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雪》 苍山雪 第1节 苍山雪 作者:墨书白 文案: *:先圣父后君子系病娇少年爹 x 随时在逃跑关键时刻很靠谱沙雕师娘 *: 江照雪穿越以来,顺风顺水。 直到她遇到沈玉清,吃够了爱情的苦。 她一直觉得这是因为爱情所产生的脑部疾病,直到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本男频打脸升级流小说。 男主裴子辰本为上仙首徒,宗门白壁。 因受小师妹爱慕,被深爱师妹的师尊嫉妒,在他被同门陷害之时,徇私枉法,将他根骨废尽,打入山崖。 之后他在小师妹陪伴下,一路升级修炼,重回仙山 杀师尊,灭山门,迎娶小师妹,干掉所有欺辱自己的人。 这个干掉的人里,包括了他师父,他师娘,以及他师父师娘全家。 那个被炮灰师娘,就是她。 梦境太过可怕,江照雪醒来后,赶紧想办法下山找男主,准备杀人夺宝,逆天改命。 可惜夺宝不成,她只能在男主身上设下法阵,用男主的气运性命,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为了改命,她一路哄骗他,诱拐他,在他众叛亲离时随他一跃而下,背着他风雪前行。 一边走一边骂,想着等事成之后,如何宰了他。 她盘算的一切裴子辰都不知道。 裴子辰只记得,落下山崖那日风很大,他听不清她的言语,只满身是血靠在她肩头,看着这个眼中从来只有师尊的女子,茫然轻唤: “师娘?” 那是十二岁那年,他攀过三千天梯,来到她面前,第一次见她时叫的称呼。 也是他之后这一生,最恨的称呼。 【阅读tip】 1.男主有成长线,不是一直姐狗,男方有强势的时候,只保证情感高位(男爱女多于女爱男),不保证身份高位。想要绝对女方主导慎入。 2.女主不算个好人,有选择她不作恶,但在伤害自己和伤害他人之间,她选择伤害他人,我从来没写过她自己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她只是有能力有选择的情况下行善,别误解我塑造什么光伟正形象,她就是个自私的普通人。 3.进了本文就不要有太多道德要求了,当你点击进入师娘x徒弟这一刻开始,就要做好会有道德瑕疵的准备 4.雄竞多,修罗场多,女主微万人迷 5.女主这两百年是真的喜欢过男二,然后情绪被扩大了做出离谱的事。就是她本身性格不会为了爱情放弃理智,所以清醒后行事风格大变,但不代表她是完全被操控一点感情都没有。有,但不多。 6.爽点很俗套,感情很狗血 7.更新不定时,也不一定日更,就算你发现我可能固定在某个时间点,也不代表我承诺每天在那个时间点 内容标签: 正剧 主角:江照雪,裴子辰 ┃ 配角:沈玉清,叶天骄,慕锦月,宋无澜,青叶,江照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成男主他师娘 立意:永不放弃! 第1章 夕阳西下,余晖如血。 归云仙山之上,满山树折山崩,横尸遍野,江照雪身着金线绣日月星辰白锦广袖华袍,被人折了腿骨,按压在地上。 她金冠半斜,头发凌乱散开,但她仍旧固执撑直了半身,面对着不远处阴玉銮驾中被阴纱所遮的青年,努力保留着蓬莱女君最后一点尊严。 “中洲陷落,灵剑仙阁是中洲最后防线,而你,师娘——” 青年清冷透玉的声音从銮驾中传出,伴随着阴麒麟不耐的喷嚏声,明明是嘲弄言语,语气却格外冷淡:“中洲唯一有希望冲击九境命师之人,你本该是中洲唯一的胜算,可惜却在十七年前,被师父拔除灵根,困于宅院。” 说着,阴纸仙抬手卷起银灰色纱帘,青年提步而出。 紫黑色华服上流淌着山川日月,交替四时变化在衣衫之上,青年声音由远而近,说着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过往:“你为了他,恶事做尽,毁我根骨,杀我好友,最终走到今日……付出这么多,他却为了师妹,将你扔下逃了,师娘,”青年驻足停步在她身前,抬手掐住她的脖颈,微微倾身,似是好奇,“你不后悔吗?”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死死盯着面前青年。 后悔? 如何不悔? 她爱那个人,爱了足足两百一十七年,付出两百一十七年,最后却抵不上一个孩子,轻轻松松一声“师父”。 沈玉清,她的丈夫,为了那个叫慕锦月的女弟子,废她灵根,困她一生,一次次给她希望,一次次让她觉得自己被爱着,又一次次亲手湮灭这点希望。 如今最后一次了—— 今日酉时,九幽境攻陷灵剑仙阁,在最后逃亡时刻,沈玉清选择带着慕锦月离开,留下了身怀六甲的她,伪装成慕锦月,被九幽境魔修生擒。 这大约是她最后一次爱沈玉清,也是最后一次恨沈玉清。 可她的爱恨都不该为人所知,为人所用,于是她只是含血一笑,沙哑道:“与你何干?” 面前青年闻言,眼眸微动,似是不甘。 然而片刻后,他轻笑起来,微微俯身,压低声道:“可你是他的妻子啊。” 青年说着,手指逐渐收紧:“他既然跑了,那他欠我的债,便该你偿还。师娘,”青年转眸,看向下方绵延不尽的台阶,语气中带了怀念:“当年我一步一步爬上登天梯,是您为我引路,今日——” 青年回眸,黑紫色的眼里全是悲悯,映着她挣扎的面容,仿若年少时一般,恭敬道:“我送您上路。” 说完,他手指骤然发力。 剧痛从脖颈传来,她清晰听见骨骼碎裂之声,眼前慢慢黑了下去。 她感觉对方放开了她的身体,她重重倒下。 最后一刻,她听见青年退步之声,衣摆摩擦之声,跪地之声,叩首之声,最后是裴子辰恭敬高呼: “弟子裴子辰,恭送师娘登天!” ——节选自《吾道孤行》 *** *** “啊!” 一声惊叫,江照雪猛地睁开眼睛,从噩梦中醒来。 她急促呼吸着,旁边一个绿衣少女急急赶来,给江照雪顺着气道:“女君,您怎么了?您还好吧?”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下意识抬手抚摸上自己脖颈,回忆着方才梦境,整个人冷汗涔涔。 少女见她无事,轻笑起来,抬手为她拍背,安抚着道:“女君是做噩梦了吧?火毒还没开始呢,女君就自己吓自己了?” “他要来了。” 恍惚间,江照雪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江照雪神色一凛,正要凝气反击,就听那个少女声音立刻道:“别激动!我是你的命兽,我叫阿南。” 江照雪动作一顿,还识海中环顾,听着少女声道:“命师进入合体第七境,便会有一只可以占卜吉凶窥测天道的命兽,今日你步入第七境,我为你窥测天道,解除这个世界对你的禁制,让你看到真相,而且,再也不会受到作者控制!” “真相?作者?”江照雪喃喃。 少女应声:“不错,如你梦中所见,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你穿书了!” 听到这话,不需要解释,江照雪立刻凭借丰富的网文阅读量明白了自己发生了什么。 她穿了。 不是穿越,是穿书,还穿成个炮灰了! 江照雪,原二十一世纪社畜一只,因看小说太晚猝死之后,醒来便发现自己穿越来到了这个修真世界。 在这个小世界中,分成真仙境、人间境、九幽境三境,真仙境是以灵力为主要修行力量来源之处,分为中洲和蓬莱两个区域,中洲是人修聚集区,蓬莱是妖修所在之处。 江照雪虽然是个人,但她投胎成了妖,一来便胎穿成了蓬莱岛岛主的幺女,天资非凡,是修真界少有的命师。 命师是这个小世界最为特殊的修士。 传说中,当年昊苍神君创世,取一片心,创造了天命书,书写了世上所有人的命运。 寻常修士,在天命书之下,由天命书所掌控。 唯有命师,他们不受天命书的管辖,与整个世界规则所滋生的天道有种隐秘的链接,他们可以摸索世界规律,占星卜卦,窥探天命书的内容,最重要的是,可以通过与天道相赌,借用天道之力,改变一切。 但他们致命缺点,就是施法时间太长。所以每一个命师,都会有一个生死相伴的命侍以保护他。只要得到庇佑,命师就是整个修真界最强大的存在。 这样强大又好控制的存在,是每个宗门梦寐以求的人才。可惜这几千年来,命师数量本来就少,又大多要么资质不佳,要么寿命不长。 唯有江照雪,天资非凡,还活蹦乱跳长到成年,成为了整个真仙境几千年来唯一有机会冲击九境命师的苗子。 可以说,她的出身保证了她前半生的荣华富贵,天赋保了她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如果不是遇见沈玉清,她应该在蓬莱岛混吃等死,福享万年。 只是恋爱脑无药可救,缘,妙不可言。 从她第一次见到沈玉清起,她就开始犯病。 沈泽渊,字玉清。 二十岁那年,她和沈玉清在试剑大会初次相逢,对这位天之骄子一眼万年,公然示爱。 苍山雪 第2节 当天回来,她被哥哥关了禁闭,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她想,她完了。 她长出恋爱脑了。 之后她一发不可收拾,有机会就去见沈玉清。 起初沈玉清不搭理她,她也没什么机会,还算安心。 只是每次丢脸后回来自扇耳光,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枕头下闷死。 不想两百年前,沧溟海结界破损,沈玉清修补结界时身受重伤,她在犯病的情况下,单枪匹马把人从海里捞出来,为了救他,还与他结了一个单方面的同心契! 同心契乃蓬莱秘术,从来只在道侣间施展,从此沈玉清受伤,她都必须承受一半,受致命伤,更是会全部由她承担。 因为这个同心契,她失了蓬莱岛继承人的身份,由他爹亲自带人到灵剑仙阁,和沈玉清的师父孤钧道人谈三天,沈玉清在山门口跪了三天。最终还是抗不过“恩情”和宗门的压力,与她结契成婚,并许诺成为要保护她一生的“命侍”,要一辈子保护她。 这个消息传来那天晚上,江照雪痛哭流涕了一夜,知道自己完了。 为了个狗男人不要继承权,还要远嫁中洲,她想不通啊。 可她是个恋爱脑,她控制不住她自己。 她视死如归来到了中洲灵剑仙阁,她爹娘怕她被欺负,还给她陪嫁了一座仙山和五十弟子,来到灵剑仙阁后,她发现—— 啊哈,果然日子不好过。 这门婚事沈玉清不愿意,就一直晾着她。 她住云浮山,他住落霞山,一年到头见面的机会,比牛郎织女好不了多少。 外加除了两方长辈,外界并不清楚同心契一事,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这段婚事是蓬莱仗势欺人,整个灵剑仙阁——甚至于整个中洲,都为沈玉清打抱不平。 平日她出门都要被人翻白眼,极为堵心,于是常年独居云浮山,几乎不外出。 本来接受现实,老老实实守活寡也能将就着过,可她总是犯病。 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见沈玉清,想争取他的爱意,于是这两百年来,她一直低三下四,努力付出。 白天给他做牛做马,深夜后悔痛哭。 在这种极度矛盾中,她陪着他一步一步成为灵剑仙阁阁主、当世年轻一代第一剑修。 而她自己则修行缓慢,一身伤病。 譬如今日身上这每月发作一次的火毒,就是当年他诛杀火麒麟时,她为他挡下的。 此乃天下奇毒,蓬莱岛用尽天才地宝,才保下了她,但余毒难清,每个月她便会再发作一次,仿佛置身无间地狱,烈火灼烧,痛苦不堪。 好在这火毒余力不强,只需要水系灵根灵力便可抚平,而沈玉清正是天阶水灵根,再适合不过,因此出于愧疚,沈玉清与她再有什么龃龉,每个月也必定会来为她解毒。 于是身中火毒不仅没让她痛苦,还让她觉得幸福。 而这时候,挣扎了两百年,她也接受了自己的病情。 毕竟恋爱脑是这样的,她一个晚期患者,没办法的事情。 这样无怨无悔付出,她习惯了,自洽了,还可以安慰自己,沈玉清不是对她不好,是对所有人都不好,直到半年前,他收了一位女弟子—— 这位女弟子叫慕锦月,生得乖巧可爱,讨人喜欢,江照雪从第一次见面,就警铃大作,而沈玉清则告诉她,这少女乃他大师兄之女,如今临终托孤,他不能不管,现下将她收作徒弟,让江照雪不要胡思乱想。 可江照雪始终觉得不对,便总是找慕锦月麻烦。她越找,沈玉清将人护得越紧,最后直接让慕锦月住进了他住的落霞山。 沈玉清百年来独来独往,落霞山连江照雪这个妻子都没住过,让慕锦月住,江照雪更是不愿意。 她可以接受沈玉清对她不好,但不能接受沈玉清对其他人好! 于是昨日她找到了一个机会,将这女弟子拦住,单独教训了一顿。 因为这件事,沈玉清之前还来找她吵了一架,她气得哭了一晚,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本来以为就是和以前一样,她争风吃醋,他骂一顿就算了。没想到就在方才,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体验式”地看了一本书。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裴子辰的少年。 他本为灵剑仙阁阁主上阳真人首徒,天之骄子,宗门白壁。 十七岁金丹,意气风发,却因和小师妹慕锦月相爱,被深爱师妹的师尊嫉妒,发现同门诬陷他勾结魔修、打开九幽境结界之时,为一己私心,将他根骨废尽,打入山崖。 之后他一路升级修炼,成为九幽境之主,然后带人重回仙山,杀师尊,灭山门,夺回小师妹,干掉所有欺辱自己的人。 这个过程中,他的师娘为了帮助自己道侣,对他屡下杀手,结果被他所杀,于是得罪了蓬莱仙岛,最后就变成了葫芦娃救爷爷,导致了整个他师娘宗门的彻底陷落。 而他也在夺九幽、踏中洲、灭蓬莱的过程中,一步步升级,最后成为三境之主,迎娶小师妹,飞升成神。 江照雪就是这个炮灰师娘。 她在文里干的事儿很简单,总结来说就是发礼包。 先是给沈玉清的发礼包,救他于危难,给他结同心契,陪着他成为灵剑仙阁阁主,中洲第一剑修。 之后是给女主慕锦月发礼包,嫉妒她,挑衅她,然后慕锦月莫名其妙中毒了只有蓬莱才有的毒灵泯散,灵根融尽,沈玉清一怒之下,把她的灵根挖给了慕锦月,慕锦月获得了天阶木灵根,配合自己绝佳悟性,在后来一跃成为第一女仙。 再之后,她就开始不断给男主裴子辰送礼包。 送的方式比较特殊,因为沈玉清为了慕锦月一直在害裴子辰,为了讨沈玉清欢心,她就不断从蓬莱岛搬救兵,派人去杀裴子辰。然后每一个派出去的大将,不是变成了灵宠,就是被裴子辰夺了修为,再差也要被打劫得裤衩都不剩地跑回来。 裴子辰后期几乎就是靠这种正当防卫的方式,差不多搬空了整个蓬莱,完成了原始积累。 到最后,还攻打上仙山,掐断她脖子,给读者贡献了一波爽感。 她在文里剧情不多,但贡献很大,可以说,她简直是三位主角的原始股东,这三个角色就靠着吃她和她娘家蓬莱岛吃到暴富。 她死之后的剧情,江照雪看不到,包括前面的剧情,她都只能看到“江照雪”这个角色所能看到的部分,通过大纲讲解外加片段式体验的方式,沉浸式感受了一把炮灰“江照雪”的一生,然后在被裴子辰“咔嚓”捏断脖子后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许多问题迎刃而解。 为什么她总是在做这种违心之事? 为什么她像个精神分裂一样,白天上头,夜里emo。 因为,这是作者设定啊!! 她就说她一只牛马,喜欢一个人有可能,但怎么可能这么无底线牺牲啊? 牛马也有自尊心的好吧。 “好了,主人。过去不必回顾,重点着眼未来。” 阿南知道她还缓不过来,出声拉回她的神智,同她细致讲解道:“现在正是一切开始的时候。慕锦月刚刚中毒,裴子辰被派往乌月林寻找凌霄花解毒,沈玉清马上就会来找你问罪,按照原本书中剧情,你会承认罪行,诅咒慕锦月,然后被沈玉清锁住修为,关在天命殿中。等十日后,慕锦月灵根尽融,沈玉清会取你灵根,赠给慕锦月,慕锦月得到你天阶木灵根,会成长为修真界第一女仙,等待裴子辰王者归来。” “天命殿有封锁修士的大阵,哪怕渡劫期修士在里面都施展不出任何灵力,你若被他关入天命殿,你便没有任何反击之力。一旦灵根被取,你修士之路便到头了。所以现下是最关键、也是最容易改变命运的时候,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只能一步错,步步错,主人,”阿南语气格外郑重,“沈玉清马上就到,您准备好了吗?” 阿南说着,门外响起侍从略带激动的见礼声,接二连三响起,由远及近:“见过阁主。” “阁主万安。” …… 江照雪听着愣愣转头,瞬间紧张起来。 不是,来得这么快的吗?!她还没有准备好啊! 信息多得她脑子都快冒烟,完全卡在一起,让她动弹不得。 旁边侍女倒是反应很快,高兴道:“呀,君婿来了!” 说着,侍女抬手为她整理着衣衫,赶紧拍着马屁道:“女君,我就说君婿心里有您,您看,吵归吵,今日您火毒发作,君婿不也这么早早就赶过来了?肯定是记挂您!” “他不是记挂你,他是来找你兴师问罪。”阿南怕江照雪恋爱脑又发作,赶紧提醒,“主人,世界对您的禁制已经被我打破,您可以做出自由选择。不要被对他的情谊影响,理智一点,他不爱你,他是来取你灵根的,你赶紧想办法!” 话音刚落,房门“砰”地一声被人砸开,江照雪所有人闻声看去,便见一个青年站在门前。 黑衣雪纹,玉冠束发,眉间欺霜赛雪,冷得仿佛是自带寒风。 他身后带着两排弟子,抱剑而立,个个眉宇间都压着怒意,颇为威风。 侍女见状,慌忙跪地,青年大步往里。 外面弟子早有准备,将房门“砰”一声合上,侍女惊讶抬头,还未来得反应,青年已来到榻前,长剑已一跃而出,直抵江照雪眉间。 “江照雪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青年声音中带了杀意,久居高位的压迫感自上而下碾压而来,江照雪迎着他的眼眸,听着他如梦中一般冷声警告:“交出解药,我饶你不死!” 第2章 这话一出来,江照雪怒意陡生。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倒是直接来取她性命了?! 她正想开口反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书中画面。 【“你凭什么说是我下毒?” “天命书已经定了你的罪,你还敢撒谎?” “天命书?为了一个小弟子你居然去问天命书?!好好好,那就是我又如何?她一个小弟子,我废了就废了,难道你还要因她和我翻脸不成?沈玉清你想好了,你怎么走到今日?灵剑仙阁如何成为中洲第一宗门。你们拿了蓬莱多少好处,你自己掂量!” “江照雪,你怎会如此恶毒?” “我恶毒?我再恶毒也是你妻子!你该维护的也是我!你竟然为了个贱女人对我用剑?!”书里的江照雪往前让沈玉清的剑抵在咽喉,“来!来杀!”】 江照雪:“……” 从旁观者角度看一遍,她突然清醒,怒气也一瞬平息。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沈玉清是真的会取她灵根,这是她命运转折点,阿南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她必须冷静下来,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绝对不能进天命殿,更不能让沈玉清真的取了她的灵根。 硬来是不行的,且不说这里是灵剑仙阁地盘,沈玉清是高她一个大境界的剑修。就算她实力更强,没有人保护情况下,她可能开阵都来不及,便会被沈玉清当场诛杀。 她没有武力可以镇压,只能智取。 和沈玉清相处两百年,虽然感情一事她没看懂这个人,但她倒也知道,沈玉清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书里是她太冲动,脱口而出认了罪。 若她不认罪,沈玉清也没有理由取她的灵根给慕锦月。 给慕锦月下毒的锅她不能背。 苍山雪 第3节 可按照书中的内容,沈玉清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她给慕锦月下毒,是因为他去问过天命书。 天命书乃灵剑仙阁至宝,整个中洲命数记载之处,天命书所言,没有人会怀疑。 虽然她不知道这本破书为什么说是她下毒——当然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是作者写的——但不管怎样,沈玉清既然问过天命书,便绝对不可能再信她的话。 她要做什么,才能让沈玉清在问过天命书之后相信她? 江照雪盯着沈玉清,逐一想着脱身方案,脑子转得飞快。 自证比诬陷困难得多,有天命书加持,她更不可能自证。 唯一能让她洗脱嫌疑的办法,就是她也是受害者。 灵泯散这种药出自蓬莱,会在十日内逐步蚕食中毒者灵根,过程痛苦不堪,她不可能为了给慕锦月下药毁了自己前程。 可不说现在临时吃灵泯散来不及,就算来得及,她本来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灵根,吃这玩意儿有意义吗?! 仅剩下的方案,就只有……装一下了。 灵泯散产自蓬莱,特性她极为了解,伪装中毒倒也不难,至于装完之后……之后的事之后说。 反正这里不能呆了。 江照雪略一琢磨,立刻有了决断,手上暗中压在自己穴位,瞬间截断灵气运转。 沈玉清见她久不言语,剑身往前一抵,血从江照雪额头流下,沈玉清厉喝出声:“说话!” 话音刚落,江照雪一口血喷了出来,沈玉清慌忙收剑,旁边侍女反应过来,冲上前来,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江照雪,急道:“女君!” “痛……” 江照雪面色煞白,艰难出声。 沈玉清诧异抬眼,看着江照雪眼中俱是痛苦之色,颤颤朝他伸手,求救出声:“玉清,我的灵根……好痛……快,快叫药师!我的灵根……” 听到“灵根”二字,沈玉清瞬间反应过来,皱眉看着江照雪。 旁边侍女见状忍不住来了脾气,怒道:“君婿还在等什么,灵根何等重要,君婿还不叫人?!” 这侍女是从蓬莱跟着江照雪来到灵剑仙阁的,自幼侍奉着江照雪,名叫青叶。 虽然平日青叶对沈玉清毕恭毕敬,可关键时刻,她始终还是蓬莱岛出来的人。 沈玉清听着青叶叱喝,倒也没计较,回头提声唤外面弟子:“紫庐,叫药君来。” 听到叫药师,青叶才终于放心几分,她恨恨瞪了沈玉清一眼,将江照雪扶到床上躺下,红着眼眶道:“女君,您先忍忍,药师马上就来了。今日您要是有半点闪失,”青叶提了声,故意提醒旁边沈玉清道,“蓬莱岛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玉清听着青叶暗示,没有出声,只抬手收剑,一直盯着江照雪。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看得江照雪忍不住想要发抖。 阿南也有些害怕,在识海中小心翼翼询问:“主人,他会不会看出来你是在装病啊?” “别害怕。” 江照雪安慰着阿南,也安慰自己:“他是个剑修,他没有文化,我装病他看不出来的。” 江照雪这话倒也不是胡说,命师属于法修,相对于沈玉清这种剑修来说,的确见识广博得多。 瞒过沈玉清她还是有八成把握,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大夫。 好在这个大夫刚给慕锦月看过,而灵泯散这种毒又太过罕见,这个大夫印象太深,上来一看江照雪的症状,先入为主道:“难道又是灵泯散?” “灵泯散?” 听到这话,沈玉清眼眸微动。 旁边青叶面露惊色,立刻将江照雪袖子一拉,看向曲池穴。 蓬莱岛之人对灵泯散更为了解,清楚知道灵泯散的特性,知道灵泯散毒药和其他毒药最大的区分就是灵力会在曲池穴淤堵得更为严重。 只是江照雪早有准备,青叶一掀袖子,看见曲池穴灵力淤积,瞬间变了脸色,慌忙道:“当真是灵泯散!女君稍等,我即刻传信岛主,让他们去找凌霄花。” “不用了。”沈玉清见状,开口打断青叶,手扶在剑上,看着床上江照雪,冷静道,“凌霄花产自九幽境边界,我已经让人去寻了。” 听到这话,青叶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已经”让人去寻了。 沈玉清知道江照雪会中毒? 她想不明白,沈玉清也不打算解释,只转头看向正在看诊的药师,继续追问:“赵老,她当真是中了灵泯散?” “八九不离十。”药师实话实说。 听到这话,沈玉清没有出声。 虽然还是怀疑,却慢慢还是相信几分。 不仅是药师的断言,还有……江照雪从不对他撒谎。 沈玉清暗中看了江照雪一眼。 江照雪是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他从来没给她好脸色,她却一直坚信他心里有她,总仗着自己蓬莱女君的身份和她自以为的爱意在他面前胡作非为。 他曾无数次给她甩脸色,当面拒绝,可是她却能把他的拒绝,当成是口不对心。 后来他也懒得理会,但是也正是这种自以为是,让江照雪永远真实。 但如果江照雪没有撒谎,她真的中了灵泯散,那她就不可能是凶手。 没有人会赌上自己的灵根陷害别人。 而且慕锦月只是个小弟子,江照雪有千万种办法弄死她,不需要这样的办法。 可江照雪不是凶手,天命书为什么说她是? 天命书是不会撒谎的。 沈玉清无法理解现在的状态。 他盯着江照雪,只能半信半疑,看着药师给她施针,等江照雪状态逐渐平稳下来,听医师说无事之后,他便直接起身,冷道:“既然中毒,就好生修养罢。” “玉清!” 江照雪闻言急急叫住他,沈玉清冷眼回眸,看着江照雪撑着自己,虚弱起身。 她生得很美。 在她过去经常云游四海时,无数人曾经称赞她为真仙境第一美人。只是后来她很少外出,大家便逐渐忘记了她的风华。 人生得太美,就容易扰人心智。他不喜欢这些容易扰乱人心的东西,便挪开视线:“何事?” “火毒……” 江照雪抬起手,提醒道:“你还没给我灵力,今日我熬不过去的。” 沈玉清闻言,审视着她抬眸。 他始终觉得不对,可是他又说不上来。 想了片刻后,他突然说起慕锦月:“锦月中了灵泯散,如今灵根正在消融。” 听到这话,江照雪露出错愕之色,仿佛对一切浑然不知。 沈玉清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情绪变化,继续试探:“她不比你,你是合体期修士,施针用药,早已被天雷淬炼,就没那么痛苦了。她现下还在床上,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么严重?”江照雪听着,微微皱眉,随后不解询问,“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天命书说凶手是你,有弟子指认看到你在她喝的水里下毒,灵泯散是蓬莱特制。”沈玉清一一说出来,江照雪慢慢想起。 她昨天的确给慕锦月喂了一点……泻药。 这么幼稚的举动她想起来也有些尴尬,故作镇定听着沈玉清陈述着:“昨日你故意为难她,罚她跪在云浮山半个时辰,她回去就中了灵泯散的毒。你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想罚我?” 江照雪听明白他的意思,眼中满是苍凉绝望,笑了起来:“你要为你的弟子报仇,哪怕我身中灵泯散,你也不肯信我?” “就算此事与你无关,你身为师母,嫉妒成性,品性不端,也当受罚。” 沈玉清说着,思路逐渐清晰,有了决断:“今日起,你在云浮山修身养性,等确定锦月中毒之事与你无关,再做定夺。至于火毒——” 沈玉清扫向她的手臂,犹豫片刻,还是抬眸盯着江照雪,认真道:“今日我不会为你镇压。但你若能拿出解药,诚心道歉,这一切我可当没发生过。火毒难熬,你自己想好。” 说完,沈玉清转身往外,江照雪自嘲一笑,有些凄凉道:“你还是觉得是我。” 沈玉清顿住脚步,背对着她,只道:“天命书不会出错,它说是你,必定是你。” “天命书乃灵剑仙阁至宝,身为阁主,五年才能有询问一次的机会,否则必须消耗一成修为……” 江照雪笑着抬头,盯着沈玉清的背影:“沈阁主真是个好师父,就不知对其他弟子,也一样维护吗?” 沈玉清背对着她没有出声。 江照雪继续嘲讽:“如此情谊,若你和慕锦月不是师徒,我快以为沈阁主喜欢她了。” “你胡说什么?”沈玉清终于有了反应,冷眼回头。 江照雪见状轻笑:“抱歉,是我失言。” 说着,她低头整理衣摆,换了轻松语气,更显阴阳怪气:“灵剑仙阁仙规森严,最重礼教,乃中洲第一名门正宗,沈阁主德高望重,想必不会做这样龌龊之事。您对所有弟子,必定一视同仁,不管是慕锦月还是裴子辰,都同样疼爱,”江照雪抬眼看他,露出明媚笑容,“对吧?” 沈玉清听着她的话,没有出声,江照雪与他寸土不让对峙。 许久,外面传来人声,急道:“师父,师妹她又痛起来了,您快过去看看!” 一听这话,沈玉清脸色顿变,只留一句:“日后休要胡言乱语。”,随即转身离开。 江照雪见状想到什么,立刻下床,踉跄着追过去,急火攻心一般,毫无仪态追骂道:“沈玉清你站住!你别走!你怎敢如此对我?我如今中了灵泯散,你若还不帮我镇压火毒,你可知我今夜会有多痛?!你看我爬都爬不起来,痛得喊都喊不出声,你就如愿了?!” “女君,别追了,”青叶追在江照雪身后,心疼拉住她,忙道,“外面风大,您身体已经这样,就别折腾了!” “放开我!” 江照雪虚虚把青叶一推,扒拉在门口,张着脖子看沈玉清,凄厉喊道:“让我死!让我今晚就痛苦地死在这里!沈玉清!沈泽渊!你是个男人,今晚就一眼都别看我!别记挂我!想都别想起我!不然,你就是喜、欢、我!” 江照雪的声音虚弱又洪亮,响彻整个云浮山。 沈玉清脚步极快走出去,弟子跟在沈玉清身后,等走出江照雪居所老远,最亲近沈玉清的弟子紫庐赶紧上前,着急道:“师父,拿到解药了吗?” “女君亦中了灵泯散,先观望情况吧。” 沈玉清冷淡开口。 紫庐一愣,随即忙道:“师父,天命书不会说错,你看她对师妹那个样子,她肯定是装……” 苍山雪 第4节 话没说完,他便感觉寒霜一般的眼神从上压下,仿佛将他整个人冻结在原地。 紫庐僵住身子,听沈玉清平静反问:“她是你能谈论的吗?” 紫庐闻言瞬间反应过来,慌忙跪地:“弟子知罪!” 沈玉清见他告罪,这才收起眼神,转身往外,继续道:“派人守住云浮山,锦月之事未有定论之前,云浮山上下不得外出,若女君有任何异样,即刻通报。” “是。” “还有……” 沈玉清叫住紫庐,正欲开口,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江照雪方才那句:“您对所有弟子,必定一视同仁,不管是慕锦月还是裴子辰,都同样疼爱,对吧?” 他在这一刻,突然有些过于敏锐意识到,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从江照雪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 他沉默太久,紫庐有些疑惑,试探道:“师父?” 询问声唤回沈玉清神智,他清醒过来,压住对这个名字的反感,冷静继续,“询问子辰情况,告诉他,若还需增派人手,可以把丙级以下任务外派弟子都召回交给他。灵泯散中毒时间越长,对锦月灵根影响越大,如今是我用灵力稳住她的灵根,但最多到后日,她的灵根便会开始消融。” 说着,沈玉清眼中露出冷色:“他必须快点找到凌霄花。” 第3章 看着沈玉清走远,江照雪终于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旁边青叶给她披上斗篷,着急道:“女君,您快进来,您现在都中灵泯散了,还不好好修养,这事儿您不能再瞒了,必须告诉岛主和少主……” “好了好了。”江照雪按住她,认真道,“青叶,我现在很虚弱,你让我睡一觉。” “那这件事……” “我自己说。”江照雪向青叶承诺,“我一定告诉爹娘哥哥,你放心吧!” 青叶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不信任,但见江照雪态度坚定,也不好多说,只能由着江照雪将她推出房门,叮嘱道:“那您一定要说!千万不要再给君婿脸了!” “知道知道,”江照雪哄孩子一般道,“我现在就说,别进来哈。” 说着,江照雪关上房门,屋子终于安静。 她疲惫走回案桌前,坐下来揉着额头,忍不住低骂了句:“什么事儿啊都……” “主人,您真是太厉害了。” 阿南的声音又在识海中响起来,满是钦佩道:“短短一瞬之间,居然能想出装病这种招数,成功躲过去天命殿!现在待在云浮山,还没有禁制,您岂不是想跑就跑?!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跑吗?!” “跑不了。” 江照雪撑着额头,叹了口气道:“有同心契在,哪儿都去不了。” “啊?” 阿南一愣,随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哦,同心契可以感应对方的位置,只要他想知道你在哪里,就能知道你在哪里……那你怎么办?” 江照雪没有回答它,她闭眼缓了很久,从梦里那些碎片片段中,大概梳理清楚了这段剧情。 书里这段剧情,从整体角度看是这样的。 慕锦月被她下毒,随后裴子辰便被派往九幽境结界附近的乌月林中寻找凌霄花,结果在到达九幽境界碑处之时,乌月林中突然开启了一个诡异法阵,出现了一条凶猛无比的黑蛇。 这条黑蛇把所有弟子一顿胖揍,外面进入阵法都有进无出,灵剑仙阁准备放弃裴子辰之际,慕锦月得到了传信,不顾死活进入乌月林中救人。 沈玉清为了慕锦月,只能以身犯险。 但沈玉清刚使用过天命书,又为了保慕锦月灵根,灵力不济,只能和黑蛇打了个平手,于是关键时刻,沈玉清带着慕锦月狼狈逃窜,留下了裴子辰,独自面对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黑蛇,给了裴子辰一个捡漏的机会。 这一夜,裴子辰从这条黑蛇身上掏出了至宝天机灵玉。 沈玉清在身中蛇毒,和慕锦月相处一夜之后,开始意识到自己对慕锦月有着超越师徒之外的感情。 慕锦月为裴子辰出生入死,成为裴子辰心中的白月光。 他们三人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至于她? 书里没写,但凭脑子想,也知道这一夜她肯定不好过。 沈玉清被揍,她能跑得了?沈玉清受伤,她都要承担一半伤势,没有她,沈玉清还能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感受女主魅力? 说不定早被那黑蛇一尾巴就打得男女都不辨了。 “所以现在你有两条路。” 阿南突然开口,琢磨着道:“第一条,是改变沈玉清。他现在还没确认自己喜欢上慕锦月,如果你能改变他喜欢慕锦月这件事,甚至于让他喜欢上你,就可以不让他站在男主对立面,扭转了他作为反派的命运,也就挽救了你的死局。而且你还能获得一段美满姻缘,真是爱情事业一把抓啊!”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江照雪听见阿南的话,立刻察觉不对。 命兽的存在,江照雪从成为命师开始就知道,所以并没有怀疑它的真实性。 只是命师太少,拥有命兽的命师,更是三千年都不曾见过,江照雪的师父,至死不过三百岁,还只到化神期,命兽的存在江照雪都是从书上看的,对于命兽的特性,她并不了解。 她厉声质问,阿南吓得沉默。 江照雪一拍桌子,冷声道:“别装死,你是不是能感知到我的情绪,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个,我在你的识海里,的确是可以感知的。”阿南支支吾吾,“你要不愿意……就给我点能量,我可以化形出来。” 听阿南的话,江照雪琢磨片刻,便往识海中灌入了一道灵力。 片刻后,江照雪感觉识海中逐渐出现了一只鸟的形状,随后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出现在了江照雪面前。 江照雪:“……” 不是,她的命兽怎么会是只乌鸦啊!这么不吉利的吗?! 似乎是感知到了江照雪的想法,这只鸟伤心扭头,难过道:“命兽随主,你是只炮灰,运气又不好,我长成这样,我也不想的嘛。” 江照雪听到这话,深吸一口气,抬手道:“不重要,赶紧从我识海滚出去!” “好嘞。” 阿南非常识时务,立刻从识海飞出,落到江照雪旁边桌面上,歪头道:“好了,我现在只能感觉到你开心难过这些情绪了,我们继续商议大事吧。你觉得我刚才的方案怎么样?请给我倒杯茶,谢谢。” “不怎么样。” 江照雪给它倒了杯茶,推了过去。阿南歪了歪头,疑惑道:“那你怎么想?” “我不可能把命放在别人身上。”江照雪思考着,冷静分析着,“只要同心契在,我永远被动,不管我是要改变沈玉清,还是要改变我自己,甚至改变裴子辰,我都不能让同心契这东西继续存在。” “可那东西……不好解吧?” 阿南迟疑着,它眨巴眨巴眼,拼命回忆道,“它好像是写在天命书上的契约?这东西能解开吗?” “能。” 江照雪肯定开口,阿南来了兴致:“怎么解?” “两个办法,要么是用自己的性命,抹去自己结下的契约。要么,就得用天地孕育的神器,”江照雪抬起眼眸,冷静吐出一个名称,“天机灵玉。” “天机灵玉?”阿南思考着,“有点耳熟啊。” “天机灵玉乃天地孕育,万万年难显一次,蕴含着最纯正不过的天地之力,是唯一可以解除写到天命书上契约的神器。只是天机灵玉作为天道馈赠,只有大气运者才能得到,刚好……” “裴子辰!!”阿南瞬间反应过来,惊喜道,“就是今晚,天机灵玉出世!” “没错。” “所以你从一开始想要做的就是抢天机灵玉?”阿南终于意识到江照雪的计划,他震惊回头,“你装病是为了拖延时间,你故意提醒沈玉清你今夜身中火毒,会多么凄惨,还和他说,他要是今晚回来看你就是喜欢你,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你做一切,都是为了方便你今晚逃出去?!” “正解。” “你刚才就不怕他把你的火毒解了?” “那就更好咯。”江照雪喝着茶,分析道,“没有火毒牵制,我活动更方便。只是沈玉清肯定不相信我真的中灵泯散,他得留火毒在我身上牵制我,顺便拷问我。没听到他说的吗?只要我交出解药他既往不咎,现在肯定在落霞山等着我认错给解药呢。” “你怎么这么聪明?”阿南看着江照雪,眼里满是崇拜。 江照雪将头发挽到耳后,正要口头谦虚、内心虚荣一下,就听阿南继续道:“明明脑子这么小,居然转得这么快!” 这话让江照雪僵住,过了片刻,她放下手冷脸:“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行了。” 江照雪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所有要用东西,一面收拾一面道,“别废话了。距离我火毒发作还有四个时辰,我们现在赶紧去乌月林,把天机灵玉抢到手,解开同心契后,找个地方躲过火毒发作,之后再想去处。” “好,不过我就有一个问题。”阿南站在案桌上,皱眉深思。 江照雪快速收拾着东西,直接道:“放!” “咱们这么抢男主的东西,是不是不好啊?” 听到这话,江照雪动作一顿,她有些震惊回头,不可思议看着阿南。 阿南被她的眼神吓住,结巴道:“做……做什么?” “我这么没素质的人,居然有你这么道德高尚的命兽?!”江照雪感慨出声,换了一身从来不穿的紫色长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制面具盖在脸上,嘲讽道,“你怕不是忘了,他在书里杀过我吧?要你觉得这东西属于他,那他不仅要背负气运,还得背负命债,我抢仇人有什么不对?” 说着,江照雪把柜门“哐”一下关上,蹲在地上刮金粉,一面刮一面道:“要是你觉得他在书里杀我和他无关,那天机灵玉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凭本事拿神器,有什么不对?” “说得很有道理。” 阿南被她彻底说服,随后意识到:“那咱们不仅可以抢……不,得到天机灵玉,我们还可以拿好多的法宝,他的机缘我们都知道,我们发了啊!” “那可不是吗?” 江照雪仿佛早已料到,她把乾坤戒乾坤镯都装满,带得满手金光闪闪,和被搜刮一空的房间形成鲜明对比,笑着道:“咱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着,她转头看向门外,扬声道:“青叶!” 青叶一直蹲守在门口,听到江照雪的话,赶紧入屋,急道:“女君,您和岛主少主说好了吗?” “说好了。” 江照雪将青叶拉进屋子,关上大门,给她披上自己衣服,快速在地上画了法阵。 青叶茫然看着江照雪做一切,听着江照雪叮嘱道:“青叶,其实我没中毒,你别多问,你就坐在这里,可以伪装我被沈玉清感知七个时辰,今夜我要去干件大事,成功之后我通知你,你立刻带着云浮山和咱们蓬莱弟子,马上脱离灵剑仙阁,往蓬莱跑。” “啊?” 青叶被这话搞蒙,不可置信看着江照雪:“您要干什么啊?” “我要带你们回蓬莱。”江照雪拍在青叶肩上,认真道,“你要守好你的任务,一定不要让人发现我离开,等我消息。” 苍山雪 第5节 “是!我等女君消息!” 青叶激动出声。 江照雪微微一笑,随后起身走到占卜桌前,食指中指并指一划,空中便出现了一个宝石琳琅镶嵌的玉签筒,签筒在暗夜中泛着华光。 每一个命师都会有几个占卜法器,有人是龟壳,有人是铜钱,有人是蓍草……而江照雪的本命法器,就是这个乾坤签筒,以及一个不太常用的阴阳兆龟。 江照雪抬手拂过签筒,鸦羽遮住眼中神色,突然传音给阿南:“阿南。” 阿南疑惑抬头,就听江照雪道:“你说……如果这是一本书,我的爱恨,所有人的爱恨,都是真的吗?我过去所为,沈玉清今日所为,皆出于己心吗?” 阿南一愣,随后还未回答,就听江照雪轻笑:“罢了,不重要,活下去最重要。” 说着,她并指一划,签筒开始摇晃,金色法阵如涟漪一般荡漾在她脚下,周边灵力涌动,江照雪快速在手中结印,脑中反复诵念请求,将灵力倾灌在掌心:“天道无常,赌运于天,遁身寻人——” 她抬手一扬,法光在她手心亮起,眼前乾坤签筒转得飞快,她抬手往法阵一押,整个法阵亮出光芒,冲向乾坤签筒:“去!” 一根玉签从签筒中甩落而出,浮亮在江照雪面前,“上上”两个血色上古文字出现在江照雪面前,看上去分外漂亮可爱。 江照雪眼露喜色,转身唤了一声:“阿南!” 阿南立刻飞来,落在她肩头。江照雪抬手一划,玉签瞬间消失,她和青叶脚下涌起法阵,随后两人便一起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等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江照雪和阿南睁开眼睛,便见周边是一个树林,江照雪环顾四周,感觉阴气森森。 “这就是乌月林?”阿南开口。 它虽然熟知书中剧情,但是毕竟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对一切并不熟悉。 江照雪应了一声,拿出一个罗盘,算了算方位,带着阿南往前走。 阿南见她没有一点犹豫,不由得疑惑道:“主人,咱们去哪儿啊?” “九幽境界碑。” “为什么去那里?” “天机灵玉是天道馈赠之物,遇大气运者才会出世。也就是说,它不是随便出现,而是感应到裴子辰才出现。” 江照雪回忆着剧情,耐心解释:“所以我们得到书中天机灵玉出世之地去等裴子辰,书里说,天机灵玉是在九幽境界碑处出现的,我们得去那儿。”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跟着他?”阿南奇怪。 “书里那条沈玉清都觉得麻烦的灵蛇,原本只是条普通的蛇,在天机灵玉出世后,误食了天机灵玉,才变得这么强。我们想要拿到天机灵玉,最好的时机就是在天机灵玉出世那一刻,如果它被灵蛇吞噬,那就麻烦了。” 能胖揍沈玉清的变异蛇,她想想脑阔就疼。 “这和去界碑等裴子辰有什么关系?”阿南站在她肩上歪头,没听明白。 “天机灵玉出世,灵力波动极强提前到天机灵玉出现的地方,布下能感受灵力波动的寻灵阵。”江照雪说着,从林中走出,入目是一片旷野,江照雪手持罗盘,继续道,“站在阵眼处,任何灵力波动都首先被我们感知。所以我们得先过来布阵,要有时间布一个诛杀灵蛇的大阵更好。” “明白了。”阿南点点头,随后看着这空旷的地面,觉得奇怪:“这林子里怎么有这么大的空地?” 江照雪瞟她一眼,收起罗盘,随后取出乾坤签筒。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破阵——开!” 说着,签筒中飞出一只“上上”,随后阿南便见一道透明蓝色结界出现在眼前,江照雪收起签筒,领着阿南道:“走吧。” 说着,江照雪带着阿南跨入结界之中,一进入结界,阿南便见这旷野之上,竟伫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破庙。 孤零零的破庙在月下仿佛是缭绕了一层蓝烟,看上去格外诡异,两人一起往前,踏入庙中。 这庙宇残破,但该有的供桌蒲团灯架等皆有,一座神台将这狭小庙宇隔开成里间外间,神台上供奉着一位无脸神相,一手捧书,一手执笔,法相威严。 “这里供奉的是昊苍神君啊。” 阿南喃喃,江照雪抬眸看了一眼,没有多说。 传闻当年昊苍神君创世,建设人间,取一片心化作天命书,记录了人间生老病死,因果秩序,人的一生,皆有天命书所定。 三千年前,天命书显世,出现在灵剑仙阁老祖孤钧道人手中,孤钧道人在天命书的指引下,成立灵剑仙阁,维系天命大道,灵剑仙阁就成了天命书的维护者。 不想一千年前,大荒之地,出现了一位后世称为九幽玄冥大帝的人,他宣称天命无意,人定胜天,为了摆脱天命书的制约,他放弃了灵气修行,改用煞气,为了适合修炼,他创设九幽境,被九幽境吞噬的地方,灵气都会被扭转为煞气,灵气修行之人无法生存。九幽境花了八百年彻底吞噬大荒,在两百年前越过沧溟海,试图吞噬真仙境。 于是发生了江照雪记忆中真仙境最惨烈的一战,那一战真仙境精锐尽失,沈玉清同门死得只剩下他和两位师妹。 最后孤钧老祖举全境之力,才将那位玄冥大帝彻底击败,建设结界,将九幽境彻底封印在沧溟海之后。 九幽境与真仙境,势同水火,唯一的共识只有昊苍神君创世。 此处作为九幽境与真仙境接壤之处,看到这位神君,也并不稀奇。 只是—— “这里怎么这么干净?”阿南抹了一把烛台,皱起眉头,“这荒郊野外的,还有人看守这破庙呢?” “这不是庙。” 江照雪听着,看着罗盘疯狂转着的指针,终于确认。 她收起罗盘,看了一眼上方横梁,随即蹲在横梁之下,就开始画阵,一面画一面解释道:“这里就是九幽境界碑,这个庙是界碑所化的幻相。必须踏入界碑护法阵法之内才能看见,算是它最后一层伪装。” “我们现在在界碑里?!”阿南诧异。 江照雪画着阵法道:“可以这么说。” 这座庙是界碑,江照雪也就理解了为什么书里描述的是“在九幽境界碑中”遇到黑蛇。 因为裴子辰进了这座庙。 天机灵玉需要感应裴子辰出世,那今夜她的任务就很清晰了。 把裴子辰弄进这座庙中。 只要他进了庙,天机灵玉,自然就会出现。 如果她没记错,裴子辰如今虽然吹什么天资非凡,宗门白玉,第一金丹…… 但那也还是金丹。 前途无量,等于现在一般,在她手下根本没什么反抗之力。 只要在沈玉清出现之前拿走天机灵玉,这事儿,妥了! 江照雪心中一盘算,把寻灵阵快速布好。随后又开始画另外的大阵。 虽然她做好打算,要在天机灵玉出世之初就抢到灵玉,但如果运气不好,真的被黑蛇吞了再见面,那她也得做好盘算。 她从不打无把握的仗。 正面迎战这条黑蛇,她的确不如沈玉清,但如果像现在这样,给她足够绘制阵法的时间,倒也难说输赢。 毕竟,命师与天道相赌,借用天道之力,一切皆有可能,而她绘制阵法,越是大阵,和天道赌运时,赢的几率就越大。此刻她有足够的时间,布下一个可以尝试诛灭大乘期的大阵。 她一面绘制一面琢磨,这么牛逼的阵法,要不等沈玉清来吧他杀了吧? 但一想同心契的存在,罢了,她不想自杀。 江照雪绘制阵法绘制许久,过了近半个时辰,终于绘制完毕。 她坐下吐息休息了一会儿后,就听阿南激动起来:“我听到有人的声音了!” “我也听到了。” 江照雪闭着眼睛,继续打坐。 阿南见状有些奇怪:“唉?你不出去看看吗?万一他们没进结界怎么办?” “不可能。” 江照雪肯定开口。 按照书里描写,裴子辰入山之后,便遇到了鬼打墙,在山中被精怪纠缠,跑到这所庙宇结界外面时,刚好一只树妖出现,和树妖打斗过程中,树妖击碎了结界,然后把裴子辰等人一巴掌拍了进来。 现在结界她已经打开了,树妖只需要一巴掌,就可以把他拍进来。 这一巴掌要是准一点,很可能直接把裴子辰拍进庙里。 书里没有她的存在,裴子辰都被拍了进来,现下她甚至先把结界打开了,极大降低了难度,裴子辰难道还进不来? 只要裴子辰进入结界,她便立刻跃上横梁。 她把寻灵阵的阵眼设在了横梁上,在阵眼之中,她可以精准感觉到所有灵力波动,等裴子辰进庙,天机灵玉一动——她便在第一时间,把灵玉拿到手。 一切太顺利了,太丝滑了,江照雪想着就露出了笑容。 没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声,阿南有些紧张道:“主人,我感觉有点不对啊。” 江照雪继续打坐,没有理会,故作高深道:“命数不可太过干预,否则弄巧成拙。” “不是,”阿南急道,“可他们都被拖走了啊!” 江照雪一愣,随即赶紧睁眼,回头就见几十个弟子被树藤缠绕,拖着就往林中拉去,距离她所在庙宇越来越远。 这些弟子虽然都在奋力反抗,但和树妖比起来,宛若孩童一般无力。 江照雪赶紧追出庙门,愣愣看着这场景,不由得道:“这灵剑仙阁怎么回事,这些弟子这么废物的吗?!还有裴子辰,不是宗门白壁天之骄子试剑大会魁首吗?一只树妖都打不过,中洲完啦?!” “女君别骂了!” 阿南扑腾着翅膀,着急道:“救人啊!”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观察着情况,迅速分析道:“咱们不能直接动手,人对命数干扰太大了,现在可能就我出现干扰了命数。我化形先把裴子辰救下来带进结界,你去拦截树妖。” 她是妖修,用动物的身体去把人救下,是对命数干扰最小的办法。 阿南点头,立刻往外疾冲,作为命兽,她分享江照雪的灵力,对付一只树妖不在话下。 阿南迅速动身,江照雪扫了一眼那些被一个个拖着吊起来的弟子,开始辨认裴子辰。 过去这么多年,她鲜少注意沈玉清之外的男性,裴子辰这种小弟子她根本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现下突然让她认人,她只能依靠特征来辨认。 好在裴子辰是这次来寻找凌霄花的领队,灵剑仙阁对每一个任务领队的人都会发一个金色任务牌作为标志,江照雪一眼扫去,便看到一个少年。 这少年穿着月华色绣鹤银色广袖外衫弟子服,一张脸生得嫩气,娃娃脸,高马尾,少年气十足。 他被树妖拖着往里,挣扎着骂得最凶,金色玉牌挂在他腰上晃晃悠悠,他玩命蹬着地面和树藤对抗,一面抵抗一面叫骂:“放开小爷!你这妖孽,你再敢拽我,小爷挖了你的根绝了你种烧了这片林子弄死你祖宗十八代!!高闻,都怪你!让你别乱跑!你自己去死别拖我们啊!!我死都不放过你高闻!!” 他骂人词汇丰富,一面打一面骂,气都不喘。 江照雪虽然觉得这似乎和她在文中读到的裴子辰有那么些不同,但将特征一核对,少年、貌……貌还算美、领队…… 没错,就是他! 江照雪无法多想,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张大力符一张敏捷符后,往前一扑,隐匿仙气,化作一只白虎就朝着那少年急奔而去。 苍山雪 第6节 她和阿南境界高出树妖太多,树妖根本看不出她们虚实,只当是两只普通动物冲来,冷笑一声,拖着“裴子辰”甩飞上半空躲过江照雪,用不男不女的声音叱喝:“小畜生,树爷的饭可不是你能吃的,速速离去,放你一条生路!” 江照雪一扑未遂,立刻紧追而上。 树妖冷笑一声,甩着少年就像逗猫一般甩来甩去,同时无数树藤抽打向江照雪,冷声道:“既然要送死,树爷就一并收了!” 江照雪懒得理会,她敏捷躲避着抽打过来的树藤,不停追逐被树藤甩着的“裴子辰”。 少年早已经被甩得头脑发昏,尖叫连连,一个劲儿只知道喊:“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她动作越来越快,树藤被逼着竭力一次次躲避,与此同时,阿南也不断冲击着树体本身。 树妖妖心在树干之中,只要被掏空出来,它便再无反击之力。 树妖同时应付着两人,哪怕这两人没有用丝毫灵力,它也有些招架不住,动作越来越迟缓,开始慌忙叫骂起来:“哪里来的小畜生,懂不懂乌月林的规矩?既然有灵性就退下,否则休怪本座不留情面!退下!退下!” 树妖越骂越急,眼看着江照雪就要咬向它捆着“裴子辰”的藤蔓,树妖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找死!” 音落刹那,蓝光包裹的火焰从树妖身体之中骤然炸开,朝着周边如海啸一般猛扑而去,看见火浪瞬间,阿南猛地睁大眼,下意识扑向江照雪,急喝声:“这是九幽冥火,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 蓝色火焰冲上阿南防护法阵将她撞飞到旁边,火焰畅通无阻冲向前方,吞天噬地,如巨龙狂奔至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立刻回头,虎爪一抬,就在符箓即将出现刹那,一道剑光从林中破空而出! 所过之处,冰霜冻雪,急追火浪,在火浪淹没江照雪前一刹,将火浪冻结成冰。 风盈松香,时间空间在那一刻仿若静止,山河皆寂,月落无声。 月光被什么遮挡,阴影覆盖在她眼眸,江照雪伸着虎爪愣愣抬头,就见自己上方不远处,少年沐月踏波,正垂眸看她。 他一身白衣绣蓝鹤弟子常服,外笼银色云纹大衫,红色胸饰悬挂大衫两侧,玉冠将长发高束,俊美中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他反手握着回旋而来的剑柄,广袖无风自舞,玉饰随身不动。 火浪化作冰雕立在他身后,他挡住一切灾厄,如神祗临世,垂眸世人。 “灵剑仙阁裴子辰——”少年开口,空灵声如击玉,反手一剑甩去,剑身穿越冰封树林,贯穿树妖,身后被冰封的一切瞬间炸裂,惨叫之声回荡在树林之中,炸开的一切化作碎开的冰晶散开,在月色下反射出彩色华光。 在这恍若幻梦的月色下,少年注视着江照雪,单手放在胸前,拇指中指微屈,身体微微前倾行礼,本该冷峻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温柔。 “见过诸君。” 第4章 听着这话,江照雪愣愣看着裴子辰,有些发懵。 他在和她说话? 用这么风骚的姿态和一只老虎说话? 江照雪左右看看,这动作让裴子辰眼中不由得有了笑意,在江照雪回头那一瞬,裴子辰的手指直接点来,落在江照雪额头。 江照雪一愣,随即感觉灵力灌入周身,等反应过来裴子辰在干什么时,江照雪瞬间调头就跑! 好家伙,哪个正经人第一次见面就给人家下缩体咒的?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江照雪转身刹那,身上一空,她化作一只幼崽落空而下,裴子辰抬手一捞,便将她抱入怀中,落到地面。 “师兄,”一开始她错认的少年最先冲过来,高兴道,“你回来了?” 说着,其他弟子也陆陆续续赶过来,其中有三个同裴子辰一样白底蓝鹤大衫的弟子来得最快,围着裴子辰激动道:“师兄!” “师兄!” “师兄你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让你们担心了。” 裴子辰朝着四人颔首点头,手上熟练将江照雪一调整,便稳稳抱在怀中。 江照雪无奈瞟他一眼,没有和他强行对抗。 反正都要一起进庙,来都来了,没有必要。 她靠在裴子辰身上,听着裴子辰同最开始跑来的少年沉稳询问:“景澜,一切可还顺利?” 景澜?顾景澜? 江照雪看了那少年一眼,大概辨认出来,这好像是和裴子辰同一年进入沈玉清门下的弟子? “快死了。”顾景澜听着裴子辰的话,从腰上解下令牌,递给裴子辰,回头看了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埋怨道,“那个高闻,叫他往东他往西,一路都在找麻烦,还好你及时赶到,不然我们都完了!” 听着这话,江照雪终于明白任务令牌为什么会在顾景澜手里。 令牌与领队的弟子会有感应,裴子辰应该是为了做什么事和队伍分开,为了方便寻找,将任务令牌给了这个叫“景澜”的弟子。 确认了身份,江照雪便感觉到麻烦了。 如果这个人是裴子辰,那他比她想象中要强很多,如果不使用法术,不用人身,到底怎么把人弄进结界? 江照雪思考着,裴子辰从顾景澜手中接过令牌,点了点头道:“你们辛苦。” “知道我辛苦回去请我吃饭。”顾景澜与裴子辰明显很熟稔,玩笑开口,随后目光落到江照雪身上,好奇道,“师兄,你怎么弄了只大猫回来?你要养啊?你院子里的黄天厚土同意吗?这可是大猫,别你一不在,就把那两土狗给吃了。要不这样吧,”顾景澜兴致勃勃伸手,“我帮你养!” 江照雪:“……” 算盘珠子都打到她脸上了小朋友。 好在顾景澜不靠谱,裴子辰倒还有些分寸,看着顾景澜伸手,裴子辰抬手拦住他,认真道:“它气息清正,应当不是属于这里的灵物,稍后我带它一并出山,便放它离开。林间珍兽,自有归处。” 听到这话,顾景澜有些失望,但还是收回手来,有些不甘道:“好吧。我以后自己找狸奴下聘。” 江照雪听着他们在这里研究养猫,心中叹息。 琢磨着这灵剑仙阁果真一代不如一代,一天天正事不干,就想着养猫。 就连这个裴子辰,说得冠冕堂皇,但看他撸猫的熟练度…… 呵,十七岁,正是招猫逗狗的年纪,小孩子罢了。 但这也和她没多大关系,她现下主要目标就是哄着裴子辰进庙,树妖被这么轻松搞定,都没有反派来拍裴子辰了,她该怎么把裴子辰弄进庙里? 江照雪心中思量,裴子辰见怀中白虎乖顺不动,便将目光从江照雪身上挪开,将腰牌挂上,抬头环顾四周,见弟子们都陆续整理了站起来,他用温和却清晰的声调告知众人:“诸位同门,法阵已破,我们往前走,便不会再往受阵法影响,继续前行吧。” “呵,”一听这话,一个男子声音响起,埋怨道,“不会受影响不会受影响,说得比唱得好听,每次出事都不在,怕不是耍我们?” 江照雪闻声,朝着说话之人看了过去。 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样貌平平,身材颇为丰满,修为是个金丹,但灵气虚浮,明显是个靠药物冲击而成的金丹。 他一开口,顾景澜立刻叫骂起来:“高闻你有完没完?刚才让你不往东走,你往西走,招惹了树妖的是你。现在叽叽喳喳不停的是你,你不高兴就滚,离师兄远点免得拖死我们!” 听到高闻这个名字,江照雪大概有了些印象,他好像是沈玉清师妹温晓岸的舅舅? 过去她总想和沈玉清搞好关系,其他人不认识,沈玉清相关的亲戚认了一大堆。 好在沈玉清从小生长在灵剑仙阁,亲戚都是灵剑仙阁里的人,同门又在沧溟海一战中死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一手养大的两个师妹,其中一个还在她成婚前死了,最后就剩温晓岸一根独苗。 于是她需要认识的亲戚不多,便连着温晓岸的亲戚一起认识了。 只是这个高闻也好,顾景澜也好,在书里都没什么印象,他们后来怎么了? 江照雪下意识回忆,突然听见阿南叹息出声。 “死啦。” 江照雪一愣,阿南满看了这一圈人一眼,叹息着道:“今晚沈玉清赶到的时候,除了裴子辰,这里都死光啦。” 听到这话,江照雪心中“咯噔”一下,阿南飞在距离江照雪最近的树上,劝说着道:“不过主人你也别多想,这些都是他们的命,不用多管,也管不了,想想怎么让裴子辰进庙吧。” 江照雪知道阿南说得没错。 非必要不干涉他人命数,否则必将付出代价。 这是每一个命师开始修行之路时,学会的第一句话。 所以命师占卜问卦,心中知道无数未来,非必要从不更改。 无法更改的未来,江照雪不感兴趣,因此她很少关注未来。只觉活好一天是一天,别人与她也没多大干系。 对自己最大的保护就是——对于将死之人,离远一点。 没有感情,也就不会生出改变之心。 江照雪及时截断思绪,抬眸看了破庙一眼,听着顾景澜和高闻吵架,开始琢磨怎么自然又合理的将让他们发现这座庙。 两人吵的厉害,带着两拨弟子,各自站在一边。 这一次出行明显是分成了两派,江照雪稍微听了一下,大概听明白,一边是以裴子辰为首的落霞峰弟子,另一派则是以高闻为首的揽月峰弟子。 两边人明显早有不合,顾景澜和高闻一开始争执,便吵个没完,站在距离结界不远处,互相责骂,喋喋不休。 “阁主让我们跟着他,那他就得管我们,他自己要揽功劳,当找凌霄花的领队,那就要有点领队的样子?说一句就要赶我走,你们落霞峰的人可真够霸道的。” “我们霸道?你们揽月峰才是什么便宜都想占!破阵的是师兄,杀妖的是师兄,你们嘴皮一张就知道冷嘲热讽,回去就知道揽功劳,谁不知道你们就是为了混任务分来的?” “混?这事儿到底是谁捅的篓子?是你们落霞山的师娘给小师妹下毒,救的是你们落霞山的小师妹,难道还要我们拼命?” “那你别来!” “行,我们这就分道扬镳!” 高闻似是怒到极点,转头往外,提着剑招呼众人:“我们走!” 他转身的方向正是结界方向,江照雪一看,正是极好机会,二话不说,从裴子辰身上一跃而下,在众人猝不及防间,狠狠撞上高闻! 她体型虽然缩小了,但力量却没有减少半分,高闻被她从后方如攻城槌一般狠狠冲撞而上,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撞进结界之中。 所有人被她这一撞惊到,揽月峰的弟子瞬间反应过来,纷纷拔剑,江照雪干完事儿,赶紧一溜烟折回裴子辰身后,将裴子辰挡在前方。 她动作太过顺滑,等揽月峰的人大喝出声:“裴师兄,你放虎行凶,未免太过分了!”时,她已经完美躲闪到裴子辰身后。 裴子辰没说话,无奈看她一眼,反倒是顾景澜笑起来,高兴道:“不愧是师兄看上的虎子,有出息,有仙缘!” “你!” 揽月峰的弟子愤愤开口,却只看着裴子辰,不敢上前一步。 裴子辰见状,想了片刻后,淡道:“诸位不必迁怒这只凡虎,它伤人是我的意思。今夜众人是为寻凌霄花而来,便当齐心协力,各位同门勿再争执,叫上高师兄,先寻一个安全之所,等天亮阴衰阳盛之时,再继续搜寻凌霄花。若各位不愿,”裴子辰抬起眼眸,“那大家分道扬镳,亦无不可。” 说着,裴子辰回头捞起江照雪,转身欲走。 苍山雪 第7节 众人面面相觑。 此番寻找凌霄花,灵剑仙阁派出许多人,每一队有一位金丹期以上弟子坐镇,他们这一组真正有实力的只有裴子辰。没有裴子辰,让他们独自在乌月林中,他们的确有些不敢。可要让他们放下高闻,他们也不敢。 这些揽月峰弟子犹豫之间,远处突然传来高闻一声大笑:“好啊!” 听到这话,众人疑惑转眸,却见不远处空无一物,高闻仿佛是消失了一般。 裴子辰皱起眉头,顾景澜警惕出声:“高闻?” “在这儿呢!” 高闻大声开口,话音刚落,周边慢慢亮起,一座灯火通明的破庙,随着光线出现在众人视野。 破庙不大,朱红斑驳,门窗残破,铜铃悬挂在寺庙檐角之下,伴随着门窗“嘎吱”晃动敲打之声,叮当清脆回响在月下旷野之上,显得格外诡异。 高闻手持长剑,站在破庙门口,神色骄傲道:“裴师弟想走就走,我等今夜就休息在这里。庙宇乃神眷之地,再安全不过,我们等到天亮,另外出发。” 听到这话,裴子辰警惕回眸。 高闻勾起嘴角:“这庙是我找到的,先要拿凌霄花,方法千千万,倒也不是一定要跟着裴师弟。裴师弟,人切莫把自己看得太重,当知修真界天才千千万,能到龙门的鲤鱼不知凡几,但能跃过的鲤鱼,仅有一条。剩下那些呢?” 高闻微微倾身,宛若诅咒:“犹如高楼,起时万人称赞,塌时,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第5章 高闻这话恶意太过明显,裴子辰抬眸看他,高闻眼中竟是挑衅,裴子辰却没有半点波澜,只平静道:“高师兄,此庙有异,怕是幻相。” “对啊!”顾景澜反应过来,瞬间激动起来,大骂出声,“高闻你别找麻烦了,刚才那树妖就是你招惹的,现在你别给大家找麻烦,你看这庙正常吗?赶紧出来!” “幻相个屁!” 高闻被顾景澜说得激动起来,当即抬手点了一张纸,青烟随风而去,幻境中的烟很难和风向对应,是最简单验证幻相的方式。 看见青烟,裴子辰皱起眉头,顾景澜也是一愣,回头看向裴子辰,有些不确定道:“师兄?怎么回事?” 幻相中的青烟不可能和风对应,这是所有灵剑仙阁弟子学习的常识。 只是说这幻相早已被江照雪调整过,在她的法阵之内,他们的常识没有用武之地。 既然要哄骗他们进庙,她怎么会让他们有发现异常的机会? 若是沈玉清在,或许还能看穿她的把戏,但这群小弟子却根本搞不清楚情况。 江照雪有些得意,看着裴子辰面露难色。 他直觉不对,却也拿不出证据,只能警惕看着破庙。 高闻见裴子辰沉默,得意起来,高兴道:“看吧,这里不是幻相。你们落霞峰的人不进来就算,揽月峰的进来!” 听到这话,旁边揽月峰的弟子都看向裴子辰,顾景澜见状,忙道:“你们别信他的!他傻你们不知道啊?” 那些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年长的一位还是抬手放在身前,朝着裴子辰行礼道:“裴师兄,我们还得随高师兄过去。” 说着,这些弟子便逐一行礼离开,只剩下顾景澜还有另外三个弟子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裴子辰:“师兄,我们怎么办?” 裴子辰没有出声。 这庙宇出现太过诡异,他直觉应当是幻相。 但是高闻又验证过,没有证据,他亦不能胡说。 裴子辰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道:“既然师父把他们交给我,便不能不管,警惕些,进去吧。” 早预料是这个结果,顾景澜倒也不奇怪,只叹了口气,忍不住低骂:“都是那个蓬莱女君惹的祸,一天天没事找事,师父身边路过条母狗她都要踹一脚,这种人到底怎么修到化神期的?天道不公!” 顾景澜一开口,其他弟子纷纷应和,裴子辰听了片刻,淡道:“行了,别说了。” “私下说说,”顾景澜嘟囔,“反正她也不知道。” “那也不行。”裴子辰声音严肃几分,认真纠正,“还有,你当叫她师娘。” 顾景澜听着撇撇嘴,也不敢多说。 江照雪看这少年一眼,也不甚在意,顾景澜说得倒也没错,她之前的确这样,沈玉清身边路过的狗——不管公母,她都想踢一脚。 灵剑仙阁弟子这些年对她没一个尊敬的,顾景澜也算口下留情,她不放在心上。 她现下最关心的,还是裴子辰。 她卧在裴子辰怀中,听裴子辰叮嘱完顾景澜后,带着几人走进庙里,江照雪见状终于放下心来。 她刚才是真怕裴子辰真的放下高闻这些弟子不管走了。 好在现在的裴子辰和书里描述倒还算相似,性情温和,克己复礼,是无论任何时刻,都会拔剑挡在众人身前的大师兄。 只是相比书中,他稍稍多显现出几分人的气息。 比如爱养小动物,有些小脾气,对于自己不满之人,他不说,但也绝不善待。 比如说高闻。 比如说她。 虽然他出声阻止了顾景澜说她坏话,但他若是当真不赞成,顾景澜或许根本开不了口,第一个字就被他压了回去。 这样的性子,对于后来同门诬陷的结果,她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一个人若当真彻底无私无偏爱无脾气,倒也不至于和人结仇太深。 一个人若是真的只管自己不管他人黑心烂肝,就算结仇,也不会被人算计太深。 唯独裴子辰这样,圣人心肠,又随心所欲,最容易结仇,也最容易算计。 只是书里他是主角,有气运加身,总是化险为夷。 但不知道她干涉之后,他会如何。 譬如今夜,她若拿走天机灵玉,他能活下来吗? 毕竟其他人都死了,他如何活下来? 这个念头在江照雪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又抛开他的死活和她没关系,甚至于,他若是死了,她还能放心一些,至少,他掐死她的可能性就没了。 她心里胡思乱想琢磨着,裴子辰抱着她一跨进庙中,她立刻收神,开始感应寻灵阵。 旁边高闻见一拨人进来,笑着嘲讽:“哟,不是说是幻相吗,怎么又进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们!”顾景澜愤愤不平,“少找事儿!” 两人一见面,就斗鸡一样吵起来。 吵得江照雪头脑发昏,竟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裴子辰早已习惯两人吵架,倒也不甚在意,抱着江照雪在一旁坐下,他坐的地方距离阵眼不远,江照雪越发专心,抬手捂住耳朵,认真感知寻灵阵的波动。 裴子辰见她抬着爪子捂住自己耳朵,似是觉得有些好笑,便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江照雪不由得一僵。 虽是夏日,但少年的手很冰凉,带着常年习剑的剑茧,压在她颇为敏感温热的耳朵上,让她有些奇怪。 她不由得扑闪了一下耳朵,裴子辰感觉掌心发痒,轻声道:“是他们太吵了吗?” 没错! 江照雪立刻抬眼。 裴子辰叹了口气,轻声道:“他们总这么吵,我都有些管不动了。”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意外,她没想裴子辰竟然还会因为这种事觉得累。 裴子辰似乎是能看出她眼中疑惑,笑着道:“当然会累啊,当师兄很累的。不过师父也是这么过来的。” 裴子辰的声音从指缝中落到江照雪耳朵里,语气中满是向往道:“听说师父过去就是大师兄,每一位大师兄都是这样过来,师父可以,我自然也可以。” 嗯…… 沈玉清比他轻松些。 毕竟是仙门沈家出身,灵剑仙阁那时候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派,沈玉清手下的人,可没这么多啰嗦的。 至少沈玉清不可能管着副阁主的舅舅。 但这些话江照雪都懒得开口,裴子辰给她捂住耳朵后,还施加了静音咒,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让她能专心感知阵法。 只是感知一会儿,她终于察觉不对。 没有。 什么动静都没有。 裴子辰明明已经到了,为什么寻灵阵一点反应都没有?天机灵玉呢? 就算天机灵玉没痕迹,那条蛇总该有吧?一条吞了天机灵玉的蛇,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回想着方才那只树妖,江照雪隐隐有几分不安。 方才那只树妖最后用的法术,是九幽冥火,这是九幽境的法术。 真仙境的树妖,为什么会九幽境的法术? 她得到的消息是从“江照雪”的角度的,许多事并不清楚,比如裴子辰获得天机灵玉这件事,就是她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具体如何,她其实并不知道。 那条黑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天机灵玉到底是被什么触发,何时出世? 她趴在裴子辰怀中静默思考。 现在寻灵阵没有任何反应,太过奇怪了。 那条黑蛇只要存在,哪怕还没吃天机灵玉,又或者刻意隐藏,总会有灵力波动,寻灵阵一定能窥测到。 若窥测不到,那就是出意外了。 她现下得到阵眼去,确定情况。 江照雪一琢磨,就立刻往外扑,裴子辰一把将她捞回来,江照雪不乐意,开始和裴子辰斗争。 两人你推我攮之时,高闻已经包扎好伤口,开始打量着这座庙宇,满怀希望道:“这庙真是了不得,在乌月林竟然能存在这么久,还有仙法留存,必定是大能修建,说不定这就是我们的机缘,还能找到些宝贝呢?” 苍山雪 第8节 “你别做梦了。” 顾景澜瞥了高闻一眼,坐在地上擦着剑:“咱们是来给锦月师妹找凌霄花的,不是寻宝的,歇了你这乱七八糟的心思。” “顾景澜,话不是这么说的。”旁边高闻已经拐到内间,观察着周边,嘟囔着道“机缘总是意外得来,找凌霄花的路上顺便得到机缘,岂不是两全其美?而且凌霄花这种东西,看的就是缘分,万一我先看见,那功劳不就是我的?” “诸位,人生贪念,便生心魔。”裴子辰听着高闻的话,终于开口,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江照雪的毛,平静提醒道,“此处有异,易生幻相,各位同门还是牢记出发前师门定的规矩。不可触碰墙面异物,不可直视暗夜萤光,不可……” “哎呀!”内间传来高闻一声高呼,激动道,“高师兄,你看,凌霄花!” 听到这话,裴子辰动作一僵,顿觉不对。 江照雪趁机一跃而出,裴子辰却已经顾不上她,带着人就冲向内间,急道:“高闻,休要胡来!” 江照雪听着他们对话,有些奇怪,凌霄花这东西,生在九幽境边界,极看机缘。 他们这么容易就找到了? 书里也没找到啊,要找到她的灵根还能被挖了? 江照雪有些发懵,但来不及多想,她扑到寻灵阵阵眼处,虎爪一按,闭上眼睛,灵力灌入后,开始感知整个乌月林中所有灵力波动。 哪怕是一条虫她都有所感知。 然而阵法开到极致,她看了无数条蛇,都没看见那条应当是吞噬了天机灵玉的黑蛇。 在哪里? 天机灵玉在哪里?黑蛇在哪里? 江照雪皱起眉头,奋力思考。 里面却已经吵嚷起来。 高闻骄傲出声:“诸位看见了,凌霄花是我高闻找到的,各位做个见证……” “高闻!”裴子辰厉喝,“那是幻相!” “刚才你们也说是幻相,”高闻冷笑,“是不是幻相一试便知,早点找到凌霄花,我们也好早些回去找师父交差!” “高闻你放手!” “我就不!” “让开,谁再拦路,小爷动手了!” …… 内间吵成一片,江照雪听不进去,只认真思考着此刻情况。 寻灵阵内她不可能漏掉,那条蛇就在九幽界界碑处出现,难道不在乌月林? 可天机灵玉明确出现地点就是乌月林,在乌月林还不被寻灵阵发现,那只有一个可能—— 江照雪动作一顿,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回头看向庙宇后方,看破幻相后,便能看见界碑后,那隐约的结界。 结界背后,也是乌月林的范围,可那已经是九幽境了。 如果是九幽境出世的天机灵玉,怎么来到的真仙境? 还有凌霄花,这玩意儿书里他们就没拿到,现在他们怎么就拿到了? 这个问题一出现,电光火石间,江照雪突然意识到什么,和裴子辰同时大喝出声:“高闻!” 然而一切已来不及,魔气一瞬从内间突然炸开! 裴子辰急掠而出,将地上江照雪一把捞起,塞入怀中,抱着它瞬间急退几十丈。 等裴子辰单膝跪地停下,江照雪在他怀中抬头一看,便见所有弟子被轰飞出来。 庙宇仿佛是被人撕碎一般碎裂,一道通天高的透明墙壁在轰隆声中显身,它无限向纵横伸展而去,成了天地间巍峨的高墙。 高墙之后,是浩瀚无尽的沧溟海岸,黑色妖魔密密麻麻攀爬在透明墙壁之上,发出尖锐叫声,“砰砰”拍打着结界。 随后一条巨大的黑蛇挣扎着从海水中破水而出,猛地撞向透明墙面。 墙面如琉璃一般碎裂开去,黑蛇撞破结界,昂头破界而出! 布在各地的寻灵阵开始一个个疯狂亮起,成为江照雪手臂上一个又一个灼热光点,拼命提醒她—— 天机灵玉,出世了! 第6章 黑云蔽天,魔气横生。 黑蛇带着潮水一般的小妖,挣扎着冲出结界,和无数小妖一起重重撞击到乌月林的地面。 小妖如水一般铺开弥散,黑蛇则是在感觉人的气息瞬间疯狂跃起,一口咬下最近的弟子! 那弟子一半身躯落入蛇身,另一半掉在地面,如蚁噬象,将那半截躯体淹没。 惨叫声响彻乌月林刹那,高闻毫不犹豫御剑而起,大声道:“跑!九幽境结界破了!快跑!” 听到这话,江照雪整个人都懵了。 大脑飞速运转,满脑子都是:完了。 九幽境结界破了? 为什么啊? 书里裴子辰在这里只拿到了天机灵玉,过了好几年后,九幽境结界才破损,他明明是在九幽境魔修到灵剑仙阁偷盗了溯光镜后,才被弟子诬陷说勾结魔修的,如果这条带着灵玉的黑蛇是在九幽境出世,结界怎么都不可能是在几年后破损啊?! “别纠结这个问题了!” 阿南见她发愣,扑腾着翅膀飞回来,激动道:“你看看周边情况吧!” 听到这话,江照雪这才发现,裴子辰正怀揣着她,逆着妖魔,挥砍着一路往前急奔。 江照雪倒吸一口凉气,刚想大喊“停下”,就看顾景澜一把抓住裴子辰,急道:“师兄,走啊!” “山下有城镇,”裴子辰答得极为冷静,“你速求援,我得断后。还有它——” 裴子辰将江照雪掏出来,交给顾景澜,叮嘱道:“带她走。” 说罢,裴子辰将顾景澜一推,冲上前去,剑光环绕周身斩杀着妖魔,裴子辰悬到半空,对着破口之处双手结印。 顾景澜看着裴子辰动作,这才反应过来。 山下就是凡人小镇,九幽境的妖魔好食凡人,这么多妖魔,若是下去,怕无需一刻,山下凡人便能尸骨无存。 顾景澜看着裴子辰背影咬牙,不再犹豫,将江照雪往怀里一揣,大声说了句:“师兄等我!”之后,便一路砍杀着往外走去。 江照雪躲在顾景澜怀中,心跳飞快。 这些弟子支撑不住的,最多不过一刻,这些妖魔和黑蛇就会将这些弟子彻底吞吃,然后往山下去。 最重要的是,结界若不修补,越裂越大之后,九幽境就算彻底和真仙境开战了。 当年沧溟海那一战历历在目,想到尸山血海,江照雪心上一颤,立刻意识到不可以。 书里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如今的异变皆是她引来,她不能坐视不管。 可如今唯一能修补九幽境结界的…… 只有她用来诛杀那条灵蛇的大阵。 使用了那个大阵,想要杀这条灵蛇必须重新布阵,而她也未必有这个把握。 可没有选择。 江照雪毫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从顾景澜怀中一跃而出! 顾景澜激动出声:“喂!” 然而江照雪已经跑远,顾景澜顾不得她,只能暗骂,转头继续前行。 而这时江照雪快步奔到一颗树后,躲进树洞,贴上符咒抵御住妖魔后,从树洞看见不远处砍杀着冲向结界的裴子辰后,她立刻知道了他的意图,他竟是想自己去封印九幽境结界。 “这个蠢货!”阿南怒骂,江照雪却格外冷静。 “裴子辰。”江照雪咬破手指,在空中快速画符,冷静道,“你负责封住乌月林,我来修补九幽境结界。” 听到这话,裴子辰迅速回头,扫了一眼周遭,就见到一颗被妖魔完全覆盖的大树。 他立刻意识到周边还有高人,不敢多言,剑身一甩化作数把光剑环绕周身,他手中法印快速翻转。 与此同时,江照雪手中签筒同时翻转:“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九幽结界——封!” 音落那刹,玉签飞抛而起,露出“上吉”二字,上吉不比“上上”,但也够用。江照雪抬手一划,玉签化作华光落到地面,一个巨大阵法在空地中亮起,阵法纹路瞬间像无数血管一般冲扎向结界破损之处,破损之处快速修补起来。 而裴子辰他头顶同时出现一个金色法阵,裴子辰双手一合,十几道剑光从天而降,落在乌月林八个方向,八道剑光迅速结成一个金色结界,笼罩在乌月林上方,将所有魔气妖魔拦截。 两人一里一外,将乌月林彻底封死,黑蛇和妖魔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江照雪躲藏的树干方向。 “那条蛇看过来了!” 阿南紧张开口,激动道:“他们要来了!结界要裂了!” 符咒布置的结界,灵力耗尽就会裂开。 江照雪早有准备。 她封印九幽境结界,只要她动手,九幽境的妖魔必定会疯狂阻止她,这一点她早有预料,因此并不害怕。 “裴子辰。” 她感受灵力一点点被抽取,手上捻了另一张符咒,冷静再唤:“来接我。” “是,前辈!” 这次裴子辰毫不犹豫回应。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蛇巨大的嘶鸣之声,仿佛召唤什么。 随后结界压力陡然增大,江照雪听着外面“砰砰”拍打着结界的声音,听着裴子辰飞奔而来的脚步声,计算着方位,就在裴子辰接近刹那,江照雪手中符咒一甩,轰开妖魔,血肉横飞之间,江照雪一跃而出,看见月下疾驰而来少年。 黑蛇紧随在她身后,裴子辰神色骤凛,加速往前一捞,将江照雪一把捞入怀中,同时抬剑抵住黑蛇一击,带着江照雪瞬间被震飞开去! 他金丹之躯,强敌这条黑蛇,完全是以卵击石。 苍山雪 第9节 一人一虎飞砸落地,裴子辰将她护在怀中,江照雪只觉颠簸了一下,便砸在他胸口。 江照雪赶紧往他怀里爬,裴子辰脸色微变。 刚才她不开口还没意识到,现在再傻他也清楚,这是位女前辈! 然而他来不及阻止,灵蛇已至,他慌忙起身,调整好姿势,带着江照雪开始疯狂躲避这条黑蛇和妖魔的追击。 江照雪爬进他胸前,躲在他怀里,掏出丹药开始一把一把塞给自己,喘着粗气道:“护我一刻,行吗?” “晚辈尽力,至死为休。” 裴子辰红着耳根,答得毫不犹豫,竟是半句不问。 只是江照雪也没有力气多说什么,她一把接一把吃着快速聚集灵气的丹药,刚才消耗太多灵力,只能用药物强行提升灵力,但她不确定自己到底能恢复几成。 可现下没办法。 她不确定沈玉清什么时候来,如今已经和书里完全不同。 而且沈玉清来了,看见她在这里,天机灵玉拿不到也就罢了,回去必定严加看守,她便失去了最后一次逃跑的机会。 她得搏一把。 搏在沈玉清来之前,凭借自己杀了这条灵蛇,拿到天机灵玉。 她紧咬牙关,快速吃了药物后,便咬破自己手指,进入识海闭眼画阵。 她画阵时,裴子辰便在阿南帮助下,和黑蛇一直拉扯。 黑蛇体型虽大,但并未因此笨拙,动作极快,只是每次关键时刻,阿南就飞扑而下,啄一下黑蛇。 在空地几次交锋后,裴子辰便察觉继续下去对自己不利,他干脆急掠而起,纵身一跃踩到它蛇身之上,顺着蛇身滑动狂奔。 周边妖魔见状蜂拥而上,蛇头和妖魔追逐着裴子辰,裴子辰连着转了几圈,便跃入林中,借助着林中狭窄路径,和巨蛇追逐起来。 江照雪在他怀中被颠得发昏,她在识海中摇摇晃晃绘阵。 要修复九幽境结界的法阵需要极其庞大的天地灵气,灵气源源不断朝裴子辰周身涌来,裴子辰无暇顾及,只全身心迎战黑蛇妖魔。 只是这条黑蛇与他修为差距过大,他借助地形优势拖了不过片刻,黑蛇大喝一声,口吐巨风,竟就将附近山林瞬间夷成平地,朝着裴子辰一口咬去! 裴子辰被迫迎战,蛇身敏捷,速度完全是寻常速度,裴子辰却是全力以赴、强弩之末,坚持不到片刻,他就开始觉得吃力。 一个不慎身前露出破绽,黑蛇一口咬来,裴子辰急急后退,眼看黑蛇要叼走江照雪,江照雪惊得差点化形瞬间,裴子辰竟是骤然回身一挡,护着江照雪疾退而去! 也就是这一挡,黑蛇牙尖划在裴子辰肩头,贯穿整个背部,血飞溅到江照雪黑白条纹绒毛上,江照雪抬眸看他,裴子辰立刻安抚道:“前辈继续画阵,晚生无事。”。 说着,他足尖一点,再次起身冲出去。 江照雪明显感觉裴子辰有些撑不住了,她不由得有些担心。 现在乌月林已经封住,这条黑蛇和妖魔的目标只是她,如果裴子辰想跑,随时可以跑。 可他若跑了,她大阵未成,手中符箓也支撑不了太久。 她不敢赌裴子辰的良心,只能逼着自己将符咒写得快些。 裴子辰本来躲避黑蛇就已经是竭尽全力,如今受了伤,更是处处是破绽。 然而他始终没把她扔出去,反而是小心翼翼将她护在怀中,甚至在每一次被撞击落地时,都要照顾着她翻滚开。 “哎呀,”阿南飞在高处,忍不住道,“我都看感动了。他现在可真是好人。” 江照雪没说话,她静默画着阵法,看着裴子辰一次次被黑蛇追击着用法力撞开。 黑蛇似乎是找到了一种猫捉老鼠的乐趣,又或者是顾忌着什么,迟迟没有杀他,反而是在寻找着角度,不断消耗着裴子辰的体力。 然而毕竟是吞吃了天机灵玉的异变之物,就算只是一次次耍弄,对于普通人也已经是致命伤。 江照雪明显感觉到裴子辰的气息衰弱下去,直到最后一次,裴子辰被黑蛇重重甩到地面,他怕撞到她,将她抱着一滚,侧身搓过泥土,撞在树干,一口血呕了出来。 他身上灵力已经很微弱了,黑蛇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所有妖魔和黑蛇都放缓了速度,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寻求最后一击。 “前辈,”裴子辰轻轻咳嗽着,撑着自己,将江照雪放在地面,抬起手指,点在江照雪额头,“我只能,再拖最后三息。” 江照雪识海中画阵不停,虎眸疑惑抬起。 裴子辰看着虎眸中倒影的自己,眼神微颤,明明带了恐惧,却还是强压下去,将最后一点灵力瞬间灌入江照雪身体,化作一层结界在江照雪身体之外后,他抬手将江照雪往外一扔,拔剑回头朝着黑蛇站起,咬牙大喝:“前辈,跑!” 音出瞬间,江照雪飞到高空,看见妖魔和黑蛇如潮水一般朝他涌去,似乎是要把少年淹没。 然而少年满身是血,持剑在后,却还是义无反顾,朝着黑蛇献祭而去,一面冲一面少有失态大喝:“跑!跑啊!” 他叫她跑。 跑,就意味着阵法不成,意味着无法诛杀这些邪魔和这条黑蛇。 意味着,这一刻,他是放弃了自己,选择让她逃跑,而不是和她合作,一起诛杀这条邪物。 在两个人活命之间,他选择了她。 什么蠢货。 江照雪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手指画得飞快。 阿南扑腾着翅膀,尖叫起来:“救人!主人,救人啊!!” 江照雪没出声,看着阿南俯冲过去,眼看着黑蛇张嘴俯冲而下,也就是那一刹那,手指画下最后一道阵法,她猛地冲向前方,在黑蛇即将一口吞下裴子辰瞬间,抬手将裴子辰往后一拦甩开,上百符箓同时甩出,法阵在手心炸开,盘在两人头顶,与黑蛇重重撞击开去。 狂风炸开,震天撼地,只有江照雪法力笼罩的地方,被她护出唯余一片宁静。 裴子辰愣愣抬头,就见一位女子站在他前方,单手开阵,另一只手快速结印。 风扬发动,广袖猎猎,金色法阵被她踩在脚下,周身符箓环绕翻转,金色符文照亮她染血的侧脸,衬得女子格外高贵美艳。 她如高山一般挡在他身前,裴子辰仰望着女子纤瘦却格外强大的背影,听着她的声音伴随着签筒的摇响声,回荡在整个山林。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四方邪诛!” 音落刹那,她抬手一扬,一根写着“上上”二字的签文从签筒中飞掷而出,江照雪见到“二字”大喜,随即大喝出声:“去!” 顷刻间,玉签化作无数光剑,如雨而落! 磅礴灵力撼动山林,狂风摧枯拉朽,裴子辰被狂风掀翻开去,将手指抠入泥地死死抓住,才稳住身形。 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力量展现眼前,他心弦都为之震颤惊惧。 是谁? 他喘息着,感觉眼前被血水模糊,可他仍旧固执抬头,仰望向前方那个背影,看着对方在那一场华光剑雨中回身。 白纱覆面,紫衣长裙,银色步摇在发髻边上轻轻摇晃,清冷出尘,气质非常。 光剑落到地面,一瞬斩杀所有黑蛇妖魔,而后化作无数光线,仿若织锦一般缝合在九幽境结界破损处,结界仿若从未受过任何损伤一般,同光线一起暗淡下去。 一切突然安静下去,只听林间风叶簌簌之声。 她在万剑华光中出现,于静谧月光中停留。 裴子成喘息着,用模糊视线试图仰望她。 江照雪静静俯视着他,过了片刻,她弯腰捡了他的剑,便转身离开。 他活不成了。 只一眼,江照雪就知道。 他灵气杂乱,筋脉破损,灵根灵核俱已碎裂,就算是十七岁金丹的天才,也只能止步于此,活不下来。 她在修真界两百年,早已看惯生死,更何况裴子辰这种注定要祸害她的灾星? 人各有命,她救不了,也救过了。 她快步朝不远处早已化作一条普通蛇形的黑蛇走去。 这条黑蛇虽然吞了天机灵玉,但毕竟是条从未修炼过的土蛇,根本没有真正使用天机灵玉的能力,只是借用皮毛,已经有了这样可怖的力量。 如今它重伤被打回原形,但天机灵玉没有吐出,可见灵玉还在它身体之中。 江照雪提着裴子辰的剑来到黑蛇面前,剑尖指着黑蛇,冷静道:“你身体那颗珠子,是主动献上,还是本君剖了你自己取?” 黑蛇被天机灵玉开了灵智,能明白江照雪的意思。 它害怕盘起自己,“嘶嘶”吐着信子,眼中全是警告,嘶哑出声:“非己之物,强求必伤。” 听到这话,江照雪冷笑一声:“看来是要本君亲自动手了。” 说罢,江照雪定身符朝着黑蛇一甩,黑蛇瞳孔急缩,符咒飞来瞬间,黑蛇突然张嘴一吐,一颗带着华光的珠子飞吐而出,江照雪抬手急拦,然而珠子却是以迅猛之势绕开了她,直直撞入裴子辰身体之中! 江照雪见状一愣,随后暗骂了一声,赶紧慌忙冲到裴子辰面前,一把将他拽起,伸手就去扒他衣服。 裴子辰神志不清,但也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衣衫,他皱起眉头,用尽全力推攮。 江照雪被他动作激怒,干脆将他衣服“哗啦”一声撕开,一瞬露出他雪白的胸膛,直接将手按了下去。 他还是少年身体,骨骼尚未发育完整,还带着少年人的纤细,但肌肉紧实,线条明显,手感极佳。 但这不重要。 江照雪愣愣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躯,看着他泛着荧光的胸口,灵力探入他的身体,她清楚感觉到少年体内翻涌的灵力,强而有力的心跳,正在复原的灵根灵核金丹,还有…… 那颗已经和他的心脏差不多融合在一起的天机灵玉。 察觉灵玉融合瞬间,江照雪的手颤抖起来,震惊又看着面前这白皙胸膛,目眦欲裂,目瞪口呆,目不暇接,触目惊心。 她的天机灵玉呢? 她那么大的天机灵玉呢?! 她的天机灵玉啊啊啊啊啊!! 第7章 看着天机灵玉彻底和裴子辰心脏融合,江照雪怒从中起。 她一把抓起裴子辰领子,周边灵气突然剧烈波动,似乎是有人撕开了周边空间的口子,阿南蹲在江照雪肩头,警觉抬头,急道:“女君,沈玉清来了!” 江照雪闻言愤愤暗骂,赶紧清理自己现场的痕迹后,便拖着裴子辰到了旁边密林之中,贴上藏匿符文,封死裴子辰的筋脉后,叮嘱阿南:“你把他们引开,我们山下汇合。” 藏匿符只是看不见,若沈玉清带的人多,仔细搜索,还是会搜索到他们。 她必须想办法先把这些灵剑仙阁弟子引开,才能保证安全。 苍山雪 第10节 阿南应了一声,飞到江照雪对面,这时天空突然被劈开一条裂口,几十道华光如流星而下,落到江照雪附近旷野之后,巡视一周,阿南赶紧扑腾了一下翅膀,就听一个女子冷喝道:“追!” 江照雪听出这是沈玉清师妹温晓岸的声音,忍不住暗骂。 早些需要的时候不来,现在追她倒是有出息。 温晓岸一声令下,所有弟子追着阿南跑出去,江照雪正欲拉着裴子辰离开,又感觉两道气息从天而降,随后一个少女的声音急促响起来:“是师兄!这里有师兄的气息!” 一听这个声音,江照雪咬咬牙,只能又退了回去,不敢乱动。 她之前的生活,男性仿佛都会自动屏蔽,对女人——尤其是沈玉清身边的女人,格外敏感。因此她一听那声音,便辨认出来,这是慕锦月。 既然慕锦月到了,那么…… “这里的结界破损,子辰的气息就断在此处。” 沈玉清的声音响起,江照雪果断认命。 沈玉清在这里,她任何动作都可能被他察觉。 于是她只能在裴子辰脖子上划上一刀,一手握着匕首环过他腰间,将匕首抵在他腰部,另一只手捂在他嘴上,防止他突然出声,然后低头小口吸食着他颈上伤口流出的血液,警惕听着身后动静。 同心契会感应她的存在,虽然沈玉清还没有专门寻找她,但这么近的距离,她不敢赌。 天机灵玉是同心契的相克之物,现下她没拿到天机灵玉,只能用裴子辰的血对同心契进行掩盖。 只是她这么一动作,就感觉怀中人挣扎了一下,江照雪知道裴子辰即将苏醒,她感知着他的状态,在裴子辰睁眼瞬间,她一把死死抱住他,立刻传音:“敢动我就杀了你!” 伴随着声音的是刀刃划过皮肤的痛意,裴子辰瞬间清醒,随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身后是个女子,穿着柔软的纱衣,她一只手捂着他的嘴,一只手握着匕首环过他周身,抵在他腰部,小口小口吮吸着他的脖颈。 他整个人陷在她的怀里,感觉她像一条柔软的蛇,将他盘绕包裹。 他自幼守礼清修,从未与女子如此靠近,一瞬间,什么匕首痛楚都变得不重要,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保持些许理智,竭力控制自己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听着自己师父在不远处说话:“结界已经被修补完整,在场应当不止子辰一人,有高手坐镇,且为真仙境修士,子辰应当性命无碍。” “那就太好了。”慕锦月松了口气,“师兄安全就好。” 这些话进了裴子辰耳朵,却有些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江照雪却提心吊胆,侧眸死死盯着他。 连开两个阵法,她灵力早已枯竭,所以不得不用最原始的办法强行制住裴子辰。 可裴子辰醒得太早,这证明他得到天机灵玉后,恢复极快。 命师对上剑修,哪怕差上几个大境界都没什么胜算,更何况这么近的距离,她不知道裴子辰到底恢复了几成,根本没把握强行压制裴子辰。 可若她无法强行控制他,裴子辰一听沈玉清慕锦月是来救他的,便立刻出去求救,那么她留不住这个人。 于是她死死盯着怀中少年,紧张等着他抉择,然而裴子辰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沈玉清继续道:“不过你也休要高兴太早,方才我还收到了晓岸传来的另一个消息,言及高闻一干弟子逃出结界后,指认是裴子辰受魔修所诱,打开的九幽境结界。他具体如何处置,还需等后续再看。” “不可能!” 一听这话,慕锦月立刻激动起来:“师兄不可能做这种事。” “先去寻他吧。”沈玉清似乎是不想谈这个话题,只道,“我告知你,是让你做好准备。锦月,仙路漫漫,你若想长久,不可将心思放在一人身上太重。” “那师父呢?”慕锦月立刻开口,忍不住道,“师父不也和师娘结契成婚了吗?” “我与她不同。” “有何不同?”慕锦月不甚理解,“师父难道不是因为喜欢结契吗?” 沈玉清沉默下来,江照雪听着,颇有些不耐。 在这种地方谈论这些无关紧要的,到底有完没完? 好在沈玉清明显也不想说些,沉默片刻后,便转身道:“先找人吧,丑时之前我要回去。” 听到这句丑时,江照雪一愣。 这是她火毒发作的时间。 他丑时回去做什么? 也就是她愣神瞬间,沈玉清突然顿住脚步,敏锐朝着江照雪方向看去。 威压瞬至,江照雪整个人立刻警戒起来,片刻后,沈玉清直接拔剑,一道剑光急袭而去,厉喝出声:“谁?!” 剑气来势汹汹,江照雪果断翻身将裴子辰往身前一拉,剑光轰砸而下,在触碰到裴子辰刹那,便消散无踪。 然而它所带来的冲击还是巨大,震在两人身上,瞬间飞出几丈。 江照雪抱紧裴子辰,同他一起被砸在地面,裴子辰撞到她身上,她一口血就呕了出来。 裴子辰下意识想退,江照雪却是一把抓紧他,匕首再次抵上他的脖颈,传音低喝:“别动!” 裴子辰动作僵住,只能用半臂支撑着,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身下,和她面对面相视。 她还带着面纱,然而露出那双眼,却格外漂亮。那双眼睛带了些蓝,和方才那只老虎的眼睛颜色一致,清亮果决,明显是道心极稳之人。 匕首就抵在他的脖颈,血滴落在她的唇上,染开了白色面纱,裴子辰呼吸有些散乱,竭力克制着,没有动弹。 他明白面前女子的意思。 藏匿符文还贴在两人身上,他们还有机会不被他师父发现。 这个女子明显是与他师父有旧怨,而且对灵剑仙阁极为熟悉。 刚才他师父那一道剑诀,是灵剑仙阁专门用来试探的秘法,如果是同宗弟子,便不会损伤半分,这个女子大约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拉他挡剑。 剑诀没有斩到人,藏匿符文又隐匿了裴子辰和江照雪的气息,整个密林除了沈玉清和慕锦月,似乎空无一人。 沈玉清看着密林,微微皱眉。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种错觉,好像…… 江照雪在这里。 可一想又不可能,同心契是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若是江照雪在他面前,同心契不可能没反应。 而且,若是江照雪在这里…… 她不可能不出现。 想到江照雪一贯脾气,现下怕是早已经闹起来,她哪里会容他和其他女子单独相处? 沈玉清有些厌烦,又有些无可奈何,但心中那点怀疑倒也放了下来,神色平淡许多。 慕锦月观察着他情绪变化,好奇道:“师父?” 沈玉清闻言,将目光从江照雪方向挪回,淡道:“无事,走吧。”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 慕锦月回头看了江照雪方向一眼,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只抬手拂过结界破损之处,随后跟上沈玉清,好奇道:“师父,这修补过的结界,摸起来与寻常墙壁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它也会像普通城墙一样,会生长出花来吗?” “会。”说着,两人朝着江照雪所在的反方向,渐行渐远,江照雪听着沈玉清少有耐心的语调,带了几分沉重道,“它会映照人心,开出你最想要的贪婪之花。” 两人越走越远,等他们气息彻底消失时,江照雪猝不及防一脚,便将裴子辰猛地踹开,怒喝:“滚开!” 裴子辰被踹翻在地上,就看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捂着胸口,咳嗽着站起身来。 裴子辰挣扎着起身,打量着她,试探道:“前辈,你还好吧?” “要你管?!” 江照雪瞪他一眼,擦干了唇上血迹,隐约有一种熟悉的疼痛开始在身体中产生,这种疼痛她太过熟悉,正是一月一次的火毒。 沈玉清这一剑似乎激发了火毒提前发作,她必须快点下山。 可如今沈玉清来了乌月林,任何灵力波动都逃不过他的察觉,她不能使用灵力,步行下山,怕是需要一番功夫。 而且她还必须压制裴子辰,不能让裴子辰意识到任何逃跑的机会…… 桩桩件件聚集在一起,江照雪心上烦躁,她拿出丹药,吃了两颗,强行压制住火毒蔓延后,厉喝出声,“走!” 裴子辰得话没有多说,只看了江照雪一眼后,起身跟在江照雪身后。 江照雪拉着裴子辰疾步往山下走,一面走一面询问阿南:“阿南,什么情况?” “我把人甩了,但不知道在哪里。”阿南好像有些茫然,“我好像迷路了,不过我能看见山下乌月镇。” “那我到乌月镇给你发消息,镇中会面。” “好嘞。” 和阿南说完,裴子辰打量着江照雪,试探着开口:“前辈。” 他一出声,江照雪便是一阵心烦意乱,怒道:“前辈前辈,我很老吗?!” 裴子辰沉默一瞬,随后换了个称呼:“姑娘。” “闭嘴!” 江照雪厉喝:“你说话我不爱听,安静些!” 裴子辰得话一顿,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江照雪得了片刻清净,终于有余力开始思考现下情况。 天机灵玉到了裴子辰身上,刚才裴子辰几乎是必死之状,裴子辰现下活蹦乱跳,怕是已经损耗了天机灵玉不少力量。 如今想要拿出天机灵玉,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直接杀了他,剖心取玉,这样简单快捷,唯一的缺陷就是天机灵玉力量损耗太大,需要滋养,她解开同心契的时间遥遥无期。 但好处就是,杀了裴子辰,没有了书中被掐死的风险,她有足够的时间滋养灵玉,是最稳妥、最简单的办法。 要么……就是和裴子辰身体中设下锁灵阵。 锁灵阵是上古阵法,被设下锁灵阵之人,本身就不再是人,而是容器,设阵之人,便是他的主人。被设下锁灵阵之人,平日与常人无异,但在锁灵阵开启之时,他所有灵力乃至性命,都会用来修补法器,而与他结契的所有法器,也都会归于施阵之人。 如果用这个办法,那她不仅可以得到完美的天机灵玉,还能得到裴子辰未来所有神器,裴子辰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为她做嫁衣。 这样的法阵有伤天和,所以不仅布阵困难,还需要得到对方的承认,要求对方自愿将性命交给她。 只是后来大家发现了许多漏洞—— 锁灵阵本质是一种契约,所以天道并不会在意被设阵之人是自愿还是被骗,只要他开口答应将性命交于设阵之人,哪怕是玩笑话,天道都会将其确认,锁灵阵便可结阵隐藏在对方身体之中。 如果能成功,锁灵阵是最完美的方案。 可问题就在于,裴子辰是天道之子,她不确定到底会发生什么,他活得越久,变数越大。而且她必须保证他成长到他足够修补天机灵玉,万一中途出了岔子,她岂不是又竹篮打水? 而且,她再也不想和任何人结下任何绑定性的契约,有一个沈玉清已经够了。 可不结锁灵阵,她只能杀了他。 苍山雪 第11节 杀了他…… 江照雪回头看他一眼,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整理了衣衫,衣冠端正,玉佩垂身,提剑走在她身后,竟宛若是跟着保护她一般。 她看过来,他明显有话要说,却也不着急,只静静等她开口,解除对他“闭嘴”的禁令。 这样温和体贴的人,和书里那个果断掐断她脖子的青年截然不同。 可他就是注定会杀她。 到目前为止,虽然她的出现干扰了许多,但是大事上,却从未有过变化。 天机灵玉还是进入了裴子辰身体。 而九幽境结界虽然被她封印,高闻这些弟子没死,但高闻却还是指认了裴子辰勾结魔修,陷害于他。 虽然现下沈玉清和慕锦月的“发现心意”的剧情被她破坏,她不确定提前几年发生裴子辰被陷害之事,沈玉清会不会“因妒害人”,但至少截至此时,哪怕时间不同,一切事件却都是按照书中发展。 那裴子辰若是不死,大概率便会像书里所说那样,成为终结他性命之人。 想到那颗无论如何都要拐着弯撞进裴子辰身体里的天机灵玉,想到跑出去诬陷裴子辰的高温,还有他掐断她脖颈那一刻的疼痛,江照雪停住步子,静静注视着他。 两人静默之间,江照雪慢慢有了决定,她开始盘算面前人的实力,还有时机。 此刻她身体中的火毒是药物强行压制,但没有多少时间,若她动用任何灵力,都会马上反扑。 她需要稳住裴子辰,让他跟着她离开。 只要离开,度过今夜,一个金丹期的小弟子,她有把握杀了他。 她盯着裴子辰,裴子辰似乎是敏锐察觉什么,抬眸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脑子飞快整理刚才听到的信息,琢磨着哄骗裴子辰的话术,笑着开口:“刚才你师父说的话你听到了吧?” “前……”裴子辰一开口,又想起什么,有些不自然道,“姑娘允我说话了吗?” “可以啊。” 江照雪转过身,领着他往山下走,故作轻松道:“方才我只是有些心烦,你别见怪。你我也算生死患难过的人,多少有些情分,不必这么拘谨。” 说着,江照雪回头看他一眼,再次追问:“你师父说话时,你醒了吧?” 裴子辰听着,似是想起什么,耳根微微发烫,故作镇定道:“听到的。” “那你怎么想?”江照雪仿佛是闲聊一般,关切道,“你还要回去吗?你得想好啊,高闻是沈玉清师妹温晓岸的舅舅,温晓岸和沈玉清自幼长大,是沈玉清如今唯一剩下的同辈,灵剑仙阁副阁主,情分非同一般。如今高闻指认是你打开九幽境结界,那无论是不是你,你都得背这个罪名,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你应该不会这么蠢吧?” 江照雪说着,感觉药效有些压制不住火毒。 可不确定裴子辰的情况前,她不能示弱半分。 她忍着火毒,故作轻松道:“你现在跟着我走,是打算跟我走吗?” “姑娘是命师吗?” 裴子辰莫名奇妙问了这么一句,江照雪瞬间警觉。 “问这个做什么?”江照雪玩笑道,“你不会在打探我的实力,想着我是命师,便可趁人之危吧?” “姑娘和师父有仇?” 裴子辰继续追问,江照雪心上不安。 方才那一点接触,竟然就让他看出自己和沈玉清有关,她压着火毒,背对着裴子辰,语气轻松道:“你怎么会这样想?只是有些门派渊源,要避一下灵剑仙阁罢了。” “那……” 裴子辰语气中带了些迟疑,但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询问:“姑娘方才吃的,是泯毒丹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心神一凛,所剩不多的爆破符从她手上悄无声息滑下,火毒在她筋脉中越演越烈,她竭力压制着异样走在前方,带着笑意道:“小友问此事做什么?” “泯毒丹乃只有七境药师才能炼制的解毒丹药,非寻常人能有。若是普通毒素,一颗泯毒丹下去,早已应当无碍。”裴子辰观察着她,微微皱眉,认真分析着,“可姑娘吃了两颗,现下步履却越发虚浮,并无好转之兆。” 江照雪不说话。 他每一句都分析得很对,这让她产生了严重的焦虑。 她无意识越发加快脚步,裴子辰却格外从容,继续分析着:“姑娘修为高深,通身法宝非凡,又与恩师乃故交,想必非寻常人士,现下身受重伤,应当早些安置,若不嫌弃……” 话没说完,江照雪脚下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往前倒去,眼看着就要撞到地上,一只手猛地扶住她的手腕。 江照雪瞳孔急缩,袖间匕首瞬间暴起,作弦月弧度由下至上狠狠划过,伴随着厉喝:“滚开!” 这一刀避退来人,江照雪随即后退,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两人站在林间对视,裴子辰有些诧异看她,江照雪急促喘息着,死死盯着对方,冷声道:“我就算身体有恙,杀你也绰绰有余。你别找死。” 裴子辰没有立刻说话,他满是担心看着江照雪,沉思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在江照雪注视的目光下,抬手扶正玉冠,抚平衣纹,端正腰间玉佩,随后便走到江照雪前方,转身单膝跪地,半蹲下身,将整个背部暴露给江照雪,似是有些拘谨道:“我背姑娘下山吧。” 这动作让江照雪一愣,她一时有些搞不清裴子辰的意图。 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刚才她挑拨半天,他都不回声,明显并不相信她的话。又看出她和沈玉清有仇,还看出她身体有问题,这种情况下,他不趁机抓她回灵剑仙阁审问,也不跑,反而要背她下山? “你……” 江照雪惊疑不定开口,才说出一个“你”字,远处突然传来些许声响。 江照雪下意识回头,也就是那刹,裴子辰突然伸手,将她往背上一拽,背着她便起身道:“姑娘,抓稳,得罪。” 音落刹那,他已经背着她跑了出去,随后江照雪就听见了灵剑仙阁弟子的声音:“那边是不是有人?” 这话惊住江照雪,逼着她沉默下来,裴子辰明显是早已察觉,看了一眼声音方向,从怀中取出一颗霹雳弹,抬手就扔向远处。 他臂力惊人,霹雳弹扔得极远,落地炸开之后,迅速吸引了灵剑仙阁的弟子。 他趁机往远处跑去,江照雪便趴在他身上,火毒终于彻底翻涌上来,奇经八脉都开始灼烧着疼。 江照雪忍不住抓紧裴子辰衣衫,咬牙不言。 裴子辰背着她,身上还带着伤,却跑得很快,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用半点灵力,甚至还耳听八方,特意规避了周边灵剑仙阁弟子的寻找。 等一路跑出林子,江照雪终于爆发出来,喘息着开口:“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我走?” “我送姑娘下山。” 裴子辰说得坚定。 江照雪听着这话,皱起眉头,她想不明白,只问:“为什么?你想逃是吗?你想跟我走?” “我送姑娘下山。” 裴子辰再一次开口,却没有正面答她。 “我问你话!” 江照雪一把抓紧他的衣领,凑到他面前。 或许是因为受伤缘故,这次火毒来得很是凶猛,冷汗从她额头滴落而下,落入他衣衫之中,顺着颈部一路滑落。 裴子辰神色微动,不敢回头。 江照雪轻轻喘息着,用为数不多的理智,咽了咽口水,说服他道:“你救我,我感激你,你跟我走,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他们不是来找你的。” 她艰难开口,分析给裴子辰听:“打开九幽境结界不是小事,灵剑仙阁肯定会追究此事。你们之所以打开九幽境结界,是因为高闻被幻相迷惑,违背门规,从墙上取下了一个东西,当时只有落霞峰的人反对此事,如果实话实说,揽月峰的人都要受罚,可落霞峰的人除了你和顾景澜都死了,所有人都会为高闻作证,你说不清楚的!” 听到这话,裴子辰手紧了紧,似乎在克制什么情绪。 江照雪当他被自己说动,感觉第一波火毒如潮水而来,她浑身抽搐,抓紧了裴子辰衣衫。 裴子辰看她一眼,皱起眉头,只加快了脚步,快速道:“姑娘,你可有什么药物可用?” 药? 什么药? 要是有药,她还能月月受此火毒之苦?! 江照雪咬牙,没有理会裴子辰,她害怕自己随时可能昏迷,她必须在昏迷之前,确保裴子辰跟着她离开。 裴子辰只有脱离灵剑仙阁,她才有下手机会拿到天机灵玉。 她快速给他分析,开始疯狂画大饼:“我乃名门大宗之人,你天资绝佳,又对我有相救之恩,我必倾尽一宗之力栽培你,你若是含冤埋没在灵剑仙阁,岂不可惜?你跟我走”江照雪掐住他肩膀,咬牙厉喝:“我可以保你!” 裴子辰没有回应,江照雪急促道:“听到没有,你答应跟我走听我的,我保你性命!” 裴子辰不言,江照雪颤抖起来,一遍一遍确认:“说话!你说话!” 听到江照雪情绪激动,裴子辰也知她不安,终于转眼看她,认真道:“姑娘放心,我随姑娘下山。” 这话一出,不知为何,明明知道他未来是个欺师灭祖的混账东西,她竟就安下心来。 她意识开始模糊,靠在裴子辰肩头,安抚着他,轻声道:“裴子辰,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你听我的话……”江照雪说着,声音越来越含糊,甚至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我可以……留你性命……” 第8章 江照雪最后的话,裴子辰听得不甚清晰。 他只觉背上人温度不断攀高,几乎已经到了灼烫的程度。 他心知不妙,赶紧背着江照雪跑到山下,等到了山下时,江照雪已经不省人事。 凡人城池很难找到能治疗修士的医者,裴子辰也不抱此希望,江照雪的毒她明显十分熟悉,应当随身携带了相应药物。 他直接背着她找了一间客栈,开了一间上房,小二半夜起来开门,看他们孤男寡女,不由得露出暧昧笑容,扫了一眼裴子辰背上的江照雪,调侃道:“道爷艳福不……” 话没说完,裴子辰利剑出刃,已经抵在小二脖颈,平静道:“姑娘清誉重要,慎言。” 小二一惊,瞬间清醒过来,忙道:“小的说错话,道爷请。” 裴子辰没有为难他,跟着小二快步到楼上,将江照雪放下。 江照雪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唯独面纱不染尘水,甚至于刚才他落到面纱上的血都已经消失不见,恢复原本白纱模样,柔软躺在她的面容上。 这面纱一看就是什么易容法宝,大约连她的身形,露出的眼睛,都是假象。 想到这一点,裴子辰下意识看向她的面容,又在目光触及女子轻颤睫毛刹那骤然惊醒,赶紧回神。 他取了一块方帕,压住略显凌乱的心境,放在自己手心,隔着方帕从江照雪袖中取出乾坤袋。 等拿到乾坤袋,裴子辰才意识到,乾坤袋需要灵力才能开启,而他灵力被江照雪封住,根本无法启用。 他想了想,赶忙去唤江照雪:“姑娘?姑娘你醒醒,可否先解开在下禁制……” 苍山雪 第12节 “阿渊……” 江照雪含糊不清轻唤,她感觉自己已经被火烧得只剩枯骨,隐约听见有人唤她,那声音来源,仿佛是有一块寒冰,她忍不住伸手过去,习惯性试图抓住对方,也顾不得对错,只乞求出声:“阿渊……给我灵力……给我……” 裴子辰被江照雪抓住袖子,一时进退两难,面前人明显唤醒无望,但从她言谈之间可推测,她过去诊治,或许便是用其他人的灵力。 他虽不擅岐黄之术,但对于各类伤势毒药还是有一些基本常识,面前人的伤势极其像某些火性灵兽留下来的毒素,常常是以相克的灵力进行压制。这样的病人他见过一个…… 那位住在云浮山的师娘。 虽然那位很少出门,他们这些弟子几乎不得见,但因沈玉清每月都要去云浮山一次,大约缘由,众人倒也知道。只是这位师娘到底为什么中毒,他们年岁太小,就不得而知了。 听闻因他师父是水灵根,对于这些火灵兽的毒素,用灵力克制就有镇压之效。 而他乃冰系天灵根,他的灵力和水灵根一样,乃此类毒素天敌,比起水灵根,甚至还有镇痛之效。 可眼前人又无法醒来为他解开筋脉封锁,现下他只能靠自己解开符。 这位姑娘给他用的符咒乃高阶锁灵符,会分散进入筋脉四个关键穴位设置枷锁,若是用施法者鲜血为引,强行突破,并非不可,只是必会造成经脉损伤 ,寻常修士绝不会用自己前程开玩笑。 然而裴子辰犹豫片刻,回头看了江照雪一眼,还是说了一声:“得罪。” 随后他便抬起江照雪的手腕,用剑轻划了一道伤口,随后低头吮在伤口之上。 这点疼痛已经无法让江照雪感知,她毫无反应,但裴子辰却觉这血液格外滚烫,慌忙吸食了一口血后,便逃一般退开,迅速坐到最远处的窗边,故作镇定盘腿坐下,开始打坐。 江照雪的血被他吞咽而下,她的血中含着她的灵力,自动寻向她设置的符咒之上。 裴子辰逼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引导着自己的灵力,跟着江照雪的灵力一路尾随而去,随后汇聚在枷锁不远处,有江照雪的灵力在前方作为遮掩,江照雪的符文没有察觉灵力汇聚,直到汹涌澎湃到跟前,符文已经来不及生效,便被裴子辰灵力瞬间冲破开去。 符文链接于筋脉,这样强行炸开,筋脉上瞬间出了裂痕。 裴子辰痛得眉头微皱,却也不管不顾,迅速往第二个枷锁之处冲去。 不到一刻钟,裴子辰便彻底破开符箓,一口血吐了出来。 这样强行破开禁制,损伤极大,他全身筋脉都在疼。 然而他只喘息片刻,便立刻起身,扶着桌椅,踉跄来到床榻前。 灵力流过破损筋脉,便带来针刺一般的疼,裴子辰忍住疼痛打开乾坤袋,乾坤袋中法宝符箓众多,可见女子身份不凡,但他也没有过多猜测,只找到药物放置的地方,从里面找出他认识的解毒药丸,赶紧取出,给江照雪喂了下去。 药丸喂下,江照雪却还是极为痛苦,脸色越发苍白,气息也格外微弱。 裴子辰犹豫片刻,见情况恶化,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又道:“得罪。” 说着,他用一块白布放在江照雪手腕上,将手指搭在将照雪腕间,试探着将灵力送了一缕过去。 这灵力送进江照雪身体,冰凉瞬间抚慰江照雪周身炙热,她浑身一颤,喃喃出声:“阿渊……” 裴子辰观察着她的情况,见她神色好转,便知自己没有猜错,便大着胆子,将更多灵力送了进去。 隔着白布,灵力传输的效果要差上一些,但他宁可自己多受罪多送一些过去,也不想冒犯。 江照雪身上这火毒明显是沉积多年,灵力灌入,如水珠入盆,裴子辰用灵力细细流淌过她筋脉每一寸,江照雪也在温柔的抚慰中慢慢平静下来。 她隐约觉得是沈玉清来了。 可又觉得好像不是沈玉清。 沈玉清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他每次来见她总是很忙,所以每次都是匆匆给她输送一些灵力,随后便让她自己消化。 可毕竟不是她的灵力,她自己引导融入筋脉,总会发生些意外冲突,让她疼痛不已。 而这次的灵力极为冰冷,却又格外温柔,它涓涓流淌过她的筋脉,让她几乎想昏睡过去。 她在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眸,看见坐在床边的人。 这人似乎是怕失礼,放下了薄薄一层纱帐,唯有一道坐得端正的少年剪影,被月光映照在帐上。 清瘦如玉的手指穿过纱帐搭在她的手腕上,明明隔着白布,她依旧可以感觉到对方指腹那令人安心的冰凉温度。 她静静看着纱帐上的剪影,感觉灵力温柔又持续的灌入,恍惚出声:“裴子辰?” “姑娘,我在。” 少年始终温和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江照雪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她清楚知道裴子辰破开了禁制,十分危险,可是她又做不到什么。 她挣扎着,手指微蜷,艰难道:“你……回去……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 对方回答得没有任何迟疑。 江照雪放心几分,继续追着命令:“你……跟我走……” 裴子辰沉吟片刻,温和道:“我守姑娘平安。” 她其实已经无法辨别他在说什么,她只知道,他说她守她平安。 她的平安在什么时候呢? 在同心契被彻底解开,在她真正能够掌握命运,在他再也无法作乱,在沈玉清的决定再也不会由她被迫承受。 她下意识觉得他答应了她,心沉沉落下。 裴子辰察觉她气息平稳,减缓了灵力的流入,但始终保持着平稳灵力的输送,让她更舒服一些。 天一点点亮起来,由深蓝逐渐转浅,裴子辰耗尽了最后一点灵力,终于颤颤收手。 他感知到远处有熟悉的气息,正在快速奔来,他撑着自己起身,走到书桌边上,划破自己手腕,在茶杯中留了一杯灵血。 想了片刻后,终于还是提笔留了一封信。 信写好时,他便听着下方传来急促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阿南的呼唤:“主人!主人你在哪里?!” 裴子辰抬头看了一眼,知道面前女子是安全了。 他松了一口气,放下竹笔,压住筋脉疼痛,逼着自己起身,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斗笠带,便打算离开。 临去之前,他下意识回头,看见清晨阳光透过薄纱床帘,勾勒出床上女子的身影。 他突然很想看看这位姑娘的面容,亦或是得知对方名字。 人海茫茫,或能……再逢? 然而一想便觉无稽,人之缘分,各有始终,不得无礼,不该强求。 他垂下眼眸,抬手带上斗笠,便打开大门,转身离开。 刚走到转角,便见一个少女急急忙忙跑了上来。 这少女明显是能感应到江照雪的位置,火急火燎往上奔,裴子辰微微垂头,和她擦肩而过,听着她一间一间房间急唤:“主人?主人?主人!!” 阿南兴高采烈:“我终于找到你啦!” 听到这声唤,裴子辰终于放下心来,他轻舒了一口气,忍住筋脉上的痛楚,转身往外。 安置好了这位姑娘,他也该回去了。 他快步走出客栈,沿路返回上山。 他知道这位女子与沈玉清必有旧怨,不愿泄露行踪,于是他消除了所有下山痕迹,等回到山上,他来到最初结界破损之处,才给慕锦月送了消息。 沈玉清虽然是他们名义上的师父,但其实他们这些弟子几乎都是宗门帮他收的徒弟,沈玉清既不教导,也不联系,除了慕锦月外,没有一个人有沈玉清的传音方式。 此番他只能确定慕锦月到了,且和师父在一起,联系慕锦月,大概率也就能联系到师父和灵剑仙阁。 他给慕锦月传音之后,便盘腿坐在原地,打坐等待其他人过来。 等了没有片刻,就听林间异响,裴子辰睁开眼睛,不远处一干人浩浩荡荡御剑而来。 为首青年玉冠雪衣,神色冷峻,裴子辰一眼认出沈玉清到来,立刻起身跪地,等众人落下收剑,他才按照礼节,恭敬道:“见过师尊。” 沈玉清没有多话,慕锦月见状,苍白着脸,急急想跑过去:“师兄!” “小师妹!” 高闻一把拉住慕锦月,挤眉弄眼,压低声提醒:“他可是勾结魔修的叛徒,你别过去。” 听到这话,裴子辰微微皱眉,抬眸看了众人一眼,便见之前逃走的弟子都在,眼中压着惶恐看着他。 裴子辰思忱不言,就见沈玉清盯着他,打量许久后,沈玉清却只问:“可有什么要问?” “师父,”裴子辰闻言立刻抬头,“不知景澜可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高闻等人肉眼可见紧张起来,裴子辰心下一沉,随即听沈玉清回答:“没有,在找。” 说着,他似乎便有了什么判断,抬手一挥:“送他回灵舟。” “师父!”高闻得话,急忙道,“您都不问问他……” “问过了。” 沈玉清似乎早已确认高闻要说什么,转眸看去,冷眼打断他。 高闻动作一僵,在场其他跟随高闻一起逃出来的弟子下意识低头。 沈玉清扫他们一眼,抬眸看向结界,提步向前。 其他跟随沈玉清从灵剑仙阁赶来的弟子则依言上前,扶着裴子辰起身,往林中飞舟走去。 两人错身而过瞬间,一股略显熟悉的香味钻入沈玉清鼻腔,裴子辰浑然不觉,沈玉清瞳孔急缩,骤然回头,冰冷出声:“站住。” 裴子辰听出沈玉清语气不对,顿住脚步,疑惑回头:“师父?” “你见过谁?” 沈玉清询问,带了少有情绪化的冷厉。 裴子辰一愣,袖下指尖不自觉轻蜷。 他一生行事端正,从无谎言,唯独这一次—— “弟子一直在乌月林中,”裴子辰心跳有些快,却还是故作镇定道,“除了魔修妖魔妖兽,未曾见过他人。” 沈玉清没有出声,他盯着裴子辰。 许久后,他转身往前,不留半分情面,直接下令:“锁琵琶骨,封筋脉,即刻扣押,送刑审堂由晓岸亲审!” 第9章 苍山雪 第13节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愣住。 裴子辰诧异抬头,沈玉清没有理会众人,抬手召剑一劈,空气中灵力震动,出现一道裂缝,沈玉清收剑往前。 慕锦月见状终于反应过来,慌忙跟上沈玉清,急道:“师父,您这话什么意思?师兄不可能做这种事!如果他做了回来不可能先问的是景澜师兄的安危。” 沈玉清没有说话,继续往前,慕锦月忍不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师父!” 被慕锦月一扯,沈玉清终于停下脚步,他回头垂眸,看着慕锦月拉着他袖子的手。 虽然没有出声,无形压力却已经溢了出来,慕锦月局促放开,沈玉清才道:“他撒谎,不足为信。” 慕锦月一愣,沈玉清却已是转身:“结界已经加固,我先回去了。” 说着,沈玉清便提步走进裂缝之中,消失在众人眼前。 *** *** 裴子辰往外离开乌月林时,江照雪还在睡梦中。 身体从余毒中修复过来需要时间,过去她总是要熬一熬,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格外舒畅,甚至沉沉做了个梦。 梦里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好像是七年?还是十年? 她就记得那时候,是沈玉清的师父孤钧道人找她。 老人家苦恼着同她说:“今年新弟子的入门大典,渊儿又跑了。你去大典上看看,为他收个弟子吧。” 这种能证明自己作为沈玉清夫人身份的事,江照雪最喜欢不过,于是那日她盛装打扮,天不亮就到登天梯尽头等着。 当时她想,她要为沈玉清选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徒弟,今日爬上来的第一个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她就带他上落霞峰,成为沈玉清的弟子。 于是她等了一天,而那一日,只有一个人爬了上来。 那就是裴子辰。 其实她记不清当时他的模样了,可是这一次在梦里,她又清晰看到了这个孩子的样子。 他好像只有十岁不到,衣衫褴褛,最后几乎是手脚并行,一步一步爬着,从登天梯上爬到她面前。 血水在地上宛若小道,拖过他走的每一道台阶,她远远看着他爬到自己面前,看他仰起头来。 梦里的孩子很瘦,几乎是皮包骨头,眼睛因为饥饿深凹下去,却没有贫瘠之人当有的贪婪和凶狠,反而带了种清透的温柔。 他仰头看向她,江照雪怕吓到小孩,便蹲下身,从袖中掏出一颗早准备好的糖丸,递给他道:“既然爬上来了,以后灵剑仙阁就是你的家。跟我走吧?” 孩子一愣,他颤颤接过辟谷丹,盯了许久,才抬头看向江照雪,干涩出声:“师娘。” 师娘。 这声音和的裴子辰成年后的音色混杂在一起,江照雪又来到书中最后死去的那一瞬。 颈骨被“咔嚓”捏碎,剧痛和裴子辰跪地叩首之声传来,恭敬高呼:“弟子裴子辰,恭送师娘登天!” 她在这声“恭送”之词中骤惊睁眼,迎面就是阿南激动的面容:“主人,你醒了!?” 江照雪愣了愣,辨认了片刻,才恍惚道:“阿南?” “对的对的,”阿南小鸡啄米式点头,“是阿南。” 江照雪听着,有些疲惫撑着自己起身,揉着额头道:“天机……哦不,裴子辰呢?” “嗯?”阿南听到她的问题,反问,“裴子辰呢?” 江照雪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迅速抬眼:“你不知道?!” 阿南思考了一下,认真回忆着:“唔……一刻钟前我进来的时候他好像刚走,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哦,他还留了一杯血,还有一封信。” 阿南说着,抬手将裴子辰留的纸条递了过去。 江照雪一把抢过,就见端正文雅的楷书,上面写着: 姑娘,见字如晤: 昨夜姑娘似有火毒之症,吾以灵泯散两粒,辅之以灵力镇压,似有缓解,然子辰不通岐黄之术,姑娘醒后,若有不适,当速寻良医。恐姑娘有需,辰留灵血一杯,望能助姑娘一二。辰为仙阁子弟,需尽快回宗处理后续事宜,不能继续护送姑娘,烦请见谅。 相逢甚幸,大恩难言。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姑娘珍重。 灵剑仙阁 裴子辰留 看见这信,江照雪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 她没想到裴子辰跑这么快,她都被他骗得快以为他真要跟她走了,没想到一晚上都撑不住,天亮就赶回去送死。 “他是不是有病啊?”江照雪忍不住喃喃,“他回去不是找死吗?” “可能他知道在你这儿也活不了?”阿南提醒。 江照雪这才反应过来,哦没错,他在她手里也活不下来,两条路都是死。 可他怎么发现的呢?她哪里暴露了?她顶多就是脾气坏一点,他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这么机灵的吗? 而且她这里找不到活路,灵剑仙阁也不行啊,她分析得这么清楚了还要回去,灵剑仙阁给他下蛊了? 她想不通,只想骂人。 正准备下床先把灵血喝了不浪费一滴时,传音玉牌突然闪了起来,她抬手一划,就听见青叶尖叫着道:“女君快回来!君婿御剑往云浮山来了!马上就到!” 一听这话,江照雪倒吸一口凉气。 她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过卯时,天已将亮,他们见到沈玉清下山时还不到丑时,竟已是一夜过去了。 但沈玉清肯定还要加固九幽境结界,这不是简单的事,按理至少要花三日时间,可沈玉清却在现在就赶回灵剑仙阁,甚至还直奔云浮山,必定是察觉了什么。 是裴子辰。 江照雪一想就明白。 裴子辰在一刻钟前离开,如果他是御剑回去,现在应当已经回到乌月林中,见到沈玉清。 他昨夜和她接触太过密切,她虽然在来之前刻意换了香囊,但是蓬莱岛用香和中洲差别太大,常年累月积累在身上的香味,沾染之后并不容易清除,沈玉清是个极为敏感之人,心细如发,怕是发现了蛛丝马迹,现在赶着去抓她。 如今天机灵玉没有到手,她不能让沈玉清察觉她的异常。 如果让沈玉清发现她可以短暂切断同心契离开,又修补了九幽境结界,他若起了什么心思,更是趁你病,要你命了。 江照雪短暂一想,便理清思路,只是灵气丹已经吃完,现下她身体刚刚恢复,开这种远距离传送大阵极其耗费灵力,她根本无法做到。 思忱片刻后,她看向裴子辰留在桌面的灵血,突然有了灵感。 命师行事,本质是和天道相赌,借天道之力替他完成他想做的事,赌出什么结果,天道便会借力达成结果。 譬如江照雪的乾坤签筒,分为上上签、上吉签、中吉签、中平签、下下签五种结果,结果不同,天道借力不同。 但这个结果并非完全随机,主要取决于三个要素。 其一,自己本身能力是否可以完成此事。比如江照雪现下是合体期,如果只靠她自己的修为,能够躲过大乘期沈玉清一剑?她能躲过的可能性越高,作为命师求祷躲过沈玉清一剑的成功率也就越高。 其二,便是命师施法时用的法阵,这些法阵都是为了提高赌赢的概率所设,越是大阵,成功率越高。 其三,就是最不稳定的一项,气运,命师本身的气运,与所求之事的气运,气运有多高,赌赢的几率有多大。 这三点很难精准预测,所有命师都只是尽量提高成功概率,但没有人能精准测算结果,所以命师施法,极不稳定。 现下修为和阵法不可改变,江照雪能变化的,只有气运。 裴子辰乃天道之子,他留下的灵血画阵,借的便是他的气运。 意识到这一点,江照雪心上大喜,赶紧取了裴子辰的灵血开始画阵。 她画阵时,青叶急忙询问:“女君,您听到了吗?您还好吗?” “我没事,你拦住他。”江照雪冷静出声,“我马上开阵回来。” “好,我去安排。” 青叶说着,外面传来阻拦声。 “君婿清晨造访,还请等候女君通报。” “让开。” “君婿,女君尚未梳洗,还请稍后。” “让开。” “君婿,女君昨夜不适,叮嘱今日不愿相见,还请君婿稍等片刻。” “让开!” 江照雪听着里面远处传来的争执声,飞快画完传送阵法,双手快速翻转施法:“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万里瞬息——” 说着,她手指一划:“去!” 一根写着“上上”的玉签飞出,阿南赶紧化作鸟身落到江照雪肩头,江照雪并指一抹,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随后她就听见“砰”的一声撞门之声,伴随着青叶阻拦声和急促的脚步声往里:“君婿,您怎可如此无礼?!君婿别往里了,女君还未起身。君婿……” 江照雪听着声音,给阿南使了个眼色,阿南赶紧躲进被子。 它和江照雪本就是一体,沈玉清感知不到,只要不被看到就无妨。 江照雪在阿南躲避之时,手上以极快速度把外衣发簪一把拽下塞进被子,躺下瞬间,沈玉清已经来到床前,一把拉开床帐。 清晨光线顺着床帘缝隙落到床上,沈玉清入目就是女子衣衫不整,露出大半肩头躺在床上闭眼昏睡模样。 他惊得猛地甩开床帐,随即便觉失态。 这时候,江照雪声音在床帐中虚弱响了起来。 “阿渊?” 沈玉清动作微僵。 这是很多年前,江照雪与他将将认识时,最喜欢用的称呼。 两百年前,灵剑仙阁还不是中洲第一大宗,他也只是灵剑仙阁一个小弟子,虽然也算出众,但比起中洲万年大宗蓬莱岛女君,天系木灵根还活到了二十岁的命师江照雪来说,云泥之别。 那时他尚未及冠,还不曾有字,她第一次询问他的名字,念了一遍“沈泽渊”后,便自然开口:“这么复杂的名字,我还是叫你阿渊吧?” 这个称呼,他从未应过。 等后来他取了字,他们成了婚,她为表亲昵,不愿意和别人一样叫他的字,他便会在每次她叫他的名时沉默。 最后她屈服,终于和别人一样叫他的字,只是在偶尔神志不清时,才会叫他阿渊。 苍山雪 第14节 那种时候他不想与她计较,也就不作纠正。 只是这种时候很少,也就是每月火毒之期,她才会如此胡言乱语。 听到这声“阿渊”,沈玉清慢慢反应过来,顿觉自己行事不妥。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江照雪昨夜火毒在身,不可能出去,而且她去乌月林做什么? 就算去了乌月林,封印九幽境又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裴子辰身上那点香气,不过就是蓬莱岛人常用的香料,也不一定是江照雪,就算是,也没什么需要在意,何必这么着急回来? 他站在床帐前,听着江照雪在里面整理衣服的声音,人也逐渐清醒冷静过来。 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无稽,甚至……隐隐带着不让人察觉的恐惧。 只是这种恐惧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快速否认了自己猜想后,静静等在床帐前。 江照雪隔着床帐简单收拾好可能被发现的所有信息,才终于掀开床帐。 清晨光线落到她苍白面容上,显得越发虚弱,沈玉清注视着她,她疑惑抬眼沈玉清,气虚茫然道:“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得沈玉清心口细密一刺,但也算不得什么,他快速忽略过去,只道:“昨夜乌月林中,九幽境结界被人打开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面露惊讶,随后急道:“现下什么情况?” 沈玉清端详着她的神色,见她似乎的确不知,也彻底放下心来,倒也没有遮掩,平静叙述道:“有人及时封印,稳住了情况,我已暂时加固,等一会儿再回去,彻底加固修补。” 江照雪听着,果然不出她所料,沈玉清是半路回来查她。 她故作不知,只疑惑看着沈玉清,等着他的下文。 而沈玉清也不说话,似乎也在等待她开口。 两人静默片刻,江照雪有些尴尬,终于主动试探着开口:“你……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忙?” 这话让沈玉清气息明显一凝,片刻后,他终于道:“九幽境及时封补,附近凌霄花并未被破坏,我寻了一株回来,若你当真中了灵泯散,便吃了吧。” 说着,沈玉清从袖中取出一株凌霄花,放在床头桌上。 江照雪见状,靠在床头,轻笑一声:“劳你费心。” “既然未曾酿成大错,昨夜你也受了一夜火毒之苦,应当已经知错。”沈玉清放好凌霄花,说着便同以往一般坐到床前,有些不自然朝她脉搏伸手,“把手给我,我为你压制毒素……” 话没说完,江照雪下意识一闪,竟就躲过了沈玉清即将拉住她的手。 这动作太快,等反过来时,两人俱是愣住。 沈玉清抬起眼眸,江照雪也发现自己躲得太快。 过去她对他的触碰从来都是求之不得,哪里有这么避之不及的时候? 她不由得有些尴尬,故作轻松转着手腕,低头轻声道:“不用了,昨夜太疼,我便临时找了个水灵根的弟子。” 沈玉清没有出声,只静静审视着她。 或许是因为妻子这个身份太过特殊,不容忍冒犯。 又或者这些年习惯了由他做这件事,骤然让人夺去,他有些不甚习惯。 这一刻,他感觉到一种陌生又熟悉的焦躁感,他突兀想起在裴子辰身上闻到她身上香味刹那,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冒犯了领土的野兽,急迫想做点什么,去消除这种不安。 可他知道这是失态,不当纵容,只能静默不发。 他沉默时间太久,江照雪被看得紧张,忐忑询问:“怎么了?” “非天阶水灵根灵力太过驳杂,”沈玉清回过神来,克制着,淡声解释,“于你无益。” 这话让江照雪心里暗自吐舌。 什么驳杂,人家不仅是天阶,还是冰灵根。 最重要的是,温柔啊!!! 以前她一直以为传送灵力镇压火毒就是这么疼,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是因为沈玉清没耐心。 但水灵根弟子多,天阶灵根弟子却极为罕见,她若是明说,沈玉清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裴子辰。 于是她只能笑笑,疲惫道:“驳杂一点没关系,有用就好,我慢慢打坐清理就是了。反正以前你的灵力,我也要单独再消化一番,无甚区别。” 这话让沈玉清一愣,下意识想开口说什么,随即就听江照雪道:“你毕竟是灵剑仙阁阁主,总有顾及不到我的时候。昨夜我想过了,我过去的确不懂事,以后我都听你的。日后若是你忙,也不必非得过来,若是怕灵力驳杂对我无益,找个天灵根水系弟子就好。一点灵力,这些弟子想必也不会不帮忙。” 沈玉清听着,慢慢沉静下来,端详着她。 江照雪眼中全是温和,认真道:“你放心,日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第10章 这话她说过很多遍。 两百年太过漫长,她几乎用过所有手段试图去拉近和沈玉清的关系。 这其中就包括了说狠话。 经常是吵急眼后,她就吵着要解契,要离开。 说是离开,其实不过就是想要沈玉清挽留,想要证明自己地位。 可惜沈玉清从来不吃这套,每次都静静看着她,而她最后也总要在过几天气消下不来台后,打着同心契的名义又回去和好。 当然,现在想来,她的“分开”“和好”基本都是她自己的独角戏,沈玉清从来没有回应。 顶多是有时候她闹得太过——比如说大张旗鼓回蓬莱搞得人尽皆知,他被孤钧老祖压着来蓬莱接人时,会训斥她几句。 闹一闹总有甜头,所以她过去常用这个手段要挟他。 但说分别是为了求挽留,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还能听出明显的留念不安,像是看重心爱之物试图讨价还价之人,说着“我不要了”,却还要一步三回头,再大声嚷嚷一句“我真的不要了”。 可这次不同。 这次她开口,人明明笑着,像是玩笑,沈玉清却再也没从她眼中看出留恋。 沈玉清突然有些不安,然而又很快压制,只当是她耍手段的本领越发纯熟,冷静问:“闹够了没有?” 江照雪一愣,思索着自己的语气应当还算不错,这也能生气? “有心思闹这些脾气,你想必是无事了,”沈玉清明显懒得和她再说话,起身语速又快又冷,满是不耐,仿佛是在应付着她的乞求一般,宽宏大量应允道,“下月我会准时过来,帮你疏导灵力之后再走,好生休息吧。” 说着,沈玉清甩袖离开。 江照雪看着他的举动有些发懵,这什么语言理解能力? 裴子辰昨晚上说话鸡同鸭讲。 现在沈玉清也鸡同鸭讲。 这师徒两都听不懂人话,这么难沟通的吗? 她愣愣看着沈玉清离开,等走到门口时,沈玉清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回头:“还有一事。” 江照雪一听紧张起来,面上不露声色,疑惑道:“怎么了?” “昨夜九幽境结界打开时,裴子辰一人被困乌月林。”沈玉清开口,却是说起裴子辰。 江照雪心跳瞬间快了起来,虽然知道沈玉清不可能知道什么,但还是不自觉有些心虚。 她故作镇定,眼露疑惑,沈玉清思忱着继续道:“昨夜的情况,按理说他一个金丹弟子活不下来,可他不仅活下来,甚至毫发无伤,隐有突破之势。我见到他时,他身上沾染了你们蓬莱岛特有的冥兰香,我问他是否有遇到其他人,他撒谎了。” “所以?” 江照雪越听越紧张,有些搞不清沈玉清是不是在试探她。 沈玉清倒也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思考道:“他太过异常,现下我已将他扣押进刑罚堂,交晓岸亲审。你派人查清楚,昨夜云浮山可有人外出前往乌月林,我亦会修书给岳父,请他将蓬莱现今留在中洲以及不知去向的妖修名单给我一份。” “哦。”听到这个要求,江照雪算是明白了沈玉清的意思,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 办事儿的时候,就想起她爹是岳父了。 但她不想多说,只点点头,一脸深明大义道:“你放心,事关九幽境,我不会含糊。” 沈玉清这点倒还放心,他应了一声,留了一句“好好休息”,便提步往外。 等走出门外,闻讯而来的弟子上前行礼:“阁主。” 沈玉清点点头,正欲离开,突然想起方才在江照雪房中看到的景象。 他过去一直没注意,今日才发现,江照雪的房间格外素净,似乎连金粉都斑驳了,看上去可谓是“家徒四壁”,十分凄凉。 她的房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破烂的? 沈玉清微微皱眉。 若非公事,他并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人,加之每次来云浮山,应付江照雪便耗费他全部心力,他很难有余力顾及其他。如今思考,竟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她平日到底是什么境遇。 联想她方才对他过去传送灵力的埋怨,他犹豫片刻,终于道:“让紫庐去仓库取玉瓶金器给云浮山送去,再让工匠将云浮山都修缮一遍。” 弟子闻言忐忑,未曾想沈玉清会突然关注此事,连忙应是。 “还有,”沈玉清无意识继续吩咐,“查昨夜往来云浮山的水系灵根弟子……” 沈玉清话到一半,又生生止住。 他查这个做什么? 过去就过去了,无非就是拿乔想用这些事情激他,过去又不是没有过,何必在意? 莫要给了她甜头,日后越发出格,让人笑话。 沈玉清慢慢冷静下来。 弟子等了许久,终于听沈玉清收声:“无事了。” 沈玉清说完,提步离开,确认了情况,便又重新回到乌月林。 他惯来来去匆匆,江照雪早已习惯。 送走这尊大佛,江照雪立刻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倒在床上,抬手捂住狂乱的心跳,轻拍着胸口安抚着自己:“好险,终于弄走了。” 阿南听着,从被子里探出鸟头:“你慌什么?又不是偷情。” 江照雪被这话说得一噎,瞪了阿南一眼,掀开被子下床,一眼就看到床头的凌霄花。 苍山雪 第15节 她拿过凌霄花,走到桌边,端详着凌霄花,思考着现在的情况。 按照原书剧情,裴子辰在乌月林遇到那条黑蛇,黑蛇在界碑附近出世时破坏了周边的凌霄花,所以他没能带回凌霄花,沈玉清才会取她的灵根给慕锦月。 现在凌霄花完好无缺带了回来,沈玉清不会立刻取她的灵根,她也就不必着急离开灵剑仙阁。 而昨晚那条黑蛇被她提前诛杀,沈玉清没有受伤,也就没有了和慕锦月相处的机会,沈玉清和慕锦月的爱情线也暂时断了。 至于九幽境,有沈玉清管,倒也不用她操心。 虽然没有得到最开始计划拿到天机灵玉的最好结果,倒也不算太坏。 唯一的问题就是,现下看似和原剧情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可仔细一想却又不对。 大事件——至少裴子辰的大事件,都是一致的。 在原书中,对于裴子辰而言,前期的关键剧情,首先就是在乌月林中取到天机灵玉,之后被诬陷勾结魔修打开九幽境,现下虽然乱成一团,可这两个剧情却都平稳发生了。 也就是说,无论她如何搅局,裴子辰人生的大事件,大概率是不会改变的。 而她的死,其实算得上大转折。 就是因为杀了她,蓬莱才会和裴子辰彻底敌对,不死不休,而裴子辰也是在踏灭整个蓬莱之后,才飞升成神。 如果得到天机灵玉都不会被改变,那这种写在大纲简介上的核心剧情,更不会变。 这也就是说,没有重大变故,她早晚会死在裴子辰手里。 她得拿到天机灵玉。 江照雪脑中闪过刚才沈玉清试图触碰她那一刻整个人完全控制不住后悔,汗毛冷竖的感觉,一刻都按耐不住。 她不能再让同心契留在沈玉清身上。 她接受不了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更接受不了那个人是沈玉清。 无论是作者强行安排,还是沈玉清本人意愿,在脱离了作者限制,逐步冷静下来后,再想沈玉清过去做过的事,想他用剑指着她的模样,她就只有一个想法—— 去他大爷!! 等日后她步入九境命师,一定要回来,和灵剑仙阁把这些年欠蓬莱的帐一笔一笔清算干净,再把沈玉清按在地上暴打成猪头! 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拿到天机灵玉的基础上。 拿到天机灵玉,她才有解开同心契的可能,离开灵剑仙阁。 拿到天机灵玉,她才能证明天命可以逆转,她不会被裴子辰所杀。 连天机灵玉都拿不到,谈什么未来? 她得先把裴子辰捞出来,把人带走,再把天机灵玉弄到手里。 她心里一琢磨,瞬间斗志昂扬,大声招呼道:“青叶!” “女君女君。” 青叶听着江照雪的话,小跑着进来,左右一看,压低声道:“要走了吗?” “现在走不了。”江照雪实话实话,在青叶露出失望之色前,认真道,“但很快了,我现在改变了计划,咱们先不走,今天你先去刑罚堂盯着,如果裴子辰从乌月林回来,立刻通知我。” “裴子辰?”青叶疑惑,想了片刻后,才意识到,“哦,君婿的那个大弟子?” “没错。”江照雪肯定道,“就是他!”说着,江照雪怕青叶不认识,补充提醒,“就是长得最好看,说什么宗门白壁,第一金丹那个。” 听到这话,青叶有些警惕转头,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被她看的疑惑:“怎么了?” “您……”青叶试探着,“不是嫌弃君婿老了,看上小的了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江照雪震惊。 青叶眨眨眼:“您就是这样的人啊。要不是看脸,您会一眼定下君婿吗?”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突然感觉自己身边都是人才,一个两个说起话来能把天聊死。 她懒得和青叶瞎扯,一夜连续开四阵,她感觉自己筋脉里空得发疼。 她摆摆手,催促青叶去办事:“去盯着吧,我得打坐了,人一来就告诉我。” 青叶看出江照雪赶人,应了一声:“好嘞。”之后,便迅速退下。 江照雪安排好人,起身去换了衣服,简单洗漱过后,开始打坐。 昨天她灵力消耗太过,刚才沈玉清是被她刺激没有细看,但凡他伸手仔细检查她周身,便会发现异样。 她要尽快把所有痕迹清理干净,不要让沈玉清发现任何异常,再悄悄把裴子辰带走,是最快的方案。 凌霄花已经找到,这两天沈玉清估计要加固结界,正是最好的机会。 她心中琢磨着,打坐梳理灵气,等到夜里,青叶终于激动回来,高兴道:“女君,我打听好了,裴小道君从乌月林回来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立刻睁开眼睛,转眸看向青叶:“打听到人关在哪里了吗?” “人关在刑罚堂水牢,”青叶办事极为稳妥,她走到江照雪跟前蹲下,压低声,“温晓岸明日提审,女君打算怎么做?” 明日提审,那今夜她带人走刚好。 江照雪想了想,随即道:“你认识路吗?” “认识。”青叶答得认真,取出一张地图,“我花灵石和刑罚堂弟子买的。” 江照雪打开地图一看,想了片刻,起身吩咐道:“带上隐身法衣,你随我走。” 裴子辰呆得并不是重犯所在的牢房,看守不过是些金丹期以下的弟子,隐身法衣足够应付他们,最难的是不惊动由孤钧老祖布下的结界。 刚好的是,作为阁主夫人,她的阁主夫人印可以畅通无阻进入所有地方,结界拦不住她。 她穿上隐身法衣,带着青叶和阿南趁着夜色迅速出发,到了刑罚堂后,江照雪拿出阁主夫人印悄无声息打开结界,随后两人一鸟直接走进地牢,走过一层又一层楼梯,穿过一条又一条隧道,终于来到关押裴子辰的地方。 或许是怕串供,当然更可能的是温晓岸怕裴子辰同其他人说出什么,温晓岸将裴子辰单独关押在一个大间。 夜深人静,看守牢房的子弟显得无聊,正坐着喝酒,江照雪同青叶从铁门里走进去,江照雪给青叶使了个眼神,青叶便走到桌前,两掌把人打晕封住五感绑在一起后,取下钥匙,去锁住这一间大间的铁门,随后将牢房钥匙扔给江照雪。 “女君,这是水牢钥匙,人在最后面那间,我出去望风。” “去吧。” 江照雪接过钥匙,随后转身,走到长廊尽头,看见了在最里面的水牢。 江照雪带着阿南往里走去,阿南左右张望着,有些好奇:“主人,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人带出去。”江照雪冷静道,“这里动手不方便,他若挣扎,随时可能唤人过来,最好哄出去。” “你还打算剖他啊?” 阿南震惊,不由得道:“人家才救了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江照雪没有出声,已经来到水牢前。 她静默站在木栏外侧,垂眸看着水牢。 水牢比正常地面更低,里面灌满了到人胸口的污水。 裴子辰被困在中间,他的琵琶骨被两条大勾穿透,吊挂在墙上,血和汗一起滴落水中,化作看不见的黑色,和衣服一起在水中散开。 江照雪瞧着他这模样,想起今日清晨她恍惚中隔着床帐看到的那一道少年剪影。 和清晨比起来,现下狼狈极了,她忍不住嘲讽开口,径直道:“现下后悔了吗?” 这声音回荡在牢房。 裴子辰听到声响,恍惚抬眸。 周遭空空如也,裴子辰缓了片刻,慢慢意识到来人,有些不可置信,试探着开口:“姑娘?” 见他认出来,江照雪也不再遮掩,抬手取下斗篷帽子,她的人影也就从光影中显现出来。 她还带着面纱,但已经换了一套水蓝色镶嵌珍珠的长裙。 在昏暗的牢房中显得格外明亮。 见是江照雪,裴子辰静静端详,用目光认真打量一番后,才似是放下心来,言语中带了欣慰,笑起来道:“姑娘无恙了?” “有裴小道君舍命相助,我自然无碍。” 江照雪居高临下看着水里的裴子辰,阴阳怪气道:“就不知裴小道君不听劝阻,执意回到宗门,落到锁琵琶骨关水牢的下场,可有后悔?”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有些虚弱笑笑:“姑娘是来兴师问罪的?” 江照雪一顿,无端感觉自己的恼怒在这少年面前落了下乘。 她收敛了情绪,单膝蹲下,面无表情吩咐道:“张嘴。” 裴子辰疑惑张嘴,江照雪手指一弹,便将药丸精准无误弹了进去。 裴子辰差点噎住,轻轻咳嗽着,消化了一番。 江照雪静默看着,等裴子辰缓过气来,面色稍佳之后,她抬手搭在膝盖上,不耐道:“说说吧,为什么骗我跑了?” “姑娘,”裴子辰气息稍缓,有些无奈,提醒她道,“我从一开始,便只答应陪姑娘下山。” 江照雪微微皱眉,这才发现,他好像从来没答应过跟自己走? 可意识到这件事,她又有些想不明白了:“既然不打算跟我走,为什么要陪我下山?” 遇到沈玉清的时候冲出去就是,他师父大乘期顶尖修士,他但凡有点动静,便立刻能发现。 “姑娘是命师。”裴子辰又开始说江照雪无法理解的话,颇为认真回答道,“命师不擅近战,姑娘又与师父有旧怨,被灵剑仙阁搜捕,我得送姑娘到安全之处。” 这话将江照雪逗笑,她看着这自身难保的少年,阴阳怪气:“你真是菩萨心肠,都不知道我的底细,就要护我安全,还……”江照雪一扫他肩头血迹,除了琵琶锁造成的创伤外,明显还有另外的伤口,而那位置正是她符咒封锁筋脉的位置,她一眼便看出他做了什么,一时五味陈杂,语气放轻了几分,“还强行冲开筋脉,为我输送灵力,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裴子辰平静道。 “那你还救?”江照雪挑眉,“你不怕是我个恶人,牵连于你?” “姑娘是个好人。”裴子辰肯定开口。 “这可未必。”江照雪似笑非笑。 裴子辰想想,认真道:“若姑娘是个恶人,为何要修补九幽境结界,又为何要救我呢?” “我何时救你……” “姑娘的阵法,原本应当另有他用。”裴子辰截断她,语气不徐不疾,说着他观察到的东西,“可九幽境结界破损,姑娘还是用了自己的修补结界,为天下人放弃自己之利,此乃大善,对天下人有恩。” “继续,这话我爱听。” 苍山雪 第16节 “而后姑娘在我被那条恶蛇吞吃之时,也本可不出现,躲在一旁绘制阵法更加安全,可姑娘还是来到我身前,以命师之身,携上百符箓,毫不犹豫救下我,对子辰有恩。如此于世人、于己身有恩之人,我怎可不护?” 江照雪一听这话,就感觉心痛。 符箓难得,都是她的护身法宝,她那时候也是脑子一抽,竟都砸在他身上,最后他还恩将仇报,抢了她的天机灵玉! 而且这也就算了,现在他还这么说出来,更是尴尬。 她如坐针毡,含糊道:“我是顺便。” “之后姑娘看见将死之我,在我面前,驻足三息,”裴子辰听她局促,假作不知,继续道,“那三息之间,我便知姑娘想救我。后来姑娘果然折返,虽然我不知姑娘付出了何种代价,但我知道,是姑娘救下我之性命。” 不,她没有。 江照雪一听就暗恨,盯着他胸口,隐约能看到跟着他心脏跳动的天机灵玉。 只是他既然误会,她也不多解释,反而笑起来道:“原来你是为了报恩,我还以为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呢。”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值得救。”裴子辰摇头,“是非曲直,自在我心。” “年纪小小,想得挺多,”江照雪看他老沉模样,忍不住打趣,“我还以为你只会逗猫。” 听到这话,裴子辰瞬间意识到自己做过什么,他脸色瞬间浮现了薄红,语气一下便失了稳重,有些飘忽起来:“抱歉,那时候我不知道是您……” “不知道就可以乱摸乱抱?” 江照雪挑眉,想起他出现那一刻的意气风发模样,再对比现在老实沉稳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 裴子辰整个人僵住,他知道江照雪说得没错,不管江照雪是人是虎,他的确强行触碰了她,道歉已经没有意义。 他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江照雪在水里的倒影,想了许久,才组织了措辞,咬牙道:“我行事有失,还请姑娘责罚。” “责罚嘛,我倒是不要了。” 江照雪察觉再说下去有些太过,站起身来,拍了拍膝头带了皱纹的衣衫,开始说正事,半真半假哄骗道:“不过你想,你有愧于我,我有恩于你,算起来我是救了你性命,你昨夜那点偿还,怕是不够吧?要不这样——” 江照雪说着,摇了摇手中钥匙。 钥匙碰撞之声在牢房中丁玲作响,裴子辰闻声抬头,便见江照雪蹲在牢房前,她的脸被面纱遮挡,虽然看不清完整面容,却能看见那双笑意盈盈的眼。 “我救你出去,你把命给我,如何?” 第11章 江照雪玩笑着说真话,阿南站在她肩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在她脑海中传音腹诽:“主人,您的心也太黑了。” “世道艰难,我不黑点怎么讨生活?” 江照雪在脑海中回应阿南,甩着钥匙:“怎么样,想好没,要不要跟我走?” 裴子辰听着,没有回应,只将目光落在她手中钥匙上,微微皱眉:“姑娘,这钥匙……” “抢的。” 江照雪说得直接,也知道他关心什么,看了一眼外面:“你放心,人只是晕了。” 裴子辰闻言,神色这才舒缓下来。 江照雪暗骂一声麻烦,观察着他,劝说着道:“你别觉得我害你,你要想清楚,且不说高闻的身份,就说昨夜,昨夜落霞峰只有五个人在,揽月峰的人对你们动手了对吧?他们拦着你,让高闻摘下那朵凌霄花,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以为他们会认吗?你看你现下还未审问就已经是如此模样,若你继续待在这里,你活不下来。” “所以姑娘觉得,我该逃跑。” 裴子辰肯定开口,随后笑起来:“可若我要跑,又为何回来呢?” 江照雪没出声,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裴子辰很清楚。 或许在乌月林,他已经清晰想明白一切,他不受任何人影响,做着自己觉得该做的事。 他觉得该救她,所以他救。 他觉得该回来,所以他回。 她静静看着这个少年,听这个少年认真又平静道:“君子立世,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污名加身,当以真相洗净,而非不战而逃。而我也相信,灵剑仙阁,必会给我公道。” “谁给你?”江照雪不由得笑起来,那批人什么货色她可太清楚了。 裴子辰看着她,毫不怀疑开口:“我师尊。” 裴子辰抬起眼,认真道:“我知道姑娘与师尊有旧怨,恩怨乃立场,我不敢评价是非。但师尊于我心中,昭如日月,他不是徇私枉法之人,若他知道弟子蒙冤,不可能置之不理。” 江照雪嗤笑一声。 裴子辰见她不悦,想了想后,只问:“姑娘不信?” 江照雪扭头不言。 她信他傻,怪不得被沈玉清一剑戳下山崖。 裴子辰沉默片刻,缓声道:“姑娘,我小的时候,出生在一个普通村子。” “所以呢?” “有一年,天上突然来了很多仙人,他们说,有天弃者混进了村子,为遵循天命大义,要全村人听命交出十岁以下孩童,否则就杀了所有人。。” 听到这话,江照雪皱起眉头。 天弃者,便是天命书点名诛杀之人。 自孤钧道人带天命书现世,创灵剑仙阁以来,天命书逐渐已经成为整个中洲——乃至真仙境的信仰。 天弃者在中洲,乃祸世之人,比妖魔更令人恐惧厌恶。 裴子辰居然还与这种人有过关系? 江照雪琢磨着没说话,听裴子辰继续道:“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十岁以下的孩子,所以大家不肯交,父母们将我们这些孩子一起藏起来,咬死说没有孩子。我被娘藏在草堆里,她和我说,不要发出声音,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裴子辰低头起来,音色有了哑意:“我那时候不到十岁,我怕我哭出声,只能捂着嘴。看着那些仙人说,既然没有孩子,那就验大人,他们一个一个验村里的人,一个又一个说不是。等最后他们验过了所有人,都不是之后,我以为他们会走,结果……”裴子辰声音顿了顿,随后哑声道,“他们放了一把火。” “火?” 江照雪皱起眉头。 裴子辰低笑:“我后来才知道,这叫烬骨咒。” 江照雪瞳孔微缩。 烬骨咒在中洲算极其恶毒的法咒,因为它灼烧的不仅是骨肉,还有神魂,哪怕修真者被灼烧,都极其痛苦,更何况凡人? “烬骨咒烧死之人,神魂俱灭,骨肉不留。”裴子辰语气淡淡,“这把火烧了很久,我就看着火烧过了我的父母,我的哥哥……这时候他们发现了我。” “然后呢?”江照雪也被吸引,她倒是第一次听到裴子辰的过去。 书里他出现时,已经是灵剑仙阁的天之骄子,只说他来自民间,父母双亡,从来没说过他的过去。 裴子辰听着江照雪的话,不由得笑起来:“然后我就跑。我想,我家里人用命换我活着,我不能死。我拼命跑,可他们是仙人,就在我觉得我要死的时候,师父来了。” 裴子辰眼里有了笑意。 “他的剑从天而降,无数光剑重伤了那批人,这些人落荒而逃。走之前他们还不忘威胁师父,说他们是仙阁弟子,奉天命行事寻天弃之人。师父就说,天道明是非、辨善恶,乃公正之道,修仙之人,本就是与天争运,若滥杀无辜是天命,纵逆天而行,亦不当守此命。” 江照雪闻言挑眉,有些意外。 