在外是将军,其实挖渠没必要亲历亲为,但这两日他和将士们都干着一样的活。 伏嫽心想,这次入汝南郡镇压叛军,这五千人和魏琨一样,都是送死的,魏琨让他们好吃好喝,这次挖渠耽搁了两天,但也迟两天去送死,没准他们心底是感激魏琨的。 魏琨来到帐篷前,牵起她大步离开。 伏嫽嫌他身上脏,不许他牵手,但他手攥得很紧,拉着她越走越快,最后两人跑了起来。 春夜里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花香,伏嫽跑着跑着心里突然变得异常宁静。 没一会两人跑到一棵枯树下,枯树下面拴着一匹马,伏嫽走近才觉惊奇,这棵枯树竟然生出绿芽了,看来枯木逢春真有其事。 魏琨解了缰绳,纵身上马,矮身把伏嫽抱上马,便骑着马飞驰出去。 伏嫽靠着他咕咚道,“你不会想带我去私奔吧?” 她虽然能理解魏琨想蛰伏,但是要她跟着他四处躲藏,还身无分文,那定不行,纵使是前世最惨的时候,她还是能吃饱饭的,跟着魏琨忍饥挨饿,不如回娘家。 魏琨扬唇笑,“女公子总念叨要回家,现下我带女公子回家,女公子又想同我私奔。” “我跟谁私奔都不会跟你!”伏嫽呛他道。 魏琨当即沉下脸,抿唇。 伏嫽也不理他,想到要回家,再气也没气了,现下只剩归心似箭。 至舞阳县已是深夜,魏琨熟门熟路的找到伏家门户,抱着伏嫽下马,敲响了伏家的大门。 开门的青衣认出他们,赶紧将两人请进来,随后又跑进内院去叫主人。 片刻功夫,院子里所有屋舍的灯都亮了起来,伏叔牙和梁光君披着衣裳出来,随后的是三姊姊伏昭和抱着孩子的三姊夫原婴,伏嫽看见他们便眼眶一热,挨个唤了一遍。 梁光君素来人前不显情绪,却也红了眼,一把将伏嫽抱紧,转而再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虽然穿的朴素,但好像比他们离京前胖一些,过完年十七了,她的身体也在抽条,已经日渐长成。 梁光君抱着人,让厨下赶紧生火做饭,又叫人去把给伏嫽留的房间收拾出来,好让他们能歇息。 伏嫽与魏琨对视一眼,跟梁光君道,“阿母,我就来看看你们,等会还得走。” 伏叔牙本来激动的很,一听此话,立时让进屋说话,一家人都进了主卧。 彼此相问了一场,伏嫽和魏琨将近来发生的事说一通,也知晓伏家在舞阳县低调度日,没引起旁人注意,方才安心,就是三姊夫原婴不再以真名示人,原家流放途中死了不少亲眷,救回以后,伏叔牙做主,让他们都隐姓埋名在舞阳县安家,倒也相安无事。 伏叔牙说到春旱上,“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两个多月没下雨,颍川郡内旱情严重,陛下也不下拨灾款,杨使君四处求人赠钱赠粮,我看不过眼,送去了几千石口粮,被翁主给数落了一顿,现想想确实鲁莽,若被有心人探知,恐将你们也连累了。” 伏嫽微松眉头,“这个阿翁且放心,杨使君为人厚道,并没向外透露过阿翁也送过粮,要不是现在阿翁说了,我还不知呢。” 魏琨也点头。 先前将伏嫽托付给魏琨,梁光君还有些忐忑不安,现在瞧伏嫽健健康康,性子也活泼开朗,看魏琨也顺眼不少,但想着魏琨还要去汝南郡,带着伏嫽不方便。 “斑奴行军路上带着绥绥着实不便,不若绥绥留在家中,等斑奴回来再一起回京。” 伏嫽道,“知道阿母舍不得我,但我跟着魏琨要更安全些,若留在舞阳,就怕被人发觉,到时候会连累你们。” 她说了魏琨刚在军中抓到戾帝的细作,这五千人里不知藏了多少戾帝的人,她突然不见踪影,很容易让人生疑。 魏琨道,“如今陛下想杀我,这次南下,等将汝南郡的事情解决了,贺夫子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急着回京。” 伏叔牙略为想了想,说,“贺都说的没错,陛下无容人气量,你若太快收复汝南郡,陛下更要想尽办法对付你,不若想办法拖三五月。” 魏琨应下。 伏叔牙教他,“军中细作也好抓,你才帮着杨使君挖通了水渠,这事本不该是你做的,还耗费了不少军中粮草,这算你的错处,定有人回去报信,你只要让杨使君盯好阳翟城的各道城门,以抓逃兵的罪名处置即可,再有绥绥也是关键,都知道你紧要她,若她突然不见了,你还不紧张,必有大鱼蠢蠢欲动。” 伏嫽撅着唇,小声嘀咕,“谁稀罕他紧要我了。” 座中几人乐笑。 伏昭纳闷,“绥绥是不是同斑奴吵架了?以前在京里看你们,和睦相亲,绥绥还总黏着斑奴,现在怎么还嫌起他了。” 伏嫽自然不会告诉她,那是之前在他们面前做样子,其实私底下谁也看不上谁,现在不同了,她夜夜跟魏琨在床笫间做尽欢爱,人前就不太想装恩爱了,时时烦他。 “这才像是夫妇,哪有夫妇不吵架的,”梁光君笑道。 伏嫽剜了魏琨一眼,还好意思笑,越看越讨厌。 闲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厨下送了菜食来,伏嫽和魏琨两个吃好了才走。 到鸡鸣才回了帐篷,也睡不得了,魏琨整军过后,便带着伏嫽回了杨寿府邸,伏嫽回房便睡下,醒来时屋里已点了灯,魏琨不在房里,伏嫽起来以后,女婢服侍她梳洗。 伏嫽问起魏琨,女婢说魏琨在杨寿的书房,伏嫽心知他们在商议事情,她也懒得管了,睡一觉起来肚子饿的发慌,忙叫女婢备食。 伏嫽吃饭的功夫,魏琨方回,他也坐到她的食案前,分食她的菜食。 伏嫽有点忸怩,“我们还没好到可以同食一案,你想吃饭,我叫女婢再给你备案。” 魏琨在她的汤盅里喝了一口汤,笑道,“原来女公子觉得同房不如同食亲密。” 女婢就在外面,伏嫽怕听见,要他闭嘴,他想吃就吃,吃死他算了。 伏嫽看着魏琨吃自己的饭菜 ,浑身不自在,前世她和梁献卓都不曾同案过,夫妻吃同一食案,在伏嫽看来,是极亲密的。 伏嫽不想在这个事上过多纠结,便问魏琨与杨寿在书房做什么。 魏琨也不隐瞒,无非就是按照伏叔牙所言,请杨寿把严城门,替他抓逃兵,再者,就是杨寿已去信给汝南王,不日就该有消息了。 颍川郡毗邻汝南郡,两地相隔最多两日路程,那封信很快就送到汝南王手中,汝南王果如魏琨所料,应约来颍川郡。 这两日间,杨寿助魏琨抓了不少逃兵,凡抓到的,都枭首示众,一时军中再无人敢出走。 汝南王在第七日赶到。 杨寿将其迎入府中,设宴款待,魏琨扮做杨寿的门客陪席,伏嫽也入了座。 这汝南王是草莽出身,叫廖仲,其实就是家中行二,老婆都娶不到,称王以后,给自己取了个有模有样的名字,叫廖盈,纳了一堆女人,是个酒肉好色之徒。 杨寿特意叫了几个样貌好看的女婢作陪。 廖盈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定在伏嫽身上,他在汝南郡称王后,搜罗来的女人都不及这个妇人好看,他也不懂什么美人言辞,他就知道这个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漂亮的让他色心大动,坐立难安。 他对杨寿道,“杨使君既有诚意,就把这妇人送与孤做小妾吧。” 第45章 伏嫽在心底冷笑,可真敢想,让她做小妾,他也不怕自己无福消受。 杨寿看向魏琨,魏琨垂着头辨不清神色。 杨寿尴尬笑着,“……这妇人已有夫主了。” “她的夫主不就是你这门客吗?” 廖盈指了指魏琨,抓起桌上的酒盅先饮一口酒,大口吃肉,吃的满嘴都是油,全然是土匪像。 “他既是杨使君的门客,就该听从杨使君的差令,区区妇人而已,杨使君让他舍予,有什么难的,孤也不是吝啬之人,孤要了这妇人,再还他一妇人。” 杨寿举着酒盅的手抖了抖,酒水都洒出一些,莫说现下魏琨是他整个颍川郡的大恩人,便是不相识,他也不敢做主把伏嫽送给廖盈,这可是舞阳侯最娇惯的小女儿,舞阳侯素日在军中有威仪,杨寿也是军人,自也崇敬舞阳侯,更不提这次还送了几千石的口粮。 杨寿没接话,冲廖盈敬酒,让他吃菜。 廖盈反而端起来了,“孤不嫌你颍川郡春旱严重,愿意与你共举大业,不过要一妇人,你还推三阻四,看来你也不是真心要与孤合作。” 杨寿待欲说些什么,却见魏琨已拔出佩刀,在众目睽睽下,将那柄环首刀掷到廖盈的食案上。 铮的一声,砍碎了廖盈面前的盘碟。 廖盈唬一大跳,当即从座上跳起来,砸了酒盅,大怒。 “好啊!这就是你杨寿的待客之道!孤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廖盈不是孤身一人来的,随他一道有五六个亲信,他在汝南郡称王以后,也效仿朝廷,将这些亲信都挨个封官授爵,这次来,秉着彼此合作的诚意,才带着亲信过来谈判,眼下谈判不成。 廖盈抬手一挥,“我们走!” 那几个亲信俱起身。 杨寿也没了笑,放下酒盅,立刻递眼神给身边的儿客。 嫁宿敌(重生) 第65节 儿客悄没声息的退到门口,示意左右关门。 客室的大门迅速关住,随后四方墙的暗门打开,里面鱼贯而出百十黑甲军,整个客室瞬间拥挤。 廖盈看这架势,知是中计了,指着杨寿破口大骂。 “你这个老匹夫竟然与朝廷勾结害孤,孤待你不薄!你颍川郡逢春旱,孤送了千百石口粮与你解围,你却恩将仇报!” 杨寿顿时有些犹豫。 伏嫽坐在一旁翻了翻白眼,汝南郡又不是什么破落穷郡,是与颍川郡相媲美的大郡,这千百石的口粮不就是廖盈洒洒水的事,她阿翁还送了几千石呢,有什么值得挂嘴边来说,她瞧杨寿还真被说动,也是服气,看来他们不来颍川郡,春旱未解,杨寿怕不是真有可能被廖盈鼓动起事。 魏琨挥挥手,黑甲军将廖盈的亲信尽数扣住。 廖盈还在叫嚣,“你们敢杀孤不成!孤可不是空手来的!孤的人就等在棠溪亭,只要孤有事,必踏平你颍川郡!” 魏琨走到他的食案前,抬起手给了他一拳,打的他鼻血直冒。 廖盈疼的龇牙咧嘴,想再叫唤。 魏琨已抓着他摁在食案上,一拳重过一拳的砸向他。 客室内廖盈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杨寿看的心惊肉跳。 伏嫽是懒得看,这廖盈狂妄至极,该打!她都想上去捶几下,但她想想刚才廖盈那副色欲熏心的嘴脸,还是做罢,打他都是便宜他,叫魏琨给她出这口气就行了。 “别打了……别打了……” 廖盈奄奄一息的哭喊着。 魏琨拖他下了座,直接丢在地上,陈芳带着黑家军将其五花大绑先拖走了。 其余的亲信面露慌张。 魏琨先拔了食案上的环首刀,踱到那几人跟前。 几人才见识过他打廖盈,廖盈都被拖下去了,谁知道是死是活,都知道这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主,哪敢叫嚷,都吓得快要跪地求饶了。 魏琨问道,“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谁想要?” 几个亲信赶紧都抢着说想要。 魏琨点点头,挑了个最怕死的,“你现在回汝南,不要走棠溪亭,我会派人盯着你,你去把廖盈和这几人的妻儿老小都带来。” 须臾,拖走廖盈的陈芳折返,手里拿着廖盈的印玺。 伏嫽啧了啧声,这廖盈属实狗胆包天,敢私铸印玺,印玺非同寻常,这是皇帝才配拥有的东西,廖盈的野心不小,在地方上当个汝南王还不够,原来更想推翻戾帝,自己当皇帝。 可惜野心够大,本事小小。 廖盈都能在汝南称王,汝南的那群叛军大抵只是乌合之众了。 那人连连答应,魏琨把印玺抛给他,他便被黑甲军拽出去给放了。 魏琨让陈芳把其余亲信与廖盈都关在一处,这里便不用再过来了。 待到事了,杨寿叫人来打扫一番,又奉上热菜。 杨寿道,“将军不怕此人回去便不再回来?” 魏琨道,“他必不回来。” 杨寿了然,直叹后生可畏。 伏嫽心中也已猜到魏琨的计谋,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谁还会管谁的死活,那人得了印玺回汝南郡以后,必然不会听从魏琨的话,有印玺在手,又是廖盈亲信,必能统领叛军,汝南王可能就要换他来做了,到时魏琨再放出廖盈,将廖盈糊弄住,廖盈指定会带兵回汝南郡,这两方叛军势力自己打起来。 魏琨就能坐收渔翁利了。 他倒是急智,把杨寿那套搬来用,现学现卖,杨寿还夸他呢,有什么可夸的。 用罢食,方散。 客房里,烛火摇曳。 伏嫽被魏琨揽抱着酥软的身子,衣衫尽数解下,纤白长腿没甚力气的垂在他身侧两边,受其肆意抚弄,唇舌尽叫他啃吻亲尝。 屋外的女婢说热水已抬进盥室。 伏嫽眼眸眯蒙,微抬起媚态横生的脸,要他抱自己去沐浴。 魏琨随便扯了件衣裳穿好,再掀了褥子把伏嫽一卷,抱着人进盥室。 女婢们都得过嘱咐,他们夫妇同处一室时,皆自动退远,只是也叫厨下备着热水,随时添水。 盥室水花声不断,至后半夜方歇。 出浴后,伏嫽眼都快睁不开了,倒床就要睡着,但魏琨非要让她靠在怀里,那事后,她不喜欢贴着魏琨,魏琨身上没一块软肉,她嫌硌,但魏琨总喜欢贴着她,她也懒得动,任他手揉着糜软腰身。 “阿稚他们还在长安,我不放心,早知道就把他们都带上了。” “行军打仗不是出门游乐,贺夫子也在长安,他会照看他们。” 魏琨拨开她的头发,到处都有他烙下的印迹,他情不自禁托起人,仰头轻吞雪脯上的红蕊,她 身体有些颤,通红着脸看他这样放肆,抬手打他脸,打了一下,他一翻身扣着人栽进褥深处。 隔日魏琨便歇在杨寿的府邸,传令让所有将士继续原地歇息。 时至晌午,副将陈芳来见魏琨。 魏琨打着哈欠出来。 陈芳见他这副懒散样子,皱了皱眉。 “将军是否在颍川郡逗留过长,陛下命我们去收复汝南郡,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恐还未到汝南郡,军中粮草就不够了。” 伏嫽揪着被褥靠到枕头上,听到外面陈芳的话,陈芳说的没错,戾帝给魏琨的粮草辎重只够吃三个月,他们从长安到颍川郡就走了一个月,期间还在临汝县补充过供给,到了颍川郡以后,这十多天,将士们的吃喝都是从粮草里出。 杨寿曾心里过意不去,想要供一些口粮,被魏琨给谢绝了,颍川郡春旱才刚缓解,但庄稼没收上来,杨寿手里也没多少存粮,魏琨是让与杨寿方便。 伏嫽想了下,好像在颍川郡这里,魏琨一下成了大好人,伏嫽心中一动,等下他进来,她定要问问。 门外魏琨伸了伸懒腰,叫人搬来两方枰,两人坐下。 “陈副将不必心急,我心中自有主意。” 陈芳瞄了他一眼,昨晚设局擒了廖盈,已经将贼首抓到,现在出发去汝南郡,正好能半路遇到前来送廖盈及亲信的亲眷,有这些人在手,还怕这些反贼不投降吗? 可陈芳瞧魏琨并没有想走的意思,要不是陈芳来找他,还不知道要睡到几时才起,他那个妇人确实美貌异常,陈芳也听说过他有多疼爱这妇人,就连出征在外,也要带着这个妇人共寝同住,行军打仗还不如逗弄妇人来的重要。 “将军打算何时离开颍川郡?” “五日后罢,我还有些事情要料理,等料理完就走,”魏琨道。 陈芳便拱手离去。 魏琨乜着他的背影,随后进屋。 伏嫽已下地梳洗,回头见他进来,让他把门关了。 “你在颍川郡做这么多事情,是不是还有收服杨使君的意思?” 杨寿现在看到魏琨,两眼冒光,脸上都是崇敬,一看就是被他彻底折服,魏琨也是会算计,他没有以戾帝的名义来挖渠,而是让杨寿知道,他是擅作主张,这恩情就是他魏琨给的杨寿,大约在杨寿心里,戾帝这个皇帝,还不如魏琨来的敬佩。 伏嫽以前也听阿翁讲过许多开朝皇帝事迹,大凡想成就大事,就得要钱要人,若真能收服杨寿,以后魏琨起事,大有助力。 魏琨躺回床,“收服谈不上,只是将来在危难时,他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 伏嫽问道,“你是不是怀疑陈副将?” 魏琨没吭声。 伏嫽想着这就是真怀疑了,她不知道陈芳的身家背景,这人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成了魏琨的副将,都知道这次去汝南郡是送死,将士们都乐的留在颍川郡,但他却催着魏琨上路,好像生怕魏琨死不了。 -- 有两日,从汝南郡传回消息,魏琨放走的廖盈亲信,果如魏琨所料,成了新的汝南王,对外宣称廖盈等人已被杨寿和朝廷派来的将军杀害,只有他侥幸逃回。 魏琨第三日去见了廖盈,廖盈被他打的鼻青脸肿,这三日吃的是馊饭猪食,再见到魏琨吓得以为魏琨要送他归西,哭着喊着说再也不敢肖想他的妇人了,求他放过自己。 魏琨很是宽容,不仅要放他和他的几个亲信,还告诉他,他的亲信逃出去以后,没有去棠溪亭搬救兵回来救他,反到回了汝南郡,把他死了的消息传的人尽皆知,还继任了他的王位。 廖盈将信将疑。 魏琨叫人放了他们,还怕他们跑不动,给了几匹快马。 廖盈骑上马带着亲信冲去棠溪亭,他带来的一万人在棠溪亭已经扎营住下了,这一万人可没有军队那般纪律严明,他们多是百姓,当叛军是无地,没饭吃,廖盈振臂一呼才揭竿而起,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这棠溪亭在舞阳县东,受春旱影响,甭说吃的,那些人饿的都快要吃土了,方圆几百里的草和树皮都被扒的精光。 此时这些人正在其乐融融的生火做饭。 廖盈冲上前就问,“孤被杨寿扣在阳翟,没人来叫你们去救孤?” 这些人一脸迷惑,摇头说没有,还说他们在这里没吃没喝,舞阳县的舞阳侯看他们可怜,连着几日送来食物供他们果腹。 廖盈顿时心慌,也不想率这一万人打回阳翟了,直接带人回汝南郡。 这边魏琨放走人以后,便叫来陈芳,让其下去准备,要在两日后兵发汝南郡。 伏嫽亦坐马车随往。 从颍川郡到汝南郡,魏琨走了七日,第七日晚抵达汝南郡地界,军中粮草辎重全部吃光,押粮队也被编入军队里,凑凑又是五千人。 魏琨将这五千人分成了两路,一路是陈芳带着一百人绕去了上蔡城西面,伏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山间。 剩余的将士跟着魏琨兵临上蔡城东,东城门洞开,远见那城内外厮杀震天响,新的汝南王和廖盈杀红了眼,彼此对骂互砍,却又惜命避让,死的都是那些被迫造反的百姓,地上血流成河。 魏琨率军冲上去,那两方正内讧的叛军被打的措手不及,纷纷扔下武器四散溃逃。 新的汝南王不慎摔下马,遭踩踏而亡,廖盈骑着马慌不择路的跑出西城门。 这时不远处的山林里,传出悦耳动听的女娘声音。 “上蔡城因大王支离破碎,大王还不快下马拜城!” 廖盈只见四方山林里篝火耸动,大楚旌旗漫山遍野。 廖盈肝胆俱裂,惶恐的下了马,冲着上蔡城拜了三拜。 潜伏在附近的将士一拥而上,将其擒获。 魏琨追到西城,廖盈被扣在地上瑟瑟发抖。 魏琨面无表情的割了他的头颅,命人将头颅悬挂于城墙上,城中所有廖盈的亲信全部处死,廖盈强纳的那些女人们悉数放走。 接连七日赶路,走走歇歇,一场仗打下来,五千人活下来大半,还都精神抖擞,自此对魏琨十分折服。 上蔡城平复以后,汝南郡的其余县也就望风而降,魏琨只用了不到十日的时间,就将汝南郡收复了。 嫁宿敌(重生) 第66节 魏琨张贴告示,所有被迫参与反叛的百姓皆不算罪责,若愿意回来,可分发田地,拨钱款,让其重新在汝南郡安家。 汝南郡归于平静以后,魏琨让剩余的将士暂退居城外扎营歇息。 陈芳来问过几次,何时回长安,魏琨只说还有事情没解决,让再等等。 又过了两日,陈芳发觉魏琨那当成心肝的美妇人不见了踪迹,魏琨没有一点担忧之色,陈芳暗中观察下,魏琨有时夜里会出帐篷,入山林中。 这晚陈芳在魏琨出帐篷以后,悄悄跟了上去,直入山林,崎岖小路走了许久,魏琨忽停下,陈芳想再走近,脚下骤然踩空,他直接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洞里,再抬起头往上看,魏琨和伏嫽蹲在上面看着他笑。 “果然是陈副将,我阿郎好像也没有对不起你吧,为什么想他死呢?”伏嫽困惑道。 她以为经历了上蔡城一战,陈芳会敬服魏琨,魏琨也给了他机会,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在找寻机会置他们于死地。 陈芳害怕道,“不是我想将军死,是陛下想将军死,不管将军这场仗是胜是败,将军都必须死在汝南郡。” 魏琨缄默,道,“陈副将觉得我该死吗?” 陈芳点头又摇头,“将军出了太多风头,已经功高盖主,陛下又岂会愿意将军活,末将也是情非得已,末将若不完成陛下的诏令,陛下就要杀了末将的妻儿老小。” “我如果说,我能救你的妻儿老小,你愿不愿意放过我?”魏琨问他。 陈芳也不是全然忠于戾帝,跟着魏琨这两个月下来,魏琨这一路救了多少人,他也是看在眼里,杀这样的好人,陈芳自然愧疚,可是妻儿老小捏在戾帝手中,他不得不这么做,现在魏琨说有办法,他当即跪下来 。 “将军智勇双全,末将也不忍杀之,若将军能救末将亲眷,末将愿此生追随将军。” 魏琨说好。 伏嫽看着他翘起的嘴角,给他高兴坏了,陈芳做事牢靠的很,有这人在身边,他也不用面面俱到了。 魏琨往洞里扔下一袋食物。 伏嫽踮着脚尖看,没砸到人,道,“还得委屈陈副将在这里呆一些时日,等阿郎救了你的妻儿老小,再让你现于人前。” 陈芳感激不尽。 魏琨将洞口用枯叶盖住,不叫人发现道。 伏嫽脚小,穿着深衣在山林里走的很不便,时不时被绊脚,魏琨搀着她出了林子,再用佩刀割伤胳膊。 伏嫽看着伤口嘶了声,他下手真狠,伤口滋滋出血。 魏琨手指沾了点血,往她鼻尖抹了一下,又往她额头上抹过,她嫌血腥味冲鼻子,不许他再抹了,又扔一块帕子给他。 “你自己包扎吧。” 她小步小步的往营帐方向跑,又回头说,“你不许再对我的帕子做下流事,我就剩一条帕子了。” 魏琨咧了咧嘴,故意揪住那帕子伸舌舔在绥字上。 伏嫽就觉身体一颤,好像他舔的是自己一般,她骂了句不要脸,还是转过身跑回来,抢过帕子,把他的伤口包扎好。 魏琨单只手臂搂住她腰,亲她的脸。 伏嫽又小声骂他不知羞耻,这里是山林,这是野外,她听过有些男女偷偷私会野合,她以前连听都不爱听,嫌太污秽,可她随军的这些时日,他们时常扎营在野外,有一层营帐遮挡,她在里面和魏琨什么羞耻的事情都做过。 但出了颍川郡以后,连日来奔波,他们已经有十几日没亲近。 伏嫽别过脸去不想看他,两耳发红,“不可以,我不喜欢,你要是逼迫我,以后也别想沾我的身。” 魏琨低头下来,故意在她心口处的衣服上咬了一口,她登时推开人,颤巍巍的跑了。 第46章 魏琨目送她进营帐,转身进了林子。 伏嫽先跑进主营里,找到魏琨交代的阴符,阴符是军情机密,一般人看不懂阴符,只有带兵出去打过仗的将军,才会使用阴符传信于帝王。 伏嫽知道这个,也不是伏叔牙教她的,她前世是皇后,梁献卓刚登基时,朝局不算稳,北边的匈奴也蠢蠢欲动,有一回伏嫽去天禄阁看他,他拿着阴符喜不自禁的告诉伏嫽,匈奴被打退了,伏嫽不识阴符,梁献卓便给她做了解释。 阴符长短代表着不同的意思,军队大胜阴符长一尺;攻破敌军、擒获敌首为九寸;敌军投降、占领敌军城邑为八寸;传报实时战况为七寸;坚持防守御敌为六寸;求助增援兵力、增加粮草辎重为五寸;军队战败、将军阵亡为四寸;战斗失利、兵卒伤亡为三寸1。 伏嫽拿到的阴符有三个,一个长及九寸,一个是五寸,再有一个是四寸。 九寸和四寸的阴符意思截然相反,伏嫽觉得戾帝的脑子定然是猜不中意思的,但这样也就给了他们拖延的时间。 戾帝给魏琨这五千人里,除了魏琨这个将军和陈芳副将,稍微军衔高一点的,就是两名军中校尉,这两个校尉原是从北军调来的越骑校尉,让他们带阴符回去是最合适的。 伏嫽把头发抓乱,脸上再抹一点尘土,跑去找那两个校尉。 两校尉住在一个营帐内,听见外面伏嫽的哭声,忙爬起来,请伏嫽入内说话。 伏嫽是魏琨的夫人,这俩校尉对她很是敬重,攻下汝南郡以后,将士们都在城外休整,俩校尉也不敢凑近将军营帐打搅,便不知伏嫽消失过几日。 伏嫽是肌肤白润、姿态窈窕的美人,随军以后,她虽藏于魏琨的营帐里,但也偶尔能看见她的身影,每每见着,军中兵卒都会感慨魏琨的好福气,哪怕伏家落败了,那也是昔日的大族,只有大族才能出这样娇媚的妇人,她的仪态、皮肉、头发,都是用寸金寸玉一点点养出来的,即便娶了她,也未必能养的起她,但跟着魏琨,没见过她的容颜枯败过,她一日比一日美,仿佛永远在盛放。 但此刻两人见伏嫽蓬头垢面,脸上还混着鲜血,霎时惊住。 伏嫽道,“阿郎刚刚与陈将军在林中商议要事,遭遇了埋伏,阿郎为护我引开了刺客,我下了山林才知道他和陈将军都没回来,只怕已凶多吉少,阿郎要我把这东西交给二位校尉,请两位想办法送回长安。” 说着呜咽哭起来。 军中主将和副将皆出事,便只有这俩校尉能主事了,两人虽震惊,但也强作镇定,两人在帐中一番商议,由其中一人带着三枚阴符回长安,另一人留在这里,遣部下去寻魏琨和陈芳,总得找到他们的尸首才能定心。 送阴符的校尉骑着快马离开了颍川郡。 当夜,另一校尉抽调了百来人,由伏嫽领着去到魏琨和陈芳遇刺的地方,伏嫽小心避开陈芳呆的那个地洞,指了一条路给他们,将士们便冲去找寻,最后无功而返。 一切都是依照计划进行,他们没那么快发现两人还活着,拖十天半个月左右,那时送阴符的校尉应到了长安。 留在营中的校尉也找了几日,找寻无果以后,也渐渐放弃了,眼下也只有等着去长安的校尉带着戾帝的诏令回来,到时率军回长安。 夜晚。 伏嫽趁着值班将士轮换的空隙悄悄溜出了主营,她提着一只小包袱进山,绕着山路往西面的方向去,她走了一截路,远远见一个黑影杵在路口,她吓得后退,转身就想跑。 黑影在后面追,她根本跑不过,片晌就被撵上,环着腰扛到了肩头。 伏嫽可算松口气,他又出来吓人,本来林子里就不安全,谁知道有没有虎豹豺狼。 魏琨扛着她下山坡,进了一个很隐蔽的山洞,魏琨放下她后,搬山石挡到洞口,这样不用担心有人找来。 山洞里生了火,地上铺了草席,难得不算潮湿,先前为了引出陈芳,她也在这里住过两日。 现在是五月份了,气候热起来,这山洞还算凉快。 伏嫽走山路走的脚疼,脱了鞋子坐到草席上揉脚,抬头看魏琨,他在烤兔肉,临时搭的木头上挂着她的巾帕,帕角的绥字磨损厉害。 伏嫽有点气,想问又咬一点唇,没问出来,她就是来看看,送些食物和伤药,但现在看,他好像也不缺这些东西,他的胳膊已经结痂了。 魏琨用环首刀将烤好的兔肉削成片放在干净叶子上,洒了盐,送到草席边的石头上。 有模有样的。 兔肉很鲜,比她在军营里吃的干粮要好吃许多,但跟以前吃的那些美食还是不能比的,随军以来,她挑食的毛病一点没改,她不喜欢吃的东西,碰都不愿碰,魏琨会给她开小灶,逢遇山林水源地,都会去捉一些野食,从颍川郡出发,杨寿送不少颍川郡当地的美食。 虽然是随军,但也没遭过罪,只是这几日魏琨不在,她才吃起干粮来,她也不是不能吃干粮,行军路上,哪有那么多讲究,但有好吃的,干粮自然就提不起味了。 伏嫽吃饭也很注重礼仪,身子坐直,长长的头发垂到尾椎处,小口的咬着兔肉,慢慢吃进肚里,石壁上印出她的剪影,像一副仕女图,很是赏心悦目。 兔肉被她消灭了大半,剩一些进了魏琨的肚子。 热水这时烧开了,魏琨盛进石杯里递给她。 伏嫽捧着热水,问他,“陈副将还在地洞里,还不救上来么?这山洞他不也能住?” 魏琨往火堆里添了把柴,道,“要让他明白,为救他妻儿老小有多不易。” 伏嫽点点头,是这样,从长安来汝南郡这一路上,他们经历的事也算不少,这都没能让陈芳放下杀魏琨的想法,为妻儿老小杀魏琨是不得已,但也要他明白,魏琨为救他的妻儿老小有多不易,这样才能让他从心底拜服。 若像现在这样,坐在山洞里吃着兔肉喝着水,妻儿老小就救了出来,陈芳兴许就没那么感激了。 伏嫽道,“你让校尉去送阴符,到时陛下肯定会下召回令,现在军中就有要回长安的风声,我们真回长安吗?” 魏琨说不回。 伏嫽漱了口,魏琨又给她倒水喝,随后将石头挪开些,出去了。 伏嫽竖起耳朵,听着脚步是去了河边,她侧着身靠到旁边 石头上,火光映着她红扑扑的脸,她抬脚踢一下他放在一旁的环首刀鞘,算是出气了。 半晌魏琨回了山洞,果然是去洗澡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他进来就当着她的面脱衣。 伏嫽缩紧腿,半垂下了脸,她想说她来是送药送吃的,不是来做这种事的,但还是没出声,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她不说,便是她不讨厌,只要不在外面,不被人发现,在这个密闭的山洞里,便算不得是失仪。 魏琨上了草席,先抱她起来,低头亲她唇,再空手为她宽衣,薄衣好解,片刻两人便亲密无间了,她雾蒙蒙着眼呜出来,趴着石头被凶狠的绞缠,她只瞧一眼那交叠在石壁上的影子,便难堪的闭了眼,仰起白而纤细的颈,呜声被他吞到口中,少顷被他翻过身,分腿坐倒,她在篝火的火焰中出了一身薄汗,尽遭舔净,火堆噼啪作响,烧了很久才渐渐熄灭。 拂晓前夕,山洞中又点起火,伏嫽没精打采的靠着魏琨,他一面给她净身穿衣,一面卷着她的舌不放,她咕咚说好了,才勉强松口,握起那两只小巧秀足端详,这脚磨的发红了,再走上几日,得破皮,她是一身娇嫩,受不得半点苦。 脚被摩梭的有点痒,她懒懒的把他手拨开,虽然他们放纵欢情了无数次,但也不喜欢他摸脚,她怕痒,魏琨再喜欢她的身体,也不准动这里。 伏嫽想走了,她在这里呆了差不多一宿,夜里魏琨一身劲全使她身上,如何也不放她走,这才耽误到现在,她现下走也走不动,软涩的很。 伏嫽气愤,都怪他! 魏琨起身抱着她出去,他脚步快,下山正赶上将士们轮岗,钻空子进主营,走时跟她说,夜里来接她,让她白日多睡。 伏嫽羞愤交加,可想发脾气,他早跑没影了。 夜间魏琨又想做贼似的,趁着夜间换岗钻进来抱她走,伏嫽在山洞里又整整挨了一宿,拂晓前再把她抱回去,她疲惫的睡过去。 她有两日没出营帐,校尉不好进去看她,站在帐前劝她节哀,她在帐内哑着嗓音装作哭泣,这般连着七八日,校尉一来劝,她就装哭。 这样没多久,军中就都传出她伤心过度,整日以泪洗面,嗓子都哭哑了。 伏嫽的嗓子确实哭哑了,当然不是伤心哭的,是被魏琨抱去石洞,石洞给了他便利,他夜夜不消停的换着花样磨她,再好的嗓子也耐不住他这不知疲倦的精力。 但凡那校尉不守礼,进来一看,就能看到床席间的伏嫽眉眼藏春,身软腰酥,跟悲痛扯不上一点干系。 又几日,魏琨和陈芳两个把自己抹的灰头土脸下了山。 是时校尉已经定下回长安的计划,只等长安那里传来消息,不想魏琨和陈芳两人又回来了,一时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两人活着,忧的是报信给皇帝是说他俩死了,这算欺君,这若回长安,便是打了胜仗,也有惩处。 魏琨身上带着伤,暂时只能静养,主营的门一关,伏嫽便与他商议过接下来去何地。 长安肯定不能回,颍川郡倒是能去,但他现在手头还剩三千多的兵,这么多张口,以颍川郡现在的情形,没那么好养活,且颍川郡地靠京兆,一不小心消息就可能传到京里去。 拖延不回长安,这放在哪一朝都是大罪,严厉一些的皇帝,得以意图谋反定罪。 所以绝不能去颍川郡。 嫁宿敌(重生) 第67节 两人一番合计,决定继续南下,去往淮南国,找她的便宜舅父接济接济。 在此之前,他们安心的等着长安那边的校尉折返。 -- 长安这里,戾帝拿到阴符以后,一时闹不明白这阴符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叫来了梁献卓。 梁献卓入宫以后,戾帝将阴符给他看,并给他讲解了阴符长短所代表的意思,还泰然的告诉梁献卓,这是只有帝王才会习得的东西,荒唐如戾帝,也有知道阴符的特权。 梁献卓接过戾帝手中九寸和四寸阴符,注视半晌,说,“可能他们的意思是,本来已经收复了汝南郡,可没想到又遇反军偷袭,刺杀了魏长史和陈芳。” 戾帝嘿嘿一笑,“必然不是,他们出发前,朕给了陈芳密令,让他想办法让魏琨死在汝南郡,陈芳这是成功了。” 梁献卓一顿,想起来伏嫽也随军了,若魏琨现下真死了,伏嫽就成了寡妇,只是她人在军中,想抓到却不容易,只能等大军归来才行,等抓到这妇人,他就能知道,她对他使过什么邪术。 梁献卓望着他手中那根五寸阴符,道,“陛下打算增援兵力和粮草?” 戾帝摊手,“朕给了三个月粮草辎重,现在还没到三个月,不是白给他们,听校尉说,他们也确实把汝南郡的那群叛贼打跑了,不需增援了。” 梁献卓没打过仗,但也看过兵书,说是三个月的粮草,可行军路上的消耗是无法确定的,可能三个月不到就吃完了,也可能路上攻城掠地,不缺粮草,更可能遭遇偷袭,粮草被劫。 没有粮草,就意味着等死。 伏嫽和那几千兵会饿死在汝南郡。 梁献卓胸口的钝痛在隐现,他微微笑起来,死了,这邪术还能怎么控制他,好像也不用抓她盘问了,就死在汝南郡,不用他费心了。 梁献卓默一阵,对戾帝道,“臣弟在长安逗留太长,今日请辞,还请陛下准行。” 戾帝让他莫急,语重心长的对他道,“朕是有心留你在长安,你暂且住下,不要总想走,待朕事了,你再回齐国也不迟,难道说,你是想你那蠢表妹不成?这长安多的是美人,你那表妹朕看,不及你母亲一分,何必总惦记,等朕为你挑好合适的齐王后,再为你们办了婚事,你们夫妇二人相携回去不更好。” 梁献卓答应。 戾帝便叫许寿送他出去,转头招来校尉,呵斥了一顿,让他自己想办法带兵回长安,决计不给多余粮款和兵力。 不给兵力倒没什么,可不给粮,却真是要人命,抵达汝南郡时,他们的军粮就吃完了,收复汝南郡以后,全靠着城中百姓送粮,才勉强度日,校尉这次回长安,也是希望能带些粮回去,可不等他开口,戾帝就直接拒绝了。 校尉大失所望,又求戾帝恩准他带上陈芳的妻儿老小去奔丧,戾帝不耐烦的应允了。 校尉在长安只呆了半日,下午就带上人匆匆离开了长安。 -- 许寿送梁献卓出了未央宫,两人站在御道旁。 “大王这番请辞,可真是在叫陛下为难,”许寿笑道。 梁献卓请教缘由。 许寿道,“马上要六月了,陛下这半年广纳家人子,可后宫一直无所出,陛下急啊,不知找侍医看了多少回,侍医们谁也不敢告诉陛下真相,可陛下难道就没察觉吗?陛下如今是病急乱投医,这一个月,每夜御数女,身体越发不行了,思子宫才修了一半,陛下就要住进去,可也于事无补,大王知道陛下为何非要留你吗?” 梁献卓笑着说不知。 许寿道,“陛下有两全之策,若还是无法让后宫孕育子嗣,便让大王做这太子,若后宫有子,即刻遣大王回齐国。” 梁献卓朝许寿拱了拱手,“多谢许中常提点,孤不会忘记许中常的恩情。” 许寿笑着看他离去,又折返回未央宫。 戾帝又招来家人子临 幸,清凉殿内尽是戾帝的怒骂和家人子的哭泣,过半晌,家人子遍体鳞伤被抬了出去。 许寿进去伺候,见戾帝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许寿上前问道,“陛下何故哭的这样伤心?” 戾帝哭道,“她们不能替朕诞下皇子,朕每日却要例行公事般的临幸她们,朕现在对她们提不起兴趣!” 许寿道,“陛下既不喜了,那便再招一批家人子入宫吧,总有陛下喜欢的。” 戾帝露出疲态,道,“后宫的这些女人除了浪费朕的钱,没有一点用处,朕讨厌她们,朕不想再纳了。” 许寿犹豫道,“可、可太子……” 戾帝下定决心,“就立齐王,他是朕最亲的弟弟,就让他替朕来承担这些吧,朕累了,朕想歇息。” 许寿赶忙为他按肩,“陛下只是暂时不喜后宫,也许过一阵就恢复了,况且陛下年轻,何必急着立太子呢?” 戾帝哽咽道,“朕不年轻了,先帝在朕这个年纪已经生了十几个皇子,朕知道朕不行了,朕昨夜被这些女人累的差点吐血,倒在床上的时候,她们不仅不扶朕,还吓得尖叫,朕再也不想碰她们!” 许寿宽慰他,“可先帝也是在晚年才立的太子,陛下如今壮年,或许再试试别的办法,或许陛下能恢复……” 戾帝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毕竟今年才而立,先帝花甲才立了他,他问有什么办法。 许寿又迟疑不敢说。 戾帝赦他无罪,让他说。 许寿才斗胆道,“仆从前侍奉先帝,先帝四十岁时对后宫没了兴致,后来宠幸法佶,先帝又重新对后宫焕发喜爱,或许陛下可以一试。” ----------------------- 作者有话说:抽查:法佶还记得是谁吗?[狗头][狗头](好像好多宝宝不记得了,就是前面给先帝嘬疮的男宠) 1出自《太公兵法.六韬》,文言文翻译引用的是大道阿爽的,百度搜就可以搜到,侵删。 第47章 校尉带着陈芳的妻儿老小赶路,不及去时快,二十天才赶到汝南郡,陈芳的妻儿老小几乎是哭了一路,哭的校尉也心如死灰,左右是个死,他在回来的路上都想过不然带着这些将士去当盗匪算了。 校尉回来后,看见魏琨和陈芳还活着,当真是伏地恸哭,一字不落把戾帝的那些话都说了。 魏琨和伏嫽早有预料,并没有感到震惊,但另一校尉和陈芳却十分吃惊痛苦,他们这些出外打仗的,谁没想过要为朝廷和皇帝效死力,从没想过皇帝连粮草也不给。 光让牛干活,不让牛吃草。 他们自然气愤失望。 这时也没人急着回去了,都想的是先活下来,可这几千人想活下来太难了。 现在戾帝知道汝南郡被收复,迟早会调新的汝南郡太守来赴任,他们在汝南郡也无法停留太久。 于是魏琨适时提出先去淮南国。 伏嫽的外祖老淮南王去世以后,依照法规,淮南国被一分为五,分给了外祖的五个儿子,伏嫽的舅父继任淮南王,封国从原先地跨九江、衡山、庐江三郡,缩减成只有九江郡,都城在寿春。 经历了几代皇帝陛下,淮南王的手中已无可以和朝廷抗衡的兵权,但淮南国临近淮水,这里富足安逸,很适宜居住。 魏琨敲定去淮南国,便在两日后出发了。 魏琨因胳膊上有伤,与伏嫽一同坐马车。 伏嫽看着外面陈芳神采飞扬,他妻儿老小接来以后,就彻底不再盼望着回长安了,一心一意的跟着魏琨。 伏嫽叹气道,“这军中也不只陈芳有妻儿老小。” 那俩校尉家中也有亲人,这三千多人也有亲人,一开始伏嫽还想着什么也不管了,反了再说,现在看来还是魏琨想的远,一时半会还真不好反,现在能打着朝廷的名义出去骗吃骗喝,反了就是反贼,别说吃喝,活命都成问题。 魏琨从木枰底下拖出一个竹篓,里面放了不少东西,还有她的巾帕,里面有两条。 伏嫽是记着一条是在长安时,他偷偷藏起来的,还有一条她给他包扎伤口,他在山洞里把她的帕子都用磨损了。 魏琨将那磨损的帕子还给她,她不想要,但不想要也没别的帕子了,这不是在长安,她可以挑剔,这路上什么都缺,魏琨尽管很照顾她,但该缺的还是缺,譬如这六月酷暑很是炎热,伏嫽带出来的衣裳多是春衫,五月时还能凑合,到六月就真的不能再穿了,魏琨把蝉衣拿出来,托陈芳的妻子改了改,她有点嫌弃,但还是穿上了,可也更不爱在外露面,蝉衣毕竟是男人衣物,她是妇人,穿着招摇过市,总会遭人非议。 陈芳的妻子是个很心灵手巧的女人,知晓伏嫽的心思,又改了魏琨的斗笠,围着斗笠缝了一圈长及半身的布,布是用伏嫽带来的衣服做的,这样伏嫽在外行走时,就可以戴着这个斗笠。 伏嫽接了巾帕擦汗,看他在竹篓里又翻出一只匣子。 这是他放家底的匣子,刚给伏嫽时,匣子上面还镶着许多的珠宝,但现在上面也没珠宝了,他打开来,金子用完了,只剩一块契石,匣子里还装着一点烤干的兔肉,并一些野果,是给伏嫽留的。 伏嫽知道他看似胸有成竹,但也真的没本钱了,这家底都掏光了,在外只要停一日,就一日要吃要喝,没人帮他们,只有他们自己想办法。 现在外面的将士都是饿着肚子在赶路,淮南国是他们目前的希望。 魏琨把匣子递到矮几上,让她吃。 她故意不看他,说不想吃。 那些将士都在挨饿,魏琨也在挨饿,她根本吃不下。 魏琨没逼着她吃,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意思要敷药了。 伏嫽坐近一些,从竹篓里翻出伤药,替他敷药。 她神情恹恹的,涂药却轻柔,很细致的将伤口包好,再用衣服遮掩住,这样不易被人察觉他负伤,但她希望他的伤能尽快好。 魏琨盯着她看,慢慢握住她手。 伏嫽蹙起眉尖道,“都这么饿了,还有心思想这些,你没救了。” 魏琨猛一低头吻住她,不知是不是饿过劲了,亲吻都温柔不少,她推了几下,就把人给推开,呸他一声,开口就要骂。 魏琨道,“等到了凤台,若无转机,我先派人送你回舞阳县。” 伏嫽一滞,凤台已经临近九江郡了,离寿春至多一日,可魏琨却想送她回去,她先前想回舞阳,他都蛮横的不让,现在自己要送她,那就是他也没把握能让她舅父放血救他们,所以才会想先送她走。 伏嫽哼道,“没有我,你对付不了我舅父。” 魏琨笑了笑,“女公子舍不得我,想与我生死相依?” 伏嫽没好脸色,“谁要舍不得你?你别自以为是了!我们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好过么?现在陛下膝下无皇子,齐王留京,不就是属意齐王为太子,等齐王登基,我也活不了。” 魏琨笑转冷,侧眸睨着她,半晌松开她的手,扭头不做声了。 伏嫽不知道他又哪里不高兴,她没说错,他以为送她回舞阳,她就能平安无事,可梁献卓不会放过她,她和梁献卓势必是你死我活的,她已经跟了魏琨一路,势必要跟去淮南国,她就是死也不能死在梁献卓手里。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赌气,互相没再说过话。 军队走了四日, 才终于走到凤台,入境前,魏琨吩咐下去,让所有人穿上汝南郡叛军的军服。 待整装以后,三千多人才进入凤台境内。 伏嫽不知魏琨用意,这几日闹别扭,她也不愿意开口问,只能把好奇放心里,注意大军动静。 晌午时,停在凤台城前,就地坐下休息,很快被守城卒发现,上报上去。 伏嫽有些提心吊胆,现在他们的着装很容易被误会是叛军,这凤台城已属淮南国,城防兵力也有千百人,若再向寿春传报,寿春派人来增援,便是淮南国无兵力,地方留守兵力也有个五千,他们还饿着肚子,根本没力气打,只有挨打的命了。 但伏嫽担心的没来。 嫁宿敌(重生) 第68节 凤台城上,守城的城门卒问他们,“诸位兄弟怎落魄至此?” 陈芳都快饿岔气了,嚷嚷着,“饿煞!快生火煮饭!” 随着他这一声,地上坐着的将士们也跟着喊饿。 守城卒忙让稍候,很快便开了城门,许多人从城里扛着锅釜米水出来,就地生起火来给他们做饭。 将有一刻钟,饭煮好,将士们蜂拥上前抢饭,一波又一波,都是饿了几日的人,吃的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守城卒踱到陈芳跟前,啧啧道,“听说你们在汝南郡被朝廷派来的人打的四散溃逃,我还以为都死绝了,没想到你们还剩这些人,眼下吃饱饭,还打回去?” 陈芳埋头苦吃,没空搭理他。 守城卒问道,“你们领头的是哪个?我家明庭1有请。” 陈芳朝魏琨的马车抬了抬下巴。 守城卒到马车前向里作揖道,“请将军下马车,我家明庭已在城中设宴款待。” 魏琨把斗笠递给伏嫽,伏嫽赶紧戴上,随后跟着他出马车。 守城卒看着马车里先出来的青年男人身高约有九尺,健硕雄艳,下马车以后,随他出来的是他的女眷,遮的很严实,看不到样貌,但身段极妩媚勾人,朝男人伸出来的手肌肤细腻洁白,指尖还掐着嫩粉,不用看,都知道这是美人,还是普通人无福消受的美人。 魏琨攥住伏嫽的手,小心抱她下地。 守城卒在一旁看的艳羡,这些造反的泥腿子在半年以前就是随时会饿死的贫民,纠集起来以后,有了人势,便在汝南郡称王称霸,女人财富应有尽有,而他只能在这凤台城当个守城卒,这辈子也碰不了这样柔若无骨的女人。 守城卒心底鄙夷,但面上带了三分敬意,请他进城赴宴。 魏琨没立刻动,等着陈芳他们吃了顿饱饭、喝足了水。 陈芳饭罢,便扯下身上的叛军军服,他一脱,其余将士也跟着脱掉,露出里面的黑甲。 守城卒一眼就认出这是朝廷的兵,拔腿就想跑。 但吃饱了饭的将士们,浑身有的是力气,哪能让他跑掉,直接就拦住了他的去路,不让他回城报信。 魏琨令三千人在此歇息,他只带着陈芳和三百人入城。 三百黑甲军进城以后就不遮掩了,一路开道,没多久就到了凤台县令的府邸。 县令毕恭毕敬的候在府前,对魏琨恭敬道,“将军远道而来,未曾相迎,还请宽恕。” 伏嫽心里冷笑,这县令还真会见风使舵,刚刚从那守城卒的话里就知道,这县令和汝南郡的叛军相识,还给逃来的叛军赠饭,指望他们能打回汝南郡,汝南郡这场叛乱,看来他们没少在后面拱火。 魏琨没说话,陈芳先说了,“少废话,快让我们将军进府休息。” 县令战战兢兢退到一边,小声催着仆役快去收拾客房,供上热水美食。 伏嫽进客房,看见了热水和食物,才算松口气,这样炎热的天,她快有四五日没沐浴,自己闻自己都嫌臭,途中也遇到过水源,她不敢洗,魏琨倒是提出带她去洗,但她羞涩,不愿意在那种没遮掩的地方洗身子。 伏嫽看魏琨在吃东西,相比饿,她更急着沐浴,便也顾不得魏琨了,褪下衣物进浴盆清洗,洗着洗着她感觉有人盯着她,一转头,就见魏琨靠着凭几,品着酒水,乌沉沉的眼睛凝在她身上。 她抬起白皙的胳膊遮在身前,背过身去,想留给他一个铺满湿发的薄削后背,但这县令府邸实在小,客房也小,背过身,魏琨挪一挪身,就又能看到雪拢起来的桃红,沾着水,分外香艳。 伏嫽微偏脸,侧眸斜他,凶道,“你滚出去!” 魏琨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势,她立刻气着了。 耐着羞意,伏嫽不愿再看他,反正他们欢好过那么多次,也不是没被看过摸过,又不会少块肉,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竟也能在魏琨的目光下洗干净,出浴时,发觉他的视线更灼热了,她忍耐着捡了椸架上的衣服穿,干净的女人衣服,不需要魏琨吩咐,就有婢女送了进来。 伏嫽穿好衣服就坐到榻上去擦头发,分毫也不想给他眼神。 魏琨走到浴盆边,就想脱衣入水。 伏嫽忍无可忍,“那是我洗过的!你换水!” 往日也就算了,她那么长时间没沐浴,水脏的要命,他不嫌脏,她还嫌,到时候他碰自己,她岂不是白洗了。 她快步走到窗前,开了窗冲外面叫一声换水。 外面的婢女先看到窗里探出来一张惊艳的美人面,随后那美人一脸薄怒,中气十足的让换水,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美人,可凶的很。 婢女们赶紧进来,重换一盆干净的水。 伏嫽可不是没脸面的人,才不看他,背身坐到榻边擦头发,耳听着他沐浴,心中总有点尴尬,方才她该出去,或者去别的客房,好过在这里听他沐浴。 魏琨沐浴很快,没一会便起身,随后出门。 伏嫽知道他是去办那县令,也不想跟去,只在房中享用美食,凤台地方小,吃食算不上精美,但也算可口,这路上大约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到一处,可以尝到当地的食物,好吃不好吃另论,但至少很新奇。 伏嫽用罢食,也犯起困来,躺床上睡去。 睡沉了被魏琨推醒,“夜里要赶路。” 伏嫽唔了唔,听魏琨的话,两条胳膊挂到他脖子上,他拿毛席盖好她,单臂抱起人出去。 伏嫽枕着他的肩膀,嘟哝着要下地,但没一会就睡着了。 魏琨垂首看她沉静的睡容,弯唇笑,其实从颍川郡出来以后,伏嫽睡觉便没那么安稳了,军队跋山涉水,她也免不了颠簸,她以前在长安时,睡觉都要定着时辰来,若他们夜里同房太晚,隔日必要睡足才起。 她嫁给他时,梁光君千叮咛万嘱咐,说她体弱,需要细心照顾,他若照顾不来,还得将伏嫽还回伏家。 去舞阳那一趟,梁光君开口留伏嫽,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过留人,但她自己不愿了。 她不愿的原因在几日前告诉了他,是因为齐王。 魏琨后槽牙绷住,他也配! 他虚虚遮上毛席,抱着人直接出府,再上马车,让启程。 一气呵成。 看的县令眼睛直跳,这看起来不是什么弱质儒生,一条胳膊就能轻轻松松把女人抱起来,这在战场上定也是所向披靡,难怪汝南郡那群叛贼会被打的抱头鼠窜。 现在他带兵进了淮南国,淮南国满打满算守兵也就区区五千人,这五千人多少年没打过仗了,哪有朝廷的兵有经验,再有这么勇武的将军带头冲锋,还不知道后方有没有援军,这要是真打起来,只怕淮南国危。 陈芳催着他上马,命他带路往寿春去。 县令看他凶神恶煞,怕自己慢一点,就被他一刀砍死,忙爬上马,带着人连夜往寿春去。 从凤台去寿春就舒坦多了,路上有干粮,走路都有劲,到寿春时,正正好吃光了干粮。 县令瑟缩着带他们去叫寿春城门。 县令有递上名迹和印绶,悄悄告诉守城的城官,朝廷来人了。 城官自不敢耽搁,忙报去淮南国王宫。 彼时淮南王梁温正在宫内命女巫开设祭坛,诅咒戾帝,听见奏报,忙叫女巫下去,命人下去设宴请朝廷来使入座。 梁温叫儿子先去伴客,他换了一身仆役穿的蔽膝,隐在仆役当中进到殿内,想像从前一样,只要朝廷派了属官来他淮南国就任,他就会装成奴仆,让儿子话语引导,只要属官说出对朝廷和皇帝的怨言,他就会站出来命人将属官斩杀,再派人去告诉朝廷,不是他不想要朝廷的属官,而是这属官包藏祸心。 可他刚进殿,那坐在军官身旁的美丽小妇人就噫出声。 “舅父,你怎穿着奴仆的衣服?” 梁温惊愣住。 伏嫽笑嘻嘻道,“舅父不认得我了吗?去年你来长安参加先帝陵园祭祀,我们见过面的。” 梁温更加震惊了,他去年是 去过长安,那时戾帝刚继位,要入先帝的陵园祭拜宗庙才算登基仪式完成,父王身体不好,他代替父王应诏去的长安,可他对这小妇没印象。 他端详着伏嫽的面容,发现她长得有些像梁光君,她又叫他舅父,看她年纪也才十几岁,那必是梁光君的小女儿了。 他想起梁光君,也不装了,从奴仆中出来,坐到上首。 “原来是外甥女,你外祖病逝,你母亲都不知道回来奔丧,孤当她铁石心肠,已经不认自己的父王了。” 看这颠倒黑白的能耐,伏嫽这舅父平生只有两大爱好,一个是谁当皇帝,就诅咒谁,再一个就是喜欢搬弄事非,都说妇人事多,她这舅父更犹胜。 要不是她刚回过舞阳,真有可能信了他的鬼话,外祖病逝以后,阿母赶回来,被他拦在寿春城外,阿母隔着城门悲哭,他都不放人,现在到他嘴里,就是她阿母不孝。 伏嫽道,“不是舅父不让阿母进城奔丧的吗?” 梁温脸变色,“谁说的!” “这还用谁说吗?阿母在寿春城外哭了一天一夜,我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舅父不会以为我是傻的罢?”伏嫽笑道。 梁温哼哼一笑,也不跟她在这件事上纠缠,看向魏琨道,“你是陛下派来的属官?” 魏琨示意他看自己的衣着。 伏嫽好心提醒他,“舅父也不看看我阿郎穿的什么,他像是被你耍的团团转的属官吗?” 梁温瞧魏琨身上的黑甲,心抖了抖。 魏琨直截了当,“本将军听从陛下诏令,前去汝南郡剿除叛党,现汝南郡已收复,但本将军听人说,汝南郡之所以叛乱,有大王从中作梗的缘故。” 梁温心里害怕,面上却做出生气的样子,拍着案桌。 “谁敢污蔑孤!孤对陛下忠心耿耿,夜夜焚香祭拜上苍,祈求陛下能福寿绵延,孤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伏嫽突然咯咯笑出来,“舅父说的焚香祭拜,指的是在王宫中,请女巫祭台做法,诅咒陛下身死吗?” 梁温心里更害怕,桌子也拍的更响。 “你休要胡言乱语!孤的心日月可表!” “可不可表,抓一个舅父宫中的宫人问问就行了,”伏嫽道。 梁温当即往四下看,怕有黑甲军去抓人。 魏琨一笑,“穷寇莫追的道理,本将军很知道,本将军也不想逼得大王狗急跳墙,当然就算大王想狗急跳墙也没用,朝廷的援军就在我们的后方,大王如果不想淮南国灭国,该知道怎么做?” 梁温心怯的很,换一副笑脸,问他,“将军想要什么?孤只要有,定不吝啬。” “只要大王能给本将军提供半年粮草,助本将军这一万人回长安,本将军便不知道这些事,”魏琨笑得很和顺。 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但梁温听他的意思,是不止三千多人,后方还有几千援军,加一起一万人,难怪汝南郡打不过,他淮南国也打不过,既然打不过,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梁温陪着笑,“区区半年粮草,孤还是供得起的,只是短时间内粮草没那么好凑齐,还请将军在淮南国暂歇两日,等孤凑齐了粮草再交与将军。” 魏琨答应了。 随后梁温开宴,宴上极尽客气,直到宴散了,他才抓起酒盏砸到地上。 梁温狠狠笑道,“孤定叫他们知道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下场。” 他回到密室,把女巫招来,咬牙切齿的命女巫。 “给孤往死里咒!咒死他们!” ----------------------- 嫁宿敌(重生) 第69节 作者有话说:1明庭:汉代县令敬称 第48章 魏琨很给梁温面子,带的三千多将士暂时被安置在寿春山脚下,绝不会入城惊扰当地百姓,但寿春山素有中州咽喉,江南屏障1之称,古来在南地的战场,只要把守住这里,进可攻退可守。 如今那三千多的将士虎视眈眈盯着寿春城,让梁温不敢有一点生事的苗头。 梁温暗里恨得牙痒痒,台面上做的却漂亮,将士们的吃喝悉数包揽,梁温还表面诚心的邀伏嫽和魏琨入住王宫,但两人表示只愿意住厩置。 各地厩置多是供途径官员或蛮夷来使歇脚,京兆的厩置条件更好些,有专门的仆役伺候,地方上的厩置环境也是各异。 譬如像颍川郡那样的大郡,与京兆相邻,京兆中的官员往来颍川郡是家常便饭,是以厩置也布置舒怡,而淮南国远离京兆,且梁温痛恨朝廷和皇帝,南边的南夷早就不成气候,梁温也不放在眼里。 所以淮南国的厩置破旧简陋,伏嫽与魏琨住进去时,梁温才急急忙忙遣了人去打扫,里面的一应陈设也是新添置的,多是金器玉物,可见梁温多富有。 梁温好吃好喝的款待魏琨和伏嫽,每日遣人送美食美酒入厩置,不需魏琨催促,便告与魏琨粮草集了多少,毕竟要半年粮草,一日也不可能集好,魏琨倒也不催。 这时已是盛夏,厩置地方小,终究热的很,厩置内处处需用冰,每日从王宫中拉来的冰块足有几十斤,更兼有新鲜果蔬食材,穿衣用度等等。 梁温数着每日用在厩置的花销,心都在滴血,也就一日比一日急的鞭策着女巫加紧做法,最好能在十日内就将这两人咒死。 女巫也被催的恶从胆边生,告诉梁温可以效法从前的赵太子诅咒先帝,设厌胜邪术,只要弄到这两人的贴身衣物,她便可做法使起立即死亡。 梁温对女巫的话深信不疑,老淮南王病重时,梁温代替老淮南王去了长安祭拜宗庙,也见到了刚登基的戾帝,戾帝在陵园发大疯,梁温看在眼里,回来就请了女巫,古来巫术便以淮南国尤为盛行,梁温受祖上熏陶,也对这些会巫术的女巫十分信赖。 女巫做法以后,才短短几个月,戾帝就强留梁献卓的母亲齐国王太后在后宫,使得朝堂非议,梁温越发信了是女巫发力,便又向女巫祈求,让自己当皇帝。 女巫便每月设祭台施法,终于在年初,戾帝唯一的儿子鲁王也重病身亡,梁温大喜过往,眼看着戾帝后宫再无人生子,他便再也按捺不住,正好汝南郡闹事,他抓紧机会送钱送粮,使劲煽风点火,没想到被魏琨给平定了,横空出世的魏琨直接掐断了这条通往帝座的捷径。 现在魏琨还趴着他吸血,简直是大仇,怎叫他不恨。 梁温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秘密招来厩置内能进伏嫽和魏琨房间的婢女巴倚,令她想办法偷取魏琨和伏嫽的贴身衣物。 巴倚很是为难,只因这两人自入厩置,就甚少在外走动,多是躲在房中,巴倚如实告知了梁温。 梁温惊疑不定,莫不是他们又在暗中商议什么毒计,便更加逼着巴倚去偷衣,否则就杀了她。 巴倚畏惧之下答应了。 -- 日头烈的很,厩置外新送来的花草都蔫头耷脑,巴倚嘱咐青衣浇了一遍水,顶着太阳将晒干的衣物收下,远远坐到台阶下叠衣,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透出来清脆的铃声,伴着女娘若隐若现的细媚低泣,十分麻耳朵。 巴倚是记得那铃声应是新送来的脚铃,淮南国地处偏南,还保留着一些古时候的传统,铃铛既能作为召唤邪神巫祝的信物,也能是床榻间的助兴之物。 王宫里曾送来不少供他们夫妇相交时的狎戏用物,有缅玲,也有脚铃,还有系在女人腰间的铃铛,缅玲被魏琨当场碾碎,系腰的铃铛嫌太吵给扔了,只留了脚铃,自送来起,便每夜铃声不绝于耳,甚至像现在这样的白日,也能听到。 巴倚不敢靠太近,怕惊动人。 里面铃声响了很久才停,有青年沉哑的声音往外叫水。 巴倚便连忙叫了几个奴隶去抬水,从他们住的房间旁侧门进去,避开主室,送到盥室,盥室是新辟出来的,里面早早置了冰,十分凉爽。 巴倚等着主室人走,才悄悄进去 ,这里面她来过不少次,但这回是来偷衣物,她翻找了一下,好像这里没有,应是在盥室里,还得等他们出了盥室,她借着收拾才能偷到。 盥室内。 伏嫽曲着腿胯在魏琨腿上,半睁眸与他接吻,视线里是水花波动起伏,水中软脯被牢牢包住揉,她难挨极了,却又拿他没办法,半拒半迎的任他绕到腰后,良晌水花嘣了一地,她被抱起来放到靠窗的花枰上。 花枰也是王宫送来的,这枰与他们见过的枰不同,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还可以或仰躺或趴靠在上面,腿分到枰的两边,中间是一只装了香草的枕头,正好能垫高腰腹及以下。 伏嫽就这样躺在上面,外面的日光穿透纱照在她身上,她眯着濡湿的眼,不愿跟魏琨炽烈的眼神对上,她红肿的唇微微翕动,想让他滚,可他已不给她机会,一俯身覆倒。 室内香草的香味渐渐弥漫开,花枰碰碰作响,伴着脚铃错乱的铃声,闹了近两个时辰。 巴倚听到主室内伏嫽唤她,便进来。 伏嫽没甚力气倚着榻,乌黑的长发松落落垂下来,发梢还滴着水,她脸上还残留着媚态余韵,檀口肿红,身上穿着他们淮南国人才会穿的青麻袍,松垮的能见着她颈间没下去的痕迹,雪白的小脚上还挂着铃铛。 伏嫽拢好衣襟,抬手招她近前,让她解掉脚上的铃铛。 巴倚低着头近前,小心的凑到她脚边,为她解了铃铛。 伏嫽轻哑着声,“扔出去罢。” 她顿了顿,又对巴倚道,“把盥室里的花枰也一起扔走。” 巴倚有点惊讶,这些都是王宫送来给他们在房里添乐的,看起来他们也不是不喜欢,那花枰用过不知道多少次,回回用完,都是魏琨亲手洗,旁人根本不准碰,竟说扔就扔了。 巴倚做好婢女的本分,应喏,进盥室里,没看见魏琨,想是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巴倚蹑手蹑脚的走到盛放脏衣服的衣篓,他们的贴身衣物就在这里,只要拿到就能交差了。 巴倚急忙翻找衣物。 “你在找什么?” 身后忽有魏琨冷厉问话。 巴倚登时吓住,一转身扑通跪倒,直说没找东西,只是进来收拾。 魏琨揪住她的后颈衣服,提起人进主室,直接丢到伏嫽跟前。 伏嫽正犯困,一下就睡不着了,忍着腰间酸涩坐起来。 “我叫你扔东西,你在里面偷东西,是不是我舅父让你做的?” 巴倚赶紧给她磕头求饶。 伏嫽扇着便面,“我舅父让你来偷什么?” 巴倚道,“大王想要两位的贴身衣物,奴婢若不答应偷给他,他就要杀了奴婢……” 伏嫽哦声,又问要来干嘛。 巴倚不敢隐瞒,如数说了。 伏嫽抵着便面直笑,抬头对魏琨道,“我舅父也真是,想要这个不早说,用得着偷吗?我跟阿郎也不是吝啬的人。” 魏琨便从柜子里翻出没穿过的两套贴身衣着,给了巴倚。 巴倚感激不尽。 伏嫽提醒她,“为了你的命,可不能跟我舅父说,我们已经知道他让来偷东西了,不然你小命不保,可就不能怪我们了。” 巴倚连连应喏。 伏嫽像是想到什么,又说,“其实舅父真的不必对我们有太大敌意,我们在此也不会耽搁太久,舅父只要给足了粮草,我们立刻就能走,绝不会碍他的眼,舅父应该将眼光放长远一些,他该恨的人不应当是我和阿郎,应该是齐王。” 魏琨接话道,“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已留齐王在京中有半年,陛下显然有意立齐王为太子。” 巴倚暗自将这些话记牢,转头给梁温递话时,把这些话当成是偷听到的,告诉了梁温。 梁温听后怒火中烧,直命女巫快快做法,杀掉梁献卓。 黄昏时,陈芳和校尉王据进来厩置,魏琨让王据再跑一躺长安,这回不是要他递送情报,而是让他传消息给戾帝,让戾帝知道,梁温在淮南国大兴巫蛊邪术,不仅诅咒他,还诅咒齐王,让他们赶紧死,他好做皇帝。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今天清明节去上坟了,暂时只能码这么多,晚上吃完饭我再写三千字,大概十二点发,这章发个小红包罢,大家清明节快乐呀 第49章 王据悄悄出了淮南国往长安去。 淮南国离长安甚远,王据回长安是在一个月以后,他刚进了京兆,就听见街头巷尾都流传着戾帝已多日不入后宫,相反还学起了先帝,养起男宠来。 王据听的瞋目结舌,谁不知戾帝癖好,最爱比他大的已育妇人,宫中像这样的妇人很多,这才两个月没见,戾帝竟转性好男宠了。 王据当日便入宫。 是时戾帝在清凉殿,身边确有个男人伺候,两人腻腻歪歪,颇有些你侬我侬的意思,王据想上禀,戾帝都没心思听,挥挥手让下去了。 王据出了清凉殿,遇见梁献卓,梁献卓与之交谈了片刻,得知王据是来上禀淮南国梁温施巫术诅咒一事,这是立功的好时机,只要戾帝准许他再回去打淮南国,到时候戴罪立功,魏琨没死也就算不得大错了。 可戾帝现下一心扑在男宠身上,无暇理会他。 他走后,梁献卓入殿。 戾帝招梁献卓近前,道,“齐王消瘦了不少,可是底下人伺候不好,朕回头就教训他们,齐王要是住不惯睢园,宫里也能住。” 梁献卓道,“刚刚王校尉来报,说淮南王诅咒陛下和臣弟,陛下打算就此放过他?” 他接连做梦,外加心口钝痛,原以为是伏嫽所为,没料到竟是淮南王背后使巫术。 戾帝拍了拍脑袋,“难怪朕最近头昏的厉害,原来是淮南王做祟,淮南王该杀!” 他让人带着诏令前往淮南国,这事就当做解决了。 梁献卓从清凉殿出来以后,许寿等在殿外,想与他说话。 梁献卓冷着脸越过他。 许寿最会看人眼色,跟在后面急道,“莫不是陛下打起了大王的主意。” 这时正走进一条漆黑的宫道。 梁献卓站住脚,未几伸手一把掐住许寿的脖子,死死的勒住许寿,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捅死了他, 梁献卓松开人,扯出细绢擦手,施施然走了。 -- 魏琨与伏嫽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依旧等在厩置里。 魏琨原打算七月中再离开淮南国北上,但临近七月,酷热未减分毫,便也只能再拖一拖。 伏嫽是贪凉厌热的性子,夏日原就不爱在外面乱跑,在厩置内除开总被魏琨缠着身子外,却是让她舒服的。 下旬时,伏嫽来了月事。 伏嫽一来月事便腹疼,行军路上这几个月,每回月事来了,才显得像个体弱女娘,好在魏琨算心细,她的那些月事带也是他来洗,起初伏嫽还窘迫,可几个月下来,就是看着他搓自己的月事带也脸不红气不喘了,还能宽慰自己,他们在床榻上的那些情事也够他给自己洗月事带了,他既占尽便宜,总得出点力。 伏嫽晚间晡食吃的少便睡下了,魏琨低声吩咐人去请个铃医来,随即爬到藤席上躺倒,伸胳膊把伏嫽抱近,她的脸色有点发白,难得的没力 嫁宿敌(重生) 第70节 气骂他。 魏琨张开手掌覆着她的腰腹,那里很绵软柔腻,他一只手掌就能盖住,热烘烘的暖着她。 得亏这房里冰多,不然伏嫽贴着个火炉,得热的出汗,现在这样就让伏嫽很安逸。 她轻轻的哼了哼,“王据传话给陛下以后,陛下必定不会饶过我舅父,这里只有三千兵,假如陛下让王据带兵打淮南国怎么办?” “如果陛下真有心立齐王为太子,一定不会把攻打淮南国的功劳让给一个无名小卒。” 伏嫽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淮南国谁都能打下,但这功劳得给梁献卓,这算是戾帝为梁献卓筹谋的,短短一年,一年前戾帝还忌惮梁献卓,一年后,戾帝已经想让梁献卓当太子了,真是世事无常。 那到时候不可避免的,就要在这里再见到梁献卓。 伏嫽想到那情形就烦,“你把他招来有什么好的?他说不定到时候趁机把我们也连锅端了。” 魏琨支起身看她。 伏嫽瞪他,“你看什么?我有哪里说的不对?原本我们能好好的呆在这里,现在倒好,他要是来了,你没死还不愿回长安,直接把你当反贼料理了,我还被你连累。” 她又没说错,梁献卓杀起人来那是斩草除根的狠,绝不给自己留一点祸患,戾帝把他当亲兄弟待,兵马必也给的多,他们这三千人哪里能抗衡的了。 魏琨抿着唇不说话。 伏嫽又闹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惹他不快,他总这样,她才懒得管他哪根筋不对。 铃医很快请来了,入内给伏嫽把脉,看了片刻,啧嘴,同魏琨出来说话。 “夫人来月事腹疼便是先天体虚的征兆,这样的身子骨不止容易生病,还不易受孕,得养。” 伏嫽趴在席子上听到话,也算是意料之中,倒没感觉难受,甚至还有些庆幸,这路上一有时间,她同魏琨就缠绵不止,连在石洞中也接连纵欢了六七夜,魏琨在与她的情事上是极放肆的,几乎是穷尽精力,这当然也有她放任的原因,好像从他们出来以后,她的底线就一直在降,只要不被人看见,不在野外溪水里,随便他怎么往自己身上使力气,她都不抵触,甚至很多时候,她都是在推拒中沉沦。 若真那么容易怀,单这路上她不知道能怀多少次,那得多遭罪,不止她遭罪,她腹中的孩子也跟着遭罪。 要怎么养,铃医伸手做出个要钱的手势。 魏琨进了内室,把匣子里仅剩的那块契石摸出来,准备当药费。 伏嫽打趣他,“就这一颗契石了,你也舍得拿出来给铃医,你真想要孩子?” 魏琨抬眼直视她,“是我想要,还是你不想要?” 伏嫽张唇欲说,他转身出了内室,把契石给铃医,铃医识货,也不墨迹,很快就写下药方,留下几贴药,叮嘱魏琨,等吃完这几贴,再按照药方去抓,一定要吃上至少一年以上,伏嫽才能慢慢养好。 打发走铃医,外面就开始煎药。 魏琨进来,手里攥着药方,直截了当,“你吃不吃?” 伏嫽抢过他手里的药方,看了眼,跟她前世调理身子的药方是一个,这药方她自己就能写出一张,她若真的想生,早在嫁给魏琨时,就着手调养了,不可能等到现在,要魏琨花钱买这张药方。 伏嫽想撕了药方。 魏琨又给抢回去,宝贝似的叠好塞兜里,打定主意不让伏嫽毁了。 伏嫽气笑了,“咱们现在的情况,你觉得能生孩子吗?” 他们都快无暇自保了,再要个孩子,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等梁献卓赶到,也别纠结孩子了,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魏琨道,“还有一年,可以先养一年。” 伏嫽抓起枕头砸他,“让你疯!你再这样,咱俩绝婚!” 魏琨把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放回到席上,蹲到她面前,摸她生气的脸。 伏嫽眼睫动了动,把他手打开。 魏琨问道,“你认得这药方?” 伏嫽缄默了一阵,抬头看着他道,“我当然认得,这药方我甚至可以自己写出一份,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我身体不好么?你娶我也不是真心的,我嫁你也不是真心的,我们一开始就是凑合过,你想要男欢女爱,我也给了,孩子给不了,没法跟你生孩子,你另请高明吧。” 魏琨冷笑一声,“女公子糊涂了,我几时要女公子生孩子了,只是女公子病怏怏,我也没了枕席之欢。” 伏嫽微红脸,让他滚出去。 魏琨没滚,站的笔直,问她,“我很好奇女公子何时知道这份药方,竟熟悉的能自己写出来。” 伏嫽心想,现在她也没什么不能跟魏琨说的,梁献卓马上就杀过来了,她要让魏琨明白,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诸侯王,那是真的会嗜血剥肉的恶毒豺狼,他不能再掉以轻心。 伏嫽酝酿了一下,说,“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魏琨知道相术算是玄术,可能像梅致那样的人可以堪破,可伏嫽所谓的相术是用来骗人的,她说的前世今生实在让人信服不了。 伏嫽看出他不信,但还是决定要说。 “我要是告诉你,前世我十六岁时,嫁的不是你,嫁的是齐王,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你?” 魏琨一脸不信,“你继续。” 伏嫽本来还有顾虑,看他这样,索性放开了。 “我没见过我舅父,却能认出我舅父,我一个小小女娘,还知道远在淮南国的舅父这些搞巫术的事情,你不好奇么?” 她说的没错,她从来都没见过梁温,她认出梁温的时候,莫说梁温惊了,他也略惊讶,这样想,她说的前世今生,好像又有点可信了。 “我嫁给齐王,还是你送我去的齐地,你还问过我是否心甘情愿,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嫁给齐王才三个月,长安传来王太后死了的消息,齐王说要为母报仇,想要至尊之位,所以我跟伏家拼尽全力把他推上去,他当皇帝以后,王太后又复活了,再纳他心爱的表妹进宫,随后迫不及待夷灭了伏家三族,把我也废了,”伏嫽笑道。 魏琨看她眼睛里流出泪。 “我怀过一个孩子,齐王杀我全家时,那个孩子才两个月,被我亲手打掉。”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让大家久等啦! 第50章 女巫拿到伏嫽和魏琨的贴身衣物,在宫中做法了整整十日,梁温日日期盼着两人能在厩置中暴毙而亡,可这回女巫的巫术失灵了,他们活得好好的。 梁温焦急不已,粮草眼看着就要筹备齐全了,再这么下去,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魏琨带走这些粮草,淮南国是算富有,可这么多军备辎重,也是不小的数目,戾帝每年要求诸侯王出二十万钱买白鹿皮,用作衬垫朝觐大礼,今年也得上供,再加上这些粮草物资,梁温真是肉疼。 但每日还得派人前去跟魏琨汇报集粮进度。 这日黄昏,梁温的国相前来传话,说再有四五日,粮草便能集好,询问魏琨打算何时带兵退离淮南国。 魏琨的回答是等天气不热了,再回程。 天气不热,怎么也得是中旬以后了,不知道的还当是来他们淮南国游乐的,不出钱不出粮,白吃白喝,偏偏还不能赶人走。 国相原是上上代皇帝时派遣来淮南国的属官,几代的皇帝为了能更好的监视诸侯王,都会往诸侯国的封国派遣属官,国相原也是京兆人,但被遣来淮南国以后,慢慢在这里扎根,再有到戾帝这里,皇帝已经死了两代,他这样的旧臣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到长安,便早已与梁温一条心了。 国相心里有怨气,也不敢撒出来,告辞了魏琨。 出厩置大门,正遇到伏嫽带着巴倚回来,巴倚手里提着好几只箱盒,瞧那标识便知是寿春城内专做豪强妇人生意的红粉香罗铺子,伏嫽身上穿着丝绸妃红深衣,发中金簪刺人眼。 国相心里的怨气更盛,他们来时甭说钱财,穿的衣物都是破破烂烂,可现下有钱买这些紧俏物,这些钱还不是他们淮南国给的。 伏嫽瞧见国相,笑着与他打了个照面,国相也只得捏着鼻子笑,伏嫽便往房中去。 国相出来以后,便回王宫去跟梁温禀报, 并苦口婆心的劝梁温尽快筹好粮草,送走这帮瘟神。 梁温也没甚好办法,女巫的术法对他们不灵验,他也不敢杀人,当下就只能听从国相的意思,赶紧把粮草备好,让他们速速离开。 -- 伏嫽带着巴倚把寿春城内所有做妇人生意的铺子都逛了一遭,现在他们时间充裕,还不用费心为粮草辎重发愁,这日子过的实在逍遥。 伏嫽进房以后,吩咐巴倚把柜子里她的那些衣物全收捡出来,换上她新买的,又添置了胭脂水粉及一些首饰。 伏嫽说话的时候,魏琨人在外面不知道做什么。 自从那日她敞开心扉以后,两人便又恢复成原先彼此不理睬的架势,魏琨也不再一得空就把她往床上带,她还抱怨过不节制,现下真节制了,又闲过头。 铃医开的那副药,魏琨没再提让伏嫽喝,他不提,伏嫽便当没这事。 巴倚放好了伏嫽的衣物,又从盒子里取出两件蝉衣,看了看样式,不像是伏嫽一个女娘穿的。 伏嫽摇着便面,道,“放他柜子罢。” 来时她穿着魏琨的蝉衣,现在这两件是她买来还他的。 伏嫽从外面回来,热的起了一身汗,吩咐巴倚要沐浴。 巴倚忙招呼人去抬水。 伏嫽进盥室后,下意识往窗边看了眼,那张花枰不见了,她目光怔了怔,魏琨很喜欢在花枰上面跟她亲热,花枰构造特殊,她不管是趴还是躺,私密处都能袒露在他眼前,她总有些羞耻,可也抵不住他的热情,回回都受他欺的胀酥难耐,才会被抱下来。 之前她叫巴倚扔掉,那只是故意引巴倚进盥室,没想到花枰真没了。 伏嫽撇嘴,他要不然就是介意她嫁过梁献卓,要不然就是介意那个被她打掉的孩子,这样也很好,彼此都看清了,以后走的才潇洒。 巴倚瞧她看着窗边发呆,小声道,“夫人是在找花枰吗?奴婢已经听夫人的吩咐扔了。” 伏嫽又是一顿,“不是他叫你扔的?” 巴倚摇摇头。 伏嫽有点羞恼,皱眉问她,“那花枰能找回来么?” 巴倚道,“奴婢遵照夫人的吩咐,已经丢远了,现下可能找不回来了……” 她观察伏嫽神色,那样精美的物件,只要丢到外面,根本不缺人要。 巴倚怕她生气,说道,“夫人若喜欢,回头奴婢去找大王宫中的中官说一说,再叫他们送一张来。” 伏嫽摇一下头,让作罢,谁说她喜欢,她是最端庄的女娘,可不喜欢在那上面被魏琨百般轻薄,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巴倚小心服侍伏嫽洗浴。 伏嫽洗到一半,听外面有人走动。 巴倚到窗下看一眼,说是魏琨回来了,随即看伏嫽的嘱咐,是不是要她退走。 伏嫽等片刻,不见魏琨敲盥室的门,便没叫巴倚走,如常洗好出来。 待进内室,伏嫽发觉魏琨坐在灯下磨刀。 他侧脸冷戾,好像谁又得罪了他,他要用手中刀将其大卸八块。 伏嫽趿着木屐经过他,他还在磨刀,女娘身上的幽香飘过他,也没见他抬头,仿佛有什么事,要比跟她温存欢合更重要。 伏嫽兀自躺下,侧着眸注视他,她的月事已经走了,往常他一定早就等不及扑上来把她按倒在床上,可现在好像刀比她更有魅力。 嫁宿敌(重生) 第71节 看来她的那些话还是让他介意,臭男人罢了,她也不是非要跟他同房。 伏嫽把眼闭上,渐入梦。 魏琨磨好了刀,进盥室洗漱一番,回床时看见伏嫽恬静的睡相,不觉面容柔和,极轻的躺到她身旁,拉开毛席盖好她的腹部,就这么静静看了她须臾,才安心合目。 次日一早伏嫽醒来时,屋里又没了魏琨的身影,伏嫽也不知他近来在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不知道是真的有事,还是有意回避她。 要真是为了回避。 伏嫽就真觉得他魔怔了,他们本来就不是因为互相爱慕而成婚的,他们随时可以绝婚,他做出这副死样子给她看,她又不在乎。 她当他死了。 伏嫽这样想的时候,还是气的想咬他两口,决定也像他这样,从此互不相干,谁也别搭理谁。 -- 长安这里。 王据为见戾帝又碰壁几次,越发的灰心丧气。 正一筹莫展时,戾帝突然又想起他,把他招到宫里,狠狠痛批了一顿,让他滚回地方,把逗留在汝南郡的三千多人带回来,至于粮草,还是要他自己想办法。 王据再次失望,这回对戾帝已经再无崇敬之情,从此只想一心追随魏琨,甚至打定主意,回去以后,一定要告诉魏琨,不可回长安,以戾帝歹毒荒淫的性情,不管魏琨有没有功,他都会杀魏琨。 过几日,梁献卓再进宫,戾帝身边换了个年轻的中常侍。 戾帝与梁献卓说起许寿,“许寿竟在宫里遭人杀害,到现在还没抓到凶手,朕着实不安,不然齐王也搬来宫里,陪伴在朕左右,朕也有所宽慰。” 梁献卓微笑,“这于理不合。” 戾帝瞅着梁献卓那与薄朱有六分像的脸,薄朱若在世,一定会心疼可怜自己,而不会像梁献卓这般淡漠冷情,但戾帝想到梁献卓献上的金库,又觉他们是兄弟,梁献卓自然不可能像女人那样黏糊糊,这只是梁献卓的性情,正是这样的性情才可贵,他也能放心让梁献卓当太子。 “臣弟已在长安逗留太久,恐遭人异议,臣弟欲明日启程回齐国。” 戾帝当即不高兴,“齐王怎么总是想回齐国,朕不是说了要你安心住在长安,待为你择好王后再走,你若再说此话,朕要恼了。” 梁献卓只不语。 戾帝无奈的告诉他,“齐王该知道,朕如今膝下无子,为今情形,只能在诸侯王中择定太子,那些诸侯王谁都在觊觎朕的皇位,朕岂能让他们得逞,只有齐王与朕是至亲骨肉,朕心里,属意齐王为太子,只是眼下时机不对,朕不能即刻立你,你暂且留在长安,再过些时日,朕便立你做太子。” 梁献卓眼中微有震惊,欲拒绝。 戾帝道,“齐王休推脱,这太子位非齐王莫属。” 梁献卓立时起身,朝戾帝大拜。 “臣弟无以报陛下,求陛下恩准臣弟出征淮南国。” 戾帝忙扶他起来,“淮南国区区小事,用不着齐王去,朕已经派人去了。” 梁献卓不着痕迹避开他的手,“陛下不知,淮南王既敢诅咒陛下,又岂会伏法,届时只怕淮南国生变,不若臣弟去为陛下扫清这毒障,以保陛下江山永恒。” 戾帝颇为感动,立时允了,抽调精兵一万,又命左中郎将为梁献卓副将,协助梁献卓作战,梁献卓便带着这一万精兵日夜不休的赶去淮南国。 王据得知梁献卓带兵去淮南国以后,没有立刻回程,秘密接了家中老母和另一个校尉的亲眷,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梁献卓之前赶到了寿春城,把在长安发生的所有事都与魏琨说了。 伏嫽啧啧称奇,也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戾帝已经从喜好妇人,改成喜好男人,他们都知道了,相信京兆以外的其他诸侯王也都会知晓,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帝不想办法生孩子,却玩起了男宠,这简直是在暗示诸侯王,该争皇位了。 梁温凑好了粮草,终于在七月下旬送走了魏琨。 魏琨率重浩浩荡荡出了寿春城,梁温虽肉疼,但一口气也算松掉,转回头叫女巫再次做法,虽然在寿春城内无法咒死魏琨和伏嫽,但他还是坚信女巫的本事,他深以为这一定是距离太近,导致术法失灵,现今魏琨已离开,离他们远了,恰符合远程做法。 梁温王宫中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女巫诅咒人的大业。 魏琨率着这三千多人又悄悄折返,重新进入寿春山潜伏。 先到淮南国的是戾帝派来的黄门郎,黄门郎在梁温面前宣读戾帝诏令,依照戾帝指示,梁温必须立刻自杀谢罪。 梁温当下便知一定是魏琨送信去了长安,魏琨不仅拿到他给的粮草,还不放过他,这岂能忍,他立即命宫廷侍卫杀了黄门郎,然后下令关闭寿春城门,所有人不得进出,紧急调封国内的五千兵力,又释放囚徒流氓盗匪,集结了近七千人,只打算跟魏琨拼死 一搏,若胜,便一鼓作气北上进攻,若败,也做好了逃跑的打算,淮南国地界偏南,把他惹急了,就开放边境,任由南夷肆虐边境,他也能趁机投靠夷族。 但他没等来魏琨,却等来了梁献卓。 是夜,魏琨站在寿春山上登高而望,只见寿春城被梁献卓团团围住,城门紧闭,梁献卓下令强攻。 梁献卓带来的兵才是真正的精兵,武器马匹齐全,与普通步兵相比,可以一敌十,强攻之下,寿春城门顶不住,不多时便被撞开了,那些精兵骑着马冲进城中,梁献卓停在城外,觑着目看里面厮杀震天响,如作壁上观。 魏琨看时机成熟,举刀指向远处梁献卓的背影。 “杀!” ----------------------- 作者有话说:晚十二点还有一章,这会儿有点事,回来再写,晚十二点再见! 第51章 伏嫽从帐篷中探头出来,远远的看着魏琨面上带着青面獠牙的傩面具遮住脸,他和一千将士都穿的是先前在汝南郡时,叛军身上扒下来的军服,那些说是军服,也仅仅是普通麻衣,楚军是黑甲兵,叛军的军服则是麻青色,朝廷有武库可以制造这些黑色的甲衣,但叛军多是贫农,能有件像样的军服已属难得。 伏嫽有些微紧张,梁献卓带来的那些精兵十分强悍,她听着斥候来报,说的都是梁温不敌梁献卓,节节败退,寿春城都快失守了。 如果他们一直躲在这座寿春山上,梁献卓攻城掠地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可以安然旁观着这一切,可魏琨明显是想杀梁献卓。 伏嫽想到那晚他磨刀的情形,那时就有了杀意,她还当是回避她,原来是恨上梁献卓了。 魏琨为什么突然对梁献卓有这么大仇恨呢? 伏嫽不愿想原因,甩甩脑袋,踮着脚尖观察战局,只见魏琨率将众悄悄下山,魏琨胆大心细,做事向来果敢,她信魏琨能杀的了梁献卓,前世魏琨逼得梁献卓自裁,这一世魏琨同样可以将梁献卓斩杀于刀下。 可是魏琨只带了两千人下去,她不免提心吊胆,而且这些将士原先都是朝廷的兵,他们当真会一心一意跟随魏琨反朝廷杀梁献卓吗? 魏琨带着两千人在草木的遮掩下缓缓逼近梁献卓,梁献卓的身边也不是空无一人,尚留了百余人护卫。 城中梁温集结的那七千兵被杀的七零八落,梁温见打不过,便把城中的百姓推出去抵挡,自己抓紧逃跑。 梁献卓带来的精兵可不管是百姓还是梁温的兵,尽数当成叛军砍杀了。 一时城中哀嚎四起,尸横遍野。 梁献卓没有叫停,这场仗他不仅要胜,还要胜的漂亮,牺牲一些百姓,为他立起威望,想坐上至尊宝座,手中不可能没有鲜血。 魏琨与将士们步步逼近,在离梁献卓有一射之地时,魏琨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这两千人便迅速突袭,当先冲上前,欲将梁献卓等人围住困杀。 梁献卓这边有人见阵势不对,急忙策马想越过他们,冲进城内搬救兵。 魏琨扬起手中磨得锃光瓦亮的刀,冲着那人的后背一掷,只听噗呲一声,他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将士们立刻按照提前的指示,先把马扣下,牵给了魏琨,魏琨一跃身坐到马上,朝下伸手,立刻有人递上兵器。 魏琨骑着新得的马,手里握着新入手的长刀,指挥将士们先围攻除梁献卓以外的精兵,他没想杀这些人,只命他们围攻抢马抢兵器。 这些精兵是能以一敌十,但魏琨带了两千人,两千人对百余人,属实是碾压,须臾就把梁献卓这边的良马兵器都抢到手。 梁献卓也看出他们是一伙盗匪,那衣着他不识得,但他身边的部将看出是汝南郡叛军,便悄声告诉了梁献卓,梁献卓猜这伙叛军是从汝南郡散逃来的,没马没兵器,只能在山中躲藏,大抵他进入淮南国地界,就被盯上了。 这伙叛军很聪明,领头的遮着面,身形挺拔魁梧,是个悍匪。 梁献卓远眺城中,那边杀红了眼,一时半会不会注意到这边,他得拖住他们。 梁献卓下了马,从容让出自己的那匹好马,果然那些人蜂拥上前把马抢走,并没急着伤他。 梁献卓看着马上的魏琨,对方戴着面具,他看不清人脸。 “足下在外东躲西藏总不是办法,有没有想过归顺?” 魏琨阴恻恻的盯着他,未置一词,只是抬手示意他说。 梁献卓看不见他的神情,但看他手势,猜是有所动心。 “孤率一万精兵入淮南国,足下有勇有谋,敢从孤背后偷袭,令孤叹服,足下想要兵器和良马,不如归顺孤,孤可引你入朝为官,总好过东躲西藏。” 魏琨抬起手中长刀,架到他的脖子上,只要稍稍一歪,就能斩了他的脑袋,但魏琨没有立刻杀他,递眼神给身边将士,将士拿出早备好的麻绳,把梁献卓捆结实。 梁献卓笑容冷住,这人很机警。 梁献卓面色变得阴郁,冷冷看着马上的魏琨。 魏琨提起长刀,砍进他的肩头。 梁献卓踉跄栽倒,肩头鲜血流淌出来,四下一静。 魏琨指使人把他绑在远处的树上,再命一人持弩对准他胸口。 确保他听不到声音,魏琨才对被扣住的部将道,“我要两千匹马,两千把兵器,不给我就杀了他。” 部将阵阵胆寒,回头看梁献卓,他肩膀都被血染红了,这贼头说的是真话,真可能会杀他。 魏琨令身后将士分出一条路,部将爬起来朝城内跑去,找到了正在指挥清理战场的中郎将,跟他说城外梁献卓中了汝南郡散逃的叛军埋伏,已被控制在叛军手中,并且将叛军的诉求一说。 中郎将想起出征前,戾帝千叮咛万嘱咐,必须确保梁献卓的安全,梁献卓若死了,他回去没法给戾帝交差,且他曾在私下里与同僚交谈,都认为陛下如今膝下无子,留梁献卓在京中,大约是属意他为太子。 其实叫他看,诸侯王有那么多,诸侯王的儿子更是多,戾帝若真没法有孩子,大可以找诸侯王过继一个皇子,何必要选梁献卓这样已成年的诸侯王呢,但也有人与他持不同的想法,认为梁献卓身陷掖庭却临危不乱,历经各种挫折,也没有溃败,可见其心性坚韧,戾帝登基以来所做荒谬事数不胜数,现下都迫切的希望能有一个靠谱的继承人,能接手戾帝的烂摊子,让大楚还能绵延下去。 中郎将几乎没有犹豫,赶紧命部下将马匹都空出来,筹集两千匹马,并两千把兵器,迅速送出城。 魏琨令在场的将士们拿好兵器快快上马,随后带上梁献卓跑了一截路,身边的将士提醒他,中郎将追在后面,魏琨便命人把梁献卓扔下去,随后拿过弩箭,一手驱马,侧身对准梁献卓的胸口连发几箭。 梁献卓在递上滚了几圈,勉强避箭矢,但还是胳膊上中了一箭。 这时中郎将赶到,扶他上马。 梁献卓忍着身上的伤命追击,他亲自带着人追赶,可他身上有几处伤,坚持不了多久,便疼痛感难忍的停下。 中郎将怕他真死了,忙命军医来给他医治。 梁献卓躺在席上,鲜血染红了席面,他几近晕厥,耳际嘈杂叫嚷渐渐消逝,他好像回到了齐国,王宫里有女娘的欢笑声,他的 王宫从来死寂消沉,这样动听的笑声根本不属于这里。 笑声渐渐靠向了他,最后凝结成美艳雪白的女娘,她轻轻抱着他。 “阿郎不要难过。” 梁献卓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他喘不上气,女娘伸着纤细的手指一点点瞄画着他的眉眼,然后生怯的想溜走。 他一把握住那只发抖的手,问她,“你喜欢孤?” “……喜欢。” 嫁宿敌(重生) 第72节 她在说喜欢的时候,脸很红很红,目光热忱坚定的注视着他。 “很喜欢。” 梁献卓只觉得胸口的钝痛又开始发作了,痛的他无法呼吸,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那疼仿佛深入骨髓,他的眼泪都不受控制汹涌而出。 中郎将看他醒了,连忙松口气,只是看他泪流满面,一时犹豫是不是取箭时疼的。 梁献卓捂着胸口,一把抓住中郎将。 “孤要回齐国!孤要立刻回齐国!” -- 魏琨远离寿春山跑了一圈,彻底甩掉梁献卓的兵马,才在夜晚冒雨进山。 雨势渐大,外面却热闹的很。 伏嫽知道他们平安回来后,就放下心,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有雨声扰乱,只依稀听见什么中了一箭,便当是魏琨中箭了,明明讨厌他,可他中箭她还是心揪起来。 未几,魏琨进帐。 伏嫽和魏琨还在冷战,自己爬回床席上装睡,但余光还扫着他,往他身上看了一圈,也没见哪里受伤了,只有浑身湿透,他脸上头发上衣服上全是水,他也没讲究,坐下来大口大口的吞干粮。 伏嫽看他这样,又有些不是滋味,想着不然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他都为了她去杀梁献卓,她总不能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计较。 有伏嫽两张脸大的胡饼,魏琨吃了三块,吃完喝了一壶水,才终于吃饱,他起身走到帐门前,招来副将陈芳。 “传令下去,休息五日,没我的命令,不得近主营。” 陈芳得令走了。 伏嫽眼看他把主营的门从里面扣牢,转身就扯身上的衣服,当下心中涩意发起,这厮不会是想在这主营里狠狠睡她五天吧! -----------------------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半路卡文给卡住了,么么!! 第52章 魏琨走近蒲席蹲倒,伏嫽羞臊的想装作看不见,可他已经熟门熟路伸手没入衣襟里,一手拢住软脯轻抚,一手解她深衣,深衣之下再解抱腹、胫衣,香白靡艳的身体便再无遮掩。 伏嫽睫毛抖动,身子发软,不由想拨开那只作乱的手,他骤然覆唇吻住她,顺势俯倒。 这气势汹汹的架势,伏嫽根本招架不住,唇遭袭亲,小小红舌瞬间就被他裹住口中亲到麻颤,她躺在蒲席上,耐着极凶极猛,两人已是紧密的难分彼此,她皱着一双泪眼,在魏琨松口时,含糊不清的让他抱自己起来,她不要躺在蒲席上,他那么大力气,背磨着蒲席发疼。 魏琨便抱她坐腿上,她趴着他肩膀与他亲吻,张唇探舌放任他胡乱亲,良晌她塌着腰、靠着他的手劲挺起身,青年埋首,她眯眼呜咽,直觉要被那粗鲁舌头舔破。 帐篷外面雨越下越大,打在林叶上,整夜都是啪嗒啪嗒,破晓前,雨才渐小,帐篷里都进水了。 落在地上的衣服都沾了水,没法穿。 魏琨翻出来蝉衣,盖住伏嫽,把她从蒲席上抱起来,趟过地上的水,放她坐案桌,再托起她潮红的脸亲了会,才去寻了条穷绔穿,卷起裤脚,先把蒲席捡起来挂好,再排水。 闹了一宿,伏嫽骨软筋酥,勉强拿下蝉衣,蝉衣是她买的,但他昨夜回来时就穿着这件,一股他身上的汗味,她嫌弃的抖了抖,还是勉为其难的穿回去,蝉衣比着魏琨的身形买的,宽大的很,她穿上正堪堪到膝盖,就好像她整个人都裹在他的气味里。 伏嫽耳朵烫起来,又想把他这臭衣服脱掉,可脱了就是光着身子,他排好水,看到她这副样子,还能跟她再战八百回合,怕是不到五天,她今日就得交代在蒲席上。 魏琨用自己的佩刀向外挖了一条窄沟,帐篷里的水便悉数顺着沟淌出去,帐篷里还是湿的,魏琨把地上的衣服都捡起来,扔到空的竹篓里,转头瞅见伏嫽穿了他的蝉衣,他愣一下,又上前扒她衣服。 伏嫽气愤的骂他禽兽,可拗不过他,没几下蝉衣就被扒了下来。 魏琨冲她龇牙,“你别急,等我洗好衣服,再来。” 伏嫽当即用手捂住脸,隔着手缝看魏琨在地上铺了一层干草,又将蒲席铺回去,过来抱她放回蒲席,从柜子里翻了一件深衣给她,还贴心的放了双木屐在席前,她可真要谢谢他了,难为他知道她爬不起来,不仅给她拿衣服,还放木屐,怎么就不能把她的抱腹和胫衣也一并拿过来呢? 可伏嫽抱怨也没用,有深衣穿就不错了,总不能真等他洗好衣服再来。 伏嫽穿好深衣躺下,便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陈芳妻子送热水进来,说是魏琨交代的,伏嫽谢了她,等她出去,才起身擦洗。 伏嫽还想沐浴,可这山林里,实在不方便,这里临近水源,又有林木方便生火,才能有热水用,在来淮南国的途中,用热水都是件奢侈的事情,在这里她容魏琨近身,灌的她酸胀粘腻,也是能用上热水,她只要身子里能干净,魏琨再怎么没完没了,她都能忍一忍。 伏嫽净身后,便困的睁不开眼,兀自睡倒,这一睡便是到晌午。 醒来时,伏嫽发现她与魏琨头抵着头,她一睁眼,魏琨就也醒了,她看魏琨又坐起身,端着她洗身的水出去,那盆里的水明显少了,总不能是他喝了,定是他又趁着她睡着,洗她洗过的水,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总喜欢洗她的洗澡水,这癖好着实让她难以启齿。 伏嫽睡一觉起来以后,身体好些,爬起来翻找出抱腹和胫衣,又靠回蒲席,脱了深衣,穿饱腹和胫衣。 魏琨没一会进来,瞧她穿这些小衣,干杵着看她,看她的气羞,咬着唇把小衣都穿好,再穿回深衣,他才好像没看够的从她身上撤回目光,开始摆釜生火。 伏嫽斜着眸看他忙活,他打了一只野鸡来,那只野山鸡十分肥美,他料理好了以后放进釜中蒸煮,行军路上没有太多佐料,只有盐做调味,不过魏琨寻到了野蒜和野姜,加到釜中以后,香味溢出来。 伏嫽本来没想吃东西,也感觉到饿了。 她眼巴巴的望着釜中翻滚的山鸡肉,想吃,可又觉得她虽然和魏琨一晚春宵,可两人先前是相互不搭理的,她要是开口跟他要吃的,倒显得她矮他一头了。 她想的这些魏琨都没在意,给她盛了碗汤,里面都是嫩鸡肉。 伏嫽也不跟他客气,坐到案前慢慢吃起来,她随魏琨行军路上,这些野味是常吃的,魏琨总能打到一些野食,有时打的太多,她吃不掉了,魏琨就会烹制成脯肉,方便存着给她当干粮。 以前在长安,她也没见魏琨这么会做菜,家中有仆役,便也以为他是远庖厨的君子,刚随军时,还担心过要吃苦头,可这路上好像在吃喝上,魏琨还真没亏待过她。 伏嫽慢吞吞喝下汤,一碗鸡肉也全下了肚,还很是不体统的打了个嗝,然后把碗还给了魏琨。 魏琨又盛一碗嫩鸡肉。 伏嫽当是他自己吃,但他留放到一旁,捞起釜里的鸡头鸡爪尝了个味,然后喝了两碗汤,釜中还剩下半釜汤,他端出去,叫来陈芳和两个校尉,让他们拿去分分。 伏嫽望着那碗嫩鸡肉,他舍不得吃,肯定是留给她的,狗贼这么会做人,不仅笼络的部下誓死追随,还害的她也有点过意不去。 魏琨再回来时,就看见伏嫽闷闷的指着碗中鸡肉,“你吃。” 魏琨把那碗鸡肉放进釜中。 伏嫽便知他非要留给她,心里越发不得劲,想着说,她也不是非要吃这些。 可魏琨已经凑近,扯她腰带道,“再来。” 伏嫽心底那点过意不去立时化为了恼愤,想骂他下流,被他堵着唇,歪歪斜斜倒进蒲席。 黄昏时,伏嫽才睡醒,魏琨热好了鸡肉,让她吃,她起来把那碗嫩鸡肉吃光,一点也不给魏琨留。 魏琨啃着干巴巴的胡饼,也神情怡然。 他高兴,伏嫽就不高兴,前几日当他转性了,没想到一场仗打回来,变本加厉,大有要让她下不了床的架势,他说五天,看这意思,是真打算折腾她五天,这才过一天。 想想剩下来的四天,她就涨红了脸,是气的。 “不能明日就走么?都有粮草马匹了,要在山里呆 多久?” 魏琨冲她笑,“不能。” 伏嫽别过脸哼一声。 魏琨道,“寿春山草木繁盛,夏日阴凉,我想等酷热下去再走,现在走,会引起寿春城内警觉。” 伏嫽抿一点唇,“你不是杀了齐王么?他们指定已经回长安了。” 她说杀了齐王时,脸上没有一点因为齐王死而显露的悲伤情绪,她对于齐王,已不再有前世少女的恋慕,只剩灭族的仇恨。 魏琨沉脸,“他躲过去了,我只射中他的胳膊,死不了。” 伏嫽可惜的唉了声,还是让梁献卓躲过一劫,不过也不算无功而返,至少得了两千匹马,有了这些马,他们后面赶路也轻松很多。 但伏嫽很好奇,“我们接下来去何地?” 魏琨眼神放空,说不知。 伏嫽也默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戾帝以为魏琨死了,才不会注意到他们这支军队,可只要发现魏琨还活着,戾帝一定还会想对付他。 魏琨不知道怎么办,伏嫽更不知道怎么办,但好在他们还有半年的粮草,还能在寿春山躲上半年,半年以后天下局势,谁也不清楚,至少在伏嫽看来,戾帝玩男宠,便是在告诉诸侯王,他们该有动静了,所以他们现在按兵不动最好。 天黑以后,魏琨要进山去看看捕猎设的陷阱,问伏嫽愿不愿意去。 伏嫽已经在营帐里呆了一天一夜,自然想出去走走,山里路不好走,只有月辉照地,魏琨牵着她,她亦步亦趋的跟着魏琨,遇到水洼,魏琨就抱她过去,走到后半截,几乎是没放她下地,她环着魏琨的脖颈,在黑暗里脸红。 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们真像是在私奔,她以前也听过有贵女不要名节跟着男人私奔,她和魏琨是夫妇,算不得不要名分,她拍拍自己的脸,又在乱想。 魏琨走到陷阱前,放伏嫽退到一旁,借着月辉往陷阱中看。 只见梁温脚被竹箭刺中,倒在陷阱里,冲他们哭道,“外甥女,外甥女婿,快救救舅父……” ----------------------- 作者有话说:来迟了来迟了,大家久等!晚上十二点左右会再发一章,三次元实在太忙了,时间太碎片,请宝宝们谅解哈 第53章 伏嫽一乐,梁献卓带精兵攻破寿春城,她还以为梁温已经死在城内,原来是躲这寿春山里来了。 说他聪明吧,他崇信鬼神巫术,说他蠢,他还知道寿春山安全,就是运气不佳,撞魏琨设置的陷阱里了。 魏琨道,“舅父。” 伏嫽翻了个白眼,叫什么舅父,到这境地,就该找梁温算算旧仇了,她可一直记着阿母是怎么受欺负的。 梁温见他叫舅父,赶忙答应。 魏琨扯唇,“我猎到的野猪被你压死了。” 伏嫽扑的一声笑,定睛看底下确实有头野猪。 梁温是老淮南王的世子,又顺理成章继任淮南王,这些年养尊处优,长得虽不至于肥胖,但也瘦不到哪里去,梁温掉进坑恰好将野猪给坐断了气。 “只要外甥女婿能救孤,甭说一头猪,就是十头猪,孤也赔得起,”梁温陪笑道。 伏嫽眼睛一亮,他能说这话,手里应有些财物,现在梁献卓在寿春城,他又落到他们手里,机会难得,怎么也得再搜刮一些好东西。 魏琨让伏嫽站远一些,在地上摸索到一根被削尖的竹条,探到陷阱里。 梁温以为他是用竹条救自己,刚想伸手去够,那竹条却猛地扎到他另一条没受伤的腿上。 梁温惨叫一声,破口大骂道,“鲰生1卑鄙,孤只是一时落魄,你竟敢落井下石,他日孤东山再起,就是你的死期!” 伏嫽掩着唇笑,她这舅父确实藏不住事,现在还没东山再起呢,还指望他们救他,就先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这换谁也不可能让一个要自己死的人东山再起啊。 嫁宿敌(重生) 第73节 魏琨又将竹条从他腿上拔出,他接着又发出一声惨叫,想再骂。 魏琨把竹条伸到他手边,问他上不上来。 梁温哪还骂的出来,两手忙抓住竹条,叫魏琨给拖出来,梁温出来后,便对魏琨没那么恨了,正欲笑。 魏琨又用竹条扎住野猪尸体,把野猪也拖上来,陷阱里的竹箭大多在野猪身上,梁温落进陷阱才只伤了条腿,不然早死在里面了。 魏琨又一脚将梁温踢进了陷阱。 梁温坐在里面暴跳如雷,“你竟敢戏耍孤!孤定不会让你好死!” “我知道,你一定还会找女巫咒死我,”魏琨笑说。 伏嫽笑得要岔气,“你刚刚是怕他跑,所以把他那条好腿也扎伤?” 魏琨点头。 原来魏琨不是想救梁温,而是想把那头死猪拖出陷阱,因为他压着那头猪,才先把他提出来。 底下梁温直觉受到侮辱,一瞬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遭遇,全是拜他所赐,可女巫咒不死他,女巫也没能让自己当皇帝,梁献卓带兵攻城时,女巫提前偷偷溜走,他派人将女巫抓了回来,一番拷问下才知,女巫的那些术法都是用来骗人的,只是没想到他深信不疑,一骗就骗了这么长时间,女巫自己都觉得惊奇。 魏琨用绳子捆好了野猪,将其暂时吊上树,以防被野兽吃了,随即便不管梁温在陷阱里鬼哭狼叫,带着伏嫽往回走。 伏嫽临回时,很善心的提醒梁温,“舅父还是别叫了,小心把虎狼招来。” 梁温立马闭上嘴,怨恨的看着他们走远。 回去的快,伏嫽进营帐以后,魏琨便遣了几人入山中,把野猪和梁温带回营地。 野猪交有军中炊事,给将士们改善伙食,虽然三千人不能人人分到一块大肉,但肉汤肉末还是能吃上的。 这寿春山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山峰,绵延几百里,山中野物多,将士们也想出营找寻食物,魏琨鼓励将士们出营狩猎采集食物,干粮也能再存久一些,将士们若带回活得野鸡野兔等,便就地圈养。 营地真有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木架上拴着梁温,日头正烈,他嚷着口渴肚子饿,便被人解开,拖着他进了主营。 主营里的案桌上堆满新鲜的野蔬野果,并一大块野猪肉。 伏嫽跽坐在魏琨身旁,看魏琨做菜,魏琨要做猪肉炒野蔬,她闻着味就很香,再抬眼看梁温,他看着那些还没下釜的菜食,正眼冒绿光,只差要扑上来抢食。 伏嫽笑道,“舅父想吃吗?” 梁温咽着口水。 “只要舅父告诉我们,你手头那笔财宝放在何地,你就能与我们坐一起享用美食,”伏嫽很温柔道。 她挑了一颗酸甜的野梅丢给梁温,梁温急忙吃进嘴里,又酸又甜的滋味沁入口腔,梁温只感觉更饿了,他盯着那 釜中滋滋冒油的肉,想上前抢,可对面不止伏嫽在,还有体格雄健的魏琨在,他要是敢抢,魏琨就能废掉他的手。 梁温落魄到这时候,也还没屈服。 “外甥女想要钱财,大可以让外甥女婿带兵进寿春城,孤的财宝都在王宫里。” 伏嫽目视着他,他还有些眼力见,看出魏琨这支军队和梁献卓带来的精兵不是同一路人,想让他们打起来。 梁温道,“朝廷派外甥女婿去汝南郡镇压反贼,汝南郡叛军已了解,孤也赠了外甥女婿半年的粮草,足够外甥女婿回长安述职,可外甥女婿不仅不回长安,反倒躲在这寿春山,你们想要孤的财宝,问过陛下吗?” 魏琨分毫没理会,让人把他再绑回去。 梁温急道,“孤若饿死,你们就什么也拿不到了!” 魏琨挥手让拖走。 梁温又被绑回去,正是用晡食的时辰,将士们三五成群的生火煮饭,整个营地都飘着食物的香气,梁温又饿又晒,实在扛不住这样的折磨,哭着喊着说交代,便又被拖回到主营里。 “金子被孤埋在寿春山东边的山腰处。” 他坦白后,魏琨也不吝啬,叫人带他下去喝水吃饭。 釜中烧熟烧香,魏琨熄了火,用胡饼卷好肉菜,让伏嫽尝味,这是一种极不文雅的吃法,不用箸,不用匕,食物用手拿,这在伏嫽看来很没礼数,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讲礼数也没人。 伏嫽怕沾到油,不想用手碰,小小的咬了一口,入口鲜香非常,配着胡饼吃,可口的很。 她又咬一小口,细细品吃。 魏琨很有耐心的看着她吃,从小教养起来的礼数,哪怕她再娇蛮,在进食时也是缓慢而优雅的,她每吃一口,都会很注意不让自己的嘴唇沾到肉油,那块胡饼只吃了一小半,她便不肯再多吃。 魏琨两三口解决了剩下的,不抵饿,釜上的油荤都被他沾饼吃了,方罢。 伏嫽走到帐门边,撩起门布往外看,梁温坐在将士中吃的满嘴冒油,这大概是他逃难以来吃的最香最饱的一顿了。 魏琨换好衣物,佩戴好环首刀出帐。 伏嫽看他进了陈芳的营帐,随后两个校尉也进去,随后几人出来,校尉张绍命人再把梁温给绑住,再牵了几匹马,令所有将士原地留守,他们带着梁温往东边的山腰方向下去。 伏嫽心提到嗓子眼,寿春山的山腰没多少树木遮挡,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斥候发现,魏琨这是冒着被梁献卓发现的风险过去,一旦出事,三千多人群龙无首,怎不叫她忧心。 可再忧心也无法,行军打仗的事,她帮不了一点忙,但她相信魏琨敢只身前去,必然是有过考量的。 -- 魏琨几人带着梁温赶至山腰时,天已经黑了大半,寿春城就在不远处,他们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张绍将梁温扯下马,问他财宝埋在哪里。 梁温手指了一处。 几人便挖了起来,挖了一会,不见有东西。 梁温一拍脑袋说记错了,又指一处。 几人继续挖,又没挖到东西。 梁温又说记错,想再指一处糊弄他们。 魏琨直接拿刀架他脖子上,“在哪儿?” 梁温一哆嗦,指到一棵树,说埋在那棵树下,那是棵参天大树,树干粗壮,少说也是长了几十年的老树。 几人决定再信梁温一次,又去树旁挖。 梁温趁他挖土,赶紧解了一匹马,忍着两腿的伤疼,爬上马,勒起缰绳往山下跑。 听到马蹄声,几人一回头,梁温骑着马跑,在山间大叫,企图吸引寿春城那边的注意。 他叫了一圈,发觉寿春城墙上都没人放哨,城门大开,似乎那只是一座空城。 梁温脊背发凉,这梁献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寿春城不要了吗? 在他纳闷的时候,脖颈一疼,他的脑袋就滚落到了地上。 陈芳抓起梁温的脑袋用布一包,气道,“淮南王好生狡诈,骗我们有财宝,竟是想借齐王的手杀我们。” 魏琨骑在马上眺望寿春城,良晌道回。 一行人便又回到营地。 伏嫽听见有人进帐,半睡半醒睁了点眼,就被魏琨捧起脸亲,她还记着财宝,问有没有寻道。 魏琨在她唇上亲了又亲,说,“我们不用躲在山里了,明日入驻寿春城。” ----------------------- 作者有话说:来啦! 1鲰生:小人 第54章 次日全军整装拔营,这回是穿着黑甲军服,以朝廷军队的身份进驻寿春城。 伏嫽一路看过来,只感荒凉,从城外到城内,地上随处可见尸骨残骸,已经分不清百姓与守城兵,血腥笼罩着整座城池,看久了会有种身处炼狱坟茔的恐惧。 伏嫽掩上车窗,闭着眼缓解胸口那股闷堵的恶心,为了能坐上皇位,梁献卓可以不计一切代价牺牲所有,他屠城立威,是想让世人对他敬畏,这一世即便没了她,他依然冷血凉薄。 魏琨先叫人将伏嫽等女眷先送去厩置,厩置位于寿春城北,地处偏僻,这里没有遭受洗劫,伏嫽进厩置发现这里又变回刚来时的简陋破旧,房中一应金玉摆设全部没了,若不然是在他们走后,梁温派人来取走的,若不然是趁着战乱,这里的仆役出逃偷走了东西。 陈芳妻子从盥室中揪出了巴倚,巴倚看见伏嫽又喜又惧,求她放过自己。 伏嫽也没想杀她,询问她梁献卓何时走的。 巴倚告诉她,寿春城被攻破的第二日,梁献卓就带着大军急急忙忙撤走。 伏嫽甚是奇怪,以梁献卓的性格,不可能会放过还活着的梁温,更不可能会饶过偷袭他的汝南郡叛军,必是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的事情让他不得不走。 巴倚被留在伏嫽身边伺候。 魏琨带着所有将士,用了两日,才将寿春城清理好,给城中存活下来的百姓发放口粮,搭建临时住地,一通安抚下,剩余百姓便不再畏惧魏琨这支军队。 晚间,厩置内室这里已经摆上了食案,魏琨这两日在外清扫战场很是辛苦,伏嫽吩咐厨下每日多烧些菜食,进了城之后,他们就不缺吃喝了,梁献卓走的匆忙,他带来的军队来不及搜刮城里,是以现在的寿春城,除去人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只多不少。 不一会魏琨回厩置,先进盥室沐浴更衣,这是他这两天才养成的习惯,概因他回来时,伏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反胃的吃不下饭,更不许他亲近,他也就老老实实洗浴了。 伏嫽瞧魏琨一时半会出不来,也在巴倚的服侍下换了身青麻袍衣,入乡随俗,现在这时节蚊虫多,气候也热,青麻服袖宽襟松,正适宜穿着散热,但伏嫽不太爱在外穿,袖子和衣襟都太大了,对于她这样身体纤细窈窕的女娘来说,稍抬起胳膊,都有可能看见衣服里的春色,越往南风气便越开放,京兆有礼仪教化,像淮南国这边毗邻南夷,不通礼法,许多时候,人们的衣着仅仅是用来遮挡风寒日晒,冷就多穿点,热就少穿点,也只有贵族,才会有余钱来买好看的衣服用于装点。 深衣在这里即使受欢迎,也无法适应当地的气候。 这也不止有南地是这样,便是往东还是往西,甚至北上,各地都有各地适宜气候的地方服饰。 魏琨出来时,伏嫽坐在食案前喝鲫白羹,青麻袍衬的她越发白,每一寸肌肤都如同是雪化成的,随军这么久,也没让她受到烈日荼毒,倒是魏琨比在长安黑了不少。 伏嫽微微抬起手,从那宽敞的衣袖里可以看见她此刻穿着的抱腹是青梅绿,薄薄的布堪堪包裹着圆润,随着她动作间,那粉蕊时不时的落入眼底,她这样大的女娘,大多还是娇俏青涩的,但这大半年下来,她的娇俏更添妩媚,她的身段日渐玲珑,她的面容也比一年前更清媚。 不知不觉,她已经是个有着十足风情的女娘了。 魏琨走过来,大剌剌的挤着她坐到食案前。 两人贴的近,伏嫽嫌他身上热,但他觉得贴着舒服,他惯会得寸进尺,伏嫽先时不喜欢跟他同案用食,现在也习惯了他总没脸没皮的凑到自己食案前,索性就不给他备案了。 伏嫽吃了一小半鲫白羹,剩余的吃不下,才放到一旁,魏琨捞手里全吃入腹中,她垂着眼睫动了动,又吃粺米饭,她饭量小,就着食案上几道菜,也只吃了半碗,便随手递给魏琨,魏琨几口扒了饭,犹嫌不足,又命拿饭来。 伏嫽起身去漱口,回来看食案上的菜被消灭的七七八八,巴倚又捧了削好的甜瓜进来,供他们解腻。 甜瓜水润香甜,伏嫽多吃了两块,便懒懒的靠着凭几看魏琨消灭剩下的。 “这两日炎热,你们还留着舅父的头颅干什么?要臭了。” “准备送去长安,”魏琨道。 吃饱喝足,巴倚带着婢女进来服侍两人漱口,随后搬走了食案,点燃熏香,关好门窗, 嫁宿敌(重生) 第74节 魏琨探 手把伏嫽抱于膝上,两人接了个绵长的吻,伏嫽身上的青麻袍有点凌乱,抱腹也扯开了,青麻袍下的手揉皱了麻布。 伏嫽眼眸里雪肌嫩红被晒黑的粗粝手指过分对待,她似皱似欢的蹙着眉尖,想要他抱自己回床,但他从床底下拉出来一张花枰。 那花枰不是先时的那个,但比先时的更过分,花枰上的枕头更宽更高了,枕头两边有凹槽,魏琨放她躺上去,张开的腿正好卡进凹槽,腰腹被高高抬起,当真是一览无余。 这定是他比着先前的花枰自己做的,忙成那样,还有闲工夫做这下作东西。 伏嫽咬唇横着他,他骤然噙着那红唇,埋身下去。 室内花枰碰碰响的厉害,到灯熄方罢。 天蒙蒙亮,室外有声,伏嫽醒了些,披衣坐起来,趿着鞋走到内室门前,听魏琨在外面交代一小将。 魏琨命那小将带着梁温的头颅去长安见戾帝。 给的说法是,魏琨和陈芳在汝南郡遭叛军袭击,两人受了伤,不得不躲在山间猎户家中养伤。 校尉王据和张绍原以为他们死了,所以上报给戾帝,不想魏琨和陈芳没死,伤好后又回来,且两人发现这伙叛军和梁温是一伙的,所以为了追击叛军,便折道南下,没想到寿春城已被梁献卓攻破,但梁献卓亦遭了汝南郡叛军的埋伏,身受重伤。 寿春城破以后,齐王带兵离去,梁温卷土重来。 魏琨身负皇命,便带着麾下三千多的将士拼死血战,才终于斩杀了梁温,但也死伤惨重,现下停在寿春城休整,等待戾帝的诏令。 伏嫽直撇嘴,戾帝要知道他没死,怎么着也会恨上陈芳,现在陈芳的妻儿老小都接来了,陈芳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她有啊,阿稚他们还在京兆,戾帝杀不到魏琨,没准就拿他们出气了。 魏琨交代完小将,回了房。 伏嫽忧心仲仲道,“阿稚和贺夫子他们都在京兆,不管他们了吗?” 魏琨笑道,“我和贺夫子约定了,若我六月不回,他会带着家中人前来与我们汇合。” 伏嫽眼睛里亮晶晶,“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魏琨冲她眨眼,“贺夫子会循着我留的暗号找来。” 伏嫽开心极了,难得的说要谢他。 魏琨指着自己的脸,让她亲自己一口。 伏嫽有点忸怩,他们又不是多恩爱的夫妻,他们充其量就是在床上契合的造反同伙,她这样想,还是在他脸颊上轻轻啵一下,算是便宜他了。 魏琨立刻凑到她嘴边回了个又深又长的吻,非把她亲软才放开,叮嘱她换身衣服,他要带她上城墙看日出。 青麻袍指定是不能穿出去了,伏嫽挑一件鸦皱深衣穿好,巴倚不会梳头发,她自己挽了椎髻,松垂到腰下,显得腰身细而体态袅娜。 两人出厩置时,天边才微微泛红,伏嫽看过日出,这是太阳即将东升时的景象。 他们坐上马车,经过城中的街道,街道上有行人走动,这里已经看不见鲜血和尸体,人们走在路上有说有笑,战时的惨烈都过去了。 马车赶到城墙,太阳已经冒出了一角,魏琨拉着伏嫽往城墙上跑,一步一步,伏嫽有些错觉,好像前世她跑上摘星楼时,也是这样的迫切。 待爬上城墙,太阳已经升起,日晖撒在两人脸上,伏嫽吁着气,抬手遮眼,随后往城外看,恰见将闾驾着牛车从远处驶来,贺都摇着羽扇靠在稻草上,阿稚和长孺两个站在牛车上朝他们挥手,激动的喊着主君、女君。 伏嫽举着便面朝他们挥了挥,说来就来了,她提心吊胆的,这回可以把心好好的放在肚子里了。 魏琨令守城将士开门迎人。 伏嫽可顾不上看日出了,她提着裙裾想下去迎阿稚他们。 魏琨一手握住她的胳膊,咧出笑容,“这里没有京兆繁华,但你将是这座城的女君,这是我为你打下来的,你不夸我么?” -----------------------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提前发三千字,还剩三千字,等我回家写,今晚争取十二点之前发!么么么么么! 第55章 伏嫽目光闪动,反驳他道,“什么叫是为我打下来的?这明明是齐王打的。” 他只是运气好,捡漏罢了,这功劳他还揽上了,占了寿春城,退守在南边,与京兆相隔甚远,他派小将去长安送人头递话,是为让戾帝知晓,他手头兵将折损,所剩不多,还盼着朝廷能来接管这座空城,他太了解戾帝的脾性,戾帝敛财成性,不可能舍得真送人送钱粮过来。 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让魏琨接这个烂摊子,魏琨留在这贫苦的地方,戾帝也不用费心思对付他了,在戾帝看来,没兵没钱,魏琨掀不起风浪。 前世魏琨去的是凉州,凉州是贫苦之地,比在这寿春城要苦多了,这辈子好太多,寿春城是整个淮南国最富饶的城池,这里气候宜人,即便现在城内人少,但只要有人,来年就能好转,蛰伏在这里,静观朝廷和地方局势,只等一个起事的机会了。 魏琨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也能从齐王手里夺下寿春城,齐王不如我。” 伏嫽想到他们躲在寿春山里,她问魏琨以后要去什么地方,魏琨说不知,可能那会他就打起了寿春城的主意,只是还没想好有什么办法,直到抓到梁温,有梁温在手,梁献卓又受重伤,魏琨一下子就自信了,他大可以绑着梁温去见梁献卓,梁献卓定不设防,到时故技重施,令将士们假扮汝南郡叛军攻城,引朝廷精兵出城,梁献卓梅开二度,魏琨就可以偷家了。 他说齐王不如他,这是事实,可说出来,就好像怕她不知道他比齐王能耐,她会眼瞎的认为他不如齐王。 那点暗戳戳的心思,她又不是不知道,和梁献卓有什么好比的,他还真当自己是她男人了,还争上了。 “齐王如不如你,关我什么事啊。” 伏嫽撅了撅唇,轻轻拍他的手,说阿稚进城了,不许他再拽着自己。 但魏琨不放她。 伏嫽懊恼的很,他属实不可理喻,哪有人像他这样,强迫别人夸他的。 僵持不下,伏嫽又扯不开他,敷衍道,“是齐王不如你,行了吧。” 魏琨勾唇笑的荡漾,非要跟她手牵着手下城墙。 阿稚他们已经坐牛车进了城门,牛车停下,阿稚和长孺两人扶着贺都下地。 贺都路上没休息好,困得睁不开眼,魏琨命人送他先去内史府歇息。 现下城中所有淮南国属官的府邸都空了,内史府离的近,正适合贺都过去睡一觉。 贺都也不推辞,打着哈欠走了。 有快半年没见,阿稚和长孺都长高了,长孺个子都窜了一截,阿稚也长出少女身条。 阿稚还是那般心直口快,看他们下了城墙,到这会还牵着手,噫出声。 “女君走时还跟主君置气,这才几月没见,竟同主君这样好了,以前女君不喜欢被主君碰的。” 伏嫽尴尬的抽回手。 魏琨顿时黑脸,吩咐人把他们送回厩置去。 阿稚看他脸色, 知道自己说的话又让他不高兴了,可她说的就是实话,虽然他们咬来咬去,但这不妨碍伏嫽讨厌被他碰啊。 魏琨现下气派的很,阿稚也没胆在人前嘀咕,憋着话跟在伏嫽身后,由人送回厩置。 将闾路上就喊饿了,阿稚和长孺也是干粮吃腻了,到厩置后,伏嫽让厨下备食。 三人吃了顿新鲜的饭菜,也是一本满足,便各自下去歇了。 阿稚与伏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以前魏琨和伏嫽分房睡,阿稚就和伏嫽两个小女娘睡一起,后面魏琨和伏嫽有了咬来咬去的毛病,阿稚就去庑房睡了。 厩置内空的房间少,伏嫽担心阿稚睡不惯,便叫她在房里铺了席子,暂且先睡,等巴倚收捡好房间,阿稚正好能跟她睡一间房。 阿稚头一次出远门,见着什么都很新奇,瞅见房里的花枰,还好奇问是什么。 伏嫽羞窘难当,心里把魏琨骂了一圈,这么不得体的东西在房里摆着,也只有阿稚年纪小,才不知是干什么用的,这样私密激烈的房事又不能跟阿稚说,她只说不知。 阿稚便以为这是厩置里的东西,便也不当回事,困顿的先睡倒在席上。 伏嫽给阿稚盖了毛席,闲来无事,铺开了淮南国的地图,目下的淮南国也只剩九江郡了,寿春城在魏琨手里,其余的地方城县不久都会归顺,梁温一死,淮南国就不复存在了,届时应当只有九江郡了。 九江郡太守,伏嫽摇摇头,魏琨的俸禄只有千石,大约只能做个寿春县令,九江郡太守,还得徐徐图之。 魏琨夜里方归,瞧见阿稚在房中睡觉,可不管伏嫽数落,把阿稚吵醒。 阿稚爬起来以后,巴倚过来带她下去洗漱。 正到了晡食的时辰,巴倚和阿稚抬食案进来。 内室有伏嫽轻细的骂声,阿稚想进去看看,被巴倚拦住,巴倚用眼神暗示她,但她看不懂。 巴倚便知这是个不通男女之事的懵懂女娘,巴倚长在南地,十几岁就已经知道这些了,南地的人在这些事上尤为早熟。 巴倚拉着阿稚去厨下端菜,阿稚说差一张食案,这是规矩,家中主君和女君都是分案而食。 巴倚笑道,“将军和夫人常在一张案上用膳。” 阿稚不太信,她最了解自家女君,那是京兆中最识礼的女君,重规矩,讲礼节,才不会和魏琨在一张案上吃饭。 这时屋里催备饭。 两人忙先送菜进房。 阿稚只见伏嫽和魏琨同坐在一张案前,两人挨的很近,伏嫽吃不掉的东西就递给魏琨,一场饭下来,阿稚也是长了见识,出来和巴倚嘀咕他们以前不这样。 巴倚偷笑,告诉她,正是以前不这样,现下才会如胶似漆,恰如新婚。 阿稚似懂非懂,替魏琨高兴,叽叽咕咕着,“这回是真夫妇,以后主君能当阿翁了。” 魏琨探头出来,驱赶她们走远,随后砰的关了窗,回去搂着伏嫽上花枰继续被打断的欢愉。 -- 翌日晌午,贺都来厩置吃朝食。 “某循着主君留了暗号,一路找来,途径汝南郡,那边的新太守似乎不善治理,已经有不少出走的流民。” 好不容易才平定了汝南郡叛乱,这新太守不好好治理,只怕又得反,反的都是贫农,只是想有口饭吃,朝廷必会再次派兵镇压,到时汝南郡也不过是第二个被屠戮的寿春城。 伏嫽看了眼魏琨,魏琨也是皱眉头。 贺都道,“某不是平白无辜说这事,主君既想在寿春城安家,自然要顾虑周全,等朝廷派太守过来,寿春是九江郡最富饶的地方,太守必要在此吏治,主君便是做了寿春县令,这里也是太守为大。” 这事魏琨早想过了,他打算谎称寿春城内叛党没剿除干净。 但贺都说这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叛党总要被剿除,剿除了以后,便无法阻止太守进寿春城。 伏嫽给贺都添了茶,“贺夫子就别卖关子了,既有对策,还请说出来。” 贺都笑道,“现在寿春城百姓少,主君不如吸纳那些逃难的流民,流民入境,新太守定不愿择寿春为吏治。” 这可真是好办法,吸纳了流民,寿春城百姓增多,也能为魏琨添美名,造反也要有个好名头,师出有名,才能引得人跟随。 说干就干。 嫁宿敌(重生) 第75节 魏琨当日就拟了文书出来,凡有南逃流民入城,不得阻拦,且施以周济,助其在寿春安家。 这事悄悄传出了寿春,许许多多的流民往寿春逃。 魏琨也如文书所说,接纳了这些流民,缺住房,便分住房,缺田地,便分田地,田地不够分,便遣将士带领百姓开垦荒地,鼓励狩猎打渔。 梁温王宫中的财宝源源不断的拿出去,被魏琨置换粮食、种子等重要物源,再分发下去,赶上夏末,能在冬季之前获得一次农收。 寿春城内紧锣密鼓的忙着农时。 长安这里,梁献卓带兵回来以后,一心只想回齐国,戾帝见他归心似箭,便调了两个属官跟随他回去,协助他料理齐国事宜,等他料理完齐国的事情,再随属官回长安。 梁献卓走后不久,魏琨派的小将也到了长安,进献了梁温的人头,按照魏琨交代的说辞禀报给戾帝。 戾帝自是大怒,想要杀陈芳的家人,但经身边中常侍提醒,才记起陈芳妻小去南地给陈芳奔丧了。 魏琨没死成,陈芳却是真没了。 戾帝有气没处出,想了想,跟死人也没法计较,陈芳那妻小还不知道流落在何地,抓也是抓不回来了。 群臣上朝时,就淮南国该让谁去当这个太守争论,有说让魏琨当,有说新派,还有说魏琨是忠勇烈士,让他留在地方当太守实在埋没人才,还是调回京里留任。 戾帝怎么可能让魏琨回来,更不想让魏琨当太守,脑袋转一圈,便让魏琨当个寿春县令,就留在寿春,等新太守到了,跟着新太守做事。 -- 梁献卓一路上跑死了三匹快马,伤口裂了好几次都没停,终于在半月后赶回了齐国。 薄曼女惊喜于他回来,有心想与他诉思念之情,但他不顾伤口撕裂流血,冲进了王宫,漫无目的将整个王宫搜找了一遍,都没寻到梦里的笑声。 伤口血流不止,戾帝的属官强行把梁献卓扶倒在床。 薄曼女心疼极了,边上药边落泪。 “表哥受了伤,就该歇息,想找什么人,表哥告诉我,我替你去找。” 梁献卓闭上眼,脑海里回荡着那声阿郎,他喉间酸涩。 “孤在找一个很喜欢孤的女人。” ----------------------- 作者有话说:挑战不熬夜失败,这章有点难写,卡文了,所以发个小红包,大家久等啦! 第56章 薄曼女怔住,梁献卓还没娶王后,王宫中除了死去的薄朱,便只有她时常进出,没别的女人了。 从记事起,家中大人和薄朱都教导她,她未来的郎婿是梁献卓,她与梁献卓是自小就定下的姻亲。 她喜爱梁献卓,这不止是薄家交给她的任务,更是她自己的爱慕,梁献卓贵气斐然,俊美无俦,试问哪个女娘会不钟情这样的男人,可梁献卓脾性冷漠,对她却没多少爱意,时日久了,她也会有怨念。 如今梁献卓不顾重伤赶回齐国,跟她说想找到爱慕他的女人,这说的不正是她吗?原来她不在长安的时日里,他终于看清了内心。 薄曼女陡然欣喜,“表哥,你说的是我吗?” 梁献卓冷淡道,“不是。” 他示意内侍徐节,徐节忙上前接过薄曼女手里的伤药,代替她给梁献卓敷药。 薄曼女绞着手指,心里怨气丛生,不是她还能有谁,这王宫里根本没女人了,她忽地一震,还有女人,那些身份低微的宫婢也是女人。 梁献卓显然也想到了,命人将王宫中所有宫婢都招来,隔着一扇玉石屏风,依照梁献卓的吩咐,让这些宫婢挨个笑,再唤阿郎。 妇人称呼自己郎婿,便是阿郎,那是极亲昵的称谓。 看着这些宫婢羞红脸叫阿郎,薄曼女的妒意都要涌出来,若真是宫婢,一个宫婢何德何能配的上他如此珍重,难道在梁献卓的眼里,她还不如一介宫婢吗? 她要看看那勾引梁献卓的贱婢是何模样,她定不会让这贱婢好死。 薄曼女看着梁献卓专注的听着那一声声阿郎,仿佛怕错过一声。 为一个贱婢做到如此地步,这与她印象里淡漠疏离的梁献卓大相径庭。 梁献卓五岁随薄朱来齐国,从繁华奢靡的长安皇宫迁入地方诸侯国的王宫,这样的落差,换谁都是不甘的,薄朱观望着长安局势,先帝杀了先太子,立了当时的鲁王后来的戾帝为太子,谁不知戾帝愚蠢荒淫,可先帝偏偏就是听从了梁萦的建议。 梁献卓还是个孩子时,就被薄朱熏陶,他要取代戾帝,成为新的圣明君王,薄朱对于他的教导很用心,不允许他过多的沉迷酒乐,为他招揽贤才,他身边的宫婢寺人都由薄朱精心挑选过,皇帝怎么栽培太子,薄朱便怎么栽培梁献卓。 薄朱要当皇太后,薄家要成为天下第一豪族。 梁献卓的肩负着重担,一应俱全,他缺一个王后,这个王后要替他们连接长安与齐国的通道。 他们深思熟虑很久,选中了伏家。 梁献卓没有任意妄为的自由,他走的每一步都带着目的,薄朱给他规划好的路,他要一步步走到帝位上,所有能利用的都会利用,即使是王后。 戾帝已经要立他为太子了,明明他可以在坐稳太子位后再回齐国找那个女人,可他却不管不顾的回来了。 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放下他追逐许久的尊位。 她觉得梁献卓是真疯了。 梁献卓没有寻到人,让那些宫婢全部出去。 宫婢们都走了,薄曼女看梁献卓神色里难掩失望,便知他要找的女人不是宫婢。 薄曼女试探道,“表哥要不要听听我……的声音。” 梁献卓缄默。 苏让看出梁献卓的不耐烦,小声道,“大王舟车劳顿,此刻正劳累困顿,女公子不然先回去,等大王歇好了,再说这些也不迟。” 薄曼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牙由他送出去。 苏让回来后,跟梁献卓道,“女公子是哭着出宫的,大王为何不愿听听女公子的声音呢?” 梁献卓道,“孤知道不是她。” 薄曼女的嗓音很纤柔,没有底气,很依赖他和母亲,在他梦里的女娘笑声开朗,那是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张扬明媚,她说很喜欢时,那样坚定的眼神,他见过一次,便不能忘却。 他想要找到她,想问问她,为什么她很喜欢他,却让他疼断肝肠。 -- 新太守到寿春那日,天朗气清,魏琨正带着陈芳几人巡视田间,伏嫽也跟去凑热闹,她怕热,坐在凉棚里远远的看着魏琨,站在田地里帮着那些百姓做活。 魏琨没有架子,自然能跟这些地方百姓打成一片,有百姓簇拥是好事。 就是伏嫽看不惯他撸衣袖卷裤腿,以前在京里,好歹还有些体面,纵是军中泥腿子,穿上豪服,凭那张好脸,也有几分贵公子的气势,这一路南下,穿上戎装,他又变回泥腿子样,晒得越来越黑,每回在床榻间,她自己一身雪白皮肉跟他那麦色健硕的身躯紧紧交缠,她都觉得自己被他给糟蹋尽了。 好歹她曾经钟意的是玉树临风的儒雅贵公子,她也是美貌矜贵的女娘,出门在外也是要面子的,魏琨这副泥腿子像显得她很没眼光,说他是山野匪将都有人信,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被他抢来的。 阿稚看伏嫽口渴,倒水给她喝,说道,“昨夜奴婢听见女君在房里哭,想进去看看,是不是主君又欺负女君了,但巴倚把奴婢拉住,她不让奴婢进去,说女君就爱被主君这么欺负,女君哭也是哭给主君看的,主君看了,就更喜欢欺负女君。” 伏嫽刚喝进一口水,霎时噗出来。 阿稚忙给她拍背。 伏嫽心中窘迫,三月份的时候,她才跟魏琨彻底同房,京兆的小宅院里,夜晚关起门窗,两人再如何缠绵也是克制的,魏琨也知她要脸,床褥都不假于人手,那时阿稚还常纳闷,魏琨为何总爱洗被褥。 伏嫽只是觉得阿稚年纪还小,这种事不能告诉她。 随军后,伏嫽与魏琨夜夜同床共枕,原本的克制变成放纵,魏琨精力很旺盛,尤其是行军路上,有战事前后,他是最兴奋的,能整宿整宿的缠着她,她有时难以自控,便会哭,几个月下来,都把阿稚给忘了。 伏嫽道,“这不是欺负,你莫要听巴倚胡说。” 阿稚说,“女君哭,是因为被主君咬了,女君喜欢被主君咬,也喜欢咬主君,女君现下满意主君,就不会找别人了。” 伏嫽一羞,嫌阿稚话多。 是时魏琨从田里过来,带她去见新太守。 新太守叫阳桐,戾帝宠幸的男宠叫阳生,两人是亲兄弟,戾帝听进许寿的话,选男宠时,选了这个叫阳生的马奴,戾帝认为,阳为日,为天,叫阳生,便意味着,天子只要他宠幸此人,便能使天子重新拥有子嗣。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兄弟俩不仅脱了奴籍,戾帝还给他们封了官,阳生留在戾帝身边做了太中大夫,这阳桐就被派到九江郡当太守。 阳桐的马车停在寿春城外。 伏嫽随魏琨前去迎接。 阳桐听见魏琨来了,才下马车。 只见阳桐身形五短粗笨,倒是趾高气扬的看了看魏琨,再看了看他身旁的伏嫽,顿时眼睛一亮。 “魏明庭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魏明庭果然有点东西。” 魏琨笑着说谬赞。 伏嫽做羞涩状,抬起便面遮了半张脸,心中却把阳桐骂了一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愧是马奴出身,见着魏琨不知道说一些摆架子的堂面话,先说魏琨有点东西,那意思不就是,他本来瞧不上魏琨,但看见魏琨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妇人,那指定是有点本事的。 伏嫽打眼看跟着阳桐来的有十几辆马车,马车上多是女眷,都探头出来张望,有几个女娘的年纪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阳桐的夫人也生的有几分美貌,阳桐脱了奴籍当上官以后,就马不停蹄的给自己娶妻纳姬妾,真是怕薄待了自己。 魏琨和伏嫽将他们迎入城中。 阳桐路上看着那些百姓衣着破烂,个个面黄肌瘦,城中商贾甚少,还有不少毁坏的房屋,阳桐看的直皱眉头,不是说寿春城富得流油,怎么破败成这样。 阳桐瞅他浑身都是泥,看起来是刚从地里来的,他身边的妇人干净得体,明艳的看一眼都得感慨,他是怎么娶到的,这妇人又是怎么心甘情愿跟着他在这里遭罪。 魏琨笑道,“让使君见笑,齐王与淮南王在寿春城大战过后,这里就成这样了,城中百姓也无粮食供给,连日来靠吃野草树皮,才等到使君过来,往后还得指望使君能带领我们将寿春城重建。” 阳桐嘴边胡子动了动,他来可不是吃苦头的,来时弟弟阳生跟他说过,到九江郡当太守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不想让魏琨当这太守,他就是来顶个桩,在这里呆个一年半年,到时戾帝就会再派人来接替太守的位置,然后他就可以舒坦的回长安升官了。 魏琨忧愁道,“不瞒使君,这城中防守军队也不过区区百人,齐王在这里遭到汝南郡叛军的埋伏,现下那些叛军还没抓到,我正怕他们会回来,没想到使君来了,有使君在,我便也安心了。” 这热天下,阳桐竟有点冒冷汗,他没有接话。 “目下本使君已困倦,先带本使君去太守府歇息,其余事,等本使君休息好了再说。” 魏琨无奈道,“从前这里是淮南国的都城,不曾有太守府,城中遭乱后,也只有属官的官邸保留,使君若不嫌弃,可暂去王宫下榻。” 阳桐想着诸侯王的王宫自然是富丽堂皇,便欣然赞同。 伏嫽掩着便面,露一双笑眼看魏琨,这厮可真会来事。 到王宫前,只见昔日奢华宫殿被打砸烧杀,只剩一间宫中仆役住的庑殿,说是庑殿,还不及魏琨和伏嫽住的厩置。 阳桐这一路仅有的好脸色,到这里就彻底装不下去了。 “这谁干的!” 魏琨身后的陈芳道,“齐王带兵入城以后,这里就成这样了。” 嫁宿敌(重生) 第76节 伏嫽怕笑出来,齐王还来不 及砸王宫,这王宫是魏琨砸的。 -----------------------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今晚必须十二点之前写掉! 第57章 阳桐当即息声,问魏琨住在何处,魏琨老实告诉他住的是厩置,厩置什么样,不用想都知道,阳桐便只能捏着鼻子住进庑殿。 晚上魏琨在王宫的废墟前摆宴,阳桐黑着张脸入席,见着好酒好菜才稍微开怀一点,几杯酒下肚,也和魏琨称兄道弟起来。 男人们吃着喝着正高兴。 庑殿内,女人们也在一起说话。 京兆大族遍地,小豪族也不少,阳桐的夫人姚氏就是出身小豪族,她父亲只是廷尉府的狱吏,眼见戾帝宠爱阳生,便趁机将姚氏嫁给了阳桐,好借此攀附上阳家。 姚氏嫁给阳桐后,原想的是,郎婿丑点没事,他弟弟是皇帝嬖臣,他总能捞个当轴要职当当,可一转眼,就被皇帝打发来这穷乡僻壤,这路上,姚氏就没展过颜,总是郁郁寡欢。 伏嫽凭着前世与贵妇们打交道的经验,看出姚氏对阳桐是有怨气的。 伏嫽自然不可能当着这么多女人的面,数落人家的夫主,所以伏嫽转变了策略。 姚氏询问伏嫽,“魏明庭有与你说过,这寿春城还有重建的可能吗?” 伏嫽犹豫着说不知,随即欲言又止。 姚氏便让她说。 伏嫽道,“不瞒夫人,其实我家阿郎心里也是没把握的,我们赶来时,齐王已带兵屠了寿春城,城中一片狼藉,结果我们又撞上了淮南王带兵回城,阿郎手中只有三千多人,与淮南王拼死血战,才终于阵斩了淮南王,可那三千多人也没剩多少,想要重建总得需要人手、钱粮……” 姚氏听着这话,却对魏琨肃然起敬,“魏明庭当真是勇猛过人。” 伏嫽唉了声,“这有什么好的,刀口舔血的日子,我总是提心吊胆的,夫人不知,现在寿春城也不安全,汝南郡叛军还在外流窜,也不知何时就会回来,终日提心吊胆的,我常跟阿郎说,宁愿他辞了这官,有机会回长安也比留在这里强。” 姚氏眉头一跳,“那叛军真会来寿春城?” “我不是吓唬夫人,当初汝南郡反叛,就是淮南王怂恿的,淮南王与汝南郡叛军本就是同党,齐王前来攻打寿春城,就是被这伙叛军给袭击了,还被抢去了两千匹马和兵器,这些都是朝廷马场和武库的精马精兵,如今阿郎手中没兵,他们要是打回来,我们也是无力抵抗。” “他分明自身都难保了,却还要收留外面的流民,现在城中那么多流民都要吃饭,不过是能挨一日是一日罢了。” 说着便举便面发出一声哽咽,“若有的选,我情愿与他绝婚,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姚氏越听越恐惧,也顾不得安慰她。 “你是说,寿春城里还有许多流民,那叛军会不会混在流民当中?” 伏嫽愣住,瑟瑟发抖的看着她。 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恐。 伏嫽道,“假若真如夫人所想,淮南王谋反被诛杀,现下莫说阿郎,就是整个九江郡的兵力也穷尽,实难对抗这两千人马。” 姚氏一刹那觉得害怕,本来一方太守的手里该有些守备兵力,可正如伏嫽所说,这九江郡才刚经历过淮南王叛变,郡内兵力已经用尽了,阳桐此时接手这里,那两千叛军连齐王都敢杀,还怕一个没有兵力的太守么? 姚氏一想到自己嫁给阳桐,什么好处都没有,婚后没多久,阳桐就纳了一屋子女人,现在还要跟着他来寿春城送死,一时间悲从中来,也是哭出了眼泪。 伏嫽宽慰她,“我阿郎是死脑筋,不愿离开这里,但使君与夫人才刚来,若夫人与使君阐明要害,兴许使君有办法回京。” 姚氏感激她的诚恳,“你若不说,我当真蒙在鼓里,真不知要如何感谢你。” 伏嫽憋着哭腔道,“说什么感谢,我与夫人一见如故,只求夫人和使君回京以后,能在陛下面前为我阿郎美言几句,我也盼着陛下能将阿郎调回长安。” 姚氏连说自然,便在心底把话记下。 阳桐与魏琨喝了一次酒,也是有了留下来的劲头,宴上也跟魏琨商议怎么重建寿春城,大有要把这寿春城建成南地第一大城的壮志。 酒足饭饱后,回庑殿就要搂着姬妾睡觉,却被姚氏给吵醒,姚氏坐在他的床头哭,把伏嫽跟她说的话添油加醋了一遍。 阳桐霎时吓醒,哪还敢留在这里,只怕当夜就要被叛军斩了脑袋,火速叫人收拾,跟魏琨招呼都没打一声,连夜带着妻妾出了寿春城,马不停蹄再出九江郡,一路北上,沿途都不敢耽搁,只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就回了长安。 阳桐去而复返,戾帝雷霆震怒,要将阳桐治罪,但有阳生苦苦哀求,戾帝方才饶过。 阳桐从九江郡逃回长安,不久朝中就都知九江郡内不安生,去做太守的都是不要命的,便都不愿当九江郡的太守,戾帝遣一人,那人不是头疼脑热,便是有别的缘故推拒。 戾帝正为此事发愁,阳桐又在这时托阳生给魏琨说好话,将魏琨也调回长安。 这下可触到了戾帝的霉头,戾帝原就是要将魏琨彻底打压,九江郡是最合适的地方,阳桐还敢为魏琨求情,戾帝自是恼怒,直接罢了阳桐的官,把他打回奴籍,任阳生再怎么求情,都没再放过。 也正是阳桐的求情,让戾帝突发奇想,既然阳桐说九江郡内危急,那不如就像先时朝中大臣建议的那般,直接让魏琨做九江郡的太守算了,他为一郡之守,就成了活靶子,手头又无兵,叛军就能替他杀掉魏琨。 戾帝便颁下调令,提魏琨为九江郡太守,从此九江郡交由魏琨管辖。 在此之前的一个月,戾帝已连下了两道诏令,招梁献卓回京,但梁献卓迟迟不归,戾帝很好奇梁献卓在齐国做什么,便派中常侍前去齐国,中常侍快去快回,跟戾帝禀明,梁献卓在封国内大范围的找一个女人。 戾帝很是不悦,一个女人而已,何至于耽搁至此,便最后下令让梁献卓速回长安,梁献卓若还逗留在齐国,便不用回了。 这条诏令发出后,不久梁献卓便回了长安,戾帝才又重新当他是好兄弟,择定好日期,立了梁献卓为太子。 这事传到寿春城,已近十月份了。 正是到了秋日,农户们在地里高高兴兴的收割庄稼,伏嫽也高高兴兴的住进了新建的太守府邸。 伏嫽深有感慨,这太守府是朝廷拨款修的,要没有阳桐来这遭,他们还真没余钱修太守府,她替魏琨算过,若魏琨还只是个县令,这寿春城光重建就得耗光梁温留在王宫里的财物,更不提还要养活那么多人,别的县也不可能伸手援助,但魏琨当上太守就不同了,他可以管辖整个九江郡,从其他县征收农税,撇开上交朝廷那部分,剩余的部分就可以用于地方建造,以及蓄养守备军。 那三千多的将士被编入守备军中,成了名正言顺的地方守备兵力,即便戾帝想追究,也只是魏琨眼看没有地方守备军,他组建守备军是依照地方规制。 秋日凉爽,伏嫽清点着礼盒,让阿稚和长孺,一起送礼去给刺史夫人。 九江郡隶属于扬州刺史部,各地刺史官 虽小,却是戾帝直接委派到地方,用来监察地方太守。 这次魏琨升任九江郡太守的诏令,就是扬州刺史送来的诏令,扬州刺史监察的范围有六郡,九江郡是其中之一,刺史送了诏令,魏琨便好客的将刺史奉为座上宾,好吃好喝相待。 既为一州刺史,自然不能长久逗留在九江郡,今日就要离开寿春城,往其他郡巡查,伏嫽这才备了一些女人家的礼品送去给刺史夫人。 阿稚和长孺送完礼,晌午回来时,魏琨也回了。 魏琨正在房里更衣。 阿稚便叽叽喳喳在外面说话。 “听刺史夫人说,现在长安变天了,陛下立了齐王为太子。” 伏嫽惊愣住,“不是说,齐王回了齐国吗?” 阿稚道,“刺史夫人跟奴婢说,齐王回齐国是为了找一个女人,齐王不知道那女人的样貌年纪,只命所有齐女挨个发出笑声,还要喊阿郎,女君你说稀奇不稀奇。” 伏嫽心头一跳,“他找到了吗?” 阿稚摇头,“自然是没找到,陛下都说齐王是发梦了,那时候陛下发了好几道诏令,齐王都不愿回长安,差点耽搁了立太子的大事。” 伏嫽拧着眉头,让阿稚下去,一转身,就见魏琨杵在屏风前面,神色里阴郁沉杀。 第58章 魏琨做了太守,也是秩比两千石的地方官,太守府该有的规制还是要有。 伏嫽与魏琨住的这座府邸与颍川郡太守杨寿的府邸大差不差,虽说比不得朝中当轴住的高门大院,但也比他们先前在长安住的小院子要宽敞的多。 府邸靠前的是廨房,是魏琨平日用来办公的地方,往里走便是府中前院、接待宾客的堂室以及书房,再绕过前院,走屋廊,就来到了内院,内院是家中日常居处,伏嫽和魏琨住在主室,旁边尚有庑房供阿稚和巴倚住,长孺则住在外院,前院和后院添了两个青衣和两个婢女,府中的库房则在内院的后方,自不必说。 随军以来,伏嫽终于正正经经落户在寿春城,不用再东躲西藏,也不再受路途颠簸,有了居室,伏嫽往日的用物也都备至齐全,只是可惜丢在长安的那些嫁妆,只能等年底,魏琨带她回京述职的时候再取了带回寿春。 魏琨任太守以后,他的高阶属官太守丞、长史、都尉都由朝廷任命,这就和皇帝遣属官去诸侯国任职一个道理,目的还是为了监视,魏琨能做主的是对于掾史这样低阶属吏的任命。 贺都做了魏琨的主簿,陈芳则是功曹,至于原先的校尉王据和张绍,因有在北军统兵的经验,被魏琨安排进地方守备军做了司马,操练新征集的地方兵力,加紧地方防卫。 至此,魏琨这九江郡太守也坐的稳稳当当。 入秋以来,雨水渐重,寿春城四面环水,城外护城河又与淝水接壤,魏琨这几日正和属官们商议要加高城外堤岸,以防雨水过重,淝水暴涨,从而水流护城河,冲毁堤岸。 黄昏时,伏嫽才教阿稚习了篇文章,魏琨冒雨归家。 阿稚便机灵的收好书简,说不需伏嫽再盯着教,自己已经学会了,下去温书即可。 她一溜烟就跑了。 伏嫽发现阿稚近来很有眼力见,只要魏琨进了房,甚少会像以前那般傻乎乎的跑进来,之前有几次魏琨嫌她碍眼,都是直接赶的,她还趁着魏琨不在时抱怨过,现下都不用魏琨赶了,自己就知道跑。 伏嫽听着阿稚在外面叫人等半个时辰摆饭,回头看魏琨更衣,他惯来在她面前没什么体统,做了太守也不曾改变,不进专门更衣用的隔间,非当着她的面脱得干干净净,她只在那紧实的腰肌上瞄了眼,便耳烫的挪了目光,死活也不看旁的。 当太守以后,魏琨除了必要时穿官服,等闲时候,还是散漫的很,他穿好了绔裤,便随意穿上深衣,深衣更显得他肩宽腰窄,他身量高,不笑时还挺像那么回事,颇有迫人的气势,若是在她面前也能庄重得体些,那就更有一郡之长的威仪了,奈何他装不了多久,入了内室,便想着拐她上榻。 行军途中不便,在厩置地方狭小,而今有了府邸,他们住的主室十分宽大,魏琨可以在房里对着伏嫽肆意撒欢。 魏琨头发还是湿的,伏嫽扔了块布给他,他擦了两把头发,凑到伏嫽跟前,把人扣在书案上亲,他鬓角的碎发落到伏嫽面上,凉丝丝的,那两只贼手很会讨便宜,沿着松开的腰带往上爬,爬到高隆处,便是爱不释手的抚捏。 伏嫽直觉酥胀,勉强回应他这汹涌的热情,亲吻总是绵长而腻人的,不知不觉她就软了腰身,与他衣衫不整的贴在一起,红着脸看他抱自己转身,她本能的坐到他怀中,皱着细眉有些受不住的想起身,但被他抱着不放,她知道他最喜欢她坐在怀里,她第一次教他亲吻时,便是让他坐下,从此他就惦念上了。 伏嫽勉力经受着,又有些得意,狗贼嘴上说着不喜欢,可也没见真不喜欢,哪次不是要这般的闹一阵,就是她倒霉,属实挨不住,没一会就依偎进他身前,被他紧紧抱着衔吻。 雨打在屋廊的花叶上,滴答滴答响着,阿稚招呼两个婢女抬食案进去,又与巴倚进屋摆饭菜,抬头就见伏嫽已换了身素袍靠着凭几,坐在窗边的木枰上赏雨,她脸颊上晕着红潮,目色水润,神情发懒,摇着便面,侧头跟阿稚说话。 “院里有些积水了,墙沟应堵了,找人进来通通吧。” 阿稚还没说什么。 魏琨撩起内室的帘子出门来,说道,“吃罢饭,我来通。” 阿稚哦了声。 伏嫽垂着的眼睫动一下,剜魏琨一眼,魏琨怔了怔,还不要脸的笑起来,伏嫽有些懊恼,原来是她会错意,当他对着自己说浑话,没想到人家是真想卖力,通水沟给她看。 用完晡食,魏琨便将院子里的水沟清了清,这新建的太守府在寿春城东,已是偏高地,尚且积水,城内比这要低的地方,估摸也是积了不少水,魏琨急着加固堤坝不是没道理的,城里的水可以挖沟排出,但城外暴涨的水却不能进来,否则这新建好的寿春城又要遭灾。 阿稚从前院进来,小跑到窗前,对伏嫽道,“女君,方才外面有人递了帖子来。” 阿稚将帖子递给伏嫽,伏嫽打开来看,竟是扬州牧递来的,邀辖下六郡太守前往会稽郡诸暨县,共商要事。 至于什么要事,扬州牧没在请柬里提,魏琨出任九江郡太守以来,一直忙于重建寿春城,未曾去拜会扬州牧,扬州牧是一州之长,论理也是该魏琨前去拜见,但这位州牧竟自己递了帖子来,一时揣测不到其用意。 魏琨把几方墙的水沟都通了一遍,院里的水很快就排出去,他才换的衣服又被淋湿,伏嫽让他进来换衣服,他靠在窗边找伏嫽要水喝,那副放荡不羁的姿态,看的伏嫽又想骂他,但还是递了水给他,又将帖子递给他看。 伏嫽困惑的问魏琨,徐州牧能有什么要事找魏琨去。 嫁宿敌(重生) 第77节 魏琨道,“会稽郡、镇江郡水灾严重,徐州牧吏治会稽郡,自然忧心。” 扬州偏南,逢雨水多的季节,极容易酿成水灾,扬州离京兆甚远,自然是地方州郡能救先救。 那必是要捐钱粮的。 伏嫽顿住,问魏琨,“你去吗?” 魏琨把帖子端详了一遍,说不去。 不去很正常,现在魏琨都自顾不暇了,又怎能帮到扬州牧,况且之前这里是淮南国管辖地界,非扬州牧辖区,梁温谋反,梁献卓带精兵屠了寿春城,这谁都知道,重建一座城池需要耗费多少钱财人力,即便魏琨推脱无暇赶去,扬州牧也不能说什么。 伏嫽抿住唇,脑海里不知怎得就回想起他们进驻寿春城时,城中到处是尸体的惨状,她和魏琨都很清楚,水灾下的会稽和镇江,只会比当时的寿春城更严重。 扬州牧下有扬州刺史,两郡致水灾,也许扬州牧已命扬州刺史赶赴 京兆,求的戾帝下拨灾款和救灾人手。 可是寿春城毁成这样,戾帝也不曾拨过款,还想派遣新太守阳桐来寿春,压的魏琨抬不起头,他们骗阳桐这里有两千叛军,随时会杀回来,他们没有兵力抵抗,阳桐回去也一定跟戾帝说了,戾帝立马就让魏琨当了太守,这显然是巴不得那两千叛军替他杀死魏琨。 戾帝没想过,如果真有两千叛军,真杀了魏琨,这九江郡就是下一个汝南郡,这里将会有叛军暴动,百姓遭殃,戾帝只要魏琨死,百不百姓的,他一点也不在乎。 同样的,即使扬州刺史真的回京求救,戾帝也可能会吝啬于钱财,而不舍得拨款。 前有京兆疫病,戾帝连药材钱都舍不得出,要不是她提前囤了许多祛瘟药材,这笔不小的开销就要大姊姊君舅窦相国一臂承担。 后有颍川郡春旱严重,颍川郡太守杨寿数次上表,请求下拨钱款,戾帝都不准允,梁献卓献出齐国的税款欲救颍川郡,也被戾帝以修思子宫而私吞了。 两人一瞬缄默,都没在就此事多言。 又连下了几天雨,有魏琨督促,寿春城的堤岸终于赶在淝水暴涨前加固了,魏琨又叮嘱其余各县县长做好排水防洪措施,在魏琨的治下,九江郡勉强能撑住。 伏嫽有时会听阿稚说着外面的事情,有说来寿春投奔的流民又多了些,这回不止有从汝南郡来的,还有从会稽郡和镇江郡逃来的,据说那边的水灾越来越严重了,扬州牧几次上表朝廷,请求朝廷支援,都是石沉大海。 其实这些事伏嫽可以询问魏琨,但她刻意不问,魏琨也就刻意不说。 他们大可以什么都不管,毕竟魏琨只是个太守,能护好一郡百姓已属不易。 夜里,夫妇俩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滴滴答答。 “还是送些粮款过去吧,”伏嫽道,她声音很小,但在黑夜里听的很清晰。 魏琨很轻的嗯了声,“我已经让陈芳和贺都带着人出发了。” 伏嫽没问他说的带着人是带了多少人,两郡水灾,他们能做的只能是竭尽所能,伏嫽很清楚,单靠一个郡,就想救治两个郡的水灾,实在太难了。 魏琨道,“我递信给了杨寿。” 不知道杨寿会不会援救。 伏嫽唔了声,从枕头上抬起脸看他,晚灯下,他闭着眼,眉目平和,让她的心也跟着平和起来。 她想,他跟梁献卓真的不一样,前世她和梁献卓都死了以后,他一定是个好皇帝。 伏嫽心中一动,往他怀里靠了靠,他就像无意般的张开了胳膊,任她缩到身前,脸上也洋溢出笑意,只等着她情不自禁的亲自己。 伏嫽叹息道,“你是个好人,比齐王好太多。” 魏琨笑容一滞,随即把她从怀里推的远远的,兀自背过身去。 伏嫽原本的触动霎时间变成想骂他,但见那背着的身形虽然高大宽阔,但莫名寂寥孤独,便也没骂出来,只是腹诽他比女娘还难伺候,这可是她难得的投怀送抱,他竟然不解风情给推开了,这人也就会使蛮力,他懂什么叫温柔小意、你侬我侬吗?