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女》 小户女 第1节 本书名称:小户女 本书作者:两朵小花 本文文案: 甄宝珠打落地起就对生活挺满意,爹娘和睦,兄友弟恭,姊妹亲热。 直到姑苏城里头一号纨绔遣媒人上门提亲,要纳宝珠作小。 这是一位有名的恶人,年年家中都要死几房妾,去年才因强抢民女又过失致人身死犯了事。 可他家中势大,只关了两天便叫放出来了。 甄家一家老小因此事愁的夜不能寐。 没等一家人商量出法子,媒人第二日又登门了。 甄宝珠笑眯眯收了媒人送来的礼,明面说此事不可宣扬,背地里一家人悄悄变卖了家资。 等纨绔找上门,甄家铺面早就关了门,田地也卖了干净,一家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唯独那些媒人送来的礼,端端正正摆在院子正中央。 而甄宝珠,此时正领着一大家子在汴京城门惊叹呢! 穿来这么久,可算能见识见识繁华的都城了。 可惜带来的银钱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有些不够看,得,撸起袖子继续奋斗吧!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市井生活 主角视角:甄宝珠 ??配角:裴砚清 其它:种田 一句话简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第1章 二月下姑苏城内绿意正浓,最显眼的当属乐安坊玄妙观附近一片桃林,也不知哪年哪月又由何人栽种,却叫后人却得以赏到这艳艳春光。 年年花开时节玄妙观人来人往赏花之人络绎不绝。 一来找观内天师算命数,二来也借这桃花觅姻缘,适年的郎君姑娘们都以赏花为名相看,只可惜前几日一场急来的春雨将桃花浇落一地,此时树上仅剩些残红罢了。 从这玄妙观往前行至皮市街,有家食店日日食客满盈,隔老远就能瞧见这食店门口挂的布幌,上头除了面跟菜的画样,还绣了甄家食店几个大字儿。 一整日店内食客不断,这会子长洲县学学子下学家去,人方才少些。 进食店内,桌椅陈设齐整,墙也白净,连窗沿上都不见半粒灰尘,一瞧着便叫人觉得这店家是讲究人。 现下店里已经没食客了,只有一中年妇人手肘支在柜台上,面上扑了薄薄一层粉,嘴上打了口脂,看着年岁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嘴角一颗黑痣随着她话音高低上下起伏,细看她脸上抹的粉不甚牢靠,言语间直往台面上扑簌, “徐大娘,你家姐儿眼瞅着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我这有桩好亲——”这妇人窥着徐氏脸色,“咱们平江府里有一大户富贵人家,家底颇丰,那家官人肚里学问深且不说,人才更是了不得,亲自托我来说亲,却不知你们家怎么想?” 这位是虾虎弄里顶有名的花婆子,专给人拉纤保媒的,名声虽大,却不是什么好名声,只因做的都是淫媒,惯与那些狗大户家中纨绔小辈有来往,将好人家的女儿说到大户人家做小,或是拉良家妇女干那些下作的行当。 柜台里头拨算盘的妇人正是这甄家食店掌柜娘子,人唤徐大娘,皮肤略黑,比起姑苏城里一般的娘子,这位徐大娘可谓身条魁梧,生的高大,长着一副不好惹的相貌。 坊间说她原是北地逃难过来的,跪在街边卖身葬母着实可怜,甄家遇着了便买回去做丫头,后来不晓得使了什么手段嫁给甄家小掌柜,这才翻身过上了好日子。 听这花婆子说完,徐氏这才抬头望了她一眼, “花大妈,我家宝珠年纪还小,我是想多留几年的,家里千娇万宠长大,我与她爹都舍不得她嫁人,她这亲事过几年说。”徐氏不接她的话茬,反而想起什么似的,皮笑肉不笑,“再说我家大郎二郎亲事都还不曾定下,不如先帮我家大郎二郎留意留意,宝珠还小,总不好越过二个哥哥去?” “女儿不似男儿家,多耽搁几年再想谋一门好亲可不容易。”花婆子胸有成竹,“我给你家三娘说的包管是门好亲,嫁过去一辈子吃穿不愁,连揩屁股都有人伺候……” 徐氏听得心里忍不住啐了一口。 花婆子正待继续说,却只见连着后院的蓝布门帘子被掀开,帘子后头露出一张俏生生白嫩嫩的脸来,这姑娘看着十五六岁,身形高挑,一头乌发用蓝绢布包的严实,外头只簪了两朵绒花,眉眼端方清正,眼尾一弯面上自带三分笑,唇角一提两颊粉似二月花,这一张脸完完全全挑着爹娘优点长的,脸上一丝错处也找不出来,花婆子一时看的有些发愣。 外头太阳都要落山了,甄家食店也到了打烊的时候。这个时辰店里竟还有人,宝珠心里奇怪却没说什么,而是放下手里食盘,里头是一盘晶亮亮的素炒藕带,一碟脆生生榨菜丝儿,再一盏梗米粥。 宝珠声音也是脆生生、清亮亮的,“娘,你先吃些垫垫,后头还余些面,大哥正在灶间炒浇头,等肚里垫个底儿咱们再回去。” 食店生意好,上顿还是一早吃的,一整日下来垫巴了两块干饼子,人饿得眼都有些花,她娘在前头也是,站了一日,也没落到吃,正是锅里还有剩些粥底,配上小菜勉强先垫垫,待晚上回去再吃好的。 徐氏再没理会花婆子,自顾接过食盘,呼噜噜喝起粥来。 宝珠盯着人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才认出是花婆子,心里生出不屑,对着人扯出个同徐氏一模一样的皮笑肉不笑,又对徐氏说,“才刚后院进了耗儿,这腌臜物儿总也撵不走,真是叫人嫌恶,成日作弄个没歇。” “这耗儿虫实在惹人厌烦,我这便用笤帚赶出去。”徐氏放下粥碗,要去门后拿笤帚,连个眼神都没丢给花婆子。 花婆子没察觉出什么不寻常,也许察觉了,但她这种人惯拿脸皮在脚底下踩的,故也不在意。说来她不是头回见宝珠,可还是叫宝珠的相貌晃不过神,这姑苏城里好颜色的姑娘不少,可要说起来,这辈子她再没见过比甄家这位姐儿还好看的小娘子了。 怪道她只提了一嘴,孙家官人自个儿跑来亲看了一眼,就屁颠颠要她上门去提亲去。 她见的人多,只肖一眼就知道这姑娘不是这等小门小户能留得住的,既如此,合该叫她来赚一笔。 花婆子这般那般思量许多,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这甄家姐儿一看便知是家中受宠的娇女,那孙大官人的名声又……狼藉,若叫甄家知道是来说和女儿去作小,只怕她腿都要被打折。 暂且缓缓,这事儿不能当着甄家姐儿的面提,这般年纪的小娘子气性大,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她还得吃瓜落,且等她回去再想想法子磨一磨这一家人。 徐氏拿到笤帚,扫了两下地面,装没听着将人外头送。 今儿来本也就是存了打探的意思,宝珠就在跟前儿,原先的话头花婆子不好再提起,只朝徐娘子使了个眼色,“今儿我先走了,过几日得闲再来找你好好聊。” 花婆子出了门,回头看了一眼甄家食店。 一双吊眼又朝里头来回梭了两眼甄宝珠,到底是小门小户,嫁去孙家享福已算是极大的运道了。 等人走了,宝珠才问道,“这老虔婆来为的是甚?” 徐氏蹙眉,“这烂糟人要给你说亲,我没接她的话茬,想来不是那么容易就揭过的。这毒婆子做的尽是给富贵人家拉皮条的买卖,良家女子不知祸害多少,又常威逼利诱,除非将人逼死,便没有人敢不从的。” 花婆子的名头宝珠自然也听过,见她来已是不喜,现下知晓是来给她做亲,更是气的拍桌。 徐氏安抚道,“不怕,爹娘断不会听她的混话。” 宝珠叹气,“若是一般人家也罢,只怕是什么高门显贵,这种人家咱们可开罪不起,下回她再来,娘你打听打听她想替那户人家说亲,咱们也好想法子应对。” 徐氏应下。 灶间忙活的甄家大郎不知外头动静,同伙计将灶间活儿忙完也出来了,手里还端了半碗油汪汪的臊子面,闻着喷香,只是宝珠食不知味,勉强才吃完。 甄家大郎又收了空碗去灶间收拾,宝珠关上店门,挂了打烊的木头牌子,栓门落锁,店里伙计留在杂间休息看店,娘仨则从后门回一食店去了。 甄家拢共两间食店。 一食店是甄父掌勺管事,聘了个账房在前头看着,买来的伙计阿忠管打杂。 二食店甄家大郎掌勺,徐娘子在前头管事收钱,聘了个打杂跑堂的伙计,宝珠寻常两头帮忙。 一食店开了几十年,从甄家祖父年轻时就开着,到甄父手上赚了些钱,又买下东西相邻两家铺面,三间一打通了,店也做的更大了,有余钱后这才在皮市街又开了二食店。 二食店生意也好,北边有个校场,南边有县学,校场里的兵丁常遣跑腿,到食店买炒菜卤肉。 不光是小吃炒菜,宝珠还做了一种叫盒饭的简单餐食在食店里卖。 自然,这是跟前世记忆里学的。 穿到这个朝代十五年,开始对前世记忆还算深刻,这么多年下来,记忆已经渐渐模糊了,只有时想到什么会恍惚几瞬,不过也正是凭借这那些零散记忆,她才能小小的在店里施展些拳脚,让食店本就不错的生意翻几番。上辈子没有亲人,或许是对她的补偿,这辈子家庭美满。 二食店毕竟小些,店里若是人坐满了,便可以直接选好菜装在木盒里带走,一荤两素不过十文钱,因物美价廉,味道好且还顶饱,分外受一些学子兵丁喜爱。 一食店开在西市坊,是个更热闹的坊市,毕竟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了,人也更多些,娘仨回来时还有不少食客,等月上中天最后一桌客人才走。 店里伙计阿忠是个长短脚,见徐氏三人,打了声招呼又继续收拾桌上的碗碟杯盏。阿忠寻常干活时瞧不出什么,只不过走的快时有些跛足,看着有些不便,其实是个很麻利的人。 甄家老爹买阿忠回来的时候他才八九岁,同二郎差不多大的年纪,在甄家几年实在老实能干,又是个苦命的人,甄父去年便将身契还给他了,又去衙门帮他脱了籍,阿忠也没处儿去便继续留在甄家了,甄家厚道,他也忠心。 一食店后院是一大家子吃住的地方,几十年的老店,生意向来红火,自宝珠懂事以后,提主意叫家里人将食店改造了一番,自那生意更是翻了几番。 也正是因此,家中才有余钱贴补给甄家姑母,这自然也是相互的,正因有姑母,甄家食店才能安生开下去。 甄家祖传的灶上功夫,甄父一手南菜烧的极好,别看食店只是做些炒菜小吃,但常有大户人家请他去做席面,若来客晓得是他做的席面,主家面上也是极为光彩的。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店里打了烊,白天忙的脚沾不到地,一家子吃的最好的就是晚上这一顿了,颠了一整日勺,甄父也没生出不耐,喊宝珠过来,叫她看竹篓子里头的细虾, “早上常买鱼鲜的相公送了半篓子细虾,宝瑢爱吃,叫她出来看阿爹烧。” 宝瑢是甄家老小,今年将将十一。甄家人口不算多,到宝珠这一辈人丁才兴旺些。 家里徐氏性子急,小时候哪个孩子犯了错免不了一顿竹笋炒肉丝,只除了宝珠自小机敏懂事,从没挨过揍。家中大小事徐氏都一把抓,年轻时更是泼辣,从前甄家人丁单薄,从上到下又都是面团捏的性子,徐氏来了甄家以后,便由她顶门立户,有想占甄家便宜的她能从街头骂道巷尾,也正因此,旁人不敢轻易欺上门。 甄父温吞,四个儿女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年轻时比现在更白净,不说还当是哪家读书的小相公,哪里像是灶间打转儿的庖厨。往常几个孩子有什么错处甄父都愿意兜着瞒着,家里孩子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比徐氏还要晓得,毕竟家里常年甄父掌勺的。 “阿瑢,爹要烩你最爱吃的虾,叫你出来望着他烧呢。”宝 珠敲门进去,宝瑢正对镜子臭美,白天干活儿的衣裳已经换了,这会儿穿着一件才做的淡绿色褙子,对着镜子来来回回的照。 她二月二才打的耳洞,黄豆搓热了耳垂,为了美也不怕痛,泡了三天香油的绣花针,两下一扎耳洞便穿好了,为了鼓捣宝珠也一起扎耳眼儿,说一针扎过去跟被蚂蚁咬了似的,一点儿也不痛。 先时带的是茶叶梗,她嫌丑老拔来换去,闹得耳朵眼儿流脓,宝珠看了更不敢扎耳眼儿了。 到现在那耳眼儿被她折腾的才将将长好,从穿耳眼儿到现在,她自个儿已经从银楼里头买了好几对耳坠子,这会子店里活儿忙完,她洗了手对着铜镜挨个比划戴哪个最美。 “阿姐,你瞧我戴哪个好看。” 小姑娘一手捻着一个轻轻巧巧的小坠子,宝珠认真看过,捡了桌上一对镶着一圈米粒儿大小的珍珠银耳钉来, “这个合适。” 宝瑢性子是跳脱些,但她最听长姐话,比划一下还是觉得宝珠挑的好,便也戴上了。 小妹妹跳脱,但谁也想不到她还爱画,桌上是正一幅她才作好的一副赏春图,一家人都在画上,花团锦簇栩栩如生,正是年里一家人去游园时画下来的,先前打了底稿,今儿才全画完。 小户女 第2节 宝珠小心翼翼捧起来,爱不释手,怕拿出去伤了画,于是又小心翼翼放下来,“我去喊他们进来瞧——” 说着又风一般卷出去,扯着爹娘跟大哥进屋,一家人对着画细看半晌,徐娘子叹气, “二郎也不知在汴京姑母家中如何?” 甄家人口说来也简单,一脉单传下来的,甄家祖父过世的早,他老人家身子向来不好,眼看着甄父与徐氏成了亲又生了大哥儿,挺了一年到底没撑住。甄家祖母如今健在,说来徐氏与甄掌柜的之间情意,少不得这位甄家阿婆的添油。 她偷去算过,徐氏旺家,更是儿孙满堂荣华富贵的好命格,这般好的人,自然留在自家好,便将二人凑了一对,也是甄父与徐氏自小一处长大,确有情谊,不算乱点鸳鸯。 甄家阿婆是整个家里最闲不住的人,这几日庙里有豆腐斋,她住到庙里吃斋菜去了,叫家里等到初一再去她接回来。 甄父底下还有个妹妹,当年嫁给了一穷秀才。 这位秀才妹夫姓董,父母双亡,从前是在庙里借住的书生。甄家姑母去庙上香与他看对眼,甄祖父在时亲自考量过董秀才人品,一家子都觉得董秀才虽年纪大些,家境贫寒些,但为人上进性子稳重,是个可堪托付的人便也没多做为难。甄姑母嫁去过后,董秀才便由甄家资助进学,三十岁上中了举,一路考过省试,第二年上京面圣赐了进士出身,再过二年又经恩师疏通补到汴京城里做个没甚油水的末流小官。 甄家与董家两家这么些年书信往来甚密,姑父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只是到底山高路远,许多年未见,寻常只书信往来,再有年节里托人送节礼,汴京城里居大不易,为官的对外开销打点甚巨,甄家如今日子好过,故而甄父跟徐氏也常贴补这个唯一的妹妹。 甄父名讳甄士德,妻徐氏唤徐翠芝,从前是甄家买来的丫头,据说当年想同甄家做亲的不少,甄家二老跟甄父只叫她一人吃的死死的。 夫妻二人从未生过龃龉,日子和美,成亲过后有四个子女。 大郎甄从俭,今年二十,在学堂念过几年书,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便跟在甄父后头学了手艺在二食店掌勺。 甄家二郎名唤甄从俨,今年十八,书念的极好,自小到大教过他的先生没有不夸的,去年院试已过,排名甚是靠前,如今外人都得见他都得喊一句秀才公,每月还能领些米粮呢。腊月里董姑父来信让他莫要死读书,要出去见见世面,又叫他今年亲去汴京送年礼,这一去姑父姑母便将人留在汴京,求了关系进国子监读书,故而二郎现下正在汴京一心进学。 三娘就是宝珠了,今年十五,生的一副好颜色,虽年纪轻,但这甄家看着是徐氏做主,遇着事儿还是得问宝珠,只因三娘实在聪慧。往常食店太忙,她若在前头帮忙,总要遮掩些相貌,到后来徐氏怕她相貌太过出众,不敢叫她常到前头来帮忙,这平江府有权有势的不少,一家子平头百姓到底怕惹出祸事。可恨饶是这般小心,到底还是叫那孙家注意到了。 最小的便是宝瑢,宝瑢年纪小,但她出生以后家里事多,常顾不上她,于是一家上下也多娇惯着她些,但她也懂事,小时候徐氏要看顾店里,常顾不上她,便将人栓在柜台边上,一边顾店一边顾她。 许是打小儿接触的人多,便也养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会走路开始就在店里磕磕巴巴的迎来送往,婶子大叔叫的好不亲热,生的一副粉雕玉琢的团子样儿,叫人看了便心软几分。 董姑父读的书多,甄家四个孩子具是他给取的名儿,许是由他取名的缘故,甄家几个孩子虽见的少,但他格外上心,连读书也是他特地写了信来叮嘱的 ——四个孩子都要送去读些书,不为作多大的学问,只为识字明理。 也正因此,才晓得二郎于读书一途极有天分,宝瑢在画画上头格外热心。 晚间一家子坐一起吃饭,徐娘子将花婆子来说亲一事告诉甄父,甄父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宝珠被那虔婆子找上门来要说亲,想那户人家定是门第不一般,否则有甄家姑父这个京官的名头在,寻常人并不敢找上门来。 大郎啐了一口,“想是我在灶间没听到,要不然定要出来将她打走。” 花婆子一事总叫甄士德有些不安,夜里点了灯烛写信打算叫人捎去汴京,实在不行叫宝珠去汴京躲些时候,一年二年过去,这事儿也就没结果了。 信拿到驿站送出去,一家人心里还是有些惶惶,连着几日那花婆子不曾来找,更叫一家人心头不安。 初一一早宝珠雇了驴车去寺庙接甄阿婆,寺庙就在城外不远,如今二月里,一路夹道绿意深深,春意正浓。 人在庙里,甄阿婆穿的还格外花哨,现下才到三月天,早晚仍冷着,甄阿婆却已经穿上了春衫,宝蓝色缎面外衫瞧着那叫一个富贵,头上珠圆玉翠,打扮的比一般年轻妇人还要俏呢。 宝珠来时她正站在庙门口,同边上另一个阿婆叙话,那阿婆有些耳背,说起话来鸡同鸭讲,甄阿婆也不管,自说自话。 这慈云寺捐一两香油钱能吃四五天,庙里头斋菜做的也好,甄家阿婆最喜欢来,有的吃有的住,还能与一般年纪的阿婆论家常。 “阿婆,回家了——”宝珠下车来扶甄阿婆。 甄阿婆笑着同边上一般年纪的阿婆挥手,“下月说是春菜斋,咱们还一道过来啊。” “你家里车到了啊?”那阿婆笑着握住甄阿婆的手,嘴里说的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车到了你就先走吧,我家大郎一会也该来接了。” “下月圆慧师父回来,他做的素三丝最好吃,再来吃阿——” 甄阿婆上了车,又同那位阿婆挥挥手,驴车慢悠悠从慈云寺往西市坊去。甄阿婆一路说着庙里见闻,阿桃专心听着也不打断,这些话阿婆她回去还要同家里人再说一遍的。 今儿宝珠不在食店,花婆子像是算准一般来了。 徐氏见人来没露出半个笑模样,不过这花婆子脸皮也厚,立在柜台边自顾自笑,也不管徐氏冷脸。 有人来结账这虔婆笑的食客都觉得悚然,等客人走了她又拍拍徐氏的肩,“要我说,你家三娘天仙般的人,若说个普通人家,日日抹桌洗碗实在辛苦劳累……” 徐大娘想到宝珠昨儿说的话,便欲打听着婆子是替哪家来说和, “花大妈你这话说的,嫁去哪家不得辛苦劳累,宝珠还小,便教她在家多享几年福罢!” 花大妈眼珠儿一转,笑的龇牙,“这孙官人家中奴仆成百上千,那官人又是个疼人的,断不会叫你家三娘吃苦,到时有这么个牛气的女婿,你还开个甚的食店,只管日日在家吃喝享乐岂不快活——” 徐氏一听这孙大官人,心当即凉了半截,这孙家整个姑苏城哪个不知哪家不晓。 那孙家老太爷乃是景阳伯,虽说爵位到他 这一辈已不能承袭,可孙家大房老爷早早入仕,如今在任两浙转运副使,二老爷看着只是花银钱在衙门典了个小官,在平头百姓这儿却是顶了天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至于花婆子口中的孙大官人便是孙家二房老爷长子,顶有名的浑人,去岁犯了事打死个人,苦主告去衙门,审案时衙门口围的水泄不通,末了找个家丁替了罪,那孙大官人只关了两天便叫放出来了,那家丁倒是牵连的没了性命。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连茶馆说书的都将这事儿编了书来讲,可外头风言风语碍不着孙家身价,这位孙大官人自那行事愈发猖狂的没边,本就是秦楼楚馆的常客,后面更是看上哪家姑娘便要强抢,连那已有夫家的妇人都要强占,家中姨娘妾室一双手都数不清,更遑论外头还包了甚些个粉头戏子。 徐氏是个一点就的炮仗性子,一听她说是这个孙家,登时脸便忍不住抽搐,一双拳更是捏的死紧。 花婆子见徐娘子脸眼可见的沉了下去,摆了摆手,“外头传言都是人家编排出来的瞎话,孙大官人再好不过的人,你家姐儿跟他只有享福的份儿。” 若不是当着面,这虔婆又有孙家保着,徐氏怕是要一口唾沫飞出去了,去年衙门审案她就在看热闹,这花婆子还敢这般闭眼胡沁。 “去岁闹出的那一桩事儿,跟咱们大官人可没甚干系,只是底下人借着官人名头生事罢了,你也晓得,底下人犯事,做主子的哪里还有功夫时刻盯着不是?” 花婆子办这种差事最有一套,恩威并施之下,哪个良家说不动。若是亲娘说不动便去找亲爹,亲爹说不动再威胁,要么答应,要么没命,棍棒底下总能逼人就范,若不想一大家子都折进去,便老老实实应了她。 花婆子话里带上几分威胁,“再说,那等人家极要里面,寻常孙大官人是再好不过的人,可真要得罪他,他也是有几分脾气在的。” 徐氏笑,“你老人家言重了,咱们小门小户的,与那孙家做亲实在不合适,还是那句话,三娘年纪小,我们舍不得,她大哥二哥都没娶亲,她怎好先聘出去,女儿家是娇客,我家也没到那等缺衣少食的田地,必定是要多留几年的,若到那时孙大官人再想提亲,再做商量也不迟。” 花婆子知道徐氏当家,从徐氏这儿劝不成,这事儿大抵好言相商是谈不拢了,原先的摆起好脸也懒得摆了,言语之中夹枪带棒, “你家开了两间食店,在咱们平江府也算殷实人家,只是再有些家资又如何,有房在京做官的亲戚又如何?远及不上孙家门槛儿,孙大官人瞧上了你家姐儿是抬举,你当真不识抬举,吃亏的是你自个儿。” “什么吃不吃亏的,您也说了,那等人家远不是我们这小门小户能攀附上的。”徐氏低头看账簿,再不抬头了,她心里也道不好,无论如何这梁子得结下了。 “既如此,你们便好自为之吧。”她早也打听过,这甄家惯是徐氏做主,既说不动徐氏,也不必多费口舌,更不必几次三番来低声下气来说和,叫甄家晓得其中利害,自然有她来求的时候,花婆子冷笑一声挥袖便要离开。 徐娘子心里发了愁,一回两回的,再来这花婆子就没这么好的姿态了,说不动自然要使些手段来。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谁也没心思动筷子。 自花婆子走后徐氏心里就一直不痛快,这会一家子在一起关了门说话她才开始骂,“黑了心的毒婆子,却原来说的是那个孙家,真真烂了肚肠的老货,怎不叫掉茅缸里头呛死,孙家那黑了心的臊王八,一身的臭官司也敢来说亲。” 甄阿婆才回来,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拉着大郎问,大郎顾及不上祖母,气的拍桌, “后街上有家女儿生的标志,花婆子鼓吹孙家抢去做小,才进孙家没几日,大年下里的人就没了,草席子一卷不知扔到哪里,家里人去找,连尸首都没见着,去孙家要说法反倒被棍子打出来了,下回那花婆子再来便将她打出去。” “这虔婆替孙家办事,下回再来怕就不好打发了,真要伤了她,恐怕立时便有由头要作出什么幺蛾子来。”徐氏摇头。 徐氏嗓门大,甄家阿婆从三言两语里头也拼出了大概,她惯爱凑热闹的,去年孙家官人犯事便还是她头一个知晓的,这下知道那孙家盯上了宝珠,气的呵哧呵哧直喘气。 宝珠怕甄阿婆气出个好歹,一边替她顺气儿一边宽慰。 这孙家确实不是好惹的,夜里一家人还在想法子。第二日麻烦就上门了,两个食店一个客人都没有,只一群混不吝的地痞从早上不吃不喝坐到下午,凡有要进店的都被恶声恶气拦下来,甄父无奈,却也不好轻举妄动。 到了半下午,两家食店只得说打烊了,好声好气将人送走,提早栓门落锁。连着几日都是如此,甄家一家人也实在头疼。 宝珠叫甄父跟一食店的账房二食店的伙计都说了,这几日先闭店,工钱暂且按半数计,什么时候开张回头再说。 门口贴了告示,这几日一桩生意都没做成,一连关了三日,连左右邻里都来问了,宝珠也嘱咐一家人对外别说太多,叫甄父出去只同人说是店里重新整修,没露别的话风。 只是长久下去不是办法,那花婆子没找过来,一食店的账房先生和二食店的伙计却先找来了,如今养家不易,二人想辞工另谋营生去。 甄士德也理解,叹口气说了两句挽留的话,只是二人去意已决,甄父只得给二人结清了月钱,客气将人送走了。 总关着门也不是法子,一食店开了一回,似乎有人盯着,一开门一群地痞便呼啦啦进来,将食店挤的满满当当,又对欲要进来的客人怒目。 索性还是关了门。 在这府城之内开店,总归有几门常走动的靠山,甄父备着厚礼找去,即便关系好些的,譬如董姑父的昔年同窗,也摇头不愿应,只暗里提醒他家得罪了孙家,更多的那些交情浅的人家,别说见人,连门都不愿开。 宝瑢知晓后气的咬牙,“年里收礼时个个笑眯了眼,拍着胸口说什么事儿只管去找,真有事儿也吓得跟孙子一样,有些人就账上还赊了许多银钱,横竖生意做不成了,往后也不必他们照应,明儿我便挨家讨去。” 姑苏鱼米之乡,本就是富庶之地,那些官爷常得底下人孝敬,个个肚里都是肥油。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开门做生意的,同这样的人打交道更多些,凡手中捏些小权的,总要吃拿卡要一番,嘴上说的好听,这些个银钱不算甚,实则一毫一厘都想往口袋里塞。这些人来食店吃饭时常吃的满嘴淌油,到付钱的时候个个脚底更是抹了油,怕得罪人要账又不敢要的太凶,如今两家食店账面上还有七八十贯钱没收回来呢。 孙家这事儿就像被人勒着脖子吊在水上,割断了绳就要被淹死,不割断绳要被勒死。 全赖那花婆子,贼婆子引的孙家注意到了甄家,孙家又是惹不起的高门大户,若得罪了,一家子从上到下都没什么好下场,但叫宝珠进火坑,一大家子是宁死也不会答应。 “一家人便是在孙家门口整整齐齐吊死也不能应下这烂事。”徐氏最终拍了桌子发话。 宝珠始终皱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几人说完了话,她方才开口, “甚个死不死的,阿娘也不嫌晦气。那孙家逼人太甚,只是他们势大,咱们实在惹不起,既惹不起,只得唱一场大戏。” …… 一家人如何商量且不提,只说次日黄昏,花婆子敲响了后院的门进来了,后头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地痞,不等甄家人让自顾坐到凳上。 徐氏慢悠悠从灶间出来,看是花婆子,笑了一声,叫阿忠去倒茶来。 花婆子笃定这甄家要服软。甄家日子过得不错,除了这两家食店,有一家铺面在收租子,城东还有间大宅,在姑苏城已算很不错的人家。 可那又如何?即便这般人家,到她跟前儿不还得做小伏低,想到 这儿她心里也泛起一丝快意。 阿忠倒了茶来,她故作姿态并没有接,只看着徐氏问道, “早先问了徐娘子,也不知这些天你们家想明白了没有,那孙家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家,孙官人是可堪托付的郎君,配你家姐儿再合适不过的。” 徐氏听着心里直骂,她不喝茶更好,自家接过阿忠手里的茶抿了一口,还想配宝珠,那孙子腌臜的便是拉去配狗都嫌臭烘。 “三娘都尚未及笄,年纪实在小了些,不如劳您去说说,叫孙家等两年。” 徐氏几次三番说的都是这话,花婆子挂了脸,又冷笑一声,“这般年纪已不小了,孙家势大,倘或你家能对孙家说个不字,今儿我也不敢过来说这番话。” 十足一副小人做派,欺软怕硬的模样叫人倒胃。 甄父从门外进来,横竖铺子里关了门歇了生意,他同大郎一起将店里能用的菜譬如咸鱼腊肉一类都去讨回来了。 一进门见花婆子面上亦没什么好脸色。 “掌柜的回来了?可巧我正要给你家道喜呢!” 小户女 第3节 甄士德摇头,“远房表侄才来了信说家里叔爷病故发丧,却不知喜从何来,你还是回去吧,今日家中事多,恐招待不周——” 花婆子打断甄父的话,声音也大了几分, “甄掌柜的,远的且不说,便说你家大郎到了娶妻的年纪,二郎也要下场考试,不为自个儿考虑,总要替家里两个小郎君想想,孙家能叫你家做人上人,也能叫你家翻不得身,那是何等人家,连你那在汴京做官的妹婿见了也得给人提鞋。” 花婆子信心满满,她再有经验不过了,食店生意做不下去,还有两个儿子要顾及,这甄家早晚低头。她朝立在一边的地痞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上前一步,人高马大站在甄士德跟前,若真是胆小些的人,只怕这会子已经软了膝盖,但甄父依旧一副凛然的模样。 一时气氛紧张,宝珠听了半晌,这才掀开门帘,从外头端了盏香茶进来。 宝珠口中亲热,将茶水递给花婆子,“我爹娘实在眼光短浅,这事儿婶子你怎的也没跟我说,孙家那般大户竟瞧上我了?” 作者有话说: ---------------------- 本章继续掉落小红包~ 求个灌溉求个收藏呀~ 第4章 花婆子一拍手,发出几声尖利的笑, “哎哟!要我说姐儿可真真是聪明人儿,比你爹妈精多了,你跟孙家官人结成亲,往后你两个兄长都跟着沾光不是,孙家大房老爷那是官家跟前儿都得脸的人物,叫你兄弟做个小官自然不在话下。姐儿你自个儿往后更是享福,孙家奴仆成群,都任由你使唤的,甚个金银财宝鲍参翅肚更是要多少有多少。” 宝珠听她说起便作出一脸艳羡的模样,复摆出一副气愤神色,“往常在家里起早摸黑日日干活,这日子哪里是人过的,如今有那般人家瞧上了,怎的你们偏要拦着我去享福。” 花婆子听她说这话,连甄掌柜的都不顾,哎哟一声拉住她的手,“好姑娘,你可比你爹娘想的长远,日日在灶间打转儿实在委屈了你这般相貌,孙家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想攀附都难攀附上,也是我看姐儿你出挑,这才费心替你谋来。” “可不就是,婶子这话说的在理儿,我是何等相貌,那些个凡夫俗子哪里又及的上我,前儿想买根钗我娘都不答应,听说那孙家金床玉枕的,凭我这样貌,嫁去岂不是想穿金便穿金,要戴玉便戴玉?”宝珠摆出一副掉进钱眼儿的痴相。 花大妈脸上便露出几分了然,到底还是小姑娘,一点富贵便叫迷了眼,她也最喜爱这样的小姑娘,好糊弄,差事办起来不费劲。 有宝珠自己愿意,在她心里这事儿已经全了七八分。 甄家阿婆这会子也不知从哪冒出来,拉着花大妈的手,“是来给我们大郎说亲的?” 花大妈凑到她耳边,“不是大郎!是你家大姐儿!” “丫头片子不急着说亲,你先给我家大郎踅摸几个娘子!我家大郎老实能干。”老太太怪模怪样的嘴一撇。 宝珠心想,阿婆不去唱大戏实在可惜。 花婆子笑道,“可是门好亲!咱们姑苏城里顶有名的景阳伯府,很了不得的人家!” “是说给孙家二老爷?这确是一门好亲,往后家里兄弟都帮衬的上呢?” “哪能呢!不是二老爷!”花大妈摇头晃脑。 “难不成是老太爷?”甄阿婆面上带了些犹豫。 “瞧您老人家这话说的,老太爷那般年纪,便有心也无力啊,我哪里能做这样胡来的事。”花大妈不绕弯了,“是二老爷家里大公子哩,咱姑苏城青年才俊里头一号的人物。”花大妈将孙大官人吹成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人物,斜眼看那甄父与徐氏,又朝甄阿婆叹口气,“这门好亲旁人求还求不来,不想徐娘子却不愿意,我瞧你们甄家都是徐娘子做主……” 甄阿婆声音拔高几分,“我老婆子还没死,这甄家的主还轮不到她来做。” “欸!欸!得您老人家这话我便放心了——” 甄阿婆一听笑的满意,花婆子拉着老太太手又是一番奉承,“你老人家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着窥了一眼外面天色,“今儿天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你夫妻俩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倒还没你家大姐儿想的长远。” 临走拉着宝珠的手,又是一番来来回回的夸赞。 宝珠笑着将人送到屋外,“我娘不懂,我自个儿却晓得,那等人家寻常可攀附不上,婶子给我谋划,我心里记着呢。” 三人亲亲热热,甄父和徐氏在一边无奈叹气。 今儿一家人演的这一出戏是早已商量好的说辞,这厢先嘴上应下孙家的事儿,一家人这是打算好了惹不起先躲一躲。 等这花婆子一走,宝珠便问阿爹,“城东那间宅子谈的如何?” 甄士德叹了口气,上午不是单去二食店拿菜的,还绕道去寻人了,“谈定了,九百贯,明儿去定契。” 当日买下连带着契税花了一千一百贯,虽说只是二进的宅子,胜在宅院大,还有一处不算小的园子,地段也好,从前是清贵人家的住所,后来家里有人中了进士外放做官,上下打点要花费这宅院便卖出去了。 前些日子有人来问价,那时没这回事自然不舍得卖出去,如今遇着孙家这事儿,虽外头人知道的不多,但忽然找上门去问那宅子还要不要,人家心里必然起疑,问来问去就要被压价儿。 不光是那宅子,连二食店也在筹备着往出兑呢,这几日两家店里这般情况,正是打算把家里能变卖都变卖了。 等家里该变卖的都卖了,便启程去汴京,只是这事儿绝不能叫孙家察觉,否则一家人苦心绸缪都打了水漂,那孙家若知晓了,说不得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花婆子见甄家阿婆跟宝珠自个儿都愿意,便觉得这事儿成了七八分,连着半旬日日都去甄家磨,最终徐氏才勉强点了头。 徐氏嘴上应了,言说既然三娘攀上了这样的门户,财礼自然要给的丰厚。 这一说花大妈更觉得十拿九稳,心里也暗唾这甄家看着宠姑娘,归根结底也是重利的商户。 徐氏又说毕竟是去人家做小,到底不光彩,那些繁复礼节之类的都免了,这事儿也别宣扬外人都知道,没的外人说她们甄家卖女求荣。 花婆子见甄家好不容易应下,提的又不是甚难的要求,自然都紧着答应,再说她自个儿也不想叫人知道,否则往后那些好人家的女儿都躲着她走,哪里又能再搭上线来。 “再一个——”觑着花婆子神色,徐氏继续说道,“成亲的日子需由我家找人来算。” 花婆子皱眉,“你莫不是找说辞?若说没好日子拖个三年五载的我如何交差?” “那必不能的,至多二三个月罢了。” 花婆子故意思量一番,末了还是点头应了。 …… 成了!成了! 花婆子紧赶慢赶去找孙家官人报喜,这其中她如何艰辛才磨到这门亲事自是好一番添油加醋,孙大官人听了不光赏 了钱,还叫府里车马亲自把她老人家送回家。 孙官人自打知道这亲事成了,原先对甄家的那些刁难也消失了,一食店照常开门,二食店暂且关了。 花婆子不知从哪打听到甄家往外兑二食店,便来问徐氏,徐氏脸不红心不跳,对花婆子的说辞便是如今攀上了一门好亲,往后有孙家接济,也不必这般劳累,一食店交由甄家大郎看着,往后她夫妻俩也好享清福了。 这下花婆子更是彻底觉得徐氏想通了,毕竟她是死也想不出一大家子会为个姐儿抛家舍业的逃这桩婚事。 日子往下走,花婆子时不时过来催促,先前说好的进门的日子由甄家来算,可却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 连催了几日,甄家阿婆似模似样去了庙里一趟,回来说三月十八是好日子,原先还怕耽搁,没想到日子就在眼前了,花婆子得了准话,立即又去回了孙大官人,孙大官人得知便要去甄家认门。 想到前不久见着的美人,心里也实在痒痒,奈何到门口就被徐氏拦下了。 “这进门也不差几日功夫了,咱们虽是小门小户,却也有规矩,虽说我家三娘委屈嫁去你家做小,可该守的规矩要守不是?” “是是是,小婿冒失了。” 这孙大官人想是知道亲事板上钉钉,竟也没闹事。宝珠听到动静怕出岔子,从灶房里出来,手里挎着一萝水灵灵的青菜,原先打算出门的孙大官人止了步子,宝珠嫣然一笑,将手里箩筐递给孙官人, “我娘说的有理,孙郎君便先回去吧。” 孙大官人只闻得丝丝缕缕的香风,呆愣片刻手里多出一篮子菜,再看宝珠已经回灶房了,想到以后日子还长,这位孙大官人依言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旧年衙门审案宝珠远远看过一眼这位孙大官人,不大真切,只半猜这孙大官人是个相貌难看举止猥琐之人,今儿一看确实如此,生着一副猪头猪脑不甚精明的模样。 宝珠撇嘴,“阿娘将门口扫扫,真是脏了咱家的地方。” 一家子紧锣密鼓的筹备着,正巧汴京姑母回信也到了,信里言明二郎在汴京一切都好,知晓孙家一事,便叫甄家弃了姑苏家业,一家子先去汴京暂避。 这却是同宝珠想到一起去了。 甄父回信说了一家子正打算去汴京,天子脚下,再大的官要欺负人想来也得掂量掂量,只是届时未免牵连妹妹一家,需劳妹夫先打听打听这孙家在汴京城里有无跟脚,若有跟脚,一家人便不去投靠姑母,自家行事也更得谨慎,若没甚跟脚,一家子行事更便宜些,信送出去,家里该收拾得收拾起来了。 二食店位置好,没几日也盘出去了,没经过牙行,都是寻得此前想买的人。 家里现银钱贯留些路上用,其余都换成了金页子跟交子,金页子装进破箱笼夹层里头,交子则贴身缝起来了,一人身上藏了一些,其余珠宝首饰则是装进箱笼一并带走,实在带不走的悄悄寻地方埋了。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临到初十开始,一食店就关了门,甄父在门口挂上了暂时歇业的牌子。 有左邻右舍来打听,甄家人都含糊其辞遮掩过去了,再有细问的,徐氏便说是给大郎办喜事。花婆子自然更不会大张旗鼓的宣扬,她如今名声不好听,要闹得人尽皆知,到时谁家有姑娘都得避开她的眼,这亲事真要传出去,她往后再想凭这上头赚银钱更不易了。 孙家耳目多,那二食店还能借口爹娘要享福不愿操劳故而卖了去,再将一食店盘出去便太显眼了,思来想去这店便留下来了,若往后此事了了还能回来,届时这铺子也是一家人安生立命的根本。 甄家上下都行李都收拾好了,夜里要坐的船是大郎去请人打的,只怕牵连别人都不敢找船家。 三月十七夜里,一架不起眼的青布骡子车载满了一家人的家当往渡口去。 宝珠自有思量,这一回狠狠将孙家耍了一通,那花婆子想来定要吃瓜落的,那虔婆不知作下多少孽,最好是叫她以后再不敢出来,想到这儿,宝珠心里才算畅快了些,至于孙家—— 一家子能躲则先躲过去罢。 骡子车晃晃悠悠,黑夜里分辨不出一家人脸上神色,只听得如雷的心跳声,宝瑢紧紧缩在宝珠怀里,这一趟若能躲掉便好了,若躲不掉又不知闹出什么事端来。 甄父跟徐氏同样面色凝重,外头有个什么声响都忍不住吃一吓,甄阿婆一路骂着孙家,往后再吃不上慈云寺的素斋了。 这黑天夜里形容狼狈风尘仆仆且不提。 只说第二日西坊市热闹一片,孙家大官人挂着红花骑着高头大马笑容满面,花婆子跟在轿子旁边喜气洋洋,有孙家下人沿街撒铜板花生红枣,后头跟着一溜人敲锣打鼓,听这动静便知道是办喜事,当即夹道二边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车马在西坊市饶了一圈,直到甄家一食店后院大门口才停下来。 甄家先说那些繁复礼节都免了,只悄悄的就行,奈何孙大官人自作聪明,非要来一出高头大马迎娶娇娘的戏码。 这一圈下来,后头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甄家街坊邻里也在议论, “只隐约听说是给大郎办喜事呢。” “怪不得甄家遮遮掩掩不肯说,前儿我去包红封也不肯收,却原来孙大官人看上了甄家大郎。” “可不是,先就是听说孙大官人是兔哥儿——” …… 甄家门掩着,只露出条缝儿,花婆子心里奇怪怎的大喜的日子门口不留人来迎,上去欲敲,却不小心将门推开了,院子里原先孙家送来的箱笼一个不少,摆放的整整齐齐,只是家中却连一个人都没瞧见。 花大娘战战兢兢往后看了一眼,孙大官人脸上还挂着笑哩,她这时却已经两腿直打颤了。 小户女 第4节 许是半天没动静,孙大官人也觉出不对了,下马朝里一看,院内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瞧见,礼单就压在箱笼上,外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乐师们并不知情,只一味的吹吹打打。 孙大官人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突突地响。 姑苏城里这几日传出个大笑话,总之事儿越传越离谱,听说是孙家大官人瞧上了甄家大郎,还风风光光的绕了西坊市一大圈要将甄家大郎抬进门 ——结果甄家连夜跑了。 因闹出这一桩事来,孙家大官人回去之后叫二老爷打了一通,又将这纨绔在祠堂关了三天三夜,连带着二太太都叫他狠扇了一耳光。孙大老爷也因此事回来一趟,风言风语压不住,他人在浙江都听到了传言,回来正是要叫二房好好管教小辈。他如今虽身居高位,却有的是想将他拉下来的,家中事若传到那些言官耳朵里,只怕还嫌孙家倒的不够快。 “那甄家便这么放过了?” 孙家二老爷向来是懒散性子,这回叫气的够呛。 “如今甄家要真出了什么事,孙家才是真落人口实,等这风声过去才好料理。”孙家大老爷被人捧得久了,是有一些气势在的,他并未将甄家放在眼里,只皱眉道,“那谗言的婆子怎的还没处置?去年那桩案子便是她扇的风,如今又开始搅事,你也将世安拘的紧些,成天胡闹像什么样子。” 孙二老爷诺诺称是。 花婆子一家自这以后便从虾虎弄里消失了,谁也没再见过这一家。 当然甄家对姑苏城里发生的事儿暂且不知,更不知后面阴差阳错传出这般故事。 本朝水路发达,一家人从苏州渡口乘船至运河一路向北,除了期间换了几回船,这一路都不曾停歇,又怕有水匪强盗,一家子跟的都是大船,虽说须得花费不少银钱,但身上钱财更多,一刻都不敢在路上耽搁,一捡了最普通的衣裳穿了,到晚上轮着守夜,所以并不曾出什么岔子。 水路虽比陆路快上许多,可也到四月底才赶至汴京城。 从三里外便能望见粉墙朱门,看着这恢宏的城门宝珠难免感叹,穿来这么久,可算能见识见识这汴京城是何等繁荣了。 船只须往西水门入城,船夫们已经开始拉桅杆,精壮 干瘦的胳膊拽着绳将桅杆慢慢放下,水手似算好了时辰,至西水门前,桅杆已经完全放下。 这一趟是客船,并非货船商船,瓮城内守城的兵士略查了一遍也就放行了。 四月里汴河两岸杨柳成荫,河边人声嘈杂,河里船只往来频繁,这时节已经有些暑气了,头顶太阳热辣,汗水黏着衣衫粘在身上,总叫人心里生出一股恼人的燥意。 山长水远,这一路再注意难免也有些狼狈,宝珠先寻了客栈,一家人将东西放下,洗漱干净这才雇了车去寻姑母。甄阿婆路上染了风寒,老人家一路本就劳累,这会子一沾床就睡着了。 宝瑢跟大郎留在客栈照应,顺道看顾行李。 宝珠跟爹娘一道去姑母家,阿忠跟在后头,手里提着从姑苏带来的料子布匹。 姑父做了十几年官,如今正是光禄寺监事,听说汴京城一脚踩下去七八个这样的小官,且这官儿也没甚实权,所以宝珠一家子并不打算麻烦姑父姑母。 莫看姑父一家已在京城生活了十几年,可这房屋还是当初甄家贴钱买的宅子,本朝官员年俸虽高,可这京城内开销更大,姑父一年俸禄不过七十余贯,有些油水补贴拢共加一起勉强才够一家人活的像样些罢了。 京里多的是如他一般的小官,一家老小还挤在一起赁房住呢。 如今汴京人口越来越多,原先城池整个朝外扩大了一圈,故又分内城与外城,姑父家因宅院置办的早些,故而买下了内城大街过去锦绣巷内一处小宅,如今这一处小宅,少说得花费三千贯都不一定能寻着。 这宅院甚至没有甄家在姑苏的那处宅子大,门一扣响,开门的是从前在姑苏跟来的华老伯。华老伯原先也是甄家的人,姑母当年嫁给董姑父以后,他便跟去董家帮忙,说来已有十几年未见,华老伯须发都白了,姑父一家待他宽厚,如今便留在董姑父家养老,只做些轻省的活计。 华老伯见是甄家一行,只激动的眼里迸出了泪花,他没子女,甄父是他看着长大娶妻后又生子的,甄家几个子女也年年写信问他老人家好。 华老伯声音发抖,对迎出来的甄姑母道, “是舅老爷一家来了!” 兄妹二个也是多年未见,姑母甄氏乍一见到甄父,只觉得兄长老了许多,两眼不由得泛起泪来,“大哥都生白头发了。” 甄士德也红了眼,鬓角风霜,额上浅痕,岁月不饶人。 “快些快些进家里来,收到信后厢房都收拾好了,算着你们这些日子要到,日日都叫底下人去码头候着,却不知从哪儿下船,只盼着你们过来呢。”甄姑母呜咽着拉住徐氏的手,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嫂嫂比她长几岁,自小待她好的不能再好,自阿爹过世,兄嫂更是忧心她,这些年也紧着她贴补。 “这是宝珠?我走时她还在你肚里呢!如今长这么标志了?”身上流淌的血脉相同,即便未曾见过,骨子里的亲近却是难免的,甄姑母满眼喜爱的将宝珠上上下下瞧了一遍,宝珠也大大方方同姑母见礼。 “阿娘呢?”甄姑母见后头只跟着个阿忠,便急急问道甄阿婆怎的没过来。 “在船上吃了风,染了风寒,在客栈歇着呢。”甄父摇头。 甄姑母立即要出门去,“哪家客栈?怎的不直接过来,家中屋子多的是,几十年不曾侍奉老娘,怎的来了连女儿家门都不进。” 甄士德赶紧拉住她,“娘她才看了大夫歇下,不好再叫她来回折腾的。” 董宅正堂两侧偏房连接东西厢房,院子倒是不大,不过房屋众多,东西厢房加上耳房有十来间,甄姑母皱眉,“家中屋子都收拾好了,住的是哪家客栈,叫华伯去退了,将阿娘宝瑢还有大郎都接过来。” 甄父便不再推脱,报了客栈名字,华伯立即便赶了车去接。 董家人不多,便也没使太多人,除了灶间的厨子,还赁有两个婆子一个丫头,两个婆子正是被叫去码头候甄家这一家子去了,丫头名唤枣儿,甄姑母给了银钱叫她雇轿去学里将二郎和恒哥儿喊回来,又叫顺道再去将老爷喊家来,问起就说是舅老爷来了,叫赶紧告假回家。 枣儿得了吩咐没敢耽搁,出门就赁了轿赶去学里喊人家来,喊完两个哥儿又绕去官里喊自家老爷。 第6章 快到中午,华伯接了甄阿婆跟大郎还有宝瑢先到。 过后二哥也赶回来了,宝瑢几月没见二哥,围着他蹦蹦跳跳,叫他看自己打的耳眼儿,又叫他看脚上的新鞋。宝珠看他人瘦了些,似乎又长高了,照惯例同二哥比了一比个子,打小她个儿就高,年年都比二哥高一截,这两年二哥开始猛长,如今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了,甄二郎一脸无奈,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 徐氏也拉着他左右端详,又问读书苦不苦累不累。 二郎笑,“哪里苦累,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只是惦记家里呢。” 他原见到家里来信便急着想回去的,只是叫姑父姑母强拉住了,说他回去也无用,没得还更叫人捏住学业把柄,又说家里看到回信人定是要往汴京来,他这才歇了回去的心思,只是这些时日心一直漂浮,只想着家里的事儿,这会子见到爹娘跟宝珠她们,忍不住酸了鼻子。心里也暗暗发誓定要考出一番功名,不叫爹娘姊妹再受那般侮辱。 一家子看够了说够了,宝珠这才注意到一直在边上站着的人。 二哥又一通介绍,“这是恒之表弟,现下我和他在一处读书。” 二郎口中这位表弟比二哥年纪小,比宝珠要大一岁,故而宝珠得喊他表兄才是,二人笑着点头见了礼。 姑父姑母一见甄阿婆便先跪下磕头,姑母哭了一场,她闺中时有兄嫂父母疼爱,不曾受苦,嫁给董姑父以后自己当家,上无公婆,下无侧室通房,也没受甚苦,只这些年没在老娘跟前尽孝,每想起来总要心伤一番。 姑母闺名甄士英,单看名字便晓得祖父祖母对这位唯一的女儿疼爱至极。 汴京不愧是京都,每日鱼鲜瓜果菜蔬都尽有的,只要有钱,即便不是正当季的也能买的着。厨下的婆子擅做羊肉,便支了钱给她叫她去斩十斤现杀的黄羊肉,再去酒楼叫几个菜回来,烧菜的婆子并不会南菜,故而造下的这一桌子都是北菜,甄姑母叫捡她拿手的都烧出来,故而端上桌的菜也没甚章法,什么焖羊肉炙羊腿满满当当堆了一桌。 董甄两家人丁都单薄,没甚亲戚,两家既是姻亲也是至亲,又多年未见,虽分了男女二席,却都在一间屋里吃饭,正好能说说话。 宝珠常听爹娘说起姑母姑父,但这却是她是头回见着,当年姑父与姑母成亲时他已经二十六了,在这年月算是大龄剩男,家中无人,过的也寒酸,只在庙里借一处地儿苦读,姑母较他小八岁,成亲时才十八。 董姑父今年四十有六,年纪比甄父年纪还要大几岁。 许是多年不曾劳作,身上自有些书卷气,看着比甄父还小些,更不像是光禄寺任职的那些肥头大耳的吃官。 甄父常说这位姑父人品端正,现下看来实在不假,未曾因甄家商户便摆出不屑散漫的姿态,对着甄父反而格外敬重。 “我们搬来京里时俭哥儿刚会背诗,俨哥儿才学走步,如今也都成材了。”董姑父给大郎夹菜,大郎起身敬了杯酒。 姑父一家人口也是简单,宝珠一路在家中常听爹娘提起。 姑父姑母只得表姐一个,闺名董沅临,今年二十,同大哥一般年纪,只是要小些月份。 沅娘去年嫁给大理寺宋评事家中长子,论官阶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只是宋家手里有些实权,且世代都是汴京人士,家中人多,势力要盘根错节些,比起董家体面不少,二哥能进国子监也是寻了宋家的关系。 董家表兄名唤董恒之,比二哥要小两岁,今年十六,相貌朗朗温文有礼,瞧着比姑父还要正派。 说来这位表兄并非姑母亲生,正是当年那位提携姑父的恩师临终前指的一桩姻缘。表兄生母正是那位恩师女儿,虽是庶出,但那位恩师却十分爱重,怕他走后女儿被人随意指派受苦,又观董姑父 人品端正这才央董姑父答应这桩亲事,只当给女儿寻个不受苦的地儿。 因汴京官职是恩师帮着补的,因此这桩婚事便推拒不得, 姑母开始心里极不舒服,只是那位娘子是个极体面又和善的人,姑母才来汴京,又是小户出生,人情来往许多都仰仗那位娘子提点,虽这位娘子待谁都淡淡的,但长久下来姑母已当她是亲人无二。 只是可惜她生下表兄不久便郁郁成疾,后又患了痨病过世。 故而这位表兄便养在姑母下面,这位表兄读书也是争气,去年过了院试,如今同二哥一样都是生员,明年秋闱正要下场呢。 甄姑母生沅临表姐时亏了身子,那位娘子也是生下恒之表兄后过世,姑父便觉得此生亲缘浅薄,倒未曾再求子女。 席间问及孙家一事,董姑父话语叫一家子都松了口气, “那孙家从前是有些本事,可正是居功自大,得罪太宗这才迁去姑苏,如今虽还称得上伯府,可到这一辈已不袭爵了,官家继位以后不计前嫌,孙家大老爷这才坐上那两浙转运副使的位置,这些年过去,在京里只怕早没什么关系了,也不必怕他们来报复什么,如今孙家大老爷正想安稳做官,暂且不敢生出事端来。” 甄父却有些怕,“此番作弄了孙家一通,也不知那姑苏城里头会生出什么事端,不如我们一家子换了户籍文书,改个名姓也好放心些。” 提及户籍一事,屋里静了静,董姑父叹了口气,“如今官府管的严苛,上月有几十位学子冒贯应试案发,牵连甚广,户部侍郎险些革了职,现下户部风声鹤唳,籍贯一事再多银钱他们也不敢沾惹这等麻烦。” 这冒贯便是说假冒籍贯,本朝各州府军监录举人人数不一,便有人假冒籍贯去参加科举,甄家也大抵猜到这事儿不好办,董姑父又说道,“如今你们到了汴京,那孙家便没什么好怕的,我虽只是微末小官,但他若真敢强闹出事来,也是断不能够的,我同几位言官也说的上话,真闹将起来,孙家才要吃亏。” 甄父勉强放下心来,“只是二郎却不能回乡考试了,此番叫孙家丢了大丑,如今在汴京山高水远他暂且奈何不得,可甄家户籍仍在姑苏,二郎若要下场考试,却是得回乡,那孙家势大,任在哪道关节卡一下,二郎这些年苦读怕也是枉费了——” 董姑父立即补道,“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若在汴京买房置地便能将户籍转至汴京,届时便能直接叫二郎留在汴京考试。” 二郎虽托了关系在国子监太学读书,但户籍还是在苏州,原先是想着等考试之时还是得回去。 “若是能将户籍转至汴京,便能直接等国子监解试了。”董姑父给众人解释了一遍其中关窍,如今秋闱大体分几种,第一种便是各路州府军监解试,凡取生员资格都能在本籍参考。第二种便是国子监解试,监内学生经举荐后考试。自然还有转运司解试、开封府解试,这些也比普通解试容易些。各路州府军监解试参考生员能中举者万中选一,但其余解试便要简单许多。 董姑父正是叫一家子将籍贯转至汴京,到时二郎考试便要轻松许多。 宝珠听着大体就是先前算是借读,到考试时再回苏州,若是在汴京买房置业,加之姑父又是京官,便能直接留在国子监跟那些监生是一样的身份了。 思绪飘远,果然是不论哪个年代,为了孩子读书都得买学区房。 甄父一听也明白了,这会子听能留在汴京考试便放下心来,原先是想办个假户籍在汴京先躲二年,没成想这一趟竟直接就安家落户了,只是这汴京城开销实在是大,才来两日已耗费许多银钱,若要买房置地恐怕身上银钱更是所剩无几,他还没想好往后该做什么营生。 听得二郎能考试,一家子俱都放下心来,又岔开了话头去说别的。 宝珠这边一席谈的热闹,甄家阿婆她老人家是最看的开的,打姑苏乘船这一路吃的嘴都没歇过,到一处趁着靠岸的功夫都要尝尝人家当地的吃食,来前她老人家念叨姑母多年不曾回来,特地去买了城里老点心铺子的糕,昨儿一瞧也叫她老人家吃的差不多了。 “汴京城里热闹的地方可多了去,勾栏瓦子极多,唱戏唱曲各种作场,还有从大内出来的老乐师,里头的热闹从早上进去逛到黄昏都看不完。再有吃就去州桥夜市,连夜里都人挨着人,州桥往南到朱雀门,那一路都是卖吃食的,果干肉脯煎炸炖煮冰雪饮子应有尽有,有家卤下水做的滋味儿极好,回头斩些回来叫你们尝尝。” “若要出门钱袋更得收好,不然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叫人摸了去,如今还不到节下,逢节里更是热闹,大户人家常有放焰火的,下回逢节我带你们去瞧灯。” 第7章 姑母已经在汴京待了十几年,说起汴京风土人情格外有声有色,宝瑢听得恨不能马上就去逛逛。 宝瑢吃了一盏酒,吃的两颊泛红两眼昏昏,听姑母说完便托着脸腮问,“也不知汴京的首饰衣裳是不是比苏州更好些?” 她不独是好奇,原先在苏州,也常卖画样自家挣些零花钱,甄家上下除了二郎生了个读书的脑子,其余几个孩子都是一门心思琢磨如何挣些银钱来。 姑母对姑苏感情深,只说各有特色,譬如绣品,汴京城里不单江南的料子绣品,还有蜀绣、粤绣各地有名气有特点的都能在汴京找着,绣坊更是极多,没些本事的早被大浪淘尽了。 又见宝瑢问在哪里能买着,都不必想便说,“这便更多了,街里银楼妆铺且不提,就说离咱们今些的大相国寺,一月开放好几次,里头什么都能买得着,甚衣裳绣片儿、抹额领巾又或是珠翠头冠应有尽有。除了大相国寺每月开放外,平常还有甚竹竿市、鬼市一类也多卖这些绣样首饰,甚穿的戴的,保管能叫你看花了眼。” 甄姑母绘声绘色将各处热闹都细数了一遍, “如今大家日子好过,甚节日都要赶一番热闹,你们来的可算巧,过两日正逢端午,官家年年端阳节都要遣人到金明池做场赐宴,前年还亲临一回,端阳节正日那天,园内或是竞渡或是蹴鞠,还有马球投壶,那都有比赛,连着三日的热闹,赢得队伍还有彩头,京里官员家眷都能去,热闹的紧,正巧我才收了帖子,到那日便带你们去瞧热闹。” 小户女 第5节 “说的我恨不得马上就去瞧热闹哩!”甄阿婆早就听得入迷,碗筷一直在手里忘了放,听到那竞渡蹴鞠之类的热闹,放下手里碗筷,又站起来紧紧捏着拳头挥了几下,一桌子人被她老人家这模样笑得肚子疼。 “我看阿婆这般精神,怕是也想下场同人家赛一场呢!” 宝珠话一出口,一桌子更是笑的没歇,那边几个哥儿朝宝珠看来,董家表兄听到声音也望向宝珠,原先正经的脸露出一丝笑模样。 厢房都收拾出来了,不过宝瑢向来胆子小,她紧拉着宝珠要同她住一处,大郎自个儿占一间,二郎跟恒哥儿去学舍睡,两人都是上进的性子,若非今儿一家人来了,他二人还在学里读书呢。 夜里宝瑢紧紧黏着宝珠,姐妹俩细声叙了一会儿话,这才深深睡去,这一夜睡得极其踏实,水面上飘了月余,一家人虽都在一起,但脚总不沾实地总有些难受。 姑父一早便去上值了,许是晓得一家子累了,姑母吩咐下面人都轻声些,这一觉一家子直接就睡到了大半晌午,连阿忠都睡过头了,他昨儿夜里跟华老伯睡的,华老伯屋里两张床,他起来声音也轻,阿忠丝毫不晓得。 昨儿董姑父说了叫一家子在汴京置家业,中午用过饭,甄父便问了牙行在哪,又跟宝珠大郎一到去寻了房牙子。 “想来这位相公是家中有郎君求学这才在京里置办家业吧?”这是位官牙,姓周,叫周全,人如其名,甚是靠谱周全。 “正是。”甄父也没避讳。 “若非汴京本地人士,便不得在汴京下场考试,这些年管的宽松些,只要在城内置下房产,便能将户籍转过来,故而许多富贵人家为了小辈读书便利,便来汴京买房置业,这些年四海安定,京城地价儿更是居高不下,不知甄相公要找什么样的宅子?” “不知内城外城分别是什么价儿?” “ 内城如今多事达官贵人住的地儿,寻常人家要买只怕也买不着。” 周牙人摇了摇头, “倒是外城还有几处好宅子,出朱雀门外往城南走个一柱香的功夫能到国子监,国子监附近大巷口有几处宅子,城东厢丽景门外过了下土桥也有几处宅子,城西厢阊阖门外玉霄观后头葫芦巷、吉祥坊都有几处,这些都是外城的上等宅院,因离内城也近,都是极好的地处儿。” 牙行里的小工给几人倒了茶水,周牙人复又道,“再有其他的地儿价更低些,屋宅也多些,只是地段不好,多是三教九流集聚之所,若家中有郎君求学应试或小娘子待字闺中,却不好住到那等杂乱之地去。” 周牙人有些说话的本事,这是说到甄父的心坎上去了。 汴京繁华,江南同样也富庶,所以这房牙子虽听出几人口音并非汴京本地人,倒也并未生出瞧不起的心思,听了甄父要求后尽心给几人介绍。 这年月干一行须得精一行,莫小瞧这房牙,整个汴京城里里外外,大街小巷便没有他不晓得的地儿,连官府出的什么新政令他们也了然于胸。 甄父向来一心以家中孩子为重,如今二郎读书最紧要,古有孟母三迁,这房牙最先说的便是国子监附近的宅子。 三人便先跟着去瞧了国子监附近的宅子,先去的一家旧些,比起苏州的宅子小了一半,甄父是个爱干净的人,见里头脏乱生出不喜,只是想想如今家里生计还没找好,还是问了价儿。 “这处宅子须得两千三百贯。” 宝珠与大郎听了具都咋舌,对汴京物价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不过一家子面上未曾表露,又去了离国子监稍远白来步的另一间宅院,这宅子比前头那间要大些,进门倒座房是底下人住的地儿,穿过影壁才见正堂,正堂两边各一间偏房,正厅宽敞,待客也合适。东西厢房亮堂,墙角种了几株梅,院内挖了个池子,这时节荷花袅袅荷叶亭亭,听房牙说这原屋主中了进士外放到临安做官,故要卖了这间宅子。 只是价儿更高了,两千八百贯。 两处宅子看过,天也渐晚了,甄父便说明儿再继续看,房牙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同三人告辞过后便先回去了。 宝珠只在书里看过什么汴京瓦子夜市繁华,如今身临其境,倒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本朝有些像上辈子书里所述的大宋,只是国号年号都不大对,在位的皇帝名讳更是从未听过,且本朝开国四十余载,如今正是盛世,兵力强盛,四海安定。 甄父一路沉默,只看到些新奇玩意儿问宝珠要不要,宝珠也瞧出自来了汴京,阿爹心里有些难受,离乡背井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怕日后生活难以为继。 “阿爹。”宝珠轻唤。 甄士德回头,只见宝珠指着前面一家酒楼,幡旗轻动,谓之丰乐楼,门口扎着彩帛装饰,汴京城内,为了招揽生意,这些店家无所不用其极,无论是什么,都装扮的花枝招展,只想多引些食客入内。 甄父只当她饿了想吃饭,虽怕带来的银钱置下房子以后不够花销,又想只不过一顿饭,吃了也穷不了,不吃也饿不死,三人便迈步进去。今儿没带宝瑢出来,她是极想出来瞧热闹的,只是一来他们是办正事,宝珠机灵能拿主意,大郎魁梧能吓唬人。 店里头人声嘈杂,四角已亮起灯盏,店内灯火通明。 甫一坐下,除了来招呼的跑堂,还来了个闲汉问要不要跑腿,等这闲汉走了,又有腰系青花布手巾的焌糟娘子来斟酒,甄父推拒了,却又来了个身着布衫的小孩儿,端着白瓷缸子来卖辣菜,闻着有些滋味儿,三人花几文钱买了一碟子。 北菜多大开大合,或大烧大炖,端叫一个鲜香入味,三人点了个紫苏鱼、煎鹌子,并一碗百味羹,等菜上来宝珠问小二, “你这酒楼招工?” 天儿实在热,小二离远了些,汗巾子抹了汗,这才回道,“可不是,灶下大师傅有事儿不干了,正招厨呢。” “工钱如何?” “若是熟手,一月十二贯。” 不说大郎,便是甄父也惊讶,一月十二贯,这比董姑父的俸禄还高些,虽不甚体面,可在这汴京城里过活可谓绰绰有余。 宝珠塞了两个铜板给小二,她正是见到门口招人的牌子这才进来的。 “阿爹你瞧,这汴京城三百六十行,各个行当都有人干,咱们有手有脚的,还怕日子过不下去不成?”这汴京城活计多,阿爹跟大哥都有本事,没什么好怕的,“听说这汴京城还有个樊楼,咱们得空也去见见世面,我想阿爹的手艺便是在那樊楼也是格外吃香的。” 甄士德这才反应过来宝珠要进这酒楼吃饭的意思,原先的郁郁这下子也彻底烟消云散去。 “如今不熟悉这汴京城,孙家那事儿又还没过,暂且不好贸然开食店,生出麻烦只怕牵连姑母一家,咱们只先各自找个活计赚些日常花销。”又听宝珠继续说道,“等过两年孙家的事儿淡了,咱们也熟悉了这汴京城,继续赁个铺子开食店,姑苏人人爱吃的甄家食店,没道理在汴京城开不起来。” 店里灯盏映出的火光旺盛地倒影在阿爹和大哥眼中,似乎也在二人心里燃起了光。 从这酒楼出来,三人又转了一圈,瞧了杂耍,又买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带给宝瑢,甄父又特地绕回去将方才没舍得买下的珠花买下 ——这自然是给徐氏的。 摸着带出来的散钱花的差不多了,三人这才慢悠悠地往回晃。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早先想着下午看屋要耽搁,便留下话晚上不回来吃,这会子到家一家子都吃过了。宝瑢欢欢喜喜接下宝珠带回来的小玩意儿,还有一包水晶糕跟蜜渍杏脯一并都递给她去。 宝瑢也爱出门,只是今儿因有事没带她一起,先前在苏州什么游春赏景,逛街买东西她是最感兴趣的,若有什么节日,必定也要穿戴一新,姊妹俩夜里自然又睡在一处,宝珠将今儿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又给宝瑢重复了一遍, “汴京真是繁华,这都亥时了外头街上还热闹的紧呢,州桥夜市更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要我说你先别画那些花草了,明儿咱们去外头看看,若能将汴京城风光都画下来该多好。” 这一说真将宝瑢说的跃跃欲试,“那我明儿也跟你们一道出去。” 那边房里甄父同妻子商量该买哪一处宅院,家里小事甄父心里尚且能有个底儿,大事他却心虚,总要听徐氏主意,徐氏又信宝珠,故家中什么事儿多是一家人商量着来办的。 “要我说国子监附近那两处宅院都不错,可头一个宅子太小了些,另一间大不少,先前的屋主考得功名做官去了,其余几处都在更偏僻的街巷之内,价儿虽便宜不少,可每日人来人往太过嘈杂。” 单听他说那几处宅子,徐娘子不假思索便说国子监附近那两处宅子好,虽贵些,但来往的都是清贵人家,且先前那屋主中了进士又去做官了,这风水也好。二郎是读书的根苗,住那儿也好沾些文气,这会子早些将宅子买下来,也好叫二郎念书没有后顾之忧。 再者说如今宝珠宝瑢也大了,住到那乌七八糟的街巷她也不放心。 徐娘子思之觉得愈发有理,便叫甄父明儿别去看旁的宅子了,直接将今儿去瞧得那间宅院买下,一家子也好早些搬过去,总不能一直住在董家。 家里银钱都换成了交子跟金叶子,除去这一路花销余下的约莫三千四百多贯,那些珠宝首饰没来得及置换,也装进箱笼一起带来了,这一路格外疲惫也正是因每晚睡觉都要留人看着箱笼,万幸此行平平安安。 别看甄家这些年虽攒下不少家底,可赚来的银钱多又投进店里了。 不说二食店,只一食店买下旁边的铺子,打通了又重新整修了一遍,也需得花费不少银钱,况且一食店不敢兑出去,店值再多银钱现下也到不了自个儿手里。 “若买了宅子余钱便不多了。 ”徐氏叹了口气,“大郎要娶妻,二郎要读书,女儿们得攒嫁妆。” 甄父将徐氏揽紧,“只苦了你了,等咱们安顿好,我便去谋个营生。” 夫妻二人耳语至夜半时分,这才闭目歇下。 在汴京读书是个大花销,虽有姑父一家帮衬,但往后总不能什么都指着人家,否则再亲的关系也要磨没了。 对于买宅一事,夫妻俩又去问宝珠,宝珠也是偏向在国子监附近,一来国子学、太学、广文馆各式学馆里头学生数不胜数,且能专心读书的为人应当都颇为正派,回头做些小生意再合适不过的,二来二哥确实是读书的料,自小见过二哥的先生都要赞他聪慧,若能将宅子置在国子监附近,于二哥读书有利。 那房牙似乎也猜到甄父意向这一间宅子,这便也是牙人厉害之处了,问过你买房的用途,再有问过心里价位,首先推荐的就是你合心意的地段。 头一间带你去稍次一些的宅子,再带你去瞧好些的宅子,两相比较有了落差,这时差距便显现出来了,心里有了喜欢的宅子,再看别的就不过尔尔,这些都铺垫好了再谈,生意做起来便十有九成了。 一家人虽看好了国子监不远处的宅院,但为了议价,另外几间宅院也都去瞧了,其余地段不抵这处好的,不过宅院倒是大许多,还有几座宅子在外城更偏僻些的地段,路过几处巷子都是臭气熏天,有些屋主为了多赚些租钱,将自家院子还要再往外搭窝棚,以此租给那些外来的“游户”。 甄父还问了如今汴京城商铺的价儿,好些的地段贵的令人咋舌,且住起来也不方便,还是暂且歇了买铺子的心思,现下还是给二郎读书为重。 周牙人帮着与原房主商量了几回,最终两千五百贯将这宅子拿下,里头有些旧家具也一并赠了,如今一家子能有钱买下这么大的宅院已算不错了,汴梁天子脚下,每日来往船只络绎不绝,能在这偌大的汴京城有容身之所极为不易,如今住在城内的,更多的是赁房住的外来户。 要去衙门缴纳契税,又要定契,房牙熟门熟路都办妥当了,这房牙是官牙,连中人费花了二十五贯,不过这契税房牙也是要签字捺印的送一份去衙门的,往后有什么差错是要担责的,故而这笔银钱花起来是极有必要的。 宝珠见这房牙很有些本事,干脆又问起这落户的事儿,这房牙确实懂些门路,宝珠另给了十贯做定钱,办成了再另给十贯,这钱不必与牙行分账,周牙人更是尽心,连着跑了两日,一家子落户的事儿办的妥妥当当,原先还想着有什么不好办的地方得寻姑父相帮,实际上这些房牙于此更为精通。 前后这四十几贯赚得连宝珠实在有些羡慕,人都说只要有本事,汴京城遍地是金子这话果真不假。 一家子如今住在姑母家中能见识到,柴米油盐不说,连寻常时候喝的水都是有价儿的,董家后院的水是苦水,寻常时候只能用来洗刷,吃的水都是要从外头买,虽两家亲近,但甄家夫妻都是不想麻烦别人的性子,长久住下去也是不便,故而一家子都想着尽快搬到宅子里去。 只是那宅子毕竟没怎么住过人,灰尘也厚,须得先打扫,且虽留了些旧家具,但还有不少要添置的,姑苏的食店跟宅院都贱卖了,一家人攒下家底实在不易,如今又要从头开始,思及此,宝珠一颗心隐隐作痛。 这处宅子虽不算大,但院里地方也够,更值得一说的便是有一口甜水井,徐氏干脆辟了两垄地,用石头围起来了撒了些菜籽,如今不比在姑苏,生计暂时无以为继,只得省吃俭用些了。 徐氏还想着等安稳下来了,去抓些鸡养着,到时也能拣些鸡蛋给几个孩子补身呢。 这院子里原屋主应当养了不少花草,搬走以后院里也空落下来,只留下一株腊梅,墙根处杂草丛生,腐烂的枝叶徐氏都堆到一起,准备回头撒到地里做肥,这般收拾了几日才将院子厘清楚。 来汴京这几日,去看房时也算是将这内城外城大致摸了个清楚。一家子安顿好过后各有打算,徐氏见那房牙挣得多,心里也有些想法,只是尚不知道该如何入行。 连日来的忙碌且不提,只说到五月初五端阳节这日,金明池对在京务工的大小官员及亲眷开放了。 金明池竞渡的场子早早布置下了,年年金明池只在三四月份对百姓开放,这时节踏春赏花正是好景。 到了端阳节就不开放了,端阳节这日是皇家开放给汴京城内众多官眷游玩的日子,马球、蹴鞠、投壶各有其乐,其中最热闹的便是那金明池竞渡,无论是文臣武将,各家好男儿都齐上场,又选出最好的十队,在端阳节这日赛船。 端阳节竞渡不算最热闹的时候,三月水军争标,官家亲临,那场面才是极为热闹。 据说前朝时这金明池更为辉煌壮观,本朝太祖登基后觉得太过奢靡这金明池便无人维护,太宗皇帝也不愿费心,自官家即位后,为彰显皇家恩泽,便遣工匠修过一番,三月放榜后在金明池宴请新科进士,此宴完毕金明池便对普通百姓开放至四月初一。 端阳节园内热闹也不遑多让,只因汴京城内大小官员都能前来,这京官也分三六九等,无论是为了游玩,还是为了自家小儿女说亲,亦或是为了攀附权贵,都使得人主动前来凑热闹。 这日普通百姓无缘进园内的,于是便登高或是爬到树上看,因董姑父大小也是个官儿,便也能拿到帖,带着两家都去瞧热闹了。 正当节日,外头赁车都不好赁,还是常赁车的车马行同董家相熟,这才匀出两架车来。 如今汴京做官的人家,置办宅子都极为不易,只因那些俸禄远买不了宅子,普通的小官或是住官署,或是赁宅院,品阶低微的小官要想体面都极为不易,更别说养马了,这马也金贵,并非喂些草料便能养好的,如此金贵的马匹,还得专人来打理才行。 且京城六品以下官员,在城内骑马也是有律法规定的,故而寻常人家出行大多只能坐轿。 金明池园外摆出一条长街,卖些饮子小食,往前还有什么绣片珠宝,更有甚者摆出桌子来赌彩头,这会子天还早都只见得外头已是人头攒动。 今年董家表兄同国子监那些学子也组了一只队伍,正是第八艘龙舟上。这年月文人不单要能出口成章,也须得会同人家掰手腕子。 听说今儿有皇家子弟前来为这竞渡开锣,故而这园子四周均大内兵士看守,亦有禁军来回巡逻。 宝珠跟着在姑母后头,一入内便见一座极为气派的临水大殿,也是此时她才真正知晓这汴京之官多如牛毛。 小户女 第6节 最上等的自然是那些皇亲国戚,单看衣着头面便知家中是何等的荣华,这些人也不会同微末小官混迹在一起,而是占了楼内最好的风光看热闹。 当朝新贵也自成一派,行动间几个丫环服侍,便是吃个水果点心,也有人剥好了递到嘴边。 祖上显赫的高门自然也成一派,虽如今没落,可骨子里还有些生来自有的傲气,再有那些没甚名姓的小官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话,总之人人都有自己的圈子。 姑母也走进一群妇人之间,这里多是光禄寺官员家眷,寻常来往频繁,或是家中摆宴请酒也常互相递帖,有人见甄氏带了一行人来,便好奇问是什么人。 甄氏便答是苏州来的母舅家,宝珠带着宝瑢体体面面打过招呼,告了声去寻地儿顽耍去了。 姐妹俩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寻了一僻静处,站在岸边,阿忠帮着摆了架子,又铺好绢纸磨墨作画,湖上船已下水,正等开锣竞渡,宝瑢便是打算画下这极难见的一景。 这会子只听东南方向人声嘈杂,只见几架做工精美的马车自东门而入,这马匹毛发晶莹,阳光下似还泛着微光,辇架也不知是何等名贵木头雕砌,绿色轻纱帐蔓随风飘起,里头坐的娘子虽看不清面容,却知道是个雍容华贵的夫人。 执扇抱伞的丫鬟在前开道,车架一边跟着亲从,前后护卫不知凡几。 第9章 一边宝瑢注意到车辇,立时抽出一张新纸,寥寥几笔已是勾出方才那辇架帐蔓之内夫 人相貌,那场面实在美极,只是怕冒犯了人家,只得先画个大概的模样,回去再将画补齐。收起画,宝瑢又铺开一张纸来,此地位于一处假山边,来人稀少,风景却甚好,也能将整个园内景色收个大概。 若说甄家二郎于读书上有些天分,那么宝瑢于画作之上比起二郎也是不遑多让。 宝珠悻悻摸了摸鼻子,至于她和大哥,估摸着就是开食店混口饭吃的芸芸众生。 瞧天色也差不多,这处虽安静,但金明池竞渡那等热闹的场景却看不全,宝珠便拉了宝瑢,姊妹二人一道又回去寻阿娘与姑母等人。 这些小官家中娘子对平头百姓虽有些傲气,但徐氏既是甄姑母带来的,便也没有为难,还有几位好奇还要问姑苏有哪些趣事儿,哪样料子最出名,哪些吃食最好吃。 徐氏向来大大咧咧,毕竟惯做生意的,知道哪些话人家爱听,故而专捡些笑话来说,言语间又多吹捧,听的人心里极为熨帖,一来二去同她说话的还真不少。 宝珠来时,正有位夫人被徐氏言语惹的边笑边拭去眼角迸出来的泪珠儿。 有人也瞧见王妃车辇了,好奇问道,“今儿当是靖安王爷开锣,却不知为何只见王妃,王爷到现在也没来呢?” 原来方才那位夫人,正是靖安王妃。这位王妃是有名的善人,听闻自己掏钱修了几处育婴堂,今儿王妃来了,想来敲锣开赛的便是靖安王爷了。 不知是谁忽起了个头,又有了解几分内情的人往下说道,“听说是王爷要纳秦楼歌姬做妾,王妃不愿,还将这事儿闹了出来——” “王妃哭到皇后面前,纳妾一事方才作罢,只是这靖安王爷与王妃,自那过后便形同陌路了……” 靖安王妃娘家是当朝宰辅家中独女,姑姑是中宫皇后,没出阁前在汴京城是人人艳羡的存在,如今嫁去靖安王府十几载,夫妻二人竟成了一对怨偶。 众夫人沉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高门大户看似荣华,还真不一定有她们这小户之家过的舒心。 原以为今日靖安王爷前来开锣,没成想到了时辰还是不见人来,只看靖安王妃在一众侍从簇拥下上了临水楼,水边龙舟早已蓄势待发,有内监登楼提醒她,她便压了压手,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 “本宫奉中宫之命前来为端午竞渡开锣,今日得头筹的队伍赏金百两、绸百匹,本宫另赏锻百匹、良驹十匹。” 清脆温和却又不失坚定的声音从高台之上向各处散开,水面上原本就跃跃欲试的队伍更加热闹。 宝珠这边只能看到个侧影,那临水高台之上,靖安王妃相貌端庄似不可冒犯的神女一般。 如今正是大热天里,日头一大更是晒的皮都发烫,龙舟上卷袖赤膊的汉子比比皆是,只露出一方遒劲的胳膊便让人觉得孔武有力。 “铮!” “喝!” 锣声落下的一瞬间,岸边的龙舟倾巢出动,船桨来回摆动舞出一条规整的波浪来,岸边更是呼和成群,各自为自己看好的队伍鼓劲儿。 园外百姓或是翻到树上,或是抬来架子,伸直了脖子往里头瞧。 十架龙舟犹如利箭在水中疾驰。 起! 转! 急! 刹! 岸边观看的人同样也提了一口气,只怕动作稍错要翻船。 甄阿婆最激动,她早先也在外头街上下了注,除了买恒之表兄那一队,另又买了最热门的那队伍,打头的据说是汴京右军巡使,虽只是八品官,可这位大人乃是官家钦点的汴京城巡使,文武双全,断案如神。 果不其然,现在位于首位的便是那位巡使大人所在的龙船。 宝珠看着只觉得惊心动魄,宝瑢却已经铺好纸墨作起画来。 岸边呼喊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好的位置多被占了去,向那临水楼也是世家大族或是高门大户才得以前去的地儿,故而宝珠宝瑢只能站在一侧,由徐氏、阿忠还有大哥护在中间瞧热闹。 岸边有敲鼓助兴的乐师,紧密的鼓点显得那龙船更加急迫。 连岸边看热闹的人也个个紧张的攥着拳头,更遑论中间正挥浆的队伍了。 有一架舟不知为何一面收了力道,那弯没转过来,船立即便翻了,一群人四散开来落到水中,再起来已是湿了个浇透,岸边围观的人群中瞬间响起一阵笑。 眼看也追不上了,这几人只得将船推过来,又一起将翻掉的船拉着回了岸边,等上来又是惹出一阵议论,叫什么名儿是哪家的郎君当即便被扒了个底儿掉,一群人低着头捂着红透的脸四处躲开众人视线。 那边几支队伍也在争头筹了,甄家阿婆眼实在尖,只拍手说恒之在第二,一阵急促的鼓点过后,湖内名次已定。 那位右巡使大人所在的龙舟拔得头筹,靖安王妃召他上去,只见此人飞身一跃,下一瞬人便踏到岸上,这郎君年纪也不大,想来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又看后面国子监的队伍,学子们也是累的气喘,如今做官不单是要拼家世拼才学,君子六艺,样样都得拿得出手,故而学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须得拼武力,否则若是外放去穷乡僻壤做官,只一副瘦弱的身子可不行,故而如今京城学子也习些骑射,连恒之表兄也是精通骑射的。 那位右巡使大人拜过王妃领过赏,不拘小节又混到队伍里头,只见一群人将他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场上登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恒之表兄所在的国子监那一队是第二,也有不少赏赐,这些上场的具是未来栋梁之才,故而靖安王妃也召一行人前去封了赏,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 宝珠心下感叹,小地方的学子,心思大多一门投进书里,无论是竞渡亦或是马球蹴鞠多被视作不务正业,可京都脚下人杰地灵,有家底有权势的不知凡几,于后代子孙培养必然也会格外尽心,文韬武略具请专人指点。 一眼望去,京中纨绔不是那等乍富之户便是无人管教之流,长久下来浪荡成性。 若家中有清明正经的长辈,多不愿看到小辈如此,即便小辈无论如何也扶不起来了,这等清贵之家几代之后有所落寞,但祖辈传承下来的品德言行也会现于后世子孙的一言一行之中,凡后辈有一位天资聪颖者,这家族再起之日便也指日可待。 年年端阳除了这龙舟竞渡,便是马球、蹴鞠一类的比赛,赢的都有彩头,只是不如竞渡声势浩大,彩头自然也比不上,园内还搭了两个戏台,一个表演把戏,与之相隔甚远的另一头在唱着南戏。 这园内顽耍的地方多,四处又有禁军来回巡视,也没设什劳子男女大防,总之逛了半天这热闹都瞧不尽。 汴京小官多如牛毛,甄家一家子白身也不敢随意走动怕冲撞贵人,故而只走些人稀少些的小路,虽瞧不全,但多数热闹都能看见。 能看看本朝真正的繁华,宝珠觉得似乎也不算白活这一世,二郎看着临水高楼之上雍容华贵的官家夫人们,又看向爹娘姊妹,如今家中置办宅屋,正是为他读书筹谋,心里也暗暗立誓要让一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宝珠若知道二哥心中所想,也是要愧疚一番的,本来一家子在姑苏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盼着一辈子平平安安,谁知道偏偏被孙家注意到了,如今抛家舍业远赴京城寻路子,一切都要重头开始,爹娘这般年纪,也实在奔不动了。 大郎看着这园内这么多人,想着若是能在此时摆下个小摊子,卖些小吃想必极有赚头,想到这他又去问宝珠,“这汴京城实在大,咱们虽没钱开食店,可摆摊却不费什么本钱,不如寻个机会打探打探?” 宝珠自然同意,她自己也攒了几十贯私房,本朝节日多,汴京城逢节便要热闹一番,故而即便是小摊贩,也能牟利。 一边宝瑢只紧紧跟在宝珠身后看热闹,方才她画画也引了些人看,更有甚者想买一幅挂起来,只是出的价儿实在低廉,且一家子今儿是借姑母才能进园子看热闹,更不好给姑母面上丢人了。 一墙之外的街上摆摊的一眼望不到头,徐氏与甄父自认有些本事,便相互安慰想来在这汴京城内混上一口饭吃也不算难。 至于甄阿婆,她老人家高高兴兴的一家人 就心安了。 一家人说笑着要去寻姑母与甄阿婆,她在戏台那儿看杂耍,逛了一上午也累了,也为了贺乔迁之喜,甄父今儿特地在樊楼定了席面,中午两家人过去尝尝。 宝珠走了几步忽觉的发髻有些松散,一摸头却没摸到早起插的那钗,今儿为了体面,穿戴具是苏州城里时兴的衣裳首饰,爹娘疼孩子,自小到大年年都要给她和宝瑢买些贵重首饰,今儿戴的正是年下才买的绿松石镶蝶金钗。 “我沿路寻寻,你们先去找阿婆。”这边沿路没什么人经过,应该也就掉在附近。 宝瑢爱跟着阿姐,便也不肯同爹娘一道,只将画架子塞给大哥,其余东西还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跟在宝珠后头往回去找钗去了。 才往回没走两步,便跟一身着青衣的男人擦肩而过,也不知是哪家的,头也不抬走的飞快,险些将宝珠的肩骨撞碎,宝珠蹙眉,揉了揉被撞得发疼的肩膀,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男子,身形不高,低着头也没注意到脸,只看鬓边似乎有颗红痣。 总之整个人瞧着怪里怪气,宝珠不悦,这园子里事事须得谨小慎微,爹娘又在等着,不好耽搁时间,只得忘记这一茬低下头在路边慢慢寻觅。 都走到假山那一处,还是不见那根钗,这会子心里懊悔,也只能放弃了,不好叫一大家子等她一个慢慢找钗。 姐儿俩沿着路要再看一遍,若实在找不到也只能算了。 等从那条路出来,只见外头场面混乱,宝珠也怕生出事端,准备小跑着去寻姑母一家,还不待她过去,就听后面有人在喊。 宝珠回头,正是今儿竞渡出了好大风头的那位巡使大人。 “园里失窃,园里有位贵人丢了一样心爱的物件儿,姑娘方才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过去?”这位巡使大人许是风吹日晒久了,脸有点黑,不过五官俊朗,为这今日竞渡,穿的是一身短打,后头跟着的应当是他下属,也是一副凛然的样子。 金明池几道门均被封了,那贼人想来还在园子里没出去,“方才确实见到一人惊慌失措撞到我,却不知是不是大人要找的那贼人,能否告知那人穿了什么衣裳?” “约莫是个青色布衣,不甚打眼。” 这位大人也没说太多,宝珠一听却是与她这头两厢对应上了,立即便道, “是了,方才撞到我的正是个穿着青衣的男人,个头不高,低着头走路看不清脸,鬓边有颗红痣,通身再普通不过,可他脚下那双鞋是绸面的,人往西南方向跑了。” 感谢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一桩事情能想起来□□成也是好的,宝珠想了半天,将能说的全记下了,一边宝瑢蹲在地上,寥寥几笔竞将那男人身影画了个大概,这二位接过画立即往西南方向追了过去,远远能听到一句谢被风吹来。 今日巡逻的人这般多,竟还有行窃的,这极不应该的事儿发生就算了,还偷到了贵人头上。 虽这位巡使大人未曾言明,现下这般大张旗鼓,想来这贵人便是今日开锣的那位王妃罢。 虽本朝男女之间不设大防,但贼人若偷走了王妃贴身之物,若传出去靖安王妃往后也难免受些闲言碎语,却不知道偷窃所为何事,单单只是偷窃又为何只偷王妃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 本章掉落小红包呀~ 这本周四上榜哈,v前暂时随榜单要求的字数更新,v后恢复日更! 请小可爱们多多支持! 第10章 各家夫人均在议论纷纷,只晓得几道门都被封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小官员都出不去,想来事儿不小,个个都将带来的人拘紧了。 现下门封了也不能出去,到了午间太阳又大,只能躲在檐下或树荫底下遮阴,这一来就更热闹了,尽是猜测究竟出了什么事。 宝珠宝瑢两个一同家里人汇合,就被拉过去问钗找着没有,有没有出什么事儿,宝珠只摇头说没找着钗,怕生出事端,揭过方才被那巡使大人问话这一茬,宝瑢听宝珠这样说自然也没有提起别的。 原以为不知要耽搁多久,没想到才不到半刻钟园里几道门便打开了,想来那位巡使大人已经找到窃贼了。 门一打开,这会子要出门的人就多,一家人也挤着出了门,赁来的马车还在外头候着,甄董两家上了马车便往樊楼去。 小户女 第7节 席面是早订好的,这会子人一来就叫起菜了,这一顿算是乔迁宴,宅子买好,只等收拾过后搬去住了。 如此这般拉着家常,马车一停就到酒楼了。 这樊楼确是汴京城里顶有名的酒楼,有的菜一小碟子便要几贯钱,不过这菜确实精细,甄父自能颠勺起到现在,也是多少年的手艺了,只一看一尝便知晓哪怕是道白菜,其汤水也几多繁杂,甄董两家都是姑苏人氏,桌上点了一半南菜一半北菜。 宝珠留意看了一眼,这樊楼也招厨子,另还招打荷跑堂的,工钱没写明,不过看着里头个个都忙的脚打后脑勺,这工钱想来应当也不低。 甄父自然也看到了,他想着等明日便来问问,才买了房,银钱正吃紧,找工这事儿拖不得,这家不成,上回那家南菜食店也是招厨子的,一身手艺横不能饿着一家子。 大郎原也想着找个食店或是酒楼去干厨子,只是今儿看外头摊贩不知凡几,若这摊贩赚不到钱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想来这小买卖也是能赚钱的,故而他打算同宝珠合伙先支个小摊。 宝珠心里有些主意,只是眼下事儿多,暂且顾不上支摊儿。 今儿端阳节,学里也停了一日课,两家坐在雅间满满当当。 桌上喝的酒是特地去酒肆打的,董恒之是个教养极好的人,先是敬了一盏酒,道了贺,这才道, “今儿竞渡得了赏,分到我手里有两匹锻两匹锦,回头遣人送去舅舅家中,只当是外甥赠的乔迁礼。” 甄父忍不住的夸他懂事。 中午吃过,姑母先同甄阿婆回去了,二哥回学里温书去了。 自宅子过户以后,一家子都在收拾归置,院里井长久不用,落了些枝叶灰尘,才请了淘井的掏干净。 原先宅子里头旧家具不多,几个孩子这几日将城里跑了个遍,能淘到旧的便去买旧的使,价儿便宜一多半,刷洗过后已经搬回去了,淘不着旧的才去寻铺子打新的。 宝珠宝瑢要再去街里瞧瞧,看能不能淘换些好的暂且用着,家中银钱现在都不敢动,但家具都还尚未添置齐备,除了已经淘换的加上去铺子里打的甚柜子台面,宝珠宝瑢还差妆台妆奁,徐氏又叫一人再买两副箱笼,大郎原是准备跟徐氏去国子监那边的新宅收拾捡扫,徐氏说怕姊妹俩抬不动物件儿,便叫大郎跟着去。 董姑父席间知晓了甄父想问问这樊楼招厨一事,饭毕便唤上甄父一道,去寻樊楼大掌柜的谈事情,他在光禄寺任职,寻常便是与吃吃喝喝打交道,自然同这大掌柜的有些交情,甄父烧了十几载南菜,也是祖传的手艺了,能有熟人打招呼最好,即便没有董姑父打招呼,这事儿也未必不能成。 宝珠跟大郎自樊楼出去后又绕回了金明池外那条街,这几日金明池周围都是极热闹的地处,上午已经看足了热闹下午不再去了,这一趟是来瞧瞧外头摊子的。 大郎手里还拿着甄阿婆买输赢的花纸,甄阿婆幺中了名次,正是叫大郎去兑奖呢。 阿婆买了那位巡使大人是头名,也是这会子,宝珠才知道原来那位巡使大人名唤裴砚清,买他拿头彩的极多,故而这赔率不高,甄阿婆只买了二贯,不过甄阿婆又花了八贯钱买了恒之表兄是二名,可叫这老太太押中了,拢共花出去十贯银子,得回来六十贯呢。 头名易猜,可这第二名要猜中就有些难得了,盖因外人只觉得那些读书的书生做不来划桨的事儿。 外头这一条街是今儿现支起来的,小贩均是从内城外城各处得了消息前来赶热闹,金明池外墙虽高,但墙外有些地方高台也是能瞧见里头景象的,有些商家富户不得进去,便自行登高看热闹,久而久之, 到了端阳节这日就聚了不少人,百姓自然也愿意赶热闹,于是这些小摊小贩也愈发多了起来。 从头走到尾各式小吃,只有想不到没有摆不出来的,除了这些小吃食,还有各式饮子甜汤,街道二边还有卖花的阿婆女娘挎着篮子问路人买不买花。 本朝簪花风气甚浓,无论官家富户,均爱簪花以视风雅,故而这卖花的生意也不错,官家富户带的都是名花,普通百姓哪怕簪朵栀子之类的也算雅气了。 一路走到城隍庙,家里银钱不趁手,买箱笼自然也舍不得买什么名贵木头打的,城隍庙一带买旧货的多,兄妹三人逛了一圈,妆奁暂且不买了,只买了四副贴金樟木箱笼,这处儿压价能狠压,宝珠一多半的价儿直砍的大哥和宝瑢一脸震惊,奈何那掌柜的推脱几番竟应了。 宝珠心道亏了,这还是砍得少了。 四个箱笼叫店里伙计先送回去,宝瑢回去就不愿意再出来了,宝珠倒是还想着再去铺子里打个推车,往后来回拉什么大件儿也便宜。 过节除了这些吃喝,玩乐也有不少,金明池内官家组织竞渡,汴河之内也有民间自发竞渡的队伍,年年有城内富户出银钱,得头彩的赏钱也不少呢。 上午金明池内竞渡,下午便是这汴河赛舟,下午日头起来了,比上午更热,宝珠跟大郎一人买了一盏冰饮子,莫要小看这些摊贩,若有哪家好吃出名,有时连那些官家小姐郎君也要遣人买回去吃。 不说别的,就是城内有一极出名的杨家烧饼,正是先帝吃过赞了一句,立时便扬名万里,如今那铺子开的遍地都是。 宝珠说完这桩轶事,一转头便见大哥怔愣看天,似乎在幻想哪位达官显贵尝过他做的吃食,扬名立万,银子哗哗就往家里淌的样子了。 汴京城内端阳节气氛浓厚,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雄黄味儿,虽有些刺鼻,闻着却觉得安心。 宝珠腰间佩的香囊是徐氏昨儿才缝好的,驱五毒散邪祟,家里人今日都带上了。 看过汴河赛舟,又尝了几个摊子吃食,顺道拐弯抹角同人家打听今日摆这摊子要不要交什么银钱,人家说话自然也是半藏半掖,宝珠也没气馁,问了几家这才大致摸清楚如今在汴京城摆摊须得是什么章程。 当初将孙家得罪了,那孙家势力不浅,姑父虽说孙家在汴京没甚根基,但再如何想来在京里也是有相熟的关系的,不想牵连姑母一家,只得缩起脑袋过日子,若开个食店定然是显眼的,可汴京摊贩多如牛毛,即便生意再好,也不会有多打眼。 且等几年,过了时候再绸缪开店一事,也说不得那时一家人还能回到姑苏呢。 宝珠站在桥上看向四方,喧闹声不绝于耳,这汴京城道路千百条,总归能闯出一条路来。 逛至太阳落山,路上人反而越来越多,这一整日下来,若要支摊子,卖什么她心中越发有数。 大哥去打听能做推车的铺子了,宝珠过了桥,本来打算去寻大哥,却听身后有人喊,回头却见是上午那位巡使裴大人。 只看这位大人递来一根钗,先还没反应过来,等细一看才发现竟是今儿丢的那支,宝珠小跑过去,金钗失而复得,她面上也露出喜色。 原以为找不着了呢,这金钗确实值些银钱,一家人生计都要艰难起来,这钗就更金贵了,且这是她娘精心挑给她的,其中心意也难用银钱来衡量。 宝珠格外珍惜地接过金钗,高兴的来回摩挲,原先镶在蝶翅上的绿松石细金托有些松,现下都扣紧了,想来是这位大人托人镶实了,簪子比先前还亮些,宝珠连道了几声谢还觉不够,又问这位裴大人吃过没有,不如瞧瞧哪个摊子吃食不错,她好买些请他吃。 裴砚清摇头,又递了一块铜制的牌子过来,笑道, “实在客气了,上午那贼人多亏姑娘才得以抓着,否则那园内不知要封到几时,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才是。原应当替你谋些好处,只是此事牵扯到贵人,便不好替姑娘表功,这回只当裴某欠姑娘一个人情,他日若遇着什么难处,拿了牌子便去府衙寻我,若能相帮,裴某不辞。”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宝珠连连摆手,恭维道,“大人眼力了得,竟知道我是要找这只钗,什么表功不表功的,可折煞我了,该当我谢大人才是。” 能进园里瞧瞧已算不错了,可不敢在那些贵人面前露了脸,才从姑苏躲到汴京,若再在汴京招上事端,只怕躲都躲不掉, 裴巡使笑,“看姑娘这打扮便知约莫是姑苏人士,这钗也是南制样式,又想起今日你在那小路上是寻物件,想来寻得便是这钗了。” 宝珠作一副心服口服的模样,话已说清,二人也行礼别过。 大哥正好从木匠铺子出来,问宝珠是发生了什么事,宝珠没说旁的,只言瞧见个新鲜吃食想去瞧瞧。 大郎摇头,“明儿再来买吧,天已晚了,今儿先回去吧,家里怕已经摆上饭食了。” 兄妹俩于是一道回了董家。 连着几日出去买物置物,新买的宅子也渐渐添置齐全了,待到了日子一家子便能搬去,不好再继续叨扰姑母一家。 届时二哥读书也便利,如今有了宅院,一家人也算在汴京立住身来。 这户籍也转到汴京来了,二哥也能直接在汴京城入籍,有姑父走动的关系,往后能直接参加国子监考试,比起回平江府,也便宜许多。争的人少些且不说,单说国子监内不少学子都能谋个荫官,又或是有些人家中家资甚巨,于读书进学一事不甚在意,故而学业多数都比江南学子惫懒一些。 总归学籍迁到汴京来是好事一桩。 吃过饭,甄家大郎又来同宝珠商量小生意。 甄父今日在樊楼露了一手,又有姑父在其中说和,这活计估摸着八九不离十,只等掌柜的去问过背后主家这事儿便成了。 这樊楼一月工钱开出十六贯,如今家中现钱还余几百贯,倒还有些珠宝首饰,可如今又没到那等田地,变卖了总显得落魄,再者说往后女儿出嫁也须得备一份厚实的嫁妆。 樊楼开出的这份月钱,旁的不说,省吃俭用些,够一家子吃喝还能有些富余,只要不坐吃山空便是极好的了,甄家夫妇也很是松了口气。 现下甄父寻得活计,徐氏便有些着急起来,她不是闲懒性子,从前在食店里头管事,如今一家子搬来汴京,管事的活计不容易找着,可她人惯会说,做事情又干练,这汴京酒楼饭馆多如牛毛,即便做不了管事,去抹桌刷碗总有人要的。 无论做什么,只要有份工,她心里就踏实些。 国子监附近那宅子到五月下旬才彻底整修出来,漏水漏雨的地方都修缮了一番,置下的家具多半是几个小的一起淘换来的,实在寻不着的才去铺子新打的,姑父姑母也帮着添置了不少东西。 家中还有几百贯,夫妻二人又想如今不好开铺子,不如置些田地产业,汴京城吃喝花销甚巨,有些田产好歹能将吃喝解决了,这钱留在家中也是死钱,放一百年也不会多出一角铜板,不如拿出去买些田亩,卖了粮食也能挣回来些银钱。 宝珠也是这个想法,商户想的长远些,如今一家子吃喝都得花钱,若是置些田产一年的出息不光够一家人开销,卖了粮食还能余两个,若真遇着什么坎儿,田地也比握在手里的死钱值当不是。 家中留二百贯以备不时之需,徐氏又卖了几样金饰凑六百贯整,汴京这地界儿寸土寸金,是没有好地能买的,地价儿更是高的令人咋舌。 甄父差事定下又得去樊楼做厨,徐氏她自个儿自认见过些世面,只是家里仍许多事儿要操持,便也不得离开。 董家在汴京定下以后,也置了些产业,因汴京实在物价居高不下,且董姑父昔年同窗在许州任上做官,故他便将产业置在许州去了,本朝女子厚嫁之风盛行,沅娘出嫁时许州那边产业只留下个庄子,其余都给沅娘作嫁妆去了。 有这一层关系,甄家便想着也将田地买在许州地界儿。 二郎要读书,徐氏这些天正在寻门路去做房牙子呢,也是忙的抽不开身,至于宝瑢,谁也不放心她出门。宝珠聪明,脑子比大郎活络,大郎人生的魁梧,寻常人不敢招惹,这一来,便只能是大郎与宝珠二人一同前去许州买地。 这许州离汴京雇车慢则三日,快则两日的脚程,宝珠出门做了男子打扮,又摸黑了脸,看着像哪家小郎君,一路吃喝住宿,无人知晓她是女儿身。 到许州地界人烟就少了些,地价儿比起汴京低了许多,自然比起别的地方肯定也是要高些的。 约莫同姑苏的地价儿相差无几,一眼望去土地辽阔,这时节麦田青青,田间地头多是劳作的百姓。 兄妹俩到的是许州底下一县城,到驿站时日头也到了最紧的时候,连日赶路,两人已是累的睁不开眼,寻了个干净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房,先放下行李洗漱,又叫伙计送了两碗面,吃饱喝足歇了半刻这才下去问人。 姑父给了名帖,他那同窗虽在许州,但现下没遇着事儿,宝珠是不打算去找的,人情往来不好说,这银钱本能多买几亩地,若要找人势必要送礼,礼送的多了自家难做,少了怕人家也看不上,一来二去平添许多麻烦。 兄妹俩找了二三日,方在大河镇底下一叫石庄的村里打听到了消息。 却原来这卖地的是石庄一石姓地主,家中只一个老来子,平日里好吃懒做过的也潇洒,这好日子过多了实在觉得无趣,吃喝犹觉不够,还搭上几个狐朋狗友一起顽乐,叫人设下圈套,引得那不肖子输光了银钱。 可恨人赌红眼什么都顾不的,又在赌坊里借下许多。 末了抽不开身,到最后人家不肯再借他方才醒过来。 如今人被扣下,只说钱不还上便要砍手砍脚,慌的那石地主四处求人。 只是那赌坊既开的起来,后头也是有人的,见石地主好几日钱都凑不齐,竟真砍了一截指头用布包了,又叫底下混混打手乱哄哄上门,当着家中老小的面儿扔到地上。 只可怜那家老太太,当场就吓得昏了几日。那石地主也是知道托人无用,家中银钱全填进去了,只是填进去也无用,那头收了钱,又拿出字据,红口白牙将借的银钱翻了一番,故而石地主这才慌里慌张四处卖田卖地。 想那些设局之人是打探清楚了这石家家底几何,要石家将田地卖个干净来勉强填补这窟窿。 宝珠与大哥在中人引荐下到了地方。 地具都是好地,长出来的麦鼓囊囊挤在一起,田地一眼望去平坦开阔,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已然有些满意了,这田地远在许州,这一趟不光要买地,还得寻个老实本分,又懂田亩庄稼的人去侍弄田地,毕竟一家子现下远在汴京城住着。 这中人虽爱占些便宜,只是他也确实有本事,宝珠问了不少中人,田地虽有,只是大多都零散,独他晓得这石地主家中田地成片。 宝珠一路听这中人说石家前因后果,现下见着这位石地主,露出几分诧异,只因这地主看着不像地主,倒像长工,脸比寻常百姓都要黑几分,手也粗实,细看手掌上全是厚茧,只看这模样便觉得是个再本分不过的人。 “叫二位哥儿见笑了。”这石地主只觉得疲惫,只是想到那不争气的儿子,又恨又气却也无可奈何,这会子有人来买地,他便忍不住诉苦。 宝珠听了才知道原来这家业是他自个儿攒下的,年轻时什么活儿都干过,靠从北寒之地贩皮毛来回倒腾方才攒下些本钱,后年纪大了跑不动了置下五十多亩田地才过上安稳日子。 家中田地虽也请了人,但他日日也是要往地里跑的,只觉得自个儿劳作心里才踏实。如今为败家子所祸,一辈子辛苦化作灰了去,只是败家子再祸害,他打骂的再狠,也实在狠不下心不救人。 说到最后这汉子掬了一把泪,宝珠听着心里替他可惜,一辈子攒下的家业竟叫糊涂儿子败的干净。 这中人想是听多石地主这一番话了,拍拍他肩膀以示宽慰,见天也不晚顺势打断了话头。 “石大爷,你先时说田地已经卖出二十来亩给村里人,还余下三十来亩,这二位郎君今儿正是来看地的,你且领我们瞧瞧去。” 中等田十五贯一亩,上等田二十贯一亩,来前中人说这是定死的价儿,一文钱都少不得。 这石地主带着几人看了是哪片田地,时不时还要下田比划一番,直到走到太阳落山,宝珠心里也有了几分成算。 小户女 第8节 “这价儿实在不算高,因这一茬麦自石家大爷他得自个儿收,少了这一季粮,田亩价儿方给的低些,否则一亩地可不止这些银钱。” 宝珠点头,“兹事体大,大叔你且等我同家里人商量商量,若不出岔子,五日后我便去牙行找你立契。” “还得五天?”那边石地主听得只身子都缩了下去,“只怕家里那畜牲实在遭不住打了,那些地痞混混最没心肝,只怕拖下去我家那畜牲真要不好——” 宝珠想想,“那便再等三日吧,三日后我给中人准话。” 这中人也精,只说,“两位郎君不曾下定金,这田地这几日还有人看,若三日后没人定下便罢了,若有人定届时便只能价高者得了。” “若真有人定了,只能劳您再帮着看看别的田地。”宝珠不置可否,她谨慎惯了,断不可能来一趟看过就付了银钱。 这几日宝珠跟大哥依旧是住在客栈里头打听消息,二人毕竟不是许州本土人士,若是这中人与那石地主做了套,银钱一给出去就打了水漂。 买下这些田亩的价儿并非小数,因此田亩的底儿定得细查清楚,免得日后生出纠葛,一家子离许州山高路远,若出了什么事儿也实在难支应。 使了不少铜板,四处打听过,这田地都不假,石地主家中不肖子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也确有其事。 石家确实已经卖了二十亩地给村里人了,因另外三十来亩不少人都想趁火打劫,只顾往死里压价,石地主看人压价压的太狠,卖得的银钱填不平赌坊的债这才没卖出去。 如此这般三日后宝珠与大哥一道去找那中人,到衙门过了契,付过银钱,又给了中人十贯中人钱这才结束。 宝珠将地契装进匣子里头收好,六百贯来前都特地去兑成了银鋌,石地主接过钱匣子,腰都弯了几分,这钱急等着去赎人,不好再耽搁,才从衙门口出来,他人便急匆匆往赌坊去了。 一匣子银鋌换成了几张地契,拢共三十五亩田,上田十五亩,中田二十亩,这石地主只留了两亩田地,其余都卖了干净。因买的巧,地儿在一处不说,连带着田地北边一水塘宝珠花了十贯钱一并买下来了,石地主说这塘里他年年都让人下肥,故而塘里鲢鱼鲫鱼黑鱼都肥,塘沟里还生了许多细虾,宝珠想着等到冬日里捞些渔鲜送去汴京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 ---------------------- 求个收藏呀[害羞][害羞] 专栏预收文也求个收藏~[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12章 那渔鲜一类宝珠眼馋,可如今天儿正热了,便是捞上来不过吃两条打打牙祭,若要运到汴京,只怕还没出许州鱼都臭了。 置下的三十亩田地,留三亩中田种些时兴瓜菜,余下都用来种粮。 思及此,宝珠叹了口气,打家业难,守家业更难,若老老实实过日子自有一番富贵,少说吃穿不愁,可偏偏生出了歪心,再大的家业也难守住,只可怜这石地主,连累的一辈子辛苦到头来一场空。 原先是想着这一趟让阿忠一道过来的,回头这田间低头活计便交给他看着,只是不知要耽搁多久,又怕这一趟办不成事,多个人便多一份花销,干脆等这边定下过后,再回去一趟带阿忠过来,到时宝珠便不必跟过来了,由大哥带他认路。 他们虽买下地来,却并非本地人,在这儿没什么跟脚,若没人看着只怕有人使坏,只有阿忠一人看着也难,宝珠想着干脆将干活儿的人也定下来,等这一茬麦收过,下一茬也该续上了。 如此又得在这儿耽 搁几日,毕竟是外乡人,手里那么多田地,庄上总有眼红的。 只是找个老实靠谱的却不容易,连着几日看的宝珠都不满意,心下正愁呢,那边石地主忽然到访,许是从中人那处打听得宝珠二人住的客栈,这便一路找来了,手里还提了些新鲜瓜果, “这是地里才摘的,二位郎君瞧着有些不凡的气度在身上,今儿来时想问问,既买下了这地,往后打理是府上来人还是在村里找个庄头?” 宝珠疑惑,“石老爷,您这是?” 石地主摇头又摆手,“小郎君直接唤我石大就是” 自将那不肖子救回家来,他腰已弯了几分,支吾半天这才道明来意, “此番来倒没旁的意思,只是这些田地叫我说在村里找个本分的人来看顾最好,现下家中产业叫那败家子儿祸了干净,这一茬余粮卖了勉强够生活,这田地十多年来都是我亲手伺候的,再没人比我熟悉了,因此我便想着,若要找旁人,不如将这田地交给我来打理,这些田地同我的命差不多,定料理的比旁人清楚……” 宝珠想想,也觉得不错,且这石地主本就是村里人,在村里也有几分体面,虽如今不胜从前了,可比起外乡人总要好得多。 “原也是想找个庄头,不想您自个儿过来问了,我看再没比你更合适的了。此番来的匆忙,明儿又得急着家去,咱们暂且说这样定。”宝珠笑,“待你这一茬粮食收完,咱们再定具体事宜,再有这田地也多,只怕你一人忙不来,到时我家大哥再带个人来帮忙,到底有几十亩田地,届时少不得还得再赁个人做活儿。” “成,得您这话我便有数了。” 石庄头听着知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又是千恩万谢一番,瓜果连同篮子一并留下,他虽许久不做生意,人情往来却门清,现下家里没什么好物,只田地里产的些瓜果勉强上得了台面,捡了几样好的叫宝珠二人尝尝,话说完这才匆匆告辞。 此番花销甚巨,买地的银钱花了干净,宝珠跟大哥一人还贴了些买那水塘,石地主以为二人是大户,宝珠自个儿清楚自家不过面上光。也正因此,宝珠才没好急着定下给石地主多少工钱合适,这事儿还得回去同家里人商议。 该办的事儿办好了,兄妹俩跟了商队,先乘马车,到了许州府,又换水路回汴京,来时一路马车,回程换了路线,便比来时还要快半日,许州一行,耽搁了约莫半个月。 到汴京兄妹俩全然灰头土脸,到家便狠狠搓了个澡,原先在姑苏是不晓得还有搓澡这回事儿的,到了汴京,街上竞还开着澡堂,一家子才知道原来还能去澡堂沐浴。 宝珠实在累的走不动,便叫宝瑢帮忙,用皂团搓下两桶黑水倒掉,又晾干了头发,这才回屋狠睡了一觉。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早上,大哥昨儿回来就将这一趟办的事儿说了清楚,等许州石家那头将麦收完,他再同阿忠一道去一趟,到时阿忠便留在许州看顾田地,月钱照旧给他,另每月再补一百钱做伙食费,阿忠知道家里不似从前,说什么也不肯要,只是耐不住大家一齐劝说。 这院子说大也大,一家子才搬进来,宝珠便想着空房不若赁出去。 如今汴京租赁房屋价儿也高,这宅子既在国子监附近,想来若要赁出去也是不愁的,徐氏抽空出去打听了一下,一家人住的这地段,即便只一间堪能遮雨的破房也须得三贯钱一月。 宝珠出了主意,不如将另一半宅院多起一排房子再收租,类似学舍,不过条件定比学舍好,至少一人能有间屋子住,如今一家子住在国子监附近,读书的学子多,能去国子监读书的外地学子想来都是有些家资的,学舍环境差,二哥与表兄是为求学这才住在学舍,好几人挤在一间,冬天寒冷手脚生疮,夏天酷热难耐又多蚊虫,故而一般子弟多在外头赁房住,故而这真想起几间房租给旁人还真有些搞头。 这些读书人多也是在外头吃饭的,大哥灶上手艺好,从前在姑苏县学学子多也来食店吃饭,或是定甄家食店的盒饭,等将房子都租出去,说不定还能问问愿不愿意由甄家包了饭食。 宝珠一说,家里人都觉得这法子可行。 只是想的太好,虽说这宅院是甄家置下的,但院里房屋却不能却不能随意乱改,否则被人告到衙门怕是要吃官司。 一家人只得歇了再多起几间房的心思,这几日只请了人来将宅子打个隔断,分成两个小宅院,甄家住的这头要小些。 另一间院子大的多,屋后新搭了茅厕,前头又起了间新灶屋。 这附近住的都是有头脸的门户,若在那些三教九流混杂的街巷里,院里乱哄哄住了一堆人这也正常,更有甚者在院外都搭了棚子,有一日没一日的租给初来汴京的穷人歇脚,衙门若来人,自家拆了应付,等官差走了有将窝棚支起来。 汴京城不一定适合每个人,但不论是为官的还是经商的,亦或是升斗小民,都能在这偌大的城内寻得一隅过日子,但究竟过的是好日子还是苦日子便无从得知了。 小宅院兴好便能往外赁租了,租出去一个月少说也能收些租子,一家子在汴京过活。既收到租子,日常花销的银钱便也有了,若没衙门管,多起几间大屋,那一月说不得单是收租子都能有富余,只可惜甄家到底胆气儿小,初来乍到更不敢招惹是非,别说起屋子,连打隔断都四处问便了人。 院子隔好过后已是六月了,如今一家人住的也相当于一个小院儿,门朝另一侧开,虽说住起来稍微挤一些,大哥二哥一人一间,她同宝瑢一人一间,还留了间空房。正是想着隔起来便利,留间了堂屋西耳房做仓房,堂屋也隔在隔壁院儿里了,能在汴京租院子住人的,想来也是有些家底,必有些奴仆家人做伴,留堂屋一来也能做待客的场所,二来他们能多收些租子。 院子一隔开,就显得拥挤多了,门口倒座房里还空着,徐氏也将里头收拾干净了,留一间给阿忠,另一间堆放些杂物,四小间倒座房,这边留了二间,余下的连带着大门都隔去旁边院儿里去了。 隔开的那院子都配了书房、灶房茅厕之类。 原是想将房子挂去牙行,徐氏却说由她来往外租,她爱同人攀谈,这些时日已经认识了不少人,甄父现下在樊楼做厨,她便时常叫甄父做些经放的点心,或是叫人来家里吃,或是左右邻里送一送,一则为了打听汴京情况,二则也是同人家拉关系。 宝珠也叫二哥写些单子,徐氏早早去国子监门口分发,这汴京人与外地人也好分辨,徐氏看准了发,又说一句是往外头租房的,因看准了才发,接的人具都会看一眼。 连着散了三日单子,来看房的人还真不少。 今日来看的也是南方人,听着老家似乎是在沿海那一片,这人姓赵,是个秀才,看着约莫三十来岁,说起话来酸溜溜的。从他口中得知他家中是两广一带颇有余钱的地主,许是花了银钱托了关系,现下在太学外舍读书。 他来读书还带着妻女并个烧火洗衣的小丫头,他那妻子如今身怀六甲,行动有些不便,先前住的地方太小,故而这才想换个大些的宅院。两边都问过,甄家觉得合适,赵秀才也觉得还算满意。 晚间二哥回来,一家人向他打听,虽不在一处读书,但不想二哥真听过这人。 “说话格外文绉绉,比夫子说话还要绕几分,常做些酸诗,至于妻女却不曾听过……”二哥叫等等,待他去学里打听打听再定。 二郎一番打听下来,只听说这赵秀才常同那些书生一处饮酒作诗,除此之外倒不曾有什么大毛病。 宝珠几人听了点点头,这几日来看房的人不少,却总想着谈一谈价格,又或是提一串要求,要么就是些带着伴读丫环的纨绔子弟,色靡堕落的模样瞧着便叫人心生厌恶,毕竟要租给别人,往后得相处下去,闹出乱七八糟的事儿那这租钱不如不赚。 一对比下来,唯独这赵秀才还算正常。 