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否还有好时光》 第1章 [现代情感] 《我们,是否还有好时光》作者:伊北【完结】 名人推荐: 时光是一条只能向前走的路,总是经过了它,才发觉它的好,可是却再也走不回去。——九夜茴 相遇,相爱,相离……若要举重若轻地来,且看看伊北怎么说。——七堇年 简介: 我叫徐浩,男,是一家相亲网站的爱情顾问,特长是给客户背诵爱情语录,从张爱玲到亦舒,从国内的到国外的,想方设法让他们麻利儿的结束单身,我好抽取提成。但我自己却还是一个剩男。我暗恋女神多年,却被甩。我有三个死党:有出轨综合征&怕老婆的老林、爱演职场宫斗记的蜜妮、跟男人女人都谈恋爱的男人婆大麦,我们被称为“犯贱四人组”。 因为性别优势,我成了大龄剩女&hr马龙珠的爱情顾问。 这是一个大单子,但马龙珠却是一个女汉子,简直是武功盖世、无坚不摧的东方不败姑娘。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会游泳、又恐高的我冒着生命危险:下水给她拍美人鱼写真;陪她上直升飞机与黑道大哥相亲记 为了早日摆平马龙珠,我甚至用上了窃听风云、36计,但马龙珠却依然我行我素,相亲失败。就在此时钻石王老五&美籍人士皮特从天而降,马龙珠为了拿下皮特,终于同意了我的“爱情独家定制计划”,我帮她改变形象,她俨然从一个女汉子成了一个窈窕淑女。马龙珠的猎男计划正式开始了 第1章 每一个单身的人都危在旦夕 每一个单身的人都危在旦夕,因为你周围有无数结了婚的人随时准备围剿你,好比你是一颗绿豆,而他们全是红豆。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和史文婧的生日只相差一天,她比我晚一天,所以每年我生日时,我都会给她的qq留一条信息,提前祝她生日快乐。今年也是如此。但很遗憾,我从来没得到过回复。或许美国人民都不喜欢用qq。 我点开生日快乐歌,一边自顾自跳舞,一边脱衣服,不羁程度简直可以去演《魔力麦克》。 老林打电话来,说出来出来,有个朋友从南边来了,陪陪。 我说我不奉陪,今天可是我生日。 “光着呢?”老林是我好基友,了解我到骨头里。 “怎么,不许啊,我今儿可三张了。”我用一只脚踩住另一只脚的裤脚,右腿用力一抽,脱利索了。 “还是苍井空老师?”老林还是问。 “我念旧。”我恨老林的透彻。 “行,你潇洒,有这精力,还不如捐了呢,造福多少人。”老林怪声怪气。 “我给马姐打电话了啊,你在外头小心点。”我威胁老林,马姐是他老婆,也是他的天敌。 老林够聪明,但还是被马姐逮了个正着。对于婚姻,老林有个经典论断:结婚就像头蒙在被子里睡觉,闷不闷,只有自己知道。 结婚后,马姐对老林实行“三光政策”,工资、提成、奖金一扫而光,好多次在外面吃饭,临到埋单时老林都犯,我则直接被抓壮丁了。 对于单身,老林也有一个经典论断:单身的男人就是没定性,整天毛片黄网洗头房,出门逛街半色狼。简直就是社会不稳定因素。 我总说老林你就是羡慕嫉妒恨。 我把苍井空老师的影片投放到投影幕布上,拉上窗帘,关上灯,打开床头的机器猫装饰台灯——哆啦a梦自动地旋转,欢快得好像它刚吃了一斤铜锣烧。 我在蛋糕上插好两支蜡烛,一个是“3”字,一个是“0”字,但我故意把它们对调,生日我最大,我被允许自欺欺人。 我把双脚放进准备好的电动足疗盆里,水里放了肉桂精油,那股刺鼻的香味直蹿上来,我脑垂体开始放松,盆里的按摩齿轮开始转动,力度适中,速度适中,痒得恰当好处,我立马感到现世安稳、岁月静好,闭上眼睛慢慢享受,顺带许一个生日愿望,乞求上天赐给我半个林徽因。 手机铃声响了。我的生日愿望都还没来得及许完,脑袋里的那根弦丁零一下,我睁开眼,难道真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准备在如此重要的日子给我一个大大的surprise? 我光着脚跑去取来手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叉开两脚,啪啦啪啦对拍,好让水分快点蒸发。 “喂——”我拖长声音,准备接受生日的祝福,哪知道电话那头却传来牛姐的一阵咆哮:“给我滚回来加班!” “三倍工资!今天是本宅的生日。”我不忘讨价还价。 “少啰唆,过来再说。”牛姐下死命令。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徐浩,是个小型相亲网站的爱情顾问,还是这个网站唯一的男员工。我的工作对我的生活是一种巨大的反讽,但这并不妨碍我享受它。能够对别人的爱情指手画脚,从理论上和实际上干预其中,能让人得到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我早就不相信爱情了,爱情是什么,爱情纯粹是自找没趣,谁谈爱情谁完蛋,所以我在工作的过程中,更喜欢提的是婚姻——一种接近等价的交换,婚姻让人觉得安全。 不过对于爱情,我也是一张嘴两张皮,客户喜欢听什么,我就说什么。我喜欢大量背诵某著名女作家的爱情格言,什么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啦,什么我要你相信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在等你啦,当然还有我自己发明的一些,比如婚姻就是等价交换,就看你怎么换,又比如爱情这个东西,跟火差不多,不能要太多,要一点就好,否则便会引火烧身。 客户们大多会被我的金句唬得一愣一愣,从一点不信,到半信半疑,最后终于完全相信了。 相亲行业最大的罪恶就是硬把明明不怎么合适的人往一起凑。没办法,有人需要靠这个吃饭。 至于牛姐,不用多说,她是老板,年过不惑,媒婆界资深人士,离婚、抽烟、肥胖,光这几条就几乎可以把她从待嫁的行列剔除出去,但这仿佛丝毫不耽误她给人介绍对象的可信度。 我还有一帮同事,就不一一介绍了,总之,都是一帮子怪胎,结婚的没几个,结了婚的也多数离婚了,一帮自己都谈不上幸福的人帮着别人找幸福,听着都觉得可笑,但世界就是这样黑色幽默。 我把脚拍干,又去厕所坐了半小时,然后回到镜子前,穿上我为自己买的米黄色的新衬衫,正装西裤,然后把头发下梳,弄整齐,好让自己看上去很可信,最后,戴上黑框眼镜——显成熟的那种,穿上小牛皮鞋,提上一个黑色公文包,随时准备出发。 我身材中等,样子也谈不上帅,但好在看上去还算和蔼,这两年发福后,更是多了点喜气,肚子上的肉来得也算不好不坏,给人一种信赖感。 如果有客户问我的婚恋状况,我眼都不眨就说,结婚八年了,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必要时我还会拿出我跟某同学(名字记不清了)和她双胞胎女儿的合影,以正视听。 “有个活儿,你去弄。”牛姐摁灭烟头。 “ok。”我很轻松。 “要有思想准备,是个钉子户,要求很高。”牛姐紧皱眉头,“据说她已经在红娘时代那里相亲失败了,在亲爱网也是闹得一塌糊涂,现在转战我们这儿,来者不善啊,不行就推掉,不要勉强,免得砸了招牌,她点名要男顾问,说对女顾问已经厌烦了。” “听起来确实难以应付,我怕hold不住啊。” “hold不住也得hold啊。” 我深吸一口气,做了一晚上生理心理准备,可第二天见到vip女客户的时候,还是被她的强大气场所伤。 蓬蓬的短发,粗跟的高跟鞋,职业套装,红框眼镜,一米六二左右,硬件打五十分。名字更土气——马龙珠。 前台递上咖啡,马龙珠伸手接了,她没有抹指甲油,手指短胖。她跷起二郎腿,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硬声硬气地问:“我可是交了大钱的,谁为我服务?” “我,我来为马姐您服务……”胡丽这个贱人花枝乱颤就过去了,她要抢我生意。什么服务,简直就是副老鸨样。 “你?”马龙珠冷笑一声,“你离婚几年了?” 嘎,正中红心。胡丽满脸通红。 “一个连自己的嘴巴都管束不住,胡吃海喝毁了身材的女人,怎么来替我服务?”马龙珠眉毛一扬。全公司的红娘都赶紧往后退。 “对不起,马小姐……”胡丽显然被击垮了。不知道这个马龙珠哪来的自信,她真是很有“男人味”的女人。 “小姐?我像小姐吗?” “哦,对……对不起,马姐。” “姐?你看上去比我还大!” 牛姐也躲在办公室里,隔着百叶窗朝外偷看。 胡丽已经被彻底击垮。 “我来为您服务。”我弯下腰,伸出右手,彬彬有礼,还好我戴了领结。 马龙珠迟疑了一下。 有些冒冷汗,但我还是鼓足气,hold住全场,右手伸着,左手背后。 第2章 马龙珠看也不看我,站起来,两手把套裙前后捋了捋,叹了口气,说:“就你了,回头方案发到我的邮箱去。” “没问题。”我面带微笑。 马龙珠扬长而去,门哐当一声。 咨询部瞬间炸开了。 牛姐大踏步从办公室走出来,嗷嗷直叫:“拿下,给我坚决拿下,大客户大派头呀,拿下我们就打出品牌。” 胡丽从牙缝里哧了一下:“什么大客户,就一个老处女!作女!” 牛姐立马批评她:“胡丽,不能这样说客户,要真心喜爱你的客户,业绩才能上去,谁没有问题,就连我们这里的人都是问题重重,你第一个就该去看心理医生!”胡丽瘪着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看你的了!”牛姐用她那厚厚的手掌,狠狠地拍了我一下。 我立刻感到千斤重担。 晚上八点,哥伦比亚饭店,我和几个密友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蜜妮,三十岁,未婚,幼儿教育机构老师,林志玲式娃娃音,有童心,全身上下清一色粉色,最喜欢男朋友送她礼物,但每次分手后都要出清一次,痛哭三天不止;老林,航空业从业者,已婚无孩,帅哥一枚,有些自恋,随时都有出轨倾向,个人最满意的一次性爱是在波音747飞机的洗手间里,他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我怀疑他现在开始喜欢男人;大麦,美艳女强人,电台情感节目主持人,有男人恐惧症,从未谈过恋爱,貌似也不准备谈恋爱,口头禅是:再废话姐灭了你! “博士,年龄三十三,身高一米六三,样貌中上,月入三万,这样的人不结婚根本就一个原因啊,眼只朝上看了。”蜜妮拿着材料单,一项一项读出来。 “恋爱经历呢?这里没写。”老林提出疑问,“博士的恋爱经历如果为零,就很容易对爱情产生幻想。” “啥幻想,现在不是谈爱情的时候,是结婚,人家的要求是结婚吧?”大麦问,“不结婚的人没必要花这个大价钱。” “对,还是大麦了解情况,她现在的定位可能就是要结婚,我的目标就是让她结婚,至于恋爱不恋爱倒无所谓,只要她结婚的那张照片一登出来,就算成功了。” “那就是硬碰硬,估计有公主病,那就给她找高富帅。”蜜妮说,“不过高富帅也不是好伺候的。” “她有她的要求,要求身高在一米七八以上,年龄在三十三到四十岁之间,月收入两万以上,必须名校毕业,限清华、北大。”我猛吸了一口汽水。 “她长得美吗?”大麦夹起一块烧鹅,重重地咬了下去。 “中等,偏下。” “化妆?”蜜妮问。 “好像不是很重,可能有一点。” 蜜妮挥着她的长指甲说:“先要包装,私人照片不能是日常生活照,必须大片。” “必须大片?”我环顾三位参谋,发现他们都重重点头。 我站在凯德大厦门口,三洋实业集团的大楼高得吓人。 马龙珠雄赳赳气昂昂朝我走来。半途中窜出几个小年轻,有男有女,看上去只有二十一二岁。 马龙珠指着一个女的说:“裙子怎么这么短,你穿给谁看。”又对一个男的说,“还有你,头发这个颜色,像什么样子,我们不是鸭店。” “还有你,你,你,”她连指三个公司员工,“下午到我办公室来,真后悔把你们招进来。” 我目瞪口呆。 马龙珠带着一脸狰狞的余韵,朝我走过来。 “您一定要改变形象。”我郑重其事地对马龙珠说,“没有哪个男人会娶一个老板回家。” “我接受改变,但我还有我的工作。”马龙珠的嘴唇干枯得好像晾干的腊肠,“我负责人事和招聘,我需要给人威严感。” “那是在工作中,工作和生活要分开,即便是女总统,也还有一个丈夫,人的角色有很多种,你不能总陷在一个角色里。” “你说得没错。”马龙珠从她的办公桌后绕过来,夸张的西装大尖领简直可以把人扎伤。泾渭分明的黑白色系,两只手环抱着,充满杀气。 一个女助理走进来把文件夹递给她,马龙珠伸手接了,翻了两下,皱了皱眉头:“这种人招进我们公司做什么,技术上不行,跟人沟通都有障碍,从候选人名单删除。”女助理嘟囔了一句,退了出去。 马龙珠立刻火冒三丈:“谁打招呼也不行!我们要对公司负责,招进来一个混的,就会乱了大局。” “要不我先走,回头再说?”我见缝插针,心想赶紧离开算了,这种女人真是无药可救。 “好,”马龙珠看了一下浪琴腕表,“下午三点,金融街出口见。” “工作内容是?” “你不是要重新打造我的形象吗?” 我打了个响指,潇洒转身。把一个强势的女人变成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这不是我的强项,但这种大跨度的反差,就足够让人兴奋。 我约蜜妮在星巴克见面。 “还有三个小时,我们需要一套方案。”我端着一杯咖啡,拿着一个本子。 “服装对于一个女性的影响力是彻头彻尾的。”蜜妮开始喋喋不休。 “不要理论,要实践,告诉我,要什么衣服,什么裙子,什么鞋子,去哪做头发,你说,我记,ok?” “衣服:要连身的,洋装;鞋子:必须高跟,可以考虑新款;头发:不能太做作,但也不能不打理,必须是那种打理了但看上去又不太明显,同时感觉又非常好的。” “她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太硬,要变得柔一些,女性化的衣服能让她变得更柔,记住,女人是水做的。” 我端着咖啡杯,若有所思。 下午三点,我准时带着我的vip客户马龙珠杀进各大时尚卖场,好像去逛新发地买大白菜似的,冲进店里就对着店员喊: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拿去试。店员们喜上眉梢一拥而上,一个个都像媒婆似的叫嚷:哎呀小姐你穿这个太合适了。 马龙珠走出更衣室,转了一圈,一脸严肃地望着我,等待答复。我竖起大拇指,放声大喊:“服务员,包上!” 蜜妮说得对,衣服是你的随身戏剧,你想要演什么角色,就需要什么戏服。马龙珠需要改变,她需要长发、裙子、妖娆的嘴唇。 衣服穿出来,马龙珠腿也更直了,腰也更挺了,尤其是那一身连卡佛的洋装,硬是把她的年纪下拉五六岁,走在路上,也有回头率了。 我拎着一堆购物袋,马龙珠双手插在口袋里。 “我现在是准备去取悦男人了?” “噢,不不不,你取悦的是你自己。”我扶着马龙珠,做个九十度偏转,大大的落地窗照着我们的影子,“美丽与自信结伴而行。” “ok,我只有两天时间,接下来的行程是?” “美妆店。”我举起一根手指。 “想怎么弄?”造型设计师举着一个发棒,嗡嗡作响。 “宋慧乔那样的。” “发型,脸型,五官,还是皮肤?” “全部?” “那不可能。”设计师投反对票。 马龙珠说:“什么宋慧乔,没必要,我觉得我这样挺好。” 我有点心烦,要改变,更时髦,更靓丽,要有那种一击即中的感觉。 马龙珠被推进vip美容室,没过多久,传出来一阵杀猪一样的嚎叫。 我探头进去,“安全吗这?” 一个穿得好像在解剖尸体似的医师拿着一张放大版的膏药,上面沾满了毛。 一个穿粉红色卫生服的小护士扭头对我说,先生请你出去,不要耽误我们工作。我吐了一下舌头,慌忙出去了。 紧接着,美容室里又传来两三声怪叫。 我听得揪心,就跑去门口抽烟。 牛姐打电话来问怎么样了。 “噢,在美容院。” “不是要整容吧?不能整容,我们没有这个服务。” “不是整容,”我连忙解释,“是美容,造型换一换,包装包装。” 就在我和牛姐争执的时候,我一转头,只见一朵祥云从屋内飘过来,马龙珠穿着吉米周的高跟鞋,带点蕾丝的洋装,两臂光滑,连腋下都干干净净。她的头发变长了。 我两眼放光,马龙珠迈着模特步走出来。店里的男女顾客都忍不住回头看她。 “怎么样?”马龙珠问。 “天翻地覆。”我有点不敢相信,“这头发?” 马龙珠一把扯下来,“假的,不用永远都戴,便携式的。” 看着马龙珠扁扁的短发,我忍不住笑出来。 “不许笑,我现在一个人要当两个人用。”马龙珠的笑容很灿烂。 我对我这次任务瞬间有信心了。 “接下来是?”马龙珠问。 “拍照。”我很笃定地看向远方。 我站在游泳池边,满眼碧蓝碧蓝。 第3章 我有些头晕,我做梦都想不到她要求的大片拍摄地点是游泳池。 马龙珠从泳池那端优雅地游过来,擎着一个照相机,快到边儿的时候,一个抛物,相机像手榴弹似的朝我击过来。 “接着!”马龙珠朝后划水。在水里她似乎真的好看些,长长的腿,结实的身形,胸前拱起两座小山。 我慌慌张张接住了那个相机,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的小西装、飞机头还有登喜路的皮鞋在水池边都显得那么蠢笨,不合时宜。 “下来。” “什么?”我脑袋一嗡。我对自己说,稳住,给我稳住。 “拍照啊,拍写真啊,‘出水芙蓉’系列。” 我吓得差点没跌倒在水池里。 “我不会游泳。” “又没让你游泳,别废话行不行,这是工作。”马龙珠用手拍了拍水,有些不悦。 行,我下,我觍着老脸下。 我去门口服务部买了一顶黑色泳帽和一袭黑色泳衣,总共三百八十块,简直就是抢钱。交钱的时候我踌躇,说有点贵,老板立刻就有些不高兴:“泳裤便宜,二十,布少,这就看你要遮住多少了。”我有点害羞地躲进更衣室,硬是把一身肥肉挤进了泳衣,然后戴上泳帽,有点演唱会上王菲的泳帽装的感觉,最后拿起相机,怀着一种走进选秀舞台表演的心情,迈进泳池大厅。 “下来!”马龙珠见到我缩手缩脚的窘相,一下子就好像观赏好莱坞喜剧似的笑了出来,两臂扑啦啦打着水,“下来!相机没事,防水的!” 我把一只脚探进水里,那水温凉得跟加了冰的可乐似的,“有点冷……”我两牙打颤。 马龙珠扯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拉,我重心不稳,整个身子横跌在水里。 一口、两口、三口,一股消毒水洗脚水混合的味道,似乎整个太平洋都朝我的胃部涌过来。当我快要放弃生存希望的时候,我的头被人从水里拉了出来。 “照吧。”马龙珠嬉笑着,好像一个少女。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勉强在浅水区站住,一只手扶着池边的不锈钢楼梯,努力拍摄着天杀的“出水芙蓉”系列。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人穿着水红色的泳衣站在深水区的台子上,挥动着胳膊,然后,鱼跃而下。天,是霸主。我下意识地扭过头,我不想让熟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一身黑皮,还拿着个相机对着女人拍来拍去,如果被人知晓,形象就毁了。 “下去拍。”马龙珠又向我发出指令。 “下去?” “对啊,到水下去,拍‘美人鱼’系列。” “美人鱼”系列……女人的想象力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们总是喜欢把自己当公主,当灰姑娘,当美人鱼,当童话世界里一切美好的东西,却忘记自己面目有多么狰狞。 我戴好泳帽,下拉,遮住耳朵,戴上救生员借给我的泳镜,猛吸一口气,屁股下坠,整个人沉没在这片蓝色水域。 马龙珠舒展身体,潜入水底,她的头发好像水草一样散开了,她向我挥手示意,恶劣的拍摄环境让我无暇欣赏美丽,头一天晚上学习的什么构图、景深、曝光全部失灵,我举起相机咔嚓咔嚓猛拍,马龙珠像条八爪鱼一样在水里手舞足蹈,慢慢朝深水区游去。 猛然间,我感觉我的屁股被人蹬了一脚,胳膊也被人蹬了一脚,整个人像一只海星在水里漂浮着,嘴巴忍不住张开冒出一串气泡来。我头一偏,只看见马龙珠好像一只水母似的朝我游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场景是天花板,我感到胸口一阵压迫,猛咳了几下,我坐了起来。马龙珠站在旁边,一边抱怨一边弄头发,说什么憋气都不会,就那么点水,不知道站起来。我脑袋发懵,眼睛发直。 “没死吧?”马龙珠打了我一下,“还指望你为我服务呢。” “没事……”我下了黑皮床,踉踉跄跄起来。 马龙珠露出不耐烦的口气:“好了好了,你先别死,我请你吃饭。” 我唔了一声,深感责任重大。 莫卧儿印度餐厅,我大口吃着芝士咖喱角。马龙珠叼着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香芒酸奶。 “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婚姻又是什么?” 我半块饼塞在嘴里,差点没噎住,但大脑仍然飞速旋转,张爱玲张爱玲,我开始搜索小资女作家的语录,噢,“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我假装淡定地说。 “那婚姻呢,人为什么要结婚?” “怕寂寞。”我脱口而出。 “不结婚也可以不寂寞。”马龙珠不屑,“这不是理由。” “那为了生孩子。”我不假思索,瞬间又觉得自己愚蠢无比。 “你以为我们这个段位的女人,生孩子还必须要结婚吗?” “那你为什么来相亲?为什么还在寻找?”我反问。 “这是个好问题。”马龙珠咬了一口莫卧儿鸡肉。 我开始努力把张爱玲的语录背出来:“其实你要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有那么一个人在等你,额,对,总有那么一个人。” 马龙珠伸了一下脖子,似乎被我的话震住了。我窃喜,胆子大了,继续说:“有人觉得爱情是神圣的,有人觉得爱情是虚伪的,其实我觉得爱情就是爱情,来了去了,付出自己,收获一些,失去一些,爱情是一个能让人长大的东西。” “你开黄腔。” “什么?”我紧张。 “你说爱情能让人长大,你是指下面……?” “噢,不是……”我窘得满脸发烧,尴尬得差点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这就是马龙珠,重口味的马龙珠,我的vip客户,我受尽折磨,但也意外收获了一个万能句式。 爱情是一个让人xx的东西。至于中间那两个字怎么填,就看个人喜好了。 第2章 女人爱财,男人好色 男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女人喜欢睿智富有的男人,男女之间允许交换,毕竟美貌和财富都是稀缺资源。所以,女人想恋爱,我会告诉她,美容去;男人想恋爱,我会告诉他,赚钱去。 我把一叠“美人鱼”系列写真放到牛姐的办公桌上,牛姐的脸色立刻就变成猪肝色。 “务实,我们做感情生意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务实,因为感情是最摸不准的东西,你别说你认为这种不切实际的什么‘出水芙蓉’‘美人鱼’照能打动三十到四十的男人。”牛姐全身肉乱晃。 “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女为悦己者容,这些照片可能尺度是大了点,但也是客户自己的要求,我不觉得方向上有什么错误。” “哼,你才见过几个女人,”牛姐猛抽一口烟,一只胳膊撑着另外一只,“男人喜欢年轻的女人,这是真理,但男人不喜欢装嫩的女人!女人的年纪是藏不住的,尤其是上了三十以后,隔一天就是一天的肉,新鲜不新鲜一下就看出来了。三十多的女人拼的是气质,即便是美魔女,也美得有个尺度。你看看你这个,这都是什么,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 “那重拍。”我投降,“我他妈差点因公殉职。” 牛姐说:“照片是要拍,但不是最主要的,这周,我了解了她的基本情况,条件不错,条件不错的人又不结婚,是为什么?心理肯定有障碍,就跟我似的。” “跟你似的?”我的黑框眼镜差点跌下来。 “对啊,不然我早再婚了,像我这样的条件,有什么好等的。” 我脑袋边瞬间出现三条黑线,冷汗直流,结婚是发昏,不结婚同样是,我们都是病人。 晚上回家,我写好“爱情计划书”,给马龙珠发过去,并发短信约好下次拍摄时间。这几天工作忙,我的猫——黑眼豆豆已经饿得开始抓沙发了,我换了猫砂,放了猫粮,然后放好洗澡水,把苍井空老师请上投影幕布,准备来个放纵的夜晚。 电话响了。 肯定又是老林,我不自觉地爆出三字经,只有他会在这个时间对我进行骚扰。 “喂,能不能不要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我也需要休息,私人空间懂不懂。”在老林面前我向来嚣张。 “哦,对不起,你是马小姐的朋友吗?我是木林森酒店的工作人员,你方不方便来这里领一下人。马小姐喝醉了。我们只在她的皮包里找到你的名片。” 找到我的名片?她没有手机吗?怎么刚好找到我的名片? 是不是有诈? 喝醉了,在酒店,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想了一分钟,还是心慈手软地把自己的身体从满是泡泡的小浴缸里拔出来,擦干,穿上很像样的小西服,还事事儿地配上小领结。 一路上我一肚子都是气,为一份工作付出成这个样子,真是何苦。 木林森饭店很大,两根黄金纸糊起来的柱子散发出一种暴发户的气息。 第4章 我冲进去,假装很着急,拉住大堂工作人员,摇着问:“马龙珠小姐在哪里?怎么样了?”工作人员反倒很冷静,领我穿过大堂,进入一个复杂的羊肠小道,然后走过三个门廊,才看到一个名为羞花的包间。 工作人员没敲门,直接把门板推开,我毫无防备地被推了进去。 一桌子菜,没吃几口,完整得好像标本。 满屋子都是酒气。 马龙珠和几个长得很像老板的男人都转头看我。 “哎呀,张总李总胡教授,我男朋友来接我了,真是不好意思,就是这脾气,在外面都等几个小时了,职业女性难啊,在外面打拼事业,还要当贤妻良母。”马龙珠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搀住我的胳膊。 那几个老总见不好挽留,便都说了几句场面话,说什么小伙子你好福气啊,找了这么个好老婆。我猜了个大概,乐意配合演完全场。 走出酒店,我不乐意了。 “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那可不是,你是我的私人爱情顾问,我现在脱不了身,找爱情顾问来帮忙,也是应该的。” “应该的?”我口气加重。 “我可以多加钱,三百,五百,还是一千?”马龙珠一贯强势。 “这不是钱的事。”我有些生气了。 “那是什么事?”马龙珠说,“好了好了,开车送我回去,ok?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你对人说话不要总是祈使句。” 但我还是开车送她回去了,我他妈真是个好人。马龙珠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强迫人的东西。可能与她的工作hr有关,她总是问得别人哑口无言,用一种强大的气场压迫人。比如我开车送她的时候,她会问: “你真的结婚了?” “当然。”我不容许别人质疑。 “这么晚了还在外头老婆不问?” “为了工作,夫妻间也需要理解。” “有孩子?” “一对双胞胎。”我一手控住方向盘,一手拿出手机,调出我跟春花母女三人拍的照片。 “挺好的,挺幸福,好好珍惜。” 我怕谈得太深入露馅,急忙转移话题,“想找什么样的,一直没听您细说。” “不是告诉你们了么,一张单子都拉清楚了,就按照那样给我找就行了,到这个年纪了,我也不想屈就。” “上次的‘出水芙蓉’‘美人鱼’照片,网站上不好登。” “有什么不好登?” “咱们定位的人群是精英男士、成功人士,最好走端庄路线。” “端庄?”马龙珠摇开车窗,风灌进来,凉凉的,皮肤收紧,“他们又不是要找妈,要端庄做什么,再说了,有反差更好,就按照那个给我登,有消息告诉我。” “我觉得……” “别你觉得了,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做顾问吗?” 我问为什么。 “就是看你事儿不多,那帮娘们,一个个都他妈跟事儿妈似的,自己都找不到好男人,有什么能力给我介绍好男人。” 我刚想再说点什么。 马龙珠说到家了,我下了车,马龙珠从皮包里掏出两张老人头,塞给我,“今天晚上谢谢你,打车回去吧。” 我收了两张钞票,还是坐公交车回了家。 男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女人喜欢睿智富有的男人,男女之间允许交换,毕竟美貌和财富都是稀缺资源。所以,女人想恋爱,我会告诉她,美容去;男人想恋爱,我会告诉他,赚钱去。别说别人太实际,美貌和财富不但可以用来交换,还能提高你的自信心。 很顺利地,我给马龙珠拍了一组沙龙照,端庄美丽、大气磅礴,照片在我们网站推首之后,很快就得到了一些成功男士的关注。 牛姐说:“怎么样,美貌才是第一生产力。” 我反驳:“那牛姐怎么不加大生产力?” 牛姐挥舞着笔杆子要打我,“你自己都成问题,我可是离婚,要找也是二进宫,你这还是头一回呢。” 办公室的同事一下就笑开了。 我抹抹头,明显无法收场,只能说:“万事开头难,继续努力。” 我的确在努力,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个行业究竟要为人们带来什么,是希望吗?未必。是浪漫吗?好像也不是。那些寻找另一半的人,其实未必真是在寻找灵魂的伴侣,而是在寻找安全感罢了。 晚上八点,我把五张介绍板放到酒吧的桌上。蜜妮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人肯定不行,形象太普通,还有过一次婚史,还有个孩子,这个马小姐肯定不愿意一嫁过去就当后妈。”我说这人条件很不错,报价是身家上亿。 老林笑笑说:“要看这人的教育水平的,清华大学的emba,虽然也是清华的,但显然水分比较大,第一学历很重要,我看这人的照片和资料,感觉这人早年吃了很多苦,他要找的绝对不是一个像马龙珠这样的女强人,人到中年事业成功,就是换老婆,也肯定想换一个年轻的、没什么头脑的。” “这个人也不行。”大麦指着另一个人的头像接着说,“虽然是博士,但一看就是没情趣的那种,长得也磕碜了点。” “客户没要求要情趣。”我说,“长相也没有具体要求。” “那是她说没要求,但见了面就有要求了。”蜜妮说,“像这种老女人,可挑了,因为对她们来说,如果一个男人并不能给她们带来更多,为什么要结婚呢?” “那她需要什么?” “安全感。”大麦说。 “怎么才能有安全感?大量的钱,房子,车,还是感情?这是病,得治。” 安全感,女人都喜欢要安全感,但安全感到底是什么,我说不清。安全感是相对的,对于一个乞丐来说,一碗白米饭就是安全感;对于一个穷人来说,一套房子就是安全感;那对于一个高学历、事业成功的女人,什么才是安全感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把候选男士的照片发过去。 四天后,马龙珠给回复了,说同意约会,但前提是,爱情顾问必须全程陪同。 牛姐大喜过望,命令我必须跟紧了,其他工作一律停止,伺候好马龙珠就行,我唯有遵命。 我站在京郊的一个私人飞机场。一架直升飞机的螺旋桨疯狂地旋转着,制造着强大的气流,我东倒西歪。 这位男士是一位有私人飞机的主儿,富是真富,品味也是真有品味——一身皮衣,很有些黑社会大哥的派头。 马龙珠坐在直升机后排,没有一丝慌乱,看见我,欢快地招手。 “上来!” “我,我就不去了,我先陪到这儿!”我对外的身份是马龙珠的表哥,外省来北京玩的。 那位“黑社会”大哥一只手提住我后衣领,用力朝上一推,我跌跌撞撞就上了飞机。 “我恐高……”我瘫软在飞机后座上,差点没仰面朝天。 “这不是有我呢。”她跟我并排坐后座,扶住我,一缕酒红色的假发撩在我的鼻子上,痒痒的,“你拉住我裙子就可以了。” “黑社会”大哥朝飞机驾驶员点了一下头,驾驶员一拉驾驶靶,直升飞机就开始徐徐升天。我吓得两腿直哆嗦,飞机刚起飞没多久,我就闭上眼睛不敢看外面了。 恍惚之间,我觉得有人把我推过来,又推过去。我睁开眼,发现马龙珠正在给我穿一个带着炸药包一样的马甲似的东西,然后又用防护绳把我牢牢绑住,直接连着她腰上的安全防护绳。 “黑社会”大哥扭头笑着说:“胆大的女人,我最喜欢。” 马龙珠朝他笑笑,朝上挥了挥大拇指。 “黑社会”大哥会意,跟飞行员比画了一下,说开上去。直升飞机就越开越高,周围渐渐有了白色的云气,尽管我坐在驾驶室,但还是能感觉到外面大片大片云的压迫。 天空是真蓝,可我没心思欣赏它。 “抓好了!”马龙珠忽然朝我喊。 “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我像是一个即将要被犯罪分子杀害的人质,一面哆嗦着,一面用还可以活动的两只手紧紧抓住机舱里的一个铁栏杆。 “好咧!”马龙珠大叫一声,右臂拉住舱门,朝后一拉,机舱门呼啦一下,竟然开了。我的耳膜震荡得厉害。 马龙珠又朝“黑社会”大哥比了一下拇指,大哥跟驾驶员说了几句,飞机加速前行,朝着长城上空飞去。 “你要干什么?”我的脸都要被风吹歪了。马龙珠不搭理我,自顾自忙着,又是检查身上那些绳,又是帮我检查,我想要用力推开她,但又怕把她推下去。我终于被绑成一个炸药包。 “等会!我们一起跳下去!放心,你跟我一起,我帮你拉降落伞!”马龙珠凑在我耳边呼喊。 我的苍天大老爷,原来我们要跳伞。 “我不去!”我本能地朝后退,“你这是谋杀!谋杀!” 第5章 马龙珠不管我,俏皮地朝我眨了一下眼,拉住我的手,奋力朝下一跃,我感觉自己的胳膊传来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我的身子像过电一样,我还没来得及体会和反应,整个人就像一个弹力球一样夺门而出,变成了自由落体。 我想我完蛋了,我要死了,我拼命地大叫,撕心裂肺,可我的叫声放在无边的大气里面,是那么微不足道。我不敢睁开眼,一切都很快,嗖嗖的,我像是在经历一次穿越,穿过时光隧道。 我要成肉饼了。 “哗啦!”一瞬间,我又感觉到自己好像浮起来了,一睁眼,整个长城和崇山峻岭就在我脚下,我这才发现我的左手还牵着一个人,是马龙珠。 马龙珠用力抓紧我的手,我感觉自己还活着,还存在着。 风从我脸边刮过,没有雾霾,反倒有种格外的树一样的清新,看着脚下阔大而美丽的景致,我的胸怀仿佛也开阔了。 我没敢张嘴说话,而是跟马龙珠对视了一下。她也看着我笑笑。然后开始拆绳子。我们在降落,但降落地点不明。 拆绳子是什么意思,我拼命想要阻止她,但已然来不及了。 马龙珠拉开了我身上的降落伞,解开了绑缚着我们俩的绳子,瞬间,我们俩就像一对走入尘世的双胞胎,来的时候是一样的,方向却越来越远。 我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我好像一朵离开家的蒲公英,肆无忌惮地朝无名之地飞去。我也像一只腾了空的螃蟹,即使张牙舞爪,依旧无计可施。 地面在我眼前越来越大了,我猛吸一口气,竭力扭动着,想要找一块平坦的草地着陆。可风这个顽皮的孩子偏偏要跟我作对,近了,近了,我大叫着,可一个奇大的树冠还是朝我撞过来。 “啊!”我本能地叫出来,像一个没出息的包,我还来不及喊救命,就发现自己被吊在树上了。我的上方是降落伞和树冠,我的下方是一片草地,我悬在空中,像马戏团的小丑。 “救命!”我还没失去理智。可在这荒山野岭,我就是喊破了喉咙,估计也没人理我。我奋力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这种不着天不着地的尴尬境地,“啪”,树枝裂了。 我眨巴着眼,不敢动了。我怕自己一不小心跌下去,粉身碎骨。 “哞!” 一群牛从树林里过来了。 有牛就有人,我顿时燃起无限希望。 “救命!”我大喊。 果然,我看见有个人影在树的夹缝中来回穿梭。“救命!”我又喊起来,不由自主地扭动着。顶上的树叶沙沙作响。牛群越走越近。 是马龙珠!我看到了,是马龙珠。 “我在这儿!”我总算见到亲人了,热泪盈眶,根本不顾这个亲人其实也是害我的仇人。 “我在这儿!”我还在喊。哪知道我力道一大,树枝承受不住,整个人坠了下去。 这一回,还没来得及喊救命,我就发现自己的屁股坐在一堆软热的东西上面,我的头上盖着降落伞。 马龙珠来了,手里握着一把野花。我和她都用力想把降落伞扒开。 可就在扒开的那一瞬间,马龙珠捂住了鼻子。“啊!”她叫起来,跳伞她不怕,可她见到这种场面反倒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了。 我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的惨状:我一屁股坐到牛粪上了。 马龙珠一边骇笑,一边把野花插到牛粪上。 “算个成语,闯关成功!”马龙珠还是很兴奋。 “你到底是要找结婚对象,还是只是玩玩?”在电话里,我非常非常严肃地问马龙珠小姐。 “当然是认真的。” “那下次如果你对男方没有意思,可不可以不要见面,更不要不经过我同意,就带我去做跳伞这样危险的活动!”我几乎是在吼。 “你是我的爱情顾问,我不带你去,我带谁去?况且我觉得一个人只有在游戏中,才能检验出真情真性,不是吗?” “凡事要有个尺度。”我苦口婆心。 “你们这些人真是好烦,我严肃的时候,你让我活泼,我现在活泼了,男人对我有兴趣了,你又说我不够严肃,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是感觉你没有想要结婚的意思。” “结婚,谁不想?但也要有喜欢的人,哦,随便一个人我都结婚,我还去你们公司找什么服务,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有这工夫跟我讨价还价,为什么不介绍好一点的会员给我,你光介绍那种穿皮衣皮裤的男人,这种人,我只能跟他做玩伴。” 牛姐站在我旁边,把烟头狠狠捻灭,用食指关节把桌子敲得当当响:“心理上的,绝对是心理上的问题,我能感觉到,这个马龙珠,对男人很抗拒,我们介绍的,完全是靠谱男人,她还不满意,也许她对男人根本就不感兴趣,单身太久容易这样。” “不感兴趣?”我下意识地摸摸胡子,“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激发她对男人的兴趣?” “先调查。” “调查什么?” “她的私生活。” “指哪方面?一个爱情顾问要做这么细致?” “必须专业,这关系到我们的专业度和信誉度,我们可以把对马龙珠的全程追踪做成一个案例,成功的案例,等于是活招牌。” “那观测一周?” “我看行。”牛姐点了点头。 晚餐时间,我约马龙珠在“蒙娜丽莎”餐厅见面。 “龙珠小姐,我想问一些私人问题,你一定要据实回答。”我故作严肃。 “你问。”马龙珠没怎么在意,“这顿你们公司埋单,是你们找我的,不在会谈时间。” 我脸立马就绿了,但金钱的丢失还没有让我迷失目标。 “你是不是virgin?”问完赶紧低头切牛排,我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马龙珠把叉子放下,“你再说一遍?” “你是不是virgin……” “你这算不算性骚扰,你自己说算不算。” “不,不算……”我尴尬得右眼皮直跳。 “我报警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马龙珠骂骂咧咧,从皮包里拿了一包纸巾,起身去洗手间了。我则小心翼翼地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小粒手表电池大小的金属小圆片,左右看了看,拨开iphone手机外壳,把小圆片粘上去。 没多久,马龙珠回来了。 “你干什么?”马龙珠还没坐下就问。 我内心方寸大乱,从未做过间谍,很怕自己被识破。这是不是犯罪? “没,没什么。”我有点结巴。 马龙珠指了一下我的餐盘。我才发现自己正用叉子把儿对着牛排。 “是吃不下了。”我嬉皮笑脸,为自己找借口。 “你哪里像个爱情顾问,再有两个疗程没效果,我就要换别家了。” “别,千万别。”我恢复正常,又开始奉承起马龙珠女士来。 我绝对是个好的间谍,因为我对窃听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喜爱,我就好像一个老年人喜欢听广播那样,每天都戴着一对耳机,观摩一场真人秀节目,叫“马龙珠的一天”。各种各样的怪声怪调我一次听个够。 早晨八点,马龙珠起床了,有闹铃的声音。然后是哐当一声,好像是踢开了厕所的门。然后刷牙的声音,噢,用的是电动牙刷,又放水洗脸。 然后是排泄,山呼海啸的,马龙珠还哼歌,一般是唱《听海》和《剪爱》的副歌部分,高潮部分通常唱不上去。 我打电话给马龙珠小姐,故意撩拨一下,“请问您会唱歌吗,ktv的单身聚会要不要给你安排?” “可以安排。”马龙珠若无其事。 我喜欢看人的几面,就像太阳的白光里还含着七彩。高雅与粗俗,收敛与放肆,明朗与阴暗,很多东西都根植于我们的内心,找个机会就释放出来。 我发现马龙珠的很多恶趣味和我很像。比如都喜欢在厕所里待很长时间,都喜欢在洗澡的时候唱歌,也都曾在被窝里放屁,早晨起来的时候,都会因为咽炎恶心干呕。我一边听着马龙珠的生活,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胡丽走到我身边,敲了一下我的电脑,没好气地说:“听音乐不要笑出声好不好,你不工作别人还要工作呢。” 我摘下耳机,反驳:“我就是在工作,什么听音乐?” “少装什么大尾巴狼。”说完就要夺我的耳机。我下意识朝后一躲,大耳机连带电源以及信号发射设备都跌了出去。我的青天大老爷,这都是钱啊!这设备可不是一般的,牛姐通过一些关系才搞到。 “都在干什么?上班就上班,闹什么,要闹回家闹去。”牛姐挺着肚子来到我桌子旁边,好像一只硕大的梨。 胡丽立刻作鹌鹑状,躲一边去了。 “东西抱到我屋里来。”牛姐做了指示。牛姐的办公室一派男性风格,清一色实木深色调办公家具,桌子上摆着一盆硕大的小山似的富贵竹。办公椅的后面是玻璃橱窗,里面摆着各式各样我们公司促成的结婚案例,里面一对对夫妻,你的头碰着我的头,甜蜜得都能榨出糖水来。 第6章 “怎么样,有没有收获?这事一定要保密。” “一直在监控,客户的生活很单纯,目前没有看出什么不正常。” 牛姐拿过耳机,端端正正带上去,嘟着嘴,面目凝重得好像斯芬克斯像,突然,牛姐笑了。 “像,跟我年轻时候很像。” 牛姐放下耳机,我顺手戴上,只听见里面传来马龙珠的声音,大概是在做面试。 不用去现场,我都能想象出马龙珠在工作中那飞扬跋扈的样子。 谁去他们公司求职简直像过火焰山。 我听见马龙珠扁平的嗓音,发问发得跟连珠弹似的——“你说你在重点实验室实习过,出了成果,这成果里有多少是你贡献的?……你的缺点,再说一个,不要说什么容易心急,这里不是心理咨询室……金牛座的人我们不想要……你觉得你长得怎么样?什么?很美?哪里美,你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你在美国留过学?你学的是水利专业,为什么转行?你本科是211院校毕业的吗?……” 一阵噼里啪啦,我真心觉得hr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之一,因为可以发脾气发得理直气壮。 窗外开始下雨了,也是噼里啪啦。窃听设备信号不好,马龙珠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了。我把设备收起来装好。牛姐拍拍我的肩,鼓励我继续努力,我觉得我像极了《无间道》里梁朝伟扮演的陈永仁,帅呆了,酷毙了。 “你确定这不犯法,窃听别人隐私?”我再一次问牛姐。 “天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为了更好地为客户服务。” 老林又跟老婆吵架了。他找我出来喝一杯。 我提早到了小酒馆,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份油炸花生,几瓶啤酒。和老林单独会面,我们总是定在胡同深处的小酒馆,寥寥几个顾客,在黄灯光里散散地坐着,前台和厨房连着,时不时从出菜口飘来各式各样的菜香。 老林来了,前额的头发耷拉着,他像一头斗败的狮子。 “上白的!”他显然对我点啤酒不满意。 “今晚上不打算回去了?” “还回去干什么,挨骂吗?”老林弯下身子,背拱得高高的,人堆坐在椅子上,有缩小的趋势。 “真是被她烦死了,结婚也不少年了,每次纪念日都送东西,今年我工作忙忘了送,就说我心里没她了,不在乎她了,不依不饶地大吵大闹。” 我知道又是跟往常一样,问题不大,便笑着说:“闹闹就过去了,男人和女人的诉求本来就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女人在婚姻里是越陷越深,越看男人越喜欢;男人对女人,是越来越审美疲劳,麻木,男人觉得,我整天为这个家忙里忙外赚钱,我在外头要给人赔笑脸,回来还要戴着面具吗?女人不那么觉得,女人终究是情感动物。” 老林把酒杯朝桌子上一放,圆睁两眼:“你自己都没结婚,现在还是光棍一条,还谈什么男人女人,你懂吗你?” “真正懂的人未必要深陷其中。”我是爱情顾问,我应该有这个自信。 “那是你没遇到那一个。”老林一扬脖子,干了,“就这么一直单着了?还是依靠苍井空度日?你这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没有谁能够彻底地孤单生活,你可以不结婚,但不可能没有别的情感渠道。” 别的情感渠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过得比较简单,但也无味,也许我一直都在等待同一个人。 “顺其自然,能怎么办,生活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束缚。” 老林举起杯子,又大叫着让老板再多上几个小菜。我见老林痛快,也受感染,放开了量,一直喝到夜里一点多才散场,结果老林的老婆先投降,打来电话,开车接老林回去。我独自一人回了家。 到了家,洗完澡,酒也醒了一些,头痛睡不着,我打开电视,泡了一杯酸梅汤,靠在沙发上看最新一集的《行尸走肉》。我突发奇想想听听马龙珠现在正在干什么,我搬出设备,戴上窃听耳机。隔空传过来一阵杂音。 我伸手调了一下设备,里面传过来女人呻吟的声音,时不时的,断断续续的,我脑袋一震,心里瞬间明白了大概。单身女人的故事可真是多。 这个马龙珠,果然如老林所说,有自己的渠道。我开始怀疑这个女人的初衷,她为什么报名到我们这里寻求帮助,似乎有点故意戏弄我们这种自认为可以当别人爱情顾问的人。 第二天,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了牛姐。牛姐说我多虑了,还建议我再观察观察,一天不能算什么,单身女人解决性的途径有很多。 “那她为什么来当什么vip客户,交那么多钱,我看她并不困难,找个年纪相当的就可以了。” “那是你觉得,人与人沟通有时候很难,低级的相亲只是把外在条件匹配的人放到一块,像她这种知识女性,要求得更多。” 晚上,我又打开窃听器。七点多,那种半呻吟的声音又穿过来。我有点耐不住了,一半是因为好奇,另一半可能是出于关心,我竟然着了魔似的开车来到马龙珠家楼下,拿着望远镜,像一个狗仔队一样观察着。 一定有男人,一定有。如果有,那她为什么来报名。有钱的老男人她又不要,到底是什么目的。月亮很大,树影婆娑,路灯显得很高,我看见马龙珠在客厅里做瑜珈,一会坐起来,一会又躺下去,那种呻吟的声音却没停止过。 马龙珠起身拉了窗帘。我心痒得难受,忍不住想要上去看看情况。我把窃听设备收好,拢紧风衣,形色匆匆地上了楼。我敲了三下,马龙珠来开门,半赤裸着,一件薄纱装有些透。她见是我显然有些吃惊。我忙解释说:“噢,我是路过,刚好上来看你一下,以朋友的身份。”这显然是个非常糟糕的谎言。 “进来坐会?难得你能摸到。”马龙珠态度倒很大方。房子很大,loft,乳白色装修,木地板上铺了一个椭圆形地毯。墙角有一架钢琴。地毯上拖着一根插线板,一个大大的黑红色按摩靠垫在自顾自运动着,好像古代的刑具。 “你确定你真的不用回家?”马龙珠又问。我说你怎么这样问。 “结婚的人总不好晚归的。” 我这才想起来怎么回事,有些不好意思,一个谎话,总需要更多的谎话来圆它。“哦,是不早了,我该走了。” “来都来了。”马龙珠端来一杯苹果汁。 我坐在斗方的紫色绒布面沙发上。按摩靠垫还是自顾自运转着。我看着那东西发笑。马龙珠注意到了,说我腰不好,一个人没人给按,就买了这么个东西,跟人手比是差很多,没有弹性,不如盲人按摩店里的好。 “腰背委中求,上病需要下求,你要按摩委中穴。”我喝了一口苹果汁。“你还懂中医,懂按摩?”马龙珠问。我说我学过一点。 “委中是?”马龙珠问。我弯下腰,用食指和大拇指按了一下内腿弯,向她示意。马龙珠坐在地板上,两腿隆起呈三角形,歪着头,按了两下,问:“这个地方?嗯,怎么没什么感觉?” 我说你力气用大一点。 马龙珠又按了两下,说没感觉。 我放下装苹果汁的杯子,蹲下来,弓起身子,也歪着头。一股女性的清暖香气朝我扑过来。我伸出两只带有罪恶感的手,左手捉住马龙珠的小腿,右手朝委中穴按过去。 “哎哟!”马龙珠叫了一声,翻倒在地。我急忙停止。但马龙珠的脚后跟还是扫到了我的脸颊。我看见了一片粉红色的底裤。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马龙珠也突然显得有些尴尬。一种微妙的情绪化作负荷极小的电流,在我们之间嗞嗞烧着。 “我该走了。” 马龙珠送我到门口。我本来想给她一个拥抱,但这显然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 “一个人注意点,把门锁好。” 马龙珠微笑:“习惯了。” “很快就会有完美爱人到你身边。”我挥动了一下手指,故意炒热气氛。 “很快?多快?” “只要按照我们的建议,不出一个月。” “哦,”马龙珠抓了一下她的头发,“那我拭目以待。” 星期一,一大早,我向牛姐汇报工作。 “根据我的调查,这个马龙珠小姐的私生活没有任何问题,她作息基本规律,很少和男人接触……”牛姐打断我,问:“那女人呢?” “也很少。跟人接触就比较少。” 牛姐拍了一下桌子,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还是社交面太窄,这类职场女强人,看似选择很多,其实没有选择,老男人她们不想要,一般的男人呢,看不上,又帅又好的男人,很多都成了好基友了,还是要扩大社交面,让她接触更多更优秀的男士,总是可以有候选的。” 我不置可否。 “你跟胡丽联系一下,她最近在负责一个大型的单身派对,她手里现在有几个不错的男会员,可以考虑。” 第7章 我嘀咕,不错的估计早被她自己睡了。牛姐说你说什么,我赶紧说没事,拿着文件窜了出去。 我跳到胡丽面前,装出嬉皮笑脸:“合作一下呗。” 胡丽头也不抬,一边修指甲一边说:“哎,我们风流倜傥的徐大公子也有求到我的一天,我可真没这个能力伺候什么歪鼻子斜眼的公主。” 我忍住气,继续好言相劝:“都是为了公司,都是为了客户,合作成功,也是双赢。” “双赢?双淫还差不多。真是可笑。”胡丽还是不抬头看我。 “这是牛姐的意思。”我只好搬出大头。 胡丽冷笑一声说:“不管是谁的意思,那也得王八对绿豆看上眼了才行。有钱的想找年轻的,年轻的想找漂亮的,博士找硕士,硕士找本科,本科找大专……男女搭配就是一层扣着一层,少一点都不合理。你说谁会去找这样一堆要求的老女人,再说我这也没有清华北大的货。” “还没见你怎么知道没对眼,莫非你是想……”我想故意激她一下。胡丽说我想什么,你少来污蔑。我半仰着头说:“不会是你想据为己有吧?” 胡丽说:“你少说笑话了,我办的是公开派对,你想来,当然可以来,没有问题。不过到时候弄不着半个人影,可别说我没帮你,我的派对,清一色是高品质男会员来参加,尤其是海归皮特,那可是一块肥肉,不是谁想争就能争的,我可不像某些人,抱住个老女人就当个宝,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摇钱树。” 对于这个海归皮特,我也有所耳闻,说是来公司报名的时候就先把公司这一干小姑娘给迷倒了,长得很有些木村拓哉加黄晓明的味道,三十五岁,纽约大学硕士毕业,在投行干过几年,现在回国接手家族企业,立志找一个soul mate,可看了一圈还是没找到,这样的王老五,大多数女人都想投怀送抱。偏偏这个皮特还特文艺,闷闷的,倜傥但不风流,连牛姐都猜不透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一瞬间,我突发奇想,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指着胡丽说:“你手里也有不少女会员,我手里也有,反正我们都是爱情顾问,情感导师,不如我们比一比,谁的学生能把皮特拿下。” 胡丽冷笑一声,说:“你想跟我斗?” 我说:“公平竞争,也算不上斗。” “是你说的,”胡丽指着我,大喝一声,“我这回准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我微笑,摊开手表示应战。 瞬间,我充满了斗志。 身后的同事乱作一团,有的人押我,有的人押胡丽,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谁赢谁输,不到最后谁知道呢。 第3章 爱情是一场荒诞的假面舞会 有人说,派对上没有真爱,我只能说,你不懂得什么叫天菜。细想想,这辈子谁没有在“一见钟情”四个字上吃过苦头呢,只是,有了爱,再苦也甜,不怕失败。 “勾引男人太简单了。”蜜妮说,“男人嘛,就是喜欢个美,上次你给她包装过后,‘美人鱼’照片,不是一下吸引了好多男人吗?” “那是照片,ok?这次是真人,而且上次吸引的都是穿皮衣皮裤的老男人。”我支着头,明显感觉压力山大。 “还有他妈的内在。”大麦最近爆粗口爆得很厉害,“女人不能没有内在。” 我说什么才是内在,你是说胸罩,还是内裤? 大麦用勺子敲我的头。“放你娘的屁,谈吐,要有内涵,即便你最关心的是钱,是房子,是车子,是男人的财产和地位,但你还是要说,我关心弱势群体,我的人生理想是做慈善,我希望世界和平,这是选美节目留下来的经验。” 我把“内在”两个字记在小本子上。 老林说:“还要学会反驳,男人不喜欢太顺从的女人。”我摊开手,表示不理解。大麦弹起腰杆,微微蹙眉:“不顺从?我他妈抽你是不是你就爱我?男人就这么贱?” 我和蜜妮都在笑。 老林嘟囔了几句,不敢声张。蜜妮接着说:“这是有科学道理的,男人更具有攻击性,一个攻击他的女人,更能激发起他们的占有欲,不过前提是,这个女人必须是美的,毕竟哪个男人也不会给一个肆意冒犯自己的丑女人加分。” “还有,要想得到一个有品味的男士的爱,还必须有你自己的专业,要有自己发展的方向,”大麦说,“现在许多女人都想嫁入豪门,但即便如此,女人还是需要独立,这很重要,经济上的独立,思想上的独立,这个讯息要传达出来。” 我说这该怎么传达。 “这是下一步的事情。”大麦接着说,“现在不是首先要取得约会机会吗,不用太着急。” 周五晚上,我与马龙珠例行见面。这一次是在她家。她说反正你都认识了,还方便点。她披散着头发,戴着个眼镜,穿着一件大大旧旧的粗呢格子衬衫和一条长到盖过脚面的烟灰色便裤,松垮得好像一个妖精被打回了原形。我顿时有些气闷。怎么可以这么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尽管我只是一个爱情顾问,但我也是男人,有男人的审美。 马龙珠猛地拉开冰箱,从里面翻找出一瓶红罐凉茶,一转身,左脚朝后一扬,冰箱门啪地一下被踢上了。“最后一罐了。”马龙珠猛地一丢,凉茶划了个弧线,差点砸到我的脚。她也不理我,叉开两腿坐在地上,狂吃肉松饼。我瞬间觉得我许多天以来的心血付之东流。我一想起自己要输给胡丽那个死女人就更是感到绝望。就好比打牌,她手里有三个a,我却只有一个q,让我怎么打。 “你怎么这样。”我冷冷地说。 我胸口一团火上来,情绪有些激动:“你好像,你好像完全不在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在乎男人。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是吗?你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不是吗?既然是这样,你一个人过就好了,干吗还要参加这个,参加那个,改变这个改变那个?如果是这样,我们这么多天的努力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我打击很大?” 马龙珠的嘴巴停住了。 “对你打击大?” “你就是肆无忌惮,脸几天没洗了?头几天没洗了?谈恋爱结婚不是光注重自己的感受就行的,你要注意别人的感受。我是你的爱情顾问,我的意见你听吗?谁愿意跟一个邋里邋遢、像男人一样的女人谈恋爱、过日子?你让我们怎么开展工作,帅哥你爱,有品质的男人你爱,但问题是你自己现在只有五分,又凭什么要求八分的男人爱上你?” “你再说一遍。”马龙珠把肉松饼摔在地上,“感情不是撒谎!你要我怎么做,每天化好妆等着那个人回来?装成日本家庭妇女那样说你回来啦,还是让我瞪大眼睛装无辜,说什么我好难过我好心疼,我需要男人的安慰,吃两口面包就说自己好饱好饱,一喝酒就装醉,倒在男人怀里,张口闭口安妮宝贝、村上春树,把自己包装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脸的人畜无害、童叟无欺、心碎了无痕,这样就能取得男人的喜爱了是吗?对不起,我装不了,做不到。” “你认为你做不到,但这是多少年来自然界所遵循的,男耕女织,男外女内,一个系统运转需要规则,不是你想打破就能打破的。男人和女人天生不一样,要想和平相处,就需要首先承认这种差异,不是吗?男人用几分钟做了爸爸,女人要用一辈子做妈妈,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为的合理!”我的口才突然犀利得可怕。 “不合理的我就要扭转过来,别人做不到的我要做到,不是每个男人的眼睛都长在裤裆里,也有不爱美女爱丑女的,真正有分量的男人都未必娶美女,诸葛亮就在乎头脑胜过容貌,娶了个不美的回家。” 我气得发昏,直朝她嚷道:“好,那我们实验一下,如果你觉得你的粗放式交流手法能够得到意中人的欢心的话,你就试试看。” “试就试,别以为自己是爱情顾问就了不起了。”马龙珠冷笑。 我从夹克内口袋里掏出一张花信封,递过去,“这是海阔天空大型单身派对的入场券,下周六晚七点,不要迟到。” 马龙珠没接,说放那吧。 我把入场券放在桌子上,转身走人:“希望你不要后悔。” 马龙珠不屑地哼了一声。 胡丽真为这次大型单身派对动起来了。对我,她一直不服气,自从去年12月我做下了公司的第一大单,拿下全公司最高营业额的时候,她就恨不得把我吃了。在她眼里,我没有资格猖狂。没结婚,入行晚,又是个男的,怎么也不能跟她这个千年的狐狸相提并论。 她时时刻刻都在找机会,要给我重击。 公司的形体训练大厅,四面都是镜子,墙边有扒杆,跟舞蹈教室差不多。胡丽站在最前面,她屁股后头站着十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女人,看上去就像一串乱了的音符。胡丽站在最前面,穿着打底裤和t恤,绑着白色发带,手握荧光绿的小教鞭,像个疯婆子样边转边喊:“腰,腰,挺直你们的腰,胸脯,胸脯,挺起你们的胸脯,战士,战士,你们都是战士,情场,情场,勇敢征战情场!” 第8章 她屁股后面的女人们跟着喊,跟着做,木偶似的。 一个胖点的小妹下盘太大,一转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胡丽冲过来,夜叉般爆吼:“屁股,你的屁股收一点!还有胳膊,抬起来,你看看你这胳膊上的赘肉,扇一扇你都能飞来了。”那胖妹吸一口气,拼命把肚子往里缩,怎奈身上的赘肉却跟涨潮似的,死活收不进去。 胡丽挥舞着教鞭,打着拍子,口号一套一套的,很有些传销的天分。 “对,仪态优美,体态万千,风情万种,你,给我回头,回头,媚眼,媚眼,死死抓住男人的心,抓住,抓紧。” 胡丽真应该生在古代,多么好一个老鸨,不训练出个什么四朵金花都天理难容。我悄悄地合上形体训练大厅的门。 天阴了,好像要下雨。 我站在落地窗前发呆。胡丽的努力让我紧张,我知道,这么弄下去,马龙珠在派对上肯定会遭到围剿。我希望她得到一个教训,但又有些不忍心。 我的肩头震了一下,有人拍我。 我回头,牛姐摇摇晃晃站在我面前。 “怎么,有心事?” 我嘿嘿笑道:“我能有什么心事?” “恋爱了?”牛姐点点我的头。 “没那想法。” “那不应该,到了我这个年纪,可以说对恋爱没想法,但你这个年纪说没想法,老天爷都不答应。” “牛姐你又开我玩笑。”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招你进来?” “为什么?”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因为我蠢,还是因为我一无是处?” “因为你的冷漠。” “冷漠?” “做我们这一行,有时候是要冷漠一点,理性一点,只有这样你才不至于陷进去,才能更好地服务于客户。客户有时候是太过投入的,我们得帮助他们有一个判断。” “干吗突然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你恋爱了。”牛姐笑着说。 我恋爱了,我跟谁恋爱了?牛姐当然说错了。我不但没有恋爱,而且我讨厌恋爱,现在我更愿意把恋爱分解成一个技术活。像胡丽那样,把爱情当成一场战争,是战争就有输赢,所以格外要准备好战略和武器。 我隔着两个走道,还是能听见胡丽在喊:“动起来,动起来,姐妹们,对对,动起来,现在努力变美丽,以后不用出劳力,动起来!” 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我暗叹胡丽的痴狂。 “有人晕倒了!”一个小姑娘气喘吁吁跑出来大叫。 我赶紧跑过去帮忙。 只见一群人围成一个圈,中间躺着一个女孩。 胡丽不慌不忙,跑到旁边拿了几块方糖,丢在水杯里,用一支笔搅和了几下,托起那个女孩的头把糖水灌了进去。 没多久,女孩醒了。 “好了好了,你到旁边休息一下,”胡丽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其他的,给我继续练。” 我诧然。 胡丽用胳膊抹了一下额头的汗,觑了我一眼,挑衅似的说:“怎么,怕了吧。” 我竭力保持微笑,心里却慌得要命。 “海阔天空”的单身派对向来是公司一年工作的重头戏。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集中人力、物力,全力以赴邀请一些社交界比较吃香的钻石男王老五来参加,以增加我公司的知名度。 有人说,在派对上认识的男女不靠谱,因为去派对的人,有几个正经的? 误解,这完全是误解。 灯红酒绿的肉欲派对实在有些太张扬,所以每次,我们都不忘用文化来装点。 我站在海阔天空派对入口处检查来宾的入场券。 悬在我头上的,是一幅巨大的标语:“光影恋爱,分享传奇,海阔天空”。 显然,今年的主题老套又明朗:与大家分享你最喜欢的爱情电影。服装要求是,必须着白衣。 远远地,胡丽带着一帮子女人浩浩荡荡来了,白花花的,清一色拖地白色长裙,个个露着肩膀,乳沟夹得海盗进去都得翻船。 胡丽经过我身边,故意停住示威。我打趣:“怎么弄得跟女鬼似的。”胡丽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我这叫雪精灵,不过你说是女鬼也可以,做鬼也要做聂小倩,迷死那帮男人,你这样的就算了。” 我刚想反驳,人家早飘进去了。 六点四十分,马龙珠还不见人影。我不停地看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但想想又觉得,她自己不上心,我也没办法,她不来,就算认输。 就在我迷惘彷徨失落受伤的时候,一双运动鞋走到我眼前。 我一抬头,是马龙珠。太疯狂了。白色带网眼的运动鞋,丝毫不显身材的一整套欢腾的白色运动装,不合年纪的高高的马尾。omg,亏她做得出来,这是单身派对,没人会来找一个网球女教练。 “怎么,不满意?”马龙珠摊着手,一脸的理所当然,“健康的形象,不会讨人厌吧?” “恰恰相反。”我很笃定,“你何必把自己的缺点暴露得一览无余,你的腰呢,屁股呢,你的胸呢,你有资本的亲爱的,干吗把自己藏起来,你的雀斑和黑眼圈都在尖叫……” 我和马龙珠正在拌嘴,只听到旁边有几个女屌丝在尖叫,说什么好正好帅,终于出现了,循声望去,远远地,众星捧月般走来一个男人。他有一米八五的样子,轮廓分明,皮肤黑白适中,头发长度适中,介于寸头和分头之间,显得那么恰到好处。他穿了乳白色衬衫,黑西裤,黑漆皮鞋。结实的肌肉把衬衫撑得紧紧的,胸肌隆起,显得很雄壮。他的腿直而且长,调匀了比例。最关键的,他看上去还那么有书卷气,有修养,是个很有正气的钻石王老五。 “皮特!皮特!”胡丽从里面冲出来,像老鸨接客人似的,一把挽住钻石男的胳膊,也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死命往里面搀。 两人一阵风似的从我和马龙珠身边经过。有古龙水的香味飘来。 “侧面也很好看。”马龙珠也被皮特强大的魅力震慑了,“是我的菜。” 我没说话,挤眉弄眼地笑了一声,我心想你活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后悔去吧。 主会场灯光黯淡,大荧幕上在放着《罗马假日》,赫本和派克的组合,给了单身男女们无限遐想,当罗马的古怪石像差点咬中赫本手的时候,人群里发出哦的一声。我和马龙珠站在会场边沿。 “我发现在这种场合,女人的胆子都会变得特别地小,而且显得特别地脆弱,小鸟依人。” “那是因为女人需要给男人发挥的机会,这也是自然界的求偶法则。”我丝毫不打算退让。 “自然界的求偶法则就是把女人的智商降到八岁?”马龙珠翻了我一眼,挤入人群中。众女人被马龙珠挤到,显然都有些厌恶,嘴里嘟囔着,这大妈来干吗的,海阔天空什么时候变成中老年相亲场了……马龙珠脸色大变,我暗笑,尾随看戏。 电影慢慢淡出,灯光亮起,大堂内靠南面摆着香槟和冷餐,外面的小花园里灯火也瞬间辉煌,千百朵白百合摆放成心形,巨大的三角弧形白色天棚笼罩住整片天,荧亮的小灯泡射出白光,草地在黑夜里也能显出绿色。 胡丽拿起话筒,全场灯光暗下来,一道白追光打在她身上。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光临一年一度的海阔天空时尚单身派对。” 一片掌声。 “今年的主题是爱情电影,也希望大家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爱情故事,下面我们邀请从洛杉矶回来的peter李,来跟大家分享他喜欢的爱情电影、爱情故事。” 又是一片掌声。 “开始了。”我在马龙珠耳边小声说,“有信心拿下,他可是派对草。” 马龙珠撇着嘴:“管他什么草,我今天一准拿下。” 皮特款款走向前台,哪知要上台的时候,皮鞋的帮子碰了台沿一下,他头朝前拱,几乎撞到墙,台下一片惊呼。幸亏他用手一撑地,打了个挺,竟然稳稳站住了。跟着一片叫好。 皮特拢了拢西服,带着招牌的带点小酒窝的微笑,微微低下腰,操着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说:“原来我们的爱情之路,都不是很平坦。”台下哗啦又都是笑。他又说:“好在还没有摔倒,可以继续向前。” 马龙珠带点不屑:“还挺幽默,是我的菜。” 我讽刺:“是任何人的菜,但不是任何人都付得起价钱。” 皮特继续说:“爱情电影我看过很多,要说最喜欢的,一时我有些说不上来,但我今天愿意跟大家分享我对爱情的一些看法和心得,长久以来,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爱情这个东西到底为什么吸引我们,仅仅是因为生理原因吗?喜欢漂亮的,浓重的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其实我觉得爱情这个东西吸引人的地方不在于它总能在不可能中创造一种可能,在绝望中创造一种希望。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真正的爱情常常是不可思议的,我也祝福在场的各位,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话音刚落,灯光亮起,众女人围上去,与皮特攀谈。 第9章 我故意撺掇马龙珠说:“该你上了。”马龙珠没好气,说就凭老娘,三两句就能拿下。我说那拭目以待。 大厅里音乐响起,放的舒缓的钢琴曲,胡丽带着她手下一干穿着白色拽地长裙的女会员,端着高脚杯,一会走到这儿,一会走到那儿,所到之处,谈笑风生,有捂嘴的,有搔首的,有抛媚眼的,男人很少有不被她们拿下的。她们形成一道屏障,挡住来犯的其他女人。 马龙珠好几次想要穿过人墙挤上去和皮特交流交流,结果每次都被胖妞发现,两手叉开,俨然铜墙铁壁,屁股再一撞,马龙珠差点被撞翻在地。 “他妈的,敢欺负老娘!”马龙珠撸起袖子,怒火冲天,我站在后面,不动声色,我想要的效果是,让马龙珠“知耻而后勇”。 胡丽站在圈子中间,一手拉住皮特,一个一个介绍说:“皮特啊,我给你介绍啊,这是马婷婷,美术学院的硕士;这是张子楠,学舞蹈的;还有这个,段琪,刚本科毕业,多才多艺;还有这个……”胡丽把那个胖妞扯过来,“这是朱翠翠,读书读得最多,还会做诗,翠翠,你做一首。” 朱翠翠歪着脖子,笑嘻嘻地,扭捏说道:“我轻易不做诗的,今天看皮特的面子,我就即兴做上一首。”皮特脸上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耐住性子听。 马龙珠要往前冲,我拉住她,说听完再说。 朱翠翠吸了一口气,翻着白眼说:“海阔天空遇皮特,有心欢喜也忐忑,即便没房也没车,也愿与他共喜乐。”众佳丽听了都有些尴尬,唯独胡丽拍手叫好。 马龙珠骂道:“什么他妈烂诗。” 我指那边让马龙珠看,却见那个张子楠,故意两手抱着,把胸脯挺得高高的,直往皮特身上撞。“贱货!”马龙珠直骂道,“女人不自重,男人也会看轻你。” “那也未必,男人说一套做一套也是常事,你看。” 皮特盯着张子楠的乳沟不放。 “没一个好东西。”马龙珠恨道。 “那也未必,你再看。”我努了一下嘴。皮特笑着点了点头,从群女围攻中出来了。“看你的了。”我用胳膊肘顶了马龙珠一下,“过来了,过来了。” 马龙珠举着个杯子,有点手足无措。我心情复杂。一方面,我希望马龙珠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女人,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与看法,穿着运动衫在大型派对里穿梭;另一方面,我又从马龙珠的紧张里看到了她的在乎。她是对皮特有好感的。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完美情人。 马龙珠撇着运动鞋,靠着吧台,拖着胳膊,举着红酒杯,作稍息状,左右轮番站换姿势。 皮特直接从她眼前飘过——压根当她空气。 我忍不住笑出来。 马龙珠气得脸绿,咽不下这口气,冲上去喊:“嘿,前面的,怎么回事啊?” 皮特转头,诧异说:“哦,不好意思,还没喝完,杯子先不用收。” 我一口红酒差点没喷出来。 他当马龙珠是清洁工大妈。 胡丽凑上来打趣说:“这位阿姨不要站在这儿好不好。”又转头对身后的姑娘说,“这一身行头,不是二百五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来这捡垃圾呢,抱歉,我们这都是精品,没有垃圾。” 马龙珠扬手要打,我一把将她拉住,低声喝道:“不是闹事的时候!”马龙珠指着胡丽说她欺人太甚。我抢在马龙珠前面,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我的vip客户,正色对胡丽表示抗议:“好了,你赢了,用不着这样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两个二百五,合起来就是个五百,建议组个乐团。”说罢胡丽一阵浪笑,带着娘子军扬长而去。我也气得肝颤儿。 “你帮我!”马龙珠两手抓住我的肩膀,剧烈地晃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故意拿着劲。“你帮不帮,不帮我退会,人家花钱都找乐子,我花钱这是找罪受吗?不出这口气,我就不叫马龙珠!” 我激她:“那倒不至于,反正你也不在乎,你是我行我素风一样的女子,这些红尘中人在你眼里算什么啊,去跳个伞,游个泳,你也就解气了,再说这个什么皮特杰克的,你也谈不上喜欢,何必呢?” 马龙珠怒道:“谁说我不喜欢!要甩也得是我弄到手后甩了他,他凭什么看不起我?” 我故意夸张地用眼光从上到下把马龙珠扫描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你喜欢是你的事,可皮特并不喜欢这样的你呀,要他喜欢你很容易,但你需要改变,你做不到。” “我变!”马龙珠闭着眼,咬着牙,一指指天,周围的人都看她,当她怪物阿姨,“我变!看我七十二变!” 我被她的姿势逗乐了。看到这个马龙珠,你根本不会相信,在某公司的人事部门,还有一个冷酷无情、稳重得可怕的灭绝师太hr马龙珠。 “你能改?” “别他妈废话了,打造我,快!”马龙珠拍我的肩膀。 “真的?决定了?”我要吊足她的胃口。 “你是我的爱情顾问,我是花了钱的。”马龙珠板起脸,“你有没有那本事我还不知道呢。” 我觉得她好玩,便逗她说:“那你另请高明。” 马龙珠求饶:“好了好了,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你是我的顾问、哥儿们、闺密、好朋友。” 我心软了。 灯光慢慢暗下来。 胡丽拖着她那一身破白布走上主席台。她拍了拍话筒,喂喂了两声,然后拖着她那老母鸭嗓子说:“ladys and gentlemen,打扰大家,今日良辰美景,怎么能没有歌舞助兴,大家进来的时候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打了一个荧光号码,现在这里有一个纸盒,盒子里放着带有号码的纸条,我们会从中抽取,抽到哪个号码,那个对应号码的人就要高歌一曲为活动助兴。”台下的人纷纷说好。 我知道胡丽又要搞诡计了。她这么做,无非是想她手下的女会员能够有机会一展歌喉,出出风头。 马龙珠怒斥道:“又不是妓院,还要卖唱吗?” 胡丽派了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去抽奖,果然抽中了她手下的姑娘胡新秋——据说这人是她娘家的表妹,一身本事,可惜有些矮,所以指望表姐帮她,努力嫁个好人家呢。胡新秋听到自己中了彩,也不扭捏,大踏步走到乐池里,她个子不够,麦克风又太高,只见她踮着脚,好像摘葡萄一样把那麦克风拉下来,喂喂了两声,又虚客气了一下,便扯开嗓子唱了一曲音乐剧《猫》里的《memory》,音色调子都不错,可惜英语太差,说不上来混杂着什么口音。皮特听得直皱眉头。 我听不下去,去了趟洗手间,哪知道回来的时候,却悲剧性地听到胡丽恶作剧地在台上喊:“下面我们有请马龙珠小姐为我们献歌一曲!马龙珠小姐在哪里,马龙珠小姐,大家都在等你啊马龙珠小姐。” 马龙珠站在吧台旁边,一个追光打在她身上,照妖镜追着一个妖怪,她左看看,右看看,一身运动装曝光在所有人眼前,更显奇突。她大喊徐浩徐浩,可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救不了她了。我知道马龙珠最惧怕的就是唱歌。五音不全早就使得唱歌这件事与马龙珠完全绝缘了。我曾经安排马龙珠和相亲对象在ktv见面,立刻被她拒绝。“我怕我唱得惊天地泣鬼神。”这是马龙珠的原话。 胡丽还在上面喊,胡丽团队里的姑娘们开始起哄。我飘到马龙珠跟前说,不行就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让她出这个风头又怎样。 “我不,我上!”马龙珠猛地迸出这么一句,眼睛里闪着杀气,好像随时都可以玉石俱焚。我预感大事要来了。 胡丽还在欢欣鼓舞,摆着一副看好戏的姿势,等待马龙珠出场。说实话,这个时候我真有些心疼马龙珠了,堂堂的大主管,因为我和她的赌注,穿了一身运动装来参加晚宴,本来就已经是骇人听闻的事,现在还要唱歌,简直跟钝刀子割肉差不多。 马龙珠迈着hr特有的气场步子上了台,台下轰地一下。这一下显然是因为她的着装。马龙珠一把扯掉发带,甩了甩帅气的短发,两手捉住麦克风,说:“我唱一首《传奇》。”结果麦克风没声音,马龙珠挥手叫工作人员,哪知道麦克风又突然发狂,飘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来。马龙珠像个孩子一样在麦克风上摆弄了一下,噢,有声了。她吸了一口气,放开嗓子唱起来。《传奇》是轻盈飘逸的,马龙珠的《传奇》却很笨重,她唱歌不但音准七上八下,像是在跳绳,就是那声音,也好像一个重感冒的病人喝了酒在闹事,有些可笑,但一不小心又会伤到别人。 台下鸦雀无声,皮特显然也被震到了。这的确是灾难,但多少也让马龙珠在一群婀娜多姿的女人中间跳了出来。一曲结束,马龙珠诧异。“怎么没掌声?”她说。 在这个妖魔鬼怪横行的世界,能肆无忌惮地自信下去,也算一种成功。 第10章 马龙珠唱得起劲,索性破罐子破摔:“下面我再给大家带来一段舞蹈,大秧歌,音乐响起!”乐队很识相地奏起了秧歌曲。马龙珠自顾自肆意跳起舞蹈,疯狂得好像刚从过年的游行队伍中出来。晚会是一杯咖啡,她马龙珠就是一颗大蒜;晚会是一袭礼服,她马龙珠就是一件花袄。胡丽被马龙珠肆无忌惮的自我沉浸气得脸上的肉乱抖。 一曲跳完,马龙珠大幅度地抬脚,哪知道一脚踩空,她一个踉跄,身体呈四十五角斜摔下来,啪的一声,摔地上去了。 “啊!”场下的人惊呼道。 我吓得赶紧过去扶。哪知道马龙珠小姐却仿佛丧尸一般,先伸出一只手,朝上,又伸出一只,朝上,自己起来了。 “没事,继续!”马龙珠依旧喜笑颜开。 全场男女被马龙珠的乐观打动,都举杯畅饮,气氛热烈到极点。 “唱得怎么样?”马龙珠摆弄着头发问我。 “额……”我欲言又止,然后问,“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实话。” “真心不错。”我握紧拳头,又说,“不过,皮特喜不喜欢就难说了。” “都是你害的,你给我安排。” “安排?” “和皮特的约会啊。” “尽力而为。”我头皮发麻。 11月11日,近几年这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个灾难。每到这一天,总会有那些爱关心人家终身大事的人发来qq、短信、msn和飞信,刺激我的神经。 “你怎么还不结婚?”有人这样问我。 说实话,这是我最讨厌的疑问句式,“怎么”+“还不”,透着强势,透着理所当然,透着不屑,与此同时发问者也通过这样的方式确认着自己的幸福。 我常常觉得,我对结了婚的人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与恐惧,就好像异性恋者排斥同性恋者,多数族群排斥少数族群,人们总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因为这会让他们感到安全。年轻的时候,每到光棍节,我还常常觉得,噢,应该会有什么事发生,也许是一场艳遇,于是我去酒吧、迪厅、商场,我甚至故意去挤地铁。我感觉人多的地方机会总会多一些,可到头来发生的事仅仅是我感冒了,或者我摔了一跤,最惨的一次是我被小偷偷了钱包。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相信什么艳遇的童话,什么王子遇到公主,美女遇到青蛙,我宁愿自己在家,榨杯果汁,打开电脑,让苍井空老师陪陪我。噢,还有我的猫——黑眼豆豆女士。不过它太老了,老到估计已经不分泌荷尔蒙了,我的心事,它根本不懂。 但今年的光棍节明显不同。我有了份活儿可做,我得帮助马龙珠搞定那个叫皮特的家伙。 我不敢相信皮特在看了马龙珠那场灾难性的表演后,居然没有拒绝我发出的邀请。皮特很忙,不喜欢接电话。我站在传真机旁,把那张带有马龙珠照片的邀请函传真过去。没想到不到一分钟,对方就传字过来:悉听尊便。我松了一口气,但内心又有些纠结。我不得不承认,让马龙珠和皮特约会当然是好事,促成姻缘,我也完成任务,但从私心说,我更愿意与马龙珠之间多有几个来回。 胡丽过来瞥了传真一眼,骂道:“德行!”她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思,却一败涂地。就好像一个人准备了一堆精美的点心给客人,客人最后却选了臭豆腐、怪味豆,呵呵,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跟谁说理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东西争是争不来的。”我瞬间甄嬛附体,也学着说几句风凉话。 “就怕有人有命见没命嫁。”胡丽还是那样一副死白眼样。 我不跟她做口舌之争,发短信给马龙珠确定约见时间和地点。 游乐园。马龙珠发来这三个字。当时我就觉得自己的头瞬间胀大三倍,我不是对游乐园有意见,我是对这么大年纪还去游乐园有意见。 或者看电影呢?我回过去。看电影和吃饭几乎是所有情侣都要做的事。 去游乐园。马龙珠回复了这么几个字。 对于这种固执的客户,我通常无能为力。 场景一,星期六的游乐场人来人往。 场景二,马龙珠穿了一身宽松的绿色登山衣,戴着从我们公司借去的韩式假发,俨然一个女驴友一样出现在游乐场门口。 我和马龙珠都是提前半小时到,我把迷你耳机递到马龙珠手里:“听我的,别乱来。”马龙珠捏过耳机,塞进耳朵里:“有把握?” “全部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等着喝你喜酒。” 马龙珠拍了我一下,说了句“德行”。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觉得马龙珠身体里住着个男人,她那么爽快、麻利,她的柔情,也只能是铁娘子的柔情,就如她重重击我这一掌,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马龙珠大笑起来。 上午九点半,皮特准时到了。我远远站在树后面,拉低鸭舌帽,举起望远镜。皮特一身浅灰色运动装,脚下一双纽百伦的红色运动鞋,还背了个帆布包。看得出来他的诚意,他可能以为马龙珠喜欢穿运动系的衣服。 “hello!”皮特跟马龙珠打招呼,然后探着身子,来了个大大的拥抱,马龙珠被皮特的两臂箍得紧紧的。她的胸脯贴着他的,中间好像夹着两块面包。 “你的头发?”皮特记性不错。 “变长了,不喜欢吗?”马龙珠口气俏皮。“没有没有。”皮特忙道,显得有几分羞涩。 我开始小声发号施令:“说你有点热。” 马龙珠微微一笑,把头发一甩说,天气好像有点热啊。皮特诧然。 我说:“脱外套,快,脱外套。”马龙珠突然手忙脚乱,像个运动迟缓的木偶那样,捏住登山衣的拉链就往下拽,哪知道拉链夹住了周围的布,死活拉不下来。马龙珠总有那股子蛮劲,她好像跟衣服有仇,拉不下来也要拉。她扯住那个拉锁,又是一轮猛拉。“我来。”皮特的声音很有耐心。我急得直跺脚,很有些恨铁不成钢。马龙珠直挺挺地站着,好像一根石柱。皮特把头埋在马龙珠胸前,没多会儿,拉锁解开了。马龙珠胸前春光乍泄,闪瞎了皮特的眼。 皮特愣住了。首战告捷。 马龙珠说:“口渴。”皮特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递到马龙珠跟前,马龙珠一把接了,哪知道两人对接不稳,马龙珠手一抖,扭开的瓶口直接朝马龙珠身上洒过去。马龙珠的t恤领口顿时湿了一大片。 我紧张得握了一下拳头。 “i’m sorry!”皮特连忙道歉,但我在望远镜中分明看见他眼里的光。对付男人,还是要美艳,从本能抓起最有效,我觉得自己的计谋有些得逞了。 我给马龙珠下命令,长驱直入。我们三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游乐场。我让她去魔鬼城。马龙珠转头跟皮特说了,皮特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我跟在后面,装成一个不相干的旅客。我们三个两前一后,乘小船进了游乐场的魔鬼河。我给马龙珠下指令,叫她快说害怕。 马龙珠木木地说了一句:“我害怕。” 皮特嗯了一声,说没事的,没事。 我恨铁不成钢,对着听筒恨恨地说:“小鸟依人点,柔情似水点。”马龙珠重重地出了口气,明显有些不耐烦,只好换了一副口气,好像清宫戏里的小宫女似的,酥酥地说了一句:“我害怕……” 皮特一只胳膊慢慢搭在了马龙珠的肩膀上。目标小范围达成,我欢欣鼓舞,啊地站了起来,哪知道斜刺里忽然窜出个“鬼”,青面獠牙,嘴里还喷着气,直朝我脸上扑。我身子往后一倒,还没来得及叫,整个人就翻倒在水里了。 我喝了两口水,被工作人员救起来。我的耳机掉了,我在水里摸来摸去,死活摸不着。我恍惚看见,马龙珠和皮特的小船越开越远…… 唉,遇到一个如此不开眼的二百五客户,我这个当爱情顾问的,就是这么苦逼!手把手教都不行,不就是撒个娇吗?小鸟依人吗?我都会,她有什么不会的?还是女人吗?我带着满腔的无名火,站在树荫底下,拿着手机,拨通号码,对着马龙珠怒吼:“我耳机掉了!现在我们通过微信联系,你听我指令,去旋转木马。” 马龙珠倒也听话,回了一个“好”字。 我心想,在这种情侣之间最容易腻歪的旋转木马面前,女人的温柔妩媚总归能展现出来了吧。我跟在马龙珠和皮特后面,站在旋转木马外面观望。只见马龙珠带着皮特,选中了最高的一架其他小朋友明显无法驾驭的白色大马,马龙珠用力朝上拽了拽裤子,摆出一副不怕山高海深的架势,脚一蹬,一个伶俐的飞跃,跳上了马。皮特站在马屁股旁边,似乎不想上去的样子。马龙珠扭过头,朝他挥了一下手,皮特只好上了马。 旋转木马开始转了。 马龙珠好像一个小女孩,手舞足蹈,一会朝前扑,一会朝后仰。我在旁边看傻了眼,忍不住叫出来,淑女,淑女,可无论怎么念,也无法阻止马龙珠向傻妞的深渊滑去。马龙珠站起来,一只手高高挥舞着,好像驰骋在草原似的,她屁股朝后一顶,皮特整个人摔下马来。 第11章 马龙珠浑然不觉,还在白马上飘飘欲仙,俨然一个酒醉了的嫦娥,可惜没有玉兔。 我远远地站着,知道这次约会随着皮特的铿然坠地,是彻底完蛋了。 行走职场我有两个原则:一个是,千万别把公司当家;另一个是,千万别把同事当真心朋友。我的陪同相亲失败这件事,很快就好像流感病毒一样传得到处都是,说什么我破坏规矩了,吓跑相亲对象了,又说什么我破坏公司财物了,不知道爱惜公司名誉了。