她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这一夜两人各气各的睡下了。 -- 扬州牧钟离羡发下帖子以后,除魏琨以外的其余五郡太守都赶赴诸暨县,共讨水灾救治,魏琨不来,钟离羡也没有怪罪,毕竟淮南国破以后,薄太子梁献卓带兵屠了寿春城,那是何等的惨烈,魏琨接受寿春之后,未曾求请钟离羡援助,而是靠着自己将寿春城重新修建,还吸纳了许多流民,魏琨已是不易,钟离羡并不强求他再救助两郡水灾。 一番商议下,丹阳、豫章、六安三郡愿各自出一千守备兵兼一千石口粮。 然而这远远不够,两郡灾况严重,无数田宅被冲毁,许多百姓深陷泥沼水泽,这三千的守备兵兼三千石口粮,着实杯水车薪。 奈何钟离羡也知没法再逼着他们拿出更多东西,扬州地处东南,本就水泽密布,逢雨水多的季节,极容易酿成灾祸,每年春秋两季,各郡或多或少都会受水患侵扰,只是往年没有今年这般严重。 其余三郡太守也只能勉力护住自身郡县,能出这些兵粮,已是竭力。 钟离羡万般无奈下,只能让刺史快马回京求戾帝。 刺史一刻也不敢耽搁,入京便面见了戾帝。 戾帝得知两郡灾况以后,便召梁献卓和群臣商议,大臣们自是希望朝廷支援人手和粮款,但国库并不富足。 打从戾帝登基以来,国库就没有一日不空虚,戾帝这一年多忙着敛财,忙着大兴土木,耗费钱财已无法计数,现今秋收,各地上税,国库才渐渐有了一些丰余,但戾帝近来宠幸男宠阳生,拨钱给他修建别院,还对其大肆封赏,那点丰余,便又要耗费尽了。 朝会以后,戾帝将梁献卓留了下来。 “太子可有办法筹集粮款?”戾帝直接问道。 梁献卓察觉他的意图,上半年颍川郡春旱,梁献卓献出齐国大半税款,但遭戾帝据为己有,现在戾帝没钱了,又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但他现已是太子,封国不再,现在的齐国已归属泰山郡,一座临淄城再富裕,也不可能受得了几次盘剥。 “陛下为何不先暂停给阳大夫修建别院,待以后国库充盈,再为阳大夫修更大的别院也未尝不可。” 戾帝道,“这别院并非是为他修建,而是为朕修建的,朕在宫里住的憋闷,想出去透透气。” 梁献卓没再劝,只是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阳生,跟戾帝说,有几句话想私下说与他听。 戾帝便让阳生和殿中其余人都退下。 阳生脸色很差,他自以为他能哄得戾帝开怀,戾帝才会为他修别院,可没料到戾帝是为自己享乐,而且放任梁献卓说此话,无非当他是玩宠,可梁献卓的生母薄朱不也就是个玩宠,梁献卓不愧是薄朱的儿子,薄朱迷得戾帝为其神魂颠倒,死了以后,戾帝还真把梁献卓当儿子待,竟让他做了太子,这太子位前朝后宫地方诸侯王皆虎视眈眈,梁献卓也未必坐的安稳。 阳生在心中哼笑,他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戾帝就要有儿子了。 阳生一走,梁献卓便跪下,伏地道,“当这太子并非臣弟所愿,臣弟今日与陛下明示,若陛下将来膝下再有皇子,臣弟自请退太子位。” 戾帝被这话感动到,急忙扶他起来,“太子何必如此,朕知你忠心,你我乃是亲兄弟,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见外。” 梁献卓微不可见的避过他的手,说道,“容臣弟想想办法筹钱。” 戾帝道好,笑着让他不要太劳累,即便筹不到钱,他也不会怪他,毕竟死的是贱民,他并未在意。 梁献卓告辞走了后,阳生又进来。 阳生露出委屈的表情,“太子好像不喜小臣,小臣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 戾帝道,“太子不喜你很正常,朕为你修建别院,花了不少钱,太子心系于民,更希望这些钱能用在百姓身上。” 阳生好奇道,“太子竟如此爱民,那为何会屠了寿春城,杀了那么多百姓?小臣兄长说,寿春城中到现在还是残垣断壁。” 戾帝摆手,“杀了就杀了,有何稀奇,朕选他当太子,要的就是他有王霸之气,他若杀个贱民都不敢,朕要他有什么用?” 他又瞪着阳生,“太子生母是朕心爱之人,太子虽是朕的弟弟,但朕视若亲子,你若再敢挑唆朕与太子的关系,朕便杀了你。” 阳生吓的一抖,匍匐在地,再不敢多说一句挑拨的话。 -- 梁献卓回博望苑后,一小黄门悄无声息的进来,将戾帝与阳生所言悉数告知,随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去。 梁献卓又唤徐节进来。 “奴婢已遵照太子嘱咐,寻了齐地方士女巫入住黄山宫。” 梁献卓问他,“方术是否可信?” 徐节摇头,“皆是骗人的把戏,太子千万不可轻信,奴婢知太子寻人心切,奴婢亦擅经术,太子既做得此梦,假 以时日,必能见到真人。” 梁献卓顿然,良晌让他下去筹备母亲阴寿。 薄朱的阴寿是在十一月中旬,这时长安已入冬,戾帝即便怕冷,也在这日前去黄山宫祭拜了薄朱,黄山宫中新入了一批方士,戾帝早听中常侍说过,他们会招魂术法,可以让戾帝重新见到薄朱的魂魄。 戾帝大喜过望,吃下方士的丹药,没一会飘飘欲仙,宫中飘起烟雾,他在烟雾中看见了薄朱的背影,戾帝不停的追逐,可是却追不到,那背影只是不远不近的站着,戾帝想到连日来的委屈,与那背影吐诉衷肠,哭泣自己没有儿子。 须臾,那背影渐逝,戾帝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悲痛大哭,他是真想念薄朱,男宠再好玩,也不如薄朱疼他,男宠只会心怀不轨的图他钱财,他不是不知,可他想要儿子,即便梁献卓当了太子,他依然想要自己的儿子,这次再见到薄朱,他又再受了一次离别之苦,他命方士再招薄朱魂魄来见,但方士说每日只能见一次,戾帝便只得等着明日再来。 这般过了十来日,戾帝都快把阳生给干净了,忽然经身边人提醒,他已有好些日没召见阳生,也不知阳生在做什么,便从黄山宫回来以后,径自去阳生家里,结果到了阳生家,他家中仆役诚惶诚恐的说,阳生入宫去见他了。 戾帝当下就知这是说谎,他去了黄山宫,阳生进宫不可能见他,于是再逼问仆役,仆役却告诉他,阳生每日都会进宫见他。 戾帝一时间起了疑心,便令回宫,在温室殿没见着阳生,正疑惑间,一小黄门上前怯怯说,见着阳生进了椒房殿。 戾帝立马去了椒房殿,正好抓到阳生和皇后龚氏私通,当即雷霆震怒,命人拿刀来,亲手砍死了皇后和阳生,又将阳生的哥哥带来,醢为肉酱,皇后龚氏全族被灭,龚家上缴的家财足有亿万,全部充入国库,国库就又有钱了。 戾帝至此日日沉溺在黄山宫中。 梁献卓奏请入扬州,戾帝让他自己做决定,全然是一副,什么也不管的架势。 梁献卓便在十一月底率五千援军,再度下地方,至十二月才赶至会稽郡,与扬州牧钟离羡会面,彼时两郡水灾已退,钟离羡震惊于梁献卓来救援,虽然救迟了,但也很感激,是以设宴款待。 宴上梁献卓问道,“钟离君是如何在危难之际解决了水患。” 钟离羡道,“这得多谢魏使君,寿春城自身困难,但魏使君依然遣来四千守备军和一万石口粮支援,颍川郡的杨使君也接到其书信,火速派遣人手和口粮,这才勉强平息了水患。” 梁献卓沉顿,淡笑道,“魏使君如此能耐,看来吾当去寿春城会一会。”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不好意思久等了! 第59章 宴散后,梁献卓暂下榻钟离羡府邸。 钟离羡还有公务要处理,一进了官寺,别驾和刺史便随他进到廨房里。 钟离羡问刺史,为何朝廷援军来的这般迟。 刺史道,“仆入长安便上禀两郡水灾,但陛下并不着急,终日往来于黄山宫中,倒是薄太子十分操心,有几次跟陛下提及两郡,陛下皆无动于衷,宫中又出了事,皇后和那位太中大夫秽乱后宫,被陛下抓个正着,陛下大发雷霆,朝野震动,再无人在意两郡,仆在长安等了许久,本以为要空手而归,还是薄太子出面与陛下陈情,陛下才应允薄太子带人来救援。” 钟离羡一阵皱眉。 别驾道,“薄太子几月前才刚屠过寿春城,原本镇压淮南王反叛的功劳该是薄太子的,但不想遭遇敌袭,薄太子身受重伤,没在寿春停留就回了长安,淮南王带着叛军卷土重来,魏使君力挽狂澜带兵斩杀了淮南王,这功劳是被魏使君截获了。” 别驾犹豫道,“仆听闻薄太子还是齐王时,曾托前长公主与伏家说亲,意欲求娶伏家小女,不想伏家死活不愿嫁女,伏家小女与魏使君自幼青梅竹马,后来陛下做主,让二人婚配。” “薄太子对魏使君未必是善意。” 魏琨两次捷足先登,除非梁献卓心胸大度,否则一定记恨。 魏琨在长安的事迹,钟离羡也有所耳闻,年初的宫变,也是魏琨化解的,魏琨才将二十岁,若当朝是明主,这样年轻有为的小郎早就提拔重用了,但宫变之后,戾帝调魏琨做了太傅属官长史,年初戾帝还没立太子,太傅都没有,长史不过是个闲职,谁都看出这是戾帝有意不重用他。 后面汝南郡暴乱,钟离羡知道的军情是汝南郡有至少两万叛军,戾帝只给了魏琨五千兵,让其前去镇压叛乱,分明是让魏琨去送死的。 嫁宿敌(重生) 第78节 但魏琨有勇有谋,设局让叛军发生内乱,魏琨趁机攻入汝南郡,大获全胜,这场仗打得很漂亮,可惜魏琨没有得到任何封赏,还失去粮草支援。 若魏琨只是个素未谋面的人,皇帝想要他死,钟离羡至多唏嘘一声,可魏琨才刚为救治两郡水灾出了大力。 十月时,两郡水灾严重,钟离羡苦苦强撑着,期盼能等到朝廷援救,但朝廷迟迟没有派人来援救,会稽郡和镇江郡已快成泽国,每日都有许多百姓淹死在水中,屋舍被冲垮,良田被淹没,钟离羡在两郡来回奔走,一日比一日绝望,其他三郡遣来治水的守备兵力眼见看不到希望,怕淹死在这里,不乏有偷偷潜逃回郡的。 就在这样危急的关头,魏琨不仅派了四千人还送了一万石口粮,各郡守备军人数不一,大郡如颍川、汝南等郡,守备军可上万人,但像九江郡这样的中小郡,守备军却只有五千人,魏琨却遣了四千人来,那一万石口粮几乎是九江郡大半年的粮税。 魏琨倾全郡之力来救援,颍川郡太守杨寿也应魏琨书信送来三千人手和五千石口粮,这无疑是雪中送碳。 钟离羡又怎能看着魏琨遭受迫害呢? 钟离羡略沉思,便决定以视察寿春城为由,和梁献卓一同入寿春城,谨防梁献卓再屠寿春城。 但梁献卓说是去寿春城,可转头就没再提这事,只是巡查了两郡,便带着救援队折返回长安。 -- 每年隆冬时节,各地的州牧、太守、诸侯王等都要进京朝觐。 到了朝觐的日子,魏琨安排好事宜,便带着伏嫽前往会稽郡与其余五郡太守汇合,随钟离羡到长安。 这是魏琨和伏嫽头次与这些地方官及亲眷见面,与他们相比,两人显得太过年轻,稚嫩的就像是两个小娃娃,引得众人称赞后生可畏。 一番寒暄过后,伏嫽很自觉的跟着几个夫人坐去别的马车吃茶,本来都做好了与人交锋的阵仗,结果这些夫人坐一起是真在扯家常。 州牧夫人愁自己儿女的嫁娶终身大事,其余的太守夫人有愁孩子的教养,有愁丈夫好樗蒲,还有说起了各郡的趣事,逗得大家开怀。 全然不像在长安时,每每与贵女贵妇相处,总是要摆足对阵的劲头来应付。 伏嫽听着她们交谈,都不知不觉放松了,就好像是在听长辈们说话一般,伏嫽不觉感叹,看着这些夫人,就知道这些地方官皆是做实事的,没那功夫整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州牧是好官,底下的太守们纵使不能经天纬地,也不可能是歪根子。 几位夫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说到伏嫽身上,毫不吝啬的夸赞伏嫽貌美,伏嫽被夸,难得腼腆,又招夫人们把她当小女娘来逗玩。 “我瞧伏夫人身段也甚好,哪哪都生的好,魏使君一定很疼你,”州牧夫人打量着她。 像伏嫽这点大的女娘,有些身形还没长成,纤细单薄,难免青涩,伏嫽的体态也是纤细单薄的,但有腰有丰腴,穿上了深衣,更显婀娜多姿。 州牧夫人说魏琨疼伏嫽,伏嫽想撇嘴,魏琨就 一莽夫,他知道什么疼人,说疼,不如说喜欢她的身子,房门一关,话都说不了两句,便把一身火气都撒给她,总要扯了她的抱腹又揉又舔,搂着她便往腿上抱,除了急躁还是急躁,好像吃了这顿就没下顿般。 回回跟他厮混完,伏嫽累的都不想跟他说话,夫妻做成他们这样,也是奇绝。 坐到她身边的夫人也笑着点头,“莫说魏使君疼,便是我们见了,也甚是喜爱,将来我儿子若娶妻,定也要娶个如伏夫人这般的,不为别的,光看这小脸就舒心。” 伏嫽顿时羞红了脸,可不是,她也觉得自己很美丽,每回坐在镜台前,总要盯着自己看许久,魏琨一回来就不放过任何机会贴近她,她就觉得自己嫁给他,真是便宜死他了。 几位夫人闲谈了片刻,便都各自回了马车,州牧夫人留下伏嫽。 “伏夫人看着气血不足,是不是体虚?” 伏嫽点一下头,没想到这都能被她看出来。 州牧夫人道,“你现在年纪小,慢慢将养,也是能养回来的,之后再要孩子也顺利。” 伏嫽与她才见面,交情也没这么深厚,虽然她年长,但这种事她除阿母外,不想和外人谈论。 伏嫽撇开话,“州牧夫人,留我下来,是有何事要交代?” 州牧夫人道,“薄太子这个月来过扬州,本是要去寿春城见魏使君,但又作罢回了长安。” 有些话点到为止。 伏嫽一点就通,州牧夫人这是好心提醒,自然的,这也是扬州牧钟离羡让她提醒的,他们是怕梁献卓乃至戾帝对付魏琨,魏琨为救两郡下了狠力,这就是回报。 他们从长安下地方,这一路都不是白走的,颍川郡、汝南郡、扬州,有朝一日魏琨不再蛰伏,即便这些州郡不愿追随,也不会帮着朝廷对付他们。 伏嫽和魏琨从不否认自己做的这些事都带有目的,他们不是什么不求回报的好人。 伏嫽感谢了州牧夫人,回自己马车与魏琨说了。 “齐、薄太子说好来寿春城找你,却又没找,约莫是自持身份尊贵,不屑来寻你,毕竟已是十二月,只有太守入朝觐见,没有太子入县城见太守的。” 魏琨默不作声的瞪着她。 伏嫽没好气道,“你便是不高兴,我也没说错,他做了太子,已是如愿以偿,不会再把你我当——嘶!” 魏琨突凑近啃了她一嘴。 伏嫽瞬时恼火,“你拿我撒什么气!” 魏琨仍是那副死样子。 伏嫽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又这般作态,我们马上就要入京了,你不想想回京后怎么应付他和陛下,却要跟我耍脾气,三天两头这样,谁受得了你!” 她发觉魏琨垂着头不吭声,莫名有些委屈像,她才不信自己这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让他觉得委屈,他素日可凶野的很呢,不就是为她暗暗跟梁献卓较劲,当她看不出来。 伏嫽绷着声道,“好不容易才得了太守的位置,不能再丢了。” 重生以来,她一直认为这一世有她相助,魏琨会比上一世更容易起势,可这一年,她和魏琨在乡野间风餐露宿,东躲西藏,这日子比前世惨的多,前世戾帝尚且信赖魏琨,这世戾帝把魏琨当仇人对付。 她是怕的,京兆不是他们的地盘,回去会发生什么,她无法预料。 “等回京,在陛下和薄太子——” 魏琨轻轻捂住她的唇,“不要总把他挂在嘴边,我不喜欢你说他,好的坏的,我都不喜欢,我喜欢你说我,好的坏的,我都喜欢。” ----------------------- 作者有话说:晚上十二点还有一更!争取不熬夜! 第60章 车马到京兆正是十二月下旬,京兆最冷的时候。 魏琨先送伏嫽回了小宅,随后进宫去述职。 这间小宅才半年没人住,院里就长满了枯萎的杂草,屋里屋外落了灰尘蛛网,阿稚赶紧叫人收拾。 伏嫽坐在廊下的木枰上,仰头看着天上飘雪,铺天盖地,藏匿了京兆的污浊和腐臭,她发觉她对京兆没有一丝留恋,在南边呆习惯了,乍然这么冷,还有些受不了。 长孺背了一箩筐的木炭回来。 阿稚问炭是从哪里得来的。 长孺道,“主君去丞相府讨要的。” 伏嫽嘴角抽了一下,这像是魏琨能干出来的事情,木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上的,烧制木炭就很费功夫,好的木炭价钱也很昂贵,是以能用起木炭的,基本非富即贵。 虽是这么说,但非富非贵的魏琨却没断过家中木炭的供应,去年入冬后,她屋里的炭火就不曾熄过,像她那么用,每月光炭火上的花销就得扣掉他一小半的俸禄,说他抠,这上面倒没抠过。 现下回京,他人还没进家门,倒能赶着述职的空处跑大姊姊那里薅木炭了,也是真囊中羞涩,才能舍得下脸皮。 阿稚忙取了炭掰成小块装进手炉里,再点燃,待手炉热了,塞到伏嫽手里。 伏嫽抓住阿稚冻僵的手,让她在手炉上捂热,才放人去屋里收拾。 阿稚隔着窗跟伏嫽说话,“女君有没有发现,主君好像变得体贴了许多。” 伏嫽轻哼声,“他有么?我怎么没感觉到。” 伏嫽神情略得意,想着体贴是有些的,但也不多,也就是随军以后,知道给她开小灶,洗月事带罢了。 阿稚探出交窗,嘻嘻道,“女君感觉到了!” 伏嫽又哼一声,满脑子想的都是魏琨把她嘴巴捂住,不让她说梁献卓,还不知羞的要她把他挂在嘴边。 “没感觉,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阿稚道,“主君是女君的郎婿啊。” 郎婿怎么了,郎婿也很讨厌。 伏嫽就是不听不听,抱住手炉起身进了食堂。 食堂空落落的,里面还放着他们以前就食的两张食案,现下魏琨常跟她挤一张食案,另一张食案就用不上了。 伏嫽晃晃脑袋,她在想什么呢?食案用不用的上她可不管,是魏琨挤她,又不是她挤魏琨,她又没魏琨那样的厚脸皮。 阿稚把主卧收拾出来,跑过来问伏嫽,夜里睡觉,她跟魏琨分不分被窝。 伏嫽顷刻脸发红,自出京兆,她和魏琨就没分过被窝,从夏夜到入冬,他们睡的床席都只有一张,彼此也不再提分床。 便是她想分,魏琨定也不愿意。 阿稚瞅她不吭声,便知道是不分了,其实入住寿春城以后,阿稚就发现他们睡在一起了,阿稚虽懵懂,但她请教过巴倚,知道真夫妇才会睡一起,真夫妇也才会一有空就黏在一起。 魏琨和伏嫽目下就是真夫妇。 阿稚去主卧铺好床,再点好了火盆,问伏嫽要不要睡一会。 坐了一路马车,为赶路,马车行的飞快,路上颠簸,伏嫽也没睡好,确实有些困,便回房去睡了。 这一觉甚好眠,近黄昏才醒。 阿稚进来服侍她梳洗,说魏琨还没回来。 伏嫽叮嘱阿稚不要给她簪首饰,在京兆还是要小心些。 阿稚便挑了根粉桃色的绦带为她挽好椎髻,穿上青花色深衣,镜子里的伏嫽极温婉软媚。 “主君出门也没坐马车,这雪下的大,恐怕回来麻烦。” 伏嫽往窗外看,外面雪下到现在还没停。 阿稚道,“奴婢还要同长孺去市廛采买,女君一个人在家中多憋闷,不如女君去接主君吧,将闾阿叔都把马车备好了。” 伏嫽想着马车都备好了,那就去接一下吧,但她绝不承认是她自己要去的。 伏嫽坐上马车,将闾便驾着马往西安门方向去。 途中碰上了入宫的薄曼女,薄曼女坐的马车十分豪奢,马车上挂着丝绸制成的帷帐和玉坠银饰,车身宽大,且有熏香。 伏嫽快有一年没见薄曼女,没想到回京 就跟她撞上了。 梁献卓做了太子,薄家想必跟着沾光,从齐国地方豪强一越成长安豪族,想必薄曼女也是风光无两。 伏嫽让将闾将马车靠边停了,不想跟薄曼女起冲突。 薄曼女的马车杯拦在西安门前,她跟守门的屯卫说自己是梁献卓表妹,想进去找他。 嫁宿敌(重生) 第79节 屯卫十分耿直,“太子有交代,凡称是太子表妹的女娘,都不能放进宫。” 薄曼女气的泪水连连,梁献卓当上太子以后,便对她日渐疏远,原先她还能进宫去见他,现在宫门都不让进,他当真是铁了心要与她生分了。 薄曼女如何也接受不了,她只是逼不得已犯了一点小小的错,也已经悔改了,可梁献卓依然不愿意原谅她。 薄曼女哽咽着让屯卫进去把苏让叫出来。 伏嫽掀开车帘,看薄曼女哭的娇躯直颤,屯卫终究没忍心,答应去把苏让叫来。 不一会苏让跑出来,看薄曼女哭的伤心,有心劝慰。 “太子如今不想见女公子,女公子何必执着呢,不若先回府,等太子气消了,自然会见女公子。” 薄曼女垂泪道,“我现在就想见表哥,我若是回府等,不知道要等到何时,陛下已经打算为表哥选太子妃,我不想再等下去。” 伏嫽听清了,原来梁献卓是要娶太子妃了,难怪薄曼女急成这样,这一世不同了,梁献卓凭借薄朱的手段,早早笼络住帝心,坐上太子位,薄曼女自然是想做梁献卓的太子妃,可她给戾帝的印象太差了,戾帝绝不可能让她当太子妃,她这是急红眼了。 可伏嫽奇怪的是梁献卓竟对薄曼女如此冷漠,前世可不这样,梁献卓登基没多久,就急着将薄曼女纳进宫,给不了她皇后的位置,便让她做皇后之下的婕妤,让她生自己的第一个皇子。 这一世梁献卓大可以先娶了太子妃,再纳薄曼女为良娣,当然也能让薄曼女生下第一个儿子。 苏让很是为难。 薄曼女哭的更可怜,“阿翁已经在为我相看人家,难道表哥真要让我嫁给别人吗?” 伏嫽更惊奇了,薄曼女这时才十八吧,前世薄曼女二十一岁才入宫,现在也太早了,这定是薄曼女的苦肉计了,想要让梁献卓心急。 苏让愁着眉道,“女公子先时做了错事,太子不愿再见女公子,女公子不若先回去吧。” 薄曼女只一味哭泣。 伏嫽有些好奇,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能让梁献卓这般厌弃她,她都想下车去问问,能不能说出来,让她乐乐。 但她又想到魏琨那张臭脸,他要是知道她又掺和梁献卓的事,一定又会嫉妒。 伏嫽心下有些得瑟,他真是很烦了,她不过是说了几句梁献卓,他也要总拈酸吃味,这让她也很苦恼。 虽然他们身体很亲密,但他们只是假夫妻呢。 薄曼女哭哭啼啼了一阵,苏让招架不住,只糊弄了句会劝劝梁献卓,便忙不迭进了宫门。 薄曼女眼看见不着梁献卓,便想豁出去,就在宫门前边哭边等。 伏嫽在马车里啧啧,她还是佩服薄曼女的,在拿捏男人这方面,她不如薄曼女。 薄曼女哭了一阵,不见宫门里再有人来,一瞬间心灰意冷,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梁献卓会真的不要她,梁献卓纵使冷漠,从前也是愿意娶她的,现在她别无选择,只能听她阿翁的话老实嫁与旁人。 薄曼女不甘心。 可不甘心也没办法,这段时日,她装过病,寻过死,梁献卓都不曾见过她一面,梁献卓已不可能再娶她了。 薄曼女失魂落魄的准备坐回马车,结果却见角落处停着辆马车,上面挂着魏家的牌子。 京兆没几家姓魏的,那御奴她很眼熟,上回她在闾巷内给伏嫽设圈套,这御奴十分能打,被她拿簪子刺中了背,还是将她找的那些人都打倒在地。 伏嫽久不在长安,薄曼女都快把她忘得差不多了,这回想起来,便又恨上了。 薄曼女走上前,却不敢靠近,只是对着马车门说话。 “你跟着我一路看我的笑话看够了没有!” 伏嫽打开车窗,笑起来,“没有,还想看。” 薄曼女气不顺,见她得意,一想到先前所有,心头恨极。 “要不是你,表哥怎会不理我。” 伏嫽惊奇的问道,“又和我有关系了?” 薄曼女道,“分明是你勾引长公主的门客!却在长公主面前攀咬我,表哥也因此误会了我,你与我下来去见表哥!” 这都是多久的事了,她不说,伏嫽都快记不得了。 伏嫽道,“我那是攀咬么?那门客摸你的脸,我看你甚娇羞。” 她说着戛然而止,飞快关了窗。 将闾跳下马车,朝宫门的方向喊了声主君。 薄曼女回头看去,宫门开了,梁献卓送魏琨等地方州郡官员出来,他显然听到了话,此时脸已黑沉一片。 第61章 薄曼女颤着一双泪眼,委屈不已,想上前辩解,但梁献卓仅仅睨过她,送完那些地方官,便转身进了宫门。 宫门合上。 薄曼女纵使想啼哭,还有没走掉的各地州郡职官在,也忍着没哭出来,这些人虽不在朝,但也是秩比两千石往上,手握地方州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在地方上有功绩,随时能被调入朝中任职。 薄曼女恐再惹笑话,怨恨的看过伏嫽马车,忍着泪坐马车离去。 魏琨与相熟的地方职官一一告辞,踱到马车前面。 将闾道,“风雪大,女君来接主君回家。” 魏琨挑眉,上了马车。 伏嫽侧着身靠坐,很不服气道,“谁要来接他的!” 将闾拍着脑袋,“不是女君要接主君,是奴备好马车,女君就只能来接主君了。” 还不如不解释,倒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这话间,魏琨已经坐进来,不说话。 伏嫽没来由的心虚,也咬着粉唇不吱声,从那回他不许她总说梁献卓开始,这路上两人便甚少交谈,兼只顾着赶路,也无暇想些有的没的。 现在倒是有空说话了,却又尴尬起来。 就这样尴尬的归家。 阿稚和长孺已从市廛回来,买上好酒好菜,阿稚摆膳时,先摆了一食案,欲撤走一案。 他们在寿春就常同案而食,这食案也是占地方。 伏嫽趁着魏琨在房中更衣,让阿稚分案,还要跟魏琨分被窝,给的由头是不像是寿春,没规矩也就没规矩了,毕竟到了长安,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阿稚纳闷道,“女君先前还愿意的,这又变卦了。” 先前愿意不代表现在愿意,伏嫽不想让魏琨太得意,好像她乐意与他相亲相爱一般。 阿稚拗不过她,便分了案摆食。 魏琨换好衣衫,入食堂后,自如的坐到伏嫽对面那张食案上就食。 伏嫽打眼端详他,他此刻姿态从容,神情矜冷,颇有了些贵公子的气韵,但她知道这是他装出来的,他真正的德性她早领教过了,他就是个浑不吝,只要她不拒绝,他能腆着脸占便宜占个没完。 她想着他装不了多久,可吃到末了,他还是那模样。 他这样,让她想起他们最初刚成婚那段时日,彼此间相敬如冰,同在一个屋檐下,谁也看不惯谁,却要维持着表面平和,是真正的貌合神离。 这一年她和魏琨的关系变了很多,骤然要退回到原先。 伏嫽有些不习惯。 伏嫽也知他这是在同她较劲,无非她与薄曼女因梁献卓争吵,被他看个正着,他就小心眼上了。 伏嫽心想着,不然解释一下。 但魏琨先吃完,已起身出去了。 伏嫽瞅着他进主卧,不一会阿稚从主卧小跑过来,说刚分好被窝,魏琨进去就看见了,他一声没吭。 伏嫽也一声没吭,慢吞吞的用完晡食,颇有几分食不知味,每次魏琨在这事上生气,过不久就能好,可每次他的气性都很明显,不像今天这般平静。 阿稚端了茶水让伏嫽漱口,随后伏嫽也回主卧。 魏琨坐在灯下在用刻刀刻写竹简。 伏嫽经过书案时瞟了眼,他是在刻写这大半年来,九江郡内的财政情况。 这应当算在述职奏疏当中,魏琨早在来京兆前,就写好了奏疏,这又写。 伏嫽问道,“这是陛下让写的?” 魏琨道了声太子。 伏嫽唇紧抿,想到就是梁献卓送地方官出来的,大抵戾帝把这事扔给了梁献卓,梁献卓趁机给魏琨穿小鞋。 伏嫽咬咬牙,她 比谁都了解梁献卓,这还只是让魏琨刻刻书简,更狠毒些的招数还没使出来。 现已入京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和魏琨还有什么可内讧的,都大敌当前了。 阿稚进来说热水烧好了,伏嫽便先去沐浴,盥室里烧着火盆,还有些冷飕飕的,伏嫽飞快沐浴好,便回了房。 魏琨还趴在书案前忙碌。 伏嫽也不好打搅他,爬到自己的被窝里,叫阿稚拿了一卷杂简来打发时间。 至上夜,魏琨才赶完了竹简,卷好收起来,起身时见伏嫽靠在枕头上看杂简,昏黄的灯火中,她的肌肤莹白若玉,披散下来的乌发落了满枕,她抬头看了眼他,收好杂简放到床头的矮几上,便侧身躺倒,只余雪腻后颈对着他。 魏琨开门出去。 伏嫽聚精会神的听着外面动静,他在叫长孺抬水,是要沐浴,她才放心的继续躺着。 伏嫽一个人睡在被窝里,越睡越冷,待到魏琨沐浴回来,已手脚冰凉。 魏琨很规矩的躺到另一个被窝,合目便睡。 伏嫽缓慢转过身,静静注视着他,冷天里都是他给她暖身子,她虽在嘴上不情愿,但也是实实在在享受。 何必要口是心非呢,她想要什么,要就是了。 伏嫽一点点往他的被窝里钻,将自己慢慢挪进那暖烘烘的热源中,凉丝丝的手指尖搭在他胸膛上,她几乎是半身偎着他,汲取他身上的热气。 魏琨眉间动了动,当即睁眼,她穿的袍衫很松,挪动见前襟开大了,掩不住柔软雪腴,他眼睛直直的看着近前春色,喉结滚动。 伏嫽支着身半坐起,拢了下前襟,但没什么用,袍衫该开还是开。 她索性抬手把他眼睛挡住,低头去亲他的唇,她亲人不像他那么凶,是试探性的将唇贴在他唇上,再张开一些唇,用舌尖戳戳他,戳动了又想缩回去,但哪能逃的掉,他一卷舌就给抓住了,噙住那舌便是一番教训,她身上便像力气被抽走了,软趴到他身上,张着唇被他反复亲舔,手也挡不住那双眼睛,自己就滑下去了。 嫁宿敌(重生) 第80节 魏琨探指捏起她的下颌,给她一点力气,让她不至于软的脸都抬不起来。 伏嫽脸上爬满了胭脂色,快亲迷糊了,耳边听他问,还要不要回她的被窝,问话时,手掌已经扶起了她的腰,她掀了掀眼睫,摇头。 魏琨腾出手将她的被窝扯走,径自抛上了椸架。 他又问食案,她也摇头。 他最后再问道,“太子呢?” 伏嫽抬手给他一巴掌,极不耐烦的说不要。 魏琨摸了摸被她打到的胸口,咧嘴笑,随即继续亲住她,抱着人翻身压进褥中。 四更天时,魏琨便从床上起了。 伏嫽睡眼朦胧的问他作甚去,又不用上朝,戾帝又不召见。 魏琨扬了扬昨晚写好的竹简,“太子让我去找大司农,大司农会比着这封竹简补偿。” 伏嫽本还有睡意,一听这话,直接醒了,敢情梁献卓没打算给他穿小鞋,是给补偿来了。 看样子梁献卓做了太子以后,已经觉得魏琨不足为惧,一个小郡太守,只要梁献卓想,魏琨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太守,给一些补偿,也不是补偿给魏琨的,梁献卓屠了寿春城,魏琨重建寿春城,他这是做给别人看的,他梁献卓并非是随意轻贱宰杀百姓的暴戾之人。 伏嫽要来魏琨的竹简,粗粗看了一遍,魏琨这也是把能算的都算上了,连支援两郡水灾的一万石口粮都记上,那一万石口粮的来路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那是他们找梁温敲诈来的。 不过重建寿春城确实耗费太多,又吸纳那么多流民,他们的府库早就空了,九江郡是小,但魏琨只要想在此驻足壮大,光军备储蓄就是不小的开销,魏琨从梁献卓手里撬走了两千匹马和两千精炼兵器,但这太少了,若想练出一支精锐军队,需要购置良马,锻造兵器,粮草供应更是不能少,这些算下来,便是无底洞。 她把竹简还给魏琨,问道,“昨日你是去找太子述职的?” 魏琨颔首,告诉她,戾帝人在黄山宫没空归来,让梁献卓代他见地方官。 梁献卓很会做人,在未央宫博望苑摆了宴招待他们,引得众人夸赞梁献卓谦逊有礼,有先帝遗风。 梁献卓有没有先帝遗风,伏嫽不清楚,但前世大楚就是在梁献卓手里没的,当然也不全是他的缘故,前面戾帝当政三年,也是恶事做尽,楚室早就岌岌可危,梁献卓接手以后,也颁下了不少利民举措,但可惜有薄家外戚干政,都没有真正的实行下去,朝中豪族联结,地方豪强相互勾结,他们就像一张大网,吸着朝廷和百姓的血,最后百姓受不了了,才会纷纷反抗。 这一世薄朱死了,梁献卓更顺利的当上太子,现在戾帝什么也不管,朝中事都在他手里。 他如果还像前世那般,扶持薄家,还是会走老路。 伏嫽轻笑,他怎么可能不扶持薄家,那是他死去母亲的家族,薄家就是附着在他肩头的水蛭。 他甩不掉的。 -- 薄曼女回去以后,跟父亲薄祯哭诉了一场,把去年到今年所有事宜都告与薄祯。 薄祯沉吟须臾,说道,“若如你所言,太子寻求的女人极有可能是那伏嫽。” ----------------------- 作者有话说:晚十二点还有一更[狗头] 第62章 薄曼女惊异道,“表哥早见过伏嫽,若是她,岂会跑回齐国寻她。” 薄祯摸了把胡须,“你想想,太子带一万精兵打下寿春城,留着淮南王不杀,就负伤跑回齐国找什么女人,这不蹊跷吗?” 薄曼女想着是有些蹊跷,那时候梁献卓跑回齐国,就像着了魔一般的找人,奈何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戾帝连发几道诏令,才把他召回,现在倒是正常许多,也没再找过人,只是待她越发冷漠,从前在齐国时,她能随意进出王宫,如今她连未央宫门都进不去。 薄曼女难过不已。 薄祯叹口气,“我曾听你说过,这妇人还会齐语,她没去过齐国,怎会齐语,这无疑是妖孽,只怕是她使了邪术,才使得太子失了心智。” 齐国临海,常有方士下海寻仙的传闻,齐国方士中不乏有擅使巫祝的,如今在黄山宫的那批方士,凭着自己的本事,迷惑住了戾帝。 薄曼女是不懂这些,但她知道所谓的巫祝术法多是骗人的,若真灵验,为何不能将她姑母薄朱复生,伏嫽要真有这能耐,大可以将她和梁献卓咒死,也用不着费尽周折在背后使阴招。 薄祯此说法,她只有半信半疑。 薄祯沉吟道,“还是我把你教的太单纯了,她是不是妖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用这个名头,杀了她。” 薄曼女问道,“杀了她,表哥就会对我回心转意吗?” 薄祯摇头,“不会。” 薄曼女兀自垂泪,既然不会,她费心思杀伏嫽有什么用,她如今只想求得梁献卓再看她一眼,根本无心再想别的。 薄祯道,“虽然不能让太子对你回心转意,但至少要让太子知道,你和他才是一家人,不论你做过多错的事情,都是迫不得已,你只是想扫除他登上帝王宝座的障碍。” -- 魏琨递交了竹简,不日大司农 便拨下了一笔不菲的财款,用做补偿他这大半年的耗费。 手头有钱了,在京兆又闲来无事,魏琨便带着伏嫽去市廛走动,魏琨有钱,伏嫽可不会给他省,时兴的胭脂水粉、衣裳便面等等女娘用物,都要买。 魏琨难得大方,应买尽买,还额外给她买了几盒首饰,把她哄得极高兴。 他们回京已是腊月,冬至早过了,魏琨挑了个晴天带着伏嫽去祭拜北城郊外魏平。 大半年过去,魏平的坟茔没甚人来过,上面长满了枯草,堆了一层积雪。 魏琨在坟前除草铲雪。 伏嫽踮着脚尖挪到石头上,阿稚忙铺了块毛席,摆上香烛吃食。 伏嫽便亲自点香,阿翁将魏琨寄养在魏平膝下,魏平一个人抚养魏琨很不易,还给魏琨留了一间京兆小宅,这已是魏平能给的全部了,魏平是真把魏琨当儿子养,自然的,她作为魏琨的妇人,也要敬重这位君舅。 魏琨把这坟茔料理好后,两人同跪在毛席上,给魏平磕好头,魏琨又奠下一杯酒,不觉间,伏嫽就能感觉到他的悲伤情绪,魏平抚养他的那几年,他们父子相依为命,自有温情在。 这时家中青衣赶来,说戾帝回宫了,要见他们夫妇。 两人忙坐上马车,先回一趟家,魏琨把早早备好的礼带上,便径直往宫里去。 这样的冷天,戾帝都住在温室殿内。 两人到时,戾帝在殿内欣赏歌舞。 戾帝已经快有一年没见他们了,这近一年的时间,戾帝忙于享乐,忙于追思薄朱,人又胖了一圈。 戾帝给两人赐了座,让他们也跟着自己欣赏美人舞乐。 伏嫽暗暗看了一圈,来的也不只有他们,还有各州的州牧太守,大约是戾帝想起来了,才召见一次。 这靡靡之音,听的人昏昏欲睡。 宫婢在不停的往各个案桌上上菜,伏嫽听那宫婢小声说,这是戾帝赏下来的。 这个时辰才刚吃完朝食,戾帝赏了十道菜,伏嫽是女眷,也赏了五道菜。 这不会是戾帝的计谋,想要撑死他们吧。 一曲毕,戾帝才扫了一圈,瞧到魏琨,他差点没认出魏琨,魏琨长得更健壮了,原先在京里皮肤白皙,现在黑了不少,从前俊俏雄艳,但多少有些少年气,现下长成真正的男人了。 戾帝一时百感交集,本来希望他能死在南边,可人好好的活着,还干了不少实事,本本分分在地方当太守,也没想谋逆造反。 魏琨也算是戾帝一手栽培的,戾帝觉着,他只要安分守己,那自己也能留他一命。 戾帝懒洋洋的抬手。 各个州郡职官都很有眼力见的献上礼。 然后就听中官上报,什么麒麟角、五彩鹿皮、凤凰羽毛等等祥瑞。 对比下来,魏琨和其他老实的职官献上去的朱玉金器就显得不够看了。 伏嫽偷眼瞄过那些祥瑞,麒麟角看起来就是牛角打磨的怪异些,五彩鹿皮则是普通鹿皮染成五色,凤凰羽毛就是用公鸡羽毛上镀一层金,其余的祥瑞也是用普通东西做出来的。 打量戾帝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用这些所谓的祥瑞糊弄戾帝,偏偏他还真信了,看见祥瑞开怀大笑,然后转头质问魏琨等老实人为什么没有献上祥瑞。 伏嫽在心底白眼都快翻尽了,昔日那个只认钱不认人的戾帝去了何处,给他送钱还不要,要什么祥瑞。 魏琨从善如流,“回禀陛下,微臣的九江郡也出了祥瑞,是一只玄龟,微臣找人问过,这只玄龟活了有千岁,本来想献给陛下,奈何微臣怕一路颠簸,伤了玄龟,遂才作罢。” 戾帝颇信这个说辞,“朕倒是听过玄龟喜水,也难怪扬州有水涝,原来是这玄龟引的水,玄龟长寿,活一千岁也差不多了,回头把它送来长安,也让朕沾沾长寿命。” 伏嫽想扶额,魏琨哪来的玄龟,恐怕只能拿个普通乌龟来顶替了。 魏琨这是当场胡扯,但愣是没人敢说他胡扯,戾帝就信这些祥瑞。 剩下老实点的挨了顿骂,还比他们多交钱,捏着鼻子忍下来,都暗暗想着,等明年来也送祥瑞,总比又被骂又耗钱的好。 戾帝得了一堆祥瑞,很是开心,他让人把祥瑞送进黄山宫中供奉,也尽兴了,就让所有人都散去。 食案上的美食都没吃上几口,伏嫽就得跟着魏琨又退走。 两人出了未央宫,坐上马车。 伏嫽跟魏琨郁闷道,“让你说玄龟,你送个乌龟给陛下,陛下要是看出来了,又得生事。” 魏琨好笑道,“你觉得他能看出来?” 伏嫽一讪,戾帝那眼力太差,今日送上去的祥瑞都能看出是应付他的,但他还当真了。 “陛下要那么多祥瑞做什么?” 魏琨道,“陛下想要生儿子。” 伏嫽张着唇啊一声,别说儿子女儿,戾帝就没法有子嗣了,他把希望放在祥瑞上,定是黄山宫里那帮方士出的馊主意。 伏嫽转念一想,戾帝都立了梁献卓为太子,竟还想要儿子,若真有儿子,梁献卓这太子位岂不是还得让位? 戾帝的后宫有那么多女人,若有胆大一些的,学着皇后和阳生私通,那孩子自然就来了。 “上个月,陛下后宫一位经娥和一位容华私通外人,被宫人报给了陛下,”魏琨低道。 伏嫽唏嘘不已,这些妃嫔想要出头,就得铤而走险,可梁献卓又岂会让她们怀孕,只怕后宫中已遍布梁献卓眼线。 魏琨朝她招手,她凑近一些。 魏琨悄声说要亲她。 突然要亲她,是因为他看出她在想梁献卓,他又冒酸水了。 伏嫽蹙起细眉,嘟哝着只能亲一会。 魏琨目光微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打横抱起她放到腿膝上坐好。 随着马车行进,车身摇晃,伏嫽面有不自在,好淑女不应该乘马车还要坐在男人怀里,这样显得她很不庄重,但魏琨没给她下去的机会,凑过来衔住粉唇红舌深深吻住。 嫁宿敌(重生) 第81节 马车太摇晃,伏嫽只能攀着他的肩稳住,半晌就招架不住,细细的叫停。 魏琨便松开口,手掌爱惜的在她脸上抚摸,她拍掉那只手,脸埋到他颈下,心口跳的飞快。 魏琨轻声道,“我听见你的心跳,你在想我。” 他说的很肯定。 伏嫽不想回答他,他觉得把梁献卓挤走,他就能占据她的心窝。 她知道,他不仅喜欢她的身子,还喜欢她,还想要她也喜欢他。 但他不可以这么贪心,这样会让她很无促。 马车突然停住,将闾在外说有人拦车。 魏琨放伏嫽坐回木枰,掀开车窗往外看,只见挡在前方的是苏让。 “伏夫人设巫蛊邪术戕害太子,自己下来,跟我去见太子吧。” ----------------------- 作者有话说:挑战失败,大家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吧,以后二更都第二天早上看吧,呜呜呜,不然跟着我熬夜[爆哭] 这章发个小红包! 第63章 梁献卓最信任的内臣只有两人,一个叫徐节,一个叫苏让,徐节因擅经术而为梁献卓重用,苏让是薄朱指派给他的,前世薄曼女入宫,苏让就被调到薄曼女身边伺候。 薄曼女与伏嫽作对的那几年,苏让没少帮薄曼女给她使绊子。 到伏嫽被废,梁献卓将她关进合欢殿中,梁献卓常驾着羊车进合欢殿,薄曼女便会遣苏让来寻他,梁献卓从不会当着她的面见苏让,他会虚掩上室门,那道门挡不了声音,苏让总是很焦急。 焦急薄曼女病了,焦急薄曼女的孩子想要见父皇,焦急薄曼女的娘家又惹出了什么笑话。 那时伏嫽很不厚道的想着,他焦急的样子真让人误会,他才是薄曼女的夫婿。 梁献卓时常在听完话后,静默许久,然后再进来跟她说,他要走了。 等不到伏嫽的回应,他就真的走了。 争宠是薄曼女的拿手绝活。 伏嫽很佩服她,不是所有的女 娘都能放低身段、舍得下脸面,但薄曼女可以,这招对梁献卓很好使。 薄曼女指使苏让用各种理由叫走梁献卓,换从前伏嫽可能会气愤,可那时候,伏嫽巴不得他们支走梁献卓,她疲于这样的后宫争斗,她也看清薄曼女的争宠,只是想跟她争,后宫那么多女人,不见薄曼女针对,她已家族覆灭,后位被废,薄曼女依然斗志昂扬。 薄曼女一遍遍叫走梁献卓,就是在一遍遍的提醒伏嫽,她薄曼女才是梁献卓挚爱最爱,伏嫽只是棋子弃子。 她应该看清自己在梁献卓心中的地位。 伏嫽是家中最小的女娘,从小到大,父母疼爱,姊姊关怀,伏家鼎盛时,伏嫽受贵女簇拥,从不缺贵公子示好,伏嫽及笄前,就有官媒上门替人求娶她。 那时的伏嫽自信骄矜,从不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 戾帝登基后,伏家被打压,贵女们不再亲近伏嫽,示好的贵公子也一哄而散,那是伏嫽第一次明白,那些人喜爱的不是她,而是伏家的权势,不过好在她有阿翁阿母,还有姊姊,她依然明媚欢悦。 给梁献卓做王妃的那几年,她与梁献卓举案齐眉,也有过极欢乐的时光,她曾坚信,梁献卓钟情于她。 可梁献卓登基以后的所作所为,狠狠打了她一耳光。 爱起于伏家,爱失于伏家。 梁献卓让她觉得自己很差劲,她染上了患得患失的毛病,不再自信于有人会钟情这样差劲的自己,所有喜爱她的人,都带有某种目的,一旦她失去利用价值,紧随而来的就是无尽伤害。 伏嫽借着这样的机会出逃过几次,次次被抓回,次次不放弃,最后那次被梁献卓抓回来,她藏刀捅伤了梁献卓,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把小刀捅进他的胸口。 她差点就杀了梁献卓,可惜还是差了点。 自那后,她被关进了上林苑中的昭台宫,仅有两个宫婢服侍,宫婢对她不算差,她的吃食用物没被克扣过,可有一日苏让出现在昭台宫中。 苏让说,梁献卓早把她忘干净了,她能有一口吃的,那是薄曼女大发慈悲赏下来的,就是要她活着看到薄曼女登上后位,薄曼女的儿子当上皇太子。 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伏嫽没想到这一世还能看见。 说她设巫蛊戕害梁献卓,却没立即将她拿下,还要抓她去见梁献卓。 可见梁献卓并不知道这件事。 她和薄曼女才起过冲突,这招数可能是薄曼女使出来的,但薄曼女没那么聪明,未必能想得出这样阴毒的法子,上一世她们在宫里争斗,薄曼女也没想过用巫蛊陷害她。 皇帝重视祭祀,便意味着敬畏鬼神阴阳,自古以来的皇帝都极忌讳巫蛊,也不乏有后宫妃嫔因此丧命。 先太子就是被诬陷了施厌胜的罪名,先帝才会借此由头杀了太子。 伏嫽冷视着马车外的苏让,他背后的人不止想杀她,这是想将她的亲族全部残杀掉。 “应该是薄家授意他来的。” 伏嫽说完,想起身出去,被魏琨一把按住。 伏嫽抬起脸不解的看着他,才惊觉他眼露阴鸷,杀气毕现,如果此刻他手中有刀,苏让立时就会被他斩了头颅。 苏让也察觉出他这不遮掩的狠色,哼笑道,“怎么?魏使君还想杀我灭口?” 他这话才落地,魏琨已起身出马车,伏嫽想拉他却没拉住。 魏琨跳下马车,冲将闾道,“刀来!” 将闾忙将环首刀扔给他。 伏嫽惊的哎一声,他已经拔刀出鞘,直冲苏让杀过去。 苏让吓得屁滚尿流,嚷嚷着左右来挡,他只带了四名仆役,这四名仆役也不是未央宫博望苑的人,是薄家的仆役,这些仆役一见魏琨敢当街杀人,霎时间哄散。 伏嫽对将闾道,“快抓人!别让他们跑了!” 这要是跑回去,一路嚷开,他们就坐实了杀人灭口的罪行。 将闾立即跳下马车,他跑的飞快,张开蒲扇似的大手,一手捞一个,剩余的两个架着苏让,跌跌撞撞没跑多久,就被魏琨给撵上,一人踹了一脚,倒在地上还没起来,将闾就提着手上的两人压上去,再坐到另一个想跑的仆役背上,将闾长得像座小山,一屁股就将那仆役压得吐血, 苏让被这阵仗吓破胆,从来也没想过,魏琨这么虎,爬起来就想跑。 魏琨抬手一掷,环首刀直直的扎住了苏让的衣摆,将人钉在原地。 苏让惊惧之下,大叫道,“九江郡太守魏琨携妻伏嫽施邪术咒害太子!现要杀人灭口了!” 魏琨走到他跟前,双手抱臂,冷冷的睥睨着他。 苏让叫的口干舌燥,往周遭去看,发现只有人围观看乐子,根本没人义愤填膺。 伏嫽本有点担心街头百姓轻信,可瞧他们都只是旁观,间有人交口议论。 “去年我患了疫病,就是魏使君和伏夫人给医治的,他们是好人。” “可不是,年初长公主发动宫变,封锁全长安城,有想出城的,都被杀了,我们都怕的要命,不知长安要死多少人,可等魏使君率军入长安,派人挨家挨户的安抚,绝不伤百姓,这样的好人怎会害太子呢?” 伏嫽与魏琨对望一眼,他眼中的神气又让他桀骜起来,过完年他才二十一,年仅二十一岁的青年郎君,就已经有了如此高的声望,许多权贵甚至太子皇帝,百姓都未必认得,但他们认得魏琨和伏嫽,他们不会因一句真假难辨的话,就会被挑动起来。 显然苏让也发现了,他没遇见过这么可怕的事,他只想的是,太子是皇室储君,将来这些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们听见有人要害自己的未来君王,应当群起而攻之,又怎么会站到魏琨这边。 他心中只有个想法,反了,真的反了! 魏琨朝人群中拱手,“此人假借太子之名,污我小君施邪术,诸位在此,琨请诸位做个见证,便就地审出是何人主使。” 立时群情激愤,让速速审来,不能凭白污了他夫妇的清白。 伏嫽退进马车里,看着魏琨请两个围观的年轻人摁住苏让,他拔了环首刀,又请一人搜苏让的身,从苏让身上搜出了一支丝绸绢布做成的小人,背面刻着梁献卓的生辰八字,上面扎了根根银针。 伏嫽抿唇笑,他们也是真狠,为了杀她,还真敢用梁献卓的生辰八字刻小人,也不怕这厌胜灵验了。 可见薄家人也没多在意梁献卓的生死,前世梁献卓用她和伏家铺路,薄家又何尝不是用他梁献卓铺路呢? 魏琨问苏让,“这是从何处得来的?” 苏让道,“从你养父的坟里扒出来的,你还想抵赖不成!” 伏嫽怔了下,望着魏琨,魏琨脊背笔直,脸上没表情,但他攥着刀的手已是青筋迭起,他在竭力克制,才不会失去理智。 魏琨问道,“太子知道你扒了我养父的坟么?” 苏让咬牙不说话。 众人看在眼里,就都知道,这是他擅自行动,并没有禀明梁献卓,这样的大事,他一个奴婢私自做主,这本就很越矩。 魏琨示意将闾动手。 将闾抓起一个仆役先暴揍一顿,打的其余三个仆役惊恐连连,想跑又被周遭人围住,跑都跑不掉,只在原地哆嗦。 魏琨问他们,“你们也是宫里人?” 看他们的衣着就知道不是宫人。 三人想撒谎都不 行,摇头说不是。 魏琨道,“这位中官,不仅不禀报太子,还私下找了宫外的人来撅我养父的坟,谁知道这小人是不是你自己埋进去又再挖出来,故意陷害我和小君。” 众人皆说有理。 魏琨又再问,“你们是谁家的仆役?” 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伏嫽心中一动,一般的仆役身上都有刺青,方便贵族管束仆役,即便仆役跑了,也能抓回来,齐国的贵族会在仆役身上刻下家族姓氏,这样更有利于看管。 伏嫽叫来魏琨,悄悄告诉了他。 魏琨让将闾扯开那仆役的衣服,果见在胸膛上刻着薄字。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可能没法保证晚上十二点准时,所以宝宝们可以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爆哭][爆哭] 第64章 嫁宿敌(重生) 第82节 果然是薄家。 现在的薄家才刚在京兆站住脚跟,京兆大小豪族遍地,薄家在这里着实排不上名头。 梁献卓才当上太子,他们就飘了。 伏嫽探出窗,“原来是薄家想栽赃陷害我们。” 苏让咬死不认,“你们意图咒害太子,和薄家有什么关系?” 伏嫽道,“你一心袒护薄家,有没有想过,薄家把你推出来,他们可是置身事外,出事了,他们也不会救你,你图什么?” 苏让神情一怔。 伏嫽也懒得挑拨,苏让早就是薄朱的人,本来就是薄家的走狗,他确实对梁献卓忠心,但他对薄家也忠心。 “不是你们埋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家君舅的坟里有小人?” 伏嫽又道,“埋好小人,你们应该报给陛下或者太子,由他们派人来挖出,这样我和阿郎只能百口莫辩,你们太急了,杀我们不用这么急,我们也没那么难杀。” 苏让不是不想报给梁献卓,梁献卓已经警告过他,不要再私下与薄曼女往来,如果让梁献卓知晓,这次的事有薄家插手,梁献卓一定会识破这技俩,到时对薄曼女会更加厌烦。 唯有先将伏嫽夫妇带进宫去,不需要薄家露面,有这厌胜小人在,便能彻底治死他们,可没想到魏琨先发制人,当街就敢对他动手,又有这么多百姓向着他,这才让好事变成了坏事。 将闾拿来麻绳将他们悉数捆牢实,拴在马车尾。 魏琨朝在场人拱了拱手,随后上马车,人群让开一条道,将闾驾着马车掉头,往宫门跑去。 温室殿这里,戾帝才刚散了宴席,正是歇息的时候,他在黄山宫呆的这些日子,每每看见薄朱的背影,追忆起有薄朱在的那些时光,便好像焕发了生机,今日又得了那么多的祥瑞,戾帝便起了兴致,招幸宫妃。 魏琨和伏嫽进宫的当头,戾帝才被宫妃伺候一场,累的粗喘如牛,但心情很是美妙,中常侍入内一面服侍他穿衣,一面与他说了魏琨和伏嫽被薄家构陷的事,且这事已经传遍长安了。 戾帝当太子时,母族被先帝诛灭,这一直是戾帝的心病,戾帝也总认为,若母族犹在,朝中遍布他的人,梁萦又岂能一人独大,他也不会被梁萦掌控。 薄家是薄朱的娘家亦是梁献卓的母族,为避免梁献卓也走了他的老路,所以他在立梁献卓做了太子以后,也有意提拔薄家,升薄家主君薄祯为尚书仆射,好让他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将来也好辅佐梁献卓。 可这才半年不到,薄家就惹了这样的事情出来。 戾帝的好心情霎时散个尽,让去把梁献卓叫来,随后在殿中见了魏琨夫妇。 梁献卓在赶来以前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入内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 地上跪着苏让和薄家的四个奴役。 苏让仍旧坚称是伏嫽设厌胜邪术害梁献卓。 那只厌胜小人被传上去,到了戾帝手里。 戾帝一瞅见小人背上梁献卓的生辰八字,怒不可遏,让人赶紧拿去烧毁。 “朕不管你们私底下闹什么,但绝不准许你们拿太子的命开玩笑!” 他冲梁献卓道,“朕原先想的是,你母亲聪慧,虽然你那表妹蠢一些,但薄家应当也是明事理的人家,可未料他们能干出这等蠢事!” 戾帝指着伏嫽气道,“这事究其缘由,都是这妇人惹出来的!” 伏嫽怕戾帝拿她撒气,耷拉着脑袋缩在魏琨身侧。 魏琨稍侧身挡着她。 戾帝说了那句以后,叹口气,“还好朕英明,提前把这妇人指给了魏琨,否则真要嫁给太子,太子宫中不知道还有多少祸事。” 他说下这话,挥手让魏琨和伏嫽赶紧滚。 魏琨便带着伏嫽告退。 两人走后,戾帝看了眼苏让,说道,“朕记得这是太子宫里人,他能背着太子和薄家来往,看来也没把太子当做侍奉的主君,这人太子打算怎么处置?” 能怎么处置,苏让只有死路一条。 苏让被薄朱送到梁献卓身边时,十岁不到,哪怕是现在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他与薄家来往密切,听薄曼女的话,梁献卓都清楚,梁献卓警告过他,不要再帮薄曼女做事,但只要薄曼女一叫他,就依然会听她的话。 苏让伏倒在地上,直发着抖。 梁献卓低声道,“母亲留给臣弟的东西不多,他算一个。” 戾帝又叹口气,说,“你母亲留的东西自然珍贵,但这小奴不能留,回头朕再送你两个。” 梁献卓垂着头沉默。 戾帝便命人拖苏让下去打死。 苏让小声哭着叫太子,梁献卓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苏让便被拖走,没多久外面传来惨叫。 那四个奴役也一并拉出去打死。 戾帝便将矛头转向薄家,召薄祯和薄曼女进宫。 薄祯和薄曼女还未进温室殿,就见殿前一地血,还有人拖着几具尸体走,薄曼女认出当中的苏让,吓得差点跪下去。 两人忐忑不安的候在殿前,没一会,殿内出来人,不问青红皂白,先把他们架起来,一顿毒打。 两人被打的惨叫连连。 戾帝在殿内叫道,“堵住嘴!堵住嘴!别让朕听到蠢猪的叫声!打的剩一口气再说!” 两人便被塞住了口,直打的奄奄一息,才被拖进殿。 薄曼女勉强抬头看见梁献卓,梁献卓侧脸如冰。 戾帝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对薄祯道,“妄朕还指望你能辅佐太子,结果你往人坟头埋太子的小人,你跟你的女儿都是蠢货!” 薄祯冷汗直冒,想要辩解。 戾帝可不听他放屁,戾帝是荒淫,但道理都是懂的,伏嫽和魏琨这才进京几天,就摊上事了,如今伏家都快没人了,薄家也算京中新贵,薄曼女有前科,跟戾帝哭诉过自己不招梁献卓喜爱,梁献卓又求娶过伏嫽,且梁献卓还对已嫁作人妇的伏嫽有过想法,戾帝一度想杀了魏琨,还曾与梁献卓戏谑,等杀了魏琨,就把伏嫽给他。 戾帝做皇帝的,后宫女人争宠也不是没见过,他稍微一想,就能猜到薄曼女父女是怕伏嫽在京里又引得梁献卓在意,索性想办法构陷她谋害梁献卓,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除掉伏嫽甚至伏家。 办法是个办法,但他们做的太蠢,不仅没栽赃成功,还使得长安百姓都为魏琨和伏嫽鸣不平。 现今魏琨又不是非死不可,等年关一过,魏琨就会带着伏嫽回寿春,薄曼女父女没本事杀人,就该忍几天,等人走了,不就没甚事,非要惹事。 戾帝要不是念在薄朱的情分上,现在就能发落了薄家。 他对梁献卓道,“太子这舅父不堪为用,将来不仅帮不到太子,反倒要拖累太子,薄家应当不止太子这一个舅父,太子抽空挑挑人,挑个稍微聪明些的当薄家主君,朕好提拔起来。” 他这话几乎就是斩断了薄祯的前路,薄祯是薄朱的亲弟弟,当薄家家主的这些年,也是作威作福惯了,从前在齐地,身为齐地第一豪强家族,不知受多少人吹捧,享尽荣华富贵,得意了这么多年,乍然就被戾帝卸了家主的位置,哪里愿意。 才叫了声陛下。 戾帝一双眼竖起来,“你别叫朕!滚滚滚!带着你的蠢女儿滚出温室殿,以后别让朕在宫里看见你们,再见到,朕就不会顾念薄姬了!直接杀了你们!” 薄曼女垂泪不止,和薄祯两人忍着疼退走。 戾帝这才胸口舒坦了,也让梁献卓下去。 梁献卓道,“魏琨能令长安百姓偏向他,陛下不觉得可怕吗?” 戾帝笑道,“太子多虑了,魏琨已不足为惧,小小九江郡掀不起风浪,就让他在那里自生自灭吧。” 他顿声,“他那妇人也不是善茬,给了魏 琨正好,太子就莫再惦记了,朕记得太子先时要找一个女人,只要太子钟意,即便门第不高,朕也同意太子纳她。” 大楚的至尊们在择定后妃这一块,也不全看重门第,做了太子的女人,娘家总会壮大,是以有许多从民间来的良家女娘。 梁献卓顿住,算下来,他只见过伏嫽两三面,真正打过照面的只能算睢园那次,今日在殿中,伏嫽低着头,他并未看人。 他其实已经忘记伏嫽的长相,但却还记得伏嫽那双清亮冷寂的双眸,一个家族失势的妇人不可能敢与人对抗,兴许他忽视了一些事。 梁献卓出了温室殿,回博望苑之后,招来一名亲卫,令其前往舞阳探查伏家。 第65章 从宫里出来以后,魏琨便让将闾归家,他驾着马车来了北郊。 魏平的坟茔被掘开了,埋于地下的棺木暴露出来,遭经年累月的陈腐侵蚀,棺身有破开的迹象。 伏嫽看见过血腥惨烈的战场,对这副棺木已没那么畏惧。 伏嫽想帮他掩埋,但他把她赶上了不远处的坡地。 她蹲在坡上,看魏琨往棺木上填土,远处寒鸦凄厉,风雪肆虐,这番情形会不自觉让伏嫽想到前世,她与魏琨也在这里,填埋了伏家尸骨。 伏嫽会想,是不是这辈子看似她改变了一些事情,但又会有另一些事情重蹈覆辙。 前世大姊姊的君舅窦相国死后,窦家败落,大姊姊不得不归家避难,这世她努力保全了大姊姊一家,可三姊姊的君舅原司农又被戾帝逼死,原家举族被流放; 前世梁献卓在她和伏家的助力下当上了皇帝,这世没了她的助力,梁献卓依然成了太子; 前世魏琨在凉州蛰伏几年才起事,这世她以为有她相助,魏琨能够事半功倍,可他们还是躲去了寿春。 伏嫽脊背发凉,如果真是她猜的这样,那她重生又有什么用,他们依然再往原有的轨迹走。 伏家就还是逃不了被梁献卓夷三族的命运。 伏嫽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太过迷茫悲凉。 魏琨掩好尘土,将墓碑栽回原处,回头看见伏嫽满脸都是眼泪,他迈着步子到了坡上,指腹抚到她的脸上,把那些眼泪都擦掉,他转身蹲地上。 “我背你下坡。” 下坡几步路还用背,不就是哄她。 伏嫽破涕为笑,可不会怕他累着,她爬到他背上,圈住他的脖颈,脸靠着他的肩膀。 魏琨背起人下坡,听后面女娘嗡嗡声,“我哭不是因为君舅。” 她说的君舅就是魏平,她以前都是把假夫妻挂在嘴边,心里不认魏琨是自己的郎婿,才不会这样叫魏平。 魏琨轻嗯了声,又听她小声道,“我没本事救阿翁阿母他们。” 魏琨停住脚,侧过头看她眼睫一颤一颤,睫毛上都是泪珠。 伏嫽从不会觉得自己没本事,她张扬骄傲,她也应该张扬骄傲。 魏琨回答她,“外姑不是你救的?” 伏嫽翘起脑袋,想了想,他说的该是她刚重生时,阿母要去见戾帝,她找了魏琨去劝阻,最后魏琨成功让阿母打消了去见戾帝的想法,阿母没像前世那般差点被戾帝轻薄,便也不会自杀。 但归根结底,这是魏琨劝下来的。 伏嫽眨巴眼睛,她没法救阿翁阿母,但魏琨可以啊,只要跟魏琨沾边,就不会走前世的老路了,这世她嫁给魏琨,不也是顺风顺水了吗? 嫁宿敌(重生) 第83节 怪说天命在他身上。 伏嫽轻轻摇着他的脖颈,“你哄我呢,明明是你救的。” 魏琨表情里的阴翳消散,脚步轻快了起来,却不说话,到马车前,把她放进马车里。 魏琨再坐上车板,远望着那孤寂的坟茔。 伏嫽下巴搭在车窗上,想说等他们回寿春,把魏平的尸骨也带去寿春吧,但也没说出口,魏平戎马一生,好不容易才在长安凭着自己安了家,何必要将他移去他地,长眠于此免于奔波,这才是魏平毕生所愿。 魏琨收回眼,驾着马车回去。 至家门前,伏嫽要跳下马车,被魏琨抱了满怀,魏琨要放她下来,她拽着魏琨的衣服,让他抱自己回房。 门口阿稚和长孺有眼力见,赶紧抬水进盥室。 将闾直嘟哝那句“男女居室,人之大伦。” 伏嫽羞的抹不开脸,想跳下来。 魏琨抱紧人不放,让将闾去拉磨,不拉满一个时辰,不准吃饭。 将闾便嘀嘀咕咕着去拉磨了。 魏琨便抱伏嫽进盥室,房门一关,两人亲在一起,魏琨把人房倒在木榻上,她手挂在他肩头,亲昵的蹭他脸。 魏琨伸手拉掉腰带,手往里探,她扭着细腰躲不开,忽抬手挡住了乱亲的薄唇。 伏嫽身子被他揉的发软,鼓着红唇道,“我不能白给便宜,我阿翁阿母你得救,我的仇你给我报。” 魏琨一把拉下她的手,“便宜先给,不够再补。” 伏嫽直觉自己亏,骂一句贪得无厌,人就被抱进浴盆,良晌水花四溅,颤呜不止。 -- 才在京兆立足不到半年时间的薄家,在短短一日内做出的蠢事惹得朝野内外非议,薄家是梁献卓的母族,连带着对梁献卓也有了一些微词,只以为这次薄家陷害魏琨是梁献卓在背后授意。 梁献卓做太子这半年兢兢业业,代戾帝参管朝政,在朝臣中积攒下来的好印象,也因这件事败坏了不少。 戾帝为保全梁献卓,罢了薄祯的官职,将其赶出朝堂,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伏嫽和魏琨刚回京,就闹出这样的事,被迫出了一场大风头后,便也少出门,只等着年关过去,就回寿春。 扬州牧钟离羡下榻在京兆郡邸,这几日伏嫽随魏琨拜访了钟离羡,钟离羡先前虽同情魏琨所受委屈,却也是极克制的,断不会直言不平。 这次钟离羡近在京兆,虽没有亲眼看到薄家是怎么栽赃魏琨和伏嫽的,但也听见同僚百姓谈论此事,多有不忿。 钟离羡也是忍不了,关起门来,在夫妇俩跟前愤懑了一场。 “谁不知魏使君乃忠良义士,都说是那薄家行此毒招,可我听说,就是太子的中官带头挑起这件事,若说这当中没有太子点头,他们岂敢用太子的生辰八字。” 魏琨板板正正的坐着,仿佛也不知道这事背后有没有梁献卓参与,他只是个无辜的老实人。 伏嫽张着粉润檀口,露出一脸震惊恐惧。 钟离羡的岁数和伏叔牙差不多大,看他们也就像孩儿,这点大的孩子才刚刚成家,寻常时候,还都要依靠家族,他们的背后空无一人,遭受着皇族权势的逼迫,可谓是举步艰辛,但也不曾怨恨过皇帝和太子。 钟离羡自问,若是他,断做不到这般赤忱,臣子为皇帝效死命,那是皇帝英武圣明,值得臣子效忠,钟离羡也是先帝时的老臣了,戾帝登基至今,所做荒唐事不胜繁几,经历梁萦宫变那一遭,朝堂大清洗,现今朝堂上大部分的旧臣或死或退,朝中新臣皆是戾帝的人,戾帝说一没人敢说二。 梁献卓做这太子,看似替戾帝办政,戾帝终日在黄山宫中享乐,但真正的大权,还是掌握在戾帝手里。 譬如这次薄家的事,戾帝就能做主。 戾帝要是明君,那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可怕的是他什么都 懂,偏偏不想做个好皇帝,当朝堂重权握在这样一个昏主手里,祸乱是迟早的。 钟离羡拍拍魏琨的肩膀,叹了口气,抱不平也不能让魏琨和伏嫽不受戾帝太子的迫害。 钟离羡没留两人多久,他们走前。 钟离羡道,“明年魏使君地方政务繁忙,也不必要来京,只将述职奏疏交与我,我替你呈给陛下即可。” 伏嫽心中一喜,有扬州牧这句话,明年就不用来长安受窝囊气了,呆在地方,还能回舞阳跟阿翁他们一起过年,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幸事了。 魏琨欣然应了下来,便带伏嫽出郡邸,回去路上经过薄家住的闾巷,远远见薄祯带着自己的亲眷出薄家,薄祯一脸怒气,薄曼女蔫头耷脑的跟在母亲身后,一家人坐上马车,往西面的闾巷去。 那方向正好也是魏家的方向,两人坐着马车跟在后面。 伏嫽略纳闷,薄祯丢了官,瞧这架势还被赶出了薄家,梁献卓倒是心狠,撇的干干净净。 薄祯的马车进了魏家那条闾巷,然后左转,停在靠里的一间屋舍。 魏家住的这一片很是偏僻,远离了豪族住宅,十分冷清,也只有一些买不起大宅的人家才会住到这里。 伏嫽也是没想到,有一天能跟薄曼女住一条闾巷,前世薄曼女可从没遭过罪,梁献卓都舍不得让她淌京兆这趟浑水,这世薄曼女若不是自己作死,还能跟着梁献卓享荣华富贵。 伏嫽对魏琨笑道,“太子与他们撇清干系,又清清白白了。” 魏琨盯着闾巷深处,“不见得。” 伏嫽点点头,薄家终究是梁献卓的母族,梁献卓想收权,就得培植自己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提拔母族,薄祯不行,就舍弃,薄家有那么多人,他可以再挑一个薄家主君。 伏嫽幸灾乐祸,挑什么人都没用,薄家发家是靠薄朱,起势靠梁献卓,但凡有一个中用的,也不会要靠他们了,梁献卓只要还想用薄家的人,就还会有下一个薄祯。 -- 薄曼女跟着薄祯被赶出薄家,愁苦伤心了一路,薄祯也是一路沉脸,到这间还不如薄家下人住的破落院子,他开了门锁,让亲眷都入内,随后将门牢牢拴好。 薄祯快步到房前推开门进去。 房中梁献卓盘腿坐在茶案前,案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梁献卓望着东面的墙头。 薄祯恭敬,“遵照太子的指示,买下这间宅院,这墙头过去就是魏家,正好能监视他们的举动。” ----------------------- 作者有话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真的太忙了,挤不出时间码字,只写了三千字,明天我看看时间,再给大家加更!今天来迟了,这章发个小红包!么么么! 第66章 梁献卓注视着越过墙头正在怒放的梅枝,隔着那面墙,亦能听见墙里女娘们的笑声,清亮悦耳。 薄祯对这笑声嗤之以鼻,“轻浮!” 薄家算不得有底蕴的豪族,薄祯的父辈祖上都只是田间农户,如果薄朱没有被纳进宫,薄祯也会如他的父辈般,终日在田间劳作,忍受着豪强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但薄家很幸运,薄朱成为先帝的家人子,并且生下了梁献卓,薄家虽不能说是飞黄腾达,但也从地里站了起来,成了地方豪强,也如同欺压过他们的豪强一般,欺压着自己辖下的平头百姓。 成为豪强还不够,还要成为豪族,想要成为豪族,就要遵循豪族的礼法规矩,一代传一代,曾经被规矩束缚的人又用规矩束缚别人。 豪族的规矩里,郎君矜贵少言,行止斯文温雅,女娘端庄得体,不可放声言笑。 像墙里那样的笑容,确实轻浮。 这样轻浮的笑声不应该出现在齐国王宫中,更不应该传到梁献卓的耳朵里。 梁献卓侧着耳听女娘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她们在说回寿春,离年关也就一两天了,等过了年关,她们就该准备回寿春,她们说到回寿春时,是兴奋欢喜,仿佛寿春才是她们的家。 而长安,是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牢笼。 “人皆说舞阳侯是草莽匹夫,也没说错,生出的女儿也这般不识礼规,还好太子没娶她,若真娶回齐国,齐国王宫也是吵闹不休。” 薄祯瞧梁献卓的注意力一直在伏嫽身上,将伏嫽一阵贬低,又有意想夸薄曼女。 梁献卓看向他,神情冷漠,“吾来不是听舅父说废话的。” 薄祯连连道喏。 梁献卓没说话,起身欲走。 薄祯忙叫住他,“仆愿为太子肝脑涂地,但、但仆要在这方小院住多久……” 他好歹是梁献卓的舅父,梁献卓总不能真的不管他死活,他听从梁献卓的吩咐,住进这宅子,可是他被逐出薄家,梁献卓不能不管他。 “舅父除了这里还有别处可去?”梁献卓反问道。 薄祯答不上来,离了薄家,不能依靠太子,他无处可去。 梁献卓慢步踱出门。 薄曼女看见他,当时又喜又委屈,含泪唤了声表哥。 梁献卓停住脚,话是对薄祯说的,“舅父若为曼女好,该管好她,不要再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否则吾也不能保她无忧。” 薄祯忙出来,拉着薄曼女跪到地上,“曼女纵有千般万般错,但她一颗心是为太子,如今太子身边再无亲人,王太后留给太子的奴婢也被陛下杀害,曼女虽无知,但有她伴在太子左右,也免太子孤寂。” 梁献卓静静立在廊下,墙内的笑声停了。 女娘在数落魏琨,怪他把扬州牧夫人送她的胡桃全剥开了,她想留着回头带给她兄兄吃。 她的婢女催促着摆饭,院中青衣看主人们吵架,询问是摆一案还是分案吃。 婢女像是习以为常,说着不用分案,他们还是同食一案。 同食一案,实在是过分亲密。 莫名的,梁献卓忽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 他转过头问地上的薄祯,“伏叔牙有儿子?” 薄祯道,“是有一子,不过幼年就夭折了。” 梁献卓便走了。 薄祯站起来后,和薄曼女道,“据我观察,太子已对这伏氏起意。” 薄曼女又一阵伤心欲绝,落到这境地,她已经不奢望梁献卓还会娶自己,但只要梁献卓对她还有一丝情意,便是做梁献卓的良娣她也甘愿,可若梁献卓连情意都没了,反倒钟意起伏嫽这个有夫之妇。 她还有什么指望。 薄祯宽慰她,“我瞧太子对你也不是全无情意,这妇人有夫,看起来也是恩爱非常,太子要听墙角,就让他多听听他们是如何恩爱的,太子规矩守礼,岂会不介意,到时候心思就淡了,太子必会回心转意。” -- 伏嫽因为胡桃的事,跟魏琨晚间置气,回房里睡觉时,不许他碰自己。 但魏琨会钻被窝,搂着人在被窝里翻滚,搅的她再有气也气不出来了。 长安的冬夜是真冷,伏嫽依偎在魏琨怀里,身体被暖烘烘的捂着,忘了气性。 魏琨在她脸侧轻拍,她颊边染尽红,睁开一点眸,咕咚着要踢他下床,不让他再对着自己发凶。 嫁宿敌(重生) 第84节 魏琨捏住她的脸一顿亲,在那条修长粉白腿踢上来前,他握住她的脚腕,但没使力,就挨了她软绵绵的一脚。 魏琨那粗糙的手抚住秀足,她痒的直缩脚,扭来扭去的躲他,半个身子躲出了被窝,白生生的身体上落了不少他留下的红痕,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在床上有多孟浪。 他目光幽沉沉的看着伏嫽,喉结在动,手握着她的足怎么也不愿放。 她最怕痒了,之前都不给他碰脚,他觊觎她的足良久,这回可给他逮着机会了。 伏嫽呸他,“下流!” 可脚被捏的又酥又痒,她伏倒在里侧的枕头上,魏琨追上来,她眼尾红透,只瞅了眼自己那可怜玉白的足被糙手乱揉,她便难堪的闭住眼,彻底叫他得逞了。 屋里的火盆到下半夜才烧尽。 伏嫽缩在被里看着魏琨往火盆里添炭。 “薄祯薄曼女被赶出薄家,太子势必还会重用薄家的人。” 前世梁献卓当政后几年,薄家的人占据了朝堂要职,薄家也不止有薄祯,薄朱还有其余的兄弟,只是没有薄祯这样的亲血缘,薄朱的父亲在薄家发达后,纳了姬妾,这些姬妾又生下儿子,薄家子嗣多的很,为把控朝堂,这些孽产子也纷纷做了官。 魏琨添好炭,道,“不用太在意他们。” 伏嫽点点头,的确不用太在意,她要跟着魏琨造反,这朝堂哪怕都是梁献卓的人,也与他们没关系,反正到时候魏琨攻进长安,都会一起收拾了。 伏嫽想着那场景,就开心的很,被他轻薄脚的恼意也不记着了,只是一想到和自己住一条闾巷,就膈应。 魏琨出去一趟,随后阿稚带着脯肉和佐料过来。 魏琨提着一口釜,架到火盆上,往里倒水,又加上干净的铁架,串好脯肉放在上面蒸。 伏嫽是有些饿了,趿着鞋下地,乖乖的坐到火盆边看他做这些。 屋里飘着肉香,阿稚都看的流口水,跟伏嫽嘀咕,没想到魏琨还会做膳食。 伏嫽悄悄告诉她,“我随军时,都是他做饭。” 而且她吃的都是魏琨捕来的鲜食,魏琨厨艺不差,行军路上缺佐料,他也能把食物做的 美味,她这挑食的嘴巴也是被伺候的服服帖帖。 不过这话可不能对外说。 君子远庖厨。 在大楚,郎君若是会做饭,被人知晓,是要遭人耻笑的。 阿稚挠挠头,馋嘴问伏嫽,能不能沾到她的光,吃一口魏琨做的脯肉。 伏嫽还未说话,魏琨让她去把将闾和长孺叫过来。 阿稚便叫了俩个人来,一看见蒸熟的脯肉,就馋的两眼发直。 魏琨说道,“你们先做事,后吃肉。” 三人立刻答应,于是在魏琨的吩咐下,将闾倒出釜中翻滚的热水,提着到西面的墙边,搬来木梯站上去。 阿稚和长孺站在墙边故意大声说话。 主卧大门是开的,伏嫽坐在火盆旁吃着魏琨片好的脯肉,看他们吵得热热闹闹。 不一会,将闾突然将一桶热水泼到墙另一边。 霎然有人惨叫了声。 阿稚插着腰骂,“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做贼听墙角,烫死你活该!” 伏嫽哈哈大笑,原来魏琨是给她出气呢,戾帝将薄祯赶出朝堂,未伤薄祯分毫,薄曼女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用厌胜邪术这样的毒计害人,这点惩戒怎么能够。 戾帝终归是念及薄朱和梁献卓,没杀薄曼女和薄祯,他们灰溜溜被赶出薄家,搬来做了伏嫽的邻居,还想听人墙角。 像阿稚说的,烫死活该! -- 跑去听墙角的正是薄曼女,热水浇了满身,薄曼女惨叫着逃开,倒在地上哭着叫人。 不一会薄祯夫妇披衣出来,看见薄曼女这副惨象,赶紧叫人先把她抬进室内。 薄曼女浑身上下被烫红,得亏这是冬天,热水再热,从高墙泼下来,也不及刚出锅时的滚烫,这才保住她一张脸。 隔日薄祯跪在西安门前,求见梁献卓,梁献卓没出来,徐节来了,薄祯与他说了薄曼女被烫成重伤,求梁献卓去见她一面。 当晚,梁献卓去见了薄曼女。 薄曼女向他哭诉道,“我只是想为表哥分忧,昨夜听见响动,出来探听,才知是伏嫽在房里不知廉耻的叫出声,我让婢女扔了块石头,她存心报复,浇了我一头热水……” ----------------------- 作者有话说:晚上二更会很晚,大家不要等,可以第二天早起看 第67章 虽然没毁容,但她脸上也有被烫破皮处,她一哭,眼泪流到伤处,又使得她疼,她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态,期望能得到梁献卓的怜惜。 梁献卓面无表情道,“曼女,吾对你很失望。” 薄曼女立时手足无措,不知道何时,梁献卓渐渐不吃她这套,薄朱去世之后,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懂梁献卓,明明以前她只要委屈了,梁献卓总会包容她。 梁献卓道,“好好养伤,伤好后,就嫁人罢。” 他用着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伤人的话。 薄曼女不是没想过嫁人,梁献卓深陷牢狱时,她就想过弃了梁献卓另投他人,可梁献卓活着出来,重新得到了戾帝的信任。 她陪在梁献卓身边,也算经历了风风雨雨,吃了那么多苦,眼看着梁献卓一步步走上高位,她怎么愿意放弃,能做齐王后,能做太子妃,谁又愿意去做普通妇人。 “表哥便如此不念旧情,表哥叫我嫁人,我能嫁给谁?现在还有谁会愿意娶我?”薄曼女痛哭道。 年初时,梁献卓为给她择婿,在睢园设宴请了众多京中贵公子,梁献卓不愿娶她,她虽然难过,也是认了命,只想着她是梁献卓表妹,有梁献卓做主,终归能嫁个长安显贵公子,可那日她被戾帝当众骂蠢,引得园中数人耻笑。 那时她的名声就坏了,谁会愿意娶一个皇帝骂过蠢的女人。 如今她父亲丢了官,还被赶出薄家,整个长安都看过他们的笑话,莫说贵胄,就是小豪族都未必愿意娶她做女君。 除了跟着梁献卓,她根本没有归处。 “京兆之内,只要你想嫁,都能嫁,”梁献卓冷声道。 薄曼女想嫁给他,可他不可能娶她了,不止他自己不愿意娶,戾帝也不会同意,再纠缠下去,只会让他越来越厌恶自己。 她眼中盈着泪,“即使表哥厌我,我也想为表哥付出所有,我想嫁给张廷尉的公子,让廷尉府听从表哥差遣。” 梁献卓转身出去。 薄祯在门外都听清了,这事要怪就怪薄曼女半夜跑去听墙角,把自己给暴露了,坏了梁献卓的计划,梁献卓当然生气,纵使他对伏嫽有点意思,但他更忌惮的是魏琨夫妇在长安能引得百姓拥护,但凡戾帝杀了这两人,也就不用梁献卓这么费周章的让他们来监视。 只有在不暴露的情况下,才能探查出他们有没有异心,抓到这个把柄,就可以除掉他们。 暴露了,他们就会警觉。 梁献卓没勃然大怒,都是脾气好。 到底是没辙了,不过好在梁献卓顾念亲情,若能在他的运作下,嫁给张廷尉的儿子,那也是好事。 张家是长安大族,张廷尉又是戾帝亲手提拔的,廷尉位列三公,实属位高权重,做不成太子妃,做得豪族贵妇。 有这样的亲家在,薄祯回朝只是时间早晚。 梁献卓出了宅院,薄祯小声告诉他,伏嫽夫妇下午要去伏家陵园祭拜伏嫽兄长伏熠。 -- 晌午时,魏琨携伏嫽去市廛买胡桃,胡桃价贵,也只有贵族才能吃得起胡桃,魏琨很是豪气,买了一大袋胡桃,让伏嫽对他刮目相看。 两人先去的伏家陵园,豪族都有自己的陵园,族中人身故,都会葬进家族陵园,是以豪族的陵园很是大,伏家的陵园相比起来要小的多,伏家人口简单,到伏嫽这一代,族中也不过才几十人,与那等百人大族相比,伏家在人数上就差太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跟着大楚开国皇帝陛下活下来的伏家祖辈,亲眷死伤众多,经历了四朝,也没蓬勃发展成人口繁多的大族。 不过人少有人少的好处,陵园小,也没甚人来偷盗,像那些大陵园,总容易失窃,祖宗的坟头被掘开,陪葬宝物被偷走,是常有的事。 进陵园内,寻到兄兄伏熠的衣冠冢,阿稚往地上铺了层毛席,摆上果蔬香烛。 夫妇俩跪下来上完香,随后把那一大袋子胡桃搬到毛席上,阿稚在碑前摆一只小碟。 伏嫽的记忆里,伏熠很爱吃胡桃,是以每年来祭拜,都会带许多胡桃来,只不过这里是衣冠冢,她以前不知道,每次来祭拜,都是她阿翁剥胡桃,然后阿母红着眼说,剥了也没用,他吃不到,以前她只当是兄兄去世了,所以吃不到胡桃,直到魏琨说出实情,她才知道,这么多年祭拜下来,也不知兄兄有没有吃到过胡桃,那次去甘陵祭拜兄兄。也没带胡桃,伏嫽甚后悔。 伏嫽对着石碑道,“兄兄,我剥胡桃手疼,让我阿郎给你剥。” 她推了下魏琨,魏琨立马道,“我和兄长一样,以前也是绥绥的兄兄,不过现在,我是绥绥的郎婿。” 他说着忽然笑起来,可把他得意坏了! 伏嫽脸爆红,这厮是真不要脸,在她兄兄面前也要显摆一番,他们自小就不对付,他几时是她兄兄了,她刚重生那阵子倒是叫过他兄兄,那时他可是动不动就要对她痛下杀手,现下倒被他拿出来得瑟。 还有谁让他叫绥绥的! 伏嫽又羞又气,咬着后槽牙让他快剥胡桃。 魏琨剥开了胡桃,将果肉倒进碟中,再剥开一个,问她吃不吃。 伏嫽说不吃,他们这样的祭拜实在不合规矩,这要是被阿翁阿母瞅见了,非得说他们一顿。 魏琨便捏着胡桃肉塞进伏嫽嘴里,伏嫽想吐出来,但又显得不雅,她快有一年没吃到胡桃了,她也是喜欢吃胡桃的,昨夜魏琨把扬州牧夫人送的核桃全剥了,她都舍不得吃,想要带去甘陵给兄兄。 伏嫽拘谨的吃着胡桃,心想着,即使兄兄九泉之 下看见了,也不会说她。 魏琨让阿稚再拿来一个小碟,他剥一个给伏熠,再剥一个放碟里。 阿稚就在旁念叨,“公子一个,女君一个。” 好像给小童分果子一样,不能分多也不能分少。 伏嫽连耳朵都通红了,她小声道,“这里是伏家陵园,祖辈们都看着,你不要脸我还要。” 魏琨哦着声,“不然问问兄长,我是做错了么?” 伏嫽别过脸,做没做错他心里没数吗?来之前就说好只是随便装一装,他还不消停,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故意做给跟踪他们的人看的。 魏琨手劲大,小半刻钟,就把一袋子核桃分剥成了两盘,一盘供给伏熠,一盘给伏嫽。 伏嫽指定不能立刻吃了,叫阿稚收起来。 嫁宿敌(重生) 第85节 他们在这里耽搁了一些时候,伏嫽还想去甘陵祭拜。 俩个人便出了伏家陵园,先坐马车进柳市,在柳市下了马车,让将闾和阿稚先坐马车回去,魏琨租借了一匹马,抱伏嫽上马,再出东门一路奔向甘陵。 魏琨骑着马跑的飞快,伏嫽在马上颠簸的很,跑出一截路,魏琨回头看后面没人追来,才放缓了。 伏嫽抓着他的臂膀,腿弯被磨疼也没吭声,只要没被人跟踪到,他们就是出长安游玩,至于去何处,随意编个都行,谁还能不许他们出行游乐。 须臾到了甘陵,还是先太子太傅戴奉放他们进的陵园。 年节里,这座帝陵反倒更冷清了,伏嫽路过先帝陵墓,那陵墓上的积雪也无人打扫,戴奉这回没自说自话,倒是告诉他们,死去的龚皇后把先帝陵墓里陪葬的宝贝都搬空了,龚皇后一死,这事就被报给了戾帝,然而戾帝见钱眼开,不愿意归还原属于先帝陵墓里的东西,悉数被他收进了自己的金库内。 那么大的陵墓,现在只剩先帝的棺材。 伏嫽唏嘘不已,先帝若活着,不知道后不后悔传位给戾帝。 戴奉口里念叨着报应,带他们到先太子墓前,两人如之前一般,虔诚的跪下上香。 伏嫽再拿出带来的胡桃肉,摆到伏熠的牌位前,心里默念着兄兄吃胡桃。 两人祭拜过后,戴奉再送他们出北门,戴奉已经年老,行走时步伐蹒跚,满头白发,佝偻着背在前引路。 若先太子没死,且顺理成章的做了皇帝,他应当已经颐养天年了,而不是困在这座陵园内日日痛苦。 出去前,魏琨对戴奉道,“太傅随我去寿春,我给太傅养老送终。” 戴奉摇头,“老了,跑不动了,你还是回长安为我养老送终吧。” 魏琨抿紧唇,半晌道了声好。 伏嫽惊异起来,原来戴奉也知道他要当反贼,戴奉看似神神叨叨,却什么都看的透。 戴奉悄悄塞给伏嫽一枚白玉璧,“好东西,我在先帝陵墓里捡到的。” 伏嫽赶紧还给他,直说不要。 皇家的东西都有标识,一不小心被人认出,直接就没命了,她才说戴奉正常,这会又不正常了。 两人再坐上马奔回长安。 入长安城已是黄昏,至近家门的闾巷,发现闾巷前停了一辆王青盖车1。 四周围上来黑甲军。 王青盖车内传出梁献卓阴冷的声音。 “杀了魏琨,伏氏留下。” ----------------------- 作者有话说:1王青盖车:太子乘坐的车 第68章 薄曼女昨夜被泼了一盆热水,今天梁献卓就来替薄曼女出气了,一盆热水要魏琨一条命。 原来在梁献卓心里,一郡太守的命抵不上薄曼女毫毛。 伏嫽仰起脸望了望魏琨,魏琨带着她很碍事,左右梁献卓没说杀她,她小声让他放下自己,然而魏琨没放,伏嫽牙关咬起,他们还没亲密到共赴黄泉的地步。 单枪匹马没准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带着她,不得被活活砍死。 周遭的黑甲军拥了上来,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魏琨驱着马退一步,他们便近一步。 伏嫽这才发现他们不敢上前,她眉头一跳,瞪视着那辆王青盖车,梁献卓说是杀魏琨,其实是来捉她的。 这些黑甲军早早得了梁献卓的嘱咐,才怕伤到她。 只要她和魏琨在一起,他们就不敢真的冲上来。 伏嫽扫了眼魏琨,妄她还想着他要拉她一起死,原来她成他保命符了,这厮是真亏不了一点,可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他们就两人,跟这些黑甲军耗不起。 眼下黄昏,快要到宵禁的时刻,路上是没什么人了,但总有一两个路人经过,梁献卓有胆杀人,却没胆露面,他如前世一般,依然喜欢在背地里使阴狠招数,人前光风霁月。 魏琨骑着马快退出闾巷时,忽有人自后方砍到马腿上,马嘶叫着倒下地,猝不及防,魏琨和伏嫽双双栽地上,魏琨想伸手抱伏嫽,黑甲军的铁刀往他身上砍,他一脚踢开人,又来一个。 伏嫽焦急的看着他打人,他明明有佩刀,却一直不拔出刀来,身在长安,这就是束缚,若他被迫杀了黑甲军,梁献卓就可以往他头上套上谋反的帽子,杀他更是明正言说。 伏嫽爬起来,想扑过去救魏琨。 但被人直接拎着后颈的衣服丢上了王青盖车。 伏嫽晕头转向的摔在车上,未几马车的车门徐徐展开,徐节举着灯照在她面上。 灯火太刺眼,伏嫽不禁举手要挡。 徐节又提着灯进到车内,将灯置于玉几上,梁献卓的脸便映入伏嫽眼帘。 先帝有很多儿子,梁献卓是这些儿子里,母族最弱的,薄朱很会审时度势,知道自己比不过后宫那些背景强大的妃嫔,自请带着年幼的梁献卓远赴齐地,齐地离长安很远,梁献卓和薄朱在这里扎根,在薄朱的悉心教导下。 梁献卓长出了一副温善的面孔,他和魏琨不同,都知道魏琨是军旅出身,魏琨纵使生的再瑰丽雄伟,在京兆豪族眼里,都只是个登不得台面的泥腿子。 梁献卓是世人眼中的贵公子,温润如玉,气韵矜贵,皮囊之下,藏着狠毒扭曲的心肠。 重生也是新生,这近两年,与梁献卓所有可能的碰面,伏嫽都会刻意回避,哪怕真的不得不见到,她也没有正眼给过眼神,她怕自己看到这张脸,就会控制不了想杀他的冲动。 梁献卓盯着伏嫽,他见过这妇人几面,从没记住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一个极有心计、几次置他于死地的妇人。 梁献卓居高临下的打量她,他听闻过伏氏女貌美无双,也看过她的画像,选她做王后,不是他喜爱她的美貌,而是她背后的伏家。 伏叔牙在军中有威望,伏叔牙的女婿们皆掌管要职。 所以他要娶伏嫽,这没什么可耻的,只要坐上至尊之位,一切东西都可以利用,即使是他的妻子,即使是他自己,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梁献卓微微附身。 “别碰她!”魏琨遭人围困之际,喝了一声。 梁献卓伸手捏她的下巴,抬起那张姣艳妩媚的美人脸,在她眼里看见了刺骨的恨。 魏琨迅速拔刀,连砍了十多人,朝王青盖车飞奔去。 梁献卓与她对视一阵,弯起唇,“叫阿郎。” 她怎么叫魏琨的,就怎么叫他,他想知道,为什么他听见她叫魏琨阿郎,会恨的失去理智,就如同此刻她遮掩不住对他的满眼恨意,为什么在梦里,她叫他阿郎时,会那样甜蜜那样让他肝肠寸断。 伏嫽冷眼睨着他,上天不只是眷顾她,上天还眷顾了梁献卓,他此刻这副样子,很显然,他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原来他不是为薄曼女来的,他是来杀她和魏琨这对奸夫□□的。 魏琨身上挨了两刀,终于冲破了黑甲军的突围,飞快冲向王青盖车。 徐节在旁担忧道,“魏琨属实勇猛,已经杀过来了,太子快放开这妇人,进马车吧。” 梁献卓等了片刻,她不仅没遵照他的意思 叫他,反而眼底流露出轻蔑。 她在蔑视他。 梁献卓胸腔里涌满了怒火,他被一个女人牵动了心绪,这是他最不需要的,他离帝王宝座只剩一步之遥,她只会阻碍他。 捏在伏嫽下巴上的手忽转了方向,死死的掐住了那截细脖颈。 伏嫽顿时呼吸不畅,他要活活掐死她。 伏嫽挣扎着摸到脑后的发簪上,想拔下来刺他。 但梁献卓毕竟是个男人,轻而易举就钳制住她的手腕,迫她疼的松了手。 发簪一掉,伏嫽再难抗衡,窒息感将她淹没,她在濒死前看见魏琨提着环首刀砍去马车前的护卫,环首刀都顾不得拔出,便发疯般的冲上了马车。 徐节大叫着护驾,魏琨一拳将其打下车,再一拳砸在梁献卓脸上,梁献卓一时吃疼,手松开了伏嫽。 伏嫽倒在车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目之所及处,魏琨将梁献卓摁在车板上揍,连揍了十数下,伏嫽发现他后背有刀伤,他越使力,伤口就越在流血,须臾力气弱下来,就要被梁献卓掀开,反杀回去。 伏嫽艰难摸到自己的发簪,在梁献卓爬起来之前,将发簪送入了他的胸口。 如果非要死,她要梁献卓先死,魏琨是无辜的,她宁愿和梁献卓同归于尽,也不能看着梁献卓爬起来杀魏琨。 伏嫽脱了力,软倒下去,魏琨猛将她搂在怀里,她仰视着魏琨,眼里蓄满泪。 她和魏琨也算是苦命鸳鸯了,死了就死了,就是还有梁献卓在他们面前碍眼。 剩余的黑甲军纷纷围过来,皆举着手中刀,要将他们乱刀砍死。 梁献卓捂着胸口,只觉五脏肺腑都快要疼碎了,记忆从四面八方涌入。 她抱着他一声声叫着阿郎。 她笨拙的学做糕点取悦他。 她在夜晚偷偷溜进天禄阁,即使昏昏欲睡,也要陪在他的身边。 她眼睁睁看着他宠幸旁人,愤怒悲伤,最后是心灰意冷。 她失去伏家、失去孩子,恨他入骨再无爱意。 她决绝跳下摘星楼,连具完整的尸骨都不留给他。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到死都不肯放手的妻子。 ----------------------- 作者有话说:卡文卡的太厉害了,这章暂时只能先这样,删了写了很多遍,这是目前改出来稍微比较满意的,后面如果有空了,会再想想,能不能改的更好点,然后今天就这一更,我想捋一下思路,让宝宝们久等啦!这章也发个小红包吧! 第69章 “别杀她……” 梁献卓彻底疼晕了过去。 徐节趴在他耳边听清了这句话,一时分不清别杀谁,刚刚亲眼看着他要掐死伏嫽,那不让杀的指定是魏琨了。 徐杰赶紧爬起来,扯嗓子叫换。 嫁宿敌(重生) 第86节 “太子有令!别杀魏琨!别杀魏琨!” 魏琨将伏嫽紧紧抱在怀里,身躯做挡,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那群黑甲军忽然停住。 已经是宵禁的时刻,北军卫戍队按时出来巡逻,听见这条闾巷吵闹,纷纷聚过来,瞧见黑甲军围杀魏琨,魏琨的后背两条刀伤极深,又见王青盖车停在闾巷,梁献卓胸口上扎着一根簪,直挺挺的躺在上面昏厥了。 卫戍队直接听令戾帝,瞧这情形,便知是梁献卓私自调博望苑卫兵围剿魏琨。 魏琨虽不在朝,但也是地方太守,太守乃是一方主官,不可轻易妄杀。 梁献卓又是太子,这事委实不好管。 徐节叫两人扶梁献卓躺进王青盖车,哭着让快回宫。 卫戍队的中尉瞧梁献卓这伤势,也不敢拖,赶紧让开道,王青盖车便快速赶回宫中。 魏琨一手抱伏嫽起身,脸色惨白。 “劳烦带我进宫见陛下,”他对中尉道。 中尉一番思索,梁献卓重伤,魏琨亦重伤,魏琨怀里的妇人也受了惊吓。 这事大的很,中尉做不了主,确实要报给戾帝。 中尉便令其余卫戍队继续巡逻,他亲自带着魏琨夫妇进宫见戾帝。 黄山宫方士近来炼制了一批新丹药,戾帝服用后,便能重获雄威,又对后宫有了兴致,连着几日招幸后宫妃嫔。 此时戾帝才刚御完二女,虽累却甚是快乐,乍听中常侍来报说,魏琨夫妇求见他。 戾帝可没闲工夫见他们,还想再服用一颗丹药,继续招宫妃侍寝。 中常侍忙与他说了梁献卓带黑甲军围堵魏琨夫妇。 戾帝哪还有找乐子的闲心,命中常侍去把梁献卓叫来,他再招魏琨夫妇进殿。 未几,魏琨和伏嫽两人相互搀扶着进来,戾帝一看,魏琨浑身都是血,背上那两道刀伤翻出了血肉,极渗人。 魏琨和伏嫽入殿就跪倒。 魏琨道,“太子强掳臣妇,求陛下为臣做主。” 戾帝的眼睛抽了抽,没立刻回应他,叫人把中尉招进来。 戾帝问中尉,“知道这事的人多不多?” 中尉只当他问的是梁献卓围杀魏琨夫妇。 “……卫戍队都看见了,”中尉讪讪道。 戾帝抬手盖脸上,他本来想的是,要是知道的人不多,还能压一压,便是寻个罪状处置了魏琨夫妇都行,但现在卫戍队都看见了,执行宵禁的卫戍队一队少说也有百十人,这百十人在长安各个闾巷走动,期间若碰上别队,彼此间相互议论,就不止百十人了,只怕要有千人知道。 卫戍队中,有五百将、士吏长等大小职官,这些职官又都是京兆中有头有脸的豪族子弟,卫戍队中的那些戍卒又都是在京兆中选拔出来的良家子。 这千把人根本杀不得,一旦杀了,到时候势必会引得朝野振荡。 可要是不杀,太子夺人妇,还想杀人灭口的恶名就得传扬出去。 戾帝负着手在殿中走来走去,为今之计,只能让魏琨夫妇趁夜速速离京,他只要吩咐下去,让那知晓内情的人不得宣扬,总能悄悄压下去,至于背后议论,只要不再台面上,慢慢的,也就可当成无事发生。 戾帝做出怒态,冲魏琨和伏嫽喝道,“自你们进京就没安生过!现下还污蔑起了太子!赶紧滚回九江郡!不要再让朕看到你们!” 说罢都不给魏琨和伏嫽辩驳的机会,就匆匆命小黄门把他们赶出宫,又遣亲信郎卫盯着,务必在今夜将他们撵出长安。 魏琨和伏嫽被郎卫催回了小宅,所幸主卧里的嫁妆早早就收进陶柜,在郎卫的催促下,阿稚和长孺忙不迭的把一应用物都收拾好,再搬上了马车。 几人被催着赶着坐上马车,郎卫一路开道,出城都畅通无阻。 到长安门在身后合上,伏嫽提着的那颗心才终于放下。 魏琨伤势非常严重,伏嫽让将闾赶马车去附近的水源地,扎起行军帐篷,铺好地席被褥,生火烧热水,随后替魏琨清洗伤口,涂药再包扎。 过程里伏嫽一直是冷静的,直到那两道伤口被纱布包裹好,不再流血,她才垂着眸流出泪。 魏琨趴卧在枕头上,本是昏睡的,听见她哭,又睁开眼,一瞬不眨的凝视着她。 伏嫽被他看的不自在,自己擦掉眼泪,瞪他。 “看什么看!差点就成了死鬼还看!” 魏琨扬起笑,眉梢皆是得色,他不开口 说话,伏嫽都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就是看到她为他哭,心中甚是自得。 魏琨抬手搂上她的腰肢,他受了伤,这回是虚弱了,但贼心不死,带着伤还要对她动手动脚。 伏嫽鼓了鼓腮,嗔他一眼,便脱下足衣躺进被褥,细细说着只可以亲几下,不许乱摸。 魏琨手就抚到她的脖颈上,素日雪白的细脖被掐出一圈紫红,甚是触目惊心,指腹轻轻触了触。 那是梁献卓下死手掐出来的,他若是没冲上来将梁献卓打走,她的小命就真呜呼了。 伏嫽很不以为意,梁献卓就是这样狠毒的人,重生也不会改变他的性情,更何况这一世她还嫁给魏琨了,他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只会痛恨她背叛他。 魏琨凑近吻那勒出来的伤痕,伏嫽颤一下,有些酥痒,想推他,但念及他的伤,勉强任他将吻烙下。 魏琨吻完那圈伤痕,伏嫽喊停,他就眼一闭,睡了过去。 这一晚上惊心动魄,出长安才算安全了,魏琨是挺着伤进宫的,若他跟戾帝说的是,梁献卓要杀他们夫妇,戾帝未必会这么快放他们,说梁献卓想抢伏嫽,戾帝为梁献卓的声誉着想,定会赶他们出长安。 他们可以暂时在这幽静的水林处躲两天,即使梁献卓想抓他们,也抓不到。 伏嫽也犯起困,舒舒服服睡下了。 -- 宫中。 戾帝等了片刻,中常侍终于回殿,只是梁献卓没跟着来。 戾帝不悦道,“朕替太子收拾烂摊子,太子倒不来见朕,看来太子也没把朕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中常侍忙道,“陛下息怒,非是太子不愿来见陛下,太子受了重伤,眼下已昏迷。” 戾帝一听,匆忙去博望苑去看望。 梁献卓命大,簪子戳偏了,才保住了性命。 戾帝询问这伤是怎么来的。 徐节不敢隐瞒,回说是被伏嫽拿簪子戳的。 戾帝想斥责梁献卓,但梁献卓也听不见,这事不消想,就知道是梁献卓强抢伏嫽,还想霸王硬上弓,伏嫽逼不得已才会用簪子捅他。 但是杀害太子是大罪。 戾帝很是生气,可魏琨和伏嫽都已经出了长安,他命宿卫出长安去抓人,找了一圈,这两人出长安就消失了踪迹。 梁献卓三日后醒转,戾帝闻他醒了,又过去看他。 关起了门,戾帝免不得一通训斥。 “一个女人而已,太子差点豁出命了!朕若知道太子如此迷恋那妇人,绝不会让她活着出长安!” 梁献卓抿着唇听他骂。 “太子为抢夺魏琨的妇人而私自调兵,这事就没什么跟朕解释的?” 梁献卓道,“臣弟并非是为私事杀魏琨,日前臣弟在寿春城遇到伏兵袭击,大有可能是魏琨所为。” 戾帝数落他,“莫说魏琨当时有三千兵,袭击太子的至多有一两千人,便真是魏琨所为,太子为什么不能先报与朕,而是自己私自去杀人,朕还不知道太子!不就是为了抢那妇人!” 梁献卓沉声道,“臣弟不是抢,她本来就是臣弟的妇人。” 要说抢,也该是魏琨抢,前世魏琨夺他江山,还一直夹在他与伏嫽之间做梗,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回想起前世,又觉胸口阵阵发疼,那里的伤提醒他,不仅他记起来了,伏嫽也早记起来了,这世她没有嫁给他,反而嫁给了魏琨! 魏琨一个逆贼,也配娶伏嫽! 戾帝被气笑,敷手背过身,“他们夫妻是朕赐的婚,何来那伏氏成太子的妇人了?太子若再冥顽不宁,就别怪朕要惩戒了!” 梁献卓抬起狭长阴翳的眸子,望了戾帝后背一眼。 戾帝没来由觉得脊背有点凉,回过头见梁献卓耷拉着头,甚是萎靡。 戾帝不免心软,说道,“太子若不惊动卫戍队,抢了那妇人就抢了,朕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太子又拿不住人,要不是朕摁下卫戍队,这几日全长安都知道太子的丑事!” 梁献卓低低道了声谢。 戾帝叹了口气,收回了他代行朝政的权力,让他静养,想清楚是要妇人还是要太子位。 这事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戾帝走后,梁献卓招来亲信,命其带人秘密出长安南去寿春,发现魏琨直接杀了,不得伤及伏嫽性命,尽快带她回来见他。 -----------------------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宝宝们不要等,第二天早上再看![红心] 第70章 冬日的长安格外寒冷,地上积雪还没化开,天上又飘下雪。 林子里的帐篷也蒙了一层雪,便更隐蔽,不为人查探到。 帐篷不抵冷,又睡的蒻席,上面即使铺了褥子,也不及睡在床上暖和,魏琨身上有伤,伏嫽本不想挨着他,但他趁她睡迷糊后,就伸臂揽她靠近,就算是趴也要趴她怀里,又沉又重,还借着便利往她怀里埋。 清晨,阿稚几人在外收东西,他们在这片水林里停留有三日,这三日呆的十分忐忑,毕竟还在京兆境内,也怕宫中反应过来搜寻,这里不是能久留的地方,今日便启程了。 阿稚这里收好了自己的小帐篷,走到旁边的大帐篷前,隔着门帘叫魏琨和伏嫽起床。 帐篷内伏嫽仰躺在褥中,衣襟半敞,抱腹掀了大半,藏在褥下的人衔吞着堆雪砌梅,直让她骨软肉酥,听见阿稚在帐篷外喊了,她半蹙着眉推搡他肩膀。 魏琨又从褥下探出头,凑到她唇边吻她,亲了好一阵,才意犹未尽的与她分开。 伏嫽懒懒的坐起身,在他灼灼目光下,把抱腹穿了回去,也掩住了那一片才从他口下逃走恶的丰润艳红,待将衣衫也穿好,她才红着耳朵,皱一双媚态未消的黛眉,轻而娇的哼他一声。 受了重伤不能行房,也没耽误他黏在自己身上,口舌上的利头是吃了又吃,舔了又舔,他也不怕太燥火,伤口再崩开。 阿稚端热水进来,伏嫽和魏琨简单做了梳洗,再给魏琨换好药,随后便收好帐篷,坐上马车出了这片水林。 伏嫽和魏琨商议过,回寿春这路上,沿途都不能再住厩置,梁献卓绝不会放过他们,住厩置迟早都会被梁献卓派来的人找到。 嫁宿敌(重生) 第87节 再者得回舞阳一趟,梁献卓已经记起了前世,前世伏叔牙没患过消渴疾,最难的时候,也是上交了伏家的家财给戾帝,自请辞官归乡,才保的全家性命。 梁献卓必不信这些,只怕他已经派人前去舞阳探查了。 若是被他发现,伏叔牙没病,届时他必会以此为要挟,便是要挟不了,凭他现今的太子身份,也会上告给戾帝。 这是欺君,戾帝又对伏家不喜,届时伏家还是会像前世般,满门被诛灭。 是以这路上未敢耽搁,星夜赶路,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舞阳。 彼时伏家正逢喜事,伏嫽的三姊姊伏昭又有孕了,伏叔牙一高兴,便想设宴庆贺,请柬都发了出去。 伏嫽和魏琨深更半夜敲门,仆役瞧是他们赶紧迎进家门,伏叔牙和梁光君两人披衣出来,看两人比上回来还落魄,当是途中奔波所致。 “回来的正好,你们三姊姊有了身孕,我和君侯才想叫人去寿春给你们递话。” 梁光君笑道,“斑奴做了太守,这年关刚过,你们是不是刚从长安回来,这也太仓促了些,路上都没歇息吧。” 伏叔牙瞧魏琨脸色发白,背也不如从前挺直,问道,“斑奴受伤了?” 伏嫽看了看魏琨,魏琨低声道,“外舅外姑请屋里说话。” 于是几人进了内院的主卧。 恰巧原婴也过来,说是伏昭听说他们回来了,胎像还没稳,不好下床,就叫他过来看看。 主卧门栓好。 伏嫽褪下魏琨的衣裳,将魏琨背上的伤露出来给他们看。 室内其余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伤的实在重 ,是往死里砍的。 伏嫽将梁献卓围剿他们的事情一说,隐去了前世的那些纠葛。 伏叔牙略微沉吟,“听闻太子贤德,绝非嫉贤妒能之辈,怎会做出这种事?” 魏琨道,“太子杀我是为了夺绥绥。” 伏叔牙和梁光君一听一个沉默,太子原先做齐王时,确实求娶过伏嫽,恐怕就是那时候记仇,如今做了太子,戾帝也放权给他,这才敢下手。 只是伏嫽已嫁人,夺人妇传出去也不好听,总不能是太子也像戾帝那样,染上了好人妇的癖好。 他们绥绥确实生的貌美,初初及笄,多的是人上门求娶,只是后来伏家没落,才耽误了一年。 梁献卓求娶时,梁光君还想过答应,梁献卓只比伏嫽大五岁,又是诸侯王,相貌举止一等一,与伏嫽很般配,可惜伏嫽不喜欢。 现在想想,还好她不喜欢,这样狠毒的禀性,她若嫁了,将来也不会有好日子。 魏琨又说了进宫求戾帝做主,但戾帝包庇梁献卓,年都没过,就把他们夫妇赶出了长安。 伏叔牙和梁光君顿时松口气,赶出来尚且活命,总比戾帝二话不说,为包庇梁献卓,对他们大开杀戒的好。 伏嫽撇唇,“我还刺伤了太子。” 老夫妇霎时震住,捅伤了太子,追究起来,这是灭族的大罪,可那种情形,想必也是伏嫽被迫伤太子,戾帝既赶他们出长安,就没想着让这事闹大。 只是太子断不会善罢甘休了,即便明面上有戾帝制止,背地也不会放过他们。 得罪了太子,就意味着得罪了未来的皇帝。 两人心急如焚,着急想解决办法。 伏嫽柔声告诉他们,“阿翁阿母若信我,他大约已经派人来舞阳了。” 来舞阳自然查伏家,伏叔牙并没有消渴疾,原婴在伏家,这一桩桩都是欺君大罪。 真被查出来了,伏家上下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既然已经错了,就只能将错就错。 只是终不是长久之计。 什么才是长久,长久就是这大楚的至尊换个人做。 伏叔牙摁了摁太阳穴,让他们都下去歇息。 室内静下来。 梁光君忧愁道,“我们如何能与陛下他们作对?” 伏叔牙也叹道,“事到如今,也没别的选择了,斑奴好歹是九江郡太守,他在九江郡干的不错,只要不回长安,太子也不能拿他如何。” “他手下那几个高阶属官都是朝廷派来的,太子若想害他,通过那几个属官就能办到,除非斑奴有办法除掉朝廷派来的属官。” 梁光君说到此忽停住声。 要不然寻到合适的罪证名正言顺杀掉属官,但这样,朝廷还会另派属官过来,要不然就是悄无声息杀了属官,不上报朝廷。 后一种,已是意图谋反。 可被逼到这地步,不谋反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梁光君不由红了眼眶,“我实在不忍,他们还是孩子,难道真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我那兄长最是窝囊,死前也知道反叛来搏一搏。” 伏家的先祖跟着开国皇帝打下了大楚山河,伏家也誓死效忠皇帝,即便到了戾帝当政,伏家被打压,装病回乡避难,也只是想安度晚年。 在此之前,伏叔牙从没想过谋反,这是大逆不道,这也是绝不能有的念头。 可是,现在这些掌权的人在步步逼迫他的孩子们。 效忠这样的人,难道要帮着他们逼死自己的孩子吗? 伏叔牙一阵长吁短叹,他要再想想,想想怎么办。 -- 伏叔牙才发了请柬出去,本来该欢欢喜喜的宴请父老乡亲,可转头伏叔牙的消渴疾就发作了,据说发作的极凶险,已不能下榻走路,日日受尽病痛折磨。 自然的,这宴也就作罢。 有不少地方豪强子弟前来探望。 魏琨与伏嫽便躲在内院不出来,梁献卓最擅长安插细作,这些来探望的人家里,也未必就没有细作。 原婴要照顾伏昭。 只有梁光君在前院招待客人,这时有一客人提出想探望病中的伏叔牙。 这有些不合规矩,病人卧床,最忌讳打搅,但梁光君还是同意了。 梁光君命儿客带他进了主卧,床上伏叔牙只能侧卧,腿被纱布缠绕,纱布上面渗出了不少血。 伏叔牙一脸蜡黄,吩咐下人倒茶给客人喝。 客人便坐下来,与伏叔牙寒暄,不过是说一些舞阳当地的事。 伏叔牙和他交谈中,发觉他对舞阳不甚了解,据他说是之前一直随恩师在外游历,今年才刚回乡。 但伏叔牙看了他的手,手上有很厚的老茧,那不是文士的手,更像是武夫的手。 伏叔牙与他闲聊一阵,便有点困顿,客人便告辞走了。 晚间家中一部曲回来禀报,说那个客人今日出了伏家门就骑着马离开舞阳,看走的方向是往北去的。 伏叔牙心里有数,这人必是太子派来查探伏家情况的,果如伏嫽所言,太子已疑心伏家。 魏琨与伏嫽在舞阳不便久待,只停了两日,便离去。 临去前,伏叔牙似下定决心叮嘱了他们夫妇。 “回去先想办法料理了朝廷属官,切莫露风声,九江郡不算大,五千守备兵更不算多,韬光养晦,不要做那出头鸟,就这一年半载了。” “不用担心伏家,放心大胆的去争!” 第71章 奔波了一路,没有好好休息过,魏琨背上伤势好的很慢。 两人出伏家后,没有再急着回寿春,途中能歇则歇,晃悠悠经过了汝南郡。 原先听说汝南郡换了个新太守,这新太守也不是能管事的,接了汝南郡的烂摊子后,不仅没妥善处理,反而在他治下,百姓更加流离失所。 两人本想入上蔡城看看情况,结果才入汝南郡境内就惊呆了,沿途饿殍随处可见,路上能见着行人,个个瘦的皮包骨,佝偻着背往境外走。 当中有一妇人抱着孩子,步履蹒跚的离开了人群朝他们马车这里走来。 魏琨知会将闾,不得让她靠近。 那妇人便站在离马车一步远的距离,向他们乞食。 伏嫽看着可怜,让阿稚拿胡饼给她和孩子吃。 魏琨靠着枰不作声。 阿稚递了胡饼给妇人,妇人拿到胡饼没走,就站在原地先喂给孩子吃,随后再自己吃。 他们吃的狼吞虎咽,也不知道有多久没饱腹,伏嫽心有不忍,想再叫阿稚取几张胡饼给她带走。 魏琨轻道,“就算给了她,她也吃不到。” 伏嫽不解,想问原因,魏琨让她往四周看,就见那些原本在走路的人都停了下来,个个虎视眈眈的望着她。 那些人的眼神太瘆人,看着她却在咽口水,仿佛她是能入口的食物。 能入口的食物…… 伏嫽吓得一激灵,再看那些人里,除了方才的妇人,竟看不见一个女人孩童。 她连忙关上了窗。 马车外的妇人噙着眼泪,祈求他们带她走。 不带走的下场,大约就是被那些快饿死的男人们分食。 伏嫽犹豫道,“我们能带她走吗?” 两辈子她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带人走。 魏琨说能,但要让那妇人抱着孩子跟在马车后面走。 没让上马车。 嫁宿敌(重生) 第88节 他们有两辆马车,一辆魏琨和伏嫽乘坐,一辆装了伏嫽的嫁妆并不少用物,让那妇人上车挤挤也能坐。 但伏嫽知晓,魏琨不让其坐马车自有他的道理。 这样看,这汝南郡已致灾荒,上蔡城是不能去了。 两人便折返出境,绕路回寿春。 从这边绕路,最近便只有沛郡,走沛郡再南下就能到寿春。 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跟出境后,伏嫽发现那些男人也是不远不 近的跟着。 阿稚和长孺坐的是另一辆马车,未入汝南郡前,他们的马车跟在后面,出境后,魏琨让那辆马车先行,他和伏嫽坐的马车垫后。 伏嫽也看明白,阿稚和长孺都是半大孩子,身后跟一群饿昏了头的男人,他们未必能应付,不如让他们先行。 从汝南郡转到沛郡用了两日一夜,这两日一夜,那群人一直跟着,期间不见一帮人吃到任何东西,那群人看着他们的眼神,都快饿出绿光了。 快入沛郡时,他们寻到了一片绿林水源。 阿稚和长孺跟着将闾抓到了几只兔子,两人到水边打理兔肉,将闾则在水边不远处捡柴火,准备埋釜煮兔肉吃。 只有伏嫽和魏琨在马车里,伏嫽查看了一下魏琨背后的伤口,愈合的很好,回来路上没那么赶,魏琨休息的够,伤口也就养好了不少。 伏嫽从包袱里取伤药出来,给魏琨上药,用纱布包扎完,他自己穿好了衣服。 车门骤然被打开,窜上来两只男人的手。 伏嫽还没反应过来,魏琨已伸臂捞她到腿上,再拔出佩刀,迅速举刀砍了那双手。 车门外发出惨叫,紧接着又有人爬上来。 伏嫽这才觉出可怕,原来他们跟了一路,是在找合适的时机对她下手,估摸着是当马车里只有她。 魏琨一手抱着人,一手提刀砍人,他伤口还没恢复好,这般使力气背后会疼。 伏嫽缩在他胸前,伸手拉开窗,马车外围了一圈人,她也不管了,当真是不顾淑女体统,扯起嗓子叫将闾,拼命叫人。 好在将闾离得不远,听见伏嫽喊叫,当下就冲过来,他体格魁梧,跑过来一手抡一个,打的那群人连连后退,魏琨把环首刀抛给他。 “还想靠近的全杀了。” 将闾把环首刀耍得虎虎生威,靠近的人都被他砍瓜切菜料理了。 剩余的人看他这么能杀人,也不敢再上前,渐渐的就都散去。 都说看的多了,就能处事不惊,但看多了血腥尸首,伏嫽仍觉得反胃可怖。 魏琨一手盖住她眼睛,另一手关了门窗,隔着门窗让将闾他们上马车赶一截路,离了那些尸首再生火做饭。 伏嫽靠着他闷闷道,“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没得吃,才会吃人,可是都跟着我们到绿林了,也没见他们进林子寻找食物。” 她闹不明白,有食物吃,怎么还会有人吃人。 魏琨默了默,说,“汝南郡那种情况,可能一开始确实没食物吃,逼不得已才吃人。” 伏嫽哦一声,吃不到东西被迫吃人,到后面就想吃人,想想都不寒而栗,汝南郡太守的吏治都把这些老百姓异人化了,他们只看到冰山一角,郡内恐怕更恐怖。 将闾将马车赶到一处平原地。 随后架柴生火烤兔肉,不一会香气就飘进了马车里。 伏嫽查看了魏琨背后的伤,还好没裂开,只是因为使力,有些发红,她再涂一些伤药,才和魏琨一起下了马车。 出来后,伏嫽才发现,那抱孩子的妇人还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这时候伏嫽也差不多清楚了,魏琨不让她上马车,一是不想让人发现马车里除了伏嫽,还有魏琨这个男人,二是,也不知道这妇人和那帮人是不是一伙的,要是让她坐了马车,发现魏琨身上有伤,那也是个麻烦。 不过现在人都打跑了,这妇人也不足为惧。 魏琨坐到伏嫽身侧,让将闾把妇人叫过来一起吃饭。 将闾朝妇人走近,妇人害怕的直哆嗦,将闾可不会怜香惜玉,抓着妇人的胳膊,把人直接拖到釜前,吓得妇人以为他要拿她下锅,直叫救命。 将闾强按着坐到地上,挠着耳朵,“老主君说的一点也没错,女人和小人最难养,聒噪!” 他还知道说别人聒噪,之前都是被人说他聒噪的。 他的老主君是那位出了名的圣贤大儒何成何御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最后不还是着了梁萦道,何家败落。 这些信奉孔圣人的儒生,总是把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挂在嘴边,连着家中奴仆都会说这句话。 伏嫽很不喜欢这句话,侧头问魏琨,“你觉得我难养么?” 她是贵族女娘,吃喝用物都很精贵,难不难养,她阿翁阿母都把她养的很好。 魏琨勾唇,“不难养。” 也就是娇气些,比皇族纨绔好养活多了。 伏嫽很满意,得亏她是女娘吧,若是公子,她的花销更大,女娘至多一些用些胭脂水粉、衣服首饰,那些贵公子在外阔绰的豪掷千金都不在话下,若非家族雄厚,什么样的家底都能败光。 阿稚显然跟伏嫽想到一起去,呛将闾,“将闾阿叔每顿吃那么多,我和女君吃的饭菜加一起都不够你吃的,明明将闾阿叔才难养。” 将闾被怼的委屈,支吾着,虽然他吃的多,但他做事也多啊。 逗得伏嫽和阿稚咯咯笑。 魏琨要用环首刀给她切兔肉,她嫌弃才用刀杀过人,不让切。 身在荒郊野外,伏嫽也就放下那身礼仪了,从魏琨手里接过肉多的兔腿,极为拘谨的咬着吃。 那妇人看他们没想杀她,也就老实坐下,还分到了兔肉,和孩子吃的那叫一个欢。 就食后,几人歇息的空处,伏嫽问了妇人一些汝南郡的情形。 妇人告诉他们,汝南郡现已乱成一锅粥,新的太守原先是戾帝太官,是戾帝从鲁地带过来的,戾帝当初为鲁王,吃惯了鲁国的膳食,乍到长安,怕不习惯饮食,就带了他来。 太官掌帝王膳食,也算是帝王亲信了,只是戾帝在长安呆久了,也渐渐习惯长安的饭菜,汝南郡先前的叛乱让戾帝不信任别人,所以才会派他来汝南郡当太守。 只是新太守上任后,地方政事根本不会做,该春耕时,他抓壮丁建府库,遇到匪寇,只顾着剿匪,不知道安抚被匪寇洗劫的百姓,所剿获的财务也尽收府库,到了秋时又强征农税,致使百姓无粮过冬,这才会在风调雨顺的年头闹起了饥荒,出现人吃人的惨状。 妇人说,他们入境就被那伙人盯上了。伏嫽生的白嫩美艳,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上等美食,这才追着他们不放,还好他们没有往汝南郡内走,否则只怕这一路都得遇到人堵截。 伏嫽想着那样的场景都觉得可怕,这太守真跟戾帝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都只顾着敛财,不管老百姓死活。 她和魏琨对视一眼。 这回汝南郡再生乱,还能彻底镇压吗? ----------------------- 作者有话说:晚上老样子二更!千万别等!宝宝们好好睡觉![三花猫头] 第72章 马车走沛郡沿途没再遇到事,一路顺畅抵达寿春。 到寿春已近二月,南边入春早,这时节已是草长莺飞,入境就见农户们都在田地里劳作,孩童在田埂上追逐打闹,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伏嫽联想到在汝南郡看见的惨象,再看看寿春这里的欢快,顿时百感交集。 重生以来,她卯足了劲要和魏琨造反当反贼,起先也只不过是想报仇雪恨,前世她往来于齐地和长安,在贵族中斡旋,后来做皇后,又常年呆在后宫,从没体验过百姓疾苦。 她的眼界太窄了,她受困在长安的豪族圈层,受困于后宫争斗,疲惫痛苦,那时的魏琨远在凉州,大抵也像现在这样,带领着一郡百姓蒸蒸日上,而她和梁献卓在皇城里,最终被困死了。 魏琨是展翅高飞、目光远大的雄鹰。 她是被剪了翅膀、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梁献卓是甘愿作茧自缚的桑蚕。 这一世她走出来了,原来外面的世界这样广大,原来远离朝堂后宫,也可以争夺天 下。 在为了活命为了生计而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面前,她的那些爱恨嗔痴太过于矫情。 田野里还有督促农活的农官力田,瞧见他们的马车,赶忙走过来,迎他们进城。 待回到太守府,魏琨身上有伤,没有进官寺,与伏嫽一同回内院洗漱先歇息。 阿稚等人也收拾东西,巴倚看着伏嫽带回来的丰厚嫁妆,很是惊叹,阿稚便跟巴倚吹嘘起伏嫽的娘家来,直吹的天花乱坠,巴倚霎时折服,势要做伏嫽跟前第二婢女,因为第一婢女是阿稚,阿稚也是伏嫽娘家来的,在她淳朴的想法里,阿稚也是极厉害的女娘,是以要做阿稚的狗腿,从此跟着伏嫽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他们带回来的妇人被暂时安置进了临时搭建的流民住处,那边也有汝南郡过来的流民,同郡也好有个照应。 傍晚时,贺都过来了。 伏嫽与魏琨在床上腻歪了半个时辰才起,魏琨穿好深衣出来见贺都。 阿稚进来服侍伏嫽起床,瞅着伏嫽懒软的拥着被坐起来,下午睡觉时穿的衣袍早落到地上了,白皙削薄的背上披散着浓密乌黑的长发,侧看着那雪腰不盈一握,再往上只能隐约看见软白隆起,阿稚只瞄了一眼,就有些害羞的想着好像比去年大了许多。 过完年,伏嫽虚岁十八了,她的样貌相比两年前更艳丽,体态也越发玲珑有致,已是彻底长成的美人,莫说阿稚看见她脸红,有时她自己沐浴时,也会觉得她的身体比前世更好看了。 撇掉自夸,前世这时候戾帝越来越不得人心,她为了帮梁献卓拉拢豪族,绞尽脑汁结交讨好长安贵妇们,希望他们能在戾帝倒台以后,推举梁献卓坐上皇位。 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安心,又怎能长好身体呢。 而今她也没甚可忧愁的,魏琨也没什么可以让她操心的,她除了督促一下他,也就是吃吃喝喝,没什么烦恼,自然身子也就能长得更好些。 魏琨受伤也不老实,进了床便缠着她厮磨,他自己有伤不能出劲,还能厚脸皮的托着她的腰让她自己颠簸,害的她腰间酸涩,他倒是享受尽了。 阿稚搀扶着伏嫽起身,瞧见她身上的红痕,想嘀咕魏琨咬重了,到处都有他咬出来的红痕。 伏嫽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不许她多话,这是他们房里事情,不能总让阿稚挂嘴边,说出来就要窘迫了。 阿稚忙服侍她梳洗,然后说今日的晡食要在客室和贺都一起用。 伏嫽自是明白的,知会阿稚,注意不要上酒给贺都喝,还有些消渴疾不能吃的食物也都不能上,贺都喜好的美食,阿稚清楚的很,自不用她提。 阿稚便去了厨下。 伏嫽在房里歇到腿没那么酸软了,才去客室。 客室内,魏琨将长安发生的事情,以及伏叔牙的交代,一并告与贺都。 伏嫽进来时,两人正要商议怎么处置那几个高阶属官。 恰好是吃饭的时辰,便都坐下来先用食。 贺都瞧食案上没酒,直嚷嚷没酒不快哉,让拿酒来。 伏嫽便数落道,“贺夫子有消渴疾,莫忘了平园君赠你那壶葡萄酒,就是提醒你该戒酒了,况且喝酒误事,我还想贺夫子多活些年头呢!” 她口中平园君就是戾帝第一任皇后翟妙,也算是在梁萦那场宫变中独善其身,梁萦被贬庶人后,就被她带去了鲁地。 嫁宿敌(重生) 第89节 贺都一阵失笑,没再要酒。 三人便吃着饭,只做议事。 贺都道,“使君去长安这两个月,本是相安无事,但近几日长史似乎常招城中守兵屯卫进他家中问话,某观此人不诚,想必太子已传信于他。” 从长安回来,已有两个月,梁献卓传信来寿春也该到了,长史本就能掌兵,到时趁魏琨不备,带兵杀进太守府,也不是没可能的。 魏琨微眯眼眸,与贺都两人一番商议,决定就在月中,由陈芳悄悄出寿春,前往城外守备军营中找王据和张绍带兵回来。 两人议定以后,魏琨到了月中请府中属官吃酒。 酒宴摆在前院,魏琨坐于上首,换了大盅酒盏,打算与属官们痛饮。 这时后院的巴倚过来,说伏嫽有交代,不准他喝酒。 魏琨直说扫兴,跟在座的属官道,“只是受了点小伤,我这小君连吃什么喝什么都要管,担忧我这伤不见好,着实太烦人。” 他说的是烦人,但嘴角笑容却得意的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个极关心他的妇人。 座下属官个个无言以对,谁没有妇人,也只有他是这般炫耀的,显得好像只有他的妇人好,听的耳朵酸,偏他是太守,这一圈他最大,没人敢顶撞。 过半晌,长史做担忧状,“使君如何受伤?” 魏琨将手一摆,“不过是为我那小君受的小伤罢了,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他不还是提了是为伏嫽受的伤,是一点也不把他们这些属官当外人,一定要让属官们见识见识,他们夫妇有多恩爱。 这下也没人再问伤情如何了,就怕他再把他的小君挂嘴上。 巴倚搁边上听了一耳朵,回内院告诉伏嫽,伏嫽听的又羞又好笑,好歹是一郡太守,在外也是要脸的,之前还只是在她面前脸皮厚,现在人前也这般自吹自擂,也不怕遭人笑话。 前院酒喝半寻,长史借出恭的由头脱身。 偷摸出了太守府,便往城门方向去搬屯兵,太子给他递信,只要他能杀了魏琨,这九江郡太守就是他的。 现下魏琨受伤,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这时天正黑,长史与那几十个屯卫汇合,随后便冲进太守府。 府内的属官们正吃着喝着,骤然见长史带人冲进来,也有点傻眼。 长史道,“我奉太子召令,捉拿逆贼魏琨,魏琨还是束手就擒吧!” 魏琨阴测测的看着他笑,“我犯了何事,就成逆贼了?” 长史自然不知道他犯的罪行,但要名正言顺的杀他,就得有欲加之罪。 “你当了郡中太守,私吞多少钱粮,当我不知么!” 他还真不知,魏琨不是管钱粮的,管钱粮的是太守丞,魏琨有没有私吞他最清楚,这一年下来,魏琨不仅没私吞郡中钱粮,相反,还自掏腰包补贴了不少,这次他从长安回来,又带回一笔钱,全部冲为公款。 太守丞道,“这话可不能乱说,钱粮是我管的,你这么说,不是在说我帮着太守行私吗?” 长史对太守丞道,“你怎么还帮他说话,你我才是一起的!” 他们确实是朝廷委派来的属官,共同监视着魏琨,但来寿春城这么久下来,魏琨做了多少利民实事都是有目共睹,谁最初当官时,不想着能在官位上干出一番事业,成为百姓口中的好官。 可真入朝堂,就发现许多事身不由己。 太守丞想帮魏琨说话,可若真是太子要杀魏琨,他也不敢插手,遂只是跟都尉一样,揣着袖子不吭声。 长史见他们都不做声了,横竖已经栽赃,当下就令屯卫先抓人。 屯卫还没上前一步,从魏琨身后的屏风陆陆续续涌出人来。 长史喝令屯卫们上去杀,但屯卫们惧怕这样训练有素的守备军,纷纷放下了武器。 守备军便缴了他们的械。 陈芳上前 踹了长史一脚。 长史扑通摔地上,害怕道,“是太子要我杀使君,并非我想杀……” 魏琨抬了抬下颚,陈芳让他拿出太子的信简。 长史便赶紧取出信简交上去。 魏琨执信简看了半晌,让长孺把那信简铺开给在坐的属官都看一遍。 “太子逼我太甚,这个反贼我不得不做了。” 第73章 属官们亦看清信简上的密令,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除掉魏琨,吾以九江郡太守位许卿。” 这样不分缘由的杀人,任谁都忍不了,又是太子授意,换旁人尚能用私仇搪塞,太子是一国储君,得罪了太子,除了等死,便只有当反贼这条路。 魏琨这声反贼一出,四下虽惊愕,却也知是太子逼的他不得不反。 属官中太守丞与都尉是朝廷派来的,身负监督太守之职,也不能真看着魏琨反朝廷,想着总归要劝解。 一番思索后,太守丞陪着笑脸道,“使君三思,这事或有误会,使君何不去信给陛下,陛下定会从中调解。” 魏琨冷笑,闭目不语。 贺都手里的羽扇在食案上敲了好几下,愤懑道,“你可知使君为何受伤?概因太子看上了使君的夫人!太子在京中伏杀使君,强夺夫人,使君身受重伤,夫人也因此受惊,陛下却包庇太子,将使君与夫人赶出了长安!” 堂室内众位属官皆是震惊,他们也见过伏嫽,伏嫽雪肤花貌,明艳多姿,确为绝色佳人,若佳人没成婚,或能称做美事一桩,但佳人已为人妇,太子夺臣妇,做的就很不厚道。 太守丞和都尉在长安也见过梁献卓,梁献卓金质玉相,玉树临风,做太子后,常为朝臣夸赞,绝非戾帝那般行事荒唐,梁献卓若想要美人,天下美人都会趋之若鹜,何必抢一个已出嫁的妇人。 两人对贺都这话将信将疑。 贺都拍了拍手,室外部曲压着一人进来,将他扔到长史跟前。 长史与那人大眼瞪小眼,随即小声道,“你不是走了吗?” 那人显然是挨了顿打,鼻青脸肿的,说话都不利索。 “没出城就被抓起来了。” 长史又问,“你带的人呢?” 那人道,“被他们抓去修粮仓了,等他们问完话,我也得去修粮仓。” 长史很想骂他废物,可他自己也是个废物,明明如此周密的计划,不应该被魏琨提前察觉。 计划失败了,长史还指望这人回去搬救兵,可人都给抓住了,还有什么盼头,说来说去还是魏琨太过机警。 陈芳踢了那人一脚,“你带着一帮人鬼鬼祟祟的蹲守在太守府附近,干什么?” 那人看了座上一眼,讪道,“能不能……只告诉魏使君一人。” 陈芳看他耍滑,给了他一脚,他还是坚持只能跟魏琨说。 魏琨眼睁开,示意贺都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所有人纷纷退出门,然后王据领他们绕到客室后边,才发现还有后门,长史一脸发苦,怪说这些守备军怎么从屏风后面出来了,原来这客室开了道后门,他带着屯卫冲进去,正好自投罗网。 贺都邀属官们悄声走后门入内。 属官们既听见那人道,“我蹲守在府外,是等长史事成,就趁乱带走使君的夫人。” “使君携夫人出长安以后,太子便命我带人追杀使君,再将夫人接回长安去。” 原还不信的几个属官,这下彻底信了。 未几客室大门开了,部曲再进来将那人拖走。 属官们皆归位,一时无人敢再劝魏琨,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况且太子还想杀了魏琨。 魏琨命陈芳当堂杀了长史。 霎时溅一地血。 “我与诸君共事多日,也不愿逼迫你们,若愿追随我,我必不负,若不愿与我为伍,现在就可以归去,”魏琨淡淡道。 贺都当先起身,朝魏琨拱手道,“仆愿誓死效忠使君!” 司马王据和张绍亦起身拱手,“仆等誓死效忠使君!” 其余人一看,连守备军司马都愿追随魏琨,这反势必得造了,属官中除朝廷派遣来的太守丞和都尉外,其余多是魏琨一手提拔的,当中有不少是寿春当地人,太子当初率一万精兵屠了整个寿春城,魏琨这一年多把寿春从危难中救回来,不可谓不感激。 若魏琨不反,迟早会被太子逼死,如今的皇帝有多不靠谱都是有目共睹的,到时再派个像汝南郡新太守那样的人来治理,届时莫说寿春,整个九江郡都要遭殃。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那几名属官将心一横,也起身愿追随魏琨。 剩余太守丞和都尉面面相觑,他们这时要敢不从,只怕就如长史那般血溅当场。 两人便也唯唯诺诺的表示愿跟随。 一时间客室内众人干劲十足,只等着魏琨号令,便大干一场。 魏琨把一盅牛白羹喝下,道,“先吃饭,后睡觉。” 随即便起身回了后院。 贺都瞧众人不解,自是安抚,目下并非声张的好时机,需得耐心蛰伏,等待良机,平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众人便散去。 贺都又与陈芳耳语,让盯紧太守丞和都尉,一旦有异动,直接杀掉,不必犹豫。 这日后,魏琨将贺都提为长史,寿春城依然如常,地方各县都为农事忙碌。 太守丞和都尉眼看着魏琨没有特意派人监视他们,也在私下里商议过回长安,奈何两人胆小如鼠,很怕没跑出九江郡,就被魏琨给抓回来,到时候还连累跟着他们的家人,况且他们在这里也算是安家了,魏琨并未对他们薄待。 多日观察下来,魏琨也不是鲁莽之人,也没有到处嚷嚷造反,只是暗地陈兵设粮仓建马场,看情形也是打算徐徐图之。 两人一番合计,便决定踏实跟着魏琨,说不准将来大业成了,他们还能捞个从龙之功。 -- 过几日,那在修粮仓的梁献卓亲卫又被魏琨拉来,魏琨让他刻写了一封信简寄往长安。 伏嫽看过那封信简,信简上说魏琨机智勇武,又与她如胶似漆,甜蜜非常,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且人手也不足。 嫁宿敌(重生) 第90节 伏嫽对此很不满,他倒是会夸自己,谁和他如胶似漆了,分明是他一厢情愿纠缠不休,都知道他受伤了,他索性打着养伤的名头不出房门,倒是在床榻上生龙活虎。 伏嫽很嫌他幼稚,梁献卓只想当皇帝,他的心中并没有情爱,即使他宠爱薄曼女,前世末路后,也被他杀了,他这样冷血薄情的人,不会被这封信简气到。 信简在月余递到了梁献卓手里,梁献卓冷冷盯着信简上的“如胶似漆”“甜蜜非常”,胸腔里翻滚着无尽妒恨。 从前与她如胶似漆,甜蜜非常的是他,这世上与她最相配的是他。 一个出身卑贱的叛贼,有什么资格做她的丈夫,光这行字,便是对她的玷污! 徐节递上刻刀,他刨剃掉魏琨的名字,刻上自己的名字。 梁献卓与伏夫人如胶似漆,甜蜜非常。 他笑起,随之拿起刻刀划断信简,直至成为碎屑。 徐节忙上前将这竹屑扫走,说道,“太子养伤至今,陛下时常来探望,陛下对太子寄予厚望,太子不要因小失大了。” 梁献卓静默无声,他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伏嫽已嫁给魏琨,他清楚伏嫽的脾性,若她不愿,她绝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他手覆在胸口的伤处,和前世一样,她真真切切想杀他。 她恨他是应该的,但是她不能真喜欢魏琨,魏琨不过是乘人之危,她该回到他的身边了,上辈子他犯的错,这辈子他不会再犯。 前去舞阳探查的细作回来,说伏叔牙确实病重,没想到这世伏叔牙竟真患了病,他若死了,伏嫽只会伤心欲绝。 梁献卓命徐节备厚礼送去舞阳,再寻民间医术高超的铃医送去舞阳给伏叔牙看病。 又另招十多名亲随入内,吩咐他们潜入寿春与之前的亲卫汇合,再次强令,必须和地方长史里应外合杀死魏琨,带回伏嫽,否则以重罪论处。 徐节在一旁忧愁,“天下好女万千,太子何必只盯着伏夫人,这位夫人心机叵测,太子在她手里从来没有讨到好处,魏琨更是凶悍,连陛下都拿他没办法。” 梁献卓道,“这逆贼奸猾,陛下不是他的对手,他偷娶吾妇,吾绝不会放过他。” 徐节也知劝不了,遂不再说这事。 梁献卓受伤以来,朝政又回到戾帝手中,戾帝过惯了悠闲日子,朝堂上的事他提不起兴趣,只爱让他浑身有劲的丹药,吃了丹药就往后宫钻。 朝中大臣对此颇有非议,也上过奏疏,让戾帝节制,但被戾帝一通训斥,这几日戾帝又缺钱了,黄山宫那帮方士打着炼丹招魂的由头,从戾帝手里捞了不少钱。 戾帝一没钱,就会变着法折腾朝臣,先前抄没龚家充盈国库,现下国库又被戾帝搬空,全拿去炼丹招魂了。 炼丹招魂耗费巨大,朝中也有大臣私下寻过梁献卓,求他劝劝戾帝,不要过多浪费财资,这才开春,需要用钱的地方多。 梁献卓答应下来,但并没有劝戾帝。 国库耗尽,戾帝没本事攒到钱,就会还政给他,这几日戾帝来博望苑很频繁,正是盼着他快点痊愈,好想办法敛财。 大楚,终归 是他的,这一世也不会再像前世那样,让大楚亡在他手里。 徐节小声道,“太子伤重,这阵子不曾见薄公,薄公几次来过,让奴婢问太子,女公子与张廷尉长子的亲事何时能定下。” 薄祯找过徐节很多次,徐节也推诿过,但薄祯太着急,生怕梁献卓反悔,不管他们父女了,是以几乎日日来西安门前求见。 梁献卓神情阴翳,“告诉他,曼女与吾有过婚约,岂能另嫁他人,吾不同意她与张家的亲事。” ----------------------- 作者有话说:二更很晚哦,看了宝宝们的评论,还是会努力调节作息的! 第74章 徐节心有诧异,梁献卓之前明显是厌烦薄曼女了,怎么又不愿她另嫁了。 况且薄曼女另嫁的是张家,张家是京兆大族,祖上出了多少能人,若能拉拢到张家,梁献卓亦能站的更稳些。 徐节猜想,定是梁献卓念及从前在掖廷,有薄曼女在身边陪伴的时光,纵使薄曼女有过错,这些过往情谊也不能磨灭。 徐节出去前望着灯影下的梁献卓,孤寂冷清,陪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王太后死了,苏让也死了,若薄曼女也嫁出去,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 或许这才是他改变主意的原因吧。 薄祯还等在西安门前,见徐节出来,忙上前询问。 徐节便转达了梁献卓的话。 薄祯一愣,又喜又忧道,“太子真如此说,也不枉曼女这些年的等待,她也不小了。” 薄曼女确实不小了,十九岁的女娘还未嫁人实在是少,一般女娘过了及笄,就会择定夫家。 薄曼女为等梁献卓,硬生生拖到如今。 若梁献卓今日不说这话,薄祯也挺满意张家,薄曼女嫁过去就是当家女君,张家那样的大族,若薄曼女不是梁献卓的表妹,张家未必能看上,但梁献卓是太子,薄曼女也能借梁献卓的身份攀一攀高枝。 一旦成功联姻,薄祯即使被赶出薄家,到时候薄家也会看在张家的脸面上,重新让他归族,背靠张家,他就能重回朝堂,薄曼女再生下一儿半女,张家和他就是强强联合,以后在这朝堂,他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和大族女君相比,自然是太子妃更好。 薄曼女如果能成为太子妃,他都不用借张家的力了,他就是未来的外戚,权倾朝野也不是没可能。 可他想的是美,也要看梁献卓会不会真的愿意娶薄曼女,且戾帝很不喜薄曼女,只怕他那一关就很难过。 薄祯让徐节带话回去,他和薄曼女进不了宫,只能请梁献卓得空来他们住的小宅坐坐,薄曼女很是想念他。 他打的主意便是,见着梁献卓,然后摸清楚梁献卓的想法,若梁献卓有心待薄曼女,那再等一两年,梁献卓自然也会想办法让戾帝点头同意,若梁献卓只是晾着他们,那还是与张家联姻的好。 徐节把话带给了梁献卓,梁献卓并没打算再去看薄曼女,真把人晾住了。 薄祯与薄曼女便知,梁献卓先前说什么有婚约,不让薄曼女另嫁,不过是一句随口敷衍的话,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们住的那间院子是梁献卓租赁来的,月租到期后,梁献卓没再续租,薄祯到是愿意出钱续租,可赁户不愿意租了,催促着要把他们赶出去。 薄祯和薄曼女不得不再去求梁献卓。 这时戾帝整好来了博望苑,听见徐节在与梁献卓禀报。 “薄公与女公子已无地可去……太子要不要再给他们寻个地方安置?” 梁献卓半垂着眼,唇边带着讥讽的笑,他一手扶起的舅父和薄家,结果是捅他最狠的刀,他面前柔弱单纯的薄曼女,在穷途末路时,转投他人,并且故意泄露他的行踪,致使他四处辗转,无法藏身以图东山再起,最后他想和伏嫽死同穴,都被魏琨找上,夺走了伏嫽的尸身。 “朕不是说过,太子不要再与这两人有往来!他们没地方可去,那就滚出长安,回齐国去,若再在宫外逗留,朕叫人杀了他们。” 现在哪还有齐国,齐国早归入泰山郡,戾帝日子过得舒坦,各地郡县都不认得几个,也就记得梁献卓的齐国了。 梁献卓低声应诺。 苏让死后,戾帝挑了两个寺人来服侍。 梁献卓没叫徐节再出去传话,让当中一个寺人出去把戾帝的话原封不动传给薄曼女和薄祯。 两人又惧又怕,匆匆走了。 戾帝打量梁献卓,看他还有些病殃殃的。 “这都快两个月了,你身体依然不见好,朕也是愁,本想先给你择选太子妃,奈何国库又空虚,这些钱都不知道花在什么地方上,倒不能为你筹办婚事。” 梁献卓道了声不急。 确实不急,他的太子妃被魏贼蛊惑了心智,等将人带回京,他会给她一场盛大的婚事,让天下都能看见,他才是她的郎婿。 “陛下先前让臣弟在薄家挑两个靠谱的人入朝,臣弟看了一圈,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 戾帝拍了拍大腿,也很为难,都是蠢货,放到朝堂,只会添乱,可不培植势力,梁献卓这个太子当的也不稳固,戾帝这些时日歇在后宫,也是盼望过那些女人能给他生个儿子,说到底梁献卓近来做的事让他很不满意,他也动过换太子的念头,可他的那些女人实在不争气! 戾帝说不急,让他养好身体,再想想办法,从何处再搜些钱来。 梁献卓道,“臣弟想,既然薄家没人,臣弟能不能挑两个德才兼备的人入薄家宗族,再提他们入朝堂。” 戾帝直说妙,答应下来,但又再次提醒他搞钱,才起身走了。 -- 京兆发生的事,远在寿春这里的伏嫽和魏琨无暇在意。 梁献卓一次性又送了十多个亲随来,都被魏琨打包收拾送去修粮仓了。 伏嫽打趣他从梁献卓手里抓壮丁,梁献卓要知道他的人都在寿春城做苦力,约莫得气撅过去。 魏琨原打算如法炮制,从梁献卓手里再捞些人,但思索若做的太过,对方狗急跳墙,免不得又要花时间去对付。 目下那五千守备军有司马王据和张绍操练,倒不愁练不出精兵。 要能打造出一支五千精兵的军队,在南地这片州郡也能独当一面。 只是缺马缺兵器。 缺马好办,正是入春时节,魏琨近来伤好的差不多了,和属官们商议,要在合肥县建马场,如今他们手里有两千 匹良马,只要有场地繁育,必能拥有更多的良马。 但缺兵器却有些麻烦,倒是听贺都说过,淮阳国和南夷都有精铁,淮阳国地方狭小,恐精铁不多,南夷又是异族,不好与之往来。 贺都便在三月初出发去淮阳国,先查明当地精铁存量。 魏琨也带着伏嫽去往合肥县,探看选定的马场地段。 魏琨选在合肥县修马场,是因这里有施水和淝水交汇,地势平坦,若水草丰美,便很适宜养马。 伏嫽是知晓,有些地方郡县本身就有马场,朝廷有马政,前几代的皇帝也鼓励养马,但多是在北境,因为怕匈奴犯境,匈奴都是骑马的好手,楚军若不擅马,则会死伤惨重,这才开始养马,南边养马的少。 马也没那么好养,饲养培育都要花很大精力钱财,从前都是需要朝廷拨钱拨人下地方养育,但魏琨是要造反的,且这里太平,也用不着建马场,真与朝廷说了,戾帝也舍不得拨钱来。 这笔钱就得魏琨自己掏,好在他们在长安时,魏琨从梁献卓手里敲了笔钱,正好用来养马。 去合肥县骑马只用两个时辰,伏嫽没坐马车,和魏琨共乘一匹马,轻快的骑过去。 一路青草悠悠,放眼望去,天蓝草绿,不远处还有河水农田。 到地方,魏琨抱她下马,放马在原地吃草,随后牵着她的手走在草丛里。 春风里都带着青草的香气。 两人走到坡地上,往下看,就能将整片草地纳入眼中。 伏嫽道,“在这里养马,养出来的马,一定都很活泼健壮。” 魏琨嗯道,“这里的水土不仅养马,还养人。” 伏嫽嘟哝着,“你又知道了。” 她听出他的调侃,她知道南边荒芜,但这里看起来确实很适宜人居住。 嫁宿敌(重生) 第91节 魏琨道,“少时随君侯在南境住过一段时间,吃的差,但住的舒服。” 伏嫽唔了唔,她现也住在寿春城里,吃的不算差,住的也很舒服,不用应付人,她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 魏琨注视着她道,“若之后缺钱少粮,你还愿不愿意留在这里?” 伏嫽觉得他杞人忧天,去年九江郡大丰收,都开始修建粮仓了,怎么可能少粮,缺钱也没办法,毕竟要养一支军队。 他怕她过不了苦日子,转头就跑了,她一个女娘,在这种荒野之地,能跑到何处去。 除非梁献卓来抓她,那她还不如死在这里,也免得被抓回长安受屈辱。 伏嫽叽叽咕咕道,“你都知道我过不了苦日子了,更该努力成事,我留在这里又不是为了你。” 她想下坡,被魏琨拉住,魏琨把她横抱起来,颠了一下,伏嫽唬的差点叫出来,很生气的双手捶他。 魏琨凑到她嘴边先一口亲住,亲够了才松口,她脸上薄红,扭捏的想下地。 魏琨不放她,道,“你说你钟意我这个郎婿,我就放你。” 第75章 伏嫽四处看看,没什么人,这是野外,他对她又抱又亲的,十分孟浪,不成体统。 他还想要她钟意他。 他也就是个高一些,体格健硕些,颇有几分姿色而已,诚然他还有勇有谋。 但他将来造反成功,也是要做皇帝的。 梁献卓教会她,不能和皇帝谈情,她会被伤的体无完肤。 梁献卓空有诸侯王的名头,手中无兵无权,封国内的国相等属官都是皇帝亲自委派去监视他的,他有野心,却无法靠自己举大业。 戾帝被废,还是伏嫽参加贵妇们的茶会,通过她们闲谈中透露出来的一些琐碎事情,猜到的。 说是群臣看不下去戾帝的荒唐,但这样的大事,总要有当轴带头。 前世与今世截然不同,前世大姊姊君舅窦相国,身染疫病早早离世,大姊夫也被戾帝罢了未央宫卫尉,下狱问罪,窦家迅速落败。 而三姊姊的君舅大司农原昂也没有像这世被戾帝逼死,原家依然是京兆一等一的大族。 当时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便是原昂及后来的丞相。 可原家早同伏家老死不相往来,三姊姊与三姊夫夫妻离心,伏嫽最先想到的是丞相夫人,丞相夫人极贪利,伏嫽的嫁妆都进了她的口袋,才从她那里探知,戾帝确实要被废,并且这事是原司农主张的。 这也合情合理,原昂性情刚烈,在朝又有威望。 可丞相夫人说,戾帝被废不算什么,但还没立太子,立哪个诸侯王为新君就成了头疼的问题。 诸侯王有那么多,梁献卓委实不起眼,别的诸侯王都有强大的母族,梁献卓的母族给不了他一点助力。 戾帝被废前的那一个月,伏嫽过的很艰难,她像只无头苍蝇,四处寻人拉拢。 可支持梁献卓的,少之又少,即便她费尽心力去讨好那些大族,但大族更看重利益,凭她的那点讨好又岂能说服这些大族偏向梁献卓。 伏嫽回了伏家,她在伏叔牙面前哭泣,她的办法都用尽了,四处碰壁,她不能帮梁献卓坐上帝位,不能看着他为母报仇,梁献卓此生都会活在痛苦中。 当夜,伏叔牙冒雨敲了原家的门。 伏嫽是后来才听三姊姊说起,那是她阿翁这辈子最卑微的时候,他不是舞阳侯,不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他只是一个小女娘的父亲。 放下过节,放下脸面,让原昂肯坐下来听他说话。 伏叔牙了解原昂的为人,戾帝祸乱了三年朝纲,致使各地民怨四起,他一定不愿意再挑个不听话且权力过大的君王。 伏叔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梁献卓就是最合适的新帝,母族弱势,他母亲也死了,而他远在齐国,根本不懂朝政,且他性情温润随和,让他做皇帝,原昂不必担忧再出现戾帝的暴政。 伏叔牙也同原昂保证,一旦梁献卓即位,他即可辞官回故里,绝不会让伏家成为祸乱朝堂的外戚。 伏叔牙最终说服了原昂。 废帝后,原昂想立梁献卓为新君,但朝堂上的大臣背地都有自己支持的诸侯王,那些诸侯王早早得了消息。 伏叔牙率羽林骑去接梁献卓,归来的途中遇到几波刺客截杀,直到入京兆,同为武骑都尉的武官带兵将他们挡在长安城门外,不让梁献卓进城。 双方皆为死战,死伤惨重,伏叔牙杀出了一条血路,护卫梁献卓入长安,再入皇城,最后坐上了龙椅。 彼时的伏嫽有多欢喜,她想着梁献卓这辈子绝不能对不起她和伏家,梁献卓要对他们很好很好很好。 可惜梁献卓恩将仇报。 所以魏琨再喜爱她,她也不可以钟意他。 前世她对于梁献卓尚且有用,也落得灭族的下场,而今她已经帮不上魏琨什么了。 魏琨不是梁献卓,需要依靠大族,依靠伏叔牙和伏家女婿们的支持。 魏琨自己就能踏出一条康庄大道,她和伏家反倒可能是他的拖累。 在京兆他们可以珠联璧合,可出了京兆,她发现她的那些小聪明已经用不上了,魏琨不需要她去费心结交妇人们,呆在府中,她过的很安逸,安逸的仿佛前世只是她做过的噩梦。 如今魏琨对她正情浓,他的喜爱更多是那些房中情事,迫切想要得到她的回应,年轻郎君总是这样贪心,要了身体还不够,还想让她爱慕他。 哪怕他的喜爱炽烈热忱,哪怕他们才同生共死过。 她也不敢再交托真心,这样才能潇洒的离开。 不过哄哄他还是可以的。 虽然这里没人,但伏嫽也不敢像他那样大声说话。 她细里细气道,“现在是钟意的,但以后钟不钟意就不知道了。” 魏琨笑着的脸一沉。 伏嫽可不怕他,推他胳膊,让他放自己下地,她自己下了坡,在草丛里蹦蹦跳跳的小跑,跑了一截路,再回头,魏琨还杵在坡上,都快成望妻石了。 她忽然发现,来看马场,就他们两人,魏琨不会是借 着办公事的由头带她出来散心吧。 她好像有些不解风情。 魏琨在坡上没呆多久,也走了下来。 等马吃好草,魏琨再抱她坐上马,他策着马往草场的北面去,正至淝水畔,放眼一看,烟波浩渺,这水面一眼望不到边。 伏嫽想起阿翁说过,南边和北地不同,北地水泽少,陆战多,而南边水泊众多,是以水战更适宜当地,水军需要战船,他们是没钱打造了。 不过也用不着水战,他们偏安一隅,当下能练出一支精锐骑兵,就够用了,和长安对上,那都不知道是何时了,况且这些水泊都是天然屏障,也不会受地方战乱侵扰,没准到时候还能趁着其他地方的暴乱,捡漏几只战船。 魏琨过来大约也就是看看。 他们沿着淝水畔走了一阵,越往前,湖面渐窄,隐约能看清对面情形。 伏嫽问魏琨前方是什么地方。 魏琨告诉她是六安国,那是六安王梁峰的封国。 梁峰是先帝第三子,就比戾帝小一岁。 伏嫽回忆一下前世,好像也记不起来梁峰做过什么。 魏琨骑着马又近前一些,就听见不远处有人的惨叫声。 有一只小船上站着好些婢女寺人,岸上坐着梁峰,他命令奴婢下水摇船,然后船身摇晃,就有人陆陆续续掉水里,他们想上岸,梁峰让侍卫挨个踢回河里。 看着那些仆婢在河水里挣扎到死亡,梁峰兴奋的大笑。 伏嫽顿时反应过来,这梁峰是个喜好折磨人致死的活阎王,先帝的儿子里,也没几个正常人,就连梁献卓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实则也阴毒的很。 伏嫽不忍再看,别了眼,让魏琨掉头走。 魏琨道,“找他借点钱。” 伏嫽啊了声,梁峰可没有梁温好对付,梁温最多是诅咒两句,这梁峰惹急了,真会削人脑袋,而且都没带兵过来,怎么借。 魏琨把马拴在水边的石头上,再把伏嫽抱下地,从马腹下取了许多小黄旗出来。 伏嫽立时明白过来,这又是打算诈梁峰。 不用魏琨说,她和魏琨两人将小黄旗插到这一片的草地上。 乍一看,还以为这里遍地全是伏兵。 水泊将沿边河岸的土壤都浸湿,正是香草生长的时节,魏琨背着伏嫽淌过这片水泽,放伏嫽到地上。 他摘了一枝绿茵茵的香草,递到伏嫽手边。 又到三月,上巳节要到了,心意相通的人会相互赠香草,魏琨赠她香草,是想告诉她,他爱慕她。 这种时候,他还要跟她调情,真烦人呢! 伏嫽勉为其难的接过了香草,魏琨又伸手找她要。 伏嫽拿眼斜他,他就这么喜欢在人前跟她卿卿我我,真不要脸! 她揪了一把香草塞他手里,“够了吧!” 魏琨捧着那一把香草,笑的荡漾。 伏嫽没眼看,他还当真了,她给一把香草,他不会以为她爱他爱的要死吧? 正要数落。 不远处传来梁峰的命令,“男人杀了,美人带过来陪孤乐乐。” 伏嫽一听往前去看,只见梁峰的侍卫持刀走过来,真的是话都不给说,就要砍死魏琨,把她掳走。 魏琨把伏嫽护到身后,先一脚踢开侍卫。 伏嫽问他们是什么人。 梁峰笑道,“孤可是六安王,美人要是知趣,赶紧弃了这穷酸贱民,跟了孤,享尽荣华富贵。” 伏嫽问道,“大王的荣华富贵,是指大王要谋反当皇帝?” 梁献卓当上太子之后,这些诸侯王心中多有不甘,私底下谁不想造反。 梁峰立时坐起,“胡说!胡说!孤几时要谋反?” 伏嫽道,“现今刘安国内谁不知道大王有反心,都传到九江郡了,我家阿郎正是九江郡太守,你还想杀他,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嫁宿敌(重生) 第92节 梁峰不认识魏琨,但听过魏琨的事迹,他把魏琨从头打量,横看竖看也就一个人带一个女人,没甚可怕的。 梁峰命身后侍卫,“都杀了!” 侍卫们询问女的还要不要,梁峰瞅了瞅伏嫽,水灵灵的美人,杀掉太可惜,让只杀魏琨,侍卫们欲提刀杀过来。 魏琨凉声道,“大王不看看我身后?” 梁峰往他身后定睛一看,那一大片草丛里全是黄色旌旗,粗粗猜测,也得有近千人埋伏在此。 这要是打起来,谁死谁活还用说? 梁峰忙叫停,瑟缩着道,“魏使君怎么带这么多人来,那都是谣传,孤当然不会谋反。” 魏琨笑一笑,“带这么多人来,自然是想向大王借点东西。” 