最后商定的是一月十五贯钱,找中人拟下租契签了,因没从牙人处过,竟只花了百来文,一家人只当赚的。 这赵秀才先付了三个月租钱,过后便领着妻 女搬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赵秀才行李不算少,几口红木的箱笼雇了脚夫抗过来了。 秀才娘子直到丫头将东西都归置好了,这才乘一顶青布小轿进来,她女儿先从轿里下来,双丫髻用红头绳绑着,三四岁边上,瞧着有些怕人,畏畏缩缩跟在丫头后面。 伺候的丫头年纪不大,说的一口不知哪里的土话,扶着秀才娘子下了轿,又寸步不离跟在秀才娘子边上伺候。 这秀才娘子生的一双细眼,眉修的也细,大着肚子慢腾腾进院儿了。 两家门都另开了,中间又有墙相隔,除了偶尔出门碰一面也没旁的交集,只是有时声音高些难免能听到,往往是那位秀才娘子骂囔丫头。 住了几日,徐氏才打听到那丫头叫阿秀,看着比宝珠还小些,徐氏有一回看到这丫头挨了打,被撵到院外跪着,人实在太瘦,瞧着可怜,问过才晓得今年竟已十八了,家里实在过活不下去,底下还有一串弟妹,十五岁上下花了八贯钱就卖给了人牙,这几年一直跟在秀才娘子后头伺候,虽常要挨些打骂,可至少能吃上饭食混个温饱。 徐氏打听到了心里便觉得可怜,常偷偷把些吃食给她。 房已经赁出去了,但经这一遭发赁房单子,来问的竟还不少,徐氏眼活,又见那房牙赚得多,心里也动了心思,去牙行问过,这房牙也分官牙私牙,她若想干,只能挂在牙行另交一笔不低的费用做私牙,另外做一单还得另给牙行抽头。 既有赚头,什么抽不抽头她也认的。 牙行原也有些挂出来的房子,分了一片给徐氏。她眼活,牙行上下要打交道的都送了礼,一番活动下来,能分给她的房屋地段比旁人的要好许多。 徐氏觉得先前发单子的路子行得通,故而又刷了不少单子去散,租售房屋宅院都行, 这一来甄父日日去樊楼忙活,徐氏在外奔走,如今一家子也算安稳下来了,原先提出的小生意宝珠也同大哥开始琢磨起来。 去街上一看,吃食花样百出,无论北地南地特色小食,乃至番邦异域美食都能在汴京城内寻到,有几家有名气的,日日还须得排队去尝。 偌大的汴京,谋个营生不难,谋个长久的营生却难,连街口卖猪肉的摊贩都得时不时想些新花样揽客,遑论做起这吃食生意。 在街上绕了几日,兄妹俩觉得得先寻个好地儿支摊子,大郎想着去国子监外头卖盒饭最好,一来那些读书人多,手里也比寻常人宽松,二来那儿摊贩不多,没什么人争生意,只是唯恐碍了二哥。 无论哪个年月都是笑人无恨人有的,若叫二哥同窗瞧见家里兄弟姊妹摆摊,只怕生出闲言碎语扰他读书。 二哥知晓这事儿后不觉有什么影响,反而格外支持。 “这与我生不出什么影响,咱们堂堂正正赚的银钱,何必怕人笑谈。”二哥摇头,“如今家里因我读书已耗费不知多少银钱,已经很是偏颇了,若再因我读书耽误挣钱的买卖,更要叫我抬不起头来了” 宝珠笑嘻嘻地摇头,“二哥说的甚个话,再论起来可得怪我,要不是因为我,咱们一大家子也不至于匆匆躲来汴京了。” 兄妹相视一笑,上辈子宝珠没感受过什么家庭温暖,这辈子一家热热闹闹,兄妹几个虽性格各异,可劲儿都往一处使,日子一时虽艰难些,长久下去,总能过好的。 虽二哥点头支持,宝珠想想却还是觉得去渡口码头好些,国子监学子吃饭多是到下学的饭点儿才来人,且多也看不上摊贩上的吃食。 几番权衡,大郎与宝珠还是定下去码头摆摊。 她准备卖煲仔饭,在街里晃了许久,并不曾见过有人卖煲仔饭的,新鲜吃食总有好热闹的,先将摊子名气摆出去,等天热起来过后还能做旁的吃食更好接的上。 如今汴京繁荣,渡口码头处搬货卸货的力工们多,只是这些力工们一日下来工钱也没两个,他们宁可吃两个杂面窝头填肚子也绝不愿意多花费银钱去买饭食来吃。 不过真看过才晓得,码头上力工不占大头,还有许多临靠的商船客船,船上有想吃些东西垫肚儿的商贾、行了几个月船连脸都馋绿了的船夫,甚么人都有。 小户女 第9节 宝珠还记得从姑苏来汴京时在船上那些时日,换船时回回脚挨到地就急急在码头寻吃食,实在是船上吃食难以下咽,且既是临时找吃的,也没法儿嘴刁,若是味道好便记着下回再来,若味道不好骂两句也急着忙去了。 煲仔饭本钱不算高,只是砂锅和砂锅外头包的竹编都要专门做,得费些工钱。 自然,还得先叫家里人尝尝味道再看这事儿靠不靠谱。宝珠同大哥讲了这煲仔饭怎么做,甄大郎本就是灶厨,宝珠只一说,他大差不差就晓得了了。 兄妹俩在灶间琢磨一下午,最终定下四样味道的,第一样最贵的就是腊味合饭,里头放腊肉腊肠腊排骨并咸蛋黄四样,第二样是香菇滑鸡饭,第三样肉沫茄子饭,第四样酸菜肉丝饭。 定下以后甄大郎就开始下手了,到晚间这才用砂锅做出四样来,用来拌饭的料汁宝珠来时就用豆酿了一缸,现下还没好,正在仓房里头阴着,她调的料汁一家人都爱吃,从姑苏到汴京这一路,多靠她调的酱拌在饭菜里头才熬下来。 自个儿酿的酱还没好,今儿拿来拌的暂且用的还是普通的酱,添点过料炸的油,拌匀过后一掀砂锅盖,再淋到饭上,瞬间滋啦啦迸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来。 今儿用的暂且是自家的砂锅,大大小小才凑起来四个锅,一家子晚上也就吃这个了,顺道替他们尝尝味道。 甄父虽在樊楼帮厨,里头也包三餐,但他晚上通常是要回来跟家里人一起吃饭的,宝珠才说了阿爹阿娘有口福,就看爹娘一起从外头进来了。 甄父是下了工又顺道去牙行接徐氏了,宝瑢半下午就忍不住想尝尝了,叫拦下以后抓心挠肝的,这会子一家人都齐了,迫不及待催着爹娘洗手,自个儿端了碗筷来分。 不单是上头菜,她觉得更香的是底下的锅巴,油汪汪黄澄澄的锅巴用筷子戳碎,入口是说不出来的脆香,比寻常用铁锅煮的锅巴饭还要香,拌上汤汁更是好吃的让人停不下筷子。 甄阿婆年纪大了,牙有些松,但不妨碍她也夹了一小块锅巴嚼的喷香,大家伙儿也一致觉得去渡口卖煲仔饭的路子行得通。 “二哥这几日不回来,明儿送一碗叫他也尝尝,顺道再送一碗与董家表兄。”宝珠吃的差不多了便放了筷子,她打的主意是叫二哥和董表兄帮着鼓吹一番,到时不单是去码头叫卖,国子监的路子说不得也打得通呢。 徐氏也点头,“那我再收拾些干果衣裳,明儿你一道送去。” 二郎一旬日才家来一趟,带些干粮吃食,虽说如今家住的近了,他还是觉得住在学舍好些,只因怕在家里生出惰性来,到时再耽搁学业,条件苦他念起书反倒更心无旁骛。 宝珠对二哥是打心眼儿里钦佩,都说他读书有天分,实际二哥在几个人当中最刻苦,夏日里蚊虫若盯在他身上,肚子吸血吸到涨破了二哥都不晓得赶一赶,冬天里头脚冻的没有知觉也不知道,起身摔个跟头才晓得喊人来。 宝瑢念叨着明儿也要跟阿姐一起去给二哥送饭,兄妹几个都有私房,二哥常贴给姊妹俩,汴京逛的人烟花缭乱,宝瑢得了二哥给了零散钱便去买吃喝或是耍的,她念叨完二哥靠在椅子上直摸肚子,见大家都收了筷子,这才撑着肚子起来收拾碗筷。 家里人的夸口叫宝珠添了信心,第二日跟宝瑢一起,先去给二哥与董家表兄送过饭,二哥学里同窗多也不是汴京本地人,她便叫大哥多做了几份一并带去,她自然也存了心思,若是人家尝过觉得味道好,届时说不得能先拉些生意呢。 饭食送去过后,宝珠又去铺子里头订砂锅,她订的百来个,这锅要用专门的模子定做,掌柜的要的价儿也略高些,饶是狠还了价儿,一个还是得要四十几文! 末了又饶了零 头,这便是四贯钱了。 回头待砂锅制好了再去请人编竹包,如今竹子价儿也不算低,铺子篾匠手艺好,这种小活儿他们自己不做,分下去给那些会竹编的婆子婶子,掌柜的从里头抽些利,两边都能赚些。 先前打了一架板车,家里寻常拉货得用这架车,现在要出去摆摊板车便不大够使,至多只要个推车,上回去的木匠铺子甄家大郎也熟了,叫再打个带灶的推车掌柜的没二话的就让了钱,只除上面这些,再等要摆摊时买食材,旁的倒没再花费了。 兄妹二人商议过后,本钱一人出了一半,亲兄妹也明算账,虽说关系好,但该算的要分清,徐娘子做房牙上了头,还给二人立了字据,本钱兄妹俩一人一半,后面利钱也是一人一半来分,宝珠和甄大郎都没话说。 徐娘子口才了得,这些时日已经做成了两桩生意,散的单子格外有用,这几日帮着一个回老家的员外卖了一处闲置宅院,七七八八扣掉交给牙行的钱,还有那些上下打点的花费,到手里还有五贯钱呢! 再有一桩就是帮国子监一读书的小郎君赁到了一处小院,这正是先前想租甄家房屋的一位小郎君,可后面叫郑秀才先租下了,徐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又特地帮人寻了合适的房子,收的中人钱也不多,刨去给牙行的赚了八百个钱。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这两单赚了些银钱,更叫徐氏干劲满满,牙行许多经年的房牙还抵不上她呢。 晚间二哥竟回来了一趟 ——正是他那些同窗催的。 宝珠送的饭食,除了自家吃的,余下的二哥依言四下分给同窗,他本就是南方人,常打交道的南方人偏多,尝过煲仔饭都说那饭好吃,米饭清甜,锅巴香脆,上头菜也可口,故而特地叫他回来问问,这煲仔饭能不能往国子监里头送。 因想着大哥跟宝珠要赚银钱,他便特地回来一趟问一问。 “那几个同窗多是南方人,汴京多食面食,饭堂也是面食居多,素馒头肉馒头吃的人眼晕,便赶着我回来问问。” 宝珠听了觉得好笑,“去铺子里定的砂锅得七八日才能做好,约莫再得十来天才能对外头卖呢。” “那我便回一句,待你这头什么时候好了再说。” 甄二郎也是觉得那饭做的香,今儿回来想尝尝香菇滑鸡饭,昨儿这饭是叫恒之表弟吃了去,他没尝到是什么味儿。 大哥这几天一直在练手,这煲仔饭火候最紧要,须得小火慢慢焖。 二哥一早又回学里去了,宝珠跟宝瑢去了一趟街里,她准备收些鸭蛋,自个儿做咸蛋,能省下一笔钱不说,自家做的比外头买的味道也要好许多,回头等摊子支起来,这咸蛋也是用的上的。 甄家上下都有活儿忙碌,连甄阿婆都买了些菜籽,后街有一片地,有人垦出来种些小菜自家吃,甄阿婆跟巷子里几个婆子婶子混熟了,这些天也跟在后头拎着小锄头开荒种菜去了。 开垦这些荒地没什么,若要叫官府拿住了,顶多也有损失些菜籽钱,加上她老人家很是费了一把子力气,旁的也没什么叫人指摘的,横不能将她一把年纪的人捉去坐监。 趁等人家造推车跟陶器铺子里头烧砂锅的功夫,大郎带着阿忠去许州了,算着许州石地主那些田地里头的粮食也该起出来了,下半年自家田地还要打理,农事上耽搁不得,播种收成都得紧着天儿。 麦收过后宝珠叫大哥将地都接茬种上豆,豆种是从汴京带去的粮种,颗颗饱满,掌柜的说这豆磨出来的豆浆即便不加糖都格外甜。 宝珠虽不信,可无论如何豆是好东西,三四个月便长成了,磨豆浆做豆皮压豆腐不说,连豆渣都能卖去喂牲畜。 大哥跟阿忠到了那儿还得先赁房,也幸亏许州不远,甄家大哥还能常去看看。 只是留阿忠一人在许州怕有不便,田地里活儿也多,于是宝珠叫大哥过去在当地找个老实忠厚的人给阿忠帮忙。 上回石地主说想帮着种那些田地,宝珠想着只叫他在指点一二,其余的还是交给阿忠,暂且不算工钱,一亩地待交完各项税务后给石地主一成出息。 大体章程如此,具体还得到了再说。 宝珠这一趟没跟着了,家里事多,等大哥回来要去码头置摊,正得将各项事务筹备起来。 阿娘现下日日都在外头跑,天热起来她整个人都晒的黑了一圈。 也就半旬日的功夫,大郎便回来了,来回走的都是水路,比雇车便宜许多,大哥说那头活儿都安排好了,请了个小子跟在阿忠后头帮忙做活。 这小子今年才十三,大名叫蒋实,家中日子不好过,兄弟姊妹七八个,半大小子吃的也多,早早打发他出来混口饭吃,他便在街里帮闲,只是他年纪不大,找他的人去跑腿的也少,常饱一顿饥一顿,赶巧大郎在饭馆吃饭时他凑上去问,便碰上了。 大郎见他人有些眼色,于是就问能不能做田地里的活计,若是能一个月三百个大钱,包吃也包住。 一个铜板在镇上能买俩窝头,这小子听了立即便应了,只是他家里人怕是甄大郎歹人,跟到田里去看过,见离家不远这才欢欢喜喜应下。 “那蒋小哥儿有些眼色,田地里活计他干的也娴熟,先前农忙也去地里给人干过短工,田地里大小事儿都做的来。”大郎灌了几大口水,复又继续说道, “赁的房子正是石地主家的,他家虽叫赌坊的人搬空了,但宅子还在,屋造的大,家中下人也遣散了去,屋里正是房子多。” 说着他又叹了声石地主倒霉, “他老婆当年原是大户人家卖出来的,他见可怜买家来又帮着销了奴籍,这一遭事儿才出来那会儿,面上温言良语说的好听,可转眼一茬粮食收过,才卖得了些银钱,竟叫她卷跑了,仓里粮食交过税,连余下几亩田地的粮种都凑不齐。” 一番家业彻底败了去。 宝珠听得一脸唏嘘,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现下石家只剩石老爷跟那昏胀儿子,横竖他家离田地近,干脆赁了他家房屋,先前你叫我说的田地里出息分他一成,由他看顾些田地,他千恩万谢应下来了,只叫好歹先支他些银钱买粮种,他手里还余下三四亩地,若是这一茬粮食没种下,往后越拖越累,怕真拖累的家破人亡了。” 宝珠自然也同意,“那些田地到底是咱们占了些便宜,也不是支银子去买旁的东西,给人留条活路,支些好叫他将地也种起来罢,明年到收成也能好过些。” 甄家大郎点头,说他也是这般想的,便给他支了五贯钱,横竖石家家宅还在,五贯钱也跑不掉。 兄妹长吁短叹一番,又开始商量起二人的生意来。 “这砂锅都做好了,用来包锅的竹编也做好了,我用热水烫过又晾干了,单这竹编本钱就不少,这锅加上竹编,拢共花费六贯,推车花了四贯钱,加起来是十贯钱。”宝珠扒拉着算盘,记下数儿。 汴京城确实居大不易,姑苏物价已经不算低了,可这汴京城,吃喝拉撒哪里都是钱,何况想做些小生意,还没开张就已经贴出去十贯钱了。 二人正算着账,又听隔壁院里秀才娘子在叫骂,宝瑢想去看,叫宝珠一把拉回来了,想了想去灶间捡了几个鸡蛋敲响了隔壁院门。 里头打骂声歇了,开门的便是阿秀,她眼角还有红痕,见是宝珠,朝里头问了一声, “娘子,是隔壁姐儿送鸡蛋来了。” 宝珠声音高了几分,好叫秀才娘子听到,“乡下老农卖的鸡蛋,说他家鸡不吃谷,专吃虫儿,等闲买不到,我娘便买了一篮子,送几个来叫你们晚上也添个菜。” 秀才娘子快足月了,行动已经不大便利,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给自个儿扇风。秀才娘子大腹便便,若要送别的吃食宝珠也是不敢的,鸡蛋没破没烂的就要好些。 秀才娘子叫阿秀接下,阿秀接过来,感激地看了宝珠一眼。 “姐儿进来喝口茶?”无论是那位赵秀才,还是这位秀才娘子,待外人都是一副客气的样子。 宝珠摇头,“不喝了,家里还有活儿,得先回去忙。” 有宝珠来打了个断,那秀才娘子没再继续骂下去,到底是人家的事儿,最多也只能这样帮一把,否则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推车做好过后人家给送上门来了,东西都备齐了,耽搁下去都是少赚。趁着太阳大,砂锅都洗过晒干。 煲仔饭第一要紧的便是米,粗米价儿低,但味道不好,普通的梗米米粒短且圆,口味软烂,若用来煲饭就显得平庸,若是江南产出的碧梗米味道要好许多,但碧梗米价儿十分昂贵,寻常只有高门大户才吃的起。 兄妹俩将粮铺里头的米都试了一遭,要说口味最好的,还是丝苗米,形状细长,口感扎实,自有清香,煲出来的锅巴更是脆香,只是也比寻常米要贵几分。 先时二哥来家说国子监里有学子想买,这回东西都备齐了,等二哥过两日回来再问问,若有订饭便提前说,到时直接送去。 这几日暂时在码头那儿先将摊子支起来。 该备的物事都齐全了,赶着一早,兄妹二人推着车去了码头。 渡口人多,摊子也多,虽赶着早儿来了,还是好不容易才寻个偏僻地儿,边上是卖花的阿婆跟一个卖菜的婶子,两边生意没有冲突,便好心挤出一个位置给兄妹俩,推车前头摆了一张桌子几张凳子,桌凳都是新打的,价儿不贵,能让客人有个坐的地儿。 头回摆摊,二人心里也没底儿,感激两边的摊贩让了位置,宝珠捡了四个咸鸭蛋,给一人分了二个。 这鸭蛋是自家腌的,卖花的阿婆当即就扒开吃了,里头淌的都是黄油,卖菜的婶子没舍得,小心翼翼收起来,又从篮子里头抓了一把青辣椒给宝珠。 卖花的婆子头上簪了两朵栀子,也送了一把给宝珠,栀子花香,易招些细细的小黑虫,这阿婆都撇干净了,闻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二位婶子,我们兄妹俩才来,也不知这渡口摆摊有什么讲究?” “讲究倒没甚个讲究,只是每日街道司会来收些摊费。” 第15章 正说着,那头就有人来了,挂着街道司的腰牌,正从头往后开始收摊费,正是要一早来收才能收的齐全。因这儿不是专门的坊市,故而收的也不多,一日只二文钱,这二文钱一交,大多数人便要在这儿摆上一天,若到晚些才来收摊费,有人赶在早晨人多摆完就走了,那这摊费便难收齐。 到宝珠这儿,打头的差役看了一眼,让二人将桌子看好,又比了比地上画的线,叫切莫伸到外头占道,宝珠无有不应,其余倒也没再说什么便走了。 这会子天还早,但渡口已经有人了。力工搬工们守着渡口,只等有商船或是客船过来有差使。 码头商家富户乘船的多,人多物更多,巡检司的官差常往这边巡逻,有差闻着香味儿,鼻子一耸一耸的正闻是哪里飘来的。见来了个卖新鲜吃食的,便来问卖的是甚个吃食。 这几人来问,那边聚在桥边的工人也在张望。 只是几人见是砂锅煲出来的饭食便失了兴趣,这些当差的肚里油水多,一早吃不下这些荤腥油腻的,那些力工肚里常年没油水,倒是想吃,只是这一份少说就要二十文,吃一顿得费上许多银钱,踌躇一番便作罢了。 宝珠只怕生出这样的局面,便高声道, 小户女 第10节 “几位大人不如先尝尝,这腊味合蒸先三十文一份,今儿头天来,只收一半,十五文钱只当开个张。” 腊味四合煲仔饭同香菇滑鸡煲仔饭一样卖三十文一份,另肉末茄子跟酸菜肉丝卖二十文一份,都照半价算,宝珠又顺道问周围那些力工有没有要的。 那四位巡逻的官差听说只照一半来收,又心动了,早起巡街还没吃饭,现下正是腹内空空,十五文钱寻常只能吃两碗清油下的面,现下能吃上饭食不说,还有劳什子腊肉鸡肉,听着怪叫人馋的慌。 “四样味道的,一样给上一碗。”打头的衙差先坐下,另外三人也一人分了个凳子各占一边,推车上头砌了灶,四口小灶台,底下是相通的,柴禾搁进去四口灶能一起烧。 米都是提前浸好的,方才为了吸引人,一样味道都备了一份正在灶上烧,这会儿要吃也快。 宝珠又去吆喝起桥边的那些力工,有人要养家糊口,只能咽下口水屏息不看,也有人是寡汉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寻常挣得钱也多是花销出去了,手里凡有几个子儿都极散漫,没钱了便来渡口做些苦累活儿,有钱了不是吃香喝辣便是花去粉头行首身上。 这样的人要吃便吃好的,三五成群的一来,要的都是好的——腊味合饭跟香菇滑鸡饭。 大郎手快,拾出碗配好米菜已经架到灶上了,一边还叫几人稍微等等,“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劳几位且等上片刻,多赠您几位半个咸鸭蛋。” 一群人见赠了咸鸭蛋,也没甚好说的,宝珠在一边收了银钱,她生的标志,倒惹得那几人多看了两眼,有大哥在,又有一桌子差役,一群人倒什么轻浮的举动。 那边桌上的衙差也切了一碟子咸鸭蛋送过去,因一早吃饭确实有些油腻,宝珠又拿了车底下自家打磨好的竹筒子出来给几人倒茶,这样的竹筒大哥得闲时磨了好多,专用来给人泡茶的。这茶也不是什么好茶,一早用茉莉花跟茶沫子泡好又将茶渣滤干净了,茶汤倒进桶里,放井水镇过,盖好过后只留个舀子进出的口儿,防着灰尘或是小虫掉下去,这茶吃着一股清香,十分解腻。 宝珠添好茶,又笑,“您几位吃好,若是觉得味道好,下回再来。” 又是赠茶水又是送鸭蛋,几位衙差见她客气,也是点头,“这样的饭食倒是头回吃,原先觉得腻味,这茶汤一配,倒解了几分腻。” “我家也是能订饭食的,提前说了,第二日到点儿便给您送去,省的您几位多跑路。” 上首的衙差便说,“明儿我们几个轮水门的值,不知你家能不能送?”水门当值不得闲,人片刻都离开不得,不似巡逻还能偷些懒。 宝珠立即应下,“能送能送,只要不在北城,这一片儿都能送。” 汴京治安尚好,这些衙差也是正派人,不曾吃拿卡要,将今儿的饭钱结了,又摸出二十个铜板,“明儿造四份肉沫茄子的饭,这些且做明儿定钱,午时左右送去普济水门,到那儿报罗元义的名号便有人接饭食了。” 宝珠忙不迭点头,又一迭声的谢,打头的这位罗大人倒是个好性儿。 那头做工的要那几份也好了,凳子还有,只没有坐的地儿,在摊子上吃饭便是这点不便,那几人也晓得这点,各自端了凳子去桥边吃。 宝珠也是一人倒了一杯茶,饭上各卧了半个咸蛋才端去桥边,砂锅盖子一开,就引得不少人咽口水,方才离得远不觉得,这会子一看里头油汪汪的,油水这么厚,那咸鸭蛋还黄的淌油,若是吃下去,干一天活儿都不觉得累呢。 有人早起在家吃饱了,有人手里捏着铜板本打算买些窝头来吃,这会儿听那几个已经吃上的说这米有多香,锅巴有多脆,肉多有滋味儿,且今儿还便宜,只要一半价钱,又赠咸鸭蛋又赠茶汤,宝珠自个儿吆喝人家肯定不信,这会儿那些吃下肚的说客一夸,听的人立即就心痒起来。 ——累死累活不就是为口吃食,买来尝尝,横竖只要一半价儿,相当于赚了! 又有几人被说的忍不住了,捏着铜板就过来了,到底没舍得要贵的,只点了肉沫茄子的来吃。 属茄子最吸油,众人都是捡着最值当的来吃。 方才那些衙差已经吃好走了,这会儿位子正空下来,人落了座,宝珠收了钱,快手快脚来倒茶汤。 碗都收到后面木盆里头,大郎将砂锅放到灶下就开始洗,汴京污水排放做的也好,脏水倒进暗沟里,排走了没什么怪味。 洗过碗又顺着石阶下去,打了两桶干净水上来,脏污的碗筷暂且洗头遍,回去再得刷一遍的。 等这波人吃完,只听到码头开始有船靠岸了,水手门呼喝的声音此起彼伏,船老大喊着号子靠了岸,一时间在桥边歇凉的人都围了上去,又问要不要搬行李又问要不要搬货。 这会儿来的这趟是货船,除了船老大和水手,多是 南边或西南来的客商,贩些香料草药来京里卖。 来了一艘大船,零散的人边从四下里挤到口岸,霎时间船边挤的都是人,这些客商在船上飘了许久,吃喝没那么多讲究,好容易到了天子脚下,自然得狠狠填饱肚皮,围上去的不独有那些做工的,也有兜售自家吃食的摊贩,个个都使出吃奶的劲儿往里头钻,手里吃食举的高高的,只想叫这些人看一眼。 有举着甚么热食的,将前头人烫个激灵,立时又掀起一阵骂战。 这些力工散汉得了活儿,一时间也各自散开忙去了,这船极大,上下几层,各式木头造的箱笼成箱成箱的被搬工们往船下抬,过不了几日这些香料草药就会销往汴京各处。 船工们呼喝这将船索在牵索柱上,待岸边停稳后船老大和这些水手船工也下了船,他们在汴京要停三日,然后再往更北边去。 留了些人看着船,其余人都下船去找地儿吃耍去了,宝珠要做的便是留下来的那些船工们的生意。船老大带着水手们往街上走,后头跟了一串卖吃喝的喊着大爷。 兄妹俩摊子偏,离码头更是还搁这不少距离,宝珠推了推大哥, “大哥!趁这会子人散了,你快去船边,问那些留在船上的船工们要不要饭食,若是要,也是照半价儿给他们。” 早先宝珠吆喝的时候大郎都听着的,这会儿听了便急急端了饭,用竹编包了,小跑着往船边去,这会子船边上已没什么兜售吃食的小贩人了,几个留在船上的水手船工看有人端着一个似碗似锅的物事过来,便好奇问是什么。 大郎答是煲仔饭,边说边将盖子掀开,香味瞬间溢出来,里头铺着片的晶莹剔透的腊肉,又有咸香的腊肠,几根烫过的小青菜水灵灵铺在上头,还切了半个咸鸭蛋,黄澄澄的直淌油,伸头看的船工被这饭香个跟头。 好容易到汴京,其余人都去吃饭或是寻消遣去了,留他们这些人看着,本就在水上飘了几个月,饭食只能说勉强糊口,甫一闻到这香味,个个都围过来了。 船上干活的多喜食重油重盐的饭食,船工们工钱多,却常年漂泊没有花销的地儿,干的又是脑袋别裤腰上的活计,正因此于吃喝享乐上最是大手大脚。 方才船靠岸那会儿,有许多卖些乱七八糟的吃食的围过来,只看着便觉得没甚滋味,但这饭却叫人垂涎,等那些到街里晃荡的人带饭食回来也不知等到几时。 宝珠只看大哥欢天喜地跑过来,“要七份呢!都是腊味饭。” 作者有话说: ---------------------- jj又抽了[小丑][小丑]更完新章内容提要成乱码了,吐血!! 本章留评给大家补小红包[亲亲][亲亲] 第16章 四口小灶已经烧上了,宝珠捡着配菜,大哥小跑着来帮忙。 两人就这样配合着,有船来便去问,因是头一天,备的菜不多,原本还怕卖不完,结果才过中午就卖精光了,宝珠又回去切了些腊肉腊肠,到中午过后,便只剩这腊味合饭了。 毕竟摊费已经交过了,虽说只有两文钱,可还是想着要将一整日都占下来,毕竟早走晚走都是二文钱。 晚间二哥从学里回来,说学里有人明儿要订饭食。 中午那会儿宝珠送了饭食去国子监,又说了她同大哥已支起了摊,顺道再问上回学里同窗说的要订饭食可还要定,要定的话明儿一并送来。 故而二哥这才特地家来一趟。 晚间兄妹俩将今儿收的铜板都倒在桌上,今儿原是想试试水,备的菜不多,没成想生意竟不错,末了又不舍得收摊,都是现去切的腊肉腊肠之类的继续卖,这般看来明儿还是得得多备下菜。 宝珠料的不错,码头不独那些搬工力工,船客船工也不少,只要吃食味道好,不怕没人买账的。 有些客船只在汴京停靠歇脚,等买了补给还得再往南或更往北去,本朝运河发达,来往商船如鲫,汴京更是繁荣,船舶停靠也多,只要去船边吆喝,叫人家看到这饭食,都是饿久了馋的慌,看过闻过便没有不买的。 将铜板一个一个用麻绳串好,数到一百个钱串成一串。 今儿拢共得了九百多文,先前做推车、砂锅的钱暂且不计,刨去今儿菜钱甚个腊肉鸭蛋稻米之类还净赚了二百多文,况且今儿只是卖一半的价儿来吸引人注意,明儿卖出去便都是正价了。 巡检司那几位官差订下四份肉末茄子,国子监那头订了六份,再有今儿一艘客船上有人订了五份,除了巡检司几位大人,余下定的俱是腊味或是香菇滑鸡饭,单这些便有近四百文了! 宝瑢听自家阿姐算账,也举了手,这几日她在家画上回端阳节的竞渡图,见大哥跟阿姐忙不过来,自告奋勇也要去搭把手。 宝珠跟大哥相视一笑,“你去帮忙,我跟大哥一人分你一成利钱。” 正巧她忧心明儿忙活不开呢,宝瑢打小儿在食店里头长大,又生的一副笑模样,干活儿利落,又有大哥在一边,宝珠没甚不放心的,只嘱咐叫只准在摊子边上,不准跑远了。 明儿到中午她得将定过饭的几处先送了,再回来帮忙。 虽说今儿头天开张,但该盘的账还须得盘清楚,拿了纸笔将今儿的账一笔一笔记下,各样菜钱、米钱、柴禾钱、本钱、利钱各是多少记得分明,到月底正好能算总账。 大哥则扛了盆打了水在院里刷碗。 第二日备的菜多些,小砂锅俱都刷干净了,有宝瑢帮忙,锅碗能及时洗掉,倒不怕碗不够使。 国子监下学早,宝珠掐准了时辰,先去国子监,二哥出来拿饭食,几个订饭的学子一道跟出来了,昨儿甄二郎吃的喷香,几人馋了半日,到晚上下学便急急催甄二郎家去。 这会儿接过饭食,隔着盖闻到香味,也不等晚间,直接就对宝珠说还要再订,二哥挥挥手将几人驱赶开,叫宝珠自忙去,谁要再想订便告诉他,下学回去他再跟宝珠说,也亏得现在住的近,否则二哥每日来回也多有不便。 回来一趟取了饭又去西水门给巡检司那几位大人送饭食,报了罗大人名号,他自个儿出来接了饭,又结了余下的银钱,宝珠客气笑笑,又问明儿还点不点。 这位罗大人摇头,“明儿不当值,过后要吃便直接去摊上,要订便提前差人去说。” 宝珠笑着道了谢便急着告辞了。今儿给几人的饭食里赠了两块酱过的鸡脯肉,也是存了卖个好的心思,嘴上倒没赶着讨好,横竖人家吃饭总能瞧见。 昨儿船上的那些水手船工们也有订了饭的,因就在边上,怕赶不及大哥自己跑了一趟早就送过了。 一日下来累的气喘,今儿没细算各样卖了多少钱,只算得卖了一百三十来份,比昨儿多出不少呢,还都是照正价儿卖出去的。 宝瑢吆喝惯了,今儿虽是正价,但人比昨儿还要多,几张凳子都坐了人,也有船上船工水手或是船客要了回船上吃,一会儿大哥还得去将碗收回来。 铜板落在匣子里头叮当响,听着便叫人心中愉悦。 晚间一家子坐一起吃饭,徐氏只说这几日又要谈成一笔,到时得了中人钱要给家里人一人买一身料子做夏衫。 甄阿婆先前同几个婆子婶子在后街开出来的荒地,韭菜跟白菜刚能吃,自家才尝过鲜,便叫官府收去了,又贴了告示叫不准再种,要捉到了得关起来打顿板子。老太太只气的在家捶胸顿足,说那地一准儿是早叫人盯上了,正是等菜长起来才收呢! 没了事儿干,甄阿婆在家闲的发慌,这几日叫姑母接去了,听说娘俩夜里都要在一处睡,甄阿婆本就爱说,日日跟在姑母一处,恨不能将这几年没跟女儿说的话都说尽了。 各人有各人的事儿忙。 甄父是一家人里头话最少的,这几日回来更是臊眉耷眼。 宝珠缠着问过才晓得,却原来樊楼活儿累且不说,只是甄父在与人打交道这上头向来要差些,后厨那些灶上的老师傅欺他是新来的,领头那位北菜烧的好,见甄父才来不久已经有些名声了,常联合厨下那些人 一气儿来排挤。 “酒楼掌柜的同妹夫相熟,原我进去就是托妹夫相帮,这事儿若要跟掌柜的嘀咕,说我疑神疑鬼便罢,只恐人家看轻了你们姑父,厨下那几个做事向来小心,回回都叫我百口莫辩,今儿送去的菜里头掉了头发丝儿,叫客人拿住了,掌柜的跟那客人赔礼道歉,好容易才使得人消了气,又不说怪我的话,长久下去,我只怕这活儿……” 甄父声音里满是愧疚,背也压的越来越低,后厨只他头巾包的最严实,哪里又能掉根头发丝儿进去。 宝珠瞧着有些心疼,自家亲爹嘴上常说不出口,但他心思细,今儿说出来想是踌躇许久了。 果不其然,徐氏给他舀了一勺汤,混不在意说道, “怪道天天夜里翻身烙饼,原来还有这档子事儿,不过一份活计罢了,去哪儿都饿不死,汴京城这么大,讨口子都有活路,明儿我便去同人家说不干了,临走前还要臭那几个一顿。” 甄父看着徐氏,眼里心里都感动,得了她的话背立即挺直了,人又摇头,“只人有些难相处罢了,旁的都好着呢,如今做熟了,有客人来还点名要我烧南菜呢。” 徐氏晓得顺着他说能叫他散散心里郁气,将那后厨几个黑心烂肝的骂出了花,甄父听了果然心里好了许多。 桌上几个小的对视一眼,露出个习以为常的笑。 宝珠向来护短,不想看阿爹叫人欺负到头上,便说,“灶下活计最累,爹若是干的不快活,自家攒些客人,到时专给人做私席。” 徐氏也点头,“我日日在外头跑,也能同人打交道,下回谁家做席面,你便先去试试手,如今只能暂且委屈在酒楼先做着,那灶下大厨的既会烧北菜,那手艺你也偷师一番,你现下南菜烧的确实好,只是咱们如今人在汴京,官员大户都爱叫北地的席面。” “下回再有客要给赏银,爹你想法儿搭上话,只说承蒙看得起,往后若要南菜席面,不收钱白给人做一回。” 这便是在樊楼做厨的好处了,毕竟是有名气的酒楼,去做些时候就能抬身价,而外头名不见经传的灶厨还得自己慢慢才能打出名气去。 一家人正闲聊,却听到外头门被拍的哐当响,大郎起身要去看,才开门就见隔壁秀才娘子家里丫头阿秀哭着喊人, “娘子要生了,这会子家里没人,求太太搭把手。” 一家人听得都放下手里碗筷,徐氏叫几个孩子别出来,又问阿秀,“你家娘子常找的稳婆是哪个?可有常看的大夫?” 小户女 第11节 阿秀摇头,“还没找稳婆呢,娘子说还有一个月才生,暂且不急。” 徐氏听得更是眼皮直跳,“还有一个月?” “才吃过饭娘子说肚子疼……” 徐氏也听不得许多,虽平时看不惯赵秀才夫妻行事,但肚里孩子毕竟无辜,黑天夜里赵秀才也不知去哪儿了,家里没个主事的,虽说有心帮忙,但生孩子也是大事,别回头再沾的自家一身麻烦。 这边动静闹得大,已有几家人开门来看了,徐氏立即高声道, “这秀才娘子要生了!我才搬来,也不知哪家稳婆妥当些,我好去帮着请来!” “巷口的张稳婆妥当!” 一听是有人生孩子,那些妇人便都走出来了,生死都是大事,街坊四邻住着,往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是准备来搭把手。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徐氏见邻里都出来了,也是微微松了口气,对阿秀说道,“我去巷口寻稳婆。” 又不知道那张稳婆到底是住在哪一户,寻常甄家同邻里关系都不错,常往来送些吃食菜蔬,另一位个头高大的妇人知道她怕是不晓得哪一户,便跟她一道去寻人。 大郎跑的快,徐氏喊了他出来,“你快些跑去回春堂,只说有妇人要生孩子,去请个擅小儿妇科的郎中来!” 甄家大郎拔腿就跑,阿秀手足无措跟着跑了两步没多远又摔了一跤,大郎一转头轻松将人提溜起来,徐氏看着混乱的模样,高声道, “你别跟去了,快先回去烧水,再另烧一锅煮煮剪子,寻些干净布条儿烫了。” 阿秀被这话点的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立即又回灶房生火烧水,赵秀才家的小姐儿挂着眼泪鼻涕扶着门哭,怕混乱间跑丢了,徐氏远远又喊宝珠将人先带回去看着。 宝珠去牵那孩子,只听得院里一阵一阵嘶嚎声,那秀才娘子声音惨烈,有生产过的妇人只叫她省些气力,挺到产婆来。 阿秀已经点起了火开始烧水,宝珠没敢多看,牵着秀才娘子家里姐儿先回房去了,大晚上还没吃两口饭秀才娘子便动了胎气。 这小姑娘叫吓的狠了,宝珠哄了好一会儿才止了哭,只是眼皮上还泛着红,眼角泪水已经结壳了,到底是个小姑娘,宝珠不落忍,将人抱到凳子上坐着,又从柜里捡了两块糕饼叫她吃。 也是饿了,没一会儿就吃个干净,到了水喂了两口好叫她润过喉,又拿碟盛了半碟子糕饼叫她再吃些,小姑娘摆手只腼腆的答不要了。 明儿摊上还有的忙活,宝珠等到月上中天,隔壁还乱哄哄的,她也实在挺不住了,巷里街坊都知道这小姑娘在她家,干脆给这小姑娘先洗了脸先睡下。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只听到比小猫哼哼大不得多少的哭声在隔壁院里响起。 一众人悬了一夜的心这才算彻底放下,徐氏也是跟着忙了一夜这会子才回家,毕竟将房子赁给人家,不好看着人家出岔子。 看了眼天色,洗了手换了衣,正准备再躺一会儿,就听隔壁接生的婆子跟大夫一起来敲门了。 宝珠醒了也睡不着,出来给开了门。 “隔壁那家夫人力竭昏睡过去了,小丫头又说她身上没有银钱,这……” 跟出来看的徐氏一脸无奈,毕竟昨儿是她喊来的人,不好分辩甚的,只得掏出银钱付过,多的喜钱她没给,只叫这二人过些日子自个儿来讨。 这稳婆与大夫也觉得无奈,看那家里也不像是穷苦人家,大半夜跑这一趟,如今算来还没那些穷家蔽户给的多。 且说那赵秀才,宝珠第二日去国子监送饭,跟二哥说了昨夜那一桩事儿,二哥大惊,过后又四处去寻赵秀才。 赵秀才听罢才晓得自家出了大事,这关头还要问生的是哥儿还是姐儿,甄家二郎朝他翻了个白眼,“我阿妹不曾说,现下人也走了,你自家回去便晓得了” 徐氏见人回来,可不再跟他客气,这赵秀才惯爱躲在后头叫她娘子冲锋陷阵的,这会子他娘子在床上躺着,徐氏直接拦了人, “昨儿夜里请稳婆还有大夫,因你家没个主事的人,我便先垫了,拢共六百个钱。” 赵秀才脸涨的通红,似乎与他这样的读书人提钱是瞧不起他一样,念了几句有辱斯文转身便进了屋。 徐氏看的目瞪口呆,一时被他这一出闹得竟不知他是真觉得有辱斯文还是不愿意掏钱,阿秀出来说秀才娘子还在床上躺着,徐氏倒也不好跟进去要了。 再说宝珠这头,兄妹仨人现在分工明确,只是每日中午宝珠要去挨个送饭难免有些不赶趟儿,且现下订饭食的越来越多,单靠她一个人往外送也不大放心。 这活儿还是得分出去。 于是今儿收了摊,便去木匠铺子寻工匠打些对牌,到时有订饭的食客便取一个号牌回去,第二日送时再凭木牌领饭食。 号牌不是甚大物件,刻的也快,到半下午就拿到了,样式简单,也不用刷漆,上头只雕了数,譬如壹号对牌,订饭食的人付过钱便取走一个壹号牌,另一个留在摊上,记下壹号客人要的是甚饭食,到了点便叫跑腿送去客人那儿。 客人凭号牌取饭食,取过饭食便将自个儿手里的号牌交给跑腿,宝珠也凭牌子给跑腿们结钱。 这一来也不必自己跑去送饭了,宝珠自个儿去跑十分耽搁时间,她对这汴京大大小小的路也不熟悉,送饭的活儿交给那些闲汉跑腿 也使得,他们惯跑路的,对大街小巷摸得十分清楚。 待饭送到,客人若是觉得饭食有问题便不给牌子,不给牌子跑腿自然也领不到银钱,这一来也不怕中间出什么岔子。 汴京城内多的是想找活儿干的人,跑一单两文钱,只中午这几个时辰送去十几个地方,这一两个时辰便能赚够一家人整日的嚼口了,码头这儿等工的人多,这活计简单,定的不是固定的死价儿,跑多少便能赚多少,没个下限自然也没个上限。 宝珠才将活儿放出去,来问的人便有许多,一个人自然跑不过来,且这活儿也是看有没有人定饭食才能派出去。 因只跑中午边上那一段,只干一两日怕没个定性,人换来换去到时再生出麻烦来,故而她是想找能长久跑腿的。 来问的人多,宝珠个个都解释了一遍。僧多粥少,宝珠能选择的余地就大,毕竟是入口的吃食,还是得找个干净靠谱的人来,若是那邋里邋遢的,客人怕连饭都不愿接。 如此这般看了一整日才定下两人,宝珠严苛,叫手伸出来看过指甲,又看人收拾的干净利落,问过话晓得人还算靠谱,末了才定下。 这一个年纪比宝珠还小些,在家行四,都唤他刘四儿,原本还怕年纪小不够稳重,问过才知道他已经在码头这儿给人跑了三四年的腿了,只因年纪小力气不够大,所以苦力活儿人家不愿雇他。 另一个年纪大些,看着三十来岁,问过才晓得今年不过二十五,叫甄家兄妹喊他王大,因前些年搬搬扛扛伤了胳膊,如今不好驮重物,钱自然少挣许多,搬扛力工做不得,也只能寻些跑腿打杂的活计,只是他人老实木讷,找他干活儿的人也少,常在码头蹲一天也寻不到甚活计。 既找到了合适的人,跑腿的活儿便能交出去了,号牌试了两天,宝珠跟大哥都跑了两趟,没出甚差错,今儿订饭的食客也都给了号牌,明儿便能叫刘四哥跟王大哥去送了。 “明儿上半晌你们过来,外城有十一份餐食要送去,王大哥便送这外城的,内城有十三份要送,刘四儿便送这内城的。” 宝珠同二人一一说清楚是哪些地方,刘四儿与王大都是常跑的,各自记了自个儿要跑的地方都点头应下,至于跑内城还是跑外城,二人都没什么意见。 “将号牌拿回来便能结工钱。”宝珠将摊子上的号牌给两人看了一眼,又提醒了一句,“若是你们活计做的好,往后这便不用另换人来做的,没什么岔子一直用你们。” 不成想这是长久的活儿,两人都忙不迭点头。 摊子上生意稳当,连着半旬老客带新客,都晓得这码头有新鲜吃食,王大哥与刘四哥跑腿的活儿跑了一日,第二日就全然上了手,二人性子稳当,不曾出过什么岔子。 到月底宝珠盘了一回账,从十五左右才开始出的摊子,刨去柴火锅碗的损耗,再有给两个跑腿的工钱,只半个月净赚了十八贯!余些散钱也没计,直接算进下月本钱里头去了。 下月本钱已经留出来了,这十八贯大郎与宝珠一人分得七贯,另四贯给宝瑢做工钱了。 亲兄弟明算账,三人财迷似的把钱穿好收进各自匣子里头,宝珠又抱着匣子去惯买菜蔬的铺子里换成碎银子。 等到晚间,宝珠偷偷给回家的二哥塞了一角银子,约莫一两重,二哥好笑, “才刚大哥跟宝瑢也给我塞了钱。” 原来正是兄妹几个想到一块去了,宝珠咂咂嘴,“这个月摊子上赚了些银钱,我跟大哥宝瑢寻常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你学里若甚个人情往来,再有买些笔墨纸砚都得花销。” “你惯会说。”二郎戳了戳宝珠额头。 其实二郎自个也有私房,不过兄妹几个相互惦记总叫人觉得欣慰。 前几日下雨,原以为生意要差些,没想到摊上生意虽差些,不过订饭食的人倒多了许多,因此这生意有些影响,影响却不怎么大。 这几日天热起来了,生意倒是没先前好了。 六月里蝉鸣聒噪,巷子里有调皮的孩子三五成群用细竹枝饶成圈,插在竹竿子黏了蛛网粘知了猴玩。 宝珠手作扇,扇了扇额角淌下来的汗珠儿。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天热起来人就没多少食欲,不独摊上食客,家里人也没什么胃口。徐氏大热天还在外头跑,中午回来喝了一碗井底湃过的绿豆糖水,饭也没吃又出门了。 隔壁赵秀才脸皮恁厚,这些日子上门讨了几次,那日他娘子生产垫出去的钱竟真不给,阿秀偷偷来说,这些时日赵秀才老家应当是出了什么岔子,家里银钱不趁手,自打秀才娘子生产到现在,都许多时日没吃上肉了。 饭食跟不上,奶水也不足,她生的那孩子本就早产,成日里饿得哭嚎,徐氏嘴硬心软,虽日日催着赵秀才还六百文钱,私下还是叫阿秀来,端些糖水鸡蛋甚的叫端回去给秀才娘子喝。 这几日赵秀才不常回来,秀才娘子又躺着坐月子,她至多挨几句骂,不曾再挨打了。 隔壁的事儿徐氏只是说一嘴,一家人也就听一耳朵,孩子毕竟无辜,不过是给些鸡蛋菜蔬罢了,再多的也没有了,只是徐氏可怜阿秀,常借着给东西的当口喊她来吃饭。 天热起来好像也就这几日的功夫,前几日早晚都还凉快,这几日只觉得呼吸间都开始喷火,几场雨下的连空气都开始变得粘稠,虽有时不时有好新鲜的客人来尝,但这煲仔饭生意大不如前。 宝珠已经开始琢磨起新鲜吃食来了,本朝饮子已经做出花来了,冰酪酥、各式浆水、各式茶汤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茶楼里买不着的。 当然,做饮子成本也大,这些茶楼饮子铺都有专门的冰窖,或是专门的匠人制冰,摊子上卖这些冰饮成本高不说,也不会有很多人来买。 宝珠想的是做凉食,譬如凉面冰粥冷饭一类,吃着清爽可口,又能垫饱肚子,无论是码头做工的,还是国子监那些学子都是以垫肚子为主,能有口凉快的吃食还能再垫饱肚子,这几样吃食应当也吃香。 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井,否则外头一担水也不会卖的这样贵。穷苦人家多去河里打些水用,稍微注重点的人家用的水无所谓,但喝下去的水仍要买的。 家中那口井正解决了凉食难得的燃眉之急,夏日里井水仍旧冰凉,这几日宝珠跟大哥一道试了许多饭食,粥备两样分别是莲子芡实桂花冰粥、绿豆沙薄荷冰粥。 熬煮好盛进桶里早早放井里湃着,过两个时辰取出来,便看桶沿立时凝结了细密的水珠儿,盛出一碗,不消片刻就喝个精光。 芡实粥在苏州时三伏天里一家人常吃的,至于绿豆沙薄荷冰粥,盖因徐氏撒在院里的一小片薄荷籽儿已经长出来了,密密麻麻长了一片,闻着且提神呢。 至于冷饭便是自家炒的香香软软的猪肉松,配上切丁的青瓜萝卜搓成饭团,一口一个吃起来也便宜。再一个冷拌饭,细烤过的猪肉、煎蛋、各式小菜与冷米饭拌匀,配上宝珠自己酿的酱,既好吃也顶饱。 至于冷面便是最简单的一样吃法,这冷面定价也最低,毕竟是在码头卖,用的是最便宜的黑荞麦面,一碗冷水加些酸甜汁子,再有拌匀的辣白菜加半个卤蛋淋几滴香油,这一碗只卖七个钱,既顶饱味道也好。 食摊只是小本生意,故而选的都是好做且方便的吃食,也并非忽然就换了吃食,入夏以后也卖,只是卖的少了,新鲜吃食渐渐多了起来,新上了冷粥凉面跟拌饭一类,有老客问宝珠几人便抓紧机会推销。 直到七月里,食摊上再也不见煲仔饭,都被新吃食替代了去。 砂锅是保温保冰的好东西,先前用来做煲仔饭的砂锅,现下无论是用来盛粥还是盛面都很不错,至于饭食,是新打了一批竹制的新饭盒来盛。 天气炎热,几人在伞铺打了一顶巨大的青幔布竹伞,遮在摊子顶上,热天里能阻挡些许燥意。 摊上吃食都分了三批,早起做一批一早卖,宝瑢半晌午,半下午还有黄昏边上分别再 送一批来。 其中凉粥在黄昏边上卖的最好,一日忙碌下来,没人想点火烧锅吃热乎饭,夏天本就心烦,人一热心里倒是更燥了。买不起什么各式牛乳鲜花果汁饮子,甄家食摊上的凉粥倒也是消暑的吃食。 且份量也足,一碗够两个人分吃。那薄荷绿豆沙吃起来更是叫人觉得畅快,清丝丝的从喉咙凉到肚里,一碗下去只吃的心里都舒坦了。 趁着太阳落山的余晖,家家户户都推门出来活动了,甄家食摊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户女 第12节 大哥走前配好了料,下午宝瑢熬的两桶粥,在井底冰了一下午,方才才堆在棉被里推过来,冷热交替间凝结的水珠儿还挂在桶沿呢。 一搬到摊上,原先两桶快卖空的粥就撤下去了,有自家拿了锅碗来装冰粥的,也有端了甄家砂锅往回走的,端走砂锅的都交了押金,一会儿送来时这钱再退还回去。 到天黑,两桶粥都卖光了,再有人来问的,宝珠也只能摇头说没有了,来的食客只得叹气,又同一道来的人说明儿再赶早些。 每日这冰粥卖的是最好的,多时能卖出去六桶,其次便是凉面,能卖出去三桶,拌饭跟饭团买的人就少些,多是国子监的学子们订食。 一日忙碌下来,兄妹三人都觉得腰酸背痛, 井里还有小半锅白粥湃着,正是留着晚上吃的。徐氏跟甄父都还没家来,大哥去切了几个咸鸭蛋,又用辣子炒了个腌菜心,宝瑢都端上桌爹娘也回来了。 点了灯火以后细碎的蚊虫绕着火光飞来飞去,天热,喝些冷粥整个人都畅快许多,一家子也没甚个讲究,各自端了碗挟了菜坐在檐下或是站在院里吃,时不时还要赶一赶飞虫。 自个个开始忙起来以后,甄家晚上这一餐吃的总是很晚,等吃完饭巷子左右邻里连灯都尽数熄了。 宝珠才将碗筷洗过,出来倒污水时忽然听到外头细碎的敲门声,先还当时听差了,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发现真有人敲门。 大晚上的到底有些防备,宝珠喊了大哥去问。 门一开,只看阿秀形容惨淡的站在门口,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跪倒地上磕了几个头,甄家大郎被吓了一跳,又将人拉起来。 阿秀磕的重,额上已经青紫一片,渗出丝丝血迹。 大哥立即将人拉起来,阿秀人生的瘦,轻松便能提溜起来。甄大郎见宝珠宝瑢都出来了,便避开去灶间了。 宝珠将人带到屋里问出了什么事儿,只看她又要跪,“求姑娘们救救我——” 阿秀似才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脸惊恐惶然,两眼泪如雨下,“赵相公同我家娘子说,要将我卖到花船上。” 花船上做的是什么行当,甄家才到汴京头一天就知道了。 跟过来的徐氏听到半句,啐了一口,“亏得还是读书人,竟能生出这种主意来。” 宝珠又问可是赵家出了什么事儿。 阿秀方才呜咽着道出前因后果。 “前些时候老家来了一封信。” 赵秀才读书读到如今仍没甚长进,托关系进国子监也是日日在外饮酒作乐。上月秀才娘子生产那日,他正是又同那些人吟诗作赋去了。 这日子本是快活的,可正是老家来的那封信叫赵秀才夫妻俩慌了神。 却原来这赵秀才家也是一本烂账。 虽家里有不少家底,可赵秀才还有两个弟兄,前些年没成婚在家做不得一丝一毫的主儿也就罢了,如今各人有了各人的家庭,自然看不惯老子娘将家资都赌在赵秀才身上。 这几十年要银钱给银钱,恍若无底洞一般不知填进去多少,可也不曾考到什么功名来,家中再有家底也经不住这般造,且自家也有妻儿要养,哪里肯再平白养着大哥一家,于是这二个弟兄便闹了一通提了分家。 爹妈自是不允,可这些年赵秀才除了要钱,寄回去的信都寥寥,弟兄俩闹着不放,终究还是分了家。 信里说爹妈不叫赵秀才赡养,只要他年节尽到孝心。 这赵秀才是家中长子,这些年读书花出去的银钱再有那些人情账更是多不胜数,家底一盘算里外里分一分,到赵秀才手里分给他二十亩田地,连住的地儿都没落到只砖片瓦。 分家文书不单爹娘兄弟捺了印,还有族里几位族公族叔的见证。族里向来看中他,他若在家,过年祭祖磕头他都是在前头的。 这封信叫赵秀才傻了眼,怪不得这几个月没再捎钱过来,他手里银钱已花尽了,还找同窗借了些银钱周转,只等家里稍来银钱好还账,没成想没等来银钱,只等来分家另过的文书,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月月还得花销,银钱一断,连回家的盘缠都没了。 往日里那些好友同窗再喊他出去饮酒作诗他也脸红推拒了,连着半月都不曾去学里,日日缩在家中,脾气倒是愈发大了起来。 可他现下也不知老家闹到什么地步,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他都不在竟就将家给分了,实在荒唐。 他心下觉得他爹娘是受了那两个弟兄的胁迫这才没拎清,两个弟兄也短视,他出息在后头呢,今日这般撕破脸,日后再没有好处把那两个弟兄的。 他是没劳作过的人,分下的二十亩田地也不知如何打理,即便不晓得怎么种地,若分家一事真定了,也得赶回去将地赁给人家,他才好继续回来念书。 要回去当然得有盘缠,这几日家里生计都难以为继,赵秀才偷摸典了几样他家娘子的首饰,可老家路途遥远,当首饰得的几个钱只做寻常花销都不够,哪里能做回家的路费。 再一看阿秀如今长大了,人也抽条了,搬到甄家赁房以后甄家常偷偷给吃的把阿秀,看着也不似从前瘦骨嶙峋。 养了她这些年,也算对她有恩情,便私下找了花船的妈妈,那妈妈晓得阿秀正当年纪,竟肯出价儿三十贯。 赵秀才满心盘算,自然不能找人牙的,那些人牙嘴松,又常同大户人家打交道,若将此事宣扬出去,他名声也要臭了。 如此这般夜里同秀才娘子商量,秀才娘子平日里总打骂阿秀,可见赵秀才这样一副算计的模样也是心里发毛,言道毕竟伺候了这几年,要将人卖去那花船之上,难免损了才出世的儿子阴德。 赵秀才黑了脸,骂了一通,那秀才娘子便不敢说话了,况且现下手里吃紧,她嫁妆都填补不少做日常开销了,再不回去在这汴京城就真过不下去了。 赵秀才又与他娘子对了口风,将前些日子他偷摸去典当的首饰也诬赖到阿秀身上,有了偷盗窃的由头,卖个人出去才不落口实。 阿秀偷听到夫妻俩夜谈,吓得心慌腿软,实在没了法子这才趁赵秀才夫妇两个睡深了来求甄家, “求太太姑娘们救我,往后做牛马都使得。” 大哥才去后厨煮了鸡蛋,敲了门递进来,叫宝珠给人滚滚额头上的青紫。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一家听得只连连叹气,宝珠开口,“若贸贸然去找赵秀才,只怕他要生出疑心,怕外人知道他这番算计,更要快些将你卖出去了。” 赵秀才面上光,最怕人家知道他作出与读书人身份不符的事儿,他越想遮掩着保全脸面,宝珠就越发想撕下他伪善的脸来。 “那赵秀才将你家娘子首饰当去哪个铺子你可晓得?” 阿秀想了一遍,她寻常只出门买些菜,如今连汴京城大小路都分不清,哪家是当铺都认不得, “他偷拿娘子首饰,娘子都晓得,如今家里没银钱,娘子生产过后又伤了身子,如今下床都难,家里也没甚个好些的吃食补身子,偷当首饰娘子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作看不见。” 宝珠想着既是偷着当,应当不在附近,也必定不在国子监附近,如今赵秀才连轿子都赁不起,单靠他走,也走不了太远。 宝珠叫大哥明儿去十字大街问问,先将赵秀才当掉的首饰找着,到时只买回来一样即可。 又叫她先回去,只当不知道这事儿,徐氏晓得她晚上估摸着又没吃饭,去房里给她取了两块点心,又安慰道, “世上三百六十行,为奴为婢是最 可怜的,你先回去安生等着,必定能将你救出来的。” 阿秀捧着饼子淌着泪走了。 等人走了,徐氏方才叹了口气,“如今家里还有些银钱,只当救人一命罢。” 一家人都点了头,都知道阿娘是想起过去了。她当日是不是也是如同阿秀今日一般仓惶,时日久了,连她自个儿都已经记不大清了。 第二日一切如常,摆摊时大哥早上来了一趟,又听宝珠说的,去十字大街寻当铺去了。 现下天热,定饭食的多,两个跑腿依旧跑的一身劲,因夏日里摊子上饭食便宜许多。 像那冰粥量大,加的料也足,才不过十五文一碗,贵的拌饭也不过二十文,若来摊上吃便是正常价儿,若要定饭送上门,便多加一文,加上自家补的一文,倒也是二文钱一单。 到晚间大哥来了,手里攥着一个镯子, “问过阿秀了,这正是赵秀才他老婆的镯子,可给我一顿好找,真叫你说中了,这赵秀才读书读的身子虚空,走不了多远,我上午将大街的当铺都问了一遍,掌柜的们都说没有,却不想那赵秀才压根没走到十字大街,只在前街随便寻了个当铺将东西全当了,因他人鬼祟,又都是死当,掌柜的对他十分有印象。” “我一问说赵秀才相貌,掌柜的便想起来,跑回去一趟将他来当的几样首饰长什么模样问过阿秀,确定没错这才买一副镯子下来。” 大哥推着车,兄妹三人往家里走。等入夜里悄悄将阿秀喊过来,指了镯子教她后面若是赵家闹将起来了她该如何行事,确保不出纰漏这才叫她回去等着。 隔壁赵秀才连着三日都没动静,直到这日一早才发作起来。 秀才娘子拖着一副虚弱的身体走到院里,声音却大,只叫嚷的左右邻里都出来看,徐氏一马当先出了门,“好好说便是,做什么打人?” 秀才娘子气的脸发白,“这丫头实在狼心狗肺,给她吃穿如今竟干起偷盗的营生来,若不是叫我逮着了,只怕将我这家都搬空了我还不知晓呢。” 徐氏朝里头看了一眼,那赵秀才早就躲出去了,只叫她娘子一个人应付,徐氏暗暗啐了一口,想着今儿必要将他那张假面扯下来。 “我看这丫头平日里吃苦,什么活计都干,倒不像是偷盗的人,娘子不如再找找?”徐氏先开口。 秀才娘子将包袱扔在地上,那包袱打着两个补丁,里头几件衣裳也是破旧,两件贴身的小衣叫这一扔也摊出来了,里头几样首饰和这包袱里头的衣裳极不相符。 阿秀难堪的流下泪来,低声替自己争辩。 秀才娘子扬手要打,却叫徐氏拦下了,“娘子莫要动气。” 门外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阿秀只觉得脸似火烧,徐氏朝外面看了一眼,却还不见赵秀回来。 也不好这样拖下去,徐氏紧着开口,“也不知娘子要如何处置,是要报官还是将这丫头卖了去?” 秀才娘子叫她问的愣了片刻,支吾半天方才说道,“自然是卖了。” “既然要卖,不如卖给我家,这般手脚不干净的丫头卖去旁的地方也不值多少钱,我给娘子十贯钱,如何?”徐氏盯着秀才娘子的眼睛,直将她盯得说不出话。 秀才娘子只是听赵秀才的,先给阿秀安上偷盗的罪名,私下里将人打发了也没人说什么,没成想隔壁徐氏要来多管闲事,一时被架住了也不知如何是好。 “真是有辱斯文!”赵秀才也不知躲在外头听了多久,这时才抱着他家小女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包肉馒头,似乎才晓得家中事儿,将女儿放下,叫她去屋里吃馒头,“这丫头手脚不干净,不敢送去旁人家里伺候,回头再叫害了你家。” 徐氏不置可否,那边阿秀已经磕起头来, “我真没有偷东西,求求娘子相公别将我卖去花船上。” 院子是青石铺的,阿秀下了狠劲儿,这两下一磕迸出血来,围观的邻里瞧着都觉得可怜,又一听要将人卖去花船,登时露出几分鄙薄。 秀才娘子立刻捂了她的嘴,心内暗道怎的就叫这丫头知道了,赵秀才也是黑了脸。 徐氏撸起袖子要劝,露出腕间晶亮亮的银镯儿来。 赵秀才与他那娘子一起呆住了,二人对视一眼,心里诧异自家镯子怎的到徐氏手里了。 徐氏抬手正待说什么,只看阿秀抓了她的手, “这——这是娘子前些日子丢的镯子?” 徐氏戏做的十成十,被吓了一跳似的拍拍胸脯,“可不敢乱说,虽我两家相邻,但我向来连你家门都没进过的,你家赁房时自个儿换了锁,我可没钥匙。” “你这贼妇人,怪道寻常送吃喝给我家娘子,又私下里送吃食给这丫头,原来是让贼丫头替你偷东西。”赵秀才红了眼,眼珠儿一转又是一出。 只是徐氏可不是好惹的,“你虽是秀才公,可嘴里也不能喷粪,这话说的未免难听,我这镯子是我家大郎从当铺买回来孝敬我的,若不信便去寻掌柜的来对峙。” 大郎适时从外头伸出头来,“那掌柜的说当首饰得是个鬼鬼祟祟的男子!” 巷子里少见的热闹使得门口围的人越来越多。 赵秀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一时脑热没想许多,这会儿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又看门口这么多人,鼻子里呼哧带喘好似着火的风箱,他本就心虚,这会儿已经不敢再抬头了,生怕叫彻底戳穿了去。 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贼喊捉贼呢,偷娘子首饰去典卖,又赖给做活儿的丫头,实在不是个男人。 “娘子今儿既对这丫头生出疑心,想必也不想让这丫头留下来了,我见这丫头人老实肯干,不如卖给我家做活?” 小户女 第13节 叫人狠狠议论了一番,赵秀才羞愤欲死,一番计谋没成,反倒叫人揭了底,脑子跟炸爆竹似的直突突,只听到徐氏又雪上添霜。 赵秀才指着徐氏的手直抖,却也不敢说什么将人卖去娼馆暗门的话,届时名声真叫臭了,往后再进不得学就亏大了。 徐娘子若知道他心里小九九,必然又要生出鄙夷,这人若是能考得功名,那官场也成了粪坑了。 秀才娘子偷偷拉了他袖子,“不如就应了她吧,十贯钱俭省些也够这一路花销了,再闹下去只怕街里人都来了。” 赵秀才熄了火,嘴仍旧硬,又要踩一脚阿秀,“这丫头手脚惯来不干净,做活儿也不行,既你要便转卖你家去,只是十贯钱也太少了,我家给她吃穿,好容易才教出来,少说二十贯钱才值当。” 徐氏对着门外,声音大了许多,“只常看这丫头挨打受饿,不曾见过她偷东西。” 徐氏顶了一句,这是要在众人面前替阿秀洗清污名。 又看赵秀才家里那才三四岁的姐儿扶着门框朝外头看,人似吓着了流着眼泪不敢说话。 赵秀才咬着不放,横竖名声污了,无论如何要赚回来一点,拉扯半天这才说定了,给十五贯钱。 附耳叫大郎回去讨钱,赵秀才也没得顾及的,细数一遍嚷嚷少了六百文,徐氏冲赵秀才翻了个白眼, “先时你家娘子生产,请的稳婆跟大夫的钱是我家垫的,要了十天半个月你都装不知,正好扣了去。” 外头又是一阵议论,赵秀才彻底没了脸,张了手将门口看热闹的人往外撵。 徐氏叫大郎去外头请人牙来。阿秀也没旁的行李,只地上那散乱的包袱皮,徐氏才帮她归拢起来了,秀才娘子立即将散落的两件首饰捡走了。 赵家收了银钱给了身契,里外里两清,阿秀拎着行李便要跟徐氏家去。 门口赵家姐儿怕赵秀才,不敢哭出声,口中一遍一遍喊阿秀姐姐,怕赵秀才迁怒,声音也不敢大了去,她叫阿秀带大的,情分深着,晓得阿秀要走了,只一个劲扶着门框抹眼泪。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有了赶路的银钱,赵秀才便要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了,房子还有十几日的租期,住下去一日要一日的花销,如今身家花费个干净,汴京物价又高,他不敢一直耽搁下去,再挨下去只怕连回去的路费都没了。 也不知问了谁,总之找着了一艘回南方的商船,一家子趁船走了。 这一 番彻底揭下了他的脸皮,恐怕即便回乡得了银钱,他自个儿也羞愧的不敢来汴京来。 隔壁房子空了出来,徐氏如今做房牙认识的人多,正想找个靠谱的人将房子赁出去,那赵秀才面善心黑,不是好人,这回再租她很要看看私下人品。 自然这是后话。 且说阿秀被徐氏救出来,一番感恩戴德,若不是甄家她还不知要落到什么田地,沾上偷盗的罪名被卖去花船,这一辈子也算完了,她先前想着真到那一步,不如直接跳河,好说能落一副干净身子去投胎转世。 徐氏怜悯她才十几岁遭这一番磋磨,收了身契便准备还给她,又问她老家在哪儿,若是家中有人,不如给她几贯钱回家去。 阿秀更是哭的伤心,断不愿收这一纸身契, “太太姑娘们肯救我已是大恩,这身契断不敢白收着,若太太怜悯,只待我攒够银钱再自赎自身……” 至于家在哪里她更是闭口不提,早叫家人伤了心,如今只当自个儿是没亲没故的孤家寡人。 怕徐氏要赶她走,又跪下磕头说什么活儿都做过,只求徐氏给她个只砖片瓦安身,往后当牛做马报答。 甄家院里还有个小间现下堆了些杂物,现去打床也打不着,暂且只能拼了柜子架上板子暂且安置下。 “只叫有个容身之所便足够了。”阿秀晓得这恩情大,徐氏不提,她私下却打算将赎她那二十贯还清的,单说钱并不够,阿秀心里又定了主意要给甄家当牛做马。 白天里帮甄家做活且不提,什么打扫做饭洗衣裳都抢着干。别的不说,甄家几人日日回来都是吃口热的。 宝珠跟大哥每日起的够早了,不想瞧见阿秀趁天光坐在窗边打络子,阿秀见两人早起去灶间,本想帮着烧柴添火,宝珠笑着摇头叫她自去忙。 这几日她如同惊弓之鸟,还是先安稳一段日子吧,打络子卖了银钱,手头有宽松了脑子里的弦便也能松一松。 白天没人在家,她手里活计做完了,便开始做鞋,打络子卖的银钱都买了好鞋面,鞋底子一层一层纳的厚实,先还当她是想拿去卖鞋银钱,后来才晓得她是给甄家上下一人做了一双鞋。 徐氏接过来要把钱把她,宝珠却摇头,“收下她心里才能安稳些呢。” 阿秀这几日笑模样也多了,先前在赵秀才家,对着甄家人她也常带着笑的,过去这些天,她才算过了那道坎。 宝瑢摆摊时认识个绣坊的娘子,如今正跟人家后头转,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摊上一时又只剩她跟大哥忙活。 宝珠想着去问徐氏, “摊上生意正好,也缺人手,我跟大哥正忙不过来,不如叫阿秀姐姐来帮忙,一日也给二十个钱,” 徐氏也觉得可以,问过阿秀,她立即点头,无有不应的。 摊上正忙的抽不开手,现下有阿秀倒好上许多,原先在家熬粥冰粥的活计是大哥配好了米,交给阿瑢来做,到了点儿宝珠回去一趟跟她一道将粥饭推来,宝瑢人跑了,她只能自个儿回去推车,现下有了阿秀,她二人便管了家里那一摊。 已经入了伏,粥米面都经不住放,早上的饭食到中午便酸了,故而只好一日分出几趟先做现来摊上卖。 大暑天里,在外头一待便是一天,宝珠热的也有些架不住,实在热了便用湿汗巾子在脸上抹一把,颇有些女中豪杰的意味。 这冰粥冰面买的人极多,先前那几位来巡街的官差都成了常客,暑田里呼噜噜喝一碗薄荷绿豆冰粥,端叫个沁人心肺。 要到乞巧节了,渡口人也更多了,南来北往的船只络绎不绝,乞巧节在富贵人家眼里是凑热闹的好节日,在宝珠等人眼里便又是一次发小财的机会了。 家里现下一副推车一副板车,到节里砌了灶的推车仍在渡口这儿摆摊,因码头这儿还得卖面食饭食,另一架板车则推到城内去摆,旁的不卖,只卖冷粥冷饮子,板车支起来摆上粥桶饮子桶也足够用的。 还不到初七呢,东西南北几道门前的大街上、瓦子里都挤满了商贩,不独是汴京城内摊贩,还有那城郊的、临县的都赶来发这一笔小财。 摊贩多,穿绫罗绸缎的行人更多。 宝珠也赶热闹买了几个磨喝乐一人分了一个顽,这自然是最普通的木制的,上头用颜料绘了颜色,更有钱的人家,用金银打磨喝乐都是俗了,听那摊贩说还有用象牙珍珠来雕的,富贵人家听得难免一声轻嗤。 街上卖荷花的也多了起来,一把不过几文钱,隔壁卖花的阿婆摊上总赶时兴,这时节也摘了自家塘里荷花来卖,一并卖些莲蓬、嫩菱角莼菜一类,两个摊子相邻,宝珠感念她开始肯挤出位子叫摊子能支起来,便常在她这儿买些鲜花嫩菜。 这一边那位卖菜的婶子早就已经不来了,宝珠便将那位子占下,倒也不用再挤了。 剥开一个莲蓬,里头莲子个个饱满清嫩,放入口中莲心儿都是甜的。 这几日摊上荷花卖的好,凡在渡口停泊的船只若见着荷花总要买一把来插屏,这位阿婆每日挑两篮都能卖光,原这位置不算好,问的人也不多,但有些富商爱吃甄家摊子上的粥面,大哥送去船上时,宝珠便叫大哥顺带问一嘴,十个里头总有八个都说要买花的。 今儿那阿婆花卖的快,只剩一小把荷花并一把莼菜,她人年纪大了受不住,即便躲在甄家食摊的青曼伞下,过了中午人还是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一把年纪也懒得挨下去,余下的荷花和莼菜都把宝珠了,自个儿先收摊回去了。 天热的宝珠遭不住,大哥叫她同阿秀先回去,他等等也收摊了。早上买了两条现捞上来的胖头鱼放缸里养着了,晚上炸了荷花片儿,在将鱼肉片出来剁成糜,煮了一锅鱼丸子莼菜汤。 这是南边菜式,暑天里吃起来格外鲜爽,甄父一拍脑袋,“今儿有熟客喊我过几日去府上做席面,宴的都是江南来的士子,只叫做的雅致些,正愁要造什么菜呢,这汤味道好也有几分雅致。” 一家子听他这般说,才知道是接到席面了。 这酒楼因有各处关系要维系,寻常有熟客请了樊楼大师傅去家中做席面,从酒楼过的账掌柜的是允的,横竖南菜厨子也不独他一个。 若是私下接席面,叫人告发出来就别想在樊楼做下去了,这会儿请甄父去做席面的熟客是同掌柜的这儿要的人,走的正是酒楼的账,席面的钱不算在甄父头上,至多做的好能领些赏钱罢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怕出岔子,拎着酒肉送去掌柜的家里,若后厨有些什么风言风语他也好知晓。 乞巧节这几日街上人都多,宝珠与大哥两个日日早起去码头占摊位,开市的梆子一响他们就熟门熟路冲去老位置了,还有那争新来的摊贩争摊位打的头破血流,结果都没落到好 ——都叫官差押走了。 钱没挣到反蹲了几日牢,这事儿多了这些因抢占摊位生出的纠纷立时少了许多。 临到七夕节,宝珠和大哥一人负责一边,阿秀跟宝珠去州桥占位,大哥跟宝瑢依旧是去码头。 位置占过阿秀跟宝瑢便回去熬粥。 家里灶台火没歇过,那绿豆薄荷冰粥实在紧俏,州桥这个摊儿备了一堆竹筒,熬的稀些一竹筒冰粥便卖十五文,买的人络绎不绝,出了名了连那些穿绸的夫人小姐也常遣下人买去尝尝。 小商贩多如牛毛,宝瑢跟阿秀两人来送粥桶时瞧得眼花缭乱,州桥西边儿便是果子行,金陵来的金桃,岭南来的荔枝,什么甜瓜酸果更不必提。 水果底下都置了冰块儿冰水隔了布垫着,伺候的比爹妈孙子还金贵,生怕坏了糟蹋,汴京富家大户极多,这些水果往往一摆上来便叫府里采买买走哄主子高兴去了。 更有些有权有势的人家,人家货到时由他们家中的采买先挑,挑过了再摆去外头卖。 这几日街上人多,渡口那头收摊了大哥又到宝珠这儿帮着摆夜市,行人摩肩接踵,时不时有 相伴出来的逛街的走散了高声寻人。 等宝珠这儿收了摊,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推车回家时宝瑢见有卖荔枝的,央了大哥说买几串来尝尝。 卖荔枝的小贩摊上还剩几串荔枝,因比新鲜荔枝散乱,又到晚间了,故而卖的便宜,剩的那几串都叫大哥包圆了。 宝瑢在路上便迫不及待吃了一颗,红艳艳的皮儿剥开是白生生的肉,甜丝丝的叫人吃迷了眼。 “甚个时候有钱了,我日日都要吃荔枝。”宝瑢年纪还小,说话仍有些孩子气。 甄父今儿家来竟带了半筐子杨梅,确原来酒楼东家庄子上杨梅熟了,下人送来几筐给掌柜的,掌柜的给几个灶下的厨子一人分了些,甄父给常跟他后头的几个帮厨分了点,余下都带回来了。 这杨梅个儿大,水分足,紫莹莹的,甜味儿竟盖过了酸味儿,只留了些吊到井里,又用盐渍了一些,余下都用来浸酒了。 这酒也不是甚烈酒,只泡着有些个甜味儿,泡好等什么时候过节再拿出来饮。 天儿越来越热,甄家饭食吃的也越来越晚,明儿就是乞巧节了,寻常人过节,做小生意的人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机会。 爹娘劳累早早歇了,宝珠几人趁着月色将明儿要用的米先浸了,明儿得赶个大早,等开市便要去占位置。 快手快脚备好明儿的食材,宝珠洗漱过后立即便吹了灯睡着了,人累很了连梦都没得做,只听外头鸡叫两遍就起身了,大哥蒸饭,宝珠熬粥,宝瑢跟阿秀姐摘了薄荷正洗着。 绿豆去了豆衣磨成沙,再添些煮的开花的豆,熬过后晾凉了再加薄荷汁子,等装到竹筒里头再搁两片薄荷叶子,瞧着便清爽喜人。 摊上用的竹筒都是先去篾匠铺子定好的,拢共一千余个,因想做乞巧节的生意,才定下这些来。这几日已经用掉一半了,急急去铺子里添了钱叫人加急再磨了二百个出来。 竹筒都用水煮了又晒过的,比饭碗刷的还干净。 等到了开市的时候,井里冷粥冷饮子也冰好了,除了冷的,还有正常的也备了一桶,毕竟人家一早也不一定愿意吃凉的。 码头那儿仍是冷粥凉面一类,州桥这头只卖冷粥,说是冷粥,其实同厚饮子没什么差别,竹筒底下淋一层杏子酱或是桃子酱,除了这两样酱,还有批把酱跟桂花蜜,端看客人要什么便给人家添什么。 推车上铺了棉被,上下一裹半晌午桶里都是冷的。 到了巷口便分了两头,宝珠阿秀往朱雀门外州桥街去,大哥跟宝瑢依旧去渡口。板车颠簸,竹筒跟碗上下一颠发出响声来,这一大早的听着竟格外热闹。 他们来的还算早,占着一个好位置,旁边也是个卖饮子的,见只两个小娘子,故意将车朝二人这边推,宝珠立时横了眉毛, “你这厮真是好胆,若真想闹起来,我拼的去坐监也要叫你也摆不起来摊。” 你横他便软,那卖饮子的男人歇了声音,宝珠少摆一日不得什么,他若少摆一日摊就断了一日炊。 见那人将摊子默默又推了回去,她心下也松了口气,与这种人比得就是看谁更强硬。 等天渐亮,人也多起来了,节下街道司的官差们也忙碌,不光街道司,衙门各司都支了人出来巡街,望火楼里兵丁人影重重,这种热闹日子人牙子小偷小摸的多如牛毛,即便官差再多也难免时不时有人冒出一句丢了钱袋儿。 大户人家早早扎了彩楼,才到黄昏便有放烟火的,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宝珠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今儿一整日卖了十余桶,七百多个用来盛粥饮的竹筒用的只余几十个。 到末了还有来问的,宝珠便说若是自家讨个碗来装,便给人饶两文,见用自家碗来装的能饶两文,围着再想买的也回去自家讨碗去了。 徐氏今儿收工早,只带了两个人看过房,半下午就来摊上帮宝珠了,这会儿正挑了两桶粥来,宝珠摊上还有下一桶,便对着食客说,“还余三桶,今儿卖光了便得收摊了。” 小户女 第14节 有人便问,“姑娘寻常在哪处摆摊?” 今儿来买的多是前两日买了尝过的,觉得味道好又来了,这几日摆的许多是临时的摊贩,怕过后吃不到了这才问一嘴。 宝珠今儿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不怕人家问,只怕人家不问呢。 “这位娘子,寻常都是在码头摆,有个甄家食摊,到了码头问两声便能找着了。”宝珠细细给人又说了一下该如何走,边上听得人也俱都点点头。 天渐黑了下来,街道上人反而更多了,多是吃过饭食出来溜达的,见宝珠这摊子有饮子便来问一嘴,这饮子新奇,七月里天本就热,见着绿豆薄荷便觉得凉爽,路过的多要来买一碗尝尝。 ——竹筒彻底用光了,只能现用碗来替。 放烟火的越来越多,朱雀大街官宅府邸本就多,抬眼望去只觉得黑天都被照亮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处骚动,整条街上的人都开始乱了起来,等这边听到消息,只晓得是丢了几个孩子。 消息一散开,街上人更乱了,官差也愈发多了起来。 因这一出,摊上少了许多人,个个都牵紧了自家孩子,只怕一个不甚便叫拐子带走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街里有拐子的消息才传开,摆摊的游玩的瞬间都乱哄了,巡街的官差巡的也愈发勤快,一队巡街的官差擦身正往这头走。 便有个男人不紧不慢抱着女儿来买饮子,这男子眉宇间颇为正派,面上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那小女儿一手攥着个摇儿鼓,一手捏着舔化了的糖人,男人抱着小姑娘轻轻晃。 一看肩上小女儿已是睡的熟了,宝珠提醒道,“才刚听说街里丢了孩子,官人可得看紧些。” 这般说着手里动作慢条斯理起来,“若是自家拿碗来,倒好给你饶几文呢——” 男人一手抱了孩子,一手直个摆,“不必了。” 宝珠不依不饶,一时问薄荷汁子没了,用玫瑰卤子替行不行,一时又说要不要再添些桂花酱,这酱甜口,孩子都爱吃。 “都行,都行。”男人面上不显,话里却带出几分急躁。 宝珠眼见又一队巡罗的官差走近了,这才将装满了饮子的竹筒递过去。 男人接过来,走时脚步有些慌乱,宝珠立时叫徐氏盯着那男人去向,自家避开眼朝走近的那队官差报,只说方才抱个小姑娘的男人有些不对劲。 一气儿说完,才发现这领头的正是此前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位裴巡使。 后头跟着的手下蹙眉,想了想报上来丢了人的几家,回道,“听着像是才报过来的丢了女儿的张富户家。” 裴巡使顾不得说,只点了两个人,看了一眼徐氏指的方向便追了出去,余下人又挑了一个出来,叫领着继续巡街。 这事儿不好大张旗鼓,若叫拐子察觉了,只怕立时便将女娃娃掐死扔进河里去了。 有徐氏指的方向,又有宝珠说清了那拐子大致相貌,裴巡使追了一会,不多时便逮到了人,女娃娃由手下先抱回衙门等家人领,又押着那拐子去找余下的同伙。 裴巡使年轻,虽才做上巡使,但巧破了几桩案,于审人一事更有些本领,虽年纪轻轻,但手下个个都服气,动作虽快,等将人都押起来也天也晚了。 等到宝珠这处儿要收摊了,这位裴巡使才急急忙忙赶过来道谢,只看他拱了手, “这一番亏得姑娘仔细,再晚一步这伙人便要躲起来出城了。” 于宝珠不过举手之劳,她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大人巡街辛苦,若非几位大人,我们也没法安安稳稳做这些小生意。” 这话说的那位裴巡使倒红了脸,“那几位丢了孩子的人家听是姑娘救下孩子,特地凑了银子跟几样礼要亲自谢呢。” 宝珠原是不想去的,只是这位大人又说,“不去倒是不好,丢了孩子本就张惶,收下也好叫他们宽心,更好叫他们长个记性。” 听他这样说,宝珠也没甚好推辞的,毕竟自家真救了人。同徐氏还有阿秀三人将摊子先收拾送回家,大哥那边也才收摊,晓得这事儿也一道跟着去衙门里头。 宝珠她头回进差衙,有些好奇的四处打量,阿娘倒有些熟门熟路,虽熟的不是巡使司——但她常进户籍所帮着办些文书手续,也常同那些户籍所的大人打交道。 许是常 在外头跑的缘故,巡使司办差的地方颇为简陋,里头站了四五个苦主,都是今儿夜里抱着孩子出来顽耍的,方才家里各自来了人将娃娃接回去了,也不知拐子给那些孩子糊了什么药,到现在一个个还昏睡着醒不来。 能急急慌慌找孩子的都是家里疼爱的,几位苦主一人凑了二两碎银子,统加起来有个十余两。 方才有位大人说的张富户家中的女娃娃,其中一位小厮打扮正是那张家下人,一见宝珠便磕了头,宝珠自然不受,同徐氏一起将人拉起来,也不知这位裴大人怎么说的,这张家仆人好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千恩万谢后又从腰间解下钱袋儿, “请恩人定要收下。” 裴巡使接了钱袋,又递给宝珠,“莫要推辞,该是姑娘应当得的。” 一日忙碌宝珠正头昏脑胀,晕晕乎乎回到家,打开钱袋子一看,里头竟是一把指甲盖儿大小的金珠子,怪道拿在手里实沉沉的,掂了一掂,这一小把少说得有七八两重了。 再加上那些苦主凑的十两钱,今儿摆一整日摊,还不抵这些银钱呢。 除开那些银钱,还有什么布匹鸡蛋,都是几家人各自又添给的物事,都由巡检司的大人派了车一并拉回来了。 宝珠拿出二两银子,叫送娘几个回家的大人拿去打酒,这位大人也不肯收,抽着鞭赶着马走了。 天虽晚了,到底也赶个过节的意头,搬出桌子拜过月亮,又对着月亮穿过针线,这一日便忙完了。 甄父还不曾回来,汴京人总爱借着节日吃喝,樊楼到节日里便是最忙的,徐氏不放心,开门看了几回。 直到快午夜时分甄父才赶回来,如今解了宵禁,便是通宵达旦的地方都有,午夜回来也算不得什么。 几个孩子忙了一整日,早早扛不住睡下了,徐氏等到现在,看人回来才松口气。 “灶上留了热水。” 甄父压低声音,“晓得了,你快歇着去,掌柜的准了假,明儿得去那位熟客府里造席面,后儿倒能歇两日了。” 一月有两天假,甄父累了一个多月,这两天才轮到歇。 等二人躺到床上,徐氏将今儿遇着拐子一事告给甄父,甄父也笑,“要说咱们大姐儿,最是胆大心细的人。” 甄家从不叫儿女上交手里银钱,便是前些时候最难的,也不曾叫儿女搭手,昨儿人家给的银钱,徐氏叫宝珠自己收好。 宝珠正打算给家里人都买些东西呢,阿婆置了一身衣裳,送给爹的是刘记铁匠铺子的玄铁菜刀。先前买田产,娘当了一副金镯儿,宝珠将那一把金珠子送去金铺,新打了一副出来,虽比不上从前粗,但成色不错。 给大哥买了一双云锦记的鞋,二哥是一方好宣墨,宝瑢耳朵眼儿彻底长好了,给她买了一对翡翠耳环。 这一番下来钱也花个七七八八,等送到各人手里都是一脸惊喜,自打到汴京来再没给各自添过东西,徐氏一面说她乱花钱一面笑着将镯子套到手上。 七月里下了几场大雨,连井水都犯了浑,摊子自然摆不起来,连着几场大雨泼进汴京城,河里水都要漫出来了,生意做不成,兄妹几个都歇在家里。 外面买的水也不大干净,只得多打几缸水先淀一淀。 国子监这几日还是有人订饭食的,不过订的人不多,除了拌饭,也有想吃煲仔饭的,大哥也都接了,照常在家做好了送去。 宝瑢在家画花样子,先时认得了绣坊的顾娘子,她自个儿去同人谈了笔生意,画一册四季花草的花样子能给五贯钱,若是画的好,回头再给她别的生意,故而她这几日都在家用二哥留下的纸笔画画。 宝珠自个儿也有活计呢,先前酵的酱都好了,宝珠调好各自用坛又封了起来。不光是酱,又收了两篮蒜,置下几口坛子,专用来腌糖蒜。 阿秀搬了矮凳,坐在檐下帮着剥蒜洗蒜。 宝珠细细量着每样料该搁多少,腌蒜的汁子其中醋、糖、酱、酒缺一不可,虽做饭的手艺差些,但这些小玩意儿宝珠钻研的深,两篮子蒜拢共腌出七八坛子,封好了防止变味儿,等泡上个把月就能吃了。 这一茬是新鲜蒜,泡出来多清甜少辛辣,等泡出来用凉水镇过,冰冰凉凉吃起来不逊于那些名贵水果的。先前在姑苏,许多老客到了时候都要央甄家帮忙腌蒜,单是为了这口蒜,甄家食店的生意也差不到哪里去。 两篮子糖蒜腌了两天才封好坛,外头雨还在断断续续的下,看这架势一时半刻还停不下来,徐氏打了伞回来,说汴河里水已经没到石阶上了。 收了伞靠在门口沥干,另一手将宝珠要的干花递过来,一份两包,一样是桂花、一样是玫瑰花,隔着油纸包,依稀能闻见里头淡淡的花香味儿。 大郎也去国子监送饭回来了,身上湿了个透,不等家里人问怎么回事,他自个儿便解释道,“路上遇着官兵去固河堤,都是好年纪的儿郎们,这般大雨只硬淋着跑,便将伞给他们了,好歹叫挡挡。” 雨一时半会儿不停歇,下的人心里也慌,给自个儿找些事来做才好些,于是宝珠腌完糖蒜又开始渍花酱。 大雨一直不歇,连着又下了七八日,才出了些太阳,过不了个把时辰又开始下,只叫人觉得是天漏了个窟窿,二哥回来拿衣服干粮的时候,说边上几个地势低些的县都叫淹了,哪个镇上的堤坝也破了。 宝珠想到许州的田地,这雨下的也不歇,心里担忧更甚。 豆本就是喜阳的作物,这雨日日下过去,只怕都要秧子都泡烂了。自买过房后,这些田地便是一家人一大半的身家,头一茬收不回多少粮,一家子想着都觉得难受起来。 大哥也是一副忧色,“明儿我去瞧瞧,每五日有一艘客船到许州,明儿正好到日子。” 宝珠去过石庄,自然也知道那儿地势如何,“石庄的田地好歹地势不算低,顶多有些积水罢了,若雨还不歇,这番去也早早将水挖了沟引出去,能救一些是一些。” 甄家大郎又匆匆拎了门口的伞出门,这是要去码头问问明儿去许州的客船还走不走。 雨已经下的人人自危起来,甄家大郎得知明儿船还走,回来顺道扛了几袋子泥沙,堆在墙根怕泡烂了墙角。 甄家地势高不觉得,他到汴河看才晓得河水险些要漫到岸边了,汴京城大小官员都领着底下人去筑堤坝了,若是堤坝溃了,汴京城只怕全都要叫大水淹了。 姑母差人送了信来,叫甄家夜里闭紧门户,城里现在混乱,莫叫人趁乱偷了东西。 下着大雨也不好看房,徐氏也没了活儿,这个月只成了一单,若再这样下去,这个月还要贴些银钱出去。 甄家院里也积了水,墙角的水沟叫枯枝泥沙堵住了,一早起来已经没过脚面了,门槛儿高又排不出去,这宅子修的扎实,墙根虽叫水泡了,却没见起腻,又加上大郎驮回来的泥沙布袋堵着,影响倒是不大。 院里积水排不掉,一家人只得用葫芦瓢往外舀,这边院里舀完又去旁边院里舀,赵秀才走了过后,这院子空到现在还没找着合适的租客,徐氏也不急,横竖这回要找个好人住进来。 原先还在想下雨摊子生意做不成,虽没亏钱却少赚许多,这些天连日的雨落下来,也不想着什么赚不赚钱了,只盼着雨快些停别成了灾。 甄家大郎才走两三日,夜里正睡着,只听外头有人敲盆敲桶,说是溃堤了。 宝珠听着一惊立时起身,心里还在咚咚跳,手里已经急急忙忙将贵重东西都搁到高处,又去喊了爹娘跟阿婆跟宝瑢,等人都出来了这才开门往外看。 左右邻里也都开了门,方才那一嗓子不知是谁嚎的,个个都问了开来,有家里人在府衙当差的,只说并不曾听到信儿。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一群人在门口踌躇,正想着要不要跑,也不知哪家人又叫了一声,却原来是家里进了贼。 想来刚刚正是贼人造谣好声东击西,趁乱偷东西。 一听见声音,男人们便各自拎着扁担板凳更有甚者拖着铁斧铁锤过去,甄父也拎了把菜刀赶过去,一群人转瞬便将贼人围堵住了。 有人跑去报了官,不远处正是巡使司的官差在巡街,将贼人押走了,为首的又是裴大人,他似乎还记得甄家人,远远透过人群扫了一眼,又添了一句雨已经歇了,坝上不曾溃堤,嘱咐两声叫闭紧门户。 方才个个心里慌乱,这会儿大家伙儿才发现没再下雨了,个个都松了口气。雨再落下去,就没个干衣裳穿了。 这一场灾死了七八个人,都是住在河边的,房子被水泡塌,夜里睡的沉,叫木头砖块砸死了。 告示上寥寥几笔,于普通人家却是家破人亡的痛。 小户女 第15节 这大雨下的大,水退过后官家怕水患再起,家家户户征了人去筑河堤,衙差上门说甄家也要出一个人,若不出人便要出一笔银钱,大哥到许州还不曾回来,甄父酒楼又抽不开身,二哥便从学里请了假出来筑堤。 一场雨下过,流离失所的人不少,汴京城的堤坝叫守住了没破,旁边几个州县却没守得住,不少灾民失了土地房屋,收的粮还堆在仓里就叫水冲走了,生活无以为继,日子苦不堪言。 对遭了灾的州县,官家也派了赈灾银子下去,可惜收效甚微,汴京城来了许多外地的人牙,多是过不下去的人家卖儿卖女。 二哥这几日在坝上,看了心里难过,他读的多是纸上文章,见着普通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才觉得手中圣贤书念起都是酸的,心里也暗暗打定主意,若是为官,该做什么样的官。 如此白天筑堤坝,夜里趁着灯火还要做一篇策论出来。 城里粮价儿也翻了几番,要说今年的麦已经收过了,这番大水本是不受影响的,但种下去的粮吃了水,几乎也全都泡烂了,再加上有人背地里哄抬粮价儿,趁乱发财。 姑母怕甄家粮不够吃,带着人送了两石米两石面来,甄家自个儿先前也存了些粮,只是现下雨停了水也退了,再去摆摊却是极不合算的。 “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粮价儿怕还要再涨,这些粮够一家子嚼用,现下雨虽停了,街里正乱着,大郎不在家,宝珠那摊子暂且先别摆了。” 徐氏叹了口气,一场雨打乱了一家子计划,幸而先前买屋不曾欠下外债,否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听说有人家朝质库借了银钱买房,水患过后还不上,房子叫收了不说,还得卖儿卖女才得以偿债。 宝珠点头应下徐氏的话,她心里也清楚,粮价虽降了些,比起先前还是贵了两三番,再去摆摊很不现实,再说如今街里正乱着,走投无路的人多了难保不会生出事端。 家里因摊上要用米面,故而存粮有富余,姑母又送了新粮来,俭省些能吃到明年去。 市价混乱这般情况到八月里才好些,一来官家下令严禁哄抬粮价儿,二来正是江南的米栗一船一船的运进京了。 半个天下的财富,均从此路出入,此话不假,从南边的商船带来的不止米栗,还有茶叶丝绸,汴京再次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繁荣,汴京是有钱人的汴京,才下过的大雨好像一场梦。 河上船来船往,大哥也乘船家来了。 许州那地里情况比宝珠料想的要好些,才开始下雨石地主就觉得天不大好了,雇了些短工挖沟排水通渠,雨实在大,等连下了三日,个个都要去忙自家地,雇的短工也都请辞了去,一时雇不到短工,便跟阿忠还有蒋实,三人拼了命没日夜的挖出沟渠来将水引走。 等大哥一到,四个人一起挖的更快些了,倒保全了这些豆秧没叫水淹死。 等后面雨停了,再出太阳,甄大郎也没走,毕竟还是雇不到短工,四个人一道固上粪肥,晒够了太阳,应当就要开花结豆荚了。 一家人都松了口气,农事就是看天爷赏饭。 到中秋节前所有人事都回到正轨,徐氏在外头听说今年险些溃堤,正是因为有个疏通河道的什么官寻常只顾吃喝玩乐,没有及时疏通河道,这才险些淹了汴京城。 听说那官员官职撸了个干净,家里人也受了牵连,全都发配到岭南去了。 底下几个县里死的人更多,汴京堤坝没破,底下有个县城水库的坝却破了,且这不独是水灾里死了人,后来还饿死不少人,许多人家才收的新粮在家中没还没来得及卖,屋子便被水冲塌了,粮也冲个一干二净。 官家放了赈灾粮下去却还是生出饿死人的事儿,有言官闹到官家跟前儿,这事儿便就是大事,官家下了旨意彻查呢。 晚间吃饭徐氏将这些日子听到的同家里人闲磕牙。 宝瑢说到相国寺的万姓交易,一个月开五次,这回歇了一个月,这几日又要开了,宝珠日日要忙,还没去凑过热闹,听她说也有些想去瞧瞧。 提到大相国寺,徐氏又说相国寺里头有几具佛身也叫水泡了,如今城中大户都捐了银子要替佛像重新塑身呢。 听这话,一家子整整齐齐叹了口气。 家里上月除了甄父月钱照旧,再有宝瑢卖的花样子得了五贯钱,其余营生都没甚个进账,连隔壁空房也没租出去。 徐氏说就快要租出去了,只等人家忙完这段日子再搬进来,她说的眉飞色舞,似乎这回搬进来的是个大好人。 不待几个孩子问,她自个儿却摆手不肯说到底将房租给谁了。 大哥回来了,渡口的摊子也得重新支起来。粮价儿降了,却没降多少,再卖饭团冷面一类便不合算了,先前的冷粥冷面饭团一类,定的价儿不高,如今粮价涨了就不合算了,还是得想新吃食替。 天还热,不便鼓捣热食,宝珠想着卖起了红油冷串。素的有藕片、土豆片、青菜、萝卜、豆皮儿一类。 荤的有腌过的猪肉、鸡肉、鹌鹑蛋一类。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学里给了假,二哥早早家来了,宝珠跟大哥自然不愿意放过赚钱的机会,分成两路,大哥仍留在码头,宝珠则是推了车去州桥街。今儿还得早些回去,中秋佳节,请了姑母一家晚间过来吃饭。 摊上红油冷串的底油是用西南来的辣子炸的,十分费功夫,自然也费本钱。 素串一文钱一串,荤串二文钱一串,荤串穿的不大,二文钱沾些肉味不少人都觉得合算,一根一根都在竹签子上穿好了,点过以后装在竹筒里头,淋些红油,吃起来方便,只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这回订的竹筒多,每个上头还刻了甄家食摊的样式,摊上留的还有冷饮子,她家的绿豆沙薄荷冰粥到现在还有人念念不忘,这回见又来卖,眨眼便围过来许多人。 多还是奔着买冰粥家去的。 如今摆摊的,个个都提了价儿,宝珠倒不曾提价儿,这粮价格虽涨了,绿豆价儿却没涨多少,故而便留下了这一样。 红油冷串多数人只是看着咽咽口水,端看这红艳艳的样子只怕就辣人,宝珠想着明儿得备两份,一份五香的料一份红油辣子的料。 宝珠看只有围着问却始终没人买,便道,“这十串荤十串素再加一杯绿豆沙薄荷冰粥算做一整份,只作价四十文。” 这是饶了五文钱出去,毕竟这冰粥单卖得十五文呢。 有个口音不似汴京的男人倒有些稀奇,挤过来问这冷串怎么卖。宝珠便说单卖如何,若买一整份又是何价,这人听了立即要了一整份。 等宝珠做好他自家做到桌边吃起来了。 辣的是他,吞口水的却是围着看的人,有小儿扶着桌边看,嘴角吊着半根水晶坠, “吃……要吃——” 领着孙子出来的阿婆有些不好意思,将孩子拉到身后, “不能吃,咬人!” 这阿婆编了个拙劣的谎,小娃娃被骗的多了,压根不信,只看他阿奶不给他买,立时开始嚎哭起来。 宝珠露出个善意的笑,捡了一根素串把他,这孩子立时止住了哭声,眼尾又瞥向自家阿奶,看她眼色判断这根素串能不能接。 宝珠没淋红油,只在卤水汁子里头拿出来递过去的,她也不是傻子,什么人都给,只是瞧着这孩子不是那撒泼打滚的性子,带孩子的阿婆也不是那等刻薄的人,这才卖个好。 果不其然,那小屁孩三两口吃完了,假哭挂在眼角的泪珠儿还没掉,就张着嘴对他阿奶说,“ 不咬人,我还要——” 一副又要嚎啕的架势叫这位阿婆深吸了几口气,“便也给我十串素十串荤一杯绿豆沙薄荷饮子,不要淋那红油。” 宝珠欸的声音响亮,那厢坐在桌边的男人已经吃完了,递了竹筒过来,“再要十串素十串荤。” 嘴上红油来不及擦,只辣的一阵斯哈。眼前这位西南过来的客商,在汴京已经待了几日了,一直没吃到什么辣口的菜,至多放些胡椒面,一点也不过瘾,这回好不容易在这小摊上碰着了合口的,恨不得全买下来,只可惜肚皮不够装。 如此这般连着买了三份全吃尽了,这才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儿摆手走了。 作者有话说: ---------------------- ●本章掉落小红包,周六零点统一发~ ●周五(也就是明天)暂不更新 ●预计本周六入v,周六零点掉落万字大肥更! ●v后固定每晚零点更新,有事会在评论区请假[彩虹屁][彩虹屁] ●专栏预收感兴趣的宝宝可以收藏一下[亲亲][亲亲] ●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呀[玫瑰][玫瑰][竖耳兔头][玫瑰][玫瑰] 第23章 有人看着冷串也跃跃欲试,心道这得多好吃才叫这人吃个不住。 有了想法便也跟着买了一份尝尝,但凡尝过,都一边被辣的朝嘴里扇风一边又对着宝珠叫再上一份。 这味道着实抓人,闻一口只觉得两腮发酸,香气四溢。 围观的人齐齐咽了口水,越看这是越想尝尝味儿了。终于有人看着也忍不住了,先是买几串尝尝,一尝过的都开口夸,这般一带二二带三,一时间来看热闹的老客个个都买了一份。也有实在不敢吃辣的,宝珠便说等明儿熬两锅汤汁,一锅仍是辣的,另一锅只做五香的冷串。 这串串实在惹人垂涎三尺,那实在吃不得辣的食客听了明儿有五香的这准信,方才心满意足点头散去,只是鼻子仍使劲儿嗅着摊上的香味。 城里粮价儿涨了,普通百姓日子艰难,有人饭都吃不上,也有人趁此机会倒是鼓了腰包。 普通的粮行米铺米面都被买空了,这些半威胁半强迫的米粮被买尽,转眼又倒进大户人家开的粮坊里去。 到后来汴京只余几家粮坊独大,粮价一时更难降了,不但价儿高,想买也难,徐娘子问过几家,回来便骂骂咧咧说这些人发的都是不义之财。 只可惜普通百姓对此压根无可奈何,粮食价儿涨的飞快,这菜价儿倒没怎么涨,正因此宝珠这才想出卖荤素串的主意来。 水患才过去不久,可到底是过节,中秋又是图个团圆的意头,街上人多。一锅串卖完了另一锅也冷下来了,到半下午摊上吃食便卖个精光。 今儿过节,正准备早些回去。本朝中秋是大节,晚间叫了姑母一家来吃饭,原本卖的吃食也没备多少,正是准备探探底儿的。 看今儿这架势,若是喜欢吃的食客,自然三五不时便要来买。 既这边卖的好,想来码头的摊子生意也不会差,南来北往的人多,口味也更杂些,对辣子也更能接受。 前些日子下雨酒楼生意也不好,甄父请了假,私下帮人造了几回席面,甄父免了钱,名声也这般打了出去,这几日常有人来请。 其实灶下那几个大厨私下也都接席面,只不闹到掌柜的跟前儿,掌柜的便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寻常请灶厨做席,有直接同掌柜的说的,这种席面甄父推辞不得,但也有私下里来请他去做席的熟客,无论是为着人情还是为着银两,都不好拒绝。 今儿中秋也有一顿席面,正是开封府一位姓崔的推官夫人特地差人来酒楼,叫去烧一席南菜,本是私下接的席,不过节礼日掌柜的向来不准假,甄父只得找了掌柜的将席面还是记到酒楼账上。 掌柜的没有二话,这不是甄父私下接的席面,又是做官的人家,听过便准了甄父中秋不必来酒楼了,去推官大人府里将席面做好是正经。 这一番正是崔推官的夫人请了相熟的几位夫人,又特地下了帖子请那位新从南边调回来的府尹大人家中夫人才做下的,席间几个人问做菜的是哪家厨子,问过名姓心里想着下回自家做席面也要请家来。 府尹夫人面上不在意,却将桌上几位夫人的话听了一耳朵,人只是浅问了几句,却叫崔夫人觉得面上有光,无论内宅还是外头,多是借吃喝玩乐打开话匣子,吃排第一自然有几分道理。 甄父几十年的好手艺,虽有董家姑父帮衬,可若是自家手里没本事,再有帮衬也不好出头,毕竟食客是看菜说话,也不是看谁的家世背景闭着眼睛瞎吃。 这回菜烧的出彩,冷菜热菜瞧着清清爽爽,入口只觉得做菜的厨子老道,这一席放去汴京哪户官家席面里头也属上等。 一顿饭毕,府尹夫人半步进了这些夫人所在的老圈子,这几位夫人也因新来的上官家中夫人肯来吃饭,又进了自个儿的圈子而觉得有几分面子。 等饭罢,甄父自然得了不少赏,如此拖到半下午人才回来。 甄父今儿不在酒楼,自然也不晓得灶间那位烧北菜的大师傅得知此事之后十分不快活,往常崔夫人是做席向来都是请他,自然 ——这与原来的府尹大人是北地人也有关系。 中秋是大节,姑母早叫恒之表兄将节礼送来了,昨儿大郎也送了回礼过去。 送来的节礼里头多是四五两一只的大蟹,用草挨个捆过装了一篓子,一送来早早放在桶里养着。 蟹经养,三四日了还是好端端的,挑了小些的腌了半坛辣酱蟹。 今儿过节回来的都早,到下半晌一家子都回来了,只除了徐氏还要晚些,宝珠宝瑢搬了小杌子坐在檐下拆蟹肉蟹黄。 街里卖的蟹黄灌汤包子不甚正宗,里头蟹肉也少得可怜,甄父好容易能歇歇,孩子想吃自然千方百计来做。 先前想着多间堂屋,租出去的价儿能贵些,便将堂屋便隔去旁边了,这会子只能搬了桌子到院子里吃饭,桌上先摆了街上新卖的石榴、葡萄,外头早桂飘香,夕阳余晖洒在青石板铺的小院里,倒别有一番滋味儿。 小户女 第16节 二哥许久没歇,今儿一家人团圆,他早回来帮忙了,方才出去沽酒才家来。店家们都趁着佳节卖起了新酒,小二在门口点头哈腰的揽客,口中说着醉倒仙人的大话,话虽夸张,闻着酒香不少人还是进去打上一壶半壶。 人才回来,这会子又跟大哥一道宰鱼杀鸡。 莫要小瞧二哥,虽读书多可也不是那等只会读书满口酸话的书呆,单看甄家在国子监一众学子家世背景中不甚起眼,可却没什么人来笑话二哥,反倒还交了不少性情相投的至交好友。 自宝珠跟大哥摆摊卖饭,不少同窗都来找二哥订饭也可见一斑。 既是自家人聚一聚,姑母来时也是穿着家常衣裳,一家人也没个什么客不客的,系了围腰绑了襻膊坐下同徐氏一道择菜。 “恒之与他爹去买糟鹅掌鸭胗去了,有一家卖卤食的滋味好,上回便说了,这回正好买来添菜呢。” 徐氏笑道,“哪里还要再添菜,今儿有一桌子呢。” 甄姑母摇摇头,“从州桥那儿过来,人已经多的挤不动了,酒楼也满是人,楼上位置早叫占光了,都等着今儿赏月呢。” 灶间香味四散,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在烧饭,寻常舍不得吃的大鱼大肉今儿也摆出来了,个个都使出看家本领,似在拼哪家饭食更香。 点了几盏气死风灯,又将檐下两盏灯笼点着,今儿老天爷也懂事,不曾有乌云遮月,只看那天边月圆,白莹莹的光照下来,倒显得灯笼有些多余。 姑母今儿满脸喜气,等甄阿婆问过,她才开口说了,却原来是沅临表姐有了身子。 嫁去宋家一年多,姑母怕自家没什么根基,那头又一直没有喜信报来,忧 心沅临表姐在宋家过的不好,自打阿婆来了汴京,俩人不知一起去庙里求了多少趟。 “论官阶宋家倒同你姑父相差无几,只是毕竟在大理寺任职,手中多少有些权柄,祖辈又皆是汴京人,族中如今为官的人也不少,既是大家族,往日里难免要受些气。”甄姑母双手合十对着月亮念了句佛,“沅娘如今也算安稳了,只盼着恒之与二郎明年能高中。” 正是因沅临表姐有孕,姑母这才不要她中秋回来,一来一回这一趟就怕冲着了,也正因此,两家才坐在甄家院里吃一顿饭。 宝珠心里有些难受,她自小就知道这个时代不同,家人爱护让她甚少去想以后。似乎女人生来就是要嫁人生子,若是家庭和睦夫妻恩爱也罢,若是嫁去烂七八糟的人家,恐怕到死才能解脱。 譬如姑苏孙家,若甄父甄母没有那么重的儿女心,她被孙家惦记上便再难逃脱了,依她的脾性,宁肯死也不会屈服。 可真对上孙家,只怕去死也难。不知是夜里天凉,还是想到险些被拽进去的另一条路,宝珠打了个寒噤。 外头董姑父与董家表兄推门进来,灶间饭菜也好了,摆了碗筷端上酒菜,除了一屉蟹黄汤包,余下的面又捏了一屉蛋黄烧卖,除了咸蛋黄,里头还搁了烧鸡余下的板栗。 有这两样,倒不用再蒸米饭了。 院里两桌分坐,男客那头摆了醉仙楼打来的新酒,徐氏这头摆的是先前宝珠酿的杨梅酒。一桌热菜美食宝珠寥寥动了几筷子,酒倒是喝了好几盏。 大哥与阿爹俱都喝多了,两人搀着倒头便睡着了,因董家来人,阿秀不好意思出来,一下午都待在自个儿屋里做鞋,晚间宝珠送了一碟汤包烧卖进去叫她垫肚。 饭毕残羹收过,董姑父起了头,与董恒之甄二郎在院里对月做赋。 宝珠心里有事,宝瑢看出来了跟她进了屋。姑母与徐氏还有甄阿婆三人也不知在隔壁说什么,到开心处只听得一阵笑声。 宝珠躺在床上,宝瑢两只胳膊枕在脑后躺在她旁边,也不问,只自顾给宝珠说笑话, “说有个弟兄俩,没甚钱,连靴都穿不起,便打主意合伙儿买双靴。哥哥常白天出门拜客会友,弟弟向来是个懒人,常在家里睡大觉,自个儿出了钱却穿不到几回,很是不服,于是每日趁夜里穿靴在家绕圈走,没几日二人就将靴走烂了,哥哥又同弟弟说咱们再买一双,弟弟躺在床上翻个身——” “还是算了罢,买靴耽搁睡觉呢。”* 宝珠叫她说的笑话逗的笑出了声。 宝瑢常看这些杂书,攒了一肚儿笑话,家里谁略板了脸便掏出来一个逗人家笑,好容易见她开怀,这才翻过身来看宝珠,神秘兮兮冲她坏笑, “我晓得阿婆她们在说什么。” “说的什么?” “说你与恒之表兄的亲事呢,姑母偷偷问阿娘了,想与咱家亲上做亲。”宝瑢对着床帐,一只脚翘在另一只脚上,“阿姐,你喜欢恒之表兄吗?” 宝珠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才几岁,又知道甚喜欢不喜欢的。” “是真的!”宝瑢觉得阿姐不信她,气鼓鼓的背过身,“我怎么不知道喜欢不喜欢,书里都有呢。” “你又悄悄去相国寺外头买杂书了?” 宝瑢心虚不答,宝珠想的多,叹了口气又无奈道,“真不真的,往后可别在外头胡说,若是叫人听去,怕要背地里说嘴呢。” 小妹生了闷气,半天才转过身来从鼻子里头应了一句。 她上下两辈子,于感情一事向来木愣,上辈子走了很远只靠自己,多活一辈子,也多了家人姊妹,十多年来安安稳稳过日子,甚少想到还能与谁过一辈子,若非孙家那桩事儿,她恐怕还在苏州想法儿赚银钱,即便往后真要成亲,家里总会找个合适的相配。 于姻缘二字,宝珠自个儿没什么想法,被宝瑢一说,她隔着窗纱看向外头,思绪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董家人口简单,姑父正直,甄家几个孩子姑母向来疼爱,两家亲近,任谁来说这都是一门好亲。董恒之自个儿温润有礼,学业常得先生夸赞,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不曾见他与人红脸争执,确实是个顶好的人,无论是谁与这样的人成亲,想来过的都不会差。 要说什么喜不喜欢,宝珠也闹不清楚到底什么叫喜欢,宝瑢三两句话叫宝珠心里来回想了许多。往后的事儿且作不得准,只当大人随口两句笑言罢了。 晚间喝了两盏酒,这会儿也晕了,前世今生在脑海里来来回回转,还想同宝瑢说说话,一回头看她早迷迷糊糊也不知几时睡着了。 早起宝珠就忘过这一茬,只觉得是人喝多了才想的多,甚个乱七八糟的都抛到十万八千里,眼下赚钱才是真。 中秋节后天渐凉起来了,秋风一起,枯叶残枝落了一地。 虽先前的一场大雨骇人,但这时节到底是瓜果都熟了的时候,街上摊贩更多了,粮价儿不下,横不能张嘴等着老天爷下米面,乡下农家都想趁这时节摘新鲜的果子进城来卖。 毕竟只是冷串,不能当饭吃,摊子上人少时宝珠也爱逛一逛街市,这时节的街市上的吃食最新鲜也花样最多。 州桥街南边儿就是果子行。 鸡蛋大的青枣,还有新鲜的芡实,还有到这时节才红的秋桃,桃儿个头虽不大,但都炸开了口,里头红艳艳的,吃起来酸酸甜甜。 也有人打了自家结的栗子来卖,一篮生的一篮烀熟的供客人挑选,再往前还有倒进大锅里头混着砂石翻炒的糖炒栗子。 卖糖葫芦的小贩稻草把儿上插的都是这一茬最新鲜的山楂,裹了晶莹剔透的糖壳,远远看着便叫人流口水了。推着炉子的老汉舍不得摊费,躲开街道司的官差沿街叫卖烤红薯,这时节街里四处都是香甜的气味。 莫要小瞧街边摊贩,今年立秋那会儿,有个卖蟹的摊贩,便是大户人家都拎着篓子排队去买他家的蟹,皆因他家蟹名气大,蟹肉清甜膏黄饱满。 从前这小贩家里不过两亩蟹塘,他会钻营,如今家里已包了五十亩蟹塘,蟹不光卖到汴京,更远些的州府也去。 这卖蟹的他也不开店,汴京的摊子自个儿看,其余地方只每年雇些人帮他卖,年年只靠中秋边上卖蟹都发了财。 宝珠的目标也不是想开什么进出食客都是非富即贵的大酒楼,她只是想在这汴京活下去,最好能过的好些。自家没甚根基,开个食店,似在苏州一样,饭菜物美价廉,多攒些老客,若是味道好,多开几家分店,一家人仍旧欢欢喜喜在一起过活。 沿街走着看到卖山楂果子的,又收了一筐山楂要熬山楂膏,无论是冲水喝还是没胃口时吃都不错。 天凉起来冷食不大好卖,热乎些的吃食才是根本。 红油冷串还在卖,天凉又多加了热串,串好在汤里滚一滚,在浇两勺热汤进去,闻起来叫人涎水直流。 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中午码头做工的,虽自家带了饭食,但闻到这边香味,也爱买个一串两串的就窝头吃。 自水患以后,摊子上改了吃食,现下提前订饭食的人也少了,原先常跑腿的刘四儿和王大也只能继续去码头找工做。 粮价儿一直居高不下,原本打算到秋日里重新将煲仔饭的生意做起来,现下也不成了,便只能开始卖热串。 天凉下来,常有老客来问煲仔饭什么时候再卖,问的多了,宝珠也开始想不如重新将煲仔饭做起来,米涨了价,做煲仔饭的丝苗米价儿更是翻了几倍,若宝珠也跟着涨价,无论涨多涨少老客必定都不满意,于是只能限了量。 留了最受欢迎的腊味合饭跟肉末茄子 饭,每日限量二十份。原先只当是回馈老客的主意,不成想反倒使得煲仔饭再火了一把。 也有摊子仿着做的,只是生意不温不火,毕竟本钱摆着,卖出的价儿肯定不低,甄家食摊用着自家酿的酱,那些仿着做出来的味道也是相差甚远,只能骗骗没吃过的新食客,凡是去尝过,再没有去第二回的。 街上桂花一日香过一日,甄家食摊常赠些小菜,酱缸里头糖蒜腌好了,这几日来吃的都赠了几瓣,酸甜开胃吃过竟有些忘不了。 大户人家吃穿都有讲究,连吃饭都不能吃那些口重的。码头上的客商就没那么多顾及,常年劳作的工人更没顾忌,常有为了这口糖蒜来摊上吃东西。 也不知是哪里打出了名气,许多酒楼的卖辣菜小菜的小伙儿找过来问价儿。这些小伙儿们各有各的路子,也不知从哪打听到的甄家食摊,糖蒜不贵,不过蚊子腿也是肉,宝珠想着便也答应卖与他们。 他们从甄家食摊买过,又加了价儿卖给酒楼食客。 腌蒜的各式大料糖醋都是钱,连用的水都是买来的山泉,三头蒜做一份,一份十文钱,卖出去是多少价儿各自凭本事。 王大与刘四儿不知从哪儿听来了这事儿,也想买些去兜售,因先前说过若是他二人做的好,便长久将跑腿的活计给他们做,后来水患食摊上生意停摆,原先的跑腿的活计就没了。 现下二人主动找上来,宝珠自没有不应的道理。 “现下找来的人不多,你们二人与城里酒楼也不相熟,叫我说与其自家跑去同那些食客推销,不如去酒楼直接卖给那些买辣菜的小伙儿,或是撒暂*小贩帮着来卖。” 这二人办事牢靠,且若能销出去,往后宝珠自个儿也多项营生,思及此,宝珠又道, “你们先带些去叫人尝尝,若是懂行的必定好推销,待有人订再来我这儿付钱拿蒜。” 王大与那刘四对视一眼,满脸感激,城内不似外头村里,没个田地出息,若寻不着活计一家子很快就要断炊,如今城内粮价翻了番,即便官家管控,也捺不住底下人阳奉阴违。 两个老实人实在没法子才想出这个路子来,现下宝珠不光出了主意,还肯叫二人先去卖再补账,这俩人更是感激万分,各自取了些糖蒜一个往内城一个往外城去了。 许是没了退路,刘四儿倒还好,家里人口多,嘴不甜连饭都不吃饱,王大在外头虽也谋了许多年营生,可多是做些苦力,叫他去卖糖蒜开始还有些面皮儿薄说不出口,想到家里米缸空空,只得硬着头皮推销。 那些常在酒楼的小伙儿撒暂都是人精,凡事尝过基本没有不订的,从早跑到晚,竟真订出去好几家。 王大心里清楚,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叫人尝尝,没成想人家竟真要,他心下想着到底还是占了宝珠的便宜,若非她这糖蒜腌的味道实在好,任他磨破嘴皮人家懒得看的。 看着是小生意,一日竟也能销出去不少呢,坛子里糖蒜越来越少,匣子里铜板越堆越高,这是门好营生,宝珠准备叫阿忠明年开春留一亩地出来专门种蒜。 趁天下雨,宝珠又买了几口坛子,从乡下老农那儿收了两大篮子蒜,准备多腌些。 宝珠跟阿秀还有宝瑢三人坐在檐下剥着蒜,雨落下来打在地上嘀嗒响。又听隔壁似乎有动静,宝珠正好奇,宝瑢比她更好奇,拍了拍围腰上的蒜皮,襻膊仍在身上挂着呢就出去瞧热闹了。 绕去外头没一会儿,就叫阿娘赶回来了。 “隔壁来了新租客呢!”宝瑢一脸惊奇。 自赵秀才搬走,隔壁已经空了两个多月了,现下才有人搬进来,阿娘总说定要看看租房人的人品,上回就说有人要搬来,也不知这次她能不能瞧得准。 正说着,就看自家门被推开了,阿娘身后站了个人,身形高大,站在阿娘身后露出头,宝珠原先还好奇是个什么样的租客呢,却原来是个熟人。 裴砚清站在徐氏身后,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徐氏挡了挡,避开了两边视线,又将门后靠着的笤帚拿出去,自个儿也闪身出去带上门。 徐氏确实是想找个靠谱的人将房租出去,寻了许久没想到正碰到这位裴大人来牙行赁房,因汴京水患一时空不出功夫来搬家,这便耽搁下来了,她也算与这位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别的不说,人是个好官,上回乞巧节那么快就逮住了那些拐子,人也不多弯弯绕绕。 正是想着他是好人,这才将房子留了许久。 这位裴大人似乎官务繁忙,定下租契人便走了,到天擦黑才有手底下的人帮忙将东西搬进屋,徐氏先前打听过,这位裴大人不是汴京本地人,自被官家点了去做了巡使以后,住的便是官署,如今在衙门里头立住脚这才搬出来。 宝珠几人正听得起劲儿,也不知徐氏从哪儿打听来这么些私事儿。 甄父今儿歇的早些,他偷跟大师傅学了几样北菜,正好今儿有功夫,打算回来叫家里几个先试试,一家人还没吃饭只等着他呢。 隔壁那位新来的租客敲了门,大郎开门问是什么事儿,只听这位裴大人拱了拱手, “手底下人趁下值过后帮着搬了家,现下正饿着肚儿,闻得你家院儿里炖肉个个都馋的走不动道了,我听甄大伯是樊楼的灶厨,想劳甄大伯造一桌下饭的好菜好让底下弟兄们垫个肚儿。” 徐氏似乎很喜爱这位新来的租客,将甄大郎赶走,笑的脸都开了花,“家里菜蔬都有的,只管回去先歇歇,过一会儿我饭菜做好了我叫大郎送去。” 裴砚清递出两块碎银子,约莫五两多的样子,徐氏也不同他推辞,只问他拢共几个人。 “连带我有八个人。” 徐氏点了头,叫大郎去外头再打两壶酒来,甄父还不晓得徐氏替他接下一桌席面,正热火朝天炸着肘子,听徐氏一说,自家自然得往后稍稍,先紧着隔壁来。 寻常酒楼里菜名儿起的都好听,好似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家菜一样,实则不过也就是凡间菜换了奇离古怪的名字罢了。 小户女 第17节 肘子过油炸过,又进锅里正烀的烂,另一口灶上正在炸鹌子,小炉子上一口锅炖的是羊骨汤,半下午就小火熬煮上了,羊骨上只余些碎肉,这会儿正扑哧扑哧往外头冒热气儿。 因想着那裴大人常在外头跑的人,菜式便多以味重顶饱为主,除了那水晶蹄膀跟鲊鹌子,还作了藕鲊跟香笋焖肉,羊骨上剔下来的肉作了一道五香羊肉,今儿才买回来的仔鸡也叫大郎打个下手,片了片儿炒一道山药,又用鸡油煸了白菜。 手里不歇,口中也在教大郎。 “今儿这席面要的急,咱们只能尽量不出错,幸而裴大人没甚要求。”将锅里羊汤倒出来,他又继续道, “官席与私席差别甚大,若是大户人家的席面,碗筷要成套不说,下酒的盏子、劝酒的果子、冷食几道热食几道汤羹几道都须得点心几道都有定数。” “那些世家大族,规矩更是繁琐,点心、果子、冷食、热食羹汤都是由不同的灶厨来做,那些经年的大户人家多有自家养的厨子,根基浅些或是才到汴京的人家才会去外头寻靠谱的灶厨。” 