沈玉清是灵剑仙阁孤钧道人最得意的弟子,是天命书最忠实的守护者,他还能说出这话? 与天争运? 这话命师说还差不多,沈玉清怎么可能? “之后呢?”江照雪总觉得有些不对,“你怎么确认救你之人是沈玉清的?” “因为师父说了自己的名字。” 裴子辰认真道:“对方说要报复他,他就说,自己是灵剑仙阁上阳真人沈泽渊,若是报仇,大可来找。” 江照雪越听越不对,沈玉清何时是这么张扬的性子? “所以你来了灵剑仙阁?” “是啊。” 裴子辰苦笑:“村里其他人都活下来,可我家里人没有了,本来村里的叔叔婶婶可怜我,想收养我,可我不想留在村里了。” 裴子辰眼中有了光亮:“我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这天下所有被不公压迫之人的人。所以我拿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来到灵剑仙阁。” 然后以稚龄之身,爬三千天阶,一步一步爬到她面前。 江照雪听着,想起梦里那个孩子,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 “你家在哪儿啊?” “在江州,”裴子辰眼里带了怀念,“是很漂亮的地方。” 对上了。 江照雪一瞬想起来,十年前,她的确和沈玉清一起去过江州。 中州和中国古代地形很像,相当于一个扩大版。江州和江南差不多,距离中州不算远。 十年前,她和沈玉清关系还没那么差,她搬出了孤钧老祖逼着沈玉清陪她,本来是想在江州为他庆生,完成一场梦幻夫妻之旅,然后…… 找机会和沈玉清完成夫妻之实。 当时她是发现沈玉清在外面看见婴儿就走不动路,她当沈玉清喜欢孩子,便想纵使修仙者传嗣艰难,如果能让沈玉清看见她,倒也不是不可以。 和沈玉清有一个家庭,她也能接受。 于是她带着沈玉清到江州杨花城,和他喝了一晚上酒。 沈玉清酒量不好,夜深人静,春暖花开,她在布置好的厢房,穿了一身薄纱躺到了沈玉清旁边。 沈玉清半醉半醒之间睁眼看她,她朝他笑了笑,温和道:“泽渊,你是不是想要个孩子啊?” 沈玉清眼神迷离,茫然看着她,江照雪感觉他意动,试探着主动靠近,仰头看向他,有些紧张道:“我们有个孩子吧?” 听到这话,沈玉清仿佛是骤然清醒过来,有些慌乱猛地将她一推,竟是剑都没拿,抓了衣服往外,急道:“把衣服穿好!” 说完,他便匆匆甩门儿去,仿佛逃一般急急离开。 她坐在床上,那一刻屈辱和愤怒纷纷涌来。 她抓紧床单,最终还是克制不住,一把拽过他的剑,披上衣服追着出去,大骂出声:“你什么毛病?两百年了,我们成婚两百年了,当年答应娶我的是你,答应当我命侍的是你,如今扭扭捏捏……” “是我要你下同心契的吗?!” 苍山雪 第17节 沈玉清骤然停住脚步,冷声回头,江照雪呆住,沈玉清盯着她,质问她:“是我要你救我?是我要你喜欢我?是我要你嫁给我?是我要你付出要你屈尊降贵的吗?” “你不要吗?”江照雪不可置信。 如果不要,为什么会在不经意间对她好? 如果不要,为什么会在当年答应娶她? 为什么要陪她来江州,为什么要在她每次放弃又给她希望,睁开眼看见她那刹差点伸手? 像是照耀她的月亮,独独照在她一人身上,却还要告诉她,众生皆是如此。 “我不要。” 然而她还是听他开口,江照雪不由自主捏紧了他的剑,听他一字一句,认真中带着厌恶道:“你的喜欢,你的慈悲,你的怜悯,我都不要。我沈泽渊一生,命奉天道,我谁都不喜欢,谁的喜欢我也不要!” 说完,他转身离去。 江照雪说不出话。 她站在雨里,明明是江南春夜,她却觉得冷得发颤。 她目送着他走远,不知道他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抱着他的剑茫然走在路上。 等反应过来时,周边都是哭喊嚎叫。 她看见灵剑仙阁弟子,竟然在一个村庄肆意屠戮,甚至对凡人用气了烬骨咒。 这样大恶之事,又撞在她心情最差的时候,她在旁边听了半晌,搞清楚这批人是为抓所谓的天弃者而来之后,更是觉可笑。 别说她本来就是二十一世纪穿过来,实在接受不了天命书洗脑这一套。 就算她土生土长,身为命师,她对天道本来就只有“敬”,没有“信”,一张赌桌上的双方,她从来不觉得天命书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为了天命书几个字滥杀无辜,她接受不了。 但毕竟是灵剑仙阁弟子,她怕对方来找麻烦,刚好沈玉清剑在她身侧,便开阵用了沈玉清的剑,装成了沈玉清的样子结束此事。 后来为了这件事,沈玉清还和她大吵了一番。 他以为她是为了气她,故意作恶,但最后还是为她背下这口黑锅,将这件事认了下来。 倒没想到,裴子辰竟然就是因为这件事,十岁不到的年纪,千里迢迢,一路爬到了灵剑仙阁来拜师。 “来到灵剑仙阁,有失望吗?” 江照雪想明白前因后果,有些好奇。 裴子辰笑着摇头:“没有。” 说着,他抬起头来,透过牢房通风的窗户,看到窗外明月:“师父为人虽然冷漠,但秉公正直,锄强扶弱;同门偶有斗争,但大多同气连枝,相亲相爱。” “师娘呢?”江照雪忍不住开口,又怕裴子辰察觉,补充道,“我听说她是第一美人,想必人美性格也好吧?” 裴子辰一顿,含糊道:“师娘眼中只有师父,与弟子接触不多,加之长辈,不可妄议。” 不可妄议。 哦豁,就是要放开了有很多能议论的。 她就知道这小破孩儿不喜欢她。 江照雪撇撇嘴,没和他计较,想了想后,继续追问:“后来你找到你仇人了吗?” “找到了。”裴子辰语气平静,“他们都是灵剑仙阁弟子。” “然后呢?”江照雪好奇,“你放过他们了?” 看裴子辰这善良温柔的圣父模样,应当是感化之、放下之、然后重新启程之,甚至于再来一段合家欢互相理解。 然而裴子辰却是摇头,平静道:“我一一查过他们,将他们曾经犯下的命案收集,交由刑罚堂,我亲自监审。此事也受过阻挠,但我上报给师父后,师父看过卷宗,允我亲斩。” 江照雪听着,突然觉得她对裴子辰的理解,好像也不是那么透彻。 “因果有序,恩怨有偿,”裴子辰语气温和中带了遗憾,“只是,我的确也再也没有家了。” 从他收拾好行囊,从江州离开来到灵剑仙阁时,他便已经没家了。 江照雪直觉他要说什么,转头看他。 就见他认真中带着歉意:“身无可去之处,灵剑仙阁便是我的归处,承蒙师父相救之恩,我的性命,早属于仙阁,不能因一点误会,便跟姑娘离开,还望姑娘见谅。” 他说得坦荡认真,江照雪静默不言。 因果有序,恩怨有偿。 这倒是她作为命师一直信奉的理念。 可是有时候因果难以理解,比如他—— 他未来注定杀孽重重,可如今他却纤尘不染。 什么当是他的因果呢? 江照雪静静注视着他,裴子辰说完,见她不回声,好奇道:“姑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江照雪垂下眼眸,看着水牢中的水波,随意扯着谎,“说这么多就是不想偿还我。” “姑娘,”裴子辰笑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昨夜我与姑娘,也算互帮互助,就算有冒犯,要我的性命,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可你若活不下来呢?” 江照雪突兀出声,裴子辰敏锐察觉什么。” 江照雪抬眸:“你的清白和名节若注定没有,你也要留下来?” “是。”裴子辰应声,“我知道姑娘是命师,窥测天命,可我不能在一切没有发生之时,就认定我所知道的人为恶,去信天,而不信人。” 这话让江照雪心念微动。 她看着面前目光清澈温柔的少年,摩挲着指腹,缓声道:“那你觉得,是死更可怕,还是登高问鼎后,功亏一篑成为凡人更可怕?” “凡人?”裴子辰闻言笑起来,只道,“我本就是凡人啊。” 他从人间跋山涉水而来,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蜉蝣朝生暮死,蝉虫七岁春秋,人能有几十载天地可观,已是大善。若还能登高问鼎,再功亏一篑,如此波澜壮阔一生,与死亡相比,怎还会需要选择?” 裴子辰语气温和从容,抬头看向窗外皓月:“能活着,我就觉得很好。” “你可真是贪生怕死。” 江照雪忍不住刺他两句。 裴子辰转头看她轻笑:“姑娘不是吗?” 江照雪没说话,她想了片刻,认真道:“那若我为你洗清冤屈,你愿意跟我走吗?” 裴子辰笑而不语,江照雪便明白他的意思。 “沈玉清应允呢?”江照雪继续试探,“或者灵剑仙阁外派呢?” 裴子辰一愣,想了片刻,他迟疑着道:“若是宗门下令,子辰作为弟子,自然只能听命。” “明白了!” 江照雪点头,果断站起身来,转身往外:“我找沈玉清要人。”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看着江照雪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来一般:“哦,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裴子辰闻言,犹豫片刻后,迟疑着道:“多谢姑娘,在下的确有一不情之请。我师弟景澜,如今还未有音讯,我心中担忧。”裴子辰皱起眉头,认真起来,思索道,“姑娘能自由出入此地,想必非同凡人,我命不足惜,但我师弟……” “知道了帮你找。” 江照雪明白了他的意思,打断他:“还有吗?” “还有……”裴子辰迟疑着,有些拘谨,含糊着道,“我……我养了一条凡犬,在弟子院中。如今我和景澜都不在,他又是条凡犬,我怕受饿……” 听着这话,江照雪慢慢反应过来他的要求,睁大了眼:“你让我帮你喂狗?!” “抱歉……”裴子辰慌乱起来,忙道,“可这条凡犬与我一同上山,情分非常还望姑娘……” “知道了知道了。”江照雪听不下去,摆手打断,不耐烦道,“什么样的狗?” “黑白色。”裴子辰见她应下,立刻笑起来,“仙阁中凡犬只有它一条,名叫胖胖,叫它它会应声。它不挑食,只要是熟肉都吃,若再能给它带一颗完整新鲜的包菜,就再好不过了。” “荤素搭配,还挺会吃,狗和人一样麻烦。” 江照雪暗骂,裴子辰没听清,疑惑道:“姑娘?” “没事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姑娘大恩,无以为报,等日后我沉冤得雪……” “都是废话我走了。” 江照雪径直转身,裴子辰见她离开,不自觉握起拳头,见她渐行渐远,他终于忍不住,大声开口:“姑娘!” 江照雪转眸看去,就见裴子辰犹豫着,脸上带了薄红,他认真看着她,似是有些紧张道:“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听到他问名字,江照雪一顿。 “这个嘛……” 江照雪想了想,手上滑下一个玉牌,玉牌上纹路飞快显现,江照雪锁灵阵快速绘刻在玉牌上,回头来到水牢最近处。 她蹲下身来,命令他:“把手给我。” 裴子辰眼露疑惑,但是还是听江照雪的话,带锁链朝她伸出手。 锁链叮叮当当,他的手刚伸出来,江照雪便一把握住他。 裴子辰大惊欲收,却被江照雪重重拉住,喝道:“拿着!” 裴子辰这才发现她手中握着一块玉牌,玉牌上凹凸不平,竟是阵法纹路,但江照雪下了障眼法咒,他感觉不出具体的纹路。 他心跳飞快,感官全部汇聚在被她握着的手上,只觉拉着他的手细腻柔嫩,是平日同门师兄弟从未有过的触感。 他故作镇定,看着江照雪的眼睛,怕露出怯意,认真道:“姑娘何意?” “这块玉牌你拿着,”江照雪笑起来,“等你日后走投无路,愿意把性命交给我的时候,将血滴落在玉牌上,在心里唤我。” 说着,江照雪放开他,站起身来。 她的影子落到他身上,一双眼仿佛早已看透他的未来,带了几分怜悯,郑重许诺:“到时候,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苍山雪 第18节 第12章 裴子辰听到这话,愣愣看着她。 江照雪想想,又道:“哦,如果你不用血唤醒它,这个玉牌也可以用来和我说话,有事叫我。” “好。”裴子辰慢慢反应过来,赶忙道,“多谢姑娘。” “行,那我走了。” 江照雪转身离开,从牢房里走出来,还没到门口,阿南就控制不住尖锐爆鸣:“你做什么呀主人!错过这个机会,你再带他走就难了!” “你以为现在就能带走吗?” 江照雪跨出大门,青叶立刻迎上来,一看江照雪身后,不由得有些奇怪:“女君,人呢?” “他不走,得另外想办法。出去后立刻派人去查落霞峰沈玉清名下所有弟子去向,尤其是顾景澜的。” 江照雪冷声开口,青叶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跟在江照雪背后,暗骂着回到云浮山,一面走一面骂:“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泼天富贵到手边都不肯接。是该给他点苦头尝尝,女君你先别管他,让温晓岸磋磨他一番,等他被温晓岸搞个半死,咱们再去谈,看他骨头有多硬!” 江照雪听着青叶颠三倒四说话,想问问她在中洲这些年到底看了多少话本子,又怕惹麻烦不敢开口。 青叶这些年越发啰嗦,开了头就没结尾。 她忍着不说话,阿南却忍不住在她脑海里感慨起来:“你别说,你这小侍女说得乱七八糟,但磋磨磋磨裴子辰倒是对……唉?” 阿南看着云浮山人来人往,有些奇怪:“这些人是谁?” 江照雪听着阿南的话抬头,看见许多人搬着瓷器来来往往。 江照雪一眼认出来为首的是紫庐,沈玉清有内外两个主事弟子,裴子辰负责公务,紫庐负责沈玉清的私事。 紫庐招呼着人把瓷器往房间里搬,看见江照雪,紫庐忙上前行礼,恭敬道:“师娘。” “你这是做什么?” 江照雪看着有些奇怪,紫庐赶忙解释:“是师父看师娘房中朴素,特意让人送的。还让弟子找了工匠,准备把云浮山都修缮一遍。”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顿,她扫过搬运进屋中、价值不菲的瓷器,想了片刻后,她朝紫庐颔首:“多谢。” 紫庐第一次听到她道谢,震惊抬头。 江照雪没有理会,提步进了屋中。 紫庐在不好议事,江照雪便寻了个清净地方打坐,等紫庐把房屋布置好,江照雪回到自己房间,呆了片刻后,青叶便折了回来,小声道:“女君,弟子院那边我去问了,落霞峰君婿名下一共有弟子十七人,十三人在宗内,顾景澜在内四人跟着裴小道君去了乌月林后,其中三人已经确认死亡,点在长生殿的弟子灯都已经灭了,只有顾景澜一人,现在不知去向,但弟子灯还亮着。” 听到这话,江照雪皱起眉头。 她清楚记得那一晚上,落霞峰四个弟子都跑出去的,跑出去后,他们为什么死了? 顾景澜去了哪里? 在原书中,他们这些弟子当夜就死在了乌月林。 而她的出现让他们逃出来,继而提前触发了诬陷裴子辰的剧情。 “去找。” 江照雪思考着,她拿出兆龟,占卜一卦后,同青叶道:“从乌月林出发,往东北方,顺着去找,尽快。” “明白。” 青叶应声,赶紧去忙活。 阿南看着青叶利索出去,忍不住道:“哇,她原身是什么啊,怎么这么能忙活?” “是蜜蜂。” 江照雪开口,阿南瞬间明白为什么青叶在江照雪感情问题上思路奇奇怪怪。 她忍沈玉清一夫一妻应该很久了吧? 第13章 阿南感慨着青叶非凡。 江照雪坐在原地不动,看着不远处新放置的玉瓷花瓶发呆。 那是一尊白玉瓷花瓶,上面雕刻了兰花,纹理细腻,精致漂亮。 她注视着那个花瓶,心里琢磨着裴子辰的言语。 “我不能在一切没有发生之时,就认定我所知道的人为恶,去信天,而不信人。” 信人? 江照雪看着面前的白瓷瓶,有些茫然。 如果是信人,那么今日的裴子辰,无论如何都走不到未来那一步。 虽然带走裴子辰难度未知,但给裴子辰翻案其实并不是难事,毕竟在场那么多弟子,随便找一个弟子让他说出真相很简单。 退一步说,就算揽月峰的弟子会咬死维护高闻,但顾景澜还活着。 只要顾景澜开口,翻案轻而易举。 原剧情中,虽然不是同样的情况,但一个小弟子的案子,如果沈玉清相信裴子辰,追查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是因为沈玉清一心想要将情敌置于死地,想要慕锦月对裴子辰死心,借口咬死了此事。 可现在的沈玉清会吗? 如果是她认识的沈玉清,必定不会。 他不是一个会为一己之私陷害他人的人。 虽然他在天命书一事上和她理念不同,有些迂腐,但裴子辰有一点倒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秉直公正之人,执掌灵剑仙阁近百年,从无徇私。 她要不要信他? 江照雪思考着,阿南见她沉思,有些奇怪:“主人,你发什么呆呢?” 江照雪被她唤回神智,抬眸看她:“怎么了?” “你还没说呢,”阿南想起之前问题,赶紧追问,“今天怎么没把裴子辰带回来啊?他不乐意?他不乐意你打晕带出来也行啊!” “我能在刑罚堂的水牢打晕他?”江照雪无奈,“你太高看我了吧?那地方要是有打斗,灵力一波动马上就会被发现。而且打晕了带出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后面我也不可能控制他一辈子啊?” “你都想好一辈子了?!”阿南震惊。 江照雪一顿,感觉呼吸困难,她忍不住询问:“你和青叶是一个老师教的吗?” “老师不一样,主人是一样的。”阿南老实回答,随后赶紧回归正题,“你不打算杀他了?” “动不了手啊。”江照雪摆弄着桌上兆龟,实话实说,忍不住皱眉,“他怎么不坏一点呢?” 但凡再坏一点点,她就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了。 偏生不仅不坏,大道理还一套又一套的。 搞得她胸口痒——开始长良心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阿南好奇,“他愿意跟你走吗?” “他说我要能为他沉冤昭雪再得到沈玉清同意,就跟我走。” 江照雪无奈。 阿南听明白了:“那关键都是沈玉清啊。” 沉冤昭雪——得看沈玉清会不会像书里一样借机生事。 同意放人——更是要沈玉清开口。 怎么都绕不开沈玉清。 江照雪琢磨着裴子辰的话,取了传音玉牌,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给他传音:“沈玉清,明晚到云浮山来吃饭。” 没有回应。 一次勇敢,换一生内向。 江照雪想想,过去好像都是这样。 他从来不回话,回来,或者回不来,都看他心情。 她要做的就是等待。 无休止的等待。 可这次她没这么多耐心,她必须要一个定数,便调整了一下语气,认真道:“沈玉清,你不是让我查蓬莱岛出现在乌月林的妖修吗?我有眉目了,你回来一趟。” 还是不出声。 江照雪气上心头,干脆扔开传音玉牌,开始琢磨有没有绕开沈玉清的办法。 绕开沈玉清,自然可以。 毕竟灵剑仙阁能管裴子辰来去的,除了沈玉清,更重要的,其实是后山那位——沈玉清的师父、灵剑仙阁开山祖师,孤钧老祖。 孤钧老祖久不理事,但只要沈玉清不在,她就可以名正言顺找上孤钧。 而孤钧老祖这人是她父亲的好友,最重宗门利益,当初就是他上门提亲,将她迎入灵剑仙阁,只要利益合适,孤钧老祖不会不放人。 没有沈玉清,她奉孤钧老祖之命,轻而易举就可以给裴子辰洗清冤屈,再以“需要冰灵根缓解火毒”为理由,将裴子辰带走。 其实和孤钧谈,比和沈玉清谈方便许多,但唯一的问题就是—— “怎么把沈玉清支开?” “骗他啊!” 阿南一听,毫不犹豫道:“你让慕锦月去骗,一骗一个准,在书里他不就是被慕锦月骗得团团转吗?”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下意识有些抗拒。 阿南见她面色不好看,小心翼翼道:“怎么,你舍不得啊?” “倒也不是……”江照雪迟疑着,有些不信任道,“就是觉得,慕锦月能骗吗?” 苍山雪 第19节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 阿南开口,江照雪琢磨片刻,觉得有理,立刻起身往落霞山走。 灵剑仙阁分成三个部分,主山、连绵不断的后山,还有悬浮在主山之上的百余座小型浮山。 浮山之间有观景廊链接,江照雪顺着观景廊慢慢走到落霞山。 沈玉清不在落霞山中,她平日每次来落霞山,都要闹事,上次更是把慕锦月抓着跪了许久,回去人家灵根就没了。 事故这次江照雪一来,所有人大惊,赶忙让人去叫人。 江照雪看着逃跑的人,直接道:“去告诉慕锦月,这次我没有恶意,是来帮她救她想救的人。” 这话没有人信,江照雪也无所谓,站在落霞峰门口等了一会儿后,就看侍从上前,忐忑道:“女……女君,慕仙子请您上座。” 江照雪闻言,将说话的人上下一打量。 这是凡人。 灵剑仙阁没有凡人,除非是侍从。 毕竟让修仙弟子天天打杂伺候人,有些暴殄天物。 可仙阁重清修,故而能在灵剑仙阁有专门侍从的人不多,听这人语气,她是专门侍奉慕锦月的,可见沈玉清对慕锦月之重视。 不仅容忍慕锦月待在落霞峰,甚至还为她容忍了凡人待在落霞峰。 “看到没,凡人都能来这里住,你不能。” 阿南赶紧提醒她。 江照雪不耐开口:“闭嘴。” 但阿南不肯,他怕江照雪对沈玉清余情未了,于是一路走到哪儿,给江照雪解说到哪儿。 “看到那棵树没,都快夏天了,还要开梅花,这可是要灵力滋养的。知道为什么嘛?书里写了,慕锦月喜欢梅花,和她性情一样高洁!” “看见那个水缸了吗?那可是冰玉做的风水缸,用来聚气转运,价值不菲,比你屋里那些瓶瓶罐罐值钱多了!” “看到那个……” “师娘。” 阿南话没说完,一人一鸟一转过长廊,就看一个少女带着侍从站在门口。 她明显是刚刚起身,一身素白黄纱长裙,不施粉黛,头发半挽,没有半点饰品,看上去似乎伤势未愈,颇为虚弱,让她呈现出一种弱柳迎风,不堪一折的可怜。 江照雪将她上下一扫,便知道她是特意来迎接她,此番是为了合作,她也不打算为难,点了点头,关怀道:“既然身体弱,就别讲这套虚礼,进去说话吧。” 慕锦月闻言,和侍从都有些意外。 但她很快回归正常神色,上前给江照雪领路,恭敬道:“师娘深夜造访,弟子不敢怠慢。” “先下去吧。” 江照雪瞟了一眼紧张跟着她们的侍从,安抚道:“放心,我不会你家女仙做什么。” 侍从顿住脚步,紧张看向慕锦月,慕锦月点点头,只道:“张娘,去休息吧,师娘不会做什么的。” 江照雪听她语气镇定,倒有些意外。 记忆中慕锦月似乎一直是这番柔弱模样,她灵根不佳,到了灵剑仙阁,时常生病,每次她见到慕锦月,都会起一番冲突,慕锦月每次故作镇定、强忍泪水,没多久沈玉清就会赶来,为了她和江照雪争执。 时日久了,或许是看不惯,便总觉得她矫揉造作。 今日过来,发现其实她也并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至少在江照雪情绪稳定时,她也落落大方。 两人一起走进屋中,慕锦月招呼江照雪坐下,江照雪观察着她。 慕锦月虽然紧张,但还是仪态端庄给江照雪奉茶,江照雪接过茶水倒也没喝,寒暄询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慕锦月动作一僵,赶忙道:“多谢师娘挂念,弟子无碍。” “灵根还好吗?”江照雪观察着她。 慕锦月更加紧张,忙道:“弟子灵根已经无事。” “那就好。”江照雪点点头,感觉过于害怕,安抚道,“你别怕,灵泯散不是我下的,我对你那破烂灵根没有兴趣。” 慕锦月一顿,江照雪看着她,琢磨着后面的剧情。 慕锦月在文里是取了她的灵根后,才成为第一女仙。 如今慕锦月没有拿到她的灵根,就她自己的灵根,她还能成为第一女仙吗? 江照雪有些怀疑,但这也与她没有关系。 而慕锦月在听到江照雪的话后,小心翼翼抬头,看见江照雪气质疏朗,和过去截然不同,慕锦月端详片刻,慢慢放松下来,郑重道:“是弟子多虑了。” “你倒是承认?” 江照雪不由得一笑,没想到慕锦月竟然直接说出来。 慕锦月见她不恼,笑了笑道:“我观师娘今日,似是与以往不同?” “嗯,想通了一些事。”江照雪随意点头,思考着自己要与慕锦月谈的内容,组织着措辞。 慕锦月观察着她,试探道:“那不知,这些事,是否与弟子有关?” “有些干系。” 江照雪直言不讳,抬眸看向慕锦月,径直询问:“听说你喜欢裴子辰?” 听到这话,慕锦月眼中神色微震,白皙的面色灯火下浮出一缕薄红,却还是故作镇定道:“弟子……弟子不知师娘从何处听来,弟子……” “沈玉清和裴子辰,你更喜欢谁?” 江照雪直接追问,慕锦月神色大惊,正要开口,就听江照雪道:“我不是来追究你,我是来问你,裴子辰,”江照雪眼眸一抬,“你想不想救?” 慕锦月愣了愣,随后迟疑着道:“师娘……愿意帮我救裴子辰?” “愿意啊。” 江照雪大大方方。 慕锦月不可置信:“为什么?” “因为,”江照雪手指在桌子上轻敲,随意道,“我想让你滚。” 慕锦月皱起眉头,江照雪谎话信口拈来:“你应该知道高闻与温晓岸的关系,也应该看出此番沈玉清的态度。” 慕锦月听着,一想乌月林中沈玉清明显克制不住暴怒的神态,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清楚她师尊必定是对师兄极为恼怒。 “我给你透个底,此番裴子辰活不下来。你若想救他,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师娘直言。” 慕锦月慢慢冷静下来,看江照雪笑起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事成之后,你带着他,滚出灵剑仙阁。” 听到这话,慕锦月呆住。 江照雪端详着她,认真道:“是要留在你师父身边,还是救你师兄的命,你想好。” 慕锦月说不出话,她盯着江照雪充满压迫感的眼睛。 江照雪的眼睛平日是黑色,但当她毫不遮掩威压时,便会化作冰蓝色的虎瞳。 慕锦月迎着江照雪的眼睛,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两人僵持片刻,慕锦月竭尽全力,才咬牙道:“师娘救师兄,就是想让我走?” “不然呢?”江照雪笑起来,“你们两个小崽子还轮得到我费心?” “师娘是嫉妒师父对我的好吗?”慕锦月不甘开口,江照雪察觉挑衅,脸色瞬变。 “回答我!”威压瞬间压下,慕锦月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前一扑,生生用手支撑住自己,听江照雪带着震慑之音询问,“师父,还是师兄?” “师……师兄!” 慕锦月终于开口。 江照雪气息一凝,慢慢收起威压,就看慕锦月抬起被汗水浸过眼的,喘息又坚决道:“若师娘能保证师兄安全离开,我同师兄一起走!” 江照雪听着她的话,端详着她,笑了起来:“还真让你选上了。既然这么想救他,想必你应该会配合我?” “师娘想要怎么配合?”慕锦月喘息着,思量着反问。 江照雪想了想,伸出手:“把传音玉牌给我。” 慕锦月听到这话,有些疑惑:“师娘想做什么?” “想合作,也得看你的分量,要是你没这么重要……”江照雪笑起来,“就算师娘相救,也无能为力。把传音玉牌给我?” 这话带了威胁,慕锦月虽不甘愿,还是从袖中拿出了玉牌,递交过去。 江照雪取过玉牌,默念沈玉清的姓名,飞快写了一句:“明晚师娘设宴,师父可否前往云浮山共赴晚宴?” 玉牌传字都会变成同样的正楷,沈玉清不会看出是谁给的消息。 将话送过去后,江照雪把传音玉牌放到桌面,等待着他的回应。 而另一边,沈玉清看着扔在一旁的传音玉牌,只一眼扫过,便有些不耐。 这灵剑仙阁上下只有一个人不会在开头对他用尊称。 本来就打算回去,只是懒得回她,以免她没完没了。 她的性情他知道,他只要回应一句,这一夜都不会消停。 没想到现下她居然闹到别人那里去,他心生不满,又无可奈何,不想让她知晓自己原本打算得意,又怕她继续闹事。 只能假作不知是她,回了一句:“好。” 料想,她得了回应,应当就安分了。 而江照雪和阿南慕锦月静默着等了片刻,看见那个“好”字浮现上来时,阿南瞬间尖叫起来:“啊啊啊啊这个渣男!!骗他!!慕锦月绝对可以骗他!!搬空灵剑仙阁!!把他骗到倾家荡产啊混账东西!” 江照雪没说话,她静静看着玉牌上的“好”字,那一瞬,她感觉有什么飘在心中、难以确认的东西,重重落下,尘埃落定。 慕锦月敏锐察觉着江照雪的变化,她疑惑抬眼,小心翼翼:“师娘?” 江照雪低笑一声,似是自嘲。 片刻后,她收拾了心情,抬头看向慕锦月,温和道:“行了,你通过考验了。我来说一下计划吧。明天晚上我会设宴邀请沈玉清,你不用过来,我会从他身上拿走掌门令牌用来开启传送法阵,把我家里人叫过来撑腰救裴子辰。所以后日清晨之前,你必须服下此药,及时派人找他求救,不要给他思考时间。” 说着,江照雪将一个瓶子放在桌面。 苍山雪 第20节 慕锦月警惕皱眉:“这是什么?” “这是混元丹。” 江照雪冷静解释:“你刚中过灵泯散,会出现真气紊乱之状,灵泯散常会有此后遗症,只有在无忧秘境中才会好转,找到秘境中的黑玉蝶服用后才会完全痊愈。到时候,沈玉清必定会带你去无忧秘境。此秘境从入口进入之后,便不能使用法术,因此你尽量带他走远,距离入口处越远,你给我的时间就越多。” “我带走师父后,师娘打算怎么救人?” “我要给裴子辰一个清白。”江照雪认真道,“你们因我一己之私离开,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乌月林之事不是他做的,他是被冤枉。” 慕锦月愣住,随后高兴起来:“我就知道……” “可前提是你必须支开沈玉清,他温晓岸关系太深,必会偏袒温晓岸。”江照雪半真半假说着,“等你支开沈玉清,我找到证据,将蓬莱长辈带到灵剑仙阁,救下他后,我会将他送走,等你回来,我就送你去同他汇合,如何?” 慕锦月不说话,她挣扎着,江照雪静静注视着她,见她犹豫许久后,终于一把握住药瓶,抬眼看向江照雪,认真道:“我信师娘。还请师娘,一定要救师兄。” 江照雪得话笑起来,颇为和蔼:“放心,我一定会的。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慕锦月坐着没出声。 江照雪起身离开,等走到门口,慕锦月突然叫住她:“师娘。” 江照雪回眸看她,就见慕锦月抬眼看向江照雪,认真道:“您这样强求,是得不到感情的。” 江照雪没有说话,慕锦月抬手躬身行了个大礼,恭敬道:“恭送师娘。” 第14章 说着,她转身往外,刚一出门,阿南再也憋不住,立刻开骂:“沈玉清是从哪儿淘出来的大宝贝,这戏瘾也太大了,搁这儿演什么正义女侠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最开始还觉得你太像反派骗她不好,现在觉得你可真是太给她脸面了,刚才就该说她!狠狠说她!哪个好姑娘天天半夜怕鬼往师父房间钻,打雷往师父房间钻,喝药嫌苦要师父亲自喂的?我看说出来,她打算怎么往地里钻!” “欺负个小姑娘有什么意思?归根到底还不是沈玉清和裴子辰喜欢这一口。”江照雪劝着阿南,“一个巴掌拍不响,别人的事儿少管。先哄她把沈玉清骗走,咱们趁机赶紧把裴子辰带走,等裴子辰以后把天机灵玉还我,解开同心契,他们三人爱怎么演怎么演。” “说的有理!” 阿南愤愤不平,虽有有些担心道:“话说,主人,你不怕慕锦月出尔反尔吗?” “怕什么?” 江照雪奇怪,阿南试探着道:“那个,如果她没吃药,给你倒打一耙,说是你下药害她,你怎么办?” “你没发现这个世界的规律吗?”江照雪抬手指指天空。 阿南抬头:“唉?” “固定的事件总是会发生的,只是早晚,她和沈玉清还差一夜单独相处推进感情,应该会补上。而且退一万步说,”江照雪笑起来,“就算她指认我又怎么样?她没吃药,小题大做,我顶多就是关几日禁闭,吃苦的是裴子辰,说不定磋磨一下裴子辰就跟我走了。她若吃了药,不去无忧秘境,就等死吧。” “妙极妙极!”阿南高兴起来,赶紧拍马屁,“主人算无遗策!” 江照雪环胸轻笑,神色淡淡,没有回声。 阿南察觉不对,扭头看她,看了半天,试探着道:“主人。” “嗯?” “你……会不会难过啊?” “啊?” 江照雪听着,露出诧异神色:“我为什么难过?” “唔……”阿南含糊着,“就是……其实,就算被作者控制,感情也是真的……” 江照雪听着,转眸看向阿南。 阿南有些不敢开口,但还是道:“作者不能无中生有,不然就算是角色本身,也一定会察觉。他只是扩大了你的情绪,所以你……你现在怎么样,都是正常的。” 阿南没说明白,江照雪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所以吧,那并不是完完全全由作者操控的两百年。 她的感情是真的,只是被放大到了不合理的程度,所以她总是觉得自己冲动,却又无法完全意识到这不是她的行为。 她静静眺望着灵剑仙阁,轻笑一声:“知道了。” 可是不管是怎样的感情,不管沈玉清如何想。 从他回应慕锦月那个“好”字那一刹起,就是结束。 如果之前她是信书,至少那一刻,她信过人了。 她平静走过观景廊,回到房间,吩咐人开始准备盘账之后,裴子辰说的胖胖,又转头去了厨房,带了肉去喂狗。 这是只快八岁的老狗,牙齿有些脱落,起初看见江照雪还龇牙咧嘴,等江照雪叫出它的名字,它愣了愣,随后便欢快跑了上来。 江照雪坐在裴子辰门口看它吃了饭,狗已经老了,吃完饭就有些疲惫。 江照雪给它随手整理了一下窝,等回头躺到床上,总觉得自己得邀个功,便半夜不睡,通知裴子辰:“裴子辰!” 对面愣了片刻,好久,才迟疑着道:“姑娘?” “今晚我去喂那条狗了。”江照雪躺在床上,看着床顶,认真道,“你猜我给它吃了什么?” 听到这话,裴子辰笑起来。 他刚受过刑,血滴落在水里,他怕对面女子听出异样,尽量调整了声线,温和道:“什么?” “狗肉!”江照雪一本正经道:“刚煮熟的。” “是吗?”裴子辰语气认真,“那要多谢姑娘赐肉,让它有此口福。” “我说你这人,”江照雪听出他知道她在开玩笑,忍不住道,“就不担心我真让它吃狗肉吗?” “姑娘不会。” 裴子辰肯定,江照雪撇撇嘴,想起那条狗的年纪,忍不住道:“这条狗你什么时候带上山的?” “一开始。” 江照雪听着有些意外,回想最初见他,的确袖子里好像是有个东西。 “它是我在来灵剑仙阁路上捡的,那时候我是拿了钱,跟着商队来的灵剑仙阁。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大叔,我给戏班子打杂,他带我来灵剑仙阁,可是还有几日路程时,戏班子遇到了劫匪,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江照雪听着,虽然轻描淡写,但江照雪知道,那是多么艰辛的一路。 强盗、灾荒、饥饿…… 可他却还是执着的,从江州走来,就为了当时她玩笑的那一句“灵剑仙阁,沈玉清”。 江照雪躺在床上,听着他说着细节:“我中了刀伤,倒在路上,发起高热,我以为我快死的时候,就感觉有东西蹭我,睁开眼睛,就发现了胖胖。” 裴子辰说着,带了笑意:“它那时候还是只小狗崽,一直蹭我,我被它蹭醒后,发现这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它母亲或许是去世,也可能是不要它了,我只能带它上路。一开始,我本来叫它小白,可那一路太饿了,好几次我以为我们都会饿死,我带它来到灵剑仙阁的时候,它饿得只剩骨头,所以后来我就叫它胖胖,希望它能一直吃饱,长得白白胖胖。” “怪不得总惦记着给它喂饭。” 江照雪侧过身,听着裴子辰的声音,终于感觉有些困了,她闭上眼睛,随意闲聊:“今天还好吗,被提审了吗?” “托姑娘的福。” 伤口隐隐作痛,裴子辰低声道谢:“并无大事。” “有事记得同我说,你要愿意跟我走,我随时可以带你走。”江照雪含糊道,“干嘛和他们折腾?” “凡事,有始有终,有因有果。”裴子辰缓了缓,闭眼道,“他们,总要给我一个结果。” 江照雪没说话,过了片刻后,她轻声道:“裴子辰。” “姑娘?” “记住我说的话,如果你走投无路,记住我。” “那姑娘大概要落空了,”裴子辰笑起来,语气里带了希望,“师父加固九幽境结界后,便会回来。等他回来,我自见青天。” 江照雪闻言失笑,闭上眼睛,只道:“睡吧,别做梦了。” 说完,她不再说话。 她忘记切断灵力,这点消息的灵力传输,对于合体期的江照雪来说根本感知不到,她昏昏沉沉睡下,裴子辰就听着她的呼吸声。 呼吸声回荡在昏暗的水牢中,他身上全是丝一般的光线,穿透了周身,血水顺着光线落下,外面的狱卒看他一眼,嗑着瓜子道:“你也别犟了,副阁主都下令了,你只要招了,就不受这个罪,反正筋脉都断了,活着也可惜,何必呢?” 裴子辰没有回应,他闭上眼睛,整个世界江照雪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仿佛是带了镇痛的效果,他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江照雪的呼吸声上,想起初见江照雪那被他抱在怀中的小白虎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江照雪一觉睡到天亮,她记得今天温晓岸要提审裴子辰,便以沈玉清不见她的名义,带上蓬莱所有弟子,赶到刑罚堂活力满满做了个早操,没收了整个刑罚堂所有刑具,保证刑罚堂开不了工。 有她这个命师在,外加有五十多个蓬莱弟子护着,一时倒真还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命师单出是死牌,但凡有人保护,那可就是谁都奈何不了的存在。 这件事把温晓岸气炸,中午就开始给沈玉清疯狂发消息辱骂江照雪。 她骂人的声音太大,搞得江照雪根本不需要打探就知道她疯了,带着人坐在自己云浮山清点刑具,琢磨着晚上怎么审沈玉清。 这些刑具当然是用不上的—— 江照雪有些遗憾看着地上缴获的刑具,磨着指甲,思考着晚上怎么从沈玉清手里把掌门令牌骗出来。 她心里琢磨着,外面突然传来灵力震荡,随后青叶激动跑了进来,忙道:“女君女君,君婿来了!” 江照雪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天色。 太阳将将落山,她倒是从来没见过沈玉清回来这么早过。 以前每次和他说回来吃饭,他总是不情不愿,修真者无需饮食,只是食用灵植灵兽对修行颇有益处,因此不嫌麻烦的修士也会像凡人一样吃饭睡觉。 沈玉清是嫌麻烦那种,对吃饭这件事,对于他而言等于是陪伴江照雪。 江照雪也知道他不爱来,所以每次都是在自己做出些许“功绩”之后,才会提出这个要求,然后三请五请,才把这尊大佛请来。 每次来,都是天黑,她都要从日落,等到夜深,用灵力续着满桌菜的温度,等蜡烛从新烛燃得满身泪滴。 只是沈玉清来了也好,倒也不用她等,反正厨房是早就备好饭菜的,她转头吩咐青叶:“去准备吧。” 青叶应声下去准备,等布好菜后,江照雪便听门口跪拜之声,随后沈玉清出现在房门前,侍从上前取了他的外衫,他提步进屋,还没坐下,便开始皱眉数落:“昨夜告诉你莫要惹事吗?今日为何又去刑罚堂闹事?” 怕温晓岸把裴子辰打死了。 这个理由当然是不能说的。 江照雪没出声,看着沈玉清气势汹汹坐下,抬眸一笑,给他倒了杯酒道:“这么生气做什么?不就砸了个刑罚堂吗,你不高兴我以后不砸了。” “江照雪!”沈玉清紧皱眉头,“你不做此事,不当是因我不喜,而是此事不对,你何事能懂事有些善恶是非?” 苍山雪 第21节 江照雪端着酒杯喝酒不言,沈玉清忍不住继续道:“你来中洲两百年了,中洲不比蓬莱,做人要有做人的规矩,你不是妖了!” “规矩这么大,那让我走呗?” 江照雪径直开口,沈玉清按耐不住,厉喝:“你放肆!” “好了好了。” 江照雪不想同他吵架,抬手止住他说话,温和道:“别嚷嚷了,我请你吃饭,不是同你吵架,刑罚堂的事儿我明日找温晓岸道歉,今晚我们心平气和吃顿饭,行吗?” 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顿了。 江照雪少有耐心,这倒让沈玉清一愣。 过往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哭闹起来了。 他们总是这样,因为些许事宜开始争吵,他同她说道理,说规矩,说是非,她永远都会归咎到他不爱她。 鸡同鸭讲,痛苦不堪。 两百年,他看着这个人蹉跎于这些鸡毛蒜皮,永远在问他爱不爱他,哪怕再美丽的皮囊,都最后只剩厌烦。 然而此刻前女子带着少有的平静,沈玉清看着对方眼睛,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直觉不对,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坐到江照雪对面,整理思绪,好半天,才想起来意:“你说乌月林妖修之事有了眉目,查到是谁了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便开始转动脑子,扯着谎道:“查到了,但我得先问你一件事。” “何事?”沈玉清皱眉。 江照雪思考着,慢慢道:“她说她并未作恶,反而是路过帮忙,看见了一些你们灵剑仙阁弟子之间的龃龉,她想问,若她出来作证,她的证词,阁主是否会接纳?” 沈玉清头一次在不是吵架的情况下从江照雪口中听到“阁主”二字,但一想现在在说正事,江照雪用这个称呼无可厚非,他也就压下心里那点不适,直接反问:“她想给裴子辰作证?” 现下被抓的只有裴子辰,这个妖修要作证,自然是为了裴子辰。 江照雪点头:“不错。” “不可。”沈玉清毫不犹豫反对。 “为什么?” “乌月林乃九幽境结界边缘,很少有修士往来,他一个蓬莱妖修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沈玉清冷淡询问,“又为何会和裴子辰有往来?他与九幽境是否有关联?我在现场发现了有妖修使用九幽冥火的痕迹,证明九幽境早就已经和真仙境的妖修有关系。他自己本身就说不清楚,还要为裴子辰作证,如何证明他们不是沆瀣一气?” 江照雪听着,面上不显,却已经听出其中蹊跷。 他没有想为裴子辰平反的想法。 但凡他有,他不会在第一时间说“不可”,他说的每一个问题,都应该是先去验证,验证之后,若确定这个“妖修”本身没有问题,自然可以作证。 可他却在第一时间否决了。 裴子辰身为他的弟子,人品有目共睹,不说他要多么相信他,但作为师父,至少应该给裴子辰一丝机会,可他却完全没有这个想法,甚至于连裴子辰翻案的可能都要一口否决,像极了书中将裴子辰打落山崖那个沈玉清。 她盯着沈玉清久久不言,沈玉清见她不出声,抬眸看她:“为何不出声?” “哦,”江照雪收回思绪,笑了笑道,“在想你的话呢,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这妖修的话的确不足为信。” “这妖修在哪里?” 沈玉清冷静询问,江照雪一顿,微笑道:“在山下找到的,现在我让人看着关在山下了,明天我让人押送过来送刑罚堂。” “嗯。” 沈玉清应声。 江照雪见试探得差不多,忙取了筷子,给他布菜道:“吃饭吧,吃完饭咱们聊聊天。” 沈玉清狐疑抬头,江照雪思考着道:“咱们也认识两百年多年了,火毒发作那天晚上,我的确反省了很多。”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他迟疑着,想开口道歉,又出不了声,握着筷子僵在原地。 江照雪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笑了笑道:“今晚留下喝杯水酒?你放心,”江照雪一脸认真,“我绝对不对你做什么,大家当朋友也很好。” “无聊。” 沈玉清反驳,可是等吃完饭后,倒也没有离开。 江照雪招呼他到院子里,让人准备了两坛酒。 沈玉清酒量不佳,她特意准备了鸳鸯壶,自己这边都是清水。 沈玉清警惕看着她的酒壶,江照雪有些紧张,笑着道:“坐啊。” 沈玉清闻言,坐到了距离江照雪最远的地方,江照雪不高兴凑过去,沈玉清有些尴尬,江照雪赶紧趁机给他倒酒,塞到他的手里,认真道:“来,我们先喝第一杯,我给慕锦月道歉,之前我不该总是找理由罚她。你和她是师徒,我不该胡思乱想。” 沈玉清听到这话,想了想后,僵硬道:“你知道就好。” 说着,他和江照雪碰杯,喝了第一杯。 江照雪又赶紧给他倒了第二杯酒,回忆道:“第二杯酒呢,是我给你道歉,以前老是逼你,其实你赶我离开赶了很多次,我还是要往你面前凑。我听说你以前说自己心怀天命大道,不贪儿女情长,你是不是没想过要成婚?” 沈玉清握着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知所措,他有些怕她这份道歉,仿佛这是一种否认,否认过去错了。 可的确错了,他又有什么好怕? 旁边江照雪见他愣神,赶紧催促:“喝呀,难道你还挺喜欢我追着你的?” “没有。”沈玉清回过神来,只道,“已经成夫妻,就不说这些了。” “别这么说,”江照雪又给他倒酒,观察着他的神色道,“道侣能结契,也可以解契,也不是一定要走下去得嘛。” “同心契能解吗?”沈玉清冷眼抬眸,“你将你我姻缘写在天命书,我们能解吗?” 江照雪顿住,她和沈玉清干杯,玩笑道:“如果能解,你解吗?” 这话让沈玉清呼吸一窒,他不知为何倍感焦躁,只道:“何必呢?我已经这么熬了两百年,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如果能解契,代价必定不菲,何必呢?” 说着,他喝了口酒,回头继续补充道:“而且我许诺过你,你这一辈子我护着,既然承诺了我就会守诺,怎会半途而废?” “哦。” 江照雪点点头,悄悄给他再次满杯,张口就来,随意道:“你这样说,我就安心了。我就怕哪天你喜欢上别人,到时候遇到危险,就把我扔了。” “胡思乱想。” “是啊是啊,”江照雪顺着他的话,继续劝酒,“来走一个,来我感激你,其实你对我挺好的……” 江照雪顿了顿,开始疯狂搜刮素材,慢慢道:“额……每次我惹祸你都给我背锅,江州我打伤那些弟子,让他们没搜到天弃者,回来你替我抵罪挨了四十九鞭。” 江照雪一说,就感觉好像很多事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哦,还有咱们以前降妖的时候,你把我藏在尸体堆里,自己剑都拿不动了,还要背我出去。” “哦,还有……” 江照雪每说一件事,就给他倒酒。 沈玉清听着,他有些害怕,又觉得面前人格外明亮。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本身就是为了赔罪,故而来者不拒。 等喝到后面,他迷迷糊糊,江照雪见时机成熟,赶紧给他扶到床上。 她本来招呼下人给他换衣,沈玉清却根本不让人靠近,江照雪见他醉得还不够深,干脆坐在床头,手握着团扇,给自己扇着扇子,观察着他的反应。 她给的酒后劲儿大,等一会儿沈玉清应该醉得深了。 浮光轻纱,烛火萤虫。 沈玉清感觉风若似无掠过他面容,他疲惫睁开眼,看见坐在床头的女子。 已近夏日,她穿着一身薄纱长裙,长发散披,手握团扇。 风起时,发丝轻扬。风落时,影落瓷肤。 他静静注视着她,感觉是和过往完全不同的安宁和美丽,仿佛是回到很多年前…… 他刚刚认识她的时候。 他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江照雪的手腕。 江照雪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就看沈玉清静静看着她,江照雪僵着身子,紧张出声:“干什么?” 沈玉清说不出话,琥珀色的眼静静看着她,好久后,他却是问:“为什么记得裴子辰?” 听到这话,江照雪整颗心都提了上来。 而沈玉清的心脏也被攥紧,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感知到了什么。 妖修,作证,水灵根,冥兰香…… 他不敢想,不敢想到在她提出作证的第一瞬就去否认。他不能,也不能允许,他的妻子,有任何作证的可能性。 两人心都拉紧,电光火石,江照雪一瞬反应过来他方才的问话。 “她想给裴子辰作证?” “没错。” 她在第一时间应了,证明她清楚知道裴子辰所有情况,而过去她不可能知道,她只在意沈玉清。 她面上不动声色,逼着自己笑起来,脑子转得飞快,只道:“他是你徒弟,我怎会不知道?” “你查他。”沈玉清说得肯定。 江照雪用团扇将他手拍下去,摇着团扇,慢慢镇定下来,笑道:“你让我查,我不得查清楚些?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理会他?你呀,一天好话没一句,”江照雪咬牙切齿,却也不敢暴露太多,“管得挺宽。明知道我眼里只看得到你,还不放心?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怎么这么多事?” 沈玉清听到她的话,抬手搭到自己眼睛上,难得笑起来。 江照雪磨牙看着他挡着光沉沉睡去。 等听他呼吸声平稳了,她试探着:“沈玉清?” 沈玉清没有回应,江照雪赶紧动身,开始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最终从他乾坤戒中将掌门令掏了出来,赶紧塞了个假的进去。 等换了掌门令后,她扫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果断起身,给慕锦月传消息:“我这边没问题了,赶紧服药。” “是。” 慕锦月应声之后,江照雪还是不放心,派阿南悄悄又去了一趟。 沈玉清在她这里一觉睡到天亮,他迷迷糊糊做了许多梦,大多是些过往。 一会儿是他二十岁试剑大会,他被一对命师外加剑修的道侣打得战斗站不起来,少女声音响在他身后,嚣张道:“哟,这么欺负人,谁还没个命师道友啊?你叫什么名字?沈泽渊?好,现在开始,我是你的命师。”; 一会儿是他跪在雨里,乞求师父:“师父我不能娶她,我不想娶她!”; 一会儿是师妹倒在他怀中,血洒在他的婚书之上; 苍山雪 第22节 一会儿是她追在他身后,反复辱骂:“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没有蓬莱,没有我,你能走到今日?你记不记得你的命是谁救的?你知不知道你们灵剑仙阁的草药、法器都是从哪里来的?” 最后一刻,是他重重坠在沧溟海中,女子义无反顾,一跃而下。 “沈泽渊,”她朝他伸出手,声音震在他脑海,“抓住我!” 这声音惊得他猛地睁眼,天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外面传来喧闹之声,他有些头疼,紫庐站在门口,急切道:“师父?师父你醒了吗?” 沈玉清昏昏沉沉起身,他抬手扶额。 他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坐着缓了片刻,才提声道:“何事?” “师父,”紫庐沉声,“小师妹今日凌晨突然呕血,真气紊乱,您快过去看看。” 一听这话,沈玉清神色骤凛,他立刻起身,开门令人急急往外。 走了没几步,就看江照雪站在门口。 她穿了过去很少穿的紫色软纱长裙,他过往觉得这种材质不够庄重,也不喜紫色,所以她从来不穿。 此刻天光乍明,她斜靠在门口,像是没有骨头一般,笑着道:“走了?” 沈玉清一顿,他不知为何,突然生出几分不安。 他犹豫片刻,只僵声道:“我今夜会回来用饭。” 江照雪一愣,点头道:“哦。” 说着,她怕他起疑,露出过去一般明媚笑容,似是极为高兴道:“那我等你啊。” 沈玉清冷静一颔首,便提步出去。 江照雪见他走远,神色淡了下来,吩咐青叶道:“派个人去落霞山看着情况。” 青叶闻声应是。 江照雪便回到房间,开始卜算顾景澜的位置。 等到中午时,紫庐从外面急急回来,恭敬行礼:“师娘。” “何事?” 江照雪抬眸,心中却已经有底。 紫庐有些忐忑道:“小师妹……病情危机,必须立刻赶往无忧秘境,师父带她过去,让弟子传话,今夜不必等他。” “知道了。”江照雪压着笑意,故作失落道。 “放心吧,”她温和开口,似是话中有话,“我不会等他。” 紫庐闻言,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什么,只能行礼告退。 等紫庐一走,江照雪立刻传音给到蓬莱:“哥。” 对面不出声,江照雪知道对方听着,她叹了口气,委屈道:“哥啊,我知道你能听到。你赶紧准备准备,我随时给你开传送阵,把这些年和灵剑仙阁往来的账单带上,我和沈玉清掰了。” 江照雪语气格外认真:“来接我吧。” 第15章 对面没有说话, 江照雪被冷太久,也有些忐忑起来。 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对方幽幽一叹:“两百年了……你终于长脑子了。” 江照雪:“……” 江照月大她几百岁, 早早步入大乘期, 是少有能和沈玉清打个来回的符修。 小时候说话就喜欢埋汰她, 后来她嫁到中洲, 他便几乎不同她说话了。 现下听到熟悉的嘲讽,江照雪忍不住笑起来, 正想反击, 就听对方语气认真起来,继续道:“不过父亲不会同意。” “为什么?”江照雪一愣, 随后皱起眉头,担心是她父亲怕影响两宗交往, 忙道,“我……” “他近来身体不好,隐有灵力衰败之相, 不能被人察觉。” 江照月只说了这一句,可江照雪却就明白情况不妙。 江照月惯来内敛, 他能开口, 便不可能是简单的“身体不好”, 想必应该已经是受了极大影响。 蓬莱万年大宗, 占地广,资源多, 可资源需要实力来维系, 她哥哥虽然天赋极佳,但毕竟年少,孤掌难鸣。若没有她父亲江问坐镇, 蓬莱便成了一块肥肉,谁都想啃一口。 联想书中的剧情,书中对她的描写不多,对蓬莱更是寥寥几笔,但可以确认的是,书中的沈玉清后来做得很过分,可是蓬莱始终没有人来接她。 她在蓬莱,从出生就备受宠爱,当年嫁沈玉清,父母虽然震怒,但也是给了她最风光的嫁礼,陪嫁了一座仙山、五十子弟,一条灵脉,江照月为此甚至再也不主动和她说话,却还是每个月固定会寄出符箓给她防身,作为大乘期符修,每一张符耗费心血千金难求,他却还是多年和灵剑仙阁往来,也始终为她给灵剑仙阁留三分余地。 她后来如此受苦,蓬莱若是知道,不可能不闻不问。 最初她还以为,是因为书中她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忍着,没和蓬莱求救,可如今却才突然意识到,蓬莱也是会没落的。 江照雪一瞬有些心慌,蜷起手指,故作冷静道:“原来如此,那让父亲保重身体,这边我自行解决。” “但我会来。” 江照月听出江照雪的害怕,语气格外平静,像年少时一样,稳重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告知你情况,你需得有底。我这边明日就能准备好,到时候你想办法支开沈玉清,你想办法拿到掌门印,打开宗门传送阵,我随时可以过来。到时候我以父亲之名同孤钧前辈交涉,先将你带走。” 听到这话,江照雪心上稳定下来。 江照月的打算和她一致,她沉稳道:“你放心,我安排好的,不可能让沈玉清和你对上。” 别说如今沈玉清作为剑修或许在江照月之上,就算没有,他身负同心契,江照月也不可能同他真的动手。 当然,孤钧老祖坐镇,其实谁也不敢动手。 一想这些准备,江照雪心中愧疚。 和沈玉清这一桩婚事,她拖累家中太多。 她抿了抿唇,认真道:“哥,你放心,我不是只给家里找麻烦,我会成为九境命师的。” 如果,她能拿到裴子辰全部气运,她不仅能够解开同心契,还能冲击九境命师。 这是中洲数万年未曾出现过的至强至尊之人,虽然对不起裴子辰…… 江照雪不敢深想。 江照月听着,沉默一瞬,只道:“洗洗睡吧,我累了。” 说着,江照雪就看传音玉牌暗了下去,江照雪看了看刚刚亮起来的天色,忍不住睁大了眼。 不是,她好不容易这么表达一下感情,兄妹之情就这么薄凉的吗?! 江照雪虽然有那么些恼怒,但一想,又忍不住想笑。 江照月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硬心软。 他既然答应明日就能准备好,那肯定只会比明日更快,不会比明日慢,现下她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准备好给裴子辰翻案的证据,等准备好后,她便立刻开启传送阵,将蓬莱的人接来,先斩后奏上山找孤钧老祖,借由火毒之名索要裴子辰,之后在孤钧帮助下名正言顺从温晓岸手里把裴子辰的案子取来自己审,当天翻案,立刻离开。 江照雪将前后计划梳理一遍。 顾景澜已经在找,之前她不敢外派太多人,怕引人注意,现下她需要尽快,沈玉清也不在,她也没什么好顾忌,便干脆将青叶叫过来。 “你把人都派出去找顾景澜,留几个账房先生把这些年在灵剑仙阁的账目往来都清算一遍,还有,”江照雪想了想,思考道,“你亲自去,找机会把落霞山死的那三个弟子的尸体验一遍。” “哦,女君,”青叶一听,立刻道,“没有尸体。” “什么?”江照雪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有尸体?” 那三个人是她看着跑出去的,又不是被那条黑蛇吃了,怎么会没有尸体? 然而青叶还是肯定道:“高闻说,他们回来路上遇到一只火灵兽,三个弟子被火灵兽给吃了,所以没有尸体。” 听到这话,江照雪直觉不对,她想了片刻后,摩挲着手指道:“你想办法高闻的供词找过来给我。” “这……”青叶有些为难,“现在不太好弄。刚才君婿一走,温晓岸便立刻重新部署了刑罚堂的结界,连传音都穿不进去,更别提人了。” 江照雪闻言皱眉,试了试后,发现灵力的确进不去。 但她给裴子辰的玉牌以血为引,链接神魂,如果裴子辰主动想找她,什么结界都拦不住。 如果他不想找……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那就随他。 自己爱吃苦,有得是苦头吃。她只要保证他活着离开就行,给他个清白就是他大恩大德。 反正只要找到顾景澜,一切就结束,左右不过几日光景。 江照雪没理会裴子辰,开始一面认真算账,一面找顾景澜。 每天闲着无事就去喂一下胖胖,裴子辰不主动找她,她也懒得主动理会。 反正命都是自己挣,他若不出声,那就是还有路走。 江照雪每日忙忙碌碌收拾行李,沈玉清走后第三天,天不到卯时,青叶突然急急忙忙赶到江照雪屋中,忙道:“女君,人找到了。” 江照雪闻言迷迷糊糊睁眼,有些茫然打着哈欠,不明所以:“找到就找到了,你这么急做什么?” 说着,她看看天色,皱起眉头:“等天亮再和我说会死?” “会。”青叶果断开口,江照雪神色微凛,就听青叶认真道,“顾景澜说了件很重要的事,他说落霞山死的那三个弟子,是高闻带人杀的。”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 她震惊抬眼,不可置信:“他们疯了?!” 然而说完之后,她却立刻明白过来,裴子辰和高闻明显早有旧怨,那几个弟子是裴子辰师弟,高闻或许早有不满。而此次开九幽境结界,哪怕是被幻相所惑,揽月峰的弟子也是在不听劝阻的情况下作行事,甚至为此和裴子辰动手。 违背宗门禁令出现如此差池,他们就算不死也要逐出山门。 逃跑之时,落霞峰的弟子为了阻挡妖魔多少受了些伤,揽月峰本来就人多势众,在没有裴子辰的情况下,高闻带着弟子杀三个落霞峰毫不设防的同门,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他们竟然真的杀了。 江照雪一时有些难言,她知道灵剑仙阁宗门庞大,有些心思不正的弟子再正常不过,却没想到能心狠手辣至此。 可如果他们是杀了这些弟子,那就不仅仅是逐出山门,而是必死无疑了。 为了保命,这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顾景澜是最后离开的,或许正是这点时间,让他目睹了师兄之死,继而逃脱。 苍山雪 第23节 他是最有力的证人。 这件事温晓岸知道吗? 江照雪一想这些时日搜查顾景澜的难度,想起裴子辰一入狱就待在水牢,还有刑罚堂格外森严的戒备,她心中立刻清楚。 知道。 光凭高闻,不可能逼得顾景澜躲成这样。 刑罚堂是在沈玉清离开后戒严。 也就是说温晓岸是在沈玉清离开后才动作,这些时日她根本不找沈玉清,大约就是想趁沈玉清不在处理此事。 沈玉清不在,于她是机会,于温晓岸也是。 温晓岸是铁了心要保高闻,所以她一定会在沈玉清不在时,把裴子辰处理掉。 可裴子辰又是内门弟子,杀一个内门弟子并非随便之事,必须在审命台公开问审后,再当众行刑。否则弟子命牌一灭,必有长老问责。 这些时日,温晓岸戒严刑罚堂,是为了审裴子辰。 而现下,顾景澜到了她手里,温晓岸一旦知道,不可能坐视不管,她一定会做什么。 江照雪闭上眼睛,缓了缓后,便知自己不能拖。 她每拖一刻,裴子辰便情况难测一刻。 她立刻拿出传音玉牌,冷静道:“哥,收拾一下,我现在就去给你开传送阵。” “你看看时辰好吗?”江照月有些痛苦的声音传来,“这个时间,我们到了,谁会接见。” “你先来,出事了。” 江照雪说完,先给孤钧老祖传了个今日拜访的消息,随后起身穿戴好衣服,安排人收拾东西,叫上青叶,就带上人就往宗门大阵方向走。 交好的宗门,都会修建传送大阵,只针对两个宗门之间进行传送,这类传送阵消耗巨大,开启必须两个宗门掌门印来开启。 江照雪领人气势汹汹来到传送大阵前,看到江照雪,弟子纷纷面露惊慌,又当江照雪上来找事,忙道:“夫人,您没有掌门印不可……” 话没说完,江照雪已经把掌门印亮对方面前,笑着道:“近来蓬莱要与灵剑仙阁签订下面五十年草药价格,我兄长今日特意前来拜见老祖,玉清不在,吩咐我来迎接,开阵吧。” 看到掌门印,弟子都皆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抬手接过掌门印,忙道:“是,弟子这就开阵!” 说着,弟子看了一眼其他弟子,所有人心领神会。 江照雪这事儿并不符合流程,大家不敢多说,这些年来江照雪在灵剑仙阁犯了不少事儿,闹上天最后也也是阁主夫人,大家虽然瞧不上她,但正面冲突起来,除了温晓岸这些人,普通弟子也的确不敢招惹。 故而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拖延时间,把温晓岸叫来。 江照雪看着弟子将掌门印拿走,放在阵法中央法台之上,随后四个弟子站在一旁施法,她立刻传音给江照月:“哥,我这边准备开阵了。” “知道。” 江照月应声。 然而这些弟子站好了之后,施法却是磨磨蹭蹭,江照雪一眼看出他们在拖延时间,干脆从旁边拔了青叶的刀,走到一个弟子身后。 所有人茫然之际,就听江照雪慢条斯理道:“你听说过,前些时日,我给沈阁主爱徒下毒谋害她灵根之事吗?” 听到这话,众弟子眼神微闪,有些惊诧于江照雪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然而片刻后,江照雪面前弟子便觉脖颈一凉,随后就听江照雪询问:“你觉得,我若杀了你们,能不能罚我一个禁闭?” “夫人!” 这话惊得开阵弟子惊喝,江照雪不徐不疾压了刀锋,估算着平日开阵的时间,开始倒数:“十。” 几个弟子一听数字,心上立刻紧张起来。 想起之前灵剑仙阁上下为慕锦月寻凌霄花的场景。 慕锦月乃沈玉清爱徒,盛宠如此,江照雪下毒谋害她灵根都没有受到半点惩罚,他们这些小弟子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略一思量,不敢怠慢,快速开始结印。 江照雪看着地面阵法亮起,轰隆声震响灵剑仙阁,她不由得有些感慨。 还是坏人的名声好使! *** *** 江照雪带人冲上宗门大阵时,天光破晓,高闻跟随着姐姐高淑急急忙忙往温晓岸院子里赶。 温晓岸是灵剑仙阁副阁主,刑罚堂掌事,沈玉清一走,整个灵剑仙阁内务就数她最大。 高淑冲到门口,慌忙拍门:“晓岸!晓岸你醒醒,出事了!” 温晓岸皱眉睁眼,从蒲团上起身,不耐打开了大门,冷眼抬眸看向自己母亲,随后扫了一眼母亲身后慌张的舅舅:“什么事?” “顾景澜被人找到了!”不等高淑开口,高闻就忍不住抢话,激动道,“一群至少金丹期的修士,好像还是妖修,我们都快抓到他了突然冲出来,就把人截走了!” “妖修?” 温晓岸不可置信,中洲妖修并不多见,最多的就是云浮山那群蓬莱岛…… “温阁主!” 话没说完,一个侍从又匆匆赶紧来,慌忙道:“温阁主,方才宗门传送大阵那边弟子来报,说蓬莱女君拿了掌门印去要求给蓬莱开阵,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掌门印?” 温晓岸提了声,随后立刻意识到:“不可能,师兄不可能把掌门印给她!” 说着,温晓岸立刻要联系沈玉清,然而随即就发现,沈玉清去了无忧秘境。 无忧秘境和外界根本无法通讯,她联系不上沈玉清。 温晓岸作为灵剑仙阁副阁主也近百年,她跟随沈玉清一起执掌灵剑仙阁,大风大浪也算见过。 她缓了片刻,前后联想了一下,虽然她不理解江照雪的动机,但是她很清晰感知到,裴子辰和江照雪有关系。 顾景澜被抓,江照雪开阵…… “你们在乌月林里,是不是遇见过一只白虎?” 温晓岸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转头看向高闻。 高闻一愣,随后道:“对,您怎么知道?” 温晓岸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这么明显的线索她当时怎么就忽略过去了呢? 她怎么只记得妖修只在亲密之人面前显现原身,却就从来没想过江照雪可能会有亲密之人呢? “江照雪知道是谁开的九幽秘境。” 温晓岸肯定开口,高闻一愣,随即慌忙道:“怎么可能……” “她的原身是白虎,蓝睛白虎!” 温晓岸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办的什么烂事儿,非要拖我下水!” “晓岸,晓岸你别生气。”高淑一见女儿暴怒,慌忙道,“你就帮你舅舅这一次,就一次,你想想你舅舅对你多好,他是你舅舅啊。” 温晓岸站着没有说话,高淑见状忍不住愤怒起来:“这多大点事?!你乃灵剑仙阁副阁主,你舅舅乃温氏子弟,他一个凡间来的小野种你都办不了,温氏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行了!” 温晓岸被高淑吵得心烦,一想沈玉清身份,一个无根无底的凡间弟子,沈玉清眼都不带看的,就算有点天赋,也算不得什么。 修真界天才何其之多,不缺这么一个。外加…… 温晓岸琢磨着沈玉清和慕锦月、裴子辰的关系,虽然沈玉清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可他对慕锦月的关照,她作为师妹再清楚不过。 一个貌美女弟子……如果沈玉清存了什么心思,那慕锦月爱慕裴子辰,她杀裴子辰,也算为沈玉清了结心头大患。 温晓岸想了一会儿,看向高闻:“那些弟子的口供你准备好了?” 高闻闻言一愣,随后立刻道:“都商量好了,大家就算为了自己的命也不会乱说话。” “母亲,派温氏的人到山下拦人,不能让顾景澜上山。再去把裴子辰拉出来……” 温晓岸一犹豫,随后道:“在顾景澜出现前,逼裴子辰招供,定罪把他杀了,等顾景澜回来,他就是同谋。” “如果没拦住顾景澜呢?” 高闻脱口而出,温晓岸转眸看来,平静道:“你有多想活,他就有多该死。这件事江照雪插手进来,你我都骑虎难下, *** *** 温晓岸布置好一切,让人去宗门大阵盯着,江照雪这边等着大阵开启,没一会儿,就看阵法中慢慢出现十几个人影。 为首一个青年,穿着月色法袍,额间悬玉,周身气质冷若高山白雪,一双绿眸在人群中格外出众。 江照雪看见来人,忍不住欣喜,冲上前道:“哥!” “嗯。” 江照月见到江照雪,眼神微动,抬手先递过一个令牌,平静道:“符箓。” 江照雪一愣,随后赶紧接过令牌,压着窃喜道:“我就知道哥最疼我。” 江照月没说话,他只盯着她,打量许久,想问些什么,然而在江照雪抬眸时,他抿了抿唇,还是只道:“罢了,回家就好。” 江照雪动作一凝,也明白江照月的意思。 在中洲呆了两百年,以前都不说走,现在突然说要离开,在江照月眼里,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照雪一时也不好解释,安慰道:“其实不是大事,具体我之后同你说,我们先去后山找孤钧前辈。” 江照雪说着,同蓬莱的人打了招呼,随后便同江照月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领着江照月往后山走去。 路行一半,青叶突然顿住脚步,似乎是在听什么消息,随便变了脸色,走到江照雪身边,认真道:“女君,温晓岸把裴子辰提到审命台了,现下怎么办?” 江照月一听这话便看向江照雪,知道应当是极其重要的事。 江照雪听着这个消息有些诧异。 随后立刻反应过来,顾景澜一定是有人追着的,他们带走了顾景澜,温晓岸急了。若她慢些,温晓岸一定要趁机把裴子辰杀了。 虽然她很怀疑温晓岸能不能杀了这个天机灵玉拐着弯都要送上门的天命之子,但她也不敢赌,只立刻回头同江照月道:“哥,等一会儿后山我就不去了,账本我让人一路给你,劳你同孤钧前辈商议,我就三个要求,第一要钱,能要多少要多少;第二,和沈玉清解契回蓬莱;第三,”江照雪说得格外认真,“我要带走裴子辰。这三个条件,越靠后越重要。” 江照月听着,微微皱眉:“谁是裴子辰?” “沈玉清的大弟子,是天阶冰灵根,我每月火毒发作一次,由他协助帮忙最好不过,你就用这个理由和孤钧前辈要人。” 江照雪简单解释了一下裴子辰的身份,江照月抬眸看她,目光意味深长,只道:“蓬莱天阶冰灵根也不是没有。” 苍山雪 第24节 “你就当没有。”江照雪果断告知,随后快速又补充道,“现在沈玉清的师妹要在审命台诬陷杀他,你最好先拿到孤钧老祖放人的手令下山给我。” “你是移情别恋?” 江照月听了半天,看江照雪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担心疼惜慢慢变化,双手放在身前,问话开始有些不客气:“你要知道,你若是看上沈玉清徒弟,在中洲,你就身败名裂,几万年都抬不起头。”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江照雪闻言有些愤怒,“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是。”江照月果断开口,认真道,“你提这么多谈判要求,我得评估他值多少钱。” 妹婿和其他人的价格不一样,谈法自然不一样。 江照雪一听就知道了自己这位哥哥的脑子在想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憋了半天,终于只道:“我不是移情别恋,但你记住,”江照雪说得格外认真,“他很值钱!” 那可是她的天机灵玉,她九境命师的希望! 江照月明显不信,江照雪懒得再和他多说,摆手道:“你找人带路,我先走了。” 说着,她转身离开。 江照月撇撇嘴,和身后人道:“完了,又一个。” 江照雪当年恋爱脑发作起来,整个蓬莱都拦不住,还以为改邪归正,原来是换了一个。 但想一想,江照月还是点头,称赞道:“不过这个可以入赘,比沈玉清强,将就吧。” 自家哥哥的评价江照雪不得而知,她领着青叶阿南,慌忙赶到审命台。 来到审命台时,人还不多,裴子辰已经被拉到审命台上,温晓岸坐在高处。 裴子辰明显是换过新衣,穿着干净囚服,但血还是透了出来,整个人气息飘忽,明显是受了重刑。 他虚弱跪在地上,感觉阳光还在山后,清晨冷雾环绕周身,他整个人都有些打颤。 温晓岸已经审了他三天,他筋脉被废,整个人伤痕累累,意识在黑暗中关得太久,便有些模糊。 周边人不多,但也来来往往,他跪在地面,依稀听着旁边是揽月峰的师弟在给高处温晓岸说明当日乌月林中的情形。 温晓岸随意一听,便转头看向跪着的裴子辰:“裴子辰,你可认罪?” “师父在哪里?” 裴子辰抬起眼眸,沙哑却是问了这么一声。 这是这些时日他问得最多的话,温晓岸暗骂他纠缠不休,冷声道:“阁主有事外出,师兄将此事全权交予我,你若无话可说,那就签字吧。” 温晓岸一抬手指,将一张纸页落到他面前。 裴子辰垂眸看着纸页,轻轻咳嗽,高闻见状,忙道:“若你签不了,画押也行!” 说着,高闻上前就去拉扯裴子辰,裴子辰咳嗽着挣扎,高闻拉紧他的手臂,就要往纸上按,压低声道:“签了我保你不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子辰冷眼看他,挣扎不动,只道:“我要见师父。” “阁主来了也没用!”高闻低骂,压着他的手往纸上按,“也不掂量自己身份,赶紧签!” “放开!”裴子辰全力抵抗,两人挣扎不下。 高闻见状,干脆回头叫人:“看什么?一起啊!” 说着,周边人涌上去,按着裴子辰的手往纸上押,只是方才一动作,高处便有调笑之声响起:“哟,刑罚堂是这么审案的啊?” 江照雪一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 裴子辰茫然抬头,就看江照雪一身锦缎白袍绣金线华衣,仙鹤抬轿,乘轿坐在高处,垂眸俯瞰着下方,笑眯眯端详着高闻和和自己。 裴子辰辨认片刻,才意识到来人是谁。 是他的师娘。 她和记忆中一般,喜欢穿和沈玉清相似的衣服,努力靠近着沈玉清。 看见她,裴子辰有些奇怪,这位师娘惯来深居简出,出门必定闹事,他这里有什么事可闹? 只是他刚一这么想,就见江照雪从仙鹤软轿上提步而下,走向高处温晓岸,笑眯眯道:“温晓岸,要是刑罚堂都靠屈打成招辨明是非,你倒不如把这个位置让我坐坐,我肯定不会这么干。” 是冲温晓岸来的。 裴子辰一瞬明白。 前些时日江照雪就砸了刑罚堂,明显是和温晓岸有了过节,他师父身边的女子,江照雪惯来不喜,此次必定是和温晓岸有了什么冲突,才会撕破脸闹到这里来。 这些长辈的门道他不清楚,只大概能做个猜想,但一想和沈玉清无关,他便也不再关注,只跪在地上听两人争执。 无论江照雪是为何而来,有江照雪在,温晓岸不敢乱来。 他心上放松许多,在正式拜入石门后,头一次对这位师娘出现生出感激。 他跪在地上垂眸不言,江照雪故意从他旁边走过,见他不动,不由得暗骂,便自己停住脚步,转眸瞧他,学着过去模样,趾高气昂道:“沈玉清的徒弟?” “是。”裴子辰沙哑开口,语气中尽是恭敬,“弟子裴子辰,见过师娘。” 他的名字,他向江照雪报过不止一次。 然而这么多年,江照雪每次见他,都要问他。 江照雪听他声音虚浮,和之前在乌月林中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周身都是伤口,筋脉也已断开,心中不由得生怒意。 然而温晓岸在附近,她面不能显,只能克制住怒意,笑起来道:“泽渊的弟子,怎会跪在这里,还被打成这种样子?温晓岸,”江照雪抬眸,“你可别趁泽渊不在,欺负他的人啊。” “女君错怪了,”温晓岸敏锐打量着她和裴子辰,冷声道,“他被魔修幻相所惑,打开九幽境结界,导致宗门弟子伤亡颇多,师兄将此案交由我亲审,怎能算得上欺负?” “那你现在在审什么?” 江照雪环顾四周:“老祖宗设审命台,要求内门弟子必须在审命台公审才能处决,现下根本没有弟子,方才我还见你们强行逼着他画押,这就是你的审问吗?” “女君惯来不理俗事,何时管起弟子的事来了?莫不是有什么渊源吧?” “泽渊的弟子就是我的弟子,自然渊源颇深。”江照雪觉得她话里有话,不想和她多谈,拉扯回来道,“师妹你还没告诉我呢,刚才你在做什么?既然是在审命台公审为何没有其他人?” “案子太过简单。” “那也得符合规矩。” 江照雪一开口,温晓岸就笑起来:“规矩?你也会和我谈规矩?” “有何不可呢?”江照雪走向高台,她知道要是没有孤钧道人下令,她不可能名正言顺从温晓岸手中带走裴子辰。 而且顾景澜马上就要回来,她也不打算就这么带走裴子辰。 她到高台上拉了张椅子,从容落座后,抬手撑住下颚:“只要让温阁主不高兴的规矩,我还是乐于遵守的。既然要开审命台,那还是按规矩召集阁中弟子。” 说着,江照雪朝着旁边抬指一弹,清脆钟声响起,是审命台召集弟子之声,高闻面露惊色慌忙看向温晓岸,温晓岸压住情绪,抬眸看向江照雪,就见江照雪坐在高处,笑着道:“辨个非黑白吧。” 温晓岸听到这话,缓缓笑起:“好啊。” 说着,她走上高处,给旁边弟子使了个眼色道:“去把证据都带来!” 弟子得话,立刻明白温晓岸的意思,立刻退下。 江照雪见状,也看了一眼青叶,马上下山。 *** *** 两拨人马往一起往山下去截杀顾景澜、江照雪和温晓岸在高处等待围观弟子汇聚时,无忧秘境中,却格外祥和。 沈玉清领着慕锦月走在无忧秘境,慕锦月的伤势从进入秘境后便安定下来,现下只需要寻找黑玉蝶,便可以彻底解除慕锦月身上的伤。 只是黑玉蝶难寻,出来三日,沈玉清也没找到踪迹。 这让他无端有些心慌,他生平第一次有这种不安感,总觉得有什么会失去。 修士的直觉都与祸福息息相关,他不能不在意,但慕锦月身上伤势重要,他也不能分心,只能乞求尽快找到黑玉蝶。 慕锦月看出他心不在焉,心中不安,试探着询问:“师父是在担心什么?” “无事。” 沈玉清语气淡淡,明显不欲多言。 慕锦月迟疑着,缓声道:“师父,此处并无他人,若有心事,不妨同弟子说说?” 这话让沈玉清抬眸看她。 慕锦月语气太温和,太像故人,总是让他觉得好似回到过去,回到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 他语气不由得平缓,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出来的时候……说好同你师娘要去回去用饭,此番我怕她又不高兴了。” 说起江照雪,沈玉清语气里带了无奈,却又格外话多,带着歉意道:“她总是这样小肚鸡肠,以前就因此迁怒你,给你添麻烦了。” “多事是因为在意,”慕锦月听着,想到她和江照雪的谋划,心跳有些发快,强撑着笑意道,“而且师娘也没对我怎么样,师父不必为此道歉。” “她给你下毒。” 沈玉清一说此事,火上心头,又没什么办法,只能替江照雪,浑然没有意识到面前人身份,愧疚道:“一直都是我拖累你,这次让你差点祸及性命,筋脉受损……” 话没说完,沈玉清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住。 慕锦月动作见沈玉清没再说话,疑惑抬头,就见沈玉清正愣愣看着自己。 慕锦月一时有些疑惑,而沈玉清却突然明白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端详着慕锦月,透过她的骨肉,看到她的筋脉。 他们来时灵气暴乱,现下她灵力平缓下来,可按理来说她经脉应该受损才是,可她现下筋脉却是好好的,为什么? 沈玉清目光如炬,惊疑不定。 慕锦月不明所以,但心中有愧,被沈玉清一审视便紧张起来,结巴道:“师……师父?” “你撒谎?” 有什么在脑海里飞快汇聚,沈玉清盯着慕锦月,喃喃开口。 慕锦月不敢看他,语气中带了慌张:“师父说什么?” “你撒谎!” 沈玉清当即肯定,他对慕锦月极为了解,一眼看穿她的慌乱,克制不住上前,一把拽住慕锦月脉搏。 灵力瞬间灌入筋脉,仔细游走过每一寸,疼得慕锦月整个人冷汗冒出,急道:“师父!师父放开!” 然而越查沈玉清越是肯定,这些筋脉完整,根本没有任何灵力暴动的可能,反而是残存了元气丹的痕迹…… “你没事?”沈玉清不可置信,“你为何要撒谎?” “我没有……” 苍山雪 第25节 “说话!”沈玉清暴喝出声,灵力灌入,慕锦月疼得哀嚎出声,眼角带了眼泪。 那一眼抬眸,沈玉清动作一僵。 他想起什么,不甘闭上眼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咬牙道:“锦月,我从不疑你,但你如此骗我……我对你太过失望。” 说着,沈玉清一把放开她,扔了护身法阵在她脚下,转身失望道:“稍后我让紫庐接你,你自己回去吧。” 听到这话,慕锦月睁大眼,目露害怕,她看着沈玉清提步走远,惶恐弥漫开去,终于忍不住开口:“是师娘!” 沈玉清脚步一顿,缓缓回头,就看慕锦月跪在地上,慌道:“是师娘叫我做的,师父我没有恶意,我没想骗你,是师娘让我做的!” “为什么?”沈玉清听到这个称呼,皱起眉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让你骗我?” “我们要救师兄。” 这话出来,沈玉清愣住。 慕锦月竭力镇静着擦着眼泪,已经招了,她也没什么好遮掩,语速极快道:“师娘和我商议,她约您晚宴,偷走您的掌门印,她说她要打开宗门大阵叫蓬莱的人过来,给师兄撑腰,还师兄一个清白,只要让我和师兄离开灵剑仙阁就可以。” “她……”沈玉清开口,有些干涩,“骗我的掌门印,救裴子辰?” 那一夜团扇扇过的夜风仿佛还在身侧,女子难得温柔美好的身影还在眼前,说着“我眼里只看得到你”,结果是为了裴子辰? 她什么时候和他认识? 什么时候和他有交集? 什么时候开始,她能为另一个人骗他?! 怒意混杂着痛楚一起翻涌,想到两人身份,他难堪到呼吸都觉困难。 慕锦月见状,惶恐跪正,忙道:“师父,我们并无加害之心,只是师兄真的是冤枉的!我知道您偏袒温师叔,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虽骗您过来,但弟子并无恶意……” “闭嘴!” 沈玉清大喝出声,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满脑子只有这两个人。 裴子辰身上的香味,为她镇压毒素的灵力,饭桌上试探着裴子辰的消息、毫不犹豫回答他有关裴子辰的问题,穿着他不爱的紫衣站在门口送别…… 他知道的,其实他早就察觉的。 他再也自欺欺人不下去。 乌月林那一晚她就见过裴子辰。 那一夜,她带着火毒和灵泯散千里迢迢去乌月林救下裴子辰,而裴子辰为她镇压了火毒,所以她不再需要他。 天阶冰灵根,远比他合适。 可笑他还用什么其他人灵力驳杂想让她只看他,自以为是想等下月、以后,再也不亏待她。 若无爱意,只谈合适,谁又比裴子辰合适? 可若像过去一样心怀爱意,她又怎么会选择他人? 意识到这一点,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可他不敢停止作想,他清楚知道,他必须想下去,他不能再逃。 她为了这个弟子骗他。 那一夜的酒不是道歉,不是和解,不是为了未来,而是…… 道别。 他骤然想起离开灵剑仙阁那日,她一身紫衣站在门口。 她从不在他面前穿紫衣,因为她知道他不喜欢。 为什么要骗掌门印?为了开宗门大阵?什么事,需要开宗门大阵叫蓬莱的人过来? 蓬莱的人,这两百年只来过一次,就是在成婚。 他们送她来。 而如今再来…… 是来接她走。 意识到这一点,沈玉清再也克制不住,转头就朝无忧秘境出口一路狂奔而去。 “师父!”看见沈玉清转身,慕锦月惊慌开口,“别抛下我,师父!” 然而沈玉清听不到。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只是一时意气,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只是为了气他,只是想要他的关注,只是想要他在意他。 这次不过就是过分一点,张扬一点,没什么的。 他是她的丈夫,他理应包容她,教导她,接纳她。 她要他低头,他可以低头。 只要他赶回去,和她说明白,她就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她是他的妻子。 她不懂事,她不明白规矩,她肆意妄为,他得教会她。 道侣结契之后,她便是他一生的妻子,无论爱恨别离,都不能分开。 他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喜欢。 他只是为了他的脸面,为了灵剑仙阁的规矩。 那一刻,他疯狂欺骗自己,他拼尽全力、全无仪态、像少年时那样狂奔而回去挽留一个人,只是为了留住一个人,而不是爱着一个人。 *** *** 沈玉清从无忧秘境赶回时,江照雪坐在高台上吃着蜜瓜。 她敲响审命台的大钟后,没一会儿弟子们便赶了过来,看见裴子辰和江照雪,众人都有些诧异,在台下议论纷纷。 九幽境结界被打开一事早已传遍宗门,众人大多得知,只是没想到江照雪回来,私下你一言我一语,压着声道:“这是阁主夫人啊?” “她是来给裴师兄出头吗?毕竟是阁主弟子……” “裴师兄不会做这种事吧?” “可回来的弟子都说……也不是故意的,说不好呢?” 江照雪听着下面议论声,瞟一眼后当没听到,摇着扇子吃着蜜瓜,老远看着跪得老老实实的裴子辰,暗骂这人麻烦。 要不是他非要挣个是非黑白,她把人带走就是了。 名声嘛,有什么在意的? 就像大家都说她给慕锦月下毒,她不也懒得理吗? 她心中腹诽,看着弟子都来到审命台。 温晓岸没有出面,派她的弟子竹明主持,江照雪随便听听,便没了兴趣。 他们的口供早已窜好,内容无非是把高闻做的事换成了裴子辰,顾景澜没来之前,倒也没什么好改的。 这些供词裴子辰明显听过不止一遍,静默跪坐在地上听着,等听到“致使七死三伤”时,裴子辰终于有了反应:“七死?” 他抬眸看向说话的弟子,有些茫然:“谁死了?” 江照雪一听便觉 他清楚记得,他看见的,只有四个弟子死在当场,还有三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死? “落霞峰三位弟子,宋峰,赵谦,柳文” 竹明听裴子辰询问,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冷声道:“路上遇到火灵兽,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他们也是为了你,”旁边高闻立刻接话,扬声道,“我们都说了,那墙上是幻相,阁里早就叮嘱,不可触碰任何墙壁上的东西,你非不听劝,还让他们和我动手?最后他们逃跑路上死于火灵兽之口,也是罪有应得。” “你胡说!”裴子辰闻言咬住重点,暴怒往前,“他们在哪里遇到的火灵兽?乌月林附近哪里来的火灵兽?!他们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拉住他!” 主持的竹明高喝,旁边人立刻冲上前去,将裴子辰按住。 双方吵闹起来,台下弟子哗然。 温晓岸坐在一旁,拨弄着碗盖,慢慢悠悠道:“听说女君今日打开了宗门传送大阵,将蓬莱少君召来,不知所为何事?” “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学会叫我一声嫂嫂吗?” 江照雪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东拉西扯。 温晓岸神色中带了不耐,只道:“女君到底怎么逼迫师兄,女君心里有数,这个嫂子的身份我不忍,女君又当如何?” “不认就不认咯,”江照雪随意道,“反正也不影响我是阁主夫人啊。” 温晓岸闻言冷笑:“这可不一定,要是有些人私通弟子,败坏门风,又怎么配当夫人呢?” 江照雪不言,低头喝茶,温晓岸倒也不遮掩,直接道:“我听高闻说,那日林中出现了一只蓝睛白虎,这事儿太小,我都忘记禀报师兄了。” “蓝睛白虎?在蓬莱倒也常见。”江照雪似是思考,“玉清和我说,那日有蓬莱妖修在场,难道是一只蓝睛白虎?” “说不定呢?”温晓岸轻笑,“不过我记得女君本体也是只蓝睛白虎吧?” “你记错了,”江照雪一听这话,露出不高兴神色,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是金眸。蓝睛在蓬莱常见,我可不是这种普通货色。” 江照雪语气太过自然,温晓岸一愣,一时竟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知识储备。 不过好像金眸……是比蓝色听着高级点? 毕竟她也没见过江照雪的原身,都是听说,对蓬莱更是不太熟悉。 她琢磨片刻,想了想,决定试一试。 若是如她所想,她便算拿住了江照雪的把柄,直接禀报老祖宗和沈玉清他们二人有染,就算为了灵剑仙阁的名声,怕也会寻个理由处置他们。 届时裴子辰必死,也不用谈什么罪名。 温晓岸做了决定,转头看向台下还在争吵的双方,轻唤:“竹明。” 听到温晓岸开口,竹明立刻转入帘后,恭敬道:“师父。” “动手打。” 苍山雪 第26节 温晓岸直接道:“此人奸诈,需以重刑,不必太过怜悯,打到他说为止。” 这话不轻不重,刚好够江照雪听见。 江照雪瞟一她眼,便知温晓岸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不做声,转动着手中团扇,听着竹明一愣,有些为难道:“师父,可这么多弟子看着……” “只要不是冤案,”温晓岸提醒他,“看着又如何?刑罚堂自有章法,审问恶人,也算一种震慑。他们若有疑问,来刑罚堂问我。” 听到这话,竹明便知温晓岸的意思是日后出事,她会管下来。 竹明也不再迟疑,应了一声便出去,随后厉喝道:“裴子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认罪吗?!蓬莱妖修与你有何干系?可还有其他同党?” “我要见师父,”裴子辰咬牙开口,“我没罪,我要见师父!” “还在嘴硬。”竹明骤然提声,“打!狠狠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听到这话,弟子瞬间哗然。 有人不由得提声:“竹师兄,您这与屈打成招有何区别?” “这位师弟什么意思?” 竹明抬眼看去,冷声道:“方才在场同门已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人证物证俱在,九幽境结界是他打开无疑,现下需要定夺的,只是他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是一人还是另有党羽。你现下位他报不平,到底是心中觉得我执法不公,还是利益相干呢?” 这话一出,质问者声音瞬间小了下去。 江照雪冷眼看着温晓岸这位弟子,不由得轻笑:“你这弟子倒是牙尖嘴利。” “说些实话,女君听不得了?”温晓岸试探着道,“倒是第一次看女君这么关心一个弟子。” “啊?”江照雪茫然抬头,“这叫关心?” “那是我误会了?”温晓岸笑笑,只道,“也是,女君眼里惯来只有师兄,素不相干之人,应当不会关心。” 江照雪知道温晓岸是在试她,笑着道:“倒也不是呢,有时候还是喜欢看热闹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江照雪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言。 她要带裴子辰走,必然不能闹得太难看。 如果她明晃晃和裴子辰先有交集,再和沈玉清解契,然后要求带裴子辰走,必定会被有心人说成暧昧不清的关系。到时候别说沈玉清,或许灵剑仙阁都觉得耻辱不肯放人。 反正顾景澜来,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她无需多言。 不过是吃些苦头,无妨。 她摩挲着瓷杯边缘,看裴子辰被众人按在地上。 板子重重砸到裴子辰身上,发出撞击血肉沉闷之声。 裴子辰闷哼出声,竹明冷声询问:“同党是谁?!” “没有同党,”裴子辰喘息着,“九幽境结界是高闻开的。” “胡说!”高闻着急起来。 竹明拍手:“打,继续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太阳升起来,板子一下一下敲打在裴子辰身上,血从他身上溢出,在地上干竭。 温晓岸一直观察着江照雪的神情,江照雪不能表露分毫,在感觉有什么在内心无声滋长。 找死。 她想,温晓岸当真是找死。 她摩挲着茶杯边缘,暗中传音询问青叶:“顾景澜还有多久?” 青叶那边全是打斗声,骂了一句后才回应:“他们派人下来拦人,不过已经到山门,快了!” 听着这话,江照雪放心几分,温晓岸似乎也收到了消息,她皱了皱眉头,知道没时间拖延了。 抓不住江照雪就算,先得把裴子辰办了。 她思索着,放下手中茶杯,直起身来,终于开口:“停。”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抬头看上来。 江照雪转眸看她,就见她提步走下去,来到裴子辰面前。 裴子辰趴在地上,轻轻喘息着,温晓岸垂眸,有些惋惜道:“裴子辰,都到这种时候了,还不肯供你的同党?” 血沾染了裴子辰满脸,他无意识喃喃:“我要见师父……” 温晓岸见状轻笑:“你在乌月林中,没有帮手是吗?” “师叔,”裴子辰闭上眼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心中既有定论,又何必问我?” “你就回答我,”温晓岸盯着他,郑重追问,“你在乌月林中,是一个人吗?” 裴子辰睫毛轻颤,没有作答。 “不承认也没关系,师叔不会冤枉你。” 温晓岸说着,抬手拍了拍。 江照雪有些奇怪,不明白温晓岸在做什么,随即就听一声熟悉的狗吠之声传来。 江照雪瞬间意识到什么,循声扭头,就看弟子拖着一条挣扎着黑白色的老犬上来。 看见这只老犬,江照雪捏紧茶杯 她死死盯着那条她喂过、在她身边环绕过的老犬,看着裴子辰面露惊慌,奋力大喝:“师叔,你想做什么?!” “你若不说实话,我只能证明了。” 温晓岸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抬手将刀刃抵在胖胖胃部,温和道:“我已经询问过所有弟子,没有人喂养过这只狗,你若没有同谋,这只凡犬这些时日必定已经饥肠辘辘,胃里不会有东西了。” “你放开它!” 裴子辰闻言激动起来:“它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呢?它是证据啊。敢问各位弟子,有人帮他喂过这条狗吗?” 在场人不敢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温晓岸笑了笑:“你看,今日灵剑仙阁弟子都在此处,没有人帮过你。我听说这条狗与你亲人无异,你有没有拜托过人喂养呢?” 裴子辰一时语塞,温晓岸便知道了他的答案,继续追问:“是谁在帮你?” “就算有人帮我……” “那就是你的同党!”温晓岸骤然提声,“若你肯招,或者认罪,就不用验这只狗你认不认?” “你放开它!” “你认不认?!” 刀刃抵入狗身体,狗激烈挣扎起来,裴子辰呼吸一窒,随即疯狂挣扎起来:“放开我!你放开它!” “你有罪吗?”温晓岸明显擅长刑讯,她看着逐渐崩溃的人,刀尖一点点扎入狗身体,每扎一寸,便一声,“认不认罪?!” “放开它我求你放开它!” “你有罪。” “我没有!” “你有,你和你师弟一起打开了结界!你害死他们今日还要害死这只凡犬,你何恶毒!” “我……”裴子辰看着不远处的胖胖,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说话!同党何在?你可有罪?!”温晓岸厉喝。 “我……”裴子辰浑身颤抖着,他看着挣扎的胖胖,看着它惊恐的模样,他张了张口,却出不了声。 都死了,反正他的师弟都死了,他活着,有罪无罪有什么关系? “有罪”二字差点脱口而出瞬间,胖胖突然惊叫一声,回头朝着温晓岸一口咬去! 温晓岸本能性刀刃一送,瞬间扎入狗身。 江照雪瞳孔急缩,在高处握紧扶手。 她知道这是温晓岸在逼她,但凡她露出异样,温晓岸或许就要寻到借口,将她和裴子辰联系起来再查。 她不能给温晓岸这个借口。 她逼着自己冷静。 血花飞溅而出,裴子辰睁大眼眸,看见胖胖猛地挣脱了温晓岸,他猛地一挣,扑上前去,将狗子抱入怀中。 然而凡犬怎能接修真者的一刀? 胖胖胃部被彻底划开,血和内脏散落出来,裴子辰浑身颤抖着,喘息着,满眼是泪抱着温热的身躯。 温晓岸抹过刀刃上的血,有些遗憾开口:“呀,它胃里还有肉呢。你不是说没有同党吗?” 裴子辰抱着胖胖,没有出声。 他看着它,就感觉它好像还是小时候。 在那个他以为会死去的雨天,轻轻蹭着他。 他醒来后,带着它颠沛流离,带着它爬上满是幻相绝望的登天梯,那时候他抱着瘦得只剩骨头的它想,它这辈子,要吃得饱饱的,长得白白胖胖的。 “不饿了。”裴子辰沙哑着开口,摸着胖胖的头,慢慢收紧手臂,“胖胖,不饿了,没关系……没关系……圣人……圣人说……” 他一开口,眼泪掉下来,竭力克制着自己:“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本立……而道生。孝……弟……仁之本……” 他反复诵念着,竭力克制着什么。 然而冥冥中,有一个声音轻声冷淡命令:“溯光镜。” 磅礴的力量充斥在裴子辰身躯,但无人得知,只有他一个人,反复诵念着圣人之言,压制着那过于恐惧的力量,听着对方发令:“天命阁,溯光镜。” 溯光镜,可以回溯时光,可以让所有人施法之人过去看到过的景象,知道施法之人发生过什么。 这也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可他的清白重要吗? 他的君子道义,有人在乎吗? 他在坚守什么呢? 有意义吗? 苍山雪 第27节 他有些想笑。 江照雪坐在高处,静默看着台下被逼入绝境的少年,呼吸有些乱起来。 阿南咬牙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主人,动手吧!” 江照雪听着,果断抬手划开手掌,以血画阵。 阿南见状一愣,不由得道:“不是,你真动手啊?现在不合适啊!” 江照雪没理会它。 她知道不理智,知道自己兄长在和孤钧老祖谈判,不当做出任何过激行为。 解契已经有伤两宗和睦,一条狗而已,没必要的。 然而她控制不住。 她看着温晓岸站在高处,笑着开口:“裴子辰,一个本身是谎言的人,哪怕满口圣人之言,也是罪人。别装死,”温晓岸拔剑抵在裴子辰肩头,冷声道,“你勾结妖修,开九幽境结界,你可认罪?” “我不认……”裴子辰麻木开口,“我要见师父……” 他的师父。 他景仰的高山,他心中唯一的公正。 这话激怒温晓岸。 她冷笑出声,也不顾周遭人,直接大声道:“来人,现下证据确凿……” “师兄无罪!”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声暴喝。 江照雪惊喜抬头,就听青叶道:“他自己跑上去了!” 说着,就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从远处奔来。 相比乌月林初见,他神色中多了许多悲伤坚毅,再不是那个无知叫骂的少年。 他手中抱着三把长剑,朝着裴子辰跑来,高呼出声:“我们无罪,是高闻连同揽月峰弟子……” 看见顾景澜,众人脸色大变,所有弟子惊讶看去,低声喃喃:“顾师兄?” 高闻眼中满是惶恐,随后便意识到,完了,顾景澜来了! 不行,他不能让顾景澜出声。 温晓岸不会放过他,就算死也不能让顾景澜说话! 电光火石,瞬息之间,就在顾景澜越过他身侧刹那,高闻毫不犹豫,拔剑而出! 看见剑光刹那,江照雪抬手符箓急甩,符箓重重砸到高闻身上将他轰飞,然而高闻的剑早已没入少年胸口,在符箓砸向他的瞬间,不过是拔剑而出,将他一起撞开。 血水再一次喷溅在裴子辰脸上,顾景澜飞扑向前,裴子辰暴喝出声:“景澜!” 那一刹那,再也克制不住。 灵力瞬间炸开,江照雪心上巨跳,同心契疯狂跃动,提醒着有人正在寻找她,然而她已经顾不及。 她看着裴子辰夺剑上前,背着顾景澜一跃而出,场面大乱。 江照雪慌忙往前追去,也就是那一刹,空间被人撕扯开去,有人从她身后一把掐住她的脖颈,将她猛地往后一拉! 法阵瞬间熄灭,大乘期威压铺天盖地而下,江照雪浑身僵住,听见沈玉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去哪里?” 江照雪动作顿住,随后手执符箓回身,然而对方明显熟知她的招式,在她回身瞬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拉刹那,天旋地转,等她再次反应,已经被沈玉清掐着脖子压在桌面,他的剑“叮”一声插在她侧面,照亮她的面容。 他没有用力,克制着力道,颤抖着掐着她,沙哑道:“骗了我,想去哪里?” 江照雪看着面前明显已经知道一切的人,轻轻喘息着,认真道:“你让开。” “我让开你想去哪里?” “关你屁事!” 江照雪忍不住一脚飞踹向沈玉清裆部,沈玉清后退瞬间刹那,符咒飞砸而去,匕首同时划向沈玉清脖颈,在他一把抓住她手腕刹那,抵在他脖颈上。 她死死瞪着他,认真道:“我兄长已经来了,现下正在同孤钧前辈商议解契一事,等我兄长下山我就跟他走,你少纠缠!”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沈玉清盯着她,想将她看透看明白,“你要和我解契,你不去后山商议此事,你在审命台凑什么热闹?!” “与你有什么干系?!” “你什么时候认识裴子辰的?”沈玉清竭力克制自己,逼着自己确认,“乌月林是不是你?” “是!”江照雪直言不讳,盯着他,“满意了?” 沈玉清说不出话,当她直接承认刹那,他竟产生了一丝退缩。 他看着面前人,然而江照雪心不在他身上。 她看了一眼外面早已经闹疯了的灵剑仙阁,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再和沈玉清发疯,她竭力冷静道:“我现在不和你吵,既然你知道乌月林是我,那你该明白,我是最清楚事实的人,裴子辰没有罪。他们把所有事颠倒了,被幻相迷惑的是高闻……” 江照雪努力解释着所有,沈玉清就静静听着。 她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样割在他心上,他从来没想过,他这一生会听见江照雪为其他人,对他解释。 他看着她目光一直往外,看着她努力证明着裴子辰的清白,直到最后一刻,他终于询问:“为什么?” 江照雪一愣,就看沈玉清竭力克制着自己道:“是因为你觉得我对锦月太好?还是觉得我偏袒晓岸?又或者是觉得我不够在意你?我管教你?” “你说什么?” 江照雪一时没听明白,就看沈玉清死死握着剑柄,沙哑道:“你想要我在意你是吗?” 江照雪不可置信看着面前人,听面前人仿佛是屈尊降贵一般承认:“好,你做到了,我现在意了。你想救他对吗?那你在这里看着——” 江照雪看着面前过于陌生的沈玉清,一时不敢开口。 沈玉清抬手一挥,旁边出现背着顾景澜和人厮杀的裴子辰,江照雪下意识看过去,沈玉清笑起来。 江照雪赶忙收起眼神,正想说话,就看他神色骤凛,转身往外,厉喝:“我这就杀了他!” 听到这话,江照雪睁大眼睛,急忙追上前去。沈玉清手中抬手一甩,几道华光击中江照雪穴位,封住她的经脉,随后剑光四落,瞬间化作一道结界,将江照雪困在其中。 江照雪大惊,察觉周身灵力被限,她冲到结界旁边,拍着结界道:“沈玉清,你别发疯!你我之事和他没关系,沈玉清,沈泽渊!” 熟悉的称呼传来,是他二十岁前,他还没有字,刚认识她时的称呼。 他顿住步子,江照雪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她看着他的背影,试探着道:“沈泽渊,我知道你不是会因一己之私罔顾他人的人,裴子辰是个君子,你知道的。” 想到裴子辰那一声声“我等师父。” “师父是很好的人。” 江照雪心上发颤:“他景仰你,追随你,他没有家人了,你是他师父,他的信仰,他可以继承你的衣钵,你不要毁了他,也不要……” 江照雪语气一顿。 她一瞬想起少年时,他和她并肩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她询问他:“阿渊,你学剑是为什么呀?” 听到她的话,沈玉清微微皱眉,认真纠正:“女君,男女有别,还望言语有度。” “聊天嘛,”江照雪吃着糖,“说说呀。” “天道。”沈玉清看着天空,向往开口,然而片刻后,他又想,“或许说……公正。” “不要毁了沈泽渊。” 她开口,沈玉清背影一颤。 他没有回头,只是气息瞬间软化,似是动摇。 然而过了许久后,他还是道:“等我回来。” 我们重新开始。 说着,他提步往外,江照雪睁大眼,大声开口:“沈泽渊!沈玉清!” 然而这次他不停步,他一路往外,走到半路,江照雪便听到有什么轰然坍塌的声音。 “天命阁!” 有人惊呼出声:“魔修!魔修来了!溯光镜!裴子辰勾结魔修,抢了溯光镜!” 一听这话,江照雪愣住。 魔修? 哪里来的魔修? 九幽境结界都被她修复了,怎么会有魔修?! 而且魔修来了也就罢了,裴子辰呢? 裴子辰抢溯光镜做什么?他有病啊他! “证明自己清白啊。”阿南见江照雪气晕了头,无奈道,“溯光镜让大家看到过去,这是他最简单证明自己的办法啦。” “可这样他又按剧情走了啊!” 江照雪崩溃得在房间里来来回回。 忍不住踹了一脚画面,大骂道:“破投影,连点声音都没有,多给点信息啊!” 然而沈玉清明显是故意不想让她听到内容,只想让她看裴子辰怎么死。 她心中又恨又无力,她灵力被封,法阵画了也无法启动,唯一的办法…… “裴子辰认主啊!!” 江照雪手插入头发,乞求道:“他快认主啊!” 认主之后,他们神魂相连,裴子辰的灵力就可以为她所用。 只要一点点外部的灵力给她,她就可以冲破沈玉清封锁经脉的法咒。 “他只要认主,我就宽恕他,我今天就救他!” 江照雪承诺,随后从沈玉清桌上拿了毛笔,安慰自己:“他肯定会认,我要早做准备,他肯定会认的!” 说着,江照雪用毛笔沾染上自己的血,开始在地上画阵。 她画得飞快,阿南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询问:“主人?” “闭嘴啊!!” 苍山雪 第28节 “你是不是很怕裴子辰死啊?” 江照雪一顿,随后有些慌乱道:“废话,他带着天机灵玉呢我不怕他死?” “可他死了,杀你的人也就没了,你可以慢慢想办法啊。” 阿南疑惑:“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可他不该死!” 江照雪终于不服气开口:“温晓岸都没死他死什么?今天我保定他了!” 说着,她低头绘阵,一面画一面抬头看旁边画面上的情况。 这些魔修明显是来帮助裴子辰的,裴子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江照雪猜想是天机灵玉。 反正现在他根本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背着顾景澜一路冲到天命阁,在魔修的帮助下抢了溯光镜。 “完了,通敌罪名背定了。”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做了结论。 但也没办法,她只能继续画阵,然后看着他背着顾景澜一路冲到落霞峰悬崖边上,那里有一口清明钟,敲响清明钟,必为大事,灵剑仙阁阁主必须出现。 他魔修护送下,一路冲到清明钟,重重撞响钟声刹那,沈玉清的剑光从天而降。 沈玉清的剑将魔修当场诛杀,其他弟子纷纷跟上,追到沈玉清背后停下。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山风呼啸,整个悬崖上就只剩裴子辰背着顾景澜站在边上,另一边,则是沈玉清领着数不清的,而后出现在裴子辰面前。 “真拉风。”江照雪评价。 “真好看。”阿南感慨。 随后阿南扭头看她:“要从沈玉清手里捞人呢,你有把握吗?” 江照雪这话,觉得世界都苦了。 但想了想,她施法的本质,是模拟她作为一个普通修士对战沈玉清后的结果,在此基础上再加天道帮助的程度,最后形成一个实际结果。 现在救裴子辰,应该是老天爷最努力的时候了,运气她已经改变不聊了。 唯一能改变的,就是提高一下她杀沈玉清的可能性。 她想了想,看了一眼沈玉清挂在屋中的佩剑。 她如果能用他的剑招,或许还能提升一下胜率。 江照雪毫不犹豫,把他的剑拿来,放在自己阵法中间。 完全复制别人招式,这活儿她干过几次,其中一次就是当初救下裴子辰。 江照雪暗骂了一声冤孽,开始继续补充阵法。 而裴子辰站在悬崖,他看见沈玉清出现,整个人身体中汹涌的情绪和灵力都一屏平静下来。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顾景澜在他背上已经没了气息。 可是不重要了。 走到这里,他已经感觉筋疲力尽,他要做的,只是走最后一步—— 他看着远处沈玉清,手里拿着抢过来的溯光镜,往沈玉清走去。 他刚一走,一箭射来,贯穿他的身体,他感觉血液翻涌到胸口,一片腥甜。 在场弟子面露不忍,然而想起方才突然冒出来的魔修,看着站在前方的沈玉清,众人心中又立刻定了下去,甚至于生出几分愤怒。 越是无瑕白璧,越是难忍污点。 若寻常人犯错,大家也不过是当成“恶人”。 可换做惯来以品性饱受赞誉的君子,被揭露其“面目”之后,便会令人生出恶心。 可沈玉清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看裴子辰在中箭之后,缓了片刻,又继续往前。 “保护阁主!”有人高喝,“休让这个勾结魔修的叛徒过来!” 话音刚落,羽箭再发。 裴子辰已经没有力气躲过,只能用身体接过羽箭,麻木地、坚持地、往前走。 生死已经不重要,他只记得,他们没错。 他、顾景澜、宋峰、赵谦、柳文…… 还有胖胖。 他们没错。 他们曾经拼尽全力守护过这个世间,他们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宗门。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清白,他是大家的师兄,他得讨回来。 他坚持往前走去。 每一步,就有剑光飞来。 一剑又一剑,等走到沈玉清面前时,众人急急后退,只有沈玉清平静站在原地。 裴子辰颤抖着,像过往无数次一般,恭敬跪下。 他浑身是血,抬起手中溯光镜,沙哑道:“请师父……一观溯光镜。” 沈玉清听着,垂眸看向那面满是鲜血的镜子。 “弟子的记忆、过去,已在镜中。”裴子辰艰难开口,喘息道,“请师父一观,证明,弟子四人无罪。” 沈玉清听着,伸出手来。 溯光镜飞落到他手中,裴子辰充满希冀抬头,就听沈玉清冰冷道:“不必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睁大眼,就听沈玉清道:“我知道你们无罪,你死之后,我会为他们讨要一个公道。” 裴子辰听着,不可置信:“我死之后?” 既然知道他无罪,为什么还要他死? 沈玉清听出他的疑问,平静回应:“你该死。” 裴子辰愣愣看着他,茫然重复:“我该死?” “天命书上,你乃天弃之人,本该死于九岁。”沈玉清怜悯看着他:“你强求而活,便是大罪。你的父母兄长、同门灵宠,皆因你而死,我不可再留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目光震动,他轻轻颤抖起来。 一瞬之间,父母兄长和他同坐一桌笑语晏晏,师弟同他勾肩搭背玩笑,胖胖围绕他身边讨要肉干的画面环绕脑海。 是他…… 恐惧一瞬将他淹没。 是他害死他们。 是他毁了所有,他就是那个天弃者,他就是那个注定生而弃之的人。 可他做错了什么? 如果天道是公正,他做错了什么? 他气息紊乱,整个人濒临崩溃,他张口欲辩,却无言可辩。 沈玉清静默看着他,语气悲悯,抬手一挽:“你入我门下七年,宗门赠你最后一剑。” 说着,他抬手,裴子辰整个人悬浮起来。 他颤颤抬眸,看着整个悬崖,都是他过去同门。 他们密密麻麻站在沈玉清身后,属于他们的剑被沈玉清召唤而出,排列在沈玉清身后。 数万剑柄对着他,否定着他的所有。 那一刹,他终于在十岁之后,再一次失去。 十岁那年,烬骨咒烧尽了他的家。 十七岁这年,这万把剑刃,毁掉了他的归路。 他看着数万同门利刃,茫然无措。 他该去哪里,他有何处可去? 他本就不该活,他为什么要活? “这块玉牌你拿着,”女子的声音响起来,“等你日后走投无路,愿意把性命交给我的时候,将血滴落在玉牌上,在心里唤我。到时候,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她的名字。 那个救他的人,那个救他性命的人。 他这一生,救他者寥寥无几,爱他者死别生离。 只剩那个人了。 性命而已啊,总归要舍弃,若能帮到她,那再好不过了。 姑娘…… 裴子辰笑起来,血从他手上浸透玉牌,江照雪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姑娘,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听到这话,江照雪感觉到灵力涌入,她迅速施法,冷静道:“跟着我念。召——” “召……”裴子辰被沈玉清提到悬崖高处,已经快到黄昏,风都仿佛带了暖光。 “蓬莱真武元君——” “蓬莱……真武元君……” 裴子辰看着天色,无意识喃喃。 “庇佑!” “庇佑。” 音落刹那,上万剑如流矢朝着裴子辰飞击而去,漫天华光飞散,裴子辰静默看着这一场盛大的生命之宴,在引颈受屠刹那,华光乍起,无数光剑从天而下,仿佛他九岁那年,义无反顾朝着那写刺向他的光剑冲撞而去! 一把把剑如烟火击撞散开,其中一柄直接贯穿温晓岸胸口。 苍山雪 第29节 温晓岸震惊跪下刹那,裴子辰被灵力震荡急飞开去,坠崖而下。 江照雪同时出现山崖,从沈玉清身后疾步往前,一把抢过他手中溯光镜。 沈玉清震惊回头,和女子擦肩而过,瞬间睁大眼眸,看着她宛如二十岁那年跳入沧溟海时一般,没有半分迟疑,抱着溯光镜一跃而下! 也就是那一刹,道侣契和同心契的感应同时消失,他的心宛如被挖空一片,空荡荡疼开,让他忍不住嘶吼出声—— “江照雪!!” 江照雪听着沈玉清声嘶力竭的呼唤,没有回头,灵力灌入溯光镜,刹那间,天空全是乌月林那夜的画面,所有关于那些少年曾经的努力、守护,奋斗,都在天空一一浮现。证明着他们的清白。 然而那都不重要了。 裴子辰愣愣看着那一片华光中追随他而来的女子。 白衣金丝绣线,宛若展翅白羽凤凰。 蓬莱真武元君,江照雪。 那一日,他用性命召来,唯一一位,为他逆天改命之神。 他的…… 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不可置信喃喃:“师娘……” 第16章 师娘二字吐出刹那, 江照雪终于一把握住他。 随后便觉身后灵力震荡,一个老者暴喝声传来:“竖子休走!” 江照雪乍一回头,数万光剑从山崖凌空而下, 江照雪瞬间召出白鹤, 抓着裴子辰一路俯冲! 这不是沈玉清的灵力, 是孤钧, 孤钧老祖出手了! 孤钧老祖是少有渡劫期修士,出手便是杀招, 她接不了。 逃, 只有逃,万分之一赢的可能性都没有, 追上必死。 江照雪抓着裴子辰一路疯狂俯冲,无数光剑紧跟在两人身后, 直坠崖底刹那,白鹤急鸣拉起,不知前路朝着前方飞奔。 这只白鹤是与她神魂相连的坐骑, 身上灵力与她完全一致,江照雪将灵力全部给她, 速度冲到极致, 然而那些剑紧追不放, 没了一会儿, 江照雪便觉灵力耗尽,开始空荡荡疼起来。 可她停不下来,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孤钧根本不打算留活路给他们。 她死死拽着裴子辰,拉着白鹤身上缰绳,上下俯冲, 企图甩开光剑。 裴子辰在一片颠簸之间,颤颤睁开眼睛,看清面前女子坚毅中克制住愤怒的表情。 他终于看清她的模样。 然而却又在这一刻明白,他不该看。 “放开我吧……” 裴子辰沙哑开口,声音淹没在风里。 江照雪意识到他说话,回头看他一眼,大声询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放开我……”裴子辰开始挣扎,然而他力气已近消竭,他的挣扎格外微弱,尽量提声道,“师娘,他们是冲我来的……” “闭嘴!” 江照雪一掌拍晕手下人,将他直接拖到身前,怀抱住他,握住缰绳疯狂往前。 走到这步了和她说这些屁话,要是能把他扔下她不扔吗?! 现在再谈扔不扔太迟了啊! 她心中暗骂,但没有任何思考时间,她甚至无法辨别自己到底在哪里,一路飞穿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海域。 这片海是黑色,和她身后漫天生机勃勃的光剑相比,这片海呈现出一种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浪潮的声音,都格外微弱,近乎没有。 这片海有那么些熟悉,阿南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喊起来:“穿过去!书里裴子辰落崖后先穿过了一片海!” 江照雪听着,立刻明白。 她疯了一般往前扑,而那些光剑也明显察觉到什么,疯狂加速。 两方你追我赶,眼看着要到海滩刹那,身后灵力爆涌,江照雪也顾不得其他,所有灵力一瞬暴灌入白鹤,白鹤痛得仰头鸣叫,猛地冲入海滩,重重撞到沙面! 完了。 江照雪心弦拉起,感觉身后光剑如雨而来,她惊恐回头刹那,就见身前突然显出一堵无形墙,渡劫期以上灵力在空中骤然散开,和光剑重重冲撞到一起,光剑如烟花一般无声在结界之外绽开,仿佛是宇宙中一场场安静又盛大的爆炸。 江照雪愣愣看着前方一片璀璨,那堵墙沉稳又安静立在原地,便将这天地所有危险隔绝在外。 身后是海浪之声,江照雪直觉有人,她下意识回头,就见不远处海沙相接之处,不知何时立了一座孤舟。 孤舟之上,青年背对着她静默而立,长发散披,黑紫色广袖华服轻摇,华服之上,是流动的日月山河,他站在月光里,眺望静谧之海,整个人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是得大道者独有的尊华从容。 江照雪怀抱着晕倒过去的裴子辰,喘息着看着船头之人,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她脑海搜寻一圈,实在不知这人来历,只能大着胆子,撑着自己起身行礼,恭敬道:“晚辈蓬莱江照雪,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青年闻言回头,他面上没有任何遮挡,可她始终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江照雪知道这是高阶障眼法,不敢多看,便垂下眼眸,等待对方发落。 以对方的实力,碾死此刻的她比蚂蚁还简单,她不知是敌是友,不敢造次。 而对方却只是静默伸手。 月光仿佛被他随手捻过,包裹住裴子辰和旁边白鹤,江照雪一愣,紧张看着青年用灵力将裴子辰和白鹤送到舟上,随后抬眼看她。 虽然江照雪看不清他的五官,可那一刻她却直觉感受到了他的邀请。 她抬手行礼,只道:“多谢前辈。” 说着,她缓了心神,提步往前。走到舟边上船之时,船身一晃,江照雪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往旁边一倒,眼看就要狼狈摔倒,却被人一把稳稳扶住。 江照雪惊讶抬眼,青年却不出声,只静默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着引到船上。 他的手很凉,如冰雪一般冰冷。 江照雪心跳不由得有些快起来,她察觉对方没有恶意,但又控制不住自己本能在这种渡劫期以上强者面前的恐惧,她强压着镇定被对方引上小船,好在对方扶她上船之后,便又退开,回到船头,小舟便无桨自行。 江照雪见小船离开,不由得看了一眼来处,试探着道:“前辈,您想带我们去哪里?” 青年不说话,江照雪便知他不打算出声。 她不敢多说,便只能和昏迷不醒的裴子辰蜷缩在船头,揣测着他的身份。 现在来到完全不知道情况的地方,她只能依靠自己从书里知道的剧情,去揣测现在的情况。 书里裴子辰在乌月林拿到天机灵玉后,所有弟子死绝,所以没有出现被高闻诬陷一事,带着天机灵玉回到宗门后,不到三年,魔修便出现在灵剑仙阁,盗取溯光镜,而裴子辰被同门诬陷勾结魔修,才发生了被打下山崖的剧情。 他被打下山崖后时,溯光镜开启,他被卷入了时间洪流。 而溯光镜作为灵剑仙阁供奉法宝之一,似乎与其他法宝有所关联,因此灵剑仙阁为夺回溯光镜,不断派人追杀裴子辰。 当然,这是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江照雪倒是觉得,更多估计是沈玉清对这个“情敌”除之后快的龌龊心思。 反正,具体怎么追杀裴子辰,书里的她并不清楚,她对裴子辰的一切,都是从沈玉清——或者其他人口中得知。 比如裴子辰落崖后时,筋脉尽断,他连走路都困难,只是靠着天机灵玉勉励维持,跨越一片海岸,来到了一座雪山,他在雪山之中,找到了玉灵芝,重塑了筋脉…… 后面的内容,江照雪有些疲惫,懒得多想。 她只知道,现下一切都发生了。 她靠在船头,看着昏迷倒在地上的少年,回忆着今天乱成一团的场景。 明明具体事件截然不同,但是大方向上,一切竟然还是按照书里所说发生。 裴子辰拿到了天机灵玉,被同门构陷,魔修出现在灵剑仙阁,溯光镜打开,他们穿越传说中那片海…… 还有,顾景澜。 他也死了。 江照雪想着那个在裴子辰肩头咽气的少年,想起最后被她的光剑贯穿了的温晓岸,还有高闻……以及那些弟子。 虽然走时她只是看了一眼,可她却清晰看到,她的剑,杀了所有在书中早该死去的那些人。 书里的温晓岸,就是在裴子辰落崖前被他所杀,这一次温晓岸虽然没有死在裴子辰手里,却还是死了。 为什么? 江照雪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尤其是那些魔修,明明结界已经修补好了,这些魔修哪里来的? 是剧情吗?要剧情一定会发生,她玩个屁啊? 自己了断至少能选择无痛。 还有胖胖…… 想到那条围着她转圈都疲惫的老狗,江照雪注视着裴子辰略显稚嫩的容颜,想起少年在乌月林中,意气风发对她行礼说那句“见过诸君”。 她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她就说呢…… 每一个修士都会养灵宠,书里裴子辰却从来没养过。 可见面的时候,他明明这么喜欢小动物。 连一只路过的老虎都不放过,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行留下,强行撸上一把。 这样一个人,后来居然一只灵宠都不养。 如果她早点动手会不会更好? 江照雪愣愣想着,随后便觉无稽。 环抱着自己抬头看向天空弯月,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和师父见面,师父郑重告诉她:“当命师呢,记住最重要的一条,跟我重复三遍——” “我坏,我狠,我自私!他人与我没关系!” 她的师父,只到第六境,便死去了。 改命太多,注定天杀。 苍山雪 第30节 一个未来注定要杀她的人,她救自己的命,在意那么多干嘛? 她胡思乱想,在这个偶有浪声的夜晚,晒着月光,也慢慢平静下来。 小船轻轻摇晃,她开始止不住犯困,虽然理智告诉她还有外人在该警惕,却也困得有些承受不住,随后干脆自暴自弃。 反正这人要杀她随时可以杀,她先好好睡一觉,死也赚一觉。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两眼一闭,就进入梦乡。 梦里昏昏沉沉,她手捂在自己胸口。 天机灵玉结契之后,虽然力量不足以彻底解开同心契,可是却能切断双方感应。 沈玉清再也感应不到她,而她…… 也再也感应不到沈玉清了。 *** *** 小船载着江照雪和裴子辰远去时,灵剑仙阁大殿上,孤钧老祖坐在高处,江照月坐在侧位,周边灵剑仙阁长老环绕,沈玉清披头散发跪在地面,整个人失魂落魄,完全看不出平日光彩。 “两百年前,蓬莱看重沈阁主品性,相信沈阁主,将我妹妹送到灵剑仙阁,”江照月摩挲着手上扳指,神色平静中压着怒意,“不曾想,两百年后我来接人时,却是这番光景,沈泽渊,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玉清有愧,”沈玉清沙哑开口,“任凭兄长处置。” “那就死!” 江照月瞬间提声,果断道:“剑就在身侧,自己动手!” “阿月。”孤钧老祖见状,叹息出声,“今日之事,你也看清楚了,何必为难玉清呢?” 江照月气息稍敛,抬眸看去,孤钧老祖略带歉意道:“最后一剑我送的,若阿月要怪,也当是怪我才是啊。” “那容照月放肆,”江照月抬手行礼,盯着孤钧老祖,“且不说今日是何情形尚未明了,就算我蓬莱女君私奔与人潜逃,那也当是由我蓬莱处置,老祖宗何至于此?还请明示。” “阿月,我怎会是因儿女之私便动手之人?” 孤钧老祖说着,看了一眼周遭,似有些为难,犹豫片刻后,还是道:“按理,此事并不该告知其他宗门,但今日涉及蓬莱,女君生死未知,老朽不得不说清楚。今日老朽这一剑,追杀的不是照雪,而是那个弟子。至于原因,则因那个弟子——” 孤钧老祖神色严肃起来,认真道:“是天弃之人。” 江照月一愣,孤钧老祖抬手一挥,空中出现一本巨大的书卷,书卷只有一行字: 诛,江州,裴子辰 “灵剑仙阁,奉天命书之命建阁,三千年来,以维护天命为己任。天弃之人,乃大灾大恶,孤煞六亲,引天道大劫之人。此子七年前便出现在江州,灵剑仙阁弟子受天命指引,前往江州诛邪,却被令妹所拦,此乃重罪,若非泽渊力保,愿削一成修为供奉命书,你以为,令妹还能如此安稳度日吗?” 江照月听着,没有多言。 天命书不可违逆,早已是中洲共识。 这些年,违背天命书的宗门皆已灭宗,如今万年宗门只剩蓬莱,这种问题,江照月不敢随意开口。 他忍耐着静默不言,孤钧老祖见他冷静下来,面上放松几分,又安抚道:“当年照雪便为此子改命,以至于我等寻觅七年,不知去向。直至近日,天命书再现神旨,本来灵剑仙阁并不想强行杀人,以免引起弟子惶恐,打算顺应其罪行,因此玉清未曾干涉。结果照雪受天弃邪道所诱,强抢溯光镜堕于过去时空,犯下如此大错,老朽这才补上那一剑。结果还是让两人脱逃。” “按照孤钧前辈说法,倒是我照雪不是了。” 江照月冷淡开口。 孤钧无奈:“照月,切勿感情用事。当务之急,不是探讨此事对错,而是早些将人和溯光镜带回来,事已至此,追究再无异议。此事既然是在灵剑仙阁发生,我等必会为此负责,还请少君放心。” “孤钧前辈开口,晚辈自然放心。”江照月冷声开口,抬眸盯着孤钧,“只是,若我妹妹出事,灵剑仙阁当如何?” 这话出来,孤钧道人一顿,正犹豫之间,沈玉清声音突兀响起,哑声道:“我赔她。” 江照月扭头看去,就青年盯着地上纹路,似是想着什么,坚定道:“她若死了,我拿命赔她。” 江照月不言,盯着沈玉清看了许久,终于提出要求:“你的命,解道侣契,外加十条灵脉。” 此话一出,在场皆惊。 宗门弟子修炼依靠灵气,灵气产于灵脉,十条灵脉,那几乎是把灵剑仙阁挖空,至此之后,灵剑仙阁再也不可能培养出人才。 这几乎算是断子绝孙的狠毒。 江照月知道灵剑仙阁不会应下,也没给他们说话机会,径直起身看了一眼周遭:“这就是蓬莱的要求,若是我妹妹出事,我们自会讨要。”说着,江照月朝孤钧行礼,“晚辈今夜还要同父亲用饭,先回了。” 孤钧点头,江照月提步往下。 路过沈玉清时,他还没忍住,停下脚步,半蹲下来,盯着他道:“今日我是来接我妹妹回家的。” 沈玉清不敢出声。 江照月看着他,想起江照雪二十岁的光景和后来,忍不住道:“我妹妹,生性散漫,难配阁主身份。等她日后回来,还劳阁主配合解契,解契之后,你们生死无关,再也不劳阁主‘管教’,皆大欢喜。” 说完,江照月站起身来,大步离开。 沈玉清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感觉胸口空得厉害。 道侣契两百年,像是嵌在了肉里,骨子里,当它拔出那一瞬,连肉带骨,鲜血淋漓。 解契之后,生死无关。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已经解契。 在她像当年追逐着他跃下沧溟海时一样跃下山崖那刻,她已经选择了,抛下他。 可他怎么能说,怎么敢说? 他只跪在地上,听着周边人散去。 孤钧老祖走下来,停在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叹息道:“两百年前,我就同你说过,你得拔了她的爪牙,挖了她的眼睛,把她变成傀儡木偶,才不会招惹麻烦,你一再纵容,是非不分,看看现在?” 孤钧转头看向殿外黑夜,满是愁容:“天弃者生,九幽境盛,天道大劫将至——”孤钧转眸看他,“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沈玉清闻言一颤,叩首认错:“弟子有罪。” 却不悔过。 孤钧闻言一顿,想了片刻后,摇摇头道:“罢了。” 说着,他有些疲惫抬手:“把溯光镜带回来,至于那个孩子……” 孤钧想了想,抬头看向浮在半空的天命书。 那句“诛江州裴子辰”已经消失,孤钧静默许久,终于道:“既已改命,就随遇而安吧。” 第17章 江照雪一觉睡得很沉, 等醒过来时,发现天已大亮,她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 感觉盖在身上衣衫滑落时, 才骤然惊醒, 不对! 她环顾四周, 发现船已靠岸,停驻在一条小河边, 昨夜神秘青年消失无踪, 只留了一件外衫搭在她身上。 紫黑色华丽绸缎外袍在晨光下若水流淌,江照雪伸手欲碰, 却在触碰到冰凉质感刹那,看衣衫消失无踪。 就像那个人一般, 消失无踪。 江照雪缓了片刻,大概猜测了一下这人身份。 书里裴子辰筋脉尽断,还能越海翻山, 必定是受人帮助,想必这就是帮助他的人。 至于身份, 江照雪心中浮现了一个可能。 他身上的衣服, 乃九幽境高层最爱的风格, 紫黑色法衣, 流动的纹样,两百年前沧溟海一战她曾见过, 在那个梦境中, 裴子辰成为九幽境话事人后,也是穿着这样的法衣。 这个人应当是九幽境的人,至于是谁——她对九幽境并不熟悉。 但她能确认一件事, 这个人是来帮裴子辰的。 无论是书中,还是这一次,裴子辰都是在九幽境魔修的帮助下,拿到了溯光镜。 姑且不论这些魔修哪里来,到底是九幽境结界她没有修补好,还是早已经破损有人潜伏在真仙境,总而言之,这些魔修是在帮助裴子辰的。 既然是友非敌,她也探不出虚实,现下也不用多想。目前最重要的是裴子辰。 江照雪将目光挪向旁边还昏迷不醒的裴子辰,他面色苍白,但皮肤浮现了一层不正常的绯红,明显是发起了高热。 昨日他金丹被碎,筋脉尽断,最后在悬崖上时,若非天机灵玉,怕早已死了无数来回。 天机灵玉虽是至宝,但并非力量无穷无尽,起死回生,这是逆天之力,天机灵玉已经救了他两次,无论什么神器,都很难支撑救一个人性命第三次。 昨夜她还心存侥幸,希望天机灵玉的余力能帮他修补完整,但现下来看,他发起高热,金丹应当还是没有回来,只是具凡人之躯。 若是没有灵力维系,凡人之躯,一场高热,或许真的就死了。 那她不白干了? 江照雪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儿发生,反正已经顺着书里的剧情开始,书中裴子辰最后也成了三境第一人,那她沿着原书路径把裴子辰养大,在时机恰当之时,开启锁灵阵,用他的灵力反哺天机灵玉,那也不错。 如果按照原书路径,那她就应该带着他进入雪山,找到玉灵芝,为他重塑筋脉。 江照雪心中转了一圈,确定好计划,便决定先打坐聚集真气,随后带人上山。 然而一运转灵力,她便发现,自己的灵力无法使用。 它们像是一潭死水,无论她怎么调用,都仿佛和她没有关系一般,静默流淌在她的筋脉中。 江照雪愣住,随后赶紧试了几次,发现真的是这样。 她的灵力还在,却用不了了! 是这个空间的问题,还是这片山头或者区域的问题? 江照雪一时有些惶恐。 她是法修,未曾炼体,身体比凡人差不太多。而妖身与人身的切换,也必须要灵力才能做到,此刻她也无法。 光凭这具身体,别说把裴子辰背到山里找玉灵芝,她活下去都难。 野外生存能力为零的她心中惶惶不安了片刻,旁边裴子辰因为难受哼唧了一声,又让她立刻清醒过来。 能怎么办? 虽然没有炼体,她也是合体期修士,好歹活了两百年,总不能指望裴子辰一个十七岁的病患吧? “你可以的。”阿南鼓励她,“以后你就要养孩子了,还是个残废,现在只是小小的障碍,你可以克服!” 听这话,江照雪更想哭了。 阿南也觉得自己的安慰不是很完美,便赶紧转移话题:“快点吧,不早点找到玉灵芝,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估计快死了。” 江照雪听到这话,心上一沉,重重叹了口气,终于起身,决定先把裴子辰拖下去。 苍山雪 第31节 没有灵力,白鹤已经回到她的灵兽袋沉睡,她只需要拖裴子辰一个人,算起来也是好消息呢。 只是裴子辰还未清醒,根本用不上力,江照雪扶了半天,才把人从船上拖下来,拖到地上时,她已经开始出汗。 穿越过来两百年,她是真没吃过这种苦。 她只能回忆未来激励自己,想想自己是怎么身怀六甲被沈玉清抛弃,被裴子辰掐断脖子…… 好像有点力量了。 乾坤袋没有灵力打不开,她什么都没有。 只能把外套拖下来,拼命撕开,然后把裴子辰背到身上,用布条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尽量轻松一些。 绑好之后,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雪山,有些茫然:“这怎么走啊?” “往南走吧。”阿南回应着,它似乎也有些疲惫,声音虚弱道,“玉灵芝好阳,一般生长在南山,而且裴子辰不是在一个空院子附近找到的玉灵芝吗?去那儿,还有个房子呢。” 江照雪听着这话,背着裴子辰往山上走,没多久就走到山下树林,一入树林,寒意扑面而来,江照雪呼吸一窒,阿南赶紧鼓励:“没事!你可以的!主人,可以的!” 江照雪也觉得可以,不就是爬山吗,不就是背个男人爬山。 他才十七岁呢,他很轻的,她可以。 江照雪背着裴子辰踩到堆积的雪上,开始顺着阿南的指引往前走。 她没有这种一个人出行的经验,她不知道雪里会埋着石头,两个人一起摔下去的时候,就能一起滚到山坡下,摔个结结实实,然后还得从头爬。 她不知道山越往上越冷,她的灵力无法调用,她不会死,但是她也会像凡人一样,冻得双手发红。 她不知道雪会掩盖住大坑、山坡,一脚踩下去,就带着人一起滚落。 她不知道,冬天林中动物食物很少,这辈子头一次被一只老虎吓得瑟瑟发抖,躲在树洞里把她祖宗都祷告了个遍。 江照雪就这么背着裴子辰,一直走,她都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只记得自己走到后面就开始骂,一边走一边骂,觉得自己未来必须把裴子辰压榨得一个法器都没有,才能对得起她今天吃的苦。 她背着他走过悬崖上狭窄的小路,凭借多年飞行经验克服了对高度的恐惧,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委屈,可委屈极了,她也不敢哭,她怕眼泪冻在脸上,更疼。 她只能喘息着骂裴子辰:“小兔崽子,我遇到你我就没有过好事儿,你以后要是不孝顺我,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我告诉你,你一定要记得今天,不,还有昨天、前天,我和你在一起每一天!!你要记得我的牺牲,以后我就算把你剐了,你都要感恩戴德!” “我的手好痛……”江照雪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委屈都放在今天了,那用羊脂玉膏涂抹了一辈子的手,冻出了裂纹,她吸了吸鼻子,开始畅想未来,“裴子辰,等你以后发达了,你一定要给我买好多香膏,还有金银珠宝,我喜欢翡翠,要种水特别好那种。还有蓝宝石,我皇家蓝无烧,超级大的那种给我做成一串挂在脖子上……” “还有,我当九境命师,我要成天下第一,我要谁也欺负不了我,欺负不了蓬莱……” “我要把你,把沈玉清,还有孤钧都打成猪头,我要和天赌运的时候再也不输!!!” …… 裴子辰在她絮叨着许愿的时候,朦朦胧胧醒来。 他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梦见他趴在江照雪的背上,她和他不一样,她那么温暖,温暖到炙热。 他靠在她的肩头,静静看着她的面容。 他想,这一定是做梦。 他在自己一无所有,在每一个人都放弃他,都讨厌他,都怨恨他的时刻,幻想了江照雪——这个唯一给过他一颗糖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 但怎么可能呢? 师娘,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她的眼睛永远追随师父,从来不曾看过他,怎么可能是那位姑娘?又怎么可能,跟着他跃下山崖? 可这个梦境太美好,有人终于抓着他,于是哪怕是梦也无所谓。 他太累了,只静静靠在她的背上,注视着她,沙哑确认:“师娘?” 江照雪脚步一顿,便知道是裴子辰醒了。 可醒了就醒了,反正筋脉也废了,还不是得背着。 于是她不耐应声:“唉。” 听到这声应声,裴子辰笑起来,再一次开口:“师娘。” “嗯。” “师娘。”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一次又一次唤着她。 江照雪在应答几次后,终于不耐,忍不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就说话,别在那儿师娘师娘师娘,你有完没完?!” 然而裴子辰已经又昏迷过去,江照雪骂也听不见了。 江照雪气得一口血呕在心口,但意识到他可能以为自己在做梦,也懒得与他计较。 等到夜里,江照雪走不动,找了个山洞坐下,将裴子辰放下。 她不会生火,只能用叶子盛雪倒进裴子辰嘴里,给他喝水。 她有灵力在身体中,虽然不能用,但可以不吃不喝,也不怕温度变化。 可裴子辰不同,他得吃饭。 他们走了两天,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今天虽然有些好转,但江照雪也看出,继续饿下去,他可能被饿死。 “我不会把孩子饿死吧?” 江照雪琢磨了一下,阿南实话实说:“有可能。” 江照雪想了想,终于决定:“我原身好歹是只老虎,我应该会抓兔子吧?” “呃……” 阿南不好开口。 别说她是人身没。 就算是虎身,没学过捕猎技能的老虎……能不能抓兔子,还真不好说。 但阿南不敢打击江照雪积极性,就看她兴致勃勃去了林子,左右搜寻一番后,看到了一只小灰兔。 江照雪埋伏在不远处,决定一击必杀。 她观察着小灰兔,悄悄靠近,接近目标时,纵身一跃!完美—— 落地。 兔子在她落地前就预判到她的出现,往旁边一蹦,就钻入了林子。 而她直接砸进雪里,鼻子撞到地上,戳破了皮。 她愤怒抬头,在地上猛锤了几拳,最后终于确认,她抓不到兔子,可能真把裴子辰饿死。 她左思右想,低头看了看自己擦破的手,终于道:“算了,我比较懒,还是喂血比较方便。” 说着,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回山洞。 裴子辰还是最初靠在墙角昏迷不醒的姿势,她走上前去,从袖子里取了匕首,往自己手上果断一划,拽着他头发逼他扬起头来,露出他完整漂亮的面容,将自己流血的手凑到他唇边,冷声道:“喝!” 裴子辰呼吸已经很微弱,几乎没有什么气息。 她喝声之后,他也没有动作。 这让江照雪无端有些害怕,一个人连最基本的本能都没有了…… 她忍不住将伤口往他唇上又压下几分,抓紧他头发:“喝呀!你傻了?!” 说话间,血顺着他唇缝染入唇齿,他指尖轻轻颤抖一下,仿佛是有什么苏醒过来。 江照雪见他还不动,正想撒手撤开再想办法,就感觉他的唇轻轻动了一下。 人类本能的吮吸动作,但可能是这个人性格本就温和,就连求生,都格外温柔缠绵。 他从仿佛是亲吻一般的触碰开始,随后开始小口小口慢慢吮吸,之后近乎沉迷一般,虔诚舔舐挤压着伤口,无意识竭力搜刮吸取着最后一滴血。 江照雪拽着他的头发,冷静俯视着他,肌肉却无意识绷紧,感觉他柔软舌尖舔过、吮吸过的地方,有些酥麻的痒传来。 她冷眼看着面前人,感觉面前人仿佛一朵被水浸透的枯叶,生命气息重新回转,他慢慢舒展开。 她的心也随着他的苏醒,慢慢落下。 随着他的气色好转,他吸食血液的速度也慢下来。 江照雪感知到他要苏醒,好奇唤他:“裴子辰?” 听到自己的名字,裴子辰似乎是慢慢有了意识,瞳孔涣散着睁开眼睛,仿佛是从一场旖旎梦境中清醒,茫然看向面前女子。 血沾染在他苍白面容之上,显得格外昳丽漂亮,甚至有了些妖气,阿南倒吸一口凉气,却不敢评价。 裴子辰愣愣看着面前女子,目光从最初的恍惚,逐渐疑惑,最后似乎是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一退,随后就察觉身体完全不受操控,整个人重重砸在地上。 江照雪见他彻底清醒,收手转身,冷静坐到一旁,解释着道:“你筋脉都断了,不一定续好了多少,能用就用,用不了就先习惯着。” 裴子辰听着,惊疑不定看着地面。 堕崖前的记忆疯狂涌上来,他整个人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天命不可违,你强求而活,便是罪。你父母兄长因你而死,他们亦因你而死。” 沈玉清宛若判词一般的言语回荡在他耳边,他想起父母、兄长、顾景澜、三位师弟、还有胖胖…… 他眼眶发红,沙哑开口:“不行的……” 江照雪奇怪看过去,就见裴子辰仿佛是陷在一场噩梦里,不断重复着:“不行的……” “什么?” 江照雪疑惑起身,想去看看裴子辰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然而她只是一靠近,裴子辰却仿佛是受到极大惊吓,大喝出声:“别过来!” 江照雪动作僵住,就看裴子辰激动看着她:“我是天弃之人你别过来!” 江照雪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裴子辰的意思。 天弃之人,不仅会引至天道大劫,还注定六亲皆亡。 凡是与他靠近,必受牵连。 苍山雪 第32节 想到顾景澜,想到胖胖,看着面前少年红着眼眶惊恐又渴望看着她的眼神,江照雪一瞬有些不忍。 惯来骂人的语调,也变得温和许多。 “没事的。” 裴子辰戒备盯着她,就看江照雪走上前来,她半蹲在他身前,抬手轻轻放在他的肩头。 她的手很温暖,上面都是伤口,裴子辰想要拒绝她,却又动弹不得,或者是……不想动弹。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可是裴子辰,我是命师。” 她盯着他的眼睛:“我的生死不归天管,而你的生死,从你召唤我而来那一刻——” “归我管。” 第18章 这句话像火铁入水, 一瞬滋得冰水滚滚翻涌,冲起沸腾热气。 然而那些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却因太过惊骇,无法表达, 于是化作茫然无措, 静静注视着面前之人。 江照雪见他只是愣愣看着自己, 知道裴子辰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虽然她不清楚沈玉清和裴子辰到底在崖上说了什么——当时沈玉清给她看的虚像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但联系前情和现在裴子辰的状态, 她大概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况且,就算没有天弃者这一回事儿…… 江照雪想起悬崖上所有人用剑指着裴子辰的景象,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认真道:“别难过,都会过去的。也千万不要有什么一了百了的傻念头, 你要知道为了救你这条命,我可废了不少心思, 你两眼一闭,我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裴子辰听着,看着江照雪脸上的灰泥, 破了的鼻子,还有冻红的双颊、凌乱的衣衫头发, 眼中浮现出歉意。 江照雪无论是在蓬莱还是灵剑仙阁, 就算不受人待见, 都过得养尊处优, 金尊玉贵,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光景? “对不起。” 裴子辰沙哑开口, 江照雪见他缓过来, 点点头,走到一边去,开始拿了木头和她削过的棍子, 用布绑着手开始搓,一面搓一面道:“你先好好休息,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具体什么情况和我说,我们再商议接下来的事。” 但凡他能多走一步,她再也不背了! 江照雪愤愤想着,裴子辰闻言,也没再出声,只看静静坐在原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尝试着动了动。 下半身已经完全没有知觉,手倒还能动一动,但提重物是不可能了。 他的剑重愈百斤,现下握都握不动。 不过剑也碎了。 裴子辰看着自己的手指,有些空荡荡的想。 亲友俱亡,了无牵挂,他还活着做什么呢? 裴子辰这个念头出来,抬起眼眸,就看见蹲在地上正在努力搓着木棍的江照雪。 她一脸坚毅,搓得眼神里都带了火,明显已经开始不耐中带了火气。 整个人蹲在地上,蜷缩着像一个雪白的糯米团子。 裴子辰看着面前人,心念微动,犹豫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师娘……” “什么?”江照雪抬起头来,就看裴子辰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木头上,疑惑道,“您在做什么?可有弟子能效劳之处?” 江照雪听他一问,目光落到他的手上,眼神慢慢亮了起来,随后赶紧拿着自己削出来的尖木棍和木头,小跑到裴子辰面前,有些兴奋道:“你还能动?” “不便于行,但上半身并无大碍。” “哦,是半身瘫痪。”江照雪了然,必定是天机灵玉力量用到一半就力竭了。 这话说得裴子辰有些尴尬,他迟疑着,有些艰涩道:“师娘,您救下弟子性命,已是足够,不必再受弟子牵连。不如师娘将我放在这里……” “你会钻木取火吗?” 江照雪认真盯着他,裴子辰一愣,就看江照雪把手里工具递给他,认真道:“你肯定会的。你可是灵剑仙阁最优秀、最有前程的弟子,没有你不会的东西,对不对?” 裴子辰听着,惊疑不定看向江照雪手中木头,又将目光挪到江照雪满是期待的脸上,试探着道:“师娘,想用这个东西,钻木取火?” “没错,”江照雪点头,一本正经道,“我学过的,手搓木头,让机械能转化为热能,就可以有火!” “可以……”裴子辰皱起眉头,“这是湿木啊。” 江照雪一愣,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木头,突然意识到,这么硬、含水量这么高的木头,要点燃……的确不太容易。 “钻木取火,木头得选用干燥柔软一点的木头,冬日顺应天时,当用槐木、檀木。同时准备火引,若是气力不济者,需再制钻弓,以钻弓击木,冒出火星时,点燃火引,才能生火。” 江照雪呆呆听着,裴子辰想了想,看了看山洞,思忱道:“若师娘想生火的话,不妨去选取一些柔软干木,若有树藤,再带上一些,我可以……” 话没说完,江照雪已经跑了出去。 这还听不出来吗? 是行家! 野外生活的行家! 太好了,她有救了!! 方才进入山洞前,江照雪已经将一切摸得非常清楚,她迅速按照裴子辰的要求,寻找了许多柔软木块,棍子、枯叶、树藤……搞了一大堆东西,一路小跑着回来,“哐”一下全都扔在裴子辰面前,激动道:“还要什么?!” 裴子辰看着面前小山高的杂物,一时语塞。 江照雪真是什么垃圾都捡,有用没用搞了一大堆。 但好在他需要的都找到,他挑出了自己需要的木块,从江照雪手中借了刀,尝试着用匕首削木块时,一阵锐痛传来。 江照雪见他顿住,疑惑看他:“怎么了?” 说着,她突然意识到:“哦,你是不是筋脉没有复原,用刀疼啊?要不我来……” “我可以的。” 裴子辰果断拦住江照雪,江照雪停下动作,看着少年认真又坚持道:“师娘,我可以的。” 江照雪看着他神色,迟疑片刻后,慢慢收回手。 就见少年垂下眼眸,握着她的匕首,又慢又重,坚持将木板削好。 削好用来钻木的砧板后,他的手似乎因为疼痛有些颤抖,然而他又坚持拿了另一块木头,开始制作钻弓。 江照雪静静瞧着他,没有言语。 入夜后,山洞外又下雪。 江照雪找了个位置静默坐在裴子辰身边看着他做钻弓。 少年做事的时候很认真,侧颜在昏暗夜色中不甚清晰,却仍旧能让人感觉到挪不开目光的英俊璀璨。 江照雪默默看着,看了可能有近大半个时辰,一个钻弓在他手上诞生。 裴子辰终于露出虚弱笑意,回头看她:“师娘,做好了。” 说着,裴子辰拿着钻弓,教她道:“你看,把这个钻弓对进钻孔,下压几次。” 没了一会儿,火星在黑夜里亮起来,江照雪赶紧将干草递过去,火“砰”一下在山洞中燃起。 整个山洞瞬间明亮,裴子辰回眸,看见柔光下江照雪的面容。 女子正不停加着干草,试图用干草点燃木头,眼看干草不够用,江照雪立刻道:“我再去捡点干草!” 说着,她小跑出去。 裴子辰凝望着她的背影,垂眸看向自己手中隐隐被点燃的干木,干木闪烁起火星,忽隐忽现。 一如心上自己未曾明了的某种情绪。 江照雪抱了一大堆干松针回来,扔到地上,这时候她才发现火已经点起来了。 江照雪不由得高兴起来,回头看他:“哇,你真厉害!” 裴子辰看着面前人的笑容,有些艰难、又忍不住、甚至觉得应该笑一下。 江照雪凑到他面前,赶忙道:“你能抓兔子吗?” “喂……” 阿南有些听不下去,忍不住道:“他都瘫痪了,你还让他抓兔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可以试试。” 裴子辰却并没觉得她过分,只是有些自责道:“但我不能保证是兔子。” “没关系能吃就行!” 江照雪不挑,她虽然不用吃东西,但是嘴馋。 裴子辰笑笑,抬手指了一旁,轻声道:“那劳烦师娘,帮我把那根树藤拿来。” 江照雪赶紧递给他,在他指导下,配合他做了一个陷阱。 做完陷阱,他们一起蹲守了两只兔子,裴子辰熟练在雪里清理了兔子,便由江照雪扶着回来,用他刚削好的树杈开始烤兔。 江照雪几天没吃东西,看见肉有些激动,她坐在一旁摩拳擦掌,注意力全在肉上。 裴子辰听着火炭的爆裂的声音,感觉到江照雪的期待,想了想后,缓声道:“师娘可知我们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 江照雪果断回应,裴子辰抬眸看来,江照雪随意道:“我们跳下来时,我打开了溯光镜,证明了你的清白,但是溯光镜会打乱时空,我们现在进入了时空乱流之中,具体在哪个时间,我并不知道。” 裴子辰闻言有些惊讶,不由得道:“师娘是故意的吗?” “唔……也不算吧。” 江照雪思考着,慢慢道:“你去抢溯光镜,我就知道你是想用溯光镜回放记忆的功能证明你的清白,溯光镜回放记忆,需要的只是你神识和血,你已经准备在里面,只是最后关头被沈玉清夺走。我都准备要和你走了,觉得不求个公道不甘心,所以我就趁沈玉清不备,从他后面把溯光镜抢了!” 江照雪说着,面露得意之色,但很快又低落下去:“但我注入灵力的时候没想过要进入时间乱流……谁知道呢?” “这是可以控制的吗?” 裴子辰思考着,分析道:“谁都可以用溯光镜回溯时光?” 如果是这样,回溯过去,未免太过简单。 江照雪一听,立刻否认:“那当然不是。” 苍山雪 第33节 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也思考起来:“其实,溯光镜和寻时镜是一个神器,只是分成了两个部分,必须合用才能回溯时光。而寻时镜为沈玉清所有,溯光镜一直未曾认主,所以这么多年,我还真没听说它开启时空。” “那师娘如何得知我们进入了时间乱流?” 裴子辰敏锐察觉不对,江照雪一愣,她也不能直接告诉他是对应着书上剧情猜的,只能尴尬笑道:“就看见路上一些景象,感觉像是过去的东西。” “那未必准确。” 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不敢多说。 未必准确? 穿过海域,看见雪山,剧情都对上了,还要怎么准? 只是这些都说不出来,江照雪只能默默低头,听着裴子辰继续询问:“那若我们是在时空乱流之中,师娘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江照雪诧异抬头,脱口而出,“想办法回去啊。” 裴子辰听着,点点头,并不意外。 江照雪见他沉思,赶忙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你也不是一直都是这种样子。我打听清楚了,这山上有玉灵芝,刚好可以为你恢复金丹,等你好了,我们再下山。” “然后呢?”裴子辰继续追问。 江照雪不明所以:“然后什么?” “等回去后,师父继续要杀我,师娘纵使带我回去,不过是再杀一次,有何区别?” 裴子辰语气淡淡,隐约含了劝说。 江照雪听出他是在劝自己放弃他,有些好奇:“沈玉清是怎么和你说的?为什么杀你?” “他说,天命书说我,我该死在九岁。” 裴子辰似是有些难过:“所有人都是因我而死。” “他们不杀人,人家会自己死吗?”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裴子辰一愣,就听江照雪道:“什么因你而死,我看因他而死差不多。他把灵剑仙阁解散了,谁会死?” “师娘……” 裴子辰听着,不由得失笑:“那是天命书。” 中洲绝对的权威,灵剑仙阁所有弟子上下的信仰。 裴子辰转头看着火焰,喃喃道:“是因为我会引来天道大劫,所以才杀我。” “为什么不想,是因为杀你,才让你变成天道大劫呢?” 江照雪不满开口,裴子辰有些听不明白。 江照雪想了想,解释道:“天命书是昊苍神君在人间规则未立之时,以心页写下的因果之书,旨在帮助世间形成因果秩序,因此天命书所有的内容,都在因果规则之下,你上一世作恶,这一世便不可大富大贵。一切必有所偿。过去天命书一直只是传说,直到三千年前,守护天命书的昊苍神君神魂消亡,消亡之前,将天命书交予了孤钧老祖。” 裴子辰听着,有些疑惑江照雪为什么说这些。 江照雪知道他听不懂,只继续道:“孤钧老祖带着天命书出现,天道将崩,天命书为维护世间,救苍生于危难,建设灵剑仙阁,维护命数规则。从此灵剑仙阁供奉天命书,得到了天命书的偏爱,历任阁主,都可以通过灵力供奉它,获得询问命数的机会。但每一次都是极大的消耗。” 而沈玉清为了慕锦月,甚至不惜询问天命书。 江照雪想到当时,不由得一笑,不过也过去了。 她压下翻涌心绪,继续道:“通过它的指引,灵剑仙阁日益强大,而它每次都会在修真界危急之时,提前预警,力挽狂澜。再一次又一次维护真仙境的实战之中,大家也慢慢接纳了天命书的存在,当然也有不接纳的,比如很多万年大宗,他们不信任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命书,不肯遵照它的指令,结果——” 江照雪歪了歪头:“这些大宗都在都灭宗了。于是天命书书写天命成了共识,谁也不敢议论,不敢违背。每个人都在它的观察推算之内,天弃者,就是它推算出会引来天道大劫之人,为了保护所有人,大家奉命诛杀。可天弃者的结果,是它推算的,也就意味着,一旦过程中出现足以扰乱结果的变化,那结果就会变化。这也就是我们命师说的——改命。” “所以……”裴子辰静静看着她,“师娘是在为我改命吗?” 江照雪闻言一愣,才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 她不说话,希望蒙混过关。 然而一贯温和的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盯着她追问:“为什么?” “九岁那年你救我,如今你又救我,师娘,为什么?” 他注视着她,似乎是求一个结果:“你想用我的命做什么?” 第19章 这话把江照雪问住, 她惊疑不定看着裴子辰,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也没说过啊。 裴子辰看出她眼中疑问,解释道:“悬崖上, 师娘用的是师父的招式, 和当年一模一样, 如果当年救我的是师父, 今日他不会杀我。所以,是师娘救了我两次, 对吗?” 其实来到灵剑仙阁后, 他早就想过,沈玉清信奉天命书, 为什么会救他。 可他又听闻,沈玉清曾因违背天命受过, 被罚时间,刚好与救他一致,于是他给他师父想了无数理由。 譬如救他那一刻是真心, 但后来改变了想法,又或是其他。 可无论是什么理由, 在同样的剑法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为他抵住万千杀人之剑时, 他便清晰意识到—— 不是沈玉清。 从一开始, 他就错了。 他静静注视着江照雪,固执等待着答案。 江照雪有些尴尬, 不知为什么, 听到他这么郑重提到救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害怕他把此事看得太重,便轻咳了一声, 强调道:“这事儿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当时就是路过。