梁峰问借什么。 魏琨道,“大王借我十万钱,大王谋反就是谣传。” 第76章 开口就要十万钱。 梁峰就差跳起来说他抢钱了,他倒是想不给,但魏琨带来的这些兵可不会客气。 梁峰说,“魏使君放心,十万钱我定送去寿春。” 魏琨嗯了声,“大王该知晓,若我拿不到这十万,至多一个月,陛下就会知道大王谋反。” 梁峰一阵胆寒,他是想谋反,可他也没那能耐当这出头鸟,先时淮南王怎么被灭的,他记忆犹新,若不听魏琨的,到时朝廷发兵,他这六安国也得夷为平地。 梁峰连说着自然,便灰溜溜的告辞走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伏嫽笑咯咯道,“十万钱,是不是正好够给守备军买精铁锻造兵器了?” “不够也没事,回头再找他借。” 魏琨把她给的香草理理好,别于腰间,随后要背她回去。 伏嫽趴到他背上,想着这厮真会挑人坑,大概一早就打探好了,知道梁峰喜欢在这水畔杀人,才行此招,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十万钱。 他还把梁峰当成财库了,以后缺钱都能去找梁峰借,梁峰不借还不行,谋反的罪名一旦扣上,上报朝廷就会被当成反贼剿除。 魏琨背着伏嫽回到栓马的石头旁,伏嫽问那一地的小黄旗怎么办。 魏琨说不管,便骑着马带伏嫽回寿春。 两人离开以后,梁峰派了侍卫前来探查,结果发现草丛里哪是伏兵,只是一地的小黄旗罢了。 侍卫回去如实禀报,梁峰勃然大怒,但也只是怒了一怒,六安国还没九江郡大,他手中满打满算守备兵只有三千人,真跟魏琨打,那也是被打的份,还得咬牙将十万钱送去寿春。 回了寿春,魏琨便开始着手筹建马场,守备军也逐渐迁移去合肥县,毗邻六安国。 梁峰自从被敲走十万钱,就一直想报复回去,还起过假装盗贼入合肥县抢劫的念头,十万钱不是小钱,那是他六安国小半年的农税,就这么被魏琨得去,怎么着也得讨回来。 结果一看九江郡那五千守备军日日在淝水边操练,他要敢把这念头付诸行动,这些守备军就能冲进他六安国剿匪。 也只能憋屈的忍下了。 马场修建的差不过了,就等着贺都从淮阳国回来。 入了三月后,天气越来越暖和,往年这时节雨水丰沛,但今年雨水渐少,真应了那句话,一年涝一年旱。 涝时筑堤,旱时通渠。 午间下起了雨。 阿稚和巴倚忙着把花盆都搬到廊下。 伏嫽撑着伞,趿着木屐下走廊,踩上青石阶,雨水顺着伞沿落下来,再滴到白嫩粉润的脚趾间,带起丝丝凉意,她往墙角的地沟看,地沟里的水涨起来,不用担心有旱灾了。 雨下大了,地上的水没过了木屐,伏嫽怕滑倒,蹑手蹑脚的往回走,走了几步,身后伸出来两条胳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飞快进了屋廊才放下她。 伏嫽把伞给了阿稚,瞅魏琨眉梢发稍全都沾着水汽,她笑他像落汤鸡。 魏琨对她笑道,“想不想去看小鸡?” 还未等伏嫽回话,他又人来疯似的,一把把她抱起来,她哎了声,阿稚忙递上遮雨用的斗笠让她戴好,他就抱着她又跑进雨里。 魏琨抱她去前院,前院比后院要更宽大,魏琨的太守府没有那么多讲究,后院因有伏嫽住,栽着漂亮的花花草草,收拾的更细致精巧,前院就没这样讲究,甚至还有种菜园圃。 园圃是将闾在料理,将闾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但园圃被他打理的很好,里面种了些寻常蔬菜,有些伏嫽能叫得上名字,有些她不认得,都在雨里发出绿油油的嫩芽。 生机勃勃。 后院里精心养植的花草经受不住风吹雨打,在这样的雨天里,要是不管,就会被风打断花枝,被雨水淹死。 长孺搁柴房门前道,“主君,女君快来!要破壳了!” 伏嫽疑惑的被魏琨拉着去了柴房。 进到柴房内,才发现里面有一个鸡窝,老母鸡被长孺抓了起来,整个柴房里都是母鸡咯咯咯的叫唤。 伏嫽嫌鸡窝脏,不想近前。 魏琨推着她到鸡窝前,她才勉强看一眼,发现里面的鸡蛋破了一条缝,壳里的小鸡艰难挣扎着。 伏嫽看的着急,问道,“它要是出不来,会不会憋死?要不要帮它剥壳?” 长孺道,“不能帮,若是帮它剥了壳,就算暂时活下来,之后也会死的。” 伏嫽哦 着,便蹲到窝前聚精会神的盯着,她想看这只弱小的小鸡没有外力帮助,怎么出壳。 时间很漫长,伏嫽紧皱眉头,看着小鸡使足了力气在蛋壳里挣动,那条缝隙一点点变大,蛋壳慢慢分开,小鸡真的从蛋壳里挣了出来,只是身上湿漉漉的,毛发稀疏。 伏嫽高兴又嫌弃道,“有点丑。” 魏琨笑了下,“等毛干了,就会好看很多。” 伏嫽点一下头,又不放心道,“它会不会冻死?” 虽然现在是春天了,但对于没有毛的小鸡来说,应该会很冷。 魏琨拉她起来,长孺把咯咯叫的老母鸡放到地上,老母鸡跳回窝里,那只刚出壳的小鸡藏在老母鸡的羽翼下,瞧着很暖和,铁定是冻不死了。 伏嫽抿着唇笑,想一下道,“这是我看着出壳的小鸡,我决定养它,你们不许吃了。” 长孺挠挠头,答应等毛干了,就把小鸡送到后院去养。 看完了小鸡,伏嫽就和魏琨回去。 主室内,伏嫽坐在矮榻上,身上搭着羊绒薄毯,双足放进了水盆中。 魏琨蹲身在榻边,很殷勤的给她洗脚。 她只是出去一趟,脚上沾了些雨水,没那么脏,本来随便趟趟水就行了,但魏琨坚持要洗,修长的麦色指节托起雪白小足,十分耐心的搓洗着每一块沾了雨水的肌肤。 伏嫽痒的难坐住,垂眸看他拿巾帕一点点擦掉脚上的水滴,他低着头,仿佛在擦拭一件十分珍贵的宝物,动作都是小心翼翼。 伏嫽心中微动,纤手搭到他肩膀上。 魏琨抬头看她,她眼睫扇动,随即低头下来去亲他,她甚少主动亲魏琨,多是魏琨火急火燎的亲她,她也才有所回应。 舌尖抵缠,魏琨双手撑到榻上,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亲到她身体发软,才直起身覆住她倒进了榻。 室内春情弥漫,室外阿稚才捧着毛发蓬松的小鸡从前院回来,和巴倚搭了个暖和的鸡窝,把小鸡放了进去。 两人逗着小鸡,等主室门开了,魏琨出来。 阿稚跟魏琨道,“贺夫子从淮阳国回来了,嚷着饿极了,正在客室吃饭哩!” 魏琨便往前院去了。 阿稚进主室里,伏嫽歇在榻上,松着一头乌发,懒散的不想起身。 阿稚跟她说小鸡已经抱回后院养了。 伏嫽想看看,阿稚便叫巴倚带小鸡进来。 伏嫽只见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站在巴倚手掌心,站都站不稳,眼也没睁太开,叽叽的叫着。 伏嫽很开心,让他们把鸡窝搬到房里,免得在外面太冷了。 这样小鸡就能和她住在一起了。 但这样美好的相处没有持续多久,小鸡在房间里屙下鸡屎就被伏嫽赶了出去,并且不准它再靠近后院。 晚间魏琨回房后,伏嫽问起淮阳国的精铁。 魏琨皱着眉头说淮阳国的精铁远远不够守备军炼制武器,且买多了,也容易引起旁人注意,当下只能先买一些回来,不够的,再想办法。 贺都还带了个女娘回来,那女娘不是楚人,而是南夷来的奴隶,原是当地铁官家中的奴婢,逃跑时被贺都遇上,就带回来了,贺都把她带回来倒不是为善心,这女娘是南夷人,南夷也盛产精铁,她又在铁官家中做奴婢,应当很了解精铁。 可没想到她是个哑巴,又不识楚文,没法沟通。 贺都一个男子不便带着女娘,想把她留给伏嫽当奴婢。 南夷来的奴婢,伏嫽还没见过,便欣然答应了。 第二日伏嫽就见着人,奴婢长得很漂亮,浓眉大眼,鼻挺嘴小,就是个子太高了,伏嫽这两年抽条了不少,在女娘里已不算矮,但同她站一起,还要矮半个头,可看她脸嫩,最多只有十四五岁,身体也还没发育出女娘的窈窕来,直板板的,要不是脸能看出是女娘,伏嫽当真会以为是个小郎。 不过既然要了当奴婢,便也就留下了,阿稚和巴倚睡一间房,这奴婢就安置在后面没人住的空房里。 她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叫什么,看她长得英气,伏嫽给她取名叫山英。 第77章 山英很踏实本分,虽然不会说话,但只要有活都会抢着做,阿稚和巴倚都很喜欢她,有好吃好喝的,也会给她留一份,倒也其乐融融。 趁着天好,阿稚和巴倚要出门去采买一些入夏时节要用到东西。 寿春和长安不同,长安的三月正是料峭春寒时,衣服都要多穿两件,在寿春这时节已经见热了,所以要早早备下过夏用物。 两人出门前,给山英交代了活计,让她给主室交窗安窗纱,眼看着天气热起来,蚊虫也越来越多,昨日伏嫽胳膊上就被蚊子叮了包。 才天亮,伏嫽还没起,山英只敢敲门,敲了两下。 嫁宿敌(重生) 第93节 室内传来伏嫽的声音,让进。 软哑嗓音带着浓浓的困意,一听就是被她敲门声吵醒的。 山英推门进去,脚步轻了许多,主室她跟着阿稚她们来过,但也是在外室伺候,不曾入过内室。 山英耳听里面没有声了,怕再吵醒人,小心翼翼的走到窗边装窗纱。 待装好窗纱,准备退出去。 内室伏嫽喊口渴。 山英忙倒水送进内室,伏嫽起来了,正下床,身上穿着就寝时的衣袍,墨发如瀑般垂至腰下,她抬起头看人,浓艳困倦的脸像一朵盛放的春睡海棠。 山英赶紧把水杯递给她。 伏嫽接过喝掉,问阿稚她们人呢。 山英不会说话,做手势意思她们出去了。 伏嫽颔首,问她会不会梳头。 山英无促的摇着头。 伏嫽也很体谅,本来就是淮阳国铁官家的奴婢,又是南夷人,指定不会在女眷身边服侍,没准做的都是脏活累活,受不了才逃的。 伏嫽让她打水来给自己洗漱,这倒是会,不一会儿就端来热水和盐水。 伏嫽漱了口,洗好脸,自己坐到镜台前梳妆。 一般都是阿稚给她梳头,阿稚的手巧,可以梳好几种发髻,她只会梳椎髻,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在发尾缠上发带,挽成一个小髻,垂到身后。 伏嫽是爱美的女娘,即使不怎么爱出门,该装扮也会装扮,她的皮肤白净细腻,不需要过多的涂抹修饰,只在颊边晕了些胭脂,染好口脂,这样能让她显得更有气色一些。 她在首饰盒里挑了一支镂空云纹白玉笄,斜斜的别进鬓发里,自己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该配一身素雅些的衣裳。 她衣服有很多,更多是鲜艳的颜色,想了想,还有件粉桃袿衣,她回头让山英去柜子里翻出来。 结果见山英在流鼻血,她还很无促的擦掉鼻血,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到。 伏嫽好笑道,“这天气是有些热,像你这样身体好的女娘,火气也大,这没什么的。” 她说完,端详山英的眉眼,其实南夷人和他们楚人长相上没什么太大差别,不过她眉毛有点粗。 伏嫽从妆奁内取出修眉刀来,让山英蹲到跟前,她把那两条粗眉修成了细眉。 好像又坏了山英身上的英气,没粗眉毛好看了。 伏嫽正想给她把眉毛画回去,魏琨回来了。 魏琨一进来就见着山英蹲在她跟前,乖乖仰着头,等伏嫽给她画眉。 魏琨皱眉头,几步过来,抢了伏嫽手里的黛石,让山英出去。 山英遂低着头退走了。 伏嫽看他不高兴,说,“山英只是女娘,你同她较什么劲?酸死了。” 魏琨将黛石放回她的妆奁内,声音是冷的。 “桓荣不也是女娘?” 这两年见过太多人,伏嫽还是对桓荣记忆深刻,毕竟也没几个人像桓荣那样男女不忌了。 伏嫽懒得理 他,又不是所有女娘都像桓荣那般喜好独特,他把她想的太受欢迎了,她只是个长得好看些的普通女娘,没那么大魅力,能让男男女女看见她就爱她,他防人跟防贼一样。 “她虽然不会说话,但她能听懂楚语,贺夫子把她送来,难道是真让她给我做奴婢?不就是让我从她这里打听打听精铁吗?你倒好,我同个女娘说话,也跟怨夫似的。” 她数落归数落,瞧魏琨拉着脸不悦,她又坐起身,踮着脚在那张绷着的薄唇上亲一亲。 然后他就缓了脸色,搂着人进到内室,把她在外面的挖苦通通送口舌上报复回去。 晌午时,伏嫽换了粉桃袿衣出来,和魏琨手拉着手进食堂用朝食。 虽然阿稚她们不在,但山英也很麻利的摆好膳食。 只是她摆了两张食案,这又让魏琨不乐意,魏琨让她把案上的食物都摆到伏嫽的食案上,然后大喇喇的坐到伏嫽身边。 山英在跟前,伏嫽原觉尴尬,但她是老实女娘,并没好奇的乱看。 夫妇俩好生吃了顿饭,魏琨那臭脾气也算勉强安抚住。 用罢膳,长孺跑进来,说舞阳来信了。 上次从舞阳回来,都有一个多月了,那时三姊姊伏昭刚有孕,他们回去的匆忙,也没带些礼物给她,不过回寿春后,伏嫽挑些好礼,魏琨派人送了回去。 伏嫽打开信简,魏琨凑近看,才有了悦色的脸又阴沉一片。 伏叔牙来信说,远在长安的梁献卓突然派人送了厚礼上门,还请了民间医术高超的铃医来给伏叔牙看病。 伏嫽当即收了信简,让长孺赶紧拿去烧了。 她再望魏琨,魏琨眼底藏杀气,这下是怎么都哄不好了。 伏嫽轻声道,“你要是气不过,你有本事找他出气,可不能往我头上撒气。” 她怎么知道梁献卓会做这些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给她阿翁请铃医,无非是不信阿翁真病了,找铃医去看看有没有病而已。 若阿翁没病,梁献卓捏住这个把柄,定会要挟她自己回长安。 魏琨叫人拿来竹简和刻刀,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奏疏,向戾帝告状,梁献卓仍旧没死心,不仅偷偷派人来寿春,想将伏嫽偷回长安去,还去他的岳家献殷勤,希望戾帝能管管梁献卓。 伏嫽把那封奏疏读完,也是对魏琨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要脸就是好,什么事都敢抖搂,梁献卓那种脸皮薄的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这封奏疏被快马加鞭送去长安,呈到了戾帝的书案上,戾帝看完奏疏,登时生了气,让人把梁献卓叫来,奏疏扔给他,让他自己看。 梁献卓捡起奏疏看了遍,攥着奏疏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奸贼果真无所不用其极,伏嫽素来践律蹈礼,怎会甘愿下嫁给这种人,跟着他,伏嫽又岂能受得了,终究是他前世之过。 前世他犯下大错,夷灭了伏家。 究其根源,是伏叔牙用了两百甲胄陪葬,甲胄是朝廷军器,等闲人不能私藏,若经发现,便有谋逆之嫌。 那时伏叔牙已经辞官隐退了,伏家在朝堂上再无人。 他本想把这事压住。 可伏叔牙藏匿甲胄的消息在短短几日传遍了朝野,所有人都知道伏家要谋反,朝臣请诛伏家、废掉伏嫽的奏疏堆满了他的书案,母亲也来劝他。 当上帝王以后,最怕的就是外戚,即便伏叔牙已辞官,伏叔牙没有儿子,可伏嫽还有亲戚叔伯。 母亲常跟他说,外人终究是外人,只有薄家是最可靠的,伏嫽多年无子,在薄曼女生下他的长子以后,母亲更想过让他立长子为太子。 他也想过立长子,但他想把长子过继给伏嫽,让伏嫽成为他的母亲。 他必须给一个交代,杀伏家保伏嫽,他没有犹豫,他也不无辜,杀了就是杀了,他欠伏嫽的,他会补偿。 可伏嫽在得知消息后,就立刻打掉了他们的孩子。 那是他们成婚八年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期盼了很久的孩子,他前去找伏嫽对峙时。 伏嫽又哭又笑,他还记得她说的那句话。 你杀我全家,我就杀你的孩子! 薄曼女柔顺、依从,可伏嫽却倨傲、骄矜,她喜爱他,却不会为了他委曲求全,人在争吵时极没有理智,他也没有理智,所以他立刻下诏废后。 废后诏书发下后,他又后悔了,他把伏嫽藏进了合欢殿,想要再跟她生一个孩子,这样他就可以重新恢复伏嫽的后位。 可是伏嫽没有屈服。 这才给了奸贼魏琨可趁之机。 伏嫽不是喜爱魏琨,她只是恨他,才会嫁给魏琨糟蹋自己。 可没有爱哪来的恨呢? 至少今生还可以补救。 可这奸贼竟敢明目张胆的跟戾帝告状。 “朕不是让太子不要再想着那妇人?太子还偷偷派人去伏家献殷勤,难道说,太子不只是想玩那妇人,还想娶她不成!” 戾帝气的吹胡子瞪眼,他要敢说娶那伏嫽,这太子位确实可以换人来做了。 -----------------------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宝宝们,我提早更新了!今天晚上二更争取十二点之前发!!![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78章 梁献卓抿唇,不答反说起旁的,“陛下先前不是说国库亏空了,臣弟想到了办法。” 戾帝狠狠瞪着他道,“太子休打岔,朕问你话,你回答就是,你是不是存着娶那妇人的心思?” “她本就是臣弟的妇人,是魏琨偷娶了臣弟的妇人,臣弟只是想讨要回来,”梁献卓低声道。 戾帝恼火万分,“太子若只是一时兴起,凭太子本事得到这妇人,当个乐子玩宠,朕不会说什么,但太子还当真了,想要娶她,她配做你的太子妃吗?” “她配,她父亲是舞阳侯,母亲是长乐翁主,她的身份很高贵,为什么不能做臣弟的妻子?” 她不仅配做太子妃,她还配做他的皇后,他不会放手。 皇位和她,本就是他的。 戾帝火大了,抓起书案上其余的奏疏往他身上砸。 “朕让你配!你是疯了还是瞎了!她跟魏琨是朕赐的婚,你再娶她,朕的脸往哪搁?朕当初就是看不惯她伏家,才把她下嫁给魏琨,你倒好,跟朕唱反调!朕让你做太子,实在是大错特错!” 朝臣的奏疏往往又沉又重,砸到梁献卓身上,梁献卓站着不动,也不服软。 戾帝下了座,让他跪下。 梁献卓眼底郁色集结,半晌屈膝跪到地上。 戾帝叫人取来鞭子,厉声道,“朕今日就代你母亲来管教你!” 戾帝说着就拿鞭子抽他,抽了十多下,没把梁献卓抽趴下,他自己累的气喘吁吁,丢了鞭子坐回去。 中常侍看他气消了不少,劝道,“太子毕竟年轻,总有想不明白的,陛下何必因为这样的小事和太子置气。” 戾帝气的胸口疼,看都懒得看梁献卓,哼哧着气让他滚出去。 嫁宿敌(重生) 第94节 梁献卓便真爬起来走了。 戾帝看他那副油盐不进的姿态,更是气的火冒三丈,他要不是没儿子, 会挑这么个不听话的东西当太子? 中常侍道,“陛下息怒,太子虽有不是,但太子也是一心为陛下着想,太子深知近来国库紧缺,这两日正在想办法,陛下与太子终归是兄弟,兄弟间哪有怨气的?” 戾帝沉着脸,梁献卓这死不悔改的倔脾气着实难管,若薄朱在世,好歹还能管一管,现在他昏了头,连兄长的话都不听了,梁献卓比他小,他因着薄朱的缘故,虽说是兄弟,可也当是儿子。 这儿子没法管了。 中常侍这话倒是提醒他了,他也不止梁献卓一个弟弟,先帝有那么多儿子,实在不行,再挑挑,看看还有没有比梁献卓更合意的。 心里是这么想,戾帝嘴上没说,传令下去,让梁献卓禁足博望苑,博望苑中所有人都不得出入宫门,若经发现再有私自出去的,直接打死。 戾帝这里禁了梁献卓的足,转头就着手安排诸侯王入长安相看。 梁献卓被关在博望苑内,却一点也不急,只是另遣亲随随入南地,让他们隐蔽身份,伺机而动。 徐节有心想劝,梁献卓却询问起薄曼女和薄祯,徐节告诉他,薄祯已打算带着薄曼女回泰山郡,长安已没有他们父女立足之地。 梁献卓微眯眼,希望他们回去以后能安分守己,若再生是非,他必不会再留情面。 -- 长安这点事,也无人在意。 寿春这里,魏琨正忙着购置精铁,大楚有规定,盐铁官营,即便是淮阳国的精铁,魏琨想买,也得走铁官,还得登记用途。 精铁不能买太多,多买定会被人注意到,这事魏琨交给了农官去办,买精铁的由头是锻造农具。 从去年到今年,谁都知道,寿春收纳了许多流民,这些流民在这里安家分地,总要用农具,这理由挑不出错。 建了马场,又购置精铁,眼看着府库里的钱是要不够了。 魏琨又抽空传信去六安国给梁峰,又找他借了五万钱。 先被敲走十万钱,还不够,还想敲五万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梁峰连夜召集兵马,当真想不管不顾冲进九江郡杀他一场。 可还没等他发兵,第二日国相来报,朝廷派人过来了,魏琨派来的人也等在六安国。 梁峰哪还有胆发兵打九江郡,就怕魏琨让人递话给朝廷官员,赶紧让人备了五万钱把魏琨的人送走。 三月尾时,天气愈加热一些,这两日伏嫽一得空就招山英到跟前说话,往往是她问,山英做手势。 虽然问不出太多东西,但伏嫽也大致了解了山英的来历。 南夷不是一个国家,南夷统共有夜郎、靡莫、滇、邛都等四个部落,山英就是夜郎来的,她不是奴隶,而是当地的贵族女娘,跟着家中父母出游,途中不慎被掳到淮阳国成了奴隶,又被铁官买到家中当奴婢,后面的事伏嫽就都知道了。 山英是个乖巧的小女娘,阿稚和巴倚更活泼,有时伏嫽给吃食,阿稚和巴倚都会争着凑上前,山英就默默的等在后面,不争不抢的,乖的要命。 下午山英捧着绿豆羹进主室,伏嫽在蒲席上刚醒,微抬起头往窗外看去,阿稚在做针线活,巴倚站在太阳底下,给花浇水,自从山英入府,两人也轻松不少。 平日伏嫽在房里歇息,有什么事都是让山英进来做,山英是哑巴,不会打搅到伏嫽,且也方便伏嫽问话。 山英把绿豆羹放在靠近蒲席的小几上,规规矩矩的蹲到席边,扶伏嫽起来,她每回碰到伏嫽,都要手抖,脸上也是诚惶诚恐,仿佛怕自己的动作惹得伏嫽不快。 伏嫽又怎么会忍心指责她,她都不会说话。 伏嫽尝口绿豆羹,甜腻了些,便叫她坐下吃掉这羹。 伏嫽趿着鞋起来,转到小间内更衣,出来时,山英已经吃完了那盅绿豆羹,想要告退出去。 伏嫽看外面天,还没到黄昏,魏琨还有些时候才能下职,她坐下来看会书简,让山英给她扇风。 书简上记载着南夷的风土人情,这里确实盛产铁石,但南夷四部早年间常侵扰楚境,后面她阿翁讨伐西南夷,才把他们打退,有她阿翁的名头在,想要从他们手里买到铁石,恐怕不易。 伏嫽放下书简,温声问山英,“你想回家吗” 山英一阵犹豫。 伏嫽道,“你要是想回去,我叫阿郎送你,只是我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山英眨着大眼睛看她。 伏嫽笑道,“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眼下入春,寿春城春耕需要许多农具,光从淮阳国买可能不够,我想你回去夜郎,能不能帮我们买到精铁。” 山英思考片刻,指了指伏嫽,又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夜郎的方向。 伏嫽惊奇道,“你不想让阿郎送你,你想让我送你回去?” ----------------------- 作者有话说:挑战失败,明天继续挑战,今天有点来不及写了,真的不好意思,呜呜呜,这章发个小红包! 第79章 山英点下头。 夜郎毗邻长沙国和豫章郡,伏嫽若送,就得横穿这两地,她和山英两个女娘上路,是很危险的,且就算她愿意,魏琨也不可能同意。 山英眼巴巴的望着她,期盼她能答应。 她生了一双鹿眼,水汪汪的叫人心软,这个年纪的小女娘,若是家中大人疼爱些,还像个孩子承欢膝下,而她却被掳到楚地成为奴隶,她一定很想回家,只是她信不过旁人,只信伏嫽。 这样全然的信任,让伏嫽有点过意不去,她有私心,虽说不上利用,但也是想通过山英买到夜郎的精铁。 伏嫽又思考,如果她入夜郎,就能让山英帮这个忙,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她道,“我和阿郎一起送你回家,你愿意吗?” 山英不愿意,摇摇头,只想要她送。 伏嫽失笑,“阿郎只是看着凶,他不是坏人,而且阿郎骁勇,有他在,路上也没危险。” 恰时,魏琨从廊下过,经过交窗,眼尾乜山英,山英连忙垂下脑袋,伏嫽收起书简,叫山英退下去。 魏琨进了内室。 伏嫽瞥过他微微翘起的唇角,她刚刚夸他的话果然被他听到了,此刻正得劲。 魏琨踱过步,探手放下交窗,挤到她坐的枰上,把她挤的靠进凭几,揽着细腰吻她嘴唇。 伏嫽眼睫微动,接吻的空隙里,还要嫌他热,他身上像火炉,冬日适合抱着取暖,这快入夏的天,同他这样贴近,热的要起汗。 近来夜间同房也是如此,伏嫽总被折腾的出一身汗,洗了又洗,还是觉着身子粘腻,好像那些燥热还留在身体里。 伏嫽推了推魏琨。 魏琨在她脸颊边亲了亲,下枰,进小间更衣。 出来时,伏嫽依然端庄的坐在枰上。 “山英愿意帮忙,只是想让我送她回家。” 魏琨拧眉,“不行。” 伏嫽摊手,“若我不送,她未必想帮这个忙。” “精铁不够,可以想别的办法,”魏琨道。 若真有别的办法,魏琨也不会等到现在,守备军需要的精铁实在太多,为免朝廷注意,淮阳国的精铁也不能大量购置,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境往南夷寻购,这样也能避开朝廷监管。 伏嫽轻笑,“要成大事的人,却这样畏手畏脚,我真看不起你。” 魏琨不受她激将,一副说什么都不会听的模样。 “你要不放心,让陈芳多带些人偷偷跟着我们,这总行了?”伏嫽问道。 魏琨摇首,“陈芳不行,要赴夜郎购铁,必要与夜郎部族交涉,我是太守,我去更显诚意。” 扯这么多,都是借口。 伏嫽哼他一声,死德性,就差把她栓在裤腰带上了,没见过这么黏人的。 魏琨拉她从枰上起来,两人去食堂用罢晡食,再将贺都叫进府里。 魏琨将寿春 诸项事宜都交代给了贺都,随后去信给颍川郡太守杨寿,杨寿曾在豫章郡做太守,在当地有好名,魏琨托他写了过境文书,便遣百人护送伏嫽和山英出寿春,又秘密带五百人出寿春,乔装成商贾,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伏嫽和山英乘坐的马车。 越往南越荒芜,崇山峻岭颇多,为尽快抵达夜郎,他们入豫章郡以后坐的是水船,水船要快许多,五日便入夜郎境内。 魏琨带五百人等在都城外面。 山英欢快的带着伏嫽进城,入城后便直奔夜郎王宫,宫门前的守卫显然认识山英,瞧见她回来,激动的叽里呱啦乱叫,说的话伏嫽一句也没听懂。 守卫便领着她们入王宫。 伏嫽被暂时安顿在一处宫殿歇息,也不知道山英去做什么了。 临近傍晚时,宫婢送了可口的饭菜来,伏嫽问话,宫婢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她听不懂宫婢的话,估摸着宫婢也听不懂她的话。便只有等待。 魏琨在都城外等到黄昏,远远见送伏嫽和山英的人陆陆续续出了都城,但伏嫽不在其中。 待他们过来汇合,魏琨询问伏嫽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出来。 “夫人在王宫中做客,”一人道。 又一人道,“幸有多德王子在,夜郎王答应将精铁卖给我们。” 魏琨问道,“多德王子是谁?” 那人说是山英。 魏琨陡时目色冷冽,原来山英是个男人,悄悄潜藏在后院这么久,就是想把伏嫽骗来夜郎,他打的什么主意,是个男人都知道。 魏琨抬头往都城的方向看,城门已经合上了,他令人就地扎营,转而派一将士前去敲城门。 未几那城门开了缝,守城卒探出头来,将士给他看大楚太守的印绶,然后说要见夜郎王。 守城卒自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毗邻楚地,总有往来,印绶却认得。 守城卒做手势让他等着。 约有半炷香,城门又打开一条缝,这回来的人能听懂楚语,知道来的是九江郡太守,要见夜郎王,便又让等着,他要去报给夜郎王。 这一等就再没声了。 嫁宿敌(重生) 第95节 魏琨在营帐内坐了有半个时辰,出来命这六百人分成四队,举着火把在都城外的山林里奔走,高声呦呵,形成声势。 这时都城内的守卫看见山林里到处窜动着明亮的火把,人声高昂,竟有万军压境的可怖阵势,急忙报与上官。 -- 伏嫽在宫殿内等了一阵,方才的宫婢又来了,叽里呱啦着拉起她出去。 伏嫽跟着宫婢左拐右拐,来到一间更大的宫殿前,宫婢推着她进去,入内就有点傻眼了。 上首坐着夜郎王,山英规规矩矩坐在夜郎王的左手旁,已换了一身男装,还是那副乖乖像,瞅见伏嫽就巴巴的笑起来,想起身去迎她,但被夜郎王制止了。 夜郎王打量着她,跟身边译官嘀嘀咕咕。 译官转达夜郎王的话,“你是多德王子的救命恩人,为了感谢你的恩情,我王做主,让你留在我们夜郎,做多德王子的王妃。” 伏嫽哪有不明白的,山英就是多德王子,亏她以为是个小女娘,没想到竟是个小郎,这小郎还想娶她做王妃。 “多谢夜郎王,我有丈夫,且救贵国王子的不是我,是九江郡太守府长史贺都。” 译官跟夜郎王一阵叽里咕噜,再对她道,“多德王子喜爱你,是无上荣耀,你就别惦记着你的丈夫了,往后做了王妃,享尽荣华富贵。” 伏嫽觉得自己命犯荣华富贵,这都多少次了,上回六安王梁峰也要她跟着他享尽荣华富贵,这回夜郎王又要她嫁给山英享尽荣华富贵。 伏嫽知晓再继续扯皮没什么意思,道,“先前多德王子应允,只要我送他回夜郎,就会帮我们买精铁,这话还做不做数?” 译官道,“当然作数,我们已经将你带来的人遣返了,等他们带上足够的钱财来买,我们自会给精铁。” 伏嫽眼望着山英,山英满脸欢喜的注视她,她真看走了眼,山英素日无辜乖巧,也没料到会骗人,还把送他们来的那一百人都遣走了,她想回都回不去。 伏嫽抿住唇,魏琨只带了五百人,这夜郎王都不小,仅五百人想攻下实难。 夜郎王这边又咕唧,译官问她,“我夜郎地大物博,是不是比你们楚国宏伟宽广数倍?” 伏嫽想嘲笑他们,但怕他们恼羞成怒。 区区弹丸之地,怎能跟幅员辽阔的大楚相比,这夜郎王没去过楚地,山英却去过,而且山英还听懂楚语,她看着山英凑到夜郎王身边,小声嘟哝,夜郎王听完后,面露一丝尴尬,遂也不揪着这个问话了。 译官让伏嫽回宫殿待婚,夜郎王已定下,十日后便让她和山英成婚。 伏嫽出来时,见一人满脸焦急的进去禀报,她还没走远,听见夜郎王在里面暴怒,山英也在小声的焦急着什么,最后夜郎王被安抚下来。 伏嫽又见那人匆匆出去,她准备回宫殿,又被叫了回去。 译官跟她说,夜郎王改了主意,让她和山英今晚就成婚。 这也太急了,今晚成婚,这是生怕她跑了。 伏嫽咬了咬牙,质问山英道,“我好心送你回夜郎,你却这样对我,我同你成婚,你就不怕我阿翁阿郎灭了你们夜郎么?” 山英满脸委屈,一张漂亮的脸都皱了起来。 伏嫽这回可不会可怜他了,要知道他会骗人,决计不会信他,她一向觉得自己很聪明,结果被个小哑巴给骗了,可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前世还被梁献卓骗得家破人亡,看来她也不是很聪明,不然,这些臭男人怎么能逮着她骗。 夜郎王显然很疼山英,拍拍山英的肩膀,让译官训斥她。 译官道,“多德王子钟情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别不识抬举,你阿翁阿郎有什么了不得,敢再说此话,别怪我王责罚!” 伏嫽冷冷一笑,“我阿翁是大楚舞阳侯,你南夷安分这么多年,是忘了怎么被我阿翁打服的?我阿郎是大楚皇帝陛下最器重的武将,平叛汝南郡,阵斩大楚淮南王,你们也想被他砍脑袋?” 译官听的直冒冷汗,忙翻译给夜郎王,夜郎王唬得在王座上坐都有些坐不住。 这时殿门外又有人来报,说魏琨斩杀了前去交涉的使者,若夜郎王不送他的夫人出去,便立刻带万骑精兵攻城,踏平夜郎。 ----------------------- 作者有话说:今天卡文严重,宝宝们今晚就一更啦,我要捋一下后续的剧情线![比心][比心] 第80章 夜郎王顿时害怕起来,对山英道,“这是楚国舞阳侯的女儿,她丈夫又这般神勇,万骑精兵足以杀破我夜郎,放她回去罢,我们开罪不起,我儿喜爱楚女,到时候我再派人去找楚国和亲,他们会送来比她更美丽的楚女。” 山英很难过,伏嫽是他第一眼就倾慕的女娘,她的丈夫太凶了,他根本争不过,他以为带她回到夜郎,就不怕她的丈夫了,可对方率精兵前来强攻,不放伏嫽回去,他们夜郎就会被灭。 山英甚至后悔回了夜郎,要是没这遭,他就还是伏嫽身边的婢女,如果能陪在伏嫽身边,做婢女又有什么关系? 山英想跟着伏嫽走,但夜郎王很生气,山英是他看重的王储,被扣在楚地足有一年,这些楚人奸诈非常,若任山英回去,岂不是送上门的质子,夜郎王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让他跟着伏嫽走。 山英那张脸越发可怜兮兮,都快要哭出来,但夜郎王这回没有再宽慰他,板着脸让人送伏嫽走。 伏嫽看着他们父子嘀里嘟噜一阵,译官换了恭敬的态度,说要送她出去。 伏嫽对座上父子俩道,“夜郎王愿意放我离开,那这事就算误会,希望夜郎王和多德王子能不计前嫌,我们还是想与你们做成精铁交易。” 夜郎王横眉竖眼,这都快打进他夜郎都城 了,她还要他不计前嫌,卖精铁给他们,莫不是真觉得他是软柿子。 夜郎王正欲发作。 山英道,“请父王不要与她置气,这是我答应她的,我不想食言。” 夜郎王叹了口气,让译官复述,只要魏琨退兵,他愿继续与之交易。 伏嫽便放下心,转身跟着人出去。 山英匆匆下了座,追到门口,看她走远,终究恋恋不舍叫了她的小名。 伏嫽听见身后小郎含糊不清的唤她绥绥,他在她身边服侍了一个月,短短一个月,便已然记住了她的小名,这样痴痴的语调,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也许他已经念了绥绥无数遍,才会在话语不通的情况下,也能准确的喊出来。 她不会回头,也不会停住脚步。 本来就不同道,何必给他留念想,他已经从苦难中逃离了出来,回到夜郎,继续做天真无邪的小王子,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会遗忘掉这段记忆,这没什么不好。 伏嫽随着人离开,很快就被送出了夜郎都城,她才刚出了城门,魏琨就策马奔来,一弯身将她抱上马,迅速撤离。 伏嫽眼瞅那山间的呐喊声和火把窜动,就知道那万骑精兵是幌子,魏琨玩这招兵不厌诈从无败绩。 直至营帐前,魏琨才抱着她下来,快步进帐,急切的亲吻着她。 伏嫽勉力张口,放纵他衔吻红唇细舌,她张开胳膊回抱住那紧实劲窄的腰,差点就回不来,可急坏了,总得给些安抚,不只是安抚他,也是安抚她自己。 心跳紊乱,她想着,这厮好像真一刻离不得她,若是夜郎王不放她,他真的会不管不顾冲进城去,他再能耐,也只有六百人。 她不自觉竟感到甜蜜,但她是不可能承认的! 魏琨亲吻着她,随后微附身,伏嫽眉尖轻轻蹙着,任他一臂抱起自己,他低声让她环住他的肩,她照做了,眼眸往帐中扫了一圈,并无床榻,他就这样站着,低头一点点用那张薄唇扯开她的衣襟,她半阖眸仰起雪颈,感觉里面穿的抱腹也被咬开,她只觉酥软发胀,红着耳半身伏在他肩头,更是将香雪润红送进了他口中,更招致其极尽舔咬。 须臾魏琨消停了,替伏嫽系回抱腹,理好衣襟,她软着身趴在他怀里,颈与颈相贴,真有了交颈缠绵之感。 她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夜郎王还愿意做这笔精铁买卖,让他放下芥蒂,心思大度些,不要因为山英想娶她,就小肚鸡肠不愿买他们的精铁。 魏琨冷哼一声,解下披风,严严实实的将人盖住,旋即再出营帐,令深夜拔营撤出夜郎。 才上马,那城门又开,跑来译官说是夜郎王有话带到。 魏琨让他有屁快放。 译官告诉他,淮阳国与夜郎私下里也常有往来,其背着朝廷也贩卖过精铁给其他诸侯王,精铁一度紧缺到需要从夜郎进货,为了让夜郎成为其背后的供源,一年前扣下了去楚地游玩的山英,夜郎王爱子至深,被其要挟,每年需得送两万斤精铁入淮阳国,才能保的山英性命。 伏嫽在心底感慨,夜郎王狂妄自大,凭他说出的夜郎比大楚广大,必定会出兵去攻淮阳国,当然只要出兵,这夜郎就算犯境,朝廷一旦派兵,夜郎被灭都属正常,但夜郎王也是实实在在疼爱山英,才会捏着鼻子送两万斤精铁给淮阳国,反倒没让夜郎陷入战乱灭国的境地。 听译官所言,淮阳国倒卖精铁给其他诸侯王,诸侯王要那些精铁干什么想也知道,一个个装的有多效忠朝廷,说不定私底下都在招兵买马,这群诸侯王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嫉恨梁献卓,同样是诸侯王,凭什么不受宠、没有豪族支撑的梁献卓可以当太子,契机到了,大概都会反了。 译官又陪着笑说,“你们可不能像淮阳国那样,不给钱就想抢我们的精铁。” 魏琨道了声啰嗦,让他回去给夜郎王传话,会带足财资前来买精铁。 译官这才放心,赶紧回去交差。 魏琨便也带六百人连夜撤出夜郎,再走水路回寿春,回去后,便立刻让贺都去往夜郎买精铁。 四月底天气越发热起来。 伏嫽香汗津津的趴倒,噙着泪被青年托起身,往那柔软的腰腹垫好枕头,更方便他蛮悍恣意,她小小的细泣着,经不住想踢他下去,但他先一步笼着人倒下,死沉死沉的,他还犹不知足的吻住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揪木床吱呀摇个不停。 日头没那么烈了,房内才安静下来,须臾让备水,阿稚和巴倚赶紧送水去盥室,又过一阵,里面有说话声了,才去盥室收拾,每回他们沐浴,总是弄得一地都是水,也不知道怎么洗的。 房里,伏嫽恹恹的卧在魏琨怀里。 进了四月,魏琨也没那么忙碌,每日还能歇个午觉,便也有闲工夫缠着伏嫽了。 夜郎来回一趟,两人想温存也没地方,回来了,得空就腻在一起。 伏嫽耷拉着眼快要睡过去,听魏琨道,“陛下召了几方诸侯王入京。” 也不是年节,诸侯王入京肯定是有事了,戾帝惯能折腾,每回诸侯王去见他,都得脱一层皮,回头诸侯王怨气更盛。 后面若是乱了,他们就能趁乱自立了。 伏嫽哑哑的嗯声,问他汝南郡怎么样了。 魏琨神情凝重,说汝南郡新太守送了求救信给他,求他带兵去汝南救自己。 伏嫽懒得问他去不去,一翻身睡着。 魏琨往她身上盖了薄毯,起身往前面的官寺,叫来陈芳,让他去合肥县一趟,调一千骑过来,驻守在寿春城的北方,谨防有暴民入侵。 -- 戾帝召了八个诸侯王来京,分批考核这些人。 这些诸侯王在地方诸侯国内都是土皇帝,养尊处优惯了,别说修习礼仪体统,能不危害一方百姓,都算是好的。 个个都脑袋空空。 戾帝让他们写赋做文章,是一窍不通,戾帝越看越烦,把人痛骂了一顿。 戾帝也是心急如焚,这时中常侍又来跟他说,梁献卓搜集到了豪族李家与地方游侠勾结的罪证,这李家差点就跟梁献卓结了亲,当初戾帝看中李家嫡女李陵王贤惠,想将其聘给梁献卓做齐王后,可这女娘命薄,还没成婚,就突然暴毙了,这桩婚事也只能做罢,李家是豪族,犯下罪行,罚没都能收到不少财物。 戾帝自高兴,先前因梁献卓执拗不听话而生的气也消了不少,当下下诏抄了李家,净得一笔钱财。 戾帝一高兴,就给梁献卓解禁了。 正是在未央宫中设宴,戾帝赐下美酒佳肴,看诸侯王们大快朵颐,毫无举止,再看梁献卓从容就食,有翩然之态,心中便更嫌弃这些蠢货。 戾帝问六安王梁峰,此次进京带了几人。 梁峰愣说一人。 戾帝问他为什么只带了一人。 嫁宿敌(重生) 第96节 梁峰张着大嘴,嘴里的食物都还没嚼干净,一脸蠢像,看的戾帝恼火,当即就抓起酒杯往他脸上砸,直把人砸的嗷嗷叫,才气不顺的问下一个,下一个也答不上来,戾帝便又砸了其一身菜,其余诸侯王皆两股战战。 戾帝转头问梁献卓。 梁献卓道,“诸侯王进京,秩在两千石以上的封国属官都该随从,带一人实不合礼规。” ----------------------- 作者有话说:晚还有一更,争取不熬夜,不过宝宝们第二天早起再看呀![橙心] 第81章 戾帝略感欣慰,果然他眼光不差,虽然梁献卓不听话,但至少国法规矩是懂得,比这些蠢东西强百倍。 戾帝在宴上把那些诸侯王的毛病尽数跳了一遍。 这场宴后,戾帝责令诸侯王们不得在长安逗留,速速回封国。 莫名其妙被召进京,又莫名其妙被数落羞辱,再莫名其妙被赶回封国。 诸侯王们忍气吞声,可心底都对戾帝怨气丛生。 戾帝得了李家的钱财,又挥霍起来,这时他已经不遮掩了,招来方士,让他们想办法研制出可以生子的丹药。 是夜,梁献卓得知戾帝仍有求子的念头,既有这念头,他的太子位必然坐不稳,让诸侯王进京,不也是打着要废掉他,另立其他诸侯王的想法,可惜那些诸侯王太不成器,他才作罢。 梁献卓冷了眉,他的人还没在朝堂上站稳,朝中当轴听从戾帝号令,否则皇座必不会让戾帝久坐。 大楚有四时祭的传统,四月月首,该祭祀宗庙。 戾帝率众臣入宗庙祭拜,他跪在灵位前,极虔诚的祈祷着大楚已故去的几位至尊,祈求他们能庇佑 他再得子嗣。 可是那高座上的香火突然灭了。 小黄门赶紧要点火。 戾帝让停,他站了起来,瞪圆一双眼,一年前在灞水祭祀高禖神,也是这样突然香火熄灭,神灵不愿保佑他,现在他的祖宗也不愿保佑他! 难道他此生就该无子吗! 戾帝命人取来长剑,他持剑劈开了香案,然后丢了剑,人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群臣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劝,梁献卓搁边上冷眼旁观,随后等戾帝脸丢的差不多了,才示意中常侍上去安抚戾帝。 戾帝只差哭的背过气,中常侍上了高台,扶着他起身,又示意小黄门快收拾干净。 戾帝直道累了,让梁献卓代行祭祀。 梁献卓便在众目睽睽下,以天子礼祭拜了已故的先祖们。 高台下的众臣仰望着他,个个神情严肃,竟没人觉得这是僭越。 祭礼结束以后,梁献卓就被戾帝叫到跟前。 “朕在你这么大时,儿子都有了,你该成婚了。” 戾帝说着,就想起了那个被他杀死的儿子鲁王,鲁王若还活着,也该有八岁了,戾帝仍旧记得,鲁王很怕他,每回见着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后来得了疫病,人也病傻了,见着他连父皇都不会叫,只会傻笑。 从前他看不上的儿子,现在他也知道思念了,思子宫没有修错,他确实对不起鲁王,如果鲁王没死,即使他做不成太子,也可以等鲁王再大一些,为其择选王后,等王后生下皇孙,再立皇孙也行。 可他自己断送了自己儿子的命,也断送了自己的子孙福源。 还好有梁献卓在,不听话没事,可以越过他培养他的儿子。 戾帝这样想的时候,又高兴起来,他才刚过而立,有时间等梁献卓的儿子长成。 梁献卓不吭声。 戾帝还不知道他的心思,说,“你母亲若见你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为着你母亲,你也必须得成婚!” 梁献卓在心底自嘲,他的母亲去世了,可母亲又好像没去世,戾帝一遍遍用母亲来压他,他仿佛还活在母亲的阴影下。 梁献卓问道,“陛下相中了哪位贵女?” 戾帝道,“大司农的女儿还待字闺中,朕听说其秀外慧中,正配你。” 戾帝登基三年还没到,已经换了三任大司农,第一任大司农是伏嫽三姊姊伏昭的君舅,被戾帝给逼死了,第二任大司农是戾帝从鲁国带来的郎中令,宫变之后,也被戾帝调了职务,现今的大司农是戾帝新提拔上来的,名叫任陶,为戾帝马首是瞻,戾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国库的开支都要戾帝点头,他才敢动国库里的钱。 戾帝叹息一声,“你就是太像朕了,朕也跟你一样,当初为着你母亲,也是不管不顾,可你瞧,朕当了皇帝,还是护不住你母亲,你若聪明些,就听朕的,朕是为你的名誉着想。” 梁献卓垂下眼睫,良晌应了好。 戾帝便宽慰的点下头,即使将来不让他做皇帝,也会划分一块大的封国让他安稳当诸侯王,戾帝想着,自己也不算亏待了他。 有戾帝拍板,梁献卓与任氏女这桩亲事便定下了,戾帝将他们的婚期定在六月中,明眼人都看出,这婚事实在太仓促了些,奈何戾帝急着让梁献卓娶妻,谁也不敢有异议。 四月下旬时,梁献卓派去寿春的亲随中,回来一人传信。 梁献卓听着亲随复禀,说伏嫽与魏琨几乎形影不离,最近一个月,魏琨还带着伏嫽出寿春去游玩了一圈才回。 梁献卓脸上平静无波,胸口的妒火却几乎要将他焚尽,他知道她是好玩的性子,前世他们成婚的前三年,她因为要往来于长安和齐地,生生收敛了自己的爱好,她很黏人,每次回了齐地,都要黏在他身边,总是会使劲浑身解数去开解他。 那时他们夫妻情浓,好似谁也不能拆散了他们。 明明该陪在她身边的是他,这世只是晚来了一步,就被魏琨给捷足先登了。 她如果知道他要娶别人了,她还会躲在寿春不愿见他吗?前世他登上帝位后,她常常抱怨他开了后宫,她不喜欢他有别的女人,他都知道,可那时朝局动荡,他不得不纳豪族的女娘,他曾跟她承诺,即使纳了那些女人,也不会真与之有肌肤之亲。 可他还是着了母亲的道,在一次宴席上,他喝下了母亲送来的琼浆,之后再醒来时,他和薄曼女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正好被前来送醒酒汤的伏嫽撞见。 那是他在伏嫽脸上第一次看见委屈和痛苦,至此夫妻情分渐淡,到薄曼女生下他的长子,他和伏嫽已经吵得不可开交,昔日的那些甜言蜜语尽数毁去,他们早已成了一对貌合神离的帝后。 梁献卓沉顿,须臾铺开一封书简刻写,然后再交由亲随,让他交到伏嫽的手上。 前世魏贼敢背着他挖墙脚,他如今也愿拉下脸来俯就,只是希望她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们夫妻可以重续旧缘。 -- 亲随带着信简返回寿春时,已经是五月了,亲随得梁献卓的嘱咐,趁着白天魏琨在前面官寺当值的空头,敲响了太守府的大门,随后说自己是伏叔牙的儿客,前来给伏嫽送家书。 青衣请他喝茶,转而去把魏琨叫来。 亲随一见魏琨,茶水都没喝两口,忙不迭要告辞。 魏琨挡在门前,“家书给我。” 亲随自不会告知,让他让路。 魏琨一伸腿就踹中他腹部,他哎呦一声倒在地上,立刻进来两名青衣,将他捆结实了,随后就从他身上摸到信简,交给魏琨。 魏琨打开来看,信简上写了句话。 “陛下为我定下了亲事,只要你回来,我的妻子永远都只会是你。” 魏琨双手用力,将信简掰成两截。 亲随愤恨道,“魏使君看清楚了,我是太子的人,你还不放了我!” 魏琨没表情的看着他。 亲随只觉脊背发凉。 魏琨却没杀他,叫人把他送去打铁铺当苦力。 中午日头烈,魏琨料理完政务,便回了后院。 这时节寿春正热的厉害,伏嫽不爱在外走动,常躲在房内。 阿稚她们往屋里搬釜,说伏嫽想吃魏琨做的豕炙,佐料豕肉都备下了,就等魏琨回来动手。 两人也嘴馋的表示,如果伏嫽吃不下,她们愿代劳,然后就被魏琨赶出去了。 屋内备着冰盆,进来就凉快了。 魏琨到釜前先将那两截信简扔到火里烧了。 伏嫽从内室出来,踩着木屐小步走过来,瞧见快烧完的信简。 “你把什么给烧了?”她坐下来问道。 魏琨冷着脸净手,提着刀切豕肉,砍的木俎砰砰响,不像是在做菜,像是在砍人。 谁又惹他生气了。 魏琨切好肉下釜,朝伏嫽张手,伏嫽皱皱鼻尖,勉为其难的坐到他腿上,嘟着唇让他亲,釜中肉滋滋响,他抽空翻个面再撒上佐料,等肉差不多了停火,放凉的空头,她身上的青麻衣都剥了半截,露出白皙柔软的身体,遭他一通胡搅蛮缠,伏嫽软的支不起身,全靠腰后那只手掌支撑,秀巧下颌也被他捏在手心里摩挲。 要他做事,需得给够报酬。 半晌,魏琨才帮她把青麻衣穿回去,放她靠到旁边的竹席上,豕肉盛好,她才慢吞吞的坐起来,等着魏琨投喂。 魏琨喂给她,她就张口吃掉,反正她不喜欢沾油腻,他献殷勤,她还是很享受的。 吃到一半时,魏琨忽然不喂了,她疑惑的问怎么了。 魏琨道,“太子要娶妻了。” 第82章 伏嫽水润润的眸横着他,“他娶他的,你跟我说什么。” 她和梁献卓早已是陌路,他们之间只剩前世的仇,难道他还当她会惦念梁献卓? 酸酸酸,酸死他得了! 魏琨被她横一眼,再听着话,甚服帖,脸上都溢出来笑容。 伏嫽指使他继续喂自己,一盘豕肉她吃了泰半,剩几块都进了他肚子,阿稚和巴倚是没福 分吃到了。 魏琨这里伺候完伏嫽,又进内室去更衣,出来时换了身夔纹金线曲裾袍,头戴武冠,要配长剑,是一副矜贵公子装扮,他穿成这样,一看就是要出去。 伏嫽歇在席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便面,眼看着要睡过去。 魏琨坐过去,拿走了她手里的便面,她又醒了点,犯起迷糊,疑惑他怎么没躺下,午间这时候,正是夏天,衣袍也穿的单薄,只要歇息,袍子常被他嫌碍事的扒掉,搂着她有卖不完的力气,非把她折腾的精疲力尽才合意。 伏嫽半睁着眸问他,“干什么去?” 嫁宿敌(重生) 第97节 魏琨笑一笑,“带你去看祥瑞。” 伏嫽记起来了,魏琨去年答应戾帝,要给他献上一只玄龟,哪里来的玄龟,不就是乌龟么?她又不是没见过乌龟,谁要在这么热的天里,出去看乌龟。 伏嫽翻过身,说不想去。 然而魏琨凑过来,手臂穿过她腰下,把她从凉席上抱起来。 伏嫽抬起胳膊推他,袍袖松落落的滑去,露两截白玉似的纤细胳膊,胳膊上面还落有未消去的红痕,他目光幽幽,低头凑到颈边偷香,衣襟大开,尽遭于唇齿间,她只一瞬就软了,后仰着颈,眉蹙成娇态,颤着红唇呜出来。 魏琨抱起人进了内室,直有半个时辰,伏嫽才终于更完衣,晕乎乎的跟魏琨出来。 长孺把马车赶在外院,两人坐上马车,赶往城外的护城河。 近一个月雨水充足,护城河水涨了上来。 伏嫽随魏琨下马车,只见陈芳正带人在河中打捞着什么,周遭围了不少百姓,瞧他们过来,纷纷让出路。 魏琨便牵着伏嫽走近。 恰时正在打捞的小吏高兴道,“捞到了!” 随着这一声,所有人都看见他提起渔网,渔网内有只长了绿毛的乌龟。 当下四周百姓欢呼,纷纷说是祥瑞,天佑寿春! 伏嫽看过古籍,古籍上记载,太龟生毛。 伏嫽震惊的问魏琨,“这不会真是玄龟吧?” 魏琨冲她眨眨眼,低道,“龟壳上长了些青苔而已,普普通通一只绿毛龟。” 那可太普通了,拿青苔充毛,戾帝见识少,也认不出来。 陈芳叫人把绿毛龟装进水缸里,抬到附近摆好的祭台。 伏嫽随魏琨上了祭台。 远处的铁骑捍卫在辖境内,四方百姓伏地叩拜,他们叩拜的,不是远在长安的戾帝和梁献卓,而是给以他们庇护的魏琨夫妇。 伏嫽与魏琨高举香火祭拜上天神明。 大楚上下,都有偏信鬼神的传统,在人们无法自救时,在需要自圆其说时,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成了依靠。 两人行了祭天礼,绿毛龟又很快被抬下祭台,遵照魏琨的吩咐,送往长安。 天气热,做完这些事,伏嫽脸颊都热红了,魏琨让她先回去,她难得出来,想跟着魏琨转转。 魏琨便带她往北边走,寿春境内的荒地经过去年一年的开垦,都成了当地百姓的农田,而今的寿春和先时不同,淮南国犹在时,地方豪强和梁温压在当地百姓的头上,直压的他们喘不过气。 梁献卓屠了寿春城,百姓死伤无数,豪强也尽数被灭。 魏琨再进驻,这里百废待兴,魏琨引进流民,带着他们重新在这里安家,分以田地,现在这些百姓的头顶上是一片青天。 越往北,便越能看见铁骑陈兵。 伏嫽好奇问他,“北边是要有战事么?” 魏琨嗯道,“汝南郡太守死了,现汝南郡内乱不止,提前提防好。” 他没告诉伏嫽,汝南郡那位太守死的很惨,郡内暴民将其丢进油锅烹炸而亡。 伏嫽想到之前去汝南郡遇到的那些流民,他们和先前那次暴乱的流民不同,显然更穷凶极恶,若这些人冲入寿春,委实可怕。 魏琨提前调铁骑护卫没什么不对,必要时,为了护城,那些危险的暴民也得扫除。 可是汝南郡是大郡,先前的叛军都能集结两万人,而今只怕更盛,不过以他们的怨气,应当是会剑指长安。 伏嫽滞住,那势必要经过颍川郡,她阿翁他们也会有危险…… 魏琨道,“不必担心,我遣了人去探查,叛军先走淮阳国。” 淮阳国在汝南郡的东北向,走那边,便和西北向的汝南郡背道而驰了。 伏嫽有点纳闷,“他们不打算攻入长安吗?” 魏琨说不知道,又说,“可能缺钱,缺兵器,缺粮草。” 伏嫽哦一声,她忘记了汝南郡那位太守也是个不管政务只爱敛财的,这才把汝南郡给玩崩了。 “太守一死,府库不是能用?至少钱财粮草不该缺了。” “府库是空的。” 伏嫽一阵错愕,她给忘了,这太守像戾帝,真要是得了好东西,大约马不停蹄的就要给折腾干净。 太守是原来的鲁国人,现在鲁国已经不在了,但太守家在那里,只怕是把钱都送回鲁地了。 能这么快用完钱财,像戾帝那样,不然兴土木,不然炼丹。 这些叛军走淮阳国,大约目的是想去鲁地报复,看来叛军也只是一味的发泄仇怨,未必有大抱负想要推翻朝廷。 否则,大可以什么都不管,先打颍川郡,颍川郡是富饶大郡,打下来以后,什么都能补给,何必要绕远路呢。 不打也让伏嫽松了口气,舞阳就在颍川郡最南边,若叛军攻打,舞阳定遭殃,她阿翁现下只是个闲散列侯,手里也没有兵,便是魏琨带兵援救,也怕不及时。 魏琨吩咐陈芳,让再调一千兵过来防守,务必保证寿春不会被战乱袭扰。 伏嫽跟着溜达一圈,回去时听魏琨跟太守丞、都尉交代,要修建多架防守拒马1,以及造弓弩、刀车等兵器储备。 伏嫽有些忧愁,农官从淮阳国只买回了一千斤的精铁,这些要用来给骑兵锻造武器,便如此也是不够的,贺都还没从夜郎回来,拒马、弓弩和刀车等器具若要临时修建,用的也只能是普通的铁制,到时候能不能挡的住人,也未可知。 只能期盼着叛军不会南下。 -- 寿春相安无事,京里却有事,颍川郡太守杨寿上递奏疏给朝廷,直明汝南郡再次发生暴乱,新太守又被杀害,且这次暴乱更胜之前,叛军多达几万人。 淮阳国也发来求救信,说叛军压境,求朝廷出兵救援。 梁献卓自请入地方平叛,被戾帝驳斥了一顿,随即就命左军中郎将遣五万精兵赶赴汝南郡。 下令必须全歼叛军,不可留一个活口。 紧接着就是梁献卓与任氏女的亲事。 梁献卓原先住在未央宫博望苑,戾帝做主,将昭阳殿作为他和任氏女的寝殿。 在梁献卓大婚之前,那只绿毛龟及时送到了长安,戾帝看见绿毛龟甚是龙颜大悦,特叫来梁献卓一观。 梁献卓看着那水中游动的绿毛乌龟,嘴角含笑,眼底是凄寒。 中常侍过来,跟戾帝说,黄山宫那边的仙丹练成了。 戾帝大喜,说道,“此龟乃吉祥物,才送来,便能让朕如愿以偿!” 直说了不得,命人在柏梁台为其修龟室,放入室中饲养,每日以香火供奉。 说罢, 便急匆匆的去了黄山宫。 中常侍送戾帝出了殿门,观梁献卓神色,命殿中侍奉的宫婢皆退去,随后关上殿门。 梁献卓伸指一推,水缸打翻在地,他抬脚踩在那只绿毛龟身上,用力碾压。 绿毛龟只挣扎片刻,就死了。 中常侍道,“太子不喜乌龟,何必自己动手,岂不是脏了自己的脚。” 梁献卓缄默须臾,点头道,“你说的很不错,吾不该自己动手。” 他不该给伏嫽送那封信简,即便她想回到他的身边,魏贼也不会放她。 此贼甚可恨,他敢如此羞辱他,他定让其死无葬生之地! 梁献卓坐到戾帝的书案前,中常侍为其铺开锦帛,梁献卓以戾帝的口吻书写了一封密信传给左军中郎将,中常侍拿出戾帝的印玺盖上,随后这封密信迅速传给了左军中郎将,那五万大军便停驻在舞阳县下,暂不入汝南郡。 梁献卓又遣游侠混入叛军当中,散布九江郡与汝南郡太守里应外合,侵吞汝南郡钱财无数,所以汝南郡饥荒遍地,九江郡日渐富饶。 ----------------------- 作者有话说:今晚只有一更哈,卡文了,要梳理一下剧情,这章暂时这么写,等捋顺了可能会改[亲亲] 第83章 五月末最热的时候,魏琨加紧巡查寿春各个军防要塞,午间也不得空回府,偏要伏嫽坐船去看他。 伏嫽歇在舱室内,开了窗往远处瞧,魏琨带领着那些军士打赤膊挖壕沟,护城河环绕在城北,连接南下的淝水,是天然的防御屏障,将寿春的北境牢牢护卫住。 西境与六安国接壤,淮水横流过六安国和寿春北面,魏琨带着人挖壕沟,是为连接淮水,一旦与淮水连通,北面除开护城河外,还多一条淮水做屏障,西面的壕沟也能拦挡外敌。 其实寿春是整个九江郡最靠近汝南郡的城池,一条淮水从中分开,也铸就了寿春是水泊环绕的地方城,这里地势很低,伏嫽翻看过往年的地方吏治,在魏琨没来以前,寿春虽算富足安逸,但逢雨水的多年份,也容易遇上涝灾。 魏琨来以后,重视吏治,逢雨筑高坝,注重疏通沟渠,去年扬州两郡水灾严重,其他几郡也或多或少波及,也只有九江郡安稳度过,入秋以后,庄稼大丰收,还额外修了粮仓存储。 不管是外敌,还是气候,只要守好了寿春,整个九江郡便不易被重创。 挖了一上午,日头上去热的受不了,魏琨下令让就地休息,就随意披了袍服往船这边走。 伏嫽拉下窗,叫阿稚把带来的饭菜摆到矮几上。 魏琨一上船,阿稚便出了舱,坐到河边,和巴倚、将闾三人玩樗蒲。 魏琨进舱室内,不知道从何处摘了几朵开的正盛的荷花,随手放进水盆里,问伏嫽好不好看。 水盆盛花,再好看的花也不雅致了,但他忙成这样,还能忙里偷闲的给伏嫽摘花。 粗鲁的很,但哄到人了。 伏嫽咬一点唇,唔着好看。 魏琨脱去汗湿的袍服,附着汗水的肩膀和腰腹肌肉虬结,去年一年没怎么风吹日晒,他的皮肤好不容易白回来一些,这几日又晒了回去,倒也不黑,麦色肌理更有些犷悍的味道。 魏琨坐到小几前进食,伏嫽坐在他身旁摇便面,小风悠悠,但魏琨体热,该出汗还是出汗。 用罢食,他自觉的洗漱,蓦地躺到伏嫽腿上。 伏嫽在他胸膛上拍了下,想要他下去,但他赖着不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伏嫽端详着他,一年以前,他身上还有些少年人的青涩,那时候凭着一副瑰美的皮囊,被梁萦看上,她还取笑过他,一转眼他都二十一了,现□□魄更健硕,样貌也比从前更俊美,就是常与将士们为伍,混的一身匪气。 她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一下,被他捏住手,一阵亲吻,还故意咬那雪葱似的指尖。 嫁宿敌(重生) 第98节 伏嫽瑟缩一下,他抓着手不放,要她亲自己。 伏嫽便半推半就的低下头亲他,鼻间充斥着他身上炽热的气息,他这会儿没那么急躁,由着她一点点在自己唇上亲,鼓励似的抚那细软腰身,她亲着亲着,就张开了唇,红着半边腮放热燥燥的大舌头来扫荡,绞着她的红舌舔尝,细眉浅皱,腰也坐不直了。 魏琨坐起来,伸臂搂着人放倒进凉席,熟练的抽走腰带,把那白艳而无骨的身子从衣服里剥出来,倾身覆上。 白皙纤指蜷缩,便面也拿不住,掉到水盆里,打的花瓣发颤,水盆里的水也随着船身摇晃,溅到花瓣上,凝成晶莹水珠。 午间能歇一个时辰,阿稚他们是不会打搅的,玩了四五把樗蒲,将闾又到河水里抓鱼,阿稚和巴倚在河边架釜生火,都等着吃新鲜的鱼。 这时长孺坐马车赶来,嚷嚷着贺都回来了。 长孺嗓门大,不需要阿稚和巴倚上船叫人,舱室内也听的见。 伏嫽噙着泪胯在魏琨腿上,唇与唇相吻,他紧紧扣着酥胀腰肢,亲密不可分,即使听见外面叫嚷,他也是要酣畅淋漓了,才抱开伏嫽,尽心尽力的帮她洗净。 魏琨出去前叫她不要走,同他一起回府,比浆糊还会黏人。 听到伏嫽细绵绵的嗯声,他才心满意足的出了舱。 这几日挖壕沟,伏嫽几乎每日都来,本以为那把子力气挖土就能挖完了,但他还有力气往她身上使,一场尽欢,伏嫽总要躺躺,回回都不许她走,哪回不是应了他才肯罢休。 还当她会跑似的,最多也就跑回太守府。 伏嫽这样想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会有些落寞,她慢慢坐起身,打开窗往外看,魏琨正上了马车。 伏嫽轻轻叹气,靠在窗边看着阿稚上船。 阿稚将烤好的第一条鱼送来,鱼刺都挑干净了,在外面也只撒了盐,鲜归鲜,但有些腥,但是阿稚他们的心意,伏嫽还是吃了。 阿稚道,“女君疼我,他们都说我做的鱼不如主君做的好吃,但女君吃的可香了。” 伏嫽拍拍阿稚圆圆的小脸,说,“虽然不如他做的好,但胜在心意。” 阿稚挠头,“那主君就没心意吗?” 伏嫽一怔,魏琨当然也有心意,但若这心意成了习惯,她便好像没有那么在意,这些习惯渐渐融入进她的生活,她习以为常,可如果有一日他们要分开,她真的会适应没有他的日子吗? 她当然能适应,她和魏琨又没有爱的要死要活,他喜欢她,喜欢她什么呢?他们始于身体上的欢愉,当有一日这些都消退了,她和魏琨也许就会陌路,她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娘了,情情爱爱太过伤人,就这样挺好的,魏琨对她好,她照单全收,对她不好,她也能潇洒离去。 阿稚开心道,“我偷偷告诉女君,主君买下了一块地,要给女君种胡桃树呢!” 伏嫽扇了扇脸上的热气,笑盈盈道,“他给我准备的惊喜,你就这么告诉我了,回头定要数落你。” 她是真高兴,一张脸都红彤彤的,虽然她对魏琨不能像对梁献卓那般无保留,但她很受用这样的示好,她喜爱什么,他都记在心上,这样被人珍视的感觉,她只有在家中长辈和姊姊们那里才感触到,前世作为她郎婿的梁献卓,都不曾这般在意过她的喜好。 她很好哄,一颗小小的胡桃,一朵荷花,都能让她开心很久。 就是可惜,在这里种胡桃,等它开花结果,他们大概已经离开寿春了。 阿稚跟伏嫽嘀咕,“主君可没功夫数落奴婢,主君正在数落贺夫子。” 伏嫽有点惊讶,魏琨对贺都素来敬重,怎么会数落上了。 阿稚悄悄道,“主君怪贺夫子把山英带回来。” 伏嫽了然,原来这酸味能飘那么远,他还耿耿于怀呢,可是贺都也不知道山英是小郎啊,山英在后院, 他自己也没看出来,哪有像他这样拈酸的,她又不是见个男人就会倾心。 阿稚与伏嫽说完闲话,就跑去河边吃鱼了。 不一会魏琨下了马车,一脸神清气爽,贺都探头出来,苦着张脸,显然是被魏琨给骂惨了。 伏嫽又想笑,又无奈,贺都好歹是当世名士,他也不给人留面子,脸皮薄些的,得被他给气跑。 不过贺都是不会跑的,这可是他答应她的,她救了皇后,他就得誓死效忠。 虽然卑鄙,但从一开始,她想跟着魏琨造反开始,就注定不可能太仁善,善良的人背负太多枷锁,也太容易落败。 魏琨同将士们又挖了一下午的壕沟,晚间才坐着船回去。 夜晚歇息时,伏嫽问及精铁,魏琨告与她,贺都买回了六千斤精铁。 伏嫽很震惊,精铁昂贵,贺都只带了七万钱去,依照大楚的官营铁价,一斤铁少说也得二十钱,这七万钱至多只能购得三千斤。 伏嫽瞧魏琨神情不快,便也能猜到,贺都能买到这么多的精铁,大抵也有山英帮忙,他就是记恨山英想娶她,这事是过不去了,小心眼的要命。 贺都买回了精铁,锻造兵器便也提上了日程,粮仓也修建的差不多,魏琨把梁献卓派来的亲随亲信悉数又送去打铁铺,随后在寿春城中征集能工巧匠,辟出空地搭建铁铺,日夜不休的炼制兵器。 眼看着那五千守备军人人都能拿上武器,先前的拒马、弓弩、刀车也逐渐建成,壕沟也挖通。 魏琨给伏嫽买的那块地才种上了胡桃树,伏嫽得空就要去看看,瞅着胡桃树生根发芽,都很欣喜。 伏嫽觉着这当反贼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六月上旬,六安王梁峰忽递求救信过来,汝南郡叛军调转势头,突然南下要打六安国,梁峰先递了信给朝廷,然而朝廷迟迟不回应,只能求到魏琨这里。 ----------------------- 作者有话说:持续卡文,今晚也无一更了,等我捋好哈,争取把这个剧情点顺溜过去!今天这章发个小红包吧![比心] 第84章 六月以后,寿春城暑热犹盛,伏嫽很怕热,又在南边,这热天是最难熬的,不过好在有冰,不像在京里,想用冰,还得宫里赏下来,在寿春,他们自己就有冰窖。 午歇时,厨下会送些冰镇瓜果来后院,供伏嫽和魏琨睡起来消暑解渴。 巴倚打着哈欠从庑房出来,叫他们等会再来,伏嫽和魏琨还没起。 巴倚看看日头,叫醒了阿稚,两人先抬水进盥室。 房内,伏嫽仰躺在床席间,腰被粗粝指腹紧握用劲,应接着青年那躁动不安的热情,她软而无力的手搭在那结实肩头,挨了一阵又一阵,破碎细泣才将出口,就被他一口堵了回去,他空出来的手也没闲着,包着满手软香揉抚,直让她颤出了一身香汗。 日头降下去,室内方歇,魏琨下了地,人坐到床边,揽扶起伏嫽,娇贵雪白的皮肉此刻沾满了他留下的气息和痕迹,魏琨捏着她的下巴再亲一会,藕臂柔腻腻的挂上了他的脖颈,在亲吻间纵着他对自己放肆吞舔。 “我走了?”他含糊着问道。 伏嫽不耐烦嗯一下,又不情愿的嗯一下,忍着胀涩一点点挪坐到他腿上,掀起水雾缭绕的眸子望进他眼底,好像在里面看到了浓重眷恋,她看过又闭回去。 “你自己答应要带兵去援救,现又这副不愿去的架势,难道我不要你去,你就不去了吗?” 人梁峰怕他不去救,还许了一万金报酬,这可是足金,不是等闲的铜金,梁峰下了血本,只怕把他六安国半年的税收都送来了,他们买精铁几乎掏空了府库,这万金自然该要。 其实她的嫁妆也有不少,一万的足金她拿不出来,但铜金两万她还是能拿出的,若魏琨不愿去。 魏琨道,“我若不去,叛军打下六安国,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九江郡。” 伏嫽眼睫动了动,他说的没错,寿春离汝南郡最近,只因有淮水阻挡,所以才舍近求远选择打六安国。 六安国与九江郡接壤,两地无水系阻隔,寿春的西面近来才挖了壕沟,可南面却是平原,一旦六安国被攻破,叛军从南面攻入,那寿春就成了困兽。 魏琨捏她脸颊,龇牙道,“等我回来。” 伏嫽拍掉他手,没好气道,“等你回来干什么?” 他真是,好像他一走,她就会跑似的,他走了,身为太守夫人,就得坐镇寿春,她哪里也去不了,得亏是去打仗,不然还得把她也绑上。 魏琨按了按那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没够。 感触着那蓄势待发,伏嫽面如火烧,以他往常战前战后的火气,只怕几日几夜难下床,这午间歇息的个把时辰对他来说确实不够,只算是开胃小菜了。 伏嫽团着绵软的拳头打他肩膀,就被他抱起来去盥室沐浴了。 这回两人洗的快,阿稚和巴倚进去收拾,惊奇的发现竟然没溅出水花,等魏琨一走,再见伏嫽闷在房里,就知道因着魏琨要去六安国支援的缘故,两人都没空玩水了。 阿稚心疼伏嫽,跟巴倚两个商议,等魏琨凯旋,一定要换个大的浴盆,往里面灌满水,让魏琨陪着伏嫽玩尽兴才好呢! 巴倚羞红着脸,要是玩尽兴,女君那柔软娇媚的身子恐怕得遭尽罪。 当然这话,她是不能告诉阿稚的。 先前有魏琨顶事,尚能自在,魏琨一走,伏嫽也不能在后院里躺了,官寺内堆着政务,由伏嫽料理,这都是魏琨走前交代过的,倒不是不信贺都,实在是贺都做长史以来,入夜郎有他,入淮阳国也有他,也有巡查军事职责,他还患有消渴疾,若事事要他做,岂不是把他给累垮了,其余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便只能累着伏嫽了。 南地郡县盛产蚕丝,蚕税在农税中占了不小的分量,那些达官显贵身上穿的衣服,总有是蚕丝制成的,每至夏,对桑蚕的管理尤为关键,需得派人去看看地方上的蚕室、桑树种植,谨防暑热病害,又兼这六月天,还得委任督邮去各县巡视,谨防地方县令、豪强贪污作乱。 伏嫽与贺都商议了一番,遣主簿去看桑蚕,把司马王据任命为临时督邮入地方巡查。 伏嫽也没空睡懒觉了,每日早早起来,便进官寺,一头钻进魏琨的廨房能在里面呆一整日,朝食和晡食都要阿稚她们送进去,实属废寝忘食。 伏嫽毕竟是女娘,素日呆在内院不常现于人前,她貌美动人,围着她的风流韵事又不少,属官们或多或少也有些轻视,但伏嫽把政务料理的井井有条,也是让这些属官刮目相看了几分。 -- 长安。 魏琨送了一只绿毛龟让戾帝龙颜大悦,但戾帝还没高兴多久,回来就发现绿毛龟死了。 据他的中常侍说,绿毛龟不适应长安的气候,他走没多久就翻白眼飘了起来,只能放神龛里供奉进龟室。 这在夏日,神龛里的乌龟尸首不过一日就开始发臭,后面臭气熏天,戾帝一面捏着鼻子,一面进去上香,后面臭的直犯恶心,每回进去都要吐几回。 出来以后再依照黄山宫方士所言,服用仙丹,结果吐的更厉害。 戾帝招来方士询问,方士给他报喜,说他就要得偿所愿了。 戾帝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个儿子,即便他打算抚养梁献卓的儿子,但这念头也从没消下去过。 他虽信方士,可也吐的难受,秘密召侍医来看,侍医们都支支吾吾不敢答。 戾帝逼迫着他们让说真话。 当中便有侍医战战兢兢说把出了喜脉。 戾帝是男人,男人怎么可能有喜脉,戾帝大怒,当这是庸医,命人将其拖出去杖毙,他再问其余的侍医。 侍医们个个都说他身体极好,没什么毛病,这才保的性命。 至于戾帝呕吐,侍医们便开了一些止吐的药,敷衍过去。 戾 帝知道身体没事,便也不甚在意了,每日服食完丹药,便召幸宫妃,宫妃的肚子没动静,他的肚子倒是翻江倒海,吃什么吐什么,后面再召侍医们也还是说他没事。 正值梁献卓大婚,戾帝强撑到梁献卓和任氏女完婚,便卧床不起了。 是夜,群臣在白虎殿吃喜酒,作为太子和太子妃寝殿的昭阳殿灯火通明,处处张灯结彩。 大司农任陶今日嫁女,嫁的又是梁献卓,梁献卓品貌兼优,待人谦和有礼,着实是良婿。 任陶很是高兴,拉着梁献卓痛饮,彼此间推心置腹,便成了一对好翁婿。 梁献卓招待完群臣,已是夜上三更,晃晃悠悠的进了昭阳殿。 嫁宿敌(重生) 第99节 新妇任氏迎上来,望着郎婿清俊的脸庞,不由羞涩,想要扶他去更衣。 梁献卓却像是没看见她一般,自顾进了内殿。 任氏一怔,便跟上去,叫人打水来,想亲自服侍梁献卓洗漱。 她见梁献卓坐在书案前翻阅书简,便道,“太子今日辛苦,不若早些歇息罢。” 梁献卓低眉不语。 任氏近前,试探着拿开他手中书简,然后示意端水的宫婢过来,她待要触碰到梁献卓的手,梁献卓未看她,只是挥手,她忙起身退到一旁,梁献卓就着水漱了口,又洗了脸。 起身时,新妇一脸娇羞的凑过来。 梁献卓想起了前世,那时伏嫽不远千里嫁来齐国,她最初在他面前也是这副娇羞的神态,但不一样的是,她不会像任氏这般自来熟的往他跟前凑,她很矜持,即使表露出对他的爱慕,察觉他冷淡时,也会端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他们新婚的第一晚,她等了他半宿,在漆黑的深夜里,看不见彼此脸的情况才圆了房。 他想过,只把她当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可是渐渐的,他发觉女娘周身都是温暖的,她聪明、勇敢,但她没有宫墙内女人们的阴晦幽暗,她满眼都是他,很喜爱他,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意,被他一点点毁去,所以他要找回来。 宫婢悄悄退下,殿门合上。 任氏上前,羞红着脸欲为他解衣,手才刚碰到他的腰带。 梁献卓忽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任氏先是吃惊,但越来越透不过气,她才意识到面前的男人长了副伪善的皮囊,并非是她所见的那般温善。 梁献卓没想杀她,松了手。 任氏还想跑,但内殿的殿门再度打开,徐节带着几名宫婢入内,向她行礼。 “太子有夜读的习惯,请太子妃先随奴婢去西室歇息。” 任氏拒绝不了,被宫婢们强行带去了西室。 梁献卓转过头,徐节道,“中常侍递话过来,说陛下这两日倦怠,懒理政,一切交有太子定夺。” 梁献卓微微笑起,示意他捡起书案一角的密简,令其动身前往颍川郡,送与左军中郎将。 密简中言及叛军已南下攻九江郡,寿春已沦为贼窝,遂令左军中郎将率大军赴九江郡寿春城,不论用何种办法,务必将城中贼寇除尽。 ----------------------- 作者有话说:真的很抱歉,这个剧情点非常非常卡,写起来也特别棘手,所以码的很慢,写了删删了写,给大家鞠躬了![爆哭] 第85章 魏琨走以后,伏嫽白日忙公务倒不觉得什么,可晚间闲下来,便有些睡不着,从前魏琨在时,她总嫌他黏人,见不着人,又有些孤枕难眠。 魏琨走时,她硬气的很,可终究是担忧的,她不知道九江郡外面是什么情形,只是听魏琨说过,叛军足有三五万。 马场才开设,也没那么快蓄养出新马,魏琨只带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去支援,剩余一千骑兵留守寿春城,还有一千步兵驻扎在合肥县护卫西境。 现今的诸侯国远不如上几代了,经历几波削弱,六安国还没九江郡大,六安王也没有地方兵权,留守兵力也最多就几千人,加上魏琨带去的三千人,也不足一万兵力。 敌我如此悬殊,她心中免不得为魏琨捏了把汗,这两年下来,她也见识过魏琨打仗,多是敌众我寡的局面,和以前比,对上三五万人确实是大场面,但魏琨打仗向来不是蛮打,他打仗靠脑子。 对魏琨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撇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伏嫽这两天却是很高兴。 原先为加紧给守备军锻造武器,魏琨在城外寿春山脚下辟出了一片空地,设打铁铺专门打造兵器,当真是日夜不停,只用了一个多月,一应兵器就都打好,铁铺被闲置,伏嫽便叫人拆了去,不想就拆出了铜矿。 这可是件大喜事,大楚所用的钱币便是用铜铸造的,地方上有铜矿的,也只丹阳郡、越岭邛都及益州等地。 早些年,因这些地方有铜矿,朝廷便放开了铸币权,也因此,常有地方为牟利,铸造过多铜币,致使铜币泛滥,差点酿成祸事,后来到先帝时,先帝收了这几地的铸币权,设铜官管理有铜矿的州郡,由朝廷同意管铸钱币,这才稳住了局势。 先帝自然是英明的,但有戾帝那么会花钱的人当皇帝,百姓上缴的还不够他花销,总有一天秩序会崩。 崩不能崩到伏嫽和魏琨头上,都当反贼了,自然要事事捏在自己手里,有了铜矿,便可以自己铸钱,便不再因着囊中羞涩,为钱财而东奔西走,甚至要拼出性命去。 伏嫽叮嘱不要走漏风声,赶上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带着人前去寿春山探查铜矿。 伏嫽站在高地上,看着几人挖掘,不多时便听他们说,这铜矿还不止一点,瞧着连进寿春山,若猜得不错,这得是座铜山。 伏嫽大喜,铜山啊!这真是发达了!早知道有铜山,就劝劝魏琨别去援救六安国了,可魏琨想的也对,他们和六安国唇亡齿寒,六安国被叛军打下来,他们也会面临着叛军的攻袭,不若和六安国联手抗敌。 这里勘矿完毕,伏嫽准备悄悄回城。 这时太守丞小声道,“夫人,你瞧那水面是不是有亮光?” 伏嫽循着他指的方向,往远处的淮水水面看去,果见那水泊上隐约有亮光,只是有水雾遮挡,看的不甚清晰。 伏嫽微凝神,快步近水畔,久久看着远处的水面,那不是错觉,确实是亮光,离得远,水面一线全是这样盈弱的冷光,行进的也很缓慢,再一点点往这边靠。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她莫名觉得如芒在背。 伏嫽转过头跟几人道,“先回去。” 太守丞等人应喏,她快步往回走,其余人也快步回去,太守丞回头看了一眼,瞧那远处的弱光好像亮了点,只觉胆寒,忙不迭跟上去回了城。 回城以后,伏嫽让几人归家,她转去见贺都,不料贺都消渴疾犯了,卧病在床无法起身,伏嫽与他说了在城外看见的水面火光。 贺都当即皱眉道,“只恐是敌袭,得速派斥候前去探查。” 伏嫽心下一抖,“可叛军不是在打六安国,怎会不顾淮水阻挡,也要打寿春呢?” 贺都摇摇头,“就怕这事有诈,六安国跟叛军要是勾结,故意调使君离寿春。” 伏嫽登时冒冷汗,也顾不得多想,又坐马车去找陈芳,让其派一队斥候去查探。 将有半炷香,斥候归,探明水面确有数艘朝廷军船行来。 陈芳派去的斥候原是朝廷北军中的将士,是以认得朝廷军船,他们说的,伏嫽自然信,朝廷为什么派遣军船来寿春。 伏嫽猜不着原因,贺都也猜不着。 但贺都让伏嫽谨慎些,当下该提防,他们毕竟已经反了朝廷,若有奸细报与朝廷,不定就是朝廷派兵来打他们。 伏嫽深以为然,贺都病倒,太守丞和都尉软弱,无法指望,陈芳倒是有血性,可寿春这里,现下只余一千铁 骑,斥候所报,瞧那军船规模,少说也有上万兵将,若对方真是来打他们的,他们根本无法抗衡。 伏嫽遂令寿春城紧闭,加强城防。 这夜伏嫽也不敢回府歇息,自上了城墙观望。 阿稚和巴倚陪在她身边,两人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只是看伏嫽坚守,便劝她回去睡,但她一声不吭的望着远方越来越亮的火光,手心里全是汗。 在魏琨回来以前,她要守好这座寿春城。 两人见伏嫽这般坚持,便也不再劝,陪着她守在城墙上。 那火光在更亮时忽停下了。 伏嫽看不清停在何处,但只要停下了,便没打算淌过护城河攻城,伏嫽微一松懈,这时困意也上来,叮嘱城墙上的守卫要紧盯,便带着阿稚和巴倚回府歇下。 伏嫽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都是刀光剑影,充斥着哭喊嘶叫声,醒来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她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汗湿。 外面阿稚听见响动,忙进来给她倒水喝,又见她出了这么多汗,便服侍她洗了洗。 伏嫽问阿稚是几更天了。 阿稚说是四更天。 “这天还早,女君不然再睡会罢。” 伏嫽摇头,她睡不着了,让阿稚给她梳头,阿稚便去厨下让生火煮朝食。 书案上还铺着寿春的舆图,伏嫽看着发了会呆,这张舆图被她和魏琨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他们做了许多的规划,想过要把这里建设到最好,带着这里的百姓往好日子过,让他们死心塌地的跟随,即便是造反,也要造最有大义名分的反。 巴倚喘着气跑进来,“女君!陈兵曹要见你!” 伏嫽把舆图收起来,走出房门。 阿稚端上吃食过来,咦道,“女君不用食了吗?” 伏嫽道吃,让她把饭菜端去客室,另多加一张食案,给陈芳也备食。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应对。 阿稚答应着,便和巴倚先去了客室摆膳。 须臾伏嫽与陈芳入座,边吃边说话。 “仆遣斥候去盯,斥候几次回来报,说对面大军已压近护城河,昨晚就地扎营歇息,观其军甲,确为朝廷军队无疑。” 伏嫽凝思,让长孺去跑长史府,长孺再带着贺都的话回来。 “贺长史说,先遣一人前去对面探口风。” 伏嫽明白贺都的意思,若只是行军路过寿春,倒没什么,若不是,届时他们就要想好抵御了。 吃罢饭,伏嫽让陈芳先遣一人去探口风。 两人出府,前往北城,又上了北城城墙。 此时天已蒙蒙亮,伏嫽终于看清了护城河的对面,那边满是人,粗看时,竟有目眩之感。 陈芳瞧她是柔弱妇人,没见过这阵仗,怕也是被吓着。 他们的人出了城,淌过河水,才下了船,朝对面拜说地方臣仆求见上官。 对面的将士一脚将他踢回船上,一矛就要戳死他,还好他划船跑的快,忙跑回城与伏嫽禀报。 伏嫽按在城墙上面的细指发白,贺都所料不差,是朝廷派兵来打。 整个寿春乃至九江郡至多也只有五千守备军,他们却派了万人来杀,伏嫽自问,和汝南郡那伙叛贼比,她和魏琨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将九江郡治理的井井有条,他们没有急着去剿灭那几万危害百姓的汝南郡叛贼,却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多狠啊! 伏嫽道,“据陈功曹看,死守寿春城,能坚持几日。” 陈芳道,“城中粮食水源充足,或能坚持半月,但他们远道而来,又值酷暑,定想速战速决……” 伏嫽闭眼,又睁眼,“先守,能守多久守多久。” 嫁宿敌(重生) 第100节 陈芳笑道,“从前仆对夫人抱有偏见,未料夫人临危不惧,却是仆鼠目寸光,不识夫人慧德!” 伏嫽苦笑,他哪里知道,她再能耐,也只是个女娘,如今魏琨不在城中,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她若先害怕了,其他人跟着就会乱了。 伏嫽微微摆手,下了城墙,先回府,赶在朝廷军队快要围堵住南城门前,命长孺和阿稚出南城,往六安国寻魏琨。 阿稚哭着不愿走,说要死也跟她死一块。 伏嫽摸了摸阿稚的脑袋,阿稚不小了,也是十六岁的女娘,前世跟着她没过上好日子,最后因为放走她,而被梁献卓扔进了虎观,这一世原以为能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可还是要遭遇困险。 伏嫽哄她,“现下困在城里是死路一条,只有你出去,把魏琨叫回来,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阿稚哭着说,“奴婢愿留下守城,女君出去寻主君回来吧。” 伏嫽说,“我不能走。” 阿稚问她为什么不能走。 伏嫽轻轻道,“因为我是这座城的女君啊。” 她没有多么高尚的品德,她也会害怕的想要逃离,但她很明白一件事,这里是她和魏琨的发家地,这里的子民拥护着他们,他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她若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即使跑了,她也只能如过街老鼠般东躲西藏,还提什么报仇雪恨呢。 阿稚没有再劝,听从伏嫽的话从南城出去。 阿稚走后,伏嫽下令所有城门紧闭,她每日上城墙,朝廷军队淌过了护城河,朝廷军队兵临南北城下。 城内人心惶惶,百姓畏惧惊恐。 伏嫽都知道,她也很慌,她也在想,等到攻城了,她是不是该弃城逃走,可南面北面都是朝廷的兵,她插翅难逃。 朝廷大军攻城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陈芳在城墙上拉弓射杀底下朝廷兵,他呦呵着说这也没什么难杀的,让将士们抬着石头往城下砸,砸中了,便一声高过一声的大笑。 伏嫽知道这是鼓舞士气,能挨一日挨一日,连伏嫽自己也配了腰刀,随时预备着等这些守城兵将都死光了,她来顶上。 伏嫽行走在城中,这几日也有想逃跑的百姓,城里乱糟糟的,已经失去了生机勃勃。 想逃跑的百姓跪到她跟前,求她投降,不要和朝廷的大军硬碰硬,若真能投降,她也不介意投降一次,可朝廷明显是想要他们死。 伏嫽在城中没走多久,就遇到了太守丞家的儿客来请她。 伏嫽跟着儿客去了太守丞府里,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徐节。 徐节焦急的对她说,“奴婢遵从太子吩咐来接夫人,请夫人随奴婢尽快出城!” 第86章 他这个人,这样焦急的语调,一下将伏嫽拉回了前世。 仿佛她还困在昭台宫,夜晚可怖的野兽吼叫,让她整宿整宿不敢入睡,她不愿见梁献卓,梁献卓便遣他来,想看看她有没有服软。 徐节见她不服软,每次都会焦急的劝她低头,低一次头,就会次次低头。 就像她同意梁献卓开后宫,纳进后宫的女人,一日比一日多。 就像薄朱没死,薄曼女是他的青梅竹马,骗她的谎言一个接一个。 所以即使他夷灭了伏家三族,他也能高高在上的等着她低头。 他笃定她会低头,因为是她先爱慕他,她活该步步忍让,当忍让成了习以为常,她不愿忍让就是罪过。 她的亲人被他屠戮,她捧出的一颗真心被他糟践,她这样的女人不值得被他珍惜。 轻贱、贬低、唾弃。 她困在昭台宫中,在每个午夜梦回时,都在忏悔怨恨,她识人不清,对不起阿翁和姊姊们,对不起她的族亲,她本就不该活在世上,死后也无颜面对亲人。 听说尸骨不全的人,死后魂灵也会消散,她抱着与梁献卓同归于尽的想法,以身为烽火,引魏琨攻入长安。 在跳下摘星楼的时刻里,她就已经挣脱了他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她该是聪敏张扬、灿烂夺目。 她该是值得被珍重喜爱。 如果逃出 去的代价,是放下灭族仇怨,重新变成那个愚蠢糟糕、一味忍让的女人。 她宁愿与寿春城共存亡。 伏嫽拔出腰刀。 徐节不料她拔刀,那把刀又细又短,被她握在手里,那手纤小而白嫩,实在不像能握刀杀人的手。 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徐节便是想笑,也不能笑,待想说,难不成她还想杀他。 伏嫽开口了,“莫非趁着我夫不在寿春城中,太子想再屠一次寿春城。” 徐节走时,梁献卓交代的就是杀魏琨,带伏嫽回长安,但他进了寿春城才知道,魏琨不在城里,相当于扑了个空,可太子密令已经传给统军的左军中郎将,他只会认为这城中尽是叛贼,攻城势在必行。 徐节也不会制止屠城,梁献卓曾在寿春遇袭受伤,之后便性情大变,原先想拉拢魏琨,可如今视魏琨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想不计一切代价除之后快,他向来不好女色,心性冷漠疏离,却对伏嫽有了势在必得的决心,梁献卓为得到伏嫽,做了太多不理智的事情,戾帝因此一度想废掉他。 徐节跟着梁献卓已有些年头,梁献卓这般昏了头,也使得他对伏嫽心生不喜,梁献卓要当皇帝,又岂能因一妇人而自毁前程。 徐节两手揣袖,“奴婢劝夫人想清楚,只有奴婢能救夫人。” 太守丞也唯唯诺诺的劝道,“夫人就听徐中官的罢,使君——” 他未说完话,伏嫽手里的刀就送进他的腹腔中,再拔出,鲜血溅在那雪白美丽葱指上,她直视着徐节。 徐节眼看着太守丞倒在地上抽搐,不多时就没了气,他也没想到一介妇人能狠辣到持刀杀人,他孤身进城,身边未带侍卫,她连太守丞都敢杀,杀他又有什么不敢的,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将闾,对方瞪着一双牛眼,身体魁梧粗壮,随时能冲上来将他撕成两截。 伏嫽道,“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他,我还能再跳一次摘星楼。” 徐节自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她这架势,是不可能随他出城了,她说不杀他,这胆怯的心才稍稍放平。 伏嫽曾经是长安贵女,见识了长安的繁华富贵,怎么会甘愿放弃活命的机会,也要留在这座即将被攻陷的城池内。 徐节想不通,但也不会深想,他已经劝过了,她自己想死,他当然不会阻拦,况且她死了,梁献卓也就不会再为了得到她,而触怒戾帝,这是好事。 伏嫽转身出去。 将闾将他捆结实,他霎时惊恐,不是说不杀他吗?将闾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从太守丞的尸首上撕了块布塞住他的嘴,然后就拽着人随便在太守丞府内找一间房,把他锁了进去。 太守丞的妻儿也尽被关在府中,不得外出。 将闾割下了太守丞的头颅,将其悬挂于太守丞府外,有百姓张望,将闾便大声说,太守丞与朝廷军队里应外合,想私自放人入城,意图屠城,所幸被伏嫽发现,才免遭此祸。 若按照寻常的规矩,妻儿也都该杀死,以免他们再生乱,可伏嫽还是没忍下心,只把他们都关在府里。 城外被朝廷大军包围,城里的百姓们有不少想投降,眼下听说朝廷派人来是想屠城,知道投降不管用了。 被屠过一次的寿春城是什么惨状,百姓们都见识过,魏琨几乎是在废墟上重建了寿春,这些百姓有从汝南郡逃难来的,也有在其他地方颠沛流离,才终于来到寿春安顿下来,更有在前次屠城时活下来的幸存者,谁也不想再经历一场劫难,那只能拼死守城。 伏嫽回府后,巴倚看她白着脸,神情恍惚的进到房内,忙跟进去,却见她蹲在地上呕。 巴倚连忙问道,“女君这是怎么了?” 伏嫽摇手,让她打水来给自己洗漱。 巴倚又问吃不吃饭。 伏嫽抬起头看巴倚,梁温逼她偷自己和魏琨的贴身衣物,伏嫽说没怪过她,那是不可能的,后面是看她很会服侍,才收在身边。 巴倚很会看人脸色,即便伏嫽从不说,她相信巴倚也知晓,她对她是有提防心的,若不然为什么不是让她去找魏琨,而让阿稚去呢,明明她更沉稳。 巴倚已经经历了一次屠城,即将经历第二次,倒是没慌张过,也不知是不怕,还是怕过头不知道怕了。 伏嫽对她笑一下,“你会不会怪我不放你出城?” 巴倚摇摇头,“奴婢不怪女君,寿春是奴婢的家,奴婢就算出去了,也无处可去,奴婢上次躲在厩置逃了一命,跟着女君也过上了好日子,奴婢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会好的!” 伏嫽一笑,眼里冒出泪花,张开胳膊抱住了她,“你是个好女娘,我以前错怪你了,若还有以后,我定好生待你。” 巴倚也回抱住她,被她感动的直落泪,语无伦次道,“以后奴婢就算被人拿刀架脖子上,也不会再偷女君和主君的贴身衣物……奴婢是说,奴婢不会再背叛女君和主君。” 伏嫽被她逗笑了,放开人,抹掉眼泪,好像也没什么可难过的了。 只是不能再见见阿翁阿母还有姊姊们。 只是也见不着魏琨了。 她垂下眼睫,掩去了悲伤,催巴倚快去打水。 巴倚便跑去打水给她洗漱,然后去厨下生火做饭。 原先他们府内的厨房有三个庖厨,还有前院的青衣,都自告奋勇去守城,现今府内就剩她和巴倚。 伏嫽躺下睡觉,这一觉睡了个把时辰,醒来用过食,她叫巴倚盛好饭菜,主仆两人往长史府中去。 长史府内也只剩个老仆伺候贺都,伏嫽饭送的及时,没饿着贺都。 贺都吃着饭直叹气,与她说,要做好朝廷军队攻进城的准备了,他们攻势太迅猛,最多只能再撑四日,若四日魏琨赶不回来,他们便只有等死了。 阿稚出城也才五日,六安国在寿春旁边,可六安国的国都是霍丘,她看过舆图,离寿春有些距离,就算阿稚现在找到了魏琨,四日也不可能赶回来。 伏嫽没指望魏琨赶回来。 她跟贺都道,“寿春上次屠城,我的婢女巴倚藏在厩置,侥幸躲过了一劫,我想送贺夫子去厩置暂避。” 贺都艰难从床上坐起来,直说不可。 伏嫽道,“贺夫子现今缠绵病榻,也帮不了我,与其一起死,不若贺夫子活下来,待阿郎归来,你们再替我报仇。” 贺都眼眶红了,对她道,“夫人不必急着赴死,狱中还有囚徒,可将这些人也释放出来,他们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让他们再顶一阵,或能等到使君。” 伏嫽想想,他说的也有些道理,这几日守下来,城中虽伤亡不多,可守城的将士和百姓都很累,日夜不敢松懈,若是囚徒顶上,至少能换一些人休息。 伏嫽便命人去释放狱中囚徒,那些囚徒出了狱,又得一顿饱饭,知晓若不帮着守城,大家都得死,便纷纷冲上城墙。 有囚徒防守,确实又能拖一拖,但朝廷军队的攻势一日比一日迅猛,城门也日渐要被撞开,那些朝廷军队爬云梯上去,城墙上的守卫便与他们厮杀,虽占据了高墙的优势,没有被立刻攻下,但囚徒死了一堆又一堆,然后将士们顶上,最后再是百姓。 第七天夜半时,伏嫽带着城中的百姓守在城墙上,剩余的将士回去歇息,城门明日大约就能被撞开,陈芳准备带着剩下的将士冲出城去突围。 伏嫽眼看着城外那遍布的营帐,夜晚他们轮班休息,一部分人站岗放哨,一部分人歇在营帐中,朝廷军队很警惕,她和陈芳商议过偷袭,但观察下来根本没机会。 到破晓,便是决战,伏嫽握紧了手中的刀,她不怕,死就死,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当启明星亮起时,那些朝廷兵扛着撞木继续撞城门,他们架起云梯,往上攀爬,伏嫽忍住手抖,随时准备提刀砍人。 这时那一排营帐却突然起火了,她听见有士兵呼叫。 “快来人救火!粮草烧着了!” 嫁宿敌(重生) 第101节 紧接着是后方响震天的喊杀声。 她看着四面八方冲过来的铁骑,为首的青年拉长弓一箭射穿了已经爬上来的士兵脑袋。 她抿着唇笑,眼睛里直流泪。 是魏琨回来了! 第87章 城墙之上,所有百姓齐声欢呼。 “使君归来!使君归来!我们有救了!” 那一瞬间士气重燃,众人皆有了底气,拿刀的、拿木棍铁锹的,甚至拿家中陶釜的,个个精神抖擞,对准已经爬上来的士兵又砸又砍。 朝廷军队足有五万人众,这几日攻城,皆认为不费力气就能将这座城池攻下,尽管城 中伏嫽命人死守,可城门也将要撞开,眼看着胜利在望,未料竟会有人从背后突袭,粮草被烧,一下便都乱了阵脚。 伏嫽低头看城下朝廷军队一片大乱,哪还想着攻城,扛着撞木的士兵们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撞城门时,城门自己开了,陈芳率几百骑冲出来,抡起手中兵器杀了过去。 这小几千的兵力,若是跟朝廷军队正面对抗,毫无胜算,可眼下是魏琨带兵从背后袭击,他们集中兵力攻打寿春城,背后无防守。 魏琨与将士们身上穿的依然是朝廷发放给兵将的玄甲,他率铁骑冲进朝廷军队,一时间朝廷军队敌我不分,自己打了起来,也没人察觉出魏琨兵力薄弱。 当真是一场混战。 魏琨在当中杀进杀出,城墙上众百姓守好城头的同时,还能激动的为魏琨高声喝彩。 乱军当中,左军中郎将被几名军官护卫着狼狈逃窜,终于下了护城河,坐上船,划过岸,片刻也不敢停留的往淮水行去,那些朝廷的士兵眼见大将军都跑了,也都溃不成军,纷纷跟着跑。 直到进了淮水,离岸边远去,左军中郎将才敢回头看敌军有没有追来。 远远见护城河岸上伫立着敌军,离得太远了,他很难看清楚匪首的脸,其实即使离得近,他也未必能看清,对面敌袭太猛,匪首骤然率众冲来,大军都来不及御敌,直接就乱了套,又兼都穿着玄甲,也辨不清谁是匪军,谁是朝廷的兵,一通乱斗下,死了不少人,他眼看情形不对,只能撤退。 现下再细细观望那匪首,对方生的高大挺拔,着实威武凶野,且懂战法,实是个难对付的刺头。 他身旁的校尉道,“那人有点……像魏使君。” 左军中郎将细观,还真有点像魏琨,魏琨从前做皇帝的郎官时,也见过几面,是个肩宽腰窄肌肤白皙的美貌小郎,后来他制止了宫变,结果戾帝不仅没嘉奖他,反倒让他领了个养老闲职,整日在各官寺溜达,左军中郎将还与他一起吃过饭,但这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小郎做了地方太守,许久未曾碰面。 左军中郎将也不敢一口咬定就是魏琨。 太子下密令,让左军中郎将攻打寿春城,言及此城已是匪窝,因有太子密令,他才率军南下攻寿春,其实寿春是不是匪窝,他不知道。 他也纳闷过,寿春有魏琨在,怎么会被叛军占下,魏琨战绩斐然,除了宫变,还曾率五千军平叛汝南郡第一次作乱,那时的叛军虽不及现时多,但也少说也有万人,魏琨以少胜多,后又带着那几千人南下,给太子收拾了烂摊子,斩了淮南王,收复九江郡,这些可都是功绩,也没见朝廷给过嘉赏。 说到多,左军中郎将回忆先前那一刻遇敌袭的场景,他们都慌乱了,竟未看出来,对方人多不多。 他询问校尉,校尉回想了下,支支吾吾说不清,但校尉却说敌军看起来训练有素,知道偷袭粮草,指哪打哪,看起来不像一般的叛军。 左军中郎将亦深有此感,且这些人也都穿了玄甲。 若寿春真是匪窝,少说这匪军也有三五万,怎么可能会死守城门,这般怯战,且他每日观士兵攻城,那城楼上也没多少人,且也都穿着玄甲。 原本他有些犹豫,怕误伤。 但太子身边的中官徐节告诉他,这当是匪首故意穿玄甲迷糊他们,因为太子得到的消息就是寿春城已经被叛军攻占了。 他往周遭看了一圈,没寻见徐节,正要问人去了何处。 恰时听见船后传来徐节的呼唤,“请中郎将等等奴婢!” 他一回头,就见徐节鼻青脸肿的划着士兵乘坐的小船追来,大吃一惊,忙使人扶他上大船来。 “徐中官怎么是这副模样?” 徐节直嚷着饿,他被伏嫽关在太守丞府内的房中,每日只得一顿饭,哪里能吃饱,所幸伏嫽没有食言,真把他放了,出了城门一看,就见朝廷大军乱成一锅粥,为首的左军中郎将狼狈逃窜,他也怕的跟着跑,这才把他们给撵上。 立时有人拿来干粮让他充饥。 左军中郎将看他吃的狼吞虎咽,有些好奇道,“这几日不见徐中官,徐中官去了何处?” 徐节自不能告诉他,自己进城,遵照太子的命令想带伏嫽出城,这要是说了,他必然知晓城中根本没有叛军,那便是太子骗了他,到时回长安,必生事。 徐节道,“奴婢夜里出去出恭,不料被贼匪给抓住,这几日挨饿受冻,趁着贼人不在,才逃了出来。” 左军中郎将微皱眉头,倒也没追着问他被抓到哪里,等他饱腹了。 徐节才不悦道,“素闻中郎将骁勇善战,陛下还指派了五万人给你,现下打输了,就这么回去,中郎将不怕陛下责罚吗?” 左军中郎将甚羞愧,“是我无能,回去我自当领罚。” 徐节冷哼了一声,才想再激他,就算魏琨回来了,这寿春也没多少兵力,他们大可以重振旗鼓,再打回去。 左军中郎将道,“非我推辞责任,那叛军原就有数万人,徐中官支持我攻城,我也想速战速决,这才疏忽了防守,招致后背受敌,现今兵败,纵我有错,徐中官也难辞其咎,我只想问问徐中官,那城中当真是叛军吗?” 徐节道,“自然是叛军,这是太子收到的消息,岂会有假?” 左军中郎将游移不定,残余兵力是有的,但他现下有了一个可怕的推测,如果说,并非是叛军,而只是九江郡的守备军,魏琨背袭,也只是被迫护城,那他只怕不是来打仗的,而是做了太子手中刀,来以叛贼的名头,铲除魏琨的。 左军中郎将身为北军将领,也听过一些底下卫戍队的风言风语,有说在宵禁时刻,太子带亲卫围杀魏琨,彼时有一种说法,是说淮南王谋反,魏琨抢了原属于太子的功绩,所以太子怀恨在心,才会想杀魏琨。 他想来想去,那毕竟是太子,如今太子监国,他也得罪不起太子,但要他再回去打,他也是不想再趟浑水,不管那是不是叛军,他都当是叛军了。 “如今敌军势众,我军士气减弱,粮草也被烧,真要强行打,只怕还是会输。” 他托起自己受伤的胳膊道,“且我有伤,无力再统领大军,不若太子再调一将军来代我。” 徐节瞧他胳膊上是有伤,粮草都烧了,士兵吃不饱饭,怎么打仗,这说的是有道理,也只能无功而返了。 但他想到伏嫽那决绝的姿态,心下一阵发寒,此女心性坚韧,下手歹毒,必不能让太子再惦记此女,待回去后,便告与太子,她已死在城中。 -- 朝廷大军就这么灰溜溜的撤出了寿春,寿春城解除危机。 城外虽一片狼藉,但朝廷军队仓皇撤军也留下不少好东西,譬如抓到的士兵俘虏,丢下的玄甲兵器,当然最有收获的是那十几艘战船,这些战船是朝廷精造,南地水泊密布,水战不可避免,有了这些战船,魏琨就可以筹备水师演练。 伏嫽眼瞅着魏琨一时半会不能回城,她先下了城墙,兀自回府去,让庖厨速速备膳烧水。 阿稚和长孺片刻回府。 阿稚一见着伏嫽就抱着她哭,直说自己和长孺出了城拼命赶路,生怕耽搁一点时间,才终于赶到霍丘把魏琨给找回来了。 伏嫽还有闲心,好奇的问她六安国的叛军有没有打退。 阿稚一面哭,一面撇嘴,告诉她,那些叛军看起来凶狠,可却不经打,他们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的蝗虫,什么也不够他们吃,当中还有爱吃人的。 魏琨带兵过去以后,都没怎么打,只是散布消息说在霍丘以西有一条粮道,是通往霍丘城的要道,里面还有许多六安王梁峰才能吃到的美酒佳肴,便引得叛军转向那所谓的粮道。 其实那哪是粮道,那是一条危险的峡谷,里面通道狭窄,不能多人并行,只能一个个进去,梁峰听魏琨的话,派人 把守此处,进去的都被杀了,都不用火拼了。 那些叛军被杀了不少才反应过来不对,等再回头,又被魏琨带兵堵在谷口打了一通,便四散溃逃,后面便不足为惧了,魏琨也急忙班师回寿春。 伏嫽安下心,倦意上来,困顿的躺到矮榻上,知会阿稚等会叫她起来沐浴,她不想被魏琨看见自己脏兮兮的样子,经历了生死磨难,她依然是香香的贵女,可不能在魏琨面前跌份了。 阿稚答应着,待她睡着,便悄悄退走。 魏琨回府已是下午,阿稚同他说,伏嫽回来以后就在睡觉,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魏琨轻轻推门进去,踱到矮榻边,榻上的女娘脸上身上都是灰扑扑的,眼下还有两圈黑,头发也是散乱,实在比不上平日的干净整洁,素来只有她嫌弃旁人,而今她也成了邋遢女娘。 魏琨目光温柔,起身退掉身上的玄甲,挤到榻上与她同眠。 伏嫽被他挤醒,瞅见他脸上长出了青色胡茬,方想起自己要沐浴,这副样子是见不得人的,她想起来,但被魏琨给按了回去。 魏琨用下巴蹭她,刺出了微微痒麻,她推搡着人,还是想起身。 魏琨低哑道,“养足精神,你我还有一场恶战。” 第88章 伏嫽面红耳赤的呸了他一口,背过身去。 落在魏琨眼底的耳尖通红,他走时将寿春交托给了她,她也拼尽权力保全这座城,他说她是这座城的女君,她承担的起女君责任。 魏琨握住了她的手,指腹抚开手心,那手素来娇嫩,现在却沾了土,磨破皮,磨出薄茧,他赶回时,远望着她立在城墙上的身影,双手握举着刀,很滑稽可笑,也很决绝。 若他今日未能及时归来,她大约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从长安入地方,魏琨曾有信心不让她吃一点苦头,即使最艰难时,也想的是送她回舞阳,好像包括魏琨在内的所有亲人,都默认她是需要被照顾的,尽管她伶牙俐齿,说一句话能把人气死。 她拥有着柔软、妩媚的外貌,是规矩礼教中滋养出的娇艳花朵,她享受着被庇护,但她也可以不依靠任何人,成为耀眼夺目的天光。 两人的手上都是泥,有什么好握着的,伏嫽想扒掉他,但身后男人黏糊糊的凑上来,也不嫌脏的非要贴近她,还厚脸皮的靠着她的脸颊,胡茬戳的她痒酥酥的,腻歪透了。 伏嫽又想数落他,这么睡觉怎么睡得着? 她听见魏琨很轻的说话,“绥绥,我能怎么留住你?” 伏嫽心口一窒,她以为他从来都是桀骜不驯的,他们做夫妻的这两年,从开始的彼此看不上、凑合过,到现今他一有功夫痴缠她,但也未有过这样卑微的语气,他总是要她留下来,原来他也清楚,她是时刻做好了要走的准备。 伏嫽回过头,两人的鼻尖相抵,她看了他一会儿,离得太近,看久了两眼有点发直。 魏琨在她额头上触一下,“要成斗鸡眼了。” 伏嫽脸上挂不住,瞪他道,“我好歹也是你心仪的淑女,你这般讥讽,活该你留不住我!” 魏琨脸一沉。 伏嫽把他一推,略得意的起了身,左右睡不着,她要去沐浴了。 魏琨跟着爬起身,从后面一把抱起她。 “哪来使不完的疯劲?”她恼道。 魏琨咧笑,“既然你是我心仪的淑女,我总该表现表现倾慕,你的手有伤,没法净身,你放心,为了留住你,我一定尽心服侍。” 他哪里是服侍她,他是看出她得意,讨债来了,谁家男人倾慕是这样的!他不该做小伏低,从此日日讨好她吗?怎么她才奚落他一句,他就又是回嘴,又是占便宜,半点亏都不肯吃。 魏琨朝外唤了声备水。 阿稚哎着声,连忙同巴倚去抬水,她和巴倚一早就说好的,等魏琨回来,就给盥室换一个更大的浴盆,要让魏琨陪伏嫽玩水玩尽兴,现下寿春城保住了,正是欢欣鼓舞时,也叫伏嫽高兴高兴。 两人哼哧哼哧着才把大大的浴盆装满水。 嫁宿敌(重生) 第102节 阿稚敲了敲交窗,笑嘻嘻道,“奴婢们备好水了。” 伏嫽原还想着,这两人备水备了这么久,是不是故意在拖沓,结果进了盥室一看,好大一口浴盆,她磨了磨牙,定是这厮提前交代的,这怕是进去了就出不来,得把她吞吃干净才罢休。 伏嫽能屈能伸,道,“不若再睡会?” 魏琨挑眉,“怕什么,你是我心仪的淑女,我自是要好生献一番殷勤。” 说着不等伏嫽拒绝,就扒她的衣服,他最擅长干这事,三两下,她就脱光光。 伏嫽拦不住,便只能骂他卑鄙无耻下流。 她真不会骂人,反反复复就这几句,不仅没把人骂的羞愧,反倒让那腰腹下肃然起敬了。 伏嫽别过红着的脸不愿看,良晌就被他抱进了浴盆,她还当他要急不可耐,结果他真的要服侍她沐浴。 魏琨搬来箕踞,尽心尽力的取了碱给她洗头洗身子。 她的头发很长,洗头发是最麻烦的,往常都是巴倚和阿稚帮着洗,这阵子阿稚不在城里,巴倚又忙于家务,她自己在城中四处奔波周转,也无暇洗净,睡觉都只有小几个时辰,便是沐浴,也只是草草了事,有时累的直接倒床就睡。 眼下有人伺候,伏嫽也是懒得挣了,靠在浴盆上,那粗指穿梭在浓密湿厚的长发内,她舒服的半眯了眼,待洗干净头发,那手指又殷切的给她洗脸、洗颈、洗耳、洗肩、洗胳膊,最后再没进水中。 水汽凝在伏嫽的眼睫上,成了晶莹的水珠颤动。 那糙指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若非时不时在私密柔软处打转,她真当他是认真在给她洗澡。 这澡洗的又慢又磨人,待出浴,伏嫽直犯困,软的要魏琨捞起来,他还甚正人君子的给她穿了件寝袍。 随后又把人抱回了床,伏嫽脑袋沾到枕头便更困得睁不开眼。 魏琨自进盥室清洗,未几再出来,伏嫽已经睡过去了,魏琨躺到她身边,搂着人十分满足,须臾也入梦。 这一觉睡得极香,醒来外面天还是黑的,才过七月,尚有余热,夜间睡觉也不需盖太厚的被褥。 伏嫽枕着魏琨的胳膊,静静听着窗外虫鸣声,这是夏末入秋最安逸的时候,寿春恢复平静,去年这时候该准备秋收了,希望今年也是个丰收年。 蓦地唇被吻住,她只一顿,便随了他,由着那结实臂膀圈住她,她微微张唇,放那燥热的粗舌搅缠着润红细舌,没过半晌,便松软着身被他扶坐到身上。 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宽松轻便的衣袍,她胯着雪白长腿,衣袍的带子松了,松垮垮的顺着光滑纤薄的肩头滑落,月辉透过窗纱入内,若隐若现的照在那曼妙雪媚的身体上,两人的衣袍都堆掩住了腰,也掩住了最亲密交结,她眼中漾着耐不住的水色,全靠那条手臂托着腰身,半晌就败下阵来,伏倒在他胸膛上,更便利他凶横,那薄肩一颤一颤,仰起颈想让他不要这样强悍。 她湿着眼,满面潮红的看着魏 琨,魏琨当是索吻,一口吻住人,然后越发的起劲。 鸡鸣时分,阿稚她们早早起来,不等屋内叫水,便让厨下烧热水,她们算算时辰,昨天魏琨出来过,是要她们在破晓时再抬水进盥室,阿稚便当是伏嫽玩水没玩够,巴倚羞红着脸只能装作不知道,两人再度把浴盆装满以后,便催着厨下做朝食,要多做点食物,他们昨天的晡食没吃,等出来就要饿着要吃的。 待到破晓,果听见盥室内水花声,他们玩水要玩些时候,两人又回房继续睡了。 盥室浴盆内,伏嫽软趴趴的坐在魏琨怀里,被他捧着脸亲,满头乌发蜿蜒,飘散开来,莹白肌肤上的红色斑痕一层又一层,水花很大,她汲着泪,难坐的住,只能伸着胳膊挂到他脖子上,他亲了亲那发肿的红唇,低下头去寻那更香软所在,她耷拉着脸缩着肩,极轻的咽一声,便彻底软倒,他愈加吞舔不放。 室内水花声不绝,撒了遍地的水,到天明方歇。 阿稚和巴倚悄悄送了朝食进主室,便关上门没敢进去打扰。 太阳升起时,魏琨才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出来。 等片刻,听见房内伏嫽哑着声唤人进来收拾,两人才蹑手蹑脚的进去,阿稚和巴倚先收了食案碗碟。 随后两人进到内室,就见伏嫽蔫蔫的靠着枕头,脖颈上都有印痕,更不消说瞧不见的其他地方了。 阿稚心领神会,这是跟魏琨玩水玩累了,魏琨是这样的,总喜欢在伏嫽身上咬出一些让人看了就会脸红的印子,幸亏他没有吃人的爱好,否则真怕他把伏嫽嚼吧嚼吧给吃了。 伏嫽喊口渴。 巴倚忙去倒水给伏嫽喝,伏嫽喝了些水,肚子也吃饱,只有身上有些不得劲,麻软酥涩,这都怪魏琨,他说恶战还真是恶战,只是他单方面碾压,可给他逞够了威风。 待伏嫽歇下,两人又进盥室收拾干净,便坐到屋外的台阶下面,做阵线活。 不一会外院的长孺进院子,一脸置气道,“六安王不守信用,说好的要给我们一万足金,刚刚送信来说没这回事,让我们少找麻烦。” 阿稚很是生气,“没我们主君,他六安国早被叛军打下来了!还好意思不认账!也不怕我们主君教训他们!” 伏嫽在房内听着,半晌合着眼继续睡觉。 傍晚,魏琨出官寺回后院,伏嫽已经歇的能下地了,借着灯坐在桌前看舆图。 “六安王那一万足金不认账也没事,我们有铜矿了!”她开心的指了指寿春山,告诉魏琨这是座铜山。 魏琨笑一下,点头道,“白跑一趟,六安王认为打退叛军,我没有助力,眼下十分膨胀,看架势,也不怕朝廷知道他有谋反的想法了,就这几日,大约就要反了。” ----------------------- 作者有话说:[比心]不好意思回来太迟了,今天加班加了很久,这章发个小红包感谢大家! 第89章 伏嫽撇嘴,打仗用脑子这点她一直觉着甚好,但就怕遇到了同盟蠢货,魏琨设计用峡谷制敌,这是奇招,不废一兵一卒就把叛军给赶出了六安国。 奈何在梁峰看来,便是没助力,兴许更觉得是他们六安国地势优越,易守难攻,这才起了歹心,既不认帐,也不怕朝廷知道他有谋反的心思,那自然是有反心。 这次梁献卓派朝廷大军攻打寿春,不知找的是什么由头,梁献卓恨极了魏琨,一次不成,必有下次。 “汝南郡叛军中流传着一个流言,说我与汝南郡那位太守勾结,榨取了汝南郡的财富,九江郡才日渐富饶,他们之所以攻打六安国,只是被淮水阻隔,不得不绕路先攻六安国。”魏琨淡声道。 这流言的矛头直指魏琨,若说无人引导,伏嫽是不信的。 魏琨笑一声,“陈芳从被俘士兵口中得知,陛下派五万大军征伐汝南郡叛军,但当他们抵达颍川郡时,陛下又命他们在原地停驻,到六月,太子监国,太子让身边中官递密令给领军的左军中郎将,让其南下打寿春,原因是你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寿春已经被汝南郡叛军攻下了。” 伏嫽直皱眉头,这么说来,汝南郡叛军中的流言定也是梁献卓放出去的,现今梁献卓监国,那戾帝已不理朝政,她这几天还担忧过,徐节趁乱进城,与太守丞接洽,太守丞贪生怕死,大抵已经透露了魏琨秘密谋反。 现在什么也不用担忧了,梁献卓那狠毒的性子,定会让全天下都知道魏琨是反贼。 梁峰造反,汝南郡叛军,这俩正好吸引朝廷火力,他们在九江郡还能过一阵子安稳日子,也可观望这天下的局势,绝不做这出头鸟。 “我已写好奏疏,命人快马加鞭送去给扬州牧,托扬州牧想办法,替我把这封奏疏递到当朝廷尉手中。” 先帝时伏叔牙任太尉掌大楚军政,后来戾帝即位,将伏叔牙贬职,从此朝堂上再无太尉之职。 如今朝堂上,三公只剩两公,丞相窦信明哲保身,甚少决断朝政,廷尉张赏管司法刑狱。 梁萦宫变之后,这朝堂新在位的官员都是戾帝一手提拔的,其中张赏和大司农任陶是戾帝唯二倚重的当轴,但任陶的女儿嫁给了梁献卓,想也是偏向梁献卓。 是以奏疏递给张赏,张赏才能把奏疏递交到戾帝手中。 伏嫽稍一想就知道魏琨这封奏疏定是状告梁献卓假公济私,这办法好,朝廷大军才刚撤出寿春,那么多人赶路,只要赶在他们前面把这封奏疏送到戾帝手里。 之后梁献卓说魏琨造反,戾帝也未必会信,有前车之鉴,戾帝更可能当他扣魏琨造反的帽子,是为了占有她。 但也不能什么都指望戾帝,戾帝终日沉迷丹药,说不得哪天吃丹药就能吃死,到时梁献卓即位,造不造反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总不能一直挨打。 当务之急,还是要壮大守备军,莫说远处的朝廷,就是近处六安国,现在梁峰天不怕地不怕,魏琨还坑了梁峰十多万钱,先前是因叛军压境,梁峰才放下仇怨,今时梁峰都翻脸不认帐了,转头就可能打过来。 显然魏琨也深知时间紧迫,回寿春也只歇了两日,便又忙碌起来,当先便是料理被俘虏的三千朝廷士兵,这些士兵原是朝廷正统北军出身,他们要比一般的地方守备军训练有素,魏琨没想杀掉这些人,而是交代司马王据和张绍将他们编入守备军中。 受伤的治伤,缺兵器战甲的给兵器战甲,想家的也给以关怀。 守备军原就有不少是北军出来的,跟随魏琨出来,一路被朝廷逼迫,苦头吃尽,他们对魏琨夫妇最死心塌地,而今又有新兵纳入,少不得要跟他们诉说魏琨夫妇的亲善。 朝廷士兵听从戾帝派遣,出来打叛军,结果梁献卓却命他们南下打寿春,要真是打叛军也就罢了,结果打的是自己人,还害的他们被俘,心中怎会对梁献卓没有怨念,又兼在这里遇到同是北军的人,感受到家的温暖,不缺吃不缺穿,渐渐的也就不想走了。 -- 梁峰自从赶跑了汝南郡叛军,便觉他这六安国是得天独厚的战略优胜地,犯不着太惧怕朝廷,未过几日,便胆子大起来,向外宣称自立,当先便剑指九江郡。 梁峰也是经过深思熟虑,魏琨率兵来六安国支援,也没帮上什么忙,转头自己的老巢还差点又被朝廷给屠了,要说这朝廷也真不是个东西,他虽瞧不起魏琨,但也认可魏琨是个尽职尽责的地方好官,那九江郡能富起来,不还是魏琨治理的好,朝廷卸磨杀驴,把人往死里打。 不过这倒便宜了梁峰,早前还怕斗不过魏琨,现在可不怕了。 就算魏琨回去救下寿春,朝廷兵退,但寿春也受损严重,免不得损兵折将,这时他趁人之危。 必拿下九江郡! 梁峰斗志昂扬,命国相率三千守备军雄赳赳气昂昂的踏 过了六安国和寿春城的边境,就被蹲守壕沟里的将士们狠狠暴打一顿,灰溜溜回了六安国。 但梁峰已经对外打出自立的名号了,也怕魏琨还忠于朝廷,替朝廷来镇压他,脑门一拍,就想拉魏琨入伙,打算和他结盟。 为表诚意,他还遣人送了一万足金去给魏琨,足金魏琨收下了,前来谈判的使节被魏琨拒之门外,魏琨让陈芳出去给使节递话,让他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九江郡和六安国从此两不相干,让梁峰好自为之。 使节把话带回给梁峰,梁峰为此大发雷霆,可打又打不过魏琨,这怒火只能腹中烧,他的国相倒是聪明些,与他分析魏琨话里的意思。 魏琨不就是告诉梁峰,只要别再侵扰九江郡,随他干什么去。 梁峰大觉国相说的对,魏琨一看就是个没有心胸报复、眼界狭窄的莽夫,又才被朝廷中伤,当下只想关起门过日子,他哪有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 这也好,只要他不帮着朝廷,九江郡暂时便不算威胁。 国相又提出建议,既要跟朝廷对着干,还得尽快壮大,最好的办法是与被他们打跑的叛军联合,但梁峰还没蠢到引狼入室,那群叛军明显和常人不一样,这要是真引进六安国,谁是王还不一定,他想来想去,还是想先打下一个郡,扩大地盘再说。 梁峰把目标定在江夏郡,江夏郡临近六安国,又比九江郡还要小一些,对梁峰来说,打下很容易,便兴冲冲的重新召集他那三千守备军,打向江夏郡。 -- 却说魏琨托扬州牧递奏疏,扬州牧自也看了奏疏,十分震惊梁献卓竟又差点屠了寿春城,这还了得,便派人加紧送去给廷尉张赏,张赏收到奏疏,便立刻进宫,呈奏疏给戾帝。 彼时戾帝才刚服用过汤药歇下,中常侍嘱咐殿内宫婢小心伺候,才出来见张赏。 中常侍是戾帝跟前最亲近的内臣,张赏对他有三分敬意,询问能否见戾帝。 中常侍便说戾帝身体未痊愈,不能操劳。 张赏想了想,把奏疏交给中常侍,让他一定要交给戾帝,随即不便在打扰,告辞出宫。 中常侍转头就把奏疏送到了梁献卓的书案上,那封奏疏是魏琨所写,状告他罔顾寿春城百姓的性命,想要第二次屠杀城中百姓。 梁献卓微微觑着眸,把这封奏疏丢进了火盆焚烧殆尽,魏贼固然可恨,但终归是戾帝压制住了他,所以魏贼才敢一再挑衅他。 戾帝昏庸归昏庸,攥在手里的朝政大权却甚少舍得丢给旁人,现今是他身体不适,才肯放权,可忠于戾帝的朝官,譬如张赏之流,有些事终归会防着他。 近来戾帝察觉到丹药有问题,已经停服丹药了,黄山宫内研制丹药的方士都被他给杀了,让重新换一批方士,这回不吃丹药求子了,改修仙求长生,让黄山宫中的那些方士想办法,让他练得长生术,这样有没有儿子都不重要,他长命百岁,便永远是皇帝。 他想过杀了戾帝,但朝中不服他的大有人在,以张赏为首的党派只忠于戾帝,即便他已拉拢大司农任陶,可大司农终归矮张赏一头。 先前薄曼女想嫁给张赏的儿子,薄张两家联姻,这样张赏自然而然的就归向他,这本是一步好棋,可他想起了前世,若薄曼女真嫁到张家,她父亲薄祯必然能重回朝堂,前世薄祯连同薄家的几个舅父把持着朝堂,最后大楚亡在了他的手里。 梁献卓自不可能走前世的老路,薄曼女父女被赶出长安,想要薄家女儿联姻张家,实在太简单,薄家又不止有薄曼女,薄家还有他安插进去的两位嫡系嗣子,这两人也有亲妹,梁献卓挑了一位温良娴雅的女娘,找戾帝求了赐婚诏书,让她和张赏的儿子择吉日成婚,这样张赏再不情愿,也成了薄家的姻亲,也叫张赏明白,他呈上去的那封奏疏戾帝根本不在意,戾帝更偏心梁献卓。 至于戾帝,身体好了以后,又能继续折腾,率一众亲随巡游,意为求仙,实则是下地方游玩,将长安诸事全丢给了梁献卓。 一切皆好,等徐节把伏嫽带回来,梁献卓便许上太子妃位,他们还能像以前般做对和睦恩爱的夫妇。 嫁宿敌(重生) 第103节 八月初,梁献卓才等到徐节和左军中郎将归京。 徐节带回了噩耗,魏琨不在城中躲过一劫,伏嫽殉城而亡。 第90章 前世伏嫽离开长安也是在入秋时节,嫁入齐地那天,已是天寒,齐国的冬天很冷很冷,伏嫽即使穿了厚厚的衣物,在马车里也冻得瑟瑟发抖,长安来的娇贵女娘终归适应不了这严寒气候。 梁献卓骑着骏马迎她入王宫。 十里红妆的盛景,引了无数艳羡目光。 谁不知,伏嫽是梁献卓跪在戾帝面前求娶来的,梁献卓愿为她从此不出封国,何等情深。 人人称赞他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伏嫽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带着希冀和爱嫁给了梁献卓,向往着平淡且恩爱的婚后生活。 梁献卓对伏嫽温柔体贴,一个好丈夫该做的,梁献卓都能做到,一早就要图谋天下的人,即便是情爱,也是算计好的,他给了她想要的,她就得帮他拿到她想要的。 八岁以前,梁献卓是无忧无虑的地方诸侯王,八岁以后,母亲薄朱教导他,要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一个帝王,便注定不会被情爱绊住脚跟。 在这寒冷阴森的王宫里,伏嫽的鲜活热忱尤为动人,王宫有了人气,尽管女娘的嬉笑怒骂会被薄祯之流讥讽为轻浮、不得体。 但只有梁献卓最清楚,她比这些所谓的权贵都懂规矩礼节,她知晓他性情疏离淡漠,从不会主动纠缠他,少女的小心思偷偷藏在他所能看见的任何角落里。 温书时,悄悄摆在手边的热茶,茶香里沁着丝丝苦甜,她会小声告诉他,她不喜欢喝苦茶,往里面加了一点点糖,想让他也尝一尝。 其实不喜欢喝苦茶的是他,母亲说,喝茶喝的是雅是礼,是喝给他以外的人看,如果这点苦水都受不了,还谈何争权夺位。 春夏交替的时节,在放置衣物的橱柜里突然多出两套夏衫,衣角处绣着栩栩如生的兰草。 伏嫽的爱慕含蓄而炽热,她和薄曼女不同,薄曼女以仰慕他的表妹自居,理所当然求他庇护怜惜,她作为他的妻子,纵使爱他至深,也不曾用妻子的名头绑架他。 伏嫽嫁入齐地以后,因语言不通,曾被人当面讥讽而听不出来,事后才知晓,那是她第一次开口跟他要人,她想要一个既会齐语又会长安话的寺人跟在身边,方便与人交流。 符合这个条件的寺人只有徐节和苏让,他没有答应,她也没有开口再要,只是私下里带着她的婢女磕磕绊绊学起齐语来,没有人教她们,她也没再为了学齐语而求他,只是听徐节说起,她常与身边伺候的齐婢交谈,尽管驴头不对马嘴,但她也没放弃,所以才会出现在他身边的时间也越发少了,以至于他平日不在意她,都会侧目,她竟然为了学齐语,有如此大的毅力。 梁献卓召了一位夫子专门教她齐语,她是活泼欢快的性格,学到什么新奇的,便欣喜的和婢女叽叽喳喳,隔着墙、隔着门窗,明明很吵,他却没有叫人制止。 伏嫽是很要强的女娘,只用了三个月,就差不多能听懂齐语,也能用简短的齐语与人交流,她将这些功劳都归功于他。 她说他是好阿郎,很感激他的照顾。 她来到齐国,所受的委屈,他知道却一直冷眼旁观,因为他要做帝王,绝不会贪恋一个女人,情爱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利用她的感情,让她拼尽所有为自己铺路,他欺骗她母亲已死,他不顾她的反对,纳薄曼女入宫,调苏让给薄曼女差使,尽管是因为苏让是母亲的人,他不想在她身边安插一个母亲的人监视,可委屈她就是委屈她。 他不是好阿郎,也没有尽到做阿郎的责任,他们从佳偶变成怨偶,最后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他一步步推远她,是他亲手将她推给了魏琨。 他想回到重新求娶她的时候,想告诉她,早在他喝到那杯苦甜的茶,看见衣衫上绣的兰草时,他就已经对她动心了,当皇帝与爱她一人,本就不冲突,所谓的冲突,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他用这样的臆想将她刺得遍体鳞伤。 可伏嫽死了,前世跳下摘星楼,今生殉城而亡。 两世,她都被他活生生逼死。 这世间再没有一个女娘叫他阿郎,说很喜欢很喜欢他。 梁献卓病倒了,病的很严重,昼夜心口疼痛,口中也吐过血,侍医来看过,说梁献卓胸口的旧伤复发,那旧伤原是在寿春时,遭遇 敌袭留下的,后来又被伏嫽拿簪子刺中过,那处是梁献卓身上最不能触碰的隐患。 徐节又着急又害怕,骗其伏嫽已死,伏嫽尚有夫,是嫁过人的妇人,他想梁献卓再钟情伏嫽,伏嫽死了,便也就情了,可也没料到,死了一个妇人,他竟会伤心至此,朝中也不可一日无主, 他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自作主张,但更多的是庆幸撒了这个慌,梁献卓已是太子,再有一步就是天子,天子岂能为一妇人辗转反侧,将来广开后宫,美人应有尽有,现在伤心只是暂时的,待有了新的美人,就会忘掉伏嫽。 朝中不可一日无主,梁献卓需要静养,徐节跑了趟大司农府,大司农任陶知晓梁献卓生病,当下也不敢耽搁,亲自入地方去寻戾帝。 戾帝本来想效仿先代帝王,东巡去泰山祭祀,高坐明堂接受朝臣拜贺,可才走出司隶,就被任陶追上,任陶便将梁献卓病重,朝中无人主政的事情一说。 戾帝霎时不悦,怎么他才病好,梁献卓又病倒了,这宫里的风水实在是差,打从他登基至今,大事小事就没断过,终于能出来去泰山一趟,也是听方士说过,泰山乃是天地灵气化现,其上曾有仙人出没过,据说仙人寿命无极,若能遇到仙人,得仙人一粒仙丹,便可如仙人一般长寿。 戾帝十分心动,但现下梁献卓生病,他总不能抛下朝政不管,想来想去,便遣了一队郎官继续去泰山,命他们务必要寻到仙人,且一定要把仙人带回长安。 戾帝随即就折返回长安,戾帝这一来一回的折腾,回来都快九月了,才想起来问左军中郎将平叛战事如何。 左军中郎将有苦难言,只好忍下战败的罪责,戾帝大怒,直接撤了他的军职,把他打入牢狱中。 所幸大楚有军规,战败者若非重罪,皆可用金钱赎罪,左军中郎交钱赎罪,才被放出来。 这事他固然有怨气,可想到那是太子,他也不敢跟太子硬碰硬,再者,就算真告诉了戾帝,凭戾帝对梁献卓的袒护,到时候未必会怪太子,但一定会怪他不去打叛军,反把自己人给打了,只是交钱赎罪,便能逃脱这朝堂斗争,已是万幸了,他还有军功在身,往后起复也容易。 戾帝惯来享乐,理政这事,打从他即位开始,大事小事,能丢给别人绝不会辛苦自己,也只在要事上做抉择,以前有梁献卓担事,他倒是舒服的很,现在梁献卓病了,琐碎的政事戾帝看的也烦,分下去让几位当轴帮忙料理,至于叛军,他又另派一位右军中郎将率八万人去清剿。 大军出发前,右军中郎将去拜会了左军中郎将,毕竟都是曾经在北军中共事的兄弟,左军中郎将也不忍他再去栽跟头,便悄悄跟他说了自己的遭遇。 又提及廷尉张赏几日前也来找过他,言语中试探他,那寿春城中是否真是匪军,张赏的儿子才娶了薄氏女,他怕开罪太子,只能说是匪军,但张赏走时的神情甚是耐人寻味,只怕那寿春并非贼窝,不然怎劳的张赏大驾。 右军中郎将也吓出一身冷汗,哪敢南下去打寿春,又不能不去打匪军,便只好率军出长安,先派一支先锋队入寿春去探查,看看是不是匪军,若是那就继续打寿春,若不是,那便先打听到叛军的下落,再带军去平叛。 戾帝还惦记着东巡泰山,想等梁献卓醒了就走。 奈何又有江夏郡太守送求救信来长安,直说六安王梁峰近日拥兵自立,转攻江夏郡,江夏郡苦苦抵抗,只求朝廷速派兵救援。 戾帝又是大怒,怎么也没想到梁峰那么一问三不知的窝囊废竟然会造反,当下便再指派将军率五千精兵赴六安国平反。 -- 南地寿春,魏琨递上那封奏疏之后,也没指望戾帝真的会惩处梁献卓,只是样子要做给扬州牧钟离羡看,要让他知道,他魏琨已经被逼入绝境,皇帝也不替他做主。 即使将来造反,也是被朝廷逼的,大义法理都在他这边,钟离羡耿直,必不会帮着朝廷。 魏琨为筹建水师,忙了有一个月,那十几艘战船终归是少的,魏琨又令能工巧匠比着朝廷的战船再锻造多艘出来,这些都需要时间,魏琨等得起。 闲来无时了,伏嫽让魏琨给她打一柄环首刀,之前寿春城被围困,她身上配的是腰刀,那腰刀短窄不说,也不锋利,她用那把刀捅死太守丞,几乎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回去时手都在抖,握久了还磨手,她见过魏琨的环首刀,见血封喉,她想要一把这样的刀,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在夜晚,魏琨叫人搬来煮饭用的釜,往当中装满燃着的木炭,关起门来,魏琨袒露着胸膛,给伏嫽展示他那伟岸的身体,抡起铁锤一下一下的锤击精铁,滚热的汗珠顺着紧实的腰腹没入绔裤中。 仿佛那一下下在敲击的不是铁,而是她。 -----------------------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来迟了[爆哭][爆哭],今天出去玩了,所以回来迟了,让大家久等! 另外祝大家五一快乐!这章也发个红包![比心][比心][比心] 第91章 伏嫽真是没眼看,谁要看他这么显摆,一身硬邦邦的肌肉,有什么好看的。 她有叫他穿衣服,但他非说打铁热的很,穿衣服是不可能的,就这么在她眼前晃荡,害的她脸又红又烫,只能缩紧双腿佯装不看他,才能平复那敲进骨髓里的酥麻。 魏琨打了一晚上,终于替伏嫽锻造出了一把合适的环首刀。 淬好的刀被冷水一浇,发出滋滋声,震的伏嫽微不可见软颤。 魏琨握着锻造好的刀来到她跟前,递进她在手里。 环首刀窄身长刃,锋利无比,是大楚武士最常用的近身厮杀武器,但伏嫽是女娘,男人用的环首刀对她来说很不适用,魏琨为她锻造出的环首刀要更纤窄锋锐,小巧而精致,但那薄刃上跳跃的冷光,绝不会被人小觑。 刀柄上还很细心的刻了绥字,意味着这是独属于她的刀。 魏琨让她比划两下。 伏嫽便随意划两下,比她之前用的腰刀轻便许多,她可以毫不费力的握着这把刀,只是划动,便能听见很轻的唰 声,足见其锐利。 可能不及魏琨那把佩刀摄人,但防身很够用了。 伏嫽很喜欢,轻快的跟他说了声谢,随即又想的是,身为魏琨心仪的女娘,她才不能太放低身段,魏琨给她打造环首刀,那是他作为追求者应该做的,她只要接受他的讨好就可以了,若太软和,转头就会被他欺到头上。 魏琨惯来得寸进尺,就比如现在,她只是跟他道谢了,他就能没脸皮的凑上来,一身热气熏得她身软,问都不问她一句,就往她唇上亲。 伏嫽叽咕了他一句,他又亲她脸颊,再衔舐那被绯红染上的玉耳,她便有些握不住刀。 魏琨拿过刀,丢到一边去,抽走衣服上的腰带,雪白细颈也被另一只手抬起来,便于那张薄唇游吻。 深衣散了大半,左边衣襟顺着左肩松开,便露出香艳的皮肉,未露的右边衣襟也好不到哪里去,又皱又垂垂要落。 伏嫽双眸袅袅,软的坐不起来,她下颌上的手撤了,转而托扶起她的腰身,他要她坐到腿上,她便颤巍巍的双手搭在他肩头,半顺着他,被他抱坐到身上,她立时皱起眉唔着声摇头,想逃,但魏琨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依偎进怀里。 闹了半宿,下半夜才睡下,隔日魏琨神采奕奕的去上值,晚上回来继续殷勤的给伏嫽再打了一把漂亮的刀鞘,刀鞘上还烙了兰草纹,是魏琨对伏嫽的示爱。 连着两日魏琨都春风拂面,伏嫽常要歇到日头上去,才勉强下地。 往往这时巴倚和阿稚才进房,巴倚总是红着一张脸避到盥室去收拾,阿稚却是会凑到床前,眼见伏嫽酥绵绵的倚在枕头上,眉眼里媚而藏春,爱不释手的端看着刚铸好的刀和刀鞘。 阿稚很不理解道,“如今主君人在寿春,还有谁敢进犯,女君这样娇嫩的手,何必握刀呢?自有主君会保护女君呢!” 巴倚从盥室出来,看伏嫽想擦拭环首刀,便默默端水近前,随即想蹑手蹑脚出去,每回伏嫽与魏琨同房后,巴倚总腼腆的很。 伏嫽叫住她,让她取来巾帕,伏嫽便慢慢坐起来,巾帕淌过水,她爱惜的擦着刀身。 “阿稚说的很不对,如今阿郎是在城里,可他只要想占得更大的地盘,就必须走出去,只要他离开,这寿春依然有可能会遭遇敌袭,这次寿春城内百姓上下一心抗敌,才拖到阿郎回来,百姓们手里没有刀,也没有其他的兵器,如果只想着等阿郎回来救我们,那只能坐以待毙,可我们拿起了所有能当武器的器具,坚持了下来。” “如果不想成为鱼肉,就必须手中握刀。” 她把刀和刀鞘擦得锃光瓦亮,轻轻道,“他是男人,男人最要脸,可他却不反对我佩刀,那是他很清楚,他可以救我一次两次无数次,但如果有一次他赶不及来救我,可能我就死了,与其被动等待他的拯救,不如自己救自己。” 两人被她这番话折服,纷纷表示也想像她一样身配刀刃,成为自己救自己的大女娘! 伏嫽深感欣慰,但是女娘配的刀她锻造不了,还得求魏琨再打两把,转头她跟魏琨说了这事,魏琨欣然同意,但打造环首刀也不是白打造的,伏嫽该给的补偿还得给,他总能对着伏嫽死缠硬磨。 连着好几晚下来,伏嫽那副身子被摆弄的仿佛浸透了春水,时时濡湿胀腻,更不爱起身了,等魏琨回来,又钻房里,她总半依着,这般下来,伏嫽白日出房门的时间都少了。 伏嫽牺牲颇多,魏琨才慢悠悠的又打了两把女娘环首刀,但新打出来的环首刀可没伏嫽手里的漂亮,兰草纹自是没有的。 阿稚和巴倚拿到刀,欣喜非常,有阵子常戴在身上显摆,自称是伏嫽的女娘军,得亏太守府里仆婢少,否则得羡煞一帮人。 但后面做活不方便,便又收了起来,也只在空闲时拿出来瞻仰一二。 说要壮大兵力,但兵力壮大以后,粮仓内刚存储的粮草又被吃完,这近万人的吃喝问题必须要解决。 贺都近来身体见好,便主动揽下了这件棘手的事情,他考察了当涂县、曲阳县、历阳县等九江郡各个下辖县城,最终择定了靠近淮水的当涂、曲阳两县,将这两县所有的荒地全部辟出来,发动守备军开垦荒地。 伏嫽问过魏琨的想法,他不止是想锻炼水师,打造一支万人铁骑精兵的想法也没断过,若能拥有一支水战陆战皆不怯场的精兵,魏琨至少在当前的地方郡县下,是无人能敌的。 嫁宿敌(重生) 第104节 战船在打造,武器也在充盈,马场内的母马刚生下第一批小马驹,一切都在蒸蒸日上。 但也需要耗费大量的钱币,这笔钱若从九江郡百姓头上出,几乎要榨干他们,所幸有铜矿,他们可以铸钱了,铸造出来的钱币充为军需,这样便正好填补了这份空缺。 九江郡挖土练兵的日子里,梁峰和江夏郡都打了好几仗了,江夏郡是比九江郡小,但江夏郡地势险峻,想强攻,也得废一些时候,梁峰每回打,打到一半,江夏郡太守就躲回城内同他骂口水战,双方你来我往,胜负难分,反倒越战越勇。 朝廷派来镇压梁峰反叛的将军率五千人终于在十月底抵达江夏郡。 将军想从北入辖治县城西陵城,可这时候江夏郡太守政正跟梁峰打的如火如荼,别说开北边城门了,他把这朝廷来的将军也当成梁峰派来诈他的叛党,站在城墙上,对着其破口大骂,连对方的八辈祖宗都没放过。 将军震怒,霎时也不想着助他平定叛乱了,令一人快马传信回长安,直接告诉戾帝,江夏郡太守也反了,求请戾帝准他讨贼。 戾帝再次大怒,怎么这才半年,南地竟有这么多叛乱,属实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立刻下诏让将军讨伐江夏郡。 将军一得令后,便也不等了,陈兵城下,率先用冲车攻北边城门。 江夏郡眼看攻势这般迅猛,也怕自己撑不住,苦等朝廷兵马不来,便又递信一封给戾帝,戾帝看他还有脸送信来长安,即便长史是朝廷派去江夏郡的,也斩了他的脑袋,将这脑袋随送去给将军,以做枭首示众。 这时正好入冬,脑袋送到将军手里还没彻底腐臭,将军将长史的脑袋高悬,指着脑袋骂江夏郡太守是逆贼,他奉旨讨贼,让江夏郡太守速速出城投降。 奈何这太守是个犟种,偏不信是朝廷来的人,只当是长史出城就被将军逮到,又指派了太守丞前往长安,这回他学精了,调了一支小队护送太守丞走城西出城,然后太守丞被这支小队安全送到了长安,见到戾帝就又被斩了脑袋,那枚脑袋再次被将军高悬。 太守还不愿信,但从长安逃回的那支小队告诉他,确实是戾帝杀的太守丞,那城外的大军自然也是朝廷派来的,太守回想起自己站在城墙上撸着袖子大骂朝廷来的将军祖宗十八代,心知这梁子结大了,要不然投降被杀,要不然将军攻下城杀了他雪恨。 左右是个死,太守心一横,便放下仇恨,与梁峰休战,双方皆为同盟,共同抗击朝廷军队。 朝廷将军带的那五千兵无法抵挡两方联合,被打的抱头鼠窜,一路逃回长安与戾帝哭诉叛军凶猛,于南地已成势,极难对付。 -----------------------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今天也来迟了,主要这三天在外面玩,所以更的很晚,大家可以早上起来看!然后这章也发个小红包![比心][比心] 第92章 戾帝自是暴怒,重罚了战败的将军,朝会时令众臣商议,该遣哪位武将去讨贼。 戾帝向来独断专横,突然想起来问朝臣,倒不是他开明了,实在是打了几次败仗,先一次他派左军中郎将率五万大军去打汝南郡叛军,结果战败,这次他另派将军率五千精兵去打六安国和江夏郡,又战败,还都败得难看。 着实挫伤士气,戾帝自己也抹不开脸,这 才想起来,要问问大臣了。 现下朝堂上的这批大臣比不得以前朝中的大臣,戾帝刚即位时,朝中大臣们虽多有年老,但许多都是几朝的老臣,与伏叔牙一般年纪的武将多是上过战场,其余大臣即便没亲临战场, 但强楚必有强臣,从来都有血性打所有与大楚敌对的势力。 梁萦宫变后,戾帝提拔上来的这批新臣倒是听话,可又失了暴烈,个个出身豪族,身娇肉贵,戾帝让他们自己挑个靠谱点的人去打江夏郡和六安国,便只能相互推诿,把戾帝的脾气都推了上来,当朝怒骂了一通,便叫他们都滚。 下朝后,梁献卓身边的徐节前来求见戾帝。 戾帝正在气头上,直说不见。 中常侍便出去回话,过片刻回来,直笑说徐节来是替梁献卓来递主意的。 梁献卓旧疾复发至今,戾帝都不曾去看过他,戾帝回来以后就因着两地叛乱动怒,这一个多月,戾帝哪天肚子里都有火气,说不生梁献卓的气那绝不可能,但凡梁献卓能好好的站起来,他都要把这气撒到梁献卓头上。 梁献卓主动递主意给他,他还是想听听,他的那些大臣不中用,梁献卓却是实打实会办事。 戾帝便召徐节入内。 徐节进来后匍匐跪地,回禀道,“太子知陛下忧心南境六安国和江夏郡反叛,特命奴婢来为陛下分忧。” 戾帝让他少废话,直接说办法。 徐节道,“江夏郡和六安国临近九江郡,陛下何必派遣朝廷军队跋山涉水去讨贼,不若让九江郡太守魏琨魏使君去平叛贼寇。” 他要是不说,戾帝都快记不起魏琨是九江郡太守了,想想去年年关,梁献卓背着他带亲卫围堵魏琨夫妇,还想杀魏琨抢他妇人,这事做的蠢,让一整个北军卫戍队都知道了,还是他出面摆平的。 梁献卓虽已娶了太子妃,听中常侍说,也甚恩爱,但就怕见着魏琨夫妇又魔怔了。 这眼看着又是年底,地方官都要来长安述职,他是不想再看一次梁献卓为个妇人让人贻笑大方,他脸上也没光。 且魏琨也确实有平叛的能耐,这事交由他去做,也省得他年底往长安跑了,眼不见为净。 戾帝便敲定下来,传召令去寿春,让魏琨奉诏讨贼。 徐节传完了话,便自觉回昭阳殿,告诉梁献卓话已带到。 梁献卓旧疾复发后,昏迷了足有十天,那十天徐节过得极为忐忑,真怕梁献卓挺不过去人没了,所幸梁献卓醒转。 梁献卓醒来后需要静养,徐节等人不经他同意,都不得入殿,他把自己关在殿内,仿佛与世隔绝了般。 徐节当然知晓,这是梁献卓为伏嫽的死伤怀,伤怀过后就能过去。 这才月余,梁献卓就恢复了不少,能提起精神为戾帝出谋划策,让魏琨去平叛,可谓是一石二鸟,既能让戾帝开怀,又能用叛军来对付魏琨。 可梁献卓都相信伏嫽死了,为何还要置魏琨于死地呢? 徐节犹豫着劝道,“奴婢记得先前,太子看重魏使君,还曾想将其收为己用,太子向来贤明,岂能一再为一妇人树敌,那魏使君非寻常人,对付他不如拉拢他。” 桌上烛火昏暗,梁献卓眼底死寂一片,嘴角噙起冷笑。 “此贼有谋朝篡位之心,吾岂能容他。” 魏琨乃奸恶之徒,伏嫽没了,他也会想尽办法杀此国贼。 魏琨有没有反叛的心,徐节不清楚,但换做是他,自己的妇人突然被太子看上,太子还纠缠不休,甚至还想杀他,他也没法愚忠。 梁献卓忽神情变温柔,“吾要去寿春,带吾妇回长安。” 寿春不是伏嫽的家,她是他的妻子,她生在长安长在长安,他要带她回来,让她回到故土。 徐节脸色微变,他哪里想到梁献卓连死人也不愿放,还想亲自去寿春带尸体回来。 太子疯魔了,他在心底想。 可伏嫽殉城,只是他编出来的谎话,只要梁献卓去了寿春,见着活生生的伏嫽,就会知道他说谎。 徐节道,“太子旧伤未好,何必奔波,且陛下也不会让太子去寿春。” 梁献卓未置声。 徐节又道,“太子就算带回了夫人的尸骨,又能将夫人葬在何处?她是伏家人。” 即便安葬,也是安葬到伏家的墓园内。 梁献卓想到了前世伏家的下场,心底尽是荒凉,他对伏家人有愧,他该弥补,伏叔牙没有儿子,但伏家的族人却有,他想过等伏嫽回心转意,他们夫妇重归于好,他就着手重用伏家人,伏家人忠义,他们不会变成外戚之祸。 可伏嫽死了。 梁献卓面有痛苦之色,“不必再劝,吾意已决。” 徐节顿时知劝他无用,这趟寿春行他必去。 徐节想到了死去的苏让,苏让当初受薄祯指使,陷害伏嫽夫妇,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了进去。 梁献卓想求情,戾帝也不允许,苏让活活被打死。 他跟随在梁献卓身边的年头比苏让还长,苏让犯了错,梁献卓尚且宽容,他有了错,梁献卓大约也不会杀他。 与其被他发现,不如主动交代了。 徐节一下跪到地上,“奴婢骗了太子,那伏氏……没死。” 梁献卓心一颤,喜悦即将在脸上显现。 “不是奴婢不愿带她回来,而是她不愿跟着奴婢回来,她让奴婢给太子带话。” “她还能再跳一次摘星楼。” 伏嫽前世决绝的跳下摘星楼,宁死也不愿跟他去洛阳。 她恨他。 经历了两世,她的恨意没有变,他忘记了,她这样记仇的性子,又怎么会放弃报仇。 她在告诉他,她不是为了跟他赌气,才嫁的魏琨,她是心甘情愿嫁给了魏琨。 她对他已无半点爱意,他们不死不休。 梁献卓面色惨白,忽一笑,指着他道,“你真该杀。” 徐节立时磕头求饶,“奴婢只是不忍太子被一妇人左右,她何德何能配得上太子的深情厚意,求太子念在奴婢服侍多年的情分,不要杀奴婢,若奴婢也死了,太子的身边便没人了……” 良晌,梁献卓还是饶恕了他,挥手让他退下。 梁献卓抓起一串玉掷地上砸的稀碎。 他阴翳着脸发出轻笑,不死不休好的很,即便是恨,他也要她记在心里,他要她亲眼看着魏琨死在他手里。 既然要恨,就恨的彻底些。 -- 进入十一月,寿春忽然下雪了,伏嫽听巴倚说,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场雪,寿春的下雪天属实少,但下雪对庄稼好,明年必然又是个丰收的年份。 这一年忙忙碌碌,到近年关的一个月,才终于清闲了。 去年扬州牧钟离羡知会过魏琨,今年他不用带着伏嫽去京里述职了,等他写好述职奏疏,交由钟离羡带去长安即可。 年节前热闹的很,寿春有拜灵女庙的传统,杀猪宰羊,载歌载舞的欢庆。 魏琨今日要带伏嫽去灵女庙,伏嫽怕冷,穿了三重衣还不够,还想多加一件襦衣,是要把自己穿成球的架势,魏琨没让她穿襦衣,跟她说等过去了,身上还会热。 伏嫽便只好跟着他出去,两人坐马车到灵女庙前,下来后就见那小庙前供了不少新鲜的菜食,庖厨就地埋釜,烹制好猪肉,叫人送到庙前摆放的数架食案上,还有人往食案上放黍酒。 魏琨拉着伏嫽坐到上首,再招呼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入座,也赏下猪肉黍酒,以示他对于年老者的关怀。 寿春是重建的新城,老人不多,魏琨这么做也是有必要的。 大楚崇尚孝道,以前几代皇帝都有给年长者赐鸠杖的规矩,老人们持鸠杖可以进出官寺,还可以在皇帝出行的御道上走动,也免除他们的税,逢年过节,皇帝还会赐下美食,以显得皇帝恩德。 当然这些事到戾帝即位后就不曾有了。 魏琨也只是复兴这些规矩,显得他和伏嫽亲民。 不一会儿,乐师吹笛击筑,老人们坐在食案前享用美食,年轻人和孩童手拉着手绕成圈。 魏琨也拉起伏嫽,邀她过去跳舞。 伏嫽有些腼腆,贵女可不能这般在人前又蹦又跳,但这又不是京兆。 魏琨牵着她过去,阿稚和巴倚也加入了,年轻人们围成圈,用脚打着拍子,边跳边唱歌。 嫁宿敌(重生) 第105节 伏嫽耳边,魏琨也轻轻在哼唱,轻快悠扬,听着好像就真的不冷了。 跳了一场,这样的冷天,伏嫽身上还出汗了,脸颊红润,神态里也是欢喜高兴的。 休息时候,魏琨把她拐到庙里,找了间堂室,进去后,捧着她的脸亲,亲够了就近坐到木枰上,拉她坐到腿上。 青天白日里,她红着脸用他最喜欢的胯腿坐好,双手挂他脖 颈上,明明只是这样坐着,身上的衣服也完好,可还是感觉的到他兴奋,她想说外面都是人,这样很不好,可心底又有些骄傲,喜欢她的身体到难以自控,这又不是她的错,她已经很纵容了,哪有女娘在白日里坐在男人身上,还任他轻薄,这样很过分。 他这样紧紧搂着她,她浑身都发酥发软,可她也不讨厌。 魏琨低声叫她绥绥,听见她嗯声,他才缓缓道,“陛下下诏,命我去平叛六安国和江夏郡,你想我去么?” 第93章 伏嫽认真思考了一下。 这南地太远,先前戾帝已经令右军中郎将遣八万士兵去打汝南郡的叛军,而今戍守在长安的兵力虽颇为可观,但北面有匈奴,西面有羌人。 司隶往上是五原郡,太守就是她二姊夫张元固,他们夫妇镇守北境,除非匈奴举全族兵力犯境,等闲侵扰未必过得了他们这一道防线。 西边设有属国兵,这些属国兵多是外族归降来的,便把他们安顿在边境居住,朝廷封其中的首领为属国都尉,让他们戍守西境, 近些年边境看似太平,那也是大楚国力强盛,震慑了这些外敌,一旦地方叛乱太多,这些外族定也会蠢蠢欲动。 所以长安有北军驻守,上林苑内也有人数众多的屯兵,这些兵力是拱卫长安的存在,轻易不能外调。 戾帝派魏琨镇压两地叛乱,都不知道他是对魏琨太自信,还是故技重施,想让魏琨去送死,六安国和九江郡的守备兵力凑一起,怎么也该有六七千了,九江郡对外的守备军人数只有五千。 不管戾帝什么想法,如果魏琨真遵照他的诏令,以九江郡现在的地方守备兵力,打这两地不算难事,但收复后这两地还得归朝廷,戾帝在派亲信过去当太守。 魏琨岂不是白打了。 而且魏琨带兵出九江郡,梁献卓再趁他不在派人来攻城,她没底气能拖到魏琨回来,就算魏琨回来了,也是才刚打过一场硬仗,那时候真是人困马乏时。 上次朝廷军队吃了被偷袭的亏,吃一堑长一智,不可能不防的,到时候将她和魏琨一网打尽,那她和魏琨这两年不仅白干,还全给梁献卓做了嫁衣裳。 伏嫽吃什么也不吃亏,她也不想再经历上次差点屠城的危险境地。 “不想,”她果断道。 魏琨摸了摸她的后颈,喉咙里发出很沉的一声嗯,唇贴着她颊侧,和她说悄悄话。 她不想他走,他是不会走的,他还没陪够。 伏嫽咬唇,什么叫还没陪够,这阵子借着打铁,他没少往她身上使劲,他精神头还足的很,她也只能勉力应承着,常常被磨的难起身,就这还不够呢! 她靠着魏琨的肩,感触到薄唇在颈上烙吻,她细细颤着,身体也愈加柔而无力,只感觉笼着腰腹的手很热,快把她热化,腰也叫那坏手故意下摁,非让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伏嫽皱起了眼,眉间盈着娇,她心底有着难以说出口的羞耻,她喜欢魏琨时刻对她释放热情,只是碍于礼教,她羞于说出来。 在关着门窗的室内,哪怕甚少说夫妻情话,魏琨在床榻百般纠缠她,她嘴硬,身子却出卖了她。 极端庄的女娘,也渴望炽热的欢情。 上辈子她在梁献卓这里跌的头破血流,她怕了像梁献卓这样的男人。 淡漠温柔,好像有时候对她很好,可回味过来时,才会发现,这只是敷衍糊弄,钟情是没有的,甚至一点喜爱都是装出来的。 所以她有了患得患失的毛病。 也许是弥补上辈子,她放下了矜持,愿意跟魏琨厮混,享受魏琨挥洒给她的情热,魏琨对她越热切,便越能让她快悦。 魏琨向她示爱,她也从来不当真,她觉得只是魏琨还没腻,等腻了,魏琨就会与她一拍两散。 可日久天长,他不仅没腻,好像更腻歪了,伏嫽便是再不承认,也觉得,魏琨好像是来真的,不止是贪她的身子,还贪她这个人。 从前她时而因出身自信,时而又自卑于不信她会被人钟爱,守城战后,她就已不再纠结。 因为看错了人,便要罚自己不去享受这男女情爱,对她自己也太残忍了些,人都有七情六欲,又岂能真的断情绝爱。 魏琨倾心她,对她毫无保留,做任何事都不曾瞒着她,是真真切切把她当妻子待,她不是木头,又怎会不触动。 可两世下来,心态也不一样了,也做不到像从前年轻懵懂女娘那般,不能充满热忱的回应着魏琨。 也只是老夫老妻的处着,更符合她如今的心性。 魏琨从脖间亲回伏嫽的唇角,她启开唇瓣和他接吻,唇舌被他引导着绞紧,半晌两唇才分。 待魏琨那无处安放的热情终于平复下来,才舍得把伏嫽抱下腿。 伏嫽和他牵着手出去,这时候外面又下起雪,老人们吃饱喝足都散了,灵光庙外面的年轻人也只剩三三两两,阿稚和巴倚递来斗笠给伏嫽和魏琨戴好。 伏嫽便知还不能回府。 