甄父只有提到灶间事,话才多几分,“若是喜事该置什么席面,白事又该置什么席面,里头要学的不少,我先时只教你食店的几样菜式,往后我再去给人做席面,你也须得跟着去学一学。” 晚间买的胡饼已经凉了,锅上淋一层薄油,煎的一面金黄这才盛到垫了油纸的食篮里,这些办案的官差们常在外头跑,肚里要垫些主食才觉得饱。 饭菜做好,将自家糟的鹅掌鸭胗捡了一碟子,宝珠捞了一碟腌的脆李,两壶酒怕不够,自家浸的杨梅酒也叫大哥一并端了两壶去。 她还记得当日欠着人家一份人情呐,当日若不是他眼尖,丢的那金钗怕也是找不着了。 等将隔壁饭食送去,自家菜才端上桌。甄父笑了笑,“下回学得了,给你们作更好的。” 自家人也不讲那两家话,好歹还剩个肘子,羊肉也留了许多,许久没吃这些大荤的菜,闻着也香,桌上几人都忍不住咽了口水。一人捡了一块油煎的焦脆的胡饼,扒开将羊肉塞进去,大口大口吃的嘴角泛油。 隔壁搬来的新租客早出晚归,跟甄家少有碰面,因邻里住着,徐氏也常送些吃食上门,一回两回没人在家,便也作罢再不送了。 糖蒜的生意是宝珠自个儿做起来的,因腌蒜少不得阿秀帮忙,分出两成利钱把她,开始她不肯要,叫留些傍身的银钱往后还有日子过,她这才收了一成,其余都悄悄还给宝珠了。 这门生意前后赚了十八贯,家里还有腌好的日日都在往外头卖,宝珠串好了钱,这些铜板全兑成了银锭,先时不觉得,银子拿在手里才觉得小本生意赚头也不小呢。 十月底阿忠来了信,先前水患,田地出息不算好,可同那些田地都叫水泡了的人家来比,已算不错了,且今年因着水患,粮价儿都涨了许多,大豆价儿也跟着涨了些。 大豆产量本就高,即便今年遭了水患,摊算下来一亩仍有二三百斤的出息,除开自家留了一千斤酿酱,再留些磨豆浆一类,拢共还剩三千斤出点头,甚个税钱还有分给石地主的一成,除了一成出息,每月他同蒋实一样领着工钱。 将该交的交了该分的分了,其余的豆都拉去许州府卖了,石地主熟门熟路,他有认识的粮商在许州。 这几个月日夜劳作卖豆得了六十贯,土地一年两轮,一茬麦一茬豆,都是实在出息。 豆过后地里还要堆肥,今年雨水本就多,地里肥留不住,不堆足肥明年出息怕是也不多,阿忠雇了人肥地,又叫蒋实看着场,他自个儿带上银钱跟豆乘船回汴京来了。 他回来前递了信,估摸着日子也晓得他这几天要到,没想到回来的这样快。 从码头下来阿忠就瞧见了熟悉的布幡,远远招了手, “哥儿姐儿!” 宝珠听声音耳熟,一抬头看是阿忠,也是高兴,捡着荤素热串给他垫肚,“船上吃的不好,快垫垫,知道你这两日要回来,家里备好了菜呢!” 阿忠摘下头上皮帽子,接过碗先喝了一口汤,方才笑道,“船上吃食好着呢!” 他图个省钱坐的是小船,船上也不好备许多吃喝,因此到了河中心船工就要下一网,捞些鲜鱼吃,热鱼汤就着饼子,吃起来味道不差呢。 这边打过招呼,阿忠又喊了搬工将船上大豆抗回去。 十月底天已经冷了,一年四季里徐氏要给阿忠买四身衣裳,虽派他去了许州不常回来,但衣裳依旧是替他备好,这回家来才做好的冬衣正好能带走。 石地主于种地上是钻研的深,新茬豆送去豆腐坊磨了水豆腐,夜里只用香葱拌了拌,淋上热油就闻得到香味了,吃起来只觉得鲜甜,一丝豆腥气也无。 只尝过用这豆磨的豆腐,便知道这豆用来酿酱自然也是再好不过的。 自家摊子上吃食用的酱多是自个儿酿的,吃起来比寻常酱都要鲜,现下有了好豆,不愁吃食不香。 田地是长久的营生,虽赚得不多,可年年都有产出,即便遇着事儿,地里出息也够一家人嚼口。 除了豆,阿忠回来时还带了干鱼,晚上蒸过一家子也尝了尝。 “水患那会儿塘满了,塘口也叫冲破了,鱼跑了许多,能活的都放回去了,那些泥巴里头活不了的,都腌过晒干了。” 自上回大雨大哥去过一趟,后面也没再去过了,两边只来往些书信,阿忠将许州的事儿桩桩件件都说与甄家众人听。 地里的菜能救过来的都由蒋小哥儿卖去相熟的酒楼了,卖得的银钱用作月钱跟雇工们的工钱开销。原先是想留几亩地种菜,好送回汴京来呢,一场雨下的菜都淹了个透,后来干脆就叫阿忠看着处理了。 原先的仓房给阿秀住下了,豆只能都塞进门口的倒座房里头,倒座房里头夜里寒冷,徐氏点了炭盆送去,又嘱咐阿忠叫留个窗户缝儿好通风。 家里有了足够的豆,先想着用豆磨豆浆早起卖呢,试过一回实在费劲,且这街市上卖豆浆的许多,他们这没名没姓的哪个会特地来买。 宝珠将账理了理,家里开销由徐氏操心,没有进出账却由她来管,自来汴京每月开销不小。 多数还是柴米油盐占大头,幸而家里个个都在想法子挣钱,兄妹几个一月交一贯钱到公中做开支。宝瑢自跟绣坊的顾娘子熟络起来后,常给她画花样子,顾娘子又帮她接了些旁的画活儿,如今彻底不去摊子上来,不是去书局就是在家里画画。 宝珠说起她她也只是笑——却原来开始帮大哥与她做活儿,是想凑银子买纸笔呢。 “你早说我支给你就是,才多大的人肚里竟还学会了那些个弯绕。” 听宝珠打趣儿,宝瑢办了个鬼脸,她还是最喜欢画画,现下既能赚些银钱,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这月她画了两本花册,得了八贯钱呢。 天渐冷起来了,起早时呼吸间都是白雾,秋深露重,北边要比南边冷的更快些,头一年在汴京过冬,徐氏得闲收了棉花去弹了几床厚被子,又一人给做了一身厚衣裳。 天冷下来,原先的冷串就暂时歇了只卖热串,单凭串儿想留住客也难,没个主食支撑至多买个几串尝尝鲜,没人会买来当饭吃。 这个月的账一分,刨去成本一人才分得三贯多钱,月底往公中交一贯,宝珠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个儿,每日起早贪黑又受冻实属白遭罪。 现下摊上生意不多,大哥一人也忙的过来,宝珠先溜去吃朝食,有个摊子上头的胡辣汤有些名气,宝珠买了两个烧饼,点了一碗坐在桌边,喝了一口胡辣汤,又咬了一口肉烧饼,心里想着还有什么便利的吃食。 她心里有几样,只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大行又一一否了。 正愁着呢,就看阿爹晚间回来带了许多鸭骨鸭架,酒楼冬日里鸭子做的菜卖的红火,什么爊鸭、炖鸭点的人都多。鸭架上肉不多,拿来炖汤倒是合适,滋味鲜美还补身。 宝珠一拍脑袋,立即想到了鸭血粉丝汤,除了鸭血粉丝汤,再配一个羊杂粉丝汤,这些鸭杂羊杂比一般的肉要便宜许多,买的多更是还能再谈价儿,只是这一来要找靠谱的人供货。 鸭骨鸭血鸭杂一类,宝珠问过阿爹樊楼有没有常供货的商贩,毕竟樊楼家大业大,寻得的食材品质自然没的说。 甄父问过酒楼采买,常送货的那鸭场每日都要往城里来,不独供给樊楼,许多酒楼的生意都做,一日能宰杀二三百只鸭,属实是养鸭的大户。 鸭血鸭杂向来要的人少,也不好处理,有人愿意要那是再好不过的,甄父帮着两头牵了线,宝珠这边要多少提前一天说,第二日都能送过来。 头先也是想试试水,要两只老鸭,十只鸭骨,鸭血鸭肠各三十斤,拢共加起来才不到一贯钱,如今家里有豆子,去豆腐坊换豆泡也方便,巷子口有家赵婆婆豆腐坊开了很有些年头,去她家换最实惠。 豆泡本就软和,吸饱了鸭汤过后吃起来更是透着满满的鲜味儿。 本朝人多爱吃羊肉,鱼洋成鲜,羊肉只要去了膻味儿,便是极鲜的吃食。吃羊肉的风气许是那些世家大族带起来的,总之大户人家若做席面上,那么羊肉定是必不可少的,只是羊肉价儿贵。羊杂就便宜许多,这羊杂汤更方便些,每日起早去贩子手里收最新鲜的羊杂羊骨就是,一副全要了共也不过三四百文,加上一副羊骨总也不过六百文。 羊杂汤不同鸭血汤,得配切的细细的千张丝才好,无论是豆泡还是千张丝,只要同豆相关的,赵婆婆豆腐坊里头都有。 这一来只差粉丝了,用来做汤的粉丝要细,挑了许久,才在一间六陈铺寻到了合适的粉丝,这店家本籍原在安庆府,早年贩货到汴京,赚了些银钱便在汴京置了铺子,又将一家老小接来在汴京过活。 这铺子里头贩的红薯粉丝正是自家造的,年年这时节都蒸红薯粉刨粉丝来卖。 ----------------------- 作者有话说:*1兄弟买靴的笑话源自《笑府》,有改动。 *2撒暂。酒楼卖小吃的小贩,一般是不管客人买不买,先将所卖的东西发给酒楼里头的客人,然后从客人那里得 些赏钱。 ●整了个小抽奖,10个人一人100晋江币,7月9日开奖,感谢大家支持[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24章 老鸭并鸭骨在大锅里熬了一夜,汤底色白清亮,闻得人垂涎三尺,只盛汤,粉丝烫熟过后加汤,再添那些鸭杂零碎,捞七八块儿鸭血,放芫荽淋香油,若有口重的还能添宝珠自家炸的红油辣子。 羊杂粉丝汤亦是如此,羊骨也是熬了整夜的,敲碎一半另一半用整根的羊骨,去了膻腥起吃起来只剩个香字,用的都是最新鲜的食材,吃起来自然也新鲜。 才叫家里人试试,个个都赞不绝口。 冬日里新鲜菜也只能吃上芫荽,院里垦出的两块菜地,一块种芫荽葱蒜,另一块只种白菜萝卜,这时节想吃新鲜的菜蔬,也只这些抗冻的能叫人解个馋。 头先做的砂锅打碎了些,有些底下焦黑也不好再用,宝珠新又去叫人打了一百来个,天冷过后摊贩都懒散些,码头上除了卖胡辣汤、热汤面一类的热食,其余摊贩生意都不怎么样。 趁着上冻前还是得多赚些银钱过冬,等上了冻,河里结了冰,船也要停了,到时码头人更少,生意也只能歇下。 早起天更冷,大哥推车出门,宝珠跟在后头关了门,阿秀还得在家里熬汤。 二人借着月色往码头走,天黑的越来越早,亮的越来越晚。 大户人家无论春夏秋冬,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小门小户多还是穿棉麻,北地也不似江南,养不出好蚕来织绸,这绸缎自然就贵许多。幸而北地棉花便宜些,一家人冬日里都穿上了镶了厚棉的衣裳,大早上出门也顶得住风。 待寻到老位置,整个码头还是听不到人声,兄妹俩一人先吃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吃罢才觉得浑身都热乎起来,也有早起的摊贩问这多少钱一碗,宝珠放了筷子,笑答, “三十文一碗。” 比起卖煲仔饭那会儿,这粉丝汤要贵了许多,毕竟都是下水,不算什么正经的肉,可自水患以后,物价儿都在涨,特别是吃食,这三十文买一碗粉丝汤也算不得什么了。 有的摊贩早上出门穿的少,这会儿被风一吹,冷的直打摆子,甄家食摊上有大伞,好歹能挡挡风,立时就坐下要一碗羊杂粉丝汤。 大户人家才吃的起羊肉,虽说宝珠自家认为鸭血粉丝汤好吃些,但只要有个羊肉的名儿,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吃羊肉。 旁边卖花的阿婆今儿来的也早,篮子里装了些红菊在买,她倒没要羊杂粉丝汤,而是要了一碗鸭血粉丝汤。等好了就坐在自个儿带来的小杌子上捧着汤碗,一边吃一边捎带捂手。 还不等开市,这就已经卖出去五六碗了。 甄家食摊往后面挤了挤,现下前面摆了两张桌子,人多时两张桌子都挤满了,还有人站在后头等,直将正吃饭的人等的面红耳赤,呼噜两口着急忙慌的吃完才作罢。 船靠岸,甄家大郎又拎着食盒去船边叫卖,一早若说吃旁的东西或许嫌太油腻,可任谁看到这一碗鸭血粉丝汤都要忍不住喊他来问价儿。 食盒里头只搁了两碗,眨眼功夫便被人要走了,砂锅一碗一碗的烫,只四口小灶是赶不及的,开市以后人更多了,两张桌子坐的满满当当,阿秀将另外两桶熬好的汤推过来,人也没走,在摊上帮着烫粉丝。 这香味太浓,想吃的人更是多,一支队伍排的老长还要拐两道弯,往外去还占了那卖油条烧饼的摊子,摊主本想赶客,宝珠笑着对排队的食客说道, “我家这汤底是料是祖传的方子,羊汤鸭汤都是滋补的好物,吃完粉,将油条或者烧饼用汤泡过,那更是一番好滋味。” 宝珠说完,不光排队的食客,连正吃着的客人也忍不住想到汤泡饼子的滋味儿,一时间卖油条卖烧饼的竟也多出不少生意,因这一出,那几个摊主倒没再说出什么怪话来。 天凉,手在外头难免冻得发红,摊子四面都透着风,站一上午手脚都冷麻了,宝珠心里想着若是能有个铺子,哪怕巴掌大的地方,总好过现在,总好过客人也跟着一并受冻。 桶里头温着银耳吊梨汤,这时节喝着最是驱寒,来排队的都能得着一杯,有再往后头排队的宝珠打了一杯送过去,喝起来驱寒润肺,来吃饭的食客也消了原先不耐烦的躁意。 既是准备试水,备的食材就不是很多,许久没这样好的生意,明儿还得多备些,这些羊杂鸭杂并不贵,照今儿这架势,鸭杂每日要个四十斤,羊杂要五十斤便差不多了。 有早上来吃了一碗羊杂粉丝汤的,到中午又来点了一碗鸭血粉丝汤,大郎一整日都是船上摊上来回跑,单他船上那头就送了八十几碗。 也有食客开始订粉丝汤,现下汤能继续送起来,宝珠又去喊了王大与刘四儿,跑腿的生意又能做起来了,照旧是一单二文钱,因这粉丝汤价儿已经很合算,若要订饭上门的,依旧是自个儿添一文,食摊上贴一文。 先前宝珠将糖蒜的生意交给二人,也解了这二人燃眉之急,现下得知饭食能继续送,两个更是松了口气,如今普通人日子不好过,多一门营生好歹也能多些挣些银钱过日子。 现下糖蒜也还在卖,内城外城酒楼都问遍了,如今生意已经稳定,只要隔两日将糖蒜送去酒楼订货的撒暂或买辣菜的小伙儿手里,便能赚些抽成,加上现下又多了跑腿的活计,这便又是一笔进账。 甄家兄妹几个自赚了钱,每月都交些家用贴补,连二郎每月也交上来一贯钱——他夜里替人抄书,一来能得些银钱,二来也能温习。 阿秀自个儿每日得闲打络子做鞋卖给货郎,再加上甄家食摊上帮忙的工钱,一月也攒得了些钱,同甄家兄妹一般,每月交一贯到公中做家用,再有偷偷给家中添些米面粮油,多的都余下来了,只等着攒够了银钱还给甄家。 十一月河面上已经结了薄冰,这两日只有零星几艘大船急赶着送货,小些的船都歇了,只怕哪日被困在河面上。 小户女 第18节 靠水吃水,结了冰走不得船,码头霎时间也如同上了冻一样,人也少了许多,许多摊贩都停摆了,码头更是冷清,旁边卖花的阿婆嫌天冷,商船不来也没甚生意,早就已经不出摊了。 宝珠想换个地儿,进内城寻个地儿摆摊,只是看了几日一时半会儿也没找着个合适的地儿。 一开始羊杂粉丝汤卖的好,到后来还是鸭血粉丝汤占了上风。 不过这时节河上了冻不再行船,生意差了许多,有些家在码头附近的老客隔三差五倒是来吃一回,只是摊子上再不见新客了。 宝珠想着还是得寻一处固定的摊子,内城摊贩都是由街道司统一管着的,一月交的摊费多些,但能省不少事儿,如今生意尚可,不似才开始摆摊那会儿,多交些摊费也能接受。 至于赁铺子,暂时怕是赁不起,临街的铺子,位置好些的得几十贯一个月,睁眼便要愁着交租,若碰上今年夏天那场雨一样,连月生意都要耽搁,多少本钱也能折进去。 现下摆摊一月摊费不多,本钱也多是食材或是柴米油盐一类的花销,故而摊上吃食价儿才不算高,若要开铺子,饭食价儿必定又要涨。 虽一家人搬来汴京,到底还是不敢太惹眼,只怕那孙家查到头上,再平添许多麻烦,摆摊就好许多,汴京摊贩多如牛毛,今儿这里明儿那里,找起来都很费一番功夫。 天越来越冷,家家户户都开始囤些菜蔬等冬日里吃。 在苏州冬日里没囤过菜,徐氏日日在外头跑,见人家做什么她也学的快,汴京的冬天比南方冷许多,听说等落雪,大雪能下的积到脚踝,更有些年份,一夜过来雪能积到膝盖。 想到寒冬腊月里能吃上菜,也不错的事儿。 先时没发现,天冷了要囤菜准备在院里挖个小地窖,才晓得院里已经有个地窖了。寻常不用,盖了个石板堵上了,许是先前的房主也不晓得,故而买屋时也没人说。 这地窖已经荒废许久,将里头杂七杂八的枯枝烂叶都清出来,又洒了石灰跟驱虫的药粉,散了几天味儿,这才开始囤菜。 这些日子囤菜的人多,宝珠出去一圈,拉回来一车蔬菜瓜果。汴京什么时节都少不了生意人,水路听了就走陆路。 每日进城的车一架接着一架,不说菜蔬,连瓜果都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自砀山运进汴京的酥梨——冬日里能吊汤,现下摊子上赠的银耳吊梨汤正是用这梨煮的。登州运来的蜜林檎,亳州运来的枣儿,还有自青州运来的脆柿。 果子行的伙计日日清点入库,没多久功夫就能销空。汴京城水果稀奇,银子却不稀奇。 甄家买了不少酥梨,其余捡着略便宜些的脆柿青枣也买了些,放着等着年里待客。水果都垫了干稻草,一层一层码好,这些都经放,到冬日里,只是少些水分吃起来有些发慷罢了。 白菜也是特地买了几大筐子,挨个递到地窖里头码齐整,要吃的时候扒了外头干掉的菜叶儿,里头还是水生生的。 家里腌些旁的倒还行,那一口水灵灵的酸菜也腌进缸搬到仓房里头去了,冬日里烧个汤,炖个鲜鱼或是猪血下水一类都是下饭的好菜。 北地了几个月,口味倒是有些适应了。先前在姑苏时一家子都口淡,桌上多菜蔬,什么菜多爱添些糖来提鲜,如今家里烧菜,多浓油赤酱,如今看到肘子两眼都要冒出绿光来。 许是成日劳累,不吃些口重的人都没力气。 家里该囤的都囤过了,姑母又叫恒之表兄送了两篮子新鲜水果来。 第25章 姑父在光禄寺任职,本就是与吃打交道的衙门,上有主官在头顶,巴结的人排着队,他也不是那等吃拿卡要的昏官,自然也没甚大油水。 不过既是在光禄寺,吃喝倒是不缺,年下还能分得一笔不小的银子。 送来甄家的这些果子都是大商户送的,年底宫里宴多,瓜果蔬菜排着队的进宫,虽说官职不大,但大小也是个官。 这些商人想的全面,上下总都要打点到,人人都有的好处董姑父自然也不会推辞。 甄家姑母叫董恒之送来的两篮子水果,一篮子是樱桃,一篮子是柑橘,看着还格外新鲜水灵。 “我娘叫送来,这些果子不经放,舅母莫要囤着,现下也是吃个新鲜。”他说着又跟小厮将两篮果子搬进屋里。 徐氏正在劈柴,拍了拍身上木屑,朝灶间喊宝珠,“灶上吊的梨汤滚了没有?端一盏出来与你恒之表兄喝。” 宝珠自上回听了宝瑢说那事儿以后,再对上这位表兄总觉得不大好意思,端了热茶出来,“家里才买了水果呢,这正是上回买的酥梨吊的梨汤,表兄尝尝。” 董恒之看着宝珠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方才觉得与礼不符,霎时脸红到脖子根,接过来茶盏,三两口喝完末了叫烫的小声吸气。 宝珠忍了笑,徐氏又过来挥手将宝珠撵走了,“忘了叫你晾晾再喝呢,去家里坐坐。” “不了不了——”董恒之连连摆手。 甄大郎与宝瑢才从街里回来,板车上推了一板车的腊肉腊肠,这是请人灌的,自家灌既麻烦又耽搁时间,去猪肉铺子里头买肉出几个钱叫手熟的伙计捎带手灌了正好省事。 宝瑢跟在大哥后头,避开徐氏眼神,手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书,杂书压在底下,最上头是一本正经杂记画册。 兄妹俩见董家哥儿在家里,点点头打过招呼。 董恒之回了礼,只觉得脑子里稀里糊涂,“汴京不似姑苏,冬日长,天也寒冷,表兄表妹出去摆摊多添两件厚衣裳——” 甄家大郎莫名其妙的搔了搔头,应了一声将猪肉推去灶间,倒是宝瑢,笑眯眯地冲董恒之说道,“这话我会带给阿姐的。” 董恒之脸上才褪下去的红意又烧了起来,打过招呼领着小厮逃也似的跑了,留下徐氏跟宝瑢在院里面面相觑。 徐氏想到上回甄姑母同她说的话,心里晓得几分,她自然知道董家是良配,只是往后的事儿作不得准,如今宝珠还没开窍,早早定下就怕以后生出变数。 若是有心,早些晚些都不妨碍。 董家怎么说也是做官的人家,若定下亲事再有变故也不碍什么,甄家却是一家子白身,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宝珠往后艰难。 再亲的关系终归也是两家人,甄姑母她是真的喜爱宝珠,暗着提过两回,但徐氏连话茬都没接便岔到别处了。 徐氏想了想,歇了手里活计进了灶间,看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同宝珠说。 若是要替宝珠谋亲,自然得听宝珠自己的想法,只是徐氏总觉得这丫头还小,好像抱在怀里吃奶才是前两年的事儿,如今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了。 犹豫半晌,又生怕点明了反而叫这呆丫头开了心窍,这般年纪的男女总是多情,回头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宝珠未曾看出阿娘心里的九曲十八弯,缩着脑袋坐在灶台底下烧火,手恨不得伸进灶洞里头烤,她最怕冷,冬日里灶下烧火的活儿她向来与宝瑢抢着干,既暖和还显得自己有事做,更不用在外头碍手碍脚。 注意到阿娘,她从灶下探出脑袋,“姑母送来的橘子,咱们留些做桔子糖吃罢?” 徐氏叹了口气,得,也不用说了,这是个脑子里只有吃的。 宝珠见阿娘不说话,捧着下巴颏又说,“樱桃多留些做樱桃煎,上回宝瑢在南北铺子里头买了一包回来,我吃着觉得好,樱桃煎不难做还经放,咱们多做些好留着过年吃。” 徐氏不答,转身回院里劈柴去了。宝珠不知道阿娘心里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先攒下钱来才是正经。 那边董恒之送了礼才到家,正要去回话,站在门口只听到爹娘在屋里商量与甄家做亲一事,偷听难免是小人行径,董恒之敲了门,里头声音瞬间歇了。 “果子都送去舅母家了。” 董姑父点头,轻咳了两声,“既如此,你先回屋里温书罢,一会儿我去考校你功课。” 少年心事,或许初时只是略微有些在意,被点破了倒是愈发在意起来。 原想着当没听到,退到门口时却又跪下,“娘,与甄家表妹的亲事……” 他又红了脸,“若真有那一日,你与舅母放心,我会待甄家表妹好的。” 甄姑母笑道,“你连功名都不曾取就说这般大话,你舅母虽也有意,却不愿现在就应下,宝珠年纪还小,若明年你榜上有名,那时我再上门去说也有底儿。” 寻常左右邻里相互都有帮衬,两篮子也吃不了,留了自家吃跟做桔子糖樱桃煎的,余下都分给左右邻里了。 能在汴京置下家业的也不是一般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世故,这橘子跟樱桃在这时节都是稀奇的水果,邻里间一送,关系更亲近几分,连在内城赁个长久摊子的事儿也打听出一些眉目来。 十一月汴京落了第一场雪,听说今年雪落的算晚了,宝珠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初时天有些发暗,到中午开始忽然纷纷扬扬的雪花就开始往下掉了。 宝珠宝瑢都出来看,口中感叹真是一场好大的雪,不到半个时辰,屋顶房檐已经白了一片。院里幽香,却不知院里红梅什么时候已经打了花苞。 江南难见大雪,年年顶多落一层白,再想厚些是不大能够的,宝珠将炉子搬到檐下煮茶,竹椅上垫了软垫,喝茶赏雪倒也悠闲。 码头船停以后,天一日冷过一日,甄家食摊隔一日才去摆一回,再贪吃的饕餮都不爱出门了,本就是怕冷的人,早起推车去摆摊宝珠都觉得是在上刑。 宝珠一直想着冬天换个地儿再支一个 摊,码头那儿等开春冰化了再去,如今人都趁手,分两处摆摊也使得。 上回打听到摊位有了准信。正是巷子里有一户姓张的人家,与甄家向来交好,这位张婶子的侄儿在街道司,打听到州桥街有几个摊子年后要空出来。 宝珠给张婶子倒了桔子糖冲的茶汤, “我已帮你说过了,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你叫你家大哥去问,只说是我让去的,我那侄儿知晓。” 宝珠一番感谢自不必提,另又备了厚礼送与那张家,又叫大哥提了礼私下送把张家侄儿。 张家侄儿带兄妹俩找了街道司主官,二人跑了几趟,好话一箩筐,上下都打点过,等到腊月摊位一事才彻底定下来了,只等着年后便能去摆摊了。 原先的摊主说要摆到年底,这几日人还在,宝珠去瞧过,这位摊主也是卖吃食的。 集市里头竞争太大,摊费又高,做不下去便要亏钱,摊贩们都使出看家本领来揽客,摊上各式彩旗挂的花里胡哨,宝珠顺道看了一圈,这一片卖什么新鲜吃食的都有,卖小吃卖香饮的最多,年下有几个摊子改卖炒货,还有那卖孩童玩具稀奇水果的。 州桥街市里头摊贩都是有专门的位置,摊贩们整齐划一,各自在自家位置上揽客。 自打解了宵禁,废了坊市推了市垣以后,只要临街都能做小生意,先前过节时宝珠来摆都是找临时的摊位挤一挤,即便位置不大好,逢上过节都能赚一笔。 人人都能摆摊做生意,这固定的摊位就格外吃香。宝珠看过的位子虽不是十分好,但好歹是固定的摊位,已经很是不错了,若非能有些门路,只能起早摸黑去抢位置。 只是这摊位每月单是摊费便要交出去五贯,再有些杂费七七八八加起来也有一贯钱,比外城偏僻些的小铺面租钱还多些。好处是这儿不必担心人家来抢位置,或有纠纷只要寻街道司的官差就能分说。 宝珠少有这样清闲逛街的机会,同宝瑢二人从集市里头出来,往州桥去,桥边有相面算卦的摊子,上头挂着算命的大字,年下许是喜事多,竟也不少人拿着八字排队等先生算卦。 姊妹俩今儿不光是来看摊子,也是准备进瓦舍去瞧傀儡戏,宝珠早想看了,只是事多抽不开身,今儿得闲自然去看稀奇。 宝瑢熟门熟路,带着宝珠过了州桥,往最大的桑家瓦子去。瓦舍极大,不光搭了许多表演的台子,还有支了许多棚子,里头多是些奇珍异兽。 傀儡戏瞧的人极多,宝珠不敢进去挤,花了银子坐到二楼,点了两盏茶两碟点心,看底下的戏倒是一览无余。 细丝弦牵着傀儡,演的是包公断案,如今瓦子里演的戏多是民间杂谈或是衙门里有名的案子,稍作改编而来,凡是带上真实案件改编,就更叫百姓看得入迷了。 年下大相国寺还要再开一回交易,姊妹俩商量过便打算等到日子一道去瞧瞧。 中午在瓦舍里头随便吃了些垫个肚儿,一整日下来才将这瓦舍逛个大概,出来过后没忘了今儿是带着活儿来的。 家里一架推车一架板车,既要去州桥市摆摊,那板车就有些不够看了,还得去铺子里打一副好推车,灶也要新砌。 来回几趟,掌柜的已是熟人了,说笑着给宝珠免了零头,她要得急,付过定钱掌柜的拍着胸口说年前包管能造好,叫她只肖回去等着伙计送上门就行。 到家天都要黑了,寒冬腊月里田里没活儿,阿忠空出闲,送了许多鱼回来。 ----------------------- 作者有话说:●八号的更新放在晚上23:10哈,因为要上夹子(一个很重要的榜单) ●才发现晋江更新以后营养液好像不显示,在这里一键感谢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谢谢大家的评论打卡撒花支持! 感恩~[猫头][猫头][猫头] 第26章 回来的不单阿忠一个人,跟他后头做活的蒋实也一道来了,阿忠腿脚不大好,几百斤鱼他一人不好照看,带上蒋实二人一路也能有个照应。 小户女 第19节 上回阿忠送豆家来,家里特地给他配了一架骡子车,天冷河面结冰,船都不走了,二人是一道赶车回来的。 霜冻以后田地都冻硬实了,地里没了活儿,刚好得空从塘里起鱼,水患那时鱼虽跑了一些,但塘里还有不少,今年将大鱼捞起来明年开春好再放鱼苗下去。 除了捞出来的鱼,还从泥里挖出许多黄鳝泥鳅,这玩意儿经活,用桶养了连着赶了这几日路,桶里黄鳝泥鳅都还是活的。 许州虽远,但现下天冷了,篮子里头又搁了敲碎的冰块,这一路鱼还算新鲜。 塘里多的还是鲢鱼鲫鱼,也有些鲤鱼,上回带家来的咸鱼干还剩不少,这些鱼也就是吃个新鲜不必再留着腌晒,留了些自家吃,又给姑母家里送了些,余下想着挑出去走街串巷的卖了。 年下祭祖宴席都要用鱼,这几日鱼行里鱼肉都在涨价,连咸鱼都贵了几文钱。 阿忠拉了鱼回来巷子里人也瞧见了,一个二个都来问,一斤比鱼行里头便宜几文,瞧着也还新鲜,大哥打秤宝珠收钱,一家来买上几条筐子里鱼就卖的差不多了。 等巷子里邻居各自都买过,还余下四篮子,这活儿便落到阿忠与大哥头上,他二人一人挑了两篮子沿街巷叫卖,蒋实没来过汴京,也跟在后头瞧热闹。 中午用鲫鱼烧了一锅鱼汤,留了一碗鱼汤放了一下午,现下已经结了鱼冻了,这鱼新鲜,做的鱼冻不腥气还嫩滑了,宝珠爱吃鱼冻,家里其他人都不吃,正便宜了她。 锅烀着早起去买来的大猪头,早起大哥去买回来的,这时节猪肉贵的骇人,这猪头肉也好吃,索性买了个大猪头来烧,宝珠往灶下添了把火。 爹娘不在家,大哥跟阿忠去卖鱼,宝瑢阿秀在屋里,一个画画一个纳鞋。她开了橱柜,一个人端着盘着吃的正香,就听外头有人敲门。 宝珠放了碗问是哪个,人走到门边才听到原来是隔壁的那位租客。 裴砚清站在门外,夏天一过,他人倒是白回来一些,瞧着竟多了几分书生气。 先前不觉得这位大人有什么不同,自去过一趟瓦子里头,才知道许多戏都是按照他来演的,听说他审的案多,杀人同杀鸡一样。瓦子里头说书的唱戏的将这位裴大人的事儿都编成故事来演,那些戏演的夸张,还要说些肠穿肚烂的词儿。 先时对上他还没什么怕的,现在竟有些没由来的心虚害怕。就连原先觉得漂亮的眼睛,现在再看只觉得阴沉,这位大人眼神盯着人时就行盯着猎物鹰隼一般。 不知是天冷还是怕了这人,宝珠打了个寒噤。 宝珠心里的百转千回没人知道,落在裴砚清眼里还当她是冷的,他抱着一篮金柚,脸上似乎在忍着笑,再一开口声音都在发抖, “你……上回你阿娘赠了水果,往日里又多有照顾,年下衙门里发了果子,我独身在外也吃不了许多,便作回礼。” 宝珠看到柚子立即便想到了蜂蜜柚子茶,这一篮柚子可得值好些银钱,明年开年去摆摊,正愁摊上赠些什么热饮好呢。 瞌睡来了送枕头,宝珠满心欢喜接过来,又请他进来喝一盏热茶汤。 院里打了一张桌,上头搭了个简易的竹棚,寻常能遮些风霜雨雪,一家人吃饭也在这儿吃,若有邻居来闲磕牙也能有个坐的地儿。 前几日才做的樱桃煎捡了一小碟子,又冲了一杯好龙井摆到桌上。 裴砚清坐下,打量了一眼,院里东西虽多,却井然有序,两块不大的地儿还种了芫荽萝卜,灶间不知在炖什么,香料八角的味道闻着人只觉得腹内空空,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生活气息。 宝珠给人倒了茶,坐到灶间又给那烀着的猪头添了一把火, 大哥跟阿忠买完鱼回家,见门没刃,推门进来正准备问,就见院里坐了隔壁那位大人。 甄家大郎打过招呼立即去洗手,一下午走街串巷身上难免有鱼腥味 儿。 宝瑢才听到外头动静,停了笔出来。只见是这位裴大人,眼睛都在发亮。 瓦子里头演的戏,除了前朝的包公,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位裴大人,什么太尉府纵火案、汴梁河抛尸案诸如此类,经他审过的案犯,三言两语都不必动刑就能让那些案犯交代个一干二净。 满心好奇想问他还有没旁的稀奇案子说来听听,又怕这位大人性情凶狠不搭她茬。 甄家大郎去灶间洗罢手,又揭了锅盖看锅里正烀着的猪头,宝珠从灶下伸头,“大哥,等这猪头烀好,再熬些猪皮冻做汤包——” 话没说完,甄家大郎略嫌弃的皱眉,“你吃了甚也不擦嘴?嘴上那一圈黑黢黢的是什么?” 宝珠后知后觉抹了嘴,却原来方才吃的那口鱼冻,又听外头敲门,鱼冻沾到嘴上忘了擦,化过后留下一圈酱色的印子。 怪不得那位大人方才脸色奇怪,原来是憋笑憋的。宝珠拿帕子沾水抹了嘴,又问大哥晚上能不能做猪皮冻。 大哥出了门,丢下一句“行行行!” 甄家大郎有时出门与这位裴大人能撞上,说过几回话,又是差不多的年纪,见他送了果子来,顺势攀谈起来,三言两语聊的开怀,见人茶水喝完添了又添,末了甄家大郎又留人吃饭, “常看你一人住着,里外也没个照应,起早买了个大猪头,烀了一下午,正当吃呢,不如晚间过来一起用饭。” 裴砚清倒没推拒,他一人在家也是冷清,夜里下值回来常听隔壁好生热闹,衬得自家更是冷清,有时回来晚了,附近连卖吃食的摊贩都收摊家去,他只能就着隔壁的饭菜香气吃一碗光面。 离饭点儿还早,甄大郎便说到饭点再去喊他。 晚间徐娘子回来晓得这事儿,倒夸了一句甄大郎木头脑袋开了窍。这位裴大人也是极有礼数的,晚间吃饭拎了两坛好酒,正是遇仙楼卖的断了货的玉液酒。 甄父在樊楼作厨,市面上有些名气的酒他都知晓一二,只这两坛子酒怕是就值七八贯钱,本意是请人吃饭,这一遭倒似占了人家便宜。 甄大郎接过酒,小心翼翼的摆到桌上,“来就来,还带东西做什么——” 桌上饭菜也摆好了,除了片过的猪头肉,还有干切羊肉炸花生米儿这一类下酒的菜,他们几人吃酒,宝珠几人嫌冷懒得去院里,干脆就在灶间摆了一桌子。徐氏倒是坐到外头吃了两盅酒,宝瑢想跟去尝尝这么值钱的酒是个什么滋味,还不等开口便叫撵回来了。 徐氏一盏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小大人年纪轻轻,很有些本事,同大郎一般年纪就能得官家赏识,如今汴京城里你这名头可不小呢。” 裴砚清笑着陪了一杯酒,“误打误撞罢了。” 他是嘉安十八年也就是两年前的进士,殿试二甲第八名,官家钦点了汴京巡使一职,说运气也实在有些运气,如今同年除了家中有些权势的,其余多还在等着补官,他却已经任职两年多了。 寒窗数十载,读书考功名,要说不是为了出人头地那是假话。 “我看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往后若是想在汴京买房置业,只管找我。”徐氏添了酒,“还不知小郎君原籍在何处?汴京城做官是不易,没个亲朋故旧要艰难些。” “原籍在河东一带。” 知道他姓裴,又是河东人氏,甄家一家人都抬头看他,这河东裴氏是几百年的望族了。 裴砚清笑,“并非直系,已属好几代外的旁支了,只不过在裴家族学里头进学罢了。” 甄家大郎向来直,看人做官都觉得是有本事的人,寻常那些巡街的官差家里都雇了人干活儿呢,这位裴大人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出入,好奇道,“既做官了,怎的一人住也不雇个人?家里家外也好添个帮手?” 裴砚清摇摇头,“官务繁忙,家中事务也不多,雇人难免繁琐,多个生人我也不大自在。” 徐氏点点头,“你一个人难免冷清,要是不嫌弃,常来家里吃饭,旁的事儿兴许帮不上什么,可吃饭不过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酒过几巡,院里寒冷,心里却是暖的,裴砚清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他爹原是郏县县令,上任不过两年,冬日里去州府考评时马失足坠河身亡,没两年亲娘也病逝了,他那时年岁不大,阿娘过世时哭过一场,阿爹的模样如今都记不大全了。 幸得家中祖母悉心教导,原先家里是请了先生的,因裴家族学讲学的是已经致仕的大儒,祖母便又求了人将他送去裴家族学读书,直到如今中了进士官家青睐得以入仕。 那时在学里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可祖母说人不光要读书,族学也是小官场,要学些人情世故,如今他已在朝为官,方才知晓祖母用心良苦。 第27章 多年寒窗苦读,连与祖母相坐吃一餐饭的时候都少,即便吃饭,席间从未像这般闲话家常。 进了衙门以后更不必说,风餐露宿常有,或是追凶或是缉盗,吃起饭来都是囫囵个咽下去,这样坐下来叙话,身边有人关心,是他这二十年来都不曾感受过。 徐氏时不时说些市井趣事惹出一阵笑声,宝瑢愈发抓心挠肝,饭也不顾吃,耳朵贴在门上,想听那位裴大人是不是要开始说那些什么杀人放火的案子。 上回许多戏听得都不全,半上半下吊着人更是急躁,今儿那位大人就坐在家里吃饭,她可不是想问个清楚。 宝珠手揣进袖里,看着小妹上蹿下跳。 天冷,将屋里炭盆拨了拨,火星明明灭灭,宝珠新添了几块碳,盖上丝网,做猪皮冻的肉皮已经片出来了,底下肉还新鲜,宝珠切出几块厚五花扔到丝网上去,丝网已经被火烧的发烫,五花肉一搁上去不消片刻油脂滋啦滋啦响,偶尔一阵烟火飘上来,这烟气不小心吸进鼻子,便被呛得一连声的咳嗽。 趁着烤肉的功夫,三人先夹桌上的菜来吃,宝瑢不服气,偷偷摸摸去仓房里头打了一小壶杨梅酒来,酒蒙子似的给宝珠和阿秀都倒了满盏, “猪头肉配酒吃才过瘾呢。” 猪头肉叫大哥片的薄如蝉翼,米饭淘上卤肉的汤汁,配一碟子酸菜丝儿,一碗饭吃着都嫌不够。 不过即便不够也不添了,这还等着吃烤肉呢。饭吃完,炭盆里头的肉开始滋滋冒油,肥油滴进炭盆,打出细碎的火花,肉两边撒上自家磨的香料细盐,跟烟气混在一起,立即就迸出一种特别的焦香气味。 三分肥七分瘦的厚五花烤的外焦里嫩,宝珠用剪子剪成小块,挟一块吃起来满口都是肉香,再嘬一小口杨梅酒,甜丝丝的正是解腻又清爽。 也不知是酒气还是热气熏的几人脸都开始发红,宝珠开了窗,叫冷风灌进来人才好受些。 外头酒意正浓,裴砚清听见声响,隔着窗户朝里头看了一眼,霎时想到下午送金柚来时她嘴边挂的一圈酱,趁着桌上正说笑,他再忍不住,肆无忌惮笑出声来。 宝珠也想到这儿,猜这人是在取笑她,莫不是觉得她是个只知道吃的憨货?微不可察的瞪了他一眼,又重新关上窗,只留出一道缝来透气。 外头那位裴大人更是觉得好玩,一时笑得嘴都僵了。 甄家众人沉默后也干笑出声,方才的笑话有那么好笑?要是叫宝瑢出来说一个笑话,这位裴大人不得笑到桌子底下去。 隔壁那位裴巡使自这一餐饭后同甄家关系倒是密切许 多,还上门请甄父去做了两回席面,正是年下宴请上峰跟下属。 这两回席面做的好,给甄父也拉到了几次私活儿,得的银钱不少,甄父支出来交给徐氏,留做一家人年底开销。 过年再穷苦的人家也要尽量过的光鲜亮丽,如今家里虽不如从前开食店宽裕,但个个都在赚钱,手头也没那么吃紧。 腊月里码头的摊也不摆了,宝珠将下半年赚得的银钱盘过,与大哥一道投进去的本钱早回来了,对着记下的账目,铜板一枚一枚数过串好,两边分毫不差,匣子里头拢共八十余贯钱,另一个小些的匣子里头,是整锭的银子,拢共三十两。 留下三十贯备着,另五十贯她锁好准备去钱庄里兑成整银子。 摊子腊月停摆,阿秀姐得了闲,家里活儿做完又买了些珍珠贝母打络子,宝珠跟着学了一回,废了半天劲儿又有阿秀手把手教,仍是学的手指头都打结,勉强才打出个歪七扭八的同心结。 这玩意儿要卖怕是卖不出去的,自家带着都嫌磕碜,问了一圈没人要,宝珠自个儿压到箱底去了。 一边教宝珠,一边再看阿秀箩筐里已经打出两个梅花络子来了。宝珠没问过她这一副能卖多少钱,只不过这络子精巧,又穿了珍珠贝母,价儿想来也不会低了去。 腊八节城里许多寺庙都在施粥赐福,大相国寺也是如此,恰逢今日又是开放庙市的日子,人就更多了。 相国寺最有名气,不单外头高官大户,连宫里的贵人都常请了高僧去讲佛,正因此除了吃不饱饭的人家想趁这机会去求一碗粥吃,其余多数百姓还是往这儿赶。 姊妹俩早说要去瞧瞧了。 宝瑢一早就开始收拾了,她不单是要去凑热闹,还想去卖画呢。 年下家家户户都要挂年画贴门神,这些画也不是打算要卖给什么大户人家,都是寻常百姓贴在家里或是驱邪或是求福,所以画的就粗糙些。时间又赶,宝瑢是白天画夜里点灯也要画。 什么福禄寿麒麟送子什么吉利画什么,除了这些吉利画儿,门神财神画了一些,到今儿可算赶出三十来幅。 说是粗糙,也只是她自认的粗糙,宝珠看过都觉得栩栩如生,那财神画的她都想买下来挂在屋里每日拜一拜。 宝珠早早提醒阿秀,多打些吉祥如意葫芦蝙蝠一类的络子,到日子一起去相国寺外头卖,故而阿秀先前打好一批也没急着卖给货郎,再加上这几日慢慢也攒下来不少。 今儿许多和尚尼姑出来化缘,多是那些没甚名气的庙宇庵堂里头的和尚尼姑,有心善些的人家也回捐两个香油钱。 甄家一早门就被敲了好几回,才出门又碰上几个尼姑来化缘,化缘的师太长的慈眉善目,宝珠施了两碗米,这位师太念了句佛,道了声有缘,赠了个绣着万字纹的香包给她,又夸她是有福之人。 等人走了,才看那香包上绣艺颇为高超,宝瑢常跟绣坊的娘子们打交道,一看就说这是有些功力才能绣的出来的。 宝瑢对什么都了解一些, “庵堂里这些出家的师太们多有苦衷,一辈子除了打坐念经,便只能靠做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也能赚些个银钱贴补,姑子们一心只有绣活儿,时间久了个个都成了技艺精湛的绣娘。庙里这些师太绣活儿没见过差的,就说相国寺外头那些姑子们卖的绣活儿,比一般的绣娘还要精巧。” 小户女 第20节 三人背着筐一路说着话往大相国寺去,原先还想讨一碗粥来喝,城里人都传能喝到相国寺施的粥,第二年就能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既然挤不过去,干脆就在这儿坐下支了摊,摊开被特地染成五颜六色的长布,宝瑢的画都卷好了竖着插在篮子里头,只在彩布上摊开两副给人看。 阿秀也拿出自个儿打的络子出来挨个儿摆好,不光她们仨人挤不进去,许多人都是挤不进去,索性在外头逛了起来。 三人来的晚了,里头好位置早叫人占光了,今儿来求粥的人多,哪里都是人,这摊子摆的花哨,不多时就有人来问。 宝瑢毫不客气的漫天要价,一幅画笔墨纸砚本钱约莫百来文,她张口便要六百六十六文。也不知是这数字好听,竟少有还价的,不光还价的少,要买还直接就买下两幅。 真有人还价,她便给人免了那六十六文的零头,若再有说的,宝瑢只讲过年这个价儿正好图个吉利,买主便不再说什么了。 宝珠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庙市就这一日的功夫,你定这价儿能将画都卖光吗?” 小妹很有些经商的头脑在,“到下午卖不出去就再降一些,汴京城里有钱人可多着呢,若卖的便宜了人家才不想看。” 确实也有道理,似她若听到有人一幅画卖这个价儿,也要停下来看看到底画的是什么在上头。 阿秀就老实许多,她也取了巧儿,大些的络子八十八文,小些的六十六文,若有还价的,便给人将那零头免了去。 两人卖的都是图个吉利的东西,有问络子的阿秀便问上一嘴要不要买画,有要买画的宝瑢也顺道说旁边的络子打的漂亮,两边打着配合,一上午各自销出去一半。 阿秀打的络子多,宝珠没细数,大大小小怎的也有六七十个。 一上午吆喝的口干舌燥头昏眼花,肚子更是早就叫个不歇。毕竟是佛寺外头,卖荤食的少见,宝珠跑了些路,才买来三碗素面并一碟素包子。 三人吃过宝珠将碗碟又给人送回去,宝瑢颇为豪气的拍拍宝珠的肩膀,“今儿阿姐也帮了不少忙,若是瞧上什么,只管来告诉我,我买给你。” 到下午人仍旧不见少,摊上物事还没买完,这庙市许久才开一回,错过难免可惜,三人轮着去逛了一会儿,除了阿秀买了几捆彩线,宝珠宝瑢只是凑个热闹,没买什么东西。 先还怕画卖不出去,到下午有个大户,一气儿将余下的十二张画全买走了,宝瑢自个儿都有些目瞪口呆,这大户也不还价儿,直接给了八两银。 宝瑢算了算,还准备找钱,这人摆手也没要,连着篮子一起将画端走了。 卖光了画,余下的络子卖的也快,等摊子上空空如也,寺庙里人也不多了,三人想着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瞧瞧还有没有粥。 第28章 今儿庙里熬了一日的粥,施粥的小师傅胳膊都打酸了,宝珠几人去时已经没人排队等着领粥,不过桶里也只剩下个粥底了。小沙弥将桶刮的干干净净,给她们一人舀了一口,倒进碗里将将能垫个碗底,给三人打过,那粥桶便彻底空了。 粥早就凉了,不过能赶上最后一口,三人都觉得有些运气。 宝珠更是如此,这一日得了师太赠的香包,又赶上了相国寺施的粥,心里想着也不求明年发什么大财,只求能顺顺利利。 如同买画回去贴在家里的人家一样,吃粥也是图一个吉利,那一小口不顶饱,等走到家肚子就又饿了。 自家也熬了腊八粥,一整日在外头吹风,晚间回去一人喝了一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白天和尚尼姑敲了几回门,晚上驱鬼的打夜胡的也来个不歇,开始甄家还舍些铜板,到后来干脆熄灯关了门只装睡觉。 喝过粥各自回屋,宝珠怕冷,下雪过后日日都喊了宝瑢姊妹俩挤在一起睡,宝瑢今儿赚了不少,搬了自个儿钱箱来,叫宝珠帮她记账。 从钱箱里头先数出两贯穿好,准备拿到公中作过年家里花销,余下也叫阿姐一起,换成整锭的银子。 宝珠听她这样说,就知道这银子有用处,宝瑢也不瞒着,认真开口道, “听说京里有位姓玉的娘子,鱼虫画的精巧,等年后我想上门拜见。” 花草一类的静物宝瑢画的出挑,但那些鱼虫动物一类却不甚精通。这位玉娘子在汴京很有些名气,画作许多大户人家的娘子小姐多有收藏,宝瑢在绣坊顾娘子那儿看过一副,画的蛐蛐儿似要跳出来一般,若能学的几分神韵她便满足了。 这几日想法儿赚银钱,也正是想着攒钱好买些礼去拜师呢。 顾娘子与那位玉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只说帮着提一句,拜师的事儿能不能成还得看。 说了一会儿闲话,两人一齐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睡下了。 阿秀今儿也卖得了三四 贯钱,数出两贯来想交给徐氏,余下都搁进钱匣子里头,她这几月已攒下九贯钱了。 甄家肯救她一回已是善心,又待她极好,寻常家里活计做完,她自己做些私活儿也没人说什么,她心里感激,嘴笨也说不出来个一二,只等攒出二十贯来先还给甄家,好将先前赎她的银子填平。 宝瑢与阿秀还有生意做,二人商量等再攒些画跟打好的络子,年前再一起去街里卖一回。 铜板既重又不便存放,宝珠喊了大哥一道,家里积攒了许多,一个人去钱庄兑难免显眼,大哥生的魁梧高大,能吓住歹人。 腊月小偷小摸多出不少,连巷子里都有几户人家遭了贼,甄家院墙高,住的人又多,倒是没偷儿来光顾。徐氏听有邻居家中遭贼,还一直等着贼人来家里自投罗网呢,届时连报官都不必,那位小裴大人就能将人现捉了。 是的,徐氏同裴大人已经很熟了,先前还有些顾及,如今见着都是称呼人家作小裴大人。 一箱子铜钱,除了自己的,还有宝瑢跟阿娘的,阿娘兑的少,甄父每月工钱又都是掌柜的秤准了银子发下去的,也不必兑成银子。 虽没有人给徐氏开工钱,但来汴京买房置业的多是有钱人,这中人费常给散碎银子,只需将这些散碎银子换成整锭的便可。 大头还是宝珠跟大哥,她们这些小生意收到的都是铜板儿,这才需要拎着钱箱去换。 钱庄年下不大愿往外兑钱,过年来钱庄借银子的人多,放出去都有利钱。这几日来兑钱的,掌柜的都要冷脸,又说要兑一两银子还得扣不少铜板儿下来。 宝珠盘算一番,她换的多,上下加起来得少一贯钱,换起来难免吃亏,与掌柜的争论也没个结果,干脆多跑了几家常去的店,付几个钱托人家给兑了。 一箱子钱换成一匣子银,宝珠美滋滋数了一遍又一遍。 木匠铺子掌柜的说话不假,过小年前一日,他店里伙计就将新打的推车送过来了。宝珠又去街里寻铺子,请人打了彩旗,又请宝瑢相熟的绣坊娘子绣旗幡,这推车应宝珠要求,上头还架了顶,挡些风雨不成问题。 除了推车,一并送来的还有两张桌子几把板凳,新漆的桌凳还有些味儿,都摆在院里散味道。 个个摊子都显眼,若你家摊子灰扑扑没个特色,定然也不会有人来细看你买的是什么东西。就好比宝瑢摆摊卖画,还要带个染的五颜六色的花布,不怕花里胡哨,只怕不出挑,否则摊贩这么多,人家做什么要来买你家的吃食。 码头的摊子歇前特地同那些老客说定,年后到州桥支摊,若有想吃的等年后再去。现下甄家只接国子监里头学子订的餐食,还有那位裴大人给巡使司的下属们订的餐食。 自尝过甄家食摊上的饭食,这些学子们常要订饭,多时一日能有四五十份,少的时候也有二十来份,加上巡使司固定的十二份饭食,每日少说也有一贯钱的营收。 只国子监跟巡使司衙门这两处儿,每次做好都是宝珠直接送去了,跟大哥一人跑一边,也没再花钱叫什么跑腿。 裴巡使也不是每日都订饭食,往往是提前一日说定送去哪里,第二日甄家将饭食做好就送去他说的地儿,宝珠送过两回,他订的饭食甚少有送去衙门的时候,多是送到些犄角旮旯。 刘大与王四哥自摊子歇了,便专心跑起酒楼当说客,如今除了帮宝珠销糖蒜,还帮着卖咸鸭蛋跟辣白菜。 年前她买了许多坛缸,前后腌了好几缸辣白菜。留够了年后自家摊子上要卖的,其余的都叫二人尽量往外销,她给他们的价儿便宜,至于他们往外头再卖多少,那她就不管了。 二人如今卖这些小菜,比先前跑腿挣得多几番,心里承宝珠的情,常一起来送些礼,又晓得甄父在樊楼作厨,宝珠叫他们帮着留意有没有人家做席面,这二人竟也有些本事,帮着甄父揽了几回好席面。 徐氏年底甚忙,除了要跑房子,还要请牙行上下吃酒。除了请牙行管事们,还有那户籍所的几位大人衙差,前前后后已经做了好几回东道,打点下去银钱更是花费不少。 这银钱不得不花,明年还得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呢,任是哪里卡她一下,她这活计就要黄。 她行事颇为妥帖,自个儿赚得多,交到牙行的钱也不少,管事的有心帮她留意着,若有机会便要保举她做官牙呢。 里外这么忙徐氏也不忘记跑一趟成衣铺子,裁了布给几个孩子一人定了一身新衣裳。 秋天熬的山楂糕用完了,趁年前还有功夫,宝珠将蜂蜜柚子茶也熬出来了,蜜是专门去挑的槐花蜜,整整两灌,闻着清香甜腻,价儿更是昂贵,熬过的柚子茶放凉过后封上蜜,静置几日,等浸透了便是好了,要喝时舀过一勺冲罢温水,既开胃又解腻。 回头等摊子摆起来了,卖吃食就赠热饮,银耳吊梨汤或者蜂蜜柚子茶任选一样。如今糖价儿贵,用这热饮子来揽客实属大方。即便不吃也要好奇摊子上卖的是什么,好奇的人一多,摊子的名气也就打出去了。 码头鱼龙混杂,来往的什么人都有,寻常大哥去船边揽客,宝珠一个人摆摊时常有些乱七八糟的人来说笑,大哥一回来那些人才作鸟兽散。甄家要是摆两处摊子,大哥依旧是留在码头,州桥这处摊子要好些,真有个什么事儿,也能找街道司的官差说理。 临到岁节,城里大小官员都放了假,国子监也是如此。 年底二哥考评拿了优等,只是毕竟才读了一年,那些年年考优的贡生都排着队等着举官呢,又不是那等有根基的高门,哪里又能轮得到他们被推举去做官,故而二哥与董家表兄都等着明年秋闱下场。 在国子监读书的好处就是周围都是优秀的学子,有些虽非同窗,但也能攀上几分交情,若是家中有在朝为官的,多打些交道也能学两分本事。 时间甚紧,如今住的这院子隔的十分狭小,二哥没个书房,将桌椅搬去空着的那间倒座房里头,只穿件厚大氅,也不点炭盆,只说人冷起来脑子就能清醒。日日读书做赋,眼花了便去院里劈柴,劈完柴又回去读书。 二哥读书仔细,劈柴也仔细,每根柴禾劈的大小粗细一般无二,劈完柴又挨个码到檐下摆好,入冬前买的柴禾还剩下这几担,谁也没动,都留给他解压去了。 隔壁裴大人自然也放了假,才下值就来找徐氏了,身上还穿着公服,衬得人越发精神。 对着徐氏作揖罢方才开口, “前两年在汴京不算安稳,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现下才算是安定下来,可祖母仍在河东老家,刚好趁着假儿回去接她老人家,年里偷盗多发,家中无人,还请您帮着照看一二。” -----------------------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抽奖开的太早了(太久没操作没弄清规则),估计有的宝宝没来得及订阅,本章给大家补小红包,晚上九点统一发。 [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一键感谢小天使们的灌溉留评支持噢~ 第29章 “这有什么,你只管放心回去,早点将老人家接来享福才好。” 徐氏一口答应,小裴大人在隔壁住下以后,甄家都省心许多。他人又有礼数,只不过是捎带帮着看屋子,又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裴砚清将手里几样包好的礼递过来,京里几家有名气的点心包了四样,另还有两坛屠苏酒。 徐氏推拒不过才接下,明儿除夕,家家户户要钉桃符贴门神,问过小裴大人,晓得他事多不曾备下这些,又进屋将自家多的赠他, “不值什么钱,明儿你走前好歹将家里也贴上,过年图个喜庆,也保佑你明年趋吉避凶升官发财呢。” 他往年都是住官署,上峰下属多在汴京安了家,衙门年里轮休,因他孤家寡人,都是与他换值,年里事又多,顾不上什么风俗礼节,至多有下属来帮着贴些窗花门神一类,新年乱七八糟也就过去了。 今年住甄家隔壁才晓得什么叫热闹。 进腊月就开始囤果蔬做腊肉,酸菜辣菜一缸一缸的腌,临近过年更甚,烟囱好似一直在往外冒烟,炸的有荤圆子素圆子,卤的有各式各样的肉,香味儿飘的到处都是,还有不少邻居晓得甄家灶上手艺好,专门来买甄家炸的肉圆素圆子。 圆子炸好徐氏也送过几碗来,裴砚清深夜里回来,肚子饿了下面的时候搁一些,原先没甚滋味儿的面,搁了圆子他能吃两碗。 除夕一早,家家户户都在扫尘抹窗,家里打扫干净,大哥就开始钉桃符。开了门看隔壁桃符已经钉过了,门上也贴了新门神,宝珠想起天未亮时迷迷糊糊听到的马蹄声,约莫那时候人就回老家去了。 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除夕要做的事儿多,本地风俗初一不动刀,明儿要去摆摊,不好动刀剪,今儿就得提前将食材备好。 做生意的越到年里越忙,甄家大郎去鸭场现买了鸭骨老鸭并鸭血鸭杂,又跑了一趟羊倌那儿买了两副羊杂羊骨,同两边都说了,明儿依旧是这些量送到家里来。 本朝人热衷于扮鬼神,若是除夕夜在外头闲逛,乍一看到能吓昏。便是白天也有不少穷人家扮鬼神以驱邪求神的名义挨家讨钱。 甄家大郎赶着骡子车,左躲右闪让开街里奇形怪状的人,他小时候遭吓过,格外怕鬼,即便晓得是人扮的,乍不乍看到还是要骇一跳。 不过这事儿甄家上下都不晓得,几个弟妹都觉得大哥生的魁梧,人靠得住,他也自认做大哥的要能护着弟妹,所以面上总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心里慌的要死。 譬如上回打夜胡的来敲门,一开门就是一张鬼脸,宝珠瞧见那鬼脸都怕的叫出声,看他面无表情呆着不动,还当做大哥的就是冷静,殊不知他是骇的浑身都僵了。 城内城外鬼神遍地,甄大郎赶着骡子车避来让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买好的东西送回去。 这些都要及时处理了,冬天天冷,吃的都经的住放,提前烧熟了备好,再放到外头冻上,到明儿摆摊时烫一烫就行了。 甄家头一年在汴京吃团年饭,先祭过祖,又对着甄家祖父的牌位上过香,一家子才开始摆菜吃饭。 小户女 第21节 除夕夜饮屠苏酒驱邪避障,这酒正是昨儿小裴大人送的,夜里开了一坛喝,另一坛等董家来做客时再起。 甄阿婆自个儿体己不少,常给兄妹几个贴补,几个孩子如今年纪大了,自家也能挣钱,都不愿意要,现下趁着过年,阿婆早早兑了金银锞子,给几个孩子一人包了个大红封。 甄父和徐氏也掏出了早早备好的红包压岁,人人都有,甄家几个孩子一人拿了一两银子,阿忠阿秀几人一人也得了五钱碎银子。 除夕夜外头热闹,甄家不准备去凑,一家子围在火炉边烤火守岁。 吃过饭阿秀就回屋里了,一家人正烤着火,就看她取来几件羊绒坎肩儿,每件都仔仔细细用红底细布包了,从甄家阿婆到兄妹几个一人得了一件儿。 宝珠接过来,打开细布看了一眼,这衫子针脚密实,显然是花了很大一番心思的,爱不释手的摸了一遍又一遍,“这些羊绒得费不少银子呢,多谢阿秀姐姐了。” 见几人都喜欢,阿秀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儿, “承蒙太太跟姑娘们关照,只不过几件坎肩,并不费什么银子。汴京天冷,寻常衣裳挡不住风,听人说羊绒的暖和,托大郎君从羊倌那儿带了些皮子,送去硝好赶着年前儿做出来几件,大家不嫌弃就好。” 尺码是问徐娘子要的,每件她都放宽了几分,坎肩儿穿里头也瞧不出来,若喜欢穿合身的,再改改也方便。 “大家且试试,若不合身,我再来改。”阿秀不好意思的抠了抠手指。 “合身呢!”宝瑢已经将坎肩套到自个儿衣裳外头了,心满意足摸着衫子上的绒毛,“阿秀姐手最巧!” 徐氏问了一句,“你自个儿可做了?” “我原是北地人,本就不怕冷的。”阿秀沉默,“姑娘们才来汴京,受不住这冷天儿。” 还待再说什么,就听外头有人喊甄父去推牌九,年里京城解了赌禁,大大小小的□□摊子霎时间席卷汴京,除夕夜吃过饭街坊四邻呼朋引伴凑齐一桌子就赌起来了。 不知是哪一家来请,横竖甄父不去,推拒一番,外头人又说只是赌些小钱怡情。 等徐氏骂了一声,外头人的声音才歇。自家打打叶子牌下下双陆也就罢了,同外头那些人赌,只怕是嫌家散的不够快。 皇宫里的爆竹要放一整夜,即便住外城,也能听到动静。 除夕夜的烟花比一年之中哪个节日放的都多,不要钱似的往天上放。就连贫苦些的人家,也要买一串小鞭炮来凑热闹,天幕被炸的恍如白昼。 这一夜家家户户通宵达旦,甄家上下也就着茶点闲谈,徐氏与甄阿婆宝珠宝瑢四人凑了一桌子牌打,子夜时分甄阿婆架不住回去歇觉,其余人真就坐到天亮。 到五更天,个个困的头都抬不起来,徐氏倒是精神了,去喊甄二郎,今年要考学,这是一家人今年的头等大事,不论管不管用,最好是去街上卖痴呆愚笨,好祈求新的一年头脑清醒,不沾痴呆。 这是苏州旧俗,没成想汴京也有。甄家几个孩子还是垂髫小儿的时候,除夕夜被徐氏带到街上叫卖过痴呆,当时与伙伴们一起图个新鲜好玩,比谁声音更响。 徐氏觉得是小时候过年叫几个孩子卖过痴呆,所以自家孩子个个都聪明伶俐。 二郎沉默,过了年他都十九了,不成想还要经历一回,二郎干张嘴不出声,在一群卖痴呆的孩子里头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一群孩子疯跑着叫卖,见着人就问要不要买痴呆愚蠢,见他这么大的人了也来卖痴呆还要嘻嘻哈哈笑几句。 孩子们最喜欢过年,一夜不睡精力依旧充沛,等长大了心思反倒淡了,二郎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心里感概颇多。 等天蒙蒙亮,甄家几人洗了把脸又开始准备早食。 初一是正旦,也到了能去摆摊的日子,虽是过年,宝珠不准备歇,就是过年人才多呢。阿忠和蒋实都是过了年才走,蒋实已经同家里说过了。 有这两人在,今儿摊子上帮忙的人就有了。 徐氏今儿留在家里,初一邻里相互串门,桌上已摆好了炒货点心,有人来她得招待一番。甄父昨儿除夕歇了一日,从今儿到正月十五都不得歇,年里酒楼不准假,连请去做私席的都推了。 年里掌柜的查的严,若做私席叫人告发,这酒楼的工就没了。甄父不在,大哥今儿便得留在家里,得去街坊四邻家中拜年。 吃了一夜的点心茶水,到早上还不甚饿,宝珠只吃了半碗肉角子就吃不下了,等阿忠他们吃好,几人一道推了车往州桥去。 宝瑢跟阿秀拎了彩布,去另一头依旧是卖画卖络子。 新年穿新衣,外头穿的是阿娘年底定做的成衣,里头又穿了羊绒的坎肩,这坎肩果真保暖,穿上过后护着前胸后背,风刮过都不觉得冷。 一路走来都是摆摊的,卖珠花头面、孩童玩具、衣袍鞋靴的应有尽有,路上人车马络绎不绝。 州桥街摊子挨着摊子,幸而年前已经将摊位定下来了,否则起的再早也占不到地方。 过年里几条街上最多的竟是博|彩摊子,斗茶的、打双陆的,最简单的便是那些掷骰子推牌九的。 今儿卖吃食的摊贩倒是没那么多,宝珠来的不算早,摊子摆过,彩旗一扎旗幡一挂,宝珠这摊子也渐渐鲜亮起来。 先煮一碗鸭血粉丝汤跟羊杂粉丝汤,叫蒋实与阿忠去摊上吃,这是想着好热热场,毕竟是新摊 子,来往客人见摊上没人都不愿第一个尝试。 渐渐也有人来问,宝珠这头煮着粉丝,蒋实机灵,吃完瞅准了便去揽客,市井里混大的,嘴比甄家大郎利落的多,瞅准了那些赢了钱准备走的人,勾肩搭背说这甄家食摊上的吃食好。 许多都是在外头赌了一夜,肚里饿着,一夜没睡正昏昏沉沉,叫蒋实带着坐下就点了粉丝汤来吃。 第30章 天还早,除了这些赌客街上并没什么人,等人出来还得要一会儿呢,一早都要互相串门恭贺新禧,等应酬完才能出来逛。 不得不说蒋实这一番操作下来,一拿一个准,经他夸的都叫他拉过来尝来,粉丝汤味道本就好,个个尝罢还要夸一句蒋实实在有些品味。 有赢了不少钱的,心里正高兴着,嘴里又吃上了好饭,颇为豪气的抓出一把钱来赏他。 不一会儿两张桌子就坐满了人,阿忠收钱手忙脚乱,横竖料都是搭配好的,便换了他去煮粉丝,宝珠来收钱。 这会子街里人还不是很多,卖吃食的更少。日头起来以后,街上人也渐渐多了,粉丝在汤里烫过,骨汤添火烧开,香味浓浓的散出去,勾的越来越多人过来问。 人一多,烫粉丝都来不及,自然也不必再去揽客,蒋实又开始抹桌洗碗。 说来蒋实在甄家这几日,从甄阿婆到宝瑢,便没有不喜欢他的,嘴甜人又有眼色,连甄父都私下夸了几回,也是阿忠有眼光,能找来蒋小哥儿这个人才。 宝珠为了揽客,今儿来吃的都赠了饮子,买汤时自个儿选梨汤或是蜂蜜柚子茶,梨汤没什么稀奇,许多人都喝过,蜂蜜柚子茶却少见,故而这柚子茶更受欢迎些。 还有想再喝的,宝珠只能说一碗汤只赠一杯饮子。这话说出去,竟不少人又点了一份,只为着再喝一杯柚子茶,更有甚者,朝才买过面得了赠饮的食客求购。 一时间这柚子茶倒是紧俏起来,想喝的人多,自然愿意卖出去的少,都想尝尝是个什么味儿,能吃上粉丝汤的也不是什么差钱的主儿,当然要留着自个儿喝。 毕竟这什么柚子茶,连汴京最有名气的茶楼饮子铺都不曾听过。 两张桌子四边坐满了,有不愿等的,便坐在桌角缩着胳膊喝汤吃粉丝。 四口小灶底下柴禾添个不歇,大哥上午给街巷的邻里都拜过年,现下得闲将熬好的两桶汤又送了过来。 砂锅在灶上烧的嗤嗤响,摊子前面还有不少人排着队,大郎干脆就没回去了,留下忙到快中午才走。 今儿不单赠饮子,还赠糖蒜辣菜,篮子里摆的有咸鸭蛋。 甄家常买鸭杂鸭骨还有老鸭,与鸭场的老板熟悉了,收来的鸭蛋也按照十文钱一斤论,再加上买的盐料本钱不提,若有食客要买,就照三文钱一个卖,这价儿实在算不上贵,不过赚些辛苦钱,也是摊子上揽客的手段。 原先在码头,少有眼红的摊贩,如今到州桥来摆摊,却引来不少不善的目光,许是这一片摊位都要交钱的缘故。 有个卖馎饦的摊子与他们间隔不远,男摊主见他们生意好阴阳怪气嘟囔了几句,又见宝珠朝这边看,觉得宝珠是瞧不起他,还想过来张牙舞爪,叫身边女人拉住了。 女摊主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这头看了一眼,只是她依旧拦不住身边性情暴躁的男人,这男人口中也不知在骂些什么,一副要找茬的模样,见有巡街的衙差过来才缩回脑袋。 宝珠不冷不热看过去,笑着同过来的几位衙差打招呼,先前跑这摊位时与街道司几位主官倒是混了个脸熟,连底下衙差也都备了礼去送,当时的面面俱到也就为着遇着这样的事儿能有人撑腰。 几位衙差也笑着同她打招呼,宝珠格外热情,闲话两句又要请这几位大人坐下喝汤。 天儿实在冷,又是新年头一天,一早巡街早饿得腹内空空,见宝珠要请,却不好意思不付钱,摸出钱来要了几碗,各自坐下等着喝汤。 宝珠先倒了茶来,装了一碟子辣菜糖蒜,又一人给倒了一杯温热的柚子茶,冷天里喝下一口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酸酸甜甜一下肚儿,再闻着锅里飘来的香味,只觉得肚里更饿了。 那边买馎饦的男人没生意做,一直盯着这处,见宝珠竟与那几位官差相熟,已是收了轻视的心思,原先心里还想给人点颜色瞧瞧,这下更是再也不敢露出怪相来,生怕叫宝珠告一状,街道司的大人们再收回这摊子。 宝珠见那男人蔫头耷脑的模样,往那摊子上又瞧了一眼。 若非今儿街里人多买吃食的又少,那饿极了寻不着饭,又头昏眼花的人挑到这家摊子上,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去他那摊子上吃东西的。 卖的馎饦什么味儿先不说,单看锅边一圈黑油垢,再看那锅灶邋遢的样子,便叫人忍不住皱眉来,但凡稍微爱干净的,都要离那摊子远些。 自家生意不好,偏偏以为是宝珠他们挡了财。 这卖馎饦的也是个新摊子,摊子前头挂了徐家馎饦的木板,年前好容易想法子弄到一个摊位,每月都要填进去五贯钱,如今生意却不好,只怕连本钱都收不回来,这叫他怎么不气。 宝珠这头生意越好那卖馎饦的男人就越跳脚,偏偏还无可奈何。 生意越差,脸拉的越长,客人更是不来,边上女人多说一句就要挨一声骂,偶有两个不明就里的客人坐下,也在骂声里连连皱眉,味道本就一般,上头更是半点油星子也无,薄薄两片肉比纸还薄,称一斤肉能卖到腊月去。 油盐菜都舍不得放,吃起来自然寡淡至极,来吃的食客,坐下凳子还没捂热,一碗馎饦尝罢两口,人就摇着头走了。 今儿街上人这么多,他那摊子上都没什么人来吃。见这模样过路的人自然猜味道不好或有旁的什么问题,哪里还有敢去尝鲜的。 另一边一家卖烧饼的婶子人倒还好,见宝珠新来,闲时还同她说了街市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宝珠生意好,客人买过粉丝汤偶尔也会来她摊子买两个烧饼就汤吃,这婶子都记着呢,临到中午送了四五个烧饼来,宝珠也叫蒋实端了两碗羊汤去。 到下午人少些,宝珠几个才一人下了一碗粉丝来吃。屁股还没挨板凳,便来了个跑腿,新年里穿戴一新。 人靠衣裳马靠鞍,穿戴好人家说话都客气些,那些富家大户的公子哥儿,有什么事儿也更愿意唤他们,衣裳虽好却不挡风,这跑腿站在摊子前头冷的直搓手, “要二十份鸭血粉丝汤。” 却原来那头博|彩摊子有人赢了钱,扔出来一两银子叫这跑腿买吃食请人吃呢,这跑腿自个儿早馋这碗汤了,正好买了自己也能吃上。 自个儿先将下好的一碗吃完,余下的才等着做好了一道送去,二十碗不好拿,蒋实又帮着一道拎去。 赢钱的人还当这跑腿是去铺子里捡了些点心来,一开食盒见是粉丝汤正准备骂,闻过味儿立即又收了声。 小跑腿笑嘻嘻将筷子递过去,“大伯您尝尝呢,点心顶个什么劲儿,这羊肉汤吃饱了才好发财呢。” 食盒里汤叫围观的众人端个一干二净,小跑腿端着柚子茶递过来,“这茶更是好喝,满汴京城都寻不着的。” 一时间这博|彩棚子热闹的好似饭馆食店。 赌钱有赢的便有输的,赢得总是少数,胡萝卜吊驴似的勾着人不愿收手。一日下来宝珠已经看到不少输红了眼儿的,连外裳都脱下抵押去了,等抵的银钱也输尽了,光着脚抱着胳膊冷的直打摆子还要在棚子外头转,想要使法子再去 弄些钱来。 到下午这样的赌徒更多了,这些人惯会欺软怕硬,眼里只有银钱,脑子发起昏来什么都不顾及。 红眼的赌徒见的多了,宝珠便叫蒋实快些去将宝瑢和阿秀寻过来,带个话叫今儿先别摆了,若还要摆,就在摊子上挤个位置出来留给二人。 宝瑢过来就说,“那头有个博|彩摊子叫人砸了呢,想是赌客输的多了发了狂,方才已叫官差捉住押走了。” 宝珠摇头,将摊子拢了拢,挤出一块地方来,“年里可别单独出门去,输红眼的人多了,就怕自个儿活不下去想拉个人一道下水,这几日你们要摆摊就在这边上摆。” “那我与阿秀姐给你摊费。” 宝瑢笑嘻嘻地递来一串钱,阿秀见状也摸出一串钱来递给宝珠,宝珠哭笑不得, “哪里就差这两个钱。” 问过二人晓得中午还没吃,又下了两碗粉丝汤,倒了柚子茶给二人暖暖身子。 年下阿秀给家里人都做了件羊绒的坎肩儿,自个儿没舍不得多花一份钱,今儿穿的衣裳还是徐氏去做的,穿的虽厚却挡不住手脚寒冷,筷子险些拿不住,一双手肿似馒头。 小户女 第22节 见宝珠看过来,她不好意思的往袖里缩了缩,“年年都要生冻疮。” 宝珠没说话,自顾自去旁边卖药的摊子买了一瓶冻疮膏来塞进她身边的布袋里。阿秀低了头说不出话,一滴泪掉进碗里,吸了吸鼻子头埋的更低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抬头道了声谢。 汴京实在冷,宝珠将宝瑢手也拉过来看,指节处是长久作画磨出的薄茧,手背好几处也是红肿,无论是在家里画画还是去外头摆摊,手总不能揣起来,长久下来便受了冻。 “大姐别瞧我的手了,你自个儿手上也生了冻疮呢。”宝瑢不甚在意的翻过手,又叫阿姐看她自己,也是冻的红肿一片呢,做吃食摊子最劳累,冷天里握拳都握不紧。 三人相视一眼,倒是笑出了声,宝珠又去买了几瓶冻疮膏,带回家去一家子都能用呢。 宝瑢吃完汤,满足的拍了拍肚子,“初三阿姐陪我去那位玉娘子门上拜会,顾娘子已经帮着说过了。” 听说这位玉娘子人有些孤僻,对上那些高门大户都不低头,宝瑢心里也喜欢这样的人,想着这一番即便不能请教一二,好歹也能结识一番呢。 第31章 摊子一直摆到天黑,推车四角都挂上了风灯,灯火映在彩旗上,倒出五颜六色的光。锅里几样鸭杂羊杂都见了底,这会子没什么人了,一人一碗汤将余下的食材解决,省的回去再得开火添许多麻烦。 吃完过后约莫快到二更天了,果然不一会儿就听更夫敲锣打梆的声音。 收了摊,将地上落的污秽扫干净,锅碗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搁进车肚子里,桌椅架在车上,蒋实跟阿忠一道推车,钱匣子宝珠自个儿锁好抱着。 推车上的灯盏勉强能照个亮,已是晚上了,天边只剩一弯月牙,街上零零星星还亮着几盏灯,都是晚间出来做生意的摊贩,为着多赚些银钱迟迟不愿归家。 几人便就着这灯火的光亮一道往家去。 宝瑢跟阿秀下午将余下几件画卖出去便回去了,初一家里忙,大哥留在家里怕也顾不过来,早些回去好帮徐娘子做活。 徐娘子她也只歇这几日,初六开始又同人约好了去看房,自初六以后的事儿一直排到出正月,虽说忙的脚不沾地,可有活儿干她心里就安稳一些,哪一日没有事做,她反而还要坐立难安呢。 今日事今日毕,到家宝珠就将钱数过,一日下来拢共买得了六千二百多个钱,粉丝鸭杂香料等食材本钱花了一千多钱,净赚了约莫五贯钱。 数罢宝珠自个儿也有些惊讶,虽是趁年节人多,想着今儿能赚,却不想能赚足五贯,这还是有不少人见摊上人多没个位置,不耐烦等就走了,若是有地方坐,定能留下更多食客呢。 给阿忠蒋实一人包了三百个大钱,余下都入了这个月的账。 先前大哥说既有两个摊子了,现下银钱也不缺,不如二人将钱算罢,把这生意分开。 他自己想着是占了宝珠便宜,州桥的摊子比码头赚得多,都是宝珠跑上跑下得来的摊子,主意也都是宝珠出的,他有的不过是一把子力气,哪里好意思一直从妹妹这里白占便宜。 便对宝珠说州桥这处摊子给她,他过后还是在码头摆。 只不过宝珠一口拒绝了,她只说个大概,大哥就能将这些饭食做出来,说什么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就言重了,况且这种小摊子最要紧的便是味道。 裴家大郎看宝珠一脸严肃地拒绝,便也不再提这一茬了。 初一角子初二面,一早吃罢面条,宝珠跟阿忠蒋实推着车又去了州桥街,今儿姑母一家回来,中午须得在家吃饭,阿爹得在酒楼烧菜,宴客的任务便落到大哥二哥身上。 如今甄家搬来汴京,亲人在一处,姑母气色都好了许多,年节里东西成筐成筐的往甄家送,今儿过来除了节礼,还带了半扇猪肉跟一头活羊。 本朝重羊抑猪,凡有些官阶的都认为猪难登大雅之堂。宝珠初时听到这样的话还觉得好笑,猪肉多好吃,不膻不腥,煎炒焖炸煮样样都能做出名堂,偏偏为了显出阶层不同说一些打压猪的话。 可惜她人微言轻,没法儿为猪发声。 到节下汴京猪肉才不过五六十文,羊肉价格却是一路飙升,卖到了三四百文一斤,贵的叫人咋舌。富贵人家自然只吃肉,将下水视作污秽,羊贩子们能赚一些是一些,巴不得有人收羊杂。宝珠那摊子上虽只是用些羊杂,好歹汤底是羊骨熬的,少说有些羊肉味儿,故而这羊杂汤卖的极其火爆。 原先一日只定两副羊杂,昨儿特地叫大哥去同人讲了,往后一日得送三副过来。 宝珠夜里摆摊回来,就看姑母送来的小羊栓在院里,宝瑢正蹲在院里喂干草,羊脚下还屙一圈豆大的羊屎蛋。 这羊不大,原打算今儿杀来烤着吃的,宝瑢看着觉得可怜,拦下来了。 羊也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听见动静抬头看宝珠,一双小眼里头闪着疑惑的光,宝瑢一拍,又低下头去啃她手里的干草。 宝瑢抬头看是阿姐,手里干草扔到地上, “阿姐,你回来了!姑母给咱们做了衣裳打了首饰呢,说下月花朝节,汴京的小娘子们都要做衣裳,过几日再想去做就排不到了。” 衣裳是祥芙记的,宝瑢已经帮她挂到屋里去了,正是京里时兴的样式,袖口领口熨的平整。 桌上摆着一个掐丝珐琅的木盒,单这装首饰得盒子都造的十分精巧,盒子外头是花鸟样式,搭扣上头刻了荣翠坊三个小字。 这是汴京极有名气的老字号,专卖珠翠,听说后头东家是皇亲。宝珠打开一看里头正是一支钗,钗顶翡翠水头极好,质地光滑温润。 姊妹俩得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姑母说是直接在荣翠坊买了一块好石料,叫里头工匠打的首饰,阿娘阿婆都有呢。” 宝瑢等她稀罕够,抱着要送给那位玉娘子的礼来,又问宝珠还要不要再添些个什么。 礼除了六样点心还备了两坛酒,都用绸包过了,只这些便花了八贯钱,即便在汴京,这节礼的规格都算不错了。 “有没有打听到那位玉娘子有偏好?” 宝瑢摇摇头,“只晓得她与夫家和离,如今孤身一人,住在浚仪街一带,旁的一概不知,能见上一面都实属不易了。” 顾娘子帮她说了许多好话,那位玉娘子才答应见一面。 阿娘 说浚仪街一带的屋子有价无市,又临府衙,多是达官显贵住的地方,一听是住在那里,宝珠也是觉得无从下手,银钱人家必定是不缺的,送什么珠宝只怕人家更看不上。 不知人家喜好,倘或是送错了礼,反而是冒犯,姊妹俩相视一眼,既没什么主意,只得先去了再说。 第二日大哥早早跟阿忠他们出门摆摊去了,今儿好容易得闲,家里人都出门去了,四下安静一片,天还没大亮,宝珠就在床上多赖一会儿。 闭上眼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头羊叫,睡意散去掀被子起床,宝瑢早收拾好了,正在院里喂羊,准备喂好了再来喊她呢。 洗漱罢,各吃了一碗稀粥,吃完嚼了茶末子漱过口这才开始换衣裳。 要去浚仪街,不好再穿的跟平常一样,姊妹俩昨儿就将压箱底的好衣裳找出来熨过,一件一件穿到身上,又捡着还不算过时的首饰插戴了。 穿戴整齐相互看过,这才抱上礼去巷子口赁了马车往内城去。 顾娘子有事来不得,先前已经给宝瑢指过地方,到了浚仪街再穿过一道巷子便是玉娘子住的地儿,怕里头听不见,特地扣响门上铜环,敲过一遍不见有人应,又再敲了一遍,这才听到里头有人应声,宝珠跟宝瑢便往后退了一点等。 开门的是个身量颇高的丫鬟,宝珠本就算高的,看她还要稍抬个头。只看她系着围腰,袖口扎的紧紧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开口就问,“你们是哪家的?” “是甄家的,今儿来拜会,顾娘子先前与你家娘子说过了。” 这丫鬟听罢开了门领二人进去,到人家做客,自然不好四下打量,宝珠正了神色,穿过照壁往前走。 石子路两边圈了一小块地方种了不少木天蓼,宝珠心里暗自猜测这位娘子莫不是养了狸奴。 三人往前又进了一道门,这是个二进的宅院,内院没见什么花草,但院子中间摆了不少工具。 最中央是一张大桌,上头搁了一叠实木板,同样绑了袖子系了围腰的女人弯腰正用刨子推木板,卷曲细碎的刨花顺着动作成片成片的落到地上。 地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片木刨花,不出宝珠所料,这位娘子果真养了狸奴 ——一只白色蓝眼睛的长毛狸奴正在刨花里头打滚。 带二人进来的丫鬟等她手里动作停了,才道,“娘子,人来了。” 玉娘子歇了手里动作,平推刨搁到板上,见到二人也没露出什么表情,只对丫鬟道,“去给客人倒两盏茶。” 说完她又定好一张板继续刨,丫鬟则领着宝珠宝瑢去正堂。 只看连廊下摆了几张绣凳,许是上头暖和,好几只各式花样的狸奴揣了手窝在凳上。 正堂里头家具不见几样,倒摆了许多木头刻的画,墙上挂了长幅的狸猫戏蝶图,细看就知道正是外头那几只呢。 “等喝完茶你们便走吧,这礼贵重,娘子不收。” 显然这位娘子是不想与她们二人多说什么,宝珠碰了壁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叫这位姐姐不必费心煮茶,又客气道,“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娘子她唤我阿蝉。”阿蝉不冷不热应声。 “玉娘子她……还请姐姐明示?” 阿蝉摇头只说不知,“你们若是求画,娘子先前已经说了,今年不卖画。” 宝瑢急道,“不是求画,我是想学画呢,今儿来只是想与玉娘子请教一二。” 听她说学画,阿蝉倒是看了她一眼,略正了神色,“今儿娘子不会再见人了,你过几日再来吧。” 宝瑢垂头丧气,宝珠却紧跟着问道,“不知娘子哪一日得闲?” “初七再来罢。”她开了口,“娘子现下专心画稿琢磨版画,年里连门都没出过。” 宝瑢又生出希望来,将礼递给阿蝉,“姐姐且收下,待我初七再来!” 阿蝉不收,脸色倒是缓和许多。宝珠宝瑢都是一脸感谢,宝瑢注意到她手上也有冻疮,退了手上兔毛手套, “这是新的,姐姐千万别嫌弃。” 偌大的院子就她们主仆二人,寻常事多手上生冻疮是常事,连娘子都没注意过,这小姑娘竟看到了,等她递了手套过来,阿蝉才看到这小姑娘手上也是冻伤。 兔毛手套没再推拒,阿蝉她也希望院子里能多点人气儿呢,思及此她话也多了两句, “娘子不耐烦那些高门大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穿着怕是觉得你二人也是那般人,这才冷脸,你们也莫要放在心上,下回再来穿家常衣裳就好。” “再有,你若是要学画,下回自个儿来就是,娘子不喜人多呢。” 宝瑢得了提醒,万分感激,只看她这模样更叫人心软几分。直到二人被阿蝉送出门,玉娘子依旧在低头细心的刨木头,没有半点心思看别处。 “娘子这两年专心版画,画作多是高门大户才有钱买,普通百姓至多过年买些年画门神一类,娘子刻出来的版画,能拓印做话本闲书的插画,或是印成画册,如此一来价儿就便宜,普通百姓也买得起。” 宝瑢听的有些佩服,原先只想学画鱼虫动物,现下对那版画更是多出几分好奇。 几人出来又路过那木天蓼从,宝珠问道,“玉娘子很喜欢狸奴?” 阿蝉点头,“娘子心善,寻常除了画,就是养狸奴了,只那白狸奴是从相国寺外头买的,其余都是捡来的。” 将二人送出门,宝珠又谢了一番,宝瑢两手握在胸前,一双大眼紧眨巴,“我初七再来,阿蝉姐姐千万记得给我开门。” 回来时没赁马车,姊妹俩步行慢慢往家里晃,宝瑢听阿蝉说,倒是生出几分越挫越勇的志气来。 宝珠揉了揉她的脸, “这位娘子喜欢狸奴,寻常事多狸奴吃食怕没功夫做,回去叫大哥做些猫食,你初七去时带上,好歹不会像今儿一样不搭理。” 第32章 宝珠说罢,宝瑢也觉得有理,点头道,“回去便央大哥给我做!” 宝珠忽然又想起若是做猫粮,或许也是一条生财的好路子呢,本朝上至大内宠妃,下至平头百姓,养狸奴的许多,只可惜现在摊上生意都忙的团团转,哪里有功夫去做这个。 既然要做猫食带给玉娘子,宝珠又带着宝瑢去街里,买了许多鸡肉鸡心鸡肝一类,等着大哥晚间回去好帮她做猫食。大哥还在州桥摆着摊,全然不知道自个儿又多了份活计。 晓得宝瑢要学画,对小妹的请求大郎自然不会拒绝。他如今灶上手艺已经十分娴熟了,干净利落给整鸡剔了骨,连同鸡心鸡肝鹌鹑剁成糜,混了胡萝卜一起,搅成泥打成粒烘干。灶上炭火烘了一夜,第二日掐过看差不多是个样子,这才装进干桶里头。 小户女 第23节 试着倒了一小碗搁在门口,第二日再看小碗就空了,想来这些狸奴是爱吃的。 干桶用盖子封好,这一小桶约莫能吃上半旬,送给这位玉娘子她必定不会推拒。 正月初五这日送穷鬼迎财神,一家人起个大早,巷子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甄家几人也去巷子口。这几日不能往外头扔垃圾污秽,等初五这日再将家里的垃圾一并堆起来烧掉。这是要送穷子,烧过垃圾,又烧些米面纸钱给穷子,等放过挂鞭,个个格外虔诚的磕头。 往家走时不得回头,若是回了头穷鬼还得跟回家去。 等回家还要接财神。地窖里的年下囤的水果还余一些,多是邻里串门来吃,甄父与徐氏也结交了些相熟的人,这几日来拜年也吃了一些。 屋里挂着财神像,捡了水果摆上,加上肉菜糕点一起摆了九盘子,开了门窗放过鞭炮,又磕了头将财神请进门,这下头磕的便更诚心了。 今儿去摆摊的时候,路过的有些大铺子开门,更是热闹,甄家不过摆九盘,有些财大气粗的铺子,直接供了整猪整羊,还放利市叫伙计们扛着袋子朝外头撒钱,门口围了一圈争抢的百姓。 蒋实冲进去眼疾手快捡了一小把,回来一人分了一枚,宝珠将铜板穿了根红线挂到摊子上去了。 一上午敲锣打鼓都没个歇,有热闹自然就有人,除了敲锣打鼓的,还有那搭了棚子请人来唱戏的,人多街里生意就好,有些捡了钱的,立时就跑去街里吃喝了。 年过的快 ,转眼到初七这日。阿蝉心不在焉的扫院子,一心等着给宝瑢开门,玉娘子问她,她声如蚊蝇支吾两句,有些心虚的低头继续干活儿。 直到外头门被敲响,她欢喜的将笤帚一放,“娘子,有人敲门呢,我去瞧瞧!” 过一会儿又进来问,“娘子,是前些日子才来过的甄家小娘子呢。” 玉娘子头都没抬,顺着木板上的纹路细细刻着线条,阿蝉紧着补了一句,“她带了些猫食,娘子要让人进来吗?” 这丫头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玉娘子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阿蝉眼神躲闪望天,脚尖心虚的在地上画圈儿。 怪道今儿耳朵竖着朝门口看,原来是心里有鬼呢,玉娘故作冷脸, “她与你什么好处了?” 阿蝉急得要哭,忙不迭回道,“没有!娘子!甄姑娘不是你厌恶的那种人呢,她人不错的,只是想学画儿,并不是要买画。” 玉娘子看着瘦弱,动作有条不紊,细碎的木屑被吹开,等差不多了,才冷冷丢下一句,“叫她进来吧。” 阿蝉这才松口气,小跑着去外头喊宝瑢,宝瑢提着木桶进了院儿。玉娘子态度与前几日没甚差别,阿蝉知道娘子因她自作主张生气,一时不敢再多嘴,只是一直不说话也不是法子,她咳了两声,声音响亮, “狸奴饿了,我去喂。” 宝瑢今儿穿的是她寻常画画的短裳,袖口都绑紧了,她觑着玉娘子脸色,摆了摆手,“我来……我来吧。” 桶才打开,猫儿全围了过来,伸着头嗅个不歇,宝瑢数了数,拢共六只,两只玳瑁两只橘色大猫,还有一只金眼黑猫。那只长毛白猫没围过来,高冷的伸了个懒腰,这才混不在意的站在碗边等着她倒食。 宝瑢悄悄伸手,挨个摸过一遍,几只猫儿抬下巴蹭着她的手,舒服的喉咙里咕噜响。 玉娘子只当没瞧见,继续刻着画,到换一侧时唤阿蝉,“拿凿子来?” 只看宝瑢小跑着将桌边的凿子递过来,又窥她眼色,“阿蝉姐姐去煮茶了。” 宝瑢做活儿干练,倒叫玉娘子多看了她一眼,脸色也好了几分,等她手里木板刻出大概的模样,这才起身伸了个腰。 “你想学画?” 既玉娘子与她搭了话,宝瑢便不想错过机会,行了礼这才躬身说清了来意。 “听闻娘子擅画,我也是爱画之人,先前多是画山水花草,画时不曾觉得有什么阻碍,自画动物以后,却总觉得画里少些神韵,这才三番两次冒昧前来,正是想请娘子指点一二。” 宝瑢眼神坚定地看向玉娘子,上回来那番冷待叫宝珠宝瑢都不敢看她。这回来才看清这位玉娘子的相貌,脸色十分苍白,身形看着也单薄,手里倒是有劲儿,硬梨木在她手里同馒头一样软和,轻易就能用刻刀拉出一条流畅的曲线来。 玉娘子没应,也没不应,只淡淡开口,“你去将那一叠梨木板刨了吧。” 阿蝉煮了茶出来,只看到宝瑢在研究刨子。 许是与娘子搭上了话,宝瑢没开始的拘谨,露出几分生来的娇憨,厚下脸皮的举着刨子去问玉娘子这刨子该如何使。 阿蝉还有些看不懂娘子怎么想的,就听娘子教她去用平推刨。宝瑢与阿蝉相视一笑,暂且不说教不教她,总归看这样子是接纳她了? 宝珠不放心宝瑢一个人来,自宝瑢进去她就一直在外头候着,阿蝉抽空溜出来同她说了一声,她依旧不大放心,随便找了个茶馆一直坐到下午,等看到宝瑢出来才放心。 “玉娘子留我在那儿帮忙了呢!”宝瑢叽叽喳喳将今日事同阿姐细说了一遍,脸上满脸笑。 宝珠看她手叫木刺扎了几道口子,有些心疼,“玉娘子肯教你了?” 宝瑢也不知道呢,玉娘子反应一直淡淡的,只不过阿蝉叫她放心,娘子心对谁都是淡淡的,心里肯定是愿意她去的。 “玉娘子叫我明儿将自己的画作带去,没再说旁的。我今儿瞧见了,娘子她版画做的也极精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画,阿蝉说用来刻画的木头是娘子一样一样试出来的,费了许多心思。”宝瑢兴致盎然,先前只是想请教,了解过后只剩下满心的钦佩,“若是能拜她做师父就好了。” 为着学画,宝瑢她觉得吃再多苦也值当,想到明儿还能去,心里很是高兴,玉娘子并不避她,见她看不经意地让出位置来。 她还看到了玉娘子的画——阿蝉得了允许后带她进画室瞧了。娘子为人严肃,画却活泼,蚱蜢图蜻蜓图都栩栩如生,狸奴画的更是漂亮。 “横竖现在不烦我,大不了我多跑几趟给娘子打下手。”宝瑢喋喋不休,靠着阿姐,脑袋在她肩上蹭,她现在开心极了,比赚到银钱还高兴呢。 宝瑢叽叽喳喳说了一路,宝珠也笑着听了一路。待回去宝瑢又精心挑了两幅画,一副斗蟋图、一副秋水图打算明儿带去,才将展开画又重新卷了起来,叹了口气, “看过玉娘子的画,才觉得我如今水平太低。” 宝珠摸了摸她的脑袋正待安慰,便听外头羊又在叫,宝瑢打了鸡血似的忘过方才片刻的低落,去柴房抱了些干草舀了些豆饼喂羊。 宝珠哭笑不得,两人回来已经是半下午了,阿婆又跟姑母去上香,晚上估计不回来,阿秀则是到州桥街的摊子上送汤去了,家里就她们二人。 外头有走街串巷卖菜的小贩,宝珠问过还有什么菜,小贩答只余些韭菜了,许久没吃新鲜菜,两把韭菜都叫宝珠买下来了。 昨儿夜里阿娘与大哥擀了不少饺子皮,都在橱柜里搁着,天冷经得住放,宝珠闻过还没发酸,便调了韭菜鸡蛋馅儿,跟宝瑢两人一起坐在棚子底下包角子。 包好一个放进笸箩里,放在外头没一会儿就冻硬了,冬天经放,冻实了几日也搁不坏。 天还早,怕大哥直接在摊子上吃,便又跟宝瑢一道锁门去州桥街,好叫大哥他们留着肚子晚上吃角子。 本朝人爱吃擅吃,便是馄饨都能做出几十种口味来,宝珠上回还吃过豆沙蜜馅儿的,口味甚是猎奇。 今儿街上人许多,摊子上更是忙的抬头的功夫都没有,沿街许多铺子今儿才开门,懒得生火便差了伙计到摊贩这儿叫吃食。 大哥与蒋实跑了好几趟,实在是忙阿秀便留下做抹桌洗碗的活儿,灶里火一刻不歇,阿忠这几日再娴熟,头发也叫灶火燎的发焦。 宝珠熟门熟路站到摊子后头收钱找钱,宝瑢也帮了阿秀一起洗碗。 原还想着今儿早些收摊好回去吃角子,没想到天黑下来街里人更多,都是听说天黑过后有舞龙舞狮还有傩戏,饭也不吃都出来瞧热闹了。 第33章 天黑了街上人却不见少,只是摊子上食材已经用光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几人收了摊子准备回去。 还没过桥呢,也不知是哪一家请的舞龙舞狮,队伍长长一串,携着围观的人潮涌过来,霎时间就将几人冲散了,宝珠只得紧紧拉着宝瑢的手,蒋实跟阿忠护着推车躲到角落不敢动,若是推车翻了,里头锅碗都得砸干净。 也不知怎的,路上人越来越多,宝珠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等这些人往前去了,宝珠才看大哥与阿秀不知被人群裹到哪里去了 大哥与阿秀二人放在挑着的是已经空了的汤桶,他俩方才落后了一步,兴许是被冲到街对面去了。 宝珠喊了几声,几人都分开了,只她与宝瑢仍拉着手贴着墙。队伍不知多长,宝珠只觉得被挤的呼吸都不畅快,只能继续贴着墙逆着人流往回走。 跳傩戏的人带着硕大的鬼神面具,也顺着人潮往前走。 人实在是多,大郎与阿秀竟被裹挟着挤到人群之中去了,阿秀叫人撞了一下,肩上挑着 的汤桶险些被打翻掉,人也差点被撞倒,这般人流若是叫撞倒了,下一刻怕是就要被人群踩踏过去。 有一年汴京看灯,在桥上踩死了好几个人。人一挤倒,摔到地上拉都拉不起来,后头人可不管前头有没有人摔倒,只一窝蜂的往前涌,更有那好事的,还会在人群里作弄。 大郎眼疾手快将人拉住,又将她肩上挑的桶接过来,“你拉着我衣袍,别冲散了,今儿街上人多,怕有拐子。” 年年汴京逢年过节总有拐子下手。 阿秀也怕,不过没敢拉他衣裳,只紧跟在他身后,甄家大郎身量高,又挑着桶,能稍微空出些地方来好叫她喘口气。 二人本想逆着人流往回走,奈何这会子人倒越来越多,戴着鬼神面具的百姓也跟队伍跑着凑热闹。 大郎还瞧见地上好几只鞋呢,也不知是谁掉的,人群里有趁乱偷钱偷物的,幸而两人身上都没装钱袋。 四下都是人,也不知挤到了哪条街,人才稍微少些。 甄大郎还没等松下一口气,戴着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的人忽然就凑到他脸前面,大郎呼吸险些止住,停了步子半天没动。 青面獠牙鬼见吓到了人,笑着扬长而去。 阿秀不晓得他要停,没刹住步子,脸撞到他背上,鼻子叫撞得酸痛,再一摸才晓得是淌下两行鼻血来了。 大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阿秀自己用帕子堵了鼻子,说话有些瓮声瓮气,“原来你怕鬼阿!” “鬼有个甚好怕的……” 大郎梗着脖子,还没说完,有个才及他胸口高,戴个红脸面具的半大孩子,捡了盖桶的搭布举着手递过来, “大伯!你东西掉了哩!” 大郎一回头,又叫这红脸孩子吓个激灵。 阿秀低了头,紧紧用帕子捂着鼻子,喉咙里憋出闷闷的笑。 大郎只看见她肩膀抖擞个不歇,自个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等她笑过又嘱咐,“笑过便罢了,可别告诉旁人。” 阿秀点了头,鼻子还在往外头冒血,大郎皱了眉,指着不远处的药堂,“怎么还在淌血,去找大夫瞧瞧?” “不妨事,先回去吧,方才人多,姑娘们也不知道回去没有呢。”阿秀仰着头,卷了帕子堵住鼻子,自个儿走到大郎前头,“你跟在我后头走吧,夜里装神弄鬼的多呢。” “我不怕鬼,只是突然冒出来才吓了一跳!”大郎脸臊得通红,任由阿秀走到他前头,他生的高,跟在阿秀后头能看到她头顶盘起来的发。 寻常好像没见她戴过首饰,年里图个喜庆,戴了一双罗绢做的红色绢花,听宝珠说她手巧,这花应当是她自己做的。 意识到盯着人瞧不大妥当,大郎移开视线。心不知道飘去多远,寻常阿秀好像少言寡语,似乎很少见她笑。 沿着来时路回了家,到家时角子正好下过。今儿摊子上食材卖个精光,几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吃罢角子还不够,又将羊骨添了水,熬了一锅汤,擀了面片儿煮来吃。 皮儿是大郎擀的,面多水少,吃起来劲道,一人盛了一大碗,吃的肚子撑了才歇。 “原以为姑苏过年就已经十分热闹了,没想到从腊月到现在,汴京城都没个歇的时候,日日都热闹非凡呢。”宝珠感叹,有钱人真多,银子水一样撒出去。 大哥将明儿用的鸭杂羊杂备好,听宝珠这番感叹,笑道,“正是趁这热闹好挣钱呢,有钱人哪里会做亏本买卖,流水一样撒出去,洪水一样淌进来。” 花的多赚得也多,过年都舍得花销,摊子上生意就没有差的时候,宝珠将家里炉子拎了出来,打算重新在摊子上卖热串。 大哥想了想,“都是汤水吃食,现下摊子上有了粉丝汤,这倒有些本末倒置了。” 宝珠也觉得有些道理,一拍脑袋,“咱们卖炸串!” 炸串能配着粉丝汤来吃,也不怕喧宾夺主。 荤素串串过油炸,撒上胡椒香料磨的粉,正月里不怕卖的贵,只要味道好,卖的再贵也有人来买,毕竟用的料都是贵价物,炸串用的豆油且不提,单那撒的辣子胡椒等佐料去香料铺子称,也须得几十文一两,比肉价儿可贵的多。 心里想着炸串,宝珠第二日又去买菜买肉。冬天里菜蔬少,只有些白菜韭菜,还有卖蕈菌的贩子卖的新鲜白玉蕈,这几样也足够了。肉则是挑嫩里脊跟好五花,暂且只选这两样肉。 小户女 第24节 除了菜肉,还在南货铺子买了两斤水磨年糕,回来拐去赵婆婆豆腐坊里头,干豆腐、干豆皮臭豆干一样捡了一些。 因想试试这炸串经不经卖,宝珠与阿秀紧着腌过肉,将荤素都穿好,分到两个笸箩里,到中午了赶着去摊子上摆起来。 油在炉子上烧热,舀两勺滚油将辣子香料混合的酱料激出刺激的香味儿。 荤串作价五文,素串作价三文。比卖冷热串时贵了些,但年里这个价儿无人在意是贵了还是便宜了。炸串不是先前那样的红油冷串,油料不辣嘴,搁的辣子不多,多是香味儿。 自这香味窜出来,不少人点一碗粉丝汤总要再捎带些串,炉子还是太低,宝珠坐在矮凳上,熟门熟路的炸串刷酱,忙的头都不抬。 年里生意好,阿忠与蒋实在汴京这些日子,可叫宝珠轻松许多。 蒋实机灵,自个儿也肯学,宝珠教过他自个儿常私下还要琢磨琢磨,能帮的忙越来越多,宝珠就想着往后若是要开铺子,一定要将他挖过来管事。 年过的快,正月十五元宵节,又逢宝珠过生,奖励自己歇一日。甄父忙了半月,今儿也与掌柜的说了要提前歇。 徐娘子早早去打的一副紫玉摞金头面,一大早就敲门捧进来,“你阿爹出的钱,我出的玉,叫荣翠坊老师傅打的样式,这颜色衬你呢,我瞧着比那些什么时兴的样式好看许多,小姑娘不必急着戴那样老气沉沉的头面。” 宝珠迷迷糊糊睁眼,叫头面晃了眼,头拱进阿娘怀里,笑嘻嘻的谢过,嘴撒了蜜似的好话说个不歇。 阿娘走过宝瑢又来了,冰凉的手塞进被里,将她冻的叫出声才捧了画来给她看, “这画有玉娘子指点呢——” 画幅徐徐展开,却原来是与她作了一副画像。 宝瑢捧着画走来走去,似乎在考量该挂去哪个地方,墙上红梅图叫她取了下来,忙着将给阿姐新作的画挂上去,嘴里也没歇, “对了,隔壁大人回来了呢。” 宝珠头埋进被里,哼了一声,累了许久,今儿好容易歇,实在是困倦。 宝瑢见她困,也不闹她了,自个儿将画挂到墙上,悄悄掩上门出去了,她现在每日都去玉娘子那儿,先时娘子只搭两句话,如今已经很熟了,昨儿又叫大哥做了些猫食,今儿正好带去呢。 宝珠懒洋洋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伸了个懒腰坐到铜镜前,用篦子对着镜子通头发。 阿婆看她起来,也抱着东西来了,不知是什么宝贝,用一方红绸布包着,宝珠好奇,一打开里头赫然是一只巴掌大的金蟾蜍,实心的,放到庙里供过呢! 宝珠惊叹,“这么大的金蟾蜍,老太太您这体己怕要花尽了。” “我可不最疼你呢!”甄阿婆轻轻揪她脸,小时候什么事儿都要喊阿婆呢。 摔了要喊阿婆吹一吹,得了好东西要与阿婆分,长大了要孝顺阿婆的话说了一筐搭半斗。 二哥开了学,不过元宵也有假,他一早跑的不见人影,宝珠还等着二哥送什么生辰礼呢。 跟阿婆在院里学了几下五禽戏,打出一身薄汗,今儿太阳有些大,宝珠索性烧了水,叫阿婆帮她洗洗头发,侧柏皂角玫瑰干花混在一起搓出沫儿来,再细细抹到头发上,阿婆手轻,太阳底下晒得人直犯困,宝珠只觉得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到底还是冬天,干布搓的头发半干,阿婆又叫她坐在椅子上晾头发,莫去荫处受了风。 “阿婆洗不洗头?”宝珠话音 刚落,就听家里门被扣响,阿婆听是隔壁小大人,朝宝珠使了眼色。 有人来宝珠自然不好意思躺在椅子上晾头发,起身将半干的头发绾了个髻。 果不其然正是裴砚清,他问候过甄阿婆才开口, “走这几日,家里连灰都不曾积,想来是徐婶子帮着打扫过,昨儿夜里才进城,不好上门叨扰,今儿才收拾过祖母便催着叫来道谢呢。” 他将两手上提的礼递过来,“都是土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早上才听宝瑢说隔壁大人回来了,没想到他人这般客气,一回来就送礼。 第34章 晚间大哥定了春风楼的席面,中午宝珠与阿婆准备煮昨儿剩的角子。 隔壁倒是头一回飘来了饭菜的香味,宝珠稀奇地看着烟囱冒起的青烟。阿婆受了人家礼,又叫宝珠送些家里腊肉腊鱼一类的吃食去给人家添个菜。 开门的阿婆与甄阿婆一般年纪,穿戴讲究中气十足,打过招呼才晓得这原来便是裴大人的祖母,瞧着便是极干练的人。 宝珠生来就是一副笑模样,见着老人家客气打过招呼,晃了晃手里提的东西,“我阿婆叫送来的,说是你们才来,家里东西怕是不全,这腊肉腊鱼正好方便,蒸一下就能吃,中午你们也好添个菜呢。” 灶间做饭的婆子来将腊肉腊鱼接过去,裴家祖母又叫宝珠进来坐坐,宝珠摇头,“不坐了,家里有事儿呢。” 裴巡使这一趟回去,除了放的岁假,另又请了几日假,今儿正到该上值得日子,得了祖母嘱咐,中午回来吃饭,吃罢又匆匆走了,他不在这几日,攒下许多官务亟待处理。 今儿甄家食摊提早歇了,大哥在春风楼定下了席面,二哥临到黄昏才回来,神神秘秘搬了个木架子到院里,又大声喊着宝珠叫她出来瞧。 宝珠出来就看靠墙置了箭靶,再看二哥背着手笑,小跑着到他身后看,果真是一张弓呢!弓是竹弓,拉起来偏软,自家玩正好。 在姑苏常同街坊邻居家的小姐妹们一起射箭捶丸投壶,只记得有位姐姐射箭的技艺赛过许多男人,在姑苏城都是有些名气的,她们那时私下唤她神箭手。 宝珠虽比不上那位姐姐,可她的准头也好,常能赢下彩头,这年月娱乐活动少,同伙伴一起玩这些游戏既有意思也能消遣。 现下到汴京,每日只想着怎么挣钱谋生,甚少再去想这些游戏,没想到二哥还帮她记着呢。 宝珠手上有把子力气,接过二哥递来的箭拉满弓,人站开些,许久不曾顽,虽离靶心有些偏,好歹没脱靶。 趁其余人还没家来,倒是兴冲冲与二哥在家比了两场。 本朝女儿家十六及笄,宝珠不想办笄礼,家里人也不勉强。这回虽只是一家人在一起热闹,但家里人却都格外重视这回做生日。 今儿先回来的是宝瑢,瞧见院里箭靶,跃跃欲试射了两箭,箭矢还没挨到靶子就落了地,箭只是普通木箭,力气不够扎不进靶子,宝瑢又试了一遍,兴致缺缺将弓箭搁到一边。 阿忠与蒋实过两日就得赶回许州去了,不想临走前还能吃上大酒楼的席面,开春田地要松土育种,想靠田地吃饭,就一日都不能耽搁。 春风楼虽比不上樊楼名气大,可在内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酒楼了,大郎早早定下阁子,不是阿婆过寿,只是小辈做生,便没邀姑父姑母,到地儿才见董家表兄也来了。 他只说是二郎相邀。 董家表兄奉了礼,一方轻巧的木盒装的,也不知是什么,宝珠接过悄悄掂了掂,好奇想打开瞧瞧,叫徐娘子一个眼神瞪住了。 悻悻摸了摸鼻子,又将这木盒小心收好。 董恒之又拿了两张帖子出来,“二月二琼林苑横街的场子里头有蹴鞠赛,届时官家也要来呢,请二位妹妹去看热闹。” 宝瑢有些责怪地瞥了二哥一眼,好似在说怎的都是学生,偏他没有。 二哥摊手,“我要读书呢,不去踢蹴鞠自然就没有帖子给你们。” 宝瑢不理二哥,笑嘻嘻接了董家表兄赠的帖子,“到时候我跟阿姐一定去给表兄助威呢!” 董恒之叫她一句话又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得先选赛呢,到二月二只留两支队伍。” 阁子里只这一桌子席面,也没处儿分坐两席,今儿席间倒不曾喝酒,叫了红枣花生磨的汁子碰了几杯。 宝珠回去过后就开了盒子,宝瑢比她还好奇,跟进屋也凑近了瞧,盒子里头是个捧着珍珠的女娃娃。 同乞巧节顽的磨喝乐娃娃一般大小,两颊点了胭脂红,笑眼眯眯的模样同宝珠倒有两份相似,宝珠摸了摸娃娃捧的珍珠,才发现这珠子并不是面团捏出来复染的色,是颗真的珍珠呢,有拇指大小,灯下泛着莹莹紫光。 使些巧劲儿,这珍珠还能拿下来呢。 宝瑢比阿姐还激动,捧着娃娃摆去妆台上,嘴里兀自说道,“这娃娃该不会是表兄自个儿捏的吧?” 她喋喋不休念叨不停,直到被宝珠推着出了房门才歇了嘴,叫她说话本里写的狐妖书生都没阿姐与表兄般配。 宝珠关了门,看着妆台上的娃娃,又收进盒子里去了,倒是那颗珍珠,叫她细心包好放进了妆匣,这很贵重了,心下又想着若是下回有什么节,得回合适的礼。 元宵过罢年也过完了,阿忠与蒋实赶了骡子车回许州,蒋实坐在车架上,依依不舍地朝宝珠几人挥手,声音里已经有些哭腔了, “等农闲我再来阿!” 汴京一日能抵得上在田里忙活半月了。 阿秀年里卖络子得了钱,前些日子又收了几张皮子,做了几件绒坎肩,也卖得了不少钱,加上甄家年里包给她的钱,如今总算凑齐了二十贯。 先时徐娘子将身契还她,她不好意思收下,只说凑齐了二十贯自赎自身,如今好容易将银钱凑齐了才去找徐氏。 徐氏还有些惊讶,晓得阿秀吃苦,没想到这几月竟真将银钱攒齐了,笑着从柜子里将身契找出来给她。 阿秀哭着谢过,又想磕头。 “可不兴再磕头了,下午得闲你随我去衙门,将这奴籍消了,往后便是自由身了。”徐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阿秀说不出话,口中翻来覆去的谢,若非徐娘子,她如今还不知落到了什么田地。 “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还不曾有什么打算,倒是想着拜静慈庵里一位师太学绣活儿,那庵堂不大,也没什么人去添香油,师太常自家卖绣活儿贴补,先前卖络子说过话,师太说静慈庵里有几间空庙舍能借住。” 阿秀苦笑,她怕留在甄家平添麻烦,“以前想学绣活儿,跟着村里的绣娘学过两针,还没学到本事家里人就等不及将我卖了,跟师太学好了往后也多一门谋生的手艺。” 想了想,还是舍不得甄家几人,“若是太太不嫌麻烦,我还愿意留在甄家做活,如今住的屋子,按月照价儿付租金。” 徐氏皱眉,“哪里就麻烦了,小小年纪可莫要提什么去庵堂的话,便是带发修行,也要耽误心性。” 宝瑢听得二人谈话,“顾娘子绣坊缺人呢!娘子绣坊还有宫里出来的绣女,阿秀姐别走!若是要学,我去帮你问。” 宝珠也来说,“家里事多,若不是姐姐帮忙,也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姐姐留在家里罢!” 甄家个个都有营生,阿婆年纪大了又做不得家务事,先前阿秀没来,谁回来的早些谁捎带手打扫洗涮,等阿秀来了,回来里里外外都整齐干净,都夸阿秀她却总觉得不好意思。 晚间在灶间烤火,徐娘子摸了摸外裳里面的羊绒坎肩,提了一句想认阿秀做干亲,她孤家寡人在汴京过日子,往后也能有个走动的地儿,宝珠宝瑢还没说话,外头洗碗的甄家大郎就进来,手里还攥个碗,急道, “娘你要认阿秀做干女儿?” 宝珠便道,“阿秀姐攒够了银子,不好意思继续住咱们这儿,想去庵堂借住,顺道跟在师太后头学绣活儿呢。” 大郎嘴张的更大了, 声音也高了许多,“她是想去做姑子?!” 他问完将碗塞给宝珠,急匆匆出了门,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自家亲娘,“娘你可莫要在阿秀边上说收她做干女儿的话,到时她更不好意思住下了。” 徐氏若有所思,宝瑢看着大哥出去的身影,胳膊肘捣了捣阿姐,努努嘴使了个眼色,宝珠没领会到,反叫她明儿记得去寻顾娘子提一提学绣活儿的事。 久了都有感情,她们也舍不得阿秀呢。宝瑢上心,第二日就去问了,甫一问清立即跑来摊子上找她们,喘口气喝过蜂蜜柚子饮,才点头道, “顾娘子说,阿秀姐这般年纪,学也能学,只是要吃些苦头,再一个要去学绣活儿,还得先将手养起来呢。” 甄家大郎面上不在意,耳朵竖起来听,晚间收摊叫宝珠他们先回去,自家跑到官医赵太丞处买药膏。 冬日里手实在不能看,阿秀夜里抹过冻疮膏,再将手套戴一夜,如此反复半月,手勉强才养好一些。 阿秀没再提要离开,只是与徐娘子说,往后每月往家里交租金,另家里的活计仍给她来做。 二月头阿秀手养好了,宝瑢便带她去见过顾娘子,顾娘子看了人又看了手,点了头指了个位置叫她先学分线。 二月二龙抬头,宝瑢一早就拉着宝珠收拾打扮,如今虽开春,可汴京仍冷的很,宝珠无奈的将小妹翻出来的春衫塞回去,“这冷天儿穿这一身人家要笑死了。” “那你戴些好首饰,就戴姑母年里给的钗。” 小户女 第25节 “今儿人多,姑母给的那钗贵重,若是丢了可得心疼。”宝珠翻了翻首饰匣,倒将那绿松石镶蝶金钗戴上了,这钗先前丢过一回,横不能再丢一次吧。 第35章 宝瑢为阿姐马首是瞻,听她说想想也觉得有理,本打算戴姑母给的钗,也怕人多眼杂丢了去,干脆换了旁的来戴。 官家痴迷蹴鞠,连后妃都常下场,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头百姓少皆以蹴鞠为乐,汴京还有专教蹴鞠的地方,踢的好甚至还有专门的去处。 许多大户会组织蹴鞠赛,让自家养的队伍去踢,以此收取票钱或是看客的赏钱。 今儿马车不好赁,二人干脆赁了轿,赁轿的价儿都比寻常贵些。 琼林苑在新郑门大街,到地方时天色还早,未免尘土飞扬,正有人往街上撒水。许是知晓今儿皇上驾临,此处的百姓比寻常时候都多。 园内早搭过了彩棚,比起去年看的端阳节竞渡要隆重许多,宝瑢一路走一路感叹,今儿巡逻的官差也比那时候多,走过几步就能看到巡逻的官差。 今年琼林苑蹴鞠赛官家亲自来看,先前已经赛过几场,现下场上余下的两只队伍便是留下的。 宝珠看清场上人倒是愣了片刻,国子监的学子是一队,还有一队竟又是裴巡使领的队。 宝珠还记得上回端阳节竞渡,不成想裴巡使涉猎挺广泛。 上回竞渡一个头名一个第二,不知今日哪个能拔得头筹,早知道问一问阿婆,好在外头也下几注了,说不得还能赢些彩头。 官家未至,比赛也没开始,两支队伍都换了衣裳正下场,董家表兄那一队是绿色圆领窄袖袍,裴巡使那一队则是身着红色圆领窄袖袍。 今儿赛的是单门蹴鞠,门板中央覆了彩网,网上有洞谓之“风流眼”,球进洞便得一筹。 两支队伍各拿了球先热身,如今不少人爱看白打蹴鞠,同杂技一样花样繁多,叫宝珠觉得还是两支队伍对抗瞧着才过瘾。 宝瑢拉着宝珠离得近些占位子,那边董家表兄已经看到二人了,球在肩上膝上飞出花样,又传给同窗这才冲二人招手。 宝珠宝瑢回了礼,董家表兄这才又进了队伍,不知是谁将蹴鞠传到他那儿,只见他一记转乾坤接下球,又将球踢进门内。 对面有人接过球,两下传到裴巡使那儿,“大人!先杀杀他们气势!” 裴巡使干净利落避开人,轻松将球踢进,踢罢才顺着董恒之眼神看见宝珠,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本朝人以蹴鞠为乐,琼林苑常有蹴鞠赛,听说汴京世家贵女也常来玩乐,今儿官家亲临,来观赛的就更多了,男女皆有,沿着蹴鞠的场子围了一圈。 楼台高阁之上依旧是世家贵族才能上去的地方的,暖阁里悉心养的花也摆出来了,从宫内出来的内侍与礼教司仪在对园子里的女使女官们做最后的教导。 官家威严,万万不敢出错。 场上火药味甚浓,只听有鼓乐之声传来,又伴击鞭鸣响,做活儿的停了手里活儿,聊天的也歇了,园内众人皆神情严肃。 不多时皇家仪仗进了琼林苑,只看中央那辇架精雕细琢,后有宫人执黄罗盖伞,虽非什么皇家大典,但礼制仍在,此番出行,随行宫人无数。 并非重要场合,故而无需跪拜,宝珠宝瑢学着旁人的样子,低头躬身作揖以示尊重。 离得有些远,并不曾窥见天颜,等教坊司的奏过乐,又有舞伎表演,各样表演结束,才由皇帝近侍击鼓为号。 乐师们鼓点随之跟上,紧密的鼓点好似落在人心上,便是围观的人也跟着提起心来。 上午赛完,直接分胜负,若是胜者,不单能拿下彩头,说不定有幸得以被官家召唤。 场上气氛霎时紧张起来,等开罢球,那球便少有落地的时候。脚上蹴踏传,两队你争我夺,肩、背、足、膝起力,身姿矫健,什么旱地拾葱、双肩背月各种花样层出不穷,只看的人惊叫连连。 宝珠宝瑢开始还不不好意思喊,只看周围一些穿着打扮讲究的姑娘都在助威,这才跟宝瑢一起扯着嗓子喊。 蹴鞠不似竞渡,离远些也能看个大概,蹴鞠得离近些才能瞧见人家技巧,故而不论大小官员或是其家眷,皆围在场外观看。 宝珠正看着,只见裴巡使在的那一队已得了一筹。 不多时国子监那一队也追上来了,两边咬的很紧,半个时辰过罢,巡使司的队伍只比国子监胜两筹。比到现在,两边筹数咬的紧了,哪一支队伍赢回一筹都要惹出一阵喝彩。 校正喊了停,歇两柱香再继续。 两边队伍都有修整,两柱香的功夫也不过眨眼。 这一场比赛看的更是痛快,才觉得能翻一筹又叫压了下去,巡使司与国子监的学子们都使出浑身解数想压下对方。 连高阁之上都时不时响起一两声喝彩。 漏刻将尽,校正敲了锣,还剩下一炷香的功夫,国子监的几位学子已赶了上来,两边现下正是平手。 宝瑢看的入神,宝珠心里却犯起了嘀咕,那巡使司的官差们看似用尽全力,但她总觉得是收了点手。 只余一炷香的功夫,看赛的人个个都屏息凝神,稍有人喧哗,便叫周围人瞪了一眼,食指竖起叫人噤声,生怕这吵闹影响到赛局。 一时间场上只余紧密的鼓点和力竭的呼喝声。 香炉内香要燃尽,校正举起了锣正待敲响。 只看那场上裴巡使由下属托了一把,远处球飞速传来,裴巡使借力蹬到半空,身如飞燕将球击进风流眼,速度太快,那门洞上的彩网簌簌。只安静一息场上瞬间响起欢呼,无论先时给哪一支队伍鼓劲儿,都叫最后这一下惊到了。 裴巡使不经意朝高阁之上看了一眼,又混入一群人之中,与大家一起击掌庆贺。 不多时便有内监来请,裴砚清恭恭敬敬作揖问过好,这才跟去面圣。 