牛姐倒没说什么,只说下次注意策略。可胡丽却不依不饶,联合好几个小妹非要把我的爱情顾问名头降到爱情助理顾问。 胡丽翻着她的小眼说:“皮特都差点定三级残废,尾骨都摔烂了,我的天,这哪是相亲啊,这是要命,要我说,这当爱情顾问,还得是女人,从古至今媒婆这个行当就没听说过男人能成大师的,尤其是没结婚还单身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男人,给别人当顾问?您还是先顾问您自己吧。”说完她放声大笑。 我脑子里那根弦显然快绷断了。我心中默念:胡丽,你别惹我,别惹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可胡丽偏还摇头晃脑地拿着她那脸盆大的脸朝我迫近,一张香肠嘴开开合合,仿佛在念咒。 我忍无可忍,腾地一下站起来,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我高高地举起拳头,小宇宙马上就要爆发。全部人“啊”了一声,瞬间各种定格,各种石化。 “你打人?!”胡丽头往后仰,身体呈四十五度角,一手挡在脸前,努力维护她的容貌。我用手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头皮有点痒,胡丽姐,您乱说话就不对了,谁说没结婚不能给别人当顾问,那像你这种刚结了婚又离婚,前夫跟您分手,前男友找您要钱就有资格顾问别人了吗?人谁没点问题,我是真心觉得胡丽姐以前的遭遇都是为您现在做好一个好的爱情顾问加分的,反正我是这样认为。” 胡丽觉得尴尬了,嘟嘟囔囔说,那也得靠业绩说话,vip就那么几个,不能总是一个人攥着,有肉大家吃,有菜大家享嘛。 我的手机响了。 是马龙珠。 “能不能过来见我一下,五点,摩尔咖啡。”声音冷冰冰。我冷静地说了一句好,尽量不让周围同事看出我有什么异样,也不想让马龙珠听出我的异样。 下午两点,我接到蜜妮的电话,她说她又跟老板的第二秘书吵架了,因为二秘想取代她一秘的位置。我只能耐心地告诉她,都是正常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就得多提防。 下午三点,我接到大麦的电话,她说她跟新交的这个男朋友分手了,因为他打算跟他前女友复合。我只能耐心地告诉她,都是正常的,现在分手,总比结婚后再分手好得多。 下午四点,我接到老林的电话,他说他老婆跟他闹,因为发现他在外头跟别人不清不楚。我只能耐心地告诉他,都是正常的,狗还知道撒泡尿维护自己的地盘呢,何况人,你要抚慰安慰加宽慰,告诉她你们才是利益共同体。 谋生、谋爱、谋婚,我发现女人的人生,翻来覆去就是这件事,好像去西天取经,目标简单得很,可一路上偏偏又是千变万化,磨难重重。相比之下,男人的人生似乎要简单许多——只要谋好了生,谋爱和谋婚,似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一个有钱的男人,总能找到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即便这个爱情和婚姻的质量参差不齐,好歹还有外表的光鲜。 下午五点,我在咖啡厅坐着。马龙珠来了,一身冷静硬气的工作装,面无表情,你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辨认出旋转木马上那个疯丫头和这个一丝不苟的女强人是一个人。我有些胆寒,但还是优雅地把一杯点好的咖啡推到她面前。 “我不打算在你们那续费了。”马龙珠说。 “为什么,嫌服务不好?” “我被降职了,收入不如以前,没有闲钱再往爱情里投,比起爱情,还是面包更重要。”马龙珠没看我,“谢谢你对我的帮助,成不成真的没关系,这段时间的相处很愉快也很有趣,替我谢谢牛姐,给她添了不少麻烦。”马龙珠站起身来就要走。 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一个长久跟下来的人突然不能跟了,一段长久做下来的业务忽然不能做了,那感觉就像一个想要坚持跑下马拉松的人忽然停了下来,除了精神上的怅然,我还必须有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继续活下去。 “我免费给你做。”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出来我就后悔了。一是没必要,这是生意;二是特傻,免费做,你是义工吗?你当是在车上给老弱病残孕让座吗?徐浩啊徐浩,你说这话让人家怎么看你? 马龙珠转过身,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 我连忙说:“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马龙珠诧异:“学习什么,进步什么,你别忘了,你可是别人的老公,孩子的爹。”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操,我怎么把这茬事给忘了! 我只好说:“这是两码事,结了婚,当了爹,就不学习不进步啦?” 马龙珠圆睁两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那么说,我们是朋友?” “半个朋友总算吧。”我一下放松了许多。 第4章 谈恋爱就像演武打片 谈恋爱就像演武打片,哪怕伤痕累累,也要勇往直前,人生本来就是有赢有输,输得起才能赢得起,如果你都不敢付出,又怎能读懂爱这本书。 最近几天,我发现皮特总是带伤在我们公司出现,多半在牛姐的办公室,两个人叽叽咕咕,一会打手势,一会贴近耳朵。星期三下午,天气阴,胡丽又像个妖精似的走到我办公桌前,“牛姐有请。”看胡丽那样儿,我大概知道了不是好事。 牛姐瘦了,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足够“波涛汹涌”。我问牛姐好。牛姐说,维护客户有时候要有手段,像皮特这样的大客户,要维护好,要给他足够多的挑选空间,千万不能让他跑了。我说当然是维护,牛姐说,那个马龙珠最近怎么不出现了,费用也不交了,现在皮特在找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傻眼了,我心想再这样下去我工作都要没了。 “交,怎么不交,我去催催。” 牛姐没再说什么,坐下来继续喝她的茶。我发现我的工作突然走到了一个窘境,我已经答应要免费帮助马龙珠了,既然是免费,道理上是不能安排皮特这样高档次的会员跟她见面的。可现在的情况是,皮特摔了一跤似乎没接受教训,还对马龙珠念念不忘。 我站在摩天大楼的楼顶上,蜜妮抽了一口烟,递给我。我说我不抽。 “试试,不是毒药,也不是毒品,”蜜妮的发型有点凌乱,甜蜜教主也抽上了烟,“要不是为了维持形象,要不是为了击败那个小丫头,我至于吗我!” 蜜妮现在为工作所困,总经理第一助理的职位,严重受到第二助理的挑战。 我见蜜妮,其实是想听听她的意见,如何处理马龙珠不缴费的问题,哪知道先被她问住了:“你说,我怎么斗败那个小丫头片子。真是气死老娘了。”蜜妮单手叉腰,努力维持多年的玉女形象毁于一旦。 我不知道怎么办,对办公室政治,我缺根筋。 “你都没看见那小丫头嚣张那样,仗着有点姿色,老总多提拔她几次,她就上天了,今天我让她去给老总倒杯水,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她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倒水的,公然挑衅啊,气死我了,浩浩你快说怎么办啊?”蜜妮方寸大乱。 怎么办怎么办,我剪不断理还乱,“要不,我去打她一顿?泼粪,泼尿?” “低级。”蜜妮把烟从我手里夺过去,又狠抽了两口。 除了摩天大楼,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我对着里面的影子弄了弄头发,镜子里面,一架飞机仿佛一个小甲壳虫,呼啸着在天空飞过,钻进白云,又钻出来。我到底要跟马龙珠怎么说呢,让她继续缴费总归有些不合适,这才几天? 让胡丽去说?怎么说得出口,那不等于向敌人投降吗? 我想来想去,算了,要帮就帮到底,我站在银行atm机面前,踌躇了半天,还是把信用卡插了进去,取出一叠钱放进信封。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我反复问自己,太要面子吗?是在乎工作业绩吗?是做善事当大善人吗?好像都不是,好像又都有那么点。我把钱塞进了包,提着回家,黑眼豆豆在皮包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我又偷偷把钱拿给了公司的业务部,还得面带微笑说:“金姐,这是马龙珠小姐这个月的会费,你给收一下,开个收条。” 我那个心痛啊,唉,拼了。 不过也正因为付出了金钱的代价,我的全身忽然都绷紧了,人说不给钱不知道肉痛,真是这样。我打电话给马龙珠:“我告诉你马龙珠小姐,我安排的一切会面你都必须同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独家客户,重点客户,三个月之内,你必须有归宿!” 第12章 马龙珠显然也有些诧异。 电话那头,声音颤抖,“噢,好啊,再好不过了。” 从这以后,我带着马龙珠进行了一轮轮疯狂的相亲海选。只要是愿意见面的,我都带马龙珠去。马龙珠也放下了那些不现实的标准,开始接触普通男人。但接触的结果大多是,没结果。 马龙珠也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帮我?”我多半要么是装作忙点别的事,要么就随口说一句,朋友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吗。我感到心里一阵感动,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叫友谊的东西。 马龙珠又说:“既然是朋友,请不要给我介绍这些不合格产品,好吗?虽然我最近没钱交给你们,但我的时间也是成本,时间就是金钱。” 我诧异地看着马龙珠,半天才说:“那你说怎么办?” 马龙珠说:“皮特似乎还凑合,他怎么不联系我了?皮特那样的才是我的天菜。” 好吧,天菜。眼光真够高的。 “皮特呢?”马龙珠又问,“给我安排皮特。” 好吧,皮特。我现在怎么听到皮特两个字就有点烦呢。 “可以。”我面无表情。 “你老婆几号的胸?”马龙珠忽然莫名其妙地问。 我脑子瞬间短路,过了三秒,才续接上:“a cup。” 马龙珠拉长脸,表示难以置信:“这么小,上次看照片不像啊,我们公司刚发了好几个,我用不到,不过是b cup的,都是新的,估计你们家的也能用。”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一包粉粉软软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我怕周围的人看见,赶紧往包里塞。 “还有丝袜你要不要,新的。”马龙珠很认真。 “噢,先不要……她不穿丝袜。”我额头出汗了。 “喏,你拿着用。”我把一包东西塞到大麦手里。 大麦一脸疑惑,认识这么多年,我基本当她男人,没送过她什么礼物,今天一送就是个大的。 “你不会爱上我了吧?”大麦明显有点害怕,“真是惊悚片。”我说你想多了,是那女的送的。大麦说哪个女的。 我说就是那个相亲的会员马龙珠,她以为我有老婆,就送了这么一个东西。 大麦忽然说:“怎么着,喜欢上了?” “什么呀?”我抱着我的黑眼豆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忽然有些紧张。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大麦一向心直口快。 “喜欢她?”我冷笑一下,“做梦去吧,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脾气特差还特二,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喜欢她我疯了吧我,我找抽呢,我是找对象呢还是找姐姐找妈呢?” 大麦拿起哑铃,猛举了两下,那感觉好像她是男的,我成了女的了。“我跟你讲徐浩,人这个东西很难说,就比如我吧,我这么多年不恋爱了,好多人以为我喜欢女的,曾经我自己也这样怀疑,像我这么man的女人,怎么会喜欢男人呢,结果不,现在我觉得我还是喜欢男人的。” “你想说明什么?” 大麦放下哑铃:“说明你这样的宅男,也可能喜欢上那样的御姐啊,有时候你的口味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 “有什么好不知道的,”我放下黑眼豆豆,操起遥控器,重重地按了下去,电视屏幕缓缓拉开,一片春光旖旎,苍井空老师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喜欢的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要童颜巨乳!” 大麦连说了三个no,“这是媒体宣传、塑造出来的审美,其实你不是这样想,谈恋爱像演武打片,哪怕伤痕累累,也要勇往直前,人生本来就有赢有输,输得起才能赢得起,如果你都不敢付出,又怎能读懂爱这本天书。” 我被说急了,有些恼火:“我怎么想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大麦摊了摊手,说拭目以待。 ok,拭目以待,我不相信我和马龙珠之间还能有什么更离谱的关系,我每天还是上班下班,给人安排相亲,服务客户,忙得不亦乐乎。这期间我妈来了一次,对我小房子的清洁问题十分不满意,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把我家里的东西收拾到我基本都找不到,才放心地回了老家。 与其他妈妈不同,我妈似乎从来不直接催我结婚,她是变相催。比如吃饭的时候,她会说,噢,那个谁谁谁的孩子长得还挺可爱的。不过她一说这个话,我基本就明白了,我只能从口头上满足她老人家的心愿,我说好,赶明儿也生一个玩玩。 可我知道自己这话等于是放空炮,生,和谁生呢?没有载体啊。 一天吃饭,我妈忽然说:“史文婧好像回来了,那天我在街上看到她了。” 我脑袋嗡的一响。史文婧是我多年来暗恋的对象,不是出国了吗,妈怎么会看到。“街上,哪个街上?”我故作平静。 “家里的街上啊,家里不就那条街。”我妈若无其事。 “她回老家就业了?”我倒有些好奇了。 “没问。”我妈很淡定。 这顿饭我吃得不香了,就因为史文婧三个字。她可是我永远的痛。我严重认为,我这么多年没找到合适女朋友,史文婧就是罪魁祸首——一年一年过去了,我始终在寻找一个史文婧一样的女孩。优雅、聪明、学习好、能力强,各方面出类拔萃,又那么纯情。史文婧毫无疑问是我两性生活中的一个不可超越的标高。 “她还那样?”我问。 “变大姑娘了,挺洋气的。”我妈十分反常,她是史文婧派来的密探,还是她已经跟史文婧商量好什么了?还洋气,我妈赞美人的最高等级词汇就是洋气。 我没多问,我妈也没多说,日子照常过,我说妈,以后把你接北京来。我妈正在洗菜,半笑半嗔道:“接来干吗?给你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啊,我伺候你爸一辈子还没伺候够啊,不知道欠你们老徐家多少。”一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 我妈继续说:“其实一个人是过,两个人也是过,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个人照顾你。”就这一句话,气氛一下就变了,整个一个晴转阴,阴转雨。 “还有家里这只猫,我说就不要养了,不卫生,你这东西那么多,人都住不下,还住什么猫,猫能照顾你吗?你还得照顾它……”我妈眼眶有些泛红。我知道问题不在猫,而在于分离,每次说再见,我妈都会哭。这一次只是提前了一点。我没法说这只猫是史文婧留给我的,我只能说,有个猫陪陪也轻松些,解解闷什么的,我又说妈,夏天的时候我陪你旅游去。 嘴上这么说,但在内心里,我知道,这一次的承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那些东西看可以看,但适可而止。”我妈突然这么说。 “啊?”我的脸僵掉了,我还傻到去问,“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东西,柜子底下塞着的东西,什么苍井空。”真是一个直白的妈妈。 “哦哦。”虽然我年纪大把,但在妈面前,被问起这个话题,还是有些害羞。 一眨眼一个月过去了。我给马龙珠安排的约会少说也有十来次,可她不是不满意,就是根本不去。那天,她甚至把我的一个vip男客户给打了。 我十分生气。我约了马龙珠出来谈,在香湘园吃湖南菜。 我火气有点大,所以就开门见山说了。 “马龙珠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的态度,你的诚意。” “我态度怎么了?我又怎么没诚意了?”马龙珠冷笑一下,“不高兴可以不介绍啊,我没逼你,是你说要帮我的,我本来都想退出了,再说我现在财务困难,也没打算在男人身上花太多。” “那你也不能打人!” “打人?”马龙珠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说那个大叔?我打他算好的,我都能做他女儿了,他还好意思要求我是处女,对这种没礼貌没教养的东西,打他都算好的。” “之前我们都学了什么,淑女,淑女,大小姐,你要像个淑女,不是泼妇。” “徐浩你嘴巴放干净点,谁泼妇,你说谁泼妇?”马龙珠站了起来,一根手指指向我,整个一九阴白骨爪第一式。 “谁打人谁就是泼妇。”我没打算示弱。 “这就是你的服务态度吗?这就是你的顾问方式吗?骂自己的vip客户泼妇。你呢,你就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马龙珠泼劲上来,排山倒海。 我还是坐着,“我不跟你吵,你坐下来,周围人看着呢。” 马龙珠厉声说:“哼,你嫌不好意思了,你还知道要脸要皮,哼,你高贵,你礼貌,你他妈说白了就是个拉皮条的,你就不问问你那些vip客户,那些成功男人,有几个是懂礼貌的,又有几个不是人面兽心的,恨不得见了面就开房的都有!你怎么不去管,你怎么不去问,你怎么不来顾问了,你就是一淫媒,一坏人,《金瓶梅》里的王婆就该找你演的,你丧心病狂,你丧尽天良,你丧失理智,你就是一丧尸……” 第13章 骂声像冰雹一样砸过来。我瞬间全身穿孔,体无完肤。幸好店里客人还不算多,但仅有的几对也都像看动物一样看着我们。 马龙珠还在骂:“你要干这活,你找小姐去!别在这挂羊头卖狗肉了,你就现原形吧你!” 餐厅服务人员来了,问马龙珠,这位女士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流氓!”马龙珠忽然大叫,“臭流氓!他教唆我去干坏事,他是坏人!”马龙珠一秒钟变成小女孩,充满了无辜与绝望,那演技高明得都能得个奥斯卡奖。 保安大步流星走过来。我感觉情势不对,站起来就往外走。可我没料到,我这么一走,很像逃跑,一像逃跑,就更显得我像坏人。 “抓住他!”我脖子后面传来马龙珠的声音,她铁了心要落井下石。我脑子里有两股力量在交火,停下来解释清楚,还是就这么跑开,保安的叫喊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出了店门,进入商场,我用了三秒钟判断了一下电梯的位置,迅速跑跳过去。刚走到自动扶梯进口,我听到半空中飘来马龙珠的大叫:“在电梯口,抓住他!”我的心一下就乱了,我跳进电梯,哪知道脚却踩空了半格,整个人连滚带爬,咕噜噜顺着自动运动的电梯滚了下去。我感到自己的脑袋像被马龙珠的高跟皮鞋踩过一样痛,我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脑袋缝了七针,中度脑震荡,差点没失忆,都是拜马龙珠所赐。我在医院昏迷了十二个小时。这是牛姐告诉我的。我半个月没上班,戴着一个脖托,每天坐在家里,像电影里昏昏欲睡的老年人一样。下午,夕阳照进来,我拿着杯牛奶,身边有一只黑猫。我的饮食问题暂时由我的三个死党轮番照顾,老林的婚姻越来越坏,他老婆总说他对她不在乎,老林听得不耐烦,索性离家出走,到我这儿打电动消遣。我背对着老林,有点饿,我要求老林给我拿一块曲奇。老林正打到通关关键处,兴致被扰乱,有些不愉快,他点了暂停,把桌子上一盒子味多美的巧克力曲奇拿给我。 黑眼豆豆在一旁舔鼻子。 “放点猫食过去。”我继续发号施令,“这孩子饿了。” 老林毛了,把曲奇盒往我怀里一丢,说这人怎么搞的,你是干爱情顾问,不是去干特警。 我苦笑,我说你还不是一样,结了婚还往外跑,被马姐骂到臭头,都一样。 老林来劲了:“怎么能一样,我是婚姻,你是工作,婚姻可以两败俱伤,工作有什么好挂彩的,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 我问我哪里不对劲。 “你对这个女的有点太上心了。”老林用脚推了推黑眼豆豆,阻挠它吃猫粮,豆豆喵呜了一下,朝他秀出尖牙。老林忙把脚缩回来,老实了:“说白了你们就是一个金钱关系、业务关系,就是她给你钱,你帮她做事,就这么简单,可现在呢,光我知道的,你就找我们咨询好几次了。除了自己的事,谁对别人的事那么上心,现在又负了伤,莫非……”老林露出几声坏笑。 我立刻否认:“得了吧,没有莫非,绝对不可能。” “那你对天发誓,对那个老女人没有兴趣,哦不,你对苍井空发誓。”老林麻利地关掉游戏,调出苍老师的影片。我渐渐有了感觉。 老林也说不行了不行,下面鼓成一包。 “你这算出轨。”我说。 “出轨?”老林不解。 “你已婚,却对别的女人有了生理上的兴趣,不是出轨是什么?迟早我要告诉马姐。” 老林拿桌子上的杂志打我的头,“苍老师是别的女人吗?我告诉你,我和马老师办事的时候,有时候都需要别的女人帮忙呢。” 真不像话。我问:“那你的意思是你对马姐已经没意思了?” 老林叹了口气:“这也是她跟我闹的一个原因,她老觉得我在外面有人,其实真没有。” 我越听越觉得有趣,刚想仔细打探老林的私房秘事。门铃响了。 老林跑去开门。 我听到脑袋后面传来对话。 “找谁?” “这是徐浩家?” “哦,在,你是?” “我是马龙珠。” 我耳朵根子一下就热了。马龙珠?她来干什么? 马龙珠粗壮的鞋跟敲击着木地板,我知道她迫近了,但鉴于脖子的缘故,我不能回头,只能给她一个凄惨的背影。 我不用回头,都大概知道马龙珠的那种不屑的表情。不屑我的房子,不屑我的装修,不屑我满屋子的漫画书、臭袜子,不屑我的方便面袋子、快餐盒,不屑我的猫,不屑我屋子里空气中的怪味,最最不屑的,应该是大屏幕上的苍老师…… 算了,曝光就曝光了,我心一横,禁止我的脸出现异样。 “这是你家?” 没等老林多话,我就抢先夺得解释权:“借的,亲戚的。” “老婆孩子呢?”马龙珠显然有很多问题。 我想象得出老林听到这话的一脸茫然。 “最近回老家了,准备生二胎。”我又抢着说,但一瞬间,我又恢复理智,“你来干什么?” 马龙珠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老林很知趣地说:“我出去抽根烟。”说完闪人了。我还是背对着马龙珠,但我感觉到有一种极强的气场从后面迫近。我有些后悔让老林离开,万一马龙珠发起狂来,谁能招架得住。 皮鞋的后跟撞击着地板,一下一下,缓缓的,像恐怖的战鼓。马龙珠抱着胳膊,挪到我的正面。我看见她穿着十分柔和的一件式小洋装,淡茶色的,与她平时的装束大异其趣。 马龙珠盯着我看,我抬眼瞄了她一下,眼光又立刻逃开。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受够了僵持,宁愿快意恩仇,就算她现在要谋杀,我也认了。 马龙珠又没说话。她绕到我背后,弯下腰,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我的后脑勺。我的心一下凉了。 是枪?她真的要谋杀?不至于吧?什么情况? 我说马龙珠你不要冲动啊,生活还很美好,别冲动啊。我无法回头,但我怕极了。 谁知马龙珠一个侧身,跟着就是抬手。 “对不起。”她还是面无表情,但态度很诚恳。 我看见我的眼前晃动着一根香蕉。我愣住不动。 “不接受?”马龙珠傻傻的。 我抬起手,接过香蕉,剥开了,狠狠咬了下去。 我和马龙珠和解了。她来向我道歉,觉得那天做的事很不对,给我买了香蕉、橘子、葡萄、柚子等一大堆水果。我接受了她的道歉,或许在内心深处,我根本就没有怪过她,谁知道呢? “你老婆孩子不会突然回来吧?”马龙珠抱着黑眼豆豆。 “哦……”我头皮有些发麻,“暂时没这种可能。” “你放心,我对你没想法。”马龙珠坐在沙发上,敞开两腿,肆意玩弄我的专宠名猫黑眼豆豆女士。 我还在吃那根香蕉。 “好多人都说喜欢养猫的男人都是gay,你不是吧?”马龙珠口气轻松。我差点没被香蕉噎死。 马龙珠见我异样,嘿然一笑,“是也没关系,真的,我不以这个判断一个人,我负责招聘的时候也会遇到你们这种人,不过你倒是不太娘,隐藏得很深啊。” “对不起,你……”我实在忍无可忍。 马龙珠挥挥手:“哎呀,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真的没事,现在太正常了。你老婆知道吗?我跟你说,我早就怀疑你有点问题了。嗯?怎么回事?你还看苍井空?你是双性恋?……” 我明显感到三条黑线在我的额边滑下来。 我对着马龙珠,尽量不带情绪,用扁扁的声音说:“马龙珠老师,你的底裤露出来了……” 马龙珠收紧了腿。 “有轮椅吗?我推你出去。”马龙珠向我示好。 我站起来,说:“没事,我可以自己走。” “去吃点东西?”马龙珠提议。我没有异议。我的房间很小,就一间开间,厨房是开放式的,洗手间被几块落地玻璃围着。 出门,我需要换裤子,在家我总是喜欢穿优衣库出品的大叔味很浓的短裤。 我从沙发上的一堆衣服中挑出裤子,提着,像提着一条瘫软的带鱼。 “你干吗?”马龙珠问。 “去厕所换一下裤子。” “不用!”马龙珠一挥手,“我背过脸,你换吧。” 可怕的豪爽。我慌张地把短裤褪到脚踝,用一只脚踩住裤边,另一条腿便可以从裤子中抽离出来。我脖子不能弯,直直朝前看显然影响了我的判断。 我把裤子穿反了。只能重来。 “还没好?”马龙珠不耐烦了,直接杀过来,“怎么这么慢,你工作的时候也这样?”马龙珠一把将我推倒在沙发上,捡起我的裤子,发号施令,“腿伸直!”我乖乖把腿伸直。马龙珠把裤筒朝我两腿一罩,好像下雨天进商场要给雨伞套隔水膜。 第14章 “走吧!”马龙珠尽是祈使句,迈开两腿,大踏步前进。我拿好钥匙和钱,乖乖尾随。 老林发来短信,说他已经到家了。我看看手机钟表,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我回短信说:别闹,好好伺候马姐。老林回过来一张哭脸,说:你好好伺候女魔头。女魔头,这个词给马龙珠真不错。 我住的位置比较偏,十点钟,路上已经没什么人。路边卖泡芙的、卖肉夹馍的,还有卖猪蹄的一手店灯都还亮着,但也只是苦撑。佳佳洗衣房也还有个把客人在交涉。公交车从身边开过,里面也只有寥落的几个客人。路尽头有几辆出租车趴在人行道边等客。三两个司机靠着车门,抽烟、聊天。 马龙珠提着皮包,一扬一扬,我想也只有在城市屏住呼吸的时候,她才可以褪掉坚强的伪装,像个小女孩。我戴着一个未来感极强的脖托,跟在她身后,脚步沉沉,越发像个大叔。 “什么都没有。连个快餐店都没有,饭店呢?”马龙珠扭过头,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高高的——我猛然发现从认识她到现在,短发居然成了长发,遇到风,她老人家也能飞扬一把。 “前面路口有7-11。”我木木的。 “7-11?便利店,有什么值得吃的?” “有一种叉烧包,十二点上最新鲜的货。” 马龙珠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她放慢脚步,和我并排,“你夜里十二点来买过?” “经常。” “不怕被劫?” “谁劫我,歹徒也要睡觉。” 7-11店亮着白光,门口一辆大摩托。入夜,起风了,我说要不随便买点别的回去吧。马龙珠偏不,说是被我提及的叉烧包激发起了兴趣,非要等到时候才走。 店员见我们两个有长期盘踞的打算,一阵询问之后,也放松了警惕,任我们在门口玻璃幕墙前头站着聊天。 “你看上去不像两个孩子的爹。”马龙珠的好奇心膨胀了。 “哪里不像?”我冻得有些发抖,“你还不像hr呢,你还不像会去相亲网站报名的人呢。” “不像?人都怕孤单,去报名不是很正常吗?” “可你太挑。”我尽量把话题朝工作上引,我对马龙珠来公司报名的初衷也充满疑问。 “我有资格挑。”马龙珠说话开始带火药味。 我笑了。 “你笑什么?”马龙珠有些生气。我说我始终觉得,你来找对象是来出气的,你好像谁也看不上,几个月下来,也有好几十个了吧,年龄小的,年纪大的,有钱的没钱的,有才的没才的,聪明的傻的,各种各样的,有你看上的吗,你总是有理由拒绝。 “我原谅你,”马龙珠喝了一口凉茶,“你这么说因为你不了解我。”我说这从何说起。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会去你们公司报名,为什么要求这么高,”马龙珠靠着墙,口气显得很淡然,“我也想过为什么,其实不仅仅因为我条件好,要求高。还与我的前男友有关。他是我的同学,也是博士,去美国留学,找了个二十出头的,把我甩了。多少年我都没找,现在我开始找了。我就想找个比他好的,比他年轻,比他帅气,比他成功,气死他。现在选来选去,只有皮特符合条件,再一个就是,如果没有感情基础,一般的相亲介绍,不看这些外在条件看什么?” “如果皮特同意跟你交往,你们会结婚?还是弄到手就结束,跟你前男友炫耀一下?然后呢?”我感到这个女人的感情观幼稚极了,对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对于一段亲密关系,我总是忍不住要问然后呢,白雪公主和灰姑娘,都遇到了王子,然后呢?从此就永永远远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是童话。所以骨子里我对感情始终没有多少信心。 “没有然后,再说,看感觉,”马龙珠丢了一颗木糖醇在嘴里,“什么事你想这么多你就别活了。” “完全不想也不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你有远虑也有近忧,矛盾是无处不在的。” “你这是玩哲学。” 马龙珠有些恼了,叉着腰,头发披散下来:“不谈恋爱有忧,不结婚有忧,谈了恋爱结婚就没有忧愁了吗?就有安全感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结婚生了孩子的女人一开口就是老公孩子那点事。” “那你要谈什么?”我问。 “说点有审美价值的。” “什么有审美价值?” “我就有审美价值,你现在这样,就没什么审美价值,但你的猫有审美价值,还有你的屋子,乱乱的,也有审美价值。”马龙珠忽然变得很俏皮。 “你这是人身攻击,我怎么就没有审美价值了。” 马龙珠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不敢活出你自己。” “我?”我指着自己,笑了笑,“这话怎么说的?” “你不爱你的妻子,甚至也不爱你的孩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真是白骨精,但还死撑,我说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我。 马龙珠说:“因为你还在坚持。” “坚持?” “坚持自己想要的生活,赖在这座城市不走;坚持自己的趣味、追求,哪怕在别人看起来是不对的;坚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哪怕在别人眼里成了另类。” 我没接话,她更像在说自己,年过三十,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少女样子,对谁都刻薄,在家玩着按摩器,喜欢冒险,半夜还能跑到别人家里道歉,然后轧马路,来到便利店。 一辆车停在店门口。我看看手机,已经过十二点了。卸货的工人开始朝店里搬货,店员忙忙碌碌,一会儿就朝我们喊:“包子来了,你们不是要买包子吗?嘿,说你们呢。”马龙珠冲到前面,说每样来两个,唔?金枪鱼三明治也还不错,也来两个。我要付钱。马龙珠说不用,很利落地从她那十分高级的孔雀蓝的皮包里掏出黑色皮夹子,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结账。 “有零钱吗?找不开。”店员扶着胯,十足娘炮,估计是夜班上多了,黑眼圈大大的。 我说我来,掏出几张皱皱的十块二十块的票子,递给收银的人。马龙珠转过头看着我,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下次我请你。”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青春气息。这不应该属于一个三十多的女人,三十多的女人在我的印象里应该是呆滞的、下坠的、对自己没要求的、没多少想法、专注于老公孩子热炕头的。马龙珠显然不是。我在她冷酷的外表下,发现了一些有活力的东西,对生活的热情。 “这点还说请?” “我跟男人,你是你,我是我,必须独立,我不用男人买房,也不用男人付账,清清爽爽。” 我越发觉得这人有意思:“你这样会让男人压力很大。” 马龙珠咬了一口叉烧包,油流了出来:“压力大?这样压力都大,那男人就都别活了,女人问他们要房子车子他们说压力大,现在不要了,还说压力大,那到底应该怎么做呢?男人,就是这点贱。” 我和马龙珠并排走着,晚风吹过来,不算冷,脸上倒有些痒痒的。 “你的心态不适合恋爱。”我忍住笑说。马龙珠问为什么。我见她上了套,就继续说:“你根本就是恨男人,你把男人当成你的对手了。” 我话音还没落,马龙珠就抢着说:“那倒没有,我是异性恋,我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我当然喜欢男人,但前提是,我喜欢好男人、对的男人、优秀的男人,比如皮特,对于那些自私自利没有自信自以为是的男人,我毫不客气。” “你要包容。” “你的包容只能说明你对自己没要求。” “又说我?”我有点委屈,“怎么老扯上我?”我狠狠地咬了一口叉烧包。 “实话跟你说吧,”马龙珠突然转向我,郑重其事地说,“你还真以为你对爱情有多少见解,能给我什么建设性的建议吗?” 我脑袋嗡的一响,心想完了,专业性受到质疑了。我一咬牙,反驳道:“从开始到现在,从个人包装到会员介绍,我哪里做得不够专业?你十分满意的皮特,不也是我介绍给你的吗?”实话说我有些急眼,不管不顾继续说,“你想想你自己,又是跳伞,又是运动装,你想想你自己有多么不得体!” 马龙珠显然被我一顿狂轰滥炸弄蒙了,她一个负责招聘和人事的人,从来都是她挑别人毛病,没有别人挑她的毛病。我怀疑在她心里,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一百分,怎么容得了别人质疑。 马龙珠怒吼,火气大得都能把夜空点燃:“你伟大,爱情顾问,你谈过多少次恋爱睡过多少女人啊,整天不还是对着苍井空打手枪!” 我瞬间被说得七损八伤,就好像身上的痂被揭破,血流出来,痛得要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苍井空不算是丑事,但也不至于光明正大到可以拿出来跟一个女客户商讨。 第15章 我一退让,马龙珠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举起叉烧包,带着笑,示威似的对我说:“挑战我只有死路一条。”我嘘了一声。马龙珠又说:“其实聪明和愚笨又有什么关系,有些人看上去聪明,比如我,却做了天底下最蠢的事;有的人愚笨,却找到了幸福,我当时选了你当顾问而没有选那个胡丽,也是因为你看上去笨笨的。” “我笨笨的?”我终于明白自己在会员心目中的形象了,“多笨?像泰迪熊一样笨?” “你还真会美化自己。”马龙珠拍拍我的肩膀,“笨一点有什么不好,人生需要笨哥儿们。” “为什么是笨一点的?” 马龙珠指着我说:“你看你又不明白了吧,笨点的,才能衬托我自己聪明,就好像结婚的时候新娘找伴娘,总是找那种蠢蠢笨笨的才好,找一个李嘉欣那样的来当伴娘,等于自己给自己难堪。” “我向党和人民保证,不给你难堪。” 马龙珠推了一下我的胸,“我当你哥儿们,我是赵薇你就是黄晓明,我都敢让你陪我上厕所。”我傻眼。马龙珠补充说明:“嘿,小胸还有点肉。” 我脸上有点发烧了。 风越吹越大,风里还有沙,街道上有塑料袋被吹起来,配着路灯和夜色,忽然给人苍茫之感。身后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声音,应该是飞车党在飙车玩。 我和马龙珠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摩托车声渐渐近了。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辆黑色大机车就横在我和马龙珠面前。车上下来两个人,一身烂了的黑色皮衣,一个戴了头盔,另一个一头黄毛。两个人都面无表情,上下打量着我们俩。 我是男的,必须迎上去。“你们干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抖,但大风一吹,我的声音还是显得稀薄。 黄毛冷笑一声,伸出胳膊,大拇指和食指撮了撮。 确定遇上打劫的了。我稳住阵脚,把解决方案在脑海里盘算了一遍,但有一点是需要确定的,就是要保证马龙珠的安全。我得让她赶紧先走。 戴头盔的人掏出一把刀子:“还不掏钱!” 我身上没带多少钱。 马龙珠笑笑:“刚出炉的叉烧包还剩半个,要不要?” 我惊诧,歹徒显然也被激怒了。黄毛走到马龙珠面前,把脸贴近她的脸,冷笑道:“小骚货你还挺幽默哈。”我下意识地要挡过去,却被马龙珠一把推开,我没站稳,摔倒在地上,脚崴了,屁股也摔得生疼。只过了0.01秒,我听见身后砰砰两声,跟着是一阵惨叫,在夜空里回旋。我转过身,看见马龙珠好像一个黑夜女侠一样,腾空而起,瞬间长腿扫出,跟小时候玩街头霸王里的春丽似的,戴头盔的那个应声倒地,昏死在那,头盔滚出老远。马龙珠用脚一踩,地上的刀跟长了弹簧似的,直接飞上来,被她稳稳抓住。 马龙珠弯下腰,半蹲着,晃着刀,在黄毛脸旁边比画着,“想不想来个整形手术?”马龙珠笑得很邪性。黄毛吓尿了。 “还不报警!”马龙珠转头对我吼。我颤抖着拨通了110。 这件事后来几乎成为我佩服马龙珠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她“美救英雄”的著名壮举之一。用马龙珠的话说就是,老娘当初在学校里可是跆拳道队的领队,多年来潜伏民间,正愁没人踢。 “遇到坏人,就是要以暴治暴!”马龙珠叉腰站着,我坐在地上,她显得特别高大。110来了,警车在旁边响。不知道从哪冒出些人来围观。我算不上勇斗歹徒负伤,我必须挣扎着起来,撤离现场。可我努力了好几次,一站起来脚就痛得仿佛骨折了一样。 “怎么搞的?”马龙珠居高临下对我说,“到底还走不走,这都几点了。” 我连忙配合,说就走就走,但没挣扎着走两步,我又不行了。 马龙珠匆匆跟警察说了一句,就扭过头对我说,“好了好了,坐到马路牙子上去。”我只能把屁股挪过去,伸出我的右腿。 “遇到像你一样的男人真麻烦,”马龙珠撸起我的裤管,抓起我的右脚踝,嘀咕,“有点红肿。”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咔嚓一扭,我杀猪般尖叫起来。 警察闻声赶来,说有什么问题吗。 马龙珠豪爽,“治伤呢。”我苦笑,警察又确认了一下,走了。 “起来走吧。”马龙珠丢下我,“包子还差半个没吃呢,真是晦气。”我挣扎着站起来,好像一根快被风吹倒的荷叶似的,走了没两下,实在痛得受不了。马龙珠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连忙说不用。她说那怎么办,医院又不去,家也回不了。 “你先打车回去,我歇会儿自己回去,今天很不好意思……”我主动承认错误,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麻烦别人。 马龙珠矗立在那儿,好像一尊石像,两眼炯炯发光。她蹲下来,背对着我,嗯了一声。我说啊? “啊什么啊,老娘都弯腰了,你还不赶紧上来!”马龙珠开始发脾气了。 她要把我背回家。 说实话,我很感动,但又有些愧疚,毕竟我是个男的。可是,既然人家都肯“俯就”了,我为什么不勉为其难“高攀” 一下呢?我装模作样说,“我很重的。” “少废话了成不成,你今天就是座山,我也要愚公移山。”马龙珠说。 这一晚的遭遇,在我的口中完全成了一出经典的英雄救美舞台剧,反正只是天知地知马龙珠知,还有就是那两个匪徒知道。我跟单位的同事说,我的伤是为了保护会员才落下的。尽管胡丽对我嗤之以鼻,但牛姐还是决定给我嘉奖,让全公司的人都向我学习,顾客就是上帝,牛姐说这条规矩什么时候都不能变。 死党聚餐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很浮夸地把那晚的事拿出来渲染一番。我还事事儿地把脚跷到桌子上,展示我那缠着纱布的“光荣的伤疤”。 吹牛是男人的特权。 “负伤了还!”我眉飞色舞,“你都不知道两个歹徒有多凶,贼眉鼠眼,皮衣皮裤!结果被我两脚就踹翻了!那人不甘心,直接开摩托车就要朝我们身上轧,我一把推开马龙珠,又是一脚,我把摩托车踹翻了!结果脚被车把子刮了一下。” 蜜妮质疑,说听着怎么跟台湾偶像剧似的。我举着啤酒,轻轻朝老林一努嘴,“问问,老林那天也在,他知道情况。”蜜妮和大麦齐刷刷把目光射向老林。 老林说我不知道,我那天先走了,估计后面又发生好多故事。 “我就觉得那天有点不正常。”老林故布疑阵。 蜜妮和大麦赶紧说哪里不正常,有什么不正常。 老林一杯白酒下肚,喷着酒气:“你想啊,一个女的,还单身,半夜跑到一个男人家里,结果还受伤了,能有什么事?还不就那点事。” 我一跃而起,强烈要求老林还我一个清白。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荡漾着一股喜悦。我对马龙珠,似乎有点什么,也许谈不上爱,说喜欢也不全是,那感觉好像第一次吃榴莲,险些吐出来,但细嚼嚼,还是有些味道。 周末,马龙珠打电话来,说有个活动,皮特也说去,想请我一起参加。 “公司办的?”我赤裸着上半身,正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刷牙。 “不是,你来就是了,穿西装。”马龙珠对我说话的口吻已经有些像在支使死党,也像一个主人对仆人的吩咐,最离谱的是,我似乎还甘之如饴。 晚上快八点。我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蓝色小西装绑得我两臂很难受。