两人坐上马车,径自往城外去,至淮水畔,伏嫽随魏琨下去,便见漫天大雪下,水面漂泊着百十艘大型战船,战船上伫立着将士,个个身姿笔挺,神容肃穆,场面十分宏伟壮观。 伏嫽心中感叹,这当中有不少将士都未必会水,水军虽不用下水,可也要适应战船,不然晕船也吓人。 这才多久,他们就如此军容整肃了,原来战船还缺一些,现在也补上了,假以时日,水军练成,有了水军,这淮水之上便有了军事屏障,朝廷军队乃至其他势力想再渡淮水来打寿春,也得掂量掂量。 伏嫽轻轻的感慨道,“跟做梦一样。” 确实像做梦,她靠着重生的记忆,知道魏琨会在凉州起兵,这两年历经波折,期间也动摇担忧过,生生死死的大场面也走过几回。 他们终于走到了今天。 腰杆子站直了,他们不必再忍受盘剥欺辱。 伏嫽瞧了瞧魏琨,魏琨也定定的看着她,她脸一红,错开了他的目光。 半晌,她道,“你让扬州牧上递的奏疏,如石沉大海,我早想说,薄太子能调兵来打寿春,是不是说明,朝堂内外早已为他掌控了?” 魏琨神情愈冷,“只恐陛下也为他所控。” 伏嫽心口一沉,那这次戾帝下诏令让魏琨去收复六安国和江夏郡,必也是梁献卓授意了。 戾帝即位有三年了,前世第三年被废,梁献卓登基,可今时戾帝还稳稳的坐在皇位上。 梁献卓恢复了重生记忆,很清楚当朝的大臣不都是一心向着皇帝,他们背后势力盘根交错,唯利益至上。 她不信梁献卓与戾帝兄友弟恭,只不过这两人现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梁献卓毕竟是戾帝扶上去的太子,若戾帝被废,他这个太子也不一定能保住。 她一顿,守城战中,她放了徐节,让徐节带话给梁献卓,梁献卓看似温润纯良,实则恶毒扭曲,她那句话极有可能把他激怒。 如果梁献卓连戾帝都能控制,那阿翁阿母他们在舞阳就有危险了。 伏嫽艰难道,“能不能想个办法,把阿翁他们接过来。” 魏琨抿唇。 伏嫽有些气馁,不是魏琨不愿意接,是接不了,大楚的诸侯王和列侯公主等等各有封地,诸侯王不经传召,不得入长安,公主要宽松很多,可以留在长安居住。 列侯便又不同,若有官位,自是住在长安,但一旦没了官身,就得看皇帝的眼色,皇帝不想人留在长安,那就得灰溜溜回封地,回了封地以后,就得接受所在封地的太守及属官监管。 她阿翁是舞阳侯,封地在舞阳,现今就得受颍川郡太守杨寿和他的属官监管,只要阿翁敢离开舞阳,戾帝立刻就会知晓。 她跟着魏琨在寿春摸爬滚打了快两年,从来没想过跟阿翁他们团聚 ,这没有办法,列侯的身份是尊贵,可也限制了自由,阿翁借病辞官归乡,家里好不容易过了安生日子,她也不愿打搅。 可现在就怕梁献卓丧心病狂,又想拿阿翁他们开刀。 “我与杨寿去过书信,托他对外舅和外姑多加照拂,若有事,他会递信给我,”魏琨道。 这没法怪魏琨,如果真的要魏琨接人来,就算杨寿密而不报,朝廷派给他的属官却不会不报,到时不仅会连累杨寿,他们造反也被抓个正着,梁献卓正好能借此由头再杀她全家,顺便除了魏琨。 伏嫽有点失落,便也算了,好歹杨寿答应照拂,若有事也会告知他们。 魏琨看出她忧心,道,“朝中有窦相国,二姊二姊夫驻守北地边境,即便想动人,也得掂量。” 伏嫽叹了口气,窦信只是明哲保身,一年多前她就听大姊姊说,窦信要在第二年时致仕,可听魏琨这话,窦信想致仕,朝廷没放人,梁献卓若想动伏家,窦信不避开就不错了。 不过她二姊姊伏缇和二姊夫好歹手里握着大几千的兵,又戍守边境,梁献卓除非疯了,短时间内应不会对伏家出手。 第94章 魏琨答应不去平反就不去平反,腾出时间把手头的公务处理完,算着日子,想年后带伏嫽回舞阳县。 虽然不能接伏叔牙和梁光君他们来寿春团聚,可是魏琨有这心,伏嫽又开心起来,她快一年没见着家人了,今年正月被戾帝赶出长安,怕梁献卓追杀,一路东躲西藏,回了舞阳,也只敢在家中呆两天,便匆匆走了。 三姊姊当时刚有了身孕,她都不能在家里陪陪,上个月她阿翁来信,说三姊姊生了个小外甥女,她早想回去看看了。 当初三姊姊生小外甥时,伏嫽送了一只金锁,现下伏嫽盘算着要给小外甥女打一对金镯子,这自然是从她的私房钱里出。 但魏琨没给她出钱的机会,早早就把金镯子打了。 伏嫽知晓他现今手头宽裕,也不像从前那样拮据了,小小金镯子他打了就打了,他做姨父的,本来就该给孩子们备些礼。 结果阿稚告诉她,两年前小外甥出生的时候,魏琨也送了块翡翠。 伏嫽以前和魏琨不对付,还嫌弃过魏琨抠搜,没想到魏琨能这么大方,那时候魏琨的俸禄很低,翡翠价值不菲,普通人可买不起,想也知道,是他做游侠赚来的。 魏琨对伏家是没话说的,若能接阿翁他们来寿春,大抵他早就接了,不接便想的是和他们切割开,他做的没错。 可惜恢复前世记忆的梁献卓很清楚,伏家是他们两人的软肋。 过年期间,魏琨上递了战败阴符,命人送去长安,戾帝看见了阴符后,又气又急,本来想着能让魏琨摆平这两地,可没料到魏琨也打不过,瞧这架势还是得派兵,不然魏琨顶不住,让那两贼再吞了九江郡,那失地就更多了,届时也更难对付。 戾帝纠结派谁去的时候,去泰山的郎官们回来了,也带回了一个老神仙灵寿子。 灵寿子仙风道骨,自称已经五百岁,去过海上蓬莱岛,岛上仙人送了他一颗仙桃,他吃下后便辟谷了,后隐居在泰山,曾经有樵夫误入他的住处,看到院中有仙鹤走动翻飞,樵夫口渴至极,灵寿子赠了一壶水给他,樵夫喝完水,回家睡了一觉,醒来便身轻如燕了。 这可是活神仙,戾帝大喜,将其奉为座上宾,向他讨教长生术。 灵寿子告诉戾帝,长生术极难学成,戾帝若有毅力,便随他去泰山修行,有他的督促,长生术必能成。 戾帝坐拥天下,独揽大权,要他放掉所有,去泰山苦修,那定然不行,他修长生术就是想长久的做皇帝。 灵寿子也很体贴,戾帝不愿去泰山,那就在宫里修一间宽敞些的清修室,他带着戾帝在清修室修行,当然在人世间修行是比不得泰山仙境了,想要练成长生术,就得多些时日。 戾帝一心扑在长生术上,朝政本来想全丢给梁献卓,奈何梁献卓身体还没将养好,便让丞相窦信帮着协理,窦信年事已高,有口难言,他已经上疏了几次致仕,戾帝回回都有事,根本没空理会他,梁献卓也当做没这回事。 梁献卓指派了两个新臣来帮忙,两人做事倒是勤快,但窦信有苦难言,他看出来了,皇帝可能是无暇理他,但太子是不想他离开朝堂,不然以他的年纪,太子看了奏疏,做主批准了,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至于南境,梁献卓暂时没指派人,戾帝先时令右军中郎将率八万人去打汝南郡叛军,前次已传来捷报,汝南郡叛军被打的一路东逃,他想等右军中郎将灭了那帮叛军,便调转南下去打六安国和江夏郡,那时候魏琨区区几千的兵力早被消磨了。 他会昭告天下,魏琨是叛贼,蛰伏多年,伪装仁义,实则是想窃取大楚山河,届时再令右军中郎将顺势攻下九江郡,杀了魏琨。 嫁宿敌(重生) 第106节 梁献卓又把目光投向伏家,伏嫽对他所有的恨都是因伏家,她不会原谅他了,既然得不到原谅,那就让她更恨一点,他要去一趟舞阳县,亲自将伏家人接回长安,只要伏家人在他手里,伏嫽自己就会乖乖回来。 恨没什么不好,她最好能恨他一辈子。 -- 过完年,魏琨携伏嫽坐船回舞阳。 有船便利多了,顺着淮水往西再走颍水,直穿过汝南郡内,就可以很快入颍川郡。 淮水和颍水交界的地方临近六安国。 船行至此,伏嫽就见六安国地界的石碑上刻着吴字,伏嫽在南地呆久了,这些临近的地方郡国她多少也了解一些根源。 南境在古时候又叫吴越之地,那时候没有皇帝,只有天子,天子只是个摆设,天下诸国并起,各个诸侯自立为政。 六安王梁峰把归属于朝廷的诸侯封国改为自立的吴地,就可以效仿古时候,成为一方诸侯,朝廷管不着他,他还能同朝廷争天下。 想的倒是美,但能不能成还得看梁峰自己的能耐,说白了,不就是改个名号造反,诸侯王里,他先当了出头鸟,其他的诸侯王定也在观望,朝廷若还不能及时将其收复,各地诸侯王必不会错过自立的好机会。 正月里,她阿翁同魏琨说过,至多一年半载,这天下就不太平了,阿翁料事如神,果然是要乱了。 伏嫽望着六安国边境的百姓们,他们衣衫褴褛,这样冷的天,还蹲在水边捕鱼。 对百姓们而言,上面的皇帝换谁做他们都不关心,他们只在意下一顿有没有的吃。 因为换成谁,都不会管他们的死活,豪族权贵、皇室宗亲压在他们背上,把他们的背压弯了,还要嘲笑他们天生卑贱。 “六安王快把六安国榨干了。” 魏琨给伏嫽披了件衣裳,靠回凭几给她看竹简。 伏嫽看了看,是一封情报,六安王和江夏郡太守联手打退了朝廷派来的军队以后,两人又为谁该做老大打起来了。 梁峰觉得自己是先帝的儿子,血统高贵,且要不是他放下前嫌,愿意帮江夏郡太守共同御敌,现在江夏郡就已经被朝廷打下来了,所以江夏郡太守应该识时务,奉他为尊。 而江夏郡太守则认为,原本朝廷派兵来打的是他六安国,他江夏郡挡了下来,要不是因为梁峰,他也不会被逼着谋反,说是梁峰帮他御敌,他又何尝不是替梁峰御敌,唇亡齿寒,江夏郡没了,六安国也会跟着被灭,江夏郡挡在最前方,自然要当老大。 两方谁也不让着谁,光这几日就小打了几回。 这么打下去,两地的百姓最可怜,他们一辈子和田地山水打交道,如今受战火侵扰,不能安稳度日,还要背负繁重的徭役,也不知道还能扛多久。 魏琨是从泥地里爬起来的人,他知晓人间疾苦,所以能善待寿春乃至九江郡的百姓,但天底下没有太多的魏琨。 更多是盘剥百姓的显贵皇族。 魏琨放下窗,探手去搂她。 船舱小的很,伏嫽并着两条腿被他横抱到腿上,他说想亲她。 说着就亲住了伏嫽的唇,伏嫽脑子里哪还有那些伤感,眼睫微动,便由着他噙唇吻,亲了一阵,他不老实起来,手摩挲着腰身,须臾就顺着腰间散了的腰带,把她身上的深衣剥了。 他推开凭几,抱着她起身,放到榻登上,伏嫽白而纤细的腰肢被魏琨牢牢扣着,她脸上尽是湿红,蜷张着腿抬身,人伏在榻沿边,船在水流中晃来晃去,她难挨这汹涌的劲,片晌轻泣着被他拢进榻,漆榻发出沉闷的响声,在船身摇晃中,响动盖过了伏嫽的 呜咽。 船在夜里行入颍水,伏嫽懒懒的依偎着魏琨,隔着窗缝,窥见远处河岸上有许多人,举着火把聚集在一起。 已经进汝南郡了,这河岸上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汝南郡的叛军,他们聚集在河岸边,河岸另一边就是寿春,这帮人还不死心, 伏嫽蔫道,“回去吧,寿春有危险。” 魏琨道,“不必管。” 伏嫽瞧他胸有成竹,想必水师成了,正好拿这帮乌合之众练手。 伏嫽好奇道,“不是说朝廷派了八万人打他们?怎么八万人还没把他们打服?” 魏琨道,“领兵的是右军中郎将,一开始不知道这帮叛军在何处,耽误了不少时候,后面经人指引才往汝南郡走,叛军回汝南郡又壮大了不少,近来才追赶到汝南郡。” 伏嫽询问,“经谁指引。” 魏琨龇牙,“我派去的,他不知道。” 伏嫽没忍住笑,怕他太得意,撅了撅唇,然后就被他误以为她没亲够,捏着下巴亲住唇,又把人按回榻,让她再感受一番他那蓬勃精力。 -- 水路快,十来日就到了舞阳,两人高高兴兴敲响了伏家的大门。 未几府中青衣开门,一眼看到他们,又砰的关上了门。 第95章 两人愣住。 片刻大门又开了条缝,方才的青衣在里面挥手让他们走。 伏嫽纳闷,她和魏琨难得回来,阿翁阿母知道,该高兴,怎么会让他们走呢? 她想推门进去,但青衣再次关上了门。 伏嫽直皱眉头,和魏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魏琨再敲门,门已经不开了。 他们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清楚这门不可能开,伏叔牙是列侯,回舞阳以后,所住的宅院也是这舞阳地段极好的,周遭尚有其他地方豪强住宅,伏嫽和魏琨偷偷回来,也怕惊动其他人,现站在门口,等的久了,车来车往总有人经过,她和魏琨是生脸,但也不能保证不被人认出。 魏琨是一方太守,不可轻易离开辖郡,且他才上递了战败奏报,这时要再被发现秘密携妻回舞阳,正好被抓到把柄。 这才蛰伏两年,终于攒了点兵马,眼看着要起势的时候,万不能在这时再出纰漏。 他们没有犯错的机会,既然青衣叫他们走了,那一定是阿翁阿母的意思,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阿翁阿母的话还是要听的,只是他们给小外甥女带来的礼物总得留下。 伏嫽将装了金镯子的锦盒用一方帕子包好,放在门前。 随即转头要走,魏琨却不动,伏嫽一咬牙,拽着他走。 魏琨道,“我想进去看看。” 伏嫽瞪着他道,“你想我们功亏一篑么!你想阿翁阿母对我们失望么!走!” 魏琨垂下眼,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犹豫,他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从不会拖泥带水,现下只是不能进家门,便让他迟疑了。 伏嫽望了望他,到今年,他也才二十二,在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眼里,二十二的年纪着实不算大,她以前总觉得他沉稳可靠,可想来,那也只是他习惯了不靠人,这不就是阿翁把他放在军中历练的目的吗? 若阿翁当他是皇孙,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富养他,可是阿翁显然只是希望他能摈弃掉皇孙的身份,他就做个普通人,在他幼时到年少的那些年里,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失去了父母庇佑,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对阿翁和伏家怨怼过,早早就独立,宁愿干游侠的勾当,也不依靠伏家一点。 但他在意伏家,伏家的人就是他的亲人,阿翁是严厉,可阿翁从没轻视过他,他不是傻子,不可能看不出阿翁是为他好,尽管后来许多事情的走向都乱了,他们搅入了时局,被迫牵扯进朝堂斗争中。 他从来没告诉过阿翁,他想造反,因为他知道,阿翁忠诚,也想把他培养成为一个忠于皇室的人,前世伏家遭灭,他才自立,这一世,直到阿翁开口让他反,他才反。 他把阿翁当成了父亲一般敬重。 他也想回家看看。 只是今日不能回家,待来日攻下长安,随时可归家。 伏嫽紧拽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夫妇俩走后,大门悄悄又打开了,看见地上被巾帕包好的锦盒,赶紧拿起来,再关上了门。 青衣打开了锦盒,里面躺着一对精致小巧的金镯子,青衣抖着手捧住金镯子,半晌直落泪。 他们来迟了,君侯他们已经被太子强行带回了长安。 -- 梁献卓定下去舞阳县接人的决定,尚未想好用什么由头,伏叔牙已经没有官职了,但他是舞阳侯,想要让他们全家安安分分的去长安,总要将人拿捏住。 伏叔牙行得正坐得直,想要拿捏他,很难。 梁献卓苦想无果的时候,正赶上冬至日,在这日要祭祀先祖,戾帝忙着修长生术,可没功夫跑甘陵给先帝上香,自然的也就落到梁献卓头上。 梁献卓领百官甘凌祭拜,结果先帝的陵墓里被扫荡一空,盗窃陵墓的是戾帝那个后来封的龚皇后,后来戾帝因龚皇后私通男宠,而刺死了两人,龚皇后盗窃的那些财宝又被戾帝据为己有,戾帝可舍不得还回来,是以先帝陵墓空的甚是难看。 这事梁献卓知情,但大臣们不知道。 众臣神色各异,当中就有臣子好奇道,“废后盗窃皇陵,所盗宝物去何处了?” 梁献卓做不知状,命廷尉张赏去查此事。 龚家没了,废后也死了,想要查失窃的宝物何其难,张赏查了一圈,也没查到什么线索,只在高寝郎戴奉这里查到了一枚白玉璧,那枚白玉璧登记在先帝陪葬宝物的名单中,张赏便以为是高寝郎监守自盗,便拿了他去见梁献卓。 梁献卓对戴奉有印象,这是先太子的太傅,从前母亲总是惋惜,先太子被戴奉教的太温厚正直,不懂得迎合先帝,这才使得先帝不喜先太子。 母亲总拿先太子的失败来训诫他,他可以看起来温良,但却不能行事纯善,皇帝的儿子生来就是要争夺皇位的,血腥刀光必不可少,太温良只会败落。 在梁献卓面前,戴奉还是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梁献卓自做太子以来,偶有去陵园祭拜,见过几回戴奉,身边人都告诉他,戴奉疯了,不用听他胡言乱语。 梁献卓也懒得同一个疯子计较。 张赏很有不满,这明摆着是戴奉盗窃皇陵,又岂能不治罪,先前魏琨那封上告梁献卓意欲再次屠寿春城的奏疏就是张赏递上去的,张赏对梁献卓有几分不满,奈何戾帝器重梁献卓,他做臣子的,也不能忤逆君上,这后来戾帝做主,让他儿子娶了薄家的女儿,这下举朝都觉得,他和太子亲近,但他实则与太子从未多话过。 张赏出昭阳殿时,有个小黄门领着他出了宫道,一路往少府方向去,说是梁献卓要给他看些东西。 张赏随着小黄门入了少府,就有人打开了戾帝的私库,给他看里面存储的宝物,有不少是先帝陵墓里的。 张赏恍然大悟,原来偷东西的是戾帝,便也想到去年四时祭,戾帝祭祀先帝时,香火突然灭了,那自是先帝显灵了。 张赏不寒而栗,太子既私下知会他,那便是希望他不要再查下去,他是戾帝提拔上来的,当然要烂在肚子里,只是终归在心底对戾帝生出了一丝鄙薄,太子好心提醒,他也不是不懂这是拉拢他的招数,整个朝堂势力都如此,太子终归要做皇帝,倒向太子才是正确的选择。 张赏脑子只想了片刻,就投向梁献卓,先帝陵墓失窃一事,最终是不了了之,只说是龚家盗窃宝物挥霍完了,只能重新填补进去一批陪葬宝物。 往先帝陵墓放置宝物的那日,梁献卓也在场,薄朱走后,依照规矩,应当也安葬在甘陵里,但梁萦不同意薄朱入甘陵,是以薄朱只有一捧黄土掩埋在甘陵 外,后来梁萦被废,戾帝做主把薄朱迁入戾帝自己提前修建的陵园内,以他的妃嫔身份下葬。 梁献卓不说,但这是耻辱。 梁献卓在甘陵内走动,将来登基,母亲还是要迁入这甘陵,母亲这样的人,根本看不上戾帝,若非情势所迫,也不会委身于戾帝,母亲最大的野心就是做太后。 太后死后安葬,自不能与先帝的后妃平起平坐。 梁献卓踱到先皇后的墓前,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是先太子一家的墓碑,几座碑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高寝郎日常料理的好。 梁献卓扫过一眼,却在其中死去皇孙梁昱的碑前看到了胡桃。 那是一颗颗剥好的胡桃,堆了满满的一盘。 梁献卓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年前,他跟踪魏琨和伏嫽去伏家的墓地,魏琨给她和她死去的兄长伏熠剥胡桃,看着他们恩爱的情形,彼时妒火中烧,才会失去理智去劫杀魏琨。 梁献卓注视着那碑上被磨损的皇孙名字,只剩昱上的日,不仔细看的话,也有些像熠。 嫁宿敌(重生) 第107节 梁献卓神情发冷。 伏嫽的兄长爱吃胡桃。 皇孙何时也爱吃胡桃了? 这时间岂会有这么巧的事。 梁献卓回宫后便招来从前照顾皇孙的宫中老媪,询问皇孙爱不爱吃胡桃,老媪说了皇孙一堆喜好,唯独没有喜爱胡桃。 梁献卓再令人前去伏家陵园探查,伏熠的碑前也摆了胡桃。 戴奉被抓来,梁献卓问他为什么在皇孙碑前摆胡桃,戴奉还是疯疯癫癫,梁献卓岂会再信他疯癫,让人将其捆绑住,行庭杖。 戴奉被打的气息奄奄,嚷着咒骂他昏君。 梁献卓面无表情的让人继续打,打到只剩一口气,梁献卓问话,却发现他骤然咬舌自尽了。 第96章 戴奉死了,梁献卓找不到其他人问话,想证明他的猜测,最直接的就是掘墓。 掘伏熠的墓。 拿捏伏叔牙的办法就在眼前,可那是伏嫽兄长的墓。 梁献卓想了两天,决定掘墓,在伏嫽恨他的那一刻,他们就回不到过去了,掘不掘墓她都恨他,他知道,她恨不得他死了,最好是能亲自手刃他。 当初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 她的爱恨太过浓烈,浓烈的让他舍不得放过,纵有抓住她的一丝希望,他都会去尝试。 梁献卓选在夜晚再去一次伏家陵园,命人掘开了伏熠的墓,他立在墓前,看着棺材里面的衣冠,这是一座没有尸首的衣冠冢。 伏家无辜,屠杀了伏家,不止伏嫽痛苦,梁献卓也痛苦,在以后的几年里,他都在后悔,自己不该被朝堂被母亲裹挟,恢复记忆的时候,他都在庆幸,只要伏家还活着,自己就有机会让伏嫽回头。 或许伏家没他想的那么无辜。 他娶伏嫽是为图尊位,伏家把伏嫽嫁给他,也未必什么也不图,在他们当中,可能真正无辜的只有伏嫽,他把伏嫽当成了棋子,伏家也把伏嫽当成了棋子。 把伏嫽嫁给他,就是伏叔牙做了两手准备,他或皇孙谁做皇帝,伏家都是稳赢。 所以皇孙是谁呢。 拥有了上辈子记忆的伏嫽,在他身上吃了大亏以后,要嫁也只会嫁皇孙。 皇孙是魏琨。 谁又比谁无辜,伏家欺上瞒下,保下魏琨,后来他与伏嫽夫妻离心,伏叔牙就没想过废他?那两百甲胄冤枉了他,可他死后魏琨立刻造反。 空寂的夜色里,梁献卓发出一声笑,真可笑,企图求得伏嫽原谅,显得他更像个笑话。 梁献卓原本想的是亲自去请伏家人,也作罢,直接令亲卫去快马赶往舞阳,把伏叔牙及其亲眷尽数带回长安,不管其有任何借口,都不给停留空隙。 亲卫快去快回,在年关时把伏叔牙一家强行带回了长安,听从梁献卓的安排,伏叔牙一家老小被安置进了睢园,软禁起来。 伏叔牙一家在睢园过了个忐忑不安的年。 年后梁献卓姗姗来迟,随他一道来的,还有宫中侍医,不由分说,给伏叔牙诊脉。 侍医诊完脉,回禀梁献卓,“君侯没有患消渴疾,但有腿脚沉疴,想是年轻时在外征战留下来的,只能将养,无法痊愈。” 被困在这方园子里,伏叔牙早就想过会被发现装病,梁献卓要拿他开刀,即使他没有装病,也会有其他的罪名。 伏叔牙起身跪地,“仆有罪,请太子降罪于仆,放过仆的家人。” 这一幕让梁献卓想到前世,他下诏诛灭伏家,诏书是薄祯送去的,伏家被夷灭以后,他与伏嫽彻底决裂,年关时,他赐下百官宴,薄祯在宴席上同人大肆描述伏叔牙身死前的惨像。 薄祯说伏叔牙也像这样跪在地上,求放过他的家人,头都磕破了,可最终也无人帮他去梁献卓面前求情,伏家死绝了。 只要他想,伏家这一世也能死绝。 梁献卓微微一笑,弯腰把伏叔牙扶了起来,还是温和的神情。 “消渴疾或者腿脚沉疴,不都是病,舞阳侯因病修养这没什么。” 伏叔牙提着的心并未因这句话放下。 梁献卓示意侍医出去,看了眼站在一旁极警惕的梁光君,梁光君本该在两年前就自缢了,但是她安稳的活下来,恢复了记忆,他才会发现这一世许多事迹都不同了,母亲死了,戾帝没被废等等,仿佛那些记忆是一场梦,可那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甚至想过,只有他和伏嫽两人有了前世记忆,是不是连老天爷也认为他们是天生一对,才给了重来的机会,可现实又打碎了幻想,伏嫽与他渐行渐远,他们之间只剩仇怨,哪怕是仇怨,哪怕前世伏家并没那么纯粹的待他。 他也能极尽利用,伏嫽必须回到他身边,魏琨也必须死。 梁献卓道,“吾才知舞阳侯偷偷用贵公子调换了皇孙,舞阳侯好胆色。” 伏叔牙和梁光君顿时一惊,未料这秘密会被他知晓,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先太傅戴奉、他们夫妇,便只有死去的魏平。 梁献卓笑道,“你们猜的不错,确实是戴奉透露给吾的。” 两夫妇沉着面一声不吭。 梁献卓问道,“按辈分,皇孙也该叫吾一声皇叔,毕竟是皇族血脉,吾怎忍心其流落在外,不知他今在何处,吾想将其接回。” 伏叔牙默了片刻,说道,“太子怎会信戴奉的疯话,他早就疯了,仆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逆先帝,藏匿皇孙是灭族的大罪,仆岂会冒这等风险。” 梁献卓道,“那为何令公子只有衣冠冢?” 两人一听,便知伏熠墓被掘开了。 伏叔牙面色铁青,两眼通红。 梁光君也红了一双眼,梁献卓如今是监国太子,他们如何同他抗衡,只是可怜阿熠,死后也不得安宁。 “太子只怕不知,我儿是风寒病故的,得了这样的病,哪里还能保住尸骨,早在下葬前就火化了,他的骨灰被我们带回了舞阳,这里只有衣冠冢,”梁光君解释道。 梁献卓冷笑,“是 么?待吾派人前去舞阳查探便知真假,吾倒是很好奇,为何原君没有去崖州,而是改名换姓,成了舞阳侯的门客,先时长公主联合李章污蔑吾派人前去劫杀原氏一族,吾百口莫辩,如今看来,竟是吾替舞阳侯背了黑锅。” 伏叔牙心中惊愕,他应该没见过原婴才对,怎么会认出原婴? 梁献卓这辈子是没见过原婴,但上辈子却见过,上辈子原家十分厉害,戾帝被废,大司农原昂出了大力,他能坐上皇位,也有原昂的默认,他登基后,朝政一度被原昂把控,只是原昂毕竟年老,将将过一年便患病去世了,原昂的两个儿子也被他安排去地方做太守,原家才算在朝堂渐渐势弱。 也是有原家的前车之鉴,在母亲的劝诫下,他才会提防起伏家,唯恐伏家是下一个朝堂上的原家,可惜提防错了人,真正该提防的应当是薄家,他识人不清,所以被薄家敲骨吸髓,致使楚室社稷毁于一旦。 梁献卓也不绕弯子,说,“只要舞阳侯能召回伏嫽和魏琨,让他们绝婚,不管是皇孙还是原家,吾都当作不知。” 原来兜一大圈子,还是对伏嫽不死心,要伏叔牙召回两人,那必是想夺伏嫽,再杀魏琨了。 伏叔牙也活了一把年纪,半辈子过来,好人坏人他分的很清,如梁献卓这样不择手段只为争权夺利的人,他不可能把伏嫽交到他手里。 伏叔牙没有吭声。 梁光君道,“君侯如何能回召地方太守,不若太子去跟陛下说,有陛下诏令,斑奴和绥绥自然归京。” 梁献卓神色阴郁的看着她,她没怯惧分毫,不愧是伏嫽的母亲,伏嫽倨傲的脾性,多是像她。 “看来你们是视死如归了,伏嫽是你们的女儿,伏昭不是?她才生了孩子,你们就忍心她和她的孩子跟着你们一起去死?”梁献卓诧异道。 “只要让伏嫽和魏琨绝婚,便可保你伏家平安,吾以为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 这时伏昭推门进来,门外站着原婴,怀里抱着四个月不到的婴孩,身边还站着个懵懵懂懂的稚童。 伏叔牙和梁光君也没想到伏昭和原婴他们在门外,那方才梁献卓所言势必被她听进去了。 伏叔牙和梁光君顿时生出内疚,伏昭和伏嫽当然都是他们的女儿,伏嫽比三个姊姊小太多,伏昭八岁时,伏嫽才出生,她年纪小,家中的姊姊们都偏疼她,彼此间甚少没争抢过,姊妹们这么多年也是和和睦睦。 梁献卓是有挑拨的意思,可他也没说错,伏昭不止有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同是伏家的女儿,他们不能厚此薄彼,这样性命攸关的时刻,又岂能真的让孩子们都去死。 伏叔牙欲宽慰伏昭,他做父亲的,不会害自己的女儿,他如今是不及年轻时身在高位,但这么多年的官也不是白做的,便是长安内多有人笑他伏家落魄了,昔日同上战场的战友也能算些情分,这些人渐渐的也成了豪族,扎根在朝堂上,梁萦宫变是清了一批朝官,但朝中还有如窦信等人在,即使真到了不得不死的地步,他也会想办法去求窦信保下女儿女婿。 伏昭突然对梁献卓道,“太子抓我们来京,有问过陛下?太子口中说着这些没有凭证的猜测,便想给伏家治罪,越过陛下杀一列侯和翁主,陛下会怎么想?朝中大臣会怎么想?我那戍守在五原郡的二姊姊和二姊夫会怎么想?” 第97章 梁献卓何尝不知道这些,他还没登基,太子是储君,权力终究和皇帝差一截。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太子不行。 伏叔牙再不济也是列侯,凭着他自己的战功,也不能随意把人杀了,梁光君又是长乐翁主,她父王老淮南王和先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正统的皇族人,更不能乱杀。 伏昭拿她二姊伏缇和二姊夫张元固来威胁,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并州最北边的五原郡,是抵挡匈奴的第一防线,确实能威胁到他,但像上辈子,他下诏令把张元固从五原郡太守的职位上调离,让他回长安任职,才对伏家动手,北边也不会乱。 现在他没想杀伏嫽的父母亲人,他只是要他们把伏嫽唤回来,绝婚明明不是一件难事,他想不通为何他们要这般固执,宁愿与他对抗,也不愿答应伏嫽与魏琨绝婚。 梁献卓面带着温笑,“若陛下知晓伏家藏匿皇孙,你们就不能在这里与吾争辩了。” 与戾帝打过交道的人,十分清楚戾帝生性多疑,只要梁献卓同戾帝说了伏家藏匿皇孙,即使没有证据,戾帝也会猜忌,一旦有了猜忌,戾帝定会想尽办法赶尽杀绝。 “吾只有这个小要求,只要肯答应,吾自会再送你们回舞阳。” 牺牲伏嫽的婚姻、牺牲魏琨的性命,就能保伏家安康。 这要求确实很小,小到与伏家人的命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伏嫽未伤分毫,魏琨本就不是伏家人,死了便死了,换旁人,一定早答应了。 伏叔牙开口说话,“今日仆若顺从太子,让绥绥和斑奴绝婚,明日仆就得顺从太子,伤害绥绥,请太子体谅为父为母的心,仆愿赴死,只是仆的家人无辜,太子莫为难他们。” 梁献卓摇头,“吾也不想为难你们,但伏嫽原该嫁的人是吾,吾只是想拨乱反正。” 三年前他求娶伏嫽,被伏家婉拒,三年后,仍旧对伏嫽不死心,哪怕伏嫽已然嫁人,也要拆散他们,杀夫夺妻,此刻他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全然撕下了温善,已不会顾及体统。 面前站着的是太子,伏叔牙便是想吹胡子瞪眼,也得忍下,堂堂太子,能把夺人妻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也是脸不要了。 梁光君这时道,“太子是要娶绥绥?” 梁献卓抿唇,伏嫽本来就是他的妻子,只要伏嫽肯回头,他大可以杀了现在的太子妃,让伏嫽入主昭阳殿,但伏嫽不会回头,伏嫽也不屑做他的妻子。 梁光君道,“太子已有太子妃,绥绥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们不会让绥绥做姬妾,天下美人何其多,以太子的身份,想要寻觅合心意的美人,想必不难,何必执着绥绥?” 梁光君叹一声,“论理,太子也该叫我一声堂姊,绥绥矮你一辈,得唤你堂舅,你们本就不相称。” 梁光君很聪明,故意用辈分来阻拦他和伏嫽,可皇室显贵之间通婚常有,要真细数辈分,人人都是亲戚,人人都不相称,前世伏嫽嫁给他,从不见辈分之论,这辈子更不必提,区区辈分如何能阻挡得了。 梁献卓面覆寒霜,嘴角带笑,“翁主岂不知,这世间与她最相配的,就是吾。” 他没说错,谈及门第、年纪、样貌、修养,他和伏嫽是最登对的,伏嫽十六岁那年,他托梁萦求娶,梁光君有想过把伏嫽嫁给他,但伏嫽不愿意。 嫁宿敌(重生) 第108节 梁光君仍记得伏嫽不愿意的缘由,她说他母亲被扣在宫里,他能找到梁萦,不急着救母亲,却急着娶她,连母亲 都不顾的人,她不愿嫁。 这几年下来,梁光君和伏叔牙虽远在舞阳,朝中局势却也看的分明,梁献卓和他母亲薄朱一早图的就是帝位,当初梁献卓要娶伏嫽,怕也不是真心的,伏家再落魄,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不提当时的朝中,丞相窦信和大司农原昂皆与伏家是姻亲,大女婿还是未央宫卫尉,二女婿又能戍守边关,娶了伏家的女儿,这些姻亲关系都能利用。 可能真像伏嫽说的那般,梁献卓并非真心想娶她,和梁献卓比起来,魏琨这个女婿就显得过于实在了,即便他曾经是皇孙,可这身份也不能大白于天下,外人而言,他就是军中出身的草莽泥腿子。 梁光君一度对这个女婿不甚满意,她的绥绥是她教养出来的名门淑女,嫁了个这样的郎婿,总归面上无光,可也只有魏琨能护的住伏嫽,现今他们小夫妇又感情甚笃,魏琨人上进,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她对这女婿慢慢的也满意了。 现今的伏家大不如从前,丞相窦信年老,等他退下来,伏家在朝中就真的没人了,大女婿没了官身,三女婿不敢现于人前,只有个二女婿戍守边关,也不能在朝中左右什么。 不说梁光君,就是伏叔牙也想不通,他们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总不能是太子突然挚爱伏嫽,这样的挚爱,几人能消受的了。 伏昭这时道,“如果太子说的相配只是家世,那在长安中,多的是贵公子与绥绥相配,太子只是不甘而已。” 梁献卓冷睨着她。 伏昭继续道,“即使绥绥嫁给了太子,太子也不会珍惜。” 梁献卓胸口一窒。 “太子了解绥绥吗?”伏昭问道。 梁献卓怎么会不了解伏嫽,他和伏嫽做了八年夫妻,八年时光,最不堪最癫魔的样子都留给了彼此,互相伤害,昔日的恩爱夫妻早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梁献卓翕动着唇,“吾了解她。” 伏昭一怔。 梁献卓道,“她很爱美,最时兴的胭脂水粉和衣裳从没有错过;她活泼欢腾,喜爱花草,喜爱美食佳肴,喜爱这世间一切极尽美好的东西;她倔强倨傲,受尽折磨,也不肯向仇人低头。” “她爱得起,放得下。” 是他轻贱了她的爱,他仗着这份爱,对她肆意重伤,在她千疮百孔以后,还幻想着从头来过。 可有什么不可以呢?就这么折磨到老到死,他也甘愿。 “所以吾不会放过她。” 梁献卓在屋内几人错愕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伏昭和原婴默默的回了房。 梁光君道,“只有求陛下了。” 伏叔牙苦笑,“我们有太多的把柄被太子捏在手里,要是把他逼急,极难收场。” 梁献卓显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温润有礼,他敢瞒着众人抓他们回来,若惹急了,灭口也不是不可能,伏昭和原婴都带着孩子,他们束手束脚,着实不敢轻举妄动。 梁光君忧愁道,“若早知这样,不如舍去你那列侯爵位,我们一家去寿春团聚。” 伏叔牙摇摇头,这样的话太不现实,太子想要挟伏嫽和魏琨,即便他们不在,也会有伏姜和伏缇,现下想破局,就是希望伏嫽和魏琨能狠心不管他们,一旦太子发现他们无用了,兴许就会放他们走。 可这是不可能的,他自己的女儿他最清楚,真知道他们被太子抓了,大约立刻就会回京。 梁献卓回了昭阳殿,命徐节备刻刀和书简,伏叔牙夫妇死活不肯召回伏嫽和魏琨,那只有他来下狠招了,他刻写一封书简,让亲卫去睢园把伏叔牙的儿客抓来。 伏家也并非个个都是硬骨头,梁献卓叫人把他打了一顿,打到他同意去给魏琨和伏嫽递信,只要他们看了这封信,知道伏家人在他手里,他们一定会回京,魏琨作为地方太守,不经戾帝回京,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了他,只是不能让他们绝婚了,伏嫽只能成为寡妇,虽有缺憾,但也算完满。 -- 儿客带着梁献卓的信简启程,在亲卫的一路催促下,终于在一月底到寿春。 魏琨与伏嫽也才刚从舞阳回来,南地入春早,这时节都开始准备春耕了,去年的庄稼算不得丰收,又兼多了三千守备军吃喝,这一年下来,倒没攒到什么粮食。 今年的春耕极为紧要,贺都带着那批将士赶在春耕前,在当涂、曲阳两地开辟出了大片荒地,这些田地屯为军田,像现在非战时,将士们便卸甲耕种庄稼,到战时,就得全副武装迎敌。 魏琨近来忙于开采铜矿,白日不着家,伏嫽倒闲的很,也只是常观望舆图。 他们回来后,便听陈芳说,汝南郡那帮叛军和朝廷赶来的军队对打了一通后,发现打不过朝廷军队,便想渡河来打寿春,但他们的军器着实少,船只都只是民间捕鱼用的渔船,渔船不够,还有不少做木筏,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这些乌合之众渡河过来,正好对上魏琨刚练出来的水师,水师擅水战,作战极猛,面对比他们人数多的叛军也丝毫不怵,打的那帮叛军不得不回渡,又继续与朝廷的军队纠缠去了。 他们邻居六安王和江夏郡太守也是打的不可开交。 听说东平国也不安分,背着朝廷,把他相邻的东郡给吞并了,估摸这段时日就会跟着反了。 外面乱糟糟,他们九江郡还是关起门继续安安稳稳的过太平日子。 魏琨新给伏嫽做了个秋千架,在秋千上荡高,就可以眺望出墙,看见城内市集热闹,还有各地商贾过来做生意,他们寿春真是越来越好了。 巴倚从外面进来,说伏叔牙的儿客送信过来。 伏嫽赶忙让进,随后果然看见是阿翁的儿客,忙接过儿客手里的信简,高兴的打开来。 那信简上只有一句话。 “伏家人在吾手中,见信速回。” 第98章 就像皇帝自称朕,太子自称吾。 这封信简是梁献卓送来的。 伏嫽屏退了阿稚她们,询问儿客,“阿翁他们……是否健在?” 儿客跪地哽咽道,“性命暂且无碍,但被太子软禁在京中睢园,无法离身。” 伏嫽目光放空,原来梁献卓已经可以随意幽禁一方列侯了,戾帝大约已被架空,朝堂大权落入他手中,这一天终于来了。 上天终究是公平的,她重生了,便一心想报仇,梁献卓恢复上一世的记忆,也是穷尽一切报复她和魏琨。 这封信简不止是给她看的,也是给魏琨看的,他用阿翁他们的性命要挟,就是要魏琨死,要她活在他的掌控中。 家人永远是他们的软肋,躲不开、逃不掉。 那时阿翁说,不用担心伏家,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去争,阿翁是要他们与伏家划清界限,一个垂垂老矣,身染重病的列侯,不会引起戾帝注意,况且他们的造反没有大张旗鼓,依然打着朝廷名头,戾帝的目光不会注意到寿春和舞阳。 梁献卓有了记忆不可怕,但梁献卓手握权柄,这才是可怕之处。 伏嫽侥幸过,梁献卓恢复记忆至今,矛头对准的只有她和魏琨,没对伏家下过手,甚至还曾送厚礼去伏家,派铃医给伏叔牙诊治,种种行为都使得伏嫽放松了警惕。 伏嫽揣测过梁献卓的想法,他做这些,无非只是试探拉拢,上辈子做了皇帝,灭伏家扶薄家,最后使得薄家子弟占据朝堂,他的诏令举措也不能顺利颁发下去,从戾帝时期积累的民怨到他这里爆发,大楚亡了,他也死了,能重新活一次,他必不会再扶持薄祯。 伏嫽太了解梁献卓,这一世的伏家已经没有利用的本钱了,她嫁给了魏琨,伏家也不会成为外戚,梁献卓权衡利弊下,都不会再对伏家动杀心。 他第二次派人来攻打寿春时,想的是杀魏琨,再把她接回长安,打着能重归于好的想法。 可伏嫽决绝的很,宁死也不愿再续孽缘。 她不愿回头,梁献卓就会想尽办法让她回头,他这种人没有一丝良心,挟持伏家是个好办法,他便用了。 伏嫽叮嘱儿客守好秘密,让他先修养几日,等她手头事情料理干净了,她就会随他动身。 儿客便自去休息了。 伏嫽又把信简翻看了一遍,随手扔进墙边的排水沟,看着信简顺水流出去,她靠在秋千架上轻轻的摇晃着,果然美好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想要长长久久,就必须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太阳升上去时,魏琨回了府,他还带回了一株芍药幼芽,他说是长在铜矿附近,瞧见了,就带回来给她种着玩。 魏琨要了把铁锹,把芍药栽进花圃里,伏嫽的小花圃种着许多花植,大多不算名贵,都是魏琨在市集搜罗来的,只有这株野芍药称的上野趣,楚人尚雅,多爱兰 ,芍药这样艳丽的花枝观赏可以,却甚少有人会赞颂。 但伏嫽偏爱美丽的事物,小花圃里种植的花草一定要十分明艳美丽,像兰花这样清雅的绿植,伏嫽欣赏不来,也体会不出时人称赞里的高洁,花而已,却因为人的喜恶给它们定性。 就像伏嫽爱笑,在齐地时,也会被人在背后议论不庄重,非要丧着脸才是庄重。 魏琨栽完芍药,浇了两舀水,才踱到伏嫽这边,不等伏嫽跳下秋千,他伸手把人抱住,伏嫽伸胳膊挂上他的肩,晃荡着两条腿,随他抱自己进屋。 魏琨跟她说悄悄话,扬州牧钟离羡递了信简来,让他月中去诸暨县参会,今年眼瞅着雨水多,钟离羡怕再遇到前年那样的春涝,提前召六郡太守去商讨。 魏琨打算明日就走,也带她过去,诸暨县傍水,是扬州境内比较富庶的地方县,盛产玉石珍珠,可以给她多打几副首饰,那边景色也好,他们还可以散散心。 伏嫽答应去散心,推着魏琨躺到榻上,她坐在他的臂弯里,细细手指在他那秾俊的眉眼里描画,他长了张好脸,都说是泥腿子,可泥腿子长得漂亮,也还是占了便宜,但凡丑一些,她可能就没那么舍不得,人有时候是真的奇怪,以前明明讨厌他讨厌的要死,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现在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他,心中也会有涟漪。 这个人怎么生得处处合她心意呢。 她的手指根根落在薄唇上,薄唇轻启,先咬住,在舔舐,手没有挪开,她漾着眸看他把自己的手轻薄了个遍,她眼睫抖动着,从骨髓里沁出软酥,半晌把手挪开,注视着那带红的薄唇,她皱了皱发娇的眉心,在他目光鼓舞下,低头亲他。 她亲人总是慢吞吞的,不像他,总是火急火燎,她一点点印在薄唇上,然后再探香舌去碰他的舌头,她总能慢的让他急躁,但这回她用手按着他的肩,再急也不准他动,她就是要慢慢的亲吻他,再慢慢拉着他的手放在腰腹的带子上,她说解,他才能拉开,衣衫也要慢慢的剥落,雪白柔媚的身体慢慢露在空气里,她再慢慢褪他的衣衫,露出已然绷紧的结实身躯,她软绵绵的挪着身,挪到他怀里,抬身胯坐倒。 瞬时便难坐住,两唇相吻间发出很小的一声低呜,随后勉强动一下,他再也忍不了这磨蹭劲,搂住雪腰,人一翻滚进了褥深处,木榻发出沉重的吱呀,一声重过一声。 午间是歇息的时候,魏琨常常会陪着伏嫽在房里歇一个时辰,今日迟了些,魏琨从屋里出来,叮嘱阿稚她们不要进屋打搅,伏嫽还睡着。 两人点点头,阿稚告诉他,伏叔牙的儿客送信来报平安。 魏琨顿一下,自他们回舞阳吃了个闭门羹后,伏嫽就有些闷闷不乐,他也后悔没进府去看看,现下知道伏叔牙和梁光君安好就行,伏嫽也能安下心来。 魏琨便放心去上值了。 伏嫽多睡了一个时辰,叫阿稚和巴倚给她收拾行李,她要同魏琨出门几日,该带的东西还是要带的,去长安前,她得玩够本了,不然怕以后遗憾。 次日魏琨便带着伏嫽出发去诸暨县,钟离羡与各太守议会结束后,魏琨没立刻回程,在当地玩了几日。 已经是入春的时节,伏嫽脱下冬日里的三重衣,穿上春衫,打扮的漂漂亮亮,诸暨县内风光独好,每走到一处游玩地都要停停,魏琨难得阔绰,给伏嫽买了不少上等玉石和大颗的珍珠,带回去可以打磨来做组玉佩,还能做发间饰物。 伏嫽想要当地时兴的衣物妆点,买。 地方上的美食伏嫽没吃过,买。 伏嫽看上了身强体壮的奴隶,不买。 除开那个奴隶外,魏琨是真舍得给她花钱,这一趟下来,千金是有的,也是铜矿开出来,魏琨的腰包鼓了,这才能这么花销,换前两年,那日子过的属实紧巴巴。 夫妇准备离开诸暨县时,钟离羡紧急见了魏琨,说广陵国突然反了,眼下递了战书来,头一个要打的就是会稽郡。 伏嫽对广陵王有印象,前世的时候,梁萦想废了戾帝,改立广陵王,奈何梁萦死在魏琨手里,广陵王称帝梦碎,到梁献卓登基,也未见其有反意,今世倒有骨气,竟然是六安王之后反了。 会稽郡还没九江郡大,广陵国倒是不小,地方守备军足有近六千人,既然反了,势必还会扩充兵力,会稽郡断无法抵抗。 但广陵国毗邻九江郡,原先九江郡还是淮南国时,这两封国靠的近,也有互相牵制监督之意,这也是朝廷对地方封国的监管措施,这些诸侯王毕竟是皇族,在地方上就是土皇帝,虽不如从前的诸侯王手握重兵,但手头总归有些兵力,仗着身份尊贵,州牧或者太守也得礼敬三分,哪里敢开罪他们。 大楚先代的皇帝们便想出了制衡的办法,让封国与封国毗邻,譬如齐国和鲁国,鲁国与东平国,淮南国和广陵国,淮南国与六安国等等,这样就不怕他们在地方上胡作非为了。 这办法以前是实用的,但戾帝登基以后,皇帝的威信日渐下降,诸侯王对朝廷越发怨恨,又兼像淮南国、齐国、鲁国被撤封国,成了地方郡,便对周边的封国失了监督作用,所以像六安国、广陵国、东平国这些封国才会膨胀的敢反。 魏琨遂一刻没耽搁,迅速携伏嫽回寿春,从守备军中抽调了三千人,他在出发前,询问伏嫽愿不愿意他去打广陵国,如果伏嫽不愿意,他就不去,大不了派陈芳去助阵。 陈芳确实能打仗,但钟离羡是魏琨的上官,他不去,只派个功曹去助阵,难免会让人以为他慢待。 嫁宿敌(重生) 第109节 况且伏嫽不想他留在寿春。 伏嫽愿意他去,他便带着那三千将士出了寿春。 魏琨走后,寿春城的一应事宜原该交给伏嫽,但伏嫽托病,请贺都坐镇在城中。 在一个下过雨的午后,伏嫽给魏琨刻写一封信简,系上魏琨为她锻造的环首刀,随儿客出寿春城,坐上梁献卓亲卫的马车,往长安去了。 第99章 去长安沿途要经过舞阳,伏嫽回了趟伏家,把她和魏琨送给小外甥女的那对金镯子取了带去长安。 伏嫽做主让儿客留在舞阳看家。 儿客这样的下等奴仆,那几名亲卫也只当是阿猫阿狗,跟不跟去长安,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得过梁献卓的嘱咐,本来信简送到就可以撤退。 但伏嫽找到他们,要搭他们的顺风马车回长安见梁献卓。 作为梁献卓的亲卫,梁献卓要他们办的事情多是不能现于人前,比如两年前差点嫁给梁献卓的李陵王就是他们秘密毒杀的,比如刺杀魏琨,抢夺伏嫽。 他们不需要揣测梁献卓的想法,只要听从梁献卓的命令行事。 但亲卫也是人,便不能议是非,他们也知道伏嫽是梁献卓想要的美人,折腾这一出,不就是想要得到美人,美人自己送上门,正好带回去交差。 这一路上亲卫们对伏嫽也是毕恭毕敬,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敢有丝毫怠慢。 伏嫽抵达长安已近三月,亲卫入宫禀报后,宫里立刻就有人来接。 来接伏嫽的是徐节。 徐节上次见伏嫽还是在去年七八月的时候,那时伏嫽形容落魄,决绝孤傲,徐节差点就死在她手里。 在世俗人的眼里,如伏嫽这般妩媚娇艳的柔弱妇人,该是长在宅院里,依附于家中夫主而生。 从前徐节眼里,她和薄曼女没什么两样,但寿春一役后,徐节对她刮目相看,徐节确实对她不喜,不喜概因梁献卓为了她数次失态犯事,还惹得戾帝恼怒,徐节是怕戾帝对梁献卓失望,因而废了他。 梁献卓坐上太子位,牺牲太多,他不能走错一步,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现下戾帝沉迷修长生术,人在宫中清修室内不得出,也无暇在意这些事,朝中大权旁落在梁献卓手中,当轴也逐渐向他靠拢 ,戾帝会慢慢变成摆设,假以时日,梁献卓必能登大位。 今时不同往日,梁献卓要一妇人,又有什么要不得的,伏嫽和薄曼女实在不同,薄曼女只会是梁献卓的累赘。 而伏嫽不止美貌,她还有胆色,倾全城之力抵挡朝廷大军,在弱势下,硬是拖到魏琨归来,这样的妇人若能为梁献卓所用,简直是如虎添翼。 徐节打量着伏嫽,视线落在她腰间悬坠的环首刀上,他见识过她拔刀捅人的狠劲,她携此刀来,若趁梁献卓不备,亦能一刀毙命。 徐节恭敬笑道,“入宫不可携利刃,还请夫人解下腰刀交给奴婢。” 伏嫽微抬下颌,“我只是地方太守的妇人,怎可随意入宫,依照规矩,我该在京中厩置安置。” 徐节顿时皱起眉头,正想说她不要不识抬举,又来人,是梁献卓遣来的中黄门。 “太子有令,不可为难伏夫人,”中黄门小声知会徐节。 徐节再有不满,也得遵照吩咐。 “京中厩置简陋,夫人娇贵,何必受此委屈,宫中有高床软枕、美味佳肴,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该入宫好好享受才是,”徐节陪着笑脸道。 伏嫽冲他一笑,“可佩腰刀否?” 徐节牙一咬,“可。” 伏嫽便施施然随他入宫,上次入宫还是梁萦宫变的时候,她使劲浑身解数才逃出宫墙,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梁献卓一定会堵死她所有出逃的路径。 徐节引着她进了昭阳殿,然后请她入住东室。 她这一路走来,发觉这昭阳殿极为冷清,宫婢寺人静候,伏嫽下意识看了眼主殿,太子妃任氏应当在里面。 “我是不是该去拜见太子妃?”伏嫽问道。 徐节回她,“太子妃近来身体欠佳,需要静养,已有吩咐,无事免打扰,夫人安心住在东室,待太子忙完政务,便会来看你。” 他应付完就赶忙退走。 片刻,有宫婢送来桃红袿衣供她沐浴更换,衣服的样式颜色显然是梁献卓挑选好送来的。 伏嫽确实风尘仆仆,入浴室净身,随后换上桃红袿衣,自有宫婢进来为她梳妆,再请她入旁边的偏室就食。 室内点起灯火,外面已近黄昏,伏嫽安坐在食案前,望着食案上丰盛的食物,她有点食难下咽,只食了半盅鹿肉芋白羹,便打着哈欠去睡了。 梁献卓从宣政殿回来时,就听徐节来回话,伏嫽已入东室,洗漱干净,吃过半盅羹,现已睡下。 梁献卓心间涌起暖意,往东室走。 徐节跟在旁边道,“那位夫人随身携刀,并非娇弱女娘,太子千万当心,莫要被她伤了。” 梁献卓抬手,徐节立时噤声。 梁献卓便推门入了东室,绕过杂玉龟甲屏风,便看见床上睡着的伏嫽。 梁献卓一步步走至床前,俯视着熟睡的女人,她长大了很多,眉眼里是长成的风情楚韵,红唇白肤,缎发如墨,不似记忆中那般消瘦槁枯,她很健康,看起来气血充盈。 这是她最美好的年纪。 他曾经拥有而不珍惜,这辈子她投向魏贼的怀抱,只要一想到她被奸贼窃偷。 他便恨不得剁碎了魏琨。 可惜魏琨没跟来。 她能回来就好,过往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这辈子没有母亲,也没有薄曼女,伏家也安好,他们还有转寰的余地。 他有足够的耐心哄她。 梁献卓嗅到空气里的熏香,突然就感到困顿,他想搂着她好好睡一觉。 梁献卓躬身坐下,伸手进被褥,欲揽她。 手心骤时一疼,梁献卓撤出手站了起来,只见手掌被刺中,划出一个口子,血立刻流出来,他再看伏嫽。 伏嫽缓缓睁眼,掀被坐起来,纤手握着环首刀,举起指向他,神情冰冷。 梁献卓脸上还有没收回的温情脉脉,见她如此,表情转为阴郁。 两人对峙片刻,他手上的血顺着手指一滴一滴掉落。 “把刀放下,”他说。 伏嫽道,“让我放刀可以,你退出去,不要打搅我的清梦。” 梁献卓阴恻恻的盯着她,半晌转身退出了东室。 伏嫽起身把房门栓好,小心放刀进刀鞘中,将其压在枕头底下,她倒头就睡。 梁献卓站在东室门前,冷视着关紧的门。 徐节上前,瞧他手受了伤,忙道,“奴婢就说了这妇人凶恶,太子若想临幸,该先命人夺其刀刃,这样才能让她就范。” 梁献卓眯着眼想这句话的可行性,夺刀容易,但伏嫽是烈性子,说不好她就会自杀了。 他脑海里还有她跳下摘星楼的惨烈情形,他不敢试错,伏嫽跟他仇怨相对,但不能死,死了一次,再死第二次,上天不会一再让她重生,他赌不起。 梁献卓让他闭嘴,随后进了主殿,徐节忙命人去叫侍医来给梁献卓包扎,这一晚勉强算相安无事的过去了。 次日伏嫽如常用过朝食,还是同宫婢说,求见太子妃。 宫婢转头禀报给了梁献卓,梁献卓又在黄昏时进东室,伏嫽端坐在食案前用晡食,撇开环首刀就搁在她手边,当真是一派静谧。 连着两日,伏嫽都有些食不知味,再好的水陆之珍,只要一想到她现在的处境,还有时时出现在跟前的梁献卓,便觉膈应作呕,也只是勉强果腹。 梁献卓一进来,她就停了手中的银箸,手按住环首刀的刀柄,随时与他刀剑相向。 梁献卓阴沉着脸道,“你不必见任氏。” 伏嫽讥笑道,“是我不必见太子妃,还是你不想让我见太子妃。” “你想救伏家,见任氏没有用,她帮不了你,”梁献卓冷道。 伏嫽发笑,“太子妃被你利用完了,也甩到一边了是么?” 再没有比当他的妻子更惨了,要被他利用尽,必要时斩草除根,他这种人,只会把所有阴毒办法,都用到他的妻子身上,她更惨,两辈子了,他依然阴魂不散。 梁献卓道,“只要你想,太子妃就是你。” 伏嫽面露讽刺,“我不敢想,我怕再被你夷了三族。” 梁献卓说了声不会,只要伏嫽愿意,伏叔牙那些背地里的心思他都既往不咎,伏家继续回舞阳,他不重用也不屠戮。 伏嫽笑,“那你现在就放了我阿翁他们!” 梁献卓不说话了。 “这点诚意都没有,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会善待我的家人,”伏嫽激他。 梁献卓抿紧唇,半晌说放人可以,但有条件,伏嫽要同魏琨绝婚。 伏嫽一口就答应了。 两日,梁献卓把伏嫽带去睢园见伏家人,才短短大半年没见,两个大人都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伏嫽道明来意,伏叔牙垂头丧气,梁光君和三姊姊伏昭别开了脸直落泪。 伏嫽很努力的劝他们,梁献卓好歹是太子,她和魏琨绝婚,梁献卓还让她当太子妃,当太子妃总比当地方的太守夫人强,伏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岂不美哉。 ----------------------- 作者有话说:悄咪咪说一句,请相信绥绥,她超级聪明! 第100章 梁献卓人在睢园的茶室内喝茶,遣了两个小黄门跟在伏嫽身边,小黄门时不时轮流过来递话,把伏嫽劝说伏家的话一字不落传给梁献卓。 梁献卓扯出些许笑,他当然不会真信伏嫽就这么屈服了,伏嫽最在意的伏家,她的性子一定是想先保伏家,京兆腹地,这里在她看来极不安全,绝婚可以保伏家,不绝婚伏家就一直被困在睢园里,时刻会有生命危险。 她几乎不用想就答应了绝婚。 魏琨比不上伏家。 这才是他高兴的地方,他宁愿她绝情,也不愿看她移情别恋。 嫁宿敌(重生) 第110节 室内伏嫽劝说了一通,口干舌燥,也不见家里人吭声。 这当然是她嘴上说的好,梁献卓会娶她,这话也就听听,当不得真,且不说太子妃的父亲是大司农任陶,主管天下财政,任家也是老一批大贵族没 落后,京兆内新起的大豪族,梁献卓就算想废太子妃,也得掂量掂量任家的分量。 梁献卓若真一意孤行,就是要娶她,她才与魏琨绝婚,又嫁梁献卓,也免不得惹非议。 这样最对不起的是魏琨,去年伏叔牙暗示魏琨反叛,可一转头,她和魏琨绝婚,另嫁梁献卓,这真是众叛亲离。 伏家人都是耿直性子,又是担忧她的名声,又是对魏琨愧疚,这绝婚肯定一时难答应。 伏嫽便也没接着再劝了,临出去前,从香囊内取出装有金镯子的锦盒。 “本来想的是年后回娘家给小外甥女,可娘家也没法回,还好咱们一家人终归见了面,三姊姊若不嫌弃,这镯子就给小外甥女戴着玩罢。” 她轻快的说完话,锦盒还没递给伏昭,小黄门先拿到手里检查了一番,确定没藏东西,才给了伏昭。 伏嫽便踏出房门,小黄门也跟着离开。 一家人神情复杂的目送着她随梁献卓出园子。 半晌待人走了,伏叔牙示意关门,拿过伏昭手里的锦盒端详。 锦盒是楸木制成的,上面描有金红双色的云纹,间有精巧的玉石装点,也不只有云纹,在盒子的四方角处刻有小虎,小虎刻的有些潦草,一看就不如云纹刻的精细。 伏叔牙点了点虎,没说话,让他们都看一遍。 伏昭生的是女娃,没道理送的锦盒上刻虎,虎又名斑奴,魏琨的小名就叫斑奴,这虎应是伏嫽刻的,再想想她走前和伏昭说的话。 年后他们已经被梁献卓强带回长安,她说娘家没法回,那定是和魏琨一起回过伏家,只是扑了个空,想必魏琨也知晓他们被抓了。 只有夫妇都活着,才能绝婚,魏琨没有和伏嫽进长安。 伏嫽说要同魏琨绝婚,也必是权宜之计。 这出应该是她和魏琨里应外合,就是要救他们。 几人豁然开朗。 梁光君一时发愁,这可是长安,看太子这般盯紧伏嫽,就算他们得救,伏嫽也未必能逃出去。 她大姊姊伏姜也在长安,要挟她轻松的很。 伏叔牙劝慰她,到现在的地步,再忧心也无济于事,孩子们有想法,那就静观其变,其实到了这时刻,已经没有什么可选的了。 最差的结果大不了一家人同生死。 -- 伏嫽住入东室以来,所有服侍的宫婢寺人都是梁献卓精心挑选过去的,仿佛回到了前世被关在合欢殿的时日,彼时日日痛苦,现时伏嫽吃吃喝喝,好像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梁献卓并没有太拘着她,只要有人跟着她,她可以在昭阳殿范围内活动。 伏嫽在主殿附近徘徊过,确定太子妃不在里面,而西室的大门紧闭,从没有打开过,每日早晨和黄昏时,都会有人送膳食进去。 那位太子妃大概就关在西室里。 梁献卓没骗她,她指望不上太子妃,太子妃自身难保了。 伏嫽这两年在寿春,也就去年回过长安,只记得薄曼女和薄祯被赶出薄家,租住在他们隔壁监视,后面他们离京了,也就不再记得这些。 她还想着梁献卓做了太子,也娶了太子妃,眼看着一步登天,照着前世的路数,薄曼女应当也在昭阳殿里。 可她转了几圈,昭阳殿内竟然没有薄曼女,着实稀奇。 伏嫽去过一次睢园,没能劝住伏叔牙,绝婚也不是伏嫽同意了绝婚,就能绝的,成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绝婚也得父母点头,京兆尹官寺盖章。 便只能耗着,看谁能耗的起。 二月尾巴,长安下了两日暴雨。 伏嫽歇在室内,耳听着屋廊下已经放很轻的脚步声,那些宫婢一定在很忙碌的装雨帘,即使是屋廊,也不允许有一滴水落下,这样贵人们出门,就不会打湿鞋子和衣裳。 在这样的雨天,伏嫽会不自禁的想到随军时,也常常会遇到下雨天,简陋的帐篷能遮雨,却不能排水。 即使是那样险恶的环境,她和魏琨也能在那一方帐篷里极尽缠绵,那些难以启齿的私密情事,都充斥着魏琨对她的热情,他不会把她孤零零的丢在一处,最忙碌的时候,也会腆着脸让她到身边陪着,说是陪他,其实真正陪的还是她。 伏嫽感受过炽热,便知道前世和现下是孤冷,空落落的房子,宫婢寺人静默的做着手中事,不会有笑声,也不敢有言语,生怕做错事受到惩罚,仿佛都是木头做的人,没有一丝生气。 呆久了,伏嫽也会觉得自己仿佛失去生气,那时候她最常听人说的就是,宫里都这样,这就是规矩体统。 梁献卓不会在意一个女人的喜怒哀乐,他只在意他自己。 伏嫽也不认为他恢复记忆了,就会幡然醒悟,只是上辈子没有让她折服,这辈子继续折磨她罢了。 她若甘愿被驯服,前世是什么下场,这一世只会下场更惨。 外面有寺人尖细的嗓声,催促着快些去打伞,梁献卓回来了。 伏嫽趿着木屐踱到窗边,只见梁献卓沉着脸入昭阳殿,他身侧还跟着朝官,朝官身上穿的官服是统一的玄色深衣,朝堂大换水,她也认不得是谁。 伏嫽问廊下的宫婢。 宫婢摇摇头,很是守口如瓶。 伏嫽琢磨了一下,能进昭阳殿的,必不是等闲小臣,如今朝堂上与梁献卓最亲厚的就是他的外舅任陶,以及与薄家有姻亲的廷尉张赏,先前张赏是戾帝的直臣,魏琨想借张赏的手跟戾帝告状,哪想状没告出去,张赏的儿子娶了薄氏女。 伏嫽观望片刻,那朝官从主殿退出,只见徐节毕恭毕敬的送他走,依稀听到敬称其任司农。 囚禁了人家的女儿,还能心安理得的在这昭阳殿内见人父亲,不愧是他,薄情寡义从来没有变过。 送走任陶后,徐节又匆匆回来,吩咐小黄门赶紧点灯。 伏嫽猜测梁献卓下午不出去,要在主殿内处理政务。 她兀自先回床睡个午觉,醒来雨停了,她才唤宫婢梳洗,随后询问自己是否可以进主殿。 宫婢忙递话给主殿,须臾便得到梁献卓的准许。 伏嫽便慢悠悠的踱进主殿,主殿内的陈设清雅贵气,一看就只有梁献卓住在这里。 窗边的书案上堆着奏疏,梁献卓手握着奏疏,抬眼看伏嫽进来,神色里多了些温情,仿佛又回到他刚登基那会,他在天禄阁办公,她就偷偷溜过来陪他。 梁献卓命徐节搬漆枰到自己身旁,让伏嫽安坐。 伏嫽止步在香案旁,死活也不靠近他,她怕自己再离近一点,就忍不住想拿刀捅死他,也只能稍微离远一点,才能装的好像放下过往。 她杵着不动,梁献卓脸色冷下去,让徐节搬漆枰过去,徐节便又把漆枰搬到香案前。 伏嫽坐上去,背倚着凭几,眼睛往他手里的奏疏飘过。 伏嫽当皇后的那几年,从没过问政事,梁献卓也不会同她谈政事,魏琨跟他有太大的不同,魏琨大事小事都会与她商议,与她是真真切切的坦诚。 梁献卓知道她不安分,他手持的这卷奏疏是扬州牧的属官呈到任陶手里,由任陶送来的,广陵国反了,扬言要打会稽郡,魏琨带了三千守备军去助阵,但广陵国声势浩大,扬州牧怕打不过,还是求朝廷派兵支援。 梁献卓卷了奏疏放一边,又打开一卷,这卷奏疏是丞相窦信呈上来的,窦信又病了,他上了年纪,时不时生病,已经上递了好几次辞呈,都被梁献卓按下不表,这次还是辞呈。 他顿片刻,提刻刀在辞呈上犹豫要不要刻允。 伏嫽立时道,“你准窦相国致仕,窦家在朝中无人,我伏家也没人,我嫁给你有什么好处?” 梁献卓手中的刻刀落下,刻好了允。 “你嫁给吾做太子妃,将来是皇后,我们的儿子会是太子,吾传位给他,帝位也只会是他的。” 意思是,她不用想着朝堂上有她的娘家人。 有了前世的教训,他在这世拉拢了任家、张家,这两家与薄家鼎足三分,不会让薄家在朝堂一家独大。 现下伏嫽 已在身边,不需要再强留窦信,且伏叔牙有两手抓的心思,他断然不可能留伏家的姻亲在朝堂上,窦信致仕最好,伏家就不能将手插进朝中。 伏嫽心满意足,说来说去,还不是怕外戚干政,这是梁献卓两辈子的阴影,反正激的他同意窦信致仕就行。 伏嫽冷笑一声,起身出去了。 梁献卓看出她生气,吩咐徐节从他的私库中挑出一些精美的珠宝,送去给她。 徐节把珠宝送入东室,被伏嫽砸了个精光。 窦信致仕后,便举家离京,回了自己的封地盖县。 过两日,伏嫽提出看望家人,梁献卓便又带她去了趟睢园。 这回伏嫽抱着梁光君哽咽,说窦信已致仕离京,大姊姊伏姜也跟着走了,她只有他们了。 伏嫽哭诉了一番离去。 三月初,伏叔牙终于答应伏嫽和魏琨绝婚,在梁献卓的眼皮子底下,刻写了绝婚书,伏嫽按下手印,这封绝婚书再递到京兆尹手里,由京兆尹盖章。 自此伏嫽与魏琨不再是夫妻。 梁献卓目的得逞,也很爽快的放伏家人出京,遣了亲卫护送其归家。 诸事具备,梁献卓就着手准备娶伏嫽,娶伏嫽之前,要先处理掉任氏。 上巳节这日,梁献卓代戾帝前去洛水行祭祀礼,再赐宴共乐。 是时,徐节慌慌忙忙冲到宴席上,说太子妃任氏趁着梁献卓不在宫中,偷偷与人私会,被抓了个正着,羞愧之下已自缢。 梁献卓当即砸了酒杯,勃然大怒,停宴回程。 却说昭阳殿内,伏嫽早早就瞄着西室,只见着徐节临去前命两个小黄门举白绫入内,看那架势就是要勒死任氏。 伏嫽霎时打开门,宫婢想拦她,她一下拔出腰刀,朝拦着的宫婢身上砍,宫里服侍贵人的宫婢寺人无人配利器,吓得那些宫婢四散避开,又想上前抓她。 伏嫽一面挥舞着刀,一面提着裙摆飞跑,宫婢们叫喊着贵人别跑,她跑的飞快,遇到阻拦的寺人和宫婢就乱挥刀,直冲进西室,果见西室内那两个小黄门用白绫绞住一个女人,那女人直翻白眼,都快被绞断气了。 伏嫽冲上前,提刀砍他们的手,两个小黄门赶紧躲开。 伏嫽喝着让他们滚。 室外围了一群宫婢寺人,想进去抓人,又怕她下狠手杀人。 伏嫽一手持刀,一手把门从里栓上,才松一大口气,外面的小黄门吵嚷着撞门,门被撞的砰砰响。 伏嫽蹲到地上,一把揪住直咳嗽的任氏,“妾不是白救太子妃的,也求太子妃救救妾,妾被太子强掳进昭阳殿,太子逼迫妾与妾夫绝婚,妾夫是扬州牧属官,现应在京中厩置,若太子妃和任司农不愿参与此事,只求能借印绶给妾夫,让他速速来宫里救妾。” ----------------------- 作者有话说:一百章了,这章发个小红包吧,谢谢大家能追到这里! 嫁宿敌(重生) 第111节 第101章 上巳节并非是紧要的大型祀日,只共君臣放松享乐,梁献卓遵循古礼,带去洛水的臣子当中,多是在这一日休沐的,如任陶这样繁务压身的重臣皆不在其列。 所以找任陶取印绶,对于任氏而言不是难事。 “……只要你能救我,我自会回报。” 任氏望着那迟早会被撞开的室门,又惊又惧道,“可你怎么救我?” 自成婚那日起,她就被关进了这西室,外面都是太子的人,她连这道门都踏不出,她瞧伏嫽长相妩媚娇弱,身形比她还纤细,就凭她手中刀,如何能抵挡的过门外的宫婢寺人,等门被撞开,刀被夺下,便只有死路一条。 伏嫽走到靠墙的那扇紧闭交窗前,扯起嗓子叫起来。 “有刺客!快来人护驾!” 任氏一愣,霎时明白她的意图,宫中有羽林骑和禁卫军,但不好进昭阳殿,他们昼夜巡查在各个宫道上,宫道再连着各方宫墙,宫墙里住着皇帝、太子及宫中妃嫔,各宫若遇刺客,也不可能有时间绕出宫殿,跑出去找人,这一来一回,刺客都杀完人了,多数时候都是君主贵人们让护驾,底下的宫婢寺人才能隔着宫墙唤人。 伏嫽这已经是逾矩,但和性命比起来,逾矩又算得了什么。 任氏是极温婉的女娘,她被关在这牢笼里,知道挣扎不过,便就放弃了挣扎,身处绝境,伏嫽依然有拼命求生的勇气,即使伏嫽的身份不如她尊贵,但有这样野草般坚韧的心性,她还是敬佩伏嫽。 任氏蹒跚着爬起来,也跑到交窗前,与她一起高声呼唤救驾。 是时室门被撞开,外面的宫婢寺人冲进来。 伏嫽嗓子也叫哑了,一堆人冲过来抢她手里的刀,她一面躲,一面使眼色让任氏往门外跑。 任氏拔腿就跑,才跑到门边,就被两个要杀她的小黄门给撵上,这两小黄门二话不说,要把她拉回来,准备继续用白绫勒她的脖子。 宫婢们劝说着伏嫽,试探去抢她手里的刀,“请贵人放下刀,伤了这样娇嫩的手,太子会心疼的。” 伏嫽很干脆的把刀一丢,离近的寺人赶紧拿着刀远离。 宫婢们便请伏嫽回东室,伏嫽走到门前,望了眼任氏,她快拉回去,再瞧那昭阳门,羽林骑纷纷跑进来。 伏嫽急忙道,“护驾!这边有人要杀太子妃!” 两名羽林郎立即带人近前,正眼见小黄门手里攥着白绫往任氏脖子上栓,赶紧提矛,先戳死了小黄门。 梁献卓将任氏关在西室,只有昭阳殿内伺候的人才知晓,出去昭阳殿,梁献卓和任氏就是对举案齐眉的夫妇,这些羽林骑也不知道任氏是被关着的,只当是小黄门犯上。 羽林郎们皆关切的询问任氏是否有伤,任氏直摇头,眼瞥过伏嫽,伏嫽低眉顺眼的被宫婢们请进了东室,东室的门合上。 她得救了,伏嫽被困在里面。 任氏也不是没想过去找戾帝,但戾帝如今沉迷修长生术,她去也只可能是吃到闭门羹,还是娘家最安全,有她阿翁在,太子也不敢再对她下杀手。 任氏五指握成拳,一脸不安的对羽林郎道,“现太子不在宫中,这昭阳殿内还有没有刺客也未可知,还请二位郎君送我回司农府避一避,昭阳殿就交由二位再彻查一番。” 宫中出现刺客,不仅危及的是任氏,还有没回宫的梁献卓,以及在宫中清修室修行的戾帝,羽林郎责无旁贷,当下便答应送她回娘家。 散在外的奴婢们没人敢上前阻止,任氏就在羽林郎的护卫下回了司农府。 司农府内,任氏与其母亲哭诉在宫里的遭遇,其母又震惊又心疼,再听她提及宫里还有个妇人也被太子强占,那妇人拼命救她,自然的她也得救这妇人。 其母立刻派人去官寺找任陶取印绶,再送去厩置给扬州牧的属官。 过一会,派出去的仆役空手回来,说刚从主君那里取了印绶,出官寺就遇见那位属官,对方拿到印绶就匆匆进宫去了。 任氏难免有些羡慕,谁不想要嫁个疼爱自己的好郎婿,当初戾帝定她为太子妃,太子芝兰玉树,温润谦和,京中女娘谁不艳羡她嫁太子,可真嫁给他,才知其人面兽心。 -- 伏嫽被重新关进东室,宫婢和寺人守的更严,伏嫽找他们要刀,都装死。 伏嫽很有些气恼,那刀是魏琨打给她的,算是他们两人的定情信物,就这么落到他们手里,转头定会交给梁献卓,想想都膈应,可也没办法。 这些都是身外物,她自己都不一定能逃出去,现在只能寄希望任氏,她心里难免也会忐忑,若任氏得救后,就不管她了,那她这一遭白拼,魏琨也不能进来救她,到时假绝婚就成了真绝婚,她便是不想嫁,梁献卓也会逼着她嫁,又走上前世的老路。 时间很紧迫,这一日魏琨若不能进宫,待梁献卓归来,她就再难有别的机会出去了。 她等的焦急,在房中走来走去,眼看着外面的雨 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她的心也起起伏伏,不等到最后,她都不会放弃。 好在等到下午,雨势大的吓人,伏嫽瞅见有人进了昭阳殿,那人身上穿着梁献卓亲信的服饰,腰间系了一条齐国冰纨,肩宽体长,样貌伟丽。 伏嫽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这厮总算来了,她以为要等不到了! 魏琨打着伞走至廊下,知会守门的宫婢道,“我奉太子诏令,来接贵人前去洛水玩乐。” 那宫婢便同他告状,说伏嫽坏了梁献卓的好事,把太子妃给放跑了。 魏琨装的一本正经,答应等去了洛水,自会向梁献卓禀明,但梁献卓命他来接伏嫽,伏嫽还是要过去。 宫婢遂放心开了东室的门锁。 伏嫽一副不服气的姿态,冲宫婢嚣张道,“待我去见了太子,看太子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 那宫婢见识过梁献卓有多宠爱伏嫽,伏嫽能划伤太子,还能砸掉太子送的珠宝,从没见太子怪罪过,但放跑太子妃不一样,宫婢不信太子还能容忍。 伏嫽本来想吓唬宫婢,好能拿回刀,但看这宫婢没一点吓到的样子,怕再耽搁时间,遂果断弃刀,跟着魏琨出了昭阳殿。 魏琨携伏嫽避开可能认出他的羽林骑,专挑僻静的宫道走,从横门出去了。 宫门外停了辆马车,将闾冲他们招手,出了宫门,魏琨就不装了,牵起伏嫽的手快速到马车前,这时雨像倒下似的,他一臂抱起人进马车里。 进马车后,魏琨没放下她,他坐进方枰,抱伏嫽到腿膝,捏着她的脸亲。 伏嫽眯眼和他接吻,鼻尖轻轻的蹭他鼻尖,小声支吾着不喜欢他戴齐国冰纨,也不喜欢他穿这身衣服。 魏琨便如她愿扯下冰纨,脱掉衣服,他里面穿的是蝉衣,一般行军作战时,军士会外穿甲胄,内搭蝉衣,这说明他刚下战场,就一刻也不敢停歇的赶来了长安救她。 她留给他的信简他认真看了,她就知道他们心意相通,他一定会及时来救她,那时看见梁献卓手里那封事关广陵国造反的奏疏,她就知道这是魏琨送来的。 魏琨率三千精骑助阵扬州牧钟离羡,肯定能打退广陵王,钟离羡必感激,魏琨这时再求他帮忙,假托扬州牧属官来长安,都是顺理成章的。 魏琨衔着她舌绞吻,大掌拢住细腰,在腰腹处摩挲,她微张开水雾朦胧的眼眸,知道他忍耐的很辛苦,若不是她拘谨,不愿在马车里,他大约早撕了她身上碍事的深衣。 两人吻了好一阵才分唇,伏嫽询问道,“我阿翁他们呢?” 魏琨回她,“外舅外姑这会坐船该进颍水了,约莫半个月就能到寿春。” 梁献卓的亲信护送阿翁他们出长安,出了京兆,魏琨就开始行动,杀掉亲信,安排家里人走水路回寿春,这样就不必回舞阳,也不用惊动颍川郡太守杨寿,伏家留守在舞阳的那些仆役也被魏琨提前悄悄接走,大姊去了盖县,盖县离京兆足有十万八千里远,梁献卓想抓一时也不好抓,二姊那边,魏琨也去信,相信他们会知道怎么办。 伏叔牙先前说不必管他们,大约也没想到梁献卓会对他们下手,毕竟是大楚的舞阳侯,他对于朝廷终究是念着情份的,这回是彻底死了心,愿意举家迁往寿春了。 将闾驾起马车转了方向,先去司农府,印绶还给任家,随后便快速往城外赶。 魏琨的身份是扬州牧属官,手持名籍,未几就出了城。 他们出城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梁献卓回城,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城里走,将闾将马车赶远,伏嫽才打开车窗往外看。 远远看见太子的轺车被簇拥着进城,等梁献卓发现她跑了,一定会雷霆震怒。 可那又怎么样。 上辈子赔了一条烂命,这辈子可以好好活着,为什么还要作践自己。 他梁献卓独自腐烂发臭,从此往后都别再想沾染她分毫! 第102章 梁献卓在回长安的这条路上,可谓是意气风发,他打点好所有,任氏死了,是因被发现与人私通,畏罪自缢,这件事上,任家也只会愧对于他,从而对他更忠诚。 手腕狠绝才能在帝王宝座上坐的长久,这是母亲教他的道理,他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大楚几代的皇帝陛下皆有雷霆之势,大楚才能延续至今。 他要娶伏嫽,铺十里红妆,天下人人称颂。 等与伏嫽完婚,便是登基,太子监国,可太子不能手握军政大权,无法调遣军队,他要杀魏琨,收复南地叛乱,都得请示戾帝。 戾帝这皇帝也当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让位了。 梁献卓怡悦的情绪直到昭阳殿,煞然没了。 宫婢跪在他面前,向他禀报说任氏被伏嫽救下,伏嫽还唤来羽林郎,在羽林郎的护卫下,任氏逃回了任家。 梁献卓冷着脸让她把伏嫽带来。 宫婢诧异道,“太子不是遣人回宫,接那位贵人去洛水尽乐吗?” 梁献卓神情愈加沉郁。 宫婢看他脸色不好,没敢再多话,双手捧起从伏嫽手里扣下来的刀。 徐节接过放于梁献卓面前的茶几上。 伏嫽自入宫中,一直随身携带这把环首刀,梁献卓无法近身,也没有看清过刀,现下他细细端详,才发现这把刀打的十分精细,刀身纤细锋利,寒光阵阵,这是把能杀人的快刀,可是刀柄却刻着兰草,兰草交织缠绕在绥字上。 兰草喻情。 梁献卓一刹那间嫉恨交加,这把刀她走到哪带到哪,不止是为防身,还因这把刀是魏琨对她的示爱,她用绝情来迷惑他,他放松了警惕,放走了伏家人,准了窦信致仕。 她只是对他一人绝情。 她爱上了魏琨。 梁献卓死死盯着那个绥字,“拖下去杖毙。” 宫婢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徐节叫人捂住她的嘴,拖了下去。 徐节再回头,就见梁献卓攥着刻刀刮刀柄,他想要将那缠绕着绥字的兰草刮掉,可那是铁制的,怎么可能刮掉,徐节眼看着他失智般的刮动,他手心里有道伤,那是被伏嫽持刀割出来的,才结了痂,在刻刀的摩擦下,痂破开,又留出一手的血。 徐节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自虐,忙上前抢下刻刀。 “请太子顾惜自身,那不过是一妇人,实在不值得太子为其自损。” 梁献卓耷拉着眼,眼底血丝密布。 他眼睁睁看着曾经爱慕自己的人,一点点移情给了魏琨这个他瞧不上的反贼,她的那些羞涩心思,也都会用在魏琨身上,昔日她说很喜欢他,最后很喜欢都化为乌有。 无力挽回的绝望化成刀刃,在他的心腔里割了一刀又一刀。 他的胸口一阵阵疼,疼的麻木了,他低声重复着徐节的那句不值得。 他知道不值得,可他不甘心! 他命人搬来一方鼎,起火,再将那把刀扔进鼎中,小黄门提着锤子敲打,他看着兰草纹逐渐消失,绥字也随之炼化,他并没有高兴 起来。 小黄门把刀敲成一块铁,浇下冷水,才提起来给梁献卓看 嫁宿敌(重生) 第112节 梁献卓看了两眼,问道,“这是普通的铁吗?” 小黄门连忙道,“这是精铁,寻常的铁器经火淬炼,会严重融损,精铁更耐高热。” 梁献卓觑着眸,一年前在寿春,果然是魏琨偷袭他,抢了他两千精炼兵器,在寿春安家落户,他骗不了自己,伏嫽早在那时就偏向魏琨了,她甘愿自轻自贱,跟着魏琨当反贼。 他不会成全她,他要她亲眼看着魏琨的头颅被砍下,他要她悔不当初。 徐节瞧梁献卓镇定了,忙为他包扎好手上的伤,他遣出所有亲卫,分三路,一路去追窦家,一路追伏家,剩下一路去搜捕出逃的伏嫽。 梁献卓随后召来中常侍密谈半日,在当日朝官下值的时辰,徐节去了趟司农府。 这时任陶才听完女儿任氏的哭诉,自是愤懑,想过进宫寻戾帝。 但正碰上徐节入府,徐节过来简明扼要的告知任陶,现下任氏私通的事已经传出去了,京中流言蜚语众多,任陶若想保女儿而去戾帝面前胡乱攀咬,太子也就难保住他了,若任陶看得清形势,该知太子器重他,任氏的事情太子会出面解释,但任氏这个死人就没必要再做回太子妃了。 任陶想都没想,就投诚了,他不止有任氏一个女儿,任氏是他的嫡女,确多有疼爱,但大族多有联姻,任氏的作用已达到,太子也说会解释,任氏对外是死了,但人是活着的,将来把她嫁远,也不会被人发现,这样他还是太子的外舅。 这样的局面双方都满意,也只有任氏吃下了这个闷亏,她性格软弱,根本无力抗争,过不久就被任陶嫁出了长安。 梁献卓也对外宣称,已查实太子妃并非私通,而是昭阳殿潜入贼人,妄图染指太子妃,太子妃不堪受辱才自缢,贼人也绳之以法。 这由头堵住了悠悠众口,纵然有不人不信,也不会在明面上置喙。 任陶还想着再送个女儿进昭阳殿,好巩固他和梁献卓之间的翁婿情谊,几次暗示,梁献卓都不接,只能作罢。 -- 魏琨携伏嫽途中未敢停歇,他们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走,稍有人烟的地方都不敢露面,甚至也不敢沿寻常路线回寿春,去年也躲避过梁献卓的追杀,当时恰好碰上汝南郡闹饥荒,他们绕过了汝南郡,走的是沛郡。 这回还得走沛郡,沿途也避开了汝南郡,但要经过淮阳国,还没入境,魏琨叫将闾去打听,将闾境内都进不去,那边境有淮阳国的守备兵力驻扎,等闲人都不得入内。 大楚开朝至今,每朝都有诸侯王反叛,英明一些的君王有威势,可以压制住这些有反骨的诸侯王,可到了戾帝这代,戾帝只图享受,对诸侯王又是盘剥,又是非打既骂,久而久之,诸侯王们怨气丛生,即便没有足以抗衡朝廷的兵力,也会暗地蠢蠢欲动。 六安国、广陵国都反了,东平国吞了东郡,也明摆着要反,观望下来,淮阳国现下就算没反,过不了多久也是要跟着反了。 诸侯国不安分是有预料的,前面江夏郡也反叛朝廷自立了,汝南郡也有叛乱,这两郡能反,其他的郡说不定也在徘徊不定。 朝廷下派了八万兵力打汝南郡,也不知有没有彻底镇压。 有句话叫兵贵神速,在没有地势、城墙、河水等优势的情况下,双方对阵比的就是兵力,若能速战速决最好,但若打的缠缠绵绵,那极有可能两败俱伤,尤其对于像这种朝廷派下来的军队而言,他们需要大量的军需辎重,且长途跋涉下,还有非战斗减员和耗损,拖的越久,耗损就越严重,便是打胜了,也会极伤军队。 不过这些还得回去了才能知晓军情。 淮阳国走不了,但淮阳国和汝南郡交界的地方是三不管地段,杂草乱树,荒无人烟。 魏琨便让将闾驱着马车走交界处,虽走的艰难,可也不怕有追兵,等走出这两地,便入沛郡,好在沛郡是安稳的,他们入境后便放松下来,终于在四月赶回了寿春。 寿春已到了春末,马车行到胡桃田旁,那一大片胡桃树抽长,还长出绿油油的树叶,伏嫽望着望着便笑起来,她之前还惋惜过,这么多的胡桃树种在这里,过个一两年,魏琨打回了长安,她也吃不着胡桃,可现在她不会这么想了。 魏琨种胡桃树是取悦她,她也被取悦到了,何必要忧愁那些长远以后的事情呢,及时行乐才好啊。 回府已经是黄昏时刻,魏琨进了前面的廨房,巴倚告诉伏嫽,家中亲眷都住在他们这条街的闾巷中,阿稚已经去传过话,大人们知晓她风尘仆仆,让歇着,等她睡好了,再叙话。 伏嫽也是真累着,便在洗漱后睡下了。 她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直到身侧的床榻陷下去,滚热结实的身体贴上来,她才醒了点,半张着困顿的眸想把他推远些,烦他扰人清梦,他凑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快三个月了。 从他二月带兵去助阵会稽郡,到现在四月末,确有差不多三个月没同房。 伏嫽眼底盈起一层春波,还是伸手推他,但他一手将那两只软绵的手扣住,另一手拨她身上的衣袍,入目是香躯,他两眼定定的看了片刻这艳景,片刻去吻她,吻起来又急又凶,卷着她的舌尖狠舔,她无促的摇头,满头散乱的乌发垂了他一胳膊,半晌他松了口,一埋头覆身罩住人,她只颤着睫发出短促的泣音,便昏昏然挨尽了。 隔日自是睡迟了,伏嫽身子发懒,起来也是腿软腰酸,魏琨陪她在房里用了朝食,又歇一阵,才起来去见家人。 伏叔牙和梁光君坐在客室喝茶,他们过来后,免不得一阵寒暄,自然是问住的习不习惯。 老夫妇当然习惯,尤其寿春也是梁光君的故乡,于她而言也是归家。 寒暄后便是正题。 伏叔牙道,“你们回来的迟,汝南郡的叛军被朝廷大军彻底剿灭了,但我看朝廷军队至少得折损过半,他们现逗留在汝南郡,看这势头,怕是要南下继续打。” 第103章 折损过半,也能剩几万的兵马,这几万兵马整合好,只要粮草充足,南下也能打打各个反叛的郡国。 伏嫽先想到的是,她逃出宫,梁献卓只要回昭阳殿,就会反应过来,她先前是在故意迷惑他,梁献卓不会因为上辈子做错了,这辈子就会悔改,他只会觉得她背叛他背叛的彻底,他这种人即使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她阿翁没有回到封地里,举家来寿春,就已经违反朝廷律法了,她和魏琨在路上耽搁了个把月,颍川郡那边估摸着已经察觉了,即使杨寿不上报,梁献卓也不会放过他们。 梁献卓会不会已经鼓动戾帝办下诏令,宣布魏琨已反,从而可以名正言顺的向九江郡发兵。 逗留在汝南郡剩余的几万兵马,如果要南下打,最先打的很可能是隔了一条淮水的寿春城。 谁让寿春是九江郡门户,甚至是南境腹地,若能攻下寿春,便可对六安国、广陵国、江夏郡逐个击破。 “外舅有什么想法?”魏琨问道。 伏叔牙示意室内仆婢都退下,门窗关起来。 伏叔牙负手面向西北,合目,未几发出沉长一叹。 “如今朝局混乱,地方动荡,是当今陛下荒唐之过,你不可以反贼之名起势,必须占了大义名份。” 伏叔牙说的很明白,魏琨有皇孙的身份,只要昭告天下,他是侥幸活下来的皇孙,他比那些诸侯王更有资格角逐皇位。 梁献卓要名正言顺,魏琨也是名正言顺,他是先太子的遗孤,当年先帝因压胜冤杀无辜的先太子,朝堂内外多少人为先太子鸣不平,只要魏琨皇孙的身份一出,自会博得民众同情,魏琨又在百姓中素有贤名,届时举大旗对抗朝廷,不一定就没有胜算。 这是伏嫽想的。 过了良晌,魏琨道,“外舅从没想过推翻梁家的江山,外舅是指望我能挽救这大厦将倾?” 伏嫽怔了怔,望向伏叔牙,伏叔牙还是面向西北,神情有哀凄。 西北是长安。 长安,是所有忠臣良将的归属之地。 伏叔牙最骄傲的事情就是他没有辱没先辈,也曾为大楚半生戎马,临老了,就算被戾帝忌惮贬谪,也只是对戾帝失望,梁献卓当上太子,可以监国理政,他也期盼过,大楚会在梁献卓手里重现兴盛,但梁献卓夺臣妻不够,还要杀魏琨,戾帝的烂摊子,梁献卓接不住,他不能止住大楚分崩离析的势态。 所以他再次对梁献卓失望。 他的想法很简单,魏琨也是梁家人,如果没有压胜案,先太子顺利登基,魏琨也将是下一任的太子,戾帝、梁献卓不行,就换魏琨坐皇 位。 同是梁姓皇族,梁家的江山依然可以延续。 若被外人知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笑他愚忠。 伏嫽在心中叹息,正是愚忠,才会在上辈子情愿赴死,也没想过反抗,到了这地步,他还是不希望梁氏覆灭,他巴望着,魏琨能够以皇孙的身份,接管这山河,摆平戾帝丢下的烂摊子。 可魏琨真的愿意吗? 他都不愿承认自己姓梁。 伏嫽想了想,道,“阿翁,他手头的虎符早已经被毁了,他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伏叔牙眼皮一跳,惊问缘由。 伏嫽瞅着魏琨,魏琨耷拉着脑袋,坐在她身边装死,她便只能同伏叔牙解释,早在前两年梁萦宫变时,他的那枚虎符就被梁萦给毁了。 伏叔牙重重的唉声,对魏琨道,“戴太傅泄露了你还活着,太子掘开熠儿的墓,发现是衣冠冢,据此抓我回长安,他是想将你也斩草除根,谨防生变,现下倒好,你不能自证,他必不会对外宣布你的身份。” 没了虎符的魏琨便只能是魏琨,他不能是皇孙,他只能是反贼。 伏嫽眼睫翕动,脊背冒冷汗,梁献卓的本性从没变过,伏家在他眼里只是能威胁她和魏琨的软肋,他能掘兄兄的墓,便能再屠一次伏家,他并不觉得灭掉伏家是什么错误。 她也见过戴太傅,戴太傅对先太子极为忠诚,她去过甘陵几次,先太子的墓周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戴太傅不可能会出卖魏琨。 假使戴太傅出卖魏琨,梁献卓也用不着再掘兄兄的墓了,更像是没有从戴太傅嘴里问出话,梁献卓才会掘墓来证实自己的揣测。 落在梁献卓手中,戴太傅可能凶多吉少了…… 魏琨沉默了很久,说道,“不管薄太子会不会宣布我的身份,我都无法遵从外舅的意愿。” “姓不姓梁,反都是我造的。” 他这意思就是,想让他担起梁氏复兴是不可能了,但他能造反,能把梁氏彻底推翻了,改朝换代,从头再来。 伏嫽拿胳膊肘戳他,他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眼看着她阿翁脸都黑了。 梁光君烹好了茶,招呼翁婿二人坐下来喝茶,省得吵起来。 “君侯这又怎么?反不是君侯让造的?现在扯大旗,让斑奴来担责,假不假?” 伏叔牙被数落的挂不住脸,想反驳,却还反驳不了。 梁光君道,“我们搬家来寿春,不也是违逆朝廷法度,君侯既要我们忠于君主,那时候就该留在长安受死,做甚还逃出来,君侯自己都做不到,为何要斑奴来担这莫须有的责,不是君侯说放手让孩子们自己去争的时候了?” 伏叔牙赶紧摆手,连说罢!吹胡子瞪眼,又气又说不过她。 伏嫽笑盈盈道,“阿翁就是一时想不明白,其实阿翁往好处想想,朝堂上各个豪族盘根错节,若阿郎真坐实是皇孙,确实可能会有势力支持他,让他成为至尊,可他就得像薄太子这样,拉拢这些势力,甚至还可能要让渡权力,成为傀儡。” “阿郎说是造反,何尝不是稳扎稳打,他若凭着自己的本事打下江山,岂会受豪族摆布,这大楚开朝皇帝陛下不就是这么过来的,杀伐决断,谁敢阳奉阴违,左右他的号令。” 她说的情真意切,梁献卓两世都在走老路,过于依靠豪族,而不能下达诏令,亡国是必然的,魏琨从底下打上去,打的那些豪族胆怯害怕,彻底拔除扎根在朝堂上的毒疽,这样诏令举措可以深入民间,国家才能重新兴旺。 伏叔牙还真叫这话给说服了,开朝时,第一代皇帝陛下确实有帝王的气魄,满朝堂无人不服,后面的皇帝虽也英明,但豪族势大后,也是牺牲一些不重要的东西而注重平衡。 豪族是把剑,有利有弊,君主要能握住这把剑,而不是被剑抵住了要害。 伏叔牙便也没有再坚持己见,自己宽慰自己,虽说是造反,但魏琨还是皇孙,旁人不知,他知道就行,他辅佐皇孙重振山河,便也不算愧对祖宗,诚然魏琨若没有皇孙这个身份,便是彻头彻尾的反贼,他内心难免羞愧。 茶水喝完,翁婿出了府,要去巡视守备军,伏叔牙作为老将,也能给他指点指点。 府里梁光君陪着伏嫽说了会话,看伏嫽倦怠,便放她回房里睡了。 伏嫽趟在床上,听外面梁光君吩咐阿稚,让厨下炖着极滋补的鹿肉芋白羹,里面还得添些绛枣、莲子等物,等她睡醒了起来吃。 伏嫽脸颊发烫,阿母是过来人,一定看出来了,这都怪魏琨,昨天后半夜回房,便没完没了的缠着她,大有要将这近三个月煎熬都狠狠补回来,到现在身子都还有胀酸湿腻感,他是能折腾的,也是怕她难起身,还算见好就收了,得亏大人们过来看望,不然以他的蓬勃劲,今日都不一定能出房门。 伏嫽越想越感到糜软,滚了滚身,困意上来,闭眸睡去。 她这一睡,直睡到寅时才醒,醒来后,梁光君进屋来,叫她起来喝羹烫。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风雨打在窗上啪嗒啪嗒的响着。 梁光君把她扶起来,然后阿稚和巴倚端水进来给她洗漱。 随后她坐到案几旁边吃羹。 梁光君看着她吃,目光慈爱,笑问道,“你和斑奴成婚也快三年了,是不是该考虑生个孩子?” 嫁宿敌(重生) 第113节 伏嫽十六岁出嫁,那时候年纪小,身体又比寻常女娘娇弱,她心疼伏嫽,也没在子嗣上催过,想着等伏嫽再大一些,体格再长的成熟一些,再考虑孩子。 伏嫽咬着木匙,翁声道,“阿母知道我身体差,孩子也没那么容易怀上,况且现下未安定,生出个孩子也是跟着遭罪。” 话才落下,外面嚷嚷着主君回来了,随后魏琨跨过门,脸色不算太好。 第104章 魏琨回来的突然,梁光君的体己话还没说完,立刻收住。 伏嫽看出梁光君还有话说,瞥向魏琨,他冒雨回来的,身上溅了不少泥水,脖颈下颌都有汗,他和阿翁不是花架子,说是去巡查守备军,必是要亲身查防训练,在这事上马虎不得,流汗总比以后流血强。 她给魏琨使眼色,魏琨冷脸一转,进盥室去了。 伏嫽微愣,他冲她翻白眼?她几时惹他了。 她又一想,刚才她同阿母在房里说话,他从外面进来,应当是听见了,他要不是摆臭脸,她都快想不起前年他们刚来寿春,那时候他全身的家当就只剩一块契石,他用这块契石请了铃医来给她看身子,兴冲冲的拿着开好的药方,要给她调养,还想跟她生孩子。 最后被她一席话给浇灭了,也是那时候他们才真的彻底坦诚,她扒开伤口给他看,此后他都没再提过孩子。 梁光君瞧魏琨走了,才又低声劝伏嫽,“绥绥,不是阿母催你,先有了孩子,你这女君的位置才能坐稳。” 伏嫽顿时抿住唇。 梁光君点到为止,在她头上摸了摸,起身出去。 伏嫽发着呆,阿母说的她能听懂,照着前世的轨迹,魏琨一定会当皇帝。 皇帝不可能不开后宫,后宫里的女人争宠争权争着先生孩子。 阿母提醒她生孩子,是希望她有了孩子,将来即使魏琨有其他的女人,她的地位也是稳固的。 上辈子薄曼女入宫以后,她和梁献卓争吵不休,直至薄曼女抢先诞下皇长子,她才后悔自己太迟钝,失了先机。 她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觉得夫妻就该一心一意,可是做了皇帝的梁献卓显然不这么想,他需要平衡朝堂,女人一个个纳进后宫。 梁献卓承诺不碰那些女人,她天真的信了,才吃大亏,她对梁献卓心灰意冷,也渐渐明白,处在后宫,除了她是皇后这点外,她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那时她才刚有孕,也想过不求情爱,以后都只为腹中孩儿。 可没了夫妻情分,梁献卓就能拿伏家开刀。 帝王不止无情 ,还狠绝。 魏琨眼下是喜欢她,但以后做皇帝呢?手握无上权势,后宫妃嫔充盈,美人只会越来越多,喜欢也是会变的,她没有勇气再赌一次。 她也不想困在后宫里,和那么多女人争他的宠爱。 扯不上清高,她见识过后宫争斗残酷,有孩子又有什么用,皇帝不喜欢就能杀了,先帝杀先太子,戾帝杀鲁王。 她想的很好,魏琨打江山也要几年,魏琨钟情她,她也喜爱魏琨,那便好好享受两情相悦的时光,待到收复山河,他登上帝位,看情形不对,她也可以像戾帝第一任皇后翟妙那样,自请离去,风风雨雨也经历过,她觉得自己和家人的命更重要。 鹿肉芋白羹很好喝,伏嫽喝了半盅,给魏琨留了半盅。 魏琨出来时,伏嫽才趿着木屐,吧嗒吧嗒的要出门去看落雨,她喜欢寿春的雨天,这里生机勃勃,即使是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的草木花植,也别样动人。 但她还没走出门,身后伸来手臂圈到她腰上,轻轻一带,她就倒进暖热的怀抱里,身体腾空,她回过脸正好被他吻住。 伏嫽微分唇瓣,任那粗鲁的舌头绞动柔软舌尖。 两人接了个绵长的吻,魏琨在她快呼不上气时松了口,抱着她回矮榻,帮她褪掉木屐,粗糙宽大的手握揉着那两只白而粉的足,她直颤,想踢走他,他又低头亲她的脸。 伏嫽半张脸枕在榻边,松散的头发垂落,脸颊尽是他吻出来的绯色,她艰涩的抬起手揪他耳朵,被他会错意,以为她嫌他手劲太小,越发捏足的过分。 伏嫽哆嗦着要骂他,他扯了她的青麻袍,一手搂着香软的身体,埋头噙舔,她无力后仰着纤颈,细眉颦颦,似悦似怅,柔媚之色融进了她的皮肉里,半晌便被拥着倒下去。 衣袍掉了一地,木制的榻发出沉沉咯吱响动,又急又重。 近黄昏,雨都没停。 伏嫽靠着枕头,听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 魏琨把她剩的那半盅羹吃了,等她歇好一点,把她搀起来换衣裳。 伏嫽懒洋洋的任魏琨服侍,他餍足的时候最好说话,也不提孩子的事,知道她想出门看雨,便打算带她出府走走。 待收拾妥帖了,将闾也把马车赶到外院,伏嫽走不动路,魏琨抱她上了马车。 这个时辰,路上能见着的都是要归家的百姓,又下着雨,多是形色匆匆,随着天越来越黑,百姓们也都回了家,街道上空荡荡的,但那些住房里的灯火亮起来,在这样的雨夜里微弱而温暖。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伏嫽却看的有些入神,她的心格外宁静,这一座城承载了最朴实的平淡,伏嫽向往过,但她清楚,她注定不可能过平淡的日子。 魏琨轻声跟她说话,“你羡慕他们,可他们过得是苦日子,你过不了这样的日子。” 伏嫽拧着眉瞪他,“你瞧不起谁?” “我没有瞧不起你,百姓事农桑,背负劳役,遇到荒年便可能家破人亡,你想做百姓,你也不如他们勤劳,到了荒年,先饿死的就是你,”魏琨道。 伏嫽不服气道,“我有嫁妆!” 魏琨扬起眉,哦了声。 嫁妆也是她阿翁阿母给的,一个君侯一个翁主,就不可能是百姓,若是百姓,她得穷的叮当响,像魏琨说的,没灾荒年份还好,过平淡日子,但也要背负徭役,要遇灾年,再碰上不管百姓死活的地方官,那真是没活路。 伏嫽这样娇贵的女娘,根本不能当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 伏嫽兀自撇嘴,他又懂什么,向往平淡,又不是要过苦日子,她都有嫁妆了,大可以选一处惬意太平的地方安家,当然这是不可能跟他说的,说了又得对她死缠烂打,虽然他死缠烂打,她很受用。 她看了眼魏琨,对方也在看她,眼神火热,她有些不自在,他朝她伸胳膊时,她还是柔柔的靠进他胸膛,脸贴在他心口处。 “我知道你可能看不上一座城,一方郡,再等等我,我会打下所有疆土,让你做天下的女君,”他胸有成竹道。 伏嫽听着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她被他哄到了,天下的女君啊,那是皇后,此刻微末,他轻易许诺,她不会把这话当真,但她会高兴,因为他小心翼翼的喜欢着她,即使得到了她,也没有轻慢。 伏嫽笑道,“你听见了阿母和我谈话,不生我气?” 魏琨那浓长的眉皱了皱,说,“生气,但你不愿意生我也没办法。” 伏嫽一噎,没好气道,“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没说不生。” 生孩子这事是急出来的么?她和魏琨这三年,肚子都没动静,她身体要慢慢调养,这是她早预料到的。 魏琨忽双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嘴唇上一下下的亲,难得的冷脸挂了笑,“不许反悔。” 伏嫽嫌他没出息,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也能高兴成这样,她本来就没说不要孩子,只是不急着要,总要调养,也总要看他表现,他若是也走了梁献卓的路,那她指定不能乱生孩子。 两人说通后,隔日魏琨便把压箱底的药方拿出来,经过伏嫽首肯,才让人去买药材,伏嫽也就喝起这滋养身体的药,调养也得调个一年,孩不孩子的说这些都太早。 当下该担忧的是,北面汝南郡停驻的朝廷军队几时会打过来。 魏琨和伏叔牙两人这三五日几乎是住在守备军营帐里,整合了九江郡内所有的守备军,令司马王据和和张绍加紧训练,不能松懈。 翁婿分析了作战策略,据斥候带回来的军情,对面人数不少,得有三万人左右,寿春这边的守备军也只有近八千人,上回魏琨率三千精兵去打广陵国,虽说胜的轻松,但也死伤有几百人,这几百人看似少,但对于魏琨而言,也是损失。 朝廷的兵马此时人困马乏,魏琨的守备军都是精兵,他们军备也充足。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于是这天夜里,守备军分成两队,其中一队由功曹陈芳带领,魏琨带领另一队,魏琨这队坐船过河,从东边突袭,陈芳带兵自北面渡河,直冲朝廷军队。 结果两人带兵过河扑了个空,朝廷军队不知何时退了,偌大的下蔡城,成了一座空城。 第105章 魏琨恐有埋伏,下令先撤出城外十里。 他遣了一队斥候入城,斥候在城中搜查了半日,与魏琨禀报,这确实是一座空城。 魏琨仍不敢掉以轻心,观察了三日,方重新率军进城,城里空的宛若是座死城,许多屋舍的门梁上都结了蜘蛛网,叛军没了,朝廷的军队撤了,百姓也没了,只看得见城内白骨累累。 魏琨带着将士们将那些白骨收殓下葬,再遣斥候去打探朝廷军队的下落。 又等了两日,斥候回报,说朝廷的兵马退回到上蔡城,未再往其他反叛的地方进发。 寿春无兵防守,为防六安国和广陵国夹击,他迅速带兵回了寿春,只留陈芳在此驻守。 回府后,魏琨请了伏叔牙和贺都入府秘密商谈。 天气热,厨下送了蜜水瓜果来,巴倚提着满满当当的蜜水上台阶,身后是捧着瓜果的阿稚。 太阳大,伏嫽举着便面遮脸,小步小步的走到客室,听里面魏琨说下蔡境况。 下蔡是汝南郡在南边人口最多的一座城池,下蔡怎么空的,为什么会有白骨堆积。 去年伏嫽随魏琨从长安回寿春,途经汝南郡,那些当地人穷凶极恶,想吃了她,这些吃惯了人的恶民被汝南郡太守逼反以后,绝不会心存善念,他们在郡内流窜,犹如蝗虫过境,走到哪吃到哪,最后停在下蔡有大半年。 伏嫽不寒而栗。 她听里面都静默,在门前顿了顿,敲门。 魏琨叫进,伏嫽便推门进来,阿稚和巴倚摆好瓜果和蜜水,便悄悄退了。 魏琨冲伏嫽招手,伏嫽挪到他身旁的木枰坐下。 贺都手伸向蜜水,被伏叔牙训斥,贺都便尴尬的拿了 个芳梨解渴。 伏嫽很不给面子的噗嗤笑了声,贺都如今是魏琨的长史,他有贪嘴的毛病,身患消渴疾,也时常克制不了吃喝,伏嫽和魏琨对他敬重,说也说过,他答应着回头继续吃吃喝喝,这才导致消渴疾常有反复。 也只有她阿翁能治得了贺都。 贺都啃了口梨,直咂嘴,分析起朝廷军队的动向。 朝廷军队与这样凶恶的反军打了有半年,才彻底将反军剿灭,剩余三万左右兵力,若有底气,应当一鼓作气南下打寿春,若没有底气,也可守在下蔡,等朝廷再派兵送辎重粮草来,突然就这么退了。 伏嫽咕一口甜水,太甜了,她放下来。 魏琨拿过碗,直接喝了。 伏嫽有些羞涩,但想想从前她和魏琨装作恩爱夫妻的时候,也常当着大人们的面让魏琨吃自己的东西,这本就是极自然的事情,现下她反倒忸怩。 她看了看贺都和伏叔牙,两人可没工夫管她和魏琨那点小举动,探讨正事要紧。 “必是上回斑奴打的左军中郎将溃败,震慑了他们,”伏叔牙道。 伏嫽了悟,这才对,大半年前,左军中郎将率八万兵马渡河强攻寿春,被魏琨自后突袭,自乱了阵脚,四散溃逃,听说左军中郎将回去以后就被治罪。 八万人不仅没攻破寿春城,还被魏琨打的抱头鼠窜,后来的知道魏琨厉害,可不敢率三万人来攻,退守上蔡城,静候朝廷指示是最明智的。 嫁宿敌(重生) 第114节 看现在这架势,梁献卓还没有向外昭告魏琨是反贼。 那魏琨在外人眼里还是楚臣。 贺都啃完了芳梨,匆匆铺开舆图,手指了指六安国和江夏郡。 去年六安国穷兵黩武,百姓食不果腹,还得上缴农税,勉强支撑梁峰的军费支出。 而江夏郡先是被六安王梁峰带兵攻打,又遭朝廷派兵来袭,后与梁峰结盟,才打退朝廷的兵将,没了外敌,两地又自己打起来,打了快一年,江夏郡也差不多掏空了家底。 据贺都手里的情报,近来这两地休战了。 “北面朝廷军队才歼灭汝南郡叛军,这两地休战,应当是怕朝廷军队南下打他们,但现下朝廷军队已经退到上蔡城,北面没了威胁,如果过不久他们还是止战,那极有可能将矛头对准我们。” 几人神色凝重,六安王梁峰是魏琨的手下败将,魏琨还从梁峰手里敲了不少钱,这仇结大了,六安国与江夏郡虽争打不休,但若有外敌,必会一致对外。 这两地缺钱少粮,而九江郡过得是太平日子,难保他们不眼红,梁峰一个人打不过魏琨,定会与江夏郡联手。 这两地的兵力消磨至今,凑一起也不过五六千,九江郡有精兵八千,打他们绰绰有余。 但贺都手指向他们临近的广陵国。 魏琨年初带兵助阵会稽郡,打退了广陵国,广陵国也与他们结了仇,就怕这三地围攻。 伏嫽轻轻叹气,贺都的意思,朝廷军队会突然撤走,可能有惧怕魏琨的成分在,但更像是一场预设好的阴谋,在这些反叛的诸侯王眼中,魏琨还是楚臣,失去朝廷军队背靠,九江郡夹在广陵国和六安国当中,无疑是块肥肉。 朝廷想借三地兵不血刃的除掉魏琨,即便灭不掉魏琨,也要魏琨元气大伤。 朝廷大军在上蔡城养足精神,后援补给再续上,到时再南下逐个将他们收拾了,可谓轻轻松松收复失地。 这招真厉害。 怎么着都是朝廷获利。 魏琨摊手道,“回头我修书一封给钟离州牧,若广陵国真要背袭我们,钟离州牧必不会坐视不管。” 朝廷没揭发他,他也没揭竿而起,又才援救过会稽郡,钟离羡都愿意让他假借属官之名入长安救伏嫽,必会盯着广陵国。 至于江夏郡和六安国,打倒是轻松,但朝廷军队盯得紧,保不准又突袭寿春。 伏叔牙拍了拍魏琨的肩膀,“先把下蔡城占了,有它做我们的眼睛,上蔡城必不敢轻举妄动。” 伏嫽就差拍手叫好了,不止如此,下蔡城和寿春只隔了一条淮水,占据了下蔡城,进可图中原腹地,退可回寿春休养生息。 魏琨点下头,伏叔牙呷掉蜜水,和贺都走了。 客室内要热一些,冰用的少,只放了一个冰盆,伏嫽只坐这么一会功夫,就有些冒细汗,她吃了两口甜瓜,先回房里。 魏琨去了前面的廨房刻写两封信简,一封信简送去给扬州牧钟离羡,便是托他盯住广陵国的动向,一封送去给陈芳,让他以他的身份坚守下蔡,顺道令司马王据带一千人占城。 钟离羡接到信简,自是愿帮他,会稽郡能解围,魏琨助力不小,先前广陵国突然要打会稽郡,他下辖的几个郡都在更往南的地方,除九江郡外,其他几郡的守备军离的远,一时不好集结,得亏有魏琨,他手头的兵个个作战勇猛,丝毫不逊于朝廷精兵。 广陵国退兵以后,魏琨求他帮忙,太子属实太过分,趁他在外,派人又将他的夫人带回了长安,孰能忍。 魏琨没当场反了,都是他忠义。 在公,魏琨是地方太守,不受召不入京,钟离羡本不该帮他,但在私,他帮了钟离羡颇多,这两年他所受不公,钟离羡看在眼里终究于心不忍,遂写了一封求救信简,让他充做属官送往长安。 所幸魏琨救回了夫人,但钟离羡的那封信简却石沉大海,朝廷并没有派兵来援救。 钟离羡说不心寒是假的,诚然会稽郡有惊无险,可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朝廷却不来相救,那就只能是州郡之间相依为命了。 钟离羡对魏琨送的这封信简十分上心,立刻就发调令给其他四郡,从各郡抽调八百人,暂并入会稽郡守备军,然后时刻戒备着,只等广陵国有异动便偷袭。 陈芳这边收到信简后,得了王据带来的一千人便吩咐下去,此处城池已为他们所占,所有人来,皆称是魏琨在城中坐镇。 上蔡城很快得了消息,右军中郎将当真是焦头烂额,太子的书信就放在他的书案上,他一天要看几个来回,太子让他务必将这南境收复,着重提到了魏琨谋反,授他妙计取魏琨人头,可这妙计实施到一半,便不灵了。 魏琨虎视眈眈的雄踞在下蔡城,他也脊背发凉,和汝南郡叛军打了半年,他手下这些兵都极其疲惫,现下朝廷的粮食补给和下派兵力还在路上,最快也得一个月才能到,他属实提心吊胆,先时离京,左军中郎将告诉他,那寿春城中不是贼窝,而是太子想要铲除魏琨,才故意如此说,魏琨带着区区守备军打的八万大军落荒而逃。 他原先不信,可派去的探子回来告诉他,魏琨的兵不是普通步兵,而是骑着良马,手持精锐兵器的精兵,这样的精兵在长安也不过五万人,他们以一抵十,在战场上极其悍猛。 右军中郎将自不敢硬碰硬,只能煎熬的等待朝廷援兵来。 寿春城内,魏琨又命司马张绍带三千兵去建阳防广陵国入境,剩余的兵马分守合肥县和寿春城西。 果然在五月下旬时,梁峰与江夏郡太守率军犯境。 这回他们聪明了,知道寿春城西面有壕沟防御,他们想先打合肥县,然后在合肥县境内,遭遇了魏琨精兵设伏,被暴打了一顿,之后还不服气,认为合肥县有伏兵,那寿春城一定没防守,又放心大胆的从西面打寿春,结果又被壕沟内跳出来的伏兵狠狠暴揍了一顿,灰溜溜败退。 梁峰和江夏郡太守败退后,百思不得其解,魏琨手头兵力很不对,这不可能只有五千人,看起来兵力强盛到两地都无法对抗。 遂又派斥候刺探,方知魏琨占了汝南郡的下蔡城。 两人一拍手,敢情魏琨也反了! 梁峰又气又怕,江夏郡太守却有自己的想法。 打又打不过,又想占便宜,他和魏琨又没仇,若能拉拢,便是他最大的助力。 江夏郡太守思前想后,决定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魏琨,以此来达成联盟。 第106章 百零六章首发晋江文学城(八十五…… 江夏郡太守和梁峰不是一条心,当初梁峰自立后,第一个打的就是他江夏郡,也正因此,他才误把赶来救救援的朝廷将军当成梁峰伏兵给骂了,想不造反都不成。 江夏郡太守都造反了,没道理还屈居人下,他要称王,奈何梁峰认为他得向他俯首称臣。 这怎么行,两人你来我往,谁也打不过谁。 他和梁峰休战后,发觉各自郡国穷的实在挤不出油水,才瞅上的魏琨。 梁峰又来信给他,说已去信给广陵王,准备三地合攻,瓜分九江郡。 本来若没有魏琨造反,他也就捏着鼻子算了,可魏琨也反了,魏琨盘踞在九江郡,兵强马壮,粮仓富足,他犯不着一定要和梁峰做同盟,况且瞧魏琨的兵力,未必就打不过他们三地。 与其和魏琨为敌,不如和魏琨结交,他要嫁女给魏琨也是背着梁峰,打的主意自然是魏琨成为他的女婿,他们便成了一家人,他身为魏琨的外舅,魏琨怎么也得襄助他,到时候头一个要灭的就是梁峰,等他吞了梁峰的地盘,实力壮大,何愁不能称王。 江夏郡太守也不是不明白魏琨强大,但他听梁峰提及过,魏琨再强大也不是个有野心的枭主,不然也不会被朝廷欺压到现在才反,北面汝南郡有朝廷三万兵马据守在上蔡城,魏琨只敢占了下蔡城,没胆量和朝廷打。 朝廷兵马显然是缺少粮草,等长安补给粮草过来,必会有一场恶战。 如今各地皆不太平,群雄并起是迟早的,北面东平国刚拿下东郡,势力膨胀,东面广陵国也野心勃勃,瞅着东平国吞并了东郡,也心动不已,也想要吞并临近州郡扩张地盘,九江郡与广陵国临近,便是广陵王首要盯上的猎物。 魏琨若识时务,与他联姻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他只要同梁峰、广陵王三家合围九江郡,再有北面朝廷缠战,拖也能把他拖死。 江夏郡太守为表联姻的诚意,备了份丰厚的礼,连同自己最漂亮的二女儿一起送去了寿春。 寿春这时节正热,魏琨在合肥县打了胜仗,才回的寿春,带着一身张放的火气钻进主室就不曾出来。 这两年,阿稚在巴倚明里暗里的示意下,也懂了些男女事情,知道他们夫妇是闺房之乐,也会顾及伏嫽的脸面,不乱说话了。 这天气极燥热,两个小女娘躲廊下玩樗蒲,才玩了一把,长孺站在内院门口冲她们招手,两人便小跑过去。 长孺道,“贺长史带着江夏郡使节过来,求见主君。” 他犹豫着又说,“听说是为联姻而来,随使节一起来的,还有江夏郡太守的二女。” 阿稚立时义愤填膺,“他们不知道主君已经有夫人了吗!” 长孺挠挠头,知道是知道,但人送过来了,也得看魏琨的意思。 阿稚连江夏郡太守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女儿了,不高兴的问名姓。 长孺便告诉她,太守叫刘宽,二女名女英。 这两年有伏嫽教导,阿稚也识字看书简,名字叫女英,素有娥皇女英的轶闻,这女英定是奔着二女侍一夫来的。 巴倚小声问他,“这位刘女娘漂亮吗?” 长孺点头,眼看两女娘生气的瞪着他,又忙补话,“不及女君一分。” 巴倚转过头和阿稚两人悄声嘀咕。 随即阿稚很不高兴的回长孺,“主君可没功夫见客,他正忙着给女君打刀呢!” 长孺便把这话带去了前院的堂室,贺都便先请使节和刘女英先入住厩置。 刘女英站在使节身后,拿手掐使节,掐的使节一激灵,赶忙说可以等候魏琨忙完。 对方携厚礼来,给足了诚意,愿意等候,贺都也不会拂了对方意,遂陪同等在堂室。 主室这里,魏琨确实给伏嫽打了刀,新打的环首刀搁在冰盆里发出滋滋响,旁边釜中还燃着余火。 离釜不远的矮榻上,伏嫽盈着泪坐在魏琨腿上,削薄而雪白的背沁出一层薄汗,细细后腰被强有力的手掌扣紧,檀口小舌也遭薄唇放肆衔吻,全靠那紧实臂膀支撑,没多久她就难挨的坐不住,发着颤想躲,可被他搂紧了,她眉尖浮起难以承受的娇态,抖动的卷密长睫上沾了水汽,便歪歪斜斜软倒进他怀里,两人更亲密的无法分离。 良晌,魏琨犹觉不尽兴,抱起酥软发晕的伏嫽滚进床。 釜中的火焰烧了许久才渐渐熄灭,直到火星子都不见了,屋里才安静下来。 临近黄昏,伏嫽迷迷糊糊睁眼,瞧魏琨换一身家常深衣,给她盖好毯,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伏嫽便又倦怠的阖眸继续睡着。 屋外阿稚和巴倚两个人瞅准魏琨出内院,磨了磨牙,想着这事得叫伏嫽知晓,不然等魏琨被那刘女英迷住,就为时已晚了。 两人敲响主室门,听见里面伏嫽柔哑着嗓音让进,便推开门赶紧进去。 两人凑到床前,看伏嫽还有些将醒未醒,乌发堆笼在腮边,更衬的肌肤莹润皎白,颊边晕染出粉,沁着晶莹的香汗,使得这张脸媚到了极致,她身上盖着薄毯,唯一只足落在毯外,足身留有红痕,顺着没进毯。 两人不自觉咽了咽喉咙,她们的担心可真是多余,伏嫽太过美貌,这两年犹盛,如伏嫽这样美丽的女娘本就少有,更遑论她还有无尽风情。 连太子都对她惦念不忘,几次来争夺。 又何愁其他女娘会抢走魏琨的疼爱。 美貌若是利器,伏嫽早杀人于无形了。 两人杵床前,伏嫽也睡不着了,侧过脸看向她们,问什么事。 两人犹犹豫豫。 伏嫽又问一声什么事。 阿稚才告诉她江夏郡太守刘宽意欲与魏琨联姻。 伏嫽愣了愣,她预想过魏琨势力强大后,会有人给他送女人,可没想到女人这么快就来了。 刘宽倒是聪明的很,知道打不过魏琨,干脆拉他当女婿,还送了个叫女英的女儿来,意思很明显,不介意魏琨有夫人,但要和伏嫽平起平坐,也要做魏琨的夫人。 来给伏嫽添堵的。 嫁宿敌(重生) 第115节 伏嫽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不觉得魏琨会同意,江夏郡和六安国联手都不是魏琨的对手,魏琨也犯不着牺牲色相娶刘宽的女儿,刘宽还是小瞧魏琨,即使要结盟,他也会挑势力更大的,又岂会同他这样薄弱的势力联合,他只想着占便宜,却不知魏琨从不吃亏。 这一下午,魏琨将他半个月没挥洒出去的燥火都灌给了她,她此刻身胀腰酸,没甚力气,也懒得起身。 巴倚怕她难受,宽慰她道,“奴婢问过长孺,他说那位刘女娘不及女君,请女君放宽心,主君不会看上她的。” 阿稚也连忙附和,“主君喜爱女君有目共睹,绝不会背弃女君的。” 伏嫽并不在意那个送来的刘女英有多么美丽,她只在意魏琨的做法,如果有一天,魏琨能一面说着喜爱她,一面又宠幸其他的女人。 她想她是不能忍受的。 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她大概就什么时候和魏琨分道扬镳。 上辈子她委屈了自己,这辈子她不能再委屈自己。 刘宽送女来让她膈应,她自也不会让他们舒坦。 伏嫽让阿稚去前院寻魏琨,问他几时回来陪她用晡食,又知会阿稚去厨下,就说是她吩咐的,招待远道而来的使节和刘女英丰盛的膳食。 两人便分开去做事了。 伏嫽继续睡觉。 阿稚赶去前院的堂室,室内几人在喝茶,阿稚飞快扫了眼坐在使节旁边的女娘,看年纪也才十六七岁,确有几分姿色,时不时的瞅过魏琨,面带娇羞。 阿稚撇撇嘴,走到茶案前,冲魏琨行礼。 “主君,女君醒了,问你何时回院用晡食。” 魏琨那冷肃的神色微有柔和,放下茶盏,示意贺都招呼使节和刘女英,就匆匆跟着阿稚走了。 刘女英揪紧手中绢帕,有怨气却不好发作。 贺都也放下了茶盏,这一下午都在喝茶,他也有些喝不动,这时辰太守府该放饭了,总不能真把人晾在这里饿肚子。 这时巴倚进来,身后跟着来送膳食的青衣,巴倚催着赶紧摆膳。 摆在几张食案上的都是美酒佳肴。 贺都食指大动,直赞今日伙食甚好,他也跟着蹭了一顿。 刘女英这才稍微展颜,再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魏琨,高大雄丽,是真丈夫,嫁给这样的人,她哪有不愿意的,魏琨纵有夫人又如何,听说他夫人已年过十八,再有几年也是年老色衰,岂能有她年轻貌美。 这晡食也一定是魏琨怜惜她远道而来,才命人用心备下的。 巴倚笑眯眯道,“我家女君知道有远客,所以特意让厨下用心备膳,也请远客尝尝我们寿春的美食。” 第107章 百零七章首发晋江文学城(八十六…… 这顿晡食,刘女英吃的极不是滋味,用罢膳便回了厩置。 厩置很简陋,里面只有两个粗使仆役伺候,要什么没什么,这样的热天,刘女英的婢女去要冰,得来的也只有小半盆碎冰,哪里有在江夏郡住的舒坦。 刘女英不敢在太守府发脾气,但回了厩置,却是再也无法忍耐。 关起门来,刘女英冲着使节恼怒,“瞧你窝囊的样子!他们都要以为我江夏郡是好欺负的了!” 使节手揣在袖中,确实是副窝囊像。 “南境各郡国战乱不休,若论财力,九江郡为首,若论兵力,九江郡依然为首,使君送女公子来联姻,图的便是他九江郡之强力,女公子莫说欺负不欺负的话,若我郡真与九江郡对上,我郡被灭不过是魏使君弹指一挥间。” 他说这话纵有夸大,但六安国和江夏郡联手都打不过九江郡,以九江郡目前兵力,灭江夏郡应不算难事。 刘女英愤懑道,“我说的不是魏使君,我说的是他夫人!” 今日这一出,使节也不是傻的,他道,“听说这位伏夫人原是舞阳侯和长乐翁主的小女,她能嫁魏使君,也是当今皇帝陛下赐的婚,当年魏使君身份低微,伏夫人嫁他算是低嫁,现今魏使君也算有出息,那伏家却落魄了,这舞阳侯身上患病,淮南国被灭,长乐翁主有名无实,现下伏家没权没势,谁还看得上,女公子实不用在意伏夫人,联姻之事看魏使君。” 刘女英被他宽慰,心情也稍顺,刘宽的女儿中她最美貌,刘宽常常说要给她挑个有本事的伟岸郎婿,来九江郡以前,她得知要嫁的是魏琨,魏琨已有妇,她原不情愿,但刘宽告诉她,魏琨是形貌瑰丽雄伟的美郎君。 她看到魏琨第一眼就钟意,有妇又如何,他的妇人不如她年轻,不如她貌美,还生不出孩子,不过是糟糠之妻,今晚这副做派,就想让她畏怯,委实太小看她,魏琨夫人之位必是她的,而且她还要占尽魏琨的宠爱,让魏琨彻底厌弃这妇人。 使节道,“仆出去打听过,魏使君今日刚从合肥县大胜归来,后日将在城外办一场盛大的庆贺宴会,后日就是女公子的机会。” 他所说的大胜,自然是六安国联合江夏郡偷袭合肥县那场仗,被魏琨打的狼狈逃窜,江夏郡吃了败仗,刘女英虽嫌丢脸,但更多的是仰慕魏琨雄姿。 后日那场宴,她必拿下魏琨,让其神魂颠倒,从此成为她的裙下臣。 -- 伏嫽睡的沉,直到身侧床席下沉,她才醒了些,睁眸看见魏琨,她又闭回眼睛。 魏琨靠到枕头上,低头亲那微肿的红唇,她回应着吻,半晌他伸手进毯,把她从毯下抱出来,圈在臂弯里,犹如虎狼护食,亲吻里都带着喧嚣的凶性。 伏嫽抬起酸软胳膊挂到他脖颈上,唇舌被他咬着吻,有点点刺疼,她让他停,他亲了好一阵,才意犹未尽的停下,然后把人往怀里搂,可不管她身上没劲,手托着那没骨头似的身子,脸靠到寝衣近心口的位置,深深细嗅她身上温暖浅淡的香味,这样才能平复克制不住的杀戮念头。 伏嫽只有片刻瑟缩,虽嫌他太孟浪,可也只皱着眉心等他平静。 未几,他镇静了,意动的覆唇噙品。 伏嫽脸垂到一侧,眯眸轻颤,须臾把他推开,在他直勾勾的目光里,拢好衣襟,遮住了丰隆蕊红,她熬不过他的兴头,若依着他,内室能几日出不去,她本身就在后院,起不来也不会怎么,可他忙的很,才回的寿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总不能过于放纵。 魏琨道,“我想杀了刘宽。” 伏嫽轻哼了哼,知道他图嘴快,便是想杀现在也不能杀,且不说江夏郡和他们还隔了一个六安国,打江夏郡还得先打六安国,下蔡城是能暂时唬住北面的朝廷军队,但也只是一时的,他若敢兵发这两郡国,朝廷军队就能察觉他不在下蔡城,到时候大举南下先攻下蔡,再打寿春。 那真得不偿失。 “刘宽只是想让你娶他女儿,又不是让你去死,用不着这般深仇大恨。” 魏琨轻捏起她的脸,看她戏谑的神色,皱眉道,“你不在意?” 伏嫽怎么会不在意,若不在意,何必费心把他叫回来,还要给刘女英下马威。 伏嫽眨了下眼,“我在意了,我会不会就不是你想追求的淑女了?” 她总觉着,她若是对魏琨太好,太在意他,会让他得意过头,从而他会对她失去热情,反轮到她上赶着依顺他。 那指定不行的,她是拘谨的淑女,当然要他极热切的缠着她,他若是突然端起来了,她肯定不喜欢,梁献卓以后,她最讨厌装模作样的男人。 魏琨眼底眸光浮动,忽张臂亲亲热热的搂住她,脑袋往她颈间蹭,蹭的她败下阵,痒笑了。 “我在意还不行么!” 魏琨抬起头,冲她笑,“你在意我,我才能更有劲去追求你。” 伏嫽面上红晕还没下去,又涨红几分,谁要他更有劲,越发对她下流了,倒显得好像她很希望他能更放肆无耻。 她让他闭嘴。 魏琨也很体贴,不再说那些让她感到羞耻的话,抱她下床,她理好了寝衣,魏琨牵着人出内室,进了外室。 外室已摆下膳食。 夫妇两人坐下就食。 伏嫽饱腹以后,坐一边看魏琨进食,将食案上的食物一阵风卷残云,在外打仗归来的人,吃不好喝不好,他每次回来,都是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伏嫽吩咐阿稚,再让厨下做两个菜,等他吃饱了,才与他说话。 “刘女英已经来了,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人在厩置内不必理会,若呆不住,便会自己走。” 魏琨道,“刘宽让使节带话给我,说梁峰暗地与广陵王密信,想要左右合围九江郡,他愿与我结为同盟,助我摆脱围剿。” 伏嫽震惊,这刘宽也太耿直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情报直接告诉了魏琨,说他是雪中送炭吧,可他拿这事要挟魏琨娶他女儿,难怪魏琨想杀他。 刘宽太看轻魏琨 ,六安国和广陵国想要合围九江郡,这计策确实可以,但魏琨已经派司马张绍去了建阳防守,又有钟离羡盯着广陵国的动向。 魏琨自袖中摸出一支阴符给她看,阴符长一尺,说明大胜。 “这是张绍送回来的。” 伏嫽心中高兴,广陵国出兵打九江郡,张绍正面对抗,然后钟离羡自下方突袭其国都广陵,这才是合围,既是大胜,那广陵国一定惨败,就是不知道败成什么样子,等张绍回寿春就知道了。 -- 次日魏琨收整兵马,有在两次战时亡故的,家人给以补偿,有伤者,则妥善医治。 这些兵有从一开始就跟着魏琨来寿春的将士,也有原本就是地方征集的守备兵力,还有在寿春第二次被朝廷军队围攻时解困以后受俘的兵将,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来到寿春以后,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也都渐渐对寿春有了归属感。 这两年下来,打了不知多少次仗,魏琨甚少庆贺过,这次从合肥县回来,魏琨要办庆功宴。 宴席设在城外的营地,意为这次六安国、江夏郡联合进攻失败,不是他魏琨一人的功绩,而是所有将士的功劳。 营地都是男人,伏嫽不爱往男人堆里凑,就没去,魏琨出发前,非央着伏嫽去接他,伏嫽又烦他事多,又怕他真的喝醉了没法回来,便只好在傍晚的时候,叫将闾赶马车出府,她亲自去接人。 马车赶到营地,伏嫽坐在车里都能听见丝竹乐声。 她有点纳闷,不是庆功宴吗?这帮男人怎么还听起雅乐了?她撩开车帘看,只瞧不远处的营地篝火通明,江夏郡来的使节坐在席中陪饮,南面是几个乐师在弹奏,当中有个妙龄女娘在跳舞。 她跳的是盘鼓舞,地上间错摆了盘子和小鼓,她扭动着腰翩然起舞,脚下踢踏着盘鼓,有节奏的随着舞姿,十分赏心悦目。 在场的将士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伏嫽转过眼去看上首的魏琨,魏琨在同刚回来的张绍说话,没空看人跳舞。 她一时失笑,这女娘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魏琨以前在宫里做郎官时,跟在戾帝身边,什么样的美人舞蹈没看过,女娘跳的很卖力,然而魏琨视而不见。 过一会儿,张绍先离席,魏琨随后走。 那女娘瞧见魏琨走了,跳着跳着就停了,推脱去歇息,伏嫽只见她悄悄背过众人,进了魏琨才进的营帐。 伏嫽手指攥紧,心中置气,她想摔下车帘离开,可想到那女娘会纠缠魏琨,她也走不了,她要去看看。 伏嫽才要出去,车门忽打开,魏琨带着一身的酒气进来,转头让将闾赶车回府。 伏嫽吃惊道,“你不在营帐,那谁在里面?” 魏琨咧嘴,“张绍。” 第108章 魏琨当晚便坐马车回了府,回房门一关,搂着伏嫽进床。 约有半个时辰,外院长孺来了,敲的院门砰砰响。 嫁宿敌(重生) 第116节 阿稚在屋里教巴倚识字,听见响声跑出来。 “主君和女君都歇下了,又有什么事?” 长孺支支吾吾直说出事了,阿稚再问出什么事,他尴尬的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阿稚把他往外推。 巴倚忙上前拉住阿稚,阿稚素来有些咋咋呼呼,巴倚的性格要更稳些,她问长孺,长孺还是说的。 “那位刘女娘来了,正哭哭啼啼,说要求主君给她做主。” 巴倚问做什么主。 长孺嘟哝,“刘女娘说张司马轻薄她。” 阿稚高兴道,“谁轻薄她,她找谁去啊,我们主君又不是她父亲。” 巴倚拍拍她手,这确实不是小事,毕竟江夏郡送刘女英来,是想和魏琨联姻,刘女英若真被张绍轻薄了,总得给个说法。 巴倚便让长孺先等等,她去敲门。 室内,伏嫽蜷趴着身,伏在被里,腰间枕头在狠肆下歪出去,再又被健实手掌垫回去。 伏嫽抬起濡红媚态的脸,想推拒这太过凶烈的情热,随即便被衔住唇吻深了,她眼底流动着朦胧的水雾,一点也拗不过他这酒劲,一阵阵的愈加难耐。 屋门连敲了好几下。 魏琨才勉强暂住,起身披衣到门边,没开门,隔着门问事。 “刘女娘求主君给她做主,说张司马轻薄了她,”巴倚道。 魏琨略不耐烦道,“让她先去客房歇息,明日再说。” 他转身回了床,只瞧伏嫽勉强支起软无力的玉润香躯想下地,他走近一把抱起人,重新滚回去,顺手放下围帐,掩住了外面的聒噪和蚊子,也掩住了一床被浪。 屋外,阿稚站一旁幸灾乐祸,听魏琨这话的意思,也是没把刘女英当回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刘女英就时时来府中讨嫌,属实是挑衅伏嫽,莫说伏嫽不是软柿子,就算是软柿子,还有魏琨给她出头呢! 巴倚问阿稚去不去前院传话,阿稚撇嘴说不去,巴倚便随长孺去见了刘女英,把话带到。 刘女英见来的不是魏琨,而是伏嫽的婢女,伤心是伤心的,但心中却愤愤不平。 她今晚跳盘鼓舞,出尽了风头,使节都用眼神对她大加赞赏,魏琨不可能不心动,她明明看着魏琨进的营帐,跟进去以后,黑灯瞎火的,只依稀看到个男人的背影,这是她不能错过的机会。 可谁也没想到营帐内的不是魏琨,竟是他的司马张绍,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献错了身。 她想见魏琨,他的夫人却百般阻拦,不就是怕魏琨对她怜香惜玉吗?同为女人,她岂会不知她的想法。 但她眼下只能忍耐,她一定要见到魏琨,魏琨若知她受此委屈,一定会替她出气。 于是刘女英便安安分分在客房歇了一晚。 次日本来以为一早就能见着魏琨,奈何被告知魏琨公务繁忙,要到晌午才有空。 刘女英便又等到晌午。 还是巴倚过来,请她去堂室。 刘女英忙不迭入堂室,发觉堂室分外凉快,这室内足足放了六七盆冰,仆役在堂室内摆食案,摆了五张食案,上首的是长案,放置了两张座。 巴倚笑道,“主君吩咐奴婢请刘女娘来用朝食。” 刘女英霎时欢喜,原来是请她来用朝食,魏琨果然对她有意,诚然她已被他的司马轻薄,但这非她所愿,只希望他能为她出气,杀了司马,若他不介意,她愿委身做他的姬妾。 这时仆役们陆陆续续端菜进来,在每个食案上摆好,刘女英眼瞅着上首的食案备下两副碗箸。 心内又是一番欣喜,莫非魏琨这是要和她同案而食,即使是她阿翁与阿母,也甚少能同坐一案,没想到魏琨竟对她如此厚爱。 过片刻魏琨过来,兀自坐到上首的食案,这堂室内只有她和魏琨,这一宿过来,她瞧魏琨雄姿勃发,更盛日前,一颗芳心不由砰砰跳个不停。 正等着魏琨召她近前,巴倚笑盈盈的指了指右手边离魏琨最远的食案,请她入座。 刘女英僵站着,作出委屈的神态望魏琨,魏琨冲巴倚招手,刘女英只当他要教训巴倚。 哪知魏琨对巴倚道,“去看看小君有没有醒,若醒了,接她来堂室用朝食。” 刘女英揪紧手里的巾帕,她被魏琨给无视了,魏琨口中的小君便是那伏氏妇人,睡到现在还没起,他竟然都不嫌她懒惰,还体贴的让婢女去接她,分明他在人前都是副沉冷的桀骜神情,此刻却柔和了。 那与他同案而坐的是伏氏了,刘女英顿时一口恼火闷在心上,她倒要看看那妇人是什么模样,能被魏琨这样温柔对待。 巴倚闻话忙回内院请伏嫽。 堂室这里,刘女英也不能干站着,她坐到右边的食案,想着魏琨还能记着她没用朝食,总归是怜惜她的。 没一会,陆陆续续来人,先是贺都进来,大喇喇的坐到魏琨近左手边的食案,紧随其后的是张绍,张绍入内看见刘女英,表情尴尬,也有些手足无措。 贺都招呼张绍坐到自己这一侧的食案。 再有一会,来的是使节,使节一脸懵的被请来,再一脸懵的坐到右边食案,瞅见刘女英,还当她昨夜好事成了,直接被魏琨带回府,现下魏琨叫他来,是商谈两家联姻,正是喜不自禁。 使节便想问魏琨何时成婚,话还没出口,伏嫽姗姗来迟。 夏日炎热,伏嫽本来在内院只穿轻薄宽敞的青麻袍,她也不可能狂放到穿着会漏春色的青麻袍在人前晃荡,出来时,换了身朱樱色的曲裾深衣,但外面太热了,走一路过来,只有便面能挡日头,她大半宿受着魏琨百般缠磨,起来犹觉不得劲,腰腹酸胀腿也软,走路快不了,进堂室她已然汗津津。 伏嫽进室的一刹那,仿佛这堂室都亮了几分。 刘女英怔怔的看着伏嫽,她将伏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 遍,难以置信比她年纪大的伏氏会是个极致曼妙清媚的美人,她甚至没有刻意打扮,穿的是家常深衣,浓密柔顺的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梳成垂髻,松松的垂于腰后,发间没有一点头饰,她的肌肤是那样白皙细腻,仅仅在太阳下走了几步路,那肌肤就晒了些许薄粉,宛若敷了层胭脂,唇瓣润红,细眉微蹙,水眸恹恹,眉目仿若浸染了春夜里的潮湿。 活色生香。 刘女英心底陡然蹦出这个词,她咬牙瞪着伏嫽,人怎么能长成这样,腰细也就算了,体态还甚窈窕多姿,即使穿的是深衣,也能瞧出那丰腴处颇可观。 刘女英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叫自惭形秽,她自觉貌美,可她的貌美在伏嫽面前着实不够看,伏嫽这样的美人需要精心养护,冬日用柴、夏日用冰,处处要用钱,普通人家养不起她,只有大族才能养育出这等娇贵的美人,在她身上可以看出没落前的伏家泼天富贵。 刘女英只是地方太守的女儿,她阿翁还不只她一个孩子,刘家只是地方豪强,财资也不可能紧着她一个人用,她有兄长弟弟,包括她在内的阿翁所有女儿都不会被重视,只是当成一般豪强的女娘教养,她们及笄以后,就会被相看,然后嫁给差不多家世的家族,巩固姻亲。 她想靠着美貌让魏琨对她痴迷,从而挤掉伏嫽,坐稳九江郡太守夫人的位置,她这时才知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 有伏嫽这样的夫人,魏琨眼里又怎会再看得见别的女人。 她往周遭看一圈,从伏嫽进来,贺都张绍及伺候的仆役都恭敬的垂下头,魏琨神采奕奕的目视着人,而她旁边食案的使节,看着伏嫽一脸惊艳,哪里还知道该避一避目光,要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只怕要垂涎欲滴。 刘女英气馁之下,悄悄伸手拧使节的胳膊,看他疼的龇牙咧嘴,不再盯着人,才松手,即使她不如伏嫽美貌,她也是江夏郡太守的女儿,魏琨总得给她一个交代。 伏嫽慢慢走到上首,弯腰坐到魏琨身旁,她从容的望过刘女英和使节,魏琨要她过来,就是让刘女英知难而退,女人们的较量在内闱,美貌家世是最常拿出来比较的,自然也有相亲相爱的女娘,但在权势厮杀当中,这些就是她们的武器。 伏嫽也不会因为自己比对方好看就会骄傲,没她好看的女娘有,比她好看的女娘也不是没有,今日她用容貌压人,明日别人也能用容貌压她。 她来是看魏琨的态度,她喜欢看魏琨给她撑腰出气。 使节举起酒盏冲魏琨敬道,“不知魏使君打算如何安置我家女公子,婚事又定在何时?” 魏琨要笑不笑,“打算不了,刘女娘说我的司马轻薄了她,求我做主,我若做主,自然是希望刘女娘能嫁给司马,这样我们两家依然永结秦晋之好。” ----------------------- 作者有话说:明天520哎!希望大家开开心心,万事如意,这章发个小红包吧![比心][比心] 第109章 使节手一抖,举着的酒杯差点没拿住,瞅了眼刘女英,刘女英一脸羞愤委屈,好像是真确有此事。 但身为使节,自是要维护自家,绝不能丢丑。 使节当即正色道,“魏使君这玩笑可开不得,我郡对两方联姻甚表诚意,魏使君不该如此轻慢。” 魏琨眼神都没给他,后靠向凭几,不作声,给伏嫽倒放置温凉的蜜水。 伏嫽掀起眸斜他一眼,这几年,他身上的少年气逐渐褪去,严肃起来的时候,还真有几分一方霸主的威仪,唬人也是不虚的。 使节顿时有点忐忑。 下首贺都摇了几下便面驱热,笑道,“贵使如何恼了,这也不是我家使君说的,这位女公子自己跑来太守府,求使君为她做主,现下使君为女公子做主,张司马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既轻薄了女公子,愿娶女公子为妻,只看女公子愿不愿意。” 使节怒极,很想骂他们厚颜无耻,既是轻薄,那便是刘女英吃了亏,他们如此轻视,想要区区司马攀娶刘女英,刘女英要嫁的是太守,郎婿从太守到司马,他们这是不把江夏郡放在眼里! “魏使君纵容仆下唐突我家女公子,这事说出去也是魏使君的不是!魏使君还要借此强逼女公子下嫁,是不是太过分了!” 贺都一脸笑意,“贵使稍安勿躁,我们是顾及女公子的名声,才让张司马委屈认下轻薄的恶名,要说唐突,也还是女公子唐突了张司马。” 使节噌的起身,待要怒骂无耻。 “昨晚有不少军中将士看见女公子进了张司马的营帐,不说唐突,也是你情我愿。” 贺都一句话就让使节的怒气消了。 使节瞪着的双眼里尽是惊色,一转头望向刘女英。 刘女英已经气的眼中蓄泪,若真被那么多人看见进了张绍的营帐,那属实说不清,她这是被占了便宜还理亏。 使节原先还气势很足,想说既然魏琨没有联姻的诚意,那他们就告辞,现在瞧刘女英百口莫辩的样子,这话哪里说的出口。 一时处在两难。 贺都也停了话。 魏琨道,“张绍是我的过命兄弟,刘女娘嫁给他,姻亲照旧,若不愿,我自不会强求。” 使节讪道,“可、可我家使君送女公子来,是想和魏使君联姻,并非是张司马……” 伏嫽冷了脸,从她进来坐下,这使节就没把她当回事,到这地步了,还不死心。 “你家使君明知我有夫人还要与我联姻,看来这联姻也没多少诚意,”魏琨讥讽道。 她抿了口蜜水润喉,轻轻道,“从我进来,就接连听见使节自说自话的提婚事,未免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不知是看轻我,还是看轻这九江郡呢?” 使节脊背发凉,他确实有些看轻伏嫽,伏家败落,没有身家背景的绝色妇人也不过是个玩物,他以为魏琨很清楚孰轻孰重。 可魏琨眼下的态度表明,这伏嫽绝非是玩物,是实打实的夫人尊位,且伏嫽这脾性也不好惹,一句话就抬到了看轻九江郡的高度。 使节直冒冷汗,只能呐呐说着没有此意,有心辩解,然而贺都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请贵使回去告诉你家使君,纵江夏郡、六安国、广陵国三地合攻,九江郡也能轻松应战,若有机会再见到,希望贵使和女公子还活着。” 立刻有将闾进来送客,将闾长得像座小山,杵在两人食案前,双目圆睁,那架势仿若他们不快点走,他就要动手捶死他们。 刘女英哭着起身,先一步跑出了门,使节也怕死,匆忙朝魏琨方向拱了拱手,便灰溜溜走了。 他们的食案上食物都没动,扔了可惜。 伏嫽让将闾坐下吃,将闾一屁股坐到食案前,闷头苦吃。 嫁宿敌(重生) 第117节 另一侧张绍面色担忧的注视着门外,在场除将闾外,都看得出他喜欢刘女英。 伏嫽过来前,就已经知道,张绍很愿意娶刘女英,分明是刘女英的错,张绍也愿担下过错,只为保全刘女英的名声。 张绍是个好儿郎,奈何刘女英瞧不上他。 贺都拿便面拍张绍后脑勺,“想娶她,你就得沉得住气,他们知道九江郡势大,必不会放弃与九江郡结盟,等着就行了。” 张绍是粗人,看魏琨和伏嫽都十分淡然,并没有因为使节的话置气,且贺都比他聪明,贺都这么说了,自然有道理。 用过朝食,张绍与贺都去前头的廨房等魏琨,将闾早吃完跑了。 堂室这边伏嫽漱完口,就被魏琨抱出来,她脸上用便面遮阳,身体柔软的靠在魏琨胸膛上,魏琨一路把她送回主室,放到凉榻上,拨 开了便面,脸上还是热出了细汗,鬓发汗湿,贴在莹白透粉的皮肤上,细密的汗顺着雪颈滚落,想必包裹极紧的深衣下也闷出汗。 魏琨滚动着喉结,低头去亲她脸,褪了深衣,果见抱腹和胫衣汗湿,他麻利的再扒了这两件丢到一边,一身粉白皮肉尽数落了红痕,湿肿糜红处看的极躁动,他起身去找了伤药来,手搂着伏嫽的细白腰肢,亲她嘴唇,说要给她涂伤药。 伏嫽抬胳膊挂到他脖颈,微张唇与他吻的绵密,含糊不清的嗯了嗯,然后就被他抱进内室。 过半个时辰,伏嫽换回了青麻袍,懒懒的卧在床间,魏琨动作极快的穿衣,回头在她嘴唇上再亲了亲,便着急忙慌出去。 伏嫽都习惯了他这德性,稍有一点空都要搂着她温存缠绵,他才从合肥县回来,正是兴头的时候,昨晚喝了些酒,撒欢似的闹她,还知道给她涂药,虽说趁着涂药也没少被摆弄,但谁叫她放任呢,虽有些招架不了,但她可以感受到魏琨依赖她,所以她才会一再纵容。 伏嫽轻微叹气,魏琨近来实在太忙了,忙着公务忙着军事,他们从长安回来以后,她想给大姊姊和二姊姊送信,但魏琨跟她说尽量不要传书信,因为只怕书信被梁献卓截获,反而拖累了两位姊姊。 她倒不担心大姊姊,窦信最会保全自家,都逃出长安了,窦信举家回盖县,梁献卓想抓都不好抓,盖县太远了,在大楚最往北的地方,那里不及中原富裕,据说冬时异常寒冷,梁献卓若真派人过去,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找到地方,就算找到地方了,这途中也得有死伤。 窦信身为盖侯虽无太多守兵,但部曲也是有的,对付一路饥寒交迫的朝廷来人,应当不在话下。 她只有些担心二姊姊,上辈子梁献卓打算夷灭伏家时,提前调二姊姊和二姊夫人回长安,尽管后来梁献卓给她解释是被薄朱和朝臣逼迫,无法保下二姊姊,她却不信,梁献卓很聪明,他不会让伏家有报仇的机会。 他们逃出长安后,魏琨同她说已去信给二姊姊和二姊夫,但二姊姊和二姊夫素来本分,大抵不能反朝廷,估摸着也只是继续坚守在北地,就怕梁献卓会下调令让他们回长安。 伏嫽带着这份担忧睡了个回笼觉,至傍晚魏琨回来,她与魏琨说了自己的担忧。 魏琨扯唇笑,“他如今怕是没空想到二姊。” 伏嫽诧异的问缘由。 魏琨道,“凉州天水属国内,属国都尉带着属国胡骑突然反叛。” 天水离长安太近了,这些边郡属国原就是异族归降,他们心中未必真的臣服大楚,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盛的大楚可以让他们归顺依附,但现今地方战乱不断,大楚国势不及当年,这些蛮族岂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伏嫽皱着眉头,若长安被羌人攻入,梁献卓和戾帝就是大楚的罪人。 -- 长安,因羌人属国反叛,意图进犯长安,戾帝不得不出清修室,召集群臣商讨派谁去打羌人。 梁献卓提议调颍川郡太守杨寿入长安,抵御羌人,杨寿是凉州人,熟悉羌人,有他在,一定可以平复羌人作乱。 可戾帝没有采纳梁献卓的建议,起复了左军中郎将,令他领五万大军出长安正面迎敌,羌人天性好战,厮杀起来极凶猛,尽管作乱的只有一万人,可也打的昏天暗地,左军中郎将最后险胜,兵将死伤惨重,这也使得长安屯守兵力下减。 之后东平国、淮阳国反叛接连报来长安,这些诸侯国反叛的由头都是被戾帝逼迫,不得不反,梁献卓请示戾帝调兵镇压,戾帝不肯再动长安的兵防,把梁献卓训斥了一顿,责怪他将魏琨逼反,随即准备下诏令给右军中郎将,让其先打东平国和淮阳国,安定中原以后,再南下打郡国。 然而这道诏令没有发出去,扣在了梁献卓的书案上。 深夜里,梁献卓独自一人入清凉殿,清凉殿内的宫婢寺人皆被遣散了,中常侍等在殿前,恭敬的请他入殿。 梁献卓踱到龙床前,看着床上的戾帝,他睡的很死,鼾声震天响。 中常侍低声道,“为了江山社稷,请太子不要再犹豫,让陛下归天吧。” 第110章 梁献卓在当上太子以后,和戾帝也曾兄友弟恭过,戾帝顾念他的母亲薄朱,愿为他考虑,给他挑选合适的妻子,扶持他的人入朝堂,他在京中围杀魏琨,遭卫戍队撞见,也是戾帝压下去的。 他给戾帝也收拾了很多烂摊子,戾帝缺钱使,他费尽心思筹钱,那些钱财最后不是被他用去炼丹招魂,就是修仙求长生。 梁献卓对戾帝没有感激之情,他很清楚是母亲薄朱为他挣来的太子位,戾帝随便怎么折腾,都不会有儿子。 如果戾帝没有独揽大权,愿意放权给他,他们还能继续兄友弟恭,他或许会安安分分的做太子,等待着从戾帝手里交接到皇位。 可惜戾帝是惊弓之鸟,绝不会让这朝堂再出现一个梁萦。 在羌人作乱以前,梁献卓并不觉得地方叛乱算什么要紧的事,只要朝廷出精兵,包括魏琨在内的地方叛贼都能被诛灭。 羌人作乱以后,戾帝如果调用杨寿为讨伐羌人反叛的大将军,一定不会损失太多兵将,但戾帝出了昏招,让不了解羌人的左军中郎将去迎敌,险胜,却损伤惨重,连打过败仗的左军中郎将都起复,使得各地郡国看出朝廷无武将可用,兵将战力也不强。 地方诸侯王接连造反,戾帝还不另派大军讨伐,只想依靠右军中郎将的兵马去收复,右军中郎将一走,南地叛军就能北上,这些戾帝都不曾想过。 他只会怪梁献卓逼反魏琨,他认为如果魏琨没有反,一定会替他荡清地方反叛势力,他把一切都怪到梁献卓头上,却忘记一开始是他忌惮魏琨,如果他听梁献卓的,杀了魏琨,南地早就收复了,更不会有亡国之祸。 戾帝频出昏招,所以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反叛的魏琨和诸侯王们没了造反的理由,天下大义仍向着朝廷。 梁献卓侧目,“送陛下走吧。” 中常侍应诺,谦卑的请他先出殿。 梁献卓最后再看一眼戾帝,求长生是他的梦,死在长生梦里,也算得偿所愿了。 他背过身出殿。 中常侍走近龙床,戾帝还是无知无觉的打着鼾,晚睡前,点的浓郁安神香很有用,戾帝现在雷打不动。 中常侍掰开戾帝的嘴,往他口中喂了一颗精心为他炼制的丹药,随后退到一旁等待药效发作。 梁献卓在殿外等了约一炷香,中常侍才出来,悄声告诉梁献卓戾帝人已经去了。 梁献卓缄默着,问道,“他有说过什么?” 中常侍一脸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梁献卓让他说。 中常侍道,“陛下走的很安详,只是最后咽气时……唤了一声母妃。” 梁献卓仰头注视着天穹,没有月辉,也没有星光,漆黑的看不见前路,他走下了台阶。 中常侍正想说要提灯笼来给他引路,他却已没入黑暗。 -- 次日进殿的宫婢最先发现戾帝在睡梦中身亡。 戾帝死的太仓促,好在有梁献卓这个太子,否则群臣真要慌乱,以张赏和任陶为首的当轴,提议让梁献卓尽快登基,为防戾帝驾崩的消息传出长安,再生异变。 于是梁献卓在众臣的期许下,成为大楚的第六位至尊。 梁献卓即位后,便昭告天下,戾帝已驾崩,那些自称是被戾帝逼迫而不得不反的诸侯王和太守,只要在一个月后遵从王臣的规矩,入长安朝觐,梁献卓便既往不咎,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道诏书发下去以后,各地造反势力照旧猖獗,这是梁献卓早就预料到的,他提拔杨寿为凉州牧,令其尽快去凉州赴任,以免凉州再有羌人属国反叛,以及防止羌人部落犯境。 空出来颍川郡太守的位置,在任陶的力谏下,调太仆丞薄文仪上任。 薄文仪原非薄家人,是没落贵族后代,梁献卓赏识他的才学,让他以薄家嗣子的身份入了薄家族谱,从而入朝辅佐梁献卓,与他一样的还有另一位嗣子薄圣卿,薄圣卿在任陶手下当值,担任大司农丞,他们的官阶一样,但薄圣卿可以留在长安,薄文仪却要下地方当郡太守。 薄文仪对此心有不满,但在临行前被梁献卓召进宫密谈,梁献卓直接明示他,只要他能替他守好颍川郡,将来薄家主君的位置就是他的。 这意味着去做太守只是一时的,等天下局势稳固,梁献卓就会将他重新调回长安重用,他才是梁献卓委以重任的心腹。 薄文仪便去了颍川郡。 梁献卓又从上林苑中抽调五万驻军,封左军中郎将为大将军前去讨伐东平国和淮阳国,又从内朝调尚书令担任临时前将军,以为辅助大将军讨贼,实则左军中郎将所有军事行动都要通过前将军及时派人回长安禀报梁献卓,再由梁献卓决策,梁献卓虽不能亲临战地,但也不能再容许有败仗。 大将军率五万兵马离开长安后,长安的兵防又少了五万,梁献卓将目光投向北地,朝中没有武将可以用,又兼可以用二姊夫夫妇牵制伏嫽和魏琨,他有一瞬间想过把伏嫽二姊夫张元固调回长安,但是张元固对匈奴更了解,他离开了五原郡,匈奴极有可能会趁机大举进犯,眼下的情形不动最好,以后有的是机会用这对夫妇拿捏他们。 至于停守在汝南郡的右军中郎将,梁献卓下令继续停守,等东面被平定,两军汇合,再南下将魏琨在内的造反郡国悉数一网打尽。 -- 寿春这里,刘女英在厩置哭了一场,随后气愤的收拾东西要立即回江夏郡。 使节在外溜达一圈,急急忙忙回了厩置,劝阻刘女英不可回去,不然真吃了闷亏,他听说魏琨要整兵,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探查九江郡兵力,看看他魏琨是否真的有足以抵挡三地合攻的兵力。 两人在清早上摸到了城外营地,远远就瞅见那一排排兵将,他们身穿玄甲,手持精锐利器,座下是毛光水亮的战马。 魏琨坐在看台上,张绍两手持两面旌旗立在看台下面,左手一扬,骑兵立即列阵武训,整齐划一,气势昂扬雄浑。 两人瞠目结舌的看了许久,张绍再扬起右手旌旗,那些骑兵即可越下马,步伐一致的赶往淮水,至淮水畔,只瞧湖面泊了数只战船,这些将士上船以后,如履平地,又在战船上进行集训,那气势锐不可当,兵将也多的无法计数,实在不是普通守备军可以比拟的。 魏琨的长史没有吹嘘,纵使江夏郡、六安国、广陵国三地合围,九江郡也不会怕,相反,可能还会被九江郡吞并。 两人匆匆回厩置,这回也不急着回江夏郡了,使节赶紧命仆役带信回去给太守刘宽。 刘宽看到信简后,又惊又怒,不想魏琨狂妄至此,竟没把他江夏郡放在眼里,而且魏琨还有远比三地更强更多的兵力,兵士不止是骑兵,还能水上作战,若真与魏琨对战,只有挨打被灭的命。 如今局势动荡,他在造反势力里不算极强,与其跟魏琨作对找死,不如继续结盟,只是刘女英要吃点亏了。 刘宽的信简在几日后送到刘女英手里,刘女英看着信,既憋屈又愤懑,她阿翁也让她嫁张绍,还说什么只是暂时的,只要魏琨助他吞并六安国,地盘壮大了,魏琨也就没什么可怕,那时自可脱离张绍,回到家乡另嫁。 使节也在劝,张绍虽然只是低阶属官,但看情形,能掌兵,一定深得魏琨重用,她嫁给了张绍,英雄难过美人关,张绍一定会为她倾倒,说不得最后还有可能被她策反,那九江郡发生内乱,对他们江夏郡可是大大的好事。 刘女英已难听进这些话,她失身给了张绍,她阿翁不仅没想过为她出气,还要她委曲求全,她自己很清楚,她就是枚棋子,她阿翁有那么多女儿,如果事成了,她很可能什么也捞不着,不死都算好的。 眼下回江夏郡是不可能了,她想嫁给魏琨也是痴人说梦,嫁张绍是她唯一的路,魏琨如此强悍,若有机会问鼎中原,那张绍便不只是个司马。 她对她阿翁也算仁至义尽,嫁给张绍,江夏郡与九江郡联盟,以后江夏郡发展如何,她也不能保证,她看得出来,不说魏琨,就是最柔弱的伏嫽,也是狠角色,她阿翁想从他们口中夺肉,只怕自己也得脱一层皮。 刘女英答应嫁张绍,使节便又跑一趟太守府,把这事给定下了。 彼时魏琨揽着伏嫽在看情报,戾帝死了,梁献卓即位,已向东平国和淮阳国发兵。 伏嫽靠在他怀里,腰间大手环着身,她伸着纤白的手指在案上舆图中六安国的位置。 “什么时候打?” 魏琨抚着她的腰,一笑,“即刻。” 第111章 魏琨说即刻,也要三日整兵,这三日也正好够张绍与刘女英完婚。 魏琨之所以这么快决定打六安国,并非怕江夏郡来分一杯羹,眼下时机非常紧要,梁献卓被东平国和淮阳国绊住,北面汝南郡有下蔡城防守,右军中郎将迟迟没有南下攻打,九江郡东边的广陵国才被张绍带兵与扬州牧钟离羡前后夹击,打的溃败,一时无法卷土重来。 