自拿下最后一筹,宝珠目光一直在他身上,面上若有所思,那边裴巡使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脸上露出格外坦荡的笑意。 那边董家表兄也在人群之中,似想脱身却叫同窗拉住说个 不停,个个都在懊悔今儿这一场差之毫厘,若是方才得胜,能面圣的说不得就是他们了。 若是能在官家面前露个脸,待到秋闱中举明年殿试,自然能的官家青眼。 宝珠宝瑢见赛完了,便打算在园内逛一逛,不少官家小姐凑了投壶来顽,宝珠怕冲撞了人,绕路准备出去。 今儿蹴鞠的队伍好认,董家表兄才从队伍里脱身正打算寻她们呢。 宝珠见着董家表兄,也想着打声招呼再家去。 两边碰了头,董家表兄输了比赛,倒没过多懊悔,只笑道,“学艺不精,叫二位妹妹笑话了。” 宝珠摆手,他今儿虽不是主力,但几次传的球都出彩,“能在官家眼下露脸,是极得脸的事儿,今儿也只是差些运气罢了。” 正待说什么,却见一人朝这边来。裴巡使远远朝宝珠宝瑢笑着打了招呼,再朝董家表兄作揖,“小兄弟有些本事。” 董恒之见宝珠与他相熟,面上露出几分警惕。 “裴巡使租了家里房子!”宝珠解释道。 董恒之一脸恍然,原来是邻居,先前的警惕压下,亦对这裴巡使拱手,“大人才是有本事的人。” 裴巡使笑着指了指宝珠头上的钗,“这回可没再丢了。” 宝珠顺势摸了摸髻上的钗,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哪里会天天丢。” 园子里人多眼杂,不好多说什么,宝珠告了罪,只说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宝瑢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随阿姐拉着她一起,头都没回地走了。 晚间徐氏回来说起隔壁裴大人调任,这几个月出公差不在汴京,劳她帮忙看顾裴家祖母。 徐氏忍不住夸道,“真是有本事的小郎君呢,为人处事也妥帖,怪道年纪轻轻就能升迁。” 虽人家没说是升迁,但徐娘子已经认定这一准是升官了。 “今儿琼林苑蹴鞠赛,裴大人得了头名,皇上亲自召见,许是见他有些本事,给他升了官做。”宝珠也这般猜道。 裴家祖母身子骨不错,又有近身伺候的婆子,说来也算不上什么帮忙。可这位大人礼数向来周全,送来的礼重的叫人咋舌,推拒不过徐氏便想着等他走了再还回去。 宝珠从灶间出来,正巧碰上他要回去,将人送出门时好奇问了一句,“你在场上藏拙,好将比赛拖的胶着,是故意的?” “你倒是很聪明。”裴大人转身,“蹴鞠赛输赢重要,好看更重要。” “练蹴鞠苦累,精通更难,你竟能兼顾?”宝珠实在有些佩服他,年纪轻轻登科及第,还能将蹴鞠练得这样好。 “临时抱佛脚,私下学了几个月罢了,算不得精通。既想要出头,只能勤练,倒不觉得有什么苦。” 裴巡使答的认真,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寒窗苦读十几载,殿试有几分运气,官家指了我去巡使司,不成想再升迁竟是靠蹴鞠。” 第36章 裴砚清笑,也算运气好,见了两回皇帝,一回赐官一回升官,若说第一回是叫官家看到他,这回便算是彻底走到官家眼前。 高阁之上,官家金口调他去皇城司,若此番事儿办的漂亮,那新任指挥使一职便是他的。 此番路远事艰,但既打定主意想出头,又走到了官家跟前,推拒于他而言是万万不能的,既已应下,对于未知之事就更没什么好惧怕的。 天下读书人如过江之鲫,即便进士及第也不算鱼跃龙门,世家大族所能得到的与普通人而言,甚至究其一生也无超越,若不能得官家青眼,又无家族势力,或许一辈子也只能在汴京城做个末流小官。 既想出头,便得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裴砚清看着眼前人一脸探究的模样,倒朝她笑了笑,眼里是毫不遮掩的蓬勃野心。 宝珠她只是好奇,晓得果真是如自己猜的一样,心里倒是有些钦佩,这位大人缜密周全,若能出头,前途必定不可估量。 裴巡使不知哪一日离开的汴京,连裴阿婆都不知道他调任何处,更不知这一趟是去哪里办差,只大概知晓是官家钦点的差事。 二月里汴京也染上些许春意,杨柳枝头抽出嫩芽,汴京码头也解了禁,一时间码头又恢复了冬天前的热闹景象。 先时看甄家食摊不不顺眼,时常阴阳怪气的卖馎饦的摊子彻底歇了业。 因年里人多常有不知深浅的食客去吃馎饦。年后街里人少些,他那摊子上就更没有什么生意了,只将正月摆完,便灰溜溜将摊子转手了。 街道司的几位大人常来吃饭,不远卖烧饼的婶子也对他多有看顾,倒没什么人敢来找茬。 正月里街上人多,甄家生意一直好,又有炸串加成,一日少说也得赚下四五贯钱,多时能有六七贯也是有的,推车边缘已经叫火烤的焦了,趁着这两日闲一些,收了摊赶去木匠铺子请工匠换了板。 晚上回去看过账簿儿,整个正月买鸭杂羊杂加上肉菜拢共花出去六十二贯,总收一百五十余贯,刨开人力跟一些杂七杂八的成本赋税一类,还有个摊费杂费六贯,拢共净赚得七十余贯! 七七八八总得算下来,那摊费也就不算什么了。虽也是因为过年人多,这银钱赚起来比在码头时简单不少。 徐氏因非官牙,正月里没旁的收入,只说成一单做一单生意,不过正月得闲来看房赁房的人多,刨去交到牙行的钱,也拿到了十八贯。甄父酒楼正月里发了果子点心,又有两坛酒楼的酒,初一上工也发了节费,七七八八折算成钱加起来正月里拢共有三十余贯。 单是一个庖厨的工钱便有三十余贯,那年里这樊楼赚得多少银钱,宝珠简直想都不敢想,从前甄家两个食店加起来,一月总营收也不过三百多贯罢了。 不过兄妹俩年里的摊子营收竟比甄父高出几番,也叫宝珠对摆摊赚得的钱有了实感。 大哥只晓得每日生意好,不晓得竟赚了这么多,宝珠喊他一起去将钱去兑成了整银他还惊了一阵,来汴京不过大半年,他那儿竟已经攒下百余贯了。 原先觉得摊费贵,现下才觉得不过尔尔,这内城外城差别不小,正月里赚这一个月,抵得上码头忙二三个月了。 宝珠与大哥一人取了两贯钱来入了公账,正月里甄家开销大,但公中还有不少钱,徐氏给几个孩子做衣裳用的都是私房,年里多的是吃喝家用上头的花销。 徐氏向来不用他们上交银钱,若是哪个赚得了银钱自个儿便多交些,赚不得银钱便不交,譬如宝瑢这月与玉娘子学画,须得专心钻研还不够,自然没功夫再去画画卖,她不交也没人说什么。宝珠知道她学画贴出去不少钱,私下又给她几贯,寻常想买些什么物件儿不至于舍不得。 阿秀与徐娘子签了租契,只不过一间仓房改作的小间,一月房租七百钱,阿秀自个儿往公中又添了一贯做花销。这一来身上只余几个碎铜板,没钱也不惧什么,白天在顾娘子处学活儿能有的吃喝,晚上回来在甄家也会与她饭食。 小户女 第26节 自消了奴籍,她心里轻松许多。 先前卖羊绒坎肩儿赚了些,如今天暖和不好再卖,问过货郎如今哪样东西最紧俏,知晓春天里男女都爱簪花,鲜花最紧俏,买绢花罗花的也不少,虽说比起鲜花要贵些,但制的好了不必鲜花卖的差。 她跟在顾娘子的绣坊里头学绣活儿,白日没功夫,便趁夜里点灯做花,宝珠看她做花来卖,便提起不如也做些通草花,染上颜色捻瓣做蕊,与真花一般无二,去药堂买些通草先来试试,若卖的好,也是个挣钱的路子。 阿秀一点便透,除了绢花罗花便也做通草花 ,她专做春日里没有的花,又手巧,做出来的花儿除了没有香味,与真花一般无二,常打交道的货郎识货,见着花就肯花高价来买。 虽说开了春,但这般时节早晚仍觉得寒冷,刮到身上的风仍有些湿冷,宝珠出门仍得穿着厚衣裳。自码头又开始行船,大哥便要去顾着码头的摊子,宝珠依旧守着州桥的摊子。 先时不觉得,如今阿秀不在才觉得事儿多,家里熬的汤要讨,摊上收钱也要有人看。 多一个摊子,一时又寻不到人来帮忙,从客来点食到收碗抹桌,片刻不得闲,兄妹二人常手忙脚乱,徐氏如今在牙行有相熟的牙人,宝珠便让帮忙寻两个靠谱的帮工,大哥那处也需要人。 去年水患余威尚在,现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汴京粮价儿高,连带着人力也跟着高了许多,先前雇人一日至多七八十文,连码头最累的搬工一日也不过百余文,现下便是最普通的雇工一日都需得要百文才雇的来。 实在忙不过来,外送的生意便暂且歇了,若有人要订餐食,便得自个儿去寻跑腿来取,这就得按正价儿给跑腿工钱。 国子监的学生们有时想吃,便凑钱叫跑腿一并送。 王大哥与刘四哥早已将汴京酒楼跑遍,卖蒜与小菜的生意稳定,暂且没旁的事儿,宝珠干脆先请二人来顶一段时间。 刘四哥机灵些,便叫他去帮大哥,王大哥人虽老实,但胜在有把子力气,厚墩墩一块杵在摊子上也有几分气势,寻常人不敢闹事,于是便喊了他在州桥街帮宝珠。 多个人可算轻松许多,工钱暂时按日给他二人结,现下不如年里忙,宝珠照市价儿一百文一日给二人算工钱。 去年牙行管事便应下若有官牙空余,便想法儿为徐娘子谋得,到现在才有些准信。徐氏连着跑了几日,连看房都歇了,上下打点说请,礼送罢不少,这才将此事彻底定下来。 往后就是衙门在册的房牙了。 徐娘子与人打交道这方面实在是个中翘楚,牙行上下与她都有些交情,如今能做官牙,虽说少不得上下打点几番送礼,但若她没什么本事,人家又哪里会理她,便是有钱礼也送不出去。 先前在姑苏,家里人情往来也多仰仗她,甄家能置下两家食店跟那些产业,更少不得她前后忙活。 听得此事办成了,宝瑢觉得阿娘甚是厉害,竖着拇指夸个没歇,“我认得的人里头,阿娘也算这个。” 宝珠才擦洗罢推车,听此抬头问,“什么叫阿娘也算,阿娘难不成不是最厉害的?那谁才是最厉害的?” 宝瑢眼珠儿一转,“阿娘你瞧见没有,姐姐想挑事儿呢!” 宝珠叫她逗的笑出声。 不过说起此事,宝瑢面上露出几分钦佩的神色, “若说厉害,我到觉得厉害的女子不少,不说别的,玉娘子与顾娘子都很厉害,她们与家里不好,自个儿立了女户。” “顾娘子家里官人过世,家里族叔争产,将她与女儿赶了出来,顾娘子才来汴京时身上只有二两碎银,后来发迹了又告官将产业夺了回来,现争到如今有这番家业。” “玉娘子她原先的夫家甚是无礼,官人更是无能,合家侵吞她嫁妆,偏娘家不肯相帮,她忍不得打定主意和离,若不应她便写状子去告,那夫家怕事儿,也止了声音写了和离书,只是玉娘子她娘家也因此事与她生出嫌隙,家不是家,便干脆单立了女户。” 宝珠叹道,“这世道女子本就过的艰难些,幸而中宫娘娘仁厚,允立女户,于女户还有扶持,免些租税。” 日子好些的如顾娘子玉娘子,日子寻常的如街里那些女摊贩女掌柜女庖厨,都得花更多心血才能立的起名声来。 母女三人感概一番,甄家原先只怕在汴京城过活不下去,不想大半年过去,她们也有了各自的事业。 似乎一夜之间,汴京城大小街道树枝都披红戴绿,酒楼茶肆大街小巷多出许多卖花的,提着花篮,篮里多是桃花杏花。汴京人也趁着春光,纷纷涌到城外踏青赏花。 甄姑母遣人来喊宝珠宝瑢花朝节一道去城外踏青游园,宝珠正想趁节里赚些银钱呢,宝瑢倒是有功夫,问过姑母,又喊了玉娘子一道去。 第37章 汴京花开时节,一眼望去如同锦绣。这花朝节的生意比年里还好做,不光是女子出门踏青赏花,那些读书的书生也想趁着春光出门游玩。还有几日才到花朝节,街里人穿着已经开始鲜艳明亮起来。 熬过冬日,天才暖和些大家伙儿便迫不及待换上了春裳,即便早晚冻的打摆,也捱不住一颗爱美之心。街上无论男女老幼,鬓边都簪了花,富贵人家的官人为与普通百姓区分,特地还要簪上名贵品种。 节里的生意既然好做,宝珠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花朝节叫宝瑢与姑母带了话,她便不去了,得专心手里的活儿呢,每日要去州桥且不提,她还准备要趁节做冷吃春盘。 这冷吃拼盘不仅要味道好,更要精致,最要紧的是要有春日里的气息。 冷吃春盘用食盒来装,竹制的食盒造价颇费,每一层吃食都用鲜花做底。 食盒上下一共分了五层,头一层做冷切羊肉冷切云腿一类的荤食。第二层置春饼,选最鲜嫩的野菜做的馅儿,再加紫苏叶一并包来吃。第三层则放五色米制的甜咸饭,五色米是用不同的植物侵泡糯米染上颜色,甜口便是沾糖来吃,咸口另配蛋丝儿肉松芝麻调味增香。第四层置槐花糕饼艾蒿青团一类的糕饼点心。最后一层则是蜜渍杨梅、玫瑰卤青梅、桂花杏干此类开胃的果脯蜜饯。 这一份食盒,里头用的食材多是春日里正当季的吃食。 因这食盒分量大,里头花样也多。若是三四人出行,只带这一食盒便尽够几人填饱肚子了。 这冷吃春盘若是放摊子上卖,自然卖出去不大容易,毕竟这吃食摊子来的多是普通人,活下去且艰辛呢,哪里又会花大价钱去买什么食盒去踏青。 故而宝珠先问过国子监的学子,若要出门游玩,要不要订冷吃春盘。学生们手头宽松,若是吃食好,花再多钱也舍得。 春日出行于他们来说是极雅致的事儿,既要出门,吃的东西自然更得精细。只不过出城赏春,想吃上既雅致又可口的吃食却不大容易。 城外常有些附近村里的阿婆婶子自家做了吃食来卖,也有类似这般冷食只是随意用碗盘装了,显得便有些粗陋。若是普通人家只图个填饱肚子倒是会买,但这些手头有些银钱的子弟便少有去买那些村野粗食的。 宝珠摊子上的吃食,他们都觉得味道好还干净。如今宝珠所说的这冷吃春盘单听她浅浅说个大概,就叫他们听得口水直流。既能赏春又能吃上美食,说不定能诗兴大发多做出几首流传百世的诗哩,故而还不到花朝节每日都有定食盒的。 宝珠先紧着国子监的学生们将竹食盒做了一批出来。 春日里踏青赏春的人多,国子监的学生先只知道宝珠的摊上吃食做的好,定下这冷吃春盘也是图个新鲜,没成想这冷吃春盘味道甚有滋味儿。 头先定的人不多,等有人拎着食盒出门,打开时立即便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先是国子监的学子说给同窗,传的越来越广,不单那些学子,连官家富户的小姐们出门赏春,都听说宝珠这儿做的冷吃春盘味道好,一来二去定食盒的人倒是愈发多了。 这冷吃春盘,宝珠不曾在摊子上卖,只接定做的单子。想要买现成的是没有的,若是想买得提前寻她定,付过定金才算作数,只因那食盒造价颇费,单那一个食盒,木匠铺子的掌柜的便要收二百六十文。 里头食材也均是贵价的食材,除了春饼与糕点是自家做的,不费什么银钱功夫,像那火腿还是许氏托人买来的,羊肉更不必提,便是连野菜都 比寻常菜蔬要贵。 若是先做好了卖不出去,亏的钱便抵得上半日赚的钱了。 宝珠没想到,提前预订更叫人家觉得她卖的冷吃春盘金贵,定到的人四处宣扬,连带着甄家食摊名气都大了不少。 这几日街上摆摊的流动摊贩少了许多,那些小摊贩都去城外摆摊,卖些吃食饮子或是笔墨纸砚一类的物事去了。只因城外这几日人流如织,踏青的人将路都走平了。 自开始卖这冷吃春盘宝珠,白日里起的更早了,幸好她这食摊是固定的,即便晚个一时半刻,也不怕位置叫人占了去。 与大哥一道先将人家定做的冷吃春盘做好装盘收进食盒里头,这才开始推着车各自去摆摊。 宝珠眼下熬的一片青黑,徐氏看了心疼,自上回说起,她一直在问牙人,有没有什么老实靠谱的雇工。 到花朝节前一日晚上,牙人方才领个婆子与徐娘子一道来家。 徐氏自家看过,觉得满意,这才带回来叫宝珠看。这婆子年纪虽大些,但收拾的干净利落,头发用靛青色的布裹得整整齐齐,宝珠看了下她的手掌,指节有些粗糙,想来是个做惯了活计的。 这婆子话也不多。如今一家老小住在瓦舍对外租的房子里头,宝珠问她名字,又问先前可在哪里做过活儿,若是做过,叫她大致说一说。 “姑娘若不嫌弃,便喊我一声崔大妈,我先前在个厢官家里做雇工,原先立的契是三年,今年期满没有再续,与管家的娘子说了便放我走了。” “既出来了,一家子十几口人,想过活下去便得另寻活计,先前在那厢官家里做的也是灶上活计,听闻小娘子是给自家食摊招雇工,便想着来试一试。寻常烧火切菜打杂洗碗都使得,若是姑娘太太想看看,我也能先做个菜出来叫您二位尝尝。” 这婆子看着是个老实稳重的人,肚里也是有几分智慧的,自个儿的长处该说也说到了。 倒不必她做什么菜,但宝珠有些好奇她是为何从那厢官家里出来了,心里想着嘴上也问出来了,“崔大妈,不知你在那厢官家里做了多久?为何不继续再做了?” 崔大妈叹气,“先前在那相关家里做雇工,吃住都需得在人家,顾不得家里,因此这雇期满了,便也没在续上,听陈牙人说姑娘家招雇工做活,并不要雇工住在家中,这才过来试试。” 宝珠又问了几句,见没什么毛病这才说工钱待遇, “食摊上活计不易做,须得起早摸黑,不过管你两餐饭食,与我家做雇工不必你住在家里,白天干完活儿晚上便回自己家去歇,至于工钱便照如今市价一月与你开三贯钱,每月准三日假,只不过若要歇假需得提前与我商量。” 这婆子眼睛一亮立即满意点头,宝珠叫她将配好食材的粉丝汤煮出一碗,待尝罢觉得味道相差无几,便晓得的这崔大妈是个灶上的熟手,这汤底自然不能叫她知晓如何熬制,但这一碗汤里该搁多少鸭杂鸭血是她要学会的。 两边都满意地点了点头,宝珠好不容易寻到熟手帮忙也是松了口气。心里过了一遍,没什么遗漏这才问崔大妈, “若是可以,咱们便先定一年契,往后若是两边都合得来,再续长契。” 见两边谈妥,陈牙人便拿出三张契来,这契定下的是一年,每月工钱三贯,其余两人各自约定的内容用笔填补了上去。 徐氏要给中人费,这位陈牙人不肯收,“咱们什么关系,只不过一桩小事儿,这崔大妈与我也是相熟,哪里能要你把钱。” 两边拉了半晌,徐氏撕扯不过,只得捡些家里的槐花糕饼装了一盒叫她带走了。 宝珠这头寻到了合适的帮工,大哥那头暂且还悬着,只能仍叫刘四哥在摊上继续帮忙。 刘四哥干的一头劲儿,他自觉过了年,长了一岁,如今为人处世颇有些成熟了。若是再寻不着合适的雇工,便雇他留在摊上帮忙也未尝不可,签下雇佣的契书,一月照旧与他开一样的工钱。 横竖如今订饭食的也不多,叫王大哥一人去跑也跑的过来,二人这样一分,一月里赚的银钱比先前可就翻了一番,且王大嘴拙,刘四儿嘴机灵,各人做的也正是自个儿擅长的事情。 木匠铺子里的伙计上午才将花朝节用的食盒送来,宝珠与崔大妈说明儿就可以开始上工,这半月的工钱按月折半算给他,叫她明儿一早早些过来。崔大妈应下,宝珠便叫她早些回去歇着,明儿一早事多,还需得劳累呢。 将能先做的,譬如那糕饼一类的吃食先做了备好,横竖这时节天儿还不算暖和,这糕饼放一夜并不会坏,凉了以后反多出一些别样的滋味儿。 宝瑢明儿要和甄姑母玉娘子一道去城外游园,这会儿在灶下帮宝珠烧火,陪着她一起将饼摊完,这才打着哈欠回去歇下。 这冷吃春盘,因不是摊子上的买卖,本钱也是宝珠自家出的,大哥便不凑这个份子,原想贴些银钱给宝珠,但宝珠见他不肯分红,也就不收他拿出来的银钱了。 钱虽不收,但食盒里头吃食多要靠大哥才做的起来,就说那火腿,片的薄如蝉翼又摆出花样,宝珠是做不到的。 第38章 到下月金明池开放,这冷吃拼盘的生意说不得会更好。毕竟是皇家园林,一年里只开这一月,普通百姓能进去瞧这一月的热闹,届时人肯定许多,人一多了,生意就好做。 这冷吃春盘卖了七八日,头一日总共只卖出去六份,后面买的人越来越多,提前定下明儿花朝节要送的已经有三十余份了。 今儿事多,鸡叫一遍宝珠就起身了,昨夜里也没睡多久,只觉得才合上眼就惊醒了,干脆起来装食盒,大哥听见动静也起来帮忙,不多时崔大妈也来了,大哥炒春饼的馅儿。 宝珠跟崔大妈二人将制好的食材一样样夹到食盒里去。 本钱高她定的价儿自然也高,要一贯钱一盒许多人还觉着便宜。 三十几个食盒直到天微亮才全数装好,只等着王大哥过来讨,昨儿已经将要送的地方写给他了,他依照顺序挨个送走便可。 宝珠又与崔大妈说了每日摊上要做的活计,卖食盒这些日子,每日多算些工钱,又说只这一阵子更忙碌些,并不是一年到头都要卖这春盘的。 崔大妈没什么计较,签的不是死契,许多雇主都拿她当骡子使,只不过多做些活儿就能多得些工钱,她真巴不得每日都多些活来做呢。 崔大妈很有一把子力气,先前宝珠一人推车去街里,实在有些费劲,大妈一来自个儿揽下了推车的活计,粗糙的大手握住车柄,走起来步步生风又十分稳当,宝珠须得小跑着才能撵上她。 分配给他的活计便是收碗抹桌烧火,像那下粉丝汤与炸串的活儿宝珠也一并教她,等做熟了两人能换把手,余下的收钱找钱一类的活儿则是宝珠自家来做,若是忙了,两边支应一下搭把手也是正常的事儿。 隔壁裴家阿婆来了以后,甄阿婆常去寻她闲谈,长久下来二人相处的十分和谐,两位阿婆差不多年纪,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在家中也不至于孤单。 裴砚清走前送了礼,徐娘子偷偷送回去又叫裴家阿婆身边的婆子送回来了,徐氏不好意思,于裴家阿婆也多有照应。 春日里商船往来愈发频繁,只因这明前茶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炒好运至汴京来了。本朝茶与盐一样,都由官家管控,若茶商私自贩茶,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小户女 第27节 也正因此,若能拿到茶引,巨富身家指日可待。 这般财路贼人自然注意,听说若是不走运,那些运茶的商船路上兴许还会遇着水匪劫船,故而许多商贾都结伴出行,一齐出钱请镖局的镖师护送,若是路上侥幸躲过水匪,还要细心看着,茶叶金贵,潮霉都受不得,一路坎坷,若将茶顺利运到地方,那便是泼天的富贵了。 除了茶,还有老姜,姜农悉心养护躲过灾瘟,旧年秋天采收过后卖给商人,冬日里不得行船,这些收了姜的商人才到春天就急着拉着北上卖姜了。 若是七八月里还能买着嫩姜,赶着最嫩时采收,少了老姜的辛辣,也没有根茎吃着扯嘴,直接吃还有些甜味儿,脆生爽口似水果差不多。 这些商人携茶入京,吃穿用度无一不费,躲过水匪卖罢银钱,秦楼画舫常见这些茶商踪影。 徐娘子带人看房时同一位卖姜的商人打过交道,那卖姜的大商人晓得汴京一带去年的水患,卖姜有利可图,此行搭了船带了姜与绸,姜是自家姜园产出,年前卖掉大半还余下不少,听得水患干脆不在本地卖,余下的都带来汴京寻销路。 绸是从乡下织户收来的,绸自然好卖,已寻好了销路,只是他原先没来过汴京,那些姜找不到销路,央了徐娘子帮她寻路子销掉,若能销掉一半,便肯让她一成利,若是销不出去一半儿,便照三文钱一斤与她做辛苦钱。 去岁水灾,本地姜都泡烂了,姜价儿涨了不少,原先只做十来文一斤,现下城里姜价卖到了三四十文一斤,虽价儿涨了,但还是远比不上那些八角胡椒一类的香料贵,可这姜已算是普通百姓吃的起的调味了,炖肉时搁上一两片熬出来的汤腥气便要少许多。 汴京卖饮子的许多,春日里也正要喝姜蜜茶养生。 汴京销路大,横竖只是帮着问问,卖一斤便能得一斤的钱,能全帮着销出去自然最好,若是卖不出去,也不碍她什么。 回来与家人商量过,宝珠看过姜,先就定了五十斤,她熬汤底要姜去腥气,从阿娘这儿买比铺子里头还要便宜些,又能让阿娘赚些银钱,两全其美的事情。 徐氏干脆在巷子里也问了一圈儿,拢共销出去百来斤,隔壁裴家的婆子问罢也来买了二十斤,徐娘子又叫那位姜商送了她十斤。 甄父问罢樊楼的采买,也买下百来斤。徐氏倒没直接去饮子铺酒楼一类的地儿问,即便人家要,原先背后与他们供货的货商晓得了,也要来找她的麻烦。 她直接去问本地的菜贩货商,今年价儿本就贵,只倒个手的功夫就能白赚钱,这些货商也不是傻的,问罢几处都愿意收,徐氏也没敢自个儿全揽了,只帮着卖了一多半儿。 加上那商人自个儿将货散出去请人帮着销,不到半个月几千斤姜便也卖空了。 分销姜那大商人与她二十贯钱,算着那商人卖姜赚得了三四百贯,卖绸的钱不算,单算卖姜这一趟都赚的不少了,那商人才开始跑商,心满意足说等秋天里卖嫩姜时再来,到时还请徐娘子帮着销。 徐氏拿了钱回来便说这生意能做,只不过捎带问一嘴的事儿,赚得比那买房赁房也不差什么,她如今成了官牙,寻常要交到牙行的费用也少了许多。 本这私下买卖不必经过牙行的,不过徐娘子觉得这买进卖出的生意能长久,也怕出事儿,自家与牙行管事的说了,又将赚得的银钱分出利给牙行。 也真是将银钱分给牙行,才晓得牙人要是凭官牙的身牌去私下做事,若是出了岔子便与牙行无关,且叫查出来还要去蹲牢,徐娘子主动过了明路,往后虽要交出一份钱,但确是多了个保障。 这回赚到了银钱,徐娘子便叫刘四儿在码头卖汤时帮她介绍,若那些散客商人愿意叫她试试,能赚钱再好不过,赚不得钱两边都不亏什么。 徐氏这这帮着商人买进卖出的小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早开始妇人做房牙总要艰难些,如今才过去多久,竟成了牙行里做的最好的,又谋来了官牙的身份,行事更为便利。 房牙做久了,认识的人也越多,能在汴京买卖房屋的多是有钱人,认识的人一多,也知晓人家家底,将跑货的行商与当地的坐贾上下牵线从中说和,她只抽些微薄利钱。 行商总要将运来的货卖出去,找徐娘子的商人多了,忙时带人看房,闲时与人互市,一时她竟成了家里赚得最多的。 宝珠晓得阿娘行事谨慎,只提一句叫帮人销货前得先细细将货看过,否则日后若是出了什么纰漏,那行商早不知跑去哪里了,甄家却要受人拖累。 徐氏点头,“自然知晓,拿人钱财与人做事,两边钱货两讫,那种买货赊账的生意向来不应,货我都细看的,签下的契书我也只做中人,不是保人,买方既花钱买货,自个儿也得看仔细呢。” 三月里金明池开放,到底是皇家园林,官家来过一回,正是来看禁军骑射,场面浩大,百姓相迎,宝珠趁着机会也赚了个盆满钵满,整个三月里忙的脚不沾地。 春日里商船多,但粉丝汤对普通百姓来说实在有些贵,不如米粮顶饱,宝珠想过,便叫大哥在摊上也捎带着卖杂粮饭包。 杂粮里头掺些糯米铺平了,辅以紫苏叶、蛋皮、肉松、腌脆萝卜,刷辣子酱或是甜面酱过后卷起来,这样一个饭团作十五文一个来卖,若要另家肉菜,则再另添钱。 杂粮糯米顶饱,这饭包赚头不大,胜在买的人多,也无需坐在摊上吃,用竹箬叶一包就能带走。 现下家中有了余钱,她倒真想再攒些银钱赁个铺子来开食店了,原先是怕孙家,只是汴京似孙家那般门户不知凡几,宝珠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摆摊即便亏也不得多少钱,但若开食店,商铺租钱不少,如今那些商铺多是签一两年的租契,还得一气儿将租钱交齐,店里请雇工要钱,每月交的税钱更比摆摊时多,若是亏才真是亏得大。 想着自个儿得先有个计划,七七八八算下来,得攒下多少钱才敢在汴京开食店。 若要开食店,自然要选好地段,最好是内城,汴京城里吃食甚多,一开始没什么名气,人家可以挑的食店可不少,除了那些闲人散客,谁回往偏僻街巷里头找吃的。 既要在内城寻个热闹的地段,饶是找家最小的门面铺子,少说也得二三十贯一月,宝珠问罢阿娘,已是目瞪口呆。 阿娘云淡风轻摆摆手,“这算不得什么,那御街到南大门街一段,沿街的铺面须得三五百贯一月呢。” “这钱在有钱人那儿可真不值什么。”宝珠咋舌,若要租下一间铺面,一年少说租金也得二三百贯,手里余钱也不过二百贯,即便与大哥一道凑出来,要经营也得花费,且再攒攒罢。 “即便价儿高,也是一铺难求,好容易空出来一间,立时就能叫人抢去,只因这这一带的铺面,多是那些达官显贵的私产,赁下铺子寻常人不敢生事。”徐娘子继续道,“凡是开铺面的,多要给自己寻个大腿来抱,否则你这生意占了人家的生意,势必要背地里生事端。你姑父虽在汴京做官,但也并非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护得住一次两次,可若是真惹出麻烦,说不得还要拖累人家。” 摊子上赚的仨瓜俩枣人家不放在眼里,但生意要做的大了,眼红的人可不就要寻衅,即便是现在摆摊呢,也是得跟街道司的大人们打好关系,以前甄家在姑苏城内的食店,也是因与衙门主官年节一礼不落这才能安安稳稳的开那些年。 徐氏将自个儿与人打交道的的本事一样一样交给宝珠,宝珠也听得点头。 宝珠听罢歇下心思,如今家里经不起折腾,还是安安生生多攒下银钱罢,若是钱足够,倒是亏一些不伤根本再去想这事儿。 徐氏才带人看过房,现下无事正好来宝珠这儿搭把手。 喝罢宝珠递来的饮子,就看不远处董家的丫头枣儿急匆匆从轿上下来,临到摊子跟前儿险些摔了个跟头,气儿还没喘匀便急道, “大姑娘生了!我们太太急着去大姑娘那儿,叫我来跟老太太舅奶奶报喜信儿!” 第39章 徐娘子把了几个钱给枣儿,叫她先家去,又要她带个话,明儿去董家。 母女俩等回去与甄家阿婆说罢,她便道,“是个有福的小娃娃,今儿正是黄道吉日呢!” 上回只见秀才娘子早产,实在有些惊险,赵秀才没什么银钱,自然什么仪式都没办,什么洗三添盆更没人肯去。 宝珠她还没见过这位表姐呢,只晓得表姐闺名董沅临,姑父对这个头生的孩子也是充满了期待,加之表姐五行缺水,便取沅临二字,意味第一个降临的孩子,是个极有意头的名字。 第二日一早宝珠便陪着阿娘去了董家,沅临表姐前儿夜里发动的,昨儿一早才生,人家来报了信甄姑母立即就赶去了,心里还有些怨怪没早些遣人来说,等见过沅临表姐跟小娃娃,待着吃罢了晚饭,见没什么事儿这才放心回来。 总算了了一桩心事,甄姑母整个人都红光满面的。 董家也只这一门亲,现下又都在汴京,姑母与宋家太太也提过,昨儿又提起来。宋家太太晓的徐娘子是个儿女双全的人,洗三的日子特地递了帖子来请她一家去。 说是请一家,哪里好意思一家都赶着去,徐娘子便只打算带宝珠宝瑢,想叫她们见见这个表姐,徐娘子给小娃娃打的一副实心的金锁,准备到时去添盆,宝珠宝瑢一人也打了个二两重的金葫芦。 虽不曾见过这位表姐,但到汴京时这位表姐特地差人送了礼叫甄姑母给舅家。 州桥的摊子照常摆,天热前宝珠的冷吃春盘都有卖头。 再过几日等天暖和起来,即便再有人定这春盘也做不得了,天一热食盒里的吃食一上午便要发酸。 除了汤底跟炸串的酱料没交给崔大妈,其余事项这几日下来都学的差不多了,崔大妈是做惯了活计的老手,按着定好的配菜煮粉丝汤,趁着煮汤还能捎带手去炸串,多了个人宝珠省劲许多。 过了立夏天渐暖,桃花杏花都谢了,枝叶里藏着指甲盖儿大小的桃,街巷两侧树枝日益繁茂,树底下多了许多乘凉的老人孩童。 甄家母女三人赁了马车,起早先去董家再与甄姑母一道去宋家,甄姑母也想早些去,一早就收拾好了,等三人一来便赶去了宋家。 宋家在汴京也算有经年的财富,住的是三进的大宅院,叔伯几家都在院里生活,宋老太爷老太太安在,故而这家倒是没分。 如今他们这一支有出息的便是宋评事,沅临表姐嫁的正是宋评事的长子,宋家官人三年前科举未中,原本是托关关系举他去边地做个小官,但他自家推拒了,说是今年要再下场。 三人由个穿戴齐整的婆子带着,七拐八绕去了一个小院。到了门口又有另一位女使来迎,四人又跟着这位女使去了沅临表姐房里,娃娃在摇床里面睡着,由乳母在一旁看顾。 几人动作声音都小了些,宝珠看沅临表姐,与姑母有三分像,脸盘圆圆眉似新月,看着就叫人想亲近。这会子还早,她靠在一方软枕上,穿着中衣,额上带一方凤穿牡丹串彩珠抹额,边上女使正喂她桂圆红枣羹。 她离开姑苏时人还小,对于舅母有些印象,只是过去太久,印象却不大深了,晓得跟自家亲娘一起来的定是舅母了,撑着身子起来想作礼。 徐娘子立即将人拦住,沅娘又招手揽来宝珠宝瑢,“这是舅舅家里二位妹妹吧?” 宝珠宝瑢上前一步唤过表姐,见了礼。沅娘将手上玉镯退下与宝珠宝荣手里一人戴了一个,“正是一家人呢,瞧着我心里就喜欢。” 沅娘身子向来虚,到今日脸色还有些惨淡,甄姑母心疼女儿,自家接了羹汤坐在床边喂。 娘家来人,沅临表姐屏退下人,又叫出去的时候将门带上。 几人正说着体己话,外头等着梳妆的女使,敲了一遍门,“大娘子,今儿家里来客,太太叫我早些来给娘子梳妆呢。” 沅娘与甄姑母向来什么话都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底下人惯会见风使舵,原先是支使不动的,出去交际还得从外头请梳妆娘子来家,现在老太太拿安哥儿做心肝肉,阖府上下便都换了面孔。” 安哥儿便是摇床里躺的小娃娃,还没起大名,只起了个小名儿先喊着。 徐娘子与甄姑母将人从床上扶起来,等沅娘梳妆完毕,那梳头的女使出去,没多会儿,屋里就涌进来许多人,本睡着的安哥儿叫这嘈杂的声音吵的哭个不住。 一群人围着孩子摸来摸去,沅娘蹙眉,婶婶姐姐妹妹的喊过,便叫乳母将安哥儿抱去隔间。 这些人又是缠着不放,问宝珠宝瑢是哪家的姑娘?沅娘笑着挽过徐娘子,说是舅母和舅母家的妹妹。 “可是那南边来的?来了多久?怎的先前不来家里坐坐?在汴京待了几日?官话会不会说?”一位妇人嘴皮翻飞,拉着宝珠,一下问出许多话来。 沅娘面露不快,“妹妹们到底是客,不知道的还当二婶婶是来审人呢?” 汴京说什么土话的都有,寻常百姓只要听得懂,倒不会有人计较什么。不过甄家一家人识字,既想在汴京讨生活不想受人轻视,官话一路上便学个大概,待了这大半年只有个别吐字发音有些分别,不细听听不出什么差别。 路上听甄姑母说了宋家,大概也了解些,这群人想来就是怕沅临表姐生了孩子,老太太一高兴将体己全贴补到宋评事这一房来。 宝珠厌恶宋家这位二婶婶眼里的轻视,不冷不热开口,“这位婶婶对官话如此了解,若非听口音并非本地人,还当婶婶是笑我们小地方来的,说话里有口音呢。” 来的一群人里也各有不对付,宝珠只听得一位年轻妇人笑出声。却原来这位二婶婶也并非汴京人,只是嫁到宋家,在汴京生活十几年,只当自己是真正的汴京人了,方才问出那话显然是从前有人这般笑她,不成想今儿是因这事儿再被人笑了一顿。 边上一位细眼嫂子站了出来,打量着甄家几人,“听闻弟妹舅家是开食店的?” 徐娘子挡到宝珠身前,“这位嫂子耳朵可长,我还当只有咱们市井妇人才专喜欢探听旁人家事哩。” 沅娘先还怕舅母来受这些人阴阳怪气,看着那群人谁也不敢上前再说话的模样,只觉得连日来的郁气都散去不少,笑着拉着宝珠的手说道, “二婶婶大嫂子向来是这个秉性,二位妹妹莫要叫她们吓着了。” 方才笑出声的那位年轻妇人这时候方才出来打圆场,“咱们先去外厅罢,这里屋小贵客又多,很不该贸然一窝蜂似的涌进来。” 徐娘子等人都走了,才拍了拍沅娘手背叹了口气道,“你也实在不易。” 那梳妆女使才出去不久,一群人就乌泱泱进来了,真有那好心,一开始都不该进来吵闹。 洗三像大户人家,多用金玉犀角此等贵重的礼来添盆,甄家自认备下的金件儿对于他们这羊的官宦人家来说不算出彩,压不过安哥儿祖母跟老太太的风头,但也算是贵重,叫人不敢轻瞧了沅娘去。 外厅已置了香案,供了痘疹娘娘几位娘娘的神像。用作洗儿礼的木盆周围扎满了红布彩线,盆里用葱蒜香料红枣等物煮了香汤。 人家挨个往里丢一件,接生姥姥唱便唱一句词,宋家那位老太太笑容满面的丢了好几件玉器,宋家太太亦是丢了些金玉之物。 甄姑母比着宋家太太的礼,也丢了一样分量的物事下去。 方才在房里趾高气昂的二婶婶丢了个指甲盖儿大小的银锞子,其余人并不比她好多少。 徐娘子本不想出挑,不成想这些所谓伯娘婶子竟这般抠搜,衬得她准备的物件儿都算贵重。既然都打好了,没得因让着人不将礼添进去的道理,况且这些人今儿想看徐娘子吃瘪,这下子她更要叫这些人好好看看。 赶在最后才往盆里丢下金锁,阿婆没来,打了一对金镯子叫徐娘子一起添盆,宝珠宝瑢也跟在安娘后头将小葫芦这丢了进去。 方才都是些银锞子,更有甚者不过抓了一把铜子,忽又丢了几样金子下来,份量还不 轻,这外家的人比自家的人可大方多了,饶是见惯了场面的接生姥姥,口中唱词也顿了片刻才继续高声唱起来。 待甄家三人添过盆,宋家老太太再看自家一群人,脸色有些不大好,因今儿是喜日子面上倒是没显露。 小户女 第28节 接生姥姥唱着词将盆里水搅了三遍,这才由乳母将安哥儿抱过来,用葱轻轻的打在小娃娃身上,又帮他洗过身,再唱吉利词儿。 宝珠听她从头说到尾,口中竟一句重复的话都没有,心下感叹果然不论哪一行当,都得凭真本事赚钱吃饭。 等礼成宋家太太亲自招呼甄姑母与徐娘子等人,叫移步花厅去用饭。 宝珠不知道等她们几人走了,宋家这些个婶子嫂子,让老太太叫到跟前骂了个臭头。 沅娘再委委屈屈找太太一说,娘家舅母虽非什么高官显贵,可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那二婶婶自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反在人家这儿耍起威风来了,到底是安哥儿舅奶奶,叫这群婶子嫂子堵在屋里一阵奚落。 旁人知道的是那些婶婶拎不清,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宋家以势欺人呢,欺的还是不外的亲戚。 宋老太爷四品官上致仕,如今只在家里喝茶遛鸟,家里大事早交给宋老爷做主了,老太太手里有不少私房,这些也不是人人都惦记的,那几房因私心闹得这样难看,落到外面人眼里,未免有些太过丢脸。 因老太太制衡,宋太太拿几房没法子,这回抓着短处,告到老太太跟前儿,果不其然那些叔伯婶子又叫老太太罚了一通。 甄姑母来送喜蛋时顺带说起这事儿,心里高兴,沅娘聪明,现下已在宋家学着管家了。她自己向来嘴拙,去宋家总要叫那些人不阴不阳的刺几回,想到上回徐娘子与宝珠帮她出了口恶气,心里也是畅快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上回去碍了宋家的眼,满月酒宋家倒没在下帖子来请,甄姑母私下找徐娘子将宋家人骂了一通,又自家做了一桌席面,喊了姑爷作陪,请甄家去吃。 天渐热起来,不知不觉到汴京都要满一年了,这天再吃羊汤容易补的淌鼻血,如今大家伙儿尝过还是觉得鸭血粉丝汤较羊杂粉丝汤好吃些,羊杂粉丝汤卖不动以后,便将羊杂汤暂且歇了。 宝珠与大哥买了许多料来试着调味,看哪样最适口,酸辣口最适宜这个时节来吃,便将羊杂汤换做了换做酸辣粉与凉粉。 第40章 这时节行市里新上的豌豆,买回来将豆去了皮儿,磨过滤过再淀出粉。 用这豌豆粉来做凉粉最是爽口,淋上酸汁子,鲜红的辣子混在其间,水灵灵的胡瓜刨成丝儿,用那芫荽葱蒜花生碎拌过,汁子酸辣,凉粉吃起来更是软弹可口。 这凉粉造价不高,卖的也便宜,只做八文钱一碗,凉粉无论是码头还是州桥街卖的都不错,许多劳累一天的百姓常趁黄昏买上一两碗,一家人或是直接分吃或是当作小菜佐饭都很便宜。 至于酸辣粉便直接用买来的红薯粉丝,倒不必自家在费什么周章去做粉丝,如今摊子上多了炸串,若有想加菜加肉的,也能直接添钱买。 无论是凉粉还是酸辣粉,要想卖的好,口味就是最重要的,酸辣粉的高汤宝珠用猪筒骨来熬,其余佐料与大哥二人一道研究了许多样,将汤底分与邻里尝过才定下最符合汴京人的口味的一样。 趁天热,许氏请了人来将冬天的毡毯被面洗过,趁着大日头晒干,又将井淘一遍,院里院外的沟渠暗沟,自家能掏的也都掏干净了,免得等下雨时那水又要漫出来。 家里院墙瓦片渗水漏雨的处儿也都请了匠人来修补更换过,连带着隔壁裴家也一并都修整了一遍。汴京新奇的事物多,两家老太太常出门喝茶看戏。 本朝水路发达,这时节青梅也乘船进了汴京。宝珠买下几筐酵了青梅汁子,等夏日里用茶沫煮过再放冰糖在井水里湃过,喝起来酸甜,最是消暑。 除了青梅,还有西瓜蜜桃一类水果,甄父下了工回来买了几个人家挑剩的西瓜,摊主推着车帮忙送到家,夜里一家人分了两个,汁水甜腻,吃的时候痛快,吃完夜里接二连三跑茅房。 阿婆开春时在院墙辟出两垄地种胡瓜,藤蔓给肥就长,牵过藤后长势更好,这时节新茬的胡瓜正嫩。 先前的蜂蜜柚子饮与梨汤早撤了,现下摊上买粉赠胡瓜甜饮与桑果饮子,这两样极受欢迎,这时节喝着甚是清爽,有早起上值的官差常绕路来买胡瓜饮来清口。 二哥今年八月里便要参加解试,如今不单只在学里读书,晚上还与表兄一道去董家。董家姑父花了大价儿请来一位学究给两人讲课业。宝珠自家早出晚归,除了闲时去送两餐饭与二哥吃,其余时候甚少能见着他,先前去一回总要感叹他人又瘦了,幸而如今晚间去董家,姑母能做些好的与他补补,否则便是能考上人也熬垮了。 过两日就是端午了,这两日摊子上不忙,宝珠便想着歇歇,只在饭点去摊上。崔大妈已经做熟了,趁摊上闲时告假宝珠向来都允,许多雇主契上写明的每月允两日假,真要告假却常拖延或是干脆不允,她自个儿知晓能找这一份长久的工十分不易,故而自己也格外珍惜。 宝瑢跟在玉娘子后头学了许久,宝珠看她画作越来越有灵气。姊妹俩坐在树底下乘凉,一个剥豆,一个用凿刀刻版画。 “师父她知道我缺银钱,帮我要了个活计,便是替书铺的话本儿里头刻插画,卖一本书与我二分利。”宝容手上动作不歇,顺着印到板上的线条细心雕琢。 “你学的精心,玉娘子她都看在眼里呢。”宝珠看了一眼,便是在木上刻画,也是栩栩如生,画上的小娘子连头发丝儿都格外生动。 宝瑢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娘子她身体不大好,又要分心教我,若再不尽心,难免有愧。” 今年端午一家子都没功夫去外头凑热闹,摊上忙碌自不必提,趁着节前一家人围着桌紧赶慢赶裹了咸甜粽子,蜜枣豆沙、鲜肉蛋黄、梅干菜肉一样都裹了许多,还从海货铺子里头买了干贝虾仁裹了海味粽子。 自家吃是吃不完的,徐娘子早早叫宝珠去木匠铺子打木盒雕花上漆,这粽子一多半是由徐娘子拿去送人,隔壁裴家阿婆与姑母一家也都给了些。 宝珠趁端午抽空与宝瑢一道,蒸罢粽子送去国子监叫二哥跟同窗们都尝尝,这粽子也是取得高中的寓意,这些与二哥相熟的同窗常在宝珠摊上订饭,与宝珠也是熟稔,她们姊妹俩一来,二哥便由同窗起哄着来讨吃食了。 宝珠回回来给她二哥送吃食,总要多带些糕饼,这些同窗也能蹭个一口,这回带了粽子更是笑着将她夸个不住。她特地带来许多,一人少说都能分两个,粽子裹得大,两个便能吃饱了。 董家表兄拿走两个,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五彩线叫宝珠宝瑢戴着玩。 端午过后天更难捱了,这时节便是穿绸淌些汗都要黏在身上,宝珠干脆寻了旧棉麻衣裳来穿,虽皱巴些,但好歹凉快。今年徐娘子要做夏衫,宝珠也叫做棉麻的。 徐娘子这买进卖出的生意稳定,夏季能帮着卖的货更多了,天热人家懒怠看房,帮人销货的活儿倒成了主业。 什么香料瓜果海边运来的鱼干海菜这些海货一类,在她这儿都有好销路。 宝珠摆过摊回来,看到院里堆着不少毛椰子,心下有些惊讶,去年不曾逛过果子行,不知晓汴京竟还有卖椰子的,看阿娘在灶间便好奇问道, “哪里来的椰子?” 徐娘子好奇她怎知道 这物叫椰子,宝珠打了个哈哈说是书上看来的。 “是广南来的商人运的椰子橄榄,请我与他卖,利钱给的丰厚,只是我正愁着如何去销呢。”徐娘子指着地上那一堆椰子,皱眉发愁,这一地正是那行商送给她的。 那个大商人与好友合伙雇船,船上一半是从南洋带回来的沉香乳香,这些好东西不愁销路,赚得也丰厚,另一半只是捎带填仓的便是这些椰子橄榄,也没甚油水赚头。 想来是另一半装不满又觉得亏,这才随意装椰子能赚回一点是一点。 毛椰子硕大一个,宝珠斩开一道口,椰肉厚实椰汁清甜椰香浓郁,毛椰子比青椰要耐放些,这一路运过来竟还很新鲜。 “这椰汁可以做饮子,椰白能做椰油,椰蓉烘干了做点心正好!”宝珠脑子里想过许多,这椰子一身都是宝,她恨不能将这椰子全买下,“这椰子不知道有多少?” 徐娘子没细问过,只跟着上船看了一眼,粗略估摸便答,“约摸五千斤是有的,给我定的底价儿是二十文一斤。” 要想物尽其用凭她一人是不能够的,宝珠斟酌这笔买卖能不能做,若是全收下,做椰蓉椰油一类是来不及也难做得到的,但若是雇几个人来帮忙,只做椰子粉未尝不可,到时一年四季都有新鲜椰饮喝。 椰饮在汴京是头一份,即便明年有人想试,她这一年便是占了先机的。 宝珠叫徐娘子先别去寻买主,进屋拿只算罢买下椰子的本钱,又算请人取椰肉晾晒磨粉的本钱,等但算罢觉得这是一笔极合算的买卖,这才出来找阿娘, “阿娘,你与那商人说这椰子我都买下。” 徐娘子看宝珠转来转去过了一圈儿说自个儿要买,虽不知她要买来做什么,却还是应下,“银钱可够?不够阿娘与你贴补些?” 宝珠摇头,“够的。” 这算是她摆摊以来投下最多的一笔钱,势必要将钱赚回来。 徐娘子也不再多言,只说,“那回头这中人钱只当阿娘贴补你的。” 五千多斤椰子总共花费一百零几贯,卖椰子的商人还有些诧异,竟这么快就销出去了,待知晓是徐娘子家里人买的,又给她抹了几贯钱的零头,徐娘子为人处事甚是周到,往后来说不得还要再打交道呢,这商人主要是做香料生意,多几贯钱少几贯钱他也不甚在意。 汴京少有卖椰子的,若能在广南一带做好椰子粉,再直接将椰子粉运来汴京,倒也能省下许多事,也不怕路途遥远,椰子到汴京就坏了。 只是这等于那些大商人来说,这椰子粉实在是蝇头小利,一趟赚下的钱说不得还抵不上请镖师与雇船的费用,除非捎带,不然是不肯单运椰子粉来汴京的。 宝珠收下那一船椰子,便紧张雇了几个人开壳取椰肉,将椰肉剪成小块趁着大太阳里晒干。 等晒干了磨成粉继续晾晒,五千多斤椰子磨出不到一千斤椰粉,院里椰壳堆成了山,宝珠叫那几个雇工将椰壳都刷洗干净也一道晾干,回头能用来盛饮子。 酒香也怕巷子深,既费了不少本钱,宝珠干脆狠下心,再去请说书的先生、乐坊的名伎将椰饮举荐一番。只是捎带提一提的事儿,宝珠便花出去三十几贯钱。 再加上本身摊上有些客饮过觉得满意自个儿就帮着推销起来。 故而汴京许多百姓都听说,近来州桥一小食摊很有些名气,食摊上的吃食不错,但有两样甜饮味道更是少有,一样名为“金风玉露”,一样名为“雾里藏青”。 这金风玉露正是桂花蜜与椰乳冻所作的饮子,那雾里藏青便是抹茶与椰乳混作的饮子。 第41章 桂花椰子冻用椰子壳磨的碗来装,抹茶椰乳依旧用竹筒来装,又置几片洗净的鲜嫩竹叶做装点。 甄家食摊上的汤粉好吃,但再好吃于汴京人眼里不过是市井小食,上不得大台面,甚少有大户人家买回去嗦的,至多码头上那些富商只在意味道,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面子,会请人买去尝。 但如今这两样饮子,连那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姑娘们都请了女使来买。 这两样饮子价儿定的高,金风玉露要价八十文一杯,比肉还要贵几分,雾里藏青因添了茶,价儿还要再贵十文。在那些高门大户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们并不怕你卖的贵,还只怕你卖的不够贵降低他们的档次哩。 故而这饮子价虽贵,但只要尝过便念念不忘这一口。更有那些肚里有些墨水的书生才子,饮罢金凤玉露或是雾里藏青,当即便叽里咕噜做出一首词来夸赞。 宝珠见着椰饮紧俏,便与徐娘子说若是再遇着从广南来的客商,便让他们明年来时若有多余的货仓,就请再帮着捎些椰子或干脆捎些椰粉来。 她自个儿也清楚,今年自家占这一回先机,等明年这生意就不能一家独大了。 崔大妈顾着摊上的饭食这一块儿,来吃饭赠的是青瓜饮与青梅茶饮,摊上椰饮卖的火爆,带着汤粉都卖的紧俏,汤粉有崔大妈看顾,宝珠只专心做这两样饮子。 宝珠原先只想着这新奇的饮子能有些名气好叫她赚点,没成想这两样饮子连甄父在樊楼都常听食客说起。 单摊上消耗的话那些椰子粉是尽够用的,生意好的惊人,许多香饮铺的掌柜饮子摊的摊贩也来买着回去试,想晓得这饮子里头原料是什么。即便叫他们试出来了,这时节也过了,想买椰子也只能等到明年。 这本钱前后砸下去一百五十贯,宝珠自个儿身上体己花的差不多,如今这两样饮子才卖一个多月,便将本钱回来一大半。 原先还怕销路不好,现在才晓得名声一旦打出去,什么销路都不愁的,现下摊上买汤粉的做一队,买椰饮的另做一队,宝珠一看竟还有许多人做起了帮人排队或是倒卖椰饮的生意。 越到热天这饮子卖的越紧俏,生意好的许多饮子铺干脆直接来寻宝珠,个个都想分一杯羹,只是宝珠咬死了不应。 连汴京最大的郑家香饮铺子都来与宝珠谈饮子一事,这香饮铺子管事约莫三十来岁,身形肥硕相貌平庸,笑起来十分市侩。 “你家这饮子我们香饮铺里请人钻研过,做起来也好做也并不费事,只是现下买椰子不大好买,姑娘只不过占个先机,不如直接将方子跟原料卖给郑家,我给你一笔钱,好过日日忙碌。” 宝珠自然不想应,只是还不待她说什么,那香饮铺掌柜的便打断她要说出口的话。 “小娘子不必急着拒绝,不如先去打听打听我们郑家香饮铺子后头东家是谁,如今我家铺子肯出五百贯,等过了这热头劲儿,在想要五百贯我可都难做了。” 这管事摇着扇略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甄家食摊,若非这饮子卖的实在太好,他是断不会来问的。 宝珠气苦,这与抢也没什么分别,见她吃上肉汤,不单要将肉夺去,还要砸了她的碗。先前食摊生意不错,只是到底不入流,而如今这饮子走到人前,立时便多出仗势压人的事儿来。 崔大妈在官宦人家做过工,汴京大小官员有些名气的她倒知晓,听是这个郑家香饮铺子,立时便摇头,“那郑家饮子铺的东家七拐八绕与宫里郑妃娘娘的母家有些关系,总之在汴京城少有人敢得罪。” 宝珠向来厌恶这般仗势欺人,只是又不敢将人得罪,今儿即便不是郑家,还会有王家李家,甄家卖这两样饮子一日,便无异于幼童抱金。 等那郑家饮子铺的管事再找来时,宝珠干脆一口应下,肯将这两样饮子方并那原料椰子粉一并让与郑家。 郑家管事见她乖觉,便晓得她是打听清楚了,打蛇随棍上道,“既郑家肯与你钱财,往后你这摊子上凡与椰饮有关的一律不得再卖。” 宝珠笑着应下,又看了一眼这管事递来的契书,“自然,自然,承蒙郑管事看得起我这小摊你。” 好声好气将这管事送走,等人一走宝珠就黑了脸,受了这番气不说,原想着多赚一些,这一个多月来那椰子粉还余 八百来斤呢,即便单卖出去也是很丰厚的一笔银钱。 面上应下郑家,心里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冷笑一声,那契书只说这自家摊子上往后再不得卖椰饮,可没说别家摊上不得再卖,人家自个儿钻研出来与她可没什么干系。 旁的饮子铺早在宝珠这摊子才有些名气的时候便请人买下回去尝了,又请师傅特地钻研原料,各又添了哪些东西,分量虽拿不准,可毕竟是经年的手艺,究竟搁了甚物事却是能尝出来的。 等再有人上门来问那椰饮里头原料是从何而来,能不能卖些出去,宝珠只说这原料已经尽数叫郑家买去了,来人虽叹气,宝珠适时露出愁容, 小户女 第29节 “先前同那卖椰子的商人说了,明年只带椰粉交易,如今郑家与了我许多银钱,我那摊上不我再卖椰饮,如此倒是交易不起来了,还不知明年那椰粉的商人来了,该与人家作何解释呢?” “椰粉?” “听说南地人在椰子成熟之际,吃喝不完,当地人便磨了椰粉,只不过那些行商向来只肯做利润高的买卖,见椰粉利润小,自然不肯买卖。” 来人眼睛一亮,似乎知晓如何去寻原料了,只跑一趟南方罢了。若能抢先一步将那椰粉买回来,可就是成千上百的利润,他自认寻得了门路,一颗心跳到喉咙口,只当是宝珠无意说漏了嘴,闲话不肯再论,急匆匆便走了。 宝珠同每个来问的都说了差不多的话,这些饮子铺的商人只当自己窥破了机密,个个捂紧了嘴,请人往南地去收椰粉。 郑家那椰饮也只卖了两个月,他那黑心店定的价更高。身椰饮名头已经打出去了,店又修的豪华,宝珠摊上不给卖,人便只能去他店里头买。 只换了好盏来盛,那所谓金风玉露卖出八百文,雾里藏青也值六百文的高价儿,这一来稍微普通些的人家再吃不起,只有那些高官大户豪门望族才有钱去吃。 郑家饮子铺虽提了价儿,可生意没见少,甄家食摊先前赚的,与他一比更是不值一提。 临到八月汴京竟忽然涌出不少卖椰饮的,郑家香饮铺的没人敢仿,但多出许多新口味,甚酒酿的、薄荷青瓜西瓜一类的椰乳层出不穷。 那郑家才卖了两个月自然嫌钱没赚够。 郑管事寻到甄家食摊来质问宝珠,宝珠作一副可怜的模样, “可不敢瞒着管事的,那原料早早便卖给郑家了,再说这等赚钱的主意,我怎会平白送给人家?再说,若真有旁人来买方子原料,也不至于到今时今日城里才多出许多椰饮。” “早在我摆摊时,各家饮子铺饮子摊都买过,想是过了这么久也尝出里面添了什么东西,听说那椰子在南地遍地都是,汴京城这么大,南来北往的许多,未尝就没有南地商贩,尝过这椰饮便想到了。” 郑家管事一想也觉得有理,最主要的是打量着宝珠不敢哄骗他,横竖这两个月不光回了本,还赚了些,往后这生意也有利润,寻不着宝珠错处,他也没法子再做纠缠。 叫宝珠没料想的是,这时节竟多出不少商人运来南边的椰粉来卖,一时间这椰饮成了连大街小巷再穷苦的人家都喝得起的饮子了,只买上几两便能冲出香浓清甜的椰汁,何必花大价儿去饮子铺买那贵的吓人的饮子。 得知此事宝珠心里也很是畅快,如今那些饮子铺都卖椰饮,更没人关注是哪里露出来的口风了。 秋风送爽,小食摊的饮子风波暂且告一段落,虽赚得不如先前多,横竖这一倒手宝珠自家没亏,六百贯钱换成银锭,如今开铺子的租钱是攒够了,只等寻个合适的时机将食店开起来。 临到解试,二哥这几日都住在董家,那学究布下课业,每日都亲自与二人讲解。 汴京今年的房租都涨了许多,临到考试贡院附近的房子有价无市,自那椰饮不得卖以后,宝珠也迅速放弃这一茬,转头开始研究起状元餐。 等配好了给这些学子们的饭菜,这才特地请那些能说会道的闲汉小伙儿,去贡院一带推销她的状元餐。 这回食盒只做三层,菜有肉蛋菜蔬饭,做两荤一素一汤并小菜,再赠一份提神醒脑的薄荷青瓜饮,饭菜看着就清新健康。 大哥留在家里做这状元餐,码头的摊子这时节生意差些,刘四儿一人暂且顾的过来。 第42章 餐做好了便由王大哥定点送上门,吃罢他再一并上门将食盒带走。 八月初五贡院锁院,这是前朝科举便有的法子,不光如此,考试还有糊名誊录之法,到今朝仍延续下来,官家以选拔人才为重中之重,即便是考官想从中做些名堂,也无可奈何。 因要解试,汴京人声都少些,临近考前,宝珠那状元餐里的薄荷青瓜饮子也换成了温饮。 大哥做下的饭菜常给二哥与董家表兄送去,临到考试吃喝需得万分小心,不图补身子,只想着吃些吃惯的家常菜式。寻常少有吃什么鲍参翅肚的,若想着补身子乍去吃那些大补之物,说不得还得亏了身子,断不可因小失大。 回头吃坏了肚子,十几载寒窗到临了出了岔子,经年累月的辛苦便都要白费,嘴上三年一瞬而逝,实际上又不知要付出多少艰辛。 临下场前二哥回来讨衣裳鞋袜,徐娘子将要用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未免叫二哥心里有压力,只徐娘子一人将人送去贡院外头,其余人都在家等着。 从前在家里读书时,书院先生常夸二哥少年天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先生说一回他便能举一反三,那时二哥读书也认真,却没有如今这般废寝忘食,闲时也爱与同窗蹴鞠射箭游园踏春。自到汴京来,少见二哥玩乐,读书累了宁肯劈两担柴禾。 贡院应试的考生不过得方寸之地,一日一场,连考三日。 那般狭窄的环境,吃喝拉撒都要在里头,又要连待三天,幸而如今天凉快下来,若暑气未消,别说考试,只怕人在里头闷的人都要昏过去。 二哥考试全家都严阵以待,连中秋没心思过,只做了些月饼分发与相熟的人,自家兴致缺缺的尝了几口,吃罢更是觉得没甚滋味儿。 这三日极为漫长,徐娘子歇了手头的活,宝珠与大哥每日也无心摆摊,回去的一日比一日早,只觉得心定不下。 甄阿婆干脆请了文曲星来家,日日烧香参拜,个个都盼着二哥一举得中。 等到考完这日,一家子都在贡院门口迎人,门口围满了等这些学子出来的亲眷。甄家几个孩子生的都算高大,一眼望去便看见了人,只看二哥眼下青黑胡子拉碴,与先前白净俊朗的模样截然不同。 宝珠宝瑢一个递肉烧饼一个递热牛乳花生饮子,看到家里人,二哥才精神起来,结果饼子就着牛乳三两口吃下,等回去收拾过,一家人又去清风楼吃了一顿好的。 今年因二哥秋闱,中秋也没大过,这一顿只做是团圆饭,一家人倒是做了不少月饼,除开送与别人的,还余下一些专留给二哥的,他爱吃自家烤的月饼。 即便考完二哥也是丝毫不敢放松懈怠,董家姑父来请甄家去聚了一回,二哥只与家人松快了这二日,便又捧着书继续苦读起来。 除了读书闲时便坐在院里劈柴,宝瑢拉他去瓦子瞧百戏听说书,二哥跟着去了两回,不甚感兴趣,倒是在大哥那儿帮忙看摊时常盯着码头上的人来人往。 等看过人又去研究那河道,研究罢河道又去看水利一类的书籍,今年风调雨顺,南地也没听说有旱涝灾害。 等待放榜这些日子,考试的生员多数仍住在汴京,秋闱以后了了一桩大事,许多士子便有些松懈起来,虽日日捧着书,心里却记挂着放榜。 等桂花那浓郁的香气飘遍了汴京,放榜的消息也传遍大街小巷,宝珠顾不得摊子, 急急叫崔大妈帮着看摊,大哥消息比她还快,宝珠匆匆赶回家去告诉二哥时,才看大哥已经家来了。 不多时,徐氏也急急从外头赶回来, “听说是放榜了!” 一家子顾不得赁车,急急往外冲去,甄阿婆也想跟着一道,叫宝珠拦下了。“人多可别挤着,待看得了名次,我立马回来说!” 贡院墙下挤满了看榜的士子百姓,有靠里头些的正挨个唱名,甄家几人实在挤不进去,只得竖起耳朵听,现下正念到乙等,前面甄家几人都没听着。 那人念到五十几人也没听着二郎的名字,徐氏怕他伤心,拍了拍二郎的肩背,“考试的人不知凡几,榜上的只七十余人,便是真没考上,阿娘也有钱继续供你读。” 倒是听到沅临表姐相公的名字,乙等六十一名。 大郎实在等不过,凭着一身硬邦邦的肉使劲儿往里头挤,他生的高也不需挤到最里头,待看清了榜,眼都瞪大郎几分,声音更是颤抖, “一……一甲!第……第第第六人!中了中了!” 此话一出,一群人将他围住,“第六?” 姑母也正愁挤不进去,听见大郎的声音,立时与甄家人汇合,几人也顾不得大郎被一群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只叫他再看看董家表兄排名几何。 “董家表弟乙等第四十六人!” 人群都将他挤得喘不上气儿,汴京富商最喜榜下捉婿,还当是他中举,一个个撸起袖子眼毛绿光似要将他拆吞入腹。 甄董两家听得名次,已是松了口气,宝珠宝瑢随意指着一方喊了一声“这人竟是甲等第二!” 一群人又乌泱泱涌去她指的地方,大哥这才趁乱挤出来,徐娘子与甄姑母趁人多先引着二哥与董家表兄走了。 宋家只遣了个下人来看榜,便是不请人来看,宋评事也较他们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晓得董家小郎君中举,差了人来报喜,又从甄家姑母这儿得知甄家二郎竟是一甲第六,那跑腿的小厮将消息报与宋评事,宋评事倒是好一番感叹。 原先只当甄家是破落户,上回宋太太满月酒时想请甄家来吃,叫老太太好一顿排喧,两家毕竟是拐着弯的亲戚,董甄两家小辈出息,他也多出几分交好的心思。 宋家郎君虽中了举,可终究名次有些落后,宋评事已替他谋好了路,若春闱未中,便托人举去外地先做个小官,待考评优秀再寻时机调回京里。 徐娘子几人回家时,院里竟坐满了人,皆是听得甄家二郎高中。有穿红挂绿来报喜的,也有街坊四邻来道贺的,更有领着自家子孙来沾些文气的。 徐娘子笑意盈盈散了喜钱,又说过几日置办流水席面,请大家伙到时赏脸来吃。 方才看榜时心里激动,现下回来竟有些鼻酸,二哥辛苦她是最看在眼里的。甄家二郎一路不曾说话,等回来才呆愣着问宝珠,“大哥方才没眼花吧,莫不是也有个与我同名同姓也叫甄从俨的士子?” 宝珠怕二哥发痴,鞠了冷水往他脸上泼,“大哥已看过上头是你的名字,生辰八字籍贯都是你,双亲也是爹娘名字,哪里会错?你再看那些来道喜的小子,还有这些街坊四邻,若是若是错了,人家哪里会来。” 正在说着就听外头敲锣的声音响起,来的也不知是哪个衙门的人,腰间挂着红布,亮着嗓子与甄家众人说二郎中举,此番名次几何。 他是一路走一路敲打着过来的,后头跟了许多才听得消息的人,徐氏抓出一盒子铜板来散,有家里儿孙考试的,抢了打算穿红绳挂着好蹭些文气。 二哥到这时才彻底放下心来,甄家几人连着歇了三日。 这几日来道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樊楼掌柜的晓得甄家二郎中举,当即便允了他半旬假。徐娘子说要办流水席面,甄父便在家中掌勺,鸡鸭鱼肉都舍得,买来的菜蔬更是轮车拉,流水席面也叫他做出了花,原先不擅长的北地菜,学了许久现下也手到擒来。 流水席面摆了整三日,期间不少豪绅富商送来金银珠宝,甄家自然不收,只好声好气将人送出去。也有那商贾想与甄家结亲,徐娘子万不敢在这时候说什么亲事。又有人说要请甄二郎赴席,徐娘子只得借口明年春闱紧张,二郎还需得在家温习便将人请走了。 宋家做东道的席面,即便心里也清楚宋评事不过是看他中举这才来交好,甄二郎仍是去了,一则董家姑父亲自来请,二则三人一同中举有同年之谊,宋家官人又是沅临表姐相公,他在学里与二人也多有关照,若日后有幸入仕,说不得还要相互扶持。 孤家寡人便是再有能力也长久不了。 自这以后除了府官一同宴请举子的席面,还有一些同年相邀,其余二郎都一一拒了,他心里清楚,若明年春闱未中,他依旧会泯然众人。 若不能在殿试之上得官家亲眼,似他这般普通人,便是进士出身也难有仕途可言。 今年汴京第一场雪落的较往年更早一些,随着天冷秋闱的热度也渐渐冷了下去,二哥现下不止专心读书,也常出去晃悠。 自放榜以后,越来越多的举子赶赴汴京只等明年春闱。 春闱由礼部主持,应考的皆为事各州府的举子,本就是万中挑一的人杰,放到一处考试。又是一遍筛选,若能过得这一关,到那大殿之上,成为天子门生,自有一番锦绣前程。 甄家日子眼看着过了起来,几个孩子个个都好,年下到有不少街坊四邻拐弯抹角来说亲,首当其冲的便是甄家大郎。 他再过个年已二十二了,本朝虽说男十八女十六便能成婚,但无论儿女,早早订下亲事的多,到了年纪急着成亲的却少。 一家人早瞧出大哥对阿秀有意,来说和的人家徐娘子都婉拒了,她想着寻个机会问问阿秀,若是能成,家里喜事可就成双了。 宝珠她如今手里已攒下七百两银子,大哥能出二百两,便想着趁年下租个地段好些的小铺面,若将铺子开起来,大哥灶下手艺占一股,二人便做七三分。 ----------------------- 作者有话说:一键感谢大家的灌溉~[撒花][撒花][撒花] 第43章 原有些犹豫,甄家姑母知道后叫宝珠,不必犹豫只管去赁,“不过一间食店,哪里就护不住,你姑父年后要升光禄寺丞,往后好歹说话有些地位,若是有人蓄意寻衅,你姑父也有同年如今在汴京做官,不必怕什么?” 甄姑母向来温声细气,提到此事面上多出几分强硬姿态, “上回郑家那饮子铺强买你这椰饮方子,若早叫我知晓定不会轻易放过。” 郑家强买了宝珠的椰饮房子,原先宝珠怕生事端,没有告与姑母知晓后,姑母见她摊上不再卖椰饮,这才来问是怎么个事儿。知晓后与几个相交的太太一说罢,才晓得郑家饮子铺,不过是后妃娘家隔了多远的一房亲戚,每年朝郑家送去许多银钱,这才求得一些庇护。 晓得宝珠吃了亏,甄家姑母亲去寻了那郑管事。郑管事不晓得一个小摊贩竟与董家太太相熟,郑管事一番讨饶,末了又补了二百两银子亲自送上门来。宝珠倒没想同他撕破脸,毕竟往后还要在汴京城里做生意,若生闹出事来人家记了仇,做生意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自家也不好。 有姑母那一番话宝珠心里更是定下许多,若是能将食店重新开起来,那摊子可以雇人看着,现下刘四儿已十分娴熟了,码头的摊子可以由他管着。 州桥这处,崔大妈做活儿虽熟练,处事却有些欠缺,原先只做跑腿的那王大哥晓得宝珠要请人看摊子,自个儿上门自荐,这王大为人不错,卖那些糖蒜小菜也练出了胆儿,宝珠也没有立时应下,只叫他先在摊上试几 日。 见没出什么差错,这才答应下来。 摊上食材份量都是定好的,倒不怕他们贪墨,承蒙宝珠照应,他们家里日子都好过起来,现下更没有为了蝇头小利自毁前程的道理。 徐娘子手里暂且没有合适的铺子,问过其他房牙,又亲自踅摸一遍,这才寻到了两间合适的,徐娘子眼光准,这两间铺子一间在曹门大街,一间在汴河大街。 小户女 第30节 曹门大街与瓦肆夜市近,汴河大街与大相国寺南门大街都近。 汴河大街处要便宜些,一月三十二贯租钱,九月里这铺子失了火,虽没有什么伤亡,但多数做生意的都觉得意头不好。那租金说是便宜却也没有便宜到哪里去,故而到年下还没租出去。况且若要租下这铺子,里头重新整修也是一笔不小的银钱开销。 曹门大街处的铺子较另一间要小一些,租金作三十八贯一月。这间铺子先前并非做吃食生意,只是卖杂货的铺子,不过里头有些柜台帘子不必新添,只需添置些桌椅稍作整修便能开张了。 问过家里人,都觉得还是曹门大街处的铺子好一些,铺子虽小价儿也贵些,但不用自己再重新整修。再加上汴河大街的铺子到底是起过火,意头不甚好,再说墙都焦黑了,若要整修是一笔不小的花费,若是给人家整修好了,到下年要涨租更是吃亏。 宝珠两间铺子都看了,两间铺子都小,横跨不过三四步,纵走也不过六七步的样子,曹门大街的铺子比汴河大街的铺子要少半步。 看宝珠中意这间铺子,徐娘子也没急着叫屋主来定契,反而细细打听,最终确定这铺子没什么问题这才告与宝珠。 铺子虽靠旧曹门了,不在最繁华热闹的地段,但胜在不远就是瓦子夜市,靠北边还有几个讲堂,人来人往生意是不愁的。 这铺子还不得价,租金也是咬死一年一交,租期也是一年一签。因自家亲娘做中人,这中人费阿娘不收,宝珠与大哥怕往后花费还有不少,便也腆着脸没给了。 宝珠算过账,此番宝珠自家出了七百两,大哥出了二百两,拢共九百两银子。租钱便出去一多半儿,其余杂七杂八的添置修整约么百来两,还得雇两个人手帮忙。 铺子里要砌炉灶,原先的砂锅碗筷摊子上都要用,且既是开新食店自然不好再用以前的旧碗筷,否则哪个食客不嫌弃,杯盘碗盏都要去瓷窑新做,桌椅板凳也需得打成套的来。 七七八八这九百两怕也不剩什么,其余还要店里做本钱支应,待开张买肉菜米粮也是银钱。 还没开张银子便如水一般淌出去,幸而先前那椰粉好歹也赚了些,否则如今这架势她也顶不住。 铺子小,只摆得下四张桌,宝珠便特地去定了两张长条桌,看着能宽敞些也能多做两个人。 屋子虽说不用整修,到底还想看起来干净整洁些,便将该漆的地方重新补了漆,漆过还要将铺子放着散散味二,一来二去若是想开张,最迟也要等开春了。 横竖年里事多,摊子上的买卖尚且顾不过来。 到腊月底许久未曾归家的裴大人才家来,裴阿婆叫他将礼送去甄家,他不在甄家帮了许多,每日用的水原是裴大人自己来井里打,自他外出办差,甄家大郎见缸里水不多便打了送来,寻常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宝珠立即便帮着去请郎中,桩桩件件小事与裴砚清说罢,又说了甄家二郎秋闱得中。 裴大人道了恭喜,徐娘子便问此番差事可办了了。 “已经了了。”具体办了什么差事不好说,但事已办完,裴大人没什么好遮掩,只说年后便要升任皇城司指挥使,届时要在自家置几桌席面,还请甄家一家赏脸来吃。 “可了不得,届时定是要去贺小裴大人升迁。”徐娘子连道恭喜,升了整整两阶呢。董家姑父做了十几年官,到今年才抓着机会升上一阶。 “听祖母说二郎解试得亚魁,明年倒是个好时机,眼下朝廷缺人,春闱得过说不得便能入仕。” 裴大人笑,如今虽得了官家信任,却走上一条文不文武不武的路子,于那些清高的文官眼里,他这无异于因小失大,也不知是好是坏。 在徐娘子这儿自然没有什么文官武官的分别,她晓得小裴大人如今在官家跟前儿也排的上号,这话倒是记在心里去了,待二郎回家要与他提上一提。 自铺子定下,大哥便接手宝珠洲桥的摊子。宝珠则是日日在铺子里看顾,灶要先砌起来,屋里东西暂且都搬走了,等灶砌好,原本就不大的铺子显得更小了。 等灶砌罢,木匠铺子也请了人来说桌凳都打好了,宝珠先请漆匠来将柜台柱子都新漆了一遍,食店地平也重新夯了,等活儿都做完,这才叫伙计将桌凳送来。 两张方桌靠中间,另两张长条桌贴墙放置,长条桌方便,即便食客之间不认识,坐起来也不显得局促。再加上铺子本就不宽敞,打了长条桌显得便没那么拥挤。 才吃漆好的屋里头味道有些重,宝珠不急着开店,日日都去开窗通风,除了望子,另又买了各式各样的彩幔请宝瑢阿秀帮着扎好。 铺子里外装点一新,这才安心置备起过年的东西来。 阿忠今年到腊月底才拉着鱼回,今年依旧带了蒋实,主要是他缠着要跟来,宝珠正愁雇不到靠谱的人来铺子里干活,看他来了眼睛一亮便要将人留住。 阿忠如今在许州已经熟悉了,石地主也精心,忙时雇短工,现下人手也不缺。 “一月与你四贯钱,跑堂打杂上菜的活儿你能不能做?” “做得做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蒋实自能领工钱开始,常下馆子吃喝,那些食店里的活儿他看也看的差不多了。 趁年下有空,紧着先将蒋实教一遍,他原先也在食店帮人跑腿的,虽没做过伙计,许多事儿还不大懂。但他人机灵有眼色。宝珠只教一遍,他也学的差不多了。 怎么上菜怎么揽客,人来了要先端茶倒水,蒋实肩上搭着抹布,有模有样的报着菜名儿。 粉丝汤宝珠不欲在店里卖,店里每日开销甚巨,粉丝汤若不提价便要亏本。若要提价,人家宁可去摊子上吃。 至于要备哪些吃食,宝珠心里有些底儿,具体要定哪些,她与大哥还在钻研。 柜台这儿宝珠留了做饮子的地方,她专负责做饮子跟铺子里收支开销。 大哥负责灶下活计跟肉菜米粮的采买,另还雇了个洗碗打扫的婆子,因活儿简单,一月给一贯钱也有不少人肯来,宝珠留了个干净利落的,定下开张以后叫她再来。 一年过又长一岁,宝珠只觉得今年过的格外快。 甄家不知道朝堂变化,等年里甄姑父一家来时才晓得官场震动。 只因出了一桩极大的贪墨案,南边盐官与京里官员勾结,打压盐户倒卖盐引,官家在元日大朝会时发作,那些牵扯其中的官员七七八八竟扯出来百余人,与盐官上下互利的主官许多,底下分汤吃的小官更是不知凡几,官家照着名册足念了一炷香的功夫。 徐娘子听得此事,立即想起先前小裴大人与她说的话。 第44章 这一番动荡,牵扯其中的主官发落,牵涉不深的小官通通罚俸贬黜。 牵连甚广,连光禄寺主官都被关押了,也正因此,董姑父这才这般快速的收到了消息。 之所以将此事说与甄家众人知晓,正是因为如今朝廷缺人,若是董家表兄与甄家二郎春闱得过,殿试上得官家看重,势必能替自己谋下一番前程来。 汴京百姓不知朝堂变天,家家户户欢欢喜喜的过年。 宝珠与大哥也拟定了食店里要做的吃食。菜自然都是时兴菜,暖阁里种出的菜向来只供大内与高官门户,普通百姓哪里能买的着。 因冬日里菜蔬少,多是豆芽萝卜白菜山药韭菜一类,小炒便也是这几样为主。主要还是荤菜,羊肉价儿高,寻常百姓买不起,便以鸡鱼猪为主。 冬日里鱼肉肥美,街上卖的鱼正新鲜,选三样最合汴京百姓口味做起来也最方便的,便是酥骨鱼,香烤鱼,剁椒鱼头。这几样都方便备菜,提前 将鱼备下,等客来点直接就能做。 宝珠爱吃酥骨鱼,只因不挑刺儿也吃得,她不耐烦挑刺儿。年夜饭做了这一道菜,鱼肉香酥,炸过以后炖的酥软,连骨头都能嚼碎了咽下去。 其余人更偏爱香烤鱼,整鱼收拾干净,挂到炉子里头用果木炭烤的外酥里嫩,底下垫覃菇白菜一类菜蔬,煮熟以后再用小炭炉慢煮,吃到最后这道菜都是热的,冬日里吃起来最是驱寒。 猪肉花样多些,大哥红烧狮子头做得好,这一道是定要留作特色的,其余便是桂花排骨香酥炸肉红烧五花一类油腻大荤的菜。 既是冬日,汤便多留了几样,冬日里喝下一盅汤整个人都要发汗。汤做大盅小盅,小盅份量够一两个人喝,价儿也要低许多。汤绕不开鱼羊鸡鸭猪骨一类,鱼片羹、鱼丸汤鲜美,原先的羊杂汤,羊骨汤也都留下,另便宜些的,如海菜蛋汤,筒骨萝卜汤一类。 主食除了蒸饭,多的便是面食。汴京人多喜面食,故而主食有从胡家馒头坊订的蒸饼与馒头,自家蒸饼蒸馒头的手艺一般,不如直接就从那经年的老铺子里头直接定。既省事,食客也爱吃。 除此之外,便是增加自家炸的新韭饼与汤面炒面、米粉炒粉一类主食。汤面米粉的浇头除了一些需蒸炖的菜,其余均是现炒的浇头。 这些菜汤主食,宝珠都去刻了牌子,再将这些菜牌一张一张钉到墙上。汴京似这般小食店多如牛毛,想留住客需得先让客进门来,其次更要在味道上下功夫。 进小店的都是普通百姓若吃那些寻常菜式,自家买些食材回去,做起来还省钱,既然都出来下馆子,想吃的都是家常做不好的菜式。 甄家食店打出招牌说是南北菜结合,叫蒋实揽客时也要与客人说一声,想吃辣的想吃重油重酱的提前说,不要葱蒜芫荽的也提一句,上来的菜便都是合口味的。 既是新开张的店,自然要先让出利来好吸引食客。宝珠钻研一番,推了一人餐食与双人餐食,还有那四人餐食跟六人餐食。 宝瑢在玉娘子处将版画也学了个粗略,宝珠请她将各样餐食雕了版印在裁成小段的花纸上,又请了人去瓦市学馆街口衙门此类人多的地方去散。 若去远处散起不到什么效果,即便再好吃的店,间隔着多几日或许会来一趟,但不至于三五不时就要来。 故而还是在附近的瓦子街口衙门散起单子比较有效果。 届时凭着花纸餐食券上头写的来店里,便能花些小钱吃上好饭。单子上写了有优惠,散出去那许多小单子,即便不来甄家食店的名头也打出去了,更何况散出去那么多餐券,十个人里头即便只有一人好奇前来,一日下来宝珠还是不亏的。 一人餐食本作价八十文,拿着餐券吃只需五十六文,能自选一荤一素加送一份筒骨汤,主食自家选蒸饼或蒸饭一份。 除了一荤一素的一人餐,还另有本作价六十文的炒粉炒面汤粉汤面,线下只做价四十二文,可以任选一样另送一杯红豆酒酿。 二人餐食便是一荤两素加一个汤的套餐,原作价一百文,现下凭花纸餐券只需七十文。四人餐食与六人餐食亦是一样的道理。 宝珠将铺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店里各处都摆了灯,晚间点起来格外亮堂。宝珠看着铺子里陈设,又将桌凳重新摆过,两边能再添两张只坐二人的小桌。 于是又去铺子里叫赶紧再打两张小桌,这活儿简单,也不费事,板儿都是现成的,一上午便打好送来了,宝珠将桌凳摆上,见并不杂乱这才放心。 铺子不大,灶前稍微隔了一下,后头还有一扇大窗,用起来油烟也少。不光砌了灶台,烟管连接的地方还请工匠打了个烘烤炉子。只是毕竟简陋,烧菜没什么妨碍,冬日里天冷不觉得,等到夏日里怕就要受罪了。 长柜台一半做收钱,一半来做饮子生意。柜台后头摆的架子上放满了各式果酱冰糖,店虽不大,可瞧着干净利落。 现还没开张,只挂了望子牌匾,已吸引了不少人往里看了,宝珠也趁此机会顺手又印了餐食花纸分发给众人。 趁年里先将卖菜蔬的商贩挑了个遍,定下两家菜蔬新鲜叫开业以后送货,两家定的菜蔬一一样,但能有个对比,他们知晓还有对手,也不敢拿那次等的菜糊弄人。 肉禽宝珠与大哥亦是精心挑选了两家摊贩每日送来,莫看食店里吃食虽杂,但多数菜都是能提前准备的,只要将菜备好,出锅也就片刻功夫,汤面汤粉更是简单。 另有几个炉子专用来做炖肉,蒸菜一类的吃食,甄家大郎一人能有条不紊看顾几个灶。 定下的时二月初一开业,这日正是黄道吉日,日子定下来便是掰手指头等了。趁着正月里生意好做,先紧着州桥的摊子多赚些银钱才是正事。 摊子雇了刘四与王大管事,这些时日她与大哥插手的少了,只时不时来看一眼,账目没出差错,摊上食客也没什么意见这才彻底放心。 秋闱过后汴京多了许多前来赶考的举子,徐娘子自九十月开始租赁房屋的生意极其火爆。又加之秋日里商贾买进卖出的生意不少,她忙的脚打后脑勺,到年下才渐渐清闲下来。 这一年徐娘子才是甄家赚的最多的,除夕那日甄家几个孩子,一人都得了个大金锭。 万事俱备,等到了二月初一卡着吉时开了门市,放过挂鞭又在门口洒过喜钱,宝珠声音朗朗, “各位大伯婶子郎君娘子,今儿小店开业,凡是进店花费的,都送饮子一盏小菜一碟。” 有人先就已经领到了那餐券,这会子也拿了券进来点菜,只看墙上挂的菜名儿已是眼花缭乱,有人不识字的,蒋实便将菜报与他听,练了整个正月,报起菜名十分上口,又有一番简单的介绍,什么蒸炒煎炸煮听的人就流口水。 一时间一个二个将这小食店塞了个满当,虽没位置坐,但许多人为着饮子小菜,还是愿意留下等着,宝珠拿小纸给人写了号,门口摆了许多凳,一个个便坐在檐下那一排凳子上等着叫到自己的号。 高几上放了茶水干果,蒋实里外跑来跑去,一时端茶倒水一时报菜上菜,后头负责洗碗洒扫的婆子则是看准了,等人一走便来抹桌收碗。 宝珠这头收钱做饮子,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大哥灶间火热,饭菜飘香。几人各司其职,小食店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排队的食客也没有怨言,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只因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店里,那方桌之上的菜色香味俱全,叫人十分垂涎欲滴。 蒋实人极有眼色,若是三五成群来的,便将人引至方桌上推荐四人餐食或是六人餐食。若是单独来的或是三三两两来的,便将人引去长条桌或是小方桌上,再推荐一人餐食或是双人餐食。 宝珠正是怕或许有一次来七八个人,故而叫木匠也打了大圆盘桌面,若是来的人多了,比如有那一家几口方桌坐不下,便将圆盘架在桌上,再多添几张凳子,这一来就能坐下许多人。 这食店里点菜比那等酒楼要便宜许多,有人见有这圆盘,便私下算过若在这儿点这一桌席面要多少钱,怎么算都比酒楼划算,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往后若请寻常人吃饭,来这食店是再划算不过了。 味道好且不说,最主要的分量也足,且比那酒楼便宜。 食店不似酒楼,定的价高了没人肯来,本就是小本生意。只是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又能多摆下几张桌子,多了这几样好处,每日开门就是多几贯钱的花销,即便一整日没有生意,这钱也是必须要花出去的成本。 这地段铺子租金贵,若不好好经营,亏起来也是叫人心头滴血,宝珠自然不想亏本,就只能卯足了劲儿想方设法揽生意。 ----------------------- 作者有话说:月底啦!有营养液快过期的小天使请尽情灌溉一下叭[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第45章 小户女 第31节 五章变幻事孙家上京 才开张这几日不准备赚什么钱,只把菜钱本钱赚回来,能在这一片打出些名气儿就行了。散出去的餐食券有效期在七日内,这七日即便赚不得什么银钱,至少能叫这大多数人知道这新开张了一家食店。 铺子里忙,二哥此番考试由徐娘子与真阿婆相送。其余人即便心里记挂,但人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事儿。 食店生意好,常有人请跑腿来买饭,因王大与刘四各自顾着摊子,前一日有订饭的,第二日想寻跑腿便不大方便,有些提了价儿才肯有人帮送,有心再寻个专门跑腿的,但一时要寻靠谱的竟然还寻不着。 宝珠甚至有心想做专门的外送服务,招一些跑腿专门做外送,再与京里各大酒楼签契书,这一来酒楼找跑腿也方便,这些闲汉跑腿也省的去问,只用等人来差遣。 宝珠便从中抽利钱,即便一单只抽一文,汴京这么大,酒楼食店如此繁多,一日下来赚得也不少了。只是若想做这一行当先得有本钱,且还要让人信服,晓得你有能力,如今只能心里先做谋划,往后有钱再做打算。 许是有过一回大考的经验,也或许是自秋闱以后二哥心里松快一些,不再只死抱着书去学,而是自个儿将汴京四处都丈量了一遍,又切实感受了许多普通百姓的日子,得失心没有那么重了,心里也平和许多。 被困在那一方场上实在太过压抑,加之连考几日身心俱疲。这一回考罢,只是回来不知白天黑夜的睡了两天。 待歇罢,又去街里与人下棋,虽不收棋局定下的彩头,只是与人切磋,但时日久了,那些老棋士见他便要驱赶。二哥便又去食店里头帮忙,宝珠每日也给他结工钱,店里多了一个人,蒋实倒是轻松很多。 二郎长得俊俏,许多大婶子小娘子都爱进来,或买一盏饮子或点两个小菜,然后借机同他攀谈,无外乎年岁几何有无婚配一类的话。 宝珠幸灾乐祸,看了一阵发笑,笑过的后果就是二哥也不肯再来了。 还不待她笑够呢,阿娘就趁夜里来寻她,“你姑母年里又提了与咱们家做亲一事,你是如何想的?” 甄家姑母为叫徐娘子放心,又说原先只晓得年后董姑父能升一阶,年里朝廷那番牵扯,落马的人极多,吏部点了两阶,不日任职文书便能下来了。 上下活了两辈子,宝珠也没个什么想法,只是她这人向来是认定了,轻易再难改的性子,如今通家都觉得这是门好亲,董家表兄与姑母待她也好,她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不应的。 “你姑母说如今恒之已过了解试,即便春闱不得中,也已托人保举,纵使汴京留不下,也能去南边做个小官,董家人口简单,又有姑母在,你往后必定不受人欺负。” 本朝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少会有哪一个爹娘来问过儿女意见。甄家在她自小潜移默化之下看重孩子意见十分难得,爹娘于婚姻一事向来甚少催促。如宝珠料想的一样,即便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也不会私下就做主替宝珠应了,还是要来问过她的想法。 “阿娘你觉得如何?” 徐娘子笑,“你真真是个不开窍的丫头,分明是自个儿的事儿,偏要来问我觉得如何。我只同你说,我与你阿爹阿婆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你表兄为人温和人品端方,你性子跳脱,我只怕你欺负人家。” “阿娘惯会笑我。”宝珠想起一事,又问“阿娘上回说要去问一下阿秀姐,也不知她如何说?” 徐娘子笑道,“阿秀觉得高攀,我叫大郎自家去争取。” “她谨小慎微惯了,我若说的多了,怕她惊慌,咱们于阿秀便像当初孙家于咱们,姻缘一事还是看他们二人,若外人说得多了,即便当时成就了一桩姻缘,往后过起日子来还是要闹得鸡飞狗跳。” 为人爹娘的,都盼着自家儿女过得美满。当初救下阿秀只是在力所能及之处救人一命,甄家上下并无图人报答之意。 甄家惜老怜幼,即便在苏州有不少财富,但向来只雇人做活,甚少将人当做买卖。由己度人,都是娘生下来的,实在见街上有过活不下去的孤儿,买下过后也从不是单将其当做下人看待驱使,譬如阿忠。 母女俩才说过闲话,就进外头一前一后进来阿秀与大哥。 徐娘子笑道,“绣坊有灯火,阿秀这几日趁绣坊的灯火暖炉学绣,每日回来的都比寻常晚,你大哥日日等,只是怕阿秀不愿意,一直远远跟着,阿秀一开始不晓得,还当被歹人尾随,本好端端的没什么事,险些被你大哥吓死。” 阿秀进来又出去,大郎也跟了出去,宝珠没想听墙角,只是宝瑢与二郎才从外头回来,看见二人在外头似乎说什么话,一起止了步子。 “我从明儿开始回来的就早些了,你不必再跟了。” 大郎神色落寞几分,“近来京里治安不好,有几处路又坑洼没修……” 还待再说什么,只看阿秀从屋里拿出一盏灯来,点上以后十分光亮,“你若是真心,下回再来,将灯带着罢。” 大郎才笑罢,反应过来跟着阿秀进院,“给我灯做什么,我真不怕鬼——” 宝瑢与二郎面面相觑,正待进院,只听后面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裴大人抱臂摇头, “我才离开巡使司多久,夜里治安竟差成这个样子?” 阿秀如今也攒下一些体己,她勤奋肯学,现下已能绣些帕子绣样换钱了,原先做绢花的生意也还在,先前做花宝珠给她指了路子,她借此赚到钱后便要分钱给宝珠,宝珠自然不肯收。 于是阿秀便每月拣做的最好绢花绒花送她,现下宝珠那匣子里头一多半戴的都是阿秀送的。桌上镜子边还有一个竹编的花瓶,里头插的一捧荷花荷叶莲蓬足以以假乱真,这也是阿秀做的。 还不待甄家去回董家,甄姑母便急匆匆赶来寻徐娘子,她一夜没睡,眼下青黑面色惨白,本就不是很能拿主意的性子,这会子更是慌张。 “孙家调任汴京了,如今正是吏部长官,原先吏部压了任职文书我已觉得不对,叫你姑父去问,他却说近来事多,压几日也正常,昨儿回来说又说官里罚俸半年,停职自省,我出去四方打听才晓得是那孙家回来了。” “原先远在江浙,若他孙家敢乱来,官人说话尚且有几分分量,现下升任汴京,又是有实权的长官,管着升免罢黜的差事,哪个又肯给官人说情。” 只说停职,也不知要停几日,甄家姑母将前因后果说清,又紧抓着徐娘子的手,“只听说那孙大人将侄儿也带来汴京,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如今既找上门来,想来也不放过宝珠,快些叫宝珠将食店先关几日。” 宝珠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觉得今儿铺子里甚是怪异,来的食客都很面生,等末了走进来一个簪花带玉的男人,宝珠还当是看错了,心里骇然,转眼脸上又十分平静,叫洗碗的婆子今儿先下工。 “还当你躲了,不成想竟胆大包天,竟跑来汴京做起生意来了。” 男人手上扇子轻轻磕着柜台,大郎早从早下出来站在宝珠身侧,手里拳头捏的死紧,鼻子里如牛一样喘气。 孙世安打量着宝珠两年没见愈发俏丽的脸,心里也升出痒意,若顺从他兴许他早早就烦腻了,只是这丫头竟敢跑,此举反将他勾的记了两年, “若你乖顺,咱们先前那桩姻缘还作数,前尘恩怨一笔勾销,你那姑母一家我也就此放过,如何?” 虽还不知道具体什么事儿,但半蒙半猜也知道想是那孙家调到汴京做官,既是新任,必然不想在这节骨眼生出事端来。 听他言语里似乎寻了姑父姑母麻烦,就是不知这麻烦是那 位孙大人找的还是眼前这位孙官人找的,小小食店挤了这么多人,宝珠自然不愿叫心血白费。 “官人如今又想以势压人,不知今儿前来府里那位大人可知晓。”官场宝珠不清楚,只是做官若是欺压百姓,闹大了便是麻烦。 宝珠也是诈他一诈,不想那孙大官人脸色一阴,撂下一句狠话后甩袖便走。 晓得今儿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干脆锁了店门,便与大哥急匆匆家去。出门时对着外头那些雇从打手瞪了一眼,心里不屑又是来这一套。 等回来听徐娘子讲过,才晓得孙家却是升任汴京,如今正值朝堂动荡之际,偏那孙家还升至吏部,管着升迁罢黜一事,不知有多少人想去攀附。 即便董家对上孙家都无可奈何,更遑论甄家这般普通人家。 甄父今儿回来的早,掌柜的只说客人嫌菜做的淡了,他往后不必再去,连分辩的话都不愿听他说。 原只当日子好过,现下才知道悬在头顶的利剑从未移开。 ----------------------- 作者有话说:[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感谢大家灌溉~ 这章发的晚了,给大家掉落小红包~[猫头][猫头] 第46章 食店才开张,如今遇着这一茬,能不能转租出去都两说,幸而摊子已交给刘四哥与王大哥,那食摊不显眼,想来不容易被找上。 宝珠犹豫半天才问阿娘,“阿娘,你没与姑母说结亲一事吧?” 一室静谧,都知道这是一桩好亲,也都不愿连累董家。徐娘子心有不舍,既没有应下也没有推拒,只是装作忘记这一茬,她心里发酸,为宝珠委屈也恨那孙家欺人。 “不要拖延,去说清罢,姑父到底与宋家有亲,两家一荣俱荣,真出事还有宋家做保,若与咱们家断了关系也就罢了,真要有亲事纠葛,到时那孙家更要咬下一口肉来。”宝珠叹了口气,心里憋闷, “明儿还不知什么情况,阿娘趁夜去说吧。” 想来若非姑父不愿意与甄家撇清干系,也不会叫人罚俸停职。 正如宝珠料想的一样,董家求去宋家之时,宋家便说只要撇开关系,那停职一事还能缓和,若仍牵涉着只怕到时不是停职而是革职了,光禄寺本就是专管宴会祭祀一事,虽不是什么有实权的衙门,可若出了差错却是要掉脑袋的地儿,任他再小心,指摘出错儿可不难。 但董家不愿意,宋评事只能作罢,董家姑母心里事儿正多。听徐娘子来说那亲事作罢,心里更是难受。 “我就不信那孙家在汴京竟能只手遮天,他还能大过官家不成。”甄姑母抚脸哭倒在徐娘子怀里,“这叫个什么事儿,宝珠聪明懂事,我——” 徐娘子摇头,“哪里是因孙家的缘故,只是宝珠她自己不愿意下这门亲事罢了,那丫头主意大的很,她不愿的事情哪个也勉强不得。” “既如此,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孙家找上门时拒了亲。” 董恒之听舅母来家,正待拜见,才到门口就听见这一番话,顾不得体面冲出了门往甄家去。甄姑母还待说什么,徐娘子摆了摆手。 随他去吧,宝珠会与他说清的。 “如今能保一家是一家,那孙家是气恼甄家不将他们放在眼,大不了再躲一回,横竖在许州置了田地,便躲去徐州也不是不可,孙家才调来汴京,横不能又调去许州去,天大地大——” 天际响起雷声,一场雨下的疾。 大郎开门见是董恒之站在外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宝珠冲他点点头,大郎便回了自个儿屋里,宝珠也从屋里找出去年过生日时他送的娃娃,又将那颗珍珠安上去。 今年过生他送的是一串珠子,上头用丝线编了个扣,赠她时还说是自家编的,叫她莫要嫌弃。 两样东西装到一起,宝珠正了正神色又挂上笑, “阿娘昨儿说姻缘一事看两情相悦,叫我说姻缘一事还是看缘分,既是看缘分,便不能强求。” “你我也不是三岁孩童,孙家势大,姑父为官十几载很是不易,保全一家好过两家一起叫人碾死。” “还望表兄春闱得中,仕途平坦。” 宝珠她自己心里有谋划,若此番事成自然最好,若不成两家断了干系,往后孙家即便找也找不上董家。 一道闪电照亮了两人的脸,宝珠脸上一如既往的坚毅,董恒之失魂落魄的接过匣子,又如游魂进了黑夜。 甄姑母看人浑身淋了湿透,叹道,“你很不该这时候去找宝珠,亲事不成,若叫人撞见私相授受,传出闲话,与你无碍,于宝珠却是大事。” 甄姑母与徐娘子对视一眼,也是怪她,早早与董恒之说了此事,年里也与恒之说春闱以后便去甄家提亲。 他日日都在欢喜,自甄家到汴京来,他读起书都比以往更认真。心里晓得董恒之今夜去找宝珠不合理数,可见他如今这副模样谁也不忍苛责。 “现下不能叫妹夫丢了官职,否则两家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夜深了,徐娘子欲要回家,“当务之急叫妹夫赶紧托人复职才是正经,横不能两家一起倒了下去。” 甄姑母熬红了眼,“官人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明儿再去一趟宋家,元娘才给宋家添丁,恒之又是举子,董家倒了对他家也没甚好处,想来是能尽心的。” “既到如此田地,万不可感情用事,叫妹夫保住官职才是要紧。” 外头在下雨,甄姑母叫华伯赶了车将人送家去。 春雷阵阵,雨滴如珠帘般落下。 一墙之隔,裴砚清也有些尴尬,已撞到两回甄家私事了。实在不是他想听,只是正巧听到声音走出来,就见“缘分已尽”这一场。 裴家院门被叩响,这细微响声在这雷雨天里声音小的可以近乎不计,宝珠心里犹疑,做贼心虚一般四处窥探。 铜环扣在木门上的声音一下一下落在他心上,裴砚清开了门。 宝珠脸上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既然忍了让了躲了都是无用功,既是干脆拼一回。 “裴大人,有一事相求。”这方院墙是后砌的,屋檐狭窄雨水稍微大些就挡不住,雨落的大,如线一般打在宝珠额上,又顺着浓密的眼睫坠到地上。 裴砚清捡起墙角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你说。” 宝珠也没料想,他竟没问是何事,原先还要拉扯几分的说辞哽在喉间不上不下,不过思绪既已清晰,开口的话更顺畅, “听闻年里朝堂振荡,江南官员倒了一批,阿娘说你提醒过她,想来那贪腐案背后有大人明察秋亳。” 小户女 第32节 “那些贪官蠹虫养了许多年,偏到今年才宰,前年水患官家拨出许多银两,我猜正是国库空虚才四处填补,也正好杀鸡儆猴。” 裴砚清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先前晓得她聪明,却不曾想智慧过人,三句两句就将事情凑了个大概,心里惊讶面上不显,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去年江南东路下了几十年一遇的大雪,积久成灾,拨银赈灾又是一笔银钱,官家显然没有嫌钱多的道理,孙家自前朝便是望族,后面虽落魄些,但到太祖起势又复起,这等家族家中财富定然数之不尽,若能将孙家扳倒,抄检的钱财也不亚于那震惊朝野的贪腐案。” “这于我有什么好处?”裴砚清听她说完方才问道。 “自然是有好处的,你苦心绸缪好容易走到官家眼前,贪腐案此等大案多少年才遇着一件,如今将孙 家做跳板,替官家分忧必定能得官家看重。” “你胆子倒大,不怕我去告发?” “你是告发,我便嫁去孙府做姨娘,到时枕边风一吹,你这官也就做到头了。”宝珠脸上几分愠怒,只是脱口而出的威胁,并没有什么摄人的分量,反将裴砚清逗的险些笑出了声。 看着面前人强硬的模样,裴砚清又问她有什么谋划。 “孙家既是忽然调任汴京,想来原先以为自个儿要升官的那位便要被压制,莫名来了个人顶到头上本就不满,大人如今在官家面前很有份量,只需与那原先应当升官的人嘀咕几句,万事自有人去想方设法使他下来,甚至无需给他捏造罪者,只需将孙家子侄姑苏做过的好事呈到官家跟前,孙家便是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宝珠咬牙切齿,那孙家既要想她家破人亡,她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叫孙家元气大伤。说什么嫁与孙家是万不可能的。 此番即便不成事,到三月里金明池开放,官家驾临那日,她拼着撞死在园内也要将状子递到官家跟前,当着汴京百姓的面,不信官家不下令彻查。 只要肯查,甄家便能躲过一劫,宝珠心里百转千回,至于她,本就是多活一世的人来。 “放心罢,我帮你。” 听到这句话,宝珠整个人陡然一松,只有裴砚清能与官家说上话,姑父来京这几年,见过官家的次数都寥寥无几,至多不过宫中宴席祭祀需光禄寺官员负责罢了。 但裴砚清常进出大内,他是官家亲自指的,只听官家差遣,便是吏部都无权插手过问。 思及此宝珠才觉得自家方才那番威胁可笑,这事儿风险不小,只是不曾想裴大人竟然应下了,兴许也是阿娘往日里行善积德,待裴大人极好,这才叫人家记了人情。 宝珠心绪一空,晃了两下险些倒下去。末了仍是强撑着回了自家院子,宝瑢远远的打伞来接。裴砚清见此便止了步子,目送着人走到转角不见才关上门。 徐娘子回来见一家人都坐在屋里,阿秀蒋实也搬着板凳坐在下手。她叹了口气, “蒋小哥儿家在许州,明儿便乘船回去。阿秀若是想留在汴京,得另寻住处,若是没处儿可去,便也跟蒋小哥儿一道去许州,姑娘家莫要去偏僻的地儿,在城里赁个房子,再加你如今的手艺,好歹也能养活自己。” 阿秀摇头,将手里布包递给徐娘子,“一条命都是太太姑娘们救回来的,如今遇着难处叫我走未免看轻了我,这些时日好歹也攒了些银钱,娘子一并拿去好寻门路。” 虽请托了裴大人,但此事到底凶险,宝珠只夜里与徐娘子提了提。才说完人便倒了,夜里就起了高热,请了郎中来,只说是忧思过重,邪风入体。 第47章 病来如山倒,连着烧了四五日,白天里才退,到夜里又继续发起热来,大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回回都瞧不出什么名堂,只开药叫煎熬送服。 徐娘子宝瑢阿秀三人轮番照应,灶间日日都是汤药味儿。 宝珠牙关紧闭,也不知为何那药就是咽不下去,徐娘子喂她喝药只能强掰开往她嘴里灌。 两辈子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来回翻滚纠缠,似要将她拉入漩涡之中。一个月来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耳朵里似塞了棉花,只听有人说话,却不知是在说什么,郎中请了一个又一个仍是没甚主意。 “要是长久这样下去人也受不住,当务之急先使人醒过来才是最要紧的。”回春堂的大夫这都不知道是第几回来了,这回仍是摇着头走的。 徐娘子衣不解带坐在她床头,一声一声喊她名字,这般要强的人夜里没人时也要哭求老天爷,甄阿婆也急得不得了,正方不行四处求偏方,和尚道士仙姑不拘什么门什么派,都要领到家里来瞧一瞧。 这一月来只喂粥水,不光徐氏憔悴,宝珠整个人也是憔悴至极,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 也不知是终于想清了还是什么缘故,宝珠只觉得听觉回来了,渐渐的鼻子里也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儿,耳边是阿娘一声一声的呼唤。 那伤心欲绝的声音惊的宝珠意识彻底回笼,原先脑子里头纠缠撕扯的感觉渐渐消退,人也逐渐清明起来。 “阿娘……” 听这细若蚊蝇的声音徐娘子还当错觉,等看到宝珠眼皮子终于动了,这才止了泪,将桌上温水倒来,轻轻沾在她唇上,然后继续一遍一遍喊她名字。 “娘的儿,险些将娘吓死。” 她还不知自己昏睡了几日,开始发热那几日人还有意识,到后来昏睡过去也不知天地日月了,两行泪自宝珠眼角滑落,单看这水是温的,便知道家里人不知多尽心呢,上下两辈子唯一叫宝珠觉得人间值得的就是这份亲情了。 甄家没了营生,日子过得紧巴,刘四儿他们那两处摊子倒还正常摆,只是宝珠递了消息去叫先别来往,免得孙家见了要找茬。 毕竟是在汴京,孙家才来,总有些顾虑,只敢明里暗里的打压,并不敢直接上门对甄家做出什么事来,更遑论隔壁就住着裴大人。 铺子里生意自然做不成了,即便铺子开门,门口那些人堵着,食客也不敢上门来。 能叫宝珠下定决心与孙家扯下一块皮肉来,最主要的也是因二郎,旁的能拖,科举却不能耽搁,若春闱放榜以后那孙家使坏,二哥这十几年来苦读与甄家这些年来的辛苦便要付诸东流。 董姑父停职一月才叫复职,只是原先板上钉钉的升官一事成了泡影,但好歹一月的时间并不算长,还并未被光禄寺大小官员排挤出去。 甄家门口日日都有人盯梢,原想去问问裴大人进展如何,因怕将视线引到他那里去,便没敢上门去寻。许是裴大人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故而孙家一群人不敢去寻他麻烦。 “甄家甄从俭,中了!正是第三!” 巷子里敲锣打鼓,报喜的声音穿街过巷落到甄家众人耳朵里,一时甄家众人皆歇了手里活计走到门口去迎。 如今困在家里,连春闱放榜都不知,更没人去瞧,倒是府衙的大人,直接将消息送上门来,声势比头回中举可要大上几倍,敲锣打鼓的人跟了一群,想要喜钱的又跟在那一群人后头,一时间这巷子都叫堵住了,街坊四邻个个都拱手上前来道贺。 “早说二郎是人才,他去年与我家写的福字儿我都收着呢!” “恭喜徐娘子了,孩子们个顶个的有出息。” “二郎自家也勤奋呢!” …… 原先还在想要有个什么名目,好叫甄家显一回眼,好叫孙家更忌惮些,此番二哥春闱得中,刚好解了燃眉之急。 在门口盯梢的地痞流氓早不知被人冲散到哪里去了,徐娘子声音颤抖道,脸上是按耐不住的骄傲, “我家只是普通人家,官家仁厚清明,如今科举公正,这才有二郎一个机会,在高门望族官家大户里头闯出一条路来,好叫他也能报效官家报效朝廷。” 徐娘子又来报信的官差,董家表兄是否在榜,这来报信的官差将榜上有名的士子倒背如流,听徐娘子问想不不想就摇了摇头,“并不在。” 董家早一日便晓得了,原是托请只去外地做个小官,董恒之自己摇头拒了,只说科举入仕才是正道,如今还年轻,再等三年又如何,下回定要金榜题名。 幸而如今科举糊名誊卷,否则依孙家的尿性,必定要从中使坏。 巷子邻里早知甄家是得罪了人,食店关了张,门口也常有地痞流氓堵着,原先没人敢来问,如今这天大的喜事就在街巷之内,人多也没甚好怕的,有与甄家关系好的,关切问是怎么个事儿。 徐娘子看了一眼宝珠,宝珠点了点头,身家性命名节自然不值一提,何况这事儿也是孙家孙家应当羞愧。 徐娘子于是将一家子如何躲避孙家,从姑苏躲来汴京,不成想那孙家竟也调任汴京,如今又寻上门来。甄家哪里敢同他们抗衡,只得忍气吞声。 现下个个饭碗难保,成 日叫地痞流氓来堵门且不提。食店也因那群人张扬恐吓丢了生意。寻常百姓本就对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大户不满,这事儿在街头巷尾一时传了个遍,那孙家在寻常百姓眼里同无赖也不差什么了。 刘四哥与王大哥那头的摊子,先前有所顾忌便叫他们暂且别来,现下二哥金榜题名,甄家来来往往尽是道贺的人,他们便也没有顾忌,拿着这些时日摊上进账,刘四哥又自己做了简单的账,每日花销收入都记得清楚,还将王大哥那摊上也一并整理了。 宝珠见他理的清晰也放心下来,“你二人辛苦了,从这月开始,各自摊上每月的进账到月底算清本钱过后,分出一成利钱给你们做花红。” 一来越是这关头越要笼络人心,而来原先只是按月钱给二人算账,如今分利出来,二人做起来也更要尽心,毕竟赚得越多他们能拿的也就越多。 幸而还有这门生意,上月刨开成本两个摊子拢共进账三十余贯,这些银钱也尽够一家人开支了。 甄父去酒楼定了席面,寻常春闱放榜以后,各路官员相互请吃,这般名次已是一只脚踏进仕途了,士子若是相邀府衙各路官差吃酒,这些官员是不会推拒的,只是甄家上门连帖都没递出去。 徐娘子也不怪,干脆说出去要办整十日的流水席面,如今二郎中举,甄家怕出事,门都不敢出,幸而街坊四邻热心,个个都赶着来帮忙。 裴大人这几日不在家中,今儿才回来,听得消息也来道喜。 看见宝珠在院里择菜,路过她身侧轻声提了一句, “董家有宋家跟这些年的人情,如今已彻底无事了。先前你与我说的那桩事有五成把握,吏部原先那位侍郎已遣人往姑苏去了。” 宝珠放下手里的菜,晓得此事机密,也顾不得规矩,朝他一谢再谢,她晓得这其中必定要费许多功夫,单说谢实在有些空。 “先保全自家,其余便是等着了” 宝珠叹气,“也只能等着了。” 原只当甄家着急,不想吏部那位侍郎比他们更着急,殿试前便已将孙家子侄在江南时做下的桩桩件件悄悄呈到官家眼前儿。 裴大人不曾瞒着宝珠,上回看她瘦骨嶙峋,知晓她大病初愈,说出来与她知晓好叫她心里能松快些,且这事儿本就是她的主意,故而才晓得消息便来知会。 天色已晚,这个点来定是有事要说,孙家此事机密,家里谁也不晓得,宝珠看院里没人,也顾不得规矩,使了个眼色便直接将人带回屋里去了。 与他倒了一盏茶,裴砚清喝罢才道, “官家令我暗查孙家,你所图谋如今已有七八成了。”裴砚清看她松了口气,忽就觉得这些时日的辛苦没有白费,“孙家在姑苏犯下的事儿,不止几桩,小辈纵情声色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内院里太太私下放利抢占铺面,孙家那位老伯爷更是豢养娈童……” 任那一桩都是大罪,宝珠只可惜这些苦主。 “有一苦主家中只一独女,叫孙大人的儿子掳走,死了过后连尸身都没讨回来,老两口状告无门,欲到汴京来告状,只是还没出姑苏城,便叫人勒死在郊外了,衙门去查,只说是上吊。” 裴砚清看了宝珠一眼,“原先苏州一个叫花婆子的虔婆,是替孙家拉皮条的,后来一家子都叫那孙大人灭了口。” 宝珠这才知道原来那花婆子早死了,这花婆子死了倒是罪有应得。可那些叫这虔婆与孙家迫害过的人实在可惜,孙家滥杀视人命如同草芥其行可诛,本朝律法即便是有身契的下人也不得随意伤其性命,更遑论这些普通百姓。 茶盏已空,宝珠与他续上,只听外头有邻居与徐娘子才叙完话,宝瑢陪着阿娘将人送到门口,看阿姐屋里亮着灯,便要来找阿姐晚上好一起睡觉。 玉娘子不在意孙家只叫宝瑢继续来学,但甄家却怕孙家报复,如今也不敢叫她去,即便不去,宝瑢也日日勤练,晚间常来阿姐屋里一道叙话顺便刻版画。 看宝瑢要来,宝珠一时间手忙脚乱险些打翻茶盏,想叫裴大人躲躲却觉得本就欠了人情,实在难为人家。 裴砚清淡定地抿了一口茶,不待她开口人已闪到柜子后头。 第48章 “阿姐,我叫你怎的半天没反应。”宝瑢敲门进来,宝珠摇头说没听到。 “方才正数银子呢,算着账又不好断,否则又要重数一遍。” 宝瑢点点头,却没看桌上有钱匣账本,倒也没放心上,只说,“今晚我还与你一起睡觉。” 说着又往柜里去拿枕头,宝珠拦住急道,“我去给你拿。” 宝瑢只觉得阿姐今儿十分奇怪,坐到凳上一脸狐疑的盯着她,“阿姐你一人要喝两盏茶?” “我……我口渴,倒一盏晾着等凉了再喝”。 宝珠正待开柜子,又听柜子处好似有什么响动,宝瑢三两步跑到她身前,“阿姐,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宝珠僵着脸摇了摇头,“想是你听错了,哪里就有声音了,或许是什么耗儿虫儿,阿娘前几天才说灶间闹耗子呢。” 宝瑢摇头,莫非是那孙家找上门来了,她正在仔细竖着耳朵,一低头却看到柜子旁边露出一方衣角,骇的险些惊叫出声,立即又叫宝珠捂住了嘴巴。 小户女 第33节 只看隔壁那位裴大人从柜子一侧出来,宝瑢看看他,又看看阿姐,一时竟有些糊涂,混乱问道, “阿……阿姐,你你你房里整的藏了个……人?” 宝瑢依旧是一脸警惕,老鸡护崽似的将宝珠护在身后,只听徐娘子又要从外头送糕饼进来,宝珠赶紧朝她使了个眼色, “真的没什么事儿,你先去将阿娘引走,回头我再同你解释。” 宝瑢脸上狐疑更甚,“若真没什么事儿,怎的叫人躲起来。” 偏孙家一事又说不得,宝珠急智,“裴家阿婆前些时候叫我帮她买的东西,上月生病没送去,醒了又一直忘了拿去,碰巧裴大人才刚从门口过,便叫他进来拿去给裴阿婆。” 宝瑢将两人看了个遍,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到底是听宝珠的,出去喊阿娘到她房里帮忙铺被去了。 看院里没人,宝珠紧着开了门,又朝裴大人道歉,今儿实在对不住他。 裴大人扯了扯自己那一方衣袍,心里有些心虚,面上倒是正经,“横竖是一家人,瑢姐儿瞧见也没什么。” 宝珠心里有鬼,怕他被家里人瞧见,只一心将他往门外送。早知道不用叫他躲,宝瑢毕竟是自家人,随意几句就能打发了,如今叫人躲了反倒要叫宝瑢胡乱猜测,想到一会儿要被宝瑢缠着问,宝珠一时有些头疼。 果不其然小妹缠着她问到半夜,宝珠仍是那一套说辞,到末了宝瑢也嫌没趣翻身睡了。 那孙家原想在二郎殿试上做文章,只是当初给二郎考试做保的乃是国子监祭酒与翰林院学士,如今叫他们翻了自己的话,无异于打自己的脸,任孙家是再大的官也难办。 二郎原想殿试告状,叫宝珠拦下来了,“孙家作恶多端,倒台是早晚的事儿,你只看他如今只敢叫人在门口堵着,却不敢真的对咱们怎么样,便能知道在汴京任是孙家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何苦用自己的前程去赌。” 二哥读书至今,是想做个能给百姓办成事的好官。大殿之上无论告不告得成,殿试生出此等事端,二郎必定是前程尽毁,说不得还要牵连甄家老小。 殿试卷子仍需弥封,排出次第后才能交于官家亲阅。由考官一审复审排出名次,内监唱了名,点到名的才能进垫面圣。 二郎最是抢眼,只因他年纪最小的,官家看过他作的答卷,又调他省闱答卷来看,文章张弛有度,策论作的是利民为先。 与他问话,对答间亦是不卑不亢从容自若。 官家多问了几句,当场便点了探花 。正所谓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 二郎满打满算今年才十九,官家原要点他去翰林院。 二哥竟说想去治水,官家没骂他不识抬举,反笑着真指去都水监治理黄河。年年若遇大雨,黄河便要泛滥成灾,两岸百姓流离失所是常事,连天子脚下都深受其害,任谁都觉得这是一块烫手山芋。 如今有人主动来揽,为者常成,行者常至,官家勉励一番,自此甄家二郎在他这儿也算得上号了。 二郎归家甄家众人就听他说了,一家子喜不自胜,但报榜的衙兵可不管,来甄家报信前已在街里大肆宣扬了一通,新科探花郎年纪轻轻金榜题名,只这一圈便得了许多好处。 等在外头说罢一圈,这才来甄家道贺,这差事百司衙兵抢着做,甄家大大方方散了喜钱,又将人迎到家中,道贺的人一茬接一茬,甄家茶水也倒了一盏接一盏。 原先摆流水席面没什么,如今二郎点了官却不好再这般出风头,只是甄家想低调也不能,新科探花出自甄家在街头巷尾人尽皆知,这传颂的多还是汴京百姓,只因新科进士之中,出身平头百姓的少有。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先时孙家打压无人与甄家来往,现下甄家二郎自家有本事,在官家跟前儿有了号,那些人不想得罪孙家的门户也渐渐有了自己的考量,更遑论那些知晓了些许风声的人家,更不将孙家放在眼里。 