“美渡宝境”的入口处站着两个戴着礼帽的彪形大汉,东张西望,时刻警惕着。我若无其事走过去,眼睛不朝他们看。“先生,”彪形大汉铁臂一拦,“请出示邀请函。”门上的装饰灯闪得我眼疼。“是别人邀请我来的,我没带邀请函。”我解释。彪形大汉态度和蔼但很坚决:“没有邀请函是不能进入的。”我很尴尬地被拦在外面。我给马龙珠打电话,没人接。为了穿一套帅气的小西装,我特地没穿线衫,在户外久了,还真有点冷。我开始在心里埋怨马龙珠并怀疑她的真诚了。 “这位先生我认识。”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转头一看,是皮特,一个女伴挽着他。西装、米色衬衫、黑色领结、笔直的西裤,皮特看上去总是那么优雅、得体。彪形大汉连忙半弯腰,点了一下头,皮特朝我挥了一下手,示意让我跟着进。我跟着他和那个女伴顺着过道朝里走,先是黑乎乎一片,几盏中世纪式的壁灯昏惨惨的,脚下的地毯软软的,好像能把所有的声音都吸进去似的。 声响渐渐传过来了。又过了三道门,一切才变得真切。入场口站着两个少女,一身短打,胸前挤着“事业线”,凶残得很。她们递过半截面具,微笑着用手比了比,让我们戴上。哦,原来是个假面舞会。 皮特和女伴一下就融入派对的狂欢当中。可我显然有些发蒙。虽然现场算不上吵,不像迪厅,但来来往往的人群,已经够让你眼花缭乱。我掏出手机,要给马龙珠打电话,却被人撞了一下。我有点发毛。那人却说:“是我。” 第16章 “你去哪了,我差点进不来。”我听声音知道是马龙珠。 “我来早了,”马龙珠戴着面具,“你怎么没报我的名字,我跟入口处的人都说好了。”音乐声渐渐大了。我只好放大声问这到底是个什么聚会,是不是非法的。 马龙珠搂着我的脖子,贴近耳朵说就是一个模仿欧洲宫廷聚会的单身派对,第二届了,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我和马龙珠一人拿了一杯酒,站在舞池边朝里看。一个个子不高戴着插羽毛面具的女人走到场子正当中,音乐缓缓收住,她用一只调羹敲了敲高脚杯的杯壁,发出叮叮叮的声响。 “每一次聚会都是机会。”女人微笑,一张大脸把面具撑得满满的。声音有些熟悉,是胡丽?!女人接着说:“今年我们的派对主题叫,‘不是我的菜’,规则很简单,每一位女士都必须由一名男士陪同而来,前提是,这位男士不是你的菜,但你又觉得值得向其他姐妹推荐,相信大家都是有备而来的吧。” 我把头转向马龙珠,一脸的无知、茫然加愤怒,我今天根本就是当下脚料来了。 “我们有冷餐,有美酒,还有各种佳人,祝大家今天玩得愉快。”那女人说完,音乐突然响起。许多人就走进舞池,开始跳那种变异了的欧洲宫廷舞。我被马龙珠拉着跌了进去,好在我从小学过一段时间舞蹈,底子还不错。“跟着我跳就行了。”马龙珠朝我喊。她旋转,我跟着旋转,她跳跃,我也跟着跳跃,马龙珠拉着我,面对面,四条手臂圈成一个圈,我们风火轮一样旋转着。她欢笑着,肆无忌惮,我心里满满的,说不上来是甜蜜还是什么。我始终记得自己“不是她的菜”,而皮特才是她的“天菜”。 一曲跳完,皮特过来了。他显然被马龙珠吸引了。他弯下腰,四十五度,伸出右手,像一个绅士一样,邀请马龙珠去跳舞。皮特很礼貌地向我点了一下头,马龙珠兴奋地跟着他走了。 我怅然若失,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欢愉当中,无法自拔。舞场里嘈嘈杂杂,一曲探戈音乐响起,马龙珠的手搭着皮特的肩,两个人对望着,散发着挑逗式的目光,两具身体则是你进我退,你退我进,默契地配合着,扭动着,俨然猎物的追逐,又好像两头豹,彼此厮杀。看得我脸上烫烫的,我要了一杯酒,猛然灌下去。我真有些嫉妒了。 中心舞台搬来一根钢管。胡丽穿着夸张的羽毛装,戴着blingbling的王后式面具,手里还有一把羽毛扇,我还真不知道她业余还接外场的活,而且还很放得开。 “好了,今晚大家又有福利了,”胡丽扭动着腰肢,“我们有一个钢管舞比赛,欢迎大家报名噢,放心,不用摘掉面具,安全噢。”我靠吧台边上,等着看好戏。电子音乐响起,轰轰隆隆,彩虹灯照得人眼花,几乎在一秒钟之内,优雅的欧洲宫廷派对便成了夜店范儿。胡丽好像一个妖后般,用她那尖锐的嗓子喊:“释放就在今天,还等什么,我们有请来自美丽的俄罗斯的安娜小姐。” 在一群男人的惊呼声中,一个戴着面具,身上的布不超过一尺的金发美女,好似一条赤练蛇一样站上了舞台,腾挪翻转,舞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我瞬间被聚会尺度之大震撼着,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台上盯着。马龙珠和皮特走过来。我站在他们身后,隐约能听见他们说话。 “喜欢这样的?”马龙珠问。 “还不错,”皮特操着不算流利的中文,“不过,更喜欢素颜的。” “素颜?不化妆?” “素人。”皮特说,“不要专业的,普通人跳起来更好玩。” “你喜欢看普通人跳?”马龙珠瞪大眼睛,“好不好看没关系?”皮特点头表示赞同。 “那我去报名。”马龙珠信誓旦旦。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我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打断她,在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出丑,等于把我此前帮助她积累的性感而优雅的形象毁于一旦! “为了我去跳?”皮特的声音有种古怪的温柔。 “不可以?”马龙珠莞尔,万种风情地跑走了。我端着酒杯,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凑近皮特,问:“那妞儿不错啊。” “yeah,身材很好,也很幽默。”皮特很认真地跟我讨论。他动了动身体,一股子香水味袭来,能熏死一头牛。“还很勇敢。”他补充说。 “有没有打算……”我两手交叉,比画了一下,故意坏笑。皮特也坏笑,哦哦点头,说必须的。死老外,还什么都懂。马龙珠蹦蹦跳跳回来了,我连忙躲到后面,装模作样跟一个女的聊天。我听见马龙珠说好了,马上就上台表演。我虽然不希望马龙珠如此作践自己,但也只能拭目以待。 场子越来越热,因为钢管舞和酒精,大家也都渐渐抛开了所谓的优雅,原形毕露,搂搂抱抱的、说荤段子的比比皆是。没过多久,胡丽又出来报幕了。“这儿真热,”她握着羽毛扇扇着,“谁不需要清凉,连我们的灵魂都需要降温,有请来自美国的皮特李!”皮特一下傻了。我暗笑,心想有好戏看了。马龙珠抿着嘴笑,皮特有些抓耳挠腮。“你喜欢,自己先来喽。”马龙珠拍拍皮特的肩膀。 皮特左顾右盼,估计想逃。胡丽在上面喊:“皮特先生,大家找一下皮特先生,来自美国的皮特先生,不要害羞,大家一起喊皮特先生。”四下里都在起哄。皮特估计也觉得自己插了翅膀也没法出逃,一咬牙,横着劲儿就上台去了。 音乐响起,是西部牛仔的调子,风急天高,又带点粗粝。皮特贴着钢管,好像贴着一个情人,一下靠近,一下又远离,而他的身体则好像一个水母,弹起来又缩回去,很有种别样的性感。台下的女会员们疯狂了,有叫的,还有哭的,更离谱的是让皮特摘掉面具,还有让他脱掉衣服的。 皮特受了鼓舞,越玩越大,真的开始解纽扣了,一颗、两颗,紧绷的肌肉露出点真容……“看到了吧,人家不是单独露给你看的。”我把头凑向马龙珠,刺激她一下。马龙珠嘴一撇,说有福利就要大家享,公开的色情总好过私下的鬼祟。 “反正怎样你都说好,别到最后成了公共汽车。”我不由自主地说。 马龙珠凛然:“你在吃醋?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我的爱情顾问。” 我立刻警觉:“是啊,你收获爱情就是我收获成功,你快乐我就快乐,我们是一体的。”有女会员在台下扯住皮特的衬衫,马龙珠吹口哨叫好。我深感疑惑,爱情是自私的,如果马龙珠真的喜欢皮特,又怎么愿意与人分享春光。 “你还真放得开。”我嘟嘟囔囔,痛饮一杯酒。 “你放得开也是过,放不开也是过,想这么多干吗?”马龙珠面带酡红,“不过你不一样,你是成了家的人,你根本就不该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不服气,“结了婚的人都活该在家里闷死?” “等一下你就不闷了。”马龙珠笑着说。 皮特演完,走了下来。马龙珠故作羞涩,说你尺度太大啦。皮特说大家开心就好了,在美国的时候,我还演过脱衣舞呢。 “那你功夫一定很强了。”马龙珠笑说。 皮特毕竟是老手,他说你试试不就知道了。我在旁边越发听不下去,跟女人调情我向来不擅长,现场听到有人跟马龙珠调情,我更觉得全身燥热。 我把马龙珠拉到一边,说要不我们先走吧,这里有点危险。 “危险?好戏还没开始呢。”马龙珠一脸的不以为然。场内灯光猛闪,一阵架子鼓声,碎碎的,最后当啷一响,胡丽又走上中心舞台,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朗声说道:“下面的表演者,请大家期待一下,我们的爱情按摩师——徐浩!”我只觉得五雷轰顶,哦,我知道了,肯定是胡丽为了报复我,故意把我安排上去的。我站在原地,灯光开始旋转,我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各种情况都在我脑中过了一遍,但想让我从从容容走上台去,恐怕也比较困难。 胡丽在台上事事儿地叫唤,煽动大家的情绪,群众的目光四处寻找着我。我向马龙珠发出求救眼神,马龙珠坏笑一下。我立刻明白个大概。没准就是她搞的鬼。 “不行就别上去,没关系的。”马龙珠假意劝我,“像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的,上去也实在困难了点,赶紧顺着小道到里面避一避。” 我胸中那团火不知怎么地一下就上来了。她的意思是,我老了,我不行了?当着皮特的面,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男人的面子有时候就是比天大。 “我跳!”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喝一声,西装脱掉,径直走到舞台上去了。音乐响起,是庾澄庆唱的什么“只有你最摇摆”,下面人都在起哄,可恶的灯光师还故意把追光打在我身上,我更加无可遁形。马龙珠在下面笑得最大声,欺负一个老实人,向来是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之一。 第17章 我背过脸,让自己沉静三秒钟,我告诫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舞出个样子来。我慢慢晃动着屁股和腰肢,就像我在无数次小电影中看到的那样,我举起胳膊,闭上眼睛,做出很享受的样子,谁知道我看上去像不像便秘,我也管不了,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大。我一只手拉住那根钢管,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天知道我怎么有这么强的旋转能力……有观众开始吹口哨,我舞得一身汗,开始脱衬衫,少不了许多尖叫。老实讲,我得意极了,虽然没有绝好的身材,但放肆的表演居然也可以让人自信心爆棚。我像骑马一样疯狂地对着钢管跳动着,很有些收不住,我疯狂甩头,结果一个不小心,面具被甩到了台下。 台下轰然一声,我想我的庐山真面目或许让大家失望了。 我浑身不自在,跌跌撞撞跑下了台,撞到一个人。 我抬起头,一个女人戴着面具,青面獠牙式的。 “是你,你还会跳钢管舞?”她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 我心想可能是碰到哪个熟人了,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说。那女人缓缓摘掉面具,我看到面具背后那一张说不清道不明的脸,那么模糊,又那么清晰,仿佛早已忘记,却又刻骨铭心。 “是你。”我喃喃道。 史文婧回来了。 第5章 三十岁前最后的疯狂 遇见一个人,如果你没有任何改变,那么你等于没有遇见过这个人。这是一句励志的话,但遇见一个人,然后改变,却分为变好和变坏两种。 遇见一个人,如果你没有任何改变,那么你等于没有遇见过这个人。这是一句励志的话,但遇见一个人,然后改变,却分为变好和变坏两种。我和史文婧,显然是后一种。自然界每一个物种都有天敌,史文婧就是我的天敌。她柔情似水,又勇敢坚毅,她明明是一副小家碧玉的长相,但常常心狠手辣,是个做大事的人。从初中到高中,史文婧都稳居我心中女神排行榜第一名,她确确实实也长期稳居年级第一名。在很多人心中,史文婧都是遥不可及的,我们都叫史文婧霸主。 “你在那种场合跟霸主见面?”蜜妮最近靠美色力压了二秘,心情不是一般地好,“那你还有形象不?” 形象,我一向最在乎的东西,却在一瞬间毁坏得跟被火烧似的。“可不就是那种地方,我还刚跳过……钢管舞……” 大麦正剔着牙呢,听了我的话,差点没把牙签喷出来。“你?跳钢管舞?你体重合适吗你?” 老林把椅子拉出来,说来来来,现在就来一段。我苦笑,纹丝不动,出了那个场子,那个氛围,我又变成一个木讷的宅男。 “史文婧现在过得怎么样?在干吗?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结婚?搞不好是二婚。”大麦连珠炮一样。“美吗?”蜜妮关心这个问题。“搞不好是有钱人。”老林总是关心钱。 史文婧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单身,有没有钱,或者甚至是不是已经二婚,千头万绪种种细节还来不及我去思考、判断,史文婧突然闯进我的世界中,而且还一下就占满了。我多年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等待,一秒钟内,在最狼狈的情形下,居然成了现实。我瞬间凌乱。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兴奋又沮丧。 “留了联系方式?”蜜妮问。 “没有。”事实上是我落荒而逃。 “不打算联系?”大麦朝后靠,跷着腿,豪放得很,“不能重新开始也可以约个炮嘛。”老林和蜜妮骇笑。好了,我的私人生活终于又可以被死党们拿来取笑了。而忘记留史文婧的电话,又是那场聚会中我最为懊悔的一件事。晚上回家,我搜了微博,上了人人网,甚至还翻墙去国外网站看什么“非死不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再度发现史文婧的踪影。可是她像是童话故事里林中闪着光的小精灵似的,刷一下来了,刷一下又隐没了,无可追寻。我打电话给我妈,因为上次来北京的时候,她老人家提到过史文婧,我想问问具体情况,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下去了。问老妈我过去暗恋对象的近期情况,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星期一我到公司。公司所有人都异样地看着我,我大概知道又出岔子了。没过多久,牛姐果然把我叫去办公室。 “你周末干吗去了?”牛姐问。我有点摸不准她的脉,“周末?休息呢。” “我听人说你去了一个假面舞会。” 我警觉:“听人说?听谁说的?” “这个你别管,你是不是去了?”牛姐严肃又狰狞,好像牛魔王的妹妹。 “是,”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是陪朋友,也算市场调研。” “但客户私下见面不符合我们这一行的规矩。”牛姐单刀直入。 “我没有啊。”我比窦娥还冤,“牛姐,这是污蔑,得有证据的。” 牛姐一个鼻孔重重喷出气,弯下腰,点击鼠标,一段感天动地的钢管舞表演,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纯属私人行为。”我知道肯定是胡丽又在搞鬼了,不行,我要反攻,“胡丽不也去了吗?她还做主持。” 牛姐一拍桌子:“她那是卧底。” 我抬头看看站在屋子外面的胡丽,她趾高气扬地瞪了我一眼,俨然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我们开公司是要赚钱的,不是来讲私人感情的,这事怎么善后,你看着办。”牛姐用手指关节重重地敲着桌子。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脱口而出:“牛姐,我们开这公司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公司的宗旨又是什么?难道就因为两个会员私下联系了一下,我们就要阻断吗?当初我来公司做爱情顾问的时候,是你告诉我,我们做爱情顾问做红娘就是要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呢?整个公司都在胡丽的恶性竞争下弄得乌烟瘴气。牛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牛姐一拍桌子,气得脸上的肉乱抖,我一转头,夺门而出,公司的女人们都看着我。我冲到我的座位,拿起我的包,冲着胡丽吼了一句,“你赢了”,便冲出了办公室。我挤进电梯轿厢,看着门框上的计层器一点一点往下降,越发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还没走出办公大楼我就后悔了,我不是那种决绝的人,我敢保证,只要牛姐给我打个电话我就会立刻回去。可是我的电话沉闷得好像一个失聪的人一样。 我给蜜妮打电话,她正在陪老板。我跟大麦联络,她正在陪最新一任男朋友。我找老林,他的孩子病了,他和老婆正陪着在医院急诊科。而我成了一个没人陪,也无法陪伴别人的人。走在夜色四起的城市街头,我忽然无比感伤,想大醉一场。 醉也是一个人醉。算了,还是回家找我的黑眼豆豆和苍井空老师寻求安慰吧,世界再变,人再变,他们总是那么坚贞地陪在我身边。 我走到家门口,掏钥匙,一个黑影从楼梯间闪出来。 “到底搞什么,电话不接?”又是祈使句,我大概听出来是谁了。 马龙珠捧着一块蛋糕,难得地扎着马尾,人好像年轻了五六岁。 “哦,”我从屁股口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静音了。” “被抢劫了,还是被强暴了?”马龙珠歪着头看我。 “没有……”我提不起劲,有气无力。 “不问我来干吗的?” “你还不是想干吗就干吗。”我累极了,懒得应付这个女人。 “不请我进去?这么没礼貌?” 我把钥匙插进去,扭开门,黑眼豆豆站在沙发扶手上。“凑合坐。”我招呼了一声,跑去洗脸去了。我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看我那张即将老去的脸,感到一阵忧伤。马龙珠也是,每次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来,存心看我笑话?好像也不是,但我对她实在有些猜不透。牛姐怪我让她跟皮特取得了单线联系,丧失了公司的生意。我总觉得与马龙珠之间,似乎还有着一种类似江湖情义的东西。我把脸埋在面盆里,却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怎么还没弄完,家里有什么喝的吗?你就这么招待客人?” 我没好气:“自己不会去冰箱拿啊。” 马龙珠也来劲了:“可笑,你家的东西我哪知道在哪,我们还没熟到那个地步吧?” “没熟到那个地步你就不该来。” “徐浩你什么意思!我把你当朋友我才来。”马龙珠撂下一句话,走了。我也犯贱,她一走,我的恻隐之心又浮上来了,会不会话说得太重?会不会太不近人情?她还是个女孩子,天还黑了。我大脑短路,把她会跆拳道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拽起一件风衣就冲了出去。 “你先别走。”我一只手拉住马龙珠的胳膊。马龙珠伶俐地一个反抓,再一发力,我疼得嗷嗷直叫。马龙珠松开手,叉着腰,又踢了我一脚。我倒在地上,叫了几下,后来索性装死。马龙珠用脚尖拨了一下我的胳膊,“嘿。” 我还是不动。 第18章 “再这样我走了啊……”马龙珠威胁我。 我撑住,坚持挺尸。 “我真走了噢。”我听得出来马龙珠迈出了脚步。我按兵不动。马龙珠有些急了,折回来,拍拍我的脸,说徐浩,你别闹了。我心里觉得好笑,但好在我还能控制得住。马龙珠打我打得更凶了,还专打脸。我敢肯定再这样下去我的小脸肯定肿得跟面包似的。 我撑不住了,哎呦呦叫了几声,睁开眼,偷偷地看马龙珠的脸色。 “你装的。”马龙珠铁面。我说你下手太重了,我简直需要救护车。马龙珠抬脚就走。我忙说:“好了好了,是我态度不好,我请你吃东西还不行吗?” 马龙珠说这还差不多。尽管才八点多,我住的社区路上行人已经不多。我笑说跟你在一起走安全,女保镖。马龙珠说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太粗鲁。我说没有,只是看背后有点粗壮。马龙珠一双老拳又要朝我袭来。 不知道为什么,跟马龙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能够特别放松,我甚至会开玩笑,装死,不讲究卫生,甚至不用特别讲礼貌,我可以放肆地做我自己。 “还是吃叉烧包?”我颠颠地跟在马龙珠后面。 “就没有别的了?你三十年都吃这个?”马龙珠手插进头发里,作女神状。 “都可以,不过我这个人比较念旧。”我一本正经,实话实说。 “念旧?” “我只用一个牌子的牙膏、沐浴乳、香皂、洗面奶,多少年没变过;我只听张学友的歌,多少年没变过;我总是去一家饭店吃饭,还总点一样的菜,好几年没变过;我总喝一种口味的饮料;总去一家书店,就看那几个作家的书;我连坐地铁都总喜欢在最末尾一节;我有八条牛仔裤,都是蓝色;便裤五条,都是烟灰色;我还总是喜欢睡床的左边,尽管是一个人睡;我到现在还在用2b铅笔;我还看机器猫,不过现在也在看苍井空老师,你看,我一直都是这个发型。” “你会一直都爱一个人吗?”马龙珠静静问,“爱你老婆?” 我一下哽住了。我怎么说,说我没结婚,此前都在撒谎,还是说我多少年来都在默默喜欢一个人,一个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人。 “说不好。” “说不好?”马龙珠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着肩,“什么叫说不好,其实有时候我们去爱也类似于负气,或者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我和马龙珠一起走进7-11,“证明什么?” 马龙珠拿起一袋芒果干,“人总是很有占有欲的,就像小时候我们总想把最好吃的都拢在自己碗里,却不问对我们的身体有没有好处,长大了我们总想跟更漂亮的、更有钱的人在一起,因为我们总觉得自己值得得到。” 男人不喜欢爱讲大道理的女人,就好像男人不喜欢看有码的成人片。可这一次我觉得,原来女人有时候讲讲大道理也是很可爱的。至于她那天为什么来,我至今不知道。 我与牛姐的冲突以我的主动道歉而宣告结束。我还没做好辞职的准备,没必要跟老板过不去。胡丽也就告密事件跟我道歉,这让我觉得太阳真是从西面出来了。北京城突然有了雾霾这种东西,一连好多天,我的心情都不太好。每天钝钝的,上班,下班,我还是忙着给人介绍对象,自己却没有对象,对外,我还是说我结了婚,有一个不算美丽但很贤惠的妻子,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我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说得久了,我自己都快相信那是真的。但所有的谎言都不妨碍我下班后的日常生活。还是黑眼豆豆陪着我,我还是看那几部电影,还是用同样的方式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马龙珠又出现了。 “我请你吃饭。”电话里,这是马龙珠的开场白。 有人请吃饭,我当然答应,我无聊的生活正好需要有人粉饰太平。西餐厅,我再一次见到了马龙珠。我有些惊讶。她更美了,而且美得很确定,略带紧身小西装,鱼鳞式裙子,曳地而行。她更有女人味了。 以前是我千方百计想把她打造得更有女人味,但怎么弄那种豪放的气质都会出来。现在则不同。一身衣服把她雕塑得好像希腊女神,就连头发也不再像原来那样披散了。 “怎么,去了趟韩国?”我不忘打趣,说完我才发现自己原来跟马龙珠已经熟到这个地步了。 “不跟你斗嘴。”马龙珠把菜单递给我,“我点了两份牛排套餐,不够你再点。”我说差不多行了。马龙珠问:“我最后一批的会费,已经打到你们公司去了,收到了吗?”我哦了一声,说还没查,回头看看。 “怎么,不在我们那继续找了?”我问。 “我和皮特在约会,还比较顺利。”马龙珠点头微笑,手一直放在腿上,端坐着,淑女得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我小心脏咯噔一下,就好像一块东西从心口被拿走了一样,生活中的一项任务告一段落,我似乎轻松了,也失落了,好在我能够不动声色,连忙调整呼吸,强行从我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恭喜恭喜。” 马龙珠还是端坐着,两手很不自然地架着,机器人一样使用刀叉。 “到什么阶段了?” “正常约会,圣诞节可能要去见一下他爸妈。”马龙珠切下一块牛排,“不过最近他出差,去多伦多,我正好偷偷练习西方礼仪。” “西方礼仪?今天也算?”我有些惊诧,马龙珠从来没有如此收敛过,为了一个男人改变自己,这还是马龙珠吗? 马龙珠点头,一个看上去又大又笨重的发髻绾在她脑后。 “到几垒了?”我继续口无遮拦。马龙珠问你说什么。我重复了一遍。“什么几垒?”过了一会儿,她恍然大悟,“一垒都还没垒呢,如果是结婚对象,皮特也很保守。” “西方背景的人能这样很少见。”男人很可能会在一秒之内爱上一个女人,但同时也可能在下一秒钟便厌倦她。 “正式交往也没多长时间,只是突然有一天他提出来,我也觉得该认真交往交往,以结婚为指向的。” 我心里不是很舒服,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呢?” “我什么?” “未来怎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还没打算?”马龙珠俏皮地笑了笑,“打算一直单身?”我一口蘑菇汤差点没喷出来。她知道我单身?才知道,还是很久以前就知道?她为什么不提早点破?糗大了。我唔了一声,低头,吃菜。马龙珠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工作需要,理解。”我羞愧难当,一个自己终身大事都没解决的人,一天到晚去给别人做爱情顾问,不用别人问,我自己都觉得无法理直气壮。 我抬起头,马龙珠还是微笑着,但不是嘲笑,我稍微有些心安。 “你真的不用愧疚,就像不是每个心理咨询师心理都很正常一样,爱情顾问也可以没有婚姻经历,而且人往往就是这样,看得清别人的问题,看不清自己的问题,我和你现在是好朋友了,所以我愿意跟你坦诚。” 坦诚,什么意思,我的羞愧瞬间转为小小的恼火,“你调查我?” 马龙珠轻轻把刀叉放在盘子边,用白色用餐布擦了擦嘴角,“凭我这么多年的hr经验,我还需要调查吗,我只要看你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我还去过你家好几次,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那个家就是一个单身汉的家,而且这个单身汉还童心未泯。” 我吃不下去了。 “你们家各处没有一点女人的影子,没有鞋,没有毛巾,甚至连一根女人的头发也没有。你喜欢看苍井空的影片,喜欢收集漫画书,家里乱糟糟的,还有一只猫,这样的男人说自己结了婚,我倒有点奇怪。不过你有一个好处,就是比较实在,人也够蠢,所以我选你做爱情顾问。” 我坐不下去了。我觉得自己的脸涨得难受。 西餐厅走怀旧风,一直在放赵传的《仿佛是昨天》,听得人心烦意乱。 “那好了,你看透我了,也找到幸福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我放下刀叉,站起来,口气很不客气,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色此刻定似猪肝一样,且随时可能发作。 马龙珠刚要说话,有人打断了她。“徐浩?”史文婧如天兵天将一般站在我和马龙珠面前,她穿着一身素淡的旗袍,胸口别着一朵花,还拿着个翠绿的手包。 “噢,史,史……”我开始语无伦次了。 “怎么,史不出来了?”史文婧咯咯笑,“不打算介绍一下?” 我方寸大乱,磕磕巴巴,半天没有下文。 马龙珠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徐浩的客户,今天约出来谈谈生意。”我连忙说是,她是我客户。可史文婧显然对我们的大实话不是很信任,“客户,fine,那就客户,每个男人的一生都不妨遇见几个beauty 的client,很ok。” 第19章 我尴尬地笑笑。“保持联系,这是我的名片。”史文婧掏出来两张橙红色的小卡片。马龙珠伸手接了,“很高兴认识你。” 我接了史文婧的名片,觑了一眼,哦,她在做留学咨询,但我实在不好意思掏出我的名片来。让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知道我在做爱情顾问,实在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你的名片?”史文婧问我。 “我……” “这儿,我这儿有。”马龙珠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我的名片,递给史文婧。 我恨死马龙珠。 “哦,爱情顾问?”史文婧故意把我们公司的名字和我的职位都重重地念出来,“什么时候也给我顾问顾问。” “没问题……”我很没底气。 “他很棒的,我就是他顾问的,我很满意。”马龙珠忙着帮倒忙。 我向马龙珠挤眉弄眼,可没用,有些女人天生二百五加精神分裂。 “那再会。”史文婧优雅地走了。我却依旧沉溺在她忽然出现而带来的震动中,两次拿叉子都没拿稳。 “怎么?扛不住了?”马龙珠玩着手中的勺子,“你喜欢?” “喜欢什么?” “她啊。” “没有的事。” “那最好,”马龙珠似乎从刚见面时的端庄中挣脱出来,口气带着点幽默,“看样子是留过学的,留过学的人回到国内,做两种工作最让人看不起,一个是做外语老师,一个是做留学咨询,跟没留过学有什么分别。” 我闷头吃我的牛排,却久久无法消化。 “不过她美,”马龙珠还在说,“这点我不能不承认,男人是视觉动物,只要好看,命都可以不要……” 一上班,qq就弹出一个对话框。是史文婧!慌乱之中,我手一抖,刚泡好的立顿红茶泼到了裤子上,我被烫得哇哇直叫。胡丽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嘴一撇,用一种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窃窃私语道:“德行,年轻人就是欠稳重。”说得好像她有多老资格似的。我懒得理,史文婧才是我的目标,我重重地点下鼠标,史文婧那娇美的头像赫然出现在我的电脑桌面上。 “hi。”史文婧主动打招呼。我连忙发一个笑脸。 “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你呢?”我假装淡定。 “我失恋了。” 什么,失恋了?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说自己失恋了,除了寻求安慰,多少也对这个男人有点意思吧。 “谁这么没福气!”我连打三个叹号,以示惊奇和不解。 “你呢,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啊?”史文婧切入正题。虽然我觉得一上来就追问别人的隐私是一种极端粗鲁的行为,但史文婧问,我乐意。 “还没那个福气。” “you deserve happiness.”史文婧狂拽英文。 我也来句洋的,几乎出自本能,“you are my happiness.”打完这一行字,我赶紧关掉显示屏,也许是怕胡丽看见,也许是怕自己看见,看见她否定的回答。 隔了数秒,我才装作不在意地打开显示屏,端着茶杯,掩饰我的慌张,屏幕上显示正在输入,我盯着看,小心脏七上八下,她在思考,考虑措辞,考虑我们俩的关系走向,考虑怎么回复我这段躲在英文里的表白。尽管我知道,说英文不够勇敢,但总比不说要好得多。 “你最近有时间休个假吗?”史文婧深思熟虑的回答让我吃惊。休假?意思是?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有七八个回答在我脑海旋转,但又迅速被我自己否定掉了。 “可以有。”我不敢怠慢,迅速键入这几个字,可进可退。 史文婧的对话框又静止了。世纪佳缘的广告从边栏不顾一切疯狂弹出,简直是对我们这种单身人士莫大的嘲讽。 “天气还不错。”史文婧的表现依旧很文静。我考虑再三,说:“要不周末去爬山?”说出来我就后悔了。爬山实在不是一个好建议。哪个优雅的女人会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去爬山呢?高跟鞋不能穿,搞不好又累得一身汗。 “你的意思是——约我?”史文婧高调地询问。 我的脸一下红了,我慌乱地喝了一口水,提了提肩,郑重其事地故作戏谑:“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老同学啊?”史文婧发来一个笑脸。她还是那么高雅与含蓄,换成马龙珠,肯定三个感叹号发来了。可哪个男人不喜欢柔情似水的?在这么个眼光明媚的星期五中午,我的幸福忽然从天而降。熬到三十岁,一个从国外回来的美女老同学就这么闯入我的生活中,而且,起点很高,一上来就是约会。 “时间地点你定。”我迅速键入。 “我不喜欢没主见的男人。”史文婧发来这么一句。 我立马凌乱了。 “不过男人听话也是个优点。” 我一秒钟又恢复正常。爱让人坚强,也让人软弱,我们都是爱的斗士,也是爱的俘虏。 晚上回家,我对着黑眼豆豆说了半天话,我心情好,它也有了福利,不但得到了大分量的食物,还附赠一个毛绒玩具供它抓扒。它的主人史文婧从天而降,勾起了我无数少年回忆。我把家里收拾了,苍井空老师也被我藏了起来,我剃了胡子,笨拙地用水蒸气蒸了脸,仔细挑选衣服——我想要自己变年轻点,好配得上我心中多年不变的女神。第二天早晨我起了个大早,仔仔细细洗了个澡,还点了点香水在手腕上——文婧是留学回来的,她也许喜欢“洋气”一些的东西。噢,还有钱,微博上都说,身上现金不超过八百元就是屌丝。我格外多取了一点,二十张百元大钞把我那黑色小钱包塞得鼓鼓的。我对着门口的穿衣镜,正面看一遍,背面又看一遍,我的蓝色合身小西装,漆皮的黑色皮鞋,还有不算修身也不算太松垮的裤子,怎么看怎么优雅。我忽然对约会充满了信心。 史文婧来短信了。约会地点是望京花家地金星路十八号。我连蹦带跳地去电脑前查好了路线,亲了一下黑眼豆豆的额头,对它说了句“祝我好运”,欢天喜地出了门。 公交车像一只蜗牛一样前进着。也不知道是我太过心切,还是路程确实太远,我急得一头汗,车总还是不到。我给史文婧发了条短信,认认真真做了解释。史文婧回复说,到了直接进来就可以了。我这才放了心,继续朝前走。下了车,我发现这地方我来过——马龙珠的公寓就在附近。我有点犯嘀咕,不知道史文婧搞什么名堂。但我顾不上想太多,我已经迟到了,这样很不礼貌。眼见来到一座巴洛克风格装修的门店前。赤金的大圆柱子,浮华得好像刚中了彩票,门口一座假浮雕,不知希腊哪位大神的。我犯疑惑,史文婧这么清雅一个人,怎么会找这么浮夸的地方作为第一次约会的地点。“罗马假日”四个泥金的大字竖排在门口,后面还坠了一串小字,汗蒸、按摩、洗浴……我脑中轰然一响,瞬间觉得我昨天在外形上做的努力都属白费。是不是史文婧弄错了。她可是留学回来的学生,怎么会对如此中国化的地方感兴趣。 “先生几位?”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小青年拦住我问。 “两位……”我不敢确定,摸出手机,一边敷衍着,一边给史文婧电话。“喂,我到了……是罗马假日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明确:“进来,水晶馆。” 我满腹惶恐,交了钱,换了白色的跟睡衣一个模样的毛巾服,从一个小门进入,顺着走道往里。四周的空气热得吓人,好像活火山似的。一个包裹得像木乃伊似的服务员拉开一道门,门廊窄窄的,我低头进去,只见史文婧穿着粉红色的毛巾服,席地而坐,吃着水果。周围还有四五桌,有男有女,样子很悠闲。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谁知被进门的门槛一绊,整个人正面朝地,猛摔过去,脸做了地板擦。真是大出糗。史文婧过来扶我。我连忙说不用不用,自己摔倒自己起来。周围的人都在笑。我忍住痛,弄好头发,坐在史文婧对面。 “喏,吃一片,”史大小姐用牙签挑了一片西瓜过来给我,“这么多年了,还是笨手笨脚。” 被人揭老底,我有些发窘,但我心里又觉得暖暖的,她居然还记得那么多。 “没进步,多指教。”我忽然放松,有了无限勇气,也开始嬉皮笑脸,“史大小姐约到汗蒸房,我有点吃不消啊。” “吃不消?”裹着毛巾服的史文婧依旧很优雅,头发被毛巾包着,好像一个阿拉伯妇女,显得脸特别标致,“那是我的错,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说着她就要起身。 “不用!”我连忙阻止,“出出汗也好,挺暖和的。” “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史文婧忽然大发感慨,“老实说,那时候我真没把你小子看在眼里,天天跟在我后头,蹑手蹑脚的,考试成绩还总是排我后头,我第一,你最多就是第二。”史文婧一嘴的怀旧。 “你要是第二,谁都不敢第一啊,你是霸主。”我插科打诨,缓解尴尬。 第20章 “但上次遇到你,我发现你变了。” “变了?”我挺起背,精神抖擞,“哪里变了?”变高了?变帅了?变富了?我好像跟这些都不沾边儿。 “靠谱了。”史文婧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这是听到最令人欣慰的赞誉。一个女人说一个男人靠谱,等于说他值得托付终身。 “史老师过奖了。” “你现在在做中介?” “是。”我底气又不足了。 “介绍对象?”文婧开始吃桃子,“怎么不给自己张罗张罗?” “唔……”我词穷。 “不过也没关系,男人嘛,也不着急生孩子,没那么多讲究,现在还有老来得子的,男人的青春期就是长,女人就不行,男人的一辈子是马拉松,只为事业就可以,女人不行,女人是坐公交,一站是一站,站站都有任务,错过一站都不行,事业家庭孩子,哪一个不到位社会都不容你,做女人很烦。” “也是生理决定的。”我开始从哲学层面思考。 “生理?” “男人是直线型的,女人是曲线型的,比如女人每个月都有例假,周而复始,但女人的诱惑点也正在有例假,没有例假的女人没有吸引力。” “你这都是哪里来的理论?歪理邪说。” “独创的,只说给你听。”我不失时机地温柔一下。 史文婧不说话。半晌,又问:“你觉得我现在看上去怎么样?” “看上去?是指什么?” “我现在完全素颜,”史文婧音量明显收小,偷偷摸摸的,素颜让女人没有自信,就好像衣不蔽体的夏娃觉得羞赧,“看你是老同学,才不那么讲究。” “不化妆的女人没有前途。”我脱口而出,史文婧当场色变,我连忙说下半句,“话是小s说的,我是觉得女人化妆,看化给谁看,还要看化妆的程度是什么,素颜是清心寡欲,淡妆是秀色可餐,浓妆是饮鸩止渴。” “你意思是我现在只能让人清心寡欲?” “当然不是,”我坐立不安,大脑细胞瞬间死了好几个,我告诉自己,快快,给她个理由,“你现在反而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美。” 史文婧满意了。只要是女人,无论年纪大小,都喜欢听到赞美,而且不管别人是真心、假意抑或是善意的谎言。 “你怎么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单身?幸不幸福?”史文婧越来越入戏。 “史文婧的一切都能从外在看到,因为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看你本尊就知道了,唇红齿白,气质高雅,谁敢说你过得不幸福?” 史文婧显然很受用。但我知道,她失恋了,失恋的女人心伤重,我也许只是个备胎,但目前为止,我仍愿意。因为我坚信,只要努力,备胎也有转正的时候。 “太热,”史文婧解开毛巾服的带子,露出平坦的小腹,高耸的双峰,细细的腰,实在不像是三十岁的女人,“你不嫌热?” 我热,我当然热,可我哪里敢把衣服脱掉,我没有绝好的身材,胸大肌,肱二头肌都欠佳,更别说什么人鱼线。还是包紧点好。我忙说不热不热。“还不热?来这里就是找热的,还说不热的,你看你额头的汗。”史文婧拿着花格子小方巾凑过来了,纤纤玉手,在我额头上一点,又一点。一股香风扑来,我闭上眼,觉得是莫大的享受。 “不行就脱了吧,你一个男的,怕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史文婧就轻轻一拉,我的腰带就松开了。我微微凸起的腹部毫无预警地裸露了出来,我窘得头皮发麻,时光早已经让我的身形惨不忍睹。 史文婧骇笑,说:“我们也算赤诚相见了。”她伸出手点我的小肚子。 我怕痒,嘿嘿笑起来,一个没站稳,朝后一仰,像个大笨熊似的重重摔在地上,屁股差点没裂成两半。史文婧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伸出手,要拉我起来。 我用力一扯,她吃不住劲儿,整个人朝我身上砸过来。 我和史文婧就这么抱在一起了。 她的嘴巴、眼睛甚至眉毛都与我的脸无限靠近。 “疼不疼?”我问道。 “还成,人皮沙发。”史文婧咯咯欢笑起来。 恍惚之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门口站着,那人一转头,是马龙珠?我没看清。门又关上了。打扫卫生的阿姨进来,嚷嚷着:“谁把这西瓜皮扔地上的,是不是你们?” 我和史文婧相视一笑。 史文婧说:“就是你们的西瓜皮把我们滑倒的。” “这么简单就老树逢春了?”蜜妮仰着脸,盯着我问。大麦提着黑眼豆豆的两只小爪子,做着小孩子们常玩的游戏“你拍一我拍一”。“不正常,有点不正常。”大麦口气像福尔摩斯。老林坐在沙发上抽烟,腿跷着,胡乱翻着一本我找人代购的情色杂志。听到大麦的质疑,他一骨碌从沙发上弹起来。“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我也觉得有些不正常,一个从国外回来,长相不错,工作也不错的白富美,没有理由找一个屌丝交往。” 