魏琨要在朝廷收复东平国和淮阳国之前,将这南地彻底纳入自己的地盘。 为提防汝南郡内的右军中郎将会突然南下,需留一部分兵力防御寿春,不然连广陵国都要一并打下。 嫁宿敌(重生) 第118节 要说起来,这几年都是在寿春被动防守,真正主动出击也只有两次,一次是在右军中郎将刚剿灭汝南郡叛军,正是粮少兵疲,那时魏琨率兵北攻下蔡城,想先发制人,结果右军中郎将退守上蔡城,他没有打成,这次要打六安国,才是实实在在的主动出击。 魏琨在出发前请伏叔牙坐守寿春,伏叔牙自然是当仁不让。 于是在三日后,魏琨亲自率五千精兵出寿春,直击六安国国都霍丘。 本来刘女英与张绍成婚就是九江郡占了便宜,使节眼瞅着魏琨带兵出城,私下找老百姓一打听,都知道魏琨要打六安国,这还得了,使节便急急忙忙要回江夏郡,可魏琨一走,寿春城全城戒严,他没法偷偷出城,遂只能去太守府求见伏嫽。 主室内,伏嫽还歇着身,这三日魏琨除了军务,公事都推给贺都,回府便关起门同她纵欢,连着三日伏嫽都没出过房,也是勉强应承着那些没完没了的猛劲,她在这事上素来半推半就,莫说魏琨要出去打仗,便是魏琨闲在府里,不也是在内室抱着她的身子舍不得撒手。 人前会注意言行举止,反而要克制,可没人看见的地方,她和魏琨终日厮磨,亲密的夜夜春宵,这种事是没法说出口的,伏嫽有时也会觉得羞耻,可魏琨越缠她越会让她欢悦,她从魏琨这里明白了夫妇之乐,这是她上辈子不曾有过的,规矩礼节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可以高贵矜持,她也可以沉溺世俗欲念。 伏嫽听见阿稚在外敲门,说江夏郡使节求见,她也不能在床上躺了,稍支起身,便能觉出腹间濡胀,夜里就没睡了,魏琨走的急,也来不及抱她去盥室,此刻又涨又黏腻。 伏嫽让进。 阿稚便推门入内,瞧她拥着薄毯,慵懒的坐起身,一身雪皮又添了不少轻痕,乌发覆在削肩上,顺垂至细细的腰身,再落到椎处。 阿稚每回见这么香艳的春色,都要感慨,那时候伏嫽总怀疑魏琨有龙阳癖,她就说伏嫽这般娇媚,魏琨不可能不近女色,不都是伏嫽单方面和魏琨不对付,魏琨就是想亲近她,她也不让啊。 阿稚拿起寝袍给伏嫽披好,小心扶她起来,去盥室沐浴,出来是日头最烈的时候,阿稚同她说巴倚在食堂备食 ,梁光君一早就来了,在前面料理府中庶务,让她先去食堂吃过朝食再去见使节。 伏嫽眉目松动,阿翁阿母在身边是真好,仿佛回到了还没出嫁的时候,家里家外都有大人们顶着,她不用操心太多,少女时期是最天真无邪的,可惜她走过了两世,已经不能再不谙世事,躲在父母身后的小女娘早已经长大,她可以独当一面。 伏嫽在食堂慢条斯理的用食,前院使节被晾了足一个时辰,越等越焦急。 巴倚趁着这功夫改良了斗笠给她遮阳,她戴着斗笠去前院,入堂室坐到上首的木枰,取下斗笠,一张芙蓉面分外明艳。 使节道,“敢问夫人,魏使君答应与我江夏郡联盟,为何突然去打六安国?” 伏嫽微微的笑着,“我们是和江夏郡结盟,又不是和六安国结盟,六安国有什么打不得的?” 使节一噎。 伏嫽宽慰他,“六安国与我九江郡有旧仇,我阿郎只为报仇,使节不必担忧,你我两地既是同盟,自不会伤及江夏。” 使节一口气提不上来,给憋住了,现在事情发展着实超过他预料,本来是两地结盟,魏琨助刘宽打六安国,最好的结果是六安国被江夏郡吞下,刘宽地盘扩张,顺利称王,再差点也是两地瓜分六安国,刘宽也能称王。 可也想不到江夏郡会什么也捞不着。 伏嫽道,“有我做保,使节还不放心?” 使节脸色极难看,现下还说什么,联姻是刘宽主动的,刘女英嫁的还是小小司马,他们也没有提前明说目的,真是吃了哑巴亏。 “有夫人这句话,我当然放心,如今联姻已成,我也不便在贵地久留,还请夫人放我回江夏郡。” 伏嫽嗓音温柔,“使节想回江夏郡我自不会阻拦,但我要提醒使节,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回江夏郡都要经过六安国,现今六安国战火纷飞,若是使节在途中不慎有闪失,江夏郡可不能怪到我们头上。” 使节当即冒冷汗,他原先只当这妇人有魏琨撑腰,可现下看来,她和魏琨简直是一对豺狼虎豹,他前脚敢出寿春城,她后脚就能派人杀他,等他死了,六安国被魏琨打下,她就可以递信给刘宽,他是途中遇战事而亡。 使节纵愤怒,也怕死,还能怎么办呢。 他讪讪笑道,“多亏夫人提醒,原是我没有想到,夫人既如此说,那我便在贵地多叨扰几日。” 伏嫽笑着让人送客。 使节出了太守府以后,又去寻刘女英。 刘女英接待了他,他便跟刘女英诉说魏琨没有依照计划直接打六安国,看那情形是想独吞六安国,现下他也出不去,让刘女英想办法送他出城。 刘女英没有答应。 使节又气又急的问她为何背叛江夏郡。 刘女英没想过背叛,她阿翁想和魏琨抢六安国,无异于以卵击石,既然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去争,她已经嫁给了张绍,不管背地里如何,至少明面上是同盟,只要她阿翁不挑衅,魏琨断不会剑指江夏郡。 她阿翁空有野心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本事,原先是只当魏琨没有争霸的雄心,能借魏琨的手帮他拿地盘,可他们都知道九江郡兵力强盛了,显然魏琨野心勃勃,魏琨都能自己打,为什么要帮他? 况且南地不只有六安国,还有其他郡国,她阿翁争不过魏琨,何必只盯着这一块?就不能将目光放的更远一些,去打那些能打过的郡国,一口吃不成胖子,慢慢壮大,也总比虎口夺食强。 刘女英把这话知会给了使节,使节细细想来,竟有几分道理,而且即使此刻逃出去,伏嫽也会追杀他,想来想去,只能忍耐。 伏嫽应付完使节,又回屋睡下,一觉睡到黄昏,梁光君叫她起来用晡食,让她有一时恍惚还在长安的家里。 长安太遥远了,来寿春以后,她甚少会想起长安,长安留给她的是血腥冷漠,她都快想不起长安还有他们的家,还有伏家的陵园墓地。 这阵子阿稚和巴倚也担忧过魏琨会不会吃败仗,毕竟曾有过汝南郡叛军攻打霍丘失利。 伏嫽有前世的记忆在,知道魏琨是天命,他不会输,可是她也会忧心,假如天命失效了呢,如果没有前世的仇怨在,她也许想和魏琨平平淡淡的生活在长安,不必豁出命去打仗去杀人。 梁光君没有陪她用食,家中还有事情,梁光君还得回家。 伏嫽没有留梁光君,这两年魏琨在外打仗,她一个人也过来了,衣食无忧,最烦恼的事情大约就是没有魏琨在身边,一天的时辰都过的很漫长。 这么空的日子里,伏嫽有时也会回想如果魏琨在,她一天会做什么,她其实也没什么要做的,也不用太操心政务,府中杂务也有底下人做,魏琨没有父母,她也不用孝敬舅姑。 早起时,若太阳不大,她会去花圃转转,然后等魏琨从前院廨房回来陪她用朝食,有时她会出门逛逛胭脂首饰铺子,想买的东西都记在魏琨账上。 午间小憩,魏琨也忙完了上午的公务,会回房陪她一个时辰,当然这一个时辰魏琨是不会老实歇息的,总要被他亲着唇,再笼着腰身缠腻够了才安睡。 下午时,魏琨若还在廨房,她也懒得过去打搅,但魏琨出外时,总会死皮赖脸的要她坐马车或做船去看他,这一看就是一下午,然后夫妻晚间一同回府。 晚间若没要事,点灯以后的时辰都是魏琨用来同她床笫欢爱。 她发现她每日的时辰里被魏琨占去了大半,魏琨出去打仗了,便没人黏着她。 她想魏琨了。 第112章 寿春城戒严的第六日,一封从会稽郡发来的请柬交到了伏嫽手里。 请柬是钟离羡发来的,钟离羡要嫁女,请魏琨携妻去参宴。 伏嫽给伏叔牙看了请柬。 伏叔牙仔细端详请柬,发现钟离羡的女婿姓荀,出身于颍川郡地方豪强荀家,伏嫽犹记得如今的颍川郡太守已不是杨寿,而是薄家新嗣子薄文仪,梁献卓明显是有意将他安置在颍川郡,打的主意自然是让颍川郡作为京兆向东南的屏障。 伏叔牙让伏嫽压下请柬。 又过五日,钟离羡发了封信简来寿春,在信中劝魏琨迷途知返,让他尽快入京朝觐新帝,新帝宽厚仁德,给了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莫要再做反贼,分裂地方。 伏嫽看了这封信简,发笑,钟离羡身为扬州牧,九江郡是他下辖地方郡,即使各郡自治,也会有刺史巡视各郡,魏琨派兵越境占领了下蔡城,想必早就传到钟离羡耳朵里,钟离羡知道魏琨造反,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有动静,现在又是嫁女又是递信来劝诫。 钟离羡这个扬州牧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刺史是朝廷派到他身边的,虽位卑但权重,刺史有权向朝廷上报地方州牧职官的过错,也能替皇帝向州牧传达命令。 这不是钟离羡的做派,更像是朝廷给钟离羡施压。 梁献卓为了抓住她杀掉魏琨,无所不用其极,即使他没法立刻派兵来南地攻打魏琨,也会一再使暗招,无法诱他们去会稽郡,便怂恿魏琨入京,两辈子的深仇,梁献卓又怎么可能宽恕魏琨。 信简没有给伏叔牙看,她怕伏叔牙会信,索性将这信简烧毁,便继续戒严全城,不再接受外界传信。 会稽郡这里,钟离羡遵照刺史传达的新帝意思去信去请柬,都没能让魏琨夫妇有一点回应,刺史便再回长安向梁献卓禀报,梁献卓也没觉得意外。 魏琨是蓄谋已久的反贼,而伏嫽轻贱自身,铁了心要跟魏琨,她以为魏琨就会好生待她么?一个没有家国大义的逆贼,又谈何情谊,等到魏琨身边女人环绕,她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梁献卓也无暇再分神给他们,因为东边前将军递军情回长安,大将军率五万大军向东进发,一举打下了淮阳国,再往东打东平国,东平国不止吞了东郡,临近的历城、泰山郡、陈留郡三地都被其吞下,东平国势力集聚膨胀,已自称为东楚,东平王自封天子,砌天子住的宫室,设朝堂置朝官,俨然是另一个朝廷,且号称手握十五万强兵,丝毫不惧朝廷派来的兵马。 梁献卓抽调了两万铁骑精兵,前去支援,并且给大将军下了军令状,只许胜不许败。 东境打的如火如荼,南地魏琨带的五千人渡淮水,也逼近了霍丘,被驻守在边地的士兵报给梁峰,梁峰即知魏琨是来打自己。 梁峰头一个想的便是要赶紧传信给江夏郡,让刘宽派兵来助自己,可是六安国与江夏郡连接的就是淮水,往南是庐江郡,庐江郡地界广,梁峰自立最初就想打庐江,但是庐江郡水泊众多,梁峰不好打,才转而打江夏郡,现下也是一样 的,他想送信,走淮水是最近的,南边不是他的地盘,也不好走,魏琨都要打进来了,当然是越快越好。 梁峰赶紧派信使送信出去。 信使悄悄出城,避开了可能遇到魏琨的东边,往西出境,刚坐船进淮水,就被魏琨的人给捉到了。 魏琨看了那封向刘宽求救的信简,没有杀信使,让他回去给梁峰带话,要不然梁峰自觉点,自己献出六安国,要不然等着他打穿六安国,取梁峰项上狗头。 信使战战兢兢把话带回去,梁峰勃然大怒,岂能忍受魏琨如此狂妄,他立即召集所有霍丘百姓,连大狱中的囚徒也释放出来,给他们发放粮食兵器,再向他们大肆宣扬魏琨是何等的凶恶无耻,他们应当上下一心,共克魏琨大军。 所有人皆义愤填膺。 梁峰又令人绘制魏琨的图像,将其悬于城楼上,所有人都要向画像吐口水,以示对魏琨的愤恨。 待梁峰觉得众人的愤怒已至顶,便打开霍丘城门,让这些百姓和囚徒先打头阵。 这些人才出了城门就一哄而散,囚徒带着刚得的粮食和兵器逃进了附近的山里,那些百姓背着粮食,拖儿带女的,直奔魏琨大军,瞅准魏琨的脸便跪地求收留。 魏琨还纳闷这些人怎么认识自己的,当中就有百姓说是梁峰画了他的画像,让人对着画像吐口水泄愤。 魏琨没为难那些百姓,生活在六安国的百姓十分悲苦,梁峰自立以来就一直在打仗,这些百姓身上不仅背负着极其沉重的税负,还要经受战火,到最后,梁峰还要把他们推出来当肉墙。 想活命的都知道跑。 魏琨把这笔账算到梁峰头上,派五百人护送这些百姓暂回寿春,随即着手攻霍丘城。 -- 伏夏最热的时候,伏嫽没甚胃口,晡食也只吃了一点,洗漱后便睡到凉席上,屋里有冰,暑气进不来,巴倚点了夜灯,问要不要守夜,伏嫽摆摆手,让她和阿稚下去睡,不用守在房里。 巴倚便悄悄带上门出去。 室内静谧,外面的虫鸣听得极清晰,还有不知名的鸟叫,这些都是伏嫽以前在夜晚不曾注意到的,在这样的夜晚,她早已酥软着腰腹胯坐到魏琨怀里,被魏琨噙住唇瓣,衔咬舌尖,她的心神和身体都为魏琨牵动,漫漫长夜里,春潮淹没了她,她没有空寂寥。 伏嫽在凉席上昏昏欲睡,未几听见敲门声,她让进,阿稚和巴倚进来,说是伏叔牙跟贺都过来了。 伏嫽忙起身更衣,去前院堂室见两人。 她过去才知,原来是寿春城外聚集了很多逃难来的百姓,魏琨亲派了兵护送,那些百姓全是六安国逃来的。 粗粗一合计,得有一两千人,寿春城不算大,突然涌来这么多人,一时也没太多的地方去安顿。 现今天下皆知魏琨已反,魏琨绝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蛰伏,九江郡目下的兵力有近八千人,没战事的时候,贺都能带着将士们在当涂和曲阳垦地种地,但现下正处在战时,看情形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会有空种地了,那些新垦出来的田地刚种了庄稼,还需要照料,荒了终究可惜,况且粮食始终是需要的,打仗要粮草,百姓也要积粮好过冬。 伏叔牙和贺都的想法是,先把这些逃难来的百姓引去曲阳和当涂两地,他们可以代替将士们种那些新地。 伏嫽也觉得这个提议好,但伏嫽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我想以九江郡太守夫人的身份发布告令,凡在六安国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若想脱离六安国,九江郡尽数接纳。” 伏叔牙和贺都也没料想伏嫽有此胸襟,这不是等闲可以下的决断,六安国虽不算大的诸侯国,但境内百姓少说也有近三十万,这道告令一旦发出去,势必会有大规模百姓涌入九江郡,若是控不住,很容易出事。 “绥绥,我知道你是担心斑奴拿不下六安国,想给他助力,但这事不能轻言之,”伏叔牙劝诫道。 伏嫽确实有些担心魏琨攻不下六安国,若能发布告令,借此搅乱六安国,魏琨的胜算就更大了。 “我知阿翁忧心,当初寿春被今上屠城,后来的百姓中多半是从外吸纳进来的流民,阿郎让他们入城安家,分以田地,现下这寿春城欣欣向荣,也没有出过乱子,”伏嫽道。 嫁宿敌(重生) 第119节 贺都点头,“如今寿春人口也有十多万,百姓安稳,对使君和夫人极为拥戴,尽是因使君和夫人在危难之际给以庇护,夫人有此想法,想实施也不算难。” 他说要看舆图。 伏嫽便叫人立刻去取舆图来。 贺都执便面指向盛唐、合肥、成德三县。 “这三地与六安国接壤,且地界广阔,很适合接纳百姓,但要做好入境引导,这事需得有威吓的武将去做。” 伏嫽了然,若发生混乱,就得有凶恶一些的人才能止住。 伏嫽想了想,笑道,“这不难,可遣张司马、将闾,还有贺长史分往三地。” 贺都指了指自己,“仆很凶恶吗?” 伏嫽笑的越发温软,“贺长史慈眉善目,我派贺长史前去是为感化。” 贺都朝她拱手,要推拒。 伏嫽立刻说给他加俸禄。 贺都当即收回推拒的话,摇着便面直说这事包在他身上。 伏叔牙在一旁甚欣慰的看着伏嫽,短短几年,他从前娇养的女儿已经有如此魄力,再不是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娘了。 贺都、将闾、张绍三人带着伏嫽的告令即刻从寿春出发,分别往三县去。 不出十日,伏嫽的告令就传到了六安国,六安国境内的百姓纷纷响应告令,拖家带口的逃往九江郡,六安国兵防悉数崩溃。 梁峰孤立无援,又无百姓依靠,在魏琨近半月的强攻下,终于抵挡不住,而溃逃进了附近的峡谷里,那峡谷就是伏击汝南郡叛军的地方,还是魏琨给他出的主意,眼下倒成了他的藏身地。 魏琨派人看守在峡谷外,将梁峰困住,梁峰在其中忍饥挨饿,没几日就想偷摸着出去觅食,被将士抓个正着。 魏琨命人斩下他的脑袋,悬于霍丘城上,自此拿下霍丘,又一路势如破竹,顺利占据了六安国。 七月初时,魏琨凯旋。 伏嫽特地装扮了一番,坐上马车出城迎接他。 是时兵将皆回营地休整,魏琨才从营地出来,一脸胡子拉碴,脸也晒回了麦色,身上玄甲还有泥尘,是伏嫽最讨厌的邋遢像。 伏嫽站在马车旁,魏琨冲她呲着一口大白牙,张开了手臂。 伏嫽眼眶一热,忽放下了所有矜持,闭眼扑进了他的怀抱里。 第113章 魏琨一弯腰抱她起来,抬腿上马车,吩咐将闾赶车回府。 将闾驾着马车往回走。 马车里魏琨抚住伏嫽细软的腰肢,一口把人亲住,有近两个月没见,彼此甚有念想,伏嫽半皱着细眉回吻他,良晌他犹嫌不够,挪唇拨衣襟, 口衔开抱腹,脑袋低下。 伏嫽红着耳垂下雾眸,抬起纤细的指尖想挠他脖子。 “回城只停歇一日,待粮草补给好,我就走了,”魏琨含糊着道。 伏嫽一滞,挠他的手改为抱他脖颈,更是在鼓舞他过分放肆。 马车从太守府的后门进去,随后魏琨抱伏嫽下来,大步进了内院。 阿稚和巴倚还在院里搭花架,瞧见他进来,再见他怀里伏嫽柔若无骨的伏在他肩头,虽是刻意遮掩,但也能见那颊边晕着绯色。 不用魏琨吩咐,两人立刻放下手中活计,赶忙跑厨下,催着让烧热水。 屋门一合上,伏嫽被魏琨放到临近的方形木质案几上,他褪下身上蒙尘的玄甲妥贴挂到椸架上,低头看自己双手,风尘仆仆回来,也只勉强在营地洗了把脸,莫说手,他身上哪里都是脏的。 他再望伏嫽,云鬓花颜,肌肤皎白细腻,脸颊抹了胭脂,眉色若黛,唇上口脂在马车里被他吃了,身上穿着最时兴的海棠红曲裾,她打扮的这么漂亮,只为迎接他,素日不愿在马车里跟他亲热,也能敞开罗裳容他解馋。 伏嫽端坐着身,其实身子已没什么力气,微咬红唇,别过了脸,腰间那条松松的束带是系给他看的,照着以往的路数,只要一进门,他就该迫不及待的扯下腰带。 但魏琨突然就不急躁了。 伏嫽侧着脸与他对视,眼波横妩,有点诧异他为什么不扯掉她的衣裳,难道要她自己来么?她是很想他,但也不能太给他脸了,做女娘的若是太放低身段,男人是会看轻的,总不能他打一场胜仗,就要她上赶着服侍他。 然而她看魏琨那两只大手往他的蝉衣上擦了擦,才意识到,他不是不急着要她,而是他怕自己碰脏了她,从前都是她嫌弃他,他也不在意,现下她难得不嫌弃他了,他竟自己嫌弃起自己了。 她以为魏琨这么多年在泥地里摸爬滚打,早就习惯了泥沼的污浊,原来他也会向往雅洁。 魏琨拿下腰间的香囊,扒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副金镶绿松石珍珠耳坠,珍珠饱满圆润,瞧那珍珠光泽,都看得出价值不菲。 伏嫽上一世还是皇后时,有诸侯王入长安觐见,都献了地方贵产,六安国献的便是珍珠,六安国盛产珍珠,当地有采珠女,专门做这行营生。 出门打仗,还记得给她带首饰,知道她喜欢华贵美丽的东西,特意挑了这样一副耳坠,他真是一点也不遮掩对她的热烈爱慕。 伏嫽抿出一点笑意,又垂了眼睫,侧着脸将玉色小巧的耳垂露给他看。 魏琨哪有不明白她意思的,上前给她带好耳坠,衬的她一张脸极贵气妩媚。 魏琨深着眸,耳坠摇晃起来一定很悦耳动听。 这时阿稚在屋外告知热水已备好。 一听有热水了,魏琨立刻抱起伏嫽进盥室,走了一路,掉了一地衣裳,过间门进盥室,那极大的浴盆装满了水,魏琨进水,便紧扣着伏嫽胯坐,伏嫽立时软倒在他臂弯里,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鬓边耳坠剧烈晃着,片刻他捏着她的脸堵住唇又凶又悍,她再挨不住也得挨尽。 阿稚和巴倚听着盥室水花声,知道得好一阵子才能出来,两人便继续去搭花架。 没一会长孺来道话,让魏琨好生歇息一日,余下的事自有下面属官料理。 两人还奇怪什么叫歇息一日,仗都打胜了,人也回来了,总该在府里多陪陪伏嫽。 可长孺告诉她们,魏琨还差一场仗没打,东边的广陵国也要拿下。 这个阿稚知道,她从小就生活在伏家,也算耳濡目染,知道些兵法,有句话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魏琨才刚打了胜仗,士气正盛,这时候千万不能松懈,就该一鼓作气去打广陵国。 巴倚不懂这些,这大半年,伏嫽和魏琨聚少离多,本来以为夫妇俩终于可以和和美美过以前平静日子,可魏琨还是要打仗,魏琨不在的时日里,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巴倚都能看出伏嫽孤单。 但巴倚也知道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人,肯定不能耽于情爱,魏琨不在寿春,便是伏嫽管事,这寿春城也没出过乱子,将来地盘更大了,管的也会更多,说不得眼下这点恩爱时光在以后也是难得的。 盥室内临近中午才渐渐息声。 阿稚和巴倚便赶紧往厨下去,提着菜食先进主室的前室,他们夫妇在房里时,一般都是在前室用室,两人搬了一张食案,摆好膳食就匆匆带上门出去。 这边魏琨抱着伏嫽出来,先放她躺到凉席上,取了寝袍来,自己穿一件,给她也穿一件,看她乏了,在她脸上摸一下,她又睁眼,眸子怔怔的凝视他,好像还有点不太信他回来了。 这是魏琨第一次感觉到她想念他,以前他走了就走了,回来她也是如常。 魏琨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要不要陪我用膳?” 伏嫽一撇唇,说不要。 但魏琨还是把她给扶起来了,圈着她起身,直把人抱到食案前。 他还不要脸的让伏嫽继续坐他怀里,吃着可口的饭菜,享受着美人在怀,一顿饭吃的那叫舒爽。 用罢食,就抱人回去继续亲昵,他那一身在外无处宣泄的燥气直进了夜色才算勉强抚平。 伏嫽腰间横着结实胳膊,被身后男人搂在怀里,她望着要灭的烛火,听他呼吸匀畅,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他睡着了,这大概是他睡的最早的一个晚上了,以前都是她被作弄到累睡着。 伏嫽有些许低落,这几个月下来,她委实能理解那些丈夫参军的妇人了,丈夫在外,再说着不担心也会担心,魏琨这次是打了胜仗,但她听阿翁说,也折损了一些将士,攻城池和守城池不同,若一方城池占据地理优势,城中有粮有水,有充实的防守兵力,那困再久都不用太怕,反而攻城的兵将会痛苦,攻城讲究快,越拖对己方越不利,待粮草用完,就可能会失败。 这次魏琨去打霍丘,粮草耗尽,时间虽不算长,可也不算短,说明霍丘比她想象的难攻,这是合理的,之前汝南郡几万叛军来攻霍丘,虽然有魏琨的计策在,但能拖到魏琨去救援,也说明霍丘城不好攻。 不过打广陵国应该容易的多,广陵国才受两面夹击,一时没那么快恢复,这时去打,轻松就能拿下,魏琨也能快点回寿春。 这样想着,伏嫽便有心情轻快些,也闭眼慢慢睡去。 隔日天不亮,魏琨便出发了。 伏嫽也难得没睡懒觉,送完魏琨她也有很多事要料理,魏琨离开六安国时,留了一千兵力防守在西境和南境,回来以后,又从寿春留守的兵力中抽走了近两千人,除去战死的将士们,他去打广陵国还是五千精兵。 六安国现是他们的地盘,那些逃难的百姓也该回归到六安国去,还有该派贺都先去霍丘驻守,以防江夏郡趁虚而入。 但这一来一回的折腾,那些百姓未必愿意,伏嫽与伏叔牙一番商议,认为还是要给些好处,才能让他们大着胆子回六安国。 百姓想要的莫过于田地,现在六安国最大的豪强梁峰已经死了,其他的小豪强也都四散跑路,下辖的所有田地都可以重新分配。 伏嫽便递信给贺都,让他带将闾去霍丘,主持分田,务必做到百姓人人有田。 而张绍则调回寿春,现下寿春只剩几百将士,功曹陈芳和司马王据又都在下蔡城防守,寿春城防御薄弱,总得有个司马回来统兵。 然而她这信送去没多久,回来的却是将闾,将闾带了话回来,贺都的意思是,带张绍去六安国,分田好做,但是还要重新招兵,只有重新塑起守备兵力,才不用再怕被觊觎,这事张绍在行,所以让将闾回来了。 伏嫽深以为然,等那边有了守备兵力,留在那里的千人就能再退回寿春,这样两地就都安稳了。 伏嫽忙起来,都快把江夏郡使节给忘了,没想到使节又找上门。 “使君已将六安国 成功收服,这下夫人总可以放我回江夏了。” 伏嫽笑道,“这是当然,只不过霍丘闹起了匪患,正是在使节回江夏郡的那条水路上,若使节半路遭劫,可不能怪我没提醒你。” 使节怒都不敢怒了,陪着笑脸说还能再住一阵子,便灰溜溜走了。 过了有二十来天,霍丘传来消息,已照她所想分下田地,境内各县也抽了青壮年重组守备军,等再过半月,大约就能成型,只是贺都提醒她,魏琨现在的属官管理九江郡确实够用,但兼管新得来的地盘,恐力不从心,该提拔一批人了。 伏嫽记着话,这得再等等,等魏琨把广陵国也拿下,正好可以一起来分配。 伏嫽没等多久,一个月以后,传来捷报,魏琨大破广陵王兵力,现今广陵国腹地尽收魏琨手中。 伏嫽大喜,与伏叔牙商议,等魏琨回来,一定要给他办一场接风宴。 然而魏琨迟迟没有回来,伏嫽让将闾去跑一趟。 将闾跑去再跑回,告知她,魏琨之所以一直不回寿春,是因为钟离羡提出,只要魏琨肯娶他的女儿,愿让扬州各郡都臣服于他。 第114章 伏嫽对钟离羡一直印象不错,她记忆里钟离羡耿直忠厚,矜矜业业的治理着扬州,是个难得的好官。 魏琨与钟离羡的交情,起始于两年前,那时镇江郡、会稽郡水灾严重,魏琨派了大半守备军去支援,还送了许多粮食过去,自此两地常有往来,钟离羡也对魏琨多有帮助,甚至魏琨被皇帝打压、被梁献卓围杀,他还抱不平过。 伏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可现下对方在明知魏琨有她这个妻子的情况下,还要嫁女给魏琨,她没法再感恩戴德。 伏嫽在廨房忙碌完,回主室休息,这时候能慢慢思考,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钟离羡就盯上了魏琨。 嫁宿敌(重生) 第120节 也许是得知魏琨造反,窥探到魏琨提前占领下蔡城,又先后打下六安国和广陵国,让他看出了魏琨前途无量。 也许是被广陵国攻打时,魏琨率军去援助,让他对魏琨感激的想要和魏琨做翁婿。 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她随魏琨入京述职,在与州牧夫人的私下交谈中,州牧夫人很亲近的劝她保养身体,好生孩子。 州牧夫人慧眼如炬,看出了她身体不好,不容易怀孕,她并不放心上,这两年里,她没有刻意的养身,魏琨在床榻间素来是炽烈且不知足的,她这副身子承接了数不尽的炽情,却没有过动静。 大约钟离羡与刘宽想的一样吧。 待魏琨成就宏图霸业,生不出孩子的伏嫽再得宠又算什么,魏琨总得要子嗣,一个人打疆土终归辛苦,伏嫽的娘家给不了魏琨助力,钟离羡却可以。 这和刘宽不同,和刘宽结亲是亏本买卖,但娶了钟离羡的女儿,就可以得到扬州五郡,届时南地大半尽在手中,足以与朝廷抗衡。 魏琨大胜广陵国,不急着回来见她,反倒在外逗留。 这样一桩好买卖,魏琨会不会也很心动? 她和魏琨从前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对头,近年才袒露情意,谈不上生死羁绊,枕席间身体交缠得来的那点夫妻情分,在真正利益交换面前,实在太脆弱。 伏嫽疲倦的闭上眼,她要睡会儿,等醒来再说。 到傍晚,伏家这边也才得了消息,梁光君和伏昭过来看望伏嫽,听阿稚说还睡着,便先去客室等了等,又找阿稚细细询问伏嫽的状况,阿稚挠着头,她也瞧不出伏嫽是喜是怒,伏嫽回来神色很平静,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母女俩一时沉默,伏嫽是什么性子她们看着长大的岂会不了解,当初戾帝赐婚,两人才成了夫妻,好在小夫妻感情好,也没怎么红过脸,可见伏嫽也是属意魏琨的,若魏琨为娶其他女娘而有负她,她应当回娘家跟他们哭诉,可她一声不吭。 就怕她要自己委屈自己。 梁光君原先提醒过伏嫽,要个孩子,才能地位稳固,前有江夏郡太守要跟魏琨联姻,后有扬州牧想把女儿嫁给魏琨,若魏琨还只是个军营里的泥腿子,那必不会被这些人青睐,说到底是魏琨有出息,都想凑上来分一杯羹,以后魏琨占据的地盘越大,这种事也就会越多,会有很多人给魏琨送女人,也会有很多女人争着抢着给魏琨生孩子。 梁光君是真的心疼伏嫽,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将来可能只是后宫里众多妃嫔中的一员,若伏家还是鼎盛时,还能争一争正宫的位置,可现今的伏家,只会拖累她。 梁光君想到此,越发心酸,不由哽咽。 伏昭也坐在一旁哭。 须臾巴倚进来,道,“女君醒了。” 两人忙平复情绪,阿稚端水来给她们洗脸。 巴倚告诉她们,伏嫽没甚事。 说是这样说,梁光君和伏昭还是要进房去看看,于是两人到主室,瞅见伏嫽坐在书案前看舆图,现今的舆图已经和半年前的两模两样了,伏嫽手里的舆图是重新构制的,已将六安国、广陵国和九江郡三地合并,统归魏琨所有,但尚且还不能给一个正经的辖地称谓,得要魏琨回来才能定夺。 伏嫽听见声响,抬头看见梁光君和伏昭,便笑着招呼她们坐,随即给她们看舆图。 “淮水以南,流向东的地段皆为我们所有,有淮水做屏障,暂不惧朝廷了。” 两人听着话,再暗暗端详伏嫽的神情,没有一点伤心的样子。 和魏琨可能要娶钟离羡的女儿相比,她好像更在意天下局势。 伏昭犹豫着要说话,被梁光君一把拉住,伏嫽不能什么也不图的跟着魏琨,现下他夫人的位置难保,如果她真的能看开,不争宠爱,而争的是天下宏图,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们表情复杂,伏嫽收了舆图,拉着她们一左一右的坐到榻上,她舒服的枕靠着梁光君,轻轻叹了声。 “阿母和三姊姊不必为我忧心,我早想明白了,在长安时,虽有新帝逼迫,但我确实与魏琨绝婚了,他若想娶他人,我无法阻止,但我也不会为此自怨自艾,做不成夫妻,我就做他的幕僚,追随他出生入死,他总归会善待我,将来他若成就大业,我也能全身而退,到时候我们一家还能回舞阳过太平日子。” 伏嫽睡一觉醒来就想清楚了,她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和魏琨谈情说爱,她要救家人,要报前世的仇,嫁给魏琨、喜欢魏琨只是顺道凑巧,就像曾经想的那样,魏琨一旦变了心,她也不会停留做怨妇。 伏昭连说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伏嫽说的她和魏琨现已算不得夫妻,只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若真拿到台面上,伏嫽无权干涉魏琨的择娶。 梁光君有点难过,但想想伏嫽说的也没有错,伏嫽如今干的活,不就是幕僚该做的吗?将军出外打仗,幕僚管理后方,伏嫽虽是女娘,也能把所有事料理的井井有条,她不比男人差,且当前来看,她的想法是对的。 做魏琨的幕僚,她的用处是不可替代的,且她是女娘,魏琨不会担心她有不臣之心,往后想功成身退也容易。 可是梁光君依然心疼伏嫽,兜兜转转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还要保全自身留退路,如果能回到过去,她死活也不会同意伏嫽嫁给魏琨,哪怕给她挑个平庸些的郎婿,也好过身陷虎狼穴。 梁光君道,“若是在这太守府住不惯,就回家来,家里给你留了房。” 伏嫽嗯下。 伏昭和梁光君陪她用过晡食才归伏家,一眼瞅见伏叔牙和原婴两翁婿坐在院里吃酒,两人可没她们那么多烦恼,有说有笑,好不快哉。 梁光君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数落,“还喝!你给绥绥挑了个好女婿!” 伏昭也没好气的瞪原婴,让他回去带孩子。 伏叔牙哈哈笑,“斑奴当然是我的 好女婿,他有如今这番作为,我当初就没看错他。” 梁光君听的生气,待想发作。 伏叔牙道,“斑奴不会娶扬州牧亲女。” 梁光君惊奇他这么笃定,问缘由。 “斑奴若想依靠地方豪强,大可以听我的,以皇孙身份起事,但他宁愿摈弃掉这层身份,稳扎稳打,他背靠的是百姓,出去问问,这南境最民心所向的定是他,他若为得五郡而另娶妻房,便是背弃道义,为百姓所唾弃,但他若能坚守初心,对绥绥不离不弃,天下人都会称赞他有情意,反而扬州牧的名声有损,为天下人唾弃,斑奴聪明,他知道怎么选。” 梁光君豁然开朗,当下便放了心,索性一家人重新坐上桌,又吃了几杯酒才散开歇下。 -- 主室内,梁光君和伏昭走后,伏嫽倦怠的靠着凭几,小腹一阵阵的发酸,她起来时就感觉到异样,褪下胫衣看,落了几滴血,若是月事,她这月事来的也不对,和她上个月对不上。 不一会巴倚请来铃医,伏嫽伸胳膊让他号脉。 铃医诊完脉,先道恭喜,“恭喜夫人!看这脉象,你是有喜了!” 然后又说伏嫽这胎才一个来月,刚着床,出点滴血是正常的,静卧一两日就会见好。 伏嫽没有多少喜意,给他封口费,让他不要在外散播自己有喜的事。 铃医收下钱,保证守口如瓶。 伏嫽心下五味陈杂,上一世她期盼来的孩子被她打了,这一世她还没考虑清楚她和魏琨的关系,她也没做好要孩子的准备,这孩子就不合时宜的来了。 翌日伏嫽照常入廨房理事,将至晌午,她听见外面沉重的步伐,抬头看,魏琨穿着一身玄甲进来,反手就关了廨房的门,大喘着气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第115章 伏嫽抬头看见是他,又低头下去,继续看完手里的文书,才神色淡淡对他说话。 “贺长史提议再提拔一批属官入新地,你既然回来了,就尽快落实吧。” 魏琨打下六安国以后,送到廨房的政务肉眼可见增多,新地的一些事宜有贺都兼管,虽不用她面面俱到,但有些贺都不能一人抉择的要事,依然得送来寿春让她过目。 现在魏琨回来了,伏嫽可不愿意累着自己,她站起身来,用手指了指书案上堆起来的竹简。 “该你处理了。” 她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当起了甩手掌柜,她看得见魏琨气喘吁吁,指定是一路跑回来的,她坚决不心疼他,要心疼也是心疼她自己。 伏嫽让出了座,轻着步子绕过书案,走近他。 魏琨朝她张手,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扑进怀里,但她摇了摇手里的便面,越过他抬脚出门,只留下一阵香风。 魏琨沉着脸目视她的背影回后院,不一会巴倚捧着蜜水过来,说得了伏嫽的吩咐送来给他止渴,他才脸色稍霁,坐到书案前看那些竹简。 巴倚送完甜瓜回来,给伏嫽禀报,伏嫽一想到魏琨奔波一路,回来还得伏案办公,她翘起唇笑,笑了片刻又觉没意思,吩咐巴倚去厨下让备食,等魏琨忙完,他自行用食,她要在床上躺躺。 巴倚便去了厨下。 伏嫽便在阿稚的服侍下换了宽松的寝袍,阿稚扶她躺到床上,巴巴的站在床侧。 伏嫽好笑道,“你下去啊,这么看着我,叫我怎么睡?” 阿稚道,“奴婢觉着女君心里有事。” 伏嫽便逗她,“我心里确有桩事,你如今也不小了,我正在考虑要把你嫁给谁。” 阿稚立即红脸,直跺脚说不嫁,再转身走,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望着伏嫽欲言又止。 伏嫽让她别吞吞吐吐。 阿稚便说道,“以前主君回来,女君都是极欢喜的,这次女君却好像不在意主君一般,其实奴婢明白,是主君让女君伤心了。” 她说完这句话,悄悄带上门。 伏嫽从怔忡中回神,她摸了摸肚子,很平坦,除了前一天有点酸,今天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上辈子怀的那个孩子要让她操心的多,那时她每日过得都很小心,什么不能吃,什么要多吃,她都一一恪守,她视那孩子如珍宝,还未出生,就充满期许。 与前世比较,显得现下腹中胎儿命如草芥,她没有好好对待过它,得知它到来,她没有半点喜悦,还在犹豫要不要留它。 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当然魏琨也不是个好父亲,有他们这样的父母,这孩子不该生下来。 伏嫽只允许自己犹豫三日,如果过了三日她还想不明白该怎么办,她便狠心些,打了孩子,就如同她在梁光君面前说的,她要做魏琨的幕僚,她和魏琨从此君臣,再无夫妻情分。 魏琨急急忙忙把堆积的竹简料理掉,再喝完蜜水,才回后院,主室门是关着的,阿稚跟斗鸡似的守在门前,魏琨别想进屋子。 然而魏琨也没想立刻进房,他要沐浴。 阿稚再不情愿,也得和巴倚两个抬水。 伏嫽身边服侍的一直都只有阿稚和巴倚,两个小女娘做事很麻利,是以也从来没想过再往内院添人。 但眼下他看着小女娘们哼哧哼哧提水进盥室,觉得这院里人太少了,他记得以前的伏家,阿稚是伏嫽贴身女婢,用不着干苦力活,只要陪着伏嫽玩乐即可,伏嫽院里服侍的就有六七个奴婢,伏嫽当初嫁给她,陪嫁过去的也有不少仆婢,后来都被遣回伏家,伏嫽身边也就只有阿稚一人服侍,来了寿春才多一个巴倚。 他再看看这方院子和住房,都太小了,住惯了高门大院的伏嫽跟着他住了整整三年小门户。 她没有抱怨过一句。 这院子该扩建了,院里也该多添一些人了。 待盥室水满,魏琨进室好生洗的干干净净,才从隔间回主室,瞅着间门落锁,这要不是故意的,也说不过去了。 魏琨探头到窗外,外面阿稚还在同巴倚义愤填膺,嘀咕魏琨负心薄幸,要娶新女君,把伏嫽抛弃在一旁。 魏琨把窗户敲的砰砰响,“谁说的?” 两人坐在台阶上,听见声音回头,看魏琨一脸黑,都想跑。 魏琨人走出来,脸色难看的瞪着两人,“毁谤主君,你们是不想活了。” 巴倚瑟瑟发抖,阿稚也怕,被他吓得哭出来,“是将闾阿叔说的,现在全寿春都知道主君要娶扬州牧的女儿!” 将闾这嘴是真大,破事传的人尽皆知。 魏琨牙齿磨的咯吱作响,叫巴倚去把将闾叫进来。 魏琨问将闾,“我几时告诉你我要娶扬州牧的女儿?” 将闾道,“主君没说,是扬州牧使节偷偷和他的随从说话被奴听到,他说主君与扬州牧有交情,肯定想亲上加亲。” 嫁宿敌(重生) 第121节 魏琨脸色难看,“我让你回来告诉她,我在广陵国停留,是因广陵王眼见大势已去,不惜捣毁堤坝,广陵国成了泽国,我要排水救人才耽搁,你说了吗?” 将闾支吾着,“奴以为这是主君的借口 。” 魏琨问他跟多少人说过。 将闾想了一下,很老实的告诉他,眼熟的都说了,他还掰起手指头数。 魏琨脸铁青,让他闭嘴,他赶紧把嘴闭上,魏琨就让长孺把他送去营地,依军法打五十杖,以后敢再聒噪,嘴打烂。 魏琨这里威吓了一众奴婢,才叫阿稚开门,阿稚被唬怕了,哪敢再不让他进主室,忙拿来钥匙开门。 魏琨入室就见伏嫽半抬起脸听外面说话,显然是听到耳朵里了,嘴边还有不自觉的笑容,她转过头瞟了眼魏琨,又卧回去眯着眼养神。 魏琨三两步近前,脱了木屐爬进床,贴着她的背睡倒,手扯寝袍腰带,把那柔白窈窕的身体剥出来。 “我看三姊夫也很闲,让他去新地当属官。” 边说着边把伏嫽搂怀里想纡解连日来的惦念,胡茬戳的伏嫽发痒,薄唇也吻住她,托着柔软腰肢鼓励她胯坐。 伏嫽绵绵胯坐好,感触着悍凶,她幸灾乐祸起来。 “我怀孕了。”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今天有事,没时间写满三千字了,这章给大家发个红包! 第116章 魏琨怔住,赶紧小心把她放回被中,翻身下床迈着沉重而快速的步伐,冲进了盥室。 伏嫽双手遮住脸,没忍住咯咯笑了出来。 等她笑够了,才有空想起魏琨刚刚说过的话,他想让三姊夫原婴去新地辖管,这不是随口一说。 三年前原家被戾帝刻意贬谪流放,举族发配崖州,虽然伏嫽想出用游侠去救原家人,但死在半道上的原氏族人也有不少,活下来的原家人隐姓埋名,跟着伏家从舞阳迁徙到寿春。 曾经在长安是顶级豪族的原家尘封在时间的泥土里。 起用原婴要怎么起用,是让他以原家嗣子的身份还是让他继续以伏家门客的身份,这两种身份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前一种,意味着魏琨想借重用原家嗣子向天下放出信号,他魏琨愿招揽天下豪族义士共举大业,用原婴就是诚意。 一旦魏琨开了这个口子,长安豪族、地方豪强都会观望,聪明点的像扬州牧那样,趁着魏琨还没有壮大,想办法也要和魏琨搭上,嫁女儿是最有效的姻亲关系,魏琨能拒一次扬州牧,还能拒无数次其他的豪强势力么? 伏嫽才好的心情,又有些落寞,其实对她也不是没一点好处,毕竟原婴是她三姊夫,两家有姻亲,魏琨用他,也是在间接扶持她的娘家姻亲,虽然这用处不大。 伏嫽微瘪嘴,刚刚就不该嘴快告诉他怀孕了,这下倒好,先让他得意,且有了孩子便不能夫妻同房,他这大半年又在外打仗居多,回来还不能碰她,像他们这种起始于身体欢愉的夫妻,若没了那档子事,还靠什么维系情分,她不信魏琨会亏待了自己。 她不怕魏琨另娶妻或另纳姬妾,魏琨也不能用孩子拿捏她,揣在她腹中,她才是决定孩子去留的关键,魏琨但有一点不好的,她都不会让这个孩子生出来遭罪。 伏嫽拿过寝袍穿好,慢腾腾下地,踱到间隔盥室的隔门,听里面低沉的闷哼,她有些耳热,转过身走到交窗边,开了窗瞧廊下两女娘像蔫鹧鸪,显然是被魏琨吓得不轻。 伏嫽宽慰了几句,让她们速去备食。 他排解出来,就要吃饭。 两人忙不迭去厨下催饭。 伏嫽跽坐到案桌边,挑了卷书简打发时间,将过两刻钟,隔门开了,魏琨换了身材质更纤柔的衣袍,几步到案边,也挨着她坐倒,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一双长眸看着那平坦小腹,手想摸又不敢摸。 伏嫽抬头他,他立刻扬起笑,是毫不遮掩的欣喜,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局促。 人生第一次当阿翁,乐呵正常。 “能不能让我抱一抱?” 伏嫽还不知他的德性,他说要抱,那是要她坐他怀里,紧紧搂着的,怪不得换了身纤柔材质的衣袍,还是顾及孩子。 伏嫽放下书卷,勉为其难的嗯了声,但提醒他不可以搂太紧,一个月大的胎儿可受不了他的手劲。 魏琨坐的板直,抬手捏着她的胳膊,扶着她坐到腿上,她嫌硌的挪了挪身,也没挪走什么,脸上是不太情愿的神情,但身子老实的伏到他胸膛上,任由他的一条手臂小心翼翼的环着腰身。 半晌他又凑近问能不能亲一下。 伏嫽还是不情愿的神态,把脸抬起来,和他接吻,素日里跟饿狼似的男人,这回破天荒也知道温柔了,亲亲唇,再舔舔舌尖,克制的浅尝辄止。 伏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温情脉脉,一直黏着他亲,直亲到身软体酥,他有一点想凶的苗头愣是掐灭了。 两人亲昵了一会功夫,到阿稚和巴倚进来摆饭方歇。 伏嫽和他手牵着手到食案前,还是摆的一张食案,满满当当摆满了菜食,她和魏琨坐下就食,也很奇怪,这阵子她一直没什么食欲,这会倒有胃口,竟吃了半碗粺米饭,还喝了盅逢羹。 魏琨也是一阵风卷残云,吃的那叫一个香。 夫妇都填饱了肚子。 魏琨又重提先前让原婴去新地的事情。 “我与三姊夫是连襟,六安国交给他,我更放心。” 伏嫽心中微动,原来他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用原婴放心。 她嘟哝着,“你跟我说什么,你想怎样不都怎样。” 魏琨哦一声,“那我想把外舅调派广陵国,也不用跟你说了。” 伏嫽愣了愣,广陵国都被他打下了,现在和六安国是同时归属于他的两块新地,他把这两块地分别交给原婴和她阿翁。 在扬州牧想把女儿嫁给他的档头,他这么做,总不能是闹着玩。 魏琨这造反大业才起了头,就先放权给她娘家,这会劝退想入伙的新势力。 伏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他是在有意扶持她的娘家,哪怕以后都只能单打独斗,得不到任何势力的帮助。 伏嫽说不触动是假的,梁献卓千方百计的压制打杀她的娘家人,而他能全心信任她的娘家人。 其实处在掌权人的位置,魏琨此举很危险,极有可能会被外戚窃取权柄。 伏嫽翕动着唇,“你不怕吗?” 魏琨笑起来,问她怕什么。 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她阿翁不是恋权的人,魏琨有用人的气魄,也无惧外戚架空,这是他的底气,即便将来他改变了主意,收回权力,她相信,只要伏家及其他姻亲没有作奸犯科,他也不会对伏家痛下杀手,他留给了她最柔软的腹地,信她爱她,能为她做到这地步,两辈子也只有他了。 把他和梁献卓比,是对他的侮辱。 伏嫽目光闪烁,未几打着哈欠说困了,让他献一回殷勤,抱她回去睡觉。 大半年下来,夫妻才睡到一起,极难得的,隔日连魏琨都起迟了,在床上和伏嫽腻歪好一会,直到阿稚敲门说伏叔牙和原婴来了,他才和伏嫽唇舌分离,非要她答应,没亲够的回来继续补上,才拖拖踏踏的出了门。 伏嫽脸颊滚烫,说好的克制呢,她就说他一点也不亏待自己,不能像以前那般在床笫间对她肆意摆弄,可能讨口舌便利,要亲吻要个没完。 阿稚进来和她说,院里又添四个女婢,以后阿稚和巴倚就不用太忙碌院中杂活,她们只要安生陪着伏嫽解闷就好。 且魏琨还打算把现有的院墙拆了,再往外拓宽成一个大院子,以后院子里不仅有伏嫽的花圃,伏嫽在长安闺中时住的院落景象,都可以复刻。 阿稚和巴倚忘了昨日惊吓,把魏琨狠狠夸了一通。 伏嫽也被哄的服服帖帖,心间都像浸了蜜糖,她在两人服侍下简单梳洗,下边女婢来请她去客室用朝食,伏嫽便往客室去。 客室里,魏琨已交代 了伏叔牙和原婴,让他们分别赴往两块新地,伏嫽入内就看见一张舆图挂在架子上,被魏琨占据的三地划出圈,直接刻上九江,倒也不算意外,九江郡是他们的大本营,所占地盘也用不着再另取名,九江为辖地名,吏治依然在寿春,刚得来的两个诸侯国直接除国,下辖六安、广陵两地,分由伏叔牙和原婴暂管,至于他们的属官,自是从辖区内各县的县令中选出,择勤恳为民提拔。 魏琨把张绍借给原婴三个月,等六安兵防建起来,再让张绍归寿春,魏琨又支了自己的太守丞和主簿给伏叔牙,伏叔牙是征战了几十年的老将,打仗戍守在行,治理地方算新手,且广陵国才遭水淹,百姓伤亡惨重,伏叔牙需要有人辅助,这两人够用了。 伏嫽坐一旁看魏琨安排完所有事情,却没透露她有孕,她也没着急这个。 伏叔牙和原婴用过朝食就走了。 伏嫽问魏琨,“你为什么不告诉阿翁我怀孕了?” 魏琨道,“只是担心消息泄露,会传去长安。” 伏嫽骤然明白。 怀孕是喜事,本来应该告知亲朋好友,热烈庆贺,可总有人会见不到他们好。 譬如梁献卓。 梁献卓的视线还盯在已经叛乱的东平国,东平国自称东楚,东平王自称皇帝,这是在彻底挑衅梁献卓,梁献卓再憎恶魏琨,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恩怨,遣强兵打东楚。 如果梁献卓得知伏嫽有孕,必定会极度嫉恨,或许会倾尽兵力来打九江,九江还没有新塑好,不足以抵抗朝廷大军,他们太需要时间来起势。 所以伏嫽有孕不能外传。 次日伏叔牙和原婴分别告辞去往六安、广陵,很快扬州牧钟离羡便知晓了魏琨重用伏家人,便也看出魏琨没有与他结亲的打算,遂不再提。 魏琨呆在寿春也没再外出,日常料理了政务,便陪着伏嫽,原先的太守府也扩建了一圈,在伏嫽的指指点点下,他们夫妇的院子越来越像家。 这日伏嫽才给铃医看过脉,魏琨耐心听着铃医叮嘱孕妇事宜,外面长孺来报,说那江夏郡使节又来了。 第117章 魏琨听完铃医事无巨细的交代,才慢悠悠的去见使节。 使节无非就是想告辞回江夏,魏琨答应放他,还特意派遣了一队护卫护送,使节一路上战战兢兢,极怕半道就被护卫们料理了,好在他们是真送,把他送到江夏郡边境才离去。 使节入境后,马不停蹄的回了吏治西陵县。 刘宽这里还做着魏琨助他夺下六安国的美梦,责怪使节回来太晚,就要拟讨伐六安国结盟书递去寿春,当然他是盟主,魏琨是跟他混的。 使节惊恐万分的按下他,告知六安已为魏琨占领,他之所以回来的晚,是被魏琨夫妇扣在寿春城,根本不得出。 刘宽大为震惊,立即派人去六安国探查,随即便得知,六安国果为魏琨占领,且封国已经被除去,直接划进了九江郡的辖地。 据刘宽派去的探子回报,魏琨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率军气势汹汹的攻入六安国,彼时六安国境内百姓遵从九江郡太守夫人的号令,都一窝蜂跑向九江郡避难,直接冲垮了六安国边境兵防。 六安国被魏琨攻占后,魏琨枭首立威,六安王梁峰的脑袋被挂在城墙上,当地的百姓个个冲着那脑袋吐口水,拍手称快。 要知道在此之前,梁峰特制魏琨画像,也让百姓冲着画像吐口水。 可见魏琨夫妇的报复心有多重,他们还有百姓拥戴,这样的人根本得罪不起。 刘宽不寒而栗,也怕自己落得梁峰的下场,哪里还敢发结盟书给魏琨,当即就偃旗息鼓,下令加强靠近六安国边境的兵防。 嫁宿敌(重生) 第122节 使节把刘女英的话带给他,虽然没法夺下六安国,但撇开六安国,南地还有其他的郡城。 刘宽扫视一圈,把目标定向南郡。 南郡夹在江夏郡、南阳郡、武陵郡当中,从前四郡都归属于荆州,荆州牧治所在南阳郡宛县,再往上便是司隶。 南郡相比于其他几郡,是最好打的,若能打下南郡,一方面地盘扩张,足以将武陵郡和南阳郡彻底隔开,从而逐个击破,那时荆州腹地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不必怕与东北面汝南郡朝廷大军对上,他大可以绕过汝南郡,直取司隶,再进攻长安,新帝调派了那么多兵力出击东楚,长安兵防薄弱,是最有利的时机。 待他夺了长安,还怕什么魏琨,魏琨不过是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蚱。 刘宽遂在当年九月派兵去取南郡,果如他所想,南郡极好取,只用了半月就攻下,刘宽甚得意,随即准备收整两郡兵马,再次把目标对准武陵郡。 可他接管了南郡以后才发现,南郡是穷郡,郡内穷的根本搜刮不到一点油水,之所以能那么快拿下南郡,是因为根本没有支撑南郡守备军的粮草储备,那些守备军都在山里挖野菜,郡内土地贫瘠,即使种了庄稼,收成也很差,整个郡都透露着一股穷酸像。 甚至他接下南郡这个烂摊子后,那些百姓和守备军都是欢天喜地,就等着他发放口粮。 刘宽养自己的守备军都艰难,又岂有余钱养其他闲人,但他也不是蠢人,这些饿死鬼还是能利用的,他假意承诺这些人,只要跟随他打下武陵郡,届时开放地方粮仓,让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竟也有不少人被他鼓动,归入到刘宽军中,真跟随刘宽去打武陵郡。 可刘宽还没逼近武陵郡,就发现中了埋伏,原来武陵郡和南阳郡南北成掎角之势,竟是合盟打刘宽。 刘宽惊惧下递求助信给魏琨,然而那封信简还没出南郡,两郡就率军将其给合围了,南郡那帮饿死鬼最先跑路,剩余他的亲兵也不敌两方兵力,很快就被打崩,刘宽带着剩余的十几个亲随逃去华容,入汉水,想乘船南下入长沙国暂避,以图东山再起,可他坐上船行入水中才惊觉,船身漏水,他便带着没有称王的不甘彻底沉入汉水中。 刘宽那封信简到了魏琨手里是在半个月以后。 是时寿春已是十月末,魏琨带了将闾并几个亲卫进寿春山,寻了些野物回来给伏嫽滋补。 天气转凉,伏嫽这才怀有两个月的身子畏冷,屋里早早就点了火盆。 女婢们洗干净野蔬、野生的山羊肉和野鸡肉送进主室来。 阿稚跟巴倚点燃了炉子,先烧热水,等热水烧开了,就叫魏琨出来做菜,给伏嫽打牙祭。 内室里,伏嫽依偎在魏琨胸怀中,软腰有宽大手掌轻轻包拢,她横坐在魏琨腿上,仰着脸给魏琨亲,魏琨在她的眼睛鼻尖上亲了又亲,才一点点的吻她唇瓣,再有满身躁动也不会逞凶,只是反反复复亲着,直到那唇自己分开了些,邀请他品尝香腻腻的红舌,这个过程极磨人,也极能让伏嫽服帖,亲到最后就是她舒坦了,魏琨钻进盥室。 待魏琨如往常一般进了盥室,伏嫽红扑扑着脸在榻间滚了滚,有孕以来,她和魏琨反倒亲近了很多,亲吻有时候比房事更能贴近彼此,魏琨有事没事就会抱着她要亲,她总不能不满足他这点小要求。 刘宽送信给魏琨,他直接没看就扔到一旁,伏嫽还记着这事,踱到书案前拿起来信简查看,才知刘宽送来的是求救信,求魏琨带兵入南郡支援他。 南郡离的有些远,伏嫽对南郡有些印象,还是前世听梁献卓抱怨过,这地方太穷了,每年朝廷收不上税,还得反过来补贴它,只能靠着朝廷度日。 伏嫽失笑,这刘宽是真缺心眼,南郡那么穷,他跑去打南郡,显然这些年呆在自己的郡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同属一州的南郡境况都不了解,就跑去打了,打了个累赘不说,还被南阳郡和武陵郡上下夹击。 魏琨吃饱了撑着才会去救他,这信送来这么久,估摸着刘宽也差不多被剿灭了,南郡、江夏郡成了无主之地,南阳郡和武陵郡势必会争。 梁献卓从没发过诏令,让地方州郡自行剿除叛贼,这两郡擅自行动,看来也按捺不住了,就是不知道是荆州牧要反,还是这两郡私自行动。 伏嫽又看了眼和信简放一起的情报竹简,上面说南阳太守杀了荆州牧,那就是两郡造反,那荆州要四分五裂了。 其实江夏郡若没有刘宽这两年兴兵,背靠淮水,土地肥沃,算是整个荆州较为富饶的地方郡,眼下就看南阳、武陵谁能抢到江夏。 到时候他们就得和这帮人对上了,当然现在得抢地盘。 伏嫽等魏琨出来,搭着他的手起来,魏琨凑近了再亲亲她,他身上有刚沐浴后的碱味,不香也不难闻,清新潮湿。 “你什么时候再出寿春?”伏嫽眯了眯眼问道。 魏琨和她拉着手,“往后尽量不出远门。” 伏嫽知道他是想留在寿春陪着她,他们有大半年分离,她又有了身孕,他说什么也是舍不得走的。 伏嫽抿嘴笑,都说孩子拴住的是母亲,怎么还把他也拴住了。 伏嫽虽然心里欢喜,但是她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南边还得接着打,一刻也不能耽搁,他们不知道朝廷与东楚什么时候能打完,南阳和武陵又蠢蠢欲动,他们得尽快壮大。 眼下要打就得打庐江郡了,庐江郡吏属扬州,本来扬州牧钟离羡诚意嫁女,魏琨可以不费兵卒就得扬州其余五郡臣服,现下还要带兵去打。 伏嫽望了眼魏琨,略别扭道,“说好的让我当天下的女君,你怎么能耽于眼前舒坦,等今上打完东楚,就该来收拾你我了。” 魏琨道,“我不出远门,也可以让贺长史去打打家门前的小鱼小虾。” 家门前的小鱼小虾就只剩庐江郡了。 贺都身为长史,有掌兵之责,说来都是他身体不好,她几乎都快忘记他是可以去统协兵力的。 正好贺都从六安回来,也将养的不错。 伏嫽一下懂他的意思,现在六安 和广陵兵力在慢慢练起来,他前几次出去征,也收了不少败军将领,这些将领中不乏有作战勇猛的,魏琨想栽培新将,就可以从这些人中挑选,有贺都坐镇,庐江郡就是用来给这些将领锻炼用的。 这想法可真好,就是有点缺德,又拿人地盘还要人陪练。 两人从内室出来,伏嫽要出门走走,阿稚和巴倚一左一右跟着人,魏琨坐在釜前开始烹饪美食,空气中都飘着肉香。 伏嫽转了一圈,听阿稚说起魏琨给她种的胡桃树,明年该开花了,说不准还能结果。 伏嫽是记得胡桃树,胡桃树几年没开花,她是不信明年就能吃上核桃,不过期待一下也不是不行。 伏嫽在廊下走了一会儿,魏琨这边也烹制好了食物,伏嫽回来后,魏琨招呼她坐近一些,好给她投喂。 夫妇俩才坐下没一会,阿稚进来传话。 “张司马家的刘女君过来了,她想跟随张司马去六安,想求主君和女君通融。” 第118章 刘女英嫁给张绍已有半年,这半年与张绍也是聚少离多,现下张绍在六安,刘女英想去与他团聚,这并不是无礼的请求。 同为女人,伏嫽很能体会到丈夫在外的孤寂,但刘女英嫁给张绍可以说是逼不得已,她对张绍有没有情分都难说。 伏嫽设身处地的去想,若是在刚嫁给魏琨的时候,魏琨在外奔波,她巴不得魏琨回不来,换做她是刘女英,她也不会突然就转了性。 撇开夫妻关系,刘女英更像是拿张绍当借口,她想去六安,应当另有缘故。 六安和江夏郡相邻,刘女英约莫还是惦记着娘家。 伏嫽心中一动,她问魏琨,“既然江夏郡已成必争之地,为何不能是我们的?” 魏琨喂给她一块野鸡肉,扯唇笑,“我若争江夏,武陵和南阳便能立刻化干戈为玉帛。” 伏嫽霎时了然,现下的南地,魏琨几乎可以说是一家独大,但也没有独大到可以只手遮天,他当然能争江夏,但只要他出手,武陵郡和南阳郡为了对抗他,一定会结盟,为一个江夏树起两个敌人,实在得不偿失。 最好是作壁上观,冷眼看武陵郡和南阳郡争斗,贺都若能拿下南边庐江郡,九江大约能蚕食掉半个扬州,扬州剩余的几个郡地界广,境内百姓居住稀散,守备兵力也分散,便不足为惧了。 这时再回头抢江夏,手到擒来。 伏嫽让魏琨出门去,她来应付刘女英。 魏琨将釜中野蔬、野鸡盛盘,又将燔炙好的野山羊肉切片摆成花瓣状,上面撒了辛夷、花椒等调香,不仅好看,闻着也香。 做完这些,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让伏嫽亲他。 伏嫽露出嗔态,敷衍的亲了他一口,他犹觉不足,自己凑上来噙着她的唇一阵深吻,直把伏嫽吻的浑身酥软,方才罢休。 魏琨悠闲的踱出去。 伏嫽吩咐外面,让招刘女英进来。 不一会,刘女英低眉顺眼的走进来。 这是伏嫽第三次见刘女英,她见过刘女英跳舞,是个极朝气自信的女娘,现在她身上那股朝气劲没了。 伏嫽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何况刘女英当初还处心积虑的想嫁给魏琨,刘女英好不好,她不关心。 伏嫽命搬座给刘女英坐下。 刘女英恭敬的道谢,便坐倒,她这才抬眼望伏嫽,伏嫽依然妩媚夺目,不管是何时看见她,都会觉得惊艳,不是所有人都有伏嫽这样的好命,出身在大豪族伏家,金尊玉贵的娇养长大,即便伏家后来败落,她也嫁了个好郎婿,郎婿有出息,一看就舍不得让她吃苦,还怕别人看不起她,给她撑腰,扶持她的娘家。 反观刘女英自己,出身不算差,可家里兄弟姊妹太多了,刘女英生下来就已经被提前预定好了联姻的命途,不会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更可悲的是,就连她自己也认为,可以为家族牺牲所有。 伏嫽持箸品尝菜肴,她最近胃口很好,这两小盘菜食她消了多半,剩一些便留给魏琨,巴倚把菜盘端走,未几女婢进屋搬开食案,再置茶案,煮茶给她们喝。 刘女英一直等到伏嫽漱好口,才说话。 “当初使君与夫人在众人面前承诺,妾嫁给张绍,九江郡与江夏郡依然是姻亲,现下妾父亲被害,江夏郡失守,不知使君可否出兵助江夏郡赶走贼寇。” 她比魏琨这边先得到刘宽身死的消息,那必是江夏郡那边紧急递信给她的,显然是怕魏琨装作不知道,所以走她的门路。 伏嫽挺欣赏她的,刘宽死了,她背后的家族优势也没了,如今最大的依靠就是张绍,所以她想跟去六安,她也没有忘本,在身处弱势的情况下,还是求到伏嫽这里,希望魏琨可以派兵去救江夏。 伏嫽抬起眼眸对她笑了笑,“我们当然是姻亲,刘女君不必太紧张。” 刘女英心头一松,正要感激。 伏嫽话锋一转,“但我们不能立刻派兵,庐江郡犯我边境,阿郎要先派兵南下抵御,待南境无事了,才能去解救江夏郡。” 刘女英有点怀疑她这是推脱之词,现下这南边郡国,谁不知道魏琨,庐江郡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挑衅魏琨。 伏嫽知道她不信,说道,“刘女君如今常住在寿春,想必也听说过扬州牧想要将女儿嫁给我阿郎,阿郎没有应允。” 这事在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那时魏琨打败广陵王,而在外逗留不愿回寿春,许多人都猜测魏琨经不住五郡诱惑,会娶扬州牧之女。 就连刘女英也这么认为,州牧之女比她身份高,又有五郡来投,傻子都知道要娶,可偏偏魏琨没娶,且还在那段时间提原婴和伏叔牙各自入新地统管。 还特意让老丈人伏叔牙去广陵国,广陵国与扬州牧所在的吏治郡会稽郡接壤,这就是做给扬州牧看的。 扬州牧没准心下忌恨,才授意庐江郡侵扰九江郡地界。 纵使新得了 两地,也不足以和一个州抗衡,若伏嫽没糊弄她,那或迟或早,扬州牧会纠集所有兵力来攻打魏琨。 既如此,魏琨当真自顾不暇,确实不能立刻派兵去支援江夏。 刘女英想到江夏郡的亲人,不由哽咽道,“妾深知夫人为难,但妾还有亲人在江夏,若不能及时援救,恐有性命之忧。” 伏嫽道,“你不是要去六安,我让阿郎修书一封给张绍,他可派人去接你的亲人,只是不知道,你那些亲人愿不愿意去六安安居。” 刘女英连忙感激,回去后便递信回江夏,让她母亲做好离郡的准备。 可没多久,她母亲在递来的书信里痛斥她吃里扒外,不想着怎么替她兄长守住江夏,反倒撺掇他们离郡,他们就是死也不会让出江夏,她就当没养过她这个女儿。 刘女英当即哭了一场,转头平复情绪,心中终究放不下家人,又去信解释了一番,着重说明,只是暂时离郡,等魏琨料理了家务事,就会出兵援救。 但这封信根本没送进江夏,信使被拦在境外,她母亲说到做到,真不认她了。 刘女英很清楚自己在母亲心中比不得兄弟,她这样的女娘生来就是为兄弟铺路,这是大人们教导她的道理,现下在她母亲眼里,她就是个联姻失败的废子,还帮着九江图谋江夏,这才赶紧要将她割弃掉。 她没再送信回去,出发去六安那天,伏嫽让人把魏琨写的书信送去给她,她没有接书信,直说了亲眷不愿入六安,便坐着马车去六安寻张绍了。 一切都如伏嫽所料。 嫁宿敌(重生) 第123节 伏嫽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她和魏琨都造反了,就不可能再对同样是造反势力的江夏郡伸出援手,江夏郡也不是善茬,当初伙同六安国突袭他们九江合肥县,企图瓜分九江,他们够不记仇了,况且伏嫽也没说不救刘女娘的亲眷,若他们愿意去六安,张绍自会将他们安全接回。 奈何人不愿。 野心不小,偏偏没甚护住地盘的能耐。 刘女英走后,贺都也领四千精兵往南打庐江。 今年寿春入冬没有下雪,倒是雨水有不少。 冬至这天,从六安赶回两辆马车,马车上堆满了六安当地的特产,是张绍送来的。 主室这里,伏嫽半松垮着衣袍被魏琨揽在臂弯里亲,她被亲的直不起腰身,魏琨衔着她的唇,手掌勾走她系着的极松垮的腰带,片刻衣袍被扯走,她的抱腹胫衣也都褪掉,魏琨放她躺下,他凝着目光注视这一寸寸娇艳粉白的皮肉。 伏嫽眉眼里尽是娇媚情态,眼中氤氲着水雾波潮,红唇张了张,没甚劲的要说话。 魏琨低头亲唇,听她说不可以,他当然知道不可以,大手握住了那两只小白足。 伏嫽涨红着脸瑟缩,良晌侧过红透的脸埋到枕头上。 到晌午外面都淅淅沥沥下着雨,伏嫽蔫蔫的披着衣袍坐在地席上,看魏琨蹲在地上给她洗脚,小脚丫子红一块白一块,都是他折腾出来的。 魏琨很仔细的洗净小足,然后抱伏嫽坐到腿上,和她一起看张绍送来的礼单。 礼单长的垂到地上,都是好东西。 伏嫽感慨道,“我原先担忧张绍耳根子软,会被刘女英鼓动,现在她应当不会再惦念娘家。” 魏琨笑道,“是你的功劳。” 伏嫽撇嘴,本来就是,要没有她,刘女英不可能对娘家彻底死心,诚然对刘女英残忍了些,可这也是能保全她的办法,总不能知道她与江夏有联络,而坐视不理,张绍很喜欢她,听说成婚以后,就把全副家当都给了她,她若有异心,对张绍稍加引导,张绍就有叛变的可能。 所以她必须要杜绝这点可能,张绍是魏琨目前手里仅能用的人,绝不能被刘女英带进沟里。 现下不仅能让刘女英安分的做张绍夫人,张绍也不会受挑唆,是两全其美的结果。 ----------------------- 作者有话说:最近大家注意防护呀,又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阳了 第119章 冬至过后,离年关也越来越近,往年这时候魏琨就该准备上京述职了,作为地方太守,每年的年关都要筹备丰厚的朝贡,即使魏琨忙于地方政务,不能入京,这些朝贡也必须按时送到长安。 今年不用操心这些了,过了十一月,寿春城的年味也越来越浓,魏琨也闲下来,有空动手给还没出生的孩子打木工。 屋廊下敲敲打打,叮当作响。 伏嫽往窗外瞅了眼,魏琨正在做摇床,腹中胎儿才过三个月,他就已经有了当阿翁的自觉,不仅要给孩子制床,一些稚儿玩物也要亲手做,其实这些东西外面都能买到,但他乐在其中,伏嫽便也随他了。 她胳膊支着下巴搭在窗台上,叫阿稚去跑一趟贺都府邸,送一些她备好的年节礼过去,今年过年贺都没法回寿春,该给的礼还是要给的。 巴倚小跑着从外院过来,告诉他们说,有广陵的信简寄来。 魏琨停下手里的活计,接过信简来看,信中伏叔牙提到广陵守备军已成,伏叔牙顺手从军中提拔了两个都尉,打算开年让他们打舆县来练练手。 他拿给伏嫽看一眼,伏嫽有点哭笑不得,她阿翁以前做太尉的时候,就常提携新将,她还听阿翁偷偷和阿母感叹过,先帝晚年的朝堂上,武将越来越少了,楚室是以武定天下,没有武将,将来若有动乱,光靠那帮儒臣的嘴皮子是不能安四方的。 阿翁提携了不少武将,可惜随着阿翁退出朝堂、梁萦宫变,这些武将死了泰半,活下来的也都不敢强出头,新朝梁献卓能用的右军中郎将和左军中郎将当初也有她阿翁保举,现下各司其主,再无往日情分。 魏琨收了信简,继续把摇床装制好,还另刻了两只鸠车悬于摇床上,随着摇床晃动,鸠车也滚动起轮子,木鸠踩着车轮转动,十分鲜活灵动。 伏嫽瞧他神情温和,看得出他想做个溺爱孩子的慈父,这与他人高马大的身体、以及在战场上凶猛杀敌的做派实在有出入。 伏嫽叫巴倚取来柔软的嫩柳色纱帐,这是她一早就让定制的,沙帐罩住小小的摇床,便能想象孩子躺在里面玩闹睡觉时的情形。 伏嫽内心有所触动,她曾渴望自己的孩子能在父母期许里诞生,上辈子没能实现,这辈子魏琨替她补齐了。 摇床做的很精致,魏琨用刻刀在上面刻了许多好看的福宝纹,一副要把这摇床做出花来的架势。 伏嫽道,“不过是偶尔用用,能睡几回?摇床容易落灰,犯不着做的这么精细,回头搁置了。” “打了就是要用的,”魏琨回她。 伏嫽撇过唇,孩子生下来不还是要带着睡屋里,这摇床也就日常哄孩子用。 她打趣道,“我真怕你把孩子惯坏了。” 魏琨抬头冲伏嫽笑,“谁说我惯孩子,打了这摇床,孩子才不会打扰我们。” 伏嫽立时双颊发红,下意识往廊下看了看,巴倚早不知躲哪里去了,院里的几个女婢也是三三两两分散在各处做活,没人注意他们这边说话,也就不知魏琨说的是何等孟浪言辞。 虽然魏琨这话有故意反驳她的成分在,但她知晓他真能干出下流事,怀孕以来不能像往常那般任他尽情泄猛劲,许多时候腻在一起也只可以亲吻,她也甚体谅人,关起门褪尽所有,容他解解眼馋,这自然是不够的,往往是她的手足遭罪,他才能消停一二。 她还不了解他么?就盼着来年孩子生了,狠狠向她讨要这几个月补偿。 伏嫽只想着,便觉身体有股酥意,哼了声,抬手就把窗户给关了。 她只坐着身,没一会魏琨进门来,她横他一眼,下了木枰作出要走的样子,还没走出一步,身后就伸出两条结实胳膊包住她,她再想扭过脸骂他,他早等着凑过来亲住那要骂人的红唇,在她站不住时,直接抱她起来,回内室继续耳鬓厮磨。 虽然伏叔牙在信中未提及广陵缺粮,但魏琨从广陵回的寿春,了解广陵的惨状。 八月份被淹成泽国,眼看着要有收成的庄稼都被淹完了,百姓死伤无数,活下来的人缺吃缺喝,魏琨打下广陵后,带去的军粮都发下去赈济灾民,当时军队在广陵也苦的很,没有吃的,所幸广陵内水泊多,魏琨便带着他们下水捕鱼以充口粮。 勉强度过两日,扬州牧钟离羡派了使节过来,还特地送了五千石粮食给他,倒没有明说让他做女婿,也只是暗示,当然魏琨没接招,五千石粮食跟着使节原路回了会稽郡。 魏琨留一半军队驻守广陵,撤兵回九江郡,到最近的建阳城,立刻命县令开仓放粮,送了两千石去广陵应急,便马不停蹄的又往回走,每走到一处粮仓,都令开仓,送粮去广陵,才稳住了广陵 百姓,当地留守的兵力也得到粮草补给。 魏琨回寿春以后,调伏叔牙入广陵,虽有太守丞和主簿辅佐,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秋收毁了,只能靠寿春这边源源不断的送粮食过去接济。 伏叔牙提拔都尉打舆县,在信简里是说给他们练手,但也是因舆县中有大楚设置的地方县粮仓,若能打下,正好能填补广陵粮食临时紧缺,挨到第二年夏末,粮食陆陆续续收上来,广陵就算彻底从危难中恢复过来。 所以魏琨与伏嫽商议过后,又拨了两万石粮食送去广陵,助广陵能度过冬日,且还有余粮充做军粮,总不能让广陵守备军饿肚子去打仗。 临近年关,张绍携刘女英回寿春过年。 之前六安混乱,魏琨把张绍借给原婴三个月用来重塑六安守备兵,现下也正好是三个月。 魏琨便在府中为张绍办了接风宴,宴上张绍提及江夏,江夏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因南阳郡和武陵郡一南一北争抢,偏又谁也压不过谁,导致江夏被迫割裂成了两块,以北被南阳占据,以南责被武陵郡把持,双方摩擦不断,那些百姓不堪其扰,有不少偷偷渡淮水往六安这边跑,六安收留了不少。 张绍没有刻意提刘女英的娘家,伏嫽瞥过刘女英,发觉她低着头,十分沉静。 伏嫽带着孕身,不宜久坐,用罢饭她起身离席,招呼刘女英去后院吃茶,留男人们喝酒吃肉。 刘女英便跟着她去后院,伏嫽没去客室,带刘女英回了内室,内室里魏琨做的摇床,还有小儿玩意就放置在陶柜旁,刘女英一眼就看见了。 “那是阿郎打的。” 刘女英回过头瞧伏嫽躺靠在榻上,她的婢女很细心的往她腹部盖了毯子。 然后婢女再搬茶几到榻边,茶几边有婢女煮茶,茶几上摆着小食,旁边再摆上玩樗蒲用的棋盘,婢女又搬了张枰来。 伏嫽招呼刘女英坐过来,陪她玩几局樗蒲。 刘女英只敢看了眼那小腹,好像有点起伏,又好像是她看岔了,但看伏嫽这卧在榻上的娇弱情态,应当是真有孕了。 刘女英坐到枰上,陪伏嫽玩起樗蒲,刘女英是玩樗蒲的好手,刻意让着伏嫽,连输了伏嫽两局,伏嫽哪有看不出来的,心中有点惋惜,还是她斗志昂扬的样子更有意思一些,现在蔫头耷脑的,没一点意思。 “有幸听说过刘女君曾在营地跳舞,在篝火下灼灼生辉,十分美丽,现下的刘女君与那时当真判若两人。” 刘女英苦笑,“夫人谬赞,妾不过是扶柳之姿,在夫人面前黯淡失色,妾唯有敬慕。” 伏嫽知她是示好,怕自己再翻旧账。 伏嫽问道,“你真觉得我很好?” 刘女英点头,“不瞒夫人,妾羡慕过夫人,夫人有好的出身,在闺中有大人疼爱,出嫁以后得魏使君怜惜,这是多少女娘想求都求不来的,夫人品貌无双,合该被珍爱。” 伏嫽轻轻笑出来,“我也有过最不堪的过往,我和你没有什么不同,你所看到的只是我能争取到的现在,在几年前,我刚嫁给阿郎的时候,长安人人瞧不起我,受尽白眼、随时被人陷害算计的滋味你一定没有遇到过。” 刘女英一脸错愕。 伏嫽道,“江夏沦陷,待庐江事了,你我两家是姻亲应当救,但我不是圣人,我和阿郎也不做亏本的买卖,南阳、武陵强势,我们与之对打定有死伤,总该给我们一些报酬。” 南阳郡占了江夏北地以后,刘女英的娘家未能及时离郡,被南阳兵将抓起来全杀了,现下刘家就剩她一个人,还争什么江夏地盘,她还嫁给了张绍,张绍对魏琨忠心耿耿,魏琨也明摆着器重他,这些时日张绍待她甚体贴,她也不是蠢人,如何感受不到。 刘女英红着眼道,“使君和夫人能替妾报仇雪恨,妾感激不尽,愿代江夏百姓奉使君与夫人为主。” 第120章 年节里,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奈何伏家宗族随着伏叔牙一同迁徙去了广陵,伏昭和孩子们也跟着原婴去了六安,寿春这里,便只有魏琨与伏嫽一起过年。 伏嫽晨起就听见乐声,离得有些远,她只依稀听出是傩乐,想来外面在跳傩舞驱祟,大楚各地习俗虽不一样,但过年时候傩舞却是必不可少的。 傩舞分好几种,有长安宫中侲僮演示的大傩舞,每逢年节环长安街路游行;有民间自发组织的傩戏,带着百姓的祈愿祷告上天,期望来年顺遂安康;还有贵族府宅内蓄养的巫师或女巫,也会在年节时跳傩舞专门为贵族主人驱除病邪,保合家繁荣。 以前在长安的家中,伏嫽会在年节里带着阿稚爬到墙头上看宫中傩舞,那些侲僮戴着诡异可怖的面具,唱着怪谲的歌,能吓哭探头张望的小儿,伏嫽小时候也被吓哭过,大人们都说,傩舞乐声就是要可怕,才能吓走邪祟。 伏嫽有些放空,那乐声穿过闾巷,带着南地独有的腔调,很是悦耳动听,她在寿春生活的这几年,也差不多能听懂寿春话了,唱乐里没有什么高雅的歌赋,带着百姓最质朴的祈愿。 他们希望上天保佑魏琨和伏嫽长命百岁,希望他们能够永远庇佑寿春。 祈求鬼神保佑的傩乐到了寿春,成了为他们延年益寿的良药。 承载着这么多百姓的期许,伏嫽以前会感到压力,也想过直接撂挑子,但扛到肩头的重担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下,放下的后果太可怕了,寿春可能再被屠第二次,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也可能成为第二个汝南郡上蔡城,人成了野兽,吃人杀人;她和魏琨只会因不得民心被推翻,再被梁献卓赶尽杀绝。 从前是为得民心,报宿仇,民心是手段,宿仇才是目的。 而今得了民心,她发现即使没有宿仇,她也愿意继续当他们的女君。 阿稚进屋,与伏嫽说扬州牧钟离羡派了使节前来,魏琨在前院接待,不能回后院陪她用朝食。 伏嫽心下一动,定是为庐江郡来的,就是不知道是来求和的还是来下战书。 这些伏嫽都管不着,她如今就只当深宅妇人,安心养胎,她这胎比上一世好养活多了,上一世吃什么吐什么,日日补汤,她费尽千辛万苦才保住胎,这世就没那么累了,虽说也偶有孕吐的烦恼,可只要避开让她反胃的食物,她还是能吃的。 伏嫽懒得起床了,阿稚和巴倚便抬了一张小几置于床上,随后摆食。 伏嫽知会阿稚去前院打听,留巴倚服侍。 阿稚在前院偷偷摸摸听了一嘴,回来便告诉伏嫽,那使节确为庐江郡来的,钟离羡希望魏琨能撤兵,愿与魏琨重修于好。 伏嫽听着笑,看来贺都在南地打的漂亮,庐江郡大约要被打下,钟离羡才这么着急的派使节来 传话。 这得看魏琨愿不意愿了,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嫁宿敌(重生) 第124节 之前魏琨在广陵国深陷灾困,钟离羡想跟他做翁婿,派去的使节犹带着傲气,认为魏琨不可能不为五郡娶州牧之女,被魏琨拒绝,也是带着傲气离去,现在知道魏琨有实力打扬州其他郡,也傲气不起来了。 伏嫽简单用过朝食,又犯起困,迷迷糊糊再睡一会儿。 魏琨中午回了内室。 伏嫽听见脚步声就醒了,微睁眸瞧魏琨脱公服换寝衣,再睡进被窝,轻轻托起她的脑袋,让她靠到他的胳膊上,就近亲她脸颊。 伏嫽眼睫颤动,待他吻到唇,便情不自禁轻张,探舌承应着他的吻,吻了片刻方分开,伏嫽连连吁气,他也气息不稳,指节把她寝衣拉开一些,他眼热的看着曼妙身体,目光在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停了停,喉结滚动频繁,好半晌才克制的帮她理好寝衣,规规矩矩的系紧腰带。 伏嫽问他,“你要和扬州牧和好么?” 魏琨点头又摇头,“先打下庐江郡,再跟他们和好。” 庐江郡域内水泽密布,并不好打,先前六安王梁峰就打过,没打下来,贺都率兵前往,坐的是战船,有战船在,庐江郡内的水泽就不可怕。 魏琨想法很明确,庐江郡一旦被打下,他和钟离羡即使和好了,钟离羡也不能再辖制他。 他要让这些地方豪强看清楚,他魏琨不需要依靠他们,和他作对,还会被他打的抱头鼠窜,想从他碗里分一杯羹,钟离羡就是例子。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捂脸笑哭][捂脸笑哭]今天实在没力气写了,这两天我妈阳了,天天要带她去医疗室挂水,白天还要上班,每天都是挤时间出来写[捂脸笑哭][捂脸笑哭],今天是真的太累了,胳膊也疼的厉害,所以只能写一点,真的很不好意思,大家要防护好,这次真的很凶,我妈症状特别严重。 祝大家端午安康!!!这章有小红包! 第121章 魏琨一脸神采奕奕,难得的能看出些少年气息,伏嫽抬起雪细掐粉的手指摸他下巴,他下巴上的胡茬剃的很干净,丝毫不会扎人,小半年没出寿春,他这脸又白回来了,没那么匪气桀骜的时候,也有几分像个贵公子。 伏嫽觉得,他这阵子是刻意迎合她的喜好,装温文尔雅装不出来,但装个贵公子,还是手拿把掐的。 出去能把一帮人唬住,只有她看透内里,他就是在勾引她,勾的她根本从他身上错不开眼,若是一着不慎,彻底为他所惑,那就当真形势逆转,得她这个淑女放下骄矜,甘愿痴缠与他。 亏她是孕妇,不然他哄拐她上榻,就会现原形,指定是把攒了多日的凶性都倾投给她,受不住也受尽了。 伏嫽才不会让他得逞,淑女就是要被追求的,哪怕他成了枭雄,也得对她各种纠缠,更遑论他这副贵公子像还是假的,稍微一戳就没了。 伏嫽伸手指在他脸皮上戳了戳,真厚。 然后就被他逮着手一顿亲咬,戳他的指节更是被狠狠轻薄到湿红才罢休。 午间太阳升上去,外面热了些,魏琨才带着伏嫽出去,节气里热闹,伏嫽也会想出门走走。 扬州使节候在府门前,不一会有两辆马车驱到门前,使节就看着魏琨一手环着个极柔弱艳媚的妇人出来,妇人雪肤乌发,体态丰腴的恰到好处,甚婀娜多姿,这便是魏琨那传说中极受宠的夫人伏嫽,过于美貌了。 使节挎着张脸看两人走到马车前面,随即魏琨弯腰抱伏嫽上马车,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对妇人疼爱,看的使节牙泛酸。 魏琨转头冲使节一笑,低头吩咐长孺,便也上了马车。 长孺跑到使节跟前,笑道,“我家使君说,贵使还没看过我们寿春,难得来一趟,便也瞧瞧我们寿春是何模样。” 使节来之前也对寿春重建有所耳闻,这才三年,恢复的再好,也不一定及扬州牧治所会稽郡诸暨县繁华,诸暨在平原区,良田成片,南来北往车马游船,水陆也发达,是整个扬州最繁荣的地方。 既然魏琨说了,那使节也想看看寿春有什么好,能让魏琨迅速壮大,使节也坐上马车。 将闾一勒马,马车就风一阵的跑起来,使节在马车里没坐稳,摔了一屁股,爬起来叫唤着让慢点。 将闾记恨着自己那顿打,当时在广陵也是这使节过去的,他就是听到这使节的话,才以为魏琨要娶扬州牧的女儿,挨了顿打,这仇早记下了,他专挑路不平的地方走,颠了一路,使节被颠的屁股疼,想破口大骂,可又在人家的地盘上,他只能安慰自己,就是这寿春穷破,街路没好好修缮,才会这样颠簸。 然而使节一打开车窗朝外看,他走的街路十分宽阔平坦,不需用部曲仆役开道,街边行走的百姓看见魏琨出行,都会停下脚步,退至一旁注目,恭敬的等魏琨马车行过,还有人想上前送东西给魏琨夫妇。 使节来不及指责将闾,只看着这样的情形就震惊非常,钟离羡对百姓也不差,他也深受百姓爱戴,可出行的时候也不会有百姓像这样敬待,该开道还是要开道,更不用说还有百姓上前送东西,这绝不允许。 但他眼看着那人双手捧上烧饼,说里面加了肉脯,魏琨伸手捡了一块品尝,称赞说做的很好吃,但是已经用过朝食,这烧饼就不收了。 送烧饼的百姓笑盈盈的退到一旁,逢人就说自己的烧饼被太守夸赞好吃,还有其他人想送吃送喝,听见魏琨说用过朝食,便都失落的没有上前,眼睛里对烧饼被魏琨尝到的百姓都流露出羡慕。 使节本想嗤之以鼻,烧饼算什么好吃的,在贵族眼里,烧饼都不能摆上他们的案桌,然而他嘲讽不出来,魏琨很给面子尝了那块烧饼,称赞好吃,他忽然明白过来。魏琨让他看的是民心。 使节又跟着来到贾市,他原以为魏琨四处征战,寿春的市廛应做不起来,可贾市内叫卖不绝,还有许多各地口音的商贾在此做买卖,可见寿春的商路是畅通的,并没有因战争而堵塞。 魏琨的马车在市廛停了停,随后吩咐婢女去买一些香甜果子和熟菜带回去。 使节有点纳闷,这些吃喝上面的小事还需要魏琨亲自吩咐去买,这底下都干什么吃的? 将闾刺激他道,“主君给女君买小食,贵使若想吃,奴去给你买沽酒市脯。” 使节也读过几本儒书,自然听过沽酒市脯,不食1,这是圣人传下来的道理,没想到一个小小御奴都能知晓,这太守府当真是卧虎藏龙之地。 使节本来屁股就疼,还被这个御奴讥讽,又想到魏琨那般爱妻,他们州牧还想嫁女儿过来,不止没结成亲,反倒结了梁子,眼下庐江郡危在旦夕,魏琨不松口,庐江郡就真被魏琨给吞了。 使节屁股再疼,被将闾再嘲讽,为着这次出使能成功,也忍了。 婢女买完小食回来,魏琨又令马车驶出城,去瞧瞧他们寿春的田地。 眼下正值隆冬,田里的庄稼已经被收割完了,正是农闲,看不见百姓劳作,但可以看见田地连成片,由近及远,多到没有尽头,且都收理的极规整,杂草都少的可怜,护城河穿过了田地,源源不断的给以浇灌,这样的田地绝不可能是荒地。 使节苦着张脸望那田地,这谁知道,短短三年,魏琨就已经把寿春从被屠城时的荒芜死寂发展的这般好,这并不比诸暨县差,从前淮南国在时,就听说过寿春是南边门户,域内繁华,其他的诸侯国国都有些反而不如寿春。 一方面自是因为从前老淮南王与先帝是一母同胞,才分了这么快肥地,肥地终究是肥地,根基在,又有勤政爱民的魏琨治理,恢复起来也很快。 前方的马车里,伏嫽坐着枰难受,早被魏琨揽抱到腿上,马车平缓行进,她趴在魏琨肩头,脸被粗糙指节捏起来轻抚,她张着唇应接他落下来的吻,舌尖被绞住亲舔,再放开舒缓,然后继续圈缠。 过好一阵,魏琨才松了口,抱着那软若无骨的身子想收紧又放开些,只是在她盈满绯色的脸颊摸了摸,便没有再对她动别的手脚。 伏嫽垂着眼睫在他手心蹭了蹭,便合着眸伏到他胸膛前,软软的靠着他,这只会让他浑身肌肉更紧绷。 伏嫽嘟哝道,“你再显摆下去,那使节要气的崩溃了。” 魏琨略微惋惜,“可惜离合肥县有段路,不然再带他到合肥县去看看马场。” 合肥县那边的马场经过一年多的休养,新生下来的第一批幼马都长成了,并且被分派到守备军里,这样九江郡的守备军不只有尖锐精良的兵器,还能个个骑骏马,其他地方的守备军 和九江郡这边相比,就着实不够就看了。 而且马场里还在源源不断的诞下小马驹,待这些小马驹长成,就可以投入到包括六安和广陵两地守备军里,至于精炼武器所需的精铁,可以继续往夜郎国购置,武器陆陆续续就能补上,两地新建守备兵力共有近八千人,待那两地精兵练成,少说也有近一万五千精兵,魏琨便能依靠这一万多的精兵在整个南境横着走。 伏嫽问他,“你不怕他们狗急跳墙,上报朝廷吗?” 魏琨低笑,“一个东楚就够朝廷打的,若再派兵来打我,长安的防守等同于无,新帝除非是疯了。” 伏嫽想说梁献卓就是疯子,可她想着前世,梁献卓也努力想力挽狂澜过,然而大厦将倾,他再努力也没用。 魏琨又命马车赶去营地,让使节再观摩观摩他们营地,上半年魏琨打了两场仗,军队减损了一千多人,眼下也只剩六千左右的兵力,贺都又带走四千人打庐江,剩下两千人把守寿春。 即使是两千人,也让使节看的嗔目结舌,这般军容整肃的精兵,胜过太多松散偷懒的地方兵,使节几乎一瞬间就醒悟,魏琨根本不需要什么姻亲盟友,凭他手中兵力,造反称王是迟早的,扬州牧让他娶自己的女儿,这对于已经有了妻室的魏琨而言,是在蔑视他,难怪他要报复扬州,竟是他们自己找来的。 扬州使节在魏琨这里吃了憋,灰头土脸的回去复命。 钟离羡大吃一惊,方后悔当时不该乘人之危,晚间与他夫人叹息,州牧夫人十分警觉,她一年多以前见过伏嫽,是身形纤瘦姿容妩媚娇艳的女娘,可使节带回来的消息里提到伏嫽,却说其丰腴。 是以州牧夫人想到个可能,那就是伏嫽有孕了。 ----------------------- 作者有话说:1沽酒市脯,不食——出自孔子,意思是买来的酒和肉干不吃。 第122章 州牧夫人仍记得伏嫽体质不好,不容易有孕,那时她好心提醒伏嫽保养身体,但伏嫽讳莫如深,并不愿与她多提此事,原先是以为她年少,并不会放心上,这么长时间下来,也未见其怀孕的消息传出。 先前听闻江夏郡太守刘宽送女入寿春,那时以为的是魏琨要与其联姻,结果是他的司马娶了人,魏琨与刘宽是平阶太守,刘宽竟能让自己的女儿下嫁其司马,这事情就够让人震惊的。 这一年魏琨打六安国平广陵国,直将这淮水最富裕的几个诸侯国悉数纳入掌中。 这么长时间看下来,州牧夫人与钟离羡只当是刘宽高攀不上魏琨,眼下天下大乱,钟离羡早就瞧出魏琨有宏图大志,是以才会在魏琨身陷广陵国水难时,遣使送粮入广陵,是想招魏琨为婿。 魏琨宁愿不要粮食也不愿成此好事,他又接连提拔伏嫽的娘家人,便以为是魏琨爱妻,不愿再娶。 魏琨爱妻也是有目共睹的,新帝还是太子时,做过一件荒唐事,趁着魏琨出兵支援钟离羡,强掳伏嫽回京,魏琨还为此求钟离羡相助,假借州牧属官入京,才把伏嫽救了回来。 可谁又知晓,伏嫽有没有失身于新帝,魏琨总不能这都不介意。 这档口伏嫽有孕,身形丰腴,推算孕身也得有些显怀了,怎么也得有四个月往上,那正好是暑天里怀上的,那时候魏琨才出寿春打六安国。 再往回想,便有了微妙,怕是不是刘宽高攀不上魏琨,而是伏嫽从中作梗,坏了这桩好事,她有了危机感,才会急着怀孕,怀上了,夫人之位坐稳,魏琨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得扶她的娘家,更不可能再娶他们的女儿。 州牧夫人感慨,此女手段了得。 现下庐江郡是难保了,扬州被魏琨占去了一半,仅剩的那一半,若魏琨想抢,他们也打不过,为今之计,还是要议和。 州牧夫人给钟离羡出主意,伏嫽有孕,正是给魏琨送人的好时机,不若从族内挑两个出身低,样貌极其出挑的女娘送给魏琨当侍妾。 这事还不能当着伏嫽面做,需得避开她,等魏琨收下人了,也是生米煮成熟饭,那时伏嫽再闹,为时已晚,只要两女娘进入魏琨的后院,获得魏琨的宠爱,若能诞下一儿半女,和伏嫽争一争也没什么不可。 他们和伏嫽没仇没怨,可眼下的情势不得不让他们去谋划,魏琨打庐江郡都没知会他们一声,就说明不会顾念先时的交情,如果他们不能和魏琨搭上姻亲关系,等着的就是魏琨吞掉扬州。 钟离羡尚有犹豫,广陵国那次就有趁人之危的嫌疑,魏琨之后打庐江郡,也是给他警告,他也怕再来一次,直接把魏琨惹怒,到时真开战,他辖区内地广人稀,召集所有守备军都需要时间,而且地方守备军松散,听使节的意思,魏琨手里的兵是精兵,真打只有挨打的命。 他这里有了考量,总归要有几手准备,不能太直白的送女人,还得看魏琨眼色,若对方真的对女人没兴趣,那得迂回,尽量不得罪人,如果能和好那自是万幸,若对方强势,非要继续征伐,那他也就不能再顾念过往交情,只好向朝廷求救。 诚然朝廷目光对准的是北面东楚,兵力也集中在打东楚,但朝廷也不会不管他死活,任魏琨吞掉扬州。 钟离羡这般思索下,便着手从族中挑人。 过不久,就有战报传给钟离羡,说庐江郡无法抵挡强兵,已被魏琨的长史贺都拿下。 钟离羡知不能再等了,遂再度递信去寿春,邀其赴乌江畔秣陵城外相见,钟离羡亲自设宴,携下辖属官及几郡太守与之谈和。 信简递到魏琨手里时,寿春城正在给凯旋的贺都及在庐江战场上有出色表现的新将宁休庆功。 魏琨给贺都看了钟离羡的信简,贺都原想拿酒杯的手放下,板板正正看了一遍信简,点头认为魏琨该去。 “扬州牧给足了诚意,使君若不放心,让将闾随使君前去,宁休带兵在乌江上观望,若扬州牧敢设伏,将闾可护主,宁休亦可率兵对抗。” 新将宁休是广陵王的旧部,原先在广陵王的麾下做执戟郎,只是普通护卫,一直得不到广陵王的重用,广陵王战败以后,挖开淮水淹了广陵国,他仅靠着自己做的木缻活了下来,遇到魏琨带兵来救援,就投降了魏琨。 这次打庐江郡,魏琨把他派去听从贺都指挥,他果然善水战,庐江郡一战大获全胜。 魏琨想了想,要回去知会伏嫽一声,于是早早散了宴,回府的时候,伏嫽才刚品尝过新鲜的鲈鱼羹,鲈鱼是梁光君特意从广陵寄来的,那边盛产鲈鱼。 伏嫽正在漱口,好奇他怎么这么快就从宴上回来。 魏琨便给她看了钟离羡的来信,又将贺都的话说了一遍。 伏嫽也觉得他该去。 于是第二日魏琨便早早动身,出发前自是恋恋不舍的与伏嫽亲了又亲,伏嫽哪里不清楚他的德性,光亲吻又怎能消的了他那身燥火,总归是放开了手脚抚平些许,他走时犹带着不知足,说等他回来。 嫁宿敌(重生) 第125节 等他回来也对她做不了什么,伏嫽脸红之余也会有些怅然,其实不去谈判,以魏琨如今的兵力,也不是打不过,可若能不费一兵一卒让钟离羡甘愿拜服,那当然更好。 伏嫽也盼着这次谈判能顺利,先前的事便当没有发生过,她作为魏琨的夫人,这点肚量还是有的,若钟离羡识时务,该知道投诚是最能自保的办法。 —— 十日后,魏琨抵达秣陵,钟离羡率众相迎,于城外设下宴席款待魏琨。 宴席场中有歌舞,美婢穿梭于席间,服侍在魏琨左右的婢女格外青葱水灵。 钟离羡扫了眼乌江上,战船数只,船上水军气势昂扬,非等闲地方散兵可比。 钟离羡暗自叹息了声,转而露起笑容,令婢女给魏琨斟酒。 美貌的婢女欲近前提起酒杯倒酒。 将闾上前,小山似的身躯将婢女直接挤开,婢女没站稳摔到地上,随即便呜呜咽咽小声哭出来。 将闾先给魏琨倒酒。 钟离羡道了声这。 将闾又转身把那个婢女拽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布把她嘴捂住。 “再哭,我家主君要杀头。” 婢女赶紧收住哭声,极可怜的求他放开自己。 将闾放开她,站到魏琨身旁。 婢女抬眼往钟离羡方向看,没等到钟离羡的眼神示意,便安分的退到一边。 钟离羡眼睛看着魏琨,从婢女被将闾挤开,到婢女啼哭,再到将闾吓唬婢女,魏琨都没抬头看一眼。 钟离羡心里也在打鼓,他见过伏嫽,伏嫽极美艳动人,若魏琨喜好美色,就不该对婢女无动于衷,还得再看看 。 钟离羡笑道,“我从前就觉得魏使君是年少英雄,果然没有看走眼,说起来我与使君也是旧识,昔日彼此往来相助,是真心实意,如今请使君来相谈,也是真心实意。” 他向魏琨举杯,座下其他属官太守也都举起杯。 魏琨便也回敬,饮过这杯酒,魏琨道,“钟离州牧所言我自然相信,我既来赴约,自是盼两相交好。” 钟离羡握紧手中酒盏,魏琨所说的交好应当不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魏琨打庐江郡,就是想要将整个南境都占领,不可能真的与他共存。 钟离羡纠结起来,臣服魏琨便是与朝廷作对,他的刺史必会上报朝廷,不臣服魏琨,那就等着被魏琨打,到时候还是要请朝廷搬救兵。 钟离羡来之前想过的最好结果是魏琨笑纳了他送的两个美妾,然后彼此相安无事,他继续做他的扬州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魏琨把南境都打下了,他再归入魏琨的势力,助魏琨北上,如果魏琨能成就大业,美妾就可以在魏琨的后宫占据一席之地,若再生下孩子,他自当鼎力扶持,皇后和太子都是他钟离一族的血脉,这才是他追求的路。 现下并不是最好归顺的时机,南境还没有打下来,魏琨能不能站稳还要继续观望,他若贸然投了,朝廷出兵打他不可怕,可怕的是魏琨不敌朝廷,那他不就是在自寻死路。 钟离羡笑着让婢女再斟一杯酒。 先前的婢女畏惧将闾,不敢上前,另一个婢女便硬着头皮过来,还没近前,就被将闾凶神恶煞的挡在案前,将闾抓起酒壶要给魏琨倒酒,奈何他手劲奇大,酒壶竟被他捏爆了。 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未料魏琨身边一个奴隶竟有此力气。 钟离羡道了声好壮士,让搬一张小案置于魏琨身后席位,供将闾入座吃席。 将闾看了眼魏琨,没见魏琨不让,便大大咧咧的坐下来,一手攥着肉,一手拿酒壶,吃一口肉喝一口酒,好不快哉。 看的钟离羡颇赞赏。 将闾不在魏琨身边晃荡以后,在钟离羡眼神的暗示下,那两个婢女又小心翼翼的近前侍奉。 钟离羡道,“我如今深陷两难,还望魏使君莫为难我,我自不会做那背后捅刀之人。” 魏琨道,“我亦不会逼迫钟离州牧,诸位都在此,也算做个见证,我们可暂且划界而治,井水不犯河水。” 钟离羡自觉得欣慰,虽然庐江郡拿不回来了,但好歹剩下的几郡保住了,魏琨这么爽快,他先前的担忧反倒显得他心胸狭窄。 他正要与魏琨痛饮几杯。 魏琨指了指左右两侧的美婢道,“可否让她们退下,我夫人若知晓,你我契约恐不成。” 第123章 钟离羡不知他是真惧内还是假惧内,试探道,“这两婢不过席间伺候,魏使君不说,伏夫人又怎会知晓呢?” 魏琨冷笑,“我以为我说的够明白,钟离州牧若要装糊涂,那这宴也没必要开下去,各自散了吧。” 他说着要起身,身后将闾也立刻放下酒肉,蒲扇似的大手小案上一撑,只把小案撑的咯吱摇晃,这要再撑两下,小案就得垮掉。 钟离羡唬了一跳,急忙冲两婢挥手,两婢便退去。 钟离羡着实懊恼,若换个人,不说美婢,早愿意娶了他的女儿,何至于再费兵卒打庐江郡,扬州所有地方郡尽归其下,且有他这条姻亲关系在,便可打通其他地方豪强归顺,甚至京中豪族都能联络,争这天下也能事半功倍。 可魏琨油盐不进啊。 那伏家又能给他什么助力呢,守着一个妇人却看不见长远,终归是英雄气短,被女人给拖累了。 钟离羡只觉他年少意气,说到底是仗着自己打了几场胜仗,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想怎样就怎样,这岂能行,在这混乱的世道里,仅凭一身孤勇要打到什么时候收场。 当前天下局势诡谲多变,朝廷依然占据正统地位,东面有东楚为大,中原腹地仍为朝廷兵马占据,南边魏琨有机会扩张地盘,也是朝廷被东楚拖住,才无暇分心到魏琨头上,靠他自己一点点打,这南边地方郡何时能尽数收服,一旦东楚被打灭,朝廷收复东面失地,就会将矛头对准魏琨,魏琨手中再有精兵强将,打了这么久的仗,兵将也打累了,这时朝廷倾尽兵力来打,没有扬州和其他南境州郡鼎力援助,他也招架不住。 钟离羡当然也不会劝说,扬州在他的吏治下多少年没发生过纷乱了,到他这把年纪,也是想着能太平便太平,魏琨不愿和他结为姻亲,他瞧得出不全是因伏嫽,也有不想分他一杯羹的缘故,既搭不上魏琨这条船,他也不想得罪朝廷,最好是两边都不得罪,谁赢了他向谁。 钟离羡讪笑道,“魏使君别恼,是我招待不周,我也并非故意冒犯,魏使君真乃正人君子。” 魏琨也笑,“正人君子谈不上,实在是钟离州牧没有对我投其所好。” 将闾搁他身后大声道,“我家主君爱钱如命。” 在场众人皆震惊,不想这对主仆能不要脸到直接伸手要钱。 钟离羡可有点笑不出来了,先前是有听闻魏琨讹了六安王几十万钱,也当是六安王故意诋毁魏琨,毕竟他与魏琨打过交道,魏琨并非是贪财之徒,可眼下魏琨直晃晃表露了,手都伸到他跟前了,他给是不给,给多少都是白给。 魏琨倒也没有真的想找他要钱,“钟离州牧不必紧张,我再穷困也不会贪图扬州的财资,钟离州牧昔日帮过我,我铭记于心,我既承诺契约,便会遵守,也请钟离州牧记住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钟离羡刚刚说的,不会对魏琨背后捅刀。 魏琨默许了让他偏安一隅,不管将来这南境打成什么样子,只要钟离羡遵守约定,魏琨便不会动他。 钟离羡道了声自然,还欲请魏琨坐下吃酒。 魏琨朝他拱手,“事已毕,夫人盼归,不便久留。” 随后便告辞离席。 钟离羡及席间其他人皆起身目送着他登上战船,随后战船撤离乌江。 当中有人感叹,“魏使君委实有情有义。” 钟离羡在这刹那间竟有了无地自容的羞愧感,宦海沉浮,他见多了为一点蝇头小利便争得头破血流的事情,他自认为是善待百姓的好官,可就连他不也是多番筹谋,只为能在魏琨将来定天下时,图得朝堂权势和家族昌盛,像他们这样的人,早就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钟离羡也年轻过,他曾经也有一腔热血,要为朝廷效死命,要做出一番功绩青史留名,然而时间磨平了他的锐角,让他变成了一个畏缩怕事的老腐儒。 他嘲讽魏琨年少天真,可正因为他是年轻人,才有一颗热忱的心,不会冷血的用利益来算计,他的前程才刚刚开始,他靠着自己单打独斗,不也打下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将来事如何,谁也说不准,若最后真的不敌朝廷,那也算没白活。 钟离羡交代几郡太守各回各自郡内,往日怎么过的以后还怎么过,几郡太守在迷惑中问他要不要继续向朝廷上交各项税款。 税款肯定要交,钟离羡虽与魏琨定下契约,但也没真的反朝廷,他这次来秣陵城也是瞒着刺史,若不交税款,立刻就会被刺史上报,那时新帝势必会以为他也有反心,现下扬州分裂,他手里剩余四郡地界广,人却少,便是将所有守备军筹集起来,也不过才堪堪万人,甭说朝廷来打,就是其他造反势力来打,他也难抵抗,至少背靠朝廷和魏琨,等闲势力不敢动他,牺牲点税款保平安,还是划算的。 钟离羡在秣陵城歇了一日,方快马回了会稽郡诸暨县。 州牧夫人瞧那两美貌婢女跟着回来,便知 事不成,懊恼归懊恼,大鱼滑不溜秋,也没有别的办法刮它身上的肉。 照着往年的规矩,钟离羡要在年底入京述职,今年不同,因魏琨谋反,新帝特意恩准钟离羡不必亲身来京,以免魏琨趁虚而入,但要刺史回京。 钟离羡写好了述职书简,交给刺史带回京给梁献卓。 出发前钟离羡在府中宴请刺史,州牧夫人多喝了几杯酒,拉着刺史夫人说私房话,话茬一开就遛不住,把推测伏嫽怀孕都说了。 刺史夫人也是个人精,问她从何得知。 州牧夫人再蠢也不会和她透露,只说是听闻,她也不知真假。 这就是桩小事情,说过就该忘掉,州牧夫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刺史夫人回去后,与刺史在闲谈间又依着州牧夫人的话添了些,说伏嫽怀孕了。 刺史便带着书简回京述职。 梁献卓见了他,看过述职书简,又问一些南边的状况。 刺史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譬如魏琨谋反后,先后打下六安国、广陵国和庐江郡,眼下魏琨势力也不容小觑。 梁献卓派遣大将军率五万兵马去打东楚,这大半年下来,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梁献卓也无暇分神给南地,他知道魏琨造反,但南边不只魏琨造反,有几股造反势力,各郡又有自己的守备军,即便魏琨想吞并其他地方,也要有些时候,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中,并非不可控,只等拿下东楚,便能南下将魏琨在内的所有造反势力全部剿灭。 刺史原就有督查各郡的职责,魏琨造反了,但魏琨的情况也要告知梁献卓,自又免不了添油加醋,把伏嫽有孕,说成伏嫽怀孕都快生了,魏琨还提携连襟二姊夫协理六安国,把老丈人伏叔牙派去广陵国,摆明了一副对伏嫽厚爱的姿态。 梁献卓坐在御座上,静静听刺史说完,他挥手让刺史退下。 徐节看出他脸色极差,不敢上前杵他霉头,悄悄立在一旁。 良晌,梁献卓从座上起来,徐节赶忙跟上,“孙宗正才刚送了一批家人子的画像,其中不乏绝色佳人,陛下要不要看看?” 梁献卓好像耳背,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梁献卓去了天禄阁,徐节不能跟进去,只瞧阁门合上,便皱起眉头,那伏氏是个祸水,这都快大半年没有过她的消息,梁献卓正常的很,雷打不动的上朝处理政务,关注着东面战况,莫说是他,就是朝中也有大臣高兴,觉得大楚可算迎来了一位英明君主,虽然现在各地造反不断,那也是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梁献卓登基至今,都在兢兢业业的料理这些。 打东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都是朝廷源源不断的供给,这近来战报都是东楚有了颓势,约莫就要到收复东楚的时候了,伏嫽这空头又阴魂不散。 天禄阁内,梁献卓进到二楼的隔房,那间隔房四周墙面挂满了伏嫽的画像,都是他亲手画出来的。 从她青葱十六岁到她年华正盛的年纪,再到做了皇后慢慢收敛性情,逐渐不苟言笑,最后到伏嫽手覆腹部,低眉温笑。 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那孩子才将将两个月,被伏嫽亲手打了,他甚至是在伏嫽打了以后才被告知。 梁献卓死死盯着面前的画像,突然张手抚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轻微摩挲,手指随即揪住画像,将画像生生扯了下来,一点一点撕成碎末。 她竟敢怀魏琨的野种!她怎么敢的! 第124章 魏琨赶在年关前回了寿春,伏嫽也没想到他回来的这么快,毕竟双方议和总归要时间。 将闾同伏嫽说起秣陵那边的事情,只说自己忠诚护主,连美貌的婢女都不能靠近服侍魏琨。 嫁宿敌(重生) 第126节 伏嫽自是明了,美婢定是钟离羡安排的,这钟离羡一次不成,还想梅开二度,终究是不死心的,可惜魏琨不是梁献卓。 如果是梁献卓,大抵在钟离羡暗示联姻时,就会瞒着她娶了钟离羡的女儿,从而乘上钟离羡这趟东风。 从泥沼里爬起来的魏琨不会想要借助权贵起事。 伏嫽听阿翁说过,有一些豪族会特意送子嗣入军营混战功,这些贵族公子哥进了军营以后,当然不可能真的上战场冲锋陷阵,上战场的都是没有出身,像魏琨这样的泥腿子,打了胜仗以后,公子哥也能蹭点军功,过分一些的,还有公子哥抢头功的。 魏琨这种出身军营的,肯定见多了不平事,长大后在阿翁的举荐下做了戾帝的郎官,郎官中多是大族嗣子,自然瞧不起没背景的魏琨,魏琨也免不了受排挤。 是以,魏琨瞧不起豪族。 当初她和魏琨刚成婚时,魏琨从不与她讨论政事,她有着贵族女娘的骄矜娇气,她还甚嫌弃他,其实她也知道他看不起她的做派,嫌她惹事,拖累伏家。 可能在他看来,即使如伏家这般家风正的豪族,也娇养出了娇蛮的伏嫽,其他的豪族可想而知。 有些豪族从根子上就烂透了,他又岂会借助豪族,更不会受豪族钳制。 今年过年比往年稍微热闹一些,虽然二姊姊一家、伏叔牙夫妇没有回寿春,但他们也送了年礼回来。 功曹陈芳和司马王据驻守下蔡城有大半年没回寿春,魏琨命人备丰盛的酒肉美食送往下蔡城,以做庆贺年岁,并且传话过去,让他们再坚守一阵,等拿下江夏郡,淮水以南四地统一,就让他们撤回寿春休息。 本来让他们守在下蔡城,就是吓唬上蔡城的右军中郎将,魏琨好有时间打地盘,只要最重要的几个地盘到手,陈芳和王据就可回寿春。 除夕夜宴设在太守府,如今不像从前在长安的破旧小院子里,过年只有她和魏琨两个人,那时候彼此看不顺眼,又有梁萦、戾帝和梁献卓找他们麻烦,年都过得不安心。 来了寿春,过年到是安心了,就是不能夫妇关起门来过个安静自在的年,魏琨是太守,要设年宴,和属官们一起吃年席。 伏嫽做太守夫人的,总也要应酬,她怀孕的事还没有外传过,冬日穿的衣服厚实,能遮住她的孕身,也不会有人看出她有孕。 夫妇俩坐在上首,人前就是话少威严的太守和端庄得体的太守夫人,座下属官们敬酒,伏嫽喝不了,都进了魏琨肚子。 伏嫽小声吩咐阿稚,让她到贺都跟前,盯着别让乱喝酒,贺都从庐江郡回来,明显人憔悴了,庐江郡没那么好打,从前六安王梁峰都打不下来,没有贺都谋划布局,光靠宁休一人不可能这么快打下庐江郡。 要说情分,贺都也曾是她阿翁的门客,在伏家败落的时候,其他门客都跑了,他也没有走,还是有些重义气的,撇开情分来说,贺都也是他们身边最有力的谋士,魏琨才刚起势,实在不能让贺都 再病倒。 阿稚挪到贺都的食案边,贺都食案上没酒,他跟下首的都尉讨酒喝,都尉便递了酒壶给他,还没到他手里,就被阿稚从中给截获了,贺都望了眼上首冲他笑的伏嫽,没趣的收回手,没有再要酒。 趁着人都在,贺都请魏琨给新将宁休晋官,让宁休入庐江郡招兵练水师。 这是一早就商议好的,庐江郡刚打下来,需派往属官去治理,庐江郡域内水泊众多,很适合发展水军,宁休善水战,让他去庐江是最合适的人选。 魏琨提宁休为水军都尉,令他全权负责庐江郡水军事务,原先庐江郡的太守率其属官投降态度良好,便也没有治罪,庐江郡在他的治理下,也没出过乱子,魏琨便让他接着回去管庐江,但要受宁休监督,若有异心,宁休可自行将其处决。 说是年宴,其实谈的也是政事,魏琨令人将舆图挂到堂中,现今打下了庐江郡,庐江地处南境中心地界,往南有豫章郡,豫章郡是扬州地辖,他既已和钟离羡定下互不干涉的契约,便不会再对扬州动兵,而往西便是荆州。 荆州有六郡一国,分别是南阳郡、南郡、武陵郡、江夏郡、零陵郡、桂阳郡和长沙国,现今荆州牧被杀,南阳郡和武陵郡自立,南郡太穷没人想要,江夏郡被南阳和武陵争抢,其余郡国也是蠢蠢欲动。 荆州其实比不得扬州富裕,扬州有六郡两国。 光魏琨一人就独占了六安国、九江郡、广陵国,这三地辖区在整个扬州看来不是最大的,可是人口集中,土地肥沃,早在先帝时,就将淮水这一片好地方分割出来,给了六安国,广陵国,以及九江郡的前身淮南国,皇位传到戾帝已经是第五代,老淮南王和第四代皇帝陛下是亲兄弟,分到的封国也是三国里最大的,淮南国灭,成了九江郡,为魏琨所得,魏琨才有机会在此发展壮大。 荆州肯定是要打的,荆州境内水域丰富,用水军去打再合适不过,而荆州目前大一些的地方势力就是南阳郡和武陵郡,只要魏琨想要江夏,这两地必会联手。 魏琨看着舆图,顿片刻问宁休,“庐江郡水师几时可成?” 宁休道,“两个月。” 这倒不是宁休夸大,庐江郡现存守备军尚有两千人,这两千人原就是水兵,所以有根基,魏琨给他的指令,是让他再征召三千人,组成五千水军,魏琨从寿春这里支给他五十艘战船,剩下缺的战船,这两个月会从九江和六安大量征集木匠修建。 贺都指着长沙国、零陵郡和桂阳郡,道,“待庐江水军建成,宁都尉可率水军先攻长沙国,再沿途南下逐个击破桂阳郡、零陵郡。” 长沙国是老诸侯国,最初的长沙国地界广大,囊括了二十二县,老长沙王到现今的长沙王已经过去两代,根据朝廷律法,封国需得分割给子嗣,嫡长子只能继承最大的一块封地,两代下来,长沙国也只剩九县,这还是长沙王不敢乱生儿子,才保下来的,否则长沙国恐怕和地方县差不多,当然现下也还不如一个小郡大。 所以五千水军打长沙国,是万无一失的。 贺都的手点在巫水,“从巫水入武陵郡,攻占义陵。” 武陵郡太守治所就在义陵,只要拿下义陵,武陵郡便自顾不暇,无法再有精力与南阳郡合盟。 贺都对魏琨笑道,“等宁都尉打下三地,届时还得使君先带兵出击江夏,拖住武陵郡。” 拖住武陵郡,宁休才好偷家。 魏琨顿道,“非得是我?” 贺都道,“只有使君,才会让他们全副武装对抗。” 魏琨沉默片刻。 伏嫽温和出声,“贺长史放心,阿郎他自会带兵前往。” 贺都点点头,回了座。 年宴吃到上夜方散去,魏琨和贺都去了前面的廨房。 伏嫽腿坐麻了,腰也酸,阿稚和巴倚一左一右扶她起来,打眼看见都尉也站起来,恭敬的给她行过礼,就退走了。 伏嫽略有些唏嘘,这都尉还是死去的戾帝派来监视魏琨的,原先还有个太守丞,太守丞被她杀了以后,都尉越发老实,丝毫不敢再通朝廷,这两年里,魏琨也不怎么指派任务给他,兵事也从没让他接管过,只让他呆在寿春,协理一些政务,说起来,他也确实没做过什么对不起魏琨和她的事。 伏嫽微扶额,怀孕以后,她这心肠都变软了,其实以前她还和魏琨商议过,撤掉他的职务,毕竟他这都尉也是形同虚设,但他勤恳办公,实在找不到错处,魏琨先时出去打仗,她有时忙不过来,也有他帮衬,也就不再考虑撤职的事情。 眼下是新朝,这都尉是戾帝的人,也不会为梁献卓重用,想必早死了回京的心,安心呆在寿春了。 伏嫽也就这么想了片刻,便回后院,在阿稚和巴倚的服侍下,洗漱好,没等魏琨便先歇下了。 后半夜魏琨才回房,瞧伏嫽睡着,看了宁静的睡颜片刻,才轻手轻脚的躺进被窝,不想吵醒她,但她习惯性的往他怀里靠,嘴里嘟哝着他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魏琨虚虚抱着她,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她睡沉了,他才将脑袋贴近她的心口处,听着平稳的心跳声,他也渐渐入梦。 第125章 因伏嫽有身孕,不能太闹,今年过了个安静的除夕夜。 巴倚同阿稚看着主室灯灭,才悄悄溜出后院,将闾把马车赶到太守府的侧门,两人一出了侧门,长孺就朝她们挥手,催促着快些上马车,去看街头百戏。 寿春也像长安一般有宵禁的规矩,只有在除夕夜才能通宵达旦的欢乐,这时候街头十分热闹,多的是人出来游玩,夜饮百戏、颂乐傩舞,街上多的是人走动。 四人都是好玩的性子,早跟伏嫽打了招呼,也就晚间能出来看看热闹。 他们坐着马车,看了一路吃了一路,不乏有看见熟人出来走动,阿稚吃着酥油,瞧见张绍带着刘女英挤在人堆里看角抵,刘女英身量不高,挤不到前头,她抱怨张绍没用,张绍便蹲地上,让她骑到肩头,她才高兴起来,低头凑到张绍脸旁边,在大庭广众下亲了张绍一口。 张绍一张清秀憨厚的脸涨的通红。 阿稚看了一圈,那人堆里像他们这样的,都是稚童坐在家中大人肩头,张绍好歹也是魏琨的司马,毫无架子,就让刘女英爬到头上去了,阿稚先前对刘女英的印象就很不好,还记得她来势汹汹,想挤掉伏嫽,当太守夫人,现在瞧刘女英把张绍拿捏的服服帖帖,又觉这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刘女英的性情看起来像伏嫽,实际上和伏嫽不一样,刘女英能为家族牺牲,放低姿态;也能自视甚高,自认为没有拿不下的男人。 阿稚了解伏嫽,伏嫽重规矩礼节,是极拘谨骄傲的女娘,不会在人前和魏琨表现亲昵,素日也都是魏琨更主动。 而且阿稚心底里觉得,伏嫽是有些自卑的,以前阿稚都看出来魏琨对她不同,她总能找各种借口辩驳,还说魏琨是有龙阳癖,就是要隔断所有可能产生的情愫。 巴倚拍拍她肩膀,手指着西北边的闾巷,问是不是看见了都尉。 阿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真看见都尉进了那条闾巷,那边没甚人,都尉的府邸也不在那条闾巷里。 两人有点好奇,让将闾把马车赶过去一点,就见闾巷深处摆了张极小的香案,香案上燃着香火,都尉淌眼抹泪的跪在香案前磕头。 他磕完头就命身边的儿客赶紧把东西都收拾干净。 瞅着他们要出来,长孺急忙催将闾把马车赶走,这时也过了子时,四人吃也吃过了,玩也玩过了,慢悠悠坐着马车回太守府。 次日就都起晚了。 主室里,伏嫽倒醒的早,魏琨躺在她身侧,头靠着她,还在酣睡。 伏嫽瞧他下巴上长 出青色的胡茬,目光微软,伸指触他的下巴,摸起来有一点微微的刺痒。 她才想撤手,魏琨醒了,惺忪着睡眼抓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亲了两口,又想亲她的唇。 伏嫽待想说埋汰,他自己翻身起来,匆匆到案桌边取了茶来,到床前让她漱口,然后他也漱了几口,才又爬回床,伸手环住她的肩膀,这回可以不让她嫌埋汰,噙着那红唇一点点往深了亲。 伏嫽蹙起发娇的眉心,细舌被他勾住反复舔舐,须臾浓密长睫上就颤起来,浑身都没了劲,软的细脖颈都抬不起来,不断往后仰,再被他托起后颈,亲到她发出细细的呜咽,他才意犹未尽的放开,手扶着她的腰身,让她靠到身上。 满打满算,她怀的这胎也将将不过五个月,以前的寝衣小了,换了身更宽松的寝袍,夜晚睡着睡着衣襟都会垮开,孕身自也会被魏琨瞧见,随着越来越显怀,她没有以前那般窈窕,总觉自己大腹便便,也不愿意给他看身体,但总免不了被他窥见,往往这时他总要激动一阵,想碰她又不敢碰,在她面前甚是躁动不安。 伏嫽免不得有些许得意,看他燥火难消的模样,就知道他对她这身皮肉的喜欢是做不得假的,这比口头上的喜欢更让她舒坦,嘴巴会说假话,但身体的反应是真的。 其实侍医跟她说过,这胎满五月了,夫妻同房只要小心些也是可以的,奈何魏琨在这事上又凶又横,她怕他没轻没重,所以一直不松口。 好在他算体谅,没有忍不住到霸王硬上弓,也只是搂着她亲,亲多了又难受,再讨她手脚的便宜。 伏嫽打着哈欠,问他昨夜和贺都两个神神秘秘去廨房谈什么事。 魏琨道,“我不想出寿春,同贺长史交代了你有孕。” 伏嫽想笑他婆妈,占据了一方的霸主是没有资格恋家的,贺都说的也没有错,现下他在南境名声大噪,只有他带兵去出击江夏,才会让南阳、武陵两郡集中所有注意,这样宁休南下便不会为他们警觉。 长沙国、桂阳郡、零陵郡都不是大的郡国,只要时间充裕,就能拿下,届时像贺都说的,走长沙国水路入巫水,就能攻下义陵。 但伏嫽又笑不出来,两个月以后魏琨出发,那时候她怀的孩子月份更大了,打一场仗少说也得要一两个月,何况江夏那边是有南阳和武陵两个郡。 他可能不能在孩子降生前赶回寿春。 这才是他不想走的原因。 伏嫽怎么能苛责他呢,他作为孩子的阿翁,想亲眼看着孩子出生又有什么错。 可是他们都知道,当前是他拓宽地盘的紧要关头,根本没有时间浪费,总得狠心的,分离是为了以后能安稳的在一起。 伏嫽笑道,“可昨晚宴上,我已经当堂承诺你会带兵去,你是他们的主公,断不能失信。” 这一路过来,追随魏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当中有敬服魏琨的,也有几场仗中收复的降将,这些人自愿跟着魏琨不只是因为魏琨勇猛,更多是希望能跟着魏琨混出名堂。 若魏琨真为了她而错过这个极好的战时,会让这些人失望,时日久了也会转投他人,那他们努力这么久就都功亏一篑了。 魏琨抿唇,他想过让张绍代替他,但贺都并不赞同,很多人见过他,南阳和武陵这两地太守是没见过他,但只要他们的人里有一个见过他,这计划就可能行不通。 魏琨没有再说什么,轻柔的抚摸她脸颊,随即便起身去更衣了。 伏嫽发着懒,还没想起身,她和魏琨不一样,她怀着孕,也没什么可以操心的。 定下打荆州,魏琨也闲不了,去年一整年手春兵在外征伐不断,所需粮草补给皆出自九江郡,九江郡这两年建了不少粮仓,粮食储备足,又有合肥县开设的马场提供马匹草食,这一年里也耗干净了。 魏琨这阵子和她说过想法,广陵和六安这些地方也都要建粮仓和马场,只要他们打仗不断,粮草就是必备的。 又要组织木匠修战船,又要建粮仓和马场,魏琨实在是太忙。 魏琨穿戴好衣物就出门去了。 嫁宿敌(重生) 第127节 伏嫽也睡不着了,起身下地。 这时门外匆匆进来端着水的阿稚和巴倚,她们放下水,赶紧扶起伏嫽,先服侍伏嫽做了简单梳洗。 伏嫽笑问他们昨晚都去吃了看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阿稚便掰着手指说美食,什么酥油、甜豆腐脑等等,好吃的都吃一遍。 巴倚想起昨晚看见的都尉,便与伏嫽说了。 伏嫽不禁沉吟,寿春西北的方位正是司隶,不知道都尉祭拜的是谁。 都尉虽携妻子在寿春,但他的本家在京兆。 如果祭拜的是祖宗,那倒没什么。 但若祭拜的是早已逝世的戾帝,那他必不是和他们一条心,他的心还向着朝廷。 第126章 伏嫽心里有这个疑惑,也不能立马就给人定罪,人都尉也确实没做过违逆他们的事情,就算让人死,也得死个明白。 伏嫽没急着和魏琨说,他现在手头一堆事,这点小事情她还是能料理的。 趁着院里的梅花还没开败,伏嫽打算办梅宴,请几位属官夫人来作陪。 魏琨的属官里,太守丞和主簿去了广陵协助伏叔牙重建广陵,功曹陈芳和司马王据都在下蔡城未归,如今寿春城这里,能担事的有长史贺都、司马张绍和都尉,其余一些分曹属官人数多,大都听从长史、太守丞和都尉的差遣,如无特殊召令,也不能随意进出太守府。 伏嫽办的只是小宴,也就请了刘女英和都尉夫人来。 刘女英来时带了蒸肉来,说是江夏郡那边常吃的菜,让伏嫽尝尝。 江夏郡盛产螃蟹,刘女英也没法回江夏郡给伏嫽抓螃蟹,就是真抓来了螃蟹,螃蟹性寒,伏嫽怀着孕也不敢吃。 都尉夫人周氏也带了自己做的鸡鸭子饼,两道菜食摆到伏嫽的食案上,伏嫽自也吩咐女婢摆食。 府内庖厨做菜都是紧着伏嫽的口味,魏琨从前长在军营里,有口饱饭吃就行,伏嫽是娇养长大的女娘,吃喝上极精细,以前跟着魏琨随军,魏琨私底下打野食投喂她,来了寿春后,吃不惯这边的东西,魏琨挑了两个会做京里菜的庖厨。 庖厨早得了嘱咐,做的都是附和京兆人口味的菜。 刘女英头一次吃京里菜,只觉新奇,不由称赞了几句厨艺好,而周氏品尝了几口菜肴,神情竟有些恍惚怀念,也跟着刘女英夸了几句厨艺。 伏嫽端详周氏,笑道,“我记得都尉原也是京兆人,这菜应该很合周女君的胃口。” 周氏谦笑,“夫人有心了,许久未吃到这样正宗的长安菜,一时失态,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伏嫽笑着摇头,请她们赏梅花。 这院子比以前大了一圈,院里 的花圃也扩大了,院里原先只种了一棵梅树,今年魏琨又栽了一棵,那棵还没长大,旁边梅花开的热烈,它也开了三两枝,生机勃勃的好看。 伏嫽不能坐太久,不一会便腰酸,让她们自在吃喝,她先回主室歇息了。 周氏是过来人,打从看见伏嫽,就看出她有孕,带着身子是不能久坐,周氏也不会怪她怠慢,况且有她在,终究会拘谨些,反而她走了,才稍微放开,这食案上的酒食都甚美味,她也有心情品尝,反而另一座的刘女英放下了箸,显是吃不惯这些菜。 周氏道,“刘女君的娘家在江夏,我有幸尝过江夏菜,很有滋味。” 刘女英笑容发苦,“如今江夏深陷战乱,也不知何时能再吃到那边的东西。” 周氏被她这么一说,心中也有点触动,她夫君是戾帝任命的都尉,当初来寿春是为督促魏琨,那时只以为在寿春呆不了几年,就会被戾帝调回长安,濯升官职,可世事无常。 先前的太守丞被伏嫽亲手杀了,同是长安来的属官,她和夫君怎不怕,她也很想念长安的太平富裕。 刘女英问道,“周女君想过回长安吗?” 周氏一讪,“在寿春安居挺好的。” 这是客套话。 刘女英自顾道,“我却不想留在这里,若非娘家已无,我真想回去。” 周氏不知她这么敢说,连忙往门外看,所幸那些婢女都不在。 周氏尴尬道,“如今使君器重张司马,将来张司马必前途无量,刘女君是享福之人,何必留恋娘家。” 刘女英叹了口气,“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怎么能割舍。” 她对周氏又一笑,“其实我甚感激使君和夫人,使君出兵江夏,也算是间接替我报仇了,夫人知我思乡,也答应等江夏安定,准我回乡探望。” 周氏不免羡慕,谁不想回乡呢。 刘女英望了望她,笑说,“周女君若也怀念长安,或许可以求一求夫人,没准夫人能准你回去。” 周氏苦笑,“我同你不一样,我家阿郎原是先帝派遣来寿春的,即便夫人准我回京,我也不敢回,就怕新帝不会饶恕我,且使君对我家阿郎十分宽待,只是今日说起,才会想到长安,其实我和阿郎早把这里当家了。” 她没说错,要说起来,都尉身为京里派到寿春的属官,没有及时上报魏琨造反的消息,本就背叛了朝廷,如果她回长安,必然会被新帝治罪,还不如留在寿春安全。 刘女英目光一凝,宽慰了她几句,两人又赏一会梅,便告辞离去。 午间时,魏琨回来陪着伏嫽小憩,两人总能亲热一阵,但近来忙碌,他也只陪了一会,便匆匆出门去办公。 待他走后,阿稚带着刘女英进屋,刘女英进来便复述她和周氏的对话。 伏嫽略放心,这样看来,都尉并没有向着朝廷,除夕夜估摸是祭拜祖宗,思念长安的亲人,这是人之常情,没必要太苛责。 “虽然那些话是我让你试探她,但我知道你也想家,待阿郎打下江夏,我让张绍带你回江夏。” 伏嫽让阿稚把她的首饰盒拿来,她从中挑了一对金擿给刘女英。 刘女英攥着金擿,目中有泪,“多谢夫人赏赐。” 伏嫽摇摇头,“不是赏赐,这是你应得的,你不是我的奴仆,不必这样对我卑躬屈膝,我还是喜欢你傲气。” -----------------------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对不住,我现在要带我妈去医院,今天只能写这么多了,这章发个小红包!请宝宝们见谅!!![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127章 年过去以后,依照往年,寿春这里的天气应当渐渐暖和起来,可今年特殊,竟起了倒春寒,冷的伏嫽都不爱出门了。 小宴过后,刘女英偶尔会来太守府走动。 刘女英过去都会错开魏琨在的时候,阿稚和巴倚起初还提防她,后见她如此懂分寸,又对伏嫽是真心实意的谦恭,便也慢慢放下芥蒂。 这样湿冷的天气最磨人,伏嫽担忧贺都消渴疾发作,特意令将闾送了许多取暖用的炭去长史府。 她因怀孕,魏琨招了个医术精湛的铃医入府,每日给她请脉,近来得她吩咐,将闾每隔三日就会拽着铃医去长史府给贺都也看看脉。 倒不是伏嫽多此一举,贺都打从庐江郡回来,人瘦了一圈,今年事务繁杂,等魏琨一走,她身子笨重,还得贺都来坐镇后方,贺都万万不能生病。 贺都年近而立还未娶妻,这些事本该是他的妻子来操心的,可贺都在意的人是翟妙,翟妙自请废后以后,被戾帝封为平园君,带着梁萦回了鲁地的虹县,翟妙走时,腹中还怀有子嗣,有了食邑,至少能在虹县安稳度日,翟妙现今应当是快乐的,有孩子,被她视为母亲的梁萦也在身边,衣食无忧。 贺都不会打搅她。 鲁地临近东楚,东楚前身是东平国,东平王野心勃勃,接连吞了临近的东郡、历城、泰山郡、陈留郡等,自立为皇帝,与朝廷对抗,两方打了近一年,北面的情报接连传来,东楚已显败势,想必今年梁献卓就能收复东面的失地。 于梁献卓而言,这无疑是好事,当前各地造反势力层出不穷,皆是因朝廷失去威信,只要他灭了东楚,就能震慑其他造反势力,作为一个刚登基的皇帝,这场仗非常重要,开了一个好头,后面士气也能大振,等再南下,一定会势不可挡。 但魏琨没怕过,伏嫽也没怕过。 梁献卓太相信姻亲豪族,没了薄家,也有张家、任家,他只要没想清楚自己输的原因,就永远也斗不过魏琨。 梁献卓恨魏琨夺了他的江山,恨她与魏琨有私情,可魏琨从来没有把梁献卓视为对手,被魏琨视为对手的,是他的祖父,梁献卓和戾帝的父皇孝穆帝。 大楚传到现在也才只有六位至尊,开国的皇帝陛下打下江山,后面的皇帝多受外夷侵扰,内又有诸侯国势大,后面的几位皇帝陛下在政期间境内境外都有动荡,接连费尽心力抵抗外敌,削弱封国,到孝穆帝才渐渐安定,孝穆帝治下,海内外臣服,是真正的天下归心,但孝穆帝最让人诟病的两件事,一是好男宠,二是诛灭赵太子。 伏嫽认为自己和魏琨干的是造反大业,梁献卓也认为他们是造反,但在魏琨看来,他只不过是在拨乱反正,原本属于赵太子的皇位,他一定要拿到手中,有没有梁献卓,都不会妨碍他反朝廷,只是可惜孝穆帝不在了,不然还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孙子夺走自己的江山。 —— 阴雨连绵,都尉照常出门去了,临出门前,都尉知会周氏,他要跟着魏琨去一趟六安的博乡,这一来一回总得要四五日,让她看好家里。 周氏不免高兴,这两年都尉不被魏琨重用,连寿春城都不曾出去过,这一家子也都胆颤心惊,眼下魏琨肯带他去博乡,可见是不像从前那般提防。 她是有听都尉说起过,魏琨想在博乡辟出一块草场,开设马场,博乡离合肥县很近,又在六安、九江、庐江三地的交汇处,马场开在博乡,就可以往三地输送马匹,即便庐江连水军,也是需要战马的。 都尉府邸不及太守府宽大,也仅仅够他们一家子住,每年夏冬季节,太守府也不曾克扣过他们冰炭,但也不会多给,今年倒春寒,周氏打听到伏嫽特意命人送了许多炭给贺都,他们府里的炭火也不够用,可是每年只能定量领到炭,不够的便只能他们自己掏钱去贾市买。 他们比不得贺都,贺都是魏琨夫妇最信任的谋士,一路追随魏琨来寿春,大大小小的仗,贺都出力了许多,魏琨夫妇更关照贺都是正常的,同为魏琨的属官,待遇不如贺都,要说心里没一点介怀,那也是不可能。 周氏有三个孩子,这样的冷天,孩子们的屋里缺不了炭,周氏每日都要叮嘱下人,不能冻着她的孩子,好在寿春的倒春寒不会持续太久,她夫君也渐渐能为魏琨做事,将来也就有了盼头。 都尉第五日归家,周氏高高兴兴的为他接风洗尘,然而门一关,都尉便唉声叹气,直说魏琨要遣他去博乡监管马场事务,博乡不是很富裕的地方县,那边人烟稀少,草木众多,过去管马能有什么前程,说到底是魏琨不愿重用他。 周氏不懂这些政务,见都尉如此丧气,便也心里着急,她也知道魏琨不可能立刻重用他,魏琨手底下能人不少,都尉又是朝廷派来的,没杀了他就不错了,还指望能管要事么?可也不能真的就被派去管马务,这还不如地方县令呢。 周氏隔日去太守府看望伏嫽。 主室内伏嫽横坐在魏琨腿上,人侧靠在他臂弯里,被他捏着下巴亲吻,她蹙着细细的眉,被他抵着舌尖纠缠,这样坐着,都能感触到他有多躁动,出去几天,回来就黏着她,也是看他情热难耐,她才随他抱着上腿,接吻的空隙里,她已经小声的拒绝了很多次,不可以对她使蛮 劲,更不可以像以前那样过分凶猛,让她这孕身受不住,他只能轻一些再轻一些,他若是这都做不到,她才不会委屈自己给他舒坦。 魏琨喉咙里发出囫囵咕咚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答应了,就把她抱起来,放到褥子里,极轻的让她侧卧。 伏嫽那朦胧水眸忽眯了起来,被他极温柔的笼抱在怀中,他的吻落在那盈满绯色的脸上,她便再没劲要求他,泛着晕与他紧紧依偎,恍若真成了一体。 —— 周氏入府后,直明来意,说想见伏嫽。 巴倚带着笑脸告诉周氏,伏嫽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若有什么话,她可以转告。 周氏便哽咽着说幼女受了风寒,幼女最离不得人,从小在都尉身边,是以若都尉去博乡,只恐幼女的病难好。 巴倚便回了内院,观摩着主室内夫妇温存的差不多了,才敲门递话。 魏琨与伏嫽接了个极缠绵的吻,方才犹不足的分唇,听外面传话,随即小心退身下地,绕去盥室沐浴,再端水回来,给伏嫽擦洗。 伏嫽有些受用,又有些不太自在,想想都是他闹出来的,那也就该他服侍,她便忍着羞涩任他清洗好,眼睛下意识看他,没在他脸上看见厌恶的神态。 他飞快收拾好,给她换好宽松的寝袍,便也爬回床,极亲热的抱着她。 伏嫽抬起酸软的手推了推,让他别抱那么紧,他便听话的松一点,伏嫽还说紧,他便再松一点,伏嫽说了几次紧,他几次都松一点,吝啬的不肯松太大,把伏嫽逗笑了。 伏嫽瞪着他道,“我是孕妇你懂不懂?” “不懂,你是我小君,我抱一下怎么了?”魏琨理直气壮道。 嫁宿敌(重生) 第128节 伏嫽哼一声,心里是欢喜的,嘴上说,“换做别家,郎婿是不可以跟有孕的妇人同室的。” 这不是伏嫽编出来的,时下对妇人有宽放也有苛刻,宽放自然是鼓励寡居妇人再嫁,不必守着一个男人,苛刻有很多,譬如要以丈夫为天,要孝敬舅姑等,其中有一点是伏嫽最不能理解的。 那就是郎婿不愿亲近有孕的妇人,而选择去其他姬妾房中安寝。 并且世俗的规矩下,这是合情合理。 伏嫽在心底不认同这样的规矩,她怀了孕本就容易多愁善感,她的男人肯定要陪着她,怎么能撇开她呢。 魏琨也哼声,“没听过这样的规矩。” 说着还故意用刚长出来的青色胡茬蹭她脸。 伏嫽两眼汪汪的捶他肩膀,随即把脸埋到他颈边,怕自己太开心,会被他发现了。 魏琨轻微叹气,“都尉不识货。” 伏嫽撇撇嘴,“连我都知道管马政是肥差,他既然不愿意去博乡,那就算了,给他机会也不中用。” 马政不是小事,是与军事联系最密切的要务。 就拿朝廷的马政来说,每年要拨大把的钱财放到马政管理上,这些钱到了管理马政的官员手里,漏一点两点,都能揣满口袋,且养好了马,朝廷还有嘉奖。 都尉是真不争气,魏琨想重用他,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下,其他地方属官谁不是苦过来的,太守丞和主簿去广陵帮忙重建,司马王据和功曹陈芳带着仅仅一千兵守在下蔡城,随时提防朝廷大军南下,司马张绍也是打了几回仗,更不用说贺都当初还带着一帮将士在曲阳挖土。 魏琨嗯了声,都尉自己不成器,那就不必再费心思栽培,博乡的马政到时候让张绍过去就行了,现下是寿春这里的属官太少不够用,等以后安定了,就让都尉继续当他的闲官去。 没两日,魏琨便命张绍前去博乡管马务,留都尉在寿春。 都尉便又浑身难受,连张绍都能去,他却不愿去,说明魏琨本来都想重用他了,他自己让机会溜走。 这日都尉照样没事做,早早归家,周氏赶紧让关门,说本家来人了。 都尉心头一跳,忙让带人来见他。 不一会儿,来了个相貌有几分清秀的小郎,冲他行礼,说自己是他本家的旁支。 “只因都尉不顾亲缘,做了反贼,现下本家人都被当今皇帝陛下关进了牢房里,好在陛下宽厚,放我来寿春寻都尉,他应允,只要都尉肯改邪归正,不仅会放掉本家人,还会给都尉升官,都尉不至于在寿春这里受窝囊气。” ----------------------- 作者有话说:最近大家请一定要注意防护,这次的xg感觉真的很严重,我妈妈阳了以后一直咳嗽,还挂了五天吊水,都没有好全,昨天晚上不放心还去医院检查了,还好没什么,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弱,支气管炎好的特别慢,所以请一定要注意防护,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第128章 过完正月,天气渐渐转暖,雨水多起来,魏琨去了寿春的西边芍坡看了看,确保芍坡的堤坝稳固,才放心。 回来得空巡查一些农务,又与贺都商议,六安辖内的雩娄县、蓼县、阳泉;广陵辖内的江都、高邮都适宜修建粮仓,广陵地界小,域内水泊也多,修建马场需要开阔平坦的地方,广陵以南是不行了,倒是北边的平安县处在平原地段,且又临近白马湖,水草丰美。 伏叔牙做过太尉,修建地方马场不用九江郡这边费心,魏琨递个信过去就行了。 忙完这些事,魏琨又清闲下来,挑一个好天,带着伏嫽出寿春,去成德县游玩了一个月,回来便着手整兵,等宁休从庐江郡传信给他,就出发去江夏。 到宁休传信已是二月中旬,宁休在信中告知,已征集三千人归入庐江郡地方守备水军中。 那就是五千水军集结,再花一个月时间操练,确实如宁休所说,两个月水军既成。 离出发越来越近,伏嫽也不知怎的,夜里睡的不安稳,时常醒来,每每这时,魏琨都会跟着醒了,极有耐心顺着她的背,哄她入睡,到了清晨伏嫽也是在魏琨怀中自然睡醒。 伏嫽心里想责怪他,他不应该这样时刻呆在她身边,明明要走的人了,总这样只会让她留恋,本来她不觉得他离开是什么难受的事情,反倒让她惆怅。 可是这有什么不好的,他喜欢她,只是想在仅有的独处时光里陪伴她,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下旬时,梁光君忽然从广陵回了寿春,说是魏琨送信给她,让她回来帮忙照顾伏嫽。 伏嫽为此事还恼过魏琨,她又不是不能照顾自己,何至于要她阿母来照顾,广陵重建,她阿翁那里也忙,有梁光君在,老夫妇也能互相搭把手,她阿翁一人也累的慌。 不过梁光君知道她怀孕,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伏嫽才只能作罢。 至三月,难得有一个小小的意外之喜,魏琨在一年多前给她买了块地种胡桃树,胡桃树今年竟然开花了。 伏嫽央着魏琨带她去看胡桃花,魏琨便在一天黄昏时,携伏嫽去了胡桃地里。 伏嫽上回过来,胡桃树就有一人高了,魏琨很有心,买的不是幼枝,而是半大的小胡桃树,这样的小胡桃树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很难养活,这片胡桃树魏琨聘了一个跛脚老翁照看,倒没见着死枝,都好好的活了。 两人站在田梗上,目之所及,胡桃树三三两两开着花,核桃花不是很好看,是毛绒绒的绿色花序,没有一点美感,换从前伏嫽看也不会看一眼。 但此刻伏嫽竟觉得这些花序霎时绿意盎然,当然她也夸不出好看,远点看它们实在像大虫子。 按说这胡桃树才刚成活,怎么也该三五年才能开花结果,没想到现在就开花了。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等你回寿春,没准果子都要半熟了。” 这是她夸张一些的说法,一场仗也不知道能几时结束,快的像贺都打庐江,差不多一个月就拿下了,慢的像朝廷打东楚,打到现在还没消停。 魏琨笑道,“估计开完花就没了,结果得等几年。” 伏嫽轻轻啊了声,也没规定开花一定会结 果,但这花开的算是个好兆头。 魏琨看她神情懵懂,不由心中微动,挥手让阿稚她们自己去玩了,他们坐在地席上,天蓝水清,花序随风摇摆,他凑到伏嫽唇边,极快的亲到她嘴唇上。 伏嫽慌乱的往四周看,远远见阿稚她们钻到草丛里捉蚂蚱,她捶了他一下,别过脸去,说什么也不给他亲。 魏琨在她嘴唇上没亲几下,便舔了舔她的唇角,在她快羞涩的要把脸蒙住时,又规规矩矩的坐回去,发出一声叹息。 “不然你随军吧。” 伏嫽转向他,脸涨红了,极低声道,“你疯了!” 若是以前她没怀孕时,他真想让她随军,也不是不可能,她也不是没随过军,最艰难的时候,就是一路随军才来的寿春,可现在她怀孕了,即使他再贴心,军中环境也差,在寿春好吃好喝不满意,反倒跑去跟着他吃苦,那可不行。 魏琨厚脸皮道,“可能真会想你想疯。” 伏嫽一刹那觉得自己要烧起来,莫说脸了,羞红蜿蜒至颈下,极私密的情话,他大咧咧说出来,也不怕人听见,不远处的老翁可没走,传出去是真会被人笑。 可伏嫽确实喜欢听他说这种话,要是不在外面就好了,她还能得意一些,现下她只想把他的嘴堵住,真怕他还会再说出一些下流龌龊来。 伏嫽飞快的让他闭嘴,他就真闭上嘴了。 伏嫽再瞅他,他垂着眸,打开食盒端出小食,摆放到小几上,示意她品尝,瞧着有点可怜像。 伏嫽岂不知他舍不得她,从去年到今年,也只团聚了几个月,剩余的月份他都在外征战,他这人虽然不要脸,可也是实打实的黏她,哪回回来,不是要缠着她可劲作弄,如今她怀着身孕,同房也不能尽兴,还得出外几个月,这几个月不得憋死他。 伏嫽朝他招手,他歪过身,她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他听完立时身体绷直,也不说让她随军了。 “我必在三个月内归家,你等我。”他信誓旦旦道。 伏嫽咬着唇,她不过一句等他回来会补偿他,就让他振奋成这样,他也太好拿捏了,她见过他对待其他女娘的态度,那些女娘不乏有美丽的,他又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偏偏就是对其他女娘没兴趣。 她早摸出他什么脾性了,就是不爱对他热情的女娘,非要像她这样,身子让他欲罢不能,性子还得矜高自傲,最好再嫌弃他一些,才能让他穷追猛打,死活不放手。 感情缘于身体上的亲密,伏嫽有时也会想,假如再出现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女娘,他会不会移情到那个女娘身上呢? 她几乎立刻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她怀孕了,这么好的时机,他都没有另纳姬妾,他喜爱她比她想的要深,他们不只有男欢女爱。 她觉得他们天生就是契合的,同伙亦是夫妻,他们早就纠缠不清了。 —— 三月近下旬的时候,庐江郡再次递信来,五千水军已练成,只等魏琨号令。 魏琨遂令宁休克日南下,魏琨也率三千精兵出发往江夏去,路经六安,六安守备军已建成,魏琨从中又抽调两千人随往,这两千人自不及精兵强悍,魏琨令他们跟随在后,这样精兵开前路,气势汹汹。 魏琨率五千人兵临江夏边境,很快南阳和武陵两方就得了消息,吓得赶紧议和结盟,双方兵马汇合,随时严阵以待,根本不敢主动和魏琨火拼。 魏琨令军队在江夏境外扎营,不进也不退,两郡太守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双方只能这么僵持着。 —— 寿春城内,魏琨走以后,诸事都交由贺都主管,都尉给他打下手,都尉累死累活,心里也苦的慌,他是都尉,原该接洽军务,可现在每日做着繁杂琐碎的事情,军务根本碰不到手里。 魏琨带走了三千精兵,剩余的两千精兵交给了贺都,根本没他什么事。 寿春开春以来就雨水多,三月后,下了好几场暴雨,护城河水暴涨,贺都担心芍坡堤坝不稳,让都尉带了一队人去加固堤坝。 这真是脏活累活,都尉听从贺都嘱咐,冒雨去了芍坡,辛苦十多日才把堤坝铸成,回来以后,贺都也只口头夸了他几句,说会记下他的功绩,至于给不给封赏,都尉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质问贺都,分明是同阶属官,可他却在贺都面前卑躬屈膝,忍气吞声这么多天,就是想让魏琨夫妇能看到自己的勤恳忠诚,可魏琨走了以后,伏嫽直接不出来了,什么事情都是贺都在做主,他再殷勤努力,他的才华也不会被伏嫽看到,他在寿春这里,根本不可能再有前途。 都尉遂再次见了本家来的人。 “我若改邪归正,陛下真会准我回京,并且放过本家所有人?” 小郎笑着点头,“君无戏言。” 都尉有些激动的手抖,“我愿为陛下效力,陛下有什么吩咐?” 小郎神秘一笑,让他稍安勿躁。 当日,都尉坐上马车出寿春,一路进了寿春山,爬进山林里,发现有一人立在高石上,那人长身玉立,神色阴鸷,眺望着不远处的寿春城。 都尉双腿一软,当下就匍匐跪倒,“罪臣叩见陛下……” 第129章 梁献卓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寿春城门,当年他率精兵攻寿春,被魏琨从后方偷袭,那天夜里,魏琨大约就像只见不得人的野狗站在这里,时刻准备着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血肉。 那时的伏嫽是不是也站在这里,冷眼看着他差点被魏琨杀死。 都尉趴在地上,等了一会,没听见梁献卓说话,小心翼翼抬起眼睛看了看梁献卓,只瞧他死死瞪着寿春城,眼神里尽是杀气。 都尉心里害怕,但也搞不懂堂堂帝王怎么会抛下朝政,不远万里跑来寿春,寿春的北面,下蔡城被魏琨的人占领,当中还横着淮水,当前的情况下,六安和广陵都为魏琨地盘。 梁献卓想要到寿春,他这副贵公子的长相,扮成普通平民也会被认出,最大的可能就是避开了魏琨的耳目,绕下蔡城南下,再渡淮水,可是这样走,也是以身涉险。 寿春到底有什么,值得大楚至尊亲身前来? 梁献卓收回目光,转过头。 都尉赶紧趴回去。 梁献卓居高临下的睨着他,问道,“伏嫽生了吗?” 都尉有点傻眼,伏嫽怀孕的事并没有外传,就连他知道,也是因为妻子周氏去太守府做客时,看出了伏嫽有孕,所以梁献卓知道伏嫽有孕,实在让他震惊。 梁献卓又森冷着声问他,“她生的是男是女?” 嫁宿敌(重生) 第129节 当初魏琨要反朝廷,把他们这些属官关在太守府的堂室内,贺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梁献卓为夺伏嫽欲杀魏琨,这样的丑事在当时多数人是不太信的,可是魏琨抓住了梁献卓派来的亲信,那亲信亲口说出梁献卓让他来带走伏嫽。 现下梁献卓实在太关心伏嫽,都尉即使不想揣测,也有些好奇起来,伏嫽怀着的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都尉自不敢问他,只是如实相告,“伏夫人腹中孩子还未降生,不知男女。” 那怀孕是真,并非谣传。 梁献卓问,“几个月了?” 都尉哪里知道伏嫽怀几个月了,他只能大致猜道,“得有五六个月吧。” 梁献卓沉默住。 都尉心中忐忑,他来是投诚的,若梁献卓只是想打听伏嫽,那他没什么用处,也只怕会被梁献卓弃之不顾。 都尉哭丧着脸道,“罪臣一直心系朝廷,无奈魏贼盯罪臣太紧,根本不放罪臣回长安,罪臣不过是忍辱负重的留在这里,刺探敌情,只盼着有一日能助陛下能斩杀魏贼,收复这南边的失地。” 梁献卓并没有拆穿他这谄媚之言,问他刺探到什么敌情了。 都尉连忙道,“当前魏贼并不在城内,他已带兵前往江夏,目下城中仅有两千守兵,且下蔡城看似兵马充足,实则城中仅有千余兵将,陛下机不可失,此刻正是攻克寿春,收复九江郡的好时机!” 梁献卓微眯眼眸,东楚还得几个月才能攻下,若等到那时再攻寿春,伏嫽腹中孽种也生出来了,他绝不准许那孽种出生。 梁献卓让他起身,说道,“朕给你个任务,你务必完成。” 都尉当即表示愿效犬马之劳。 梁献卓让他附耳来,都尉凑近听他吩咐,随即心头一震,但想想往后的前程,还是咬牙答应了。 都尉随即告辞,带着小郎下山。 都尉回寿春,一切如常,还是听从贺都的指示做事,再苦再累也没有再怨气过。 贺都也不是瞧不出他的变化,先前他虽然没有当面抱怨,可也是一脸苦相,贺都岂会不知他有怨言,可留在寿春城里,能做事的属官就只有他和都尉了,其余的低阶属官又都各司其职,贺都只能分摊事情给他,谁叫他不愿意去博乡管理马务,那么好的肥缺他不要,非留在寿春这里。 贺都也不是没有人情味,眼见他现下做事勤恳,也是记下了他的苦劳,到时候安定了, 他可以在魏琨面前替他美言几句,虽不能担要职,但凭着这些苦劳也能捞个清闲钱多的官职做做。 四月上旬时,成德县那边传来消息,说芍坡的堤坝没垒好,近来湖水涨起来,已有些撑不住了。 芍坡堤坝是都尉带人去加固的,都尉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贺都说了他几句,他也老实认下,随即自请再去固堤。 贺都知道他几斤几两,他再去一次也是浪费人力,所幸成德县离得不远,坐马车来回也就两日,贺都干脆让他留守寿春,有任何事都要去太守府请示伏嫽,自己过去查看。 贺都走之前将接下来两日的公务都处理好了,没什么可以让伏嫽操心的事情,还特意与伏嫽打了招呼,不要轻易外出。 伏嫽自然知晓,让他放心去成德。 贺都走后,伏嫽还是照常在府里养胎,她这胎快八个月,行动已经很不便,素日里也只在院里走一走,不怎么再往外走动。 梁光君照顾她照顾的很精细,在吃喝上一点也不含糊,势要让她养足月份再生产。 入四月天气就有些热了,伏嫽歇在室内,听阿稚她们说外面的趣闻,不过是一些家常琐事,魏琨不在寿春以后,好像时间都变慢了。 晌午外院的长孺过来传话,说都尉接到广陵来的信简,送来给伏嫽,伏嫽看了信简,十分高兴,伏叔牙提拔的新将出击舆县大获全胜,而且平安县的马场也初初建成,不过需要从九江郡这里引一些漂亮健壮的母马过去饲养。 新将中用,又占了朝廷的粮仓,广陵接下来几个月就可以安稳过度到秋收。 广陵要母马,这肯定是给的,伏嫽便让阿稚出去递话,让从合肥县分五百匹母马送去广陵。 这样开心的喜事,免不得要庆贺一番。 梁光君让厨下烧了些好菜,母女俩高高兴兴的品着美味,赏院里花圃盛开的鲜花,十分怡然。 “广陵也安定了,等斑奴拿下了江夏,这些南边的地方郡国都会俯首称臣,”梁光君笑道。 伏嫽眯着眼轻轻笑,可不是,待江夏到手,魏琨即便不称王,这南境也会尊他为王,他们辛苦了两年,才终于走到今时,等地盘大了,将士也多起来,魏琨也就不用每场仗都要亲自去打。 能有空余的时间陪伴她,这样的想法对她来说都是奢侈的,打天下正是关键,魏琨再空余,也空余不了多久,但好歹也不会聚少离多。 用罢晡食,母女俩便歇下了。 深夜里,长孺又跑到后院急促的叫人。 巴倚披着衣裳出来,揉着眼睛问有什么事情。 长孺便跟她说,“都尉带了个将士过来,说有要事面见女君。” 巴倚便匆匆到主室,敲一下门。 梁光君听见响声,蹑手蹑脚起来,去开了门。 巴倚小声禀告话。 梁光君沉顿片刻,还是决定不能打搅伏嫽睡觉,也不知道是不是魏琨不在身边,伏嫽夜晚觉特别浅,时不时就会醒转,今晚好不容易才睡深了,梁光君也不忍心把她叫起来。 梁光君便打算替伏嫽出去见人。 内室的伏嫽听见外面声音就醒了,扬起声叫梁光君。 梁光君唉一声,让巴倚出去把人领进院子里,隔着主室门回话,这样伏嫽就不用走动了。 梁光君这里交代完,便进内室去扶伏嫽起身,搀着她坐到外面的矮榻上。 这时都尉带着一名将士也进了院子,两人来到主室前。 伏嫽让说事。 都尉催促将士说话,将士道,“使君途径固始县时,突然病倒了,病势十分凶险,军中医师也无法医治,医师有说、有说使君只恐是喝了生水,才染病……” 伏嫽当即心口窒住,眼睛里眼泪急聚。 梁光君焦急的让他们先下去,随即劝慰伏嫽,“斑奴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太着急,喝几口生水最多也就腹痛,没准过几日就好了。” 伏嫽捂着脸哭出来,如果真的没几日就能好,魏琨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派人回来告知她,很显然是他真的患了重病,这两年下来,她也不是没见过有将士在军中生病而亡的事情,从军途中有时遇上极端一些的气候,都会死人,打仗在外吃不好喝不好,因此患病的也不在少数。 