官家御赐琼林宴,新科进士皆着朝服赴宴,同年进士自有一番情意,宴罢相互换了名帖道贺赠礼。 三月上旬补授做官的子弟也有考试,这考试便简单许多,三人取一,宋家郎君也就此补了官,到江南一富县做县丞,沅娘带着才将会爬的小哥儿也一道去了。 二郎同年之中不乏比那孙家门户还高的望族,他与人交往向来诚挚,谈古论今总有话说,即便没中进士也是交友广阔,更遑论如今风头无两,想同他打交道的更多。 一来二去竟都知道他与孙家不对付,有那看不惯孙家行事张狂的,同他交好更是没甚顾忌,私下里将听来的小道消息无论真假都要与他说上一说。 譬如吏部那位侍郎查到的消息早传了个遍,知晓此事的都只等着看孙家何时倒台。官家清明,纵容家人欺压百姓草菅人命,任他为官再清明有本事也要吃挂落,更何况若真是那清正廉洁的好官,也断不会纵容家人犯事。 许是孙家自顾不暇,甄家食店门口的那些地痞流氓,一时之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宝珠与大哥看了几日,确定再没人来找茬便重新开了门,如今二哥的风头还在,那孙家即便敢找事也要看看状况。 只可惜一个多月没开张,一月租钱打了水漂且不说,先前造势发出去的餐券也白费了,平白亏损许多。 不过既然二哥现在风头正盛,干脆叫二哥替自家食店做了一篇文章,将里面吃食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这文章在士子之中流传颇为广泛,一来二去,汴京百姓都能读出几句来。 因先前关张关的不明不白,发出去的那些彩纸餐券只要拿来仍是有效,宝珠与大哥将铺子重新规整一番,又去了信到许州叫蒋实回来。 等店重新开门,客人比先前还要多,一窝蜂似的涌进来,没座位也不走,宝珠趁着二哥这口热灶卖起了探花角子,只说这是新科探花从小到大最爱吃的。 凭这一时兴头吸引来的食客终究不是久长之计,想做的长久更重要的还是味道。 五月里孙家事发,一时间踩孙家的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那位孙大人孙老伯爷以及孙家子侄凡涉案者皆判了秋后问斩,牵连不深的家眷判了流放。 孙家家资尽数充缴国库,据说单是银两古玩便拉了几十船,那孙府更是豪奢,仅一个不得承袭的伯府,宅院违制强征了百姓屋宅占下一条街道,寻常更是铺张至极。 孙家倒台,因不少案子都与孙家方便,连府君都吃了挂落。姑苏少了一家祸害,家家放炮鸣鞭朝着汴京方向磕头。 樊楼来请甄父回去做掌勺大厨,甄父想想便拒了,甄家食店生意不错,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现下正在帮忙。 徐娘子的牙帖也重新还给她了,她手里不少老客,打算再攒些银钱专替人做买进卖出的生意。 蒋实到食店以后,甄父清闲一些,如今孙家倒了,他便想回姑苏一趟,毕竟是根基所在,屋宅许久没人居住只怕霉坏了,此番回去正要收拾一番。待回来他打算专门替人作席面,原先在酒楼攒下不少客,不怕赚不到银钱。 宋家郎君与沅娘也要往江南任职,如今三家都通了往来,甄父便与他们一起乘船往南去了。 汛期将至,二郎也要走马上任,徐娘子给做了许多衣裳鞋袜,千叮万嘱自不必提。一家人从来没分开过,这会子阿爹跟二哥都走了,家里竟有些冷清。 裴大人这几月应是忙着孙家的事儿,甚少见他踪影,若非有他襄助,自家还不知作何下场。宝珠才从食店回来,鬼使神差绕到裴家门前看了一眼,里面裴阿婆睡下了,灯火已熄昏暗一片,想来今儿裴大人又没回来。 正想着转头就看人站在她身后,一时叫他吓得心跳漏了几拍。 ----------------------- 作者有话说:*源自元代王冕《送王克敏之安丰录事》 第49章 裴砚清连月盘查审问,等将案子尽数移到大理寺才勉强闲下来,连月不眠不休,整个人也是疲惫的下一刻就要倒下,远远见宝珠在门口张望,倦意散去几分。 等张望的人回了头他这才后知后觉朗声开口, “是来找我?” 才问完就看她吓了一跳。 早在孙家倒台之后,宝珠便与家里人说起正是裴大人相助,甄家知道此事冒的风险极大,即便那孙家家资充缴国库,若叫官家知晓背后事有人为,难免要恼怒叫人当了刀使。 譬如吏部那位侍郎,他虽检举孙家有功,可官家不会让他升任,这一番谋算成空,官家另点了人去吏部。 “大人事多,这些时日一直等不到人,今儿才算碰上。”宝珠叫人先等等,她回去取了匣子来。这匣子约摸两个手掌大小,里头装满了金页子。 这是甄家凑出来的大半身家。 “原早该带礼上门,只是一直没见着大人。”先前不敢叫家里人知晓,她那点身家送去人家未必能看得上,如今事毕以后才凑出这些银钱换成金叶子来送。 分量不轻,但比起裴大人帮的这桩事来说还是显得礼薄。 裴砚清看眼前人眸子晶亮,两手捧着匣子喋喋不休,眉间三分郁气尽散,连笑容都比原先明亮许多。 那匣子他没接,“你阿娘帮我许多,这事儿本就是你出的主意,我不过从中说了几句话罢了,孙家事毕,官家对我也愈发看重,真要谢也该我说谢才是。” 看宝珠还要再说,他只道,“这匣子若收下,倒显得对官家不忠。” 院里裴阿婆声音响起,照顾她的婆子点了灯,朝门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大人回来了。 夜色倒是恰好挡住了拉扯间二人泛红的脸,宝珠慌的收回匣子,想着还是叫阿娘回头再来送罢。 “既然大人不肯收,往后常去我家食店吃饭,大人若来不用付钱,必定好生招待。” 直看着他点头宝珠这才罢休,许是这些时日一直在找他这才多有上心。心里生出 的几分异样转瞬又叫自己压了下去,只当是胡思乱想。 裴砚清将人送到拐角,宝珠时不时侧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人,心里怪异更甚。 夜里想着裴大人,宝珠又一番辗转反侧。当初求他帮忙,他怎的没问甄家与孙家有什么旧怨,应下这事儿时也十分干脆,铁锅烙饼似的翻了一夜,第二日去店里眼上挂着两圈青黑。 如今心里没了事儿,宝珠只管专心操持起食店的生意来,因先前发的彩纸餐券作用还在,那些先前没用掉的食客便趁着能用赶紧过来吃。 今儿是端阳节,街上人极多,来来往往多是去瓦子看戏听书,宝珠忙于店里生意,已许久不曾去凑过热闹了。 店门口今儿摆了一张长桌,正与食客分雄黄酒与粽子,粽子剥开以后切成小块,用竹签子插了,边上是店里的新雇工,原先是焌糟娘子,人唤柳嫂子,得罪了客人叫酒楼赶了出来,宝珠看她手脚麻利便雇来做工。 店里不卖粽子,只是将粽子分与食客好招揽生意,一个粽子分做五六块,在门口等候的食客,若有要尝的便尝上一口。 店内食客满盈,有客进来蒋实便一番指引,待有食客起身便去外头叫号,有他一张油嘴,食客皆有序落座。 或有方桌未曾坐满,知会一声拼个桌,也甚少有人不愿意,肯拼桌的店里都赠小菜一碟。或是咸蛋一个。甄家咸蛋腌的好,宝珠又用麻酱腌了许多鸡蛋,这两样最受欢迎,偏甄家不卖,只在店里赠送。 等的久了有的送,肯拼桌也送,店里一时因这些微末小利竟没人生出事来。 瓦子里头的摊贩、说书先生、唱戏班子常订饭食,靠北边几个学馆也常有人订饭,刘四儿在码头的摊子也雇了个人,帮着做活与跑腿,宝珠叫他留意两个老实本分的,食店外送的许多,总叫跑腿不划算。 宝珠早先想做外送生意,只是如今她一个人想做起来不大容易,大哥又无暇分心,去酒楼商谈也要有本钱底气。 正倚着柜台思量,就见裴大人进来了,蒋实认得他,喊的宝珠回过神来,只是看店里桌凳皆满,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店里没座儿且不说,门口候位置的食客也将凳子都占光了。昨儿才说往后来吃饭都要好生招待,现下人来了连个位置都没有。 见裴大人没有走的意思,宝珠只得将柜台后头的矮凳,搬出来叫他先坐,又问想吃什么。 “店里如今炒粉炒饭卖的最好,大哥炒菜的手艺也不错,只是阿娘说明儿要请你来家吃饭,大人暂且留着肚子明儿吃更好的。” 宝珠看他已经施施然坐到矮凳上,他人高大,宝珠站着看他只觉得他鼻梁甚高,缩着身子坐在凳上的模样叫她有些忍俊不禁。 取了杯盏将铺子里现下最受欢迎的金桔蜜水倒了一盏与他,裴砚清接过三两口喝尽,正经危坐思量一番,“店里事多,你且先忙吧,今儿便不叨扰了。” 如此转了一圈人又走了。 隔日阿娘将裴阿婆与裴大人请来,去酒楼叫了几个好菜,又叫大郎做些拿手的吃食,两家一起吃了这一回饭。裴阿婆并不知其中缘由,只与甄阿婆相谈甚欢。 那匣子裴大人终归没收,徐娘子见他不收,便也不肯收他租钱。 自这以后裴大人倒常来食店里,有座儿便叫些吃食,没座儿转一圈叫宝珠倒一盏饮子,喝罢转一圈人就走了,开始宝珠还有些奇怪,到后来便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见着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甄父从姑苏回来已入秋了,苏州食店里叫人砸个稀烂,院里也是一派乱象,连门都叫人拆了,种下的桂树连根刨起,实在乱的不像话,那孙家倒台以后,邻里帮着修了门窗防止有流氓乞丐进去占住。 他此番回去只简单的收拾修缮了一番,街头巷尾的邻居听说他回来了,都来问他们去了哪里,食店还开不开。 甄家在汴京立住脚,回来也难,一家人叹了口气,如今在汴京还算安定,又不缺银钱,姑苏的店自然舍不得卖。 “往后一年回去一趟,等明年有空闲,回去将店里都修整一番,租出去也是个进项。” 今年夏季雨水不算多,最忙的一阵过后二哥也得了假,趁着二郎休假回家,一家人都在,大郎郑重其事的将阿婆爹娘喊到一起,与阿秀一道给三人磕了头, “我想与阿秀成婚。” 这是喜事,二人磕罢头,相视一眼一起红了脸。 小户女 第34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小户女 第35节 即便人家不说徐娘子也不会出去乱讲,这事儿连家里人都不晓得,宝珠回来看来了生人,问了一句徐娘子也没细说,只悄悄写了一封家信叫人捎去二郎任上。 大哥去了苏州,原先有事都是与大哥商量,现下大哥不在,只得去找阿爹。 甄父现下在食店帮忙,宝珠分二成利给他,虽换了厨子,有些惯吃的老客能尝出菜里的差别,不过甄父到底是许多年的手艺,即便尝出差别,也只说如今菜比先前味道还要胜几分。 甄父平日里除了在灶间打转,若有空闲还顺便编一编南北菜谱,多是些家常菜,祖传的手艺还是靠手口相传,宝珠也会做,只是她更愿意在外头经营。 宝珠晓得甄父也想出去给人做席面,若是长久不去,原先攒下的那些老客便不找他了,时间长了到时若再想做将这路子打通就难,人家来找他不去,后面再想重新做起来,也断不会有人来请。 现下甄父接席面也不是什么席面都接,通常还是接官席,若是出去给人做席面,那宝珠便到灶间顶一顶,菜都是配过的,她手艺也算不错,食客轻易也尝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 食店门脸还是太小,总共只摆得六张桌,其中两张桌凳只够两人坐,许多大菜即便味道好也不好上,菜端上来没有摆放的地儿,反倒显得不伦不类。 宝珠与阿爹商量,这时节添些正当时得新吃食,如今店里菜单每月都是要换的,卖的不好的牌子便要撤掉,寻些其他菜重新填补上。食客每月也能吃个新鲜,自家生意也不至于因守旧而变差。 这时节蟹倒是正好,寻常那三四两一只的大蟹,普通人家吃不起,只得买那些小些的青河蟹来吃。 “汴京人多蒸之食其本味,大蟹鲜甜蒸食口感最佳,但青蟹蒸来反倒没那么清甜鲜嫩,不如试试原先在苏州时常做的吃法,刀斩两半糊面油炸,在以酱汁油烹,辅以年糕做配,用黄酒收汤汁,滋味甚美。” 宝珠又想到这时节莲藕正当吃,新挖来的莲藕色白味清,孔洞里头连污泥都不见,切成片中间裹肉馅儿挂糊,下锅油炸摆上几片做一碟,吃起来味道也好呢。 这等重油的吃食,便没有不好吃的,除了这蟹炒年糕与藕夹,再又添了一样蟹酱做赠菜,自家先试过,蟹炒年糕分做辣与不辣,自家做时这麻辣鲜香的滋味儿在街巷里经久不散。 街头巷尾男女老少皆吸着鼻子嗅闻,待靠近甄家立即便知道这是又做新菜了,问过晓得不日店里便要上,个个都打算直接从甄家定,省的倒时又去店里大排长队。 这两样菜的牌子很快就叫宝珠做好挂上去,供青蟹的贩子也寻好了,每日天不亮便将活蹦乱跳的蟹送来,甄家不压菜钱,每日查检过,没什么问题便当日将银钱结清,又一并定下第二日的分量。 甄家常用高门大户吃的菜,找个价儿便宜些的代替,变化一番做成市井小食,叫普通百姓也能尝到大户人家惯吃的菜是什么滋味儿,青蟹虽没有那些大闸蟹个头大,但做成蟹炒年糕以后反更叫一众食客吃的念念不忘。 蟹每日都卖的干净,巷子里订的人家也多,早起先订一锅到半下午直接去甄家食店取。因宝珠宝瑢今儿想吃,故而便留了一些炸好的蟹晚间回来烧。 吃饭时徐娘子说隔壁院子快空出来了,裴大人自家买了间两进的宅子。等到时隔壁院子收拾出来,也就不再往外赁了,家里银钱够用,那院子也不必再赁出去,徐娘子打算等裴大人搬走,便将那隔断给拆了,省的家里连个待客喝茶的地方都没有。 宝珠筷子顿了顿,“这几日倒没见着裴大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买下的宅子。” “他公务繁忙,遇着合适的怕赶不上热乎,上回中秋将银钱交给我叫我帮他留意着,叫若有合适的便直接帮他定下。”徐娘子感叹,“瞧着不显,小裴大人竟有些银钱呢,叫我紧着内城的屋子买……” 后面的话宝珠听不进耳朵,晓得人要搬走,宝珠心里有些不得劲,自家也不晓得这奇怪感觉的根源在哪里,日日收工回家时都要路过裴家门口看一眼,只是一直也没见到人。 店里这两样菜卖的好,这点不快很快被她抛诸脑后。香蟹炒年糕与藕夹只这一两个月的功夫,等天冷下来即便想卖也寻不到好食材,来吃的食客宝珠便常提醒只有这一两个月的功夫,那些吃的上头的更是日日捧场。 有食客见店里一时半会儿没座位,又看宝珠那些街坊邻里订过取了直接拿回家,干脆有样学样也直接买了带走回家去吃。 打包回家的人越多,其他在门口等着的食客便也觉得这是个法子,不光蟹炒年糕,捡着那些寻常爱吃的菜与蟹炒年糕一道拎着回家去。至于店里的锅碗,只交些押金等将砂锅食盒退回来,这押金便 顺道退给他们。 今儿铺子里歇的比寻常晚一些,甄父回去还要做饭便先一步走了,叫蒋实与宝珠一道回去,蒋实正扫地,店里帮忙的柳嫂子忙完了手里伙计,也叫她相公接回去了。 宝珠在柜台后头盘算今日的账,余光瞥见门口有人进来。阿爹已经回去了,宝珠头也没抬,先在纸上记下算到哪里,才说今儿店已经打烊了,要吃明儿请早来。 “先前还说若来必定好生招待,回回来只坐冷板凳不说,连一口热乎饭食都吃不上。”裴大人倚在门上,一脸倦容。 蒋实极有眼色的放下凳子叫他先坐,等人做下宝珠这才问他吃什么。 “今儿郑家瓦子演杂剧,那儿现下正热闹,不如去瞧瞧?” “天晚了,我也不去瞧了,爹娘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大人有什么事儿便在这儿说吧。” 裴砚清正襟危坐,“我正是要说上回那事,你表兄……” 宝珠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瞪了他一眼,又朝蒋实说道,“我下一碗汤粉与裴大人吃,店里没菜了,你去夜市买些糟鹅掌回来。” 宝珠从匣子里抓出一把铜子递给他,蒋实年纪比她还小两岁,虽寻常看着机灵到底有些小孩儿心性,于是又嘱咐道,“余下的钱你只看想吃什么自个儿买些吃。” 蒋实领了钱便出去了,屋里一时只剩下两人。 “官家如今要正官场清吏治,中秋夜里便急召我入宫议事,这些时日正有差事。”裴砚清顿了顿,方又继续开口说道,“上回说的话并非不明不白,这些时日虽不在家,但总记挂你这一桩婚事,生怕你一时就应下与旁人的亲事。” 宝珠早就要问个明白了,如今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双眼将他盯的无处躲闪,声音里夹杂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戏谑,语气更是再无辜不过,“为何怕我应下与别人的亲事?” 只看他脸瞬间红了个透,原先凌厉的眼也不敢再与她相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宝珠笑了一声又继续问道, “听阿娘说你要搬走?” ----------------------- 作者有话说:晋江消暑大作战的抽奖还蛮大方,大家记得薅羊毛哟~[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52章 裴砚清摇摇头,看着宝珠一弯笑脸,神色颇为认真道, “如今汴京房价虽高,但毕竟要长久在此地谋生,因此托你阿娘帮着买了间不算大的宅院。”裴砚清正了正神色,“如今家中尚有祖产在河东一带,其中田庄三处,田产三百余亩,铺面九间,老家尚有宅院一座,因在汴京置房卖掉一些产业,但余下这些也足够往后花销。” “除此之外,现下我一年年俸约莫三百六十两,每月能领栗米五石,油盐薪柴茶酒也有官中补贴,若是外出公差也有银钱贴补,虽算不上有钱,但我寻常也没什么花销。”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宝珠喝了一口冷茶,压下乱跳的心。 销金木匣被裴砚清放到柜台上,里头除了一打裴家祖产的契书以外,还有如今宝珠经营的这间食店的房契。 裴砚清神色愈发认真,宝珠目光毫无防备撞进他眼神里,万籁俱寂,耳朵里一时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些时日差事忙碌,但总在担心你若应下董家那一桩亲事,我该当如何,当日忘了叫你等我——” “不若摒弃前头一桩亲,想一想旁的人……” “比如我?” 雨夜里无意听到宝珠拒亲,心里很松了口气,没想到孙家事后,董家还会旧事重提,既已审视了自己的心意,便尽早去争。 蒋实不解风情地提着从摊上买来的糟鹅掌走到门口,心里好奇宝珠怎的怎么没给人下面,还与裴大人聊起来了。宝珠听他喊了两声才回过神,眼神越过眼前高大的男人,两句话把蒋实打发出去,叫他再去买一碗面条来。 蒋实挠着头出门买面。 两人处境似乎掉了个儿,目光闪躲的成了宝珠,裴砚清话说出口再没什么好瞻前顾后,只等着她答。 宝珠视线移到匣子上,又看他一本正经的脸,指尖轻叩在柜台上,一声一声掩住了二人心擂如鼓。 “无论应不应,这铺子是给你买的,保书在契下面,你拿去衙门便能过名。”看宝珠犹豫,似乎怕从她口中听到拒绝的话,他人已转身要往外走了。 才到门口,宝珠便将人喊住,“你先将这些东西收回去。” 他步子迈的更快了,险些叫门槛绊倒,全然没有寻常稳重的模样。 蒋实端着面与他擦肩而过,问了一句,“大人,您不吃了?” 裴砚清头也没回落荒而逃。 那面条与糟鹅掌叫蒋实吃了干净,宝珠拎着匣子一进屋先回房藏好,徐娘子看两人这时候才回来,有些奇怪的问她,蒋实看了宝珠一眼,似乎在等她说话。 宝珠面不改色,“才刚小裴大人下值回来,路过咱们铺子,叫了一碗面吃,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徐娘子点了点头,“小裴大人回来了?他那宅子的屋契还得去衙门过一遍呢,等吃完我得去寻他。” 吃完饭,徐娘子便匆匆赶去裴家说这事儿,回来又说今儿小裴大人十分怪异,“原先也客气,可今儿恨不得将我供起来呢!” 徐娘子这几日正看着铺子,如今私牙虽比官牙收的中人费便宜些,但出了事儿徐娘子得跟着担责,她一时也有些犹豫。 宝珠想了想,如今阿娘既想开铺子,多还是以帮人牵线卖货为主,不如租几间大些的屋来专门帮人存货做仓储。思及此,宝珠便道, “叫我说码头来往的南北行商多,阿娘不如租间大屋,专给人存货物,牙行还得寻靠谱的牙人来,那些经年的牙人个个都有自己的路子,未必肯跟着阿娘干。” 徐娘子想来也觉得有理,心里也没那么大的顾虑,在码头附近地段偏些的地方,寻到了一间合适的铺子,铺子不大朝向也不好,但里头带几间大仓房,一月租钱不贵,屋主只收十几贯。 这屋子地段虽不是很好,但她做的是帮人买进卖出的买卖,熟悉的商人货运来汴京,没有存放的地方只能尽快销掉,如今有了存放的地儿也不需急着销掉,夏季的皮毛帮人存到冬季,卖出去就是另一个价钱,这仓房多是用来堆货。 几间仓房分了不同的作用,冷仓放些生疏瓜果一类,一个做干仓库放茶叶干货,至于香料皮毛一类怕窜了味道也用专门的仓房隔开。这些商人手中货物若暂时不急着出手,放她仓房里头一日便收一日的租钱。 这租钱虽高,但比起赚的钱只能说是九牛一毛。她这仓储的名声打出去了,无论是行商坐贾都会来问,与她帮人买进卖出也是助益。 帮人存货也是生意,若将买进卖出的生意交给她来做,从中抽取利钱也是一笔收入。铺子寻常没什么大事儿,因此只雇了个老实本分的人看着,防止有贼偷东西,顺道看着货免得叫虫蛀食或是受潮生霉。 “等明年攒一年,加上如今手头有的银钱,就能给宝珠在汴京攒一间铺面出来作嫁妆,宝瑢年纪还小,得多等阿娘几年。”徐娘子自仓储的生意做起来后,对赚大钱一事愈发信誓旦旦。 宝瑢嘻嘻哈哈地说自个儿往后要开一间书画铺子,原先提到嫁娶一事宝珠她心无所感,现下只略提一提这些,她立即便想到了隔壁,一想到隔壁便默不作声红了脸。 那一匣子地契屋契还在她屋里摆着 ,宝瑢早觉得阿姐这几日十分不对劲,夜里钻进她被窝严刑拷打, “裴大人躲起来那一回,我姑且饶了你一次,怎的这几回一提到小裴大人,你都好生奇怪。今儿阿娘还没说什么,你更是自个儿就开始傻笑。”宝瑢呵她痒,直将人笑得喘不上气才罢休。 “咱们两个关系这般好,阿姐你还要瞒我。”姊妹俩自小一起吃住,宝珠了解宝瑢,宝瑢更了解宝珠。 宝珠叫她去瞧桌上的匣子,宝瑢才看一眼便倒吸了口气,“这是哪里来的?” 宝瑢一张一张翻罢,点着宝珠,“小裴大人这是将身家都给你了?” 姊妹俩打闹一番,宝瑢感叹,“我看小裴大人待你是真心的。” 宝珠想了这几日,也早想好了,这会子穿好衣裳抱着匣子出了门,宝瑢问她做什么去,她头也没回只答道, “去给人家一个交待!” 隔壁住了这么久,寻常也能窥见裴大人人品,如今他既挑破,宝珠本就不是弯弯绕绕的性子,正是打算去与他说清,至于这些东西不好收下。 宝珠扣响门,里头婆子问了一声,宝珠支吾没答,只听裴砚清叫婆子不用起了,他自个儿来开了门。 宝珠方才听到屋里声音已经躲到树后去了,看出来的是他这才从树后面探出头。裴砚清猜是她来,走到树后笑还在脸上,低头就看到她手里抱着的匣子,原先的笑容霎时收了回去,蔫头耷脑等宝珠说话。 “上回你问的,我考虑了几日。”宝珠觑着他霜打茄子般的脸,继续说道,“我觉得你也不错——” “可以考虑。” 只看裴砚清瞬间瞪大了眼,盯着她许久这才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指着匣子,“那你怎的还要将这些东西还回来?” “平白收你东西总归不大好。” 裴砚清急道,“那我让祖母去你家提亲!” 宝珠怕他胡言乱语说出更怪的话,赶紧打住,“这才哪到哪,怎就到这一步了,咱们往后还照旧,等到了时候再说这话也不迟。” “那什么时候才能到时候?” “总之你要叫旁人知道,这事儿就永远到不了时候!”宝珠将匣子重重拍到他手上,转头便走。 宝珠才走出几步他人就跟了过去,将她送到门口看她进了门,自己哼着不成曲的调儿在外头又晃了一圈,只看这乌云遮月都十分有意境,寻常的街巷也有几分不同寻常,连绊了他一脚的石头都格外可爱。 裴砚清买下的宅院已办好了契书,只是里头家具墙瓦仍要置办修整,一时倒也没急着从甄家搬走,大郎二郎如今不在家,徐娘子有什么事儿便隔着院墙喊他一声,或是搭把手挑个水挂个灯,年下他事少,常来甄家帮忙,甄家也常请他吃饭。 自话说开,裴砚清到食店来的愈发频繁,虽没座位,但只找个矮凳坐着喝茶也能喝上半个时辰,有人来宝珠便忙自己的,没人来她便与他悄悄说两句话。 小户女 第36节 为着这两句话,裴砚清得闲便来店里坐着。甄父心里奇怪,夜里问过徐娘子,晓得裴大人是好人,寻常也好心常来甄家帮忙,他一些奇怪举止便是不理解也只能尊重了。 十一月收到大哥来信,将家里人都问候过,这才说是已经到了苏州,阿秀如今不单学绣,也在学织绸,等手艺娴熟便捎几匹来汴京。街坊邻里知道食店要重新开张,个个都说要来捧场,家里店里修整的也差不多了,等新砌的灶与新刷的漆晾干,再招两个伙计便能开业了。 信洋洋洒洒写了七八页,甄家几人各自写了回信,厚厚一叠塞满了信封寄出去了。 ----------------------- 作者有话说:发晚了,本章留评掉落小红包~[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53章 给大哥来回的信才送出去,回来就看二哥家来了,回来的不单是二哥,还有孔家小娘子。 宝珠还当眼花,等那位孔小娘子对她笑了笑这才发现自己没看错,孔家小娘子装扮的手艺愈发娴熟,这回作男子装扮,脸都黑了许多,若非宝珠见过她,倒还真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小郎君。宝珠一脸震惊地拉着阿娘问,前因后果一说,徐娘子这才知道那孔小娘子先前竟找过宝珠。 “你只当不知道这回事。” 徐娘子先前给二哥去信时,她不曾与家里人说过,这会子二郎带了两个人回来,才知道是孔家女儿。 屋里徐娘子与二郎悄声谈论,“真的既在你那儿怎的耽搁这样久?” “阿娘你来过信,我便请人四处留意了,只是找了一个多月都没消息。”二郎摇头,“还是我去坝上监工时叫她们看到了,这才过来找我,那孔小娘子才到西京便叫人偷了银钱,身无分文叫人骗来筑堤,我找到他的时候,她已混在人堆里掏了一个多月的河淤,累的连个人模样都瞧不出,更别说旁的了。” 这孔小娘子也是好笑,人还在啃着窝头,看到他只当看到了救命稻草,瞪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看等他说话,二郎原本还想吓她,叫她看的没了脾气。 晓的要送她回家,还有几分不情愿,却原来怕家里人训斥,加上在外头只顾着做工没玩够呢。 “没出什么事儿吧?” “倒没什么事儿,只是吃了两个月苦头罢了。”也正是因她,二郎才晓得都水监里还有蛀虫,这些黑心的工匠头子骗人来干活儿,等衙门来人便收敛一些,人一走就只供三餐不给银钱,动辄还要打骂。 徐娘子看这样子也晓得没出什么大事,当即便要去孔家知会一声,叫孔小娘子拦住了,“婶婶容我歇一晚吧,回去一定要受罪的。” 她那一双大眼水汪汪地看过来实在可怜,这一路二郎正是被他三番两次求的没了脾气,更遑论头回见她的徐娘子。 徐娘子叫宝珠晚上与她同睡,那女使则是与宝瑢睡在一处。 孔小娘子闺名孔玉真,许是无拘无束惯了,身上没有官家小姐的秉性,反倒自带几分侠气。 “上回骗了你实在不应该。”她一来先是拱手道歉,宝珠有几分喜爱她的性子,捡了茶点与她吃,想到她敢跑去西京,更是感叹, “姑娘真是胆大,若早知你去寻我二哥,就不该与你说二哥去任上了,要遇着危险可不得了。” “这与你没干系,我是从旁人那儿打听来的消息。”孔玉真换过衣裳倒是斯文起来,喝了一口茶才道,“我祖上本是武将起家,到我爹才中了进士做官,我家祖父是征北大将,他老人家在世时最喜爱我的脾气秉性,自小便教我拳脚功夫,我若是个男儿,早参加武举了,何苦整日被拘在家里连门都出不去。” 至于被人偷了银钱,纯粹是她看那乞儿可怜,这才没防备,到底是见的世面少了才会受骗,若再出去一次,她必定不会这般狼狈。 提到此番出行,孔小娘子眼神愈发亮了起来,“这一回出门虽受了些苦,可我也看到了这天地辽阔。” 她兴致勃勃将这一路见闻说与宝珠听,直到说到二哥才开始脸红,“原先你二哥拒了与我相看一事,我心里倒有几分不服气,看他修河道清淤泥方才知道是我有些狭隘了。” “今儿我在这儿暂且不好与他说,等明儿我走了,劳烦妹妹告诉他,此前我没有看错人,他的品行确叫人心服,只管放心在任上做事,往后我不会再与我娘提起与他相看一事,也会尽快放下他的。” 宝珠笑,心里想着二哥恐怕未必不在意。 第二日一早,徐娘子便去孔家知会,孔家太太当即就带着女使匆匆赶来甄家,见人好端端的什么事儿也没有,这才松下一口气,转眼欲骂,又见这是在别人家里头不好发火。 一车礼由管事的带着人卸下,孔家太太对着徐娘子一谢再谢,只上月收到一封平安信,派出去找的人半点消息也没有,信里也没说人在哪儿,只是看笔迹不假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来。 一群女使半拖半拽将孔小娘子带回了家,孔玉真临走前回头与宝珠使了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笑了笑。 果不其 然,宝珠将孔小娘子的话转告二哥时二哥神色格外奇怪。 等临走前才将宝珠叫到一边,“你与她说,等年里得了假回来,我亲自去问她是什么意思。” 宝珠好奇这一路出了什么事儿,叫二哥这向来只知读书的人也留意起别人来,又不好开口问。 码头停工后刘四儿便来食店帮忙,这时节店里生意不算忙,但不必在外头吹冷风,天冷州桥的摊子生意也要差一些,他们二人如今除了每月的月钱以外还有分红,对宝珠一番感激自不必提。 这两处摊子进项大哥也一并都给宝珠了,他只说这两个摊子自己没出什么力,也不必再分钱。 今儿甄父接了席面一早就出去了,灶间是宝珠一人忙活,刘四儿便在柜台后头收钱,今儿店里不忙,柳嫂子告了一下午假,到中午就回去了。 半下午裴砚清得闲来了,这会子正在灶下帮着添柴火。 蟹与莲藕下市以后,店里新上了腌笃鲜,有一位从浙南来的商人,封河前拉了不少火腿来,徐娘子先问过宝珠,宝珠要了不少,这等食材店里一年四季都要用,她看了那火腿色泽饱满闻着也香,便叫阿娘留下一些先放在仓房里,仓房有专人打理,食材放进去轻易也不会坏。 腌笃鲜是江南名吃,以咸肉排骨为主,辅以冬笋火腿,汤底是用大骨熬出来的鲜汤,煮好后一锅汤鲜的人走不动路。 这一道汤放砂锅里头,盖上盖端回家也不会凉,不少老客这几日下午都要买来回去好添道菜。 今年开春那会儿,阿婆从外邦人那里买了不少辣椒籽,种出许多小指头大小的尖椒,这椒极辣,平常做菜只搁上几粒便辣的人发汗。 中秋大哥成亲那会儿院里菜都被铲了,一垄辣椒地结的许多辣椒,宝珠怕浪费了便泡了几坛子做泡椒。 过后便忘了这一茬,今儿去看那些椒全泡好了,盐酒糖的滋味儿冲淡了辣意,闻着与后世的泡椒没什么分别。 宝珠看着分量,留一坛子用来腌菜,收了一篮子冬笋半篮子蒜用泡椒腌了,过两个月好添到店里做小菜。 另一坛子则在店里加了泡椒拌鱼皮泡椒鸡爪这两样冷菜,不说吃,便是闻到泡椒那味道便叫人直咽口水。 食店虽说先前因孙家一事耽搁了一段时间,但后来生意都还不错,加上两个摊子上的进项,抛开成本一月总的进账少说也有七八十贯。 天冷以后食店生意差一些,估摸着得等到腊月正月生意才能回温,天一冷,外头排队的人也少了,多是叫了菜便等着拎回家去吃。 等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宝珠便打算关门了,今儿没什么生意,便想着早点歇,打扫的婆子已经走了,宝珠在柜台上将今儿的账盘过,裴砚清便在一旁帮着磨墨。 等算清账洗了笔天也要黑了,关门落锁准备提灯家去,手里灯就叫人接过去了。 任蒋实再傻,也晓得东家与裴大人之间关系匪浅自觉说去逛夜市了,裴大人摇摇头,“今儿我们去逛夜市,你去瓦子看傀儡戏吧。” 蒋实接过他递来的荷包,自觉往瓦肆方向去了。 两人关系虽比先前亲近许多,但却都没有先前自在,每回见着面得先适应一番才能正常说话。 “过几日得出一趟远门,年前怕是赶不回来,新宅已经收拾好了,若叫祖母一人先搬去,到底不大放心,这家得年后再搬了。”除了办的差事,裴砚清常将一日的见闻告诉她。 宝珠嗯了一声转到摊子上买了两杯八宝茶,“前头张家摊子上的梅子姜好吃,咱们去买一包。” 裴砚清因那一声咱们心里雀跃地忍不住转圈,付过银钱亦步亦趋跟在宝珠后头。 “去看杂扮吧?郑家瓦子有新出的滑稽戏。”过几日要出远门,他格外珍惜与宝珠在一块的时候。 宝珠上下两辈子也才头茬开花,进瓦子又买了几样小吃,便与裴砚清一起往演滑稽戏的勾栏去了。 瓦肆四处都点着灯,天黑的早,虽没有白天亮堂,但人也不少,昏暗的环境反倒显得更为这里热闹。 从前这些瓦肆里头还有唱淫|词演艳|戏的,后来官家下令整治了一番,如今里头都是正经戏目。 来看戏的不乏大姑娘小娘子,汴京治安不错,瓦子里外常有人巡逻,即便夜里也不怕什么。 宝珠看的一眼不错,偶尔看到好笑的地方,还要笑出声来才算痛快,裴砚清也不知台上演的是什么,只一个劲儿挤出些空隙好叫宝珠能站稳。 第54章 被人群裹挟,二人距离倒是近了不少,宝珠心思开始还在台上,过一会儿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等看罢滑稽戏,从瓦子出来正巧碰到蒋实,他看过傀儡戏吃过小食,便无所事事的四处晃荡去了。 看到他省的再回去找人,三人刚好一道回去了,宝珠晓得裴砚清今儿要来,一早便留了话给甄父,叫晚上不用留她的饭菜,她带蒋实去夜市上吃。 进巷子正碰到徐娘子开门朝看她二人有没有回来,看裴大人也在,还不待问,宝珠抢过裴砚清手里灯笼,举灯笼开口道, “路上碰到裴大人下值,正巧夜里天黑便一道回来了。” 徐娘子嘀咕了一句,最近总觉得小裴大人无处不在。这一声嘀咕谁都没听清,天黑也冷的,徐娘子催着人赶紧回家。 因裴砚清知会过,连着几日没见他来店里,心里也有数,晓得他是出门了。 原本已经将明年的房租留出来了,只是如今裴砚清将这铺子买下,他不愿收租,宝租每月倒是少了房租开销。 这花销一空出来,宝珠便想赁下旁边的铺子,两边打通也好方便她经营。 隔壁那铺子卖的正是米面粮油一类,宝珠早早留意到那铺子生意不算好,每月租钱交出去怕是连本也收不回来,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只不过若是直接找上门想将铺子租下,那粮油铺掌柜必定不给她好脸色,毕竟自家生意惨淡,这时候要是有人租他的房,又是隔壁的食店,晓得人家生意比他好定要气恼。 宝珠藏着心思,成日叫刘四儿与那粮油铺的掌柜送些小菜饮子,原先宝珠便常给两边铺子送些小食一类,正是想着打打关系有个什么事儿也能照应,有先前打下的底子在,如今不过多跑几趟,到没什么叫人生出怀疑。 一来二去等熟稔起来以后,宝珠便也常同这老掌柜相互诉苦,说这世道做生意艰难谋生计不易。 粮油铺那老掌柜本就觉得生计艰难,二人这般相互吐着苦水,一时关系近了许多,宝珠也从他这儿打听到,年后她这铺子便不租了。 宝珠想的是趁这几日便将铺子拿下,紧着修整等年下旺季里便将铺子打通了开起来。 这地段想赁一间铺子可不容易,赁到两间相邻的更是不易。便是宝珠如今经营的这间也是徐氏当初颇费了一番心思才租来的。 粮油铺老掌柜正打算等明年二月这租期满了就回乡下去了,原先的屋主自然要将这屋重新租出去。 若叫那屋主知道宝珠为了经营隔壁的食店赁下这间房,定然不会轻易租给他,即便租给她,也要加几贯钱才肯,但若有这粮油铺的老掌柜从中说和一番,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每月一开门便亏进去十几贯,仓里还有不少旧年的陈米陈面。”老掌柜叹了口气,原先这铺面生意还不错,常给大户人家供应米面,只是后来那些大户人家的采买狮子大开口,要的钱越来越多,实在是给不起这店才渐渐没落下去。 因想着铺面到期过后他便不租了,自秋后都没在进新货,只想着将今年与旧 年的米面油一并卖掉好回老家。 宝珠听他说也是深有同感的点头,又说自家铺子原先也叫人欺压,没得法子歇了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租钱也白白浪费了。 “既如此,大伯何不将这铺面转租出去?” “这铺子只剩几月租期,若要转租价儿自然不高,那些赁铺子的商人势必往死里压价,不如我自个儿再熬些时日,等仓清了也顾不得许多了……” 宝珠听他这样一说,就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打听清楚过后又跑了几趟,这才与老掌柜说自家想租下他如今这间铺子,转租的价儿按他如今交的租钱给,又说如今店里米面粮油甄家也能收下。 “只有一点,还老大伯与屋主一同前来做个见证,另外大伯你这铺面租期只剩两三个月,我租下便是修整也要耗费不少功夫,还请大伯与我配合一番,我想与那屋主再续二年的租契。” 这老掌柜听她能将仓里那些米粮收下,又肯将铺面照价儿租下,哪里还有不愿意的,立即点头应了。 “若那屋主肯照如今的租钱再余我续租二年,那咱们俩商定的事儿便照旧。你这店里余下的粮油米面我都要了,租钱也照原先说定的给你,只是若那屋主不肯续租或是要涨租,咱们这这事儿便只能做罢。” 宝珠也并非真做善事,“毕竟我这食店也是小本买卖,挣的都是辛苦钱,又有伙计要养,您自家开店也晓得,这租钱成本若是高了,其他地方是必要缩减,毕竟是开食店是长久的买卖,这缩那儿减的到头来别再自砸招牌。” 老掌柜连连点头,“姑娘放心,这铺子我租了四五年,与那屋主说话也有几分情分在,定会尽全力帮忙,若此番事成,我倒能提前回乡下与家里人一道过年去了。” 宝珠也不怕收下他那些米面粮油没销路,本就是比市价低了些收的,普通的米面自家要吃,上等的米面铺子里要用,徐娘子那儿也能帮着销一些,不说别的。今年甄家田地里的出息,都是由阿忠拉到汴京来销出去的。 小户女 第37节 至于那些陈米更不怕销路,老掌柜仓库里积压的一些陈米,宝珠这边低价收来再低价出去。即便赚不得什么钱,卖出去也好能叫一些闹饥荒的人家填饱肚子,能帮人家一把这也是赚的。 与那粮油铺掌柜的商量好过后,只等着房主来商议了。粮油老掌柜有宝珠托底,他不至于亏很多,还能拿一笔银钱回去好过年,故而对这事儿自然无比上心。 横竖店里没什么生意,干脆关了门直接去找那屋主商量了。 这屋主听过甄家的名头,本想坐地起价,一月再加几贯房租,只一听他要加价,宝珠立即摇头, “若非两间铺面相邻,我是断不会赁你家铺面的,你若加价,我不如去对面赁一间大点的铺子。” 老掌柜看宝珠认真的神色,似乎真对赁下这一间铺子可有可无,立即道,“如今趁有行情不如赶紧将这铺面租出去吧。若甄掌柜不接受,外人只看我这铺子倒闭便是想赁也要嫌意头不好多有犹豫。如今有人接手,价还照原来的来,若我继续赁下去,你必定也是照这个价钱继续租给我,现在何苦为难人家。” “正是这个道理,若看我想租便坐地起价那这事儿我看今儿也没什么商量的必要了。如今我那食店门面确实小了些,现下我想租你这铺子,正是想着食店在这儿开了不少时日,不好轻易搬走。”宝珠也紧跟着道,“实不相瞒,街对面的铺子我去看过,若在对面赁一个大点的铺子,租钱可比这两间铺面租钱少许多,相隔也不远,不怕食客找不着新店。” 宝珠说完欲走,那屋主立即起身,“得得得,便照姑娘说的来还不成!” “租钱照旧,您也知道如今生计不易,咱们定的契是两年,不过这租钱仍照一年一付,还请您老人家体谅一二。” 租钱一年一付还是二年一付于屋主没什么影响,总归都能收回来,况且甄家可出了个探花郎,哪里还怕她赖账不成。 “等定契时便要将明年的租钱付清,再一个要另交一个月租钱做押金。” 宝珠重新坐下,“这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那铺子我要重新修整,且我既是要赁下经营,必定要将两间铺面合并,到时定然要将墙打通好开出一扇门来。” 这屋主立即又说等还屋时那门得由他们填上。 几人商定以后宝珠便叫阿娘来定下契,一是老掌柜转租,其二便是一两租契,另又将墙上开门一事也写进契书里。 这铺子一年租钱四百多贯,老掌柜的租契到明年二月到期,这铺面比自家现下经营的铺面要大一些,宝珠丈量过,能放下八张方桌,靠里头还有间原先用来放粮的仓房,宝珠想着要在腊月将铺子开起来,才将铺子里头东西清空,便紧锣密鼓请人来重新整修,想着赶在腊月前将两间店打通。 新铺面里头定做的都是方桌,这是专给吃炒菜的食客的座儿,原先旧铺面那头只留长条桌与双人座的小桌,专给吃汤面炒粉一类的食客留的座儿。 两边分开看着也整齐许多,忙起来上菜也不会出错。 宝珠白天在食店忙,时不时还要到隔壁去监工,生怕哪里出了差错。店里头全都整修好了,又挂上彩幔通过几日风,等店里搞好已是腊月里了。 只差在中间开一道门就大功告成,砸墙砌门框不是小活儿,这旧铺面不好开张免得影响食客吃饭,宝珠干脆将店歇了二日,在门口挂了红告示,只说店有修整,腊月初九重新开业,届时有新上吃食,凡来消费的食客都有优惠。 第55章 这新吃食便是煎角子,原先店里不卖角子,这几日到晚间闲来也是闲着,一家人便坐在一起包角子,宝珠想着百姓本朝人多食汤角子,自家不如先做油煎角子试试水。 冬日里菜蔬正是韭黄白菜,也正适合包饺子,便做韭黄鸡蛋馅儿与白菜肉馅儿,另有海味角子,干贝虾仁泡发了和馅儿,三样馅儿包做饺子油煎,贴锅的一面煎的金黄焦脆,出过蘸醋咬一口流出来先是鲜浓的油汤汁。 晚间包上几百个放外头冻实了,第二日去店里油煎正好。 腊月对食店来说是旺季,多出一间门店,店也大了不少。 初九一开门,有些许久不来的老客晓得有优惠,来过以后见终于不用再排长队了,也是松了一口气。 又看店里新上了泡椒笋与泡椒蒜,当即点了汤面要了一碟小菜吃的热火朝天。又看店里多了煎角子,霎时懊悔嘴快先点了汤面,这也不妨事,少点一些尝尝滋味儿。 今儿进门点饺子的第二份只要一半价,角子里头馅儿裹得多,肉十分厚实,韭黄鸡蛋不过十文钱一份,一份里头八个。白菜猪肉二十文一份,那海味的就要贵些,只因干虾干贝价儿高,得三十文一份。 原想着韭黄鸡蛋的便宜吃的人多,不成想最贵的问的人竟然最多,只因觉得第二份半价儿优惠的更多些。这海味角子最先卖完,其次便是白菜猪肉的,等这两样都没有了这些食客才选韭菜鸡蛋馅儿的角子。 没吃到虾仁馅儿的煎角子,今儿店里的量也不多,店里事忙来不及现包,尝到味儿的个个都夸,叫宝珠明儿留两份明儿还要来吃。 没吃上的等问过宝珠,晓得半价的优惠到正月十五前都有效,个个嘱咐过宝珠明儿想尝尝那海味的角子,看宝珠说明儿多做些,这才放心的离开准备第二日再过来。 蘸口醋配一头蒜,吃起来有滋有味儿,再配一碗羊肉汤或是羊骨汤,喝一口汤,吃一口蘸了醋的饺子,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这煎角子开始不显,越到后来反而越受欢迎,寻常早间点这煎角子的最多,一早吃过整日肚子里都有油水。 店面一扩张,现下食客再来就有地方坐了,到饭点走一桌上一桌井然有序,如今店里不单卖饮子,只留两样饮子做赠饮,点店内套餐时能赠一份,主要还是以经营吃食为主。 这时节留在店里的便是山楂饮与茉莉茶饮。 这种简单饮子冲泡即可,刘四儿在前头收钱顺带冲一杯并不费事,宝珠现下都是留在灶间帮忙。店里忙的热火朝天,甄父一人顾不 过来,宝珠便帮着煎角子煮汤面一类的活计,灶上柴火整日不熄,另还有几个炉子专用来下面或是炖汤。 腊月甄父要接的席面多,京里官员年底多要请同僚上峰吃酒,又或是哪一家办什么赏梅宴,这些官家席面不好推,价儿给的也高,甄父自然得去。 店里一时间更是忙不过来,宝珠一人难顶,便想着找个专做北菜的厨子。 寻个好厨子也难,门口招工的告示贴了不少时日,来问的多,一试过手艺却多有不足。 横不能随便找个人砸了招牌,宝珠只能这般熬着,横竖如今店里多了个刘四儿帮忙,又叫柳嫂子来灶间帮手,勉强也算顾得过来。招工的告示依旧贴着,又叫徐娘子帮忙在牙行留意一番,只等着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人再说。 年下家里要备的货多,如今个个都在忙,徐娘子自个儿也抽不开身,干脆雇了个婆子专给家里做些杂活,毕竟活儿不算多,这一个月工钱便也不高。 今年的冬衣裁的晚了些,才送到家里来,到新年又要做新衣,徐娘子裁了布叫成衣铺子做衣裳,家里人穿的还有,宝珠说过徐娘子便只给做了一身,伙计们一人能得两身新衣。 年下成衣铺的单子排的老长,现在才定即便日夜赶工估摸着得等腊底才能拿到了。 店里伙计们穿的衣裳也是统一的样式,食客来也好分辨。寻常买布都舍不得哪里舍得去做新衣,即便都是一样的款式也很高兴了。 宝珠趁阿爹好不容易在店里,得了空到街上挑捡些过年吃的用的,想买的都买足了才叫人一并送去家里。 姑母家今年叫人送了两篮子橙来,这橙不知是如何存放的,果皮彻底软了,散发着一股甜香,吃起来汁水也丰沛。 徐娘子晚上来宝珠房间,拐弯抹角说了一堆话,又想将宝珠从床上提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到先前的事儿, “过了年你就满十八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姑母提了几回,如今你作何想法?若是不愿咱们也得给人个准话。” “阿娘去帮我回了吧。” 徐娘子看宝珠显然是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的,忍不住劝了两句,宝珠依旧摇头。还想再问,宝珠却已经把头钻进被里去装睡了。 徐娘子感叹一句孩子越大越要操心,将屋内碳盆拨了拨,给窗户留一道缝,又将门带上了。 留了些橙子存到地窖里过年吃。橙皮晒干,回头可以煮茶来喝,自带一股香味儿做茶喝解腻也开胃,比起山楂饮子少几分酸味儿多几分清香,放到店里做赠饮也受欢迎。 橙肉加糖熬成酱做了几盒橙酥,橙酥皮烘烤的酥脆,中间的馅儿正是用橙肉填的,一口下去,酥皮入口即化,里头馅儿便是晶亮的橙蜜酱。 冬日里水果贵重,这几盒点心都是留着送人的。徐娘子有几个大客要维系,另几盒留给二郎回头做人情往来,又送了一盒去姑母那儿,问了几回宝珠都不应,徐娘子送橙酥时顺道又与甄姑母将此两家亲事彻底推拒了。 徐娘子货仓里打了不少大架子,各式货物分门别类放好。请来的伙计也尽心,铺子里隔出一间隔间来给他住。他不是本地人,原先是在汴京赁房住的。如今有了住处倒省下一笔的租钱,这活儿只需多上心,做起来简单不费事。如今生计不易,这伙计夜里巡逻也仔细谨慎,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 上回从那米粮铺的老掌柜处买下的陈米陈面,徐娘子全数销出去了,甄家也并未抬价儿,直接去外城那些三教九流孤老寡弱聚集的地段吆喝一番,那些米面很快就卖光了。 来买这陈米陈面的多是贫苦人家,如今自己在自家也不缺吃,即便何苦为难这些人。对甄家来说只不过费些功夫,就当做善事了。 又到年底,阿忠今年带着石地主一起来汴京送鱼,旧年的鱼又肥了,不大的都放掉,有臂长的才留下送到汴京。 铺子里冬日正是吃鱼的时候,一样鱼开辟出十三样吃法,煎炒焖炸煮蒸炖,样样都能将鱼肉做出花来。 汴京买鱼的人家多,因鱼肉价要低一些,但也是荤食,做的好的鲜过羊肉,每日拉鱼的车从城外成车成车的运进来。 今年大哥不在,阿忠腿脚也不方便,石地主对汴京更是不熟,故儿也没挑着篮子四处卖鱼。 店里一时吃不完的便先腌好趁天暖和时晒成鱼干。 家里家外都忙的热火朝天,甄家今年过年囤的东西不少,只是一时没人收拾,来甄家帮工的婆子也不好处置这些吃用,得一样一样问过徐娘子才上手处理。 二哥来信得到腊月二十九才能到家,一家坐在一起过了个小年,没回家的伙计们都坐一起,一桌子酒菜吃的尽兴。 小年过后,蒋实来与宝珠说他许久没回去,想趁年底回去跟家里人过个年。这一年他辛苦宝珠看在眼里,自然没什么不同意得,石地主也不放心家里便与他一道回去了。 既要提前回去,宝珠便给二人将今年年下的红封先发了。 街里四各处都在张灯结彩等着过年,连路面都由衙门叫人清扫的干干净净。 二哥腊月二十八夜里风尘仆仆到的家,这筑河堤清淤泥的工只能等冬日里百姓都有空闲才做的起来,加之这时节水位也低,做起事来起来事半功倍。 上回宝珠给孔家小娘子带的话她带到了,孔小娘子叫家里人禁了足连着三个月不能出门。因甄家是恩人,这才叫她能与孔家小娘子见了一面。 也不知二哥要如何去问孔小娘子。 赶着除夕前又收到大哥一封家信。才看罢信,一家人都激动了,却原来是阿秀姐有了身孕。 甄阿婆要做太太了,喜得给甄阿爷烧了几炷香报信说他要做太爷了。 “等到时候我亲自家去一趟,这是大事,顺道再给大郎贴补些银钱,小两口过日子,又要顾着铺面,难免吃紧。” 快两年没回苏州,宝瑢听徐娘子要回去,闹着到时要一道家去,连宝珠也蠢蠢欲动,许久不曾回苏州,也不知原先相好的小姐妹们如今过得如何。 再说上回从苏州来汴京一路惊慌紧张,好风景都不曾留意,此番回家心里没事儿,一路好歹也能看看风土人情。 第56章 年三十上午,食店不对外营业,不过这几日有不少老客定了吃食想除夕夜里添菜,宝珠与阿爹上午一起将各家定的吃食做好,等着人家都取回去了,下午便歇业回家过年去了。 门口贴了红告示,初五食店再开门,今年甄父不在酒楼做工,倒是能与一家人过个整年了。 徐娘子这活儿能自己把控,因此也要自由些,提前几日便停了手里活计回来安排过年的吃穿用度。 给她看仓库的伙计,三十一早去了一趟,包了个大红封与他,仓库堆满了货,年前还有商人愿出高价想存货,奈何没有地儿放,这仓储的生意汴京没人做,徐娘子打算明年再寻几处偏僻的地段租几间房子专做仓储生意。 仓里贵重货物也不少,给看库的伙计带了饭食,红封也厚,故而这伙计对年里看铺子一事没有二话。年里放焰火的多,特地嘱咐叫仔细些,门窗都要闭紧,哪个仓要每日通风伙计也晓得,便是嘱咐到位了,徐娘子每日也是要跑一趟的。 除夕这日一早家里便开始飘香,今儿也是舍得倒了一锅油专用来炸肉鱼圆子鹌子一类的吃食。几个炉子上都在熬着汤,羊汤骨汤鲜的人路过便要深吸一口气来。 宝珠与阿爹提着铺子里没用完的菜蔬回来的时候,二郎与宝瑢正在门口,钉桃符贴年画挂窗花,偶尔有邻里路过,打声招呼又各自回各家忙碌。 年夜饭是一年到头最丰盛的一餐,家家户户都将最好的吃食摆上了桌,甄家亦是如此,寻常舍不得吃的羊肉做成了许多花样,酒也从醉仙楼打的最好的美酒。 炸鹌子炙羊肉鱼脍蒸肉各式荤食摆的漂亮,浓油赤酱淋罢,从屋里到屋外都是饶鼻 的香气。在厨子手里将肉菜烧好不是难事,要将一道素菜烧的出彩却难。 年下发的花生芽正能吃,伙着腊肉烧了一盘子,咸淡适口油汪汪的叫人垂涎三尺。 冬日里能吃的素菜不多,炒了个白菜,拌了个萝卜,另就是韭黄炒蛋,清炒豆芽两样。 卤食也是自家做的,鸭掌鹅掌鸭翅鸭锁骨都是提前买好在外头缸里冻上了,熬了一锅卤汤从中午就开始卤,乡下年底有杀猪的,特地叫杀猪匠留的猪头猪尾巴,等那鸭货卤好便开始卤猪头肉。 街坊四邻闻到她家这卤味的香气,加上今儿个家卤味铺子又不开门,倒有不少人来求一盘子回家好佐酒吃,人家自然也不是白拿,个个都带了自家好东西上门来,什么猪肉羊肉自不必提。 连暖阁里种的青菜都得了一把,正好炒一盘好解腻呢。 年夜饭少了大郎与阿秀,一家人举杯时难免觉得心里空落,苏州食店重新开张,也不知大郎一人能不能忙的过来。年前驿站不收信,得年后才能将信送出去。 等吃过饭,宝珠宝瑢一道去外头放烟火,巷子里几个孩子也聚在一起点着炮竹玩,偶尔一声响能将人吓一跳,见她们放烟火,知道比炮竹好看,便也过来凑热闹。 孩子们最期盼着过年,能吃好穿好,因正月里是不兴打人的,故而玩乐起来也没有约束。大人们也高兴,不过要忙的事也多心中总有负累。 今儿大年三十,裴砚清没回来,裴家难免有些冷清,门口换了新桃符贴了年画一类还算得上喜庆,甄家下去叫宝珠去给裴阿婆送了几道菜。 小户女 第38节 裴家阿婆年纪大了,这个点还没歇下,屋里亮着灯,想来是在等裴砚清。 宝珠分出余光留意着隔壁,他走时说是年前能赶回来,今儿都三十了还不见人回来,既是替官家办事,总也不好透露太多,也不知是不是叫什么事儿绊住了。 除夕夜新旧交替,原想着跟裴砚清一起除旧迎新,因人没回来也只能作罢,等与宝瑢一起放罢烟火,宝珠便兴致缺缺将一地残留的杂物收拢到一起,姊妹俩准备关门家去。 才踏上门口台阶,就听巷口有人轻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宝珠还当自己听错了。等裴砚清越走越近,宝瑢又轻轻推了推她,她这才晓得没看花眼。 只看他身着官服眉眼含笑,手里捧着一个木盒,三两步走过来,先将盒子递给宝珠,方才从袖间取出取出两个红封,先递给宝瑢一个, “压岁钱,瑢姐儿收着罢。” 宝瑢接了红封,笑嘻嘻的转身回屋去了。 有小孩儿朝这头看,几个孩子闹做一团一边比划一边大声喊羞羞脸,宝珠欲盖弥彰与裴砚清拉开一些距离。 裴砚清将那些小屁孩撵走,又指着她手里木盒,“这都是一路见到的新奇玩意儿,忍不住买来与你瞧个新鲜。” 木头盒子摸着有些粗糙,打开一看,里头都是些汴京没见过的新鲜小玩意儿,连钗环胭脂都有。 这般年岁不施粉黛都美,更何况宝珠今儿略扑了粉打了口脂,裴砚清只觉得宝珠今儿有些不一样的漂亮,还待仔细瞧瞧,就听徐娘子从院里说着话越走越近。 来不及想宝珠拉着人进了巷弄,等反应过来拉在一起的手,两人都有些脸红。 “倒好似偷情一般。” 宝珠轻轻嘀咕了一声,裴砚清耳力好,自然听了个分明,一张脸愈发红透,“若定下亲事,自然就不是偷……偷情了。” 宝珠贴着墙看阿娘开了门,又看人进屋这才松了口气,正待与裴砚清说话,不成想一转身直接撞进身后人怀里,宝珠鼻子磕到他肩上,痛的眼泪都在打转。 裴砚清闷哼一声忍了痛,手仍不肯放开,用另一只手替她捏了捏鼻子,又安慰她鼻子没撞歪。 宝珠反应过来两人还拉着手呢,不动声色将手甩开,裴砚清心思被戳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从袖里摸出一块平安无事牌,递到她眼前笑着哄她高兴, “新的一年平平安安,事事遂心。” 这玉绿意盈盈入手温润,上头刻的花鸟有些尽了力但仍粗糙的美感,想来同那木盒一样,都是他自己的手艺。 宝珠笑着夸了一句,又觉得他脸色有些不对劲,等看过去才发现他肩上渗出了丝丝血迹。 裴砚清往后退了一步, “不妨事,官家信任我也得尽心才是,如今盯着我这位置的人多,等这几桩差事了了,我自会想法儿换个地儿。” 原先总想着要出人头地,舍出性命也无妨,现在有了记挂的人,便生出贪生怕死的心来,想着做个小官平安一世也没什么不好。 宝珠也想到单她知道的由他办的差事,哪一桩都十分惊险,这伤看着就深,想碰却又不敢,只能学着甄阿婆吹了吹伤口。 “医官瞧过了,没什么大碍,只养个把月就行了。”裴砚清笑着摸了摸宝珠凑近的脑袋,又叫她不必担心。 “我先回去瞧瞧祖母,外头凉,你快些回去吧。” 宝珠点头,“自你离家,裴阿婆精神都差些,快些回去吧,裴阿婆想来还在等你吃年夜饭呢。” 宝珠轻手轻脚先将木盒送回房,这才去与爹娘二哥一起围着火炉守岁,等天微亮这才回房略睡了一会儿。 新年穿新衣,宝珠一早从箱底翻衣时翻到原先阿秀姐教他打的那同心结,这压箱底的物件儿红彤彤的瞧着格外喜庆,等掏出来略整理过宝珠便挂自个儿身上了。 今儿穿的是一件红夹衣,外头是件织金的小翻毛领袄,挂上这同心结瞧着更喜庆了,用细粉遮了眼下熬出来的青黑,对着镜子描眉画眼一番这才满意出门。 初一家家户户走街串巷四处拜年,宝珠去裴家也没叫什么人注意,与裴家阿婆打过招呼,又笑着与他说新年新禧。 等避开人这才将早备好的平安扣递给他,裴砚清一接过立即挂到腰间,看她腰间挂的同心结,赞了一声好看也想求一个。 宝珠原也没学会,过去这么久,更是早将这手艺忘得一干二净。人要面子也不好说自己打不出来,只得将腰间挂的那同心结卸下赠他。 裴砚清接过,欢欢喜喜挂到平安扣旁边。 宝珠指着他伤问,“昨儿换药了没有?” “伤在肩膀,医官才换了药,纱布叫他系了死扣,又不好叫祖母晓得受了伤。”只看裴大人摇头,面上愈发委屈,“昨儿叫你撞得,疼得一夜没睡呢。” “昨儿要守岁才一夜不睡呢。”宝珠捏了捏他另一个肩膀,硬邦邦的肉硌的人手疼,“先回去了,疼你也忍忍吧,横竖医官说了,养上个把月就好了。” 晓得他在哄她玩,宝珠斜了他一眼,施施然出门回家去了,留裴大人依旧在原地傻笑。 自二郎做官,家中愈发门庭若市起来,早间在门口挂了接福的红纸袋,到晚上里头拜年的飞帖就装满了,都是写给甄家二郎的。 除了拜年的,还有什么交友的攀关系的。 二郎给孔家接福的红纸袋里也递了一张飞帖,到晚间孔家就来人请二郎初五去府上吃酒。 ----------------------- 作者有话说:最近营养液宽裕的宝宝们求浇灌吖~[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57章 去年二郎一首词,夸了甄家食店的菜,这词在汴京流传甚广,至今还有人因那一首词来食店吃饭。甄家自家少有亲朋故旧在汴京。年里都是甄二郎与人来往应酬,官场同僚多是去外头酒楼,若宴请同窗或是一些至交好友这等关系不错的,二郎便也会带人到自家食店来吃饭。 甄父从大年初二到正月十五接了七八家席,这都得上门去做,蒋实现下又不在店里,裴 砚清常自个儿主动来帮忙。 去年二月甄家食店才开业,没赶上正月初五迎神,今年正月初五开门放利市,赶着吉时摆了贡品烧过香放了爆竹,又在门口散了一圈铜钱,好图个大吉大利的彩头。 外头围了一圈百姓抢铜板。 不独甄家食店,一条街上许多铺面今儿都开门放利市,家家都费尽心思揽客,开张第一日,赚钱要紧,店里客似云来更要紧,为着热闹的气氛,各家店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今年开店第一天图个热闹,放的优惠也多,凡进店消费,不管多少都赠一杯饮子,买饺子的第二份半价的优惠还在,今儿进店的食客还能关扑,进店消费就能得一张奖券,刘四儿扮作财神,不光在门口迎客,还在门口专引领了奖券得食客转园盘。 他这财神衣裳是宝珠年前专去订的,今儿本来就是迎财神的日子,有他这喜庆的模样在门口逢迎,便是不进来吃饭,也要凑过来瞧一番热闹,更何况他一直在喊着进店消费就能领奖券,这关扑所作的圆转盘上,便是最小的礼都有咸鸭蛋两个,最大的礼更是金戒指一只。 见进店随便买些东西就能得一张奖券,原先观望的人个个都涌进来凑热闹。店里最便宜的吃食也得二十几文一份,比起这二十几文,显然还是外头转盘上的关扑更叫人心动。 那写着咸鸭蛋一栏在转盘是占的格子最大,但那云锦记布鞋一栏占的地方也不小,便是转不到金戒指,转到一双云锦记的布鞋也不亏的。 一整日下来发出去的奖不少,宝珠说这关扑转盘连着转到正月十五,规矩都一样,进店买吃食便能转那转盘。今儿黄昏有个转到了金戒指的,这个点人正多,见有人真转到了金戒指,原先还有怀疑的也打消了疑虑,有这根萝卜在前头吊着,人家看到了更是一窝蜂的进店里点吃食。 薄利多销,这一日下来比平时赚得还要多。 腊月正月都是食店正兴旺的时候,腊月里的账宝珠盘这几日一直在盘,到今儿才盘算清楚,上月单流水进项便有三百多贯,抛开成本也有一百五六十贯进账,虽说进账翻了几番有铺面扩大的原因,更多的还是腊月里店里来吃饭的食客比寻常多出几倍,且点的还都是贵价菜的缘故。 年下给几个伙计都发了赏钱红封另有粮油米面作节礼,上回从米粮铺老掌柜那儿买的陈米陈面虽卖光了,但新米新面还有许多,店里一时用不完便也做年节礼发给伙计们。 去年店里做的好的譬如蒋实的红封也比寻常人厚一些,刘四儿其次,王大哥少上一点,其余伙计都是一样的银钱。年节里发给几人的银钱花销出去二十余贯,宝珠晓的细水长流的道理,伙计们能尽心干活胜过她想一百种法子招揽生意,因此自然不会亏待自家伙计。 看正月初五一开门伙计们个个都极为上心,早早便先来铺子里收拾好了便知道她这想法是对的。 这些银钱等回头得闲去换作整银,这么看只消三个月便能将新铺面的租钱与重新整修的钱赚回来了。 正月里人比腊月里要多的多,宝珠这食店味道好,又常让利,许多家里小聚的食客便提前来与宝珠这儿定席。 甄父原先是樊楼的厨子,名声在外个个便觉得花去樊楼一半的银钱,便能吃上里头的饭菜合算,况且宝珠这儿还常有优惠。 若是订这样一大桌席面还要送一壶饮子几碟子小菜,单看店里收拾的极为干净,伙计们都身着一样的衣裳,头发用头巾包的干净,做事也利落,更是给食店锦上添花。 宝珠晓得年里来店里小聚的人多,特地定了成套的餐省的人家挑选,分作六人餐八人餐十二人餐,菜式都是食店卖的好的菜式,不将那些销路一般的菜式顶到里头哄人。 这种席面也有讲究,譬如这餐前小吃便先上干果蜜饯,在上冷菜,等冷菜上罢,热菜才一样一样的端上来,若是最上等的席面便以羊肉为主,普通席面便用猪鸭鸡鱼代替。 如今普通百姓肚里混个油水都难,便是吃上肉都十分高兴了,哪里又给这些肉分什么高低贵贱。 早间吃角子汤面的人多,到中午晚上多是亲友成群来吃席面的。 这席面多是甄父以如今官员所用的上等席面简化来的,便是自家小聚也十分体面,加上味道也不比那些大酒楼差,年里食店中午晚间桌子都叫人订满了,每日还得留出几张空桌好叫来排队的人用才行。 初六初八这两日甄父都要去京里官家大户家中做席面,灶间怕宝珠一人忙不过来,大菜由他先帮着料理好,等他出门宝珠自家烧起来就方便许多。 二哥自去了孔家一趟,末了又连着去了二三回,每次回来都是春风满面,十足一副铁树开花的模样,惹的宝珠与宝瑢都在暗地里笑他。 年里官家准了裴砚清近一月的假,寻常无事他便来甄家食店帮忙。 自初五开市以来,店里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从早至晚人流不歇,宝珠时常也顾不上他。因他肩上有伤,宝珠也不敢叫他做什么重活,只捡着烧火打杂的活儿支使他好叫他别干坐着无聊。 若是甄父在店里,他只坐一会儿就走了,若甄父不在店里,他便巴巴留下来帮忙。 往年正月十五宝珠至多只在街里逛逛,今年裴砚清问她要不要去山棚那儿瞧热闹。 年年元宵前都要在宣德门对面搭台,等到十五晚上官家也要亲临来瞧歌舞百戏与民同乐,年年这儿都十分拥挤热闹,宝珠自然挤不过去,人多又有禁军把守,她怕叫人挤着。 裴砚清这样说宝珠就晓得他是有法子凑近些去看戏,只是宝珠有些兴致缺缺,她觉得这时候正适合做生意。 大内禁军护卫着官家与宫嫔,露台下则尽是百姓看戏,年前租铺子才支出去一大笔银子,这会子有这样的好时机宝珠自然想赚一笔。 刘四儿那头摊子生意暂且歇了,推车还在自家院里。正月十五晚间百姓都去瞧热闹了铺子里没什么生意。再加上甄父那日也没有席面,店里人手够用,她便想着到宣德门那儿摆摊。 这几日棚架已经搭好了,各式花样演出杂戏歌舞都已经演上,百姓来来往往颇为热闹,还没到元宵节便已经这般热闹,真到那日又该是何等的繁华景象。 既是看戏便少不了小吃,边看边打牙祭才过瘾,这时候摆出来的摊子上的吃食既要香,还要与人方便,更不能太过油腻,否则出门在外的人家吃起来费劲。 宝珠想到了卖爆米花,自家先买了玉蜀黍用糖油试了一下,一点一点试了几锅,这米花得格外掌控火候,炼出几锅焦炭才算把握好火候,这玉米花放久了虽没有现出锅时香味浓郁,但吃起来却格外香甜。 等米花崩好,趁着尚温将熬好的焦糖淋进去稍加搅拌,这焦糖玉米花便做成了。好在冬日里这玉米花凉了也不算黏腻,用竹筒装或是用纸包一份都方便。 这现做出来的玉米花香味浓郁,凭着这甜腻的香味,到时都能引人注意。 毕竟是重油重糖的吃食,油纸价儿又高,便是一张裁成几份本钱也不小,故而宝珠只用普通的纸或是竹筒来装。 竹筒便做一杯十二文,用纸则是一包十文,莫要小瞧这价儿,毕竟一杯里头即便装的再满也不过一小把玉蜀黍,贵的是糖油。 正月十五这日,宝珠早早推车出门,裴砚清提前来的已给她寻了个好位置,既然是在外头摆摊卖小吃,倒不必再去里头看戏了。 果不其然才崩了一锅玉米花,香味一散出去就有人来问,宝珠提前备好了,有不愿意等的就买那提前爆好的,有想吃现爆的便等着她新出锅。 裴砚清手忙脚乱帮她收钱打包,宝珠时时刻刻盯着锅里火候,二人配合倒也还算默契。 等到晚间灯笼亮起,今儿备下的玉蜀黍也卖了一 干二净,许多买过后吃完又想再买一份带回去,只可惜摊子上已是卖干净了,晓得宝珠过后不摆摊卖玉米花,一个个可惜的摇头走了。 这生意只能赶着人多时摆一回,本钱不高,利润也不高,不过是想着蚊子腿也是肉罢了,在食店偶尔做赠食还行,当做正经吃食难免费事。 原想着今儿多摆一会儿,没想到提早收了摊,宝珠到这时才有心思看起热闹来,将推车推到铺子门口,交了些钱叫人帮忙看着,二人便一起跑去桥边猜灯谜去了。 连着猜中几个,摊主只挥着手告饶,将赢的彩头给他们,又一人送了一个香囊求他们快走。 香囊样式一模一样,裴砚清先挂到身上,又催宝珠也挂上,只看他腰间又是平安扣又是同心结,加上那香囊,一时叮铃哐啷挂了许多。 今儿摆摊的人多,回来时原先两人摆摊的地方正有人卖赤豆酒酿圆子,摊子才支起来,宝珠跟裴砚清竟是第一个来吃的,见宝珠要买两碗,那女摊主看了二人一眼,只收了一碗的钱,笑眯眯道, “小本生意才开张,赠一碗叫二位新人尝尝。” 小户女 第39节 ----------------------- 作者有话说:注:1、玉米是明朝引进的哈,这里剧情需要,勿要较真。 2、8号的更新晚了,本章依旧给大家掉落小红包[爆哭][爆哭] 3、9号的更新放到白天[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第58章 二人对视一眼,宝珠晓得越解释越乱,匆匆吃完元宵,拉着仍在原地坐着傻乐的裴砚清要走,只看人坐在凳上半天不动。 “等如今这差事罢了,我便去你家提亲,如何?” 如今做的是君王的剑,脑袋别裤腰上的差,稍有不慎便要出事,如今二人关系不曾摆到明面上来,正也是为宝珠想。 一双眸子盯着宝珠等她回答,天寒地冻,宝珠看他认真的神色,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两心相许之人,顺理成章之事。 裴砚清看她点头,立即又跟上她,心里好似吃了蜜糖一般。 今儿出来摆摊只说不是什么费事的吃食,一个人也行,家里人倒没说什么,毕竟元宵圣架亲至,,巡逻的禁军不知凡几,不怕出事。 只是推着车才回来,到巷口看到二哥正从孔家赴宴回来,甄家二郎元宵得了假又赶回家了。 只看他一脸狐疑地看了裴砚清一眼,挤开两人接过推车,压着声音用裴砚清听不见的声音对宝珠念叨了两句,看宝珠不敢辩驳这才推着车回家去了。 晚间宝珠叫宝瑢来屋里穿钱,今儿人多,赚了二十几贯。等明儿再去将店里的账目盘过,这一日一来二去赚的不少。 元宵过后店里几项优惠都暂时取消了,只这些饮子小菜依旧赠,引食客们也要各自谋生,一年到头挣的钱只在正月里舍得花费,人少了再做这样的优惠便不划算。 因此生意也差了几分,但比起寻常铺面甄家食店到点仍是满座,只是排队的人少了许多。 徐娘子正月里偶有生意,仓里存的货都是不急卖的,不过年里丝绸紧俏,她帮人卖出去几批绸缎,寻常若是没什么生意,便在家里待客,少有到店里来的时候。 今儿甄父不在店里,徐娘子晌午才帮人谈成了一桩丝绸生意,家里冷锅冷灶省得开火,她便打算到食店来随意吃些什么好垫垫肚,下半晌正好留在食店帮忙,蒋实会许州过年,得有几日才能回来。 元宵过后店里人虽少些,但好歹比寻常不年不节的人多,店里少个人甄父也不在,怕宝珠忙不过来。 哪晓得才到灶间,便看裴大人一副比她还熟练的模样坐在灶下烧火,刘四儿跟在她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一想到近来小裴大人的变化,徐娘子只觉得心口突突。 “你你你真是——” 裴大人立即起身,先看过宝珠脸色,才想说话,就叫徐娘子拦下了。 “店里若是人手不够,与阿娘说一声。阿娘每月贴补你银钱招工就是,怎好叫小裴大人忙活。” 宝珠适时给自家亲娘倒了一盏茶好叫她先败败火。 徐娘子瞪了裴大人一眼,语气颇为不善,“宝珠年纪小不懂事,怎的大人这般年纪也没头没脑的。” 裴砚清听这话只觉得胸口叫插了一刀,他与甄家大郎一般年纪,叫徐娘子说的好似半只脚入了土,徐娘子气势如虹,他诺诺不敢说话,更不敢解释一二。 原先还觉得肚饿,这会子也不饿了,一双眼刀锋一样将人盯走,跟着他看他走远,到下午还不放心,一直在店里帮忙,到晚上店关门才与宝珠一道回家。 宝珠有心想提醒裴砚清一句,奈何叫阿娘盯紧了,倒不好去与他对口风。 徐娘子也不傻,等晚间回去悄悄问自家官人,隔壁那小裴大人是不是总到食店里去。 甄父点头笑道, “是常来呢,他本就与咱家有恩,宝珠说要好生招待,这位大人脾气不错,店里没位置他也不恼,有时看店里忙不过来还要搭把手。” “你真是头猪!”徐娘子怒其不争,“人家哪里是来吃饭,是别有所图呢。” 等她数落完,又思量其裴家来,裴大人为人上进,品貌都是上佳,连她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且才再汴京置下宅子,没一些乌七八糟的坏毛病,更不是什么酒色之人。 她将裴砚清与董恒之做一番比较,竟觉得这小裴大人更胜一筹。 宝珠心有戚戚,这下子叫阿娘撞个正着,其实当时要说店里只是搭把手阿娘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是二人心里也不算清正。 阿娘向来多心,这会子势必不知道想哪儿去了。有心想与阿娘解释,却也知道自己这一解释定会越来越乱。 还不等她想着怎么与阿娘说,第二日便看阿娘去隔壁找裴阿婆了,也没说旁的,只是拐弯抹角打听裴大人何时搬走。 正逢裴砚清下值回家,二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徐娘子回来告诉宝珠,裴大人过两日便要搬去新宅了,宝珠觑着阿娘神色,也捉摸不清自家阿娘是个什么想法。 自被阿娘碰到那一次,她便时不时去铺子里暗访,宝珠心里觉得好笑。连阿爹这几日也将她看得死紧,她有心想找裴砚清问一句,奈何爹娘这样子,怕叫他们更担心,也不好去找他。 这般想着隔壁倒是开始搬家了,原先来时没什么行李家当,现在搬走也没什么行李家当,家里人口不多,新宅里修缮了一番,裴砚清是支一张板就能睡觉的人,宅院里添置的东西倒不多,只祖母住的屋子好生收拾过。 倒是上回他暗暗问过宝珠喜欢什么花草树木,听她喜欢桂树,只因为味道香也能做点心,他听过便去苗圃挑几株长成的桂,等今年开春暖和了便叫人移过来,秋日里正好能开花呢。除了桂树,又打了一副秋千架,上回无意听宝珠说在姑苏家里也有秋千架,小时候常因荡秋千一事与宝瑢掐架,其余的等往后再慢慢添置。 裴家一般走,隔壁院里便空了,徐娘子忙着叫人拆院子中间的隔挡,才修这隔挡时觉得家里又小又挤,等住的习惯了倒是没什么感觉,如今全拆干净以后忽然又觉得自家大了许多,现下待客也有地方了。 宝珠宝瑢还有大哥的房间没改,二哥的房间划到另一侧去了。 裴家住在隔壁对房屋也爱惜,若有要修缮的地方小裴大人自家就手修了,没什么要重新修整的地方。 想是怕她着急,裴砚清也不知如何寻到宝瑢,托她带了一封信回来。宝珠拆开信看是他字迹,字如其人笔锋凌厉,写到她名字时方才软下几分。 信中只说他与上回与她阿娘坦白了,往后必不会那般胆大与宝珠随意说笑有碍她名声,如今为官凶险,待他将这位置让出谋个小官来做,到时便上门提亲。 徐娘子原先也只是气他不规矩,听他一番剖白,怒气倒是淡了几分,又听他一番筹谋都是在为宝珠着想,那怒气更是消散的一干二净。 看过信宝珠才恍然,怪不得自上次与他谈过那一回以后,阿娘只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依旧一切如常。 宝珠也只当一切如常,只是偶尔收到几封他托宝瑢捎回来的信件,信里倒没什么旁的内容,多是些一日三餐的闲话,宝珠有心回一封给他,只是信件目标太大,只得裁一小半纸,写了两句话,塞进荷包里头,叫宝瑢什么时候遇上了就给他。 等河面坚冰融化,汴京城春意盎然,宝珠才想到自上回叫宝瑢将那荷包给他过后,已有半月没收到信了。 宝珠心里难免担忧,猜他是有差事在身。 未免多想,宝珠干脆一心扑到食店里。蒋实也回来了,到了淡季店里生意自然没有先前好。 春日食店虽是淡季,但能做的菜食却越来越多,每日一早便有汴京城外郊外百姓,提篮进城卖菜,除了自家种的菜,更多的还是山野之上挖来的小菜,譬如荠菜香椿,春日里踏春赏景,士子清流都爱返璞归真,野菜做的吃食一时倒是颇为紧俏。 开春以后店里用柳绿桃红二色妆点,店里装扮一时竟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 食店顺势新上了春菜与花食。 春菜便是乡野小菜入馔做的吃食,花食便以春季鲜花或是干花入馔做的吃食。 即便这些新菜价儿高,但这等雅食吃罢满口留香更有雅意,虽现下甄家食店与国子监离得不算近,虽二哥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但先前在国子监读书时的同窗依旧常来,一个二个自发地替甄家食店宣扬出去了。 去年的冷吃春盘,今年也继续卖,除了春盘,还有花盘,用各式鲜花做的酥饼糕点,因甄父常在大户人家做席面,倒是能与人说上话。 这春盘与花盘再经他一推销,这些大户人家赏春游园时常要遣人来买。 宝珠才在灶下忙碌,就看蒋实领了个人进来, “这位嫂子见到门口招工的告示,说想来试试。” 店里想找个合适的北菜厨子一直没找到,有本事的都去酒楼或是大户人家了,轻易也不会离开,这等小食店好厨子都看不上,那些厨艺差些的宝珠又怕招来赶客,故而这事儿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宝珠看进来的妇人打扮干净清爽,头上包着蓝布头巾,便晓得是个细致干练的人。 第59章 宝珠只见这嫂子一眼便知道应当是个常下厨的,只是说起话来声音不大,怕宝珠不要她,作过一礼便开口道, “我原是在大户人家做厨娘,老家原不在汴京,跟着原来的东家来的,今年雇工期满,原是想继续做,只是叫人排挤出来,毕竟是天子脚下,繁华热闹工钱也丰厚,正是想在此地找个活计,等赚些银钱好将儿女一起接来。” “你原先是在哪一家?擅作哪些菜?” “原先是在中书侍郎赵大人家里,寻常北菜都烧得,最擅烹鱼羊宴。” 这嫂子姓陈,宝珠问清名姓来历,见她话不多,便直接让她去灶间试试手艺。 原先看看她谨小慎微的模样,还当手艺只是尚可,没想到单看那刀工还有出菜的速度便晓得手底下有真章,先前来试手艺的,夸海口的许多,等一起锅立即便露了馅儿,觉得宝珠是个女娘,自认有几分手艺便敢来糊弄人了。 甄父年里做的几回席面,已将名声彻底打了出去,如今虽不是年节,可找他做席面的越来越多,店里头常顾不上,闲时宝珠自己倒能应付,可北菜她烧的也少,如今请个烧北菜的庖厨是再正好不过的。 灶间羊肉鱼肉都有,只看陈嫂子挽起袖口,手脚麻利的洗菜切菜配菜,捎带还能管着灶下的火,两锅灶两边齐开火,羊肉鱼肉先后出了锅。 羊肉做的是白切,鱼肉做的是红烧,都是最基本的菜式,但想要做的出彩却难,陈嫂子有几分巧思,羊肉用红椒绿葱切丝摆成盘,红烧鱼也点缀一番,做菜讲究色香味,这两样菜已是做到极致了。 宝珠略尝过味道,白切羊肉片的薄如蝉翼,连随意用灶间的酱调的蘸料都不错,红烧鱼味道也不错,便是比起那大酒楼的厨子也不差什么手艺了。这手艺不怪乎能在那大户人家受人排挤,外来的厨子比自家家生的厨子手艺好,长久下去定要威胁地位,怕也是因此才将人赶出来。 “这世道女子谋生不易,女庖厨若是去酒楼必定又要遭人排挤,在街里寻了几日,唯独今儿才敢上门来问一问,皆正因掌柜的也是女子。” 又看陈嫂子这样,便知道就是只问了他一家,若是去问别家定然不会这般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有这手艺在哪一家食店都能混上一口饭吃。 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合适的人,宝珠立即想要将人留下,紧跟着问她一月要开多少工钱,陈嫂子思忖一番这才小心翼翼开口, “一月十三贯罢?” 原先没来汴京,与那赵大人府上定的雇契一月正是十三贯,现下既是在汴京,这个价儿应当还算在谱子上,便是宝珠觉得高了,她也有个讨价还价的空余。 宝珠很是松了口气,她原想着少说也得二十几贯,大户人家工钱一月或许只有十来贯,但每月里发下的礼跟赏钱也多,且说到外头也体面,食店便比不上这一点。 但宝珠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只说,“往后每月给你开十六贯钱,年节里都有节礼,每月若在闲时能准休两日假,年底也有红封。” 店里伙计都是这个待遇,只工钱多少跟年里红封厚薄的区别。 陈嫂子听此当即一谢再谢,只说今儿就能开始做工。 宝珠摇了摇头,只叫她明儿个再来,店里伙计们饶是灶间忙活的阿爹与宝珠自己,每日穿的衣裳也是一样的款式。客人喊人找人容易,都穿一样的衣裳也显得利落,宝珠将柜台底下的衣裳拿了一套出来,叫陈嫂子明儿过来直接穿来。 陈嫂子只摸了一摸那衣裳料子便晓得的,新东家是个宽厚人,这衣裳上头虽绣了甄家食店的样式,但针脚密实,这料子穿出去也是体面的。 寻常在那等大户人家,常遭人抢功不说,每月里发的贴补,夫人们赏下的银钱玩意儿也都被人占去,总遭人打压,只因她不是家生的,便是哭诉也没有门路,太太姑娘们的面都见不上更遑论得人青眼了。 这边与陈嫂子说定,宝珠晚间回去又与家里人说过,每月开销多出一笔,不过阿爹那头的两成利便能省下了。甄家又买了一架驴子车,寻常有急事出个门用得上。 甄父见铺子里找到合适的厨子,也是松了口气,他现下席面多,春日里各家都要办赏花赏春宴,新客老客常请他去做席面。 如今他名头极大,常有人来想拜师学厨。 既想着专给人做席面了,便不单只接大户人家,普通的红白喜事他也都接下,他原想着等赚了钱也租个小门脸,宝 珠只说这生意也不需要对外头开铺子,如今做的都是回头客,再有熟人介绍的客,只消上门说一声即可,倒不必费银钱专门开间铺面。 “阿爹下回再与人做席,无论官席私席,倒是能寻时机多带些名帖与人散一散,上头写上承接宴席跟咱家地址,若有人家要做席面,自然自己就找过来了。” 甄父与徐娘子都觉得有道理,这以后便去书局多印了些名帖,若有人问起庖厨,他便递一张过去。 小户女 第40节 做席面的只是若是大户人家倒有人帮手,若是普通人家,灶间没个帮忙的人便有些忙乱。 甄父干脆雇了人切菜洗碗,灶间手艺独他一人,大郎回了姑苏,宝珠店务忙碌,实在独木难支,便也有心想着找个老实本分的徒弟。 自陈嫂子来店里霎时轻松许多,宝珠也很是松了口气。除非有客人点南菜,否则她都在柜台前头收钱。 陈嫂子手艺不错,北菜烧的十分地道,原先甄父一手北菜毕竟是看着人家学来的,手艺虽也好,可到底比不上人家专烧北菜的厨子正宗。如今陈嫂子才接手,宝珠开始还有些怕,问过店里食客,看个个都夸正宗这才放心。 陈娘子每月工钱只留出几百文做租房之用,其余的都悉心攒了起来。寻常店里有剩饭剩菜她便求了带回去第二日一早吃,在食店做活,这一点好处便是一日三餐能吃饱。 她自家也没什么花销,连衣裳店里都是专门发的,其余钱都攒了起来,想着等下月发了工钱便去信到家里,倒是将儿女接过来,再租一间大些的房子。陈娘子话不多,说的最多的便是一双儿女。 宝瑢跟在玉娘子后头技艺愈发精进,夜里来找宝珠,拿来新出的话本儿指着上头印上去的画,“阿姐,瞧我雕的画如今已被印到书上了。” 宝珠夸了再夸,又去书局买了十几本支持她,宝瑢得了钱,先给师父买了礼,家里人的礼也一样不落,礼赠了一圈,自豪之心不散,挺胸抬头说往后定要成为流芳百世的大家。 阿娘问宝珠如今赁下的铺子租钱多少钱一个月,这铺子毕竟是在内城,地段小了些,还不抵现下他们住的堂屋大。但毕竟是临街的铺面,若想买下,价儿也不便宜,少说也得四五千贯。 若非一时缺钱的人家,否则不会有人愿意将内城的铺子卖掉,毕竟收租子是长久的买卖,卖铺是家道中落的象征,若非家中缺钱急着出手,少有肯卖铺子的。 徐娘子想的长远,自小裴大人与她说了那番话,她便一直想着将铺子买下,如今手里满打满算也只两千多贯,便想着去质库贷一些银钱出来,铺面价儿自安定一来,价儿比从前翻了几番。 才与宝珠说过,她立即摇头。 质库的钱哪里又是好借的,哪一日还不上便要叫人剥掉一层皮,利息又高,若出了事儿便要被逼的家破人亡。 “咱们还是等一等吧,横竖那铺子已经租了二年,这二年多攒些银钱下来,倒时将铺子盘下不是难事。” 人有不如自己有,有阿娘托底,宝珠自己也有心想将铺子盘下来,挣钱的劲头更是越来越足。 便是淡季她这食店也生意盈门,不独是店里食客,还有各样打包外送的吃食也做的火热。 只是不招人恨是庸才,连小小食店也不例外,自年里开始宝珠便觉得好像有人在暗中窥探店里生意,只是每日食客多她无暇顾及,这些时日店里外送跑腿的多了,在店里吃饭的人少一些,宝珠才有心注意到。 有位食客总要来,每月有新菜上总要来尝,一开始宝珠只当是老客,还叫蒋实送了一碟子咸鸭蛋。 这几日越发觉得不对劲,看这人一双眼总盯着店里伙计瞧,便叫蒋实多留意些,照理说自家食店后头虽没什么粗大腿,可寻常人也不敢来生事,既没生出事端,宝珠只当自己疑心太重。 没成想开始注意到他以后,倒发现人就再也不来了,人不来了她便只当这一茬过去。 直到下旬,蒋实出去打酒,回来黑着一张脸, “对街要开一家甄味食店呢,可真不要脸,里头还没修整好,牌子倒先挂上去了,与咱们店里牌子差不多,装着路人问过,才晓得也是要卖南北菜的。” 第60章 宝珠听罢蹙眉,立即便想到前些时日常来的那怪人,那人总盯着自家食店跟店里伙计,想来是参考的。 “我只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便看有好几个不明真相的食客进去问,与咱们店是不是一家?只看那正挂牌的伙计含糊其辞,人家听得以为就是咱们家开的分店呢!若真叫人觉得咱们两家是一家,名声岂不是叫他们败坏完了?”蒋实忿忿不平。 宝珠自然知道这个理儿,只是人家也没上门生事,只是现在还没开业,名字又并非一模一样,便是告去哪里都无可奈何。横不能自家食店更名改姓,那才叫人家占了大便宜。 这几日陆陆续续也有食客来甄家食店问对街要开的食店与甄家食店是不是一家,宝珠一个个与人解释,只说没有半分干系。 对街那食店没几日就开张了,放炮竹的生意甄家食店听得清清楚楚。只看那店将甄家食店学了个十成十,饭菜口味他们没尝过暂且不表。 那甄味食店开张试营时,什么关扑转盘优惠都是一模一样,许多不明真相的食客,都涌进食店凑热闹,或许即便晓得不是一家,见这优惠也要去瞧瞧。 原先甄家食店的老客们,无论是晓得那甄味食店与甄家食店不是同一家,还是误以为这两家是同一家的,一时都涌到对街去了。 去的越多,来甄家食店问的食客也越来越多。许是受那甄味食店的影响,一个二个竟觉得宝珠这店味道也不对了,最后即便知道两家并非一家,也想当然的认为两家味道都不好。 横竖汴京食店多,这家不行吃那家,一时许多食客也不愿再来吃了,背了这一口黑锅,宝珠直叫对街那店恶心的连着几日饭都吃不下。 因那新食店就在对街隔壁铺子,自家食店这两日都没什么生意,开业这么久除了孙家那两个月,这是头回有亏损,寻常再是淡季,食店生意也都还不错。 即便是两家打擂台比拼哪家更优惠,想来隔壁那食店自有应对的法子,且若是宝珠也学着他一般使劲降价,自家食店成本在那,不可能以次充好,无休止的与人比下去也迟早亏得关门。 对街铺子死命拼低价儿,用的食材自然也是最次的,宝珠晓得对街那店生意这般做下去长久不了,只是他长久不了也就罢了,却要带累自家名声。 有心想去隔壁打探消息,但她要去只怕人家警惕,店里只有灶间的陈嫂子不常到前头来,想来人家也不认识她,宝珠便叫她去对街那食店先打探打探,看是个什么情况,待先摸个底她好再想个章程应对。 陈娘子接了银钱立即便换了衣裳去了,回来便说,那甄味食店与甄家食店里外装饰差别不大,菜式也都是仿的,菜单有八成都是与甄家食店一样的菜式,她捡着甄家食店出名的几样菜照着点了,尝过以后直摇头,这些菜式十分偷工减料不说,许多菜都不新鲜,便说那鱼,肉都是散的,也不知死了多久了。 虽价儿低,但这样下去肯定长久不了。 靠这些歪门邪道自然是长久不了,宝珠心里不屑,如今店里食客多是早间吃惯了油煎角子与汤粉的,中午晚上都是小猫两三只,国子监与那些不差钱的主儿常来,普通百姓多还是趋利往对街食店去。 不知情的人看过便晓得两家风格相似,如今当务之急是防止 食客将两家食店混为一谈,去隔壁吃过觉得不好吃,便想着甄家食店也难吃,其二才是重新招揽生意。 宝珠路过时看了一眼,不说那招牌便是里头伙计穿衣裳的样式也与甄家食店相像,伙计们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也照着甄家食店仿,不说十分也有九分相似。 这几日看下来也算摸清了他们的路数,不知那家掌柜的是什么意思,宝珠干脆直接带着蒋实找上门去了。 那掌柜的果真是先前常来甄家食店打探的人,生的一副精明的模样,脸皮更比城墙还厚,见她们来,没有半点不自在,叫小二看座倒茶,一看店里坐满了,又搔搔头笑道,“实在不好意思,现下店里人多,小甄掌柜的若是想吃饭,怕得排一会儿了。” 同这种人攀扯起来没完没了,宝珠开门见山问道, “不知掌柜姓什么?” 那掌柜的笑了一声,拱手道,“正是甄姓。” “我原先只当掌柜的你姓贾呢,这倒是巧了,汴京甄姓人家不多,偏偏你我都姓甄,又都开了间食店。” “正也是外地迁来的,自来做的都是吃食生意,不知小甄掌柜今儿找我所为何事?” 这掌柜的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声小甄掌柜将自己抬到长辈份上,又作一副疑惑的模样,蒋实看他这副样子气的牙痒,暗骂一声, “真是门板上画鼻子……” 好大的一张脸! “这几日不少食客来问,你这食店与我家食店是否为同一家?今儿来看果真不假,怪不得食客分不清李逵李鬼,便是我来了也只当回自家了。” 那掌柜的厚着脸皮道, “我看小甄掌柜是想的太多,两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我家食店名为甄味食店,即便有些地方像,但咱们做吃食生意的,有相似之处难免。总不能人家卖北菜我便不能卖北菜,人家卖汤面却不准我卖汤面不是。” 这甄姓掌柜一副厚颜无耻的模样,故作卑微地拱了拱手,“我知晓您这食店后头有人,不说在光禄寺做官的亲戚,便是去年高中的兄长我也开罪不起。” “还求小甄掌柜高抬贵手,咱们相安无事各做各的生意。姑娘若是将生意不好的罪过赖到我头上,倒叫我好生冤枉,传扬出去也不好听。” 蒋实听他说话,气的想捏拳头上去锤他,宝珠自然不能让他冲动,真动了手就成了他们理亏。 宝珠冷笑,“即是各做各的生意,掌柜的也晓得味道才是根本,你投机取巧总学人家可长久不了,只怕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掌柜混不在意地笑了笑,心里有些不屑,他早去过甄家食店许多回了。女娘做生意终归不够心狠,有几分小聪明又如何,没看他即便是将这些阴谋摆到明面上,这年纪轻轻的小女郎也奈何不了他,心里愈发觉得宝珠正是心里怕了才会找上门来。 宝珠先问过阿爹阿娘,叫他们打探打探对街新开的这食店背后有没有什么来路,若背后有人指使,少不得要先礼后兵,二哥临出门时才说过,家中若有什么事儿立即告诉他,好歹在朝为官,寻常也有交际,若非那皇亲贵族,甄家占理的事儿更没什么好怕的。 徐娘子问过一圈,只说没有什么来路,原先是汴京城里有名的无赖,继承了叔叔遗产手里这才宽松起来,这两年做过不少邪门歪道的生意,有赚有赔,去年开了间食店倒了,今年又到甄家对面开起了食店,那铺子正是他叔叔产业。 若有什么为官做宰的替他撑腰,那甄家反而师出有名。只是人家就是个平头百姓,甄家便不好处理,毕竟二哥上任不久,那假掌柜是个无赖也十分难缠,到时若说出什么甄家以势压人的话,难免又是烦恼。 宝珠自然不会傻傻的上钩去做那以势压人的蠢事,这等无赖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只叫人做了比自家招牌小不了多少的木牌立在门口,上头写着—— 甄家食店,南北菜式。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待牌子挂完,又在门口贴了红榜,食店要办一场吃赛。 凡报名者,角子任吃,吃的最多的食客便是头名,赏银二十两,第二人赏银十二两,第三人赏银五两。 前十人赠猪肉二斤,凡参赛的一律赠折抵半价的纸券一张。 参赛条件就两条,二十文钱报名,比赛开始前要喊号子,号子内容便是甄家食店,南北菜式,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先将这吃赛英雄帖印到纸上,广发出去,又言明了甄家食店的地点跟参赛要求还有开赛的时辰。 三月底前报名,四月初八比赛。 宝珠早早去街道司,先将初八那日门口的空场申请下来,她想来交税积极,不曾疏漏。 年节里给街道司的打点也不少,衙差们去吃饭,每个人她都记得清楚,一个不落的打招呼,又赠饮子又赠小菜,结账时给的优惠也不小,即便二郎做官也还是十分客气,都是普通人,自然也承她的情,只要一小块地用作比赛,又只那一日功夫,自然很快就批了下来。 吃赛英雄帖宝珠印了不知多少,总之街头巷尾,连刘四与王大的摊子上都留了一摞纸叫他们见到人就发。 凡事收到那宣传纸的人,都要对着那最显眼的黑漆漆的字念上一句,甄家食店,南北菜式,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一句话随着那英雄帖传到汴京大街小巷,一时连三岁孩童都被传染了,摇头晃脑的念甄家食店只此一家。 只因报名口号便是这一句话,又看对街那仿冒的甄味食店,一时间任是傻子也知道对街那甄味食店弄鬼了。又不明真相的食客吃过甄味食店的菜式,只觉得味道一般,质问过后才晓得原来不是同一家店,故而虽这家价儿更优惠些,不少人还是不肯再迈进去一步了。 只看那假掌柜的还想学宝珠,也要办一个甚饕餮比赛,可宝珠英雄帖上口号早叫人喊出去了,任他想将两家食店往一起扯,也远扯不上关系来。 横竖他办这饕餮比赛于百姓来说也是消遣,故而来报名的也有不少。 宝珠不怕他学,只怕他不学呢,偏偏这人也是干脆学了个透,连比赛的日子都挑同一天。 宝珠这边比赛吃角子,对街食店便要比赛吃汤面,唯一不一样的便是宝珠这头为了防止食客浪费,来报名的要交二十文钱才能领条子,他那为了显摆,倒什么钱也不必交什么牛鬼神蛇都能去。 甄家食店猪肉白菜的角子吃到饱,还是油煎角子,即便要交二十文钱显然也比那汤面划算,只要吃两碗就赚够了。 舍不得那二十文钱的便去对街甄味食店,想吃角子的便在甄家食店。 蒋实收了钱一个一个给人登记下来,又给人发盖了专门的印戳的条子,上头写明了开赛的日子跟时辰地点,这几日两家食店门口大排长龙,不参加比赛的老弱妇孺还有一些无聊看客,都在等着两家打擂台。 第61章 四月初六这日,甄家食店门口一早便围了许多人,因先去衙门批了门口这一处,便在门口将两张长条桌并到一起,角子只待比赛时端上就行。 快到时辰,人也越发多了起来,来比赛的便是不为钱,寻常油煎饺子也差不多这个价儿,不如来拼一拼,便是闯进头十人,也能分到两斤猪肉呢。 这类油煎饺寻常至多也只能吃下一碗两碗,吃完便是不回本自家也不亏,故而来报名的许多,毕竟是用作这食赛,也怕浪费,今儿的角子菜多肉少,对甄家食店来说,报名的钱一人作二十文也有些赚头。 又因角子是油煎的,吃多了人便觉得有些腻的慌,除了忍下的,少有人愿意顶着那腻味强吃。 宝珠也没吝啬,叫柳嫂子看着山楂饮子的桶,若是腻了倒可以来喝一盏山楂饮子解腻,只 是将这饮子一喝下,肚里更胀,想再继续吃也难。 比赛的人极多,也幸而宝珠先将这一片场地去衙门批下来了,因今儿这番热闹,未免生出事来,街道司还遣了衙差来巡逻。 再看对街那甄味食店,一群人都等着去吃面,因来吃面又不要钱,赢了还有银子,一时人比甄家食店这头多出几番。 毕竟宝珠这儿要交钱,他们那儿放开了去叫人吃,有便宜不占的岂不是是傻子。 角子已煎好出锅,围观的看客有没吃过油煎角子的,闻着香味儿连连懊悔没报名。 小户女 第41节 宝珠也不管对街如何,看准了时辰,锣一响一群人喊过号子立即开吃。 碗底空了立时有人将新碗递过来,一碗里头二十个角子,寻常店里普通的角子最大份的一碗也没二十个。 这二十个一堆,才一碗吃下肚一半人就已经顶不住去要山楂饮子。 今儿有煎饺子的油给的厚,味道虽好吃,可以吃多了,总有些发腻,只是喝完饮子,肚里也没空再去吃下第二碗来,横竖觉得这一碗已是回本了,实在吃不下的也不再勉强自个儿,有时辰限制,这会子去喝饮子已是耽搁了不少功夫,横竖也赶不上人家来,索性专心看起热闹来。 这时还有一半人继续在吃第二碗,第二碗吃完桌上人又下去一半。 有滑头些的做起了无本买卖,偷摸在角落里支起□□摊子,赌哪一个能吃到最后。 因有时辰限制许多人吃的又猛又急,这年月粮食珍贵,便是再急也没有浪费的,连不小心掉到桌上的饺子都被重新捡起来吃了,若来比赛的人随意浪费,便是看客也会看不惯要骂人的。 等一刻钟过,场上仅余七人,吃的最多的已吃了四碗下肚。 这食角子比赛拢共一柱香的功夫,等香燃了大半,场上只剩下三人仍在有力气继续吃,有一人已是有些力竭了,只看这人吃尽碗中角子,实在撑不住了扶着肚子败下阵来。 另两人一时不分上下,只得拼命加快了速度,势要在量上吃败对方。 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原先去对街食店瞧热闹的人不知何时也重新回来了。 宝珠不晓得这一情况,已到了最后关头,她雇了人在人群中喊号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声音响彻街巷,愈发衬得对街食店像个小丑。 原先就挂了彩布拉了条子,又写了食赛争霸,再看鼓劲儿的声音响彻云霄,便是没来甄家食店吃过饭的人都叫这热闹激的热血翻涌,明明只是场食角子比赛,倒生出几分气势来。 一炷香燃尽。 吃的最快最多的人听到锣声,这才双眼无神的歇了嘴,另一人也是呆呆的瞪着前方。 ——实在是太撑了。 看这二人呆着动弹不得,宝珠立即叫人一人喂了一颗消食丸,紧跟又叫蒋实数了这二人碗里还余几个角子,二人拢共都吃了七碗,一人碗里还余六个,一人碗里只余一个。 有宝珠一直在一旁盯着,又有一众看客见证,场面被烘托的极为热闹,宝珠将今儿比赛的名次念了出来。 名次一出来,当场便发了银钱奖励,前十参赛的两斤猪肉也各自发出去。其余重在参与的由店里伙计们核实发放,来参赛的抵半价的纸券儿个个都有。连围观的百姓也有好处,派了伙计在人群里散了许多优惠的纸券儿,虽没有半价那么多,但来吃饭时好歹也能饶上一些银钱。 “今儿多谢各位看客支持,咱们甄家食店在汴京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明年到这时候继续办这吃食争霸赛,今年吃角子也吃腻了,明年咱们换新吃食,届时还请大家继续赏光。” 除了办比赛打出名头,今儿还有更重要的一样事儿——便是与那假食店撇清干系。 雇的人在人群里喊,“掌柜的,对街那家今儿也在办比赛,不知你们两家是什么关系?” “什么干系都没有,孰真孰假还有各位客官分辨清楚,咱们这食店向来诚信为本味道当先,便是办比赛用的角子,都是买的最新鲜的菜肉做的馅儿。” 她这话一说有两边来回跑着看热闹的看客,立即便笑了起来,“我看对街哪家叫什么甄味食店,我看该叫假味食店才对。” 一群人哄然大笑,越来越多的人议论这件事儿,这场比赛到这儿才算彻底办成,提起对面那家食店个个都是嗤笑,如今替自家正了名声,又将食店名气打了出去,那假食店若非总碰瓷叫人如同咽了苍蝇一般恶心,宝珠才懒得将这种对手放在眼里。 食店经营并非赚一朝一夕的银钱,一时赚到大钱也不能保证往后一直赚钱,总之往后骑驴看唱本就是。 宝珠一心只顾着自家这头,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对街食店,等人群散去,才听说对街食店今儿那比赛虽是免费叫人去吃,赢的也有银钱打赏。 但那掌柜不像宝珠,提前去衙门圈了一块儿地。 他看宝珠将桌摆在门外又想跟着学,还没等摆好摊子,衙门的人就来了,叫他收了桌凳。指着宝珠的摆在外头的场子替自家辩解,却不想是宝珠提前找衙门批了地方办比赛。 外头摆不得,在铺子里头场面瞬间就小了,许多报名的人本就多将店挤了个严严实实,看热闹的人只盯着门里看也觉得不痛快,才开始没多久一个二个就摇头走了。 既办比赛想着面上有光不收报名钱,那面就偷工减料造的清汤寡水,又不知搁了什么,许是不想让人吃太多怕奢本。 许多人才吃罢一碗,当场便吐了出来,口鼻都挂着面条,围观的食客本就不剩多少,一时这场面恶心的不行,店里更是乱糟,一群人将食店挤的脏乱,本也没剩多少的看客,霎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等赛后许多吃面条的更是骂骂咧咧地走了,难吃且不说,连昨晚吃的都叫恶心的吐出来了。 宝珠心想怪不得自家食店先前一开始没这般多人来看热闹,等他们赛到一半人才多了起来,却原来是对街食店翻了车。 这一番不仅替甄家食店扬了名,对街食店愈发无人问津起来。 这比赛宝珠虽花出去一些银钱,但末了发出许多优惠纸券,来消费的人更多,又见店里不单有猪肉白菜,还多了许多新鲜味道的煎饺,样样都想尝尝,宝珠干脆出了一个什锦角子,食客也不必再犹豫到底吃什么了,什么味道的都有。 甄家食店食客满盈,对街店内空空如也。 如今百姓都晓得两家食店孰真孰假,对街那食店办比赛将食客吃吐了的消息也传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这笑话倒是传的比甄家食店吃角子比赛传的更热闹。 如今店里生意重新火爆,宝珠哪有心思再去管他,只一门心思想着给店里再换几道新菜。好,留住客人。 原先食店只在城东城南这一片有些名气,现下比赛办过,城西城北的百姓也晓得曹门大街这有一甄家食店实惠好吃。 便是绕些路也要来瞧瞧热闹,有去瓦子看戏的食客,也更愿意看罢戏后的甄家食店点两道菜,再叫伙计去外头打一壶酒来配。 至于那甄味食店一倒再倒,便是再去学甄家食店如何经营,也没人会再觉得这两家是一家了。 那掌柜本就是市井混出来的无赖,欺下赖上的本事一等一,先前也有大户在他那儿吃过鳖,听阿娘说是租过他家一间铺子卖布。 租期满了生意正好他就要人家涨租,等人家不租那间铺子了,他自家在铺子里做起一模一样的营生来。 偏原先买布的搬了地方,店名虽一模一样却叫他糊弄过去,客人都以为两家是一家,人家上门好说歹说都无用,他只放出话来,说人家威胁,若他出了事儿,便是那大户人家仗势欺人。 做生意的哪有不竖敌的,自有对家添油加醋好似人家真迫害这无赖一般,到最后那大户怕牵扯其他生意,干脆将那布店关了,横竖一副无赖的模样叫人恨得牙痒。 甄家并非经年的名门望族,那无赖也正是打着这个主意,量甄家不敢私下对他下手,他只管趁这机会赚一笔快钱,若甄家找他商量,说不得还能赖上一笔银钱。 也不过月余功夫,对街那食店便关张了,门口重新挂了招租的 牌,蒋实回回路过都要啐一口,若有人想租,他还要将那无赖做过的事儿与想赁铺子的人说道一番,一来二去那铺面就这样闲置下来了,都怕赁回去做好了生意叫人占了。 今年雨水多,便是有假二哥也不敢松懈,每日都在查勘。 自年后二哥与孔家往来多了一些,孔家小娘子时常到宝珠店里来寻她,她比宝珠大一岁,二人性情相投,其中最投缘的便是吃这一块,常分享汴京哪一家店好吃。 “你真是极有本事的人,今年阿娘开始叫我管账,我只看那些进出账便觉得头昏。” 孔小娘子穿着家常衣裳,一脸钦佩的看宝珠扒拉算盘。 夏季各家食店尽出奇招,甄家食店也欲以荷花荷叶入馔。 店里近来要上新菜,宝珠将手里账算过,便叫孔小娘子帮着试店里准备新上的吃食——荷叶糯米鸡与荷叶粉蒸肉。 “玉真姐姐先替我尝尝,你这嘴向来刁,若你都觉得不错我心里才有底气呢。” 看宝珠揶揄,孔小娘子嗔了她一眼,“你家食店哪道菜我到外头都是夸的,再刁一张嘴也能叫你这食店菜式折服。” 第62章 荷叶糯米鸡与荷叶粉蒸肉这两样都是南菜,若到汴京来卖口味要稍微改一改,故而宝珠叫孔小娘子这汴京本土人士先尝尝。 叫柳嫂子去灶间将这两样盛过来,用筷子轻轻将外头裹着的荷叶剥开,糯米用酱和过,里头裹着鸡脯肉,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孔小娘子用勺挖了一口先尝,只觉得十分香软,荷叶的清香早已蒸到米中去了,吃罢一口回味一阵,还嫌不够一人将那碟中糯米鸡吃尽了。 待尝罢这荷叶糯米鸡又夹粉蒸肉,肉甫一入口,只觉得这肉竟如此软糯,原先只觉得肥肉油腻,线下吃起这五花却丝毫不觉发腻。 做粉蒸肉的五花都是精挑细选的上五花,肉质结实新鲜,比下五花肥一些但却符合当下人的口味,蒸透过后筷子夹起颤颤巍巍,最外头裹米粉更给这肉添了几分扎实的口感,吃进嘴只觉得肥而不腻肉香扑鼻。 两碟子叫向来挑嘴的孔小娘子吃个精光,待吃完又问宝珠灶间还有没有,若是还有多的,她正好带回去叫爹娘也尝尝。 宝珠干脆将余下几份全食盒叫她带回去了。 孔家毕竟是汴京有名姓的人家,寻常交好往来的多,春日里食店卖那花盘食盘经孔小娘子口,卖出去许多。 前些日子食赛余威还在,趁着这当口上了新吃食,自然引得不少人要尝鲜。那荷叶糯米鸡不少一早要去衙门的官差常买一个两个做早食,到中午晚上还是点荷叶粉蒸肉的多,这几日单这两样便叫食店赚了一笔。 宝珠也在自家食店替甄父挂了牌子,夏日里宴席更多,特别是那上等的官席,什么备菜其他许多事务也要花功夫,故而现下一月至多只接十二家,上席下席都有。 这一来反而找他的人更多了。 单凭他一人自是忙不过来,便从上门学厨的人里头挑了个年纪不大的小哥儿学厨,如今那小哥就跟在甄父后头打杂,甄父也要先观他人品再教他学艺。 若这小哥儿人品端正,往后不论是去甄家食店还是与甄父一道给人做席,都是极好的出路。 一样菜在每个厨子手里做出来的味道都不同,现如今汴京无论是开食店的还是与人做席面的庖厨,都有自己的门路才好做生意,否则单凭一手好厨艺,只能说勉强在这儿混个温饱罢了。 既收了人家做徒弟,那小徒弟倒也懂礼数,拎着拜师礼上门给甄父与徐娘子磕了头,这以后便先跟在甄父后头帮忙。 算算日子阿秀姐七月里生产,正是天热的时候,徐娘子便想趁这当口回去一趟。大郎夫妻为人爹娘,怕有疏漏的地方,她回去哪怕照顾不过来,也好给二人找个合适的婆子看顾一二。 听阿娘要回去,宝珠宝瑢都动了心思也想一起回去。 “宝瑢回去也罢,横竖她师父能准假,只是宝珠要是回去那食店能行吗?” 宝珠当即点头,“如今蒋实已历练出来了,灶下陈嫂子也是好手,柳嫂子为人勤快,横竖不过三四月功夫,若真人手不够,便叫蒋实看着雇个临时帮忙的。” “再说阿爹还在汴京呢,阿爹又不是没开过食店,甚个章程他也晓得,有什么事儿叫阿爹去瞧瞧就是。” 宝珠一阵撒娇扮痴,徐娘子也只能点了头,两个丫头主意大,若不带他们回去,自己跟着偷跑回去倒叫人更忧心了。 宝珠将店里一应事务安排好,大夏天的来店里吃冷食的多,如今只要将食客维系住,每月进账是不愁的。 又将店里账务一类交给蒋实,“这几月工钱照管事的工钱给,若是这几月你做的好,等我回来便提你当管事。” 蒋实志气满满,看柳嫂子与陈嫂子有些艳羡,宝珠跟着道, “往后咱们食店定然越做越大,出头的机会多呢。” 家里家外徐娘子也一应安排过,她那仓储的铺面也新招了个伙计,原先的伙计已经十分熟稔进出货的事务里,徐娘子与他涨了工钱提做小管事,他正劲头十足的干呢。 家里雇来帮忙的婆子依旧留下帮忙,这几月家里没人,但她活计照旧工钱照发。宝珠留了一封信在店里,嘱咐蒋实若是裴砚清来找便将信给他。 端阳节后三人上了南下的船,徐娘子将叫人做好的小衣裳小帽子跟虎头鞋挑挑拣拣装了一个大包袱。余下的行李倒是不多,除了衣裳便是两口砂锅并一些油盐,银钱贴身放好,宝珠与宝瑢都换做男子装扮,免得路上显眼招人觊觎。 宝珠长的高,扮做男子瞧着没什么差别,宝瑢长的英气,也像个小郎君一样,二人一路都没叫人看出来。 出发前已送里信去苏州,想来那信只比几人前一脚到。 从汴京南下跟的是一艘商船,这船主南北跑的多,这一路关卡都与各地官府衙门跑通了,与那些官员也有几分交情,船上的行商请了许多护卫,这类大船想趁带的客也多,多带些客他们捎也能回些本。 宝珠想着人多要安全不少,宁肯多花些银钱也要做这样的大船。出远门行李不好带的太多,故而什么米面自然都没带,都是在船上现买。 开始船上还能吃上新鲜菜,因是夏日里菜本就容易坏,仓里存的菜蔬便不多,没几日就吃光了,水面上行的久里菜吃尽里又没到下个渡口,这几日只能用菜干肉干熬些粥来吃。 船上条件要差一些,宝珠带了油盐跟砂锅,因不打算与那些船工一起吃饭,便借了船上炉子用砂锅煮一锅吃食勉强够三人吃,便是用这炉子一回也要交十文钱。 租炉子的多,宝珠此举也不显眼。听船工说得三日后才能到下个码头补给食物。 近来雨水多,船行在河面上时而晃荡,外头风大雨大,有船工在河里撒了一网,捞上来许多鱼。 口里淡的实在难熬,喝菜粥喝的脸都绿了,看那船工捞到鱼,便去买了一条杀过以后片成片,放些姜丝用炉子熬了一锅鱼片粥。 香味倒是引得不少人来问,这炉子是借船上的炉灶,宝珠自然不想显眼,打个哈哈不愿应声。 小户女 第42节 水上寒气重,这鱼片粥最能驱寒,又搁里姜丝,一人喝了一小碗就觉得浑身冒汗。 原先从姑苏北上时满心惊惶倒不觉得时日难熬,现下从汴京回姑苏一路倒是坐的屁股生疮。 开始还觉得新鲜,看山看水天辽地阔,时日久了再看外头也不觉得景色多美,只觉得难捱。 船行月余,到江南运河时已是六月中旬了,渡口船停一日下去补给,到了江南运河,也就意味着快要到苏州了。 宝珠宝瑢与徐娘子三人,待船一停立即下船透气,才踩到地面只觉得腿都有些发软,这一路实在难捱,那鱼肉已吃的腻了,从开始的鱼片粥到将鱼油烹火烤,末了再闻到鱼味儿,只觉得想吐。 约莫再有十几日便要到地方了,这一趟也是最后一回补给,宝珠宝瑢买了许多梅子杏子,又买了一包细盐一壶油半壶醋,另又买了一条腊肉三四根腊肠。 看路边有卖荷叶的,也买了一大把。这荷叶包上腌过的肉,扔到砂锅里用蒸煮,好歹比那鱼肉好吃。 上回停船补给 宝瑢买了几本话本儿,这几日已将话本儿都翻烂了,趁着这回正好再买些新的,原先在家中阿娘瞧见她看这些都要骂,现在坐船难捱也不再说了,反而自己也在舱里捧着书看的津津有味。 临行前带的砂锅派上了大用场,这一路娘仨吃饭靠的全是这口砂锅,也幸好带了两个砂锅,途中烧裂了一口,剩下这锅再用起来便小心翼翼的。 这砂锅无论是熬粥还是煮些饭或是烹个鱼肉都十分便利。 渡口带起一片繁荣景象,能买的基本都能在码头附近买齐,毕竟在此地举目无亲,三人也不敢多做停留,买完东西立即就回到船上。 临上船前看有人划着小船叫卖河虾莲子,宝珠索性将那虾全买下了,放桶里养着也能养上几日。 这时节的虾正鲜美,一回船上便生炉子将那小河虾用油煎了,蒸了一锅米饭腊肉腊肠,才买的青菜正水灵,锅里添里盐的滚水烫过,再淋些油便是一道时蔬了,汤便用鸡蛋打一锅蛋花汤。 停船补给前几日吃的好些,前几回宝珠还舍不得吃菜蔬,天热又在船上,湿气也大,菜放不了两日就烂了,现在宝珠也有经验了,两天内先将买的鲜肉菜蔬吃完,过后再慢慢吃那些经放的干货腊货。 三菜一汤,这一餐饱饭吃的人心满意足,离家越近,心里越激动。 第二日船继续南行,船主昨儿将船停在渡口这一日,已与其他两艘船商量好结伴而行。 人多便想省些时间走近路,另两艘船虽要小一些,但船主与那些商人都说,三艘船一起结伴也不怕水匪,不如换另一条水路也好走的快些,更不必给衙门交过路的银钱。 原先得行十几二十日,换另一路只消十日便能到地方。 第63章 船主也听过那条水路,寻常结伴而行也不怕出事。等问过船上众人,无论是坐船的乘客还是行商,都愿意换另一条路与那两艘船一道走,乘客们想着尽快到地方,商人们则是不愿交出大把银钱给衙门。 这水路听说常有商船结伴而行,只是这船主向来自己跑船,不曾走过这条路,现下有船同行,他自然也偏向与人一起。 此行他正好也试试水,若是这条水路走的熟了,往后再走只要凑些船一起,别的倒不怕什么,路上快几日正好早些结钱回家,又能给那些商人避免里交过路的钱。 从北到南这一路已有不少乘客下了船,到镇江那渡口又下去一些人,如今船上单乘船的客人只余十来个,剩下的都是行商护卫跟船工们。 “咱们人多,也不怕什么。”有个药材商人信誓旦旦。 剩下的人也跟着附和,本朝河清海晏,官府年年剿匪,哪有什么好怕的。 宝珠反对的声音被淹没,只能将担心压到心底,这一路都走过来了,临到地方要换路走总有些打乱计划,哪里又在乎这几日功夫,只是她人微言轻,人都以自己利益为先,这船真正说的上话的是那些大商人,如今能省下一笔不小的花费,又能节省不少功夫,哪个会管她同不同意。 本想换船乘,奈何这渡口一时也没有船到苏州,横竖有两艘船结伴,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如此这般与那两艘船结伴同行一路往苏州去,连着四五日都相安无事,宝珠担忧也渐渐散去,照这个速度,再四五日便能到苏州码头了。 先前在码头买的吃食原本计划着吃半月的,现在能提前到,吃起来也不必再省着了。 宝珠蒸了一锅菜肉饭,米少肉多,腊肉腊肠的香味焖在锅里,一揭盖这狭小的炉灶间里都是饭香。 饭才端出去便看一艘小船载着人靠近了大船,却原来是那隔壁船上的行商,带了酒菜来欲与众人饮宴。 相安无事几日,偏偏今儿无事献殷勤,宝珠看了一眼外面地势,立时觉得不妙,毕竟只是猜测,怕引人恐慌,便避开人去寻船主说话。 船主心有所觉,这几日本就有些后悔,只是走不了回头路,原先的路毕竟趟熟了,交些钱也罢总归不会出事,只看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眼皮,这才问宝珠来做什么。 宝珠蹙眉,看着船工已经将乘小船来得两人拉上来了, “您行船几十年,想来什么路数都见过,总觉得同行的那两艘船有些不对劲,如今快到地方,还是谨慎为上。” 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外头山势。 船已行至山峡之间,日头快隐入山下,天际一片昏黄,河面在这微光里泛着青黑之色。 若要出事,这时正是好下手的时候,那船老大惊出一身冷汗,说来那两艘船说是商船。可他只见那些护卫个个人高马大,同行必定安全,却不曾见过船里头装了什么货。 他这船上运的可是自北方拉回来的一船好药材,更有参茸之类的贵物。因着要到地方了,个个都松懈了些,便是那些护卫也开始倦怠起来。 天色将暗,船主喊了两个身强力壮的船工进来,叫盯着那乘小船上船的人。 外头欲要饮酒吹牛了,船主步履匆匆地出去,现在不好打草惊蛇,若叫船上那些普通人晓得,只怕死得更快。 宝珠跟了出去,只看那船主将人揽住,那两个拎着酒菜的行商不动声色对视一眼,笑着将酒菜摆到桌上。 才有人要斟酒,这船主便将人打断,见他们这模样便晓得其中有鬼。 “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出门在外咱们这一程能一道走十分难得。”只看这船主将他们带来的酒替二人斟满,又示意二人先饮。 有才开始跑商的年轻商人急着举碗,那船主没说话,看这愣头青先喝下去,又看那二人也将酒饮了下去。 船主见他二人面不改色喝了酒,一时心里竟有犹豫起来,宝珠指着桌上的菜,笑说, “这花生米跟羊肉倒是下酒的好菜,今儿可得喝个尽兴了!” 这桌是柜子上头支了一张板,本也不算稳当,船主听出宝珠话里话外的暗示,干脆装作不经意踢翻了桌子。 那两个行商立即变了脸色,“你是故意的?咱们客气才来请大伙儿饮酒,这酒可是二十贯一坛子的留香。” 菜撒了一地,澄亮的酒液也顺着坛子全流了出来,酒香四溢,闻着倒有些醉人了。 没跑过多少次商的商人也与他二人一起瞪着船主,至于贩卖参茸的商人已是生出几分警惕来。 这船上运的正是药材,最贵的货便是他花了大价钱收来的参茸,雇了这一群护卫也专是为了看货,原以为能早些到地方好将这参茸脱手大赚一笔,不曾想竟要出岔子了。 船主揽着那二人肩膀,口中不住道歉,又叫船上厨子端了菜来,自家去取出两坛好酒, “实在是对不住,才刚眼花,人有些头重脚轻,一时竟将桌子踢翻了,二位不如来尝一尝我这春日醉,虽比不上二位带来的酒,但我打包票,这味道绝对不输。” 那二人故作生气便要下船,奈何叫贩参茸的商人拉着里,船主更是半请半威胁地拉着人坐下,这二人一时叫辖制的不得脱身。 宝珠回了屋,今儿晚上做的一锅菜肉饭都无心去吃,还是想着吃饱了好有力气这才不想其他,专心将饭吃完。 方才那两个商人并未被放下船,船主对其余人说是这二人喝醉了,已寻了个 地方给他二人歇息。 天黑也没什么异象,宝珠只觉得今夜船行的比以往要快,出去瞧了一眼欲打探情况,只看船主神色紧张,那些护卫们也严阵以待。 这情形愈发叫人觉得风雨欲来,不知情的已回去睡了。 这船主看宝珠出来,轻声道, “小郎君早些回去歇息吧,夜里莫要出门,这事儿我心中有数。” 他哪里会与宝珠说严重的话,只怕吓到人到时惹出动静。 原先乘小船登船来喝酒的那两人,已捆了个结实堵了嘴被扔在一边。 船主无奈笑道,“毕竟无凭无据,这二人不肯张嘴,出门在外到底以安全为重,只得先将人捆了,若今夜无事明儿我亲自厚礼道歉……” “若真有事儿,这两人也活不了。” 他声音越来越冷。 “不知大哥这船上有没有桐油?我担心夜里夜黑风高有人夺船,不如现在船板周围撒上一圈桐油,真有事也好能应付几分。” 那船主觉得有理,寻常船板也常刷桐油防潮防蛀,仓里还有几桶,船工都是跟他已久的,风浪见得多,趁天黑在外头撒上一圈,纵有防备一脚踩上都要滑倒。 今夜若没事也就罢了,明儿过了峡后几日就没什么怕的,只是若今夜真有人趁夜半登船,撒了桐油也好防备。 夜凉如水,峭壁被朦胧月色倒映在水中宛如鬼魅。 船上灯尽数歇了,除了那些坐船的普通人,其余人个个都警惕的竖着耳朵,仔细留意外头动静。 宝珠总觉得心里跳的慌,母女三人锁紧了房门,又将桌椅抵在门后。 一直同行的那两艘船,船上正说笑猖狂。 派出去的两个人都是打前锋的,酒寻常船工护卫有伙计不喝,可那些好菜还不得多动几筷子,那些菜里加了这等份量的蒙汗药,便是一头象也能药翻。 这些水匪见那二人迟迟没有回来,想是那两兄弟以身入局去了,即便没将人药翻,他们这些人手对付一艘船可是绰绰有余。 只看大船上灯火渐渐熄里,只留舵楼那处仍有一丝光亮。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几艘小船如鱼般窜到这大船四周,穿黑衣戴黑帽的壮汉扔出铁钩,黑漆漆的铁链划破黑夜,利爪才勾到船沿,小船与大船距离迅速拉近,七八个身着黑衣黑帽先一步来打探的人,身手敏捷的顺着铁链攀上大船。 若上船,首当其冲便是舵楼,船上那盏唯一亮着的灯笼正是请君入瓮的引子,这黑夜里不显,等月亮出来细看才能看到此处早有人埋伏。 听见动静,原先假寐的船主睁眼,一群护卫呼吸也重了两分, 还有小船正往船边来。 宝珠已听见了声音,三人住的这舱房极小,这一趟属实是无妄之灾。要说出去帮忙,那更是不敢,宝珠射艺不错,但不过寻常娱乐,到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候,准头且不提,还能有哪个站在那里给你当靶子不成,不出去便是给人家省事了。 徐娘子生的高大,出门前行李里也放了一把短刀防身,这会子她手里握着刀,将两个女儿护在身后,耳朵趴在门上听着外头动静。 原先觉得在船上难捱,这会子才晓得什么叫度日如年。 隐隐有血腥气泛在鼻尖,偶有一声惊呼划破黑夜,宝瑢闻到血腥气忍不住有些想吐,又怕生出动静引人注意,只得用布条捂住口鼻。 第64章 宝珠原先叫人撒的桐油很有作用,只看那些人才上船,没走两步便滑倒跌在一起,骂骂咧咧手脚并用也爬不起来,早已埋伏在舵楼外的护卫趁此机会提刀便砍。 跟船的船工也是好手,身手敏捷不比这些护卫差到哪里去。 到这时候也都晓得此番凶多吉少,将捆起来的两人先打了一顿才取下他们口中塞的臭抹布,黑着一张脸问道,“那两艘船上有多少人?” 看这两人不愿吭声的模样,这船主立即捅了一刀,没被捅的吓得尿了一□□,“有有有四五十人。” “个个都有兵器?” “有有有……都是长……长刀。” 原先这大船入夜里就全速前进,后头两艘船也在跟着追,毕竟船小行动便利些,两艘船越追越近,若是撞上来便是大船也要倾覆。 更遑论那两艘船上有许多亡命徒,单看这些头一批上船人的模样便晓得个顶个都是好手,又通水性,若非他们先防一招,今儿夜里只怕早折了。 小户女 第43节 这船主将原先那嘴硬的人抹了脖子,人当场便没了气息,二人捆在一起,另一人感受到温热的血,哭爹喊娘的求饶,船主问到了话,将那臭布重新给他塞了满嘴。 船里其余人也听见动静醒了,一出来就见这血腥的一幕,一群人哪里见过这场面,慌脚鸡似的惊声尖叫起来,有人想点灯,立即叫船主呵斥一声缩了回去。 “想死再快些的就点灯!” 不说那外头撒了满地的桐油沾火即着,便说他点了灯,更是活靶子一个,必定将人全引过去了。 这些匪徒不独从这一处上岸,船东边南边也渐渐听到了登船的声音。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出来便是扯后腿。将人都呵斥回去叫躲好,其余人解决了舵楼这头上船的水匪,立即又往东边南边去, 这些匪类做惯了杀人越货的买卖,只看那铁钩精准,铁链又刀劈不断,转瞬间又有两三个人翻上船来。 本朝对铁器管的极其严苛,更遑论此类打造精良的兵器,只是这会子也不是去想人家兵器是从哪里来的时候。 兵戈相见,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再有一把子力气的人,到后来也是有些手脚发软只拼着一口劲儿御匪,船工都是有家小的,晓得今儿凶多吉少,跳船跑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 有那水性好的船工带头,一时这些船工跟着欲跟着跳船。 长久下去势必不利,这些护卫已经力竭,更有几个受了伤,方才得知那两艘船上有四五十人时就泄了气,这会子个个更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若是通水性,只怕刚刚也跟着跳船跑了。 原以为跳水的船工能跑脱,没想到还不等游远,便叫人乱箭射死了,水面一时飘起几具尸体,原想跟着跳船的人瞬间收了跑的心思。 士气愈发低迷,船主干脆拎着灯笼走到船头,对着已近的船喊道,“各位好汉!若是为着钱财,咱们这船上身家尽可给你,还望各位好汉留我们一条性命。” 对面张狂的戏谑笑声,响彻山谷。 贩参茸的商人也高喊道,“若是今儿非得拼个你死我活,船上这些货你们也别想得手,这船板四处洒了桐油,只要将这灯笼扔到地上,一船货化作灰你们也得不到好处。” 再心疼这一船损失这会也得割舍,银钱没了东山再起就是,比起性命来说,这些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 又有药材商人跟着喊道,“我与知州大人相熟,你若肯放我等一条生路,船上钱货尽可给你们,事后也必不会找麻烦,只是要真拼个鱼死网破,谁也落不到好!” “我等刀口舔血惯的,能活一日就潇洒一日,杀一个回本杀两个是赚的,那管你什么鸟官,便是皇帝老儿的漕粮也劫了,别说你这船货了。” 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便晓得这些人没被药翻,虽有些惊讶,但也不惧什么,只是棘手些罢了。 肆无忌惮的声音在山谷间经久不歇,这偏僻的地界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留活口才算安稳。 只看十几艘小船,飞快向大船划去,黑衣水匪一登船,前头先走的人连摔带倒,没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地上洒了桐油,与身边人知会过,铺了木板衣裳,踩过提刀便进来厮杀。 本就是亡命之徒见人便砍,众人原本还算有章法,一时也叫冲散了去。 宝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这舱房狭窄,门 口堆了杂物,三人紧贴在墙侧,只听有人踹开了对面房门。 对面人早下船了,里头不曾住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宝珠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踹门的人看踢了一脚没踢开,还当这里头没人。叫另一人骂了一声废物,一时激起几分气,提脚蓄势又踹了一脚,船上门板本就薄,这一脚直将门板踹的四分五裂。 徐娘子躲在一边看有人进来便提刀而上,奈何紧跟着进来的人看出她手中动作,一脚将刀踢落。 “阿娘!” 宝珠宝瑢惊喊了一声。 这声音尖利,也没压着声线,进来的二人立时听出来是两个女娘。 “原来是三个娘们,咱们先快活一番再掳回去——”后头进来的男人要矮一些,一张口便发出淫邪的笑。 有夜色作掩盖,宝珠蹲身捡起被踢到地上的短刀。 徐娘子依旧站在前头双臂张开拦着两人,后头那男人提刀欲砍,宝珠急道,“二位壮士且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小娘们声音勾的人心痒。”二人肆无忌惮开始解腰带。 宝瑢手摸上了砂锅,宝珠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手指,姐妹俩心有灵犀。 “若二位肯放我们一马,要多少钱才都愿意给的,床底下有一匣金页子。”宝瑢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看你们当家的叫你们卖命,他躲在后头万事不愁,你们私下偷偷收了这些银钱,有了银钱何苦再去做水匪,离了山寨改头换面过安生日子不比将脑袋别裤腰上强。” 一人一句好叫这二人放松警惕,也好多拖延一会儿寻转机。 那两个水匪似有所动,听着外头动静又清醒过来,冷笑道,“跟在我们当家的后头自来吃香喝辣,死了也不过是自己没本事。” “一张嘴这般能说,我倒看看一会儿还能不能说得出来。” 说罢便欺身上前,好似觉得三人不足为惧,一手提着刀,一手开始解腰带。 徐娘子扑过去想拦,这二人有方才宝珠宝瑢一人一句分了心,又叫徐娘子一拦激出几分火气,一脚踹在她心窝。 夜黑风高,这两人没有她们对这船舱内构造熟悉,地上又有矮凳杂物,叫地上杂物绊了一下险些栽倒。 有徐娘子方才拦了一回,这二人本就分了心神,手里长刀也好险没拿稳掉在地上。 也只趁这一会儿功夫,宝珠眼疾手快,短刀瞬间趁着人起身的一瞬向其脖子刺去,宝瑢更是骂了一声,砂锅狠狠砸向那矮些的男人头上。 宝珠也不知方才那一刀捅到了哪里,只觉得有血都溅到她脸上,然后就看人捂着脖子摔倒在地没,手松了劲儿,长刀也落到地上。 宝珠立时将短刀换做长刀,这长刀入手颇重,宝珠不大习惯,两首举着长刀护在身前。 只看被宝珠捅到的人,说话都开始漏风。另一人也叫宝瑢方才的砂锅砸破了脑袋,只是人没晕过去,此时正满脸是血的举着刀,怒气十足的喊人支援。 宝珠哪里会使刀,也没个章法,长刀胡乱向人劈砍。只是这人显然是个很角色,逮了空隙一脚踹在宝珠手腕,宝珠腕间吃痛,但手里仍是握着那长刀不肯放开。 外头一道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宝珠隐隐觉得来人有些熟悉,心里紧张哪里又能想到许多,只专心盯着眼前的黑影。 “三哥——”外头声音越来越近。 对面男人见来了帮手,回头呼喊人到这儿来,宝珠趁机挥着刀砍过去。 宝珠手腕受了伤,劈出去的力道也没先前足,估摸着只在人背后留下一道口子。 “该死!”这男人当下也不顾许多,发了狠一脚将宝珠手上长刀踢开,只是还没等他继续动作只觉得脖子一凉,再低头便见血溅了一地。 还不待反应过来支援的人怎么反了水,人已软倒在地上断了生息。 “没事吧?”来人扶住宝珠,声音有些颤抖。 宝珠看着来人黑衣黑帽,又用黑面巾遮了脸,一口气没松懈,绷着劲儿手仍四处摸索方才被踹到地上的刀。 徐娘子咳出一口血,听人声音熟悉这才犹豫开口,“是小裴大人?” 宝瑢这会子才敢掉眼泪,哭着去将阿娘扶起来。方才那一脚踹的极重,徐娘子半天都回不过劲儿。 “没事了。”裴砚清摘了面上黑巾,“方才已放了鸣镝,水军的船正赶过来,想来这会子已经制住那两艘船上的水匪了。” 宝珠到这时才松了劲儿,劲儿一松只觉得肠胃翻涌手脚发麻, “我……我方才杀人了——” 一句话没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第65章 失去意识前,宝珠只记得一双手稳稳托住她的背。 等再醒来,整个人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手腕也痛的抬不起来,听屋里有人轻声说话,这才费劲抬起沉重的眼皮。 宝珠只觉得喉咙里干涩,似吞了稻草一般难受,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房间亮着灯,入目只能看到温暖的昏黄,意识尚未回笼,头还昏沉。 迷迷糊糊只看床边坐着一道黑影,似乎意识到她醒了,下一刻就有水递到嘴边,宝珠就着细勺喝了几口这才觉得意识清醒了一些,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费劲睁开眼又看有位郎中坐在桌边在写药方。 等她喝完水,床边坐着的人才急着喊郎中来瞧,这郎中将手里药方写完,递给床边坐着的裴砚清, “此方有安神定惊之用,你照着这方去抓药,一日煎服两剂,连服半月方能好彻底。” 裴砚清接了方子,记下郎中的话,打算一会儿便去抓药。 “宝瑢跟阿娘呢?”宝珠看是他,有许多话想问,只是头依旧在发晕,一时只能想的起来阿娘与宝瑢,她还记得昏过去前,阿娘人疼的在地上爬不起来。 裴砚清将她从床上扶起来, “瑢姐儿跟伯母在隔壁,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肺腑有些损伤,此番需得静养半年。” 宝珠听他这般说仍是有些担心,叫裴砚清扶着她去隔壁瞧过,又看宝瑢说阿娘醒过心里这才松了口气。 看她还想问什么,裴砚清径直答道, “你昏睡了两天两夜,那两艘船上的水匪全数抓到了。” 看他胡子拉碴眼下青黑,宝珠便晓得他这几日也没睡好。 宝珠醒了他心也彻底放下,到隔壁与宝瑢知会一声,又匆匆赶去牢里审人了。 宝珠乘的那艘大船上一共死了六个人,有四个是跳到水里叫水匪乱箭射死,另两人是在船上与水匪拼杀时受重伤不治身亡,除了领头的服毒自尽了,其余水匪都被抓起来了。 不光抓了船上的人,那天夜里乘胜直接追到水匪老巢,将人悉数逮起来收押。 她们是乘水军的船靠的岸,现下正是在扬州。 “裴大人这几日都没睡呢。”宝瑢细声道,“白日里审人,晚上便坐在你床边,有时灯火也不点,我开始险些叫他吓着。” 宝瑢晓得她醒了,也晓得她肯定没有问裴大人,便将情况与她大致说了一遍,再具体的她也不晓得了,连这几句还是从客栈里头的人说起的。 虽急于知道这些人遭报应,但提到此事,难免想到那日血溅在脸上的景象,宝珠手脚又开始发麻,大热天里额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宝瑢看她这样也吓了一跳,立即扶人重新躺下。 这些水匪与对江南官员有所勾结,已犯了几回事了,去年劫了大内后妃娘家的两船货,那后妃娘家是江南贩丝绸茶叶的大商人,去年送茶叶丝绸入京叫人劫掠,两艘船消失的无影无踪,人也没了音信,想来凶多吉少。 今年年初更是胆大妄为,劫了一船运往汴京的漕粮,将运粮的兵士也杀了干净,有具尸体上绑着石头的绳子断了,尸体浮上来,这才被人发现送了密信进京。 官家令他探查,裴砚清便换了打扮费尽心思混进这些水匪里头做个喽啰,此番正是随他们头一回劫船 ,原先才上船时听到宝珠声音还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等走近才晓得没听错。 世事无巧不成书,这缘分也是三分天注定。 原先裴砚清一走了之,信也不回,心里再担心他但难免也有些克制不住的怨气,现下在这里碰上,宝珠一时鼻酸。 摸了摸脖子上的玉牌,心里安稳几分,闭上眼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又觉得浑身都重,想醒却醒不过来,眼前全是那日的景象,那水匪被刺到颈子,血如泉一样喷射出来。 慌张地坐起身,一双手慌乱的四处抓,只觉得抓到了什么东西心里才安稳。 再醒来只觉得嘴里发苦,人倒是清醒许多,脸上身上都是冷汗,外面天色渐亮,迷迷糊糊宝珠只看床边坐着人。 她才睁眼,厚实的大手立即探向她的额头,看没有起高热又顺手替她抹了额上冒出来的冷汗。 受伤的手腕已上过药被包起来了,另一只手正死死抓着他的手,也不知抓了多久,宝珠心虚想放开,没成想倒叫他攥紧了几分。 小户女 第44节 想着光怪陆离的梦,宝珠一时又有些胃肠翻涌,只是腹内空空,只吐出些苦涩的药汁。 裴砚清替她拍着背顺着气儿,等她缓过劲儿来,才喂下一口水叫她漱口。 不过半刻钟店里伙计提着食盒敲门,裴砚清将食盒取进来,放凉了这才一勺一勺喂她, “这几日你昏睡着,喂什么也不肯咽,现下醒了正好吃些米粥。” 听他说宝珠这才觉得肚子饿,问过宝珠晓得是在阿娘那儿,这才放心将这一小碗粥吃尽。 三人如今这落魄的模样,若直接这般回苏州去。必定要叫大哥与阿秀姐担心,阿娘便想着先在扬州养上半月,等稍好一些再乘船回苏州。 提起乘船,三人一时都有些发怵。 裴砚清抓了那些水匪没日没夜的审,从这些人口中也审问出一些名目来,却原来这些水匪与官府勾结,平常除了那些杀人越货的生意,还帮着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怪不得年年剿匪,只抓到些小鱼虾米, 密信快马加鞭叫人送进宫里,此案前后抓了百余人,这么多人若真论起来与造反无异,江南官场与水匪勾结一事,官家下旨彻查,案子交到大理寺,裴砚清也腾出手来。 也不知是那大夫开的药起作用的缘故,这几日宝珠渐渐淡忘了那一桩事,裴砚清见她现下差不多好全了,这才捡着几桩能说的事儿说给她听。 晓得宝珠过后还要去苏州,横竖密信已经呈上,要回京不急在一时,裴砚清便知会了下属,他从苏州绕路回京。 这一段路也耽搁不了什么功夫,到时正好与甄家三人一起回去。 接连查了几桩大案,他也晓得此番回去必定要惹眼,不怕出风头,只怕不出风头。他正思量着将计就计,好叫官家调他去个安安稳稳的衙门。 人闲下来容易七想八想,在扬州待了十几日,日日只在客栈里修养,宝珠躺的浑身酸软,扬州景色秀美,这几日便是对着窗户看外头也觉得新鲜,趁现在身子好全了,正想着去外头逛逛。 裴砚清移了差事,这会子也有闲暇,便打算趁着今儿天凉快,与宝珠一起逛一逛,也好尝尝正宗的扬州菜。 宝珠一早就起来了,问过客栈伙计这城里哪一家味道好,等问清了便去喊宝珠到外头吃早食。 宝瑢却摇头,支支吾吾道, “我忽然想起一会儿有事,阿姐你自己去吧。” 宝珠想着那食店离得也不远,问过她想吃什么便出了门。才迈出门口,就看裴砚清早在外头候着了。 “我来这些时日也没正经吃过饭菜呢,可巧跟你一道去瞧瞧。” 宝珠晓得他小心思,看他今儿很是打扮了一番,胡子剃了不说,还换了一身新衣裳,没说话笑着招了招手让他跟上。 “三屉翡翠烧麦,一碟千层油糕,两碗虾子馄饨,再要一笼三丁包子带走。” 食店不大,桌子也小,这几样一端上来就将桌子差不多占满了。 虾子馄饨用猪油下的,上头飘着点点葱花,汤用海菜冲来提鲜,宝珠连着十几日吃的极为清淡,这一小碗馄饨闻着就香。 再觉得肚子饿的能吞下一头猪,吃起来也很快就饱了,裴砚清又拦着不叫她一口气吃太多油腻的。 宝珠沉默者看他将余下一桌吃食他造了个精光,看她眼神不善,才补了一句,“待你好全乎了,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吃完原想沿着河堤晃一晃,奈何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没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二人只能躲到一处未开的铺子檐下。 有个卖花的阿婆因雨势过大,篮子里头花一时卖不出,便也到檐下来问要不要买花。 裴砚清见此,将那一小箩茉莉都买了下来,这阿婆手里有两把伞,才收起来的显然是新伞,拿着两把伞比较一番,这才将那破一点的油纸伞递给他。 “这时节桂花还没开,茉莉花倒又能吃闻着也香。” 说罢便取出两支欲替她簪,二人一时闹作一团,宝珠晓得他打趣儿,原先她说喜欢桂花,既能吃闻着也香,不成想就叫他记下了。 雨势一时半会儿不见停,总不能一直等着,裴砚清撑了伞二人挤在一起回客栈。 没跑多远,才看到外头大雨伞底小雨,抬头才见这伞漏了个大洞,裴砚清将漏雨的一方转到自己那头,宝珠看他淋雨,同他靠的近了些,隔着夏裳,宝珠只觉得好像能听到旁边人的心跳。 裴砚清呼吸重了几分,自家又离她远了些,宝珠看人不领情,步子越迈越大,裴砚清只得举着伞跟在后面撵。 回了客栈宝珠才看他身上都湿了,落汤鸡似的模样看着可怜,没来由生出的气也没来由的消了,抓了铜板嘱咐伙计叫一碗煮碗姜汤与他喝。 在扬州歇了十几日,徐娘子已经能起身走了,裴砚清早早雇了车从扬州到瓜州渡口,船是早打听好的,交过船资四人又从渡口乘船往苏州去。 宝珠宝瑢扶着徐娘子登了船,裴砚清在后头扛着行李。 此行终于风平浪静,砂锅已砸碎了,宝珠也没打算再买一口新锅,这几日都是在船上买的饭食,登船前又买了一堆糕饼卤食,横竖没几日便要到地方,不必费劲再煮饭食。 第66章 船走的安稳,不过几日便到了地方。 甄家大郎自接到来的信,日日都要到码头来看一眼。算算日子早该到了才是,只是左等右等好些日子都不见人来,他也是有些着急了。 家中阿秀又生产在即,他一个人分身乏术,便请了人帮忙盯着码头,宝珠他们自然也无需大哥来接,苏州城里待了十几年,闭着眼都能走回家去。 大郎雇的人每日只盯着桌边下棋的人指指点点,工钱白领,人下船了他压根不知道。 徐娘子走的有些慢,宝珠宝瑢一人搀着一边,现在夜里睡觉呼吸都觉得难受遑论正常走路了。 几人才下码头,一群赶车的就围过来了,以为是外乡人,闭眼胡乱报价。 徐娘子骂了一句不像样,看她说的是苏州话,那些赶车的这才悻悻住嘴, “去西市坊那头嘛八十文就是——” 回了苏州才晓得家中物价儿比汴京可要低许多,四人上了车,裴砚清自觉坐到车架另一侧。 裴砚清瞧着外头景象一脸稀奇,宝珠也指给他看,哪里是书院哪里是衙门,那条街卖吃喝,哪条街卖药材。即便几年没回来,但苏州城大街小巷仍深深印在宝珠记忆里,如今故地重 游自然清晰。 于甄家人来说,汴京是谋生的地方,苏州才是家。 城里寺庙多,宝珠与他说小时候常跟阿婆阿娘去哪一座庙观上香,哪里的寺庙斋饭最好吃,哪里的寺庙解签最灵验。 宝瑢笑嘻嘻接了一句,“寒山寺求姻缘最灵,裴大人既来苏州,应当去拜一拜。” 裴砚清被她一说,倒真支着下巴开始思量哪日去好,直到宝珠掐了他一下才醒过神。 “这时节蟹正肥美,从前到这时候,甄家食店每日得卖出去百来斤蟹,店里都是来吃蟹炒年糕的,汴京食店虽也有这道菜,只是总觉得不如家里的好吃。”宝珠叹了口气,心里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意思来。 西市坊甄家食店今儿没开门,宝珠看红告示上头写着东家有喜,一家人相视一眼,这才急急赶去后门,也不知是不是阿秀要生了。 上回贴了个东家有喜的假告示,正是戏耍孙家那一回,这回是真有喜事里。 有邻居眼尖,看到徐娘子,立即挥着手来打招呼。 “哦呦!是徐大娘回来了!” 说罢又看一边相貌堂堂的裴砚清,“这是……是大姐儿相公?” 这婶子嗓门大,一嗓子喊出来好几人,裴砚清趁人不觉,默不作声往宝珠身边靠了靠,笑的一副傻相。 此行多仰仗小裴大人,他私下又偷偷打了包票待回汴京要上门提亲,这一路二人只要不过分亲近,徐娘子也只当没看到。这会子跟到家里来,叫邻里误会,徐娘子更不好解释,人家一路照应,横不能一到汴京便将人甩到一边,再说回去山高路远,路上还得仰仗人家呢。 徐娘子在这苏州城混的如鱼得水,街坊四邻更是关系紧密,她一个个打过招呼问候过,“赶明儿待大郎媳妇儿生了,请大家伙儿来家里吃酒。” 那婶子看几人风尘仆仆,才一拍脑门道, “这是还没家去吧,大郎媳妇儿生了!昨儿生的!可不敢再耽搁你,快紧着回去!” 一家人还没等这婶子话说完,便急匆匆往后门去,一脚才踏进门,徐娘子又对宝珠说道,“现在家里忙乱,不好怠慢小裴大人,你去寻个客栈,叫小裴大人先住下。” 阿秀姐才生过孩子,家里事多,没得怠慢了人家。宝珠点点头,先将行李提进院子,这才带裴砚清出了巷口。 街坊四邻见二人出来只当他们是夫妻,并不觉得有什么,有关系亲近些的还要打趣儿, “咱们这巷子里大姐儿长的最标志。” “若是你家没搬走,我少不得要与你做媒。” “多说几家郎君,保管叫你挑花了眼。” 宝珠干笑着不敢接话,裴砚清板着脸,惹得几个婶子又是一阵笑。二人也没走多远,就在附近寻了个干净客栈。 “这一路疲惫,你先歇歇,这几日家里忙碌,我怕顾不及你,待闲下来带你去苏州城最好的食店吃蟹炒年糕跟蟹黄汤包。” 裴砚清背过身去叹了口气,如今扮可怜的样子愈发熟稔,唠叨了几句再回头,只看人已经出门了。 晓得他要回头,笑了一声道,“你现在真是……醋坛子!” 一进家门,陈设都是从前的旧模样,只有些家具新换了。 大哥回来将家里重新修整了一番,看那墙上还有泼的漆印,家中四处都是刀砍过的痕迹,有些能换的便换了,不能换的只得将就着,那顶梁的柱子换不了只能留下,上头是几道深深的刀痕。 敲门进屋,只看大哥抱着小娃娃笑的一副吃相,看宝珠来抱着小娃娃给她看, “小倌小倌,你瞧,这是你姑姑。” “毛猴子一样,眼还没睁开,哪里就认得人了。”阿秀姐也笑得一脸温柔。 她这会子仍虚弱的起不得身,宝珠晓得她身子本身就有些虚亏,此番生产受了些罪,到今儿精神头还有些不大好。 回家以后只看个个都手脚忙乱,甄家几人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原想回来照顾阿秀生产,没成想回来以后,阿秀姐娃娃都已经生过了。 徐娘子看着甄家第一个小辈,喜的身子都好了几分,手忙脚乱出去找会带娃娃的婶子跟会烧饭的娘子。 牙婆听她要的急,当即便取了名册给她看,等她点了几个看中的,立即又去喊人过来。 “这几个带小倌都熟稔,这嫂子饭做的好吃,产妇最要紧的便是在吃上。” 徐娘子看过立即便挑了两人,回去等试过手艺便直接定下了,签了雇契交了中人钱,又说定一人一月六贯钱。 这工钱倒比汴京便宜许多,汴京便是雇个最普通的打杂一月也得十几贯钱。 宝珠也没闲着,徐娘子交代她去乡下收了土鸡来,宝珠便与裴砚清一道往郊外去,跑了一整日收来十几日老母鸡, 也给宝瑢派了活计,每日去河边买那些渔翁才钓上来的鲜鱼。 日日鸡汤鱼汤来回滋补,这年月风调雨顺时吃饱饭不难,吃得好却不容易,看阿秀瘦巴巴的,徐娘子日日嘱咐她月子做好了便是重新养了一遍身子,从前的小毛病正好也趁月子里养养。 看一家人欢喜的没边,宝珠这才拍拍脑袋想起来问,“小侄儿可取名字了?” 这几日小倌小倌的喊,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取。 问大哥,他只说肚里没有墨水,阿秀也是摇头,阿娘更是摆手,来前阿爹和祖母也没说要给小娃娃取什么名字。 “不必有什么大意头,只盼着小倌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大哥与阿秀对视一眼,心里都只这一个想法。 宝珠抱着小倌,宝瑢逗他玩,小娃娃一天一个模样,前两天看还跟毛猴一样瘦巴巴的,这几日已经白白嫩嫩的了,小倌被逗的吭哧吭哧。 “既如此便唤甄安康吧。”宝瑢一开口,便觉得这名字不错,“小倌也喜欢这名儿呢,瞧他笑得。” 小户女 第45节 这名儿听着便是个有福气的。 到洗三这日又请了从前熟悉的街坊四邻来,只不过二三年,苏州城里没什么变化,从前认识的人变化却大,与宝珠相熟的旧友也只一个尚未出嫁,不过她也许了人家。 “从前巷口开杂货铺子的张家二郎与巷尾朱屠户家的姣姐儿常掐架,谁成想去年张家竟上门提亲,求娶姣姐儿,二人成亲那日我还去吃了酒哩。”从前玩的最好的郑小娘子笑,“要么说这缘分天注定,你看小时候咱们一道顽的,谁不晓得他二人不对付,现如今再看如胶似漆呢!” 宝珠也轻笑一声,实在想象不到二人相处的场面,姣姐儿是巷子里最泼辣的,张家二郎是巷子里最欠儿的,凑到一起就要鸡飞狗跳,如今竟在一起过日子。 听宝珠回来,张家隔的也不远,姣姐儿也抱着孩子来瞧随礼,宝珠见她抱了娃娃来,补了一个红封塞到她抱的小倌怀里,许久不见宝珠,三人一起说的一番体己话自不必提。 宝珠也是到这会子才晓得,原来当初接头巷尾竟传的是孙家那位是兔哥儿。 原先还当从前关系亲近的旧友怕是没功夫来,没想到除了一个嫁去扬州的闺中好友没来,其余人都接二连三来了,有新婚燕尔的,也有手里牵着娃娃的,一群人互相打量见各自近况都不错这才放心。 宝珠打了金锁金镯子添礼,又将家里其他人添的礼一起交给阿秀,甄家虽在苏州亲戚不多,但街坊四邻都是几十年的交情,关系再好不过,因此个个都来赶热闹添礼。 徐娘子请了人掌勺做席面,拢共摆了近二十席,食店坐满了不说,院子里也坐满了,还有从前常吃饭的食客听闻有喜事,也来凑热闹添礼,徐娘子客客气气留人用饭。 洗三过后,几人就想着再过几日回汴京了。 大哥与阿秀留也不住,这一趟回苏州耗费四五个月功夫,耽搁太久了。 汴京一摊子事儿得回去看着,原是想等阿秀做完月子,只是叫那水匪一番搅和耽搁了不少时日。汴京到秋日里码头来往商船最频繁,货多事也多,雇的伙计怕忙不过来,徐娘子仓库也等不得。 到换季宝珠食店也要换菜式,腌蒜腌鸭蛋怕是也用尽了,该买哪些菜该换哪些菜宝珠她人不在,只怕店里也应付不过来。 晓得徐娘子不日要回汴京,原先那些街坊邻居个个都送了苏州土产来叫她带走,徐娘子也挨家挨户跑过,与从前关系好的故旧寒暄送礼。 人情往来,有往才有来,日子只有靠人才能过 得红火。 打听好了回汴京的船开船的日子,一家人便打算到开船的日子就乘船回去。 趁着等船这几日,裴砚清与宝珠走遍了苏州城大街小巷。裴砚清对苏州好奇,宝珠带着他将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转遍,从前没去过的犄角旮旯也都逛了一圈。 原先甄家二食店盘给了别人,如今那铺子里也开了一家新食店,这店位置好,宝珠进门时看生意还不错。菜单上都是正经的苏州吃食,这时节蟹正肥,二人进去点了一碗蟹黄面,两笼蟹黄汤包,又叫了一锅蟹炒年糕。 蟹肉本就鲜美,本地的蟹又多了一丝清甜,便是直接上锅蒸熟无需蘸什么酱醋味道都十分出挑。 “上回瑢姐儿说的寒山寺,咱们什么时候去瞧瞧?” 第67章 宝瑢不过先前提了一嘴,竟叫他记到现在。过两天便要回汴京了,可不得去拜一拜。他一副期盼的模样,宝珠哪里好说不字,便雇了车与他一道往寒山寺去。 从寺里往外看便是运河,这时节风里带着燥意,景色算不得最美,宝珠感叹,“得趁春日里来才好。” 二三月里杨柳依依桃花始开,姑苏城内无论哪里都是好景。 裴砚清侧目看她,心里却觉得景色甚美。 “那我们等明年二三月再来。” 宝珠笑他发痴。 来寒山寺多求姻缘签,裴砚清轻晃签筒,一支签落到地上,只看他格外虔诚地将地上的签捡起来,宝珠指了他去请庙祝解签。 庙祝先说这一支是上上签,看了他一眼,又说姻缘将近,裴砚清这才心满意足给了银钱。 此番回京,裴砚清打定主意要设法调任,虽说官家向来仁善,毕竟伴君如伴虎,行差就错兴许会丢了性命,那支签莫名叫他心里安稳。 求过签又一起逛了逛这寒山寺,宝珠逛的累了,蹲到水边看荷叶。 看蹲在池边玩水的人,裴砚清也蹲到她旁边,悄声问她方才求了什么。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总归你反正已经听到想听的了——” 宝珠没说所求,回去路上倒是笑着给了他一根保平安的红绳。 不过一根红绳,倒叫这人红了眼,如今差事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想他死的人不少,盼他平安的怕没几个。 裴砚清只觉得心里发胀,他自幼失怙失恃,幼时也曾在耻笑中仿徨度日,祖母教导多是读书处事,与人相处难免生疏,这些年无论读书还是做官,伙伴不少,交心的唯独宝珠。 任谁看到她都会忍不住接近靠近亲近。 于裴砚清来说,她皎皎如明月,他渺渺如微尘,见过月光,自会肖想明月。 树影婆娑,宝珠正帮他系红绳,裴砚清自顾笑了一声,她头都没抬,显然是已习惯他时不时发痴了。 巷子里那些婶子说的话不假,满江南的青年才俊,若是见过宝珠,必定任她挑选。 只是如今,明月是他的,宝珠也是他的。 赚钱的生意不过丝盐茶香,阿秀自有了身孕以来,因身子不大好,原先那绸缎生意也停了。 江南乡间许多人家都养蚕织绸,这生意赚头不小。在甄家耳濡目染,学苏绣时阿秀便留心起这门生意,除了学绣,也捎带从乡间织户那儿收些绸缎,等行商来时一并卖出去。 开始没这般受罪时她收了一批,卖出去赚得了不少银钱,织户们也晓得她收绸价儿厚道,这名气也稍大了些许多,之后都将绸缎送到她这儿来卖。 自她身子实在不适,那些绸缎就没法儿去销,大郎粗枝大叶,看他去问价儿回回都叫人家压的极低,仓里现下还压了不少,这绸缎时日久了就失了光泽,须得尽早销出去,这时节正是南北商船来往频繁的时候。 “这绸缎销路不必发愁,阿娘认识几个汴京来往苏州的行商,这些绸对那等大商人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叫阿娘牵好线,到时你只管收,等人家来直接将这绸缎卖给他们。” 徐娘子也是点头,这生意不做白不做,阿秀眼准,料子一摸便知好坏,那些行商四处收来的绸缎,也不一定比得过她收来的。 宝珠倒想起一茬, “绣活费眼,阿秀姐姐才生过孩子,若是伤了眼难养回来,原先学的绣活尽够用,叫我说不如先收拾一间小铺面出来开间衣铺,再雇街坊四邻或是认识的会做衣裳的人来帮忙。” “不单做衣裳,还有缝补衣裳的活儿也都尽可接到铺子里来,省的再去成衣铺买新衣裳,补衣裳赚得虽少些,但架不住补衣裳的人多,普通人家衣裳都是一摞叠一摞的补丁,阿秀姐手巧,便是补衣裳也能绣出一朵花来,这便是他与旁人不寻常之处。” 衣裳既没破,缝缝补补并又是三年,比起买一身衣裳可划算许多。 “等养好了身子,想去学绣也能再去。” 阿秀赶紧摇头,“原先不过是想赚些银钱,现下你替我想了这个财路,哪里还有功夫去学绣。” 只是身子还没养好,月子里也不好操劳,等出了月子,到时再将生意拾掇起来,若有了铺面,到时再收绸也好收些。 铺子也不必另外租,家中空房多的是,若是觉得屋里做生意不方便,横竖甄家这一食店大,隔出一间小铺面,连着后头的屋子开一道门便尽够用了。 现下家里雇了人,大哥也有了空闲,食店重新开了门,店里摆了喜糖喜蛋见客就发两个,雇的伙计到开工的日子也过来了。 大哥如今做生意比先前更有干劲,食店里只他与一个伙计,虽忙碌些,但日日都是干劲十足,势必要凭自己再挣一间店面出来。 到了行船的日子,甄家一行人从渡口登了船,此番回去多则一个多月慢则两个多月就能到汴京了。 街坊四邻也一早来甄家告别,都晓得今儿他们要走,也不知几年能再见,一人一句说的徐娘子红了眼。 大哥赶了车将人送到渡口,他一路不曾说话,等将人送上船才转身揩了揩眼角。 回去路上一日比一日凉,船行过山谷走过平原,越往北方越觉得秋风萧瑟,这一路顺风顺水正想着照这速度一个多月便能到汴京了。 只是越往北去越心惊,只听说今年又有水患,黄河两岸淹了不少村镇,一听有水患,几人便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四处问人打听二哥那儿情况如何,这些来往的商人多只探听水患过后哪样生意最赚钱,治水的衙门朝哪儿开都不晓得,哪里又会晓得一个小小的治水官员。 徐娘子急的嘴上生出几个燎泡,见有新上船的便去打听,只听说今年雨水多雨势大,黄河泛滥了一阵,但不曾听说淹死过人。 甄家几人想着水患一事,一路只觉得寝食难安,这一路顺风顺水原先还觉得速度快,到后来听说了水患的消息只觉得坐立不安。 九月中旬船到汴京。 回家连歇息也顾不上,只去外头打听今年水患如何,有无官员被责罚。 甄父今儿出去做席面也不曾回来,徐娘子只得自己四处打听,幸而有邻居晓得状况,叫徐娘子放心,大雨前河道都疏通过一遍,河堤也重新加固过,今年虽淹了些城镇,但不曾有官员被治罪。 听这话徐娘子才算松了口气,一家人蓬头垢面,洗过澡换过衣裳,也来不及休息又各自去忙碌。 徐娘子赶着去仓库看有没有出什么事儿,宝珠则是去了店里,宝瑢也提着苏州土产去了玉娘子那儿,这几天有些懈怠,玉娘子说一回来便要考校她。 至于裴砚清一回来便换过衣裳赶去皇宫大内。 蒋实比较着去年这时候店里上的菜,做主新上了蟹炒年糕,又叫甄父教一教这菜该如何做。 宝珠回来见店里有条不紊,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蒋实俨然一副管事的模样,迎来送往端茶倒水收钱找钱一样不落,活儿干的行云流水。宝珠见他这模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店里没出什么事儿,有蒋实实在解决不了的,便去寻甄父帮忙。 只是一个人苦熬许久,一看到宝珠便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原先看掌柜的行事只觉得稳重妥帖,到自家来做才晓得个中艰辛,每日采买且不提,单是铺子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叫人劳心劳力。” 什么饭菜里吃出菜虫,哪一道菜咸了淡了,调皮的小孩儿打烂了碗,各样情况都时有发生,蒋实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瞧瞧 我这脑袋顶上,白头发都熬出来几根。” 自蟹上市更是劳心,饶是去请教过甄父,还是挑过几回空壳蟹,气的他头昏眼花。 蒋实拿了账本出来与宝珠对,这帐更是算的他眼花缭乱,只是这些事儿他可不会与宝珠说,难免叫掌柜的看轻,往后再觉得自己不靠谱可就亏的大了。 “自五月到八月的这四个月的账,都在这上头。”九月的账得到月底才盘。 这四个月刨开本钱总进账四百余贯,宝珠听这些钱,颇为惊讶,春日里是旺季,这个数倒还正常,夏日里人连门都懒得出,怎的也进账不少。 “今年夏日里雨大,虽说对汴京没什么影响,但粮价儿菜价都涨了一些,个个都怕今年又生水患,到时钱跟草纸一样,有钱也买不到吃的,看咱们店里只新菜与米饭涨了价儿,其余的价格不曾变,这才许多人来吃,都说咱们家食店良心呢。” 宝珠点点头,若是她在京里,物价没太大变动的情况下也不会轻易给店里涨价。毕竟是店小,来吃饭的多是普通百姓,若是一味涨价赚钱,口碑坏了往后再想让食客回来可就难了。真要涨价,等街里那些粮食菜价如同前年水患一样疯涨时再做打算也不迟,何必急着赚这一时半刻的银钱。 宝珠赞过蒋实,又说月底给他多发一个月工钱,下月开始每月再涨两贯钱。 第68章 从汴京回苏州时想着轻装上阵路上方便,等从苏州回汴京,亲朋故旧赠的土仪土产都是人家的心意,便都大包小包带着上了船,幸而半路无需换船,这一路大包小裹一样不落飘到了汴京。 徐娘子将各样礼分了分,亲自送了一份去董家,原先那一桩亲事作罢,姑母只说往后两家照旧,只当那是亲事从没提过,也不知她与董恒之说了什么,他没再固执,只是心底终究有些郁郁,一心扑到书上,势要下一回春闱考得一番功名。 总归是两家人,虽心里想过去这一茬,寻常年节送礼也照旧,有什么事儿都要知会,但两家如今都有些别扭,越说不提这一茬反倒越发别扭。 苏州带回来的礼又叫人送了一份去孔家,今年中秋人家送了东西来,徐娘子不在家,甄父备了回礼,问过晓得回礼妥当这才放心。 孔小娘子听得宝珠回来的消息,马不停蹄赶来食店,许久不见,宝珠只觉得孔小娘子与她说话更多了两份亲昵。 “今年雨势可不比前年那一遭小,自你二哥上任,事事亲力亲为,去年没生水灾,还有不少人冷嘲热讽,连那些百姓都嫌他,今年水患过后个个提着礼上门谢他,上月水退了,疏浚河道加固河堤他自家带头做,他底下的官见他亲自去做这些苦差,自然也陪着做,他那上官见他抢了风头,也跟着下河,滑了一跤还摔断了一条腿。” 提起此事,孔小娘子就幸灾乐祸,笑完又是一阵气恼, “只可惜就因那老匹夫摔断了腿,水患过后官家亲自召见,若非我叫阿爹请人提一嘴,否则这功劳全被那老匹夫占去了。” 宝珠晓得自年后二哥与孔家关系不错,却不晓得来往竟这般密切,这回水患,孔家还差了两个人去给二哥帮手,专办些跑腿杂差。 小户女 第46节 “你二哥惯会来事,他那上官虽爱抢功,却也知道你二哥有本事,不会轻易得罪了他,便是他想使绊子,老百姓也不答应,年底考评定是优等。”孔小娘子私下求了她爹,等甄二郎任期满了,便想法儿调他去工部。 她两个哥哥现下也在外做官,等任期满了也是要回汴京的。 “到时一家子都在一处,多好的事儿。” 孔小娘子心里这般想着,笑的更为开心。她虽比宝珠大一些,心性倒很天真,自开始说亲事以来,孔家太太再不准她出门了,只看她今儿出来便晓得,家里人不准也是没用的。 将汴京近来大小事与宝珠说了一通,说完也近黄昏了,既然来了自然要吃饭,她回回来宝珠都给她开小灶,这回亦是一脸期盼。 “今儿不吃那精细菜。” 早上买了些栗子,滚水烫过二人一边剥皮儿一边闲谈,说笑间已经黄澄澄堆了一碗,这时节吃栗子已经晚了,凑巧碰到宝珠便都买下了,尚算新鲜,发黑的跟那虫吃的都扔了,其余的与从乡间老农那儿收来的仔鸡烩了一锅。 两条鲜鱼红烧,又烤了两根猪蹄儿,捡着时兴蔬菜炒了两盘子,柳嫂子将菜分出二人吃的份量装进盘子里,又添了一壶才买的野茶。 孔小娘子只觉得那栗子烧鸡甚香,等陈嫂子将碳烤的猪蹄儿端上来,她更是眼神发亮,“寻常只在家吃什么黄豆焖猪蹄儿、清炖猪蹄儿,哪里吃过这么有滋味儿的猪蹄子。” 二人坐的地方偏僻,猪蹄儿陈嫂子去了骨切了小块儿端来的,炙烤香脆的酥皮上撒了椒盐,这是店里的新菜式,虽说听着不体面,但只要尝过便少有不爱这一口的,买猪蹄儿的生意她都谈好了,单看孔小娘子这样,便晓得这猪蹄儿是菜单上能长久做下去的生意。 原当二哥得有几日才能回来,没想到二人才吃完饭,就看二哥进了食店,嘴上先与宝珠打招呼,眼倒是在孔小娘子身上没移开过。 孔小娘子一见着二哥也是眼神晶亮,宝珠难免怀疑起自己,莫非她寻常看裴砚清也是这般。 二哥借着天晚的借口说送孔小娘子回家,宝珠有心逗他玩,“蒋实现下没什么事儿,叫他套车送孔家姐姐回去就是。” 甄家二郎干咳一声,“他这小身板遇着事儿连自己都护不住。” 蒋实听见,不服气的挺了挺胸口,他哪里就这般瘦弱了。 晚间甄父亲自下厨,几人才从苏州回来,看着个个都瘦了许多,这几餐烧的都是她们爱吃的,宝珠才吃不久,看阿爹烧了他最拿手的响油鳝糊,忍不住又给自己的碗筷添上了。 听宝珠说二郎回来了,便问要不要留饭,宝珠笑, “这个点都没回来,必定是有人留他了。” 等一家人吃饱喝足,二哥才满面春风的回家,口中哼着不知那里的戏文,看一家人盯着他,岔开话先开口问此行如何,大哥如何,小侄儿如何。 将苏州店里大概与阿爹二哥说了一番,路上遇着水匪一事,三人都没提起,事情已经过了,再说难免叫家里人跟着忧心。 “原先住咱们隔壁的裴大人如今可是官家跟前儿了不得的红人,办成了几桩大案,如今正深得圣心呢。”二哥虽不在汴京,晓得的事儿却不少。 宝珠阿娘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只听他将裴砚清夸了一通,这才转到正题上去。 “对了,阿娘,还有一事。”甄家二郎忽地开始扭捏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宝珠看着吃惊地放下筷子,一家人听他说完,险些被呛到。 “请阿娘叫媒人去孔家提亲,我想娶孔家小娘子为妻。” 徐娘子原先还在拉他起来,一听他这话立即愣神,“这这这怎的这么突然?” 徐娘子不晓得二人之间种种,她心里印象停在孔小娘子扮了男装叫二郎送回来,虽晓得二郎与孔家交好,却以为是官场人情往来,忽地就叫她去提亲了可不就叫她心里犯嘀咕。 看看自家二郎对孔小娘子有意,原先这一桩以为不成的亲事阴差阳错竟要成了,徐娘子晓得孔家那门户比自家要高许多,第二日一早就去外头请官媒来家商量,先有个章程才好叫她心里有些底,上门时总不能失了礼数。 孔大人考校过甄家二郎,无论是学识相貌还是人品为人 处世都是上佳,即便没有这一桩亲事,几回接触下来他生出爱才之心,原先晓得这小子拒了相看还当他是那等眼高手低的人,现在心里只觉得小女儿眼光准。 孔家太太晓得自家女儿的狗脾气,若是嫁去高门大户少不得受罪。家中儿郎家里能帮便偏帮一把,其余都要靠自己挣,孔家太太更不会拿女儿嫁去高门好维系什么脸面,她只图女儿这一辈子平安顺心,嫁得如意郎君。 高门大户人多心思也多,小女儿进去便是什么也不做都要脱一层皮,不说别的,就是她寻常有交际的那些与孔家差不多的人家,都是一堆狗屁倒灶的事儿。似甄家这样的厚道人家才是她择婿的首选,长辈踏实,兄弟姊妹间也和睦,最主要的是她瞧着甄家二郎确实是不错。 两家都有意,亲事自然水到渠成,后面六礼照流程走,徐娘子也松了口气,原先还怕孔家这高门大户的难免有些官宦人家的脾气秉性,没想到孔家太太跟那些亲眷倒十分客气。 “实不相瞒,咱们祖山就是泥腿子,先祖豁出性命才有咱们如今的日子,这事儿若定了咱们往后也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哪里又用得着讲究那些个虚礼。”孔家太太也是个豪爽的人,一家子亲眷也多是直爽脾气。 徐娘子惯与人打交道的,说话个个都爱听,有带了名帖的当即便给她叫她往后多去家里坐坐。 这一日下来徐娘子身心俱疲,夜里甄父打了水来给她烫脚, “二郎亲事定下,后面便是宝珠了,一个个都是娘的肉,盼他们长大,又怕他们长大。” 甄父宽慰道,“哪个雏鹰不离巢,孩子们飞远了还有我在呢。” 他说完便端了水出去倒,徐娘子翻身上床,盘算着手头银钱,今年水患粮价儿涨了些,铺面价儿却跌了,想着趁今年行情不好,将宝珠如今赁的铺子买下来,省的交租子总是不便。 不光是二哥听说了裴大人如今风光,连普通百姓都晓得这裴大人抓了许多贪官污吏,宝珠听店里人这几日说的都是裴砚清。 自回汴京宝珠便没再见过他。 他那日将她们三人送回家,走前与她说了要入宫面圣,宝珠只晓得他说过什么将计就计,却不知其中凶险到底有多少,怕她牵扯进来,他连与谁有恩怨都闭口不提。 宝珠去裴家看过裴阿婆,裴阿婆说他自进宫面圣便再没回来。 裴阿婆这两日也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是汴京她不熟悉,就是想寻人也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人没回来只能日日守在门口等。 老人家身子本就不好,宝珠只能叫裴阿婆且先放宽心, “想是官家指了新差事,我去打听打听,要有消息立即来知会。” -----------------------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小猫做手术,实在担心,一共差了两章没更新,周末如果来的及尽量补上。 抱歉抱歉!本章评论区给大家掉落小红包! 第69章 裴家阿婆寻常连巷子都少出,在衙门更没有相熟的人,这事儿没旁人能托请,听宝珠能帮着打探,她勉强松了口气。 “从苏州到汴京这一路承蒙裴大人照料,阿婆你且宽心。”将手里的礼递给了一边的婆子,宝珠便急着家去了。 她一到家便央二哥去打听,看她着急的模样,甄家二郎哪里还有不晓得的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只觉得那裴大人竟在他眼皮子底下与宝珠搭上话,实在是胆大包天。 埋怨归埋怨,看宝珠着急也没耽搁,四处托请打探。打听了几日,最后还是在常进出宫门的内监那儿打听得裴砚清压根没进宫。 宝珠一听慌了神,心里又存有一丝侥幸,他那般算计周全的人必不会出事的,当务之急得先找到人。 这前后已过去六七日功夫了,再去哪里能找到人。 宝珠晓得裴砚清没来找她,要不就是有自己的谋划,不便叫她知晓。要不就是遭人暗害,如今他得罪的人多,眼红他的人更多,无论是哪一种法子都需得先将人找出来。 他到底不是正经武将出身,身手在一群文臣之中还算不错,但比起那些练家子,还是稍有些逊色。 宝珠胡思乱想,即便是有事处理也早该抽空回去与裴阿婆报个平安。 如今没消息恐怕才是最好的消息,宝珠坐立难安,只是干等着也不是法子,便请二哥先去皇城司,叫裴砚清原先那些私交不错的先往上禀报,原先在裴砚清手下做事的刘副使,不单将这事儿上报了,还闹了出来。 这事儿本身就瞒不住,皇城司指挥使失踪这消息报上来,连官家都惊动了。 天子近臣,悄无声息的失踪了,此举无异于蔑视皇家,圣上令人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寻不到,这指挥使的位置便一直空着。 刘副使晓得这是个露脸的机会,加之自认本事比裴砚清大,那小子不过是仗着一张脸得了些许青睐,而他却是有真本事的。 “这刘副使认了内监总管做干爷爷,私下摆了酒要替那总管养老送终,他那干爷爷是皇城使,莫非是想害了裴大人好自个儿升官?” 甄家二郎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不少人也在传。 宝珠摇头,“人家都传反倒显得假,升个一阶半阶冒这般大的风险哪里合算,出了事反倒都要怀疑到他身上,一旦这怀疑种下,不说别人,官家是决计不会信他的,别说升官,不连带着他那干爷爷一并吃瓜落都是好事了。” 怪不得那刘副使要将事儿闹出来,否则只怕人家都要怀疑是他做下的,毕竟不少人都知道他看裴大人向来不爽。 提起此事,宝珠忽然想起裴砚清此前说的将计就计,裴砚清失踪或许与他无关,但他肯定是想往上爬的,无论是为了摆脱自家嫌疑,还是为了得官家信任,他们不但要尽心找人,还得保证人活着。 此事只皇城司内部晓得,外头人并不知晓到底有什么情况,本就是得罪人的衙门,若叫人听到风声,即便人没性命危险一听到风声也要将人灭口。 连甄家二郎都被警告了一番,他只借口裴大人原是家中租客,这几日回京去拜访却看裴家祖母日日以泪洗面,说是裴大人自入宫便没了消息,这才帮着来问一问。 这话基本都是真的,那些人也没疑心什么。 有官家亲令,这事儿查起来便快,将素来与裴砚清有怨的人挨个差了一通,又去沿着进宫的路探查一遍,见事儿不小,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见这事儿不晓,这才有人战战兢兢拿着一个平安扣的坠子出来,说是路上捡的,看成色不错这才昧下了,与裴砚清熟悉的同僚自然晓得这是他的物件儿。 那日见着裴砚清的人不少,从这街巷出来便没人再见过他了。 晓得方向,查起来更快,前后不过两三日功夫,便问到那日有一架马车,前后换了三次才进城外的一处私宅,刘副使在这宅院外头又守了两日,听得下属来报说这宅子是刑部侍郎林大人来养外室的私宅。 这林侍郎正是江南升上来的官,江南官场动乱,他在江南留下的人也出了事,怕裴砚清进京坏事,到时将他攀扯进来,这才动了手。 皇城司偷摸的事儿干的多,轻而易举寻到了这宅院里的地牢,只看裴砚清被吊着进气多出少。刘副使恨不得这人赶紧死了干净,却怕给自己找麻烦,只能收敛声息潜过去,提手砍晕了守门的人,又发了信叫外头人冲进来。 当初给这林大人留下一道口,正是算准了这老匹夫会来威胁,只要裴砚清一日不松口放他一马,这老匹夫便摘不出去,他顶多受些罪罢了,这林侍郎哪敢轻易要了他性命。 林侍郎软硬兼施,只是这人就是一块臭石头,口中叫嚣自己前脚归西,密信后脚就呈到官家案上 ——黄泉路上有林大人一家老小作陪,也不算寂寞。 裴砚清见来的 是刘副使,倒比他料想的快了几日,有气无力地笑着喊了一声,“好兄弟,当真是神勇。” 至于这刘副使,虽救了人,依旧面无表情没一副好脸色,冷笑道,“当真是好算计。” 裴砚清指着地上的刀,“咱们二人也不必这些虚头巴脑的,刺我一刀,今日刘副使,明日那副字便能去了。” 刘副使有些愕然,倒没犹豫,捡起刀朝他刺去,将彻底昏过去的人抗了出去。 官家遣了御医救人,生生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等裴砚清一醒,又传他来问话。 其实这几日刘副使已将事查的差不多了,这林家胆大妄为,与江南官员有所勾结,更藐视皇家威严,对朝廷命官下手。 “臣罪该万死,若非此番林侍郎露了马脚,只怕漏了这条暗处的蠹虫,还请陛下治罪。” 官家见他身上没一处好地方,免了他的礼。 “此番你到底枭匪是大功一件,罪便免了,非但免罪,吾还得赏。” 裴砚清长跪下去,久久没有起身,只看腹部渗出血迹,“微臣斗胆……” 室内气氛凝滞一顺,这位向来仁厚的皇帝声音威严,裴砚清不敢抬头,却觉得一道视线如芒在背。 “说罢。” 裴砚清依旧俯在地上,“微臣自幼双亲过世,祖母将臣带大,如今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自我离家夜不能寐,如今行事瞻前顾后难免疏漏,实在有愧陛下,还请陛下贬黜。” “你可知你此举视为不忠?” 听到这话,裴砚清反而放了心,若是官家温声细语,他这番行事才是受了猜忌。他重伤在身,官家又宅心仁厚,即便不应,至少会留他一条性命。 内监将他扶起来。 “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一番孝心,此事朕便允了。”皇帝叹了口气,“吏部上书,京畿几处县令任期满后要调任江南,届时你看补哪一处的缺,自去与吏部说。” 小户女 第47节 听此裴砚清彻底松了口气,官家不晓得,他自己却知道后背早叫冷汗浸透了,连在那地牢里都没今日这三言两语紧张。 官家嘴上说他孝顺,心里只当他这回受了罪心生胆怯,如今官阶不变已是万幸,不过对旁人来说这平调已算惩戒了,毕竟立了不少功,却没升个一官半职,反而从官家跟前的红人调去京畿做县令,想是得罪了陛下,从前那些与他有怨的人更不讲他放在眼里,毕竟这京畿无论那处县令在汴京那些官宦人家眼中都不值一提。 二哥自探听到了消息,便来告诉宝珠知晓,宝珠晓得人回来了,赶紧套了车去裴家。 此番裴砚清受了罪,又有不少人对他这位置虎视眈眈。 这位置离官家最近,即便危险重重,许多人也赶着上来。裴砚清自提了调任,又有人暗地里在官家跟前儿吹了风,这位子便顺理成章让了出去。 刘副使行事妥帖,人又衷心,升职一事板上钉钉,如今二人没了嫌隙,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上回他那一刀可没留手,心里到底有些愧疚,日日都来裴家瞧上一眼,又说定待他好全了一道去樊楼吃酒。 宝珠来时人刚走,裴家阿婆泪眼婆娑,虽没什么亲戚,不过同族的倒有几个在汴京做官,原先求他们帮忙个个只装不知道,现下晓得裴砚清要被调去做个芝麻小官,更没哪个还肯上门来看。 裴阿婆拉着宝珠一番气苦,裴砚清叫人抬回家时她心里慌的站不住。裴家阿婆身子本就不如甄阿婆身子骨好,这回受了惊吓更是精气神都去了大半。 “若非从前我满心叫他出头争气,他又哪里会这般拼命,我半只脚都进棺材的人了,偏还想不开。” “是裴大人自己上进罢了,阿婆哪里用得着要把这些事儿往自己身上揽。” 由她说完话,宝珠安慰一番,这才进去瞧他。 也不知究竟伤的有多重,一身纱布恨不得将人全裹起来。宝珠看着只觉得心口难受,二人相熟这么久,便是不必打听她也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法子了, “说什么你有法子,却原来是拼着你这条命去赌。” “若不拼出命,哪里能真脱身。”裴燕青笑着看宝珠将他打量个遍。 宝珠说着说着却有些哽咽,床上的人想起身,宝珠按住他冰凉的手,十指紧扣住才觉得有了实感,不放心又去探他鼻息,是好好活着的。 “这是赌赢了,若是赌输了呢?” “寒山寺的庙祝不是与我解了签,说姻缘将近,本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有那一签便是十成十。”宝珠一张脸近在咫尺,裴砚清觉得身上发烫,“原先咱们说定的,待我卸了差事便上门提亲,可还作数?” 宝珠无言,轻轻点头。 只看裴砚清愈发激动起来,忍不住便拉着宝珠想起身,宝珠皱着一张脸又将人按下。 “你别哭——”看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模样,裴砚清拉她坐到床边,“此番我虽受了些苦,这苦吃了就过了,再不会有这般危险的时候了。” 只越说宝珠越觉得鼻酸,裴砚清只得喊身上痛,惹得宝珠慌张起身看他是不是哪里的伤口崩开了。 也是到这时宝珠才注意到他没穿衣裳,身上只裹着些纱布身上,怕伤化脓也不敢将纱布裹得太厚,透过纱布能看见他一身肉结实有力,宝珠咽了咽口水,晃晃脑袋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从脑袋里摇出去,待反应过来一时脸红了个透。 看他一副痛苦的模样,就晓得此番受了大罪,腹部那伤处又渗出血来,宝珠揭开布端起桌上的药欲给他换。 才揭开便看里头血肉模糊,身上哪里还有好地方,胸背叫烙铁烫了几处,又没有及时医治,伤处流了弄,皮肉蜷缩翻滚,将他救出来时才由御医将那脓水生挖了出来好让伤口能长好。 宝珠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便是上回杀了人也只一刀给人一个痛快,又是在夜里,时日久了过去也就淡了,这却是将人折磨的不成人形。 也不知得多痛呢。 泪珠无知无觉滚了下来,裴砚清急得抬手给她擦,只看眼泪如珠断了线似的从他指缝间流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尽。 宝珠将脑袋埋到他肩上,裴砚清轻拍她脊背。气他半句话都不透露,叫她忧心这么多天,现下见着面看他一身伤,反而更忧心了。 “原先差事难为,许多事不能透露,往后再不会有什么事儿瞒你的。”裴砚清晓得她心里想法。 看说了她依旧是愁眉不展,又一番插科打诨,“刘副使顶着个猪脑壳,幸好有你提个醒,否则我怕是还得在地牢里待上十天半个月呢。” 说罢撑着起身,“往后咱们只过普通日子,官家允我任选京畿几县去做县令,虽没有厚禄,胜在安稳,离得又近,汴京的生意跟爹娘你定是放不下的,到时你便留在汴京,横竖我多跑几趟……” “行了行了,你且先将伤养好吧!”宝珠毫不留情打断。 裴砚清闭着眼睛想到哪里是哪里,要不是宝珠一嗓子,他连孩子在哪里上学堂都想好了。 第70章 宝珠忿忿,“这几日我去瞧了,那林府从外头看便是金碧辉煌的,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待那甚么林侍郎游街示众,我定要去扔臭烂菜!” 这几日一直悬着心,这回见着人又是这一副模样,将那林家狠骂了一通,裴砚清笑着看她骂完,就晓得这一茬事儿过去了。 他成日里躺在床上连翻身都翻不得,宝珠得空便带些宝瑢的 笑话书来读,常没读一句自己笑得停不下来,裴砚清看她笑自个儿也笑个不住,伤口崩了两回叫大夫说了一顿,过后宝珠也不敢再拿笑话书来,只捡着二哥常看的书来念,可惜没读一会儿自个儿就先哈切连天。 天越来越冷,刘四儿码头的摊子一歇他就到铺子里来帮忙了,她底下这些伙计都很省心,也没有闹腾出什么事儿来,有旁的食店抬了工钱来挖人,也没哪个去瞧一眼。 都不是傻子,掌柜的人厚道,一顿饱和顿顿饱大家伙儿还是能分的清的。 徐娘子回来又盘了一间铺面用作仓储,原先做熟的那伙计派了一个到这头来管事,两处又各招了一个新伙计,并一个赶车的车把式,她这仓里货常要运来运去,有个车把式方便。 她这生意越做越大,原先只做中人帮人牵线做买卖,现下见有些合适的货,也会自个儿买下,价儿合适便囤一歇,到价高的时候再卖出去。 譬如北边来的烧酒,夏日里的价儿跟冬日里的价儿肯定不一样。徐娘子她又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认识的人多,消息自然也多,哪样货紧俏一看便知,囤下的货,即便是亏也不会亏太多,多数都是赚的,且赚头的还不小。 原先宝珠卖的椰饮汴京销路甚广,去年就叫相熟的商人捎带运椰粉来卖,原先宝珠将椰饮带起来了,汴京城那些饮子铺里头卖椰饮的不少,价儿虽比开始便宜了,却没便宜的了多少,现下徐娘子直接收了椰粉来论斤两卖,利润可比那些干货还高。 宝珠与她出了个主意,现下收来的椰粉多是那商人收来的,如今各地都盛行饮子,不过椰饮却少有,若与商人合力,在南地专置办场子做椰粉卖往各地,这其中利润可不小。她只提个大概,徐娘子就想到了其中利益,当下便叫人请那商人来食店细谈。 自二哥做官,虽说徐娘子不与那些官家太太交际,但现在做生意可没人敢再欺她,她自个儿也谨慎,说话做事向来也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这事儿与她们来说只是个想法,实际如何去做却看人家,毕竟无论是徐娘子还是宝珠,都不可能去南地赁房请人榨椰粉。便是想入股分利,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那商人一听便点了头,“这生意有赚头,只是我如今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若是徐掌柜的愿意,这生意我交给我兄弟去做,若有利可图,每年利润与掌柜的分一成,这做椰粉的本钱不高,徐娘子提了这法子,凑本钱的事儿便算了,说到底还是我们占便宜了。” 徐娘子笑着同他说这主意是宝珠提的,“若真能赚着银钱,这一成利要分也是分给我家大姐儿。” 宝珠在柜台后头笑,“阿娘收着做家用就是。” 只看徐娘子将人送出去门,又转身回来,从袖里捏出一张契书。 却原来正是宝珠后来赁下的这间铺面,花了三千多贯,比自家如今住的宅子还要贵些。那铺面只与甄家一间房一般大,价儿倒是贵,这价儿还是今年房价儿跌了些的缘故,否则要更贵。 宝珠接了契,上头写的名字是她的,衙门的印都落下了,一时惊道,“怎的也不与我说一下。” 上回裴砚清抱着那一匣子契来时也是如此。 徐娘子端起桌上未喝完的茶饮尽,这才说道,“租房子与你的那房主,本不愿意将卖这铺面,我与他说今年的房租不要他才肯应。” 她前后跑了几回,不敢叫人家晓得租他铺子的是她女儿。 “家中哪里来的这些银钱?” 徐娘子沉默半晌,这才道,“你爹手里攒下不少了,阿婆也贴补了一些。” 宝珠哪里听得这些,她自个儿也有银钱打算凑一凑来买铺子的,不成想闷不吭声就将铺子置办下来了。家里银钱其他人不晓得,她这儿是有数的,阿秀姐才生过孩子,娘临走前偷偷留了银钱,二哥娶亲也得耗费。 宝珠逼得愈发紧,势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从大相国寺长生库贷的九百贯印子钱,也不多……等明年手头宽松些尽数还上也没什么妨碍。” “怎能去借印子钱!”宝珠声音大了几分,看着阿娘头上只蓝布条束着发髻,头上半点珠翠也无,不知哪日开始阿娘便不戴金玉了,再看眼角攀上了细纹,手也比从前粗糙许多。 忽然想到什么,将店丢给蒋实,拉着阿娘回家。 进了房先翻她首饰匣子,里头什么金玉首饰只余下几个孩子送的,原先阿爹逢佳节便送的首饰早变卖了。 徐娘子浑不在意,“阿娘都这般年纪了,哪里还要戴什么金玉,有你们几个好孩子比戴什么首饰都更叫阿娘有面子。” “孔家到底是高门大户,咱们虽比不上正经大户人家,可聘礼咱们不能薄待,金钏金镯儿金帔金这三样总得有,孔家嫁妆厚,咱们若是礼薄……落在外人眼里必要说你二哥攀附。” “再有你二哥过后便是你,小裴大人才卸了差事就托了人来与我带信,阿娘最不愿委屈你,你出嫁总要有体面的嫁妆私产,成亲的头面布帛也不能比人家差。” “阿爹阿娘没什么大本事,你与宝瑢一人一间铺面,许州那田地也一人一半,宝瑢且不急,她还小,还有两年,如今这生意比从前好的多,再挣下一间铺面不成问题的。” 徐娘子说到此便有些哽咽,甄父说的不假,孩子们各自大了,虽晓得要放手,但难免心里难受。五个手指头不一样长短,大面上几个孩子都一样,但她心里偏宝珠些,宝珠性子与她最像,也最心疼爹娘。 “咱们几个都大了,事事哪里还要阿娘这般操心”宝珠去屋里取了银钱,“二哥成亲,三金首饰他自家已带孔家姐姐去定下来。” “阿娘你半点风声不漏,咱们哪里就到了卖首饰借银钱的田地,现在就去将东西赎回来。” “庙里的印子钱哪里是这样好借的,利钱高的恨不得吃人,铺子里生意不错,年里又是正当旺季的时候,周转的钱尚有,原本也是想着自己添钱买铺面,哪里就要阿娘全出了。” 徐娘子摇头,“你自个儿的银钱自个儿收好留作梯几,爹娘还年轻呢。” 阿爹阿娘都不是愿意朝人开口借钱的性子,如今竟朝庙里借了钱,这一大笔银钱借过,只怕日日夜夜吃不好睡不好。 见阿娘仍不听,宝珠也急了,“自个儿有银钱,何必叫人家赚利息。” 二哥听阿娘将首饰都当了,自个儿跑去赎了回来。 “阿娘实在忧心,这些年读书费了多少银钱,如今好容易读出来了,哪里再用家里的钱。”甄二郎摇头,“当年得中,许多人家送了礼来,这二年俸禄也没怎么花费,官家也常有赏赐,如今已做官了,总不能过得比昔年没做官时还不如。” 说罢取了五百贯交子给阿娘,他自去任上,每年只年底交些银钱到家里,阿娘只晓得俸禄一年只二百余贯,却不晓得还有旁的进项。 “这五百贯留二百贯给宝珠置办嫁妆,其余三百贯阿娘看着办喜事就是,那些聘礼勿需阿娘操心,我心中都有数呢。” 二郎亲自去“瞧”过裴大人,晓得他与宝珠之间的事儿,原还想将人教训一通,看人躺在床上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可怜,收了与他作对的心思,思来想去也觉得裴砚清人品不错,勉强与宝珠相配。 宝珠晓得二哥自个儿怕是银钱也不剩多少,不肯要他贴补,见首饰已经赎回来了,便强拉着阿娘去将贷来的银钱还清。 一个二个都有本事,反倒叫徐娘子觉得低落起来,不过二郎喜事将近,这情绪坏一阵好一阵,她忙起来也就忘了这一茬。 有上一回大郎成亲在前,这回甄家筹备起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孔家是体面人家,甄家请的官媒经验老道,两家有媒人传话,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今年雪下的晚一些,到冬月 初才下,但这头一场雪却极大,从天黑就开始下,到早上已经没过来小腿肚。 屋顶的雪甄父搬了梯子上去打散扫下来,门口的雪宝珠宝瑢一起拎着扫把铁锹去清理。 巷子里的孩子们长的比葱还快,宝珠来时有几个还日日都跟在亲娘腿边要抱,这会已经满地跑着打雪仗了。 街坊关系不错,有一人带头,其余人也都出来了,不多时家家户户都带着毛皮手套出来扫雪铲雪。 天冷风寒,冻的人张不开嘴,宝珠出门得戴兜帽遮风,这几日天太冷,她有些犯懒,起的也比寻常晚一些,等扫过雪都半晌午了,铺子里头如今她不在也能安稳经营。 到冬天店里荤菜多素菜少,店门口摆了小炉子,专卖烤红薯,若有买的,柳娘子便去炉灶底下捡出一个,不是什么贵价物件,不过红薯烤香味飘,热腾腾的能吸引食客。 老话说春吃芽冬吃根,冬天的萝卜赛人参。 冬日里多食萝卜山药,天寒地冻,喝口汤心里才舒爽,冬月铺子里撤了几道没食材的素菜,新上的便是各式各样的瓦罐汤。这瓦罐汤还是先前从苏州回汴京的船上,在一位洪州的商人处学来的。 新做的小陶罐,埋在炉膛炭火里,就着炭火余温煨上半日,无论里头煨的是排骨或是老母鸡,焖过端出来,里头肉都炖的酥化了,汤也更比寻常锅炖出来的鲜。 宝珠打出去的招牌便是养身瓦罐汤,这瓦罐汤熬煮方便,花样更是多。 有益气补肾的山药排骨汤,有清热化滞的萝卜鲫鱼汤,若嗓子干涩咳嗽的便喝雪梨肉饼汤,要补气血的就喝那红枣羊骨汤,脾胃虚亏的来喝猪肚鸡汤也甚是鲜美。 既打着补身的名号,宝珠自然也下了些本钱,一碗汤里搁些对应的枸杞黄芪等药材,药材价儿高,也显得更有汤更有分量,况且这些汤本就能当半个药膳来使。 这几日天冷,宝珠每日喝一碗羊汤,夜里睡觉脚底都不寒凉了。除了这汤,还有红枣花生饮子与核桃露这两样做赠饮。 小户女 第48节 新上的菜第一日都是半价儿,原先店里单独刻菜牌子,只是每月新上菜便要刻新牌子,那些不用的老牌子又要撤掉,来来回回总是麻烦,宝珠便叫蒋实裁红纸将菜名写上,再粘到牌子上去,这一来每月只需换纸不需要再去新刻牌子。 宝珠看着打通的两间铺子,心里格外轻松,明年不必再交租,店里效益哪怕差一些,她都不必再愁的夜里睡不着了。 现下灶间只不过是用围挡拦起来的,寻常烧饭总不透风,冬天还好,到夏日里没掂两下勺便汗如雨下,进去都觉得喘不上气。 等过了年,那灶房还得重新改。 两间铺子并起来以后,到底比先前大了些,宝珠想着将阿娘买下的这铺子后头一间小仓房改成灶房,再开扇大点的窗好通风,铺子里头窗子也要重新开,临街开几扇大窗,店里亮堂堂的路过的人也更愿意进来,靠里头的墙也得开几扇窗好穿风。 宝珠在纸上写写画画,现如今铺子是她自己的,不愁房主收房子或是涨租钱,她便想着将铺子彻底规划规划。她自家攒的银钱还了长生库的印子钱,不过铺子冬月腊月的效益尽够将铺子重新整修一番再加上年里给伙计们发的钱。 两间铺子当时都只是简单整修了一番,若非多了那一道互通的门,两边看着干系都不大,毕竟隔壁原先是做粮油生意的。 宝珠先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越想越美,干脆端了两罐汤,放进食盒里去了裴家寻裴砚清说话。裴砚清他日日都在屋里,外头什么事儿也不晓得。 甄孔两家喜事将近,两家定下以后礼走的快,原先去算定的日子有三个,一个是在正月初六,一个是明年六月十八,再一个是明年冬月初二。 六月里是汛期,二郎不得假,冬月初二又太晚,再等上一年二郎只怕自己也等不得。 孔家太太倒想多留女儿一年,只是孔小娘子的性子满汴京城大户人家也有所耳闻,任是再小的官,家中这般年纪的小娘子也早已说定了亲事,外人可不晓得是孔家太太对择婿一事慎重,只觉得是孔小娘子有问题。 有些人寻常就看孔家不惯,私下里常说孔小娘子嫁不出去要老在家里,若等到明年冬月成亲,不知会传出怎样难听的话来。孔家心里千好万好的女儿,到外人眼里成了不值一提的草,任谁听了心里都要火大。 想到甄家二郎,孔家太太觉得甚是满意,这孩子礼数周全,连自家官人那不讨喜的性子提到他也只有夸的。 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显然都晓得甄家二郎,今年汛期谁不知晓因他都水监上下都受了官家褒奖,明眼人都晓得他自有一番前程,从前看不上他,如今注意到他的人家也越来越多。 只可惜晚了一步,如今甄家二郎眼里只有孔小娘子。 这会也叫那些人瞧瞧,自家闺女嫁的是探花郎,才高八斗品貌无双,还深受官家器重。 第71章 裴砚清差事有了着落,官家金口玉言,既叫他自个儿选,他自是选最好的去处,开封县离京城又近,来回也十分便利,吏部主官得了上头指示,也并未为难,裴砚清只等任书下来就能走马上任了。 这两月将养着连门都少出,裴砚清现下也大好了,宝珠扯开他身上衣裳,看伤处都已长好,结的痂也掉的差不多了,只不过留的疤痕触目惊心,仍能看出被炙烫的痕迹,也亏的脸上不曾留疤,否则往后于仕途有碍呢。 二人这些时日愈发亲近,宝珠开始帮他换药还有些脸红心跳,现在跟看拔毛的鸡鸭没什么分别,裴砚清倒是一直绷着劲儿,好叫人能瞧见他这几个月补的还算有劲的肌肉。 他身上伤好了大概,待能出门便常来食店帮忙,年下店里忙的脚不沾地,横竖他没什么事儿,重活做不得,便帮着打打杂扫扫地抹抹桌。 这瓦罐汤噱头足,卖的价儿也不低,铺子里自上了这汤,来喝的人便大排长队。 汤是炉底火慢煨出来的,味道极鲜,天越冷,汤便越受欢迎,一盅汤喝下去只觉得浑身发汗,从肚里暖到脚底。 既是打出来补身瓦罐汤的招牌,宝珠干脆去医馆求教大夫指点,哪样汤与哪样药材最相配,这一来时日久了,常喝汤的人便觉得身子似乎真比先前好了些。 到半下午店里才吃上午食,一早来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过后便马不停蹄忙到现在,腊月里趁着生意好正要多赚些银钱,伙计们饿了便吃块饼略垫垫,直到午间饭点过后人少些才能吃上正经饭。 天冷一人一罐汤,用锅巴或是炒米搁上一把,略泡一泡,吃下去更是鲜美 这炒米也是江南一代流传甚久的吃食,选糯米蒸熟晾干后再炒制,小火略翻两遍就在锅里爆成一粒粒胖乎乎的米花,不独炒米泡汤来吃,到冬天这炒米还能用来熬米花糖。 裴砚清端了碗筷出来在小桌上摆好,欲与宝珠单独吃饭,蒋实有眼色,赶着一众人去隔壁坐大桌,宝珠有事要说,没注意到裴砚清小心思,也去大桌坐下,她才吃了饼子,还不大饿。裴砚清见此,又端着碗筷,挤开柳嫂子一脸正经地坐到宝珠旁边。 店里有事常一起商量,宝珠虽是掌柜的,但有时看事情与他们兴许也有差别,他们有时一句话也能点到她。 等大家伙儿都吃完了,宝珠方才开口。 “今年冬天雪下的大,店里生意看着好,算过才晓得其实不如去年,年下鸡鸭鱼肉都涨了价,有些菜蔬卖的比肉还贵。” 单靠瓦罐汤不够,菜肉都在涨价,店里菜单上的价儿却还照旧,也正因此,不少许久没来的客人也来下馆子。 “那些许久没来的客,咱们该如何留住,常来的客,该如何叫使得他们常来?” 伙计们都摇头,唯独蒋实站起来,“若说味道,咱们铺子的吃食数一数二,若说新鲜,咱们常上新菜,那些食客许久不来,叫我说不是太远懒得来,便是手头吃紧不好来。” 宝珠点头,蒋实说的不错, “我原想着趁年后将铺子里重新整修一番,若是店里每日进项仍照旧,只怕这整修的银钱也不够。以前咱们新上菜或是有什么节日里,常与客优惠。” “我现下想着,若是叫食客到店里办食牌,在店里充五贯钱以上便能领一张牌子,往后再来吃饭能削一成价,也就是算九折,充的银钱便记到账上,往后来店里吃饭便直接记,多少价儿便从食牌上扣多少,少了便补,多了下回来能再接着用。” 食客来吃饭找到名册记账算账扣钱就行,并不费多少功夫,如今交易多还是以铜板为主,名册上头一扣一划,可比慢慢数铜板好些。 “凡是头一回办食牌的食客,都赠一百文记到 牌子上,若是充十两银子的,便赠五百文到账上。” “充二十两银子的,赠一两银到账上,二十两的食牌,到店里能折二成,也就是寻常点一两银子的吃食,有这食牌只需花八百文钱,” “五十两银子,便赠三两银子到账上,七折。” 有银钱在食牌里,便是再不常来的食客也得常来瞧瞧,蒋实与刘四儿游说,再加上宝珠自家一说话便叫人信服,一时间要办食牌的客人竟还不少。 宝珠一个个登记造册,食牌上头得刻名姓防止冒认,还得做些机关诀窍防止人家假冒,这几日只收二百文定钱,等三日后牌子做好了来领时再交余下的钱。 到腊月甄家便开始筹备起喜事来了,喜糖喜饼花生桂圆红枣一类都得提前去订,腊月正月成亲的人多,喜事铺子一日赛过一日的热闹。 请柬要发给哪些人二哥拟了一份单子出来,多是他同年或是同窗同僚。 二哥现在虽是官身,不过甄家倒是甚少与其他官宦家眷来往,一来甄家二郎那是清水衙门,出头不易自然没人攀附来往,而来大户人家的礼数多,什么赏荷赏菊赏梅之类的宴席多。 徐娘子对这样的场面应付不来,原先才来汴京时,金明池竞渡那一回见过不少官家夫人,人家碍于甄姑母的情面尚有几分客气,如今却是受邀赴席,既请她去,那甄家上下三代怕是都打听清楚了,行动言语都有人挑出来说,便是徐娘子自认脸皮厚,也架不住人家明晃晃的阴阳耻笑。 任是再舌灿莲花的人,也受不住人家那打量鄙薄的眼神,甄家是被那些官家娘子排除在外的,兴许人家觉得给一张帖子已算是瞧得起她们了。 徐娘子头回去探底儿受了气,后来再接帖子都是自己去,也从不说要带宝珠宝瑢一起。 孔小娘子性子哪怕再跳脱,可自小家里也是教这些来往礼数的。 思及此,徐娘子松了口气,好似有了撑腰的人。 这帖子甄家接过几回,都是那推拒不得的人家,她去了是坐冷板凳,给人添笑料,可再怎么这些人也总不好得罪孔家。 腊八过后,裴砚清先来与徐娘子问了日子,等到甄父徐娘子甄家阿婆三位长辈都在家的时候,这才跟裴阿婆带着两位官媒正式上门。 “只祖母一人来怕失礼,虽自家来也不大喝礼数,只不过按旧俗这喜事有成双的意头,便与祖母一同前来。”裴砚清先行大礼。 来的二位官媒身着紫衣,头上戴着紫帽,官媒并非那普通媒人,勿需溜须拍马,但二人看了一眼甄父跟徐娘子,也是吉利话倒了一箩筐任,谁听的都觉得欣喜。 两家心知肚明,此事也顺理成章,互相换了庚帖八字。 街坊四邻见有官媒上门都来道喜,直说甄家近来喜事连连,届时定要上门讨一杯喜酒喝。 徐娘子将上门来道喜的街坊四邻让到家里坐,拿了点心馃子到了茶水,口中也开玩笑道,“一杯就哪里够,真到了喜日子,大家伙不醉不归才好呢。” 裴家阿婆倒是上心,只可惜她身子骨不大好,也不晓得汴京规矩。 横竖任职文书还没下来,裴砚清自去寻官媒将嫁娶之事各样要注意的都记了下来。 定亲后逢年节女婿便要上门送节礼,四时八礼一样不能少,富贵些的人家礼数更周全,年礼甄家二郎凑齐了十样礼拉了两车去孔家,裴家又拉了十样礼来甄家。 什么猪羊将车堆的满满当当,补身子的人参药材也装了几大盒子,另又有酒与各样糕点布帛若干。 甄父拉着裴砚清喝了一壶清酒,甄父酒量不大好,寻常也不大饮酒,不过自两家换过庚帖,到晚间他总要小酌两杯,喝完话倒多了几分,总要借着酒意与宝珠说说话。 没有外人,一家子便坐在一起吃饭,宝珠也跟着喝了几盏梅子酒。 裴砚清这一趟来也不单送年礼,还与宝珠打了一对沉甸甸的金镯,上头依照着近来时兴的样式镶了一圈红宝石,另又有一只镶了红宝石的戒子,装在缎盒里头沉甸甸的。 宝珠晓得裴家家底颇丰,只是这乍一看到两只厚实的镯子还是晃了眼,不说上面的宝石,便是这两只镯子的分量,怕是够抵得上两间铺面合一起整两年的租钱了。 一双手纤细修长,红宝石衬得手腕莹润如白玉,裴砚清矮身笑眯眯将金镯儿替她戴到手上,这脸与她近在咫尺,兴许是那梅子酒有些后劲,看眼前人眉眼低垂的认真模样,她跟着心乱了几拍。 低头细瞧才发现他眼尾有一颗以前不曾注意过的小痣,一恍神不防备他抬头,二人鼻尖近乎贴到一起,周遭萦绕着似有若无的梅香,宝珠从那颗痣看到他的眼,视线相对宝珠垂眸,入目是他潋滟的唇。 食色性也,她咽了咽口水,将人推开几分。 这反应过来才看人木愣愣的由她一推坐到地上,至于那张寻常再正经不过的脸已是红到耳根。 宝珠伸手欲将人拉起来,却叫他不由分说一起拽到地上,脑袋撞进他胸膛,耳边是他兵荒马乱的心跳。 屋里铺着毯子,又烧了炭,倒也不觉得冷。 宝珠翻身,枕到他胳膊上,听着耳边人低沉的声音只觉得昏昏欲睡。 “年下没事,正好将庄子与铺子里的各样出息理了理,原想叫管事的将银钱都送来你这儿,只是怕你阿娘觉得不合礼数,便先锁起来了。” “我阿娘原先的嫁妆单子并产业契书,都叫我舅家收起来了,原先是怕我爹娘过世以后祖母与我孤幼受欺,恐遭族人占了产业,便将阿娘的嫁妆先收着,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退路。如今晓得我成亲,便叫人将没有产业契书都送了回来。” 裴砚清舅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虽不显山不露水,不过家资不薄,生意做的不小,赚了银钱便在河东一带典了个小官,这以后行事愈发低调。 “河东老家那些产业都有原先的老管事们盯着,年年都将租钱跟田地出息送来,旁的事儿不需咱们操心,只要将这地契捏在手里就行。” 裴砚清将家中产业一一与宝珠清点,都是些田产铺面,只需每年收租子出息,不需要太过费心去操持。 宝珠听他说话,只觉得头越发沉重,心下警醒,费力抬起眼皮问裴砚清,“窗……窗子留缝了没有?” “怎的这么快就睡着了?什么床?” 裴砚清凑到她边上,嘀咕怎的睡得这样快,只听她说梦话似的嘟囔,也不知到底在念叨什么。 宝珠用劲最后一丝力气锤了他一下,“炭……炭毒!” ----------------------- 作者有话说:月底了~ 营养液快过期的宝宝们尽情朝我灌溉叭~[星星眼][星星眼] 第72章 炭毒? 这一句裴砚清听得清楚,急急起身,也是觉得头已开始发昏了,一看屋里窗户果真没留缝,先开了窗,又晃晃悠悠抱着宝珠往外去。 徐娘子看人磕磕绊绊,骇了一大跳,只看宝珠迷迷瞪瞪,一时慌乱地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才见宝珠悠悠醒来,再看裴砚清也是双眼涣散,扇风泼水连着人才彻底清醒。 年年都有中炭毒没救过来的,便是救过来也成了傻子,徐娘子又去请了大夫,听说没什么大碍这才放心。 明年家里两桩喜事要办,趁着年下街上做工的人多,徐娘子喊了几个人回来将院里重新刷了一遍漆,原先院里辟了一块地出来种菜,现下要办喜事,倒不好再种菜了,地里萝卜芫荽都起出来了,只用石头圈了一小块留给甄阿婆打发日子。 余下空地都铺了青石板,这时节不好种花草,等明年开春移栽些花草来种。冬日天寒,草木凋敝,院里只有两株梅树开的热闹。 院子布置一新,落了一场小雪竟还有两分意境。 自两家互换过庚帖,礼也在往下走。媒人两边通过口风,腊月十八这日裴砚清便来下定,礼送朱翠首饰两头羊金瓶 小户女 第49节 酒八樽,拢共十样礼雇了人挑来甄家。 甄家礼回鱼箸。 裴家祖母年纪大了,前后都是裴砚清自己在跑,许多事儿也都是他自己操办,甄家晓得裴家境况,对此并未苛求。 裴砚清年后便要去开封县上任,开封县与京城相隔虽不远,但来回赶路颇费功夫,  现下趁未有差事,一得闲他便紧着置礼,原先在汴京买房是就想到这一日了,许多事儿也早有筹备,与媒人互通过便抬礼来下聘。 赶着年前儿正好也热闹,腊月二十六这日裴砚清又雇人前后抬了十二抬聘礼上门,甄家从媒人那儿晓得他今日要来,早早开始忙碌,治下两桌好酒菜,留雇工媒人吃了饭散了铜板喜钱。 两家商定日子定在六月,到明年三个黄道吉日,原先甄家孔家议亲时已算过,甄孔两家定了正月,这日子太紧,宝珠这亲事自然就定在六月了。 今年甄家年过的热闹,二哥娶亲的请柬发出去,上门的人络绎不绝,年下没什么差事,晓得二郎成亲,他那上官倒是多给了几日假。 他如今与裴砚清倒是熟希起来,二人虽差几岁,但分外投机,又常探讨,颇有几分知己的意思。 自上次宝珠提了在铺子里做食牌一事,这事儿便交给蒋实去办,她正想着将蒋实练出来,过后若是开分店便能直接叫他去管事,故而现下铺子里有什么急事或是难事都交给他去办。 蒋实接了差事立即去安排了,先是雇了人四下里发优惠的单子,说是年下回馈新老食客。 他出去揽客,宝珠在店里留守,负责给这些交了银钱的食客登记造册。 寻常来食店吃几回饭就得耗费五六贯钱了,如今充五贯钱过后提食牌来就能优惠,听这优惠又加上蒋实说充五贯钱还能赠一百文,这一百文可够点一道大荤的菜了。 有常来的老客多数都觉得划算,能省一些是一些,何必跟自己口袋里的银钱过不去。 有那些原先隔些日子来一回的食客,见有这优惠也觉得划算,顺道交了银钱,横竖有了那食牌往后再来吃饭能打折扣,这些原先不常来的食客倒因充了银钱来的更频繁些了。 也有人怀疑,只说是宝珠铺子将这些银钱收了以后便要关门。 “各位只管放心,咱们做生意都是以诚信为本,铺子开的好好的,何苦放着好生意不做,收了一笔银钱就关张,咱们都是做长久生意的,实在不必要做出这等舍本逐末的事来,这食牌正是为常来店里光顾的老客更划算,若是不愿办牌子咱们也并不强求。” 宝珠这话一说,那些风言冷语也歇了。 到除夕上午关门一盘算,这几日来办那食牌的竟有一百七十余人,多是只交五贯钱领个食牌的,并非没钱,只是想先瞧瞧这食牌靠不靠谱。 也有些交了十两银的,不过愿意交二十两的只三四个人,再多就没有了,毕竟这是小食店,又不是那大酒楼。 蒋实已去木匠铺子里请人打这食牌,木头中间镶了小铁片,上头刻了甄家食店的小字,寻常若是不劈开这木牌是瞧不出里头的名堂的,再有登记的册子一比对,想作假也难。 这些日子单是食牌便有进账一千余贯,宝珠自己算过也十分惊讶,其他酒楼食店赊账欠账的可不少,来食店吃饭的人多,但很愿意长久来吃,又愿意提前先出钱的可不多。况且这时候还不是食店生意最好的时候,到过年食店人更多,这食牌的事儿也更好说。 蒋实点头,“掌柜的,叫我说年后便不办那五贯钱的食牌了,我打听过,那些办了食牌的老客,其他人没有,独他们有这能优惠的牌子,可觉得十分体面呢,若引得所有人都来办这食牌,倒是显得没那么新奇了。” 原先只是想挣一笔够铺子重新整修,能赠下这些银钱,宝珠她已是十分满意了,见蒋实提起此事,欣慰他倒是越来越有想法,应他道, “年后你瞧着办,这事儿便交给你了。” 手头宽松些,宝珠便想着扩店面,若非这两间铺子隔壁生意都还不错,轻易是不会往外租的,宝珠都想再租一间,三间连在一起打通好成就一间大铺面。 除夕食店照旧,上午关了门不对外迎客,只做人家提前订的大菜,做好的菜由蒋实和刘四儿送去各家,也有大户人家自己遣了人来拿。 年底了,最后一日开工,哪怕是跑腿活儿他二人都干劲十足,也很愿意做,虽没有跑腿钱,但这大年下的,将菜送去大户人家,少说也能得一把铜子。 食店里扣肉做的极香,今年来订菜的多是叫了这一道扣肉好添菜。 肉是甄父这几日去各家做席面要用的,特地到屠户那里定的乡下收来的土猪。 乡间农户养猪多是精心散养,肥瘦相间的五花吃起来比猪场的肉更香。甄父见宝珠也要便叫屠户每日多送四五十斤,留给宝珠店里专做这一道扣肉。 新鲜肉闻起来没有丝毫腥气,只用葱姜略煮熟,再过油炸,待肉皮炸花了才切片摆到碗里。 梅菜是南地商人带来的,原先徐娘子只称了一两斤自家蒸扣肉来吃,这菜浓油赤酱宝珠觉得在汴京应当也能卖的好,便收了许多梅菜在店里。 肉在碗底,菜在肉上,蒸透以后扣到盘子里。端出来色泽透亮,尝起来肉软菜香。 年下百姓不再忍口腹之欲,这道菜便及时摆上来了。自这道梅菜扣肉一上,店里来吃饭的食客多要点上一盘。 小小一盘便得百多文,不过只要尝过一口就没有觉得这价贵的。况且还是在年里,如今一斤肉都得七八十文,这个价也就算不得贵了。 将人家订的菜做好,食店里备的肉还多,宝珠便叫陈嫂子多做一些,好给几个伙计各自带家去。 一年到头大家都辛苦,宝珠也早早备下了红封,伙计们一人都得了二两银。急着回去过年,大家伙儿便也不留在店里吃饭了。 蒋实今年没回去过年,因宝珠说到正月十五过后便要将店重新整修,他便想着趁店整修那一段时日家去瞧瞧,年里又是店里最忙的时候,掌柜的待他好他总不能躲懒不是。 年夜一家子祭罢先祖便摆了饭菜,徐娘子叫二郎将大哥寄来的信又念了一遍权当团圆。 二哥念罢信,一家人这才动筷吃饭。 长大以后一眨眼便是一年过去,宝珠自注意到阿娘生了皱纹,前几日又发现阿婆一只耳朵忽然听不见了,去瞧过郎中,郎中只说是人老常事,药都没开就打发她们走了。 甄阿婆倒是看的开,成日里依旧笑眯眯的,不是在院里侍弄那一小块地,就是与街坊邻里一道去庙里住几日好吃斋饭。 大年初六正是二哥成亲的日子,甄家提前三日已将催妆礼先送至孔家去了,孔家也回了礼。 初五家里事多,铺子也在这日开张,宝珠领着,伙计们开张,开过门放了利市,便也赶回去帮忙了。 年下徐娘子将家里重新修整了一番,墙瓦该换的也换了,院子里铺了大青石板,院子收拾的干净利落。 铺子歇了几日开张总有些忙碌,宝珠回家也到下午了,孔家派了人先过来铺床挂账,家中四处都已挂了红绸彩缎。 院里桌上冲了茶,家里新雇的两个婆子给来客们端点心倒茶水,邻里婶子们见宝珠回来,还要对着她打趣一番。 孔家来 的人铺好床,便叫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守在门口,防止外人闯进去乱了新房吉利。 新房是新收拾出来的,这几日都是大太阳,晒得屋里暖洋洋的,这般好天气在冬日里可不多见,天气暖和,明儿接亲时孔小娘子人也能暖和些。 第73章 初六迎亲的队伍长长一串,雇的鼓乐一路吹吹打打往孔府而去,甄家二郎骑着挂了红绸的白马,玉树临风的模样与当日中得探花骑马游街时一般无二。 这马正是裴砚清赠他的贺礼,有这匹马的交情在,甄家二郎如今是奉裴砚清为圭臬,甚至连宝瑢也叫他收买了,只因他赠了宝瑢两幅前朝大家的墨宝。 甄家亲戚不多,这等喜事多仰仗街坊邻里来帮忙,一群人热热闹闹在院里备菜,请来做大席面的师傅在灶间忙的热火朝天。 迎亲的队伍接到新娘以后,要绕一圈等吉时。 堂屋里都是二哥的同僚上峰,留了两桌等孔家来人,外头则是二郎同僚或是同窗好友,其余多是甄家在汴京熟识有交情的朋友,便是没收到请柬,也有不少人赶来凑热闹,若只是凑热闹倒也罢,只怕有那浑水摸鱼,借着摆酒谋利。 毕竟甄家来往多是商户,不少人都有心与官宦人家攀上关系,若在这大喜的日子生出事端来,难免惹人笑话,不过有宝珠守着,倒没出什么事儿。 今儿甄家办酒,董家表兄不曾来。 看宝珠行事愈发稳妥,甄家姑母眼神落在她身上久久不曾离开,宝珠定下亲事一事她也听说了,凡是见过她行事的夫人太太没有不喜欢的,只是有些嫌弃甄家出身,有那家中儿子纨绔些的,自甄家二郎做官以后便留意到了宝珠,想去甄家求娶,只是多叫甄家姑母挡回去了。 如今宝珠说下亲事,又是先前汴京城都出了名的指挥使裴大人,便是徐娘子没有特地去与人说,董家也知晓这是门好亲。 看宝珠一时心里酸涩,只叹一声有缘无分,至于恒之的亲事,也该踅摸起来了。 迎亲的队伍绕了路,轿夫们从孔家接了人,又从另一个方向饶了整一圈,街道两边许多伸手道贺的,有人拦轿,甄家跟去迎亲的人便撒些红枣花生或是铜板,队伍热热闹闹近了甄家巷口。 吉时已到,鞭炮烟火齐放。 孔小娘子言笑晏晏,窄袖对襟褙子显得人比寻常更庄重,穿戴也十分讲究,头上是铺翠牡丹冠,臂上是如意云纹金钏儿,颈上戴着点翠金璎珞项圈。十八抬嫁妆从大门进来,后头跟着来送亲的两位兄长并亲戚。 裴砚清今儿也在迎亲的队伍当中,一群人中只他与二哥最显眼。 拜过高堂走过礼,外头便开始宴饮。 宝珠端了糕饼叫孔小娘子与一边的女使先垫垫肚子,孔小娘子只带了一个女使一个婆子到甄家来,其中一个便是常跟着她的,也是上回她女扮男装去寻二哥时的那位。 等宾客尽散,天已彻底黑了下来,新房里红烛明亮,二哥今儿饮了不少酒,话比寻常多出许多,进来的不单他,还有几个婶子。 宝珠拉着女使将几个婶子一并支了出去,只说家里余下不少喜饼,叫几位婶子一道去拿。 这喜饼是甄家自己做的酥皮鲜肉饼,猪油和的饼皮,一口咬下去饼酥肉香,饼皮上头用红曲印了双喜字,瞧着便喜庆。 这喜饼外头买都买不到,一听还有饼子拿,几个要凑热闹的婶子也不凑热闹了,跟在宝珠后头去拿饼子。 这喜饼不少人家见着都来打听是从哪里买的,宝珠不放过一桩生意,若有问的边说是从甄家食店定的。 等搞定这几位婶子,回来一看裴砚清更是醉意熏天,阿娘说今儿不怪,他替二哥挡了不少酒. 甄父与蒋实一起将人扶去客房歇下,宝珠熬了醒酒汤叫他醒酒,新婚之日,新郎官到底要留几分体面,他便在旁边被取笑着灌了不少酒。 “倒也实在,谁敬都喝。” 宝珠看人躺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宝珠端着汤与他灌下,等人略清醒了,这才叫蒋实与刘四套车将人送回去。 孔小娘子性子大大咧咧,甄家也不是什么弯弯绕绕的人家,虽是新妇,相处起来没什么摩擦。 等三朝回门,甄家二郎这假也到了。 二哥去年就租好了宅子,徐娘子也道新婚夫妻不好分离,孔小娘自与甄家二郎便一起欢欢喜喜去了任上。 年里成亲的不少,不说别的,就是巷子里都不少喜事,许多吃过甄家那喜饼的,便也来甄家定,店里生意交给蒋实,宝珠便日日在家里烤喜饼。 年里生意好,蒋实将那五贯钱的食牌去了,想办食牌的多是十贯二十贯的来办。 店里生意忙碌直到正月十五过了,年味渐渐淡去,铺子里生意也慢慢冷了下来。先已与一众食客说了店内要重新整修,门口也贴了红告示。 那些买了食牌的食客得知不是跑路,而是重新整修,待新开张与他们有更大的优惠,这便放下心来只等食店重新开业。 今年元宵宣德门前仍有歌舞百戏,宝珠自家没去,叫刘四儿去卖这也是一笔进项。 正月十八甄家食店闭了店,虽不接堂食,但若是有人提前订菜,这生意宝珠依旧做,店里整修这段时日,伙计们工钱照半数发。因有人订菜,灶下陈嫂子工钱照旧。 趁着店里重新整修,蒋实好好逛了一遭汴京城,带着买好的礼,趁着店里无事,与阿忠一起回徐州去了。 两家铺子中间彻底打通,宝珠去衙门银钱批了文书,正是想在这铺子上头盖一层二楼出来。 即便两间铺子打通,也并不是很宽敞,如今加盖一个二楼出来,铺子里头就要松快些,况且宝珠想着要砌个灶间,若没有二层,这铺子就显得更紧张了。 一来二去耗费颇大,虽有衙门准许,未免出纰漏,宝珠还是找了手熟的匠人先画图,待确定能加盖二楼,这才开始动工。 这一番大修整,耗费的时日跟银钱都不少,不过若是这两层的铺子砌出来,再往后做生意可就好多了。 再来食客也无需挤在一楼,桌椅也不必再像先前摆的那般密集。 这事儿不敢耽搁,汴京城做吃食生意的数不胜数,你歇几日立时就要被人顶上,更遑论甄家食店这一回起码要歇半个月。 不过既想将生意做大,这重新整修便是迟早的事儿,不如趁着淡季来做。 宝珠急着完工,给的工钱自然也就比寻常高出不少。这些工人日夜都在忙碌,不过十来天这二层便砌的有模有样,宝珠顺着楼梯上去瞧,二楼开的是龟背纹外开窗,窗户一开南北通透,白天亮堂堂的。 甄家食店名气越来越大,在铺子里宴请同僚亲友的不少,总在一楼挤着难免显得小气,这二楼正是想做雅间之用。 无需用墙相隔,只用格挡与屏风隔开,只分梅兰竹菊四雅间,宝珠丈量着地方,四张大桌正好,若有同时宴请两桌,中间的格挡还能撤掉,这一打算比先前也更整齐些。 不过现下这屋里还是空荡荡的,得等屋子晾干才能将桌椅屏风搬进来。出了门,扶着楼梯往下走,楼梯拐角也开了一扇方窗,白日里够亮堂,窗子二边挂了灯,到晚间点上也够亮。 小户女 第50节 木质楼梯上头刻着花纹,扶手上也是刻着相应的花草鱼鸟。 两家铺子统一了样式,新刷的墙新上的漆,仓房改做灶间,连了烟管与下水。 一楼窗子同样开的大,灶台砌了三口,寻常炖汤的小炉子也打了六个,只二楼添了几张大桌,其余桌子倒没什么添置的,先前打桌子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款式,现下倒不需要花大价钱去更改。 一楼只留半身高的围挡,撤了两张小桌两张方桌,这一来桌椅板凳比先前摆的更为宽松,进来瞧着更顺眼了。 裴砚清自来甄家下聘过后,徐娘子便也开始筹备起宝珠的嫁妆来,自小给她攒的且不提,先已说好的许州的田地一分作二,宝珠 一份宝瑢一份。铺子的契书已经给了宝珠,余下就是头面布帛嫁衣一类。 裴砚清也到了要上任的日子,临行前徐娘子喊他来吃饭。 饭毕宝珠将人送出去,这些时日时不时见一面倒是习惯了。 “若有事儿便去信,骑快马来回不过半日功夫。”裴砚清放慢了步子,“铺子里事多,逢休沐我便回来帮忙。” 宝珠点头,二人走着便走到原先甄家开的那扇小门。当初为着将屋子租出去,大门留给租客,小门甄家自己走,现下屋子收回来了,中间隔断也敲掉了,不必再走小门,这小门也用砖砌实了。 月上柳梢,二人在墙外数着这小门是用几块砖砌起来的。 宝珠抬头看他喋喋不休,忍不住打断, “你低头,我有话与你说——” 裴砚清生得剑眉星目,长得本就正派,在宝珠面前总是再正经不过的,看他神色认真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更叫宝珠忍不住想逗他。 心里这般想着便顺势揽住他肩膀,踮起脚尖盯着他眉眼。呼吸间依旧是冷冽的梅香,二人身上香气如出一辙,将这无聊黑夜平添出几分暧昧。 半轮月隐入云层,夜色深浓。 裴砚清只觉得宝珠越来越近,然后就是什么东西贴上了他的唇,绵如绸,软如水。还不等他反应,这香气便离他远去了,留他在原地怔愣,一张脸火烧火燎。 脑袋虽是木的,下一瞬手却拉住了欲要走的人,僵着身子揽住宝珠,看宝珠笑意,裴砚清只觉得心里滚身上烫。 深深低头,浅尝辄止。 宝珠轻轻喘了一口气,眼好似蒙上一层水雾。 那半轮月亮倒有眼色,在这时才重新攀上树梢,月光照的四下莹莹。 宝珠轻拍了一下裴砚清,只看人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时笑出了声音,看人反应过来,立即转身回去了,只余裴砚清在原地抓住一阵由她带起的风。 第74章 裴砚清接了任命要上任,宝珠晓得他要走,便去送他出城。 马儿步履缓慢,二人并肩而行,要分别总觉得这出城的路太短,裴砚清将她鬓角一缕头发别至耳后,腰间依旧是挂的一串叮铃哐当,又看宝珠手上戴了他送的金镯儿,一时心里暗暗快活。 手从宝珠发间穿过,人来人往不能有什么更亲昵的举止。 宝珠拢了拢身上披风,这城门口风大,吹得她竟有些鼻酸,指着他手里提的食盒道,“食盒里头是酥皮肉饼,昨儿跟阿娘一起做的,这时节能放上一旬,寻常差事忙碌,来不及吃饭好歹吃口饼子垫肚儿,这些刚好够吃上一旬,等你休沐回来再做新的糕饼。” 裴砚清瞧着食盒,点了点头,眼眶止不住发红,“你莫要出城了,就送到这儿吧,快些回去,天还冷免得着凉。” 看宝珠身影直至不见,他这才吸了吸鼻子转身出城,年纪大了愈发多愁善感起来了。 食店也筹备的差不多了,这些时日店里许多老客早早等着了,时不时便有人来问这铺子什么时候重新开张。 开春以后甄家只宝瑢与宝珠了,店里加盖整修,再紧赶慢赶也耗费了接近一月的功夫。 宝珠店里这活儿雇的多是乡间农户,这些人做活儿踏实,城里那些闲汉许多都是浑水摸鱼的懒货,即使便宜些请来干活宝珠也怕,只是天稍暖和这些农户便各自要去忙碌,宝珠加了银钱这才在播种前将铺子都整修好。 这二层楼的铺子在整条街不算显眼,一条街上金楼酒楼乃至那布庄,两层楼的不在少数。不过这铺子再不显眼,也比先前要亮眼几分。 门头上挂了醒目的牌匾,望子也新做的最显眼的颜色,上头叫宝瑢花了饭菜,远远望去跟真的一样,铺子外头刷的是一样的漆,一层几扇窗开的大,到打烊时闭起来从里头能扣住。 现下食店扩张,来的食客若是点菜人家必定要酒,甄家不似那等能酿酒的大酒楼,从前食客喝酒多是店里伙计去打了来,现如今既拓了店,那酒也必不可少。 寻常若是要卖酒还得有衙门许可,酿酒一事十分麻烦,且宝珠酿酒的技术也不是很精湛,寻常果酒倒还可以,卖给食客的清酒一类就很难了。 宝珠谈了几家,从几家大酒楼买坛装的酒,价儿低的酒多备一些,价儿高的酒少准备一些,这一来无需再出去打酒。 度数都不选高的,这是怕食客喝多了酒要闹事,如今食店少有来闹事的,好歹二哥如今也算有些脸面在,寻常小事店里都能解决,若有那不长眼的找茬,宝珠也不怕,赶紧报官由衙门分说。 看店热不热闹,就看里头有没有兜售小吃的小伙儿与那给人斟酒兜售小菜的焌糟娘子,宝珠想叫柳嫂子去请她从前做焌糟娘子时相熟的人来,不兜售旁的,只兜售店里的菜。 “你只说在我店里,不必忧心旁的,只管兜售店里的菜。”蒋实现下要管事,再叫他去做跑腿打杂的伙计有些屈才了,不如找个专业的人来做这活儿,“这活儿月钱不高,不过卖出多少菜酒提几分利润,上不封顶。” 柳嫂子做过焌糟娘子,自然晓得其中意思。焌糟娘子明明只做些小本买卖,可这些食客常言语骚扰不说,还想动手动脚,她在食店做活,有宝珠看顾再没遇着那些事儿,要知道甄家食店现在寻常人想进都进不来。 她也有些心气儿,再说看蒋实如今备受器重,心里也很有想法,宝珠将这事儿交给她,自然想好好表现。 柳嫂子没有立即去找人,而是细细思量过哪个人合适,既要胆大心细,也要有真本事才是,在食店专门兜售菜式可比去那酒楼遭人白眼好上许多,既有保底的工钱,卖出菜还有提成。 宝珠自然也不亏,原本人家来只想点一两道菜,有人推销,一时听得心动多点个三四道菜也是有的。 略思量过柳嫂子心里便有了人选,便与宝珠知会一声找人去了。 食店扩了二楼,单蒋实与柳嫂子怕忙不过来,再说她常有差事要蒋实去办。宝珠算着店里成本,除此之外还得再招两个跑堂打杂的伙计,一个灶间配菜的伙计,灶间几口灶陈嫂子一人顾不过来,若非宝珠搭手,早就力不从心了。 听宝珠说要再招个打杂的,陈嫂子立即推举,“我家大姐儿正跟我后头学厨,掌柜的若是不嫌弃,我便叫她来帮手,工钱不必给,只管三餐就很好了。” “先前听你说要将儿女接来,现下可都接过来了?”铺子里整修时陈嫂子回了老家一趟,说是要接儿女来汴京。 陈嫂子点头又摇头,“姐儿跟来了,哥儿叫家里人惯的不成样子,怕来要吃苦,不肯过来。” 说着她眼眶开始发红,宝珠问过才晓得她这话是说的轻了。 却原来她家男人在家里又讨了一房小的,儿子没心没肺,全然向着那小娘。当初她去大户人家做厨娘,正是想叫儿女过的好些,没成想在外头这么多年,银钱都被那畜牲花去别处。 几年没回家,一开门见个大着肚子的妇人笑着叫她姐姐,自家闺女坐在院里洗衣裳,大冬天里手肿得似萝卜。 男人开始还好声好气说话,哄骗她想叫她继续去外头赚钱给家里,见哄骗不得,一家子就想打她。 那畜牲还说她既能赚这么多钱,想来是做皮肉生意,既她不忠,他不过娶个小的,不休了她已算是厚道了。 陈嫂子孤身一人自然斗不过那一大家子,挨了一巴掌不说,带回去的银子也尽数叫那些豺狼扣下了。 晓得不得善了,只得说些软话要继续赚钱给家里这才得以脱身,又说大姐儿这年纪到汴京也能挣钱,这才能带着大姐儿一道离开。 只要能给钱,在外头做什么活儿家里是不管的,不说灾荒年间,就是这盛世里还有为了银钱,将自家妻子典给人家生孩子的。 “哥儿与那畜牲一样黑白不分,见着我只哄我给钱,与他爹一道骂我肮脏,往后只当没这个儿子。”陈嫂子用袖子揩了揩眼泪,“横竖是个哥儿,再差也不会对他差到哪里去,只可怜我大姐儿受了几年磋磨,往后我只带大姐儿过活,与那畜牲一家恩断义绝。” “掌柜的只管放心,我从前在家时交我家大姐儿认过字,这几年不在家,一家子饭食都 由她烧,切菜烧菜有几分天分,与我打下手再合适不过,姑娘先瞧瞧,若是合适便留她,不合适也不强求,横竖只养她一个是养的起的。” 宝珠叫她先将大姐儿带来,小姑娘今年十二岁,比宝珠竟矮不了多少,脸有些黑,长的也瘦,她见着宝珠没露怯,盯了一会儿不自觉开口,“姑娘长的跟画里的仙儿一样” 陈嫂子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掌柜的好,俺……叫俺大妮儿就成,家里人都喊大妮儿!俺会烧菜切菜刷碗刷锅,甚事儿都会做……” 大妮儿说话还带着乡音,说着就去灶间颠锅。 宝珠看她颠锅也有一把子力气,又看她切菜十分利落,拍了板将人留下, “一月工钱暂时两贯,先干着,干得好回头再长,干的不好得降。” 陈嫂子立即摆手,“这哪里使得!” “看大妮儿干活这利落的模样,比寻常伙计还要能干呢,我瞧着她能干好,租间小屋也得七八百文呢,二贯钱在汴京算不得什么。” 大妮儿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太好了!平时俺打兔子一年也没有这些呢!” 说到大兔子,陈嫂子解释,大妮儿长身子夜里膝盖痛,偏偏又吃不饱。 一家子每日都有鸡蛋吃,大姐儿连一口稠的都吃不上,没法子上山下河,逮到什么就偷摸在外头烤了吃了,若套到大的,譬如兔子一类,就卖几个钱换些吃食。 似乎怕人嫌弃她吃的多,大妮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宝珠摸摸她脑袋,“咱们开食店的,旁的不多,就是吃食多,到晚间有剩的你想吃多少吃多少,吃得多才长得高。。” 大妮儿一笑,一口大白牙又露了出来,脸上一道浅浅的笑窝,瞧着十分喜庆。 年里办食牌的客不少,单这一项便有千余贯进项,加上每日生意火爆,只这正月里的十几天,就有二百余贯进账,抵得上先前一个月的生意了。 宝珠与蒋实一道去江这铜钱换成银铤,这提前办食牌能先得一笔钱出来扩食店,后面每月怕是没这么赚的时候了。 灶间打杂的事儿敲定,再就是其余伙计了,柳嫂子去问过,人家自然愿意,另外两个伙计刘四儿与王大一人举荐了一个来,都是勤快本分的人。 宝珠将各自活计安排好,蒋实升了管事,现下不用再打杂,只看顾着店里防止出乱子。 