那天我和你师父吵架,刚好遇到这事儿心烦,随便帮了一把而已。” “那如今呢?” 裴子辰注视着她,仿佛在期待什么答案,追问道:“师娘随我到这里,满身伤痕累累,受尽磋磨,也是随便帮了一把吗?” 江照雪被他问的僵住,裴子辰没有逼问,可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她,仿佛不得答案,便不会罢休。 “要不说实话?”阿南在江照雪识海里,试探性开口,“就说要用他的身体养神器,他现在知道你救了他这么多次,肯定感恩戴德,你说了他也愿意!” 江照雪没回声。 说实话? 和一个注定要杀她的人,和盘托出不知道要执行多少年的计划? 而且,裴子辰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 江照雪看着他毫无生念、唯一只对她有一点期盼的眼睛,知道他是在找自己活下去的依托。 她怎么都开不了口。 如何在他一无所有时,告诉他,现下这一点好,也是别有所图呢? 只是在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彻底绝望,哪怕为了恩情活下来,也绝不长久。 她不想回答,然而少年人格外清醒,他平静看着她,认真道:“师娘,你要我的性命,我总该知道您想用我的性命做什么,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江照雪听着,知道这个问题躲不过去。 暗骂了一声“难缠”之后,她咬咬牙,终于开口,认真道:“我想要你过得好。” 这话明显出乎裴子辰意料,他皱起眉头。 江照雪盘腿坐起,谎话信口拈来:“你乃翩翩君子,宗门白璧,我知道你命中注定有此劫难,其实有我没我,你都可以活下来,区别只在于,如果没有我,你的命数是成魔。” 成为九幽境的主事人,带着九幽境踏灭真仙境。 她半真半假的说着,语气认真道:“我不忍你成魔,故而相救。” “那为什么不杀了我?” 裴子辰想不明白。 江照雪掷地有声:“因为我是你师娘。” 裴子成一愣,江照雪学着以前沈玉清教训她的样子,正气凛然道:“这世上没有人天生为恶为善,都是白纸,由人涂抹。你如今什么都不曾做过,未来的恶果,怎能算在你的身上?他人因恐惧杀你,我明白,可我是你长辈,对你有教养之责,怎可在你还能改变之时,便图简单省事杀你?” “可师父已经决定杀我。” “那是他错了!”江照雪斩钉截铁,“他年轻时和你差不多,凭什么你就非得是魔头他就是正道之光?他要是像你一样这么被逼着跳崖,我看他比你还快成为魔头。” 听着这话,裴子辰一瞬了然什么,再次确认:“我……和师父少年时很像?” “像啊。”江照雪看着面前少年,让自己语气充满了鼓励和关爱,“你别看他现在冷冰冰的,但他以前也就是你这个样子,人很好的。他能做的事儿你都能做,未来你甚至可以成为比他更好的人,他没当好一个师父,我来替他补偿。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你,教导你,陪伴你成神,到……” 江照雪顿了顿,含糊道:“到你我该分开那一天。等那时候,你不管成神还是当个普通人,你都可以好好生活。” 江照雪看着要快熟了的兔子,亮晶晶的眼盯着兔子,想着未来,嘴角笑意压不下来,高兴道:“你可以吃很多好吃的,遇见很多很好的人,喜欢自由呢,就四处走走看看,凭着这张脸,有些露水姻缘也很容易。” “师娘!”裴子辰一听,便有些慌乱,“弟子不会……” “别慌别慌,”江照雪估计他是被‘露水姻缘’刺激到,赶忙道:“我说笑呢,咱们不找露水姻缘。你可以谁都不找,也可以去人间,找一个喜欢的人,自己搞个院子,两人每天做饭,种地,养鸡,看喜欢的演出,哦,你还手巧。” 江照雪看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认真夸赞:“可以做很多小东西,说不定……还能成新一代鲁班呢?反正,活法有很多,重要的是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体会幸福的可能。” 江照雪抬眸看他,认真道:“而且你要记得,有很多人爱你,你的性命很珍贵。你是因为爱活在这世上,因为父母兄长爱你,所以让你逃过九岁那一年一劫;因为顾景澜、你的其他师弟、还有胖胖爱你,所以他们坚持让你走到最后。还有我——” 裴子辰眼神微动。 江照雪并未察觉,厚着脸皮道:“虽然我没有他们那么深情厚谊,但是,我也是希望你过得好的。” 所以才从悬崖陪他一跃而下,在雪山背他涉雪而行。 “师娘……” 裴子辰鼻头发酸,沙哑轻喃,却不知该说什么。 江照雪见他模样,赶紧安抚:“不过你也别太感动,我这个人可不是白白帮忙的。我知道你以后肯定有前途,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如今对你的恩情,”江照雪拍在裴子辰肩头,目光炯炯,“要记得孝顺我。” 这话让裴子辰忍不住笑开。 他看着面前看上去没有比他年长几岁的女子,侧目落到她伤痕累累的手上,愧疚从心中浮现。 他抿了抿唇,认真道:“师娘盛恩,弟子记得,永远记得。” “那可就太好了!” 江照雪见他缓过来,目光又挪到烤兔上,终于可以询问自己惦记了好久的事:“兔子熟了吗?” “好了。” 苍山雪 第34节 裴子辰见烤得差不多,递了烤得更好的一只给她。 江照雪兴奋接过,兴致勃勃低头炫肉。 虽然没有调料,但野外兔子肉自带肉香,江照雪吃得非常沉迷,裴子辰静静看着,感觉心上也暖了起来,他笑了笑,也跟着江照雪低头吃肉。 江照雪把肉很快吃干净,心满意足,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道:“你知道落崖那一日,灵剑仙阁的魔修哪里来的吗?” 裴子辰听到一愣,随后想起,那一日的确有许多魔修突然出现,帮着他一路到天命阁抢到了溯光镜。 那种场景,是个人都会认为他与魔修有关联,他慌忙道:“师娘,我不认识他们,我也不知道……” “明白了。” 江照雪点头,毫不犹豫就信了这话。 这些魔修肯定与裴子辰有关系,估计裴子辰不是谁的转世就是什么血脉,小说都这么写,但他本人不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具体还得以后找新线索。 江照雪没多想,随后拍了拍肚子道:“我吃饱啦,睡觉啦!你守夜。” 裴子辰愣愣看着这个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江照雪便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裴子辰边上。 裴子辰瞬间僵住身体,正要开口,就看江照雪把外袍脱下来,往两人身上一盖,裴子辰慌得抗拒,江照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凑上前去,在他紧张开口之前,盯着他威胁道:“从今天起不要和我讲破规矩,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你要是敢把自己折腾死了,我就把你衣服扒光——” 剩下要干什么,江照雪没说,但光是扒光这件事明显已经是极大的威胁。 裴子辰紧张看着她,话都不敢说,江照雪看着他耳朵都红起来,笑了笑,警告道:“我忍你们灵剑仙阁很久了,别惹我。睡觉!” 说着,江照雪退身靠到墙上,盖着衣服,闭上眼睛。 衣衫盖在两个人身上,形成了一个独属于两人的空间,温度在这个密闭空间自然升腾起来,终于让裴子辰的身体有了些许温度。 他没有金丹,只是个凡人,若非刚才活动做事,早就冻僵了。 然而江照雪别说有灵力护体,就算没有,就凭白虎血脉,也是一身热血,生机勃勃,整个人像是一个小火炉在他身侧,灼得他坐立难安。 他从未和女子这样亲近,整个僵着根本不敢动,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江照雪察觉他一直僵着,闭眼劝慰:“别紧张,就当刚认识我那样,大家一起出门逃难,心中无愧,怕什么呢?” 裴子辰没应声。 江照雪着实有些困了。 现下裴子辰醒了,哪怕他只是个少年,他什么都做不了,但在这漫天大雪里,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心安,于是她放纵自己睡去。没一会儿,她便支撑不住,头上一歪,就砸到了裴子辰肩头。 裴子辰肌肉绷紧,感觉她柔软的发丝蹭在自己脖颈。 他闭眼诵念清心经文,觉得江照雪说得容易。 和刚认识一样?如何能一样呢? 那时候,她是为他而来,从天而降的神女,是姑娘。 而如今,她是代师父行长辈之职,劝他迷途知返的神明,是师娘。 他无法辨别这两者之间具体到底有什么区别,只在知道她身份刹那,有什么如退潮般沉默而去。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亲疏有分。 这是他的师娘,他多看一眼,都是失礼冒昧。 然而他也知她说得不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 她说她忍灵剑仙阁很久了。 裴子辰忍不住回头看她,想起他在灵剑仙阁的听闻,还有曾经见她的时光。 灵剑仙阁规矩繁杂,她过去在仙阁,一直是众人背后嘲笑议论的存在。 就连那时候的他,都不太喜欢她。 因为那时候,每次见她,她都在因为师父迁怒别人。 就连他自己,都因阻拦她见沈玉清,受过她两顿鞭子。 他一直以为,她蛮横无理,不辨是非。 然而如今却突然意识到,哪里是她蛮横无礼呢? 她这样的性情,不过是在灵剑仙阁那样的地方,被所有人一起慢慢折磨成了那样不堪的模样,最后再用她的不堪,嘲笑着她。 就像将老虎关进铁笼,看老虎发疯之后,再说“它果然危险,该关入铁笼。” 愧疚从心头浮起,暗骂自己为何当年如此眼瞎。 她明明是这样好的人,不过是…… 不过是太喜欢他师父而已。 她喜欢他,嫁给他,为他付出,却连见他一面都难,她只是想见他,想要自己的丈夫关爱自己,又做错什么呢? 她这样喜欢他师父,喜欢到只要是他的弟子,身上带着他的影子,她就能不顾一切。 他知道自己像沈玉清,他用了七年,观摩,学习,模仿。 可他终究不是沈玉清。 她看重他什么呢? 看重他是沈玉清弟子的身份,看重他的性情,看重他翩翩君子、宗门白玉? 裴子辰转头看向山洞外,这世界只有落雪之声,山洞中的火焰声,还有身侧人的呼吸声。 假的,都是假的。 他突然觉得一种孤孑一身的绝望,他清楚知道,江照雪看重的,都是假的,都是虚妄。 如今已经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属于他。他无所牵绊在这世间,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他为什么活着? 六亲离世,无人在意,就连江照雪这点偏爱,都不过是因师父的延续,相比对于师父,不过百万之一,千万之一,哪怕他消失,也不过是略有遗憾。 他到底为什么活着? 心里空得可怕,空得发疼。 目光转挪时,他看到地面匕首。 匕首上镶嵌着宝石,江照雪哪怕是武器,都是这样花里胡哨。 他看着匕首上的寒芒,突然感觉到一种无端的吸引。 他仿佛是着了魔,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隐约感觉只要握住这把匕首,割破喉咙,当鲜血像景澜、像胖胖一样飞溅而出时,一切苦难就结束了。 他克制不住伸手,心绪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波澜翻滚,甚至带了期待。 结束了。 只要他拿到刀,他就可以结束。 他不会再痛苦…… 也就是手指触碰到匕首刹那,旁边江照雪突然惊叫出声:“啊!” 这声音猛地唤醒裴子辰神智,他僵住动作,随后就听咽了咽口水,喃喃:“麻辣兔头……” 裴子辰愣在原地,他回过头来,看见江照雪竟是顺着他一路倒了下来。 满是冻伤的手从衣衫下露出,化作裴子辰眼中锐痛。 他在想什么? 他一瞬反应过来。 江照雪这么辛苦将他救下来,他家里人用性命将他保下来,还有景澜……胖胖…… 他身系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怎么敢死? 而且如今荒山野岭,他死了江照雪怎么办? 她明显是无法使用灵力,一个命师,生来养尊处优,炼体都不曾,捕猎钻木取火都不会,或许方向都不认识,还嘴馋,他死了,她怎么办? 她能回去吗? 他得活着。 裴子辰一瞬意识到,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她是因为什么。 哪怕是对沈玉清的爱屋及乌,那至少,她也是真心的,从他师父身上,分出了那么一点善意和心血给他。 他不能辜负这样的心血。 就算要死,那也至少该把江照雪送到安全的地方。 命师何其脆弱?江照雪又是从来没自己出过门的金枝玉叶,他若是死了,江照雪怎么走出去? 裴子辰慢慢冷静下来,转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女子,一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至少,现下,他得为江照雪活着。 他得把江照雪送回去。 他想了许久,抿了抿唇,终于伸出手来,轻轻将她扶正,把她的衣衫搭在自己肩头,让她隔着衣衫靠在自己肩上,随后又将剩余的衣衫,都盖回她身上。 等做完一切后,他备觉疲惫,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炭火,看着火焰在偶然吹进的寒风中忽高忽低,安然闭上眼睛。 江照雪听着他逐渐稳定下来的呼吸声,知道他不会再做傻事,才暗暗松了口气,闭眼睡去。 有裴子辰守夜,江照雪睡得很死,等第二天醒来时,她便发现自己靠在一个软垫上。 这是一个用枯草和树藤简单编织的软枕,她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而裴子辰坐在一旁,正在用石锅煮水。 江照雪看着那个吊起来的石锅,目露震惊,吓得结巴出来:“这……这是什么?!” 随后意识到问题不对,赶紧道:“哪儿来的?” “师娘的匕首并非凡物,石头也是可以削的,我临时凿出了一口锅。” 裴子辰解释着,抬头看向江照雪,笑了笑道:“师娘,早。” 他的笑容温和谦逊,与过去似乎相似,但眼神中的沉静,终还是失去了少年意气。 江照雪喉头微动,但也不知当说些什么,只将目光挪到石锅上,好奇道:“你在煮什么?” “刚在门口抓了点野味,烤着太过干燥,想给师娘炖汤。” 裴子辰解释,拿了个小石碗,在江照雪震惊又崇拜的眼神中,用石勺将汤盛出来,递给江照雪道:“没有调料,师娘随便喝点。” 苍山雪 第35节 江照雪听着,扫了一眼他身上的已经整理好的衣衫,他衣衫已经被自己简单清理过,虽然还是有些脏,但是并不凌乱。衣衫上潮湿和明显摩擦过的地方,一看便知他是怎么去“抓野味”的。 那姿态太过狼狈,所以不能让她看见。 她一眼扫过,假装不知,只笑着夸赞:“有得吃就行!” 说着,她披上衣服,坐到裴子辰附近,从他手中接过碗捧在手里,看着裴子辰给自己盛汤。 他看上去很平静,完全看不出昨夜那个差点自尽的模样。 江照雪捧着热汤,轻敲着碗的边缘,斟酌着用词,试探道:“那个,子辰啊,你现在什么打算?” “陪师娘到安全的地方。” 裴子辰给自己盛汤,平稳道:“师娘救我,盛恩难报,弟子虽筋脉有损,但常年在外,对师娘或许有些用处。” “很有用!”江照雪听着,赶紧道,“你醒来我日子好过许多了,你特别有用。” “能为师娘效劳就好。”裴子辰垂眸,喝汤之前,平静道,“若是无用,就请将子辰留在此处,也是解脱。” 这话出来,江照雪差点一口呛死。 她轻轻咳嗽着,看向平静得仿佛是早已盖棺之人。 “你……”江照雪一言难尽,“你别这么悲观啊,你……”江照雪有些心虚,“你就算没用我也不会抛下你的。” 裴子辰闻言并不在意,只喝了一口汤后,轻声询问:“用饭之后,师娘打算何去?” “哦,”听裴子辰说起正事,江照雪也认真起来,立刻积极道,“我们去找玉灵芝!” “为了给我重塑筋脉和金丹?” 裴子辰反问,江照雪点头:“对啊,难道要我背你一辈子?” “为何不回去?”裴子辰锐利反问。 江照雪没听明白:“啊?” 裴子辰见她没反应过来,亦是有些奇怪,将昨夜自己想过的方案提出:“您将溯光镜打开,你我落入时间乱流,那溯光镜现在应该在您手中,您为何不拿出来试试,看看能否回去呢?” 如果能直接回去,还需要折腾什么? 蓬莱仙丹妙药有的是啊。 江照雪被他一提醒,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从一来,就奔着书里的剧情走,就没想过自己是能回去的吗? 江照雪一想,赶紧道:“没错!” 说着,她兴致勃勃在袖子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一面镜子! 她激动从袖子里把溯光镜一掏—— 而后,拿出了一块碎片。 江照雪看着碎片一愣,随后抬头和裴子辰面面相觑。 “呃……”江照雪迟疑着,肯定着,“它好像碎了。” 说着,江照雪又掏了掏,确定道:“嗯,碎片也不在,不知道碎哪儿了。看这个情况吧——” 江照雪拿出碎片看了看,确定道:“应该是回不去了。” 第20章 (上一章修了一个点, 把男主愿意为女主而活,以后给她养老送终,修改成了男主只是暂时为女主活下去, 保护她安全为止) 裴子辰见状, 并不意外。 他看了一眼镜子的碎片, 镜片黯淡无光, 他皱起眉头:“为何会碎了?其他碎片呢?” “这个……” 江照雪思索了一下,迟疑道:“可能回到过去, 溯光镜就是会碎的?不过这也不重要, ”江照雪正色,认真回应, “当务之急是要修复的你筋脉和金丹,总不能让我一直背着吧?” “师娘说得是。” 裴子辰手指微蜷, 明显有些僵硬。 阿南忍不住感慨:“哎呀你说这么直接干嘛?你没看他多介意吗?” 江照雪没说话,只打量着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师娘手里可有其他药物?”裴子辰说话有些艰涩,“金丹难结, 但凡人筋脉修复应当不难,我不能总让师娘背着。” 江照雪听着, 回想了一下。 她来的时候收了江照月一堆符箓, 而且上次逃跑搜刮准备的行李也没放回去, 都在乾坤戒中。 可是—— “乾坤戒没有灵力打不开啊。”江照雪紧皱眉头, “我乾坤袋里到的确有个东西可以救你,但得打开。” “师娘用不了灵力?” 这话不出裴子辰所料, 仔细询问:“是用不了, 还是没有?” “用不了,”江照雪盘腿坐下,深思道, “我一回来,灵力就躺在身体里装死,根本不会动。要是有灵力吧,倒也能打开乾坤袋,我们日子好过很多,可惜,你没有金丹,我有不能用,能怎么办?” 裴子辰听着,并没说话,只静默思考着。 江照雪见状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有办法?” “我想……若残存在其他器物上的灵力,或许也能用。”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愣:“什么?” 说着,裴子辰从袖中拿出了江照雪给她的玉牌,递到江照雪面前,:“这块玉牌上,还有师娘与我残存的灵力,虽然不多,但打开乾坤戒,应该够用了。” 江照雪听着,愣愣看着那块玉牌,随后才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天才,你可真是个天才!” 平日这种细碎的灵力到处用,她倒是完全没想过这种储存性的器具上,也是会残存灵力的。 她冲上前去,一把抢过玉牌,赶紧贴到乾坤戒上。 灵力在她指尖感知,她赶忙默念开戒咒语,随后便感觉乾坤戒对她的识海敞开。 江照雪心中大喜,赶紧先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拿出来,随后拿出了一个盒子,递到裴子辰面前:“这种蜘蛛,叫续生蛛,可以续人筋脉,我当年从蓬莱带出来的,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裴子辰听着,垂眸看向盒子,这种蛊虫他听都没听过,明显极为名贵,他看着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过贵重……” “没事,它又不是只能用一次。” 江照雪知道裴子辰顾虑,赶忙道:“它进入你身体后,会游走在你的筋脉之中,遇见无法通过的地方,它会吐丝修补,修补出来的筋脉虽然不算牢固,但作为凡人是可以用的,你也就不用我背着了。” “这么厉害?可有害处?” 裴子辰皱起眉头。 事物惯来有平衡,这样修补筋脉的事物,必定贵重,一般作为代价,便是罕见同时只能使用一次。 可这只续生蛛却能反复使用,代价是什么? “害处就是贵,养它不容易。” 江照雪认真道:“所以你若用它,便当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做我的命侍。”江照雪认真道,“在回去之前,你都得保护我。”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命侍惯来是在道侣之间结下的契约。 命师的命侍,结契之后,命师之命便成命侍之命,命师死,命侍亡。 同样的就是若是命侍死,命师也会遭到重创。 契约一般以其中一方死去为终结,双方从此共享气运,可以畅通无阻进入对方识海,触碰神魂,是和道侣契一样极为亲密的契约,因此只在道侣之间。 裴子辰皱起眉头,不由得道:“师娘……没有和师父……” “我怎么可能和他结契?”江照雪不由得道,“他这么多仇家,若是真的结契,以后想杀他不就盯着我来了?不管是保护他还是保护我自己,这契约也不能结啊。所以我和他吧……” 江照雪耸耸肩:“在结契大典上,我们结的是口头契约,大家都知道。如果他当真结的是命侍契,他不可能当灵剑仙阁阁主。” 所以她现下同他结契,就是断了他未来成任何大宗继承者的路。 当然,他这一生也没有什么路。 他和沈玉清少年时或许有过短暂相似,但终究不同。 沈玉清从年少就是灵剑仙阁阁主候选,而他从落崖那一刻开始,就是灵剑仙阁永远的叛徒。 “干不干?” 江照雪瞧他:“是要我背着走呢,还是和我结契?” “师娘,”裴子辰想了想,只道,“我会护师娘平安回去,师父当年是口头承诺,师娘便能相信,弟子斗胆,也请师娘,”裴子辰抬眸,平静道,“看在师父份上,信弟子一次。” 这话等于是拒绝,江照雪听着琢磨着没说话。 阿南叹了口气:“看来他对你还有戒心啊。” 锁灵阵是把裴子辰从人变成养神器的工具,可这个工具若是反抗,江照雪也无可奈何。 若结了命侍契约,她对裴子辰才有绝对的掌控力。 然而现下裴子辰不愿意…… “不是戒心。”江照雪看出来,“他是怕自己死了,我遭反噬。” 理解裴子辰的想法,骂他也觉理亏,江照雪转头轻哼一声,只道:“男人都是骗子,我还信你?” 说着,她却还是抬手道:“伸手过来吧。” 裴子辰眉目不动,明白江照雪这是同意,他将手递给江照雪,江照雪握着他的手划了一道伤口。 血涌出来后,江照雪打开盒子,盒子里爬出一只红色小蜘蛛,顺着伤口就钻了进去。 钻进血脉,裴子辰瞬间一颤,江照雪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平静道:“是有点疼的。” 何止“有点”? 续生蛛钻入筋脉,一路犹如开山凿洞,在他筋脉中激进往前。 苍山雪 第36节 裴子辰疼得冷汗涔涔,江照雪站起身来,转身道:“我到门外守着,你痛我听不见的。” “啊?”阿南震惊,“你不管他了?” “你以为他想让我管?” 江照雪反问,走到山洞外。 裴子辰竭力控制着自己身体颤抖,听着江照雪走远之后,他终于克制不住,整个人猛地撞到地上,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烂掉的蛆虫,在地上滚涌。 好在江照雪不在,没有任何人在。 江照雪走到远处,她没有炼体,听不清里面的声音,只隐约听到一些撞击声,和偶而发出的痛呼。 她踩在雪地里,看着枯枝,想了片刻后,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玉笛。 舒缓的笛声从山洞外传来,虽然没有法力,但凭借音律,也缓解着裴子辰的痛楚。 什么事不需要代价呢? 续生蛛代价之一,就是这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 江照雪静默着在外吹了许久的笛,感觉里面逐渐安静下来。 她算着时间,重新走回山洞,便见裴子辰整个人仿佛是从水中捞出来,瘫软在地,周边都是被他撞得满是血的崖壁。 江照雪扫了一眼,笑着道:“哟,还知道控制力道没给自己撞死,”说着,她走到裴子辰身边,利索将他翻过来,把自己昨夜伤口之处划开,将血滴到他的伤口上。 裴子辰累得筋疲力竭,整个人都已经疼到麻木。 他感觉江照雪在触碰他,他疲惫睁眼,沙哑道:“师娘……” “感觉如何?能动了吗?” 江照雪垂眸看着他露出的手臂皮肤下不断移动的凸点,随意询问。 裴子辰闭眼咽了口水,确定道:“可以了。” 续生蛛每走过一个地方,那里的知觉就会恢复,他后面能挣扎的地方越来越多,他便知道是差不多了。 虽然痛苦,但总比拖累他人要好。 江照雪看着续生蛛从他伤口处钻出,顺着血就进了自己身体。 江照雪说着收起手,将伤口隐藏在袖子里,随后关了一下盒子。 裴子辰听着盒子脆响,便当续生蛛已经收好。 江照雪起身踹了他一脚,淡道:“起来,走了。” 裴子辰听着,撑着自己起身,缓声道:“师娘稍等。” “你别给我拖时间……” “用这个吧。” 他从角落里取出一个用树枝和树藤制作出来的椅子,虽然有些简陋,但从结构上看极为牢固,椅子背后是编织好的树藤,明显用来背人。 江照雪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不由得道:“你昨晚没睡啊?” 随后又反应过来:“你知道自己会好?” “猜到师娘是因没有灵力无法打开乾坤袋,也猜师娘手中或有其他药物可用,故而早做准备。” 裴子辰说着,将昨夜做好的枯草软垫铺在椅子上,恭敬道:“师娘请。” 这椅子是江照雪这辈子坐过最破烂的,但是相较这些时日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她姿态优雅坐到椅子上,裴子辰半蹲下身将她背起。 刚修复过的筋脉还有些疼,但背着江照雪站起来,他觉得比自己什么做不了的无力感好上太多。 他背着江照雪走出山洞,出门寒风凛冽而来,好在他在椅子上方加了顶,江照雪靠着椅子,倒也没感觉太多,自己从乾坤袋里拿了条软毯盖着自己,取了块暖玉压在毯子上,便拿着伤药开始姿态优雅涂抹自己的冻伤。 “我说……”阿南忍无可忍,“荒郊野外的,也没人看着,你没这必要吧?” “优雅,无处不在。” 江照雪涂抹着自己纤长美丽的手指,颇为高兴道:“好不容易喘口气,让我装会儿。” “你能不能关心关心他啊?”阿南提醒,“我感觉他很不对劲。” “那当然不对劲,”江照雪倒不是很放在心上,“谁知道自己全家因为自己死了,再看自己养了七年的狗、陪伴了七年的师弟被人杀了,还能好好的?就算理智上知道自己该活,可是痛苦啊。人被痛苦日夜折磨时,很多人连活着的人都无法顾及,只想一了百了,更何况那些希望他活着的人、在意他的人都死了?他现在就是撑着一口气,我估摸着啊……” 江照雪想想昨夜的情况:“只要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就能抹脖子。所以我不能让他太放心,”江照雪一想,又高兴起来,换了香膏开始涂抹皮肤,“他现在就靠着养我这一口气活着呢。” “温晓岸高闻还是死太早了。”阿南听明白,不由得叹息,“不然你还能和他商量回去报仇,鼓励一下他。” 江照雪听着,也有些遗憾。 这剑怎么这么准呢? 居然当着裴子辰的面就把人给杀了,仇人都死了,他还有什么可念的? “你说他当初怎么活下来的?” 江照雪不由得出声。 如果是现在这个心态,当初在书里坠崖之后,他没死也自我了结,哪里有书里那么强的求生意识,派人那么多次都杀不死? 阿南反应很快,立刻提醒:“那时候他有沈玉清当仇人啊。” 哦对。 江照雪想明白,书里沈玉清没说天命书指使他,也没谈裴子辰的命数,而是明知他冤枉,却还是为了慕锦月杀他。 他心里有恨,还有慕锦月。 一想到慕锦月,江照雪立刻八卦起来,忙道:“裴子辰?” “弟子在。” 裴子辰闻声应下,他呼吸平稳,这句身体纵使没有灵力,也是每日站桩、挥剑、提石……踏踏实实锻炼出来,哪怕不用灵力,也能握住三百斤重剑的身体。 纵使筋脉只是勉强修复,背江照雪也不算难事。 江照雪听出此事对他极为简单,不由得羡慕撇嘴,但一想要付出的努力,她立刻歇下心思,专注道:“话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弟子一心修道,未曾想过此事。” 裴子辰答了个灵剑仙阁弟子标准答案,江照雪不信,继续追问:“你那个师妹慕锦月,你感觉怎么样?” “师娘,背后不可语人。” 裴子辰不答,江照雪抬头看树,嘟囔道:“又不是说她坏话,说得是你,你觉得她漂亮吗?” 裴子辰沉默不言。 江照雪催促:“说嘛,你说实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看觉得她好看吗?会有那种心跳砰砰的感觉吗?” “不曾。” “唉?”这话让江照雪有些意外。 剧情到现在,他虽然没有经历被慕锦月求情救人,但是也和慕锦月相处了一段时间,感情这种事,从一开始就该有些苗头吧? 她不太相信,赶紧追问:“你骗我吧?” “我不骗人。” “那你见其他人有过这种吗?就一看就觉得,哇这个人好漂亮,一下子肌肉紧张心跳加速,说话都会结巴,要整理一下才能保持常态。有吗?” 裴子辰不说话,江照雪心里怀疑:“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其实对慕锦月……” “师娘。” “做什么?” “我见师娘心如是。” “什……”江照雪正要反问他在说什么,突然顿住。 她一瞬间意识到裴子辰在回答什么,就听裴子辰坦荡平静道:“若师娘问我,可曾见人如此,那乌月林初见师娘时,的确如此。” 江照雪一瞬间言语卡住,阿南“哇哦”一声,整只鸟在江照雪识海中扭动起来。 江照雪暗骂了一声:“别凑热闹。” 她强压着尴尬缓了缓,意识到裴子辰说的是在乌月林初见后的状态,反应过来,点头道:“那也正常。” 说着,江照雪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自信,想起自己当年在真仙境的美名,用帕子沾染了树枝上的雪水,拿出镜子对自己的脸擦着脸上尘土,和裴子辰炫耀:“我十五岁就被评成真仙境第一美人,那时候像你这么大的少年人见我都走不动路,还有人见我一面就说终身不娶,我成婚的时候闹着自杀,要和沈玉……” 一讲沈玉清,江照雪心情有些不好,暗哼一声绕过他,继续保持心情道:“要不这些年深居简出,露面的机会不多,第一美人的位置,我还得坐着。” “师娘说得是。” 裴子辰应声。 听着这话,江照雪心中满意,虽然没问出慕锦月在裴子辰心里的地位,但得到了对自己这张脸的肯定,她还是很高兴的。 好多年没有人夸她好看了呢。 她高高兴兴给自己擦香膏,路过梅花就摘上几支,插在这张破烂椅子上,好生打扮。 偶遇一只白梅开得正好,她摘下一株,敲了敲裴子辰。 裴子辰回头看来,便见江照雪歪着身子递一株梅花,笑着道:“来,送你。” 裴子辰目光落在梅花上,抬手接过白梅,颔首:“多谢师娘。” 说着,他将梅花下取下,如剑插在腰间。 两人一路在山上转悠了快十日,每日裴子辰负责所有,白日背着她寻路,打猎,等夜里便会寻找适合居住的山洞,让江照雪待在里面,他用雪水煮了温水留给她简单沐浴。之后等她换下衣衫放在山洞口,裴子辰便会一起拿到附近溪水旁边清洗,顺便给自己洗衣。 等江照雪睡下,他才会从山洞进来,他只有一套衣衫,便会穿着湿衣先将江照雪的衣服用树枝架起来,将江照雪挡在衣衫之后,才会脱掉自己的衣服,架在火边烘烤。 饶是这样,其实他每次都觉得紧张。 尤其是给江照雪洗衣服…… 每次碰到她的衣物,衣物上有她的香味,哪怕人不在身边,他都觉得紧张尴尬。 然而他也不能让江照雪洗衣服。只能硬着头皮,假装这是男子衣衫。 但终于等到第七日,江照雪终于起身,含糊道:“我今天自己洗。” 裴子辰听她说自己洗,便想起醒来睁眼时看到她手上的冻伤,立刻道:“弟子侍奉,是应尽之责,怎敢让师娘动手?” “不是……”江照雪含糊道,“总让你洗多不好意思。” 苍山雪 第37节 “弟子不觉劳累,还请师娘不必担心。” “也……也不是担心。”江照雪低声,“就不太方便。” 裴子辰听着,一瞬明白,犹豫片刻后,轻声道:“那师娘随弟子过来吧。” 江照雪听着,跟着裴子辰到了河边。 河面已经冻结成冰,裴子辰拿石头生凿出一个洞口,背对着江照雪站在一旁,轻声道:“师娘洗吧。” 江照雪看着冰水,试探着把小衣放进去一阵猛甩,接着捞出来扭干,用外套裹上,赶紧道:“走走走,冷死了。” 裴子辰跟着江照雪回去,江照雪一路小跑,回到山洞,赶紧把衣服晾在外套之后,回到火面前开始涂香膏。 裴子辰目光扫过被冷水冻得发红的手指,犹豫片刻后,他轻声道:“师娘日后将衣服给我洗吧。” 江照雪一僵,裴子辰垂着眼眸:“都是衣服,于弟子而言,没有区别。师娘因弟子落难,若再让师娘受寒水之苦,弟子难安。” 江照雪沉默,连裴子辰都想开了,她还有什么好坚持? 江照雪立刻把这些时日藏起来的小衣都掏出来,她也是把乾坤袋里的衣服换到没法换了,才被逼着走向自己洗衣服的路。 她两百年没洗过衣服——不,她以前也没洗过,她在二十一世纪有洗衣机! 江照雪在后面打包衣服没出声,裴子辰瞬间有些尴尬,忙道:“是弟子冒昧……” 话没说完,里面扔出一小包衣服,江照雪走出来,大大方方道:“我就带了这么几件衣服,别给我洗坏了。” 裴子辰一僵,随后立刻道:“是。” 说着,裴子辰拿了包裹住的衣衫,感觉像是烫手山芋一般,逃一样跑了出去。 江照雪坐在火堆旁,忍不住感慨。 “年轻人,活力满满。” 这衣服裴子辰洗了很久,江照雪没等他,自己睡下。 裴子辰一直在山洞外,等到自己心跳彻底平息,才走回山洞,江照雪早已睡熟,他强压着情绪将衣服晾好,回头守到门口坐下。 山洞布置了示警用的陷阱,只要有东西闯进来,会立刻响起,裴子辰可以稍稍休息。 这些时日,每天他都很累,累到极点,才不会胡思乱想。 一旦停下来,他就会想起许多往事,过往死去之人来回在他眼前游荡,熟悉的痛感将他淹没,窒息导致的疼痛让五脏六腑都跟着揪扯起来,仿佛是活在一座审讯室,每日都在承受酷刑。 好在太累了。 身体累到极限,就什么都不想,闭眼就安睡,唯一能想的,就是今日吃过兔子,明日不能再吃,江照雪口味挑剔,同样的东西不能重复。 就这样在山里待着,大半个月,两人几乎把山里每一个角落都走过,他们走过的地方江照雪都记录下来,画成了地图,看着地图上唯一没去过的地方,江照雪有些紧张道:“要这里也没有玉灵芝……” “那大约是被骗了。” 裴子辰应答,江照雪一噎,裴子辰忍不住再一次询问:“师娘,到底是谁告诉你这里有玉灵芝的?” “呃……”江照雪一问便紧张,她扯谎道,“别问这个,赶紧走啦。” 裴子辰听着,心中差不多笃定江照雪是被骗了。 他也不言语,只静默背着江照雪往前走。 等到下午时,两人走到目的地附近,风雪开始变小。 “这雪好像小了。”江照雪有些高兴,“我觉得有希望!” “赶紧吧!”阿南在她脑海里崩溃,“我不想待在这雪山,好无聊啊!!” 它活在江照雪识海时,五感都与江照雪相连,江照雪吃什么他吃什么,它性情活泼,已经快被这无聊的生活逼疯了。 “快了快了,”江照雪安抚它,“不管是什么情况,明天一定下山!” 阿南听着,终于安静一些。 裴子辰背着她往上走,警惕观察着周边。 江照雪思考着,和裴子辰描述道:“那个地方应当是有一座空屋,就在空屋附近……” 话没说完,周边突然传来人声,江照雪瞬间闭嘴,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和裴子辰同时一起躲到暗处。 两人警惕听着周边,就见远处人声鼎沸,一座软轿从高处慢慢抬下来,山路两侧立满了人,软轿旁边跟着一个中年人,正在喋喋不休什么。 这些人衣衫华丽,但明显和江照雪他们现在的装扮不太一样,江照雪辨别着这些衣服,看着软轿慢慢下山,老远听着中年人道:“少爷,今日下山,当好好庆贺,王少爷在城南摆了酒,说请您过去。” “不去。” 软轿里传来一个少年慵懒不耐的声音。 中年人赶紧赔笑:“那赵少爷呢?他说买了只新斗鸡……” “斗鸡斗狗斗蛐蛐,他不斗会死是不是?我的威武将军最近在增肥,等吃胖再去。” “那柳少爷……” “不去不去都不去!” 轿子从江照雪附近走过,风吹起,掀起轿帘,露出一张明艳的少年脸来。 这少年身着鹅黄金衣,头带金冠,五官生得艳丽非常,十五六岁模样,气质骄纵嚣张,明显是富家子弟。 江照雪和裴子辰屏住呼吸躲在暗处,少年说着话路过,经过他们时,手中突然拿了一块黄金飞掷而去! 那黄金直透树干,裴子辰将江照雪往身后一揽,拔出腰间已经枯萎的梅枝急扫撞上飞速而来的金块,金块受力飞回,瞬间砸穿轿轿帘,横过少年面容,砸落在地。 少年惊讶回头,所有人当即停下,侍卫纷纷拔刀:“什么人!” “我与师娘在雪山迷路,误入此地,”裴子辰声音不卑不亢响起,平静道,“还望公子见谅。” 众人不言,少年扫了一眼树后露出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明显是女子,衣衫布料华贵,应当是出自大户人家。 他思索着回头看了一眼地面黄金,揣摩了一下两方实力,想了想后,笑起来道:“听声音倒是个好人,行吧。” 少年放下轿帘,冷道:“下山。” 听到少年下令,众人纷纷收到,裴子辰始终保持着挡在江照雪面前的姿势,警惕看着那些人。 等所有人走后,江照雪立刻起身,裴子辰连忙追上:“师娘……” 话音未落,就看江照雪去地上把黄金捡了起来。 裴子辰一愣,就见江照雪扔手中黄金,看着山下写着“叶”字的家族旗帜,她颇有些遗憾道:“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这么抠门?” 裴子辰闻言,顺着江照雪的目光看了过去。 江照雪垂眸打量了一下手中黄金,少归少,聊胜于无。 出门在外,必须节俭。 她将黄金收起来,回头往山上走去,招呼裴子辰道:“走,肯定就在附近。” 裴子辰听着,回过神来,跟着江照雪上山。 这里和雪山已经明显是不同的季节,江照雪颇为高兴,玉灵芝生长喜好温暖,雪山长玉灵芝她一直觉得奇怪,若是这里,便很自然了。 她一路小跑上山,果然看见了一座空屋,她高兴起来,转头同裴子辰道:“你看,我就说,这里有座空屋。空屋后墙墙角——” 江照雪顺着找过去,把自己回忆了无数遍的内容念出来:“墙角后的破洞——” 她找到破洞蹲下身,高兴道:“玉灵芝……” 话没说完,江照雪声音顿住,裴子辰提步跟来,疑惑道:“师娘?” 说着,他将目光下移,看见江照雪蹲在地上,愣愣看着玉灵芝的根部。 玉灵芝留根,便每隔百年会再长一次,因此没有人会直接挖取,反正采割之后,用术法便可保存。 这根部还带着粘液,明显是刚刚被人割了的。 裴子辰一看这场景,联想了一下,便皱起眉头,提醒道:“师娘,应该是刚才那人拿走的。” “废话!”江照雪瞬间站起来,暴怒道,“又抠又坏,我的玉灵芝也抢?!什么人啊,”江照雪撩起袖子就往山下追,“我和他没完!” 第21章 江照雪气势汹汹就往上下追, 裴子辰无奈,只能跟着下山。 追了两步,江照雪便发现那些人已经完全消失, 她不由得惊讶:“跑这么快?” “怕是早有警觉, 怕我们抢东西, 开传送阵走的。” 裴子辰看了一下周边行道的痕迹, 确认这些人是在一个位置突然消失。 江照雪一想,便明白, 方才那少年和裴子辰过招, 怕就发现他们不是普通人,自己又揣着个玉灵芝, 所以强作镇定,离开他们的视线就开传送阵跑了。 能屈能伸, 倒比他表面骄纵样子有脑子。 “那就追下去。” 江照雪想想,决定下来:“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咱们下山问, 肯定能找到人!” 裴子辰觉得也是,跟着江照雪下山, 等到了山下, 他们一见到人, 便意识到他们和这里有些不太一样。 这里人的衣服袖子明显更窄, 而且没有大氅,相对更加灵活飘逸, 而裴子辰和江照雪的服饰便显得有些庄重了。 他们两一出现在官道, 过于出众的容貌和格格不入的服饰,便所有人立刻看过来。 江照雪和裴子辰对视一眼,裴子辰便明白江照雪的意思, 上前朝着一个看呆了两人的大娘行礼,恭敬道:“敢问大娘,今夕何年?此处何地?” “啊。” 大娘被裴子辰一问,反应过来,瞬间有些紧张:“呃……今年,元顺七年,这里……这里泰州,小仙长不知道?” 元顺七年,泰州。 裴子辰看向江照雪,明白他们不仅是时间上有了变化,空间上竟也是到了人间境。 裴子成恭敬行礼:“多谢大娘。” “不谢不谢。”大神赶紧摆手,有些激动道,“小仙长哪里来?打算去哪里?” “山里来,想进县城,找一位故友。” 裴子辰虽然衣衫因为穿着太久洗得泛白,也有多处破损,但整个人自带仙气,他说起来,旁人毫不怀疑,就听他道:“我旧友信叶,不知大娘可知修真叶家如何走?” 苍山雪 第38节 一听这话,大娘脸色顺便,赶忙压低声道:“小仙长,这可不是您能随便打听的。” 裴子辰闻言心中便有底,笑笑道:“放心,我与他们有旧。” 这话出来,大娘迟疑着,看了看城池,终于含糊道:“仙长往城里走,问叶府就是了。” 裴子辰得话,抬手行礼,等回到江照雪身边时,他正要开口,江照雪就道:“知道了。” 说着,她上下将他一打量,裴子辰觉得她目光似乎话里有话,不由得道:“师娘?” “啧,”江照雪环胸回头,“还挺老少通吃的。” 裴子辰得话跟上,想要解释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江照雪回头瞟他一眼,安抚他道:“别那么认真,我夸你好看呢。” “师娘……” 裴子辰失笑,有些无奈,随后询问正事:“您可知人间境元顺七年是什么时候?” “天地历三万年。”江照雪立刻回答出来,怕裴子辰不知道,仔细道,“也就是一千两百六十七年前。” 一千两百六十七年,那时候九幽境都还没出现,江照雪也没出生。 他们回到了这个时候? 这是偶然,还是有什么特别? 裴子辰思索着,跟着江照雪一起往城门走。 接近门口时,人越来越多,大家排着队入城,江照雪扫了一眼,便见队伍最前方,有一男一女正凑近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太太。 明明不算特别拥挤,这两人却总是试图贴在老太太背后,江照雪一看便知他们的意图,让裴子辰排着入城的队伍,走上前去,从那两人身边转悠了一圈,便将两人文书从袖子里摸了出来,又回到裴子辰身侧。 裴子辰看见她的举动,皱起眉头,在江照雪回来时,忍不住压低声道:“师娘,您这是做什么?不告而取……” “谓之窃。” 江照雪将文书藏进袖子,理直气壮:“我就是在偷东西啊。” 裴子辰被他理智气壮惊住,愣愣看着她。 江照雪笑起来,贴到裴子辰身侧,靠近她道:“我不偷,你在这儿排队做什么?你有文书吗?” 现下裴子辰只比她高出不到半个头,江照雪气息喷吐在他侧面,让他有些发痒,他一时有些分神,又竭力凝神,听着江照雪道:“而且你放心,我不会冤枉好人的,他们肯定是贼。” 话没说完,前面就闹了起来,就看一对夫妻被士兵抓着,两人大声嚷嚷着:“不是,官爷,我们真的有文书!被人偷了……”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环顾四周,怒道:“谁?!谁偷了我们的文书!” “没有就滚开,后面还排着人呢。”士兵怒骂,“拉过去验身。” “不,不行,我们不进城了!” 两人一听着急起来,而另一边,又有一位已经进城的老太太小跑回来,着急道:“我的钱袋子,你们谁看见我钱袋子了?那我进城给女儿买药的救命钱,各位行行好……” 两边人的声音纠缠在一起,片刻后,就听“啪嗒”一声响,拉扯之间,男人袖中东西抖出,竟是好几个钱袋子。 所有人一愣,随后老太反应过,猛地扑上去,大声道:“我的钱!”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纷纷开始查看自己身上的钱袋子。 裴子辰皱眉看着这个景象,不知所措,江照雪双手拢在袖中,努了努嘴:“瞧,我说得不错吧?我今日可是行善积德呢。” 说着,江照雪自夸了一番:“我真是一位古道热肠的女仙。” 裴子辰无言,静默跟着队伍,两人在一片喧闹中排着来到城门,周边乱成一团,士兵也没心思细查,简单一看文书上的官印,便给两人放行。 两人拿着文书大摇大摆进城时,还听到后面的女贼大喊:“放开我!我可是叶府二少爷院子里男仆的姐姐,你们惹得起吗?!” 听到“叶府”,江照雪和裴子辰回头看了一眼,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笑起来:“这叶府挺厉害啊,一个下人都能唬住人。” “上行下效,藏污纳垢,不是好人。” 裴子辰简单评价,江照雪用文书扇着风,慢慢悠悠道:“那就去看看咯。” 两人说着进了城,一进城里,大家照旧看来。 裴子辰有些不自在,正想同江照雪说躲一躲,就江照雪带着他大摇大摆进了一件成衣店,江照雪熟练的问了价格,砍价,确认这里使用黄金,也在承受范围内后,便买了两件衣服,换衣之后,为了不惹麻烦,她从乾坤袋里取出自己易容的面纱带在脸上,这才走出店门。 之后她又带裴子辰去买了剑,典当行当了自己一些首饰换取了银两,最后找了间客栈,等这么溜达了一圈下来,江照雪差不多摸清了这里的情况。 叶家是当地第一大族,大女儿如今位居贵妃,深受宠爱,另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叶文知性情温和,是泰州有名的才子,本该是高中状元,追随家中长辈光宗耀祖的料,不曾想从三年前开始,突然怪病缠身,叶家寻医问药,始终未曾好转。 小儿子叶天骄蛮横骄纵,与叶文知兄弟关系极好,自幼习武,天赋非常,国师曾想收他做弟子,他却不肯,一直待在泰州,想尽办法给他哥治病。 今天这玉灵芝,估计就是拿去给叶文知治病的。 “也不怕吃死他。” 江照雪一听就怒,和裴子辰坐在房间里,扇着扇子骂:“这东西乃修士大补,叶文知一个凡人,吃下去就是找死!” “那我们去看看?” 裴子辰询问,江照雪听了同意,领着裴子辰便从客栈出门,刚出去,小二见他们往外,赶忙叫住江照雪:“女客官留步!” 江照雪疑惑回头,看见小二有些着急上来,看了看天色道:“女客官,我们泰州城不太平,女子晚上不能出门,您还是别出去了。这些年晚上死的姑娘多了,您可千万别冒险。” “哦……” 江照雪听着,点点头道:“多谢提醒,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再会。” 说着,江照雪便转身往外,小二一愣,还想说什么,江照雪已经走出去。 小二撇撇嘴,回头继续擦桌子:“外地人不听劝,非得找死。” 他的话落到裴子辰耳里,裴子辰皱眉转身,正回头理论,就被江照雪拉着,江照雪劝他:“无妨无妨,赶紧办正事。” 裴子辰被她一碰僵住,这些时日两人接触虽然不少,但他还是并不习惯江照雪的触碰。 他故作镇定拂开江照雪的手,退到一侧。 江照雪见他跟上,也不多言。 两人顺着指引来到叶府。 叶府位居泰州城最繁华的位置,占地却十分巨大,可见叶家在泰州城之霸道。 叶府门口守卫森严,江照雪和裴子辰转了一圈,回到暗处。 转圈时,江照雪看得很仔细,裴子辰扫过江照雪,便知这宅子有异。 他静静等着江照雪看完,等看完之后,裴子辰才道:“师娘,如何?” “这叶家……有高人啊。” 江照雪喃喃,扫了一眼地面,缓声道:“九罡浩气阵,这房子除非由屋主允许,否则任何修真者都不得入内。” 裴子辰听着,皱起眉头:“那……”裴子辰心中发苦,但他还是抬眸看向江照雪,“弟子还算修真者吗?” 他没灵根,没有金丹,还能算修真者吗? 江照雪闻言有些诧异,回头看他:“你怎么不算?”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拍了拍他的肩,转身道:“你有案底了小朋友,一日修仙,终身修真,过去也是你的过去啊。走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反应过来,赶紧跟上江照雪。 方才那点苦涩突然散开,江照雪领着裴子辰回到客栈。 小二正准备关门,看见江照雪回来,他睁大了眼,似是极为震惊。 江照雪心情不佳,看见这种情况,忍不住瞟了小二一眼:“看什么看?再看剜了你眼睛。” “抱歉,”裴子辰跟在后面就道歉道,“师娘心情不好,还望见谅。”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上去,小二半天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脸道:“不是鬼吧?” 两人回到楼上,江照雪推门进屋,站在门口便道:“有设九罡浩气阵的高人坐镇,他们应该不会把玉灵芝给叶文知吃,我们得从长计议。” 说着,江照雪意识到裴子辰还站在门口,端着茶疑惑抬眸:“你怎么不进来?” “师娘,太晚了。”裴子辰站在门口轻声道,“弟子不便入内,不如明日商议?” 江照雪听到这话一愣,将他上下一打量:“在山上你和我一个山洞睡那么久也不见你矫情啊?” 这话让裴子辰一僵,他脸上有些尴尬,转过脸去,轻声道:“若有选择之时,弟子自当守礼。” 这话将江照雪噎到,裴子辰说着,恭敬行礼:“师娘夜安。” 说着,裴子辰替江照雪合门退下。 江照雪看着窗户上离开的剪影,忍不住骂了声:“真有他的。” 但如今也没什么急事,裴子辰要休息就休息。 她干脆也放松下来,许久没有泡澡,自己跑去浴室,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这是这大半个月来两人第一次分开,虽然只是一墙之隔,江照雪却还是有些奇怪,等睡到床头,她知道隔壁就是裴子辰,依照裴子辰的耳力,必定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忍不住敲了敲墙,轻唤:“裴子辰。” 对面一顿,过了片刻后,还是为难响起来:“师娘。” 这声一传,江照雪不由得笑了。 敢情就是隔个木板,她翻了个身,躺正在床上,手枕在头下,含糊道:“咱们得找个身份,想办法混进叶府。得到主人认可,便能得到那个阵法认可,我手中符箓不多,未来什么情况还不可知,咱们还是尽量靠自己。” “好。” 裴子辰听着,他看着房顶,那种空旷孤寂感又涌上来,他感觉床面好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他吞噬。 然而他每要坠下,江照雪声音又响起来:“我今天打听了,办理户籍都需要证明,唯一不需要证明的就是修士。我打算明天带你去官署报道,先报个散修领个身份,就说……咱们算命。然后咱们去看个房,客栈太贵不划算,你今天打听房价了吗?” “打听了,今日您看上那条街,一个小院一月一银。” “砍一半价格,把宅子租下来,我们就去算命,等我成了名扬全城的算命师父,叶家肯定要死马当活马医来找我……” 两人隔着一道墙商量着,仿佛还在山洞里。 江照雪说着说着,便迷迷糊糊睡去。 等第二天,江照雪带着裴子辰去官署领了身份,便去将她昨日路过时看到的一间小院租了下来。 房东见他们两个年轻人一起进来,下意识道:“夫妻?” 苍山雪 第39节 一听这话,裴子辰赶忙纠正:“她是我师娘。” 裴子辰说得太快,江照雪也不好反驳,只笑着点头:“不错,师娘。” 房东听到这个身份一愣,将两人上下一打量,不由得道:“那……他师父呢?” “唉,这个死鬼,”江照雪一听这话,叹了口气道,“他死得早,把我们两扔下,他死的时候,这个孩子才这么高呢。” 江照雪比划着,面露哀愁,“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你不知我受了多少委屈。他师父命怎么这么短啊呜呜呜呜……” 江照雪说着,动情抽噎起来。裴子辰忍不住看了江照雪一眼,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房东听这话,不可置信,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可……可您看看上去这么年轻……” “我略通仙术,”江照雪笑了笑,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解释道,“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还是比常人看着年轻一些的。” “原来是仙师!”房东听着,抬手行礼,却全然没有半点相信的样子,只礼貌性询问,“不知仙师芳龄?” 修仙之人登造户籍不必检验,因此有很多流犯便会冒充,尤其是那种说算命的,更是骗子居多。 房东也是给她面子,然而江照雪却并不察觉,只笑着道:“也不大,两百多岁。” 这在真仙境算年轻了,但在房东眼里,着实吹得有些过分。 他笑容僵住,若不是想着这屋子难以出租,恨不得把这骗子扫地出门。 他不想多谈,只能咬牙继续骗这个外地人,把屋子上上下下都介绍了一番后,和江照雪火速签订租约,卷着钱便走。 裴子辰看他走得如此利索,不由得道:“他既然觉得我们是骗子,为何还要租给我们?” “因为是凶宅嘛。” 江照雪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面八卦镜,抬手拍在门上,随后道:“行了,走吧,咱们得去打响第一枪!” 说着,她便出门,带上裴子辰,走到传中算命最多的地方——月老庙前。 月老面前算命摊多得像赶集,附近甚至还开了个店铺,专门租售算命的摊位。 江照雪见服务如此周到,果断走进店铺,租了最便宜一个摊位,让裴子辰扛着摊位走到最远最差的角落,吩咐裴子辰把摊位摆好之后,从乾坤袋里掏出了自己多年未用的锦旗。 “命数我定,天下第一” 八个字挂在摊位旁,江照雪拿出一把折扇,打开扇面,悠闲扇着扇子。 扇面上清晰写着四个字“不准赔钱” 这四个字出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裴子辰也有些慌乱,不由得道:“师娘……” 算命一时极损算命者本身气运,他以为江照雪就只是打算糊弄糊弄,可不准赔钱? 裴子辰看着迅速涌过来的人,不由得抬手握到剑柄上,脑子里有些发懵。 她怎么敢的啊?! 第22章 “师娘……” 裴子辰心上一慌, 赶紧开口想要阻止,江照雪却把扇子一抬,打住裴子辰的话, 看着一个大娘迟疑着走上来, 有些不太确信道:“小姑娘, 你这字儿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笑着将扇面迎向大娘, “算不准,我赔钱给你。” 一听这话, 周边瞬间议论纷纷。 大娘眼睛亮起来, 随后道:“那你多少钱算一卦?” “这个数。” 江照雪立起一根手指。 大娘迟疑:“一文?” “一银。” 这相当于他们租下那宅子一月的租金,大娘脸色瞬间变化, 怒道:“江湖骗子?” 说着,大娘甩手就走:“小姑娘家家, 这么年轻就骗人了?哼。” 江照雪没说话,她摇着扇子,慢慢悠悠:“丹大娘, 下午小心些。” “你还威胁我?” 大娘愤怒回头:“你……” 话没说完,大娘突然愣住, 不由得道:“你怎么知道我姓丹?” 江照雪笑着没说话, 抬手扶额, 闭眼休息道:“明日辰时, 我在这里等你。” 她看上去极为年轻,但这话出口, 竟就有了几分高人姿态。 丹大娘愣在原地, 突然生出几分敬畏,一时不敢开口,又觉众目睽睽, 怕落了面子,便只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周边算命摊子都偷偷瞧了过来,一些满目好奇,一些俱是鄙夷,但也不揭穿。 反正在这里摆摊的都是江湖骗子,正经仙师,谁会在这里摆摊算命? 有了丹大娘这一遭,旁边人都只好奇打量,裴子辰见无人上来,松了口气,陪着江照雪坐了一天,傍晚便收摊回去。 走在路上,已经入夜,泰州城入夜便没了人,两人走在小巷,裴子辰颇为担忧道:“师娘夸下如此海口,当真要为这些凡人看命吗?” 江照雪环胸听着,挑眉瞧他:“怎么,担心我?” 裴子辰一时语塞,被这么直言出来,明明是这么回事儿,竟就有了几分尴尬。 他也不知自己是尴尬什么,只假作不知自己这些情绪,缓声道:“窥探天命会损耗师娘自身,弟子自然担心。” “你会担心我多久?” 江照雪回头瞧他,问的问题总是与他期望不同,他又不敢硬要求江照雪回答自己,也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江照雪见他为难,倒也没逼他,笑着道:“放心,我自有分寸。看命有损气运,那就不看呗。” “那能看准?” “看不准。” “那个丹大娘……” “哦,我给她洒了点阴阳散。”江照雪实话实说,“她今晚要见鬼一夜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下明白了江照雪打算,思索着没有出声。 江照雪见裴子辰不说话,当他不高兴,解释着道:“不过你别担心,就是能看见而已,那阴阳散沾染我的气息,普通邪祟不敢近身。” “哦,”裴子辰反应过来江照雪是同自己解释,倒不甚关心,只点了点头道,“无妨,弟子只是担心师娘。丹大娘靠下药,其他人呢?” “其他人?”江照雪笑起来,“那就看我的本事了。” 两人闲聊着回去,裴子辰便开始打理屋子,他已经简单将江照雪的房间清扫出来,便开始折腾自己的,江照雪听着他在外面折腾了半夜,叹息着翻了个身,睁开眼看着屋顶。 阿南跟着江照雪被折磨不浅,忍不住询问:“这么晚了,他不累吗?” “累啊。”江照雪了然打着哈欠,“但他这身体太好,要不折腾狠一点,怎么睡得着?” 说着,江照雪叹了口气,听着外面一下一下传来的扫地声、搬东西之声、擦桌子之声…… 虽然裴子成声音控制得已经很小,但每临入睡,又响起来。 一入睡,再响起来。 她被折磨得精神恍惚,终于是忍不住起身穿上衣服,一把拉开大门,冷着脸道:“走,去买药。” 裴子辰疑惑:“师娘?” 江照雪拉着他大步出去,一家一家寻找医馆。 终于找到一家医馆,她砰砰敲开大门,大夫刚睡醒,打开门一看江照雪,吓得瞬间关门,惊叫出声:“女人!” “干什么?”江照雪敲着大门,“开门,买药。” 大夫听着话,急促喘息着,颤颤出声道:“你……你活的?” “废话,”江照雪立刻道,“我要安神药,给牛吃的量,碾磨成粉马上吃那种。” 大夫听着,慢慢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开了门,将江照雪上下一打量,才慢慢反应过来:“外地人?” “啊。”江照雪点头,“有什么规矩?” “哦……”大夫松了口气,终于打开大门,让两人进来,披着衣服给江照雪他们拿药,“这几年,晚上出门的女子都会……唉,好久没遇见过夜晚出行的女子了。” “邪祟?”江照雪好奇。 大夫摇头:“不知道,不过,反正现下夜里大家不出门后就没事了。叶家供奉了仙师,白日不会有事。” 说着,大夫将药放到江照雪手中,同江照雪报了价格,随后安抚道:“放心。” “多谢。”江照雪也不放在心上,哪儿都有这种深夜传说。 她提着药离开,裴子辰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娘……是被我吵醒的吗?” “是啊。” 江照雪将药交给他,忍不住道:“你实在睡不着,精力这么好,不如成个家吧?有个家,就睡得香了。” 裴子辰听着,有些不太明白江照雪的意思,茫然中带了歉意道:“抱歉,我以后不会……” “哎哟我真是昏了头,”江照雪看他的样子,拍了拍脑袋,摆手道,“算了算了,以后每晚记得吃药。反正吃久了……” “就会长期失眠。”阿南接话。 江照雪一顿,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向裴子辰,认真道:“就会新的人生了。” 裴子辰静静看着江照雪,江照许扭头走在前面:“往前走,你会找到让自己感觉幸福快乐的事,那时候就不会觉得痛苦了,只觉得,活着真好,我还要向天再借五万年!” 裴子辰提着药,看着走在前方抬手气势汹汹的女子,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后垂眸,跟上她的影子。 两人回来,裴子辰便安静下来。 江照雪一觉睡到天亮,等到辰时前半个时辰,裴子辰按照江照雪告诉她的时间来敲门,江照雪随便洗漱了一下,便迷迷糊糊跟着裴子辰去出摊。 顺便琢磨以后不能把出摊时间定这么早。 苍山雪 第40节 刚到摊位,老远她就看丹大娘已经等在原地,周边还都是惊疑不定看着她的人,江照雪刚一出现,丹大娘立刻冲了上来,“扑通”往江照雪面前一跪,裴子辰一把将江照雪拉到身后,拦在两人面前,警惕盯着丹大娘,听着对方大声道:“仙师!救救我啊仙师!” 这变故吓了江照雪一跳,等反应过来时,她抬手按下裴子辰挡在自己面前的手,颇有些无奈道:“丹大娘何必如此惊慌,你是我的客人,”江照雪抬手扶起丹大娘,颇为友善,“来,坐下,子辰奉茶。” 裴子辰听着,从带来的壶中倒了茶水,递给丹大娘。 周边人都围了过来,看着丹大娘急迫道:“仙师,果然如你所料,昨夜我见到鬼了!” “行吧。”江照雪瞟她一眼,将签筒摇了摇,递给她,“抽一根。” 丹大娘闻言,颤颤抽了一根签,江照雪取出玉签,扫过签文后,叹了口气:“此劫……与你当年之事有关。” 丹大娘闻言,脸色巨变。 江照雪抬眼,高深莫测道:“昨日刚好是与她结缘之日,她回来找你了。” “结……结缘?我与她什么缘……” 丹大娘一时想不明白,江照雪却没多说,只将玉签扔进签筒,淡道:“此事有伤天德,我不收你钱。回去城门桥下,把人找出来葬了。供奉七日内,便可安然度过此劫,否则必有血光之灾。” 听到城门桥下,丹大娘脸色巨变,她眼眶顺红,嘴唇轻颤。 周边人面露诧异之色,对视几眼后,仿佛都已了然。 丹大娘半天才反应过来,慌忙道:“多谢仙师,多谢。我想起来了,今年她该二十岁了……是个整岁……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着,丹大娘擦着眼泪起身,慌忙逃开。 丹大娘一走,周边哗然,片刻后,一个穿着粉衣的小姑娘冲上前来,抬手一两银子拍在桌上,眼中满是期待道道:“仙师,帮我算算。” “手拿来。”江照雪用扇子将姑娘手一点,小姑娘赶紧摊手。 江照雪看了一眼,摇头道:“这姻缘不容易。” 小姑娘一愣,瞬间急了起来:“你……你什么骗子?我和哥哥怎么不容易了?” “他年长与你,”江照雪瞟她一眼,继续道,“是个心善之人,身份注定了他会有一些顾虑,心中就算有好感,也不会随意对人展示。” “没错。”小姑娘点头,“他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你可以试着勇敢一点,”江照雪瞟了一眼她身上猫毛,随后道,“送他一只猫吧。” “送他一只猫?”小姑娘喃喃,随后明白过来,“没错,猫这么可爱,他肯定会喜欢。我要勇敢一点。” “再接再励,虽然会有一些波折,但只要你有足够的诚意,一定可以成功!” “多谢你!”小姑娘听着,终于露出感激,“其实我今天就是想问这个,他昨日刚拒绝我,我不知道我还要不要继续,多谢仙师指点迷津,我这就回去努力!” 江照雪笑着点头,温和道:“心诚,天道自会相助,去吧。” 说着,江照雪看向早已排起来的队伍,抬手召唤:“下一位。” 一时之间,江照雪摊位很快就排起队。 她虽然带着面纱,但明显生得貌美,裴子辰站在旁侧,更是金童玉女,仙气非凡。 每一个从她摊位上离开的人,都极为高兴,似乎算得很准。 等到夜里,两人收摊离去,江照雪看着扛着旗子走在自己身侧的裴子辰,用扇子敲着自己肩头,笑眯眯道:“想明白今日我怎么算命了吗?” “观察,顺心。”裴子辰总结,“说话模棱两可,说宽泛好听之言,再以观察得出的具体信息夹杂其中,便能让人产生准确之感,若能猜出其性格目的,顺其期望所说,便是神算了。月老庙门口多是骗子,会来月老庙算命的,大多都是些生活烦恼琐事,不会太过较真。” “哎呀,你可不好骗啊。”江照雪笑眯眯道,“要不要学一学,以后也能混口饭吃?” “可我不明白,”裴子辰好奇,“您是如何知道,与丹大娘有关的那个人尸体在城门桥下?” “因为丹大娘身上因果,沾血的是亲缘。”江照雪语气淡了下来,平静道,“而我问她结缘之时,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和对方结过什么缘,可见她与对方相处时间极短,那应该是个很小的孩子。而人间境许多地方,都会固定弃婴之所,泰州城弃婴之处——” “城门桥下。” 裴子辰听着,知道了缘由,神色没有半点波澜在,只道:“所以师娘不肯收她银钱,因为她的因果,得自己还。” “不错。”江照雪点头,目光中带了种脱离天地的冷漠,“我没在她抛弃那个孩子时管那个孩子,自然不能在那个孩子回来时插手管她。” 丹大娘的事让她一战成名。 从那天起,江照雪开始日常摆摊,月老庙前开始有了一个神秘、貌美、在凶宅久住无碍、夜行泰州城还平平安安的算命仙师。 江照雪每日算得盆满钵满,乐此不疲,裴子辰见她几乎是忘了自己的初衷,想提醒她自己最开始算命的起点,但见江照雪算得高兴,也不打扰。 一连算了十几日,叶家都毫无动静,直到五月初,江照雪准备提前收摊,带着裴子辰去吃烤鸭,结果一起身,便听一个女子怯生生道:“请问……您就是江仙师吗?” 江照雪闻言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这是一对年轻夫妻,看上去不算富有,衣着朴素,但气质干净,应当是老实人家。 两人靠得很近,感情应当不错,女子眼眶红肿,仿佛是哭了许久,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唯一让江照雪瞩目的,就是女子怀中抱的婴儿。 江照雪视线之中,那婴儿几乎是冒着金光,这是大气运者才会有的法光。 她挑起眉头,语气不由得好了许多:“二位有何贵干?” “我想请仙师为我儿算一卦。” 女子一听江照雪开口,眼泪就盈满眼眶,低头看着怀中安睡婴儿,泣声道:“这是我刚得的孩子,但所有仙师都说,他乃孤煞之命,若强行留下,注定煞败六亲,再怎么活,也最多活到十七岁,族里之人都让我们放弃他,可这是我们的孩子,我怎能放弃?还请仙师为他算上一卦——” 女子说着,看了一眼旁边丈夫,旁边丈夫走上前来,恭敬给江照雪递了一个锦囊,江照雪一眼就看出,这里面至少有十两。 她算命都是一两,价位在月老庙的算命摊已经极高。她一想便知,这对夫妻的意思,不是让她算卦,而是让她说好话,让这个孩子不被族中之人歧视压迫,让他们能够好好疼爱他。 江照雪看着这锦囊嗤笑出声,压着火气道:“钱你收回去吧,谁给你算的命?你让他来找我。一群酒囊饭袋,骗人就算了,怎有拿此事骗人的?你们钱没给够吗?” 这话骂得两人一愣,江照雪扫向那个婴儿,取了一袋银钱,放到婴儿怀中,垂眸看着孩子,轻声道:“这个孩子叫什么?” “尚未取名……乳名,我们叫他念念。” “念念不忘,”江照雪看着孩子,平静道,“此乃大气运之人,带回去好生照看,他一生顺风顺水,福泽绵长,六亲受益,宗族盛昌,有他在,必定家族兴旺。” 夫妻二人听着这话,面露震惊。 裴子辰转眸看她,想要说什么,又生生止住。 江照雪浑不在意,只逗弄婴儿,孩子似乎是听到江照雪声音,他慢慢睁眼,看见江照雪瞬间,他竟也不怕,反而是咿呀呀呀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她。 江照雪被他逗笑,心中那点不快也散了几分,只抬眼同夫妻而人道:“回去吧,别听他们胡说了。” “可……”丈夫不可置信,“可就连叶家供奉那位……” “让他来找我。” 江照雪斜眸,直接道:“这个孩子,命我给他批了,就按我说的算。谁不服,来找我比一遭就是。” 说着江照雪回头:“走吧。” 江照雪带着裴子辰回去,裴子辰本就寡言,这一路更是少话。 江照雪察觉他异常,回头询问:“从刚才看你就不太高兴,怎么了?” “师娘……很喜欢小孩子吗?” 裴子辰迟疑着开口,江照雪没想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随口道:“还行吧。” “那……”裴子辰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问什么,“和师父……” “哎哟天哪我耳朵疼。”江照雪立刻抬手,捂住耳朵,明显是不想听这件事。 裴子辰僵住,想起江照雪在灵剑仙阁的时光,立刻意识到自己混账。 江照雪又不是泥人,怎会没些脾气,那日子必定是她不喜欢的。 江照雪见他不言,捂着耳朵回头:“你到底要问什么呀?” “师娘刚才……”裴子辰迟疑着,在开口瞬间,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那本来就空得可怕的胸腔,泛起密密酸涩,“是在给那个孩子改命吗?” 就像对他一样,改他孤煞六亲之命。 江照雪听着,奇怪看他:“怎么可能?他气运很好的,我送他钱就是为了从他身上赚点气运回馈好吧?”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 江照雪瞟他一眼,颇为嫌弃,随后往前走去:“除了你,我谁的命都不改。” 裴子辰站在原地,说不出话。 他只感觉,自己那颗心啊,像是突然跃动了一下,然后又突然坠落下去。 他在那一刻,突然感知到,在她回头看他那一眼,说出这句“除了你,我谁的命都不改”刹那,他好像突然没有那么疼了。 她能看见他。 他好似生出了一种渴望,然而他又不敢辨认。 只能静默着走上前方,踩在她身后影子上,跟着她回家。 等到第二天,江照雪中午跟着裴子辰去上工,刚来到月老庙,就感觉不对,前方声势浩大,一群人围站在月老庙门口。 为首一个道袍白发老者,手持拂尘站在江照雪原本摊位上,看着江照雪挂着的锦旗。 江照雪停住脚步,裴子辰立刻上前一步,江照雪护在身后,但留出了她观察别人的空间。 老者听到声音,察觉江照雪到来。 他回头扫来,目光在江照雪身上扫过,缓声道:“你就是江照雪?” “是。” 江照雪一看便知对方来意,直接道:“是你给念念批的孤煞六亲之命?” “是。”老者毫不犹豫应声,手中拂尘一甩,抬手行了个道礼,认真道,“天机院叶闻真,见过小友。” 第23章 天机院这个名字, 来这些时日江照雪到有所耳闻,似乎是朝廷中的机构,管理整个人间境修士。 算了十几日的命, 她的名字在泰州城应该已经传开, 可叶家迟迟不来, 对方应该还是有些辨别能力, 把她当了江湖骗子。 她缺少一个证明实力的机会,昨日那个孩子过来, 批这种孤煞之命、且能被宗族认可的算命师父必定不是普通师父, 所以她让对方让批命的师父来找她,想过这师父非同寻常, 没想到…… 居然是天机院的人,还姓叶? 江照雪将这人上下一打量, 至多不过金丹修为,有点道行,但不是能布出九罡浩气阵的人。 她不甚在意, 抬手按下裴子辰拦在她前方手臂,走上前去, 上下一打量:“你找我做什么?” 苍山雪 第41节 这话出来, 周边人倒吸一口凉气, 跟在叶闻真身后的道童立刻大怒, 正要破口骂什么,叶闻真便将道童拦住, 认真道:“我听闻小友驳了给李氏那个孩子的批命, 故而前来询问缘由。姑娘并无灵力——” 叶闻真将江照雪上下扫,见江照雪与裴子辰和凡人并无差别,放下心来, 淡道:“还是莫要招摇撞骗,以免害了他人吧?这个孩子孤煞六亲,留下于李氏是大祸,且无论如何,他都活不过十七岁,何必将他养大,再徒留伤心呢?” 江照雪听着,烦躁叹了口气,只摇头道:“我同你们这些废物讲话,真是感到痛苦。” 听到这话,叶闻真眼中带了冷意,威压瞬间释放压下,也就是他威压出现刹那,裴子辰手中长剑急出! 他剑来得太快,旁人都来不及反应,他已欺身叶闻真身前,叶闻真惊得后退半步,剑锋抵在叶闻真脖颈止住,就见少年眼中竟是凛色,冷声道:“道人无礼,何敢如此?” 叶闻真慢慢反应过来,终于察觉不对。 这两人虽然没有灵力,可这少年的剑术绝非常人。 他压着惊怕,故作镇定。 江照雪见裴子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笑着唤他:“子辰,别吓到叶道友。” 裴子辰闻言收剑,朝着叶闻真行了个礼:“得罪。” 这一番变故下来,众人终于不甘怠慢他们,江照雪见道童扶起叶闻真,缓声道:“叶道友,我知你看不出我的底细,但既然是批命,那自然得有些本事。叶道友不服我,那不如我们比一遭。” 听到这话,叶闻真抬起眼眸,他盯着江照雪:“如何比?” “这个孩子的命,我是认真看了的。”江照雪委婉同叶闻真说明了一下,其他人她的确是糊弄,但昨日那个婴孩,却是她认真观过相的孩子,不能因她平日坑蒙拐骗就说她没本事。 叶闻真也知道她的意思,但也没揭穿她,只道:“老朽亦是认真看过。” “所以你我二人,必有一人看走了眼。你我本事不同,不如认真看一个人,来比一下。” “看人太伤气运。”叶闻真冷声道,“老朽为这个孩子看命,是因欠叶家一段因果,可若普通人,老朽不看。” “那就找个东西。”江照雪也不想随便给人看,便选了最不伤气运、又能展现能力的法子,“随便找个人出来,我们一起为他寻找失物,看谁找得准,如何?” “老朽与你比,你输无所谓,赢了就名声大噪,倒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那叶道长想怎样?” 叶闻真听着,想了片刻,看了一眼江照雪的摊子,淡道:“若老朽赢了,你日后不可再以此为生,还需将近日所赚银钱尽数返还。” 好家伙,真把她当骗子了。 虽然最近的确在骗人,但陪那些大小姐聊天,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只是提这个要求对她的确没什么杀伤力,她笑了笑道:“好啊。可若是我赢了,你就得去告诉念念族人,承认我的批命,让他家人好好对他,如何?” “可。” 叶闻真颔首,随后礼貌询问:“姑娘想比哪一种算法?” “节省时间,”江照雪笑起来,“九天玄数如何?” “好。” 叶闻真应声,随后转头,看向人群,大声道:“今日我与这位姑娘欲选一人,为其寻找落在家中的失物,可有人愿提供宅院,供我二人一比?老朽愿为主人祝祷一次。” “我也愿意!”江照雪赶紧跟上,不落风头。 叶闻真身后道童翻了个白眼,压低声:“你愿意,人家还不愿意呢。” 江照雪不以为意, 人群立刻商量开来。 把宅子借出来大家不乐意,但是能得到叶闻真的祝祷,倒是千金难得。 没了片刻,人群中一个小男孩率先跳着举起手来,大声道:“我!我!我有东西要找!” 听到这话,叶闻真和江照雪看去。 那个男孩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衣着富贵,旁边站着个粉衣少女,见他说话就开始拧他:“胡说什么!” 男孩顿时委屈起来,他父亲站在旁边,看见叶闻真和江照雪看过来,惶恐行礼。 叶闻真客气道:“不知先生可否借宅院一用?” “叶仙师造访,蓬荜生辉。” 中年人赶紧行礼。 叶闻真点点头,随后便看向那小男孩:“敢问这位公子要寻什么?” “我的弹弓!” 男孩儿说着,立刻挣开了姐姐,急道:“这是我五岁的生日礼物,去年在家里突然找不到了,你们能不能帮忙找找?” “可。” 叶闻真点头,随后转头看向江照雪:“那老朽开始了?” “请。” 江照雪抬手,叶闻真将男孩招上前来,男孩站到江照雪和叶闻真中间,叶闻真道:“小公子,你随意和我们说十二以内的三个数。” “十二以内?”男孩想了想,迟疑着,“七、一、五?” “好。” 叶闻真点头,抬手道:“劳烦带路,我去公子家中,将东西找出来。” 说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这家人去往他们的住所。 这个男孩家境不错,屋中是一个标准的四合院,江照雪带着裴子辰、跟着叶闻真一起随主人进去,男主人有些尴尬道:“不知仙师打算从何处找起?” “这位小姐的闺阁,”叶闻真回头看向家中姐姐,“可否借屋中一观?” 一听这话,姐姐脸色瞬变,男主人见状,赶忙道:“叶仙师,小女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闺房实在不宜让人入内,仙师不如说一下要如何找,我们派丫鬟进去,如何?” “江姑娘以为呢?”叶闻真询问江照雪,“姑娘所算,可在小姐闺阁之中?” “不好说。” 江照雪笑笑,只道:“我得再算一次。” “那此番老朽派人先去,若老朽先得,便是老朽赢了。” “好啊。” 江照雪大方点头,叶闻真立刻同男主人道:“此物应当在长女房东南方,与风有关之处,旁边应有与水有关的东西,遮掩了那个东西。” 一听这话,男孩顿时着急起来:“我知道了,姐姐窗户旁边有个大花瓶!花瓶里有水!肯定在里面。” 姐姐得话,冷冷扫了他一眼,只道:“白痴。” 江照雪听着,笑而不语,下人赶忙往后院过去。 江照雪和叶闻真等在原地,叶闻真见江照雪等待模样,缓声道:“姑娘似乎很有信心?” “还行。”江照雪笑了笑,轻松道,“很快就知道结果。” “姑娘怕是看不懂吧?”叶闻真上下扫她一眼,只道,“九天玄数可不是一般人能会的,恰巧老朽略懂一二。” “来了来了!”阿南忍不住开头,“又给他装上了,他不会以为你提这个是因为你想吓唬他吧?” “很有可能。” 但实际上,她提这个…… 只是因为简单罢了。 她压制住撇嘴的冲动,努力装着高冷等在原地。 等了一会儿后,下人从房中小跑回来,略有些焦急道:“老……老爷……” “怎么了?” 男主人回头看向下人,疑惑道:“东西呢?” 一听这话,叶闻真便知不妙,他皱起眉头:“没找到?” 下人含糊着:“花瓶里没有……” “其他地方呢?”叶闻真迅速道,“与风相关,有水在侧,比如风铃……” “都找遍了。”下人声音越来越低,明显知道此事是打了叶闻真的脸,或许为了尽量找出来,已经翻遍了屋子,但还是没有,只能小声道,“都没有……” “不可能,”叶闻真皱起眉头,重新掐算,“前天卦七、一五,后天卦则为一、七、十一。一水克七火,一水生五木。后天卦象七水为一火所克,七火又克十一金。证明可以找到,只是需要些许波折,第一次找不到是正常,再找……” “不如找找我的结果?” 江照雪开口打断叶闻真的话,所有人看过来,江照雪笑道:“别折腾人家小姑娘的房间了,问过人家小姑娘同意吗?” 姐姐得话,扭过头去。 旁边弟弟立刻道:“东西肯定是在她那儿丢的,所以仙师才会算在她那儿,她拿我东西还委屈了?!” “我没拿你东西!” 姐姐大声否认。 江照雪也没多说,只笑着看着姐姐,温和道:“姑娘,给我三个数吧?” 听到这话,姐姐僵住,男主人赶忙催促:“赶紧啊,人家问话,磨蹭什么?” 姐姐抿唇,不甘开口:“一四九” 得了这个数,江照雪掐指算了算,随后看向男主人,确认道:“你们就两个孩子对吧?” 男主人闻言,皱起眉头:“没错,如何?” “那就去这小子的房间,”江照雪点了弟弟,“找书架柜子这一类可以像山一样依靠之物,有烛台之类火相关存在的地方。” 听到这话,下人不动,看向男主人。 男主人偷偷看了叶闻真一眼,一时也下不了决定。 若东西没找出来,倒也罢了,要是真找出来,今日叶闻真脸面就难看了。 叶闻真乃天机院道士,又是叶家出身的人,在泰州城没人敢得罪,男主人这一迟疑,江照雪便看出来,笑着道:“叶道长,你不开口人家不敢去啊。” “老朽输得起。” 叶闻真见江照雪模样,便知她心中有底,转头同男主人道:“去找吧,若找到,老朽得见高人,心中甚慰。” 男主人得话,终于松一口气,让下人去找。 弟弟站在原地,嚷嚷叫骂:“怎么可能在我房里?我都找了好几年了!最后一次就在她那儿丢的,她还不承认!” 苍山雪 第42节 “我没有!”姐姐愤愤开口。 弟弟不满叫嚷:“就是你!就是你偷我的弹弓!就是你嫉妒爹娘送我弹弓不送你!” “你胡说!”姐姐脸色煞白,“我才没嫉妒你……” 两人吵嚷着,下人一路小跑出来,高兴道:“找到了找到了,就在小少爷房里!”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愣,弟弟有些茫然:“我房里?哪儿?” “那个书架烛台下面,垫了个盒子,”下人笑着道,“以前都以为那盒子是空的呢。” “怎么会在那儿……” 弟弟奇怪,姐姐脸色有些发白,叶闻真皱眉想了想,却是不解,抬头看向江照雪,疑惑道:“道友可否解惑?” “错了!”阿南嚣张开口,“他该叫前辈!” 江照雪听着,面露笑容,环胸道:“叶道友现下认输了?” 叶闻真一顿,看了看下人找出来的弹弓,虽有不甘,却还是恭敬道:“我认输。但在下并不明白,我输在何处?” 说着,叶闻真仔细思考着:“九天玄数,以十二地支对应的五行为基础,三个数里,中间数代表物,外侧两个数是物体所在外部环境。他给出的数是七一五,此乃先天卦,后天卦在先天卦基础上增减六,得一、七、十一,对应十二地支五行,这几个数中,只有五是一水所生,最有可能。” “九天玄数中,五位于巽宫辰位,为九宫之中长女的位置,位于东南方,巽为风向,而后天卦中,七作为物品,被一水所克,所以你猜测周边应该是有水相关东西遮掩了它。”江照雪肯定开口。 叶闻真点头:“不错,在下错在何处?” “错在,你看清楚,先天卦为七、一、五,后天卦为一、七、十一,此乃子午对冲。” 这话出来,叶闻真瞬间反应过来,一七、七一,子午对冲。 “逢冲必动,更何况子午对冲?也就是说,这个东西,其实被人动过,你所算的落点,并非它最后的位置。卦象最终与气场相关,这位小公子给你的数,只能算出他所相关的位置,也就是这个弹弓经过他的手,最后落在了长女位上。” 江照雪说着,看向旁边姐姐。 姐姐脸色煞白,江照雪继续道:“所以我顺卦象指引,请大小姐给我三个数,而大小姐给的是一四九,此乃先天卦,十二数中增减六,获得后天卦七、十、三。先天卦中,一水生四木,四木克九土,外生内,内克外。后天卦中,七火克十金,三土生十金,乃外克内,外生内。这两个卦象都是一克一生,相克者,不需要考虑,那剩下相生的数字,就是生十金的三,生四木的水。” 江照雪一说,叶闻真恍然大悟:“而弹弓数金,所以后天卦中的三相关更为密切。而三在卦象中为艮宫寅位,此乃幼男之位,艮于风水位山,所以你猜测应当是书架柜子上,而后天卦中,十金被七火所克,所以你猜应当是有什么火向的东西遮掩住它。” “不错。”江照雪点头,“八卦相荡,阴阳互根,先天卦与后天卦怎可单独相看?” 叶闻真听着,想了片刻,将江照雪的每一字都嚼烂了领悟之后,突觉有什么在身体中涌动。 不同寻常的灵力流窜在身体,他惊讶抬眼看向江照雪,突然发现,眼前两人似是有了一层浮光。 他开悟了! 叶闻真骤然反应过来。 每一个修士,都必须经历开悟,开始理解这个世界规则,才算正式踏入修仙之路。 原来江照雪身上没有灵气涌动,不是因为没有灵气,而是因为境界太高。 眼前人根本不是普通凡人,随意点拨,便能让他气运大增,此乃仙人! “仙师……”叶闻真明白过来,慌忙跪地,赶紧恭敬行礼高呼,“弟子有眼不识泰山,见过仙师!” 叶闻真这一跪,旁边人虽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但都赶紧跪了下去,江照雪站在中间,仿佛早已习惯这种众人跪拜的场景,只道:“行了,认了就好,起来吧,我得去吃饭了。” 说着,江照雪准备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那个姐姐,想了想后,转头同男主人道:“喂,你女儿乃贵人之命,你可别太怠慢。” 听到这话,男主人诧异抬头,姐姐也是有些茫然,片刻后,这一家人反应过来面色大喜,忙叩首道:“谢过仙师批命!谢过仙师!” 姐姐愣愣看着江照雪,江照雪也没多说,转头领着裴子辰走出去,高兴道:“走吧。” 她一动,周边人反应过来,弟弟立刻尖叫起来:“就是她!我就说是她偷了我的弹弓!她还不承……啊!” 话没说完,巴掌声突兀响起,弟弟大哭起来:“爹,你打我做什么?” “以后不准说你姐姐坏话!”男人怒声响起,“你姐姐是贵人,以后好好对她知道吗?!” “胡说!我不信!我才不信!啊!别打了,爹,别打了!” 里面打闹成一片,江照雪浑不在意,甚至有些高兴。 裴子辰跟在江照雪身后,他看着面前生机勃勃、光彩熠熠的人,感觉像是有一道光如影随形落在她身上。 她满身光彩挥洒在众人之上,他是芸芸众生中信徒一人。 走了几步,到无人处,裴子辰忍不住道:“师娘。” “嗯?” “这个小镇,有这么多贵人吗?” 江照雪闻言笑着看他一眼,裴子辰便知答案,不太理解:“为什么骗他们?” “这个弹弓,是姐姐偷偷藏的,她为什么要藏呢?”江照雪回头看裴子辰,认真道,“因为她没有,所以她嫉妒。可纵使嫉妒,她也没扔掉弟弟的弹弓,她只是把它藏起来,或许那只是一时意气,只想教训一下弟弟,可等她藏好后,才发现弟弟的弹弓不见了,不是她能承担的罪过,所以她不敢开口,只能一直等待这个弹弓被弟弟发现,她就可以从这件事脱身出来。” “可今日师娘说出了此事。” “所以她一定会被罚。”江照雪肯定开口,随后道,“我欠她,自然要补她,反正就随口撒一句谎,而且,当我开口,或许她也就会如我所说,有很好的人生了。” “可她父母不是爱她。” 裴子辰皱起眉头:“她所求,是父母无条件、绝对、完整之爱,而非图谋利益,因此给予之情。” “那又怎样?”江照雪听着,语气瞬间淡了几分,气息变得格外疏离,漠然道,“她过得更好了。” “可……” 裴子辰还想说什么,突觉不对。 他立刻警惕,抬眸看向旁边巷子,就见巷子中立着一顶软轿,那软轿颇为华贵,周边立满了侍卫,后方还跟着一顶轿子,明显是在等人。 江照雪观察着轿子时,轿子里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江照雪,江仙师?” 这声音正是那日在山上与少年说话的中年人,江照雪与裴子辰对视一眼,知道对方上钩。 江照雪笑着道:“正是。” “我乃叶府供奉陈昭,我家二少爷听闻仙师美名,想请仙师府上一叙。” “好呀。” 江照雪毫不犹豫应下,搞得众人一愣。 江照雪自然朝着轿子走去,推开旁边轿夫,直接坐了进去,高兴道:“走吧?” 她太过主动,倒把叶府众人搞了个措手不及,陈昭愣片刻,直到旁边人道:“陈老,这……还要不要带进府啊?” 陈昭听到这话,清醒过来。 江照雪的名声最近叶府都听说了,本来就觉得是个江湖骗子,直到今日叶闻真找上她。 叶闻真找上她,他便立刻让人准备接人。 大公子已经熬不住了…… 陈昭闭上眼,压住情绪,冷静道:“走。” 陈昭下令,轿夫便立刻动作,抬着江照雪进了叶府。 来到叶府门前,软轿落下,裴子辰扶着江照雪起身之后,陈昭上前来,将两张请柬交给江照雪和裴子辰,叮嘱道:“二位进入叶府后,一定要将请柬随身携带,若二位从未修行过还好,若是修行过……” “九罡浩气阵嘛。”江照雪开口,陈昭一愣,江照雪笑着将请柬收入怀中,直接提步走进叶府,大大方方道,“知道,我不会找死,不过我就是好奇。” 江照雪回头看向门口惊愣的陈昭:“这大阵谁布的?” 陈昭听到这话,瞬间反应过来,忙跟上前去,压着心中激动,恭敬道:“是叶家的先祖。” “叶家也有过能人啊。” “是,”陈昭立刻道,“叶氏也曾有过修真者,后来飞升上界。” 还是飞升的修士。 人间境、真仙境、九幽境本质都是一界,只是真仙境灵气充裕,多出修士,而人间境毕竟是凡人生存之地,灵气稀薄,就算修炼,也很难登峰造极。至于九幽境根本没有灵气,和另外两境修行模式完全不同。 能在人间飞升的修士,那可不同寻常。 江照雪点点头,也知陈昭说这话是为了告诉她叶家的分量,她也表示尊重,行礼道:“未曾得见前辈,着实可惜。” 陈昭看她行礼,便对此人性情了然几分,虽然看着散漫不羁,但大事却有分寸。 他心中放心几分,带着江照雪往大堂走。 而江照雪则一路打量着周边,进入了阵法,她便发现,叶家一片血光,明显是杀孽极重的模样。 裴子辰没有金丹,虽然看不到周边,但修道的直觉还是让他感觉到异样存在,压低声道:“师娘,不对。” “我知道。” 江照雪低声回应。 带着裴子辰走进大堂,还没入院,就听里面少年愤怒叫骂:“又叫我过来见这些江湖骗子,一个个就知道要钱,人也救不好,一个算命的能做什……” “二少爷!” 陈昭见叶天骄马上要骂出不好听的话来,赶紧走进去,大声道:“人来了。” 听见声音,叶天骄稍稍收敛,冷哼了一声,坐到椅子上。 江照雪假装没听见什么,由陈昭领着她和裴子辰入内。 今日叶天骄还是一身金灿灿的模样,活像一只招摇过市的金孔雀。 江照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裴子辰察觉她的异样,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一圈,又静默垂下。 他跟在江照雪身后抬手行礼,江照雪巍然不动。 叶天骄扫了两人一眼,低骂道:“这么年轻能成什么事儿!” “咳咳。” 陈昭轻咳,担忧看了江照雪一眼,有些尴尬提醒:“这两位都是仙师,二少爷,您同他们说说情况?” “行吧。”叶天骄有些不耐,简单道,“我哥病了,你们能看就看,不能看就滚。想要什么要求自己提。” 这态度太差,裴子辰微微皱眉,江照雪却是在继续打量周遭。 叶府的血色有深有浅,最深处聚集在正东方,这里是大堂,人气旺盛,倒是消散许多。 江照雪不理会,陈昭有些紧张,他是看出江照雪本事,忙劝说道:“二少爷,这位仙师今日赢了叶道长,还看得出咱们家阵法……” “道士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最后还不是医不了?” 苍山雪 第43节 叶天骄明显有些烦躁,直接道:“若是普普通通的修士,哪里找不到?叶闻真就入个天机院而已,天机院院长都说……” 叶天骄声音顿住,江照雪察觉异常看过来,便将叶天骄似乎是不能说下去,生生把自己的话憋回去,眼眶微红,转过头道:“不说了,给点钱给他们,滚吧。” 说着,叶天骄大步起身,陈昭赶紧追去,忙道:“二少爷,给个机会,让他们见见大少爷……” “叶文知是住在东边的厢房?” 江照雪突然出声,叶天骄骤然警觉,冷眼回头:“你想做什么?” 江照雪打量着他紧张的样子,思考他之前的身手,观察着他灵脉走向,好奇道:“你修道?不,不是,你天资不错,有人想引你入道,你没学?” “你查我?!”叶天骄怒喝,裴子辰立刻往江照雪身侧挪了一步。 叶天骄全身心盯在江照雪身上,倒也没注意裴子辰,江照雪想了想,却是道:“天机院是不是劝你把你哥埋了?” 一听这话,叶天骄暴怒上前,陈昭急急拉住:“二少爷!冷静!这是本事啊!这查不出来,大少爷有救了,有救了!” 这话安抚住叶天骄,叶天骄气势汹汹看着江照雪,江照雪打量着他,心中明白过来,果断询问:“你哥杀人了?” “你胡说!” 叶天骄暴喝:“我哥绝对不可能杀人!你再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带我去看看。” 江照雪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直接大步往前,冷静道:“把事情说清楚,说不清楚,”江照雪回头看向叶天骄,“我就当人是你哥杀的。” “胡说!” 叶天骄立刻上前,气势汹汹跟上江照雪。 裴子辰怕他伤人,赶忙追上,跟在江照雪身侧,始终警惕着他。 叶天骄察觉裴子辰敌意,扫他一眼,裴子辰平静抬眸,叶天骄懒得理他,只紧跟着江照雪,愤愤道:“我告诉你,我哥没有杀人,城里那些人死的案子是我办的,他们和我哥一分钱关系都没有,左边!” 叶天骄说归说,还是给江照雪指了路,江照雪双手拢在袖中,点头道:“哦,天机院说人是你哥杀的,所以要埋了他?” “不是埋!”叶天骄烦躁开口,愤怒道,“三年前,泰州城夜间,女子出行便会枉死,同时我哥缠绵病榻,天机院派人来查看此事,发现我哥身上怨气极重,因此推断是我哥杀人。” 江照雪听着,转过长廊,颔首靠近叶天骄,露出倾听之态:“然后呢?” 这是她惯来习惯,当她认真做事时,便会更靠近对方去听对方说话,当作回应。 裴子辰静默看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觉心上突然又空了些。 这世界似乎又大了些。 那种空寂感翻涌着几乎将他绞死,他静默不言跟着江照雪,见两人气氛逐渐融洽,便放缓步子,退开了些。 江照雪未曾察觉他的情绪,听着叶天骄继续道:“可那时我哥每日都在昏睡,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天机院派了人跟着他,结果当天晚上出门的女子还是死了,因此虽然不知道我哥身上怨气从何而来,但是天机院也不敢再说是我哥。可他们说,这是我哥的因果,因此不肯管此事。可我哥绝不会杀人。” “亲亲得相首匿。” “我哥没……” “但我不在乎。” 江照雪走到守卫森严、血光冲天的宅院门口,停步打量。 这绝非一两人能凝聚的怨气。 江照雪看着宅院,回头看向惊愣住的叶天骄,平静道:“我这个人呢,没什么是非善恶,你哥就算杀人,我也可以救,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听到可以救人,叶天骄也顾不得和她争辩对错。 江照雪将他上下一打量,叶天骄紧张起来:“你看什么?你不会看上小爷我吧?我告诉你你就算治好我哥,我也绝对不会……” “玉灵芝还在吗?” 江照雪开口,叶天骄一愣,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山上遇到那个高手。 当时虽然没看清面貌,但是他可确认,当时就是一男一女。 他神色瞬间警惕起来,将带着面纱的江照雪和裴子辰扫了一眼,随后道:“你是那天山上的人?” “我是哪里的人不重要,”江照雪见他神色,便知玉灵芝还在,笑起来道,“重要的是,如果我能救好你哥,玉灵芝给我,如何?” “可以。” 听见是要玉灵芝,叶天骄倒冷静下来,一瞬也想明白:“所以你这些天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进叶府是吧?” “怎么能这么说呢?”江照雪眨眨眼,“我这是造福百姓啊。” “骗了这么多银子,可真是造福百姓。” 叶天骄咬牙,随后想起来:“还有,让王若水送猫的也是你对吧?!” 江照雪闻言一顿,随即想起自己正儿八经第一个客户,强撑着笑意道:“啊?你在说什么?” “我今日看你有些本事,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小爷可以不管,”叶天骄见她反应,知道她是赖账,他也不想多说,果断道,“但我哥,若有半分差池,我要你的命。” “哟,”江照雪看着叶天骄故作凶狠的模样,抬手放在胸口,“我好害怕哦。” 叶天骄看出江照雪嘲讽,瞬间暴怒,但一时又不知当说些什么打压江照雪气焰,你你我我半天,终于找到进攻方向,大骂道:“你把脸上那面纱给我摘了!见不得人吗?” “对啊,”江照雪提裙往前,大方道,“我相貌丑陋,见不得人。不过不重要,现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去见你哥……” 话没说完,身后疾风袭来,江照雪下意识回头刹那,叶天骄已扑至身前一把拽下她的面纱,裴子辰同时上前将江照雪一把拉护到身后,暴起一脚便将叶天骄踹飞砸进院中,怒急出声:“放肆!” 说话时,江照雪已经被他完完全全挡住,面纱被他夺回塞给她,如今他只比江照雪高上半个脑袋,身形还是少年身躯,并不能将江照雪完全挡严实,但还是足够江照雪将面纱带回脸上。 饶是如此,在摘下面纱那一刻,叶天骄也看清了江照雪的面容。 叶天骄整个人惊呆,想说什么,又被血堵在嘴里。 旁边侍从都冲上去拉叶天骄,侍卫则将裴子辰和江照雪围得严严实实,陈昭慌忙上前想缓和,但也不知道到底该和谁道歉。 院子里慌成一团,裴子辰手扶剑柄,冷静道:“师娘莫怕。” 江照雪倒是不怕,只从他身后好奇探出头来,看见叶天骄手捂着胸口,被人扶起,然后在看见江照雪探头那一瞬,一口血呕了出来,完全克制不住自己,颤颤出声:“仙女……” 这话一出,裴子辰瞳孔急缩,抬手还欲再揍,江照雪怕出人命,赶紧拉住他,急道:“别激动,他也没做什么……” 说着,人群中一声尖叫,江照雪和裴子辰抬眼看去,便见不远处的叶天骄竟是支撑不住,两眼一翻,便倒在了人群中。 周边叫大夫的叫大夫,扛人的扛人,陈昭也顾不得他们,只吩咐周边人退下带他们去客房后,便赶紧给叶天骄送医。 江照雪愣愣看着这一番变故,始终没能反应过来。 怎么就这么片刻之间,这两人就打……哦不,怎么裴子辰就把人打了呢? 江照雪有些茫然,不由得回头看裴子辰:“你怎么突然动手啊?” 裴子辰得话,动作一僵,似也觉自己做错,不安道:“他冒犯师娘。” 说着,裴子辰反应过来,这是个凡人,就算冒犯也不至于此,他赶忙收起情绪,单膝跪下,行礼道:“弟子有过,请师娘责罚。” “哦,也没什么好责罚的。”江照雪不太在意,只一直盯着叶天骄离开的方向,有些忧虑道,“他这么脆,会不会打死了啊?” 裴子辰不说话,他静默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耳朵带着耳鸣,嗡嗡环绕,好像世界就他一个人在原地。 他被动等待着,也不知等待什么,自己仿佛是一尊石像,灵魂被禁锢在石头之中,动弹不得。 直到江照雪将目光转回来,当她目光回到他身上那一刻,他才感觉诅咒解除,听对方诧异道:“你跪着干嘛?起来,赶紧去看看。” 说着,江照雪提步往前,含糊道:“可别进来就把人打死了。” 第24章 刚进叶府, 没把大公子医好,先把二公子踹上病床。 要是把人踹死了,那玉灵芝也别想着要了, 就得用点非常手段…… 江照雪一想就抬手扶额。 把一个凡人打死了还要入室抢劫, 九幽境的魔修也干不出这么混账的事儿吧?! 还是得医活他。 赶紧医好, 赶紧拿到玉灵芝, 后天又是火毒之期,再次之前她还是得快些 江照雪心里琢磨着, 暗中翻了翻乾坤袋, 寻找了一些药物后,就领着裴子辰去找叶天骄。 但大约是叶家被裴子辰吓出了阴影, 两人到门口后,下人便都拦了上来, 江照雪赶忙赔笑:“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家这小徒弟激动了一些,我这里有些上好的药, 我还略通医术,让我进去看看二少爷……” 说着, 江照雪颇为懂事, 从袖子里拿出银钱, 试图贿赂拦路的下人:“诸位行个方便……” “江仙师!”陈昭的声音及时响起。 江照雪赶紧把钱往袖子里一藏, 仙风道骨抬头,笑了笑道:“陈先生。” “江仙师, ”陈昭走下台阶, 朝着江照雪行了礼,后怕看了裴子辰一眼后,不安道, “那个……二少爷被打断了肋骨,现下昏迷不醒,府里大夫已经用药,再见仙师至少要等明日,还请仙师府内歇息,明日若二少爷不醒,在下便带仙师去看大少爷。” “抱歉抱歉,”江照雪听到只是断了肋骨,顿时松了口气,随即赶紧道,“要我去看看,再给二少爷道个歉?” “寻常外伤,就不劳烦仙师了。”陈昭倒也大气,“府中也有灵药,仙师放心。” “可是……” “仙师是不是想同二少爷商议玉灵芝之事?” 陈昭见江照雪坚持不肯离开,径直询问,江照雪一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的确如此。” “此事您放心,”陈昭安抚着江照雪,“二少爷已经说了,明日带您见过大少爷,只要您确认有把握,可先赠一半给您,事成之后,再将另一半交给仙师。” 听到这话,江照雪顿时放心下来。 一半玉灵芝,足够裴子辰灵根重新生长出来,等另取来,便可完整重塑裴子辰的筋骨。 话已至此,见叶天骄是真的不想见她,她也不再勉强,行礼道:“那替在下谢过二少爷。” “不妨事,仙师好好休息就是。紫儿,”陈昭唤了一声旁边的侍女,“客房打扫出来,带二位仙师歇下吧。” 侍女闻言上前,给江照雪和裴子辰领路,两人离开之后,陈昭松了口气,赶紧回到房间,就见叶天骄躺在床上,双眼直愣愣看着床顶,喃喃道:“仙女……仙女啊……” 陈昭看着,有些烦躁,压低声道:“去找叶道长,让他赶紧过来,悄悄给二少爷做个法事。告诉他……”陈昭似觉丢脸,闭上眼睛,扭过头去,“二少爷见女子貌美太甚,把魂丢了,得召回来。” 这话把众人惊呆,不由得都悄悄看向床上躺着的叶天骄。 没想到啊,二公子看上去凶狠霸道不近女色,结果看见美女,魂都没了。 苍山雪 第44节 而陈昭在痛心疾首二公子魂掉了之后,又忍不住感慨,他果然没有看走眼,江照雪一定是一位大能,他家二公子近距离看了一眼脸,就能把魂撞掉了。 这一切是非江照雪二人并不知晓,他们顺着侍女的话回到客房。 叶家家大业大,他们这样的客人,也单独给了一个小院。 江照雪进屋之后,便松了口气,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庆幸道:“还好这叶二身体不错,才断了两根肋骨,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下好了,咱们先拿它一半玉灵芝,等我把叶老大治好,你的灵根就可以重新长回来了!到时候我再教你重塑筋脉,你日后肯定比以前还强!” 裴子辰听着,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江照雪见他不说话,疑惑抬眸:“你这是做什么?怎么不说话?” “师娘……”裴子辰迟疑着开口,江照雪眨眨眼,就见裴子辰抿紧唇,好半天才道,“一定要给我重塑金丹吗?” 江照雪一愣,随即就看裴子辰抬眸,认真道:“我没有金丹,我也有剑,师娘手中还有符箓,我们只要找离开之法,何必一定要为我重塑金丹?” “你……”江照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想重塑金丹?” “我想师娘平安回去。”裴子辰平静开口。 江照雪品了品,察觉这话的异样。 他不想重塑金丹,他只想让她回去。 她手指轻敲着桌面,想了片刻后,只道:“可后日后,我的火毒马上就要发作,我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回去,而你若没有灵力,我怎么办?”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江照雪提醒他:“你别觉得我是在为你忙活,我是为了我自己。明日赶紧拿到玉灵芝,一日之内给我引气入体,不然——”江照雪嘲弄一笑,“你就看着你师娘疼死吧。” 裴子辰听着反应过来,慌忙道:“弟子愚钝。” “去休息吧。”江照雪低头喝茶。 裴子辰应声离开,等他走后,阿南声音响起来:“他这个状态很不妙啊。” 江照雪不说话,阿南分析着:“你听听,他不想修复金丹,只想着送你回去,他自个儿呢?一点打算都没有,他还想活吗?就他这个心境,你就算给他重塑灵根结丹了,天雷下来也得劈死啊。” “是我的问题。” 江照雪认真思考,阿南愣住:“这你也能反省?你是不是太善于反思了?!” “是我魅力不够,”江照雪回忆这些时日,“和我在一起快一个月,他竟然不觉得快乐?!是我最近讲的笑话不好笑吗?” 这个思路让阿南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由得也开始回忆江照雪最近到底干过什么。 她在山上指挥裴子辰背她、打猎、做饭、洗衣服…… 她在山下指挥裴子辰打扫卫生、做饭、买菜、洗衣服…… “不是,”阿南忍不住道,“天天做饭买菜洗衣服到底有什么快乐可言?正常人多快乐过上这种生活也会抑郁的吧?!” “可是有我啊。”江照雪奇怪道,“和我在一起他不开心吗?他都没有时间想难过的事。” “也没时间想快乐的事啊!” 阿南这话出来,江照雪愣住,随后有些心虚,含糊道:“我每天用我的快乐感染他还不够啊……” “你觉得呢?” 阿南把问题抛给她,江照雪想想,叹息道:“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哄他啊。” “想想吧。”阿南叹息,“咱们不能竭池而渔,你还得把他养到至少能把天机灵玉滋养回来,这日子长着呢,他现在这样子,你就算用自己把他拖着强行留在身边,他也最多就到金丹了。” 修道讲究心境,想要超脱凡人轮回,那必定要有超越凡人的道心。所谓道心也就是自己坚持执着之道,他现在这个死人微活的状态,能有什么道心? 江照雪知道阿南说得有理,思考着没有开口。 阿南想了想,有些好奇道:“不过说真的,你想过怎么回去没有?” “我有猜想。” 江照雪倒也没瞒阿南,思考着道:“其实之前在雪山,我一拿溯光镜,便感觉到了灵力涌动。” “什么意思?”阿南疑惑道,“灵力?你能用灵力?” “握住它可以,而且,甚至于我感觉到寻时镜在寻找它。只要我回应,我便能找到沈玉清。”江照雪回忆着当时的感受,分析道,“所以我猜测,若是想回去,我只要使用灵力,联系上沈玉清,届时寻时镜正常开启,我要回去不难。甚至于,我还感觉到这溯光镜片中有一股力量在翻涌,可能在我使用灵力之时,它就会再次开启,届时时空又变,只是我不确定,会变到哪里,而这一块碎片的力量,能不能同时带走我和裴子辰。” “所以你现下不敢使用灵力,是怕和他分开,让他遗落在时空乱流之中?” “不仅如此,”江照雪轻敲着桌面,“你看,书中裴子辰拿着溯光镜,他开启了溯光镜。如今是我拿着溯光镜,也开启了溯光镜。按理来说,溯光镜必须要和寻时镜一起才能开启,为什么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开启,回到过去?这么草率的吗?” “所以为什么?”阿南也被江照雪说懵。 江照雪琢磨着,揣测道:“不管是为什么,但可以确定,溯光镜不是偶然开启,它让我们回来必然有目的,在这个时空一定是有什么需要我们探寻的。你看,书里裴子辰没有我,但他有仇,他为了活下去要往前走。现在他没有仇,可是他的玉灵芝就被挖了,这是偶然吗?” “这更像是指引——”阿南猜测着,随后明白,“所以你觉得,你们是被指引来到叶家。” “不错。” 江照雪喝了口水,认真道:“至于到底来做什么,明日见到那位叶大少爷,或许就明白了。” “嗯……很有道理,”阿南点头,随后道,“那裴子辰怎么办?” “啊?”江照雪没听明白,“这和裴子辰什么关系?” “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咱们这里单方面行动也没有意义吧?” 江照雪没有说话,想了想后,叹息道:“那就……给他找点意义吧。” 江照雪琢磨了一晚上,等第二天起来,陈昭早早就等在了门口,领着江照雪和裴子辰一起前往叶文知的院落。 走在路上,陈昭大约同江照雪说了一下病情。 “三年前,大少爷高中,准备离开泰州城入京为官,结果就在离开当日,开始终日昏睡不醒,我 本是想带他回京城求医,没想到只要离开泰州城,大少爷便会呕血不止。” 陈昭神色沉重,缓声道:“在下曾受叶家先祖之恩,为叶氏供奉,一直侍奉两位公子长大,听闻大少爷出世后,便赶了过来,仙师应该能看到,这里怨气横生,当时我来时,已经有这样的苗头,但不算严重,我起初以为,是大少爷做了恶事,受害者怨气反扑,可后来又觉不对,少爷就算作恶,短短半月,不可能有这样的怨气缠身。” “的确。”江照雪点点头,抬头看了这满院血光,这绝非一日而成的怨气。 陈昭叹息:“在下无能为力,只能以灵力为大少爷续命,刚好天机院查泰州城女子夜间枉死一事来到泰州城,便请天机院的人来查看,可天机院的人并不相信大少爷无辜,故而确认城中女子之事与少爷无关之后,便率先离开。至此之后,大少爷身体每况愈下,家中寻过修士、药师,想尽办法,都无甚作用。只能全依靠灵力续命,在下原本即将步入元婴……” 陈昭说着,苦笑起来,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带了几分哑意:“已快退至炼气了。” “陈先生辛苦。”江照雪颔首表示敬意。 陈昭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忙收起手,笑起来道:“瞧我,怎么同客人说起这般丧气话。来,仙师里面请。” 说着,三人踏进叶文知院落,入院江照雪便见叶天骄已经站在门口等候。 听到脚步声,叶天骄下意识回头,在看见江照雪瞬间,眼神急缩,又慌忙回头,故作镇定。 裴子辰看了叶天骄一眼,挪开目光。 江照雪假装不知道叶天骄这点心思,笑着上前:“叶二少爷。” “嗯。” 叶天骄目光盯着江照雪身后的花坛,装作严肃点头:“来了。” 说着,他僵硬转身:“进来吧。” 江照雪听话跟着叶天骄入屋,一进屋,血腥味和药味便扑面而来,江照雪转过屏风,便见床上躺着一个青年。 这青年与叶天骄眉目有几分相似,但气质迥异,明显温和许多。 “这就是我哥。” 叶天骄扭过头去,压着微红的眼眶道:“你看吧。” 江照雪不说话,她端详着床上青年,旁边陈昭道:“我想尽办法,大少爷却还是无用。这些年也请了许多算命先生,让他们给大少爷看,但他们都说,大少爷活不过二十四岁,而他们也没有能力为少爷改命。” “而今年,他刚好二十四。” 江照雪冷静开口,陈昭一愣,他并没有同江照雪说过年纪,只是想到江照雪的本事,他也并不意外,点头道:“不错。前日我听闻了李家那个孩子之事,心里就存了侥幸,想让姑娘看看,我家公子,是不是当真如他们所说,命数当尽?” 江照雪不说话,她看着面前明显身上缠绕了一层佛光的青年,神色冷峻。 她想了想,询问道:“你们请了多少位命师看过他的命数?” ‘命师’这个词对于陈昭有些陌生,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江照雪说的是算命先生,他想了想:“不下三十人,上至天机院大乘修士,下至传闻三眼天才金丹,我都请过了。” “都说他活不过二十四?” “是。” 江照雪沉默下来,裴子辰察觉不对,轻声道:“师娘?” “把生辰八字给我。” 江照雪不敢断言,同陈昭要生辰八字,陈昭一顿,生辰八字太过重要,他不由得看向叶天骄,叶天骄明白他的意思,转过头去,硬着声道:“给吧。” 陈昭闻言,将生辰八字报给江照雪,江照雪拿着生辰八字掐指算了算,皱起眉头,又回到书桌前,开始重新换了算法。 见她反复测算,陈昭不由得有些惊讶,叶天骄也奇怪起来,等了许久后,江照雪将所有可能都算了一遍,看着纸页上同样的结果,她皱眉抬头。 叶天骄看见她的表情,心七上八下,不由得道:“你……你什么表情?我哥就算没救了你也不至于这样吧?我做好准备了。” 叶天骄说着,明显有些害怕,但还是努力道:“你说结果,我承受得住。二十四就二十四,我……” “是一百零四。” 江照雪开口,叶天骄愣住,陈昭面露诧异之色,不由得道:“您说什么?” “他的命数不该命绝于二十四,”江照雪思考着,郑重道,“他乃七世善人,有七世功德,这一世乃大富大贵宰相之命,二十一岁高中,三十岁入阁,侍奉三朝,八十岁归隐,一百零四善终,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听着这话,陈昭和叶天骄都愣在原地,随后叶天骄结巴起来:“可……可是……” “可是他们都说他该命绝于二十四。” 江照雪也觉异常,她回想着李念念,甚至于……裴子辰。 李念念她当作是那些算命师父骗他们,当是叶闻真学艺不精,可叶文知呢? 为他批命至少有三十人,甚至还有大乘期的修士,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三十人都在骗他,都看走眼。而且这是七世善人,哪怕不算,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命数,怎么会这么多算错? 江照雪心中惊疑不定,可她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结果和那些人不一样? 是她错了,还是那些人错了? 她心里突然有些惶恐,竟开始对自己的结果产生了些许不信任。 然而叶天骄在短暂震惊后,迅速反应过来,高兴道:“也就是说他们算错了?!我哥能活到一百零四,他不会死在二十四岁?” 在场没有人敢说话,陈昭亦是。 苍山雪 第45节 他太清楚知道,三十个人算出来的结果,错的可能性太小,饶是他相信江照雪有些能耐,也不敢信她能比天机院大乘期的国师更有能耐。 他原本只是想让江照雪改命,可江照雪却说…… 命不是这样? 江照雪和陈昭对视着,裴子辰亦是明白情况不对,皱起眉头,只有叶天骄一个人,还在原地高兴:“我哥有救了,我哥有救了。喂!” 他回头看向江照雪,奇怪道:“他既然本就是七世善人的好命,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江照雪听着,抬眼看向周边的怨气。 按照常理,七世善人身边,怨气退散,不可能有这么多怨气围绕着他。 可若他不是七世善人,这里的怨气怕是早就将这个人吞噬,又怎么会活着? 可现在无法,她想了想,只能道:“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我先为大少爷驱除怨气。” “您可以做到?”陈昭有些意外,驱除这样的怨气,至少要在元婴期以上,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江照雪颔首,思考着道:“我可以试试。” 七世善人的命格,天道必定相助,只要一点灵力,这样的怨气,再加上她哥给的符箓,她还是有把握驱除。 “但现下大少爷到底因何缠绵病榻并不清楚,我不能保证驱除怨气之后,一定没有问题。” “没关系。”叶天骄听着,高兴道,“只要能救我哥,试试也无妨。” “好,”江照雪思忱着,抬眸看向叶天骄,“那我需要叶二公子帮个忙。” “什么忙?” “你曾引气入体,”江照雪扫过叶天骄周身,直接询问,“学过道是吗?” 听到这话,叶天骄浑身一僵。 江照雪察觉他对学道之事排斥,但也懒得多问,只问:“能不能用灵力?” “能……” 叶天骄语气颤颤,陈昭见状,忍不住想开口说什么,江照雪便道:“今日给我一半玉灵芝,明夜我设阵驱逐怨气,但我要用叶二公子的灵力,还请陈先生今夜好好教他。” 听到这话,陈昭忙道:“用我的……” “你筋脉有他宽广吗?”江照雪直接开口,用笔一点叶天骄,“他乃天阶金灵根,灵根强度、筋脉宽度超越常人,我设阵需要的灵力极多,要借他的身体积蓄灵力,陈先生就不要不自量力了吧?” 陈昭闻言有些尴尬,江照雪见他们还有顾虑,不由得道:“他到底为什么不学下去?这么好的天赋。” “这……” “不准说!”叶天骄立刻打断陈昭,陈昭也不敢开口。 江照雪想想,径直起身:“今夜我要闭关,等会儿把玉灵芝送过,你们送过来,我亲自教二公子聚气。” 听到这话,陈昭亮了眼睛,叶天骄面露惶恐之色。 江照雪没有理会他,带着裴子辰回去。 等到了屋中,玉灵芝已经送了上来,江照雪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半玉灵芝,她检验没有问题后,转头拿着玉灵芝询问裴子辰:“你打算怎么吃?生吃还是给你下厨做了?” “弟子直接用就可以。” 裴子辰伸出双手,接过玉灵芝。 江照雪看着他恭敬动作,突然有些怀念之前他还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忍不住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师娘后,就畏手畏脚的?” 这话让裴子辰动作一僵,江照雪想想,忍不住道:“怪不得我以前记不得你名字,你这样,真的很没有存在感啊。” 裴子辰得话,睫毛轻颤,正要回应,江照雪看出他神色不佳,赶忙道:“不过我就喜欢这样的。” 裴子辰再次僵硬在原地,原先的话一时堵在喉间,不知所措。 江照雪变本加厉,追加道:“如果能再活泼一点就好了,毕竟你还年纪小,不用这么压着自己性子。以前呢,没有人纵容你,但现在不一样啦,你已经离开灵剑仙阁,师娘疼你呀!你看看那个叶二傻,你再不守规矩,再过分,能比他过分了?别这么懂事——” 江照雪说着,将手放在胸口,一脸认真道:“师娘会心疼的。” 裴子辰听着,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江照雪看他还能被哄笑,顿时放心几分,把玉灵芝递给他,拍肩道:“快吃了,赶紧引气入体,今晚师娘过得好不好,就看你了!” 这话一出,阿南就在她脑海里“哇哦”的响起来。 江照雪顿时意识到不妥,正想解释,就看裴子辰认真道:“弟子一定尽力。” 江照雪:“……” 感觉更不妥了。 她轻咳了一声,也不好多说,转身道:“行了那我走了,成功了叫我。” 说着,她便走出门外,关上大门。 等出门之后,江照雪忍不住教训阿南:“你哇哦哇哦,哇哦个什么。” 阿南得话摇摇尾巴,嚣张道:“哇哦~” “以后不准调戏裴子辰!”江照雪认真道,“讲点公德吧你!” “你搞错啦,”阿南哼了一声,“我调戏的是你!” “再嚣张我进识海扒光你的毛!” “不过说真的,”阿南认真起来,“他一天能引气入体吗?你是不是太信任了他一点?” “他是男主!而且以前他就很优秀了,现在一个高考复读生考小学很难吗?”江照雪摊手道,“搞清楚,他可一直是优等生!” “好好好,优等生。”阿南屈服,随后道,“优等生不用管了,看看你面前这个学渣吧。” 江照雪听着抬头,便见叶天骄站在不远处,他扭扭捏捏,忐忑不安。 江照雪上下一扫,便知他的来意:“来学引气的?” 叶天骄听着,有些害怕道:“啊。” “过来。” 江照雪将他叫到院子,一看裴子辰房间,想了片刻后,便上前贴了一张静音符。 裴子辰引气入体,她不敢离开,又怕打扰裴子辰,只能浪费符箓一张。 她心疼着符箓,回到院子,看了看周边,一扫台阶上的灰尘,从容落座之后,拍了拍身侧,招呼叶天骄:“坐下吧。” 叶天骄得话,有些紧张坐下,一直低头不敢看她。 江照雪思考着,回头上下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太理解道:“你很害怕?” 江照雪几乎是开口瞬间,叶天骄就往旁边一挪,这样子和前两天嚣张模样完全不同,江照雪挑起眉头:“你是怕我,还是怕修道?” 叶天骄不答,只低头道:“赶紧教吧你!这么多废话。” “我教你也得搞清楚你是怎么回事,”江照雪颇为不耐,皱起眉头道,“你天赋这么好,按理来说筑基之前都应该像喝水一样容易,这个年纪却还没筑基,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没……没有。”叶天骄支吾道,“你就教就行了。” “你还想不想救你哥?”江照雪认真道,“说清楚,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叶天骄听见叶文知,终于松动,他左顾右盼,似是鼓足勇气,终于道,“我……我怕鬼。” 这话让江照雪一愣,叶天骄开了口也不想再顾颜面,倒豆一般噼里啪啦道:“我家大业大的,我好好的修什么道?那些鬼啊妖怪啊,长得奇形怪状的,看着就怕。小时候他们就有老道士要来收我为徒了,我那时候才五岁,教我引气入体,我才把灵力灌倒身上,就看见一个女的,吐着舌头倒挂在横梁上。” 一想起那个画面,叶天骄瞬间闭上眼睛,紧张道:“小爷学个屁啊!” “好可怜啊,”阿南忍不住道,“第一次学道经验这么惨,怪不得不想学了。” “也是。”江照雪忍不住道,“我要是他,好吃好喝过一辈子,学什么道啊?” 一人一鸟都很理解。 “不过现在情况特殊,”江照雪点头,没有反驳他,只道,“为了你哥,忍忍吧。” “也只能这样了。” 叶天骄痛苦扭过头去。 江照雪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酥饼,残忍开口道:“来吧,先闭上眼睛,感受天地,听风声,鸟声,树叶沙沙之声,天地与你相容,气引于指端……” 江照雪的话不像其他道士那样高深,都是大白话,叶天骄听得很容易,随着她的引导,不知不觉之间,他便感觉周身盈满了灵力。 江照雪教着叶天骄如何运转灵力之时,裴子辰正在房间之中同样引气。 玉灵芝服用之后,他便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碎掉的灵根似乎在重新滋长。 一开始只是一点点,他明白这就是玉灵芝的作用,一点点灵根,便可以让他将灵力汇聚,用灵力再辅助灵根的生长。 反复循环,便能得到越来越多的灵力。 只是续生蛛所续上的筋脉毕竟不如原来,而灵根也实在太过微小,相比他过去完整的天阶冰灵根,引入的灵力几乎等于没有,灵力游走时痛,灵根生长时亦是很痛。 可一想到江照雪明日火毒,他又不能停下。 江照雪需要的灵力很多,他现下的灵根根本无法供给。 他只能逼着自己,尽量让灵根生长得多一点,并在游走之时,一层又一层外拓筋脉。 他在疼痛中一次次难以继续,却又异常清醒。 这种疼痛仿佛与那种几乎要把他吞噬的空洞感相抵触,尤其是意识到他能为江照雪做点什么的时候,他更是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充盈着自己。 那一刻疼痛仿佛也变作了一种慰藉,在痛苦中寻找着一种平静。 可痛就是痛,他又因此生出几分绝望。 反复挣扎之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力竭,感觉自己灵根成了一部分。 他轻轻喘息着,睁开眼睛,感觉周边一片寂静。 他不知道这是源于什么,是他的幻觉? 还是……死亡? 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房间异常安静,水声,鸟声,师娘呢?师娘也不在了。 一瞬间,他突然陷入了一种极致的惶恐,这世上空荡荡的,好似只有他了。 他慌忙下床,因为久坐和竭力,甚至晕眩了一下,他立刻扶住自己,然后赶忙冲出大门,在打开大门那一刹,天地的声音灌涌而入,然后他就听到叶天骄惨叫之声:“不要啊啊啊!” 与此同时,他死死抱着江照雪的手臂,闭上眼睛,疯狂摇头:“我不看,我不敢!仙女姐姐我不敢看!” 苍山雪 第46节 “别怕,”江照雪耐心拍着他的手,像哄小孩一般安慰道,“睁开眼睛,仙女姐姐在你身边,小王子,快看看,只是一只吊死鬼你怕什么啊?” “我不要!!” 叶天骄几乎是快哭出来。 江照雪忍着暴打他的冲动,正要安慰,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茫然的询问声:“师娘?” 江照雪得话,瞬间回头,这才意识到裴子辰已经出来了。 她一巴掌把叶天骄扇开,赶紧起身,上下打量裴子辰:“怎么样?如何了?” 裴子辰不说话,他只愣愣看着地上抱头不敢睁眼的叶天骄。 江照雪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见裴子辰整个人面色苍白,仿佛一触既碎,想了片刻,又看了看裴子辰身上的灵力,慢慢反应过来。 裴子辰过去天之骄子,生来的天灵根,修行一帆风顺,哪里体会过灵根残缺之苦? 他今日只是刚刚引气入体,而叶天骄这一日,虽然闭着眼喊害怕,但…… 已经筑基了。 江照雪知道裴子辰难过,轻咳了一声,同地上鬼叫的叶天骄道:“叶二,赶紧走吧,回去找陈昭配你睡。” “不要,仙女姐姐不要放开我……” 叶天骄疯狂像个瞎子一样去摸索江照雪,“你送我走,我不敢走。” 说着,他还真摸到江照雪脚边,江照雪赶紧踹了他几脚,把他踹翻之后,残忍道:“爬出去,叫陈昭吧。” 说完,她小心翼翼拉过裴子辰:“子辰?我们进去,师娘给你瞧瞧?” 裴子辰不说话,他仿佛是完全失了神,竟连江照雪拉他这么逾矩的动作都没有阻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觉得心上空荡荡的。 外面传来叶天骄嚎啕的声音:“陈昭!陈昭救我!救命啊!” 他听不进去,他只愣愣看着江照雪。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其实没有意义。 叶天骄一日就可以筑基了,他……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江照雪见他一直失神,被他吓到,赶紧道:“子辰?你怎么了?” 听见江照雪唤他,裴子辰骤然反应过来。 他慌忙收神,赶紧起身,恭敬道:“弟子一时失神,还望师娘见谅。” “哦,”江照雪观察着他,赶紧点头,“见谅,我见谅。” 说着,她抿了抿唇,琢磨着道:“你……你是不是伤心啊?” “劳师娘忧心,弟子无碍。”裴子辰说着,转过头,赶忙道,“已过子时,师娘火毒将近,弟子还是先帮师娘传输灵力,准备压制火毒吧。” 江照雪听着,看他去整理蒲团,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等裴子辰整理好蒲团,他似乎也整理好了心情,转身请江照雪入座,随后便端正坐到江照雪对面,认真道:“师娘,弟子愚钝,今日只勉力冲击到炼气五层,灵力怕是不够镇压师娘灵力。所以弟子特意拓展了筋脉和灵根,稍后我想尝试将师娘筋脉中的灵力引入我的身体之中,通过我的灵根转化为水系灵气,再回到师娘体内,不知可否?” 江照雪一听,便有些尴尬。 他年纪尚小,又学的是大课,大约是没学到双修这一层。 灵力传送在修士之间已算私密,故而过去火毒她都只找沈玉清。而这样将灵力流转在两人身体之中,更是亲上加亲,如果再有神魂交融,啊哈。 “这真是物理意义上的灵魂伴侣啊!”阿南忍不住发表感慨。 其实江照雪倒是无所谓的,虽然来了两百年,但江照雪对于这些规矩所代表的含义不太认可,她就是怕裴子辰未来想起来尴尬。 他这么守礼的人,要是想起来…… “不会自杀吧?” 江照雪怀疑。 阿南赶忙道:“不可能啦,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自杀?只会天天找你道歉,乞求你杀了他。” “可我不会杀他。” “那不就完了?” 逻辑闭环,江照雪也没了负担,果断道:“可行。” 裴子辰闻言放松下来,低头道:“请师娘伸手。” 江照雪顺着他的话将双手向下摊开,送到他面前。 裴子辰低声说了句“得罪”之后,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他还是少年人,手掌并不算宽大,却也足够完整握住她,十只修长,骨节分明,厚茧轻磨在江照雪皮肤上,带来些许异样的刺感。 江照雪瞟了他的手一眼,忍不住道:“还挺好看。” 裴子辰专注闭眼,江照雪便感觉他开始尝试着将她的灵力引过去。 灵力开始流动时,身体终于有一种熟悉的轻盈感涌上,江照雪突然想起:“话说,道侣之间可以在交换灵力时通过神魂分享感受和情绪,那我是不是可以把我的情绪感受分享给他啊?” 阿南听到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会:“好像可以哦,你和他虽然不是道侣,但是锁灵阵其实就是让你们神魂结契,现下你将你的情绪赋予灵力之上,流转过去……应该可以!” 江照雪一想,顿时大喜。 他不开心? 没关系,她开心啊! 怎么培养裴子辰乐观的心态,开朗的性格,让他对世界生机勃勃? 那一刻,江照雪心里有了办法。 她闭上眼睛,在灵力流淌过去刹那,尝试着调动自己的神魂,回想自己所有开心快乐之事,将这些情绪注入灵力之中,顺着灵力流淌过去。 那些开心的、愉悦的心情流淌进入裴子辰身体刹那,裴子辰骤然一僵。 他被动感知着那种温柔喜悦钻入自己的身体,灵力游走全身,暖洋洋的感觉舒展在他周身所有,魂魄仿佛被人用手温柔轻抚、拥抱…… 陌生的欲念翻涌,他不自觉绷紧肌肉,却不敢言,只竭力稳住可能暴露的气息,让自己不要被江照雪察觉。 可江照雪一直观察着他,哪里不能发现? 一看见裴子辰改变,江照雪瞬间大喜。 “成了!”她高兴道,“你看,他一定感受到我的情绪,开心得不知所措了!” 第25章 不知所措是真的不知所措。 其实很多事情, 裴子辰大约有过耳闻。 双修乃灵剑仙阁弟子选修课程之一,仙路漫漫,绝大部分弟子在后期都会修这一门。 但他太过年少, 尚未正式修行, 只从一些提前选修的顽劣师弟口中, 碎片化得知过些许。 过去他情绪寡欲, 从未有过这种意识,今日初初有感, 顿时惊慌失措, 又不知如何自处,只能将下腹微沉, 尽量不要在衣衫之上显露。思索着自己这异样的由来。 只是脑子昏昏沉沉,继续维系灵力运转已再艰难不过, 根本无力多想,只能竭力克制着那些多余的情绪,让灵力一圈一圈游走在两人之间。 他如今灵根每次只能转化极少的灵力, 故而需要更长的时间。 江照雪见他始终紧张,当她是被突如其来的快乐情绪惊住, 不由得笑起来, 安抚他道:“你现下是不是感觉有些奇怪?” 这话让裴子辰呼吸一顿, 江照雪便知答案, 继续道:“别担心,是我把我的情绪传递给了你。你近来总是闷闷不乐, 师娘很是担忧, 现下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共情与我,体会一下高兴是什么感觉。” 体会高兴…… 裴子辰听着, 慢慢明白过来,在灵力从江照雪身体中带出时,她将他的情绪分享给了他。 可情绪、记忆,这都属于神魂,也就是说,她不仅是将灵力送入他身体,她还在尝试触碰他的神魂。 而魂魄本就属于人极为敏感的存在,她觉得自己给予的是喜悦,等到到达他身体,就…… 裴子辰抿唇不言,他想开口让她停下,又怕被她察觉异样,只隐秘压制着这种欢愉和痛苦夹杂的感觉,尽量保持清正又无所适从。 丑时过后,江照雪火毒便开始在体内活跃起来,但冰系的灵力早已留存在江照雪身体之中,她倒也没有太大感觉,只是随着裴子辰开始力竭,也可能是时间太长,他似乎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呼吸完全凌乱,汗水浸透过衣衫。 等一切结束,江照雪睁开眼睛时,便见对面少年面色潮红,满身是汗,睁开眼时,惯来清明的眼里蒙上薄薄一层水雾之色,目光停驻在她身上,似是有些恍惚。 江照雪当他力竭,笑了起来:“感受如何?” 裴子辰没有言语,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江照雪面上露出慈爱,温和道:“我知道你从落崖以来,便心情不好,但人活着总要往前看,一味沉溺于此没有意义。若是有师娘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帮得上的地方? 裴子辰听着,呼吸顿时重了几分。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只是本能性地忍不住凑上前去。 他想触碰她,靠近她,就像在乌月林,遇见沈玉清时,他们躲在树后,她抱着他吮吸他血液的那一刻。 那种触感在这一刹回忆起来,变得格外清晰,他呼吸凌乱,忍不住凑上前去,颤颤抓向的袖子,无意识呢喃:“师娘……” 江照雪见他满眼渴求,欲动未动,一时有些茫然。 想了片刻,琢磨着或许是他刚才看见她安慰叶天骄,心里也想模仿。 其实也不难理解,他毕竟年少,七年来在灵剑仙阁,守清规戒律,什么都学了,独独没有学会受人关爱。 人之本能,便是渴求依靠,如今他心中难过,有此出格之举,也是正常。 江照雪不甚在意,这么简单的要求,倒也不难。 “撒娇求抱抱是吧?”她笑着开口。 裴子辰有些茫然,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江照雪一把拉入怀中! 薄纱带着女子清香扑面而来,拂过面颊,撩起一汪春水潋月,用柔软与温暖将他整个人包裹其间。 她拥抱住他刹那,他仿佛终于等到所求的终点,极致的愉悦在极端压抑之下迸发而出,他惊得骤然睁大了眼,猛地一把将江照雪推开,慌忙从小榻上滚了下去。 这一番变故太大,江照雪也懵了,两人对视之间,一个茫然,一个惊恐,裴子辰不敢说话,他感觉自己身上濡湿黏腻一片,整个人慌作一团。 他突然庆幸没有点灯,庆幸此刻是暗夜,庆幸…… 苍山雪 第47节 “弟子有罪。” 裴子辰闭眼一缓,立刻翻身而起,叩首在地,急道:“弟子冒犯,请师娘责罚。” “你……”江照雪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你也没做什么……” 裴子辰跪在地上,脊骨一颤,江照雪稳了稳情绪,轻咳了一声道:“是我冒犯你,我以为你太过难过,想要人安慰。我知道这一路行来,你只剩下我一个亲友,故而没有想太多,你也别放在心上。” “弟子有罪!” 裴子辰只果断重复。 江照雪颇为无奈,她感觉灵剑仙阁仿佛是在这些弟子的脑子里刻印的规矩,她叹了口气,同裴子辰解释道:“你别太紧张,亲友之间,于悲伤之时,一个拥抱算不得什么,与男女无关,与情欲无关,这不是什么罪过。” 裴子辰不出声,江照雪想想,也知裴子辰性情,只能道歉道:“好了,你别自责,要一定要说有罪过,也该是我这个不守规矩的人有罪。你回去吧,不过回去后,你也要想想,怎么让自己开心一些。若有我帮得上的地方,便告诉我。要是今日你能因我之喜而喜,日后你想体会我的心境,也可以来找我。我知道你现下难过,但莫担心,师娘陪着你。” 裴子辰听着,沙哑开口:“弟子躬谢。” 这样官方的回答,让江照雪没了什么兴致,摆手道:“去吧,休息去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立刻叩首,随后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江照雪还是忍不住道:“子辰。” 裴子辰顿住脚步,听着江照雪道:“人之一生,重在于体验,体验喜或悲,总有一种体验,是让你觉得想要为此而活,想要反复拥有,那就是一个人人生的锚,你得找到那个锚,才能活下去。” 裴子辰立定不动。 江照雪疲惫摆手:“走吧。” 裴子辰颔首行礼:“弟子告退。” 说着,他便关门离开。 等他走后,江照雪叹了口气,忍不住道:“到底要怎么样他才开心啊?” “要……真心吧?”阿南叹了口气,“主人,您用这些旁门左道,都是一时的快乐,和给他喂点丹药差不多。但人心得用真心才能滋养。” “那我也不可能给他呀。”江照雪理直气壮,“我给了我怎么办?” 阿南一时语塞,江照雪琢磨了一下:“只能骗得真一点了。” 江照雪叹了口气,也不多想,盖上被子躺在床上,准备好好休息。 而另一边,裴子辰清洗过后,将换下来的衣裳放在火盆里,看着火焰升腾起来,火舌舔舐着衣衫,像是燃烧过那些该有不该有的心思。 “一个拥抱算不得什么,与男女无关,与情欲无关,这不是什么罪过。” “总有一种体验,是让你觉得想要为此而活,想要反复拥有,那就是一个人人生的锚,你得找到那个锚,才能活下去。” 可是师娘…… 自厌和绝望一起翻涌而上,他看着火舌舔舐上自己指尖,疼痛仿佛是鞭笞惩罚,而受了惩罚的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回想起方才被她拥住、产生那灭顶快意的一刹。 这就是情欲啊,师娘。 这就是罪过。 江照雪一觉睡醒,浑身舒畅。 等到醒来发现已经是午时,侍女听到动静,鱼贯而入,给江照雪穿衣梳发,这么久以来,江照雪终于正儿八经穿上了一套衣服。 这倒也怪不得她,这两百年,除了这一个月,她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人侍奉。 从小到大,穿衣梳发吃饭乃至洗澡,都有人一手包办,连指甲她都不剪。 一千年后的衣服穿着比现在简单许多,她都没摸清楚那根带子系哪根,更别提突然回到一千年前。 这里的衣服看上去比一千年后衣料要少,但实际上极为复杂,一层叠加一层,里面带子绑成麻花,所以江照雪从来都是随便系两根,用外袍全部罩上,然后腰带一绑,披个大氅在外面,就去算命,看上去仙风道骨从容随性,大家倒也没注意。 今日叶府没给她准备那些修士惯穿的道袍,反倒给她准备这里女子喜欢穿的荷叶纱裙。 这种裙子和宫装很像,广袖收腰,袖摆裙摆都是荷叶边,用薄纱层层叠叠,灵动飘逸,更显女子风姿。 这种衣服穿着难度对于江照雪来说极大,好在有侍女帮忙,又为她上妆簪发,折腾了半天,等走出门时,裴子辰已经等了许久。 他今日换了一身黑紫叠色的劲装,马尾高束,提剑站在门前,听见江照雪走出来,他回眸看去,看见江照雪走出来,他目光微凝。 江照雪笑着先打招呼:“早啊。” 这声音唤回裴子辰神智,他赶紧垂眸收神,恭敬道:“师娘。” 江照雪目光从裴子辰身上衣衫扫过,忍不住腹诽。 他真是越穿越黑,越穿越像书里了。 但想他今日辰时从房间里吓跑出去的样子,江照雪此时也不敢说什么不好,只能轻咳了一声,和裴子辰寒暄:“早上睡得还好吗?” “托师娘记挂,”裴子辰恭敬中越发疏离,“弟子已经休息好了。” “那就好。” 说着,两人走到饭厅,刚提步进去,就看叶天骄迅速起身,热络道:“仙女姐姐你来了?” 裴子辰闻言不由得扫了江照雪一眼,江照雪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天教他引气,他怕鬼,我安慰了一下他。” 于是她在叶天骄这里彻底得到了升华,不仅人美,心善,还很强。 由于这里都是凡人,她有灵力加身,普通人见她容貌容易受到冲撞,像叶天骄这种重度颜控,看她一眼能把魂撞掉,所以她便一直带着易容的面纱,等做到饭厅吃饭,让所有人退下之后,她才拿下。 陈昭和裴子辰倒还习惯,叶天骄学乖了,根本不敢抬头,一行人简单用过饭,便开始商议今夜取出怨气一事。 “取出怨气之法简单,我画个大阵即可。” 江照雪规划着今晚的情况,询问陈昭道:“如今府中可用的修真者有几位?” “就我和闻真。”陈昭皱起眉头,江照雪表示明白。 人间境修士不多,这里有陈昭和叶闻真,已经是因为叶家家大业大了。 江照雪想了想,分配了大家的任务:“那今夜陈先生和叶道友负责保护大少爷,子辰保护我,叶二留在我身边,我用叶二灵力绘阵,驱除怨气。明日昼夜相交之时,正是阴阳交替,怨气最重,但阳气将生,我们此时做法,若是成功,便是大善,若是失败……太阳升起,怨气受压,我亦以符箓保住众人。” 但那就亏大了。 江照月的符,用一张少一张,她可没多少张了。 江照雪一想就开始心疼,随即立刻决定,今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有人分配到任务,就开始去做准备。 驱除怨气这种事,过去裴子辰带着弟子常做,他便先去准备各类驱邪镇压之物。 江照雪则走到书房,看着桌上准备好的朱砂和黄纸,招呼叶天骄道:“叶二,你过来。” 叶天骄听到这话,茫然走到桌前,好奇道:“做什么?” “拿着。” 江照雪把朱笔给他,叶天骄握在手中,翻转着朱笔道:“这是做什么?” “你想过当什么类型的修士吗?”江照雪询问。 叶天骄一愣,随后忙道:“不不不,我就是来充个数,等我哥好了,我才不当修士呢。” “来来来,试试符修。”江照雪撩起袖子,将一张符纸往桌上一拍,抬手握住叶天骄的手,叶天骄吓得手上一颤,江照雪立刻抓紧,轻声训斥,“乱动什么?我不拉着你怎么调用你的灵力?” 叶天骄反应过来,含糊应答:“那……那你也要说一声。” “废话这么多。”江照雪没好气道,“跟着我感受一下灵力运转,我教你画符。” 说着,第一笔落下,叶天骄便觉周身灵力被江照雪调用起来,顺着他的指尖落到笔上,绘到符纸之上,他眼睛一瞬有些难以睁开,江照雪立刻又道:“把灵力送到双目,普通人画符不能直视,必须有灵力加持。” 叶天骄得话,赶紧按照昨天学过的运转灵力,灵力到达双眼的位置,他终于看清符纸,这时候,符纸上已经有了纹路,江照雪解释着道:“这是雷霆咒,专门针对邪魅魍魉,以后看见害怕的鬼怪,见一个砸一个,他们见你自然就会跑了。” 叶天骄听着,有些紧张,他被江照雪握着手,绘过纹路,看着江照雪绘制出来的符文,结巴道:“你……你是符修吗?” “我不是。” 江照雪平静回答,转头朝他笑笑:“可我喜欢符修。” 她还带着面纱,可那一刹,叶天骄还是心跳快了一拍。 他说不出话来,江照雪转头看向桌面,继续道:“修仙要看天赋,每个人都有合适的路子,有人以剑入道,有人以符入道,怎样都是好的。” “那……那你呢?”叶天骄忍不住多问两句。 江照雪平静道:“我以天命入道。” “你不是喜欢符修吗?” “那是因为它可以让我保命,”江照雪叹了口气,“而且我自己修不了,命师的灵力,就注定只能赌运,就算我到达大乘渡劫乃至飞升,我都无法用我的灵力修剑,也没有办法写符。哪怕我会。” “可你现在不写出来了吗?” 叶天骄看着桌面刚刚完成的符箓,有些奇怪。 江照雪瞟了他一眼,在这一刻再一次体会到裴子辰的智商。 裴子辰和叶天骄虽然年龄差不多,但是她却感受到了两个种族一般大的差距。 但不说叶天骄想不明白,她只能提醒道:“二少爷,现在是你在画符,不是我。” 叶天骄听到这话,终于明白过来,手是他的,灵力是他的,虽然是她握着他的手,调用他的灵力,可是……的确是他在写啊。 “这符箓有多厉害?” 叶天骄反应过来,不有得道:“昨晚那只吊死鬼能驱散吗?” “天级雷霆咒,区区一只吊死鬼,当然手到擒来。” “哈!”叶天骄一听,顿时大喜,“小爷真是个天才!快,仙女姐姐,”叶天骄激动道,“带我写一百张!” 江照雪:“……” 他不知道一百张是什么概念,写一百张符,需要废的心神极大,可既然叶天骄开口,江照雪自然满足他。 她的确需要符,越多越好。 于是她残忍压迫着叶天骄,从早上写到晚上,写到叶天骄手都是抖的,终于写出六十张。 裴子辰也布置好了道场,转回院中,刚好看见江照雪正在教叶天骄写符,他脚步一顿,一时不知该不该往前。 江照雪听到声音,抬起眼眸,看见裴子辰站在门外:“子辰回来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终于反应过来,收起心绪,恭敬行礼:“见过师娘。” 他今日比往常更加疏离守礼,江照雪有些奇怪,但一想或许是昨日她冒犯他,裴子辰受到刺激,她便顿时有些心虚。 苍山雪 第48节 她见叶天骄也的确没了力气,终于放过他,她一放手,叶天骄整个人就摔坐在椅子里,双目无声,愣愣看着房顶,喃喃道:“总算结束了……” “坐起来运气打坐,赶紧休息,”江照雪瞟他一眼,冷静道,“快天亮让人叫你,到时候灵力给我准备好,我还要用。” “啊——”叶天骄惨叫出声,忍不住道,“换个人吧姐姐,我真的不行了。” “虚!” 江照雪踹了他一脚,没再搭理他,提步走了出去。 裴子辰跟在她身后,冷静同她道:“师娘,桃木枝、八卦镜、镇邪幡都已准备好。” “好。” 江照雪点头,随后看了裴子辰一眼,想了想后,她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箓,递给他道:“这是我哥哥给我的防身符箓,他乃大乘期修士,你带在身上,危急情况,保命要紧。” 听到这话,裴子辰没有立刻接符,却是抬眸看向江照雪,询问她道:“那师娘呢?” “我还有啊。” 江照雪笑着摇了摇自己的手,露出她手上储物手环:“好几百张呢。” 裴子辰闻言放下心来,恭敬接过江照雪的符箓,认真道:“弟子领命。” “那先休息,卯时见。” “是。” 裴子辰转头欲走,江照雪突然想起什么,叫住裴子辰:“子辰。” 裴子辰闻言回头,就见江照雪认真道:“别逞强,你要记得,你的性命之于我,比这里的一切都重要。”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裴子辰看着面前神色少有正经的女子,他一时开不了口。 夜风吹来,他看着她一身红色纱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静默在夜色中,带了致命的吸引。 比这里一切都重要。 那这里之外呢? 那一刹,他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又立刻被他死死按下。 他惊觉自己失态,故作镇定压着自己垂下眼眸,恭敬应答:“是。” 江照雪得了他的话,便放下心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裴子辰应下的话,她就放心。 哪怕沈玉清大乘期的修士,都不会给她这样的安心。 都要等卯时动手,所有人一夜都在打坐准备,等到卯时将近,大家便都等在了院落之中。 叶文知被抬到院子里,陈昭和叶闻真已经为叶文知设好法阵,江照雪知道驱逐怨气时,怨气反扑最为凶猛,届时它们攻撃的第一目标就是早被他们缠绕多年的叶文知,到时叶文知最为凶险,因此派了陈昭和叶闻真一起看守 江照雪先将裴子辰叫过来,受在自己身边,随后同陈昭道:“陈先生,劳烦你取半碗叶文知的血过来。” 陈昭得话,虽然觉得取半碗叶文知这个病人的血有些过分,但想如今非常情况,还是赶去取了半碗血,取血之时,就听叶文知急促咳嗽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叶天骄满脸焦急,但这两日他早已被江照雪训得服服帖帖,也不敢多说。 等陈昭将血拿过来,放到江照雪桌面,江照雪便转头看向裴子辰:“子辰,你来给我半碗。” 裴子辰得话上前,抬手割在手上,平静放了半碗血。 两个人的血汇集在一起,江照雪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黎明前天色最暗的时候,昼夜交替,阴阳互转。 “叶二。” 江照雪朝着叶天骄抬手,裴子辰抬眸看去,就见叶天骄赶紧小跑上去,将手放到江照雪手中。 “把灵力给我。” 江照雪冷静开口,叶天骄这两天已经熟练掌握了把灵力调动的技巧,他赶忙将灵力灌入江照雪身体之中,果然是江照雪所预期那样,她虽然不能用自己的灵力,但是用别人的却没问题。 灵力灌入她周身,她手指沾了裴子辰和叶文知的血,这是气运之子和七世善人的血,沾染的是他们的气运,江照雪抬手画阵,画阵瞬间,原本缠绕在叶文知房外的怨气似是察觉,当即涌动起来。 它们观察片刻后,随着江照雪阵法开是有了纹路,这些怨气感受到威胁,大吼出声,随后便化作一个个黑色雾团,朝着江照雪方向疯狂扑来! 叶闻真和陈昭看着这样浓重的怨气,心下大惊,平日这些怨气仿佛都是沉睡一般温和,他们早已无法判断这些怨气到底有多庞大,此刻怨气彻底舒展,它们才察觉这些怨气之浓郁! 两人心中不安,叶天骄更是吓得闭上眼睛,尖叫起来:“仙女姐姐!” 江照雪怕他跑路,一把抓住他,看着黑团砸落而下,大喝出声:“子辰!” 音落刹那,江照雪脚下蓝色法阵瞬间亮起,冰雪光剑一瞬将她环绕,江照雪诧异回头,就见裴子辰手捻剑诀,血从他手臂滑落而下,他站在她身侧,转眸看她,沉稳又冷静道:“子辰在。” 江照雪一愣,随后立刻回神,压住心中那点涟漪,转头快速画阵。 “你慌什么?”阿南察觉她心境,有些奇怪。 江照雪平静道:“有点不习惯。” 这是这么多年来,开阵之时,第一次有人站在她身侧保护她。 虽然是个孩子。 只是这些也不重要,江照雪迅速调整心态,快速绘阵。 随着阵法越来越完整,怨气越来越狂躁,它们疯了一般攻撃着江照雪,裴子辰护在江照雪身侧冰剑碎了一柄又一柄,他面色越发苍白,却始终没有求助,执剑在江照雪身侧,一剑一剑斩下所有侥幸冲进来的怨气。 江照雪见他快要支撑不住,自己也绘下最后一笔,手中乾坤签筒一拽从而出,她快速结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四方无邪——诛!” 音落刹那,玉签飞甩而出,写着“上吉”二字的玉签翻滚在夜色,众人有些茫然看着那根玉签,就看江照雪抬手一划:“去!” 音落刹那,雷霆轰然而下,朝着怨气轰隆而去。 怨气尖叫出声,四散逃开,陈昭看着漫天逃散的怨气,看着叶府重见天日,慢慢反应过来,面露喜色:“成了!” 说着,他激动看向江照雪,忙上前欲拜:“多谢仙师!多谢仙师救我家公……” “不对。” 江照雪抬手拦住陈昭,陈昭一愣,有些茫然。 裴子辰也皱起眉头,和江照雪一起抬头看着天空。 怨气虽然四散逃开,可天上却有雷云聚集。 这不是她召唤过来驱邪的雷霆,这更像是…… 江照雪还没反应,旁边叶文知突然一口血呕出,也就是那一刹,雷霆轰然而下,竟是直直冲向叶文知! 叶闻真陈昭朝着叶文知一扑而去,与此同时,一把红伞从怨气中飞转而出,“轰”一下挡在叶文知上方,被雷霆贯穿。 红伞出现刹那,江照雪顿时感觉放着溯光镜的手镯仿佛被什么感应,疯狂跃动起来。 江照雪顾不得手镯灼热,看着雷霆轰砸在红伞之上,当即明白,这些怨气不是在害叶文知,相反,是在护叶文知! 她立刻抬手一收,将乾坤签收入囊中,她召出的雷霆停下,就看怨气朝着那些雷霆飞扑而去,同落往叶文知身上的闪电厮杀起来,黑雾绞着雷霆撕咬片刻后,终于将雷霆吞入腹中。 这一番变故来得太快,等结束之时,怨气变得薄弱,天上雷云也彻底消失,陈昭和叶闻真愣在原地,陈昭无法理解,喃喃道:“怎么可能呢……大少爷怎么会有天罚……” 叶闻真也是惊疑不定,不由得道:“难道……是因为我们想要强留他,他今年命数已尽,我们不能强留……” 命数已尽? 江照雪看向天空,紧皱眉头。 她算错了? 怎么会,她怎么可能连七世善人都会看错? 而且这些怨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天上又为何会有针对叶文知的天罚? 她想不明白,旁边裴子辰见她皱眉不言,轻声道:“师娘,您的乾坤镯在动。” 江照雪听到这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打开自己乾坤镯,将一直跃动的东西拿出来,拿出刹那,裴子辰目光便认真起来。 是溯光镜。 溯光镜此刻重新亮了起来,不停闪烁着光点,江照雪皱起眉头,只觉溯光镜灵力翻涌,明显有什么在联系它。 如今能联系溯光镜的,只有溯光镜其他碎片,或者……拿着寻时镜的沈玉清。 他们不能是在现下和沈玉清碰头的,她护不住裴子辰。 而裴子辰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看溯光镜亮起来,立刻道:“师娘,是不是我们可以回去了?” “不是。” 江照雪果断拒绝,裴子辰一愣,他微微皱眉,就看江照雪仿佛是怕他触碰溯光镜一般,将溯光镜重新收回乾坤镯中,走向叶文知。 裴子辰目光追随江照雪过去,江照雪来到叶文知面前。 陈昭和叶闻真正在给叶文知输送灵力,经过这么一番变故,叶文知的脸色竟然奇妙好了起来。 江照雪端详着他,没了一会儿,所有人突然听到叶文知急促咳嗽起来,随后便见叶文知竟是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昏睡将近半年,这一睁眼,叶家人都呆住,片刻后,叶天骄激动起来,冲到叶文知面前高兴道:“哥!哥你醒了?!” 叶文知还有些恍惚,看着叶天骄,好半天,才慢慢认出人来,沙哑开口:“天骄?” 说着,他转头扫过陈昭、叶闻真,费力打着招呼:“陈先生、九叔,还有……” 他将目光落到江照雪和她身后裴子辰身上,有些疑惑,随后就听叶天骄介绍道:“哦哥,这是我们刚请来的仙师,她叫江照雪,她丈夫死了,那个是他丈夫留下的徒弟,叫裴子辰。” 听到这话,叶文知慢慢反应过来,撑着自己要行礼:“见过仙师,见过小道长……” “大少爷不必多礼,”江照雪抬手拦住叶文知,抬头看了看又盘踞在天空的怨气,抿唇道,“叶公子身体不佳,还是进房一叙吧。” 陈昭也是这个意思,赶紧让人来,抬着叶文知进屋。 等叶文知进去后,裴子辰跟在江照雪身后,有些疑惑道:“师娘,我们现在还要管吗?” “管啊。”江照雪立刻道,“你的玉灵芝还没到手呢。” “可溯光镜……” “它既然亮,证明事情肯定在这里,如今有的异相就是叶文知,所以我们解决叶文知,也就是在解决溯光镜。” 江照雪张口就来,把裴子辰唬住。 裴子辰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也没在追问,点头道:“师娘说得是。” “你很想回去?” 江照雪见他安抚下来,拉过袖子,遮住自己乾坤镯。 苍山雪 第49节 裴子辰神色平静道:“此处太不安稳,弟子无能,还是送师娘早些回去心安。” “可如今你这个样子,回去……”江照雪迟疑着,“我也护不住你啊。” 这话让裴子辰一顿,他感觉有什么在心上滋长,又不敢去看,更不敢深想。 他压着所有,只道:“师娘好意弟子心领,但弟子……自有弟子的打算。” “你说他不会把你送回去就自我了断吧?” 阿南忍不住开口询问,江照雪也答不上来。 只把乾坤镯压紧,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他碰到溯光镜后,领着裴子辰踏入房门。 进屋时,叶文知已经被众人安置好,他坐在床上,面上有些虚弱模样。 江照雪走到他面前,将他上下一扫,平静道:“大少爷昏睡这么久,感觉如何?” “不知晨昏,不知时日,”叶文知笑笑,只道,“让诸位忧心了。” “大少爷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患上怪病吗?” “不知道。”叶文知摇头,面上露出几分疲惫,“许多仙师问过我,我也同仙师说过,但是,我的确不知道。” “大少爷昏迷之时,怨气盘踞院中。” “此事我知。” “可大少爷可知,这些怨气却不是为了伤大少爷而来,而是为了护大少爷而来。” 这话让叶文知一愣,江照雪抬头看了看上方,随后看向叶文知,皱眉道:“大少爷做了能引起天罚之事,您可否告知在下一句实话,您到底做了什么?” 叶文知听着,满脸茫然。 江照雪认真道:“您不必担心我会因为您做之事便对您如何,如今您的状况,继续下去必死无疑,若想活命,我必须知道您到底做过什么,才能找到破解之法。天罚,若非大奸大恶,不可能引上天震怒,您说实话,您到底做过什么?” 叶文知不说话,他似乎在竭力回想。 陈昭见状,咬咬牙跪下,急道:“大少爷,您别藏了,您说实话吧,您到底做过什么恶事,陈昭都愿意为您一力偿还!” “陈先生,”叶文知听到这话,面露难色,“可……可我不知道我做过什么。” 所有人一愣,叶文知认真道:“若我做过恶事,我一定不会遮掩,可你们说我引得天罚,我的确不知为何?我一生纵使不算个大善之人,但也读圣贤书,守君子道,怎会犯下引天罚之事?” “哥你别撒谎了……” “他没撒谎。” 裴子辰打断所有人,叶文知抬眸看来,就见裴子辰认真道:“我信大少爷,他没说谎。” 这话出来,大家都不敢出声,江照雪看了裴子辰一眼,便知他是想起自己。 她无声拍了拍他的手臂,裴子辰一僵,江照雪思考着道:“天罚固然是针对作恶之人,只是,也有两种情况。” “哪两种?”叶天骄立刻询问。 江照雪双手环胸,手指轻敲着手臂,认真道:“一种,是他本人作恶,所以受到天罚。而另一种……则是他为人受过。” “为人受过?”叶天骄听到这话,瞬间暴怒,“谁?!怎么做到的?谁干的?!” “替人受过,常用之法是转运。”叶闻真思索着开口。 江照雪立刻道:“可大少爷是七世善人的命格,这不是别人能随便转运之命,必须要大少爷自己愿意,亲口答应,才有可能。” 听到这话,叶文知愣住,江照雪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道:“我这么说,大少爷心中可是有了底?” 叶文知听着,有些愣神。 江照雪继续道:“大少爷,您同我说实话,我才能帮您。您要知道,为了给您续命,陈先生从即将冲击元婴的境界一路跌落至今,修为对修士何其重要?您拖累的不仅是您自己,还有所有在意您之人。” 这话让叶文知僵住,陈昭有些尴尬道:“江仙师……” “大少爷?” “我……的确答应过一个人,”叶文知迟疑着,终于开口,抬眸看向江照雪,“我答应过她,会以性命庇护她。” “她是谁?” “她叫庄燕。”” “庄燕?”江照雪歪了歪头,有些疑惑,“这是谁?” “她是一个死去了十五年的小姑娘。”陈昭接口,江照雪转眸看去,就见 陈昭神色沉重道,“江仙师也认识。” “我认识?”这出乎江照雪意料。 陈昭点头,思考着道:“她就是你摆摊第一日,用阴阳散作弄的那个丹大娘的女儿。” 第26章 一提这个, 江照雪僵住。 旁边叶文知有些疑惑:“摆摊?作弄?” “呃……” 江照雪一听叶文知直接询问,赶紧打断,不想让人去重复她如何诈骗的过程, 只追问陈昭道:“你如何知道?” “其实在下一直暗中观察着城中所有能人异士, 所以仙师一进泰州城, 在下便已在关注。与仙师有关之事, 都有调查。” 陈昭实话实说。 江照雪也就明白了,敢情她整个诈骗全程都是有观众的。 她有些尴尬咳嗽一声, 也不多问, 只道:“那个,这个庄燕……是什么情况?” “具体不太清楚。”陈昭思考着, 只道,“只知道他家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儿, 后来因为家里穷,养不活,打小便送走了, 之后再也没见过,大家都猜测, 他们是送人了, 可……” “可她死了。” 江照雪肯定开口, 看向叶文知:“这是你确认的, 是吗?” “是。” 叶文知说着,面路怀念之色:“我认识她的时候, 只有九岁, 那日我受先生训斥,心中难过,然后同陈先生回家, 夜间经过城头桥附近时,车轮坏了,先生让我下车,带人修马车,我便寻了个角落,偷偷哭泣,随后就遇到了一个女孩,她说她叫燕儿,问我怎么哭了,我就同她聊天,她虽然只有五岁,但很懂事,安慰我,等我离开时,我见她衣衫褴褛,想送她件衣服,问她送去哪里,她便告诉我,让我用纸衣到城头桥下烧掉,念她的名字庄燕即可,那时我才知道——她是个死人。” 叶文知明显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口头上说着见鬼,面上却毫无波澜。 