我气得从床上跳下来,顾不上什么里子面子,愤愤不平地反驳:“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要总把别人都想得那么市侩。” 大麦一听来劲了:“爱一个人当然需要理由,人在谈论爱情的时候最初完全是动物性的,男人是视觉动物,所以喜欢长得美的女人,女人是视觉动物加听觉动物,她们不但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还喜欢听男人的甜言蜜语,进入社会化阶段之后,很多女人喜欢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因为这些男人能带给她们好的生活。” 蜜妮说:“那史文婧小姐,是喜欢咱们徐浩的长相呢,还是喜欢他有钱呢?”说完三个人串通好了似的相视一笑,老林还招牌式地耸了耸肩。我心里那团小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们都走!”我赤脚站在地板上,黑眼豆豆似乎也被我的样子吓坏,挣脱大麦的怀抱,跃到窗台上,“都走,还是死党朋友呢,你们接受我的幸福会死呀!” 蜜妮吐了吐舌头。大麦开始苦口婆心。老林叹一口气,叫我冷静。 我一顿被洗脑,暂时原谅了唱衰我感情的仨人。可等到他们都走了,夜深了,人静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黑眼豆豆躺在我旁边,我竟然像个怀春的少女似的失眠了。他们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史文婧怎么会喜欢我,以她的条件,不难找,干吗吃回头草?更何况还是一口老草。 桑拿约会过后,我和史文婧似乎什么都可以聊了。她甚至来例假都会在qq上告诉我,当然还有她在公司的烦恼,她对于爸妈的担心,还有她的那些羡慕嫉妒恨。史文婧以前在我脑海中是个图腾,宏大的、抽象的、可望而不可即的。现在,她成了个活生生的人,一点一滴的细节把她的形象塑造得非常鲜活。我乐于参与到她的生活中去,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有好几次,我甚至在qq的窗口把字都打进去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交往?但到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发出去。 我在相亲网站的工作还在继续,可能因为心情好,我在接单和服务客户上卓有成效,牛姐为了嘉奖我,升我为高级策划员,与胡丽平起平坐,都算公司的老员工。马龙珠和皮特恋爱上之后,他们还一起为公司交了一大笔会费。按照公司的规矩,马龙珠的每次相亲见人,我都可以从会费中抽取一部分做奖金,而最终两个会员约会成功,我又可以从公司得到一大笔奖励。 我乐得收获,拿了钱咬着牙去燕莎千挑万选了一套驼色的高级呢子大衣,准备在史文婧生日上大出风头给她一个surprise。可我刚过了三元桥,马龙珠的电话打来了。 “快来帮个忙。”她的声音很焦急。她相亲成功后,我们的联系明显减少了。 “快来?去哪?”我对马龙珠明显没有对文婧那股子百依百顺的劲儿。 “我家啊,快,急事!”马龙珠不耐烦了,“赶紧的啊,不能耽误。” 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在三元桥上下了两次,还是打了车去了她家。 一进门,一个老奶奶坐在沙发上,拄着个拐棍,颤颤巍巍。我一下蒙了,感觉自己进了个圈套,被利用了。 “你……”我看到马龙珠那张大脸就有点生气,刚想开口质问。马龙珠一把挽住我,笑得跟个老鸨似的边走边说:“您老人家看到了吧,就是他。” 他?他什么?贩卖人口呐!我明白自己又很不幸地被马龙珠女士利用了。 老太太咧嘴笑了,一脸的皱纹紧缩,像朵菊花,招招手说来来。那感觉仿佛《西游记》里一个有法术的人在收服一个顽劣的妖魔。我乖乖地坐到老太太旁边,老太太捉住我的手,仔细端详我的五官,拍了拍我不甚健壮的胸脯,然后,气入丹田,发出一声与她的外形很不相称的叫喊:“不错嘛!” 马龙珠笑了。我觉得无比幻灭,但还没等我的幻灭情绪蔓延开来,老太太便用她的十万个为什么搅得我七荤八素,最后得出结论:“是个老实孩子,下次来啊,别带东西了,这次的大衣奶奶我收下了,下不为例啊。” 第21章 我一脸愕然地眼见我买给史文婧的生日礼物被别人打包带走,却只能心如刀割、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躲在洗手间,恶狠狠地质问正在补妆的马龙珠。马龙珠只顾着描画她那张肥嘟嘟的嘴唇,抿了抿,左看看,右看看,并没有要给我答复的意思。我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为什么不找皮特,你的正牌男友?” “他回美国出差去了,而且你以为奶奶能接受皮特那样的洋口味吗?奶奶希望看到的是老实巴交、听话过日子的类型,你差不多符合。” “我符合我就要来吗?你事先经过我的同意吗?马龙珠小姐,你能不能稍微尊重别人一点?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客户!我没必要随叫随到。” 马龙珠扭过头,一脚踩在马桶盖上,“这不是十万火急吗?你帮个忙会死?而且也不是没好处。” “好处?什么好处?一个香吻,还是以身相许?”我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口无遮拦。 马龙珠风情万种地笑了笑,说都可以,如果你想要。我的眼睛血红血红。 奶奶推门,探进个头,边笑边说,“可不许胡来。”说完又缩回去了。 我差点没吐出血来。 “马龙珠女士!我就是打光棍也不会,也不会……” “不会什么?” “也不会屈从于你的淫威!” “淫威?”马龙珠哈哈大笑起来。 可事实证明,我还是从了她。马龙珠到公司交了钱,指名要我继续做她的爱情顾问,牛姐迎来了财主,立即派我去好生伺候着,不得有误。看在钱的分上,我忍了,一忍再忍。 一大早,我邋里邋遢地站在马龙珠家楼下,真赶时间,没心思收拾,况且见此类老熟人,也没必要收拾,以马龙珠小姐的疯癫程度,今天指不定要去哪痴狂呢。 远远的,楼道里出来两个人,戴着超级大边的遮阳帽,两手都拎着行李。 搞什么?离家出走?我迎上去打招呼。老太太诧异:“你没东西要带?可要三天呢?” 三天?什么三天?马龙珠又挖坑给我跳? “你没告诉他?”老太太仰起脖子,太阳帽的荷叶边流动着。马龙珠哦了一声,说忘了,又说,没事,衣服多,不行买两件。 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我还愣在原地,是去旅行!还是远途旅行!事先没人通知的远途旅行!我这个爱情顾问当的,直接掉水沟里去了。 “还不上车?”马龙珠已经坐在后座上了。司机师傅按了一下喇叭,马龙珠说这是出行的号角,我却认为是警钟长鸣。 我讨厌海水的气息,咸而湿,但我无法拒绝海的博大。几个小时的飞行后,我站在小邮轮甲板的栏杆边,海风呼啦啦吹过来,让人舒展很多。 “没坐过邮轮?”老太太握着把遮阳伞靠过来。我说没有。“一看你就不是经常出来玩的。” “您法眼无边。”我嬉皮笑脸,老太太也算我的客户,“以后经常陪您出来玩。” 老太太微笑,我忽然觉得她优雅极了,配着蓝天碧海,风情万种。 “你要学会放松,随意一些。” 放松?随意?我不太理解老太太的意思,我自认为很放松,也比较随意,我全身几万个毛孔都努力长大迎接良辰美景,我有什么不放松的。 “还要怎么放松?”我故意做一个瘫软的姿势,“像章鱼一样?” “只有放松了才能真正认识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这很难,我一辈子结了三次婚,但三次都很失败。” 我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我一个还没结过婚的人,在一个拥有三次婚姻经历的优雅老太太面前,毫无发言权。 “吃惊?”老太太靠在栏杆上,海风吹动她的裙角,“我一直有种开放的心态,但年轻的时候还是不免为一些东西迷惑。” “什么东西能迷惑您?” “第一次结婚我嫁给了一个商人,有钱;第二次结婚我嫁了个成分好的;第三段,我嫁给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可惜他不长寿,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要做的就是珍惜时光,我每年都要去旅行,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听听自己的内心;我要与世界同步,今天,是马龙珠的生日,她三十岁了,我希望她幸福。” “马龙珠今年才三十岁?”我猛吸了一口气,我记得马龙珠来公司报名填表的时候,基本信息不止三十岁。 “小时候为了提早上学,改过一次身份证,后来就将错就错了。”老太太微笑说。“又说我什么呢?”马龙珠一身暴露走过来,还没热到那个地步,她就已经准备好了。甲板上有人开始吹口哨,远离大陆,远离熟悉的环境,所有人都放得很开,肆无忌惮。 老太太收了伞,转身,慢慢走开:“她从小就爱表现自己。”老太太眨眼,回眸诡异一笑。马龙珠站定了,双手叉在腰上,浑身上下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场。 “你才三十?”我下决心要戳破她的谎言。 “差三天,怎么了?”马龙珠没有为自己的谎言而脸红。 “我印象里好像并非如此。” “你也没问过啊。”马龙珠撩了一下头发,“再说了,女人的年龄本来就是秘密,而且我是虚报了几岁,是报高,哪算罪过,我如果少报了几岁,才该杀。” “那我该说生日快乐了?”我显然被马龙珠的气焰压住了。 “不用,”马龙珠一个漂亮的转身,“你主要为我奶奶服务,你能跟她说话我很高兴。” 好吧,你很高兴。但我想任何一个男人,听到如此论断,估计都不会太高兴。但好在还有碧海蓝天,有香槟酒、派对,以及好几个可以销魂的夜晚,没准还有艳遇。我的心属于史文婧,但哪个男人不需要透透气呢?偶尔的疯狂,也是生活的馈赠。我告诉自己,徐浩,你准备好了,接受一次疯狂吧。 我们的船开了一个半小时,当时颠簸了三次,差点没触礁,吓得好几个女团员花容失色。但正常行驶后,“劫后余生”的兴奋让我们这伙人更疯狂。 船慢慢入港了,是个小岛,当中是小山,圆锥形,小型的富士山似的;山上郁郁葱葱,山顶水汽环绕,好像一圈项链。海水碧蓝,细白沙敷在海岸上,沙上残留着海潮带来的贝壳和小螃蟹。岛上唯一的旅馆建在山脚,三层小楼,不高,掩映在椰子树当中,看上去倒还干净简洁。 “三天后我来接你们!尽情享受吧!”船长和大副站在船头朝我们挥手。我完全高兴不起来,跟一群陌生人,在鸟不拉屎的岛上待三天,匪夷所思,毫无意义,不真实程度好似童话。其实时至今日,我都不懂旅行的意义,在我心中,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其实只有家而已。 “确定要待三天?”我拎着船长给我的泳衣泳裤,还有一个大大的泳镜,失魂落魄地问马龙珠女士。 “你嫌太短?那七天?”马龙珠哈哈大笑,提着鞋朝旅馆走去。一群人,二三十个,全都该露的露,就我一个还正儿八经穿着短袖衬衫、长裤子。 “你不热?”一个哥儿们问我。我恨不得像敲椰子一样敲他的头。 抵岛第一天,我躲在屋里没出去,既然我的任务是陪老太太聊天,那我就去找她聊天;第二天,老太太要出去晒太阳,我没办法,只好跟着去。红白相间的遮阳伞下,我扶着老太太颤巍巍躺下,她戴着墨镜和大大的荷叶帽,十足潮范儿。我们前面,几十个男女分成两边在打排球。男的一律只穿内裤,女的大多比基尼,放眼望去,活脱脱一片肉林。 “徐浩没有谈过几次恋爱吧?”老太太总喜欢直呼我大名,我觉得奇怪,向马龙珠抗议过,说听上去怪怪的,像在叫同班同学,能不能改叫小徐。面对工作对象,我需要一些距离感。马龙珠说名字就是个代号,你计较那么多干什么。我说那她叫你不是叫龙珠么,小名。她圆瞪两眼嚷道,“你跟我比,比得了吗你?”我只好从命。 “奶奶……你……”我有些尴尬,太阳晒得我发昏。 “不要叫奶奶,叫许桂芬,我不是你的长辈,我们平起平坐。” “许……许桂芬……这样不太好吧?”我发现跟她说话,无法用尊老爱幼的口吻。 许桂芬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摘下太阳眼镜:“关于你,马龙珠都告诉我了。” “你喜欢看一个叫苍井空的女孩子的电影,喜欢裸体在家里走来走去,养了一只猫,是前女友留下的,你还做爱情顾问,只是有点纸上谈兵。” 我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与如此大年纪的人实现零距离沟通,难怪马龙珠愿意带着老人家来荒岛度假。 “接球!”远处传来叫喊声,我一偏头,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硕大的排球就击中了我的面颊,差点没把我的牙给砸出来。巨大的冲击力把我从躺椅上打翻,我坐在沙地上,十分尴尬。“来玩吧!”马龙珠跑过来,伸出一只手。我仰视她,反复想是否要伸出手。 第22章 “去吧。”老太太微笑着鼓励,“你需要释放,现在没人管你是谁,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不违法。” 马龙珠插嘴:“脱光了都可以。” 老太太扶了一下眼镜腿,笑说:“我现在看莱昂纳多都没感觉,何况还有点近视眼。” 马龙珠大笑着,拉着我,加入了沙滩排球的战队。毫无疑问,比赛是场混战,怎么开心怎么玩,比赛规则自己定。蓝天队三男四女,碧海队四男五女,我和马龙珠加入后,两队正好势均力敌。 “还不脱了?”上场前,马龙珠给我下命令,“上半身不用穿的,还有大裤衩,多余,跳不开。” 我捂住身体,好像一个惧怕被侵犯的弱者,我心想着光天化日呀,你们真是无法无天。我又的确成了个另类,在一片肉林里,我成了伊甸园的多余人。 “脱掉!脱掉!脱掉……”男男女女不失时机地大声叫喊,我感觉他们简直都是特地针对我来的。 马龙珠用手指在我身上滑了一下,眼神充满挑衅:“行了,你那我又不是没看过。”马龙珠撇嘴,表示不屑。 我无奈地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露出我不甚强壮却肥肉满布的胸脯。海滩上一片欢呼,他们的窥私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裤子。”马龙珠进一步要求。 我瞄了瞄简易排球场边站着的替补队员——一个胖男,倒扣锅底似的肚子,但人家似乎若无其事——他都不怕,我怕什么。我把大裤衩脱了。 海滩上又是一片欢呼。我的日系花格子四角裤肆无忌惮地暴露出来了。 “以前不是三角的吗?换口味了?”马龙珠打趣我一番,抱着排球冲进赛场。 我当然不算是个运动健将,好在大学时期我还学过一个学期排球,垫球扣球,都还有模有样。马龙珠是扣球手,我给她做二传,时不时地也做后卫。 “接球!”马龙珠大喊,我一跃而起,一个飞扑,硬是救起一球。马龙珠一个扣杀,比男人还凶,蓝天队得一分。队员们欢呼,我和马龙珠也为精彩的配合击掌。 “你还可以嘛。”马龙珠朝我眨了一下眼,“再来!” 可球场上的局势显然是难以预料的,碧海队疯狂反攻。我的飞扑不但没起作用,我还和一个肥妞迎面撞了个正着,虽不至于血肉模糊,但已然晕头转向。 “垫起来!”我滚在沙滩上,却听到天外马龙珠一声喊,我挥动着两手,妄图找到球在哪里,却看见那颗黄蓝白相间的圆球,稳稳地落在我眼前的沙地上。 我们输了。 碧海队发出疯狂欢呼。 “脱掉!脱掉!脱掉!……”碧海队的队员们跳着喊,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啊?脱掉?还脱掉?我旁边的一个男队员、一个女队员已经开始甩衣了。干脆利落,不该露的也露出来了。 “脱吧。”马龙珠跑来拉我起来,“哪一队输了就要脱光,不过可以立刻去游水。” “脱光,太荒谬了吧!”我可以确信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荒谬?人也是大自然的造物,人体很美,有何荒谬?” “人不是动物!” “游戏就是游戏,你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否则就有惩罚。” “惩罚?” 马龙珠迅速脱掉泳裤,露出弹性十足的两片肉弹,又解掉上半身的两块布,背对着我,飞奔向无边大海。其他队员也都纷纷宽衣解带终不悔,赤裸着身体撒着欢奔向广大天地。我愣在那,一动不动,大开眼界。 一晃神,七八个队员果然跑来“惩罚”我了。衣服倒是没被剥掉,可男男女女们却像原始人一般将我扛起,我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我原来朴素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也随着我身体的倒转像被放进滚筒洗衣机似的,被摇得七零八落。 “你们要干吗?”我大喊着,但全没用处,我发现自己迅速朝碧蓝的大海冲过去。我还在叫,几乎是呼救,但全没用,在我眼里,海就是天,天则成了海。 “轰!”我耳边一阵巨响,我的眼睛、耳朵、鼻子!所有感官都哐当一声被海水包围。我下意识呼救,却咕嘟嘟喝了两口水。我拼命扑腾两臂和两腿,毫无章法。我的身体在下沉……我无能为力,终于放松了自己,死死地看着眼前的海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嘴巴被人堵着,我恢复了意识,发现有人在给我做人工呼吸,是马龙珠。 我剧烈地咳了几下,用力推开她。她还在压按我的胸脯。我哇啦又是一口海水。有团员递来矿泉水。 “不行早说嘛!”马龙珠托着我的头,开始有点温柔了。 “我说了你听吗?!”我后悔来到小岛,我感觉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我感觉自己被整了。 第6章 我们都是缺少安全感的孩子 恋爱需要伪装,就像某些女人总需要化妆、某些男人喜欢吹牛和说谎,我们都是缺少安全感的一群人,我们总期望,爱情可以是我们的避风港,但没想到当伪装谢场,爱情却将我们伤了又伤。 我病了。可能因为过度惊吓,我稍微有点低烧,不能出门,也有些受不了小岛的海风。天黑了,小海岛周围的云朵很配合地想挤出点小雨。原本的篝火狂欢晚会取消了,大家在小旅馆内的酒吧消遣,声音大得几乎可以把酒吧的房顶掀翻。因为是最后一夜,所有人似乎都铆足了劲肆无忌惮。 老太太来看我了,还跟我道歉,说不应该由着马龙珠。但她也说请我理解。她告诉我,此次旅行团的名字叫“三十岁前的最后疯狂”,全部是快到三十岁的人,组团来抓青春尾巴的。 “还最后的疯狂,”我坐在床上,表示不可思议,现在还真有不靠谱的,这么玩,“整个一个失心疯。” “理解万岁,好好休息。”老太太拍拍我的手,关上门走了。 我想给蜜妮打电话,实在不行打给老林也行。可无论换到屋子里的哪个地方,手机都没信号。我气得把手机一摔,一头倒在床上,睡又睡不着,外面太喧嚣,我只能装模作样地坐在窗台前看下雨。 夜里十点多,外面还在喧闹,我无聊得只剩听自己的心跳声了。马龙珠推门进来,白t恤、牛仔裤,单纯怀旧得跟前一日判若两人。 “还没睡?” 我没理她,我心里还有气,她纯粹没话找话。 “出去走走?”马龙珠拢了拢头发,用手腕上的皮筋扎起来,“雨好像停了,空气还不错。”跟一个烧刚退的人说出去走走,天知道马龙珠脑袋里在想什么。但我居然还是同意了,抓了件连帽棉外套,跟着她走出了旅店的门廊。 空气有点凉,但干净得好像玻璃一样,一呼一吸都有声响。 “你怎么打算自己?”沙滩上,马龙珠抓起一只贝壳。 “什么怎么打算?”我得过且过惯了,最怕别人问打算,感觉就像上课的时候我在睡觉,老师却突然提问,我唯有慌张。 “未来啊,人生啊,一些大的走向方面。”马龙珠口气认真得不像她,“总要考虑的,生活有它严肃的一面,谁都不能逃避的,你和那个人怎么样?” “哪个人?” “我发现你总喜欢反问,听不懂?” “你的提问总让人感觉出人意料,我需要时间想想。” “还在喜欢那个女的?” 我嗯了一声,捡起一贝壳,用力朝海里丢去。潮水涨上来了,浸湿了我们的脚。“人有时候需要固执一下,坚持坚持,碰一碰钉子,吃一点苦,才能搞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儿。”马龙珠对我笑笑,“反正我是投降了。” “你投降?我感觉你是个女战士呢,没有你怕的,什么你都能摆平。” “你太高估我了,外人看我都觉得我比较成功,年纪不大,钱却赚了不少。但有时你会发现你需要的感觉不是摆平一切,摆平一切是你去理顺外面的世界;你需要的是有一个人来帮你摆平内在的世界,我的内心有一场风暴,狂野混乱,你明白?” 雨彻底停了,月亮躲过云朵,露出半个脸。 “那你需要一颗定风丹。”我假装幽默。 “定风丹?”马龙珠扶住我的肩,“《西游记》里那个?”我点点头。马龙珠说,maybe。她蹲下来,用小海螺尖尖的一角在海滩上画出五角星图案。 “是战争都有结束的时候,二十岁的时候我不相信自己会有一天到三十岁。十年,感觉好久好长。但真等到临近了,你会有种恐慌。所以我去你们那报名,希望赶紧把自己安顿下来,做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生一个孩子,过平凡的日子。但我始终没找到那个人,所以我把要求提得高高的,我有一种找补心态,既然内在无法满意,那么就找一个外在条件都满意的吧。后来我找到了皮特,虽然有的地方不能沟通,但我对自己说,可以了,应该满足了。人生怎么会有十全十美,我觉得我还是要结婚的,我需要一个孩子,需要告诉自己,我很好,你可能不会明白。” 第23章 “我明白!”我脱口而出。马龙珠拧着脖子看着我,等待深入解释。我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个自我否定的阶段,特别是过了三十岁,身边所有人都会对你有要求,这个要求是无形的,社会会给你一个模型,让你钻进去,过个三年五载,你就是那个样子了,跟所有所谓成熟的人一样。成熟是乏味的,我也在试图逃避这些。” “那么说我们很有共同点了,”马龙珠拉着我朝一块岩石上走,“其实来这里三天,也是逃避,最后的逃避,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回到那个现实世界,做该做的事。要不要来玩最后一把?” “还要玩什么?你还没玩够……”我一面惊慌一面喋喋不休。马龙珠可不管,扯着我就走。我们上了一块突起的岩石,耸起来有几米高,下面的海黑而大,尽管海浪不算汹涌,但也足以让人畏惧。 “你要干什么?”我往后退,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都是疯子,我不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你陪我一下会死啊?”马龙珠牢牢抓住我,她练过,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我说你不会想跳下去吧。马龙珠不正面回答我,而是下达指令:“来,站好,我抱住你。”我大呼不要,绝望得好像一只在风雨中折翼的小鸟。 “你冷静点!”马龙珠用手指点中我的眉心,“冷静,嘘——”我慢慢平静下来,“you are safe,ok你从后面抱住我。”我大概被催眠了,竟然乖乖地站在马龙珠身后,在她的引导下,慢慢用双手圈住了她的腰。 “抱紧一点!”马龙珠像一个将军一样大声吼叫。海浪拍击海岸,激起耸人浪花。马龙珠握住我的手,“我数一二三,跟我走,跟我跳,保证安全!trust me!”风吹着我的脸,月亮又躲进云里偷看,我闭上眼,咬住牙,跟着马龙珠走,一步,两步,三步……我想起《泰坦尼克号》里那句经典台词,“you jump ,i jump”,愿意跟一个人一起跳海,即便不是知心爱人,也算生死之交,这一次,我疯了。 “跳!”马龙珠一声令下,我们就同时跃起,好像一颗连体草莓,随着地球的引力,自由降落。 咚的一下,我们稳稳落海,又拼命浮上来,马龙珠拉住我,一边笑一边叫,“你真跳啊!” 是的,我真跳了,感觉还不错。 月亮又跑出来看我们,海面上一道银练,从海天尽头延续到岸边。 我和马龙珠泡在海里,身子一晃一晃,她的头发朝后贴着,露出饱满的额头,她的五官在月光下那么立体而清晰,整个人都显现出无与伦比的美。 我忍不住探过身子,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了一句不怎么应景的话,“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谢我?”马龙珠不以为意,“我该谢谢你,也许我们真的算得上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闺密还是哥儿们?”马龙珠鼓着嘴说。 扫兴的答案,真辜负了满天的月光。 我和马龙珠以及她奶奶许桂芬的私人旅行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包括我的三个死党。回到北京,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寻常状态,每天忙着给会员服务,帮助他们彼此会面,促成美好的姻缘,并从中提成,完成工作任务。与此同时,我还是要与胡丽斗智斗勇,争夺全公司最红红娘的交椅。都说职场得意情场失意,不过最近,我却是花开两朵。我和史文婧的关系持续深入健康地发展着。我约了她几次,她次次都来,有几次逛街,她甚至主动挽了一会儿我的胳膊,还帮我买了一件衬衫。 交往到三个月的时候,我打算把她请回家看看,我问她,还记得黑眼豆豆吗。她失忆状,“黑眼豆豆,那个美国歌手?”我没再深提,因为我觉得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帮她养了这么多年的猫,她自己却忘记了。当面戳破该会是怎样的一种窘境。我们一起逛街、爬山,有一天甚至她弄来一只狗,我们还一起遛狗。但她似乎并没有确定要给我“名分”,只有一次例外。街上遇到个熟人,是个长辈,开门就说,“呦,文婧,逛街呢,还在谈恋爱啊。”女的觑我一眼,又说,“好男人要抓住啊。”史文婧连忙说:“嗯,我们就要结婚了,阿姨准备好红包哦。” 那女的诡异地笑了一下,急急地飘过。 “这种人不用理她。”我低声安慰史文婧。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她反倒突然崩溃,“要你管!”眼眶一下就红了。我手忙脚乱,说话不好,不说也不好,最终我选择闭嘴,默默走开去商场地下超市给她买水。折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她背后肯定还有一个人。”蜜妮一脸的明察秋毫,“一个女人心里有你没你,太明显了。”大麦插嘴,“明显?怎么个明显法?” 老林摇头晃脑:“女人是感情动物,爱上你就不顾一切,不爱你,哼,就算你献出一切,也做不了正餐,顶多是道饭后甜点。” “说白了就是备胎呗。”大麦口气轻松,电台主持从来都是把嘴长在别人身上。 “你们不伤我的心会死是不是?”我把威士忌的杯底狠狠地磕在桌子上,以示愤怒。蜜妮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你愿意玩就陪她玩玩好了,谈恋爱这个东西,就是一个是s,一个是m,加起来就是个sm,你愿意受苦受难,别人也没办法。” 没错,自从史文婧再次闯入我的生活,我受苦受难的历史就又开始了。但我仿佛唐僧西去取真经,对那些苦和难,虽然不至于甘之如饴,但到底心甘情愿。 “注意点,注意点,这可是美国货。”史文婧朝我发号施令,大晚上的,史文婧非要送一个雕花床头柜做新婚礼物,我就顺理成章成了天字第一号搬运工。 我抱着柜子,前躲后避,恨不得长八只眼,生怕碰坏史文婧的宝贝箱子,好容易进了电梯,我打算放下箱子喘口气,史文婧大叫,“别放下,脏了,不能放,不能放。”我连忙气运丹田,强行稳住,不管手麻腰酸,打起猪八戒背媳妇的劲头来,死扛。 “好了好了,”史文婧在楼外的水泥台子上铺了张报纸,“放这里,先放这里。” 我慢慢直起腰,调整好位置,慢慢放下柜子。 “车呢?” “在,在那边呢,刚借来的。” “搬过去吧。”史文婧一声令下,好嘞,我又走起。史文婧走在前面,一身劲儿,没走几步,她有点生气了,“车呢?你不是说你借车了吗?” 我弯着腰,委屈万分,吭哧吭哧回答:“我是借了啊,借我们楼下朱师傅的,双龙牌的,就在那放着呢,还电动的呢。” “谁让你借三轮车!”史文婧几乎在咆哮,“我让你借个车你借什么三轮车!” 我没劲了,慌忙抢上两步,像一架卸货车一样把那柜子平放在三轮车上,紧赶慢赶解释:“你不是说你要送的地方不远吗,我这借个三轮车来,还方便点。”史文婧听了我的话,恼羞成怒似的,说算了算了,我自己打车吧,要你这三轮车干吗使啊,我是去送礼,不是去收破烂。 我说能运过去不就行了吗,反正他们也看不见,要不你打车,你告诉我地址,我拉过去,成吧。 “算了算了,你放着别动,我打车吧,我自己弄,你别管了,要你们男人干吗使啊,没里子没面子的。” 我只好遵命,“行行行,打车,打车,我来搬。” 天黑得很,史文婧住的小区又偏,很少有出租车会过来拉客,我们在路口等了快二十分钟,还是不见车。“这没车就是不行,我过了年一定要买车,都几点了,我还在这破地方招手,我造了什么孽了。”史文婧抱怨,“都怪你,早叫好了车,哪至于现在这样,被动得要死,我那好姐妹明天还等着结婚呢,没柜子怎么结啊?” 哎呦,我的青天大老爷,史文婧小姐实在是把她的柜子的功能想得太巨大。看来老林说得没错,女人都是妄想狂,最著名的例子就是“灰姑娘”的故事。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王子啊,就算有,人家也不微服私访啊,我的思绪越飘越远。 “好了好了,就用三轮车拉吧,真是倒了大霉了。”史文婧一边抱怨着,一边爬上了三轮车的后斗里。“坐好啦,开车喽。”我像骆驼祥子一样拼命,蹬开了借来的小三轮。 到了地方,史文婧那姐儿们没出来,倒是那姐儿们的妈欢天喜地迎出来了,围着三轮车里的小柜子一个劲儿地赞好,又是说洋货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啦,又是说太客气啦。说完,一偏脸,对我说:“师傅,把柜子搬上去。” 我一下愣住了,下意识地朝史文婧看。 史文婧面不改色心不跳:“哦,搬里面去吧。” 我肚子里那股气一下就炸开了,再苦再累我认了,但总不能将错就错把我当个搬运工吧,但我还是忍住了,哦了一声,把床头柜搬了起来。我就那么像个搬运工? “噢噢,放在门口就可以,对对,可以了可以了。”史文婧姐儿们的妈真把我当小工使,“哎呦,摆这里不好看,还是里屋吧。”我只好猛吸一口,再次搬起。“哎呦呦,注意点这个边,啊,不行了不行了。”该死的门,那么小,我把身子偏到左边,又偏到右边,死活进不去那个卧室。 第24章 “你肚子缩一点,不要撅起来。”史文婧有些不耐烦。我只好用腰力,努力搬迁,但过门的时候,顽固的门框子还是把我的手指磕破了层皮,我狠掉了几滴血。史文婧姐儿们的妈叫起来:“哎呀,师傅你流血了,我给你拿个创可贴吧。”“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史文婧却出奇地冷静,“来来来,贴上,哎呀这都要结婚了,哪能见血啊,真是不小心,没好彩头的,师傅要不要喝口水,真是的……” 史文婧冷冷说:“师傅要不你先回去,喏,这是钱,去下面药店买个创可贴贴好吧,是24小时的,还有的卖。” 史文婧姐儿们的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僵在那里,我顿了几秒,心跟被刀子捅了似的。我也是人,我也需要关心,一路柜子搬过来,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人家倒好,现在完全不认识我了似的,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好。”我咬牙同意,假装坚毅地转过身,扭曲着背,骑着三轮车离开。 史文婧姐儿们的妈还不忘在后面补我一枪,“哪像个做工的工人哦,一点力气没有,不知道靠什么吃饭的,要命,现在的男人都没个男人样。” 史文婧没说话。 我真的很受伤。 “怎么,没精神了,”胡丽拿着一包零食靠在我的座位旁边,“不会是恋爱了吧?”我本来有点犯困,被胡丽这么一撩拨,精神顿时来了:“恋爱你也管,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胡丽抱着胳膊,哼哼笑了两下:“恋爱这东西都是我玩剩下的,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倒是老弟你我有点担心,黄毛小子一个,还没尝过滋味吧,跑来冒充什么爱情顾问,也就是纸上谈谈兵。徐浩我敢打赌,有你为情所困的一天。” “我为情所困,”我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又指着胡丽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些人倒是巴不得为情所困呢,可惜就是没人上钩。” 牛姐走过来,一棒子打散了我和胡丽的拌嘴,说什么都认真工作,秃子别笑光头,都差不多,相煎何太急。我和胡丽都不堪牛姐念经,宁愿假装休战,各自躲避一阵再说。 我浑浑噩噩熬到下班。周五了,搬柜子事件过后,我等了史文婧一周,等着她打电话来。可她不但没打电话,连个短信、qq都没发给我一个。有时候我看她在网上上线了,忍不住要去打个招呼。但我的理智又不允许我那么做。我告诉自己,徐浩,你也是个男人,自尊,你得要点自尊。但人有一迷,到了下班,我前思后想,还是打算精心编写一条短信发给她。 正当我冥思苦想不知道怎么没话找话的时候,马龙珠的电话来了。约我见个面,说有个事想拜托我。 我一听脑袋就大了,拜托,又是拜托。自从认识她以后,我不但帮她钓到了众目睽睽的王老五皮特;还陪她奶奶去旅游,冒充什么不靠谱的男朋友哄老人家开心;时不时地,我还在淘宝网上做代购,帮她买大到九阳豆浆机,小到玩具飞机的各种东西,就因为她没有支付宝,不会淘宝。我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她什么,这辈子要这么还。 “衣服都穿了吧?”马龙珠家的门半掩着,我在门口大喊,里面传来哦的一声,我推门进去,没好气,“到底什么事,周末不要打扰人家好不好,你是幸福了,怎么就不能给我们这些还没来得及幸福的人一点空间呢,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马龙珠在做发膜,头上裹着个大毛巾,像刚从迪拜回来似的,她不搭我那茬儿,“什么叫衣服都穿了吧,你的意思是我是暴露狂?” “没有那意思,马龙珠大小姐,我是怕冒犯你。” 马龙珠嘿嘿笑了:“冒犯,尽管冒犯,没关系,你冒犯我也可以还击,对吧?” 我没工夫跟她耍嘴皮子,直接问她到底什么事,有事说事,别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 “你才刚三十,不是没大没小是什么。” 马龙珠做了个瑜伽姿势,鬼头蛤蟆眼地嬉笑着:“我知道了,肯定被那女的整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她的对手。” “不知道不要胡说!”我情绪突然爆发,咆哮道。 马龙珠并没有被我吓倒,反而慢条斯理地说:“都可以理解,你觉得你是爱情专家不得了,说白了你们公司做的顾问,跟倒卖大白菜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菜市场卖的是菜,你们那里卖的是色,卖的是家室门第,卖的是学历工作。婚姻说白了也是一种买卖,是要负责的,这没问题,但恋爱现在也变成买卖了。”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对答,半天憋出一句:“正常,要不怎么《爱情买卖》这首歌那么火。” 马龙珠说:“《爱情买卖》里最糟糕的一句你知道是什么吗?”我说不知道。马龙珠说:“最糟糕的一句是: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这句话完全是假的,现在爱情也是可以卖,也是可以买的。我现在就有个好事给你做。” 我拧巴着脸,表示不相信。 马龙珠站起来,围着我转了一圈,说:“我马上要跟皮特去新加坡一趟,大概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里,我请你作为房子的保安,其实也不需要做什么,一周来看一次就好,水管、煤气不能漏,门不能被撬掉,其他没什么要求。当然,你也可以带人来玩,事后只要打扫干净就ok,冰箱里酒水免费,怎么样?” 我不屑道:“就你有房子,我的房子不是房子吗?” 马龙珠说:“你看,你又敏感了不是,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你的房子当然是房子,可是实话说,被你塞得那么满,也不太适合朋友来玩是不是?再说了,我这么个高端、洋气、上档次的房子给你做活动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等于白给你提供场地,你去哪找,喏,钥匙在这。”马龙珠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把银闪闪的小钥匙。 我不动弹。马龙珠嚷道:“干吗,还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啦,好了好了,就当帮帮我忙不行啊?会死啊你?这么小气……” 我禁不住她念叨,终于松了口,说好了好了,帮你看房子,你没有洁癖吧。 “洁癖?”马龙珠从沙发底下掏出一只袜子,红红的,软软的,脏脏的,“你说我算不算洁癖。” 我被吓得失色,捏住鼻子问:“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胡丽又开始抢我的生意了,最近一周,她利用各种不正当手段,把我手里的会员挖过去做这个活动、做那个活动,一不小心会员经不住诱惑,明珠暗投,成了她手里的牌。我忍无可忍,一大早,便跟牛姐吐槽,企图挽回局面。 “现在她就是恶性竞争,属于内耗,有本事跟别人家争去,老在自己公司内跟同事抢算什么本事。”我口气恶劣得像刚吃了半斤臭豆腐。牛姐喝了一口茶,走过来拍拍我肩膀,“她也是为了做活动,笼络人气,也让会员之间相互交流交流,发现机会。你也可以去监督嘛,她是顾问,你也是顾问。她做活动也不瞒着吧,你去现场看看,她肯定也不敢明抢吧。客户是自己维护出来的,徐浩同学,我们做这个行业,守株待兔肯定是不行的,还要积极主动,工作要用心点。说白了我们都是从人身上找饭吃的,你躲在家里,或者往办公室电脑前一坐,怎么可以,有空出去跑跑,组织能力很重要。” 几句话把我堵得哑口无言,我没咬到狐狸,反被老虎一顿刁难。我一肚子闷气回到自己的座位,狠狠地咬了几口紫心酥泄愤,我用我的余光都能看见胡丽那奸诈的笑脸。 我掏出手机,登录微信,开始在朋友圈里抱怨。 唉,我又被贱人害了,配了个兔斯基在右边痛哭流涕撞墙。 害了,怎么害,谁害?岂有此理。蜜妮最先声援。 灭了这厮。大麦一贯凶狠风。 老林没出现。 老林呢?没上班?我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善人,自己都这样了,还顾得上关心朋友。 估计上班去了,要么就是被老婆拎去了,蜜妮回复得最及时。 这个胡丽,真是个狐狸精,撬我客户。客户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撬我客户等于杀我父母。 大麦直接:那你也去杀她,直接杀过去,给她难看。 的确够简单粗暴,但没准也最有效,我暗下决心,只要她敢动我客户,我一定去她的什么破活动闹那么一下。 我在朋友圈里继续呼唤:亲爱的们,我打算去闹一下场子,你们假装打手吧。 蜜妮迅速发一条:一顿饭,日本菜。 大麦追加一条:两顿,一顿日本菜,一顿泰国菜。 我当然没意见,我甚至还追加,只要效果好,我再加一顿韩国菜。 蜜妮赶紧说,韩国菜算了,一天三顿都是泡菜,还是台湾菜吧。 成交。 有了计划,我忽然焕发了无穷的动力。我凭借自己在公司积累的人脉关系,托打扫卫生的江姐跟胡丽的下属小丁套近乎,从小丁那偷到了胡丽活动的计划表。然后,我又积极笼络了公司网络部的小兄弟麻仔,好处是免费介绍美女给他——麻仔脸上麻子不少,找对象一直困难。我肯在危难之时出手,他自然感激不尽。而且平时胡丽缺德,没少讽刺人家,所以麻仔帮我偷姓胡的网络资料,也等于是为自己报仇。不出一个星期,胡丽账号的会员浏览记录就全都到我这儿了。 第25章 “真的要去?”蜜妮坐在我对面,玩她包上的羊毛绒玩具,“怎么样才能闹到她呢?你想怎么做?” “当众指出她抢了我的客户,给她难堪?还是直接使用暴力,泼屎泼尿?”我开始策划复仇策略。 “泼屎泼尿?”蜜妮捂住她的小嘴,“你也太没想象力了,低级趣味。”我说那你来点高级的我听听,对待胡丽这种人,有时候就需要以暴制暴才行。 “你那是犯罪,”大麦快速地走进来,落座,从她那个包里掏出一本书,封面上几个大字赫然:《谁动了我的老公》。“看看,我的节目结集的书,刚出来的,现在都市主妇最担心的问题就是,老公有小三。” 我说跟胡丽的事有什么关系。大麦瞪着两眼叫道:“当然有关系。”我感觉有戏,继续请教,我们三个凑在一起,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我心里立马有谱,脸上也露出了微笑,我大手一挥,豪气地说:“这顿我请了。” 蜜妮和大麦高呼万岁,我们一直吃到晚上十点多,大麦甚至还掏出她常在包里放着的那个小笔记本,仔仔细细地写了一个复仇台本,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仔仔细细。我们都说她不去当导演当编剧都白费了。大麦得意地自我吹嘘说,现在电视剧都弱透了,不合理,没有力度……“给我来一杯。”老林到了,头上挂着彩,渗出来的血让他显得前所未有的英武。 我大声叫服务员上酒,蜜妮吐舌头,大麦帮老林满上,问怎么了。“被马老师砸的。”老林很有些英雄陌路的颓丧。 “拿什么砸的?”蜜妮就是个没眼力见的主,“花盆?” 老林怒目而视。 大麦单刀直入:“你跟别人搞上了?”我听着都觉得心惊,像老林这样刚受到肉体和精神双重打击的人,可是不能再受刺激。 “我就跟我们公司一个女同事吃了个饭,被她撞上了,就不依不饶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抡着就砸上来了,女同事吓得差点尿崩,我回家,马老师不开门。” 我们仨相视一笑,不语,继续吃菜。 “普遍性。”大麦煞有介事。 “可以把老林吸收进来,真人秀啊根本就是。”蜜妮还是嬉皮笑脸。 恋爱需要伪装,就像某些女人总需要化妆、某些男人喜欢吹牛和说谎。我们都是缺少安全感的一群人,我们总期望,爱情可以是我们的避风港,但没想到当伪装谢场,爱情却将我们伤了又伤。 