算准了吉日食店重新开张,鞭炮一响,黄金万两,请的舞狮队伍也热热闹闹舞起来,年已过去,这等热闹不多见,半条街的人都围过来看。 第75章 食店换了新大门,窗户开的也大,从外头就能看到食店里头的样子。 菜蔬有专门的架子放置,鱼养在桶里吃的都是鲜活的,羊肉猪肉都是一早送来的,底下垫了一层冰,这肉色泽依旧红润。 开张前三日进店一律赠热羊汤一盅,原先有食牌的老客,除了赠汤,凭食牌每日能领点心一盒,这也是为店里春日新上点心做打算。 年里作喜饼的酥皮肉馅儿饼卖出不少,等春季到了准备新上各式样的鲜花饼,什么桃花饼槐花饼一类时兴的花做的酥饼。 现下赠礼一是回馈这些办了食牌的食客,二是想将这糕饼的销路打出去。食店有陈嫂子,宝珠到时便负责这些糕饼一类的点心。 等这糕饼有些名气,正好能盘一间小铺面卖糕饼。 三月里汴京城人流如织,桃红柳绿自相适宜,今年踏青赏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郊外小道上都是卖吃食的小贩。 自这铺面重新开张以后,食店名气也越来越大,原先送出去的糕点收效不错,今年不独卖春盘与花盘,还接了几个大户人家坐席面用的点心。 家里有喜事,若是用肉馅儿的喜饼那是极其体面的。原先做酥皮肉馅喜饼的生意一直不断,多是卖给喜事铺子去了,开始是没想卖的,只是来问喜事铺掌柜的多了,宝珠便想着能赚一些是一些,卖给铺子里价儿虽比单卖低一些,但不用自己再劳心劳力去吆喝。 食店现如今有蒋实独当一面,宝珠倒不必像从前那样劳心劳力事事亲为,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蒋实才来问她,因此宝珠多数时候都是在家烤饼,若哪一日没有这糕饼的单子她这才去食店转一圈。 炉子里头正是梅菜肉酥饼与火腿肉酥饼,烤炉子里头隐隐有香气飘出来,宝瑢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撇嘴道, “我瞧着如今许多酒楼都开始与客人办食牌,真是惯会学的。” 汴京做生意的许多,再有新意也只抢占个先机罢了,总不能不准人家跟在后头学,人家就算当面学了个一模一样也无可奈何,就是告去衙门人家也不理,只能叫食客先记住自家的店。 学这些不算什么本事,能长久做下去才是真本事,甄家食店出名靠的也就是一直以来的时不时新奇,而并非学这个那个。 酥饼出炉,将人家订的先夹起来放到一边印上红喜字再晾凉,余下的碎的品相不好的都留下来自家吃,这小酥饼一口一个也不嫌多,甄家几人是怎么也吃不腻。 宝瑢搅和着锅里给狸奴煮的食,现出炉的小酥饼搁在碟子里就放在她手边,捻起来一个扔进嘴里,饼皮酥的掉渣,里头肉被炉子烤的干香,吃一个根本是不够的,连吃了三个这才美滋滋道, “师傅替我接了几单大生意,便是寺庙里刻佛像版画,如今各个寺庙,常对外讲经,经书上要印佛像。四月十五僧寺结制,初一前便要将这些版画赶出来。” 小户女 第51节 宝瑢先前跟在玉娘子后头多是以学为主,时而接些散碎小活,替一些话本子刻人像版画,几年学下来勉强算是出师。 如今玉娘子自觉没什么可教的,便替她接些画作练手,玉娘子现下只在旁边稍作指点,并不像先前那样细细说给她听,开始宝瑢还有些怕出差错,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宝瑢也晓得有玉娘子的缘故,才能接到生意,如今记玉娘子帮她开了头,她自然不能放松,否则人家怨怪的只会是玉娘子,且她先将这活计做好了,往后才能接下更多的活儿。 给寺庙里刻板画,这是宝瑢接过的最大的一单生意,拢共十二副画像,足足有一百八十两银子,还已先支了五十两给她买材料。 如今这寺庙可谓是最富贵的地儿,不说相国寺,便是最普通的庙里,在这汴京城也有不少产业,什么铺面田地比起那些经年做官的人家还要富贵。 玉娘子家中那狸奴的吃食自宝瑢去便包揽下来,甄家开食店,寻常那些鸡心鸡肝鸡脯肉一类的吃食也用不完,便都给宝瑢去做猫食。 有狸奴的人都有几分相像,玉娘子几位好友家中也养狸奴,看玉娘子家里猫儿养的油光水亮,晓得宝瑢做猫食很有一手,便也给了银钱央她也捎带做一些。 炉子里饼尽数取出来了,宝珠又开始将一早买来的新鲜草料剁碎了喂羊,姊妹俩带着襻膊一个扎草料一个煮猫食。 自家原先那头舍不得杀的羊,圈了个围栏养在角落,去年发|情时寻匠人给劁了,自劁了以后性情愈发温和,一年一年的养过来,这羊已养的通了几分人性。 寻常放他出来便在院里晃悠,也不乱吃花草菜蔬,等肚饿了就去食槽里头吃些草料,有生人来还要么么叫几声,与人家养的普通狗儿也差不多。 等活儿忙完,宝珠便将装点心的盒子一并送去店里。 这时节春光正好,天儿虽不冷不热,但从家里一路走过来,还是难免走的一身薄汗。 才到店门口,就看蒋实正与个男人争吵,周围已聚了一圈人在看热闹,见宝珠来,蒋实迎过来接走她手里点心盒子,一边小声与她说这是陈嫂子男人,打听到陈嫂子在汴京住的地儿,问过周围邻居,这 才找到食店来了。 “现下店里客人正多,我哪里敢放他进去闹事——” 那男人还在吵,“可怜家里孩子日日夜夜喊娘——偏她鬼迷心窍着了魔似的不肯回家,实在是没法子,我这才找到汴京来,瞧瞧这汴京城是有个甚迷了她的心。” 看热闹的越来越多,这男人也越说越起劲,只看要开始往陈嫂子身上泼脏水了,宝珠立即出声打断,“这位兄台有话不如寻个僻静的地儿说,叫你这一番闹还如何开门做生意?” 似乎觉得宝珠没什么好怕的,他声音扬了几分,“想来这位就是掌柜的,您可别叫她骗了,这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人,惯会骗人的,外头不知养了几个姘头——” 啪! 一巴掌甩过去仍嫌不够,另一只手又补了一巴掌。 男人个子同宝珠一般高,叫宝珠这两巴掌打了个踉跄,后退几步叫人推了一把才站稳,一稳住身形立即恼羞成怒想来还手,叫蒋实与两个伙计一人一边架起来了。 “真是好生无赖,自家是个懒汉日日在家喝酒玩乐,叫娘子去做厨娘养家,月月工钱都叫人捎回家,不成想累死累活挣下的银钱半点没花到儿女身上,倒花天酒地讨二房去了。”宝珠叉腰怒骂一通,又叫另一个小伙计去报官。 只说是有人在店里闹事,她瞧着这看热闹的人里头,不乏有几个鼓动着闹事的,生意好遭人眼红是必然的,明面上不敢如何背地里悄悄作乱也逮不着什么,这回替陈嫂子报仇,也好杀鸡儆猴。 只是这事儿得与陈嫂子说一声,若是她仍像上回说的那样,与这男人一家恩断义绝,她帮一把倒是没什么,若是人家心里不这样想,她倒显得狗拿耗子了。 陈娘子听到柳嫂子将外头动静说给她听,举着菜刀便出来了,听宝珠问她怎么想,对着被架起来的男人冷着一张脸,好似在看苍蝇,“任凭掌柜的做主,这一番闹着耽误了不少生意,叫我说该好生打几顿板子才是。” 宝珠笑,“本是想好生与你说的,现下你自己去与衙门里的大人去说吧。” 衙差很快就来了,听说是有人闹事,几人一围,问清了便将人捉走了,走时还在大喊大叫, “死娘们!咱们两家过了帖,名字都写在一张婚书上,做了十几年夫妻,你如今作娼妇不说,还要将我捉到衙门里头去!实在是没天理,下贱的——唔——” 一张臭汗巾子堵住了他的嘴。 “你就是要不到钱才来编瞎话的!”大妮儿哭着朝着仍没散去的人喊到,“俺娘才不是那样的人!” 陈嫂子一副要倒下去的模样,大妮儿将人搀住了,陈娘子听到方才那一番污言秽语,一时手脚发冷冷汗津津,再忍不住捧面落泪,“从前常托人捎钱回去,上月开始不再捎钱,不成想竟叫他摸到汴京来了。” 宝珠叫人先进去,又叫围着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听得那畜牲被宝珠狠狠扇了一巴掌,陈娘子心里痛快极了,定了定神才想起来,“这厮如今愈发无赖,若是往后赖在店里咱们该当如何?”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苍蝇总是难赶。 若来店里,来一次便赶一次,只是怕他空口白牙污蔑陈娘子,人言可畏,即便开始没有人信,时日久了传的人多了在人心里也就成了真的。 “你可想与他和离?”她自己肯立起来,宝珠便也想帮她一把,再说她可不愿意陈娘子出事,要知道店里可是好不容易才招到个十分合适的庖厨。 提起和离,陈嫂子点头如捣蒜,想起此事又叹气,“他哪里肯,便是叫他写休书他也是断不愿意的……” 第76章 陈娘子先前回家时,这和离的事儿不过略提了一句,一家子甚至都要想着怎么打死她了,末了还是装乖才躲出来的。开始几日还有些担心,时日久了想的正是这马二不敢出门,更不敢到汴京来,没成想到底是躲不掉,依旧叫他找上门来了。 这些时日她与大妮儿一起过,日子再安稳不过,食店有吃喝,一月交去房租,余下的钱多数都能攒下,这些钱都是给她的大姐儿攒的体己。 今儿这一出闹的,夜里陈娘子与大妮儿都不敢回去歇了,现下马二被抓走了,还不曾祸害家里,怕他放出来到家里抢钱,陈娘子便央店里伙计一道,先与她一起将家里值钱的东西讨出来。 陈娘子男人姓马,生的不高,人却粗壮,一张脸泛着青黑色,长的好似那青皮倭瓜。这男人在家中行二,原先上头有个大哥没长成就死了,人都唤他马二,家里对他素来放纵,原先陈娘子在家时还有几分收敛,后来陈娘子出去做工,等她回来再看就是万般不顺眼。 “原先说亲事,正是说马家条件好,人也踏实,叫我嫁去享福,这些年半点福没享到,还叫生磨掉一层皮。”陈娘子苦笑,“原先在马家十几年日日干活不落好,后来才晓得到大户人家当牛做马都比在马家的日子好过。” 宝珠晓得这马二要纠缠,叫陈娘子先安心去灶间做活,她有法子应付,这几日且住客栈,每日下工再叫店里伙计将她们送去。 店里头经这一番耽搁,一桌赠了一盘酥肉,原先还有些抱怨菜出的慢,看赠了一盘子肉,又看掌柜的客气,一个个也不再说什么。 陈娘子晓得自己耽搁了功夫,又听宝珠说有法子,东家聪明,定能替她想到法子,思及此也不在烦忧,抓紧与大妮儿一到去灶间重新开火。 宝珠叫蒋实将那几盒子酥皮肉饼与梅干菜饼放好,对应的是哪一家,又是什么人领牌子来取也与他分说清楚,上下看了一遍将店里事务安排完,宝珠还得去一趟衙门,毕竟是她报的官。 叫了个伙计一道,伙计赶着驴车带宝珠到了衙门。 “几位大人有礼,我是曹门大街甄家食店的掌柜,今儿店外有人闹事叫伙计报了官,却不知那闹事的凶徒该如何处置?” 那衙差晓得她是事主,这等闹事的泼皮无赖他们处理起来很有一套,看宝珠待他们客气,也很客气的回道, “待审问清楚才好定罪,按律这滋事闹事扰乱经营当处笞刑十五下。” 宝珠点点头,又笑着请这些衙差得空去店里喝茶。 进去瞧过那马二,这厮是进了牢里人不消停,也不知何时又挨了一顿打,问了狱卒才晓得原来是与他一起关着的案犯,瞧他不顺眼将他揍了一顿,因这马二实在欠儿,叫打的哭嚎震天也没人管。 看宝珠来了,马二原还想污言秽语辱骂一番。 宝珠看他张嘴便晓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冷冷道,“莫以为人都怕了你,泼皮无赖的行径在汴京城可没什么用处,你若出去尽可再去我家食店闹事,咱们只瞧瞧是谁吃亏。” 任是傻子也晓得惹到了她没有好果子吃,马二见风使舵跪了下来,哭的鼻涕眼泪齐流。“掌柜的实在不该信那妇人,家中孩子饥饿,她在外头吃香喝辣竟一文钱也不捎回家,这叫我们一家子该如何过活?” 宝珠嗤笑一声,“你一个男人又不是那圈里牲畜,没人将你拴在圈里,有手有脚还有一张颠倒黑白的嘴,这便是去说书都能养活一家人,怎好腆个脸来要你娘子赚的银钱花。” 马二支支吾吾也说不过,他是老皮条了,晓得赌气没用,也晓 得宝珠不帮他,立即软了语气,千求万求宝珠放他一马,往后再不敢去她食店闹事。 “姑奶奶您且放我一马,家里那个才生了小的,好歹也喊她一声娘,她好歹要对得起这一声娘把些银钱给这小的。”马二没皮没脸地磕头,“这事儿我晓得与掌柜的你没干系,我是叫猪油蒙了心才去您店门口闹,往后再不去了,只求您叫那毒……我娘子过来,我亲自与她说。” 宝珠笑道,“没什么好说的,你如今既已另娶,不如写一纸和离书,放你妻子出门,过后这笞刑我倒可以从中说和说和。” “却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任你在汴京手段通天又如何,竟与衙门合谋打压我,待我出去便将你这毒妇此举宣扬出去,竟撺掇我娘子与我和离,怪不得她在外头野了心,原来是被后有人挑唆,任谁听了也没有这个理。” 似乎晓得宝珠是打这个主意,他当下也不在又跪又求,反而气定神闲坐到地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哪有方才那苦求的可怜相。 宝珠自然晓得这一趟说不通,这回只探探他的底,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再多说,与伙计头也没回就走了。 马二气定神闲,还以为这女人要转头回来再说和一番,他心下已经想好了,如今那毒妇心思大了,便是带回家也是祸害,新娶的二房虽是寡妇,可比这狠心的妇人温柔小意,心里打定主意等回去就将二房扶正。只是这些人要想他写休书,那是万万不会轻易答应的,少说得要一百两银子。 不!得要二百两银子才是。 他美滋滋的盘算,没想到人竟头也不回就走了,要说的话没说出口,只一个人扒着牢门憋出一肚子气。 马二那日闹事不少人都瞧见的,衙门问清楚了确有此事,晓得没伤到人,便只挨了十下,这十下打的又狠,出来在客栈躺了两天,这才慢吞吞的挪到甄家食店。 因着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还要来作乱,宝珠这几日一直在食店看着,见他只是在门口晃悠,没有闹事,也不好赶他走,宝珠叫店里伙计只当瞧不见这个人,先晾他几日。 只是陈娘子下工一出门便被他缠上了,还想跟在后头到她住的客栈。 天一黑巡街的衙差都少了,宝珠怕出事干脆将他们一起带去甄家先借住几日,汴京城普通百姓一日下来日常开销也得耗费不少,更别说这马二如今还住在客栈,一日日这样没休止的耗费下去,只拖他几日他就要坐不住了。 “你进拐带我娘子,安的是什么心思。”马二见宝珠将人带走,怒气冲冲想找她算账。 蒋实张着手在后头拦他,宝珠晓得这是要气急败坏了,看他这样子就晓得只差最后一下,宝珠又作势叫人去报官。 马二举着婚书,大喊, “你拐带我娘子!如今竟还想报官!我瞧该报官的是我才是,你给我等着,我不信这满汴京城没有一个说理的去处!” 马二气急败坏,陈娘子听的浑身发抖,一颗心咚咚直跳,大妮儿看自家阿娘摇摇欲坠,边扶着她便与那马二对骂。 有几个伙计相送,这马二到底不敢跟在后头张牙舞爪,偃旗息鼓夹着尾巴走了。一家子都巴不得从陈娘子手里抠出钱来花,唯独大妮儿心疼他娘。 宝珠特地嘱咐叫她母女二人这几日不要独身出去,这马二在汴京城熬不了几日。宝珠料想的不差,没过两日他就去衙门报官了,浩浩荡荡带了衙差前来,只说是要封食店,因甄家食店掌柜的拐带他娘子。 一众看热闹的围着指指点点,还当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热闹,待宝珠出来才晓得这掌柜的原来是个女娘。一时间众人对着马二齐嘘,连衙差都要说他闹事。 宝珠将这几日他总在店门口赖着不走,实在妨碍经营,自家月月按时缴税,去年衙门里的大人还夸了他们食店,如今叫这人闹的生意都要做不成了,宝珠声泪俱下,说上回笞刑长不了他的记性,请衙差捉他回去再好好打一顿板子。 马二提到挨打便软了腿,“确实是这掌柜的拐带我家娘子,家中孩子还小,不能离了娘——” “你说的是什么浑话!她一个小娘子如何拐带!” 高高壮壮的衙差一开口,马二顿时收了声。 “我出来做工赚的是正经钱,儿女且还吃不饱肚子,偏偏这男人倒好,拿我赚的钱在家讨了个小的,如今还要往我身上泼脏水。”陈娘子拎着菜刀出来,脸上一副决绝之色,“今儿你想要钱,我是半文钱不会给的,大不了一抹脖子死在你跟前儿,好叫外人晓得你马家逼死了娘子。” 她说罢又看向掌柜的,“若是今儿我出事,还请掌柜的帮着去报官,便是我死了,也不会叫这一家子好过!” 宝珠作势拦下他手里的刀,又好声好气将几个衙差请走,几个衙差本就是白跑一趟,再看马二个个都生出几分怒气,最后一个走的一脚将他踹了个跟头。 “你若愿意耗着便留在汴京耗,横竖没人管你,只是要钱是再要不到的,若是肯和离,我说不得还赏你几个路费回家。”宝珠冷言。 这马二嚎啕,“这满遍京城,竟没有为民做主的地方。不过一家食店竟这般势大,连官府都奈何不得。” 看他凭一张嘴颠倒黑白,宝珠这才叫蒋实将人拽起来。 陈娘子气过了劲儿,看这马二竟觉得十分可笑,当日她去大户人家做厨娘,这男人口中千般不舍,如今才不过二年功夫,新娶的二房都坐上月子了。 这年月女子和离不易,她娘家势弱,家中只有个招婿的姐姐,她还在家时倒常与姐姐来往,自她与人做雇工,夫家哪里会再上门来往,和离一事家里尚且没有助力不说,那夫家后头什么亲戚里道的都能压下一座山来。 马二后头娶的那个自然也想扶正,这倒是成了唯一的优势了。这事儿不解决,陈娘子总不心安,她有和离的心,奈何甩不脱这一家子蚂蟥。 一早叫这一番闹,食店只余食客三两个,宝珠叫陈娘子去灶间烧菜,等看热闹的人散尽了,宝珠这才朝蒋实使了个眼色。 蒋实与另外两个伙计便去拉赖在地上的马二,“我们掌柜的请你进去说话。” 这马二瞬间又趾高气昂起来,蒋实本就看不惯他,将大摇大摆欲要进门的人拦下,“咱们食店还有客,你这般邋遢叫人怎好吃饭,好歹先收拾收拾。” 马二叫这一打岔,扬起来的气势歇了大半,拍干净身上灰,这才犹犹豫豫进门,一进去瞧食店里头干净整洁,剩下不足一半的气势又矮下一大截。 小户女 第52节 第77章 蒋实越来越有管事的样子,在前头带路,那气势便压了马二几分。 马二老老实实跟着蒋实上了二楼,眼四处张望只觉得这食店甚大,瞧着就很是赚钱。这楼梯踩起来腿都打飘,透过窗还能看到外头街上熙熙攘攘,进了格挡屏风围起来的雅间坐下,宝珠已先端起一盏茶在喝了。 店里伙计听宝珠吩咐,去倒了茶端了点心来,马二一眼不错的盯着点心看,开始来汴京还有些新奇,加上身上也有银钱,到外头吃喝都舍得,不光如此还去花柳巷里新鲜了一回。荷包见了底心里也不慌,想的正是反正陈娘子在汴京,回去前找她拿钱 就是。 不成想这女人压根不理睬他,上回去食店堵人遭了打,去瞧郎中也花费不少,在汴京待到今日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了,手里银钱用尽了不说,这食店掌柜的欺负他,他到衙门报官都无门。 没了银钱一时连吃饭都成了困难,更别说凑回家的盘缠了,所以他势必要缠上那毒妇的。 昨儿一整日只喝了两口水,一口饭没吃上,这下子见着点心眼都绿了,伙计才将一碟子点心端上桌,马二便不管不顾往嘴里塞,哽的直翻白眼又端起桌上的茶来喝茶顺气儿。 他将那一碟子点心吃完,还觉得不够,叫伙计再去端一碟子来,伙计看了一眼宝珠,见宝珠点头这才去端点心。 宝珠看他自以为是的模样暂且忍着不作声,马二吃饱了,也不晓得下一顿什么时候,当着宝珠面将余下的两块糕揣起来,又叫伙计添了茶,饮尽才道, “我与我娘子夫妻一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请掌柜的放我娘子回去,家里离不得她。” 他进店里时看过了,这食店虽大,可灶下只有他娘子在忙活,自家婆娘的手艺他是晓得的,否则那一群人里头也不会独她被大户人家选去做厨娘,偌大的食店想要支撑起来,灶间厨子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寻常那些酒楼食店,若是味道不好哪里会有生意,且这酒楼食店厨子哪里会常换,普通食店换个厨子都能跑一半人,马二自认为捏着陈娘子,就捏住了宝珠命门,看她这回亲自找他谈定是会妥协的,原先颓然的气势霎时又起来了,自得地翘着腿啧啧不已。 “这却是想到一起去了,上回自你说不远和离过后,我便想着应你的话放你娘子回去。”宝珠笑眯眯接过蒋实递来的算盘,摇晃一下开始拨,“你也说夫妻一体——” “你人瞧着憨,这话却说的十分有道理,你也知晓,食店这几日因你夫妻二人闹的生意难做,这些时日我已另寻了庖厨,你夫妻俩若是要争执便回家去争吧,我这小庙实在容不下大佛。” 蒋实将雇契递过来,宝珠指着上头明明白白写的条条道道叫马二看,怕他不识字又叫蒋实念了一遍给他听。 “当初这雇契上头写的分明,不得因私事妨碍经营,若因个人的私事妨碍到店里生意,便照上月里营收的每日均价儿赔偿。” 宝珠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上月收入三百余贯,每日少说也有十几贯钱营收,自你在我店里闹事,这一旬来每日收入只得一两贯钱,这几日拢共少赚了百余贯钱,若是不信这账本儿你尽可对一对,因你这一番闹,你娘子我现下也是不敢再用了,店里新雇来的厨子下半晌就到,你说家中离不得你娘子,正好你便将她带回去吧,只不过这两月工钱得扣下,另差的银钱也得给我补齐。” 马二听的气急败坏,“你自家生意难做干我何事,怎的叫我给你贴补!” “你既说夫妻一体,这银钱也该你二人一起出,你在我这食店闹了几回,耽搁这几日生意都是小的,往后那些老客叫你一番闹腾再不来了该当如何,这些钱叫我说都算少的了。” 宝珠笑眯眯地与他一笔一笔算, “你娘子自在我这食店里头做庖厨以来,学的本事可也不少,这教学的银钱我便不收了,只是当初雇契当初签的是三年,如今才做一年多,既是违契,另又要赔偿六十贯,总共加起来一百六十余贯,给你抹个零头,只给一百六十两银子就是,这一来我还不算赔的太多。” 马二鼓着眼睛鼻子里直喷气,似马上要冲上来打一架似的,看伙计们都在边上又怂歪歪地缩回去了。 “要说我要价高,你满汴京城去打听,哪里都没有我这样好的雇主,你既诚心想求得娘子回家团聚,这赔的工钱想必你也已经替她备下了。这雇契上可都写明了,便是告去衙门我也是有理的,今儿无论你这银钱给不给,你家娘子明儿都不必再来了。”宝珠看马二一张脸青青白白, “若是银钱交不齐,也别怪我不讲情面,咱们去衙门论一论也未尝不可——” 马二被说得心惊胆战,一百六十两银子压的他一时连气儿都不敢喘,原先借陈娘子胁迫宝珠的心思也彻底蔫巴下去。 “掌……掌柜的,你言重了……我也是讲理的,这雇契自然不能违背了去,叫我说新请来的厨子哪有用惯的厨子好,还叫我家那婆娘留在店里。”马二嗫嚅,“只是……只是往后她每月工钱掌柜的不如直接给我,这一来她既留在你这儿做活,对食店也好,二来我一家老小也有了生路。” 他话一出口,没有半分不耻,反倒觉得这法子可行。 宝珠被他一番恬不知耻的话气的想笑,面上没显露出来,依旧冷淡道, “这雇契既是你们违背在先,我是不愿再续了,现下新厨子都找好了再说这些也没甚用处,你先不是说要人回家,你娘子原来出来做工想是家里过不下去,如今你既来接,想是银钱也准备好了,等下午你便将你娘子与你家大姐儿一并接走,到时将我说的银钱付清就是。” “掌柜的,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叫我说还是留她在这儿做工的好。”马二又鞠了一把泪。 “我与你娘子已说过了,下午你们走时若没凑齐那一百六十贯,可莫要怪我报官。”宝珠说完便下楼了,马二没处儿可去,原还想赖在店里,叫两个伙计一人架着一边拖出去了。 他这两天都住桥洞底下,叫撵出来没处儿可去,只得又蹲在食店不远的地方。 宝珠叫伙计去家里将阿爹喊过来,甄父这几天歇在家,没与人做席面,领着他那小徒弟就来了,宝珠悄声与他一说他便了然,到灶间开火烧菜动作比起陈娘子还要娴熟。 马二看这厨子真的已经找好了,心里这才肯信宝珠真要断了雇契,是他先说的不做了,人家就新找了厨子,便是告到官府也需得赔钱给人家,再说那契上已写明了要赔多少。 再加之这些时日扰乱经营要赔的银子,马二心里一算,就知道宝珠说的那一百六十两银子只多不少。 “你娘子好歹在我店里做了这么久,今儿也不必干满了,这会子去码头,说不得还能问一问船。”宝珠叫陈娘子换了店里的衣裳,又当着马二的面说道,“那银钱准备的如何?” 马二看蒋实一副他只要说没银子就要跑去报官的模样,喉咙直发干,不敢说没有银子的话来。 呆呆愣愣的看陈娘子带着大妮儿换过衣裳收拾好包袱,一双眼如恶鬼似的盯着他,只将他盯的心里发毛。 “我原是想安生过日子的,叫你一搅和,如今工也没了,钱也没了,这一百六十两就是将你剁碎了卖了也不值当这些银钱,只看衙门里的大人作何处置就是。” 陈娘子阴恻恻地站在他身侧,二人差不多高,“若能留得一条命回去,你夜里睡觉,记得把脖子洗干净些,横竖如今已过不下去了,待回去我定要将你马家闹得天翻地覆。” 马二霎时想起陈娘子原先才嫁给他时是个泼辣的人。 许是这几年给人做工谨小慎微惯了,看她露出几分软和的意思,就觉得人好欺负起来。 “你本就是个软蛋,得了我的银钱还要卖乖,我大姐儿叫你一家子当骡子使唤,如今又要毁我前程,你只放心,哪一日我活够了定也要将你一道宰了带下去。” 陈娘子得了宝珠嘱咐,只管没章法的吓唬马二,虽这几年没相处,但马二的秉性她再了解不过,一番话差点将人吓得尿了裤子。 人弱他便强,人横他便软。 三两个伙计将马二围住找他要钱,马二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又加上陈娘子在他耳边威胁,只看他恨不得立马拔腿就跑,宝珠可不放过他,叫伙计将人架住,又叫蒋实去衙门报官。 马二求爹爹告奶奶,生怕要去挨板子,宝珠没理会,蒋实小跑着就赶车去了衙门。 “这一百六十两银子,若是交清了,你一家三口即刻就走,我也不拦,若是交不清,只能先请你们夫妻俩去监牢里头待一待了。” “掌柜的你只当我是猪油蒙了心,放我这一回,我明儿就回老家,往后再不来闹了就是——” 陈娘子狠狠朝他啐了一口,“你做梦!我这些年累死累活偏你拿了钱在家讨二房,这银钱偏就得你来出,我是断不会留下的!” 马二想上手大人,叫伙计扯住了膀子,“你这毒妇,雇契是你签的,与我何干!” “好歹这么多年的夫妻,我与你马家生儿育女,如今有难就将我撇个干净,待去衙门我自要好好分说,看衙门里的大人主持公道,好叫你我和离。” “你这泼妇休想做梦!什么和离不和离,今日我便休了你,倒要瞧瞧你如何再攀扯上我!” 第78章 “掌柜的你也瞧见了,这泼妇私下里就是这般毒辣的性子,可不敢再叫她去你店里做工了,今儿我休了她,这银钱横竖你赖不到我头上 ,休书一封夫妻两散,银钱跟我可就没什么干系了,过后你自找她去就是。” 马二眼转了一圈,只觉得这法子不错,越想越觉得该当如此,便嚷嚷着叫拿纸笔来他要写休书好休了这婆娘。 “休我?”陈娘子冷笑,一双眼死死盯住马二,“却不知七出之条我犯了哪一条,我本好端端在食店做活,你却要来闹腾,现下你想休我,偏不叫你如愿,既是你惹出来的官司,赔给掌柜的银钱无论如何得叫你出才是,现下赖到我身上,好生没有道理。” 宝珠摆手,揉了揉眉心,示意这二人别吵了。又叫伙计将人看好,莫要让人跑了亏了银钱,马二见宝珠看穿他欲逃跑的心思,一时收回跑路的步子,又见陈娘子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当下更有些急躁起来。 “掌柜的这事儿跟我可没甚干系,那契是你们二人签的……”马二溜圆的小眼一转,“来汴京一趟,这银钱花销甚费,原先不晓得汴京物价儿这般高,带来的银钱已用尽了,不如这样,掌柜的你且饶我几日,再与我支些银钱做路费,叫我这婆娘依旧在你食店里头做活抵钱,我好赶回老家一趟取上银钱再来。” “你也瞧见了,我这食店里头已是招了新厨子了,这食店也不是大酒楼,用不着那许多厨子。”宝珠抱着胳膊,冷冷瞥了他一眼。 马二还想再说什么,却叫陈娘子推了一把,她恨恨开口,“你既不肯和离,我定是要缠着你的,就算是叫那些大人们抓去官府,打板子做苦役都算不得什么,有你一道跟着受罪,我只觉得痛快。” 那头蒋实已将衙差请来了,一群高高大大的衙差从街口过来,才远远看到人就将马二吓成了软脚虾。 “叫我说你和离算了,你又不是没了老婆……家中不是还有一房小的,等回去将那小的扶正就是。”宝珠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言语间对这男人煽风点火。 想跑也跑不脱,要银钱也没有,马二被陈娘子一番话气的恨不得立即就看她遭报应,又加之宝珠添火,气冲冲对陈娘子骂道,“你这臭娘们——和离就是!我只等着看你怎么死的!” 衙差越走越近,马二只怕人家就要来抓他走,这会子别说和离,就是跪下朝陈娘子叫奶奶再磕几个响头他都做得出来。上回那些衙差打他半点没留手,现下食店这黑心肝的掌柜找他要这么多银钱,他哪里能掏的出来,若真掏不出来,挨板子都是轻的,这个罪名那个罪名一安,说不得还要去服几年苦役。 马二松了口,陈娘子松了气。 一群穿靴戴帽的衙差配刀到了店门口,高声问哪个是苦主,嗓门大的叫这一圈人都往后退了几步,宝珠给这些官差倒了茶,好声好气解释了一遭,又说没甚事儿,马二大气不敢喘,只怕下一刻那官差腰间的佩刀就架到了他颈子上头。 这些衙差常年都是与各式各样的人或事儿打交道,喝尽宝珠递来的茶,宝珠又背过人悄悄给他塞了一个份量不轻的荷包, “实在是我的错,叫大家伙儿白跑这一趟。” 这些衙差与宝珠打过不少次交道,食店里头若是有人闹事他们也常来处理,好处收的不少,宝珠也很有分寸,这回白跑一趟自然没人多话。 马二只看这些凶神恶煞的衙差也与宝珠关系不错,心中气急,又看宝珠当着一众人的面儿,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任他是傻子也晓得这是威胁的意思。 当下也不敢再与她对视,见这些衙差一时半会儿竟不走,心里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得叫伙计拿了纸笔来写放妻书。 这马二大字不识得二三个,写不出什么名堂,宝珠怕迟则生变,立即问人群里有没有抄书写信的先生,等有人站出来,她叫那先生先写着,她则是将一众看热闹的人先遣散了。 写过和离书还要去衙门,于是一行人又赶去衙门由里头大人做见证。 和离书才写好,这马二毫不犹豫便捺了手印,陈娘子亦是恨恨捺上了自己的手印。 陈娘子捧着和离书,忍不住鼻酸,心思一松,转眼又觉得这十几年来白过了,为了一双儿女,与人当牛做马不说,还没落到什么好处,这马家从她身上连吃带拿,竟比她潇洒许多。 不过如今离了这烂糟人,往后日子就好过了。 马二也松了口气,拿着和离书他迫不及待要跑,却不想看见大妮儿一直跟在陈娘子身后,心里暗骂一声这也是个小畜生,白养了她十几年,如今一心只向着她娘,眼一转想到回去的盘缠还没弄到,不如将大妮儿卖了得些银钱好回家。 “大妮儿,你出来这些日子你爷奶都念叨你了,你阿弟也日日都吵着要你带他玩,这婆娘已叫我休了,不再是你阿娘了,快与阿爹家去。”马二上手来扯大妮儿,想叫她一道走。 他眼珠子一转几人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大妮儿是再晓得这是什么样的人了,紧拉着陈娘子的衣裳不肯走,“你不是我爹,往后我只跟我娘一起过日子。” 马二只使劲拽着她,才在衙门立下和离书,陈娘子如今只觉得一口气彻底出来了,看他拉扯大妮儿,一巴掌将他搡到地上。 “大妮儿往后只跟着我!”陈娘子有些力竭,坐到他身上乱拳朝他脸上招呼,伙计们想拉叫宝珠拦住了,看有衙差过来这才浅浅将陈娘子拉了一把。 马二吃的浑身都虚,哪里比得过常年颠勺的陈娘子,叫打的鬼哭狼嚎,等陈娘子歇了,他才半死不活的从地上爬起来。 手里拿着和离书,又没有一百六十两压着,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依旧上来没脸没皮的拽着大妮儿,“你这不知羞耻的毒妇,我马家养了十几年的闺女,你说跟着你就跟着你,我看你是大白天里发梦。” 陈娘子气势汹汹上前一步,指着他鼻子骂, “当初我嫁与你家时嫁妆拢共六抬,嫁妆单子我临出门前交给我家姐姐了,自嫁去你家,一大家子尽是畜牲,没一个做人的,我这些陪嫁叫你们败了大半不说,这些年的工钱也尽数被你们花了,便是你休我,那些嫁妆也合该还给我,只可惜这些年叫你们用的也不剩什么东西。” 听她说起嫁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满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将自家娘子嫁妆做花销的人来,偏偏你家鬼迷了心窍见钱眼开,若是告到官府也得叫你还银钱。”陈娘子继续道,“今儿我便用我这嫁妆换大妮儿,余下那两个箱笼只当给你养哥儿,咱们夫妻就做到这里,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马二想着家里两个箱笼里头还有不少首饰,心思微转将卖掉大妮的心思与那些首饰值多少银钱一做比较,到底是没再去拉扯大妮儿。 这一趟汴京钱也没落到,反还丢了个会下金蛋的母鸡,马二看着宝珠一时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二人做套来害他,只是看宝珠一副嫌弃的脸色也不敢确定。 宝珠晓得戏做全套,叫伙计扭着陈娘子装模作样去了一趟衙门,面上凶狠,其实也不为别的,进了衙门就歇架势去交税银了,几人奇奇怪怪的模样惹得几个衙差直发笑。 马二远远看着宝珠将人送进衙门,也不敢再凑热闹,生 怕下一个就来找他要银子。 小户女 第53节 自马二从衙门离开宝珠便叫蒋实偷偷跟着他,怕这人打个回马枪看出来几人是在做套给他下,也防着他闹出什么幺蛾子。蒋实尽心尽力,只说现下人住在桥洞下面,饥一顿饱一顿地朝人乞食吃,宝珠叫蒋实去寻几个闲汉地痞,去桥洞底下吓唬了两回,这马二怕的没过两日就乘船跑了。 他先还想着回老家,请族老长辈们来汴京,给这什么掌柜的与这该死的婆娘一番颜色瞧瞧,可他回家前直接打听了一番,晓得这店后头有人,那掌柜的大哥如今在朝为官不说,还有汴京做官的姑父,什么在带着人来汴京寻她麻烦的心思哪里敢再提。 “那无赖已经回去了,身上确实一文钱没有,去当铺将身上衣裳鞋子都当了,换做破衣烂衫与一双草鞋,便是如此船资还是不够,我怕夜长梦多,偷偷塞了些钱给船主,叫着船主允他赊帐,人家一应允,他就乘船回去了。” 天越来越暖和,蒋实跑了一圈,将与宝珠打听来的消息说与宝珠听,待说完才猛灌了一口水。 宝珠夸他差事办的利落,又与他说道,“这两日陈娘子人歇在客栈,如今这无赖既走了,你便去知会一声,叫明儿正常来上工。” 蒋实略歇了歇便得了吩咐去客栈寻陈娘子。 原想着叫陈娘子今儿先歇歇,好回去将家里归置一番,好几天没回去,只怕那马二先前摸进门将家里乱造一通,陈娘子回去一趟见门依旧锁着,屋里没变样这才放心。 陈娘子等不到明儿,回家看过便与大妮儿一道回食店了。 “耽搁这么久,店里也因我少了许多生意,哪里好意思再歇着——” 大妮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母女俩看见宝珠便欲磕头,宝珠可不敢受,手忙脚乱将人拉起来。 大妮儿一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宝珠,声音透亮朝众人说道, “我改了名儿,往后与我阿娘一起姓,就叫陈乙。”大妮儿挠了挠头,“阿娘教我写的第一个大字儿就是乙,原先在家时阿娘虽教过我认字儿,可我到底认得字儿也不多。这个字儿又好写又好记。” 伙计们挨个喊了她一声,她也眼眶红红的一声声应下, “我定会好好跟在阿娘后头学厨,等我学成了往后就要做汴京城排第一的厨娘!” 宝珠看她有几分志气,更喜欢这个小姑娘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若是成了汴京城头一号的厨娘,我还得早些将我们食店挣成汴京城排第一的食店才勉强配得上你哩!要不然到时候可留不住你哩!” 小姑娘吸吸鼻子,“哪里还要挣,咱们食店现下可不就是第一——” 一群人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甄父这几日给宝珠食店帮忙,他那小徒弟年纪也不大做事麻利细心,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个好厨子,宝珠早早留意到了,她这食店若是还要在扩张或是开旁的分店,可不得请这些知根知底的庖厨。 这几日宝珠一直守在店里,也是有些身心俱疲,今儿便提早一点回去了,连日忙碌回去都是倒头就睡,就今儿有些功夫在院里坐坐,一看宝瑢接的庙里的版画已差不多完工了,一张张刻在好木材上的佛像慈眉善目。 “阿姐,你明儿将是店的骡子车借我使一使,我要将这些画送去庙里。”宝瑢系着襻膊,用小刷子轻轻刷着画上的木屑,“若是这版画庙里师父们觉得好,我这名声也就要彻底打开了,往后旁人再来找我,我可就要端着轻易不与人家画了。” 宝瑢美滋滋的想,又与宝珠开玩笑,“阿姐现下要不要我的画,只十两银子我先与你画一幅,等往后我出了名儿,这个价可就再买不着了。” 宝珠拍了拍他的脑袋,笑她,“人家文人墨客都是清心寡欲不逐名利的,偏你掉进了钱眼儿里。” “我是一颗世俗心,有了银钱,才好去做更大的事儿嘛。” 宝瑢撒撒娇,宝珠便花出去十两银子。只看她宝贝似的接了银钱,又拍着胸脯朝宝珠打包票,“阿姐可莫要小瞧我从,前虽画景更好些,但如今由师父指点,无论哪样动物,我都手到擒来,如今这一门技艺可今非昔比,阿姐你只留着画等我扬名就是。” 宝珠夸了她两句将人夸的直摇尾巴,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点头应下,嘱咐宝瑢今儿晚上不必再留她的饭,说完便回屋一觉睡到暮色四合,再起身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早上还是晚上,坐在床上清醒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徐娘子看她屋里点了灯,拿着一张单子就来找宝珠, “去年我便囤了好些黄花梨木,虽说咱们家不讲究这些,可该有的阿娘还是得给你配齐,与你打一张床、柜子之类的大件儿,还有箱笼、架子、马桶一类的小件儿,现下已经都打只等雕花了,你明儿得空去木匠铺子里头瞧瞧喜欢什么样式,选好了还得赶着雕出来好上漆。” “这都四月里了,婚期将至,那婚服你也是半点不上心,上回与你说了请了致祥楼的熟手师傅来做,你也是半点不上心,做婚服的师父说到下月估摸着也差不多,到时你去试试,若有不合适的再改一改,等取了婚服你稍绣上两针做个意思。”徐娘子恨铁不成钢,这婚期本就紧,偏宝珠半点不觉。 越临近婚期,徐娘子反比她还焦躁,总怕缺了这个漏了那个。 “还有一事,虽说咱们家不兴使唤下人,但是你毕竟是嫁去裴家,阿娘想着要不要给你买两个小丫头做陪嫁?往后你去了裴家也好有人使唤。” 宝珠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雇人干活比买人干活更叫她自在些,“裴家人口简单,哪里有许多活干,真有事儿请两个雇工就是。” “小裴将喜宴一事交给我来办,等喜日子请的是清风楼的两位师傅,喜饼咱们用自家的,其余那些红枣花生的干果之类,我那仓里也囤了一些,先紧着咱们自家用。”徐娘子与宝珠碎碎念,成亲一事纷繁复杂,礼节又多,徐娘子只想着半点纰漏都不能出。 看宝珠给她倒茶,已经很有当家做事的样子了,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快,好像年才过去没多久,转眼就到了四月,再过两个月宝珠就要成亲了。 自定下亲事以后,每每想到此事内心便格外酸涩,宝珠哄了一番,又从钱匣子里拿出大半银铤交给阿娘, 有阿娘忙前忙后,宝珠自家是什么都不必操心,“才给大哥娶了亲,又与我买下那间铺子,便是天上下钱拿盆接也赚不了这么快,咱们亲母女,阿娘不必与我推脱,我晓得阿娘想给我这亲事办的体体面面,这些银钱阿娘只管拿着,有要添置的便添置,万事都由阿娘做主。” 徐娘子不收,“去年囤的木料今年价儿涨了许多,除了给你打嫁妆的好材,其余都高价卖了,正赚了一笔,哪里就需要你的银钱。” “养我这十好几年,哪里事事都叫爹娘贴钱,便是大哥二哥娶亲好些东西也都是他们自己置办的,阿娘若不收下,我可就不高兴了,怎的我就比哥哥们差些不成?” 取了个装钱的匣子又将匣子塞到徐娘子怀里,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宝珠也彻底清醒了,睡了这长长的一觉,这会子没有半分倦意。 晚间没吃,肚子倒是开始叫了,虽说叫不必留她的饭食,但灶上仍温着一盅骨汤两个烧饼,一看就晓得是阿爹知道她夜里定要肚饿给她留得,宝珠端了汤夹了烧饼到院里,这时节蚊虫还不多,宝珠点了灯正准备垫肚儿。 若有若无好似听见外头有人敲门,似乎怕人听见,只轻轻敲了两声。宝珠莫名觉得是裴砚清,算算明儿似乎也到了他该休沐日子。 宝珠在门后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听到是果真是他应声,这才放心开门。 二人这倒是心有灵犀了,裴砚清原想叫宝珠去夜市吃馎饦,看院里点了灯 ,桌上摆着汤盅与烧饼,干脆一起坐下来。 裴砚清肚子震天响,有些不好意思地狠狠吸了吸肚子,“你先吃,留一口给我好垫垫肚儿。” 宝珠晓得他想必是赶着回来也没吃晚食,分了一半给他,又匀了个烧饼给他。 烧饼是买来的,老烧饼铺子的手艺,中间肉馅儿是炸过以后填进去的,饼皮上头撒了葱花芝麻,虽有些凉了,但吃起来喷香。 二人吃的正香,宝珠忽看见阿娘屋里亮了灯,一时险些吃呛住,叫裴砚清拍背顺过来气儿,看那屋里灯又熄了,这才松了口气。 吃完宝珠舀水,裴砚清刷着汤盅,两人细声问着对方近况。 裴砚清才去任上,他人年轻,衙门里许多老油子不大服他,又道听途说他得罪了官家给贬来县衙,那些人这些时日给他找了不少事,因此上两回休沐抽不得身这才没回来。 第79章 二人现下虽不在一处,倒常通信,前几次休沐他回不来这事儿与宝珠知会过,不过却没说具体因由。他送出去的信都是叫人拆开过的,头一回宝珠发现了就暗暗去信提醒了,裴砚清本就缜密,信里头没写不该说的东西,有宝珠提醒更不会再写不该写的。 先前事多走不开,这些时日将衙门里的人跟事儿都捋清了,他也是为官多年的老油子了,几回饭菜一请,又查出了底下那些人各自的把柄勾结。还不等他做些什么,这些人自己就从内部瓦解了。 因不晓得裴砚清是如何查到这些事儿,个个都疑心四起,觉得一群人里想是有叛徒,顾着自己的烂摊子都来不及,哪里会再给他找事儿,裴砚清做好人将一群人聚齐敲打了一番,又许了些好处,这一顿打个巴掌再给两个红枣下来,个个都哈巴狗儿似的认了输。 没人再敢给裴砚清使绊子,他将衙门的事儿也理顺了,这回休沐才有功夫回来。 二人便在院里闲谈许久,声音轻微,倒没人听见,宝珠也将进来食店的事儿捡着不紧要的与他说了说,裴砚清见过宝珠,晓得近来没什么事儿,便又趁着夜色家去了。 “明儿我去店里。” 宝珠点头,又点了盏灯笼将他送出门。 食店近来丢了不少生意,这几日多是那些办了食牌的老客过来吃饭,便是吃饭还要时不时打听前些日子在门口闹事的是什么人。 宝珠无奈解释,只是看这些人半信半疑的模样也晓得是白解释了。 有食牌的都是直接从账上划钱,倒不需要再现付银钱的,一时店里更是进账寥寥,生意显得就更差些了。也幸而这些老客相信食店。并没有拿着食牌去退钱这一类的事儿发生。 店里冷清,宝珠一时也没心思出去,专心想法子该如何去揽生意,裴砚清只得这一日假,宝珠无心出门,他正好来店里帮忙。 这月新的菜牌子也要换了,店里有的灯笼或是褪色了或是落了灰也须得及时换掉,他生得高大,只垫个凳就能将这些活计做好了。 今儿生意照旧一般,店里许多菜蔬鲜肉都还没用,一日里若是卖不掉的,多是回家做咸鱼咸肉去了,这两日采买的量都只有先前的一半,便是这还有许多剩的。 若是降价,长久下去生意只会越来越差。 中午客多了些,伙计们趁人少时先吃的,这个点店里没甚生意,一日下来也累着了,伙计们便去二楼并了凳子歇晌。 宝珠没甚胃口,裴砚清看她眉头紧锁的盘账,自个儿去灶间煮了两碗酸菜面片汤。 撒了辣子葱花,又很利落地泼了油,宝珠这会儿闻见这酸酸辣辣的香味倒是觉得饿了。 “自去任上,成日里吃的清汤寡水,与街市上一个卖面片汤的大伯学了这一手,你觉着如何?” 宝珠点头,将他夸的脸红。 店里还有些糕饼没卖出去,这回没再烤新的,将剩下那些糕饼尽数装起来叫裴砚清一道带走。 柜子底下阿娘准备好的凉茶,这是南边运过来的,暑天里喝着正解暑,裴砚清大包小包挂好。 只这一日假,饭吃完他就急赶着走了,下午店里有事,宝珠没送,只嘱咐路上注意些。店里没人,外头日头高挂,宝珠看人远去,心里默数了几个数,看他果不其然回了头。 二人对视一眼,临别时倒生出几分不舍来,只看裴砚清小跑着又回来,拉着宝珠进屋里,顺手带上门,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这才又离开。 这几日店里生意都不大好,这个月换了新菜也没甚起色,宝珠私下打听过,原来是有几家同一条街的食店背后悄悄使绊子。 因先前马二来闹事那回,就有人浑水摸鱼了,也是那回食店门口多了许多看热闹的,使得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甄家食店,那几家食店乐得看热闹,当时在背后推波助澜不说,这马二都走了,还要在背地里闲话,只说甄家食店的庖厨是个品行不端的女人,那做掌柜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等流言欲传欲烈,偏还没法儿一个个解释,三人成虎,本就是无稽之谈的事儿传着传着倒成了好似真有这回事一样。 甄家食店生意不错,有几道菜格外出名,有些官家小姐或是太太们都常遣下人来买吃食,自听信了这些流言过后,再没人来过了,那些士子学生们更不敢来,好似进了甄家食店就沾惹了什么不好的名声,一时间连食店做的喜饼都销不出去。 更别说城里那些寻常人家的娘子婶子,一个传一个,只将食店传成了个狐狸窝。天热气燥,宝珠也觉得心里憋闷,眼看着生意越来越差,再与人解释人家只觉得是在狡辩。 陈娘子见此倒是愈发愧疚,忍了几日竟想辞工,觉得是自家耽搁了店里生意。 “外头传言也多是传我闲话,店里少了我说不得会好些……” 宝珠摇头,“哪里是你耽搁了,这一条街眼红咱们生意的可不少,本就没有什么事儿也传成了闲话,若你真辞工了,反倒更坐实了有什么事儿一样,那些背地里煽风点火的瞧着更开心了。你且安心在灶间,若有食客点菜尽心烧,若没有食客点菜正好想几道新菜,或是教大妮儿练练厨艺。” 陈娘子点头,心里却好似压了大石一样沉重。 寻常百姓听风就是雨,一桩小事经人编排,听得人越多,也就成了十成十的真事儿,若想将这事儿揭过,解释是解释不清的,人家只会觉得是在狡辩,对寻常百姓来说,茶余饭后消遣太少,若想要这流言过去,只能用一件更有意思的事儿压过去。 宝珠在纸上写写画画,蒋实在一边同她说话。 “天渐热了,寻常人也不大爱出门,店里头人一多,便是再开窗也闷热,早起来吃一碗面都要淌得一身汗。”蒋实也是有些无奈,“二楼白日里叫太阳晒得更是热,桌椅都是烫的,这还没到伏天里,真到六月,咱们这生意……” 天热各家食店生意都不好,虽说与流言有干系,但那些闲话也只是原因之一,天热食店里头闷,多数食客都不愿进店吃饭。 只可惜如今无论是人家存的冰还是制冰都极贵,原先铺面小些,到夏季生意虽说一般,但因夏日里冷食多,前后通风也不错,总的来说差不了多少,如今食店扩张,不说客人进来嫌热,伙计们进店都觉得汗流浃背。 宝珠焦头烂额,现下食店吃的冷食再用井水湃过是不够的,食店扩张以后用的食材都多一些,井水湃过的食材只够现下两个摊子用罢了。 还是得去寻冰,这时节买冰的还不多,那些冰窖里的冰也是先供给大户人家或是大酒楼为主,小 食店去买冰就得高价来买,寻常一份冰饮子都需得耗费几十文,更遑论一大块冰了。 不过这话倒给她提个醒,“满汴京城没有哪家食店放冰置在铺子里解暑,咱们既想要叫人家来吃饭,等到炎炎夏日,食店吃饭时有冰降暑,任谁都要来瞧瞧,真到夏日热的遭不住,那个还想的起来什么流言蜚语,一心想着如何解暑了。” 食店放冰消暑,可比那些没影子的流言蜚语要紧的多,宝珠也觉得无论哪个听到铺子里置冰消暑都要来乘凉,原先那些流言自然也就随之散去了。 回家问过徐娘子有没有门路,徐娘子摇头,倒是宝珠提起这事儿叫她生出一些想法, “不如我明年租个冰窖,到冬日里冻一窖冰来年夏天好用,冬天河里冰块一文不值,到了这时节,寻常那些河冰一块冰得卖五百文钱,虽说存上几月余下的冰也不剩多少,但能存下都是赚的,耗费出去的不过是挖冰切冰的工人花销还有赁下冰窖的花销,去掉这些花销,余下的都是赚的。” 宝珠点头,“阿娘咱们合伙,今年你且先租一个冰窖,耗费的银钱我出一半,到明年得的冰分我四成如何?” “母女两个哪里要说这些,这事儿真做成了明年分你一半就是。” 徐娘子哪里会跟宝珠算这个,立即点头应了。 只是这河冰只能降暑,不能做冰饮子,若用河冰制饮子,河水本就脏污,冻了几月化了就更脏了,食客喝了必定闹肚儿,那硝石制出来的冰才好做饮子,酒楼现下用的冰多是硝石制的,还有那冬天用干净水冻过存起来的,到真正的伏天里,无论哪样冰少说得七八百文一块。 小户女 第54节 若是要想在店里置冰降暑气,每日少说得六块冰,到天最热的时候,冰融的快,用的只会更多。 不光消热气要用冰,店里还打算新上一些新奇冰食,宝珠想的是解暑的便用河冰,若是来做店里冰食便去冰铺买那硝石制的干净冰。 原本还想着从哪儿买冰,甄父回来正好听她念叨,立即就说他认识个冰铺的掌柜。 大户人家都有专供的冰铺,更有甚者自家也有冰窖,甄父常去人家做席面,也因此认识了这卖冰的掌柜。 宝珠从他这儿出去打探了一番,问到店在哪儿,紧着就出门找到了那家冰铺。 先问过价儿,再与掌柜的报上阿爹名号,叫他便宜些,这掌柜的看起来与甄父颇为相熟,他给的价也比寻常冰铺要便宜一些。 可即使再便宜,若店里真要用冰降暑,一日里少说得耗费七八贯钱,寻常食店一整日营收也不过十几二十贯罢了,到年节一日才三四十贯的营收。 宝珠心里算过帐,自天热起来,每日店里不过进账三两贯钱,余下的多是走食牌上面扣,甚至有些办了食牌的食客用尽了账上的钱也不愿再续了。 若一直任由下去,只怕生意只会越来越差,即便等天凉快下来,原先的食客恐怕也忘了甄家食店了。 这事儿宝珠心有纠结,若是定了冰,每日营收依旧一般,原本还算保本的铺面就要开始亏本了。思来想去,一封信去到裴砚清那儿,裴砚清才看罢信便笑了,说是纠结,实则她自己心里已有了偏向。只回了一封信说若是亏了,亏的银钱只算他的。 “到时亏了多少,我给你补多少。” 宝珠倒是被他这话激起一番斗志来,什么就叫亏,她自打从摆摊到如今有了这间两层的铺面,可没哪一次做过亏本的买卖。 也不再迟疑,当下就去冰铺与掌柜的说要订冰,还没到最热的时候,这几日每日且先送三块。 自决定用冰降暑,来食店的食客个个都甚是新奇,宝珠顺势又与一众食客说店里新推出来的冰食。 桑葚雪花露与薄荷杏子茶这两样冷饮,冲罢放凉再加冰碎儿,喝一口只觉得哪里都透着凉意,也不独饮子,还有冷吃的吃食,冷吃猪肉冷吃鸭肉冷吃鸡肉一类的荤食,与冷吃笋、豆干一类的素食。 这些冷吃荤素拼盘,夏日里价儿定的高,宝珠做的正是甜辣味的,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炸过各式香料的油,再炸各样食材,既去了腥气,闻着也甚是香,再拌辣子一类的佐料晾凉。 荤菜拼盘作价二百文,素菜拼盘作价八十文,香辣爽口铺子里又有冰块降暑,吃着只觉得痛快。 这几样冷吃配酒再合适不过,寻常妇人爱吃果酒,那些男人多爱吃清酒,夏日里天热,酒里都要添冰,一口喝下去凉到肺腑却觉得舒服,今年这天实在是热的离奇。 才过端午就已经这么热了,日头大的吓人,爱坐在街头巷口乘凉的婆子们也都不愿出门了,等到六七月里可要更难受了。 不过如今甄家食店是个乘凉的好去处,里头新上的冷食冷饮子也叫人流连忘返,原先食牌里钱用尽的食客,本都不打算续了,见食店里竟用冰块降暑意,个个都新续了银钱。 夏日里食材简单,多是凉拌菜或是冷吃菜,少有点热菜的,这时节各样素菜菜贩子那儿都卖的便宜,每日食材成本甚低廉,加上如今食店人比年节里还多,原先还有些纠结用冰耗费,自这纳凉的名声打出去过后,赚的可不比年节里少。 宝珠干脆每日又多订了两块冰,店里每日用八块,到伏天里加到每日用十块。 门口挂了布帘防止冷气散逸,一进门只觉得凉丝丝的,店里食客坐的满满当当,有吃完了不愿走的,下一位食客就开始催了,不愿走的食客也不好意思再坐,宝珠生怕起了纠纷,幸好没闹将起来。 宝珠也不贪多,不光用冰解暑,还撤了两张桌,摆两缸水降燥。现在连外头黄口小儿都晓得甄家食店是个解暑纳凉的好去处,店里凉快,吃食也解暑,旁的食店酒楼全都比不上。 第80章 端午节过后天愈发热,铺子里用冰日益稳定,宝珠一早去冰铺与掌柜的立下契,这冰定到八月里,往后冰价儿都照四百八十文定。 路上太阳高悬,透过树荫迎面吹来的风暑气甚浓,街道上青石板路也被这日头烤的发烫。 从冰铺出来,想着离成衣铺子也不远,便顺道又去了致祥楼,徐娘子早早叫她去试嫁衣,先前店里焦头烂额一时顾不上,现在生意重新好起来才有功夫去试衣裳。 宝瑢今儿是一道陪着的,嫁衣层层叠叠,霞帔上身整个人都拔高几分,衣上如意纹是用金线绣的,这一身少说也得耗费几十贯,虽还没戴头面,但看的宝瑢仍在一边不住惊叹,“可惜小裴大人不得闲过来,否则不知道得迷成什么模样呢。” 二人婚服都是在致祥楼做的,裴砚清不得闲来试,为留出六月里大婚的空闲,他这两月得将衙门积的差事办完,粮司征税户籍这些要查,一些积年的旧案也得尽快处理,新官上任,告状的百姓许多,他必要做出些实绩年底考评才好看。 男子婚服不如女子婚服繁琐,待他得假回来再修也是一样。倒是宝珠这些天忙的人有些消瘦,大师傅只得说将腰再收一寸穿着才好看。 徐娘子定的头面这几日也要送到家去,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裴砚清上任前也去金玉楼定了成套镶红包项圈与金钏金镯儿,另又有红宝石戒子与红宝石耳坠。 这几样差不多日子送到家,宝珠一样样看过,没有刮痕擦迹这才捺了印,她送与裴砚清的是鸡心纹金革带跟红宝石金镶玉头冠。 屋里特地打了架子搁这些东西,这金玉满堂,谁见了都要说一声富贵无双。 越近婚期,事儿越来越多,幸好这铺子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否则宝珠两头忙只恐怕自己也受不了了。 这天也一日比一日热,自开春到现在就下过两回雨,有些师婆就要说今年恐要闹旱,谣言才兴起没几日,一场大雨下来这谣言也熄了,有听说那造谣的师婆被衙门抓了,这事儿才渐渐下去。 不过今年确实比往年热,也正因为天热,宝珠这食店生意才越来越好,原先忧心不能回本,现在每日盘账,抛开本钱赚的可不比年节里差,都说百姓日子不好过,可这是汴京,富商巨贾数不胜数,多的正是有钱人,几百文一碟的吃食对人家来说可算不得什么。 二楼都是有 些家底的才会定的雅间,宝珠置了两个冰鉴,有人定桌便添上冰降暑,一楼地儿大些,原先只放了一个冰鉴,不过一楼坐的客多,一个仍有些不够,便又多备下一个。 寻常若是客要喝冷酒或是镇些瓜果也便利。 楼下其中一个冰鉴里头正是能食用的冰,专用来做店里一些冰饮冰食的。 原先的流言蜚言再没人提起,倒是不少人不知从哪儿听得宝珠成亲一事,却原来甄家掌柜的不单并非人家所说的那种人,反而还要嫁与一位做官的大人,那个再敢多嘴说什么闲话,反而一边倒似的骂起原先闭眼胡咧咧的人来,宝珠也趁此机会将陈娘子原先那男人所做的事儿与凑热闹最为积极的几个婆子婶子一说。 都是女人,自然看不得女子受欺,听说陈娘子背后隐情,个个都开始同情起来,原先那些不愿来的娘子婶子们,个个又开始往食店来的勤快了。 再有人提起原先的流言蜚语,反倒要被鄙薄。 进了六月,宝珠倒开始紧张起来了,与徐娘子一遍遍对着成亲是个什么流程,大哥来信说要与阿秀姐一道回来一趟,小倌到时也一起带回来,一家人借着机会倒能团圆了。 苏州的食店暂且先歇了,大哥一手抱着康哥儿,一手拎着包袱,阿秀姐看着圆润了些,气色比从前更是好了许多,小倌已经能蹦出几个打着磕巴的字儿来了,一路上看了许多稀奇,又是好动的时候,看着生人也不怕,张着手要抱。 徐娘子与甄阿婆可稀罕这个小娃娃,一群人接二连三抱过康哥儿,这小倌也不哭闹,反而张手咯咯直笑。 许州那些田契留出一半给宝瑢,另一半地契也交到了宝珠手里。 家里办喜事,阿忠也回来了,田地里雇了短工,又有石地主看着,现下还不是农忙时节,还不比忧心。石地主勤快又肯干,这几年在甄家任劳任怨,赚得的银钱又拿去买地了,如今手里已是攒下了十亩田地,他那儿子自被砍了指头,没再去赌过,叫石地主压着整日都在田里做活,自己在田地里做过事才晓得粥饭来之不易。 办喜事的喜饼干果都也都买齐了,正月里二哥成亲家里才布置过,这会子只看哪里有需要修补的地方,无需大动。 裴砚清提前四天回来的,先回家收拾过这才来甄家拜见,又请宝珠一道去致祥楼试婚服。 只穿着衣裳站那儿,就是一副相貌堂堂的模样,官务繁忙,他人也瘦了些,不过这婚服倒是不必再改的。 取了衣赏,二人又一道去了鞋铺,宝珠与他做了鞋袜,试过以后也正合脚,等东西都拿齐了,这宝珠才问,“迎亲的队伍都寻好了?” 裴砚清信誓旦旦,“与你二哥问过了,都安排好了,礼乐队伍请的都是你二哥上回成亲时的那些队伍。” 宝珠点头,二人一起坐到街口的摊子上,一人吃了一碗虾子馄饨这才回家,这婚服鞋袜得等裴砚清催妆礼上门再与他。 家里这几日不少婶子嫂子来上礼,宝珠也要出来见一见招呼一番,眼前儿这喜事重要,食店暂且交给蒋实了,他每日回来报一回,除了用冰也没旁的事儿。 裴砚清假不多,许多事又没有人相帮,只得自己上手,裴家阿婆年纪大了,一些小事倒好操办,大事儿就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裴家催妆礼送来,甄家也将那取到的衣裳鞋袜与束冠腰带以做回赠,成亲前一日,徐娘子照规矩请了巷子里的全福婶子,又喊了几个往常关系亲近的邻里一道去裴家铺床。甄家姑母只遣人送了礼来,又带了话说近来事多,到正日子再来吃酒席。 徐娘子与巷子里婶子们去暖房,回来只说裴家上下都装扮好了,裴砚清倒很是靠谱心细,院里挂了红绸彩缎,里外一新。 家里的马都刷洗干净了不说,连园子池塘里头的淤泥也掏干净了。裴家人丁不多,不过裴阿婆雇了人这几日在家帮工。 宝珠听了这才放下心来。甄家这些日子天天都热闹,街坊四邻都来甄家帮忙,宝珠在院里放了两个冰鉴,来帮忙的婶子们个个都夸。 人情往来都是相互的,徐娘子也常去人家帮忙,甄家有事儿,人家自然也会上门。 院里剁肉切菜的声音丁里哐当,炸肉炸鱼炸茄子的热火朝天,这些菜鲊得提前一日备下,否则到明儿得手忙脚乱的,清风楼的大师傅手艺好,备菜这会子就引得不少人直咽口水了。 晚间留来帮忙的婶子们吃了饭,徐娘子没甚胃口,动了两筷子就到灶间待着去了,等人要走才出来送,街坊们一走,甄家霎时安静下来,婆子收了锅碗瓢盆去洗,徐娘子又躲去了房里,甄父抱着康哥儿进去哄她。 宝珠一晚上也不敢看阿爹阿娘的脸,只看一眼心里就酸,宝瑢来哄她,“可不兴哭,哭了明儿上妆就不好看了。” 阿秀挤了帕子来给她敷眼,“与裴家不过两步路的功夫,你回来一趟比去食店还方便呢。” 二人一番劝慰,徐娘子敲门进来,眼还有些泛红,阿秀拉着宝瑢先出去,留娘俩在房里说话。 “所谓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相处,难免磕碰,相互包容方能长远。”徐娘子继续说道,“阿娘并非叫你一味忍让,只是若有一日你容不下了,阿爹阿娘都是帮你的,咱们家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养的起你。” 似乎觉得才新婚说这话有些晦气,呸了两声复又道, “小裴大人并非人品不端之人,阿娘自己养出来的女儿更是再好不过,只盼你二人长长久久琴瑟和鸣。” 阿娘越说宝珠越发伤心,还不等她感伤,只听徐娘子硬着头皮又说些闺房之事,一张脸霎时红到耳根子。 “压箱底的画是……”徐娘子压低了声音,特地对宝珠耳朵轻声说是个甚物事,又教她新婚之夜再打开,“这避火图还是从南边一落魄士子那儿收来的,一共六副,箱底还有合香丸……” 宝珠一张脸彻底红透,她都不晓得阿娘是何时放进去的。 有这一打岔,伤心之情倒是少了许多。 到了六月十八这日,一早妆娘与梳头娘子就来了,宝珠昨儿与宝瑢一起睡的,姊妹俩夜谈到半夜,只觉得才闭上眼房门就被敲响了,外头天还没亮,将屋里灯点上,又倒了茶点与这两位娘子吃,自个儿先去洗漱。 阿娘起的也早,眼红红的一圈在灶间忙活,怕宝珠吃旁的有味道,今儿一整日的要忙,不好总去方便,便与宝珠烙了两块干饼子吃了垫肚儿。 梳妆繁琐,宝珠坐的腰酸背痛,只看着窗外渐白,等换过衣裳,外头已经人来人往了,六月里天热,房里虽放了冰,但梳妆打扮完,仍是出了一身汗。这嫁衣又重,头面也沉,幸而宝瑢一直守在边上递水。 二哥二嫂昨儿夜里才赶回来,宝瑢跟大哥阿秀姐还有二哥二嫂今儿都要去送嫁。宝珠坐了半日才听到外头吹打声渐近,外头愈发热闹。 一群人起哄了要媒人喝酒,迎亲的个个也都叫灌了许多,等到了时辰,裴砚清才被徐娘子引到宝珠房里。 门口挂的彩帛底下撕成几条,由凑热闹的众人各自抢去沾喜气了。 裴砚清进门只看宝珠手里拿着画扇遮面,看过去心先漏了半拍,外头热闹一时都与他无关了,眼里只能瞧见宝珠坐在床沿,眼眸似水眉弯似月,他头一回见宝珠这般打扮,看她唇上口脂,一时有些喉咙发干 。 宝珠这会儿心跳的正快,二人相视,又都错开眼去。媒人唱着词拉回二人思绪,新人相携拜别父母,宝珠霎时泪珠儿就要滚下,看阿婆坐在高堂只上也是以帕覆面拭泪,爹娘忍着嘱咐,开口却哽咽不能言,裴砚清攥紧了宝珠的手,跪下与三位长辈磕头。 外头催上轿,徐娘子起身将他拉起来,“莫要误了吉时。” 第81章 新婚夫妇相携出门,红衣绿裳赏心悦目,来的宾客皆赞二人郎才女貌般配至极。徐娘子看着宝珠一步步出门,外头热闹非凡,她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抬轿的接了利市这才起轿,送亲的人跟在队伍后,嫁妆一十六抬,从甄家出了门,抬裴砚清身骑白马,身形板正相貌堂堂,一群人跟在队伍旁边要喜糖喜果子。 两家相隔并不远,一路晃的她心里发慌,手心全是沁出的汗,宝瑢晓得她到底还是有些慌的,她轿子旁边说着话,趁着吉时到了裴家。 夫妻手执同心结,并立堂前,听执礼唱着词拜过高堂行过大礼,又一起入公筵敬饮过酒,等外间礼都结束,宝珠这才由喜婆引到新房。 宝瑢陪宝珠呆在房里,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这一整日下来就食了两块干巴巴的饼子,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倒真是有些饿了。 桌上摆了几碟喜饼,都是甄家食店里头的肉馅儿喜饼跟玫瑰鲜花喜饼,姊妹俩一人一块将那玫瑰花的喜饼分食个干净,宝珠吃下去才觉口干。 宝瑢试了试茶壶见里头水冷了,便拎着壶出去倒热茶。宝珠只觉得喉咙实在发干,端了桌上酒壶,方才饮过的合卺酒是甜酒,晃了晃里头还剩大半酒水,这酒名梅花酿,喝着清甜解腻,她原只想喝一口顺顺,没想到竟品出几分味道来,一个忍不住叫她一人喝光了。 宝珠还当这梅花酿不过与自家酿的米酒差不多,她酒量本就不高,先前在外间已是敬了四五盏酒,这一壶猛地灌下去,寻常人喝着也要晕头。 外头宴已过半,乐声传到后院里,听得宝珠愈发瞌睡,头上钗环压着脑袋抬不起来。 小户女 第55节 宝瑢这还是头回到裴家来,她四下都瞧过了,院里很是不错呢,前院后院都种了桂花,后院那池塘还种了一池荷,里头养了几条肥鲤鱼。 裴家这宅子买下时,徐娘子虽还不晓得裴砚清的心思,但也是她下了心思挑的,两进的宅院挂到牙行也是有价无市的,现如今想找两进的宅院不单要有钱,还要有门路。 天才黑下去,不过还能看得清路,宝瑢去灶间要了热水,拎着壶便往回走,一个人的时候便想到阿姐嫁人,往后不能日日与阿姐一道睡觉夜谈了,阿娘说这是喜事不能哭,她这些日子一直憋着。 一抬头看天上,连月亮似乎也不圆了。四下无人,宝瑢这会子再憋不住了,跑到小荷塘边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开始还忍着不出声,看没人经过干脆蹲下抱着膝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哭了不过一会儿,忽的听见有人咳。宝瑢还当见了鬼,叫这一下收了哭,倒是还是吓得打起嗝儿来,宝瑢生怕抬头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头埋在膝盖上也不敢抬起来。 等了半晌,只觉得有人递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宝瑢撇了一眼,脚是在地上踩着的,原来是个活人,想是今儿来喝喜酒的。 只看这人正递了一方帕子过来,“可将吓我一跳,这大晚上的你哭什么?” 也不知谁吓谁呢,宝瑢气儿不顺,没接他的帕子,只抽抽噎噎,“这月亮……嗝……月亮怎的就不圆了……” “今儿六月十八,自然不圆了。”这人有些惊奇,“你为这月亮哭?这有甚好哭的?” 她一个人在这儿待的好好的,这人来扰了她清净不说,还如此多嘴,宝瑢本就烦闷,现下听他说话更是不耐烦, “关你甚事!” 越想越烦闷,宝瑢抬袖子抹了一把脸,捡起地上水壶,又朝他脚面跺了一脚,一手拉着脸皮冲人扮了个怪相,小跑着走了。 听人抱着脚在后头叫痛,宝瑢一口气这才畅快。想着她出来这么久,阿姐恐怕要渴坏了,又加紧了步子一路跑。 气喘吁吁地回来,只看阿姐醉眼朦胧伏在桌上,怀里抱着礼单,嘴里也不知在念叨什么,细听才晓得是在算账。 想是她回来晚了,阿姐渴的受不了将桌上酒喝了去,宝瑢吸了吸鼻子,又怪方才那人耽搁她。 阿姐睡的正香,宝瑢便一直守着,等外头宴散了,她这才将人喊起来,又对着镜子帮阿姐重新插好钗环理好衣裳。 外头灯笼高挂,夜色渐浓,大哥二哥那头也结束了,正在房门外头喊宝瑢一道家去,宝珠睡的也不知今夕何年,听到声音接了话茬 “这是哪儿,天这么黑了,赶紧家去了,晚了阿娘又要啰嗦——” 一整日繁累,宝珠这一觉睡的憨了。 宝瑢叫她这话说的又开始难过,想到阿姐不能与她们一道回去,掉了两滴泪,看外头裴砚清进来了,这才背过身憋回去,对着裴砚清更没个好脸, “我阿姐吃醉了酒,你仔细照应着,寻常阿姐在家吃醉了都是我照应的。” 宝瑢哼了一声,这才出去寻大哥二哥。 宝珠喝的那壶梅花酿后劲儿颇足,这会子人还是头晕眼花的,裴砚清进来就看她醉歪歪的,将人扶坐好又出去不准这些凑热闹的外人进来。 外头原想看热闹的叫裴砚清堵在门外,他山一样站在门口,似有守一晚上的架势。看没得热闹看,个个都无趣地走了。 裴砚清今儿忙了一日身上早汗透了,筵席上喝了不少,身上还有些酒气,自个儿先去隔壁冲了凉,又给宝珠打了水过来好让她擦洗。 宝珠坐在桌边捧着脸,嫁衣繁复,天儿又热,头上钗环身上衣裳压的她都喘不上来气儿,这会子屋里没人,她迷迷糊糊三两下脱的只剩中衣,等擦洗过又抱着冰鉴贪凉。 裴砚清在外头等了许久,只听里头没了动静,喊了几声也没应,本想叫婆子进去瞧瞧,犹豫半晌,还是自己推门进去。 只看人晕晕乎乎抱着冰鉴,衣裳扯的乱七八糟,看裴砚清进来,笑着揽住他脖颈,踮着脚大着舌头,凑近他耳边悄声说,“箱里装了避火图,阿娘说要是不会,就照……照着上头学呢。” 裴砚清僵着身子,任人挂在身上动也不敢动,宝珠一双手似火,摸到哪里就点到哪里,他紧紧绷着一根弦,只是心里能忍,身子却忍不住,鼻子忽地有些发痒,裴砚清似有所觉,忙一手托住怀里的人,一手抬起来揩了一把。 这火气忒大,竟淌鼻血了。寻了帕子洗过脸,又看宝珠还在念叨要开箱子寻那甚么避火图,裴砚清拦住人,闷闷道,“不用找的——” “不用图?那你会吗?”怀里人迷迷瞪瞪抬眼看他。 一双眼水雾朦胧,一点唇波光潋滟,只看的裴砚清先软了半边身。 裴砚清身上好烫,宝珠只觉得热,贴着裴砚清更热了,甩了他想去寻冰鉴,裴砚清哪里肯放她走,拉着她一起倒到床上。 帐幔之下,二人距离不过一指。裴砚清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什么风浪都见识过,对上宝珠却觉得束手无策。衣衫半解,入目一片莹白,残存的酒气熏的他也开始眼花起来,头低下去,细密的吻落到宝珠额头眼睫,再到 那潋滟的唇。 唇齿间几声暧昧叫人脸红心跳,柔软的唇一路攻城略池。 宝珠轻颤,人似乎清醒了一些,待看清裴砚清的脸,干脆随心,一起沉沦。 这男人似想将她拆吞入腹,一点点磨的她只觉得难受,淡淡梅香在帐内萦绕,宝珠战栗。 双眼紧闭手无知觉的抓着鸳鸯戏水的喜被,胸口被垂下来的黑发撩的发痒,宝珠闭目,忽听身上人一声闷哼。 一身泥泞,二人一齐沉默。 宝珠这下彻底清醒了,拽着被遮身,她声音已有些哑了, “我想喝水——” 冷茶入口,解了些许燥意,宝珠只看身边人貌似又有起势,醉意一时退的一干二净,想起方才那不羁的模样,脑袋缩了缩,自家起身去桌上放茶盏,只觉得身后一道视线隔着帐幔盯着她不放。 裴砚清干咳一声,“那个……画在哪个箱子里?” 宝珠手一抖,险些将手里茶盏打碎,裴砚清看她往床边那箱笼看了一眼,便晓得是在那儿了。开了箱子将那六幅图取出来,借着室内摇曳的烛火坐在桌边研究,宝珠好奇地凑过来瞥了一眼,才看一眼一张脸就开始发烫。 裴砚清一本正经,“站坐卧躺,姿势这般多,果真还是要学的。” 宝珠脚一软,就想往后躲。看宝珠想躲,拉了她过来,宝珠一个不稳坐到他身上,只觉得身下滚烫,几幅画掉在地上顾不得捡,宝珠只觉得人已腾空了。 “这次你好生瞧瞧——” 下一瞬裴砚清衣裳解个七七八八,二人在床上滚作一团。 明月高悬,开始还觉有些痛意,到后来便一起沉沦下去。宝珠被作弄的轻哼出声,涂着丹寇的指甲攀上他的肩,抚到肩上粗糙的旧伤,心空的似攀上云霄找不到落脚的地儿,手里须得抓些什么才安稳,于是这旧伤之上新添几道抓痕。 身上人似乎找准了地儿,只管一遍遍苦干。 红销帐暖,冰鉴里头的冰早被这一室滚烫消融成了水,烛火摇晃到后半夜才歇。裴砚清餍足地起来打水,再回来人已经睡着了,只给她擦身倒又惹起一身燥,去外头浇了两桶水才歇下。 待躺回床上看到宝珠,又难耐起来。 宝珠累的连梦都没做一个,早起看外头天都大亮了,裴砚清也不知去了哪里,昨夜一番折腾,她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连屋子都来不及收捡,现下看屋里倒是都收拾干净了,也不知是裴砚清收拾的还是家里婆子收拾的。 看裴砚清回来,紧张兮兮问道,“你怎的也不喊我起来,屋里是你收拾的还是谁收拾的?昨儿夜里那……那画呢?” 裴砚清看她这模样,忍不住逗她,“放心吧,屋里是我收拾的,至于那画……画我收起来了,今儿夜里咱们一道学。” 宝珠想到昨晚先红了脸,一拳落在他身上,这厮好似铁块,半点没感觉,宝珠自个儿倒是手疼起来,裴砚清听她呼痛,捧了她手来看,宝珠一低头,只看这厮一早的又不要脸起来。 灶间已能闻到饭香了,今儿得给裴家阿婆敬茶呢,也不跟裴砚清贫嘴,洗漱完梳妆罢由裴砚清带着一起去给裴家阿婆敬茶。 往后该改口叫祖母了。 裴家阿婆笑眯眯递过来三个厚实的红封,“砚清爹娘不在,这是祖母替他们给的。” 老人家看小夫妻和睦,眼里泛泪。 第82章 甄家大郎一早送了三朝礼来,这婚礼过后要回女家送拜门礼。 裴家人口简单,寻常家里只裴家阿婆与一个婆子,事儿也不过是些柴米油盐一类的小事,两家大婚人家送的贺礼,礼金单子宝珠看过一遍都收好了,往后人家有喜事递了帖子来都是要还礼的。 裴砚清与她细说这单子上哪个是远近亲戚,哪个是同僚同窗同年。 寻常人家三朝或是九朝回门都可以,只是裴砚清就得了这一旬假,二人便打算赶在三朝回门,徐娘子晓得二人今日要回来,早早备下筵席,又请关系亲近的人家来热闹了一回。 姑母今儿没来,宝珠问过才晓得是董家表兄已相看好了人家,因这一门亲事忙碌,故而今日才没赶过来,旁的倒也没多问。 今日筵席比起大婚那日人虽少些,但却更松快一些,拢共只摆了两桌,都是甄家寻常往来密切的人家,还有姻亲孔家。 宝珠与裴砚清挨桌敬过酒,徐娘子便将宝珠拉到屋里同她说话。 “新婚夫妻最忌讳分离,虽说小裴大人常回来,横竖店里如今生意也稳定了。不是月头,也不是月末的时候你偶尔去一趟,衙门里同僚晓得他娶妻,有些事儿也要避讳。”成亲不似在家中了,徐娘子到底经历的风霜多些,“你二人既结为夫妻,往后可就不是一人过一人的日子,裴家阿婆年纪大了,寻常人情往来她不便出门,这家就得由你立起来。” “我此番正打算先与他一道去任上待些时日,他那同僚下属知晓官人成亲,个个都送了礼,两地隔的不算近,倒没吃上喜酒,等这回去了正打算再摆两桌酒呢。” “从前小裴大人他孤身一人,又新上任,人家心里难免防备,就是想同他打交道也不好上门,如此长久下去,只怕真在任上成了孤家寡人,你若与那些夫人太太们打好关系,往后他在衙门里日子也好过些,总不至于孤立无援。” 裴砚清才去任上,常遭针对,任他行事再妥帖,对这种事儿难免束手无策,时日久了才好些,只是人家依旧是面上恭维,私下还是并不接纳他,便是拿到了人家短处也只是怕他才去听他的,并非真的心服口服。 若是宝珠能与这些人的夫人太太打好交道,过后再行事就方便了。 “你去了也不必待太久,等下旬他休沐将你送回来,等天凉下来食店到旺季还是离不得你,横竖你替他想着,他心里也晓得,夫妻一体,二人合力才能将日子过起来。” 宝珠点头,“晓得了!” “还有一事,原先想着裴家简单,无需买女使帮手,如今想起来,不单是家里的活儿,你食店寻常也得有个支使的,再说往后出门,人家个个都瓜带藤似的结一大串人,你一个人没个照应,倒要叫那些拜高踩低的瞧不起。” 成亲之后不单自己食店那些事儿,还有家里家外人情往来,裴砚清官务繁杂,不一定能事事顾及的上。 她如今不比在家时万事有阿娘做主,在外头总不好叫人看轻,叫人捏着耻笑,裴砚清这官做着也要吃气。 便是阿娘不提,宝珠也想着寻个左右手,远的不说,就是逢年节里来往送礼,各家该送多少也很是头疼了,单凭她一人,确实也麻烦。 三朝回门,大哥吃过酒,便算着日子打算带阿秀姐与小倌回苏州了,等回去天也要凉快下来,一家子将大哥送去码头,二哥也与二嫂一起回了西京任上。 今年天旱,虽不如往年忙碌,但他自请领百姓去修渠,差事也不少,二哥吃苦,年年考绩都是甲等,孔家已寻了门路,再一年任期满了,便能将他调任去工部。 宝珠与二嫂说了一番体己话,又约定要常书信来往,这才挥手同一大家子道别。 天儿热的出奇,食店里头的几方冰鉴散发着冷意。宝珠食店因有冰食客每日都不少,此番出门也只是嘱咐蒋实最要紧的是这些冰,天热食客多是点些冷吃小食,这些小食定的价儿都贵,可不妨碍卖的好,只因吃起来个个都觉得通身畅快。 冰价儿一日比一日贵,冰铺掌柜的没想到今年这般炎热,只是二人定了契也不能反悔,幸而宝珠铺子里每日要的冰也不算多。 有不少食店想学宝珠,奈何现下城里哪家冰铺都涨了价儿,便是有心也负担不起。 阿娘原先听宝珠说做这冰块生意便仔细留心着了,寻了个人家废弃的冰窖,感受了一下,便是这季节里头仍是凉丝丝的,问过几个懂行的,晓得差不多便雇了人来将这冰窖掏洗干净,万事俱备这才来问宝珠还要不要一起合伙儿。 宝珠自然答应了,银钱一人出了一半,这活儿都是阿娘干的,阿娘便多占一成利。 今年热冰价儿也涨了许多,不过天一热,冰也化的更快些,即使天不热,囤下这些冰也不会亏,只需看顾着防着冰化干净,到来年入夏就能挣着钱。 生意的事儿暂且歇下 ,铺子交给蒋实管着,又嘱咐若是有什么要紧事便立即去县里寻她,横竖两地不远,便是骑骡子去半上午就能到了,蒋实点头叫掌柜的尽管放心。 裴砚清晓得宝珠要一道去县里,乐的不得了,好容易得了假在家,哪怕晓得回衙门事儿怕是堆成山了也懒得去想,日日夜夜只腻腻歪歪地缠着宝珠。 太阳才落山就急着吃饭要早些歇下,新婚夫妻初尝人事,一拉帐裴砚清随便抽了一幅画出来扯着她一番歪缠。他倒愈发熟练,宝珠也渐渐品出些个中滋味,阴阳相合,行事也愈发默契,宝珠有时累的狠了只躺着予取予求,到极乐之处二人又齐齐闷哼。 事罢裴砚清自觉去打水给她擦洗,若是折腾的狠了再上些药。 这架势闹的宝珠有些怕,她如今事儿多,可不想早早生孩子。药堂里头药再伤身不过,大夫都不愿开,裴砚清晓得她的顾虑,只说他来想法儿,也不知他从哪儿看了甚野书,买了羊肠回来试。 宝珠收拾行李,只看他里里外外只专心想着那事儿,骂了两声倒惹得人没脸没皮蹭过来,险些又惹出一身火来。 日子过得快,一旬假不过一眨眼。 小户女 第56节 食店有蒋实打理,暂且也无需她操心。趁着还有三四日功夫,徐娘子便喊了宝珠去瞧人,宝珠想寻识字的往后帮手方便,奈何若真识字,人家去寻份差事来做也可以,自然也不会到卖身的田地。 宝珠干脆叫阿娘帮着留意肯签长契的人。 直到准备出门前一日,徐娘子才带着个年纪看着比宝珠还要小些的姑娘过来,小姑娘脸圆圆的,生得一副笑面儿,宝珠问了几句话,答的都格外利落。 “我本名叫刘阿满,娘子只看怎么喊顺口,或是新改个名儿也使得。” 阿满今年十六,去岁上爹死了,她娘自那以后身子便不大好,生了病花尽了家里银钱,现下每日还得服药养着,家里当的当卖的卖除了墙皮已不剩什么东西了。只是一个月几副药不能断,她也没了法子。 原是想卖身到大户人家做下人的,只是她娘不愿拖累女儿,说若卖身去大户人家当下人,她便要投河去,她与阿娘相依为命,哪里能看得这等事发生,思前想后想着还是签活契,她识字,那些大户人家听她识字都肯雇她,只是晓得她身世,生怕给主家染了晦气,个个都避之不及了,有两家肯要的,也须得签死契往后与家里断了干系才行。 她自然不愿意,本想这回干脆瞒着了,到底心里过不去还是说了出来,只盼宝珠肯要她,好先将这几月的药钱攒出来,兴许这几月的药吃了娘就好转了呢。 宝珠晓得大致是个什么情形,便问她最长能签多久,她自己心里也有本帐,若是干的年头短了不大合算,还不如买个大字不识的小姑娘回来慢慢教着放心。 “十……十年!”阿满并未犹豫。 听她说十年,宝珠点点头,又与她说这雇契的银钱先给一笔,每月工钱另算。宝珠并未给阿满改什么名字,只说名字都是爹妈起的,依旧唤她阿满。 新东家客气,契一立下,银钱就结清了,阿满只说先将银钱给阿娘抓好药送回去,等下晌再来,宝珠听过便点头应了,只叫她将家里安顿好就过来,明儿就得随她一道去县里。 裴砚清他常一个人跑来跑去,也没个小厮随从,见宝珠寻了个女使,便也想着要雇个跑腿的小厮,宝珠便又请阿娘帮着再留意留意。 家里银钱早早交到宝珠手上,连裴家阿婆库房的钥匙也一并都交给她了。 “等年下田庄铺面的出息算好了,管事的到时便直接送来你这儿。”裴砚清才从外头回来,热的一脑门汗,喝了一盏冷茶又对她道,“原先去苏州那会儿,我瞧着你们原先在城里开了两家食店,家里银钱你自个儿拿主意,若是想再开一家食店,便叫娘再留意留意,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想了想,恐宝珠劳累,犹豫道,“若是不开食店,或是做些旁的生意也使得……” 宝珠摇头,“今年事多,暂且不想开新食店的事儿,老食店少说得稳定一二年才好说开分店的话,今年生意几番波折,也不是开新食店的时候。” 晓得她心里有主意,裴砚清也不再多言,这几日天热,白天二人都是去食店看顾,晚间回来与裴家阿婆一道用饭,三五不时再回去瞧一眼阿爹阿娘。 倒是宝瑢,自阿姐成亲,格外黏起她来,时不时便要来裴家一趟寻她。 今儿晓得阿姐要雇个女使,她自告奋勇来掌眼,晚间便一道在裴家用了晚饭,夫妻俩这才一起将人送回去,又顺道与家里说了明儿一早出发与裴砚清去任上。 等从甄家回来,裴砚清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咱们大婚那日,有个同年与我打听人,只说性子有些泼辣,原先我还想不通打听的是谁,现下看到宝瑢才想起来,那同年正是打听她呢。” “打听宝瑢?是什么人?打听宝瑢做甚?” “这位同年名唤许玉明,如今是翰林院编修,很是上进,人也不错,就是性子有些木,那日似乎将宝瑢得罪了,想与她赔礼道歉。” 宝珠好笑,“得罪了宝瑢?待回头我去问一问。” 明儿要赶路,便是裴砚清再缠着,宝珠也是不肯,夜里早早歇下了。车架是提前备好的,裴砚清起早套上,这才去屋里喊宝珠起身。 阿满昨儿歇在外院,她才来,宝珠还得与她磨合一番才好安排具体的事儿,阿满也勤快,宝珠昨儿将银钱一把给她了,现下给的月钱不算低,她晓得这是体谅她的难处,心里也很是感激,一早跟在婆子后头在灶间忙活。 趁天光熹微,三人便赶车出了门,本也不远,马车不如裴砚清自个儿骑马快,饶是如此,一上午也到了地方。 裴砚清现下住的是衙门内院,门口有个从前打过仗下来腿脚不甚便利的老人家看门,十几日院里没人,里头依旧干干净净的,老人家日日擦拭收拾,院里十分整洁。 阿满放了行李,就开始拾捡行李收拾屋子。 也不知哪个耳报神,裴砚清才回来人家就知道了,接二连三来请他晚间去赴宴,裴砚清一一推拒了。 隔日开封县周县尉的夫人,也叫家里妈妈来请宝珠去赴席面。 宝珠心里门清,这周县尉比裴砚清低一阶,那周家太太是打量着她才进门脸皮儿薄,不懂人情世故,想试探一番好给她下马威呢,宝珠笑着对来那位传话的妈妈说, “怎好由你家太太主动来请,初来乍到事儿不少,一时不得闲去做客,待我空出闲来请你家太太来家中做客才是。” 第83章 这周府来妈妈听得她的话,笑眯眯告了声叨扰便走了,看这模样,回去是要将她的话学个十成十的。 既有耳报神,想来裴砚清与她的家世也早叫这些夫人太太们扒个底儿掉,小门小户出身,若行事再有什么差错叫这些人看低,往后裴砚清这官便难做,有什么差事指下去也没人肯做。 这京畿几县做这等小官的,不少是高门望族子弟,眼高于顶,裴砚清一没势力二没根基,若非捏着一些人的把柄,这官哪里好做。 便是如今捏着些把柄,多数人还是对他不屑的,盖因量他即便捏着把柄也求告无门,这些人也不顾及年底考评,只在这此处不挪窝,便是任期满了也有法子继续留任,行事自然无所顾忌。 思及此,宝珠问及再摆酒须请衙门里哪些人,裴砚清便将如今衙门里几个惯爱倚老卖老的与她分说一遍。 宝珠听得连连皱眉。 看那周家太太主动来挑事儿便晓得那周县尉不是省油的灯,如今暗地里与他作对的也正是这周县尉,衙门里头众人也多是以他为首。 其余那几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勉强算是中立,比如那刘县丞。 “刘县丞在衙门里也待了许久,因这周县尉看他不惯,这么多年都升不上去。”裴砚清摇摇头,“只是即便这二人有旧怨,这刘县丞也不会明面上与我一头,要与我为伍,别说升不上去,只怕来年还要遭贬。” 裴砚清将衙门里情况与宝珠一通分析,这周县尉不过家中荫封举来的官,刘县丞确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叫打压这些年,却因无权无势而无可奈何。 “上任县令倒是做 了周家的狗,两任期满便调任江南富贵乡。”裴砚清冷笑, “只是留下一堆烂摊子,我才上任,进城门便有百姓喊冤,冤假错案的案卷堆的比山高,陈年旧案也是积压不少,什么强征赋税更是常事,这还是天子脚下,竟作出此等事来,实不敢想那种人若是去了江南,又该贪成什么模样。” 百姓晓得衙门里的老爷换了,日日都有苦主去衙门磕头,那些好吃懒做的蠹虫只管抱臂看热闹,巴不得裴砚清焦头烂额。 他到衙门几个月,那些烂摊子到如今还有许多没解决,宝珠听得连连皱眉,这周县尉可谓害群之马,在这衙门里汲汲营营十几年,欺上瞒下,里外都叫他吃透了。裴砚清才来,熟门熟路先给他下马威,再来拉拢,若是这都不成,想来还有别的法子。 莫看他这官不大,但本是可不少,到时任他裴砚清再能耐,也只能做个挂牌的县令,这衙门依旧是姓周的。 “池子里荷花开的正好,便以赏花做由头,正好也探探底。” 裴砚清点头,他回来时先请同僚下属吃过酒,晓得宝珠要摆筵席,拟了一份单子,又亲自写了帖。 毕竟是京畿县,倒也繁华,头两日先与阿满一起出去瞧了瞧城中几家酒楼,尝过菜只觉得一般,自家摆筵席,若怠慢了人家或是闹出什么笑话怕是要叫人耻笑,宝珠比照着汴京官席去请专做私席的庖厨。 宝珠找好厨子,试过菜便叫阿满去往各家送帖子,等周家定下要来遣了人来回,其余人家才各自应邀。 院里也得四下布置起来,阿满雇了几个工将院子稍作休整,又听宝珠去置些花草来,本朝爱花之人多,寻常高门望族也总爱将花摆出来,大户人家置办什么赏花宴会更是豪奢。 宝珠只办了两盆贵些的,其余都是寻常盆栽花木,若要真学那高门大户置办,再多银钱也是不够的,摆出来的花草费了些功夫,有个雇工原在大户人家的花鸟房做过,宝珠提了提她便将这些新办的花草摆的错落有致,很是费心思。 这内堂与外头一个院子之间打通了,做了一处小园子,园子里头花草树木不算多,不过倒是挖了个不算大的湖,里头种着些荷花荷叶,这时节三三两两还剩些花,因叫阿满买回来的那些花草算不得名贵,宝珠便叫裴砚清买了些锦鲤养到湖里,又买了两只白鹄放进去随它们在水里游。 粉荷白鹄相映成趣,远远看去倒有几分雅意。若是宝瑢瞧见定要作画一幅。 这些花草废了一番心思,却不及在席面上耗费的功夫多。 席面上的用的碗盏是陪嫁时阿娘给她添置的一套汝窑青瓷,如今这青瓷都是皇家用的,这些碗碟盏虽都是入不得大内才流出来的次一等的货,但寻常人家想买到可不容易。 许是想见识见识这位新来的县令娘子,又或是想探探底儿,总之宝珠派出去的帖子,各家基本都应了。 既是头一回办这等席面,更是要万分讲究,头一日许多菜式就要开始先备,那佐菜的高汤更是提前一日就要开始熬。 甚个兔肉鹌子羊肉一类的荤食都是现做的,几个雇工常去大户人家帮手,宝珠又都试过,见她们对于宴席很是了解,这才将人留了下来,如今寻个差事不易,宝珠说过若是此番做的好,便从她们这些人里头挑几个出来留下签长雇契。 寻一份差事不易,去这等官宦人家当差更是有面子,哪怕只做个一年半载,出去都能抬一抬身价,听宝珠一说,个个都卯足了劲儿挣表现。 等筵席这日,一早便有人来了,刘县丞家里太太来的不早不晚,并不显眼,宝珠打过招呼,立即便有人引她进院到端茶递水。 两只白鹄在湖里游的欢畅,一时又停下来相互梳理羽毛,一时岸边围了许多瞧热闹的娘子们,不乏带了家中女儿前来做客的,都十分稀奇地指着那两只白鹄说话。 直等到日头高挂,水果干果盘子都上了席,那位周县尉家中太太才过来,身边跟着女使,慢悠悠地看过宝珠置下的花草,这才来与宝珠打招呼。 “果真是汴京城里来的娘子才能办的起这般大的场面。”周家太太声音不小,僵着面皮扯出笑,“只是这些花草瞧着倒有些蔫巴了,晓得妹妹初来乍到,想是家中花草未曾备下,今儿走的急倒是忘了,家里几株冠群芳该给妹妹带来才是。” 不少原在看那白鹄的人都回头听她说话。 只看这周家太太才说话,下一句就紧跟着是身边人的吹捧,此人先是瞧着园子里花花草草倒吸一口气,方才道,“咱们这些人,也只周姐姐家里有花房能养的起这些名贵花草来,那冠群芳也只去年周大人家里芍药宴上见过一回,品相上佳并非凡品。” 说罢看了一眼宝珠,“甄家妹妹若是见了也定要惊叹的,想来就是汴京城也少有那般品相的芍药。不过我想姐姐虽是好心,可难免考虑的不大周全,甄家妹妹才来,正是忙乱的时候,府上也没个花房暖阁,便是有心送名花,怕是也没法儿打理呢。” 原还在看湖里那两只白鹄的夫人太太们,顺着这二人一唱一和,抬眼注意到了园里摆的花草,高门大户出身的毕竟是少数,看见花草只觉得摆的好看,又哪里分的清什么品种。 听这二人一唱一和贬院里花草上不得台面,话里话外一副主人家的架势,余下人未免露怯,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宝珠笑,“湖里芙蓉正好,倒不必芍药争艳,这荷花虽算不上什么名花,可与白鹄倒相映成趣,不过图个野趣叫各位瞧个热闹罢了,若将那些个名花贵草都摆出来难免喧宾夺主。” 那周家太太面露不屑,“妹妹蕙质兰心,听你这一说,倒真有几分乡野村趣。” 她身边那妇人轻声一笑,“知道的是甚野趣,不知道的还当是妹妹手头紧置办不起好筵席呢。” “慎言——”,宝珠打断,“今年天旱,官家说要捐银,宫里娘娘都带头缩衣减食,咱们做臣子的,自然不好铺张办筵席,若传出去,我家官人倒是难做。” 这二人一来便想将宝珠压下去,自家的筵席要成了这周家的主场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此话一出,一群人霎时安静如鸡,宝珠打量着二人脸色,只看这二人一张脸青青白白,宝珠自己揭过这一茬,开口朝众人道,“这几日天凉快倒是好些,若还是大热天里的,叫大家伙儿热的出了甚岔子,倒是我的罪过了。” “贵客迟来,现下周家太太既来了,这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便入席罢。” 阿满往冰鉴里添了一块冰,凉气冲散了几分燥热,一群人各自由女使扶着入席,也不知那周家太太如何想的,坐了本该刘县丞娘子该做的位置。 宝珠只装傻,“怎的开封县与京里规矩不同?” 这周太太听宝珠话里话外暗讽她不懂规矩,气的险些拍桌,一张脸僵的似要掉下来,想了想还是起身让出了位置,刘娘子原还无所谓,只是宝珠这一通操作,只将那周太太怒气引到她这儿了,两边都开罪不起,她一时如坐针毡。 第84章 看那周太太的眼神,便是没与宝珠成一派,也要叫她打成一派了。 “我年纪较妹妹大上不少,托大称长辈也使得,与长辈 说话,不说尊敬,一点礼数都没有可使不得。”寻常都是人捧着她,何曾叫人呛过话,只看辩驳不过,便开始托大起来。 宝珠轻轻呛她一句,“夫人这话可叫我听得想自打嘴巴了,任谁也瞧不出您有这般年纪,既是长辈,何必同我一般见识,这一番说教,晓得的是您提点后辈,不晓得的只当您好为人师多管闲事。” “年年轻轻,却生的好尖利的一张嘴。”周家太太嗤笑一声,争辩不过。 冷盘已上桌,四时果子也早端上了席面,又摆了腊脯,等众人都坐定这才开始上菜。菜是宝珠定下的,今儿花高价请的两位手艺娴熟的庖厨,一位擅做南菜一位擅做北菜。 上的菜摆盘样式讲究且不提,只看那盛菜的盘盏便觉得十分大气了,成套的青瓷便是周家那太太看到都有些咋舌。 刘家太太晓得这架势必定要站一头,再做墙头草两边都落不到好,顺着宝珠夸了一句,“虽隔的不远,可这汴京城里的官席与咱们这儿差别不小呢,甚少见过这般讲究的席面。” 那周家太太闻言蹙眉,“倒叫你委屈了,却原来咱们从前都是不讲究的席面。” 桌上静了片刻,宝珠摇头轻笑,“周夫人不提,倒没人想到刘家太太是这个意思。” 挟了一跟银丝火腿入口,咸香爽脆,好生鲜美。 还有那羊舌签银牙肚,入口嫩滑,十五盏菜中间穿插的吃食也很有水平,什么润鸡润兔都不算什么,一道炙鹌子脯吃下去才觉得好,这鹌子是宝珠亲自盯着做的。 小户女 第57节 一桌子席面便是放到汴京大户人家,也是顶顶上得了台面的筵席,那周家太太瞧不起裴砚清与宝珠小门小户出身,可她自个儿也并非什么豪门望族,不知从哪儿得了底气便自认高人一等起来。 宴毕原先那些太太娘子倒是与宝珠关系亲近了不少,毕竟裴砚清是上官,这位娘子瞧着又不是那等好欺负的,自然个个都换了一副面孔。 周家太太见此,霎时冷了脸,她吊着一张脸,一众人便如坐针毡,好容易等到席毕,她连由头都没找就走了,寻常与她关系好的几个也跟着走了,余下人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怕走了得罪这裴家夫人,又怕留下叫那周家太太记恨上,一时踟躇难为。 宝珠自然乐的做好人,笑着只说,“今儿招待不周,现在天热,园子里也燥,几位太太若是觉得热的慌,早些家去也使得。” 这些人晓得宝珠顾全她们,个个感激告辞。 没一会儿人便散了干净,只余刘夫人仍带着女使在湖边喂鱼。今儿她见宝珠对上那周家夫人丝毫不落下风,还说的那周家太太哑口无言,这些年叫她欺压,心里也觉得痛快,既然人家心里已经认定她与宝珠是一伙的,倒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宝珠晓得裴砚清手里捏着周家的把柄,这周家自然也想反将一军,好让裴砚清为已所用,奈何查不到什么东西,不过周县尉也晓得,周家势大,裴砚清即便有把柄,也不敢轻易生出事端,如今两边相衡,只看什么时候东风压倒西风罢了。 周家自认只要给些时间,迟早都能寻到裴砚清的短处。 刘家太太没走,便是彻底站到了宝珠这头。 “我家官人早说不如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只是总叫我拦着,毕竟上有老下有小,得罪了人一家子都要受牵连。”只听她苦笑一声,又继续说道,“自裴大人来了以后,他才渐渐有些笑脸,从前死气沉沉一日熬过一日,裴大人是个好官,可我家官人也不是什么恶人,这些年叫压着行事不能,升官更是无望,一颗心早死了干净,只盼着咱们这天子脚下也能享上盛世太平,而非百姓冤情滔天,苦主求告无门。”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宝珠也将这周家打听了个清楚,听过便晓得裴砚清为什么捏着人家把柄也无可奈何了,只因周家确实势大,周县尉虽是庶出,周家却有个娘娘在宫里,虽现下不甚得宠,却有个皇子傍身。 除非鱼死网破,否则裴砚清捏住的这些什么把柄,与那周家来说不过一桩小事,只能用来震慑一番罢了。 这刘夫人与宝珠年纪差的虽多,说起周家却是一样的同仇敌忾,若是裴大人有话语权,刘大人哪里还要困在这小小的衙门里不得寸进。 这刘大人虽说官阶不比裴砚清,可到底在这开封县待了很多年头,如今二人站到一起,差事也好办许多。 “刘大人也是可惜,天下间有志之士如过江之鲫,可能越过那一道龙门更是万中无一,便是一朝越龙门,上头还有数不清的高山要攀,最终走到官家跟前儿叫官家记住,升官得脸才勉强算是得志。” 裴砚清叹息,如刘县丞这般被埋没的人有多少,那些凭借家世仗势欺人的人就有多少。 宝珠听此,只问他,“你为了安稳,放弃原先官家器重,有没有后悔过?” 裴砚清立即摇头,“这有什么好悔的,万事有得有失,如今虽只是微末小官,可不至于丢了性命。” 听宝珠说过今日筵席一事,他揽过她, “只要那周县尉压在头上一日,县里百姓日子难熬一日。”人扳不倒,这衙门里的话语权却要拿到手。” 夫妻俩一番夜话,办这筵席实在是劳心劳力,也不知何时就睡过去了,裴砚清看人熟睡仍蹙着眉,叹了口气一手与她打扇,一手轻轻揉散她蹙起的眉。 等她深深睡去,这才坐到桌边,点了盏灯写信,皇城司那位刘副使已经如愿升了官,二人有几分交情,宝珠自个儿事多,还要替他多操这一份心。 宝珠听过他计划,也是点了点头,只等汴京来信,若是那刘指挥使肯相帮,周县尉便实在算不得上台面,若是不肯帮,只能再另想法子。 趁这几日空闲,宝珠想着上回办宴席请的几个雇工手脚都很麻利,便叫阿满去将人请来问问能不能签长契,先前不觉得,如今当起家来才晓得人手不够。 问罢末了四人都肯留下,宝珠留一个在灶间,其余都在院里各自分派了活计。 没等两日,又有个小伙儿敲门进来,看门的进来问阿满,阿满问清了什么事儿才进去回话, “是汴京太太娘家来的人,说是给大人买的小厮。” 宝珠叫阿满去将人带进来,阿娘找来的人没什么不放心的,问清姓名籍贯,这小伙儿念过几年书,原先在糕饼铺子里头打杂,铺子倒闭没了生计,晓得裴家是做官的人家,很是愿意便与徐娘子拟了契。 回来由裴砚清自个儿也看了他也觉得这小伙儿人不错,这几回添置下来,院里倒是热闹起来,汴京那头也回了信。 刘指挥使肯帮这个忙,他干爹是大内总管,哪个后妃都得给几分面子,这也只是桩小事,甚至只需知会一声。 那位既有皇子,若家里拖后腿少不得还要遭厌弃,且这周县尉不过周家庶出,与宫里那位娘娘关系如何且不提,单凭他在这城中做下的事儿,闹到官家跟前儿也是没脸,叫官家知晓,连带着周家那位娘娘也要吃瓜落。 裴砚清请了周县尉来家中吃酒,与他看了宫中送出来的信,阅后即焚,那周县尉只看了个开头已是吓出一身冷汗,他在这城中小打小闹,有周家压着,万事都闹不大,没成想裴砚清一来,就将他犯的事儿全翻出来了,连同那些旧账也不放过。 周家此前也来信警告过他,只说这位裴大人心思极深,京中官员盘根错节,叫他弄倒不少,如今明面上看虽说是遭官家贬斥,说不得背地里又是替官家查什么案子,只叫他尾巴夹紧些。 这周县尉收到信很是不屑,如今看他与皇城司真有牵扯,皇城司又是替官家办事的衙门,吓得冷汗连连,从裴家出来吓得几 天几夜没睡好,只怕裴砚清是来查他的。 若是裴砚清晓得他心里想法,怕是要笑掉大牙,即便他犯事,官家也不会注意他样的虾米。 周家认了怂,八月里蟹正肥,刘县丞站对了队伍,看周县尉日日对裴大人做小伏低,这么多年的恶气狠狠出的畅快,刘家太太趁着秋高气爽摆了蟹宴,请各家夫人来吃酒。 宝珠自然也去赴宴了,那周家太太咬着牙对宝珠做小伏低,宝珠倒没为难她,毕竟裴砚清也是扯虎皮做大衣,量那周县尉没法去宫里查个分明。 这一来就不好闹得难看,若是将周家逼得跳了墙,这事儿就难做了。 如今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宝珠自刘家太太摆过这一回席面,其余各家也三五不时相邀,宝珠办事滴水不漏,该送礼的还了礼,人情往来均有账目在册。 裴砚清治好了周县尉,如今这差事办起来可就顺利许多,从前的冤假错案该改的改,一些朝廷没加收的苛捐杂税该免得免,城中那些大户,见迟迟打不通裴砚清得路子,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只怕若是一直不肯收什么好处,那些大户心里倒要开始怀疑起来,长久下去只怕要出乱子。” 宝珠哑然,清官比贪官还要难做,“既如此,若那些富户真有心,你不如办个善堂扶持鳏寡孤独,让那些富户捐银粮,由专人管着,每季只看哪一家捐的多,便由衙门赠牌匾,有这牌匾,往后来衙门办事儿,只要不违反律法,都能行个方便。” 裴砚清听得眼睛一亮,抱起宝珠转了一圈儿,“这倒是个好主意!” “捐银多少有数目,若是达到数目,便由衙门组织这些人也做个衙门外的队伍,有事儿便将人请来商量,譬如这修路造桥,与人商量好叫人家晓得这银钱捐了,衙门也记着他们的好。” “你可别高兴太早,这善堂水最深,若是弄不好叫人捏住把柄,罢官都是小事,只怕还要丢了性命。”宝珠神情严肃,“这往来账目定要好好记录在册,进出账目与人家捐来的钱粮都要有账可查,最好是每月贴榜好叫人晓得这银钱花去哪里了。” “再有,若是百姓来求救济,也需得查清楚身家背景,否则个个都来善堂要钱又哪里给的起,需得实在贫苦的过不下去的才能救济,那有手有脚的万不能轻易发银钱,即便救济,也不能直接给银钱,或是教人养鸡鸭猪羊,或是去做衙门的工换救济,省的倒养出一堆只晓得靠善堂吃饭的蛀虫来。” 裴砚清去请那些大户吃饭,顺道游说善堂一事。 如今衙门的差事彻底理顺了,调了两个机灵踏实的人去周县尉底下,专替他办那些陈年积案,周县尉再不敢言语,有人来送礼只求高抬贵手他也不敢再收。 等到九月里才稍闲下来,趁着裴晏清休沐夫妻二人一起回汴京,留两个婆子在院里,余下都跟她走,先回汴京一趟。 宝珠一进城先回裴家,与祖母打过招呼马不停蹄又到食店来了。 天稍冷些,食店正是忙碌的时候,宝珠走这几月店里生意一直还不错,只是每月里上的新菜不大受欢迎,看宝珠回来,蒋如同见了亲娘,只将这几月来遇着的事儿与她一一分说。 “倒也没什大事,秋日里仍是卖的蟹,但今年卖蟹的多,生意不如往年好,掌柜的你瞧瞧咱们是不是该换几样新吃食?” “且等我看看。” 宝珠盘着账目,她不在这几月,生意尚可,一月营收有三百余贯,趁着天渐冷下来了,店里冷食只余一小些,其他的都换成了热食。 要换几样新吃食,得先看看如今汴京物价儿,再瞧瞧什么吃食合适。 第85章 今儿只将账查过,又问了蒋实码头与州桥两处摊子有没有什么事儿,晓得这两处都还算安稳,这才放心。 裴砚清只得两日假,头一日二人与裴阿婆吃了饭,第二日便去甄家吃饭。 中秋虽有假,只是那会儿衙门里事多,正是忙的时候,便没赶回来,也没在家过节,不过节礼裴砚清派人送过来了。 晚间也留在甄家用饭,宝瑢这几月没见阿姐,甚是想念,拉着宝珠不叫她今晚回去。 阿娘飞了几个眼刀子,“你都多大人了,还成日里扯着你阿姐扮痴。” 宝珠摸了摸宝瑢脑袋,又笑着刮她鼻子,“天冷店里事多,我这回又不出门,若想阿姐了,去找我就是,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宝瑢撒娇,“阿姐今儿就不回去了嘛,我有好多体己话要说呢——” 裴砚清原还在抿着酒,听她此言咳了两声,宝瑢瞪了他一眼,一副势要与他争阿姐的模样。 甄家几个孩子都生的漂亮,宝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长成大姑娘了。 “二郎如今已是官身,不少人上门来与瑢姐儿说亲事,如今家里日子好过许多,也不必像从前那般怕人欺压。横竖年纪还小,仔细挑选几年也使得,也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只盼着人品一定要好,这丫头始终一副小孩儿心性,若找个城府深的,难免叫人算计欺负。” 宝珠听阿娘这般说,便问是不是有人要给宝瑢相看。 真叫她猜中了,徐娘子点头, “孔家太太娘家有个外甥,比宝瑢大一岁,性情不错,人很上进,家里人口也简单,没有许多乌七八糟的事儿,上回中秋送节礼时孔家太太提起,她喜欢宝瑢性子,便问咱们家肯不肯相看一番。若是看中了,也不着急,先定下亲事,待过几年再成亲。中秋去孔家赴宴,正好借机看一看,在园子里远远瞧了一眼,宝瑢不肯,这事儿便作罢了。” 宝瑢一个劲来捂阿娘嘴不肯叫她再说。 裴砚清陪着甄父喝了几杯酒,二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娘几个闲聊更是插不上,只得举杯饮酒。 甄父现下做席面的名声倒是越来越大,连朝廷那些大员不少人家中摆宴都想请来甄父,逢年节一日都许多人来定,只可惜他分身乏术。因此便有许多没甚名气的庖厨便想挂在他底下,也好能多接些活儿。 看娘几个说完话,他才开口问这事儿能不能做。 宝珠与徐娘子自然点头赞成。 “只是若是由人家挂在阿爹名下,可一定要试试人家手艺没得,钱没赚多少,反倒将自己的招牌砸了。” 甄父点头,“这是自然,做生意这事儿我虽不算精,但灶上手艺我心中还是有几分数的,定要先试过手艺人品才好帮人接活。” 有些庖厨确实灶上手艺不错,可惜没甚名气,甄父活儿多,但他一个人分身乏术,如今有那手艺好的庖厨挂在他这儿,若是有哪个席面冲突了,便能将人指过去做席面,成一单生意再从中给他抽成。 他忙不过来,因有些客不好拒绝,他也不是专接那些达官显贵家中席面,每月也要接些普通人家的席面,免得人家说他眼高。 “再有,人家挂在您手底下,这得定下契来,丑话说在前头才免得日后扯皮,如今人家没甚名气,若借着阿爹打出名头又将阿爹甩开,对咱们来说却是吃力不讨好,这抽成可以少些,可断不能做出这种败坏自家名声的事儿来。” 几人听的都觉得有理,徐娘子中人做惯了,便说回头她给甄父拟一份契来,若有肯挂在甄父底下接活儿的,都得签下契书才行。 “恒之如今也定下了亲事,女家门当户对,倒是一门好亲。”徐娘子想起前几日定亲去吃的酒,便也与宝珠说了。 一家人吃吃喝喝叙话到天黑,等天彻底黑了下去,夫妻俩才接过徐娘子递来的灯笼点灯回家。 晚间喝的酒劲儿虽不大,但架不住喝的多,明儿就得去衙门,想着宝珠不在,二人一起待了这些时日,裴砚清心里顿觉难过,又觉得怎的这两天过的这样快,拉着她在街上慢慢逛,也不肯早些回去。 天冷,不过这街市依旧热闹,瓦子外头摆摊卖小食馄饨馎饦角子的比比皆是,里头摆摊是要收钱的,夜里天已有些寒气了,裴砚清看有卖热姜米茶的,要了一杯叫宝珠捧着捂手,瓦子内灯火通明,看了一会儿傀儡戏,见宝珠打哈切,二人又一道慢悠悠往回晃。 看宝珠那一杯姜茶也喝不完,自家接过来牛饮而尽,身子也燥了几分。 第二日没甚事儿,宝珠带着阿满送他出城,便又去街上看起现下的物价。 今年粮食价依旧不 低,天旱,新粮不多,幸好徐娘子去年囤了不少粮食,管一家人吃喝尽够,趁着价儿合适还卖出去一些赚了点。 总得算起来其实也没赚多少银钱,她虽做生意,却也不赚这昧着良心的银钱,多是直接卖给百姓的。 今年天旱,听裴砚清说京城周边还行,因修了渠实在旱了还能放水,远些的地方就收成骤减,不少外地人都寻来汴京找活儿做,免得明年青黄不接时要忍饥挨饿。 宝珠一路看过来,卖苦力的比往年更多,且个个面黄肌瘦。 今年菜价儿行情都提了些,寻常蔬菜价格比往年翻了两番,肉价儿倒是没什么大变化,不过天冷以后羊肉依旧紧俏。 宝珠逛了一圈心里便有了主意,冬日里少不得铜锅涮肉,若卖旁的菜,价儿涨了食客要不耐烦,这羊肉本就是贵价吃食,吃得起的便不会计较这价格。 与羊贩子谈定了生意,每日供些上好的肥羊,宝珠打了些黄铜的锅子,用这铜锅来涮羊肉,这时节吃了正是养身补气。 只打了十二个小锅子,毕竟是黄铜打的,也是费了不少银钱。 小户女 第58节 将这羊肉片成薄薄一片,等锅子里清汤沸腾,夹起一片在里头滚两下,再捞起来蘸酱,只看那酱挂满肉,一口下肚香味从鼻子里头往外涌。 这羊肉也有讲究,最好的自然是选羊上脑,其次肥瘦相间那一块羊腿肉,再次便是羊脊肉,羊上不同的地儿价儿也不一样。 宝珠将不同的肉都分了不同的价儿,这铜锅涮羊肉,得不差银钱的人家才吃的上,虽锅子打的不多,但在店里够用,毕竟不是每一桌都舍得点来吃。 锅底不过五十文,单但这肉得一百二十文一碟子,最次的羊脊肉也得一百文一碟,只看这羊肉红白相间十分新鲜。 除了这涮羊肉,平价些的上了一道卤羊棒骨,骨上留着不少肉,骨髓吃起来也鲜嫩,一根棒骨便是磨牙也够啃好久了。 这两样一上,有钱的便吃铜锅涮肉,花销不够的便吃那羊棒骨。 到了冬日,鱼也是正当吃的季节,冬天正攒下膘来,吃起来甚是肥美,原先那烤鱼也重新上了,宝珠与陈娘子琢磨了一番,那烤鱼用果木炭来烤过再烧,油脂烤的焦香,外层鱼皮与鱼肉烤的相融,口感酥脆,吃起来比以前的那烤鱼多了一丝木香气。 这般考好的鱼才起锅烧油下料添配菜烧制,二三个人点这一条鱼,吃起来是正正好。 自宝珠回来,宝瑢便跟屁虫似的一直跟着她,日日都到食店里来,宝珠算账她便在一旁帮着磨墨。 宝珠看着只觉得好笑。 等店里人少些,宝珠才问宝瑢,“你上回说要与我说的体己话?是想说什么话?” 看宝瑢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宝珠忽然想起上回裴砚清说的,他那同年要与宝瑢赔礼道歉一事,顺道问了起来, “上回你姐夫说有位姓许的大人想与你赔礼道歉,那人是如何得罪你了,我竟没听你提过这事儿?” 宝瑢更是支支吾吾,“他他……” 宝珠见她这般模样,愈发觉得有什么事儿,“他怎么了?欺负你了?” 看阿姐一副欲要与人去打一架的架势,宝瑢这才吞吞吐吐将她大婚那日的事儿说了一遍。 “中秋那会儿,孔家太太非要我与她娘家外甥相看……” 却原来正是中秋相看那日,那家郎君与许玉明竟也是好友,宝瑢本就抗拒这相看,那许玉明便帮她脱身,也不知这人与那孔家太太的外甥说了什么话,她问了几回也不肯说,总之那事儿就此作罢,宝瑢也没再纠结此事了。 只是此事过后这厮便认得她了,又日日说起阿姐大婚那日踩了他一脚,去医馆瞧了,大夫说那一脚害的他留下了伤,等以后老了说不得要拄拐杖,话里话外要叫她赔呢,加上帮了一回忙,一副挟恩图报的模样。 宝瑢叫他缠的没法儿,答应送一幅画给他做报答。 看宝珠笑她,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阿姐,你竟还要笑我,快给我想个法子,画一幅什么画给他才好。” 宝珠收了笑意,却原来这厮是这样的心思,怪不得要找裴砚清打听宝瑢呢,宝珠还不晓得这人的根底,自然不愿意他纠缠。 “便画一副癞蛤蟆望天鹅的画与他就是。” 