江照雪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叶天骄,见对方眼中已经开始产生惧意。 他胆子是真的小。 江照雪再一次确定,而叶文知则和这个弟弟完全相反,平静道:“我自幼跟随陈先生,鬼魅见过不少,知道除非枉死,否则普通人的魂魄对人并没有太大的恶意,于是我在离去后,过了几日,我带着陈先生回来,让人用纸剪了衣服,回到桥头,给她烧了件衣服。可陈先生说,人鬼殊途,所以我便同她道别,可是她请求我,希望我每年给她一件新衣服,于是每一年,我都会去城门桥头,给她烧几件新衣服。” “烧衣服?”陈昭闻言面露惊色,“大少爷为何不同我说?!” “同你说你还让他去?”江照雪了然,看了一眼陈昭,直接点出来,“你们把他管太严了!” 陈昭一僵,叶文知也不否认,垂下眼眸,轻声道:“那时候……课业繁重,家中总是说,我是长子,必须严守家规,出门在外,一举一动,皆是叶家的颜面,人前,我不可有失仪,独在她面前……” 他可以失态。 他可以埋怨夫子,可以反对父母,可以憎恶友人,可以玩笑他人。 而这个幼年早去的孩子,对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她不明白他说这些多么离经叛道,只会穿着他烧给她的小裙子,坐在河边听他说这些厌烦的事。 于是最初是一年去见一次,后面越发频繁,慢慢他们便成了朋友。 “十六那年,我打算为她过一次生日。” 叶文知喃喃,手指微蜷,轻声道:“而那一日,陈先生为人做法,超度了一位徘徊世间的亡魂。那一日我才意识到,她停留在这世上,是因为所有牵挂。” 于是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河边,他回头看着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终于询问她:“除了裙子,你还想要什么吗?” 庄燕听着,转过头来,她眨了眨眼,想了许久,才道:“我想回家。” “回家?” “啊,”庄燕抬头看向天上月亮,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只是相比普通女子,她身上多了一层魂魄独有的荧光,她笑着看着天空,温和道,“我想有一个家。” 可是,会出现在城投桥下的女孩魂魄,不可能有家。 她们是被抛弃的存在,生无可去,四无可归。 哪怕他带着她回去,她能得到的,也不是家,只是失望。 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在迟疑许久后,缓声道:“那……要不……我给你搭一座房子。” 庄燕听着,转过头来,就见叶文知思考着道:“我给你房子,我给你供奉,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燕儿,”叶文知慢慢高兴起来,认真道,“我给你一个家!” 庄燕眼中满是诧异:“你给我一个家?” “没错,”叶文知越想越高兴,“谁说父母才是家呢?燕儿,你长大了,你可以有自己的家呀。” “可我没有家人。” “我可以当你的家人。”叶文知温和看着她,“你把我当哥哥,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庄燕听着,愣愣看着面前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少年,只小心翼翼开口:“那……你会抛弃我吗?” “不会。”叶文知认真道,“未来,我永远是你的家人。” “等等。” 江照雪听着,终于察觉不对:“你说她长大了?” 这一提醒,在场所有修道之人都反应过来,面露惊色,叶文知不明白大家的反应,只道:不错,怎么了?” “她不是五岁孩童的模样?”江照雪再次确认。 “我认识她十余年,她怎么可能一直是孩童模样?”叶文知疑惑反问,“我长大了,她自然该长大。” “可是……”叶天骄颤颤出声,“她是鬼啊。” 这话出声,叶文知僵住。 他终于反应过来,对啊,她是鬼啊。 她死在五岁,她不该再长大了,她死了就是死了,她怎么会一直在长大呢? “而你,给她建了房子?”江照雪继续追问。 叶文知点头:“是……” 苍山雪 第50节 “你给她供奉?” “不错。” “你有没有画过她,或者为她塑像?” “有。” 叶文知一开口,陈昭和叶闻真都倒吸一口凉气,叶闻真不由得轻喝:“荒唐!人只能供奉神,怎么能供奉鬼?!” 叶文知面露茫然,江照雪却已经有数,只道:“这个孩子,怕是有些仙缘,以鬼身入道,早已成了鬼修。之后又受大少爷供奉,而大少爷七世善人之功德,供奉这么几年,她怕……已经是鬼仙了。” 人、仙、神。 这是修道者身体之间不同的级别。 三者不同,在于人身为自己修仙,而仙、神之身,则可受人供奉,汲取天地各类力量为己身所用。 鬼修不可怕,可鬼修若得仙身,那就极为麻烦。 就像创造九幽境的九幽玄冥大帝,便是鬼修得道,打得真仙境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毕竟……鬼修汲取怨气,这天下间,怨气太多了。 江照雪听着这集齐了所有麻烦的组合,简直想为叶文知鼓掌,但是又不敢刺激病人,只憋了半天,忍不住道:“好好地……给她建房子塑像做什么,你说你这人……” 江照雪说着,咬牙切齿:“挺闲呐。” “可……”叶文知听着,有些想不明白,“她就算是鬼仙,她做错什么了呢?” 这话将江照雪问住,她一时也答不上来。 人之所以为鬼,徘徊世间不去,就是因为心中存在执念。因此以鬼身入道者,大多戾气深重,而鬼仙汲取的,又往往是天地怨气邪念,所以现在出现的鬼修,大多滥杀嗜血,很少有无辜。 可修道毕竟只是一种方式,以鬼身入道,就一定是恶吗? 江照雪不敢答,只道:“那之后呢?你那时候十九岁,你二十一岁开始昏迷不醒,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叶文知听着,皱起眉头,“我只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我高中之后。当时我得到消息,要离开泰州城,日后在京城任职。我本来是想,收拾好行李,就找她拜别,结果那天……她来了。” “她竟然来了叶府?!”陈昭大惊,“我怎不知?” “她站在门口,我听见她叫我。”叶文知回忆着,“当时我走出去,就见她一身红衣,撑伞站在门口等我。” “夜里?”江照雪追问。 叶文知摇头:“白日。” “漂亮!”江照雪嘲讽鼓掌。 叶闻真痛苦闭上眼睛,陈昭也是痛心疾首。 鬼修入道,受七世善人供奉,造庙宇(建房),塑金身,白日便能出门…… 来十个陈昭叶闻真也不够杀。 叶文知听出大家的意思,也有些自责,但知道也无法挽回,只能尽量多一点给大家提供信息,继续道:“她站在家门口,问我能不能进来,我便邀请她进了叶府。” “完了家里阵法也没用了。” 叶天骄也听明白了,忍不住道:“哥你怎么回事,哪儿有人把鬼往家里迎的?” “因为他供奉她,不自觉便会被她控制心神。”江照雪解释给叶天骄听,“惑人心神本就是鬼魅的本事,更何况你哥还主动供奉她?” “她问我是不是要走了。”叶文知想起那天,神色中带了几分低落,“当时我告诉她,我要入京做官,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泰州城,但我会回来看她。她就说……我抛弃她了。为此我们大吵了一架,那是我们吵得最厉害的一天,我说很重的话……” 在她质问他:“你是不是忘了承诺过我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崩溃。 他抬头死死盯着她,怒喝询问:“那你要我怎么办?我随便说一句,你就要让我在泰州城困一辈子吗?!” 这话让庄燕愣住,看着面前从不在人前表露任何恶意的青年死死盯着她:“你只是一只鬼,我难道要为了一只鬼放弃我大好前程?我给你够多的了,你知足吧!” 庄燕不说话,她只静默看着他,再次询问:“所以,你要抛弃我了?” “我……” “像我们的爹娘,像这世人,像所有人一样?” 她开口,声音在每一个字出来时,慢慢变成了许多人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终于感受到惧怕,他惶恐退了一步,少女察觉,抬起眼眸时,目光中露出失望:“你怕我?” “我……”他不知如何应答,在她问出声时,他也觉自己不对,忙道,“我不是……燕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嫌弃我?” 庄燕没有动作,只站在他面前,追问他:“你觉得我是一只鬼,不如你的锦绣前程,你害怕我,你不想要我,你放弃我,是吗?” “我会回来的……” “怎么证明?”庄燕盯着他,追问,“你答应过我会给我一个家,会当我的家人,不会抛弃我,你如何证明你不是抛弃?” “你想怎么证明?” “你要永远保护我。”庄燕平静道,“如果有人想要我烟消云散,你要保护我。” “当然。” 听到这话,叶文知立刻认真起来,他虽然离开,但是他也不会容许他人欺辱她,更别提要让她烟消云散。 庄燕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叶哥哥。”她说着,伸出手,触碰到他的衣衫。 叶文知被惊到,然而在她碰到他腰间时,他看着少女美艳的眉眼,还是僵在原地,仍由她拉开他的衣服,轻声道:“你要永远保护我,永远记得我,永远爱我。” “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你永远庇护我。” “那夜过去……她就走了。” 叶文知似也知自己行事放荡,他低着头,不敢抬眼,哑声道:“之后第三日,我启程离开,结果,刚出泰州城城门,便呕血不止,从那以后……我便开始重病缠身。我大约知道与她有些关系,但是我总想,她大约也只是在生气,终究是我对不起她,等她气消,或许就好了。可没想到……” 叶文知苦笑。 江照雪总结:“可没想到,三年,她既不见你,你也不见好转。拖累了陈昭这么多人,你也拖不下去了。这些年瞒着,是怕陈昭去收了她是吧?” 叶文知不敢说话,陈昭痛心疾首:“大少爷你糊涂啊!鬼魅怎可相交?他们都是害人的东西,你……” “别骂了,”江照雪见陈昭控制不住自己数落起来,打断道,“你现在骂也没用,更何况,他这么离谱——” 江照雪抬眸看向陈昭:“不也是因为你们压得太过了吗?更何况,谁又说鬼魅就一定是错呢?现下情况也已经很清楚了,那个庄燕应当是修成了鬼仙之身,与大少爷有了夫妻之实,大少爷又承诺了庇护她,从此以后,她便受大少爷的气运庇护。她所犯下的罪孽,都会算到大少爷头上。她罪孽深重,有了天罚,或许她已经强大到可以隐藏大少爷,因此这些年怨气盘踞在叶家,就是为了保护大少爷不被天道发现,一旦驱散,大少爷或许就会立刻毙命。” “可既然天道没有发现,我哥为何还是昏睡不醒?” 叶天骄想不明白。 江照雪解释道:“一来,凡人之躯被与怨气长期共存,阳气削弱,身体自然衰败。二来,人若作恶,气运自散,气运消散之时,身体也会随之衰败。” “那现在怎么办?”叶天骄着急起来,“我哥就要一直为她受过了?” “既然答应了……”江照雪思考着,缓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啊?!”没想到江照雪就这么认命,叶天骄大惊。 陈昭和叶闻真也是一愣,江照雪劝说道:“好歹是你嫂子,你哥愿意,你也别管太多。行了,事情查清楚了,以后多给你哥补补,你嫂子会保护他的,把剩下一半玉灵芝结账给我,我带我家子辰走了。” 说着,江照雪转身欲走。 叶天骄一听急了,赶紧上前,想要攀扯她,裴子辰用剑江叶天骄的手一压,疏离有礼道:“叶二少爷,男女授受不亲。” “哎呀你滚开!” 叶天骄愤愤一推,然而裴子辰纹丝不动,叶天骄惊怒回头,裴子辰平静立在原地。 两个少年你瞪我我看你僵持在一起,陈昭反应过来,赶紧道:“我送江仙师。” 说着,陈昭跟着江照雪走出去,叶天骄见了,慌忙想追,他挪一步裴子辰挡一步,等最后叶天骄只能站在这墙一样的少年面前,急道:“姐姐!仙女姐姐!你别这么走啊,你管管我哥……” “管不了。”江照雪摆手,“子辰,走啦。” “可她杀人啊!”叶天骄试图用庄燕做过坏事挽留江照雪,“她都坏到引起天罚了,仙女姐姐你不管吗?” “关我屁事。”江照雪提高了声音,“记得结账!” 这话说完,她走出院子,没了人影。 确定叶天骄看不见江照雪后,裴子辰才抱剑回身,跟着江照雪离开。 走之前,叶天骄感觉自己似乎被瞪了一眼,他又觉得是错觉,忍不住询问旁边叶闻真:“九叔,刚才那个裴子辰是不是瞪我?” “裴小道君温润守礼,怎会瞪你?”叶闻真有些奇怪,一甩拂尘,只道,“记得把账结了,把玉灵芝给人家送去。” 江照雪裴子辰来时没带什么东西,走时打包得也很快。 陈昭忧心忡忡送着江照雪出门,将玉灵芝交给江照雪,两人视线一对,陈昭心情沉重,只道:“今日一别,日后不知何时能与江仙师再见了。” “不妨事,以后有机会我来看你们。” “仙师恩德,叶氏铭记在心。” 陈昭拱手,随后将一块令牌交给江照雪:“这是叶家的令牌,日后只要是叶家产业,江仙师都可出示此令牌,叶家自会帮忙。” 江照雪笑着收过令牌,抬眼看了看被怨气笼罩的屋子,想了想,劝道:“陈先生,大少爷与那庄燕也算一段姻缘,大少爷现下,但只要庄燕护他,他也是能活下去,庄燕乃鬼仙,在下的确无能为力,陈先生也好好惜命,不必勉强。” “明白。” 陈昭点头叹息,随后行礼道:“江仙师走好。” 江照雪和陈昭别过,带着裴子辰离开。 等回到他们两个人住的小院,一到门口,江照雪便见掉在地上的八卦镜。 裴子辰见状皱起眉头,江照雪却早已有准备,叹了口气道:“叶府进不去,就来我这儿撒野了。” 裴子辰听着,警惕推开大门。 一开门,两人便见屋中一片狼藉,整个院子仿佛是被打劫过一般,家具七零八落,床帘床单都被扔到地上,柜子里的东西都被翻找出来。 江照雪挤出笑容:“好家伙。” 裴子辰见状也有些恼怒,但没有多言,只道:“师娘,今日先找一家客栈吧。”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忍气吞声道:“走吧。” 说着,她去简单找了些行李,给裴子辰打包带走,随后带着裴子辰在整个城中阳气最足的地方寻了一间客栈。 进去开房时,江照雪扔了银两,直接道:“天字上房一间。” 听到这话,裴子辰惊疑不定看去,江照雪却没做声,裴子辰知道江照雪不会乱来,不敢多言,心里七上八下,在小二“公子夫人”的招待声中,跟着江照雪僵硬走到房间。 苍山雪 第51节 等进屋之后,裴子辰便再也按捺不住,赶忙道:“师娘……” “子辰!” 江照雪在他开口瞬间,牛一样往前一冲,猛地撞进裴子辰怀里,急切道:“可想死我了!” 裴子辰整个人脑子“轰”地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 “师……”他结巴着,脑子懵懵的。 他知道江照雪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些,可环绕在他腰间的手,贴在他身上的柔软的躯体,都冲撞着他的理智。 而江照雪也知道裴子辰胆子小,不能搞得太过,赶紧松开,拉着他道:“赶紧上床,在叶府几日可憋死我了。” 说着,裴子辰便感觉外面有灵力涌动,他终于回来几分理智,被江照雪带到床边。 江照雪将他往床上一推,柔弱无骨的手根本没有什么力道,却就将他推坐在床上。 江照雪抬手挑下床帘,看着坐在床上的人似笑非笑:“我看叶二少爷推你半天都推不动,怎么我一碰就倒呀?” 这话让裴子辰脸瞬间变得血红,他低声道:“师娘……” “好啦,不逗你了,”江照雪扬了扬下巴,朝着床里道,“进去。” 裴子辰听着,僵硬着脱鞋上床,等进去之后,江照雪赶紧跟了进来,随后便拿出一叠符咒,一面贴一面道:“之前被那个死鬼撞见,可把我吓坏了,还好你把你师父杀了,不然我拿什么脸做人。” 裴子辰:“……” 江照雪说着,演上了瘾,继续道:“这次也不知道那些叶家人跟没跟上来,要再被人撞见,我抹脖子死了算了。你先不要着急,等师娘贴好再来疼你。” 裴子辰:“……” 江照雪一面编一面贴符。 叶天骄灵力微弱,写的符不堪大用,但毕竟是天阶金灵根,又是高阶符咒,贴多一点,用来藏匿,倒也没有大问题。 等她把满床贴得都是符纸之后,裴子辰也已经习惯下来,等江照雪贴完符咒回头时,便见他端端正正坐在墙角,垂眸看着床上花纹,周身气质沉静浩然,浑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模样,把这床帐中的暧昧氛围冲得干干净净,感觉下一秒他就能讲起经来。 江照雪被这气势一压,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坐在裴子辰对角线上。 等这么一坐,她瞬间又想起,她千辛万苦把人弄进床帐是来和他讲道德经的吗? 她是来商量计划的! “别坐那么远。” 江照雪赶紧往前挪了挪,招呼裴子辰过来,压低声道:“这床太大,符没那么多。” 裴子辰闻言一顿,终于还是上前。 等两人面对面用最近距离坐下,江照雪赶紧又用符文将他们周边贴了一圈。 贴完之后,江照雪感应了一下,这才抬手取出一个小钟。 这只小钟倒扣在江照雪手心,江照雪递交给他:“这是山河钟,你把它打开,才算彻底隔绝外面。” 裴子辰得话,按照江照雪的指示,打开山河钟。 等山河钟变大倒扣在床上,将两个人彻底遮掩,江照雪终于松了口气。 裴子辰却是看了一眼已经化作无形的山河钟,心中有些疑虑,抬眸看向江照雪:“师娘,为何我可以用您的法器?” 这话让江照雪僵住。 原因当然是因为锁灵阵让他们神魂相连,他本质就是她法器总管,人形法器护理机,他当然能使用她的法器。 只是此时不能告知她,江照雪轻咳一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你的灵力在我身体里运转过……” 一听这话,裴子辰瞬间想起前夜尴尬的情况,他心上骤乱,根本不能多想,只立刻道:“弟子明白了。” “好了说正事。” 江照雪岔开这个话题,冷静道:“如果庄燕是鬼仙,今日我们说的话她都是听到的,她若不想让叶文知说出来,随时可以打断,可她却让叶文知告诉我们。” “就是因为她想让我们知道。” 裴子辰笃定开口,江照雪点头:“她应当是想让我走,所以暴露鬼仙的身份,就是要让我知趣别自找麻烦。” “所以师娘将计就计,先离开叶府。”裴子辰想明白江照雪的行径,“而她也并不放心我们,默默跟上,所以师娘做了这一出戏。” “不错。” 江照雪颔首,思考着道:“现下她受了天雷,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其实也是我们最容易下手的时机,陈昭已经派人通知天机院的人来,我们要尽快做好铲除她的准备。” “铲除她?”裴子辰微微皱眉,“如何做?” “其一,要找到她的庙宇,将庙宇捣毁,伤她根基,以免她再汲取力量。其二,必须找到她的尸身,知道她的死因,对她尸身进行超度,消除戾气,削弱她的力量。最后,借由她的尸体,解开她和叶文知的契约。” 江照雪轻敲着床板,仔细分析着:“叶文知是七世善人,天罚能罚到他头上,证明庄燕绝非普通鬼魅,连叶文知的气运都庇护不住了。如果我们能切断叶文知对她的庇护,天罚落到庄燕头上,我们再趁机动手,便是十拿九稳。” “弟子明白。” 裴子辰点头。 江照雪看了一眼床帐外,继续道:“不过,鬼魅心思难测,我们现在在骗她,也不一定她是不是在骗我们。我怕她其实已经打定主意杀人,想把我们骗着分开,所以今夜我只定了一间房,我们尽量不要分开。” “是。” “那……”江照雪看了看床,小心翼翼试探,“我们一起睡?” 听到这话,裴子辰面色一僵,江照雪赶紧道:“咱们刚在她面前一起钻了床帐,晚上分开睡看着有些奇怪。” “弟子明白。” 裴子辰听江照雪解释,转过弯来,倒也冷静下来,认真道:“弟子打坐就好。” “你想得开就行,”江照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颇为认真,“出门在外,不拘小节,以后多的是这种情况,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 裴子辰听着这话,抬起眼眸,江照雪见他神色中尽是打量,疑惑道:“怎么了?” “师娘,”裴子辰盯着她,敏锐道,“您不想离开这个时空,是吗?”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让江照雪一时紧张起来。 她尴尬笑起来:“你这话说得,我灵力都没有,我怎么会不想走呢?” 裴子辰不出声,他只静默看着她。 江照雪被他看得害怕,突然有些怀念叶天骄,但凡裴子辰有叶天骄一半愚蠢,她此刻都能放松许多。 可偏生裴子辰这孩子,人品端正,却聪明得让人害怕。 她只能继续找补:“我……我还想早点回去见家人呢。我肯定比你想走啊!”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 随后他便反应过来,过去江照雪几日不见沈玉清,就要闹到落霞山来。 凡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没有挂念的人,可江照雪却还有挂念的丈夫。 他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一时慌乱起来,忙道:“是弟子误会了。” “没事没事。”江照雪见逃过一劫,摆手道,“你别多想,要是能走,我一定会走的,你放心。” “是。” 裴子辰垂下眼眸。 江照雪见他不说话,一时有些尴尬,干脆扯了被子躺下,招呼着裴子辰道:“我先睡了,你要想睡也可以睡,你还是个孩子,师娘不介意。” 裴子辰抬眼看她,江照雪生出玩笑心思,认真道:“就算你长得好看,师娘也绝不会起任何歹念。” 听到这话,裴子辰拉起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江照雪见他笑起来,终于放心几分,高兴闭上眼:“我睡啦。哦,”江照雪睁眼,认真道,“你今夜记得把玉灵芝吃了!你放心,我睡得很死,什么都不会听到,等你吃完灵根长好,准备重塑筋脉的时候,再摘下符箓,叫醒我。” 说着,江照雪拿出叶天骄写的安睡符,“啪嗒”一下贴在自己脑袋上,然后瞬间闭上了眼睛。 裴子辰静默坐在原地,看着叶天骄的符箓贴在江照雪脑袋上,抬眸环顾,看见周边都是叶天骄写的符箓,他突然生出几分烦躁。 想要将这些符箓全部撕扯开,让它们不要出现在江照雪身侧。 然而又觉自己这样的念头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甚至可以说是荒唐。 像是年幼和哥哥争抢母亲一般幼稚。 他缓了缓,深吸了口气,将玉灵芝放入嘴里。 熟悉的疼痛感在筋脉中翻涌出来,这次他早有经验,忍着痛楚循环着滋养着的灵根。 在疼痛之间,他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看向床头熟睡着的江照雪。 她已经侧过身子,手搭在身侧,她睡觉的模样很不安稳,像一只老虎一般憨态可掬。 裴子辰静默看着她的睡颜,突然好似没有那么疼了。 他就静静看着她,等灵根彻底形成,他浑身是汗,缓了许久后,撑着自己起身,去净室中将自己冲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因害怕庄燕在外面,只能作戏做圈套,穿着里衣上了床。 而后摘下江照雪的安睡符,轻声道:“师娘。” 江照雪迷迷糊糊睁眼,看见跪坐在身侧的少年。 他穿着雪白里衣,露出胸口锁骨,头发在身后散开,随着他的动作落下,轻轻扫在她面颊之上。 他似乎是在竭力支撑自己,连这点冒犯都没意识到,只让竹叶松柏的清香顺着头发扫到她鼻尖,一双有些疲惫漂亮的眼看着她。 江照雪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梦,梦里才这样漂亮的仙人。 她直愣愣看着,直到裴子辰恭敬再唤:“师娘,我的灵根修复好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扶额。 好家伙,什么漂亮仙人,原来是之前送她归西那家伙。 江照雪缓了缓,这才撑着自己起身,一起来,外衫便顺着肩头滑落而下,裴子辰垂下眼眸,不敢多看,就见江照雪将他一扫,看出他已经累极,干脆躺下,招呼他道:“躺下吧,坐着好累啊。” 裴子辰一愣,随后赶忙道:“师娘,我可以坐……” “躺下。” 江照雪将他往下一拉,差一点把人拉到自己身上,裴子辰惊得竭力后退,饶是筋疲力尽,他始终还是个剑修,这么一拉,反倒把江照雪往他身上扯了过去。 江照雪撞在他身上,裴子辰瞬间僵住。 两人愣了片刻,江照雪垂眸看了看他的胸口。 苍山雪 第52节 裴子辰虽然穿衣时是少年身材,看上去并不显肌肉,可这么一撞…… “弟子冒犯!” 裴子辰慌忙后退。 江照雪想着刚才碰到的肌肉,轻咳了一声,也没看他,只一下清醒不少,打岔道:“把手给我吧。” 裴子辰不敢多言,他紧张将手递过去。江照雪在被子下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道:“你把灵力传给我。” 裴子辰依照她的话,将灵力送过去,江照雪闭着眼睛,感受他的灵力进来后,便成为了她的灵力,她调用这些灵力,重新进入裴子辰的身体,开始为他重塑筋脉。 其实裴子辰的筋脉已经足够完美,只是那毕竟是续生蛛挖出来的,并不牢固,江照雪所做,就是用灵力带着玉灵芝的药效推开在他的筋脉之中,一圈一圈温养。 既然已经传送灵力,江照雪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感化裴子辰的机会,顺带着就把自己的情绪送过去,打着哈欠道:“小裴啊,多感受感受世间的快乐,等你快乐多一点,你就觉得世界好一点。” 熟悉的异样感过来,裴子辰抿紧唇,他往后不着痕迹退了退,哑着声道:“师娘……不用感受了,我知道您的意思。” “你就是太客气。” 江照雪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同他商量,只一个劲儿和他分享着此刻的感受,慢慢道:“别多想其他,你专注当下,此刻开心吗?” 裴子辰说不出话。 今夜比上次更难熬了一些,裴子辰竭力后退,抵在墙上,江照雪的温度和香气仿佛都贴在他身上,灼热得可怕。 他听她询问,悄然睁开眼睛。 江照雪见他不答,提醒他:“说话啊,别说谎,说实话给我听。” 裴子辰听着,汗水从额头滑落下来,模糊他的眼睛,他看着面前人睡颜,感觉意识都有些不清醒,忍不住顺着她的话,沙哑道:“开心。” “那不就完了?” 江照雪笑起来,极致的疼痛和愉悦都从她身体的灵力传来,横冲直撞在他生命。 他静静享受着这种折磨,感受这个人带来的所有残忍。 等到将近天明,江照雪替他将筋脉整理完毕,终于休息,放开他的手闭眼睡去,含糊道:“我睡了,别叫我。”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疼得整个人都佝偻起来。 在她放开他瞬间,几乎是逃一般从床上一把抓上衣服,跌跌撞撞离去。 等他冲进净室,沉入冷水,所有一切都没有消散,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惶恐又痛苦坐在冷水之中,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江照雪侧身躺在自己旁侧的模样。 他清楚知道,如果他再晚一刻离开,他就会忍不住碰到她。 碰到她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闪过刹那,裴子辰突然意识到,自己抓出来的衣服里,夹杂了江照雪的手绢。 它就安安静静搭在浴桶一旁,上面绘制着江照雪最喜欢的老虎扑蝶图。 他静默看着那方手绢,他知道不该。 他这是什么?这是欲念。 与情爱无关,就是单纯的、恶心的、男人对女人的欲念,他怎么敢用来沾染江照雪? 可那是江照雪啊……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他便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方手绢,看着那只可爱的小虎,过了许久,鬼使神差,终于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拿过了它。 隔着屏风,浴室的水声变得有些激烈,带着少年克制不住的轻喘。 他在那个天光微蓝的清晨,第一次在一方手绢的帮助下完整明白这件事来去。 当愉悦过后,他看着清晨鸟雀落在窗台,他手握着被水浸透的白绢,突然想,他该死的。 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不会为人所知。 这些阴暗、龌龊、恶心的东西,都不会为人所知了。 他怎么能产生这样的念头呢? 虽然是因为神交影响,是受外力所迫。 可他怎么能对江照雪……有这样的反应呢? 要是江照雪知道,该多恶心他,多厌恶他? 应该会想,自己怎么会救下这么丑恶的东西。 不过也可能不会如此作想。 裴子辰闭上眼睛,内心突然平静又空旷下来。 毕竟,她救他,也不过只是因为他是沈玉清的弟子罢了。 一个像极了沈玉清的弟子罢了。 *** *** 江照雪为他梳理经脉很累,于是这一觉睡得格外昏沉。 等醒过来时,大约已近午时,裴子辰早已不在床帐,江照雪听见外面有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卷起床帘,便看见裴子辰端了饭菜进来。 合衣睡了一夜,江照雪衣服也睡得乱七八糟,裴子辰扫她一眼便立刻压下目光,放着碗筷道:“师娘醒了?” “啊。” 江照雪打着哈欠起身,发现裴子辰已经换了衣服,便知他早已洗漱。 她从床上走下来,看见桌面上的东西。 早上准备了白粥鱼干金丝饼,都用小火炉在下发热着。 裴子辰没有看她,一如平日恭敬道:“净室已经备水,师娘可以先简单洗漱,再来用饭。” 江照雪听着,从盘子了捞了个饼叼在嘴里,含糊道:“知道了。” 说着,她便去净室洗漱,裴子辰立刻起身站到门外,听着江照雪洗漱之声,等她洗完后,他才又推门进去。 进屋江照雪已经穿戴好,但没人帮忙,她便和之前一样,一根腰带绑上所有,一条红绳将头发系在身后。 之前没有对比,裴子辰倒也不觉得这个装扮有什么问题,可昨日见过侍女为江照雪梳妆,此刻看着,他才意识到,这并非江照雪喜欢如此,而是她不会。 他一时不知所措,心里生出几分帮忙的冲动,但又觉不妥,挣扎许久,只能走上前去行礼:“师娘。” 虽然相处已经一月有余,但裴子辰该守的规矩一条不拉。 吃饭也要等江照雪允许才会落座。 江照雪也已经习惯,敲了敲碗道:“坐下吧。” 裴子辰依言坐下,两人吃着饭,江照雪扫了一眼外面,感觉到之前一直跟着的怨气已经退开,她低声道:“今日去找丹大娘。” 裴子辰应声,看了一眼窗外,再次确认:“她走了吗?” “她每跟一个人,就要消耗一部分力量,”江照雪解释道,“如今她身受重伤,没这么多力气。庙宇那边陈昭已经在想办法避开她从叶文知口中拿到消息,确定位置,他们会处理,我们这边的任务,就是要找到她的尸首,搞清楚她是为什么死的。” 说着,江照雪把粥喝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递给裴子辰道:“这是陈昭昨日暗中给我的,是当年他查庄燕的资料。当年他知道庄燕的存在,特意验过她,那时候他见她并非枉死的恶鬼,查了她的资料,发现她被丹大娘送人之后,一直在另一家人家呆到五岁,有一天自己跑了出去,便不知所踪,猜想她或许是死于意外,也就没有深究。可若庄燕不是枉死,她不可能成今日的模样。” “这三年死的女人和她有关吗?” 裴子辰好奇,江照雪说着,拿出了第二份资料。 “这是这十年泰州城死亡名单。” 裴子辰听着,打开名单,扫了一眼后,便发现问题:“这三年,每一年都要比前七年的平均数多上三倍。” “而且男女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只是女人很少去危险的地方,死后又容易被人谈论,而男人的死亡却会被归为意外,但实际上从总数看,并没有太大差距。并且——” 江照雪抿了抿唇,低声道:“陈昭说,这些人都是抛弃过婴儿的夫妻。” 这话一说,裴子辰反应过来:“所以当年天机院查完了时候,虽然叶家怨气盘踞,但还是走了?” 因果报应,婴孩之怨,一般仅限于父母,不会牵扯无辜,结束了就结束了,因此哪怕怨气还在,天机院也并不打算管下去。 只是婴孩死时,往往没有意识,所以他们很难以鬼身入道,全凭本能。 只有庄燕—— “我为丹大娘算命时,我从丹大娘身上看到沾血的因果线是在亲缘线上,证明她害过自己的亲属,可陈昭说没有听闻她抛弃过婴儿。而且她当时说,‘她该二十岁了,是个整岁’,这正是庄燕如今的年纪,所以庄燕的死应该和她有关。而当时我以为她抛弃的是女婴,所以猜测让她去城头桥下找尸体,挖出来供奉,她没有反驳,所以庄燕很可能就在城头桥下。” 江照雪分析着:“她死在五岁,尸体在城头桥下,那里都是婴儿的怨念,她已经有了神智,存活在这些怨气之中,得到了足够的力量滋养,而叶文知每年给她烧衣服,沾染了叶文知的气运,因此,她得到了一个入道的机会,成为鬼修。那时候她应该没有杀人,所以城内死亡数量是正常的,之后叶文知为她买了房子,等于建设了庙宇,又为她塑了相,相当于塑了金身,以香火供奉,助她修得仙身。而后叶文知要上京任职,对于庄燕来说,这就是抛弃——” 裴子辰明白江照雪的意思,抬眸看向江照雪:“和那些孩子父母一样的抛弃。” 鬼修汲取什么力量,就会受那种力量感染,她吸食婴孩怨念长大,对于“抛弃”这件事,早就已经敏感得不同于常人了。 于是在她确认叶文知要抛弃她一刻,她就决定放弃叶文知,开始了自己蛰伏了多年的复仇。 如果她独立杀人,天罚早就降临,所以她先哄骗叶文知为挡天罚,之后才开始动手。 因此她可以三年不停手,而在杀人的过程中,她甚至可以通过吸食那些人的生命来越变越强。 “那为什么她不杀了丹大娘?”裴子辰听着,明白了庄燕是怎么成长为如今的鬼仙,却不理解,“她杀了那么多人,杀害自己的人,应该轻而易举才对?” “因为,现在的庄燕,本质是那些婴孩怨气附加在庄燕身上形成的怪物,他们想要的只是不断地变强。婴孩怨念存在,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它们不知自己来去何处,杀害抛弃自己的父母,也只是顺着因果线过去报复,而不是执念,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取力量,变得强大。可庄燕本身,如果她是枉死——那她就是因仇恨而停留在这个世界,这是她成为鬼修的最初之心——也就是我们普通修士所称之道心,一旦她报仇,等于她的道心破碎,这是重创。” “所以现在,我们要搞清她是如何死的,然后为她报仇。”裴子辰明白江照雪思路,“同时捣毁她的‘庙宇’,超度城头桥下的孩子,让她力量再无来处,三管齐下时,解除她和叶文知的契约,让她直面天罚。” “这是我们唯一的胜算。”江照雪思考着,“否则以我现在的实力,还有天机院这批废物,对上庄燕这种鬼仙,怕是还没来得及和叶文知解除契约,她就能把我们都杀了。” “那她现在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 裴子辰抬眸,江照雪一愣,不由得道:“这么莽的吗?” 她的虚实都不知道,就直接动手? 裴子辰一想也是,果断道:“那我们去找丹大娘。” 江照雪点头:“正是此意。” 说着,裴子辰率先起身,去收拾东西,江照雪看他忙碌,琢磨着等一会儿的行动。 “她真的是不知道你的虚实吗?”阿南有些好奇。 江照雪笑起来:“怎么可能?” 说着,她取出溯光镜,翻转看着已经亮起来的溯光镜,镜片上映着她的眼眸,她轻笑道:“她可太清楚了。” 正是清楚感知到了她的实力,甚至感知到,只要她愿意使用溯光镜,接受时空的跃迁,她便可以自由使用灵力。 所以庄燕只想驱逐她和裴子辰,根本不想和她正面动手。 苍山雪 第53节 现下庄燕的乖顺,都是为了让她看,让她知道,她只是一只为情所伤的鬼仙,为了因果报复才杀人的鬼仙,她不会滥杀无辜,所以让江照雪放心离开。 可怎么可能啊? 江照雪看着那血淋淋的名单,无意识翻转着溯光镜。 随随便便遇上一个七世善人,这个善人每一步都刚刚好走在让她变强的路上,从鬼修一路成为鬼仙——这么巧合吗? 江照雪轻笑。 这世上巧合若是太多,那就是别有用心了。 江照雪等了片刻,裴子辰收拾好,两人便一起出发。 他们先打听丹大娘的住所,丹大娘一家三口,卖肉为生,在城中已经呆了许多年,大家一听他们询问,便指了方向,江照雪过去时,丹大娘家生意热热闹闹。 江照雪环顾周边,确认庄燕的气息不在,便带着裴子辰从后院跃入丹大娘家屋中。 等丹大娘忙活了一早上,回屋休息时,一开门,便见江照雪坐在屋中。 她下意识回头想跑,站在门后的裴子辰却已经“啪”一下关上房门。 丹大娘僵在原地,江照雪摸着粗糙的茶杯边缘,朝着前方女人笑了笑:“丹大娘,我来找问些事儿,您别害怕,坐下聊聊?” 丹大娘听着,不敢出声,江照雪喝着茶,慢慢悠悠:“来,我们说说,您女儿庄燕——怎么死?” 听到这话,丹大娘瞳孔急缩,她整个人颤抖起来,江照雪盯着她,继续追问:“我之前让你把她尸体找出来,安置供奉,你办了吗?” 丹大娘不敢说话,江照雪便知答案:“没办是吧?” 说着,她笑起来:“那完咯,”说着,她抬手指向丹大娘,“你大祸临头咯。” 第27章 听到这话, 丹大娘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慌忙跪下, 疯狂叩头:“仙师救命!救命啊!” “你同我说救命, 至少要和我说清楚, 救什么吧?” 江照雪摩挲着粗糙的茶碗边缘, 笑着道:“你做过什么,得说啊。” 丹大娘得话僵住, 不敢出声。 楼下传来她儿子的高唤声:“娘, 娘你怎么还不下来?” 说着,她儿子便小跑上楼, 丹大娘骤然反应过来,慌忙道:“别——” 只是还没喊出声音, 她那五大三粗的小儿子便已经打开大门,随后被裴子辰一掌击倒。 江照雪扬了扬下巴:“绑……哦不,吊起来吧, 方便打。” “不要!”丹大娘惊慌出声,急道, “仙师有什么事儿您冲我们夫妻, 孩子是无辜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那你说呀。”江照雪撑着下巴, “你要再这么和我兜圈子,我可就动手了。” 话音刚落, 裴子辰的剑已经配合出鞘, 抵在丹大娘小儿子手指头上。 他这么专业,江照雪都是一愣,但很快收起惊讶, 轻咳了一声继续威胁:“庄燕到底怎么死的?” “我说。” 丹大娘毕竟只是个普通百姓,前些时日早就被江照雪的阴阳散吓破了胆,慌忙道:“我说。庄燕儿是我的大女儿。” 她一开口,就红了眼眶,沙哑道:“生下来后,她爹嫌弃她是个赔钱货,不愿意养,刚好有人要给儿子买个童养媳,就一吊钱把她给买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神色冷淡不少,扫了一眼周边:“所以你们家也不是养不起,只是觉得不划算,所以就把人给送走了。” “是。” 丹大娘眼泪落下来:“我是不愿意的,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可那时候刚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我躺在床上,一觉睡醒,孩子就被抱走了。寒冬腊月,我出去找,她爹回来把我打了一顿,同我说,孩子已经扔到城头桥下,尸骨都透了。” 江照雪听着,语气缓和几分,只道:“之后呢,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我一直以为她死了,心里过意不去,每年给她烧点小衣服。直到后来……十五年前的新年,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有个小姑娘坐在我们家门口。她就穿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鞋都破了,我以为她是来要饭的,想赶她走,结果她就问我说……庄平家是不是这里。” 丹大娘说着,哽咽起来,仿佛是回到了那一个新年,抽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就知道是她。是我女儿回来了,我就把她带回来,我给她洗澡,她全身都是伤,脚上都是水泡。她说那户人家打她,对她不好,以前她不明白,她一直想,亲生父母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这样,直到今年,她听别人说,她是被买来的。一吊钱……” 丹大娘抬手捂住眼睛,哭得说不出话来:“他爹一吊钱就把她卖了……但她很高兴,她说,她知道自己爹娘不是欺负自己的人,她很高兴。于是她想尽办法,她才五岁啊……她就从百里外的张家村,自己一个人,一直走到泰州城。” “后来呢?”江照雪垂下眼眸,看着杯子里的自己,不敢多看面前人。 丹大娘似乎也是第一次同人说起这件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极为激动:“我想留下她,所以我把她藏在屋里。我每年都给她做小衣服烧下去,那一年正好还没烧,我就给她穿上了。本来我是想把她藏起来,找个机会和她爹好好说说,没想到……就在大年初二那天,我太忙了,我忘记了她,她肚子太饿,从床底下爬出来找我,就遇到她爹。” 丹大娘说着,倒是慢慢冷静下来,她擦着眼泪,眼里带了恨意,沙哑道:“也是她不听话,我让她别说自己身份,结果没想到,她开口就叫她爹,她爹知道她是找回来的,便要打她,我听见动静,上楼去拦,她看见我被打,过来护我,就被她爹一脚……” 丹大娘有些说不下去,她捏起拳头,忍了又忍,终于才颤颤抬手,指了外面的楼梯:“她就从那里滚下去,当场没了气。” 说完这句话后,丹大娘闭上眼睛,仿佛终于解脱:“我那时候,也想和他拼命,可耀儿被我们吵醒,跑出来,就站在一边哇哇地哭。燕儿死了,耀儿还活着啊。我一个人又养不活孩子,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能怎么办呢?怪也只怪她命不好,怪她不听话,怪她蠢。爹娘就不会害她了吗?她怎么会觉得爹娘就不会害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慢慢道:“她毕竟大了,和小时候那些婴儿不同,被人发现报官,也是一门官司。所以我们趁着晚上,把她抬到城头桥下,找了个泥坑,挖了将她埋了。埋下的时候,她还穿着我给她织的新衣服,他爹还骂我,说我浪费钱。” “她死后,我也忐忑了很久,我怕她来索命,到时候耀儿怎么办呢?于是我找了个道长,道长在我们家门口撒了一把米,说这样她就看不见我们家,以后也回不来。之后便安安稳稳过了,一直到前些时日,我见到仙师。回去那天晚上,我就在我们家门口附近看到了她。” “什么样子?” “一身红衣服,”丹大娘回想着,“打了一把红伞,长得很漂亮,漂亮得不像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她。” 说着,丹大娘笑起来,眼里带了怀念:“就和当年她回来时一样。” “第二日你来找我,我让你挖她的尸身去供奉,你为何不去?” 江照雪追问,丹大娘想了想,迟疑道:“她爹觉得……是我的幻觉,觉得您是骗子。至于我……我想了一晚上。” 丹大娘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儿子,慢慢道:“耀儿已经大了,我觉得,要是燕儿真的回来,那就回来吧。我和她爹欠她,她要找我们索命,也是应该的。” 江照雪听着,没有多做评价,只道:“那她尸骨埋在哪里?” “城头桥下,”丹大娘回忆着,“具体的地方,我说不出来,到那里自然能指给你。” 江照雪听着,思考了片刻,暗中给陈昭传音。 “陈先生。” “江仙师?” “天机院的人什么时候到?” “昨日我传了消息,今日中午第一波增援便到了。” “我找到她的尸身了。”江照雪盯着跪在地上,麻木看着地板的丹大娘,思考着道,“我现下带人去挖她的尸体,把她尸体找到后,明日为她超度,然后将她入土为安。杀她的是她父母,交给官府,劳烦陈先生和官府说一声,明日处斩。” 将庄燕生前怨气了结,砸毁“庙宇”,便能重创她。 再从她的尸体上拿下头发白骨任何东西,便可做法斩断她和叶文知的联系。 届时,天罚降临,他们才有十足把握杀她。 江照雪梳理了一遍,陈昭应声下来:“我去安排。” 和陈昭沟通完毕,江照雪抬眸看向丹大娘,平静道:“那走吧,带我去找她。” “你们……”丹大娘疑惑抬眼,“你们想做什么?” “她已经成了祸害人的鬼仙了,我得将她超度。”江照雪走到丹大娘身前,弯腰抬手扶起她,安抚道,“放心,是让她去轮回,不是让她烟消云散。” 听到这话,丹大娘有些惊讶,小心翼翼道:“仙师……不觉得我有错?” “你当然有错。”江照雪冷眼看她,随后又道,“但错得最重的不是你,走吧。” 至少,她还曾在寒冬中拖着刚刚生产完的身体冲出去,跪在地上乞求过留下她的孩子。 这件事里,最面目模糊之人,才是最面目可憎之人。 江照雪提步往下,裴子辰将一直昏迷不醒的庄耀扶起放到一旁床上。 丹大娘看了一眼床上庄耀,听江照雪道:“走吧,你已经看了他这么多年了。” 听到这话,丹大娘骤然清醒,仿佛才反应过来。 她慌忙回神,赶紧跟上江照雪。 裴子辰扶剑跟上她,江照雪领着丹大娘往城外走去。 丹大娘一路走在街上,都在和战战兢兢和人打招呼,泰州城大多都是熟人,大家看她跟着江照雪,便调笑起来:“老丹,你家又闹鬼了?” 丹大娘面露尴尬,有些不好意思。 跟着江照雪快步往外,三人走出城门,便见叶天骄早已带着人等在城门外,扛着锄头等着江照雪,看见江照雪,叶天骄赶忙迎了上来:“仙女姐姐!” 江照雪见他周边并没有庄燕的怨气跟着,放心下来,笑着将他一打量:“你怎么来了?胆子这么小,还去挖尸?” “想你了嘛。”叶天骄有些不好意思。 裴子辰扫他一眼,压着不满道:“叶二公子慎言。” “哎呀你好古板啊。”叶天骄对裴子辰极为不满,埋怨了一句后,赶紧拉上江照雪的袖子往外走道,“仙女姐姐我们走,别搭理他!” 说着,他压低声道:“您不知道,昨天您一走,府里鬼气森森的,吓得我写了一晚上的符,我可太想您了!” 江照雪被叶天骄逗笑,不由得道:“那昨晚不来找我?” “那不还在看情况嘛。”叶天骄嘟囔,“陈先生怕庄燕盯着我,不让我去。” 两人说说笑笑往前走,裴子辰逼着自己挪开目光,转头丹大娘颔首,礼貌招呼道:“丹大娘,请。” 城头桥在城外三里地左右,一行人走到一半,天便下起雨来。 雨势不小,裴子辰怕江照雪淋湿,赶忙从乾坤戒中取了雨伞,给江照雪撑着,领着大家一起躲到旁边一座庙宇。 今日出门者甚众,庙宇里面早已经躲了人。江照雪一行人多,也就没进去,站在门外等雨停。 裴子辰从乾坤袋中取了帕子递给江照雪,让她擦脸,叶天骄在旁边看着,好奇道:“他怎么这么多东西,一会儿掏出一把伞,一会儿掏出一块帕子的?” 裴子辰听着没理会他,叶天骄有些尴尬,伸手道:“喂,还有没有帕子?我也想擦手。” “没有。”裴子辰果断拒绝。 叶天骄嘟囔了一声:“小气。” 随后赶紧看向江照雪:“仙女姐姐,你有没有帕子给我啊?” 一听这话,裴子辰动作微顿,不自觉紧张起来。 随后便听江照雪笑道:“那可不巧,今日我手帕丢了。” 苍山雪 第54节 裴子辰听着,感觉胸口被他洗过烤干的帕子变得异常灼热。 他有些想还回去,又觉这帕子已经被他弄脏,不能再还。 可不还……又能放哪里?总不能扔了。 他心中天人交战,进退两难,便只能低头假装没听到,从江照雪手中接过她擦过雨水的手帕,收入袖中。 这时屋中突然传来一个人声,有些犹豫道:“江仙师?” 江照雪闻言疑惑回眸,就见庙里的中年夫妻站起身来,男人抱着孩子,见到江照雪,面色大喜,赶忙上前道:“江仙师,竟真的是您?!” 江照雪闻言一愣,上下打量,裴子辰在一旁低声提醒:“师娘,是那个叫李念念的孩子。” 听到“念念”,江照雪反应过来,赶忙笑起来,行礼道:“李老爷。” 李氏夫妻看见江照雪和裴子辰,颇为激动,连忙邀请江照雪入内。 江照雪见是熟人,便也就跟着进了庙宇,一进庙中,叶天骄便开口道:“咦,这相怎么这么像仙女姐姐?” 所有人闻言抬头,除了裴子辰和江照雪,大多面露疑惑。 这是一个极其粗糙的石像,只隐约能看出是个男仙,根本看不出和江照雪有什么相似之处。 然而裴子辰却知道,这的确是江照雪父亲的神相。 叶天骄有仙缘,又入了道,他看到的石像和凡人不同,江照雪父亲神相,他看在眼中,就是江照雪父亲本人模样。 裴子辰仰望着面前的神相,静默不言,仿佛是看到江照雪后世的神像一般。 旁边李念念的父亲抱着婴儿走过来,笑着解释道:“这是蓬莱圣武真君神相。” “这神仙我倒没怎么听过。”叶天骄打量着神相,琢磨着道,“不过既然和仙女姐姐相像,那应该是有些本事。” 听着这话,江照雪和裴子辰瞟他一眼,裴子辰正欲开口,旁边李父便道:“那可不是吗,求子可灵验了!” “啊?!” 江照雪闻言震惊回头:“什么?求子?” “没错,大家都向她求,送子观音庙都没人去了,要不是江仙师您守寡,今个儿您也拜拜。”李父认真开口。 “不可能!”江照雪闻言立刻道,“他不管这个,不可能的。” “我们家念念就是在这儿求的。”李父信誓旦旦,“绝对可以,不信您现在求一个,下个月包怀!” “老李。”一旁李母见丈夫说得离谱,赶紧打断他,上前同江照雪道歉道,“江仙师,我家相公说话惯来没谱,还望见谅。” 江照雪体会到了,笑了一声,上下一打量,见他们背了行礼,便道:“你们这是要出行?” “是啊。”李父闻言,终于正经起来,眼神里带了几分温和,“我们打算换一个地方居住,泰州城太冷了,想去江南暖和一点的地方。” 江照雪得话点头,倒也不甚在意,只又看了李父怀中的李念念一眼。 相比上次见面,孩子好像又长大一些,一看到江照雪,就咿咿呀呀,颇为可爱。 或许是大气运者的原因,江照雪一看他就喜欢,忍不住想要逗逗。 李父和李母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后,李父斟酌着道:“那个……江仙师。” “嗯?” “这次我们一家人能好好的,念念能在族内安稳度日,全是托了仙师的福。在下不甚感激,如今这个孩子还没有名字,在下斗胆,想请仙师为孩子赐个名字,不知可否?” 江照雪听着一愣,裴子辰看了江照雪一眼,正打算帮她拒绝,就听江照雪道:“我……我胸无点墨,取名怕是不好听。” “无妨,”李父见状,赶忙道,“只要是仙师取名,都是念念的福气。” “那我就取一个吧。” 江照雪说着,垂眸看向这个孩子,想了想,慢慢道:“你是大气运之人,仙缘颇重,修仙路上,前途无量。可修天修地修仙修道,皆不如修己。修己心,得正道,你就叫李修己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看向江照雪,指尖微蜷,似是想说什么,又没出声。 江照雪敏锐察觉,也没多言,旁边人听到江照雪取名,都纷纷称赞名字取得好。 大家交谈了一会儿,大雨渐消,江照雪转头同李氏一家告辞,走之前,她突然想起来:“说起来,认识这么几日,还未请教李先生、夫人尊姓大名?” “在下李贵真,内子裴书兰。” “记住了。” 江照雪把名字过了一遍,确认未来没听过,便点点头,挥手道:“有缘再会。” 说着,两拨人道别分开。 江照雪带着裴子辰走出庙宇,面色微沉,裴子辰不由得道:“师娘,您在忧心什么?” “我在想……”江照雪思考着,“未来你听过李修己这个人吗?” 裴子辰闻言,认真想了想,随后摇头:“不曾。” 可这个孩子按理气运这样惊人,又仙缘颇重,未来不该是无名之辈啊。 不过这修真界人才济济,许多修士都只知道号不知名字,还有就是可能这个李修己一直留在了凡人境,没有去真仙境,这倒也能解释。 江照雪寻找了一番理由,想明白过来。 见裴子辰闷闷不乐,转头道:“刚才你就有话想说,是想说什么?” “哦,”没想到江照雪这么敏锐,裴子辰心上一跳,忙道:“弟子一直在想,我们去寻庄燕的尸体,庄燕会不会提前藏匿。” “这倒不会,”江照雪平静道,“她只会跟着我们。” “跟着我们?”裴子辰不明白,“为何?” “因为枉死的鬼是不会知道自己的尸身在哪里的。”江照雪语气淡淡,警惕着四周,“他们也在找自己的尸骨,所以,虽然现下我没感觉到她,但并不排除她跟着我们的可能。” 一听这话,裴子辰立刻明白,或许叶天骄过来不是偶然。 而是陈昭和江照雪都做好了在见到尸骨时和庄燕硬碰硬的准备,叶天骄是过来帮助江照雪开阵的。 只是若庄燕与江照雪为尸骨动手,陈昭便可以得到机会破坏供奉她的庙宇。 拿到尸骨或者破坏庙宇,他们总能做到一项。 裴子辰心中简单盘算,便知道了他该做什么,轻声应答:“弟子明白了。” 这话一出,江照雪立刻知道,自己又被安排好了。 她瞟了旁边太过少年老成的人一眼,忍不住道:“你以前当大师兄就是这么当的?”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描述给他听:“什么都要安排好?” “出门在外,众多同门,”裴子辰得话,有些不好意思道,“总是要提前安排好的。” 只是有时遇上高闻那样的人,他也有点脾气,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江照雪听着,对他过去生出几分兴趣。 但现在也不是聊天的时候,只抓了最紧要的问题道:“你还没同我说实话,刚才到底是想说什么?” 裴子辰闻言,睫毛微颤,他到第一次发现江照雪这么难缠。 想来过去觉得她容易被拐着走,本质不过是江照雪不甚在意,顺着他罢了。 他知道继续藏下去,江照雪怕恼,也备显矫情,便轻声道:“弟子就是想……如果……弟子及冠……能请师娘为我赐字吗?” 江照雪闻言,转眸看他,眨了眨眼。 “他想活到二十岁了!” 江照雪颇为欣喜。 阿南赶紧拍起自己的翅膀,高兴道:“说不定二十岁就能宰了呢?!” 一人一鸟内心欢庆,觉得是极大的进步,江照雪看他的眼神也变得欣慰起来。 裴子辰有些疑惑:“师娘?” “放心,”她抬手拍到了拍他的肩头以示鼓励,“等到你及冠的时候,我一定给你想个好听的字,亲手为你加冠!”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瞬间想象到江照雪为他加冠的场景。 想象到她会站在他的身后,手穿过他的发丝,为他带上发冠。 他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心上像是被什么撩过,泛起轻轻的痒。 他慌忙垂眸,低声道:“弟子谢过师娘。”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桥边,江照雪老远看见石桥,指着桥道:“丹大娘,这就是城头桥对吗?” “对。” 丹大娘上前引路,寻找着方向道:“江仙师,您跟我来。” 江照雪看着丹大娘上前领路,打量着周遭,叫上叶天骄和裴子辰跟着自己,手中悄无声息捻了一张符箓,跟着丹大娘走下河滩。 丹大娘引着众人往河滩上游走去,人越走越少,眼看着快要天黑,江照雪叫住丹大娘:“丹大娘,还没找到吗?” “我记得这里有块大石头。” 丹大娘环顾周边,左右看了许久,终于道:“就这儿。” 她只了一块膝盖高的石头,拍了拍道:“应该就是这里,当时这块石头,就是她爹压上去的。” “什么?她爹?”叶天骄听着,想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是你们杀的?你们杀自己女儿?这么丧心病狂的吗?!” 丹大娘一时不敢说话,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江照雪打量着周边,叶天骄气了片刻,知道骂也没用,回头招呼身后家丁:“去,把那块大石头搬开,去挖!” 家丁闻言上前,江照雪却不说话,只警惕打量着周遭。 裴子辰靠近江照雪,低声道:“师娘,阴气太重了。” 重到他觉得出剑都受限。 江照雪闻言却只是笑笑:“这里死去了这么多孩子,当然重。” 说着,她伸手拉住他,暗中将一张符落到裴子辰手心。 裴子辰转眸看她,明白江照雪已经警觉,他被江照雪拉着走到叶天骄旁边,叶天骄已经招呼着人在搬石头。 江照雪看着这块大石头,笑着询问:“重不重啊?” “应该不……不是!”叶天骄震惊看向江照雪拉着裴子辰的手,不可置信道,“你们怎么拉上了?!” 苍山雪 第55节 “你也想拉?”江照雪邀请一般伸出手,裴子辰惯来温和的眼眸带冷淡扫过江照雪素白的手心,眼不见为净挪开。 叶天骄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我不是想加入你们,我是……你们……他不是你亡夫的弟子吗?” “啊,不能拉?” 江照雪坦荡反问,倒把叶天骄问懵了,琢磨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说话间,旁边两个男人已经一起抱住石头,在“一、二、三”的数数声中,猛地将石头抬了起来! 也就那一瞬,无数黑气从地上迸发而出,尖叫着朝着江照雪一扑而上! 江照雪眼疾手快将叶天骄往后一拉,裴子辰拔剑而出,符箓先行,“当”一声和黑气重重冲撞上后,裴子辰周身十几把光剑从剑身一跃而出,每把光剑护在每个人前,自己则挡在江照雪面前,急斩着所有扑上来的黑气。 变故不过顷刻,周边便已经被黑气笼罩,丹大娘转身就往外跑去,江照雪左手一抬,一条绳子如蛇而去,瞬间缠上丹大娘脖颈,直接就给她拖回江照雪身侧。 丹大娘死死抓着脖子上的绳索挣扎,江照雪握着叶天骄的手,抬手画阵,同时道:“子辰,护住其他人出去。” 裴子辰听到这话,看了一眼周边,发现黑气仅限于三丈之内,他一把拉过身边凡人,旋身一甩,把人扔出去后,回身一剑斩下试图冲到江照雪的黑气,始终不离江照雪半丈距离。 江照雪和叶天骄都被这操作震惊,叶天骄不由得开口:“这也行?!” 裴子辰没有理会他,只陆续把黑气中的凡人接连用这个办法扔了出去,坚持守在江照雪身侧。 江照雪见状也不再多想,拉着叶天骄的手便开始绘阵。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四方无邪,诛!” 玉签飞甩而去,“下下”二字出现在江照雪面前时,她目露震惊,随后旁边鬼气瞬间暴涨,裴子辰毫不犹豫往江照雪身上一扑而去! 鬼气纷纷涌向江照雪,瞬间击碎环绕在裴子辰周身光剑,裴子辰一口血呕出刹那,江照雪手中符箓十丈符箓飞甩而出。 雷霆轰然急下,叶天骄尖叫抱头,裴子辰更是一把将江照雪死死抱在怀中。 好在那些雷声虽然巨大,砸下来后,对人却毫无影响,只听周边鬼气嘶叫,雷声轰鸣,地动山摇,过了许久,周边才安静下来。 鬼气已经消失无形,裴子辰还压在江照雪身上,江照雪受到惊吓还没缓过神来,抬眸看向面前靠得极近的少年。 裴子辰面色苍白,看见江照雪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甚至能看清她肌肤的纹理,心跳不由得有些发快。 江照雪率先反应过来,赶忙扶住裴子辰,急道:“你没事吧?” 她开口后,叶天骄后知后觉抬头,小心翼翼打量一圈,见周边消停下来,赶紧哭丧着朝江照雪赶过来:“仙女姐姐,姐姐快管管我,我快吓死了。” “滚开!” 江照雪一脚踹开这个没用的家伙,扶起裴子辰,给他诊脉检查片刻后,确定没伤到根基,这才放下心来,赶紧给裴子辰取了药,让他服下打坐,随后她便起身,回头看向一旁被捆仙绳捆着的丹大娘。 她抬手取了裴子辰的剑,提步走到丹大娘面前。 丹大娘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明显没想到江照雪还能活下来,江照雪垂眸冷眼看着她,平静道:“这里没有庄燕的尸体,是吗?” 丹大娘不敢说话,江照雪闭眼想了想。 是她想错了。 死者不可能知道她死去之处,但是她可以从别人口中得知。 丹大娘杀庄燕,如果是因为恨,她自然不会告诉庄燕她死的地方,可她不是。 她是一个母亲,纵使她和自己丈夫一起害死孩子,在江照雪这个外人和庄燕之间,她还是会选择庄燕。 “她在这里设置了阵法等着我,让你引诱我过来,想要我死。”江照雪明白了丹大娘的意图,她继续追问,“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她的尸骨去了哪里?” 丹大娘抿唇不言。 江照雪笑出声来:“你以为你不说,是为她好?你的女儿庄燕,她的魂魄按理只要入土为安,不留遗憾以后就可以往生进入轮回,重新投胎转世。她这一世受尽磨难,你若为她行善积德,下一世她能投一个好人家。” “那……”丹大娘颤颤抬眼,试探道,“她可以投成一个男孩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瞳孔急缩,正欲大骂,就看丹大娘转头看向旁边涓涓流水,哑声道:“如果不能的话,她倒不如做鬼。” 这话让江照雪顿住,她握剑看着丹大娘,听着她道:“其实一月前,我看见了她后,一开始我很害怕,但之后我就想,原来她长这么大了。她像我想象中一样好看,而且谁都不能欺负她。她不用嫁人,也可以好好活着,多好啊。” 说着,丹大娘转过头来,眼神中带了坚定:“所以你们别想害她。十五年前我没护住她,这次我一定要护住她。” “可那是你女儿吗?” 江照雪平静反问。 丹大娘愣了愣,不由得道:“不是燕儿……是谁?” “她是寄生在你女儿身上的怨气。”江照雪冷静告诉她,“你们将庄燕埋在城头桥下,这里有多少婴儿的怨气?庄燕是这里唯一有神智的存在,所以他们全部寄生在她身上,可那些婴儿的魂魄已经走了。每个孩子都已经离开,只留下了怨气,唯独你的女儿庄燕,她的魂魄,被这些怨气强行留在了这里,而她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她有放不下的执念。如果你让她继续停留,她只会被这些怨气彻底吞噬,成为一只怪物。” “怪物……” 丹大娘惊疑不定,江照雪继续道:“她下一世命格极好,你不要耽误她。至于她是男身还是女身,丹大娘,她的苦难不是源于她是女儿,而是源于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丹大娘呆住,江照雪剑搭在她脖颈,冷静道:“我给你一个救她的机会。要么把一切告诉我,随我度化她,让她入轮回。要么,我先杀了你,再杀了她。” 丹大娘没有立刻出声,她犹豫许久,咬了咬牙,终于道:“你要怎么度化她?” “她的尸体呢?” “毁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一月前,我看到她以后,得知她还活着,我便一直想见她,每天找到机会,就到这里来。昨天晚上,她终于见我,让我带她去找她的尸骨。她找到后,把尸体挖出来,之后将一块石头压在这里,告诉我,今天你如果来找我,就把你们带到这里来,让你们搬开这块石头,然后跑。” 丹大娘回忆着:“然后……她就把自己的尸骨捏碎,吃了进去。” 尸骨损毁,会对魂体造成重创。但如果及时将尸骨吃下,可以最大程度减少这种伤害。 可尸体没了就是没了。 没了尸体,她魂体无根,过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照雪想不明白,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间,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整个泰州城地动山摇,江照雪抬起头来,就见泰州城的护城结界,在那一刹灰飞烟灭。 每个城池都会有地方神祗设下的保护结界,结界能抵御绝大部分邪祟侵蚀,偶有遗漏,那就是人修来负责查缺补漏的部分。 城池结界破损,是只有屠城之时才会有的情况。 江照雪震惊看着泰州城结界碎裂,随后黑色气体从不远处她爹庙宇所在之处冲天而起,疯狂袭向泰州城内。 “江仙师!” 陈昭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他大喊出声:“大少爷不见了!” 听到这话瞬间,江照雪神色骤凛,她突然明白过来。 是叶文知。 庄燕的目标,是叶文知。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打算找到她的尸体,超度她后,用她的尸体,解除她和叶文知的契约,然后引天罚杀她。 所以她干脆毁掉自己的尸体,让他们根本不可能分开她和叶文知。 之后她用自己的尸体和自己的庙宇,分别调走她和陈昭,目的就是将叶文知带出来。 带出来做什么? “叶文知有身体啊!”阿南大叫出来,“她自己的尸骨没了,可她如果和叶文知融合,她不就有身体了吗?” 而融合身体,需要极大的力量,所以她现在是在从泰州城百姓身上抽取力量,让她和叶文知融合。 一旦她吸食足够的力量,同叶文知融合,获得这个七世善人的身体后,或许她的力量,就足够超脱天道之外,天罚也不能将她如何! 不能让她成功。 江照雪反应过来,转身召唤:“子辰过来背我!” 她没有习过武,这种时候裴子辰背着她跑比她自己跑的快。 她招呼得太自然,裴子辰一愣,但一想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刻上前。 江照雪翻身爬到裴子辰背上,转身叮嘱叶天骄:“让叶闻真带着着人去我爹的道场!子辰,”说着,她自然趴到裴子辰背上,环住他脖子,“走!” 裴子辰感觉她身体贴在自己背上,隔着衣衫透过来,他脸上微热,面上强作镇定,背着江照雪跑了出去。 看着他们离开,叶天骄有些发懵,随后反应过来,忙道:“什么?哪儿的道场?!” “蓬莱圣武真君庙!” 江照雪环着裴子辰的脖子,头也不回大声道:“把她全家和刽子手都给我带过来!” “师娘,”听这这个命令,裴子辰有些疑惑:“您要她全家做什么?” “她砸我爹道场,我杀她全家!”江照雪气势汹汹。 裴子辰有些无奈:“师娘……” 江照雪听他的声音,顿时有些委屈。 他跑得很快,风无法遏制吹来,她把头埋在他肩窝,裴子辰觉得有些痒,随后就听江照雪气息喷吐在他肩窝,有些沮丧道:“虎落平阳被犬欺,一只鬼仙都敢砸我的房子在我爹的庙做法挑衅,太过份了!” “师娘说得是。”裴子辰听到这话,也认真起来,眼中闪过冷意,但想了片刻,还是微微蹙眉,“但真的要杀她全家吗?” “看情况啦。” 江照雪埋着头,有气无力:“她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虽然没办法再分开她和叶文知,但是还是能超度庄燕的魂魄。一旦庄燕度化,这些怨气没有寄生之处,也就成一盘散沙,好解决多了。所以,如果庄燕的愿望,是杀了她全家……” “那我来杀。” 裴子辰听明白,笃定开口。 江照雪一愣,惊讶看去,就见夜风中少年神色沉稳,平静道:“师娘不必动手。” 江照雪听着,有些茫然:“那你为什么要动手?” “因果我来担。”裴子辰抿唇。 江照雪更奇怪:“可我叫了刽子手啊。”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歪着头看他:“凡人的事儿,他们凡人自己管,我就想一件事儿——” “何事?” 裴子辰稍稍镇定,没有回头。 江照雪看着少年侧脸,脑子突兀闪过一个念头,张口就说了出来。 “这小脸蛋,可真嫩啊。” 苍山雪 第56节 第28章 听到这话, 裴子辰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江照雪惊得赶紧环住他脖子,急道:“我说一句你犯不着同归于尽啊!” “师娘……” 裴子辰讷讷开口, 心跳飞快, 又不知所措。 江照雪贴着他的背, 感觉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 不由得道:“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裴子辰肌肉一紧,更是慌乱, 随后就听江照雪疑惑:“背我这么累吗?是你体力太差, 还是我太重?” 裴子辰:“……” 心忽上忽下,起起伏伏, 绕到最后,又发现自己这点窘迫心思, 对方一无所知。 裴子辰突然安心下来,随意道:“是弟子还需锻炼。” “这是真的。”江照雪见他确认,微微皱眉, 对比了一下道,“你师父这么大的时候, 背我可轻松了。你是剑修, 身体根基要打好。” 他的修行路与她的天机灵玉息息相关, 他要是不行, 她的灵玉怎么滋养? 裴子辰听着,心中方才那点悸动彻底平静下来, 应声道:“师娘说得是。” 或许是为了证明给她看, 后面裴子辰跑得又快又稳,没了片刻便到达庙宇附近。 方才避雨的庙宇已经完全被黑气笼罩,黑气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用来, 像是一条条蛛丝,以庙宇为中心,缠绕周边。 叶闻真带着一群修士站在不远处,看着黑气满眼焦虑。 裴子辰带着江照雪来到叶闻真面前,江照雪从裴子辰身上跳下来,正欲开口,便觉不对。 她转眸看去,发现叶闻真身后的修士,竟然穿着打扮和灵剑仙阁极为相似。 “是灵剑仙阁。” 裴子辰暗中传音给江照雪,江照雪没有出声。 裴子辰能感受对方剑气,他若确认,那证明面前这些人修习的必定是灵剑仙阁的心法。 人间境为什么会有灵剑仙阁的人? 江照雪警惕起来,然而对方都盯着庙宇,完全没有管他们,明显不是冲着她和裴子辰来的。 他们不动,江照雪也不打算打草惊蛇,试探着抬手行礼,看了一眼他们,和叶闻真道:“叶道长,这些道友是……” “哦,这是天机院的弟子。” 叶闻真闻言,抬手同江照雪介绍道:“我乃天机院挂名的修士,他们则是天机院一手培养,在天机院长大的内门弟子,别看年纪小,但修为深厚,道心稳固,皆是少年英才。” 说着,叶闻真同这些弟子介绍道:“这位就是我方才同大家说起的江仙师江照雪和裴小道君裴子辰了。” 双方得了介绍,简单见礼打了个招呼。 随后叶闻真便同江照雪说起现下情况:“昨夜我们从少爷那边想办法得到了她庙宇所在的位置,今日我带人去捣毁她的住所,结果行到一半……她便出现在叶府,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出现,原本还在昏睡的大少爷突然就醒了过来,然后跟着她走了出去。家中大阵无用,陈昭带着人根本伤不了她半分,只能看着她带走大少爷。她刚一带走,没片刻,泰州城的结界就碎了……” 叶闻真紧皱眉头,痛心疾首:“陈昭已经先让百姓进了叶府,家中结界还没破,尚能维持一段时间,只是现下……” 叶闻真抬眼看向庙宇,那黑气浓重得仿佛要滴下血来。这样的怨气,贸然动手,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可不动手,等庄燕和叶文知彻底融合…… 那更是死路一条。 利害关系大家心中都清楚,江照雪思忱了一下,笑起来道:“我们单个上自然是不如她的,不过好在我们人多,而且……” 江照雪扫了众人一眼,试探道:“大家有灵石吗?” 这话问住所有人,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灵石? 江照雪见他们皱起眉头,尤其是天机院的人,看她像看个江湖骗子。 江照雪轻咳一声,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正经人,赶紧解释道:“我无法使用自己的灵力,必须使用外力,我得设这个阵法,由灵石驱动。各位借我一些灵石,越多越好,等日后——” 江照雪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见后面赶来的叶天骄大喊着:“姐姐!仙女姐姐!” 她果断抬手一指叶天骄,认真道:“叶二少爷必定为我加倍奉还!” 听到这话,天机院的人都看向旁边叶闻真。 叶闻真知道这些小弟子也没多少钱,果断大方道:“诸位放心,事后叶家必回如数奉还。” 听到叶闻真承诺,大家终于放下心来,一个个解下灵石袋递了过去。 江照雪收了灵石,转头同所有人道:“诸位若是信得过,能否听我安排?” “我等自然信得过江仙师。”叶闻真抬手行礼,江照雪点头。 随后本想去拔旁边裴子辰的,就看裴子辰已经递了一根枯枝过来,抬手直接祭出山河钟,将所有人都藏在山河钟中,方便江照雪说话。 阿南忍不住称赞:“好贴心,我喜欢。” 江照雪压着笑收了枯枝,直接询问那些弟子:“你们可会结十方诛邪剑阵?” 这些弟子面面相觑,有些不太明白江照雪的意思,为首一个弟子道:“我等未曾学过。” 江照雪闻言心中便有数,十方诛邪阵是灵剑仙阁大阵,这些弟子大约只是修习灵剑仙阁的心法和下阶剑法,但是对于灵剑仙阁真正核心的剑阵并熟悉。 江照雪看向裴子辰:“你会吗?” “弟子藏书阁见过。” 裴子辰如实回答,江照雪点头:“那就够了。” 说着,她在地上开始画出十方诛邪阵法站的方位。 这两百年灵剑仙阁几次大战,她每次都悄悄去观战,怕沈玉清出事,去得多了,沈玉清在道法一事上,只要她问从来不瞒,于是灵剑仙阁的法术她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受命师体质所限,她无法使用。 可这里都是修习灵剑仙阁心法的人,用灵剑仙阁的剑阵再合适不过。 她把每个人要站的位置安排好,认真叮嘱道:“叶道友和子辰领阵,不必固定站位,想尽办法击杀庄燕。除此之外,此阵每个人位置都极为关键,相生相克,相克相生,你们单个人不成事,但结成此阵,便能压制住她一段时间。而后我再同动手,成与不成——” 江照雪看了看天空:“皆看天命。” 所有人闻声应是。 江照雪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裴子辰:“此乃诛邪刀,鬼魅不可碰。你想办法把刀给叶文知。等一会儿,若是我们把庄燕压制到极限,庄燕松下对他的控制,他距离庄燕最近,或许有机会。” 裴子辰听着,微微皱眉,迟疑着道:“他一个凡人……” “拿着。” 江照雪将刀塞进裴子辰手里,叮嘱道:“一定要给他。” 裴子辰动作微顿,看了江照雪一眼,虽然不清楚江照雪的打算,但是他知道,江照雪必定另有谋算。 他不敢误事,只能点头:“是。” 说完,裴子辰便带人出去布阵,见事情安排完,阿南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把刀给叶文知做什么?你还真指望他一个凡人杀了庄燕?” 江照雪没理会她,只坐到地上,从袖中取出从刚开就变得异常灼热的溯光镜。 看到溯光镜,阿南就有些奇怪:“它怎么变成这样?” 这块碎掉的镜片已经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变得通红,灵力在中间翻涌,仿佛沸腾的岩浆。 江照雪隐约感知到里面传来的沈玉清的灵力,知道是沈玉清在试图联系她,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布阵的裴子辰,思忱着手中溯光镜的情况。 溯光镜不会随便分裂成碎片,而无论是原书还是现在,无论溯光镜是在裴子辰手里还是它手里,它都打开回到了过去。 回来必定有固定的剧情和命运,而溯光镜的异样则是指引。 她之前一直在等,等溯光镜给她答案,而今日,她想她应该会得到这个答案了。 “这是什么?” 江照雪一直看溯光镜,等在一旁叶天骄不由得有些好奇。 江照雪听到询问声,这才意识到叶天骄在旁边,笑了笑后,收起溯光镜的镜片,只道:“带我来这里的东西。” “啊?”叶天骄听不明白。 江照雪没理会他,只用匕首割开手指,滴出血来画阵。 她灵力不足,叶天骄刚刚入道,单纯用叶天骄的灵力,实在是入不敷出。 而且…… 江照雪想着今日那根“下下”签,她当命师这么多年,下下签几乎没怎么见过,最差也是个中平,下下,证明气运一事上,她不仅无法向天道借力,甚至于天道还在偏帮庄燕,所以在她出签之后,庄燕力量大增。 此次若她开阵又输,那就彻底完了。 所以江照雪不敢随意出手,但为了最坏结果,她还是必须做出万全准备。 实在不行……她只能动用自己的灵力。 只是她一旦动用灵力,就不知道会漂泊到哪个时空,而裴子辰是否还跟随她一起,更是未知了。 还有续生蛛…… 江照雪心下发沉,抬眸看了一眼前方。 裴子辰已经带人结阵,只是众人刚刚立定,庄燕便立刻察觉,鬼气咆哮而出,裴子辰手中飞剑急旋而去,大喝:“剑出!” 音落,裴子辰剑身迎面撞上黑气,他本人被直接震开,他急急稳住身形,空中倒翻落到地面,同时所有弟子手中剑身都化作数把光剑,旋绕在庙宇之外,地面法阵大亮! 鬼气受惊,嘶鸣咆哮,疯狂冲撞向这些弟子,裴子辰抬手接住旋回剑身,配合叶闻真一跃往前斩向鬼气。 弟子趁机施法,光剑剑身趁机瞬间绽出一道道光线,链接到对面弟子剑上。 两相配合,阵法大成,整个法阵光线交错,交织成网将鬼气包裹,中间成了一道道移动丝线,开始配合裴子辰和叶闻真在阵法中开始绞杀鬼气。 鬼气被灵气丝线绞杀,瞬间化作受惊巨兽,开始没头没脑用蛮力冲撞光网。 一个个弟子受到撞击,都有些支撑不住,但每个人身上都有几条光线,将所有弟子捆绑在一起,每次撞击都是众人共担,倒一时和庄燕僵持不下。 江照雪看着现场,估算着胜过庄燕的概率,同时平静绘制着身下法阵,指点着叶天骄:“你跟随我一起画,我画一笔你画一笔,但是在你的位置上,我画阴,你画阳,我画乾,你画坤。” “哦。”叶天骄听着,跟着江照雪开始画。 江照雪落一笔,他落一笔,根本不用动脑子,倒也简单,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姐姐,这是画什么阵啊?” “这是聚灵阵,灵力经过这种阵法,便可以加倍,它就像棘轮,力在棘轮层层传递之间,只要一点灵力,你的小轮子,就可以转动我的大轮子。” 苍山雪 第57节 江照雪耐心教着他,他虽然脑子不好,但天赋极佳,只要说得清楚,他便能立刻运用。 聚灵阵并不难画,江照雪迅速画上了十几个聚灵阵后,将灵石放在上面。 这些聚灵阵环环相扣,这么多聚灵阵放在一起,叶天骄的灵力从他那边传递到她这里时,至少要有翻上十几倍。 只是聚灵阵本身需要消耗灵石和天地灵气,她也就打算用一次,用完估计就废了。 而这一次,她还必须保证不能出岔子,要是再出一个“下下”,他们都完了。 所以她必须要等庄燕最薄弱的时候。 江照雪思考着,开始画赌运用的大阵,见她画阵,庄燕终于克制不住,一面冲撞着阵法,一面大喝出声:“江照雪,你非要与我为敌吗?!泰州城与你有什么干系,你非要和我过不去?我杀之人,皆是作孽之人,你既然是命师讲因果,为何诛我?!” “谁让你砸我院子的?”江照雪开口,在场人都是一愣。 叶天骄有些惊讶看过去,不由得道:“姐姐,你在开玩笑吧?” “你知道我家子辰把那套房安置成现在的模样花了多少心思吗?你说砸就砸,当我死了啊?!” 江照雪越想越气,庄燕竟然还敢问她为什么诛她? 自己非法入室的时候没点数吗? “你还敢选在蓬莱圣武真君庙?”江照雪气得绘制阵法的速度更快了些,咬牙道,“这般挑衅我,我为何不诛你?!” 这理由有点太过离谱,庄燕明显都被她骂蒙了,竟是沉默下来。 裴子辰和叶闻真对视一眼,趁机一跃入庙,裴子辰手中剑身划过身体,带着血珠飞出。 他身上血肉还带着金丹期残留的灵力,划过鬼气瞬间,庄燕瞬间尖叫起来。 庙宇中石像神台各种东西震飞开去,江照雪大喝:“神相!” 裴子辰得话,心领神会,单手环过震飞的圣武真君像,稳稳往江照雪方向一甩,没有落后半分,便跟着叶闻真冲向前方。 神相带着裴子辰灵力,顺利砸入山河钟,落在江照雪身侧。 江照雪终于放心下来,转头拍了拍神相胸口,安抚道:“爹,没事了。” 叶天骄闻言再次抬头:“爹?” 他迷茫看向神相:“神仙姐姐,这是你爹啊?” “闭嘴,准备你的灵力。” 江照雪冷静绘下大阵最后一笔,开始盯着前方。 墙壁已经都被震碎,露出庙宇庭院,院中地面是血色绘出的阵法,阵法中间放着一口木棺,木棺前方站着一个红衣女子,正抬着手用怨气包裹着棺材,明显在交换什么力量。 在裴子辰叶闻真剑身袭来瞬间,女子骤然回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鬼气从她身体磅礴而出,裴子辰和叶闻真兵分两路躲开,同时绕到棺木旁边,划开棺木。 庄燕手中红袖急出袭向两人,裴子辰顺手将诛邪刀扔入棺中,随即被红袖重重击开,叶闻真拂尘一甩缠住红袖,急道:“裴小友!” 裴子辰被红袖紧追,翻身一滚,江照雪一把抓过叶天骄的手,快速写出一道符咒甩出,配合着十方诛邪阵,击打在红袖之上。 裴子辰趁机逃开,重新跃起,和叶闻真再次配合,纠缠着庄燕离开棺椁。 这时陈昭安置好百姓,也带着人急急赶来,看见现场,慌忙道:“什么情况?” “就这情况咯。” 江照雪朝着庙宇扬了扬下巴,观察着打斗的情况,认真道:“庄燕比我想象要强,十方诛邪阵下不显颓势,我现下不敢随便出手,只能靠叶大少爷了。” “大少爷?”陈昭惊讶出声,“大少爷能做什么?” “我给了他一把诛邪刀”江照雪平静开口,同时将这些话传音给不远处棺椁中的叶文知,“如果大少爷能用在庄燕最虚弱之时,把诛邪刀捅进她身体,那就有赢的可能。” 江照雪说得轻巧,阿南有些疑惑:“你怎么一点都不慌?” 江照雪没说话,她只摩挲着手中溯光镜,看见棺椁动了一下,似乎是叶文知正在苏醒。 陈昭听到这话,想了片刻,便回头看向一旁庄家一家人,分析着道:“庄燕现在是一个怨念合体的怪物,这些怨念是附着在庄燕魂魄所产生的戾气之上,因为有执念,所以生戾气,若是能解决她的执念,至少庄燕的魂魄戾气可以消散,这些怨念和庄燕魂魄分开,‘它’也就会受到重创削弱。大公子做不到杀庄燕,我现下去拿诛邪刀动手,和江仙师一起杀她。” 说着,陈昭抬眼看向江照雪,认真道:“拜托江仙师了。” “慢着。”江照雪叫住他,陈昭回头,就见江照雪抬起眼眸,“诛邪刀在他手里比你手里有用,你靠近不了庄燕。而且刀中有一道保命符箓,至少能为他挡下一次致命一击。” 可庄燕要和叶文知融合,她会一直靠近叶文知。 陈昭明白过来,想了想后,看向庄家一家三口,沉声道:“那我去解决他们。” 来得路上他已经大致知道了情况。 他二话不说,将庄燕父亲庄平一把拖了出来,庄平和庄耀当即尖叫起来,庄耀想去拉自己父亲却又不敢,只能看着庄平,大哭着一声一声喊“爹”。 庄平被陈昭拖拽着,大声挣扎着:“大人!我冤枉,我冤枉啊!” “庄燕!” 陈昭看了一眼旁边庄耀,于心不忍,但一想现在的情况,咬了咬牙,没有理会庄平大喊,只将人拖着往地上一跪,刀架在庄平脖颈上,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爹我给你带过来了,你要杀要剐随便,住手吧!” 听到这话,庄燕却是大笑起来,猛地一个旋身,手中红伞飞甩而出,将裴子辰和叶闻真击开,回头看向陈昭。 鬼气一瞬大涨,化作一张巨大的鬼脸悬在半空,俯瞰端详着陈昭手里的庄平,庄平震惊看着这巨大的鬼脸,鬼脸笑起来,声音中仿佛是混杂了许多人的声音,阴阳难辨:“呀,你们把他们都带来了,要做什么?要为我主持公道吗?” 她每一句话都带着磅礴的鬼气,可见打了这么久,她的鬼力居然没有半点损耗。 江照雪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旁边天机院的弟子,他们都面色惨白,明显灵力已经开始有些透支。 她紧盯着庄燕的鬼脸,看着她嚣张笑道:“怎么,过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来给我们主持公道,今日陈先生就来了?为什么呀?” 说着,庄燕笑起来:“是因为我们太强,所以终于决定来度化我们了吗?以前怎么不管啊?” “燕……燕儿……” 庄平听着,终于意识到面前是什么东西,他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慌忙道:“燕儿,我是你爹,你不能杀我的,我是你爹啊!” “庄燕,”陈昭倒是格外平静,“过去我们没管,是我们有错,但日后,我陈昭能管之处,一定管下去。杀了他后,你自行离去吧。你不是怨念,你是魂魄,你可以走的。” “走?我为什么要走?再投胎转世,当一个任人欺凌的孩子?我马上就要有自己的身体了——”庄燕大笑起来,“七世功德啊!” “那就休怪我——” 陈昭神色冷下来,挥刀砍向庄平! 也就是那一瞬间,鬼气爆发而出,将庄平猛地撞开,重重砸到地面! 陈昭被鬼气缠绕,庄燕将庄平一把拉入庙中,抬手掐住他的脖子,挑衅看向陈昭,冷声道:“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的力量来源于怨气戾气,杀了他,就可以消除我的戾气,因此重创我?你们错了,我的执念,从来不是杀他。” 庄燕抬起眼眸,盯着庄平满是惶恐的眼睛,随后她猛地捏紧他的脖颈,鬼气仿佛一条条蛇撕咬而上,一口一口咬上庄平血肉。 庄平挣扎嚎叫,仿佛一场极致的凌迟。 “不好!”叶闻真大喝,“她执念不是他们,她要进食了!” 如果杀庄平不是她的执念,那此刻她吃庄平,不仅不会消除执念,还会增强她的力量。 然而一切已经发生,庄平的每一口肉都是庄燕的进补,庄燕鬼气将所有人死死缠绕,裴子辰也被鬼气一路追逐,根本无法近身。 而丹大娘震惊看着这一切,听江照雪的声音平静传来:“她的执念不是杀你们。” 丹大娘听着,疑惑回头,就见江照雪看向她,暗示道:“这是你的女儿吗?她死之前,到底有什么未完成?” 是她的女儿吗?燕儿走之前,到底有什么没完成? 丹大娘愣愣看向前方将庄平一口一口撕咬开,面上却全是兴奋的女子。 她脑子里想起她回来那年,她把庄燕带回房间,她从衣服里翻出半个冷掉的馍馍,同她说:“娘,馍馍好吃呢,我藏来给你的。” “娘,”她吃得不好,五岁的年纪,头发都没长多少,又少又黄,她唯一提出的愿望是,“我想要条头绳,娘给我扎个辫吧。” 那不是她的女儿…… 她眼里冒出眼泪,抬头看向面前把只剩白骨的庄平一把扔开、仿佛是吃到了美味佳肴一般的女子,她在吸食过生命后露出艳丽的笑容,擦了擦脸上飞溅的,温柔道:“多谢啊。” 说着,她力量瞬间暴涨,周边弟子飞震开去。 她转头看向山河钟里的安坐的江照雪,冷笑道:“江照雪——” 江照雪浑然不在意她,只看着江大娘,平静道:“你若欠她什么,还给她。” 欠什么? 丹大娘抬起头,想起那个早上。 “你在床底等着,娘今天给买头绳,晚上来给你扎小辫儿。” “我等娘,我等娘回来扎小辫。” 她不是饿了…… 丹大娘突然明白,庄燕爬出来,是因为她说了,晚上来给她扎小辫。 可她没去,所以庄燕来找她。 可能是担心母亲,也可能是想实现承诺。 是她害死她…… 头绳…… 丹大娘慌忙抓下自己的头绳,激动起身,朝着冲向江照雪的庄燕奔去,哭着出声:“燕儿……头……” 话音未落,庄燕仿佛受惊,鬼气朝着丹大娘疯狂冲去,尖叫出声:“滚开!” 然而与此同时,一个女孩魂魄从庄燕身体之中飞奔而出,挡在丹大娘面前:“娘!” 丹大娘惊慌将幼小的孩子一把抱住,护在怀中,黑气瞬间贯穿母女二人,红衣“庄燕”一口血吐了出来,随后掉头疾驰冲向棺椁! 庄燕的魂魄戾气散了,她只是怨念,她无处可去,她必须寻找一个身体依附。 她要叶文知。 叶文知是她最后的退路—— “叶文……” 她猛地扑到棺椁上,准备附身刹那,胸口一痛。 躺在棺椁中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手中握着一把诛邪刀,早已刺入她的胸口。 庄燕不可置信看着叶文知,叶文知盯着庄燕,手微微颤抖,眼神却格外坚定,轻轻喘息着道:“你要我的庇护,是为了肆意杀人吗?”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这一刹,江照雪的声音终于在她背后响起。 庄燕听着,瞬间明白过来。 苍山雪 第58节 为什么江照雪这么从容,为什么江照雪一点都不害怕。 江照雪早就设计好了! 江照雪一直在观察她,前面的打斗,都只是为了测试她。 江照雪用庄平测出了她的真正的执念是丹大娘,然后让丹大娘逼庄燕的魂魄和她这个怨气集结体分开,分开之后,她必定会寻找叶文知,想要用叶文知的身体,而江照雪则早早给了叶文知这把诛邪刀,就等在她最虚弱的此刻,哪怕等不到—— 叶文知手里有刀,只要他自尽,叶文知不再为她抵挡天罚,天罚真正降临,对于她这种邪祟来说,雷霆是克制之物,在她如此虚弱之时,她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从一开始,江照雪就已经落子在结局。 她必输无疑。 庄燕喘息着,冷眼回头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立在不远处,手中乾坤签翻转不停,她神色冷淡,似如神佛,睥睨着庄燕,念出最后一段:“上上大吉,四方无邪,诛!” 音落刹那,雷霆从天而降,庄燕一把掐住叶文知脖颈,暴怒出声:“一起死吧!” 陈昭见状惊喝上前:“大少爷!” 然而已经全然来不及,随后天罚和雷霆一起落下,如瀑布倒挂倾灌,将陈昭彻底击飞。 叶天骄见状往前疾冲,急道:“哥——” “别乱来!”江照雪一把拉住他,厉喝,“我给了他保命符!” 叶天骄闻言这才镇定下来,被她拉住,江照雪警惕看着这场天罚,总觉异常。 不对…… 太久了。 江照雪看着不断落下的闪电,感觉溯光镜疯狂跃动。 地面震动起来,裴子辰早已跃回江照雪身侧,警惕道:“师娘,不对,庄燕应该承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天罚。” “我知道。” 江照雪感觉到周边灵力疯狂涌动,冲向前方庄燕。 周边灵力调动太大,江照雪越看越是心惊。 她活着?庄燕竟然还活着? 为什么? 江照雪观察周遭,试图寻找出结果。 突然之间,阿南尖叫起来:“神器!” 听到这话,江照雪瞬间抬眼,就见雷霆倒灌中,庭院中间,一把弓破土而出。 看见那把弓时,江照雪脑子轰鸣了一下,随即瞬间明白过来:“鸢罗弓!” 她终于知道溯光镜碎片所指引的是什么。 是神器! 书中的裴子辰回到中州之后,带回三把神器——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 溯光镜之所以带他们回到过去,就是为了得到这三把神器! “子辰!” 江照雪一把抓过叶天骄的手开始画阵,猛地将雷霆中的庄燕击飞,同时画出无数符文去绞杀她,大声吩咐裴子辰:“去拿那把弓!” 听到这话,裴子辰拔剑疾驰而出,直奔鸢罗弓。 神器出世,必定会带来巨大的力量外溢,庄燕正是汲取了这股力量,才会对抗天罚到这种地步。 然而天罚并非没有极限,明显已经越来越弱。 裴子辰一路迎着雷霆鬼气厮杀向鸢罗弓,庄燕本体干脆咆哮冲向江照雪。 江照雪握着叶天骄的手,大喝叮嘱裴子辰:“别回头!让弓认主!” 也就是那一刹,庄燕狠狠撞上山河钟,发出震天轰鸣,裴子辰一把握住鸢罗弓,磅礴灵力瞬间冲入他的身体,一个古老的声音响起:“您来了。” 裴子辰抬起眼眸,就见一把鸢紫色弓身在雷霆中慢慢出现。 灵力涌入他的身体,和他身体拼命共振,然而他的灵力却无法灌入,这是神器的抵抗。 他冷静看着面前鸢罗弓,听对方平静道:“您现下有两个选择,打开时空送她回去,您永堕时空乱流,亦或者是——得到我。” 听到这话,裴子辰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神器认主,皆有考验,它们要选择自己想要的主人。 而面前这个神器,提出的要求并不困难。 只要他愿意留下,放弃让江照雪现在离开的机会,就可以得到它。 代价只是,让江照雪留下,和他继续在这些时间乱流中受苦受难。 “这要求并不过分。”鸢罗弓语气中带了施舍,“小小的考验罢了,我甚至没有要她性命。她不过是一个为了其他人靠近你的女人,吃点苦,应当不算什么吧?” 这只是吃苦吗? 陪他在时空乱流中游荡,灵力被封,随时面临生死困境。 值得吗? 她只是因为觉得他可惜,只是因为她的道德感,只是因为觉得沈玉清对他有错,她为了纠正自己丈夫的错误,代他补偿他。 所以她救他,陪伴他,给予他令人心动的瞬间和快乐,可这一切都只是泡沫虚影,从一开始就注定失去。 时间越长,他只会在失去时越痛。 而这世间,除了她,又一切都毫无意义。 “你怎么让她回去?” 裴子辰抬起眼眸,冷冷盯着面前弓箭。 “我与溯光镜,本为一体,”鸢罗弓猜到他的答案,平静道,“如果你决定好了,将灵力注入我的身体,我便会打开时空通道。可你想好了,若选择放弃我,你便会永堕时空乱流之中,只是为了让她平安回去,值得吗?” “我可以死吗?” 裴子辰平静询问,鸢罗弓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后,它反问:“为了一个女人过好一点而死?我只是让她在时空中吃一点苦而已——” “那就是可以。” 裴子辰打断它,已经明白,他握着鸢罗弓,尝试着用灵力试探着注入,他感知了灵力进入时的状态,确认鸢罗弓说话的真实性,垂下眼眸,轻声道:“我的命——” 裴子辰说着,感觉黑暗将他慢慢淹没,他仿佛又回到刚刚睁眼时那个山洞,只有空洞和疼痛。 然而脑海又挤入江照雪一颦一笑,反复萦绕眼前。 她离谱的言语,她永远笑意盈盈看他,她的手帕,还有…… 她毫不犹豫追随他而下,握住他手的刹那。 雪山背着他风雪前行,歪头赠他一株梅枝。 可这些…… 都不是在意。 无人爱他,无人见他,纵使怜他,亦不因他。 不该再拖累她了。 裴子辰平静想着,想起自己那些龌龊下流的欲念,想起自己一次次忍不住想要争夺她的冲动。 他该死。 这个念头浮现刹那,裴子辰笑起来,温和道:“不值得她吃苦。” 说着,他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由陈昭和叶闻真护在身前、握着叶天骄的手疯狂写着符咒的女子。 庄燕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鸢罗弓,黑雾汹涌而去,只想杀了她。 而她虽然面上沾血,却始终从容不迫,眼眸永远那么明亮,那么璀璨,像是无法直视的太阳,又引人飞蛾扑火想要拥有、试图仰望。 她不该在这里。 她如明月,她该坐高台。 “师娘。” 裴子辰开口。 听到这话瞬间,江照雪抬头,这才发现裴子辰握着鸢罗弓,面上是近来少有轻松的笑意,朝着她温和道:“回去吧。” 音落瞬间,天空震动,时空裂开,裴子辰张开双手,倒入时空裂缝之中! 庄燕大笑出声:“他想死!他竟愿意为你去死!” “让开!” 江照雪惊骇起身,手中握住溯光镜,灵力暴起,符箓飞旋而出,竟是瞬间就将庄燕残留怨气诛杀! 庄燕惊叫声中,江照雪用疾行符飞驰往前,尽了最大的力量,却还是只触碰到裴子辰冰凉手指,就看他跌入时空裂缝。 裂缝瞬间合上,江照雪一瞬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毫不犹豫一把捏紧溯光镜的碎片,用染血的溯光镜片狠狠扎入即将消失的时空裂缝之中! 溯光镜灵力翻涌,阿南尖叫起来:“主人不行的!你用了灵力溯光镜就要开启,随时会进下一个时空了!” 然而江照雪不管不顾,只将灵力调用到最大,用溯光镜一寸一寸疯狂往下划去,咬牙出声:“天道无常,与天赌命,上上大吉,无时无空,破!” 音落刹那,玉签飞落而下,巨大的力量涌入她身体,她用溯光镜狠狠划开时空裂缝,随后一把撕开! 光芒照入漆黑静谧的空间,她一跃而入,沐浴在那一束独光之中急追上前,一把拉住裴子辰,猛地拽他到身前,暴喝出声:“想死是不是?!” 裴子辰震惊看她,和她在无尽的空间一起坠落而下,喃喃出声:“师娘……”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江照雪少有暴怒,失态怒骂:“你以为我回不去是吗?你以为你的性命不重要吗?在这里给我演伤春悲秋生死别离无欲无求?!裴子辰我告诉你,你记好了!”江照雪拽着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拉到自己面前。 他们呼吸凑在一起,江照雪死死盯着他:“我救你从来不是偶然,乌月林我救你,悬崖我救你,续生蛛的代价是我一旦启用灵力五感消失,这些都是为了你!都是你欠我的!你的命于我而言贵得要命!我不是同你开玩笑。” 江照雪注视着他,他看着面前这个人,心跳疯狂加速。 苍山雪 第59节 他看到她眼里只有他,看到光亮,看到珍视,看到独一无二,看到千万星辰,独他一人。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的错觉,或许是他的误解,可是那一刹,心如烟火盛放,绚烂照亮他所有岁月春秋。 他看着面前女子,无可抑制心动和渴求,江照雪喘息着靠近他,有些疲惫用额头抵在他额头,认真道:“裴子辰你死一次我救一次,你死千千万万次我救千千万万次,你想死?没这么容易!把这个给叶文知。” 江照雪将一个盒子交给裴子辰,叮嘱道:“让他记得给我造庙塑金身,日日叩拜夜夜问安,记好我的大恩大德。而你,裴子辰——” 江照雪感觉时空裂开,有什么撕扯着他,裴子辰也明显感觉到,他慌忙拉住她的手,终于在震惊中慢慢反应过来,惊恐看着江照雪,听江照雪声音温和下来:“溯光镜只要用灵力启动,就会去下一个时空,碎片只能带走我一个人。我必须和你分开了。你把命给我,当我的命侍,未来时空,我们再见。以血为契——”江照雪的血流下来。 裴子辰明白她的意思,他想起自己剑修学过的课程上,曾经见过与命师结契的契约。 只有结了命侍契约,他才能永远感应江照雪的位置,他才能在未来漫长的时空之中,第一时间找到她! 可这时光的尽头在哪里? 他要等多久,才能见到她? 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颤抖着,应下契约:“为君之侍。” “不离不弃。” “生死相从。” “师娘!”裴子辰声音发颤,他感觉她的手指和他一点一点分开,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他做了什么。 他竭力拉着她,惶恐将他涌满,他眼眶红起来,慌忙开口:“师娘我应契了,别走,别扔下我。我错了……我做错了……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拉着我,别放手!” 是怜悯也好,慈悲也罢,爱屋及乌,亦或移情。 不重要,都不重要。 只要她活着。 只要她要他。 在他感觉她流沙一般从他手中滑走刹那,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疯狂涌现上来。 他突然诞生出那么强烈的渴望。 他要她。 他要她在他身侧,他要她永远注视着他。 他要她永远存在于他的生命,只要她存在,便可救他千千万万遍。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他的锚在于何处。 他所有幸福、喜悦、生之希翼,他不是没有,他只不是不敢要。 “师娘!”裴子辰双手去拉扯她的手指,激动起来,“别放开,拉着我,别放开!我会好好活着,我不会再放手的,师娘,拉着我!别抛下我!” 江照雪不说话,江照雪看着他终于有了生气和渴求的双眸,不由得笑起来。 她其实想骂他,又怕这一分别,就是百年千年乃至万年。 于是她忍下骂人的冲动,轻声安慰:“别怕,等我。百年千年,只要你还活着——” 江照雪感觉有些力竭,手指从裴子辰手中滑落而出。 她一路下坠,沉沉坠入无尽黑暗,看着逆光疯狂朝她试图追来的裴子辰,她笑起来:“我们终会相见。” 音落刹那,她感觉自己砸入无尽深海。 裴子辰嘶吼出声:“师娘!!” 然而周边迅速坍塌,巨力疯狂将他拉回,他竭尽全力,也只能看着她下沉。 师娘……师娘……师娘! 他疯狂追逐,却还是被巨力急速拉回。 等光亮重现刹那,他一回头就见鸢罗弓带着光辉立在原地。 鸢罗弓! 裴子辰慌乱意识到。 鸢罗弓和溯光镜一体,它也可以打开时空隧道! 裴子辰毫不犹豫冲上去,将手掌从弓弦上划过,带着血握上弓身,回身朝着黑暗中就是一箭! “打开它!”那一箭带着灵力而去,裴子辰绝望急喝,“打开时间裂缝!” 然而那一箭却只是在裂缝合上最后一刹,平静飞入,随即一切消失。 而江照雪在无尽黑暗中,看着那一箭飞来,化作流光散落而下。 每一道流光都是她和裴子辰。 少年初见,意气风发; 漫天华光落崖,生死相随; 雪山相依,人间如影随形…… 她眼前慢慢变黑,忍不住笑起来。 “你别说……”江照雪闭眼喃喃,“他长得真够好看的。” 眼前慢慢黑下去,她感觉周边越来越安静,只有水流声嗡嗡拥挤在耳畔,一路在海水中不停下落,不知坠落多久。 直到最后,她重重撞上一个人的手臂。 那应当是一个成年男子,手臂精壮有力,从她腰间轻轻一挽,便将她捞出水中。 她倒在他怀里,急促喘息,纵使力竭,她还是在第一瞬间捻符欲击。 对方一把握住她捻符的手,他用的力很小,只刚刚足够制止她,却不至于让她疼痛。 熟悉的威压压下,相比上一次,温和许多。 江照雪整个人僵住,随即便意识到来人。 她小心翼翼,试探开口:“前辈?” 而另一边,灵剑仙阁之中,沈玉清骤然睁眼,看向面前发着光的寻时镜,冷静道:“找到了!” 第29章 第二个副本(一) 空间彻底关闭, 裴子辰看着黑雾消失,慌忙往前一扑,却什么都抓不到。 “师娘……” 裴子辰慌忙无措, 拔剑开始疯狂凿着地面:“师娘!师娘!师娘……” “冷静点!” 叶天骄和陈昭等人冲上来, 急急拉住裴子辰, 忙道:“你乱砍也没用啊, 你冷静些,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了? 裴子辰一瞬僵住, 他冷眼回头, 看向浮在一旁的鸢罗弓。 “我师娘呢?” 他冷声询问,鸢罗弓回格外平静:“她去另外一个时空了, 溯光镜每次使用,都会有一次时空变化, 而每一次时空的跃迁都需要力量,溯光镜碎片带不了两个人,因此只有她这个使用者能去。” “怎么找她?” “等。” “等多久?” “不知道。” 这话出来, 裴子辰闭上眼睛,心里有些害怕。 不知道等多久……她一个人, 五感尽失, 她会不会出事?她会不会…… “你不用太过担心。” 鸢罗弓察觉他的心境, 安抚道:“她利用溯光镜进行时空跃迁, 只是在时空间隙中走一段,不管多少年, 在她那里都只是一段路。唯一的危险就是时空间隙之中会有乱流和吞吃人魂魄的异兽, 但你那一箭……会保护她的。” “我那一箭?”裴子辰听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一箭能保护她?” 鸢罗弓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与她结了魂契, 她是否安全你能感受到。” 裴子辰听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结了命侍的契约。 他立刻感知了一下,确认了江照雪的安全,这才放下心来。 “与其担心他,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鸢罗弓见他一心挂在江照雪身上,提醒道:“她只是走一段路,可你得实实在在在时光里等下去。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说不定她出现的时候——” 鸢罗弓笑起来:“你都可能转变心意,娶妻生子,忘记她了。” “不会的。” 裴子辰低声呢喃,他在心脏上,感受着江照雪的存在。 虽然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但他知道,她活着,她存在在这个世界。 “我等得起。” 他轻声道:“我有足够的时间,我可以变得更好,更强,等她再遇到我——” 我可以让她当明月,让她坐高台。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一次又一次在人群中仰望她,金车玉衣,睥睨众生。 他师父能给的,他都要给她。 这世上所有她想要的,他都供奉于她。 他闭上眼睛,缓了片刻,知道前路去哪里,他的心终于慢慢安定下来。 他终于有时间搭理鸢罗弓,回头看它:“你如今……”他感受着自己身体与鸢罗弓的链接,皱起眉头,“认主了?” “不错。”鸢罗弓语气里有了骄傲的笑意。 裴子辰倒格外冷漠:“我选让师娘回去,为何认我为主?” 苍山雪 第60节 “因为我需要的就是不贪恋我的人。”鸢罗弓解释道,“我乃昊苍神君神骨所化,威力巨大,我要的主人,是有大善之心,而非喜好杀戮之人。” “那你错了。”裴子辰平静道,“我选师娘,只是因为我想死,而不是因为我舍己为人。” “可你如今愿意活。”鸢罗弓指出来,“为她而活,比为她而死更难。” “那你又错了。”裴子辰抬手握住它,淡道,“我非为她而活,我只是因她对世间生出贪恋,这是为己,不是为她。” “于我而言都一样。” “那刚才,只是考验?”裴子辰明白过来,“我刚才掉进的,是时空间隙吗?” “是。” “如果她没进去救我,我会一直在里面?” “不会,确认你不后悔之后,便通过考核,我自然带你出来,我又不是邪物。可惜她来得太急。等她使用溯光镜后,真正的时空间隙就开启了,所以她必须得走。” 裴子辰听着,闭上眼睛缓了缓。 就差一点点…… 这一刻,他碎了这把弓的心都有。 鸢罗弓感觉到他的心境,慌忙道:“都……都是误会啊!我是神器,你有我才能变强,而且她就是去走一段她没吃苦的啊,苦的只是,你这份苦我和你一起分担!” 裴子辰听这话,慢慢冷静下来。 一切已经注定,他就算懊悔也于事无补,只要江照雪没事就是万幸。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剩下的一切,然后等江照雪。 他想了想,转头看向一旁守在丹大娘尸体旁边哭泣的小女孩。 他走到小女孩面前,垂眸看着这个孩子,轻声道:“庄小姐。” 庄燕得话,疑惑抬头,就见裴子辰语气温和道:“您能否告诉我,当年您为何会和叶文知相遇,又如何成为鬼仙?” 庄燕愣了愣,她似是有些茫然。 她如今是五岁的心智,可是她又拥有着这十几年来所有的记忆。 她被怨气依附了十五年,清晰看过自己所作所为,想了许久有些茫然道:“是……是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裴子辰有些奇怪,庄燕回忆着,微微皱眉:“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大姐姐……带着一把伞。” “这不就是庄燕吗?”叶天骄听不明白。 陈昭摇头:“是庄燕在模仿这个人,或者,是这个人附体在庄燕身上。” “她说,她可以带我回家,让我娘给我扎头绳。”庄燕茫然道,“问我能不能把身体给她,于是我答应了……” “这……她连魂魄都没有吗?”叶天骄震惊,“身体都要找魂魄借?” “然后她用你这具鬼身,做了一切?”裴子辰明白。 庄燕不太确定,只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后来听到我娘叫我,我突然醒过来,看见她要伤害我娘,我便跑出来了。” 这话让众人面面相觑,庄燕回头看着丹大娘的尸体,喃喃:“怎么办呐,当鬼太冷了,我娘也要和我一起当鬼了吗?” “不会的。”裴子辰温和道,“你愿意去轮回吗?” 庄燕疑惑抬眸,裴子辰解释:“你和你娘,一起去。” “那就太好了。”庄燕笑起来,“我和娘一起走,一直在一起。” 裴子辰抬起手,轻诵经文。 看见这个场景,陈昭叶闻真等人也都抬手结印。 丹大娘的魂魄慢慢苏醒,她从身体中站起来,抬起头,就看庄燕笑起来,拉着她的手,高兴道:“娘,我们要去轮回啦。” 丹大娘看着五岁的女儿,茫然片刻后,沙哑道:“好。” 母女二人站起来,顺着经文铺出的大路,往光的方向一路走去。 等她们消失后,叶天骄疑惑道:“她……庄燕儿是一点不记仇啊。”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裴子辰解释,“她只记得自己死前最后的执念是什么。” “那……”叶天骄越听越糊涂,“她怎么成鬼仙的?那个附身在她身上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怨煞。” 裴子辰回忆着自己学过的内容:“非鬼非人非仙非妖,天地怨念所成,故而没有身体。修行极为困难,一旦成功,必为大劫。” 而上一次怨煞的记载,是在一千两百五十年前。 人间境怨煞新罗衣现世,祸害百万众,为仙人所斩。 现下是一千两百六十七年,距离新罗衣出世,约有十七年。 裴子辰静默想着,回头走到棺椁前,叶文知躺在棺椁中,手中还握着那把诛邪刀,他脖颈碎裂,但魂魄却没离体,诛邪刀中一股力量护着他周身,裴子辰扫了一眼,将诛邪刀取回,随后拿了江照雪给他的药丸放入叶文知嘴里,抬手用灵力修复了叶文知的脖颈。 这是定魂丹,有这颗丹药在,叶文知不会有事。 叶天骄紧张看着这个场景,没了片刻,叶文知突然咳嗽出声。 裴子辰见他魂魄稳固,这才收手。 叶文知咳嗽着,从棺椁中直起身来,叶天骄陈昭等人冲上去,扶住叶文知道:“哥,你没事吧哥?” 叶文知说不出话,他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周边狼藉一切。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清明,脑子浑浑噩噩,仿佛是过了好多年。 “这是……” “怨煞有蛊惑人心之能,大公子这十几年,都受怨煞所影响。” 裴子辰解释,叶文知一愣,随后想起那个桥下相遇的小姑娘,他手轻轻一颤,开不了口。 裴子辰见叶文知呆住,想了想后,轻声道:“怨煞修成的鬼仙应付极其困难,此次师娘与我出力不少,虽然二少爷已经支付了一只玉灵芝,但若叶大少爷愿意结个善缘,还请大公子为我师娘建庙宇一座。” “哦。” 叶文知闻言,赶忙道:“那是当然,只是不知江仙师尊号?” “蓬莱真武元君。” 裴子辰说着,感觉天空灵力震动。 “哎呀,”鸢罗弓意外开口,“怎么寻时镜也过来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知道是沈玉清要来了。 沈玉清见他,必定杀他,可他如今得活。 他回头看向众人,抬手行礼,只道:“诸位,在下仇人将至,日后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众人一愣,便裴子辰用鸢罗弓弯弓引箭。 箭身向前,一个空间出现在众人眼前,裴子辰提步往里,叶天骄见状慌忙叫住他:“喂!” 裴子辰回头,见叶天骄有些不知所措道:“以后……以后我还会和你们见面吗?” “若是有缘。” 裴子辰笑笑,微微颔首,行了个道礼与众人拜别。 而后便提步走进黑气,消失在众人面前。 裴子辰消失不久,天上华光突显,两个人从天而降。 大乘期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在场所有人瞬间跪下,沈玉清扫过周边,明显感觉到江照雪的气息,他目光落到江照雪气息留存最多的叶天骄身上,叶天骄瞬间感觉一股巨力将他拖拽而出,随后他面前幻化出江照雪的模样,就听这位白衣修士冷着声道:“你可曾见过我夫人?” 叶天骄愣愣看着江照雪,又回头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江照雪,再看了看沈玉清,抬手指了江照雪,不由得道:“你是她丈夫?” 沈玉清听到这话,心中莫名舒服几分,冷声道:“是。” “裴子辰是你徒弟?” “不错。” “你不是死了吗?”叶天骄脱口而出,气压瞬间降低,在场所有人都惊住。 陈昭痛苦闭眼,慌忙叩首:“仙尊息怒!我家少爷年纪尚小,口无遮拦,还望仙尊息怒!” 沈玉清没说话,他只冷冷盯着叶天骄:“她同你这么说的?” “对啊,”叶天骄感受到气氛不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她说裴子辰好小的时候你就死了,她一个人把裴子辰养大,很是艰辛,为此还想多要点酬劳,方便养孩子。” 这是真缺钱了。 沈玉清闭上眼睛,缓了许久,终于道:“他们人呢?” “走了。” “可知去了哪里?” “不……”陈昭急急想要打断。 叶天骄却一口应下:“知道!” “何处?” “他们说,打算先去江州,再去漠北,之后前往岭南,再去西北。” 叶天骄说得振振有词,所有人惊疑不定。 沈玉清听着,火上心头,冷声道:“可知为何去这么多地方?” “那还用说嘛,旅游啊。”叶天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沈玉清,“他们都跑出来了,不一起玩一玩多亏啊。” “二少爷……” 陈昭悄悄挪到叶天骄旁边,扯着他的袖子:“别说了!” 就算再看不懂情况,也该知道,师娘和一个年轻气盛的男徒弟跑出来,师父紧追在后,男徒弟说师父是仇人,这种戏码,看着就绿绿的,就别瞎说了! 沈玉清听着,气息微乱。 可他知道,这是江照雪能做出来的事儿。 他缓了一口气,甩袖离开,冷着声道:“锦月,走。” 苍山雪 第61节 “师父,去哪里?”慕锦月听着,赶紧追上。 沈玉清平静道:“江州。” 等两人走了,叶天骄皱起眉头:“这两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个身边跟着男徒弟,一个身边跟着女徒弟,不是夫妻吗?为什么不在一起?” 听到这话,叶文知绝望闭眼,叹息了一声。 他还是得多活几年。 不然叶家完了。 *** *** “前辈?” 江照雪声音问出来,对方并没有回应。 只有灵力涓涓流入她的身体,慢慢修复着她力竭的状态。 同时她衣服慢慢变干,甚至于材料也变得格外柔软,柔顺贴在她周身。 江照雪察觉他并无恶意,再次确认:“您是在海边乘舟送我和子辰一起到雪山那位前辈吗?” 对方没有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示意让她放心。 而后他便握住她的手,引着她起身。 她看不见周遭,只感觉脚下软软的,也不知是什么地方。 而对方在拉过她的手后,就没有放开,只静静握着她的手,引着她走向前方。 这是成年男子的手,明显比她大很多,可以将她整只手包裹住。 他的体温比寻常人要低上些许,这一点倒是和裴子辰有些相似,只是裴子辰是因为冰灵根的缘故,面前这人,却不知晓是不是因为功法。 他明显是九幽境的人,使用的不是灵力,所以给她输入的灵力是转化过的灵力,根本分辨不出灵根属性。 一个九幽境的人,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帮她? 而且每一次,都这么精准的,在时空切换的时候出现? “前辈,您认识裴子辰是吗?”江照雪推测着。 她是不可能和九幽境的人有瓜葛的。 可裴子辰和九幽境似乎千丝万缕。 乌月林打开九幽境结界、审命台魔修帮着他抢溯光镜,裴子辰走到如今,九幽境如影随形。 那这个人,必定也是为了裴子辰而来。 “前辈,您帮我,是希望我帮裴子辰是吗?倒不知,九幽境一直跟着裴子辰,是想做什么呢?” 江照雪询问,对方始终不应声。 江照雪只听周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由得有些紧张。 时间间隙中有许多吞吃人的异兽,他们在间隙中饥饿多年,江照雪心中警惕,对方察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江照雪一愣,知道对方是在安抚自己。 感受到这种额外的温柔后,那些审问之言,倒一时开不了口,只能含糊道:“那个……见两次了,前辈还没说过自己名字呢。” 对方依旧不出声,江照雪知道,这是打算沉默到底了。 她一个人也唱不了独角戏,只能由着对方拉着往前。 反正他没有恶意,而且修为差距太高,反抗也没有意义,倒不如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静默下来,阿南终于出声,小心翼翼道:“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可能是想救我去帮裴子辰吧。”江照雪翻了个白眼,想起今日裴子辰干的事儿,就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裴子辰是这个世界的小公主,全世界都爱他,九幽境为他出生入死,天机灵玉拐着弯都要去和他绑定,鸢罗弓哭着求着认他当主人,他还不要不要,我只想死~~” “额……”阿南听着,忍不住道,“你是气疯了吧?这话也太难听了……这些本来也不是他乐意的啊。” “不乐意给我。”江照雪又恨又嫉妒,“但凡今天鸢罗弓我能拿下来就轮不到他!” “那……你愿不愿意死全家嘛?” 这话问出来,江照雪沉默了。 “家里人死了,朋友死了,养条狗都死了,敬爱的师父只想杀自己,当做家的宗门致力于追杀自己,他才十七岁。”阿南越说越觉得江照雪过分,“想他活的是你,你目的还是把他养肥了用他的灵力滋养天机灵玉然后把他打成凡人。他活着每一天都是煎熬,为了把你送回去一直熬到现在不错了,人家没义务为你活着。” “你是谁的命兽?”江照雪听阿南叽叽歪歪,忍不住道,“你说话怎么就帮他呢?怎么,你也要叛变了?” “我不是叛变……”阿南有些心虚,低声道,“我是劝你想开点,别生气了。” “你越说我越气!” 江照雪话出来,阿南也有点不敢开口了。 一人一鸟沉默了一会儿,阿南叹了口气,率先道:“好啦好啦,我帮他说话了,我永远无条件支持你好吧?” 江照雪不搭理她,阿南想想,转移了话题:“话说你不是五感尽失吗?怎么感觉你只是瞎了眼睛啊?” “本来就是吓唬他的。”江照雪板着脸道,“五感不会都消失的,顶多眼盲一阵子。” “为什么啊?” “这是续生蛛的代价,续生蛛本身包含剧毒,这种毒对于裴子辰这种灵力低微的小菜鸡是致命毒素,对我还好了。” “所以当时你把续生蛛引入自己的身体,就是为了把续生蛛的毒放在身体里消化?” “不然呢?”江照雪耐心解释道,“我不能让含着剧毒的续生蛛停留在裴子辰的身体里,他活不了。而续生蛛本质是一种蛊虫,如果没有另外一具身体供它寄生,它不会出来,所以我只能用我的身体饲养它。我毕竟是合体期的修士,将它的毒素放在我的灵力稀释,过一阵子就随着灵息排出来了。谁知道一个月不到,就逼着我用灵力。” “那你之前不说?” “我说了有什么用,让他觉得亏欠一会儿就完了?当时不说,就是为了等今天。” “啊?”阿南听不明白。 江照雪语气淡淡:“他要是一直抱着想死之心,金丹的天劫都过不去。修道之路,但凡有半点死意,雷劫就能劈死他。我没有时间和他玩慢慢治愈这一套,我需要他快速成长起来。不告诉他,就是为了等有一日他因此犯错,等他犯错的时候再说,这个消息才有价值,至少和我分开之前,不会再想死这件事。” 阿南听着,默默消化了半天,才喃喃道:“所以……今日你早有预料?” “我又不傻,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早晚要出事,只是没想到玩这么大。” 江照雪说着,想想又安抚自己:“不过也好,等我出去了,说不定他已经很强了呢?只要他足够养,我直接开锁灵阵,吸取他所有灵力,到时候,天机灵玉是我的,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都是我的,我什么都不用费心,捡个现成!” “那个……”阿南琢磨着,“你别做这种梦啦,你看溯光镜这个状态,它不像随机去一个时空,估计下一个时空,就是灵虚扇或者斩神剑在等着你啦。” 江照雪听着,也知道没错。 溯光镜的碎片,明显是在指引神器,那它就不可能随机跃迁,它下一次出现的地方,应该是下一个神器存在的时空,裴子辰还要等待神器才会变强,她不可能一下见到最强的裴子辰。 那按照书里,裴子辰回到中州时,一共得到了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 也就意味着,她至少还要去拿到灵虚扇和斩神剑。 “溯光镜为什么能联系这些神器啊?”阿南想不明白。 江照雪却隐约有了些猜测。 “或许是因为,这些神器,都属于昊苍神君。” “昊苍神君?” “溯光镜、寻时镜、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乃至天机灵玉,其实都是昊苍神君的身体所化。” 江照雪思考着。 天地灵气,乃昊苍神君气息遗存,所以由天地灵气孕育的天机灵玉,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神君精气之凝结; 溯光镜、寻时镜为神君双眼; 鸢罗弓以筋骨而塑,灵虚扇以血为墨,斩神剑更是由神君脊骨所成。 溯光镜和寻时镜互相能够联系寻找,同样为身体部分的其他神器,自然也能产生联系。 “哦,所以你当时拿着溯光镜,虽然没有寻时镜,但也能打开时空通道!”阿南瞬间明白过来,“因为溯光镜打开过去,其实不是一定要寻时镜,而是要神君身体所化的神器。你和裴子辰结了锁灵阵,裴子辰有天机灵玉等于你有天机灵玉,所以你打开溯光镜时,等于溯光镜配合天机灵玉,两者都是神君身体,所以打开了时空通道!” “所以我们回到过去,只是为了拿到神器,让裴子辰变得更强吗?”江照雪疑惑。 她想着回到这里来见到的异样。 灵剑仙阁在真仙境建阁三千百年,他们何时到下界建立的天机院? 而人间境,为什么他们看到的天命和她不同? 李修己一个大气运者,成为从婴儿时期被断定为孤煞六亲、命绝于十七的祸害; 叶文知七世善人,却被鬼魅所惑,犯下助杀凡人的大罪,被定位命绝于二十四。 为什么会这样?这和她回来有关系吗? 江照雪思考着,被对方静静拉着往前走。 她浑然不知周遭匍匐了多少异兽,被无数光剑压在地面,或跪或死。 她想半天想不明白,干脆又开始试着和这个沉默的前辈聊天,漫无目的道:“前辈,我们现在是在时空的缝隙里是吗?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您一直在吗?还是特意等我?” 对方不言,只有衣料摩挲之声。 江照雪叹了口气:“前辈,为什么不说话呢?其实您能遮掩容貌,自然也能遮掩声音,您说话,我也认不出来,九幽境的人我认识很少的,我只认识——唔……” 江照雪想了想,憋出一个名字:“九幽玄冥大帝。” 其实她也算不上认识。 只是在沧溟海那一战时,她听说沈玉清在前线,作为命师,她是不需要前往最前线,但她还是赶了过去。 然后她看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尊,他一身黑紫色流淌着日月山川的华服,面带银色面具,驾驭海浪立于高处,抬手一挥,便是成千上万的阴纸仙密密麻麻扑向真仙境。 沈玉清这些弟子在他面前宛若蝼蚁。 他所操控的阴纸仙铺天盖地,沈玉清被阴纸仙重击坠落而下时,她义无反顾扑进了海里。 她把沈玉清捞出来时,无数阴纸仙挥砍而下,她本来抱着沈玉清,想和他一起死。 没想到就在刀光落下刹那,天地突然安静下来,她隐约感觉高处停留来一道目光,那目光带着天地威压,她知道是玄冥大帝看了过来,她抱着沈玉清飘荡在海里,忍不住瑟瑟发抖。 然而片刻后,这位帝君手指一抬,所有阴纸仙竟就匆匆回身离开。 那一日的战役就这么莫名其妙、突兀地停下来,在这位帝君离开时,一贯限制着真仙境修士灵力的沧溟海水都变得格外温柔,往岸边一道又一道拍去,她就单手拖着沈玉清,在海水的帮助下,一路游回岸边。 她不知道那一日玄冥大帝为何突然离开,但总归也和她没有关系。 苍山雪 第62节 但这位,也的确是她唯一见过的九幽境高层。 后来被孤钧老祖集合中州所有大乘期修士以命相搏,合力封印的时候,她本来还有那么几分唏嘘。 但一想立场,她的唏嘘立刻咽了回去。 她试探着抛出玄冥大帝的名字,对方毫无波澜。 江照雪便暗暗有了估量,这位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太好,那肯定在九幽境是一位不需要害怕玄冥大帝存在的人,所以才能在听到这个称呼时如此从容。 江照雪想着,继续套话:“而且这一位,我连脸都没看清,更别说听声音了,您说说话吧,不然我真的无聊死了。这一路到底要走多长啊?出去后要过多少年,您知道吗?” “前辈,您会和我一起去吗?您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您和裴子辰到底什么关系啊?您要是不说话,我出去可就把他杀了,啊?” 对方定力太足,江照雪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应。 甚至在江照雪说得口渴的时候,还给她递了杯水。 这水很是清甜,江照雪了一口,就觉得有些饿。 对方仿佛也是早料到她会饿,又给她递了一块饼。 “说真的,他除了是个哑巴,人真的挺好的。” 阿南忍不住点评,江照雪吃着甜而不腻的玫瑰饼,表示赞同。 他给的水和饼明显都有灵力加持,江照雪吃了以后,身体舒适不少。 他一路投喂着领路,江照雪知道自己怕是一个字儿都逼不出来了,便干脆放弃。安安稳稳跟着对方。 这条路并不算长,没过多久,江照雪就觉得周边灵力变化,隐约开始有一些鸟声传来,江照雪立刻警觉:“前辈,是不是要到了?我是不是要从时空间隙里走出去了?” 对方停住步子,终于放开她,开口说了第一句:“往前走。” 这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带着让人过耳即忘的法力,她听不出是谁,只知道应该是个极为悦耳的男声。 她知道她要走出这里,和这个人分别。 或许是因为眼盲,心上竟一时有些紧张,轻咳了一声道:“那个……前辈,这一路多谢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裴子辰的。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想拿他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九幽境想做什么,但是至少在此刻,前辈的人情我领了。日后如有机会,我们能够再见,前辈只要说出暗号,我必定会还这个人情。” 对方静默不言,江照雪隐约觉得他在看她。 明明她也看不到,可她却直觉那目光似乎很温柔,甚至带了些许不舍挽留。 江照雪不知道为什么,竟被看得有些紧张起来,含糊道:“那……那前辈要是没什么吩咐的,我就走了。” 对方不说话,江照雪转身往前。 她清晰感觉到对方冰凉柔软的衣角拂过她的手背,错身而过瞬间,对方突然握住她的手。 江照雪心上一跳,故作镇定,疑惑抬眼,就听对方似是有些克制不住,终于开口:“江照雪,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我说过……” “什么”二字未出,冰凉的吻突兀落到她唇上,江照雪骤惊睁大眼。 那吻像雪花落下一般轻柔,带克制和缱绻,柔软印在她的唇瓣。 “救他。” 还未等江照雪反应过来,清风拂过,面前人仿佛是被风吹走一般消散,气息飞散而去,只留下那句低喃—— “千千万万遍。” 他说什么? 江照雪愣愣站在原地,心跳飞快,整个让僵硬得像铁铸,只有飞快跃动的心脏提醒着她是个活人。 片刻后,阿南尖叫起来:“啊啊啊啊!!!这个流氓!!!他不是看上裴子辰,他是看上你了啊主人!!” “呃……” 江照雪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冒然的事情,她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能是…… “太帅了?” 江照雪想起孤舟上那个背影。 修真界的人容貌都会随着境界提升,像这种无限接近于神祗的人,虽然她看不清容貌,但是肯定不丑。 其实从第一次他扶她,她便没有太多肢体抗拒,现下被突然冒犯,她除了飞快的心跳和被阿南发现的尴尬,竟也不知该做什么。 “哈……原来虽然两百岁,我还是有点少女心的。” 江照雪故作镇定,遮掩情绪,忙道:“那个还是干正事,我还能用灵力吗?” 江照雪慌忙改了话题,正打算开始使用一下灵力,突然感觉有些不同。 气运从四面八方飞来,江照雪被这突入起来的磅礴气运吓懵,一瞬有些茫然。 哪儿来的气运?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气运上熟悉的气息,叶文知! 竟然是叶文知? 叶文知的气运怎么到她身上了? 她一时想不明白,下意识回头,想去寻个答案:“前辈!” 然而无人应答,只有浩野茫茫,她周边灵力涌动,慢慢化作清风拂过面颊。 她似乎是来到了一片旷野,鸟声蝉鸣声交织成了一片。 江照雪目不能视,立刻尝试了一下使用灵力,随后便惊喜发现,她的灵力被解封了一部分。 虽然只有不到筑基期的灵力,但也足够她将阿南放出来,为她看路了。 她赶紧将阿南放出来,筑基期的灵力不够阿南化成人形,她扑腾着翅膀,环顾四周道:“这是一片草地,你身后是一片树林。具体是哪儿——看不出来,只能感觉是夏天。” 江照雪听着,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但她立刻开始给裴子辰传信:“子辰?子辰你能听到吗?你能感应到我吗?” 她的灵力太过微弱,传不了太远。 裴子辰应该是在很远的地方,完全没有消息。 江照雪无奈,也就这个时候,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照雪疑惑回头。 阿南里立刻道:“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儿正朝你跑过来,哦,后面跟了一批人。你别说,这小男孩长得真挺好看的。” 说着,江照雪就听见了喊打喊杀的追逐之声:“站住!你给我站住!” 江照雪一看这架势,赶紧让路。 然而小男孩去在看到她的瞬间,朝着她猛地扑过来,大喊出声:“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话音刚落,男孩已经扑倒她脚边,后面人紧追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江照雪环顾四周,轻咳了一声,双手拢在袖中,警惕道:“那个,各位,我和他没有关系,我也不认识他,你们想拉走拉走,我不会阻拦的。” 一圈人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呆呆看着江照雪。 江照雪没带面纱,一身雪衣,气质高华出众,众人愣神片刻,一个大娘最先反应过来,捏了自己旁边男人一下,怒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女人?!” 这话出来,众人这才回神,为首的刀疤男面无表情,将她上下打量一圈后,语气中带了些暧昧道:“妹妹,一个人呢?” “怎么会?”江照雪一听这话,就笑起来,“我在这儿等我爹娘哥哥夫君呢。” “是么?”刀疤男走上前来,江照雪悄无声息将手探入袖中,任由对方打量着,听对方道,“你是不是看不见啊?你的爹娘哥哥夫君把你一个盲女放在这事儿,他们也太不地道了。要不这样,”刀疤男将手放在江照雪手臂上,笑得格外放肆,“跟哥哥走,哥哥疼你啊?” “哥哥真有胆量。” 江照雪说着,感觉心上一跳,她察觉是裴子辰在感应她,笑着道:“真不怕死。” 刀疤男闻言笑起来:“妹妹想让我怎么死?” “唔……” 江照雪说着,抽出叶天骄写给她的大力符贴在手中,抬手就是一巴掌,随后一把捞过地上小男孩往树林一甩,大声道:“跑啊!” 刀疤男被她一巴掌扇飞几丈远,江照雪朝着树林一路狂奔。 叶天骄的大力符用不了几次,也就装个样子,而对方明显也没被她吓到,一群人愣了片刻后,随后立刻喊打喊杀追着她冲上来。 江照雪在阿南指引下一路往前狂奔,一边跑一边画阵,后面人紧追不放,整个林子里全是喊声:“站住!那个女的你站住!” 江照雪不敢多说,疯狂奔跑着画阵,与此同时,她心脏一下又一下跳了起来。 先跳的第一次是裴子辰,裴子辰在用命侍契约感应她,她顿时大喜,有救了! 随后一下跳起,江照雪吓得整个人魂都散了。 沈玉清! 沈玉清居然来到这个时空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机灵玉必须在一个范围内才能遮掩住同心契,在不同时空沈玉清找不到她,可现在这么清晰的感知,沈玉清绝对在这个空间啊! 果不其然,在感知片刻之后,双方都确认了她的存在。 裴子辰和沈玉清的声音同时响起 “江照雪。” “师娘。” “江照雪你是不是出事了?说话!” “师娘,我还有五息就到。” “江照雪!” “师娘!” ……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步反复切换。 江照雪无空应答,应答需要耗费灵力,而她只想画阵! 于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心跳你一下我一下的震动,频繁切换,江照雪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跳炸了。 他们感知她的位置,江照雪也能感知他们的位置,于是每一次感知江照雪都能感觉到两人的靠近,眼看着他们越来越近,江照雪都不知道自己这个阵法到底该画出来把身后人这批人弄死还是把自己藏起来。 江照雪整个人跑得快要崩溃,旁边小男孩却还紧追不放,体力好得惊人,跟着她道:“姐姐,我们去哪儿?” 苍山雪 第63节 “你爱去哪儿去哪儿,不要跟着我啊!!” “可我不知道去哪里,”男孩急着道,“他们要抓我去卖,我和我爹娘走散了!” “关我屁事!” 江照雪简直想飞起一脚,可她忙于逃生,根本分不出一只脚来踢他。 眼看着阵法即将成型,也就是那一刹,两拨剑光从天而降,江照雪急忙开阵:“天道无常——”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身后猛地将她拦腰一拉,拽入怀中,一把捂住她的嘴,死死抱紧怀里。 两拨剑光轰然落下,林中追逐她的人哀嚎成一片。 江照雪心跳飞快,因剧烈奔跑之后,身体也忍不住轻轻颤抖。 她紧贴在身后人胸口,这是一个已经成年、身形高大的男子,轻而易举就将她整个人环住,他死死抱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竹叶混合松柏香的气息钻入鼻尖,陌生又熟悉。 身后人的心跳压在她背上,一下又一下快速撞击她。 对方明显极其激动,却又不能言语,只能在狭窄的空间里,抱她紧一点,再紧一点。 江照雪第一次被一个成年男性这样紧密的拥抱,纵使知道是迫不得已、情难自禁,还是察觉几分异样。 她不自在想要拉开些许距离,对方却只抱得更紧。 好在也没有什么让她多想的时间,就听身后传来慕锦月的声音。 “师父,人呢?” 好家伙。 一听慕锦月的声音,江照雪气得笑起来。 都穿越时空来抓人还要带着慕锦月,倒真是情深意真一刻都容不得分开。 她冷眼不言,听着沈玉清开口:“江照雪。” 他捏紧剑,环顾四周,克制着情绪道:“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我们之间有误会,我们好好谈一次。” 一听这话,江照雪明显感觉身后人比她还紧张,他无意识收紧手臂,仿佛是要将怀中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他似乎都没意识到他还捂着她的嘴,连给她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江照雪也不可能选择出去。 而沈玉清见江照雪不出声,环顾四周,冷声道:“三。” 说话间,裴子辰腾出一只手,悄然抬剑出鞘。 “二。”沈玉清拔剑。 “一!” 音落刹那,沈玉清一剑而下,无数剑光削向周遭树林,削掉树冠,树林中突生异响,沈玉清急袭瞬间,裴子辰反手拔剑,一剑劈开一道空间,抱着江照雪往前一跃而入! 沈玉清意识中计,瞬间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两人背影。 他瞳孔急缩,无数光剑疾驰而去,裴子辰同时收起空间,只有几道光剑紧随进入裴子辰劈开的空间紧追不舍,猛地扎进裴子辰身体。 裴子辰一声闷哼,江照雪听见声音,慌忙道:“裴子辰?” 对方听到她声音,整个人便是一颤,仿佛是因太过激动,始终开不了口,只抓紧她。 两人一落地,裴子辰便是一个踉跄,江照雪一把扶住他,皱眉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裴子辰不说话,江照雪有了几分不耐:“怎么?之前是想死,现在是喜欢上自残了?” “师娘……” 听到这话,裴子辰终于开口。 是与少年不同的音色,清朗中带着些许喑哑,倒是格外好听。 江照雪听着,眉目舒展几分:“还活着啊?伤哪儿了?” “外伤,师娘不必挂心。” “嗯。”江照雪听他说不是大事,便放下心来。 她想了想,迟疑片刻,才终于道:“你……等了多少年了?” “不久。” 裴子辰开口,语气中仿佛是带了庆幸:“只有四年。”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这的确比她料想中要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明显意识到他比她高出许多的个子,拥抱时宽阔许多的胸膛,听着已经完全和年少不同的音色,她站在他面前,感觉风吹过他的温度和香味扑面而来,忍不住抬起手,试探着触碰到他的眉眼。 她用指腹感受着他的五官,裴子辰肌肉一紧,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指腹,仿佛带着炙热之火,灼烧过他每一寸肌肤。 她仔仔细细,用感觉描摹着他的面容。 他好像更瘦了些,棱角更加分明,鼻子也更为高挺。 应当是更为英俊了。 他们站在夜风里,灯火下,她轻轻触碰着这个明显变化了、又还是带着年少骨相的青年,喃喃出声:“那你……二十一岁了啊?” 二十一岁。 四年。 他从一个少年,成长为青年,他走过九州山河,他帮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事,他为她造了三十一座庙宇,在每一座庙宇,虔诚跪拜过她的神相。 四年。 那一刻,裴子辰握剑垂眸看着面前仰头触碰着他的女子,突然觉得眼涩。 他们一瞬同时意识到—— 哪怕做了千年万年的准备,可在相见那一刹,四年,还是有些太漫长了。 第30章 四年, 足够一个少年成长为青年。 修仙的时间太长,其实她对时间早已经没什么概念了,进入时间间隙时, 她就知道, 自己一进一出, 就是无数岁月时光。 可发现裴子辰这么突兀站在面前时, 她对时间变突然有了实感。 变化太大了。 江照雪不由得感慨。 随后才又突兀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指尖是裴子辰的皮肤, 她一时有些尴尬, 毕竟这也不是个小孩,这么触碰终究有些不对。只能轻咳一声, 故作镇定收回,想了想到:“此处是何处?” 裴子辰没说话, 江照雪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微微皱眉:“怎么,四年不见, 连我的话都不回了?” “师娘……”裴子辰迟疑着开口,“是看不见了吗?” “是啊。”江照雪双手拢在袖中, 微扬下巴, 故意说得严重, “我先是五感尽失, 后来慢慢恢复,恢复了很久, 现在不过只是眼盲, 倒也不错。” “师娘……”裴子辰一听,声音便带了颤,“对不起。” 江照雪冷哼, 又有些心虚,转了话题道:“这里到底是哪里?” “是京城附近。” 裴子辰终于说起正事,一想现在情况,便同江照雪道:“师娘,我们不如先去安置,其他再细说。” “好啊。”江照雪随意应下,随后皱起眉头,“可我们去哪里安置?” 裴子辰一愣,随后就听江照雪道:“沈玉清现在应该就在附近,如果只是去客栈,他很快就能追过来。” 听到这话,江照雪明显感觉裴子辰气息温和许多,他轻声道:“师娘不必担心,天机院有阵法隔绝追踪窥探,师父追不过去。” “天机院?”江照雪有些茫然,“那你怎么进去?” 这种大宗门有大阵没错,可是也只保护自己的弟子,裴子辰怎么混进去? “师娘,”裴子辰说着,语气里有了笑意,“我现在是天机院的弟子。” “啊?”江照雪有些震惊,“你又干上老本行啦?” “灵剑仙阁弟子专业户啊,”阿南忍不住夸赞,“不亏是灵剑仙阁选出来的弟子代表,他天生吃这口饭!” 江照雪的反应似乎逗笑裴子辰,但他也不敢真的笑起来,只道:“师娘跟着我就是了,唯一的问题是……” 裴子辰说着,转头看向旁边一直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的孩子,打量着道:“这个孩子怎么办?” “孩子?” 江照雪没听明白:“什么孩子?” “就一直跟着师娘那个……” 裴子辰见江照雪不知道,也疑惑起来。 江照雪一脸茫然,直到最后,她听到熟悉的孩童声怯怯响起:“姐姐……” “你还敢跟来?!” 江照雪听到声音,一瞬间反应过来,随后又有些震惊:“你怎么跟过来的?” “他一开始就跟着师娘,看见我以后,就一直抱在我身上。” 裴子辰听江照雪的话便明白过来,面前这个孩子和江照雪应当不认识,他打量着男孩,解释着道:“我以为他与师娘相识,就一并带过来了。” “对不起姐姐,”男孩听着裴子辰的话,知道自己藏不下去,赶紧出声,对着江照雪“砰砰”叩了几个头,急道,“我是被那伙贼人抢走拐卖的,好不容易想办法逃出来,我不能回去,我知道姐姐是个好人,只能跟着姐姐,求哥哥姐姐帮忙!” 江照雪听着,闭上眼睛,扭过头重重吐出一口气,骂了句“造孽”之后,终于道:“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我想回家。” 男孩逻辑清晰,言语流利,他回忆着道:“他们从江州我拐过来的,我爹叫李贵真,我娘叫裴书兰。” 听到这话,江照雪和裴子辰都是一愣,江照雪微微皱眉,试探道:“那你……叫李修己?” “姐姐怎么知道?” 苍山雪 第64节 男孩诧异出声,江照雪沉默下来。 居然一落地,就遇到了四岁的李修己? 既然是认识的人,她也不能就这么不管,想了想后,她同裴子辰道:“把他带上,先回去吧。小孩儿,”江照雪抬手招呼李修己,“自己能走路吗?” “能走。”李修己慌忙道,“姐姐,我什么都能自己干,不麻烦的。” 这话对于一个四岁孩子来说有些太懂事,江照雪不免心软几分,但她面上不显,只招呼裴子辰道:“走吧,带着这个拖累一起回去。” 听到这话,李修己垂下眼眸,睫毛轻颤,似是不安。 裴子辰看了孩子一眼,走上前去,半蹲下身,语气温和道:“李公子,我抱你好吗?” “不用……” “我们要飞到天上去,”裴子辰笑起来,仿佛是看明白他的心思,解释道,“你年纪还小,师娘她是女子,不方便的。” 这话让李修己一僵,只能小声道:“谢谢哥哥。” 裴子辰颔首行礼,将李修己抱起。 他从头到尾都很温柔,可李修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怕他。 裴子辰单手抱起李修己,走到江照雪面前,他不知道怎么的,就生出几分紧张,犹豫片刻后,才伸出手,迟疑道:“烦请师娘扶住我。” 江照雪得话,毫不犹豫便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的手。 两只手交握刹那,裴子辰惊得肌肉一紧,下意识想抽回,又生生止住。 江照雪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 裴子辰反应过来,压着心跳,轻声道:“师娘请。” 说着,江照雪便觉自己腾空起来,脚下似是有些支撑住,随后便快速升高往前。 李修己倒吸一口凉气,江照雪听着,不由得发笑:“小子,害怕了?” “不……不怕。” 李修己颤颤出声,江照雪却是知道李修己肯定是被吓到,安慰道:“害怕就抱哥哥抱紧一点,我第一次被人带着御剑,也是吓得要死,一路抱着人就不肯放,差点被对方踹下去。” 裴子辰听着,看了江照雪一眼。 想问些什么,但一想便知,江照雪年轻认识的剑修,能让她死死抱着,又有几人。 他沉默不言,江照雪未曾察觉异样,只继续安慰李修己道:“结果甩来甩去,我也没掉下去。” “剑修御剑时,周边都有结界。” 裴子辰终于开口,接了江照雪的话,安抚李修己:“你不会掉下去的。” “知……知道了。” 李修己吓得结巴,但还是抱紧裴子辰几分,认真道:“多谢哥哥。” 他们所在之处距离京城不远,裴子辰带着江照雪先到了京城,随后便用天机院的令牌,大摇大摆带着江照雪入城。 天机院在这个小世界中身份特殊,守卫不敢多拦,甚至问都没有多问,就让裴子辰领着江照雪进了城池。 入城之后,裴子辰在城门口寻了辆马车,同江照雪叮嘱了一下她的身份。 “四年前我改名江辰,伪作一位家主罹难后,奉命保护自家女君,最后与女君失散的侍卫身份进入天机院。所以您的身份我早就往上通报过,您叫江雪,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女君。” 饶是说过多年的谎言,在说出“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女君”时,裴子辰看着面前人,还是有些心乱,但见江照雪面色无虞,他才大着胆子,盯着江照雪,试探着继续:“日后,人前我就不能叫您师娘,得叫女君了。” 谢天谢地,干得漂亮! 江照雪心中暗赞,面上却不能表露得太过高兴,点了点头道:“可。” 见江照雪应允,裴子辰放下心来。 他知道江照雪看重沈玉清夫人的身份,过去在灵剑仙阁,大家私下都叫她女君,但谁若敢当面叫她女君,她是不会饶人的。 所有人必须叫她夫人。 而他见她第一面,她教会他的,也是师娘。 他记得自己叫出师娘时,她欢喜的模样,最初他以为,这是因为见到他。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因为,师娘,是在认可她是沈玉清妻子的身份。 同样的笑容,在每一次她认可这个身份时都会出现。 甚至于,她之所以会去收徒,会在山门前等着他,就是为了这个身份。 知道她看重,所以在提出这个要求时,他生怕她拒绝。 可若要让他再将这个称呼唤下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就是有些抗拒。 大约是因这个身份行走在外,办事太过麻烦,过去他是个少年,大家都容易议论,如今他走出去,明显是青年模样,人间境又容易议论是非,他不想江照雪声誉受辱。 好在江照雪没有执着称呼,顺利接纳下他的提议,他心中松了口气,生出几分隐秘的喜悦,但他也不敢做得太过,转过头去看了看路,还是道:“师娘,到了。” 江照雪听着,本想开口让他人前人后一样,但想到自己过去行径,也不好变得太多,只想着寻找下次机会,便应声下来:“嗯。” “师娘,”片刻后,江照雪又感觉他凑到她面前,轻声道,“女君,冒犯。” 说着,他将一个带着灵力的幕篱带她脸上,江照雪一愣,随后便意识到的确不能这里多惹麻烦。 江照雪穿戴好幕篱,车也停下,裴子辰给了车夫银钱,随后便将熟睡的李修己抱起来,隔着衣袖,让江照雪搭着他的手下车。 等下车之后,他便将剑鞘一端交到江照雪手中,他温柔垂眸看见那只握着自己剑鞘的手,轻声道:“女君,跟我走吧。” 江照雪听着,跟着他往前,走了没几步,便感觉到了层层叠叠大阵的存在。 京城果然是天机院核心,阵法明显是高人所布,沈玉清想要找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她跟着裴子辰往里走,便听着裴子辰和人寒暄。 “哟,江道友这是……” “找到了。”裴子辰语气中带了克制不住的欣喜,温和道,“这是我家女君。” “哦,恭喜恭喜!” 众人对他寻人一事明显熟知,一番寒暄,便让裴子辰进去。 相比年少时,裴子辰明显温和圆滑得更多,江照雪静静听着他和人攀谈,随后终于听周边慢慢安静下来,裴子辰打开一个院落小门,轻声提醒:“师娘,小心脚下。” “你就不能扶我一把?” 江照雪闻言无奈,人前就罢了,现在又没人,他就非要为难她一个瞎子。 裴子辰动作一顿,犹豫片刻,他终于伸出手,停在江照雪面前,轻声道:“师娘可以扶着我的手。” “哇,这什么贞洁烈男?” 阿南忍不住感慨,江照雪有些烦躁,干脆一把握住他的手,裴子辰肌肉一紧,江照雪急急拉住他,抓着他就往里走,低骂道:“也不知道怎么去的九幽境,随便找一个也比你懂事。” 裴子辰被她拉着,整个人不知所措,压着自己的情绪为她领路,慌忙道:“师娘在说什么?” “我在说,”江照雪翻了个白眼,不满道,“路上随便遇个人都比你和我熟,人家都会拉着我走。” 这话让裴子辰心上一颤,他敏锐察觉什么,扶着江照雪道:“师娘路上有人相帮?” “对啊。” 江照雪由他扶着进屋,裴子辰送着她坐到床边,听她说起那个人:“不然时间间隙的路哪儿有这么好走,遇到恩人啦。” 裴子辰扶着她坐下,睫毛微垂,遮住眼中情绪,轻声道:“师娘在这里稍等我,我将李公子送到客房。” “有什么好送的?” 江照雪听他要把李修己送走,疑惑道:“他一个小孩儿,就放这屋就可以了。” 裴子辰气息微凝,江照雪知道他那讲规矩的大病又犯了,赶紧道:“男女七岁才不同席,他才四岁,把他放下,跪下说话。” 裴子辰听着,静默片刻,明显是不太乐意。 江照雪挑眉:“嗯?” 裴子辰得话,犹豫片刻,还是将人放下,设了一个隔音结界后,才直起身,听江照雪的话,跪在她身前,轻声道:“弟子跪下了。” “听见了。” 江照雪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团扇,坐在床上轻轻给自己扇着风,似笑非笑道:“说说吧,这四年做了什么?” 裴子辰听着这话,忍不住抬眸打量她。 她还穿着他们分别时那件衣裙,灵力充沛,衣衫干净整洁,没有半点疲态,分别的时日,应当过得不错。 他心中放心几分,将这些年自己做过的事一一告知。 “师娘走后,我拿到了鸢罗弓。” “哟,拿到了啊。”江照雪一听心中泛酸,嘲讽道,“恭喜咯,它怎么看上你这个要死要活的小作精的呀?” “当时它给了我两个选择,”虽然听不懂‘小作精’是什么意思,但江照雪经常说这种听不懂的话,裴子辰也习以为常,毕竟蓬莱妖修和人修不同,他联系上下文,大概也能理解一二,垂着眼眸说着当时的情况,“它说,让我选择得到它,或者让师娘安全回去,然后我永堕时空间隙之中,我选择了让师娘回去。这刚好是它的考验。” 江照雪一听,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它喜欢圣人啊?” “它说,它要一个不想要它的人。” 裴子辰如实开口,江照雪牙都快咬烂了:“还挺有个性。然后呢,你拿到了鸢罗弓,就开始等我?” “拿到鸢罗弓后,我先超度了庄燕,从庄燕口中得知,当年是有一只怨煞与她交易,附着在她的魂体之上。我超度了她,之后便按照师娘所说,将叶文知救回,并让叶文知为师娘塑金身造庙,积攒功德。” 江照雪静静听着,神色慢慢认真起来:“然后呢?” “后来师父应当是感应到了溯光镜或者是鸢罗弓的灵力波动,用寻时镜赶了过来。我……我要等您,”裴子辰说着,有些紧张,不自觉屈起手指,“只能躲着师父。这里虽然是人间境,但是天机院和灵剑仙阁似乎同出一脉,师父成了天机院的客座,四处查我和您,我便干脆伪造了几个身份,平日进入天机院当弟子,偶尔会用其他身份在外除妖,之后用赚到的银钱为师娘造庙。” 听到这话,江照雪挑起眉头:“你为我造庙做什么?” “想供奉您。”裴子辰说得认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您,但我知道,如果师娘出现,每一座庙宇所许下的愿望,师娘都可以听见。” 他等多少年,造多少庙,当她位列神位那一天,这些声音便会蜂拥而入—— “然后你就被他的声音彻底包围,师娘师娘师娘,是我,你在吗?” 阿南的声音突兀而入,江照雪被这个描述下了一跳,轻咳道:“也,也不用这样,我和你结了命侍的契约,只要我出现,你一定能感知。” 裴子辰听着,带了笑意:“我知道。” 苍山雪 第65节 可是等待的时光太过漫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只能把所有能想到与她关联之事做尽,一日一日等待。 江照雪听着他说这些,心中火气慢慢消下去,但又总觉得有些不甘心,没好气道:“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 裴子辰动作一僵,犹豫片刻,艰涩出声:“我害了师娘。” “错。”江照雪抬起手,用扇子轻轻往额头一戳。 那样的力道似如挠痒,裴子辰感觉心上一瞬酥麻漾开,他垂下眼眸,听着江照雪摇着扇子继续道:“若是你这个选择能拿到鸢罗弓,我倒也觉得是笔划算买卖,算不得大事。我是气你浪费我一番心血。” 江照雪越说越气:“我三番五次救你,一天天这么哄着你陪着你,到头来你是一点不开心一点不感动一点留念啊?” 说着,江照雪忍不住微微弯腰,探过身去,气息喷吐在他脸上,忍不住咬牙道:“是我不好吗?付出这么多你是一点不在意啊,就这么想死?” “弟子知错了。” 裴子辰垂眸不敢多言。 江照雪见他说半天就是这么一句,忍不住轻轻踹了他一脚,随后低骂:“起来吧,烦人。” 裴子辰站起身来,迟疑着不动,江照雪见他静默不言,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闷声道:“伤哪儿了?” “师娘不必担心,弟子……” “我问你伤哪儿了。” 江照雪打断他。 裴子辰迟疑片刻,轻声道:“背上。” 江照雪一想就知道,她站起身来,招手道:“过来。” 裴子辰迟疑着上前,扶住江照雪,江照雪握着他的手,往前道:“去找个位置,把药箱拿来,我给你上药。” “我……” “我虽然瞎了但事儿我能做!” 江照雪这话出来,裴子辰怕她觉得自己看不起她,也不敢不让她做,只能依照她的话,扶着她到蒲团坐下,随后去取了药箱将里面安全的药膏交给她,随后才坐到她面前。 等坐到她面前后,他无端深处几分紧张,随后就听江照雪跃跃欲试道:“脱好了吗?” 裴子辰动作微顿,总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奇怪到哪里,只能压住疑惑,将上衣脱下,提醒道:“师娘,好了。” 江照雪闻言,从药罐里取了药膏,试探着碰上裴子辰的背。 裴子辰一动不动,只看着地面,江照雪手一碰上,就感觉到了沈玉清的灵力,不由得暗骂:“真下得去手!说什么出来谈谈,我出来他不得把我戳成筛子?” “师父不会这样对师娘。” 裴子辰平静开口,江照雪冷哼:“我在他就敢动剑,也没见他顾忌我。他现在肯定觉得我丢了他的面子,恨不得杀我以保灵剑仙阁声誉。” “师父削的是树冠。” 裴子辰提醒,江照雪一顿。 裴子辰垂着眼眸,平静陈述道:“师父只是削树冠想惊到我,他觉得我会第一时间逃开。” “哦。”江照雪反应过来,明白今日裴子辰和沈玉清之间斗的这点心思,用灵力给裴子辰拔出了沈玉清的附在伤口上的灵力,理解道,“所以你一开始不动,让林中动物被他惊到先动,他以为是你,去了反向后,你才动手劈开空间?” “是,”裴子辰应声,“我知道师娘在,师父是不可能真动手的。” “你倒是为他说话。”江照雪瞪他一眼,“他都想杀你了,你还维护他。” “我不是维护他,”裴子辰如实回答,“我是不想师娘伤心。” 听到这话,江照雪动作微顿,意识到自己过去人设,轻咳了一声,决定缓慢改变一下,淡道:“无所谓啦,我没那么容易伤心,我也想开了。倒是你——以后别搞要死要活那一出,心里不高兴,就和我说,总归我会陪着你的。” “师娘……” 裴子辰看着地面,他张了张口,想问,又不敢出声。 江照雪奇怪他欲言又止,追问道:“什么?” 裴子辰静默不言。 他想问她,如果他不是沈玉清的徒弟,他只是裴子辰,她还会陪着他,还会想救他吗? 又或者是,她到底为什么会陪着他,会想救他呢? 可话到嘴边,他又不敢出声,就怕问出让他难以接受的答案,倒还不如自欺欺人。 反正也不重要…… 他想着,内心突然平定下来,他回眸看去,就见身后人正摸索着去拿药瓶。 她看不见他,他才能肆意注视她。 他其实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感情,他只是想留在她身边,注视她,看着她,陪伴她。 她活着,他活着。 他静静看她把药瓶盖好,听她轻松追问:“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裴子辰笑了笑,温和道,“就是想知道,师娘这四年怎么过的?” “我?” 江照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腿坐好,笑起来道:“我可比你容易多啦。