每一周我最喜欢的时间就是星期五晚上和星期六早晨,但这个星期六,我显然没法和黑眼豆豆一起睡到自然醒。我穿了规规矩矩的西装,贴上大麦拿给我的假胡子,还有蜜妮赐予我的老式琥珀色眼镜。然后把头发全部朝前梳,低调得好像一个地下工作者。我和黑眼豆豆说告别,打了个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天蓬大酒店。天蓬,听着名字我都觉得胡丽的品味不敢恭维,只有猪八戒才做天蓬元帅。今天阴天,有些雾霾,我戴着口罩,装成个没事人似的,站在酒店旁边的一家饮食店门口。老板问我,先生你干吗,有事没事,没事不要挡着我做生意。我往旁边走了走,老板还不答应。我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那给我来一两鸭脖子。 “只要一两?”老板警惕,“你是卫生局的,还是消协的?我不卖给你。”我被老板弄得没辙,想跟她说几句,但我眼见胡丽的车来了,连忙转过身,“你闭嘴,再啰唆我办了你。”老板立刻老实了。 胡丽的车一过,我赶紧给大麦他们打电话。没人接。我急得心焦,却看见迎面走过来三个人,一个穿着超短的热裤,上身一件荧光笔一样的亮橙色的蝙蝠衫;一个做了一个贵妇的法拉头,拿着亮闪闪对手包,低跟鞋;还有一个也跟我一样,贴着胡子,穿着中规中矩的上班族穿的西装,拎个公文包,很有点好丈夫好父亲的样子。此情此景,让我感动,我一下全明白了,冲上去,脱口而出:“太经典了,太脸谱化了,太具有代表性了,有这种精神,什么事不成。” 天蓬大酒店出人意料地高级,和猪八戒一点关系没有;相反,它很洋气。大理石地面,亮得刺眼的各种灯,还有墙上的高级挂画,地上的地毯,我们四个人趾高气扬地走进饭店大堂。然后,顺着路上的标牌,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胡丽举办单身派对的会场。 两层的大场子,圆形的,中间是舞池,被布置成了简易的派对现场,四周是看台,栏杆高高的。我站在二楼,像古罗马的贵族一样看着会场内部人头攒动,忽然有种豪情喷薄而出。胡丽穿着夸张的红色露胸装,她皮肤那么黑,亏她好意思露出来,只能衬得她皮肤更脏更黑,看上去像一个行为不端的老鸨。 我放眼数了一下,今天她至少挖了我五六个客户。入口处,蜜妮摇晃着腰肢进场了。她挤进人最稠密的地方,端着杯不知道是酒还是饮料的东西,假模假式跟人热聊着。没多久,老林也入场了,他选择一个小角落站着,把包放在桌子腿旁边,低调得好像他这个人不存在。 胡丽走到正当中,操起话筒,拍了两下,又清了清嗓子,用她那老母鸭似的音调说:“感谢大家今天来到这个地方,现在我们都是单身,别的话我不多说了,我只想说一句: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许多人鼓掌。真他妈的,我看她去干传销最合适。音乐响起,大厅上方灯光调暗,营造出所谓的情调,其实我怀疑这是给一些男女做一些猥琐动作创造环境。我站在二楼,隐藏得更深,好像希区柯克电影里喜欢站在后窗偷窥别人的罪犯。大厅里的人窸窸窣窣在聊着,穿过音乐的包裹,显得那么杂乱,人影晃动,我看不清每个人的脸。 入口处冲进来一个人,直线型的,遇到谁直接推开,横冲直撞,气场大得简直能做总统夫人。“张明智!你给我出来!” 角落有人在动。 贵妇猛冲过去,抓起那人的头发,大声喧哗道:“你怎么来了,你在这儿干吗,大家都看一看啊,这就是我老公张明智!他已经结婚了!他的老婆就是我!但他今天还来这里搞什么单身派对相亲活动!真是十恶不赦!令人发指!欺骗女性!”全场哗然,骚动起来。胡丽见场面失控,从人群中跳出来,泼妇似的对大麦嚷,“你哪来的,来我这儿撒野!保安!保安!” 我怕局面失控,赶紧从楼上下来,混到人群中,准备随时保障我死党的安全。老林带着哭腔,扭头质问:“胡丽老师,不是说好给我保密的吗?”全场目光刷地全转向胡丽。胡丽脸色苍白,显然被吓到了。但她还是极力稳住面部表情,用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语气反击道:“你是谁?是不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大家不要理睬他,他不是我的客户!你出去。” 大麦抓住胡丽,硬要往外拉,一边拉一边说:“是你对吧,你个淫媒!走,上公安局去!”胡丽的晚礼服被扯得老长,她尖叫着,两个女助理上来按住大麦,大吼着让她放手。可她们哪里是大麦的对手。大麦左摆一下,右抖一下,就轻松地把那两个人弹开。胡丽大呼救命,周围来参加派对的人分不清形势,也都没有擅自动手。“我真没有介绍你老公,这个人我不认识,你们到底怎么混进来的!”胡丽说。 蜜妮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句:“胡老师,你要这么说话就很不地道了,我跟这位张明智先生见过一次面,就是胡老师安排的,到底怎么回事?胡老师,你为什么要把一个已婚的男人推荐给我,你的信誉在哪里?你当初的承诺又在哪里?胡老师,我们可是都交了钱的,不能这样糊弄我们呀。”四周又是一片哗然。 胡丽窘得差点站不稳,两个小助理扶住了她,大麦放开了手,老林站在后面,蜜妮嚼着口香糖,一副女痞子模样。胡丽被会员们团团围住,其情势之危急,其场面之尴尬,看得我都有点于心不忍。胡丽毕竟是我们的老大姐呀!我想撤了,见好就收,闹成这样,够胡某人喝一壶了。 我给老林使了个眼色,老林走过去,偷偷拉一下大麦,大麦战斗得正在兴头上,没理睬。我着急了,对老林挤眼,又努嘴,老林钻过人群又去拉蜜妮,拉了几下,蜜妮不耐烦,嚷嚷着说谁啊,揩油啊,一转身,手一飞,长指甲打到了老林的嘴巴上,老林嘴上的那两撇小胡子居然被打飞了。 我差点要喊出来。蜜妮见自己打的是老林,也大吃一惊。胡丽的小助理机灵,上去就指着老林的鼻子,跟灭阶级敌人似的,一阵乱喊:“他是假的,他化妆了,胡子是假的,他是来砸场子的!”跟着就要动手,老林不得不自我防卫,用手臂挡着,但还是双拳难敌四手,打了没多久,他的假眼镜也被打飞了。我看不下去了,快步上前,假装正义之士,说有话好好说不能打人。蜜妮和大麦见自己人受了欺负,也都扑上去一通混战,几个回合下来,各有胜负。周围都是看热闹的,所有人大概都没想到,明明是来相亲找朋友的,却免费看了一场散打。 第26章 “林先生?是你吗?”人群中传来一个温柔但穿透力很强的声音。我耳朵掣动了一下。所有人僵住了,盯着这个女的看。“林先生?是搞金融的那个林先生吗?”那个女的又问一次。我从地上爬起来,一转脸看到她,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的这个女人,居然是史文婧! “林先生也来这儿呀,”史文婧微笑着,丝毫没有被混战现场吓到,“林先生不是结婚了吗?”我转过身,我怕史文婧认出我来,我现在真庆幸自己化了妆才出门,大麦真是高瞻远瞩。 “我……哦,张小姐,你怎么也来了?”老林显然犯了失忆症,他开始语无伦次了。阿弥陀佛,我用胳膊捣了一下大麦,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带领大家撤。 “我姓史,我是你的客户,不记得了吗?你也是胡老师的客户?你离婚了?”史文婧依然很平静。但全场却是哗然。我听不下去了。我听话的重点不是史文婧是否是老林的客户,更不是什么他妈的老林离婚还是没离婚,我脑袋嗡嗡直叫,“胡老师”“客户”这两个词像弹珠球一样撞击着我的神经。 大麦上去救场:“走,我们回家再说。”她扯住老林的耳朵——演戏也要演一个全套才好。蜜妮趁乱溜出去。我也落荒而逃。 史文婧竟然成了胡丽的客户。她来相亲了?她见别的男人了?见了几个?见了几次?她是主动找胡丽的,还是这只是胡丽的一个龌龊阴谋?她当我什么?彻底的备胎,还是一个所谓的男闺密,或者只是一个工具? 我心如刀绞。 第7章 爱情中用尽心机常常只能空欢喜 我们或许都曾经为得到爱情用尽心机,但到头来,得到的却只是一场空欢喜。我们伤痕累累,四处寻觅爱情的真谛。后来,我们终于发现,爱其实很简单,就是你遇见我,我遇见你,付出真心,然后,等待奇迹。 我请了五天的年假,昏睡了三天两夜,我离不开我那张床。因为我发现只要我一起床,我就会想史文婧那点破事,与其让不受控制的想念和猜忌控制我,不如暂时让自己处于半梦半醒,让关于史文婧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我就不再痛苦。第四天的晚上,我饿醒了,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黑眼豆豆早饿疯了,把桌子上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还在我的床头的挡板上留下两垛高难度的硬屎。 只看着那两垛顽固的硬屎,我就觉得人生无比忧伤。 史文婧背着我去相亲的事,我谁也没告诉。哦,不能这么说,史文婧本来就没承诺过我什么,她有权利去相亲,但我也有权利心碎。老林只知道史小姐是他业务上的一个客户;蜜妮和大麦显然也这么认为;胡丽呢,是当她普通客户,还是为了报复我?史文婧为什么突然找到胡丽?我不可能直接问胡丽,问史文婧,我也无法启齿。一个人对爱的渴望如果到了乞求的地步,也没什么意思。 我起床洗了个澡,刮了刮胡子,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喂好猫,拿了钥匙出门。我打算去看看马龙珠的房子,她委托给我的看楼护院的重任,我还没能好好履行。 我扭开房门,马龙珠正在拖地。 “你怎么在家?”我有点惊诧,她当初可说是最快也要一个月,我正打算在她的屋子里闹腾闹腾,还跟三个死党说好了要来打麻将。 “提前回来不行吗?这可是我家。” “好好好,是你家行了吧,我走,我来就是多余,”我把钥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朝门口鞋柜台子上一拍,“放这了,自己收起来。” “我说你多余了吗?”马龙珠又开始阴阳怪气,我最讨厌她这点,“把那盆水给我端来,在洗手间。”又是祈使句!我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勉为其难,阴着脸,走向洗手间。 “什么事,说说吧。”马龙珠拖完地,又把家具都擦了一遍,才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像审犯人一样审我。 “没什么事,”我不肯轻易招供,“你自己还不是提前回来,我看你才有事。” 马龙珠一脸的咬牙切齿:“你不看新闻是吧,东南亚海啸,我拜托你能不能关心关心别人再说话。”我一口水差点没噎住,海啸?还台风呢。这个死女人肯定是和老外闹矛盾了,谁受得了她。 “那我确实没什么事。” “真没事?” “真没事,好得很,吃饱睡足身体棒。” 马龙珠掏出手机,七七八八点了一通,竖举着贴到我面前——是微信朋友圈里的照片,里面的场景似曾相识,里面的人让人痛彻心扉,当然还包括那个无比滑稽的自己。 马龙珠收回手臂,微笑着用食指敲了敲手机屏幕,说:“这个人,就这个,有胡子的,就是某人吧。某人可是煞费苦心啊,可是某人别忘了,我也曾经是贵公司的会员,我在会员中间也有许多喜欢四处发照片的好朋友。” 我窘得满脸发热,喉头肌肉也锁得紧紧的,无法发出声音。 “是,我出丑了,你满意了,我很失败,任何事情我都会输给别人,我就是个屌丝,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没人喜欢没人爱。但我用不着你可怜我,即便我没钱没长相,我跟你们也是平等的。” 马龙珠停了数秒没说话。我仿佛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开始反思自己刚才说话是不是过激。 “好,很好,”马龙珠抱着胳膊站起来,“说得很有激情,你都可以去演《简爱》了,可惜你这样没头脑没策略自以为聪明搞一些神神鬼鬼整同事,你不但《简爱》演不成,最后你只能唱《剪爱》,把爱剪得碎碎的。” “我就是不理解,史文婧明明就在跟我交往,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去相亲,而且又去做胡丽的客户。” “正常,”马龙珠换上围裙,后面系不上,示意让我帮忙,我只能勉为其难帮她系了。她老人家继续给我上课,“现在的女人,都没有安全感,所以啊,就得抓住啊,像你喜欢的那位,尤其是需要安全感的。安全感是什么?安全感就是掌控一切啊,毕竟在我们这个时代当女人太难了,首先你得吃得住老公吧,其次你得进得了厨房吧,进了厨房还不行,你还必须出得了厅堂,hold住party,斗得过小三,你得上床是女优,下床是女孩,出门是女神。这就是社会对女人的要求,既然男人对女人的要求那么高,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女人梦想高富帅又有什么不对,别人要求你,你也可以要求别人,对吧?所以我绝对理解那个女人,但是她看错了人,看错了自己,也看错了你,她根本配不上你!她心术不正,就不配拥有好男人,就不配过平和安定的生活。她要大江大浪,那就让她浪去吧,我想说,安全感都是自己给自己的。” “你是要帮我解决问题,还是要开批判大会?算了,跟你说也是白说,反正你现在如愿了,幸福了,我也用不着你管。” “行了行了,”马龙珠给我端来一杯西柚汁,“我如果帮你个大忙,说点风凉话总是可以的吧。” 我一听有戏,一秒钟枯木逢春,“帮忙?怎么帮?” “越老的伎俩越有效,玩的就是心跳。”马龙珠下了腰,扳起腿,开始做瑜伽动作,像一条痛苦扭曲的蟒蛇,“以前我的爱情是你出谋划策,独家为我定制的,现在你的爱情我也来为你独家定制一下。” 天蓬酒店一场大闹,无疑改变了我们公司原有的势力格局,胡丽惊魂未定,名声扫地,只好请了长假休息。当天的事件被一些亲临现场观摩斗争的人放到网上,很快就传播开来,传为笑谈。竞争对手不失时机地出手,狠狠炒作打压了我们公司,说我们公司昧着良心做红娘,最后只能找到白眼狼!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觉得很对不起牛姐,正想着怎么巧妙地跟她老人家解释一下,结果一大早,她老人家就不请自来了。 “坐,”牛姐的口气硬得跟冰块似的。我小心坐了。她又拿出两张照片,摔在桌子上,点着烟,什么也没说。 我一看,是那天的现场照片,几个人的头上画着黑圈,就知道要东窗事发了。“故意的?”牛姐弹了弹烟灰。 “算是吧。”我突然大义凛然,“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但实在忍无可忍,胡丽抢我的会员,牛姐你知道,公司内部抢客户内讧是最不应该的……”我觉得喋喋不休可能会缓解我的焦虑。 “打算怎么处理?”牛姐狠吸了一口,摁灭了烟头。“我辞职。”“辞职?”牛姐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八度,“辞职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早把你辞了。” 我闭牢嘴巴,因为我知道,牛姐既然说这话,就肯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胡丽短期内会休假,你知道,我不可能放她走,她手里有很多资源,走了对公司损失很大。但以她现在的名声,暂时不适合继续接手具体个案。这事是你弄砸的,当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动机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你现在把胡丽手上那些客户,不管是你抢她的还是她抢你的,给我维护好,让他们按时交钱,至于找到真爱与否,我不管,明白了吗?” 第27章 “明白。”我别无选择,我欠牛姐太多,“人员随便我调动?” “你有指挥权。”牛姐朝我挥了一下手。 经过天蓬酒店一场大闹,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整整三天,我都是在抱着通讯录打电话和单独出去约见客户中度过的。坏事情发生了,公司的诚信受到了质疑,我必须站出来做出解释、说明情况。我得说,那是竞争对手的伎俩,具体情况我们已经在核实,并且我还得说,那个男的是化妆的,胡子都掉了,那两个女的,是托儿,希望大家不要受影响。另外,我们还会免费赠送三个月的vip服务。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茧自缚,我的眼都花了,嗓子都哑了,脸都微笑得抽筋了,但我还是得继续做下去。这就是我的工作,我得为客户的感情生活负责,但没有人为我的感情创伤给予哪怕一点点救助。我坐在电话机旁,没好气地翻过一页页通讯录,步步为营总能给人希望。我端起咖啡杯,我现在必须靠咖啡提精神,我看都没看就把杯子递到嘴边。“啊!”我的嘴差点没被烫歪,手随之一抖,咖啡顽皮地从杯子里跳出来,溅到通讯名录上,模糊了密密麻麻的号码。我赶紧用手去擦,眼光起落间,我看到史文婧三个字从纸面上跳了出来。 我一直以来想要躲避的忧伤字眼,现在出其不意地袭击了我,我猛咳几声,手忙脚乱,差点踢翻座位旁边的花盆。 我站起来,走到窗台边,天快黑了,太阳不肯下山,在天边跟黑夜厮杀得满身是血。我扶着不锈钢栏杆,做了几个俯卧撑。我纠结极了。因为我无法确定史文婧是否知道我当天也在场,如果知道,她肯定觉得我这人猥琐极了。如果不知道,那我要不要跟史文婧沟通,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如果打,我说些什么呢。她知道我跟胡丽是一个公司的吗?自从见面以来,她很少问关于我工作的问题,我也只提过我在一个顾问公司上班。 我郑重其事地坐在电话机旁,清了清喉咙,把想说的话又在脑子中彩排一遍,包括用词和语气。 听筒嘟嘟响了两声。“喂,你好。”她居然迅速接了电话。我一下又慌乱了。 “喂,你好。”我的声音有点紧,声带像拉长了的牛皮糖。 “哦,徐浩啊,我在接待一个客户,有什么事吗?或者下班我再打给你?”史文婧居然通过三个字就认出了我! 谈话无法进行下去了。我没有勇气暴露自己,我能怎么说呢?说自己是胡丽的同事?说免费送你三个月的vip服务?太尴尬,我没有必要自取其辱。 “好,好。”我像一个逃兵似的挂掉电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公司的同事米娜路过我的座位。“徐老师你头上怎么这么多汗啊?” “天气有点热。”我解开最上面一颗衬衫扣子,“没冷气真是要命。” 我们或许都曾经为得到爱情用尽心计,但到头来,得到的却只是一场空欢喜,我们伤痕累累,四处寻觅爱情的真谛。后来,我们终于发现,爱其实很简单,就是你遇见我,我遇见你,付出真心,然后,等待奇迹。 可我的奇迹,显然需要一点人工的催化剂。 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蜜妮、大麦显然不行,她们都曝光过了,不再是“地下党员”。老林更是无法胜任,史文婧是他的客户。而且更糟糕的是,他最近忙着“被离婚”。马龙珠呢?史文婧好像也见过,但相信以马龙珠的编故事能力,她圆得好谎。我打电话给马龙珠,问她那天对我的承诺还有没有效。马龙珠难得反应良好:“有效,当然有效,不但有效,我还要送你大礼包。” 我和马龙珠坐在同一辆人力车上,人力车夫呼哧呼哧踩着脚踏板,沿着后海胡同的小路前行。“有必要这样?”马龙珠感到新鲜,“那么隆重,离婚还跟结婚似的?” 我们都在去往参加老林和马姐的离婚仪式的路上。仪式是马姐提出来的,她的目的也很公开:就是要在亲友的见证下甩掉老林,是她甩他。为了确保人员到场且有新意,马姐在后海边上包了十几辆人力三轮,来回分批次地接。马姐比老林大四五岁,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女人,也许这么做能让她安心。 “有必要啊,面子,懂吧。”我说得很轻松,我预感到今天的仪式会是一场闹剧,马姐的法力我见识过不止一次。 “公开地让老公没面子等于自残。”马龙珠又开始她的情爱理论。 “何以见得?” “因为现在还是个男权社会,女人想要掌控一切,必须通过男人,借男人之力,提高自己的面子和地位,聪明的女人不会打压男人,聪明的女人都垂帘听政,躲在男人背后发号施令。” “那聪明的男人呢?聪明的男人怎么做?” 马龙珠偏过身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没有聪明的男人,男人都是傻蛋。” 我脱口而出:“那你别结婚好了。” “为什么不结婚?”马龙珠用胳膊肘抵住我的胸,几乎在一招之内就把我制服,我无法动弹,“男人就是我的machine,比如我跟皮特结了婚,我也弄一绿卡,没事我也去外国住住,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我也买宝马,反正三万美元一辆也不贵,我买两辆,我开一辆存一辆。我不想工作了我就去学习去,我继续深造,没事跑去那什么图书馆看看《蒋介石日记》。我还可以生好几个孩子,也不怕超生,我组一排球队,我以后就是教练,我还可以……” 马龙珠喋喋不休。反正她是赚到了。 “你到底打算怎么帮我?” “你等着吧,暂时保密,到时候全听我指挥,我保证你坠入爱河。” 到地方了。是个胡同人家,改装成了风情会所。进门是个照壁,绕过才能见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一角放着大鱼缸,还有葡萄架。院子北面搭起了一个小台子,上面放着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只青蛙铜锤。我和马龙珠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十来个人。 “主角都没来?”马龙珠问我。 我用下巴朝南面点了点,马姐站在小屋子里,上身是黄色收腰西装,下身是个窄口裙。老林站在旁边屋,同样一身西装,庄重得仿佛马上要参加婚礼。 “到底为什么离婚?”马龙珠的好奇心无穷。 “据说是因为抓包,但我觉得不是真的。” “抓包?”马龙珠反问。 “就是捉奸。”我压低声音。 “真有此事?”马龙珠捂着嘴笑,“我看不像。” “不像?哪里不像?” 客人越来越多,几乎站满了小院子。一个身穿道袍样衣服的男人敲了一下挂在房梁上的磬。全场肃静。老林和我对看了一眼,满脸忧伤。 道袍男发话了:“谢谢大家今天能来参加林先生和马女士的离婚仪式。” 没人鼓掌。马龙珠带头鼓了一下,大家也都噼里啪啦跟着鼓起来。我吓得赶紧扯住马龙珠的手臂,勒令她停止。 “婚姻是神圣的,林先生和马女士曾经因为相爱走到一起,几年以来,相敬如宾,相爱相守。但时间能改变一切,据马女士说,林先生近一年多以来,长期不归家,并对马女士失去基本的关心与爱护,漠视马女士的情感。据林先生说,马女士近一年来,经常对林先生的正常行为疑神疑鬼,失去了夫妻间该有的基本的信任,给林先生的生活造成了极大困扰。经过几次沟通,马女士觉得自己无法与林先生继续生活下去,因此提出分手、离婚,特请大家见证,广大亲友不同意的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如无异议,则进入下一环节。” “我反对!”马龙珠跳起来高喊。我吓得赶紧要去捂她的嘴,可马龙珠一个擒拿手,我瞬间被制服。等缓过劲来,她已经跑台上去了。蜜妮和大麦刚到,见我被马龙珠制服,都过来帮我,但还是没能制止马龙珠。 “我反对!”马龙珠从主持人手里夺过话筒,“照我看,你们这根本就是胡闹,马女士,你真的想跟林先生离婚吗?你们还没有孩子吧?想要一个吗?你真的不爱他了吗?你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你其实希望得到的只是关注而已,是女人都这样,我理解你。但林先生每天在外面奔忙,不也为了这个家吗?你说他出轨,有证据吗?”马姐情绪有些失控:“我有证据,他跟女员工不清不楚,下了班还约吃饭。”马龙珠说:“吃饭很正常,你总得有证据,我建议你再想一想。” 马龙珠转过脸,对着老林,朗声说道:“林先生,你为家庭奔忙我很理解,也很支持。但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就是担当,我也请你站在马女士的角度想一想,一个女人在家里等你吃饭,盼你回家,你在应酬之前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给你的妻子。”老林申辩说我打了。 “你打了?”马龙珠掐住老林的话头,“之后呢,回到家里,是否给自己的另一半一个拥抱呢?作为一个男人,赚钱是必须的,但仅仅赚钱是不够的。婚姻不是买卖,婚姻里还必须有切切实实的情感交流。女人需要精神上的安全感,你需要提供出来,不要觉得你赚了两个钱就能怎么样,现在女方提出离婚,你或许无法阻拦,但你也应该显示出你的态度和宽容。女人容易口是心非,她提出离婚,无非就是试探一下你的底线,引起你的关注。她举办这个离婚仪式,也只是给你机会让你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你如果真把仪式当仪式,你就是笨蛋。” 第28章 马龙珠说完,面向台下宾客,大踏步走下来。 我先是被马龙珠的发言吓得一身冷汗,她说完之后,我又觉得热血沸腾。 “你太能说了。”我拍拍马龙珠的肩,“你才是爱情顾问,一般人说不过你。”蜜妮、大麦都上来跟马龙珠握手。 “申辩结束。”主持人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现在,夫妻二人摘下象征婚姻的戒指。”老林和马姐互看了一眼,都摘下了戒指,放在木桌上,两个人手握着手,举起了铜锤。 马龙珠突然扯着嗓子大喊:“破镜总难圆!离婚需谨慎!与其砸戒指,不如过一生!”我瞬间被她的打油诗雷得外焦里嫩。 马姐顿住了,眼中含泪,锤子举在空中,一脸的纠结样。老林拼命抬着手臂,竭力不让锤子下落。 “我不离了。”马姐的眼泪奔涌而出。 跟着是幸福的拥抱。 马龙珠比了v字手势,命令大麦和蜜妮帮她用手机拍照。 “你扮演戴军。”马龙珠对我说。 “戴军?” “我是李静,快。”马龙珠把我拉到她身旁,“学那个《超级访问》结束语,我们就说爱情顾问团,本次顾问,成功!” 真心无厘头。但我还是就范。 于是乎,我和马龙珠的影像,就在她的手机照相簿里定格,画面中,我们都比着v字,傻里傻气,嘴巴半张着,很雷,很雷。 爱情的世界里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爱与恨有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东西的两面。不要害怕有人恨你,因为他恨你,证明他曾经深深爱过你,想要得到你。但最终是失望让他的爱转化成了恨。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恨是突变的畸形的爱。有恨,好歹比不在乎要强。我觉得一个女人一旦不在乎你,那真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你做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甚至多余。 天蓬酒店过后,我给史文婧打过电话,但我没暴露我的身份,我相信她还不知道我和胡丽在一个公司。胡丽休长假后,我让公司新来的一个小姑娘接洽史文婧的所有业务,相亲对象依旧安排,只不过速度要慢,而且我不准小姑娘给史文婧推荐非常合格的,以至于她见了几个都不满意。 没办法,在没有想到更好的打动史文婧的方案之前,我只能暂时力求维稳。 八月的时候,朱春花来北京了,作为她在北京仅有的两位同学,我和史文婧不得不肩负起招待她的艰巨任务。 在她下榻的兰蕙公寓,我和史文婧同时出现了。 “一起来的?”朱春花来做教师培训,一起来的有一大群人,她是带队队长,所以可以住个单间。 “分别来的。”史文婧冷冷的。我也忙说是碰巧了,刚好在楼底下遇到,都太准时了。 “就你们两个?”朱春花小嘴一嘟。我预感到,她又要开始犯贱了。“你还要见谁?”史文婧硬往春花的圈套里钻。 朱春花嬉皮笑脸,走过来轻轻拧文婧的脸:“另一半呢,都还在耗?不能再耗啦!”公然地打听别人的隐私是非常粗鲁的一件事,但在大多数中国人看来这却是理所当然。我们单身与否,管她朱春花什么事,但她不,她非要管,并且从中找到一点小小的优越感。结了婚的人歧视单身的人,跟异性恋歧视同性恋没什么分别,一半是为了找优越感,一半是因为恐惧。 我哽住,不知道如何作答,尴尬得好像刚吃到苍蝇,吞下去,恶心了自己,吐出来,恶心了别人。 “我们在交往,你不知道?”史文婧突然挎住我胳膊,迅速向我靠拢,我简直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柔的暖香。 “在一起了?”朱春花弯着腰,捂着嘴,突然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了我和史文婧,“真的?” 我俩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 “大喜,大喜,我们班终于内部消化一对了。”朱老师忙乱地抓起手机,一通乱按,“快,合照,给你们合照。” 我和史文婧很别扭地凑在一起,分开,说出真相?太尴尬。不分开,让这个从老家来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同学朱春花给我们拍什么合照?同样尴尬。 “笑!快说茄子!快!”春花用祈使句。 我和史文婧勉为其难笑了笑。 朱春花咔嚓一声,我和史文婧被定格了。 半个小时后,春花把照片发到了微信朋友圈,有同学看了,又转到了微博,不出一天,我和史文婧在一起的消息传遍了小圈子。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以史文婧的个性,虚假的消息非但不会让我和她弄假成真,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 果然,出了朱春花的门,史文婧就立刻有了辟谣的行动,只针对我。 “你满意了?”史文婧走着走着忽然站住了,扶住我,脱下一只高跟鞋,弯腰抓起来,倒出里面的沙子。 “满意什么?”我有点惶惑,同时也感到被伤害。 “大家都以为我们在一起了,”史文婧微笑,“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结果吗?”我喜欢她的简单和直接。 “对不起……”我想我只能这么说。 “你用不着说对不起。”史文婧拢了拢头发,她脖子根的绒毛软软的,显得很可爱,“再说有误会出现,也是因为我的提议,他们有误会就让他们误会去吧,有一天真相大白,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幸福的时候,别人自然会明白,我希望我们都幸福。” “当然。”我故作轻松,耸了耸肩,“你要回家?我送你。” “不用!”我话音还没落,史文婧就拒绝了我,快得几乎没有空隙。 我觉得自己很受伤害。先是那句“你满意了”,后是那句“不用”。老同学之间,原本应该是最放松的,但每当我和史文婧相处,我都绷得紧紧的。她似乎也无法松弛下来,我们仿佛一个是投球手,一个是击球手,我投出去的球,无一例外被她打到九霄云外。 我一个人回到家。黑眼豆豆又饿了,竖着尾巴,对我嗷嗷直叫。我给它倒了点猫粮在小碗里。打开电脑,放下我自制的大银幕,点开硬盘,找到苍井空老师的经典作品。我往沙发上一靠,跷起脚,狠狠地按下了遥控器上的运行键。每个人在私下里都应该有一套发泄方法,我为什么不可以有?老林的发泄方法是跟女下属有点小暧昧,却差点因此引火烧身;蜜妮的发泄方法是学宫斗剧,勇斗每一个威胁到她职位的竞争对手;大麦的发泄方法是谈恋爱,一会跟男人,一会又跟女人。每个人都有看上去不可告人的一面,但当你了解到他们的孤独与寂寞,十之八九会原谅他们。 正如我随着苍井空老师的表演找到生理期中的小高潮的时候,谁又会忍心责怪我呢。白天不懂夜的黑,饱汉子不知饿汉子的悲催!我全身冒汗。 电话响了,是马龙珠,她总是能够不合时宜地出现。 “嗯,哦,哈?啊!”我用四个语气助词表达了我的情绪。 新的游戏又开始了。 旅行最考验一个人的耐性,也是两人关系的照妖镜。 上一次旅行,我和马龙珠看清了彼此。这一次,马龙珠说,要让史文婧也能看清我,进而爱上我。我问马龙珠,你有几成把握,马龙珠说,你听我的准没错。 飞机缓缓降落在黄山国际机场,天知道马龙珠怎么会把活动现场安排在这个神奇的地方。坐飞机对我来说已经是极大的痛苦,现在,我还必须爬山。我抬头望望,高山仰止:“你故意的吧?”我忍不住跟马龙珠吐槽。 “我故意的?”马龙珠递给我一个拐杖一样的东西,“故意什么?” “故意带我来这么高的地方。” 马龙珠怒斥我:“不是我要来,是皮特要来。” “皮特要来?” “好了,现在是爬山,回头你就知道了。” “爬山,”我已经开始头晕了,“有索道,我坐索道去,宾馆地址给我,我们宾馆见。” “不许去!”马龙珠把登山棒横在我前面,“你要勇敢面对恐惧。”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总算见识到黄山的恐怖了,三十六大峰,七十二小峰,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边。我和马龙珠刚爬到白鹅岭,我就恨不得瘫倒在地。人一累,抱怨就来了:“你安排的人到底在哪呢,费用可都是算在我们公司里的,钱不能白花啊。” 马龙珠说:“你急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会员的钱,你的那份我请了。真是小气,就你这还要结婚生子呢,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我瘫坐在石阶上,四个挑山工扛着竹轿子,上面坐着个胖大的男人。马龙珠指着这一幕说:“赶紧起来,你看看人家,你必须首先是一个斗士,努力奋斗,然后才能有收获。”我立刻就恼了:“人呢,奋斗的对象呢?” 马龙珠说你别急,先上了山再说。我说不行,马龙珠就一直念叨。我受不了她的唠叨,拖着灌铅的腿,继续往上爬。到了北海,终于有了宾馆,我无心看风景,放下背包就在床上躺成个大字。我在马龙珠面前总是善于彻底放松。 第29章 “这房间够小的。”我又开始抱怨。 “算大的了。”马龙珠蹲在地上收拾行李。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敲了敲贴床的板壁,笑笑说:“够薄的啊。”又把耳朵贴在板壁上,“三合板做的吧,跟棚户区似的,隔壁做什么听得一清二楚。” “消停点。”马龙珠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双绿色球鞋,“小不忍则乱大谋。” “乱什么大谋?”我本能地警觉起来,知道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我偏要敲。”我咚咚咚朝板壁擂了三下。马龙珠举起双手,“好好好,服了你了,坏了大事,你自己负责,你这趟的费用也自己交。” 我们正说着,敲门声响了。马龙珠皱着眉头,嘬着嘴巴,勒令我把被子蒙在身上。马龙珠隔着门喊:“谁啊?不好意思在换衣服呢,什么事?” 对方也放大声音:“别的旅客需要休息,请不要制造噪音。” 马龙珠又喊:“知道了,不好意思啊。” 我越听越不对,马龙珠一身的劲儿,入戏得像一个演员。 “是她?”我跳下床,收掉了散漫和嬉皮笑脸。 “你声音小点。”马龙珠板起面孔,“去睡你的,明天还要爬山。” “到底是不是她?”我不问到底不死心。 “我到底是不是你的爱情顾问?”马龙珠反将我一军。 “是。” “那你就听我的。” 黄山的天黑得比城市里快些,窗外有流水声,还有虫叫。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黑暗中,我掏出手机,小光屏照亮屋子一角。 “不许打电话,不许打。”睡在我下铺的马龙珠闭着眼都能操控万物。 第8章 好的爱情需要一点奋不顾身 感动可以帮助你得到一个人的爱情,但我总觉得,爱情世界里只有感动是不够的,好的爱情还需要彼此有一点奋不顾身的冲动和一点捡到宝似的沾沾自喜。 “起床了!” 我被疼醒了。睁开眼,我看到马龙珠正小幅度快频率地朝我脸蛋猛扇。 “快,起来了,把衣服穿上。”马龙珠背对着我,穿得像个雨天的邮递员。 我朝外面望望,乌漆墨黑的,虫还在叫,凉气透过纱窗浸进来,还有点冷。“你疯了吧,天都还没亮呢,你去哪?” “看日出就得提前,再晚点你看什么?” “我不去。” “你不去就见不到史文婧,你和她就玩完。” 我一骨碌从上铺坐起来。“你到底怎么把史文婧诓到这的?你到底想干什么?”马龙珠把背包往我身上一丢,“甭废话了成不?你知道我为了你的求爱计划付出多少心血吗?真是狗咬吕洞宾,赶紧的,再不起来我就不好言相劝了,要来硬的了。”马龙珠比画了一个跆拳道的姿势。我没骨气,立刻讨饶:“好了好了,我起来,起来还不行吗?” “隔壁都已经出发十分钟了,你还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再晚点,时机就不对了。”马龙珠系紧登山鞋,练了几个高抬腿。我胡乱穿好衣服,跳下来就要走。马龙珠拦住我,她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给你两分钟把牙刷一下,一分钟弄头发,我在门口等你。” 我不知道她到底搞什么鬼,在事情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我只能听她的。我刷了牙,又丢一块木糖醇到嘴里,最后用发蜡打了打头发,背上双肩包,出了门。 哗啦一下,马龙珠头也不回,扔了一块透明塑料布到我脸上。 “这干吗的?!”我追在她屁股后面问。 “穿上!”马龙珠依旧言简意赅。 毫无疑问,马龙珠是对的,黄山的清晨不是一般的冷,潮湿的露水、雾气,配上黎明前逼人的寒冷和黑暗,如果没有一层塑料雨衣做防水服和隔热衫,真不知道人会冻成什么样。 “目的地是哪里?”一路上我都是跟在马龙珠身后,蹒跚得像一只迷途的羔羊。 “光明顶。”马龙珠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标准,坚定有力,一步一个脚印。 “啊?光明顶,明教的那个光明顶,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 “废话不要那么多,男人沉默才有魅力。”马龙珠回头,居高临下地教育我。 “是,我是沉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我的话就变得很多。” “你现在不是在我面前,是在我屁股后面,你可以话多,有本事你就真的跑到我前面,在我面前。”马龙珠打趣说。我一下被马龙珠的话激起了斗志,我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比不过你,行,我数一二三,看谁爬得快。马龙珠说没问题。 我们并排站在一层石阶上,我耍了个滑头,还没数到三,我就开跑了。马龙珠也没孬,跟在我后面,跟飞起来似的,跟我始终就差两三级台阶。 眼看马龙珠要追上来了,我使出吃奶的劲,一个跳跃,又甩开她三四级,我得意地大笑起来。马龙珠两手扶着膝盖,歪着腰,喘着粗气。我幸灾乐祸地说:“嘿嘿,你不是说你厉害吗?练过武术?看样子不行啊。”马龙珠示意要追,我连忙转头狂奔,哪晓得前面下来一个人,我们两人相撞,那人坐到地上,我重心不稳,一个踉跄,然后像一只风火轮一样沿着石阶滚下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撞了一遍,停止的时候,恨不得两眼都是黑的。 “徐浩!徐浩!”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徐浩,徐浩……”还有人在喊。哦,是马龙珠,我还没死,也没跌进万丈悬崖。 “你就是害死我才开心。”我挣扎着,看见马龙珠一张大脸无限地迫近我的脸,“我去不了光明顶了。” 马龙珠忽然抓住我肩膀,一把将我拉起来,“那不行,还有几步路,起来,快到了。”我嗷地叫了一声,我的伤势已经不适合继续前进了。 “是男人就站起来。”马龙珠还在用激将法。但我不理睬,我只知道确实疼痛。“那你别见史文婧了。”马龙珠说。 总拿史文婧来威胁我,难道就这一招了吗?我对马龙珠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下三滥伎俩十分不满。什么爱情顾问,根本就是一骗子,玩我呢。“没关系,我直接打电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掏出手机,颤抖着想要找到史文婧的号码,哪知道天黑手滑,刚好有个人从旁边撞我一下,我的手机一不小心就从我的手掌心滑下去,跌落在万丈悬崖。马龙珠哈哈笑出声来。 幸灾乐祸!标准的幸灾乐祸!这女人就这德行。 “我不要你管了。”我见大势已去,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以为我想管你?”马龙珠叉着腰在我旁边晃荡,“我跟你之间,我追求的就是不亏不欠,你曾经给我做顾问,给我找到了一个皮特,现在我就是要给你做顾问,就这么简单,今天这个光明顶,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上?怎么上?你背我?”我暂时忘记了疼痛,嬉皮笑脸。 “没问题啊。”马龙珠撸起了袖子,“你闭上眼,我让趴上来你就趴上来。” 我就信她一回。 “好了没?”我像个瞎子一样坐在路边。 “稍等稍等,马上,”我听见马龙珠的声音,缥缈得好像山头的云气,“不许睁开眼。” 我乖乖等了几分钟,最终还是不耐烦了。“到底好没好,不行别逞强。” “好了。”马龙珠声音很坚定,“趴上来吧。” 我身体前倾,两手向前,一个扑倒,黑暗中,我摸到一副遒劲的肩膀,然后是两只钳子一样的手捉住我的腿。 “天啊!”我还没叫出几声。挑山工大叔就把我背着走出了好几层台阶。 回头看看,马龙珠在身后,轻盈地拾阶而上,像个不肯老去的黄蓉。 “到底有日出没有?”我站在光明顶的大圆台上,朝远处眺望,前方灰蒙蒙一片,云挤着云,好像一层屏障,遮盖了整片天空。 “你准备许愿吧。”马龙珠干脆利落。 “许愿?”我问。 “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许下的愿望,总能够实现。”马龙珠已经开始双手合十。 “你信?”我嘴上贫着,但还是合起了手掌,“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马龙珠迎风站着,显得特别挺拔。我说不知道。“你废话太多,闭上你的嘴,好好体会,等会才轮到你上场。” “轮到我上场?” 马龙珠不再理我。云层的最远端露出一点绯红,好像一个女人打了一点胭脂粉底,隐隐地透出来,若隐若现。很多人准备好了相机,狂拍不止。又过了一会儿,太阳露出一小片脸,好像一个即将诞生的孩子,闭着眼,力气不是那么大,躺在云的襁褓里,闪着光芒。“可以许愿了。”马龙珠对我讲。我连忙闭上眼睛,念念有词。“许愿不要说出来,在心里许就好,默念。” 