宝容眼睛一亮,转脸又哈哈大笑,“阿姐莫不是开玩笑吧,到底人家帮了我一回。” 宝珠嗤笑一声,“傻丫头,他哪里是帮你,他是帮他自己呢。” 宝瑢乐不可支取了纸笔就开始趴在柜台上作画,一边画一边笑,三笔两笔作出一副简单的画来,只看那□□趴在岸边,望着湖里梳理羽毛的白鹄,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 这画画的可笑,宝珠一看噗嗤一声笑出声,顺手卷好又叫蒋实打听打听那许家在哪儿好将这画送去。 蒋实去了半晌才回来,手里也是捧着一幅画,宝瑢好奇展开。 却看是一幅天鹅戏□□的画,这厮还真有几分才气,三笔两笔将宝瑢画的□□与白鹄分毫不差的另作出一幅来。 宝珠凑过去一看,只觉得方才那一顿操作似一圈打到棉花上,不过心里到觉得这人倒不是个小气的人,若是一般男人看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画便要气恼了,他倒自己也跟着开起了玩笑。 宝瑢笑够了才问宝珠,接下来该怎么办,“不如我再回一幅给他?” “送一幅画是礼,来回倒是叫你们对起话来,外人不晓得还当你们有什么呢——”宝珠想起先前裴砚清说的话, “你姐夫说这位许大人人虽有些木,可人品端正,我瞧着他也不像是木头,莫非是见着你倒开了窍了。” 宝瑢叫他说的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道,“他哪里木?看他死皮赖脸的,脸皮厚的很哩!” “这位许大人如今任翰林院编修,前途不可限量呢。” “阿姐!你怎的也开始打趣起我来了?算了,我不与你说了,我去师父那儿了!”宝瑢头也没回,噔噔噔跑出去老远。 月底二哥那头来了信,孔小娘子有了身孕。趁这回休沐他要将人送家来照顾,任上事多繁忙,冬天趁着农闲还要固堤挖渠,今年干旱正是因挖了渠百姓才有水来灌溉。 事多他就有些顾及不上孔小娘子,衙门里又常有人来找她,一来二去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二哥任上做出不少实绩,他那上峰趁了好处,前些时候得了准信,明年就要升任了,这一来二哥兴许也能有调动,官家如今都记得他了,若是能趁势调到汴京就好了。 二嫂怀孕这是一桩喜事,徐娘子请人去孔家报了信。孔家也是十分高兴,那报信的人得了一把赏钱,欢欢喜喜回来告诉徐娘子, “亲家太太那头很是高兴呢,只说如今月份不大不好张扬,等回头二奶奶生了,府里要张灯结彩一起热闹热闹呢。” 孔小娘子家来,徐娘子便想着去寻几个稳妥的人来家里照顾,还不等她选好人,孔家那头就指了两个人过来叫照顾,晓得徐娘子也在找人,孔小娘子便叫阿娘也不必找了,如今这些人手尽够了。 徐娘子才从孔家出来,顺路到铺里,开始问宝珠近来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没什么不适啊。”宝珠一抬头看她这模样便晓得阿娘是什么意思了,笑着摇头,“阿娘放心吧,我月 事才干净呢。” 她回回都算着安全的日子行事,更遑论夫妻之间还有意避孕,宝珠不急孩子的事儿,裴砚清也只怕他事忙顾及不到,哪里敢这么快就要孩子。 “对了阿娘,你那头如今可雇好凿冰运冰的工人了?” 徐娘子摇头,“等头茬雪落了再去寻工人也不迟,如今什么价儿都在涨,只那些劳力苦工的工钱在降。” 自家不做亏心事,雇人家来做活,便照往年一样的行情结钱。 天冷只想吃些暖和的,裴阿婆年纪大了,不过牙口尚可,宝珠中午回去,带了几碟子片好的羊肉,叫婆子熬了清汤,这天气吃铜锅涮肉十分暖和,再烫半壶酒,吃肉吃酒日子才叫有滋味儿。 外头不知何时已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雪花,宝珠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取烫好的酒喊裴阿婆吃饭,就看裴砚清牵着马进了院儿。 一个多月不见,宝珠瞧他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裴砚清更是眼酸,做活的婆子极有眼色,将马牵到马厩里头,裴砚清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灶间,将身上雪花掸落干净,这才狠狠抱住宝珠。 中午三人吃了几盘子涮肉,大冷天里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手脚冻得发僵,脸也冻的发皴,吃过羊肉浑身才热乎起来。 半壶温酒宝珠喝了两盏,余下都叫他喝下暖身去了。 所谓饱暖思□□,吃饱了便有些犯困,宝珠晓得他赶路疲惫,便由他去屋里先睡一会儿。 裴砚清只说有事问她,宝珠不疑有他,只当有什么要紧事儿,哪晓得一进去这厮便将门关了个严实,下一瞬人就被他压在门上。 室内点着碳盆,贴着男人的身子,宝珠只觉得身上烫,脸也烫,许是中午那两盏酒喝的,宝珠有些腿软。 看她软了腿,裴砚清干脆打横将她抱到床上,夫妻二人坦诚相见许久,这隔了一个月没见,宝珠倒有些害羞起来,一张脸红艳艳的, “这大白天的……” 未说完的话被人吞下,宝珠只怕生怕有人来敲门,裴砚清拉着她的手十指紧扣,“咱们院里落了锁,不会有人来的。” 呜呜咽咽的声音闹了许久,宝珠再醒来只看外头天都黑了,身上倒是干净的,想是裴砚清打了水来给她擦洗过了。 中午没吃饭,这会子饿的腹内空空,看她醒了,裴砚清又去灶间端了鸡汤跟饼子来。 鸡汤跟这饼子都是温的,问过才晓得裴阿婆已经吃过这会子都睡下了,宝珠听得一脸赧然。 “快些吃,今夜还长呢——” 裴砚清油嘴滑舌,宝珠随手捡起桌上茶盏扔过去,只看这厮稳稳接住,末了还笑, “娘子这是怕我口干?” 第86章 下了一夜雪,早起外面白茫茫一片,一开门宝珠便打了个寒噤。 裴砚清在屋里收拾冬衣,这雪下的他更舍不得走了,原先一个人倒也罢了,自宝珠与他一起待了些日子,才觉得日子有滋有味,现下宝珠忙着食店,他愈发觉得一个人在外冷清,现下回家,恨不得时刻黏着宝珠。 趁着空闲,吃过早食裴砚清便取了铁锹在院里铲雪,宝珠穿着靴捧着暖炉与他说话。 “那周县尉办事不甚牢靠,人也十分无能,从他手里结的案子,多是草草了事,用的律法也随意至极,衙门里头旧案如山,现下许多事儿都是底下人去办的,那些个缉盗追凶一类的差事也都从他手里分出去了,他如今只管坐在衙门里喝茶罢了。” 宝珠回汴京后续衙门里什么情况她还不晓得,裴砚清将衙门里大小事大致与她说了说。 “如今失了势,也不敢翻出风浪来,那些送银钱叫他行方便的不敢再收,原先收了银钱现在不与人办事,叫人堵在衙门可闹出了不小动静。” “可要仔细小心他狗急跳墙。” “想是没那个胆子的。” 宝珠回家以后那几位夫人太太寻她也寻不着,先前只管捧着周家太太,并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眼看着周家蔫巴了,一群人又转了风向想来拍马屁,只是宝珠回了汴京,现下连门路也寻不着。 刘县丞倒是很有眼光,此番赌对了一把,整个人扬眉吐气,他也是走投无路了,若一直这样苦熬下去,不如辞官去书院教书。他站的正,裴砚清手下又正缺人,原先衙门里他干看着不能插手的活儿也派到他这儿来了,裴砚清打了包票,好好干两年,等到了时机便去上官跟前儿说些好话,等这回任期满了,调任的人之中定有他一席之地。 即便不能升迁,如今那周县尉哑火,他也能施展一番抱负,而非像从前一样人家说什么他就得照办。 “原先那周县尉见你软硬不吃,想将你架空做个面上官,好往自己口袋里捞银钱,不曾想这下被鹰啄了眼。” 裴燕青嗤笑一声,“在城中造下许多恶事,如今还能逍遥自在,到底是便宜他了。” 扫兴的话两人都不愿再提,宝珠只岔开话头问上回说的善堂一事筹备的如何。 “这月已经差人去办了,请城中那些原想来送礼的大户吃了几顿酒,将这其中好处分说一遍,为了衙门赠的那一块匾捐起银两来一个赛一个的大方,个个都说要捐钱捐粮。”裴砚清连连夸赞宝珠这法子巧妙,“这善堂我遣了专人管着,又从捐了钱粮的大户里头抽出几个捐的最多的出来监察,这几人觉得是替衙门做事,很是上心,寻常他们做事也有章程,我无需操心太多,只等这善堂筹备起来再亲自去看看。” 宝珠点头,“这事儿若是办成了,无论是与百姓还是与官府来说是很有利的好事,若真做出了名堂,也是一番政绩。” 临走前怕雪落得大了压塌屋子,又将屋顶的雪也打干净了,“我不在家,若是这几日雪下的大了,就请人来家里扫雪铲雪,地上湿滑,免得摔了。” 等他要走宝珠才想起来问那许大人,“你去打听打听这位许大人私下里人品如何,寻常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原先在汴京时与他见得多些,毕竟是同年,交情尚可。这位许编修人品确实不错,当初也是官家亲自指入的翰林院,不曾见过他去什么秦楼楚馆,连酒都少喝,老家似也是南方人。” 裴砚清欲问打听他做甚,宝珠摇头,“你只管打听来就是。” 她瞧着宝瑢叫这位许大人吸引了注意,自然得将此人打探清楚,一家有女百家求,得是个顶顶好的人才与宝瑢相配。 这头才叫裴砚清去打听呢,那头宝瑢就气呼呼地找来了, “简直气煞人了!” “我说那日相看怎的这般轻易就能歇了,你知道那许玉明同孔太太那娘家外甥说了甚?”宝瑢叉腰,“他与人说我是个憨儿!” 听宝珠问她从哪儿知道的,宝瑢摸摸鼻子,“我实在好奇,应下送他一幅画。” 这厮还狡辩说什么若是人家真的有心,也不会听他一面之词。宝瑢想想也是这个理儿,要反驳却不知该怎么同他争辩,末了又狠狠踩了他一脚跑了。 宝珠忽反应过来,自她回来,宝瑢三句话不离那位许大人,虽听裴砚清说那许大人人品不错,可还是不敢放任宝瑢与人接触,她晓得宝瑢性子,这话若是摆到明面上,反倒更叫她好奇了。 看这 架势,宝珠还得去找那位许大人提个醒,宝瑢年纪小,他年纪可不小。 小户女 第59节 察觉自己心里想法,宝珠只觉得好笑,姊妹俩如出一辙的心大。当初她与裴砚清的事儿叫阿娘察觉,阿娘也是跑去警告了一番。她原先还不知道这一茬,二人成亲以后裴砚清无意中提起阿娘当日来质问他,那架势似要将他一顿好打,吓得他只怕这事儿不成。宝珠听他说这才晓得当初还有这一桩。 宝珠也没上门,只叫蒋实递了帖子,请那许大人来店里吃饭。 临到晚间这位许大人下了值,回家看到帖子,便紧赶着来了,桌上菜式讲究挑不出错来,许玉明先深深拘了一礼,心里猜到几分一时面红耳赤。 “瑢姐儿年纪还小,大人若是有心,不如多等几年,总这般逗她可不是君子行径。” 宝珠开门见山的话听得他险些从凳上掉下来,大冷天里后背沁出一层汗,宝珠笑眯眯叫蒋实将温好的热酒端来。 他也不是会喝酒的人,蒋实听宝珠吩咐给他斟满了酒他却不敢不喝,闭着眼睛一饮而尽,也不知是不是酒下肚壮了胆,只看他笔挺挺起身,又对宝珠作揖,神色认真道, “瑢姐儿可爱,我待她是真心的,若是甄娘子不放心,我往后不再同瑢姐儿来往过密,只等得几年再上门提亲。” 酒才喝过这许编修连站都站不住,宝珠想着他的话有几分可信。这话能作假,行事却做不得假,宝珠叫蒋实将人送回去,她只等看看这许编修是不是如他说的一般真心。 徐娘子那冰窖已寻好了雇工,等河面上冻冻的严实了,就能去开凿冰面了。这河水脏污,冻到夏日里,更是邋遢,有些小作坊无所畏惧,图便宜买这不干净的冰做饮子酥酪。 因吃那不干净的冷食冰饮子得痢疾的可不少,汴京年年都有因吃这不干净的冷饮子不治而亡的。 河里凿的冰用来给人降温降暑,想吃下肚的冰要么是用熟水制的冰,要么便是硝石制的冰。这冰窖还得过一阵子才能彻底填满,凿出来的冰块一层冰上头压着一层稻草,免得冰块粘到一起不好分开。 “多烧几缸滚水,冻严实了存到明年夏日里,便能直接卖给饮子铺了,比起那硝石制冰划算许多。” 这些工人熟练的将冰块凿成大小一致的方块,又用推车一块块运到冰窖里头,冰窖比外头更冷,储了冰以后进去都得穿毛氅。宝珠看着这些工匠将冰一块一块摞到顶,别看这会子冰常见,可即便是这冰窖存满了,到明年夏天能留下一半已是不错了。 做这生意真论起来一来二去赚的并不多,还格外费劲,可明年管自家用冰是尽够的。 在这冰窖盯到中午,徐娘子急着吃完去冰窖继续忙活,阿爹不在家,二嫂今儿回娘家去了,家里也没什么人,俩人从冰窖出来便往食店打算随意吃些东西垫垫。 店里头近来铜锅涮羊肉卖的火爆,来吃的多是官员士子,那羊棒骨多是小孩儿抱着啃,或是有那酒蒙子点来下酒吃。 这个点店里人正多,宝珠干脆去灶间叫陈娘子烫了两碗粉丝汤,与阿娘一人一碗来吃。 “你阿爹上回说的有几个庖厨想跟着他做事,这个月琢磨着签下来四个做席面的庖厨,如今两边正在熟悉,即便这契定了,也要考校一番人品。年下喜事多,正好给底下这几个庖厨先做着瞧瞧,也能赚些银钱好过年,若是有偷奸耍滑的人,也能提早发现。只可惜有两个觉得埋没了自个儿手艺,有些不大乐意,一来二去惹得你阿爹也心焦。” “这有个甚,若是不愿意解了契就是。想在一条道上打出名声来,无论哪个都是从底下钻研上来的,便是阿爹也是从酒楼里头熬出来的,再说阿爹开始也得接这些利润不大的席面,这才一步步闯出些名声来。” 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说阿爹与人做席面,就是她开这食店,如今回头看来已算顺利,但是实际上也并非一蹴而就的, “一上来就想接官席,难免养出眼高手低的人来,连普通席面都做不好,往后就更别说什么去给人家做官席了。若是出了纰漏,就算只是汴京城里再小的官,普通庖厨也开罪不起。” 第87章 母女二人聊罢,宝珠又叫阿娘也帮着阿爹留意,免得回头钱赚不着还叫人败坏了名声。 徐娘子点头应下,等吃过午食徐娘子立即又赶去冰窖哪儿看顾,宝珠则留在店里忙碌。明年这冰窖若是成了,往后自家用冰也不愁了,说来也只舍得最热时买些冰解暑气,毕竟不是大户人家,除了铺子里头要买冰揽客,自家是实在也舍不得一天耗费几贯钱买冰降暑。 这冰窖的生意有利可图,且徐娘子听宝珠的,用煮沸的水也冻了不少冰,这些冰吃了不会闹肚子,若是这法子能行,要比那硝石制冰可便宜许多,再与城里那些饮子铺谈成这一桩生意,每年顺带卖这些冰也能赚不少钱。 娘俩这一见面,提到的不是钱就是如何赚钱,有时阿娘的想法都叫宝珠觉得眼前一亮,怪不得这短短几年便能攒下这许多家资。 宝珠连拍马屁,倒叫徐娘子老脸一红,才到汴京入对了行,正因做房牙,见了许多人,那些能在汴京治下家业多是有本事的,即便只是赁房住的人,说不得也是什么厉害人物,她待人向来客气,人家自然对她也很是信服。一旦有了信任,往后再有什么生意来往自然也就占了先机。 连宝珠食店都有不少老客是徐娘子介绍来的 食店因如今来吃饭的大户多了,加上宝珠蒋实都有意维系这些大户的关系,年节送礼且不说,回回店里有什么上新或是稀奇事都会上门知会一声。 这份不同寻常的对待,给足了这些肯花钱的老顾客面子,有了这些大户,一来二去的办许多事儿自然就有了门路,这有了门路自然食店吃食就有销路。 这销路主要就是食店糕点的销路。 食店先前就开始顺带这卖糕点了,不过若只是捎带着在食店里卖糕点,即便用再精致的盒子装也显的不够体面。 宝珠想做的是一家高档些的点心铺子,一来这年月能吃的上点心的必然家里是日子过得还不错的,二来也只有这些大户人家才会常常吃点心。虽说这些打户人家都有好厨子,可外头买的这高档的点心,送出去就是面子,宝珠心里便是这样的想法。 一来二去还是得有个响亮的招牌,更得有个合适的好铺面,宝珠便托阿娘留意间稍大些的铺子好生修整过后,专用来做高档点心。 趁着年下要置办年礼的多,这铺子早开一日就早赚一日银钱,徐娘子紧着替宝珠寻到一处好铺面,这里头已经装的已是十分豪奢了,窗子都是用琉璃镶的,里头也无需大动,只叫人打扫过后仔细擦抹干净,换了桌椅柜台一类的家具便算着吉日开张了。 年下这糕饼铺子给的优惠多,再一看这甄记高档点心的牌匾,立时吸引了不少人注意,这名字简单却难免叫人觉得自傲,满汴京城瞧过去,便没有一家如这糕点铺子一般将高档二字挂上。 糕点铺子才开张自然事多,宝珠暂且从食店里调了两个熟练的伙计暂且来点心铺子这头帮忙,这点心铺子招来的伙计都是经过宝珠眼的,伙计们身形基本都是相差无几,换上这糕饼铺子专门的衣裳,瞧着便干净利落。 只要将这名气打出去,过后的销路就不愁了。 糕饼味道确实好,一开始路过这糕点铺子的人还觉得这家新开的点心铺子口气大,只等着看什么时候关门大吉,等看到门口有几个穿着一样,干干净净连头发都细细包好的伙计端着托盘在唤人试吃。 买起来贵,那么自然这送到嘴边又不要钱的不吃白不吃。 插着细竹签只吃下一小块,只觉得满口都是被糖油包裹浸润的香甜味道,外头表皮酥脆,一层一层能看到里头的馅儿。 还想再吃只看托盘已经被端到别处给旁人试吃了。 凡是尝过,也不再夸口这点心铺子口气大,尝过的人觉得好吃,便想进去买,一进店便问道满室都是浓郁的香气,看到这些点心前头标的价儿更是咋舌,便是这三日才试营业,依旧是贵的惊人。 这个价儿叫一众人望而却步,不过若是真有人买的,一口气儿便要买不少,对于大户人家来说,越贵的东西送出去才越体面。 柳嫂子如今已升到这糕点 铺子来做管事了,既将她调了出来,便在食店那头又补了两个人进去。宝珠今儿在一旁看顾,防止出现什么紧急的事儿,今儿店里主要事务还是由柳嫂子打点。 柳嫂子早盼望着能得到这个机会了,从前她在食店什么事儿都肯学,连后厨打荷也能帮把手,不光如此,私下还学了认字儿与算账,字儿虽写的一般,可她记下的账目从来不出差错,即便记到账册上,宝珠任意问起两笔,她也能对答如流。 她觉得是宝珠肯给她机会,寻常店铺,哪里会要一个女人管事,宝珠不晓得她心里想法,只觉得是自己捡了便宜。 柳嫂子人很是上进,她那写字算数,都是虚心从自家孩子那儿学来的,宝珠只听她说家里孩子于读书一途勉强有几分天分。 “若能读出一番名堂,我砸锅卖铁供他读书也使得,若读不出什么名堂,去人家店里当个账房先生也是出路,不怕掌柜的您笑话,正是瞧见掌柜的您这般有本事,更是下定了决心叫儿女都读书识字呢。” 汴京读书颇费,女儿家读书更是费钱,柳嫂子百般请托才将自家女儿送去一位女夫子那儿识文断字。 宝珠赞她有眼光,识得了字儿不至于当睁眼瞎,寻常人想坑害也不容易,徐娘子小时候没有这般条件,如今她在食店做活,日子好过了自然要为儿女打算,就像若是一开始她便认识字儿,掌柜的也会更器重她,说不得当初食店管事她也能争一争。 宝珠做的自然也不是送上门的买卖,这等贵价的点心铺子,单等人家上门得等到几时,还是需得有些老客带,这才能兴旺,许多人家已经提前从她这儿定了年礼要用的糕饼点心。 宝珠托宝瑢画了糕饼的册子,一册与她比市价高两成的银钱,这糕饼画的栩栩如生,若是大户人家要订糕饼,直接由店里伙计上门,再有那些大户人家的采买看册子上的样式来定即可。 店里做糕饼的师傅是从别处费心挖来的,这师傅在原先待的那糕饼铺子受了气,到宝珠这食店来,这厨灶之间的事儿只他一人来做,没有争吵跟勾心斗角,给的工钱比起从前还要多些,他自然就心甘情愿留下了。 毕竟是人不是牛马骡子,宝珠只赚自己应当得的那份钱,铺子里能赚到钱一多半还要仰仗手底下的伙计们。 临近腊月店里又新上了糕饼,酸口的有山楂馅儿酸枣馅儿各式酸果馅儿,甜口的有枣泥馅儿豆沙馅儿蜜渍鲜花馅儿一类,咸口的最多,甚椒盐馅儿肉松馅儿咸蛋黄馅儿这一类。 年下要送年礼的多,成亲办喜事的更多,宝珠便画了样式打了模子,叫师傅做了福禄寿喜这四样专门的针对这种好日子的点心,原先不觉得,自宝珠同时做起了这糕饼生意方才晓得其中利润可不小。 真算起来,做点心不过是糖油料费些本钱,实际上本钱也并不高,这一盒子糕饼送出去,最贵的实际上是外头装点心的那木盒。 宝珠这头忙的热火朝天,甄父那头也终于将那些庖厨人品细细考察完毕,这才与那些合适的定下契书,原先找上来的许多,这一番只余下三个。 定了这契书,往后没有从甄父这儿过便不能接私活了,不过本身他们便连私活也接不着,况且甄父虽从中抽成,可他也是实打实会教他们一些本事的,什么样的人家有什么样的规矩,这些都是经年累月的经验,若是单靠自己摸索可摸索不出来名堂。 提及此事,宝珠倒是愈发钦佩阿爹,这些都是他自家满满摸索出来的。 这寒冬腊月里席面最多,甄父一人也接不完,若遇着合适的甄父便举荐去做席,若是主家愿意,这事儿便成了,有甄父开口,基本七八成人都愿意由他推荐,不过他暂且依旧没替这些庖厨接官席,只等等再看他们行事作风。 到腊月中旬,裴砚清老家那些产业跟田庄出息都由掌柜的跟管事的一起送来了。 管铺面租子的掌柜也是姓吴,管田庄出息的庄头姓周,二人一人说一句,周庄头先开的口, “娘子您也晓得,今年实在是旱,也不知今年怎么回事,结出的粮许多都是空壳……” 看宝珠没有打断的意思,他便继续回禀道,“今年收成确实不大好,不过也有些田地还有产出,因此这粮暂且先存下来大半没卖出去,余下粮食与庄子里一些土产出息都装上一起送到汴京来了。” “可不是,便是咱们这等大户粮产出都少了,更何况旁的更普通的人家。”说罢吴掌柜叹了口气,递过来一小袋子银锭,“正因此,今年这铺面也不好往外租出去。” 吴掌柜将匣子连同钥匙递给宝珠,周庄头暗骂这吴掌柜老奸巨猾,先将难处讲了,过后即便有什么事儿宝珠也不好发火,他自个儿后一个讲,若是再找一样的理由难免听得觉得是借口托词。 幸而这新进门的太太不是甚精明人物,也没疑心有他,只摆摆手叫二人先下去。 等人一走,家里婆子来回话,“外头这些人将东西送来只在院里摆着,说是只负责送,娘子看这些该如何处理?” 宝珠也没出去看,只叫婆子们将瓜果蔬菜一些容易坏的先留出来放好,等回头挑些好的新鲜的装到礼盒里的年节礼送给各家吃个新奇。等这婆子领了安排去做事了,宝珠才将今儿来的那些管事的送来的账册再点过账目,横算竖算总觉得很是不对。 这些管事儿都是在甄家做许多年的老人了,这一摊子事儿总不好直接去责问人家,再说即便真有问题,毕竟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还是得去裴阿婆与裴砚清。 问过裴阿婆,她老人已许多年不理会这些繁杂事物,听宝珠问起心里也是没底。从前她抓这一摊事儿的时候,年年送来的银钱其实与现在差不多,可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宝珠翻了翻反正记录,前些年的账册上的数目同现在一点变化都没有,这两年甚至更少了些。 这事儿若是仔细盘问出来定能问出什么名堂,只是这毕竟事关从前裴家的老人,不清楚这管事的们背地里做了什么事儿,即便真有贪墨,若要处理也得先问裴砚清与裴阿婆的想法,裴砚清他阿娘过世的早,这些田地铺面都是他娘留下的,里头管事的也是从前他阿娘陪嫁过来的,这些人毕竟做了十几年管事,若是念及情分,那宝珠却不好乱插手这事儿。 裴阿婆年纪大了,许久没管过这些杂务,宝珠也不好劳烦她老人家,只能等裴砚清回来再问是照旧例办还是要查清理清。 宝珠叫婆子将那些瓜果入库,原只当品相次些,那么多东西挑挑拣拣总能挑拣出些好的出来,还没一会儿只听方才那婆子来报, “娘子,庄子里送来的那些东西……”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宝珠便问是何事。 “瓜果都不新鲜且不提,上头摆的一层还算不错,底下尽是烂的,一篮子果子才翻开里头都臭烘烘的,不独瓜果,送来的粮翻那些人已倒进粮仓里头去了,我看那瓜果烂了,便叫人进粮仓里瞧瞧,果不其然倒进仓里的粮都生了霉,这些人实在妄为,若不是今儿逮到了,入了仓库只怕就与他们撇清干系了?” 说着将手里帕子打开,叫宝珠看帕子里头包的谷。 “真是丧了良心,这发霉的粮进了仓库,若一时半会儿没发现,一仓的粮食都要叫害的发霉,竟敢糟蹋粮食,实在是天打雷劈的玩意儿。” 东家人好,若今年真有难处,提出来东家也不会过多苛责,可偏偏心有歪念要想出这丧良心的主意来。 这婆子办事有几分细心,宝珠便将粮仓里的谷子交给她去处理,将底下好粮先分开晒过,再重新放回去,至于那些霉粮,先都单单留出来等她吩咐。 前几日裴砚清从前一位同僚家中才遣人送来的一盒甜柿子,个个都晶莹剔透一丝一毫磕碰都无。本想着此番将有些稀奇的土产留作年礼送人的,这般看来如何还能送人。 宝珠去看了一眼,与这婆子说的不差,只上面一层看起来是好的,底下掺了次些的且不算,个个都烂了洞,宝珠晓得这会子将人找回来说也是无用,能有一百个借口,无非是走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兴许路途遥远磕了碰了,这才烂了。 烂掉的瓜果自然不能再入库,宝珠倒没扔,叫婆子留在后院里沤肥,等开春了好做花肥。 才心烦气躁准备歇一会儿,就阿满在门外轻声问,“是娘子庄子上的阿忠管事送鱼来了。” 宝珠换了衣裳起身去寻阿忠,比起裴家庄子里送来的一篮子咸鱼,这几大篮子新鲜鱼个顶个的肥硕,看这个头应该是前年下的鱼苗了。 徐娘子先前将地契给宝珠时已经知会过了,往后田地里产出都是宝珠与宝瑢的,今年雨水不多,鱼塘也干了大半,开始还死了不少,阿忠晓得东家一家子都爱吃鱼,请教了专养鱼的渔户,专拌了鱼食来喂,这才将这一塘鱼喂的肥硕。 “这一半是太太叫送来给姑奶奶的,另一半已经送家去了。”阿忠行事愈发利落,又带了话。 说是明儿二哥回来,叫宝珠家去吃饭。 这几篮子鱼都十分新鲜,阿忠从巷子口雇了两个帮工挑过来的,总得有百来斤,不能比较,这一比较起来,河东那些管事的送来的东西简直没眼看。 宝珠向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对自己人虽好,可无论是手里下哪个伙计,都没有偷奸耍滑的,裴家年年耗费银钱养着这些管事,到头来银钱花费不少,事儿却办不好。 不知是不是欺生,她才头一年管裴家的事儿,就将这样的东西送来糊弄,也许是糊弄过去,往后几年都能照这个标准来了。 若真是这样,她必得好生整顿一番才是。这十几年没人管,个个都养出一副大爷模样,并不将这个新东家放在眼里。 往年管事的们送来的田地出息跟租金,都是由裴砚清接的,他事多向来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便是真送了烂果子来,也只当是自己放坏的,什么人情往来也只是与上峰下属喝酒吃饭。 小户女 第60节 家里送来的鲜鱼,宝珠将那些全须全尾大小一致的都挑了出来,有人情往来的叫阿满领着人一家送了两条,这时节鱼肉肥美,正是当吃的时候,虽不值当什么价儿,只是个常来常往的意思。 仓房里也还有人家送来的冬枣核桃一类的土产呢,你送我我送你,一来二去关系就亲近了,他们这样的小官也不是那等豪门望族,需得送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才算人情往来,真要送什么金银珠宝,哪个能来往的起。 裴砚清得到年下才能回来了,昨儿才来的信,说是年底事多,还得去与府事大人报政述职,得赶着办完了才好早些回来过年,不说他回来,宝珠年下还得过去一趟,裴砚清现在大小也是县里主官,各家年下送来的东西也得一一回礼。 一早宝珠去食店与糕点铺子转了一圈,这点心铺子里头的伙计们已经正式开工了,原先留下的两个食店里的伙计还得再留几日,免得这些新伙计一时忙不过来出了岔子。 从点心铺子出来宝珠拎着食店新上的点心,阿满跟在她便是拎着裴砚清托人从开封县带回来的酒,到家门口像从前在家时一样先喊了一声阿爹阿娘。 进院只看到孔小娘子小腹隆起,正在院里散步,二哥在她身侧小心翼翼扶着她,看宝珠好奇,孔小娘子挥开甄二郎的手只与她说话, “大夫说如今胎坐稳了,最好多走走,等足月了好生些。” 她常来宝珠食店坐坐,娘家陪嫁了不少铺面产业,她也不大懂如何经营,又怕那些管事的欺她年轻,便常来向宝珠讨生意经。 对这等欺软怕硬的,自然也无需客气,譬如那绸缎庄的管事,中饱私囊叫发现了,仗着一把年纪,量孔小娘子奈何不了他,又笃定那绸缎庄离不得他,即便这贪墨的事儿被发现了,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照宝珠来说这种事儿本就要杀鸡儆猴,愈是这般人越要罚的越狠。 孔小娘子不单罚了这掌柜的,又央宝珠陪她去巡了一圈店,宝珠见个小伙计机灵又有眼色,开始他还想挣表现,只是叫那管事欺压的狠了,再不敢轻易表现了。孔小娘子问过,晓得这伙计只看着店里生意便悄悄将本事都学会了。 从挑料子到入库再到贩卖,甚至铺子里料子该如何摆放起来好看他都如数家珍。他侃侃而谈店里丝绸锦缎,每样料子是什么织法,又该如何保存,孔小娘子听地惊地合不拢嘴。 更叫她惊讶的是即便这小伙计当时在她看来也没怎么表现,可宝珠一眼便能看到这小伙计的长处,孔小娘子心里格外佩服,她娘虽教她管家一类的活儿,可她也没实际去学过。 “你将这小伙计提成管事,再叫底下人将这消息散开。”便是不用特地散消息,不出三日,她那些铺面里头伙计们也都要知晓了,要知道从小伙计提到管事,月钱可要翻几番,虽说这机会不高,可这就是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或许只要有本事,下一个就是自个儿呢。 孔小娘子依言直接将那小伙计提了管事,又留了话,差事办的好不好,她心里都有数,若是办的好了,升管事加月钱都使得,若做不好,干脆趁早离开。 本事学到手才是自己的,这小伙计原本打算在这铺子里头出不了头,他便要换个地儿了,没想到这馅儿饼就这样砸他头上,直接就从小伙计成了管事的。 一时间底下干活的个个干劲满满,这一旦开始干劲满满,管事的们就开始着急了,原先养尊处优自以为是的管事们,个个“自降身份”一边亲自在店里忙碌招呼客人,一边忧心孔小娘子还要不要继续撵人。 原先那绸缎庄的管事叫孔小娘子指去干杂活,他一把年纪了,正是倚老卖老的时候,哪里愿意打杂,撂了挑子回孔家去了。 孔小娘子只怕她娘听了谗言怨她冷血不念情分呢,没成想她娘将她夸了又夸,“原先还怕你立不起来事儿,如今看来却是我多虑了,到底是长大了也长本事了,这一番连消带打,连带着咱们自家人都安分了不少。” 孔家太太夸他这事儿办的漂亮,那管事直接被孔家太太撵到鸟不拉屎的偏僻庄子上去看林子去了,那林子里头也没人,寻常烧水都得自己亲自烧,还得日日巡逻防止人家砍树。 “这都得多亏得上次你教我行事,否则我定又要被我娘笑话呢,如今铺子里那些管事的老实多了,前几日又撤了个管事的,有底下人顶上去了,原先只是一句空话,可如今底下人做的事儿我真的都瞧在眼里,从前那些油头滑脑的现下就更老实了。我想着等明年,挑几个机灵能干的伙计提成副管事,往后那些管事的若是有什么错处,就直接叫人顶了位置,” 宝珠却摇头,“自己心中有本帐,直接说出来却不好,这管事的位置对他们来说都十分重要,有了副管事的位置势必要开始争权夺利,这一来为了上位少不得有相互构陷的事儿发生,闹得大了连带着生意都要受影响。” “若有想提拔的直接提拔了就是,不必引着伙计们争斗,毕竟铺子是替咱们赚钱的生意。” 孔小娘子立即恍然,二郎在一旁听得也是连连点头,“若是宝珠入朝为官,说不得没几年便能封侯拜相。” 宝珠听二哥耍贫嘴,瞪了他一眼,“我若是真入朝为官,哪里还有你什么事儿。” 自从甄家雇了工,甄父便甚少下厨。今儿宝珠家来了,宝瑢又闹腾想吃虾,他这才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不是什么天上有地上无的席面,都是家常菜。 从登州运过来的指头长的冻 虾,一早买来化了冻,用自家腌的咸蛋黄焗了这一盘子虾,香的人涎水直流。 蛋黄裹着虾金黄酥脆,入口咸香,活冻的虾肉质紧实,吃起来只觉得痛快。 宝瑢照旧拉着宝珠不想让她走,天也晚了宝珠想着许久没回来,便叫阿忠将婆子带回家顺道回了话只说今儿晚上在甄家歇,叫婆子不必留门了。 今年过年要买的东西倒是不必发愁,甄家过年常买年货的铺子她都相熟,现下裴家在置办起来自然都是一样的价儿。 在河东那些产业还不知该如何处理呢,去了信问裴砚清,他事多还没回信,横竖现下不差那些银浅,宝珠也无需急着处理,只要在明年开春前将这事儿解决了明年好不耽搁播种就行了。 不等裴砚清来信,年下宝珠还得往县里跑一趟。 晓得去裴砚清那儿不知要耽搁多久,便趁这今儿还算空闲,将家里东西都置办齐全了。宝珠才与阿满跟婆子们一道,雇了车去县里。 裴砚清好歹现下是城里主官,年节人情往来再有那些迎来送往家里都要有人支应。 将在汴京备下的礼一道拉去县里,等到了家卸下车里东西,这才叫婆子们开始将礼一样一样包好,赠礼的盒子也是宝珠请人专门打的,年关将至,每个盒子上头都印着年年有余的样式,还刻着吉祥如意的纹。 人家的礼都已经送来了,宝珠不在,裴砚清一样样清点了入库,怕宝珠麻烦各家礼单他也都备好了,宝珠对着礼单一一备好了回礼,糕点果脯肉脯都已装了盒,宝珠比照着人家送来的礼各样又添了些回礼,哪一家多哪一家少也都有定数。 从前在皇城司,年下甚少有什么来往,若有送礼都一律打发了去,毕竟当时是官家的人,如今到县衙里,人情往来就多了,自裴砚清在衙门里站稳脚跟以来,这人情往来就更多了。 便不是过年,各家也常有送些土产上门的。人家尽心尽意,若到了年下,她依旧只送茶酒绸缎一类,难免显的不够重视。 县里虽也算繁华,但从京城带来的点心还是有些稀奇的,不说别的,就说甄记点心,常见的好卖的点心经她改良了方子变得更好吃了,还有那么多新式点心也常有人尝试,一成不变迟早被拍死在沙滩上。 忙了三四日等这厢事忙完,才问裴砚清老家那些管事的该如何处理? “若是念及旧情,轻拿轻放也不是不可,只是这一遭他们看没什么,往后势必更要肆意妄为了,若是要将这些人好生整顿一番,咱们怕是还得亲自去一趟,捏住他们跟脚才好拿捏住他们。” “从前事多顾不及老家那一摊子事儿,那些管事又是家里老人了,我爹娘尚在时都由他们打理,我只当他们还如从前一般对我,故而年年只当他们差事办的中规中矩,没什么起色也没什么错处,故而我也不曾多说什么,才知道竟是烂成了这样。” “人都是自私的,一开始兴许还有几分真心,时日久了又或是各自成家立业,又或是囊中羞涩,人总是会变得——” 年下里裴砚清将衙门事务安排过,趁着这几天没下雪,与宝珠几人一道去河东。 第88章 往年回来也只回乡下的老宅,后来将祖母跟祖先牌位接来汴京,已经多年未曾去城里瞧过了。 宝珠与阿满坐在马车里,这一路越往北越冷些,进城前就开始下雪,到城内以后雪已经及脚面了,沿街除了商铺仍开着门,并没有看到小摊小贩。 夫妻二人先寻个干净客栈住下,等进而休息过了,明儿再说去铺子里头的事儿。 裴家铺子九间,其中六间在平阳县内,许多年不曾回来,这小县城内变化不算大,裴砚清上回理清家中产业还是才中进士之时,那时吴管事待他是不图回报的,半辈子辛苦攒下的积蓄,连同铺面里头租钱都提前一家一家收来叫他在汴京走门路。 没家世没门路,兴许一辈子也熬不出头,若是凭借中进士这年尚算有些热度去走通门路,往后前程或许更为顺坦。 爹娘过世时他年纪不算大,这些管事的也算半个长辈,如今日子过好了,竟没有原先那般纯粹。 宝珠并未与他说这里头兴许并不是这样简单,而是由他自己去看。 裴砚清顺着房契找到了地方,铺面都是重新刷过漆也重新收拾过的,宝珠对着账册叫阿满先进去问问里头掌柜的能不能对的上号。 她则与裴砚清去问隔壁几家差不多大小的铺面如今租价儿是多少。 裴母娘家是做香料生意的,只老来得她这一个女儿,老两口去世前,家中铺面都给这独女了,从前生意好时这香料生意在州府都排的上号,自裴砚清爹娘去世,生意一落千丈,铺面难以为继,吴管事寻了门路好不容易将这些铺子租出去了,收租与铺面寻常管理也都交由吴管事处理。 宝珠去问过临近几家铺面如今租金集合,奈何这些人十分警惕,还以为是抢生意的,支支吾吾也不肯透底儿,不过宝珠大概心里有数。 裴家铺面都是在好地段,账面上只写着一间铺面每月五贯钱,一年六十贯。 看这些人不肯说,宝珠只得换家铺面,换个说法,只问一月五贯能在附近租到怎样的铺面,只看掌柜的看傻子似的看她,“五贯钱?” 看宝珠还真点头,这掌柜的嗤笑一声,“去城外搭个窝棚来做生意倒是不用花钱的。” 虽是讽刺,宝珠却晓得这这个价儿太低,五贯钱不可能租到一间铺面。 那头阿满也过来了,她将那六间铺面都跑了一遍,其中有两间是租铺面的掌柜的正常在做生意,其余四间铺面提起背后东家都含糊其辞或是并不知晓。 地段最好的那件铺面,经营的是香料生意,她打听到店里掌柜的是个年纪不算大,姓周。 “不过也只是名义上的掌柜,后头肯定还有个真正管事的。”阿满笃定。 宝珠挨个看过,有两间铺子里做的仍旧是香料生意,思及此,宝珠从这街上又去牙行,想将如今铺面的租价儿问准。 “娘子想赁是荣泰街的铺面?”这房牙见宝珠指着舆图靠城中心临近衙门那一片,又看她穿着讲究,身上料子也是城中没有的样式,还当是来了大客,“这荣泰街前段得近三十贯一月,靠中段约莫二十贯出头,再偏些窄小些的约莫十来贯。” 宝珠若有所思点点头,“我才去那儿瞧过,有家香料铺子位置瞧着不错,不知这等铺面一月租金需得多少?” 房牙笑着摇摇头,“那铺面可不对外租,咱们平阳县里这十几年来头一位登科及第的一位裴姓大人家中产业,如今都是由他家中管事经营,做的都是城中大户的生意。” “那铺面不是赁出去的?” 房牙连连摇头,“那等地段躺着都能赚钱,怎舍得赁出去。面上是外人经营,实际就是裴家管事经营,东家还是姓裴。” 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宝珠了然,“既那铺子有主便算了,我再瞧瞧。” 这房牙客气,他见得人多,这夫妻看着气度不凡,并不是差钱的主儿,即便今儿不赁铺面,他也依旧是客客气气将人送走,并不曾因这一单生意不成就要恼羞成怒。 裴砚清并非憨傻的,宝珠先前与他说的他自然都相信,只是他以为这吴管事只是这几年日子好过贪心了些。直到将宝珠递过来的账仔仔细细看过,方才觉得心静。 他只心里一算便晓得吴管事年年报过来的账差了多少,从前只当那些管事的是半个长辈,却不想被蒙骗至今。 宝珠看他整个人都垮了几分,或许他心里早就意识到这些,只是不愿深想罢了,从小没有长辈疼爱,人家做一场大戏他自己也不愿戳穿,好似从其中能得到少许慰藉。 “人性本就自私,有了自己的家,自然心思 都放在自家了,这银钱倒是事小,只盼别借着你的名义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我总记得吴管事他不是这样的人——”裴砚清声音有些发抖,原来过去的关切都是假的。 宝珠站在他身后,手轻轻抚上他后背,伞也朝他倾斜过去,“走吧,去铺子里头,我与你讨个公道。” 他虽看着沉稳,心确实是叫这些人伤到了,念及这么多年情分总要心软,宝珠却不肯看他受欺。 雪花纷纷扬扬,裴砚清许久才红着眼看宝珠,末了牵住她手,笑了一声,“从前没有这才心存念想,如今有人真真切切的心疼,那些假情假意实在没什么不好割舍的。” 他从宝珠手里接过伞,又将伞偏向宝珠,顺势搂住她肩膀,夫妻相携往荣泰街去。 天地尽白,唯独这一条路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 裴家铺面拢共九间,六间都在荣泰街,还有三间大铺面在府城,府城这一时半会儿肯定不去了,只先将这平阳县里的道道理清楚。 一进铺面,柜台后头打盹儿的伙计感受到寒风,打了个寒噤这才开始招呼,“咱们店里甚香料都有,您随便瞧,只是不能用手摸。” 先敬罗衫后敬人,伙计瞧这人穿着不错,自然不敢倨傲,方才先进来打探的阿满不高兴的冲这伙计撇嘴,这伙计看到她,晓得是这二位带来的人,只当没有先前一茬。 宝珠没理会他,直接叫他将店里管事的喊出来。 小伙计摇头,苦着一张脸,“可是不凑巧,天冷又落雪,铺子里头没生意,掌柜的先回去了。” “我要找的并非你们周掌柜,是吴管事。” 伙计只当是有人上门来找茬,吓得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咱们店里不曾有吴……吴管事,只有周掌柜。” 看裴砚清黑着一张脸,生的又高,盯着他看直盯得他腿脚都发软,末了也不敢说话,支支吾吾喊了铺子里另一个伙计先看着店,自个儿支支吾吾道,“我……我去喊我们掌柜的,二位且等等。” 说罢一溜烟跑出去了。 阿满端了凳子来给他们先坐,店里安静的透出几分诡异,有天冷来买辣子的,见这架势伸头朝里看了一眼就走了。 这伙计去了半天才回来,后头跟着个带狗皮帽子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个头不高,一双眼精光闪烁,还没进门就拱手问好,看见这二人自己并不认识,疑惑更甚,面上云淡风轻只问, “敢问二位所为何事?” “你们吴管事呢?” 那伙计一脸无辜,也许是真不知情,“掌柜的,这二人也不肯走,非要找什么吴管事,咱们铺子在这儿开了几十年,从未听过什么吴管事。” 他这般说,那周掌柜的脸色却几番变化,还待想说什么,就看宝珠看了一眼阿满,阿满挺胸抬头,翻出这铺面的地契房契拍到柜台上。 小户女 第61节 周掌柜的哑然,笑道,“二位说的原来是吴管事,这铺面当初正是与吴管事签的租契,五两银子一年,签的是三十年的长契。” 阿满适时开口,“劳您将租契取出来给我们家娘子瞧瞧。” 周管事翻找许久,这才翻出一张发黄的租契递过来,只一眼裴砚清就冷了脸,上头落的日期里当年裴砚清爹娘去世没隔几天。 更甚至,这些年铺子里一直是做香料生意,他从前看过店里经营,只当是这铺子与香料生意有缘,却原来是当年裴母生意上有合作的商人他都认识,进货的路子有了,这香料生意本就是在当地做了许多年的,客也有,有人又有路子,于吴管事来说,自然还是做香料生意好赚。 每月只五贯钱,裴家的生意就成了吴家的生意。因着那一丝温情,他从不愿多想,如今跳出来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年爹娘过世,祖母大病一场,谁也没有心思处理家中产业,没几月这吴荣便来禀告说是几家店铺生意都做不下去了,日日都有人闹事,祖母那时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只盼着他能出人头地,这些产业说起来还是儿媳的产业,她也不好插手,便应了吴荣的话,将铺面都低价赁了出去。 当年吴荣可只说是签了三年租契,后来没人管,这低价租契三年又三年到今日。 这些道道根本经不起细查,从前只不过是裴砚清不愿想,如今还有什么不清白的,只看这周掌柜,他差不多便想能清了。 “当年听说吴管事在城中替自己娶了一门亲,那姑娘家中没什亲人,只带着个年岁不大的侄儿相依为命。” 周掌柜脸色一变再变,听裴砚清没甚起伏的声音,明明也没什么威胁的话语,偏他吓得心里直发抖,心一虚,便破绽重重。 “去将人喊来吧,就说是我叫的。” 周掌柜如释重负,一出门便擦了擦额角的汗。 裴家家破人亡,这吴管事却吸着血开枝散叶,宝珠只觉得颇为讽刺。裴砚清当年登科及第,这吴管事做出一副老怀欣慰的模样,破破烂烂的钱袋子装了十几两散碎银子过来。 后来吴荣给儿子求了恩典,只说这孩子读书有些天分,裴砚清并无二话,还说这些年他也辛苦,不如与他一笔钱,一同脱了奴籍往后做些小生意好安稳过日子,吴荣没几日便来汴京寻他,又跪下磕头不肯放籍,从前裴母待他恩重如山,早立誓要替他守着产业到老,裴砚清自这以后更是信任,还拖了书院同窗相帮,却原来这些都是做出来看的。 一日除了早上吃的一餐,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宝珠也不着急,去隔壁面馆里一人吃了一碗面,填饱了肚儿才又回了香料铺子。 也不知这周掌柜从哪儿寻到的吴荣,他一身衣裳凌乱,一看裴砚清便要跪下,这次裴砚清并不曾阻拦。 “从前叫您一声吴叔,拿您当半个长辈,往后该叫您什么?” 大冷天里吴荣冷汗津津,又听他继续问道,“去年因在汴京置房,劳您卖掉几处铺面田产,不知这些产业如今是不是姓吴。” 当年抱着他腿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娃娃长大了,一个眼神都能将他吓软了腿,这些年他敛财,开始还有些心惊胆战的,只是时日越久,越不觉得有什么,好似那些产业都是自己的了,再看裴砚清对他这般信任,更是无所畏惧了,不是没想过事发,可想到凭他在裴砚清心中的地位,即便事发,也不会对他如何的。 “我……”吴荣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我该死——我对不起哥儿,我是猪油蒙了心……” “砚哥儿……” 他像从前一样喊他,企图从裴砚清冷硬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缝隙,可惜只能看到越来越深的厌恶。 “到底只凭过往的情分并不长久,念在往日情分,吴管事,你带着家里人离开城里吧,往后你与裴家再无关系。”宝珠顿了顿,“裴家能将身契还你,再与你一些盘缠。” 离开这儿,那他这些年的经营就成了一场空,不!他不会离开的,他赚的银钱还没花完。 吴荣抬起磕的通红地头,看向宝珠的眼神里尽是仇恨,他觉得此番事发定是这女人多嘴,看宝珠欲看过来,他立即又开始边磕头便装傻充楞,除了哭求便是道歉,其余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砚清看着宝珠背影,她替他给了吴荣一次机会,只是这人并没有珍惜。 宝珠回头,拉住他的手,“算了吧,爹娘与他们留下的东西是你的念想,他不是。” 她说完,裴砚清忽地就想通了,拉着宝珠转身便走了,没再回头看一眼,阿满再后头冷哼出声,也跟着一起走了。 周掌柜将跪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人拉起来,跪的久了,已经站不稳了,周掌柜还待凑近与他说什么,一巴掌就狠狠落到他脸上。 吴荣发泄完心里憋屈的一把火,缓过这口劲儿,这才一瘸一拐出门。 脑海里还在反复咀嚼宝珠那句算了是什么意 思,他将这些铺面生意都还回去,只要还回去,依照哥儿的性子,一定不会苛责他的。 一定的。 开始他只觉得是这件事儿算了,夜里躺在床上越想却越觉得心慌,半夜里忽地起身,叫下人将家里该收捡的收捡,又叫门房去书院将读书的儿子喊回来,自己则开始收拾金银细软。 他头皮开始发麻,不知道砚哥儿在外做官是什么行事,但他今天那眼神就知道必定是杀官,只看那眼神便心生惧意,这样的人哪里会放过他。 吴荣没想到来的这样快,这时节天冷,出再多银钱车马也不肯跑远路,他正打算带家里人乘家中马车先出城再说,没成想就叫一群衙差堵在了家里。 偷窃主家财产,图谋主家产业…… 无论那一条罪名都不轻,裴砚清与宝珠跟在衙差后面,看吴家的人被一个个带走,便是裴家也没这般呼奴唤俾的过奢靡日子,吴荣却摆起了阔。 这事儿过后没几日,衙差便来说,这吴荣还在城里置了一处宅子养外室。幸而这吴管事生怕借裴家的银赚自己的钱败露,一直没敢生出什么事端,生怕叫裴砚清发现了,故而并未借着裴家名义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裴砚清毕竟现下也是衙门里的主官,待的久了,律法自然也懂,只说按本朝律例,收缴家资还会主家,违法所得方才收缴官府,主犯刺字流放三千里,从犯刺字流放两千里,其余人等则是服三年苦役。 周管事一并抓起来了,荣泰街六间铺子租出去两间,两间做米粮生意,余下都是做香料生意的,管事的不在,伙计们人心惶惶。 宝珠应付起这些事儿很有一套,不拘什么铺子,将所有伙计账房都聚到一起考核,先说明了哪个考核通过哪个就能做这几家铺面的总管事,另还设两个副管事,总管事一月五贯钱,副管事一月三贯钱。 这便是小地方的好处了,五贯钱在汴京城不算什么,但在这儿,足矣叫这些伙计们好好现一番身手了。 考核也简单,便是店里的一切事务,从洒扫到进货、算账都要比一比,得的份最高的就能做管事。 拢共比了三日,末了总管事是粮油店一个颇为细心的账房先生任的,两个副管事,一个是另一家香料铺子的伙计,性子活泼些,主意也多,另一个也是粮油铺子的伙计,做事情踏实细致。 升了这三人,自然这考核之中也有些人不适合再留在铺子里头,辞了四个不甚靠谱的伙计,又对余下的伙计说,“若是有关系不错的人可以举荐来铺子里做活,先紧着咱们自家铺子里的员工亲属。” 这话一说,伙计们立即回去知会,如今别说找个稳定的工了,连找个给银钱的工都不容易,前街一家铺子,每日做活只包三餐依旧不少人去呢。 新来的伙计自然也要考核,不过基本都通过了,毕竟是东家招人,若是介绍那等不靠谱的人来,没的还让自个儿也担上了不靠谱的罪名,况且东家说了,往后表现的好,年底还有红封拿,年年针对管事与副管事都有考核,通过了来年继续,通不过便依旧从他们这些人里头选表现好的出来考核,通过了说不得就能做管事或副管事了! 宝珠给四家铺面都定了营收目标,若是这一年达到了目标,整个铺子里头的伙计们还能多拿一个月工钱。 这一来更不会将那不靠谱的人推荐到铺子里来做活,到时候若是拖累了自己所在的铺面,过年可就少一个月的红封,说不得受那些拿到红封的人的耻笑。 这头事儿办完了,裴砚清也许久没回来看,宝珠对他老家兴趣不小,出来前与两家都说了,要回河东老家一趟,马上要过年了,在这儿耽搁这么久,年前定是也回不去的,二人一合计,干脆就回老宅过年了,今年二人成亲头一年,也该给已故之人磕几个头。 许久没回来,老宅只留了两个人看门,老宅在城外青山村,依山傍水,离得不远的村里都是裴姓人家,间或交杂了几个外来姓氏。 外来姓氏不多,多的还是裴家子弟,族学也在村子里头,这是那位在京做官的本家建的族学,裴砚清小时候是在这儿开蒙读的书。一路走裴砚清便一路指给宝珠看。 宝珠问他小时候玩的地方在哪儿他说不上来,宝珠这才想起来他小时候只怕要读书,不能四处疯跑玩闹。 “不过那儿倒是有个不大的溪流,到夏日里我常到溪边看书。”裴砚清才指着方向,下一瞬宝珠便看到了被雪盖住的溪。 过了桥马又行了片刻,才到了一处颇为气派的宅子。 人与人的差别便在这里,即便裴砚清裴阿婆不在家中,宅子里头依旧扫的纤尘不染。 看裴砚清回来,老门房一眼就认出来了,一双眼眼霎时通红,另一位婆子也有些年纪了,眯着眼看了又看, “是砚哥儿回来了?” 他们都老了,去汴京路途遥远,外头天宽地阔,哥儿又有本事,她还当没几年可活,怕是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了。 这眼有些看不见的老婆婆看见宝珠想见礼,宝珠与裴砚清一左一右将人扶住,只听着老婆婆声音哽咽,不住将宝珠夸的千好万好。 一回来知会过,连马车上东西都还没卸下来,宝珠与裴砚清便先一起给故人上香添土,等回来看洒扫的阿婆已经将床铺过了,被子是常晒的,蓬松绵软。 这大宅修的气派,只是没什么人气,已经腊月二十八了,家里依旧是安安静静的,除了贴了两个窗花,丝毫瞧不出过年的意思。 想着回老宅过年,方才从城里回来前寻着几家尚未关门的店铺,买了不少桃符窗花年画一类,裴砚清晓得老门房爱酒,特地买了几坛子好酒回来,即便年后他们走了,这些酒依旧够他喝很长时间。 吃食点心也买了不少,宝珠去灶间看过,里头只有祭祖用的肉菜,其他的都没看到。 裴砚清将马车上的东西一样样地卸下来,宝珠翻了一遍,却没看到鱼,洒扫的阿婆解了围裙便要出去买,裴砚清将人拉住, “不用,我带娘子去河里瞧瞧能不能抓几条。” 裴砚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宝珠也被他这模样勾的跃跃欲试,二人沿着那小溪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到那溪流汇入的河道,这时节冰面上已经冻严实了,除了在河面上凿冰捕鱼的,还有穿着冰鞋滑冰的小儿,到年下了,又是农闲,个个都出来玩耍。 有人认出裴砚清,一时许多人都过来招呼,又留他晚间去家里吃饭的,至于那些婆子婶子都凑到宝珠这边,一人一句将她夸成了一朵花。 裴砚清许久没回来,今儿自然要在家吃,婉拒了村上人的邀请,带着宝珠去了一处人少些的冰面开始凿冰。 他信誓旦旦,结果没人帮忙连冰面都破不开,宝珠才要笑话,就看有人送鱼来了,“才回来,尝尝家里的鱼是不是比汴京的鱼更鲜美。” 村里人热情,这家两条鱼,那家两块豆腐,另一家又一把芫荽,到晚间灶间菜就堆满了,原先人家送菜洒扫的婆婆总是不肯收的,便是收了也要回更重些的礼回去,久而久之也没人送菜了,这回裴砚清回来,家里实在没菜,人家送来的菜她这才收下。 收下过后便又开始一家一家准备回礼。 宝珠手在外面冻的通红,家里也没外人,裴砚清便与她挤在一起伸出手在灶下烤火。老宅里留下的两位老人一年到头也不出一回门,家中没人更不愿意费心烧菜。 “说不得明年还回来呢,阿婆你明年多备几个好菜。” 晚间桌上肉鱼鸡鸭尽有,四人一人倒了一盏酒,举杯过后才饮下,此地酒甚烈,才入口便觉得辛辣无比,回过味来才觉舌尖有些回甘。 城里铺面的事儿算解决了,还有庄上的事儿呢,年里算账不好,明儿腊月二十九,宝珠便想着明儿就去将这桩事儿解决了。 第89章 吃过饭外头天已黑透,外头安静至极,偶有一两声稚儿放响炮的声音。 这老宅子里头好安睡,才吃过饭夫妻俩便开始轮着打起了哈切。宝珠撑着眼皮看三处庄子的地契。 “今年天旱,咱们日子如今还算好过,又不急着银钱花销,庄稼户谋生不易,明年便收三成租吧?” 一般大户人家的田庄,多是自家雇工来种,少数像裴家这样佃出 去的,买田置地不易,便是想赁地来种,也没有人愿意将地租出去。 即便是租,多数也是收六成地租,若是只收五成地租都是厚道人家了。 裴砚清给她披了一件衣裳,“我娘当年置下这些田庄,正是瞧着这些庄户过的不好,这才将这几个庄子接了手,自我记事这庄子便收四成租,若是年成不好,到年底租了地的佃户一家也要发点粮下去。” “周庄头今年只交上那一点钱粮,想来那些佃户收成更少。” “阿娘还在时,这些庄子便是由周庄头管着了,周庄头人老实本分,今年收成若是差一些,想来庄子里年下应该也会给那些佃户送些米粮度日。” 宝珠想到上回那周庄头送田里产出来时,可并非是老实本分的模样,想是看她才与裴砚清成亲,又不是什么高门出身,便生出轻视的心思来。 一夜无梦,第二日一早吃过早食便赶着去庄上了,裴家这三个庄子,今年收成都不好,两个庄子离得近些,离这青山村也不远,还有个庄子在平阳县南边的下塘村。 周庄头就在青山村不远的那庄子里头,三个庄子由他打理,庄里佃户也由他来管。 宝珠与裴砚清来时只看到庄子外头围了一圈人,河东一带天比汴京还要冷,又才下雪,这些人只穿着薄薄一件破袄,脚上还是草鞋,冻的脚趾都发黑,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凑到一起取暖,个个都是一副面黄肌瘦脚步虚浮的模样。 门口石阶上还坐了几个蔫头耷脑的庄稼汉子,大门紧闭,这一群人隔一会儿便去小心翼翼敲一阵,见一直无人应答,个个眼里一片死寂。 今年天旱,收成少了一半,还没开春家里就断了炊,明年的租子实在交不上。这已经年底了,周庄头依旧不肯松口,交不上租明年就租不到田地。 裴砚清与宝珠一下马车,立即便有人围了上来,见他二人穿的体面,又是到这庄子里来的,想是与那周庄头相熟。虽围了上来,却依旧畏畏缩缩,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开始有个人跪下便往地上磕头,一时所有人都跪下来了, “求贵人叫庄头开开门,好叫周庄头见咱们一面,去年田里旱了,收成实在不好,又交了租子,明年的租子实在凑不齐,若周庄头明年将田地都收回去了,我们这些人实在是没日子过了,还求贵人与庄头老爷好生说一说,只饶我们一些时候,等明年收成再将租子补上……” 看裴砚清敲了半晌门里头无人回应,宝珠皱眉,裴砚清便问这些庄户, “去年收成不好?庄头年底没发些粮给你们?” 小户女 第62节 一群人甚至不晓得他在说什么,只麻木地摇着头,末了还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大伯看着裴砚清,一双眼眯了眯,问他, “是大娘子家的哥儿?” 裴砚清没到庄子上来过几回,小时候日日都在学堂,大些便去了州府书院,即便来,那周庄头也装出来老实相。 看裴砚清点头,那大伯才叹了口气,揩了揩眼睛,“自大娘子过世,年底再没发过粮的,若非赁不到田种一家老小就要饿死,哪个又愿意赁别人的田地。” 除了这大伯,余下的都是年轻些的,不晓得这田庄从前的事儿,今儿也不是所有佃户都来了,宝珠看着这一群人冻的涩涩发抖,只对这些庄户说道, “你们只留了两个人在这儿,其余人暂且先回去,今儿必定会给你们一个结果。” 裴砚清也不知想到什么,宝珠看他这模样晓得他心里愧疚。 一群人依旧是不肯走,宝珠只说,“你们只管放心,若是查过没什么问题,这些田地明年还是叫你们种。” 晓得再这儿苦等下去也没用,不如就听宝珠的,留下两个人。 这两人也不光是等着结果的,宝珠他们只三个人,若真有什么事儿只怕人手不够,便对那留下的两个佃农说,“今儿你们只跟在我后头做事,一日工钱照城里力工的工钱给,若是你二人事儿办的不错,明年这田地依旧是租给你们。” 裴砚清看着这一群人有气无力的步伐,心里愈发酸楚,“若我注意到,常回来瞧瞧,也不至于……” 宝珠摇摇头,“且别说这些,先进去瞧瞧这周庄头寻常是如何做事的。” 那头裴砚清也收敛了情绪,寻了个矮些的墙,三两步翻墙过去,又从里头将门打开。 前院儿一个人都没有,后院倒是嘈杂,嘻嘻哈哈的声音不绝于耳,裴砚清听到声音,霎时间黑了脸,阿满跟在宝珠身侧,最后头是留下的那两个佃户,虽精瘦,看着却颇有一把子力气。 往年过年,周庄头送田地出息钱粮一类的到裴砚清这儿,少说也要包几封钱叫分给底下人,今年送去什么也没有,周庄头心里本就有怨气,自从汴京回来,嘴里一直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 底下人听得自然就晓得是那新进门的大娘子抠搜,屋里赌钱赌的热火朝天,这会子到年底了,往年虽说这周庄头常克扣,单到年底好歹也会发些钱下来,今年一文钱没发,方才将钱输个干净的人立时又开始抱怨, “新过门的奶奶忒不是人,咱们底下人一年忙到头,什么也捞不着,往年哥儿体恤,不单银钱,还有一堆礼带回来。” 这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立时引起一片附和声。 周庄头也是冷笑一声,“哥儿暂且还新鲜,等时日久了,且看着吧。” 里头调笑声一片,阿满上前一步,将这门推开,一打眼先看到屋里摆的炭盆,盆里头烧的竟是银丝碳,汴京日子好过些的人家冬日里也舍不得烧这银丝碳。 门窗都是闭紧的,一打开只闻到屋里头乌烟瘴气,摆香案的桌上堆满了果核瓜子皮,另一张方桌上则摆了什么油浸肉烧鸡一类的荤菜,一桌酒菜狼藉也无人收拾,另一边两张桌已摆上了骰子牌九。 一群人便围在这两张桌上赌钱,叫嚷声此起彼伏,周庄头也混在其中。 门一开,冷风顺着灌进来,一时又有人骂骂咧咧, “他娘的,赶紧关上,怪不得输了银钱,给老子财气都放跑了。” 正是方才那将银钱输光了的男人。 这庄子偏远,寻常也不会有人过来,年下三个庄子上的人都没什么事儿,周庄头便攒了这种局,他不单自个儿也玩,还要从里中抽头。 有人回头似乎认出来裴砚清,吓得战战兢兢,越来越多的人看到门口来人,一时屋里一片寂静。 有人冲周庄头使眼色,只看他慢悠悠饮了口茶,这才转身,一看到宝珠,吓得人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 裴砚清许久不曾到庄子里来过,有些人不认识他,不过见周庄头这模样,个个也都噤声屏气。 “周庄头这日子过的可比我们还要富贵,寻常人家哪里舍得用这银丝碳。”阿满从外头搬了一张干净凳子来,宝珠掸了两下灰这才坐下。 阿满又捂着鼻子将屋里窗户大开。 周庄头冷汗涔涔,“这……这……”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裴砚清自看清那铺子里的吴管事,现下再看这周庄头,也不再顾及这些人的旧情了。 这周庄头走不动路,宝珠留下的那两个佃户一左一右将人架了起来。 “去将庄子里这些年收 租的册子拿出来我瞧瞧。” 周庄头只觉得腿软,走也走不动路,宝珠也不等他,开始问那两个佃户。 “如今你们每年交租是如何交的?” 周庄头眼似刀威胁地看了那两个佃户一眼,似乎晓得今天能做主的来了,这两个佃户心一横闭眼道,“每年收六成租子。” 听得收六成租,裴砚清眼皮跳了跳,“从前爹娘在时一年不过收四成租,你竟欺上瞒下——” “他们…他们是胡说的!哥儿——万不可听这些刁人胡沁!”周庄头连滚带爬伏到裴砚清脚面上,“哥儿信我——” 宝珠已是不耐烦了,方才那些赌牌的也是战战兢兢,宝珠又问那佃户,“今年这一亩地产了多少粮?” 这佃户一一答了,宝珠算过更是心惊,便是今年田旱,一亩地少说也叫这周庄头昧下七八十斤粮食,当真是一肚子好算计。 裴砚清心下也觉得有愧,因他不管这一桩事儿,倒使得这些佃户日子过成这般,那吴管事管着铺面不过贪墨些银钱,这周庄头做的却是伤天害理的事儿,若是天灾,这些佃户岂不是还要闹出人命来。 见这周庄头要倒霉了,其余人生怕牵扯到自己,一个接一个开始揭发这周庄头做下的恶事。 似乎晓得这儿有热闹看,庄子上几个没赌钱的也一起出来了,晓得是主家来了,争相来告这周庄头的状。 周庄头不光克扣佃户,还放印子钱给人收利钱。 宝珠叫人去他屋里将庄上的账册都找出来,被点到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只依着吩咐去拿账册。 账册有整整一箱,乱七八糟都堆在一起,今年的账册还没做,只找到一本收租的册子,各家交的租子都有账可查。 周庄头原还想狡辩,看今年收租账册被宝珠精准无误的翻出来,一句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再看裴砚清已叫人取绳子来捆他,周管事软倒在桌边晓得躲不过,由人给他像死猪一样捆了个结实。 寻常与他关系好的,翻着眼儿两股颤颤恨不得马上昏过去,不单这周管事,方才那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的几个也一并捆了起来。 “上回周庄头送田庄出息到汴京,想着今年大旱,庄户人家生活不易,此番来正好租子降一降。”宝珠一声冷笑,“却不想竟看到你们日子过得好似神仙。” 那一桌子鸡鸭鱼肉应当是昨儿晚上吃剩的,天冷汤汁也凝起来了,一桌菜只动了几口。裴家每月发下去的月钱够这周庄头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还要吸这些佃户的血来满足私欲。 裴砚清晓得这官场腐败,却不想底下人贪腐起来也不遑多让,看过账目,粗略一算都十分骇人。 宝珠冷着一张脸坐着将账本来回翻了几遍,到末了连话也不愿再说,只叫裴砚清先将人关起来,“一天喂一餐稀粥吊着命,年后直接送去衙门里。” 那留下的两个佃户对视一眼,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一早才来,宝珠将账算过,往年这些佃户们多出的租子都需得还回去,周庄头怕死,将自个儿银钱藏在哪儿抖落了个干净,即便他不说,裴砚清也能寻到藏钱的地方。 到天黑各家账目还没算清,明儿就是大年三十了,她也没有多余的功夫耗在这儿,开春后田地要育种,不能耽搁功夫,那两个佃户仍候着等她给准话,宝珠收了手里正写的账。 盘了大半日,这庄子里银钱怎么算也对不上,宝珠算着每年收来的租子与出息各是多少,裴砚清则在一边算着要退与人家的钱粮。 也实在不能耽搁,便将这些佃户明年要租的田地先算清楚,另外从前每年叫周庄头克扣下的钱粮也需得还给这些佃户,往年的账难理,宝珠只能将去年前年还有今年租子的算出来,好给佃户们先退一部分。 “你回去与大家伙儿说清楚,往后年成好,一年照旧是四成租,像今年闹了旱,明年租子便给大家少一成。”宝珠看了一眼屋里剩下的人,又继续说道,“明年几个庄子要换个庄头,裴家惯来只收四成租,往年这周庄头从中多扣下的钱粮,这几日先与你们退一些,等算清了都照旧还给你们。” 这两个佃户将宝珠的话一一记下,晓得明年只收三成租,对视一眼满脸不可置信。将这周庄头克扣下的钱粮一算,等到时候这些钱粮退了,管明年交租还有的多。 这二人似乎觉得天上掉了个大馅儿饼,被砸的晕晕乎乎,出门相互掐了一顿这才晓得不是做梦,欢欢喜喜挨家挨户将这消息说了一通,这消息一砸过来,个个晚上都没睡着,只盼着天亮好去问清楚是不是真的,还是这两人路上叫什么东西魇着了回来说的梦话。 今儿账没算完,明儿还是得再过来一趟。只一早在老宅子里头吃了早食,到现在天都黑了还没吃上一口饭,回去路上宝珠方才觉得肚饿,裴砚清自到了看到那些佃户便开始少言寡语起来,宝珠晓得他心里愧意甚浓,便说, “横竖咱们来这儿是办事的,今年也不过年了,这几日先紧着将账算出来,给那些佃农发下去,这好叫他们过个好年。” 裴砚清在车架上瓮声瓮气应声,一只手伸进车里,感受到握上来的暖意,轻轻与她道了声谢。 第二日一到,昨日那些佃户全在门口候着了,不过今儿没昨儿那样愁眉苦脸,个个手里提着些自家寻常舍不得吃的咸肉腊肠一类,宝珠哪里好收,只叫他们先回去,又与他们说年后便换个庄头管事。 裴砚清一夜没睡,将这两年应当退与人家的银钱算清了,今儿正好全退与这些佃户。 庄子里头定要换个管事的,且这事儿还需得是个熟手,否则定要乱套。 周庄头叫捆起来了,其余人自然不会这般轻而易举揭过,素日与那周庄头交好帮着做下恶事的,都一并捆了,一来二去庄子里头只余七个人,其中一个素来与周庄头不对付,上回周庄头私下做的那些事儿,都是他检举的,叫欺压这些年,恨不得添油加醋将周庄头做下的恶事写成书叫宝珠评判个公道。 他只当自个儿告发了周庄头,自个儿便能提拔成管事的,私下已与相熟的摆了几桌酒恨不得立时就庆贺起来了,奈何宝珠心中有数,且不说这些年他一句话不提,就是上回门口那些佃户敲门他分明带着人在后院听得清楚,却压根不做理会,若有朝一日得了势,与那周庄头也没什么分别。 宝珠思来想去倒真有个合适的人选。 蒋实在许州已经能担的起来事儿了,只是若叫他来平阳县,恐还是管不住这一大摊子,倒是石地主早年走南闯北,人要老成些,从前他那些田地由他一人打理的井井有条,最主要的是,他是个很爱护田地的人。这一趟回去她是打算叫石地主来接手这头,签个三年五年的契,若是他肯,签长些也可以,工钱开高些,也不知他愿不愿意过来。 第90章 宝珠虽开食店时日久,什么往来经营能应付的来,可对这田间地头的事儿并不大懂,既不大懂,这事儿不如就交给懂行的人。 石地主是早些年在外跑的人,对田地又熟悉,若是能让他来这儿管事宝珠也能省下不少心。 庄子里头这账不眠不休算了三四日,原还想着在这儿过个年,晓得那些庄户吃不饱穿不暖,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过年,夫妻俩急着算账,只三十拜过祖坟吃过团圆饭,过后便一直在庄上悉心查账。 这都是十几年的账了,再悉心难免有疏漏,算到最后仍有些老账盘不清,只得先将能算的算了。 年前将已将近两年多收的租子退了,这些时日将账盘清,最主要的也是为了给那些佃户将多交的银钱退掉。 捡着几个能用的人,将周庄头的私产银钱先查检清楚, 现下退给庄户的银钱都是从这周庄头处退的,周庄头原还想抵赖,叫裴砚清审了一通,这周庄头本就是贪生怕死的人,前前后后交代的一干二净。 这些年田庄出息叫他吞了大半,还将田里的精粮细粮换成低价儿买回来的陈粮粗粮,两头吃好处。 裴砚清不眠不休算账,宝珠便清点这些年周庄头私下里谋得的银钱产业,不算不知道,清点过后吓了一跳,除开置下的宅院,还有两间不算小的铺面。 宅子里头除了一匣子银锭,还有几仓粮食,这倒是正好了,等裴砚清那头算好,这些庄户若是有要粮的便能直接给粮,若是要银钱的,便退银钱。 他们或早或晚都没甚干系,这些庄户人家早一天晚一天都是生计,夫妻二人倒也默契,协力将钱粮都发下去,等该发的发完了,只余下一些从前赁地后来没再继续赁,或是些不便过来的人,这些不紧着春耕的便等回头派人来再处理。 今年夫妻二人在这村里过年,不少邻里都过来瞧热闹,更有那家中哥儿正读书的,上门来求裴砚清摸一摸自家哥儿的脑门。 宝珠好笑,在一边看着他挨个摸人家脑门。 也不知谁先的知她赚钱厉害,还有人大着胆子求上门来想给自己谋一份差事,宝珠也没一口回绝,问过几个干活儿麻利的婶子住在哪儿,回头若是有活儿好给她们做,这些婶子也是田地里的一把好手,若是石地主肯来,到时候还需得给他找几个老道的庄稼把式。 毕竟这三个田庄叫宝珠理了一遭,已不剩几个能用的人了,且庄子上事又多又杂,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要管。 这厢事儿一忙完,二人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儿来,缓过来才惊觉已到初八了,在这平阳县耽搁的时日久了,今年只去了一封信回家,没回去过年,那铺子的事儿与田庄的事儿算是解决了,现下也该到了回去的时候。 回去前又去铺子里瞧过,年里铺子里生意不错,那伙计才被提成掌柜的,接手的时日还不久,办事儿却相当的老道了,又一门心思钻研生意,虽有些小滑头,不过人品不错,自宝珠器重起他,这伙计干脆就拿这铺子当家了。 这伙计做的不错,宝珠也放了权由他顺带统管着所有的铺面,自然也放了话,若是做得好,便留他继续做管事,若做不好便趁早开口。 他慎而又慎地点头应下,又打包票叫宝珠信他。 统管几家铺面可并不简单,有的掌柜的凭借资历倚老卖老,宝珠带他瞧过一圈算是定了下来,那些老资格的掌柜面上恭敬,背地里说不得要闲话。 新管事的虽才上手,但事儿做起事儿来很是干练,看着便晓得从前叫指派过不少活儿。 平阳县香料铺子采买事宜也无需操心,香料生意一年做到头,不过进货还是得等那些南方行商们过路,如今暂且不急着采买。 州府属于枢纽,南来北往的商人都从这儿过,年年南方的商人来,便是从他们那儿进的货,这些货买下过后便存到州府那香料总铺后院仓房里头,平阳县这两家香料铺子里头的货,便是从州府运过来的。 小户女 第63节 宝珠将采买的事儿与他提点了一番,这事儿也不着急,等县里这几家铺面的活儿先上手了,再去州府问那采买香料一事也来得及。 如今无需采买,管事的也能轻松些,等到了该采买的时候,铺子里生意也就完全上手了,等到那时再去采买比价儿自然能应付自如。 宝珠几个铺面都巡了一遍,又挨个给店里伙计们发了利市,又凑了好一番街里的热闹,这才与裴砚清一起回汴京。 州府那两间铺面此番就没空过去了,那两间铺面也是这吴管事转着租到自个儿手里的,自那吴管事被抓起来了,宝珠便另指了人去铺子里头管事。 “若是得闲将那州府的铺子开做食店来倒是不错。”宝珠听裴砚清说其中一间铺子便在码头边上,立即动了几分心思,若在那儿开间食店,生意定然很不错。 州府那两间铺子都是卖香料的,生意尚可,只是留两间卖香料的铺面难免显的冗余,真说起来有一间香料铺子尽够,寻常那香料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起的,造成豪华些的铺面比开是个寻常铺面都要赚钱。 只可惜离汴京太远,即便真将食店开起来,她也顾及不过来,州府那两家铺面暂且开着吧,现下没功夫再去处理。 裴砚清听她有意,便道,“等我衙门得闲,到时与你一起到这儿来琢磨琢磨。” 一路除了入夜在驿站歇脚,白日里都在赶路,裴砚清自觉当起了车夫,一路快马加鞭赶着元宵前一日到了汴京。 这一到汴京才与裴家阿婆打过招呼放下行李,又送了各样礼回去,裴砚清自然也是一起的,从河东回来这一路倒是买了不少土产,今儿也正好给阿娘带来。 阿娘今儿刚好也在家,倒是阿爹正月里就没闲过,便是宝珠今儿回来,他也不得闲在家,等半下午的时候急吼吼回来了一趟,与宝珠裴砚清二人打了个照面。 甄父向来寡言,搜肠刮肚找了几句话与裴砚清有来有回聊了几句,也只聊了几句便词穷了。见宝珠如今过得好,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等到了半下午他又急吼吼赶去另一家做席面,他带的那小徒弟如今手艺已十分鲜亮了。宝珠原想聘他到时店里帮忙,只是他格外敬重甄父,便一直跟在后头帮着烧火打杂,若是 甄父不趁手了,他这才接手帮着做菜。 阿爹一走,宝珠便想起来问阿娘,那几个挂在甄父底下接席面的庖厨如今做的如何了? “你阿爹之前再试探都没什么用,只不过是装的时日久一些与装的时日短一些的差别罢了。”徐娘子嗤笑一声连连摇头,“自你阿爹带着他们将名气打出去,再有席面叫他们去也不去,自己便开始私下接起了活计,年下年里席面多,他们只觉得是凭自己的手艺赚的,赚的了银钱自然不想给你爹分肉,现下干脆断了干系,过年不说送年礼,连看都不曾来看一眼。” 徐娘子可怜自家男人瘦了欺骗,声音高了几分,对着外头斥责。 “往后再有人想借你阿爹名声出头,我可再不准了。幸而这会与他们签的契还在,叫他们按契书上头写的赔了银钱损失,另外往后出门不准再提甄厨。” 甄父也是看透了人心,年里仍有人上上来想拜师或是想让他带一带,他一个都没理会,原也不是图这些人能给他赚多少钱,他自个儿做两回席面这些人一个月给他的抽成了。 实在是翻脸不认人,名声一打出去,自家能接席面赚钱就要快许多,若是事儿闹大了便掏腰包赔了一年损失,若有那钱不趁手的,只当忘了那一茬。便是甄父去找,人家只说一句有本事就去报官,过后便将人怼了回来。 宝珠听的直摇头,人心难测,便是之前再老实,若不看着紧些,或是时不时查一查,再老实的人也会逐渐放松。比如裴家那些田庄和铺面。长久没人管没人顾,便自然而然人家的都看做了是自己的。 汴京的热闹比起平阳县更多,人自然也更多,偶尔还能瞧见几个蓝眼睛的外邦人。汴京城年里本就热闹非凡,又逢元宵节,个个都卯足劲儿招揽生意。 今年宝珠不在,去了信叫阿娘帮她给伙计们发红封好回去过年,娘子先发了过年的红封,去年一年铺子里赚的不少,头回过年宝珠不在,蒋实将铺子里安排的妥妥当当,初五准时开了门,又在门口散了利市。 甚至与灶下的陈娘子一起商量了新菜,一道石锅嫩豆腐与水煮肉片,这水煮肉片还是陈娘子先前在宝珠的三言两语中琢磨出来的,另一个桂花酒酿小圆子也卖的也不错。 宝珠与裴砚清一来,便闻到了铺子里的香辣味道,自然点了一份水煮肉片来尝鲜,裴砚清吃不得辣,只能看着宝珠被这一道菜辣的龇牙咧嘴。 虽说口味辣,但吃起来却很过瘾,肉 片嫩滑汤底鲜辣爽口,大冷天吃这一道菜吃完可不得浑身冒汗。 来食店可不单是为了吃这一口饭,宝珠看过账本儿,将今年给大家伙儿发的银钱一一算好,晓得大家都盼着发银钱,宝珠也不耽搁功夫,叫伙计们排着队伍挨个来领过,伙计们也不耽搁事儿,这边等一领完就各自去忙手里活计了。 从食店出来又去了糕饼铺子,柳嫂子将这糕饼铺子经营的有声有色,买这些年礼还有那些办喜事的要用的糕饼的人许多,柳嫂子是再周全不过的性子,无论是铺子里伙计还是来买东西的客人,她待人都是十分的客气,久而久之,人家来过一回的自然也肯来第二回。 年里大户人家要糕饼点心的多,甄父这儿有不小的销路,再加上柳嫂子从前也认识一些客人,再有食店里寻常来的客,想买点心年礼的也是直接到真记糕饼铺来买点心。 铺子里的点心向来不偷工减料,都是正经摆出来了,甚至一盒年礼还能自己选各式各样的点心。 宝珠临走前已与柳嫂子说过了年里糕饼点心还有那装点心的匣子盒子要做的样式,柳嫂子也都托木匠仔细做好了,年里卖的最好的便是宝珠先前与柳嫂子说的酥糖,花生芝麻核桃酥糖。这种各式各样的干果磨成粉压出来的酥糖,吃一口酥的满嘴掉渣。 虽吃饱了,可这糕饼铺子的吃食宝珠依旧一样一样尝过,看没有问题这才放心。 这两家食店都是宝珠付出了不少心血的,如今慢慢做出了名堂,心里难免与有荣焉。这不一回来头一件事便是先去食店,去过食店又去糕饼铺。 两家店都看过,没有出什么岔子,今年营收也比去年年里更好些。 赶着回来的点也巧,第二日便是元宵。 上元佳节汴京城热闹非凡,从州桥到郑家瓦子这一路皆点上了花灯,瓦子里头更是热闹,演戏说书什么样的新鲜都有。 宝珠与裴砚清一道从州桥逛起,先猜灯谜,再混进跳傩戏的人群中,跟在队伍后头,顺着人流往郑家瓦子去看喷火表演。 在瓦子里头又从人家嘴里听说近来汴京新开了一家茶楼,这茶楼倒没什么新意,但里头请了一位善演口技的先生,这位先生从北边来,才来汴京没多久就叫这茶楼管事的发现了,花高价儿请了来茶楼,每日只演半个时辰,到这位先生演口技的时候,还需得在茶楼门口买一张戏票才能进去饮茶呢。 时候还早,宝珠便拉着裴砚清打算一起去瞧瞧。 才到二楼坐下,宝珠便注意到对面好似坐了个眼熟的人,离得有些远也看不真切,裴砚清看她一直盯着对面,起身看过惊讶道,“那不是瑢姐儿?” 宝珠一看,立即瞪了眼,对面那人不正是那位许大人? 第91章 宝珠看清了人,瞬间站起来,拉着裴砚清问,“我没瞧错吧?是那许玉明?” 裴砚清不敢应声,后头有人嫌她站起来挡事语气颇为不善地叫她坐下,裴砚清只得拉着她先坐下又与她倒了一盏茶降火气。 宝瑢开始还傻呵呵看着围挡内准备表演的口技先生,那桌椅板凳当着众人的面儿端到台子上,似要向人证明里头没什么别的东西,围挡将口技先生挡的严严实实,宝瑢正瞧的起劲儿,一抬眼就看到宝珠,只看阿姐那眼神格外凌厉,恰逢屏风内的表演口技的先生拍响了抚尺。 重重一声吓得宝瑢险些掉下凳。 宝珠小声冲裴砚清嘀咕,“你说那许大人是位正人君子,你瞧瞧这都要到晚上了,还将瑢姐儿喊出来,哪里是正人君子的行径?” 越说越看不下去,矮下身子拉着裴砚清就往宝瑢那儿去。宝瑢一见着宝珠便有些心虚,看着阿姐越来越近,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还是许玉明见实在躲不过,先拱手与宝珠二人打过招呼,又朝宝珠道,“姐姐不如先等一会儿,瑢姐儿一直想来看却买不到戏票,恰巧我与这茶楼东家相熟,不如等今儿这一出先看完,到时怎么骂我都成。” 宝珠暗暗啐了一口,“甚的姐姐妹妹的,乱攀关系,这一把年纪,哪个是你家姐姐。” 心里一番骂,嘴上却只是不冷不热刺了他一句。许玉明所说的这借口难免拙劣,只是宝瑢向来好哄。 许玉明只觉得宝珠那一道视线如芒在背,他斟了茶又叫了两碟子点心,便眼观鼻鼻观心坐着不敢动了。 只看宝瑢又扯着宝珠袖口晃悠,“阿娘铺子里事多,阿爹去做席面了,二嫂也回娘家去了,这还是过节呢,家里只余我一个人。” 说着说着已带上了哭腔,宝珠叫她哭的也只觉得心酸,一起坐到凳上听,那外头演的什么她没了心思再听。倒是宝瑢恍若未觉,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吃吃喝喝一边听着,那口技先生表演到得意处她时而还要发出一声惊叹,到了好笑之处也要笑出声来才算痛快。 不独宝瑢,台上演到兴处,一楼二楼一片叫好拊掌之声,唯独宝珠兴致缺缺,宝瑢瞧出她心思,一遍看那口技表演,一边抽空喂她吃点心,只可惜宝珠只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辰说快也快,约么两柱香的功夫便结束了,一众看客意犹未尽,三三两两议论着方才那一场。宝珠只大概晓得演的是雀报恩的故事,方才那一阵惟妙惟肖的百鸟齐鸣连她都忍不住侧目。 怪不得这一间才开的茶楼生意能好成这样,连蒋实都听说了来问宝珠要不要在食店也搭一个台子,无论是请说书先生或是请口技先生,也好拉个生意热闹热闹。只是食店做的都是来来往往的生意,进来吃饭听说书或是那口技,都容易分心。 那说书先生一退场,茶楼掌柜便先站到台上,说今儿这一出戏是一位大人写的,“这位大人今儿也来了。” 一时间众人那拍手的声音简直能掀翻屋顶,这掌柜的很是隆重的介绍了一番,等他说完,立即有伙计到宝珠这一桌来。 宝瑢觑着宝珠脸色,“今儿演的是许大人写的本子呢,许大人叫我来瞧瞧,看有没有改进的地方。” 看人来请这位许大人,宝珠方才恍然,想着又有些惊讶,方才那位善口技的先生演的惟妙惟肖,这故事并不长,但十分有趣,宝珠没听全,裴砚清在她耳边与她说了个大概。 约莫就是一只鸟雀受了伤,书生路过救了这鸟雀一命,后来这书生进京赶考,突逢一场大雨被困在荒郊野外,又遇鬼打墙在山里转不出去。从前他救过的那鸟雀便呼朋引伴引他出去。当年这书生便金榜题名,又回山找那鸟雀,遍寻不见,等出山时又迷了路,一场大雾弥漫,遇到个穿绿衣的女娘。 却原来这女娘就是当日那受伤的鸟雀。 那口技先生模仿鸟叫惟妙惟肖,还有各式各样雷电风雨之声更是相似,就如同外头真的电闪雷鸣一样。 许玉明从善如流上了台,这掌柜的便说店里常上新戏,请大家常来。宝珠惊讶,对这些文人士子来说,写此类话本戏本都是极其上不得台面的。 台上结束,看客尽散,从这茶楼出来才见外头地上都是干爽的,又开始三五好友一起议论起方才那口技真是出神入化。 宝瑢悻悻跟在宝珠后头也不敢说话,看那位许大人一直朝裴砚清使眼色,裴砚清竟真肯听他的,过来想找宝珠说和,叫宝珠瞪了一眼,将两个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许大人原还想跟着,没跟两步路就叫宝珠撵走了。 裴砚清再过二日就要回任上,宝珠本想今儿晚上回家一趟,好与宝瑢夜谈,不说裴砚清,连宝瑢都连连摇头,两人一起将她劝住了,末了只能先将宝瑢送回家,这一路上都在与宝瑢嘱咐,叫她离那厮远一些。 宝瑢没由来的理亏,自然是阿姐说什么她都点头。 看她这模样,宝珠才稍松了口气, 这丫头嘴上说是看了许多话本,什么情情爱爱她都懂,实际上压根还没开窍呢。那位许大人再多花招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不过还是要小心些这厮。 说起来宝瑢现下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阿娘先前倒是提过一嘴,如今二嫂在家,往来宴席常带宝瑢去,宝瑢生的漂亮性格也讨喜,留意到她的人自然也多,如今家里日子好过,倒不需再着急亲事,毕竟是家里最小的,全家上下都疼爱有加,再说家里几个孩子成亲都迟,这一想更没什么好急的了,徐娘子也是想着暂且先筛一筛,宝瑢性子跳脱些,千万得寻个好的,省的往后受气。 瞧上宝瑢的人家不少,高门大户有,与甄家差不多的门第也有,都是先遣了相熟之人或是媒人上门来问的,一有人来报了家门,徐娘子便开始私下打听了,总觉得都不大满意,思来想去觉得宝瑢如今也还小,一个二个暂且都拒了,且随缘去吧。 一家子想给宝瑢精挑细选个人品端正的女婿,却不想这一颗小白菜早有猪在旁边候着了。 等送完宝瑢回家,宝珠又想起上回叫裴砚清去查一查这许玉明的底儿,若是个不错的人,倒也没必要一棍子打死。思及此便问他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裴砚清摇头而后又点头, “他每日除了翰林院便是自家宅子,身边只一贯来跟个小厮。家里除了个门房,其余也没什么人。” “这位许大人也并非汴京本地人,因才干无双,否则也不会被点去翰林院做编修。” 宝珠点点头,真论起来,这许大人好似也还行,长得也算是眉清目秀,又想起他一见着宝瑢就不自觉的笑,且看着往后如何吧。 出了元宵,这年也算过完了,裴砚清赶着去任上,阿忠也要去许州,宝珠将平阳县的三个庄子与他说了。 “这三个庄子难处理,石大伯他见得世面多些,能压得住事儿,你将这信交与他。”信早早写好了,宝珠叫他与石地主带了信,又嘱咐道,“若是他看过信,肯应下这事儿,你便叫他先来汴京找我。” 阿忠点点头。 “若是石大伯去了河东,那许州那些田地就要你一人打理了,到时你且看着,若是人手不够便再寻个帮手,这工钱到时都一并支给你,田里活计累,从下月开始一月给你涨五百个钱。” 自去了许州,阿忠一年比一年黑瘦。他将宝珠交待的都记下,这才赶着车回了许州。 裴砚清去了县里,宝珠许久没到店里来过,这几日都在店里待着,虽说蒋实如今办起事来已经很是利落,可难免还有考虑的不周全的地方。 譬如采买一事蒋实总有些摸不准,有时还得与陈娘子一道去菜贩子那儿选菜,每日菜要用多少量也总拿不准。 少了菜赶客,多了菜放到第二日又不新鲜,蒋实苦恼,却也实在没想到什么好法子,这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积久下来也是难事。 宝珠得先将铺子里头积久的事儿先解决,这采办菜蔬的事儿先前她也不觉得,有多的便带回去,菜少了便与客人知会一声,但是若想吃一道菜却没吃上,难免有些赶客,且那些荤菜价儿也不低,若是买的多了实在浪费。 看着简单,办起来却不大好办,年里人多要的菜多,出元宵以后人就少了,宝珠这几日一直在店里记,每道菜一日能卖出去几盘,又叫陈娘子将一道菜要用多少分量差不多算清,有些菜能提前做,等到了上客的点儿再下锅炒,那四时时蔬就等不得,需得现炒现卖才香。 将每日菜蔬分量算过,往后再新上什么菜式也这般算一算,每日要多少菜便能估计个大概了。 蒋实跟在后头学了个清楚,他肯学,宝珠便也教的毫无保留。 头一年说年年都要办那饕餮大赛,去年事多,这事儿便没办起来,今年宝珠将这事儿交给了蒋实,现下店里人够用,宝珠叫他若有事,便喊大妮儿一道,二人打个配合。 自陈娘子与她那死鬼丈夫和离以后,母女俩日子愈发好过,宝珠去年到县里那些时日,她原先那丈夫还带家里人来找过一回事儿,蒋实也没惧怕,报了官又将店里损害的物件儿列了单子算了账,叫那一家子赔了两倍的银钱,又添油加醋将这些人送去衙门打了一顿,自此以后那些人就再没来过了,陈娘子也换了地儿赁房住,现下就住食店边上,若有什么事儿,蒋实立马就能照应到。 大妮儿心里最喜欢的便是宝珠,为着以后能一直留在食店里吧帮手,与她阿娘学的很是认真,这回宝珠回来,献宝似的做了不少菜请宝珠尝。 自然,宝珠尝过便给她涨了工钱,大妮儿欢天喜地愈发专心学厨,愈是经年的手艺越吃香,大妮儿只盼着宝珠什么时候再开一家食店,好由她去做大师傅。 对宝珠交待的与蒋实一起办这吃赛,她还有些不乐意得听蒋实的吩咐,看蒋实一拍胸脯便应下,也不甘示弱,拍着胸口保证将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宝珠见她这上进的模样,应下等明年再办这比赛,便由她来办。 小户女 第64节 蒋实筹备了几日,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想了几日,该用什么吃食来比赛又犯了难。 宝珠略想一想,便定了调,“就用那拌饭吧。” 分量大,落在外人眼里也显得大方。 “年后生意要差一些,该上工的也上工了,该干活儿的也去干活了。”食店靠近学馆,宝珠想着原先在摊子上卖的拌饭颇受欢迎,如今正好趁着年后学馆开学了,卖给那些学生,或是瓦子里头的伙计们,那些戏班子也多,总要吃饭,这拌饭量大又顶饱,若是能多与几家做成生意,赚的也不会少。 “正好也趁着这比赛将店里拌饭的名声打出去。”蒋实点头如捣蒜,“掌柜的等我先置办起来,回头这比赛的日子还得您定才行。” “便定二月二吧,龙抬头好意头。”宝珠笑着定了日子,蒋实一溜烟就跑去筹备了, 食店总有些磕磕绊绊,点心铺子就好多了,柳娘子干活儿本就麻利,这点心铺子来往都是大户人家,或是那等不差钱的人家,有时虽受些闷气,可柳娘子不曾与人红过脸,对那些大户人家的采买也客气,年节里除了那些大客,这些采买也常送点心去,人情往来一多,现下给她脸色瞧的人也少了。 正因此,这糕饼点心铺子一个月来赚的并不比那食店少多少。 那边石地主也找来了,家里田地自被那败家子儿赌光,他沉寂了许久,这些年一门心思扎进甄家那些田地里才算回过劲儿来,这些年也攒了些家底,买了几亩散碎田地,才收到阿忠带回来的信,立即就赶来汴京了。 宝珠开的工钱高,信中说不拘签三年五年的雇契,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一口气签上十年呢。 “田庄上与许州只管种那些田地不一样,庄子里头许多从前在裴家做事的老人,虽说我处置过一些,但那些人一起待久了,本就自成一派,你又才去,他们定会排外。” “再有,庄子上的账目你去了以后也得重新再盘一遍,有些庄户该退钱粮的也需得退足钱粮,庄户们就是靠这些田地过日子,裴家不是那心黑的人家,寻常年份一年收四成租子,若是遇着灾年,便少收一成租,有人才有粮,对那些佃户也无需太过刻薄。” 宝珠将那三个庄子与他说了个大概,石地主掏出个册子一一记下,又从宝珠这儿将那些没退完钱粮的名册收好,下半晌便去雇了车,明儿一早便出发去平阳县。 这些时日忙碌,上回回家宝瑢躲去她师父那里了,现下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她便时不时回去一趟好逮宝瑢。 二嫂总与她通风报信,宝珠回回来人都不在,今儿去人又不在,到半下午叫阿满回去与裴阿婆说一声,她今儿就留下歇夜了。 孔小娘子头三个月还不曾难受,如今坐稳了反倒浑身不得劲,二哥一休沐便赶回来陪她,只是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一边挨几句骂好叫她发心里的邪火。 宝珠看她扶着那大肚子,吐得实在是难受,问过才晓得这几日都吃不下,怪不得这身子依旧瘦弱呢,家里那做菜的婆子寻常只做些补身子的或是那清汤寡水的吃食,不说孔小娘子这有孕之身,便是宝珠瞧着也觉得吃不下。 横竖今儿在家,宝珠去仓房取了两把酸菜出来,洗净过后剁成沫,又从巷子口豆腐坊买了两 块老豆腐,油煎的金黄,复又用青红辣子炝锅,添酱煲了这一锅酸菜豆腐,向来食欲不振的孔小娘子,自闻到这香味便开始咽口水了。 这辣子瞧着唬人,吃起来并不辣,只有香气,这一锅酸菜豆腐吃着适口下饭,她一人就着两碗米饭吃了半煲,还想再吃叫宝珠拦住了,一下子吃多了可不好。孔小娘子只得悻悻收手,余下那半煲叫厨娘收起来,等明儿热一热继续吃,宝珠笑着摇头,“哪里就要吃剩的,明儿我再来做就是,什么酸菜鱼水煮肉片儿,保管叫你吃的尽兴。” 孔小娘子只听她说,就又开始咽口水了,却原来她并非吃不下,只是吃的都是不爱吃的菜。 宝珠等到天擦黑,才看宝瑢鬼鬼祟祟从玉娘子家中的马车上下来,一下来便看宝珠站在门口,吓了一跳又想重新跳上马车,宝珠将人拎回家,闻到她身上香气就晓得吃过饭了,既吃过饭,宝珠也不客气了,拉着她回屋势要问个清楚。 一回屋,宝瑢极有眼色,先给宝珠倒了茶,又可劲儿岔开话头,什么事儿都与她说一遍,宝珠只坐着喝茶,一句话也不曾说。 “阿姐,董家表兄婚期定下了呢,就在今年中秋节前……” “我近来卖了一幅画,阿姐你猜猜多少银钱……” “阿姐你知不知晓这版画如今在汴京扬名了,我对外头起了个名号叫清平娘子,你都不知道多好笑,还有人要来拜我为师呢……” 看宝珠听得都不感兴趣,一阵干笑过后,声音倒是越来越小,索性硬着头皮分辩, “阿姐我与那许大人真没甚干系,只不过相互切磋了一回画技这才熟了一些!上回在那茶楼也不过是第三回见面罢了,寻常压根没甚交集。” 第92章 宝瑢晓得躲不过去盘问,自个儿交待的一清二楚,她觉得与这许大人确实没什么事儿。 说起来今年家里来了不少与她说亲事的,不过她对感情一事多是从话本里看来的,一根筋全然没开窍。 听得宝瑢将从认识这许大人到上回去茶楼听戏这其中种种都说了个清楚,宝珠便也晓得这丫头没什么心思。不过若真叫那厮成日里在宝瑢跟前儿晃悠,少不得要晃出什么事儿来。 这人分明不怀好意,宝珠没想出什么万全之策,只叫她往后不必理会。 二月二,春意生,河面破冰,三三两两的南北船只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河面上船来船往,汴京城内也同样人流如织,今年汴京城内一位大儒开办精舍授学,许多士子学子听闻此消息都马不停蹄从外地赶来,若是能得那位大儒一番指点,说不得今年秋闱便能一举得中。 自这位大儒开馆授学以后,不少有些名气的大儒都纷纷开始开馆授学,也正因此,汴京城内这段时日热闹非凡。 食店办这吃食比赛本就是再给食店扬名,也正好招揽这些外来的学子士子。 二月二龙抬头,日子也好,食店里头的吃食比赛也在今儿开始。 这事儿交给蒋实以后宝珠便没再管过了,只是今儿开赛,蒋实得请她到场去镇场子,宝瑢晓得今儿有热闹瞧,便也跟着一起去了。 场子已经布置好了,因先前办过一次这吃赛,许多老食客对此都有印象,今年想参赛的更多了,蒋实与大妮儿想了法子,将人先筛选了一遍,今儿这台面前的十个人都是最后留下来的。 比赛吃的便是店里准备新上的盖浇饭,原先是想做拌饭,只是本钱比盖饭要贵,这盖饭简单,浇头现炒又很有锅气。 原本开春过后便是淡季,想揽客不单得揽那些大户,这盖浇饭物美价廉,若是吃素浇头,譬如那素三鲜素茄子一类的盖浇饭,价儿就更低,若是吃半荤的,譬如那青椒肉丝一类的现炒浇头价儿就要贵些,不过这些论起来都是食店里最便宜的吃食了。价钱实惠划算,寻常百姓也能吃得起。 甄家办这吃食比赛,早早便宣扬了出去,原先第一回办这比赛时不少人都晓得,这第二次办许多人也都知道甄家食店厚道,花费些铜板报名,上来能吃个饱,也不亏什么。 于是无论是想图一口饭吃,还是想一口气吃个回本的人,都花了些银钱报名参赛,蒋实与宝珠算了算,这报名的银钱也抵得上这回比赛花出去的银钱了。 那些大户嫌弃当众吃饭不好看,自然不肯为着仨瓜俩枣来报名,但这些人却很喜欢来凑热闹。蒋实很是给面子,这些常来吃饭又肯来凑热闹的大户,他亲自请来安排了上座儿给那些参赛的人评比颁奖。 今年这吃食比赛可不单就食店出了银钱,晓得甄家这回请了不少大户坐镇,那些与甄家常有生意往来的,蒋实去游说过一番,一个个都肯出钱出物。毕竟生意长久的做着,常给食店供羊肉的那羊贩为了笼络甄家,又晓得这回比赛不少城里大户要来凑热闹,也为了叫那些大户人家留意到自家的羊,今年头名便是他出的一头整羊。 二名是一只猪崽儿,三名是一只大鹅,再往后一人便能得一只鸡。 除了这几个常供货的商贩们出的奖,甄家食店今年也出了银钱,还有就是自家食店的优惠奖券,今年比赛的头名除了那头羊,还有五两银锭,二名便是三两的银锭,到第三便是一两的银锞子,都是实在的银钱,自然个个都想赢。 今儿一早,店门口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蒋实也有主意,对着这些围着看热闹的人道, “各位看官方才各领到了一张条子,这条子对应的便是台上这十位比赛的人,若是谁选中了今儿这比赛的头名,凡进店吃饭的,便能凭条子抵一半价儿。” 先前已经筛过两轮了,现下场上这十人都是留到最后的。 方才随意报了号领了号条的看客们霎时静了片刻,似乎有些懊悔不该随便说个数儿,那些还没领号条儿的,听了蒋实说的,开始仔仔细细看那台上的人,打量着哪一个看起来能吃些,看过以后心里确定了人选这才来问大妮儿拿条子。 直等到了点,这边取条子的人这才停下。 宝珠敲了锣,台上的一炷香点燃,十个人霎时端碗用勺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这边一众看客为了自己支持的人能拿头名,呼喊着这些人背后别的布号牌条子上的数儿,卯足了劲儿给自己看好的人鼓劲儿。 台上人吃的热火朝天,本就是一路过关斩将,这才拼到最后,今儿头名除了银子还能得一头羊,个个卯足了劲儿吃的不停。 两柱香燃尽,时辰到了,由那位在食店消费最多的老客敲了锣,场上正吃的众人都停了手。 蒋实看着场子,大妮儿在数各自吃了多少碗,不少人方才押注都压了场上那位最壮实的,这一数下来,头名竟是个瞧着干瘦的女娘。 这姑娘吃了整整六大碗盖饭,每一碗里头的米粒儿都被刮的干干净净,甄家食店既是想趁着比赛将店里盖浇饭推出去,比赛用的饭自然也没有克扣什么。为着方便,上头浇头没有用那带骨的浇头,都是现炒的青椒肉丝盖在米饭上头。 米用的是新米,闻起来极香,这盖浇饭主要是为着卖给开春过后进城做工的人或是那外地来的学子,汴京城里热闹多,可甄家食店这样的热闹却是少见,如今这些看热闹的不乏做工的人与那外地来的学子,看那米饭白生生,浸过浇头的米饭吸满了汤汁,混到一起香气四溢,当即就将口水一咽再咽。 到底是重油的吃食,便是再好吃吃多了人也有些架不住,比赛已结束,台上个个肚儿都胀的难受,吃罢大妮儿发下去的山楂丸子才好些,唯独这个吃的最多的小姑娘依旧如常。 宝珠问过才晓得原来是瓦子里头扮杂耍的,三百六十行,这是最辛苦的行当。 班主总打骂,常年不能吃饱,见得了第一,蒋实将那羊牵过来她只连连摆手 不收,得了银子又吃了这么多饭,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再要一头羊可怎了得。 蒋实见此同他解释了半天,这小姑娘方才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与蒋实说了一句什么,蒋实便小跑着过来问宝珠, “那姑娘问这羊能不能给它换成银钱?她若是牵着一头羊回去,定是要挨打骂的。” 横竖店里每日都要用羊,宝珠按市价儿便换了银钱给她。 等银钱递到她手上,这小姑娘眼都晕了,报名的铜板是她攒了许久的,成日里饿的头晕眼花,她向来吃的多,攒下的铜板只够吃个一餐两餐的,瞧见这比赛交一些铜板只当吃个够本,却不想还有钱拿。 想着这些钱也带不回去,又听蒋实说可以将钱存在食店,若是存够最低的档,还能记成贵宾,每回来吃饭还能优惠。 晓得这钱带回去定要受班主盘问,这姑娘干脆将钱全交给蒋实让他登记下来,回头她来吃饭直接从账上扣减。 这场上十来个人,高矮胖瘦都有,猜中她的人少,只三三两两押对了,这几人还是一开始见没听明白阿忠说什么,这才随便选了号,见自己押准了,那抵半价的纸券儿一拿到手,便四处显摆起来。 食店里头这回得盖饭主要还是想卖给开春过后来汴京城做工或是那些外地学子,又或是附近瓦子里的技人。 本身来食店比赛的也是日子过得普通的人家,宣扬的自然也是这盖饭最合适普通人,分量大又顶饱,价也不算贵,若有要加的肉荤便另添钱,若只要那下饭的素菜价格就更低了。 今年因不少大儒开精舍受学,如今几家精舍与甄家食店相隔不远,因此食店附近多了不少外地学子,既是来汴京求学,想来也没功夫想这吃饭的事儿。这汴京城过活,一日下来花费不小,甄家食店在这一片也算有些名气,这几日办这比赛又办的轰轰烈烈,才来汴京不久就听说了。 里头饭菜的价儿也不算贵,如今又多了个盖饭,有菜有肉份量也足,自然也是能吃得起的。 那些在汴京城做工的,每日都吃也舍不得,食店里这新上的盖浇饭却量大管饱,隔几日来吃一回也是好的。 这吃食比赛已结束,场子很快就撤了,食店继续开门迎四方来客,这客都吸引来了,自然要留住人,今儿进店的食客都有优惠,又另送赠饮与两碟子小菜。 有外地过来的学子见甄家食店一日三餐都有,也觉得划算,问过以后干脆直接交了银钱打算长期就在这儿吃饭了。 这盖浇饭确实便宜也划算,不单这些学子,连带着附近学馆里的先生也来给那些来上学的孩子订,每日二十来份,这订饭的生意做的如火如荼,连带着还接到了不少衙门里的单子。这活儿蒋实也没雇跑腿,而是指给店里一个小伙计了。 现如今宝珠去食店,多是搭把手,顺道想想那河东的铺面,她是想将府城一家铺面改成酒楼,留一家香料铺子尽够的,那府城也属交通要塞,每年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城里看的过去的酒楼却没有一家,既是客商,便都是不差钱的主儿,一路上除了押的货物,吃的舒服便是最要紧的事儿。 徐娘子到底见得大商人多一些,她心里既有了打算,便去问阿娘这些商人出门在外是什么个样子。 才到家徐娘子便说甄姑母才走。如今甄董两家虽没能结成姻亲,原先兴许有些顾虑,现如今董家表兄定下亲事,来往又重新密切起来,董姑母赴宴也常喊宝瑢一起,有些跟甄家合适的人家也会来与徐娘子说一说。 上回董家表兄定亲,徐娘子与甄父都去吃酒了。 “今年官家过寿,附属藩国都遣使者来贺,届时汴京城里必定热闹非凡。”今儿甄姑母主要也是为着这事儿来的,徐娘子与宝珠一说,宝珠便大致晓得了。 这是个机会。 官家过寿辰,去年已遣了使者前往各国,自本朝开国以来,这也是第一回万国来朝,如今日子好过,边疆兵强马壮,自然也要让那些藩属国来到汴京来瞧瞧何为真正的大国。 董姑父既在光禄寺,对这些事儿自然听得也多,既有消息,自然要透露给自家人知道。这些番邦使节一同入京的盛况,往前数史书里也只载过两回,这也是盛世之景。 那些番邦一来,汴京城可不单就是那些外族人的热闹,想来不少行商也要借机来汴京做生意。 既是泱泱大国,对那些来朝贺的外族人自然也有礼遇,商人们走南闯北,本国之内大大小小的地方去过不少,但是那些番邦去的却不少,除非那专门西行的商人对这些地方才颇为熟悉。 自然,这些人赚的也多,运回来的基本都是香料,有的香料贵如黄金,若是能将这条路子走通,往后赚的银钱自然也不会少。 宝珠自然是嗅到了其中的机会,河东那酒楼一事暂且被她搁置了,只先紧着眼前这赚钱的买卖。糕饼铺子里春盒依旧做,只是那些过节要用的糕饼点心暂时停了。糕饼铺子里柳娘子挑了几样点心来问宝珠这几样能不能卖给那些番邦使者,宝珠翻着她送来的单子,选的都是经放的点心,譬如桃酥荷花酥鲜花饼此类能经久存放的吃食。 三月开始,陆陆续续便有那些小国的使者进京,不远万里到汴京来,自然是想带些土仪土产回去,那糕饼铺子里头好看又耐放的点心自然就是最好的礼,用雕过的木头礼盒装着,任谁见了都觉得气派。 官家寿辰在六月里,这些番邦使者也得在汴京待些时日。 食店里近来也多了许多外邦人,这些人常将所有菜都点一遍,不过这些吃食之中,其中要数角子最受欢迎。 徐娘子那头也想着这门生意,她那两个仓库里头原先存的多是干货米粮,自听得消息便将那些米粮都兑出去了,再留了许多丝绸瓷器,原想弄些茶引,只是这茶引难得,费尽心思也无法,只得就将那些丝绸瓷器多囤一些。 此番那些附属之国来朝拜,说不得外邦商路也要开放了,届时这些丝绸瓷器价儿必定比现在翻出几番来。 那些丝绸时日久了不一定光鲜,但这瓷器没什么要紧的,阿秀现如今在姑苏雇了工在乡下养蚕织绸,为了赚银钱也为了给大哥两口子贴补一些,便叫行商帮着运货,除了阿秀自己织的绸,还有她从那些织户手里收来的绸都一并收了。 小户女 第65节 裴砚清年初事儿也多,衙门里一年的事务得安排下去,因此这两回休沐都没家来,只递了信回来。 这几日得了闲,这才紧赶慢赶回来。 晓得他也记挂河东老家的事儿,宝珠将石地主来的信递给他一起看, “石大伯已经到了平阳县了,他确是有些本事的,咱们原先以为那周庄头都交待清楚了,却不想他还私藏了钱帛,原是打算放他一马,叫人牙子将人带走的,石大伯只等着咱们去信好看如何处置呢?” “既给了机会,却依旧不知悔改,便送去见官吧。”原先他还念及旧情,此事过后才晓得人为财死。 屋顶瓦片冬日里叫雪压坏了几片,这会子天暖和起来了,正好上房顶换那碎瓦,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宝珠打了个哈切,在底下替他扶着梯子。夫妻两正闲话,就听外头门被拍响了。 院里开春过后种下许多 花草,又新移栽了两棵桂花树,阿满尽心尽力每日都要侍弄这些花花草草,阿满放下浇花的水壶,小跑着过去开门。 没一会儿笑容满面地来回话, “是娘子娘家太太差人报喜信儿来了,说是娘家二嫂生了!” 一听到消息,宝珠当下便叫裴砚清从屋顶上下来,夫妻二人换了衣裳,又去仓房里头挑了布,这才一起往甄家去。 孔家太太一听得消息就赶过来了,宝珠来时孔府的轿才进院。也幸而晓得算算也就这几日,徐娘子这几日一直没出门,稳婆这几日也就在家里守着,生怕出什么岔子。 幸而一切顺利。 因大哥在苏州,当初阿秀姐生产许多事儿顾及不上,只能贴补些银钱,此番孔小娘子生产能备的都备下了,现下请的人够用,徐娘子风风火火的性子,还没生前便将所有事儿都办好了 徐娘子包了个大红封给稳婆,又欢欢喜喜将人送出门去,这两年家中万事顺遂,只盼着往后仍旧事事顺心呢。 产褥已经换过了,孔小娘子生完力竭这会儿才醒,孔家太太就坐在她身边,用热巾子替她抹脸上细密汗珠,孔家太太眼也是红的,等给她擦过汗,又将才出声的小娃娃小心翼翼抱过来给她看。 孔小娘子才生产过,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宝珠轻手轻脚进来瞧过,姑嫂二人说了两句话,宝珠又掩上门出去了。 徐娘子见他们二人难免又要说些催促的话,宝珠捂着耳朵只当听不见。她便又去拉着裴砚清碎碎念,奈何这二人都在装傻充愣,倒惹得她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四五月不少番邦使节来京,汴京城内日夜巡逻,瓦子比从前更热闹,食店人也越来越多,时不时能看见一个卷头发大鼻子的外邦人,开始店里伙计们还要吓一跳,现下都与人家学了几句叽里咕噜的外族话了。 食店这头生意越好,不少外族食客也被蒋实推荐着去糕饼铺子买点心。 这几月生意不错,蒋实每月与宝珠来对账都是笑容满面的,今年宝珠不单给他按月算工钱,还说定到年底按今年的营收给他分额外的银钱。 想要留住人,自然要舍得花费。 大妮儿原是跟在陈娘子后头学厨,宝珠见她有几分机灵劲儿,便叫蒋实带一带她,往后不一定要在灶间做厨,若是能管事,到前头当掌柜的也合适呢。 宝珠肯给大家机会,且行事又大方,故而人家酒楼食店伙计们来来往往干不长,但到甄家食店来的,就没有愿意走的,大家只盼着宝珠什么时候再开一间新铺面呢。 河东那几处铺面,宝珠本就是想留出府城的一处铺面来开酒楼,阿娘也说那是好地方,开酒楼自然能赚钱,听阿娘这样说宝珠自己心里也有了底儿,又将这想法也与店里伙计们说了。 蒋实现下已经能独当一面,回头那河东的铺面到时还得由他去打理,汴京的食店,到时只看谁有本事便给谁来管。 店里伙计晓得有机会,个个也卯足了劲儿干,宝珠看他们这样子,明年即便当不上掌柜的,少说也得给涨一涨工钱。 铺子里头事儿安排完,宝珠又趁着得闲与裴砚清一道去了一趟县里。临近端午,节礼也该备好送去各家,她与那些官家太太来往还算密切,因裴砚清是主官,相互间也十分客气,平日里不说,这过节相互总要有人情来往的。 一进城,宝珠想起头一回来时的景象,顿觉城内如今变化甚大,街道干净摊子齐整,时不时还有衙差巡街路过,这些衙差见到裴砚清瞬间就认了出来,个个恭恭敬敬站直了打招呼。 等人走远了,裴砚清才说,“这些衙差一多半儿都是换过的,从前个个吊儿郎当不说,还私下朝街上摊贩收银钱。” 宝珠看着他笑的眉眼弯弯,自他上任,百姓日子好过许多。 县衙门口从前烂了皮的鸣冤鼓从来敲不响,他第一日上任便换了新的,开始总有人敲,这城里似乎冤情似海,他将那些陈年挤案桩桩件件梳理清楚又分派下去,那县尉不管便另指了人管。衙门在他雷霆手段之下已是焕然一新,冤屈该洗刷的洗刷清楚,作恶的该如何判便如何判。 现如今这鼓已经许久不曾被人敲响过了。 宝珠好奇这城里变化,干脆与他一起跳下马车,裴砚清叫小厮将马牵回去,二人优哉游哉一起沿着街道逛。 有摊贩认出裴砚清,举着摊好的饼追上来要请给他吃,边吃边喊, “大人!我家田地叫恶霸占了十几年,自裴大人上任才算讨回公道——” 当下又有不少认出来裴砚清的,个个都提着小菜吃食围过来,“衙门里日日都差人巡街,夜里也有衙差巡逻,城里如今连小偷小摸都少见呢!” “如今有状告去衙门,那些大人差事办起来可快了!” …… 宝珠想到从前与宝瑢在瓦子听人说书,还听过几出他破案的戏,思及此忍不住笑出声。 裴砚清自个儿也常带着人出来巡街,也正因此,这一个个都认识他,阿满接了人家塞过来的菜,百姓生活不易,宝珠又挨个付了银钱。 这菜由阿满送回家去了,宝珠与裴砚清继续往前,裴砚清与她说着城里的桥城里的路。 “都是城里那些富户捐的,从前这一段还是泥巴路,如今都换成了青石板。” 都是小门小户出生,既做了官,自该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夕阳西下,天际红彤彤一片,二人影子也越拉越长,他们还要这样相携走过几十载春秋冬夏。 无论如何,只要在一起,总是好时光。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一路支持~ 还有番外待发! 本章掉落小红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