我掉进时间缝隙里以后,就遇到一个人,哦,之前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咱们从悬崖掉下来,我带你被孤钧老祖追杀到海边,然后遇到一个超级大帅比。” “大帅……”裴子辰微微皱眉,觉得后面的字有些难以明白,可他第一次这么想知道江照雪言语中意思,忍不住追问。 江照雪见他询问,赶紧用他能理解的话道:“就是非常英俊、让人觉得特别厉害,看见就觉得‘哇,好耀眼的人’这种人。” “男人?”裴子辰转过身,盘腿坐下,慢条斯理拉上衣服,思考着确认。 江照雪点头:“对。” “然后呢?” “我掉下去以后,他接住我,给我传输灵力,修复身体之后,就拉着我,给我带路,还给我吃玫瑰饼,一路把我照顾得很好,感觉就走了一天左右吧?他就把我送出来了,临走的时候……” 江照雪说着,一瞬想起什么,戛然而止。 裴子辰注视着她,他第一次从江照雪脸上看到这种近似于羞涩的情态。 他心尖一颤,敏锐察觉什么,追问道:“临走的时候怎么了?” “哦,没什么。”江照雪想起发生的事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遮掩过去,继续道,“然后我们就分开啦。一走出来,我就感觉到叶文知的气运来到我身上。” 江照雪皱起眉头,思考着道:“按你的说法,叶文知给我建了庙,我有一个猜想,你说……人的气运,是不是可以截取的?”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似乎只是在静静看着她。 江照雪继续分析道:“如果气运可以截取,那叶文知遇到庄燕,很可能就是一个局,做局之人,用庄燕让叶文知作恶,从而逼着他死在二十四岁,他早早死了,他的气运却不会消散,如果气运可以截取,那做局之人是不是有办法把这些气运归为己用?只是如今遇到了我,我让叶文知活了下来,只是叶文知他毕竟帮着庄燕害了人,虽然也是被利用,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些气运他终究留不住了。然后他为我建庙供奉我,便等于主动将这些他无法再拥有的气运过度给了我?你觉得呢?” “或许是如此吧。” 裴子辰开口,想了想后,轻声道:“师娘,天色已晚,我带李公子先去睡吧,您好好休息。” “啊?”江照雪闻言,有些惊讶,“你这就去睡了?” 问完,她又反应过来:“你非要带李修己走啊?他只是个孩子。” “您双目不便,我照顾他比较好。” 裴子辰说着,朝江照雪伸出手,扶着她起身道:“师娘,我扶您到床边。” 江照雪听他的话,也觉合适,由他扶着起身,坐到床边。 裴子辰蹲下身,她脱了鞋,随后半蹲在她面前,取出一条手链,拉过她的手,替她温柔带上,解释道:“这条手链放了我一道剑诀和我的一缕神魂,您摇一摇,我就会立刻出现。” “知道啦。” 江照雪感受着他手链里他的神魂,笑着道:“多谢。” 裴子辰不说话,他仰头看着坐在面前的女子。 她只是昨日,度过到了今日,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四年前那个模样,甚至于衣服都和分别时一模一样。 可他却已经从少年变成青年。 他静静注视着她,许久后,他克制着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娘,我走了。” “晚安。” 江照雪笑着道别,裴子辰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走了几步,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转身道:“师娘。” “嗯?” “今日我带您走,您怨我吗?” 这话问得江照雪一愣,她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见到沈玉清,跑得好,跑得妙,她还怨他? 开玩笑。 裴子辰听着,不由得笑起来,他想了想,有些紧张走到江照雪面前,轻声道:“那……您想见见我吗?” 江照雪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裴子辰问的是什么意思,就感觉他突然弯腰,将手插入她脑后发丝,用力将她往前一带。 惊愕之间,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 刹那间,江照雪便感觉她的神魂被他猛地拽到他的识海,她一睁眼,就看见了面前低头用额头抵着自己额头的青年。 这是裴子辰的神魂,他的神魂与他的身体是一个模样。 他们还保持着现实中的姿势,只是她从坐着便成了站着,他们距离极近,呼吸交缠,仿若随时都会吻一般的距离,让江照雪心跳飞快。 他慢慢放手,让她方便抬眼看他。 她扫视向前,一点一点看向面前青年。 他高了许多,身体也明显张开,肩宽腰窄,肌肉分明。 少年的圆润彻底消失,确认代之的是分明的棱角,立体的五官,从漂亮彻底变成英俊,垂眸看她时,哪怕竭力克制,神色温柔,却也藏不住那种本能的侵略感。 其实裴子辰的五官一直算不上柔和,黑紫色的眼生来如狼,只是他惯来气质太过温润,才压制住五官所带来的凌厉感。 但这种骨子里的桀骜,只要随便一个稍稍强势的姿态,就会酣畅淋漓展示出来。 裴子辰紧张又渴求看着她,想起方才她提到时空间隙中那个人时不自觉的笑意,停顿时无意识抿紧的唇,他不可自抑抬手,颤抖着,轻轻触碰到她的唇瓣。 冰凉的手指让江照雪一瞬清醒,她下意识想退。 苍山雪 第66节 裴子辰却是率先开口,仿若乞求道:“看看我。” 江照雪动作微顿,她听出这言语中的请求,抬起眼眸,迎向他的眼睛。 带着冲击人心的明艳五官撞入眼中,裴子辰看着那双眼睛一点一点盈满自己的面容,心也随之填满。 他不由得笑起来:“师娘,你看——” 他神色间又好似是十七岁那样收敛温和模样:“这就是二十一岁的我。” 江照雪静静看着,没有出声,裴子辰终于感觉自己一直在渴求的东西得到,退步颔首行礼:“让师娘见到,弟子甚为欣喜,弟子告退了。” 说着,裴子辰的识海退去,现实中的手也从她发丝抽出。 江照雪抬起眼眸,虽然她看不到,却还是感觉裴子辰如潮水一般退开。 “女君,”他悄无声息换了称呼,“好眠。” 说着,他便转身退开,将一旁熟睡的李修己抱起来,故作镇定离开了江照雪房间。 等房门合上,房间里只剩江照雪时,她终于后知后觉:“你说……” 她茫然问向阿南:“我刚才,是不是被一个二十一岁的毛头小子撩了?” “你好像在一天之内,被两个人撩了。”阿南无情揭穿她,“你是不是该思考一下自己的问题?” “我不可能有问题。”江照雪果断否认,“我只是单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而已。” “这的确够单纯。”阿南开口。 江照雪想了想,忍不住道:“不过,裴子辰是在撩我吗?” “他的人品应该不会。”阿南分析道,“他应该是四年没见,有点太激动了。除了摸你的嘴有点奇怪,其他也都挺正常的。额头碰额头是为了让你的神魂进入他的识海,其他也没啥了……吧?” “也是。”江照雪点头,“他现在唯一的留念就是我,激动点也正常。” 说着,江照雪突然生出了几分愧疚:“我是不是对他有点太坏了?” “你说现在还是未来?” 阿南不由得询问,江照雪被这么一问,便有了答案。 “我还是对他好一点吧……”她琢磨着,“你看,感觉都神经兮兮的了。” 而另一边,裴子辰抱着李修己放到小榻上,给他盖了被子,回到自己床上,他睁着眼睛,却是有些睡不着。 他在做什么呢? 他有些茫然,然而这种茫然很快又被另一个问题掩盖。 江照雪遇到的是谁? 那个人…… 想到江照雪有些躲闪着无意识抿唇的模样,他清晰知道。 他们发生了什么。 有一个人,在他不在的时候,悄然窃入了江照雪的生命。 想到这一点,他冷然闭眼,轻轻拂过自己克制不住震动的剑柄。 没关系,他陪着师娘。 他的女君。 就够了。 第31章 他闭上眼睛, 平复着自己的内心。 让自己早点入睡。 然而一闭眼,周边一切变得异常清晰。 他清楚听到李修己的呼吸声,蝉鸣声, 还有隔壁……江照雪的呼吸声。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是煎熬多久, 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 莫名开始有些恍惚。 江照雪回来了吗? 是他在做梦吗? 这种念头闪现时,独自一人停留在时空里不停等待寻找的惶恐感又翻涌上来。 那些面对江照雪时故作的镇定一瞬碎裂开去, 他仿佛又回到这四年的每一夜。 她离开的第一年, 他经常做梦,梦见江照雪回来了, 然而等他踉踉跄跄冲出房间,又发现还是自己一个人。 后面他就不太敢睡觉了。 一觉梦醒, 得而复失,远比一直清醒残忍太多。 好在修真者也不是一定要睡觉,虽然睡觉有益于养神, 但他害怕做梦,于是这四年来, 绝大多数时间, 他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入定, 有时候受伤熬不住, 无意识睡去,他也总会在第一时间惊醒。 此刻躺在床上, 他有些不太确定, 他是不是又在做梦?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害怕,因为这一次梦得太真了。 如果还是梦,他感觉自己应当就是疯了, 他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梦和现实,真实和希望。 一探究竟的念头反复闪过,知道半夜进入她的房间是无礼,可他还是克制不住。 他鬼使神差一般起身,只安慰着自己,如果不是梦,那只要不要惊扰她、不要让人察觉,就像他年少时拥有过的那块手帕一样,悄悄于黑暗中存在,应当……也没有关系。 于是他提步走到江照雪房门,如鬼魅一般穿门而入,屏息来到江照雪床头。 房间里都是她的呼吸声,他心上紧张起来,仿佛是即将打开礼物盒子的孩子,期待里面有,又怕里面什么都没有。 直到来到床前,看见那个睡得大大咧咧的女子,他心上有什么一瞬间落下。 看见这个人,他终于觉得,这一路走到了尽头。 他就静静站在床头看她,端详过她每一根发丝,每一根睫毛。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接近天亮,他仿佛是被阳光骤惊的孤魂野鬼,慌忙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赶紧清理了自己的气息,瞬间回到自己房间。 裴子辰忐忑一夜,江照雪却睡得极好。 在时间间隙中行走需要消耗的体力其实极大,只是一路有那位“前辈”的灵力支撑,江照雪才觉轻松,然而等她一头砸在床上,透支灵力身体的疲惫感就涌了上来,她一觉沉沉睡到天亮,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眼前还是一团漆黑。 她分不清时辰,便直接召唤阿南,询问道:“什么时辰了?” 阿南在她识海时,是借用她的眼睛视物,她看不到的东西,阿南也看不到。但脱离了江照雪的身体,阿南就是独立的鸟身。 只是阿南的身体需要江照雪灵力维持,如今她只有筑基期的修为,维持阿南的身体,还是有些浪费。 但阿南好久没能出来,她还是决定给她多放放风。 阿南探出鸟头看了看,确定道:“快午时了吧?天已经大亮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裴子辰恭敬的声音:“女君,您起了吗?” “起了。” 江照雪坐起身子,唤道:“进来吧。” 音落时,江照雪听见外面传来“嘎吱”开门之声,随后她便听裴子辰带着什么进屋,叮叮当当的,等到最后,他走到她身前,温和道:“师娘,早。” 说着,他微微躬身,朝着江照雪伸手道:“师娘,我扶您先去梳洗。” 江照雪闻言,抬手搭上他的手臂,由他领着走到盆前。 之前生活过那一个月,江照雪每天都要像凡人一样梳洗。 一开始裴子辰以为她是因为没有灵力,但后来才发现,江照雪就习惯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她习惯洗漱,喜欢泡澡,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习惯。 如果什么时候不做这些,哪怕用了净身咒,她也总是觉得不干净。 只是过去她清晨洗漱,他需要的只是准备温水,现下江照雪双眼看不见,什么都得他领着。 他拉着她走到水盆前,领着她的手放进温水,给了她帕子擦脸,随后又为她准备了刷牙子和牙粉,给她递了水杯。 她的每一件事都需要他的参与协助,他可以肆无忌惮注视着她,明明知道这对她不好,可是在做这些的过程中,他心中还是升腾起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只是这种感觉他不敢放纵,陪着江照雪将一切做完后,他让江照雪搭着他的手道:“师娘,我们去用饭吧。” “李修己呢?” 江照雪听着,扶着他往外,裴子辰提醒她小心门槛后,如实道:“在饭厅等我们了。” 江照雪点点头,感受着庭院里的风,不由得道:“你一个人住一个院子?” “嗯。” “天机院这么大方吗?” 江照雪好奇,裴子辰耐心解释:“天机院住所的分配是根据弟子做任务得到的分数兑换的。” 江照雪听明白,知道这是裴子辰太优秀的缘故。 她转头看他,直接将灵力探入他的身体。 感觉到江照雪的灵力,裴子辰一僵,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坦然接受江照雪的灵力在他身体中游走了一个周天。 “结丹了。” 江照雪喃喃,裴子辰垂下眼眸,轻声道:“是。” “筋脉倒是不错。”江照雪分析着,“但四年才金丹……” 这话她没继续下去,裴子辰心上一顿,便知江照雪是不满意,含糊道:“是弟子不够勤勉。” 听到这话,江照雪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轻咳了一声,安抚道:“不错了。” 四年结丹,还是九品金丹,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算天才。 苍山雪 第67节 可裴子辰…… 他都拿了天机灵玉和鸢罗弓,怎么四年才结金丹? “是不是你对他期望太高了?”阿南试探着,“四年金丹不错的,可能这就是鸢罗弓的力量。” “不可能。”江照雪思考着,“书里他落崖后只离开十七年,回来就能踏平中洲,按照现在这个速度……” “那是中洲的十七年。”阿南提醒她,“他在这里,回去可能就只是落崖的第二天,但实际上他到底经历了多少年谁说不清楚。” 江照雪闻言瞬间反应过来,他们在这里不管呆多长时间,都与未来没有多少关系。 他们是回到过去的时空,而不是待在幻境,回到过去呆了多久,回去只要是在落崖第二天,那对于中洲而言,就只是一天的时光。 “那我得呆多久啊……” 江照雪低声喃喃,突然对前路感觉到了恐惧。 裴子辰听她说话,感觉到她和她肩头那只乌鸦一直在有灵力交流,他不由得询问:“这只乌鸦大人,是师娘的灵宠吗?”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叫她时后面加“大人”二字,阿南瞬间喜上心头,在江照雪脑海里大声尖叫:“我喜欢他!!太会说话了!” “这是我的命兽。” 江照雪被她喊得头疼,抬手摸了摸她,回头看向裴子辰,直接转达:“她说她喜欢你。” 裴子辰心上一跳,虽然理智知道江照雪说的是这只乌鸦喜欢他,可是“喜欢你”三个字从江照雪口中说出,他还是心上发颤。 随后稍稍镇定,想了想以前从通识课中学过的命兽是什么之后,他探头朝着阿南笑了笑,颔首打招呼,礼貌道:“我也很喜欢师娘的命兽。” 阿南一听,赶紧用翅膀捂住了自己的脸。 “哇,他对我笑,好好看,我心跳好快啊!” “好了。” “啊啊啊,他长大了真的好英俊啊。” “可以了!”江照雪翻了个白眼。 但是想起昨夜在识海中见到的青年神魂,她忍不住又往裴子辰方向多看一眼。 然后意识到,算了,她是瞎的。 裴子辰感受到江照雪似乎是想看他,但他也不敢多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只扶着江照雪进了饭厅。 一进饭厅,李修己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像一只飞过来的炮仗,一头扎到江照雪面前,抱住江照雪的腿,大声道:“姐姐!” “李公子。” 裴子辰毫不犹豫将李修己温柔又坚定的一拉,李修己就感觉一股巨力将他拽开,裴子辰拉过李修己,回头笑道:“去椅子上吃饭吧。” 李修己看着裴子辰的笑容,咽了咽口水,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也不敢多说,赶紧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裴子辰扶着江照雪坐下,给她放好碗筷,告诉她东西的位置,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道:“若师娘不方便,我可以喂您……” “不至于。” 江照雪一想到他喂饭的模样,顿时一个冷颤,拿起筷子,忙道:“我能自己吃。” 说着,她就开始一顿乱戳,裴子辰和李修己对视一眼,均选择默不作声。 江照雪动作虽然残暴,但还是很利索吃了饭。 等吃了早饭,江照雪便领着两人去了自己房间,斜卧在美人榻上,抽出时间开始询问李修己:“李修己,你是叫……念念是吧?你怎么会被拐啊?你爹娘呢?” “今年元宵,我和爹娘出来看花灯的时候被拐的。”李修己坐在江照雪不远处,裴子辰给江照雪放了茶在手边,随后悄无声息站到江照雪身后,同李修己一起听他道讲述道,“一个男的捂住我的嘴,把我打晕抱走,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一个戏班子。” 江照雪听着,大概明白过来,他应该是被人卖进了戏班,李修己音色里有了些委屈,忍不住有些想哭:“进了戏班子,他们就打我,让我练把戏,然后说我长得好看,要把我卖到京城来。我一路都在找机会想跑,一直顺着他们,昨天终于趁他们喝酒找到机会跑出来,就遇到姐姐。” “你还挺聪明。” 江照雪想着李修己的模样,随意道:“你爹娘在江州做什么营生?” “种地。”李修己低声道,“听爹娘说,以前我们是泰州城人,但是因为太多算命先生说我命不好,族里人本来是打算把我沉塘,还好遇到一位女仙,说我命很好,以后光宗耀祖,才留我下来。” 江照雪听着,扬起嘴角:“然后呢?” “可是,女仙说完没几天,家里一个族老死了,大家心里总觉得是我害死的,爹娘就说,那干脆带我离开,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李修己说着,江照雪皱眉,这才明白为什么李贵真和裴书兰要离开泰州城。 她心中有些恼怒,压着气道:“这些事儿你怎么知道的?爹娘说的?” “我偷听的。”李修己低声道,“爹娘才不会和我说这些。” “那后来呢?”江照雪喝了口茶,“他们到了江州,哪儿来的地啊?” “拿钱买的。”李修己继续道,“我爹把在泰州城的家都卖了,来到这边买了一块很小的地。可是这块地买的时候本来是沃土,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越种越薄,然后每次带我去集市上,只要遇到算命的,都要拉着我爹娘说我命不好,什么孤煞什么的……” 李修己说着,眼眶微红。 “后来元宵节,爹娘说带我去城里看灯会,在庙门口,我看到了一个买拨浪鼓的。” 李修己终于克制不住,低低抽泣起来:“是我坏,我不乖,我娘让我站着别动等她,我等了好久,她没回来。然后……然后我听到拨浪鼓的声音,我就忍不住跑过去,然后我就再也回不去家了……” 江照雪听着,没有出声。 李修己在旁边低低抽噎,江照雪听着,缓声道:“修己,别哭了。” “呜呜呜……我想我爹娘……” “你先去休息,我同哥哥商量一下,你爹娘我会去打听。”江照雪开口。 李修己闻言,立刻惊喜抬眼,高兴道:“姐姐送我回去吗?” “如果我能找到你爹娘的话。”江照雪笑笑,安抚道,“放心,就算找不到,姐姐也会好好安置你的。” 李修己听着这话一愣,但也知是最好的结局,他迟疑着起身,朝着江照雪行礼:“修己多谢姐姐。” “子辰,先送他去休息。” 江照雪朝着外面扬了扬下巴,裴子辰应声送李修己去了隔壁。 李修己很是懂事,只要让他房间呆着,他便会安安静静待着。 裴子辰安置他,便折了回来,回头就见江照雪斜依在椅子上,转着手中团扇,似乎在思考什么。 裴子辰走上前去,轻声道:“师娘。” “哦,回来了。”江照雪说着,拍了拍身侧,“来,坐下。” 裴子辰见到她拍的位置,有些不自在上前,坐到江照雪不远处椅子上,轻声道:“师娘,我坐这里就好。” “嗯。”江照雪不甚在意,只开口询问,“你现在在天机院具体什么身份。” “挂名弟子。”裴子辰解释道,“天机院分成内门弟子、外门弟子、挂名弟子。内门外门和灵剑仙阁一样,都是从头拜入天机院的弟子,只是资质不同,内门都有自己的师父,外门统一上大课。而挂名弟子,则是其他门派散修出身,挂名在天机院,同外门弟子一起上课、接任务。” 裴子辰明显知道江照雪是想听什么,仔细解释道:“天机院隶属朝廷,每年要替朝廷解决各地百姓上报的异事,人手不够,因此对挂名弟子格外宽容。三类弟子加起来,近有十万众,其中挂名弟子是最多的。” “沈玉清在天机院成为天机院的客座上宾,你怎么会想到进天机院?不怕被他发现吗?还给我建庙?你建一座庙,他不得追你一次?” 江照雪听着,有些奇怪,不明白裴子辰怎么想的。 “因叶家帮忙,我有好几个身份。”裴子辰回答着江照雪,“一个身份出逃在外,用来迷惑师父,每次建庙,也是为了让师父的注意力放在那个身份上。等师父去追踪那个身份时,我便会回到天机院。天机院有宗门大阵,能有效隔绝师父的灵力追查,而且师父不会想到,我胆子这么大。” “的确挺大的。”江照雪琢磨着,“那他没想过查天机院?” “天机院不是灵剑仙阁,”裴子辰提醒,“天机院的院长傅长生虽然敬重师父,但不会让师父为所欲为。师父想追查我,查别人可以,但查天机院……” 沈玉清毕竟是一个外来者,没这么大的脸面让天机院自查。 天机院弟子数十万,查起来是个大工程。 江照雪点了点头,裴子辰似乎有些忍不住,轻声道:“师娘不必担心,其实这些年我都接过两次查自己身份的任务了。今天早上又接到了。” 江照雪听着一顿,察觉到裴子辰的语气不对,她转眸看去,虽然看不见裴子辰,但裴子辰还是感觉江照雪面朝着自己。 他心上突然有些紧张,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仿佛是被江照雪察觉,一时有些尴尬。 “耍自己师父,很高兴是不是?” 江照雪直接点明,裴子辰一僵。随后忙道:“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江照雪轻哼一声,倒也没搭理他这点少年心思。 人嘛,赢总是高兴的。 更何况的确有些好笑。 她摇着扇子,继续道:“那沈玉清那边,暂且不用担心了。” “只要师娘愿意,”裴子辰目光落到江照雪一直在亮的衣袖上,那里放着江照雪的传音玉牌,这一路裴子辰看见它亮过许多次。他心上不安,又不好多说,只能垂着眼眸道,“弟子有把握不让师父发现。” 江照雪转眸看裴子辰一眼,裴子辰心上一跳,有些害怕江照雪拒绝。 毕竟怎么看,江照雪都没有跟着他颠沛流离的必要。 于是他立刻道:“弟子会努力变强,等日后师娘为弟子改命成功,弟子必定跟随师娘回到灵剑仙阁,日后……” 裴子辰没再继续说下去,江照雪有些好奇:“日后做什么?” “日后……必如师娘所期望,”裴子辰含糊着,无意识蜷起手指,艰涩道,“传承师父衣钵,不辜负长辈一片苦心。” “那你加油,变强一点。”这些客气话江照雪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思考着道,“你先去想办法去找李修己的父母,联系上他们。” 裴子辰闻言,一时没动。 江照雪奇怪:“怎么了?” “师娘……”裴子辰犹豫着,“这个孩子……不同寻常。” “我知道。”江照雪平静开口。 裴子辰想了想,还是提醒:“昨夜见到他的时候,他手上有血,他好像杀了人。” “我知道。” 从最初见他,她就闻到血腥味了,语气没有半点波澜道:“不杀人,他怎么逃出来的?” “他才四岁,”裴子辰皱起眉头,“四岁就能杀人说谎如此流利……” “他只是想回家。”江照雪抬眸看向裴子辰,“一个人在极端情况下杀人说谎不是错,这叫自保。” “可他回不去。”裴子辰终于道,“他父母或许是故意的。” “我知道。” 苍山雪 第68节 江照雪平静道:“元宵节人来人往,没有哪个母亲心这么大,让一个四岁孩子在原地不动等她。他们家拖了四年,应该已经再也拖不下去了,哪怕我说他乃大气运之人,他父母也无法相信,为了活下去抛弃他,再正常不过。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裴子辰听着,说不出话,江照雪转头看向窗户,用扇子轻轻扇着风,缓声道:“他能在戏班子顺从大人,一直忍到那些人放下戒心,能找机会果断杀人出逃,能在看见我时判断好坏不顾一切追着过来,能游刃有余说谎,这个孩子会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吗?他知道,只是有家人等他,是他唯一的信念。去找他父母,确认一下情况,如果真的是把他扔了……” 江照雪想了想,抿唇道:“那就和他说,他父母死了。找一大户人家,我为他们祝祷,让他们收养他吧。” 听到江照雪的决定,裴子辰抬起眼眸,试探着道:“师娘不打算留下他?” “怎么留?”江照雪翻了个白眼,“养你一个就够了,你真当我是大善人?” 听着江照雪的话,裴子辰似乎是放松下来,语气中带了笑意道:“子辰知道了。” 江照雪察觉他情绪变化,顿时有些气闷,用扇子敲着小榻道:“还好意思笑?赶紧变强!别给我懈怠了,这破日子我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子辰明白。” “还有,你以后少点规矩。”江照雪听着他温和应声,想起李修己,心里有几分不忍,“李修己一个小孩儿,他明明怕你,你就别折腾他,今晚上送过来,我带他睡就是了。” “师娘,这于礼不合。”裴子辰格外坚持。 江照雪有些烦躁:“他只是孩子……” “我也曾是孩子。” 裴子辰打断江照雪,江照雪一愣。 她有些茫然看他:“所以呢?” 裴子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如何答呢? 如何告知她,孩子也会长大,他也曾是十岁从她手中接过一颗糖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却在十七岁便知道了如何亵渎她。 这种狼狈心思他不敢开口,只能转了话题道:“师娘,我先去托人找他父母吧。” “嗯。” 江照雪也没坚持这个话题,反正也没什么意义,只是在裴子辰走前,叫住他:“把鸢罗弓留下给我。” 裴子辰得话有些意外,但一想江照雪或许是想看看神器,裴子辰也没多说,从识海中取出鸢罗弓,上前交到江照雪手中,叮嘱道:“师娘,这把弓重,您若要提它,记得用灵力。” “知道了。” 江照雪摩挲着弓身,裴子辰一顿。 他似是想说什么,但想想江照雪不知道,那也就不必提。 他轻轻颔首,只道:“师娘,弟子走了。” 江照雪没理会他,只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鸢罗弓。 等她感觉到裴子辰走远,她识海突然爆出光线,绞向鸢罗弓,鸢罗弓的器灵几乎是在同时感受到危险,飞扑而出,想要去追裴子辰,然而江照雪去更快它一步结上结界,同时用神魂的力量将器灵猛地拖回来,狠狠往地上一砸,笑着道:“跑什么啊?” “你……你……” 鸢罗弓不可置信,器灵一般只有主人可以发现触碰,然而江照雪居然就用神魂这么直接捆住了他?! “惊讶?” 江照雪听出鸢罗弓语气中的震惊,将它往识海一拽,鸢罗弓瞬间落入江照雪识海,就看江照雪的神魂坐在高处,似笑非笑看着他:“来,认识一下。” 江照雪从高处走下,来到鸢罗弓面前。 鸢罗弓的器灵是一个白衣青年,被她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地面见她走来,还始终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震惊看着她来到他身前。 江照雪见他表情,心中终于有些高兴,她扇子挑起鸢罗弓的下巴,微微一笑:“看清楚,我就是你的主人——” “江照雪。” 第32章 这话出来, 鸢罗弓整把弓都懵了。 他不由得回头看向大门,又看向江照雪:“这……这……” 他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试探道:“是因为他是你命侍?” 可一想他又觉得不对, 摇头道:“不, 不对, 命侍的契约也没这效果。我和是他结契, 我怎么可能被你压制?难道……” 鸢罗弓慢慢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锁灵阵?” 鸢罗弓没猜错。 命侍契约当然不可以, 有用的是锁灵阵。 当初她把锁灵阵绘刻在玉牌, 在牢狱中将玉牌递交给裴子辰,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把性命给她, 就用血沾染上玉牌,呼唤她的名字。 从他在悬崖上召唤她那一瞬开始, 他们就已经结成锁灵阵,从此裴子辰就是她存放神器的容器,她是裴子辰的主人, 而所有认主于裴子辰的神器,实际上真正认下的主人是她。 可她判断不好鸢罗弓的立场, 于是她也没有认下, 只道:“命师的东西, 不懂就别乱说, 想不通就不要想。你只要知道,跟着我——” 说着, 江照雪神魂压制慢慢松开, 抽扇起身,垂眸看着鸢罗弓,笑意盈盈扇着扇子:“比跟着那个小子有前程就好了。” 鸢罗弓愣愣看着她, 他们这些器灵认主,其实最重要的是看气运。 一个修士气运越佳,证明未来他越不可限量,而面前女子虽然没有裴子辰那样的大气运,可她的气运很奇怪,明显是自己的气运和其他人的气运叠加,甚至于,鸢罗弓还从她身上看到了裴子辰的气运。 “你可以截取别人的气运?” 鸢罗弓打量着江照雪,江照雪听着,虽然有些心虚,面上却还是慢慢自信:“你说呢?” 鸢罗弓闻言大惊,一个人气运天生而来,唯一增强气运的办法,只有不断行善积德,若是能够截取别人气运,气运可以不断叠加,那早晚成为最强气运之人。 而且……器灵一旦结契,便会被主人的神魂感知,继而受神魂压制,一个修士神魂越强,对他们压制越大。 江照雪合体期修士,神魂力量远强于裴子辰,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和他结契,可江照雪对他的威胁,比裴子辰强多了。 左右一想,鸢罗弓瞬间有了决定,立刻叩首跪地,诚心诚意,大喊出声:“见过主人!” “乖。” 江照雪见鸢罗弓如此识时务,笑着用扇子点了点他的头以示嘉奖,随后走回原位,慢慢悠悠道:“既然认清了谁是主子,以后就要知道站在谁的立场。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鸢罗。” 器灵一般和法器同名,江照雪点点头:“听说你是昊苍神君筋骨所化?” “没错!”一说这个,鸢罗立刻骄傲起来。 江照雪闻言有些不理解:“那按理你身体应该带着昊苍神君的神力,为何进入裴子辰身体四年,他还只是个金丹?” 鸢罗得话,瞬间垮脸:“这不能怪我啊,得怪他自己。” “如何说?” “他不肯要我的力量。” 鸢罗话一出,江照雪皱起眉头,颇为奇怪:“什么意思?” “哦,因为他修习的力量来源和我不同,他身体中运转的力量……按照你们说的话,叫灵力?但我不同,我的力量汲取于天地中一切,人心所产生的力量,自然所产生的力量,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这世上只要是力量我都汲取。” “哪怕是怨念?”江照雪瞬间明白。 鸢罗点头:“没错。而且,现在这普通生灵的力量有点奇怪,不够纯粹,我不汲取不纯粹的力量,所以我如今只汲取人心之力,山川日月所诞生的自然之力,但是普通生灵之力我已经不要很多年了。” “不纯粹?”江照雪听着,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所谓的灵力里,我感觉掺杂了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我不敢贸然吸收。” 鸢罗说着,江照雪心中发沉。 她大概理解了裴子辰为什么不肯接受鸢罗的力量。 因为鸢罗的说法,正是真仙境与九幽境最核心的区别。 真仙境的力量来源是灵力,灵力乃万物生灵所产生,又反哺万物,如果没有灵力,草木尽枯,生灵俱灭。所有修士,都以灵气作为力量基础,将它引入身体,转化成灵力进行修炼。 而九幽境不同,九幽境信奉世上一切皆为力量,尤其是人心所产生之物,怨念执念喜悦爱意都是他们的供养,甚至于,九幽境还提倡以鬼身入道,魂体能够更大程度吸收这些人心所产生之物。从魂体修道,当魂体能凝成实体时,便是鬼修中的大能。 以人念为食,力量增长远比灵气修行快得多,可是道心也就容易被人念所干扰,逐渐丧失本心,成为这些人欲之下的躯壳傀儡。 过去真仙境也曾放任过这种修行方式,最后大多发疯发狂,而且往往因为力量巨大造成灾祸,于是被明令禁止,后来九幽境诞生之后,这样的修行方式更是成为了魔修的标志,见之必杀。 真仙境经常有这样走捷径的修士,每一年灵剑仙阁都要处理不少,裴子辰作为正统剑修出身,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修行方式? 怪不得书里的裴子辰最后去了九幽境,他如果接纳鸢罗弓,那肯定要走九幽境的修行路子,真仙境也就容不下他。 “可你不是妖物,”江照雪思考着,有些不明白,“你引他走向这条路,就不怕以人心为力量之源,最后受人欲所左右吗?” “会受人欲左右,还能成神吗?”鸢罗弓冷笑,“我本就是神器,所谓神器,那是给神用的。要成神之人,必有不为外界所撼动之道心,若是区区人欲就能让他发狂发疯,他又如何位居神位,主宰众生?以那些不知善恶的草木生灵之力为源泉,那是因为道心不稳,经受不住考验,走所谓修仙之路。可我要的主人,不仅是要飞升成仙,他要成为众生之主,当世之神,怎可如此软弱?” “照你的说法,”江照雪听这个解读,倒觉得有意思起来,“这些魔修,反而是逆流而上,成神的苗子,我们这些灵气修仙之人,竟是在走捷径咯?” “修行方式无善恶,所谓魔修只是你们这些人的说法而已。” “那若他们只有力量,而无道心,滥杀无辜毫无下限呢?” “你见过任何一个只有力量的修士飞升吗?”鸢罗反问,江照雪一顿。 这才意识到,这么多年来,那些作恶的魔修,不管再强,都无一飞升。 要么死在众人合力围剿,要么在晋阶时死于心魔,或者天雷。 “你们眼中的力量不正,在我眼中,本身就是他修心的一种方式,修不成就死。我不理解裴子辰对我的抗拒,你能不能劝劝他?” 江照雪听着,手指轻敲着扇柄。 鸢罗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作为江照雪的神器好像没必要这么关心裴子辰,赶紧轻咳了一声道:“那个,我是看主人这么关心裴子辰,我想着主人是希望裴子辰尽快变强。” “没错。” 江照雪抬眸看他,平静道:“我对你的期许,就是让他尽快变强。” “那好办啊!”鸢罗弓一听,高兴起来,赶紧道,“只要主人能说服他接受我的力量,按照我说的方式修行,到时候咱们跟着溯光镜把灵虚、斩神都找到,我们几大神器在一起,帮着他一路成神都没问题!” “那成神后,”江照雪试探着,“我的命侍契约还在吗?” “肯定在。”鸢罗弓安抚着江照雪,“就算是神,向上天许诺之事,也必须受其制约。您要是不放心,就再设个锁灵阵,锁灵阵在,哪怕裴子辰成神,也必须受主人制约。” 江照雪听鸢罗弓的话,抬眸看他。 她猜鸢罗弓应该已经猜到她用锁灵阵,但又不敢确认,只能拐着弯让她放心。 苍山雪 第69节 可这话她没办法让她放心。 但也无关紧要,反正她不会让裴子辰走到成神的时候。 她没有应答鸢罗,换了话题,继续询问:“你说顺着溯光镜找灵虚扇、斩神剑,怎么找?” “你们回来之时,溯光便来找我们了。” 鸢罗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镜子碎片,往前一送,稳稳落到江照雪手中。 江照雪接过镜子碎片,感觉到这面镜子有些温温的。 她取出自己那一块,同样有些温热。 阿南“咦”了一声,不由得道:“它在发亮耶!” “它把自己四散在了各个时空之中,只要跟着它,你便能寻找到我们。现在它在发亮,证明灵虚或者斩神,必有其一在这附近。” 鸢罗解释着,随后道:“您可以试试吧它拼上。” 江照雪听着,将两块镜子摸索着拼上。 合上去那一刹,江照雪顿时感觉自己身体中压制灵力的禁制松解不少,她能利用的灵力一瞬间便到达了元婴。 “怎么回事?”她立刻追问,“我的灵力可以用的部分突然上提到了元婴。” “因为你和裴子辰是它带来的,你的力量越大,它需要支撑力耗费的能量越大。所以它虚弱时,你也随之受限。溯光越强,你能用的灵力越多,当你把我们都找到,溯光完整,你也就可以回去了。” “这么好?”江照雪听着笑起来,“只要找到它,我们就能得到神器,然后回去,这么好的买卖我当然要做。可它为什么要找你们?” 江照雪不解追问,鸢罗皱起眉头:“我也不知道,这得问它。” 可溯光镜已经碎成碎片,它的器灵也陷入沉睡,到底为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 好在这个答案早晚会知道,江照雪也不为难鸢罗,只道:“我明白了,那现下我需要做的,就是在溯光镜指引下找到这个小世界的神器。你能感应到这个时空神器所在吗?” “感应不到。” 鸢罗摇头:“溯光和寻时是神君之眼,只有他们能看到我们,我和灵虚、斩神只能在靠得很近的时候才感知到对方。” “啧。”江照雪听着,忍不住有些嫌弃,“真是废物。” 说话间,外面传来人声,鸢罗一时紧张起来,赶紧道:“裴子辰来了!” “知道。” 江照雪懒散开口,手指一抬,一缕光便落到鸢罗身体之中。 鸢罗一愣,随即听江照雪解释:“这是触言咒,今日你得知的事,但凡透露一个字,就会立刻被真火灼烧而亡。” “你个……” 鸢罗睁大眼,只是那句“毒妇”还没出口,就听江照雪笑道:“我可信不过你。不过你放心,我暂时和你利益一致,都想要裴子辰变强。你就当没有今日之事,至于九幽境的功法——” 江照雪一说,随后意识到现在还没有九幽境,鸢罗大概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修正道:“你的修行方式,我会想办法让他接受,到时候你和我配合,我负责让他学,你负责教。有事你直接用我留在你身体中那道触言咒和我说,他发现不了。” 说着,江照雪抬手一召:“回来吧。” 鸢罗顺着她手上力道,滑入了鸢罗弓。 江照雪听着脚步声,拿出传音玉牌,抬手一滑,里面全是沈玉清的消息,瞬间炸开。 “江照雪你还好吗?” 烦,下一条。 “江照雪,我知道溯光镜碎了,你要回去必须集齐溯光镜,我奉师父之命前来寻找溯光镜,你若想回去,与我同路……” 更烦,下一条。 “江照雪,你我婚事事关两宗体面……” 有完没完,下一条。 “江照雪,”沈玉清似乎是沉吟许久,艰涩道,“我那日说话冲动了一些,我想同你当面谈谈,你我两百年夫妻……” “师娘。” 沈玉清话没说完,裴子辰便出现在门边,江照雪假装一直在听传音,及时止住沈玉清的声音,抬眼道:“回来了?” “是。” 裴子辰恭敬站在门外,垂眸看着地面:“弟子已经以替李修己寻亲之名,借天机院分点联系李修己父母,半月内应当就会有消息。” 江照雪闻言点头,没有多说。 两人一站一立,江照雪静默不言,只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扶手。 那声音仿佛是敲在裴子辰心坎上,他忍不住抬眸,目光落在江照雪手上还闪亮的传音玉牌上。 过了许久,江照雪似是终于做了决定,轻声召他:“进来说话吧。” 裴子辰提步进屋,规矩坐在一旁,江照雪思考着道:“我刚才把这弓看了看,此乃神器,你若得了它的力量,绝不止于金丹,你没要?” 裴子辰听着,反应过来,立刻道:“师娘,此乃邪物,他的力量,适应的是九幽境的功法,弟子不能修习。” “那岂不可惜?” “倒也不算可惜,”裴子辰认真道,“它有隔绝灵力窥伺、破开空间之能,我以法阵将它与我的剑相连,可以随意劈开百里内的空间。” 真有你的。 江照雪算是明白为什么他没接纳鸢罗弓的力量,却能在金丹期劈开空间,带着她在沈玉清眼皮子下面逃跑了。 “可这么强的力量,你不心动?”江照雪试探着,“修行方式不同……” “弟子永远不会修习九幽境的功法。” 裴子辰开口,说得很是果决。 江照雪愣了一下,察觉裴子辰这个态度怕是无法简单说服的,她轻咳一声,干脆换了话题:“好吧,反正是你的神器。那我们说正事吧,我大约已经清楚这个溯光镜是怎么回事了。” 江照雪将溯光镜碎片和神器的关系大概说了一下,随后从袖中取出溯光镜,递给裴子辰:“第三块碎片应当就在京城,这些时日你带着它,多多外出,一旦发现异样,立刻回来告诉我。” 裴子辰得话,取过溯光镜,江照雪继续道:“沈玉清应该感应不到溯光镜的存在,所以之前他一直等到我使用溯光镜才出现。但寻时镜应该可以感应到神器,你寻找碎片之时,务必小心。” “弟子明白。” 裴子辰应声之后,江照雪挥了挥手:“下去吧,最近我现在窝在你这儿,你出去看看风头,要是风头不紧,”江照雪笑起来,“带我出去玩儿?” 裴子辰闻言一愣,随后眼里不由得有几分笑意,轻声道:“是。” 两人说完正事,裴子辰带着江照雪熟悉了一下房间的环境,之后便带着李修己一起,三个人在院子里玩了一天。 他怕江照雪烦闷,便给江照雪读话本子,一边读一边教李修己认字,李修己认得快,几乎是过目不忘,裴子辰便叮嘱他:“过几日我若不在家里,你就给女君读书,知道了吗?” 李修己赶紧点头,马上声情并茂示范给裴子辰看。 江照雪被李修己用朗诵一般的声音念出:“小姐心乱如麻,眼含秋波,粉拳一握,轻敲官人胸口,你坏,你真是好坏……” 江照雪忍不住“噗嗤”出声,裴子辰一时有些尴尬,赶紧将李修己的书抽了,认真道:“你只准读《小石潭记》。” 李修己得话,似有些不甘:“知道了。” 裴子辰听着,又耐心教了一会儿,江照雪坐在旁边听他们上课,倒比听书有意思。 等到晚上,李修己被裴子辰说困,裴子辰给他念着哪吒闹海,他就窝在裴子辰怀里,咻咻打起了小呼噜。 江照雪听到,提醒裴子辰:“他是不是睡了?” 裴子辰一顿,垂眸看向怀中,仿佛才意识到什么一般,忙道:“师娘,修己睡了,那我先送他回去。师娘若有需要帮忙的,还请吩咐弟子。” 江照雪闻言颔首,挥手道:“去吧。” 等他起身,似有有些犹豫,但想了许久,还是颔首道:“师娘,我先走了。” 说着,他便抱着李修己行礼告退。 等离开之后,阿南开口道:“李修己一闭眼他就看了一眼,他早就知道他睡着了,就是想赖在这儿!” 江照雪闻言一顿,不由得笑起来:“他心思还挺多。” 阿南见她还思考,想了想,试探道:“你真想让他修九幽境的功法啊?” “不然呢?” 江照雪瞟它一眼,只道:“他若不修九幽境的功法,神器的力量他都无法继承,等他自己修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九幽境功法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发疯,可他是男主,书里到最后也没发狂,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阿南挣扎了一下,提醒道,“学了九幽境的功法,他就再也没办法留在真仙境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手中扇子停住,她想了想,随后笑了一声:“想这个干嘛?等从溯光镜里出去,他集齐了三大神器,可能都快大乘期了,我就该打开锁灵阵,拿他的修为滋养天机灵玉了。” 说着,江照雪故作冷淡道:“只要我动作够快,谁会发现他修习了九幽境的功法?到时候他的修为被我抽取用来滋养神器,又变成凡人,就算要修行,也是从头开始,对他没什么影响,不会有人发现的。” “你还让他从头修行?”阿南有些惊讶,“你取了他的修为滋养神器,到时候你和他就是仇人了。你不斩草除根,还给他再修行的机会,你找死啊?” “我就随口说说。”江照雪被阿南说得有些烦躁,瞪她一眼道,“过好现下就行了,你当真聒噪得很。” “好吧,那你就说,现下你打算怎么过?”阿南不服气,“他这个和九幽境不共戴天的样子,你打算让他怎么修九幽境的功法?” “他从小受灵剑仙阁教养,嫉恶如仇,不愿意成为魔修也正常。但人嘛,底线都是一步一步打破的。灵剑仙阁门规四千条,我们一条一条破。等打破底线成了习惯,我们再找机会逼一逼……” 江照雪心中盘算着:“早晚的事。” 一想光明前程,江照雪颇为高兴,躺到床上,琢磨道:“明天开始,我们把灵剑仙阁的门规砸个稀巴烂!” “好!”阿南也激动起来,随后询问,“灵剑仙阁的门规你记得吗?” 这话一下问住江照雪。 她突然意识到,这两百年,虽然她经常被罚抄门规,但是每次她一生气,一摔桌,沈玉清骂上几句,也就算了。 她倒真不记得这四千条到底是什么。 但没关系,只要裴子辰抗拒的,肯定都是灵剑仙阁不准的。 她有信心! 江照雪迷迷糊糊闭眼睡去。 等到半夜,风吹烛灭,裴子辰再一次穿墙而过,来到她床头。 江照雪睡得很熟,裴子辰垂眸看着她,目光挪到一直在亮的传音玉牌上。 他盯着传音玉牌看了很久,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江照雪睡了一夜,等第二天早早醒来,裴子辰带着她梳洗吃饭,随后便叮嘱她留在院子里,吩咐李修己照顾她。 苍山雪 第70节 江照雪见状,叹了口气,吩咐道:“你拿几个话本子,过来。” 裴子辰闻言有些疑惑,取了话本子走到江照雪面前,江照雪感觉到他走过来,吩咐道:“跪下。” 裴子辰单膝跪在江照雪面前,就看江照雪摸索着伸出手,裴子辰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江照雪摸到他的额头,随后弯下腰,将额头贴到他额头上。 裴子辰一僵,随即感觉自己神魂被拉扯过去,出现在江照雪识海。 江照雪见他进来,朝他伸手:“把书给我,你还真想让李修己给我念一天书啊?” 裴子辰反应过来,忙走上前,将书交给江照雪,恭敬道:“是弟子思虑不周。” 江照雪拿过话本子,翻了翻,随后道:“以后东西都可以这么给我,别和我讲什么规矩,记好了,你先是我的命侍,才是灵剑仙阁的弟子。” 裴子辰听着,慢慢应声:“弟子知道了。” “多给我带点好玩的东西,可别亏待我。” 江照雪翻看着话本子,挥手道:“去吧。” 裴子辰抬手行礼,抽身时,江照雪突然道:“记得给我带几本春宫图,不黄我不看。” 听到这话,裴子辰神魂差点吓飞。 他脸一瞬变得通红,旁边李修己诧异道:“哥哥怎么了?脸这么红?” “无事。” 裴子辰慌忙出声,随后赶紧行礼离开。 等他走了,阿南忍不住道:“你这刺激是不是给得太大了点儿?” “还好吧。”江照雪压着笑,“打破底线,当然要不择手段啊。” 江照雪说着,外面李修己看她笑容,想了想,有些疑惑:“姐姐,你刚才和哥哥在做什么呀?” “我?” 江照雪回头看向李修己,想了想,用一个李修己能听懂的话解释道:“我在让他的魂魄进入我的脑子。” “魂魄进入脑子?为什么要进脑子?我能不能进?” “你不能。”江照雪在识海里翻着话本,慢慢悠悠道,“只有和我结了神魂相关契约的人,才能通过碰碰头的方式进入我的识海。” “神魂相关的契约?什么契约?”李修己眨眨眼。 江照雪耐心解释:“一般呢,是道侣契。但是如果你遇到一个命师,可以和他结命侍契约;如果你遇到一个妖修,可以结同心契。如果你自己是个妖修或者器灵,你认他为主,也可以。不过可惜了,”江照雪笑笑,“你只是个普通人,就算修道,这辈子可能遇不到一个命师,最多吧,也就结个道侣契了。” “那哥哥姐姐是道侣吗?”李修己好奇,一问出来,又立刻道,“不对,他叫你师娘。” “他是我的命侍。” “那他师父呢?” “死啦。” 李修己在,虽然话多,但是一天也过得快。 白天裴子辰就去忙天机院给的事务,顺便到各处查探情况,中午他会回来做饭,等晚上他便带些礼物回来,把李修己哄睡后,带着礼物进江照雪神魂,把东西交给她。 最初两日,裴子辰还有些拘谨,但没两天,他就从善如流,不见半分窘迫了。 这种从容让江照雪觉得,她似乎不是在打破裴子辰的底线,裴子辰这件事上,好像没什么底线。 但一想裴子辰不是这种人,于是她只能理解为,从裴子辰接受当命侍开始,这件事就是必然,所以也算不上底线。 于是江照雪开始让他带许多灵剑仙阁的违禁品,从酒水到春宫图到各种小黄书。 裴子辰听话带回,每次交给她时,都有些拘谨。 这让江照雪觉得自己距离成功更近一分,但等晚上她把鸢罗弓悄悄弄过来询问时,鸢罗便一脸惆怅告诉他:“没用,心思稳得很。给你带的春宫图他翻都不翻。” 沉稳如裴子辰,让江照雪陷入了一种极度挫败。 她抑郁的模样让裴子辰有几分不知所措,隔日想了想,他试探着道:“师娘,您是不是想出去玩?” “啊?”江照雪诧异回头,“可以出去玩?沈玉清消停啦?” “师父拜托天机院已经将城中查过一遍。”裴子辰如实道,“如今风头应当过了,师娘若是想出去,我们可以易容出去。而且……”裴子辰思考道,“弟子近日已经带着溯光镜周边全城,溯光镜没有半点变化,弟子也想让师娘去看看情况,怕是弟子年少,经验不足,有所遗漏。” 江照雪闻言大喜:“好啊!” 裴子辰见她笑起来,便去准备,他易容之后,让江照雪带上她易容法宝,随后又带上幕篱。 之后两人拉上李修己,便装作一家三口出门。 “师娘,鸢罗弓有隔绝灵力窥伺之能,这些年我也是依靠此物在师父眼皮下逃脱数次,师娘虽然有法宝遮掩容貌,弟子还是怕出岔子,这一路需得牵住师娘,以灵力将鸢罗弓的能力传给师娘,以防万一。” 隔绝灵力窥伺,沈玉清便只能看到什么是什么,无法用灵力看到易容后的真实面貌。 江照雪明白裴子辰的意思,其实只要裴子辰在她旁边,她就能共享他的法器,但她并不想让裴子辰意识到此事,便笑了笑道:“好。” 裴子辰听到这话,垂眸握住她的手。 被他拉住瞬间,江照雪突然觉得有一种熟悉感涌上,然而她也来不及多想,就感觉裴子辰灵力涌入,随后她眼前也慢慢看清。 江照雪知道裴子辰是将自己能看到的东西共享给了她,好久没看见东西,江照雪顿时觉得有些高兴。 虽然隔着幕篱,裴子辰还是感受到她的喜悦,笑道:“女君想去哪里?” “我?” 江照雪想了想,脑中浮现了一个地点,回头笑道:“去青……” 话音没落,江照雪突然看见自己脚下还有一只小的,话咽了回去,她只能道:“去赌坊。” “赌坊?” 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笑笑,正经起来道:“你逛了全城还找不到溯光镜,证明那个东西藏在一个你靠近不了的空间。而神器出世之处,必有异相,比如泰州城里那只怨煞,她会出现在泰州城,与鸢罗弓不无关系。所以我们得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怪事。” “那我可以去天机院调卷宗。” “卷宗自然是要调的。”江照雪拉着他往前走,裴子辰抱着李修己,拉着江照雪,听着她道,“但上报天机院的,是妖邪作祟,请求除妖。可若是人作祟——” 江照雪笑着看裴子辰一眼,裴子辰却立刻明白。 妖物害人才会上报天机院,他无法接触的空间,必定是高门大户,乃至皇宫。 如果是这样的人作孽,是不可能上报天机院的。 “女君思虑甚周。” 裴子辰低声开口,他出门都会叫她女君。 江照雪听着,倒也没注意他称呼变化,只完全被人间境吸引,好久没出来玩儿,她拉着裴子辰,赶紧往小摊走,激动道:“快快快,我要吃这个青团!” 裴子辰听她激动,不由得笑起来,拉着她去小摊吃了青团。 江照雪一开吃,便不可自拔,一路到处闲逛买东西,裴子辰就拉着她跟在后面。 “认识你的四年,我到是第一次见你这么高兴。” 鸢罗的声音在裴子辰脑海中响起,咬着牙提醒道:“漂亮的女人都有毒,我怕你以后哭都来不及。” “鸢罗前辈,”裴子辰垂眸给钱,轻声道,“如果您再诋毁女君,那我们就得从四年前的帐开始算起了。” 一听这话,鸢罗瞬间闭嘴。 当初他差点碎弓的模样历历在目,鸢罗深吸一口气,只道:“你以后肯定要自己抽着巴掌来给我道歉!” 裴子辰没有说话,只突然感觉江照雪脚步慢下来,握着他的手紧了些。 裴子辰抬眸看去,就见不远处,沈玉清正带着慕锦月走来。 冤家路窄。 江照雪看着走过来的人,不敢说话,更不敢传音。 在沈玉清面前传音,沈玉清第一时间就会感知灵力波动。这里都是凡人,在人群中沈玉清还不一定注意他们,但如果有灵力波动,沈玉清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 这么近距离撞上,江照雪有些害怕,瞬间后悔起今日出门的决定。 可她也不能躲一辈子,谁能想这么倒霉,就出一次门就撞见了,他每天在路上巡逻吗? 她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并不出声,故作镇定,脑子里面瞬间闪过被认出后的八百种方案。 而裴子辰抬眸看了沈玉清一眼,似乎早已经习惯,他握着江照雪的手紧了紧,似是安慰,随后转头同李修己道:“修己,爹带你吃馄饨去。” 说着,他拉着江照雪从容往前,三个人大大方方和沈玉清擦肩而过。 擦肩瞬间,江照雪心跳得快跃出来,突然有些佩服裴子辰。 这四年他居然一直在和沈玉清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太刺激了。 好在沈玉清果然没有发现。 三人和沈玉清错过之后,江照雪下意识想快步离开,裴子辰立刻抬手揽过她的肩头,压住她的步子,温和道:“再看看这发簪吧。” 江照雪不出声,跟着裴子辰走到旁边卖发簪的摊位旁。 沈玉清几乎是在同时顿住脚步回头,凭借直觉看向刚才那一家三口。 那一家三口其实没有江照雪和裴子辰的影子,同心契也没感觉到江照雪的存在,可他还是忍不住看去,就见男主人温柔掀起女子幕篱,给对方戴上发簪。孩子站在旁边拍手:“娘好看!买这个!” “师父?” 慕锦月见沈玉清愣神,疑惑出声,看了看沈玉清视线方向,不由得道:“您看那对夫妻做什么?” 听到“夫妻”二字,沈玉清心落下来。 不可能的,他们就算躲他,也不可能伪作夫妻,而且还有那么大的孩子。 这件事,莫说江照雪做不出来,就算江照雪做得出来,裴子辰也做不出来。 落崖已经过四年,他也冷静下来,想明白当初虽然江照雪有隐瞒之处,但她和裴子辰绝对不是私情。 这四年他无数次想,如果那时候他冷静一点,和江照雪说清楚裴子辰天弃者的身份,不去试探江照雪;又或者他不要故意用慕锦月的传音玉牌应下和她吃饭,又或者…… 他若能坦然几分,江照雪便不会走到解道侣契跟着裴子辰跳崖的地步。 他不能再按心情行事,溯光镜里的时间是他唯一稳住江照雪的时间。 一旦回去,让江照月知道江照雪已经和他解了道侣契,江照月必定会毫不犹豫带走她。 想到这个可能,沈玉清心上一颤,闭眼缓了缓,转身道:“走吧。” 苍山雪 第71节 慕锦月得话跟上沈玉清,忙道:“师父,咱们到底要去哪儿?为什么不继续找人了?” “找不到的。”沈玉清平静道,“裴子辰能躲我四年,证明他有躲避我的手段,你师娘回来,他更是如虎添翼,根本不可能找到。” “那我们怎么办?”慕锦月皱起眉头,“师父,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四年……” “我们的任务是找回溯光镜,拿到溯光镜伴生的神器,为此就算找个几百年也无妨。”沈玉清语气冷静,“而他们若想回去,也必须找到溯光镜的碎片和伴生神器,所以不必再找他们,我们找到神器,守株待兔即可。” 第33章 和沈玉清分开走远, 江照雪终于舒出一口气来,忍不住感慨:“你胆子可真大。” “抱歉。” 裴子辰却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江照雪有些奇怪, 不由得道:“抱歉什么?” “让师父师娘生出间隙。”裴子辰似是有些愧疚, 低声道, “如果不是因为弟子之事, 师父师娘也不至于当街形如陌路。” “胡思乱想什么呢?”江照雪闻言轻笑,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两人, 语气淡了几分, “这事儿上,你的责任还不如慕锦月呢。”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 随即意识到,他师父竟是带着师妹过来的。 过去他很少注意这些事, 但注意到之后,便意识到不同寻常。 其实早在之前,灵剑仙阁里就已经有过议论, 慕锦月是沈玉清唯一的女弟子,又独居在落霞山, 为此江照雪大闹过好几次, 后来传闻江照雪给慕锦月投毒, 才有了他去乌月林取凌霄花一事。 过去他只是听着, 然而此刻他突然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愤怒和喜悦夹杂。 他抬眸看向前方女子背影,忍不住道:“师父……” “嗯?” 江照雪回头, 瞬间紧张:“沈玉清又来了?” “不……不是。” 被这么一打岔, 裴子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若是谈论沈玉清的是非,未免太过不光彩,可他又总觉得有一口气憋在胸口, 静默不言。 江照雪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对不起。”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更是莫名其妙,随后就听裴子辰道:“以前,我不该拦着师娘找师父的。” “啊?”江照雪有些茫然,“你拦过我?” 这话出来,裴子辰一顿,随后有些艰涩道:“嗯,弟子常在师父身边。” 所以他见过她很多次,做过很多事。 可在乌月林之前,她根本不记得他。 过去从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想起,就有些泛酸。 再想当初在她火毒毒发时唤的名字,那时不知道是谁,如今想起“阿渊”,便意识到,他师父,名泽渊。 名是只有极为亲近的家人才会唤的称呼。 江照雪和沈玉清的关系,远比众人所知的亲密。 惶恐又翻滚上来,他不由得看向江照雪袖中放置传音玉牌的方向,继续追问:“所以师娘是因为师妹,与师父生了间隙吗?” “算吧。”江照雪随意道,“你看他走哪儿带哪儿,心烦。” “师娘若与师父好好商议,或许能解决此事。”裴子辰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话。 好在江照雪不甚在意,只道:“现在别管他们,你比较要紧。” 这话一出,裴子辰便觉仿佛是得到了什么答案。有什么从心里流淌出来,他整个人气息温和下来。 江照雪浑然不觉,只在说完那句后,有些紧张,怕裴子辰察觉自己动机的异样,赶紧道:“哦,我的意思是,你师父现在要杀你,我要是回去,你可就只有一个人了。我当初既然管你,自然要管到底!你师父和你师妹的事,先不用管。” 以后也不用管。 江照雪暗中翻个白眼。 裴子辰听着,却只低笑:“弟子知道了。” 两人各说各的,各听各的,一路走到赌坊门口,裴子辰停下,抬头道:“就是这里了。” 江照雪通过裴子辰的眼睛,看着赌坊上“善德赌坊”四个大字,面露喜色,随后转头看向裴子辰,压着心中欣喜道:“子辰,灵剑仙阁是不是不准赌钱?” “是。” 裴子辰颔首,认真道:“阁规一百四十三条,禁赌。” “喝酒呢?” “阁规一百四十七条,非长者赐、非礼节、非必要,禁酒。” “那可太好了!” 江照雪一听,拉着裴子辰就往里,高兴道:“子辰,我告诉你,咱们脱离灵剑仙阁第一步,就是要抛弃过去,打破底线,这样你才能拥有新生!我知道,从落崖以来,你心态一直不是很好,只是被我强迫着活到现在,但人活着,是因为有幸福可以感受,来,师娘带你,先体会第一遭!” 说着,江照雪一把推开大门,激动道:“我们赌一天,热闹热闹!” 话音刚落,一股冷风从里面吹来。 江照雪有些奇怪,赌坊不都热热闹闹的吗,怎么不仅没有声音,还有冷风? 她疑惑转头,就见整个大堂干干净净,基本没人。 鹅卵石铺路,小桥流水,烟雾缭绕,颇有意趣。 就是不热闹。 江照雪诧异抬眼,确认了一下“赌坊”二字,又赶紧低头,看向前方这明显装修风雅的屋子。 来回扫了几遍,她小心翼翼:“这是……赌坊?” “不错。” 一个女声从门后传来,江照雪疑惑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粉色纱裙女子朝她和裴子辰恭敬行礼,随后道:“江公子,江女君,包厢已经备好了,二位这边请。” “还真是啊?” 阿南有些震惊,江照雪开了眼,惊疑不定跟着裴子辰走进去,一路走上二楼,才隐约听见人的笑声。 随后女子将两人带到一间房中,推开门道:“二位请。” “哇。” 李修己看见里面三张桌子,甚至专门准备了他这个小孩的,赶紧扑进去道:“有糖耶!” “江公子,若无他事,婢子先行告退。” 侍女同裴子辰打过招呼,便退了下去。 裴子辰领着江照雪入屋,江照雪茫然看着屋中,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这……是赌场?” “是。” 裴子辰走进屋中,坐到赌桌前,替江照雪打开了筛子,转眸看向江照雪,温和道:“女君是想自己玩,还是修己玩?又或者我可以再请几位侍女进来,陪女君耍玩。” 她不想玩。 “不是,”江照雪忍不住道,“谁会在这么高雅的地方赌钱啊?!” “据闻京城达官贵人都在此处。”裴子辰一五一十道,“我也询问了许多人,才找到的地方,订到了包间。” “它没有大堂吗?” “没有。” 江照雪听着,深吸一口气,想了想,不管在哪儿赌,反正赌了,就是破戒。 从赌钱开始,裴子辰或许对九幽境的接受度就一步一步上去了。 江照雪气势汹汹上前,坐到裴子辰对面:“那就来吧,我教你赌大小。” “抱歉,”裴子辰听着,有些尴尬,“弟子不会,但弟子准备人了。” 江照雪有些意外,就看裴子辰拍了拍手,后面一堵墙“哗啦”打开,随后一群女子莺莺燕燕跑出来,坐到江照雪身侧,高兴道:“女君,我们一起来玩啊!” “我为女君弹琴。” 裴子辰起身,便坐到了一旁,江照雪被一群姑娘环绕,听着悠扬琴声响起,整个房间顿时热闹起来。 唱唱跳跳,吃喝玩乐,李修己坐在一旁,大声道:“好好好,姐姐,快唱起来啊!” 这些姑娘热场子都是专业的,顷刻之间就把氛围搭了起来。 裴子辰见状起身,打算去给江照雪弹琴,却被江照雪一把拉住。 裴子辰疑惑回头,就见江照雪目光灼灼:“我要和你赌,谁输谁喝酒。” 闻言,裴子辰气息微顿,江照雪认真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是我重要还是灵剑仙阁重要?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连破戒都不肯?” 裴子辰听着,犹豫许久后,终于道:“女君请,不敢辞。” 说着,他有些拘谨坐下,旁边女子下意识想要搭上裴子辰,裴子辰一眼看去,众人便是一顿,面前郎君明明神色温和,但无形有一种距离感。 无人敢上前去,便全都待在江照雪身后,于是江照雪带着一大波人坐在裴子辰对面,气势汹汹同裴子辰道:“我在蓬莱赌了十几年,颇有名气,你打算怎么赢我?” “女君,我是剑修。” 裴子辰提醒,江照雪一顿,随后反应过来。 剑修炼体之后,五感都极为敏锐,骰子他一听就知道是多少,牌更是一抹就清楚。 而裴子辰作为男主,智商也不会落下,算牌对他而言几乎没有压力。 作为命师,她最大的优势就是算术预测外加气运,这本来极其适合赌牌,但如果遇到裴子辰这种天道之子的大气运者,来赌钱着实没什么优势。 但重点是破戒,不是输赢,于是江照雪果断来:“来吧。我就不信了。” 裴子辰听话与她赌起来,她说什么,裴子辰就陪她赌什么。 输了江照雪喝酒,她的目标是让裴子辰喝醉,结果赌了大半天,她自己喝到头痛。 他们两论赌术不相上下,可裴子辰运气好。 苍山雪 第72节 十赌九输,裴子辰都劝她别喝了,可这一劝她更觉得是侮辱,甚至于还上了头。 等后面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捂着头问阿南:“他不是不会赌钱吗?开始就这么猛?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赢?” 阿南因为通感也有些头疼,捂着额头道:“少喝点酒。不对。” 阿南反应过来:“咱们是来乱他道心,打破底线,让他逐步接受九幽境功法的!” 阿南这么一提醒,江照雪终于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对面人的模样,只能询问阿南:“他看上去状态如何?破戒有影响吗?” “没有。” 阿南果断道:“他很从容。” “看来刺激不够。” 江照雪撑着自己起来,果断道唤了外面道:“来人!” 听着她的召唤,裴子辰一愣,就见房门打开,侍女恭敬道:“女君有何吩咐?” “你们有没有,”江照雪缓了缓,逼着自己清醒一点,“波斯的舞姬?” 这话把所有人问愣,说话间,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江照雪见没有回应,比划着扭动示范道:“就穿得少一点那种。” “女君……” 裴子辰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波澜,似是不知所措。 江照雪一听就知道方向对了,赶紧道:“不是波斯的也行,重要的是能让人心猿意马……” “抱歉,”女侍闻言反应过来,赶忙道,“我们没有波斯的舞姬……” “有!”话音刚落,一个豪爽的女子声瞬间挤了进来。 随后江照雪就听大门“砰”地一声巨响,女子声音再起,激动道:“要波斯舞姬是不是?我会啊!快,奏乐!” 她一指挥,大家愣了一下,就开始奏乐。 波斯舞曲响起,江照雪听见不远处飒飒风声,她就算瞎了也知道,波斯舞绝对扭不出这种风声。 她微微皱眉,正要开口,就感觉袖中溯光镜灼热起来。 是神器! 江照雪马上反应,立刻坐直身子,一把拉过裴子辰的手,瞬间看清了面前的女子。 这是一个黑衣红边纹路的女子,虽然已经竭力扭动,但是仍旧能看出那不太协调且僵硬的四肢,一拳打死一头牛的肌肉。 她配合着舞曲努力妖娆扭动,门外是士兵来来往往追逐之声,大声道:“查!一间房一间房查!” 一听这个声音,黑衣女子瞬间痛苦闭眼,干脆往裴子辰方向一扑,用不甚熟练的声音娇嗔道:“大爷!” 话音刚落,裴子辰的剑鞘就抵在了她胸口。 她震惊看着裴子辰,裴子辰冷眼将她阻拦在一剑距离之外,警告道:“姑娘好拳法,就不必近身欣赏了。” 黑衣女子脸苦得快哭出来,听着门外一声破门之声,她惊得转头往江照雪方向一扑! 裴子辰见状当即一剑砸去,江照雪却听着风声抬手将姑娘一把拉进怀中护住, 裴子辰生生止剑,房门随即被人踹开,他瞬间明白江照雪的意思,抓了桌上一把瓜子挥洒而出,厉喝道:“出去!” 瓜子把外面人砸了个人仰马翻,最后两颗合上大门。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江照雪怀中女子瑟瑟发抖,江照雪颇为头疼,抬手轻拍着她的背,闭眼不言。 外面人被裴子辰一砸,爬起来开骂:“哪儿来的狗东西,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刚才是不是有个丑女人进你们屋了?把人交出来,既往不咎!” “他丑他全家……” 女子一听这话就要爬起来,江照雪把她的头立刻按下去,低声道:“消停些吧。” 女子动作顿住,似是有些委屈。 旁边裴子辰扫了女子一眼,一面警惕盯着她,一面冷声警告门外:“来了这里就遵这里的规矩,你们要人,也等我们走。” 听到这话,外面人僵住。 众人含糊片刻,一个清亮男声响起,笑着道:“罢了,一个丑女而已,污了本王的眼是罪过,但也罪不至死。” 说着,对方召唤:“回来吧,走了。” 外面侍卫听着,终于散开。 等人走了,江照雪一脚就把女子人踢翻下去,笑着道:“所有人都下去吧。” “那我也走了。” 黑衣女子一听,赶紧爬起来,朝着江照雪和裴子辰,一面拱手一面后退,笑着道:“多谢,多谢二位好心人,多……” 眼看着一脚就要踏出去,最后一刻,房门“砰”地关上。 黑衣女子僵住笑容,裴子辰提剑起身。 黑衣女子见状,瞬间跪了下去,慌忙道:“大人饶命!草民知错了!大人饶命啊!” “错哪儿了?” 江照雪开口,问住对方。 实话说,到此为止,除了江照雪,所有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李修己看看左边,看看右边,选择低头嗑瓜子。 黑衣女子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过了许久,江照雪嗤笑出声,抬手道:“起来吧,我不是为难你,我就是好奇,”江照雪想了想,看了一眼外面,“刚才那个是王爷吧?哪个王爷?为何追你?” 一听这话,黑衣女子面露愤懑之色,肚子一叫,她咬牙道:“说来话长!” “桌上有面。”江照雪往一旁桌边扬了扬下巴。 女子立刻起身:“边吃边说。” 女子走到桌边,裴子辰扶着江照雪,和李修己一起围了过去。 三个人围在桌前,女子开始大口吃面,一边吃一遍道:“我叫钱思思,是义善堂最顶尖的杀手。” “姐姐,您喝茶。” 李修己看她吃饭的架势,怕她噎死,赶紧给她倒茶。 钱思思打了个嗝儿,喝了口茶,点头道:“多谢小弟。” “然后呢?” 江照雪催促下文,钱思思赶紧又吃了口面,继续道:“我杀人从不失手,出刀必定见血,十两一个人头……” “别吹了,说重点。”江照雪敲桌子。 “好嘞。”钱思思看见江照雪不好忽悠,吃着面道,“半年前,因为我不在门派,我们义善堂被当朝三皇子宋无涯带人清剿了。” “你应该算逃过一劫吧?”李修己忍不住纠正。 钱思思瞪他一眼,只道:“以我的实力,如果我在,断不会让宋无涯灭我义善堂,更不会让他拿走我们义善堂镇堂之宝灵虚扇!” 听到“灵虚扇”,江照雪心中便有了底,她轻咳了一声,语气温和不少:“所以你来刺杀他?” “不错。” 钱思思从旁边拿了第二碗面:“虽然我在义善堂没赚几个钱,但是好歹是我的东家,就这么被人灭了,我怎么也要为它做点什么。所以我决定上京刺杀宋无涯,为我义善堂报仇雪恨!如果我能顺利逃脱,那我将一战成名,成为大夏最顶尖的杀手,到时候,我要一个人,一百两!” 江照雪听着,明白了。 这是一个又穷又傻功夫还不怎么样的杀手。 她点点头,语气中满是夸赞道:“嗯,你的想法很好。所以灵虚扇在宋无涯那里?” “没错!” 钱思思从一旁拿了一个苹果,咬着苹果拿出一个小本子,放在桌面铺开,然后拿下苹果,认真道:“这都是我收集的宋无涯的资料。” 江照雪拉着裴子辰,用他的眼睛看过去,看见了满页的墨水,也不知道在写什么。 罢了,是个文盲。 江照雪放开裴子辰,懒得再看,听钱思思继续道:“他贪财,好色,好赌,最喜欢的就是美人。所以我花了三个月时间,卧底进入善德赌坊扫地,然后在今天,拿到了他来赌坊的消息,于是我盛装打扮,打晕了一个舞娘混进去,想用美□□惑他,然后——” 钱思思停顿下来,语气颇为沉重。 李修己已经完全被她吸引,追问道:“然后?” “他……”钱思思说着,愤怒捏拳,语气中带了哭腔,“他……他说我丑……在我进屋的第一刻,就让人我把打了出来,还说我丑吓到他,害得他把枣卡在嗓子眼儿,要打我……” “这……”裴子辰听着,忍不住道,“的确有些过分了。” 钱思思似乎也的确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抱头痛哭:“怎么可以这样啊?我卧底了三个月啊……我的努力难道在美貌面前一文不值吗?” “咳” 江照雪也觉得有些过分,轻咳了一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是啊,”钱思思抬头,看着江照雪,“我觉得我也不是……” 她的话在江照雪的脸面前顿住,纵使蒙着面纱,但光凭眼睛,钱思思也知道这是一个顶尖美人。 她不说话,江照雪有些疑惑:“嗯?” 钱思思一想,回头看向裴子辰,痛哭:“我觉得我也不是……” 裴子辰用易容后的脸看着她,但依旧能看出骨相,钱思思顿住,裴子辰疑惑:“嗯?” 钱思思想了想,看向李修己。 李修己提前询问:“嗯?” 听到这声“嗯?”,钱思思当即抱头趴到桌上,痛哭出声:“我是真丑啊。” “还好啦,而且你是杀手,这事儿不重要。”江照雪安抚着她,“你只需要借助工具,扬长避短就可以了。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今天机会错过了,我只能策划下一次。” 钱思思听着,又振作起来,翻开那本根本看不清,全是圈圈叉叉的笔记本,认真道:“我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什么机会?” “五日后,京城鬼市打开,饕餮盛会,他会参加。” 苍山雪 第73节 钱思思目光中尽是杀意:“我要参加饕餮盛会,杀了他!” “好想法!”江照雪点头,随后询问,“饕餮盛会是什么?” “大夏一年一度的非法集市。”裴子辰开口,语气带冷,“每一年会在不同的地方举办,地点流程隐蔽,参加之人层层筛选,拍卖货品都是禁止流通之……人或物,过程污秽不堪。天机院多年一直在追剿,钱姑娘知道今年举办地点?” “你是天机院的人?!”钱思思紧张起来。 江照雪赶忙拍她,安抚道:“没事,他是我在天机院的卧底。” 钱思思一愣,这才想起来:“姑娘你是做什么的?” “我?”江照雪笑起来,谎话随口就来,“我是个贼,专偷天下奇珍异宝。” “女君?!”裴子成惊讶出声,江照雪在桌下拍了拍他的腿。 裴子辰瞬间僵住,江照雪见他安静,继续道:“你说那个灵虚扇我很感兴趣,如果我帮你杀宋无涯,那个灵虚扇,你能给我吗?” “好啊!” 钱思思立刻应下,随后有些疑惑:“你打算怎么帮我?” “宋无涯不是喜欢漂亮的吗?”江照雪开口,钱思思眨了眨眼,就看江照雪取下面上面纱。 美艳清冷的容貌迎面冲击而来,钱思思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立刻抓住江照雪的手,认真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患难与共,生死相交的姐妹。” “好说。” 江照雪抬手拍在钱思思手背上,温柔道:“只要灵虚扇给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钱思思试探着,“咱们去饕餮盛宴行吗?” “不可。”裴子辰立刻出声,急道,“女君,饕餮盛宴人员混杂,阴阳两道都在,又不受监管,十分危险……” “所以才好杀人啊!”钱思思理直气壮。 江照雪点头道:“对啊,浑水才能摸鱼。不过钱姑娘,天机院都找不到饕餮盛宴,你能找到?” “找不到,但我们这种人有一个办法,我们如果有极品货物,可以把货单放到城隍庙门口大树下,如果饕餮盛会对我们的货感兴趣,就会主动联系我们。我的身份很干净,和天机院这些地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我手里有极品货,就可以去。” 江照雪听着有些明白:“所以,你想要的货是——” “你。” 钱思思盯着江照雪,认真道:“可以吗?” “女君我们走吧。” 裴子辰听着明显已经到了极限,冷声道:“我们可以用其他方式取。” “别啊。” 钱思思忙道:“王府戒备森严,我看过了,要进去比登天还难,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只要穿好看点,就像我刚才一样,在台子上扭一扭……” “荒谬!” 裴子辰厉喝出声:“你不必再说,我家女君不会同你去这种地方。” “这就是你们天机院永远找不到饕餮盛会的原因!”钱思思果断开口,随后转头看向江照雪,“姑娘,你跟我走,饕餮盛会宝物多得很,到时候我保护你,我杀人,你偷物,想偷多少偷多少,我们三七分成,我只要三成打手费就可以。” “三脚猫功夫在此妄言。” 裴子辰明显是真的恼了,惯来不议论人都开始发脾气。 江照雪见状,暗中给钱思思从手下递了一个传音玉牌,温和道:“钱姑娘提议很好,不过除了这个法子,咱们还有其他方法靠近王爷吗?” “不太可能。” 钱思思考虑着道:“我跟了宋无涯大半年了,他毕竟是皇子,身边能人异士众多,哦,据说他最近还打算把天机院这几年那个红人沈玉清请到府邸去,要沈玉清这种高人在,咱们进去就会被发现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算是确认了。 灵虚扇一定在宋无涯身上,否则沈玉清不可能答应住到私人府邸。 如果沈玉清住进去,那他们的确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说……饕餮盛会是多久?” “五日后。” “我可以跟你去。”江照雪开口,裴子辰急急欲言,江照雪抬手止住她,认真道,“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钱思思茫然。 江照雪一笑:“饕餮盛会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得保护好我。” “放心,”钱思思立刻道,“我可以是一流的杀手。” “为了证明你的能力,你去做一件事。” “你说。” “去把沈玉清一直带着那个女徒弟慕锦月给捅了。” “没……什么?!!” “没问题”三个字差点出声,钱思思才反应过来她让自己去捅谁,震惊道:“沈玉清的女徒弟慕锦月?” 钱思思一想,就有了对应的人物,她跟着宋无涯这么久,宋无涯身边的人她大概也有了数,随后立刻道:“你怎么不让我去死?” “今晚你跟我回天机院,自己想办法去找慕锦月。这是一张传送符,”江照雪将一张传送符拍在桌面,叮嘱道,“砍她一刀,别捅死了,砍完立刻用传送符离开,明白吗?” 钱思思听着,将符咒拿到手里,翻转看了看,忍不住道:“行不行啊?” “要是不行的话……在沈玉清杀你前,你就说,是江照雪派你来的。” “江照雪是谁?”钱思思疑惑。 江照雪微微一笑:“他夫人。” 裴子辰闻言,看了江照雪一眼。 钱思思瞬间明白过来:“我明白了,慕锦月和沈玉清是不是有奸情?所以夫人指使我杀外室,名正言顺,沈玉清就不敢动了?” 江照雪被钱思思问住,迟疑片刻后,为了给钱思思壮胆,她认真道:“不错,放心吧,报上这个名字他不会杀你。” “我放心了。” 钱思思点头,随后捂住肚子,认真道:“江姑娘,我先去方便一下,你们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跟你们一起去天机院捅慕锦月。” “好。”江照雪点头,“去吧。” 一听这话,钱思思赶紧跳起来跑了出去。 等她离开,裴子辰再也忍不住,忙道:“师娘,如果你只是想进王府,我可以另想办法……” “然后和沈玉清正面对上?” 江照雪开口,裴子辰一顿。 江照雪轻敲着桌面,缓声道:“我们和沈玉清正面交手不会有好结果,平日沈玉清也会很快就到,只有饕餮盛宴这种地方,沈玉清和你一样不会去这种地方,等出事他赶到,也要一番功夫,对于我们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 “可是……” “不要这么迂腐。” 江照雪转头看他轻笑,“这种地方,去见见世面也无妨啊。我说了,你是我的命侍,我们蓬莱可没这么多规矩,就算有一日你修习九幽境的功法——” 江照雪意有所指,试探道:“在我们蓬莱,也算不上多大的过错。” “可这是天大的过错。” 裴子辰立刻回应,江照雪挑眉。 裴子辰意识到自己扯远,深吸一口气,转头道:“师娘你不能去这种地方,如果一定要去就我去吧。” “你?”江照雪笑起来,“你这一身浩然正气,这种地方,怕是到门口就给你拦下了。就不知道我带着你,能不能进去。” “带着我也不可以。” 裴子辰说着,想了想,取出鸢罗弓放在江照雪旁边,轻声道:“师娘,让鸢罗守着您,我先去结账。” 说着,他走出房门,江照雪感受到鸢罗存在,慢慢悠悠道:“今日如何?他心乱了吗?想修习九幽境功法了吗?” “没有。”鸢罗语气冰冷,“我刚才问了他十遍,他都拒绝了。” “这样啊。” 江照雪语气有点可惜。 “不过我觉得饕餮盛会是个机会,”鸢罗思考着道,“刚才我感觉到他好像有那么一瞬,想要我了。” “哦?” 江照雪挑眉,随后道:“我明白了。” 一人一弓在屋里等了一会儿,裴子辰很快回来。 随后就坐在江照雪身侧,轻声道:“师娘,您还想玩吗?” “不想了,去叫钱思思吧,她怎么还没回来?” “她跑了。” 裴子辰不太自然开口。 江照雪诧异抬头:“跑了?” “嗯,刚才老板问我她的事,然后和我说,她刚才一出门就跑了。” 江照雪一愣,随后喃喃:“看来……她不想和我合作啊。” “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裴子辰垂下眼眸,伸手去扶江照雪:“师娘,我带您回去。” “不用了。” 江照雪拂开他的手,站起身道:“我识得路。” 说着,江照雪唤了一声:“修己。” 李修己一听,赶紧上前,江照雪伸出手:“把手给我。” 李修己得话,把手递给江照雪,又惊恐回头看了一眼裴子辰。 裴子辰站在原地,知道这是江照雪的排斥,也不敢说话。只犹豫片刻后,静默跟上江照雪。 苍山雪 第74节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赌坊,裴子辰叫了马车,领着江照雪上车。 江照雪一路无话,裴子辰似觉自己犯错,也不敢出声。 李修己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往江照雪旁边凑过去,低声道:“姐姐,哥哥是不是做错事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抬眸看去,就见江照雪冷淡道:“他自己心里清楚。” “真做错事啦?” 李修己诧异,看看裴子辰,想了想,摇了摇江照雪的手:“那原谅他可不可以?” “你再多说一句,和他一起滚下去。” 江照雪冷声开口,李修己立刻闭嘴。 三人静默回去,江照雪直接回屋,“砰”地关上大门。 李修己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裴子辰:“哥,你到底干啥了?” “回去睡吧。” 裴子辰没有多言,只拉着李修己回房。 听到裴子辰回屋,江照雪坐在床上,气得按着床猛锤了十几拳。 阿南见状,忍不住道:“主人,没想到你不仅脑子好用,拳法也很是了得啊!” “闭嘴!” 江照雪愤愤开口,阿南奇怪:“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他骗我。”江照雪愤懑出声,“他竟然敢骗我!” “谁?裴子辰?”阿南奇怪,“他骗你什么了?” “钱思思肯定是被他弄走了。”江照雪冷静道,“他竟然敢骗我了。” “呃……”阿南思考着,“你骗他也不少,一报还一报吧。” “我不同你说。” 江照雪生气出声,拿出传音玉牌,开始叫钱思思:“钱思思?在吗?钱思思?还活着吗?” “她不会被杀了吧?” 江照雪喃喃。 阿南完全不信:“你别胡思乱想,裴子辰不是这种人。” 江照雪没说话,只继续追问:“思思?钱思思?说话啊。你是不是不会用传音玉牌?” “我的天。” 钱思思的声音突然出来,吓了江照雪一跳,随后就听钱思思不可置信道:“这玩意儿能响啊?你是活人吗?” “我是江雪。”江照雪开口,钱思思反应过来。 随后她立刻大骂:“你还好意思找我?你身边那啥玩意儿啊?我从茅房出来就给我一手刀,醒过来就在巷子里,我现在还在全身疼!赔钱!” “行了行了,活着就行。”江照雪大概知道了情况,叮嘱道,“你赶紧去捅慕锦月,不然沈玉清就有时间去王府了。把人捅完了我们再联系,我们一起去饕餮盛宴。” “和我去饕餮盛宴?你做得了主吗?”钱思思拍着屁股站起来,走在巷子里骂,“你屁股后面跟个爹似的,你说去就去啊?” “我把我画像传给你,你拿去报名。” 江照雪说着,将自己画像传送过去。 钱思思震惊,忙道:“厉害啊姐妹。这是定金。” 江照雪又送了一锭金子:“我们一起去饕餮盛宴,事成之后,你三我七。” 金子到手,钱思思语气立刻认真起来:“公若不弃,思思生死相随!” “赶紧去捅慕锦月,天亮前,我要听到她进医馆的消息。” “万一沈玉清和她睡一起怎么办?” 这话出来,江照雪闭上眼睛。 她忍了片刻后,还是没忍住,咬牙道:“你告诉我地点,我亲自引天雷,劈死这对狗男女!” “好嘞。” 钱思思果断道:“我这就去了,包您满意。” 说着,钱思思就切断了传音。 阿南奇怪:“你真信她能捅慕锦月啊?” “她是人间境的高手,剑意比慕锦月强。” 江照雪平静道,“只要沈玉清别睡慕锦月房里,今晚肯定能成。” 阿南听到这话,算是理解江照雪怎么敢跟着钱思思去饕餮盛宴了。 人间境的武学高手,虽然没有灵力,但剑意足够的情况下,也是修行的一种。 有钱思思保护她,江照雪有足够的时间开阵,倒也稳妥。 江照雪坐着想了一会儿,舒了口气,拉上被子,闭上眼道:“睡觉。” 说是睡觉,她却睡不着,只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总是想到她被掐死那一幕。 梦里其实她看清了裴子辰,可醒过来就不大记得了。 直到再见到裴子辰,她才骤然想起,成年后的裴子辰是什么模样。 梦中被掐死的痛感清晰印刻在脑海,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不断浮现鸢罗弓那句“刚才我感觉到他好像有那么一瞬,想要我了。” 这话和梦里那个九幽境主裴子辰反复交替在她脑海,她辗转半夜,终于忍不住,猛地站起身来,穿墙而过,直奔裴子辰床前。 她在裴子辰床前弯腰刹那,裴子辰猛地拔剑,江照雪冷然抬眼,见得来人,裴子辰倒吸一口凉气,剑急急停下,还是抵在江照雪脖颈前,斩断她一段发丝。 “做什么?” 江照雪开口,裴子辰心乱如麻,慌忙给李修己设了结界,放下剑起身:“师娘……” 话没说完,江照雪一把掐住他的脖颈。 她的手很软,没有半点提重物所带来的茧子,暖玉一般滑嫩温热的指尖掐住在他的致命之处,裴子辰忍不住握紧剑柄。 “我警告你,”江照雪凑近他,冷声开口,“你我之间,只有我骗你,没有你骗我。只有我欺你,不可你欺我,明白吗?” 她靠得太近,身上馨香缠绕而来,裴子辰肌肉绷紧,心跳飞快。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让半分:“涉及女君安危,弟子凭心行事。” “你的心是什么样的心?” 江照雪听着笑起来,指尖从他腹部划过,仿佛是开肠剖肚,最后轻点在他心口,仿若女妖引诱一般,凑上前去,轻声开口:“是君子之心,还是伪善之心?” “女君希望如何?”裴子辰平静反问,江照雪却是一愣。 “人人唾弃之强者,”裴子辰凝望着她,似乎也在寻求一个答案,“信守道义之平庸,女君希望如何?”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眨了眨眼。 裴子辰追问:“女君?” “我不知道。” 江照雪实话开口,她看不见面前人,只能用手指摩挲上他的眼睛。 “我希望你强,可我害怕你强。裴子辰——”她无意识感受着他的眼睛、眉骨、鼻梁、薄唇…… 他和梦里真的越来越像,她静静感知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裴子辰越发浓重的气息。 等她确认完,他的骨骼已经和梦境里那个人几乎一致之后,她抬眼看他。 裴子辰看着她没有焦距的眼睛倒影着自己的面容,白皙的肤色在月光下如妖媚,带了几分请求询问:“如果有一日你杀我,能不能轻一点?” 裴子辰一瞬捏紧床单,哑声道:“不可能。” 江照雪轻笑起来。 她闭上眼睛,清风一拂,整个人便仿佛是被风吹散了一般,消失在裴子辰面前。 风里还有江照雪的余香,裴子辰静坐在原地,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等余香散尽,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能认命起身再去净室,在自厌中闭上眼睛。 江照雪回到床上,有些茫然。 阿南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你今晚发什么脾气了,你是不是觉得……裴子辰想要修习九幽境功法,你害怕了?你心里,现在的他和梦里杀你的人还是不同的。但如果他越来越像,很可能未来就变成那个人了。” “闭嘴。”江照雪喃喃。 阿南想了想,跳到床头:“主人你别怕,你一定会赢的,阿南会陪着你! ” “我不怕。” 江照雪轻声开口,冷静道:“如果他变成那个人,就该死。如果他没变成那个人,我也不用怕。” “没错!”阿南开口,随后道,“不过说真的,裴子辰真好看。” 江照雪一顿,阿南抬手用翅膀捂着自己的脸,甩着尾巴道:“刚才你一掐他,他就把脖子抬起来了,真漂亮!看得我心潮澎湃。还好你瞎了,不然就说不了正经话了。” “你……” 江照雪被她的话噎住,憋了半天,终于道:“以后出门,不要提你我的关系。你一定要说,你就说,你是沈玉清的命兽,好吗?” 第34章 江照雪的气来得快去得快, 把裴子辰警告一番,她心里便撒了气,自己盖上被子, 倒头就睡。 第二日她还没醒, 就听外面有人交谈之声, 江照雪睁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就听裴子辰站在门口, 恭敬道:“女君, 昨夜有人刺杀天机院客座,现下弟子院照规定查房, 女君勿忧。” 江照雪听着,应了一声。 就听外面人翻找一阵, 来到她的房门前,裴子辰声音又响起来:“诸位师兄,我家女君毕竟是女子, 不方便见人,可否由师姐单独搜查?” 外面人商议一阵, 江照雪便听房门打开, 几个女子进来, 单独翻找了一会儿后, 便走了出去。 一行人离开,提步前江照雪隐约听着有人压低声问:“长得好看吗?” 苍山雪 第75节 “是挺好看的。” “怪不得江师弟四年……” “师兄。”裴子辰的声音提醒声音响起。 大家顿觉气氛不对, 尴尬一笑, 赶紧给裴子辰赔礼道歉后离开。 等所有人离去,裴子辰才敲门折回,关门来到江照雪身前, 压低声道:“师娘,昨夜师妹遇刺受伤,是不是钱思思……” “沈玉清呢?” 江照雪关心询问,她才懒得管慕锦月,她只关心慕锦月受伤,有没有拖住沈玉清。 裴子辰听她询问沈玉清,便知道她打算,低声道:“师父召集了名医,正在给师妹问诊,一时半会儿,怕是抽不了空去其他地方。” “那就好。” 江照雪放心下来,裴子辰想了想,只道:“师娘,这些时日我会想办法去王府,您就在这里好好等我。” 江照雪听着,便知裴子辰是硬得不行来软的。 钱思思赶不走,他又不能明面直接管辖阻止她去饕餮盛宴,便换一条路。 反正江照雪的目标是灵虚扇,那他自己先混进王府,若他能从王府直接拿到灵虚扇,江照雪就不用去饕餮盛宴。 他要有这个本事,江照雪当然懒得自己忙活,便点头道:“行啊。” 说着,她突然想起来,好奇道:“李修己的事儿安排好没?” 裴子辰闻言一顿,随后点头:“差不多已经找好要收养的人了,这些时日我再仔细了解一下。” “你怎么找的啊?” 江照雪想起这些时日,总觉得裴子辰神通广大,天机院个个与他交好,做什么事儿都有人帮忙,一点都不像在灵剑仙阁找人嫉恨的模样。 当然这也和他如今脾气有关,当初若能拿出现在五分圆滑,在灵剑仙阁或许也不会被高闻记恨。 但一想也不对,灵剑仙阁他招人恨,他脾气倒也是小事,主要还是他出身凡人,又天赋非凡,得到赞誉太多,又无人庇护。 但凡他像温晓岸那样出身大族,他那脾气就会变成天之骄子总有点傲气了。 江照雪有一搭没一搭想得多,裴子辰直接解释:“知道女君早晚要回来,这些年经营了许多。而且……”裴子辰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如今叶二公子也在京中,叶家根基深厚,请他帮忙,也算方便。” “叶二傻也在?!” 江照雪诧异,随后有些高兴起来:“怎么不早说?我好和他吃顿饭啊!” “这些时日太忙,又躲师父,不宜外出。外加叶家规矩繁重,所以暂时没有约见,若师娘想见他,我可先递拜帖,同他约定时间。” “哦。” 江照雪没想到现在见叶天骄这么麻烦,她倒也不是非要见面,便点点头道:“看时间吧,方便就去。” “是。” 裴子辰应声,随后站在原地,想了许久后,才轻声道:“师娘。” “嗯?” “我去找灵虚扇,饕餮盛宴……您就不要以身涉险了。” 江照雪一顿,想了片刻后,她冷笑一声,只道:“人都被你赶走了,我想去,也没办法。你主意大得很,我的话重要吗?” “对不起。”裴子辰垂眸,格外坚定道,“弟子一定会努力变强。” 不拿到神器你变个屁。 江照雪心中暗骂,面上不显,淡道:“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但我说好,如果钱思思找到我,那就是我们有缘分——” “也请师娘不要冒险。”裴子辰开口,冷静道,“弟子不会让师娘再涉险半分。” “如果我非要——” 江照雪想开口,旁边李修己拉了拉她,江照雪一顿,就听李修己小声道:“姐姐,哥哥快哭啦。” “休得胡说。” 裴子辰淡淡看了一眼李修己,语气冷淡几分。 江照雪一愣,不由得询问阿南:“他真要哭了?” “呃……不好说啊。” 阿南含糊开口,江照雪倒有些慌了。 她不怕人来硬的,但要真哭还是有些尴尬。 本来也只是为了稳住裴子辰,她便轻咳两声,转头道:“算了,去干活儿吧,你有本事把灵虚扇弄回来我就不去。” 听到这话,裴子辰语气终于松了几分,恭敬道:“是,师娘。” 应下江照雪,裴子辰说了一下今日出行的时间,便又出门。 刚出门口,裴子辰便回头给自己院子加固了结界,更是针对钱思思再加了一层。 江照雪感知着裴子辰做的事,嗤笑一声,李修己听她的声音看过来,好奇道:“姐姐,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江照雪说着,拍了拍李修己,“去,给我倒杯茶。” 李修己得话,赶紧小跑着去给江照雪倒茶。 江照雪转头吩咐阿南:“你出去叶府找叶天骄,让他如果还记得我就给我一张传音符,还有准备一点符箓,这件事不要告诉裴子辰,不然我要他死。” “你还是打算去饕餮盛宴啊?” 阿南有些不太赞同,江照雪冷淡道:“不然呢?你以为裴子辰真的能从王府把灵虚扇拿过来?” “给他个机会啊……” “沈玉清不会给他。” 江照雪平静道:“我伤了慕锦月,沈玉清一旦觉得是我动手,他不仅不会留下照看慕锦月,还会更密切联系宋无涯。现在留在天机院照看慕锦月,说不定就是障眼法,实际上他可能就在王府,守株待兔等我们,去王府正中他的下怀。但他注意力在王府,饕餮盛宴反而就是机会。” “那你让裴子辰去王府……” “他有鸢罗弓,跑得快。而且我还在外面,沈玉清就算抓了他也不会杀,只会留着等我。他被关久了……” 江照雪想想:“说不定就接受鸢罗弓,自己跑出来了呢?” “别做梦了,”阿南嗤笑,“他死都不会修九幽境功法的。” 江照雪闻言,笑了笑:“他不中用,就只能靠我咯。去吧,”江照雪拍了拍它的屁股,“别被人发现了。” 阿南不满冷哼,但还是振翅飞了出去。 阿南是江照雪命兽,境界远高于裴子辰,不声不响穿过他的结界,开始在京城寻找叶府。 阿南在找叶府时,另一边,天机院客座院中,沈玉清送着宋无涯走出房内,礼貌道:“此番多谢王爷送药,弟子学艺不精,让王爷见笑了。” “无妨。”宋无涯看了一眼房内,笑着道,“慕姑娘乃美人,赠药予美人,是本王之幸。不过,慕姑娘遇刺,沈仙君搬入王府一事……” “照旧。”沈玉清平静开口,“此事必为内子所为,我会对外宣称为弟子继续留在天机院,但今日便可搬入王府,以保王府平安。” 听到这话,宋无涯松了口气,忙道:“多谢仙师。着实我那兄长逼得太紧。” “你要掀了他的位置,他自然不会放过你。”沈玉清抬起眼眸,看向面前宋无涯,他盯着对方身上气运,想了想又道,“不过王爷,您身上气运着实古怪,在下不善命数之道,还望王爷帮忙,尽早寻到内子。内子乃命师,擅长天命之数,内子在,或能为王爷相看一二。” “不妨事,”宋无涯大方摆摆手,随后面色郑重,“如今当务之急,是去把饕餮盛宴捣毁,将太子之行上告天听,解救百姓于水火。沈仙师,”宋无涯说着,抬眼看向沈玉清,“您乃当世大能,围剿饕餮盛宴,您当真不参与吗?” “人间纷争与我无关,寻到内子,我便当离去。”沈玉清说着,抬手行礼,“烦请王爷多加留意。” “放心,”宋无涯见沈玉清不为所动,也不强求,一想江照雪的画像,便忍不住笑起来,“夫人如此美人,在下一定会注意到的。”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沈玉清目光冷了下来。 他赶忙尴尬一笑,忙道:“在下一定尽力寻回沈夫人,沈仙君放心,在下先行告辞。” 说着,宋无涯和沈玉清告别,沈玉清看着宋无涯背影,想了想后,回头吩咐:“收拾行李吧。” *** *** 京城不比泰州城,阿南飞了一个下午,才找到叶天骄,等到晚上裴子辰快回来,江照雪终于忍不住催促,它才叼了叶天骄给的符箓,急急忙忙赶回来。 一进屋,它就一包符箓扔到桌面,催促道:“快,我刚看见裴子辰在外面,赶紧处理这些赃物。” “怕什么啊?” 江照雪听着,冷笑一声:“他看见又怎么样?他还能管上我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把符箓收进乾坤袋的速度却是飞快,阿南翻了白眼,随后便听见裴子辰开门的声音。 “女君,我回来了。” 裴子辰先进来请安。 江照雪抱着符箓坐在椅子上,笑着点头:“回来啦?” 说着,她马上支开人:“去做饭吧,我饿了。” 裴子辰闻言,极快扫过阿南,目光微凝,迟疑片刻后,倒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是。” 等到晚上,江照雪早早让裴子辰抱着李修己去隔壁睡觉,自己开了山河钟,一面清点符箓,一面联系钱思思。 钱思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那边一看你的脸就惊为天人,让我赶紧把你搞到手。你是天机院相关的人,咱们不能让人看出来是合谋,所以要合理一点。饕餮盛宴的时间突然提前到后日,后日你找个机会让我绑了,晚上我就能拿到饕餮盛宴的请帖,我们一起出发。” “好,”江照雪应声下来,琢磨了一下,想了想最近她在街上听过的店面,吩咐道,“后日下午月老庙,我去那里。” “好嘞。” 江照雪和钱思思计划好,便立刻联系了叶天骄。 人间境不像真仙境有传音玉牌,他们联系都靠传音符,江照雪拿到叶天骄的传音符,就知道这四年他没白过。 她和叶天骄简单寒暄了一下,知道他这四年情况后,便请她给她准备符箓。 叶天骄一口应下,随后不满道:“你回来裴子辰都不和我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小气!” “不是见你困难吗……” “放屁!”叶天骄怒骂,“我……” 话刚出口,叶天骄似乎又想起什么,生生止住。 江照雪疑惑:“嗯?” “算了。”叶天骄气鼓鼓转了话题,“符箓我明天写了给你。” 苍山雪 第76节 “别告诉裴子辰。” “放心我绝对不说!”叶天骄信誓旦旦,随后开始哀求,“有时间来找我玩儿啊,仙女姐姐,你走之后,我好想你啊。” “好啊,”江照雪一口应下,“等我办完事,就登门造访。” 说着,江照雪安排好一切,便高高兴兴睡下。 裴子辰却始终睡不着。 他感受江照雪开了山河钟,自己静默躺在床上,看着木板。 鸢罗弓见状笑起来:“焦心了?你太废物,你师娘不要你啦。” “胡说八道。” 裴子辰冷声开口,鸢罗弓却不停声,只是道:“你一个小弟子,王府都进不去,根本拿不到灵虚扇,她折腾这些,还不是因为你太弱。接受我的力量吧。” 鸢罗化作一股黑雾环绕在他周身,引诱道:“天下功法无正无邪,只要你道心坚定,人欲不过就是磨炼你的工具,你怎会如此迂腐?” “我还要回灵剑仙阁。” 裴子辰冷静开口,鸢罗吓得化成人形,冲到裴子辰面前,厉喝出声:“你疯了?!他们怎么对你你忘了?你竟然还想回去?” “师娘在,弟子归。” 裴子辰闭上眼睛,淡道:“睡吧。” 两人一觉忙忙碌碌,叶天骄这几年学得快,隔天就送了一大包符箓过来。 一切安排好后,等到第三日,饕餮盛宴,江照雪前一夜就和裴子辰约好出游。 裴子辰虽然心有忧虑,但江照雪想去,他也只能租上马车,将李修己提前送到叶府给叶天骄照看,随后领着江照雪出门。 这是这么久他们头一遭两个人一起出门,江照雪坐在马车里,颇为高兴。 裴子辰观察着她,试探着开口:“师娘……” “叫女君。”江照雪纠正他,“出门在外,就别一口一个师娘了。” “是。”裴子辰应声,迟疑着道,“您今日怎么会想着出门?” “你猜啊?” 江照雪笑着开口,裴子辰一顿,却是没出声。 他想了想,只道:“那……女君打算去哪里?” “月老庙。” 江照雪掀起车帘,有些兴奋道:“你去过吗?”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似乎是有些无措,含糊道:“弟子……弟子只在捉妖的时候去过。” “我猜也是。” 江照雪随意道:“我也就年轻时候去过。” 裴子辰听着,没敢深问,只转了话题道:“那师娘今日怎么突然想去了?” “想看看一千多年前的月老庙和后来有什么不同,”江照雪眼里满是期待,“其实我也没拜过什么神,这是我唯一拜过的神啦。” “那……”裴子辰有些不知当说什么,他不好说沈玉清的不是,可又觉得胸口发闷,想不明白沈玉清为什么这么辜负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辜负还要继续下去,只觉心疼心酸交泛在一起,最终只道,“我陪师娘再看一次。” “嗯。” 江照雪说着,有些高兴回忆着:“我记得月老庙可以许愿,等一会儿,子辰记得许愿啊。” “我……我没什么在月老前要许的愿望。” “月老是个神,又不是非得管姻缘。要没心上人,也可以许其他愿望。”江照雪掰着指头,“升官发财,道运亨通……哦,”江照雪笑着看他,“还有祝你早日改命啊。” 裴子辰听着,看着面前笑眯眯的人,江照雪询问:“你当真一点想要的都没有?” 裴子辰指尖轻颤,江照雪疑惑:“不可能吧?若是没有,你怎么过这四年?我可记得,四年前,”江照雪一说就撇嘴,“要死要活的。” “有的。”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果断笑起来:“那不就完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便到了月老庙前。 裴子辰扶着江照雪下来,江照雪握着他的手,通过他的眼睛看周边人来人往。 “怎么都一个样啊。” 江照雪埋怨了一声,裴子辰被她拉着往前。 他也不知道怎么,这些时日倒也不是江照雪第一次牵着他,可两人一起来这种地方,他莫名还是有些紧张。 隐约觉得这不是他该和江照雪牵手一起走过的地方,可江照雪要来,他又不敢、也不想拒绝。 两人一起走进寺庙,周边人大多要多看他们一眼。 江照雪带着幕篱,裴子辰虽然已经易容,但骨相在那里,多少有些惹人。 这些人每多看一眼,裴子辰就紧张一份,紧张中又夹杂了暗喜,忍不住拉着江照雪又紧张一些。 江照雪倒不知他心里弯弯绕绕,一路好奇抽签算卦买糖人,等到了大殿,她看见有卖红布的道人,赶紧买了两条红布带,递给裴子辰:“来,拿着。” “这是……” 裴子辰心上一跳。 江照雪面不改色撒谎:“这是许愿带。”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忙道:“等一会儿你拿着这条红布拜了月老,用自己的血许上愿望,烧给月老,就是许愿了。” “不是,”阿南听着这话,“这怎么越听越像邪术,这么离谱的吗?” “闭嘴啦。”江照雪立刻教训阿南,“我骗点血容易吗?” 阿南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你要约在月老庙,你要用他的血挡同心契!” “废话,不然刚跑出去就被沈玉清抓了。” “主人思虑甚周!”阿南忙道,“不愧是我的主人!” 阿南一阵吹捧,江照雪笑得格外灿烂。 裴子辰愣愣看着面前红布,听江照雪道:“拿着许愿呀。” “是。” 裴子辰闻言取过红布,江照雪拉着他走到蒲团前,催促道:“赶紧拜神。” 裴子辰得话,握着红布转头看旁边人,江照雪已经拿着红布,跪到蒲团上,开始积极许愿。 裴子辰看她跪下,也跟着跪在另一边。 江照雪的愿望很长很多,许了很久。 阿南都有些不耐,忍不住道:“这是月老,你许这么多没用的。” “来都来了,”江照雪闭着眼睛,“麻烦一下他怎么了?” 她许愿的时候,裴子辰就一直静默看着她。 手中红带子变得格外灼热。 他不知道是谁忽悠江照雪,说这是许愿带,可他以前来捉妖的时候,那只妖告诉过他,这是姻缘带。 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一起,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 他不好纠正江照雪,也不敢真的跪在神佛面前许什么姻缘相关的愿望。 可看着江照雪虔诚模样,那一刹,他还是想。 姻缘他不得,可是……他想一直守在她身边,应当,也不是错。 他过去也是这么待在灵剑仙阁,守在她和沈玉清身旁,他可以当沈玉清一辈子的弟子,只要她在。 心念微动,他终于找到自己愿望去处,等江照雪开始叩首,他也握住姻缘带,跟着她在神佛前,虔诚叩首。 等叩首完毕后,江照雪催促他:“快,写你愿望,用血写,实现的可能性才大!” 裴子辰闻言,想了想,江照雪便听见他剑出鞘之声。 随后血腥味弥漫开来,江照雪听见摩挲写字之声。 江照雪为了把戏做足,伸手道:“把剑给我,我也写。” “我替女君写吧。”裴子辰开口,提醒道,“很疼的。” “那可太谢谢你了。” 江照雪闻言大喜,立刻道:“我第一条愿望,灵剑仙阁还钱!” 裴子辰一顿,没想到是这个,莫名有些想笑,但还是依言写下。 为了多骗点血,江照雪开始胡扯。 扯了许多条,裴子辰终于忍不住道:“女君,写不下了。” “哦。”江照雪有些遗憾,但琢磨着也够了,点头道,“行,我们去烧了吧。” “那弟子去……” “我去!”江照雪一把拽过两条姻缘带,高兴道,“我们一起去!” 裴子辰听到她的话,便重新拉上她,带着她走到焚烧鼎炉前,指引着她将带子扔进去。 江照雪把姻缘带扔进鼎炉,随后便拉着裴子辰道:“走吧,我听说里面有个大师,算得很准,我去会会他。” 说着,江照雪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动了动,火炉中的姻缘带便出现在她的乾坤镯中。 裴子辰对此浑然不知,只由江照雪拉着走进月老庙后院,路上一个女子匆匆跑过,用手上簸箕“哗啦”一下撕扯开江照雪的衣服。 女子慌忙道歉,忙道:“姑娘,要不我带您换身衣服……” “不必。” 裴子辰立刻用剑隔开女子,冷声道:“我家女君不用……” “是这里僧侣的衣服吗?” 江照雪好奇探出头来,女子一愣,随后应声:“是。” 苍山雪 第77节 “那我得试试。” 江照雪从裴子辰身后走出来,裴子辰见状有些着急,一把拉住江照雪:“女君!” “没关系。” 江照雪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你就站在门外,有什么事我叫你。” “可是……” “你还有命侍契约。”江照雪提醒他,“怕什么呢?你随时可以感知到我的呀。” 听到这话,裴子辰顿了顿,他感受着站在面前的人,犹豫许久,终于慢慢道:“那……我等女君。” “好,乖一点啦。” 说着,江照雪放开他,跟着女子走进屋中。 她感觉一道剑诀如影随形而来,阿南提醒道:“他在你身上放了一道剑诀。” “小孩子。” 江照雪轻笑,跟着女子进屋。 门一关上,江照雪就感觉被人一把抓住,钱思思扔出传送符,毫不犹豫道:“走!” 说着,两人一跃而去,裴子辰感受灵力震动,瞬间睁大眼,回身拔剑破门,于飞灰之间,只看见空荡荡的房屋。 他惊恐看着房屋,一瞬天旋地转,四年前看着江照雪被黑暗吞噬刹那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他疯狂感应着江照雪。 “女君……女君……女君!” 他四顾慌忙呼唤,然而这人如同四年前一般,一瞬消失在整个世界。 什么命侍契约,什么剑诀,什么神魂相连。 感受不到。 天地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空旷,只有他一个人独立于此。 度过四年春春秋秋。 “师娘!” 他颤抖着冲出大门,沿路开始疯狂寻找每一个可能的人。 去哪里,他要去哪里,他要去哪里才能找到这个人? 她要去哪里? 裴子辰问出问题瞬间,当即便有了答案。 他急急停住步子,闭眼缓了缓。 饕餮盛宴。 他紧握着剑,清晰知道。 江照雪,是去了饕餮盛宴。 “完啦,”鸢罗弓笑起来,“她去那地方可不好找,你要怎么找到她?” 裴子辰闭眼不言,他脑海中一瞬将整个京城所有三教九流信息网搜索了一遍,随后冷眼抬眸。 “问人,问鬼,问妖。” 说完,他便转身匆匆离去,心里已经有了目标。 过往他懒得管人间境这些事,可今天他就算把京城掀了,也得把饕餮盛会的位置找出来。 而另一边,江照雪坐在钱思思早准备好的马车里,听着钱思思吃着苹果道:“怎么样,这个马车豪华吧?” “哪儿来的?”江照雪闭眼感受着这辆宽大的马车。 钱思思笑起来:“靠你的脸啊,他们一看你的图,马上就给了我这辆马车,说只要货能对版,从此保证我吃香的喝辣的!” “你还记得自己是去干嘛的吗?” 江照雪提醒她。 钱思思反应过来,忙道:“记得,我可是专业的杀手,我杀宋无涯,你抢灵虚扇。” “记得就好。” 江照雪说着,慢条斯理将从火力捞出来的姻缘带系在手上。 命侍契约一切由她决定,所以她可以随时对裴子辰隐蔽自己的行踪。 而裴子辰的血带着天机灵玉的灵力,可以压制同心契八个时辰,不让沈玉清发现她。 八个时辰,足够她把灵虚扇弄回来了。 “话说,你那小跟班怎么就不肯来呢?”钱思思忍不住道,“他身手可好了。” “他来了咱们就只能打进去了。” 江照雪开口,钱思思一想,点头道:“没错,太正经了,他们天机院之前就想卧底进入饕餮盛会,结果一看就被打了出来。卧底也是要讲技术的,”钱思思说着,抬手一指自己:“比如我!” 江照雪笑着不搭理她,钱思思看她一直在缠绕两根红带子,好奇道:“你这啥玩意儿?姻缘带?你还去许愿啦?” 说着,她将江照雪还没缠上的姻缘带一把拽过来,低头道:“让我看看写了啥,江照雪?” 这话一出,江照雪动作顿住。 阿南有些诧异抬头,钱思思认真想了想:“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还给我。” 江照雪冷声开口,钱思思就一瞬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哦,我明白了!” 说着,她敬佩看向江照雪:“原来你这个小跟班,惦记沈玉清的老婆啊?你们可玩得太花了!” 第35章 听到这话, 江照雪心上一跳,随后冷脸伸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把东西还我。” “行行行。”钱思思把姻缘带还给江照雪, “是我不是, 下次不随便拿你东西, 别生气啊。” 江照雪没理会她, 取过姻缘带捆上手腕。 阿南瞟了一眼,“哇哦”了一声:“还真是你的名字。” “废话。”江照雪冷静开口, “现在除了我, 他还能写谁?” 所有对他好过、在意过他的人,都已经留在了悬崖那一日。 他人生唯一的浮木, 只剩下她。 只是写这三个字,是求什么呢?求她福寿安康, 还是道运亨通? 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江照雪嘴角微扬,没有多想,开始追问钱思思:“今夜怎么安排?” “哦, ”钱思思一听正事,神色立刻认真起来, 看了看江照雪道, “话说你是瞎的, 没人扶着你能动吗?” “能啊。” 江照雪抬手指了指肩上的阿南:“它会给我指路, 而我能感知灵气,听声辨位, 别担心, 只要你能保住我一刻钟,问题不大。” 钱思思得话点头,放心下来, 随后道:“你放心,今晚我打听刚好了,坐镇的高手是一位元婴期的大能。” “元婴期。” 江照雪点点头,算是明白,钱思思压低声道:“不过这位高手不会随便出面,他只管保护今夜最主要的一位宾客。” “宋无涯?” “不,”钱思思摇头,“饕餮盛会的主办人。这个人很神秘,具体是谁,谁也不知道。不过和咱们没关系,反正咱们今晚的计划,就是你要美。” 说着,钱思思比划了一下:“美得惊艳,美得动人,美得惨绝人寰,迷死宋无涯那个色狼!他最看重脸了,到时候一定会努力拍下你,一般拍的人,当场就会送到包间,饕餮盛会会持续一夜,你我就会有一个单独和宋无涯见面的机会,只要到了密闭空间,一切就交给我,你等着收尸拿东西就好。” “你这么说,我倒捡了便宜。”江照雪笑起来,“出张脸就能拿到七成。” “我负责杀人,”钱思思提醒她,“杀完了我可就不管了,东西怎么拿出去,你怎么跑,那可就不是我的事了。” 江照雪听明白,点了点头:“只要给我一刻钟,一切好说。” 她若能开阵,哪里去不得? “哦,还有。”钱思思想起来,提醒她道,“你是我抢来的,所以等一下不要太配合了,能不能刚烈一点?” “简单。” 两人商量着,江照雪感觉马车越走越偏,左绕右拐,眼看着到黄昏时分,江照雪听见周边越来越安静,询问阿南:“到哪里了?” “一片坟地。”阿南低声,“还怪渗人的。” 说着,马车停下,钱思思压低声道:“到了,我先下去,你装晕。” 江照雪闻言立刻闭眼,倒在马车里。 随后就听钱思思跳下马车,高声道:“赵二爷,我带人来了,您要验货就验吧。” “来啦。” 一个老者声音响起,随后江照雪就听马车车帘被人嫌弃,钱思思跳上马车,掐着她下巴,把她的脸展露出来:“二爷,怎么样?” “好货。” 赵二爷一见江照雪,便抚掌称奇,高兴道:“哪儿弄来的?” “天机院一个弟子带在身边的,还是个瞎子,我一看就知道能卖个好价钱,便盯上了。” 钱思思话说得太过滑溜,江照雪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 不过这滑溜劲儿也让赵二爷放心几分,但想了想还是道:“瞎子可不好出手啊。” “二爷您这就不厚道了,想压价直说嘛。长得丑,那叫不好出手,可长成这样,”钱思思拍了拍江照雪的脸,江照雪暗中握紧拳头,记下这笔账,听钱思思意味深长道,“瞎了,这就叫情趣了。” 钱思思说得太过直接,赵二爷被说透心思,轻咳了一声,点头道:“好罢,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这种尖货我若出价,你必定不满。今夜就让她上拍,拍到多少算多少,饕餮楼抽四成。” “多谢二爷!”钱思思闻言亮眼,赶忙就要跪下道谢。 苍山雪 第78节 赵二爷用扇子扶住她:“我给你这个价,是看重你有前途,以后有这种货,先到城隍庙,二爷等着。” “放心!”钱思思忙道,“以后我不当杀手了,我转行,天天给二爷找好货!” “聪明。” 赵二爷对钱思思颇为满意,两人商议一番,赵二爷便道:“你跟着她吧,我安排人给她梳洗,今晚,一定要有个最漂亮的亮相!” 两人商议着,赵二爷回头吩咐:“开门。” 说话间,江照雪感觉周边灵气变动,随后就听轰隆隆声响起,随后马车动起来,钱思思跳上马车,同赵二爷告别。 没过片刻,江照雪周边突然涌入许多人声,丝竹管乐、水声翻涌,男女调笑之声萦绕耳边,钱思思压低声道:“我们到了,饕餮盛会,饕餮楼。” *** *** 江照雪一离开,裴子辰立刻给叶天骄传了消息。 没多久,两人在城门相遇,叶天骄马车刚刚停下,裴子辰便跳了进去,吩咐叶天骄道:“你先准备上百个寻灵阵,等一会儿我确定大概方位后来找你。” “不是,”叶天骄听着,有些震惊,“你没收到天机院的消息吗?” 自从叶天骄入道之后,便成了天机院挂名弟子,他摇了摇令牌:“天机院现在急召弟子回去,你要确定仙女姐姐去的是饕餮盛宴,你跟着天机院不就行了?” “他们肯定是今夜有线人安排进去,”裴子辰果断道,“饕餮盛会传不出消息,他们只能被动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你怎么办?” 叶天骄想不明白:“天机院找不到你就能找到?” “饕餮盛会需要打下手的人一定很多,普通人不敢去这种阴阳集市,所以敢去的只有小妖,如果今夜召开饕餮盛宴,现下他们应该已经出发。我现下去找今日所有不在家中的小妖,从他们最后去处推测饕餮盛会所在范围。在那个范围之中,你布下寻灵阵,我在师娘身上放了一道剑诀,寻灵阵在,我的剑诀我知道是什么样,只要找到剑诀,就能找到师娘。” 他说得极为冷静,手却轻轻颤抖。 叶天骄察觉他情绪不对,不敢反驳,只咽了咽口水,提醒道道:“那……京城所有小妖……你查得完吗?” “八百三十四只。”裴子辰开口,提剑转身,冷静道,“我走了。” 说完,他抬剑一劈,步入空间。 片刻后,山中小屋,一只女□□精正在院子里晒苍蝇干,就听见门口敲门声起。 女□□精蹦蹦跳跳过去,开门瞬间,剑锋迎面而来,将她猛地抵在门边。 青年抬起黑紫色双眸,手上卷宗一甩,礼貌又冷静道:“惊扰夫人,请问夫人一家五口,今日皆在何处?” *** *** 裴子辰一路严查整个京中所有妖窝时,江照雪由钱思思抬进饕餮楼。 进了饕餮楼后,他们先被安置在一个房间,随后便有一群人进来,给江照雪穿衣打扮。 江照雪懒得演贞洁烈女,就开始演美艳女尸,一动不动给她们打扮好。 等打扮好后,钱思思让所有人下去,端着饼子坐到江照雪旁边,推了推她道:“喂,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照雪张开嘴巴,明确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钱思思塞了个饼给她,江照雪咬了一口,撑着自己起身,含糊道:“水。” “你这儿哪儿有美人的样子?”钱思思给她递了水,“等一会儿别喷王爷一口绿豆饼。” “我又不是专业的,我是个贼。” 江照雪提醒她自己的身份,喝着水道:“等会儿动手快点,你要是慢了,我不知道怎么办的话,如果宋无涯长得好看,我可能只能献身保命了。” “要是长得不好看呢?” 钱思思好奇,江照雪毫不犹豫:“碰我一下他必死!” 说着,江照雪才想起来:“宋无涯长得好不好啊?” “好啊。”钱思思回想了一下,“比你身边那个小跟班好一些。” 江照雪一听,心中就有数了。 裴子辰是易容,但他就算易容,也差不了太多。比易容的裴子辰的好看,那就是不错了。 江照雪放心下来,对今日刺杀更是充满了憧憬。 外面热热闹闹,没一会儿,就听外面人静了一下,随后有主持高兴道:“欢迎诸位亲临饕餮盛宴,吾等恭候已久,今夜必奉佳肴。” “开始了开始了!” 钱思思一听这个声音,赶紧跑到窗边,看了一眼后,便扶着江照雪起来,开始检查她身上的东西。 “你的防身用品在哪儿?” “这个你不用管。”江照雪信心十足,“反正动手的是你。” “好吧。” 钱思思说着,又看了窗外一眼,随后叮嘱道:“宋无涯坐在舞台正对面最中间的包房,等一会儿记得往那里抛媚眼。” “我瞎了。” 江照雪平静提醒她。 钱思思一哽,只能道:“那就把脸对着那边!” “行吧。” 江照雪应声,随后就听下面传来一声尖叫,江照雪皱起眉头,感觉下方欢呼声震天响起,伴随着主持的笑声:“今日第一只货,一只鲛人,泣泪成珠。开价,三千灵石。” “放开我!” 这明显是个少年,江照雪听着铁镣疯狂摇动的声音,嘶吼着:“放开我!” 说着,有人质问:“他行不行啊?先哭一个验一下货。” “来。” 主持轻唤了一声,随后江照雪就听极其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她紧皱眉头,旁边钱思思忙道:“我告诉你别管闲事啊,记得咱们的任务。” “知道了。” 江照雪声音带冷,忍不住道:“这到底是管的地方?” “嗯?”钱思思有些疑惑。 江照雪本不想理会,但在少年惨叫声中,还是追问:“天子脚下,龙气护体,又有天机院坐镇,怎会有如此污秽之地?” 听到这话,钱思思轻笑一声,却没答话。 江照雪疑惑:“钱思思?” “一看你就是大富人家出身,问这话。天子脚下有这种事儿,那自然……” 钱思思喝了口酒,看了眼窗外,只道:“哼,反正你只需要知道,今晚能进来这里的人,你随便杀谁都不冤。” “我问的是谁在管这个地方。” 江照雪冷声追问,钱思思想了想,凑到她面前,小声道:“我说给你听,你也就听个乐子,这里,可能是太子的地方。” 江照雪一愣,钱思思小心翼翼,低声道:“你别出去瞎说,这事儿机密得很。” “那你怎么知道?” 江照雪好奇。 “我刚才看到了。”钱思思有些紧张,“那个元婴期修士,护送了一个人上主间,那个人,”钱思思压低声,“就是太子。” 江照雪听着,没说话,她心中一思量,立刻意识到,太子如果是饕餮盛宴主会人,那宋无涯出现在这里就绝对不是偶然。 只是这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如果太子是这种人…… 江照雪听着下面已经换了一个“货品”,最顶尖的合欢香,拍下之人拿到之后,竟就直接撒了下去。 外面尽是淫靡沸腾之声,江照雪深吸一口气,颇为头痛。 作为白虎神兽,这种过于污秽的环境对她来说有些折磨。 她深吸一口气,外面传来敲门声,侍从急促道:“钱姑娘,该你的货上场了。” 钱思思听着,赶紧应声,随后“啪嗒”拍了一张符纸在江照雪身上,解释道:“这是他们给我的听话符,要我贴给你的,你试试有影响吗?” “无妨。” 这符上的灵力,对江照雪无用。 钱思思听到,满意下来,扶着江照雪起身:“走吧。” 听话符顾名思义就是让人听话,江照雪反正也是眼盲,看不出什么表情,被钱思思扶着往下。 她一出去,周边都是惊艳之声,所有人纷纷给她让路,又忍不住悄悄看她。 等钱思思扶着江照雪来到舞台后,看见江照雪,赵二爷眼睛亮起来,忙道:“来,思思,让她坐到这里。” 钱思思听着,抬眼一看,就见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弯月,钱思思有些茫然:“这……这坐上去……是要让她吊起来?” “放心,就是给她一个惊艳的出场!” 赵二爷赶紧解释:“不会有危险的,我们还想赚钱呢!” “哦。”钱思思放心下来,回头看江照雪一眼,忐忑扶着她上前,“那……那就坐吧。” “我们可是花了大本钱推荐她!”赵二爷高兴介绍,“刚才特意把合欢香便宜拍了出去,洒全场了,现在她一出去,一定是顶天的价格。” “您……”钱思思僵笑,“您还挺有商业思维。” 江照雪听着两人说话,冷冷扫了赵二爷一眼。 赵二爷浑然不知,只觉得:“怎么脖子凉凉的?算了,老三,”他招呼台上主持,“压轴的来了!” 听到这话,主持偷偷瞟了一眼江照雪,随后倒吸一口凉气,激动道:“各位,今晚,我们最后一道主菜来了,让我们屏住呼吸,倒数!” “三。” 外面人已经激动得完全顾不了主持,混乱不堪的场景里,只有宋无涯坐在包间,他轻敲着桌面,听着主持报数。 “二。” “一!” 音落瞬间,一个女子乘坐弯月从天而降,她穿着敦煌飞天白金长裙,头戴花冠,巾带随风飞舞,赤足斜坐,宛若山间神女,御风而来。 她出现瞬间,全场静默一瞬,而后便骤然爆发,在秋千弯月划过众人头顶时,所有人激动飞扑,疯了一般想要去拉扯她的衣带。 苍山雪 第79节 好在赵二爷早有准备,在观众扑过来瞬间,周边无数黑影落下,将人死死按在地上。 江照雪听着周边动静,面无表情荡秋千,荡了一般,突然想起钱思思的叮嘱,抬眸寻向她正前方包间。 美人平静抬眸看来,虽然瞳孔没有焦距,宋无涯却也觉得她似乎是在看他。 心跳骤然快了一拍,宋无涯急急稳住,随后立刻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他见过。 他抬手抹上手上蓝色晶石戒指,同旁边侍从压低声道:“赶紧出去,传消息给沈仙师,说他的夫人在饕餮盛宴,我找到了。” 侍从闻言,立刻应声离开。 宋无涯抬起眼眸,就见江照雪坐在舞台上,漫不经心荡着千秋。 周边一切似乎都与她无甚干系,她冷淡平静坐在月亮上,听着下面人疯狂起价。 “三千!” “五千!” “七千!” 一个比一个喊得高,江照雪只抬眸扫向包间,询问阿南:“宋无涯在哪一间?” “你正前方,有一个长得好看,还穿得珠光宝气的,我猜是他。” 江照雪听阿南的话,朝着对方露出笑容。 也就是那一瞬,江照雪听到了赌场中熟悉的声音:“一万!” 这数字出来,全场静默。 江照雪歪了歪头,笑着朝前方伸出手。 只是手还没彻底探出,她身后高处房间突然有人出声:“十万。” 听到这个声音,江照雪一愣。 宋无涯也明显没想到有人会出这种价格,微微皱眉后,咬牙道:“十一。” “十二。” 对方跟得毫不犹豫。 钱思思也有些惊慌,忙同赵二爷道:“十一就好,我喜欢这个数字!我就卖十一那个!” “你有病吧?”赵二爷瞪她一眼,“我们是来赚钱的,人家给就买,还讲究这个?” “十三。”宋无涯明显有些咬牙切齿。 而跟数之人毫无压力:“十四。” 听到这个“十四,”宋无涯终于坐不住,豁然起身,大声道:“兄台!此女对在下而言十分重要,可否割爱?” “不可!”对方下人十分傲慢,“公子有钱就加,没钱就让。” 宋无涯开不了口,纵使是想给沈玉清卖个人情,但十五万对于他来说的确有些过高。 他咬牙不言,赵二爷赶紧出去,同众人赔罪,随后道:“若是没人加价,那这位姑娘,就归一号厢房的客人了。” 说着,江照雪被人放下来,她心中惊疑不定,今晚怎么会有比宋无涯出价还高的? 但现下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别人相中了,她要怎么去找宋无涯? 她心中琢磨着,刚一落地,钱思思就冲了过来,护住她道:“算了,我们不卖了。二爷,我答应过她,必须要给她挑好看的主顾!” “放你娘的狗屁!” 赵二爷闻言大怒,一脚踹了过去,怒道:“把她给我拉开!” “谁敢!” 钱思思刀锋急出,挡在江照雪面前,大骂出声:“我说不卖就不卖!” “你趁乱去找宋无涯,”江照雪站在钱思思身后,压低声道,“说我心仪于他,让他来救我。” 听到这话,钱思思一顿,随后反应过来,左右四顾,见宋无涯已经从包厢起身,咬咬牙朝着赵二爷就扑了过去:“我和你拼了!” 赵二爷一脚踹飞钱思思,抬手厉喝:“来人,抓住她宰了!” 钱思思闻言往外一滚,朝着宋无涯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江照雪听着周边打闹起来,随后一个男子走到她面前,笑了笑,朝着江照雪抬起一只手,恭敬道:“姑娘,走吧。” 他声音像是太监,颇为尖利,江照雪假装被听话符控制,被他拉着放到她的手上,引着她往前。 两人一路往高处去,来到最高层,江照雪穿过长长走廊,终于被引到一个空旷的房间。 “姑娘先坐。”对方引着江照雪坐到椅子上,笑道,“公子很快就来临幸您,您啊,今夜有福了。” 江照雪听着,面无表情。 太监转头吩咐周边:“把她看好了,别出岔子。殿下说了,他用过了,便是你们的,算是今夜的犒赏。嘴严一点,明白吗?” “是!” 一听这话,众人激动起来。 江照雪面上不动,心中冷笑,数着周边人的呼吸,手下绘起阵法。 *** *** 饕餮楼中乱成一片时,裴子辰已经带着叶天骄来到他统计的点。 “今夜一共务工三百二十一人,其中一百九十三人去向的地点,练成这一个圆。” 裴子辰同叶天骄商议着,来到他画的圆圈中,叶天骄赶紧布下寻灵阵。 他没有能力铺太多寻灵阵,这也是裴子辰必须缩小范围的原因。 他快速铺好阵法,裴子辰站在寻灵阵中,冰雪以他为原点,迅速铺开。 他以剑联系上所有阵法,闭上眼睛,世界便化作一个个跃动光点,抬手剑身化作光剑环绕,他闭眼在这万千跃动光点中,感应最熟悉的那一点。 他感应之时,埋伏在附近的天机院弟子收到宋无涯的情报,顿时一愣,随后立刻通知沈玉清:“沈仙师,您的夫人找到了,在饕餮盛宴。至于地点……”弟子有些为难。 也就是那一刻,不远处突然有蓝色法阵亮起,弟子抬头,就见法阵之中,青年一身蓝衣道袍猎猎,脚踩冰川,翻手握剑,口中诵念有词。 许久之后,剑身猛地朝着地面狠狠扎去,华光冲天而起,鬼气一瞬尖叫爆发而出!数十把光剑同时坠落而下,彻底破开结界,青年一跃而入,直接冲了下去! 天机院弟子愣在原地,随后急喝:“找到了!城东三十里孤女坟,找到了!” 沈玉清听着天机院弟子尖锐之声,当即拔剑。 天空轰隆隆产生裂纹裂开,没有片刻,沈玉清化作一道华光落地,十几把光剑直接砸向地面,轰地一声将结界碎开,带着天机院弟子如流星而下。 裴子辰一落入结界,鬼气扑面而来,他提剑疾驰一路挥砍冲向饕餮楼,没有片刻,就感觉身后剑光砸落而下。 “沈玉清来了!” 鸢罗弓急喝。 裴子辰纵身一翻,鸢罗弓同时出现在他手上,他弯弓急射而出,箭破邪佞魍魉,他人随箭至,急掠如风。 饕餮楼被天上天机院惊动,所有攻撃全部冲向天空,整个饕餮楼钟声急响,裴子辰在地面狂奔一跃冲入饕餮楼中,就见楼中乱成一片。 合欢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还有尚未清醒的男男女女交织在一起,茫然抬头。 钱思思被几把大刀压在地上,看见裴子辰,惊喜出声,忙道:“顶楼!把灯给我弄黑,她去顶楼!” 裴子辰几乎是在钱思思说出顶楼刹那,瞬间疾驰而上,剑风同时熄灭灯火,整个饕餮楼化作一片黑暗。 鬼魅横行,妖物嘶鸣,裴子辰翻身跃上长廊,无数士兵提刀冲来。 裴子辰一手捻诀,一手持剑,脚踏九罡方阵,剑挥舞如光,血花飞溅在他身侧,他厉喝出声:“让!” 然而士兵宛若没有生命的傀儡,一个又一个疯狂飞扑。 裴子辰且战且行,听着房间中女子叫声,心乱如麻。 鸢罗弓激动起来,疯狂道:“用我啊!裴子辰用我,我一下把他们全杀了!” “闭嘴!” “沈玉清来啦!”鸢罗弓兴奋道,“他马上就要追上来,到时候把他们都杀了!” “胡说八道。” 裴子辰猛地斩下一个青年头颅,翻身跃上最后一层。 跃入长廊瞬间,磅礴灵力猛地炸开,朝着裴子辰当胸一击,就将他狠狠震飞开去。 他重重撞上长廊,随后便觉无数刀剑如雨而至,一个阴阳不辨的声音冷声道:“年纪轻轻就来找死,殿下的人也你能肖想的?” “把我师娘还来!” 裴子辰一剑按下一把刀锋,抬头一看,见到是一个中年男子,他面色瞬冷,厉喝出声:“她不属于这里,把她交出来!” “哟,”中年男子翘起兰花指,“快死的东西,还敢威胁咱家?” “赶紧滚!” 说着,男子衣袖一挥,狂风袭来,猛地将裴子辰震飞开去。 周边都是女子少年惨叫之声,裴子辰一口血呕出,趴在地上,鸢罗急急出声:“快接纳我的力量啊!” 裴子辰不动,只再一次撑着自己起身,朝着前方挥砍而去。 他一面挥砍,脑海中全是少年时在灵剑仙阁仰望云端,阅读典籍的时光。 “修炼九幽境魔功者,受人欲所惑,终落发狂之境。祸害无辜,残害生灵。” “魔修乃正道所弃,真仙境见之必杀。” “你乃翩翩君子,宗门白璧,我不忍你成魔,故而相救。” “你别看他现在冷冰冰的,但他以前也就是你这个样子,人很好的。他能做的事儿你都能做,未来你可以成为比他更好的人,他没当好一个师父,我来替他补偿。所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你,教导你,陪伴你成神。” “师娘……” 裴子辰握紧剑,拼了命告诉自己。 他还要回真仙境。 他还要待在江照雪身边。 他要比师父更好,要当翩翩君子,宗门白璧。 苍山雪 第80节 他不能让江照雪付出一切成空,他不能成魔,他要成神。 “别傻了!”鸢罗弓感知到他的状态,怒喝出声,“江照雪撑不住了!屁的君子道,守得住本心才叫神,逃叫什么神!” 然而裴子辰不听,他的剑越来越快,而对方却始终游刃有余,疑惑看着他周身黑气:“咦,你周身是什么?” “是你爹!”鸢罗弓大骂,环绕在他周边,不断说服裴子辰,“你的君子道要用别人的命守吗?她就在里面,她要是出事了,你成神成魔有什么区别?!四年前她就为你瞎了眼堕入时间缝隙,现在你又要为你的狗屁信念害她?!” “接受我!” 鸢罗弓激烈大喝:“接受我!” “裴子辰。” 四年前她离去那一刻,如流沙一般消散那一刻环绕在他脑海。 他仿佛听见她叫他。 鸢罗弓感知到他情绪,立刻用江照雪给他的符文,用只有江照雪能听到的声音大喊出声:“叫他名字!” 江照雪正在画阵,脑海中突然映出鸢罗弓的声音,急道:“你快叫裴子辰!” 江照雪有些茫然,奇怪开口:“裴子辰?” 音落那刹,裴子辰瞳孔急缩,无数黑气瞬间涌入裴子辰身体,裴子辰剑风瞬如雷霆,对方甚至来不及抵挡,就被冰雪所凝,随后狠狠斩下头颅! 而后冰雪迅速覆盖长廊,一路向前,黑气咆哮往前,裴子辰仿佛带了千军万马,行过之处,满地血肉如裂冰碎开。 江照雪感觉外面灵力疯狂翻涌,心如鼓擂,回头瞬间,就听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 冰雪扑面而来,黑色魔剑如雨而入,整个屋中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瞬间贯穿。 周边一瞬安静,江照雪感受到一种近乎天威的压迫感,试探着开口:“子辰?” 没有人回应。 周边人的血静默流淌一地,江照雪闻到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房间,她压着心跳,警惕捻着手中符文。 裴子辰站在门口看她,他浑身黑气缭绕,手上血剑滴珠。 而不远处女子身穿白衣,头戴花冠,仿佛不染尘世的精灵,悄无声息间,血蔓延在她衣角。 裴子辰看见血色染她刹那,唇上一颤。 他提着剑,踩着满地鲜血,颤抖着走进去。 每走一步,身上魔气被他压下一分。 等他走到江照雪面前时,他已经恢复平日模样,手持血剑,被打散的长发散披在身后,垂眸静望着面前对一切一无所知,警惕感受着周边的女子。 风吹着带着竹叶松柏香的发丝轻拂在她面颊,江照雪微微一顿,仰头看他。 裴子辰突觉眼涩,他一剑斩开江照雪染血的衣角,颤颤单膝跪下,仰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江照雪。 “师娘,”他哑声开口,“我来接您回家。” 第36章 “不是, ”江照雪听到这话,有些茫然,试探着询问阿南, “他是不是接受鸢罗弓的力量了?” 虽然此刻她没有感觉到裴子辰身上有魔气, 但是刚才那种力量…… 不是他是谁啊?! 现在是一千两百多年前, 九幽境都没出现, 除了裴子辰还有谁会修这玩意儿? 而且—— “你怎么来了?” 江照雪脱口而出。 音出瞬间,外面灵力突然炸开, 裴子辰上前一把扑抱过江照雪, 就地一滚,随后抱着她往外一跃而下! 两人从高楼直冲坠落, 江照雪感觉这种完全不受自己掌控的失重感,下意识把人抱紧几分, 裴子辰足尖落地,立刻外袍将她一遮打横抱起,抱着她在灵力轰炸的火花中一路往外疾冲。 “沈玉清来了?!” 江照雪瞬间反应过来, 裴子辰抿唇不言,只抱紧她几分:“弟子会护好您的。” 饕餮楼范围内, 传不出任何消息也开辟不出任何空间, 他必须先带着江照雪冲出饕餮楼压制的范围才能离开。 而沈玉清就在天上, 饕餮楼所有主力环绕在他周遭, 方才那一波灵力,明显是沈玉清拔剑波及。 裴子辰怕惊动他, 完全不敢使用任何法术, 只将江照雪护在衣衫之下,飞快往外。 江照雪感觉裴子辰离开方向,立刻反应过来, 忙道:“不行,还有灵虚扇和钱思思……” “我来啦!!” 说话间,钱思思大喝传来,她从爆炸中一跃而出,肩上扛了个麻布口袋,追着江照雪和裴子辰脚步迈得又大又快,大声道:“快跑啊啊!!” “思思?” 江照雪听见声音,高兴起来:“宋无涯呢?” “肩——上——!” 钱思思抱着麻布口袋一个翻滚,躲过砸下来的灵火,随后两手将口袋往肩头一甩,将奋力挣扎着的麻布口袋扛在肩头,奋力追上裴子辰,一面跑一面骂解释:“他太爱你,自投罗网,我就给他用口袋套走了!” “干得漂亮!” 江照雪听到目的达成,抬手一张符文隐入口袋,立刻道:“子辰,开阵,走!” 裴子辰一听,眼看就到饕餮楼压制灵力边缘,他拔剑朝前重重一砍,剑光冲出瞬间,沈玉清感觉灵力波动,骤惊回眸,一眼看见下方密密麻麻人群中逃跑两人。 水系剑光轰然炸开,沈玉清提剑疾驰而下。 江照雪一把按住打算回头迎剑的裴子辰,指尖一划,将早已准备好的法阵同时开启:“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五雷轰顶,去!” 乾坤签飞甩而出,和沈玉清“轰”一声撞击在一起,“上上”落入沈玉清眼中,雷霆从天而降,整个饕餮楼瞬间被雷霆淹没,沈玉清躲闪着雷霆往前急追,往前一把抓握住她飘扬衣带,裴子辰同时回身一斩飞踢向伤,接住沈玉清一掌刹那,借力往后一翻,便抱着江照雪落入早已劈开的空间。 江照雪被他动作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背,随即意识到安全,赶忙从裴子辰怀中探头,朝沈玉清露出一个挑衅笑容,摆手道:“不送啦沈仙师!” 她今日画了浓妆,五官明艳,虽然身体绝大部分被裴子辰衣衫遮掩,但露出的赤裸悬铃双足和攀附在裴子辰背上、涂了丹寇的手仍在月光下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白,妖媚惑人,惊颤人心。 这笑容惊住沈玉清,也就是愣神刹那,空间彻底闭合,江照雪和裴子辰再次消失在他眼前。 等人去林空,他终于才反应过来,瞳孔巨震,一剑瞬间连绵轰隆隆砸过整片山林,怒喝出声:“江照雪,你放肆!” 他的言语随着剑气绵延整片山林,裴子辰江照雪钱思思等人刚一落地,便觉灵气袭来,众人被剑气逼得往前一扑,齐齐砸落在地。 等剑气冲过,周边风平浪静,江照雪才在裴子辰手臂下心有余悸抬头,忍不住道:“怎么四年不见,脾气这么大,慕锦月也安慰不了他了?” “我的天,这哪儿来的逆天玩意儿?”钱思思呸着土抬起脸,转头看向江照雪,忍不住道,“江雪你和我透个底,你到底是不是江照雪?” “废话少说,”江照雪赶紧爬起来,拉着裴子辰,用他的眼睛看向周遭,催钱思思,“赶紧走。” 钱思思听着,把麻布口袋往肩上一扛,便跟上江照雪。 江照雪知道裴子辰必定有安排,转头询问:“去哪儿?” “叶二在等我们。” 裴子辰立刻道:“跟我来。” 说着,三人便踩着坟堆往山下疾步走去,钱思思扛着宋无涯,跟着江照雪:“你说说你,你惹这么多祸你不早说?早知道你这身后大爹跟小爹爹爹不休的,我就不跟你混了。” “子辰,帮她扛人。” 江照雪立刻吩咐,裴子辰果断将钱思思肩上宋无涯接过,扛在肩上。 钱思思身上一轻,顿时开夸:“这个小的还是不错的。” 江照雪没有和她废话,只借着鸢罗弓的隐蔽,跟着裴子辰赶紧去找叶天骄。 叶天骄的马车不远,三人跳上马车,把叶天骄吓了一跳,惊慌中把裴子辰和江照雪一打量,随后目光落到钱思思脸上,转头询问:“这是谁?” “赶紧走。” 江照雪开口催促。 叶天骄也不敢多问,只回头催促车夫,急道:“走走走,快!” 马车动起来,所有人心上的弦才松下,钱思思一屁股坐在地上,江照雪转头询问裴子辰:“你是怎么找到饕餮楼的?你跟着天机院来的?” “说反啦!”叶天骄马上开口,“是天机院跟着他。” “啊?” 江照雪有些意外,叶天骄说着话,给江照雪端了茶,狗腿道:“姐姐喝茶。” 裴子辰伸手稳稳将茶接过,递给江照雪。 叶天骄瞪他一眼,也没多说,开口解释道:“姐姐你不知道,天机院这批人废物啊,这么多年,饕餮盛宴地点都找不到,全靠咱们子辰,今天下午,两个时辰,清查了整个京城所有小妖居住地点,搞清了这些小妖怪的方向,然后让我准备了上百个寻灵阵找到您。找到您,不就找到饕餮盛宴了吗?我们在前面破阵,天机院在后面埋伏,便宜都他们捡了!不过他可就全城出名,一个人一天盘查了八百多只妖,干了天机院一个月都干不完的活儿,明天,天机院必有他大名!” 江照雪听着,有些惊讶。 旁边钱思思朝裴子辰投以崇拜眼神,不由得道:“没看出来啊小裴,你在你家女君面前这么老实本分一个年轻人,做起事来这么狠啊?八百多只,今天你祖宗坟被问候炸了吧?” “那……”江照雪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问题核心,“天机院我们应当是回不去了,现下去哪里?” 裴子辰如此扎眼,沈玉清必定察觉,天机院不能再留。 她询问出声,叶天骄立刻道:“我家啊。姐姐,我和我哥都可想你了,我哥现在已经进翰林院了,人家都说他以后要入阁前程无量的,听见您回来,一直想见您。” “哦,”江照雪想起叶文知,一想那七世功德,立刻笑容就溢了出来,语气也温和不少,“我也很是想念叶大少爷,应该请他吃个饭的。” “我来安排,今晚就安排一个家宴!” 叶天骄一听高兴起来,旁边钱思思有些奇怪:“你们是一家人啊?” “不是。” “是啊!” 裴子辰和叶天骄同时开口,把钱思思说得有些发懵,叶天骄赶紧补充:“仙女姐姐对我叶家恩同再造,而且我大哥还没娶妻……” “胡说什么呢?”裴子辰厉声开口,“叶天骄你别太过分。” 叶天骄这才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仙女姐姐还没和离,但我的意思是,我哥可以等,我也可以!” “你……” 苍山雪 第81节 “好了好了,”江照雪见裴子辰当真恼了,赶紧按住两个人,有些头疼道,“怎么这么大了还吵。” 说着,马车慢慢到了城门前,城门明显戒严,叶天骄卷起车帘看了一眼,有些发愁:“完了,天机院的人在查城门。” “要不我们就不入城了?”钱思思有些忐忑,裴子辰立刻拒绝:“不行。” 江照雪闻声看过去,裴子辰语气温和几分,耐心解释道:“按照天机院的风格,现在他们必定在严查京城外所有交通要塞、隐蔽山林,京城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过了城门,今夜过半,便无大碍。” 裴子辰有丰富的逃命技巧,江照雪信他。 叶天骄也明白,果断道:“行,那我强闯过去。不过……” 叶天骄扫了一眼车里的人:“等会儿要他们非要查车……” “那就给他们看点震撼的东西!” 钱思思立刻接口,已经果断散开了头发和衣服。 江照雪明白钱思思的意思,点头道:“好说。” 叶天骄和裴子辰有些茫然,叶天骄疑惑道:“你们打算干什么?” “放心,”钱思思安抚他,“等会儿你凶一点说你和朋友正在玩耍,车里不方便看就行了。” “没错,”江照雪说着,穿上裴子辰的外套,安抚道,“剩下交给我们。” 叶天骄听得云里雾里,裴子辰也不由得看向江照雪,但两个女人都这么有把握,他们也就放下心来。一行人准备好,排着队来到城门前。 叶家乃大族,叶天骄惯来跋扈,刚到门口被叫停,他便嚣张道:“干什么啊,让开。” “叶二少,”天机院的人朝着叶天骄行礼,恭敬道,“今夜有要事,天机院需要查人,还望通融。” “我和朋友正在耍玩,不方便。” 叶天骄不耐开口,“想死是不是?” 听到这话,天机院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弟子拂尘直挑马车,也就是那片刻,江照雪和钱思思同时往裴子辰、叶天骄身上一扑! 江照雪直接跨坐在裴子辰身上,一把拉过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脑后,仿佛是在亲吻,裴子辰瞳孔急缩,呼吸瞬乱。 钱思思则把脸埋在叶天骄中间,惊得叶天骄尖锐出声:“啊!!” 这场景吓得天机院弟子拂尘都差点掉了,慌忙落下车帘,急急告罪:“对不住!” “滚啊!!” 叶天骄推攮着钱思思,一脚一脚踹被他们所有人埋在地上的麻布口袋,几乎快要哭出来:“快点滚!!” 听见叶天骄几乎崩溃的声音,城门众人都迅速退开,赶紧放行。 江照雪坐在裴子辰身上,感觉裴子辰整个人绷紧,呼吸同她交缠一起。 马车动起来,她不敢放松警惕,便只是拉开距离,还坐在裴子辰身上,听钱思思小声安慰叶天骄:“别紧张,就一会儿,一会儿!” 四人僵持着,等马车慢慢穿过城门,刚入城安全,叶天骄便毫不犹豫一脚朝着钱思思踹过去! 钱思思早有准备,赶紧闪开,就看叶天骄瞬间躲进一个角落,怒气冲冲道:“你……你个女流氓你别过来啊!” “咳,”钱思思也有些尴尬,坐到最远的地方捋了捋头发,尬笑道,“这个……叶二少也挺纯情啊。” “你是谁?”叶天骄愤怒看向裴子辰,“她到底是谁?!” “她是我朋友。” 江照雪见气氛紧张,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从裴子辰身上翻身下来,介绍道:“她叫钱思思,是个杀手,刚才是迫不得已,还望二少爷见谅。” 听到江照雪这么温和说话,叶天骄看了一眼江照雪的脸,咬咬牙,终于还是忍了下来:“看在仙女姐姐的面上……算了!” 叶天骄安静下来,马车里终于平稳,四个人带一个麻袋没一会儿到了叶府,叶天骄带着他们直接进了后院,将三人安置下来后,江照雪用山河钟开了结界,终于让钱思思打开麻袋。 麻袋打开瞬间,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见一只满身是伤的鲛人静静躺在地上。 叶天骄有些茫然:“你搞半天抬只鲛人来我家做什么?” “不是……”钱思思也有些意外,“我绑的明明是宋无涯……” “隔空换物,这是灵虚扇的功能。”裴子辰按着鸢罗弓的提示,告知众人道,“刚才我们在逃跑的时候,他可能就用灵虚扇就近换了一个人。” “那我不是白扛了一路?!” 钱思思瞬间大怒,江照雪却不言语,只感应了一会儿后,同她确认:“你见到我们的时候,麻袋里确认是宋无涯?” “确认,他还和我说话呢。”钱思思立刻道,“只有他会叫我丑女!” “那就行了。” 江照雪颔首,思考着道:“先不用管了,把这只鲛人安排送走吧。” “唉?” 钱思思有些诧异,江照雪似乎有些疲惫,朝所有人挥挥手道:“你们都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好嘞。” 叶天骄起身,同江照雪道别,钱思思见状,也跟着起来。 而后三人先去处理那条鲛人,江照雪叫住裴子辰:“子辰,把鸢罗弓留给我。” 裴子辰一顿,一时有些犹豫。 江照雪提醒道:“你不在,我害怕,鸢罗弓留给我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才反应过来,忙将鸢罗弓放到江照雪手边,颔首道:“师娘,我很快会回来。” 江照雪点点头,听见三个人抬鲛人打扫屋子的声音,没一会儿房间就安静下来,江照雪坐在原位,平静询问:“怎么回事?” “你在问我?” 鸢罗弓出声,江照雪神魂瞬间化作丝线将鸢罗弓器灵猛地勒紧,鸢罗大惊,慌道:“你做什么?!” “裴子辰接受你的力量了?” 江照雪冷声询问,鸢罗反应过来,高兴道:“对啊!” “为什么?” 之前他一直抗拒,为什么今天突然接受了? 鸢罗闻言,立刻道:“当然是为了救你啊!” 江照雪一愣,随后就听鸢罗道:“你不知道我废了老大劲儿劝说他,可这小子冥顽不灵啊,他被灵剑仙阁教傻了,死活不肯接受我的力量,但你不是被困在里面了吗?他慌了,最后我就让你帮忙叫了他一声,他一听你叫他,他就觉得你在呼救,什么都不管,立刻接受了我。” “因为我叫他……”江照雪迟疑着,“所以他接受了你?” “是啊。”鸢罗笑起来,“他怕你出事,你不知道,四年前你消失的时候,他差点把我碎了,可把我吓死了。还好我告诉他,你不会有多大的事儿,我还有用,还可以和他一起等你,他才消停。所以你今天一消失,他整个人就崩溃了,我就趁他病,要他命,这不就成了吗?这小子矫情得要死,拿了我的力量,还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照雪听着,睫毛轻颤,只反问:“他很痛苦?” “是啊,”鸢罗不太高兴,“他一天天就挂念着回真仙境,好像你们真仙境不允许我这个修炼方式?那现在他再也回不去了,难过也正常。不过没关系,很快他就会知道,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正道邪道,都是道!” 江照雪没说话。 外面传来脚步声,鸢罗忙道:“不过,他好像不愿意你发现这件事,你就装不知道,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说着,裴子辰声音传来:“师娘。” “哦。”江照雪回神,立刻抽走在鸢罗弓的神魂,反应过来,招呼道,“进来吧。” 裴子辰得话,推开大门,站在门前回禀:“师娘,鲛人已经安置到客房,明日叶二少会帮忙处置。修己我也安排好,现下正在我房中,已经睡下了。” “嗯。”江照雪点头,想了想,抬眸看去,唤道,“进来说话吧。” 裴子辰动作微僵,他在江照雪清醒时,从来不会在入夜后单独进入她的房间。 他就站在门槛前,灯笼轻轻摇曳,影子晃在他身上,忽明忽灭。 江照雪知道他的顾虑,安慰道:“今夜特殊,你需同我说的话太多,进屋吧。你我已经不在灵剑仙阁,你也不必恪守这些规矩。” 裴子辰闻言,想了想后,终于是提了口气,低声道:“弟子冒犯。” 说着,他便提步进屋,走到房中,他坐到江照雪手边下方第一个位置,静默不言。 江照雪想了想,先询问正事:“今晚什么情况你知道吗?天机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过来?沈玉清又是为何会追来?” “若弟子没猜错,今夜宋无涯就是天机院的卧底,埋伏进入饕餮盛宴,想要将主办之人一网打尽。” “他一个皇子,做这件事做什么?” 江照雪想不明白,裴子辰清楚解释:“因为三殿下想扳倒太子。” 江照雪敏锐抬眸,就听裴子辰继续道:“三殿下母亲本是皇后,按理来说,他才是正宫嫡出,四年前,陛下本要立储于三殿下,据闻立储的圣旨都已经开始拟定,结果有一日,他突然性情大变,开始日夜留宿在当今太子宋振安的母妃赵贵妃宫中,随后他便将立储的诏书,变成了将三殿下派到边境戍边的圣旨。” 江照雪一愣,直觉有些不对,敲着扶手,冷静道:“继续。” “三殿下去边境后,不久皇后病死中宫。赵贵妃顺利封后,宋振安也就成了太子。而三殿下去了边境后,据悉过得极为艰难,几次都快死在战场。好在三殿下福大命大,不仅没死,还屡立战功,君上担心他在边境拥兵自重,又急急将他召回。可前皇后贤德,三殿下又有贤名,朝中还是分成了两股实力,分别支持太子和三殿下。前些时日,陛下病危,两位皇子自然都着急起来,希望陛下临去之前,一切尘埃落定。” “所以,饕餮盛宴背后的人是太子?”江照雪听明白,宋无涯要是不确定这件事,也犯不着以身犯险。 “太子见宋无涯孤身入局,想在饕餮盛宴杀他,所以放他进来。宋无涯也知道太子一定会让他进饕餮盛宴,所以以身为饵,同天机院联系,进入饕餮楼。饕餮盛宴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若是确认是太子主局,他便绝无被拥戴的可能。” 江照雪梳理着所有:“而宋无涯和沈玉清交好,沈玉清应当给他看过我的画像,所以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瞬间,就及时通知了沈玉清。而你——” 江照雪抬起眼眸:“知道这里面涉及利害,怕我出事,所以一直不愿意我参与,是吗?” “夺嫡乃人间真龙交锋之时,”裴子辰垂着眼眸,轻声道,“师娘是命师,最受气运约束,我自然担心。” “这些事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江照雪好奇,“我看你也不是很关心这些事的人?” “与师娘相关的所有事,我都会查清楚。” 听到这话,江照雪握茶顿住。 两人一瞬静默下来,过了许久,裴子辰轻声道:“今日可以确认,灵虚扇应当是归属三殿下,已经认主,所以才能被三殿下使用,若师娘想要,必须从三殿下身上强取。师娘应当是在三殿下身上下了追踪咒,明日弟子会去再探三殿下消息,之后再做安排。” 说着,裴子辰站起身来,行礼道:“天色已晚,若无他事,弟子先行告退。” 听着裴子辰离开的脚步声,江照雪突然开口:“裴子辰。” 裴子辰顿住脚步,江照雪抬眸看他,迟疑着道:“你……你这四年……过得好吗?” 这问题来得太晚,裴子辰几乎是在听见的时刻,便愣在原地。 江照雪一时也有些紧张,尴尬道:“本来我是觉得,有我没我,都是一样过的,我想着你就是顺便等等我。但是又觉得好像不一样……你……” “不是顺便等等。” 裴子辰背对着她,指尖轻颤,他声音微哑,只道:“我只在等您,一直等您。” 江照雪一愣,就听他回过头来,感觉认真看着她:“我每一天都在想,您到底是不是在骗我,您到底会不会在未来出现,我到底能不能等到您。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我每天都在做梦,会不断想起您从我手中被生生拉开、我看着您消失却无能为力的那一刻,我永远记得那一刻——” 苍山雪 第82节 裴子辰声音停下,他似乎是竭力控制,才能再次出声,看似平稳中带着波涛汹涌的颤意:“我每一日都在回忆,每一日都在忏悔,我诵念您的姓名,把它刻在骨子里,我忏悔于我害了您,我恨我自己无能,时间久了,师娘,我就只剩下您了。我可以等您四年,四十年,四百年,千年万年,我可以等下去,但我不能失而复得,然后再有下一个四年!所以我恳求您——” 裴子辰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不要以身涉险,如果您一定要做什么,我不会阻拦,带上我。” 如果还有下一次分别,让他死在她前面。 他鲜少这么多话,江照雪听着,一直没有出声。 裴子辰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失态,手紧握在剑柄上,缓了好久,才道:“抱歉,师娘,我……” “你说的这么难过,”江照雪听着,歪头想了想,“那这四年,你是不是一直不开心啊?” 裴子辰闻言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江照雪会问这个。 江照雪却是了然:“是了,咱们从掉下悬崖,我从来没带你出去玩过,你年纪又不大,正是喜欢玩的时候,天天跟我闷头干活当牛马,哪儿体会得了什么乐趣?是我大意了。” “师……师娘?”裴子辰有些茫然,随后忙道,“弟子的意思是,请您以后……” “你现在想不想跟我出去散心?” 江照雪突然抬头,笑着看向他。 裴子辰一愣,他看着坐在椅子上,忙着眼向他抬手的女子,她招呼他:“我知道你不开心,走不走?” 走不走? 裴子辰听着这话,他清楚知道沈玉清应该在搜查,也知道并不安全。 可看着她伸出的手,他还是克制不住,鬼使神差走向前方,迟疑又害怕,缓缓朝她伸出手。 在感知到裴子辰的手探过来瞬间,江照雪一把握住他,笑道:“我就知道你想出去玩!那我带你走。” “师娘……” 裴子辰低声想要劝阻,又有些开不了口。 江照雪没理会他,拉着他出门,先去给李修己先上了个结界,占卜了一遍,确认大吉之后,才召出仙鹤,拉着裴子辰坐上仙鹤。 裴子辰将将坐稳,江照雪突然拉着仙鹤猛地直线拉升! 裴子辰猝不及防,只能一把环住她的腰间,随后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时,慌忙收手。 “别放!”江照雪察觉他在做什么,一把按住他的手,大声道,“抱着,不然摔不死你!” 裴子辰被她的手死死按着,一时动弹不得,只觉心跳速度跟随江照雪的攀升一路往上狂飙上去。 江照雪见他僵住,顿时笑起来,随后道:“准备好!” 裴子辰还没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仙鹤突然一顿,随后突然放弃所有力道,朝下直直坠下。 狂风呼啸而过,他整个人因为重力压在她身上,江照雪以为他是害怕,大声道:“别怕!全都听我的!” 裴子辰没出声,他早已御剑习惯,虽然由别人掌控,又是另一种感受,可无论如何,这样的起落,对他来说倒也不算惊险刺激。 可他抱着这个人,他看着她在月光下清丽的面容,永远明媚如太阳的笑容。 心跳便跃动得疯狂,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源于什么,不敢应答。 江照雪见他不言,以为他是被吓到,冲刺几圈后,赶紧拉回半空,让仙鹤平缓下来,慢慢飞在云端,笑着询问身后人:“这种不是自己掌控的感觉,是不是很刺激?” “弟子能适应。” 裴子辰礼貌放开她,实话实说。 江照雪却是不信,挑眉道:“别骗人啦,我听到你心跳啦,好快。” 裴子辰不敢言语,只静静凝视着她。 江照雪坐在前方,回头扔了一瓶酒给他,自己拿了一瓶,喝了一口,笑着道:“我以前在蓬莱心烦,就喜欢这样,后来去灵剑仙阁,灵剑仙阁禁酒,也不准这么骑仙鹤,不准太聒噪,宜静不宜动,我也就不这样了,现在两百年过,我还以为不会这么高兴,没想到还是很开心的。” “师娘是觉得我不高兴,想安慰我吗?”裴子辰听明白她的话,温和询问。 “想啊!”江照雪毫不犹豫,回头看他,“把我不在的四年弥补一下,可以吗?” 