第30章 事儿真够多的,还只能默念,我觑了马龙珠一眼,撇撇嘴,在心里捣鼓了一下我的愿望。再一抬头,竟然发现在远处云层和天空的交界处,太阳奋力爬升,一跃而出,瞬间露出大半个脸,周围的云彩散了好多,没有散的,也都被染成了金色,仿佛是太阳的嫁衣。马龙珠站在最前面,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整个人也成了金色,闪着光,大气庄重。 “你许的什么愿?”我站在马龙珠身后悄声问。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浪漫感,我和马龙珠一前一后站着,恍惚之间,我甚至觉得我们竟然很像《泰坦尼克号》里的露丝和杰克,不同的只是他们面对的是大海,而我们面前是无边的云海和一颗红太阳。 “问了就不灵了。”马龙珠拉住我,朝圆台中间走。我问她要干吗,她也不说,问急了,她只说你等会就知道了。 我们躲在一棵松树旁边,我背对着人群,她透过我的肩膀朝外看。我们就像一对搭档好的情侣特务。 “你如果今天梦想成真了,你要怎么报答我?”马龙珠有点俏皮,声音却很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假思索。 马龙珠指着我:“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光明顶做证。”我信誓旦旦。 马龙珠拍了一下我的胸脯,双手一使劲,我和她抱着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了我朝外看,她面朝里。 视线的正前方,我看见一男一女站在铁锁链的同心锁边上,男的俯着身子,女的抱住他的脖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的居然是我从公司的客户里介绍给马龙珠做男朋友的海归男皮特,而女的,则是我心心念念的老同学史文婧。 我连忙一个旋转,抱着马龙珠又转了一百八十度。这一幕刺伤了我,刚才看日出的兴奋劲,瞬间变成下坠力,情绪恨不得立刻从悬崖边一跃而下。 “怕什么?”马龙珠和善得让人不敢相信,“等他们分开,你走过去,直接表白就可以了。”我心跳开始加速,“表白?表白什么?” 马龙珠用手指戳我额头:“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远远地,我看见皮特和史文婧分开了。马龙珠推我:“去吧。” 我腿本来就痛,马龙珠推我,我跟石化了似的,一步都挪不动。“再不去就晚了!”马龙珠还在后面推我,碎碎念不停。我不停地做心理工作,从前想对她说的那些话,我一句也记不起来,我朝前走,面前忽然涌上来一对旅客,挡在了我和史文婧之间。 马龙珠站在我身后:“局我已经做好了,我请皮特来就是为了推你出去。” “真的?”我望着马龙珠,我需要看到她眼里的确定。 “真的。”马龙珠很平静,“你是我挚友,我希望你开心,希望你幸福。” 不知为什么,有马龙珠的话垫底,我忽然有了无限勇气,直直地走到两人面前。“你怎么来了?”史文婧极力稳住表情,但我能感觉得出她眼神里的慌乱。 “噢,我刚好陪一个朋友出来旅游。”我恨自己不会说谎。 “那么巧啊,”史文婧还是谈笑风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我看了皮特一眼,我们是老相识,他摊了一下手,一脸的抱歉。文婧不自然地拍了一下脑门,“噢,这是我朋友,弗兰克,中文不算太好。”我咬着牙,在心里骂,他妈的连名字都换了。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凶狠一些,对皮特点了一下头。皮特可能也觉得不太好,尴尬地笑了笑就走了。 太阳彻底跳出来了。云层抵挡不住阳光的攻击,纷纷消散。 “你受伤了?”史文婧第一次主动向我投来关怀。 “没,没事,”我手忙脚乱,“刚才上山的时候扭了一下。”远远地,我看见马龙珠朝我比了个手势,我来不及点头示意,她就和皮特一起下山了。 “还能继续逛?” “绝对没问题。”我大包大揽。 气温上来了,我摘掉塑料雨披,和史文婧一起慢慢下了山。 因为我的腿不利索,我和史文婧的下山之旅变得十分艰难。 “要不坐缆车?” “现在就是想坐,也没法坐啊。”我很无畏,觉得什么困难都打不倒我,肉体的一点点小痛苦算得了什么。 “要不你坐竹轿?”文婧还是不放松。 “真的没关系,我可以走下去。人生总会有些困难,但我们总不能因为困难,就错过沿途的风景吧。” 文婧扶着登山杖,整个身材弯成九十度,她的背包鼓得高高的。“你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也是去爬山,比赛谁第一个爬到山顶的凉亭?” “我怎么会不记得,那一次你第一个爬上去的,还得了个小红旗。” “是啊,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变了,我也变了,”文婧眺望远方,“我想不到会在黄山遇到你。”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好多时候想不到才更有趣,也更值得期待。” 我们出发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两个人做伴,再难走的路似乎也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我们谈得最多的是中学时候的故事,讲起了班主任,讲起了朱春花,讲起了一切美好的和不美好的事情,回忆大多数时候会有种魔力,就好像数码相机的美颜功能,回忆里的一切总会带上层朦胧的光,温暖、甜美,幸福而怅惘。 我几乎忘了去追问她和皮特在光明顶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打算去问。无论马龙珠派皮特去做了什么,也不管皮特与文婧说了什么,此时此刻,就在我跟史文婧并排走在山间的石阶上的时候,我固执地认为,所有的波折,或许都是为了成全我们的此地此时此刻。只要能够修成正果,吃再多苦又算什么。 在山间走路,起起伏伏,风景变幻,但我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我只是竖着耳朵,仔细去听史文婧说的每句话。然后,调动我的全部智慧,去与她聊天,逗她开心。 飞来石到了。 “就是《红楼梦》里那个?”我问。 “我来黄山,最想看的地方就是这里。”史文婧站在飞来石旁边,摸着石头,“因为它没有过去,从天而降,一飞来就落到这么个险要的地方,真是天大的运气。”我点点头,仔细听她说话,不去看旁边的云雾深渊。 “好运气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努力。”我开始当兼职心理咨询师。 “努力?这么多年我没努力吗?我努力学习,从小就品学兼优,我努力考大学,本科没考好我就继续努力,考雅思,争取出国,出了国我继续努力,学习上我不输别人,我还兼职,去打工,给家里减轻负担,我回到国内继续努力——努力找工作,努力赚钱。可现在呢,我得到了什么?年华老去,憔悴不堪,人家有的房子、车子、孩子我一样也没有,我觉得我等不了了,可我又怎么甘心?” “你可以等,而且你也没必要急,”我紧靠着飞来石,“你应该多往好的方面想,你身体健康,长相也不差,工作稳定,只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会有成绩也会找到幸福。” “幸福?别跟我提什么幸福,我有什么幸福呢?在这座城市里,我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每天就是上班下班。我总是介绍很多人去国外留学,帮他们申请这个申请那个;我总是要告诉那些充满渴求的高中生和他们的家长,出国好,上了国外的高校就能有希望。但真的是这样吗?我每天上班就是在不停地说,下了班,回到家,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房子不大,却静得可怕,我的委屈跟谁说去?” 我一把拉住史文婧的手,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说:“你跟我说,跟我说什么都可以,开心的,不开心的,哪怕你骂我几句,我也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史文婧愣住了,喃喃自语,“这世界上,只要心甘情愿,什么事都可以做成。”一大队旅行团的人上来了,小小的飞来石周边突然挤满了人。风很大,我想拉史文婧下去。但她不肯,说要再看看这里的风景,她说一辈子可能只来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你会一直等我?”史文婧突然问。 我想都没想,却万分笃定:“会。” 她跃上来,搂住我的脖子,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哭?我不知道。可能女人就是种爱哭的动物,为了洗刷过去的不幸,为了迎接未来的幸福?站在飞来石边上,此时此刻,我幸福得简直冒了泡。 “做我女朋友好吗?我们结婚好吗?”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只有在这天地初始宇宙洪荒才能孕育出来的一颗大石头面前,我才酝酿得出如此的浪漫。 史文婧把头从我肩膀上拔出来,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一脸的泪痕,但反倒有种梨花带雨的风情。“你不会变?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怎么选择,你都不会变?” 第31章 我坚定地举起右手,拇指靠拢手掌,其他四指并拢、竖直,“我对飞来石发誓。” 史文婧再次扑向我,狠狠地抱紧。 幸福如馅饼从天降,猝不及防地砸中了我这颗倒了近三十年霉的头。幸福像花儿一样,我就是那伴花的少年。我美滋滋的,对谁都和颜悦色,公司的同事得福利了,我的死党们得福利了,就连黑眼豆豆都因为我的恋爱而在伙食上档次上调了一个段位了。而且,也许因为主人心情大好,黑眼豆豆居然同步响应,高龄发情,大有得子的苗头,整夜整夜不睡觉,叫唤得厉害。后来还是大麦想了个办法——从她同事那抱来一只和黑眼豆豆同种同族的母黑猫配对,总算解决了黑眼豆豆大人的性生活问题。 “真确定关系了?”蜜妮半信半疑,口气飘忽得跟个鬼似的,“她跟你好像不是一类人。” “确定了。”我相当自豪,“两个人在一起没必要找一类人,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是一类人,那还不是缺啥补啥。” “我听了只觉得是你感动了她,感动可以帮助你得到一个人的爱情,但我总觉得,爱情世界里只有感动是不够的,好的爱情还需要彼此有一点奋不顾身的冲动和一点捡到宝似的沾沾自喜。”蜜妮说得头头是道。 “我是捡到宝了。”我狡辩。 “别整这些虚的,”大麦穿着个皮靴,坐在我的书桌上两脚乱踢,“有实质性进展没有?” “实质性进展?什么实质性进展?”我茫然。 蜜妮捂嘴笑。大麦说:“你到底是不是男的,就那个啊。” “那个?哪个?不妨直说。” “那个就是那个,还有哪个,男女在一起还能干什么?”大麦不耐烦,可能认为我孺子不可教。 我瞬间明白了,但作为资深宅男,跟两个女人谈这些,我还是有些害臊,我故意装了个傻,“哪个哪个哦……” 我们正说着话,两只猫在旁边闹开了。黑眼豆豆肆无忌惮地骑在母黑猫背上,欢快地来回运动,根本无视客人的存在。 大麦狂笑。活脱脱现世报。蜜妮指着猫说:“你不懂,有猫给你示范,你学就是了。” 我气得恨不得立刻打散这对猫。 “黑眼豆豆!你再耍流氓我关你小黑屋!”我像一个卫道士似的咆哮着。 从黄山下来,我和史文婧正式开始了交往。我们做男女朋友一切该做的事,看电影、吃饭、逛街,甚至接吻。但唯独一件大事,史文婧从来不提。也正因为现实的尴尬,我才愈加佩服大麦和蜜妮的高瞻远瞩。我本来想向马龙珠咨询咨询,但出于男人的好胜心,每次见面,我想了想,又把话吞了下去。 “怎么样?满意了吧?”马龙珠笑着对我说,“到底谁适合做爱情顾问,你倒是说说啊。”我和马龙珠面对面坐在俏江南的大堂里。 “顶多打平手。”我嘴硬。 “你认为是平手?”马龙珠用小钢勺搅拌着饮料,“那我再下一城试试,我能让你醉生,也能让你梦死。” 我连忙讨饶,说:“哎呦姑奶奶,你饶了我吧,反正你是够幸福的了,你就给我一点幸福的边角料成不成,成不成?” “成。”马龙珠把勺子朝高脚杯里一放,人朝后一靠,“你态度良好,就什么都成。”我连忙嬉皮笑脸问:“我当然求饶,但我有一件事很好奇,想向龙珠大人请教。”我一副古代破案剧的腔调。 龙珠也马上入戏,拖着腔调说:“草民你有何冤情,如实说来。” 我比了个京剧的手势:“且问大人,当日黄山顶上,大人是用了什么妙计,才能使得那位小女子回心转意?” 龙珠诡秘一笑:“这个容易,本官先让美籍人士去与小女子见面相亲;然后本官再让美籍人士在山顶上拒绝小女子的爱意;然后正当小女子心灰意冷之时,本官安排你与小女子见面,冰火两重天,小女子自然容易钟情于你;再加上黄山风景如画,气候宜人,人心情舒爽,那么胜算就又加了几成。” 我一听就有些不高兴,当即便恢复本来声调:“你这不是坑人吗?太残忍了吧。” 龙珠没含糊,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我这不都为了你吗,我不残忍,你就得等,就你这样,你等得起吗?再说了,王阳明都说了,心存大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你别跟我说这点你都不懂!” 我冷笑道:“心存大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那么说我真该谢谢你。” 龙珠冷冷的:“你是该谢谢我。” 我没再说话。龙珠也没说话。我想立刻站起来,走人,这种想法在短短几分钟时间内,在我头脑中闪现许多次,但每次都是当我提起全身力气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又瞬间放弃了。对马龙珠,我做不到绝情绝意。 马龙珠低头吃东西,跟平常看上去没什么两样。 蓦地,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我。我隐约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我去个洗手间。”马龙珠说。 我点了点头,目送龙珠妖娆的背影。 我低头吃菜,一肚子的火。我在心里准备了十来个“凭什么”,就等她从洗手间回来,一股脑问过去。 手机响了,在桌子上,是马龙珠的。她上洗手间忘带了。 我没理睬,任凭它响下去,最后打电话的人终于放弃了。过了几秒钟,它又响了。我怕是有人找马龙珠有急事,便拿起手机,可刚等我打算接的时候,手机又不响了。 我骂了句脏话,把手机放下。 也就在一瞬之间,我发现马龙珠的手机屏保上有个身影那么熟悉。我又拿起手机按了一下。 我愣住了。 马龙珠居然用我和她在老林的离婚仪式上拍的合照做了屏保图案! “你动我手机干吗!”马龙珠回来了,手上还有水,她拿起手巾擦了擦。 “有人打电话来。” 马龙珠哦了一声,拿起了手机。 “你是不是喜欢我?”对于龙珠,我敢于单刀直入。 “呵,”龙珠先是一脸的不屑,然后是玩世不恭,然后是愤怒,“徐浩,你别做梦了行不行,我喜欢你?我一个女神级,我喜欢你小屌丝,可能吗?” “那手机屏保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平静。 “你偷看我手机?” “不好意思,不小心看到了。” “那你再看看。”马龙珠把手机推到我面前,按了一下。 我看见马龙珠的手机屏保是另一张图片,过了大约五秒钟,图片自动翻页,又换了一张。原来是自动播放式的。我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难堪,两只手不知该怎么摆,我蓦地就手忙脚乱起来。 “我没胃口了,你埋单。”马龙珠又站了起来,只不过不像刚才,这次她抓起包,扭头就走。 有时想要确定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很困难的,就比如我和马龙珠。最开始我们一个是经理,一个是客户;后来,我们变成朋友;再后来,我们一起去旅行,因为皮特的临时缺位,我顶了个包,做了她几天伪男朋友;现在呢,她帮了我,成了我的恩人、挚友,我对她无话不说。在马龙珠面前,我是能够什么都放下的,放下面具,放下心防,放下所谓的优雅,甚至礼貌。她同样也是。在职场上她是个女强人,但每次和我见面,她都像个小女孩。我和她之间有个模糊地带,能进能退,能攻能守,就因为这一模糊地带,我和她关系中也就有了一些弹性。 我和史文婧的关系就不一样。从小到大,我和史大小姐的关系始终是泾渭分明的。从中学时期到三十岁之前,我和她就是普通同学关系,她没有接受我的追求,我尽管也没有放弃,但只是单方面的,没有实质性进展。现在,她接受了我,我又免不了得寸进尺,想要更确定的关系。该发生的都要发生。 很奇怪,从黄山回来之后,我和史文婧的关系进展还算迅速,但她从未提过要来我家。我硬拉话题,我说你还记得你的那只大黑猫吗?史文婧说,噢,大黑猫,你不会还养着吧?我说当然养着。史文婧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半天吐出一句:“你这人恋旧恋得真可怕,明天去团一个越南菜吃吃吧。” 她故意岔开话题,我就不好往下说了。我告诉自己,顺其自然,等待机会,女神也有松懈时,但很快就失去耐心了。 “周末去我家做饭吃吧。”我主动向史文婧提议。 “做饭,为什么?我不会做饭。” “我会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都觉得自己有点肉麻。 “特殊的日子?”史文婧还是低头刷她的iphone,“哪里特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的吗?”史文婧还在刷屏,她总是那么冷静,这点我很不满意。 “你去不去吗?”我竟然开始撒娇——对女友撒娇,有时候也是一个男人的权利。 第32章 史文婧抬起头,两只大眼凝视我:“你没病吧?该吃药了?” 我脸沉下来。史大小姐毕竟还有点眼色,“那就摆驾前往吧。” 整个星期六,我都把精力花在整理房间上,该清理的清理,该隐藏的隐藏,一些冠冕堂皇的摆件,也都被我请出了存储箱,重见天日。 我给黑眼豆豆洗澡。我戴着黄色塑胶手套,用强生婴儿沐浴乳给黑眼豆豆搓毛,一边搓,一边唠叨,豆豆左摇右摆,十万个不愿意。“想不想找个妈妈?”我脱口而出,可瞬间自己都被恶心到了。黑眼豆豆可能也有些不接受,带着一身湿毛,跑走了。 “屋里怎么有股味儿?”史文婧进来就捏鼻子。我连忙跑去打开窗。“猫屎味儿,你怎么受得了?”黑眼豆豆似乎看出来者的不友好,一个起跳,窜出窗子跑外面的水泥台子上去了。 “给我下来,危险!”我对着黑眼豆豆大喊。豆豆屁股对着我们坐着,端庄得好像一个生了气的大家闺秀。 “有点任性。”我对史文婧笑笑。 “你这屋可真够小的。”史小姐说,“不是要做饭吗?还做不做?” “做啊。谁说不做了。菜都准备好了。”我指了指厨台上已经洗好的菜,红的、绿的、白的、紫的,琳琅满目,“你今天有口福了。” “能多有口福,比饭店做的还好吃?” “关键是心意嘛,男人会做饭可是一宝噢。”我给自己圆场。 史文婧很严肃地说:“男人不需要会做饭,男人是狼狗,平时就是要放出去咬人的,君子远庖厨你懂不懂,男人说白了就是要能赚钱。做饭的事,如果需要,我可以做,我有兴趣当全职太太的。” 我被史文婧呛得说不出话来。 饭菜做好了。我和史文婧面对面坐着,黑眼豆豆还是坚持在外面流浪,不肯回来吃猫粮。“今天到底什么事儿啊,非让我来,来了也没惊喜。”史文婧有气无力地吃着我精心调制的饭菜。 “也没什么事……”我准备了好久的话,临了突然有些说不出来。 “那你说有事,你这不是骗我吗?” “我没骗你。”我申辩。 “咱们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三十而立,都该成熟地看待很多事情了,能不能不要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又是炒菜又是做饭的,有那工夫,你多工作,多赚钱,以后换个大房子住,比什么都强。” 我哑口无言。 “我来听听什么大房子。”马龙珠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大的包装盒,盒子上还别着一朵花。 “她是谁?”史文婧皱着眉头问我。 “一个朋友。”我只好这么说。 马龙珠和史文婧的碰面,我万万想不到会是在这样一种情景之下,从龙珠推门进来的第一秒起,我就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不愉快。 “哪里来的大房子?”龙珠还是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史文婧赌着气,没说话。 “想要大房子自己挣去,别老想着从别人那怎么样,谈物质那就只谈物质,谈爱情就只谈爱情,别混在一起。”我急忙拉住龙珠,让她少说两句。 “我请你出去。”史文婧突然说。 我吓得脸都凉了,赶紧劝和。马龙珠显然也没料到史文婧有这一手。 “徐浩,请她出去。”史文婧合抱着胳膊,对我发号施令。 我看看史文婧,又看看马龙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不请?”史文婧星目圆睁,双眉倒竖,“那我走。” “别啊!”我赶紧扯住文婧的手臂,然后一个劲儿对龙珠使眼色。马龙珠叹了口气:“行了,我走。” 说完,一个转身,直直朝门口走去,就在她即将转出门的那一刻,她忽然一个回眸,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今天是你生日?”史文婧冷冷地问道。 第9章 爱情从来都是双人游戏 一个女人喜欢你,你什么也不做都可以,一个女人不喜欢你,你做什么都显得多余。单方面的爱是可悲的,就像一台复读机总唱一曲,却永远唱不到你心里。 当惊喜变成了惊吓,我精心炮制的生日派对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水月镜花。史文婧怪我把她当外人,过生日也不告诉她,反而引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我好言相劝,终于把她劝服。马龙珠没有再跟我联系。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她给的生日礼物,我也迟迟没拆。 十月的时候,北京的天气出奇地好,史文婧心情不错,主动说要给我补办一次生日。我欣然同意,从这次波折中,我还发现一个道理,那就是让一个人对你好的最简便的方法就是让她觉得有愧于你。 “想去哪?”qq上,史文婧震了我一下。 “都可以。”我很委婉。 “都可以那就吉野家。” 我连忙键入:“那还是游乐场吧。” 天知道我怎么会突然提起游乐场。等我回过神来,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闲得无聊发微信对讲。 “你没生气吧?”我给马龙珠发过去。 很快,她回过来,“生什么气?” “咱也不多说了,我只想直接跟皇嫂说,对不起。”发完我就在床上打滚,笑。马龙珠也够入戏的,立刻回:“不必拘礼,进展怎么样?有没有看清她真面目?” “去,这么多年,早看清了。明天补办生日。” “去哪办?” “游乐园。” “又是游乐园?” “没办法,受你影响太深了,脱口而出了。” “那得去摩天轮。” “为什么?” “摩天轮没人看见,可以为所欲为,你懂的。” 经马龙珠这么一点拨,我觉得豁然开朗,我的生日礼物也该是时候索取了。 摩天轮慢慢地转着,五颜六色,在夜幕下格外好看。卖冰激凌的小贩站在红白相间的大斗车后面,几盏黄而大的灯泡照得四下透亮。贩卖车旁边,一个拉着气球的小丑,几个孩子围绕在他身边。 “你真的要坐?”史文婧戴着墨镜,一副高端、洋气、上档次的样子,似乎与摩天轮和黑夜的氛围格格不入,“都是小孩子坐的。” “人生需要返老还童。”我非常坚定地对文婧说。 史文婧没说话,站在原地,等我去售票口买了票,才僵硬地跟着我上了摩天轮的轿厢。 我和她面对面坐着。我刚想站起来,史文婧立刻朝我大叫:“你别动,失去平衡了,会翻过去,我们都玩完。” “没那么邪乎。”我大大方方地坐过去,轿厢倾斜了一点,晃动得很厉害,史文婧害怕得叫了一声。 “你看,没事吧。”我扶住她,傻笑着。 “我真搞不懂,”史文婧不敢乱动,也不敢乱看,一个劲儿地抱怨,“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种地方,幼稚、危险、没有意义……” 摩天轮缓慢而平稳地朝上走着,远处的灯火与风景,渐渐呈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暗黑里的华丽,让人心醉。 “我一直都希望晚上坐一次摩天轮,”我用一种平和而温暖的语调对文婧说着,“你不觉得摩天轮很像一个人的一生吗?” “一个人的一生?” “摩天轮周而复始,由低处起步,终到高点,又逐步下降,无边的夜色更像是人生旅途的环境,人生好像走夜路,你永远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 “你悲观了。”文婧说。 我笑笑:“悲观一点不好吗,生命原本就是悲哀的,知道了这一点,你也就释然了,然后充满对生活的勇气。” “你成哲学家了。”文婧也笑了,我很少看到她这么放松。她两手自然地垂在腿上,叹了口气,半抬着头,看外面的夜空。我觉得这一刻既静且美。 “流星!”史文婧突然朝天上指着,又晃我的胳膊,“快许愿。” 我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连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许好了?” “嗯。” “许了什么?” “讲出来就不灵了。” “没劲。” 摩天轮到了顶点,开始朝下降,我们一点一点沉入黑暗。 “你可不可以送我一个生日礼物?” 文婧愣了一下:“什么礼物?” 我不知该怎么说,又突然很无力,没有勇气做。 摩天轮快降落到底了。 “你闭上眼。”我说。史文婧也没戒备,说闭就闭。 我把脸凑过去,歪成四十五度角,嘟起嘴,像射击似的狠狠朝史文婧的嘴唇吻下去。史文婧大叫一声,跟着用膝盖猛地一磕。正中我下半身重要部位,我嗷的一声,整个人痛倒在地。 摩天轮降到地面上了。工作人员帮我们打开门,催促我们下来。 史文婧见事态严重,连忙说不好意思。 “他血糖低,昏倒了。”她冷静地跟工作人员撒了个谎。 第33章 两个大妈跳上摩天轮,把我架了下来。 我的“美丽之吻”计划“完美”地泡汤了。 我不敢确定史文婧摩天轮上本能的一次膝盖磕人是否严重到会毁了我一生的幸福;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从摩天轮下来之后,我的某个重要功能就开始有些障碍,就连苍井空老师也没能挽救我。我没好意思去医院诊治,只能先打电话跟老林咨询。 老林先是狂笑了三分钟,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怎么,有实质性进展了,这方面不行可不行呀!”老林突然小声,“现在的女人对这方面要求可高了,我刚伺候完我们家这位娘娘。” 我的好奇心立刻被刺激到满格,“怎么伺候的,快说说。” “你都有障碍了我跟你说也白搭。”老林一副老江湖的口气。 “好了好了,我的好大哥,好朋友,快传授兄弟两招,如何才能显得自己很威武,时间很长呢?” “吃药。”老林的回答很干脆。 “你自己慢慢吃吧。”我探到了老林的底,啪地挂了电话。 我得了焦虑症。吃药、按摩,对我似乎都不管用。上班的时候,我都会偷偷在网上查来查去,但丝毫没有头绪。难道进入中年危机了?有一天,我看见马龙珠居然在qq上写了一个很意味深长的签名:你知我深浅,我知你长短。我立刻就笑了。迅速键入几个字发过去:马龙珠你是知道谁的长短了? 马龙珠回:你的。 我吓得肝颤,连忙回:“不敢当。”连忙收声为妙。 马龙珠穷追猛打:“听说你不举了?” 我脑袋边瞬间出现三条黑色竖线,这都谁告诉她的,内奸一日不除,人民就一天没有安定之日啊。 我回:“还好,勉强够用。” 马龙珠说:“那小贱人的深浅探了吗?” 我连忙关掉对话框,天,上班时间,一男一女大谈特谈如此重口味的话题,会不会太伤风败俗?我正在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看出我有什么异常,却发现胡丽回来了。她恶狠狠地觑了我一眼,趾高气扬地回到了她座位上。 我打了个休止符,走过去跟胡丽打招呼。 “丽姐回来了。”我满脸是笑,多半因为我对她还有些愧疚。 “大难不死,”胡丽望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感觉就像她跟那些字有仇,每一个她都要咬得粉碎,“必有后福。” “那我希望丽姐您福气多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胡丽又说了八个字。我就纳闷了,胡丽休息了这么久,合着去背诵现代汉语成语词典了吗?“谁跟你有仇啊,瞧把丽姐气的。”我还是嬉皮笑脸。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胡丽言简意赅得可怕。 我听得一身鸡皮疙瘩,又招呼了一下其他同事,便赶紧抽身了。老实说,我没空理胡丽,她来也好,不来也好,我还是上我的班,谈我的恋爱,过我的日子,我的生活前所未有地充实,我对未来抱着无限的希望。 直到有一天,吃着饭,史文婧突然问我:“你跟胡丽是不是认识?” “哦,认识。”我有些胆战心惊,没敢细说。 “难怪上次她提到你,好久没见到她了。” “你怎么认识她的?”我反问。 “噢,一个朋友介绍的,在饭局上认识的。”文婧显得很自然。 我感到了一种威胁,胡丽开始逆袭了。 午餐时间,我和胡丽面对面坐着,平静得好像一对情侣。 “说吧,什么事儿?”胡丽倒是不装,爽快干练。 我探下身子,伸头过去小声说:“你对史文婧客气点。”胡丽哈哈大笑,就好像我在说着一个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似的:“放心,她不是我的客户,只是朋友介绍的需要帮助的朋友,不过我总有权利说出真相吧。”我有点慌了。但跟胡丽交手,就是得扛得住心理战:“真相早都大白了,有什么真相可说的。” 胡丽放下勺子,一板一眼对我说:“你以为我在休息的时候真的是休息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和史文婧的关系我已经check得一清二楚。你们是中学同学,后来她去留学,但你一直对她抱有幻想,然而她根本不理你。现在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把她弄到手了,但我敢肯定你的手段是极其卑劣的。因为你有前科,你上次整我,我没话说,商场如战场,你死我活都属于正常。幸亏我留了照片,你的化妆术还不错嘛,这些都是我可以对史文婧说的。她现在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吧?”我只觉得五雷轰顶。 “你想怎么样?”为了维护我的幸福,我只能努力寻找解决办法。 “你辞职,我闭嘴。”胡丽很干脆。 “ok。”我几乎不假思索。 我失业失得干脆利索,牛姐挽留我,我执意要走,她只能尊重我的想法。我当然没给她说胡丽在其中起作用,我作茧自缚,害了胡丽,结果自己受的损失反而更大。我没跟史文婧说我丢了工作的事,事实上自打与她重逢之后,她似乎也没有多关心过我的工作。我有时候说自己在中介公司,有时候又说在公关公司,她也不介意,但她知道我在国贸上班。她总爱说:“你们国贸那儿真是xxx。” 春节快到了,我打算和史文婧一起回老家过完春节再重新找工作。 欣慰的是,今年过年,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回一次家,不用担心别人问“个人问题”,不用担心落单,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人。 “还是先各回各家?”火车上史文婧说。 “可以啊,都可以。”我温柔得像一头小绵羊。 “你不会介意吧?”文婧口气怪怪的。 “当然不会。”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疙瘩,一个人不愿意带你去见她的家人,不愿意你介入她的朋友圈子,你说她爱你,也有些说不过去。我告诉自己,可能时机未到吧。 一到家,妈妈又在念叨我,我小声告诉她,别念了,已经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谁?” “就是上次你在街上遇到那个。”我让她猜谜。 “史文婧?”妈妈两眼放光。我点了点头。妈妈没笑,反而皱着眉头,“她,有点浮夸噢。”我连忙说行了,别管了,没有你急,现在有了你又不满意。妈妈没说什么,转身做饭去了。从年三十到初三,我和史文婧没见面,每天只是短信联系,电话都不打,跟做贼似的。到了初四,我们同去参加中学同学聚会,自然而然碰了面。让我始料未及的是,高中同学都知道了我和史文婧的事,菜还没上桌,他们就嚷嚷着要喝我们的喜酒。 “班长,你今天不连喝三杯是过不去的,这么大的喜事。”朱春花最会起哄,同学们都被她煽动得跟吃了兴奋剂似的。 史文婧有些不好意思,她向来是走淑女路线的,哪受得了这场面,我连忙挡上去。“她身体不舒服,不想喝就别让她喝了。” 春花立刻来劲:“什么,噢?不舒服,哈哈,不会有了吧,这先上车后买票呀!”四下哄然。史文婧的脸更红了,瞪了我一眼。 “你胡说什么,这样吧,这三杯我来喝。”我自顾自倒了三杯酒。 春花单手叉腰,豪情万丈:“我就成全你的怜香惜玉!”她一仰脖子,喝了,我也喝了。同学又是新一轮敬酒。一会工夫,我们就喝得昏天暗地。喝完酒,又有同学提议去“胡天胡地”按摩休息,我本来不想参加,可也不知怎么晕晕乎乎地就被架上了车。不久,到了胡天胡地,门面金碧辉煌,看得眼晕,朱春花显然是熟客,一进门几个服务人员就围上来,她大声喧哗,指东点西,恨不得呼风唤雨。史文婧站在她旁边,说她不想洗,春花说那你按摩按摩好了。 我一个人坐在软皮沙发上,差点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服务员搀着我,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张床,地上有个椭圆形的木质浴缸,浴缸旁边是个仿古的木桶。 我躺在床上,看见一对纤细的脚踝在我旁边晃荡。“史文婧……”我喃喃道。但似乎并没有人理睬我。史文婧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最后猛地摔了一下她的包。我挣扎着坐起来,敲敲我涨痛的头,酒劲还没散,我浑身燥热。 “史文婧……”我又叫了一声。 “这个春花真是疯了,把门锁上了。”史文婧嫌热,脱了衣服,露出玲珑的线条。我坐在床沿上,定定地看着文婧。她抱着胳膊来回走,“说好的服务员呢,而且哪有男女在一起的?”我立刻明白了朱春花的良苦用心,她把我和史文婧关在一起,是为了促成我们。 “文婧,我有话想问你。” 史文婧转过身,没说话。 我吞了一口唾沫,半梦半醒:“你,你对我到底有没有感觉?” 史文婧说:“能不能先不说这个事,能不能先出去再说,疯了,今天我就不该来。” “文婧,我们之间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我站起来,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住文婧,她扭了一下,旋即放弃了抵抗。我把手抄到前面去,抓住了一只小兔。史文婧尖锐地叫了一下,一只手往后撑,想用力把我推开。我火气上来了,借着酒劲,死死抓住,什么礼义廉耻,有什么重要,此时此刻,我只知道我喜欢这个人,我要得到她:“文婧,你别走……”我逐渐失去了理智。 第34章 史文婧奋力扭过身子,转过脸,举起手臂,一只不算太大的手掌狠狠地朝我扇过来,“啪”的一声。 我清醒了。 “文婧……”我几乎记不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你王八蛋!”史文婧咆哮。 做护理的小妹推门进来。史文婧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一下把她撞开,夺门而出。 “密室培欲”过后,我和文婧的关系冷了一段时间,不过时至今日,我都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性不应该是龌龊肮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如果无法从性的途径表达出来,那恐怕也无法说是完全的爱。 我知道,一个女人喜欢你,你什么也不做都可以,一个女人不喜欢你,你做什么都显得多余。单方面的爱是可悲的,就像一台复读机总唱一曲,却永远唱不到你心里。 我通过qq,通过短信,通过微信,通过一切间接的方式跟文婧说对不起,但我也觉得委屈。现在有几对情侣是先买票再上车的,不都先上车再买票吗?都一把年纪了,还用得着在乎那么多这样那样的东西吗?老实说,道歉过后,我很失落和痛心。有意无意地,我也想和史文婧冷战一下。一整天,我都不跟她联系,不给她电话,没有短信,缺少了我晨昏定时的问候,她会不会不适应,会不会能够有所“悔悟”呢?我期待改变,等待答案。 可没过多久,我自己就受不了了。我发现不跟她联系,痛苦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我在qq上联系了她一次,她回:在忙,稍等。结果一等就没有音讯了。我很失落,每天对着苍井空老师也提不起劲来。 蜜妮说,找个由头去跟她套套近乎也就差不多了,女人有时候需要台阶,有个台阶下,她自动也就下来了。夏天快过去了,我终于等到了时机,史文婧的生日一天一天迫近了。 “我就是不想只买个蛋糕什么的,太平常了,我想给她个惊喜。”我与几个死党对坐着。老林已经从离婚闹剧中抽离出来,重新过起了日子。大麦则在恋爱中找到了方向——男的谈够了,开始谈女的了,是谓“荤素搭配”理论。蜜妮一路过关斩将,成了总经理助理。人人春风得意,就剩我了。 “老套的法子有时候管用。”老林基本没啥恋爱思维了。 “什么老法子,女人需要新鲜感,就是新鲜的才管用,”蜜妮把玩手里的吸管,“还有就是礼物要重,什么礼轻情意重都是骗人的,一个男人爱你的程度,与送你礼物的贵重程度永远是成正比的,请你吃大排档的男人,你说他是一个对你上心的好男人,谁信?” 大麦微微抬起头,金属框眼镜在她鼻梁上压得低低的:“不能太极端,也不能太守旧,新老结合嘛,谈恋爱就跟吃饭似的,要荤素搭配。”得,她的“荤素搭配”理论又来了。 “新要怎么新法?旧又怎么旧法?”我探着头,盯着大麦看,洗耳恭听。我看到大麦的脸上突然现出诡异一笑。我知道,我又可以依赖这个王牌策划了。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真情流露最具有杀伤力。”大麦耸了耸肩。 我举起筷子恨不得敲她的头。 史文婧的生日碰上个大阴天。我失业了,时间大把,但她还在上班。我准备一整天,天黑之后,居然开始下小雨。北京的冬天很少下雨,但这天阴雨霏霏。当我握着鸢尾花和紫丁香,拎着一大袋礼物,出现在史文婧的楼房下的时候,史文婧的窗口已经点上了灯。 “生日快乐!”我把头藏在两把花后面,在开门的一瞬间就送上了祝福。 史文婧傻站着,显然她有点惊讶。 “不邀请我进去?”我嬉皮笑脸,心里却开始有些紧张。因为她并没有露出笑脸。“进来吧。”文婧面无表情,接过花,在我前面领路。 史文婧的房子小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一个大通间,当中是床,飘窗那边隔出一个化妆间,靠门这边则是简易的厨房。这是我第一次来,还是从她发给我的快递单上知道的地址。文婧对我的仓促造访似乎并没有很抵触。 “生气了?”我怯怯地问。 “没有的事。”文婧还是很严肃,她显然不够放松。 单人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块生日蛋糕。上面写着:文婧生日快乐。七彩的蜡烛摆在蛋糕旁边。 “已经有人抢先了。”我竭力缓解气氛。 文婧没说话。 我的袋子里传出来喵的一声。我连忙把那小宝贝抱出来,它黑乎乎的,来到我们的世界也不过一个月。 “这是黑眼豆豆的一个女儿,我带她来见见你,豆豆是你走的时候留下的,我一直在养,我今天把它的女儿带来,就是想告诉你,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会照顾好。”我把猫送到文婧的怀里。文婧抱住了,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又从大手提袋里拿出一张装裱好的画来,说:“这是我画的一幅你的画像,不算太像,但绝对是以你为原型画的。”史文婧接过去,说了声谢谢,然后用一种老师检查学生作业时常用的口气说:“还不错。” 我说我本来是想我们俩人相互画对方的画像的,但我怕你没时间,就先画了你的。文婧又说了声谢谢。 “还有这个。”我从袋子里掏出一只小瓶,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豆,“给你补充营养,请你吃维生素l。” “维生素l?” “就是补充love的维生素。”我为自己巧妙的构思窃喜。 史文婧哦了一声,接过去,放在桌子上。 我吞了一下口水,继续说:“还有,上次你说你的指甲剪坏了,所以我买了一个套装来,今天你生日,我想我可以亲手帮你剪一次指甲。”说着,我就捉住文婧的手,从修甲套装的小盒子里拿出最大的那个指甲剪,对着文婧的纤纤玉指就准备下手。 “这是剪脚指甲的。”文婧说,她没有把手缩回去,但我的脸感到一阵热。 “你是小男生吗,还是洗脚店的小工?”文婧突然来这么一句,“类似的事情以后少做,我们不是高中生了,什么剪指甲、折纸鹤、送花、看电影,幼稚。” 我无所适从,整天帮别人做爱情顾问的人,轮到自己爱情出状况,却无法自我顾问。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就会变成弱者,患得患失。其实我还写了一封信,我想当面把信读出来给她听。我想用最真挚的感情打动她,可现在,我显然没有机会读了。 “雨下大了,早点回去吧,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史文婧让开路,要送客了。 我能说什么呢,除了大大方方走出去,头也不回,装作整个世界我都不在乎,装成一个粗线条的大男人,根本不在意什么情和爱,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让自己下台的方法。 “那你,你早点休息。” “嗯,谢谢。”史文婧冷静得像一个修女。 我走到门口。 “先别走!”史文婧突然叫了一声。 我心中暗喜。阿弥陀佛,她终于被我感动了。 “把你的猫带走。”史文婧说。 我的心情哐当一下跌倒谷底。 雨真的越下越大了,冷冷的,带着风,雨里还夹着点小冰雹,打在伞上,啪啪响。我一个人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越想越不甘心。明明准备了许久的行动,却在短短的十来分钟内就宣告结束,一败涂地。爱真是一个软弱的东西,但除了爱本身,它别无解药。 我得回去,我得把写好的信给念了。即便不念,我也得把自己的态度表达清楚。我想明白了,即便她不爱我,我也需要先表达自己的爱意。我撑着伞,在雨里走回去,又走回来,反复把写好的一段话在心里过了几遍,才终于鼓起勇气走上楼。 史文婧的门没开,门缝里漏出一丝黄光,柔柔的,有些闪烁。 我推开门,一抬头朝前看,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住的,我的脑子像炸开了一样,全身的细胞也都瞬间充血,恨不得噼里啪啦响。 房间被蜡烛布满了,唯美得好像童话世界。 史文婧站在床上,探着头,深深地吻着一个男人,就仿佛一只小鹿在低头饮水。那男人捧着她的脸,就好像捧着一件宝物。 听见我进来,两人不约而同转脸看过来。 “sorry……”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没出息地说出这该死的英语。 昏黄之中,我竟然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是皮特!在文婧生日那天跟文婧接吻的这个人,竟然是马龙珠的男友皮特! 也就是史文婧口中的弗兰克。 小黑猫从纸口袋里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我觉得我的世界在这一秒之内崩塌了。 我不知道一觉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还是黑的,只有黑眼豆豆和它的女儿小豆豆陪在我身边。我感到十分沮丧,对于史文婧,我觉得我付出了全部所能付出的——时间、金钱、创造力。但似乎她的心还是硬得跟一块俄罗斯大列巴似的。我还感到有些愤怒,皮特为什么会再次出现,史文婧的生日,他跑去拥吻。他和马龙珠已经完了吗,还是当初马龙珠派他去黄山光明顶,根本就是一场阴谋?我的痛苦简直就像北京的雾霾,铺天盖地,淹没了我的呼吸。 第35章 我失业了,没有人知道,大家都还以为我在工作,在赚钱;我失恋了,没有人知道,大家都还以为我甜蜜无比,正在筹划着指日可待的婚礼;我生病了,没有人知道,大家都还以为我只是在积极瘦身,达到一个理想的体型;我受委屈了,没有人知道,大家都还以为上天帮我转了运,总是出其不意地带给我惊喜。 我像一颗坠入大海的秤砣,迅速下沉,无药可救,我开始沉迷于看各种各样的小电影,三级恐怖那种,只要不是爱情片,我都看,但无论是血淋淋的场面还是血脉贲张的情景,似乎都刺激不到我。我吃很少,却睡很多。终于有一天,老林他们发现了我的异常,集体到家里来“挽救”我。 “失恋很正常,她不爱你,是她的损失,她以为找个洋的就能找到幸福了,哼,都是玩玩,她以为她能怎么样?”蜜妮用“攻击法”开解我。可我一听到“她不爱你”四个字,心就立刻缩成了核桃。 “我觉得你应该找一份工作,不能这么浪费时间,而且一个人待久了,就容易出问题。别想不开。”老林苦口婆心。 “治疗失恋的最好方法就是进入下一段恋爱。”大麦拍拍我的肩,“如果不想工作,继续学习也可以,学点新东西,认识点新朋友,机会总会出现的。” 学习?也许真该学点新东西了。 又一个礼拜日,北京的天空难得现出碧蓝,我遵循饱吹饿唱的原则,只吃了一点早饭,就打车去光明大厦接受一项技能的培训。 “学员?”前台的小姑娘脸刷得白白的,眼睛周围一圈黑,像地铁二号线。我连忙说是,尽管心情不好,但我还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徐浩?”小姑娘又问。我点点头。“ktv?舞蹈?书法?”小姑娘拿着圆珠笔在一张单子上快速地填着。 “ktv。” “进去吧,第五教室。”小姑娘递给我一个学员牌子,我挂在脖子上,沿着走廊一间一间找。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 一位个子不高,身材圆滚,梳着个朝天髻的女老师用一张大大的笑脸迎接了我:“欢迎我们的新同学!叫……”她伸出手,示意我说出名字。我笑着说:“徐浩!” 老师说:“欢迎徐浩!”教室里二十来个人齐刷刷用一种底气十足的呐喊腔调:“徐浩欢迎你!”我被声波震得头皮发麻,还以为进了传销教室,我捡了第一排最左边的一个空位站着。 老师带领我们练了一会气,又讲了一会发声,然后又讲了一下ktv唱歌的注意事项。约摸一个小时之后,大家都有点昏昏欲睡。 “好,今天是第一堂课,我需要了解一下大家的水平和期待。每个同学唱一首你最想唱好的歌,来前面唱,只唱副歌部分,从右到左,一个一个。”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幸亏不是从左到右,不然我就是第一个出丑的。有人开始上台了,是个大婶,唱的是《不白活一回》,挺符合她年龄段的一首歌。只是她一开口,显然不是“不白活一回”,根本就是不让人活一回。我皱着眉头听完了,不敢笑,因为没准我自己更可笑。女老师以鼓励为主:“现在唱得不好没关系,来学习,就是要有对比,进来的时候五音不全,出去的时候让你惊艳。”学员们一个一个唱着,轮到最后一列,第一个就是我。 我手心都是汗,两脚也有些站不稳,虽然在做爱情导师的时候也站过大场,但正式上台唱歌却几乎没有经验。我站在台中央,抬起头,努力微笑:“我今天想唱一首《我这个你不爱的人》。”哪知道刚要开口,我竟然看到马龙珠和皮特站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两臂交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还在笑!笑我失恋,还是笑我五音不全?她自己不也是五音不全吗?! 我又尴尬又愤怒,眼睛里恨不得飞出飞镖来射杀此人。我开始唱了,“我这个你不爱的人,还单身一个人……”开口第一句就走调了,那感觉就像是明明要去石景山,却不小心走到了高碑店。我痛苦极了,学员们都没笑,大家都在极力包容我,只有马龙珠笑出声来! 不行,我不能被她打倒!我放声高歌,不管对错,我就是要唱下去,就像不管他们怎么整我,我还是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马龙珠还在笑!龇牙咧嘴!丑陋无比!无论她再怎么化妆,都无法掩盖她丑陋的心灵! 我揪着心咬着牙唱完了副歌部分,把话筒朝讲台上一放,夺门而出。 我快速地走着,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马龙珠,离开皮特,我狠狠地按下电梯下降的按钮,11、12、13、14、15,电梯一点一点上来了。 我一转头,马龙珠竟然追了出来。电梯口,她没说话,喘着气。我对她说:“你如果想要取笑我,好了,你成功了。够了吧,你停止吧!” 电梯门开了,我一跃进入轿厢,泄愤似的按下1键。龙珠用手挡了一下,门弹开了。她跳进来。电梯自顾自关上了。“我没有取笑你。” “像你这种心机颇深的女人,谁跟你在一起谁倒霉,这下好了,你赢了,你整到我了,皮特还是你的,哼,你派出的美男计也终于有了效果,我祝你能找到真爱。” 马龙珠愣在那,好像被阴阳指点中了一般。 楼层下到5,她忽然开口:“我喜欢的人是你!” “什……什么?”我被雷劈中了。 “我只是想等你自己发现,等你自己发现你原来也是那么喜欢我,就像我那么喜欢你一样。所以我一直没有开口,我帮你得到史文婧,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不喜欢你的人终究还是不喜欢你,至于她和皮特之间的事,我管不着。如果你误会我,我接受,但我对你的爱不变。” 天旋地转,剧情大逆转。我有些hold不住了,借着一群人上电梯的空当逃了出去。 第10章 当友情的蛋孵出爱情的鸡 当友情的蛋孵出了爱情的鸡,那种喜悦和惊惶,没经历过的人恐怕无法体会。过去的关系被打破了,新的关系多少会让你无所适从,该前进还是后退,我如履薄冰。 当友情的蛋孵出了爱情的鸡,那种喜悦和惊惶,没经历过的人恐怕无法体会。过去的关系被打破了,新的关系多少会让你无所适从,该前进还是后退,我如履薄冰。 “友情的蛋孵出爱情的鸡?你这比喻怎么这么恶心……”蜜妮一边吃咖喱炒饭一边说,“那鸡要得了禽流感呢,是不是就该杀了?” 大麦用勺子敲蜜妮的头,“我觉得马龙珠还不错,有情有义、幽默风趣,而且还很能挣钱,这样的女人到哪找啊?” 老林说:“这么说,她一直对你有非分之想?”他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是不是有非分之想我不敢说,但从认识到现在,种种经历,我像剥玉米一样一寸一寸地去回溯,我觉得似乎她对我是有点那个意思。但不排除一种可能——她又想捉弄我一下,彻底玩弄一下我的心。对于马龙珠的爱意,我存疑。 但对于史文婧的感情,我已彻底失去信心。以前爱她的时候,我可以去为她做任何事,哪怕卑微到尘埃里,做一条狗,也是心甘情愿;但现在醒悟了,不爱了,彻底死心了,我终于解脱,可以对她不在乎了。 哪怕狭路相逢,我竟然也没有了那种拘束的感觉。我都忘了自己多久没跟史文婧联系了,她的手机、qq号、msn、微信、人人网、微博……一切的一切,都还存于我的通信资料里。我没有刻意删除,我相信有一天我终会对它们视而不见。十几年的迷恋毁于一旦,我承认自己很心痛,但我更相信痛后的痂皮会让人更加坚强、洒脱。 “嗨。”大悦城一楼,我和史文婧就那么遇到了,我还没开口,她先打了招呼。我笑着走上去,没有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我来买几件衣服——为谋职做打算。“那天的事,真不好意思。”她竟然主动提起,“我们不是完全没可能的,只是,只是……” 我截断她的话头,笑着说:“没关系,拒绝也是你的权利,我也有权利活得更好,我祝你幸福。” “你还在生气。”文婧一副吃定我的口气。 “你多心了,”我保持微笑,“我只是不在乎了,就好比一段盲肠,以前总是隐隐作痛,但又下不了决心割掉它,现在严重了,索性割掉,人生也就豁然开朗了。” “你把我比作盲肠?!”史文婧无法平静了。 我还是微笑,转身,大踏步走开。 一个人总要经历两次死亡才能真正地活。一次是爱情的死亡,它让你更洒脱,也让你看清感情这件事本来的面目,懂得取舍与进退;一次是依赖性的死亡,你必须独立,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告别原来的工作,告别虚幻的爱情,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过一种更丰富更有意义的人生。不过有一点不变,我还是那么宅心仁厚,还是那么愿意帮助别人。因此,我还是更倾向于做服务行业。 第36章 很快,我找到了工作机会。雇主是个老阿姨,姓薛,原本她和老伴一起做服务机构,一年前老伴去世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支撑。“道歉是门学问,”薛阿姨举着一根水笔,她的办公桌前放着一本厚厚的记录簿,“我们开业两年多,已经帮三百多人解决了问题,平均两天就有一个工作可以做。年轻人,做好了也大有前途哦,我年纪大了,以后如果你做得好,也可以考虑入股。” “请多指教。”我学日本人那样弯腰。 “道歉的姿势还挺标准嘛,”薛阿姨对我说,“不过千万别学日本人,日本人只是姿势标准,九十度,但心不一定诚;而且道歉的时候,我们也要讲策略,我们做道歉工作的,其实也算是现在流行的所谓公关公司。记住,你是跟人道歉,人心又都是肉长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听了这话简直要苦笑,因为在爱情里,人心有时候比顽石还要坚硬。 “您好,是赵太太吧?”防盗门开了,我装出一副福娃一样的笑脸,对着一个黄头发的中年女人说。这是我进公司的第一单,也是薛姐认为非常重要的、能够打开上流社会之门的重要一单。 “你是谁?想干什么?”中年女人很紧张,捂住了胸口,好像我会非礼她一样。 “赵太太您不用害怕,我是永好公司的小徐,我是代表赵先生来向您道歉的。” “道歉?” “对,”我还是极力上拉嘴角。几个月前,赵先生“一不小心”出轨了,赵太太一直不肯原谅他,为了保证家丑不外扬,同时又要挽回赵太太的心,他找到了我们。“赵先生现在过得很不好,他一直想跟您说对不起,但是您都不给他机会呢。”我半打趣地说。 “给他妈x!”赵太太一嘴的烟气,“你也给我滚!立刻滚!” 我拿出我的身份证,还有赵先生的委托书(上面有赵先生的签字),竖着举到赵太太面前,“赵姐,这是我的资质证明,我们进去谈谈可以吗?只要五分钟,就五分钟。”我伸出五根手指,代表时间很短,屈指可数。 赵太太乜斜着眼,从上到下把我看了一遍,说:“进来吧。” 赵家很大,足足有三室两厅,在北京算是个富裕人家。赵太太穿着睡衣,一脸烟容,家里也有股重重的烟味。 “一个人的日子很辛苦吧。”我开始攻心战。 “你如果要说教,我请你出去,我都能当你妈了,用不着听你这些废话。”赵太太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赵先生是非常有诚意跟您道歉的,他有错,犯过错,但您总得给个机会让他改正,就算是犯罪的人,也允许有劳改的机会不是。” “他犯的是死罪。”赵太太点燃一支烟。 “但您还是没法下决心给他判刑不是吗?”我还是笑眯眯的,“男人都有糊涂的时候,浪子回头金不换,中年男人肯回头,那简直比钻石还要珍贵,赵姐,我说句实在话你不要生气。” “哦?”赵太太被我的话激起了兴趣,“钻石,我倒要听听他有什么钻石。他成功,还不是我提拔的,当初要不是我帮助他支持他,给他投钱帮他打人脉,他能有今天?现在穿起西装假装成功人士了,你不知道当年他什么样!” 我没有被赵太太的气势吓到,继续做工作:“赵姐,您有没有觉得自己太强势?你知道吗?赵先生在我们那里,提到您的狠心,他都哭了。”我开始讲故事。 “哦?哭了?”赵太太身体弹直了。 “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我不得不说,您为什么要一直拒绝赵先生?”我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据说,您与他的那方面有点问题。”我是不是太直接了,说完我就有些后悔。 赵太太抽了一口烟,瞪着我:“这你们都知道?他会不会说得太多了点?” 我连忙说:“只是猜测,只是猜测。” 赵太太刚要说什么,敲门声响了,赵太太起身去开门。我一转头,看见赵太太和马龙珠并排走进来。马龙珠看到我,不动声色,只是跟赵太太说话:“丁董,您再不出马真是不行了,公司少了谁都行,就是少了你,一天都转不起来。” 赵太太听了,显然很窝心,但脸面上还是绷着。女强人都这德行,死要面子。“我哪能走得开,家里一团糟,心情差得不得了。你看,老赵因为个小事还派个道歉公司的人给我道歉,把我们家那点隐私全都漏出去了,我头都要痛死了。”马龙珠看了我两秒,跟看外星人似的,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去什么道歉公司上班,更没料到,我道歉的对象居然是她的上司。 我刚想开口,马龙珠就举手向我示意了一下,扶着赵太太说:“丁姐,按说都是你的家事,作为下属我没有资格说三道四。但这次我不得不直言一次了,赵哥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好男人,你这么冷落他,又把他赶出家门,实在是一次公关失败,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赵哥这样的男人,有小姑娘奋不顾身纯属正常,但丁姐你千不该万不该把赵哥往花丛里推啊,再一个,事情如果发展下去,最坏的情况就是离婚,到时候媒体肯定又抓住丁姐你的私生活做文章,搞不好竞争对手也要利用这点,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我看啊,既然赵哥都派道歉公司的人来道歉了,丁姐你就勉为其难,接受道歉,皆大欢喜,岂不是很好?” 赵太太听了马龙珠的话,眼睛动了动。 我又连忙补了两句好听的话。 赵太太终于松口了:“勉强接受道歉,告诉姓赵的,没有周年大礼不准回来。”说完她自己都笑了。 道歉小分队本次行动,成功! 出了赵家的门,马龙珠又用她那种标志性的反讽口吻问:“怎么,又成道歉顾问了,你够多栖的。” 我傻笑了两声。 “怎么谢我?”马龙珠不客气地问。 凭赵先生这个大客户,我不但在公司立住了脚,而且还顺利打开了“上流社会”的门。在马龙珠的点拨下,我充满喜悦地发现,道歉这件事在富人的生活圈子里不但是种出于实际的需要,还是种时髦的生活风尚。光是家庭关系那些为人知、不为人知的沟壑,就足够养肥我们这些以赔礼道歉为职业的人。如此说来,我就更应该好好向马龙珠表示一下感谢了。但我又害怕在上次她主动爆料喜欢我后再见面有些不自然。 那就选个人多的地方,多请几个人吧。 金芭蕉餐厅中午总是满座,蜜妮、大麦和老林早到了。我请客,他们总是乐得踊跃参加。马龙珠晚了十分钟,她穿得特别正式,一个套装,还是粉红色的,大老远就能认出是她。我忽然紧张起来。马龙珠全身上下的仪式感让我紧张。 “都来啦。”马龙珠落了座。 菜开始上了。咖喱皇炒肉蟹、炭烧猪颈肉、泰式明炉黄花鱼、泰南金香鸡、泰式炒时蔬,还有秘制冬阴功汤。“那么多,吃到什么时候?”马龙珠微笑,看着我。 我们忽然都有些尴尬。蜜妮、大麦、老林,包括我,看着菜,又看着龙珠,不知道说些什么,千言万语临到时,却变成了沉默无言。 “吃,吃……”我很无力地招呼着大家,内心里却有种奇妙的感觉。当一个人说她喜欢你,即便此前你对她是抗拒的,可在话说出口之后,你们的关系似乎就发生了一些改变。排斥转为吸引,原本的自然也变成了拘谨。 马龙珠剥着一只虾:“你不是说要谢谢我吗?怎么,不打算谢了?” 我立刻站起来,端着一杯果汁,我清了清喉咙。幸亏四周有泰国艺人表演,可以中和一下紧张情绪,不然我还真说不出口。 “感谢,感谢马老师的帮助,让我重见天日,重获新生,重新找到第二春……”我很庆幸,经历大劫难之后,还没丢掉自己那点珍贵的幽默感。 马龙珠捂着嘴笑,淑女得几乎都不像她。 “徐浩!”身后有个声音冒出来,穿过层层的音乐屏障,直接送到我耳朵里。 史文婧!我转过身,僵在那里。蜜妮、大麦和老林都站了起来,只有马龙珠是坐着的。她若无其事地喝着汤。 “怎么,这就摆上了。”史文婧苦笑,然后突然双手捉住我的肩说,“徐浩,我后来想了想,我觉得我错了,我不应该那样对你,你对我那么好,我也是一时糊涂。我今天是看了你的微博才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你跟我走好不好?” 她还一时糊涂,这“一时”居然长达十几年。我才是一时糊涂,在等人的时候无聊发了个带有地理定位的微博。 “文婧,你不要这样……”好男人不吃回头草,我浑身不自在,想要把她推开。史文婧说什么也不肯,带着点哭腔,楚楚可怜。我不停地劝她,说咱们以后再说成不,以后再说。 “还说什么说,自己浪费了机会,就不要跑到这里来装什么可怜人。”马龙珠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史文婧一下没了哭腔,化身一个女战士,直斥过去:“你说谁?姓马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调查清楚了,都是你在搞鬼!你还要怎么样,天下的男人都让你占了吗?” 第37章 马龙珠也不示弱:“不是没给你机会,但你总是浪费机会,有什么办法。本来轮不到我教训你,但我实在想告诉你两句话,人生如江海,宽处水平波静,窄时浪花四起,失去平常心,处处抢占先机,反而输掉起码的幸福;爱情不能总是索取,还有成全和付出。你那自私的爱,总会被大家看清真面目!” 战火升级,我连忙打圆场,说算了算了。 史文婧听了马龙珠一通教训,脸憋得通红,突然抓起桌台上的半个芒果片,像丢实心球一样跳着朝马龙珠砸过去。“我今天就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音乐突然停了。 只听见啪的一声,半片芒果砸中了龙珠的右脸颊。马龙珠吼道:“妈的!跟老娘动手!”她顺手操起半碗没喝完的奶黄带红的冬阴功汤泼过去,史文婧一跳,但裤子上还是湿了一大片。 餐厅工作人员围过来,说这里不许打架,要打出去打。我连忙斡旋说,小冲突小冲突,没事了没事了。 史文婧似乎恢复了正常,说:“ok,停战,吃饭。”她假装要坐下,可趁人不注意,她忽然操起盘子,将一堆残渣朝龙珠泼过去。 音乐响起,欢乐无比。蜜妮拿起手机录像。大麦惊叹:“好戏来了!”老林和我想要一人拉住一个。但史文婧飞奔出去,跑到了商场里。马龙珠也跟着跑了出去。 我连忙跟着跑出去,但根本追不上两人,只见她们一前一后,跑上了电梯,根本不顾电梯正在运行。我本能地觉得要出大事了,奋不顾身冲上前去。 “史文婧、马龙珠,都下来吧。”我站在空旷的大厅里喊,可谁也不听我的。她们冲进了儿童乐园,史文婧一个飞身,跳进了塑料彩球池,马龙珠也不甘示弱,奋不顾身跳进去,一把抓住了文婧的头发。文婧尖叫一声,也反过来抓住龙珠的头发,而且还反攻一招,伸出脚来蹬住对手的脸。龙珠可是练过跆拳道的,瞬间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踢,直接啪的一下,仿佛蜻蜓点水,点中了史文婧的天灵盖。文婧噢的一声,倒下,不动了。 我吓得赶紧冲过去,蜜妮他们也都赶来了,周围围了好多人,就连手牵着好几个气球的小妹妹也跟着看热闹。她妈妈捂住她的眼,说不要看不要看。小妹妹凭空一指说:“阿姨是不是死了?”她妈妈赶忙拍一下她的手说不要乱说。 真出大事了。 我好不容易爬进彩球池,马龙珠和我对视了一下。“叫救护车!”我都有点慌了。哪知道史文婧突然睁开眼,跳起来朝马龙珠的嘴巴就是一掌。马龙珠也不示弱,挥手要打,却被我拉住。 商场的保安员来了。我们三个人扭作一团,纠缠了好久,终于被拉开。 史文婧的脸青了,她手里还抓着一小绺头发,是马龙珠的。 马龙珠的脖子上有几道指甲抓痕,像中了九阴白骨爪。 我的额头也磕破了。 我终于知道,感情这东西,有时候真的可能引发血案,玉石俱焚,几败俱伤。 雨季来了。北京城发生了好多事,一场大雨冲刷掉了一些虚伪的面孔,毁坏了许多充满希望的人生,也让我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获得了智慧。大雨之前,我的生活七零八乱,前女友、朋友、准女友、竞争对手,像一颗颗流星,一枚枚炸弹,把我的日子弄得面目全非。大雨过后,我突然明白,人生最重要的未必是恋爱,未必是成家,因为幸福不必拘于哪种形式,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认认真真追求你想追求的,然后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幸福和单身与否无关,幸福不但要你懂得去爱别人,更要懂得爱你自己。 史文婧暂时地消失了。“金芭蕉大战”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我就惊奇地发现她拉黑了我,删除了我,把我从她的社交软件上清除得一干二净。我曾经把她和我的关系比作一段盲肠,现在,她先下手为强,要割掉我这段盲肠。十几年的同学、朋友突然不联系,本来我应该难过,但看了苏珊大妈的星座解析,我安心了许多。斩断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其实有时候是好事,最起码这样能让我更清楚地看到未来,而不是活在迷茫中。 蜜妮、大麦和老林依旧活跃在我的生活中。死党就是死党。一个忠诚的朋友,实在是无价之宝。如果你有好几个忠诚的朋友,那你真应该烧高香了。蜜妮在事业上又奋进了,跳了个槽,成了大主管,手下有一群小姑娘供她使唤,她自信心爆棚,萝莉范儿也升级成御姐范儿,整天本宫本宫地挂在嘴上;大麦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性取向,打算跟一个女生好好恋爱;老林积极保养身体,整天不是健身就是喝汤,准备和马姐造出下一代来。我也成为道歉公司的合伙人,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奇怪的是,马龙珠也没再主动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她喜欢我,我也有点喜欢她,但经过史文婧上次那么一闹,我们之间原本那些朦胧的、温情脉脉的东西瞬间被冲得粉碎,也许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疗伤,也许我们都需要某个机会,才能把关系更推进一步,破茧成蝶。 又一个夏天的末尾,赵太太和赵先生和好如初了,作为大功臣,我也理所当然地接到了邀请函。一个有钱的太太和一个潜力股的先生重新合二为一,他们又可以重新过上风光体面的上流生活,真是可喜可贺。但其中的甘苦,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婚姻,说白了就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完美生活的背后,也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血雨腥风,就看你的忍受能力了。 我大约晚了十分钟,梦寐会所大厅里已经人头攒动,很多人端着高脚杯,笑盈盈的,一副举天同庆的样子,主台上摆着巨大心形花环。哦,十五年,先生和太太要庆祝水晶婚纪念日。 我上去跟赵先生、赵太太寒暄。一抬眼却看到马龙珠穿着一身曳地镶水钻长裙,端着个高脚杯站在那儿。皮特站在她身边,一身亮面灰西装,很刺眼。我看了马龙珠一眼,她也看到了我。但我们显然没法近距离接触。 酒会进行到半个小时,赵太太换了一身修身的简易婚纱缓缓走出,赵先生扶着她,就好像一对初恋的恋人,尽管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赵太太接过话筒,激动得好几次说不出话,赵先生垂着手,站在一边。他见太太要哭,急忙递上面纸,场面温馨得宛如他是刚与她结为夫妻。台下有女客人也落泪了。半晌,赵太太终于调整好了情绪,深吸一口气说:“到此时此刻,我和赵先生结婚已经十五年了,算上谈恋爱的时间,可以说不少于二十年。在婚姻的这门课里,我们都还没有毕业,赵老师前一阵想尽各种办法跟我道歉,我接受了之后又在想,赵老师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呢?他觉得烦闷,走出了家庭,发生了一点小事故,不单单是说他苦恼,更多的是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婚姻对我们的意义是什么,当然对于很多人来说,尤其是一些年轻的女孩子来说,婚姻是改变她们命运的一种方式,我可以理解。但如果你认为仅仅这些就是婚姻的全部意义,那就错了,到现在我们结婚十五年了,十五年来,我觉得我们婚姻最有意义的地方在于,我们在一起完成了许多一个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比如心灵的成长,比如肉体的协调,比如很多很多。经过慎重考虑,我和赵先生一致决定继续走下去,纠正错误,共同去发现婚姻中更有意义的东西,今天大家可以开怀畅饮,不用担心回家以后你的另一半责备,因为根据我的经验,偶尔的错误和及时的悔悟,的确是婚姻保鲜的良药。” 台下掌声雷动。不知怎么的,我心里也暖暖的,老实说,一开始我以为这场酒会只是一对有钱闲得无聊的夫妻的消遣和作秀,但听了赵太太的话,我似乎明白点什么了。我们不顾一切地去结婚,最终的目的,其实是为了两个人的完整。我又看了马龙珠一眼,她亭亭地站在那里,仔细地听着。赵太太高举酒杯,一饮而尽。大家也都喝了。接下来是舞蹈环节。因为赵太太和赵先生都属于老派的人,所以舞曲选的都是三步四步的调子,结果刚好是我的强项。 我跟一个大妈级的人跳了一支曲,跳的时候,我带着她故意往马龙珠那边转。一曲跳完,我优雅地伸出手,邀请马龙珠来跳,哪知道第二曲音乐一响,是恰恰,我只好迅速变幻姿势,和马龙珠你攻我守、你进我退地跳了起来。“皮特也来了?”我一个潇洒的扭身、转圈。马龙珠逼近我,抖了一下两臂,脸上随即也露出一种狂喜。“就是来玩玩,没来过。”我歪着胯朝前,恨不得把胸脯贴到龙珠身上,“不用解释,解释就是讲故事,反正现代人变来变去,习惯就好。”马龙珠伸起一只手,做女神状,恨不得连转n个圈,没再说什么,一曲结束,我们各自归位。 我心里疙疙瘩瘩的,看到皮特在,我就有些不舒服。 也不知道喝了几个钟头,所有人都有点茫了。赵太太扶着赵先生的胳膊来跟我道谢,我受宠若惊,笑嘻嘻接了他们递过的酒,一饮而尽。赵太太笑盈盈飘过去了。快到结束的时候,赵太太突然走上台,拿着话筒,一脸酡红。我看她都是重影的。赵太太说:“很感谢今天大家赏脸来,临结束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跟大家分享。”赵先生扶住赵太太,哪知道扶的位置不对,不小心扶在赵太太的胃上,赵太太撑不住,哇啦一声吐出来,她也不顾,从路过的服务员那扯过一条餐巾,擦擦嘴,继续说:“今天,是个幸福的日子,不光是我要过结婚纪念日,我的下属……我的忠实伙伴马龙珠小姐,也要和皮特先生订婚了!” 第38章 台下轰的一声。一瞬间三分之二的人酒醒一半,开始对着马龙珠起哄。我的酒也醒了,是被吓醒的,我承认自己有时候不辨真假,但我不能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马龙珠小姐和皮特先生要订婚了”几个字像一把柳叶镖,镖镖定在我的心上。我的小心脏又要开始流血了。 第二波狂欢显然要开始了。很多人开始起哄,我看见皮特的脸红得像猴屁股,但他陶醉,百分之百的。他中奖了,要结婚了,真他妈的,先是文婧,又是龙珠,我祝他找到真爱! 赵太太见台下雷动,也一下来了精神,她高举着一把花束,像一个威信无边、法力无边的教母。“把新郎、新娘抬上来!”她一声高喊,台下千呼百应,有抬脚的,有抬胳膊的,还有扶头的,硬是把皮特和龙珠抬上了台。 赵太太哈哈大笑,还不过瘾,越玩越大,前仰后合地一声长啸:“接吻,甜蜜的吻!”四周各种小鬼也都入戏非常,嚷嚷着让马龙珠和皮特接吻。 荒唐!我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逆转起来,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无法忍受。就在皮特那张恶心的嘴唇将要吻到龙珠的嘴唇的时候,我忽然从人群中跳着叫起来。 “他不配!”不知道我怎么想起来这句话。 全场瞬间哑然。 赵太太像看着入侵的异族人一样看着我,三秒之后,她猛地大笑道:“他不配?哈哈,他说他不配?这是哪一出?” 马龙珠眼神迷离瘫坐在地上,没有说什么。 皮特红着两眼,盯住我问:“你说我不配?” 我跳上台,指着皮特,“他是个骗子,他同时跟好多人交往,他不配做马龙珠的丈夫!” 皮特也不解释,嗖地跳起来,从上到下给了我雷霆万钧的一击。我胳臂一挡,被震得生疼。皮特又一脚踢过来,我朝地上一滚,反身一个扫狼腿,皮特哐当一下屁股摔在地上。我哈哈大笑,不由得有些轻敌。哪知皮特一个鱼跃,直朝我飞扑过来。我来不及躲闪,被皮特重重压住,不能动弹。 几个保安冲进来,把我反手一扭,驾着我就要往外走。 “马龙珠!”我撕心裂肺喊着。我觉得自己就像《秋菊打官司》里的那个秋菊,死活要讨一个说法。具体是什么说法,我自己也不知道——问清楚马龙珠到底爱不爱我,还是问清楚皮特到底是不是个骗子?更复杂点的话,是不是该问清楚他们把我叫来,演这一出,是不是存心要刺激我? 总之在爱情这件事上,我是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我以为我们总保持着特定的距离,彼此遥望,相互期许,但现在,爱忽然推着我们跨越障碍,紧紧相依,就好像海豚长出翅膀,天使有了鳍,命运让我们走到一起,又瞬间出现一道闪电,让我们分离。 我终于被拖出了酒店大门,外面风大,有点冷。我必须清醒,认清形势,因为我还得打车回家。第二天我还要上班。 我的生活必须继续,不为活给别人看,即便是别人都不看好我,我也要认认真真生活下去。即便是爱情迟迟不降临,我也不能放弃爱的希望。我甚至想过,如果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结婚,没有人爱,自己该怎么办——养几只狗,几只猫,每天傍晚出去散步,我可能去学学写作,也可能学学绘画,一个孤独的人总需要有个精神寄托。 我的恋爱总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就好像北京的春天。 好在我还有朋友。我彻底失恋的三天,他们又来到我家,安慰我,说了史文婧和马龙珠许多坏话。但这样似乎并不能让我快乐。 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一切都静默了,仿佛停止了呼吸。我想自己真的要向窗台上那盆君子兰一样,枯萎了。 第11章 当爱情甜蜜到想哭 哪有什么王子公主幸福归属,过的幸福不幸福,就看你的忍耐程度了。 十二月的时候,黑眼豆豆快不行了。虽然它是史文婧留下来的,按理说我应该睹猫伤情,放弃对它的照顾,但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已经让我放不下黑眼豆豆。就在学生开学的那一天,黑眼豆豆开始绝食了,半夜痛得打滚,我于心不忍,连夜带着它去宠物医院打吊针。医生说,豆豆需要输血,我就在网上到处发帖,联系相同情况的猫咪,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只愿意献血的,暂时挽救了黑眼豆豆的小命。 这段时间,我彻彻底底明白了一个词:相依为命。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黑眼豆豆死了,我一睁开眼,这个不大的屋子真的就彻彻底底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觉得长久以来我和黑眼豆豆有一个地方是相似的,甚至是相通的,那就是它是被遗弃的猫咪,而我则是被人嫌弃的男人,同病相怜。我跟黑眼豆豆说话,我说我不准你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呢。我把豆豆窝搬到我的床头,每天一睁眼,我就要看到豆豆,静静地趴在我身边,好像一个永远不会变心的伴侣。 可上天就是那么残忍,它总是不考虑人的心情与渴望,什么祷告、什么祈福,常常根本无法挽回即将崩塌的局面。星期六的凌晨,黑眼豆豆开始蹬腿了。我打开灯,看着垂死的豆豆,爱莫能助。终于,它不动了。 我的猫——黑眼豆豆先生,在陪伴了我七年之后,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把它送去火化,骨灰装在小瓮里。我曾想把它的骨灰送给史文婧,但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也许存在我的桌台上才是它最好的去处。 拎着黑眼豆豆的一袋骨灰回家的那一天,我伤心透了。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孤零零活在这个都市里了。 老林他们见我这个死样子,下定决心要在新年到来的时候拉我去做一次旅行。他们有的人说要去香港,也有人说要去东南亚,口径不一,吵吵闹闹,定不下来。但有一点他们是相当笃定的。那就是要把我带去一个温暖的地方,逃离这个寒冷的冬天、冰冷的都市。 旅行临行前的一天,我站在家门口,环顾四周,我开始有些怀疑,旅行真的是烦恼的稀释剂吗?因为在我看来,温暖寒冷的差别,风景美丽与否,常常都是一种感觉。如果没有相爱的人,再美的风景,也许都只是庸常平白。真的要去南方吗?我不敢笃定。 天空开始下雪,这是2012年北京的第一场雪。我忽然想起刀郎唱的那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不禁觉得好笑,一晃十年过去了。雪还是那雪,人却早已经不是那人。青春过了一半,还没找到另一半,谁说这不是一种悲哀。 “要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扭头一看,居然是马龙珠。 “嗯,马上就走。”我把箱子提出来,开始锁门,但心里紧张得要命,同时还有许多个疑问。她来做什么?她不是和皮特订婚了吗? 我鼓起勇气问:“你不是结婚去了吗?” “谁说我不能做个落跑新娘?”龙珠微笑。 “落跑新娘?”我皱着眉毛,下巴差点没跌下来。 “我想我是爱你的。”龙珠落落大方。 “爱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惊喜还是惊讶,但我确定,除了重复她的话,我眼下说不出其他话。 龙珠蓦地踮起脚,搂住我的脖子,稳稳地将我稳住了。 我顺势一抱,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把她抱起,拥吻在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龙珠抬起头,说:“都明白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开门,放下行李,打电话给老林他们,取消了行程。 “要去洗个澡?”龙珠问我。 洗澡?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转运?有人送上门?我连忙答应了,拿起两件衣服,就冲进了淋浴间。我探出头,补充道:“不用客气,我家的一切你都可以看,都是你的。” 龙珠点头笑笑,一脸的俏皮。 在淋浴间,我兴奋地吹起了口哨,我为自己的时来运转而欢呼,如此看来,这么多年我观摩苍井空老师的影片学来的功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为了让自己更喷香,我扭小了水头,开始往身上涂新买的多泡沐浴乳。 哐当一声——似乎是有人摔门。 我直觉得不对,探出头看外面,同时问:“马龙珠,是你吗?马龙珠,你在吗?” 没人理我。 我用浴巾裹住身体,小心翼翼跑出来,先是小声喊:“马龙珠……”房间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改大声:“马龙珠!”还是没反应。 我慌了神。刚才还是你侬我侬,怎么一转眼,煮熟的鸭子就飞了。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还有什么能够让她突然消失。 情急之下,我看见小茶几上摆着一个礼品袋,这才想起这是那天我去给史文婧送生日礼物时留下的。礼品袋旁,摆着一个皱皱的小纸团。 我拿起纸团,慢慢展开——竟然是我当天要跟史文婧表白的一段话。有名有姓,无可抵赖。 她没走远,她一定没走远! 第39章 我想都没想,不顾身上有千泡万沫,穿起门口的皮靴,套上在家穿的一件芥末黄小短裤就冲了出去。 电梯太慢,走楼梯。到了一楼,我就狂喊,马龙珠,马龙珠。雪越飘越密,路灯还是那种黄,照得雪花很美,我却无心欣赏。我只想找马龙珠回来,向她解释清楚,大声说我爱她。 马路上的人都看我——一个穿着皮靴、芥末黄短裤,上半身赤裸并且有许多泡沫的男人在雪天裸奔。可我不在乎,我只想找回错失的爱。 “你找我?” 我一转身,马龙珠站在我身后,我开心极了,一把抱住了她。 她推开我,告诉我平静平静。 “你这样是干什么?”她上下打量着我。 “那个纸条不是真的……那时候的事……你也知道……我是说……其实事实不是那样的……我是说,我爱你。” “纸条?”马龙珠一脸诧异,“什么纸条?你刚才说什么?” 我低下头,看见她手里提着一袋子饮料,这才明白自己做了多么大错特错的判断。“我是说……是说……”我支支吾吾,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说?那我走了。”龙珠转过身,真的走了十来米。 我赤裸着站在雪地里,任凭雪花落在身上,也不觉得冷。我的喉咙像是卡住了,我喘着粗气,嘴里喷出一道白色气柱。 马龙珠真的越走越远。 “我爱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喊出口的。 马龙珠回过头,走近我,用一根手指划着我的胸膛,笑着说:“听得不怎么清楚呢。” “我爱你!”我几乎在咆哮。 马龙珠跳起来,紧紧抱住了我。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梦想中的天翻地覆的爱情,但我可以确定,在马龙珠以运动员式的飞跃跳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我感觉甜蜜到想哭。或许,这便是人生最真切的状态:含泪微笑。 好多人告诉我,你写的故事太现实太残酷了,不看心痒,看了心碎。读者的意见我一向最为看重,因为我写小说,从来也不打算孤芳自赏,自娱自乐。一段时间之前,我开始反思自己讲的故事,也反思自己讲故事的方式,千磨万砺,于是就有了这本书,一个彻头彻尾的现代都市爱情童话。生活太苦,潘多拉释放出来那么多狰狞的面孔,恰恰关住了希望,让人绝望。作为创作者,现在,我们就是要把希望放出来,透透风,换换气。就好像苦苦的咖啡上面,需要一层糖霜。我一直秉持一个观点,现代都市是没有童话的。所以故事中徐浩那样的宅男逆袭我只能说是可能发生的,从情感上,我心心念念地怀着善意的祝祷,希望主人公能够历经劫难终成正果。 在恋爱与婚姻战场里,很多人错误地迷失了。以前很多人喜欢提,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大家却有样学样。可接着遇到的问题是,很多人把自己看得实在太高,又或者常常“执迷不悔”,导致无法开花结果。结婚这件事,其实有时候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容易,但如果你是一个只有6分的人,却整天想着找一个9分的人结婚,那恐怕你的婚礼会遥遥无期。有梦是好的,但生活中更多的是遗憾,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该追的追,该放手的放手,人生会轻松很多,你的真爱,也许就在转瞬回眸间。 后记 祝福每个为爱沉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