何况魏琨去年打了好几场仗,再强壮的身体,也经受不住奔波劳累。 伏嫽哽咽道,“我要去见他。” 梁光君也急的直掉眼泪,她也不可能狠心不准伏嫽去见魏琨最后一面。 “你要去见斑奴,阿母不拦着你,但眼下深更半夜,贺都也不在城中,总得等他回来了,你再走。” 伏嫽良晌垂泪,点了点头。 这一宿伏嫽几乎没再睡着,隔日贺都回城,得知魏琨途中生病,也是极伤怀,伏嫽想去见魏琨,贺都也没有阻拦,只是多派了百来人护送伏嫽。 伏嫽走的是水路,水路要更快,船进入淮水行出寿春,入六安,近阳泉时,遭遇了梁献卓堵截。 第130章 淮水上,伏嫽的船被几只大船围困在其中,那几只大船看着像商船,起初伏嫽并没当回事,毕竟她带的人多,淮水是开阔,但若遇到南下的商贾船队,也容易狭路相逢。 伏嫽歇在舱室内,让巴倚出去,示意那些商队让道。 巴倚匆匆出了舱室,往四周的大船看了一圈,把目光定在前方船头,玉面长身的男人身上,仅一看便觉气宇非凡,乃贵人像,巴倚甚至觉得他比从前的淮南王还贵气,有这样气韵的人竟然是商贾。 巴倚也没有往深处想,眼下伏嫽急着去见魏琨,什么都不能耽误行程。 巴倚高声呼道,“九江太守夫人出行,尔等速速退开!莫阻我家夫人前路!” 她已报出名讳,但凡识趣的,都会让道,可是那几只大船不仅没有退,反而逼近了。 巴倚心头 一凛,来者不善,他们只带了一百人,围过来的大船让站满了人,真对上,他们未必打得过,这边靠近阳泉,已经离六安治所霍丘很远了,一时想搬救兵,也搬不到。 巴倚高声让他们不要再靠近。 那些大船却依然驶近。 巴倚匆忙返回舱室,不用她说话,伏嫽已经在室内听见了,伏嫽正猜测是遇到了水匪,去年六安初定,六安王梁峰放走的那些囚徒没入山林水泽成了贼寇,原婴接管了六安以后,这些贼寇在当地为非作歹,原婴剿灭了不少,没想到还能在水上碰见。 伏嫽咬了咬牙,为今之计,便只有突围,她待要下令时,却听见外面传来梁献卓冰冷的声音。 “让这些人撤开。” 伏嫽心沉下去,忽闭住眼睛。 阿稚脾气冲,跑出舱室外,抽出腰间佩刀,正想跟他们拼命,一眼看见了梁献卓。 阿稚见过一回梁献卓,那是在长安的小院里,魏琨才刚制止了梁萦宫变,风头正盛,结果戾帝不仅没有重用魏琨,反而让魏琨做了太子太傅长史的闲职,魏琨终日无所事事,闲来便在家中陪伴伏嫽,那时他们夫妇是极清闲快乐的。 梁献卓就是这时来拜访魏琨,阿稚从前只听说过梁献卓是诸侯王中长相最好看的,真正看见了还是不免感叹其温润矜贵,阿稚从前也不懂,为什么伏嫽不愿意嫁给梁献卓,明明伏嫽最喜欢的长相就是梁献卓这样的。 可是经历了许多事情,阿稚才知道人不可貌相,比如现在,梁献卓依然金相玉质,可却干的是匪徒勾当。 阿稚举起手里的环首刀,只等着梁献卓的人杀过来,她要同他们拼死血战,绝不能让梁献卓伤及伏嫽母女。 巴倚眼见阿稚这副赴死的架势,也跑出舱室,拔了腰间的佩刀,准备和阿稚并肩作战。 两个小女娘摆足了要赴死的架势。 梁献卓觑着眼眸在她们面上扫了扫,阿稚他有几分认得,却记不清伏嫽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婢。 前世的时候,阿稚帮着伏嫽出逃,最后被他扔进了虎观,伏嫽为此发疯,声嘶力竭的要杀了他,他没想到一个奴婢在伏嫽心里有那么重要的位置,可杀了就是杀了,他没有后悔,所有违逆他,放跑伏嫽的人,都该死。 舱室内,伏嫽想要起来,梁光君按着她道,“你有什么事跟阿母说,阿母出去。” 伏嫽惨白着脸道,“请阿母替我出去传话,让所有人撤开,不得抵抗。” 梁光君目中闪过泪光,点点头,走出去让阿稚和巴倚放下刀,又令跟随的将士撤开。 梁献卓的随从陆陆续续上了伏嫽这艘船,阿稚和巴倚直接被扣住,梁献卓欲入舱室,梁光君挡在门前。 伏嫽道,“阿母不必再拦,让他进来。” 梁光君只得让开,眼见他入内,怕他伤害伏嫽,便也想跟进去,可立刻就被梁献卓的人挡在门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梁献卓靠近伏嫽。 梁献卓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见到伏嫽,再看见她,她已然和一年前很不一样,一年前她容颜美盛,张扬明媚,一年后的今天,她虚弱的躺在枕席上,脸色惨白,乌发铺满枕头,衬的她神态楚楚,她的腹部鼓起来,不像是五六个月的身孕,是七八个月,要生了。 不打掉,就要看着她生下野种。 可是这时候打胎,可能会一尸两命。 伏嫽抬手护住腹部,整个人极戒备。 梁献卓发出笑道,“你怕什么?怕我杀了你腹中的野种?你怕对了,我就是来杀它的。” 嫁宿敌(重生) 第130节 梁光君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疯话,唯恐他对伏嫽动手。 她急切道,“绥绥是无辜的,请陛下不要伤害她!” 梁献卓转过头,讥讽道,“你们伏家跟着魏琨谋反,她哪里无辜?朕现在就能杀了她。” “你杀我啊!” 伏嫽骤然叫道。 立时四下一静。 伏嫽艰难坐起来,双目通红,“我阿翁阿母是被你逼反的!魏琨也是被你逼反的!我也是被你逼的!你凭什么一副是我们对不起你的样子!你凭什么!” 她还是这样的倔强执拗,恨了两辈子,她从来没想过回头,她绝不会给犯错的人悔改的机会。 梁献卓抿着唇,半晌道,“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这个野种不能留。” 伏嫽只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她怎么能指望一个一心只为权势的人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没准他并不觉得前世灭伏家有什么错。 伏嫽双眸中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怎么这么倒霉,魏琨要死了,她见不着魏琨最后一面,还撞到梁献卓手里,梁献卓说到做到,他一定要杀了她的孩子。 梁献卓看着她哭,耳朵听得见外面梁光君也在啜泣,他只知道,现在一切都是错的,他是在拨乱反正,伏嫽应该怀的是他的孩子,她误入歧途,遭了魏琨的欺辱,她不愿迷途知返,那他就替她迷途知返。 “你敢动我的孩子,我定让你不得好死,”伏嫽猩红着眸道。 梁献卓回头示意随从把梁光君等人拉到另一艘船上,他反手关了舱室,慢慢踱步到枕席边,弯腰要坐下。 伏嫽突然反胃的呕出来。 梁献卓脸色极难看,“我就让你这么恶心?” 伏嫽呕过后,人有些坐不住,也懒得在他面前要什么礼仪体统,歪倒回席间,耷拉着眼说话。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让我忘记过往的一切,再拼尽所有来助你,你配么?” 梁献卓道,“我不需你再助我,我已经是皇帝了,你难道不想做皇后吗?只要你愿意回头,回了长安,我就册封你为皇后,你的娘家只要弃了魏琨,安分回舞阳县,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伏嫽这时笑出声,“在你心里,我是个充满野心、只图后位的女人,我的娘家是想架空你的外戚,你对我百般提防,可在魏琨心里,我是他钟爱的小君,我的娘家是他的家人,他对我从不设防,我们彼此坦诚,我和他是同生共死的夫妻,他是我腹中孩儿的阿翁,我为什么要弃他而选你?” 梁献卓额角青筋暴起,他并不是非要等到她点头,他过来就是要把她带回长安,她愿不愿意,都只能跟他回去,等他从南境撤退,就令右军中郎将率军南下攻打九江郡,必要将魏琨碎尸万段! “这里是六安,你敢动我,魏琨绝不会饶了你,”伏嫽镇静下来,吓唬他道。 她入六安后,和二姊夫原婴碰过面,原婴得知魏琨病重,也十分心急,派快马赶去固始县看魏琨的情况,而她继续走水路,若有噩耗,定会有人从固始县赶来报知她。 只要她能拖延时间,等到人来,即使没有魏琨,她二姊夫也不会坐视她被梁献卓掳走。 梁献卓冷笑,“你不顾这么重的身子,都要赶去见魏琨,他恐怕要命不久矣,不必吓唬我,我来就是要带你回长安。” 他不等伏嫽再说话,便转身出了舱室,命人即刻开船,往汝南郡富顿县去,只要入了汝南郡,便能携伏嫽先去上蔡城,他也不会饶了魏琨,他会亲手手刃魏琨。 伏嫽在舱室内听着外面梁献卓的吩咐,不一会果然船转了方向,要往北行去。 伏嫽登时在心底有了猜测,梁献卓竟然也知道魏琨命不久矣,若不然是魏琨军中出了奸细,若不然便是都尉给他通风报信。 后一种更可能,梁献卓来的太突然,仿佛一早就算好她会走这条水路去找魏琨,即便是最会算的相师,也不可能算的这么准。 眼下只能先脱困。 伏嫽脑袋转了转,便来了主意,兀自躺好了,作出痛苦的神态,颤着声叫人。 “快来人……我、我要生了……” 第131章 梁献卓还没走远,听见伏嫽的呼喊立刻转头,他疾步进入舱室,只看着伏嫽倒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气,那雪葱似的手在半空中胡乱抓着,仿佛是濒死前的挣扎。 梁献卓想起了上辈子最后看见她的时刻,她穿着胭脂色的蚕衣,容色不再,在经受丧子灭族之后,她美好的容颜终于凋零了。 后宫有很多女人,后宫的女人们仰赖着君王的恩宠,最怕色衰爱驰,她终究是盛装见了梁献卓。 曾经母亲薄朱说他只是贪恋伏嫽的美貌,而刻意的忽视掉伏嫽是一个多么贪婪的女人,可是当伏嫽没有了美貌,他还是会在看到她时,期盼着她能冲他扬起笑脸,叫他一声阿郎。 她确实扬起了笑脸,但她提起裙摆决绝的爬上了摘星楼,她盛装不是为他,是为赴死。 两辈子下来,梁献卓的梦里总会出现伏嫽跳下摘星楼的惨烈血腥,太过悲痛欲绝,以至于在此刻看见伏嫽这样挣扎求生的模样,都会让他害怕。 梁献卓快步走到枕席前,抖着手去抱她,“你敢死,我就杀了你母亲。” 伏嫽哪让他抱,抬胳膊抵住他,恼火道,“你敢动我阿母,我立刻死给你看!我说我要生了,你听不懂吗?我要生了!” 梁献卓一怔,随即清醒过来,她碰都不让他碰,他直起身居高临下的垂视着她。 伏嫽心下有些许忐忑,她骗过梁献卓一次了,这回就怕他不吃这套,但样子要做足。 伏嫽吸着气,好像疼极了,一张苍白的脸都皱了起来。 梁献卓僵立须臾,迅速转过身出去。 伏嫽竖起耳朵听外面声音,梁献卓在外面吩咐随从放阿母她们过来。 伏嫽心下一口气放松,这是信了,只要他信,就有机会拖他。 梁光君在外面催着阿稚和巴倚快去生火烧热水,她自己匆匆进门,一眼看见伏嫽冲她眨眼睛,当即反手关了门,本来心里焦急担忧也少了些。 但还是不放心的小声问她难不难受。 伏嫽摇摇头,说是骗梁献卓的。 梁光君发愁,骗也只能骗一时,把梁献卓惹怒了,他说不准就大开杀戒。 伏嫽这点自信 是有的,梁献卓想带她回长安,让她当皇后,并且闲置伏家人,他认为这样,他们就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们实在不同,她已经从前世的阴霾里走出来,而梁献卓还困在其中,他想把她重新拉下去,没入深渊里,他不放手是不甘心,所以他不可能杀她。 伏嫽宽慰了一下梁光君,再往窗外看,船还是在往北边开,她知会梁光君,一定要让船停了,不能出六安。 梁光君自是知道,遂又出来,找到梁献卓道,“请陛下先停船靠岸,绥绥受不了颠簸。” 梁献卓皱着眉头。 梁光君道,“若陛下不放心,也可泊船于水面,至少要等绥绥生产,才能再行船,她的身子骨本就弱,受不得一丝摇晃。” 伏嫽身体不好,梁献卓知道,上辈子伏嫽一直难怀上孕,做了皇后以后,将养几年才终于有孕,可是伏嫽要强,她从来在人前都不会表露出柔弱的姿态。 梁献卓在思考,这片水域很荒芜,没什么人往来,只要继续伪装成商贾船只,停留也不会引起六安注意,待伏嫽生下那野种,他即刻就能处理掉,倒省得夜长梦多。 梁献卓道了声可,下令停船。 梁光君便又退回舱室,不一会阿稚和巴倚提着热水进舱室,舱室里伏嫽一声弱一声的惨叫,过一会儿就没了声。 梁献卓心一紧,抬手欲敲门,舱门开了条缝隙,露出阿稚的脸。 阿稚道,“我们女君饿了,要吃的。” 梁献卓顿住,问她,“什么时候能生完?” 阿稚想翻他白眼,但也畏惧他,回道,“这谁知道?妇人生产本就凶险,生几天几夜,也是有的,何况女君这才八个月身孕,早产更艰难。” 上一世后宫里,只有薄曼女生过孩子,梁献卓那时就去看过一眼,后面就是薄曼女身边的苏让来告知他薄曼女生了,他也没放在心上,他记得薄曼女只用了几个时辰就生出孩子,薄曼女也是怀了八个月突然早产,可也没有像伏嫽这样,生的艰难,皇长子生下来足有七斤重,宫中侍医都说和足月的孩子没有太大差别。 梁献卓要推门进去。 阿稚震惊道,“陛下是万金之躯,怎可入产房?” 梁献卓冷着眸盯她。 阿稚直冒冷汗。 梁献卓没有再推门,道,“你让开,朕看一眼。” 阿稚不情不愿挪开脑袋,让他透过门缝看室内,只见伏嫽奄奄一息的躺在枕席上,巴倚手忙脚乱的在给她擦汗,梁光君倒了水喂伏嫽喝下去,急切的催阿稚赶紧讨食。 “绥绥没力气了,快点拿饭食来!” 阿稚哦着声,转过脸挡住了门缝,和梁献卓大眼瞪小眼。 梁献卓没有再疑心,命仆役速送饭食。 阿稚拿到食盒,砰的关门。 舱室内伏嫽被梁光君和巴倚扶起,她确实饿了,正好吃完再睡会儿。 阿稚掀开食盒,发觉里面的菜食真不差,还有果品蜜水。 梁光君让阿稚搬来小几摆好,食盒里的菜都放置好,菜和果品都不少,伏嫽一个人也吃不完,便几人分食,皆饱腹,方才舒坦的打着哈欠睡倒。 这时室内又敲响,是梁献卓的随从喊话,问什么时候再发动。 阿稚提着空的食盒出去,推给随从道,“才刚用食,女君总要歇息歇才能有力气,光催有什么用!” 随从再禀报给梁献卓,梁献卓微沉脸望着水面,眼下四周寂静,不会有什么人来,但这里毕竟是六安境内,耽搁久了,很容易被发现,他仅带了五百人,不足以抗衡这六安的守备军。 空中有雷声作响,不一会就下起雨来。 梁献卓顿神,不管她们是不是想拖,他只给两天时间,若两天内生不出来,无论如何都要先撤离。 第二日伏嫽照样没有生出来,还舒舒服服的吃好喝好,本想着这样还能拖两天,结果到晚间,梁献卓的随从过来告知,梁献卓已下令,要在夜里行船北上,若伏嫽真的生不出来,不若先歇一歇,等到了富顿县再生也不迟。 阿稚气的差点跳脚。 巴倚也十分震惊,她原先看梁献卓好吃好喝的伺候伏嫽,还当其对伏嫽很在意,可是转头就不顾伏嫽安危,难怪伏嫽不喜他,可能在他眼里,伏嫽就是他从魏琨手里夺来的战利品。 梁光君想见梁献卓,但梁献卓的随从不准她出舱室,是以梁光君也没有办法阻止。 伏嫽心知,梁献卓手头带的人不多,这才是他想尽快走的缘由,如果真的随他走,那她便要再度被拉回幽冥中。 窥见过灼阳的人,又岂会再愿畏缩于晦暗。 伏嫽要见梁献卓。 梁献卓终于在晚灯时出现在舱室门前。 伏嫽靠着凭几,嘴唇扯了扯,让梁光君他们都出去,等会儿争吵的太难看,她不想被阿母他们听见,如果可以,她希望没有前世,她还是大人们眼里受尽宠爱的小女娘。 梁光君先前已经见过阵仗,知道梁献卓不会动手伤伏嫽,便先退出去。 梁献卓入内,坐到案桌边的木枰,淡淡道,“不论你要说什么,今晚都必须离开。” 伏嫽笑一下,“你也没多爱我,为什么不杀了我呢?你恨魏琨夺你江山,恨我背叛你,你更应该杀了我啊,杀了我,魏琨会痛不欲生,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嫁宿敌(重生) 第131节 梁献卓缄默,道,“你先前是在故意拖延。” 伏嫽不答,自顾轻声道,“你我之间早该有个了断,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不计前嫌跟着你回长安吧,做你的皇后要被你冷落猜忌,还要被你中伤羞辱,还不如死了好。” 梁献卓抬起眼注视着她,“你非要激怒我?” 伏嫽笑,“我和魏琨是两情相悦,我喜爱他。” 梁献卓霎时遏制不住胸腔内的妒恨,一瞬间起身,直冲到她跟前,不顾她的抗拒,双手扣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能喜爱他?你喜爱的是我!你怎敢背弃你对我的诺言?你怎敢爱上一个卑贱之人!” 伏嫽两肩被他扣紧,双眼看着他癫魔,他果然是他,她喜爱过他,哪怕他灭了他全族,她也不能再喜欢别人。 伏嫽重复道,“我喜爱的是魏琨,我厌恶的是你。” 梁献卓猛地掐住她下颌,喝道,“闭嘴!” 伏嫽再开口,他忽低头要亲她。 伏嫽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随即人顺着凭几倒下去,浑身发颤的呼疼。 第132章 梁献卓被那一耳光打懵,回过神时,就见她已然疼的抽气。 梁献卓有一刹那怀疑她又在骗他,但她脸上疼出了汗,那些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滚落,仿若是她哭出来的眼泪,可她明明没有哭,她颤抖着发白的嘴唇,一声一声的叫疼,她喊阿母,喊阿翁,喊自己的姊姊们,最后喊阿郎。 她喊的阿郎不是梁献卓,可梁献卓还是动容了,他弯下腰想抱她回枕席, 她这时眼中忽然清明了。 “你下诏夷灭伏家的那天,我在宫中设宴请你来,是想告诉你,你要当阿翁了。” 那日伏嫽确实命人去请他,薄朱让他不要去,伏嫽突然宴请他,一定是因安插耳目在他这里,听到了他要对伏家动手的风声,他想保伏嫽,便不能对伏家心软,是以绝不可以见伏嫽。 梁献卓信了薄朱的话,没有去见伏嫽。 原来她设宴不是想为伏家求情,她只是高兴自己怀孕了,想要分享给他,经历过数次争吵,彼此怨怼后,她为了孩子,想放下芥蒂,与他再度和好。 回报她的却是满门被夷灭。 是他自己斩断了重归于好的可能,她在万念俱灰下打掉了来之不易的孩子。 梁献卓喉间涩然,“那已经是过往,你忘掉过往,我们也可以重头开始。” 伏嫽闭了眼,嘶哑的惨叫着。 梁献卓目视着她因疼痛而皱起来的脸,美丽的眼眸在涣散,就好像她的生命力也在一点点流逝。 梁献卓突然飞快出舱室,命随从快点把梁光君和那两个奴婢从另一只船上带来。 梁光君登回船就听见伏嫽在里面惨叫,慌忙跑进舱室,随即再跑出来,眼冒泪光。 “若陛下对绥绥还有一二分怜惜,请陛下立刻泊船靠岸,放绥绥回陆上,绥绥要生了,她的身体经受不了船身晃动。” 梁献卓望着水岸,那是六安的地界,他不可能再放伏嫽回去,可伏嫽真的要生产了,此刻天上下着雨水面刮风,即使停了船,船也在一阵阵的晃荡,伏嫽受不了,若他下令强行开船去富顿县,可能伏嫽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殒命。 梁献卓即刻令所有船只成包围状贴近伏嫽所在的这艘船,用铁索将各个船连接,伏嫽的船便牢靠的固定住,不再受水波冲击。 船连着船,可以在各个船走动,如履平地。 梁光君道了声谢,便匆忙回舱室接生。 热水一盆一盆的往舱室里送,伏嫽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梁献卓一直盯着那道门,他和伏嫽的孩子没了,魏琨的孩子却能出生,他绝不会让其活下来,这孽种就是伏嫽的念想,只有掐灭了,伏嫽才有回心转意的机会,时间会抚平伤痕,他们以后也会有孩子。 这时雨下大了,随从请他先回自己舱室,以免淋雨着寒。 梁献卓确实不能着寒,这不是在长安,受风寒有侍医医治,算不得什么要紧事,现下出行在外,他没有带侍医,若染病,不仅耽误他的事,还可能要他的命。 梁献卓听里面梁光君的说话声,料想不可能那么快生出来,便先回了舱室,坐在窗边聆听着雨声,目视伏嫽的船。 阿稚从舱室出来,扯起嗓子哭喊着。 雨像倒下来一般,很难听清她在哭什么。 随从往来船只间,没一会就告知梁献卓,说伏嫽产子很困难,快要没力气晕厥过去,奴婢是出来要食,已经送食进去了。 这般到上夜,雨势大的吓人,直接看不清伏嫽那条船上的动静,只能随从一遍遍的往返传话,带回来的也只是伏嫽还没生下来,很是遭罪。 梁献卓五指紧扣在窗台上,指尖发青,只能静等。 等了一阵,那随从忽然不来了,梁献卓往窗外张望,依稀可以看到伏嫽船上有火光,且火光越来越亮。 梁献卓坐不住了,起身出船舱,一眼就看到伏嫽的船起火了,并且火势非常凶猛,还有往周遭蜿蜒的趋势。 梁献卓没空想明白这火是怎么起的,当下要命人救火,可却看见那火光中冲出了魏琨,魏琨怀里抱着被褥裹紧的伏嫽,其后梁光君怀里也紧紧护着一小团,伏嫽的两个婢女紧随其后,十多名护卫随从,往他们后方的船上走。 梁献卓这才看清楚,那后面的船也烧起来了,火光下,能看见后方停着十几艘和他带来的商船差不多大的船只,那些船头上站满了身穿甲胄,手持精锐武器的兵将。 在梁献卓森寒的目光下,魏琨抱着伏嫽回到了战船上。 魏琨转过头,隔着火光与梁献卓对视,时隔一年,梁献卓又再次来夺伏嫽,这回不在长安,没有戾帝和亲兵的庇护,新仇旧恨可以一起讨回了。 ----------------------- 作者有话说:卡文了[捂脸笑哭],只能写到这里,这章发个小红包,大家久等啦! 第133章 “听我号令,围船射火箭,得楚帝首者,记首功。” 魏琨一声令下,当即那些战船都散开,逐个将失火中的商船围住,兵将拉弓,数支火箭射向梁献卓的船队。 船连着船,铁索一时不好解开,火箭飞射过来,钉在船上,随机加速了先前船只上的火舌蜿蜒。 梁献卓带来的随从们来不及救火,在甲板上四处逃窜,有不少跑到梁献卓跟前,请梁献卓快坐小船离开。 梁献卓再看一眼魏琨怀里的伏嫽,离得太远了,他连她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能确定,耳际是随从们的急切声,他再次失去了拥有伏嫽的机会,就像上辈子一样,哪怕她成了一具尸首,魏琨也能挖开墓穴,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继续等在这里,便是死路一条。 一年以前,魏琨被灰溜溜赶出长安,一年以后,他在大火中狼狈逃命,风水轮流转,这不是他败了,只不过是情势所迫,魏琨染指他的妇人和江山,这笔账他定会讨回。 梁献卓下令撤,随即在随从的护卫下坐上了小船,刚撤出,便被魏琨的战船撵上,那些兵将看见他就像饿狼看见肉,纷纷冲他举刀持戟,要杀了他领功。 魏琨冷乜着远处水面上,几艘小船如浮萍般躲避着战船的堵截,梁献卓的身影很难再看见,只能听见他的将士们兴奋的指认着梁献卓在其中一艘小船上,准备拦下围住。 魏琨抱着伏嫽旋身回船舱,梁光君也跟了进来,魏琨轻轻将伏嫽放到室内的矮床上,伏嫽已经虚弱的晕过去了。 他回过头再看向梁光君的怀抱,一个小小的婴儿睡在薄毯中,他手重,梁光君没让他碰孩子,越过他把孩子放到伏嫽身旁。 魏琨低头望着床上一大一小,眼眸里浸淌出水光和温情。 梁光君看他一副要哭的架势,心中不免欣慰,绥绥拼命生下孩子,还不忘交代她们不要声张,趁着外面人不注意,冒雨撒灯油到后方商船的舵室内,趁机点火烧起来,本来想的是趁那些人救火,他们有空可以逃,可也没料到火势燃着后竟往她们船上袭来,即使天上下着雨,也不能浇灭这火势。 所幸魏琨及时赶到,才把她们给救了出来。 “是孙儿,”梁光君轻声道。 魏琨没甚太在意,只是让她照顾好伏嫽,他便出去了。 梁光君有点纳闷,虽然她并不觉得儿女有什么不同,但魏琨角逐天下,肯定需要继承人,当初伏嫽未有孕,就有人给他送女人,图的是他打下的疆土,眼下伏嫽为他生下了长子,梁光君自己松了口气,其他还有所图的地方豪强也得掂量伏嫽的分量,断不敢再轻视伏嫽。 可看魏琨的样子,好像也没有欣喜若狂。 梁光君问两个小女娘,“你们瞧,斑奴是不是不太高兴?” 阿稚没看出来,道,“没准主君是急着杀陛下去了?” 巴倚笑道,“主君去了前舱,是急着给女君做饭去了。” 阿稚哦一声,前舱里确实有厨下,做饭菜可以让庖厨去忙活,但魏琨在伏嫽的事情上向来细心,即使外面战火连天,也要让她吃到可口的膳食。 梁光君怔了怔,一霎时明白过来,魏琨肯定很高兴伏嫽为他生下孩子,但是他更在意伏嫽好不好,伏嫽生不生孩子,都不会影响他疼爱她。 就像当初他在梁光君面前承诺的那样,如果他不能护伏嫽周全,就送伏嫽回伏家。 他不只是在践行自己的承诺,他是钟情伏嫽犹甚,才会为伏嫽任劳任怨的做着仆役才会做的杂活。 梁光君失笑,是她想的狭隘了,她总是以家族传嗣度人,那是她受世俗观念熏陶太久,而忘记魏琨本就不是被这套体统束缚的人,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梁光君自然高兴,从前最不放心伏嫽,现下伏嫽有了好归宿,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魏琨在前舱捣鼓了一阵,做好几个合伏嫽口味的菜食,又命人烧了热水送中舱内,请梁光君先去后舱歇息,让阿稚她们也下去,这里他来照看。 梁光君看他做事妥帖,这几日紧绷着的精神也放松了,不由困顿,去后舱睡觉。 阿稚和巴倚也自去厨下觅食。 魏琨便小心解下伏嫽身上的衣服,替她擦洗了一遍,拿了自己的干净衣裳给她换上,才把她放回床,她醒了。 伏嫽怔怔的凝视着魏琨,恍惚的要以为和他双双上了黄泉路。 魏琨轻微的摸了摸那憔悴脸庞,问她饿不饿。 伏嫽方回神 ,腹中饥肠辘辘,原来他们都还活着,真好,她点点头,忽然哭出来。 魏琨圈抱住她,也将脸埋到她颈边。 伏嫽片刻就觉出颈间湿润,原来不止是她,他也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他也会怕她死了。 伏嫽心间发软,才要敞开了哭一场,魏琨已经平复好,把她的眼泪擦掉,让她别哭了,月子里哭伤眼睛。 伏嫽还是很爱惜自身的,连忙收住泪,嚷着饿。 魏琨摆好桌几,把新做好的几道热乎菜摆好,又扶抱着她靠到枕头上,她吃着饭,还有闲心看孩子,认真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丑。 魏琨先前也没仔细看,听她说又看了眼,这孩子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皮肤泛红,是不怎么好看。 “自己的孩子,丑点就丑点吧。” 这宽慰的话让伏嫽更不舒心,好歹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自己样貌好看,魏琨也英武雄丽,她从怀孕就畅想着孩子得有多漂亮,结果是丑孩子。 可就像魏琨说的,丑点就丑点算了,生出来也不能塞回去。 嫁宿敌(重生) 第132节 伏嫽填饱了肚子,有空跟他对消息,“都尉说你在固始县喝了生水病倒,你病好了?” 魏琨拧起长眉,“我没生病。” 伏嫽一震,那就是都尉说谎了,把她诓出寿春,梁献卓等在她去找魏琨的半道上,这是一早就计划好的。 都尉这两年本分老实,伏嫽和魏琨都放松了紧惕,这才着了他的道,等回去就要把这人料理了。 伏嫽道,“既然你没事,我便返程回寿春吧。” 魏琨摇摇头,说不放心,还是决定让她随军,这回与南阳、武陵的战事不紧张,魏琨带兵驻守在边境,还没有真的打,南阳、武陵合盟也不敢主动出击,他等着南境宁休攻武陵都城义陵,武陵就会自乱阵脚,那时这两方合盟瓦解,魏琨随便打打,就能收复江夏。 伏嫽也拿他没辙,她才生下孩子,还得坐月子,确实有魏琨在身边会好些,但得递信回寿春,告知贺都都尉是奸细,当然这事就不用她费心了,魏琨会料理好的。 不一会,有将士快速回船,隔着舱室门向魏琨禀报。 “对方小船四散分开,我军正追赶当中人最多的。” 伏嫽都要夸这些将士聪明,梁献卓身份显贵,自然有一堆人护卫,跟紧人多的准没错。 魏琨让其再探再报。 又过一炷香功夫,将士再回船。 “楚帝看我军追赶不放,又换了仆役的衣服,藏匿于人堆中,我军瞅准当中脸最白的射箭,命中一箭,其人已躲入小船舱中。” 魏琨让兵将们继续追赶。 将士得令离开。 这回直过了半个时辰,将士方才回来,告知他们追到靠近富顿县的河岸,他们将小船击沉了,现在捕捞人。 伏嫽登时欢快起来,只盼着将士们能抓到梁献卓,她已经不想再看到他,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魏琨让伏嫽睡下,他出去看看。 伏嫽便自顾闭眼睡去。 魏琨出舱室,雨还在下,远眺很难看清东西,他命人放了艘小船,他乘船往富顿县方向靠近,就见着将士们在打捞,已经抓上来几人,都不是梁献卓,当中还有一个身上穿了梁献卓的衣服,显然梁献卓还沉在水里。 魏琨遂下令继续搜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不能让梁献卓逃了。 但就这么搜寻了一整宿,都没有再搜到梁献卓。 魏琨眼见天际现鱼肚白,只能撤退,梁献卓选在这里对伏嫽下手,富顿县没准有驻兵,他只带了八百人来,不足以与当地驻兵对抗,再逗留,就会被驻兵发现。 梁献卓受伤落水,即使侥幸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他既已恨都尉里应外合,一定知道寿春没多少守兵,肯定会回上蔡城,令右军中郎将率那两万朝廷兵马南下打寿春。 没了随从,他想即刻回上蔡城,就得一步一步走去,从富顿县到上蔡城,走都要走个把月,在这个时间里,魏琨有足够的空结束江夏战,等回寿春,便可正面应敌。 这场仗至关重要,他会让梁献卓一败涂地。 第134章 魏琨令兵将撤走,至天明,雨将停,河水终于平静。 上游有两三人浮出水,一左一右架着梁献卓游向河岸,再小心的将梁献卓扶上岸。 梁献卓跌进草丛,背上中了一支箭,在河水里泡久了,伤口也被泡发,他忍着痛回望水面,再看不见其他小船,他的那些随从为吸引贼兵注意,分开逃跑,大抵都凶多吉少,目下仅存两个随从了。 此处是富顿县地界,他不能暴露身份,大楚至尊应当端坐在长安的皇宫里,受天下万民瞻仰,而不是在这里落魄。 梁献卓咬牙坐了起来,在两名随从的搀扶下,往县内走。 三人入得县内,先寻了一个草堂医馆给梁献卓拔箭,医馆里的赤脚铃医看见梁献卓受这么重的伤,吓得不敢治。 梁献卓越发阴郁,若非离长安太远,他岂会任一个铃医医治,他伤口上的箭必须拔除,否则伤口溃烂,他无法痊愈。 梁献卓示意两个随从按着铃医拔箭,铃医原想还想将他们赶出草堂,但见他们凶神恶煞,哪敢不从,便替梁献卓拔箭,箭拔出以后,眼看伤口直冒血,他便取了黑乎乎的药膏给梁献卓涂上。 血是止住了,可晚上梁献卓就开始起热,随从把铃医拉来质问,才得知,白天给梁献卓抹的药膏是锅底灰。 铃医害怕的跪到地上,生怕这几人行凶,苦哈哈的说着,他们止血都用锅底灰,锅底灰是极好的止血药。 随从观摩他的脸色,准备把人打一顿。 梁献卓摆摆手,不欲在此生事,这穷乡僻壤的铃医能有多少见地,用不着和他一般见识。 铃医虽然不如宫里的那些侍医用药讲究且精贵,但好歹也是有几分医术的,给梁献卓灌了一碗药,刚起的热消下去,梁献卓也昏昏然睡去。 三人就算暂时在这草堂内安顿下来,草堂内没什么病人来,当地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钱来草堂治病,多的是没钱医治的病患,铃医也不怎么能接到活。 只在几日后接到一个早产的孕妇,那孕妇也是刚有八个月生孕,生的很艰难,惨叫声整个草堂都听得见,吵的三人整整一宿没睡,才终于在白日里生出来。 梁献卓听着婴儿微弱的哭声,想到伏嫽生产时,隔的太远,雨又大,根本听不到婴儿哭声,他根本不知伏嫽生产了,才会掉以轻心。 梁献卓胸中怒意起伏,忽听见外面的铃医和人交代,说早产儿身体很虚弱,要好生喂养,否则还有夭折的危险。 梁献卓想到前世薄曼女生下他的皇长子,他还记得母亲非常高兴的告诉他,皇长子生下来就哭声洪亮,一看就十分健壮。 梁献卓命随从去把铃医叫来,询问铃医道,“有没有早产儿生下来和足月婴儿一样,且哭声响亮。” 铃医立时摇头道,“母体柔弱才有早产的可能,这样生下来的婴儿怎么可能和足月一样,能哭出来就不错了,还哭声响亮。” 他看梁献卓面色阴沉,同情道,“这不会是你的妇人告诉你的吧,那你肯定被骗了。” 梁献卓青着脸冲随从道,“掌他嘴。” 随从上来就给了铃医一嘴巴,铃医嘴巴被打疼,也是火冒三丈。 “冲我撒什么气?有能耐去打你那妇人啊!” 他上下打量梁献卓,早看出梁献卓非富即贵,可哪有贵人受了伤没处可去,只能住他的草堂,可见也不是正经贵人,只看他有一张好脸,便也揣测了一番。 指不定是个没出身背景的普通人,仗着一副好相貌做了豪强家的赘婿,怎奈即使攀了高枝,也还是低人一头,自己的妇人跟人私通,以致珠胎暗结,还诓骗他是早产,他还真信了,也是个窝囊废。 伤这么重,怕也是遭妇人暗杀。 现下落魄住他的草堂,还在他面前趾高气扬,这怎么能行,正好他这铃医的营生也挣不了多少,有这么只肥羊,岂有不宰的道理。 铃医道,“你这打手打了我,得给伤钱五百钱,若不给,咱们就去见官!” 梁献卓闻听此话,恍然觉得可笑,虎落平阳被犬欺,即使是前世,他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梁献卓阴恻恻的瞪着人,这富顿县的县令官位太小,没见过他,现下他是秘密出京,印玺由他的符玺郎保管,他以商贾身份出来走动,真和这铃医见了官,也未必落得好处。 梁献卓示意随从给钱,随从摸摸瘪掉的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块金子,铃医登时见钱眼开,嘴也不疼了,一把抢了金子出去。 梁献卓随即命随从雇车,立即离开富顿县,随从略为难的告诉他,这穷地方买不到马车,只能买到牛车。 贵人出行都不会坐牛车,更遑论是梁献卓,可今时落难,梁献卓别无选择,如果还留在这个草堂,铃医见钱眼开,绝不会罢休,他们手头的钱已经不够了,但有足钱,就能让随从先去上蔡城,现在他们这点钱,路上吃喝都不知道够不够,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梁献卓遂令随从去买牛车,不顾身上的伤,决定两日后出富顿县,往上蔡城去。 —— 魏琨救回伏嫽后,便迅速带着伏嫽赶往江夏边境的营地,伏嫽到地方才发现三姊夫原婴派来的人还等在营地,见着伏嫽,方才放心归去。 伏嫽在途中与魏琨对过话,原婴派人过来找魏琨,魏琨就觉得不对劲了,一刻也不敢耽搁的抽调了兵将前来接她,这才能及时赶到。 夫妇俩到了营地后,营地男人多,伏嫽这边都是女眷,进出非常不便,也容易打搅到伏嫽,魏琨另僻了两处营帐,一处给梁光君住,另一处便是让伏嫽坐月子静养。 伏嫽本来还以为他们在营地是随时迎战的态势,但营地里真不是紧绷着的。 每日早晚,魏琨会整练兵将,雄兵壮马足以让南阳、武陵两郡太守不敢贸然迎战。 午时魏琨命一队人站在附近的高坡上大声嘲讽两郡太守。 两郡太守都知道魏琨带来的是精兵,哪怕被嘲笑,也只做暂时忍耐,绝不出城主动出击。 伏嫽和魏琨有几日才到营地,路上发现孩子越长越好看,伏嫽想给他取小名,魏琨觉得自己小名是斑奴,那孩子小名就叫斑子,被伏嫽给否了,诚然斑子也是虎,可伏嫽嫌难听,这辈子在魏琨身上是瞅不见芝兰玉树的矜贵像了,但她儿子可以大力培养,想想一个相貌堂堂,俊美温秀的贵公子小名叫斑子,着实会招笑。 伏嫽与魏琨一番思索,又寻梁光君商讨,最终定下小名叫山君。 山君山君,山兽之君,是威风凌凌的虎1,可名字里却极温雅。 伏嫽希望她的小山君继承魏琨的悍勇,但也要像她一样优雅骄矜。 当然当前,伏嫽最希望的是山君能够平安,山君早产,要比一般足月生产的孩子小一圈,她几位姊姊的孩子们刚出生时都是健康爱哭叫的,可山君不哭不闹,只有饿了才会哭两嗓子。 营地里有医师,给伏嫽母子都看过,山君没什么大碍,好好养个把月就能再重一些,这样就和足月的孩子差不多了,只是需要照顾的更精细,不能有一点闪失。 而伏嫽的身体在早产后,变的越发羸弱,需得多加休养,医师不好明说,但伏嫽猜的出,经历了这一遭,她本就不算好的身体益发亏空了。 寿春的铃医曾给她把过脉,开出来的药方也是要她吃一年,才能将身子养好,可她半年就怀孕了,她自己的身体她最清楚,离了梁献卓,没有那些乌糟事,在寿春这两年其实她过得很滋润,所以身体肯定比上一世好。 可还是着了梁献卓的道,她拼着早产,才没有被梁献卓即刻带去富顿县,身体不好也总比被梁献卓带回长安的好,上辈子那个被打掉的孩子一直是她的遗憾,山君填补了这个遗憾,不管往后还有没有别的孩子,她都不会后悔危难时的抉择。 南边的郡国一到了夏天,总是多雨潮热,军中本没有冰用,但三姊夫原婴命人源源不断的送冰过来给伏嫽,外加送了许多滋补品,说是三姊姊伏昭知道她在军中,又坐月子,恐她军中难过夏,这才给她送东西来。 伏嫽自也感激,收下了东西。 入五月就更热了,午间伏嫽要小憩,梁光君抱着山君去了她的营帐,让伏嫽能睡个安生的午觉。 伏嫽才刚闭眼,魏琨就进来了,风风火火的给她看宁休传来的信简。 宁休不愧为擅水战的将军,仅在两个月内就连破长沙国、零陵郡和桂阳郡,现已折返长沙国,准备进入巫水攻武陵郡义陵城。 第135章 伏嫽便知时机到了,魏琨就在这一两日要攻江夏。 “待你入西陵,记得妥善安葬刘家,”伏嫽细心交代他。 江夏郡治所在西陵,西陵后被南阳太守占领,刘女英的娘家人尽数被灭,自不会有人替他们安葬,到时候整个衣冠冢也算是让他们入土为安了。 伏嫽不是突然想起来心善,她对事不对人,刘女英看得清局势,并没有像她阿翁刘宽那般心比天高,嫁给张绍后,老实过日子,也曾为她办过事,这些零零碎碎虽然微不足道,但她身为魏琨的夫人,就得想到并且做好安抚。 伏嫽从不会小瞧刘女英,张绍钟爱她,伏嫽对她越好,张绍就会对她和魏琨越忠心。 魏琨答应下来。 伏嫽指了指案桌 上剩的半盅鱼汤,“喝不下了,你替我吃了罢。” 魏琨侧头往那鱼汤看了眼,她也没喝多少,她还在月子中,吃这些汤水主要是催乳,这两日梁光君与他说,伏嫽胃口一直不太好,乳汁也甚少,山君现下勉强够吃,可孩子长得快,后面就未必够吃了。 魏琨先褪掉甲胄,在角落的水盆里净了手,打量身上的蝉衣没有灰尘,才踱到床边坐下,伸手圈到她肩头,她孕中才长了些肉,现下又瘦回去了,肩背单薄的能一臂圈住。 嫁宿敌(重生) 第133节 他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热的很,揽着伏嫽,伏嫽也能感觉到他肌肤上的热,帐篷内摆着冰盆,也没把这燥热降下去,伏嫽嗅他,没嗅到汗味,蝉衣也是新换的,可见是来之前,早早在主营里换了身干净衣物,才来见她。 从前她随军,歇在他的主营内,那时候一路打到寿春,一方小小的营帐内,他能在榻间将旺盛的精力尽数挥发给她的身子,眼下她在月子里,同他分了帐,纵然想跟她缠绵,也会顾及她的身体,能忍则忍了。 伏嫽想到两年前,他还只是个不在意衣冠的泥腿子,相比那时候,现在好歹知道与她温存时,要把自己打理干净,算是极大的进步了。 魏琨挤到榻上,极小心的搂她趴到胸膛上,先捏着她的脸亲一口,然后低头看了看她微敞的衣襟,抱腹内丰润的雪盈半遮半掩着,好像有点肿,他看着喉结滚了滚,又在那红唇上亲几下。 伏嫽岂不知他想跟她腻歪,可她有点犯困,眼看着要睡过去。 魏琨道,“让山君喝羊乳罢。” 伏嫽迷离着睡眼睁了睁,抬起头往他脸上看,发觉他是认真的。 其实母乳喂山君,伏嫽得忍着疼,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她肯定不能同他说,私底下也问过阿母,阿母说只是初时不适应,等慢慢喂养习惯了,就不会疼,但她每次喂山君,还是觉得疼。 可是真疼啊,母亲也不是铜筋铁骨,该疼还是疼,她记得宫里还会专门给皇子安排乳母,许多生过孩子的宫妃都不会亲自喂养孩子,因为要保持美好的体态,才能稳固帝宠。 伏嫽瞅一眼魏琨,他的眼神热辣辣的,让她有点羞臊,她又不用靠着体态固魏琨的宠,但她不仅怕疼还爱美,怎么也不能容忍自己会变丑,她本来想的是坚持一阵子,等魏琨打完仗,回寿春后,给山君请个有经验的乳母。 现在他说让山君喝羊乳,伏嫽想一想,就答应了,也不用忍着疼觉得自己是在为山君付出,这本来就是不用吃的苦,何必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呢。 虽然他们这对大人有些不地道,但也没亏了孩子。 魏琨在营帐里陪了伏嫽有一炷香左右,便匆匆起身穿上甲胄,临出帐前告诉伏嫽,等拿下江夏,就叫人烹蟹给她尝尝。 把伏嫽哄开心了,江夏郡螃蟹最多,膏肥黄满的螃蟹配酣香酒水是最美味的,奈何她在月子里不能碰酒,便也只有尝螃蟹的口福了。 下晚,魏琨就命人送了一只肥硕的羊过来,由阿稚和巴倚好生照看,这样伏嫽就能安生的养身子,不必再为山君哺乳了。 魏琨得到宁休的信简后,便留一千兵在营地护卫伏嫽,再陈兵入江夏境内,先冲西阳城。 南阳、武陵两郡太守还打的是据守不出的想法,只要不出城,随便魏琨怎么来攻,他们也能扛得住,相反魏琨从寿春赶来,粮草一旦供应不上,就会败走,届时他们再出城追击,必能斩杀魏琨,夺下九江,九江如今地盘广大,只要占的九江,这南域王就在他们当中出了。 他们想的甚美,奈何还没美几天,武陵郡义陵城送求救信给武陵郡太守,求他尽快回义陵,否则只恐要被魏琨的属将打下治所。 义陵城乃是整个武陵郡的中心门户,若被攻下,武陵郡其他地方县都会不攻自破,没了武陵郡,他就算和南阳郡太守合力灭了魏琨,也没有底气争南域王,他们也不过是一时联手,过后还是会你死我活,武陵太守犯不着为了灭魏琨,而不顾武陵郡。 武陵太守前脚刚得了消息,后脚就急着返程回武陵郡。 南阳太守十分震怒,说什么也不准他走,西阳城内每日都上演着两人争吵打架的场面。 魏琨命一队人向武陵太守喊话,他若再不赶回义陵,那义陵就改姓魏了。 武陵太守站在城墙上既愤恨又胆怯,想到南阳太守还拦着他不让走,转过头又跟南阳太守打起来,双方在城墙上互殴,底下魏琨带着众将看戏,时不时拍手叫好,讥讽呦呵声响震天。 就这般过了两日,武陵太守实在撑不住了,趁着夜晚月黑风高的时候,想带兵回义陵,南阳太守在睡梦中爬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就率人去追武陵太守,武陵太守才杀了守城兵,城门开了一半,南阳太守急红了眼,恨他罔顾盟约,当下两拨人就互相厮杀起来。 魏琨观望着那城门忽开忽关,里面争吵喊杀声不断,看着双方是撕破脸了,恐怕也无暇在意外面还有个魏琨了。 魏琨当即命全军出击,先头的步兵先冲城门,轻易就将城门撞开,随即其后的铁骑杀进去,原先还打的如火如荼的两方一看魏琨率军杀进来,纷纷丢盔弃甲,四散逃跑。 魏琨下令不可伤及城内百姓,凡归属于这两郡守备军的士兵放下武器投降,尽可留其性命。 那两郡太守分开逃跑,南阳郡太守命大,钻狗洞逃出了西阳城,带着仅剩的残兵退回西陵县,武陵太守就没他这么好运了,魏琨及时把控了各个城门,他如无头苍蝇般在城中到处乱钻,躲进了一户百姓家里,那家人悄悄跑去跟魏琨揭发,武陵太守就这么狼狈的被抓了。 武陵太守这回倒是老实的很,求魏琨放他回义陵,他愿尊魏琨为南域王,往后对魏琨俯首称臣。 魏琨想了想,没有立刻杀他,但是却没放,只是放出了武陵太守降伏的消息。 南阳太守在西陵县闻得武陵太守归降,先大骂武陵太守不讲道义,是个没骨气的软骨头,转头就马不停蹄的带着残部躲回南阳老家,跑的比兔子还快。 魏琨没怎么打,江夏就轻松收复了。 江夏收复了以后,魏琨便照伏嫽的话,给刘家人秘密修了衣冠冢,之所以是秘密,概因江夏郡大多百姓都对刘家人有怨恨,当初刘宽起兵后,与六安王梁峰打了一年,所耗钱粮无数,致使郡内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刘宽打南郡被灭,江夏百姓本以为好日子来了,可又被南阳和武陵两郡太守占据一南一北,双方依然打的不可开交。 所以江夏百姓这近两年里,活在水深火热中,怎会不怨恨始作俑者刘家人呢,据闻南阳太守在西陵郡杀刘家人时,全城的百姓都去看热闹了,纷纷叫好。 魏琨收复了江夏以后,发觉郡内实在太穷苦,这些百姓原先事农桑,还能积攒一些余粮好过冬,两年下来后,被刘宽、南阳太守、武陵太守接连搜刮,连吃饱饭都是难事。 武陵太守还盼着魏琨会放过他,魏琨到了西陵城后,就将其枭首示众,引得百姓欢呼。 魏琨又发下告文,减免赋税,让江夏郡休养生息一年。 自此江夏人心收复。 本来被刘宽占下的南郡瞧着江夏郡过上好日子,也想向魏琨投诚。 彼时伏嫽才刚随魏琨搬入西陵县,终于吃上了当地的螃蟹。 魏琨坐在她身边为她剥蟹黄,她看着南郡的投诚书,给气笑了。 敢情他们投诚指望魏琨能带着他们这个穷郡发家致富,可是谁不知南郡穷,穷的朝廷每年收不上税,还得倒贴钱,这么棘手的烫手山芋送上门,还得要魏琨的辖地养着它。 伏嫽询问魏琨的意思。 魏琨冲她乐,“投我干什么?投朝廷啊。” 第136章 伏嫽被他逗笑,等宁休打下武陵郡,大半荆州都归为魏琨所有,地盘进一步扩大,但说的实在话,南境除淮水以南的几个郡国,大多不算富饶,这几年又战乱不断,魏琨还要蓄养精兵壮马,实在没有多余的闲钱养一个郡。 伏嫽要不是有上辈子的记忆,也会以为南郡穷,是因为当地的豪强贵族盘剥百姓,致使百姓生活贫困,但伏嫽上辈子是皇后,虽然不能插手政务,但梁献卓曾给她看过南郡太守呈上来的奏疏,南郡什么样子,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南郡荒山多,平原甚少,可供百姓耕种的地就更少,且南郡境内水流湖泊也几乎看不见,这地方一到了夏季,有雨天还好,若是稍微雨少,就容易遭旱,伏嫽记得只要入夏,有南郡太守的奏疏递到长安,梁献卓就会头疼,拨粮款必不可少,这都算是朝廷稳定的一笔开支了。 就像魏琨说的,他们养不起南郡,让朝廷养才合适,能给梁献卓添堵,伏嫽总归是幸灾乐祸的。 魏琨剥了满满一碟蟹黄,招呼伏嫽吃,伏嫽品尝几口,咂了咂嘴,蟹黄可真美味,这东西也不是时时能吃到的,上辈子做皇后的时候,地方会上供螃蟹,后宫的女人多,真分起来,伏嫽身为皇后,能多分几只,薄曼女因为生下皇长子,也能多分几只,后宫女人的地位在小小螃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是这些螃蟹从地方运来长安,大都半死不活,吃起来也不如当地的鲜香。 哪像现在,她想吃螃蟹,魏琨就给她剥一碟,吃的都是鲜货。 伏嫽回想前世,不由感慨,自己当初过的日子可真够糟心的。 魏琨看她吃的香,神色里溢着柔情,“你若是喜欢吃螃蟹,我们也可常住西陵。” 伏嫽瞅过他,他还真在思考可行性,这必然是不行的,寿春地势优越,是他们得以壮大的本源,哪能说搬离就搬离。 不过她爱听,她嗔道,“你这样真像个昏君。” 他们成婚第一年时,两人几乎见面就吵,谁也不让着谁,吵的最凶的时候能好几天不说话,可是背地再吵再闹,到了人前,还得装 作恩爱夫妻。 那时伏嫽是真不待见他,当然他也不待见伏嫽。 反倒是这两年下来,两人相处中魏琨渐渐更包容伏嫽,伏嫽从前还笃定,魏琨跟她腻了,就能分道扬镳,可不仅不腻,倒更有些蜜里调油了。 说出来恐会惹人笑话,伏嫽也从不说这些,也只在心底开心,但正因他们感情好了,才要愈加的管束自身,他们将来的路还长,要一起慢慢走。 螃蟹好吃,吃过了,尝到味,伏嫽也就不会再惦记了。 她朝魏琨招手,魏琨凑过来,她喂了魏琨一口蟹黄,魏琨吃完,说要出去整兵,他们不打算在西陵久留,要尽快回寿春,眼下也是六月了,梁献卓若是不顾身上的伤赶回上蔡城,也差不多会兵发寿春,呆在西陵一天,寿春就危险一天。 现在六月,伏嫽早该出月子了,但梁光君的意思,她身体太虚,月子最好再延迟一个月,左右也没她的事,她索性就再懒一个月。 等回到寿春,就差不多能出月子。 魏琨用了两日整好兵马,宁休再度传信给他,说已拿下武陵郡,只等魏琨派主官去接管。 魏琨留一千人驻守江夏,便迅速撤离。 回了寿春后,魏琨和伏嫽没有立刻处置都尉。 当先要做的,就是要给刚收复的几个郡国安排属官,魏琨与贺都商议过,譬如像长沙国、零陵郡、桂阳郡这样的小郡国,虽然趁着天下动荡,朝廷失去威信时有过蠢蠢欲动的心思,但只要被魏琨收复,臣服魏琨,不为祸当地百姓,这些太守、诸侯王在内的属官,就可以留用,他们更熟悉当地的吏治,魏琨只要挑选好合适的督邮官去监督,便不用费心再选新官去上任。 武陵郡和江夏郡没有太守,魏琨需调派主官前去赴任。 目下寿春这里,魏琨的属官仅剩了贺都,贺都自然是不能再外派的,张绍又被他派去博乡管马务,当然即使张绍人还在寿春,他也不可能外派张绍去江夏,一则张绍是武将,魏琨要留用,随时备战,二则刘女英毕竟是刘宽的女儿,江夏郡的百姓记恨刘宽,若知道新任的主官妻子是刘宽之女,难免易生乱。 魏琨派去协助伏叔牙重建广陵的太守丞和主簿早已归来,说广陵的属官已经全部选任好,广陵北面的平安县马场也建成,他们便从广陵回来了。 魏琨造反以后,吸引了一些有抱负的儒生投诚,当时魏琨的属官里,太守丞与朝廷暗通款曲,被伏嫽给杀了,都尉又不堪重用,贺都做了长史以后,主簿的位置也空缺,于是魏琨择选了两个有真才学的儒生继任太守丞和主簿,这两人做事勤勤恳恳。 魏琨便将他们分别派往江夏和武陵郡任主官,寿春这里的属官还可以重新栽培。 宁休也留了一千水军在武陵,随即便带水军返回寿春。 过年时,魏琨曾传信给功曹陈芳、司马王据,等他拿下江夏,他们就可以从下蔡城撤离了,现下江夏已到手,魏琨便再去信给两人,让他们速速回寿春。 伏嫽才出了月子,梁光君没有在寿春久留,魏琨请梁光君带信给伏叔牙,要抽调广陵守备军两千人,梁光君答应下来,回去后不久,伏叔牙就令两千守备军去往寿春。 伏嫽早起时逗了会山君,让乳母抱他去小室睡觉,伏嫽随即起身,阿稚和巴倚进来为她梳洗。 伏嫽得空看舆图,魏琨抽调了广陵的两千兵,宁休在南境几个郡国打了一圈,水军还有四千余人,除开留在武陵的一千人,剩余的三千多人都带回了寿春,魏琨先前打江夏时,从六安也抽了两千人,在六安没损耗什么兵力,且还收拢了近两千的降兵,留了一千人在当地,也将剩余近四千人带回寿春,寿春本就留有三千精兵,陈芳和王据也撤回一千精兵。 这样统共算下来,寿春集中兵力共有一万四千人,其中六千精兵,八千步兵。 伏嫽轻叹了口气,两年前,魏琨练出了一支近万人的精兵,两年以来,大仗小仗不断,这支精兵的人数也减损了两千多人,战争是残酷的,他们想要安宁,就必须以战止战。 目下魏琨紧急集兵,也是为防朝廷军队进犯,梁献卓在淮水上栽了那么大的跟头,绝不会善罢甘休,待他赶至上蔡城,必会下令攻打魏琨。 一万四千的兵马也是不够的,魏琨早发了调令给长沙、零陵和桂阳,分别又从这些地方各抽了两千人,短短半个月内,筹集了两万人马,正好能对抗上蔡城那两万朝廷军队。 伏嫽收起舆图,简单用过朝食,便出了后院,进堂室后,命人将都尉夫妇带过来。 未几,两人被押着进了室内,看见伏嫽便扑通跪倒,喊着饶命。 伏嫽先前看这对夫妇老实巴交的,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与梁献卓里应外合来坑她,这两年她和魏琨虽然没有重用都尉,但也没苛待过人。 “都尉求我饶命,可我差点被都尉坑的没了性命。” 都尉一哆嗦,立时给她磕头,“仆也是被逼无奈,陛……楚帝抓了仆在京中的本家人,要挟仆为他办事,仆不得不听从。” 伏嫽冷声道,“那你听他办了事,他放过你的本家人了吗?” 都尉一怔,没有吭声。 伏嫽道,“我和阿郎不是冷血无情之人,若都尉真情相告,即便我们不能救你的本家人,也不会强留你在寿春。” 伏嫽岂不知他的想法,说什么本家人被抓,本家人若真这么重要,他早前就会想办法回去,在魏琨宣布造反以后,恐被朝廷察觉,派人盯了他一阵,但等势力扩大,过后也没有再继续监视,他想举家逃回长安,也不是没机会,甚至他若真的开口想回长安,魏琨也不会不放他。 这都尉眼高手低,魏琨想重 用他,给了他管理马政的庶务,他不愿去就不去,呆在寿春做事又嫌累,她养胎的那阵子,就听贺都说过,他有些不服贺都,做事也是一脸怨气。 伏嫽脑子不用动也知到定是梁献卓给他承诺了好处,他才敢帮着梁献卓递假消息给她。 伏嫽只做不知,问他,“你倒是对他知无不言,连我怀孕的事都说了。” 都尉当即一脸委屈,“夫人这真是冤枉了仆,仆见着楚帝,楚帝开口就询问仆夫人有没有产子,显然是早就知道夫人有孕了。” 嫁宿敌(重生) 第134节 第137章 伏嫽打量他,不能十分信这话,“若不是你通风报信,他岂会知我有孕?” 都尉忙趴在地上,“仆若是给楚帝通风报信,楚帝就不可能提前猜测夫人是产子,楚帝不远万里来到寿春,时间推测,也该是在早几个月就知晓了。” 伏嫽觉得这话有道理,寿春距离长安太远了,两地相隔了好几个郡,从长安至寿春再快,也要一个月往上,梁献卓三月到的寿春,最快也是一月份知晓,在这个时间内,最有可能的就是地方郡国入朝觐见。 自有孕她一直深居简出,也只在年后办了个梅宴,请都尉妻子周氏来来做过客,周氏生养过孩子,应当可以看出她有孕,即便是装给她看的,再递信回长安,也过了一月,时间对不上。 伏嫽微眯了眯眼,示意仆役再将他们带回狱中收押。 都尉胆小怕事,恐她会杀自己,跪在地上大哭道,“仆只是无奈遭了楚帝要挟,仆真的没有想过要害夫人,这两年,仆早就将寿春当成家了……” 伏嫽待欲说话,却见堂室外,长孺带着两个青衣往后院去,青衣手里提着礼盒。 伏嫽冲巴倚递眼神,巴倚便出去了。 听贺都说,当时抓都尉的时候,他正和周氏关起门喝酒吃宴,瞧着是极高兴的,本来都尉还嘴硬,但挨不住刑就招了。 他们躲在家中庆贺,大约在做梦回京享受荣华富贵了,背刺的小人,若再心软饶过,就是对不起自己。 伏嫽还没想立刻就杀了他,魏琨留着他还有用。 伏嫽笑道,“我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都尉立即道,“仆愿为太守及夫人效死力。” 伏嫽让他等着,自会有他效力的时候,便命人将他们夫妻重新压回牢狱。 不一会巴倚过来,说长孺刚刚送进后院的礼盒,是扬州牧钟离羡送来的。 伏嫽目色一沉,看看外面的日头,询问魏琨有没有回来。 巴倚回说魏琨刚回,才进的后院。 伏嫽便也起身回后院。 进主室才见魏琨刚沐浴过,公服都褪了,穿的是一身寝袍,人坐在书案前看书简,听见她进来,便冲她招手。 伏嫽慢步到书案边,才刚要坐倒,就被他伸臂揽抱到怀里,她穿的曲裾不能让她胯腿坐到他身上,他便退而求其次,横抱着她侧靠在怀中,他这爱抱人的毛病就没改过,也只有在孕期,他才不敢太动她,现在出了月子,他自是没那么多顾忌了。 魏琨捏着伏嫽的脸轻轻吻着唇,伏嫽身体酥软,颤着眼睫张唇,探出细舌引他,接着就被那粗鲁大舌卷住,很是一番舔缠。 伏嫽微微推他一下,他就放开了,手臂还紧紧搂在她腰上,只有呼吸沉了不少。 伏嫽扭过头看书案上的书简,书简上钟离羡祝贺他们喜得麟儿。 伏嫽咕咚道,“我们才回的寿春,我怀孕也没往外泄露过,他是怎么知道我们有孩子的?” 魏琨皱眉头,这确实蹊跷,知道伏嫽有孕的也只极少数的人,他并没有声张过,除非是有人见过伏嫽,且一眼辨认出她怀有身孕。 魏琨遂想到了先前钟离羡派遣使节来寿春,魏琨携伏嫽带着使节在寿春游览了一圈。 魏琨道,“钟离州牧的使节来过寿春。” 伏嫽一下记起来,这使节见过她,那正对上了。 “一定是钟离羡把我有孕的事情上报给了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梁献卓。 她将刚刚在堂室对都尉的问题说了一通。 魏琨神色沉黑,满眼凶戾,若钟离羡在跟前,只怕他能当场砍死,这可真是触了他的霉头,他素来恨梁献卓觊觎伏嫽,走到哪里都想将伏嫽栓身上,这回着了梁献卓的道,魏琨腹中这口气正愁没地方撒。 伏嫽抬起手在他脑门上拍拍,“也不能冤枉了他,不然去信问问。” 魏琨冷哼了声,倒是赞同她的话,她要下地,魏琨搂着人没放。 伏嫽剜他一眼,伸手把竹简和刻刀拿过来,让他自己刻,别想着她动手。 魏琨怀抱着她,探手刻写信简,写好了,把刻刀一丢,卷好信简,就匆忙抱着她起来。 魏琨低头亲住人,一下下的亲着,再悄声问她的身体今天好不好。 伏嫽颊边盈起绯,出月子以来,他都要谨慎的问一遍,真把她当成脆弱的玉石了,其实她也没弱到那种程度,要说身体上有什么不好的,也只气虚了,滋补的汤药也吃着,但好像也不怎么见效,她从前也气虚,和现今气虚又不同,从前喝着汤药能见好,面色红润,身上也没有不适,而今就是总想歇着,有时候多走几步路,也会没力气。 当然这并不会妨碍到私密的情事,魏琨再有使不完的猛劲头,也不会真的糟蹋她,夫妇敦伦欢爱,她这副身体受得住。 伏嫽细嗯着声,只觉横在腰身上手臂收紧,她掀开眸蹙眉,眉间尽是难言的娇态,便被抱进床,帷幔垂落,衣衫一件件扔出去,半晌只隐约透过帷幔窥见她潮红着脸,噙满泪的坐在魏琨怀里,那妩媚雪白的身子被他牢牢扣着。 帷幔浮动,遮挡住了,破碎的呜咽被沉闷咯吱响声压了下去。 阿稚在院里教着女婢们修剪花枝,巴倚出来说这天似乎不太好,没准准过会就会下雨。 女婢们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赶紧和小姊妹搬花盆入屋廊,阿稚和巴倚将雨幕挂到屋廊上,才挂好,就听天上打雷,雨哗哗落下来。 几人拍拍身上的水珠,才松口气,又听院门有人在敲。 女婢打着伞过去开门,只见来的是贺都,贺都要见魏琨,看他脸上凝重的神色,也知有要事。 女婢赶忙回廊跟阿稚她们传话,两人便先请贺都去客室吃茶。 贺都遂到客室等待。 主室内一时半会出不来,就怕耽搁了要事,阿稚大着胆子敲门,果听见里面魏琨被打扰的极不耐烦的语气,问有什么事。 阿稚便说贺都过来寻他。 片刻魏琨出来,踱步去到客室。 房中伏嫽哑着声唤人。 两人入内,绕过屏风,就见伏嫽人趴在褥中,身上随意搭了一点毯子,她抬起脸来,随着她的动作,毯子滑落了一点,乌缎似的长发铺开在削薄皎白的背上,丝丝缕缕垂至腰,腰肢纤细,两个腰窝极漂亮惹眼,往上的丰腴媚红也藏不住,更不提那些红痕烙在何处。 她们只看了眼,就羞涩的低头,心里想的却是,好像伏嫽生完孩子后,这身段愈加的窈窕了,丰盈处也见长了不少。 伏嫽知会她们,“桌上有信简,你们叫长孺送去给过来送礼的人,让他带回去交给扬州牧。” 阿稚拿起了信简出去,照着伏嫽交代的给了长孺,再由长孺递给扬州来使带回去。 巴倚扶着伏嫽去沐浴,回来伏嫽便困倦睡下了。 客室这里,贺都对魏琨道,“仆刚刚得到情报,东楚战事结束了,朝廷获胜。” 他拿出情报信给魏琨看,东楚覆灭,朝廷原派去打东楚的五万军队壮大到九万。 如果这九万人和上蔡城的两万兵两面夹击,那就十分危险了。 难怪上蔡城至今没有传出动静,原来等的是现在。 魏琨下辖的地盘,若硬要集结,至多也只能集结五万兵力,如此一来,其他地方等同于没有守备军防守,他与朝廷兵马对打,一旦有临边虎视眈眈的郡国偷袭,那他才打下的地盘又会毁于一旦。 魏琨道,“我有都尉在手,可以利用他牵制朝廷。” 贺都点点头,“仆正是为此而来,若楚帝还活着,都尉能再与楚帝获取联系,必可扭转战局。” 雨降停,都尉又从牢里被提去了太守府,这回见的是魏琨,魏琨问他有没有办法给梁献卓传话。 都尉也不敢说自己没办法,想到他和梁献卓在寿春山见过面,还是他本家的一个小郎带的路,后来他答应帮梁献卓诓骗伏嫽后,小郎就跟着梁献卓消失了。 如果要见梁献卓,一定要找到那个小郎,那小郎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在寿春山。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魏琨便让他去寿春山寻人,结果山里空无一人。 都尉怕的要死,只恐魏琨嫌他无用,直接杀了他。 他当然不会没用,魏琨心知肚明,梁献卓沉船淮水,那小郎估摸已经死了。 所以梁献卓死没死,还得过段时间才能看出来,只要他没死,一定会想办法联络都尉,他没有向外暴露都尉已被抓的消息,就可以假作都尉这个朝廷细作的身份没暴露。 只要梁献卓还活着,一定会想办法再次联络都尉。 第138章 梁献卓离开了富顿县,一路往上蔡城方向走,他们坐的是牛车,牛车不如马车快,即使再着急,他们也没有办法。 汝南郡自三年前民众暴动开始,郡内就一直战乱不断,到去年,右军中郎将才将那伙叛民镇压了,但汝南郡也是元气大伤,梁献卓调派了新太守来此治理,但沿途看下来,也没见着太多百姓身影,田间有劳作的人,但人烟实在稀少。 战乱下死的最多的就是无力自保的普通平民。 这偌大的汝南郡也得养个几年,才能恢复以前的人气。 梁献卓眼下无暇关心百姓,他身上有重伤,在路上走走停停,还遇见过一回贼寇,贼寇本以为是条大鱼,可没想到他们身上只剩了块金子,梁献卓活了两辈子,竟然遭贼 寇嘲笑他穷酸,他只有两个随从,却不能立时斩杀贼寇,被贼寇耻笑了一通,贼寇倒没伤及他的性命,抢走了他的牛车和金子,放人走了。 梁献卓就这样失去牛车,两个随从轮换背着他,遇到有水的地方,都会捕鱼充做干粮,就这么艰辛的到了上蔡城。 右军中郎将在太守府喝酒喝到夜半才出来,才打算坐马车回营地,突然从街头的闾巷冲出来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立刻就被护卫拦下。 两人朝右军中郎将道,“陛下在此,中郎将还不跪下。” 右军中郎将只是醉酒了,还没糊涂到以为在这地方城内可以看到大楚皇帝,以为是两人要讹他,便要命人杀死他们。 但这时梁献卓杵着木棍,缓缓走出闾巷,苍白的面上覆满阴翳。 右军中郎将看见他,霎时惊吓的酒醒了大半,腿软的跪到地上直呼陛下。 周遭见此情形,纷纷跟着跪拜。 太守府内有家奴看见了赶紧去报给太守,太守赶忙出来迎接,将梁献卓迎进了太守府内。 梁献卓暂时住在太守府上,恢复身份以后,他亲身去军中巡视,发觉那些士兵极其散漫,右军中郎将被他呵斥,立刻解释说只是这一年没有战事,是以才有所松懈,只等锻炼个十来天,就又会全军严阵以待,随时奔赴战场。 梁献卓一听就知是借口,他能跟太守喝酒喝的醉醺醺,想也知在上蔡这里日子过得有多滋润,恐怕都要忘了他的命令,但眼下梁献卓在上蔡城,能用的兵马也只有这两万人,可这些兵太过懈怠,他见识过魏琨的精兵,想要战胜魏琨,就得比魏琨的兵马更厉害。 梁献卓给了右军中郎将二十日,令他在期限内整肃军纪。 右军中郎将自是领命。 梁献卓仍记着自己在汝南郡境内遭遇的奇耻大辱,他派人前往富顿县,将先前趁他落魄,敲诈他的铃医杀死,又命太守出兵去剿灭抢夺他金子和牛车的匪寇。 梁献卓解气后,又有从东楚传来的捷报,他派去的五万大军终于灭了东楚,眼下壮大为九万,梁献卓甚悦,上蔡城的两万兵可能打不过魏琨,那再添上九万大军。 战必胜。 梁献卓再没有什么顾虑,他不欲在上蔡城久留,出来的太久了,不能再浪费时间在这里,他走时,知会右军中郎将,魏琨的都尉是他安插在寿春的细作,想必还没暴露,右军中郎将可通过他获取寿春军事情报,对他们极有利。 嫁宿敌(重生) 第135节 —— 寿春城内,魏琨寄给钟离羡的信简,在第八日得到了钟离羡的回信,钟离羡诚实的很,说知道伏嫽有孕,乃是派来寿春的使节见过伏嫽,回去后细致跟他们描述磕伏嫽的体态,被他夫人推断出有孕。 魏琨大怒,伏嫽也不安抚他了,他直接派遣使节入扬州见钟离羡,质问钟离羡为什么不遵守盟约,反向梁献卓上报伏嫽的孕事。 钟离羡遭魏琨派来的使节一通质问,本觉得冤枉,可他夫人告诉他,她把伏嫽怀孕的消息告诉了刺史夫人,刺史估计也知道了,刺史过年期间回京复命,那约莫就是刺史说的。 钟离羡不敢开罪魏琨,魏琨已打下半数扬州,又将荆州大半纳入地盘,今时不同往日,魏琨真的有称霸天下的可能。 钟离羡自不愿和魏琨结仇,致使扬州起战火,以当前魏琨凶悍的战力,过不久多久,这南境就都被他收归,钟离羡要想保全自己,就只能推出刺史。 于是钟离羡将刺史和刺史夫人五花大绑,送他们去寿春,听凭魏琨处置,只希望魏琨不要迁怒扬州。 ----------------------- 作者有话说:今天就只能写这么多了,去医院做检查,不知道是不是抽血抽多了,特别困,今天实在坚持不住了,请大家见谅!这章发个小红包!谢谢宝宝们!! 第139章 扬州刺史落到了魏琨手里,也甚害怕魏琨会杀他泄愤,但更恨钟离羡出卖他。 朝廷委派他出任扬州刺史已有二十余年,这么多年,他和钟离羡互相配合,将扬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这几年天下动荡,他们临边的九江郡,魏琨迅速扩张地盘,还占了扬州几个郡国,他知道钟离羡打不过魏琨,还求朝廷搬过救兵,奈何朝廷被东楚绊住,抽不出兵力对付魏琨。 钟离羡怕魏琨继续侵吞扬州,亲自前往乌江秣陵与魏琨定下互不打扰的盟约,这盟约早就违背了朝廷,扬州是楚室的疆土,钟离羡自作主张,这本就不对,但扬州刺史体谅钟离羡的难处,也装作不知。 去年年关他入京面圣,是在梁献卓面前多说了两句魏琨夫人伏嫽的闲话,他以为只是见小事,谁知道会掀起轩然大波,钟离羡为了自保把他推出去,叫他如何不恨。 魏琨倒没杀他,只是把他们夫妇发派到田地里干活,让专人去盯着,防止他们逃跑。 这日天热,刺史夫妇在田野里又热又累。 站在田埂上看着他们的差役奚落他们。 “你们吃的是碎嘴的苦,害的太守夫人在富顿县段淮水,遭楚帝堵截,若不是我们太守及时赶到,差点就出了事。” “现在楚帝只怕去了上蔡城,说不准就要兵发南境,太守没杀你们都是大度了,你们该感恩戴德!” 刺史夫妇可不会感恩戴德,心底大骂钟离羡,还得驱着铁犁耕地。 差役也嫌太阳大,站了会儿,跑到树下躲阴。 刺史夫妇看他背着树睡着,两人互视一眼,便丢开铁犁,没命似的撒腿跑。 差役扭过头瞧他们跑远,也没起身去追,拍拍身上的灰,回去跟魏琨复命了。 刺史夫妇一路跑向淮水,正见水面上泊了艘船,不见船夫,他们急忙上船划桨,奈何两人也是有身份的人,坐过船却不会划船,折腾半天,船才摇摇晃晃的驶离。 等离寿春远了,刺史掌舵也顺手起来,慢慢往北地划去。 刺史夫人在船舱内发现了许多食物,还有一袋钱,自是激动非常。 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去上蔡城寻梁献卓,遂披星赶月走水路,只用了八天就抵达上蔡城。 刺史夫妇趁着汝南郡太守出行,挡在道上,才与汝南郡太守见上面,所幸这太守与他在长安时碰过面,刺史是州牧的属官,又是朝廷亲派,虽然不能明确官位大小,但刺史掌督查权,太守都要矮他三分。 汝南郡太守赶紧把他请到府里。 刺史夫妇把这连日来的苦楚都倒给对方听,自是要添油加醋,说钟离羡暗地投靠了魏琨,不然归属于扬州的广陵国、庐江郡岂会那么容易被魏琨拿下。 汝南郡太守当即知晓事态紧急,请了右军 中郎将过府,商议过后,还是决定送刺史夫妇去追梁献卓。 梁献卓才走,没多久就追上了,刺史夫妇于是又在梁献卓跟前大倒了一次苦水。 他们还机智的把自己撇清了,只说是自己想跟梁献卓告状,这才被钟离羡转送推给了魏琨,目的就是让魏琨做这坏人,等杀了他们,他钟离羡还是清清白白扬州牧。 梁献卓当下震怒,依刺史夫妇所言,南境的扬州和荆州大部都成了魏琨的属地,南境有三州,扬州、荆州、益州,益州偏西南,多山峦谷地,与蛮夷国临边,人口是三州里最少的,域内有些地方还弥漫着瘴气,但益州境内也有绝佳的地方,譬如巴蜀等地,极适宜百姓居住,可还是不及其他两个州富饶。 眼下荆州只有南阳郡、南郡还没被魏琨吞下,南阳郡自立,南郡没人要,其余地方都为魏琨所有,而扬州已是魏琨腹地,这么算下来,南境竟已大半被魏琨收入囊中。 若魏琨倾全力与朝廷大军对抗,就比东楚难打了。 梁献卓思考再三,仍有些不放心,回长安后,再派两万万精兵给右军中郎将,不过要如先前打东楚那般,再遣一名侍中入汝南郡监督右军中郎将,事事必须急报给他,他虽不在南地,但却紧抓军事。 梁献卓回到长安已是九月,他在地方整整耽搁了半年,好在他对外宣称心疾复发,需要静养,一应公务都交由任陶和张赏并丞相几人商量着处理,倒也没出过大乱子。 梁献卓一回京,宣布身体养好,几人就得还政给他,尝到了总揽权势的甜头,几人心里舍不得还政,但也知他们还没到能架空梁献卓的时候。 梁献卓又令他们汇集这半年来一些重要的政事,梁献卓看过后,倒也没有处理不好的地方,也只有一封来自南郡的奏疏迟迟没人料理。 梁献卓一瞅见南郡,头开始做疼,打开来看,果然是来伸手要钱了,梁献卓询问任陶财政。 任陶回禀说前有东楚,后有南境,支撑的战事从没停过,国库看似盈余,但也不能将余款余粮拨给南郡。 梁献卓想想前世,南郡几乎每年都要伸手要粮款,那地方着实不是能活人的地方。 东楚才平定,原先的东平国覆灭,东郡、东平郡、陈留郡、泰山郡等四郡还归入兖州,兖州人口锐减。 梁献卓便效仿先祖皇帝,下诏迁徙南郡所有人口去填补兖州。 梁献卓自认为自己做的没错,南郡环境恶劣,他给这些百姓选了一条活路,等入那四郡,自然可以分得田地,安居乐业。 可是他想的很好,正经实施起来却很不好,迁徙人口多达几十万,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迁徙过去,南郡再穷也有地方豪强,这些豪强在南郡占据着最好的田地,又有家产,迁徙到东边的兖州等同于成为一无所有的贫民,这岂会愿意。 除开这些地方豪强,大部分百姓还是愿意的,响应朝廷的号召,纷纷收拾包袱往兖州迁徙,从荆州到兖州,路途太遥远,迁徙途中总有受不了跋涉而亡命的。 到兖州死了足有几万人,本以为可以有好日子过了,却发现兖州地界内的田地并没有想象中闲置的多,朝廷与东楚的战事,伤的最惨的是兖州当地普通百姓,地方豪强霸着最好的良田,给东楚的伪朝上交朝贡,伪朝不仅不会伤害他们,还会在战时给以庇护,东楚被打灭以后,这些豪强再转头向朝廷臣服,朝廷也还是接纳。 是以兖州地界内,真正闲置的田地都是那些在战乱中死去的百姓的,再封地迁徙来的南郡百姓,其实不够分,致使许多南郡百姓为活命沦为豪强奴隶,日子过得比在南郡还苦,心中对朝廷终归有怨气。 —— 扬州刺史夫妇从寿春出逃,不久后消息就传到钟离羡耳中,钟离羡原想的是魏琨定不会让刺史夫妇存活,未料他没有杀刺史夫妇,还让人给逃了。 没过多久,就有钟离羡投靠魏琨的风言风语传出,钟离羡抓到传谣的人,质问这造谣是从哪儿来的,被告知外面都知道他向魏琨投诚,他已经是反贼了。 钟离羡霎时知晓自己中了魏琨的圈套,可为时已晚,刺史必定上报朝廷,他除了向魏琨俯首称臣,别无他法。 钟离羡于两日后递交降书给魏琨,魏琨接到降书以后,命他携扬州其他几郡太守来寿春受降。 钟离羡无奈照做,于当日召集会稽、镇江、丹阳、豫章四郡太守,与他们陈述利害,四郡太守皆愿臣服魏琨,以获得魏琨庇护。 钟离羡便携四郡太守入寿春。 魏琨设宴于太守府,钟离羡等人入得太守府,方才发觉他造反至今,竟然还没有称王,依然住在这太守府,府内的仆役还没有钟离羡的家仆多。 长孺请他们先入座,随后去请魏琨。 后院主室内的更衣室,魏琨单手环着伏嫽软白腰身,打着要为她穿衣的名头,亲着那香唇,手也不老实的给她换胫衣抱腹。 伏嫽没甚劲的受着轻薄,好半晌人被抱起来放到木枰的棉垫子上,腰才塌下去又被他托起来,凶一阵温柔一阵,她红着半边脸眼睫挂泪,仰起脸想让他别这么折磨她,可他惯来是不听的,凑近堵住唇越发过分。 换好衣服从更衣室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伏嫽在床上歇一阵,觉得身体里的麻胀感消了些,才愿被魏琨抱着出去,到前院才放下,伏嫽腿软的走不动路,他便搀着人等她缓过劲才进堂室。 堂室内坐着一干人,他们进来没一人干抬头看。 但伏嫽可以看他们,当先看见的就是钟离羡夫妇,以及钟离羡的座后方端坐着的清丽小女娘。 第140章 伏嫽记得钟离羡夫妇先前说什么女儿嫁给了颍川郡当地的豪强,想骗魏琨过去,后来又想把女儿嫁给魏琨,魏琨没答应,还又趁着她不在,给魏琨送女人。 往魏琨后院塞人是这对夫妇的执念,说不准此时此刻做了降臣,也没打消让魏琨做他们女婿的念头。 伏嫽的视线从那小女娘移到她身侧的小郎,也是十七八的年纪,被教养的很有贵公子仪态,坐姿端正,脊背挺直。 魏琨注意到她看的谁,神色微沉,拉了拉她,让她回神。 伏嫽再瞥他,丧着张脸,当她看不出来他这是吃味了,她看一眼美貌小郎,他也防的跟什么似的。 伏嫽没好气的翻他白眼,随他一同坐到上首。 魏琨冲贺都递眼色。 贺都便对钟离羡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家主公乃当世枭雄,钟离州牧愿归降主公,实在是明智之举。” 钟离羡没有称雄称霸的心,只想偏安一隅,东楚才被朝廷收复,他本可以默不作声,继续观望天下局势, 朝廷若是还有威信,可以管束地方,他自然会一直忠于朝廷。 可一朝着了魏琨的道,不得不降,心里面原本是不舒服的,可是再不舒服,他也得认命,招魏琨为婿的想法也没停过,哪怕降了他,好歹自己成了他的丈人,也不算太跌份,可惜魏琨眼里只有伏嫽,他丝毫不敢太冒犯,过分了,这降臣都没得做,怕是要掉脑袋。 州牧夫人暗暗望了望伏嫽,生过孩子的伏嫽越发有成熟的风情韵味,肤白胜雪,许多生过孩子的妇人,因为家中琐事、丈夫君姑不贴心,很容易早衰,而伏嫽除了看起来身体柔弱些,容貌犹在,可见魏琨盛宠,才能让她容色长盛。 现下的世道,男人在外打仗,妇人守家多的是,州牧夫人也不是没听说过伏嫽守城事迹,如今伏嫽娘家得魏琨提拔,淮水以南富饶如六安、广陵皆为伏嫽娘家人把守,伏嫽还难得的知礼仪,举止娴雅,不显轻佻。 州牧夫人回头看看自己的女儿,再想想先前在族里挑出的美貌女娘,伏嫽那一身气韵,就不是等闲美貌女娘可比拟的。 贺都又笑道,“我家主公向来通情达理,钟离州牧和诸位太守也不必太畏惧,将来同为主公麾下臣将,还要为主公多效力才是。” 钟离羡和太守们赶忙接话,道自然。 贺都露着笑说完想说的,然后又说道,“楚帝意欲攻打南境,诸位既为主公之能臣,也该为主公分忧。” 果然等在这儿。 钟离羡自知逃不过,忙对魏琨敬道,“仆既为主公臣,自愿为主公肝脑涂地,下辖郡所有守备军皆可备战。” 太守们也都跟着应合。 魏琨笑,“好,那就都送来寿春吧。” 几人讪着脸应是。 这宴吃的恐怕只有魏琨这边几人高兴,钟离羡等人都是提着一颗心,从宴上到宴下都陪着笑脸。 宴散后,钟离羡带过来的几个太守都遵照魏琨的命令,各回各郡召集守备军发往寿春。 而钟离羡一家被留下来了。 魏琨的意思是,让钟离羡留在寿春任职,他正缺属官,钟离羡原就是扬州牧,只不过是把治所从诸暨县搬来寿春,在魏琨的眼皮子底下料理公务,魏琨也不是没放他权力,但任何紧要的事情都需和贺都商议,再经魏琨点头,原先他的属官也填入寿春官制当中,弥补了空缺,寿春这里公廨又能如常运行。 那几方的守备军入了寿春,寿春兵力又增至三万六千人,合肥和博乡统共送来五千匹膘肥体壮的战马,又有铁匠日夜不停的锻造精铁武器,这三万六千人交由功曹陈芳和司马王据操练。 魏琨筹兵也不是胡乱筹的,譬如说像钟离羡带来的那几郡太守,要他们所有的守备军,倒也不是魏琨怕他们转头造反,而是这几个郡的临边是海,不担心会被偷袭,域内驻兵没什么用,不如给他用用。 嫁宿敌(重生) 第136节 当中也只有丹阳郡临近南夷,而今的南夷已经不如几十年前了,就是个小小的部落,就算真有胆量敢入侵楚地,桂阳、零陵和长沙三地也留有少部分守备兵力,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这三地只各抽调了两千人,与蛮夷临边、与其他造反势力靠近,他都留有可以压制的兵力。 而武陵和江夏两地,待守备军筹集建成,就可御边,防止南阳郡太守再次突袭。 这样魏琨就可以专心应付朝廷大军了。 入了九月,气候开始转凉,山君也有五个月了,虽不会说话,但也能咿呀几声,常逗的伏嫽欢快发笑。 山君还没有正式的名字,魏琨想出来的名字极狂野,都被伏嫽给否掉了,伏嫽索性也不急着取名,很多孩子都要再大些大人们才会给他们取名字,就是伏嫽自己,五岁前也是叫绥绥,后面才有了嫽名,听她阿母说,体弱的孩子最好用小名压压,这没什么坏处。 这阵子还有件事,寿春这里属官增多后,魏琨着令重置了官寺,所有属官需按时入官寺办公。 魏琨也不能像往日那般,能得空就回来陪她。 钟离羡自在公廨办公,他的女儿每常来送饭,总免不了在魏琨面前转悠,前院的长孺过来说过好几次。 伏嫽望着窗外的日头,吩咐阿稚和巴倚备食,她带着食盒出门去官寺。 官寺离太守府有些距离,坐马车有一盏茶的功夫,伏嫽入官寺才发现内里宽大,各个公廨都挂着牌子,不会走错。 伏嫽在青衣指引下,转到魏琨的廨房,随即就见钟离羡家的小女娘被长孺驱赶到门口,迎面看见她,立刻俯身行礼,脸上尽是羞窘。 伏嫽道,“好好的女娘,干什么要做些叫人看不起自己的事?” 那女娘局促不安,解释道,“夫人莫怪,我只是不小心走错了,并不是故意闯进这里。” 伏嫽点头又摇头,“但愿你是真的误闯,否则下回你的小命难保,即使我不杀你,阿郎也不会容你活命,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不必试探,我不是什么良善人。” ----------------------- 作者有话说:今天去医院拿报告,嘿嘿嘿啥事没有!!但是回来晚了,所以今天只能码这么多,这章也发个小红包,希望大家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第141章 年轻的女娘还没经过风雨,面对伏嫽,原就气势不足,再听她说出狠话,当即畏怯,匆匆行了退礼离开。 伏嫽叹息,钟离羡不敢再开口让魏琨娶他女儿,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让他家小女娘出来晃荡,一而再再而三,伏嫽也不是好相与的,她给过警告了,若他们再敢挑衅,她便不会再留情面。 阿稚搁一旁没好气道,“他们钟离家真是没皮没脸,打的什么主意当别人不知道呢!” 她又冲过来的长孺生气道,“你怎么不好好守门,叫她进来了!主君看到怎么办!” 阿稚的想法很简单,不管是刘女英还是现在钟离家的女娘,她只会当是这些女娘来会分走魏琨对伏嫽的宠爱。 只有伏嫽心里最清楚,这不是在争宠,是你死我活的争夺权势,究其根本,还是魏琨有潜力,这些人希望成为魏琨的外家,将来魏琨称帝,他们就是外戚,自古以来,外戚干政从没有断绝过。 哪怕魏琨已经表态,不会另娶,但魏琨扶持了她的娘家人,这就释放了一个讯息,魏琨不仅不防外家,还会放权给外家。 这才是这些人前赴后继送女人给魏琨的根源。 刘宽钟离羡都不会是最后的试探,魏琨所踞疆域日渐扩大,这种人就还会有。 他们藏在暗处的眼睛,时刻期盼着她会失宠,魏琨会青睐他们的女儿,这样就轮到他们掌权了。 他们不会明白,她从来没有指望过魏琨会一直爱她,她很早以前就做好了与魏琨分道扬镳的准备,爱时尽情享受,无爱则各奔东西,她和魏琨有了山君,这是他们血脉相连的骨肉,他们早就不只有夫妻之爱,魏琨是她的郎婿,也是她孩子的阿翁,他不是争权夺势的摆件,也不是色令智昏的庸主,更不是靠裙带关系坐稳江山的废物。 钟离羡夫妇暗地里使出的这些小手段,魏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魏琨给以降臣的尊重,为安定扬州,魏琨暂不能动他们,但不代表她不能动,她若下杀手,钟离一脉必将势微。 长孺也委屈,“主君叫奴去提人,钟离女公子趁奴不在,才进来的。” 伏嫽问他提什么人,他回是都尉。 伏嫽顿一下,这时候提都尉,那定是北面朝廷有动向了。 伏嫽在外等了等,看廨房门开了,都尉出来,瞅见伏嫽,喜笑颜开的冲她行礼,眉目间有感激之色。 伏嫽便知,她之前所说的,让他戴罪立功的时候到了。 伏嫽鞠着笑看他走了,她也收拾完碍眼的人,便吩咐阿稚把食盒递给长孺,准备打道回府。 长孺笑着拦她,“主君要女君进 去,奴就不进去了。” 伏嫽问什么时辰,长孺说刚到午时,这时辰山君在乳母身边,山君长大了些,性子比刚出生时要闹腾,随了魏琨,活泼好动,还黏人,睡觉要哄很久才入睡,这阵子魏琨不回来陪她午睡,也有她要午间哄山君的缘故,有山君在,白天晚上魏琨想同她温存,也施展不开。 伏嫽也能在这里呆一阵子,迟会回去也有乳母能应付。 她耳热起来,抬步进去。 环顾了一圈,这廨房可不如在府里舒坦,没有床榻,只一张案桌,窗边倒有张半大不小的茶几,大约是他每日用饭的地方,伏嫽示意阿稚先摆饭,抽空看了眼魏琨坐在案桌前,一本正经的在看公文。 阿稚饭食摆好后,就很懂规矩的顺手把窗户合上,出门再关了门。 伏嫽屈身跽坐到茶几前,往那茶炉里加了点炭,准备点燃开始煮茶,等茶水煮沸了,魏琨也差不多能歇下来。 她才点着火,魏琨就放下了公文,直起身越过案桌,伸臂过来勾住了她发软的腰身,她眉间有娇态,皱着眉横他,呸他粗鲁,身子被他腾空抱进怀里,她穿着曲裾,只能屈着腿坐,不能张腿。 魏琨嫌她的深衣碍事,扯掉腰带,帮她把外穿的深衣给脱去了,她这才遂他愿的胯腿坐下,瞬间就感触到了气势汹汹,大约在外面听见她的声音,他就已经按捺不住了,若不是在这官寺,大抵就装不出正经模样了。 伏嫽咬唇,再回头看他桌上的公文,那早就批阅好了,他拿在手里装样子,还真会糊弄人,但这里毕竟是廨房,她觉得他们可以说说话。 但魏琨不觉得,靠近了亲她唇,帮她褪袿衣,她有些微挣扎,也拗不过他的手劲,几下袿衣就扔上了凭几,她的抱腹也被掀走,胫衣也被扒去,再顺便解了自己衣衫。 细腰肢被他紧摁着,伏嫽眼中倏然盈出水光,受不下的倒在他臂弯里,被他捏着脸亲的撒不开手。 良久,桌上公文被放到一旁,伏嫽被抱着放到桌上,她雾着一双眸,咬住又红又肿的唇,藕臂想挡,却遮不住那双燥烈的眼睛,她欲起身推他,推了几下,就被他捏着胳膊按住,越发的肆意起来。 茶几上的茶水从煮开沸腾到煮干了,廨房里才消停。 伏嫽柔若无骨的趴在魏琨怀里,脸上媚态毕现,红着眼骂他下流,怎能不顾体统,在这廨房就乱来,若是他的属官来寻他,她还怎么见人呢! 魏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脸餍足的给她穿好衣服,在她嘴唇上再狠狠亲两口,说关起门在屋里,没别人,还不要脸的想她天天来。 伏嫽别过脸去,脸涨红,就是不吭声,她虽然很想和魏琨缠绵亲密,但她很明白,天天来是不行的,这廨房是办公的地方,哪里能日日厮混,况且又没盥室,她这一身糜胀黏腻还得带回府,路都走不了,像什么话么! 魏琨又亲亲她,小声道,“以后让山君跟乳母睡,午间你过来,等我下值了,我抱你回去。” 伏嫽眼睫抖了抖,“山君离不得我,你少做梦了。” 魏琨扬起唇笑,要同她打赌,今日她就晚些再回去,看看山君会不会哭着闹着要她这母亲。 伏嫽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当场就答应了。 魏琨便放她坐到木枰上,自去茶几便用食。 伏嫽羞着脸瞥过那张案桌,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随手拿了一卷公文,翻开来看,正是从北面传来的情报。 梁献卓竟然还活着,他命可真大,回了长安以后就发下诏令,要打南境,至于怎么打,这是军情机密,不会随意外露,魏琨的情报也打探不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目下打完东楚,那九万大军必定会南下打他们,而上蔡城那两万兵也不是吃素的。 后面就要靠都尉发力了。 伏嫽在廨房歇了片刻,眼瞅这午间快要过去,趁着没甚人出来走动,打算回去,魏琨厚脸皮,知道她腿没力气,想抱她上马车。 但伏嫽要脸,由阿稚搀扶着上了马车,心里还惦记着山君,想着回去必然晚了,山君肯定要哭闹,谁知回去才被乳母告知,山君吃饱喝足,有乳母哄着,睡的那叫一个香。 伏嫽又欣慰又感慨,原来真是她自以为是了,山君也不是非要母亲一直陪伴,只要有人哄他,不管是她还是乳母,其实都行。 那这遭就是她赌输了,本来她想糊弄过去,但魏琨不依不饶,非要她下午去廨房,她嘴上是不情愿的,但也只好去了,再过去就发现廨房内辟出了隔间,隔间又有屏风阻隔,屏风的左侧是一张床,右侧则可以沐浴。 伏嫽还听那些属官称赞魏琨体恤臣仆,先前他们午间困顿,都只能趴在案桌上眯一阵,现在在各个廨房内都装了可以供午间休息的隔间,没什么公务料理,还能安生睡个午觉。 伏嫽略感汗颜,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是魏琨给他自己谋好处,她只要进到廨房,门一关,就被魏琨抱到床上厮磨,又回到从前午间歇息的时刻,但又比以前还亲密,真像是被拴在他的裤腰带上,被缠的爬不起身,就只能歇在隔间里,魏琨出去时会关好门,不让外人闯进来,她能安心的睡着,有时候听到属官来汇报事情,她也会感到羞耻,不过好在,近来钟离家的小女娘没再过来,想必也是被她吓到,不敢再来招摇。 下午魏琨料理完政务,等属官们都下值了,魏琨才会带伏嫽坐着马车慢慢归家。 日子好像平静了,但伏嫽和魏琨都明了,这是山雨欲来。 果然没过多久,都尉急匆匆来府上,说他本家又来了个小郎。 自从上次被提进了官寺,魏琨就放了都尉夫妇回府,不过他府上所有仆役全部换成了魏琨的人,都尉的孩子们也被魏琨移送到别的地方,谨防都尉带全家出逃。 都尉告诉魏琨,小郎这次来,是想探探魏琨手里有多少兵马。 魏琨便教他怎么回。 都尉得到魏琨点拨,再回去躲屋里与小郎私下吃酒。 都尉喝着酒水,对小郎道,“得亏有我做陛下的内应,不然这场仗难打。” 小郎认同的点头,“不瞒都尉,这次必是场恶战,但陛下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里,这魏贼还没资格碍陛下的眼睛。” 都尉道极是。 小郎问他,“可否告知,魏贼准备了什么战法?” 都尉摸着胡须,叹气道,“我虽得魏贼信任,但魏贼为人谨慎,上次陛下堵截伏夫人,就被魏贼怀疑到我头上,至今这疑心还未消,需等我再打探打探。” 小郎很是理解,他来之前就被交代,也不能全信都尉的话,只恐都尉再次反水,但现在听都尉这说法,反而放心了些。 都尉道,“伏夫人给魏贼诞下嫡子,魏贼得意忘形了好几个月。” 小郎记下话,问他,“那钟离羡投了魏贼,魏贼给了什么官身?” 都尉道,“魏贼极信赖他,目下除那贺都外,就只有钟离羡得魏贼倚重。” 他抬手给小郎比了个数,说钟离羡倾全扬州之力,为魏琨集了七万兵力,且还支了无数粮草,魏琨本身就有五万兵马,正好凑足了十二万。 小郎眉头紧皱,也说朝廷大军也有十二万,又问魏琨有精兵多少。 都尉回说,正是精兵五万。 小郎的眉头皱更紧,朝廷也就五万精兵,这回派来打魏琨,右军中郎将手里有一万精兵,而左军中郎将手里也有两万精兵,他以为这很够了,没想到魏琨能有这么多精兵。 “魏贼从何处练出这么多精兵。” 都尉回他,“这你有所不知,魏贼在合肥、博乡两县建了广大马场,每年产出五六千匹良马,还偷偷买下了淮阳国内所有精铁,这五万精兵的武器宝马,就是这么来的。” 小郎了然,却也忧心,精兵比步兵能打,魏琨有这么多精兵,真打起来,到时说不准朝廷会打不过。 都尉反问他 ,“两位中郎将打算以何处为击破口?” 小郎唉一声,“也是想知道魏贼这边的情况,他们才能应对。” 都尉明白,让小郎先回去告知中郎将们这边的兵力,以防中郎将们贸然出击,反倒兵败。 小郎深以为然,答应回去报完话,会再来寿春等都尉打探出魏琨的战法。 小郎这一走,过半个月才又来。 嫁宿敌(重生) 第137节 这回都尉跟他说打探到了,神秘兮兮的告诉小郎。 “魏贼已经知道朝廷派了多少人来,并不怕两位中郎将派兵来打,切不可先打江夏、广陵两地,这两地有重兵把守,若要攻,还得从九江、六安方好击破。” 小郎为难了,打东楚时是陆战,朝廷没有派过战船过去,这回打魏琨势力,也知道有水路,朝廷也派了战船来,但东楚后来收纳的那几万兵马并不会水战,若是水上遇袭,极危险,是以两位中郎将制定的战法,是从江夏和广陵两地打,这样就避免了不善水战的问题。 都尉看他犹豫,说道,“你若不信我,大可以让中郎将派人去偷偷查一查,看看这两地有没有屯兵。” 第142章 小郎马不停蹄的赶回上蔡城,与右军中郎将说明情况,右军中郎将立即书信给左军中郎将,双方各派一队斥候先去探明江夏和广陵。 斥候刺探后,迅速带回消息,言说江夏有魏琨的司马王据坐镇,广陵有舞阳侯伏叔牙坐镇,这两地打眼看去,兵将不计其数。 中郎将们皆震惊,随即将此事报与督促他们的尚书令和侍中,两人赶紧密信传回长安。 梁献卓得到密信后,下令以九江、六安为突破口,务必拿下这两地,阵斩魏琨。 徐节接过他递来的诏令,犹豫了好一阵,才问道,“那魏贼该杀,可伏夫人和其子该如何处置?” 上辈子伏嫽嫁给他以后,一直不能生育,背地里有不少风言风语。 梁献卓知道母亲不喜欢伏嫽,但在起初,让他娶伏嫽的也是母亲,母亲与他缜密的分析了京兆所有家族,才挑选了伏嫽为他的王后,他们原本就不是因为喜欢娶伏嫽的,伏嫽生不生孩子,一开始他们就不该在意。 他曾经看见过伏嫽躲在无人处哭泣,只是后来没有再见她哭过一次,她使尽浑身解数在权贵中周旋,递送有用的情报,拉拢不了就离间,连母亲都说,她是最有价值的细作。 她这个细作,在梁献卓登上帝位后,就连同伏家彻底的失去了利用价值。 伏嫽只当是要苦尽甘来,可从来没有苦尽甘来一说,吃一次苦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苦。 他开设后宫,他和薄曼女有了孩子。 这些都像如利剑砍在她身上,痛苦不堪,委屈至极。 灭伏家是覆水难收,从他有了前世记忆,即使伏家有任何不臣之心,他都没想过再动伏家。 哪怕伏家跟着魏琨造反,他也愿意既往不咎。 但伏嫽已经不是前世那个爱慕他的伏嫽了。 她的爱全给了魏琨,不顾生命危险,用产子来拖延时间,只为拖到魏琨来,宁死也不愿和他回长安,也不顾他会被魏琨杀死,甚至她可能期盼着他死。 梁献卓闭上眼睛,再睁开眸中一片冰冷。 “杀子留妇。” 伏嫽即便是死,死也要死在长安。 徐节眼睛里闪了闪,应喏。 徐节道,“陛下先前遣人去泰山郡,现候在殿外。” 梁献卓让进来回话。 徐节走出去,把诏令先交给了信使,随即示意候在外的亲随进去回话。 徐节不好进去听话,便等在殿外,不一会原先服侍戾帝的中常侍桑共过来,要给梁献卓递奏疏。 梁献卓做了皇帝后,徐节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中常侍,桑共代替以前苏让的位置,但要说谁是梁献卓最信任的内侍,那还是他徐节。 徐节摆摆手,让他等会进去,转而看了眼奏疏,有两封问是谁递上来的。 桑共说是任陶和张赏,招呼他到一旁,往他手里塞了两包金子。 “任司农和张廷尉的一点心意,兄长可得常劝劝陛下,也该纳家人子入后宫了,这都快两年后宫不进人,陛下至今没有皇后,他们也是为陛下顾虑。” 寺人不能娶妻生子,入宫中常与其他寺人称兄道弟好拉进关系。 桑共知晓自己虽与徐节同为中常侍,但终究不如徐节受梁献卓器重,是以敬他为兄。 徐节掂量着两袋金子,份量都很足,他收下了,说道,“陛下心还在那伏氏身上,岂是轻易能听旁人劝的,终归是得不到,这若是得到了,尝过味,转头就能丢弃,任司农家的女公子端庄娴雅,张廷尉的妹妹也识大体,且等陛下对那伏氏没了心思,还愁那椒房殿无主吗?” 桑共笑说是,把奏疏给了他,便兀自退去,回自己住的庑室,才敢解了腰间香囊,倒出来几块精美的玉石,这玉石可比金子贵重,任陶和张赏为了送家中女娘入宫争皇后位,打点给他们的何止两袋金子,玉石田契等等都舍得给,不过大多被他黑下了,徐节也就沾些金子光。 闷声捞好处的事,他自然不会说,徐节跟在梁献卓身边,看起来这么多年也没收到过什么好东西,两袋金子就能打发他,再叫两声兄长,就能使得他真以为自己尊贵无比。 他们做寺人的,不过是皇帝的狗,又能尊贵到哪里,能捞点多捞点的好,遇到事还有钱财依仗。 清凉殿内,梁献卓听着亲随禀报。 “那位薄女公子已嫁人了,嫁的是泰山郡当地豪强田家嫡子田世年,并且育有一子。” 梁献卓听见田世年这名字总觉耳熟,泰山郡就是原先的齐国,梁献卓当齐王的时候,齐国境内不少豪强家族他都有印象,田家是仅次于薄家下的一等齐国地方豪强,他也曾听薄曼女吐诉过,若不是她认定他,大约嫁的便是这田家嫡子。 豪强联姻是常有的事,这不稀奇。 前世梁献卓做了皇帝,薄曼女自是看不上田家,这世薄曼女父女被驱逐出长安,她回泰山郡嫁给田世年已是最好的选择。 她向来会给自己找好后路。 东楚混乱时,这田家出了不少力,这次东楚平定,田家又向朝廷表忠诚,献了一堆宝物,地方上的豪强都一个德行,谁强就会依附谁,梁献卓也没有赶尽杀绝,饶过了田家。 “田世年自小懒于文墨,入了武行,还从军过两年,立过军功。” 梁献卓皱着眉,突然想起来前世他刚登基时,为了培养自己的军卫势力,从泰山郡提拔了一批豪强家的嗣子,田世年也在其中,这批军卫被他编入宫卫军中。 宫卫军每日要按时巡逻各个宫殿,他们能在后宫走动。 梁献卓阴沉着面,授亲随密令,让其带上一队人入泰山郡,把薄曼女父女及其郎婿孩子全部带来长安。 亲随得令再入泰山郡,一个月后方将薄曼女等人带回长安。 梁献卓已经快三年没有与薄曼女见过面。 薄曼女比在闺中时瘦,她原本就不算绝色,胜在清丽柔弱,常会用楚楚动人的语态引人生怜。 眼下薄曼女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抱着一岁大的稚儿跪到地上给梁献卓磕头。 梁献卓死瞪着那稚儿,他和前世的皇长子是一模一样的长相,梁献卓再蠢也明白过来,薄曼女前世诓骗了他,与宫卫田世年私通,诞下孽种谎称是龙种。 薄曼女垂泪道,“妾只当陛下已经忘记了妾,没想到还能记起妾,没有陛下,妾这两年过得很不好。” 梁献卓冷冷的扯起唇,一言不发的听她诉苦。 “妾命苦,本以为回了泰山郡嫁人,自有夫家庇佑,可谁又能料想到,妾嫁的是虎狼,他动辄对妾拳打脚踢,妾想与之绝婚都不能,幸有陛下来接妾回长安,只求陛下念在昔日兄妹情分,替妾绝了这门婚。” 薄曼女含泪望着梁献卓,眼中是涓涓爱意,仿佛她还挚爱着梁献卓。 她挚爱的是无上权势,她嫁给田世年,也只是因为在长安呆不下去,无法做他的妃子,才退而求其次嫁给地方豪强,只是她运气不好,嫁的男人不受她摆布。 她总说自己无辜,是伏嫽针对她,是男人们看她貌美而垂涎她。 即使她有了前世的记忆,她也能矢口否认自己与人私通,再哭泣着诉说自己的委屈,以期博人怜爱。 梁献卓已经不吃这一套了,他也懒得浪费口舌。 她左边薄祯也一脸愤懑的说着田家人如何薄待他们父女。 田世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不敢辩驳。 梁献卓温笑道,“表妹一向看人准,怎么挑了个这样的表妹夫,他何处打动了表妹?” 薄曼女看他神色温润,心放下了大半,柔声道,“并非他打动了妾,那时妾和父亲刚回到泰山郡,就遇东平国作乱,泰山郡也有波及,妾看田世年孔武有 力,原以为可以托付,他也是看中妾是陛下的表妹,才愿娶妾,可他后来给东楚出钱出力,做了逆贼,人也坏了心肠。” 梁献卓看向田世年,他确实生的高大,肩宽体长,乍一看,他身上还能看到一丝魏琨的影子。 两辈子,薄曼女都要比着伏嫽,她爱不爱梁献卓不重要,能把伏嫽比下去,踩着她成为胜利者,才是薄曼女最想要的。 薄曼女挑中田世年,嫁给他是希望他也能像魏琨那样造反成事。 梁献卓笑里流露出一丝讽意,“朕不仅可以帮你绝婚,朕还能夷灭田家。” 薄曼女心一抖,她只是要绝婚,没想过杀死田世年。 梁献卓指了指她怀中稚儿,“只要你亲手掐死他,朕就如你所愿。” 第143章 薄曼女神色大变,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摇头。 “那就回泰山郡,继续和你的郎婿生活,”梁献卓淡笑道。 薄曼女侧过头望向田世年,田世年虽然头抵着地面,老老实实跪着,但目光暗暗的和她对上,眼睛里凶恶都不藏了。 薄曼女直哆嗦着,她和阿翁指着梁献卓能替他们出气,说了不少田世年和田家的坏话,本以为梁献卓真的顾念昔日情分,替她绝婚,她还做着一脚蹬开田世年,重回梁献卓身边的美梦,可梁献卓转头就把她打醒了。 她不能回泰山郡,回去了定会被田世年给打死。 薄曼女再次低头看了眼孩子,他咿呀咿呀着声,还发出咯咯笑,对危险一无所知。 薄曼女哭出来,“稚儿无辜,求陛下饶过他,妾愿给陛下为奴为婢。” 她是想借着为奴为婢的机会留在梁献卓身边,梁献卓岂会看不出来。 梁献卓朝徐节看过。 徐节立即招人进来了,先把田世年和薄祯拉出去。 殿门一关,薄曼女惊恐的看着看着梁献卓。 梁献卓脸上是笑的,“曼女,朕若没能收复东楚,你是不是也要背弃朕?” 薄曼女急忙道,“陛下在妾心中是皎皎明月,妾从没想过背弃陛下,妾自出长安,每日都期盼着陛下能对妾回心转意……” 梁献卓静静看着她落泪,再露出凄婉痛心的表情,很神奇的是,不管她作出的姿态有多孱弱动人,他都没有怜惜的想法,甚至那股想杀她的冲动越来越强烈。 “你真的不怨恨朕?” 薄曼女当然怨恨过他,她青春年少的时光都陪在他身边,甚至他落入掖廷,她也不离不弃,可他一朝得势,就将她踢开,甚至把他们父女从薄家除名,将他们赶出长安,再没有比他更狠心的男人。 薄曼女用诚挚的眼神仰视着他,“妾怎么能怨恨陛下?陛下是妾心中最无法割舍的人。” 梁献卓轻微出声,“那就证明给朕看。”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逼妾杀自己的孩子?”薄曼女哽咽着问道。 梁献卓目色阴鸷,“因为朕的孩子死了。” 嫁宿敌(重生) 第138节 薄曼女一颤,手指横到孩子的脖颈,她只要手指收紧,就能如梁献卓所愿掐死这个她亲生的骨肉。 薄曼女满脸都是泪,她本就是可以抛却一切去攀附权贵的人,这是她出生下来,就被灌输的教导,她是薄家的女公子,薄家给了她锦衣玉食,她也要回报薄家,嫁给梁献卓,助薄家成为长安第一豪族,薄家也是她最强劲的靠山。 此时此刻,荣华富贵就在她眼前,她想要,梁献卓给她指了一条路,杀掉自己的孩子,她就可以重新获得梁献卓的信任,回到长安,被薄家再度接纳,不会有人知晓她的过往,她还是皇帝的表妹,薄家嫡女。 那孩子看她哭,跟着也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阿母。 薄曼女忽然伸手掐住了那细嫩的脖颈,孩子的脸涨红再涨紫,眼看着快哭不出来要断气了。 梁献卓叫了声停。 薄曼女立刻松手,谢他饶过稚子。 梁献卓道,“一个能对自己孩子下手的狠毒妇人,朕怎么可能会留在身边?” 薄曼女怔住。 梁献卓继续道,“朕命人带你回来,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万幸,你过得很差,朕就安心了,让你的孩子死太便宜你了,不如让他没入奴籍,一辈子卑躬屈膝,来洗刷你犯下的罪过。” 薄曼女那原本委屈可怜的脸在一瞬间显露出了怨恨。 “表哥好狠的心,我犯了什么罪过,要表哥这般报复我?” 梁献卓说,“就凭你父女二人是祸国囊虫,朕就能杀你们千百遍。” 薄曼女只当他说的是她和薄祯在泰山郡,也有过想跟着谋反的念头,他们确实有过想法,那时候天下动荡,东楚初立,正值气焰最盛,田家投了东楚,田世年还在那些伪朝官员的手底下谋了个武官,也带着兵偷袭几回朝廷兵马,回来洋洋得意说自己打朝廷兵马轻轻松松,才给了薄曼女幻想,虽然时常挨打,但假若田世年有本事带兵打仗,她也能再忍忍,将来他出人头地,她照样是他的夫人,人前至少风光。 奈何东楚战败被灭了。 “表哥觉得我和阿翁背叛了你,我说过,我从没背叛过表哥,就连表哥要我杀自己的孩子,我都照做了,表哥还要我怎么样?” 她咬死不认。 梁献卓抬手招了招,便有小黄门上前,抱走薄曼女的孩子,送入掖廷,任其自生自灭。 薄曼女抢不过他们,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抱走,这孩子没入掖廷,除非夭折,不然长大了以后就会被净身成为寺人。 薄曼女一刹那间哭哭笑笑。 “表哥这辈子都不会找到那个喜欢表哥的女人,因为像表哥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谁喜欢谁该死,那个女人早死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加班回家迟了,只能写到这些,真的很不好意思,这章给大家发个小红包![比心][比心][比心][比心][比心] 第144章 梁献卓面容冰冷,一言不发的盯着她,仿若她敢再说出一句,他即刻就能让她赴死。 薄曼女一双眼睛红透,她本是跪着的,这时好像泄去了全身力气,竟自瘫坐。 “从我记事起,就被教诲我要嫁给表哥,就连姑母也说,我是她心中最满意的王后,可你们最后选的王后不是我,姑母和阿翁都劝我这是权宜之计,所以我要假装大度的不介意,哪怕给表哥做姬妾,也甘愿追随表哥。” “表哥是不是觉得我就该什么也不图的跟着你?让出王后的位置,让更有家世的贵女来辅佐表哥,助表哥成为天子,而我只要安分做表哥的姬妾,薄家就能成为长安第一豪族,你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我得到了什么?” 薄曼女抬头仰视着梁献卓,他穿上了皇帝才能穿的冠服,目有睥睨,是帝王之姿,看她犹如在看不知死活的蝼蚁。 薄曼女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见梁献卓是什么时候了,年少无知的年纪,爱慕梁献卓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以为等到她及笄的年纪,嫁给梁献卓成为齐国的王后,然后余生幸福。 可所有人狠狠扇了她一嘴巴,让她知道他们所说的嫁给梁献卓不过是一句戏言,她还当真了。 从得知梁献卓的王后不可能是自己时,薄曼女就认清了现实,看他们挑出新王后是伏嫽,甚至会幸灾乐祸的想着,伏嫽要怎样被敲骨吸髓。 姑母告诉她,要忍耐,她就忍耐,姑母说将来事成,不仅要让她当梁献卓的皇后,她还会生出梁献卓第一个儿子,她就相信。 她只要坐享其成就行了。 可惜伏嫽逃过一劫,而梁献卓和薄家没入了掖廷。 这场争夺权势的战争,梁献卓是输家,薄家也是输家。 她成为只能依附在梁献卓 身上的菟丝花,陪他入掖廷,受尽欺凌,只盼望有东山再起的那日。 终于等到梁献卓出掖廷,她和阿翁却被一脚踹开,姑母死了,脱离了姑母掌控的梁献卓就像一条疯狗,他不想着报复陷害他们入掖廷的伏嫽和魏琨,却将矛头对准了他们父女,她嫁不成豪族贵公子,当不成贵妇人,她只能灰溜溜的离开长安。 失去了他的依仗,她活得有多艰难,他不会想到。 薄曼女当然恨他,从青梅竹马到反目成仇,全是他逼的。 “喜爱你太累了,不能有所求,但有所求就是狠毒、贪欲,受尽欺辱也得不到你的庇护,喜爱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姑母死了、先帝死了、苏让也被打死,我只是曾经喜爱过你,也逃不过这样的诅咒,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爱,你当了皇帝又怎样,不还是孤家寡人。” 梁献卓抿紧的薄唇翕动,未几没有出声,只是抬一下手。 徐节令人将薄曼女拖走。 殿门合上,徐节询问薄曼女要如何处置。 殿内死寂。 徐节等了等,想着是不是要再重复一遍。 梁献卓道,“送去昌陵。” 徐节又问薄祯和田世年。 梁献卓着令将薄祯送回薄家,由薄家现任主君以家法论罪,田世年处以宫刑,与薄曼女一道送去戾帝的陵园昌陵守陵,不得出陵园一步,让他们彼此折磨。 至于田家。 梁献卓以谋逆罪论处,下诏夷灭田家,方熄心中怒火。 徐节瞧他神态转好,才将任陶和张赏的奏疏递到案桌上。 梁献卓打开来看,眉头皱起,便放置于一旁。 徐节小心道,“若宫里能进一些家人子,或许也热闹些。” 梁献卓没有搭理,宫里永远也不会热闹,即使像伏嫽那样活泼开朗的人,进了宫,也会被消磨成不再嬉笑怒骂的玉雕,这是座活人的墓穴,进来的人越多,厮杀也会越多,至死不休。 -- 南边的寿春,魏琨很快经都尉打探到,朝廷大军果然按照他们预设的路线打算先攻六安和九江。 魏琨便令宁休和陈芳加紧操练水军。 据那小郎所言,定在十月中旬,右军中郎将和左军中郎将准备在夜间渡河,在拂晓县城大门开时,右军中郎将率三万兵马攻六安霍丘城,左军中郎将率九万主力大军攻寿春,誓要在一日内拿下两城,砍下魏琨的头颅当酒杯。 到九月底,魏琨去信六安,让原婴安排霍丘城所有百姓往南撤离,霍丘城内不留丁点粮食,水源只留一处,其余全部截断。 寿春这里,魏琨也下令撤出城,所有百姓驮着粮食暂退往曲阳。 曲阳县令遵照魏琨的指令,在当地搭建了许多临时的安置帐篷,供百姓们栖身。 伏嫽则带着山君先下榻厩置,县令还怕怠慢她,往厩置内添置许多东西,还遣派了杂役来干活,做足了礼节。 魏琨看伏嫽安顿好,才与陈芳带兵返回寿春。 生活在曲阳,伏嫽不知道寿春的战况如何,她每日按时吃饭睡觉,闲来逗逗孩子,得空了会去看看那些跟随她来曲阳的百姓。 下了一日的雨,在傍晚时倒出太阳。 伏嫽留乳母在厩置里照顾山君,阿稚和巴倚两人随她出门去走走。 曲阳只是普通地方县城,路道不如寿春开阔,到了下雨天,路道泥泞,不方便行走。 伏嫽坐着马车往安置帐篷的地方去,离近了,就听见有许多人在唱歌,阿稚探头张望,笑着说是这些百姓自娱自乐。 伏嫽想也是,现在不在寿春,他们也没地可种,都挤在一起,总要找点乐子。 马车驶近,伏嫽下了马车,那些唱歌的百姓才停声,纷纷乐呵呵的询问她有没有用过晡食,如果不嫌弃,可以赏脸尝一尝他们煮的食物。 说话间,就有老妇人盛了碗菜羹奉上。 伏嫽凑近闻了闻,说很香,便接过吃起来,脸上是享受美食的怡然。 阿稚和巴倚互视一眼,她们出来前就用过晡食了,伏嫽现下并不饿,伏嫽是特别娇气的性子,在吃喝上极精细,有时吃腻了府上庖厨的手艺,还有魏琨给她打牙祭,受不得一点口头上的苦,但眼下一碗菜羹,伏嫽吃的津津有味。 她们也知这是做出来给这些百姓看的,换以前,伏嫽那娇性子,是断吃不下这样的菜食,即使是装的,也不会装的有现在这样好,和魏琨呆在一起久了,她也学会了亲近这些质朴的百姓。 伏嫽喝了半碗菜羹,不雅的打出嗝,笑着说实在吃不下,转头叫阿稚和巴倚都尝尝,也能体验体验民间疾苦。 阿稚和巴倚分食了那碗菜羹,发现也没多难吃,只是有些寡淡。 伏嫽坐到那些百姓当中,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多是在说庄稼地里的农事,这家说家里田地今年收成好,那家说偷懒一个月,地里杂草有人高,逗的众人哈哈大笑。 伏嫽有点庆幸这场仗是在十月,庄稼都收上来了,不会因为战争而毁坏农田庄稼,有了粮食,他们就可以再继续拖一拖。 有一个才几岁大的小女娃凑过来,张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伏嫽,伏嫽在她头上摸了摸,她便害羞起来,小声问伏嫽,自己长大了,是不是也像伏嫽这样好看。 在场的人都不敢笑,怕这话冒犯到伏嫽。 伏嫽笑嘻嘻的告诉小女娃,她长大了会比她还好看。 小女娃开心的转圈圈,又歪着头问伏嫽,他们何时才能回寿春。 伏嫽抬头望了一圈,小女娃问的,就是这些百姓想问的,他们背井离乡的来到曲阳,是因为信任她和魏琨,但是他们也会害怕这场仗打不赢。 三万对十一万,差距太悬殊了。 伏嫽眨了眨眼睛,冲他们笑,“阿郎不会让你们成为流民的,给他一点时间好不好?” 她没有承诺什么时候会回寿春。 但在场的百姓注目着她温柔的笑容,这连日来因战争带来的紧张惊惧就都被安抚了,纷纷点头。 当中还有人扯着嗓子说相信魏琨,要等魏琨带他们打回寿春,把朝廷那帮人赶出九江。 众人又高高兴兴起来。 伏嫽没呆多久就回了厩置,她去安置帐篷安抚百姓的事没多久就传到了曲阳县令耳中,县令也对伏嫽肃然起敬,郎婿出征,她能担起安抚百姓之责,就已是妇人中的翘楚,哪怕她看起来娇媚柔弱,也不会被人轻视她的相貌。 魏琨令陈芳先带一队骑兵于三日返回寿春,断掉城中水源,如霍丘城一般,留几处干净的水井,提前一天,在井中倒了许多泻药,大开城门,等待着朝廷兵马渡河入城。 第145章 当晚,陈芳带那队骑兵躲进寿春山,山中地势高,可窥探淮水至寿春城门的平原地区。 嫁宿敌(重生) 第139节 至夜半,淮水上悄悄行来数艘战船,借着月色,陈芳瞧见密密麻麻的战船泊在湖面上,一眼望不到边,都没有点火,确实打着偷袭的主意。 他嘿嘿一笑,转身带着骑兵们迅速下山,去和魏琨汇合了。 淮水上,左军中郎将令所有斥候先下船去探路,这是左军中郎将第二次来打寿春,上回差点就打下寿春,结果遭魏琨偷袭,直接被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这次再来打寿春,他心里也有些打鼓,这要是打广陵,广陵那段淮水水道偏窄,又在淮水下游,平原辽阔,只要先坐船占据水界,然后入平原开打,避开了水战,陆战才是他的优势。 左军中郎将在船上等了有一炷香,斥候回报,寿春城门洞开,城头无兵将把守,俨然像是一座空城。 左军中郎将见识过魏琨的厉害,只恐有诈,下令全军先撤回淮水北岸,让斥候再探再报。 月上中天,斥候又回来,说确实是座空城,斥候入城查探,发现城中没有一个人,太守府都空了。 左军中郎将思索了片刻,还是担心有诈。 这是魏琨拿手的招数,他吃过闷亏,就怕魏琨再来第二回。 左军中郎将让斥候围着寿春城查探一圈,尤其是寿春山,一定要将整座山搜查一遍,这是新帝发密信给他交代过的,魏琨狡诈非常,曾经躲在寿春山上偷袭过新帝,是以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般等到快四更,斥候气喘吁吁回来汇报,确定寿春现下确实是座无人的空城,寿春山上也没有藏兵。 左军中郎将这才下令开船驶回南岸,带士兵们下船占城。 他这回还留了个心眼,只带了五日粮草过来,主要的粮草辎重留在沛郡境内的平阿县,那地方离下蔡城很近,到寿春只需一日,又不会像下蔡城那样为各方目光所聚,放在那处甚安全。 左军中郎将入城前,发现围绕在城门前的那条护城河竟然干涸了,寿春是南地,没想到也会有这么干旱的时候。 他没当回事的入城中,发现这城内家家户户都没了人,魏琨大约已知他来攻城,提前带百姓撤出了寿春城,那必然是寿春留守兵力微弱,无法抵抗他的九万大军。 左军中郎将不由觉得得意,上次他遭魏琨暗算,这次必能一雪前耻 。 折腾了近一宿,天际也现鱼肚白,左军中郎将命士兵们轮值守城,休息好了再追击魏琨。 左军中郎将也入住太守府,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到次日下午醒来,左军中郎将嚷着又渴又饿,要吃饭喝水,却被告知,府中找不到水,府中原有的水井,也被毁坏了,而且这太守府也找不着一点能吃的东西。 住在属官府邸上的部将也派人来报,说各个府邸都没水没食,水井尽数被损坏。 左军中郎将心中隐觉不好,但实在口渴,想着太守府邸和属官府邸都没水,那些百姓家中总有水。 他便命士兵们入百姓住户去找水。 这般等待,直等到日头下去,寻水的士兵垂头丧气回来,说找不到水。 左军中郎将整整快有一日没喝水,早就口渴难耐了,不仅他口渴,喝不着水的士兵也口渴,他当即出动近一千士兵去找水,城内找不到就去城外,再不济,就去淮水挑水回来喝。 好在那一千士兵在城中搜了一圈,终于在几个犄角旮旯的贫户家中搜到了干净的水井。 当即就有人回来报给左军中郎将。 左军中郎将哼笑,这魏琨委实够狠,即使走了,也要将水源毁去,可惜他漏了那些贫户也有水吃。 于是左军中郎将派人先去取了水回太守府,供他解渴,蓦地让所有士兵排队去井水处打水,只是喝的慢,也不是喝不上。 吃不着食没事,他们也带了干粮,干粮够吃几日,他们又不是来游玩的,这几日只要能追击到魏琨,收复九江失地,就是大胜。 夜晚的太守府内灯火通明,左军中郎将在府中大摆酒宴,酒水吃食自然是他带来的,行军打仗,他作为大将军,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宴上的将军们个个都畅想着凯旋后的功名利禄,左军中郎将更是万千感慨,他这些年在朝也是兢兢业业,以前还年轻气盛,历经两朝,也浸染了官场上的习性,谁不想成为能掌控朝堂的当轴,他被新帝委派去打东楚,打了有一年,才拿下东楚,正是士气最盛的时候,若能再度灭魏琨,回去长安他必将被新帝重用,在先帝手里吃过的苦楚,也总算可以疏解了。 一场宴吃下来,人皆尽欢。 宴罢人散,将军们各自离席回去睡觉,左军中郎将也难得讲究的沐浴一番,才回床睡下,睡前在心里还想着,明日待士兵们休息的差不多,就可先命人去打探魏琨的下落。 不久便打起呼噜声。 睡到后半夜,左军中郎将忽然从睡梦中感到腹疼,他醒转过来,只觉要腹泻,急忙爬起身去如厕。 他跑的急,近茅房时发现茅房前守着好几人,个个都提着裤子,屁声连着屁声,那茅房里蹲着人,一直出不来,几人不停的敲门,催着说等不了了,让他们先上。 左军中郎将也等不了,叫他们都让开,几人畏惧他,纷纷避到一旁,他走到茅房前敲门,命里面的人快出来,茅房里的人听见他声音,哪还敢蹲,急急忙忙出来,把茅房让给他。 左军中郎将入内如厕,出来那几个士兵争先恐后的抢着进去。 左军中郎将喝一声成何体统,就端着架子回去睡了。 那几个士兵看他走了,各自眼神交流,随即继续抢着进茅房。 左军中郎将躺下又不知睡了多久,发觉肚子又疼起来,忙不迭爬起身,直冲茅房。 茅房那里还是有人在抢,左军中郎将等不及,让他们都滚开,几乎是顾不得大将军的威仪,直接冲进了茅房。 茅房外的士兵们也忍不住,茅房抢不到,便只能寻地方去解决。 左军中郎将出来时,就觉臭气熏天,寻着臭味就见那几个士兵才刚提裤子,他大怒,这是他住的地方,岂是他们能随意践踏污染的! 便上前,准备抬起脚一人踹一脚,腹中却又疼起来,哪还管得了他们,捂着肚子继续往茅房跑,边跑边纳闷,他也没吃什么东西,怎么闹肚子闹的这般厉害,回头再看那几个士兵又蹲了回去。 他心下只觉不对,这么闹肚子,不然就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寿春城里没有食物,他们吃的都是自带的干粮,不可能会闹肚子。 左军中郎将肚子闹的厉害,也没空想了,赶紧进茅房,再出来时,那几个士兵也好些了,他询问几人有没有偷吃过什么。 几人摇摇头。 左军中郎将想了想,那只能是他们喝的水有问题了。 这时却听外面有人高呼急报。 左军中郎将忙问何事,来传话的人捂着肚子,屁声不断,哭丧着脸告知他,城中士兵全都闹起了肚子,眼下有些都拉的快虚脱了。 左军中郎将眉头突突跳,直叫不好,忙下令撤出寿春城。 来时气势昂扬的朝廷大军,连夜狼狈的退出寿春城,哪里还有军队的样子,屁声响震天,走一会儿,就有人提着裤子要如厕。 左军中郎将也忍着腹疼,回头催促赶紧回船。 可已来不及,只瞧原先干涸的护城河,又突然有了水。 左军中郎将下令渡河。 所有人忍着腹痛入水过河,往河岸上爬。 左军中郎将浑身湿透,仰头望着天穹上快要黯淡的几颗星,远处晨雾弥漫的山林中,一颗泛红旭阳即将升起。 左军中郎将脚步加快了,雾气逐渐散去,在他以为能平安上船前,他先看见了魏琨以及他身后的兵马。 水面战船燃起熊熊大火,半边天都被这火光染红,魏琨那张瑰俊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下,犹如煞神。 左军中郎将拔出长刀,扬一声杀,跟随着他的士兵们还能迎战的纷纷举起武器冲上前。 魏琨森冷着目光,手持环首刀策马率先迎上去。 陈芳举着长戟高声喊了三遍杀,便随魏琨杀了上去,其后兵马也纷纷号呼着响应,冲杀了过去。 一时天地间只闻杀声。 日头慢慢升上去,水泊上面的战船被烧毁的七七八八,左军中郎将捂着肚子,在几个部将的护卫下,带着残部上了没被烧毁的船,架船往北边逃去。 魏琨望着他们逃远,回过身瞧地上鲜血横流,尸横遍野,这些尸首多是朝廷军队的人,但也有护卫寿春城的将士。 活下来的将士们身上脸上沾满了血。 陈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冲那些将士笑道,“我们胜了!” 将士们又像先前那般举起手中武器,大声欢呼起来。 还有不少被俘的朝廷兵,委屈的喊肚子疼,要如厕,刚刚得胜的人们哈哈大笑,便从战争的阴霾里解脱出来。 左军中郎将坐船回下蔡城,便马不停蹄的想回平阿县,结果至平阿县,才惊觉粮草辎重早被魏琨派兵打劫一空。 左军中郎将伏地痛哭,他中了魏琨的计,不止吃了败仗,还丢了粮草,回去根本没有办法向新帝交代。 他的前将军就是新帝派来监督他的尚书令,马上就会传信给新帝,新帝绝不会轻饶他。 左军中郎将万般无奈下,动了自杀的念头,但没等到他自杀,伏叔牙的信简先送到他手中。 左军中郎将能坐到中郎将的位置,离不开伏叔牙的提携,伏叔牙对他有恩,目下伏叔牙来信劝他投降,他知觉悲苦无望,身为大楚的臣将,谁会愿意投降逆贼,可是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左军中郎将大哭过后,便杀了尚书令,带着残部去投广陵。 伏叔牙就此收留了他。 —— 寿春打了胜仗的消息很快传来,伏嫽欢喜非常,便着手带百姓们回寿春。 曲阳县令送他们离去,回来与自己的门客感叹青年可畏,这场仗非比寻常,魏琨赢了,就意味着朝廷从此日落千丈,新帝恐怕做不了多久的皇帝了。 伏嫽领百姓回了寿春,寿春城的战场早就被打理干净,百姓们依然归家过平静的生活。 伏嫽回府时,总觉着能闻到一股臭味,后面才听阿稚她们说起,她们没回来前,太守府内被左军中郎将霸占,城内所有人都喝了泻药水,左军中郎将也不能幸免。 睡的没准还是她和魏琨的主室。 伏嫽想着那情形就又觉好笑,又嫌恶心。 阿稚跟巴倚带着几个女婢把后院所有房间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好几遍,方才觉得干净了。 伏嫽都不敢想那城中有多少污臭,将士们才刚打完仗,还要清理这些,属实委屈了他们。 魏琨告诉她,清理城池的可不是将士们,而是那些降兵,这场战役,魏琨俘获了近一万的降卒,但也折损了几千人马。 先前统共也只筹集了三万六千人,贺都和宁休分走了一万两千人,带往六安,魏琨真正手里也只有两万多人,还要分出几千人去截粮草,即使左军中郎将带的那些士兵全中了泻药,他们也有九万人,打的很艰难。 没过两日,六安也传来捷报,右军中郎将也中计,被宁休打的抱头鼠窜,逃回了上蔡城。 贺都与宁休也在半月后回寿春,麾下兵马只剩了七千,伏嫽都很震惊,分明寿春这里的朝廷兵更多,怎么六安反而损失了那么多将士。 贺都才告知他们,当时右军中郎将手里不只有两万人,梁献卓秘密派了一万精兵助阵,若不是这计巧妙,他们根本不敌右军中郎将。 伏嫽一阵后怕,若是战败,这几年他们的努力就全部付诸一炬,幸亏胜了! 这仗胜的十分不易,魏琨犒赏三军,让所有将士休息两个月,养好伤再整装待发,以图中原。 —— 却说右军中郎将逃回上蔡城后,连忙派人去联络左军中郎将,可怎么也联络不到,便命人前往平阿县,经平阿县令告知,左军中郎将战败后杀了前将军尚书令,转投伏叔牙了。 右军中郎将得到消息,直骂左军中郎将是不中用的废物,麾下九万兵都能战败,且还投靠伏叔牙,有这样的废物衬托,他都显得忠诚勇武了,新帝一定不会怪罪他打了败仗,至少他没有投敌,还坚守在上蔡城。 督促右军中郎将的侍中当即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正是十一月底,长安下起大雪,侍中跪在殿门前,声泪俱下的控诉着魏琨有多阴险狡诈,使奸计害的十几万大军大败,又着重提了左军中郎将战败投敌,投的是伏叔牙,右军中郎将如今孤立无援,依然守在上蔡城,听候梁献卓处置。 嫁宿敌(重生) 第140节 梁献卓没有办法处置他,处置他,南境就没有可御敌的将军了,可是十几万大军都能被打败,现下上蔡城内那点人又能抵挡的了什么。 梁献卓耳边不停的重复着左军中郎将向伏叔牙投诚,上辈子的伏叔牙一心一意护他坐上龙座,这辈子的伏叔牙也一心一意帮着魏琨造反。 朝中不乏有当轴奏请他调伏嫽的二姊姊伏缇和二姊夫张元固南下去对抗魏琨。 他们替梁献卓镇守在五原郡,抵御着匈奴南下,自他登基以来,没有为北面烦恼过。 梁献卓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只要一合眼就会出现伏嫽憔悴的面容,她跟他说,他本来是要做阿翁的。 伏嫽不会爱他了,伏家的人都成了刺向他的尖刀。 他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到如今的地步,他们早就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十二月,梁献卓传伏缇一人进京,封她为新任舞阳侯,赐她金印紫绶。 梁献卓这么做,也是想看看伏缇会不会回京,若她不受诏,那就可以逆贼论处,他可先派兵前往五原郡拿下伏缇,有伏缇在手,魏琨绝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他与魏琨之间的厮杀,他没想过伤伏家人,伏嫽愿意让魏琨利用伏家人,他为什么不可以利用,他先前太在意前世,一直不愿动伏家的人,给了魏琨可趁之机,对付魏琨这样的奸佞小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诏令传去五原郡,伏缇本可以不入京,但她很清楚,不入京,等待着的就是新帝发兵来打五原郡,一年以前,魏琨就递信给过她,魏琨反了,她和张元固明面上还是朝廷的臣属,梁献卓不说话,他们就可以装作不知道,依然值守他们的指责,抵抗匈奴。 张元固当了这么多年的楚臣,仅因为他和魏琨是连襟,就要他造反跟随魏琨,这也是在背弃他对楚室的忠诚,除非皇帝有大错,不然他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 伏缇最终还是决定回长安,在两难的抉择下,她必须要保住五原郡免受战乱之苦,五原郡不能打起来,张元固也不能被新帝当成叛贼处置,现在的新朝只有张元固最熟悉匈奴战法。 梁献卓现在发话了,要她入京,留张元固镇守边关,说到底,这是内乱,梁献卓再丧心病狂,也不愿被匈奴入侵楚地,这是他作为皇帝的底线,所以梁献卓也不会立刻就杀了她,她是张元固的妻子,杀她就是逼张元固造反,新帝还不至于蠢到这地步。 伏缇近年关时回到了长安。 梁献卓召见了她,和颜悦色的询问了边境情况,她也往常回京般,如实回禀。 梁献卓没有提伏叔牙,也没有提伏家的其他人,倒是真真切切的晋封她为舞阳侯,授予金印紫绶。 君恩不能不受,可是受了就是否定她父亲伏叔牙的功绩。 伏缇不愿受。 梁献卓邀她入甘陵,领她到孝穆帝的坟墓前,孝穆帝的墓碑左右两侧安葬着他在世时的股肱之臣,那时朝中得孝穆帝倚重的几位当轴中还有伏叔牙,当年孝穆帝修建这座陵园,特意提过,在他的身旁给伏叔牙留一个安葬的位置。 可是伏叔牙违背了君臣道义,帮着自己的女婿造反。 伏叔牙教她修习武行,教她忠孝节烈,最后伏叔牙没有做到。 伏缇跪在孝穆帝的墓碑前,羞愧难当。 梁献卓询问她,“朕若派你南下收复失地,你可愿前往?” 伏缇紧握双手。 梁献卓没有逼迫她立刻同意,让她安心在长安的伏家府邸住下,府邸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是像她幼时的模样,记事起,她在院中练拳,伏嫽就会趴到墙头,跟她说外面有什么好看好玩的物事,稚妹淘气,但她也像家里其他的姊妹般疼爱她。 如果她没有嫁给魏琨,伏家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他们本该是和睦之家,现今家都没了。 年关将至,各地的地方官入京朝见梁献卓,凉州牧杨寿不得空来长安,只因凉州又遭羌人突袭,他没法回京述职,并且请求朝廷增援粮草。 梁献卓立即增派了粮草去支援。 益州的广汉郡和巴郡今年夏季遭了旱,收成少,上缴的农税也见少,梁献卓没有责怪,只是交代两郡太守来年做好防旱防涝工作,不能再让百姓受灾。 黄河入秋以后水涨了起来,恐会泄洪,梁献卓让大司农加固堤坝,防止毁伤黎民。 这些政事处理,伏缇都看在眼里,梁献卓即使不是个极英明神武的皇帝 ,也是个善待百姓的守成之君。 如果梁献卓是个昏君,她可以立马反对梁献卓,可梁献卓做的桩桩件件,并没有对不起黎民百姓。 伏缇在过年的前一日,入宫见了梁献卓,她愿意带兵南下,只祈求梁献卓可以给她替父母姊妹赎罪的机会。 梁献卓应允了,封她为平渡大将军,率五万兵马南下,右军中郎将为其前将军辅助战事。 消息到寿春也是年后了。 寿春这里过了个太平年,伏叔牙递信来寿春,告诉他们,左军中郎将已经投拜入他的门下,现是他的属官都尉。 说起都尉,寿春这里的都尉魏琨还没料理。 伏嫽与魏琨一合计,这都尉也确实戴罪立功了,还不如直接赶人出寿春,他们不是想回长安吗?正好如了他们的愿。 都尉便就在正月初一,才刚过完年的时候,背着包裹被轰出了寿春,驱逐他们赶紧离开九江地界。 都尉恨的牙痒痒,说好的戴罪立功,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魏琨不仅没有嘉赏他,反倒卸磨杀驴,这换谁都有怨气。 出了寿春,都尉也没处可去,便只能回长安,他到二月底才到的长安,回了本家,就被本家人上报给梁献卓。 没多久就有人来抓都尉,都尉还想去见梁献卓,他给梁献卓做内应,梁献卓总该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给他升个职位。 可是都尉被抓进了廷尉府,在张赏的严刑逼供下,都尉招了,他假做内应实则是帮魏琨透露假情报,从而朝廷大军情报出错,落入魏琨的陷阱,致使十二万大军败毁。 梁献卓下令诛杀都尉,夷其三族以儆效尤。 —— 过完年,将士们也恢复过来,魏琨命陈芳带三千将士渡淮水,先攻占沛郡。 陈芳领命而去。 今年春天气候好,没那么冷,胡桃树早早就开了花。 魏琨牵着伏嫽,两人走在胡桃树边的田埂上,眺望这一片丑丑的胡桃花。 伏嫽问起了去年的问题,“今年能不能吃胡桃?” 魏琨看她脸上洋溢着轻快的笑容,那琼鼻微微皱起,俏皮极了。 魏琨捏了捏她的脸颊,立刻被她打掉手,数落他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她是太守夫人,在外被人瞧见了是会被轻视的! 魏琨听她嘀嘀咕咕抱怨,还想在她鼓起来的红唇上偷香,但这是不可能偷成的,她红起脸别开,跺了跺脚,提起裙摆就跑,跑了几步,就被他懒腰抱起来,捏住了下巴就是一顿亲,亲到她叽咕不出声,才把人放开。 又拉着她继续在田埂上走,远处田野间还有农妇唱歌,是一派闲适的景象。 伏嫽红着脸不愿靠近,怕那些人看出他们刚刚躲在胡桃树荫里接吻,那当真是丢她这个淑女的脸。 魏琨也很给面子没有再拉她进前,两人随即往回走。 是时,长孺跑过来。 魏琨问什么事。 长孺道,“陈功曹打了败仗,一条胳膊被砍伤了。” ----------------------- 作者有话说:修了一下前面的水井个数,太少了,加了几处 第146章 两人面色凝重。 陈芳自跟随魏琨入地方以来,鲜有败绩,朝廷那十几万大军年前才被打退,左军中郎将又投了伏叔牙,右军中郎将据守上蔡城,照理来说不可能这么快卷土重来。 长孺说,“陈功曹请主君和夫人过去议事。” 两人便坐马车往陈芳府邸去,至府门前,正好瞧贺都也过来了,小童扶着他颤巍巍从马车上下来,两人一看他那苍白的面色,就知道他消渴疾又发作了。 眼看着小童扶人艰难,伏嫽示意阿稚和巴倚过去扶好贺都。 陈芳妻子迎他们入府。 伏嫽询问伤势。 陈芳妻子免不得眼眶发红,告诉他们陈芳那条伤臂流了很多血,幸好躲得及时,不然手臂不保。 几人沉着脸被领进陈芳的卧房。 陈芳躺在枕席间,胳膊缠了纱布,纱布上透着血迹,可能是失血过多,向来精神抖擞的郎君也病殃殃的靠着枕头,想爬起来给他们行礼,魏琨上前阻止了,让他躺着,想行礼,等伤好了再行也不迟。 三人坐下。 陈芳妻子悄悄带上门。 陈芳对他们道,“仆带兵入沛郡,不料在沛郡义成遭遇朝廷军队突袭,为首是一女将,仆小瞧了她……” 陈芳告诉他们自己是如何战败的,他这人素性胆大勇敢,打仗从不怯场,也是第一次遇到女将,这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便没把女将当回事,免不得挑衅了几句,谁知道那女将二话不说,命人擂鼓助威,与他单挑,几个回合下来,他就不敌败逃。 说话间一脸惭愧。 伏嫽皱眉头,据她记忆,梁献卓上辈子从来没启用过女将,这凭空冒出来的女将真是梁献卓的人吗?别是哪里来的占山大王。 她悄悄和魏琨咬耳朵说自己的想法,魏琨眉微皱,没吭声。 贺都喝了口茶水,问道,“陈功曹可看出那女将多大的年纪?” 陈芳回忆了下,回说差不多三十岁左右。 贺都指着伏嫽问,“她相貌像不像夫人?” 陈芳看了看伏嫽,好像是有些像伏嫽,他点头,说有几分像她,但那女将英姿飒爽,不似伏嫽这般柔媚。 贺都再问使得什么兵器。 陈芳道是铁戟,一把铁戟挥的虎虎生风,且擅战法,一看就是老将,陈芳根本招架不住。 这种种特征都指向了伏嫽的二姊姊伏缇。 伏嫽瞪向魏琨,魏琨也跟她大眼瞪小眼。 贺都咳嗽一声,说坐的屁股疼,腿脚也不利索,想要回府躺着。 伏嫽和魏琨也打算走。 陈芳急道,“仆没本事拿下沛郡,还请主公降罪。” 魏琨摆手,“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好生休养,我还等着你替我再征中原。” 魏琨麾下武将众多,犹以陈芳最擅陆战,司马王据和张绍原是朝廷北军校尉,北军校尉多以水战陆战兼顾,却不能精于一道,这也是魏琨起初指派他们去操练守备军,教习水战的缘由,后来有更擅水战的宁休来了,这二将就能被他分配到更适合他们的地方去掌管军务。 这南境太半被魏琨征服,南境水泊众多,所降将领也多不擅陆战,所以他这话倒不是宽慰陈芳,是真指望陈芳再战中原。 一行人话别后,就都匆匆离了功曹府。 不消贺都提醒,魏琨和伏嫽就跟着贺都的马车去了贺都的府邸。 嫁宿敌(重生) 第141节 贺都歪在茶室的宽榻上,小童上前给他盖好毯子,再塞了个手炉给他。 “若真是夫人的二姊,还需君侯和翁主出马,才能解此局。” 魏琨道,“不可贸然让外舅和外姑前往。” 贺都点头,确实小心为妙,先打探清楚了,也放心些。 但贺都也告诉魏琨,“若对方不愿和谈,还请主公莫要顾念亲缘,务必派重兵出击。” 伏嫽倏地道不可,“若真是二姊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岂非让楚帝称心如意。” 她瞅贺都,贺都唉一声,不说话了。 她再瞅魏琨,魏琨道,“若真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刻,我会下令不伤二姊。” 战场上,想要活捉一个将军,还是很容易的。 可伏嫽知晓伏缇的性格,若伏缇不屈服,即使活捉了,她也有可能不想活。 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二姊姊赴死,她知晓她现下的想法很不对,魏琨已经让步,这样对魏琨很不公平,可那是她的亲人,她不能赌。 她对魏琨道,“二姊姊并非冥顽不灵之人,与其对战,不如规劝,陈芳带三千精兵都打不过,可见二姊姊手中兵力,硬碰硬并非上策,二姊姊自幼跟着阿翁修习兵法,我们未必打得过。” 魏琨嗯了声,贺都两手一摊,脸色都蜡黄了几分,说不管了,那架势只差要气的收拾包裹赶紧躲远点 。 他自然是往大局方向考虑的,伏嫽也知他用心良苦,谁会想打仗,这几年仗打的年年存不下粮食,将士们也几经生死,年前胜了朝廷大军,士气大振,确实适合一鼓作气应战。 但她说的也是实情,魏琨学的也是她阿翁的兵法,对面要是二姊姊,这次陈芳打沛郡,她在义成拦截,可见能摸出他的战法,真打起来,就算胜了,没准也会伤亡惨重。 “兵法上说上善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1” 伏嫽笑对着贺都,“贺长史生什么气?只要是我二姊姊,再不愿和谈,她也不能不念着长辈姊妹。” 贺都连道着好,朝她拱手作揖,说这事就指着她了。 伏嫽听出他的挖苦,也不介意,他这次消渴疾发作比上回要凶,估摸是又胡吃海塞把自己给吃病了。 “阿郎大业未成,贺长史要顾惜着自己的身体,贺长史承诺誓死追随,可不能中道崩殂,”伏嫽数落道,话说的也不避忌讳。 贺都哼哼两声,一看就是气不顺,可不想听她这些劝诫。 伏嫽和魏琨撇嘴,道,“阿郎,贺长史对我意见这么大,我原先还想着,等大业成了,就把泰山郡的卞县留给贺长史做封地,看来贺长史也瞧不上。” 魏琨也附和她,“贺长史不喜欢卞县,就把扬州这边豫章郡的南野县给他吧。” 贺都当即跳脚,“谁说仆对夫人有意见,夫人想的长远,仆才是目光短视,夫人说要把卞县留给仆,就这么说定了!夫人金口玉言,说话算话!” 伏嫽抬手捂着嘴咯咯笑,她还不知道贺都,平园君翟妙的封地就在泰山郡虹县,卞县离得最近,贺都可舍不得不要。 她和魏琨手拉着手出了长史府。 转过头伏嫽让长孺和阿稚先回府邸,开府库取滋补伤药分别送去给陈芳和贺都,让他们安心养病。 魏琨这里派人秘密潜入沛郡打探情况。 随即便知在沛郡的确实是伏缇,伏缇亲率五万兵马驻守当地,有这么多兵,想必也是时刻准备着开战。 魏琨遂传信给伏叔牙夫妇,伏叔牙夫妇于是派信使送信给伏缇。 伏缇根本不看信,喝令信使回去转告伏叔牙,若伏叔牙还顾念父女情,便不要再助纣为虐。 伏叔牙遂决定亲往,这事他还想瞒着魏琨这边,但梁光君递了信来寿春。 伏嫽打定主意,要跟阿翁一道入沛郡见伏缇。 春夜里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水打在窗纱上啪嗒响。 屋内的桌案上点了盏夜灯,映照出昏黄微弱的灯火,便足以看清席间帷幔浮动,隐现伏嫽姣好媚白的身体伏在结实身躯上,腰被钳紧,挨着极致横劲,粗糙大手托起颀秀细颈,吻舔着那红唇,缠住艳红舌尖不放,让她包着泪感受他对她无休止的热情。 屋外雨停,魏琨才扯了件衣袍胡乱穿上,下地抱伏嫽进盥室,盥室水花声直到灯火将息方罢。 魏琨披着衣袍再抱伏嫽回房,伏嫽疲倦的将脸埋在他肩头,他脱了袍子一躺下,就揽着她趴回到他身上,那一身雪皮落了斑驳红痕,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伏嫽同他亲吻一阵,脸颊红漉漉的耷拉着,任他埋头,她眯着卷颤眼睫,葱指轻抓他的头发,抓了一会儿就放弃。 灯熄灭时,她绵哑着声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明日起不来,正好就不用去沛郡了?我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你给我留点力气。” 黑暗里魏琨吞咽着咕咚,“我送你上船。” 伏嫽眼睛又热,眼尾流出泪,越发抱紧他。 次日清早,夫妇俩如常吃过朝食,伏嫽换了轻便的衣服,把魏琨给她打的环首刀悬于腰间,便带着将闾出发。 ----------------------- 作者有话说:1上善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孙子兵法》 第147章 魏琨送伏嫽坐船,还想送,伏嫽把他推下船。 “别闹了,他们都看着,你跟我过去,九江怎么办?” 她有时候觉得魏琨特别任性,只凭着自己喜好乱来,不说现在岸边有人,他真送她去对岸,恐怕到了对岸就被她二姊姊抓起来杀了,她二姊姊做事讲究快刀斩乱麻,她怕她还没开口,刀就先架到魏琨脖子上了。 魏琨没有再强上船,一双长眸明亮的注视她,“我等你。” 像只黏人的狼犬。 伏嫽眼睛湿漉漉的,想伸手摸摸他,但还是作罢了,要不是在外面,需要克制,她觉得她真的会忍不住凑上前亲亲他,但谁叫她是淑女,她还是一方霸主的夫人,总要顾及体面。 伏嫽扬起笑脸,“从前都是我送你出征,今天改由你送我出征,放心,我定会凯旋。” 她说罢,便下令开船。 船离岸,她看着魏琨慢慢变小再到看不见,才收回目光回舱室。 伏嫽是直接去对岸,没打算再入广陵,她阿母送信来,中间都耽搁有几天了,她阿翁是急性子,阿母也未必劝的住他,说不定已经出发去沛郡了。 说起来这一家子,二姊姊最像阿翁,当初她阿翁也不愿反梁献卓,做了一辈子的楚臣,让阿翁突然背弃朝廷,阿翁也干不出来,戾帝在位时,那般打压伏家,阿翁都没想过反,还盼着梁献卓登基后能中兴,可惜梁献卓中兴不了。 阿翁说是造反,那也因为魏琨是皇室遗孤,若换个人,阿翁打死也不同意。 前年年初,魏琨曾递过信给二姊姊,魏琨一定把原委都说清楚了,但想必二姊姊也不会就因这封信,而彻底反梁献卓。 这几年二姊姊夫妇一直戍守边疆,南边战事不断,他们也联络不上,就算能联络,伏嫽也不会递信,她不想二姊姊和二姊夫参与进来,二姊夫张元固虽是伏家的女婿,但张家世代为忠烈楚臣。 往大了说,她与魏琨是图谋霸业,但往小了说,这是他们和梁献卓的私仇,何必将他们扯进这滩泥水里。 但她高估了梁献卓,原以为只要二姊姊夫妇不趟这趟浑水,梁献卓念及他们为其戍守疆土,也不会打他们的主意,梁献卓终究阴狠,他想用二姊姊来对付他们,他很了解她,她见不得亲人相残。 他既然把二姊姊拖进战局,那伏嫽势必会全力争取。 船靠近北岸,将闾杵船头嚷着饿。 伏嫽有心试探他,从船舱内丢一块烧饼出去,他迅速捞手里,三两口吃光。 将闾近一年没出战过,身手还是敏捷的很,倒不曾减退。 将闾还嚷着没吃饱。 伏嫽提了一小袋烧饼出来,递给他,随后下船。 将闾跟后面,走一路吃一路。 两人近义成,就遇着了来巡逻的朝廷军队。 伏嫽雪肤乌发,身后还跟着个吃烧饼的魁梧大汉,她一近前,那些朝廷军队就注意到人了。 为首的屯长打量她,眼神带着些许色眯眯,但也知有着这样美貌的妇人绝非等闲之辈。 “你从哪来的?” 伏嫽微微一笑,“我是平渡大将军的妹妹,我要见她。” 屯长虽只是个微末的称不上官的职位,但他也在军中,一些长官的传言还是有所耳闻,平渡大将军伏缇原是新帝从五原郡调回来的女将,据说出身伏家,她是伏家二女,下面有两个妹妹,这两妹妹一个嫁给了逆贼魏琨,一个嫁进了没落豪族原家,如今都是反贼。 屯长笑道,“你说见就见,我们大将军岂是你能见得?” 说着就要人拿下她。 伏嫽人未动,离她几步远的将闾嘴里叼着烧饼,快步冲上前,一张蒲扇大手掐住屯长的脖子,先对着屯长的脸给了两拳。 将闾手重,伏嫽怕他把人打死了,忙让他止住拳法,那屯长挨了两拳,鼻青脸肿,哆嗦着被将闾提起来。 伏嫽再说要见伏缇,这回老实的很,让巡逻队让开。 将闾就提着他带路,伏嫽紧随其后,没多久便瞧见营地。 伏嫽问屯长,“我阿翁可曾来过?” 屯长那不灵光的脑子倒知道她阿翁是舞阳侯伏叔牙。 “舞阳侯昨日来了,大将军接见了他。” 伏嫽心口一紧,叫将闾放开他,让他进去通报。 屯长一落地,爬起来就往营地跑,见着官阶更高的军候就告状。 “叛贼魏琨的妇人带人打进来,现等在营地外,十分嚣张的说要见大将军。” 军候比他高一阶,也更有眼力见,魏琨的妇人不就是他们大将军的妹妹吗?妹妹要见姊姊,这若是拦着不让,转头就会被伏缇惩处,人家才是一家人。 军候让他闭嘴,匆匆去上禀。 伏嫽在外等了等,就见营地出来人,恭恭敬敬的请她入内,伏嫽遂带着将闾进去,至将军主营,她深吸了口气,才挑开帘布走进。 时隔近五年,伏嫽再次见着了伏缇,伏缇身上穿着盔甲,坐于帐中,冷着张明艳英气的脸瞪视她。 伏嫽自小在家受宠,她比姊姊们小很多,稍大些的时候,姊姊们就都出嫁了,大姊姊和三姊姊嫁在长安,她时常能见着,但二 姊姊和二姊夫人在五原郡,她一年也未必能见着几面,每回二姊姊回来,都会是满满几辆马车,带的东西多是给她的,虽然她们姊妹不能常相见,但她知道,二姊姊疼她不比大姊姊三姊姊少。 姊妹相见,原该是有说有笑,可现下却是横眉冷对。 伏嫽慢步走到木枰边,不等伏缇叫她坐,她就坐了,将闾没跟进来,一屁股坐在帐篷外,掏出剩的两张烧饼接着吃。 伏嫽叫了声二姊姊。 伏缇道,“你长大了。” 嫁宿敌(重生) 第142节 她记忆里的伏嫽还是那个青涩娇蛮的小女娘,但过完年,伏嫽差几个月就满二十一,她不仅长大了,她还成熟稳重许多。 伏嫽笑道,“二姊姊还当我是小女娘,我也已经是做阿母的人了,山君快一岁了,这次出来不方便带他,不然一定让你见见。” “不必与我套近乎,这招阿翁已用过,他刚走,”伏缇冷道。 伏嫽不在意她的冷脸,还是笑,“阿翁怎么没有等等我就走了?” “因为他羞愧的在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伏缇道。 伏嫽忽起身快步到帐篷前,冲将闾道,“你速追我阿翁,莫让他有生命危险。” 将闾一下爬起身,从附近的士兵手里抢了匹马,骑上就跑出了营地。 伏嫽揪紧五指,回过头已是怒像,“二姊姊即便不顾念姊妹情,阿翁也是你父亲,何至于要给阿翁难堪!” 伏缇说道,“先君臣后父子,这是阿翁教我的道理,却是阿翁先违背了,不是我给阿翁难堪,是他自己给自己难堪,既做了叛臣,难道还要我对阿翁歌功颂德吗?” 伏嫽气的发抖,“先君臣,那这君早在四年前,就派游侠刺杀阿翁怎么说?” 伏缇愣住。 伏嫽道,“新帝还是齐王时,曾想娶我,特意托颍阴公主做媒,因我不愿嫁,转头就秘密派游侠刺杀阿翁和魏琨,阿翁因此受伤,至今还以为是先帝所为,只有我知道,是先帝替新帝背了黑锅,他岂是想娶我?他想要的是整个伏家可以成为他登临帝位的支撑!” “魏琨给你送过信,你不信他,总该信我,新帝命人去舞阳把伏家上下全部抓入长安,以此为要挟逼我回长安,我被他关在宫里,他用阿翁他们逼我和魏琨绝婚,我答应绝婚,他才放了阿翁他们,魏琨冒死入长安,才将我救出,你觉得魏琨是反贼,魏琨不做反贼,难道我们要被他迫害至死吗!” “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没有答应嫁给新帝,我若嫁他,二姊姊大约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威风凌凌的对家人拔剑相向了。” 伏嫽自嘲道,“恐怕我们一家人早入了地府,还用得着像今天这样,二姊姊做了新帝手中刀,对付我们这些骨肉亲情。” 伏缇抿唇,一时竟说不出话。 伏嫽忽轻声道,“二姊姊一定不知道我受过什么样的委屈,我就是要做反贼,我就是要反他,二姊姊看不惯,要帮他来教训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臣服。” 伏缇心下一颤,新帝关她在宫里,她得遭受怎样的屈辱,伏缇根本不敢想。 这时帐外有人禀话,“禀报大将军,舞阳侯出义成后,于淮水畔突拔剑自刎,据闻有奴隶赶到夺下其剑,现不知生死。” 伏嫽目中急聚泪,忙掀帘布出,门外那些士兵见她出来,纷纷围住。 伏嫽回过头望着匆忙跟出来的伏缇道,“如果阿翁有三长两短,我绝不会原谅你!” 她拔出环首刀,朝那些士兵道,“滚开!” 伏缇急忙命人牵马来,她翻身上马,拉伏嫽坐到马上。 是时先前的右军中郎将,现在的前将军冲上前,将她们拦住。 “他们都是反贼,死不足惜,大将军莫非要为了这些叛贼而背叛朝廷?” 第148章 伏缇竖眉朝他一瞪。 前将军当下脊背发凉,他见识过伏缇打叛将陈芳,陈芳是魏琨麾下得力干将,他虽没正面较量过,但也听说过其从无败绩的名头,可在伏缇手下过不了几招,就受伤脱逃。 前将军也恐真将其激怒,他离得近,怕伏缇拿他发作。 不仅他畏惧伏缇,周围的士兵也不敢阻拦。 伏缇道,“休阻我,我去去就回。” 前将军赶忙退到一旁,眼看着伏缇骑着马带伏嫽出营地。 身旁属下小声问道,“大将军真的会回来吗?” 前将军擦擦脑门上的汗,他哪知道能不能回来,就是不能回来,他们难道还能拦得住吗? 另一属下道,“大将军没带武器,应当只是去看她父亲。” 前将军也说是,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发信去长安,想想还是再等等,目下朝中能派出去打仗的将军实在是少,虽然舞阳侯叛变了,但伏缇是将门虎女,她是有战场经验的武妇,比现在朝中的一些还没有打过仗的新将要能耐的多,新帝敢用她,自有新帝的考虑。 -- 伏缇和伏嫽骑着马赶到淮水畔,既见伏叔牙的船还没有开走,船舱内是哭声。 “君侯为何如此想不开?叫仆回去怎么跟夫人交代?” 两人霎时间僵在马上,伏嫽泪流满面,这时候已没有力气再争吵,哽咽着说要下马。 伏缇也红了眼睛,小心托她下马,她一落地就飞快跑向船,伏缇本来是走的,走着走着也跑起来,姊妹两人哭着上了船。 船头有卫兵,看见她们,很自觉的分开,让她们进船舱。 至舱门前,竟生怯意。 伏嫽抖着手推门而入,就见伏叔牙被将闾架着胳膊按坐在地上,伏叔牙的长剑被将闾两只脚踩住,伏叔牙闭着眼睛,面上皆是泪,脖颈间横了条伤口,流出了血,看情形确实是将闾及时赶到,夺下了剑。 但瞧这架势,伏叔牙还没放下赴死的念头,伏叔牙虽年老,可年轻时也是悍将,有一把子力气,得亏伏嫽让将闾过来,不然一般人真拦不下他,将闾脸都绷红了,可见是使了牛劲才止住。 这样的滑稽,伏嫽却笑不出来,只是哭着叫了声阿翁。 伏叔牙这才睁眼,瞧到她身后的伏缇,登时露出羞愧。 伏嫽急促的扑到伏叔牙怀里,大哭道,“阿翁,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伏叔牙松了劲,颤着手摸她头。 地上跪着主簿,老泪纵横,先看见她,心才要放下,又看见伏缇,心又揪起来。 主簿道,“平渡大将军还来做什么,难道还要亲眼看着我们君侯死不成?” 伏缇呐呐张口,“阿翁,我不是……” 伏嫽回过头大声道,“二姊姊能不能别说了!” 伏缇当即闭嘴。 伏嫽忙命将闾松开手,让他把长剑拿出去。 将闾便捡起脚下的长剑,像是怕伏叔牙会抢,抱在怀里出去了。 不消伏嫽吩咐,主簿也跟着出去,不一会热水和伤药都送来了。 伏嫽忙着给伏叔牙清洗伤口,好在伤口不深,她手忙脚乱的取伤药给伏叔牙涂抹,又回头准备拿纱布给伏叔牙包扎。 “……我来吧,”伏缇忽道。 伏嫽没有不让,退到一旁,红着眼眶紧盯她,恐她又会说出什么会刺激到伏叔牙的话。 伏缇倒没多话,只是默不作声的把伏叔牙颈上的伤口包好。 伏叔牙翕动着唇,才要说什么。 伏缇退几步,俯身跪倒,“我万不该指责阿翁,求阿翁饶恕我。” 伏叔牙叹了声,“你没说错,我身为楚臣,不管新帝如何,都不该反叛,这是我为臣的错,大错特错。” 他悔恨交加。 伏嫽道,“如果要说错,那也是我和魏琨的错,怎么能怪到阿翁头上,阿翁原本就不愿意反叛朝廷,是我极力劝的。” 伏叔牙低下头,还是面有悔意。 伏嫽心下越发唾弃梁献卓,他可真会使阴招,用她二姊姊这一杀器,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她阿翁又想回头。 撇开他们的私仇,梁献卓当皇帝确实兢兢业业, 可他再兢兢业业还是被掌权豪族堵塞了耳目,他不能体察民情,他颁布的政令看似对百姓友好,真的施行下去,经过那些权贵层层运作,就成了盘剥百姓的正当由头,他发下的政令越多,百姓就越苦,权贵也就越富,而他越被权贵架空。 前世什么样,这世依然什么样,这都是他太依赖豪族的祸,以他刚愎自用的脾性,他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一个豪族不行,他就换一个豪族,然后循环往复,本就要被戾帝拖垮的江山,到了他手里,他就算拼命去救,也救不起来,他还不如像戾帝那样,把所有大权全部握在自己手里,看谁不顺眼就杀谁,至少能够压制那些豪族。 伏嫽道,“二姊姊和阿翁都有一颗对朝廷的忠心,阿翁当初之所以听从了我的劝说,概因新帝实在荒唐,且魏琨是赵太子遗孤。” 伏缇滞住,伏嫽提到的赵太子,就是孝穆帝的太子梁伯籍,孝穆帝借厌胜邪术杀了梁伯籍,灭了赵皇后,当时都知道梁伯籍一脉彻底断绝。 魏琨六岁被伏叔牙带回伏家,按年岁算,正好和皇孙梁昱对上。 伏缇方反应过来,原来她阿翁不是反了朝廷,只是觉得梁献卓不中用,这才想全力辅佐魏琨,只盼魏琨能复兴楚室。 伏缇艰涩道,“是我不知其中缘由,中伤了阿翁。” 伏叔牙伸手去扶伏缇,伏缇还想跪,伏叔牙拉她道,“阿翁不怪你,阿翁也有错。” 伏缇眼一酸,眼泪流下来。 伏嫽也见不得她难过,想着本来就是一家人,是梁献卓离间了他们,她从寿春过来,不也是想解释清楚吗?现在都说清了,阿翁也无事,犯不着再因这些误会而互相埋怨。 如今二姊姊已经被梁献卓拉进战局,总不能他们自家人真打在一起,让梁献卓坐收渔翁之利。 伏嫽正犹豫要怎么开口。 伏缇咬牙说道,“新帝召我入京,我见他勤于政务,做事有条理,他承诺我,若我能收复南境失地,便不会追究……” 伏嫽冷笑了声,侧身坐到窗前不吭声。 伏叔牙道,“你收复南境,便是要杀斑奴,斑奴是无辜的。” “二姊姊真觉得,他会不追究?他能放过我?”伏嫽讥讽问道。 伏缇眉梢打结,当年魏琨到伏家就住进了她弟弟伏熠的院子,家里默认他是养子,可后来他又被阿翁的部下魏平收养,她并不是瞧不起魏琨的出身,只是她年长于魏琨,又常年在外,与魏琨甚少接触,内心自然偏向朝廷,但伏嫽先前把事情全说清,魏琨确实无辜,且新帝做下强夺臣妻的荒唐事,受伤害的是伏嫽,伏家跟着遭殃。 若她收复南境,伏家随她回长安,新帝见了伏嫽,真的不会故态萌发吗? 伏缇发现自己竟然不能保证。 伏叔牙一脸愁容。 伏嫽道,“我与他的恩怨,我从没想过把二姊姊扯进来,但他却能恬不知耻的在二姊姊面前装出一副温良模样,用虚假的承诺诓二姊姊为他做事,二姊姊觉得他是明君,不如问问百姓呢。” 伏缇默然,朝伏叔牙拱了拱手,起身开门离去。 伏嫽心里闷,还是长长呼了口气,让伏叔牙好生休息,她没有想着再去追伏缇,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没有万全的把握能让伏缇倒向他们,但她希望伏缇能看清楚梁献卓是个什么人,不要再被他糊弄。 伏嫽来时也是坐船,她知会将闾,去把他们坐的那条船划过来,她不敢离开阿翁,怕他再轻生。 将闾走时嘴里念叨着子不孝父之过,被伏嫽拿着刀鞘敲了好几下,威胁他敢再念这句话,回去就让阿稚治他,将闾才把嘴闭上,老实去划船了。 天黑下来,伏嫽嘱咐主簿开船,主簿问开回哪里,伏嫽让回寿春,她不放心阿翁一人回广陵,得先回寿春,随后再递信给阿母,让阿母来接他,这才能安心。 于是主簿叫人开船往去寿春。 远处南岸有一点火,随着船靠近,她才能看清岸边坐着魏琨,他的环首刀插在泥土里,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灯笼。 嫁宿敌(重生) 第143节 夜色里,水面有风,风里夹杂着细小的雨,打在伏嫽面上,她眼睛就又有些发酸。 船靠岸,魏琨迈步跨上船,她强忍着泪对他道,“我没能让二姊姊信服我,我打了败仗。” 第149章 魏琨没说什么,捏了捏她的脸,随后神色平静的听她说这一日发生的事。 他早有预料,伏缇没有切身体会过被皇权逼迫残害的滋味。 譬如大姊伏姜,前有戾帝无故撤了大姨夫窦豹的职位,后有窦相国到了致仕的年岁,却被梁献卓扣着不放,再譬如三姊伏昭,她君舅原昂被戾帝逼得撞柱自杀,原氏一族尽遭流放。 而伏缇随夫驻守在五原郡,远离长安,也就远离了这些权势纷争,即使她心疼伏嫽,她也还是会有所考量,不可能就贸然倒向他们,更遑论二姊夫在五原郡,她也要顾及二姊夫。 魏琨随后请伏叔牙下船,一家子先回了太守府。 安顿好伏叔牙,伏嫽当晚刻好信简,于次日让主簿带信简先回广陵。 接下来要干什么,魏琨没有说,只是按部就班的命宁休继续整装练水军。 伏嫽听阿稚她们说,淮水上停了许多战船,战船上的水军全副武装。 魏琨从来没有懈怠过,他时刻做好开战的准备。 伏嫽虽有惆怅,却也没再劝阻,她该劝的都劝了,二姊姊至少不像先前那般偏激,最差的结果是双方对战,二姊姊常年在北地,并没有打过水仗,优势在魏琨,活擒应该不难,难的是怎么能让她屈服,且不会即刻赴死。 等了几日,北面也没有攻战的苗头,伏嫽便知这一时半会伏缇是不可能带兵来打的,大抵她也在纠结中。 梁光君得到信简后,不日就赶来了寿春,把伏叔牙骂了个狗血淋头,伏叔牙原还对朝廷抱有歉疚,被梁光君骂了一顿后,才又振作起来。 梁光君向来脾气烈性,要亲自去义成找伏缇,三个女儿里,就伏缇最像伏叔牙,像头犟驴,得她一顿骂方才能骂醒。 但伏嫽安抚她,这时再去却不成的,最好书信都不能寄,二姊姊毕竟是朝廷封的平渡大将军,他们这些已经是反贼的人一再过去找她,传到梁献卓耳朵里,梁献卓定会催促她打这场仗,这短暂的僵持来之不易,得伏缇自己想通了,才会有后路可以走。 梁光君也知这个理,没有再急着去,和伏叔牙先回广陵等待。 —— 义成这里,前将军瞧伏缇归来,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但暗中还是递信回长安,告诉梁献卓,伏家人来了几个,大多是来劝伏缇的,但伏缇并没有动摇。 梁献卓收到信,果如他所料,伏缇绝非随意撼动之辈,他需要这样只忠于他的武将,现下朝堂上,他提拔了一批新将,这些新将终究还没有亲历战场,正好可以让伏缇带带人。 梁献卓遣了两名副将过去。 副将到义成之前,伏缇的营地发生了一件小到极不起来的小事。 有几个奴隶误入营地。 这事本都不会报给伏缇,那几个奴隶直接赶走就行了,可伏缇每日要操练军士,在操练台上看见了那几个奴隶哭叫,遂命人带到跟前。 奴隶们扑通跪在她面前,哭着求她给口饭吃。 口音不像义成本地人,经问才知,他们是从兖州逃来的,原先是南郡人,新帝怜他们在南郡活不下去,故颁下迁徙兖州的政令,让他们落户兖州,分田地安家,可到了兖州才知,那里并没有多少土地够他们分,良田尽数被地方豪强捏在手里,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的人早已筋疲力尽,又岂能再返回南郡,多数只能卖身为奴,才能苟活。 这些奴隶忍受着豪强的鞭打斥骂,还吃不饱饭,时日一长,自然受不了,去年兖州秋冬正好有旱情,这才逃了出来。 一个地方郡人口少的有十多万,多的有百十万,这么多人听从新帝诏令东迁兖州,原就是信任新帝,可谁会想到兖州没有土地给他们,他们被迫成了奴隶。 伏缇心中五味陈杂,随即给他们食物,待他们饱腹,他们纷纷愿归入军中,宁愿当兵打仗也不愿回兖州被奴役。 伏缇收留了他们,派人去兖州查探,不久便得知消息,兖州确实大面积遭了旱,田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地方豪强可以吃香喝辣,但却没有多余的粮食给这些沦为奴隶的南郡人,养不起了,就发卖或者赶走,致使境内奴隶流窜,饿死冻死者无数。 伏缇去信给兖州牧,直接石沉大海了。 伏缇哪有不明白的,必然是兖州牧没有上报朝廷,任这些南郡的百姓沦为奴隶,这不会损害他的利益,他统管着兖州,是兖州最大的地方豪强,所占良田也是最多的,又怎可能会把田地分出来给这些迁徙来的南郡人,不止他,兖州的那些豪强也都会这么想,南郡人成了奴隶,就是他们的私产,丰年能干活,到了荒年没用还耗粮食,当然能丢责丢。 但这对朝廷和百姓很不利。 朝廷要收农税,大豪强比如能在朝为官的,早就免除了杂役,这农税地方上的小豪强躲不过,但他们也有办法规避,这些地方官多数与他们互相熟络,他们的田地也不会据实上报,都是尽量往少了报,这样农税也就少收,为了能交上朝廷规定的税款,州牧就会把没交齐的农税分摊到普通有地的百姓头上,若州郡百姓多有田地,农税也不会过于繁重。 但像兖州这样,本来就没多少田地给百姓,分到有地百姓头上的农税就更重了,遇到像去年秋冬那样的旱灾,有地的也活不下去,多数只能卖地,沦为无地贫民,再沦为奴隶,周而复返,地方豪强手里的地只会越来越多,朝廷能收上来的税也会越来越少。 若每个地方州郡都是如此可怕的土地兼并,那大楚迟早有崩盘的那一天。 伏缇常年扎根在五原郡,当然对这些地方上的豪强恶劣行径一清二楚,五原郡有他们夫妇治理,那些地方豪强才不敢太放肆吞田。 当下不是急着打仗,而是要让梁献卓知道兖州祸事。 伏缇再写了信简,命军使加急送往长安。 那封信简递到梁献卓的桌案上,梁献卓看过后,十分震怒,派了薄家的嗣子薄圣卿入兖州地方巡视,一为查探那些地方豪强的田地数目,但有多出来的,全部分拨给无地百姓,强抢民地的地方豪强要加倍缴纳税款,又交代若灾荒严重,可开放地方粮仓救济百姓。 薄圣卿这几年在大司农任陶手底下任职,是任陶的大司农丞,很得任陶看重,出发前,任陶提点他,他祖籍在兖州,回来时记得带些兖州当地的特产给他。 薄圣卿便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敲打他,兖州还有他的根系在,查谁都不能查到根系头上。 薄圣卿便带着任陶的叮嘱来到兖州,兖州牧热情接待了他,薄圣卿带来了梁献卓的诏令,兖州牧陪着笑脸说遵照,转头就有任家人带着厚礼来见,薄圣卿得过任陶的嘱咐,自要给薄面,决计不会把任家多出来的田地报给梁献卓,但任家人的意思是,地方上这些稍微有点名头的豪强都与他们家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就连兖州牧的女儿也嫁进了任家。 薄圣卿便也不能查这些关系勾连的豪强田地,他能查的便只有那些背景势力小的富户,这些富户本就没多少田地,都能对上他们报的田地,但是薄圣卿得向梁献卓交差,便只能把他们的田地强行分拨出来给那些无地百姓。 可这样还是不够,兖州牧给薄圣卿出主意,没有现成的田,可以把那些种不了的土地分出来,凑合凑合够交差就行了。 薄圣卿又说梁献卓吩咐要开地方粮仓给那些吃不饱饭的百姓,兖州牧笑着答应了,恭恭敬敬的送他离开兖州,转头交代下去,让告诉那些吃不起饭的百姓摘野草木枝熬成水糊喝,这样就可以填饱肚子,至于开放粮仓,粮仓里的粮食都进了他的口袋。 那些百姓遵照兖州牧的话,熬野草木枝喝,喝死了成片的人。 薄圣卿回京后,把统计出来的田地都上交给梁献卓,梁献卓看过后,发现并非伏缇所说的田地都被地方豪强占去,而是富户偷占田地,现已分给了百姓。 梁献卓便下令,让这些富户加倍交税,致使富户破产,成为了仅仅只够糊口的百姓,再遭真正的地方豪强盘剥,沦为贫农,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梁献卓又递信给伏缇,让她不要多管兖州的事,她该做的是尽快收复南境。 伏缇收到这封信前,就已经听闻了兖州惨状,兖州流离失所的百姓不计其数,死了难以计数的人。 她终于明白了伏嫽告诫她的话,她觉得梁献卓是明君没有用,那些无家可归、死伤殆尽的百姓告诉她。 梁献卓并不爱他的子民,他救不了楚室。 第150章 寿春又慢慢入夏了,胡桃花掉落,今年终于结出果子来。 满打满算,山君有一岁了,一岁的山君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伏嫽教他叫阿翁阿母,他学会了,跟号角似的,干什么都要喊两嗓子阿翁阿母,除了睡觉的时辰,满院子里都能听见阿翁阿母的叫唤。 他的阿翁阿母可没功夫搭理他,躲进屋里,在层层遮蔽蚊虫的纱帐下是缠绵不止。 长孺手捧着一封信简快步进后院,几个女婢凑上前,叽叽喳喳问他要果子吃,不然不许进院子,长孺同这些年纪小的女娘们说不到一起,给了果子让去去去,叫阿稚和巴倚来。 不一会阿稚和巴倚跑出来,问又有什么事,这阵子虽然不打仗,但军队训练从没停过,魏琨白日甚少在府邸,官寺那边有贺都和钟离羡分管公务,魏琨常往来军中,有时都不得空归家,也只今晚才回房,当真是偷来的空闲。 长孺这么急匆匆来,两人也唯恐又有战事,皆紧张。 长孺高兴道,“北地送止战书来了!” 两个女娘先一愣,随即欢笑起来,总免不得眼含热泪,说实话这几年仗打的人心疲倦,年前和朝廷那一仗虽胜,却也胜的惨烈,她们不知道外面人是怎么看的,但就她们自己而言,是想歇一歇的。 这次伏缇南征,当先就伤了功曹陈芳,挫伤他们不少锐气,伏缇又是伏嫽的二姊姊,说是两军对垒,其实还是自家人打自家人。 输了,这几年白打,赢了,若伏缇不愿受降而自裁 ,也只会令伏嫽悲痛悔恨。 原先担忧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现在不用担忧了。 阿稚接过长孺递来的止战书,给长孺抓了一把胡豆,然后蹑手蹑脚的放到外室的书案上面,内室伏嫽那又细又颤的呜咽依稀传出,听的人耳朵发麻,她揉揉耳朵,又和巴倚欢欢喜喜手拉着手回庑房玩去。 室内伏嫽晕乎乎的蜷张着腿分坐在魏琨怀里,软塌着腰身受那太过猛烈的劲头,身子颤出了薄薄的香汗,柔而无力的被坚实臂膀托抱紧,圈在臂弯里,他埋于心口间深嗅再舔舐,伏嫽没劲的趴在他肩头上,脸颊红透,挂着几滴泪咽出声,推他几下,反将他的燥火推的更盛,一仰头亲住她,直接把人扑倒在榻间。 纱帐随着木榻发出的吱呀声飘逸摇晃起来,掩去了软泣。 到夜半时,内室方歇,魏琨走出来,拿起书案上面的止战书看了眼,止战书是伏缇方送来的,并非梁献卓手书。 魏琨磨了磨牙,拿着进内室,挑了纱帐,看伏嫽趴在枕头上打盹,眼睫还沾了几许泪珠,他一歪身低头亲她肿红的唇瓣,她掀起眼眸,眉又皱起来,娇弱的媚态十分动人,她抬起两条发软的雪白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半晌就如乳燕入怀,被他抱紧了,张唇回应着他,唇舌都遭他亲舔卷缠了数遍才分开。 伏嫽枕在魏琨肩头,魏琨打开止战书给她看,她看了一眼,瘪了瘪唇,她二姊姊这是单方面休战,估计都没上报给梁献卓,他们和梁献卓这是两世的仇,怎可能止战。 “接了止战书是给二姊姊情面,并不是怕朝廷,”魏琨淡淡道。 又管梁献卓什么事呢,魏琨愿意为了她放缓征伐中原的步伐,那是他爱重她,所以才会顾惜她的家人,虽然可能会被臣僚们数落他偏宠她,而拖延大事。 可她还是禁不住欢快,她嘟着唇亲一下他的脸,又把脑袋靠到他颈边,蹭了蹭他,他抚着那沾着红痕的雪背,又情动的搂她往床里倒。 伏嫽攥着手捶他,没捶过,被他捏住手腕按进褥中。 夜灯息灭,便是一宿欢情。 次日魏琨传令下去,休沐一日。 伏嫽起迟了,睡到晌午才醒,听见外面山君在叫唤,她也唤人。 随即巴倚和阿稚进来,服侍她洗漱。 这两年打仗,又兼伏嫽怀孕养身,魏琨顾着她身子,许久没彻夜欢合过,闹了一夜,伏嫽身上酸胀的厉害,腿脚也酥软,只是由她们扶着坐到镜台前梳妆。 铜镜里的女娘,雪肤花容,神态松弛慵懒,她不止长大了,还保留着未出嫁前被娇宠的明媚姿态,让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觉。 她二十一了,前世二十一的时候,她已经做了两年的皇后,两年光景,她斗薄朱斗薄曼女,和梁献卓争吵不休,还要管理后宫,她曾听人在背地里说她不如进宫前貌美,又脾气差,还生不出孩子,难怪不如柔弱的薄曼女受宠。 宫廷争斗就够让她累的了,没长成的花失去养分而枯萎,现今她没什么烦恼,脸上也没有疲态,她的容貌体态风情绽放到鼎盛,这几年她一直是被魏琨细心呵护的。 伏嫽回过神,询问外面山君再吵什么。 阿稚把门推开,就见魏琨蹲在屋廊下,正教山君走路,山君不乐意走,他一放手,就在地上乱爬,爬的浑身都是灰。 伏嫽没好气道,“脏死了,日头又大,别把山君晒伤了。” 魏琨抬头看伏嫽,眼睛里跟长了勾子似的,往她微敞的寝袍里钻,她脸微红,想呸他不要脸,但有人在,她说不出口,只让他赶紧把山君抱起来。 魏琨抱起山君,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叫乳母抱下去了。 伏嫽不外出,只让做简单装扮,待吃过朝食,她还想回床躺躺,生了山君后,她精神头不如以前,纵然常吃着滋补汤药,也没甚太大用。 魏琨进来后,阿稚和巴倚自觉下去备食,他走到伏嫽身边,一侧身靠着镜台,吊儿郎当的盯着她看,那架势就是她不让他看,他偏要看个够。 伏嫽咬住唇瞪他一眼,忍着腿软起身,片刻他就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弯身把她抱起来,还故意颠了颠,她气的揪他脸皮,揪了几下,看他脸被揪红了,又有些心软的摸了摸,才被他一口咬到手指。 伏嫽眼睫动个不停,别过去脸。 魏琨放过了葱指,又亲她的脸,她便闭起眼眸软倒在胸膛上,微抬着下颌放任那薄唇游动。 嫁宿敌(重生) 第144节 朝食摆好了,魏琨才抱着伏嫽出来就食。 难得空闲的休沐日,夫妇俩也是极享受这样静谧的时刻。 伏嫽品着美食,昨晚和魏琨亲昵,也没空想别的事,现下再想到那封休战书,一时间脑子里又担忧起来,二姊姊自作主张,如果被梁献卓知晓,就怕梁献卓会治罪。 魏琨瞧她忧心忡忡,猜出她在想什么。 “二姊既然有胆量送这封止战书,自是思量周全,楚帝之所以用二姊,无非是想用二姊制衡收复失地,只要二姊没有投敌,楚帝便不会对她动杀心。” 伏嫽点点头,也是自己忧心太重,再怎么说,伏缇也是梁献卓亲封的平渡大将军,当前朝廷的武将没多少,且多少都是没有打过仗的,伏缇这种经过实战的将领便尤为重要,梁献卓不可能像前世那样,什么都不管就杀了的。 她好奇道,“二姊姊为何要休战呢?” 魏琨摇摇头。 这是真猜不到了。 过片刻,阿稚敲门进来,说钟离羡等属官过来,求见魏琨。 伏嫽乐呵呵问道,“贺长史没来?” 阿稚说没来。 伏嫽冲魏琨促狭一笑,贺都现在心里眼里只有那块卞县的封地,可不会跑他们跟前讨嫌,况且接了休战书又不是投降朝廷,这还不至于就天塌下来了。 伏嫽遂知会阿稚,先煮了茶水去给那几位属官喝,喝的冷静下来,他们这里也差不多吃完朝食,魏琨才去见他们。 阿稚答应着出去了。 夫妇俩用罢食,伏嫽懒懒的回床歇息,她才不去前院听那些人聒噪。 魏琨自去前院。 钟离羡等几个属官吃了好几杯茶水,也没多冷静,魏琨一来,纷纷苦口婆心的劝着魏琨不要接止战书。 魏琨一手按在太阳穴处,对他们道,“连年征战,南境一直未有休养,趁着止战期间,南境百姓也得以安歇,有功夫在这里吵,不如多作出政绩,若到了复战时刻,粮草辎重不能有充盈补给,我拿你们是问。” 众人一听他说到复战,也没好意思再吵,纷纷在心底攒着劲,可得好好表现,若是能做出让他称赞的政绩,来日必能讨封,他们跟着魏琨,谁不是为这盼头,当然他们也折服于魏琨的枭野,但什么也不图,除非是一开始就跟着魏琨出生入死的亲军,如陈芳、张绍和王据等人,那是真的愿为魏琨夫妇肝脑涂地。 属官 们陆陆续续告辞,只有钟离羡还杵着没走。 魏琨问他还有什么事。 钟离羡笑道,“既然是止战,朝廷便有与南境划界而治的想法,主公是不是该考虑登封极位了。” 如今南境一统,魏琨虽没有南面称王,但人人都认他为南域王, 魏琨是真正的枭雄,枭雄就该称王称霸。 只要魏琨自立,就可以开设朝堂,登基为帝,天下有志之士、地方豪强皆会依附,魏琨的势力也就会近一步扩大。 魏琨不阴不阳的看着他,“我若按你说的做,将来东楚伪帝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 钟离羡一噎,慌忙拜倒,求魏琨饶恕。 魏琨倒没怪罪,挥手让他退了。 钟离羡擦擦脑门上的汗,退走了。 魏琨便晃悠悠回房,伏嫽问他在前面同那些属官说了什么,他也没瞒着,一一告知。 伏嫽听着他复述钟离羡的话,不由逗笑,钟离羡其实也没有恶意,他说的挺对的,魏琨要是自立称帝,肯定能有不少人归附。 但这是好处,钟离羡没想过坏处。 一旦魏琨称帝,势必要大封,这些跟随他的属官将领都要封赏,位列朝堂,那时就不同了,本来是所有人扭成一股力量打天下,封赏后就都有了权势,谁敢保证他们还会有心思集中力量去争地盘,只怕内部为了争权斗势就打起来了。 东楚那个伪朝,东平王当了伪帝后,晋封一堆王侯,这些人有了身份,都知道端起架子,养尊处优起来,朝廷派兵征讨,名正言顺,天下大义都在朝廷这里,打他们都是他们活该。 魏琨若自立,也是一样的道理,他就是为当皇帝为了权势造反,而不是被朝廷逼反,魏琨现在有正当的由头,何必为了个皇帝名头讨苦头吃,这点钟离羡是不会想明白的。 —— 伏缇给魏琨递止战书是思考了很久的决定,仗随时可以打,但是兖州身处水深火热的百姓等不得,死的人太多太多,活着的人饱受煎熬,如果不想办法,兖州迟早会发生乱民暴动。 梁献卓派了两名新将在营地,伏缇命其中一人回长安,让其回去给梁献卓带话,当前最重要的不是打仗,而是救兖州,兖州已经被地方豪强所把控,百姓失地,颠沛流离,若梁献卓再不采取措施,必会再有百姓起义。 新将回长安,把话带给了梁献卓,伏缇希望梁献卓能拔出兖州豪强之患,还百姓安生。 这让梁献卓异常震怒,他早已下了诏令,让伏缇不要管兖州,但伏缇不仅违抗他的命令。 梁献卓之前已经派薄圣卿去了兖州,薄圣卿是他的人,证实兖州地方豪强并没有侵吞百姓田地,伏缇一再找借口拖延战事,明显是不愿打魏琨。 梁献卓于是再发诏令,命伏缇不得延误战机,即刻发兵打南境,否则以军法论处。 伏缇收到诏令,甚感悲凉,她这辈子听过许多诏令,她从没有忤逆过皇帝的命令,她可以闭着眼什么都不管,新帝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打败了魏琨,回长安受封赏,兖州的百姓本来和她就没有关系。 可伏缇没有办法闭上眼睛,如果兖州出了乱子,这对于朝廷来说无疑是重创,这是梁献卓理政不善引发的,梁献卓身为帝王,本该施政为民,可是他施下的政令,好像都是在将百姓往绝路上逼。 一个兖州尚且如此,南郡没了,将来其他的郡呢,即使她打败魏琨,收复南境,如果照着他这样的政法,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魏琨站起来反抗他,他本该站在百姓这边,却和豪强站在了一起。 于是伏缇向魏琨发了止战书,并在几日后就收到了魏琨答应止战的回话。 她给梁献卓再次递交奏疏,求梁献卓惩治兖州地方豪强官吏,于百姓安抚。 她几乎是拿止战来倒逼梁献卓管兖州。 梁献卓大可以将伏缇治罪,但经历过上一世,他多少了解伏缇的品行,伏缇是忠于朝廷的,她如此再三的求他管治兖州,他即便愤怒,也意识到不对劲。 梁献卓随即招薄圣卿问话,薄圣卿再三保证,自己调查确凿,绝无捏造。 薄圣卿是梁献卓亲自挑选出来的薄家嗣子,梁献卓将他安排到大司农任陶手底下,不止是跟着任陶学管财政,更多也是让他监视任陶,若任陶以权谋私,有操控权柄之嫌,他才能对付。 薄圣卿既保证了,梁献卓也信了几分,只当伏缇是拿这个为借口,原想派遣中官前去督促伏缇,若伏缇还是不愿打,那就先将人带回看押,至少有她这个人质在手,伏嫽和魏琨绝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当夜,徐节告诉他,廷尉张赏就兖州一事,提议再派人入兖州去查探,此人绝不可再是任陶派系。 张赏将薄圣卿归为任陶的人,梁献卓直觉可笑,当朝的这些大臣,谁都想自己能独揽权势,任陶能耐,那就有张赏可以制衡。 梁献卓本可以不予理会。 徐节却提醒他,任陶有意将女儿嫁给薄圣卿。 梁献卓都不记得任陶有几个女儿,任陶的女儿好像比别的权贵格外多几个,总想着要嫁给他,和嫁给其他人。 薄圣卿是愿意安安分分的当个大司农丞,做出政绩,然后得梁献卓提拔,还是愿意娶了任陶的女儿,从而少走弯路。 普通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梁献卓也不能绝对信任薄圣卿,毕竟他的亲舅父都能为了权柄而把持朝堂,薄圣卿甚至都不是薄家人,只是他挑选出来的贫穷儒生入了薄家宗嗣,谁也不敢断定,他不会为荣华富贵折腰。 梁献卓命太官令再次往兖州,太官令乃是张赏的族叔,也算是用张赏的人去打探究竟。 徐节带着梁献卓的命令出皇宫,进了张家,张赏赠以厚礼,感激他能在梁献卓面前谏言,这次只要太官令入了兖州,管兖州如何,只要抓住兖州有任陶的根系,薄圣卿刻意隐瞒兖州百姓遭任家欺压,那任陶就等着被梁献卓治罪,从而他的女儿也没资格再同他的妹妹争皇后位。 徐节头一次收了这么丰厚的礼,想想之前他们送的,实在不够看,胃口也打起来,谁要他办事都要有好处,好处少的,还会被他嫌弃,中常侍桑共都不好应付他,只能小心捧着。 太官令出长安以前,任陶在一个夜晚拉了一马车的珍奇珠宝登张家门拜访张赏,就差给张赏跪下了,愿以他马首是瞻,后位定是他妹妹的,自己的女儿绝不敢肖想后位。 张赏当即收了重礼,答应任陶,不会盯着他在兖州的根系。 太官令出长安后,在外溜达了约一个多月,回来给梁献卓禀报,说兖州无事。 梁献卓当下遣徐节入沛郡,让他督促伏缇速速开战,若伏缇仍旧不愿,直接将人押回京处置。 徐节于七月下旬到得义成,刚至义成,就得知了兖州爆发大规模奴隶起义。 -----------------------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来迟了!今天这章有小红包!大家久等啦! 第151章 兖州奴隶多达□□万,说大规模毫不夸张,这样庞大的奴隶群体在任何地方都不多见。 不是谁都能蓄养的起奴隶,能使唤奴隶的,少说也是富户,一个地方原该有的奴隶应当是够贵族使用,大豪强家奴有数百,小豪强家奴有数十,地方上也不可能人人都是豪强,豪强家族终归是少数,奴隶再多也不可能超出千千万万,不然朝廷就该担忧豪强势力了。 兖州奴隶多是从南郡来的,这些人占了奴隶大头,又因豪强盘剥,兖州本土又有很多百姓沦为奴隶,恰逢灾年,这些奴隶没饭可吃没地可种,而豪强们有吃有喝,还能打杀他们,痛苦死去的奴隶激起了活着的奴隶的求生欲,他们集结到一起,揭竿而起,没有武器便用木棍石头代替,在兖州境内追杀那些奴役过他们的地方豪强。 兖州牧紧急召集各郡守备军,以期能剿灭叛军,奈何兖州原先为东楚盘踞,去年年初才被梁献卓收复,这一年地方郡重建,守备兵力还都没完全建好,兖州牧召集一圈,也只有七八千人,根本无力抵抗叛军,又恐这事会被梁献卓知晓,反遭其治罪,便只能附信求到伏缇这里。 伏缇将兖州牧的求救信给徐节看,徐节大惊失色,一时竟不知该催着伏缇打南境,还是让伏缇带兵去救援兖州。 他拿不出主意,便只能折返回长安,他一入长安,就被请入长安最大的酒舍,任陶和张赏为其办了接风宴,两人极尽恭敬,好酒好菜的招待,待酒足饭饱时,他们才屏退所有人。 “徐中常不辞辛苦从沛郡赶回,可是伏大将军大败那魏贼了?”张赏小心问道。 徐节唉一声,“兖州奴隶暴动,我是为此事回长安。” 两人眼珠子转动,当下就明了,徐节是知道兖州当地情形,才匆匆赶回长安来。 兖州到底什么情况,两人心知肚明,自不能真让徐节给报上去,到时候梁献卓真追查起来,怪罪下来,他们也担待不起。 “兖州才刚安定,陛下宽 厚,田地也分了,粮食也给了,那些奴隶还闹事,怕是有样学样,也想学东楚那般,在地方上当土皇帝,和朝廷叫板。” 说着话,任陶拿出一块地契,张赏也拿出一块房契,陪着笑脸递给徐节,直说他辛苦。 “这些贱民害的徐中常舟车劳顿,该杀!” 徐节眼睛在那两块契布上看了看,地契标有在泰山郡足有五十顷土地,房契则是泰山郡当地的富宅,这两块契布可真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他虽然是寺人,可以盼望着将来衣锦还乡,齐国已经不在了,泰山郡却是他的故乡,在那里有田有宅,将来够他养老。 徐节当然知晓兖州有暴民,都是被当地豪强压迫的太狠之故,在地方上,伏缇就已经和他说明情况,这事情要真的追究,任陶和张赏都逃不过。 但徐节看了看那两块契布,还是觉得不能和钱财过不去。 他伸手接过了契布塞衣袖里,往两人肩膀上拍了拍,两人便都安心了。 徐节从酒舍出来,便回了宫,他在梁献卓面前照着任陶和张赏的话说了一遍,那些闹事的暴民只是想效仿东楚起事,应当剿灭。 梁献卓伏案至夜半,东楚是戾帝在位时留下来的烂摊子,不止东楚,到戾帝驾崩,这天下都是四分五裂,他用一年时间收复了东楚,派十二万大军南下攻魏琨,却遭魏琨奸计大败,至此南北以淮水隔开。 兖州才刚平定,梁献卓看南郡贫苦,才迁徙人过去,他的诏令下发到地方,也给了田地,对百姓不好的富户,他也给以惩戒,可是他们依然不安分,依然想造反,他们和魏琨一样贪得无厌,妄图分裂他的天下。 梁献卓夜间便发出诏令,既然伏缇与魏琨达成止战,便令伏缇在止战期间剿除叛军。 这封诏令发到伏缇手里时,伏缇已然绝望了,她没有办法遵照梁献卓的命令去屠杀那些受尽欺凌的百姓,她也抗衡不了梁献卓的诏令。 在这样消极的情绪里,伏缇带兵前往兖州对战那些反民,连吃了两场败仗。 嫁宿敌(重生) 第145节 这两场败仗吃下来,也挫伤了那些兵将的士气,等到打第三回,伏缇竟然在马上跌落,直接被反军给擒获。 伏缇闭着眼睛等死,那些奴隶将她拉扯到营帐内,自有医师来给她包扎伤口,随后便是呼啦啦一帮人跪到她跟前,祈求她上告新帝,他们并不是造反,他们也没有杀那些豪强,他们只是走投无路,只求新帝怜悯,能让他们吃饱饭,能有地方可以安居。 这个请求实在卑微,伏缇却答应不了他们,梁献卓高坐在龙椅上,匍匐在他脚下的皆是蝼蚁,他将这些人定为叛军,认为他们死不足惜。 太残忍。 伏缇听着他们一声声请求,羞愧的只想死,可惜这些不是为争天下的反叛之人,他们护送着伏缇入沛郡,在临去时依然对她充满期冀,指望她能替他们上达天听。 伏缇带着这沉重的期冀回了营地。 伏缇近营地时,就听见士兵们坐在一起奚落她被俘。 前将军也跟梁献卓派来的新将挖苦伏缇,原本看她能几招就打伤魏琨的得力干将,只当她本事非凡,结果连兖州那帮乌合之众都打不过,还被俘虏了,她一个女人,想必也活不了。 新将自也轻视伏缇,认为伏缇并没有什么统兵的本事,梁献卓只是错信伏家乃将门世家,伏家都能叛变,她又算什么好鸟,这回被叛军俘虏,也省得梁献卓杀了。 伏缇怔怔立在营前,不久一瘸一拐的退开,转道往淮水方向去。 新将递信回长安,告诉梁献卓,伏缇已经吃了三次败仗,还被俘,如今下落不明,恳请梁献卓再派将领来。 这是梁献卓没有料到的,梁献卓犹记得伏缇得伏叔牙真传,和张元固镇守边关,那些匈奴从未越境过,她自是有真本事的。 梁献卓想来,当是伏缇擅于匈奴作战,没打过那些乱民,更没打过水战,这大概也是伏缇宁愿与魏琨休战,也不愿出击的缘由。 伏缇现下被俘,只恐凶多吉少,即便伏缇违逆过他数次,他也没想过让伏缇死,有伏缇在手,即使伏嫽不肯原谅他,即使魏琨再能作乱,他都有机会铲除他,让伏嫽重新回到他身边。 在任陶力荐下,梁献卓封新任北军中尉为后将军,后将军擅水战,前将军擅陆战,有前后两位将军合力统军,务必剿灭叛军,救回伏缇。 前将军纵使不情愿,也得遵照,只等后将军抵达,再行战事。 —— 南北止战后,魏琨不用再忙于军务,开始去官寺上值处理政务。 近来山君能走上两步,伏嫽叫人在廊下铺了毯子,供山君在毯子上爬走。 魏琨白日要去官寺上值,伏嫽便陪着山君学一会走路,等他爬累了,便叫阿稚她们备食,她再带着食盒去官寺给魏琨送吃的。 晌午时分,天气不太好,刚出门就下雨,伏嫽坐马车到官寺,雨就下大了,阿稚撑着伞送她上到廨房的屋廊,把食盒递给长孺,让送去再热热,这里就不用长孺再守着了,自有她和巴倚看着。 伏嫽耳尖微热,推开廨房门入内,这雨天就是不好,屋里不点灯都灰蒙蒙的,她转过身关门,一条健实手臂就环到她腰上,宽大手掌抚着细腰,她便酥着身站不直,被他一把抱起来,直接进了后边的隔间。 关了门,衣服一件件掉,伏嫽便被放倒在床间,微睁着眸任他将枕头垫到腰腹下,随即他倾身吻住她,这半日办理政务的枯燥一扫而空,只剩了满身凶猛全算进她的身子里。 木床沉闷老旧的咯吱声里,那枕头磨碰了数下,还是滚掉到地上。 伏嫽蒙着泪在魏琨的鼓舞下坐到他腿上,两条细白胳膊攀着他的脖颈,腹间瞬时黏胀到极致,不由趴倒在他身前,一截白腻腰肢被他牢牢托扣,她绵绵的后仰着颈,再被他一只手捏着后颈,让她仰起脸张唇,放那粗舌肆意勾挑她。 屋外雨下的断断续续,到午间才又停了,没一会还出太阳,日光透过木窗照进来,伏嫽那雪艳的身体在床榻间分外勾魂摄魄,遭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的放肆搓弄,魏琨才稍稍偃旗息鼓,简单洗漱后,小心给她披上自己的衣袍,还爱不释手的抱她坐在怀里,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免不得将她的唇又给亲肿了。 她数落他孟浪,人却软软的依偎着他,这种黏糊糊的,没有衣服阻隔的肌肤之亲,是她最受用的,比什么甜言蜜语都强。 魏琨亲够了,拥着她躺下来,脑袋往她怀里蹭,那薄唇极放肆的裹舔着,她眯住眼眸轻微颤着,手指才抬起,就被大掌握住,继续着这难以启齿的亲密。 屋外天气又转阴,不久再次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长孺小跑着过来,急促的对守门的巴倚和阿稚道,“女君的二姊来了。” 两人吃惊,阿稚到门前敲了敲。 屋内伏嫽卧在魏琨怀里睡的很香甜,魏琨小心把她移开,坐起身。 伏嫽迷糊着睁一点眸,看他穿公服,当是到了上值的时辰,便又合上眸睡过去。 魏琨穿好了衣服,小心带上隔间的门出去。 三人忙与他说伏缇人来了。 魏琨叫长孺请伏缇过来。 长孺为难道,“她身上有好几处伤,淋着雨来的,晕倒在官寺前面,奴叫人把她抬到庑房了……” 第152章 魏琨拧眉,嘱咐长孺先请侍医来给伏缇看伤。 长孺遂赶紧叫人雇个侍医来官寺。 天还下着雨,魏琨走不开,指派阿稚过去照顾伏缇。 阿稚犹豫的问他,“主君不打算告诉女君吗?” 魏琨瞪她一眼。 阿稚敢怒不敢言,就算他疼爱女君,也不能这么霸占,娘家的二姊姊来了,总要见见。 这话她也只敢心里犯嘀咕,怕说出来就得被魏琨斥责,打着伞去庑房了。 这边就只有巴倚守着,巴倚先进 屋摆食,赶着魏琨吃饭的空,入隔间收拾衣物,一眼就见着伏嫽睡在床上,寿春七八月份还是热的,尽管盖了薄毯,也被她掀开了些,白生生的长腿落在毯外,还沾着几抹痕,更不消想那副香艳柔媚的身子经了多少折腾。 巴倚微有感慨,以前在淮南王的王宫当差,宫中美人形形色色,但若和今时的伏嫽比起来,却还是差一些的,这几年伏嫽明显越长越婀娜风情,生过孩子后,她也愈加有韵味,体态上也有丰肌弱骨之感,再普通的衣物穿到她身上都玲珑有致,她若不是早早嫁了魏琨,生逢乱世,定会遭虎狼环饲,即便嫁人了,那远在长安的皇帝都对她念念不忘,还几次三番来夺。 巴倚上前替她盖好毯子,便悄悄退出隔间,眼睛瞅了瞅魏琨办公的书案,书案上的卷轴就剩了几卷,难怪魏琨不许阿稚惊动伏嫽,这下午也没什么事,恐是要偷闲了。 巴倚出去。 不一会长孺回来,魏琨问及伏缇伤势,长孺回说伏缇身上的伤不是很严重,多是跌伤。 魏琨没有再多问,让他把那几卷卷轴送去给钟离羡,下午不办政了。 长孺遵照他的指示送去给钟离羡。 魏琨填饱肚子,也回隔间陪伏嫽睡个午觉。 伏嫽醒过来时,屋里昏暗,只听的见外面雨声,滴滴答答。 魏琨松动着眉,伸手点燃了旁边案几上的油灯,屋里慢慢亮堂,他才观察着伏嫽,午睡后她的脸上充盈着红润,是睡足了。 伏嫽问是什么时辰,魏琨回她申时还没过完,说话间取了衣服来给她穿,她有些发着懒,每回进了廨房,魏琨总能和她厮磨个把时辰,身上便觉湿胀酸黏,这都是他卯着劲摆弄出来的。 平日申时他还在料理事情,伏嫽问他怎么不办公。 魏琨沉着脸告诉她伏缇带着伤来了,现在庑房。 伏嫽登时恼道,“你为何不叫醒我!” 魏琨只看着她不吭声,她一下就明白他的眼神,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她睡好觉。 她气的捶他一下,就要下地,但她腿直酥颤,着实难走动路。 魏琨抄手打横抱起她,直接出了廨房。 这是白天,又在官寺内,伏嫽以前羞于在人前和魏琨有亲密举动,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好在这是下雨天,也没什么人走动,到庑房魏琨放下她,一手扶着她的腰背,推门和她进去。 伏嫽上次见伏缇还是英姿勃勃,甚威风的女将军,眼下再看见伏缇,伏缇正昏迷中,脸上颈上有擦伤,腿上也缚了纱布。 伏嫽不免湿了眼。 阿稚搬来木枰让伏嫽坐下,伏嫽询问伤情,得知腿伤严重,没忍住落泪,家中姊妹,数大姊姊和二姊姊最要强,经过朝堂变故,大姊姊没了心气,二姊姊却还是那样的朝气蓬勃,她宁愿看到二姊姊与她吵架,也不愿二姊姊落魄到这种境地。 魏琨伸手指头揩掉她的眼泪,她拍开他的手,匆忙将眼泪擦擦,询问阿稚,这伤能不能养好。 阿稚挠了挠头,说没甚事,这伤也就看着严重,没伤及根骨,还能养回来。 伏嫽有些微放心,扭过头再瞪魏琨,就算二姊姊没事,他也不能不叫醒她,她少睡一觉又怎么样! 魏琨被她瞪一眼,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他也不生气,要气还得她自己气。 伏嫽招呼巴倚,赶紧先回府,把客房收出来,务必安排的舒适养人。 巴倚遂先走了。 伏嫽与魏琨等在庑房内,近黄昏,伏缇悠悠转醒。 伏嫽见她醒来,喜道,“二姊姊终于醒了,肚子饿不饿,口渴不渴?” 伏缇眼神怔怔,从她脸上再移向魏琨,魏琨抿着唇立在一旁,既没有倨傲冷漠,也没有很殷勤,沉默的还像是她记忆里刚来伏家的那个小郎。 伏嫽小心扶她坐起身,冲魏琨眼神示意倒水,魏琨走到案桌边倒了杯清水过来,伏嫽接过,喂到伏缇嘴边看着她喝下去,难免很欢快。 “二姊姊现下身上带着伤,可放心住下,我回头给阿翁阿母递信,他们若知晓二姊姊来了寿春,一定非常开心。” 伏缇翕动着唇道,“你们有没有办法救兖州?” 伏嫽还不知兖州情况,才欲问,却听魏琨道了声有。 魏琨道,“唯有直取沛郡,方可打通南境与中原的路道,我愿救兖州,不知二姊还会不会阻拦我打沛郡。” 伏缇抬起头和他对视,在他眼里看见了野心勃勃,她从前没看出来这是头狼崽,他如今已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图谋天下,不是她可以阻挡的了的。 伏缇道,“我若说我会阻拦,你们是不是就不管兖州了?” 魏琨笑道,“兖州是中原腹地,我自然想管,但二姊若阻拦,我也只能有心无力。” 伏嫽道,“二姊姊第一次来寿春,等二姊姊养好了伤,我带二姊姊出去转转,寿春原遭新帝屠城,城内尸横遍野,如今也是一派祥和安乐。” 她说这话自然不是真的闲了没事做,要带伏缇出去转悠,她是要告诉伏缇,魏琨能重建废墟中的寿春,救兖州也不难,且魏琨不只有狼子野心,他和梁献卓不同,他有爱民之心,他是真的会为百姓着想。 原来新帝还屠过寿春城,这样的帝王,又怎会对那些平民百姓怜悯。 伏缇合目,她最终哑声道,“我已是死人,不再掌兵,如何拦得住你们两个大活人。” ----------------------- 作者有话说:今晚加班了,所以只能码这么多,让大家久等了,这章也发个小红包吧[比心] 第153章 黄昏时刻,官寺内各个属官都陆陆续续下值,待他们都走了,伏嫽和魏琨才带着伏缇归家。 兖州发生了什么事,伏缇的伤是怎么来的。 伏缇不说,伏嫽便没再问。 回了太守府,伏缇入住客房,阿稚是原先伏家的旧仆,性格又活泼,与伏缇能说上话,正好可以开解伏缇,伏嫽把她拨去照料伏缇,特地提了两个小奴婢过去服侍。 嫁宿敌(重生) 第146节 安顿好了人,夫妇俩回后院,乳母抱来了山君,山君如今又大些,伏嫽想抱他也抱不动,魏琨接过了孩子,逗一会儿,吩咐在外室铺好地毯,放山君在地上爬爬走走,这个年纪的稚儿是最活泛的。 外室在摆饭,伏嫽和魏琨去更衣室换衣裳,换衣服的空隙里,魏琨手揽着伏嫽靠到地席上,替她解了外穿的深衣,手拍拍她还酥糜的腰身,暗示她在腿上胯坐好,伏嫽顺着他的意思坐下,感触那太过分的雄姿勃发,她蹙起发娇的细眉,鼓着红唇与他亲吻,小声嗔怪他总这样下流。 有了孩子以后,她觉得总要避着些,也不爱在孩子面前和魏琨太贴近,不止怕孩子长针眼,她自己也放不开。 人前不可以太亲近,孩子面前也不可以太亲近,一天里魏琨能亲近她的时候也就少的可怜,也只躲在廨房里才能纵着他对自己百般纠缠,就连在这小小的更衣室,他也不放过一点可以跟她缠绵的机会,出去了就还是端庄正派的阿翁阿母。 伏嫽无促的应承着他落在唇舌间的吻舐,腹中酥胀到受不下,腰间那只大手也不曾松过,反倒越发收紧,她趴在他怀抱里,剩的力气只够双手挂在他颈上,脸上现出层层媚红,眼尾垂着晶莹的泪,颤巍巍的迷蒙,都像是在鼓励他要更猛烈更放肆。 窗外雨下的大,更衣室内魏琨也挥汗如雨,至窗外雨停,才听清门外山君在哭闹。 伏嫽纤细无力的手捏他耳朵,他才勉强罢休,一手轻托住她的脸,把那朱唇再狠狠亲一遍,才不知餍足的挎着脸放她到地席,出去打水两人洗身,再伸手取了家常衣服。 伏嫽慵懒的靠着他,他手都是不规矩的,总要贪点便宜。 魏琨兢兢业业的给她 穿抱腹,免不得触揉,看着她咬起红唇,那眼波氤氲着无尽春情,又想凑近了亲她。 伏嫽不得不转移注意力,问他道,“兖州有什么事?” 魏琨先将她的唇吻了好几下,一鼓作气帮她穿好衣服。 “兖州有奴隶起事了,朝廷想要镇压。” 魏琨与她简单说了一下新得的兖州情报。 伏嫽愣住,在寿春太安逸了,她都快忘记外面有些地方可能还处在水深火热当中,她先前听过兖州的情报,梁献卓大发善心,迁南郡人入兖州过好日子,她都以为这举措是好的,可是听魏琨一说才知道,正是这迁徙,才害的许多百姓沦为奴隶,如今兖州暴乱,何尝不是对梁献卓政举的反抗。 魏琨先出了更衣室,伏嫽在地席上躺一会,腿脚恢复些许力气,才打开更衣室的门,由巴倚扶她出来,巴倚搀她坐到外室榻上,随即招呼女婢去厨下吩咐熬补汤,伏嫽等会就该喝这滋补的汤水。 魏琨把毯子上哭叫的山君抱起来,准备带他出院子转一圈,山君这点大,却对外面的事物充满了好奇,每日里魏琨回来后,都要抱着这小人出去走走,教他认识新的东西。 山君长开了以后,都说他像魏琨,还顽皮的很,伏嫽也庆幸他像魏琨,遗传了魏琨的皮糙肉厚,也好过和她一样容易生病。 山君的小手朝伏嫽抓了抓,叫着阿母阿母。 魏琨抱他近前,伏嫽给他理好衣服,在那小脸上亲一亲。 魏琨也瞅着她。 伏嫽当没瞧见他的眼神,可不会亲他脸,更衣室里就够放任他了,这会腹下还觉湿鼓鼓的,灌的那些都已经让她黏腻透了。 魏琨得不着甜头,冲她龇牙威胁,她哼了哼,就是不理他,魏琨一转身,就把孩子抱出去了。 魏琨抱着山君溜达出后院,带他去看小鸡。 太守府还是像几年前刚建的那般,前院有菜圃,还圈养着鸡鸭,这些都是将闾在打理,养肥的鸡鸭送去给伏嫽进补,将闾还能分到一只腿,所以将闾干这活计十分尽心,谁都不许碰他养的鸡鸭菜蔬。 魏琨抱着山君看小鸡,山君兴奋的想上手抓,唬得将闾护小鸡,一时吵嚷嚷起来。 廊下送食的两个女婢眼瞅着将闾那小山似的身形围着山君转,急得上蹿下跳却不敢碰山君这个小主人,山君追小鸡,小手只要快碰到小鸡,将闾就哀嚎出声,嚎的围观女婢咯咯笑。 引得客房这边注意。 伏缇透过窗户看到那滑稽的场景,她目光在山君身上定了定,这孩子身上那股顽皮劲很像伏嫽,伏嫽幼时也是这般调皮,只是阿母而立生的她,生下来要比一般孩童体弱,家中人也格外看顾,唯怕磕着碰着。 山君明显健康许多,叫声都格外洪亮。 女婢们提着食盒到门口,阿稚叫她们送进来,又见其中两人手里捧着汤盅和碗勺,随口问了句是不是去给伏嫽送汤水,两人说是,她便催促着赶紧送过去。 伏缇探头问她,“绥绥喝的是什么汤水?” 阿稚一面招呼女婢进来摆食,一面跟她道,“女君生产后,身体便虚弱了,一直喝着汤水滋补,可也不见太多效果。” 女婢们摆完饭食就退走了。 阿稚搀扶伏缇坐下就食,想了想告诉她,“去年三月份,主君去打江夏,女君从都尉口中得知主君染病,便急忙出寿春,想去见主君,那时候女君怀有七八个月的胎,途中遭遇了那位皇帝陛下堵截,我们才知道都尉是皇帝陛下的内应,故意引女君出来,皇帝陛下知道女君有孕,想杀死山君小公子,再带女君回长安,女君为拖住他,才引发早产,女君的身体也因此彻底不好了,请的侍医来看也只是说养,养到什么时候算好都不知道,奴婢听翁主说,女君伤了身子,以后可能只有小公子一个孩子了。” 伏缇僵在原地。 阿稚说完话,就出去,不打扰她进食。 客房内,伏缇望着食案上的菜肴,皆合她胃口,一刹那懊悔羞愧涌上心头。 —— 伏缇彻底在寿春住下来,伏嫽去信给了梁光君和伏叔牙,老两口也放下心。 魏琨便开始筹备打沛郡,经贺都指点,现下兖州暴乱,南北在止战期间,沛郡的朝廷兵力应当大都盯着兖州。 魏琨让宁休带五万兵马前去突袭,果然大破沛郡朝廷兵力,前将军骑着马在残部的护卫下逃出义成,一路北上,恰巧遇到了梁献卓派来的后将军,他与后将军痛哭流涕,大骂魏琨不守止战约定,竟趁他们没防备率大军突击。 两人便只能返回长安,跪在梁献卓面前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了魏琨。 梁献卓到此时已觉出怪异,两方止战,魏琨也不可能知晓伏缇下落不明,除非他没将伏缇放在眼里,这绝不可能。 他和魏琨都很清楚,伏嫽最在意至亲,有伏嫽在,绝不可能允许魏琨背叛止战契约。 那便是军中出了奸细,将伏缇下落不明的消息传给了魏琨,没有伏缇坐镇,魏琨才会出击沛郡。 所以这个奸细一定也将兖州暴民的情况告诉了魏琨。 魏琨是冲着兖州来的。 兖州是中原腹地,他想据为己有,便能一步步蚕食中原和大楚东部,从而对司隶形成包围之势。 梁献卓断不可能坐视魏琨吞食中原,这几年征战,朝廷断断续续向地方派兵,打东楚派了五万兵,剿灭东楚后,这五万兵又吸纳了东楚兵力,集结成九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蹲守在上蔡城的两万兵力、朝廷又派往一万精兵,这么多人,还是被魏琨施计大败,虽伤了锐气,但长安兵防尚有二十万余兵力。 梁献卓没有立即发兵兖州,只是询问前将军,兖州到底乱成什么样子了。 前将军回答他,“兖州境内奴隶四处流窜,奴隶多如牛毛,能举棍者便能造反。” 梁献卓已觉出怪异,一个地方州,不可能有那么多奴隶,这些奴隶都从哪儿冒出来的? 前将军回答了他的疑问,“先前有几个奴隶逃来沛郡,据他们说,他们都是南郡来的,到兖州后,分不到田地,便只能卖身为奴,像他们这样的奴隶实在太多,这些人既然当了奴隶,就该本本分分,还有胆造反,陛下实在对他们太好了!” 第154章 御座上的梁献卓良久没有出声。 前将军匍匐在地上犹疑不定,他自觉没说错什么,还捎带着奉承了皇帝,就怕皇帝不吃这套。 梁献卓声音淡而缥缈,“拉出去,斩。” 前将军惊恐的趴倒,“陛下饶命!求陛下再给微臣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梁献卓慢慢睁眼,俯视着他,“朕给过你两次机会了,事不过三,朕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前将军连连叩头。 梁献卓道,“朕给你精兵一万,你入兖州想办法接管当地,诛灭当地豪强官吏,不得伤及那些奴隶,尽量给以安抚。” 前将军心中纳闷,地方官吏豪强犯了错该杀,但还要安抚那些造反闹事的奴隶,可真是倒反天罡了。 但他惧怕梁献卓,自然梁献卓说什么是什么。 梁献卓遂令他即刻星夜赶往兖州,务必在魏琨的人马赶到之前控制住兖州。 前将军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安抚好奴隶,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梁献卓与他立下了军令状,事若不成,他的头颅不保。 于是当晚,前将军便率一万精兵出发,梁献卓遣亲随同往,以示督促,又派两名新将跟随,算做磨砺。 前将军刚走,梁献卓开始翻找先前兖州牧呈递上来的奏疏,他再看了一遍奏疏,兖州牧在奏疏中确然说过,已经遵照他的命令,给以迁徙来的南郡人良田,让他们在兖州安家。 他又接连翻出薄圣卿和伏缇的奏疏,所有的奏疏铺开摆在书案上,他看着薄圣卿奏疏中所说的,侵吞田地的是富户,与豪强没有关系,还有伏缇那一道道奏疏几乎 是泣血苦谏,求他铲除地方豪强,施救兖州百姓。 梁献卓忽地笑出声,向外唤桑共。 桑共与徐节一直候在殿外,听见里面梁献卓的唤声,桑共下意识看了眼徐节,平日徐节很得皇帝信任,皇帝若有事,都会指着他来办,这是头一回皇帝当先唤的自己。 徐节也有些诧异,但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左不过是梁献卓有什么不紧要的小事交代给桑共,杀鸡焉用牛刀呢。 桑共进了殿,殿门再合上。 梁献卓道,“朕交给你一件事,你去查查薄圣卿,他近来都与何人往来。” 桑共应喏,眼见梁献卓面若寒冰,知不是好事,悄然退出殿门。 徐节问他什么事。 桑共打着哈哈过去了。 过两日,桑共来给梁献卓回话,告诉他薄圣卿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准备迎娶任陶的女儿,且往来他府邸的也多是任陶的门客。 梁献卓从御史处调了任陶的档案,才发现任陶祖籍并不在长安,任家原先是古朝传承下来的旧贵族,经历了乱世和朝代更替,到任陶大父那一代,便在兖州扎根,凭着旧贵族的身份,谋得了一个小官,又识时务,擅结交权贵,经过权贵的引荐保举,任家终于在长安站稳脚跟,也不再有人会想起来,任家原先只是地方上的小豪强。 梁献卓对这个再熟悉不过,他从齐王到皇帝,薄家水涨船高,但薄家在泰山郡依然有旁支根系。 梁献卓没有深入民间,他体验不了百姓疾苦,但他知道,前世有薄祯,这世有任陶,他们都在危害他的统治。 赶在薄圣卿成婚之前,梁献卓召薄圣卿入宫。 梁献卓说道,“朕对你寄予厚望,让你做薄氏嗣子,盼你能成为辅佐朕的良臣,你却辜负了朕的期望。” 薄圣卿跪在地上冒冷汗,呐呐不敢言。 梁献卓道,“你还记得朕的嘱托吗?” 薄圣卿当然记得,当初他被还是太子的梁献卓提携,入了薄家成为薄家嗣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外戚家族的嗣子,他只是钻研儒学的儒生,平生最大的期许,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将学到的儒道施展于政事中,如果梁献卓只提携了他一人该有多好,可偏偏梁献卓提携了两个,他和薄文仪以一模一样的薄家嗣子身份入朝,梁献卓并不只是器重他一人,他和薄文仪谁更优越,便能更得帝心。 薄文仪早早被梁献卓调去颍川郡做太守,而他做了大司农丞,成为大司农的属官,不管怎么看,都是他前途无量。 可是身为大司农丞,要管理各地财税,他发现颍川郡每年上交的税款是最多的,颍川郡是整个大楚最富饶的地方郡,梁献卓舍得将这样辽阔富裕的大郡交给薄文仪,薄文仪看似是太守,实则比一些地方太守的权力更高,也不是没有过太守受重用,最后从地方调回长安的例子。 梁献卓用他来监视任陶,却肯栽培薄文仪,他终归是心里不平衡的。 他也想被重用,他也想成为薄家的掌权人,走梁献卓这条路走不通,那他只能自谋生路。 “微臣有负陛下嘱托。” 梁献卓发笑,“兖州到底是谁吞了百姓田地?” 薄圣卿颤声,“……豪强。” 梁献卓道,“任陶让你欺瞒的朕,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薄圣卿说不出口。 梁献卓替他说,“你甘做他的走狗,他是不是许你继任大司农?枉费了朕栽培你的一片苦心,区区大司农就能让你忘记谁才是楚室的君王。” 嫁宿敌(重生) 第147节 梁献卓挥手让人拖他下去。 薄圣卿恐惧又绝望道,“难道陛下还能让薄家出两个主君吗?陛下早已放弃了微臣,微臣为自己争前程有什么错?” 薄家是不可能出两个主君,但梁献卓本意是想扶持薄文仪为薄家主君,薄圣卿为朝中当轴,这样彼此内外制衡,薄家就不会成为前世坑害他的囊虫。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过于轻信自己选出来的人,致使兖州暴乱,前世的囊虫从薄祯变成了任陶,或许还有张赏。 薄圣卿被拖走。 梁献卓又命张赏族叔太官令前来,本来太官令还想咬死不认,但是梁献卓下令行廷杖,打到他认罪,他才奄奄一息的告诉梁献卓,他根本没去兖州。 梁献卓委实暴怒,当即下诏令,要杀光任陶和张赏全族。 ----------------------- 作者有话说:今晚加班了,今天更新不够,这章补个小红包[比心] 第155章 梁献卓这道杀令发出去不久,当朝的丞相和御史大夫紧急入宫,恳请梁献卓收回成命。 前世梁献卓刚登基时,他的第一任丞相是原昂,原昂原是戾帝时的大司农,本就掌管着天下财政,他在朝中威信极高,就连他登基,也是有原昂首肯,伏叔牙一路护卫才将他扶到帝位上,他做皇帝第一年,原昂升官做了丞相,朝堂内外大小诸事都是原昂一手操持,他这个皇帝宛若傀儡,所幸原昂把持新朝朝政仅一年,就病故了,梁献卓才能亲政。 得了前世的教训,梁献卓过于提防丞相。 梁献卓登基的前两年,丞相是窦信,窦信到了致仕的年纪,梁献卓却没有按规矩放人,而是在伏嫽被困宫中,答应与魏琨绝婚后,才点头准了窦信致仕。 窦信之后的丞相,梁献卓不需要他有了不得的能耐,只要他在丞相任上本本分分,梁献卓让戾帝时期的太常做了丞相,梁献卓自己在中朝任用忠于他的尚书令、侍中和常侍,有什么要事都吩咐这些人去办,直接将丞相的权力架空,以此来巩固他手中的权力。 而御史大夫素有副丞相之称,担监察百官之职,丞相被架空后,御史大夫自然也跟着失权,这两人求到梁献卓跟前,梁献卓原本不屑一顾。 但他们提了个关键的问题,杀光这两个家族,谁来顶替他们空出来的位置。 豪族之所以称之为豪族,概因其权势远超地方豪强,任家和张家是当前京兆内最鼎盛的豪族,任陶和张赏身居高位,族中人也能走仕途,梁献卓身边的郎官中都有这两族的子弟。 任家还不及张家根基深,张家是经历了几朝依然常盛的大族,就连地方官吏中都有张家人,细究起来,驻守在五原郡的张元固也算张家人,张元固的祖父是大楚开国功臣,张赏这一脉追溯起来,其祖与张元固的祖父是从兄弟。 梁献卓真要灭张家,张元固这一脉也得跟着遭殃。 梁献卓没想过动张元固,伏缇打兖州打的下落不明,他都不曾传信给张元固,张元固是坚守在大楚北地最牢固的堡垒,即使内战再混乱,有他在,也不会让匈奴踏足楚地。 梁献卓上辈子用自己亲信的武将把张元固顶替下来,张元固随伏家被诛杀,北地一直不太平,匈奴怕张元固却不怕后来的太守,魏琨造反后,内忧外患让他无法兼顾,才给了魏琨可趁之机,这辈子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重蹈覆辙。 梁献卓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任陶为主谋,夷其全族以儆效尤,而张赏为从犯,只杀了张赏,张赏这一脉的所有仕人全部调离中枢,梁献卓替上一批人,朝政运转看起来没有太大影响,张元固照样把守着北境。 经过这场血洗,梁献卓发觉豪族都是一个德行,坐到高位上,他们想的不是尽心尽力侍奉君王,而是极尽揽权,从而蒙蔽君王的耳目,上行无法下效。 梁献卓将薄文仪从颍川郡调回,提他做了大司农,让他安插薄家人入朝堂,既然都一样,用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廷尉成了空缺,梁献卓提了廷尉正升任廷尉,再令新廷尉自己举荐合适的人选入廷尉府任职。 梁献卓在撤换这些职 务时,心头对魏琨的恨意更胜,魏琨夺走了伏嫽,魏琨还夺走了扬州、荆州,扬州牧政绩斐然,他曾想过调扬州牧回京任职,被魏琨截胡,才致使他不能从地方提调官吏。 午夜梦回时,他总会梦到他最后看见伏嫽的情形,她被魏琨抱在怀中,他在火海中看着他们郎情妾意,他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 前将军带一万精兵加紧赶路,也是在大半个月后才到的兖州,兖州这时奴隶已成势,南面有宁休率三万人停守在兖州境外,奴隶首领正与魏琨这边谈判。 前将军加急入境,差点跟那帮奴隶打起来,所幸他记得自己来的任务,也派人前去给奴隶首领递话,他是奉皇帝命令,前来接管兖州,只要奴隶们肯放下武器,他会为他们主持公道,清算当地豪强官吏。 奴隶首领不久派来使询问前将军,除了清算地方豪强官吏,朝廷对他们这些受豪强盘剥的人就没什么表示吗? 照前将军的想法,还有什么表示,没将这些造反闹事的叛军砍死,都是皇帝太仁慈了,还想讨要奖励不成。 但前将军还有军令状压着,不敢耍威风,思索下认为,皇帝说的是安抚,并没说给这些奴隶消去奴籍,他们毕竟反叛闹事,皇帝想收复兖州,才说的杀豪强官吏,其实心中大抵也对这些造反的奴隶很不喜,若不是碍于情势危急,只恐也会想杀掉这些奴隶。 这帮奴隶要表示,大不了承诺他们,以后让他们的主人对他们好点,给吃给喝,绝不再贱卖打杀了他们,这总行了。 前将军把话给了来使,来使回兖州后,就突然没消息了。 前将军等来等去,终于等不及,派人入兖州打探,就听探子回来禀报,说那群奴隶调头投降了魏琨,现兖州已被魏琨麾下大将宁休接管,宁休手中有三万人马,正朝他们这边进发。 前将军大惊失色,将那群奴隶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转头很不服气,他给了那么多好处,这群奴隶却不识好歹,他就不信魏琨还能比他更体贴。 然而他的不服气很快就服气了,在宁休的兵打来以前,先来的是奴隶首领来使,老实巴交的告诉他,他给的条件不如魏琨给的,魏琨不仅答应惩处豪强官吏,还会帮他们削去奴籍,让他们重新归为平民百姓,最重要的是魏琨还会给他们分田地,这些都比他几句会对他们好的不切实际的承诺要更让奴隶们信服。 所以奴隶首领选择了魏琨。 前将军怒极,告诉来使这绝无可能,当了奴隶就永远是奴隶,除非战功赫赫,皇帝才会秉持上苍道义,在群臣的支持下去掉奴籍,这在几朝下来也没几个人,魏琨一定是在骗他们,等魏琨彻底接管兖州,他们的死期也不远了。 来使默不作声的告辞。 前将军仍旧不服气,再遣人去打探,被告知,魏琨已于五日前入兖州。 魏琨这次出行做的是马车,宁休前脚去打沛郡,他后脚就安排了马车,带着伏嫽后往。 伏嫽原本不想去的。 但他们几次分开,梁献卓都趁其不备对伏嫽下手,魏琨对此很不放心,强烈要她随军。 伏嫽拗不过他,也只能答应了,二姊姊伏缇愿意替她照料山君,她便没带山君。 这是伏嫽生产后第一次出远门,坐马车总有些颠簸,魏琨厚脸皮,很愿意搂着她坐怀里,再寻机占她便宜,自不在话下。 正是离支成熟的季节,伏嫽在途中多食了离支1,浑身无力还直犯头晕和心悸。 入沛郡后,两人下榻在沛郡太守府邸,歇了几日,等伏嫽身体好转,宁休传来已接管兖州的消息,才出发去兖州。 魏琨的马车是直接驶向兖州济阴郡内的露台。 马车内,伏嫽软塌塌的分腿坐于魏琨膝头,袿衣的腰带松解,有丰鼓抱腹被糙手反复揉皱,只有粗粝指间的盈白缀红格外招人怜。 伏嫽身体发着颤,更靠向他,他再空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能抬起颈,应付他的亲吻,他卷着那香舌深吻,试探着按她腰椎。 伏嫽蹙眉摇头,抬手往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正好马车停了。 魏琨惋惜的再看了看她被按着已近软贴的腰,还是克制下来,抱她放到木枰上,极熟练的给她系好腰带,理好松散衣衫,才出了马车。 伏嫽小小的呸他一口,这么几年下来还贼心不死,还想在马车里对她为所欲为,她早说过不可了,他偏不听,跟个有劲没处使的愣头青似的,不管不顾就想逞凶,她淑女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 伏嫽心里有气归有气,也知他在这事上也甚迁就她,从寿春出发后途中赶路,也不能怎么,到沛郡她又身体不适,这两天好了,他就卯着机会来讨便宜。 伏嫽半支起软腰,开了一点车窗往外看,只瞧魏琨下马车以后朝远处的露台走去。 露台上面绑着兖州牧等一众官吏,当中有一口大釜,釜中燃着熊熊火焰。 魏琨登上露台,旁边有人捧来一垒垒的竹简,竹简多到有百十人手捧木盘陈放。 魏琨面相露台下面的奴隶,冲他们笑道,“你们的奴籍在此。” 他吩咐道,“烧了。” 那么多的竹简被扔进釜中焚烧殆尽。 不一会又换一批人,捧上一块块小小的契石,那些契石代表着田地的所有权。 魏琨眼都不眨一下,扬声道,“发下去。” ----------------------- 作者有话说:1离支:就是荔枝 第156章 契石发到那些人手里,他们脸上是欢笑着的,他们不再是可以随意鞭打买卖的奴隶,他们拥有了田地。 朝廷给不了的庇护,魏琨给了。 伏嫽瞧着他们热泪盈眶,只差对魏琨感恩戴德了,她又把目光转向魏琨,才发觉魏琨的视线落在她这边,神情冷峻森然,她会意,关了车窗,片刻听见露台上声声惨叫。 魏琨刚刚施的是恩德,现下是威惩,曾经奴役过这些百姓的豪强官吏被斩杀在露台上,让他们都看着,魏琨是恩威并施的雄主,这样也可震慑当中可能心存反意的人。 魏琨还要在露台上说两句场面话,伏嫽是无暇听了,将闾赶着马车先去了郡太守府邸,这些地方郡的太守十分会享受,府中仆婢成群,伏嫽出马车,出来迎接的奴婢足有七八人,待她入府,又见一群奴婢凑上前,她这时才分辨出来,前面迎接的只算粗使奴婢,现下围上来的都是些能近身伺候主人的高阶奴婢,她们穿的都不是麻布蔽膝,竟有棉罗织物,普通百姓也能用棉布,但罗布却不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 区区太守府的奴婢,身上就能穿罗织出来的衣物,足见这济阴郡太守生活的有多奢侈。 伏嫽在这些奴婢的簇拥下进到太守府的院子,这座太守府不止里面的奴婢多,就连府邸占地也比他们在寿春的太守府大,相比之下寿春太守府都算寒酸了,这院子里种着名贵花草,屋舍也是雕梁画栋。 这都逾制了。 一个济阴郡太守就这么贪,兖州其余郡太守又岂会亏待自己,太守都是这德性,兖州牧只会大贪特贪,有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兖州的官吏豪强根子都是烂的。 从梁献卓下令迁徙南郡人口来兖州,再到兖州奴隶暴动,这中间也有近一年,梁献卓竟然都没有察觉兖州有异常,但凡早早料理了这些囊虫,也不至于给了魏琨机会。 她二姊姊见着魏琨,就问能不能救兖州。 伏嫽稍想想,也猜到这兖州牧上面有人,堵塞了梁献卓的耳目,梁献卓坐在高位上,哪里知晓人间疾苦呢。 婢女们送伏嫽进到卧室,这近九月的时节,虽还有夏季余热,但也热不到哪里去了,可卧室里依然摆放着几个冰盆。 伏嫽进去察觉到冷气,不由哆嗦了下,就是以前伏家最鼎盛时,伏嫽夏季也不可能这么不知节制的用冰,她让人撤走多余的,只留了一个冰盆。 几个婢女眼中闪过鄙夷,遵从她的意思撤了冰盆。 伏嫽便要沐浴。 婢女们连忙下去备水,随即请伏嫽入盥室,她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有浴池,她舒舒服服泡进热水里,疲倦感消了大半,婢女们小心伺候她,她只需要舒坦的闭着眼享受就好了。 她们服侍她洗完,便取了宽松敞襟的衣袍让她穿。 伏嫽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袍子比她常在内室穿的青麻袍还要松垮,襟口非常大,大到那白而媚的骨肉丰腴都是半遮半掩的,下摆是薄纱袍裙,根本遮不了她的腰腹和腿间,反倒像是刻意露出来给人看的,显得媚俗。 伏嫽有点觉得不对,可又想是不是这兖州当地寝服就是这样的,但她穿不惯这袍子,还是命奴婢取她带来的青麻袍换上,青麻袍虽也太宽敞,举手投足间有走光的风险,但她爱穿,只因这青色能称出她白皙细腻的肤质,穿着青麻袍,不会损坏她娇贵优雅的韵态,还能凸显她的妩媚。 伏嫽挥手让奴婢们退下,她也没甚烦恼的,兖州即将 事了,等这里定下,还得和魏琨商议,他们要不要从寿春搬到兖州,但这济阴郡的太守府太奢贵,她真怕待久了也染上穷奢极欲的陋习。 伏嫽还在想着这些奴婢要怎么办?魏琨就回来了。 她听见远远有婢女呼说主君归,掀开窗看外面,也没见有魏琨的身影,她微皱眉,招来婢女询问魏琨有没有回。 婢女支支吾吾。 伏嫽登时声色冷起来,“他人呢?” 嫁宿敌(重生) 第148节 婢女小声道,“主君去了湘夫人的院子。” 伏嫽懵了懵,反应过来这府中除了能供她使唤的婢女外,还有先太守的女眷。 伏嫽问及湘夫人。 婢女如实告诉她,湘夫人是济阴太守的十七房姬妾,如湘夫人这样的妾,济阴太守纳了有二十多,奴隶暴乱后,济阴太守被那些奴隶给抓了起来,府里的姬妾除开逃跑的几个,还是剩二十余。 伏嫽让她去把魏琨叫回来。 婢女为难道,“主君想去何处,奴婢岂敢去拦截。” 伏嫽睨着她冷笑,兀自穿了披风,趿着木屐出去。 婢女跟在她后面劝,“夫人何必去打扰主君,若惹得主君不高兴,还不是夫人遭罪?” 伏嫽倏然回头,面无表情道,“你若不想死,最好闭嘴。” 婢女摄于她的声势,没敢再多话。 伏嫽直走到湘夫人的院落前,魏琨停在院前,湘夫人打着一盏灯前来迎接他,莹莹灯火照在湘夫人脸上,甚是娇软楚楚。 伏嫽忽生出惧意,魏琨灭掉豪强官吏,这些官吏的妻妾女眷都在府邸中,等着魏琨来接管她们。 这跟联姻不同,魏琨不会觉得这是阴谋算计,只要他想,这些女人就都能被他收入后院。 梁光君曾劝慰她,有了孩子,她的地位就稳固了,抛开她和魏琨的情意,这说的没有错,但她和魏琨之间是有情意的,魏琨若宠幸他妇,便是背叛他们的情意。 她早就预设好,一旦情意不再,就一拍两散。 湘夫人冲魏琨柔柔一笑,请他进屋。 魏琨拧起眉头,欲转身,忽觉衣角被攥住,他低头就见湘夫人的手抓着他的衣角,他冷沉着脸拔刀就要砍她胳膊,吓得湘夫人立刻缩手,一脸的花容失色,身子也摇摇欲坠,像是要被他吓晕过去。 伏嫽瞅着差点笑出,人家跟他卖俏,他跟人拔刀,看那架势,要不是湘夫人手缩的快,真的会被断臂。 魏琨看也没再看湘夫人一眼,转过身就走,打眼见伏嫽亭亭玉立在松竹下面,便加快了脚步。 伏嫽有点不自在,扭过身想避他,她过来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被其他美色所迷,现在看来她是想太多,他就好她这口,见着她,那眼睛直勾勾的都快转不动了。 伏嫽剜他一眼,只觉自己跌份,犯不着跑来寻他,拔腿就想往回跑。 魏琨在后面追,撵上来拦腰扛起她,迈开腿大步往卧室方向去。 伏嫽气恼的捶他,抬头时却见那院落前,湘夫人还呆呆的站着,真有点可怜。 如湘夫人这样的女人,失去夫主庇佑,很难自保,到时候这太守府换人,她们都得被清出去,所以魏琨一来,湘夫人连人都没见过,就想要获得魏琨的宠爱,如此才能继续留在府里。 对于湘夫人而言,夫主是老是少是美是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她继续现在的日子。 伏嫽别开眼,未几就被魏琨扛回卧室,魏琨在马车里没得逞,这次在浴池里得逞了,玩到后半夜,才搂着她睡去。 隔日魏琨早早就走了。 他起身,伏嫽也没睡多久就起了,用朝食时,她让婢女去请湘夫人来。 白日再见着湘夫人,湘夫人规矩多了,老老实实的给她行礼,再接过婢女的活,想要服侍她。 伏嫽淡道,“昨夜那套寝袍,是你送来的吧。” 湘夫人迟疑着点头,“我以为夫人……” 伏嫽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 湘夫人忙说不敢。 伏嫽认为她非常敢,她一面想要魏琨的宠爱,一面又不会刻意得罪她,送来献媚的寝袍,是向她表露,同为姬妾,她们可以一起获得魏琨的宠爱。 可惜魏琨不是济阴郡太守,她也不是姬妾。 伏嫽道,“我是魏琨明媒正娶的夫人。” 湘夫人张了张口,登时面露害怕,伏倒在她跟前,求她饶恕自己。 伏嫽问她是什么出身。 湘夫人如实相告,她父亲是济阴郡当地的富户,当时薄圣卿入兖州,把富户的田地分给无地百姓,朝廷再发罚令,罚富户多缴税,这两招打下来,富户们都受不了,她父亲为自保,把她献给了济阴郡太守做小妾,才勉强逃过一劫。 伏嫽听她身世也不是滋味,这都是梁献卓作践出来的,她即使讨厌湘夫人想依仗魏琨宠爱,也不能全怪她自己轻贱。 伏嫽想了下,道,“这乱世,即使是我,也会担忧能不能一人独活,为了活命不丢人,但你找错人了,回去和你的那些姊妹都说说,不想死,就离远点,富贵荣华是没了,但太平日子也不是没有。” 第157章 湘夫人沉默了一阵,问她,“夫人所说的太平日子指的是什么?” 伏嫽给她指路,“济阴郡太守已经死了,你们都是自由身,或再嫁或回娘家或有别的去处,我可以做主给你们一些钱,保你们吃住不愁。” 湘夫人说要回去想想。 伏嫽也很体谅,这确实难以抉择,呆在太守府有仆婢服侍,即使为姬妾,也是养尊处优,由奢入俭难,脱下华服离开太守府,需要很 大的勇气。 伏嫽自己这一路风风雨雨过来,她深知女娘在这世道里有多难,她有娘家,尚且深陷朝堂争斗,和魏琨联手才躲过了许多暗箭,她已经是极受宠的家中小女了,可婚嫁上也栽过跟头。 湘夫人的父亲为自保就把她献给太守做小妾,可见她在娘家也未必受待见,如今的年头,多的是寡妇二嫁,湘夫人若想嫁人,她给的钱便是嫁妆,她要是既不想嫁人,又不想回娘家,那也随她自谋生路。 伏嫽想过府中这二十来个姬妾若想另嫁,又苦于寻不到合适的郎婿,军中却多的是没娶妻的年轻二郎,只要她们不嫌弃,大可以让魏琨出面,到时候不止这济阴太守府,兖州境内的几个郡太守府邸的女眷都可以给她们在军中征婚。 伏嫽有了这想法,还得与魏琨说道说道,但魏琨到晌午都未归。 伏嫽让将闾出去跑一趟,将闾回来嘟嘟哝哝着也说不清楚,就说魏琨央着她去营地送饭。 伏嫽不免有几分赧然,心间嫌他没脸皮,瞧瞧日头也快到午间,她在这太守府也没什么劲,这府中仆婢太多了,她走到哪都有眼睛都盯着她,又不如阿稚、巴倚她们调皮招疼,看的她甚烦,还不如去营地。 伏嫽遂命仆婢备食,她携食盒去了营地。 伏嫽畅通无阻的进了营地主帐,魏琨脱了甲胄,正赤膊洗身。 伏嫽只看了一眼那健硕挺拔的身躯,便匆促错开眼,小步挪到案边,跽坐下来,手肘撑着脸,把注意力落到案上的信简,信简是贺都送来的,知道他们收了兖州,恭贺之余,又分析了一番局势,最后希望魏琨的兵马不要惊扰到虹县的翟妙。 伏嫽有点好笑,这可是贺都头次给魏琨的信简上提及私心,他们虽入兖州,可还在偏南,他真是担忧太过,这兖州的奴隶才归服,哪里有闲心去虹县,还得提防朝廷兵马来打,又得小心青州、徐州、豫州三州夹击。 不然魏琨怎还留在营地。 伏嫽卷了信简,准备开食盒拿菜,身后男人热烘烘的贴上来,她登时腰一软,险些趴倒在案上,她盈着眸中水波,轻咬红唇转过头去,想警告他这里是营地。 魏琨手臂自后环住了她的腰,手指娴熟的解她腰带,低头亲她咬出痕的唇瓣,告诉她没人敢靠近。 她当然知道没人敢来这主帐,他早打点过了,从前随军,她歇在他的主帐内,但有空隙,他就不可能让她从枕席间起身。 魏琨抽走她的腰带,抱起她打了个转,他们面对面时,她身上的深衣也叫他拨开褪下,昨夜留在白肤上的痕迹还没消下去。 伏嫽双手撑着他肩头,半合眸的被他亲唇品舌,抱腹和胫衣皆由他脱开,她背上覆了层很薄的香汗,瑟缩着被他手推坐到他的腿膝间,艰涩挨着悍力,良晌就觉难挨,身子摇摇晃晃后倒,魏琨托着她一同倒进凉席,强势又温柔的让她难以招架,细小泣着泛起晕。 食盒里的饭菜彻底凉了,太阳也没那么烈了,魏琨才下席,就着冷菜吃了两大碗饭。 然后回头瞧伏嫽攥着毯子勉强坐起来,乌发随着这动作垂落到细细后腰,她眼神又娇又恹的瞅着魏琨,让他过来服侍她穿衣,她要回去了。 魏琨喉结动个不停,腆着脸到席边,再把她按回席。 晴了一上午的天,下午却下起雨来。 将闾赶着马车回太守府邸。 魏琨抱着伏嫽下去,一路送她到院子里。 湘夫人等一众女眷候在廊下,远瞧着魏琨送伏嫽进卧室,又走了。 湘夫人敲了敲门。 里面哑声让进。 一帮人便都进门,打眼见伏嫽坐在木枰上,腰靠着凭几,身若无骨,眉间也尽显糜媚,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她这娇滴滴的身子怕是才经过太凶烈的情事。 伏嫽把她们看一遍,当中还有个戴了面纱,只露一双眼睛的,她听仆婢说过,戴面纱的在济阴太守的姬妾里排到五,很会讨太守欢心,太守死后,她用簪子划伤了脸,只能以面纱示人。 伏嫽与那双乌瞳水眸对上,没来由有种熟悉感,但又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只是她这眼神让伏嫽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她自己想太多,竟有种被打量窥探的感觉。 伏嫽问道,“你们来找我,是想明白了吗?” 湘夫人道,“夫人宽厚,愿给我们活路,我们自是感激不尽,但世道险恶,即使夫人给了我们钱财,我们也未必守得住,如果夫人不嫌弃,我们愿做夫人的奴仆,竭力侍奉夫人。” 伏嫽笑,“我的奴仆太多了,已经不需要奴仆,侍奉我不如自己过自由的日子。” 湘夫人低头咬住牙,“妾不想回娘家,妾想嫁人,但妾怕所托非人。” 伏嫽点头,“你顾虑的很对,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娘,要嫁也该嫁身家清白的人家,眼下的兖州应当没有你们要找的夫婿,我夫君军中倒多的是好儿郎,只是他们出身军旅,若你们不嫌弃,我夫君可以替你们征婚。” 这二十多人面面相觑,她们做了太守姬妾,但太守的年纪大,又有喜新厌旧的毛病,很不好伺候,重新嫁人,还能挑身家清白的儿郎,这谁不乐意。 都说不嫌弃,伏嫽便让她们回去等消息。 她们便陆陆续续告辞,那戴面纱的女娘走时又盯着她看了几眼。 伏嫽皱眉头,才想把她叫住,问她到底再看什么,看的她汗毛倒竖,那女娘又默不作声,兀自离开她院子。 ----------------------- 作者有话说:今晚太忙了,不好意思只能写这么多,顺便请两天假,家里有事,到时候可能忙不过来,请大家见谅! 今天这章会掉落红包 第158章 人都走完了,伏嫽也不用再撑着坐,腹股太黏太胀,勉力起身,腰酸腿软,立刻有婢女入内扶她,她转过头往木枰看了看,木枰上面的垫子沾了些许。 伏嫽微红脸,营地中的帐篷里没有过多热水给她洗身,她这身上都是魏琨留下的乌糟,着实羞于言及。 婢女低眉顺眼,顺手卷了垫子。 伏嫽还记着刚来头一日,这婢女曾有过轻慢的态度,今日反倒有了敬意,可见她是魏琨妻子底下都知道了。 逢高踩低的人在哪里都不缺,伏嫽见多了,这样就很好,对付这些本身就仰赖权势,并且以权势高低来审判人的人,就该以权势压之,人情冷暖在他们这里是不管用的。 伏嫽任由婢女搀扶去盥室。 沐浴时有婢女尽心尽力服侍,伏嫽很是舒坦,出来后犯困,吩咐婢女晚些时候再摆晡食,她想睡会。 嫁宿敌(重生) 第149节 婢女很贴心的给她掖好被角,放下帐,再点了安神香,蹑手蹑脚出去,不会打搅她分毫。 伏嫽躺下才觉被褥和枕头都换了,像睡在云里,轻飘飘的舒服,她竖起耳朵听外面有没有声响,也没了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伏嫽轻轻叹息,如果长久住在这样的环境里,享受惯了权势给的便利,她就会成为依赖权势的奴隶,兖州这种太守府邸实在不少,这些毒瘤得拔除掉,兖州才能向好。 魏琨与她商议过,既已入中原,没道理再回寿春,他们将在兖州落住,为以后直击司隶做准备。 但目下不能松懈,以东以西虎视眈眈,魏琨呆在军营里,也是防备有重大军事。 伏嫽悠悠睡沉。 房门外面,雨势见大。 蒙着面的五夫人出现在屋廊下面,婢女恭恭敬敬的冲她行礼。 “已遵照夫人指示点了安神香。” 五夫人冲她递眼神,她们立刻会意,出了屋廊,打着伞站到后院门前,给她看门。 五夫人便推门进入卧室,慢悠悠的走到床边,伸手撩开帷帐,垂眸看着床上熟睡的伏嫽。 五夫人眸有惊艳,少女时期的伏嫽还尚显青涩,四五年没见,伏嫽已经褪去了少女的稚嫩,成熟娇媚且风情万种。 五夫人抬指抚摸伏嫽的脸颊,再沿着红唇缓慢划落到脖颈,挑开一点衣襟,便能窥见她想象中的傲雪红梅。 犹记得当初在后宫中,只是稍微掉以轻心,就被伏嫽逮住机会,害她失去入宫安享荣华富贵的机会,只能躲到这济阴郡,给满脑肥肠的太守当小妾。 结了这么大的仇,她对伏嫽再无怜爱之心,眼下伏嫽随魏琨到了济阴郡,正好撞到她手里,她总得报复一二,才能疏解这几年的憋屈。 五夫人将早早准备好的一只男人穿的靴子扔到窗边,又取一盒用过的口脂塞到魏琨换洗的衣物里。 她做完这些,身心舒畅,不需她用言语挑拨,只等他们夫妇反目成仇。 待伏嫽被抛弃,她可将此等暖床尤物再度收为己用,她这几年侍奉老匹夫辛苦,总要吃点好的方能补偿。 正经说起来,她和魏琨的仇也是因伏嫽结下的,她对魏琨没多少恨意,从前还想过 让他们夫妇共同服侍她,可惜这两人都不识时务。 魏琨如今已成一方枭雄,非她能对付,借力打力,朝廷会替她收拾的。 五夫人恐在此耽搁太长时间,遂收回手指,匆匆退出房门。 晚间魏琨方归,卧室中也上灯了,晡食摆在专门的饭厅,魏琨换了轻便衣物,掀帷帐喊伏嫽起来。 伏嫽惺忪着睡眼支起身,青麻袍松散的垂落到臂弯,水红色莲纹抱腹快遮不住那白而鼓的丰盈,魏琨喉咙里咽了咽,探臂环过那绵软腰肢,把她抱出床,心猿意马的将脸往她心头埋,忽听啪嗒一声。 伏嫽手搭着他肩,蹙细眉耐着那粗粝大舌吞裹舔咬,泛红的脸撇到一边,眼睫阵阵颤,眼尾微垂,余光正好可以看见地上掉的口脂,那口脂的颜色偏黄丹,不合她的喜好。 伏嫽拉魏琨耳朵,魏琨被拽起脑袋,她指着地上的口脂,问他,“你衣服里掉下来的这东西哪儿来的?” 魏琨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抱腹下泛着水色的红蕊,很诚实的摇头说不知道,又低头噙着舔。 伏嫽差点咽出声,使出力气揪他耳朵,才让他撤唇,他皱眉头瞪了伏嫽一眼,脚踩在口脂上面,直接把口脂盒子给踩碎了方罢休,随即就不撒手的抱着她要去饭厅,经过窗户前,看见了地上男人的靴子。 魏琨一瞬怔,便脸色不好,原想和伏嫽继续亲热也没了心,直接把她的青麻袍给重新理好,还特意将衣襟系紧。 伏嫽撇嘴,“你有什么想说的?” 魏琨哼哼两声,磨起牙来,“屋里进过贼,这些奴婢全是废物,不若都杀了好。” -----------------------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忙到八点多才消停的,今天只能写写点,大家久等了! 第159章 伏嫽懵了懵,瞧他眼睛往地上看,一眼就看见地上有只男人穿的靴子,她也皱眉,原来是真的进贼了。 在宁休带兵入兖州济阴郡之前,当地的豪强官吏就已经被奴隶反军擒获,直到宁休入境,奴隶反军才交接了这些府邸,宁休亦命人搜查过各个府邸,不曾有贼寇潜伏。 伏嫽入住太守府,不用他们吩咐,这济阴太守府早就里里外外都有卫兵把守,不过伏嫽是女眷,卫兵们只在后院外徘徊巡守,不敢进去唐突,后院里能近身伺候伏嫽的女婢,也经过严格的盘查,确保安全,才安排进来。 伏嫽随过三次军,只除开怀孕那次不得不带阿稚和巴倚,其余两次从不会带着小女娘们出行,毕竟是随军,该照规矩还是要照规矩,否则他们一路呼奴唤婢,这军中将士岂不有怨言。 伏嫽望了望地上的靴子和碎掉的口脂盒,一时间有了想法,这府中原先不知道她和魏琨是夫妻,还有湘夫人意图截胡魏琨,知道她和魏琨是夫妻了,难道她们就会真的心甘情愿离府再嫁。 “兴许不是贼,”伏嫽道。 魏琨和她对视,神色更差了。 这府中女眷居多,先前也是念在她们无处可去,才没有即刻赶走,现下生事,魏琨可没那么好的耐心,要么全杀了要么全轰出去,断无可能留这些女人再作妖。 伏嫽有些许叹息,这几年下来,她都快记不起来那些后宫后院女人间争宠陷害的招数了,倒不是说她纯然,实在是连年征战,与逐鹿天下相比,这点事太不够看,也不够她放在心上。 这就好像她和魏琨在筹划着该打哪片疆土,突然出来一堆女人,吵吵嚷嚷着要把她拉回宅院宫廷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争夺同一个男人的宠爱,并且还要为此沾沾自喜。 荒诞可笑。 伏嫽却在前世真实的经历过,今生才脱离,又有人想把她拖回去。 搞这出,显然是想让他们误会彼此,从而反目成仇,这样才能有机可趁。 伏嫽连气都懒得气,但也不能随便就把人打杀了,这要是传出去,还要说他们夫妇残暴不仁。 伏嫽直起身,双手攀着魏琨肩膀,氤氲着水雾的眸子眨了眨,皱一下鼻尖,说这事他休管,她来料理。 奴婢犯错,本就是内宅事务,她来管正合适。 她既开了口,魏琨要给她面子,凑到她唇边亲了亲,她更觉腰肢酥软,趴倒在他胸膛前,由着他抱去饭厅。 饭厅和卧室隔了段路,晚间的屋廊点上灯,灯火下,有婢女给他们引路。 至饭厅,里面摆了两张食案。 魏琨命撤走一张,那几个女婢略惊讶,还是照做了,便只见他们夫妇极自然的坐到一张案前,同食同饮,毫不避讳。 女婢们面上不显,但心中却震惊,同案代表着他们夫妻极其亲密,魏琨这是对伏嫽盛宠到极致,传闻他们已经成婚有五载,五载不短了,诚然伏嫽美貌,但这世间美人何其多,魏琨又是枭雄,定不缺美人倾慕,这都没腻,且看架势还是魏琨上赶着。 伏女有此能耐,等闲人都不敢与她对上。 待用罢食,婢女们更殷勤的服侍伏嫽夫妇漱口洗脸。 随即在魏琨不善的眼神驱逐下,很有眼力见的退出饭厅,当中有一人偷偷抬眼,透过快合起来的门缝,瞅见魏琨那宽大手掌罩住伏嫽腰身,直接把人托抱到腿上,他在伏嫽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伏嫽有些不情愿的蹙起细细眉毛,张腿胯坐,眉间媚态横生,软无力的靠着魏琨。 那婢女想再看,门就合上了,虽然饭厅内两人衣衫整齐,但婢女也不瞎,知道魏琨想疼爱伏嫽,便也就不顾场合了。 这伏嫽说是妻子,在外看着也端庄,其实关起门又媚又娇,也难怪能勾的魏琨眼里看不见其他女人。 婢女对伏嫽驭夫的本事十分敬佩,赶紧去催厨下烧热水,把盥室内浴池的热水装满,鲜花熏香碱盒都备齐全。 等了有一炷香,魏琨抱着伏嫽过来,两人径直进了盥室,浴池水花声响,婢女想听里面其他声音,都被水花给遮了。 至月上梢头,魏琨带着水汽一人出来,匆匆回房换身干净衣物,就又走了。 婢女在盥室外候着,片刻伏嫽唤人,婢女抢着先进去,还怕其他婢女抢她伺候伏嫽的活计,进去就赶紧栓好门,再轻手轻脚的来到水池边,看伏嫽靠着石壁,合着眼享受这片刻安宁。 婢女赶忙蹲到她身后给她捏肩捶背,铆足了劲让她感受到她服侍人的尽心尽力。 伏嫽冷不丁问她,“阿郎回来更衣时,发现衣服里面有一盒口脂,且我的卧室进了贼,落下一只靴子,论罚,我该杀了你们,但你们终归服侍我几日,我也不忍心杀你们,只需告诉我,这贼是谁。” 婢女扑通跪下,哆嗦道,“奴婢未曾见到过有贼入女君卧室。” 伏嫽笑道,“我有耐心,阿郎可没耐心,他知道我屋里进贼,已是恼火,说要杀了你们,我觉得你们罪不致死,才让阿郎给你们一次机会,你若不珍惜,这活命的机会可就没了。” 婢女露出恐惧来,“奴婢真不知有贼,只是今日五夫人来过,五夫人瞧女君熟睡,没一会就走了。” 伏嫽霎时眯眼,让这婢女去把五夫人叫过来。 婢女遂赶紧跑出盥室,前往五夫人的院落去叫人。 伏嫽这里澡也泡的差不多了,又差遣两个婢女来服侍她穿衣。 才将出浴,先前的婢女敲门,“女君!五夫人不见了!” 伏嫽当即出去,沉着面召卫兵统领,询问五夫人的来去,统领告知她,晚间五夫人出门了,说是给她死去的父亲上坟。 伏嫽扶额,不过年不过节的,上的哪门子坟,恐怕拿这当借口,早跑了。 委实警觉。 伏嫽让把院里几个婢女全部捆绑起来,她一一审问,婢女们口中的五夫人温柔善良,时常宽待下人,还常接济她们,总是对她们这些小女娘和颜悦色,是府里夫人中最得下人心的。 五夫人有吩咐,她们自然义不容辞,想进伏嫽卧室就进,给伏嫽点的安神香用量多,可以让她睡沉,那就照办,谁叫她们的五夫人如此会心疼人呢? 即使几个婢女都要自身难保了,可也还是为五夫人说尽好话,这可不像之前那般以权势高低来度人的势力模样。 伏嫽命人搜她们的庑房,在里面搜出了鸳鸯娟帕,上面还绣有名字。 伏嫽拿到娟帕,看着绣出的“桓荣”字样。 再询问婢女们桓荣是谁,皆答是五夫人。 伏嫽免不得感慨万千,没想到有一日,还能碰见桓荣,桓荣男女不忌,当初还想占她的便宜,梁萦宫变以后,她就跑没影了,原来躲到这济阴郡了,她坏了桓荣好事,桓荣势必心中记恨,结果想出来的报复,就是往她屋里丢男人靴子,往魏琨衣服里塞女人口脂,想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伏嫽再问那几个婢女,她们和桓荣是什么关系,纷纷都羞涩起来,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只有一个胆大,娇羞的说自己与桓荣是对食。 当即惹得其他婢女不满,一个两个都说自己才得桓荣真心相待。 伏嫽一时哭笑不得。 这些婢女们受她恩惠,背地里还藏着她 的娟帕,怕是受她诱惑,萌生情窦,想必她在这府里混的如鱼得水,济阴太守的后宅都成她的私宅了。 ----------------------- 作者有话说:对食:汉代的对食指的是宫女和宫女之间,后面朝代才演变成了宫女和太监之间 第160章 现下人都跑了,伏嫽要想抓,调卫兵出去搜捕,这桓荣定逃不出济阴,可是为了抓区区桓荣,费这些人力,伏嫽觉得很不划算。 权宜之下,伏嫽还是不打算耗人力去找,当前兖州各地才平定,削去奴籍的百姓有如惊弓之鸟,若这时动用卫兵,只恐会惊动他们。 伏嫽兀自寻思过,这太守府女人有那么多,定不只她院里的婢女与桓荣有往来,她能做的就是尽快让魏琨向军中征婚,这些女眷嫁出去便不会再有幺蛾子,府中婢女若有想出府的,也尽数放出去,不论外人怎么看,他们也没有滥杀无辜。 院里这些婢女不能再服侍她,她们与桓荣来往密切,若桓荣还想加害她,她防不胜防。 嫁宿敌(重生) 第150节 她命人将她们暂时关起来,又令卫兵暗中观察这府中人动向,凡有出外的,都要盯紧,虽不另派人去抓桓荣,但只要有与桓荣接触的人,也能顺藤摸瓜逮住桓荣,若桓荣有能耐逃出且不回头算计她和魏琨,那她就放她一马,但若胆敢再设计害他们,她便不留活口。 时隔两日,魏琨终于有空了,他给宁休下命令,从军中队史、队率、屯长中抽出近三十未婚郎君,在太守府中设征婚宴,让他们自己相看,凡有看对眼的,魏琨当场做主给他们婚配。 这事魏琨办的妥帖,伏嫽也高兴,魏琨挑出来的这些人虽只是低阶军官,但俸禄也够养家糊口,这府内女眷能被先太守看上,多有姿色,住在太守府内也有人伺候,真要她们嫁给平头百姓,普通人家也养不起,她们也未必肯嫁,而能做到高阶军官的,许多都不是青春少年郎,即便未成婚,虽有家底,却不一定愿娶她们,这倒不是瞧不起她们给济阴先前的太守当姬妾。 在大楚,妇人再嫁不是什么新鲜事,就算在长安,权贵中也有达官显贵娶孀妇,婚嫁看的是门第,并非女人的裙底贞操。 若娘家家底殷实,那自然也有底气,不管嫁多少回,都是极受高门欢迎的。 一场征婚宴办下来,女眷们的终生大事大都完满解决,只有太守最后纳的那个小女娘没看中那些郎君,反倒看上了将闾。 将闾这年纪也不算大,还比魏琨小一岁,长得也孔武有力,就是有些话唠,人也傻楞,伏嫽是没料到,竟然有女娘会中意他,这可是好事,伏嫽私下唤将闾到跟前。 “现有女娘瞧上了你,你若有和她成家的打算,我自会替你削去奴籍。” 这几年他的功劳足以抵消他奴隶的身份,伏嫽是有想过等入长安再给他封赏,可姻缘来了,总不能让他错过。 谁知将闾露出惊恐的表情,连连摇头,直说不要,那害怕的样子,仿若是要面临洪水猛兽。 伏嫽问他缘由。 将闾嘴里嘀咕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她不仅是女子还是小人。” 伏嫽气笑了,这将闾自有一套歪理邪说,全是从前在大儒张家学的,改是改不过来了,他自己都不定懂这些圣人之言的意思。 “照你这么说,那你只能做龙阳君了,”伏嫽挖苦他道。 将闾这还是能听懂的,往胳膊上直拍,想把鸡皮疙瘩都拍下去,龇牙咧嘴了一阵,直念叨岂有此理。 伏嫽瞧他拍的这么用力,怕他真把自己给拍折了,咯咯的笑,让他别拍了,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既不想娶妻,也不能逼迫他,遂回绝了那个女娘,女娘是泼辣性格,知道自己没被将闾看上,插着腰把将闾大骂了一通,便收拾包裹回她的娘家。 将闾委屈的很,只有多念几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方能解恨。 —— 兖州以东的青州、徐州暂时无军情急报,倒是西北边有万余朝廷精兵抵达济阴郡边境,停驻在济水北岸,迟迟没有再进攻。 宁休率大军进发,亦停在济水南边,与朝廷精兵遥遥相对。 前将军早就听闻了魏琨入兖州杀豪强分田地,心中暗悔不能提早答应奴隶首领的条件,现下兖州真落到魏琨手里,梁献卓绝不可能饶恕他。 前将军是中郎将出身,家世显赫,妻子儿女都在长安,他不可能像左军中郎将那样,不管不顾直接投敌,但回去,有军令状在,梁献卓必会治罪,他也活不了。 军中还有梁献卓的亲随,以及新将在,梁献卓没有放所有权力给他,凭他自己又无法统管所有军事,否则他大可以反了朝廷。 梁献卓的亲随眼看着前将军完不成梁献卓交代的重任,便准备先往长安递信,兼防前将军畏惧军令状,有叛变的可能。 前将军拿出钱财贿赂他们,可这是梁献卓的心腹,钱财根本买不通,前将军急得每日与军师在帐篷里研究制敌对策,真要跟魏琨的得力干将宁休对打,他又不敢,魏琨能将整个南境收入囊中,就是用的宁休,他没有和宁休正面对战过,也知其威名。 但军师与他分析,宁休擅水战,不一定擅陆战,他有精兵,不如先与宁休打一次,这提议直接被前将军否了。 前将军是真的怕,魏琨手底下有数名虎将,这些个人都极能打,甚至魏琨本人都骁勇善战,上次他与左军中郎将左右联合十二万大军南下围剿魏琨,结果被其打的落荒而逃,前将军根本没有底气再与魏琨的兵将再打一场。 军师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见他如此惧怕,便想出了毒招。 军师排兵布阵,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济阴郡域内水泽有很多,临近的东边还有巨野泽这样大的湖泊,眼下正入秋,秋后济阴雨水暴涨,各个水泊都积满了水,济水原就是黄河下游分出来的支流,目下水势极汹涌,往年都有黄河下游水决堤,水淹农田的灾祸。 若这时济水能再决一次堤,济阴便成泽国,前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收复兖州,杀死魏琨等一众逆贼。 ----------------------- 作者有话说:今天加班加晚了,只能写这么多,今天这章发个小红包[爆哭],大家久等啦! 第161章 前将军一番思索下,觉得可行,水淹一方郡,绝非小事,他不敢断然做决定,遂让帐下副将跟着亲随回长安请示梁献卓。 梁献卓近两个月也甚焦头烂额,任张两家祸害朝纲的囊虫被他拔除之后,他让薄文仪担任管理天下财政的大司农要职,本以为能太平无事,可等到薄文仪接管职务后发现,财政早就在亏空了,戾帝时大兴土木,修仙求长生,耗资巨大,财政早就在勉力支撑着国家运转,那几年接连地方叛乱,需派遣兵将去地方镇压,军队需要的粮草辎重都要从财政里拨,财政早就运行艰难。 到梁献卓继位,每年财税几乎是入不敷出,梁献卓原只当连年征战不休导致的,但薄文仪查看了他继位后几年的财务,每年都有一部分税款不知去向,几年下来,不知去向的税款已是巨额遗失款。 胆敢做这事的必然是任陶,可任家已经被梁献卓灭族,这巨款更难搜找。 梁献卓下令追查,最后查到的结果竟是他下诏令诛杀任家那日,全长安的老百姓都聚到任家府邸,一人一口唾沫,那是在朝廷执令官查抄完任家之后的事,这些老百姓将任府打砸一空,连地上的土都被掘的老高,任府在一夕之间被打砸拆卸,百姓们骂骂咧咧,出了任府便一哄而散。 梁献卓才意识到,就连最普通的平头百姓都知晓任陶是国 之蛀虫,贪了许多财物,可他坐在皇帝的高位上,早已不能再俯瞰众生,且这些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也都知道,他这个皇帝被蒙蔽了耳目,所以他们才敢成群结队的冲入任府抢走本属于朝廷的税款。 除非梁献卓将京兆所有百姓都抓起来,否则这遗失的税款便永远也寻不回来,京兆有那么多百姓,都抓了只会京兆震动,到时引起民愤,更难收场。 这么大的亏空填不上,梁献卓只能缩减宫中用度,但他的后宫还没有进人,本身就开支不大,想要填上这亏空,便只有等着兖州收复,魏琨被剿灭,南境归服,方能用各个地方的财务慢慢填进。 但他的亲随回了长安,告诉他,兖州已遭魏琨占据。 梁献卓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怒不可遏的抓起案桌上面一颗随珠砸向下跪的前将军副将。 副将瑟缩着不敢躲,被砸了一脑门血,沾了血的随珠滚到地上,在昏暗的角落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副将疼都不敢叫一声,战战兢兢的向他禀报前将军的攻敌主意。 “现今魏贼人在济阴郡,其麾下兵马众多,大将军所带精兵不过万余,实难与之正面对抗,但若能引济水入济阴,可不战而胜。” 梁献卓神色冰冷的看着他,眼底的阴郁将他压制的喘不上气,他匍匐拜倒,已是五体投地。 梁献卓的目光慢慢从他身上转向角落里的随珠,随珠的光芒很柔和,前世伏嫽跳摘星楼时,摘星楼上也有一颗随珠,散发着幽幽的光,使得伏嫽那一跃惨烈到刺伤了他的双目。 梁献卓从没设想过伏嫽会死,初见过伏嫽的人都会认为她矜持娇贵,有着长安贵女固有的矫情娇气,这样的女娘在家中大人的娇养下,知礼节懂进退,可对于梁献卓而言,她只是一枚旗子,不该了解她的好,旗子有用的时候便极尽所用,没用了,就是或杀或弃的下场。 伏嫽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娘都鲜活灵动,他难以自控的被她吸引,他没有承认过,他会渴望她的倾慕和喜爱,他们总是吵架,后来伏家被灭后,她也总是想从他身边逃离。 想要彻底拴住她,就必须折断她的脊梁,让她屈服,可她的性格里有着野草挣扎般的坚韧。 前世今生她都宁死不屈。 从他恢复记忆起,他就在怨恨,既然能想起前世,既然这辈子伏家所有人还活着,为什么他们不能重头来过。 他怨恨伏嫽转投他怀,他怨恨自己被她弃之如履。 他以为他有了记忆,就可以占的一切先机,可是即使拥有了记忆,他还是在走一样的老路,他眼睁睁看着魏琨造反,看着魏琨日渐吞并他的疆土,看着伏嫽甘愿为魏琨生孩子,所以明知道伏嫽不会回头,明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他还在犹豫什么? 梁献卓手指着地上的副将,唇翕动,“你去告诉他,朕允了。” 副将大喜过望,连连磕头。 梁献卓面露疲态,闭眼挥手让退下。 —— 桓荣从济阴太守府出去,迅速换下衣物,出定陶城之后,才稍微松口气,她能这么及时逃出,是有与她相好的婢女偷偷给她通风报信,既出了定陶,她便目标明确的往西北去,直有半月,才到了济水畔。 桓荣远远避开宁休的驻营,绕过他们走上游渡河,过河后再往下游走,远远就能看见朝廷兵马帐篷。 桓荣连日来赶路,形容有些落魄,她在水畔洗了把脸,理好头发,再随身拿出胭脂口脂涂抹好,照着水面,确定自己容色犹在,方才往营地方向走去。 近营地前寻到戍守的斥候,露三分凄婉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 她说自己是济阴太守的小妾,被魏琨夫妇迫害出定陶,前来投奔前将军。 斥候打量她片刻,进去禀报,过一会就有人出来,带她去见前将军。 桓荣进到主营,当即就跪地痛哭,前将军瞧她柔弱秀丽,身上的衣服也破旧,难免有一二分怜惜,这种有几分姿色还落单的女人孤身出行十分危险,前将军还不至于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心底也有些提防,恐她是魏琨派来的奸细。 桓荣拿出济阴太守的印信,前将军方才放心,询问定陶城内情形。 桓荣如实相告。 前将军愈加庆幸自己没有主动出击,索性在下游继续按兵不动。 十月下旬时,副将回来,前将军又设下宴席替他和亲随接风洗尘。 桓荣参加了宴席,她听从安排,坐在前将军后方小案上,她很清楚这意味着前将军已经视她为自己的娇妾,她并不觉得可耻,前将军比年老垂败的济阴太守年轻,若能打败魏琨,她就算做了前将军的妾,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酒过三巡,桓荣听那副将回禀新帝的话。 “陛下准允大将军请求,大将军自可引济水淹没济阴郡,届时大将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斩杀魏贼,替陛下收复山河!将是何等的威风霸气!” 第162章 他们畅想着拿下兖州后的封侯拜相。 桓荣在后方听的心惊肉跳。 水淹济阴郡就意味着,不止魏琨和伏嫽夫妇会死,其他无辜的百姓也会死。 且济阴郡与薛郡临近,薛郡便是从前的鲁国。 桓荣其母原是戾帝的食母,食母皆出身微末,戾帝从前为鲁王,她们母女原是豫州人,举家跟随戾帝迁徙入鲁国,有戾帝照应,她们在鲁国也过得甚富裕,她凭着母亲是皇帝食母 ,嫁进了鲁国当地的豪强家族。 戾帝被封太子,便从鲁国迁入长安,没有携桓荣娘家进京,后来戾帝登基后,鲁国被封给他的儿子赵王,后又成赵国,但好景不长,赵王被戾帝杀死,封国废除,成了薛郡。 山高皇帝远,戾帝彻底把他们遗忘在薛郡。 食母终归只是食母,在那些真正的权贵面前着实不够看,失去戾帝依仗的桓家渐渐被地方豪强除名,桓荣的舅姑对她十分鄙夷,丈夫动辄打骂,说她是食母之女,卑贱低微。 在一个雨夜里,她发现了丈夫与孀居在娘家的妹妹私通。 卑贱低微如桓荣,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于是她亲手手刃了丈夫和妹妹,伪造成他们殉情,让夫家颜面扫地。 桓荣成了寡妇,她的舅姑照样不喜她,也不准她改嫁,逼她为丈夫守节。 桓荣深知,要想从夫家脱身,需得借助皇权,那时正好有长公主梁萦的人入薛郡见她,想让她入宫当细作,亲近戾帝,从而可以替梁萦传递消息。 桓荣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作为交换,她乞求梁萦替她摆平舅姑,她要成为夫家真正的女君。 梁萦有雷霆手腕,让她的舅姑病逝,并且答应,只要她老实照着她的话去做,夫家尚存活的嗣子也会相继离世,她就能成了掌家女君,她在薛郡又能占的一席之地。 对于那时的桓荣而言,这还不够,梁萦要她入宫做内应,皇帝和梁萦不对付,桓荣只是没有经历过宫廷斗争,那些宅院里的争斗她还是见过的,她当然不会轻易站队,她在薛郡有了财富家宅,却没有名望,不管是梁萦还是戾帝,只要能让她在宫里站稳脚跟,她就帮谁。 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往后也就不会再有人奚落她是食母的女儿。 可惜她失败了,灰溜溜的逃出长安,连薛郡都不敢回,就怕被戾帝抓到,毁了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 在济阴这几年,她想往上爬的心气也没了,她将夫家的财产转移到了济阴郡句阳县。 济阴太守人老却大方,后宅里的姬妾又惜惜相惜,她身处温柔乡,还不担心遭人察觉,原先想过太守死了以后,她可以凭借太守妾室的身份,离开定陶城回句阳县安家,做不了地方豪强,但也不会被人瞧不起,再寻美貌女娘,背地里结为对食,安逸终老。 嫁宿敌(重生) 第151节 奈何又碰上伏嫽夫妇,眼瞅伏嫽比从前还娇媚勾人,她就像猪油蒙了心,又打上了伏嫽的主意。 同一个坑栽两次,要说不愤恨是不可能的,她从定陶跑到朝廷的营帐,一通状告,不就是指望前将军能替她出这口气。 可她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前将军要水淹济阴郡。 那岂不是她在句阳县的财产也不保了! 桓荣暗暗咬牙,动她财产如杀她父母,这岂能容忍。 她耐着性子听这几人吹嘘,直到酒酣宴散。 帐中其余人都退了,前将军醉醺醺的倒在座上,桓荣上前扶他。 前将军哈着臭气的大嘴就想亲她,她陪着笑脸不着痕迹的避开,扶前将军上榻。 前将军一把将她揽住,就想把她压倒在榻上欲行好事。 桓荣按住他,柔声道,“大将军威武雄壮,自能擒杀魏贼,何必要用水淹济阴郡这样阴损的法子,恐伤天和。” 前将军微睁醉眼,皱眉道,“军政大事,岂是你一介妇人配置喙的?” 说罢,便命她替自己宽衣。 桓荣伸手替他解衣,犹再劝道,“妾前来投奔打将军,便是听闻大将军忠善勇猛,几年前,大将军率大军平叛颍川郡叛军,那是何等的威风,那魏贼不过是年轻小儿,又如何能比大将军,大将军若能在战场上阵斩了他,必定威名远扬。” 换做平时,前将军绝不会与她多谈军事,今日醉酒,又听她这似肺腑之言的劝导,前将军也不由松懈。 他叹息着告诉桓荣,“今时不同往日,那魏贼占据中原,麾下虎将众多,非我所能力敌。” 桓荣心头一震,她不懂军事,又常年身居内宅,在她仅有的认知里,朝廷兵马是最强大的,而魏琨之流只不过是钻了空子,打都没打,兖州就被他占去,朝廷的将军能灭掉东楚,她原以为朝廷的将军打魏琨也是轻轻松松,可前将军这声叹息,让她清醒的明白过来,魏琨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势弱,他是能抗衡朝廷的枭主。 前将军道,“我在陛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此战只能胜不能败,我将此法上报了陛下,陛下都应允了,足见陛下与我想的一样。” 在他们心中,与灭掉魏琨比起来,一郡百姓的生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桓荣自知无法再劝,心中惶惶,面上带笑。 “大将军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可还会记得妾?” 前将军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没说话,张着手让她继续宽衣。 桓荣心底一沉,前将军在她面前吐露真言,却不是将她视为自己人,只是酒后吐露自己的无奈艰难,水淹济阴郡除掉魏琨势力后,他就能如他想的那般回长安受封高官厚禄,长安多的是娇妻美妾,哪会记得她,怕是他得胜凯旋那日,她就会被丢弃轰赶出军队。 届时她失去句阳县财产,真是死路一条。 桓荣替前将军脱甲胄,绕到他背后,忽拔出发间的银擿,趁他毫无防备,一下刺入他的脖颈。 前将军只觉颈中一痛,霎时鲜血从脖子里喷出,他倒在榻间身体抽搐着要爬起来,双目圆瞪着骂她贱妇。 桓荣恐被外面巡逻的人听见,又上前补了两下,前将军便彻底没了声息。 银擿上面沾了血,桓荣在前将军的蝉衣上擦了擦,再戴回头发间,过程里她眼睛都没眨一下,这算是她的老本行,杀个人而已,不算难。 桓荣想起来当年在宫里,她被伏嫽五花大绑,伏嫽走时还拿走了她的名籍,才从宫里逃了出去。 她也如法炮制,摘下了前将军佩戴在腰间的印绶,再将前将军放上榻,用被盖好。 与不管她死活、还会害的她财产全无的前将军相比,她与伏嫽的那点仇更不值得一提。 帐外那些巡逻的士兵都极轻佻的打量她,见她要出营地,便要拦下她。 桓荣给他们看前将军的印绶,言及要去取河水沐浴,他们可不能偷看。 士兵们想偷看,也不敢,前将军把印绶给了她,说明她不是随便可以玩弄的妇人,若招惹了,定会被前将军治罪。 桓荣便被士兵们目送出了营地,她出去后,便像来时般顺着济水往上游走,一刻也不敢停歇,第一声鸡鸣时,她终于远离了营地,这时雨下的特别大,她赶路也很艰难,不知走了多少时辰才找到渡她过河的小船,拔下头发上面的两根银擿塞给船翁,催促船翁速速送她到河对岸。 船翁揣好了银擿,招呼她上船,随即送她过河。 桓荣到河对岸,已是天黑,她下了船再朝对面看,下游隐约有不少人打着火把往这边来,那定是被他们发现前将军死了。 在朝廷营地的这些时日,桓荣也知晓对岸就是宁休,她立刻朝着南岸下游快走。 隔着一条河,士兵们没有办法抓到她,也看不到她往宁休的营地去,只能盲目找了一圈回去复命。 这时营地已经知道前将军被杀,但梁献卓应允了水淹济阴郡,那自然不能因为前将军死了,便不实施。 营地中还有梁献卓的亲随、新将、军师及各个部将,眼下都知道桓荣是魏琨这边派来的奸细,他们必要赶在桓荣把消息带给宁休之前,就得让济水淹了济阴。 于是分派了人马,冒雨分别从上游到下游各个岸口堆土垒高,缩窄河面,又在属朝廷的魏郡下方直接横一条高高的土坝,阻断了济水下游。 桓荣冒着大雨走了一天,才到宁休的营地,营地外有将士巡逻,差点把她当前来刺探军情的朝廷斥候给杀了。 桓荣用济阴话告诉他们,她是济阴人,目下有非常重要的情报,要见到宁休才能说。 有将士报给宁休,不一会便引桓荣入主营,桓荣在外面淋了一天一夜的雨,已成落汤鸡,也顾不得自己仪容不整,告诉宁休,朝廷想要水淹济阴,不费一兵一卒直取兖州,她递上前将军的印绶,力证自己没有诓骗宁休。 宁休遂命斥候去打探,斥候回来报,北面河岸确实高了不少,也挤窄了河道。 天穹里的暴雨不停下着,济水的水面也在逐渐高涨,宁休观望一阵,便选择相信桓荣的话。 魏琨授他军令,出战在外,能自行下决定,但事关整个济阴郡,他还是命人快马送信回定陶城。 原本直入中原的该是陈芳,但陈芳伤势还没痊愈,魏琨才遣宁休打这场仗,预想中是陆战,结果又成水战,好在是有战船。 宁休有水战的经验,却不能保证自己有万全胜利的把握,目下优势在朝廷,稍有不慎,就要水淹济阴。 第163章 为保险,宁休在开战之前,命人快马递信回定陶城,魏琨夫妇定会想办法保全济阴。 彼时寿春又听从魏琨吩咐,调派万骑入济阴,陈 芳、王据和贺都前来助阵,阿稚和巴倚两人也跟来了定陶。 休养个把月,陈芳自觉得胳膊已养好,原本攻打中原,是魏琨指派给他的任务,他不敌伏缇,还被其重伤,已深感惭愧,如今伤势一好,他就迫不及待的来了。 陈芳还摩拳擦掌想大战一场,可入了济阴,魏琨知会他和贺都,朝廷想了个水淹济阴郡的馊主意,陆战变水战,陈芳这仗是没法打了,他不擅水战。 虽然打不了仗,但依然有重任交给他做。 是夜,在伏嫽的安排下,济阴太守府宽大的厅室内开设了极隆重的宴席,随魏琨而来的所有部将全部入席参宴。 男人们的酒宴,伏嫽原不爱凑热闹,但事出突然,这宴席也不是吃喝玩乐用的,伏嫽便也入了席。 每个人的食案上面都摆满了丰盛的美酒佳肴,但无一人动箸举杯,目光皆注视着厅中铺展开的济阴郡舆图。 济阴郡算不得兖州最大的郡,但济阴郡是中原腹地,从古至今,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这里被淹没,届时其他各州再趁虚围攻,魏琨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用魏琨说明,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是这几年最难打的一场仗,魏琨打了那么多场以少胜多的仗,多用计谋战法取胜,可在洪水面前,计谋战法显得太苍白,水花冲来,就是全军覆没。 贺都道,“若宁将军所传消息属实,当下我等先要做的是通渠。” 魏琨与伏嫽对视一眼,宁休派人传回来的消息是说一妇人深入敌营打探到的情报,那妇人也不知有什么神通,竟拿到了敌营主将的印绶,印绶乃是随身携带之物,妇人能拿到手,定能近主将的身,此女拿到印绶,就能毫发无伤的从敌营逃出,委实不简单。 他们有想过这妇人可能是敌营派来诓骗他们的细作,但就像宁休说的,连日暴雨,济水高涨,济水北岸也确实垒起了高高的河岸,挤压河道,他们没有时间去斟酌,只恐暴涨的济水不等人。 贺都指了指舆图上定陶城以东的水泊菏泽,菏泽是泗水的源头,泗水出济阴郡走东南向至睢陵,最后再入淮水,流程甚长,经六郡,是途径各个州郡最为重要的灌溉水源。 贺都苍白的手指沿着菏泽往上那条细小支流慢慢指向巨野泽。 “这条支流衔接菏泽和巨野泽,得拓宽,在它和泗水之间再挖出一条渠,此渠可尽快排水入泗水,再经泗水或可化解部分洪势。” 他用的是或可,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贺都手指再往瓠子河去,这是济水分出来的一条支流,横穿济阴郡北面,出济阴郡后,贴着巨野泽又转了水向往北,与济水下游并行,却不交融,只在东郡有其河道。 “巨野泽与瓠子河之间要挖通一条水渠,在东郡内,还得挖出一条沟通济水和瓠子河的渠,以便排解洪水。” 他闷咳了声,目光定在济水下游,连接成了,若有洪水,北面先分流一部分进济水再流入海中,济阴南面的洪水压力也就减小。 但他不能保证这就能彻底躲过洪灾,“还得疏散民众。” 众人皆神色凝重。 陈芳主动揽了挖通巨野泽与瓠子河连接的水渠,这是最重要的一条水渠,若济水淹入济阴,必定先入瓠子河,挖通水渠,一部分洪水就可以顺瓠子河进入巨野泽,巨野泽是兖州境内最大的湖泊,具有强大的蓄水能力,可缓和洪水压力,挖掘其他水渠就有了充足的时间,济水和瓠子河之间的渠再挖通,能缓缓将多余的流水排出去。 魏琨和伏嫽举起酒杯朝他一敬,他也极豪迈的一口闷掉酒水,大口吃了几块肉脯,便起身告辞,贺都指了座中两名部将跟随。 陈芳便带着千余将士冒雨星夜赶往济阴北地通渠。 有他带头,王据也不甘示弱,起身要通济水和瓠子河之间的渠,座中其他部将也都纷纷争着要挖其他的沟渠,贺都又再给王据配一名部将,南边的两条渠则让剩余部将相互协作,三条水渠重任也都分给了他们。 魏琨与伏嫽两人也都一一敬酒,王据和部将们就像陈芳一般,喝完酒,连吃了几口菜,便冲他们夫妇抱拳退去,各自带着人火速分往各处挖渠。 座中便只剩了魏琨、伏嫽和贺都。 贺都原想喝两口酒,被阿稚上前抢下了酒杯。 他唉一声,对夫妇俩人说道,“当前危机并没解除,要赶在水淹以前,先疏散北地百姓,此事需主公亲往。” 魏琨嗯一声,转过头望着伏嫽,“你先回寿春等我。” 贺都欲言又止,到底没有吱声。 伏嫽心口窒住,喉间艰涩一片,好一阵道,“你该知道,我是你的夫人,我若走了,谁来替你稳住这里。” 她所说的这里,自然是定陶城,济阴郡的治所就在此处,魏琨要去北地,若她走了,定陶便无主坐镇,贺都纵有万般智谋,也不能代替她和魏琨,他们皆不在定陶,那些才分了土地,脱去奴籍的人又岂会听从贺都安排,且贺都病体未痊愈,让他太劳神并非好事。 唯有她在,她才能让这些百姓信服,疏散百姓,不只是魏琨的事,也是她的事。 她知道魏琨不想让她涉险。 贺都招呼阿稚,赶紧把他的食案上那些美食都用食盒装好,他带着食盒悄悄退走。 巴倚颇有眼力见,拉着阿稚也退到门外,顺手关了门。 魏琨轻道,“可能会死。” 伏嫽噗嗤笑,“如果水淹济阴,陈芳他们没能排解洪水,你我也能将百姓疏散,我们本就是珠联璧合,何时怕过死?” 她十七岁那年说下一句珠联璧合,时至今日,已经快五年了,这几年风风雨雨,他们也走过来了,珠联璧合不是一句空话,她没有拖过魏琨的后腿,她是魏琨的妻子,也是和魏琨并肩的女君。 魏琨的眼睫动了一下,别过脸去,“这里有贺都,贺都做事周到,你放心回寿春。” 伏嫽抿住唇,把他的脸掰正,让他眼里重新有她。 她非常认真道,“如果有我没我都没什么区别,我还有什么用呢?你是不是觉得我生完孩子,就虚弱的不能主事了?我只是在做一个女君该做的,你这样只会让你的臣下轻视我,我不想做只能依附你的菟丝花。” -----------------------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去亲戚家吃喜酒,亲戚离我家有点远,所以要起早,今天不能熬夜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今天这章发个小红包!辛苦宝宝们追文到现在,这篇文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真的很感激大家能看到这里! 嫁宿敌(重生) 第152节 第164章 魏琨道,“不会有人轻视你,你回寿春是为我据守南境,若我在中原败走,还能退回寿春再图下一次。” 伏嫽冲他冷笑,“你真是个懦夫!” 说罢起身拂袖出去。 她走后,魏琨便让将闾再去把贺都请回来,两人商议了一番,还是照计划,送伏嫽回寿春,魏琨去北地后,贺都坐镇定陶。 当晚魏琨就启程去了北地。 伏嫽一宿没睡,生了一夜的气,次日天不亮,将闾就来催阿稚她们赶紧收拾,启程回寿春。 阿稚和巴倚知道伏嫽难过,但魏琨都发话了,一定是要把伏嫽送回寿春才罢休。 两人整理好行李,伏嫽也从卧室出来,主仆一行人坐上马车,在太阳没升起时就离开了。 —— 济水这里,宁休给魏琨递完信,便着手出击北岸。 桓荣给宁休递过情报以后,原打算离开,但是宁休把她给扣下了,有专人盯着她,她想逃也逃不了,便也安分的呆在军中营帐内,她去过朝廷的营帐,两相比较下,魏琨麾下的将军将士们更加军纪严明。 隔着一条河的朝廷营地里,将军们摆酒吃宴,为首的前 将军还想在军帐中玩女人,她行走在军中,都会被士兵肆意打量调戏。 在宁休的营地里,她只感觉到战时的紧张,从将军到将士个个都神容肃穆,她每日最常看见的就是宁休领众兵将在水上操练,没人会在意她,当然也没人敢调戏她,毫不怀疑,但凡有邪心,都会被宁休以败坏军纪处决。 桓荣想起来之前前将军所说的,魏琨麾下虎将众多,非他能敌,那不是前将军长他人志气,而是他已经很明白,如果真的对打,朝廷毫无胜算,所以只能是水淹这样的阴招。 三日后,宁休率近四万水军主动出战。 济水这时已经高涨的随时会决堤,可天上的雨还在不断下着。 桓荣连着两日都在心惊胆颤,直到第三日,听见帐外有将士扯嗓子喊着济水冲破了堤岸,她悬着的心也死了半截,被人拽出了营帐,赶在洪水冲进营地前,她跟着留在营地里的守兵上了船。 在当晚,原先营地的地方被洪水淹没,成了一片水泽。 桓荣站在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水泊,平原农田全部没了,苍天仿佛破了洞,大雨仍旧在下。 太绝望了,她留在句阳县的财产也会像这里一样,被洪水吞没,那是她最后仅剩的可以傍身的家产。 桓荣忽趴倒在船头,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她才哭了两嗓子,就被一个将士捂住嘴,随后和另一个将士一起把她拉进船舱,其中的将士警告她,战时军中不可有哭嚎,显晦气,她若不是女人,定会被军法处置了。 那两将士岁数不大,听宁休的吩咐,好吃好喝的招待桓荣,只是不让她走,并没想杀她。 桓荣强忍着泪没有再嚎,事到如今,她更庆幸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她好歹给宁休通风报信了,放在战场上,也是大功,伏嫽夫妇死了便罢,若不死,看在她有功的份上,也不会和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妇人计较,没准还会因她有功,给些奖赏。 她和伏嫽结了梁子,也知晓这想的太美,只希望她可以不被治罪,并且保住她在句阳县的财产,便足矣。 眼下只盼着伏嫽夫妇能够治住这洪灾。 洪水很快往济阴郡内蜿蜒,最先到达的便是葭密县和吕都,在这两地肆虐,百姓们拖儿带女往山地、房顶等高处跑,自然也有躲不过的老弱妇孺在水中溺亡。 可是洪水并没有停留,依然在往其他地方县蜿蜒,所到之处,皆成疮痍。 —— 伏嫽坐马车出了定陶城,走了有三日,雨也下了有三日,第三日晚,他们即将出济阴郡,伏嫽眼睛注视着泼天雨水,只是掀了窗帘,水汽就扑了她一脸,她没有真正经历过洪灾,但是她凭着两世的经历,也知道这不是正常的下雨天,这么继续下,洪灾是必然的。 伏嫽心中对魏琨有气,气他不顾她的意愿,非要她回寿春,她难道不知济阴有多危险,极有可能是全军覆没,全郡百姓死伤惨重的局面。 魏琨也可能死在当中,她已经不是小女娘了,不会天真的以为,谁离了谁就活不了。 即使魏琨真的死了,她会悲伤,但她不会去殉情,她能够好好活下去。 他钟爱她,像护犊子般的不愿她遭受一点磨难,她骂他懦夫,那是他连让她去试探危险的勇气都没有。 她只是气愤魏琨替她做了决定,他说再多,都是他在一早预设的解决办法里,提前把她摘了出去,他真的很过分,这是这些年里,他失去理智最独断专行的一次。 伏嫽红着眼眶,心里又骂了几句魏琨,撇开情爱,他难道不知道,她这个女君离开了,让那些活着的人怎么看?贺都还没病好,他也放心让贺都坐镇定陶,他这样不顾全大局,又让追随他的人怎么看呢? 马车的轮子滚过路道,带起不少泥泞,行的很艰难。 伏嫽抬手开车门,让将闾停车。 将闾嘟哝着,“主君不让停。” 伏嫽道,“你听他的,应该也用不着我给你发粮食了,既如此,回去路上你就饿着吧。” 将闾也是会算账的,他虽然要听魏琨的命令,一定要将伏嫽安全的送回寿春,但是从济阴回寿春,少说也得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不给饭吃,不得饿死了,谁给饭谁才是老大。 将闾果断停车。 伏嫽看了看和她同在车里的阿稚和巴倚,对她们说道,“我叫将闾送你们先回寿春,我不能走。” 两人立时摇头不愿。 “现在不是跟你们玩闹,我是魏琨夫人,我原不该听他的就走,我若不在,那些百姓必生怨,贺长史压不住他们,我必须要回去,你们跟着我也帮不了我什么,不如回寿春替我照顾好二姊姊和山君,”伏嫽劝道。 阿稚、巴倚两人分别撩开衣摆,给她看腰间佩戴的细长环首刀。 “女君不要小瞧了奴婢们,当初寿春城被围,奴婢能听女君的话出城去寻主君回来,巴倚也能生死追随女君,我们现在只会比以前更有本事,我们是女君的婢女,怎么能临阵脱逃呢!” 她们气势忒足,大有能上阵杀敌的架势。 伏嫽问她们,“回定陶可能会死,你们也不怕吗?” 两人摇摇头,其实这几年里,也不知有多少次经历过生死危难了,刀山火海,她们也算尝过。 阿稚大声道,“人们只知郎君义气,却不知我们女娘也能义薄云天,女君待奴婢好,奴婢也想对女君好,不想女君孤军奋战,奴婢也能和女君共进退!” “奴婢不懂大道理,只知道如果奴婢弃了女君回寿春,也会被人瞧不起,奴婢不想被人瞧不起,奴婢跟着女君,才被人看得起,女君一定能体谅奴婢,”巴倚温和道。 伏嫽甚感动,阿稚是毛躁性子,喊打喊杀的,但一心只想护她,巴倚要更温顺,从前只是淮南王王宫里的粗使奴婢,莫说被人看不起,能吃饱饭都是万幸,后面又被淮南王派去厩置伺候,还要替淮南王偷她和魏琨的贴身衣物,显然小命也没人在乎,就像她说的,是跟了伏嫽后,才脊背站直了,伏嫽没有轻视她,寿春城被围时,承诺以后对她好,便从没有厚此薄彼过,她和阿稚的待遇是一样的,甚至还叮嘱阿稚,得空了要教她识字,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识字,识字的人多半有良好的家世,即使是普通百姓也不能有财力支持识字念书,但伏嫽却支持她识字,如同她的再生父母。 伏嫽没有再劝两人,转头冲将闾噜嘴,“你呢?” 将闾支吾,“阿稚小儿都说郎君义气了,奴是郎君,总不能不义气……” 阿稚嘲笑他,“现在不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了。” 将闾老实巴交的回答道,“那还是难养的。” 阿稚气的啐他,“将闾阿叔才难养!你不仅吃的多,你话还多,前面养你的老主君都家财破败了,可见你比我们难养!” 将闾一脸委屈,话都说不出来,很是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很难养,都把老主君一家吃败了。 伏嫽哈哈笑,直说阿稚是开玩笑,让他别往心里去,这才消停。 一行人便又折返,驶回定陶城。 定陶济阴太守府前聚集了许多的百姓,拿棍拿锹,冲着太守府的大门吐口水并且大声呦呵着。 “说什么洪水就要来了,让我们离开定陶,跟他们去避难,别是把我们糊弄出去,全杀了!” “伏夫人呢!她是不是早跑了!让个病秧子出来戏耍我们,当我们傻?原来说好的给我们分好田地,不会追究我们过去,都是骗我们的!” 第165章 伏嫽示意将闾将马车驱近,将闾驾着马车往人前慢慢靠近,嘴里叫嚷着让开。 那些百姓唯恐被马车撞到,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马车停在太守府前,阿稚和 巴倚先下来,随后伏嫽探出头,下了马车,望了眼周遭百姓,白皙明媚的面庞上是淡然和镇静。 太守府大门前的侍卫看见她,连忙向她躬身行礼,随后立即让人入府内去禀报贺都,不一会,贺都匆匆出来,看到伏嫽,很明显松了口气。 伏嫽瞧贺都神态,也知自己这是及时赶到了,贺都就算再足智多谋,应付这些不听劝诫的人也艰难。 贺都朝伏嫽抬臂行了大礼,自不会在人前问她为何去而复返,而是恭请她回府。 围在府前的百姓们先还又吵又闹,这会看到伏嫽出现,竟都安静下来,都看着她入府。 阿稚指挥将闾把马车赶到后门,又转头冲那帮围观的百姓瞪眼睛。 “都瞎了不成,我们女君也不认得了?” 巴倚拍拍她肩膀,让她稍安勿躁,温和道,“也怪不到他们,女君正好出城去了,近来暴雨连绵,女君也担忧临近的水堤防不住。” 那些百姓得知伏嫽不是偷偷跑了,而是担忧水患,亲自出城去看水堤,自然放心下来,各自做鸟兽散。 伏嫽进府后,贺都自随她入了厅室。 伏嫽望了望贺都,他面色依然苍白,自入济阴郡,他就没空休息过,伏嫽深知他不能再操劳了。 “夫人果然回来了,主公真该派重兵把夫人押回寿春,”贺都打趣道。 伏嫽哼笑,说的好像魏琨没派人押她回去一样,将闾可比那些重兵强的多,不照样拦不住她,就算有重兵,她也能让重兵原路送她回定陶。 魏琨难道不知道派多少人都拦不住她吗?故意惹她生气,不就是想让她气极了一走了之。 她岂会如他的意! 伏嫽道,“贺长史还有闲心说笑,可见情况也没多糟糕。” 贺都摇摇头,“北地才传信来,洪水淹了不少地方,希望主君能尽快疏散百姓。” 他有此话,那便是他与北地的联系被洪水切断了,他也没有办法预测到魏琨能否及时带百姓们安全转移。 伏嫽心一紧,眼神镇定,“既如此,我们也得尽快撤离定陶。” 贺都苦笑,“不瞒夫人,今日若夫人未回,仆原打算杀鸡儆猴。” 伏嫽明白他说的,伏嫽不在,无法让这些百姓信服,只能挑几个闹事的杀了,以此来震慑住其他人,但这样做的后果也甚危险,那帮百姓才刚归顺,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说不得又会重新拿起武器与他们对抗。 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抵达定陶,趁着现下,他们就得转移。 伏嫽没有空去想魏琨平不平安,她的大脑保持高度警醒,经贺都建议,定下当日向山阳郡梁丘乡转移的决定。 有伏嫽在,定陶当地百姓多愿意随伏嫽暂时背井离乡。 于是在下午,贺都安排好百姓行进队伍以后,伏嫽便携众出发了。 嫁宿敌(重生) 第153节 定陶往梁丘乡间隔有数里,这两地都有泗水经过,他们顺着泗水走,沿途很明显能察觉到泗水的水位有所升高,好在这是泗水,过多的雨水能够排入淮水,再经由淮水入海。 他们入山阳郡内,雨就停了,等到梁丘乡,已经和济阴郡阴雨密布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天朗气清,气候十分宜人。 伏嫽站在梁丘乡附近的烽燧上面,眺望着远处的济阴郡,离得远了,只依稀看得见山峦,她看了会儿,确定看不了其他东西,遂放弃,下烽燧。 伏嫽暂在梁丘乡县令府中下榻,梁丘乡县令对她毕恭毕敬,唯恐惹恼了她,自己项上人头不保,他之所以这么怕,还是因为魏琨刚入兖州时,在济阴郡内斩杀豪强,他也算豪强,但魏琨却饶过了他,魏琨让他继续做县令,并且警告他,如果不想上刑台,就继续安安分分的治理好梁丘乡。 县令当然感激,也是尽心尽力的治理地方,可没胆量像从前的那些豪强一样搜刮民脂民膏。 伏嫽在梁丘乡呆到第四日,贺都难得带着笑脸来见她。 “济阴来人了,洪水已淹入定陶,不过衔接泗水的水渠也已挖成,水涝直接流入淮水稀释开,定陶城有惊无险,洪水所到之处,也冲坏了他们的房屋,淹没了农田,这些和活着的人比起来,都不值得一提。” 伏嫽为此感到高兴,特地在晡食时喝了些酒以作庆贺,她独自坐在院子里,仰头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无数颗,这么好的天气,在济阴郡看不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魏琨,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第166章 夜间伏嫽刚歇下,听见外面有极小的说话声,她唤了声人。 片刻巴倚进来,蹑手蹑脚近前,发觉她没睡着,才轻声道,“贺长史又过来了。” 伏嫽知晓有要事,忙起身,知会巴倚先煮茶招待贺都。 巴倚遂退出房门,与阿稚搬来茶几放于屋廊下面,又摆茶具枰座,请贺都坐下吃茶。 县令的府宅不是很大,只有县令夫妇住的主卧最大,伏嫽下榻,县令原是想让出主卧,委屈伏嫽暂居,但这一路奔波,伏嫽也无心享受,让县令免折腾,她在这里终归是住不长的。 县令夫人便将府中向东的客房收捡出来,从府库中取出最精贵的陈设添置在客房,命下人极尽恭敬的侍奉着伏嫽。 县令之邸终究大不到哪里去,也不像在寿春,一个院子还有别的庑房茶室之类的,招待人甚不方便。 须臾茶水沸腾,伏嫽也出屋来,跽坐到茶几旁的木枰上,巴倚和阿稚悄悄退到一旁。 伏嫽亲自给贺都斟茶,“贺长史深夜前来,请说要事。” 贺都双手揣进袖,微躬身,“主公先前担忧过入主兖州,会遭冀州、青州、徐州三地夹击,曾派遣斥候前往临边打探,那时三地皆无动静。” “仆刚得消息,这几州已经集结兵力,向兖州进发。” 伏嫽怔了怔,原来真的可能会死,洪水洗劫了济阴郡,魏琨生死不明,宁休被朝廷兵马拖住,这时三州若围剿兖州。 他们毫无胜算。 所有人都会死,包括她。 梁献卓终于不装了,钟情她,只是他用来欺骗她的圈套,或许骗着骗着连他自己都误以为他真的对她有那么一丝真情,可钟情一个人,怎么会让她遍体鳞伤呢? 他要的是天下,是帝王宝座,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切人都可以利用,被他怀疑是抢夺他手中权力的人,他都觉得该死。 上辈子死亡是解脱,这辈子如果死亡,却是败落,危难之际,再有三州来攻,他们会被一举剿灭,然后梁献卓收复南境,天下归一,从此开启盛世太平。 这是梁献卓的设想。 可惜这是妄想,没了魏琨也会有李琨王琨,会有千千万万个像魏琨这样的人站起来反对他。 伏嫽回神时,那杯茶也正好倒满,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冲贺都笑了下。 “贺长史既已得此情报,可有脱解办法?” 贺都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慎重道,“仆有一言相问,还请夫人先宽恕仆。” 伏嫽嗯声,也郑重的让他尽管问,她绝不追究。 贺都从衣袖中取出魏琨的印信,道,“若主公不幸身亡,夫人能否顶替主公,扛起大业?” 茶炉里的炭火才刚熄灭,有青烟几许,弥漫进了廊外的夜色里。 伏嫽望着印信的眼神有点放空,她知道这印信一定是魏琨出发前给了贺都,好叫贺都代为管理定陶。 贺都低头喝茶,没有再追问。 过了一阵,伏嫽才轻轻说出话,“贺长史知道,年少嫁给魏琨,我原是不愿的,只是先帝赐婚,我不得不嫁。” 贺都点点头,等着她继续说。 “我曾数次和魏琨约法三章,我们只是旁人眼里的夫妻,天下事定,便会各自散开,但你看,我和他连孩子都生了。” 伏嫽垂下眼睫,隐去眼中的泪,面上依然是笑的。 “我知道贺长史是担心魏琨死了,我会受不了打击而无力担起重责,但我和魏琨不只是夫妻,我们还有着共同的志愿,他未完成的大业,我不会放弃。” 贺都举手向她行一礼,说道,“夫人所言,尽安仆心,现下主公音讯全无,少主年幼,夫人才是主心骨,现今仆确实有一计可解兖州被围攻之危。” 伏嫽侧耳聆听。 贺都道,“冀州在兖州东南向,却在淮水以北,正与九江、六安隔水相望,徐州也与扬州比邻。” 伏嫽听懂他的计策,若能让九江、六安出兵攻冀州,扬州出兵徐州,便可让这两州自顾不暇,无法再围攻兖州,而青州牧再听朝廷的话,也会审时度势,即便依然出兵来打,兖州当地也能组织兵力对抗。 但寿春的兵将大都外派了,剩王据守城,张绍还在博乡管马政,王据和张绍是除陈芳、宁休之外的得力悍将,他们水路兼行,但却不精,需有主将军师引领,可能领兵的大都在兖州,伏叔牙又远在广陵,寿春倒有伏嫽二姊姊伏缇。 “徐州不足为惧,君侯出击,徐州定不敢轻举妄动,但还缺一将军攻冀州,夫人的二姊甚勇甚谋,若能请动她,冀州亦可图。” 伏嫽从前不想把二姊姊一家拉进她与梁献 卓的仇怨中,现在不会这么想了,二姊姊这样对朝廷极度忠诚的人都被逼的带伤来寿春,那些冠冕堂皇的由头太虚伪,她就是希望二姊姊能助她破围困之局。 伏嫽吩咐一旁的阿稚去取竹简刻刀来,她要分别修书给伏叔牙和伏缇,时不待人,越快越好。 巴倚撤走茶具,茶几空出来,阿稚再铺上竹简和刻刀。 伏嫽刻写了两封信简,交由贺都。 贺都当即告辞,带着信简离去。 伏嫽立在廊下目送,只看着他脊背有些佝偻,好像比之前更瘦了,她轻微的叹气,病体未愈也来了兖州,他已然将她和魏琨视为主上,像他这样的名士,自来清高自傲,绝不肯低头服人,从前还想过跑路,这几年却是一心一意为魏琨出谋划策,能打下这么多疆土,贺都居功甚伟。 死了便罢,若不死,此次危机解除,定要放他休养至少半年。 近十一月份,天气已经很冷了,伏嫽在屋外站了会,便抱着胳膊回去睡觉,躺下闭上眼,恍恍惚惚也睡了过去。 —— 贺都派了两人,趁夜色带信简出梁丘乡,快马往南境去。 信简递到伏叔牙手里已是十日后,伏叔牙看过信简,便着手安排人马突击徐州。 寿春这里,伏缇也收到了伏嫽递给她的信简,随那封信简的,还有一枚魏琨的印信,伏嫽在信简中告诉她,自己被困在兖州,朝廷不仅想出用济水淹济阴郡的下作办法,还令冀州、徐州和青州合围兖州,伏嫽非常直白的求伏缇带兵去攻冀州。 伏缇攥着信简的手都在抖,她来寿春,是朝廷不管兖州受苦百姓,还要将那些被逼起义的奴隶赶尽杀绝,她对朝廷失望,为了救兖州,才来的寿春,在寿春听过伏嫽曾经遭受过的事情,她愤怒又懊悔,现在伏嫽再次被困兖州,梁献卓大有对她赶尽杀绝的架势。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濒临绝境,当下便抛却心中所有纠结,让人先去把王据请来,她给他看了伏嫽的信简,两人立时面色沉重。 王据当即向伏缇抱拳,任凭差遣。 伏缇便让他立即整兵。 伏缇随后又去了一趟官寺,见钟离羡,倒没给钟离羡看伏嫽的信简,只是给钟离羡看了魏琨的印信,随后告知钟离羡,让其尽快筹备粮草辎重,她要听从魏琨的吩咐打冀州。 伏缇是伏嫽的二姊,先时还效忠朝廷,转头便投了魏琨,现在都敢将印信交给她,足见其甚得魏琨器重。 钟离羡也只有几分羡慕了,可不敢慢待。 钟离羡归顺了魏琨,初时还不死心,让女儿时常去官寺晃荡,后面遭伏嫽警告,也吓住了,他自己也看出来,伏嫽不是善茬,他再试探,伏嫽不止会不饶他的女儿,也不会饶了他,这么长时间里,他也死了让魏琨当自己女婿的心,只是后悔自己当年太短视,如果在魏琨打下广陵时,没有在他缺粮少食时,想要趁火打劫,让魏琨给他做女婿,而是及时雪中送炭,兴许他也能成为魏琨最信赖的臣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眼看着魏琨的疆土越打越多,他很明了朝廷大势已去,他只能安安分分做他的扬州牧,希望魏琨能看在他辛勤治理一方州郡的份上,还能给他擢升的机会。 钟离羡遂立马筹备军姿。 出征前,伏缇又找了城里的铁匠,打了一副铁质的面具,朝廷不知道她还活着,这副面具不是为她自己打的,而是为了她的丈夫张元固,若朝廷知道她不仅活着还投敌,一定不会饶过张元固。 面具打好后,伏缇便率两万兵马出发,依然留王据守寿春城。 渡过淮水,伏缇先攻下蔡城,后直攻豫州州治汝南郡安成县,致使豫州牧惊慌失措,紧急召回前去攻打兖州的兵马。 第167章 伏嫽在梁丘乡看不到兖州外面的情形,只能依靠外派的斥候打探消息,派往济阴郡的斥候隔三五日会传回消息。 淹入济阴郡的洪水往南时进入进入菏泽和泗水,有它们做分流,水势缓和下来,没有再波及临边郡县。 但郡内的洪水不能立刻排出去,依然水泽遍布,即使是斥候也没法入域内搜找。 贺都派了斥候绕远路走山阳郡往巨野泽北上,以查探连接巨野泽和瓠子河、瓠子河和济水的两条水渠有没有挖通,若挖通且能大量排洪,济阴郡水患很快就能解除,魏琨他们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没有挖通亦或是,挖出来的水渠不能排洪,那魏琨他们也是凶多吉少了。 等待是极其煎熬的,可伏嫽都无暇等待,不只有济阴郡需要她操心,还需要关注军情。 原本担心三州夹击,但豫州和徐州的兵马忽然没有再往兖州进发,伏嫽知晓,她递回的信简已经到了父姊手里,她阿翁没什么可担心的,她只担忧过她那封信简不能请动伏缇,可如今看,伏缇终归是舍不得她这个小妹妹。 眼下只剩了青州,斥候带回的消息是青州兵马并没有停止向兖州进发。 伏嫽和贺都都早有预料到,豫州和徐州被拖住,但济阴郡洪灾也困住了魏琨人马,青州来打,不一定就没有胜算。 三州中,青州离兖州是最远的,尚有时间集结兵马,伏嫽向各郡下发了征调兵马的命令。 两个月前的兖州还是奴隶起事,四处纷乱的局面,魏琨接管兖州后,常往来军营中,那阵子十分忙碌,兖州地方豪强是被除去了,但是也意味着没剩下多少官吏管事,魏琨要从中再择选出可以统管郡县的官吏能人,还要在短时间内征集兵马,让各个郡拥有自己的守备军。 这样难办且繁杂的要务,也都被魏琨统筹好了。 所以伏嫽这道命令发出去不久,各郡就迅速发派守备军,共同往泰山郡集结,贺都前往统兵。 伏嫽忧心贺都的身体,派将闾跟随,命其时刻护卫贺都,绝不能让贺都有任何闪失。 贺都和将闾走后,伏嫽身在梁丘乡便越显寂寥,再着急除了等待也做不成别的事。 空闲的日子漫长,她有时候也会恍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这样焦虑不安的境况,她想念山君,想念父母,也想念魏琨。 她把魏琨当成死去的人去怀念,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在有希望的时候听见噩耗传来,而悲痛到难以承受。 这是她作为女君必须要磨砺出来的坚强与镇静,她没有颓唐衰败的资格。 十一月下旬时,斥候归来,禀报伏嫽,巨野泽附近的两条水渠早都挖好了,尤其是瓠子河连接巨野泽的那条水渠,陈芳带人赶在济水灌入北地以前,没日没夜的将水渠挖了出来, 替济阴各地争取了不少时间来疏散百姓。 这是个顶顶好消息,这说明魏琨应该还活着。 斥候告诉伏嫽,现下还要送粮食过去,洪水淹入济阴后,陈芳和其他部将手里存的粮食也要吃光了。 伏嫽想到的是,送去的粮食越多越好,不止陈芳他们缺粮食,可能活下来的人都缺粮食。 嫁宿敌(重生) 第154节 伏嫽便再发调令给山阳郡太守,令其拨粮草辎重往巨野泽,她不能亲往,派了十多护卫过去盯梢。 月底的时候,从冀州传来消息,二姊姊伏缇带兵攻入冀州州治汝南郡安成县,活捉了冀州牧,只等兖州安定,魏琨和伏嫽来料理此人。 不久徐州又有消息传来,伏叔牙出奇兵,打的徐州措手不及,徐州派出去的兵力还没来得及赶回州治东海郡郯县,就被伏叔牙给攻下了郯县,徐州牧畏惧伏叔牙的军威,根本不敢与之对抗,带领人马逃窜去了青州,与青州兵联合,纠集了有近五万兵力,发往兖州。 伏嫽心下难免忐忑,不知道贺都能不能扛的下这么多兵马强攻,她有考虑过,自己是不是该过去,可她不是二姊姊,不如二姊姊能征战,她去了,也帮不到什么忙。 伏嫽思索下,去信给伏叔牙,让他继续北攻,有伏叔牙这个恐怖的敌手在一旁虎视眈眈,青州军再能耐,必也不敢冒进,除非青州也想像徐州一样被占州治。 得了伏嫽的书信,伏叔牙率军继续北进,往青州逼近。 青州牧眼看着伏叔牙要犯境,惊恐之下,急忙分出两万余人拦在边境,唯恐伏叔牙会带兵杀入青州。 伏叔牙所带兵马不多,也才堪堪五千人,伏叔牙未主动出击,停在青州境外三十里地,背靠着山峦,在平原上驻扎了许多帐篷,到夜晚山林间火把人影窜动,恍若有万余精兵强将,更唬的青州牧不敢再将注意力放到兖州。 有伏叔牙分担了兵力,兖州这边的压力减轻不少,青州压境三万兵与贺都统领的兖州兵马对上,双方打了几个来回,难分胜负。 但也给了济阴郡喘息的空隙。 进入十二月,正是寒冬时节,所幸兖州是处在中原,不是极寒之地,上旬时,济阴郡内的水终于排出去了大半,定陶城不再有水患袭扰。 伏嫽让阿稚、巴倚收拾好衣物,她带着百姓们又重新回定陶,途中阿稚和巴倚还盘算着,回到定陶城也快要到年关,虽然遭了水难,但这年还是要过好的。 她们说这些时面上带着笑,眼睛里神采奕奕。 伏嫽也想笑,也想对后面的年关充满期待,可是她笑不起来。 她没有打探到魏琨的任何讯息,好像这场洪灾后,魏琨就彻底消失了,哪怕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她也会感到难过,掉眼泪是她认为不可以在人前做的事情,即使魏琨真的不在了,她也要向贺都保证的那样,继续撑下去。 回去要比出走时快的多,一路轻车熟路,十二月中旬就到了定陶城,城内一片狼藉,也没有让这些百姓的笑脸沉下去,归家的喜悦让他们充满干劲,一通收拾打理,被洪水冲的破落家中也有了过年气息。 伏嫽又重新回到济阴太守府,原以为太守府也不成样子了,未料过去时发觉已然收拾干净了,府内有兵将,瞧伏嫽归来,便有一年岁不大的少年将士求见她。 伏嫽见了人,听他道,“主公让仆给夫人带话,他恐怕不能回来过年了,济水不止淹了济阴,北面冀州的魏郡和广平郡也遭了殃,宁将军打完朝廷兵马,还要去给贺长史助阵,主公还得去把那两郡的人捞出来。” -----------------------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爆哭]天天加班,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码字,只能争取写这么多,有空我会多写的,真的很对不起大家,今天这章发个小红包[爆哭] 第168章 伏嫽顿住,一刹那笼在眉间的愁云化开,她预设了很久的噩耗成了喜讯,魏琨不仅没死,还能再出兖州去救其他地方郡。 少年将士便朝她拱了拱手,又说,“主公让夫人放宽心,他绝不会在外招惹花草,望夫人莫听小人谣言。” 伏嫽撇嘴,她几时没放宽心了,不过是上回将闾传错了话,她早忘干净了,他倒是记得干净,怕她生什么误会,她怕他死了都比怕他在外拈花惹草的多。 他但凡拈花惹草,早就不会顾及她了,他们也估摸着早就貌合神离,凑一起只为天下利益,利益瓜分完便各奔东西,情爱伤人,伏嫽被伤过一次,就绝不会让自己有第二次被伤的机会。 即便她很喜欢魏琨,她也不会容忍自己被魏琨轻贱。 正是这样,魏琨才会事事与她说明,他没有用枷锁绳链将她囚住,能使她留在身边的,唯郎婿对自己的妇人敬重。 伏嫽笑着说知道了。 少年将士忽然摸了摸肚子。 伏嫽听见他肚子发出咕咕叫声,明显是饿了,遂叫阿稚下厨房,吩咐煮饭,先叫他填饱肚子,毕竟水患严重,他这样的小郎能活下来并且追随魏琨不畏生死,十分难得。 少年吃饱了饭,伏嫽又再问他这一个多月,魏琨带着他们在哪里躲避水灾。 