裴子辰一愣。 她离他太近,他看着面前自己落在她眼中的倒影,一刹那间,他才意识到,他好像一直在十七岁。 他永远停留在那个年岁,始终没有离开。 他盯着面前人,喉头微动,终于哑声开口:“师娘回来,就很好了。” “好什么呀。”江照雪直接道,“我离开了两天,但你被困在四年前啦。四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我以前不就和你说了吗,我救你,是希望你过得好,你去做让自己高兴的事,去享受活着给你的一切。去喝好喝的酒,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姑娘,交开心的朋友。结果搞半天,你什么都没做,我太失望了!” “弟子有愧……” “你有什么好惭愧?” 江照雪想了想,随后神秘道:“我和你承认一件事吧。” “嗯?” “其实我,没有五感全消。” 江照雪说出这话,有点心虚,裴子辰一愣,江照雪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我一开始就知道,最多也就是眼盲。我就是故意想要你愧疚,让你觉得,你害得我好惨,想让你因为愧疚对我多付出一些。” 裴子辰愣愣看着江照雪,江照雪故作理直气壮:“你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要什么,我自己骗,自己争,自己抢。所以你不要太容易觉得愧疚,也不要动不动就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把自己看重要一点,你活着,是为了你自己,你想活。你找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难过的时候就做,不开心就说,把快乐留给自己,尽情祸害别人!” “师娘不会害怕吗?” 裴子辰听着,平静询问。 江照雪有些茫然,就听裴子辰解释道:“我乃天弃之人,天弃者,便是因未来或将祸事,造成人间劫难。若我随心而行,想变强,就不择手段;想要什么,就拼命争抢,师娘不会害怕吗?” 江照雪一顿,明显是想起什么僵住。 裴子辰见状,便明白了江照雪的意思,他轻笑一声,正要说话,就听江照雪开口:“我害怕。” 裴子辰眼眸轻抬,就看江照雪努力让自己迎向他,仿佛是在勇面一只巨兽,认真道:“可那是我的劫,我害怕,所以我变强,若有一日你当真成为人间劫难,我必亲手诛你,你亦如此。” 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她轻声道:“世人皆为自己而活,沈玉清杀你,是为杀你一人,保证千万人绝对的安全。我救你,也有我的缘由。既然众生为己,你亦要为你过得好而争取,不要为任何人违背自己的原则,也不要为任何人做违心的选择,你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这样一来,我不亏欠你,若有一日,就算我要杀你,也不过是你我成王败寇,各凭手段。” “师娘会杀我?” 不知为什么,听江照雪的话,裴子辰不觉伤怀,反觉血脉中有什么沸腾汹涌,他温柔注视着她,轻声询问。 “会啊。”江照雪笑起来,挪开目光,遮掩着道,“我可能杀你,可能爱你,可能恨你,可能怨你,人生这么长,总会有变化,谁知道呢?” “那现在变了吗?”裴子辰追问。 江照雪疑惑:“什么?” “若当初是为履行师娘长辈之职责,为了纠正弥补师父的错误救我,因为我是师父最优秀的弟子救我,那如今,师娘还为何救我?” 江照雪听着这么多弯弯绕绕,眨眨眼,有些听不明白。 裴子辰忍不住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追问出声:“如今救我,留在我身边,是为了裴子辰,还是为了沈玉清?”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 片刻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轻笑出声,转过头去,却不回答。 裴子辰见状疑惑:“师娘?” “小小年纪,心思挺多。”她没有直面回答,只举了酒瓶,“喝你的酒吧。” “师娘,为何?” 他似乎极为在意,继续追问。 江照雪回头瞟向他一动不动的酒瓶,想了想,为难他道:“喝半壶,我告诉你。” 裴子辰得话,握着酒壶不动,似是有些为难,江照雪压着笑回头:“就知道你喝不了,回去……” 话没说完,江照雪就听身后人“咕噜噜”举着酒壶灌。 江照雪吓了一跳,慌忙按住他,忙道:“这是我从真仙境带来,可不能这么喝!” “为了谁?”裴子辰被她按住,但也已经喝了大半,嗓子眼火辣辣的疼,但还是不忘抬头就问,一双眼灼灼如星,格外坚持。 江照雪一愣,随后被他气笑起来:“我服了你了。” “为了谁?”裴子辰盯着她,执着追问。 江照雪被他问笑,知晓他的脾气,不得到答案怕不罢休,只能无奈道:“为了你。” 一直等着的答案仿佛终于得到,裴子辰血液沸腾,他盯着面前人,再次确认:“为了我?” “没错,”江照雪拿他没办法,回头闭眼吹着夜风,实话实说道,“不管最开始最开始为何而来,但此时此刻,为了你。” 裴子辰听着,低下头,轻轻笑出声来。 江照雪撇撇嘴,不高兴回头,喝了一口酒:“瞧把你高兴得,知道世界有人在意你,开心啦?” “那师娘以后还会在意我吗?” “在意。” 江照雪拉长语气,暗翻白眼。 我的天机灵玉,我的神器管家,谁能不在意? “那师娘会一直陪着我吗?” “陪啊。”江照雪认命,也不争辩,懒洋洋道,“不陪着你,要你被沈玉清杀了,师娘可是会心疼的。” 裴子辰听着,感觉胸腔被四月春江之水溢满。 久违的鲜活感滋润在他的生命,他感觉自己像是破茧之蝶,仰望着太阳,慢慢张开羽翼。 “师娘。” 他从她身后,试探着环抱过她,握在她拉着缰绳的手上。 江照雪身体一僵,感觉他的气息喷吐在她耳侧,轻声道:“能不能教我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 江照雪愣着不动,裴子辰一点一点握紧她的手,将他眼睛看到的东西给她,把他身体的操控权完全给她,轻声道:“我只能看见师娘,所以我想用师娘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让她成为他的领路人,从黑暗中推开大门,看到这个世界所有美好。 让他从这一夜,生根发芽,从她的视线,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江照雪听到他的话,明白他的意思。 她想了想,缓声开口:“裴子辰,你是不是,很害怕落崖那天?” 裴子辰一愣,也就是那一瞬,江照雪握紧他,猛地往下一跃! 苍山雪 第83节 裴子辰跟着她翻身往仙鹤背上急坠而下,他下意识想要御剑,江照雪却拉着他大喊:“别动!” 说着,江照雪拉着他翻身朝着天空,死死握着他的手,控制着他的眼睛,仰头看向星空,高呼出声:“裴子辰你看——” 一刹那间,星斗旋转,浩瀚星空映入眼帘,他睁大眼,从她的视角看着这个世界,生死都交在她手里。 他看见当空明月,浩瀚穹宇,万千星辰熠熠生辉,仙鹤振翅长鸣。 他第一次感觉,一月数云千万星,胜却浮生景万千。 他死死抓着她,完全不去控制身体,在心跳接近极限,落地最后一刹,白鹤展翅而下,让两人拉着重重撞上它柔软背羽。 裴子辰撞在仙鹤上,仰头愣愣看着星空,江照雪声音在旁边响起:“你看,落崖,也是可以看到很美的风景的。” 裴子辰听着,转头看过来,迎上江照雪的面容。 他知道的。 他看着面前这个人的笑容,感觉有什么在心中化开。 他忍不住笑起来,不自觉握紧她。 他从不觉得坠崖那一刻有多恐惧,多绝望。 与之相反,他是在坠崖那一刹,看到了这人间最好的风景。 可他不能言说,他只看着这个人,感觉怦然心动。 如果过去,他看见她,生的是生欲,是情欲,是他自己如毒蛇一般自私生出、想死死绞住这根浮木的私欲,那一刻,他终于在他二十一岁,将爱意悄然滋长。 只是他不明白这是什么,他只凭借本能,茫然抓住她的手。 “师娘……”他看着她,喃喃出声,“我可以一直这样,和您在一起吗?” “好啊。”江照雪笑起来,转头看天,“我们还要在一起很长时间,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心点啦。” “我很开心。”裴子辰听着她的话,转头看她。 他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在仙鹤上所产生的、世界只剩下他们的错觉。 他看着面前人,忍不住凑上前,将额头抵在她额头,用神魂将他的情绪传递过去。 情绪传递刹那,江照雪浑身一震,随后就看面前青年的神魂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睛,双手轻拂过她突然变得异常敏感的肩头。 她呼吸微乱,感觉面前青年喷吐出来的酒气,与她呼吸交缠,欲迎未迎,欲言未言,只无意识轻蹭着她额头,温柔道:“我真的,很开心。” 第37章 裴子辰的情绪伴随着灵力传来, 随着他额头无意识的轻蹭和手臂在肩头滑落的摩擦,异样感突然滋生上来,江照雪惊得猛地睁眼, 抬手将裴子辰仓皇一推。 这一推裴子辰纹然不动, 只迷茫抬头, 茫然轻唤:“师娘?” 江照雪心跳微快, 她觉得自己出了问题,这声音听到耳朵里都像勾引。 她闻着裴子辰身上的酒气, 暗呸了自己几声, 赶忙推攮他道:“赶紧起来,这么大人别撒娇, 回去睡觉了,明天还有正事。” 裴子辰得话一顿,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但或许是酒意上头,他也无法多想, 只能撑着自己起身,有些头痛道:“是弟子冒犯。” 江照雪心虚爬起身来, 拉住仙鹤缰绳, 轻咳了一声:“确实冒犯, 不过你是我命侍, 酒意上头,高兴了想进识海分享一下喜悦之情, 可以理解。” 裴子辰恍恍惚惚听着, 江照雪不敢多留,赶紧骑着仙鹤悄悄飞回叶府,把裴子辰送回房间。 裴子辰明显是醉了, 走路有几分踉跄,但还尚存些许理智,一直推拒道:“师娘,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没事,”江照雪怕他半路倒在地上,扶着他送进屋中,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安慰道,“别摔着,好好休息。” 说着,她顺手给李修己拉了一下被子,便赶紧逃出房间:“走了啊。” 她急急忙忙关上大门,小跑回了房间。 等回了自己屋中,她给自己扇着风,重重舒了口气,按着阿南的指引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缓解了一点情绪。 阿南见她忐忑模样,有些不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江照雪不说话,只再喝了一口水,等彻底镇定下来,她才终于回到床上,给自己拉上被子,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那一刹。 她不是不懂事的。 虽然没有彻底成功,但比起裴子辰,她还是有过那么点男女体验的。 毕竟,她和沈玉清,其实也有过一段还不错的时光。 那时候他们还没成亲,九幽境也没犯界,算是她和沈玉清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每天没什么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堵他。 他捉妖,她蹲点。 他历练,她偶遇。 那时候她还是真仙境最耀眼的明珠,被一个天之骄女这么死缠烂打,沈玉清就算嘴上拒绝,但应该还是心动的。 所以每次虽然嘴上说着让她回去,但每次还是会接纳她拙劣谎言。 摔了他就扶,崴脚他就背,所以她总觉得,他应当也是喜欢她,只是脸皮薄,需要她再努力一点。 这么缠得久了,所有人都说他们会在一起,他似乎也快接受这件事。 她就记得有一天杀了一只水妖,天上下了大雨,他和她淋得全身通湿,她拉着他跑进山洞,他领着她在山洞里过夜。 他用衣服隔开两个人,然而她却还是大着胆子探过头去,就看见他正脱光了换衣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看他赤、裸的身体,看见水珠从他肌肉上滑落,她就感觉水珠仿佛是落在她心上,那一晚她心神不宁,口干舌燥,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沈玉清的呼吸也很浅,明显也没睡着。 等到最后,她大概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便隔着帘子,小心翼翼道:“沈泽渊,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你啊?” 沈泽渊听着,呼吸一滞。 江照雪本来以为他又要骂她妖性难除,然而对方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后,她竟就感觉他伸出手,拉过她的手,隔着衣帘触碰上他。 那一碰像是着了火,那一晚沈玉清差点做到最后,只是在最后一刹骤然清醒。 他低低喘息着,抬手捂上她的眼睛,哑着声道:“等我……” 他低头亲吻她:“阿雪,等我回去回禀师门……” “我来娶你。” 是他说他来娶她的。 江照雪终于有些恍惚想起来。 只是沈玉清回去就后悔了。 大约还是嫌弃她妖修出身,又或者下了床就清醒,反正他回了灵剑仙阁,就了无音讯,她在蓬莱等了许久,还美滋滋和江照月说,他肯定要带着孤钧老祖来提亲。 结果等了一日又一日,最后只等来他的道歉信。 她气得带人打上灵剑仙阁,结果九幽境犯界,他便去了前线。 九幽境和真仙境打了差不多一年,那一年他们奔走两地,她是命师,永远被保护在最后方。 他则始终在最前线。 直到沧溟海大战,她一路狂奔去救他,他们才终于再见。那时候她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了。 她只想救他,想他活着。 可救了他,他不领情,这么多年,他始终责怪她擅作主张,责怪她救人、逼婚。 她在这种责怪里越发乖张,她没明白,她做错什么了,娶她是他说的,婚是灵剑仙阁求的,结果成婚后他不闻不问,碰一下就像是她在强迫他。 只是他越是如此抵抗,她越想要他屈服。 两百年她软的硬的,明的暗的,喝酒下药,讨好说谎,用尽手段。 直到最后在江州那年,她站在雨里,终于彻底死心。 本来也不念想了,可在慕锦月入门前一个月,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冒雨前来。 她睡到半夜,迷迷糊糊惊醒,就看他坐在床边。 他身上披着雨夜的冷,见江照雪醒过来,他转眸看去。 江照雪睡得有些恍惚,她撑着起身,慢慢意识到旁边坐的是谁,喃喃出声:“阿渊?” 沈玉清慢慢抬眼,他在夜色里静静看着她,看了许久。 然后他一点点凑到她面前,她以为他又想教训她,皱起眉头:“你又想发什么疯……” “疯”字还没出声,他就吻上她。 她睁大眼,感觉他像少年时,第一次亲吻她那样,克制又温柔。 她听着淅淅沥沥雨声,睁大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的亲吻中流下泪来。 他吻过她,便又停住,只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阿雪,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犯错了。” 她听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 沈玉清没说话,他只轻轻靠着她,似乎很是疲惫。 他靠了她一会儿,她不敢惊扰他,静默不言。 在她以为他会歇在屋里时,他却再次起身,又恢复平日冷淡模样,叮嘱道:“师兄出事,我下山为他料理,会带回来一个弟子,日后你需好生照看,如姐如母,不得欺她。”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半夜来通知这件事,毕竟他的弟子众多,她也从来没管过。 直到半个月后,他带回了慕锦月。 想到慕锦月,江照雪嘲弄一笑。 心里那些伤春悲秋、绮丽情动一瞬全部消散,她彻底冷静下来,暗骂了一句自己丧心病狂、连窝边草的主意都打之后,便闭上眼睛。 江照雪裴子辰睡得香甜时,沈玉清跟着天机院的人勘察着饕餮楼。 “这里的人都死光了。” 天机院院长傅长生看着饕餮楼包间内的惨烈景象,皱着眉头道:“尸体碎尽被阴气腐蚀,手段极为残忍,好像有很多人同时动手……” 苍山雪 第84节 “不。”沈玉清冷静开口,“只有一个。” 傅长生诧异回头,沈玉清感知着周边灵气波动,冷静道:“一千年后,我见过这种功法,是我们那个世界魔修常用之术,我们称之为——阴纸仙。” 傅长生听着,明白过来:“怪不得老朽说,此等功法从未见过,原来不属于此世。那……” 傅长生惊疑不定:“莫不是从千年后回来的,不仅仅只有沈道友及夫人爱徒三人?” “或许吧。” 沈玉清语气淡淡,想了想后,斟酌着道:“此事内子在场,想必知道更多,还望傅院长能早日找到今日领路的弟子,想必会真相大白。” “放心。”傅长生抬手,“沈道友所托,老朽必定尽力。还有一事……” 傅长生迟疑着:“沈道友,可否同我再确认一次,您是在三殿下身上,看到真龙之气?” 沈玉清听到这话,抬眸看向傅长生,傅长生盯着他,明显是一定要要一个答案。 沈玉清想了许久,实话实说:“在下不善此道,但初见时,在下的确是三殿下身上看到真龙之气。” “那太子殿下呢?” 傅长生追问,沈玉清闻言,皱起眉头:“似乎……也有。” 真龙之气在人间,乃天子之征,皇子之中一般不会同时出现。 这个答案出来,连沈玉清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只道:“还是先寻内子,内子若在,必能为傅院长解答。” 傅长生闻言,赶紧道:“放心,今夜这就去查。” 沈玉清得话放下心来,想了想道:“在下徒弟身上伤势未愈,那在下先行告退。” 傅长生闻言,寒暄一番,便送沈玉清离开。 等沈玉清走出饕餮楼,旁边弟子试探道:“院长,那今夜的的供词?” “那就……”傅长生想了想,笑起来,“按太子所说呈上去吧。这个沈玉清……带这个女弟子找夫人,可真有意思。” 傅长生的话沈玉清没有听见,他从饕餮楼走出来,穿过江照雪裴子辰走过的长廊,他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江照雪最后那个笑容。 那样挑衅又艳丽的笑容,他在她年少时见过无数次。 每次出门打架除妖,侥幸逃跑时,她会忍不住挑衅一下对方。 他少年时这样抱着她逃跑,看她惹祸,每次他都想,她太能惹事,可又没办法抛下,只能每次她惹了事,想办法打赢对方,或者逃跑。 就像现在的裴子辰。 他知道裴子辰只是在救她。 毕竟是待在身边七年的徒弟,裴子辰的性情他也知道,必是江照雪妖性难驯,可是…… 他怎么敢? 心中锐痛顿生,想起江照雪手攀在裴子辰背上,在裴子辰怀中探出头来,朝他挑衅笑开模样,杀意痛意一起涌上。 那是他的师娘。 他怎么敢他年少时一样碰她? 怒意和隐秘的不安克制不住,以至剑身铮铮作响。 等回到住所时,慕锦月正在门口等他,看见他手执拂尘,独身而归,慕锦月有些意外,忙跟上去追问:“师父,师娘和师兄呢?没见到吗?” “见到了。” 沈玉清压着情绪,疾步往内,慕锦月小跑跟上他入屋,见他坐下,打量着他的神色,忐忑道:“那……那他们人呢?” “坐下把脉。” 沈玉清没有回她,放下手中拂尘,面上看不出喜怒。 慕锦月心中不安,但也不敢多言,只坐到沈玉清对面,将手递了过去。 自从四年前她中灵泯散之毒后,身体每况愈下,寿命越薄,哪怕只是人间刺杀,对她来说也是重伤。每日都需沈玉清确认情况,补充灵力。 沈玉清先为她诊脉,过了片刻后,输送了些许灵力给她,平淡道:“太医院给的方子可以继续吃,你身体不好,日后无需等我,早些休息,回去吧。” “师父,”慕锦月试探着,“师兄是不是又带着师娘跑了?” 这话出来,沈玉清动作微顿,慕锦月见状便知结果,她面露愁色,想了想,分析道:“师父,师兄屡次从师父手下逃脱,想必是得到了什么宝物。师父若是强行想要抓他们回来,怕是不易。” “此事你不必多管,”沈玉清扭过头去,催促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师父!” 慕锦月见沈玉清执拗,抿唇劝说:“您若不说明来意,他们只会一直逃下去,您的时间不多了。” “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沈玉清径直起身,往内间走去,“出去。” “师父!”慕锦月话已出口,也管不了自己死活,干脆大起胆子起身,一口气继续道,“如今师娘护着师兄,不过是因她是命师,不信天命书,觉得师兄含冤,所以为了纠正师父之错,在补偿师兄而已。他们与师父见面就逃,不过是因为怕师父再杀师兄,加之师娘要回去必须要收集溯光镜,她需要您,只要您说清楚来意,给师娘低个头,她就不会再走了。” “如果我就要杀裴子辰呢?”沈玉清听着,执拗转身,盯着面前弟子,仿佛是要证明什么,“她还要为他躲我一辈子吗?” 慕锦月一愣,她揣摩着沈玉清的话。 意识到沈玉清在意的是江照雪未曾选择自己后,她迟疑着道:“师父,我知道……过去师娘一直将师父看得很重。可……” 慕锦月顿了顿,还是大着胆子:“人是会变……” “住口!”沈玉清闻言瞳孔急缩,惊喝出声,似是怕她说出声。 慕锦月吓了一跳,看见慕锦月惊慌神色,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他竭力压着袖子微颤的手,扭头不敢看慕锦月,只道:“我与你师娘之事你不清楚,她只是与我赌气而已,我与她之婚事,事关两宗体面,牵扯颇深,容不得她随意解契和离……” “师父,”慕锦月反应过来,立刻打断他,平静中带了怜悯看着他,“我没有说师娘会解契。” 沈玉清闻言,整个人僵住。 慕锦月见状,知道不能再说下去。 想了片刻后,她抬手行礼:“夜深露重,师父保重贵体,弟子先行退下了。” 说着,慕锦月便转身往外。 沈玉清一个人站在原地,风从大门轻拂而来,吹动他因打斗散落下的鬓间碎发,像是有人用手轻撩着他的面颊,“咯咯”笑着:“沈玉清,沈泽渊,你看看我呀。” 这声音和今日那明艳笑容映在一起,他突生几分无力。 指尖微蜷,脑海中全是今日的江照雪和裴子辰。 两百年,他已经不是沈泽渊,可她却还是当年模样,仿佛不曾变过分毫。 那样的性子,谁若在她身边,时日久了…… 她是妖。 少年时难以克制的冲动、两百年在她面前一次次狼狈逃脱的景象浮现在他脑海,他分不清这是愤怒还是恐惧,只清楚知道—— 她是妖。 妖性难驯,天生魅惑人心。 而裴子辰……已经二十一岁了。 这恰是他认识江照雪、也是江照雪一眼看上他的年纪。 意识到这一点,他便清楚知道,不能再留江照雪在裴子辰身边了。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没发生什么,一刻都不能再留。 “寻时镜,”沈玉清突然开口,慕锦月错愕回头,就见沈玉清站在原地,面无表情询问,“能感应到裴子辰的位置吗?” 慕锦月闻言微愣,意识到沈玉清是在问她,她反应过来,忙道:“他的宝物应当是有与寻时镜感应之物,每次师兄从师父手下逃走时,我都能感应到。” “我明白了。” 沈玉清垂下眼眸,轻声道:“回去吧。” 慕锦月摸不清楚沈玉清的意思,行礼告退。等走到门边,沈玉清才终于开口:“下次他来找宋无涯,我带你过去。” 第38章 裴子辰一觉睡醒, 日上三竿。 他从来没有睡到这么晚,整个人躺在床上,头脑昏昏沉沉, 隐隐约约想起昨晚发生什么, 他惊得猛地坐了起来。 他做什么? 他居然……居然抱了江照雪, 还用灵力带着情绪给江照雪送过去, 想“分享”给她? 这会发生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他…… 裴子辰心中慌乱, 一时竟有些不敢出去。 然而慌乱不过片刻, 就听外面江照雪、钱思思、叶天骄、李修己四人的笑声传来,裴子辰愣了愣, 随后就听江照雪大声道:“裴子辰,醒了就出来, 别赖在里面。” 裴子辰闻言,也不敢停留,知道江照雪是听到他醒了, 赶紧梳洗换上衣服,便推门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 他便看到四个人坐在桌边打马吊。 李修己人还没桌子高, 在凳子下面垫了好几本书, 才和桌子齐平, 但也有模有样,在努力学着大人的模样思考。 江照雪倒是十分随意, 翘着二郎腿, 一手搭在腿上,一手在桌上玩敲着一张牌,裴子辰出来, 她也没看,只道:“早上我们和叶大少爷吃过了,你先去吃饭,天骄已经让人去打听消息,你可以休息一天。” 几句话江照雪就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从容模样,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晨起那点慌乱慢慢平复,他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女子,不由得浮起笑意,恭敬道:“是,女君先耍玩。” 说着,他便先去吃饭,等他一走,叶天骄赶紧凑了过来,忙道:“姐姐,你对他做了什么?” “怎么了?”江照雪奇怪。 钱思思敲着牌,漫不经心道:“他笑得就像刚被人睡过一样荡漾,昨晚不会被你睡了吧?” “你再胡说一个字,我今天就让你裤衩都不剩的走。” 江照雪扫她一眼,钱思思倒吸一口凉气,想到今天早上的战绩,忙道:“我错了,是我被睡了,我再也不胡说了。” 江照雪冷哼一声,出了一张牌,同叶天骄道:“昨晚和我聊了会儿天,心情好。” “能和你聊天,他心情肯定好。”叶天骄得话,想了想道,“我心情也好!” 苍山雪 第85节 江照雪被他逗笑,催他出牌,暗暗看了一眼坐在饭厅的裴子辰,少年明显和平日不同,浑身气息温和明媚许多。 江照雪垂下眼眸,遮住眼中几分笑意,同众人继续打牌。 打了一会儿后,裴子辰吃完,回到江照雪身后。 江照雪见他回来,朝李修己方向扬了扬下巴:“去,把这小孩换了。” “不要!”一听江照雪要换人,李修己立刻反抗,“我不是打得好好的吗?我又不是不会打,为什么要还我?!” 江照雪一听顿住,不得不说,李修己这小孩年纪虽然小,但十分聪慧,打马吊一学就会,她到的确没有理由换人。 只是裴子辰这么站着,她有些过意不去,回头看了裴子辰一眼,就见裴子辰笑笑道:“女君,我看你们打就好。” “看,哥哥都这么说了!” 李修己闻言气势汹汹出牌,愤愤看着江照雪:“我不走!” “好好好,”江照雪见裴子辰没意见,也就安稳下来,打着哈欠道,“你打,你想打就打。” 一行人懒洋洋打着马吊,裴子辰站在江照雪身后,他用影子把江照雪遮住,免得太阳太过锐利。 江照雪坐在他影子里,她看不见东西,只能凭触摸知道自己的牌面,但也打得风生水起,让钱思思叶天骄走投无路。 大家一面打着牌,钱思思一面询问江照雪:“你早上去看那鲛人,怎么说的?” “什么都不知道,”江照雪想了一下今天早上的审问结果,回应道,“说自己是趁乱跳进水里,然后突然就出现在你的麻袋里。我估计就是你跑的时候,他刚好在水边,灵虚扇可能是就近换物,就把他给换了。” “哦,”钱思思点头,好奇道,“那人呢?” “重伤,我送医馆了。”叶天骄随意道,“那些人可真不是人,他身上好多伤。” 想到昨夜饕餮楼中所见,钱思思和江照雪都不由得沉默一瞬。 过了片刻,江照雪忍不住道:“怎么会有饕餮楼这种东西……” “多了。”钱思思语气淡淡,“一个饕餮楼,要多少货源才能支撑,你想想货源从哪里来。这里是京城,算好的啦,你去边境看看。” “边境?”叶天骄好奇看过去,“你去过边境?” “哪儿没去过啊?”钱思思轻笑,“我这种江湖杀手,去的地方多咯。” “那,”裴子辰听着,站在江照雪身后,好奇道,“那只鲛人没说什么,现下我们怎么办?” “等。”江照雪出了张牌,平静道,“宋无涯是皇子,入了饕餮楼,总要有个结果。叶大公子已经上朝去了,等他回来,就知道宋无涯在哪里,我们再去找找咯。” 一行人打着马吊,等着叶文知,等到午后,叶文知回家吃饭,江照雪一听叶文知回来,立刻满面笑容迎了上去,高兴道:“快快快,去接一接大公子!” 说着,钱思思赶紧扶着江照雪,两人小跑着往门边去,钱思思压低声道:“还说这个翰林院,以后是不是要当宰相的?” “没错。”江照雪压低声道,“你捧好他,前途无量!” 钱思思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在叶文知进门之事,和江照雪一起花枝招展迎上去:“叶大人~~” 叶文知被两个冲来的女人吓了一跳,看见江照雪,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道:“江仙师。” 随后同钱思思打了招呼:“钱姑娘。” “叶大少爷回来了。” 江照雪殷勤去试图接叶文知的官帽,叶文知被她逗笑,将官帽递给一旁下人,知道江照雪是想问什么,同江照雪一起走进去,温和道:“江仙师久等。” “不久不久。”江照雪赶忙摆手,“等你,多久我都是愿意的。” 这毕竟是给了她七世功德的大善人,她态度必须好些。 叶文知闻言抿唇轻笑,抬手道:“请。” 一行人去了饭厅,江照雪被搀扶着坐在叶文知身侧,裴子辰坐在江照雪旁边,为江照雪布菜。 叶文知坐下,等上菜后,将下人遣走,江照雪识趣设了结界,赶忙道:“叶大公子,今日朝上如何说?” “如江仙师所料,”叶文知神色严肃起来,认真道,“天机院指认昨夜在饕餮盛宴抓到了三殿下,怀疑三殿下是饕餮楼的楼主。” 听到这话,除了江照雪和裴子辰,众人都是一愣。 钱思思面露茫然:“怎么回事,天机院瞎了?” “不是天机院瞎了,”江照雪笑了笑,“两位皇子斗法,天机院自然要良禽择木而栖。宋无涯以身入局,无非三个结果,要么抓到太子,以此为由扳倒太子;要么他被刺杀在饕餮楼,还有一个就是……” 江照雪敲着桌子,思考着道:“天机院就是太子故意给宋无涯的诱饵,宋无涯出现在饕餮楼,就算不死,只要天机院咬死宋无涯是被抓回去的,那他也说不清楚。别说现在指认他是饕餮楼的重犯,就算什么都不指认,他出现在饕餮楼,他的名声也毁尽了。不过,天机院为什么要帮太子呢?” “天机院信奉天命。”裴子辰开口,解释道,“谁的身上有真龙之气,他们就相信谁是下一任君主,无论君主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 “哦。”江照雪点点头,明白过来,“那看来身上有龙气的,是太子咯?” “也不尽然。”裴子辰微微皱眉,“我之前见三皇子时,他身上……似乎也有。”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诧异,随后一想,只道:“无妨,我见了就知道。” 叶文知听着他们的话,神色微沉。 江照雪感觉道叶文知的情绪,赶忙回头,体贴询问:“叶大人因何愁苦?” “太子无德,”叶文知听着,叹了口气,“若真龙之气当真在太子身上,我怕……大夏国运将尽。” “哥你快闭嘴吧!”叶天骄一听,吓了一下跳,赶紧道,“这话你也敢说,我都不敢说!” 叶文知无奈看了傻弟弟一眼,想了想,只转头同江照雪道:“江仙师,若是有机会,在下还是希望江仙师能救三殿下,看看三殿下……” 叶文知心存侥幸:“是否是真龙。” “放心。”江照雪思考着,“他呢,我是一定会去看的,现在就一个问题。” “他在哪儿?”钱思思直击重点。 “天牢。”叶文知忧心忡忡,思考着道,“如今老臣在想办法,陛下将他关在天牢,由天机院看管。” “天牢……” 江照雪思考着,敲着桌面:“天牢有狴犴神兽镇守,外加天机院看管,而且,沈玉清一定会盯着宋无涯,要去见宋无涯,不是易事。” “这种贵族,天机院不会贴身看守,一般是单人单间,而看守的弟子普遍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女君只要能直接进入房间,开启山河钟结界,就不会被发现。” 裴子辰思考着。 江照雪也琢磨:“狴犴神兽也有休息的时候,如果有人能和我里应外合,将我给的法阵放入天牢,我可以想办法让它睡着一段时间。最大的危险,其实是沈玉清……” “没错,”钱思思一想到山林里那道剑气,心有余悸道,“你那个前夫太过可怕了,你把他弄走,飞只苍蝇他都知道。” “那……”叶天骄思考着,“怎么弄走他呢?” 江照雪想了想,抬眼看向叶文知:“叶大人在天牢有人吗?” “在下可以安排,但……江仙师想做什么?” “我会给你一个用纸绘的法阵,你的人把我给的法阵放在身上,分别放在监狱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之后我催动法阵,赌一赌能不能让狴犴睡着。只要狴犴睡着,沈玉清不在,天机院金丹期的弟子拦不住我。” “明白。”叶文知听着,点头道,“小事。但我的人七日轮班做一次管事,他下一次当主管,是在三日后。” 三日后…… 江照雪听着,突然意识到,三日后入夜过丑时,刚好是她火毒发作时间。 不过若是顺利,她可以白日解决宋无涯,晚上解决火毒,倒无大碍。 “那就三日后。”江照雪思考着,“三日后,我们戌时动手。叶大公子的人把阵法带进去,其余人负责引开沈玉清,我自己进天牢,在宋无涯监狱中布一个屏蔽狴犴的阵法,之后如何……再从长计议。” “你说得很好,”钱思思思考着,随后道,“但沈玉清那玩意儿怎么引啊?!” “两个办法,第一,从慕锦月下手。” “我怕下不了。”钱思思琢磨着,“我上次把慕锦月捅了,我估计他得把人拴在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 “你不懂,子辰,”江照雪抬眼看向裴子辰,认真道,“用你的时候到了,你传音玉牌上还有慕锦月吗?” 裴子辰问一愣,突生几分忐忑,莫名其妙回了句:“我……我忘了删……” “那就好。” 江照雪立刻道:“到时候,你用传音玉牌叫慕锦月,把她悄悄引出来。如果她带着沈玉清来,你就跑。如果她一个人来,你就劫持她,逼沈玉清过来,再跑。” “跑得掉吗?” 钱思思疑惑。 “我给你们一个镜像阵法,子辰在阵法内开,你们可以在空间里和他捉迷藏。除非他一剑破掉阵法,不然他得和你们周旋一阵子。” “那他一剑破了怎么办?” 叶天骄凑过来,也是好奇。 江照雪叹了口气:“我给你们的法阵阵眼我会再设置一个转移阵,如果你们能在一开始,从慕锦月身上取下一个东西放在阵眼中间,这个法阵就会和慕锦月关联,沈玉清暴力破坏法阵,就会重伤慕锦月。” “妙啊!”钱思思拍掌,“我看他把那个小徒弟走哪儿带哪儿的模样,肯定不敢啦。” “这中间,思思和叶二都穿我的衣服,装成我的模样,在阵法里溜他,干扰他的心神,尽量拖延他找到阵眼的时间。” “好!” 所有人一起应下,钱思思突然想起来:“不过,慕锦月要是不来怎么办?” “放心。”江照雪意味深长看裴子辰一眼,笑着道,“她肯定来。” 裴子辰闻言一愣,不理解江照雪这话:“女君?” “以后你会知道啦。行,那就这么定下。”江照雪一拍掌,“这几日,大家吃好喝好,来,我们举起酒杯,为了收留我们的叶大少爷,叶二少爷,干杯!” “干杯!” 叶天骄高兴举杯,所有人喝了一口。 等喝完之后,大家热热闹闹吃了饭,随后各自散开。 江照雪带而后裴子辰和李修己一起回自己院落,一路见裴子辰无话,江照雪有些奇怪:“怎么,不够开心啊?” “没有”二字下意识要出声,迎面看见江照雪笑眯眯的眼,裴子辰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实话实说道:“感觉,师娘很喜欢叶大少爷。” “当然喜欢!” 江照雪果断开口,裴子辰一时说不出话。 江照雪回想着七世功德盈满身体的时刻,幸福道:“他把七世功德都给了我,没有比这么更好、更善的人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随后才意识到:“师娘喜欢他,是因为他给了师娘七世功德?” “不然呢?” 苍山雪 第86节 江照雪奇怪:“我图他什么?他喜欢庄燕,还和人家睡了,我不知道就算了,我都知道了,要还喜欢,想起来不犯恶心吗?” 说着,江照雪回头:“亏吃一次就够了,我又不是有病,有选择非得找个心里有人的?” “师娘说的是。”裴子辰跟在江照雪身后,垂下眼眸,“若师娘要喜欢,还是得喜欢一个一心一意的才好。” “不过现在说这些太早啦。”江照雪认认真真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养大,养好,养得根正苗红。” “方便宰杀。” 阿南声音在江照雪脑海中突兀想起,江照雪狠狠骂了句:“闭嘴,别扫兴!” “师娘,”裴子辰闻言笑开,“那师娘遇到喜欢的人之前,会一直陪着弟子吗?” “陪!”江照雪果断道,“现在我们去给你买东西。” “买什么?” “发冠啊。”江照雪想着,拉着李修己和裴子辰出门,“之前一直你及冠时候为你加冠,一天天忙忙忙,忙个没完,趁着这两天有时间,我去给你定一个。等咱们干完这一票。” 江照雪回头笑着看他:“我为你加冠。” 听到这话,裴子辰愣愣看着面前女子。 他心潮涌动,看江照雪带上易容的法器,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拉住她。 江照雪回头看他,裴子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垂下眼眸,故作镇定:“师娘,我拉着你走。” “不然呢?”江照雪奇怪,他们出门都是他拉着她和李修己,方便让她看东西,也能更好伪装一家三口。 裴子辰听她的话,轻轻一笑。 他拉着江照雪和李修己走在路上,心被盛阳填满,看着江照雪为自己挑选发冠,想着之后的时光,轻声道:“师娘,我们拿了灵虚扇去哪里?” “溯光镜让我们去哪儿就去哪儿。” “要没有去处呢?” “那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逛逛咯。” 两人随口商议着去处,裴子辰心中颇为高兴。 等到定了发冠回来,夜里裴子辰熄灯上床时,鸢罗弓终于忍不住开口:“喂,小子,你就睡了?” “不然呢?” “你吸收了我的力量!”鸢罗弓急道,“吸收你不炼化啊?你不修炼吗?” “应急而已,为什么要练?” “你……”鸢罗弓瞪大了眼,“你小子玩我?!” 裴子辰不说话,鸢罗弓茫然:“不是,你不想要力量吗?” “我更不希望师娘怕我。” “可你这样抢不赢你师父的!”鸢罗弓激动道,“你废物一个能干什么啊?” 裴子辰一顿,随后道:“我为何要和师父争抢?” “那要江照雪跟着沈玉清跑了怎么办?” “师娘说了,”裴子辰语气温和,想到未来,便格外柔软,“她会一直陪着我。” “那是你师父要杀你,她得带着你跑。要你师父不杀你了呢?到时候你们回去,你以为你还有现在骑仙鹤喝酒拉手的好日子?你怕是见都不见到她!” 就像过去在灵剑仙阁,他去云浮山都要层层通报,最后站在她大殿外,恭敬跪着为沈玉清传话。 过去那样普通的时光,在鸢罗弓言语之下,竟一瞬变得格外可怖。 他不愿深想,只闭上眼睛,翻身道:“我乃天弃之人,天命书哪里说改就改的?改命之前,师父都不会放过我。你不必多言,多谢你帮我救下师娘,可是你的功法,我不会修习。” “为什么?”鸢罗弓想不明白。 裴子辰平静回应:“你的功法,易让人放纵心性,滥杀重欲,修习此术,易伤他人。” “可你若能坚守心性……” “为何要以他人之安危,成为磨炼我心性之石?”裴子辰坚定反问。 鸢罗弓一时语塞,片刻后,他大笑起来:“好好好,你果然是我要之人!你这样的心性,最适合不过了!” 裴子辰不说话,鸢罗弓也不强求,只笑道:“放心吧,你没你想得那么干净,以后你有求我的时候。裴子辰,”鸢罗弓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骨子里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比谁都清楚。” 第39章 他是个什么东西? 想起自己从年少时开始做的那些绮梦, 裴子辰睫毛一颤,静默不言。 鸢罗弓轻笑一声,倒也消停下去。 三日很快便到, 午后大家吃过饭, 所有人便开始准备。 钱思思指点着叶天骄穿江照雪的衣服, 叶天骄愤愤不平, 不明白道:“为什么要我穿女装,裴子辰不穿?大家都是男人, 怎么他就搞特殊?” “因为你漂亮!”钱思思给他擦着口红, 安抚道,“而且你比他聪明。” “最主要的是, ”江照雪坐着伸展体操,活动筋骨, 提醒道,“沈玉清认识他,他本来就已经干扰沈玉清了, 你们两要是不伪装成我,他看都不看你们这些蝼蚁一眼。” “你说得他好像很厉害一样!”叶天骄不服气。 “他全力一剑能灭了你们大夏。”江照雪弯着腰, 活动着筋骨, 语气漫不经心, 但更显对沈玉清的信心。 等在一旁的裴子辰抬眸看过来, 就见江照雪随意道:“如果不是人间境的法则压着他,他力量使用太过可能被寻时镜送回去, 你以为大夏有几个人能给他打?” “师父这么强?”裴子辰突然询问。 他过去知道沈玉清强, 但他入门之时,沈玉清已经是仙尊,他没见过沈玉清出剑, 对沈玉清的强几乎也没有概念。 江照雪知道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拜了个什么师父,笑着道:“那当然,他年轻的时候还有输的时候,打从步入合体期,我就再也没见他输过了。你以为灵剑仙阁仙盟盟主的位置怎么来的?打出来的。” “可……”叶天骄不服气,“人间境也有好几位大乘期啊!” 江照雪听着,想了想,点头道:“也是,也有可能有几个能打的。” 打不得过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她爹也不一定打得过。 江照雪语气敷衍,叶天骄听不出来,只道:“没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裴子辰静默听着,他摩挲着剑柄,似是思考什么。 江照雪见他不说话,凑上前去:“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 “弟子在想,”裴子辰垂眸看向手中剑柄,“自己何时才能有师父之境界。” “快得很。”江照雪听着笑起来,但一想到他成长之后所面临的,又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道,“没到也没关系。先去办事儿,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阿南叹了口气,“锁灵阵开启,要的就是全部,你可别太上心。” “知道了。” 江照雪也知道阿南说得没错,悻悻转身,去门口晒太阳。 虽然看不到,但太阳暖洋洋落在身上,她还是觉得很舒服的。 一行人准备好,已经快要下午,叶文知穿着官服,有些紧张赶回来,高兴道:“成了,江仙师给我的法阵,我已经让人带进天牢。” 江照雪听着,立刻感应了一下,确认法阵的确在天牢位置,转头催促裴子辰:“子辰,去布阵。” 裴子辰得话,立刻领着打扮好的叶天骄和钱思思去京郊布阵。 布好阵法之后,他没有立刻用鸢罗弓开辟空间,寻时镜能感应到神器存在,他只有在最后一刻逃跑时才会选择鸢罗弓。 他便站在法阵之中,通知江照雪:“师娘,我这边好了。” “给慕锦月发消息,”江照雪立刻道,“让她别告诉沈玉清,自己偷偷过来。” 裴子辰得话,拿了传音玉牌,真要给慕锦月传信,他又不知该传些什么。 其实他和慕锦月并不熟悉,过去也不过是普通同门,甚至因为男女之别,还颇为生疏。只是慕锦月的确一直对他比较热情,但他从来只当是慕锦月的性格如此。 如今贸然相邀,他迟疑着,斟酌着分寸。 旁边钱思思一看他犹豫,立刻将传音玉牌从裴子辰手上一拽,翻找出慕锦月的名字,开始飞快书写:“师妹,现下城东十里亭,有要事相商,事关你我下半生去处,切勿惊扰师父。爱你的师兄,辰。” “等等!” 裴子辰看见最后一句,慌忙想要拦住钱思思,然而钱思思已经将消息送了出去。 见消息送出,裴子辰一把夺回传音玉牌,厉喝出声:“钱姑娘怎可如此?!” “不写主动点人家小姑娘愿意来吗?” 钱多多瞪了裴子辰一眼:“不懂事。” 说完,裴子辰就看传音玉牌亮了起来,上面是慕锦月的回复:“好。” 看见这个“好”字,钱多多笑起来:“哟,这小姑娘还挺高冷。” 然而裴子辰不言,他看着“好”字,皱起眉头,随后便意识到:“这不是师妹。” “啊?” 钱多多和叶天骄一起回头:“这是谁?” 说着,他们便觉周边震动起来,裴子辰神色瞬凛,手中长剑急出,瞬间利用鸢罗弓之力劈开几道空间,如镜子一般面对面立在法阵之中,在沈玉清出现最后一刹,他猛地往空间一跃,提醒道:“我师父,跑!” 音落刹那,剑气浩荡而来,惊得法阵中三人全部跃入空间,随后便见剑气“轰”一声砸落地面,在落地时又急急收势。 三人都吓得不轻,躲在裴子辰开辟出的空间中不敢出来。江照雪的阵法,是在一个阵法中,将裴子辰开辟的空间打通成为一个循环迷宫,三人隔在一边,根本无法感知自己到底在整个迷宫中的哪个位置。 他们躲在暗处,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阵法中的沈玉清,每个人心跳都极快。 沈玉清来得太急,纵使带了慕锦月,他们也根本没有碰到慕锦月的机会,这也就意味着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制衡沈玉清的东西,他随时可能一剑破开法阵。 法阵虽然是江照雪写的,但她如今毕竟只有元婴期的修为,沈玉清具体被压制到哪个境界不得而知,但剑修对灵力的依靠也没有那么强大,剑意对剑修的重要性远胜于灵力,因此,在没有慕锦月作为人质牵制的情况下,沈玉清能把阵法破到哪一步,谁也不好说。 大家都紧张得不敢呼吸,裴子辰扫了一眼正环顾着周边法阵的沈玉清,压着心跳,给江照雪传音:“师娘,好了。” 苍山雪 第87节 传音带来灵力波动,几乎是在信息发出瞬间,沈玉清朝着裴子辰所在空间一剑斩来! 裴子辰往侧方一跃而出,同时拔剑又破开一个空间,叶天骄和钱思思配合在沈玉清身后往隔壁空间一跃,慕锦月惊呼出声:“师娘!”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慕锦月拉住沈玉清袖子,急道:“师父,这个阵法不能硬破,师娘在这里!” 沈玉清得话,眉宇微凛,冷声道:“江照雪,我不伤你,你出来。” 三人不敢说话。 沈玉清气息愈冷,环顾着周遭空间,平静道:“我知道这是九曲连廊阵,你们每一个空间相连,我想抓到你们不容易。可狡兔三窟,窟亦有尽,我若把你们这些空间一个一个拆了,你又往何处逃?” 听着沈玉清的话,三个人躲在自己空间里,钱思思双手合十疯狂祷告,叶天骄手捻符箓大口呼气逼着自己镇定,都祈求着不要砍到自己头上。 唯独裴子辰,手握长剑,警惕盯着沈玉清,时刻等着出手。 沈玉清见没有人应声,眼中愠色更浓,干脆回身朝着一个空间一剑劈去,空间瞬间如镜子一般碎裂开。 沈玉清眼见无人,毫不犹豫挥剑往下,连劈三个空间,眼看着要劈到叶天骄,裴子辰赶忙往外纵身一跃,沈玉清急旋而回,厉喝出声:“竖子休走!” 与此同时,钱思思从沈玉清身后一跃到另一边,慕锦月高喝:“师娘!” 这话扰得沈玉清回头一扫,叶天骄见他扭头,赶紧把符箓飞砸而出,趁机又跃到另一个空间。 三人齐心合力,倒将沈玉清缠住,而另一边,江照雪得了消息,便立刻开启早已准备好的阵法。 要让狴犴闭眼不是容易之事,她如今不过元婴期,想要让狴犴闭眼,几乎不可能。所以她特意送进去了四个助眠用的法阵,这种法阵没有什么害处,狴犴察觉也只会当是普通狱卒用来助眠。但这个四个法阵放在东南西北四角时,就会封在狴犴四方,助眠法阵悄然启动,她再与天赌运,胜算便更大了。 但狴犴作为神兽,她不敢随便惊扰,再次之前还是先卜了一卦,确认是大吉之后,才放下心来。 她早准备祭桌,脚下绘阵,叶文知就带着陈昭人等在一旁,焦心看着江照雪手中法诀翻转,冷静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求神小眠——去。” 说着,一根玉签从签筒中飞出,“上吉”二字翻出,江照雪心中稍安。 感知到法阵内狴犴安睡,江照雪立刻开始重新布阵。 叶文知见状,不知江照雪具体是什么进度,忙道:“江仙师,现下如何?” “狴犴已经安睡,我可以进去了。” 江照雪一面画阵,一面道:“但我不确定子辰能拖沈玉清多久,保险起见,我会以魂体进入天牢,这是清音铃。” 江照雪取出一个铃铛,递交给陈昭:“陈先生,若出意外,我唤你摇铃,你便立刻摇铃。” “明白。” 陈昭立刻点头,江照雪手中阵法再绘,重新摇动起乾坤签:“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魂行千里——去!” 玉签飞出,江照雪看见“上上”二字,一把接过,拿到手中后,她转头看向叶文知和陈昭,颔首道:“我这就去了,叶大人有需要带的话吗?” 叶文知闻言一顿,迟疑片刻后,他咬了咬牙道:“请江仙师告知三殿下,让三殿下以保住性命为重,留得青山在,我等臣子,自会为他周旋。” “好。” 江照雪点点头,随后手上用力,捏碎玉签,随后她整个人的身体便软了下去,叶文知和陈昭干净上前扶住她,叶文知慌道:“江仙师?” “无妨,”陈昭沉稳出声,“江仙师魂魄离体,先扶到一旁躺下。” 他们扶着江照雪身体躺下,江照雪眼前慢慢黑下去,等她再次睁眼,便感觉自己在了另一个空间。 “到了。”阿南提醒她,“左边有一把椅子。” 江照雪听着,悄无声息坐到左边椅子上。 这是一把太师椅,她整个人懒洋洋斜倚在椅子里,撑着额头,手指一抬,山河钟悄无声息落下。 宋无涯对于她的到来毫无感知,还仰头看着高处窗户,忧愁感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唉……” “三殿下。” 女子含笑声响起,宋无涯吓了一跳,回头就见一个女人坐在他的椅子上。 她一身雪衣柔软流淌在周身,周身泛着淡淡华光,五官明艳动人,突兀出现在这昏暗牢房,如仙如妖。 宋无涯愣在原地,片刻后,江照雪笑着出声:“三殿下,不认识我了?” “沈夫人?” 宋无涯骤然惊醒,江照雪神色淡了几分,提醒道:“我与沈仙师已解道侣契……哦,就是人间境说的和离,所以沈夫人这个称呼不太妥当。在下江照雪,尊号蓬莱真武元君,三殿下若不弃,可称我一声江仙师。” “哦。” 宋无涯听着,反应过来,盘算着她与沈玉清的关系,笑着坐到江照雪一旁摇椅上上。 他虽然入狱,但毕竟是皇子之身,牢狱也和普通房间差不多,摇椅嘎子嘎子响起来,他看着江照雪,笑眯眯道:“不知江仙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受人之托,救殿下于水火。” 江照雪直接道:“前几日,三殿下与天机院联手,想在饕餮盛宴中抓捕主事人太子殿下,没想到天机院却投靠太子,反诬三殿下是饕餮盛宴的幕后人。天机院在大夏地位不凡,天机院认同了太子殿下,等于认同了他天子真龙之命,光凭三殿下及一干臣子,怕是再难有翻身之力。过几日审讯之后,三殿下难逃死劫。” “所以,”宋无涯直起身,倾身靠近江照雪,端详着她,笑着道,“仙师打算救我一命?” “正是。” 江照雪颔首。 宋无涯轻笑:“为了灵虚扇?” 没想到宋无涯说得这么直接,江照雪一想便知:“沈玉清告诉你的?” “没错,”宋无涯一展折扇,摇着扇子,慢慢悠悠,“他说只要我把灵虚扇给他,他可以救我离开,可我没答应。” “为何?” “灵虚扇何等宝物?如果我只是想跑,那我不需要沈仙师,也不需要江仙师,甚至于当初我就不回京城。帮我逃命换灵虚扇,价码太低了。” “所以,”江照雪听着,歪了歪头,“殿下想要什么?” 宋无涯没有出声,整个房间只有摇椅“嘎吱嘎吱”的声音,江照雪等了一会儿,听着宋无涯慢慢道:“我听闻江仙师是命师,据说命师,不受天命书管辖,有改变天命之能?” 江照雪听着,虽然她看不见,却还是抬眸看向他的方向。 宋无涯靠在摇椅上,抬手展开手中折扇,借着牢狱里的光,看折扇上的红梅,在摇椅之声中,慢慢道:“赵贵妃打算后日审我,三日后,我打算在祭坛之上,以命问列祖列宗国储归处,”宋无涯说着自己的计划,冷静道,“大夏若是命定的储君,会受到先祖庇佑,但如果不是真龙,便会在祭坛上当场被业火焚尽而亡。若你能把我的命改为真龙之命,灵虚扇,”宋无涯看向她,“我给你。” 江照雪听着他的话,不由得笑起来。 想了想,她开口道:“殿下可否予八字一观?” 宋无涯得话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说了八字。 江照雪掐算片刻,皱起眉头:“此事……有些难办。” 听到这话,宋无涯面色顿冷:“怎么,江仙师作为命师,也不过如此?” “改真龙之命,此乃事关天下格局之变化,要折损我至少半数修为。” 江照雪沉声开口,宋无涯一听有戏,面色稍缓,忙道:“在下知道此事并非易事,但在下改命,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太子无德,若让他成为皇帝,大夏必亡。在下是如今唯一有可能阻止此事之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在下心甘情愿。”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江照雪思考着,似乎是在犹豫,“太子之暴虐,在下已有所见,殿下担心,亦是本君担心之事,若能有选择,本君受百姓供奉,绝不会将苍生置之不理,只是,此番改命,于本君而言损耗太过,事成之后,怕是需要殿下……答应在下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宋无涯立刻追问。 江照雪一副心痛模样,叹息道:“灵虚扇自不必说,事成之后,殿下将灵虚扇予我,此乃我此行目的。” “明白。”宋无涯点头,“还有呢?” “除了灵虚扇之外,还希望殿下承诺我,首先,待您登基之后,为我在大夏建庙三百间,让我积攒功德,早日恢复修为。” “这是自然!”宋无涯一听‘登基’,立刻道,“若在下能顺利登基,必奉江仙师为国神,一月为您建一间!” “这倒也不必。”江照雪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道,“多建点就好,就是个心意。其次,希望殿下日后,能每日对我的神相叩首三次,答应将自己积攒之气运,供奉于我一半,以便我早日恢复。” “好说。”宋无涯听着,越听越觉得江照雪靠谱。 改命如此大事,条件提得少了,他也害怕。 江照雪想想,也不敢太过分,最后道:“最后……在下行走人间,还需些黄白俗物……” “明白。” 宋无涯一听,便知江照雪的意思,握住她的手,立刻道:“事成之后,我带您去国库。您想拿什么拿什么。” “成交。”江照雪立刻应下,“后日祭坛,你放心大胆去做,你的命,我给你改。” “多谢仙师!” “那,既然答应了我,灵虚扇,可就不能给别人了。” 江照雪笑着抬手,往宋无涯额头一点。 一股清凉灵力落入宋无涯身体,宋无涯不由得一愣:“这是?” “这是你我的契约,我只要帮你在祭坛上向天下人宣告你的真龙之命,那除非我解咒,其他任何人都开不了灵虚扇。” 江照雪语气温柔中带着冷意:“还请殿下,千万不要做出一扇两卖之事。” “当然。” 宋无涯笑起来:“在下怎敢做此事欺骗仙师?” “这是传音符,”江照雪将一张传音符递给宋无涯,“有事联系我,我走咯?” “恭送仙师。” 宋无涯抬手行礼,江照雪闭眼唤陈昭:“陈昭。” 陈昭一听江照雪声音,立刻摇响清音铃,江照雪感觉身体陷入另一个空间,片刻后,她立刻感觉身体有了实感,已然回到身体之中。 她坐起身来,立刻召唤裴子辰:“子辰,回来吧。” 然而早在江照雪回来之前,裴子辰三人就早早濒临极限。 眼看着沈玉清将一个个空间劈开,法阵支撑不住,裴子辰毫不犹豫往阵法外一翻,大声道:“走!” 听到这话,钱思思叶天骄两人同时往外,兵分三路。 沈玉清剑气朝着裴子辰一劈而下,剑气太盛,轰向四方。 钱思思倒是一跃翻墙逃脱,叶天骄却正被波及,直接往前一个狗爬飞扑到地面,干脆就地一滚,从旁边拿了个框扣在自己头上装死。 沈玉清没理会他们,剑追着裴子辰,裴子辰纵身一跃闪过同时,拔剑旋劈出一个空间,沈玉清早有准备,冷声立唤:“锦月!” 音落刹那,慕锦月双手一拉,一面镜子出现在她手中,绽出光亮,在裴子辰落入空间时,照在他身上。 随后镜子的光亮紧随空间震荡方向飞快而去,沈玉清急掠上前,顺着镜子光照前方截断,轰然一剑斩下,裴子辰感觉空间巨震,随即剑气紧随而至,裴子辰抬剑一挡,迎面便是沈玉清长剑。 他不敢硬接,急急退开。 苍山雪 第88节 沈玉清冷眼一扫,剑风瞬急。 沈玉清的剑是在两百年无数次厮杀中历练之剑,每一剑都杀意凛冽,又急又快,细密如丝。 饶是裴子辰天纵奇才,他毕竟只有二十一岁,沈玉清剑风之下,他唯有匆匆躲闪。 只是他越躲,沈玉清剑越快,然而无论他怎么躲,他本能性有一个护着人的姿势。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沈玉清一眼就明白,察觉他这种习惯,当年他从带上江照雪后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为此被他师父骂了无数次。裴子辰凭什么有这样的习惯?想到这一点,沈玉清灵力瞬涨,猛地一剑将裴子辰轰飞开去,重重撞到地上,裴子辰刚一抬头,就看沈玉清剑指在自己面前。 杀意从剑风铺天盖地而下,裴子辰急促喘息着,沈玉清冷眼看他:“灵剑仙阁是这么教你用剑的吗?” 裴子辰不敢说话,他压着因打斗和紧张有些激烈的呼吸,听沈玉清继续教训:“你出剑只需向前,你身后无人,也轮不到你护。” 这话出来,没有多提那人半分,可裴子辰却是一瞬就明白了沈玉清的意思。 他忍不住捏紧剑身,一言不发。 屈辱和不安弥漫开去,他甚至连反驳的能力都没有。 旁边慕锦月看着师徒对峙,心疼看了一眼裴子辰,忍不住上前,急道:“师父,要训师兄,也等找到师娘再训吧?”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裴子辰心中瞬紧。 他抿紧唇,感觉沈玉清在听到这句话后,剑慢慢平和下来。 他盯着裴子辰,看了许久,才忍耐住收剑,冷着声道:“回去告诉你师娘,天命书上你的名字已经消散,你已经不是天弃之人,我不会再杀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随后就听沈玉清冷声道:“你若愿意回来,依旧是我首徒,我可为你亲自授课,承我衣钵,但需记得恪守弟子本分,遵循仙阁规矩,这些时日,你与你师娘造次之举,不可有二。” 裴子辰听着,想起过去在灵剑仙阁,需要层层通报才能见到江照雪的时光,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血液仿佛一寸一寸冷下来。 惶恐弥漫在他心头,他却无法言说。 沈玉清见他愣神,只当他反应不过来,站在他面前,高高在上、一如既往,轻松描述着他拼尽全力去做的事:“过往之事,我可既往不咎,溯光镜我陪她拿,神器我亦可为她取,她如今身体有恙,双目失明,不可漂泊在外,让她回来,莫再任性。今夜我在天机院等她。” 沈玉清一想她身上火毒,意识到自己不在时是谁在为她解毒,他便忍不住升起对面前弟子的杀意。 然而这只是弟子,又是生死关头非常之举,他也不能多加怪罪,只能扭头道:“她来找我,亦或我去找她,皆可。” 裴子辰听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暗含的言语。 今夜是江照雪火毒毒发之时,他要江照雪回到自己身边。 江照雪是他的妻子,灵力交融乃夫妻私密之事,本就该沈玉清来做。 过往皆是如此,他才是偶然。 他死死捏着剑,静默不言。 沈玉清见话已说完,也不多言,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便听裴子辰声音传来:“若师娘不肯呢?” 沈玉清脚步一顿,他平静道:“我与她两百年夫妻,你把话带到,她肯不肯,我比你清楚。” “可师娘……”裴子辰也不知自己是在挣扎什么,艰涩道,“看见您带着师妹,她不高兴。” 沈玉清气息微凝,而后,他周身气息慢慢柔和下来,少有耐心道:“我带你师妹,是因寻时镜如今已由你师妹传承,我想回来,必须由她开启。而且她灵根不佳,回来也是遵循师祖之命,为她寻找滋养灵根之法,并无他意。她若还是在意,”沈玉清回头,“不如直接来问我。” 这些话出来,那些弥漫在心口的惶恐更甚。 沈玉清耐心道:“她可还有其他什么顾虑?” “没有了。” 裴子辰再寻不到什么理由,只能沙哑开口:“弟子,会回去传话。” 沈玉清得话,应了一声,便转身往外。 他甚至连追查江照雪的想法都没有,似乎笃定只要他回去告诉江照雪这些话,江照雪便会回来。 等他提步走远,一直趴着装死的叶天骄一跃而起,赶紧跑到裴子辰身侧,激动道:“哇,你这师父不错啊?我看他挺在乎仙女姐姐的。” 裴子辰听着,撑着自己起身,提步就走。 叶天骄跟上裴子辰,全然没注意到裴子辰的脸色,只高兴道:“之前看你们的态度,我还以为他多坏呢,没想到还是挺关心姐姐的,以为姐姐在阵法里,他就不强行破阵。知道姐姐眼睛不好,看着也挺心疼了?你们本来就是因为他要杀你跑出来,现在他不杀你了,你们岂不是就可以回去,一家团聚了?” 裴子辰听着叶天骄的话,心上仿佛是被人攥紧,一点点捏得发疼。 两人疾步转过墙角,叶天骄继续嘀咕:“你们这个灵剑仙阁看上去挺厉害的,你是他首徒,传承他的衣钵,那以后你是不是就是灵剑仙阁阁主?太厉害了!” “不过你们宗门架子这么大,以后你和姐姐见面岂不是很难?不过也对,你师父在,如果没必要,你还是少和姐姐接触,免得人家说闲话,你也这么大了。以后找个老婆,到时候去拜见一下,给姐姐和你师父尽孝就好。不错!” 叶天骄双手环胸,很是满意:“也算是个好结果,你们也是苦尽甘来,走到头了。我这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 话没说完,裴子辰剑光骤凛,抓着叶天骄衣领,便将他狠狠抵在墙上。 叶天骄吓了一跳,就看裴子辰目光带冷,狠声道:“你敢回去胡说八道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叶天骄愣在原地,裴子辰将他一把甩开,继续往前。 叶天骄这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追上去:“不是,你不打算说啊?” 裴子辰不回声,叶天骄着急起来:“为什么啊?你们回去不好吗?你看你师父这么强,帮姐姐不更好吗?” “师父对她不好。” 裴子辰开口,叶天骄奇怪:“好不好轮得到你说?那是人家夫妻,你师娘愿意,你师父开心,人家夫妻情趣,关你什么事?” 裴子辰听着,剑身铮铮作响,压着声:“我不想和师娘分开。” 叶天骄听得更是莫名其妙:“你们也没分开啊?不都在灵剑仙阁吗?”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叶天骄听不明白,“不就多个师父?到时候你们回去,她在灵剑仙阁呆着,你也在,你们都还在一个宗门,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可我见不到她!” 裴子辰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 叶天骄被他吓愣,看着他惶恐又愤怒道:“回灵剑仙阁,我见她一面要一层又一层通报,我要跪在门口才能和她说话,我看不到她,我碰不到她,我护不了她,我多看她一眼都逾矩这怎么一样?!” 他不可能再拉着她的手同她光明正大走在街上。 不可能再和她一起跪在月老庙前,在姻缘带上写她的名字。 不可能和她在夜里一起乘着仙鹤飞上天空,一起喝酒,一起看星星,一起手拉手从天上坠落而下,从后面拥抱她让她感知着他的情绪。 他的情欲是罪,他的心动是罪,他抬头看她是罪,甚至于他用他的灵力为江照雪解毒,他的剑会下意识护着身后都是罪。 这怎么能一样? 他死死盯着叶天骄,叶天骄看着他微红的眼,愣愣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 裴子辰一愣。 叶天骄茫然:“她是你师娘,你是她弟子,做这些不理所应当吗?你想要怎么和她在一起?天天拉着她、陪着她、晚上睡一起、其他男人一个都不能碰她?” 叶天骄说着,皱起眉头:“裴子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 裴子辰意识到叶天骄的话语,仓皇后退,不知所措:“我……” “她是你师娘。”叶天骄说着,推测道,“你不会喜欢……” “没有!”裴子辰闻言惊慌开口,厉喝出声。 叶天骄愣在原地,裴子辰慌乱转头,压制着恐惧道:“你休要胡说辱我师娘清誉,我只是觉得师父不值得。你不要胡说八道了,今日师父的话我自己回去说。” 说着,裴子辰转身走向城门,叶天骄跟在他后面,想了想道:“裴子辰。” 裴子辰回头,就见叶天骄穿着女装,有些不自然转头:“兄弟一场,今天的话我不会说出去。但你自己……” 他低下头,有些不自然道:“好自为之吧。” 裴子辰听着,垂下眼眸,指尖颤了一下,感觉有什么涌上来,哑声道:“谢谢。” 说着,他也不敢再看叶天骄,转身离开。 他一路往回走,脑子里全是叶天骄的问话。 “那是人家夫妻,你师娘愿意,你师父开心,人家夫妻情趣,关你什么事?” “她是你师娘,你是她弟子,做这些不理所应当吗?你想要怎么和她在一起?” “她是你师娘,你不会是喜欢……” 这些问话一句又一句窜在他脑海,他甚至连江照雪传音都回复不了。 他想过无数江照雪的模样,从第一次她紫衣蒙面从天而降,到现在每日在他面前悠闲懒散的模样。 “那你见其他人有过这种吗?就一看就觉得,哇这个人好漂亮,一下子肌肉紧张心跳加速,说话都会结巴,要整理一下才能保持常态。有吗?” “我见师娘心如是。” 师娘。 他披着夜色走到叶府门口,穿过大门,走进客厅。 一抬眼,就看见正在和叶文知说话的江照雪。 她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放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听着叶文知的话。 脚在裙下,无意识有一下没一下踢着。 灯火仿佛格外眷念她,温柔晕染在她周身,她优雅又漂亮,笑容灵动如蝶,整个世界都因她熠熠生辉。 她仿佛是感知到他,笑意盈盈抬头:“子辰?” 听见她的呼唤,他身体仿佛有什么翻涌。 他一瞬间意识到。 他的欲望,他的情动,不是因为少年血气,不是因为单纯对女子的渴望,也不是因为他年少用灵力挑拨后遗留的本能。 而是因为她。 “她是你师娘,你不会是喜欢……” 喜欢。 看见她,听见她唤他名字刹那,他终于不再抵抗,缴械投降,俯首称臣。 他必须承认,他生起了这样龌龊、这样不应存在于世的念头。 苍山雪 第89节 他喜欢她。 千罪万过。 他都喜欢她。 他的师娘。 第40章 裴子辰身上的香味, 是一种竹叶松柏混杂的清香,江照雪很是熟悉。 所以他一回来,江照雪便唤了一声, 随后也没多在意, 同叶文知继续商议着接下来的事。 “天机院在大夏根深蒂固, 民间信奉者众, 他们认定太子是真龙,那百姓也就会信奉太子。” 叶文知忧心忡忡:“三殿下说得不错, 若殿下还像争一争, 祭坛问祖,是他唯一的路, 可若不是真龙之命,我怕殿下……” “这一点你放心。” 江照雪安抚叶文知, 颇有信心:“他大胆上祭坛,真龙之命这件事,我保证没有问题。” “那当真再好不过!” 叶文知闻言大喜, 站起身来,朝着江照雪行了个大礼:“叶某替三殿下, 替大夏, 谢过江仙师。” “好说。” 江照雪点点头, 想了想时间, 今晚她火毒发作,还是要早些准备, 便道:“天色已晚, 叶大少爷休息吧,具体之事,我们明日再议。” 说着, 她便起身,送着叶文知出去。 钱思思见状也站起来,拍了拍手道:“行,那我也先去休息了。” 说着,钱思思回头看向不知何时走进来的裴子辰:“叶天骄呢?他还好吧?” “快!!”话音刚落,叶天骄便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大声道,“快给我备饭,我饿死了!” 一听这个声音,钱思思了然:“哦,他没事。行。” 钱思思点点头,拍了一下江照雪的肩,凑到她耳边,快速低声说了句“裴子辰不对劲。”之后,便同两人告别:“我先走了。” 等钱思思离开,江照雪才感知着回头,看向裴子辰的方向,好奇道:“子辰?” 裴子辰一顿,哑声开口:“女君。” “怎么了?”江照雪直觉他情绪不太对。 他虽然一贯少言,但向来守礼,一般回来都会向她请安。 她看不见,但还是能感觉到氛围的,今日裴子辰明显不太一样。 阿南也感觉到,叽叽喳喳起来:“他怎么看上去这么惨的样子啊?” 江照雪一听“惨”这个字,心里就有数了,当他是被沈玉清打击。 裴子辰是她命侍,神魂相连,他安全与否她很清楚,倒也不太担心。 但沈玉清这个人她是了解的,他不杀裴子辰放了他,倒也不是宽宏大量,或许就是为了折辱。 她跟着裴子辰跑了,狠狠打了他仙尊脸面,就这么杀了裴子辰,在沈玉清心中怕是便宜了他。 裴子辰入门七年,这时候沈玉清已经很少当众出剑,又不曾亲自教导裴子辰,裴子辰对他的实力并不清楚。 今日应当是正面对上,沈玉清怕是把少年的自尊心打碎了。 江照雪理解。 但一想到裴子辰还有这点争强好胜的心气,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转头带着他往前道:“为我领路吧。” 裴子辰得话上前,将剑鞘交到江照雪的手中。 江照雪握着他冰冷剑鞘,假装不知道他发生什么,免得下了他面子,开始随意念叨道:“今日我见过宋无涯了,他不肯同我走,提出了要求,说若我能为他改为真龙命格,三日后他祭坛问祖,若是能得到先祖承认,庇佑他得到皇位,他就将灵虚扇给我。” “女君答应他了吗?”裴子辰垂着眼眸,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去听江照雪的话,拉着江照雪往房间里走。 江照雪得话笑起来:“当然答应了。” “真龙命格怎么能改?”裴子辰想不明白。 江照雪抿唇,她左右看了看,走到裴子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裴子辰扫过周遭,确认无人,微微侧身弯腰,就听江照雪压低声道:“他就是真龙。”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随后不太理解:“他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也奇怪。” 江照雪感觉到来到自己房间面前,放开裴子辰的剑鞘,抽身往里,笑着道:“所以回来我就问叶文知,结果叶文知告诉我,四年前,他被天机院算出是蛟龙之命。” “蛟龙?” 裴子辰站门口,江照雪听声音,回头道:“别在外面站着,进来啊。” 裴子辰动作微顿,江照雪知道他的顾虑,立刻道:“今晚丑时开始,我火毒便至,你的修为需要提前将灵力给我,所以也别守什么规矩,今夜就宿在我屋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脑海中瞬间闪过沈玉清的话。 “我可为你亲自授课,承我衣钵,但需记得恪守弟子本分,遵循仙阁规矩,这些时日,你与你师娘造次之举,不可有二。” “她来找我,亦或我去找她,皆可。” 他张了张口,试图出声,然而开口之前,江照雪便招呼道:“别傻站着了,进来呀!” 这声音将他的话打断,一鼓作气,再而衰。 他开不了口,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提剑进屋。 一进屋中,江照雪便开始催促:“内间有浴池,赶紧去洗洗吧,一身尘土味,臭死了。” “女君……” “我瞎了,看不见什么,”江照雪当他不好意思,从乾坤袋中化出一套里衣,扔给他道:“这本是给你师父准备的衣服,没穿过,可能大了点,赶紧洗好出来。”江照雪眨眨眼,调笑道,“今晚我可就靠你啦。” 裴子辰握着里衣,他知道不该留在这里,不该听她的话,他该说出实情。他不需要留在这里,不需要洗梳,因为……师父在等着她。师父会做好这一切。可是这一刻,他想靠近她,想听见她的声音,想在所有有她气息的地方,才能抚平心中那些不知哪里来的害怕。 他挣扎着,终于还是出声,低声道:“是。” 说着,他提步走进内间,脱衣埋入水中时,鸢罗弓笑了起来:“师娘的浴池香不香?” “滚!” 裴子辰厉喝出声,水池微漾。 江照雪坐在外间喝茶,听见里面水声,她知道裴子辰的性情,便安抚着道:“里面是活水,我一个时辰前泡过,现在的水早就换过了。” 裴子辰动作一顿,听着她的话,抬起眼眸,环顾四周。 水是换过的,但这里是她赤身待过的地方,旁侧兽台上是她未曾用尽的香片,甚至还有铺在水面的花瓣,他也不知是重新铺下,还是之前就有。 香片和她的香料是一样的,仿佛是她的气息环绕周边。 他水中静静泡着,江照雪转折扇子,等着他继续道:“刚才还没说完呢。叶文知告诉我,说当年他出生时,其实天机院算出来他是真龙之命,为此他和他的母亲也备受恩宠。但没想到,四年前,天机院在立储之前再算时,突然发现,他不是真龙,是一条蛟龙。” “蛟龙是伪龙,”江照雪知道裴子辰听不明白,解释着道,“也就是之前都是天机院看走了眼。而蛟龙出现在皇子之中,便会有夺杀真龙气运,混淆视听的可能,于是天机院重新再将所有皇子慎重再算了一遍,最后算出来,当今太子宋振安才是真正的真龙,只是之前被宋无涯的气运干扰,才被忽视。刚好那是,君主盛宠宋振安的母亲赵贵妃,便以祸害真龙未名,将宋无涯送去了边境。” “送去边境,”裴子辰看着水里的自己,“不怕他掌兵权吗?” “怕啊,”江照雪果断回答,“所以送过去,就给他断粮断供,每次都是拿最难的仗给他打。没想到他怎么都打不死,甚至最后,还在边境获得了至宝灵虚扇。陛下怕了,这才将这个儿子召回。他回到京城后,刚好遇到了沈玉清,沈玉清一看他,说他真龙之命,这话传出去,所有人便燃起了希望,总希望是天机院看走了眼。” 江照雪摇着扇子,慢慢悠悠,“据说相比太子,宋无涯的脾气好太多了,所以朝臣都希望宋无涯才是真龙命格。可现在除了沈玉清,所有算命师都觉得他是条伪龙,而沈玉清一个剑修,说这些命格之事也没有分量。所以天机院左右一想,最后还是决定选择太子。而宋无涯自己,也在这些年被磨尽心气,根本不敢想自己是条真龙,只想着拼尽全力改命。我听叶文知说,这把灵虚扇,就是他听说灵虚扇能够改命,所以想尽办法弄到手的。” “所以,宋无涯一条真龙,到底是怎么变成伪龙的?” “若我没猜错,肯定与那位赵贵妃——或者说太子有些关系。不过这也要等我明日再去核查,我现在唯一就忧虑一件事。” 江照雪声音有些低,裴子辰转眸看去:“师娘何忧?” “如果宋无涯的命,是有人刻意遮掩,能遮掩住真龙之命,那必定不是普通人,我没有把握应付,若是逼不得已,”江照雪转动着手中扇子,慢慢悠悠,“我得去找一趟沈玉清。” 听到这话,裴子辰心上一紧。 鸢罗弓笑得越发开心,在水中化作雾气环绕着他。 江照雪思考着,继续道:“但他咬着你不放,我得想个办法。” 想什么办法,何须想办法。 裴子辰转眸看向屏风上的倒影,喉头微动。 他想开口,却发不了声。 沈玉清不杀他了,他还在天机院等着江照雪回去。 他们夫妻二人,两情相悦,如今江照雪也要回去。 那他呢?他去哪里? 他浑浑噩噩,洗了许久,才从浴池起身。 起身擦干水渍,他拿了江照雪给他的衣衫换上。 这件衣服是沈玉清的,裴子辰逼着自己不要想为什么江照雪这里会有沈玉清的衣服,可他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去注意所有细节。 这套里衣和沈玉清平日穿的风格差别极大。 沈玉清的服饰,或者说整个灵剑仙阁的穿着,都注重“庄重雅致”,颜色多为素色,线条端正利落,能遮不露,能素不繁。 而这件里衣却与灵剑仙阁风格相反。 虽然是素色,却在领口边角绣上金色花纹,纹路还都是金虎,仿佛是将江照雪绣在衣衫上。 款式上,领口偏低,甚至于如果不刻意拉扯绑紧,领口会自然散开,露出大片胸膛,颇为风流。 他们私下是这样的。 裴子辰站在原地,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长发散开,衣衫松垮,那一刻,他仿佛是从镜子里看到了沈玉清的脸,隔空与他静默对视,冷眼俯瞰着他。 他不敢多看,逼着自己转眸,走出屏风,一出来,江照雪便顺着他声音方向看了过去,虽然看不见什么,但还是带了笑意询问:“合身吗?” 不合身的。 苍山雪 第90节 短了半寸。 他应当这么说,然而开口时,却就变成了:“合身。” 江照雪得话,笑了笑,站起身道:“合身就好,过来吧。” 裴子辰没动,江照雪察觉他停在原地,疑惑回头。 “怎么了?” “师娘……” 裴子辰哑声开口,他想提醒自己,面前这人身份,然后将他该说的话说出来。然而这一声出来,其他话却是开不了口了。 不管是沈玉清的转告,还是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照雪见他沉默,一想便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算了算时间,知道不用勉强,便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招呼道:“来,过来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裴子辰得话,松了口气。 他也顾不上是要做什么,听着江照雪的话,坐到她面前,只想拖一时是一时。 江照雪取了帕子,不太熟练为他压着头发,慢悠悠询问:“说说吧,今天到底怎么了?” “师娘……” 裴子辰听着她的询问,垂下眼眸,放在双膝的手指微微蜷起:“您……在灵剑仙阁,过得开心吗?” 江照雪得话,瞟了他一眼,知道事情该与沈玉清有关,倒也没有多问,只实话道:“开心什么呀?” 一提灵剑仙阁,江照雪就想翻白眼,忍不住埋怨起来:“规矩多得要死,人也烦得要命,一个个鼻孔朝天,妖修在中洲都快成一个骂人的词儿,你觉得我会待得很开心吗?” “可您还是待在那里。”裴子辰哑声开口,“不肯走。” “脑子有病嘛。”江照雪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走啊?我也想走,只每次一想你师父,又觉得还能再忍忍。忍了一年又一年,他蹬鼻子上脸,把慕锦月带回来了。说是女徒弟,我还真没见过这种把夫人放在一边和女徒弟住在一起师徒。慕锦月天赋很高吗?他连你都不教,天天盯着她,有毛病。” “那……”裴子辰挣扎着,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为什么不解道侣契呢?” “解契没这么简单的。”江照雪擦着他的发尾,耐心道,“结道侣契的时候,要双方将自己一生一世、共享气运的契约焚烧于上天,算是收到上天的监督和认可。解契呢,也是一样,一方将解契的法文送达上天后,然后要等天道和另一方的同意。” “如果对方不同意呢?” “那就耗呗。”江照雪漫不经心,“只要一方解契,就意味着他收回了支撑道侣契运转的力量,道侣契必须阴阳相合之力才能运转,任一一方解契之后,时间长一点,道侣契自然就消散了。所以从一方解契开始,只要中间没有什么变故让解契的一方后悔,那道侣契的消散,也是早晚之事。” “那就是可以解的。” 裴子辰喃喃。 “可以解,但需要时间。”江照雪说着,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欲救一人。” 重点来了。 江照雪明白,方才兜兜转转都是铺垫,说半天,今天不高兴的核心还是这个“人”。 “那就救啊。”江照雪顺着他的话,“为何不救?” “因为,她是自己愿意。”裴子辰低喃,“她心甘情愿自沉于苦海,我于情不当救,于理不当救,于矩不当救……” “这谁?”江照雪听着这个描述,有些发懵,询问阿南,“自己愿意,于情不当救,于理不当救,于矩不当救?” “你想想他今天见了谁。” 一听这话,江照雪明白了。 按照钱思思回来的描述,今天他见到慕锦月了。 如果是慕锦月,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慕锦月和沈玉清天天待在一起,那沈玉清该喜欢上她了。难道今天裴子辰以为沈玉清慕锦月两情相悦? 所以于情不该救,因为这是慕锦月愿意。 于理不该救,沈玉清和慕锦月的关系,不是他这个身份管的。 于矩不该救,沈玉清是他师父,按照规矩他不能冒犯沈玉清,沈玉清说啥是啥。 那就通了! 他看到了他们两人在一起,所以还同情上她,觉得她被三了该离婚解契。 “不愧是女主啊,”阿南和江照雪想明白,啧啧称奇,“四年多不见,一见面就能扰得我们小裴心慌意乱的。” 江照雪听着这话,恨铁不成钢。 有些想骂裴子辰不务正业,但一想这是正牌女主,倒也算个正业。 反正早晚要喜欢上慕锦月的,早来晚来都一样。 现在他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心意,所以在这里想什么救不救,看着他这失魂落魄模样,江照雪决定开导开导,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那于你之心呢?”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给他擦着头发,笑着询问:“你心当如何?” 裴子辰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镜子里替他擦头发的人。 她鲜少如此温柔,像是妻子一般,言语间却尽是道理,从容洒脱道:“裴子辰,做事问心,行随心动,才得自然。” “若问心有愧呢?” “既是救人,”江照雪笑着提醒,“为何会有愧?” “不合规矩……” “哪里来的规矩?” 江照雪笑着反问,裴子辰一愣,就听江照雪道:“谁定的规矩?天定?人定?还是灵剑仙阁?” 裴子辰答不上来,江照雪了然:“你啊,就是被他们教的太好。” 说着,她拨弄他的头发。 修真者的身体机能比寻常人运转得快得多,他头发已经干了大半。江照雪撩起他光滑发丝,轻声道:“灵剑仙阁那么多规矩,哪里事事都是对的?今日是不是你师父训你了?你不敢救,是不是怕忤逆你师父?” “是……” 裴子辰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看着她拨弄他的发丝,他感觉自己全然在她掌下,悸动生于心,继又弥漫周身,他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哑声道:“师父说,我忘了规矩,有悖人伦。” “听他胡说八道。”江照雪嗤笑,“你看他和慕锦月,懂个屁的人伦?要说有悖人伦也该是他有悖。弱者才讲规则,强者制定规则,而且你既然出了灵剑仙阁,灵剑仙阁的规矩就该忘了。你都是我的命侍了,该听蓬莱的规矩吧?” “蓬莱,什么规矩?” “我们蓬莱呢,只要不伤天害理,想要什么,就自己争,想拿什么,就自己抢。” “若是不该要的呢?” “要么放弃,要么受罚。” “若是感情呢?” 裴子辰一问,江照雪就笑了:“那更要争了。其他东西,你抢,还可能是强抢,唯独感情,强抢不来。能抢到的,”江照雪将手放到他肩头,凑到他脸边,矜矜业业扮演一个心魔反派,笑着提醒,“都该是你的。” 大胆去吧,我的小少年! 女主活该是你的!拆散他们!暴揍沈玉清! 听着江照雪的话,裴子辰感觉有什么在心中慢慢松开。 他盯着镜子紧贴着的两个人,心中涌现出一种极度的渴望。 “而且,”江照雪见他不言,感觉自己有点过分,轻咳了一声,直起身来,继续道,“不要为难自己。有时候,事不是你想不想做,而是你能不能做。人其实没有选择,他以为的选择,都是必然之路。随心就好,别被规矩压傻了。” 就像今夜,他永远开不了口,他无法告诉江照雪,沈玉清在等她这件事。 他做不到的。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数声音在脑海里交织。 一面是他受过的教导,一面是他经历过的一切。 灵剑仙阁万剑相指,四年孑孓独行。 他做不到的。 多少规矩,人伦道德,都压不住他生出的那些心思。 鸢罗弓说得没错,他骨子里就是个下作胚子。若她过得好,那也就罢了,可沈玉清又算什么东西? 把她锁在灵剑仙阁两百年,以感情为剑江她逼得狼狈不堪,再让所有人看见她疯癫的模样,嘲笑她,议论她,贬低她。 她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回去? 她回去,不过就是像过去一样,让沈玉清仗着她的喜欢,一次次作践她,折磨她。 他可以带她走出来的。 他带她走远一点,让她永远离开那个人,时间久了,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她总会忘了那个人。 他们永远像现在一样,他可以永远当她的弟子,她是他的师娘,但是他们始终在一起,谁也别想带走她。 “可是师娘,”恶念在心底萌发,迅速发芽,他突然明白,他就只这样一个人。他有些疲惫,也不想抵抗,只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哑声开口,“我不想遵守的规矩太多了。” “比如?” “我想侍奉师娘,”裴子辰说着自己过往一直压抑着的、不敢言说的那些冲动,“我想为师娘整理衣衫,想为师娘梳发,想给师娘画眉,想给师娘引路……” “好家伙,”江照雪听着,反应过来,“他是强迫症啊?” 她一贯知道自己穿衣服有些不羁,没想到竟然能被裴子辰一笔一笔记下来。 阿南也有些震惊:“他这么点芝麻小事儿,他也要记在心上吗?” “我想做的逾矩之事很多,师娘,”裴子辰回头看她,眸色深深,“我可以吗?” “呃……”江照雪有些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忙道,“可以啊,你开心就可以!” 她知道他不敢将自己真实的内心说出来,只敢从小事说起。 但没关系,她可以鼓励他:“不要把这些规矩看得太重,沈玉清虽然是你师父,但凡事要讲对错,犯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看着她虽然茫然,但还是努力哄着他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犯上…… 他注视着面前这个人,慢慢笑起来:“女君。” 他轻唤她,转某回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许久后,仿佛才下定决心,认真开口:“请为子辰加冠。” “啊?”江照雪茫然,觉得这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苍山雪 第91节 但感觉他情绪不对,她轻咳了一声,还是道:“好吧。” 反正发冠是早已经挑选好的,她拿出发冠,有些迟疑道:“你现在加冠,是不是有些草率啊?我本来是想请几桌……” “不必。” 裴子辰注视着镜子里的他们,温和道:“我的冠礼,只需女君。” 江照雪听着一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拿着发冠,忍不住道:“要不……还是改日,哪里能这么简单……” “今日。”裴子辰笃定道,“此刻,请为子辰加冠。” 江照雪见他这么坚定,只能拿了发冠,威胁道:“那你要现在加冠,我可就只能一切从简,给你带个发冠了。” “好。” 裴子辰浑不在意。 江照雪无法,只能摸索着,从一旁取了木梳,认认真真开始给他梳发。 虽然一切从简,但她还是忍不住在梳发时,一面梳发,一面为他祷念祝词。 她几乎是把她所有能想到的祝词念了一遍,最后为他带上发冠。 裴子辰看着镜子里头发干净利落竖起的青年,他不想问她为何会梳男子的发髻,也不想再打听他身上的衣衫来自何处,只平静道:“请女君赐字。” “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江照雪试探:“我给你准备了好几个,你看……” “我想要一个和女君有关的字。”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愣,随即听他道:“永远有关的字。” 听到这话,她莫名生出几分紧张,不敢深想这言语之下的深意,只劝道:“这……这毕竟是跟随你一生的字……” “女君救我性命,予我重生,”裴子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气波澜不惊,“我想铭记此恩,此生不忘。” “哦,”江照雪松了口气,赶忙道,“那太好了,那……”江照雪想了想,“时苍如何?” “时苍?” “嗯,蓬莱有座玄苍山,”江照雪笑起来,想着道,“常年落雪,经年不化。时时问雪停,不化玄苍山。这个字,你觉得如何?” “好。” 裴子辰看着镜子里的她,果断应下。 江照雪放下心来,她文化水平不高,要再取,她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撑了。 想想还有些高兴,就算见到慕锦月,裴子辰也没忘了她这个为他出生入死的师娘。 “人品好就是好,爱情面前也有道义!”阿南忍不住夸赞,“还好不是下个沈玉清。” “那是,”江照雪高兴应声,“这毕竟是男主。” 一人一鸟一唱一和,裴子辰就静默看着镜子里的他们。 镜子里的青年带上发冠,穿着他师父的衣服,便了完全成年男子的模样。 她站在他身后时,好像……也就和站在他师父身后时那样了。 他其实也窥见过他们闺房的情景,记得有一年……应当是他十三岁,还是十四岁。 江照雪砸了刑讯堂想见沈玉清,沈玉清带着他除妖回来,便直奔云浮山。 他在外值守,两人在房间里吵闹得厉害,最后他看到江照雪突然扑了过去,便知自己不该再留,离远了一些。 等第二日清晨,他站在庭院里,隔着敞开的窗户,就看见江照雪站在沈玉清身后,在为他束发。 此刻江照雪站在他身后,与他曾经看到的模样别无二致,他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他们,直到听见外面传来细密雨声。 细雨淅沥砸落在他心头,将他一点点污染沾湿。 他确认着自己的欲念与渴求,面上却与平日别无二致。 等了片刻后,他站起身来,从容拉过江照雪,温和道:“女君,丑时快到了。” “哦。”江照雪一听,反应过来,笑道,“高兴啦?” “高兴。” 裴子辰开口,拉着江照雪往内间榻上行去。 夜风吹来,两人里衣广袖交错,所过之处,烛灯一盏盏熄灭,直到最后走到榻上,裴子辰拉着她坐上床榻。 而后他起身放下床帘。 江照雪虽然感受不到光线的变化,但听他窸窸窣窣,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忍不住道:“解毒为什么还要放下床帘?” 裴子辰闻言,轻笑一声。 那一声散在夜色,听得江照雪心跳微快。 她感觉裴子辰试探性探过身子,抬手握住她的手。 “女君,”他的灵力如他人一般温柔流淌进入她的身体,他似乎是贴在她的面前,距离吻她咫尺之距,她能清晰感觉他身上的香味,将她一点点包裹吞噬,他仿若宣告什么,认真又轻柔道,“今日我被师父训斥,心中困扰,您能将您的心情,再分享给我吗?” “好啊。”江照雪故作镇定,“小事。” “多谢女君。” 裴子辰笑起来,将灵力缓缓送入江照雪身体中。 另一边天机院中,沈玉清身体一倾,略一失重,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醒后他才察觉,方才他似乎是做梦了。 他鲜少有这样无意识睡着的时候,大约是因为太过疲惫。 他刚才做梦梦见两百年前,他成亲的那一天。 他那时候恨她,也恨自己,几乎是被众人压着,为了两宗体面,咬牙同她成亲。 但她却很高兴。 她似乎是感觉不到他的情绪一般,自顾自的欢喜,他恨极了她高兴的模样,又忍不住在她的笑容里,软化三分,陪着她拜堂成亲,在灵剑仙阁祭坛上结下道侣契约。 结契时的感觉,他本来已经忘了,回想起来,也觉得应当是恨和痛苦多些。 然而今夜突然梦见,他想起江照雪认真看着他,笑着道“契结婚成,生死不离”,然后两人拜堂弯腰瞬间,塞给他一个小纸条,等他们从祭坛下来,他打开纸条,看见上面用不知道多少符文加持的那句“江照雪喜欢沈泽渊”时,他那心中小小的涟漪。 还是有那么几分欢喜的。 似乎是时间太长了,两百年太累了。 他有些迷茫中意识到,其实在结契的时候,他似乎就接受了这一件事,暗暗想着,与她成婚,折磨她一生,总比让她和其他人成婚要好。 他都已经接受这一件事了,接受成婚,与她共担一切,她之罪便为他之罪,这样熬过一生,等哪一日他们夫妻二人将罪赎干净,或许他们便可以从头开始。 他都准备好了,她竟然解契。 想到这一点,想到她从悬崖上跟着裴子辰一跃而下,他便感觉心脏抽痛,一路蔓延到手。 周身都有些发疼,他呼吸微颤,抬手扶额。 反复告诫自己。 原谅她。 她惯来是这样任性的脾气,不知天高地厚。 她只是不信天命书,想要保裴子辰,这没什么,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为他赎罪。 这是她的善,他应该庆幸,她也是有善恶是非之人,或许和他不一样,但有自己的风骨。 她是爱他的。 她只是……只是因为他为了慕锦月和她争吵,故意用慕锦月的传音玉牌答应她吃饭,只是因为她嫉妒,所以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都是因为爱他。 她不懂事,但她是他的妻子,他可以原谅她。 他找了无数理由,安抚着自己的心境,细雨淅沥而落,等彻底平静下来,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隐秘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压着自己不可太过外露,需得维持庄仪,以免让江照雪得知他的心意,太过骄纵。 他听着声响,在对方入门刹那抬头,脱口而出:“江……” 音出刹那,他便看见来人。 慕锦月提着雨伞,听到沈玉清的声音,诧异抬头。 雷声轰然炸响,沈玉清愣愣看着面前女子,不安和惶恐弥漫在他胸口。 他看着面前人,骤然清醒。 丑时了。 江照雪却还没有回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慕锦月疑惑出声:“师父?” 说着她环顾四周,不由得道:“师娘呢?” “她……”沈玉清竭力克制着情绪,哑声道,“她出事了。” 是了。 只有她出事了,又或者……又或者裴子辰没有告诉她消息。 可裴子辰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消息?怎么可能呢。 裴子辰那样的性子。 必定是她出事了。 他压着情绪起身,冷静道:“你先睡下,我去找人。” “师父?”慕锦月诧异,“您怎么找?” “我去找人。” 说着,沈玉清提起拂尘,疾步往外。 苍山雪 第92节 风砸夜雨吹入长廊,他匆匆而行,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总觉得有什么悄然流逝,却又不知具体是什么。 他只能拼命用同心契感应着周遭,将神识疯狂扩大,竭力寻找着整个京城每一寸土地。 同心契只要启用寻找的功能,江照雪便会感知。 她正把带着自己情绪的灵力送入裴子辰身体,又由裴子辰运转回来,裴子辰的灵力刚好是火毒天克,他又送得格外温柔,江照雪整个人恍恍惚惚之间,感觉心跳一下又一下加速起来。 她眉头微皱,裴子辰察觉她心绪不宁,睁开眼睛。 目光落到她胸口处,温和道:“女君,怎么了?” “沈玉清……”江照雪开口,便有些费力。 她轻轻喘息着,艰涩道:“在找我……” 音落刹那,裴子辰便感觉沈玉清的神识覆盖了过来。 他神色微凛:“鸢罗弓?” “放心。” 鸢罗弓笑起来,黑气从裴子辰身上弥漫,环绕在江照雪周身,隔绝了沈玉清的窥探。 然而同心契始终存在。 裴子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在干扰江照雪,但她知道,有一个东西存在在江照雪身体里,让她随时可以感应到沈玉清。 是道侣契吗? 一想到那个东西,他眸色微深,眼看沈玉清神识不断加强,他干脆伸手,将江照雪轻轻一拉。 江照雪一瞬失力,靠在他身上,轻颤出声:“子辰……” “女君,”黑气弥漫开来,将两人更紧密包裹,江照雪意识一点点模糊,裴子辰警惕看着周遭游荡的沈玉清神识,一手握着江照雪的手传输着灵力,一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用自己的气息彻底包裹着她,在耳边轻声道:“你太累了,靠着我,好吗?” 他问话间,黑气从灵力中悄然朝着江照雪送了过去。 江照雪完全无法回应,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整个人仿佛是融化在一滩温水里,轻飘飘在云端,只能从鼻尖轻哼出声。 裴子辰将她整个人瘫在自己怀里,盯着沈玉清四处游查的灵力,像一条蛇盘上自己的猎物一般,用自己的气息和灵力,江照雪彻底包裹。 沈玉清找了她一夜,他就把她缠了一夜。 浑浑噩噩将近天明,沈玉清估计是体力耗尽,才终于收回神识。 裴子辰一面戒备一面给江照雪输送灵力,也几乎是到极限,等天光落到床帐,江照雪火毒都已经被压下后,他才终于放手。 这时候江照雪已经完全没了意识,沉沉窝在他怀中,整个人都被汗水湿透,只知道无意识喃喃“好舒服”。 裴子辰听着,侧眸看向肩头人的面容,明白这是江照雪的妖性本能。 妖物在感官之上敏感异于常人,这种太亲密的灵力交换,尤其是他刻意放缓灵力流速,与她灵力交融的情况下,镇压着对她痛苦的火毒,她会很容易拥有舒适感。更别提他是用的鸢罗弓的力量。 鸢罗弓力量取自于人欲,远比普通的灵力更意于乱人心神。 他昨夜怕江照雪发现他的不对,将灵力送过去时,便顺便让她失去了意识。她退回最懵懂的状态,想说什么是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哪怕只是含糊吐几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他被她逼得濒临绝路,又不敢冒犯。 他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少年时,只能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苦笑:“女君……” 江照雪无意识蹭了蹭他肩头,他轻轻叹息。 起身用净身咒将她身上清理干净后,他把她放到床上。 为她盖好被子,转眸一看,便见床头的传音玉牌闪烁。 沈玉清的名字一直跃动,他扫了一眼,本下意识想要挪开。 然而又突然想起,为什么要躲?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要一条路走到黑,一路走下去就是。 意识到自己已经做过什么,这点事瞬间也变得不重要了,他冷眼抬眸看向传音玉牌,弯腰从床头取过,看着沈玉清跃动的名字,平静询问:“有什么办法让师父再也不要打扰女君?” 他语气温和,鸢罗弓却吓得一个激灵,随后意识到裴子辰是在做坏事,赶紧道:“你把我的力量注入这块传音玉牌,将沈玉清的灵力彻底隔绝。” “会被发现吗?” “不会。”鸢罗弓信誓旦旦,“我可是神器!” “我相信你。”裴子辰语气温和,将一缕黑气缠绕进去,轻声道,“要是我被发现了,我就碎了你的器灵。” 鸢罗弓:“!!!” 听到这话,鸢罗弓呼吸都快停止,忍不住道:“不是,”鸢罗弓想不明白,“你……你成长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有吗?”裴子辰看着沈玉清的名字慢慢暗淡,“我只是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而已。” 传音玉牌很快平静下来,裴子辰将它放回原处,他回头看着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江照雪,目光变得格外柔和。 他看着她,忍了许久,终于微微倾身,哑着声道:“女君,可以赠我一个香囊吗?” 江照雪隐约听到裴子辰问些什么,从神魂传来,似乎是要个什么东西。 她懒得搭理,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裴子辰笑了笑,将手从被子里探了进去。 从江照雪腰间取下香囊后,他目光挪到江照雪面容上,喉结微动,迟疑许久,试探着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而后他设下结界,放下床帘,从容离开。 等回了自己房间,他躺到自己床上,静默看着天光透过床帘,落在昏暗的床帐之中。 他在做什么? 他有些茫然,但又很快清醒。 弱者遵从规则,强者制定规则。有什么想要的就去争,去抢,不该要的就受罚,能抢回来的感情,便是自己的。 行随心动,方得自然。 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江照雪。 什么都可以失去,除了江照雪。 江照雪。 想着这个名字,他凝望着浮在半空的香囊,香味弥散在整个床帐,他静静注视着它。 过了好久,他轻笑一声 撑着自己起身,闭眼主动吻向那个香囊。 衣衫顺着他肩头滑落而下,他清楚知道,他没有回头路了。 千罪万过。 千难万错。 纵加他身,亦无相悔。 第41章 江照雪一觉睡得很沉, 等打着哈欠醒来时感觉全身舒畅。 灵力运转得顺畅就是这样的,就像是无痛跑了一场马拉松,酣畅淋漓。 昨晚上虽然几乎是火毒开始她就差不多失去了记忆, 但看结果, 裴子辰应该 她打着哈欠起身, 就听外面传来裴子辰似乎是等候了很久的声音:“女君, 您起了吗?” “啊……啊?” 江照雪下意识回应,随后反应过来, 不由得问阿南:“他不睡觉的?” “年轻人, 觉少。”阿南从被窝里钻出来,甩了全身羽毛, 舒服道,“昨晚好舒服啊。” 它和江照雪感知一体, 尤其是灵力和神魂上的感知更是敏感。 裴子辰气运绝佳,他和江照雪每多绑定一点,气运就会分享得更多一些, 昨夜大概是因为有灵力传输加持,阿南觉得天降大运砸来, 把它砸得晕晕乎乎, 像是喝了十坛烈酒, 带劲儿! 一人一鸟神清气爽, 心情舒畅,江照雪摸索着简单穿好衣服, 唤了裴子辰:“进来吧。” 裴子辰推门进来, 侍女鱼贯而入,江照雪自然伸开手,由着侍女侍奉穿上衣衫。 侍女安置水盆之声叮叮当当, 江照雪感觉有熟悉的香味来到身侧,嗅了嗅后,好奇道:“咦?你用我的香囊?” 裴子辰听江照雪问话,睫毛微垂,温和道:“今日清晨,斗胆向女君求的。女君用香,弟子甚喜主调,打算今日再去寻些松香调和。” 江照雪听着,没什么印象,但大概也听明白,裴子辰是觊觎她用的香料单子很许久,只是之前一直不好意思,或许昨夜被她一番开导,便大着胆子要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用的香本也不算特别女气,若寻松香调和,倒也适合男子。 她第一次见他,便知道他注重这些细枝末节,才能如此风骚出场,如今能重拾喜好,她也颇为高兴,应道:“我等会儿把我用的香方给你,你让人去做就行了。” 说着,她由侍女穿好衣衫,去一旁洗漱,洗漱过后,她坐到梳妆台前,开始随意询问:“昨晚你不累吗?怎么今日起这么早?”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顿,裴子辰朝着周边挥了挥,侍女便都退了下去。 江照雪听着周边声响,疑惑出声:“唉?” 裴子辰没有出声,走到江照雪身后,他拿起一旁梳子,为江照雪梳起头发,温和道:“女君,人间境这些王公贵族,规矩森严,您人前如此问我,并不合适。” “我问话不合适,你给我梳头发就合适?”江照雪挑眉。 裴子辰笑着看了镜子里的人一眼,回应道:“所以我让他们都走了。” “什么意思?”江照雪没听明白这个脑回路。 裴子辰为她挽上发髻,耐心道:“女君乃蓬莱神女,没有让女君适应他们规则的道理。他们若想议论,不如让他们离开,弟子在,自有弟子侍奉女君。” “你侍奉我?” 江照雪听着,感觉裴子辰拿着她的头发试了又试,压着笑道:“灵剑仙阁阁主首徒,除了拿剑,也会侍奉人吗?” “不会。” 裴子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实话实说,随后又道:“但可以学。” 听他说得认真,江照雪一时有些心虚,总觉得把人家大弟子拐来给自己打杂有些不妥,便劝道:“倒也不必……” 苍山雪 第93节 “女君随弟子漂泊在外,弟子不能让女君锦衣玉食如初,但能为女君做的,弟子便当学。以前弟子总想着规矩,”裴子辰终于将江照雪头发挽好,从一旁取了发簪,插到江照雪发丝之中,认真道,“让女君受苦,是弟子迂腐。” “还好啦,也没受什么苦。” 江照雪明白他的心思,颇为欣慰,但一想之前他拉她一下都要别别扭扭,传送个灵力都要拿帕子隔着,她又怕给他安慰回那没事儿找事儿的麻烦性子,赶紧又道,“不过你说得对,人只要问心无愧,不用在意这么多规矩,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女君说得是。” 裴子辰给她梳好头发,转眸看向桌面画笔,试探道:“弟子能为女君上妆吗?” “上啊。”江照雪立刻道,“我又不会。” “以前……”裴子辰拿起眉笔,想了一圈云浮山的人,垂眸替江照雪描眉,“是青叶女仙帮女君上妆吗?” “你还知道她?”江照雪笑起来。 “以前经常看她跟着您。”裴子辰耐心描眉。 江照雪随意道:“她是只蜜獾,只会打架,哪儿来这本事?以前给我上妆的是她义弟青墨,他是只男狐狸。” 裴子辰听着,手上一抖,江照雪立刻道:“你是不是画歪了?” “一点点。”裴子辰轻轻擦拭,耐心道,“听闻妖修多是男子擅妆。” “那可不是吗,”江照雪笑道,“雄性要娶妻,那都要争奇斗艳一番,也就人修,是女子爱上妆了。” “可您也喜欢。” 他灵剑仙阁七年,从来没见她不上妆的时候。 江照雪得话颇为得意:“因为我生来就是仙身,虽有兽性,但不算多。而且,我长得这么美,若不多打扮打扮,岂不可惜?” “女君说的是。”裴子辰声音里有了笑意,随后又仿若试探道,“那……师父同意吗?” “他肯定不同意啊。” 江照雪一听,就想起当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成婚到灵剑仙阁,他当夜就走了。过了几天被老祖宗劝回来,大清早看见青墨给我上妆,当时就动手伤了青墨,还好我护着,他就拿我骂了一顿,说我不知廉耻。我就奇怪了,我是上妆,又不是上床,他激动什么?按他的说法,这是夫妻之事,那我第一次上妆就是青叶给我上的,我岂不是和青墨都夫妻七八年了?而且不止青叶给我上过妆,那青墨放假的时候,还有小蝴蝶,翠鸟……那蓬莱画得好的都是男妖啊。按他的说法,我可真是艳福不浅。” “后来呢?” 裴子辰好奇,江照雪一听就有些气短:“那……那后来还不是听他的。他的地盘,他规矩大,青墨、寻墨、小蝴蝶、翠山……所有跟来的男妖都不准内室,进门要通报。” 江照雪说着,莫名生出几分难受来,语气淡了几分:“青叶这些女妖要穿长裙,层层叠叠。不能露出手臂,不可露出脖颈以下,说话要用敬语,规行矩步,小心翼翼。但我们是妖嘛,永远学不会中洲这一套。在灵剑仙阁,我们还是妖性难驯。他经常说我行事轻浮,我就好笑了。我们妖修行事轻浮,但在一起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人修倒是规矩森严,但娶了这个再纳那个,也不知道这规矩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裴子辰静静听着,终于给江照雪画好眉毛。 她肤色白皙,根本不需要上粉,裴子辰便给她轻轻扫了些胭脂。 江照雪有些紧张:“你……你没乱来吧?” 腮红刷多了,那可就太丢脸了。 她警告道:“我虽然瞎了,但也还是有些脸面在的,你练手就练手,不要太过分!” “女君放心,”裴子辰看她紧张,压着笑道,“灵剑仙阁的大课有丹青,我结课时,是当届榜首。” 哦,有绘画功底。 江照雪放心了,等着裴子辰给她完全上好妆,他端详着江照雪的面容,轻声道:“女君,日后,您不必再受灵剑仙阁的委屈了。” “是啊。”江照雪笑道,“我出来了,谁都管不了我。” “等日后……”裴子辰迟疑着,“我可以随女君回蓬莱吗?” 说着,他怕她疑心,再道:“弟子很是向往蓬莱风气。” “好啊。”江照雪一听高兴起来,“你可是第一个认可蓬莱的灵剑仙阁弟子!” “蓬莱很好。”裴子辰认真道,“我很喜欢。” 两人说着,江照雪便起身,带着裴子辰一起去用饭。 早上饭厅钱思思和叶天骄都在,钱思思正在喝茶,叶天骄正在喝粥。看见两人进来,叶天骄一眼扫过去,看见裴子辰跟在江照雪身后,欲言又止。 江照雪笑着走到桌边,裴子辰扶着她坐下,又给她递过筷子,报了今日桌上有的菜名,开始布菜。 叶天骄一直盯着裴子辰一举一动,以前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打从昨夜他知道裴子辰心思,现在他看什么都觉得裴子辰别有用心。 他看看裴子辰,又看看江照雪,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钱思思在对面端详着他,好奇道:“叶二少,你在江仙师和裴小道君身上来回看什么呢?” 裴子辰得话,抬眸看去,叶天骄瞬间感觉死亡威胁压到脖子上,他深吸一口气,赶紧埋头喝粥:“没什么,就是太美了,瞎了我的眼。” “天骄说话越来越有意思了。” 江照雪笑着喝粥,钱思思喝着茶,随意道:“今天什么打算?” “等。”江照雪倒也不急。 钱思思有些奇怪:“等?等什么?” “唔……”江照雪想了想,抬头看向钱思思,“昨日叶大少爷在,我没好问你,现下我得再同你确认一遍。” “什么?” “宋无涯我不杀了,”江照雪诚恳道,“你还要同我合作下去吗?” 听到这话,钱思思一愣,随后震惊道:“不是,我还以为你昨天说的意思是,他祭坛问祖,然后我们把他骗出来,我负责杀人你负责骗宝,原来你打算真救啊?” “拿人东西,”江照雪笑起来,“不做点事,怎么好意思。” “那……”钱思思一时说不出话来,犹豫道,“可我还是想和你合作啊。” “可我不想杀未来天子啊。”江照雪说得诚恳。 钱思思一想,立刻道:“不杀也可以,我其实也不是一定要杀他。” “那你想干什么?”叶天骄好奇。 钱思思面露认真:“我只是想干一票大的,名扬天下,以后成为我的金字招牌!要是你们不杀人,那么——” 钱思思伸出手:“开个价,金牌杀手,为您赴汤蹈火。” 看着钱思思白花花的手,叶天骄震惊抬眼:“你不是说他灭了你的门派,你和他不共戴天吗?” “我和我老板感情又不好,”钱思思实话实说,“我杀人扬名总得找个义薄云天的理由吧?现在价格给够我也是可以出卖名声的。” “你可真是……” “好。” 裴子辰一口应下。 所有人惊讶看去,就见裴子辰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钱思思手中,认真道:“那就劳烦钱姑娘,与我一同保护女君。若我有疏漏之时,还望钱姑娘照看。” 看到这张银票,钱思思立刻严肃起来,抬手行礼:“江照雪乃我生死好友,我必以命相护!” 江照雪听着,嗤笑了一声。 随后敲了敲桌面:“行了,那就定下。那我简单说一下,三殿下答应我的是,只要他祭坛问祖成功,得到祖宗认可,他就把灵虚扇给我。所以我们要保证他祭坛问祖成功。昨夜我将他的香囊交给了叶大少爷,请他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将三殿下的香囊悄悄带到祭坛,我用符文替他虚问了一次先祖。香囊上有他的气息,如果宋氏祖先承认他,那香囊无事,他问祖也就无事。如果香囊烧了……” “就证明宋氏祖先也不认可他。”钱思思立刻明白。 江照雪点头:“可他乃真龙之命,若是不被先祖认可,只可能是他的命数被人篡改,那篡改他最可能的人就在宫中,而且能有这样的力量,现下我能想到,最可能的东西就是……” “怨煞。”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点头。 钱思思和叶天骄不清楚,裴子辰和江照雪却知道,按照记载,在现下十三年后,人间境会出现一位名为新罗衣的祸世怨煞。 这样记入真仙境史册的怨煞,不可能一日形成,当早有苗头。 庄燕受一位红衣女子引诱,庄燕虽死,但那个女子却是面都没露。 怨煞这种东西,只要有人心欲念,便极易秽土重生。 而四年前鸢罗弓出世,她掉入时间间隙,之后宋无涯便被断定为蛟龙命格,时间太巧了。 种种迹象砍下来,能影响真龙气运的……很可能,就是新罗衣。 但江照雪不敢确定,只道:“所以我给了叶大少爷一张符文,这是我兄长大乘期符修写下的试邪符,叶大少爷带入宫中后,如果宫中真的存在怨煞,符文便会有感知。” “那……”叶天骄听着,有些忐忑,“我哥不会有事吧?” “你哥现下是官身,有相应的保护神,而且拜在我的山头,我自然庇佑他。”江照雪笑着道,“放心吧,他的气运,寻常邪祟不敢近身,有脑子的也不想招惹他。” 叶天骄听着,放心几分。 随后好奇:“如果宫里真的有怨煞呢?” 江照雪听着,斟酌着道:“那就要看……是什么级别的怨煞了。符纸会由白到红,红色越深,证明这只怨煞煞气越重,若是红色……就有些难办了。” 说话间,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江照雪就听侍从行礼之声响起,叶文知匆匆入屋,声音轻颤:“江仙师……” “嗯?” 江照雪握住裴子辰的手,裴子辰懂事将自己的眼睛共享给她,随后就看叶文知走到她面前,有些焦躁道:“今日按您的话,带殿下的香囊去了祭坛,香囊一到祭坛就烧了。” “啊……”叶天骄听着,有些失望。 江照雪点点头,倒也在意料之中。 “至于符纸……” 叶文知面色凝重,他取出江照雪给她的符纸,江照雪垂眸一看。 符纸一片鲜红,几乎是快滴出血来。 她看着符纸,叹了口气。 “钱难挣,屎难吃啊。” 第42章 “什么意思?”叶天骄凑上前来, 好奇道,“为什么要吃屎?” 听到这话,所有人看过来, 裴子辰忍不住道:“叶天骄, 听不懂的话, 可以不用接。” “你……” 叶天骄一想这小子在干什么好事, 就忍不住头想威胁他。 苍山雪 第94节 抬眸裴子辰淡淡扫来,他一瞬泄气, 扭头道:“哼。” “这只怨煞, 比庄燕强。” 江照雪简明扼要,钱思思有些茫然:“什么庄燕?” 江照雪没有多话, 只解释道:“既然宫中有这么强的怨煞,想必和宋无涯改命一事脱不了干系, 那如今要保证宋无涯安全问祖,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我直接在祭坛布阵, 但我需要一个人在宋无涯问祖之时牵制这只怨煞。” “如何牵制?”钱思思径直询问。 江照雪抬手指了东方皇宫方向:“怨煞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必定有一个来由, 就像庄燕来自于城头桥下那些婴儿, 这一次怨煞的是在宫里。而这只怨煞已经快修成人形, 它力量来源之处, 应当已经有一个躯体。等到祭坛问祖之时,我需要一个人直捣黄龙, 逼得它无暇顾及宋无涯这边。可这样做风险太高, 这只怨煞至少要化神期修为才能压制。直接去它的老巢,除了我,在座各位都是送死。可我不能去, 我得帮宋无涯与天赌运。” “那这个选择等于没有嘛。”叶天骄听明白,“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法子嘛……” 江照雪虽然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裴子辰,试探道:“那个……就是我去找沈玉清。” 听到这话,叶天骄吓了一跳,忙道:“不可。” 江照雪一愣:“为什么?” 叶天骄含含糊糊,只看了一眼裴子辰,支吾难言。 裴子辰倒是平静,手扶腰剑,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道:“您若是去找师父,以师父之能,您想再走就难了。” “是这个道理。” 江照雪想想,从沈玉清身边逃跑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她犹豫了片刻,斟酌着道:“我是想,我过去后和他撒个谎,假意与他合作,就说以后再杀子辰。等和他联手先进宫里把这只怨煞灭了,然后再找机会逃跑。其实我和子辰有命侍的契约,子辰再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召唤我出现。那只要我能稳住沈玉清不下什么特殊禁制,事成之后,子辰单独召唤我……” “太过冒险。”裴子辰垂下眼眸,冷静道,“若我能随时召唤女君,那女君也能随时召唤我,不如按照第一个计划,我去牵制怨煞,若是失败,女君立刻将我召回离开就是。” 江照雪一想,斟酌片刻,点头道:“行。那我就做好两个准备,要是你牵制成功,宋无涯祭坛问祖大概率也就能成。若是失败,那我直接救走宋无涯就好。” 帮着宋无涯得到先祖认可不容易,但火烧起来捞人还算简单。 大家定下注意,叶文知松了口气,赶忙起身道谢,江照雪见他为宋无涯一而再再而三感谢自己,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们大夏不是最信命数吗?天机院都说太子是真龙命格,你怎么一心想保宋无涯?” “当初那些算命先生不也都说我只能活到二十四岁吗?”叶文知笑笑,随后颇有几分认真道,“我也知道这世上各人有个人的命数,可我从四岁开始入学,每日天不亮就的起床读书,若这世上一切靠命,我们这些人又为何要努力呢?命数存在,但我更信人定胜天。更何况,江仙师也说了,三殿下是真龙命格,被人修改,我信仙师。” 叶文知一番话说的妥帖。 江照雪笑着行礼。 等送走叶文知,江照雪便开始吩咐大家做事,叶天骄准备符箓,钱思思去祭坛踩点,裴子辰去皇宫查探情况。 裴子辰走时,江照雪叫住他:“子辰,把鸢罗弓留下给,我方便联系你。” 裴子辰得话,倒也不疑有他,将鸢罗弓留给江照雪,便去皇宫打探情况。 等所有人走后,江照雪将鸢罗弓放在桌旁,喝着茶道:“好了,人走了,你告诉我一句实话。” “嗯?” “裴子辰,是不是打算修炼你的功法了?” 江照雪低头喝茶,鸢罗弓一听她问这个,立刻道:“没错!” 江照雪听着,心里便对刚才裴子辰的提议有了底。 他若开始修炼九幽境的功法,必定要避开沈玉清。这样也好,若是沈玉清在,难保不会看出他身体中的天机灵玉,什么都麻烦。 江照雪琢磨着,继续追问:“为什么做下这个决定?” “因为他想变强啊!”鸢罗弓兴奋道,“沈玉清打得好,打得妙,师父果然是师父,助推得漂亮!” 听到这个理由,江照雪心中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又生出几分怅然。 但一想裴子辰能变强,距离自己的目的又近几分,她还是点头道:“只要是他的选择,那就好事。” “那可不是。” 鸢罗弓格外高兴,江照雪想想,只道:“这件事我当不知道,你好生教导他修炼吧。” 说着,江照雪突然想起鸢罗弓只是九幽境功法的雏形,他或许并不清楚九幽境功法具体的用法。 她想了片刻,抬手取了一张纸,削成一张人形,在手中迅速削成人形,同鸢罗弓道:“把你的力量注入这张纸。” 鸢罗弓一听,试着一做,这张纸瞬间变成了一团手握长刀、双目绿光的人形黑气。 而且这团黑气明显比它给的力量强大了很多。 “这怎么回事?”鸢罗弓震惊,江照雪耐心解释道,“你的力量最多的来自于人,所以一旦有人形身体可以瞬间强大数倍。你可以教裴子辰准备这些人形纸张,将你们的魔气注入之后操控他们。” “好厉害的思路!”鸢罗弓兴奋起来,忙道,“这法术教什么名字?是你们这些修仙人的法术吗?” “这叫阴纸仙。”江照雪语气淡淡,“是九幽境的法术,我们修仙者的灵力取自于天地草木生灵,没有这样的效果。” “啊……我的力量,在后世,是你们口中的魔修是吗?”鸢罗弓有些骄傲。 江照雪点头:“没错。” “太好了,”鸢罗弓激动道,“我们魔修真强!前途光明!” 江照雪听着,痛苦闭眼。 阿南忍不住叹息:“你这身边都是什么傻缺玩意儿,都没个正常人。” 江照雪教了鸢罗弓一些九幽境法术,等裴子辰回来时,已经是夜深,江照雪已经有些困了,等着裴子辰回来,她才笑了笑道:“回来啦?” 裴子辰看了江照雪一眼,恭敬道:“弟子回来得晚了。” “鸢罗弓还你。”江照雪将鸢罗弓递给裴子辰,“去休息吧。” 裴子辰得话,等着江照雪回到床上,替她放下床帘熄灯,这才回去。 等回到屋中,他将鸢罗弓放在桌面,进屋换着衣服询问:“今日女君可一切安好?” “好!好得很!”鸢罗弓克制住学会新法术的冲动,激动道,“祭坛问祖那天你打算好怎么牵制那只怨煞了吗?你怕你师娘师父碰面发现你撒谎不肯让她用最稳妥的方案,这个坑你的填啊。” 裴子辰听着,换上衣服出来,他坐到书桌前,看着鸢罗缩小的器灵盘腿坐在桌面,得意洋洋道:“决定好就别后悔,跟着我,我保证你能赢过你师父,抱得师娘归。” “休说混账话。”裴子辰冷声道,“师娘清誉不得妄议,我只是带她脱离苦海。” “好好好,”鸢罗不在意,“随便什么理由,打算好了吗?” 裴子辰沉默不言,许久后,他终于道:“你的力量,怎么使用?” 听到这话,鸢罗仿佛早已料到,大笑出声,随后站起身来,拿出他早已准备好的一叠人形纸张递给裴子辰,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裴子辰看见人形纸张,心上一凛。 这时他从过去就在书本上看过、被无数次警告过,但凡遇到,必定诛杀的九幽境魔修最常见的法术,阴纸仙。 他看着面前纸张,鸢罗催促道:“将我给你的力量送进去,你会看到惊喜。” 裴子辰不出声,他盯着人形纸张,清楚意识到,只要他开始第一步,就当真再也回不去了。 可他哪里有回头路?从悬崖上落下、从决定活下来、从他撒谎想带她走那一刻开始,没有绝对的力量,哪里能护住他想要的所有? 垂下眼眸,逼着自己伸手,握住鸢罗递给他的纸张刹那,纸张迅速变作巴掌大,他将灵力灌入纸张,顷刻之间,黑气呼啸而出,盘绕在整个房间,纸张被狂风吹起,四散房间之中,裴子辰垂眸感受着纸张一张张落地化作人形,每一个人都在他心中仿佛有了感知,他可以轻易操控,与此同时,无数压抑的、疯狂的、暴戾的、激动的情绪碰撞在他心上。 他静默感受着这些过于激烈的情绪,整个人平静如初。 在黑气环绕之中,所有阴纸仙躬身跪地,高呼出声:“见过主人!” “感受如何?是不是很畅快?” 鸢罗看着满地阴纸仙,颇为高兴。 裴子辰神色不动,抬眸看向窗外春花。 风轻抚而来,他静静看着那枝头桃花,只道:“不要让她知道,她不喜欢。” “明白,”鸢罗行了个礼,认真道,“你是我的主人,一切,都以你为主。来,主人!” 鸢罗抬头,亮着眼道:“我教你,彻底炼化我的力量。” 裴子辰在房间彻底炼化他的力量时,另一边,沈玉清闭眼打坐,神色不动。 他对面坐了个生得极为漂亮的青年,穿着黑金色太子常服,头顶金冠,但发冠带得有些松垮,整个人像一条无骨的软蛇,撑着额头看着对面沈玉清,轻敲着桌面,慢条斯理道:“孤听说您乃真仙境仙师,法力通天,这才亲自登门。仙师想要什么,尽管提出来,孤乃当朝太子,没什么做不到的。” “人间境皇储之争,与我无关。” 沈玉清语气淡淡,青年轻笑一声:“若是无关,你之前日日与我皇弟厮混,又是想做什么呢?孤派人查了,”青年身体微微前倾,“您在找您的夫人。饕餮盛会那夜,拍卖会上最漂亮那个,就是尊夫人吧?” 听到这话,沈玉清慢慢张开眼眸,冷声道:“宋无澜,你还敢说?” 宋无澜得话,笑了起来:“尊夫人那一日,费了那么大功夫,是为了接近宋无涯吧?宋无涯身上有二位想要的东西,所以二位一直在接触他。前些时日,天牢狴犴突然睡了两个时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是尊夫人去找三皇弟了吧?” “你想说什么?”沈玉清大概明白了宋无澜的意思。 宋无澜笑笑:“那天之后,宋无涯上折子要求祭坛问祖。听闻尊夫人乃命师,想必是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那日尊夫人必定到场。而祭坛普通人不能随便入内,沈仙师若是想要去祭坛,还需一个名额。这是那一日初拟定的入场人员名单,”宋无澜将一张文碟推过去,“当作孤的薄礼。” 沈玉清听着,面色不动。 宋无澜想想,继续道:“其实孤不太明白,尊夫人乃真仙境的命师,随意干涉人间境的因果,不会有损她的修行吗?我乃真龙,她却要偏帮一条蛟龙,逆天而行违背天命是多大的罪过你当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是为了饕餮盛会带走她那个男人?听说那你的弟子?” 沈玉清得话,冷眼抬眸。 宋无澜笑笑:“孤猜错了吗?” “祭坛祭祖那日,你带上此符。” 沈玉清抬手一张符纸飘到宋无澜身上:“若是遇到她,符纸会亮。那一日我会在皇宫,守住皇宫,你若见她,拖住等我来。” “哦?”宋无澜取过符纸,疑惑道,“为何不去祭坛?” “宋无涯是蛟龙,想要让他祭坛问祖成功,她不一定需要出现在现场,但必定要从皇宫取龙气帮助宋无涯混淆视听,待在皇宫等到她的几率比在祭坛大。” “原来如此。” 宋无澜点点头。 “还有,”沈玉清抬眸看他,“虽然我不知我夫人为何躲我,但是绝不可能是为了一个外人。太子若再胡说八道,我折损气运,杀个凡人,倒也不是不可。” 听到这话,宋无澜一顿,随后轻笑:“是我冒昧。” 说着,宋无澜抬手行礼:“两日后,祭坛问祖,静候仙师。” 沈玉清没有理会,闭眼逐客。宋无澜笑着离开,等他出门,一直呆在屏风后的幕锦月探出头来,疑惑道:“师父,您当真要插手此事吗?师娘怕是不喜。” “命师干涉天命有损寿命。我不插手由她乱来,她哪里知道轻重?”沈玉清语气冷淡,“当务之急是将他们找回来。裴子辰的话她必定不信,当我诈她,等见面说清楚,她刚才信我。见了面,她便回来了。” 听到这话,幕锦月一时无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这是沈玉清想了一夜想出来的理由,她不能置喙太多。 苍山雪 第95节 迟疑许久,她叹了口气:“师娘一定会回来的。” 另一边,宋无澜懒洋洋乘轿回到宫中,一入东宫,便见一位深紫色华衣金簪的女子坐在大殿,焦急等着他回来。 看见他提步进屋,女子慌忙上前,急道:“怎么样?沈玉清答应帮我们了吗?” “母后这么着急做什么?”宋无澜笑着步入殿中,轻摇着折扇,似笑非笑道,“我乃真龙命格,他一位仙人,当然要顺应天命……” “宋无澜!” 话没说完,皇后一巴掌扇到宋无澜脸上,宋无澜冷眼回眸,皇后顿时生出几分胆寒。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儿子,立刻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宋无澜的领子,愤怒道:“你要记住我为你做过什么!宋无澜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记好你我的身份,别乱来!” 宋无澜听着,只冷淡垂眸看着这个生养了自己的女人,他的目光里没有半点温度,仿佛在看一只死掉的苍蝇老鼠,看得皇后一点点害怕起来。 皇后手轻轻颤抖,宋无澜嗤笑一声,用扇子将皇后推开,漫步走进内殿,淡骂了一声:“蠢货。” 一群蠢货。 第43章 江照雪让叶天骄加班加点准备, 宋无涯也暗中发动了自己所有力量,寻找符箓师和阵法师给江照雪做帮手。 大多数修士相信天命,但一千年前的人间境还没有形成和真仙境一样对天命书无条件服从的氛围。 宋无涯和叶文知这一找, 竟是找来了几十个金丹期的修士。 真仙境金丹遍地走, 但是人间境要找出几十个金丹修士, 那可不容易。 江照雪从叶文知这里拿到修士名单, 不由得有些意外:“竟然有这么多人愿意帮你们?” “太子殿下生性残暴,骄奢淫逸, ”叶文知跟着江照雪, 叹了口气道,“他放纵手下欺压百姓, 犯下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民怨甚重。过去太子府每年都要进贡女子数百, 而这些女子最后都不知所踪,也曾于大殿突然杀人,暴虐至此……民心惶惶。若这就是真龙之命……” 叶文知嘲讽苦笑一声, 没有多说。江照雪却已经明白了叶文知的意思,思考着道:“叶大人此番, 也算举家之力。可曾想过, 若是失败了……” 叶文知听着, 面色微沉, 只道:“江仙师放心,我等早已做好准备。” 江照雪得话点头, 沉声道:“明白了。” 想了想, 她安排道:“此番你也不用专门为我安排,这些人你便放在祭坛之外,我会给他们一个聚灵大阵, 到时候为我所用即可。只要安排我的身份即可。” 说着,江照雪突然想起来:“我的身份是什么来着?” “哦,”叶文知想起来,认真道,“本是想给仙师安排宫女之类不引人注目的身份,但因仙师双眼不便,所以只能寻找一些特殊身份。” 江照雪听着解释,倒也理解,好奇道:“算命师吗?” “不是。”叶文知摇头,有些好奇道,“您应该会拉二胡吧?” 听到这话,江照雪震惊抬头:“你怎么会觉得,我会拉二胡?” 说着,江照雪忍不住纠正:“不是每个瞎子都会拉二胡的。” “那……”叶文知试探着,“您的学习能力应该很强。” 江照雪沉默了,她大概明白,这件事应该没什么商量的空间。 叶文知也有些心虚,干笑一声:“我听说修真者学东西都很快,那个……我先去准备了,哦,还有。” 叶文知想起什么,同江照雪道:“给李公子找的养父母,差不多定下了,裴小道君同我们商议,说明天您和他送李公子去对方家中,让我问问您的意见。”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顿。 这些时日,李修己一直跟着他们,这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不仅不会添麻烦,还经常会力所能及帮着她。 大约是离开父母后养出来的技能。 她算了算,其实李修己也快五岁了,她不可能一直带着李修己,尤其是明日情况危险,早日送出去,也是给李修己一个去处。 她点点头,应声道:“就这样吧。” 和叶文知商量好,那天晚上,江照雪带着李修己睡了一夜。 李修己从认识她,就一直嚷嚷着不想和裴子辰睡,裴子辰本是不同意,但江照雪硬生生压了下来。 夜里江照雪少有的耐心,躺在床上抱着李修己,给李修己讲故事,李修己几次听得都要睡去,却又在最后一刻挣扎着清醒,追问道:“然后呢?” 江照雪被他逼得崩溃,但一想明天要走,她又耐心下来。 等到天亮,李修己才坚持不住,终于睡去。 隔日下午,江照雪和裴子辰乔装打扮一番,便带着李修己去见他的养父母。 这对养父母也姓李,是一对久无所出的商人,两人看见李修己,很是欢喜,妻子抱着李修己,同江照雪裴子辰连连道谢:“我们可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孩子,多谢二位了。” 江照雪听着道谢,想着要和李修己分开,莫名竟也有几分难过。 她想了想,摸索着道:“修己?” “姐姐。” 李修己一开口,就带了哭腔。 江照雪半蹲下身,张手道:“来,我抱抱你。” 话音刚落,江照雪就感觉李修己想个小炮弹一样撞进自己怀中。 等他冲进来,江照雪才发现,他竟然已经哭了。 江照雪一时无所适从,抱着李修己拍了拍,轻声道:“姐姐没办法一直带着你,姐姐要走了,以后要好好听爹娘,未来修炼,长大以后,到真仙境蓬莱,找蓬莱女君江照雪,好吗?” “好。”李修己身体微微颤抖。 江照雪想了想,给了他一道护身符,又给了他一枚玉佩。 知道不能再留,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揉了揉李修己脑袋,转身离开。 裴子辰跟在她身后,两人走到大门,李修己终于控制不住,饶是努力学习了生存,尝试接受命运,却终究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猛地一声爆哭出来,追着江照雪大声道:“姐姐!不要丢下我姐姐!带我走吧,我很乖的!我不会麻烦你!带我走吧!我害怕!我害怕!” 江照雪脚步一顿,就听身后夫妻赶忙抱着李修己,拨浪鼓的声音想起来,夫妻安抚着道:“修己乖,我们会对你很好的,快拨浪鼓。” “姐姐!放开我!姐,别丢下我!带我走啊!” 李修己哭喊着在身后,江照雪脚步慢下来。 裴子辰抬眸见状,沉默着上前,握住江照雪的手。 眼前一瞬亮起来,江照雪听着李修己的哭喊,听着裴子辰道:“女君,回头看一眼吧。” “不能回头。” 江照雪拉着裴子辰,笑着道:“回头就走不了啦。我又不能养他一辈子,小孩子嘛,换个环境总是要哭的。” “姐姐——救我!”李修己的声音埋没在拨浪鼓中,“别走!我不要你走!救我啊!!” 江照雪没有理会,带着裴子辰走出大门,转过街角。 裴子辰一路静静端详着她,江照雪在转角刹那,抬眼看向鸡飞狗跳的李府。 那一刹她终于看见李修己的模样。 隔得老远,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哭得看不清五官,但或许是那求救的模样,她竟然一眼想到裴子辰。 她逼着自己挪开目光,笑道:“和你呆久了,这孩子都有些像你。” 说着,她主动放开裴子辰,叹息道:“我就最烦这种生离死别了。” “若是讨厌,”裴子辰跟在江照雪身后,“以后就不去体验了。” “嗯?”江照雪奇怪,“这是人能控制的吗?” “若无相遇,就无别离。已经相遇,便再不分别。”裴子辰笑着道,“这不就不会体验了吗?” “说得容易。” 江照雪伸着懒腰,听着李修己的哭声,慢慢走远,转移了注意力道:“回去练二胡吧。” 两人回去,江照雪一日闷闷不乐,但好在她心态极好,人生也经历过许多次分别了,一个小孩倒也不会干扰她太多。 她花了时间练了一夜二胡,把所有人骚扰了一晚上,钱思思恨不得来打她之后,她也终于平静下来,琢磨着等未来若还在这个时空待着,就时不时去看看李修己。 第二日所有人早早醒了过来,江照雪带了几千张宋无涯叶文知搞来的符箓,叶天骄在外面画聚灵阵等候安排。 之前庄燕的时候江照雪教他画过,现在他已经可以带领其他修士,独立给修士画阵。 裴子辰单独去皇宫,钱思思则跟在江照雪身边,负责保护她。 “你跟着仙女姐姐?”叶天骄听着,有些奇怪,“你用什么身份?” “她敲锣。” 江照雪替钱思思解释,早上叶文知已经和她交代过全程。 钱思思为了表现,特意拿出锣来,在叶天骄耳边“当当”了好几声。 叶天骄耳朵都快被她震聋,忙捂着耳朵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会敲了!” “瞧不起人呢。” 钱思思见叶天骄认输,这才收手。 江照雪见所有人都分工好,给待在天牢的宋无涯传音:“今日我布好大阵,通知你成功后,你才能问祖,明白了吗?” “明白。” 宋无涯应声。 等一切准备好,叶文知急急忙忙进来。 天还没亮,夜风带冷,他却满头大汗,紧张道:“都安排好了,江仙师和钱姑娘跟我来。” “好。” 江照雪站起身,想想回头,看了一眼裴子辰,叮嘱道:“子辰,性命重要。” “弟子明白。” 裴子辰应声,钱思思也和大家打招呼:“走啦。” “钱思思!”叶天骄见两人离开,赶忙叫住钱思思。 钱思思回头,就见叶天骄不情不愿走上前来,递上一沓符文。 苍山雪 第96节 “那个……”叶天骄含糊道,“今天小心,回来我请你吃饭。” 钱思思一愣,垂眸看向面前有些脸红的青年,了然一笑,将符箓拿在手中,转身道:“走吧。” 江照雪听着两人互动,没有出声,等上了马车,江照雪才道:“哟,接到情书啦?” “啧,没想到叶家二少爷这么好骗。”钱思思甩甩符箓,不由得琢磨,“你说要是进叶家大门,是不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啊?” “那当然。”江照雪从一旁端起茶杯,调笑道,“心动啦?” “心动得不得了啊。” 钱思思琢磨,想了想,“不过就是年纪太小了,心性不定,这些年轻人的喜欢最不值钱,今天喜欢这个明天看上那个,飘忽不定,算哪门子喜欢?说正经的,”钱思思抬眸盯着江照雪,“你这眼睛不碍事吧?” “不妨碍动手。”江照雪斜靠在小桌上,解释道,“我可以感应灵力场,虽然看不见具体的人,但是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灵力波动,只是看到的画面和你们不同而已。” “这么厉害?”钱思思点点头,随后心中了然,“不过你放心,今天我会好好保护你。” 只要保证江照雪能在宋无涯祭坛问祖时开阵,一切都好说。 两人随便聊着天,坐着马车到了祭坛附近。 有人引着江照雪他们下车,带着她们从后门进入一个院子,院子门口一位太监等着,领着她们的车夫见人上前,压低声同门口太监道:“张公公,就是她们了。” 太监将她们一打量,冷哼了一声,甩了拂尘道:“走吧。” 两人跟着太监进院,在门口就听见吹拉弹唱,太监走在前方,叮嘱着她们道:“知道你们想求个差事,进过皇家祭祀的乐师,出去价钱也要翻两番,但皇家乐师不是那么容易的,你们的技艺相比入不了行家的眼,所以今个儿别乱弹,装个样子别出声。还有你——” 太监回头兰花指指向江照雪:“把脸上的面纱摘了,别哗众取宠,让贵人注意到,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这话,钱思思担心看了江照雪一眼。 江照雪倒也不在意,只将面纱摘下,露出了一张清丽但普通的脸。 钱思思睁大眼,赶紧闭嘴,太监满意点点头,便领着两人走进院子,换上了乐师的宫装之后,同两人吩咐了位置和今日事宜,便先行离开。 等太监走远,钱思思凑近江照雪,压低声道:“你这脸怎么又变了?” “脸没变,”江照雪调试着二胡,慢慢悠悠道,“一点障眼法,凡人眼里看不出来罢了。” 钱思思得话点头,两个人混在乐师队伍中,待了一会儿后,就听外面太监急急出声,高声道:“起了!赶紧跟上。” 所有人匆匆忙忙,江照雪和钱思思随波逐流,跟着乐师们小跑向外。 祭坛问祖是事关基业的大事,整个朝堂都做好准备,文武百官早早已经等候在原地。 江照雪一干人小跑着到祭坛,跟着这些乐师做好准备后,皇子贵妃也抬着软轿从主道前往广场。 这些人一来,江照雪他们就开始奏乐。 江照雪和钱思思装模作样,混在人群中,看着这些皇子贵妃在雅乐中走上高台落座。 皇帝未到,王公贵族均已坐满。 太子宋无澜和皇后赵氏坐在最高处,宋无澜斜靠着扶手歪坐,手握香囊,漫不经心扫着下方。 赵氏见他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低声提醒:“这么多人看着,成什么样子?坐好了!” “有什么关系?” 宋无澜瞟了一眼赵氏,漫不经心:“我若是真龙命格,我怎么坐都是太子。我若不是,今日就算跪在下面,我也是个废物。” “你还敢说?!” 赵氏一听,便愤怒起来:“你去找沈玉清,也不见他来帮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他不在,”宋无澜把玩着装着符纸的香囊,慢慢悠悠道,“这就是最大的作用。今日问祖宗,他一个剑修你以为有什么作用?” 这话让赵氏愣住,宋无澜观察着周遭,漫不经心道:“最核心的,是那个叫江照雪的命师。江照雪身边应当只有一个保护她的人,那个人肯定要去皇宫隔绝那东西,把沈玉清也调走,江照雪身边,便没有可用的人了。命师没有人保护,不足为惧,只要把她找出来,控制住江照雪,宋无涯问祖,那就是找死。” “那……” 听到这话,赵氏眼睛亮起来:“你有找她的办法了?” 话没说完,宋无澜目光落到江照雪身上,香囊突然便灼热起来,发出光亮。 赵氏有些疑惑:“这是?” “去。” 宋无澜朝着江照雪扬了扬下巴,“把那个拉二胡的盲眼乐师给孤叫上来。” 太监得话下去,江照雪正在乐队里浑水摸鱼,就见一个太监走来,恭敬道:“这位姑娘,太子有请。” 一听这话,钱思思顿时有些慌乱,拿着锣看了江照雪一眼,想说什么,就听江照雪道:“这位公公,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让你去就去。” 见江照雪不配合,太监声音也硬了起来,冷着声道:“废什么话?” “公公……” 钱思思一听,赶紧赔笑,正要开口,就被江照雪拉住,暗中塞了一张传音符给她,随后起身道:“劳烦公公领路。” 说着,江照雪起身,跟着太监走上高台。 她这一动,所有人都看去,王公贵族窃窃私语,江照雪听着周边议论之声,无外乎是太子贪恋美色,又胡来了。 江照雪对这些话充耳不闻,跟着太监走到宋无澜身后。 她用灵力感知着周遭,能明显感觉到面前有一个血色人影。 在灵力感知的“场”里能看到血色,可见此人手上尽是孽债。 “来了?” 一个华丽中带了阴气的声音响起,江照雪抱着二胡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坐孤身后。” 江照雪听着声音,便感觉有人上来,扶着她坐下。 等坐下之后,江照雪明显感觉旁边有一团煞气聚集。 阿南倒吸一口凉气:“好重的煞气。” 江照雪没有出声,只听前方青年道:“今日乏味,方才见你在下面拉二胡,颇有风情,便将你召上来陪陪孤,想必姑娘不会介意吧?” “能侍奉殿下,是妾身的荣幸。” 江照雪垂眸应答,宋无澜轻笑。 “是么?孤以为你不会想来。” 宋无澜说着,从一旁取了一把宝石镶嵌的匕首,慢条斯理道:“孤对美人的兴趣,在于皮囊,所以这么多年,孤亲手剥过近百张美人皮。故而女子都害怕孤,姑娘不怕吗?” “不怕。” “哦?为何?” “殿下杀人,是因为无趣,”江照雪平静回应,“妾身想,妾身应当还算个有趣的人。” 听到这话,宋无澜动作微顿。 他想了想,终于回头,将江照雪上下一打量,轻笑道:“姑娘说得是。” 说着,他眺望远处,慢慢悠悠:“孤生来锦衣玉食,什么都没做,就莫名其妙落个太子之位在头上。本来这位置,孤可以坐,也可以不坐,可只有在这位置上,孤才能肆无忌惮杀人,这算孤为数不多的爱好,只能为此谋一谋,算一算。可每次算都赢,孤也备觉寂寞。” “装,让他装。”阿南听着,忍不住道,“这种人就欠打击。” “姑娘会下棋吗?”宋无澜说着,从一旁棋桌上取了颗黑子,把玩在手中,“”姑娘觉得,今日孤能赢吗?” “妾身听不懂殿下的话。” 宋无澜问得直接,江照雪却不接茬。 宋无澜回头瞟了她一眼,见她装傻,轻笑一声,随后道:“我这弟弟的命,都是自己一手造就,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今日他也不可能问祖成功。唯一能够改变此事的,只有命师,可我听说命师开阵极久,开阵之前,与常人无异。你说,若我将命师控制在手中,我这皇弟还有胜算吗?” “那要看看,”江照雪语气温和,“殿下能不能控制住这位命师了。” “那我们打个赌?” 宋无澜回头看她。 江照雪微微一笑:“民女怎敢与殿下相赌?” “孤允你,你若赌赢了,孤允你一件事。” “若民女输了呢?” 宋无澜听着,想了想,只道:“那……你允孤一个要求。” “殿下想要什么?” 江照雪好奇。 “孤没想好,你呢?”宋无澜好奇,“你想要什么?” “民女的要求很简单,”江照雪摸索着拿起杯子,喝了口茶,随后笑起来,“我想赏殿下一个大巴掌。” 这话让宋无澜一愣,随后笑出声来。 这时一干侍卫从外面疾跑而来,乐声也变得庄重宏伟,随后就看天子马车缓缓而行,众人起身行礼,将天子迎入祭坛。 在众人跪拜之间,天子入席,随后大声道:“前些时日,逆子宋无涯暗中开饕餮盛会,被天机院抓捕,逆子不服,欲开祭坛问祖。朕念父子一场,恩准了他,今日他之生死,国之未来,便问于祖宗。召逆子宋无涯,上坛!” 听到这话,在乐声之中,宋无涯带着镣铐出现。 钱思思抬眸看去,就见宋无涯在士兵护送之间,一步步踏上祭坛。 他穿着囚衣,头发散开,但神色始终清明冷静,保持着王公贵族该有的仪态风范。 他从进入祭坛便开始寻找江照雪,终于在登上祭坛那一刻,看见了她。 江照雪感知到他的目光,暗中传音:“我身侧屏风后之人是怨煞,先指认她,弄乱局面。” 她的消息一传出,江照雪瞬间感觉隔壁灵力波动,竟是将她的消息生生压了下来。 江照雪欣赏一凛,随后就听宋无澜摇着扇子道:“美人,我不喜欢我的人,暗中同其他男人说话。” 江照雪没有出声,知道消息传不出去,心中不由得微沉。 宋无澜看守着她,她无法开阵,宋无涯也就无法问祖。 她沉默之间,就听宋无涯丁零当啷跪下,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 “行了,”皇帝似乎有些疲惫,“你非要开祭坛问祖找死,朕也成全你。伪龙不可能得到祖宗认可,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也算朕对得起你母亲和你。” “儿臣明白。” 苍山雪 第97节 听到先皇后,宋无涯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跪在地上,冷静道:“不过儿臣问祖之前,必须有一事相报。” “说。” “儿臣以性命指认,皇后赵氏,乃妖邪之物,谋害皇子,残害原皇后杨氏,祸害百姓数千人,篡改真龙命格以改我大夏国运,请父皇明鉴!” 第44章 漂亮! 听到宋无涯的话, 江照雪顿时放心下来。 虽然宋无涯接不到她的传音,但是他看到她坐在宋无澜身后,哪怕是换了脸, 他还是大概猜出她的身份, 也就明白此刻她被宋无澜钳制。 得不到她的提示, 他不敢贸然问祖, 只能先扰乱局面,而这也正是江照雪的意思。 他这话一出, 皇帝大怒:“混账!时至如今你还要狡辩!” “父皇!”宋无涯闻言, 却没有半点退缩,大声道, “父皇,您可曾记得, 母后在世之时,大夏国泰民安,您与母后琴瑟和鸣, 宫廷内外一片安稳,可如今呢?” “来人, 将逆子拿下!”皇帝直接开口。 士兵包抄而上, 叶文知见状, 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 咬咬牙站出来道:“陛下,所谓兼听则明, 殿下既然已经决定祭坛问祖, 以死明志,何不听殿下一言?” 叶文知一开口,百官当即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皇帝怒目, 正要再骂,就听旁侧皇后赵氏笑起来:“这么多年了,三殿下还因自己乃伪龙失去皇储一事,对我们母子怀恨在心,你说本宫乃妖邪之物,以何为证?” “你和宋无澜残害无辜百姓,每年都要有上百女子惨死于坤宁宫中,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宋无涯盯着赵氏,冷声道,“还有,父皇四年前,都是天下皆赞的明君,自从四年前宠幸你之后,重税苛政,大兴土木,好战喜兵,以至如今大夏危如累卵,你若非妖物我大夏何至于此?!” “哦。”赵氏闻言笑起来,她的声音从隔壁屏风后传来,江照雪感知着赵氏身上起伏的怨煞气息,听着赵氏笑道,“说半天,这都是你父皇的罪过,我唯一的罪过,似乎只有被你父皇宠幸,还有那莫须有的女子惨死坤宁宫之事,三殿下,你有证据吗?” “老臣有!” 赵氏一开口,就有一个臣子痛哭出声:“老臣之女,于宫中为女官,却被皇后赵氏无辜杀害于宫廷,死前她曾以血书送予老臣,揭露赵氏于坤宁宫中设人血祭池召唤妖物,还请明鉴!” “放肆!”赵氏厉喝出声,“在宫中犯下错事被罚理所应当,还敢如此污蔑本宫?” “你敢说你没有杀害王氏女?”宋无涯追问。 赵氏轻笑:“杀一个宫女也值得问罪?按殿下说法,那三殿下在西蜀屠城灭族之时,就该罪无可恕了!” “娘娘。”说话间,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却都静默下来。 宋无澜目光扫过,轻笑一声,同江照雪道:“哟,是天机院的院长傅长生。” 江照雪感应着说话之人,对方灵力旺盛,是这里唯一能够制衡赵氏的存在。同时她转眸朝向钱思思,仿佛是捋头发一般,从头发一路划过自己脖颈。 周边人没有察觉她的动作,钱思思却立刻明白,悄无声息退场。 宋无澜看着傅长生,对此人毫无敬重,继续道:“这个老头,最信的就是天命。我出生时,他说我乃虚空之体,是天生的容器,日后必被邪物所噬,劝父皇杀了我以免后患,是赵氏拼了命保我。” 江照雪听着,微微皱眉,她终于意识到面前人的不对。 虚空之体,这是天下最好的灵物容器,无论邪祟还是器灵又或者其他,凡是无体之物,就能在这具身体上得到最完美的融合。 不过天地生物终讲平衡,给了这种体质,当然会给保命的手段。 虚空之体必须要本人愿意献出身体才能被寄生,而现在的宋无澜,明显没有献出自己的身体。 可他也看不出虚空之体的特质。 “赵氏找了家族中的一位大能,为我遮掩住虚空之体,”宋无澜也不知是猜出她的心思,还是顺着话道,“然后请傅长生再算了一次,傅长生这才放过我。但也因为他,十八岁之前,我一直待在冷宫。等后来他算出我是真龙命格,不可置信,找了天下无数算命师为我推算命格,确认我乃真龙之命后,又立刻将我迎了出来。你瞧他,现在又开始怀疑我母亲了。” 说话间,傅长生盯着赵氏开口:“敢问娘娘,王大人所言可否属实?您在宫中,设置了人血祭坛?” “傅院长是在怀疑本宫了?” 赵氏见傅长生开口,终于郑重起来:“本宫知道傅院长的忧虑,但也不必多费口舌,要证明本宫是不是邪物何其简单?如今已经在祭坛之上,三殿下问祖宗吧!” “娘娘说的是。” 傅长生略一沉吟,也赞同了赵氏的话,转头看向祭坛,催促宋无涯道:“三殿下休要耽搁,认祖吧。” 说话间,整个祭坛所有士兵修士开始整齐划一用武器捶打着地面,整齐催促声:“问祖!问祖!问祖!” 听到这样的催促,宋无涯知道已经再拖不下去,他扭头看向高处江照雪,就见江照雪江照雪点了点头。 宋无涯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提步走向祭坛最高处的祭台。 他脚步落到台阶上第一瞬,整个台阶迅速亮起,这预示着祭坛问祖正式开始,作为宋氏最庄重、最威严、最有威信的自证方式,开始之后,便不能停止,一旦退缩,便是必死的命运。 宋无涯看着高台上的祭台,心跳飞快,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在一声声“问祖”的逼迫生中,他克制着呼吸,缓慢又郑重,往上一步一步走去。 他往上走时,江照雪同时感觉人群中有一个身影从暗处飞快袭来,匕首从江照雪袖中落下,宋无澜摇着扇轻笑:“哎哟,你们拖半天,也就拖了这么点时辰……” 话音未落,钱思思从人群中突袭而至! 符纸擦过剑身,她剑如雷霆身如鬼魅,一剑直逼座上赵氏,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间,猛地一剑,砍在了赵氏脖颈! 剑身入赵氏身体,仿若陷入泥潭,赵氏冷眼抬头,钱思思顿觉不对。 片刻后,黑气猛地爆发而出,钱思思整个人被黑气震飞开去,有修士惊呼出声:“怨煞!” 一瞬之间,全场皆乱,黑气追着钱思思直扑而去,钱思思一剑斩下宋无澜面前帘子,就地一滚,就朝着祭坛下方一跃而下,被黑气和追兵穷追猛打着大声道:“江照雪保重!我得跑了!” “啧。”宋无澜摇扇轻笑,“就这么把你扔了,你一个命师……” 话没说完,宋无澜便觉冰冷匕首抵在了他的脖颈。 江照雪已经悄无声息跪在他身后,探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命师怎么了?” 宋无澜动作一僵,有些惊讶回头,不由得道:“你会武?” “不会。”江照雪诚实回答,温柔一笑,“可我有钱。” 敏捷符大力符往身上一贴,她也是个拳脚高手。 说着,江照雪快速画符,同时向裴子辰传音。 赵氏已经被钱思思引到远处,根本无暇顾及她,她的传音可以畅通无阻到达裴子辰处:“子辰,准备好,我要开阵了。” 裴子辰得话时,他穿着好改变容貌身形声音的斗篷和面具,正站在祭坛与皇宫中间的宫门城墙上,眺望皇城,等待着江照雪的命令。 正常情况下,皇宫有真龙守护,普通的修士不能随便造次。可若是被宫内人邀请进入皇宫,不要太过分,真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加现下帝王已经去了祭坛,真龙不在宫中,现下宫内便成了无主之地,任由修士来去。 故而裴子辰从入宫开始布阵,现下已经完全布好结界阵法,只等开启。 他知道牵制这只怨煞以他的灵力绝无可能,所以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上千只阴纸仙,也炼化好了鸢罗弓的力量。 为了防止遇到沈玉清或其他认识他的人,遮掩了身形容貌声音,只等江照雪命令。 江照雪传音一到,他就感觉地面明显颤动起来,应当是祭坛方向的怨煞开始试图调动皇宫中的力量。 抖动方向来源极为明显,他一跃而起,朝着力量来源方向急奔而去,剑身冷静出鞘,同时开启法阵,平静回复:“是,女君。” 也就是在他动作瞬间,早已守在皇宫太子殿内的沈玉清也瞬间睁眼,同慕锦月说了一声“跟上”之后,便朝着他所感知的到的方向同时急去。 这皇宫中有怨煞他早已知道,但人间境自讨的命数与他无关他不干涉。 可现下,这皇宫之中,竟有九幽境的人! 这种术法他再熟悉不过,两百年前,正是这种术法,几乎灭尽了整个中洲精锐,他无数同门性命尽丧于此道手中,今日竟有九幽境魔修在此,他决不能饶。 他和裴子辰东西两头左右包抄,几乎是在同时到达引起皇宫地面震动的坤宁宫中,在裴子辰从窗户一跃而入刹那,沈玉清从脊骨召出长剑,朝着裴子辰一剑劈下,裴子辰横剑一挡,阴纸仙呼啸而出,和沈玉清重重撞上! 沈玉清和江照雪一样,来到人间境被强行压制了修为,裴子辰估量不出沈玉清到底被压制了多少,只知这一剑接下,他被震得虎口发麻,翻身一跃疾退,沈玉清同时分出剑阵,将冲上去的阴纸仙斩了个粉碎,剑身紧随而上,顷刻间就与他交手不下百招。 裴子辰不敢用灵剑仙阁剑法,尽是基础招式。 沈玉清盯着他灵气走向,冷声叱喝:“妖邪之物,亦敢现身?” “未曾作恶何称妖邪?”裴子辰抬手一扫,阴纸仙呼啸而去,“让!” 说着,他往内殿翻身一跃而入,沈玉清紧追不舍。 裴子辰无意与他缠斗。 他今日主要任务是牵制这只怨煞的本体,若能直接伤了这只怨煞的本体,就会削弱怨煞在祭坛的力量,就算这只怨煞暴起想要杀他,沈玉清在这里,也会有个牵制。 裴子辰心中一盘算,引着沈玉清就往坤宁宫内殿行去。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祭坛上已经乱成一片。 赵氏被钱思思用符纸逼出怨煞本体后,天机院的人立刻分作两拨,傅长生带人将赵氏围住,但皇帝却是大喝:“别动她!她是皇后!谁也不能动她!” “听到了吗?” 赵氏的声音回响在整个祭坛,黑气化作一张巨大鬼脸,俯瞰着所有人:“这是皇命,还不让开!” “她操控了父皇!” 宋无涯一听,立刻大喊出声,急声道:“傅院长,这些年必定是她控制了父皇,她一只怨煞潜伏宫中许久,你们竟都没有发现的吗?!还不杀了她!” “宋无涯,你找死!” 音落刹那,黑气朝着祭坛急攻而上,钱思思见状,朝着祭坛一跃而起,剑气直逼黑气,黑气瞬间化作剑身,同时和钱思思傅长生等人缠斗起来。 天机院修士也乱做一团,在场打得难舍难分。 宋无涯看向江照雪,忍不住大声询问:“还有多久?!” 江照雪画着法阵,传音给他:“等着!” “要等多久呢?” 宋无澜摇着扇子,仿佛是能听到他们对话一般,有恃无恐道:“一刻钟内,若他不问祖,业火会直接将他烧死,江仙师,你可要快一点。不然等他死了,就算证明我母后是怨煞……” 宋无澜笑着回头:“孤也是真龙之命的太子啊。” “殿下似乎并不害怕?” 江照雪阵法开始有了雏形,她飞快填充细节,宋无澜轻笑:“你以为,孤为什么告诉你孤乃虚空之体?” 江照雪一听,心上微凛,瞬间意识到不对。 他告诉她自己是虚空之体,所以她才不干贸然动手杀他,就怕他献出自己身体,他一旦献出自己身体,怨煞得到人身,会立刻强上数十倍不止。 可他为什么会提前告诉自己? 那时候她还没暴露自己可以动手的能力,他应该还以为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命师,才敢这么把她放在自己身后。 苍山雪 第98节 可如果他知道她有威胁,他怎么敢单独将她留在身后…… 不对! 江照雪瞬间警觉,将即将完成的法阵抬手一收疾退,也就那一刹,宋无澜手中折扇已经引了一道黑气重重砸在地面! 随后身如鬼魅而上,紧追江照雪不放。 江照雪从高处跃入祭坛战局,赵氏看见江照雪跃下,咆哮一声朝着江照雪冲去,钱思思往江照雪身前急跃,江照雪迅速后退,钱思思剑上挂着一堆破烂符箓,和天机院一干修士挡在江照雪前方,拼命挥砍着黑气,崩溃道:“需要保护的人太多了,叫个帮手啊!” “坚持一下!” 江照雪鼓励了一声,抬手画上阵法最后一道,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间,黑气绕开所有人猛地涌到阵法最后链接处,将阵法最后衔接堵上。 阵法最后一道无法连接,便无法启用,江照雪灵力疯狂涌灌,黑气源源不断,江照雪抬眸看向赵氏,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那就试试!” 鬼脸开口,一瞬间,整个京城开始震动,皇宫坤宁宫地下室中,血水沸腾起来,迅速涌上地板,地板拼命颤抖,正在缠斗的裴子辰和沈玉清皆是一愣。 片刻后,狂风大作,煞气炸开地板,冲天而起,裴子辰见状,毫不犹豫往地上一跃,便见煞气来处是一个正在翻涌的巨大血池,血池中间,一个人形躯体慢慢浮上来,裴子辰手中长剑华光大作,倾尽全力,在躯体浮出刹那,猛地扎入人形! 煞气一瞬停顿,血人僵在池中,片刻后,只听一声咆哮,血人炸成黑气,将裴子辰震飞开去,随后疯狂窜涌而上,朝着祭坛方向直奔而去。 裴子辰急喝出声:“沈玉清!” 沈玉清剑阵瞬开,黑气砰砰撞上金光剑阵。 煞气被裴沈二人截断,江照雪察觉赵氏气息一阻,她灵力一瞬暴涨灌下,彻底重开拦截她的黑气,法阵瞬成! 她手上一翻,将乾坤签召出悬在半空。 她明确感知到沈玉清的气息,知道是他动手,暗中带笑叮嘱裴子辰:“拦住你师父,别过来捣乱。” 裴子辰听出江照雪语气中的笑意,压住胸口翻涌气血应“是”之后,一跃而上,追着沈玉清拦了过去。 沈玉清挥砍着煞气,果然欲走。 裴子辰从旁侧一剑斩下,沈玉清侧身闪过,神色微怒。 他脚下法阵瞬亮,抬手剑诀一挽,周身光剑环绕,冷着声道:“本座今日护妻,不与尔等计较,让开!” 裴子辰闻言,他看着沈玉清剑阵,同样抬手捻诀。 近似灵剑仙阁的法阵踩在脚下,但使用的却是九幽境的力量,泛起紫银光芒,紫色光剑环绕周身,裴子辰冷眼抬眸:“抱歉,我不能让。” 音落刹那,无数光剑缠斗空中,两人一面同时斩杀着试图逃出的煞气,一面全力拔剑相向,阻拦着对方去路。 煞气被他们全部给隔绝在皇宫,赵氏拦不住江照雪结阵,便开始试图直接攻击向她。 钱思思吓得大喝:“来人啊!快来人啊!” 天机院修士飞扑上来,无数符箓法光打砸在鬼脸身上,护住江照雪。 江照雪手上一翻,开始试图摇签:“天道无常……” 话音刚落,她突然愣住。 摇不动。 乾坤签第一次仿佛是被什么力量束缚,根本无法动弹。 是谁?! 江照雪惊讶抬头,就见宋无澜隔着祭坛站在对面。 他身后站满了弓箭手和修士,而他握着折扇,折扇轻轻点在自己唇上,前方浮着三个铜板。 而那三个铜板显示卦象是——大吉。 命师! 江照雪一瞬反应过来,宋无澜竟然是命师! 他竟然先一步开阵,阻止了她这一签! 可他怎么会是命师? 他才二十多岁,怎么能封住她的签?! 江照雪脑子转得飞快,然而却也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宋无涯真龙命格,竟然在祭坛上也无法问祖成功。 因为他被改了命。 他不是被怨煞遮掩了命格,他是实实在在,被一位命师改了命。 赵氏这只怨煞不过是他养的一把刀,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二十多岁,却能改真龙命格,饶是在真仙境,那也是当时不二的天才命师。 凡人境竟然能出这样的人物? “我说了。” 宋无澜见江照雪神色,慢慢笑起来:“我想与江女君赌一局。这二十七年,孤逢赌必赢,女君可否让孤输一次?” “江仙师……” 宋无涯轻轻颤抖提醒,滴漏将近,一刻钟快到。 江照雪看着对面宋无澜胜券在握的笑容,不由得也笑起来,扬声道:“宋无涯,割血问祖!” 听到这话,宋无涯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拿起刀,割在自己手腕之上。 江照雪手上一抬,符箓环绕周身,冷静传音:“叶天骄。” 叶天骄早已绘制好聚灵阵等候多时,一听江照雪的声音,立刻道:“在!” “开阵。” 江照雪吩咐刹那,叶天骄赶紧招呼身后修士,坐到聚灵阵下。 灵力从祭坛外飞送而入,宋无澜见状,同样抬手捻诀,天地灵气灌入他身体之中。 “子辰。” 江照雪冷静提醒:“准备好,要回来了。” 裴子辰听话一凛,不再阻拦沈玉清,手中所有阴纸仙朝着沈玉清劈头盖脸飞甩而出,上千只阴纸仙扑向沈玉清,饶是沈玉清也惊得一退。裴子辰趁机飞身而出,一剑劈开空间,朝着祭坛方向疯狂奔跑。 他跑过长长朱红宫墙窄道长廊,一面跑一面甩开遮掩用的斗篷,取下面具,露出他一身黑紫色修身劲装,黑紫色发布高束、红绳点缀的高马尾。 他快步急奔,提醒江照雪:“女君,我好了。” “天道无常——” 江照雪听着裴子辰的声音,手上捻诀。 “天道无常——” 宋无澜折扇点在嘴角,面露笑容。 乾坤签一瞬飞速摇转,宋无澜身前三个铜板也同样在半空飞快旋转。 赵氏咆哮一声,朝着江照雪冲撞而去,羽箭从宋无澜身后飞落而下,江照雪符文结出结界,赵氏狠狠撞在结界上,箭如雨落小潭,荡漾圈圈波纹。 钱思思见状,吆喝了一声:“上!” 便拔剑朝着宋无澜急奔而去,两边人马厮杀做一团,只有江照雪和宋无澜隔着祭坛而站,在两侧沉稳如初,诵念法诀。 “赌命于天——” “赌命于天——” “上上大吉——” “乾坤大吉——” “真龙问祖!” “伪龙问祖!” “子辰。”江照雪心中暗唤,“回来!” 说着,江照雪把裴子辰灵力一抽,结合所有人的力量,一瞬灌满自己法阵,赵氏见状,惊恐咆哮出声,黑气暴涨,猛地一头撞碎江照雪的结界,朝着她飞扑而去! 江照雪看着灵力场中巨大黑影飞扑而来,瞬间睁大双眼,只听钱思思急喝:“照雪!” 然而来不及,完全来不及。 眼看着黑气即将贯穿江照雪刹那,空间突然震动,长剑破空而来,撕开空间,狠狠一剑斩向前方怨煞! 冰雪随剑而去,破开黑气,带着驱邪灵气的冰雪灼的怨煞尖叫逃散,少年松柏香混着她常用花香的发丝发带扫过她的脸颊,她安心闭眼,和宋无澜同时出声:“去!” “去!” 两人同时大喝刹那,法光从两人脚下冲天而起,狠狠撞上对方法光。 双方身上气运如两条光龙咆哮而出,同对方纠缠厮打。 宋无澜死死盯着对面华光中的女子,障眼法渐渐散去,她在光芒中逐渐展露出本相神颜。 五官明艳,气质清冷,眉间火焰纹路闪着金光,披帛在华光之中如在水中四散,似如他曾无数次在庙宇中所见的神女。 他血液沸腾,心跳加快,看着两条气运之龙互相撕咬,江照雪明显心性极强,她那条气运之龙越战越猛! 灵力枯竭所带来的疼痛弥散在筋脉之中,毕竟不过二十多岁的凡人之躯,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然而人生第一次,终于在这无趣世间有了留念。 “杀了她。” 宋无澜气息急促起来,大声道:“新罗衣,杀了她!” 音落刹那,江照雪气运之龙一口咬住宋无澜气运咽喉,猛地撕开! 与此同时,黑气化作一位红衣撑伞女子,伞面向江照雪飞旋而去,裴子辰拔剑急出,数十把光剑和红伞缠斗在一起,他朝着红衣女子一剑劈下! 乾坤签玉签飞甩而出,江照雪看见“上上”二字,急喝:“宋无涯!” “宋氏列祖列宗在上,”宋无涯等待已久,在滴漏尽前,猛地将手按在台上,高呼,“三十二代子孙宋无涯以血问祖,宋氏国统,真龙气运,可是无涯?!” 祭坛没有应声,宋无涯心跳飞快,他控制不住绝望,激动大喊:“列祖列宗在上,真龙气运,可是无涯?!” 祭坛静默,宋无涯血一点点冷下来。 没反应? 苍山雪 第99节 怎么可以没有反应?! 难道他拼尽全力,沾染满手罪孽抢到灵虚扇,用尽一切,还是一条伪龙?他还是要输?! 他不可置信,也就是此时,宋无澜面前铜板终于停下。 “需卦……” 宋无澜喃喃出声。 需卦,置之死地而后生。 铜钱停下,和江照雪“上上”相对,胜负已定! 顷刻间,祭坛周边一道一道光亮亮起。 天空乌云拨开,一道光亮从天而降,落到宋无涯身上。 看到那道光亮,宋无涯不由得红了眼眶,母后惨死之痛,四年生死之悲,在这一刻清晰浮现。 他走到头了! 光落在他身上,天空回荡出一个古老的声音:“允,三十二代子孙,宋无涯,继承宋氏国统。” 听到这话,宋无涯瞬间瘫软在地,宋无澜仿佛是做了什么决定,笑着闭上眼睛。 那一刻,江照雪突然感觉到灵力场莫名颤动,似乎隐隐有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出现。 “我答应你……” 宋无澜声音响起,他声音极为微弱。 江照雪却是在众多声音中瞬间捕获,她几乎是在对方开口刹那,一把引过地上断剑疾驰而去,在音落刹那,就割断了宋无澜咽喉。 血飞洒而出,宋无澜清醒看着面前这个致他于死地的女子,看着自己的血飞溅在她脸上,他狂热又痴迷盯着她,喃喃出声倒下:“江……照……雪……” 他身体重重倒在地面,新罗衣却仿佛得到了什么助力,力量瞬间暴涨,裴子辰惊呼出声:“女君!” 江照雪尚未回头,就被裴子辰一把扑倒在地,煞气从她头顶飞过,沈玉清剑光从后方径直飞来,猛地贯穿新罗衣周身! 新罗衣哀嚎出声,当即被光剑所斩,它化作一道黑气钻入人群,瞬间消失。 “快跑!” 江照雪察觉新罗衣消失不见,意识到沈玉清追来,急急开口。 裴子辰立刻将她打横抱起,一跃而出。 沈玉清剑意紧随而至,江照雪窝在裴子辰怀中,听着呼啸风声,随后便听旁侧传来叶文知惊呼之声:“殿下!” 江照雪闻言抬眸,就见钱思思竟是冲上祭坛,把不知何时晕倒的宋无涯扛着就跑。 江照雪见状,急道:“钱思思,回见!” 然而钱思思却没回应她,只抬手甩出一个传送阵,一跃而下。 江照雪来不及多想,只觉沈玉清身形已至。 这次他准备十足,光剑紧追不舍,封死所有裴子辰劈开空间的可能,江照雪心知不需片刻沈玉清就能将他们拦下。 若沈玉清拦下他们,且不说他杀不杀裴子辰,会不会妨碍她的计划,光是想想他和慕锦月,她片刻都不想同他待在一起。 江照雪一琢磨,毫不犹豫,直接召出鸢罗弓,用灵力场感知到沈玉清身形,环抱着裴子辰,抬手弯弓,在沈玉清追来瞬间,箭身飞射而出! 沈玉清只来得及开口:“阿雪,我不杀……” 音未落,箭已至。 那一箭猛地贯穿他的肩头,这一箭没有灵力,只是外伤。 他只有生死攸关的重伤才会与她分担,外伤不过是阻碍他的步伐。 然而那一刻,他却觉得,这是他这一生受过最痛的一次伤。 无论是当年沧溟海北震的心脉俱断,还是大战火麒麟烈火焚烧,亦或天命殿为她受下那四十九鞭神魂鞭。 没有哪一次,痛过这一箭。 江照雪射给他的箭。 那个曾经心疼他到愿意和他设下同心契的人,他的妻子,竟然在另一个人怀里,对他射出这一箭?! 惊痛涌上,他看着裴子辰抱着江照雪狂奔而去,再也克制不住。 他要杀了他。 裴子辰…… 他怎么可以带走她?! 灵力爆发而出,他也顾不得是否会打乱这个小世界的秩序,只想拼命抓住他们。 他清楚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不敢承认什么,他抬手一剑朝着裴子辰狠劈而去,痛呼出声:“阿雪!!” “师父!”慕锦月看见那一箭,感受着空间扭转,急急扑向沈玉清,“不可!” 然而已来不及,那一剑朝着裴子辰飞扑而去,裴子辰感觉到身后剑光,他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但也知道自己决不能放手。 他不能停下,他不能给江照雪任何回头的机会。 他要带走她。 他必须带走她! 剑光疾驰而至,江照雪未曾想沈玉清竟会如此冲动,慌忙抱住裴子辰。 然而也就是剑光直抵裴子辰身前一刻,裴子辰身侧空间突然伸出一只肤色苍白、指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一瞬撕开空间,紫黑色华衣男子倾身而出,长发散披,额间悬玉,无人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见紫黑色流淌锦绣山河华服上撒着银色华光,青年和裴子辰擦肩而过,衣发趟过江照雪手背面颊,江照雪错愕回眸刹那,青年抬手一拦在他们二人身前,迎着沈玉清光剑一掌击去! 刹那间,天地风云变色,狂风乍起,光剑如冰而碎,紫黑色法阵光芒重重撞到沈玉清身上,沈玉清一口血呕出,直接被震飞开去。 裴子辰同时一口血喷出,江照雪感觉到血气,不知发生什么,急急出声:“子辰?!” 裴子辰却不说话,只趁机抬手一剑划破空间,抱着江照雪一跃而下。 江照雪瞬间想起什么,朝着叶文知嘶吼出声:“把宋无澜烧了!他的尸体不能留!” 说着,她和裴子辰掉入一片漆黑。 下坠之间,她感觉有人将她抬手一拦,仿佛是拦着她的腰捞出水面,止住她毫无阻力的坠势。 青年长发轻抚过她的面颊,熟悉的香味萦绕鼻尖。 江照雪隐约感觉到来人,疑惑喃喃:“前辈?” 对方没有回答,只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睡吧。” 他温和出声:“睡一觉,就好了。” 第45章 江照雪裴子辰再一次消失眼前, 沈玉清仓皇起身欲追。 然而周边却已经开始天旋地转,空间寸寸碎裂,慕锦月带着寻时镜慌忙奔到沈玉清身侧, 拉住他道:“师父, 不能追了, 您用的力量太大, 寻时镜已经无法承载我们,我们必须回去!” “可你师娘……” “师娘不会有事!”慕锦月死死拉着他坠入时间缝隙, 急声提醒, “师兄在师娘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沈玉清一僵。 他一瞬意识到, 其实他知道,他知道裴子辰在她不会有什么事。 六境命师, 只要有任何一个能为她拖住时间的人存在在她身边,她就不会有事。 她不是非他不可。 可正是知道方才害怕,他也不清楚自己害怕什么, 也不想清楚。 只在从寻时镜中落入现实刹那,立刻道:“再开!我要回去!” “玉清。” 话音刚落, 孤钧老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冷静道:“九幽境结界彻底碎裂, 你先至沧溟海平乱, 寻溯光镜一事,之后再议。” 沈玉清闻言神色微凛。 回去一年, 等于现在一天。 他们回到过去四年, 等于过了四日。 这四日发生了什么?九幽境结界竟然彻底碎了?! 沧溟海…… 想起两百年前沧溟海被血水染红的海面,沈玉清没有时间多想,回头看了一眼寻时镜。 他犹豫片刻, 还是转身,吩咐慕锦月道:“你先修养,等我回来。” 几年而已,没关系的。 他有两百年。 他告诉自己。 他和江照雪,有两百年,分不开的。 *** *** 江照雪从黑暗中一路坠下,感觉周边都是潮水翻涌之声。 等她再一次醒来时,睁开眼睛,先是微光透入,随后就听门外“砰砰”巨响,少女声有些着急道:“江姑娘,江姑娘你醒了吗?” 江照雪微微一愣,不可置信伸出手来。 她的眼睛好了?! “这是哪儿?”阿南有些迷茫开口,江照雪环顾四周。 这是和京城截然不同的装修风,京城庄重,多用金丝楠木等实木,这个房间却放了不少竹条编织的东西,悬山式的房顶,窗外竹叶轻摇,似乎是蜀中的风格。 苍山雪 第100节 她来蜀中了? 裴子辰呢?其他人呢? 这是幻境还是什么地方? 江照雪疑惑间,就听外面少女有些着急道:“江姑娘,你没事吧?你再不出声,我可就破门了?” 江照雪听话抬眸,就听“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剑撞开,随后就见少女凛冽抬头,一眼就迎上床上满脸茫然的江照雪。 江照雪愣愣看着少女,她明显年轻了许多,看上去应当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双猫眼就算是神带冷意,却也仿佛是带了几分笑意。 江照雪有些疑惑看着她,迟疑着开口:“钱思思?” “江姑娘?”钱思思奇怪,打量着江照雪,“你怎么了?” “我……” 江照雪脑子转得飞快,思考着自己昏迷前的场景。 钱思思带着宋无涯逃跑,叶天骄跟着跳了下去,沈玉清拔剑应当是召唤了寻时镜…… 那这里是…… “这不会是钱思思的过去吧?”阿南脱口而出。 江照雪琢磨着阿南的话。 目前来看,任一一个神器配合寻时镜或者溯光镜其中一面镜子,便可以扭转时空,灵虚扇在宋无涯那里,如果钱思思逃跑时开启了灵虚扇,那现在他们回到了钱思思的过去,那也不足为奇。 可问题是,灵虚扇被她在天牢时就提前封住,不允许除她以外任何人正式开启,这种情况下,灵虚扇不可能产生逆转时空这么大的力量,所以这里肯定不是过去。 如果不是过去,那这里只能是钱思思的记忆,或者是她的幻境。 她应该是拥有什么开启灵虚扇的秘法,在离开时试图开启灵虚扇,结果开启失败,但又得到了一部分灵虚扇的力量,将她拉进了自己的记忆或者幻境。 那裴子辰呢?跟着钱思思一起离开的叶天骄和宋无涯呢? 江照雪心中疑问太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钱思思端详着她,小心翼翼上前:“江姑娘……您……不会把脑子砸坏了吧?” 江照雪一顿,立刻明白,自己这个身份应该在醒之前是被砸到的脑子。 她立刻茫然看向钱思思,试探着道:“什么砸坏了?” 钱思思倒吸一口凉气,忙道:“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不记得。”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除了钱思思这个名字,不记得。” “那……”钱思思越听越紧张,“你还记得师兄吗?” “谁?”江照雪这次是真茫然了,“你是师兄是何人?” 听到这话,钱思思整个人露出惊恐之色:“完了!我闯大祸了!江姑娘你在这儿等着,别乱动。” 钱思思说着,抬手设了一个结界,江照雪看着结界一愣,就见钱思思掉头往外跑去,江照雪盯着结界,琢磨了片刻,抬眸看向大门,环胸在前,气得笑了一声:“她会法术啊?” “其实还好啦,”阿南安慰她,“至少名字是真的。” “呵。” 江照雪懒得多骂,起身去了镜子前,看了看镜子里面,发现和自己的脸没有区别。 检查了手臂内侧的胎记,确认这就是自己本身的身体。 那她是魂体还是身体? 江照需思考着,没了一会儿,就听外面传来钱思思的声音:“快,就在里面。” 说着,就见钱思思哗啦啦带了一大批人冲进来。 这些人都是和钱思思相似的打扮,白色劲装,蓝色编织麻绳环腰,个个手执长剑,明显是一批剑修,都紧张看着江照雪。 江照雪从镜子前起身,警惕上下打量着这群剑修。 钱思思一看她的神色,立刻道:“看吧,我说脑子撞坏了吧?江姑娘多温柔的人,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我?” “这种眼神看你也正常,”其中一个弟子提醒,“把她砸晕那块石头是你扔的。” 钱思思动作一僵,随后立刻道:“那怎么办嘛?现在她什么都不记得,师兄把她交给咱们,要回来看到人成这个样子,咱们都得死!” 这话出来,大家都有些心虚。 随后其中一个人道:“那个,师兄脾气这么好,应该不会吧……” “你不了解他!”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齐开口,江照雪左右打量着他们,思考着他们口中这位师兄,到底是何方神圣,同时也观察着人群,看看里面有没有熟人。 她观察了一圈,见裴子辰叶天骄宋无涯都不在里面,她终于道:“你们有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同我说说情况?” 这一问,大家面面相觑,片刻后,统一看向了钱思思。 钱思思轻咳一声,只能带着江照雪去大堂,十几个弟子围着她们上了好茶果蔬瓜子,开始听钱思思给她介绍情况。 江照雪大概听了一下,心里便有了数。 她叫江雪,是蜀中仙门江家的大小姐,也是个命师。 现在是钱思思的十八岁,她见到钱思思的时候钱思思二十四岁,也就是六年前。 这里是蜀中,他们是蜀中一个小门派,叫问剑山庄。 他们的掌门是一个爱喝酒常年云游在外不知所踪的老头,所以宗门打从五年前开始,便由十七岁的大师兄沈辰代管。 沈辰接受问剑山庄时,问剑山庄破烂得牌匾都快掉了,于是沈辰迫不得已开始赚钱,整个青春时光都耗费在了赚钱、养孩子、修房子、将门派发扬光大这件事情上。 好不容易把问剑山庄带上正轨,他终于可以考虑个人婚事。 “你和我师兄,那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钱思思同江照雪郑重说着,“当年江氏和问剑山庄差不多平起平坐,后来问剑山庄一日不如一日,江氏却日益昌盛,但这也没有改变你们的关系。虽然师兄和你没怎么见过面,但你们在长辈支持下,经常通信。前几年,算是师兄人生最艰难的几年,是你一直坚持不懈鼓励他,甚至还变卖首饰来支持他,师兄才得以支撑下去,所以师兄和你的感情,那是伉俪情深、情比金坚。” “那,我变卖的首饰他还了吗?” 江照雪就好奇这件事。 钱思思立刻道:“那当然还了啊!师兄再穷,也没到用你首饰的份上。当时就把东西给你还回去了,但心意记下了。这些年师兄发愤图强,就是为了配得上你啊!” “哦,”江照雪点点头,“那我一个人为何在此?” “这……” 大家面面相觑,钱思思如实道:“我们也不知道,大家都猜你是来逼婚的。” “我逼婚?”江照雪有些意外,“我和你师兄不是情比金坚吗?” “是情比金坚,但……江府家大业大,”钱思思说得比较委婉,“师兄两年前及冠后就登门拜访过江家主,回来便开始努力攒钱,因此将婚期推迟……您一听……当天晚上就背着江家主跟在师兄后面跑出来了。这几年,师兄给您送回去,您又跑出来,每次都寻死觅活。最后江家主也不管了,师兄便只能好好照看您。” 江照雪听着明白了,这不就是她二十岁追沈玉清那样子吗? 她冷笑一声,只道:“有毛病。既然你师兄只是推迟成婚,早晚要来娶我,我为什么非要过来?” “可能……您性子比较活泼?”钱思思琢磨着,“师兄比较古板,没成婚之前只敢和您写信,写信都还要交给长辈过目,只是咱们这儿也没什么长辈了,江家主宽厚,一般也不看。但谈感情,就写点长辈能看的信,您可能觉得无聊,想见见师兄?” “那我真是有病。” 江照雪脱口而出,感觉这个故事透出了她年少浓浓的傻子气息,忍不住追问:“你们不是在骗我吧?” 傻子有一个就够了,还要有几个? 听到这话,众人有些惊恐了,钱思思赶忙站起来,安慰道:“江姑娘你可千万别瞎想啊!你喜欢我们师兄喜欢得要命,师兄也很喜欢你的!你只是在昨天赶到时不小心被我砸伤失去了记忆,我们没有骗你,你们感情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行吧行吧。” 江照雪懒得和钱思思多说,只看了看周遭,追问道:“那你师兄呢,现在在何处?” “师兄去除妖了。”钱思思解释,“这些时日,这里的龙水潭突然出现了一只大妖,祸害百姓,师兄也是因此才推迟婚期。” 江照雪听得不耐,这种话在当年她和沈玉清待在一起时听过无数遍。 以前她总是体谅,可后来却慢慢意识到,为什么非要是沈玉清呢? 灵剑仙阁这么多人,难道都死绝了?什么事儿都要沈玉清过去,于是她便明白,不是非沈玉清不可,而是沈玉清自己想去。 就像现在这个沈辰,所有人都在这里偷懒,怎么就他去了? 真喜欢一个人,哪里能真的几年都不见面? 不过是这个沈辰不上心罢了。 说不定还另有所爱。 不过这样也好,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个沈辰和江雪都快成亲了,她不可能在这儿和个陌生人成亲,若是沈辰心不在此,她撇清关系就更方便。 江照雪冷笑一声,笑得所有人心上发紧。 大家沉默之间,钱思思传音玉牌突然亮起来,看见传音玉牌,她高兴道:“师兄说大妖已除尽,现在正在搜捕逃窜到城中的小妖!他让我们明日到前方竹霞镇见面。” “也好也好,”众人听着,松了口气,赶紧道,“竹霞镇有名医,我们赶紧送江姑娘去看看。” 说着,众人盯着钱思思,叮嘱道:“思思,你惹的祸你自己解决,好好跟着江姑娘,千万别再惹事了!” “知道了。” 钱思思无奈。 江照雪瞟她一眼,钱思思立刻赔笑:“江姑娘?” 江照雪见她笑脸,当即想起钱思思之前的谎言,忍不住又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江照雪的敌意很明显,但因为人是钱思思砸的,也只能苦着脸守着。 一面守还要一面劝她,试图通过用描述让她重新爱上沈辰。 可她描述的沈辰,江照雪太熟悉了。 规行矩步,克己复礼。 落魄宗门出生的天之骄子,把一干师弟师妹拉扯着长大,蜀中仙道的天之骄子,是整个问剑山庄的骄傲。 这每一个字,都在描述着一个名字——沈玉清。 还真的就姓沈! 所以钱思思每多说一个字,江照雪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多厌恶一份。 苍山雪 第101节 等到晚上,钱思思在旁边给自己打了地铺,哑着嗓子道:“真的,江姑娘,您信我,师兄真的是很好的人。他只是不擅长说话,您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的。” “行了,”江照雪闭上眼睛,“先睡觉。” “您……” “哦,”江照雪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钱思思,“你认识的人多吗?” “还行,”钱思思听江照雪主动问话,立刻道,“江姑娘你还记得人呐?” “记得几个名字。” 江照雪假装思考:“唔……宋无涯你认识吗?” “认识啊。” 钱思思果断开口,江照雪立刻亮眼,正要询问,就听钱思思道:“这不是大夏的三殿下吗?真龙命格,人家都说他以后肯定是皇帝。” 听这个描述,江照雪死心了,明白根本不认识。 她不抱任何希望继续道:“那裴子辰呢?” “不认识。” “那……”江照雪叹了口气,“叶天骄呢?听说过没?” “没……” 钱思思下意识开口否认,却突然想起什么,警觉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一听这话,江照雪便知有戏,赶紧追问:“你认识?” “一个疯疯癫癫的符修。”钱思思回忆着,似是有些厌烦,“前几天路上遇见过,就一直缠着我,被打了好几次了。” “他人呢?!” 江照雪一听,马上确认,这绝对是叶天骄。 钱思思狐疑看她:“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你不是失忆了吗?” “我记得这个名字,”江照雪激动道,“我肯定和他有关系,你告诉我,他人在哪儿?” 钱思思听着,有些不太确定,含糊道:“就……今天早上过来,被我打了一顿以后……扔山下了……” “哪座山?” 江照雪追问,钱思思抬手指了外面:“就后山那个小山坡……” 话没说完,江照雪就从床上跳了下去,鞋都一面跑一面穿,着急催促道:“快!带我去!” “哎哎!” 钱思思听着,赶紧追着江照雪出去。 她从路上师弟手里抢了灯,看着江照雪急急忙忙,忍不住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打他肯定心里有数,而且……你这么着急,你真的只记得一个名字吗?” “少废话,”江照雪忍不住道,“你打人还有理了?” “我一个小姑娘,”钱思思一听,立刻道,“他上来就又扑又抱,拽着我就不放,我都嫌我打轻了!” 江照雪听着钱思思描述,越发确定叶天骄的身份,也就他能干出这事儿。 她不想和钱思思争吵,便回头去拉钱思思,哄着她道:“好师妹,你说我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你和他,现在听到他消息,我肯定很激动,你就行行好,让我见他一面,看看是什么情况,行嘛?” 钱思思听着江照雪放软了声音,左一声“好师妹”,又一声“行行好”,再一想江照雪把沈辰都忘了,只记得她,看着江照雪那张漂亮脸蛋,钱思思不由得有些飘忽起来,压着心里那点高兴,摆着姿态道:“行吧。跟我走吧。” “快!” 江照雪催促,钱思思便领着她去了后山,从踹人的地方一路往下找,终于在一棵树干旁找到了还昏迷不醒的叶天骄。 一看叶天骄昏迷倒在地上,江照雪赶紧冲上去,将人反过来,拨开他的头发,看见了那张伤痕累累的脸。 江照雪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回头骂钱思思:“你下手怎么这么重?” “他打不走啊,”钱思思理直气壮,“那我只能打重一点。” “那……”江照雪环顾周边,“你把他这么踹下来,不怕他被野兽吃了吗?他……他也罪不至死吧?” “他身上那么多符,普通活物对他起歹心都会被立刻诛杀,他不会有事的。” 钱思思解释着。 江照雪终于放下心来,回头给叶天骄注入灵力,拍着叶天骄的脸道:“叶天骄?天骄?叶二?” 钱思思靠在一旁不说话,等了片刻,叶天骄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江照雪面容闯入眼帘,他呆呆看着江照雪,仿佛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喃喃道:“仙女姐姐……” “哟,”钱思思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登徒子,哪里有我师兄半分风范?还仙女……” “是我!” 江照雪应声,钱思思一愣,片刻后,钱思思就看叶天骄眼睛亮起来,随后“哇”地一声大哭,猛地扑进江照雪怀中,嚎啕出声道:“姐!!我可终于等到你了!!” 钱思思呆呆看着这个场景,感觉到不对,等江照雪抬手轻拍着叶天骄的背,安抚着道“没事没事,我来了。”之后,钱思思瞬间警铃大作。 完了! 她一瞬意识到,师兄完了! 第46章 反应过来之时, 钱思思马上冲到前方,将叶天骄一把狠狠拽开,怒道:“放开!我嫂子是你能碰的?!” “姐!!” 叶天骄赶紧朝江照雪伸手, 江照雪忙拉住叶天骄, 急道:“思思, 你冷静些, 我想起他了!我认识他!” “他是谁?” 钱思思敏锐询问,江照雪和叶天骄一愣, 两人对视一眼, 江照雪立刻道:“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以前救过我, 你先放开他!” “救命恩人?” 钱思思不可置信:“你把师兄都忘了你记得他?” “这也是我的事!” 江照雪有些不耐,皱起眉头, 认真道:“钱思思,且不说我和你师兄只是定亲不是成亲,就算是成亲, 我做什么也不是你一个师妹当管的。这是我故人,他来找的不是你, 是我, 你误解了, 如今你伤了他, 此事也就罢了,但现下他得回去疗伤。” 江照雪的语气郑重起来, 钱思思一愣, 她从未听过面前人这么同她说话,她一时有些慌乱,忙解释道:“江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带他回去。” 江照雪认真道:“若你还要阻拦, 我便当问剑山庄是打算与我为敌,就休怪我动手了。” 钱思思动作一僵,叶天骄趁机往江照雪身后一爬,慌忙躲在江照雪身后,怯怯看着钱思思,眼里尽是委屈。 钱思思手上扶剑,看着两个脆皮一眼难尽。 想了许久,终于道:“好吧,是我不是。江姑娘你不必害怕,先把叶公子带回去吧。既然是我打伤的人,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没错!”叶天骄立刻道,“我是你打伤的,你得给我负责!” “还有我!”江照雪立刻想起来,她这具身体就是被钱思思在和人打斗之中,用石头砸晕的。 钱思思看着面前两个伤员,一时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好吧……” 叶天骄给她打了个骨折,只能由钱思思背着回去。 等两人回去时,所有人看见钱思思背了男人回来,有师弟不由得玩笑道:“哟,钱师姐美救英雄啦?” “不是我。”钱思思瞟了跟在一旁的江照雪一眼,提醒道,“是江姑娘。” 这话瞬间冻住气氛,大家惊恐看着江照雪,不敢出声。江照雪带着叶天骄进屋,便赶紧叫大夫,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夜,所有人就在门口惶恐看了江照雪半夜。 等看见江照雪给叶天骄换药,大家倒吸一口凉气,二师兄庄文实在看不下去,转过身道:“钱思思你来。” 钱思思面露悲痛,跟着庄文走到院子,庄文压低声道:“这怎么回事?这男的谁啊?现在把人砸到失忆还搞了个男人回来,大师兄那个脾气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多看江姑娘一眼他都能暗中下黑手,他要看见今天这场景能不出事?!” “那我管得了吗?!”钱思思满脸悲愤,“我怎么会知道他们认识啊?而且看他们那样子也不像刚认识的,江姑娘喜欢的不是师兄吗?怎么会师兄都不记得只记得这货啊?!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问住庄文,庄文深吸一口气,只能道:“这消息别瞒了,赶紧告诉师兄,让他也别在竹霞镇等了,过来接人吧。再晚点……” 再晚点会发生什么,大家也不敢说。 只想着沈辰这些年为了攒点聘礼到处玩命儿驱邪捉妖的样子,两人都沉默下来。 钱思思深吸一口气,转头道:“我去传消息。” 问剑山庄所有人的心思江照雪不知道。 等她把叶天骄治疗好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修士恢复速度全看灵力,虽然叶天骄被打成个猪头还骨折,但是通过江照雪和大夫一夜的治疗,第二天叶天骄已经活蹦乱跳。 他早上一醒过来,便要吃饭,江照雪去厨房里给他弄了点东西吃,随后设下结界,询问叶天骄情况。 只是她这结界一设,就让整个问剑山庄紧张起来。 庄文和钱思思带头站在门口,痛心疾首看着结界,钱思思忍不住道:“他们在里面呆一夜了吧?” “还设下结界……”庄文嘴唇轻颤,“师兄都没过这种待遇……” 可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只能一圈人堵在门口,想着等沈辰回来,怎么领死。 江照雪对外面的情况浑然不知,看着叶天骄快速扒拉了一碗面条,又开始吃馒头,忍不住道:“慢点,别噎着。” “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叶天骄含糊开口,江照雪撑着下巴,吃着馒头道:“说说吧,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月前。”叶天骄将馒头咽下去,知道江照雪要问什么,赶紧道,“那天我看见钱思思扛着宋无涯跑了,我就跟着她一起跳进她开的传送阵。结果一进去,天旋地转,宋无涯突然挣扎了一下,就抓住了我,我和宋无涯就一起掉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挺浪漫啊。” 江照雪漫不经心。 叶天骄愤怒道:“您可别埋汰我了!你不知道,那个宋无涯矫情得要死,掉下去后,先给我说废话,说什么他得到先祖承认此生无憾,我就给了他两拳,他才清醒过来。然后他就和我说,我呆的是灵虚扇的内部。” “灵虚扇的内部?” 江照雪有些意外,叶天骄点点头,严肃道:“宋无涯说,钱思思好像对灵虚扇很熟悉,她在抢到宋无涯那一刻就试图将灵虚扇易主开启,她成功易主了,开的的方法也是对的,但是受到了你的禁制,灵虚扇的力量不足以开启时空让她回到过去,于是力量就变成了一个幻境,把大家都带了进来。” “当时子辰鸢罗弓试图开辟空间离开,”江照雪思考着,“刚好就和灵虚扇呼应,所以也跟着进来?” 苍山雪 第102节 “应该是。”叶天骄思考着道,“宋无涯说,人之所以用灵虚扇逆转时空,是为了实现愿望。当时空无法逆转时,它就会让人陷在幻境之中,去实现开扇之人的愿望。跟着开扇之人走进幻境的人,会根据幻境中的世界规则,设定出一个符合他特质、而且符合他内心深处愿望的身份,然后让他在幻境中跟着开扇者一起,慢慢沉沦。唯一能够破开幻境的办法,就是在这个世界找到灵虚扇,然后毁掉它。” “把灵虚扇毁了?!”江照雪有些吃惊。 叶天骄赶紧解释:“不是真毁。是幻境里的灵虚扇等于是阵眼,毁掉幻境里的灵虚扇,才能打开幻境。” 江照雪听着,明白过来,点点头道:“那灵虚扇如何找,宋无涯有说吗?” “宋无涯说,灵虚扇不会篡改自己的存在,所以,它所在的位置,和现实生活中的位置一致。” 也就说,幻境中此刻的时间,是他们进入之前的半年前。 那六年前灵虚扇在哪里,幻境中就在哪里。 “宋无涯当年怎么得到灵虚扇的?” 她思考着询问,叶天骄郑重回答:“芙蓉城。” “那我们……” “但他也是从别人手中得到的灵虚扇,所以这不一定是灵虚扇出世的位置。”叶天骄打断江照雪,“如果我们想找到灵虚扇,得另外寻找线索。宋无涯说,灵虚扇出世的时候有很多异相,咱们得自己去找。” “明白了。”江照雪点点头,随即想起来,“那宋无涯呢?怎么只有你?” “我们当时在的位置,是灵虚扇的夹层,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必须先进幻境,再破开幻境离开。所以宋无涯和我叮嘱完以后,就一起进入幻境了。和灵虚扇相关的人,进入幻境后不会有记忆,只有我们这种和灵虚扇彻底没有关联的人,才会有外界的记忆。” “那子辰应该也有外界的记忆,只是我们现在联络的方式都失效了。现下我们最重要的,是先寻找到子辰。” 江照雪感受了一下,发现竟是连命侍契约和锁灵阵都感觉不到裴子辰,忧心分析道:“如果说进来之后身份都是匹配性格特质和心中的愿望,那我们要找和他相近的人。” “明白,我最近一个月都在打听消息,这蜀中修仙有名气的人我大多认识了,我现在锁定了两个目标。” “哪两个?” 江照雪立刻追问。 叶天骄喝了口水,开始同她认真道:“第一个叫裴雪衣,是剑阁第三十二代首徒,年仅十八,蜀道年轻一代第二,据说其人有君子遗风,号称泽世宝玉,是整个蜀中仙道每个宗门都渴望拥有的完美弟子。” “好好好!”江照雪点着头,“他以前就是这样,太像了!当年如果不是他被陷害,他还是天之骄子,如今进了幻境,梦想成为这样的人,再正常不过。” 说着,江照雪又想起来:“第二个呢?还有更合适的?” “第二个,是另一个宗门的,这个人呢,脾气和他不像,据说欺师灭祖,无恶不作,但是有一点,我觉得他很羡慕。” 叶天骄认真开口,江照雪疑惑:“什么?” “他把他师父杀了。” 叶天骄说着,江照雪一愣,随后就听叶天骄描述道:“但这件事也是蜀中现在传闻的。说他暗杀了他师父,霸占了他师娘,现在每天和他师娘在家养他师父留下来的小女儿,把不服他的人统统杀了,搞得他们门派鸡飞狗跳,然后他就关上大门,和他师娘夜夜笙歌,据说好几次被人看到他把他师娘按在窗口……” “不可能!” 江照雪立刻否认叶天骄,正色道:“子辰不可能是这种人。别说他根本不想杀他师父,就算想,也绝对做不出这种霸占师娘、残害同门之恶行。” 这话让叶天骄僵住,他这才反应自己说了什么。 重点是杀师父吗? 不,是霸占师娘,夜夜笙歌。 只是这话他也不敢再说,心慌转头道:“咳,是我把他想得太狭隘了,我就想他师父做得这么过分……是个人就想报复是吧?” “但子辰绝不可能用这么下作的方式报复沈玉清。” 江照雪语气,叶天骄赶紧点头,应声:“嗯嗯,是我小人之心!” “那既然如此,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江照雪沉思着,认真道:“先和沈辰退婚,然后找那个裴雪衣,确认他是子辰后,我们就开始正式寻找灵虚扇。” 叶天骄心虚,只知道“嗯嗯”。 江照雪梳理了一下思路,回头看他:“宋无涯还说其他没有?” “哦,他还说了几条规则。” 叶天骄认真回忆着:“第一,进入幻境的人出去后不会记得这里的事情,有一个例外,但他不知道是什么。” 江照雪点点头:“还有呢?” “第二,就是如果你面对和灵虚扇有关的外来者,也就是进入灵虚扇却失忆的人,比如宋无涯和钱思思,当你感受到一种不可抗的力量在逼着你做事,你如果强行反抗,一旦反抗成功,就会重伤他们。所以如果不是很过分的事情,就随他们吧。但一般他们不会随便使用这个力量,因为出现这种情况,证明是那个人非常想做之事。” “明白。” “还有第三点,”叶天骄正色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让钱思思完成她的心愿。” 江照雪抬起眼眸,叶天骄认真道:“宋无涯说,当年灵虚扇出世之时,蜀中仙道几乎没了。如果钱思思属于蜀中仙道,那她想要的,很可能就是阻止这一场劫难,可一旦她的心愿达成,那这个幻境就再也出不去了。等于是钱思思向灵虚扇许下的愿望达成了,那我们所有人都会变成灵虚扇的养料,算钱思思支付给它的代价。” “这什么奸商?!” 江照雪愤怒:“钱思思是要回到过去改变真的世界,它给人家一个幻境还好意思要代价?” “灵物嘛。”叶天骄耸耸肩,“反正在灵虚扇眼里,这大概都一样。幻境也是一个小世界啊。” “你可真有慧根。” 江照雪阴阳怪气,叶天骄也没听出来,他吃饱后,有些难过看了过去,喃喃道:“原来她以前这么高兴啊?” “她后来不高兴吗?”江照雪奇怪,“我看她一天天没心没肺的。” “她眼睛不会笑。” 叶天骄回忆着,摇头道:“和现在不一样的。” 江照雪得话,动作微顿,转眸看了叶天骄一眼,暗中腹诽:“完了,他陷入爱河了。都能看出眼睛会不会笑了。” “恋爱中的少年啊。” “行了,”江照雪一想钱思思的脾气,就知道叶天骄要完,劝道,“你不是她的菜,别想这么多,赶紧给我写封退婚书。咱们把和沈辰的婚退了,收拾收拾就走。” “哦。” 叶天骄听着,起身书桌,随后有些奇怪:“为什么非得退婚?你保留着这个未婚妻的名义,以后咱们还能再回来啊。” “我要保留这个名义,马上就要被抓去成亲了!赶紧跑。” 江照雪一想钱思思他们看人的态度,便感觉像是灵剑仙阁的凡间版,只想疯狂逃窜。 叶天骄听着,点头道:“好。那……”他想了想,“以什么名义?为什么退婚?” 江照雪得话,抬眸看向叶天骄那张漂亮精致得脸,琢磨了一下,直接道:“说我移情别恋,喜欢你了。” 听到这话,叶天骄拿着笔,面露几分扭捏:“这……这不好吧?” “赶紧写,这最果断了,”江照雪坐到摇椅上,扇着扇子道,“你长得这么好看,说服最足。而且我都移情别恋了,斩断他挽留的可能。话说你穿过来的身份是什么啊?” 江照雪奇怪抬头,就看叶天骄面露悲愤:“是个杀手。但我想当杀手这件事也就是想想,我不会为钱杀人啊!所以一来我就跑了,没有积蓄,也没有什么谋生手段,好不容易看见了钱思思,她还打我!” 叶天骄越说越难过,伤心道:“太过分了!” “没错。” 江照雪指挥道:“为了报复她,把退婚书写狠一点,要不就说我怀了你的孩子?” “不行!”叶天骄立刻道,“这有些太过分了。” “行行行。”江照雪闭上眼睛,“赶紧写。” 叶天骄低头写退婚书,江照雪闭目养神。 阿南见他们不说话,这才开口道:“话说,你真的觉得那个杀师父的不用去看看?” 江照雪不搭理她,阿南继续道:“其实……裴子辰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书里他不就……” 阿南没说出来,江照雪却明白。 阿南没说出来,江照雪却明白。 其实这一段内容江照雪不是很想回忆,甚至于看的时候都是囫囵吞枣带过。比如对于她来说这段内容着实有些尴尬了。 在书里,裴子辰的确做过这种“霸占师娘,报复师父”的事。 一想这个,江照雪便抬手捂上额头,重重叹了口气。 书里裴子辰刚攻入真仙境的时候,也并非一帆风顺。 有一次沈玉清占了九幽境一城,裴子辰抓了慕锦月,同时用大阵围困了十万仙盟弟子,和沈玉清对峙。 两方僵持不下,最后裴子辰为了羞辱沈玉清,提出了一个要求,将沈玉清的妻子——也就是她,送到九幽境当人质。 说是人质,可她是沈玉清的妻子,又是真仙境第一美人,送过去哪怕什么都不做,大家都能猜想纷纷。 但十万人命架在头上,沈玉清最后只能是跪在她床头,求她过去。 然后请求她,想办法与他里应外合,刺杀裴子辰。 于是书里的江照雪去了九幽境魔宫,当了裴子辰一段时间侍妾。 她为了沈玉清,想办法刻意讨好接近,裴子辰竟然也就慢慢松动,让她像夫人一样生活在九幽境魔宫,最后为了真仙境,她绘制出了魔宫的阵法地图,同时摸清了裴子辰每月十五会有一日衰退期的弱点,然后联合沈玉清,在十五那日发动突袭,成功让九幽境惨败了一次。 沈玉清趁乱带回她,本来以为裴子辰死了,结果,慕锦月临时心软,把裴子辰放走,裴子辰因此和慕锦月感情更深,之后回到九幽境,不仅没死,还再次加强,彻底记恨上整个真仙境,开始疯狂报复。 直到最后杀了她。 虽然她信誓旦旦和叶天骄说,裴子辰不是会通过羞辱别人妻子的方式,去报复一个人。 但实际上…… 他在书里真的做过。 这甚至算是这本男频文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美色爽点。只是这个爽点对于江照雪来说过于屈辱,之后想都懒得再想。 反正就是作者写来刺激读者的黄色废料,与剧情毫无关系。 “那毕竟是书,你看裴子辰是会做这事儿的?” 江照雪一想那些内容,赶紧逼着自己不去多想。 “可是……”阿南迟疑着提醒,“其实,现在和书的剧情没什么太大不同。” 江照雪听着,默不作声。 阿南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承认,可你看,悬崖他跳了,九幽境功法他修了,神器他拿了,好像也和书里没啥区别,你还是不能把他和书里分的太开。” “我知道了。”江照雪知道阿南说的也对,抿唇道,“如果裴雪衣不是裴子辰,我就去找那个人。” 一人一鸟商量着,叶天骄把退婚书也写完。 苍山雪 第103节 江照雪拿着审视了一遍,突然想起来:“话说裴雪衣是蜀中第二?” “对。” “那第一是谁?”江照雪有些好奇。 叶天骄立刻道:“就是你那个未婚夫沈辰啊。” 江照雪动作微顿,随后冷哼了一声,拿了退婚书站起来,吩咐道:“收拾行李吧,我先去交涉,收拾好了出来,就说以前你救过我,我铭记在心。从现在开始不要叫我姐姐,叫我雪儿。” 说着,江照雪推开大门,一出门,就见问剑山庄所有弟子紧张站在门口。 看见江照雪走出来,钱思思立刻挤出笑容,上前道:“江姑娘?你出来啦?刚才师兄来信了,你看,这是他的信,还有给你的礼物……” 钱思思拿出一个明显是首饰盒子的盒子递过去,忙道:“您看看,他每次挑礼物都是很用心的!” “不必了。” 江照雪温和又坚定开口,钱思思一僵,就看江照雪面上露出歉意:“抱歉,刚才我和天骄聊了一下,我想起来我和天骄的事了。” “你……”钱思思震惊又不安看了一眼房间里正在收拾东西的叶天骄,不由得急切道,“江姑娘什么意思?你和这位公子什么关系?” 说着,钱思思直接打开了给沈辰的传音,暗中急道:“师兄!嫂子要跑了!你快回来啊!” “沈辰”正带着问剑山庄的精锐追捕着一批吃过人的妖兽,骤然听见钱思思的声音,剑锋一歪,妖兽只被刺伤,狂性大发,一掌拍向沈辰刹那,沈辰赶紧凝神挥剑,猛地斩下妖兽脑袋,随后就听见耳畔传来江照雪带了些许羞怯的声音:“叶公子当年救过我,我一直铭记在心。只是过去我一直以为不会再见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够再会,也是天定的缘分。” “那你之前一直说你喜欢大师兄……” “我不知原因。” 江照雪温柔中带了歉意道:“但我猜想,或许是因为此乃媒妁之言,我想要遵守,所以说服自己说的话吧?可是如今再见到叶公子,我立刻怦然心动,我想身体是不会骗人的,这些年我应当一直喜欢他。” “师兄!” 旁侧人见沈辰受伤,赶忙追来,沈辰握着剑,喘息着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幻境,他静默不动,听着江照雪诚恳道:“这些年耽搁沈道君,我很抱歉。但我们的婚约也是父母之命,想必沈道君对我也只是奉命行事,既然如此,倒不如由我做这个恶人,这是我的退婚书。” 江照雪将退婚书交到钱思思手中,温和道:“劳烦你转交给沈道君。” “不是……” 钱思思反应过来:“你都不记得他,你怎么能说你不喜欢他?!” “可我知道我喜欢天骄啊。”江照雪理所应当道,“一个人难道会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他有什么好喜欢的?!”钱思思愤怒出声,正要开骂,就看叶天骄背着包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叶天骄谨遵江照雪吩咐,轻咳了一声,不太自然道:“那个……雪儿,”江照雪回头,就看叶天骄低头看着地板,仿佛要把地板扣出一个洞来,硬着头皮道,“好了吗?咱们走吧?” 他问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见。 大家都震惊看着他,就算他低着头,但所有人都能看清楚,这是一张极为艳丽漂亮的脸,钱思思愣愣看着叶天骄,随后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你喜欢这种小白脸?!” “说话尊重点儿!”叶天骄立刻道,“说谁小白脸呢?雪儿!” 叶天骄一把拉过江照雪,颇有气概道:“走!” 说着,江照雪就跟着他离开。 众人不知所措,想拦又不敢拦,正在犹豫间,钱思思就听耳朵里传来沈辰的传音:“把他们拦下来,等我回来。” 钱思思得话,立刻道:“拦住他们!” “你们什么意思?” 叶天骄闻言瞬间捻符在手,冷眼扫过周边:“不让我们走?” “那个,江姑娘,”庄文听着,走上前去,劝说道,“您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不能放心您离开,至少要等师兄回来,送您到江家,不然您出了事,问剑山庄没法和江家交代的。” “那她给江家主传个信儿不就好了?”叶天骄立刻道,“你们就是托辞!” “江姑娘,”庄文盯着江照雪,认真道,“我知江姑娘不是为难我等弟子之人。” 江照雪没说话,和叶天骄手拉手环顾周边,这里一群剑修,他们两个脆皮法师想强闯,的确没什么胜算。 江照雪盯着他们,想了想后,点头道:“若当真如你们所说,我倒也理解。那我就等着沈辰回来,不过……” 江照雪回头看看房间:“我不能和天骄分开。” 听着这话,所有人都想捏死叶天骄,但大家不敢得罪江照雪,只能挤出一个笑容道:“好。” “我想单独和天骄在一起。” 江照雪继续提出要求。 钱思思等人咬牙:“好。” “那……”江照雪回头看向叶天骄,“就这样吧?” “呃……好!”叶天骄努力适应着自己的角色,“雪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照雪听着,露出幸福笑容,伸手挽过叶天骄:“我们进去吧。” 说着,她把浑身僵硬的叶天骄拖进房间。 众人忧心忡忡看着这个场景,等房门关上,钱思思反应过来,忙道:“师兄,你快回来啊!” 话刚说完,钱思思便听见那边传来呼啸风声。 沈辰声音沉稳:“在回来路上,别让她走。” 沈辰拼了命回赶之时,江照雪和叶天骄关上大门,江照雪立刻开了结界,叶天骄忙道:“一起走?” “嗯。” 正面走他们走不了,可只要有时间,江照雪求签还是没问题的。 江照雪赶紧花了法阵,随后拉住叶天骄:“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千里瞬息——去。” 签文飞落而出那刹,灵力震动。 钱思思瞬觉不妙,大喊了一声:“糟!” 只是一切已经来不及,她一剑劈开大门,刚好看见江照雪拉着叶天骄消失。 等房间空空如也,钱思思整个人都快崩溃,激动道:“人跑了,怎么办啊!!” 众人不知所措,这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众人回头看去,就见沈辰一身白衣银冠,面色苍白出现在门口。 他身上还带着尚未处理干净的血,玉佩悬挂在他身上,是少有歪斜,他愣愣看着房间,眼中带了几分忍耐和不可置信。 旁边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开口:“师兄……” 沈辰闻言,目光落到旁边钱思思手中信上。 他迟疑着伸手,拿过这封退婚书,打开之后,是另一个男人陌生的字迹,说着江照雪如何对一位恩人一见倾心,如今终于确定心意,和他道歉耽误他这些年。 最后还祝愿他,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他握着纸页,抿唇不言。 钱思思见状,忙道:“江姑娘脑子被我砸了,她现在脑子不好!这种事当不得真!江姑娘以前多喜欢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一夜就变了呢?” “是啊是啊。”庄文等人赶紧开口劝说。 沈辰看着纸页,手微微发颤,忍了许久,才收起退婚书,哑声道:“这次这些这只妖蛇的徒子徒孙还四散在外面,江姑娘是命师,得先去找她,以确保她的安危。” 说着,沈辰转身离开,抬手将一把小人符纸一洒,冷声开口:“去找!” 阴纸仙窜入林中,追着江照雪气息而去。 这时候江照雪带着叶天骄走在林中,叶天骄高兴道:“我就说他们宗门脑子不好,两个法修关在一起,还想关住我们?做梦!” “没错。”江照雪环顾四周,这林子她总觉得有些异样,但是她又说不出是什么,只能皱眉道,“叶天骄,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 叶天骄环顾四周,一问,便感觉到了什么。 周边似乎有沙沙之声,叶天骄瞬间僵住,两人安静下来,立刻感觉到沙沙之声越来越多、越来越紧,正朝着他们飞快赶来。 “是蛇!”阿南立刻道,“是噬魂蛇!” 这种蛇以吞吃魂魄为生,攻击力不强,但是多,非常多。 江照雪倒吸一口凉气,立刻道:“咱们兵分两路,你赶紧乘符离开!” “那你怎么办?”叶天骄慌忙开口。 江照雪立刻道:“我没关系,各自逃命吧。” “那我走了。”叶天骄毫不犹豫,似乎就在等江照雪这一句,瞬间乘坐着他的符纸,腾空而起! 也就是在叶天骄飞起来那一瞬之间,地上的蛇突然如同龙卷风一般汇聚起来,化作一条大蛇,朝着叶天骄疯狂追去。 江照雪躲在树后围观,叶天骄尖叫出声:“救命啊!!” 这话喊太过凄凉,江照雪“嘶”了一声,赶紧转头就跑。 阿南见状,忍不住道:“噬魂蛇眼睛是瞎的,靠感受灵力找人,灵力波动越大越吸引他们,你让叶天骄乘符走,不是让他当靶子吗?” “死道友不死贫道,”江照雪拿出乾坤签,立刻有蛇汇聚起来,她不想惊动太多蛇追来,便快步奔跑,一面奔跑一面画阵,急道,“他抛下我也没什么犹豫啊!!” “别回复了!”阿南看见千万条蛇汇聚起来,吓得眼睛都瞪大了,急道,“这些蛇多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快让它们死!” “我在努力——!!” 江照雪跑得飞快,一面跑一面摇签,大声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四方诛邪——” 音落刹那,一道狂风夹杂冰雪的剑意从她身后瞬间袭来,剑意所过之处,冰雪急封,这熟悉的剑意让江照雪诧异回头,也就是那瞬,带着松柏混杂白梅花香的香味拂过她的鼻尖,青年将她往后猛地一揽,一剑重重劈在朝她迎面爆冲而来的巨蛇之上! “去”字从她舌尖吐出,火焰混杂着剑意在冰面一瞬炸开,所有噬魂蛇先是化作冰粒,随后便燃于熊熊烈火。 江照雪看着青年在烈火中的侧颜,他一身白色银纹灰底广袖长衫,头戴银色发冠,五官硬挺英俊,棱角分明如削。 他已经高出她许多,远不是她记忆中十七岁的模样,挡在她身前时,她甚至连前方都看不到。 江照雪愣愣看着面前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隐秘地、久违地、慌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隐隐浮到水面。 直到钱思思的声音响起,才猛地将她唤醒:“师兄!” 江照雪微惊,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裴子辰,见对方抬手收剑,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隐忍着什么,轻声道:“江姑娘无碍吧?” “哦,无碍无碍。” 江照雪压着心中震惊,赶紧摆手。 裴子辰似乎是受了伤,脸色有些苍白,他没有多说,只手扶在剑上,点头道:“无事就好。” 苍山雪 第104节 江照雪讷讷点头,开始推翻所有的想法,重新梳理情况。 裴子辰是沈辰? 裴子辰居然是沈辰?! 他梦想什么不好,他梦想当沈玉清啊?! 第47章 裴子辰的梦想是当沈玉清。 这件事对江照雪震撼极大。 她眼神复杂看着裴子辰,裴子辰仿佛是不认识她,只握剑站在她面前, 似乎是想说什么, 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个态度让江照雪惊疑不定, 他不记得她? 可按照叶天骄的说法, 只有和灵虚扇有关系的人,才会不记得外面的事情。 宋无涯是灵虚扇的主人, 钱思思是开扇之人, 裴子辰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也不记得? 江照雪思考着,裴子辰垂眸看着地面, 想了许久,才道:“若是无事……江姑娘先回去吧?我……我有话想同江姑娘说。” 江照雪听着, 呆呆点头,信息太多,她都有些消化不过来了。 只是一说回去, 她就突然想起来:“天骄呢?” 听到这声“天骄”,裴子辰心上仿佛是被绳索骤然勒紧。 他不自觉握紧了剑柄, 抿唇难言。 这时叶天骄被人拖着回来, 他虚弱道:“别拽我啊, 扶就好好扶, 算我求求你们好不好?我是伤患啊。” “师兄!” 两个拖着叶天骄的弟子将他往地上一扔,叶天骄看见裴子辰, 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兄弟……” 话音刚落, 钱思思一脚踩在叶天骄头上,就把叶天骄踩在了土里。 江照雪看钱思思的动作,心上一跳, 忍不住道:“那个……思思,他是个法修,比较脆弱,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打他啊?” “啊,”钱思思一听这话,立刻手脚,面露笑容,“江姑娘不好意思啊,我习惯了。不过您放心,我既然打了他,一定会为他负责,这样,您先跟着师兄御剑回去,我——”钱思思拽着叶天骄,露出他沾满泥土流着鼻血生无可恋的脸,信誓旦旦道,“负责带他回去!” 听到这话,江照雪更不放心了。 她总觉得钱思思会暗中干掉叶天骄。 叶天骄也明显是这么觉得的,但他感觉自己脖颈上暗暗抵着一把小刀,他不敢说话。 江照雪见叶天骄没有反抗,犹豫了片刻后,颔首道:“那……就这么办吧。” 说着,她转身看向裴子辰,迟疑道:“沈道君……” 听到这话,裴子辰睫毛微颤,钱思思赶忙道:“江姑娘!您以前都叫我们师兄阿辰的!” 江照雪一顿,裴子辰忙道:“无妨,江姑娘受伤之事在下已经听说。现下林中瘴气尚在,并不安全,还请江姑娘握住在下剑鞘,在下带姑娘回去。” “哦。”江照雪得话,倒也没有犹豫,抬手握上裴子辰剑鞘。 裴子辰见她毫不犹豫,动作一僵,只觉心上密密麻麻疼起来,又不敢作声。 以前他也是这样守礼,可面前这人却每次都不高兴,总是推开他的剑鞘,握上他的手道:“我们都要成婚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古板啊。” 他惯来是不推拒的,因为他的确也很想拉住她。 可是他们没有成婚,他主动行此事,便是失礼。就算是问,都是冒犯。故而他只能被动的等待,被动的接纳。 可如今面前女子不主动拉他,他才知道,这种默默的等待不被满足时,有多么煎熬。 更可怕的是,他是在被满足习惯后再被抛弃,这这让他整个人都感觉如针筒滚身。 身上伤口也不觉得痛了,脑袋里混沌一片,他逼着自己故作镇定握住剑鞘,御剑而起,带着江照雪回去。 两人静默一路,江照雪悄悄看前面人。 之前瞎着,她还没有明确的感觉,此刻看着前方明显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青年,她终于有了一种清晰的实感。 他长大了。 他不再是少年时稚嫩模样,反而有了成熟男人的棱角,他甚至比沈玉清好似还高上一些,光看背影时,隐约已经有了能撑起一座仙门的神君模样。 她偷偷端详他,裴子辰察觉她的目光,不敢回头。 其实他知道自己该问的,该问清楚,可是又怕问出什么让人害怕的答案,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两人静默着回来,刚一落地,江照雪便开始寻找叶天骄:“天骄呢?” 这一声声“天骄”,裴子辰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低声道:“江姑娘放心,思思是有数的,叶公子不会有事。” “哦,”江照雪意识到自己太过的担心,显得有些不信任钱思思,赶忙赔笑,“思思我肯定是放心的,只是叶二那人容易惹人生气,我是不放心叶天骄。” “江姑娘……”裴子辰听着,垂下眼眸,有些艰涩道,“与叶公子很是熟悉?” “呃……还好吧。”江照雪迟疑着,“有一些了解。” “江姑娘记得他。”裴子辰肯定。 江照雪点头:“不错。” “可江姑娘……”裴子辰说着,抬起眼,蓝黑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她,“却不记得我了。” 江照雪一愣,不知怎么回答。 她怎么会记得啊? 谁像他一样这么沉浸式体验幻境?她还想问问他怎么做到从小就有这里记忆的! 江照雪不敢说话,裴子辰,看她为难模样,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难堪转头,低声道:“抱歉。只要江姑娘没事,那就休息吧。” 说着,他似乎是已经忍耐到极限,匆匆离开。 江照雪扫他去向一眼,随即就听见天上传来叶天骄的声音。 江照雪扫了一眼,看见叶天骄被钱思思扔下来,随后问剑山庄的人陆续落地,钱思思笑着行礼:“江姑娘。” “呃……”江照雪看了一眼明显被摧残了一番的叶天骄,迟疑着道,“钱姑娘,你这一路……” “江姑娘要睡了吗?” 钱思思立刻询问,江照雪瞟向地上的叶天骄,开始用手势悄悄暗示他等一下过来后,点头道:“没错,我先睡了。” 说着,江照雪便果断转身,自己关上房门。 等关上门口,江照雪才终于缓过来,有些震惊道:“这怎么回事啊?” 裴子辰怎么会是沈辰呢? 她想不明白,打算等叶天骄过来商量。 等到夜深,江照雪听见有什么扒拉窗户的声音,她赶紧熄了灯来到到窗边,抬手开了窗户,就见叶天骄蹲在门口。江照雪左右一看,招呼满身贴着符纸的叶天骄道:“快进来。” 叶天骄赶紧翻进屋子,随后就开始贴符,江照雪立刻压着的手,急道:“让人感觉到我这房间有你的灵力,都不用想就知道你在里面了!” “你说得是。” 叶天骄点头,只继续贴着自己的隐身符,盘腿坐在地上,喘息道;“你不知道,钱思思那娘们儿真是快把我打死了,我再留在这里我真的会死。” “那怎么办。” 江照雪也坐下来,急道:“钱思思裴子辰都在这儿,裴子辰啥都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呢?”叶天骄想不明白,“他和灵虚扇又没关系。” “事实已经发生了,他身上一切皆有可能。”江照雪劝道,“现在都重点是,他是沈辰,是我未婚夫,马上要成婚了,我不能和他成婚吧?!” 这话问得叶天骄有些发懵:“为什么不能?” “我……”江照雪被他理智气壮的发问问懵,随后反应过来,“我是他师娘,我和他成婚?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可……”叶天骄思考着,“这不是幻境吗?” 江照雪一愣,叶天骄继续道:“反正出去咱们没有一个人会记得这些事情,你是不是他师娘有什么关系?现在的重点是灵虚扇。你看,裴子辰在问剑山庄,钱思思在问剑山庄,灵虚扇出世前多有异相,出事时整个蜀中仙道几乎全灭,现在问剑山庄已经在捉妖,也就是说,问剑山庄从头到尾都在参与灵虚扇出世之事啊?” 江照雪听着这话,也慢慢冷静下来,思考着道:“而钱思思会冒死来找灵虚扇,熟知灵虚扇的用法,可见她当年必定接触过灵虚扇,那如果我们跟着她,找到灵虚扇的机会就很多。近来裴子辰经常出去捉妖,甚至还推迟了婚期,可见他在处理的都是极其严重之事,或许他知道的消息更多。” “如果你是他未婚妻,你打听消息不就方便了吗?”叶天骄说着,继续道,“而且,我们虽然被安排了角色,但其实这些角色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们如果随便改动,或许也会影响灵虚扇出世的方式,我建议你没必要硬来,未婚妻就未婚妻呗,姐姐,你放心,”叶天骄认真道,“我出去就忘了。” 江照雪听着,颇为心动,也就是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江照雪和叶天骄一惊,叶天骄下意识想跑,江照雪赶忙抬手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发出任何动静。 这时似乎有人在外面站定,挣扎了许久,才道:“江姑娘,您睡了吗?” 听着裴子辰的声音,叶天骄仿佛一只毛都竖起来的猫,求救看着江照雪。 这么半夜三更不点灯孤男寡女待在一个房间,被裴子辰看到了,他会死,他真的会死。 江照雪看出叶天骄求救,用眼神安抚他镇定,假装刚刚睡醒,扬声道:“什么事?” “江姑娘……”裴子辰似乎是想了很久,有些忐忑道,“今日,江姑娘的退婚书,时苍已经看到。” 哦,字还是同一个字。 只是姓氏和名字改了。 江照雪和叶天骄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疑问。 改什么不好,改姓沈。 年纪小的时候就喜欢模仿沈玉清,如今更是角色扮演上了。 江照雪腹诽,裴子辰在外面有些消沉道:“按理……若江姑娘的确心许叶公子,在下当成人之美,不当阻拦。可……可如今姑娘毕竟不记得许多事,可否再给时苍一些时间,等姑娘想起一切,若还是……还是心许叶公子,我……” 裴子辰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他犹豫着,只轻声道:“过去,我与江姑娘,也……也曾经很好。江姑娘说过,想与时苍白头偕老。若是就这么分开,在下不能甘心。若是姑娘一开始就……” 裴子辰说着,声音骤顿,敏锐听到房间里有什么异样之声响起,冷眼抬眸。 江照雪垂眸看着叶天骄落在地上的玉佩,狠狠瞪了他一眼,赶忙道:“哦,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的,我现在困了,明日再说好吗?” “好。” 裴子辰应声,便提步离开。 苍山雪 第105节 江照雪和叶天骄松了口气,叶天骄拍着胸口:“吓……” 话没说完,裴子辰去而复返,剑气一瞬劈开大门凌冽而入,江照雪和叶天骄几乎是本能性的扒拉着对方试图躲到对方身后! 这一扒拉就仿佛是抱在了一起,裴子辰剑锋急急停住,不可置信看着抱着滚在地上的两个人,睁大了眼,随后朝着叶天骄一剑劈去,急喝出声:“放肆!” 第48章 剑风急下, 叶天骄根本顾不上什么颜面,往江照雪身后一扑,江照雪吓得赶紧抬手挡脸, 随即感觉剑风急急停在她身前, 裴子辰不可置信看着挡在叶天骄面前的江照雪, 紧紧握着剑柄, 看着挡在叶天骄面前的江照雪,颤颤出声:“江姑娘, 你让开。” “姐!!” 叶天骄急急开口, 江照雪赶紧道:“别别别激动,我们之间有点误会, 你听我解……” 话没说完,裴子辰似是克制不住, 拔剑就走。 江照雪听到声音一愣,回头和叶天骄对视一眼,叶天骄反应过来, 赶忙道:“去追啊!门我找钱思思修!” 现在是修门的问题吗! 江照雪无语,但也不敢多留, 赶紧拍拍灰起身, 就追着裴子辰走了过去。 裴子辰走得极快, 江照雪小跑着跟着他, 忙道:“裴……时苍!沈道君!沈辰!哎呀阿辰!” 江照雪终于追上他,一把拉住裴子辰, 就见裴子辰眼里仿佛是有了水汽, 但又生生压下,故作镇定道:“抱歉江姑娘,我现下有些失态, 无法议事,等明日我们再聊……” “你这些失态没有必要!” 江照雪打断他,急道:“你听我说,其实这里是一个幻境。” 裴子辰动作一顿,愣愣抬头,就见江照雪认真道:“我们不是未婚夫妻,我原本是你师娘,因为你被人诬陷,为了保护你,所以带着你出逃,然后我们发生了意外到了这个幻境。那个叶天骄是咱们两的好朋友,我和他交往纯粹是为了商量离开幻境的大事!所以你没必要为了这种事争风吃醋,我们本身就只有长辈晚辈的关系。” 江照雪说着,裴子辰脸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等她说到最后,裴子辰确认道:“所以,我与江姑娘,既非未婚夫妻,又非相爱之人?” “没错。”江照雪点头。 “你是我师娘,那我还另有师父,我与江姑娘,有人伦之隔,无半分私情?” “对!”江照雪见他理解,忙道,“你想起什么没有?” 裴子辰听着,似觉荒唐一笑,想了许久后,似是忍了又忍,终于道:“我做错了什么?” “什么?”江照雪不理解。 随后就看裴子辰抬眸,眼眶微红盯着她:“是我哪里不好,让你同我相识这么多年,都无法喜欢上我?” “不是。”江照雪皱起眉头,“你没听懂我的话吗?这里是幻境……” “我心上有姑娘!” 裴子辰斩钉截铁开口,江照雪一愣。 她呆呆看着面前衣如霜雪、人如皎月的青年,他郑重看着她,语气格外认真:“如果你当真是我师娘,我怎会心存如此心思?是不是幻境我心中清楚,江姑娘不必多言!你我是未婚夫妻,你我之情就是男女之情,这一点谁都改不了!您要走,”裴子辰说着,眼中克制不住带了几分水汽,他狼狈转头,只道,“时苍不敢留,但不必用这种谎言羞辱我。” 说着,裴子辰转身欲走。 江照雪反应过来,忙追着上前,急道:“你听我说啊!谁会这么骗人?唉,你不是有鸢罗弓吗?鸢罗弓没和你说情况?鸢罗呢?” 江照雪感应了一下,感情不到鸢罗的存在,赶忙抬手去抓裴子辰的命脉,裴子辰立刻收手,江照雪紧追而去。 她相比剑修虽然没什么功夫,但多少有些花架子,追着裴子辰的手过了几招,便被裴子辰一只手抓住两只手的手腕,裴子辰微微皱眉:“江姑娘……” “你让我看看神魂。”江照雪有些着急,“你是我命侍,你神魂与我本该可以直接感应的!” “江姑娘休要胡闹了!”裴子辰似是有些疲惫,轻声道,“今夜是我的不是,我这就让思思去给您换个房间,您回去休息吧。” 江照雪见状,知道自己挣扎没有用处,只能忍下一口气道:“行吧,你把我放开。” 裴子辰得话松手,颔首道:“得罪……” “罪”字尚未落音,江照雪猛地扑上去,一把捧住他的脸,重重撞在他额头! 神魂一瞬侵入他的识海,江照雪之听鸢罗喊了一声:“救……” 随后便被裴子辰猛地震了出来! 江照雪被他震得猝不及防,踉跄一退,裴子辰慌慌忙忙拉住她,急道:“江姑娘!” “你……” 江照雪第一次在进入他识海时候被震出来,看着面前人,竟就生出几分怒意和委屈,忍不住道:“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连个识海都不让进?还不如不喜欢的时候呢!” 这话让裴子辰僵住,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慌了片刻,才急急收手,含糊道:“互通识海……乃道侣才能进行之事。江姑娘既然决定走了,我不能如此欺辱姑娘。” “哪儿来这么大的规矩?!” 江照雪有些气愤:“我若就是要进呢?!” 裴子辰听着,倒慢慢冷静下来,他抬眸看向江照雪,只问:“那江姑娘会同我成亲吗?” “行啊,我同你成亲。”江照雪咬牙开口,“把识海开放给我,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鸢罗弓的存在?” “江姑娘。”裴子辰闻言苦笑,只道,“去休息吧,不要胡闹了。” 说着,裴子辰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江照雪见他油盐不进,忍不住骂:“你说他是不是智障?沟通怎么这么困难?谁用这种谎言拒绝人啊?!”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幻境的问题呢?” 阿南思考起来,江照雪一想,便明白过来:“我懂了。虽然幻境没有制止我们开口,但是它会把所有让人清醒的话都做信息处理,刻意让当事人不往刻意清醒的方向想。那鸢罗肯定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机会,不然刚才他不会喊救命。” 江照雪说着,琢磨着道:“我得想办法,进他神魂一次。” 江照雪琢磨着走回房间,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钱思思正修好大门。 见她回来,钱思思笑道:“哟,江姑娘回来了?这门修好了。” 钱思思拍了拍大门:“瞧瞧,多结实!” “天骄呢?” 江照雪好奇,钱思思笑了笑:“我怕他打扰你,回去睡了。” “哦。” 江照雪不以为意,感谢道:“多谢。” “那我去睡了。” 钱思思同江照雪打过招呼,便转身离开,她一路直奔裴子辰房间,裴子辰房门未关,正在看自己过去与“江雪”互相写的信件,钱思思大大咧咧走进去,扫了一眼,便知是什么,笑道:“哟,纪念你这即将逝去的爱情呢?” “你来做什么?”裴子辰听着,倒也不恼,不慌不忙收起信件,只道,“太晚了,回你的房间。” “别对师妹这么冷漠,我是来教你的,今晚叶天骄爬到江姑娘床上去了,你知道吧?” 裴子辰动作一僵,随即皱眉,冷眼抬头:“你再胡说八道一个字,就去思过崖呆一百年。” “这话我就同你说,我怎么可能去外面说呢?”钱思思语重心长,“师兄,我是来劝你,追姑娘不能太矜持太保守,你既然喜欢江姑娘,就得为她改变一下。你没发现江姑娘就不喜欢你这些个规矩吗?” 这话让裴子辰有些难堪,只道:“她生性活泼,但我得给她敬重。” “她不喜欢你非要给,这就不是敬重,是迂腐了!你看看叶天骄,江姑娘和他在一起明显比和你在一起高兴多……” “行了!” 裴子辰厉喝出声:“有没有点儿规矩?!” “真的,”钱思思站起来,认真道,“那个叶天骄我观察过了,长得没你好,人品没你端正,能力没你强,唯一比你好的就是够主动,对江姑娘那一个又扑又抱又甜,你和江姑娘在一起这么久了,你手都没拉过几次吧?” “休要胡言乱语……” “刚才师父来信,说江家现在已经出发去问剑山庄,庄里已经开始准备婚服礼堂了,师父让我通知你一声,江家说了,他们在锦城山下有一套房,江姑娘从锦城出阁。你若确定了江姑娘不会回心转意,就赶紧告诉师父,免得成婚当日再取消,江家和问剑山庄一起在整个蜀中丢脸。” 钱思思说着,裴子辰不自觉捏起拳头。 一听“婚礼取消”,他就感觉心上锐痛。 这是他盼望了十几年的人。 从他认识她,知道她开始,从他十二岁,每一日都在期盼着这一天。 为了这一天,为了配得上她,为了人家不要耻笑江小姐下嫁,他一路摸爬滚打到今日。 怎么就…… 他不敢多想,钱思思见他神色,叹了口气:“师兄,我知道你放不下的,所以争气一点,咱们回去还有一段路,你好好待江姑娘,她喜欢什么样你别对着干。叶天骄我已经绑在床上了,以后每天晚上我都去绑,我会帮你看好他,师妹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听着这话,裴子辰没有出声。 钱思思看他这大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快卯时时打起惊雷,下了大雨,把还在睡梦中的江照雪一下惊醒。 她慌忙睁眼,才意识到已经这个时辰,赶紧拿出乾坤签来,占卜了一下裴子辰睡了没睡熟,确认他睡熟之后,江照雪赶紧蹑手蹑脚小跑到裴子辰的房间。 她带了迷药,到了门口,先给裴子辰吹了几管,吹得她一直暗暗咳嗽。 以前她不会用这么低劣的办法,她都直接求签,可裴子辰是天道之子,她求签赢的概率太小,抽出个下下签,她乞求的事儿就会降临在她自己身上,还不如不求。 把迷药吹进去,没了一会儿,江照雪听里面呼吸声越发深沉绵长,便知裴子辰是睡熟了,赶紧推门进去,就见裴子辰的床被床帐遮盖得严严实实。 江照雪小心翼翼关上房门,小跑上前,伸手卷帘刹那,青年一只手从床帐中猛地袭来,将江照雪一把拽入帐中,同时银剑反手横抵,锐气瞬间割破江照雪脖颈。 江照雪整个人吓呆,裴子辰也是一愣。 床帐散落下来,整个床里暗黑一片,江照雪和裴子辰只有咫尺之遥,她震惊看着面前只穿着单衫的青年,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 裴子辰平日穿得层层叠叠,看不出身形,现下只穿一身里衣,倒显得宽肩窄腰,肌肉分明。 他皮肤的温度透过衣衫而来,江照雪咽了咽口水,这才终于惊醒裴子辰。 他歪了歪头,有些疑惑:“江姑娘?” “我……” 江照雪知道裴子辰是在询问她深夜造访的理由,她脑子开始疯狂开编。 什么理由,能合理又不失体面回应她深夜来到他床帐,还不被裴子辰赶出去? 她把所有可能性列了一遍,裴子辰就静静等候。 苍山雪 第106节 他该把她推出去,可熬了这一日,哪怕有再多礼教约束,都及不上此刻对这个人的渴望。 他压着期待看着她,告诉自己不能让她察觉,低声道:“若是无事,还请江姑娘……” 话音未落,闪电突袭,江照雪灵感突至,在雷声响起刹那,朝着床上裴子辰猛地一扑,尖叫道:“啊!” 裴子辰动作僵住,随即感觉到江照雪死死环在他腰间,浮夸造作道:“阿辰,我好怕!今晚打雷!我好害怕啊!你让我留下好不好?” 江照雪抬起头,满眼渴求:“我就在你身边才安心,你不能留我一个人啊。” 这话往裴子辰心上重重一撞,泛起涟漪。 本下意识想要推拒,想告诉江照雪,他可以守在门口。 然而钱思思的话又回荡耳边。 “那个叶天骄我观察过了,长得没你好,人品没你端正,能力没你强,唯一比你好的就是够主动,对江姑娘那一个又扑又抱又甜,你和江姑娘在一起这么久了,你手都没拉过几次吧?” “师兄,我知道你放不下的,所以争气一点,咱们回去还有一段路,你好好待江姑娘,她喜欢什么样你别对着干。” 不要对着干。 要……要让她喜欢。 裴子辰心中挣扎起来,他看着面前满眼渴求看着他的人,挣扎了好久,才道:“那……你睡床上。” “啊?” 江照雪一愣,就见裴子辰似乎是红了脸。 他掀开被子,从一旁起身去取衣服,不敢看江照雪,只道:“你在床上睡吧,我在外间……哦不,”裴子辰低头系着腰带,脸红得有些发烫,“我在床边打坐,你不必害怕。” “那多谢你啦。” 江照雪笑起来,赶紧钻紧被窝,把被子盖好,乖巧道:“睡啦。” 看见江照雪躺在自己床上,裴子辰也不知怎的,一天的烦闷竟就消了。 他回头走回床边,拉了个蒲团,盘腿坐下之后,没了片刻,就看江照雪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他的身侧。 裴子辰一愣,本以为是江照雪随意甩放出来的手臂,没想到下一刻,就听江照雪道:“阿辰,我心里还是害怕,你拉着我的手,好不好?” 裴子辰不懂,他静默看着窗花落在房中的阴影,感觉心跳在黑暗里变得格外明显沉重。 江照雪的声音仿佛是手指划在他周身肌肉,他静默听着她询问:“时苍?” 不该碰的。 裴子辰想,这是失礼。 然而在她唤他那一刹,他还是克制不住,鬼使神差一般,背对着江照雪,伸手握住她的手。 这只手柔嫩光滑,可以感受到她脂玉一般柔化的触感。 他喉头微紧,心跳快得什么都不敢多想。 这倒不是他第一次拉她,但却深夜中的第一次。 他也辨别不清这到底有什么区别,只总觉得……这一次,江雪伸出的手,似乎与过往不同。 他不敢多话,江照雪知道他肯定心乱如麻,趁机赶紧暗暗催动催眠用的阵法,从两人交握的手上将阵法传了过去。 没了一会儿,她就听裴子辰的呼吸声慢慢沉稳下来,她转眸看了一眼帘外,赶紧掀开帘子,提步下来,看着闭眼沉睡的青年,她半蹲下身,将额头轻轻触碰在他额头。 刚一进裴子辰识海,江照雪就听鸢罗疾呼:“救命啊!救救我!” 江照雪得话有些诧异,她环顾四周,听着鸢罗声音是从一片黑暗中传来,江照雪循声而去,疑惑道:“鸢罗?是你吗?” “没错!往我这里走!” 江照雪听着,往黑暗中走去,走到无路可走时,她还是抬手往前一推。 手立刻顺畅探入黑暗,江照雪竟然径直从黑色墙壁中穿了过去。 刚一进去,江照雪便愣住。 这里是一间简单朴素的房间,屋子里同时陈列了男女用品,仿佛是有一个女主人一般。 唯一和房间格格不入的,就是一座木牢,鸢罗待在里面,看见江照雪,急道:“快,把我救出去!” 江照雪走上前去,上下一打量,只道:“我不能在他识海里做什么,会容易引起他神志不清的。你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被关起来了呗!” 鸢罗立刻道:“我和灵虚扇有点过节,我们一进来它就盯上我了。现在我和主人过去的记忆都被遮掩了,只能留在这个不被人发现的识海领域里。” “你和他是兄弟?”江照雪听明白,“那你能找到他吗?” “能啊。” 鸢罗马上邀功:“只要能够启用我,我就能感知灵虚扇。可现在他把我封印了,我用不了怎么找?” “裴子辰用不了你?” “他现在在幻境里美滋滋的,他神志不清用个屁啊!”鸢罗激动起来,随后赶紧道,“行了,别废话了,他随时可能醒。灵虚扇给他下了禁制,他清醒之前没有办法使用我,你得想办法唤醒他,他醒了才能用我。” “我不能?” “隔着一层呐姐!”鸢罗听江照雪这时候还在争,有些崩溃道,“等你开锁灵阵我们真正和你链接再用吧。现在你是能用裴子辰,所以能用我,如果裴子辰都用不了我,你怎么用?” 江照雪听着,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好吧。那我该怎么唤醒他?” “满足他的心愿,越快越好。”鸢罗郑重道,“幻境会随着时间加长越变越真,沉溺幻境的人基本是为了实现某个目的,如果这个目的来得太早太不合理,就很容易被辨别,然后意识到这是幻境。” “除了他的心愿,不能用其他不合理来提醒他们吗?” “为了心愿,他们会把所有不合理给合理化。”鸢罗解释,“只有心愿,是不可以妥协的。” “明白了。”怪不得她鸡同鸭讲,怎么说裴子辰都能拐弯到她骗他。江照雪点点头,随即询问,“裴子辰的心愿是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啊?”鸢罗痛苦,“你自己想办法猜吧!反正,如果猜对了,我这里会有感知。” 说话间,识海轰隆隆震起来,鸢罗急道:“不好,他要醒了。你赶紧走,其他我处理,他不会知道你来过。以后多来看我。” 江照雪听着,也不多说,赶紧退开。 退开后,江照雪立刻回到床上,盖好被子,重新拉住裴子辰。 裴子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感觉隐约有天光洒落。 他这才意识到他还握着江照雪的手,动作微僵之后,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拉开床帐,将江照雪小心翼翼打横抱起。 江照雪假装茫然从睡梦中醒来,疑惑开口:“时苍?” “你好好睡,我送你回去。”裴子辰压低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没做什么,就感觉异常心虚,脸上微红道,“你早上若是从我房里出来,我怕有损你的清誉。” 江照雪:“……” 这里还有谁?只有他的同门,好家伙,连同门都防着。 但他想遮掩,江照雪也懒得理会,闭着眼睛窝在他怀中,由他抱着她从窗户跃入房中,将她温柔放到床上。 他温柔端详着江照雪在晨光中的面容,突生出几分冒犯的念头。 又慌张转过头去,低声道:“江姑娘,我先走了。” “唉,等等。” 江照雪一把拉住他袖子,想起正事。 裴子辰疑惑回头看她,就见江照雪端详着他道:“你有什么心愿吗?” 裴子辰一愣:“啊?” “我说,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江照雪认真询问,问得裴子辰有些茫然。 但他对她每一个问题都不会敷衍,认真想了片刻后,应声道:“国泰民安,百姓幼有所养,老有所依,无灾无祸,安康一生。” “这不是世界和平吗?”阿南有些震惊,“这换谁能实现啊?” 江照雪也觉得不可能,忙道:“换个有关你的自己的,你的心愿是什么?” 这话让裴子辰一僵,含糊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江照雪皱起眉头,想了想道,“那就说说此刻吧?此刻你想做什么?” “没……没什么。” 裴子辰似感尴尬,红着脸道:“我先走了。” 说着,他抽出衣袖,慌慌张张逃开。 江照雪愣愣看着面前这个利索跳窗而出的人,愣了片刻,有些痛苦捂眼倒下:“天哪,这个任务怎么做啊!” 话音刚落,江照雪又听窗户“啪嗒”一响,就看裴子辰去而复返,站在窗口,有些紧张道,“江姑娘问我这个……是想做什么?” “哦,”江照雪立刻道,“我想实现你的愿望。” “是……补偿吗?”裴子辰迟疑着,有些难堪开口。 江照雪正要解释,就听裴子辰抬眸:“那我不想和江姑娘退婚。” 他说得格外认真,就算知道这是幻境,江照雪却还是心跳漏了一拍。 就看裴子辰从窗户单手撑着自己轻盈而入,来到江照雪面前,扶剑半蹲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她,异常认真道:“如果江姑娘想补偿我,那这是我唯一要的补偿。” “你……” 其实过去裴子辰似乎也在她面前单膝跪过许多次,但或许是因为眼盲的原因,没有看见,也就没有这么强的冲击。 此刻看着青年剑修单膝跪在她身前,她莫名有些不敢看他,紧张道:“你想和我成亲?” “不是成亲。”裴子辰看着她似是有些害羞的神色,不由得笑起来,温柔开口,“我想要阿雪,如我喜欢你一般,这样喜欢我。” 第49章 江照雪这辈子听过不少表白, 但大多生于皮相之欲。 表白的时候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甚至以死明志, 转过头伤心一会儿, 就各自婚嫁成亲。 头一次有人的告白, 让她感觉到一种似乎越过皮囊, 直面着她的灵魂,郑重许诺的感觉。 苍山雪 第107节 这种太正式的感情让她手足无措, 她下意识想扭头回避, 随后又突然反应——这是幻境。 在幻境里胡说八道,说得再真, 那也是胡说。 裴子辰现在的记忆都是假的,他告白对象是她吗? 她才穿过来一天, 他告白对象是那个想象中的江雪,和她有一个铜板的干系? 顶多就是名字像一点。 而这个名字像一点,或许还是因为这个身份是她要顶替的身份, 而她顶替这个身份…… 江照雪有些茫然,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江雪呢? 如果说每个人所变成的身份, 都是适应心中的期盼, 那江雪有什么让她期盼的? 因为有一个像沈玉清、但还深爱着自己的未婚夫? 江照雪被这个生出来的念头惊住, 不由得反问阿南:“难道……我对沈玉清还心有不甘?!” “初恋嘛。”阿南倒也无所谓, “也正常啦,不过这不重要, 反正甘不甘的你都要和他分手回去要钱, 赶紧应付裴子辰!” 江照雪被阿南一提醒,赶紧回神,抬眸看向裴子辰, 认真道:“所以你的心愿就是,我喜欢你?” 裴子辰被江照雪这么直直一问,生出几分不好意思,垂下眼眸,低低应声:“嗯。” “那就太巧了!” 江照雪一听,立刻从床上半蹲下来,抬手握住裴子辰的手,深情注视着他:“我一直喜欢你啊!” 裴子辰得话一愣,抬起眼眸,看江照雪深情款款:“我虽然失忆了,但是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钟意你!我们肯定情比金坚,情深似海,所以无论多少次再见,我都怦然心动,情难自禁!” “江姑娘,”裴子辰听着她说情话,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黑紫色的眼通透明亮,仿佛看穿一切,只轻声询问,“你想要什么?” 江照雪动作一僵,裴子辰便知自己猜中。 他心中有些难堪,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艰涩道:“你想要什么,你便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做之事,必不推辞,这与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你不必如此。” “我……” 江照雪被他赤裸裸揭穿,有些尴尬,但又不能承认,只能坚持道:“我真的喜欢你。” 裴子辰听着,想了想后,抬眸再次看向她,认真道:“真的吗?” 江照雪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信誓旦旦道:“真的!” 裴子辰盯着她,许久后,他无意识收紧了被她握着的手指,试探道:“那你……还要与我退婚吗?” “不退不退!”江照雪立刻摇头,“你要愿意,我们马上成亲!” 裴子辰苦笑了一下,看着面前明显别有用心的人,思考片刻后,耐心道:“此事等回去再说吧。现下天机阁算出有恶妖即将现身,命蜀中所有仙家弟子于峨眉墟待命降妖,我得过去。”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一听有恶妖现身,还是整个蜀中弟子都在,江照雪便知此事决不能错过,认真道:“我不能容忍自己与你分开片刻!” 裴子辰被这话说得窘迫,一时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回应。 阿南叹了口气:“浮夸啦。” “天快亮了。”裴子辰不敢与她对视,错开目光,轻声道,“等会儿大堂我会说明情况,江姑娘可以过来,我先走了。” 说着,裴子辰抽手起身,转身往正门走去。 直愣愣走到门口,便听门口传来扫地声,他动作微僵,意识到这里江照雪房间,其他弟子也醒了,赶忙低声说了“抱歉”,转头便回窗户跳了出去。 等他离开,江照雪想了想,赶紧联系叶天骄:“叶天骄,快找机会,我们单独见一面。” 符纸过了一会儿,传回了消息,上面着:“我配不上你,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看着这句话,江照雪一时无言。 “哟,”阿南见她表情一眼难尽,探过头来,看着消息,有些奇怪道,“叶天骄写这个做什么?暗语啊?” “这不是叶天骄写的。” 江照雪叹了口气,把传音符纸收起来,琢磨道:“他肯定被钱思思控制了,我得另外找见他的法子啊。” 毕竟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叶天骄了。 裴子辰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如果他真正的心愿真的就是让她喜欢他,到底要怎么才能让裴子辰觉得她喜欢上他了啊?! 江照雪感觉到了绝望。 “要不放弃吧?”她喃喃,“我们自己去找灵虚扇?” “还是试试吧。”阿南鼓励她,“演戏而已,靠的是演技,你再努力一点呢?” 江照雪觉得阿南说得是,开始认真思考,她到底要怎么样更努力一点。 而另一边,裴子辰收拾了心情,回到房中。 床上还留着江照雪的气息,他走到床边,将剑放下之后,回头去看江照雪睡乱的被子。 昨夜的一切仿佛都是梦,他人生第一次这么出格,愧疚慌乱涌在心头,可他又……不能不出格。 裴子辰想起今日江照雪的模样,心中微微发沉。 江雪不是单纯的失忆。 他心里清楚,她不仅忘记了他,还有了其它想要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 按理得知此事,他该警惕,甚至难过。 可是当他意识到,他对于她而言有所求的时候,他竟然…… 松了口气。 有所求,才不会被放弃。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荒唐,他身为问剑山庄的大弟子,不该有这样的私心。可一想到江雪离开,他便克制不住自己的私欲。 这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从幼年,就日日夜夜梦见她,虽然都是一些片段,一会儿是她一身紫衣银白面具挡在他面前,一会儿是她如白凤一般从悬崖追随而下,一会儿是他背着她走在雪山之中,一会儿是她黑暗中死死抓着他的衣领,一会儿是他求神拜佛寻她的四年…… 他在长廊上用剑鞘为眼盲的她引过路,同她乘着仙鹤赏过月光。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却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片段中,对她一分又一分不断加深感情。 心动、惊艳、依恋、占有、喜欢…… 他从少年,在梦境中恋慕着这个人到成年,直到十二岁跟着长辈前去提亲,第一次见到她。 虽然是孩童模样,可是在她开口刹那,他就知道,是这个人,一定是这个人。 江雪。 江照雪。 这种确认感,在这次重逢时,到达顶峰。 或许是因为她长大了变得更像梦里那个人,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变得像梦里一样,她不喜欢他。 她说再多,可是她失忆后,甚至记得那个叫叶天骄的人,都不记得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有利用价值,她或许都不会留下。 可还好…… 他想,比梦里好一些的是,他们早早订了婚。 他可以,正大光明,请她留下。 裴子辰缓了缓,自己打坐静心下来之后,等到众人起来,他便将所有人叫了过来。 江照雪早已经准备好,刚才她去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叶天骄,现下所有人到场,是她见叶天骄最正大光明的时候。 她早早过去,就看钱思思带着叶天骄过来,叶天骄看上去萎靡不振,隔着长廊见到江照雪时,他眼睛一亮,正要看口,就看问剑山庄所有弟子呼啦啦冲出来,像屏风一样挡在了江照雪和叶天骄中间,把叶天骄彻底挡住。 然后他们就跟随着江照雪的脚步,江照雪快走他们就快走,江照雪退后他们就退后,最后走进屋里,他们自发拿了凳子坐在中间,把江照雪和叶天骄彻底隔离。 看到这架势,江照雪都给干沉默了,她意味深长看向为首的弟子庄文,庄文察觉江照雪的目光,有些紧张,立刻坐得笔直,大声道:“今日算卦,我们宜坐中间!” 听见算卦,江照雪有些嫌弃扭过头去,听不下去这么侮辱她专业的发言。 大家稍等片刻,就见裴子辰走进来,看见这么奇怪的排座方式,裴子辰动作微顿,下意识看向江照雪,见江照雪面色不悦,他想了想,挪开目光,淡道:“都坐回去,像什么样子?” “师兄……”庄文一听,想要再争辩一会儿,朝着叶天骄使了使眼色,“这里还有外人……” “回去。” 裴子辰冷声开口,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听庄文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搬着凳子就坐了回去。 等坐下去后,裴子辰才看向叶天骄,抬手行礼道:“昨日太过匆忙,还与这位道友见礼,礼数不周,还望见谅。” “无事无事。” 叶天骄赶紧站起来,摆手道:“都是熟人,没这么见外。” “听闻道友姓叶,名天骄?” “哦,我叫叶天骄,字谦和。” “谦和兄。”裴子辰点点头,将蜀中仙道中的人都过了一遍,试探道,“是益城叶氏少主?” 这话出来,叶天骄尴尬一笑,忙道:“我已经和家中脱离关系,不用这么称呼我了。” 叶家是世代的杀手组织,他怕和问剑山庄有仇。 裴子辰听着,点了点头,随后好奇道:“少主弃暗投明,乃义举。只是不知少主未来打算何去?” 听到这话,叶天骄下意识看向江照雪,江照雪疑惑抬眸,裴子辰目光在两人之间一扫,立刻转身:“先说正事吧。” 说着,裴子辰走上正前方,抬手一扬,空中便出现了一张地图幻影。 地图上是整个蜀中,密密麻麻全是绿点,裴子辰冷静道:“这是近来蜀中恶妖异动的地区,整个蜀中几乎都不太平,每个城、每座山,都有恶妖躁动,闹得蜀中鸡犬不宁。” “是啊。”其中一个弟子抬手环住椅子靠背,这是他们当中脾气最跳脱的弟子孙信,他看着地图皱眉,“以前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这么多妖物,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坑是什么?” 钱思思先一步发问,众人这才意识到,这张地图上,虽然被密密麻麻绿点布满,但却有一个碗盖大的地方,安安静静一片,没有一个绿点出现。 苍山雪 第108节 裴子辰听钱思思文化,抬眸看向钱思思,认真道:“峨眉墟。” 江照雪听到“峨眉墟”,心中一琢磨,这是人间境蜀中大多数剑修的墓地,每个蜀中剑修都会在兵解之时,让剑身带着自己回归峨眉墟,用以镇压峨眉墟下封印多年的妖物阴烛龙。 “哦。” 钱思思听到是峨眉墟,明白过来:“这地方他们不敢去。” “不。”裴子辰否认了钱思思的话,冷静道,“不是不敢去,而是那里,才是源头。” “什么?”众人诧异,听不明白。 裴子辰解释道:“昨日天机阁传给蜀中所有宗门消息,说他们在峨眉墟旁监测到灵力异动,根据这种异动情况,怕是阴烛龙将要苏醒。” “这怎么可能?!”所有人愣住,“阴烛龙为什么突然要醒?” “阴烛龙,乃一心想要成为真龙之身的妖物。只有真龙龙气昌盛时,它才会被压制。它若要苏醒,就证明这人间,龙气削弱,真龙命格出现了差池。” 江照雪开口解答,大家面面相觑。 孙信听着,不由得喃喃:“真龙命格出了差池,那大夏?” “京城之时与我们无关。”裴子辰打断孙信,不让他多加议论,只道,“阴烛龙苏醒时,是他最弱的时刻。若等他吸收灵力彻底醒来,整个大夏怕都无人能是对手。所以天机阁与各宗商议,现下调派各宗所有精锐弟子前往峨眉墟,等待阴烛龙出世。” “这……”听着这话,庄文皱起眉头,想到写宗门做派,忍不住道,“他们真的会派精锐吗?” “会啊。” 江照雪笑着开口,大家有些奇怪。 江照雪撑着额头:“这种上古神兽出世,都自带自己的老巢的,一只上古神兽的老巢,够养一个普通宗门几万年。在场若是有弟子能得到阴烛龙大墓的传承,那个宗门,未来可就发达了。” “竟然还有钱?!”钱思思反应过来。 裴子辰点头,认真道:“不少。” “明白了!”孙信立刻坐直起来,所有弟子齐齐看向裴子辰,认真道,“降魔伏妖乃我辈之职,师兄,出发,即刻出发!” 裴子辰听着,抬眸看向叶天骄:“那,叶公子……” “我跟着你们!” 叶天骄听明白了,这是大事件,出世的说不定不是阴烛龙,而是灵虚扇! 他心中颇为激动,面上却还是要假装道:“我虽然以前是个杀手,但毕竟是修道之人,这种事,我义不容辞!” “我的意思是,”裴子辰平静看他,语气格外客气,“问剑山庄带的盘缠不多,叶家家大业大,叶公子不妨回去,说服自己家人一起抗敌,比您自己上阵更有用。” “我……” “毕竟您金丹期未到,”裴子辰语气谦和,却带了些许威胁,“一个人去的话,怕是有些危险,在下没办法腾空保护您。” “我不需要你保护啊。”叶天骄一听,有些着急,赶忙看向一旁江照雪,“姐姐保护我就好了!对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动作一顿,转眸看向江照雪,眼神中带了请求她不要应下的意思。 江照雪感觉到裴子辰的劝告,看着眼前叶天骄坚定求救的目光。 答应,裴子辰怕不高兴。 不答应…… 那叶天骄得带着啊。 江照雪挣扎着,犹豫许久,终于还挤出一个笑容,同裴子辰商量:“那个……阿辰,你放心,他可机灵了,不会有事的。” 裴子辰听到这话,没有出声。 只盯着江照雪,江照雪不敢看他,扭过头去,他的眼神一寸一寸淡了下去。 “师兄?” 众人等着裴子辰回话,裴子辰听到呼唤,扭过头去,压着情绪道:“依江姑娘的意思。” 说着,他抬手收起地图,平静道:“大家回去整理东西吧,明日我们就出发。” 听到裴子辰允许,叶天骄松了口气。 众人要收拾东西,便赶紧回去,江照雪和叶天骄眼神一对,出门时,叶天骄偷偷贴了一张符纸在门框上,江照雪跟着路过,顺手就把这张新写的传音符纸取下。 裴子辰静静察觉什么,抬眸一扫,刚好看见江照雪取符后故作淡定走出去的样子。 有什么涌在心口,压得他发闷,他忍了片刻,转身离开。 江照雪拿着符一出来,立刻听到叶天骄给她传音:“今晚后院有片竹林,我绕路过去,咱们去那儿见面。” “好,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 传音会有灵力波动,波动太多容易被发现,还是面谈方便。 江照雪应下,回去等到晚上,江照雪立刻从竹林出发。 这时候叶天骄也鬼鬼祟祟,从另一条路向绕过去。 只是他刚刚走出小院,来到没有人的地方,正准备出门,就被一股巨力一把拽回,随后寒风“叮”地一声扎入墙面,贯穿墙面的同时,抵在了他的脖颈! 冰冷的寒意割破他的皮肤,冷意和杀意混杂,惊得叶天骄整个人汗毛倒立,惊恐看着面前突然到来的裴子辰,整个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叶公子要去哪里?” 裴子辰冷静看着他,盯着他惊恐的眼神,微微凑上前去,压低声道:“去见我的未婚妻吗?” “不不不不是!” 叶天骄感觉冰雪已经凝到腿上,再傻也知道此刻什么都不能说,慌忙道:“我……我找钱思思!我是去找钱思思的!” “那样最好了。” 裴子辰得话,果断收剑,他的剑身是绯色,明显是杀人太多所知。 叶天骄扫了一眼便不敢多看,裴子辰将剑入鞘,随后道:“那我不打扰叶公子,我先走了。这一路与叶公子相伴,在下荣幸之至,还望路上叶公子恪守礼仪,切莫破坏两宗之好。” 说着,裴子辰微微颔首,转身道:“告辞。” 等他走了,那种死亡的压迫感才终于散开,叶天骄重重吐出一口气,随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只是不守礼为什么会破坏两宗之好? 他死了才会破坏两宗关系吧?! 他不敢多话,随即感觉到什么,赶紧把符纸从怀中拿出,却发现和江照雪联系的符纸,早就被啃了个稀巴烂。 他讨厌剑修! 更讨厌懂法术的剑修!! 去竹林一事无疾而终,给叶天骄一百个胆他也不敢过去。 联系又联系不上,只能让江照雪自己在那里等。 江照雪等的时候,裴子辰便躲在暗处,静静看着她。 他看着江照雪先是无聊等,后来耐心的等,最后狂躁的等,等到快要丑时,她还是没走。 他静静看着她,酸意和痛意随着时间增长一起翻涌而上,他明明可以马上走出去制止,偏生又忍不住在暗处看着,想看她能等到什么时候。 等看了许久,夜里有些冷,看见她在夜风中打了个冷战,他终于忍不下去,从竹林中走了出来,提声道:“江姑娘。” “唉?!” 江照雪心上一跳,但看见裴子辰,就知道今天是真的等不了了。 她见到裴子辰,尴尬一笑:“你怎么在这儿?” 裴子辰静默不言,他静静注视着她,这眼神看得江照雪心慌,轻咳了一声:“你怎么这眼神?看上去好像我做错什么了一样。” “没什么,江姑娘永远不会错。” 裴子辰挪开眼神,回头道:“江姑娘,夜里太冷,回去休息吧。” 听到休息,江照雪松了口气,赶紧跟上裴子辰,询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我们明日就启程直接去峨眉墟?这次除了妖物异动,蜀中还有什么大事啊?” 裴子辰听着,没有说话。 他清晰感觉到江照雪就走在他身侧,感觉到衣料摩挲,感觉到他们好几次手背都轻轻擦过。 放在以前,她早就主动拉过他,轻声笑骂:“你怎么这么呆?都不知道拉我的吗?” 等拉过他,便要用各种理由,想尽办法哄他弯腰亲他。 只是他身手太好,每次都让她亲歪,但她也不屈不挠,总是乐此不疲。 可现下她根本没注意这些,反而喋喋不休:“那个,叶天骄是符修,其实带着有好处的。他脾气是有点得罪人,但是他写符极有天赋,你们带着他的符箓上阵,我也放心……” “江姑娘。”裴子辰冷声打断她,“我不需要他的符。” “额……”江照雪听着他的语气,也知道他到底不高兴些什么,只道,“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 “那我与他有何区别呢?” 裴子辰平静询问,江照雪一僵。 他转眸看她,认真道:“江姑娘说喜欢我,那被喜欢的我,与叶道友相比,在江姑娘心中又有何不同?” “额……”江照雪含糊开口,“很大不同的。” “比如呢?他不能拉江姑娘的手吗?”裴子辰停步一问,江照雪就有些心虚。 裴子辰见她态度,心上泛酸,克制不住继续道:“他不能抱江姑娘,又或者不能夜深人静与江姑娘共处一室吗?我做过的,有哪件他没做过呢?” 能,都能,他都做过。 甚至还在晚上共处一室互相扒拉着对方的情况下被裴子辰撞见过。 江照雪不知道怎么回答,裴子辰认真盯着她:“既然都能,江姑娘怎敢说喜欢我?” “我……”江照雪硬着头皮,“我真的喜欢你。”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看着江照雪,似在竭力克制情绪。 放在身后的手松了也紧,紧了又松,他忍了许久,终于扭头道:“这种话不必再说了,先回去吧。” “不是……” 江照雪看着裴子辰走远,明显感觉到面前人的情绪,同阿南痛苦道:“完了,我好像距离任务越来越远了。” “你说喜欢他,又一点特殊性都没有,他怎么可能觉得你喜欢他?” 苍山雪 第109节 “这怎么证明啊?!”江照雪有些绝望。 阿南瞟她一眼:“其实吧,证明的方法你知道,只是你不乐意。” 这话让江照雪瞬间哑声。 阿南歪了歪脑袋:“我劝你还是别挣扎了,要他的心愿是你喜欢她,你早晚要有这一遭。” “可他心愿怎么会是我喜欢他啊?!” “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阿南提醒江照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师父,没有爱人。他想要一个人喜欢他不很正常吗?你在幻境里的身份是他梦想中的完美伴侣,他想要你喜欢他不很正常?他只是想被爱而已。” 江照雪听着,慢慢冷静下来。 她看着裴子辰孤身往前的背影,感觉那个身影仿佛是慢慢刻进她的眼里。 这里的幻境,他那爱喝酒云游四方、但是爱护弟子的师父是他虚幻。 他身边这些友爱的同门是虚幻。 唯有她…… 半真半假。 她莫名觉得心上发酸,这种怜惜酸意让她有些难堪,她扭过头,不想看着他思考问题。 如何表达爱意,她其实是知道的。 她曾经花过两百年,那么认真又炙热的同另一个人表达过。 “反正都是假的啦。”阿南安慰她,“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他长得那么好,你不吃亏。” “行了。” 江照雪闷声打断它。 她站在原地缓了缓,终于开口:“沈辰。” 裴子辰闻言停下,却没敢回头。 他拼命平复着情绪,就听身后脚步声急来。 听到江照雪脚步声已至身后,他知道不能再躲,只能逼着自己回头。 然而也就是回头刹那,女子如蝶扑而来,竟是一把捧住他的面颊,拉着他就亲了上来! 裴子辰瞬间睁大眼,感觉柔软的唇在他唇上重重一撞,旋又退开。 裴子辰整个人僵在原地,江照雪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故作冷静道:“这就是不一样。” 裴子辰听着,慢慢抬眼,一双眼仿佛是浮了碎冰,在艳阳下波光流动,熠熠生辉。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江照雪始终还是觉得尴尬。 这毕竟不是当年的沈玉清。 裴子辰不清醒,她可清楚他们的身份。 她转过头去,低声道:“就这样,我走了。” 说着,她匆匆往前,裴子辰站在她身后,过片刻,忍不住扬起笑意,安静扶剑跟上江照雪。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江照雪感觉到身后人明显有些过于愉悦的气息,莫名就有些咬牙不服。 她也不知自己是在较什么劲儿,闷头往前,等到了房间,她急急推门欲入,裴子辰却一把拦下。 江照雪抬眸看他,冷着声道:“怎么,你还想进来?三更半夜,这是我的房间,不守你的规矩了?” “阿雪……” 裴子辰听着,苦笑不得。 江照雪愤愤看着她,裴子辰注视着那双眼睛,心上总觉有羽毛划来划去,微微发痒。 目光克制不住落到她的唇上,惊觉自己想什么时匆匆闪开。 可躲开之后,又想起钱思思那些话,想着她其实不过是另有用意,想起叶天骄那句“姐姐保护我”,又知道自己不能再退。 他心上天人交战,江照雪等了片刻,不耐道:“到底要做什么,快说。” “我……”裴子辰抬起眼眸,逼着自己迎向对方目光,语气轻颤道,“可否再试一次?” “啊?” 江照雪一时没听明白。 就见裴子辰压在门上的手微微用力,欺身进屋。 在他推门那一刹,江照雪便抬眸看他,清晰知道他说的“再试一次”是什么。 其实这对于她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新鲜,初初那点尴尬过去,当裴子辰气息迎上来时,她竟然率先感受到的不是尴尬,而是一种久违的紧张。 心跳微微发快,裴子辰试探着将门关上,见江照雪没有阻止,他便停在江照雪身前。 他高出她许多,整个人的气息将她笼罩,江照雪不敢看他,转过头去,催促道:“站着做什么?” 听到这话,裴子辰抬起手,轻轻捂在她眼睛上。 他的手带了些许颤抖,这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应当是绝无可能之事,然而这种不可能发生之时,却仿佛也共振了江照雪。 她身体不由得也绷紧起来,随后就感觉对方用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窗户上,微微倾身低头,郑重又温柔吻上她。 方才太过匆忙,她又紧张,根本来不及体会,现在才发现,他的唇格外柔软,还带着与常人不同的冰雪凉意。 他似乎是有些害怕吓到她,最初吻得格外轻柔。只是吻了片刻后,他便有些克制不住,随着气息加重,反复碾揉得越发放肆。 然而他始终只是在亲吻她,仿佛完全不知道需要做下一步。 江照雪被他亲吻得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又有些焦躁,最后一时没有忍住,舌尖猛地撞上他,战栗感一瞬冲到头顶,江照雪惊得慌忙后撤。 裴子辰亦是愣了片刻,随即似乎是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在江照雪后撤刹那,一把钳住她的下巴,追着她缠了过去。 江照雪整个人往下一滑,他用腿抵住她的下滑,同时环紧她的腰,疯狂体验方才那一种过于激烈的感官。 他过去从来没同她认真动过手,她也就全不知他竟有这样的力气,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便动弹不得,只能给任其无度索求。 月光透过窗户白纸落到地上,勾勒出他们纠缠的阴影,裴子辰控制着她的每一只手,触碰的每一个位置都那么温柔,可这种温柔之中,却处处透露着一种近乎与偏执的侵占和强势。 他一遍又一遍亲吻,一次又一次去探索到最深处,等到最后,江照雪全身忍不住都在打颤,终于忍不住推他,在他怀中轻轻颤抖着,扭头轻喝:“行了!” 她推得不重,裴子辰却也止住,他垂眸贪婪看着怀中人似如雨后梨花颤颤巍巍模样,忍不住凑上前去,额头抵住她额头,轻轻磨蹭,沙哑低笑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江照雪却都从这种笑里体会到一种难堪,忍不住有些气闷。 好歹大他两百岁,好歹不是第一次,怎么就…… 裴子辰仿佛是感觉到她情绪,忍不住笑着反复亲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哑声道:“阿雪,不止是你。” 江照雪一听,便知道他察觉她情动,更觉丢脸,只道:“还亲?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裴子辰只笑,一遍一遍亲吻她。 他气息混乱,发冠微散,衣衫混乱不整,玉佩也早已落到地上,浑然没有平日半点规矩模样,江照雪被他亲得有些意动,忍不住道:“要不去床上……” “等成婚。” 裴子辰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胸口,喘息着抬眼看向她,认真道:“等成婚,我是阿雪的。” 听到这话,江照雪差点想打人。 你没本事上床。 你别亲成这样啊! 她死死盯着裴子辰,裴子辰看着她眼神,也忍不住心软下来,犹豫片刻,明知礼法不合,还是轻声道:“很难受?” 江照雪扭头不言,裴子辰追着她,凑到她面前:“我能做什么?教教我?嗯?” “睡觉!” 江照雪推他,火气上来,颇有些不高兴。 她那点力气,裴子辰纹丝不动。 见她不高兴,裴子辰一瞬有些慌乱,他思考许久,抬手引水。 流水环绕在他手上,江照雪循声看去。 他的手极其漂亮,骨节修长,流水环绕指尖,更现仙气非凡。 见他净手,江照雪一瞬明白他的意思,转过脸去,红着脸不出声。 过了片刻,她便感觉到裴子辰带着凉意的手指撩起她的裙摆,慢慢抚上她的大腿,有些紧张道:“可以这样吗?” 裴子辰折腾到快天明才回去。 他走之前帮江照雪洗过澡,把所有东西打包好,拨弄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我会让大家午后再出发,你好好睡。” “没必要。” 江照雪哑着嗓子开口:“又不是凡人,眯一会儿就好了。” 裴子辰听话笑起来,他看着面前长发散开,面色红润,似如一朵盛开的艳丽牡丹的人,喉结微动。 过了许久后,他不舍道:“那我走了?” “嗯。” “阿雪……”裴子辰轻轻开口。 江照雪已经开始有些不耐,她快困死了,哼出一声:“嗯?” “对不起。” 裴子辰愧疚出声。 江照雪茫然睁眼,就见裴子辰弯腰在她额头吻了吻。 随后给她拉了被子,放下床帐,便从窗户安静利落离开。 江照雪晕乎乎躺在床上,有些茫然。 对不起? 苍山雪 第110节 对不起什么? 她可真是……两百年没这么爽过了。 而裴子辰走在夜风里,慢慢清醒几分。 想起这一夜荒唐的事,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成这样。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并不后悔。 他知道她接近他别有目的,知道她只是贪恋情欲,可他想留下她。 裴子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将江照雪的方向。 想起今夜看到的盛景。 他这一生,无论如何,都不想让第二个人看到。 无论怎样,他望她成为她的妻子。 哪怕是引诱,哪怕是利用,他都要留下她。 第50章 以前江照雪在二十一世纪学习过, 激素平衡有利于身体健康。 这一点江照雪在这一晚充分体验。 她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觉睡得舒畅,醒来时候心情也是极好, 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直到伸着懒腰突然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时, 她才猛地一僵。 “醒啦?” 阿南打着哈欠从被子里钻出来, 甩了甩头,江照雪僵硬着回头看去, 就见阿南绿豆大的小眼一眯, 不怀好意道:“昨晚进行到哪一步啊?感觉如何?” “你都看到了?!” 江照雪瞬间警惕,阿南委屈看她一眼:“看什么看?人一进屋你就给我关起来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放心几分, 意识到自己还是有几分理智的。 阿南见她不答话,有些好奇:“你怎么这表情?他不行啊?” “胡说什么?”江照雪瞪她, 有些尴尬,却还是要强撑着道,“那是男主, 能不行吗?” “哦……”阿南点点头,随后震惊回眸, “你真睡了?!” “没有!”江照雪立刻反驳, 含糊解释, “就……差点儿。” 可就算是差点儿, 这…… 这一上来直奔这一步,还是有点超乎她的预期。 她坐在床上左思右想, 还是忍不住有些想不通:“没看出来他是这种人啊……” “人嘛, ”阿南倒是极为理解,“不都是越压什么,越想要什么, 不在压抑中爆发,就在压抑中变态。他现在二十一岁,刚好这个年纪,你也不要太有负担!” 阿南抬起翅膀,颇有灵性拍了拍她,认真道:“赶紧把他叫醒,等他清醒了去找灵虚扇,把扇子捏碎了出去才是要紧事儿。” “你说……” 江照雪一听把裴子辰“叫醒”就有些心虚,琢磨着道:“他清醒了之后,是只意识到这是幻境,但想不起自己是谁,还是会想起自己是谁啊?” “这有什么区别吗?” “你想他要记得我和他的关系,那现在……” 江照雪看了一眼虽然被整理过但还是残留着裴子辰气味的床单,顿时感觉到头疼:“我……我怎么和他交代啊?” “你需要交代什么?”阿南奇怪,“他就算失忆了,也是一个二十一岁的成年人,你别当长辈当太久忘了凡人的年纪,他已经是成年人了,还要把他当个小孩儿来考虑自己该怎么交代,这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这话让江照雪僵住,一瞬想起昨晚许多事情。 的确不是个少年人了。 “你就把他当个刚认识的人。” 阿南认真道:“把爱他这件事儿装到底,未来出去了反正你们谁都不会记得,也没什么后患。” “你说得对。” 江照雪听着阿南劝说,琢磨道:“没有记忆的人,能算是那个人吗?这就不是裴子辰,既然不是裴子辰……” “这就是你的第二春!”阿南明白江照雪意思,鼓励道,“你和他是未婚夫妻,马上就要成亲,谈个恋爱怎么了!你只是想爱他,有什么错!” “没错!” 江照雪想通拍掌,终于彻底安心下来,开始准备自己的计划:“那等会儿他过来,我就说我不会穿外套,让他给我穿衣服,再给我梳头发上妆,等上完妆我就亲他一口。” “哟哟哟!”阿南激动起来,“这可不把他美死!” “你说我今天穿什么好?” “那套粉色带桃花的!”阿南立刻道,“再带你那个紫翡翠镯子。” “那最好配银簪……” “江姑娘。” 江照雪和阿南正商量得激动,外面突然传来钱思思的声音:“师兄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醒了,听气息声响,你醒了许久了吧?” 听到这话,一人一鸟对视一愣,江照雪有些惊讶。 竟然不是裴子辰过来? 这种时候…… 他竟然不过来?! 以前在幻境外面他什么都没发生还天天来,现在……这…… 江照雪仿佛是被泼了一盆凉水,随即怒气陡生,又不好因为这种事发作,只能道:“你师兄呢?” “带着大家在门口等着呢。” 钱思思靠在门口,给裴子辰说好话:“大家一早起来,师兄就说要再等等,让大家休息一下。我说我们问剑山庄弟子都气得早,这是要等谁啊——结果现在一看,还没醒的也就江姑娘和叶天骄,江姑娘,你说师兄在等谁啊?” “等叶天骄。” 江照雪在钱思思说话时,生着闷气快速洗梳换上衣服,正准备收拾行李,就看裴子辰今天走时早就把她需要的东西打包好放在一边,她把东西往乾坤袋一收,转身走到门口把门一拉,板着脸道:“走吧。” 钱思思看江照雪不高兴,有些奇怪:“江姑娘,你怎么这么生气啊?谁惹你了?” “天气不好,晴转多云。”江照雪冷着声。 钱思思抬头看了一眼蓝天白云艳阳天:“这天气不挺好的吗?” 江照雪板着脸同钱思思一起走到前院,一眼先扫到人群里萎靡不振的叶天骄。 倒也不奇怪,因为问剑山庄弟子几乎都穿着白衣服,只有叶天骄一身金灿灿的锦袍,像一只鸡仔独立鹤群,十分显眼。 两人人群中一对视,叶天骄立刻慌忙挪开视线,朝着钱思思迎了上去,僵着笑道:“思思!!” 叶天骄这个反应太反常,让江照雪有些诧异。 她视线跟着叶天骄,才挪了半寸,就听旁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江姑娘。” 江照雪闻声回头,便见裴子辰扶剑站在旁侧,他目光同时从江照雪脸上收回,轻声道:“我们该走了,剑阁的弟子刚好在附近,约好了明夜子夜林见面,我们需得赶些路程了。” “早说早点出发啦。” 孙信听到这话,立刻开口:“师兄非要等,大家昨天睡得也不晚啊,江姑娘你很累吗?” 一听这话,裴子辰和江照雪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随后又迅速划开。 江照雪见他躲闪模样,忍不住冷笑一声,大声道:“累,累死了。” “啊?”孙信疑惑,“你昨天做什么了?” “江姑娘昨日有些风寒,”裴子辰终于开口,打断了孙信道,“老四,别多说这些废话,赶紧赶路吧。” “哦,风寒啊。”孙信点头,一眼扫过裴子辰通红的耳朵,奇怪道,“师兄你耳朵为什么这么红?” 所有人都被这话吸引,看向裴子辰,这时才发现裴子辰束发之下的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都有些惊讶,庄文忍不住道:“人的耳朵竟然会这么红?” “好了!” 裴子辰有些难堪,厉喝道:“赶紧动身。思思,”说着,他提到江照雪,语气又放柔和下来,“你带江姑娘,老四带叶公子,走吧。” “这不好吧?” 钱思思一听,忙道:“我御剑不稳的,万一把江姑娘颠吐……” 话没说完,裴子辰冷眼扫来,钱思思看到警告,立刻道:“是是是,我一定稳稳的。” 说着,钱思思扭头朝江照雪伸手,“江姑娘,请。” 两拨人马分开,一起御剑起身。 江照雪站在钱思思身后,抬头看领队的裴子辰,盯了半天,嗤笑了一声。 晚上那么主动,现在又来给她装正人君子了。 一看他这模样,她便心烦,干脆转过视线,懒得看他。 裴子辰感觉到江照雪视线挪开,终于松了口气。 清晨他回去,一直没睡,翻来覆去洗了两拨冷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也不后悔,可总隐隐觉得自己做得太过。 其实,他本来只是想送她回去。 送到门口,又忍不住想同她再确认一遍,更亲近一分。 本是想着,亲一下就走,可那滋味太过美妙,又没忍住多亲了一会儿。 等她的舌头碰到他时……他脑子便什么都忘了。 后来纵使是打着怕她难受的名义,想要她高兴些,可他却也清晰知道,有许多东西是他想看,有许多事是他想做。 他整个早上满脑子都是江照雪,人生头一遭这么下作,现下是碰都不敢碰她,生怕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念头。 苍山雪 第111节 也总做贼心虚,总怕旁人看出他们的关系,有损江照雪的清誉。 一拨人老老实实赶了一天路,一路上裴子辰对江照雪倒是多加照顾,可这种照顾都格外体面有礼,比如说他会偷偷观察她的神态,不舒服了就停下。 路上吃饭,他就多给她准备了甜果,把烤得最香的兔子撕成条放在叶子里给她。 飞的时候会额外挡在钱思思前面,为她和江照雪挡风…… 体贴是体贴,就是多一句话都不说。 等到了晚上,他安排着所有人围着江照雪和钱思思睡下时,江照雪都服了。 这么安排,就怕她去找他! 他把所有人安排好,自己就在最外圈的一棵树上躺下放哨。 江照雪坐在火堆边,愤愤不平看着裴子辰。 等所有人都睡下了,她左右有些不甘心,干脆蹑手蹑脚起身,便直奔裴子辰在的树。 问剑山庄所有的弟子看上去都睡的很熟,但在江照雪小跑离开后,全部抱着剑,睁开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江照雪跑出这些弟子的包围圈,来到裴子辰在的树下。 这一棵千年古树,树枝巨大,裴子辰抱剑靠躺在树上,只有衣角落下。 江照雪用了一张符箓轻盈一跃,在裴子辰看见她,准备开口瞬间,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扑,直接坐在裴子辰腿上后,双手在他胸口一抵,就宛若一只猛虎扑人,把裴子辰整个人按住,压低声道:“不许动!” 裴子辰整个人僵住,脸色瞬红,急道:“江姑娘……你……你先下来!” “今天早上为什么不来接我?”江照雪开口就问。 裴子辰感觉自己身体反应,忙道:“江姑娘别闹了……” “哟,江姑娘,”江照雪阴阳怪气,贴下身来,压低声道,“昨晚怎么叫的?” 听到这话,裴子辰整个人僵住,江照雪这才发现,他耳垂真的很红。 她目光被他耳垂吸引,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裴子辰身体微颤,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雪儿!” 江照雪压着笑转眸看他,裴子辰赶紧开了结界,轻声道:“师弟师妹他们都在……昨夜……” 明明有了结界,他却还是有些怕人听到一般,声音越说越小:“昨夜是我太过冒犯……” 江照雪冷眼瞧着他,听着他道:“我……我当等成亲的。” 听到这话,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来,江照雪突然想起什么,看着面前人,突然失了兴致,甚至生出几分厌烦。 “说什么成亲,”江照雪嘲讽一笑,“不过是没喜欢到那一步而已。不乐意就算了,反正你知道我喜欢你,这是我乐意的就是了。” 江照雪按部就班说着她该说的话,转身往下一跳:“走了。” “雪儿……” 裴子辰反应过来,急急想拦,然而江照雪已经利索滑下去,自己走向火堆。 裴子辰犹豫看着她的独身走向火焰的背影,心上又疼又酸。 有一种刻在魂魄里的刺痛涌上来,带着害怕与愤怒,他分不清这是什么,只总是隐约感觉…… 她说的不是他。 方才那一刹,她看着他的眼神里,看的是另一个人。 这种错觉让他又痛又怒又悔,想着刚才不该推开她说什么冒犯成亲的。 只是话已经说了,人也回去了,此刻再追动静太大,他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她的名誉。 江照雪愤愤走回床上,胸口发闷。 阿南叹了口气:“算啦,做任务而已,你只是要让他清醒过来,表演一个无条件爱他就行了,何必这么走心呢?” “无条件那就不是爱了。”江照雪瞥它一眼,“无条件付出的感情,那必然有目的。真的感情,得你有脾气,他没在第一时间想着我,我就因此伤心,这才叫爱。” “那你打算怎么办?”阿南听不明白。 江照雪想了想,冷笑一声,倒头盖上被子:“睡觉,走着瞧!” 裴子辰他打坐一夜难眠,一直熬到天亮。 等到第二日,江照雪醒过来梳洗之后,便见裴子辰主动走过来,给她端了刚蒸热出来的桂花糕,趁着众人离得远,压低声道:“雪儿,这是我昨日专门去买的。” “沈道君用心了。” 江照雪礼貌颔首,刺得裴子辰心尖发疼。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坐在一旁,等着江照雪吃完。 等到启程时,江照雪直接起身越过裴子辰,走到钱思思旁边,一把拉住她道:“走吧。” 这一日裴子辰倒是主动了许多,但却变成了江照雪客客气气。 这种态度让裴子辰坐立难安,却又不知所措。 他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只想着等到晚上再找机会单独寻她。 江照雪感觉到裴子辰一直在努力示好,气也慢慢消了下来,等到晚上大家到子夜林,裴子辰带着弟子扎营落脚,江照雪坐在石头上撑着下巴看着裴子辰干活养眼,慢慢也就消了个差不多。 裴子辰感觉她周身气息柔软下来,倒了水给江照雪递去,紧张垂着眼眸,紧盯地面,压低声道:“雪儿,还生气吗?” “不生了。”江照雪瞟他的脸一眼,玩笑道,“辰小道君长得这么好看,我看脸也不气了。” 裴子辰见她开玩笑,终于放松下来,慢慢道:“我是怕他人议论你,但如果这样会让你不高兴,那我可以改。” “不用改。”江照雪喝着水,耐心道,“你是在为我考虑,怕别人说我们私相授受,我知道的。你想等成婚,那就等成婚,只要你高兴就好。”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看着江照雪的眼睛,总觉得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他试图想说些什么,然而一开口,便感觉周边灵力震动。 一瞬之间,远处嘶嘶作响,钱思思庄文等人瞬间起身,叶天骄紧张道:“什么声音?” 裴子辰将手握剑柄,江照雪护在身后,听着由远而近的嘶嘶声,判断片刻,立刻道:“蛇妖!” 话音刚落,上万条蛇从草丛中一跃而出,密雨一般密密麻麻砸向结界。 与此同时,一条巨蟒破土而出,重重砸在结界面上! 结界产生裂缝,裴子辰冷静道:“思思老二,护好江姑娘,我去斩它的本体。” “是!” 钱思思和庄文立刻冲来,裴子辰回头看江照雪一眼,江照雪立刻道:“去吧。” 裴子辰得话,只道:“我剑诀在你身上,有事叫我。” 说着,裴子辰这才跃出结界,拔剑朝着那条巨蟒杀去。 这条巨蟒不到元婴期,以如今裴子辰的实力杀它倒也不难。 江照雪观察着这个小世界中裴子辰,他身手极为利索,一人穿梭在这条巨蟒周边,这条蟒蛇周身极其坚硬,裴子辰便在不同的地方,用剑留下剑阵。 这种妖蛇是不死蛇,本体不死,子子孙孙无穷无尽,所有分体斩断只会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越杀越多。 唯一的办法就是斩杀本体,然而本体鳞片格外坚硬,根本不是普通剑修能够划伤,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最脆弱的几个点同时引爆。 江照雪看出裴子辰的打法,微微一笑:“倒也聪明。” 她看出裴子辰的打法,蟒蛇也明显看出来,立刻召唤了所有小蛇攻撃向裴子辰,其他弟子见状,赶忙冲出去帮他。 江照雪看他们打成一片,突然觉得旁边有点异样。 江照雪不动声色,暗中画阵:“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四方诛邪——” 签出前一刻,裴子辰七个引爆用的剑阵即将成型,与此同时,附近一条巨蟒突然破土而出,朝着江照雪就冲了过去! 结界被巨蟒撞开,千万小蛇破结界而入缠住钱思思和庄文,而巨蟒则不偏不倚直直朝着江照雪张口冲去! 江照雪笑着看着巨蟒,在它近身前一刹,冷冷出声:“破!” 玉签飞甩而出,红色剑光突然铺天盖地而来,随后一袭红衣从巨蟒身后疾冲而来,一把捞在江照雪腰间,将她从蛇口之下狠狠拉开! 雷霆轰然而下击打在整个山林中所有蛇身之上,方圆几里妖蛇一瞬于雷霆淹没,江照雪诧异回眸,就见一张漂亮清朗的少年面容映入眼中。 那眉眼明明与裴子辰没有任何相似,却让江照雪隐约从那眉宇之间看出了初见裴子辰时相似的意气风发。 那是大宗首徒、天之骄子独有的骄傲,却又被宗门规训压在谦和之下。 江照雪愣愣看着面前人,少年抱着她落稳刹那回头,也是一惊。 雷霆光线之中,少年眼中映着江照雪的面容,他惊艳看着江照雪,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剑光从一侧直袭而来! 少年慌忙将江照雪一放,江照雪被人从腰身一拦,裴子辰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一手扶着她,一手用剑指着对方,冷声道:“裴雪衣,你冒犯了。” 裴雪衣? 江照雪盯着裴雪衣,有些惊讶。 对方被裴子辰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忙向江照雪行礼:“抱歉姑娘,刚才情况紧急……” “初初动手是紧急,之后为何不放人?” 裴子辰直接打断他的话,冷着声道:“剑阁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 听着这话,裴雪衣神色慢慢淡了下来,他冷淡看着裴子辰,不满道:“冒犯姑娘,的确是在下不是,可不知沈道君是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此事?” “她是我即将成婚的妻子。”裴子辰直接开口,“你说我什么身份?” 裴雪衣得话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江照雪,随后快速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忙收剑行礼:“原是江道友,是在下冒犯,还望见谅。” 江雪和沈辰的婚事蜀中皆知,沈辰说是他的未婚妻,除了江雪别无他人。 裴子辰听着道歉没说话,他知道此事再追究下去已经没什么理由。 可方才裴雪衣眼中那些惊艳、遗憾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沉默间,江照雪见气氛僵了起来,赶紧道:无事无事。一点小事,不要伤了大家和气。” “多谢江小姐体谅。” 裴雪衣屈指放在身前行礼:“今日能得见命师出手,是雪衣之幸。” “好说好说!”江照雪一听人家夸自己专业水平,便格外高兴。 裴雪衣打过招呼,随即又看向裴子辰:“剑阁弟子已经都到了,不知沈兄打算在哪里休息?” “附近随便找个山洞吧。” 苍山雪 第112节 裴子辰压着情绪开口,裴雪衣点头:“好,那走吧。” 说着,裴雪衣带着弟子上前。 江照雪目光一直凝在裴雪衣身上,这人乍一看,像少年裴子辰,仔细看,又不像,端详许久后…… 她才突然意识到,她竟然看不到他的气运。 稀奇。 江照雪一直盯着裴雪衣的背影,裴子辰便一直静静看着她。 许久后,江照雪终于回神,转头看向裴子辰,好奇道:“他就是剑阁的裴雪衣?” 猜测一瞬落地,裴子辰袖下指尖微颤。 她记得他。 方才她见到裴雪衣时的眼神,便不像初次见面。现下,她用的是“就是”。她知道裴雪衣的存在,她记得他。 他看着江照雪那满是兴趣的眼神,心上仿佛是被什么啃噬着,却还是要故作平静,又忍不住带了几分闷气道:“是,剑阁掌门首徒,当年蜀山问道,我第一,他第二。” “哦。”江照雪点点头,全然没有在意那句‘我第一,他第二’,只琢磨着往前走去,低声喃喃,手中幻化出扇子,轻摇着道,“怪有意思得。” 裴子辰站着不动,过了许久后,他逼着自己将所有情绪压下去,走到江照雪旁侧,跟着她一起,同裴雪衣等人找了山洞。 裴子辰直觉自己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安抚着那滚滚沸腾发烫,甚至生了隐约杀意的血液。 可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出声。 等到夜里,两边人分成男女睡开,他更是失去了机会,他只能坐在人群中,遥望江照雪一直盯着裴雪衣。 倒也不能怪江照雪一直盯着,而是她发现裴雪衣这个人,越盯越有意思。 一个人,却看不到气运,还隐隐总有些不祥之气。 为什么? “明天找机会凑近看看?”阿南询问。 气运这种东西,接触越多,看得越清。 江照雪观察着裴雪衣,裴子辰在暗处又是一夜未眠。 只想着等第二日,寻了带她御剑的机会,好好同她说说。 可要说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他只像是被人闯入领地的雄狮,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等到第二日清晨,众人早早起来,江照雪故作自然靠近站在门口的裴雪衣,打着招呼道:“裴道君,早啊。” 裴雪衣得话,诧异回头,看见是江照雪,眼里克制不住有了笑意:“江道友早。” “今日我们要去哪里啊?” 江照雪闲聊,裴雪衣倒也耐心道:“我们要一起去峨眉墟,还有七日路程。” “哦。”江照雪点头,目光落到裴雪衣的剑上,“裴道君是火系灵根?” “不错。” “剑修是火系,到的确少见。”江照雪夸赞着,裴雪衣脸上有了笑意。 “的确如此,但我的剑却也不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问剑山庄弟子坐在另一边收拾东西。 见收拾得差不多,钱思思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起身:“师兄,我去接嫂子……” “不用。”裴子辰一把按住她,盯着相谈甚欢的江照雪和裴雪衣,扶剑起身道,“今日我带雪儿。” “唉?” 钱思思一愣,就看裴子辰已经完全按捺不住,起身急急走了过去。 他早就已经看江照雪看了一早上了,可江照雪都没来找他,反而是去找裴雪衣。 他不明白。 他才是她的未婚夫,为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她能主动找裴雪衣都不找他。 他更不明白,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他非得寻个理由,才能与她说话? 为什么他一定要守礼,为什么他一定得一直等着她来? 他紧紧握着剑柄,有无数言语想告知江照雪。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江照雪道:“如裴道君不嫌弃,不如今日载我一程?”江照雪声音似笑非笑,“火系的剑,我是当真没有见过呢。” 听到这话,裴子辰脚步一顿,江照雪和裴雪衣听到声音,回头看去,就见裴子辰站在不远处,手握剑柄,似乎在竭力忍耐着,冷眼看着裴雪衣。 江照雪看见裴子辰,颇有些诧异:“时苍?” 说着,她下意识看向钱思思,奇怪道:“你来做什么?” 第51章 裴子辰听着, 心上微刺。 是他让钱思思带着江照雪,那现下江照雪问他来做什么,也理所应当。 急急赶来的勇气在一瞬消弭, 他生怕开口让江照雪拒绝, 只能克制着情绪, 低声道:“将要出发了, 思思让我过来问你。” “哦。”江照雪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 “行。” 说着, 她回头同裴雪衣打招呼,“方才开个玩笑, 裴道友莫要放在心上。现下朋友唤我就先过去了,择日再聊。” “择日若有机会, 必奉剑于江道友一观。” 裴雪衣笑着回应,裴子辰冷眼抬眸。 江照雪抬手行礼,提步离开, 招呼裴子辰道:“走吧。” 裴子辰扶剑转身,离开时目光从裴雪衣的剑上淡淡扫过, 思考着什么, 跟上江照雪。 江照雪没有理会他, 直接走到钱思思面前, 拍了她道:“思思。” “江……江姑娘?” 钱思思有些诧异,下意识看了一眼裴子辰。见裴子辰站在原地不说话, 便知不妙。 正想开口劝说江照雪去找裴子辰, 就听江照雪认真道:“你和裴雪衣熟吗?” 一听这话,钱思思警铃大作,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裴子辰, 知道现下当务之急不是为裴子辰助攻,而是要消灭裴雪衣这个敌人。 她立刻笑起来:“熟啊!我可熟了!来来来。” 钱思思在裴子辰警告的目光中拉过江照雪,邀请道:“我和你路上细细说,他的事儿我可清楚了。” 江照雪听着有些意外,钱思思生长在问剑山庄,居然和剑阁的裴雪衣很熟? 然后她就听钱思思造了一路的谣。 一开始她还是有点相信钱思思的,但随着她的话越来越离谱,开始说裴雪衣小时候抓屎吃这种事儿的时候,她终于听不下去,只扭头自己观察裴雪衣。 这个幻境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未来,仿佛就像真人一样真实存在着。如果不是每个人身上的气运都带着死人独有的灰白色,她都快以为这里是真的了。 可正是所有人都带着死灰色的气运,完全看不出气运的裴雪衣才令她格外好奇。 看不到他人气运,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裴雪衣对天命之力的运用高于或者与她相近。但这不太可能,一个剑修,怎么会比命师更擅运用天命之力? 另一种……便是裴雪衣身上,不是裴雪衣,而是另有高人。 如果是这种情况,裴雪衣的剑灵不可能认他,只要一看裴雪衣剑灵的情况便知结果。 她得想办法看一眼裴雪衣的剑灵。 江照雪琢磨着,等到夜里,裴子辰和裴雪衣便一起见到了约定好同行的第三个宗门雷霆宗。 雷霆宗生性好客,他们从附近城镇出发,特意带了不少酒水干粮,大家找了一片林侧旷野安营扎寨,随后由雷霆宗少主雷放招呼着,让大家各自围着篝火坐下。 问剑山庄和雷霆宗素来交好,裴子辰便同雷放同行,反而是剑阁的人各自待在一边。 江照雪见大家各自找着位置坐下,她琢磨了片刻,便坐在了问剑山庄弟子最边缘的位置,琢磨着等一下方便给裴雪衣敬酒,未曾想她刚坐下没有片刻,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裴雪衣的声音礼貌响起:“江道友,此处无人吧?” 江照雪一愣,有些诧异,但一想她本来就想验裴雪衣,如今对方主动过来,她赶忙笑着招呼:“无人,裴道友请。” 裴雪衣礼貌颔首,便坐在了江照雪旁侧。 问剑山庄弟子回头时,发现裴雪衣已经坐下,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一句话不敢说。 犹豫许久,也没谁敢通知正在和雷放说话的裴子辰,只能都赶紧起身,去找其他弟子闲聊,假装不知道此事。 江照雪看问剑山庄弟子跑的跑装死的装死,也懒得理会他们,转头直接看向裴雪衣,笑着道:“裴道友怎么想着找我?” “这里也没什么熟人,而自家弟子日日都能见到,唯一剩下要珍惜机会多说两句的故交,也就剩下江道友,若此刻不多说两句,日后再说就难了。” 裴雪衣大大方方开口,到给江照雪听笑:“我与裴道友,竟也算故交了?” “实不相瞒,”裴雪衣面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却还是强撑着抬起眼,认真看着江照雪道,“其实……过去我梦见过江道友。” “哦?”江照雪听着,兴趣来了,“梦见什么?” “我……我并非故意冒犯江道友。”裴雪衣微微皱眉,“我是真的梦见过你。” “我也不是阴阳怪气。”江照雪笑容认真了几分,追问,“你梦见了什么呢?” 裴雪衣听着,没有开口,只盯着她。 江照雪有些奇怪,正想继续询问,就听远处雷放大喊了一声:“裴兄弟,大家都准备好了,你还叽叽喳喳说什么呢?” 这一喊,所有人都转头看去,才发现裴雪衣和江照雪正坐在角落里聊天。 江照雪被众人注视着,其中一道目光格外强烈,她下意识回看过去,就见裴子辰坐在雷放旁侧,静静盯着她。 江照雪察觉他的眼神,眉眼一挑,倒也没有理会,只将目光从他脸上扫开。 见她片刻都没有停留扫开,裴子辰心上微缩,不由得抓紧了酒杯,逼着自己不要多看。 江照雪随意看了一圈,才发现草地上所有人都围着两个人坐成一个圈。 这个圈很大,中间其中一个人是孙信,另一个人似乎是雷霆宗的弟子,两个人都提着剑,明显是要比试模样。 苍山雪 第113节 裴雪衣有些奇怪,抬头看向雷放:“雷兄,这是何意?” “今晚兴致好,大家比剑。”雷放解释道,“快坐过来,你们两别在那儿培养感情了,看人比武啊!” 这话一出,问剑山庄的人集体咳嗽起来,剑阁也有些尴尬,但都扭过头去不说话。 只有雷霆宗一脸茫然,雷放转头看旁边裴子辰:“你问剑山庄人都风寒啊?要不行换剑阁的人。” “无事。” 裴子辰垂下眼眸,喝了口酒,平静道:“让弟子比吧。” 众人都已经准备好比剑,江照雪也不好和裴雪衣继续坐着,两人便走到圈子,一起坐下。 江照雪琢磨着裴雪衣的话,完全无心比武。 幻境中莫名其妙的事往往是预示,这个裴雪衣,一开始就有些像裴子辰,她看不到他的气运,如今又说自己做梦记得她…… 他到底是幻境给的考验,还是其他人进了幻境,又或者…… “裴子辰不会切片了吧?” 阿南喃喃:“沈辰继承了他的脸,这个裴雪衣继承他少年的个性和他的记忆?” 江照雪没说话,圈里所有两个弟子已经打了起来,热闹非凡。 她暗中瞟了一眼旁边裴雪衣的剑,想了想,传音过去,笑着道:“裴道友,您看这场上弟子的剑,比及您的如何?” 传音有灵力震动,逃不开周边敏锐之人的察觉。 几乎是在她传音刹那,裴子辰便抬头看了过来。 随即他便感应到了裴雪衣回应的灵力。 “他们都是筑基期的弟子,我与之相比,胜之不武。” “那若与沈时苍相比呢?”江照雪似笑非笑,“我听说冰系生来适合修剑,到从不知火系修剑是什么模样。” “江道友想看我的剑。” 裴雪衣转眸看去,眼里带了笑:“若是如此,我得问江道友一句,您与沈兄的婚约,是自愿的吗?” “为何如此问?” 江照雪有些奇怪,裴雪衣注视着她:“若不是自愿的,那此剑可奉于江道友一观。” “那若是自愿的……”江照雪明了了他的意思,更觉玩味,似笑非笑道,“就不肯给我看了?” 话音刚落,孙信把雷霆宗的弟子一脚踹到地上。 弟子重重冲出圈外,大家都激动起来。 孙信被问剑山庄的弟子抬起来,众人欢呼着,雷放玩笑起来,招呼道:“剑阁的,你们还不赶紧派个人出来,杀杀他们锐气!” 大家玩笑着,除了裴子辰,根本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 裴雪衣同江照雪对视,视线纠缠,她不肯给他答案,裴雪衣也摸不清楚。 沉默许久后,裴雪衣笑起来:“若不是自愿的,江道友一定想看的话,那也可以。” 裴雪衣说着,横剑递了过去:“请。” 江照雪见裴雪衣这么大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忙道:“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周边疾风瞬来,裴雪衣拔剑一挡,刚好斩裂一个酒杯。 江照雪顺着酒杯来处诧异回头,就见裴子辰已经站了起来,一掸衣衫,冷淡道:“裴兄既已拿剑,就请起身赐教吧。” 这话让所有人愣住,裴雪衣也是有些惊讶,然而片刻后,他却是一笑,径直起身:“好啊。” 众人又是一呆。 江照雪看着剑离自己远走,一时有些无措:“不是……我先来的啊?” 然而裴雪衣已经提步离开。 她愤愤看向裴子辰,裴子辰察觉她的目光,扭过头去不肯看她。 只见裴雪衣走上去,两人抬手行礼。 随后便各自握剑,起了剑势,立在原地。 直到此刻,众弟子才反应过来,这竟是蜀山论道的头两名要动手! 按理沈辰和裴雪衣的身份,已经不当像普通弟子一样随便出手切磋,毕竟输了那就是一宗的颜面,尤其是如今还要带队去峨眉墟的场合。 大家都看出不对,但也碍不住能看见沈辰和裴雪衣出剑这种激动。 所有人都努力想要装出严肃的样子,盯着场上两人。 只有叶天骄,一点都装不住,站在裴子辰旁边,大声道:“打啊!打起来!” 第52章 叶天骄声音出来刹那, 两人身形瞬动。 脚下红蓝剑阵大开,两人几乎是同时拔剑,两人身后俱是十几把光剑, 叮铃铃撞上对方光剑同时, 两人剑风同时刺向对方。 两人的剑都极快, 每次都带着法术同时攻撃, 看得人目不暇接,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根本不敢挪开目光。 江照雪见事已如此, 深吸一口气,干脆传音给裴子辰:“我要他一缕头发。” 剑拿不到了, 但既然动手,她干脆拿点更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然而裴子辰听见, 却只把剑斩得更狠,一言不发。 江照雪见他模样,也顾不上是不是在和他冷战, 迅速解释:“他身份有问题,我要验他, 给我一缕他的头发, 别让他发现。” 裴子辰得话, 却也不答, 仿佛没有江照雪这个人似的。 江照雪被他气笑,扭头看向周遭, 气得胸口激烈起伏。 “逆徒, ”江照雪咬牙暗骂,“他反了天了,果然姓沈的没一个好东西。” “别气别气, ”阿南赶紧安抚她,“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得。” “没错。” 江照雪一想,怎么能自己气自己,这种苦只能裴子辰吃。 于是她扭头看向场上,在裴雪衣剑尖火蛇急出,像毒蛇一样一口朝着裴子辰咬去,避退裴子辰刹那,她毫不犹豫鼓掌,大声道:“漂亮!” 听到这话,裴雪衣闻言扫了江照雪一眼,眼里带了些许笑意,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裴子辰随即挥剑携雪而来,猛地砍向裴雪衣脖颈! 裴雪衣重重接剑,两人剑身俱是一震,冰雪从裴子辰剑上瞬间裂开,化作无数碎冰飞刀刺向裴雪衣周身。 裴雪衣周身燃火而起,冰刀消融,化作雪水扑灭而下,偶有被雪水扑灭之处,只要水落到皮肤,便立刻化作冰剑划开皮肤。 裴雪衣吃痛,身上火气化龙朝着裴子辰冲撞而去,裴子辰剑尖一条冰龙也飞扑而出! 看着这架势,江照雪赶紧鼓掌:“精彩!” “主人,”阿南见状,忍不住道,“您别火上浇油了吧?” “怎么能不浇?”江照雪撑着下巴,看着两人打的热闹,“不多浇点油,我怎么有机会拿到裴雪衣的头发?” “你要怎么拿?”阿南奇怪。 江照雪歪头轻笑:“裴子辰把人打伤了,我去安慰病患,顺手取点头发怎么了?” “哦。” 阿南听明白,顿时放心下来,跟着江照雪欣赏两人对招。 两龙冲撞,剑势不消,双方脚下踩着的光阵灵力一波一波冲击相对方,周边灵力震荡,所有人都震惊看着,雷放慌忙道:“两位兄弟,差不多得了!” 然而此时根本收不了手。 冰火不容,此消彼长,裴子辰始终保持进攻之时,剑越来越快,不显半分疲态。 他的每一剑都保持均匀呼吸,剑与剑的速度力量均在均衡的增加,似全在掌握之中一般消耗着裴雪衣。 裴雪衣察觉不妙,不由得笑起来,接了裴子辰一剑后,压低声道:“比试而已,沈兄好大的火气。” “方才你同雪儿在说什么?” 裴子辰手中剑势不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询问。 裴雪衣快速躲闪着他的剑,笑了起来:“我在问江姑娘,她与你的婚约是否自愿。” “与你何干?” “若不是自愿,我想,我亦当有一争之机?” 这话毫不遮掩,裴子辰冷眼抬眸:“你才认识她。” “我梦见过她。”裴雪衣开口,裴子辰一愣,随后便见对方认真道,“若沈兄只是婚约,不妨成人之美……” 话音未落,裴子辰剑势急涨! 身后光剑突然一剑化四剑成倍而出,他一剑狠狠斩下,裴雪衣匆忙接剑,剑身相交刹那,裴雪衣虎口震得发疼,裴子辰抬起一脚,就将人狠狠踹了出去! 裴雪衣整个人被踹飞砸落在地,摩擦着冲飞出去,剑阁弟子惊慌起身,赶忙开口:“师兄!” 江照雪见状,赶忙趁乱跟上,急急忙忙往人群里挤,露出慌忙之色:“裴道友?裴道友你还好……” 话没说完,江照雪就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拉过,她惊讶回头,便见是裴子辰。 他强硬拖着她往旁侧林中走去,江照雪反应过来,皱起眉头,压低声道:“你干什么?放开!” 裴子辰不出声,似乎是竭力压制着情绪,只拽着她林深处走去。 他不肯放手,江照雪哪里挣得动他? 只能由着他,一路拖到无人处,江照雪终于开口:“行了吗?” 裴子辰不出声,听到这话,只想拉着她走到更远的地方。 江照雪忍到极限,干脆一把拽住他,厉喝出声:“别闹了!” 裴子辰被她拽住,背对着她停在原地。 江照雪瞪他背影一眼,压着情绪:“把我拉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我还忙着呢。” 苍山雪 第114节 “忙什么?” 裴子辰终于开口,转头看向江照雪,似是有些克制不住,追问:“忙着去取裴雪衣的头发,还是忙着去见他?” 江照雪一顿,品味着这两者之间的不同,慢慢悠悠道:“怎么,沈道君一向大局为重,现下追究这些小事?”说着,她微微倾身,笑着凑上前去,“既然能忍欢喜,为何不忍愤怒?再忍忍就好了。” 裴子辰听着,诧异抬眼,看着面前笑着的人,不由得道:“雪儿……” “叫我做什么?”江照雪眨眨眼,“哦,我搭理你的时候,就是江姑娘,不搭理你,就是雪儿啦?没人争的时候,就让我跟着钱思思,有人争就可以不顾体面了?沈时苍,”江照雪神色淡了几分,用扇子戳了戳他的肩头,轻声询问,“你当我是个什么东西啊?” 裴子辰听着,愣愣看着江照雪,这才反应过来:“你……在生气?” 听到这话,江照雪气笑出声:“怎么,你才知道啊?” “为什么?”裴子辰想不明白,“我做错什么?” “想知道啊?” 江照雪目光看向裴子辰衣袖,扇子从他肩头往下他手上划去,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先告诉我,裴雪衣头发在不在你手里?” 裴子辰闻言,不甘转头,只道:“你先说。” 江照雪一听,便知答案,轻笑道:“在啊?” 裴子辰没有回应,似是难堪。 江照雪见没耽误事,放下心来。 打情骂俏可不能耽误正事,她转眸看向裴子辰侧颜,慢慢悠悠:“晚上卿卿我我,白日与我没干系,想都不想,念都不念,时苍,没这么做人的吧?” “我……”裴子辰脸色瞬间染起薄红,想起那一夜的事,忙道,“我是爱重你。” “爱重得都不会想我了?”江照雪看着他红起来的耳垂,突然有了几分趣味,轻轻吹了口气,轻声呢喃,“我可想你呢。” 酥麻顺着她的气息而来,裴子辰整个人僵住。 江照雪见他不经逗,便直起身来退开,足尖一点,坐到高处树干上,垂眸看着面前仓皇无措的人,摇着扇子打量着他继续道:“我那日一醒来就想见你,你却一点都不想我,好不容易见了你,你还躲着我。夜里去寻你,你都不亲亲我。你说你喜欢我,这算哪门子喜欢?” “雪儿,”裴子辰听着,有些不知如何解释,只能道,“这是为你好。” 听到这话,江照雪嘲讽一笑,裴子辰尴尬道:“我的名声无所谓,但我不能辱没你的名声。而且尚未婚嫁,我不能冒犯你……雪儿,”裴子辰干涩开口,“克制也是爱意。” “可感觉不到的爱意,便等于没有了。” 江照雪平静开口,裴子辰不解抬眸。江照雪想了想,慢声道:“如果以前……我或许还能理解你。但我见过一个朋友,我那个朋友,她喜欢过一个人,对方便总在告诉她,他在为她好,要为她的声誉着想,要不冒犯她。起初她也信了,但后来却发现……其实爱一个人,便会情不自禁。” 江照雪摇着扇子,慢慢悠悠:“会想他,会想靠近她,想亲吻她,时时刻刻念着她,克制不住一切机会想接近他。真正的情绪无法克制,能克制的,”江照雪转眸看向裴子辰,“都不过是理智尚存。” 裴子辰注视着江照雪,树上之人摇着扇子,仿佛坐在月亮上,距离他格外遥远。 裴子辰抿紧唇:“可是,若我放纵我的欲望,害的是你。” 江照雪扭头看他,裴子辰垂下眼眸:“你我尚未成婚,我怕你后悔。” “怕我后悔?”江照雪笑起来,“我若后悔,你就让我走?你又愿意?” “我不愿意。”裴子辰沙哑开口,“但我不愿意,当我是拉住你,请求你不要离开,而不是斩断你的后路,逼得你不能离开。” 江照雪一愣,看裴子辰抬眸看她:“放纵比克制简单,可喜欢是爱重,是希望你过得好,而非只求我一己私欲。” 江照雪转着扇子,想了想,轻声道:“可我不在乎,你情我愿之事,不会斩断我离开的路。就算我怀了孩子,我该走也会走。” “雪儿……”裴子辰一时有些尴尬,“我不会这样的。” “我打个比方嘛。”江照雪思考着道,“所以你觉得是对我好,但这是你的一厢情愿。而你所谓的克制,不过是让我觉得自己一头热罢了。我不想要克制的爱意,因为我分辨不出真假。我要的是为我克制不能克制的,放纵不该放纵的,这才是我想要的喜欢。” “所以……” 裴子辰目光微动,肯定道:“你想要我的喜欢。” 江照雪摇扇动作一顿,裴子辰注视着她,追问:“为什么?” 江照雪听着,笑着转眸,轻摇小扇:“我说了,你又不信,倒不如不说。做些事儿,你或许还会相信。” “你想做什么?” 裴子辰仰头看着她,眼里带了几分期待。 江照雪想了想,手中扇子停下,回头看他,歪了歪头,命令道:“伸手,接住我。” 听到这话瞬间,江照雪从树上翻身一滚,裴子辰慌忙往前,白色广袖在风中飞散,旋身之间,江照雪化作一只白虎幼崽,被他一把接住。 裴子辰一下愣住,看着手里的蓝睛虎崽,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有些记忆在脑海里一窜而过,他又不知道是什么。 他只知道,其实他很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可从小到大,他却都只敢远远看着,不敢拥有。 每个修士都会养一只灵宠,独他不会。 他只敢远远看着那些灵宠,甚至触碰都不敢,只要一碰他们,就会有一种对于死亡的恐惧翻涌上来。 然而此刻江照雪却化作了一只幼虎躺在他手心。 他触碰着柔软的触感,江照雪骄傲抬眸,翻身往他胸口一窜,趴在他胸口道:“高兴吧?” “雪儿……” 裴子辰突然觉得眼酸。 