少年道,“主公带领仆等入北境,赶在洪水来临前劝那些百姓往山中跑,仆等随主公躲在山中足有大半月,粮草吃完,饿极了只能在山中找野菜,实在找不着的,甚至都吃树皮和说不上名的野草,有些野草有毒,人吃了就会死,吃毒草死去的人也有很多。” 伏嫽听他说话,眉头都皱紧了,洪水肆虐这些百姓的家园,导致他们没有粮食果腹,魏琨出发时曾带了不少粮草,恐也不够这些百姓分的,也不是春夏时节,草长莺飞,树木繁盛,中原进入十月后,天气就冷下来了,那些生长在土地里的草木经受不住寒气,只会日渐枯萎。 在这冷天里能找到可食用的野菜非常不易,就像少年说的那样,人饿极了,即使是毒草,也会吃下去。 伏嫽面上有片刻恍惚便回神,魏琨让她宽心,那自然是不想她操心旁务,他去魏郡和广平郡救百姓,即便手头没粮食,也能从兖州内的郡县调取粮食,济阴被水淹了,还有其他几个郡,况且兖州处在中原腹地,境内建有大型粮仓,正给了魏琨便利。 只是伏嫽好奇于,她分明记得,济水北岸被朝廷兵马堆的很高,怎么又会淹了济水以北呢? 伏嫽问出话,少年如实答,“宁将军率水军痛打朝廷兵马 ,那帮人输不起,将北岸大堤给撅了,济水才涌进魏郡和广平县。” 伏嫽在心底冷笑,不愧是梁献卓的人,他们才不会在乎百姓生死,水淹北岸,无非是朝廷兵马没打过宁休,他们很清楚,北面冀州也会被魏琨占走,既如此不如泄洪淹没了临近郡县,不让魏琨再夺冀州。 伏嫽又听少年道,“陈功曹挖完了水渠,闲的没事做,带人去泰山郡支援贺长史了。” 伏嫽道好,笑容满面,让他下去歇息。 她进了原先住的卧室,卧室里虽被收捡的规整,但也没几件陈设了,可见当时水患凶猛,什么东西都被冲刷个干净,这屋宅能保留下来,那都是济阴先前太守对自己太好,逾制建的府宅牢固才没被冲垮,自她进济阴这一路,随处可看见被洪水冲毁的屋舍。 回了定陶并不只是回了,阿稚在路上还试探问过她,要不要把山君接来兖州过年。 她不能。 水灾过后还需要重建屋舍,还要小心瘟疫,山君幼小,她不能把山君置于险境。 伏嫽只歇了一日,军中将士们都被外派了,边境又在打仗,要给百姓修建房屋,还得从百姓中择选青年壮士,若是在月前,伏嫽一定会畏手畏脚,这帮百姓都是才归顺的奴隶,只能给甜头不能吃苦头,稍有不顺,他们都可能会再起反叛的心思。 经了这遭水患,伏嫽和魏琨犹如他们的再生父母,不过是当苦力修建自己要住的屋宅,又有什么不可的。 壮士们哼哧哼哧的建造着屋舍,伏嫽又命医师们赶制防瘟疫的汤药,让百姓们服用,以避水疫,临近年关,整个济阴郡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伏嫽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要替天下百姓写出一卷讨伐梁献卓的檄文。 第169章 这个年不好过,再欣欣向荣,水灾过后的济阴也什么都缺,尤其缺粮食,伏嫽只能从兖州地方其他几郡调取粮食以充补给,这年才勉强过去了。 讨伐檄文也不好写,伏嫽始终没头绪,她常常坐在书案前,对着长长的竹简发呆。 阿稚说她是太怀念魏琨父子,所以无法集中心力,巴倚也说,也许她不用这么苛待自己,她想念山君,便可以接山君到身边来,她不放心魏琨,便去看看他。 在中原战局没有稳定下来以前,伏嫽是绝不会接山君过来的,不论她有多思念山君,她还是会坚定自己的想法,让山君呆在寿春,安稳无忧。 她也确实不放心魏琨,可魏琨去魏郡和广平郡,是去救百姓,她过去没什么用。 过完年,便是正月,正月是入春的时节,该要注重农时,以前刚在寿春安家,魏琨会抽空去农地巡查,魏琨现不在济阴郡,济阴郡的官吏听凭伏嫽吩咐,查看郡内各个遭洪水洗劫后的农田,惊奇的发现,那些农田更肥沃了。 洪水不止带来了灾祸,也带来了淤泥,这些淤泥肥了田地,让那些百姓又重新燃起来年的期许。 这样的好消息能使伏嫽高兴一阵,但人后依然是空落落的,魏琨迟迟不归,她根本放不下心。 阿稚和巴倚看出她的不安,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再相劝,哪怕她只是去看一眼魏琨,确保他安然无恙再回定陶,也不会终日惶惶忧愁,她身子骨本就不健朗,长此以往,岂不伤身。 伏嫽想了想,觉得她们说的对,济阴的局势已经慢慢稳定了,有官吏治理,她不用再操心,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去看一眼。 冒着春雨,伏嫽坐马车北上,在先前少年的指引下,来到魏郡。 魏郡的洪水退了不少,但路道泥泞难走,走了有五六日才近繁阳城。 正是料峭春寒,御奴坐在车外面兴奋的叫着,“夫人!是主公!真是主公!” 伏嫽撩起车帘,扑面而来的春雨甚冰冷,她眯着眼往城门方向去看,就见男人从城门里出来,穿的是粗布蔽膝,带领着一帮和他一样穿着的将士,不知道是准备要干什么去。 随车的少年跳下马车,一路小跑过去,给魏琨行礼,再用手指了指伏嫽的马车。 隔着雨幕,伏嫽不太能看清他的脸,他转了脚步,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伏嫽愣愣的看着他走近,待看清人,才发现他黑了也瘦了,更有了凌厉肃沉之态,不过他依然行走如风,快步到马车边,随车人众皆退了几步,阿稚和巴倚也很自觉的下了马车,他与她对视一眼,随即跃身上到马车,开车门就进去了。 伏嫽赶紧放下车帘,板着张脸,她还记得他们分开前吵过。 但魏琨上前先捏住她的下巴,一口吻住她,唇舌相抵,便是缠绵难分。 良晌才分开唇,魏琨在她细柔腰肢上面捏一把,“瘦了。” 那沉甸甸的目色里,尽是他对她的渴望。 伏嫽耳尖微微红,正要说话。 他又不着调起来,“想我想瘦的?” 伏嫽心头才起的涟漪一下就平了,剜他一眼,哼道,“我是怕你死了,没人替我们娘俩打江山了。” 魏琨冲她龇牙,又目光柔软,“大难不死,你放心了。” 他转过身要出去,准备命御奴原路送伏嫽回去。 伏嫽这时忽然拉住了他,他疑惑的回头看她,她在这片刻间做了决定,她要留在魏郡,远离魏琨使她心难安,既然她已经做好了该做的事,为什么不能随心一次? 她说道,“我要写一篇檄文,但是你让我分神,这是不是你的错?” 魏琨挑眉,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认真回答她,“确实是我的错,我该弥补你,不过魏郡现下到处都是泥泞糟乱,你是娇贵淑女,受不了这苦。” 伏嫽听的舒坦,嘴上却不饶他,“叫我随军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我受不了苦呢?现在我来了,还想赶我走,知道我是淑女,你还这样落我的脸……” 魏琨直接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再亲了好几口,旋身下了马车。 不一会儿阿稚、巴倚上来,两人看了眼伏嫽脸上的红晕,默契的互视过,小声告诉伏嫽,魏琨要去清理河道,她们先进城休息去。 伏嫽摆摆手,让跟上去。 走了一程路,果见一条河道,河道内淤泥太多,当中还有死在洪水里的人,尸体七零八落的陷在烂泥里,只能依靠人力来清扫出来。 伏嫽不忍看,下了帘子,不一会魏琨那边来人,说魏琨找她借人,把她带来的侍卫全借走去搬尸体了。 阿稚她们也不敢看,隔着车门问外面的御奴,御奴便跟她们说外面情形,他说的很吓人,河道里的尸体不少是残缺的,缺胳膊少腿的多了去,这样的冷天,男人们顶着寒风冷雨下到河道里,清理河道十分不容易,有些手脚都被泥泞里的东西给割破了,得亏这不是夏秋的季节,不然还可能遇着水蛭。 伏嫽沉顿须臾,又掀起车帘往外看,目之所及,魏琨和那些将士混在一处,将士们做什么他做什么,并没有因为他是主公,便自视甚高。 伏嫽知晓,这一两个月里,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只要清理河道,路道、城池、百姓都要救理,他还要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桩桩件件,劳心劳力,变黑变瘦只是付出的最小的代价,至少他活着。 伏嫽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到那些尸首上,正如御奴说的那般,这些尸首都不是齐全的,被泥水裹挟着,已经分不清谁是谁,这当中可能有魏郡地方富户和豪强,也可能有普通百姓,说不准还有没来得及退走的朝廷兵马。 洪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身份高低贵贱就区别对待,在洪灾面前,所有人都被一视同仁。 伏嫽心中微动,命御奴驾车入繁阳城,到了魏琨暂居的临时屋宅,焚香沐浴。 衣衫仪容整洁后,她端坐于书案前,心中宁静,低头刻写那封为天下人请命,讨伐梁献卓的檄文。 嫁宿敌(重生) 第155节 第170章 魏琨到上夜方归,伏嫽披衣坐在屋廊下面,手指了指房里屏风后面,那后面有浴盆,热水早已备好了。 魏琨走上屋廊,近前一弯腰就把她抱了起来,习惯性的颠一颠。 伏嫽肩头披着的衣袍被颠的滑落,露出素色袿衣来,她平日爱穿颜色鲜艳的衣裳,素色是她最不常穿的。 这么晚了,她装扮整洁素雅,屋檐下面置的香案上还有熄灭的香灰,那是她敬告天地鬼神的证据。 伏嫽没有给魏琨看檄文,魏琨也没有问檄文,只是询问她要不要更衣。 伏嫽要更衣,重生回来的人,对上苍充满了敬畏,她在刻写檄文以前,跪在香案前虔诚的祷告着,讨伐上天授命的梁氏皇族后裔,她得请示上苍,祈求苍天睁眼,不会降罚于她和魏琨。 魏琨抱她进房,随即放下人,自己到了屏风后面。 伏嫽来了,里面才摆了沐浴用的浴盆,这些时日忙碌,洗澡也不过是简单对付,他脱去外面沾了泥的衣服,蹲到一旁的水盆边先就着清水洗干净手臂、腿上的烂泥,然后听见极轻的哒哒走路声响,他两眼注视着屏风。 屋中只点了一盏油灯,照的室内昏暗。 片刻伏嫽绕过屏风,她换了寝袍,微弱的灯火下,她曼妙婀娜的体态在寝袍里藏不住,雪肤乌发,粉面桃腮。 魏琨的视线一直凝在她身上,她耳尖就又红了,掀起眼睛瞪他,又垂下眼眸,趿着木屐慢吞吞走到他跟前,木屐里纤白的足踢了他一脚。 “宁休人呢?” 这时候实在不是问事的好时机,她这是没话找话。 “他去广平县了。” 魏琨没恼,站起身来和她说话,“给宁休通风报信的是桓荣,现被收押了,你看着办。” 伏嫽略微感到惊奇,没想到紧要关头,桓荣没有投向朝廷,却是转报了宁休,她当然不会信桓荣是真的想向他们投诚,桓荣不是一般妇人,当初能在戾帝和梁萦之间左右摇摆,全看谁能占上风。 桓荣与她有仇,都能拿到朝廷将军的印信了,应当能借势站稳脚跟,但却冒险回来,可见有比向朝廷投诚更重要的事情或东西留在济阴,所以才不愿看济阴被水淹,这定触及到她的利益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甚至从前的仇也不重要了。 她提前告知朝廷要水淹济阴,让他们能够有时间想出应对的办法,虽然最后依然有伤亡,但至少保全了济阴的大部分百姓民众。 这是大功。 “冀州牧已递信给我,愿降服于我,这两日就会来魏琨拜见。” 魏琨说话间,当着她的面解穷袴,瞧她别过了脸,眼睫微颤,颊边浮红,知她有羞意,这么几年,她这拘谨娇气的性子一点没变,总是嫌他没皮没脸,半推半就的任他摆弄身子。 魏琨伸臂环住她的腰,方觉她身体软的快站不住,遂抱起来,径自入浴盆中,褪了她穿的寝袍,一手掌住那柔无力的腰身,轻托着让她胯坐好,她便胀的伏倒进他臂弯中,呜咽被他吃进了嘴里,水花溅起。 桌上那盏小灯在摇摇晃晃中突然一灭,黑暗掩住了浴盆里极凶猛的碰撞。 四更天,阿稚敲响了屋门,说泰山郡递了急报来,要见魏琨。 房里方静下,不一会魏琨开门出来,阿稚把送急报来的将使领来,魏琨示意进食堂。 随即便进了食堂。 将使当即跪地,急道,“青州分了两路兵马,一路与贺长史对战,还有一路打舞阳侯,贺长史有陈功曹援助,虽能与青州兵抗衡,一时却胜不过,舞阳侯仅有五千人,却要抵抗三万青州兵,贺长史恐其支撑不住,又无法分身相助,特命卑职前来求主公出兵青州,以救舞阳侯性命。” 魏琨沉住脸,让他等着,随即回了房。 伏嫽卧在床褥里,听见他进来,蔫蔫的抬起脸看他神色肃穆的坐到书案前,取了锦帛来写密信,写完片刻出去,她知有事,便又趴回去。 魏琨将锦帛交给了将使,让他带着锦帛速去广平郡找宁休。 将使便骑马速往广平郡去了。 魏琨皱紧眉头,手心里尽是冷汗,又传命部将,立即整兵,随时待命。 他再回房,慢慢走到床边坐下,轻捏了一下伏嫽脸颊,看她从睡梦中醒了点,眼波横春的望着他,他情不自禁的将她脸捧起来亲,亲的她犯晕,又从木椸上取了衣物给她穿。 伏嫽打着哈欠,这架势是没得睡了,问他什么事。 魏琨道,“外舅被三万青州兵围困,不能再拖,需立即出兵青州。” 伏嫽一下惊住,霎时慌张的从他手里接过衣服,匆匆穿好,来不及梳妆打扮,只做了简单梳洗,便随魏琨出发了。 第171章 从魏郡出发去青州,最短的路程是渡济水一路东下,到济南郡,便属青州域内,即使是这么短的路程,也至少要一个月才能抵达。 济南郡是青州最北边的郡,而伏叔牙为分散青州兵力,先攻下了青州下面的徐州,又再北征,这一南一北,相隔甚远。 魏琨要率军出击青州,救援伏叔牙,最快也得用两三个月的时间。 打青州不难,难的是伏叔牙能不能在这两三个月内抵抗得住三万青州兵围剿。 魏郡这里用于搜救疏散百姓的将士有四千人,魏琨带走两千,携伏嫽坐船东行,过广平郡,宁休早已整肃好四万兵将,魏琨一到,那四万兵将便登船随往。 魏琨已在信简中将冀州所有事交托给了宁休,再无多余的话要交代。 水行一路,伏嫽都处在极深的内疚中,求救信是她写给阿翁的,原本打下徐州就该罢手,但青州集结了五万兵来攻兖州,她又传信给阿翁,让其继续攻青州,想分散青州的兵力,才使得阿翁被围困住。 是夜,伏嫽坐在灯火前,红着一双眼睛,要将手中檄文烧毁。 魏琨进舱室,匆促上前,挥袖扫灭了烛灯。 屋里一暗,须臾能听见伏嫽的哽咽声,“这是我不敬上苍的惩罚。” “你费了心力写出来的东西,你甘心毁去么?”魏琨轻声问她。 不甘心又如何,现今她阿翁身处危难,她不能立即入青州救他,只能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天地玄法上,她难道不知这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么?可她是死过一回的人,她怕啊。 “你要不要看看这封檄文?” 魏琨说不看,“有没有檄文,我都会杀了他,若上苍真要惩罚,也该惩罚的是我,与你与外舅都无关。” 伏嫽手一颤,檄文从她手中掉落,漆黑的舱室内重新燃起光亮,魏琨将那盏灯再点燃,捡起地上的檄文擦拭掉灰尘。 伏嫽仰起脸,眼睫挂泪的看着他,他说的没有错,前世没有她,也没有檄文,他也照样攻入长安,逼得梁献卓遁逃。 可没有檄文,他在前世是反贼,在今生也照样是反贼,朝廷是正统,梁献卓是皇帝,纵然他入主了长安,天底下也有不认可他的势力,再借皇族正统反对他,势必还有后乱。 所以,这封讨伐檄文非常重要,只要天下皆知,梁献卓多行不义,天命已失,魏琨便不能称为反贼,天命降于魏琨,魏军是正义之师,占得天下大义,必能得万民景仰,往后若再有其他势力起事,便是违逆正统,百姓必不会依从。 “以前淮南王使巫术你都不曾怕过,”他低声道,探手给她擦眼泪。 “如果苍天有灵,这世间就不会再有恶徒,百姓也不会受苦,该是万世太平。” 他将那卷檄文重新放到烛火上,替她焚毁。 伏嫽一把夺下檄文,紧紧抱在手中,她冷静下来了,只是太担忧阿翁,才会慌了神,以为毁掉檄文,就能让上天不再降罚于阿翁,可老天从没长眼过。 “我阿翁历两朝,南征北战从无败绩,他必能撑到我们过去。” 她的嗓音都在颤,魏琨抱住她,一手遮住她落泪的眼睛,沉稳坚定的嗯了一声。 —— 伏叔牙带着五千人在青州边境与三万青州兵斡旋了两个月,青州兵才识破他的计谋,发现他只有五千人马,遂有胆量率众直接出击。 伏叔牙眼见情势不妙,不得不撤退,一直退回了东海郡,那三万青州兵依然穷追不舍。 如果继续退,才打下的徐州便是白打,伏叔牙深知徐州重要,徐州与兖州毗邻,若失徐州,兖州便会被两面夹击,魏琨生死不明,他必须得保伏嫽。 伏叔牙退到开阳城。 青州兵将开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伏叔牙也曾带兵突围过,奈何敌我双方人数差距太大,突围了几次都无功而返,便只能据城而守。 青州兵切断了城外流向城内的水源,想要彻底将伏叔牙困死在城中。 城中所剩水粮都不多,伏叔牙便命人掘地挖井,在城内掘了几处,也只才挖出一口井,井水的出水量也不高,仅勉强缓解水急,且出水一日比一日少。 到十二月下旬时,天气寒冷,那口井也上了冻,几乎出不了水了。 天寒地冻的时节,没有水,干粮也快耗完,仿佛除了死和投降,再没有别的出路。 年三十那日,青州兵在城外埋釜做饭,杀猪宰羊过新年,伏叔牙趁他们松懈时,又再次率众冲杀了出去,青州兵本来敲锣打鼓过新年,想的是让那城里吃不着饭、喝不上热水的兵将屈服,可未料他们还有力气出来打杀,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皆拿起武器厮杀,最终仗着人多,杀的伏叔牙又重新退回城。 这次突围,城中兵将伤损足有两千多人,但所幸有人突围了出去,听从伏叔牙的指示,往北入泰山郡,去寻贺都求救。 伏叔牙这次带兵突围,抢回了一些食物和水,但伏叔牙的腿被砍伤了,都尉替他包扎,免不得抹眼泪,只道委屈。 都尉是真的委屈,从前做朝廷的左军中郎将,与魏琨打的几场大仗都败了,他在长安活不下去,不得不投靠昔日对他有提拔恩情的伏叔牙,原想的是跟着伏叔牙建功立业,就算不能有大的出息,待魏琨坐上至尊宝座,分封诸人,总该有他的一份功劳,可现在被困开阳城,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若伏叔牙真挨不住投降了,朝廷绝不会饶恕他。 都尉忧心忡忡,伏叔牙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宽心,纵使到最后不能搬来救兵,他也会死守开阳城,战死到最后一刻。 都尉为他话所触动,愿誓死追随伏叔牙。 这般过了有三日,城外青州兵意图攻城,伏叔牙令剩余的两千多名兵将拼死保卫开阳城,伏叔牙更是带伤守城,硬生生抗住了这次攻城,但那剩下的兵将又死伤不少。 这时城中粮草已全部耗竭,伏叔牙下令杀战马,充以粮食,没有水喝便喝马血解渴。 城外青州兵眼看伏叔牙如此勇武,一时无法攻下开阳城,便试图劝降,青州牧派遣使节前往城下劝说,只要伏叔牙愿意投降,献出开阳城,青州牧可饶他性命,他虽不能再做威风凌凌的舞阳侯,但青州牧也愿收他为马前卒。 伏叔牙对此的回应是,手持长弓,一箭射穿了使节的咽喉。 第172章 在开阳城被围、孤立无援的困境下,伏叔牙还能射杀青州使节,这样百折不屈的气节,青州牧既佩服又恐惧,但背叛朝廷就是背叛朝廷,且济阴郡遭水淹,正是可以消灭逆党的绝佳时机。 先前青州牧惧怕伏叔牙声势,将大半青州兵用于抵抗伏叔牙,从而攻打兖州,只用了两万余兵,与魏琨的兵马僵持,迟迟分不出胜负。 拖了四个月,青州牧岂会看不出伏叔牙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能出动伏叔牙,可见兖州危急,若他取得魏琨首级,必能万里封侯,决不可错过这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青州牧遂从那三万青州兵中分出两万,让他们绕过开阳城,走徐州去打兖州,剩余那一万人,继续围死开阳城。 这时城中所剩将士不过千人,伏叔牙腿上未愈,拖着伤带兵守城,都尉护在他身旁,往四周看,还活着的将士个个都饥寒交迫,城中已彻底断水无粮。 伏叔牙站在城头,目视着城外青州兵大半退走,他们有序的绕过开阳城,往西面去,伏叔牙看了许久,青州兵已经识破了他的拖延法,他们又重新将目光投向兖州,若魏琨真的死了,伏嫽身在兖州便更难了,先前突围出去的将士若能及时给贺都送去情报,贺都应当能想出办法去抵挡徐州来的进攻。 而他已经不能再帮到自己的小女儿,他大抵会死在开阳城,不能再见梁光君和女儿们最后一面了。 “目下已寻不到食物和水,君侯可想过其他地方逃生之法?”都尉小声问他。 伏叔牙仰起头看天空,有雨水落下,他眼眶湿润,说有水了,先命将士们接雨水,随即他将那些将士去把战死将士的甲胄搬来,那是他看见陆陆续续死去的将士时,忍痛让活着的将士脱下了他们身上穿的甲胄。 所有活着的人都只以为,这是留用。 嫁宿敌(重生) 第156节 但伏叔牙让他们将甲胄上面坚硬的兽皮拆下来,起釜烧水,然后烹煮兽皮,兽皮煮软煮烂,都尉扶他到釜前,吃了第一口兽皮,他没有说一句话,吃完这一口,都尉跟着吃了第二口,面上还露着笑容,说好吃。 随后将士们都围在釜前吃那难吃的兽皮,皆道好吃。 一场雨下来,所有人终于饱腹了一顿,便又能再坚持几日。 待到再次饿的受不了,伏叔牙又命所有人脱下身上的甲胄,如法炮制用收集来的雨水煮皮充以食物,这用于打仗的甲胄,在将士们的心中自来都是神圣威武的兵甲,在眼下的绝境中成了果腹的食物,没有一人提出反对,能活着,活多久,谁也不知道,但他们都盼望着,能有人来相救。 可是兖州自顾不暇,谁能来救他们呢? 又一次饿急了,伏叔牙命所有人拆了弓弩,解了绑在上面的兽皮和充做弓弦的兽筋煮进釜中,再吃进腹中。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可以吃饱了,接下来不会再有能吃的东西供他们充饥。 他们吃了战马,吃了甲胄,最后吃了武器。 城外青州兵依然在,他们已经不能再骑着战马,手持弓弩兵器冲出去与之对打厮杀,城门终日紧闭,青州兵默契的没有再攻城。 他们都很明白,不需要再费一兵一卒,只要耗下去,城内的伏叔牙和仅存将士们要不然在饥饿口渴中开城门投降,要不然有骨气,渴死饿死,再无第三条出路。 每日都是硬熬着,将士们起初还有力气巡视城墙,后面饿脱了力气,伏叔牙让他们都躺下休息,只有他再饥饿,也会在城楼上走一走,以震慑那些城外的青州兵,让他们畏惧而不敢攻城。 可是一日过一日,连他自己也撑不住了,陆陆续续有将士死亡,他也和那些将士一般,站不住就倒在草席上,等待着死亡降临。 天朗气清的夜里,开阳城外的青州兵还如往常一样埋釜煮饭,三两个凑一起打赌,这开阳城几时会不攻自破。 这些青州兵耗在开阳这里,过年都没回去,谁不想尽快结束,早早归家,军中充满了欢乐,大都在畅想着能夺得伏叔牙的人头,抢得首功,这可是有着赫赫威名的舞阳侯,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还是反贼魏琨的外舅,若能拿到他的头颅,这辈子都不愁了。 他们吃饱喝足,便都回帐中歇下。 深夜里,巡逻的士兵也犯起困,背靠着背打盹,忽听见沉沉马蹄奔跑的声响,才张开眼,就被一刀削了脑袋。 霎时间有无数铁骑冲进了营地,士兵们从斩杀伏叔牙的美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穿盔甲拿武器,就都被砍了脑袋。 魏琨携伏嫽坐在马上,停在不远处的高坡上面,看着那些青州兵仓皇逃跑,不多时,便有部将提了俘虏来的青州兵来报大捷。 魏琨问那个青州兵,开阳城现下是什么情况。 他瑟缩着告诉他们,他们青州兵已经围了开阳城五个月,那城里也没多少活口了,也不知道伏叔牙是不是活的。 伏嫽浑身都在发抖,魏琨紧紧抱着她,两人都是一身冰冷。 魏琨快速策马下了高坡,其后有数十人跟随,飞驰到开阳城门前,他们仰头望着城楼,根本瞧不见站岗放哨的将士。 伏嫽眼中噙着泪,颤着声唤阿翁。 她的嗓音在黑夜里太胆怯,根本传不进开阳城。 “开城门!我是魏琨!”魏琨高声道,扯下腰间的印信,丢到城门口。 城门久久不开,伏嫽白着脸,从屏气凝神到逐渐透不过气。 魏琨紧抿薄唇,身体绷住,良晌,就在他以为城门开不了,准备下令直接先把城门撞开时,却听到吱呀声,随后是有人伸手出来捡到他的印信,城门再度合上。 过了片刻,城门内爆发出哭泣声,“真的是主公! 我们有救了!” 城门再度被慢慢打开,然后是零星几个将士彼此搀扶着出来,他们身上穿着脏乱的蝉衣,又饿又渴的走不动路,才出来就扑通趴倒在地上给魏琨和伏嫽磕头。 魏琨命人扶他们起来,先让跟随的将士给他们发粮发水,抱伏嫽下马。 伏嫽急切问他们伏叔牙在哪儿?怎么没有出来? 几人停下了狼吞虎咽,目有泪,“君侯腿伤不愈,又没有吃喝,人已昏迷不醒,无法起身出来迎接主公和夫人。” 第173章 几人往城外看,只瞧先时的青州兵营大乱,魏琨的兵将或杀或擒,青州兵再无嚣张气焰。 他们松了气,抬手抹了抹流出来的眼泪,在伏嫽的催促下,迎两人入开阳城。 有他们带路,很快就寻到了伏叔牙。 伏叔牙躺在城楼的草席上面,面容枯槁憔悴,他身上的甲胄没了兽皮,散的七零八落,已经不能再称为甲胄了,佩刀还握在他手中,那是时刻保持战斗的姿态。 但他已是人事不省。 不止他,周遭还有许多卧倒在地上的将士,多数都是奄奄一息了。 魏琨立刻示意跟来的十多名军医先检查那些将士有没有活的,若有气息,赶紧救人。 有军医查看伏叔牙。 伏嫽一口气都不敢出,煎熬的等着他检查完。 军医先看了伏叔牙的脉象,急的说了句,“君侯气息甚微弱。” 蓦地取下自己的药箱,从中取出一粒药丸给伏叔牙服用,又给他扎了几针。 再把脉,才轻松道,“还是饥渴所致。” 伏嫽忙让人递水来,在军医的指示下,喂伏叔牙喝水,伏叔牙尚在昏迷,喝到水依然会凭着本能咽下去,直喝了不少水,军医说停,伏嫽才停。 军医又说,伏叔牙挨饿过甚,腿伤严重,若迟一日赶到,只恐就有生命危险。 当下便先将伏叔牙和还活着的将士们移去城中屋舍内。 有军医提醒,魏琨立刻下令就地埋釜熬制清粥,伏叔牙在内因饥饿口渴而昏厥的人们都不能立刻食荤腥,需先用清粥垫腹,再慢慢将养才有机会恢复。 有魏琨和伏嫽照顾,伏叔牙在次日黄昏才慢慢醒转,他醒来时,两眼先看见伏嫽,呐呐唤了声绥绥。 声音哑弱的不像个昔日能大嗓门说话的将军列侯。 伏嫽眼中含泪,噙着笑嗯一声,眼泪就扑漱漱的掉落,伏叔牙艰难抬起手给她擦眼泪,嘲笑她是大人了,还这样爱哭鼻子。 伏嫽破泣为笑,数落的话却说不出口。 伏叔牙随即又转向魏琨,对魏琨道,“斑奴,有两万青州兵已奔赴兖州战场,你速去背袭,必能解兖州之围。” 魏琨知道军情紧张,担待不得,朝伏叔牙抱拳,便留一万兵在开阳,带剩余兵马往西去追击青州兵。 伏嫽留在开阳城内照顾伏叔牙,伏叔牙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但他的腿伤太严重,军医曾私下里与伏嫽说过,伏叔牙这条腿不可能再恢复如初,往后只怕也不能再历战场。 被困开阳城五个月,简直是九死一生,伏叔牙能活下来,伏嫽已经不求什么了,往后上不了战场,至少他是平平安安,往后也能同梁光君过上平静安逸的晚年日子。 打仗又是什么好事,伏嫽小的时候,就常听梁光君担忧,伏叔牙会死在战场上,从她记事起,伏叔牙出入战场是家常便饭,他常说,将军最崇高的归宿就是马革裹尸。 将军也有妻子家人,妻子家人也会惧怕他死。 这几年仗连着仗,伏嫽体会过了梁光君的担忧,她也厌倦了战争,她希望战争不再有,可不再有的前提是,要用一场场胜仗彻底夺得最终胜利,想要止战就得作战。 伏叔牙能坐起来的时候,伏嫽将自己写的那封讨伐檄文拿给他看。 伏叔牙看过檄文,让她等魏琨彻底拿下中原、关东等地后,再将这封檄文昭告天下。 伏嫽耐心的等着。 四月上旬,伏缇忽然到来。 眼见伏叔牙一条腿不能行,伏缇登时跪地痛哭,只怪自己来迟,没有救到父亲。 伏叔牙一阵安慰,又问及战局,伏缇便告知他,她拿下豫州不久,贺都传信给她,说青州兵将伏叔牙围困在开阳城,又率大军从南北两侧攻兖州,大有强攻兖州地方架势。 伏缇救父心切,带人走沛郡往北打,伏缇作战凶猛,那两万青州兵防着北面泰山郡内贺都统辖的兵马,却不知有人从南边打上来,被打的措手不及,伏缇直接斩杀了领兵的将军,青州兵群龙无首,便都匍匐跪地,愿降服伏缇。 伏缇遂入徐州东南郡,想要去救伏叔牙,正好遇到了魏琨,两人互相通了消息,魏琨转道往泰山郡走,助贺都破敌。 伏缇一刻也不敢停歇的直奔开阳城。 伏叔牙便也放宽心,父女三人在这小小开阳城团聚了些日子,伏叔牙便叫伏缇再回豫州,以防才打下的地方,又生动荡。 伏缇走后没多久,魏琨回了开阳城,带回泰山郡大捷的喜讯,贺都先前一直与青州兵僵持不下,有魏琨助阵,大败青州兵。 魏琨从济南郡入青州,一路南下,早就瓦解了青州,眼下边境和开阳城这里,所有青州兵防尽除,青州已成囊中之物。 在五月初,青州牧递交降书,愿降魏琨。 青州牧差点害的伏叔牙殒命,伏嫽恨极了他,绝不同意其归顺,魏琨也想过杀了他以儆效尤。 伏叔牙极力劝诫,当初青州牧为楚臣,不得不遵从梁献卓命令攻打兖州,不管青州牧心中有什么想法,那都是他忠于楚室,在其他几州被拖住的情况下,青州牧还能西攻泰山郡、南打伏叔牙,此人显然有大才,绝不能妄杀了。 这也是向天下人表明,魏琨和伏嫽能放下仇怨,是真正的仁德之主上。 夫妇俩闷不做声,转头私下商议,还是听了伏叔牙话,没有杀掉青州牧,但他们并没有太信任青州牧,遣了人去监视,若青州牧有异动,既可取而代之,杀后再回禀。 至此,青州、徐州、豫州、兖州和冀州全部被纳入魏琨的地盘。 伏嫽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里,把那封檄文发了出去。 檄文传播的很快,没多久天下哗然,仅短短一个月,就传入长安,这样一封檄文,原本该被朝臣递送到梁献卓的案桌上,但薄圣卿上下打点,又与知晓消息的大臣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免得他们上报檄文,梁献卓也被蒙在鼓里。 第174章 但水淹兖州失败,致使冀州、青州、徐州、豫州等四州被魏琨占去,这事却没法瞒梁献卓。 是夜大雨,清凉殿内灯火幽冥,地上跪着从魏郡逃回来的新将,新将声泪俱下,控诉着魏琨是如何的奸诈狡猾,派女细作潜入军营,迷惑住了前将军,不仅提前刺探到水淹济阴郡的情报,还杀了前将军,使得军心动乱,给了魏琨可趁之机,这才能反制他们。 梁献卓合眸不语。 战败不只是战败了,水淹济阴郡的主意是前将军出的,但是眼下前将军死了,他们还不止淹了济阴郡,败逃时,还引济水淹了魏郡、广平郡。 水淹中原三郡,百姓淹死无数,必将民怨沸腾。 总要有个能担责的,前将军死了,梁献卓是皇帝,已失大半疆土,绝不能再失民心。 “你们背着朕将魏郡、广平郡也淹了,还有什么脸面回来见朕?” 新将中一人道,“魏贼攻势凶猛,微臣等淹两郡,是恐其再攻冀州……” 可是淹了两郡,冀州依然被魏琨拿下。 栽培新将不易,可民心不可失。 梁献卓沉默须臾,说道,“朕不能失天下民心,唯你二人以死谢罪,你们死后,朕会善待你们的家人。” 那几名新将拜倒。 先前说话的新将眼中尽是泪,“陛下 嫁宿敌(重生) 第157节 以为微臣等人死了,这事便能过去,殊不知魏贼已发下讨伐陛下的檄文,陛下怕失民心,魏贼早就毁了陛下的仁德威望。” 梁献卓怔住。 那新将道,“原来陛下不知,朝中竟无一人上报陛下吗?” 梁献卓神色僵冷,这么重要的事情,却没有一个大臣在朝会上面提过,他们按部就班的汇报着各自的职务,在他面前都是勤恳做事的踏实朝臣,仿佛对他极忠诚,实则内里并没有将他这个君王放在眼里。 他一手扶起来的薄圣卿,也如此。 梁献卓忽地笑了声。 新将立即匍匐跪地,用最虔诚的姿势向他表露忠心。 梁献卓对他道,“那道讨伐檄文,你可寻来与朕?” 新将道喏。 梁献卓挥袖。 几名新将都松了一口气,正要悄悄退去。 梁献卓又叫住他们,他停顿片刻,询问道,“伏嫽有没有活着?” 新将们也不都是耳目闭塞,梁献卓和伏嫽之间香艳的传闻,总归听过一二,几人老实说不知,他们是与宁休对战,别说伏嫽,魏琨都没见着,伏嫽死没死又岂会知晓。 梁献卓没再问,几人便退走。 夜雨下小了,中常侍桑共和徐节入内,敬声询问他是否就寝。 梁献卓面露出倦态,起身转入内殿,道让徐节来服侍。 这一年来,梁献卓很明显疏远了他,反亲近桑共,他也不是蠢人,梁献卓一定是发现了他私底下与任陶张赏之流往来,才为此置气,被梁献卓冷落一年,他也恐惧过会被治罪,但梁献卓迟迟没有罚他。 他便知,梁献卓对他留了情面,从齐王到大楚皇帝,梁献卓身边从前在齐国时的旧人越来越少,也只剩了他一人,他清楚桑共只是一时受信赖,梁献卓终归是念旧情的。 徐节略微得意的横了桑共一眼,跟进内殿。 桑共沉着面退到殿外等候。 殿内徐节伺候梁献卓宽衣,再扶他回床。 梁献卓躺下,看着徐节道,“你有没有怪过朕冷落你?” 徐节扑通往地上一跪,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犯了大错,陛下仁厚,还让奴婢留在宫里,奴婢无以为报。” 他说着涕泗横流,满脸惶恐和感激。 梁献卓道,“朕原谅你。” 徐节更哭的收不住。 梁献卓道,“若你再背叛朕一次,朕一定杀你。” 徐节忙跪地给他磕头,他闭上眼睡去,徐节才小心翼翼的退走了。 次日梁献卓照常上朝理政,朝中的大臣们像往常一般奏事,还是无一人站出来告诉梁献卓讨伐檄文的事情。 梁献卓平静的开完朝会,在下午时等到新将求见他。 新将带来了那道引致天下哗然的檄文。 梁献卓坐在案桌前,拿到竹简,竹简很新,一看就是新将回去叫人刻写出来的,足见檄文已传的人尽皆知。 梁献卓慢慢将其打开,那讨伐他的字字句句都映入眼帘。 “故齐王梁献卓,不敬祖宗宗祠,倒行逆施败坏朝纲,昔时屠戮一方城池百姓,后罔顾民意,迁南郡民众入兖州,使民怨起而不知安抚,反出兵杀之,今卓水淹三郡,数万百姓流亡,乃天怒人怨,德不配位,天命旁落……” 第175章 天命旁落。 这封檄文是伏嫽写的,只有她最清楚怎么至他于死地。 梁献卓的手指摩挲着那四个字,字字凝结着她的恨,历经两世,她对他的恨意从没有消减,爱到了极致,恨也到了极致,她浓烈的爱意让他迷失了自我,以致于她不爱了,他依然会因她恨他而沾沾自喜。 如果用尽力气恨他,是不是也就没多少力气去爱魏琨。 檄文很长,他看不进指责他的话,伏嫽很聪慧,她写这道檄文并非是真的指望天下人会因他的过错而反抗他。 伏嫽只是想借这封檄文昭告天下,曾经属于梁氏的天命在他梁献卓这里,已经不存在了,所以魏琨讨伐他,是顺天命而为。 她用这封檄文,把魏琨从反贼扶为正义之士,她知道他在意皇位,她偏要让他名不正言不顺。 她还是这样的狠心,前世当着他的面跳摘星楼。 摘星楼只是皇帝登高观赏星月的楼台,他们曾经携手站在摘星楼上俯瞰整个长安,仰视天穹,他们本该是名留青史的一对帝后,可是最后他们反目成仇。 一年以前,她说他没有多爱她,她对魏琨又有多少喜爱,她不承认他对她的爱,她根本不会再相信有男人会爱她,她又岂会对魏琨全托信任。 她不会再倾尽所有的去爱一条卑劣的野狗,这世间只有他得到过她最纯澈的倾慕,她不过是在利用魏琨向他复仇。 就如同魏琨打入司隶时,她穿着明艳的衣服跳下摘星楼,用自己做烽火,哪怕是死,也要阻挡他逃出长安,她杀不死他,便利用魏琨替她报仇雪恨。 梁献卓招徐节进殿。 徐节不敢近前,梁献卓命他看檄文,他小心翼翼望了一眼檄文。 “天命旁落乃谬论,陛下切不可当真,”徐节道。 徐节极擅经学,自然清楚所谓的天命实在虚无缥缈,梁献卓虽失南境和中原、关东几州,但司隶、益州和凉州等地还受朝廷统辖,且长安有兵防二十多万,魏琨的兵马常年奔波劳累,梁献卓未必就会输。 梁献卓问他,“有没有破解之法?” 他问的破解之法,当然破的是天命旁落。 徐节思考须臾,知会梁献卓,“奴婢虽无法,但黄山宫里的方士巫师肯定有办法,但陛下不要被这些人迷惑,这只是糊弄人的小把戏。” 梁献卓了然,遂传黄山宫中方士入宫,问及梁氏天命。 这些方士比梁献卓的消息更灵通,早就听闻过讨伐檄文,但在梁献卓面前还是要装模作样的算了算,告诉梁献卓属于梁氏的天命即将要消亡,需要补救才能使天命重回到梁氏。 梁献卓询问补救方法。 方士说有办法,只要梁献卓再次受命,便能化解。 梁献卓遂命方士筹办此事,耗费的钱财从他个人私库中出。 过几日的朝会上面,梁献卓质问朝臣为何不上报檄文,还想瞒他到什么时候。 大臣们面面相觑,战战兢兢不敢言。 薄圣卿这时跪下,直说不忍梁献卓看见檄文而畏贼,目下梁献卓已失多半疆土,若再失天命民意,他唯恐梁献卓会怯战,若君王怯战,离亡国也不远了,他这才恳求朝臣们不要将檄文告知给他。 梁献卓怒斥薄圣卿有负他的栽培,竟敢欺君罔上,蔑视君王,实与任陶张赏之流无异,当堂罢了薄圣卿的官职,命人将其拖出去直接杀了。 此举震慑了满朝大臣。 大司农的位置再度空缺,梁献卓已不再想着重新栽培薄家嗣子入朝,到眼下,他已然明白过来,只要他还想着扶持豪族,如任陶、张赏、薄圣卿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断绝,他永远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他高坐明堂,看似群臣景仰,实则被架空。 杀完薄圣卿便散朝,当晚从宫中传出消息,梁献卓身边服侍的中常侍桑共与前朝大司农薄圣卿里应外合,欺瞒君主,假传皇帝命令给当时正在与魏琨兵马对战的朝廷将军,害得三郡被淹,经查证,桑共是魏琨安插在朝廷的奸细。 梁献卓又下发罪己诏,在诏书中阐明,昔时为太子,淮南王造反,他奉诏入寿春讨贼,并非谣传中的屠城;自己迁徙南郡百姓只是希望给这些无法在南郡生存的百姓一条活路,并未料到兖州当地豪强欺民,这是他一大错,愿给以百姓安抚,不再生战乱。 紧接着便是方士设祭坛,重新授以天命。 方士让梁献卓更改年号为始贞,再经由方士传授道法,与天地灵气融合,在意念中从开国皇帝这里传下国运,如此天命又重新回到了梁献卓身上。 但转头梁献卓就杀了方士,不再提再次受命。 第176章 学城(一百…… 先前的授命仪式在黄山宫举办,仪式十分盛大,不只有大臣到场,长安内一些被皇帝赐予过鸠杖的老者也参加了这场仪式。 这些老者德高望重,他们亲眼目睹再次受命,再经由他们之口传下去,天命旁落的谣言就能不攻自破。 梁献卓本能极巧妙的破解那道檄文上给他罗织的罪名,但他忽然杀方士。 黄山宫中的方士女巫、仆婢悉数被捆好送往廷尉府,只要和参与过仪式的方士有过密关系的人,尽数被处死。 梁献卓杀了一大批的方士女巫,这事瞒不住,很快消息就走漏了,这在外人看来,无异于卸磨杀驴,先前的受命仪式也就变得不可信,天命旁落的谣言依然在到处传。 雨夜,徐节捧着一堆奏疏进天禄阁,小心的将奏疏放到书案上,小心的望了眼梁献卓,他近来患了头疼的毛病,夜不能寐,饭食也少用了,眼看着人清瘦下来。 梁献卓摁了摁太阳穴,拿起奏疏来看。 徐节站在一边为其持灯倒茶,他识得字,奏疏也能看到一二,多是朝政琐事,原本不费脑子,但大司农的位置还没有挑选出合适的人选,所属大司农的管事,梁献卓都要亲自过目,这就使得梁献卓手头政务更多了,且如今不太平,时刻有可能开战,长安这里的军务也多起来。 奏疏全看完已是深夜,梁献卓的头隐隐作痛,在徐节的搀扶下上了榻。 徐节很是担忧,“陛下头疼,何不叫侍医看看。” 梁献卓没有说话,挥手让他退下。 徐节犹豫着道,“陛下当保重身体。”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悄悄去熄了灯,出来时看月上枝头,他叹了口气,现下比不得五六年前了,那时候梁献卓刚登基,正是青年帝王意气风发,原本他该是收复失去的山河,成为大楚的中兴之主,魏琨之流全然不配放在他眼中。 可他偏偏魔怔了一般,一定要强占伏嫽,试问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样的羞辱。 徐节也很诧异,伏嫽这样的妇人,只是美貌一些,这天底下多的是美貌妇人,为什么梁献卓就是死心眼要盯着她,就像是那妇人给他下了禁咒一般。 在徐节看来,魏琨从忠于大楚的楚臣被逼的造反,梁献卓一步错,却不悔改,即使在伏嫽远离长安人在寿春,都还要不顾帝王身份远赴寿春去捉人,最后差点死在南境,带着一身伤回的长安。 梁献卓身上的几处伤,都是拜伏嫽夫妇所赐,伏嫽实乃妖姬祸水,若梁献卓早早醒悟,也不至于大好江山四分五裂。 眼下梁献卓又杀方士,再错一招,这方士就不该杀啊! 徐节又叹了口气,他跟在梁献卓身边,也有十多年,梁献卓杀方士,他当然知道缘由,这些方士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年先帝信方士,又要求儿子又要求长生,这群方士没少从先帝手里捞钱,国库都因此空虚。 梁献卓目睹了方士们是如何诓骗先帝的,又有徐节在一旁提醒,他自然不信方士,他让方士筹备受命仪式,那是做给群臣和天下人看的,为的是稳固朝堂和安天下人的心。 可这几个方士真以为梁献卓也像先帝那样,听信了他们所谓的术法,还想继续糊弄梁献卓,竟敢把主意打到朝堂上,想谋求个一官半职,还托朝中大臣上奏举荐,一下子惹怒了梁献卓。 有之前任张的教训,梁献卓最痛恨朋党勾结,方士还不是朝中人,就能在私底下和大臣有往来,若真入了朝堂,岂不是下一个任张。 若梁献卓能忍一时之气,等一阵子,再惩戒方士,也不会有什么,可他忍不了,当场就杀了这群方士。 嫁宿敌(重生) 第158节 连徐节都看出来,梁献卓的性情已经和做齐王时不一样了,齐王时的梁献卓极其隐忍,绝不会因小失大,一切为皇位让步,可做了皇帝的梁献卓,仿佛得到帝位后,就彻底不再克制。 如今,因他的不再克制付出了沉重代价。 长安正值六月,是最炎热的时候,徐节不知怎的打了个寒噤,望了望天空,星星都没几颗,他自己在心底忐忑不安,魏琨已吞掉那么多疆土,麾下精兵强将太多,若百姓不再向着朝廷,而是向着他,这长安是不是迟早也会被攻陷。 徐节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兀自下去睡了。 —— 开阳城危机解除以后,伏叔牙身体未愈,不能再行军,魏琨做主,送他先回广陵休养,随后魏琨带着伏嫽出发,往泰山郡与贺都汇合。 开阳城战乱,马车寻不见,伏嫽带来的马车让给了伏叔牙,他们上路后,伏嫽只好坐在魏琨的马上,和他共骑一路,腿磨的生疼。 沿途经过兰陵县,魏琨稍作歇息,命人去买马车,他们歇在附近的厩置内。 夜晚时分,伏嫽卧在榻间,抖着眼睫任由魏琨扒开她的裙摆,往她腿间的伤口上药,那白生生的腿颤了又颤。 好半晌魏琨药上好,伸臂环住那柔软纤细的腰肢,捏着她的下巴亲吻,她轻轻推他几下,人软绵绵的倒在他臂弯里,衣衫里那只糙手极过分,揉的她招架无力,她盈着泪咬那薄唇,很想骂他是禽兽,她的腿伤还没好,他休想动她。 魏琨贴她很近,抚到她雪白的足上,注视着她皱起的眉尖,神态娇媚到让人难以自控,他坏笑的攥住逃跑雪足,一翻身就将那两只足摁上膝头,伏嫽眼里的水珠还没落,他对着她的嘴唇又亲又舔,连那眼睛流出来的眼泪也没放过,全便宜了他的舌头。 窗台边挂着一盏灯,灯油没多少,一会儿就熄灭了。 是时有微弱的暗光映到窗户上面,还能隐约听见似哭似笑的声音,甚可怖。 魏琨从榻上下来,随手穿了衣袍,又扯一件蝉衣将伏嫽的身子裹好,没有立即出门,隔着门吩咐外面守门的阿稚和巴倚,让她们去问问巡视的将士,谁在这厩置内装神弄鬼。 阿稚和巴倚胆小,一起去找巡逻的将士,片刻回来,告诉魏琨,倒不是有人装神弄鬼,而是这兰陵县兴起了一阵行西王母筹的风气,那些百姓一到了夜间,就会跑出来又唱又跳,说是将满身热忱敬献给西王母,以求得她保佑,免遭荒年战乱。 第177章 蹦跶一夜,这吵闹的谁还能睡得着。 他们行正义军伐,轻易不能招惹这些地方百姓。 榻间伏嫽半支起酥软的身体,抬起脸对魏琨道,“随他们吧,我们在此处也不久留。” 魏琨回了榻,粗粝指节抚住她的腰,熟门熟路的挑开披在她身上的蝉衣,再低头去亲她耳颈,悄声说,明日买好了马车,他们就走。 伏嫽无促嗯了嗯,便被他重新摁回枕席,白嫩的足黏湿了大半宿,鸡鸣声起时,那些隐约嘈杂的闹声才散了,魏琨又打了水来给伏嫽擦洗,再给她腿间上了一遍药,揽着她安然睡去。 隔日夫妇俩起的迟,他们在厩置内用过了朝食,等着马车买回来。 但等到晌午,去买马车的人才归,告诉他们,这兰陵县的市廛没开,没地方买马车,而且他们找了一圈,发现白日里,家家户户都是关着的,街头偶尔能碰见一两个行人,打听下来才知道,兰陵县这些百姓白日关门睡大觉,夜晚出来喧闹,全是那行西王母筹闹的。 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昼伏夜出,谁还料理田地里的农事,对于百姓而言,田地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鬼神再灵验,没有饭吃,没有存粮,还怎么活下去。 兰陵县的百姓显然不合常理。 魏琨命人去把县令叫来。 直墨迹到午时,县令才姗姗来迟。 那县令打着哈欠,给两人行了大礼。 伏嫽暗暗打量,县令不算年老,正值壮年,但是没精打采,一脸倦容,看着像是才从床上爬 起来的。 她瞅了瞅魏琨,魏琨也皱起眉来,显是他也瞧得出这县令不成样。 魏琨让他坐下,也不废话,“你们市廛关了,我缺一辆马车,无处可买。” 他的威名早已传遍大楚,县令甚敬畏,丝毫不敢怠慢,忙说会送马车来厩置。 魏琨颔首,没再多言。 县令有眼力见,知道魏琨夫妇是在等着他退下,像他们这样的贵人,哪里会将县令放在眼里呢,但县令搓着手满脸陪笑。 “近年战乱,仆这兰陵县被征了好几次粮,如今实在拿不出……” 原来是怕他们逗留兰陵县,搜刮粮食、钱物来。 魏琨冷乜着他,把人看的犯哆嗦。 伏嫽适时笑道,“你们被征去的粮款为朝廷所用,跟我们哭什么穷,况且我瞧这兰陵县的百姓也不下地劳作,通宵达旦的欢歌笑语,想必家家富足。” 县令登时哎呦一声,“夫人有所不知,这哪是欢歌笑语,如今陛下又无德乖戾,楚室已失天命,普通百姓无依无靠,只好仰仗天神,莫说仆这小小兰陵县,其他地方不都是在乞求鬼神庇佑。” 他又讪讪的看过魏琨,面上谄媚的笑容愈盛,“只求主公念在百姓无辜,放过我们罢。” 他也叫主公,可他看魏琨夫妇的眼神,如同他们是劫匪盗寇,照理来说,那道讨伐檄文发下去,这天底下的人不可能再将魏琨夫妇的兵马视为匪徒。 魏琨神色阴郁,“我只是经过你兰陵县,你用不着畏我如鼠,区区县令还不够我杀的。” 县令一瑟缩,回想一下,魏琨是什么人,中原都被他收入囊中,岂会瞧得上兰陵这里的小地方。 伏嫽冲他微微笑,“我阿郎好说话,自然不会计较你的无理,但是你该知道,这中原之主是谁?你兰陵县也在中原之内,你是谁的臣,脑子不清楚,小心掉脑袋。” 县令顿觉脖颈一痛,扑通跪到地上,颤颤巍巍道,“求主公饶恕仆,仆人微言轻,但仆也是有尊严的……” 看他唯唯诺诺又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伏嫽又气又想笑。 魏琨突道,“外面都在传我什么谣言?” 县令小声的把近来梁献卓做过的事说出来,只说虽然他们都不敢信朝廷了,但也不敢完全向魏琨投诚,魏琨发出的那道讨伐檄文里梁献卓水淹三郡一事,实为栽赃,他安插了细作在梁献卓身边,细作偷取印袭命令朝廷将军水淹三郡。 现在都知道梁献卓背了黑锅,真正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祸事的人是魏琨,这叫他们如何对魏琨信服呢? 伏嫽冷笑道,“你敢与我们一起回兖州么?兖州当地的百姓会告诉你,到底是谁淹的这几郡。” 县令手揣在袖子里,想了想道,“敢倒是敢的,可仆走了,兰陵县怎么办?” 魏琨道,“自有我的人来接管兰陵县。” 县令忙说不行。 魏琨又道,“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要么臣服我,要么死,自己选一个。” 县令愈加纠结。 伏嫽笑道,“这等可笑的谣传,你竟信了,你也不想想,若我们真是草菅人命的祸主,还会坐在这里听你啰嗦?” 县令听出一点道理。 伏嫽讥讽道,“齐王只用了这一招,就能糊弄的你们忘记他还犯有其他罪行,他说身边有我们的细作你就信,你也太好骗了,当初屠寿春城、迁徙南郡百姓入兖州,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伤者众多,能做出这样祸事的人,你竟信他不会为了胜利而水淹三郡?” “被屠的寿春城,是阿郎重建的,被凌虐的兖州奴隶,也是阿郎入兖州救援的,甚至被水淹的三郡,更是阿郎不顾生命危险在泥沼中让它们重复原貌。” 她从来没有在外炫耀过魏琨的丰功伟绩,她总是担忧自己太给魏琨脸,魏琨会得意忘形,可有人当着她的面贬低魏琨,还是梁献卓使得阴招,这怎么能忍。 “南域王是阿郎,中原之主是阿郎,将来的天下共主也会是阿郎,对着君王,你该跪拜臣服,而不是一再毁谤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采奕奕,魏琨坐在一旁噙着笑看她,她还能趁着县令跪在地上磕响头再给魏琨一个白眼,让他别太得意。 县令诚惶诚恐的拜倒,这时是彻底服气,伏嫽说的很有道理,细作也是梁献卓一家之言,梁献卓有前科,魏琨却不止一次救扶百姓,就凭这点,选边站也得站魏琨。 魏琨慢慢道,“那什么行西王母筹,让他们都消停了。” 县令腆着脸,“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只是今夏兰陵逢旱,着实无水灌溉土地,这点小事还得劳烦主公。” 第178章 魏琨那冷峻的面庞才露了些许笑容,“既知劳烦,明庭当如何回报我?” 县令不是蠢人,哪里听不懂他的话,既求他办事,肯定要给回报,这也是他递的投名状,现下朝廷的皇帝将水淹三郡的罪名推给魏琨,只要他将魏琨安富恤贫的名声打出去,这罪名便可不攻自清。 他虽不能与魏琨麾下那些战功赫赫的将军攀比,但魏琨念在他打头阵的份上,也不会亏待了他去。 县令当即道,“主公若能替兰陵解了旱情,仆可得写信给建阳、新阳二县县令,好好给主公歌功颂德一番。” 伏嫽好笑道,“你还和这两地县令相识?” 县令拍拍胸脯,“我们不止相识,我们还是一师同门。” 伏嫽略诧异,问他师从哪位大家,他回说是戾帝时的御史何成。 免不得还为何成哭诉一番,“儒师自来德高望重,未料却遭颍阴长公主暗害,致使家道旁落……” 伏嫽与魏琨对视一眼,何成历经两朝的朝堂当轴,位列三公,门下子弟众多,速来清高自傲,可惜为梁萦忌惮,最后落入牢狱中,散尽家财方留的一命。 将闾就是魏琨听贺都的话,从何家买回来的。 他们还记得将闾说过这何成喜欢和方士躲在屋里修炼丹药,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何成门下的弟子,都是奔着他是当世大儒的名望去的,能做何成的弟子,必有过人之处,何家倒了,县令三人还能安然的在地方县做县令,没有被波及分毫,也是他们的能耐了。 魏琨手抬了一下,县令立刻停止话唠,恭恭敬敬冲两人行过退礼,便离去。 他们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这回倒不是哈欠连天的疲惫姿态了,过来时定是装给他们看的。 也应是装给那些百姓看的,百姓不再信赖朝廷,而寄托鬼神,县令不想兰陵县乱,最好的办法就是与这些百姓站在一道,崇信鬼神,与他们有了共同的归属,方能降得住他们。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若想安生,需得排解灾祸,投靠明主。 县令很会审时度势,仅仅片刻,就知该向魏琨投诚。 魏琨倒也没食言,调遣了一队人前去查看农地,确实旱情严重,遂直接命人开挖渠道引水入县内灌溉良田。 短短几日,旱情就解除了,兰陵县的百姓们哪还有闲工夫在夜晚蹦跶,纷纷恢复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也不再期盼鬼神相助,都感激魏琨夫妇的功德。 县令也如他承诺的那般,去信给了建阳和新阳的县令,有他这封信,魏琨和伏嫽接下来路过两县时,当地县令带领百姓都是夹道欢迎,两县但有困难,魏琨也都顺手解决了。 有这三县在前,魏琨宽厚待民的名声渐渐散播开,先前梁献卓栽给他的水淹三郡也就没多少人再信,正如他们一早就料到的那样,百姓也不都是听风就是雨的,梁献卓若真的能使百姓富足安康,这些百姓定然归顺,同样的,若魏琨真的暴虐不仁,他们也不会屈服于魏琨。 魏琨带着伏嫽从东海郡赶回泰山郡已是八月中旬了,与贺都汇合,才知贺都连着两个月缠绵病榻,战争耗了他不少心 力,使得他消渴疾发作频繁,即使伏嫽派遣了将闾随身护卫照看,贺都也依然在消瘦。 见贺都时,两人犹带笑容,与贺都寒暄了几句,临去前,贺都强撑着起来。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主公该陈列兵马,直取长安了。” 魏琨点头。 贺都闷咳了一声,目光转向伏嫽,“夫人曾允诺仆,要把卞县封给仆,这话还作数?” 他面容槁枯,病体瘦弱,已不再有素日的风流姿态。 嫁宿敌(重生) 第159节 伏嫽喉间酸涩,嗯一声,勉强笑道,“当然作数,不过要等阿郎当上了皇帝,才能给长史封赏,长史可等得?” 贺都的眼眸闪过一瞬怀念,随即便又露出不羁的笑容,直说等的,等多久都能等,他还要荣归卞县。 夫妇俩恐他再劳神,说完话便从他房里退出,两人神色凝重,次日让将闾跑一趟虹县,务必将平园君翟妙请来,请不来,绑也要绑来。 魏琨发下调遣军令,从扬州、荆州、徐州、青州、兖州,冀州等六州中各抽三万人马,共二十一万大军,分为三路,一路由他率领,其他两路分别是陈芳和宁休一路,伏缇单一路。 陈芳和宁休率七万人马走水路攻司隶北,伏缇走豫州,攻司隶南,魏琨率兵直攻司隶东,从而对长安形成包围之势。 第179章 夫妇俩离泰山郡以前,贺都给他们说了一个消息,梁献卓再次受命失败后,还为朝廷统辖的地方州郡纷纷兴起了行西王母筹。 伏嫽和魏琨一路从东海郡的开阳城过来,也见识过行西王母筹,在贫穷百姓中流传尚不算可怕,但地方豪强也参与了。 这已然不是普通的鬼神祭,能蜿蜒的到处都是,便不能仅仅用祭拜鬼神来当说辞了,这是那些百姓和豪强对朝廷信仰的坍塌,他们不再信赖朝廷,才会寻求鬼神的庇护。 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 如今天下有七州为魏琨所据,这七州本就脱离了朝廷,归属于魏琨夫妇,朝廷对他们的影响甚小,域内有行西王母筹的苗头也被他们给掐灭了。 但司隶、朔方、凉州、益州等地还是朝廷的辖地,只恐乱成一片。 正如贺都所料,今下是魏琨集结所有兵力攻司隶的好时机,若魏琨错过,等那些地方乱起来,各个造反势力层出不穷,就难收拾了。 所以当务之急,魏琨要入主长安,不相信旧的朝廷没事,重新建立新的朝廷和秩序,确立正统帝位,这样就能威慑住那些想借机作乱的人,使得地方百姓重新依靠新朝。 夫妇两人没有在泰山郡逗留太久,清点了人马,正好将闾也将平园君翟妙真绑过来了。 魏琨是个男人,不方便料理此事,所以还是伏嫽出面。 将闾不会说话,赶去虹县找到翟妙,只说贺都生病了,他遵照主人吩咐要抓翟妙去见贺都。 翟妙不识将闾,原当遇到劫匪,现下世道混乱,小小虹县是她安身立命的封地,这几年中原战乱不断,她为了保全自身,也献出不少财物,才换的清净,陡然被劫走,她连死法都想好了,未料将闾说的竟是真的,贺都生了重病。 伏嫽临时在茶室见了翟妙。 “当初在长安,平园君在长公主的唆使下犯了大错,阿郎手握先帝虎符,调上林苑兵马入长安扭转了局势,原本遵照先帝的意思,平园君早死在长安城内。” 翟妙笑着点头,“多亏了夫人多智,将妾救下。” 伏嫽摇头道,“平园君与我仅有几面之缘,况且当年我被宫女引去天禄阁,撞见了先帝杀赵王,虽说这是长公主的计谋,但我想,平园君也不是不知情,平园君有情有义,视长公主为母,但和我却不能说是朋友,我怎会救你呢?” 她时间不多了,不能和翟妙再扯家常,只能替贺都多争取。 “救你的人是贺都。” 翟妙瞳孔震了震。 伏嫽道,“阿郎入宫前,贺都求到我面前,愿奉我和阿郎为主,只求保平园君平安无恙。” 翟妙眼眶红起来,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伏嫽极轻微的说道,“这些年南征北战,贺都耗尽心力,早已回报了我们,如今贺都病体沉疴,需要人在身边照顾,若平园君答应替我们照料他,待天下大定,我和阿郎绝不亏待平园君。” 翟妙流出泪,良晌点头,“只要他不嫌弃。” 伏嫽匆忙起身,与她告辞,便要出茶室,随魏琨出发。 翟妙叫住她,“妾……可以带他回虹县吗?” 伏嫽回过头,温声道,“当然可以,他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翟妙脸一烫,再回神,伏嫽已经走出去了。 —— 自梁献卓杀了方士后,行西王母筹在各地愈演愈烈,仅仅月余,就传到了长安,起初流行在长安的普通百姓中,后来又逐渐往上传,长安遍地权贵,又在权贵中传开了。 长安有宵禁,百姓再闹,也不敢不顾律法,但权贵就不同了,律法束缚不了他们,虽不会在街道上游行嚎叫,但是每至天黑夜明,必能见那些权贵在自家院中唱唱跳跳,再后来已不满足于在自己家中,而是成群结队的像鬼魅般游走在闾巷内。 宵禁后有专门的卫戍队会当街巡逻,卫戍队最高的中尉大都是从皇帝身边的郎官挑出来担任的,这些郎官本就是权贵子弟,看见家中长辈游巷,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卫戍队原是从北军中分拨出来的,这些人和原先的北军本就熟悉,他们夜间巡逻,看见这些游街耳濡目染,渐渐的,也会迷信起行西王母筹,夜晚最常见到的情形就是街头流窜着许多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人人手中持诏筹,披发赤足,形同魑魅魍魉,卫戍队巡逻不再是巡逻,而是与这些人混成一团。 长安的街头巷尾堪称群魔乱舞。 直到这风气蜿蜒至军中。 彼时军情紧急,魏琨的大军分三路攻长安,梁献卓召集长安所有兵将,欲分派几路人马出长安迎敌。 梁献卓亲自入军中巡视,发现北军中的那些士兵大都提不起精气神,甚至连领兵的都尉都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几乎是士气全无。 梁献卓回宫以后发了怒,责令他提拔的将领务必在一个月以内整肃军容军纪,全力迎敌。 隔日早朝,有大臣上奏疏,长安危急,恳请梁献卓调五原郡张元固和凉州牧杨寿回长安御敌,梁献卓提拔的新将才刚从中原吃了败仗回来,不足以和魏琨抗衡,如今朝堂中唯有这两人还可以抵挡的住魏琨进攻。 然而梁献卓驳了大臣的奏疏。 致使群臣叹息梁献卓刚愎自用,愈加对之后的战局感到悲观。 他们不知道的是,梁献卓早在收到军情以后,就发密令给了张元固和杨寿,但都石沉大海。 这两人是打算装死到底,绝不参与长安的战事。 如果是在一年以前,他还能够下诏令,动用长安的军队去收复五原郡和凉州,将张元固和杨寿捉回长安,以叛贼的身份论处。 可现在,他已经不行了,长安的士兵不可以再分派出去打这两地,他们要集中到一起,替他对抗魏琨。 所以宁愿被朝臣以为他是刚愎自用,也不能让他们知晓,杨寿和张元固不再听从皇帝的命令。 这虚伪的表象,他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下朝后,他依然回了天禄阁,徐节跟在他身后,小心服侍他躺下,他两指摁着眉心,头又开始疼起来。 徐节嗫嚅着问要不要叫侍医。 梁献卓忽问他,“你觉得这些年朕有没有做错?” 徐节不知要如何回答他,怕说真话会惹他大怒,寻思要说假话哄住他。 梁献卓抬手摆了摆。 徐节只得不说了,其实他想问问梁献卓,是否后悔过,可他又想,现下问后不后悔又有什么意义,事到如今,后悔只会徒添烦恼,不若一条路走到黑。 徐节悄悄退走,梁献卓也闭目睡去。 睡梦里都是淅淅沥沥的雪雨,他踉跄着在雪地里走了一路,一直走到摘星楼前,仰起头,漫天雪花扑到他脸上,他睁着眼睛往楼台,不再有红衣女娘跳下去,雪地里也没有凄厉的血迹尸首。 地上有一串串的脚印,他一眼就看出是伏嫽的脚留下的,他寻着脚印来到墙头,伏嫽坐在上面,笑盈盈的跳进魏琨怀抱中。 梁献卓双目猩红的看着他们在面前亲昵,只瞬间,他的妒恨便再难遏制。 “你并非是爱他,只是他的身份给了你便利,你爱的依然是我!” 她挽着魏琨的胳膊,歪头咯咯笑问道,“他能给我什么便利呢?” 一股荒唐之感袭入他的胸腔,天横贵胄的身份比不过出身军旅的泥腿子,他被那些豪族权贵蒙蔽了双眼,在他们的欺骗下,无法实行自己的仁政,豪族权贵对魏琨不屑,让魏琨过早的见识了这些贵族的丑恶嘴脸。 所以他被迫和贵族成为同盟,对抗天底下的百姓,而魏琨,成了百姓的再生父母。 他只是输给了魏琨的身份,他只是没有一早明白过来,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杀尽这些鱼肉百姓的豪族,让伏嫽后悔选的是魏琨。 第180 章 第180章 魏琨三路大军,声势浩大攻司隶,沿途所经郡县,无不夹道欢迎魏琨夫妇。 十月,魏琨和伏嫽进入司隶辖地河内郡,河内郡太守望风而降,甘愿对二人俯首称臣,与河内郡相临的河东郡眼见情势不妙,跟着归附,并愿供魏琨所带领的七万兵马粮草吃喝。 司隶州治在河南郡内洛阳县,毗邻河内郡,地方长官校尉就辖治在此地。 魏琨定在十月中旬西,下了战书派遣使者送去给司隶校尉,命其克日请降,否则先破河南郡,斩其头颅祭旗。 司隶校尉接到那封战书,魂都吓去了大半,他虽为司隶长官,可掌兵权的却是皇帝,他只有监察百官的能耐,凡事结听命于皇帝,他若敢降,还没出司隶,这脑袋必不保。 其实上几代时,司隶校尉还领军事,手握十多万兵马,护卫司隶内的辖区,但后来长安发生过几起大的政变,都有司隶校尉参与其中,皇帝便慢慢收回了司隶校尉手中的兵马。 若还能掌兵权,又岂会畏惧魏琨这封战书呢,至少也能抗衡一二。 司隶校尉持皇帝符节,带着那封战书连夜入宫去见梁献卓。 梁献卓在睡梦中被吵醒,猩红着一双眼瞪向徐节,那眼中是无尽的妒恨。 徐节惊恐不已,腿软的差点跪倒,小心翼翼的向他禀报司隶校尉有急事求见他。 梁献卓抚额让进。 徐节遂扶他起身,随即眼神示意小黄门去叫司隶校尉进来。 徐节还欲在梁献卓身边服侍,梁献卓看着他,说了声退下,他心底一沉,还是应喏退走。 司隶校尉入内关门,徐节守在门外,十月份已是深秋,夜里站在屋廊下甚冷,徐节手揣着衣袖来回走动,以驱散寒气,那些比他位阶低的宫人都默默垂首。 这天下的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徐节虽伴驾宫中,可也很明显能感觉到朝局变化,以前他得梁献卓信赖,从不缺朝臣来巴结,而今他依然是梁献卓的近仆,却已无人奉迎。 这几年梁献卓不立后不纳家人子,朝中大臣多有上谏,更有大臣私下求到他面前,赠无数金银宝器给他,只盼他能在梁献卓面前美言,塞自己的女儿入后宫。 自那道讨伐檄文闻名天下以后,想送女儿入后宫的大臣都消停了,朝会上也不再有大臣劝梁献卓广纳家人子。 这些豪族权贵最会审时度势,他们难道看不出梁献卓已近末路了吗?对于豪族权贵而言,只要家族根基不动,皇位换谁坐他们并不在意。 但徐节不一样,从齐国到长安,他一直跟随在梁献卓身边,如果梁献卓败亡,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徐节的脊背冒出冷汗,他比谁都希望梁献卓能坐稳皇位,可是魏琨大军来势凶猛,若长安兵防抵挡不住,他总不能真的坐以待毙。 徐节想想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钱财,以及他置办的宅地,脱离梁献卓,也够他安度平生。 他极轻微叹息了声,又在门外等了约半个时辰,司隶校尉擦着满头的汗出来,没有立刻走,说梁献卓让他等在外面,让徐节进去。 徐节匆匆入内,就见梁献卓头疾发作,让传侍医。 徐节急忙让人去叫侍医,侍医片刻赶来,为其扎针止痛,言说是梁献卓休息不宁,又思虑太多,这头疾才一犯再犯,还要梁献卓保重龙体。 嫁宿敌(重生) 第160节 侍医施针结束便悄悄退了。 梁献卓吩咐徐节置案席,徐节虽搬了短案到床边,又摆锦帛和笔墨,眼瞧梁献卓艰难爬起来,坐到案前,提笔着墨在锦帛上书写。 徐节御前伴驾,传递诏令文书,很有眼力见,梁献卓没让他走,那便是默许他看锦帛。 他的目光定在锦帛上,梁献卓写的不是别的,而是揭露魏琨的身世,魏琨并非普通泥腿子,他是已故太子的儿子皇长孙梁昱。 徐节瞳孔震住,魏琨是流落在民间的皇族血脉,那梁氏天命旁落也该应验到魏琨头上,想到这,他突然佩服起梁献卓,到此危途,还能想到对付魏琨的办法。 梁献卓写完,把锦帛交到他手里,又发下虎符,命司隶校尉携虎符到北军,调遣七万兵马前去对阵魏琨。 彼时魏琨已下令在司隶的域外扎营,随后河东郡和河内郡紧锣密鼓的开粮仓,陆陆续续筹集粮草辎重。 伏嫽随军歇在魏琨的主营中。 军营比不得屋宅,住宿条件简陋,夏季炎热,冬日寒冷,这渐入冬的时节,营中没有火盆,也只有魏琨的健硕身躯可以温暖她。 十月后,一日比一日冷,魏琨要备战,每日都要早起。 帐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随时可能扑灭,一张矮床吱呀摇晃着,枕席间伏嫽被被褥包裹住,她蹙着细而娇的眉垂在床沿边,满头乌发随着床榻摆动而轻轻飘荡,那如雪般秀长的颈上落了斑驳红痕,微合眼眸中盈满了春波,红肿唇瓣发出呜咽的不满。 到油灯彻底扑灭,天光透过帐映进来,魏琨才从被褥里冒出头,舔了舔发红的薄唇,凑到伏嫽唇边与她接了个又深又凶的吻,才像是火气难消的从被里抽身,大喇喇的下了床。 伏嫽抬了抬身,酸胀的起不来,只能艰涩靠回枕头上,感触他留在褥中的热气,她知道他浑身的燥火还没有消停,可今日不能太纵欢了,他还有场仗打,今日说好的,要拿下河南郡。 魏琨简单洗漱,一面穿甲胄,一面对她道,“别起了,等我取司隶校尉首级归来,你还得躺回去。” 伏嫽潮红的脸颊滚烫,这厮尽吹牛,河南郡再好打,也得打个几日,他说的好像今日就能拿下,回来就能继续和她厮混一般。 打过这么多场仗,伏嫽也知他不会轻敌,无非就是耍耍嘴皮,她呸他一口,盖了被子不理人。 魏琨咧笑,戴好头盔出去了。 伏嫽竖起耳朵听外面号角集合声,心下平静,等阿稚和巴倚端水进来擦洗了身子,用过朝食,又舒舒服服睡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她醒来听见将闾在外面扯着嗓门跟阿稚吵架,她喊了声人,外面才安静下来,不一会巴倚进来,一脸忐忑不安。 “女君,将闾刚从战场回来,说仗没打起来,司隶校尉不知从何处得来故太子的遗书,当着两军的面证实主君是皇长孙。” ----------------------- 作者有话说:真的很不好意思,家里小狗来姨妈,第一次知道小狗也会痛经[捂脸笑哭],不得不照顾一下,让大家久等了,这章也有小红包! 第181章 “只有咱们不知,司隶早都传遍了主君是故太子的儿子。” 伏嫽眉头一跳,孝穆帝以及被孝穆帝处死的赵太子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魏琨在外人眼中,一直都只是个泥腿子,不会有人把泥腿子和皇长孙联系到一起。 这定是梁献卓从中作梗,司隶校尉既能将遗书公布,那必然经过梁献卓的准许,梁献卓并非真的愿意认下魏琨这个皇侄,她写的那封讨伐檄文提及天命旁落,皇长孙也是梁氏人,皇长孙当然也不得天命。 他想借此瓦解魏琨的威望。 这是个好办法。 巴倚小声道,“河内郡的太守反水了,营地被他派人围住,将闾想带着我们突围出去……” 伏嫽爬起身,迅速穿衣,将出主营大帐,只瞧不远处有一众部曲虎视眈眈,河内郡太守立在部曲当中,她往地上的尸首看,魏琨留下护卫她的将士们,都被杀了。 伏嫽乘坐的马车被他们控制住。 没有马车,将闾一个人带不走三个女娘。 阿稚瞧她出来,嚷嚷着催将闾赶紧带伏嫽走。 将闾极羞愧道,“奴回来迟了……” 伏嫽对他笑笑,“你回的正好,你能不能擒住那太守?” 将闾道一声能,便要了阿稚的佩刀,伏嫽冲阿稚和巴倚招手,三人往北边跑。 河内郡太守岂能让她们跑了,连忙命令部曲们去追。 将闾便在此时迅猛的提着刀朝太守冲去。 河内郡太守眼瞅着将闾冲他来的,唬的赶紧召回部曲。 将闾魁梧如小山,提着那把女娘用的环首刀颇有几分滑稽,但这并不影响他拿着刀砍部曲如砍瓜切菜,眨眼的功夫,挡在太守跟前的部曲就所剩无几,将闾宽大手掌朝太守一抓,就将太守给提了起来,得亏伏嫽说的是擒,他才能留太守一命,否则这太守也是他刀下鬼。 太守高喊着饶命。 将闾压着河内郡太守跪倒在地上,拿刀架他脖子上,本来还在追伏嫽的部曲们纷纷不敢再追,皆都听从太守的话,跪到地上。 伏嫽停下脚步,折返回主帐。 伏嫽没有让将闾拿开刀,任河内郡太守跪在地上求饶,经年过往,伏嫽见多了这种风摇两边倒的墙头草,她也懒得气愤。 “你先时答应给我们的粮草辎重呢?” 河内郡太守支吾着不答。 伏嫽让将闾扇他一巴掌,将闾那蒲扇似的手掌扇到他脸上,直接将人给打趴下了,吐了一嘴血,这下老实了,直说粮草辎重已筹集,原本该运来,但是得知魏琨是皇长孙,便打消了送粮草辎重的想法。 伏嫽冷笑,他不仅不想送粮草辎重,还想抓住她去给梁献卓请功。 皇长孙的身份并不能离间魏琨和部从,魏琨从没有利用这个身份获利,自然也不会被其束缚,疆土是他们一点点打下来的,没有依靠任何人。 天下的百姓不会因为听说了他是皇长孙便忘却他的恩德,跟随他们出生入死的部从和将士也不会因此而背弃他去。 这样的道理,她知道,魏琨知道,梁献卓也知道。 梁献卓用这一招让才刚投降的地方臣僚动摇,不仅能授命他们来抓她,粮草辎重也不会送来给魏琨,粮草辎重原是两方投降的太守主动答应下来支援大军的,不送来便没得吃,将士们也没力气打仗,大军从泰山郡出发,途中所耗粮草众多,人吃马嚼了一路,后方运送的粮草根本撑不住几日,全是指望沿途郡县粮仓充盈,现在河内郡不愿送粮草,河东郡的粮草也迟迟不来。 长安兵防足有二十多万,吃不饱饭又怎么能打赢这场决战呢? 伏嫽冲将闾道,“把他的头砍下来。” 将闾举刀便将那太守的头颅砍下,鲜血溅了一地,伏嫽眼睫微微的动,愣是没有胆怯的眨一下,巴倚和阿稚也都镇定非常,没有吓得尖叫。 伏嫽叫她们取一个木匣来,将那头颅装好,然后命将闾快马送到河东郡太守的案桌上面。 伏嫽又蹲到尸首旁,扯下印绶,印绶上沾满血迹,她手没抖一下,转向那些跪在地上部曲。 “我已惩处了太守,对你们不予追究,识相的自行散去,我夫君不久便归来,胆敢再行凶,你们知道后果。” 那些部曲跪在地上给她磕头,皆称是太守指使,并不是他们所愿,他们无处可去,想追随他们夫妇。 伏嫽点头,坐上马车,在这群部曲的指引下,找到河阳和波县两地的粮仓,用太守的印绶打开了粮仓,命地方县令立即押送粮食入军中。 天黑时,伏嫽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前来找寻她的魏琨,魏琨猛将她抱紧,整个人身体都在发颤。 伏嫽抬起手抚摸他的脑袋,很轻声的道了一声别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她走的时候留了阿稚和巴倚在营地,她们会告诉他,可他还是怕成这样。 一个已为世人景仰的枭主,竟然因为惧怕妻子出事而失态至此,传出去真的要招笑。 伏嫽心底生出了怜惜,她像哄孩子一般的拍着那宽阔结实的后背,她觉得她应该数落一下魏琨。 “我若不去寻粮,军中将士无粮可食,这又不会危及我的性命,你太过担忧了,难道以前我就没料理过这样棘手的事么?” 她想说那时怎不见他这般担忧。 “这本该是我的亏欠。” 她听魏琨低声道,霎时一怔,亏欠这两个字她竟然是从魏琨这里听到,亏欠她的是梁献卓,可梁献卓并不觉得对她亏欠,反而没亏欠过她的魏琨,竟自责的跟她说亏欠她。 魏琨从她怀里抬头,和她目光对视,“我知道你不想也不需要依附我,你想要成为被所有人都崇敬佩服的女君,你一定能做到,但我是你丈夫,担忧是我的本能。” 她身上有一股劲,哪怕她身体柔弱,那股劲也能支撑着她去争取她想要的东西,以前不对付,他误会她爱惹是生非,是被娇惯坏了的小女娘,两人成婚有一阵子,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冷眼看她折腾,时日长了,有了感情,才知自己有多偏颇。 这亏欠由来已久。 伏嫽微有忸怩,“你要表现,谁还会不让,可你又不在帐中,不然谁愿意跑这一趟,你莫说我,你拿下司隶校尉的首级没有?” 魏琨挑出一笑,“自然。” 第182章 伏嫽听将闾带回消息,原有过最坏的打算就是战时延误,一旦延误,情势就有可能扭转,他们长途跋涉到此,一定要速战速 决,绝不能拖延,拖的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所幸魏琨果决,没有被那道遗书干扰,斩杀司隶校尉,能起到震慑的作用,只要粮草能尽快赶到,军中将士能抱腹,便不担心延误战机。 伏嫽看不得他这得意劲,哼道,“也不只有你能耐,我让将闾砍了河内郡太守的脑袋,送去给河东郡太守了。” 这样就可以威吓到河东郡太守,该送的粮草辎重还得送来。 她的神态里甚矜傲,还和年少时一般,极要强,不愿输他一点。 魏琨笑容里有几分促狭,“为夫不及夫人半点能耐。” 他作势靠到伏嫽纤薄的肩头,要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奈何他体格雄伟,靠下来压的伏嫽肩膀发沉,实在小鸟依人不起来。 伏嫽嫌弃他闹腾,但见他眉目流转,俊丽的面庞显露几分痞气,邪性的很,不免心中微动,脸颊一红,垂下睫,探手摸一下他的脸颊,手指在那新长出来的青色胡茬上按了按,痒酥酥的。 魏琨定定凝视着她,手臂环到她香软腰身上,她就自己伏身挨近了,她将唇覆到那张等待已久的薄唇上,幽闭的马车内,仿佛回到当年她第一次教他亲吻的时刻,温柔如蜻蜓点水,根本不能让他魇足。 伏嫽浅浅亲了一下,便缩回手去,漾着水眸望他身上穿的甲胄,怎么也不肯跟他再亲近,她是有规矩的女娘,从前乘坐马车,多是将闾和长儒御车,魏琨要同她亲昵,只要别太过,她也是放任的,但魏琨还穿着甲胄,她出身将门,即使她不能上战场,对甲胄还是抱有敬畏。 魏琨刚下了战场就急匆匆来寻她,来不及脱甲胄,况且身在军中,他即是主公又是最高统帅,只要出了主营大帐,就得穿戴好甲胄。 魏琨敲了敲马车门,让继续往回走。 魏琨解下甲胄,叠好先放到案几上,让伏嫽满意了,才托着她的腰身起来,想让她胯腿坐到腿间,可她的裙裾很碍事,这回他粗鲁多了,三两下绕开她的腰带,撩了衣摆,示意她胯坐。 伏嫽遂了他的愿,便感受到他有多亢奋,她抬起颈没骂出口,就被他给吻住了。 回程带着粮食,便没那么赶了,马车晃晃悠悠。 上夜终于赶回军营,魏琨先下了马车,随后就有粮官过来接手运来的粮食。 营地宽敞,地上燃着篝火,摆了几张简陋的食案和一些酒水食物,是为庆贺魏琨斩杀司隶校尉,以壮士气。 魏琨让撤掉酒水,冷沉着面喝令,不可在军中饮酒。 他说这话时,阿稚和巴倚正接伏嫽下马车,身上是厚厚的披风,脸都遮的看不见,更不提那副软糜难耐的身子。 嫁宿敌(重生) 第161节 她拖着步子慢慢经过,都没和魏琨说一句话,那些部将只当是他们夫妻吵架,魏琨将气撒他们头上,皆不敢出声,唯听从。 一群人围着篝火坐下,伏嫽听他们说起魏琨在战场上的神勇。 “那校尉以为一道遗书就能拖住主公,哪里知道主公那般迅猛,单刀策马冲上前,就阵斩了他,那些朝廷兵马眼睛都看傻了。” “那遗书一看就是假的,皇长孙早就被孝穆帝杀了,谁不知道主公的出身。” “这些皇族个个娇贵的很,哪有主公威仪霸气。” 伏嫽进帐前瞥了魏琨一眼,他低垂着头抓了块胡饼吃一口,也同他们笑。 “遗书当然是假的,我岂会是皇长孙?那不过是他们动摇我军军心的招数。” 伏嫽抿一下唇,进了帐。 帐中有热水,阿稚和巴倚要服侍她,她让她们都下去睡了,她只简单洗漱过,身上的余韵下不去,越发湿黏,路途中是归降的部曲驾车,魏琨和她在马车里尚算克制,也不过是对她亲亲摸摸,并未太过,回来就各自又穿了甲胄和衣裙,即便在帐中夜夜缠绵厮磨,他们在人前,也都是极客气有距离的夫妻。 伏嫽慢吞吞踱到柜子边,耳听外面男人们爽朗的笑声,回想起刚刚魏琨和部将的谈话。 纵然部将说的是好话,但依然刺耳,皇长孙金尊玉贵,生长在军营里的泥腿子怎配比拟,他们再怎么夸魏琨,都不能磨灭魏琨出身寒微,他们也觉得魏琨不是高贵出身。 摒弃掉过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两辈子都在弥补躲避自己犯下的过错,魏琨却能闭口不谈往事,他只说自己姓魏,是魏平的儿子。 皇长孙变成卑贱的泥腿子,原本享尽荣华富贵的人从云端跌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或许还会被人耻笑他是她父亲的私生子,在还是承欢膝下的年纪,他亲缘尽毁。 他不要做皇长孙,即便将来他坐上至尊之位,会被人诟病他的出身,他也坚持是魏平的儿子。 帐外的男人们庆贺了一番,魏琨就把他们都打发了。 伏嫽打开柜子,从里面翻出来就寝时要穿的寝袍。 魏琨掀门帘进来,她撑着柜子回头看人,他一脸的吊儿郎当,脱去甲胄和蝉衣,露出结实的胸膛,就着她洗漱过的热水洗了把脸,再漱口,丝毫看不出难过的痕迹,长眸还能直勾勾的看她。 伏嫽涨红着脸瞪他一眼,转过脸去,想拿着寝袍回榻去穿。 魏琨几步走过来,手掌盖到那柔软的腰腹间,“来了?” 伏嫽耳尖通红,自从随军,她住在他的帐中,夜间同房,除开月事那几日,她就不曾再有机会穿她的寝袍,白日里在外征战,夜晚难消解的燥火都要喂进她这畏寒的身体里,月事来没来他最清楚,哪回他不都是掐着天数,床榻间何曾亏待过他自己。 伏嫽不理他,腰腹间的手很麻溜的帮她把腰带解了,寝袍也被另一只手给拿开,丢回柜子里。 魏琨腾抱起人回了榻,良晌衣衫扔到矮几上面,伏嫽仰着一张粉脸回应魏琨极热切的亲吻,半张着艳红的唇,舌尖遭其吞尝,她雾着泪眸趴伏在被里,腰肢被紧实的手臂圈紧,挨尽了悍烈。 三更天,帐外有人唤他,魏琨小心抱开伏嫽,起身穿了甲胄出去。 伏嫽迷迷糊糊看了眼他的背影,又闭眼睡过去,这一睡便到天亮,伏嫽醒来果不见魏琨,帐中有阿稚和巴倚守着她,见她醒来,两人叽叽喳喳,直说昨夜朝廷派人来偷袭,魏琨和他们厮杀到现在还没回。 第183章 伏嫽忙起身,两人服侍她穿衣。 “主君早知道有人会偷袭,昨天夜里就安排了防守。” 昨晚回来的匆忙,又有部将庆贺,魏琨回帐中又毛躁,话没说上几句,就抱着她回榻折腾了,哪里还有空想其他,她在军中也只呆在帐里,不常出去走动,这军中事务更不用她操心。 但安排了防守,敌兵来攻,也有的打。 那道遗书都公布了,魏琨这边无人信,但其他人多有相信,那些左右摇摆的地方官与朝廷联系密切,早就和朝廷通过气,河内郡太守趁着魏琨去打司隶校尉前来捉她,若魏琨回营见不着她,定会方寸大乱,届时朝廷兵马再夜间来袭,定能击溃魏琨大军,即便无法击溃,也能迫魏琨狼狈撤退。 这计划甚好。 可惜在捉伏嫽这一环上就断了,伏嫽确实是柔弱妇孺,在这靠武力厮杀的军营战地里,她没有用处,甚至可以说是魏琨的软肋。 也许在梁献卓看来,她纵有些许聪敏,前世也逃不出深宫,这世也逃不过太守的围捕。 她应当像前世一样,被太守捉到,然后被他用来威胁魏琨。 这是前世的路。 可她早就不走这条路了,留在原地的只有梁献卓。 伏嫽趿着木屐到门帘前,天气很冷,她哈着气往外快速瞅了眼,主营外守了一圈将士,个个聚精会神,丝毫不懈怠。 伏嫽收回目光,冲阿稚她们说饿,两人便急忙将早早备好的朝食取出。 军中饮食条件比不得在寿春,但伏嫽每日也能吃到肉食,她吃的东西都是魏琨单独搜罗来的,没有占用军中将士们的粮食,甚至魏琨自己也吃的是干粮,用巴倚的话来说,这是魏琨的偏爱。 魏琨偏爱她,才会不愿留她在寿春,行军也要带着她,甚至能够细心考虑到她的吃喝,不让她吃一点苦头。 这样的偏爱伏嫽已经习以为常了,她享受惯了被魏琨照顾,不需要委屈自己去讨好他,也不需要提防其他女人来抢夺她夫人的位置。 魏琨给了她安心。 虽然魏琨设了防守,但厮杀到现在未归,伏嫽心底终究是忐忑的,叫阿稚她们先备好魏琨回来要吃的干粮,她一个人用朝食也吃的心不在焉。 良晌外面欢叫着主公归来,阿稚、巴倚很自觉退出了主营。 不一会魏琨入帐,脸上身上都是血,看见伏嫽坐在食案前,他迅速侧过身,绕到了素纱屏风后面,脱衣洗漱。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魏琨坐到食案前,吃起汤饼,他吃的狼吞虎咽,伏嫽坐一旁没有数落他吃相难看,经过一宿苦战,这是正饿的时候。 伏嫽默默给他递水,他喝了几口,才冲她笑。 “朝廷已退兵。” 伏嫽唔着声,听他再说。 “他们昨晚偷袭未成,想必不会罢休,后面定还会再来。” 伏嫽问他有没有对策。 魏琨一笑,告诉她夜间就知道了,又再吃了几张饼,就着伏嫽漱口用的茶盅也淑了几口,便打着哈欠回榻睡下。 伏嫽不知道他卖的什么关子,但见他胸有成竹,还是放宽心,眼瞅魏琨在榻上睡熟,她也不便打搅,自己坐到书案边,这书案是行军帐中常置的,方便摆放军务书简。 伏嫽翻看了几卷,三路讨伐兵马分北东南行进,并且时刻保持着联络,以便对敌我战局了如指掌。 伏嫽看到了二姊夫张元固送来的书信,二姊夫表示不愿参与到他们争夺天下的纷争里,他会守好北域,不论将来这天下归属于梁献卓还是归属于魏琨,他都愿为北域的边境百姓撑起一面墙。 那封信简寥寥数语,伏嫽却能从中读出张元固的悲凉无奈,张元固这一脉的张家是最忠厚的楚臣,其大父是开国功臣,张家历经几朝早已壮大繁盛,张家的其他支脉譬如张赏这一脉,也要被梁献卓杀的杀、调离的调离。 兔死狗烹,张元固看懂时局,怎会不畏怯。 二姊姊伏缇被梁献卓召回后,又因梁献卓暴政而对朝廷心灰意冷,转投了魏琨,梁献卓只当她身死,对外封锁了她的消息,张元固几次递信去长安,都被梁献卓糊弄过去,兖州事发后,梁献卓连杀任陶、张赏两名朝中当轴,也没有保住兖州,彼时张元固也听到了风声,伏缇被梁献卓派去打魏琨,兖州落入魏琨之手,伏缇却下落不明瞒不住了,他再递信回长安询问,得到的消息是,魏琨不顾念伏嫽娘家姊妹情深,在与伏缇对战时,杀死了伏缇。 张元固因这消息自然恨魏琨,可没过多久,各地沦陷,魏琨势力越来越壮大,梁献卓没想过用他,提了新将对付魏琨,便有了臭名昭著的水淹三郡。 与此同时魏琨拯救三郡百姓的好名声也传开了。 也是在这时候,伏缇给张元固递去了一封信,很细致的将自己经历过的痛苦传递给了张元固。 张元固心中对楚室皇族的景仰坍塌,祖上沿袭给他的忠义,让他不能像伏嫽他们那样,直接就反了,他能做的就是守好边疆,不再过问朝局。 第184章 张元固戍守边关,远离纷乱,这样很好,这本就是伏嫽所期望的。 伏嫽收好信简,目光转向军报,她随意看了两眼,伏缇所率的南军和陈芳、宁休所率的北军齐头并进,也逐渐靠往司隶,不日便可助魏琨攻破司隶南北,在长安会师。 伏嫽攥着信简的手指发紧,她有些激动起来,她没有走上辈子的老路,她不是被梁献卓攥在手中用来威胁魏琨的人质,她和魏琨一样,是梁献卓无法打败的敌手。 伏嫽细想了一下,整个京兆的兵防也差不多在二十多万,魏琨有三路大军,梁献卓也能勉强抵挡,但是行西王母筹在司隶泛滥,帝王的威仪在百姓心中荡然无存,他抵挡的了魏琨伐兵,抵挡不了民心所向。 所以这场仗要速战速决,不止是他们期盼的,也是梁献卓期盼的,他们希望尽快夺取长安,以免拖的越久车马劳顿,将士疲惫,士气衰减,而梁献卓自然希望能快速击溃魏琨兵马,收复山河,重获民心。 帐篷外阿稚在小声唤伏嫽,询问能否入内,有事要传。 伏嫽放开信简,起身再走到毡布门边,阿稚探进来一个沾了雪的脑袋,眨巴着眼睛告诉她,河东郡太守送的粮草到了,将闾也回来了。 这在伏嫽意料之中,她让将闾割下河内郡太守的脑袋送去给河东郡太守,他必然被吓住,不敢再有动摇的念头,粮草也能老老实实送回来。 伏嫽眼睛注视着她毛茸茸的头发里的雪,其实还没到十一月,京兆就急切的下起雪来,会越来越冷。 将闾扛着一把铁锹出了他住的帐篷,往外面去了。 伏嫽问干什么去。 阿稚告知她,魏琨先前吩咐下去,要在今晚之前,沿着他们住的营地附近,挖出一条壕沟。 伏嫽知道是防敌人偷袭,以前在寿春时,寿春城西也有条壕沟,阻隔了六安王的偷袭。 司隶这片开阔平坦的土地上面,挖壕沟是最适合防备敌手的战法。 这大约就是魏琨的底气,难怪能呼呼大睡,都安排好了。 阿稚同她说完话,嚷着天冷,脑袋飞快缩走。 天上飘着雪花,伏嫽也忽觉天冷,她放下毡布,侧过脸往榻上看,魏琨正呼呼大睡,想必那被窝被他捂的极暖和。 帐中无琐事,可安眠。 伏嫽趿着鞋到柜子边,从里面取出寝袍,她解下身上穿的深衣和里衣,犹豫片刻,又脱去抱腹和胫衣,穿上松松垮垮的寝袍,只余颊边红烫,她最清楚魏琨的德性,那是夜战辛苦,他才能睡成这样,等他醒过来,火气骤燃,必定会翻来覆去缠她。 甚至穿着寝袍都显得多余,毕竟在白日里,她还是要些脸的。 伏嫽蹑手蹑脚的爬到榻里,睡进被窝,果如她想的那般暖和,她舒服的叹息了一声,须臾身侧男人的手臂就伸过来一下搂到她腰间,再一带,把她带进怀抱里。 伏嫽背靠着健实且暖烘烘的胸膛,他的鼻息在耳侧很沉,手也进了衣袍,浮游直上,一掌包裹。 伏嫽登时没了力气,睫毛颤动,回头瞅魏琨,他还是睡的很香,连睡觉也不安生,对她尽是些龌龊下流。 伏嫽抬起软手,想在他脸上招呼一巴掌,但见他下眼睑一片青黑,想到回来时身上都是血,还知道避让她,防她畏血,便打不下去,手落回辱中,通红着耳根纵容了他。 落在帐篷上面的雪声发出细微啪嗒响,宁静安闲的声响使得伏嫽也困意绵绵,迷迷糊糊的打着盹。 不知道几时,伏嫽感觉到被亲住,寝袍下贼手揉起来,粗粝指节带的她泛起颤,她掀开眼眸,才发现没有天黑,帐篷里不用点灯也能看清,她眯眼张着唇被魏琨舌尖勾舔,他一手抱她起来,他靠到高枕上,掀了被褥,扯掉穷绔,十分不要脸的邀请她分腿跨坐。 伏嫽眼眸蓄起水雾,颊色越发红,想避开他放肆目光,但只被他在后腰肢上托了托,她就不争气的胯去,胀湿难挨,眼尾垂泪的倒进他怀里,塌到底的腰身被他手臂圈紧,在帐内,从亮堂到昏暗,受着烈劲。 近黄昏,帐中燃了一点星灯,伏嫽趴在魏琨的臂弯里,一身雪皮烙了不少痕,更不提那满是肿黏濡处,下巴被他捏起,他反反复复亲吻着那已有些红肿的唇瓣,神色里带着些许不舍。 伏嫽两条雪白藕臂挂在他脖子上,仰着脸回吻,她这时没一点嫌弃他太不知足,哪怕她这副身子骨已经快 承接不下。 许久,魏琨才分开唇,放她躺回榻里,很细致的盖好褥子,才起身去更衣,待穿好甲胄,他又是威武雄壮的统帅,他走到榻边,怔怔看着伏嫽。 伏嫽艰难起身,别过了脸,乌发铺撒在那削白薄背上,再蜿蜒进细细的腰窝里,她又转过脸,皱着眉头瞪他道,“干什么一副要与我诀别的样子?” 嫁宿敌(重生) 第162节 魏琨收回依恋的神态,咧了咧牙,“一想到可能要有几日不能像今日这般酣畅淋漓,我有些不舍得是不是很正常?” 伏嫽一脸羞红,很想骂他几句,但他也没说错,今晚他还得去蹲壕沟,一旦反克偷袭的朝廷兵马,他就会趁胜追击,定然不能再回营与她缠绵欢爱,随军至今,这回却是真要有几天沾不到她了。 魏琨解了自己的印绶给伏嫽。 伏嫽手拿印绶,“为什么给我这个?” 魏琨笑道,“你是我的小君,印绶交给你保管我放心,若在战场上遗失了,不好找。” 伏嫽想想他说的好像也对,但又觉不对,这印绶他自来都是自己戴在身上,只有一回,那时济阴被水淹,他将印绶交给了贺都,他带队去疏散百姓,还非要将她送走,不管她再怎么生气。 他现在又将印绶托付给她,是不是他认为这场仗没那么好打,他怕自己死在战场上,所以提前给了她印绶,有印绶在,她可以差遣余下部将兵马。 第185章 伏嫽猝然爬到他身上,抬起脸在他嘴上狠狠咬了一口,雪白的身体就被他搂紧,坚硬甲胄咯着她柔软的皮肉,她媚眼如丝的望着魏琨笑。 “不想我另投他怀,就别死。” 魏琨眉头突突跳,霎时间脸青了,牙齿磨的咯咯作响,把她塞回被褥里,蹭的起身坐到书案前,铺开三张竹简,手持刻刀奋笔疾书,面上黑沉沉一片。 好半晌他才刻写完,拿着竹简给伏嫽看,伏嫽往上一瞧,噗嗤笑出声。 这厮忒会拈酸吃醋,给南军、北军下急令,着其加紧攻司隶,务必在十日内汇集京辅。 伏嫽还没笑完,魏琨又将第三道竹简给她看,她过眼只瞧那竹简上是密令。 两军只要抵达京辅集合,直接合力拿下长安。 伏嫽垂眸看过片刻,眼睫轻轻动了一下,卷好竹简,同他给的印绶放到了一处。 魏琨俯身亲在她眉心,再无多话,转身出了主营。 阿稚和巴倚进来,打水给伏嫽净身,服侍她更衣,才一口吹灭了油灯,告诉她魏琨留了人保护她,将闾就在主营外蹲守。 伏嫽静静听着外面刻意放轻的将士脚步声,主营都不能点灯,其他将士们住的营帐自然也不能点灯,从今晚开始,他们进入待战状态,她看不到战场,但是如果战机有变,有消息传回,她就得即刻撤离。 这一宿,伏嫽都没睡着,精神都是紧绷的,至天将明时,消息传回来,说魏琨带人在壕沟中蹲守到四更天,果然有人偷袭,魏琨率众从壕沟中跳出,杀的敌兵节节败退,魏琨穷追不舍,撵着他们杀进了洛阳县。 伏嫽一刹那松了口气,笑起来,打下洛阳县,就相当于打下河南郡,离京辅就只剩一个弘农郡,弘农郡比河南郡好打,待收服,便可和南北军汇合,魏琨留给她的那道密令也就用不着了。 伏嫽估摸了一下,既然洛阳县已被占下,她随后也要跟进洛阳,还得听魏琨的安排。 伏嫽等了一日,次日黄昏时,魏琨传信来,让伏嫽带人拔营入洛阳。 伏嫽遂命护卫她的两千将士收了营帐,往洛阳城搬迁。 他们本就离洛阳城不远,进洛阳城也没耗费多少时候,仅用两日便住进城中,城内留有几名守兵,传魏琨的话给伏嫽,让她暂住洛阳城,不需再跟着他奔波。 伏嫽也知行军艰难,现下是决胜的关键时刻,她不能帮到魏琨,跟着也容易让魏琨担忧,不若留在洛阳,这洛阳城依山傍水,城郭高阔,只要关闭城门,根本不怕有敌袭。 她派人将营帐送去给魏琨,又命运粮官速送粮草辎重去魏琨大军,确保将士们都能吃饱饭。 伏嫽便在洛阳城住下来了,洛阳城虽然刚经历了战争,但魏琨没有伤害城内的百姓,百姓们照样过着自己的日子,很是安稳,伏嫽下榻在县令府邸,洛阳城的县令对伏嫽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 伏嫽从县令口中得知,行西王母筹确实在京兆内流行开来,梁献卓也没下过诏令制止。 县令还说了自己的见解,只恐梁献卓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毕竟皇帝身居高位,底下的事也未必上达天听。 伏嫽也只笑笑,梁献卓知不知道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他被他自己亲手提拔的朝臣堵塞了耳目,这些朝臣借他的政令来揽利,底下越乱,就意味着他这个皇帝做的越差劲,以他倨傲自负的秉性,即便知晓了,也只会解决作乱的人。 但有过兖州奴隶暴动的事,梁献卓可能宁作不知,以维持住京兆表面太平。 行西王母筹和魏琨三路大军攻司隶相比,太微不足道。 孰轻孰重,他们都很清楚。 伏嫽在洛阳住了小半个月,南军和北军分别递信来洛阳,告知她,他们已经在京辅汇合。 伏嫽急忙命人去找魏琨,若能三路兵马联合,自是再好不过。 没几日她派去的人折返,哭丧着脸告诉她,魏琨一路打到弘农郡内,朝廷遣了十二万大军等候在此,魏琨一入郡,就遭遇这十二万兵马伏击。 伏嫽听此讯息,人明明坐在温暖的室内,却觉冷的刺骨。 那七万与魏琨对战的朝廷军队,是故意诱魏琨入弘农郡,弘农郡有十二万大军等着,京兆腹地也剩不了几万兵马,她怎么也没想到,梁献卓不顾长安被攻破的危险,也要倾尽兵力屠杀魏琨。 这时室门敲响,阿稚在外面说县令求见她。 伏嫽让进。 县令佝偻着身体进来,当下便拜倒,“求夫人饶恕仆,今上传命给仆,让仆奉告夫人,夫人想要的皇帝印玺和皇后金印,需尽快向他索取,过时便会砸毁。” 第186章 县令小心的补充话,“今上的意思,是要夫人亲自取。” 每一任皇帝登基,皇后册封,都必须有印玺和金印加封,这是帝后身份的象征。 伏嫽脑子里一瞬间想到的就是梁献卓可能疯了,疯的太厉害,以至于她觉得可笑至极。 一心只为皇权的人也玩起了争夺美人的把戏,不知道的还当他对她用情至深,用皇位来俘获她的芳心。 这不过是他最后的不甘心,她和魏琨齐心协力让这天下即将易主,他要她做抉择,救魏琨就要失去印玺和金印,即使入主了长安,也不会被正统承认他们。 不救魏琨,按照原计划,将魏琨留给她的那道密令送去给南北军,令他们立刻攻打长安,长安兵防薄弱,必然能打下,再一鼓作气冲进皇宫,杀了梁献卓,哪怕魏琨真的死在弘农郡,她还有儿子,扶持幼帝,她为太后,也能临朝称制,把持朝野上下。 伏嫽睨过县令,县令一脸忐忑,神色里免不了几分探究,明显是听过一些她和梁献卓昔日的风言风语。 伏嫽眼神示意他退下,他敬畏的行了退礼便退走。 她在房中静坐须臾,翻找出密令和魏琨的印绶,叫将闾快马送往京辅。 伏缇和陈芳、宁休三人得令,即刻率众直攻长安。 —— 魏琨率近七万兵马追击偷袭失败的朝廷军队,进了弘农郡后,发现中计,朝廷派了十二万兵马等在弘农郡,魏琨人马一到,就切断了他的退路,将他围困在弘农郡黾池附近。 入弘农郡以来,魏琨与朝廷兵马打了两场仗,奈何兵力悬殊太大,又处在平原区,不能依靠山地优势,打的十分艰难,魏琨带来的七万人锐减了三万,他不得不带着幸存下来的将士绕过黾池,躲到肴山山北。 彼时正值寒冬,池的水都已经结冰了,将士们用冰块煮水,冻硬的干粮就着烧开的热水下肚,勉强填饱肚子。 魏琨啃了几口干粮,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回来向他禀报,目下已无路可走,离开肴山往北走是黄河,他们无法渡河,一条黄河直接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恰时放哨的哨兵来报,说有敌兵隔山喊话。 魏琨瞧他面露难色,没有报喊的什么话,也没置气,他几口将干粮吃光,起身跟着哨兵来到放哨的地段,就能看见黑压压的人马在肴山以西的山脚下驻停。 他听见那些人中有挑衅。 “魏贼识相就该自己出来受死,因你谋逆,你生父养父都受你拖累,死后不得安宁,皆被陛下下令扒坟鞭尸,你还不快快滚出来自杀谢罪!” 魏琨静默的立在那儿,听他句句辱骂。 哨兵看他脸色发青,犹豫着是不是要宽慰几句,但他没有露出一丝怒意,拍了拍哨兵的肩膀。 魏琨回到了驻地,召集所有将士,他平静的告诉将士们,如果有想活命逃生的,他可发下粮食,让其自去。 这支军队由魏琨亲自带领,其中有不少是从前 在寿春时,就跟随魏琨出外征战过的将士,也有后来在兖州当地救治水灾和百姓的兵将,亦有当初在兖州抵抗周边几州围攻,而临时征集的将士。 他们一起组成了一支队伍,追随魏琨南征北战,这些年战乱不断,他们也荣耀不断。 他们早已视魏琨为主。 怕死离开的人很少,大都愿意留下来,跟随魏琨血战到底。 冬日天黑的早,魏琨也睡的早,他难得的做起了梦。 梦里他成了襁褓中的婴儿,被老人抱在怀里逗哄,老人满脸慈爱的叫他乖孙,像是极疼爱子孙的大父,他在这样和睦团圆的梦里长到了六岁,然后他们全家惨死在老人手里。 最后再被老人的儿子撅坟鞭尸,连他的养父也不放过。 后半夜魏琨醒了,他躺在军榻上怎么也睡不着,思绪很碎,飘散去了幼年时,刚被魏平收留,魏平没有妻子儿女,不知道照顾孩童,带着他风餐露宿,饱一顿饿一顿,那时打仗,魏平冲在最前面,他要立军功,才能得到丰厚的奖赏,这样攒下钱,就能在京兆买到屋宅,也能买到好吃的精米,父子也能有安定的生活。 魏平是个很朴实的人,他没有指望过魏琨有大出息,当初伏叔牙放魏琨在军中磨砺,魏平曾反对过,他希望魏琨就像个普通人,娶妻生子,碌碌庸庸的过一生。 听从魏平的话,忘记过往,过平凡日子,也终归会不得安宁,目下的长安魑魅魍魉盛行,随时会有死人,他也活不了。 魏平会后悔让他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所求的不过是太平,所以即使死后坟茔被扒,尸身遭鞭打,也不会怨怪魏琨。 第187章 破晓时分,魏琨令全军埋釜煮饭,行军一路,他们吃的多是干粮,也只有遇到有水的地方,才会拿出釜来烹煮,寒冬腊月,能吃上一口热食对于行军打仗的将士而言,都算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将士们吃了一顿热乎饭,魏琨再下令,将煮饭的釜全部砸破,只留五日干粮,烧毁军中营帐,以示决一死战。 朝廷那近二十万军队浩浩荡荡从肴山的西面进发,绕到肴山北,为首的将军是梁献卓新提拔起来的两名新将,他们出发前就在梁献卓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一定要拿下魏琨的项上人头。 这两将从前南下北上,在军中历练过多次,当初梁献卓派大军讨伐魏琨,结果兵败,后又有水淹三郡的丢人事传的天下皆知,莫说梁献卓恨魏琨夫妇,表示他们也恨,以往只觉这对夫妇狡诈且擅长笼络人心,魏琨又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因此多有忐忑心怯。 但自入弘农郡,两将与魏琨兵马打了两场仗皆胜出,便觉魏琨也不过如此。 两将也明显对魏琨轻视了起来,魏琨再能打,也就区区几万人,他们可是有十九万大军,数倍压之,擒一个魏琨绰绰有余,等他们凯旋,便是梁氏皇族的大功臣。 封侯拜相是每一个士人的念想,而他们马上就能实现了。 当日黄昏,朝廷大军集结于肴山北段,两将倨傲的目视着不远处的魏琨和他身后那几万将士,以及远方的黄河水。 魏琨跑不掉了。 两将洋洋得意,其中一人骑着马出前,持长戟对准魏琨方向,“魏贼速速下马受降,本将可留你个——” 话音还未落地,对面魏琨已策马飞驰朝他冲过来,避开了他握着的长戟,环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抹了他的脖子。 魏琨身后的将士们齐齐持武器跟随他冲上前,杀声震天响。 另一将还没反应过来,魏琨已杀一将,还带着人冲杀了过来,吓得赶紧命全军迎敌。 一时间,漫天黄沙飞舞,夕阳渐渐落寞,这片土地被鲜血染红。 —— 嫁宿敌(重生) 第163节 洛阳这里,伏嫽在将闾出发去京辅后,便叫人绑了洛阳县的县令、县丞和县尉,伏嫽也不废话,直接告诉他们,眼下南北军汇合,已经听从她的命令直接攻长安,不出半月,长安必破。 县令三人诚惶诚恐。 县令先前接到梁献卓密令,揣测伏嫽这是选择了印玺和金印,而不管魏琨死活,这妇人想要权势,便连自己的丈夫生死都不顾,何其狠毒,落到她手里,不想死就得照着她的话去做。 三人皆表示愿肝脑涂地。 伏嫽带他们坐上马车,在魏琨留给她的两千人的护卫下,昼夜不停的赶往弘农郡,沿途多加打听,得知魏琨已被敌军逼进黾池,接连败仗,不知还能不能等到她来。 伏嫽强忍着心慌,终于在两日后进入黾池,沿途有逃荒的百姓指路,她一路找到肴山,终于在肴山的北面寻到了踪迹。 两军已经厮杀了三日,她到时还在打,地上都是战死士兵的尸首,有朝廷的,也有他们的将士。 伏嫽无法靠近战场,看不清谁在这场仗中占了上风,但她记得梁献卓派了十二万大军等在弘农郡内,又有去诱魏琨深入的七万兵,十九万兵马对魏琨七万人,兵力相差过大。 她甚至不敢像魏琨现在还是不是活着。 伏嫽先派人前去打探,得知两方虽打的不可开交,但魏琨军队迅如猛虎,是拼了性命与人搏杀的,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让尚惜命的朝廷军队落了下风。 伏嫽心头略微镇定,等到天黑,这仗才打停,她观望了会儿,眼瞅远处朝廷的营地在生火,还有士兵在来回巡逻,丝毫不敢松懈,足见是怕被偷袭。 伏嫽叫来县令,对他道,“我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县令面露恐惧,待想拒绝。 阿稚在一旁极凶道,“想想你的妻子儿孙,若不想他们有事,最好照着我家女君的话去做。” 巴倚笑道,“明庭怕什么,女君又不会吃了你,朝廷的皇帝能穿消息给你,可见皇帝对你有几分信赖。” 县令抖了抖,知道推不掉,任张两家被清除朝堂以后,他因为在地方的任上有一些建树,被梁献卓提拔做了洛阳县令,洛阳是司隶内,除长安外,最安定繁华的县城,梁献卓让他留任洛阳,也曾承诺会提他入长安为朝官,这对于县令来说,是莫大的殊荣,他在地方上已经蹉跎了许多年,曾盼望过能入京为官,梁献卓愿意重用他,他岂会不感激,这几乎是知遇之恩。 县令一把老泪,“陛下对仆有恩,仆岂能恩将仇报……” 伏嫽道,“明庭忠旧主,我很敬佩,我自然不会让明庭去做不仁不义之事,我就是让明庭去给那朝廷将军传个信,叫他快回去守长安,不然对明庭有恩的皇帝就要死了,我给明庭一个报答旧主、效忠新主的机会,明庭不要,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县令一哆嗦,想着她这话有道理,也看出她想救魏琨,好歹全了他的忠义,遂咬牙答应下来。 伏嫽让人给他拉来一头驴,他坐着驴来到营地前,巡逻的士兵发现他,差点将他当成敌兵给杀了,还好他带了印绶亮出来,又是老态龙钟,才被请去见了将军,将军与县令有一面之缘,是在长安的朝会上见的,知道他得梁献卓看重。 县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诉他,伏嫽下令让其他两路兵马攻长安,不日长安就要失守。 将军大惊失色,若长安失守,他就算杀了魏琨,也是丧家之犬,必会被其夫人追杀,届时就成了四处逃窜的流寇,新朝也会出兵将他剿灭。 他已经没有来时的气势了,他和魏琨打了三日,不仅没占到上风,还因对面不怕死的劲头给吓到,手中兵马三日骤减,就只剩十万兵众,若继续和魏琨打,他必败无疑,还不如回去救长安。 将军当下敲定了回长安,便命底下人赶紧收拾东西撤退。 这时营中有人叫起来,大叫着,“魏贼来偷袭了!” 第188章 喊叫间,就听的见震天杀声。 将军心慌意乱的往四周看,这天太黑了,以至于他也没了白日里的镇静,他岂不知魏琨人少,他们厮杀的这几日,他损失近半兵马,魏琨也损失惨重,相较之下,他自然比魏琨的人马多,可魏琨是亡命之徒,和他那帮不要命的叛军对上,他带的兵何时见过这阵仗。 在长安的北军都是从各地挑出来的人,入北军以后,皆会按部就班的进行操练,从而成为护卫长安的精兵强将,但能挑选出来的士兵大都是良家子,是壮丁也是家中顶梁柱,他们以入北军为荣,指望能够捍卫京兆,为自己和家族挣得荣耀,上战场是荣耀之战,谁都想着能赢得战功,获得封赏。 谁还会想死呢? 他们惜命的很。 那些窜动的黑影迅速逼近,将军抹了一脑门的汗,转过头催部将赶紧令所有士兵都别收拾帐篷行李了,速速迎战。 部将们当即把命令派下去,那些士兵才忙着回程,这时又报有敌袭,当下手忙脚乱的拿起武器对抗。 伏嫽远远的站在肴山山坡上面,眼瞅着那一片混战,她心上是忐忑的,离得这么远,她依然看不清,也依然不知道魏琨是不是还活着,她只能等待,心底抱一丝期许,坚持到今时还能组织偷袭,那军中必然有能够带领将士作战的将领,她希望那是魏琨。 这些年里,魏琨大大小小的仗打过很多次,她也不是没有预想过,魏琨可能在战场上死亡的情形,她不止是魏琨的妻子,她还是魏琨并肩作战的同伙,有那么多追随他们夫妇的人。 她不能意气用事,甚至魏琨也很冷静,魏琨临行前留给她的那道密令,是他一早就预料可能会遭遇意外,他们共同的目的是报仇,她要报前世之仇,他要报父母冤死之仇,他们同仇敌忾,没有任性的资格。 发密令之前,她慎重的分析过,南军和北军汇合在京辅,却和弘农郡相隔算远,即使她召集两军去救魏琨,也不能在几日内就能赶到,魏琨等不了太长时间,与其让两军白跑,不如直攻长安,她想出的两全计法,便是自己赶来弘农郡,让亲朝廷的洛阳县令前去递送长安被攻的消息,朝廷兵马必会方寸大乱。 现下她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办法替魏琨和将士们解困了,只能靠他们自救。 即使焦虑,伏嫽也耐着性子等待,县令遵照她的意思去给朝廷将军递话,果如她所料,将军当即就想回长安,两军对战,最忌讳自乱阵脚,她将带来的两千人马全部派去,助魏琨伏击朝廷兵马,她想看着这场仗谁赢到最后,哪怕距离和黑夜阻隔了她的视线,她还是有一线信心。 天穹上的星星在慢慢熄灭,荒野里铿锵战斗声也渐渐熄声。 远处有人影一瘸一拐的往这边跑。 伏嫽本来是站着的,向前迈步才发现不觉间自己的腿脚已经冻麻了,她警惕的看着那个人影,待他再近一些,才看清那是她派去给朝廷将军传消息的洛阳县令。 县令灰头土脸,脚也崴伤了,一把年纪遭了大罪,一面过来,一面老泪纵横。 伏嫽看着他眼中泪,心底一片酸涩,强撑着问他,“谁胜了?” 县令擦擦脸上的泪,回她,“自是主公胜。” 伏嫽登时一颗心放下,不由笑出来,不顾两脚发麻,匆匆往山后跑。 县令害怕的叫了声夫人,也跟着她跑。 伏嫽转过头,冲他笑道,“明庭立了大功,我和阿郎定不会薄待你。” 县令哽咽数声,两手揣袖,脚步慢下来,他立在原来伏嫽站的位置,俯视四周,是一派荒凉的景象,身为下臣,还轮不到他来定选谁该当君王,梁献卓没有亏待他,可是梁献卓保不住自己的江山,他只是这混乱世道里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蹉跎半生,早已认命。 只是可惜梁献卓醒的太晚了,如果再早一些,再早一些…… 他望着远处天空渐渐显现的红霞,流出两行泪,沉长的发出一声叹息。 —— 伏嫽飞快坐上马车,让驱近战场。 马车行的快,未几近战场前,只瞧战争确实结束了,林林散散的将士们三五成群的在分吃食物,他们吃的狼吞虎咽,看起来饿坏了。 伏嫽下了马车,极快的走近,有将士发现了她,也将她认出,接连唤夫人。 伏嫽把他们都看了一遍,当中没有魏琨,她勉强镇定,询问魏琨人在何处。 当中有一名后曲起身,带她去见魏琨,走到一处没有损坏的帐篷前,便恭敬的告诉她魏琨在里面,受了伤,正在救治。 伏嫽拨开一角门帘,就见魏琨背着她趴在草席上面,肩膀和后背有两处刀伤,血肉模糊,他脸色苍白的闭着眼,这是伏嫽头一次看见他这样毫无生气的模样。 第189章 帐内只有一个军医,手忙脚乱的在给魏琨擦洗治伤。 出发前七万人,军医有百十人,军中将士受伤断不会缺军医来医治,入弘农郡短短一个月,将士战死无数,军医也只剩了一个。 这仗胜的太过惨烈。 伏嫽先前高兴的情绪去了大半,眼眶红了红,克制着没哭,人进去,帮军医搭把手,先给魏琨擦洗伤口,再上好药。 过程里魏琨一直昏睡着,伏嫽没有打搅他,处理完伤口以后,便和军医一同出了营帐。 战地随处血腥,军医还要给其他的伤员医治,伤势不算重的、没受伤的,都被伏嫽动员起来救治那些伤势过重的将士,伏嫽自己也给军医打下手,丝毫不嫌血污,令那些活下来的将士对伏嫽更是崇敬。 仗打到最后,活下来的兵也只剩了四千多,在敌我悬殊过大的情形下,他们不止赢了,还抓了不少俘虏,光俘虏就有六千多人,朝廷兵马溃败后,将军带着心腹提前逃走,剩下的士兵要不然四散跑了,要不然就在踩踏厮杀中丢了性命,活下来的都成了俘虏。 战争结束后,有良心的获胜方都会清理战场,尸体腐烂,很容易滋生瘟症。 如今虽说是隆冬,但过一两个月就入春了,天气暖和起来还是一样的危险。 伏嫽坐在篝火旁,只有她的这片地方是临时收捡出来干净的,她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打好热水就进了帐篷,目光没有在那些被抬走的尸体上停留。 入帐内,魏琨已经醒了,这两日都是伏嫽照顾,魏琨伤口恢复的尚好。 伏嫽倒了杯热水递到他嘴边让他喝,他喝了一口,又趴回去。 伏嫽便默默的坐到草席上,拿出干粮来吃。 魏琨抿紧薄唇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吃着干粮,他现在伤的爬不起来,也不能为她去打野食,干粮只能饱腹,却不能滋养她柔弱的身体。 伏嫽咽下干粮,喝了两三杯热水,身体才暖和起来,剩下的热水她照常给魏琨擦了擦身,勉强就又能凑合一日。 她这样的忙碌,魏琨帮不了什么,只能看着她手脚不停的围着自己转,这在以前是绝不会有的。 伏嫽娇贵,她的手指细嫩粉白,是精心被娇养出来,可以翻阅书卷,也可以梳妆打扮,更可以指点江山,却独独不是用来伺候人的。 魏琨喉间干涩,“让军医来服侍。” 伏嫽挑起一双细细黛眉,“军医很忙,哪有功夫来服侍你,安生些吧,我照顾你也很不容易。” 魏琨哦了声,把脸撇到一旁。 伏嫽瞧他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有点没好气,“你打算几时出发去长安?” 虽说着话,气劲却上来了,想起身出去。 魏琨那能动的手在她起身前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摩挲,这几日她都在干粗活,手指尖起了皮,手掌心也有些磨破了,他都知道。 伏嫽被他攥住手,本来有气也消了一半,他这样极轻微的抚摸,她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是在心疼她,虽然他受伤 了,不能再像平日那般,揽抱她进怀里亲身疼慰,但她还是很受用。 她又坐回去,转过眸和他对视,良晌她靠近一些,让他轻易就能亲住日思夜想的红唇。 换以前,魏琨一定又凶又横,非得在榻间逞够蛮力才能罢休,现在可不行了,伤势过重,口舌上的便宜都沾不了几分,就老老实实趴回去,疼出一脑门的汗。 等伏嫽再问他何时去长安,他才说不急,先回洛阳养伤。 确实不急,他们就剩这些伤兵,也不能给伏缇、陈芳和宁休他们助阵。 长安也没多少兵防了,他们统共十四万兵力,长安被攻破已是必然。 待大胜的消息传来洛阳,再入长安也不迟。 夫妇俩便在两日后,魏琨勉强能起身时,坐马车先行回了洛阳。 —— 肴山之战后,朝廷将军带着心腹人马盾逃,一路逃回了长安,彼时长安已不再太平,多的是百姓逃亡,就连长安的一些豪强贵族,表面镇定,私底下也是让仆婢收拾家中贵重物品,悄悄送出长安。 伏缇统辖下,全军攻势极迅猛,长安内的防兵也不知能抵得住几日。 将军眼看情势不妙,立刻入宫去见了梁献卓。 嫁宿敌(重生) 第164节 梁献卓枯坐在皇座上面,听将军羞愧的说着被魏琨打败,兵马尽失,已再无抗衡之力。 梁献卓一双眼死寂的盯着将军,“既然战败,你还有什么颜面回长安,你应当以死谢罪。” 将军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哽咽道,“微臣死不足惜,可微臣不能眼看着陛下身处危险之中,如今长安危矣,陛下何不随微臣先离开长安,暂避巴蜀,蜀地山地陡峻,易守难攻,若能在此地蛰伏,假以时日一定能够再东山再起。” 第190章 梁献卓缄默着。 将军又重复了先前的话,他并非贪生怕死,诚然他征战沙场是为功名利禄,但若没有梁献卓的提拔,他当不上将军,他心中自然极念主上,马不停蹄的从弘农郡赶回长安,也是唯恐长安被攻破,他确然是为保梁献卓的,哪怕他们都很清楚,大势已去,即使远避巴蜀也未必有机会再东山再起,但只要梁献卓愿意蛰伏,他也甘愿追随。 梁献卓突然俯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朕几乎将长安的所有兵力都给了你,你竟然还能败,魏贼就那么难杀,他不过七万人,你这个废物!” 将军痛哭流涕,心里也羞愧,自己带着浩浩荡荡近二十万兵马,却被魏琨区区几万人杀退,双方血战了那么久,他没讨到半分便宜,这是耻辱。 但他总不能真像梁献卓说的那般,以死谢罪,梁献卓的身边除开他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了,他确实愧对梁献卓的嘱托,但目下已没有时间再纠结这些,他要劝梁献卓赶紧离开长安,只要入蜀地,好歹能保全性命以待来日。 “陛下息怒,那魏贼实非正常打法,他带的那些匪兵都是疯子,微臣与他们血战数回,双方兵力都有衰减,但微臣却没真败过,微臣之所以最后落败,全是因洛阳县令来告诉微臣,魏贼的妇人下令,让其余贼兵势力全力攻长安,微臣急着回长安救陛下,才遭了魏贼偷袭……” 他说话的空隙里,脑中想到洛阳县令已不是年轻人,他一个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是怎么做到半夜出现在战场,身边还没有一个随从。 他的瞳孔微张,犹想起河南郡已经被魏琨攻陷了,洛阳也为魏琨夫妇盘踞,那县令必然会被他们辖制住,又怎可能孤身一人上战场来寻他。 将军悔恨交加,“微臣……中了魏贼的奸计。” 梁献卓松开手,垂下眼睫靠回座上,他良晌没有说话,殿内空寂的仿若除开将军就感触不到其他活人气。 将军匍匐在地上,等待须臾,听见他说道,“你不是中了他的计,而是她想救他。” 将军听的云里雾里,却不敢多问,只觉他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片刻,梁献卓对他道,“朕不入蜀地。” 将军焦急道,“陛下若能不畏艰苦,卧距蜀地养精蓄锐,何愁报不了今日之仇?” 梁献卓轻声道,“朕和你都很清楚,入蜀不过是苟且偷生,有生之年不可能再有报仇的机会了。” 他活了两辈子,凭着前世的记忆,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入蜀和前世最后决定去洛阳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在重蹈覆辙,上苍不会拯救他。 伏嫽也不会救他。 梁献卓笑了声,“你替朕做一件事,做完你就可以自谋生路去。” 他所说的自谋生路也只有两条路。 一条带着剩下的士兵逃离长安,以后成为流寇,过着东躲西藏和刀口舔血的日子。 另一条……向魏琨夫妇投诚。 将军深知,后一条路是背弃他对梁献卓的忠义,梁献卓对他不薄,到最后也没有逼迫他必须忠诚。 流寇或投敌,只要魏琨夫妇翻旧账,都不会饶恕他。 将军将眼泪一抹,猛的叩首,“微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梁献卓招他靠近,附耳低语,将军双目震颤,未几抱拳离去。 将军走后,梁献卓望着外面黑透的天,殿内早已点上了灯,因他与将军说话,殿中宫婢寺人都被遣了出去,他这时朝外唤徐节。 徐节进来,瞧他困顿,毕恭毕敬的搀他进了内殿,服侍他歇下,一切都如往常。 徐节等到他睡熟了,才从殿中出来,也是这黑夜里,方才露出哀苦的神态,就在这一两日,长安必将被贼兵攻破,再继续留在宫中,只有死路一条,据他知道的,就已经有不少人在计划着要赶紧逃出去,他也想逃,可他是梁献卓的近侍,却不能做的太显眼。 这寒冬腊月的天着实寒冷,他跺了跺脚,匆匆回到自己的庑房,重新再清点一遍这些年攒下来的财物,想着要在城破前,尽早离开,如今长安内的所有兵力都集中在防御敌袭,宫中没多少守卫,他记得在掖庭的墙角有一个狗洞,可以从那里溜出去。 只要逃出长安,他有这么多钱财,天南海北都能过富裕日子。 城破的前一日,长安内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流窜逃跑的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都拼命往长安城西跑,长安的其他城门都被伏缇派了强兵进攻,只有西城没有其兵马,仿佛她不清楚西城也有一道可以通往城外的城门。 城内逃亡的人尽数涌向西城,但是城门被将军派来的人紧锁住, 他们一一在其中排查,混杂在其中想要逃出去的大豪强官僚悉数被抓住了。 各家在朝中有官身的主君嗣子都被送进了宫中天禄阁。 徐节趁着夜色携全部财物溜出庑房,偷偷往掖庭去,凭借记忆找到了那个狗洞,他高兴至极,蹲身就想钻出去,但后颈被提起来,他身体被迫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将军,他吓得魂飞魄散,只求将军不要把这事报给梁献卓,他愿献出所有财物,只求将军能放他一马。 将军没有搭理他的话,拖着他去见梁献卓。 徐节一路被拖进了天禄阁,天禄阁内有许多和他一样惊恐害怕的豪强贵族,他被拖上了二楼的楼阁,一进去就看到了梁献卓。 梁献卓坐在窗边,身上穿着极单薄的衣裳,屋里没有点灯,只能依靠外面零星火把的亮光才能辨认出他的眉眼,苍白而孤寂。 徐节浑身都在哆嗦,扑通跪倒。 梁献卓问他,“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徐节回答是十四年。 十四年几乎横跨了他们所有的年少时光,梁献卓还是个青葱稚嫩的少年郎时,他就在梁献卓身边侍奉了,他和苏让是梁献卓的仆役,但是在曾经还对尊卑有序懵懂的年纪里,梁献卓也曾经把他们当过半个弟弟来亲善,他也曾瞒着薄朱,分出自己的食物,来让他们饱腹,只是后来被薄朱发现了,狠狠给了责罚,才让三人有了主尊仆卑的观念。 奴仆终究不可能是弟弟,也不可能是值得信任依赖之人。 窗外有风吹进来,显得梁献卓的声音很缥缈,“朕给过你机会。” 将军拔出刀来。 徐节恐惧的发出尖叫,“求陛下宽恕奴!求陛下宽恕奴!奴知错了!” 然而回应他的是长刀落下,他的脑袋掉到地上,滚了几圈,滚到梁献卓的脚边,鲜血沾到了他的靴子,他却没有一点在意。 他依然望着窗外,在将军的视角里,窗外的夜空一片漆黑,连星星都没有,但在他的目光中,他能看见联通椒房殿和天禄阁的狭窄甬道,那是只有他和伏嫽彼此知晓的秘密。 在天禄阁办公的夜晚,她都会偷偷走过那条甬道,来到他身边,她说人怎么能缺少陪伴,即使是皇帝,也需要自己妻子的温暖。 昔时她喜爱他,喜爱到跪在自己父亲面前,乞求父亲在称帝路上护他万全。 而今她喜爱魏琨,喜爱到哪怕可能毁掉印玺和金印也要杀死他,只为救魏琨性命。 将军默默朝他行了退礼,下了天禄阁,他立在天禄阁前,听见远方钟楼的五声钟响。 长安城破了。 围在天禄阁周围的士兵们举起了火把,将军一声令下,火把悉数扔到地上,猝然大火烧起来,整座阁楼被火焰瞬间吞没。 火光照亮了黑夜,整座阁楼都是凄厉惨叫声。 梁献卓依然坐在窗前,火舌爬上了他的衣袂,替他驱散了这深宫中的薄凉,仿佛又重新回到那温暖的怀抱里,听她在耳边呢喃着那一声声阿郎,好像他们从没有生分仇怨过。 第191章 将军跪到地上,呼了一声,“微臣恭送陛下!” 其后的士兵也跟着跪倒,高呼恭送陛下。 将军目视着大火越烧越凶,逐渐有向四周蜿蜒的趋势,离天禄阁最近的就是椒房殿,如果梁献卓像从前的皇帝一样,听从朝臣的谏议,登基后就立后,椒房殿应该是皇后的住处,可惜椒房殿也要湮灭在这场大火里。 将军双目赤红,听阁楼内惨叫连连,梁献卓要这些人陪葬,他一点也不觉得他们无辜,他原本只是北军中的一个长水校尉,常年驻守在长安外,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北军中的核心军务,梁献卓给了他机会,让他能够触碰到帝国的兵事。 梁献卓从北军中提拔了包括他在内的几个新将,他对他们委以重任,希望他们能够在朝堂上面撑起一片天,对抗这些豪强贵族,可惜他们自己无能,辜负了梁献卓的嘱托。 曾经强盛的大楚王朝,被这些权贵囊虫侵蚀的四分五裂,他们欺上瞒下,皇帝、百姓都不过是他们用来索取利益壮大自身的器具。 这些人该死,死千次万次都不足以抵消他们的罪孽! 将军已无颜再苟活,跪着拔刀自刎了。 活着的兵将们皆面露悲戚,他们大都是将军的心腹,将军一死,他们也都茫然不知归途,有心存死志的也跟在将军后面自刎了,还有不想死的,赶在火势要烧过宫墙前,慌慌张张逃离了。 到处都是逃窜的宫人,活着的士兵反而放松下来,他们听说过魏琨的名头,魏琨打仗从不伤无辜百姓,也不会虐待战俘,如今长安城被攻破,梁献卓自焚,魏琨就是将来的皇帝,只要臣服,断不会伤他们性命。 士兵们行走在宫道上面,一宿没睡,天明时分他们才终于看见宫门,宫门大开,许多甲兵鱼贯冲进来,他们都没有反抗,任由甲兵缴了兵器,捆绑起来。 甲兵拽着他们去见伏缇,伏缇问他们梁献卓身在何处。 这些士兵没有隐瞒,如实告诉她梁献卓已经在天禄阁自焚而亡,陪葬的有许多长安贵族。 伏缇心中叹息,原来梁献卓不是不知道,这些豪强贵族的可恶之处,可他在皇帝的位置上,被朝堂上的贵族大臣裹挟,那时候兖州暴民事件,她接连上疏,乞求他彻查料理兖州豪强,他却不听,一心只想让她灭魏琨,或许他被蒙在鼓里,可是他也说过,让她别管兖州,灭掉魏琨才是他认为的重要的事情。 梁献卓高高在上惯了,耳目闭塞,百姓之余他太遥远,也太渺小,这才是他被豪强贵族蒙蔽的根由吧。 有甲兵向伏缇禀报,天禄阁确实烧起来了,烧了一夜,火势都往椒房殿方向去了。 伏缇立即命人去救火,又发下命令,不得损坏宫中任何物什。 近晌午,陈芳和宁休也带兵从其余两道门攻进来,在长安城中汇合,彻底控制了长安。 至此长安大捷。 —— 胜利的消息传到洛阳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魏琨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但也不能再在洛阳逗留,需尽快赶去长安,以免再有变故。 从洛阳到长安坐马车也用了大半个月,途经甘陵的时候,马车停靠,魏琨派人进陵园查探,他父亲赵太子梁伯籍的墓地确然被掘开了,棺木被撬开,尸骨也散落一地。地上还有鞭痕。 魏琨命人将其尸骸重新收殓下葬。 伏嫽眼眸在他脸上看了看,即使他装的再好,目色里依然能看出悲伤,她问他要不要下去看看,手却已经扶着他下去了。 两人先去了梁伯籍夫妇的墓地,在尸骨重新安葬好以后,又备了酒水,向沉睡在地底的人连敬三杯酒。 伏嫽陪在他身边,默默的注视着他微红眼尾。 他现在姓魏,是魏平的儿子,他不能表露一点伤情,但作为开辟新朝的未来帝王,他查看前朝皇帝的陵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让人将前朝已故太子的尸骨重新安葬,百姓会称颂他的仁德,不敬他的人会当此是收拢民心的虚伪做派。 外人说什么,对于魏琨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是想堂堂正正的入陵园看一看自己的生身父母,他有愧对,生前蒙冤,死后也被挖坟,纵然大仇得报,他依然有愧对。 敬完酒就不能再继续停留了,两人从梁伯籍夫妇这边出来,便能看到孝穆帝的陵墓,与以前被扒开的陵墓不同,那座陵墓被重新修建好了,旁边的功德碑上面新刻写了孝穆帝在位时的许多政绩。 魏琨踱到墓前,冷冰冰的注视着那座被重新修建好的宏伟帝王陵墓。 伏嫽站在一侧,没有催促魏琨,她知道魏琨透过这座陵墓,在与那位已经去世了许多年的年老帝王对视,他已不是稚嫩孩童,他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儿,如果他的祖父还在世,他一定是他的一生劲敌。 伏嫽看着看着,发现 魏琨嘴角咧起一抹笑,那笑极得意,像是在向墓里的老人挑衅。 嫁宿敌(重生) 第165节 他魏琨胜了他孝穆帝挑选出来的后代,孝穆帝有眼无珠,错杀了最有能力继任他帝位的梁伯籍,能够延续大楚兴盛的也只有梁伯籍,他不容自己的亲子,才招致楚室凋零,山河破碎。 伏嫽心中感慨,这一路的摸爬滚打,成为胜利者站到孝穆帝的跟前,这是魏琨的复仇,可是孝穆帝已长眠于地底,复仇终究是孤寂的。 跟随的部将走递上酒水,以为魏琨和伏嫽会敬酒,结果两人不接,反让他代为敬这杯酒,部将也很有眼力见,上前在碑前敬了酒。 他们这些兵将跟着魏琨从战场活下来,自是知晓魏琨的用意,在他们看来,魏琨夫妇亲自向梁伯籍夫妇敬酒,是因为他们被梁献卓掘了坟墓,梁伯籍的尸骸还遭受鞭打,只因梁献卓认为魏琨是他的儿子,这是无妄之灾,魏琨敬酒是仁义,没必要再给孝穆帝亲自敬酒,部将敬酒,也是看在梁伯籍夫妇的情面上。 入京兆已是腊月中,天气非常寒冷,魏琨有伤,不宜在外走动频繁,在陵墓里走了一圈,便准备回马车,继续赶路。 这时底下有人报,甘陵中守陵人打了起来,一人被杀,另一人想逃跑,魏琨让把逃跑的那人带来,须臾只见薄曼女被带了过来。 魏琨与伏嫽互视一眼,兀自先上了马车。 伏嫽细微打量薄曼女,她头发凌乱,身上穿的竟然是粗布蔽膝,形容消瘦,手里还攥着一支磨尖的铁器,上面沾了血迹,她此刻瞪圆了一双眼盯着伏嫽,仿佛一时没有认出她来。 伏嫽笑一点,示意将士卸了她手中铁器,朝她走近些,方便她认出来自己。 “夫人千万小心,这妇人才刚杀了一个壮汉,”一旁将士提醒道。 伏嫽微诧异,她印象中薄曼女总是一副柔弱招怜的做派,何曾能徒手杀壮汉了,她更诧异的是,薄曼女竟然还活着,以梁献卓的性格,死也会带着薄曼女。 薄曼女不是没认出伏嫽,她困在这甘陵里,终日怨恨,怨恨梁献卓薄情寡义,也怨恨伏嫽为什么这么好命,轻而易举就夺走了梁献卓的心神,所嫁的丈夫亦为雄主。 她和伏嫽已有四五年没见,几年前的伏嫽还是娇蛮少女,现今的伏嫽已经褪去少女的青涩,眉眼益发精致妩媚,体态婀娜风情,岁月对她很优待,让她如期成长为夺人心魄的美人。 凭什么她要吃尽苦头。 伏嫽注意到她怨毒的目光,又朝后退了一步,吩咐部将。 “这妇人既杀人了,便照律法治罪吧。” 依照律法,杀人偿命。 薄曼女哆嗦着软倒在地,“他盗窃了陵墓的珠宝,想要逃出陵园,不是妾想杀他,是他先对妾动手,妾也是逼不得已。” 伏嫽好笑道,“他为什么对你动手?你们有仇?” 薄曼女目光闪烁。 伏嫽冷哼,“实话实说,若你说的是假话,必活不过今日。” 薄曼女自知瞒不过,便哭哭啼啼的告诉她,死的是自己的丈夫,嫁给他以后没有过好日子,还因为他获罪被送到陵园这里,终日彼此怨怼。 她这副委屈哭泣的样子,估摸着是瞅准伏嫽不一定认得出自己,毕竟当年她也是豪强贵女,她和伏嫽没见过几面,伏嫽又怎会记得她。 然而她不知道,即使她化成了灰,伏嫽也能认得出她。 伏嫽无所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梁献卓都死了,她也该为她做过的事情承受恶果。 让薄曼女死太便宜她了,就让薄曼女在这座荒寂无人的陵园内自生自灭,伏嫽前世所遭受的苦楚,薄曼女也该尝尝。 这就是报应。 ----------------------- 作者有话说:本来以为能完结,结果发现好像坑没填完,今天完结不了了[捂脸笑哭] 第192章 伏嫽吩咐人送她回陵园。 薄曼女哭叫着不要。 伏嫽似笑非笑,“你杀了人,我都没有治罪,让你重新回陵园守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薄曼女道,“园中无人送衣食,妾不想困死在里面……” 伏嫽微抬下颌,“那你想如何?” 薄曼女冲她行了极标准的礼数,“夫人风姿绰约,令妾一见折服,妾愿追随夫人,哪怕为奴为婢。” 京兆陷入战乱,原先看守这陵园的守卫都被调去应战,她和丈夫田世年终日守陵园,园中有高寝郎巡视,她和田世年只能安分的呆在园内,不通外面的讯息,等到知晓京兆已为魏琨的兵马所控制的时候,高寝郎都跑没踪影了。 田世年想逃,薄曼女当然也想逃,但是田世年没想让她活着离开陵园,她在梁献卓面前状告他,害的他被困这陵园,日日洒扫做苦力,田世年也是豪强贵公子如何吃得了这样的苦,他把这一切都怪到薄曼女父女头上,逃跑前先杀了薄曼女的父亲薄祯,随后还想杀薄曼女。 所幸陵园宽大,薄曼女东躲西藏,这些时日才勉强躲避他的追杀,但想要活命就得杀掉田世年,田世年已经打算了出陵园,他盗窃园中陵墓里的陪葬品,打算出去过逍遥日子,薄曼女便躲在后妃陵墓里,趁着他偷拿宝物时,从背后戳穿了他的脑袋。 田世年死了,她松了口气,拿着那些陪葬的财物逃离,虽有财物傍身,但她这样的妇人,在外也未必守得住财,也未必能保全自身性命。 可好巧不巧撞上了魏琨夫妇,再次见到他们,她已不是从前有梁献卓撑腰的贵女了,魏琨从梁献卓手里夺走了天下,将是未来天下的主人,而伏嫽则会是国母。 她与伏嫽从前是结过梁子,可那么久了,她岂会再记得,若能被伏嫽收做奴婢,也好过被囚禁在陵园里,守着这座死人园子,饿了渴了没人服侍,累了病了也不会有医师医治,她不想死在里面。 况且她的儿子在掖庭,只有进了宫,才有机会找到儿子,她素来最知晓男人秉性,待在宫中扎根,总能与那魏琨碰面,又何愁不能引他注目,在她幼年时,她就知晓她该是梁献卓的王妃,以后也会是梁献卓的皇后,可这一切都因为伏嫽而破灭了。 她如何会甘心呢?如果会甘心,就不会在明知被梁献卓抛弃后,依然挑了田世年做她的郎婿,她指望田世年比魏琨还有气魄,造反起势灭掉魏琨,再取代梁献卓成为皇帝,而她就能如愿的做皇后。 可惜田世年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伏嫽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两辈子过来了,她依然本性没变,没了梁献卓,她能惦记上魏琨,坐在皇位上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靠着男人们拿到她想要的权力。 她厌恶薄曼女,但是薄曼女确实比她更适合在风谲云诡的后宫生存,薄曼女比她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她是在遭受了被灭族的悲痛后才幡然醒悟。 前世如果薄家争气,能够稳坐朝堂,管控好天下,这大楚的下一代皇帝必然是薄曼女的儿子,奈何薄家欺瞒梁献卓,将天下搅乱,最后让梁献卓背了锅,归根结底是梁献卓无法用皇威震慑如薄家这样贪得无厌的豪族,而薄家甚至薄曼女本人也没有心怀天下的胸襟,他们只想着争权夺势,不在乎江山崩塌,也不在乎百姓悲苦。 她瞧不起薄曼女,是因薄曼女只会依附在男人身上,即使拥有了权力,她也无法将权力捏在手中,她知道自己是薄家和皇权的牺牲品,却甘为附庸,更甚是乐在其中,前世每一次与伏嫽针锋相对,她都是得意的,依仗梁献卓和薄朱,她可以尽情的挑衅伏嫽,哪怕真正想卸磨杀驴的是薄朱母子,她也甘愿做这把刺伤伏嫽的匕首。 伏嫽轻笑道,“不愧是薄家的女公子,当真能屈能伸,昔日可是恨毒了我,现下也能抛却过往,做我的奴婢?” 薄曼女不想她竟然认出了自己,面上忽青忽白,她已经不是昔日的豪族贵女了,没有那么大的骨气再与伏嫽对抗,她要活命,就必须对伏嫽卑躬屈膝。 薄曼女红着眼眶道,“从前是妾不懂事,只因夫人美貌无双,妾太喜爱表哥,怕夫人抢走了表哥,才与夫人生怨,如今妾已知错,妾给夫人赔不是,只求夫人能宽恕妾。” 纵使面容枯瘦,她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换个人大抵就会被她这副姿态迷惑。 伏嫽冷眼睨她,“你若这么爱你的表哥,为何他死了,你不追随他去,看来你更爱你表哥的权势,权势没了,你未必会爱吧?先皇陛下说你蠢钝如猪,确实蠢,以为别人都看不出你的目的。” 她也没耐心再跟薄曼女废话,挥挥手命人把她扭送回陵园关起来,任她在里面自生自灭。 薄曼女被架起来,惊恐之下也清楚伏嫽不会让她好活,她大声叫起来。 “你这个蛇蝎毒妇!你不过是怕我取代了你!” 伏嫽抿着唇笑,谁都不可能取代她,她不仅仅是魏琨的妇人,她还是女君,从长安到寿春,再从寿春到长安,追随的臣仆越来越多,效忠的将士也越来越多,他们听命于魏琨,他们也听命于伏嫽。 在朝廷兵马围困寿春城时,她与兵将百姓誓死守城。 在济阴 水灾下,她足够镇定,才能及时统筹兵马,抵挡三州围攻,拖延时间,让魏琨能够及时反攻,雄霸中原她亦有功劳。 与臣将出身入死、令他们折服的,不止有魏琨,也有她。 总攻长安时,魏琨将最终调动兵马的权力交到她手里。 这一路的跌跌撞撞,她和魏琨早已是彼此的依靠,魏琨想好了死,将所有身后事都交托给她,魏琨给她权势兵马,这是他爱她的保证。 魏琨让她明白,原来男人真正的爱,是会毫无保留的献出所有,给她绝对的安全感,她早已自信起来,她是无可替代的,前世只是她命途里的死结,踏过去了,往后都是康庄大道。 伏嫽看着她一路被架回陵园,然后大锁将陵园里各处的门锁死,就是这样才对,薄曼女说的没错,她是蛇蝎毒妇,她怎么可能以德报怨,她曾经被关在上林苑的昭台宫内,日复一日的忍受着恐惧和羞辱,这些创伤在她的身上心上愈合再撕开,创伤即使好了,也会留疤,不代表就不存在。 因果报应。 梁献卓江山永失,死了。 薄曼女也必须死,她对她很不错了,帝王的陵园来做她的安葬地。 伏嫽再上了马车,魏琨冲她笑道,“大仇得报了。” 伏嫽扬起细眉,极张扬极得意的嗯了一声,魏琨啧了啧声,嘴角笑的肆意,狭长的眼睛里流淌着淡淡宠溺。 伏嫽颊边晕染出红,神态里有着骄傲,不自禁往他身边靠了靠,顾及他的伤势,才没有触碰他身体。 魏琨随即用没伤的那条手臂揽抱住她,将半个身体都贴向她单薄的肩头,亲切极了。 伏嫽嘴上数落他受伤了还这样黏糊,心里却暖洋洋。 马车在日落前赶到北郊,魏琨养父魏平的坟墓也被掘开了,夫妇两个又恭恭敬敬的命人用备制好的棺木存魏平尸骨,暂且安葬,等魏琨登基以后,再将起另行安置。 他们总算在夜幕降临下入了长安。 伏缇率众恭迎,街道两侧跪满了百姓。 魏琨隔着车帘让平身。 那些百姓便都站起身,面上多是笑盈盈的,他们还记得魏琨,戾帝时期长公主梁萦发动宫变,魏琨带兵入长安城解危,特意示下不可伤及百姓,如今魏琨再次入长安,并没有因为身份的转变,而轻视他们。 在这些百姓眼中,魏琨是他们渴求的仁主,他们期盼着魏琨能够开创新盛,让他们富足安乐。 进城以后,魏琨携伏嫽换了更豪华的六马车驾,有兵将开道,车驾缓缓向皇宫行进,再入宫门,有宫婢寺人点灯引路。 灯火下,伏嫽远眺着这偌大的宫殿,再次回到未央宫,她的心异常平静,长儒和将闾赶着车驾,还能告诉他们,梁献卓在天禄阁自焚,让长安中的豪族家主嗣子陪了葬不说,还差点把椒房殿烧着了。 伏嫽远望着天禄阁的方向,那里已成废墟,她收回目光,侧过脸对魏琨笑。 “我是不是该住到椒房殿去?” 第193章 她问这句话,四周的宫婢寺人虽然低着头,却都听的清清楚楚,谁都清楚她问这句话的意思。 她要当皇后,她的野心在魏琨面前根本不藏。 魏琨笑,“当然。” 四下一静,那些提着灯盏引路的人各自都在心头震惊不已,立后不是小事,但魏琨就这么轻易的依了伏嫽,可见他有多宠爱伏嫽。 伏嫽出身没落豪族伏家,嫁给了魏琨以后,便被魏琨带出长安,长安已经很少有她的传闻,伏家没有根系在长安,经历两代帝王,长安的豪族也更迭了好几轮,伏家早就没多人记得。 长安大胜是伏缇的功劳,而伏缇是伏嫽的二姊,即将建立的新朝朝堂上面,必然会有伏家人的一席之地。 宫里的人大都有眼力见,伏嫽看起来像是恃宠而骄,实则也是在彰显她在魏琨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皇后的尊位她想要,魏琨没有犹豫半分就给了。 可这朝堂上也不只有伏缇,追随魏琨的文武能臣何其多,他要做皇帝,势必就要平衡朝局,后宫里也不可能只会有伏嫽一人,古往今来的皇帝谁不是后宫女人无数,皇后都能轮着换。 朝为宠后夕成下堂妇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谁主中宫就对谁恭迎,这是做仆婢的生存之道。 嫁宿敌(重生) 第166节 椒房殿与皇帝冬居的温室殿不在一个方向,在宫道的岔路口车驾停下。 御奴已驾着紫黼辒车等候,伏嫽侧眸往四周宫婢寺人扫过,觉察他们越发的神态恭敬,比刚入宫时要更加小心翼翼。 伏嫽下了龙舆,有宫婢大着胆子想上前搀扶她,阿稚和巴倚一左一右上前,示意宫婢提灯指引即可,不得随意靠近伏嫽。 不是伏嫽拿乔,这些人都是前朝留下来的奴婢,其中有没有人憎恨新朝的主人不得而知,目下警惕些不是坏事,只等魏琨登基,伏嫽封后,这天下才算已定。 伏嫽坐上紫黼辒车,与魏琨分道,做夫妻以来,也只有刚成婚的时候,她和魏琨是分室而睡,后面两人在床榻上厮混惯了,这几年同床共枕,哪怕是行军途中,也不曾分帐,如今入了长安,进到皇宫里,要做帝后的人,却不能再随着性子胡来。 至椒房殿,阿稚和巴倚搀伏嫽下来,进了殿内,方才松懈。 阿稚道,“主君尚未登基,不一定要照规矩,女君就先住到这椒房殿里的,女君应该随主君先去温室殿就寝。” 巴倚道,“长安那么多豪族,若女君住进温室殿,他们一定会轻视女君。” 伏嫽赞许的看了眼巴倚,梁献卓自焚时,让豪族的主君和嗣子都陪了葬,这不代表豪族也会跟着就彻底没落了,嗣子和主君死了可以再栽培,旧朝完了,新朝还在,豪族拥有人力、财力,在他们看来,新的天子一定会拉拢他们。 她若住温室殿,在长安豪族眼里,她只是个宠姬,豪族轻视是小事,这些豪族还会想尽办法推家族中的姑子进宫,谋夺后位,牵制魏琨。 战事是结束了,新朝也即将建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和魏琨就能舒舒服服的躺着睡大觉,前朝后宫的纷争才刚刚开始,她和魏琨松懈不得。 —— 登基和封后大典推到十日后,伏叔牙举家搬回长安,山君也被他带回了长安。 山君已经是两岁的娃娃,再见着魏琨和伏嫽,都快认不出他们。 先时为了平定中原,两人不得不将山君留在寿春,纵然骨肉亲离,但山君没有遭受战乱的伤痛,这才是万幸。 中原之战,伏叔牙差点命丧开阳城,她和魏琨遭遇水淹三郡,进攻长安时,魏琨又遭伏击,受了重伤。 跟随他们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无数的百姓在洪水中流离失所,死伤殆尽。 对于深陷战争苦难的人来说,平安是最好的祈愿。 入夜,伏嫽哄睡了山君,少府将皇后冕服送来给伏嫽审看,冕服庄严高雅,象征着国母的威仪,伏嫽细细端详着冕服,没有什么错处,叫人退下。 巴倚匆匆进殿,告诉伏嫽,长儒等在殿外,有事求她。 伏嫽当即出殿,果见长儒在外。 长儒与她道,“温室殿进了贼,主君命奴来请夫人速去除贼。” 除。 伏嫽微皱眉头,心知这贼另有所指,她示意阿稚取来她的环首刀,就这么提着拿把刀直接杀往温室殿。 这时已近深夜,温室殿外灯火通明,殿门大张,候在殿外的小黄门远远就看见伏嫽提刀过来。 小黄门只见过几次伏嫽,每回她都是带着公子山君过来看望伤病未痊愈的魏琨,十足的娇媚风情,却也甚有礼数体统,不常逗留在温室殿内,他们这些奴婢都看得出这是大家出身的妇人。 小黄门还是头一回看见伏嫽这样凶神恶煞,又有魏琨嘱咐,丝毫不敢拦。 伏嫽提起裙裾慢慢踱进去,步态依然优雅曼妙,她手中的环首刀闪出铮铮寒光,谁也不敢小瞧她。 她就这样踱到内殿,当先嗅到安神香气,闻的人昏昏沉沉,那地上跪着个寺人打扮的少女,清秀可人,指尖葱白一看便知这不是伺候人的奴仆。 龙榻上魏琨半身靠着玉制凭几,懒洋洋的冲她笑。 伏嫽气不打一处来,快步上前,先伸手在他脸上狠狠捏了一下,脸都给捏红了。 地上少女看她连魏琨都敢这么对待,吓出了一身冷汗。 “妾并非故意冲撞陛下,妾的父亲是杨远,原先妾要随父亲兄长逃出长安,却不慎被梁帝抓进宫,妾父兄已死,妾想逃出宫,不得不扮作寺人……”她颤巍巍道。 伏嫽冷笑,这种鬼话能骗得了谁,死的是她父兄,她想逃跑却很容易,他们入长安对这些宫中的奴婢十分宽容,并没有对他们下杀手,有想离宫的,也都放归,她留在宫里,怕是早和她的亲族互通了消息。 拿下长安后,魏琨引得四方臣服,长安豪族纷纷归降,皇帝换谁做不是做,梁献卓重伤了豪族在朝堂上的根基,对于这些豪族而言,是不听话的皇帝,梁献卓死了没事,只要魏琨接纳豪族,他们依然能够在新朝的朝堂上说得上话。 想要掌控帝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给他送女人。 偏偏要在大典的前一日,杨家打的是她的脸。 伏嫽笑眯眯的看着她,“我给你两条路,要么死在我的刀下,要么滚出宫, 告诉你的亲族,敢染指我的丈夫,肖想属于我的后位,就别怪我冷血无情,夷灭你杨氏全族。” 她用的是夷灭,这是只有帝王才能用的话语,她却有胆量说出来,魏琨却只噙着笑一味放纵。 那少女肝胆俱裂,犹豫不得,立时给伏嫽磕头,求放自己出宫。 很快有宫人进来,将她拖拽着出去,轰出了宫门。 事了,伏嫽便想走,奈何没走成,龙榻上伸过来一条手臂,在她逃跑前就把人抱上了榻,缴了她的环首刀,挂到旁边香案上面,埋头在她颈边细嗅,叹息着在她耳边呢喃。 “怎么能狠心看着我难受?” 手指也灵活的溜进衣襟里揉捏,粗糙指节磨的伏嫽轻颤,伏嫽耳尖通红,仰起细脖颈往内殿门去看,那门早合上了,恐怕她进来魏琨就没想着让她走,这安神香有问题,那杨氏女不顾魏琨身上伤重,下这么猛的药性,何其狠毒。 入宫后,伏嫽自觉得身份不同,不能再随性,魏琨又有伤,所以夫妻间的亲密竟就少了,当下心软,任由他把自己抱上膝头,承纳着那无处安放的躁动,耐着极致的胀黏,低头轻轻吻住他,细小声埋怨他过分,总是害的她失了体统。 魏琨咬了她一口,咕咚着嗯了声体统,不管听没听进去,卯着劲要把这近两个月的火头都挥洒给她。 将有四更天,有钟声传进内殿,不一会儿,里面传唤。 阿稚和巴倚早早等候在外面,听见里面叫人,便忙带着宫婢入内,另一侧,长儒也带着小黄门一起进去。 伏嫽几乎一宿没睡,身上酥软的很,还要费心查看魏琨伤口,夜里折腾的厉害,他伤口果然有些挣开,伏嫽兀自恼怒,一面洗漱,一面觉得自己昨晚太仁慈,就该一刀杀了那个小姑子。 侍医过来为魏琨重新包扎了伤口,随即便一刻也不能耽搁的穿上帝后冕服,准备出发去往宗庙举行大典仪式。 是时有人来报,说杨家献上了所有财宝,只求魏琨和伏嫽饶过他们。 魏琨笑纳了,让杨家有多远滚多远,别在长安碍眼。 伏嫽没忍住,说他粗鄙,但他就是个泥腿子,还能指望他能说出什么文雅的话来。 这一遭也算杀鸡儆猴,其他豪族短时间内应当会安分,将来如何,那是她和魏琨所要应对的,豪族永远也掐不灭,能做的便只有杀伐决断,绝不能姑息养奸,反遭他制。 两人坐上车辇,赶去宗庙,宗庙的祭台很高,一阶又一阶,魏琨全程握着伏嫽的手,徐徐上了祭台,俯瞰四下,皆为臣民。 治礼郎高声赞颂着他们夫妇的功德,随后臣民拜倒,山呼万岁。 伏嫽忽觉握着她的那只手发紧,她抬起头看魏琨,魏琨神容肃穆,耳边治礼郎祈愿江山万里,海晏河清。 她听见魏琨小声在她耳边道,“山川日月,才是我想送你的嫁妆。” 伏嫽目中闪烁着泪光,郑重的回他,“我很喜欢。” 山川日月,与君同眠。 往后余生慢慢过,慢慢走,她想这辈子活的够本了。 ----------------------- 作者有话说:终于更完了,这本书从有构思到完结用了整整两年,其实写的很开心,本来以为能够一鼓作气写完,但没想到拖了有一两个月,主要是我三次元的事情,工作变动,工作也越来越忙,又因为一些自己的事情,导致更新不规律,真的很抱歉,其实我很不喜欢拖更,主要是觉得对读者不负责,但是没想到后期三次元会有那么多事,不管怎么说,也终于完结了,希望没有辜负大家,后面可能会修一下文,有一些称呼需要改一下,比如文里对女生的称呼是女娘,其实开文前查了很久汉代称谓,年代太久远,所以查出来的资料也不太多,大致有“姑子”和“女士”,女士太现代了,姑子可能有点让人觉得奇怪,女娘则是因为当时查的影视资料,想的是影视剧应该有考究,所以选择了女娘,但是写到后期的时候,我发现,可能姑子更贴合语境,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想修一下。 真的很感激很感激大家,能够追到最后,在这里给大家鞠一个大大的躬,希望大家每天都能开开心心,万事顺意! 大家都想看什么番外? 今天结尾这章也按照规矩发个小红包吧!!!谢谢你们!!! 最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希望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