他人生第一次,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人在这世间真正拥抱住。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拥抱。 过去她抱过他很多次,他的长辈,他的亲友,也都拥抱过他。 可他却总觉得,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间,直到此刻,江照雪趴在他肩头,邀功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愿意让你开心,我会想你,我会努力想和你说每一句话,我会想和全世界说我们在一起,我会期待你,如同我一样。你问我为什么期待,现在知道了吗?我喜欢你。” 江照雪说得很认真,在他怀里轻趴着:“知道了吗?” 裴子辰听着,垂下眼眸,低低应声:“知道了。” “以后不准说规矩,别一副死样子,看着心烦。”江照雪闭上眼睛,开始提要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不好就证明你不够喜欢我!” 裴子辰忍不住有些想笑,他抱着江照雪坐在一旁倒在地面的树干上,手指有些生疏又莫名熟稔熟络着她背上黑白条纹的毛发,温柔低应:“知道了。” “还想抱吗?” 江照雪见他哄好,自己心里也舒服一些。下巴搭在他肩头,舒服地眯上眼睛。 她就猜到裴子辰肯定是因为胖胖不敢再养宠物,但内心还是喜欢的。哪怕是进了幻境,也保留了原本的性格。 本来想着,他如果还想抱,就给他再抱一会儿。 没想到裴子辰得话,抿了抿唇,过了片刻,低声应道:“更想抱你。” 江照雪一顿,有些诧异睁眼,转眸看他。 阿南也尖叫起来:“这是我能听的吗!!” 裴子辰察觉江照雪目光,整个人似乎都被煮熟了一般,赶紧解释:“我……我是说……” 话没说完,江照雪就已经化作人身,跨坐在他身上。 裴子辰整个人僵住,江照雪却被他逗笑,伸手揽住他脖子,凑上前去逗他:“是这样抱吗?” 裴子辰得话,喉结微动,他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压到怀里。 两人静默抱了片刻,江照雪也觉差不多,便道:“抱够了记得干正事,裴雪衣的头发给我。” 裴子辰一顿,不出声。 江照雪奇怪:“怎么,你不是骗我的吧?” “你……你想怎么验?” 裴子辰闷声开口,江照雪直接道:“把头发给我,我验他的身份啊。” “能不能别碰它?” 裴子辰低低出声,这话把江照雪震住,不由得道:“碰头发都不行?” 裴子辰似也觉得自己过分,沉默许久后,深吸一口气,终于是放开江照雪,从袖子里取出裴雪衣的头发,放在自己手帕之中,递过去,冷淡道:“就这么碰吧。” 江照雪:“……” 不过江照雪也懒得和他计较。 把手帕一拿,起身去了空地,就地画了一个阵法,将头发倒入阵法之中,江照雪手指抵在唇前,口中念诀。 片刻后,头发在阵法之中燃烧起来,青烟袅袅升起。 裴子辰和江照雪抬眼一看,便见青烟在半空之中,变成了一条只有三爪的龙形。 看着这条三爪龙,江照雪裴子辰都皱起眉头。 “阴烛龙?” 江照雪有些不可置信,裴子辰亦是。 “他应当还没出关才是。”裴子辰思考喃喃,“它怎么会……” 江照雪没说话,她只静默思考着,一开始见到裴雪衣,他的名字、他的相貌、还有他说他做过的梦,都让她以为,他和裴子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尤其是做梦见过他这一点,更让她觉得,这或许因为裴雪衣是从幻境外来的,尤其可能是裴子辰的另一个身份。 所以她一直追着裴雪衣的身份不放,就是怕他若是裴子辰另一个身份,那想要裴子辰清醒,必须神魂归为。 可现下,这人竟是阴烛龙? 他是一开始就是阴烛龙变化,还是被阴烛龙寄生? 江照雪思考着阴烛龙的特性,阴烛龙可以无限分裂繁衍出无数的徒子徒孙,而这些分裂出来的小烛龙若是放到人身体里,便可以控制住对方,同时从对方身上汲取能力。 他所产生的幼龙寄生的人越多,他能量越强。而幼龙隐蔽却弱小,只要被察觉,诛杀并不困难。 “现在在裴雪衣身体里的,应当是阴烛龙的魂体。”江照雪思考着道,“他本体应该还没出来,不然不可能这么安静,而且若是本体能够苏醒,他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做这些。现在他应当是用魂体寄生在弟子身上,然后找机会把自己分裂出来的幼龙放到所有弟子身上。” “等他正式出世时,这些弟子便都会成为他的助力。” 裴子辰明白过来,神色立凛:“我得立刻禀告师父。” “慢着!”江照雪思考着,抬眸看他,“你怎么确定你师父没有被他寄生呢?” 这话让裴子辰一顿,他想了想,立刻道:“如果他的能力能寄生我师父,就不会这么埋伏在我们身边。” “因为有我在。”江照雪提醒他,“你师父未必有我强。” 裴子辰知道江照雪说的是实话,没有人可以窥测一个命师的实力极限,在有他保护的情况下,江照雪随时可以做到极限发挥,哪怕是阴烛龙也不敢赌。 苍山雪 第115节 裴子辰思考着:“那怎么办?” 江照雪想了想,慢慢道:“阴烛龙分裂时,其实对本体也是一种损耗,只是一般寄生之后,他便能得到能量补充,所以阴烛龙会热衷于寄生更多的人。如果我们在所有弟子身体中设置诛杀阴烛龙的法阵,隐藏在弟子身体中,然后让这条阴烛龙继续分裂寄生,削弱他的力量,等到了峨眉墟,他动手的时候,我们也动手,同时摧毁他寄生的所有幼龙,当场便能重创它。”江照雪笑起来,“也算一件划算事。” “那……”裴子辰皱眉,“他若发现无法从这些寄生的身体里汲取能量,还会继续分裂寄生吗?” “继续不了,我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江照雪直接道,“蜀中也没打算让我们单独把阴烛龙除了吧?” 裴子辰闻言笑起来:“自是不会。” “那现下我们只要把整个蜀中弟子身体里都铺满诛杀阴烛龙的法阵就行。” 江照雪思考着,立刻道:“把叶天骄给我叫进来。” 听到这话,裴子辰没动。 江照雪抬眸:“干什么?他那样子你也防着?” “你与他……”裴子辰迟疑着,“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记得他,不记得我?” 江照雪闻言几乎窒息,立刻道:“因为这里是幻境。” “你又骗我。” 好了说不通。 江照雪立刻道:“因为我不是记得他,我是算到他,他对你有用。” “对我?”裴子辰狐疑,江照雪点头。 “没错,他是扭转你命运的贵人,时苍,为了你,我必须接近他。” “原来如此……”裴子辰思忱着。 江照雪想了想,干脆站起身来,抱着裴子辰就亲了一口。 裴子辰一顿,扭头道:“不必如此。” “赶紧把人弄进来!”江照雪催促,“等会儿还得回去和裴雪衣道歉,打太重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扭头,似是有些不甘心:“嗯。” 但他还是立刻给钱思思传音,让他把叶天骄带了过来。 江照雪瞟他一眼,同阿南冷笑。 “说什么不必,还不是得亲一口才能搞定。” 阿南得话,有些发懵:“你们……”它喃喃,“你们这算和好了?他……他相信你喜欢他这件事了?” “该信了吧?” 江照雪皱起眉头:“我这么努力。” “你努力什么了?” 阿南茫然。 江照雪白它一眼:“欲擒故纵,欲扬先抑,大棒甜枣,又拉又扯,美人心计。我三十六计都快用上了你还和我说我努力什么了?直说他不信,现在拐着弯费老大劲儿和他拉扯,这次该信了吧?” 阿南听着,慢慢品味过来。 它有些不安看向旁边画阵的江照雪,小心翼翼道:“主人……” “嗯?” “你可千万别骗着骗着,把自己也骗进去了啊。” 江照雪一顿,阿南小声嘀咕:“你现在不像是在让他感觉你爱他,像是教他怎么爱你。你把他教太好,我怕你出不去。” 江照雪听着,冷笑一声:“都幻境了,还得让我求着他不成?他讨我喜欢,我表现得才自然啊!反正出去就忘了,”江照雪闷头画阵,“都一样。” 第53章 叶天骄很快就被钱思思带了过来, 看见江照雪那一刹,他眼睛瞬间亮起,随后意识到裴子辰在身侧, 又赶忙克制住自己。 钱思思瞟了江照雪和裴子辰一眼, 朝叶天骄扬了扬下巴:“人带到了。” 叶天骄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 朝江照雪和裴子辰打招呼:“江道友, 沈道友。” 这几日他已经在钱思思的拳头下充分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也摆正了心态。 摆平裴子辰这件事是江照雪去做的, 不是他。 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的等着江照雪搞定带他出去就行了。 搞清楚自己定位后, 他就彻底躺下,现下被江照雪叫过来, 他心中立刻清楚。 裴子辰大概是被搞定了。 他在裴子辰江照雪身上左右一扫,赶紧低下头。 江照雪也不多说, 直接把钱思思和叶天骄叫到面前,简单说明情况后,同叶天骄道:“地上这些符文, 你绘制出来,暗中送到每一个弟子身上。” “可是这样, 我们也只能保证我们身边的弟子不出问题。”钱思思皱起眉头, “其他宗门的弟子呢?” “我们可以等到去峨眉墟……” “还有一个办法。”叶天骄盯着这些符文, 思考着道, “如果按照你所说,每一条幼龙都是由阴烛龙的魂体分裂而来, 而且最后会受阴烛龙操控, 那是不是意味着,魂体和这些幼龙一直有所链接。我们只要能够在阴烛龙的魂体上暗中下咒,阴烛龙的魂体便会将法阵传送到他所有控制的幼龙身上?” “擒贼先擒王。”钱思思虽然不懂法修的弯弯道道, 却也听明白了叶天骄的意思,“可……这能做到吗?” 这话问出来,四人对视一眼。 如果能在阴烛龙魂体上直接设阵,那自然最简单不过,可这就需要极其强大的力量。 江照雪想了想,笑起来道:“卜一卦吧。” 大家有些意外,江照雪思考着:“天骄先画符,我再卜卦加持。能成就成,不成,我们就一个一个来。” “好。”叶天骄应下来,将江照雪画的符文印到眼里。 四人商量好后,所有人不再出声,江照雪和叶天骄对视一眼,轻咳了一声,想了想道:“那个,叶道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夫,沈辰,沈时苍。” 江照雪突然来这么一句,在场人都是一愣,在场谁不认识谁,还需要江照雪单独介绍? 然而等说完后,江照雪很快转头看向裴子辰,认真道:“我现在可以和叶道友单独说几句话了吗?” 这话出来,所有人才反应过来江照雪意思,裴子辰一时有些尴尬,虽心有芥蒂,但也知自己不能做得太过分,故作镇定道:“我与思思在一旁等你们。” 说着,他便给钱思思使了个眼色,带着钱思思去了一旁。 等他带着钱思思离开后,江照雪立刻结了个结界,叶天骄急急上来,忙道:“姐,怎么回事啊?” “我接触到鸢罗弓了,”江照雪预期冷静,快速总结道,“如果按照你所说,我们出幻境最快的办法是找出幻境中的灵虚扇毁掉,那鸢罗弓可以感应灵虚扇的存在,让裴子辰使用鸢罗弓感应灵虚扇是最简单的办法。可裴子辰现在陷在幻境里,无法使用鸢罗弓,我们现在首要任务,就是让裴子辰清醒。” “那让他醒啊。” 叶天骄立刻开口:“怎么醒?” “满足他的愿望,”江照雪环手在胸前,思考着道,“他愿望满足之时,就会清醒。” “还有这种好事?!” 叶天骄脱口而出,随后赶忙道:“哦,那他的愿望是什么?” “我猜……”江照雪抬眸看向不远处的人,眉头微皱,有些尴尬道,“是希望我爱他。” 这话让叶天骄一愣,江照雪分析道:“他自幼孤苦,或许是太希望有一个家庭,能有一个爱自己的妻子,刚好我现下又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产生了这个愿望。” 叶天骄听着,看着江照雪,紧紧闭着嘴,满脸欲言又止。 江照雪继续道:“所以我打算先试着配合他,看看能不能让他清醒。如果醒不过来,我们就需要走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是?” 叶天骄试探着,江照雪分析道:“如果裴子辰醒不过来,那我们就得自己找灵虚扇。按照你之前的说法,灵虚扇此刻应该是待在现实中这个时间点所呆的地方。当年它在蜀中出世,必定引起过不少异动,如今看来,阴烛龙出世或许便与灵虚扇出世相关,所以这一次,我们尽量诛杀阴烛龙,拿到他的老巢。这些上古妖物的巢穴古墓或者秘境,灵虚扇很可能就在他巢穴之中。” “明白了。” 叶天骄点头:“我们做两手准备。我在这边盯着钱思思,”叶天骄下定决心,“她这么熟悉灵虚扇,肯定和灵虚扇有交集,如果裴子辰醒不过来,盯着她,也会遇到灵虚扇。” “那我们分头行动,”江照雪冷静开口,随后道,“不过,我还是要和你再确认一遍。” “什么?” “出去……真的不会记得吧?”江照雪故作镇定。 叶天骄犹豫片刻,迟疑着:“宋无涯说的,应该不会吧?” 说完这个答案,他也有些慌了。 江照雪丢的脸多,他也不少啊! 一想到出去,叶天骄有些心慌,但还是强撑着安慰自己:“但不管会不会记得,咱们都得干啊!” 江照雪听着这个答案,有些心虚,点头道:“我有数了,走吧。” 说着,江照雪撤了结界,结界撤开瞬间,裴子辰抬眸看来。 江照雪看见裴子辰眼神,心上一颤。 一想到出去不一定会忘,她突然就有几分拘谨,但还是得把事儿做下去,轻咳一声,走到裴子辰身侧道:“走吧。” 裴子辰看了一眼叶天骄,叶天骄跟到钱思思身侧,钱思思大大方方领着叶天骄上前。 两拨人拉开距离,裴子辰跟在江照雪身侧没有说话,江照雪见他神色,便知他有话想说,直接道:“想问就问吧,免得把你憋死。” “你若这么说,”裴子辰听到江照雪话,笑了笑道,“倒也不用了。” 江照雪得话看去,有些不信,裴子辰见她眼神,笑着伸手握住她,只道:“你觉得该告诉我的时候,告诉我就是。其余的,我自会用心。” 江照雪的手由他握着,有些心虚,却也不想把这几日做的功亏一篑,故作镇定点头:“嗯,你等着就是,我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 四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树林,江照雪被裴子辰拉着,一出去,剑阁弟子立刻起身,愤愤看着裴子辰。 裴雪衣明显才包扎好,抬眸一看,看见手拉着手的两个人,目光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目光微凝片刻,抬眸看向江照雪。 裴子辰见状,放开江照雪,不着痕迹上前,挡住裴雪衣视线后,取了一杯酒,来到裴雪衣身前,抬手行礼,恭敬道:“裴兄,这杯水酒下肚,今日你说过的话,我不计较,我切磋时未曾收力,也劳烦裴兄不要放在心上,让两宗长辈忧心。” 听到这话,裴雪衣想了想,却只笑了一声:“看来沈兄与江道友是有了结果?我倒算个媒人了?” 苍山雪 第116节 说着,裴雪衣一掸衣袖,大方取过酒杯,淡道:“那我接下此酒,祝二位。” 祝什么裴雪衣没说,只将酒饮尽。 众人见裴雪衣喝完酒,都松了口气,雷放忙上前来,安抚众人道:“大家都是切磋,别伤了和气,喝酒!” 有雷霆宗的人缓和,这件事便算过去,裴子辰同裴雪衣颔首道谢,便回了江照雪身侧,却是一步不离,大大方方在江照雪身侧坐下。 江照雪瞟他一眼,嘀咕一声:“倒学得挺快。” 裴子辰抬眸看来,江照雪赶忙当什么话都没说过。 一夜酒尽,等到第二日,一行人便开始赶路,裴子辰早早过来,也没多说,直接拉着江照雪就上了他的剑。 江照雪瞟他一眼,本下意识想调笑两句,一想说不定会记起来,赶紧止住,人立刻老实。 裴子辰见她不说话,一时有些紧张,低声道:“雪儿,你……你是不是不愿意?” “没事。” 江照雪立刻道:“怎么会,赶紧走吧。” 裴子辰得话,这才安心几分,握着江照雪的手没敢松开。 之后众人便一路斩妖,赶到峨眉墟,裴子辰每日虽然跟着她,倒周边人多,也算守礼,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到达峨眉墟前一日时,众人终于入城,和大部队汇合。 江照雪算着叶天骄应该今日就能将符箓写好,一路暗暗观察着裴雪衣,见他多看了几眼梅花糕时,便停下脚步,领着裴子辰去买了一盒。 裴子辰倒也没有多想,替江照雪将糕点买好,递给她后,江照雪将梅花糕塞进了袖子。 裴子辰一愣,想着她或许是想晚上吃,便也没问。 等到入夜,叶天骄也将符文画好,暗中去找江照雪和裴子辰。 他没胆子直接去找江照雪,便先去找裴子辰,让他带自己过去。 裴子辰带着叶天骄去了江照雪房间,江照雪一看两人过来,便知道来意,直接道:“把符给我。” 叶天骄将符箓递给江照雪,江照雪画阵取出乾坤签,手中法诀翻动,乾坤签要动起来,江照雪盯着符文,冷静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令符诛邪!” 说着,她往桌面一拍:“去!” 叶天骄写的符想悄无声息潜伏在阴烛龙身体中对它产生作用是不可能的,只能拿了叶天骄的符,看能不能借用天道之力,把这张符的力量提升到可以潜伏在阴烛龙魂体使用的程度。 签文从签筒飞出,江照雪紧张看着,等落在桌面时,所有人都凑过去,看见“中平”两个字,叶天骄忍不住“嗨!”了一声。 中平等于用不了,江照雪思考着:“看来……天骄和这条阴烛龙差距有些大,必须要这张符文本身实力加强,才能用啊。” “那怎么加?” 叶天骄皱起眉头,有些沮丧:“我也不可能突然突破境界啊。” 听到这话,江照雪没有出声,她抬眸看向一旁裴子辰,见对方似在深思,明显是有了什么方案。 叶天骄颓然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要不算了,我们就一个一个击破,能救多少人算多少人……” “时苍。” 江照雪思考着,下了决定,裴子辰闻言看来,江照雪将符箓递给裴子辰,认真道:“你先带着符出去等我一会儿,我有些话和叶道友说。” 裴子辰微微一顿,叶天骄立刻坐直了背,紧张道。 裴子辰犹豫片刻,伸手取过符箓,竟也没拦,颔首道:“那你们说完叫我。” 说着,裴子辰便转身离开。 叶天骄见裴子辰去的果断,不由得道:“他……他这么容易就走了?” 江照雪点头,抬手结了个结界。 叶天骄见状忙道:“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江照雪端起茶,淡道,“等着吧。” “啊?”叶天骄看不明白,“你在等什么?” 江照雪喝茶不言,阿南也有些奇怪,在江照雪脑中询问:“你怎么突然支开他?” “是他想支开我。”江照雪喝了口茶。 阿南听不明白:“支开你?他想支开你做什么?” “叶天骄的符箓没办法通过阴烛龙的魂体在所有幼龙身上种下诛杀幼龙的法咒,现下必须要得到加强,才可能改变与天赌运的结果。你觉得我们在场谁有这个能力?” “裴子辰?”阿南虽然知道江照雪的意思,却还是不懂,“他为什么有这个能力?” “你不觉得,阴烛龙控制幼龙的方式,和九幽境控制阴纸仙的方式很像吗?” 江照雪提醒阿南,阿南一瞬反应过来:“你觉得裴子辰还记得九幽境的功法?!” “我猜的,”江照雪思考着道,“刚才他的神情,像是能解决增强符箓这个问题,他一个剑修,如果能解决,必定是没有忘记九幽境的功法,而且还可能记得不在我面前使用。如果是这样,那我自然要给他机会。” “现在他也要了这个机会。” 阿南终于理解了江照雪的思路,忙道:“他果然记得九幽境的功法,还记得不在你面前用?他可真会记啊!” “那可不是吗?” 江照雪嗤笑:“灵虚扇大概就是看上他了,幻境是钱思思带咱们来的,最后属于谁,这可说不定呢。” 江照雪喝了一会儿,感知着裴子辰,察觉他离开了一会儿,之后又回来,江照雪便知他应当是给符箓加持,转头同叶天骄道:“如果他问我们说了什么,你就说我问了一下你写符的细节,其他不用多说。” 叶天骄赶紧点头,江照雪这才收了结界,唤了裴子辰道:“进来吧。” 裴子辰得话进屋,周身气息干净,江照雪瞟他一眼,假装一无所知,只道:“把符箓给我,我想出办法了。” 裴子辰闻言微顿,犹豫片刻,还是将符箓递了上去。 而后江照雪便一把抓住裴子辰的手,裴子辰心上微惊,下意识想要收手,就听江照雪道:“给我一滴血。” 裴子辰一顿,江照雪解释:“你气运极好,有你的血加持,或许另有转机。” 裴子辰闻言,放下心来,由着江照雪割开他的手指,让血滴上符纸。 血在符纸上晕染开来,江照雪放开裴子辰,立刻重新再赌了一次。 这次不出所料,一个上吉落出,看着“上吉”的签,众人舒了口气,江照雪将签文一拂,光落入符纸之中,符箓立刻化成一张金纸,灵力环绕,仿佛大能书写。 叶天骄看金光流淌的符箓,忍不住从江照雪手中拿过欣赏了一会儿,随后颇为激动回头:“这是我写的吗?这竟然是我写的!我太优秀了!” “好啦,把符给我。” 江照雪打断他,伸手要符。 叶天骄听话将符箓递过去,江照雪拿着符箓,思考着道:“阴烛龙就算是魂体也极为敏锐,这张符要在不知不觉地情况下种在他身体里,最稳妥的办法是把它吃下去。” “我去办……” 裴子辰立刻开口,只是话没说完,就见江照雪已经从袖中掏出白日买的梅花糕,轻轻放在桌面。 裴子辰声音顿住,看着江照雪双指一并,将符箓融到梅花糕中,等符箓消失不见,裴子辰才反应过来,疑惑道:“这是?” “裴雪衣喜欢吃甜食,”江照雪说着这几日的观察,同两人分析着,“今日他多看了这梅花糕几眼,我现下给他送去,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如果能顺利给他喂进嘴里最好,如果不行,再寻方案。” 说着,江照雪回头看向裴子辰,在裴子辰开口之前,警告道:“别给我找麻烦,不然我生气了。” 裴子辰面上不甘,似还想说什么,江照雪直接吩咐:“好了,你们都去睡吧,我去办事了。” 说着,她提着梅花糕转身,抬手捋了捋头发,便直接去了裴雪衣院子。 他们落脚的客栈极大,每个宗门单独一个院子,江照雪到了剑阁的院落,依照裴雪衣在剑阁的地位,此番他住的必定是天字一号,江照雪跳上屋檐,跑到裴雪衣的窗外,敲响了他的窗户,轻唤道:“裴雪衣?你在吗?” “江道友?” 裴雪衣诧异出声,他似乎是在穿衣服,江照雪听见里面穿衣之声,片刻后,裴雪衣赶紧开了窗户,诧异道:“江道友怎会在此?” “请你喝酒啊。” 江照雪摇了摇手中酒瓶,笑着道:“出来么?” 裴雪衣一愣,片刻后,他慢慢笑起来:“却之不恭。” 江照雪的话,朝屋顶上方走去,给裴雪衣留了位置。 裴雪衣从窗户里翻出来,跟着江照雪走上屋顶。 等到了最高处,江照雪坐下来,招呼裴雪衣:“来坐吧。” “江道友今日怎有如此兴致?” 裴雪衣听着,坐到江照雪身侧,似是漫不经心:“听闻江道友不日将与沈道友成婚,现下还来找在下喝酒,莫不是想要在下帮忙?” “帮忙什么?”江照雪好奇回头。 裴雪衣想了想,似是玩笑:“比如……私奔?” 江照雪一顿,不由得笑起来:“裴雪衣,你到真是色胆包天啊。” “过奖。” 裴雪衣颔首,从江照雪手中接过一瓶酒,漫不经心道:“从沈时苍手里抢人,我到的确是有几分底气的。” “打又打不过,还有底气?”江照雪玩笑,“剑阁了不起啊?” “那是自然。”裴雪衣瞟了江照雪一眼,只道,“剑阁和问剑山庄的分量,我想江道友当知道。” “裴道友……”江照雪有些疑惑,“我们应该没怎么见过?” “梦里见过啊。”裴雪衣笑眯眯道,“梦里江姑娘还送过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唔,”裴雪衣思考着,“梦里江姑娘说要嫁给我。” 江照雪一听就知他是胡说,一条阴烛龙同她谈什么梦? 她转头轻笑:“裴道友,若有一日,你真告诉我你梦里梦见了什么,或许我们可以当朋友。” 裴雪衣得话,喝了口酒,只慢慢道:“还是请江道友说说来意吧?半夜将我叫到这里,怕不是为了赏月?” “的确不是,就是想送你一份礼。” “哦?”裴雪衣漫不经心,淡道,“什么礼?” “若我没猜错,”江照雪从袖中掏出梅花糕,递给裴雪衣,笑道,“今日当是裴道友生辰?” 苍山雪 第117节 听到这话,裴雪衣一愣,他看着面前梅花糕,一时说不出话。 江照雪往前推了推:“打开啊。” 裴雪衣没出声,他惊疑不定看着江照雪。 江照雪一时有些心焦,怕他看出什么,笑着道:“若你不打开,我就帮你打开了?” 裴雪衣面上笑容慢慢消失,他看着面前梅花糕,露出些许茫然和好奇,带了探究和渴望,仿佛是某种非人的生灵,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 他试探着伸出手,打开梅花糕的盒子,看见梅花糕那一刹,他略显惊讶:“你……” “惊喜吗?” 江照雪笑着递给他:“看你在路上多看了两眼,是不是想要?来,”江照雪捻了两块中的一块,示好道,“我们一起吃。” 裴雪衣听着,抬起眼眸。 他盯着江照雪,似是思考,想了片刻,他慢慢笑起来:“江道友。” “嗯?” “这是……有人第一次为我过生日。” 这让江照雪有些意外,裴雪衣的身份,按理不该如此,她不由得有些奇怪:“第一次?” “神生万物,独不生我。” 裴雪衣笑笑,捻起梅花糕。江照雪心上立刻提起来。 裴雪衣观察着梅花糕,想了许久,笑了一声,抬手道:“请。” 江照雪得话,跟着裴雪衣一起吃梅花糕,一面吃一面偷偷瞟他。 看见裴雪衣将梅花糕吃下去,江照雪这才放心下来,继续道:“你方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天色已晚。” 裴雪衣站起身来,笑着道:“江道友,回去休息吧。” 说着,裴雪衣朝她伸手:“我送你下去。” “不用啦。” 江照雪站起身来,从高处一跃而下,摆手道:“生辰快乐。” “江道友。” 裴雪衣站在高处,叫住江照雪:“你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因为裴道友,”江照雪回头看裴雪衣,“今日你看见有人吃长寿面,多看了两眼。” 裴雪衣闻言笑起来:“原来如此。” 江照雪摆手:“走啦。” 说着,江照雪跨出庭院,阿南忍不住道:“真的呀?你连这都观察出来了?” “瞎说的。”江照雪随意道,“给他个吃糕的理由。” “那他也认?”阿南惊讶,“他傻了吧?” “傻的是你,”江照雪慢慢悠悠,“你以为叶天骄的符箓真的能把他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只是想稳住我们。” “啊……”阿南喃喃,“那……那叶天骄的符箓,你不白喂了吗?” “他以为我送的是叶天骄的符,所以想将计就计。可惜我送的不是叶天骄的符啊。” 江照雪勾起嘴角:“我押的是裴子辰。他放在符箓上的魔力,才是真正控制阴烛龙的根本。叶天骄的符箓,不过是为了遮掩裴子辰的力量而已,障眼法罢了。” “英明!” 阿南拍起马屁。 江照雪高高兴兴回来,一到门口,就发现裴子辰还站在房门前。 江照雪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下意识有些紧张:“你……你还没睡啊。” “我在等你。” 裴子辰似是也不知当说什么,只解释道:“我怕他对你不利,在这里可以看见你们,若有危险我可以及时动手。” “这……” 江照雪顺着长廊视线看过去,不由得道:“这个距离你赶得过去吗?” “瞬息。” 裴子辰目光扫过她的脸,看向庭院,双手背在身后,明显心不在焉解释道:“我在你身上放了一道剑诀,剑诀替你挡住一击瞬息,我就能赶到。” “哦……” 江照雪点头,明白过来,随后笑道:“没问题啦,去睡觉吧。” 说着,她便提步进屋。 办成了事,她颇为高兴,脚步都轻盈不少。 裴子辰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江照雪擦身而过瞬间,他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肘! 江照雪尚未反应,就感觉自己被一道巨力拉回,裴子辰一只手护在她脑后将她往前一按,欺身一压,竟就将她抵在长廊门窗前,低头猛地亲吻下来! 江照雪瞬间睁眼,整个人都僵住。 她知道现下这个客栈几乎住满了整个蜀中仙道,虽然知道这些都是幻境里的人,可……可那也是人啊!! 尤其是这个位置既然能看到她和裴雪衣,那裴雪衣开窗也能看见他们。 还有叶天骄钱思思…… 江照雪脑子乱成一片,呼吸急促起来,满脑子都被: “到底会不会被人看到”“出去到底会不会记得”两句话占满。 等裴子辰稍稍冷静下来,这才拉开距离,轻轻喘息着抬眸,看向面前明显有些紧张的人。 她面色绯红,眼里带了些水汽,靠在窗花上瞧着不远处,明显不敢看他。 “这是长廊……”江照雪低骂,“你还有没有规矩?” 听到这话,裴子辰却笑起来,他微微垂头,压低声道:“这是你教我的规矩。” “我何时……” “以后在外面吃梅花糕,”裴子辰眼神淡了几分,抬手用手指擦过她的嘴角,轻声提醒,“记得擦嘴。” 江照雪一愣,裴子辰却已收敛神情,直起身来,退了半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扶剑轻笑:“回去睡吧。” 江照雪不敢多说,点点头,故作镇定推门,关门,然后一路飞奔跑到里间,给自己喝了三口茶压压惊。 随后才想起来,探过身看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镜子,有些怀疑:“我嘴上真的有糕点?” “放心。”阿南笑起来,“有没有这顿亲都得挨。” 江照雪一听,深吸一口气,赶紧闭眼求神拜佛。 这些事儿得忘。 必须忘! 裴子辰看江照雪眼神都直了还要强装淡定,不由得有些想笑。 等江照雪关上大门,他看了片刻,确认人已经打算睡下,这才转身。 他的房间就在江照雪楼下,什么动静都能听到。 刚一动身,他便察觉一道视线,转眸看去,发现是裴雪衣开了窗户,正坐在窗边,提着江照雪给的酒瓶,神色冷淡看着他。 裴子辰扫了对方一眼,扶剑离开。 被衣袖遮挡的指尖黑气缭绕,裴子辰感应了一下,清楚知道。 成了。 第54章 把符箓顺利放到裴雪衣身体中, 江照雪便放下心来。 夜里美美睡了一觉,等到第二天,钱思思便找她, 忙道:“江姑娘, 快起身准备上山, 你爹带着江家人已经等在峨眉墟山脚下, 赶紧走吧。” 江照雪得话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在这个幻境里也是有家的人。 她不知道江家会不会看出她的身份, 梳理好后, 走出门去,她跟着钱思思, 好奇道:“我失忆的消息,你们通知我爹了吗?” “说了呀。” 钱思思带着江照雪下楼, 大方道:“你一出事,师兄就同江家主说过了,他让师兄好好照顾你, 带你到峨眉墟汇合。” 江照雪得话,大约猜出了裴子辰在江父心中的分量。 不过她也不奇怪, 有裴子辰这种未婚夫, 哪家家长都放心。 她跟着钱思思下去, 老远就看见裴子辰与问剑山庄一批弟子, 正站在门口和人说话。 江照雪和钱思思走下去,钱思思大声道:“师兄, 江道友到了。” 江照雪走到裴子辰身侧,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有人试探着道:“这位就是江氏那位命师道友?” 江照雪不确定江家有几位命师,试探着看了裴子辰一眼。 裴子辰明白江照雪的意思, 替她应声道:“正是。” “哦。” 大家一听裴子辰答话,便笑了起来,众人试探性偷偷看着江照雪,笑着道:“原来就是与沈兄定亲的江命师,裴兄,”大家揶揄裴子辰,“艳福不浅啊。” “张兄。”一听这话,裴子辰神色立刻冷下来,严肃道,“注意分寸。” 裴子辰冷脸,大家顿觉有些尴尬,但也知道江雪之事不能玩笑,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道:“知道了知道,护成什么样啊,沈时苍,你小子太重色轻友了!” “你觉得你说话合适吗?”裴子辰淡淡瞟说话之人一眼,不轻不重道,“若非好友,换个人,现下腿我都得打折。” 这话出来,众人笑了起来,便开始围着说话之人腿折不折来聊了。 苍山雪 第118节 江照雪听着裴子辰这一番圆场,不由得转眸瞧他。 裴子辰察觉她的目光,疑惑回眸:“雪儿?” “没什么。” 江照雪转过目光,颇为感慨道:“长大了。” 当年在乌月林的时候,他面对高闻一行人,可没这点圆滑。 裴子辰明显听不明白,但也不妨事。 等了一会儿,所有弟子都到齐后,大家各自清点了人,便一起御剑往峨眉墟出发。 蜀中弟子浩浩荡荡一片,江照雪由裴子辰拉着跟在中间。 江照雪站在裴子辰身后,想起等一会儿要见江家家主,赶忙追问裴子辰:“时苍,我爹叫什么啊?” 裴子辰一听,就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他才有些一言难尽道:“你……连这个都忘了?” 江照雪有些尴尬笑了笑,试探着道:“可能……越重要的人我忘得越狠?” 这话把裴子辰听笑,却也没揭穿她胡说八道,开始给她认真介绍。 “江伯父叫江平生,颇为严厉。伯母姓董名怀玉,性格和善,最疼爱你不过。你还有一位哥哥,叫江照月,性情孤傲……” 裴子辰说着,江照雪一听,便大概明白,这幻境完全就是把她真实的家庭关系给搬进来了。 既然是自己现实,江照雪也就不再慌乱,甚至开始隐隐有些期待。 一行人没有一会儿,就赶到了峨眉墟附近还有百里之处的平原上。 这里早有弟子云集,天空上方是剑阁首座王轩之的分神乘云坐在高处,法相如山巍峨,成为各宗门的指引。 他已过合体期,早修炼出了分神,不需要本人亲临,另外加上各宗长辈,近有二十多位元婴期汇聚在此。 在人间境能同时遇到这么多高手,实属不易,阴烛龙虽然可怖,但毕竟如今是刚刚出世,正是最虚弱之时,众人也并不放在心上。 裴子辰带着江照雪一落地,就先领着她去见她家里人。 两人老老实实来到江家人面前,江照雪一眼就看出来,面前几个人就是她爹娘哥哥的模样再降了大半颜值。 毕竟她家里人都生得好,放在人间境有些太出挑。 “爹,娘,哥哥!” 江照雪赶紧打招呼,哪怕是幻境,她都有些激动。 裴子辰也从她身后跟上,朝着三人行礼:“伯父,伯母,照月兄长。” 听到两人招呼,江平生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江照月双手拢在身前,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只有母亲董怀玉眼眶立刻红了起来,提着鞭子上前,握着江照雪道:“雪儿,你这些时日可还好?我听说你失忆了?” “啊……” 江照雪被董怀玉一问,有些心虚,但立刻道:“但对爹娘哥哥的爱没有忘记!一看见你们,我就特别高兴。” “你……”江照月听到这话,微微皱眉,“不会又想新法子骗零花钱吧?” “胡说什么呢!”董怀玉回头怒喝儿子,“你妹妹都失忆了,你还要欺负她!” 江照月的话,冷笑一声,转头不言,只用余光偷偷打量着江照雪,似是颇为担心。 江照雪感觉到江照月和江平生暗中的打量,听着董怀玉关心的询问,虽然颇为高兴,但也心里发酸。 她知道,再好再像,这也是幻境。 她和母亲好好说了一会儿,就听王轩之法音询问:“蜀中弟子可已到齐?” 听到这话,所有人神色微凛,裴子辰看江照雪一眼,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裴子辰转身离开,江照雪跟着江照月站到江平生董怀玉身后,随后便听江平生道:“陵城江氏已到。” “剑阁已到。” “雷霆宗已到。” “问剑山庄已到” …… 一个个宗门报到,江照月站在江照雪身侧,低声道:“刚才,其他宗门弟子都说,你一路都是他带着,问我你们什么时候成婚。” “哈哈……”江照雪干笑。 江照月低声道:“咱们家虽然是妖修出身,你也别太放肆。别还没成婚就揣个崽回来……” “我想,”江照雪开口,江照月神色瞬凛,就听江照雪道,“沈时苍也不可能啊。” 听到这话,江照月神色放松几分,倒也没有怀疑,只道:“算他识相,不过也无妨。” 江照月瞟她一眼,只道:“今日回去,七日后就是你们的婚期。” 江照雪一愣,没想到这么快。 江照月看她神色,慢慢悠悠:“你失忆的消息传来,两边就问过要不要推迟婚期,他过去每次都拖着,这次却说不用。爹说了,”江照月似笑非笑,“可能是你想跑了。” “咳。” 江照雪不好意思同江照月谈论此事,反正也谈不清楚。现下不管是为了唤醒裴子辰找灵虚扇还是跟着裴子辰找灵虚扇,她都得继续跟着裴子辰,于是她只能岔开话题:“婚期都定了,就这么着,今日先把这条阴烛龙封印了再说。” “此事不必担心。” 江照月冷静道:“王道祖已经布下周天星斗锁龙阵,确保万无一失。” “这可不一定呢。”江照雪语气淡淡。 江照月疑惑看过来,江照雪笑了笑,却没多说。 没了一会儿,轻点好人,就听高处王轩之冷静吩咐了众人道:“近日妖龙将出,若妖龙出世,蜀中不存,我等蜀中弟子,当以斩此恶妖为己任,今日随我赴峨眉墟,设锁龙阵,共诛此妖!各宗掌门,领剑修弟子随我起阵,命师靠后,法修再次,起!” 王轩之说罢,剑修起剑,如流星而去。 江照雪抬头看见起剑跟上众人的裴子辰,他在高处回头,传音道:“不必担心,护好自己。” 江照雪一愣,看着裴子辰对她笑了笑。 虽然是幻境,但那一刹,她竟还是有种回到二十岁时的错觉。 那时候九幽境犯界,沈玉清上前线时,也是如此。 只是他回头时从不开口,那时候她也只是个金丹期的命师,做不了太多。 她注视裴子辰远去,终于忍不住出声:“时苍!” 裴子辰在流星一般的剑修人群中回头,江照雪抬手一道符箓送去,冷静道:“去吧。” 裴子辰诧异握着手中空白符箓,他隐约感觉到上面有一缕江照雪的气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也能猜出是对他的好的东西,他心上微暖,抬起眼眸含笑道谢:“多谢。” 说完,裴子辰跟上队伍末尾,又追了上去。 等一波剑修离开,江照月撞了撞江照雪。 江照雪一回头,就看见一包符箓。 江照雪愣住,便见江照月看着前方,冷淡道:“赏你的,别死在我前面。” 江照雪闻言失笑,看着符箓,心绪难平,接过符箓后,低声道:“知道了。” 所有法修陆续起身,江照雪便跟着法修的队伍,乘坐着自己的仙鹤坐骑追上他们。 仙鹤飞行速度除非耗尽全力,不然很难追上这些剑修御剑。好在法修本身就不该靠战场太近,一会儿便到了这些剑修后排。 所有法修根据自己释放术法的方式排列,江照雪这种命师在倒数第二排,写符的符修在最后一排。 在场命师一共三位,江照雪浮到半空,看见了另外两位命师,都不到金丹期。 三位命师对视一眼,江照雪直接道:“从最左边那位道友开始起手。” 命师布阵需要时间,命师最好是错开开阵时间,才能保证始终有一位命师可用。 另外两人明显明白,点头应下。 三人开始布阵,江照雪抬眸看去,看清了峨眉墟的模样。 峨眉墟是上古战场,群山环绕,在一个盆地之中,盆地东西两侧有两座巍峨高山,一座是光秃秃的石山,一座是茂密树林,前方悬挂着一山瀑布,似如银河倒挂,气势非凡。 瀑布往下流淌,穿过都是石头裂土、高低不平的地面,汇聚到中央深坑之中,成为了黑漆漆的湖水。 湖水周边,百里原野,都是断剑残骸,风卷风沙吹来,隐约还带着血气。 所有剑修已经环绕着这个盆地按照王轩之的要求站好,王轩之占据天元位,同另外八位长辈一起,仿若围棋棋盘上的星位一般站好,通所有剑修一起组成了周天星斗锁龙阵。 “法修加固阵法。” 王轩之开口,所有法修开始尽其所能,一道一道法光落下,江照雪三位命师是最大关键,然而三人一一赌运,给法阵加持。 然而三人赌运,结果都是不吉,另外两位命师脸色不由得大变,江照雪却是从容不迫。 一来反正是幻境,她在此处主要是为了等灵虚扇出世。 二来…… 江照雪看了一眼站在裴子辰身侧的裴雪衣,清楚知道,这一战的变数,怕是要等裴雪衣体内法咒生效才有作用。 她默不作声重新布阵,看所有法修加固法阵后,她立刻再次布阵。 王轩之阵法加持完毕,法相剑诀朝着湖心一挥,大喝出声:“起阵!” 音落时,每一位剑修手上剑光同时飞出,剑与剑之间形成一张光网,朝着湖面直扑而去,王轩之一剑轰下,厉喝:“妖龙受死!” 剑意带着光网砸落而下,入水刹那,只听一声龙吟,一条闭着眼的巨龙从黑水中冲天而出,一口咬断剑诀,随后被光网笼罩,将头的方向转向王轩之,冷笑出声:“王轩之,你倒也敢?” 众人脸色巨变,王轩之手中法光更亮,急道:“妖龙,还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黑龙在光网中游走,明显没有半分害怕,语中带笑,“你在同我说什么笑话?” “今日本座已设周天星斗锁龙阵,此乃上古大阵,专为你而设!你若愿意乖乖沉眠,可免于一死。” 王轩之冷声开口,黑龙低低笑起来:“免于一死?老头,说话之前,要不要看看周边?” 说话间,绝大多数弟子头顶都感觉热辣辣痛起来,一个黑色法印出现在弟子额间,王轩之脸色大变,黑龙游刃有余游走在光网之中,慢慢悠悠道:“周天星斗锁龙阵,重要的就是这周天星斗,你的星斗若都无用,这天——” 说着,黑龙慢慢睁开眼睛,轰隆之间,天空乌云突现,遮天蔽日,与此同时,所有弟子额间法印都大亮起来,众人被迫惊恐抬头,灵力从法印中如小溪朝着黑龙灌涌而去,江照雪急喝出声:“动手!” 得话刹那,裴子辰钱思思一左一右同时斩向旁侧裴雪衣,叶天骄瞬间捻诀催动符箓:“破!” 苍山雪 第119节 符箓从裴雪衣开始,瞬间复刻到所有弟子身上,本将传送到黑龙身上的灵力瞬止,黑龙当即察觉,朝着裴雪衣空出的光网空间猛地一撞,咆哮着挣脱光网就朝叶天骄方向冲去! 然而这时王轩之等人已经反应过来,立刻一剑封住光网,急道:“妖龙休走!” 这次黑龙终于有些着急起来,裴雪衣手中剑光大绽,一剑斩出龙吟逼退裴子辰钱思思后,急急冲向黑龙。 王轩之见状,立刻吩咐:“拦住他!” 音落刹那,裴子辰和钱思思紧追而上,无数法光穿梭到裴雪衣身侧,然而裴雪衣动作极快,只在顷刻,便冲入光网,一跃落到黑龙头上,一剑斩入龙头! “他在做什么?!”叶天骄惊讶出声,看不明白,“他把阴烛龙杀了?” “不,”江照雪立刻解释,“他在和本体链接。” 说话间,龙头便有藤蔓一般的光绳攀爬出来,缠绕在裴雪衣脚上,这些光绳仿佛是给了他力量,他额间黑色纹路亮起来,剑阁掌门见状,急道:“雪衣?!” “他被阴烛龙的魂体控制了,他不是你的弟子,是阴烛龙。” 王轩之一眼看出来,回头看向旁侧明显早已察觉的裴子辰和钱思思。 他知道是这些弟子早已察觉,但他没有时间去追问为什么,只警惕道:“妖龙,你与幼龙之间的关系均已被斩断,你还有什么妖法?” “你送我梅花糕时,我就猜到你要做这件事。” 裴雪衣听着王轩之的话,却没理会,只抬头看向不远处江照雪,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带了冷意:“但还是存了一丝侥幸,想着,若你当真只给我这块糕点,我可以饶你不死。可惜。” 他轻声一叹,剑上带了红色法光,他反手立在眼前,猛地震碎了身体中的符咒! 叶天骄一口血吐了出来,旁边江照月一把扶住他。 裴雪衣轻蔑一笑:“不过是张金丹期弟子的写的符箓,你还当真以为……” 话没说完,裴雪衣声音顿止。 用不了。 他不可置信发现,哪怕碎了叶天骄写的符箓,他还是操控不了那些弟子! 隐约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与他的力量纠缠在一起,弥散在每一个弟子身上。 那股力量明显比他的力量更复杂,更强大,更…… 接近于魔。 谁?是谁? 裴雪衣心中惊疑不定,目光扫向旁侧裴子辰,就见对方平静看着他。 裴雪衣盯着裴子辰,过了许久,他慢慢反应过来:“是你?” 裴子辰却仿佛什么都听不懂一般,冷静道:“妖龙,还不伏诛?” 然而也就是那一刹,裴雪衣瞬间感觉他布下的幼龙在顷刻间被人同时诛杀! 挑衅。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裴雪衣盯着裴子辰,明白对方用意,不由得笑了起来:“你是故意的?” “不该吃的梅花糕,”裴子辰抬起眼眸,“别拿。” 裴雪衣听到这话,慢慢明白过来,他端详着裴子辰,左右歪着脑袋:“好啊,好得很。倒让我看看,”他剑往手心一划,血水洒落而出,暴喝出声,“你是个什么东西!” 顷刻间,巨龙爆吼出声,音波阵阵炸开。 裴子辰脸色微变,护着钱思思等人急掠退后,旋即就见狂风猎猎,裴雪衣引雷霆而下,轰一声巨响,猛地斩开光网,朝着裴子辰方向一剑劈来! 这一斩惊住众人,王轩之紧追而上,带着所有长辈困住裴雪衣,大喝道:“他提前化形,退,所有弟子退下!” 所有弟子快速散开,裴子辰一跃回到江照雪身侧,江照雪死死盯着裴雪衣,看着裴雪衣抬手一掀,下方,一个黑团轰隆隆升腾而起。 黑团升起刹那,江照雪明显感觉溯光镜灼热起来,她目光顿凛,听旁边弟子惊呼:“它的老巢!” 这条阴烛龙的巢穴便是它自带的秘境,秘境中它的力量将会再一次增强,就看黑团快速扩张,顷刻间就将围堵他的所有长辈吞噬进去,再也看不到了里面情况。 “姐?”叶天骄回头看向江照雪,一时有些无措,“他为什么还不死?这啥玩意儿?” “阴烛龙若是魂体与真身合一,彻底苏醒,威力巨大。”江照雪感受着溯光镜的灼热,冷静道,“现下他真身苏醒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他依旧是魂体真身分离,那我们之前的计划没有问题。可现下——” “他选择了放弃真身,将魂体与裴雪衣彻底关联。”裴子辰接话。 江照雪神色发沉,继续道:“现下他虽然不会有彻底苏醒时的力量,但也远超没有身体的时候,光靠王轩之只能重伤,无法彻底封印他。而且……” 江照雪没有说下去。 修行不易,越是高阶修士越是惜命,如果王轩之愿意拼死一战,那或许还能有诛杀阴烛龙的可能。可王轩之连本体都没来到这里,只来了分神,明显是打算看情况就跑。 本来她也可以,毕竟这里只是幻境,真实的只有他们进来这些人,幻境里的人死了就死了,可他们死了,却是真的会死在这里,为了幻想送命不值得。 可问题是,灵虚扇在这条阴烛龙的秘境中。 她要拿到灵虚扇,必须杀了阴烛龙,得到这个秘境。 江照雪想了想,心中大概有了计划:“现在我只剩一个办法。” “什么?”叶天骄立刻出声。 江照雪盯着远处,冷静道:“周天星斗锁龙阵虽然破了,可是这里地势奇特,两面高山,刚好一面属阴,一面属阳,如果能将它引到阴阳交汇之处,稳住它片刻。那么,我可以试着结成另一个阵法,太极两仪化厄阵。等困住它后,就能杀他。” “那我和师兄去!”钱思思立刻开口。 叶天骄一听,忙道:“你可别添乱了,你看那些元婴期的都被打飞了!你去就是送死!” 话音刚落,一个元婴期就被打飞出来。 钱思思一时语塞,江照雪思考片刻,抬头看向裴子辰,认真道:“你带其他弟子去。” 裴子辰一顿,就见江照雪抬手在他额间一抹,半空便出现了裴子辰能看到的影像。 “我将一缕神魂放在你身上,我可以看见你看见的,观察情况。” 江照雪快速说明后,又将一沓符箓交给他,冷静指了高处两座山峰中间点,吩咐道:“这两座山峰中间处就是阵眼,裴雪衣现在盯着你,你过去他肯定紧追不舍,你把他诱哄到那里去,然后用这些符箓和你的剑阵,我只需要片刻。” 裴子辰得话,脑子一瞬有些混乱,他故作镇定结果接过符箓,钱思思和叶天骄终于反应过来,叶天骄忙道:“姐,他不能去!现在谁去都是送死啊,他……” 叶天骄不好直说,江照雪却明白叶天骄的意思,幻境里的人可以死,裴子辰去,死就真死在这儿了。 江照雪没有理会叶天骄,只冷静看着裴子辰,没有半点犹豫道:“去吧,多带点人。” “我跟着……” “思思不用去。” 江照雪看向钱思思:“你保护我。” 钱思思僵住,裴子辰转头朝钱思思吩咐:“护着她。” 随后他竟是一个人不带,足尖一点,便跃向前方黑团奔去。 旁边问剑山庄弟子见状,慌忙道:“师兄!” “师兄回来!” “嗨!”叶天骄见他一个人进去,急道,“他怎么一个人去!” “你们不在乎他的死活,”钱思思站在一旁,不想看江照雪,扭头道,“可师兄在意我们的死活。” 叶天骄闻言一愣,知道钱思思是在责备,抬眼看向江照雪,见江照雪神色不动,平静画阵,他走上前去,低声道:“姐,你让别人去就行了……” “东西在秘境里,”江照雪压低声,“我们得有个人拿到阴烛龙秘境传承,你去还是我去?” 这话将叶天骄问住,他们两个脆皮,如果裴子辰去是送死,他们就是去送骨灰。 叶天骄一时开不了口,只能含糊道:“那……那不能下次吗?这次太危险了,要是他死了……” “与天争命,什么时候不危险?” 江照雪没有抬头,只用小刀划过手掌,冷静道:“怕死就不要修道,修道者不抢机缘,那就是等死。” “你怎么就不担心他呢?!” 叶天骄听着,终于有些气恼:“他要真死在里面了怎么办?” “放心吧。”江照雪语气淡淡,“他死不了。” 天道之子,还有鸢罗弓的力量蛰伏在身体里。 阴烛龙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江照雪心中有底,安静画阵,从裴子辰给她的视野看着秘境里的情况。 裴子辰一进去,便听打斗之声,他一路急奔而入,刚好看见裴雪衣一剑斩破王轩之法相,王轩之法相碎裂开去,裴雪衣也被王轩之剑势轰飞! 裴子辰毫不犹豫一剑挥砍而下,裴雪衣瞬间翻身格挡,一双金色竖瞳抬眸一看,见到裴子辰,他不由得笑起来:“你竟然还敢进来?” “诛邪除妖,有何不敢?” 裴子辰语气平静,理所当然。 裴雪衣横剑一扫,裴子辰感知剑势凶猛,急急跃开,随后就见裴雪衣站起身来,擦了一把嘴角血迹,大笑道:“你也敢和本座说诛邪除妖?且让本座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裴雪衣一剑及劈而来,冷声道:“早就想杀你,还以为没机会,你自己送上门来,是你想来,还是江雪的主意?” 裴子辰听到他说江雪,神色微凛,隔着树林一剑刺向裴雪衣,裴雪衣直接横斩树木,剑势从裴子辰腹间急过,裴子辰慌忙一退,裴雪衣趁机紧追而上,一剑江裴子辰斩飞! 他灵力磅礴,剑势凶猛,光是一剑剑气,都将裴子辰震得五脏六腑发疼。 裴子辰察觉实力悬殊,完全不敢硬接,翻身便逃。 裴雪衣紧追在他身后,剑光狂轰滥炸,裴雪衣始终从容:“跑什么?不是来杀我吗?你是江雪的诱饵吧?你来这里,你以为你还能活?” 裴子辰抿唇不言,一路狂奔。 剑光一次次朝着他身边错身而过,没有片刻,他周身全是剑伤。 外面所有人看着这场景,不由得都紧张起来。 庄文咬了咬牙,立刻道:“我去救师兄!” 孙信闻言,赶紧跟上:“我也去!” 一时之间,不少弟子前仆后继,纷纷冲进秘境。 叶天骄见状,试探道:“要不……” “坐下,别送死。” 苍山雪 第120节 江照雪开口,看着裴子辰又一次被狼狈躲过剑气,冷着脸道:“你和他不一样。” “都是肉体凡胎……” 叶天骄开口,一看江照雪脸色,又不敢出声,只能看着画面上,庄文孙信等人冲进去,却也只能是为裴子辰拦下一击。 裴子辰一路往前狂奔,裴雪衣紧追不舍,等到阵眼刹那,裴子辰将所有符文朝着裴雪衣飞掷而去! 符文紧贴在裴雪衣身上,剑阵回转而出,与此同时,江照雪法阵立成,她将乾坤签一拉,迅速开阵:“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两仪阵成!” 说完,乾坤签飞快摇转,签文始终不动! 众人大惊,江照雪也是一愣,随后立刻告知裴子辰:“拖住他!” 裴子辰闻言心知不好,裴雪衣却是笑起来,随后环顾周遭,反应过来道:“我说你来做什么,原来是太极两仪化厄阵。” 裴子辰的话,心上微凛。 裴雪衣垂眸看向裴子辰脚下,黑影无声无息靠前,裴雪衣笑起来:“可这个位置,不仅我在阵中,你也在啊。” 这话一出,裴子辰瞬间感觉一股巨力灌入身体,他冷眼抬眸,就见自己和裴雪衣脚下出现一个太极阵法,他在黑,裴雪衣在白。 “这叫生死两仪阵,此阵,我死你死,我生你亦可死。” 裴雪衣说着抬眼,仿佛透过山川,看到对面的江照雪,挑衅道:“江道友,为了我,你这小夫君,你可舍得?” 一听这话,江照雪瞬间冷眼。 乾坤签飞转不定,众人看不出江照雪的心思,裴雪衣却是有恃无恐,慢慢道:“这些符箓困不住我,江道友,我知道你已经开阵,你必须赌一场,我现下要杀他,你若杀我,他必死,倒不如把这一场,用来赌他活,如何?” 江照雪没说话,指尖绘得飞快。 裴雪衣抬眸看回面前喘息着的裴子辰,平静道:“你觉得她会救你吗?” 裴子辰不出声,裴雪衣笑起来,想了想道:“她既然让你进来,想必就不在乎你的生死。哦,也不一定,或许是在乎,但也不过如此。” “时苍。” 江照雪暗中传音,冷静道:“握住我给你的符,不要害怕。” 裴子辰轻轻喘息着。 江照雪加强的阵法化成,再次开阵:“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两仪阵成驱邪除身——去!” 她一动,灵力震开,裴雪衣毫不犹豫一剑挥砍而去! 裴子辰紧握着江照雪给他的符纸,剑阵不松。 裴雪衣被剑阵一阻,也就是他将裴子辰剑阵碎开刹那,周边一侧山碎成链,一侧瀑布成条,仿若两条巨龙咆哮着朝着裴雪衣冲来! 裴雪衣剑光猛地朝着裴子辰斩下,裴子辰不退反进,迎着剑光飞奔而去。 这道剑光他根本扛不住,此举无异送死,然而就在他接近剑光刹那,江照雪突现在他身前,手执符箓,一掌碎开裴雪衣剑光,猛地震在裴雪衣身上。 龙魂飞震而出,山河两条锁链顺势困住龙身,裴子辰紧随一剑斩下龙头,龙声咆哮而出,江照雪一把拦住跪着倒下的裴雪衣,看见龙身从天空砸落,被山河链束缚着,低低喘息。 裴雪衣稍微动了一下,江照雪转眸看他,就见少年慢慢睁开眼睛,迟疑着转头看来,见到江照雪瞬间,少年一愣。 江照雪笑了笑:“哟,醒了?” 说着,她抬手把人往地上一送,起身走向裴子辰:“再睡会儿吧。” 裴雪衣倒在地上,茫然感觉江照雪的裙角滑过他的身体。 江照雪走到龙身身侧,对方低低喘息着,不可置信看她:“你……同时……赌了两次……” 她赌了两次。 她将他从裴雪衣身体驱逐,他的生死两仪阵,束缚的是裴子辰和裴雪衣,如果它从裴雪衣身体中出来,杀他就不会影响裴子辰。 同时,她又赌设下太极两仪化厄阵,将他困住后,裴子辰立刻杀了他。 “怎么可能……” 阴烛龙看着江照雪,喘息着:“你……一个金丹命师……” “四境金丹命师不可能,”江照雪半蹲下身,垂眸看他,笑眯眯传音,“可谁告诉你,我只有四境呢?” 听到这话,阴烛龙一愣,片刻后,他慢慢笑起来:“原来如此。” “你的秘境,选一个人。” 江照雪将手指抵在它肉身咽喉:“我,还是沈辰?” “我想给你啊。”阴烛龙笑起来,“可你修炼的功法,传承不了我的秘境。” 呵,又是一个。 江照雪冷笑,直接起身,转身道:“时苍,剖了它的金丹。” “江照雪!” 阴烛龙突然出声,江照雪一顿,她冷眼回眸,就见阴烛龙躺在地上,缓缓笑起来:“日后再见,欢迎你杀我——第三次。” 听到这话,江照雪瞬间睁大眼,裴子辰果断一剑划下,猛地掏出它的金丹,瞬间捏碎! 捏碎刹那,秘境相连接的力量灌入他的掌心,周边轰隆隆动起来,江照雪立刻回头去扶裴雪衣。 裴子辰先她一步,一把捞起裴雪衣,拉着她便御剑而出。 裴子辰一出来,将江照雪放下后,忙道:“我去接我师弟师妹。” “你……” 江照雪下意识的拉住他,想告诉他不必为了幻境冒险,然而裴子辰却只抬起苍白的脸,虚弱道:“没事的。” 江照雪一顿,裴子辰便已经御剑而去。 她看着裴子辰一个又一个将人从秘境中带出来,一时有些无法开口。 此时秘境正在重建,极其危险,其他人都不如他这个新认的主人更容易进去,只能看着他将人一个个捞出来。 等把最后一个弟子捞出来,裴子辰终于力竭,把人刚放下,便一头砸了下去。 江照雪一直注意着他,看着他砸向地面,她一把扶住他,才发现人已经晕了过去。 他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江照雪抿了抿唇,给他传送着灵力,转身道:“赶紧回去!” 所有人上来,赶紧帮着江照雪把人抬回去。 裴子辰虽然看着伤重,但受的大多是外伤。问剑山庄距离不远,大家便干脆乘着灵舟一起回了问剑山庄。 包扎的包扎,看诊的看诊,等到夜里,江照雪见裴子辰还昏迷不醒,她琢磨片刻,低头靠在他额头上,试探着将神识探入他识海。 一进识海,她便发现困住鸢罗弓的那堵墙薄了些,几乎已经快要变成透明。 她心中大喜,赶紧进去,激动道:“这墙怎么这么薄了?” “你快成功了呗。” 鸢罗困在牢笼里,慢慢悠悠:“今天一下变薄了好多。” “今天?”江照雪有些诧异,“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鸢罗翻了个白眼,“我现在被关着,能知道啥?” “反正你再接再厉,快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大受鼓舞。 等从裴子辰识海出来,她心中盘算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变薄,但是她的路线应该没错,裴子辰果然是想要她的喜欢。 现在裴子辰拿到了很可能有灵虚扇秘境的传承,愿望也快实现,找到灵虚扇出去指日可待! 江照雪心中颇为高兴,开始认认真真照顾裴子辰。 裴子辰一连昏迷了四天,终于才醒过来。 这四天江照雪就守着他,每日给他换药喂药,等到第四天晚上,江照雪一推门,就看见他醒过来,坐在床边,听着她的声音抬头。 两人一对视,江照雪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高兴:“哟,醒了?” 裴子辰静静看着江照雪,一言不发。 江照雪走到他面前,给他端了药,坐到床边,抬眸道:“要我喂还是自己喝?” “我自己喝就好。” 裴子辰反应过来,赶忙从江照雪的手中接了药。 江照雪也只是意思意思,看着裴子辰端药喝下,她慢慢悠悠道:“你可真能睡啊,伤这么重,会不会怪我啊?” “其他师弟师妹……” “都好。”江照雪知道他要问什么,立刻道,“放心吧,就你伤得最重。” 听到这话,裴子辰明显是舒了口气。 江照雪静静看着,扭过头去,只道:“话说……那天……为什么不躲啊?” 最后那一刻,如果她没有及时赶到,为他震碎阴烛龙的剑势,他必死无疑。 可他却是半点犹豫没有,迎着剑就上去。 “知道我会来?” 她转眸看他,笑意盈盈。 裴子辰注视着她,温和笑起来:“不知道。” “那你……” “可我想赌一把。” 这话让江照雪一愣,裴子辰笑着道:“大家都说你心里没我,不在意我的生死,雪儿,”他笑着,眼里笑意淡了几分,“我也是会伤心的。” 在她毫不犹豫让他去送死时。 纵使知道她做得对,可她是开口那个人,终究会有三分不甘心。 “不过还好,”裴子辰说着,眼睛又亮起来,肯定道,“我赌赢了。” 江照雪心上一跳,转眸看去,淡道:“别自作多情,换谁我都会救的。” 裴子辰笑着不说话,江照雪倒是明白了为什么那日他识海中的那堵墙会变薄。 他确认了自己被在意。 苍山雪 第121节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心愿,或许成亲就完了。 可一想到和裴子辰成亲,她也不知道最后要做到哪一步,想到如果出去还有记得的可能,她就头皮发麻,便轻咳了一声道:“那个,你睡了四天,咱们婚期只剩三天,我便和父亲说延期……” “不用。” 裴子辰果断开口。 江照雪见他果断,不由自主有些紧张,试探着道:“这个……要不还再等一下?现在那条妖龙的秘境还等着你去彻底认主,你要不先把这秘境认主了,再成亲?” 等把秘境认主,说不定就能找到灵虚扇,找到灵虚扇,就出去了,还成什么亲? 江照雪打着算盘,裴子辰端详着她,却只道:“不成亲,我心中难安,无心去传承秘境。” 这话把江照雪说沉默了,察觉裴子辰心意已定,她咬了咬牙:“行,成亲!不过……” 江照雪皱起眉头,狐疑打量裴子辰:“你……你身体行吗?” 裴子辰动作一僵,江照雪意识到他或是误会,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成婚那天礼节繁琐,我怕你撑一天……” 裴子辰听着,有些克制不住笑意,却又什么都没说,只笑着看着江照雪。 江照雪被他笑得说不下去,缓了片刻,败阵下来,点头道:“行吧,你行就行,喝完药喝点水。” 江照雪给他递了水,看他喝过后,她站起来:“我走了,和他们商量婚期去。” “不用你商量。”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诧异回头。 就看裴子辰注视着她,温和道:“我去准备就是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江照雪听着,点点头:“行吧。” 反正他爱管他管。 裴子辰身体好,一醒来就生龙活虎,第二天就去找他师父和江照雪父亲说明了婚期。 每个人都让他等一等,他只道:“时苍已经等了太多年了。” 众人开不了口,只能依着裴子辰的要求,让婚礼如期进行。 裴子辰忙忙碌碌,江照雪和叶天骄每天忐忑不安。 姐弟两凑一起,天天在算出去到底会不会记得。 等熬到成亲前一夜。 江照雪一夜难眠。 而裴子辰和众弟子商量了明日婚礼仪式后,每个人走之前,都给他塞了一本书。 尤其是他师父,走之前,将厚厚一叠书交在他手里,认真道:“阿辰,过去师父没有好好教导过你,如今你要成亲,这都是师父的珍藏,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新婚初夜,切记不可莽撞,一定要你好我好大家好,好生修炼,知道了吗?” 裴子辰有些茫然,但听师父这么认真,还是恭敬道:“是,弟子谨遵师命。” “这话不用这么认真。” 师父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关上门好好学习吧。” 裴子辰抬手行礼,送走所有人后,裴子辰看着那厚厚一叠书籍,将他们都搬到书桌前,准备打开研读。 然后他打开了第一页,惊得书都掉在了地上。 等缓了半天,他犹豫片刻,把书重新捡起来。 然后挑灯夜读了一个通宵。 第55章 江照雪这一晚有些紧张。 入夜董怀玉就来找她, 同她说了许多成亲要注意的事宜。 这些话江照雪两百年前就听过,但董怀玉再一次说,她还是有些尴尬, 低头嗯嗯啊啊了一会儿, 董怀玉忍不住道:“你懂了没啊?别让他太鲁莽……” “我懂我懂。” 江照雪赶紧拦住母亲, 忙道:“您快去睡吧。” 董怀玉有些担忧, 但想了想又道:“罢了,沈辰这孩子我放心, 他定不会莽撞。” 这话让江照雪一愣, 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她和沈玉清成亲前一夜,董怀玉是说了又说, 念了又念,就怕沈玉清伤着她, 对她千叮万嘱,哭个不停。 那时候她觉得董怀玉想得太多,一直安慰她, 如今见董怀玉对裴子辰这样放心,她不由得有些奇怪:“你怎么就这么放心沈辰?你不怕他成了亲就大变样?” “傻孩子。” 董怀玉听着, 不由得笑起来:“谁会成亲就变样啊?若当真成了亲就变样, 那一定是成亲之前, 你自己装瞎。一个人的人品, 能装一时,难装一世。时苍人品我信得过, 最重要的事, ”董怀玉说着,转头看向江照雪,认真道, “他喜欢你,想对你好。” 江照雪动作微僵,虽然知道这是在幻境里,一时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含糊道:“那当然啊,我长这么漂亮,喜欢我的人多的去了。” “他对你的喜欢,和过去那些孩子不一样。”董怀玉见江照雪害羞,笑起来,只道,“你呀,年纪还小,等你再年长些,看的人再多些,便懂真心可贵了。” 江照雪听着,尴尬笑笑。 等送走董怀玉,江照雪叹着气,有些焦躁。 阿南奇怪:“你到底在焦虑什么啊?” “明天要和裴子辰成亲,”江照雪琢磨着,“我总觉得是不是不妥啊?你说万一他能想起来……” “那你干的事儿也不少了啊。”阿南无情开口,江照雪一僵。 阿南继续提醒:“差这一件吗?” “可……”江照雪琢磨着,“秘境拿到了,灵虚扇马上就到手了,我也没有成亲的必要……” “万一灵虚扇不在秘境呢?” 阿南追问。 江照雪想了想,阿南安慰道:“别多想啦,都走到这一步了,反正荒唐事儿做得多了,不差这一件。而且裴子辰不说了吗,成了亲才去继承秘境,你现下要退婚,他可能就盯在这事儿上,什么时候去继承秘境啊?你就两眼一闭,把婚成了,说不定他的愿望就是拜个堂体验一下成婚的感觉呢?” “你说得是。” 江照雪点点头,突然又有了希望:“他可能就是想拜个堂,我配合一下,也许他就清醒了呢?” “没错!”阿南鼓励她,继续道,“而且你想啊,就算他没清醒,你也可以哄着他给你找灵虚扇,灵虚扇肯定是看上他了,那他要生了找灵虚扇的心,不比你方便吗?” “说的极是。” “至于出去记不记得,反正只要你不记得,”阿南翅膀拍在江照雪肩头,“这事儿就没有。” “说得对啊。”江照雪点头,双手一拍,“妙极!只要我不记得,这事儿就等于没有。” “好好洗洗,”阿南见江照雪被她劝好,放下心来,“去睡吧。” 江照雪得话,认真熟悉了一番,便倒头睡觉。 睡之前,阿南钻进被窝,江照雪突然有些奇怪:“阿南。” “嗯?” “为什么每次你劝我,我都觉得特别有道理?” “因为我是你的命兽啊。”阿南头靠在枕头上,“我只是在说你想说得话罢了。” 江照雪的话一愣,阿南闭上眼睛:“睡觉啦。” 江照雪没有说话,她睁着眼睛,在夜里看着床帐,一时有些茫然。 原来,她竟然也是想成婚的吗? 但一想,她倒也明白,如果不是考虑出去后难堪,这的确是最好的路子。 就是出去后有些尴尬,毕竟—— 江照雪一想裴子辰干过的事儿,和她要干的事儿。 无论是裴子辰掐断她脖子,还是她要掏裴子辰的天机灵玉,甚至于他们两人尴尬的身份,乃至于还有个随时可能爆发女主魅力的慕锦月…… 好像没有一条是支持她和裴子辰有半点爱情火花的。 别把幻境当真,当真就是被困在幻境的开始。 江照雪一想,心中慢慢冷静下来,既然是幻境,那当然是以快速出去为最重要的事,根本不需要多想。 江照雪整个人平静下来,闭眼睡下。 等第二天,丑时刚过,侍女就鱼贯而入,将她扶起来,泡汤梳发,折腾了整整快大半晚上,终于在卯时给她穿好婚服,上好妆容。 这场婚礼据说裴子辰准备了很多年,所以极为隆重,恰好他如今是诛杀阴烛龙的功臣,峨眉墟又距离问剑山庄不远,于是整个蜀中仙道都来了这场婚礼。 婚礼仪式繁琐,尽管裴子辰减少了江照雪这边绝大多数礼仪,江照雪还是从早上忙活到傍晚。 等到了夕阳西下,两人手拉着手,踏着台阶走上问剑山庄祭神坛结道侣契时,江照雪累得快趴下,忍不住颤抖着腿问阿南:“他成婚的瘾怎么这么大啊?我快撑不住了……” 江照雪一抖,裴子辰立刻察觉。 他扭头看向旁侧脸色有些发白的江照雪,低声道:“你还好吗?” 江照雪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意:“还好,就是……这祭神坛太高了。” 裴子辰闻言微顿,抬眸看向祭神坛。 问剑山庄的祭神坛,的确是蜀中最高的结契之地,传闻两人一起走上祭神坛,走的台阶越多,便越是诚心。 道侣心诚,在此结契,便永不分开。 那时候他只想着他们能够得此赐福,但现下看着江照雪苍白的脸色,他想了想,还是道:“我抱你上去吧。” “唉?” 江照雪还没反应过来,裴子辰就将她打横抱起,提步往上,走向了结契的祭神坛。 等江照雪意识到发生什么,下面已经议论纷纷,她不由得有些心虚,低声道:“这……不是说要自己走才诚心吗?” 不然这点距离,飞上去不是难事。 江照雪想到裴子辰选这里的原因,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反正都是幻境,让他开心些也无妨,她轻声道:“我还能走,放我下来吧。” “无甚关系,”裴子辰得话,却是笑起来,温和道,“你的每一步,由我来走就是了。” 苍山雪 第122节 江照雪一愣,她靠在裴子辰怀里,静静看着这个青年。 他已经是完全成年的模样,金冠红衣,棱角如削,五官凌厉漂亮,气质却格外温润。 成年男子与少年最大的不同,不在身高,而在于肩宽。 她记得他少年时抱她,她还会觉得好似个硬朗的女子,此刻她在他怀中,她却可以清晰感知到他肩宽胸阔,手臂肌肉分明,轻松抱着她走上高处。 风带着夕阳暖意吹来,远方彩霞似锦,吉鸟欢庆,万桃含苞。 江照雪注视着他的面容,感觉心跳不自觉重了起来。 她不敢放纵,只等裴子辰抱着她站到祭神坛上。 他师父寒舟子早已等在主祭位置上,周边也布满了御剑看热闹的亲友。 看见裴子辰抱着江照雪走上来,钱思思立刻大声打趣道:“哟,师兄这么心疼人啊?” “师兄以后是不是不打我们啦?” “师兄以后剑都提不动啦~~” “师兄……” 听着问剑山庄一声又一声玩笑,江照雪有些尴尬,裴子辰察觉,立刻冷眼扫去,所有人齐齐闭嘴,只有叶天骄大着胆子喊:“姐,你太美了!!” 江照雪瞪了叶天骄一眼,心里颇美。 裴子辰难得不和叶天骄计较,转头朝着寒舟子行礼:“师父。” 寒舟子轻咳了一声,也不多,只道:“好了,开始吧。” 说着,寒舟子正色起来,站在主祭位上,同东方一拜:“乾坤浩瀚,日月照临,万物蒙恩,得此佳时,愿请天鉴,得成姻缘。” 寒舟子说完,抬头看天。 这种成婚的日子都是提前测算,不会有不好的天气。 然而在寒舟子抬头时,却仍见天空有乌云快速密集,所有人一愣,只是乌云出现刹那,又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碎开。 江照雪察觉周边灵力震动,下意识转头,便见裴子辰双手负在身后,平静看着天空,还是一贯温和模样。 见江照雪看来,他笑着回头,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怎么了?” 江照雪咽了咽口水,暗中询问阿南道:“刚才……是他吧?” “百分百啊!”阿南激动起来,“刚才那灵力绝对是他!” “这么强了啊……” 江照雪知道这是鸢罗弓的力量,甚至于他可能开始接受灵虚扇的力量了,但还是有些震撼。 悄无声息碎云见日,这至少是接近化神期的神力。 江照雪不敢说话,其他人也有些震惊。 “我……”孙信不可置信,“我刚才没看错吧,有乌云……” “乌你的头!”钱思思闻言一巴掌拍过去,厉喝道,“哪儿来的乌云!” “乌云嘛,”寒舟子见状笑了笑,转身看向两人,意有所指道,“只要我能改天,天便由我。子辰,你说呢?” “师父说的极是。” 裴子辰平静开口,寒舟子点头,笑着道:“行了,结契吧。” 说着,江照雪便在寒舟子的引领下,先同裴子辰交换灵力,随后与他共饮血酒,等到最后,两人各自写下向上天请求结契的符文,一起面相一樽青铜鼎,将符纸放了进去。 “幻境里结契,”江照雪有些心虚,安慰着自己,“好像没用吧?而且我写的是江雪的名字,应该算不上我头上?” 阿南没说话,只看火焰江符纸慢慢燃烧起来。 等符纸燃尽时,天地仿佛一瞬安静,所有人都紧张等着结果。 “你看我说的。” 江照雪看着安静的青铜鼎:“幻境连名字都写不对,怎么可能成……” 话没说完,一声代表上天认可的凤鸣冲天而起,红线从青铜鼎中飞甩而出,一瞬狂风大作,满山含苞桃花在那一刹尽数盛开! 江照雪惊讶睁眼,看风卷桃花花瓣散过漫山遍野,飘到两人中央,江照雪感觉无名指上被红绳一拴,随后便见裴子辰转过头来,笑了笑道:“礼成了。” 礼成…… 江照雪听着这个词,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这种懵感一直伴随着她回到喜房,她愣愣坐在屋中,看着手上隐入的红绳,完全想不明白。 怎么可能…… 她……她手指上怎么会拴两根红绳? 裴子辰怎么做到的?!! 她不可置信,越想越诡异,听着外面喝酒喧闹之声,忍不住起身道:“要不我还算了……” “都这一步了。”阿南赶紧劝她,“坚持一下,说不定裴子辰进屋他就清醒了呢?他只要清醒咱们就能找到灵虚扇出去了。” 听着这话,江照雪又坐了下来。 她隐约也感知到,或许这场婚礼结束,裴子辰的愿望就完成了。 她咬咬牙,垂眸看自己手指上的红线,这是道侣契结成的标志,虽然不确定出了幻境还有没有,但这东西都有了,还不把裴子辰弄清醒,她就亏大了。 这念头把她劝得又做回去,不断安慰自己,裴子辰大概只要进屋,这场婚礼就结束了。 这个念头想到裴子辰回来,他回来时,外面一大群人,他把一群人都拦在了外面,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劝走,最后才开了门。 他推门入屋,便见江照雪坐在榻上。 今日江照雪化了妆,艳光逼人,裴子辰只是看一眼,心上就按耐不住,跳得飞快,他不敢出声,迟疑着入屋。 他紧张,江照雪也紧张。 裴子辰进了房间,身上带着酒气,他犹豫片刻后,看了一眼江照雪的礼服和发簪,迟疑道:“我……我为你卸发吧。” 江照雪得话,麻木点头。 这倒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头发是真的疼。 裴子辰走上前来,看着江照雪坐在榻上,他安静为她卸下发簪,等江照雪头发轻松后,裴子辰便垂下眼眸,有些紧张拉着她起身,走到桌边给她倒了酒,温和道:“喝合卺酒吧。” “喝了就完了。” 江照雪紧张咽了咽口水,配合和他喝下合卺酒。 裴子辰把合卺酒喝完,面上便带了些红。 他似乎是想做点什么,又不敢开口,犹豫许久后,他转头道:“我先去洗漱。” 江照雪尴尬点头,等裴子辰去净室沐浴,她终于焦急起来。 “他到底什么时候清醒?” 江照雪看了一眼身后的床,裴子辰给她拆发簪的时候,她便明显感觉到裴子辰气息有些不同了。 她清楚知道裴子辰想做什么,不由得道:“我……我得做到哪一步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南叹息:“说不定,亲你一口就清醒了呢?都走到这儿了……” 这话把江照雪说得噎住,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赌徒,前面赔的太多,就有点放不开手。 她挣扎着不说话,坐在床头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裴子辰回来。 裴子辰洗漱回来,人也清醒不少,看见江照雪还衣衫完整坐在床头,他清楚知道自己今夜要做什么,心上一跳,扭过头去,低声询问:“要熄灯吗?” “不,不用!” 江照雪立刻开口,思考着怎么和裴子辰说话。 然而裴子辰听到这句不用,脸色却是更红,颔首道:“嗯。” 房间安静下来,江照雪一言不发,正琢磨着该说什么,就感觉裴子辰走了过来。 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身上还带着水汽,水汽寒意扑面而来,影子将她整个人笼住。 这种压迫感让江照雪有些不自在,她慌忙上床,急道:“今天太累了,睡了睡了。” 裴子辰得话,抬眸看她。 她身上还穿着喜服,明显没打算脱下,慌慌张张钻到床上,拿被子盖住后,便闭眼装睡。 裴子辰见她模样一时有些无措,犹豫片刻后,他还是抬手熄灯,压着心跳掀被入床。 床铺不算大,裴子辰一进被子,肩膀便贴到她的肩,江照雪赶紧侧过身,背对着他往里让了让。 裴子辰动作微顿,他感觉到江照雪的抗拒,下意识想退。 可一想手上红线,他心跳又快起来,毕竟已经成亲,同眠一榻……早晚是夫妻的。想来或许是她太过羞涩,这种事,总不能一直是她主动。于是犹豫片刻,他便压着紧张挪了位置,再次贴上江照雪。 江照雪感觉到他靠过来,心跳快了几分,赶紧又往里让了让。裴子辰却不依,她让三寸,裴子辰进三寸,她让半尺裴子辰进半尺。 等到最后,她终于退无可退,被裴子辰被逼到墙角。 她干脆闭上眼睛,背对着裴子辰装死。 裴子辰到也不动,隔着半寸距离,将江照雪拢在自己气息里。 江照雪感觉到身后人逐渐攀升的温度,过了许久,才听他有些紧张询问:“你……是不是害怕?” 江照雪不知怎么开口,只能含糊应声:“嗯。” 对对对,我害怕,到此为止就够了啊祖宗!不然出去我怎么和你交代啊。 江照雪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拐带年轻人,愧疚不安混杂而上,用那点不多的理智在教育着自己恪守底线。 然而没了片刻,她就听裴子辰故作镇定道:“你……别怕。” 说着,他试探着伸出手,红着脸包裹握住江照雪随意放在头侧不远处的手。 灵力从握着她手的手上传递过来,带着他的情绪,一起涓涓流淌进她的身体,所过之处,江照雪明显感觉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变得异常敏感。 她呼吸忍不住重了些许,随后便觉他另一只手缓慢摩挲过腰间,攀上她腰封上的腰带。 那手像一条游走的蛇,惊得江照雪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惊疑不定道:“你……你……” 苍山雪 第123节 “我……我昨夜学了一些。”裴子辰被她按住,便立刻停下动作,灵力仍旧源源不断从交握的手中传来,带着他的情绪共享在她的识海。 她识海如春日海水轻轻荡漾,呼吸微乱,裴子辰明显紧张,却仍要故作镇定解释:“人修有诸多双修之法,以灵力带情共享于道侣,此乃双修法门,旨为情动。” 听到这话,江照雪猛地睁大眼,脑海中是瞬间闪过当初她第一次这样做时,少年狼狈逃窜,跪在地上,激动告知她:“弟子有罪”的模样。 他……他那时候…… “情动而生欲。” 裴子辰低头埋在她颈间,江照雪呼吸更重,不自觉仰颈靠他,等反应过来时,又慌忙裴子辰拉开衣带的手。 “欲生则气乱。” 裴子辰未曾退让,反而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拉到头顶,由另一只手一起温柔又用力握着,低头亲吻着她的脖颈,从被下抽出腰带,腰封。 手指灵巧向上,逐一解开一层一层解开衣结。 解衣的画面隐约有些熟悉,但感觉他应当不是解开衣服,而是一层一层穿上。 而记忆中的自己,每穿上一层,想的却是如何脱下一层。 这记忆让他呼吸也乱了起来,却仍旧竭力镇定着,用指尖幻化出温暖的水流,水流钻入衣衫,涓涓流淌清洗过江照雪周身,同他的灵力仿佛是隔着皮肤相贴,交织摩挲着江照雪本就敏感的皮肤。 江照雪忍不住颤抖起来,尝试着想要挣开,裴子辰什么都不敢想,只用力抱紧她,一件一件解开衣衫,看她软在他怀里,哑声平静道:“气乱动心,心神难言,则以情令身,以欲展性。” “沈……沈时苍……”江照雪声音打颤,感觉衣衫一件一件被剥开,流水被灵力包裹着流窜在她周身,灵力里是他越发强烈的情绪,几乎是毫不遮掩从喘息声中一并传来,点火燎原。 “性之所至。” 衣衫尽解,他终于触碰到她肌肤,带着薄茧的手一路往下,江照雪忍不住掐住他的手臂,急促轻唤:“时苍……” 然而这点力气拦不住什么。 裴子辰抱握着她,继续行路,轻声道:“当阴生阳起……” 说着,行之终处,他动作骤凝。 江照雪直到他碰到了什么,僵在原地,在他掌下心跳突突,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只听身后人喉结微动,才传来他故作镇定的总结:“窥见性情,方知本真。” 这话出来,江照雪不敢说话,裴子辰也不动。 他似乎也有些紧张,静默许久后,才克制着自己,沙哑着开口:“江雪。” 他一出声,便开始动作,江照雪在他怀里轻颤,他低头看她,有些艰难道,“可以了告诉我,好吗?” 好,好什么好,哪里有人做着这种事问好不好? 江照雪硬抗着不敢出声,没一会儿,眼里便忍不住有了水汽。 裴子辰感知着她情动,侧头亲吻着她,便将她转过身来,抱着她的背往上一抬。 衣衫尽数落下,她宛若绽放在层层叠叠衣堆中的梨花,在他怀中颤颤巍巍,漂亮得令人心惊。 他呼吸一滞,忍不住低头吻着她,用神魂反复触碰着她的元婴,将她放在床上,片刻都不想分开。 元婴远比身体敏感百倍,江照雪从未感受过这么刺激的触碰,呼吸急促,整个人神智都有些模糊,根本顾不上先前那点顾虑,死死掐着他,感觉他兵临城下浅尝辄止的折磨。 脑子乱七八糟,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推开或者不推开,仿佛是她的选择,又似乎无法选择。 她唯一只剩一点安慰,就是…… 可能,他马上就清醒了呢? 再抱一下就醒了。 再亲一口就醒了。 再看一眼就醒了。 再摸一下就醒了…… 江照雪在这种自我安慰里,由着他胡来。 裴子辰便从高处,静默盯着她。 从他十二岁,他总会梦见她。 就是这个人,是一次又一次,救他千千万万次的救赎。 一年又一年,日夜祷告跪拜的神明。 他肖想、他渴望、他执着…… 江照雪。 她真正的名字。他梦里听过,那只阴烛龙,他写在结契书上,被上天映证过。 他的神。 他低头亲吻她,克制不住律动,时时刻刻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滑落深渊,又逼着自己生生退回。 江照雪被他磨得理智全消,终于忍不住捏紧他的手臂。 他知到了时候,略有些紧张,便握着她的手,亲吻着她,想将注意力分散开去,哑声开口:“你有乳名吗?” “瑶瑶……” 江照雪感觉他一点点沉下去,她神智已经有些不清。 妖修重欲,她完全遵循着本能迎合他。 这让裴子辰青筋突突而起,忍不住握紧她的手,颤抖出声:“瑶瑶……” 江照雪呼吸急颤,明显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他一点点下沉,直到最后刹那,沙哑开口:“唤我……唤我的名字。” “裴子辰……”江照雪脱口而出,裴子辰猛地僵住。 一瞬有什么被猛地打碎,记忆破窗而来,如琉璃碎片,扎涌砸入他的脑海,同梦境串联成一片。 “我想要阿雪,如我喜欢你一般,这样喜欢我。” “不管最开始最开始为何而来,但此时此刻,为了你。” “你不会……喜欢你师娘吧?” …… 师娘…… 裴子辰慢慢睁大眼,看着身下这完全为他绽放开来的人,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他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 惶恐愧疚欢喜……无数情绪一瞬翻涌而上,惊得他难以出声。 而江照雪在他停顿片刻后,便觉不对,随后也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叫了什么。 她整个人僵住,脑子开始飞快运转,怎么和裴子辰解释这件事。 虽然她叫的的确是他,但裴子辰现下不知道,在床上交出另一个名字,怎么都有些不好解释。 要不说真话吧? 江照雪脑中瞬间滑过数种解释方案。 而裴子辰只克制着呼吸神情注视着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师娘…… 这是她师娘。 如果是她师娘,那她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愿意在他身下? 是喜欢吗? 不,不是。 裴子辰竭力逼着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前后一想便知。 她在寻找灵虚扇,在想办法让他苏醒。 她所谓的喜欢,她主动的触碰,乃至她未婚妻的身份……假的。 他不由自主握紧了她的手,感觉心上被刀尖锐利划过,看着面前人的面容,他清楚知道。 都是假的。 他什么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 和善的师父,不离不弃被他一力救下的同门,他的未婚妻江雪……他从来不曾拥有过。 他唯一有的真实,就是此刻。 半身入内,进退两难,一切还未到最后,他此刻抽身还有余地。 这就是他唯一真是拥有的东西了。 而这点拥有,也得还回去。 他清醒了,就该告诉她实情,该抽身退下,然后跪在江照雪面前认罪,恭敬叫她一声“女君”,或者……师娘。 想到这个词,裴子辰便觉锥心之痛,愤怒翻涌而上,忍不住有些想笑。 师娘…… 师娘? 他感受着手指上的红绳,想起今日他们共同烧下的道侣契,眼神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也是她拜堂结契的夫君,是同她定下命侍契约生死与共之人,他们亲吻过纠缠过,他碰了她每一寸,她算他哪门子师娘? 凭什么? 他凭什么要退?凭什么要松开? 反正他已经骗过她一次,甚至不止一次。 他把她从沈玉清手里骗出来,他背着她修炼九幽境的功法,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骗也好哄也罢,她又不是不愿意,她都已经应允了,她或许……或许真的喜欢他。 他为什么要退? 苍山雪 第124节 裴子辰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握着她的手越发用力。 江照雪察觉他反应,咬了咬牙,打算说出实情:“那个……” 她抬眸迎向他的目光,认真道:“其实裴子辰就是你的名字。” 听到这话,裴子辰眼神微动。 江照雪看不出他的情绪,正想补充,就看裴子辰慢慢笑起来:“你去问我师父了?” 江照雪的话一愣,就见裴子辰垂下眼眸,手指温柔插入她的发丝,轻声低喃:“瑶瑶对我真好,连我母亲给我的名字都知道了。” 啊? 江照雪有些发懵。 这才反应过来,裴子辰在这个幻境里居然是他娘给他的名字? 还能这样?! 不,不对。 江照雪立刻察觉,他刚才的反应…… 然而她来不及多想,便觉裴子辰腰身一沉,按住她的头边吻了下来! 灵力从他周身灌入,神魂缠上元婴。 他根本没给她半点思考时间,便强行拖着她沉入欲海,将她溺死其中。 这是他的所有。 他因她而生,视她为神。 可他的神明,他不仅想要供奉她,还想拥有。 拥有的欲望如此强烈,强烈到言语难以表达,触碰难以满足,于是日日夜夜,他都在渴求她,恨不得将她生吞入腹,与她永远一体。 而此刻他终于知道他到底在渴求什么。 他在与她融为一体时,终于感知到圆满,他沉迷在这样极致的愉悦里,恨不得日日夜夜,仿佛野兽一样同她交尾在一起。 可他又不敢让她察觉自己这样可怖的想法,只能竭力让她欢喜,让她觉得,似乎是她在索求无度。 直到天光落到窗户,他终于捂着她的唇,压着她的轻泣声结束一切。 而后她便感觉裴子辰压在她身后,将脸轻轻贴在她脸上轻蹭,像一条带着温度的蛇,温柔开口:“夫人,早上好。” 第56章 江照雪听见裴子辰问好, 整个人却都没有力气。 她没有裴子辰那点体力,能坚持到现在,都是她用一口灵气吊着, 现下一切结束, 她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干脆躺在床上, 闭着眼睛没有出声。 裴子辰见状,低头亲了亲她, 用流水简单为她清理过后, 便起身单独去了净室。 等坐在浴桶之中,裴子辰慢慢冷静下来, 思索着前因后果。 他和江照雪在诛杀宋无澜后,他本来是想带着江照雪快速出逃, 远离沈玉清。 沈玉清不打算杀他,还想和江照雪和好一起寻找神器,他是隐瞒了这个消息, 才能留下江照雪,他不能给江照雪任何与沈玉清接触核对信息的机会, 所以哪怕冒着被沈玉清斩杀当场的风险, 他都要带着江照雪逃走。 可是临时却出现了一个人挡住沈玉清, 给了他机会开启鸢罗弓。 按理, 鸢罗弓该是错开空间,让他带着江照雪去另一个空间等待钱思思, 不曾想等他一睁眼, 他就出现在了幻境,成为了沈辰。 他虽然有幻境中二十多年的记忆,但想来这应该都是灵虚扇捏造, 他进入幻境应该不比江照雪早多少。 之前没有清醒时,江照雪进入他识海和鸢罗交流的内容便被单独隔离开。 清醒那一刹,识海中鸢罗所在那一面墙彻底打碎,江照雪进入他识海时和鸢罗商议做过的事也就作为记忆的一部分回归到他的脑海。 从他们的言语可以推测,江照雪在找灵虚扇,而灵虚扇和鸢罗弓同出于昊苍神君,鸢罗弓可以感知灵虚扇,所以作为主人的他,是最容易找到灵虚扇的人。 只是他陷在幻境里,无法使用鸢罗弓,而要让他清醒,方法是满足他的愿望。 所以江照雪才会做这么多。 “鸢罗。” 他温和开口。 一直在暗处躲着、瑟瑟发抖的鸢罗弓一听,就知不好,咽了咽口水道:“要不……你就当我死了吧?” “你知道女君为什么要找灵虚扇吗?” 裴子辰从水中抬起手,端详自己手上红线。 鸢罗听见是正事,松了口气,忙解释道:“因为要出去啊。” “出去?” “这是灵虚扇构建的幻境,如果要出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到这个幻境中的灵虚扇,它是这个幻境的阵眼,把它毁掉,自然就打开了。” “哦,”裴子辰听着,语气平静,“为了要出去,女君牺牲巨大,她做这些,就不想出去之后怎么面对我吗?” “她肯定想过的啊,”鸢罗弓得话,实诚道,“可除非成为灵虚扇的主人,不然出去也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但那家伙谁都看不起,谁能成它主人?” “这样啊。” 裴子辰语气淡下来,明白了江照雪的打算。 她敢这么肆无忌惮,就是因为她知道出去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所以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包括成婚。 其实如果不是意外,他们本不该能结契的。 结契的婚书上必须要写正确的名字,如果写下的是沈辰的和江雪,他们根本无法结下道侣契约。 可巧就巧在,那条阴烛龙,死之前唤了江照雪的名字。 而他在这个幻境中,也未曾舍弃自己的名字,被师父从山下抱来时,他就是随母姓,叫裴子辰。 在写婚书时,或许是心中有所感知,他给上天烧了两份。 沈辰,江雪。 裴子辰,江照雪。 至于江照雪明明和沈玉清成过婚,为什么还能结契…… 裴子辰微微皱眉,猜想或许是因为这本来就是在幻境,这根红线是幻觉,等出去,可能一切成空。 一切成空。 他静静注视着手上的红线,珍重轻抚上它。 一面摩挲着它,一面从鸢罗空中询问灵虚扇的消息。 “也就是说,只有我能找到灵虚扇?” “也不是,只是你是最简单的办法。”鸢罗弓简单说明了一下其他办法,“灵虚扇现在会待在现实里这个时间点的位置,他们也是可以靠其他办法找到的。” “那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一直找不到那就麻烦了,”鸢罗有些惶恐,马上道,“这个幻境是钱思思开的,如果一直出不去,一旦钱思思愿望成真,那大家都会忘记过去,永远留在这里了。” “明白了。” 裴子辰思考着,鸢罗见他神色平静,放心几分,赶紧劝道:“你既然醒了,愿望肯定成真了,就别拖延,你把灵力灌入我身体,我隐约感觉那小子就在附近,咱们把它找到,阵眼毁了就出去了。” “嗯。” 裴子辰应声,手上在半空一抹,鸢罗弓就出现在他手中。 他握着鸢罗弓,突然道:“鸢罗,你知道钱思思愿望是什么吗?” “这我怎么知道啊?”鸢罗弓有些茫然,“钱思思的愿望是向灵虚扇许的,又不是和我许的,问也得问灵虚扇啊。” “我明白了。” 裴子辰平静轻唤,灵力缓缓注入弓身。鸢罗正准备感应灵虚扇,突然感觉灵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猛地拴住! 裴子辰抽取了他昨夜的记忆,随后便将鸢罗送回原本的牢狱,而后快速重建了昨夜碎开的墙壁,让它恢复薄薄一层模样。 等一切做好,裴子辰转头看向屏风,隔着屏风,仿佛能看到榻上人影。 他注视着她,想了好久,从水中起身。 去探望他的夫人。 *** *** 江照雪一觉睡到第二日正午,等醒来时,周边光线被床帐遮掩,她分不清昼夜,也懒得理会,只觉通体舒畅,慢慢爬起来伸了个懒腰,便听外面脚步声传来,随后青年掀开帘子,站在床侧,垂眸看她,笑着道:“醒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动作一僵,裴子辰见她神色,便知她尴尬,递了杯茶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轻声道:“喝口茶润润嗓吧。” 江照雪听着,赶紧僵硬着把茶喝了一口,递还给裴子辰。 裴子辰接过茶杯,看着江照雪从衣衫上露出来的印记,动作顿了顿后,他还是没忍住,微微弯下腰来,克制着亲了亲她,哑声道:“我去找衣服,你缓一缓,等会儿一起去敬茶?” 江照雪不敢多话,坐在床上赶紧点头。 裴子辰又亲了亲她的唇,才直起身来,放下床帐,似乎是去衣柜找衣服。 他这一走,江照雪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急唤:“阿南!阿南!” “嗨,晨安呐~” 阿南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想起来,江照雪着急道:“完了,我昨晚把裴子辰给办了!” “他办你还是你办他?” 阿南有些奇怪,江照雪想起昨夜战况一顿,随后忙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办了,你说他现在清醒了吗?” “呃……”阿南迟疑着,听着裴子辰在外面找衣服,犹豫道,“看上去,不像清醒的样子啊。” “可……”江照雪听着,皱起眉头,“这都不清醒,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要不等晚上问鸢罗?” 苍山雪 第125节 阿南试探,江照雪一顿,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是,今晚上我去问鸢罗。” “而且这事儿也没这么重要。” 阿南安抚他:“而且现下峨眉墟的秘境已经到手了,这条路走不通,你让他赶紧把峨眉墟秘境继承了,灵虚扇大概就在这个秘境里,他醒不醒都一样了。” “那你昨晚还这么劝我?”江照雪听她这么想得开,忍不住道,“你早说我昨晚……” “你昨晚怎样?你还能半路跑了?”阿南白她一眼,“我为什么这么劝你,你问问你自己。” 这话让江照雪僵住,一时有些不太敢说话。 阿南见她不安,叹了口气,安抚着道:“你别多想啦,你就当是还债嘛。你说如果灵力传送情绪是双修发门,那你四年前……算不算骚扰他啊?” 江照雪听着,立刻有些心虚。 阿南仔细思考着,突然道:“你说,沈玉清给你传送灵力每次都这么急,是不是因为这个啊?” 这话让江照雪一愣,她突然反应过来。 当年沈玉清第一次给她传输灵力治疗火毒时,她就这么做过。 只是沈玉清从未告诉过她,这算双修之法。 他只是在第一时间就急急甩手,随后惊慌怒斥她:“你做什么?!” 那时候她不懂他在害怕什么,只有些委屈告诉他:“我在和你分享我的高兴啊。” “都受伤了,还不知好好反省,”沈玉清得话,重新握住她的手,低声训斥,“你一个法修,那是你能凑上去的地方吗?现下中了火毒,还高兴什么?” “因为见到你啊。”江照雪大大方方,“以后每个月都能见到你,我当然高兴。” 这话说得沈玉清一顿,他转过眼眸,似是有些狼狈,只道:“以后不准如此。” “这有什么关系?”江照雪奇怪,“我高兴,也想你高兴。” “我说不准就不准。”沈玉清冷眼抬眸,盯着她警告,“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更不可对别人做这种事。” 这种警告对于江照雪来说毫无用处,甚至她还叛逆总是如此。 沈玉清后来每次传送灵力,都极为匆忙,她一直以为是他不耐于她不听话,现下突然意识到,或许也不是不耐,只是,避嫌吧? “怎么就不早说,害我疼这么久。” 江照雪一想就有些烦躁,也懒得多想,果断掀起床帐,从床帐中起身。 裴子辰早已准备好衣衫,见她出来,便熟练拿过衣衫,为她穿衣。 她盲眼时,他也这么侍奉过她,江照雪见他动作和过去没有区别,心里那点期盼又浮上来:“子辰?” 裴子辰闻言,心上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笑着抬眼:“夫人喜欢我这个名字?” 江照雪得话,狐疑打量着他。 裴子辰神色不变,任由她盯着,为她打好内衫衣结后,又取了腰带,环到她身后,仿若拥抱一般为她系上。 这动作是过去裴子辰不敢做的。 江照雪一时又有些不敢确定,只能试探道:“时苍,你好像很熟悉女人的衣服?” “我经常做梦。”裴子辰半真半假开口,垂眸看着手中衣结,为她系上腰带,随后领着她去洗漱,一面为她准备东西,一面道,“梦里我好像经常在照顾你,我们一起在一个雪山里走,你什么都不会,我……” 裴子辰说着,脸色浮了一层薄红,但一想自己身份,又镇定下来,给她揉了帕子,轻声道:“我还帮你洗过小衣。” 江照雪一听,也有些尴尬。 裴子辰继续道:“后来你还眼盲,更是许多事都做不了。不过你本来也不会,所以我得一直帮忙。” “原来如此。” 江照雪听着,明白他是把现实的事情当成梦,想了片刻后,她又觉不对,忙道:“那……那我在梦里,和你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师娘,他应该不会这么淡定。 这话果然把裴子辰问住,他皱了皱眉,思考着道:“我应该……是你的侍卫?” 说着,裴子辰似是觉得有些好笑:“我好像唤你女君。” “这样……” 江照雪琢磨着,感觉裴子辰应该是没醒了。 既然不醒,她便干脆换了一条路,立刻道:“时苍,你什么时候去继承秘境?” “我们才成婚,”裴子辰听她催促,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神色,带着笑道,“你便赶着我去出去了?” “我是怕出意外……” “秘境已经与我关联,不会有什么意外。”裴子辰慢慢悠悠给她簪发,轻声道,“这些时日,与夫人无干之事,我不想管。” “我没什么事……” 江照雪一听,立刻回身,想催促裴子辰。 但在回身瞬间,她手刚好无意识滑撞什么东西,江照雪一时僵住,裴子辰平静垂眸。 他今日穿得庄重,白色蓝边长衫,外套绣鹤大氅,衣料层层叠叠,倒看不出衣下痕迹。 他气质温润清正,神色从容,如果不是江照雪碰到,根本看不出这人此刻正压抑着什么。 江照雪愣愣看着他,似是有些震惊。 裴子辰见状,面上看不出喜怒,只低头亲了亲她,抬手抹去脖颈上的痕迹,温和道:“我有事。” 说着,他直起身,伸手握住她的手,拉着她道:“走吧,去敬茶。” 江照雪被他拉着起身,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年轻人。 当真是年轻人! 一想到裴子辰此刻还是位硬汉,江照雪便忍不住偷看他,总想看看他这种样子时和平日到底有什么不同。 她偷偷瞟他,看一眼那俊美若仙从容清和的脸,往下瞟一眼。 再看一眼脸,再往下瞟一眼。 这么偷看了一路,眼看着就要到大殿,裴子辰终于有些扛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提醒:“若是再看,不如回房。” 江照雪得话一个激灵,立刻收回眼神,挺直腰背。 她吃饱了,她不回房。 两人一起进了大殿,迎面就看见两家父母都在。 两个人一起入堂,先给江平生董怀玉奉了茶,随后便给裴子辰师父奉茶。 两方长辈各自给了些法器后,大家一起吃过饭,随后江照雪便被董怀玉叫去,仔细问过昨夜情状,直到江照雪没受委屈,董怀玉才放下心来。 而后江照雪又同裴子辰去见问剑山庄的弟子,发过喜糖闹了一番,江照雪再由江照月领着,去见了江氏的人。 光是人际交往就闹到晚上,等到夜里,江照雪趁着裴子辰去沐浴的时间,赶紧跑到院子,设置了结界,给叶天骄传信:“天骄。” “姐!”叶天骄一听她传信,立刻询问,“裴子辰清醒了吗?” “没啊。”江照雪愁眉苦脸。 叶天骄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道:“那个……姐,我问你句实话。” “嗯?” “你们同房了吗?” 江照雪没应,叶天骄便知道答案。 他犹豫片刻,想了想道:“他……他打算什么时候去继承峨眉墟?” “他不去啊。”江照雪一听,便有些头疼,“他说他最近不出门。” “为什么?”叶天骄下意识开口,随后又立刻想到什么,轻咳了一声道,“正常,都正常。” “怎么办啊。” 江照雪扶额:“要不我去秘境看看?” “你现在进不去吧?” 叶天骄想了想,琢磨道:“这样,你今晚找个机会,去他识海看看情况。如果真的不记得……” 叶天骄顿了顿,便道:“你找个他高兴的时候,实话实说,让他配合?” 江照雪听着,觉得是个法子,点头道:“明白。” 想了片刻,江照雪有些想不通:“你说他愿望到底是什么啊?” “我哪儿知道?”叶天骄也有些茫然,小声嘀咕,“按理该醒了啊。” 他的嘀咕江照雪没来得及听清,房间就传来裴子辰的轻唤:“瑶瑶?” 江照雪一听,赶紧切断传音:“不说了,我怕他打你,先走了。” 江照雪把传音切断时,裴子辰刚好走出来。 他只穿了一件单衫,胸膛微敞,头发湿漉漉散在两侧,看见江照雪坐在地上,他目光微顿,随后有些无奈叹息:“以后别坐地上,地上凉。” “哦……” “若实在喜欢,”他说着,又加了一句,“我去寻些暖玉,重新建个台阶。” “倒……倒也不必。” 暖玉珍贵,用来建台阶,着实有些过分了。 裴子辰听她结巴,不由得笑起来,起身去拉她道:“去洗漱吧。” 江照雪由着他拉进屋中,裴子辰给她准备好了浴巾衣衫水池,询问得知她无需帮忙后,便退了出去。 江照雪自己泡了个澡,等出来后,便见他正坐在案牍前看着什么。 江照雪有些好奇,擦着头发走过去,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各地百姓的祈愿录。” 裴子辰说着,看完最后一行,给江照雪解释着:“蜀中每个城镇都会有祈愿匣,百姓有难,便会写成祈愿录放入匣中。我们的任务就是分辨哪些是妖邪之祸,若是妖邪作祟,则是我辈之职。” “不是说与我无关之事,你就不想管吗?”江照雪闻言挑眉,蹲下身来,揶揄他道,“骗我呀?” 苍山雪 第126节 裴子辰得话,抬起眼眸,目光清润澄澈,认真道:“是要离开你之事,不想管。” “那……”江照雪试探着,“若我们一起呢?” 裴子辰听着,明知故问:“什么一起?” “去继承阴烛龙的秘境啊,”江照雪立刻道,“我陪你一起。” 裴子辰笑而不语,江照雪疑惑:“你怎么不说话?” 裴子辰想想,合上祈愿录,站起身道:“去睡吧。” “唉?” 江照雪闻言,赶紧追上去,忙道:“你说句话啊,你为什么不想去继承阴烛龙的秘境啊?” 裴子辰不说话,只让江照雪进了床里侧,抬手熄灯之后,放下床帐。 江照雪沉浸在正事里,也没顾上两人已经上了榻,由着裴子辰为她盖上被子,正要说话,裴子辰便低头吻了下来。 江照雪动作一僵,裴子辰浅尝辄止,抬头笑笑,温和道:“睡吧。” 等裴子辰睡下,江照雪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上了榻。 想起昨夜今日,江照雪一时不敢说话,赶紧盖上被子,沉默下来,想看看今晚能不能躲掉。 她忐忑了一会儿,裴子辰却真的安静睡了过去。 江照雪不由得有些惊讶,按理……年轻人不该这样啊? 但裴子辰睡下,倒也方便了她,她赶忙试探着探过身去,闭眼将神识探入裴子辰识海。 识海依旧是她上次见过的模样,没有半分变化。 鸢罗还在牢笼里睡觉,江照雪急急冲上前去,忙道:“鸢罗?鸢罗?” 鸢罗被江照雪迷迷糊糊唤醒,看见江照雪,他有些恍惚:“女主人?” “裴子辰什么情况?”江照雪立刻询问,“昨晚他醒了吗?” “啊?” 鸢罗有些茫然,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墙壁,反问江照雪:“你看他醒了吗?” 这话问住江照雪,便知结果。 等她从裴子辰识海里退出来时,江照雪心中发沉。 大约是她误会,裴子辰的愿望,并不是她。 否则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也该醒了。 现下他没醒,那唯一出去的路边是峨眉墟的秘境。 一想到路越走越窄,江照雪心中有些不安,辗转反侧许久之后,她终于把裴子辰叫醒。 “裴子辰。”她推了推裴子辰,认真道,“你起来,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说。” 裴子辰得话,慢慢睁开眼睛。 江照雪躺在被子里,认真看着他:“你明天就去继承秘境。” 裴子辰听着,面色不动,只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灵虚扇。”江照雪没有遮掩,认真道,“秘境里有神器灵虚扇,我要这个东西。” 裴子辰静默不言,江照雪也不知他能不能听懂,快速道:“这里是幻境,要拿到灵虚扇才能出去,我们不能再这里呆太久,呆得越久,我们越难分辨真假。” “你想要灵虚扇?” 裴子辰仿佛完全没听懂她这句话,接的是上一句她要灵虚扇。 江照雪一听就知道是幻境防护机制被触发,裴子辰无法听懂这一类关于幻境的说法。 她也懒得深究,只点头道:“对,我要灵虚扇。” “原来如此……” 裴子辰说着,神色淡了几分,只有些难过看着江照雪:“那瑶瑶同我在一起,就只是为了这个东西吗?”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一时无法确定,如果她说是,裴子辰会不会恼羞成怒,彻底把灵虚扇藏起来。 她犹豫片刻,只道:“不是,只是……我很需要它。” “如果我没有呢?”裴子辰注视着她,继续追问,“没有灵虚扇,你还会要我吗?” “哪里有什么要不要……”江照雪含糊道,“这两者没关系。” 裴子辰没有说话,江照雪有些不安,忙道:“有没有灵虚扇我都会陪着你的。不过就是这真的是个幻境,其实咱们的关系可以再衡量一下……” “我会帮你找灵虚扇。” 裴子辰突兀开口,明显没听懂江照雪的话。 江照雪抬起眼眸,就听裴子辰继续道:“明日我出发去峨眉墟,如果能带灵虚扇回来,我便带回来。如果没有,那我就继续找。” “好。”江照雪点头,随后立刻道,“我同你一起找。” 裴子辰应了一声,想了想后,转身背对着江照雪,轻声道:“睡吧。” 江照雪见他这个反应,总觉有些不对,却也不知当说什么。 裴子辰背对着她,过了片刻后,他缓声道:“瑶瑶,其实……我不仅梦见过你。” 江照雪抬眸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裴子辰说这个做什么。 裴子辰也不知道,只缓声道:“我梦过父母哥哥为我而死,梦见过好友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梦过同门万剑相指,梦过师父拔剑相向。梦里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爱人,哪怕是瑶瑶在梦里,也不属于我。” 这话让江照雪心尖一颤,一时不知不知如何安慰。 只听着裴子辰语调慢慢温和,带了几分庆幸:“不过还好,这都是梦。现在我的很圆满,我有爱我的家人,疼我的师父,同我肝胆相照的同门,生死与共的朋友,瑶瑶,其实……我很想要这份圆满。” 真的假的,都不重要。 只要圆满。 他静静看着夜色,心里慢慢平静下来。 江照雪躺在床上,听着他的话,看着床帐,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江照雪深吸一口气,翻过身来,从他身后抱住他。 裴子辰一愣,有些奇怪:“瑶瑶?” “一天天胡思乱想,”江照雪用手探入他衣衫,裴子辰呼吸顿乱,江照雪半撑起身子,靠在他身上,头发垂顺而下,笑眯眯道,“我又不是让你白干活。” “瑶瑶……” 裴子辰微微躬身,忍不住道:“别闹。” “我闹什么?” 江照雪把他一翻平躺下来,像猫一样趴在他身上,笑意盈盈看着他变化,抬手滑碰到他漂亮眉眼:“一天天说得这么好听,什么想我爱我,其他人家夫人要颗星星,夫君巴不得去抢,我要把破扇子,你就同我左右推脱,有你这么做夫君的吗?” 裴子辰听着,睫毛微颤,一双眼凝在她身上,灼热升腾起克制不住的侵略冲动,又生生被他压下,温和注视着她道:“瑶瑶想要,我自然给。” “那就得了。” 江照雪翻身坐在他身上,倾下身子,低声道:“把灵虚扇取来,有赏。” 裴子辰呼吸微滞,他盯着上方的人,着实有些克制不住,忍不住抬手摸上大腿,哑声询问:“累不累?” 江照雪没说话,只用银白色虎尾幻化出来,探滑过他周身,笑着低问:“我是不是不够漂亮啊?” 裴子辰得话轻笑,抬手放到她的脊骨,顺着脊骨上攀,由衷称赞:“漂亮,可怕你太累,想让你休息。” “那要不要继续休息?”江照雪虎尾轻扫在他手臂,笑眯眯询问。 裴子辰喉结微动,手攀到她后颈,竭力柔声道:“我来?” 说罢,他没等她开口,握住她后颈一引,两人便换了个位置。 江照雪惊呼出声,裴子辰低吻下来。 江照雪在愉悦中环拥住他,有些意识不清:“裴子辰……开心一点。” 裴子辰得话,黑紫色的眼微微颤动,只低下头,任由汗水滴落在她白瓷一样的小丘上,轻颤开口:“女君怜我,便已欢喜之至。但烦请夫人——” 他知道她此刻听不进去,却还是忍不住请求。 “就算是可怜我,也要长长久久,好不好?” 第57章 或许因为是成婚第二日, 裴子辰稍显放纵,不像昨夜温和,一晚上都在钓哄着她。 每次都是“最后一次”, 然后再加一句“明日我就去秘境找灵虚扇”。 对于这种诓哄, 她很是理解。 年轻人, 精力旺盛一点, 倒也正常。 只是结果就苦了江照雪,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 江照雪整个人散了架一般, 趴在床上,备觉疲惫。 裴子辰倒是如他所说, 到点便起身,洗漱更衣之后, 他便回到床前,掀起床帐,替她拉起被子, 遮住带着痕迹的肩头,温声道:“你今日身体不便, 先好好休息, 我去秘境查看, 若灵虚扇的消息, 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等等!” 江照雪一听,便抓住他的袖子, 裴子辰疑惑回眸, 江照雪抬眼看他,认真道:“我同你去。” “可是……”裴子辰微微皱眉,有些犹豫道, “你……” “我没事,我很好。” 江照雪撑着自己起身,从一旁抓了昨夜脱下的衣服,认真道:“你背着我过去就行了!” 裴子辰闻言沉默,片刻后,他压着笑转头,只道:“我重新给你找件衣服。” 裴子辰去找衣服,江照雪忍不住伸手揉腰。 阿南见状,在她脑海中轻轻一叹:“你说你,逞什么强啊,让他去呗,你好好休息不就完了?” “休息什么休息。” 苍山雪 第127节 江照雪抬眸看了一眼床帐,瞪了一眼外面的人影,小声道:“阿南我教你一件事,重要的事情,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说着,她忍不住低骂:“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哦。” 阿南明白过来:“你不放心他啊?” 江照雪没有回话,裴子辰已经选了衣服,重新回来为她穿上。 没一会儿,两人便一同出发,江照雪身体不舒服,问剑山庄距离峨眉墟路程也不长,两人便坐着仙鹤一起过去,比裴子辰御剑慢了些,整整花了一日时间,才赶到峨眉墟。 一场大战过后,峨眉墟一片狼藉,山崩水断,到处都是乱石。 两人停落到高处,看月光下一片废墟,江照雪皱了皱眉,直接询问:“秘境在哪里?” 秘境是认了裴子辰作为主人,只有他能感受到。 裴子辰感应片刻,便有了方向,安抚道:“夫人稍等。” 说着,他放开江照雪,上前一步,挡在江照雪身前,抬手在掌心一划,血洒到半空之中,整个空间颤动起来。 裴子辰神色冷淡,手上快速结印,周边气流紊乱,江照雪站在他身后,感觉气流都被他挡在前方。 片刻后,他额头一道蓝色仙纹亮起,抬手一转,前方灵气汇聚,随后便化作一道黑色漩涡。 漩涡出现,空间便稳定下来,裴子辰转头朝江照雪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夫人,我带你进去。” “他叫得还挺顺口。” 阿南忍不住开口,江照雪也没搭理。 由他拉着跨入漩涡。 从漩涡中一脚跨入,江照雪便觉的冷风迎面袭来,她抬眸一看,便见周边都是树木。 江照雪环顾周遭,这才发现周边都是参天古树,竟是一片密林。 这密林之中,灵气浓郁,的确是修道的好出去。 但江照雪对此却没有兴趣,只拿出乾坤签来,就地开启了一个巨大的寻灵阵。 灵虚扇如果在这里,灵力波动一定极大。 寻灵阵在整个秘境中一路铺去,裴子辰看着光亮无限蔓延,不由得将剑握紧几分。 寻灵阵能窥测的面积,是根据修士的能力来鉴别。 江照雪能如此轻易开这么大的寻灵阵,证明其本身能力极强。 太强了。 他忍不住转眸看她,暗自窥测他们之间的差距。 他什么时候才能站在她身侧? 他又什么时候才能留住她? 他静默看着江照雪,江照雪全然不觉,她仔仔细细寻找过秘境中每一寸土地,慢慢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 她低声喃喃,随后立刻令道:“子辰,你用神识感应一次,灵虚扇在这里吗?” 听到这话,裴子辰才回过神来,反应道:“哦,好。” 秘境如今的主人是他,他可以轻而易举用神识扫过秘境所有角落。 他闭眼寻了一圈,江照雪静静等待,许久后,她见裴子辰睁开眼睛,皱眉看向她。 一见到裴子辰的眼神,江照雪便知结果,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脱口而出:“没有?” 裴子辰点点头,明显神色有些沉重。 江照雪静默下来,想了想后,不甘心道:“我们再找找。” 这一找就花了半个月。 江照雪地毯式搜索了整个秘境所有地方,直到寒舟子给裴子辰传信一催再催,两人终于只能回去。 等乘鹤回去路上,江照雪心思有些发沉,认真思考着现下状况。 宝物出事必有异常,如今最大的异常是阴烛龙,所以她猜测是灵虚扇在阴烛龙秘境中。 可现下灵虚扇不在,为什么?是她猜错了吗? 可如果灵虚扇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江照雪仔仔细细想了一圈,开始从最初盘算。 此刻幻境中的时间,是他们在京城进入幻境时的六年前。 以京城的时间为起点,四年前,宋无涯来到蜀中。 之后宋无涯在芙蓉城得到灵虚扇。 他是什么时候得到灵虚扇的?灵虚扇到底是在他来蜀中之后,在芙蓉城出世,还是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出现,然后被带到芙蓉城? 阴烛龙出世,与灵虚扇到底有没有关系? 江照雪沉思不言,裴子辰见她心思沉重,想了想道:“还在想灵虚扇的事?” “嗯。”江照雪无意识转动着手中玉签,思考着道,“我在想它到底在哪里。” “它很重要吗?” 裴子辰抬眸询问,似乎对一切一无所知。 江照雪瞟他一眼,认真道:“很重要,它是出秘境的关键,如果找不到,我们所有人都的待在秘境里。” 裴子辰静默看着她,这句话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好似还在等待她的解释。 江照雪知道灵虚扇不会允许裴子辰听懂这些,倒也不深在意,只梳理着思路道:“待得越久,一切越真,也就越难离开。可我家人还在等着我,我不能留在这里。” 裴子辰听着,眼神轻颤,仿佛等了许久一般,疑惑道:“瑶瑶,你怎么不说话?” “说了,你听不见。” 江照雪叹了口气,这次裴子辰终于有反应,只问:“什么听不见?” “你有没有什么线索?”江照雪想了想,也不说废话,只能捡着裴子辰听得懂的话道,“你觉得,灵虚扇如果不在这个秘境,它会在哪里?” “这……”裴子辰迟疑片刻,犹豫不决。 江照雪直觉他知道什么,立刻追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的确。”裴子辰神色郑重,“我……的确有一个猜想,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听到这话,江照雪立刻笑起来:“怎么,你我夫妻,还有不能说的话?” 这话让裴子辰动作一顿,片刻后,他笑起来,点头道:“也是,你是我夫人,也是问剑山庄的弟子,没什么不好说的。” “快说!”江照雪激动起来。 裴子辰正色道:“灵虚扇乃上古神器,出世必定会异样。若不在阴烛龙的秘境之中,虽然我不知道它会在哪里,但我知,不久之后,它或许就会出现……” “你这不废话……” “早在数年前,师父便感知,数年后,蜀中将有大劫。”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顿,脑海中瞬间闪过之前叶天骄说的话。 灵虚扇出世时,蜀中仙道尽绝。 她之前以为是阴烛龙所致,现在想来不对,剑阁的老祖宗连真身都没有来到峨眉墟,只来了法相,一条刚出世的阴烛龙,怎么能让整个蜀中仙道尽毁? 江照雪思考着,裴子辰继续道:“师父这些年云游在外,就是在找应对大劫的办法。此番阴烛龙出世并非偶然,而是师父得到了预示,得到阴烛龙传承者,或许能为蜀中求一线生机。所以阴烛龙是师父暗中提前催动出世,就是为了让弟子有传承他的机会。” 一听这话,江照雪惊住,不由得道:“此事其他人知道吗?” “不知。”裴子辰摇头,只道,“你也不可外传。” 江照雪点了点头,明白这种事情必定不能让人知道。 尤其是如今传承阴烛龙的是问剑山庄之人的情况下,若让人知道阴烛龙乃寒舟子提前催动出世,哪怕是为了给蜀中寻找一线生机,他人也不会理解。 若是放在现实,江照雪大概也要说上寒舟子几句,但这是幻境,她也懒得说个是非黑白,追问道:“那你师父说过蜀中大劫大概是什么时候吗?” “没有。” 裴子辰摇头,只道:“此事师父也只是零散感知一二,并不能感知得太过具体。我只知道,现下由我得到了传承,所有人都寄希望于我。过些时日,我应当就会在秘境闭关,以求突破。” 裴子辰说着,抬起眼眸,看着江照雪:“你我夫妻,气运共享,若你愿意……我们可以一同双修闭关。” 这话把江照雪说愣。 一同闭关,就意味着后面的时间她都不去寻找灵虚扇。 裴子辰紧张看着她,见她没有立刻应下,又道:“当然,你……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等我闭关出来。你放心,”裴子辰握着她,神色认真,“只要我活着,必不会让你出事。” 他说的太过郑重,仿佛当真要拿命护她。 哪怕知道是幻境,江照雪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转过头去道:“我知道了,我好好想想。”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只静默看着她,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嗯,你想想。” 两人一路回到问剑山庄时,已经入夜。 裴子辰要去同寒舟子汇报行程,便让江照雪先行回屋。 江照雪送着裴子辰离开,想了片刻后,转头就去找叶天骄。 如今或许是江照雪已经成婚,叶天骄比之前自由太多。 钱思思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江照雪找过去时,叶天骄正在挑灯夜读,认真看书。 江照雪从窗户直接翻进去,喊了一声:“喂!”之后,吓得叶天骄一个激灵,抱着手中“情话宝典”回头,看见是江照雪,他整个人愣住。 两人四目相对,江照雪目光落在《情话宝典》上,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有对象啦?” “别别别别胡说!” 叶天骄赶紧把《情话宝典》一塞,随后镇定几分,直起身道:“你干嘛?” 说着叶天骄反应过来,忙道:“灵虚扇找到啦?” “找到我会在这儿吗?” 苍山雪 第128节 江照雪直接反问,叶天骄一愣,随后点头:“也是哦。” 江照雪说着,便准备关窗户。 叶天骄一瞬想起之前被打的经验,赶忙道:“别关窗户!”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转头往外:“朋友妻不可欺,咱们出去说!” 听见这话,江照雪愣了愣,她跟着叶天骄走出去,才反应过来叶天骄在说什么,立刻纠正道:“什么朋友妻?大家演戏,裴子辰失忆,你脑子有病啊?” “姐你消消气,”叶天骄赶紧给江照雪递茶,忙道,“说吧,什么情况?” 江照雪把情况大致给叶天骄说了一遍,随后总结道:“也就是说,灵虚扇是在蜀中大劫才出世,我们得呆到那时候,宋无涯到底是什么时候拿到灵虚扇的?他怎么拿到的?” “他……应该是在两年前。” 叶天骄认真听着,思考道:“我听说,当年他被派到西南驻军时,头两年屡战屡败,在第二年新春时,朝廷甚至还传来了他的死讯。之后过了不久后,他被找到的消息又传了回来,紧接着就听西南被被蛮夷连屠三城。尤其是芙蓉城,这是蜀中第一大城,近有二十万百姓居住,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 “等等。” 江照雪听着,有些奇怪:“你说什么?二十万百姓,一夜之间屠尽?” 这话说出来,叶天骄也觉得不对,古来屠城,都需时间,二十万人的城池,一夜怎么可能杀完? “也可能是几日?” 叶天骄不太确定,只道,“都是京城传闻,我那时候也就是听一耳朵。反正芙蓉城北屠杀之后,他突然如被神佑,开始屡战屡胜,再无败绩。他说是从芙蓉城得到的灵虚扇,我想就是那个节点。” “那现下距离芙蓉城被屠……” “还有四年。” 叶天骄出声,两人沉默下来。 江照雪静默不言,叶天骄忍不住道:“那个,反正是在幻境里,咱们也没其他法子,不如好好呆着,等四年后,灵虚扇出来,我们走就好啦。” 江照雪听着,抬起眼眸。 她看着叶天骄有些紧张的神态,直接道:“你想留下?” “这怎么可能?!” 叶天骄一听就跳起来,忙道:“我哥还在外面等我呢,我怎么可能留在幻境?” “你在这里呆得很开心。” 江照雪指出叶天骄的心思,叶天骄一顿。 江照雪认真道:“这里的一切都很好,钱思思和你很亲近,你有朋友,你自由,你现在是没联络家里,一旦你联络,你就知道,你家里一定有你哥在等你。甚至于你已经死去的亲人都可能还活着,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就像她,这里的江平生、董怀玉、江照月几乎和现实一模一样。 叶天骄有些茫然,江照雪冷静道:“你呆的时间越长,和他们感情越深,叶天骄你确定你还走得出去吗?” “可它是假的啊。” 叶天骄脱口而出。 江照雪一愣,叶天骄坦荡道:“我要一直不出去,我家里人会伤心的。我为什么会走不出去?反而是钱思思。” 叶天骄说着,眼神里带了担心:“这里才是她的一个梦,蜀中大劫是已经发生的,她出去后,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说我们现在能立刻出去,也就罢了。可现在没办法,我为什么要强求呢?她能多高兴几天,就多高兴几天。反正我已经有很多了,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当年蜀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我再修炼几年,”叶天骄神色中有了几分认真,手指不自觉轻蜷,“能不能帮帮她。” 江照雪听着这话,明白了叶天骄的想法。 叶天骄想了想,转头看向江照雪:“其实不止思思,裴子辰也一样啊。” 江照雪闻言抬眸,就见叶天骄琢磨着道:“他……他出去也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不让他过几天好日子呢?反正就四年,你和我——在外面都有很多牵挂,我们这种人是不会被幻境吞噬的。”叶天骄看着江照雪,认真道,“我们一起,好好过完这四年,给我和裴子辰长大的时间,不可以吗?” 江照雪得话,没有出声。 叶天骄试探着:“姐?” “卜一卦吧。” 江照雪听他询问,回过神来,取出乾坤签,抬手一转,签筒转动,江照雪冷静道:“若是走投无路,就依你所说。但凡有路,咱们都得尽快出去。” “姐,你真的好残忍。” 叶天骄忍不住埋怨。 江照雪看着签筒,默不作声。 签筒飞快旋转时,裴子辰站在寒舟子房间之中,听着寒舟子道:“灵虚扇藏于阴烛龙秘境之中,但出世需要极强的力量,才能唤醒灵虚扇。虽然不知道这股力量将来自何处,但灵虚扇出世之日,便蜀中大劫之时,正是因此原因,我等才费尽心机,将灵虚扇夺入手中。如今既然由你继承秘境,那你便需好生守护,绝不可让灵虚扇轻易出世。” “弟子明白。” 裴子辰冷静开口。 寒舟子想了想,抬眸道:“你此番可感觉到它的存在?” “非常微弱。”裴子辰冷静道,“弟子已经按照师父所传授之法,将灵虚扇所有气息掩藏,确保它不会出世。” “那就好。” 寒舟子点了点头,缓了一会儿后,看向端正站在一旁的裴子辰,笑起来道:“行了,你新婚燕尔,不说这些了。这些时日和你小雪好好过,过一阵子,你便进秘境闭关修炼。若她愿意,你们夫妻一起闭关,双修可比一个人速度快多了。” “弟子知道,”裴子辰恭敬道,“不过也得看她的心意。” “你们刚成婚,她就舍得分开?”寒舟子玩笑。 “她……”裴子辰一时有些不知如何解释,只道,“她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你这两日天天睡到中午。” 寒舟子一说,裴子辰面色淡了几分,寒舟子见到他神色,也不敢多说。随后想起什么,从袖中取了一个瓶子,递给裴子辰:“还差点忘了,这是你要的药。” 裴子辰看到瓶子,便意识到是什么,面色微赧,忙抬手接过:“多谢师父。” “上次你吃的按日服用,这次我改进了,一颗可抵三月。过两日我又要出去云游,你先用着,不够给我写信。若是什么时候想通了,想要个孩子,便把药停了。” “嗯。”裴子辰垂眸应声,似是有些拘谨。 寒舟子笑起来,看了看天色,开始赶人:“行了,她肯定在等你,回去吧。” 裴子辰得话行礼,等出门之后,他站在门口缓了缓,这才回屋。 回到房间时,江照雪不在,他扫了一眼房中摆设,便知江照雪根本没回来过。 他随意坐下,在黑暗中垂眸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红线,心中盘算着时间。 阴烛龙秘境中有灵虚扇,拿到阴烛龙秘境,成为灵虚扇之主,这本就是蜀中的计划。 所以今天他本是想自己一个人走,昨夜才这么折腾,可江照雪根本不放心他,紧跟着过来。 好在现下的确不是灵虚扇出世的时间,她来也找不到,给他争取了时间。 可他还剩多少时间呢? 六年。 裴子辰一想便明白。 六年后,宋无涯就回到了京城,已经拥有了灵虚扇,也意味着,灵虚扇会在这六年中现世。 他不能确定会在具体的哪一年,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最多不过六年。 只要宋无涯出现,就意味着这场幻境快结束。 除非他永远留下她。 裴子辰看着手上红线,轻轻摩挲。 他清楚知道,这根红线是幻境给的。 一旦出去,这根红线就会消失,江照雪也不会陪他玩这种夫妻把戏。 他们有太多不平等。 时间不平等,人生不平等。 他等了她四年,找了她四年,可对于江照雪而言,他们相处笼统半年都没有。 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可她有家人,有朋友,甚至…… 有丈夫。 想到这一点,裴子辰胸口尖锐的疼起来。 可他又越发清晰意识到,对于江照雪而言,他们相处这么短的时间,他这么普通一个弟子,如果不是被迫陷在幻境,她怎么可能多看他一眼? 成亲是为了让他醒过来找灵虚扇。 昨夜是为了哄着他继承秘境找灵虚扇。 如今他要秘境闭关,她大约也不会随他去。委身于他,她应当很是不甘。 他得找个理由。 裴子辰仔细思考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裴子辰心中微凛,脑子飞转,他的时间不多,他得时时刻刻和江照雪在一起。 他垂眸思考,江照雪倒是颇为轻松从外面走进来。 她手中转着一根玉签,方才和叶天骄抽出前来,她心里便有了数,玩转着这根签走进屋中,便看见裴子辰坐在屋中。 她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声不吭?” “哦。” 裴子辰反应过来,忙道:“我也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点灯。” 说着,裴子辰站起身来,去点了烛灯,背对着江照雪道:“夫人是去找叶兄了吗?” “这也能猜到?”江照雪笑起来,“你这心眼儿马蜂窝一样。” “夫人好友不多,刚回来就要去见,必定是重要之人。” 裴子辰语气淡淡,江照雪笑起来:“你埋汰人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强了。我就是和他商量点事。” “何事?” 裴子辰给江照雪倒茶,江照雪转着玉签,凑到裴子辰面前:“这么能猜,再猜猜?” 裴子辰动作微顿,一时有些不安道:“应当是商量,我闭关之时,去哪里找灵虚扇吧?” 江照雪笑而不语。 苍山雪 第129节 裴子辰握着茶壶,故作镇定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但今日师父说,如今我需快速进阶,所以……” “所以我陪你闭关。” 这话一出,裴子辰愣住。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江照雪在说什么,他不可置信转头,愣愣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人:“怎么,没想过我会同你一起闭关?” “我……” 裴子辰捏着茶柄,有些紧张道:“我以为你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江照雪好奇。 裴子辰不知如何开口。 只低声提醒:“进秘境,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不仅会在林中历练,还会内功双修。”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只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干嘛说出来,我不又是傻。反正这两天都这样了,”江照雪含糊道,“你能快速精进,我也觉得挺好。” 听着这话,裴子辰没有出声。 一双眼仿佛压着惊涛骇浪,只静静盯着她。 江照雪被这目光看得有些拘谨,故作镇定道:“看什么?” “瑶瑶,”裴子辰哑声开口,“你说,如果我努力一点,你会不会喜欢我?” 江照雪被这话问得心跳快了一拍,玩笑起来:“喜欢什么?” “什么都可以。” 裴子辰放下手中茶杯,上前一步。 他气息笼罩下来,些许发丝在夜风里中,不可视察地吹撩在江照雪脸上。 明明看不见,却激得酥酥痒痒。 江照雪有些不愿退步,抬眸看他。就见他抬手握住她的手,缓缓放在自己胸口,分不清他让她触碰的是心还是身体,只听他认真道:“只要喜欢我,什么都可以。” 无论喜欢什么,只要她喜欢他,留恋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都有往前走的勇气。 他不能让她一直留在幻境。 那他只能奢求灵虚扇出世前,这至多六年的时光。 如果她能喜欢他……哪怕只是有一点在意他。 他都愿意同她一起走。 他紧张注视着她,江照雪一时说不出话,许久之后,她才慌忙才反应过来,感觉手下触感,转头道:“小小年纪,手段倒不少。” 她克制着急切收手,故作镇定转身道:“抽了根上上签而已,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说着,江照雪走到浴室,将玉签放到一侧,换了衣服后,手指一抬,将玉签展露出来。 头端上方,清楚写着:上吉。 “啧。”阿南一看,忍不住道,“不是上上呀?还说没分量,我看是有些人分量一加,就变成上上,这才让某人决定去闭关吧?” “闭关有什么不好?”江照雪看着上面的签文,平静道,“他的确需要时间去消化他得到的力量,时间太赶了,从他接受九幽境功法到现在一个月都没有,他需要时间。” 江照雪说着,随后又补充道:“反正做都做了,双修我能分享他的气运,他能提升修为,皆大欢喜的喜事,多来几次也没什么。” “行行行,你想得开就行。”阿南无所谓道,“你在这儿把孩子生了都行。” “妖修生子由母体决定去留。”江照雪冷静道,“我怎么能留他的?未来终究要对不起他,他想做梦,我陪他做一场梦,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出去之后——” 江照雪静默了片刻,看着玉签上“蜀道艰险攀山难,四年再遇换人间,若问此行何处尽?灵虚功成各不干”的批文,平静道:“两不相干。” 说着,江照雪收起签文,不再多想。 决定好闭关,裴子辰便开始准备,江照雪什么都不用管,只隔了些时日,便跟着裴子辰去了峨眉墟。 阴烛龙的秘境不能变动地点,只是由裴子辰决定是否打开。 裴子辰准备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带着江照雪同长辈道别。 江照雪不想和秘境中的人有太多感情联系,哪怕是自己家人,都异常冷淡。 等道别之后,裴子辰带着她一起进入秘境,终于才道:“瑶瑶今日见岳父岳母和舅兄,似乎不太高兴?” “倒也没有。” 江照雪笑了笑,只道:“只是在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只有你是真实的。” 裴子辰听着,抬起眼眸。 江照雪一双眼笑眯眯看着他,认真道:“不要辜负我期待啊,裴子辰。” “不会的。” 裴子辰听着,认真道:“夫人想要的,我都会做到。” “好啦不说啦。” 江照雪回头看向秘境,手上法阵翻转:“以前都没有人教过怎么在秘境历练吧?” 裴子辰得话一愣,试图用符合“沈辰”这个身份的言语反驳,江照雪懒得听他多说,只道:“来,我带你走一遭。这个秘境是你的,你绝对的操控权,首先要确定灵兽药植的分布,级别……” 江照雪认真说着,宛若一个带着小辈出行的长辈。 裴子辰静静听着,过了片刻后,他点头道:“瑶瑶懂得真多。” 阴烛龙留下的秘境对于江照雪而言不算复杂,但好在秘境中妖兽够多。 江照雪知道裴子辰可能忘记很多事,但还记得九幽境的功法,甚至记得不要在她面前使用,她便清楚裴子辰当下最需要的就是用足够的实践去内化鸢罗弓的力量。 于是白天她就找个地方等裴子辰,让他单独出去找那些妖兽刷经验,她自己也打坐修炼。 晚上裴子辰回来,他们便交流灵力双修。 裴子辰里外反差极大,只要不做事,他就是个正人君子,哪怕是在无人的秘境山野,也极守规矩。 但只要上了榻,江照雪便觉得,书里他当魔君是应该的。 骨子里有问题。 这个人比妖修还重欲,每次都像条蛇一样缠上来,没完没了。 好在他每次都极为照顾她,用灵力安抚她,加上江照雪自己灵力强盛,故而每次结束,也就是觉得困顿,倒也没什么不适。 不到一年,裴子辰便突破元婴。 江照雪灵力虽然也有积累,但她毕竟高他三个大境界,在合体期灵力积累已经没那么重要,对于他们命师而言,气运的积累更重要。 而且现在在溯光镜的压制下,她涨什么样意义也不大。 不过看见裴子辰成长飞快,她心情也不错。 结婴那日特意和他两个人自己做了一顿饭,在家里庆祝。 裴子辰在秘境修了一间小屋给两个人居住,院子厨房一应俱全,江照雪和他酿了许多酒,埋在树下。 那天江照雪头一次自己做饭,确切说,是裴子辰做饭,她监督管理。 总而言之,她站在厨房,和裴子辰一起做完了一顿饭。 然后两个人高高兴兴喝了些酒,夜里躺到榻上,裴子辰便用元婴试着碰了她。 江照雪迷迷糊糊间,忍不住询问:“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件事啊?” 裴子辰闻言抬眸,笑起来道:“心若不满,欲则不满。” 江照雪喝了酒,头有些发昏,听不明白,只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裴子辰认真看着她,手轻轻滑过她的肩头。 他一触碰她就战栗起来,裴子辰满意看着她的反应,她恍惚之中,听着裴子辰道:“我想要你记住我,习惯我。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们一触碰到对方,就能马上想起来给过对方的所有。” 说着,他低头亲了亲她:“习惯才不会忘记,刻在骨子里才不不会被舍弃。” 江照雪听不太明白,只隐约听到裴子辰询问:“瑶瑶,你有没有喜欢我一点点?” 江照雪含糊应答,他总问这种话,她也习惯,随意道:“喜欢。” “瑶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会。”江照雪只想睡觉,随意道,“天天在一起,行了吗?” 之后四年,她每天修炼,酿酒,两个人很少出去和外界接触,只有每年过年,她会和裴子辰离开秘境,单独找到叶天骄和钱思思,四个人一起吃个年夜饭。 第一年出去的时候,年夜饭是裴子辰一个人做的。 第二年去的时候,裴子辰开始教叶天骄做饭。 第三年去的时候,钱思思开始加入他们,和叶天骄差点炸了厨房。 等第四年新春前夕,寒舟子宣布退任,将掌门之位传给裴子辰。 裴子辰只能提前出关,开始掌门继任大典。 继任大典问剑山庄前后忙碌了大半个月,宴请了差不多整个蜀中仙道。 江照雪提前五天开始接待宾客,这是她作为掌门夫人的义务,只是这事儿繁杂,江照雪不爱干,于是裴子辰每日就带她露个脸,便让她回去休息。 每次都只是晃悠一圈,江照雪便提出干脆不去,一切由钱思思代劳。 裴子辰得话轻笑,将她抱在怀里看着继任大典的流程,缓声道:“你去了,表明身份,日后他人才会敬你。你若不去,他们不会觉得是我心疼你,只会觉得是我不重你,日后怕生枝节。” “我又不在意。”江照雪懒洋洋靠着他,“生就生呗。” 当年在灵剑仙阁,她几乎就不管事,从来都是温晓岸跟在沈玉清后面,把所有事都做了。 “反正我又不懂礼节,做也做不好。” 她想起沈玉清说她的话:“倒让人看问剑山庄的笑话。” “你不需要做的好。” 裴子辰一听,便知江照雪为何说这些,他一瞬想起灵剑仙阁那些时日,弟子都看不起她,因为她从不管事。 往好处想,是沈玉清怕她劳累。 可更多人只会想,是沈玉清看不起她。 一想这些,裴子辰神色冷淡几分,低头亲了亲她,只道:“你只需要让他们知道,你是问剑山庄掌门夫人就够了。问剑山庄是不是笑话,由我的剑决定,非你之行决定。” 苍山雪 第130节 话说到这份上,江照雪也不好多说。 反正每日只是去晃一圈,其他都是裴子辰操办。 等到继任大典那日,群仙云集,江照雪坐在位置上,看着裴子辰身着白色银纹花纹繁复法袍,头带玉冠,腰扶长剑,庄重走向祭神坛。 她抬头遥望着他,等他从寒舟子手中接过掌门印,回头时,他看向第一个人,就是江照雪。 江照雪接到他的目光,立刻笑着给他抬手鼓掌。 裴子辰看着她的笑容,眼神微动,隔着人群祥鸟,他一时也分不清真假。 只觉这一切好似就是他的人生。 父母尚在。 师尊亲善。 同门交好。 青年天骄。 最重要的是,江照雪在他身侧,她一双眼里全是他,注视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高处。 他看着她的笑容,一瞬有些恍惚,感觉过去一切,好似一场噩梦。 应当是一场噩梦。 他遥遥看着江照雪,谦和又克制笑起来,朝着她轻轻颔首。 “啧。” 江照雪一看,想着他私下样子,忍不住道:“瞧这衣冠楚楚的样子。” “你不就喜欢这样子?” 阿南开口。 江照雪努了努嘴,也不辩驳。 等祭典结束,江照雪站起身来,正欲离开,就听一声招呼:“江夫人!” 江照雪闻言,侧眸看去,却发现是一位格外英俊的青年。 江照雪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有些诧异道:“裴雪衣?” 裴雪衣见江照雪还记得自己,明显颇为高兴。 他面上露出笑容,忙上前道:“江夫人,在下有要事相商,还请夫人一叙。” 这话一出,周边都看了过来。 江照雪知道此刻应下,对裴子辰声誉不佳。 她虽然不在意这些,但一想这是裴子辰的继任大典,倒也不想给他找事,便笑了笑道:“那请裴道友流水阁稍等,我带我夫君一同前往。” 听到这话,裴雪衣一愣,随后便反应过来应当是江照雪维护声誉之词,忙道:“那在下在流水阁恭候江夫人,沈掌门。” 江照雪点点头,便让人带裴雪衣去流水阁,随后转身离开。 她直接往内院走,绕开人群前往流水阁。 她心中清楚,裴雪衣没找裴子辰,反而是找她,就是不想让裴子辰得知此事。 而现下已经是第四年,刚好要到新春。 宋无涯就是在这一年新春被传出死讯,之后西南被连屠三城,芙蓉城一夜屠尽后,宋无涯在芙蓉城得到灵虚扇,从此战无不胜,在两年后班师回朝。 现在是宋无涯死讯将至的时候,裴雪衣这个久未出现的人突然出现,必定带着任务。 江照雪心中激动,匆匆往流水阁走去,等到了门口,她把门一推,高兴道:“裴雪衣……” 话音刚落,便将裴子辰坐在屋中。 他已经换下常服,穿着一身湛蓝色广袖长衫,头顶青玉莲花冠,端坐在案牍前,神色平静从容。 裴雪衣坐在他对面,面上有些尴尬,看见过江照雪进来,赶忙像是见了救星一般道:“江夫人!” “哦,”江照雪反应过来,赶忙进屋,一面走一面笑道,“时苍,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说要同我一起过来的吗?” 裴子辰抬起眼眸,他眼里一贯带笑,气质温润,看上去没有半点攻击性。 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江照雪坐到裴子辰身侧,笑着道:“都是场面话,你倒真来?” “无妨,”裴子辰颔首道,“我坐着就是,你们说话,不必管我。” 江照雪的确如此打算,也没多理,只抬眸看向对面裴雪衣,开口寒暄道:“算起来我与裴道友也算故交,多年未见,裴道友越发俊朗了。” 裴子辰听着,垂眸喝茶,没有出声。 裴雪衣得话笑笑,也放松下来:“的确,当年峨眉墟江夫人救命之恩,在下一直未曾亲自道谢,着实惭愧。本是该自己来的,只是当初夫人成婚太急,婚后我不敢多加打扰,还望江夫人恕罪。” “不妨事。” 江照雪赶忙摆手,裴雪衣继续道:“当初在峨眉墟,若非江夫人,在下焉有命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当年诛杀阴烛龙之事,裴雪衣当时虽然被阴烛龙占据了身体,神魂却也并非完全不醒,倒是有许多旧事可聊。 裴子辰一直端坐在一旁听着,仿佛与这个话题毫无干系。 只随意捻了江照雪一根落发,在两人说话时,轻轻绑在袖中纸人身上。 江照雪和裴雪衣正说得兴起,突然声音一顿。 裴雪衣疑惑抬眸,就见江照雪沉默着没说话,裴子辰也看了过来,迎上她的目光。 江照雪没出声,她目光落到裴子辰被袖子遮盖的手上。 广袖袖中露出小纸人的一角,可以看出裴子辰桌下藏在袖中的手指在慢条斯理挪动,旁人看不真切,可江照雪却能清楚知道,他每一根指头的轻重快慢。 这些年他以好奇之名,同她学了不少法术,她心里清楚,他做这些,本质都是在为他合理使用九幽境功法做铺垫,但面上却也不说。 这种取人身上任意相关之物,将纸人与本体通感的法术,是她教的,但是从没想过会用在这种地方。 裴子辰其实并不算过分,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脊骨,动作轻柔温和,并不惹人讨厌。 可那手仿佛是在衣衫之下游滑,异样感太过明显,这些年她太熟悉他,只要稍加拨撩便有所反应,她不敢贸然出声,两人便都注视着她,静静等待。 江照雪缓了片刻,确认自己不会被人察觉什么后,才瞪了他一眼。 裴子辰神色平和如初,仿佛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知道他是故意惹麻烦,怕他闹出更大的事儿来,便转头同裴雪衣道:“方才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裴道友,今日时间不多,不如直言,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哦,”裴雪衣得话,神色严肃起来,“在下今日前来,是想请二位帮个忙。此事前些时日我已经向沈掌门数次请求,但沈掌门一直未曾回话,故而此番亲自前来,本想曲线救国,没想到……” 裴雪衣看了一眼裴子辰,苦笑了一下:“既然沈掌门来了,那不如开门见山吧。在下想请沈掌门特许,将三殿下宋无涯,送入阴烛龙秘境之中疗伤。” 第58章 一听这话, 裴子辰整个人僵住。 江照雪亮起眼来:“宋无涯?京城那位三殿下?” “正是。” 裴雪衣见江照雪感兴趣,正色道:“这位三殿下当年出生,便被认为身怀真龙气运, 将给大夏来带盛世。但两年前, 他在京城, 却被天机院以及众多修士判定为伪龙, 又触怒圣上,便被发放到西南驻军。他来到西南后, 西南大旱, 兵祸连连,而他数次身陷死境, 又绝地逢生。此番外族又入蜀中,他正带君在前线抗敌, 却被人刺杀他母族寻人将他从前线救回,但他身中咒术,心脏缺失了一半。” 裴雪衣沉色, 语气沉重道:“他母族与剑阁有旧,向我们求援, 我们这才找到沈掌门。” “原来如此。”江照雪点了点头, 立刻道, “既是救人, 我等义不容辞。” 她回头看向裴子辰,压着兴奋道:“时苍, 要不我们今日出发吧?” 这话让裴子辰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心上狂跳,难以出声。 江照雪疑惑看他,追问道:“你在顾虑什么?” “我……”裴子辰皱起眉头, 迟疑道,“此乃大事,我得想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 江照雪笑起来道:“阴烛龙秘境本就是蜀中仙道一起帮忙,如今只是开秘境救个人,也不算过分吧?要不这样。” 江照雪一想,转头看向裴雪衣:“我随你去,咒术嘛,我也许能救。” “江夫人侠肝义胆。” 裴雪衣一听,面带喜色,忙行礼道:“在下替三殿下先行谢过。” “行,那我先收拾收拾。” 江照雪和裴雪衣定下来,抬手拍在裴子辰肩上,往裴子辰方向一靠,朝着裴雪衣笑眯眯道:“我家这个,我再劝劝,等会儿给你答复。” “夫人……” 裴子辰皱眉低唤,似想阻止。 裴雪衣见状赶忙行礼退下,就怕江照雪反悔。 等裴雪衣走后,江照雪才将目光完全看向裴子辰,直接道:“你不想去?” 裴子辰一顿,江照雪正想开口说服他,就听他道:“我是害怕。” “害怕?” 江照雪奇怪,裴子辰静默着,他斟酌着用词,缓声道:“我怕和你分开。” 宋无涯出现,灵虚扇便快出世。 一切都将结束,虽然早有准备,但他还是不安。 江照雪听着他的话,琢磨着他的意思。 她猜想他没有记忆的情况下,在幻境中太久,与幻境融合深了,一旦有任何打破幻境的可能,他就会产生反抗的反应。 比如此刻,他不愿意救宋无涯,或许正是证明,救宋无涯是可以离开幻境的办法。 他会用阻止一切她离开的可能,这件事这四年她早有察觉。 苍山雪 第131节 但她也发现,应对这种情况,只要安抚住裴子辰,裴子辰个人意志便不会被违背。 而他的个人意志,往往以保护她为要。 于是她和过去一样笑着拉过他的手,拍了拍道:“放心吧,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 听到这话,裴子辰果然明显安定不少。 他抬眸看向面前人,注视着江照雪,许久后,他轻声呢喃:“瑶瑶喜欢我。” “对啊。”江照雪笑起来,“我是你妻子,是你的家人。那我现在想救人,你帮不帮忙?” 听到这话,裴子辰沉默下来。 江照雪挑眉,看见他抗拒的程度,便知宋无涯应该是出去关键了。 她正欲开口再哄,就听裴子辰道:“夫人想救,自然义不容辞。不过就是有一点——” “嗯?” “我们要赶回来一起过年。” 这话出来,江照雪一愣。 裴子辰握住她的手,珍重道:“今年我同岳父岳母说好了,我们得回去。” “这……”说起父母,江照雪有些心虚,她也不想撒谎太多,只道:“我同你过就好了。” 裴子辰没出声,他静静注视着她。 江照雪颇为不安:“子辰?” “也行。” 裴子辰见她忐忑,便给了她定心丸:“那我们今日动身,我先去收拾行李。” “真今天啊?”江照雪反应过来,诧异出声。 裴子辰看着江照雪神色,忍不住笑起来:“此事当作我赔罪,今日之事……” 他垂眸将纸人交到江照雪手中,低声道歉:“夫人莫要生气。” 江照雪握着纸人,微微挑眉,裴子辰笑了笑,起身道:“去找叶天骄吧。” 说着,裴子辰起身离开。 出门之后,他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失去笑意,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很好了。 他告诉自己,能有四年,足够了。 四年前他就知道,他不能留她。 江照雪和他不同,她有他的家人,他不能为了自己一己之私把她留在幻境里。 可他又放不开手,于是在意外答应陪他闭关时,他就想。 最多六年—— 他让她喜欢他,爱上他。 哪怕一切烟消云散,美梦成空,她爱过他,当过他的妻子,他也知足。 虽然四年有些太短,但她在意过他。 想到她说“我同你过就好了”,裴子辰不由得笑起来。 她没有骗他。 她不敢说同他一起在幻境中过年,但她在期许出了幻境的未来。 他的瑶瑶。 裴子辰心软成一片,他转身走出长廊。 江照雪见他走远,立刻起身去找叶天骄。 叶天骄正在厨房做饭,听到这个消息,愣了愣。 江照雪赶紧催促他:“现下我们要赶着去接他们一起走?” 叶天骄闻言一愣,随后才意识到什么,他犹豫片刻,含糊道:“我厨房里还有火……” 江照雪一听,抬手一掌按在灶台,火瞬间熄灭,她盯着叶天骄,冷静道:“现在没了。” 叶天骄沉默下来,江照雪知道他难过。 这四年他跟钱思思两人虽然没有点名,但俨然已是情侣模样,他其实已经有些忘记外面的感觉了。 但好在,忘记一些,但大体还记得。 江照雪盯着他,郑重道:“四年了,可以走了吗?” 叶天骄得话低头,应了一声:“嗯。” 说着,江照雪便带着他回去,裴子辰已经收拾好行礼,三人一同去找了裴雪衣,裴雪衣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极为惊喜,赶紧带着三人一起赶去找宋无涯。 宋无涯被他们藏在了人群密集的芙蓉城,裴雪衣领他们走在巷道中,往一家客栈赶,一面走一面压低声道:“追杀他的修士一直潜伏跟着,为了遮掩他的气息将他安置这里,人多气杂,不易分辨。” “姐,咱们过去就只是救人?”叶天骄跟在裴雪衣身后,疑惑开口。 “当然不是。” 江照雪果断道:“现在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一定是当年发生过的。宋无涯出现后,发生了什么事,灵虚扇才会出世。等一会儿咱们先判断宋无涯识海是否完整,如果完整,他就有恢复记忆的可能。” “如果他能恢复记忆,就能推进过去的进程。”叶天骄明白江照雪的话,“你知道怎么恢复记忆吗?” “这取决于灵虚扇是怎么藏住他的记忆。” 江照雪说着,不由得有些遗憾:“其实灵剑仙阁有一种丹药,倒是针对这种情况,可惜……” “可惜这里没有灵剑仙阁。” 叶天骄叹了口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灵力波动不停。 裴子辰看江照雪一眼,颇为不满,暗自捏了捏江照雪的手,江照雪回头笑了笑,没有出声。 三人跟着裴雪衣来到后院客房,裴雪衣抬手解开房间封印,领着三人进屋,随后便听急促的咳嗽声传了过来。 江照雪抬眸看去,看见宋无涯躺在床上,旁边修士一直为他输送灵力,可江照雪却一眼看出,他心脏几乎缺了一半。 “这怎么活得了?!” 叶天骄脱口而出,裴子辰亦是皱起眉头。 江照雪冷静看过去,走到宋无涯面前。 裴雪衣上前为宋无涯稳住情况,宋无涯慢慢缓过来,裴雪衣同宋无涯介绍道:“三殿下,这就是问剑山庄的人。” 宋无涯听着,朝三人虚弱点头。 相比幻境外相遇的模样,此刻宋无涯明显瘦弱许多,两眼无神,气息黯淡,没有后来半点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看他们的眼神很陌生,叶天骄忍不住有些着急,忙道:“三殿下,你还记得我吗?” “阁下是?” 好家伙,一点记忆都没有。 虽然在意料之内,叶天骄还是有些失望。 江照雪到没有多言,只道:“三殿下勿忧,我们前世曾有些仙缘,现下殿下把我们忘了,小弟多有遗憾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宋无涯听着,没有因此松散半分,反而越发警惕,面上到没有什么异样,只笑道:“原来我与诸位是故交。” “算吧。”江照雪颔首,走到宋无涯身侧,缓声道,“若殿下放心,可否容在下为殿下诊脉?” 宋无涯听着,看了裴雪衣一眼,裴雪衣忙道:“殿下,这都是信得过的人。” 宋无涯明显不信,但裴雪衣开口,他也没有什么选择,如今他的命都在别人手里,他只能故作镇定,朝江照雪伸出手去。 江照雪为他诊着脉搏,灵力从脉搏中流入,江照雪悄无声息试探了一圈他的神魂。 “识海很完整,没有缺失。”阿南评价,“但它的记忆不知道封在哪里。” “如果有醒神丹就好了。” 江照雪思考,但也知无法。 醒神丹是灵剑仙阁的东西,除非这个幻境里有沈玉清,不然哪儿找醒神丹? 没有醒神丹,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宋无涯放到接近灵虚扇的地方,他是灵虚扇的主人,一旦感应到灵虚扇,记忆或许就会被唤醒。 而灵虚扇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 江照雪回头看了一眼裴子辰。 虽然四年前裴子辰在秘境中没有找到灵虚扇,可当年千辛万苦诛杀阴烛龙,如今宋无涯一来也是指名要进阴烛龙的幻境,总总迹象,灵虚扇最有可能在的地方还是在阴烛龙的秘境里。 要么灵虚扇没出世裴子辰没有感知到,要么……裴子辰撒了谎。 无论哪一条,都得让宋无涯进幻境试试。 江照雪想着,叹了口气,摇头道:“伤势太重了。” 一听这话,宋无涯的人都紧张起来,江照雪回头看向裴子辰,直接道:“用掌门令将宋无涯传送到秘境去吧。” 秘境在峨眉墟,为了方便,当初裴子辰用掌门印制作了传送法阵,这样便不必再先入峨眉墟再进秘境。 听到直接传送秘境,宋无涯等人当即露出喜色,裴子辰看江照雪一眼,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 “大家让开些。” 江照雪劝说所有人,众人退开,裴子辰来到宋无涯身前,抬手一转,便露出一面掌门印浮在半空。 裴子辰口中诵诀,周边灵力震动,地面也开始震动起来,宋无涯面露惊讶,眼看着周边空间变化,裴子辰抬手道:“三殿下,请将手掌……” 话音未落,一道杀意朝着江照雪急袭而去,裴子辰毫不犹豫反手拔剑将江照雪往后一揽! 也就是这刹那,窗外一道身影一跃而入,一把握住掌门令,随后一个翻身便冲了出去! “钱思思!” 叶天骄急喝出声,裴雪衣已经紧追而去,江照雪推了一把裴子辰,厉喝:“追!” 苍山雪 第132节 裴子辰话不多说,足尖一点便急追而去。 没有片刻,钱思思便被两个人抓着提回房间,裴子辰把她往地上一扔,冷着声道:“她把掌门令融到自己身体里去了。” 这话让所有人愣住,叶天骄有些没反应过来:“融进身体了?这对她没伤害吧?” “对她没什么伤害,”裴雪衣冷声道,“可三殿下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颠簸去峨眉墟,现下没有掌门令,三殿下怎么办?过去从未听闻钱仙子与三殿下有故,今日为何出手就欲置三殿下于死地?” 钱思思闻言,看了一眼宋无涯,冷笑了一声,没有多话。 江照雪和裴子辰对视一眼,裴子辰便知江照雪意思,立刻道:“宗内弟子顽劣,让诸位见笑,稍等我片刻。” 说着,裴子辰手指一抬,几把光剑就抵在钱思思身上,裴子辰转身道:“走。” 钱思思被裴子辰用剑架走,众人一时沉默下来,江照雪和叶天骄对视一眼后,叶天骄才反应过来:“不行,我得去救……” “吃个饭吧。” 江照雪一把拽住叶天骄,拖着他往外道:“快吃晚饭了。大家一起吧。” 说着,江照雪便拖着叶天骄往外。 而另一边,裴子辰把钱思思拉到隔壁客房,大门一关,剑直接抵在钱思思的脖颈:“把令牌交出来,不然我剖了你。” “师兄,”钱思思冷静道,“你怎么能容忍他们这么欺辱宗门?” “这是欺辱吗?” 裴子辰抬起眼眸:“剑阁请我帮忙,你嫂嫂想帮,我便帮忙,这怎能算欺辱?” “你今日继任掌门!” 钱思思大喝,忍不住道:“他们但凡在意你一分就不会在今日逼你出来。” “是我自愿的。” “你自愿吗?” 钱思思盯着他:“你自愿帮她离开?” 裴子辰闻言皱起眉头,抬头看向钱思思,盯着她:“你是谁?” “我是谁?” 钱思思慢慢笑起来:“你记得这里什么地方吗?” 听到这话,裴子辰久久未言。 他盯着面前神色明显有异的女子,缓慢出声:“灵虚扇。” “钱思思”轻笑:“只要实现钱思思的愿望,又或者成为我的新主人,永远留在这里,这里一切就会彻底成真,你不会记得过去,江照雪也不会。” “我不会受你引诱。” 裴子辰冷静回答,他清楚知道这些器灵想要什么。 对方笑起来:“四年开心吗?” 裴子辰僵住,对方仿佛是能看穿他心底恐惧,缓声道:“出去就没有了。” “无所谓。” “因为你有过爱是吗?”对方慢条斯理坐下,手中幻化出一只折扇,轻敲着手心,“可如果她没爱上你呢?你什么都没有,要不要再在这里多一点时间?” 裴子辰不敢出声,对方缓声道:“四年真的够用吗?你真的知道出去是什么样吗?要不我给你看看吧。裴子辰——” 对方伸手掏进自己身体,仿佛毫无痛觉,把掌门令带着血肉出来,淡道:“等一会儿你师父会过来,你知道的,现在是你们回到过去后的第二年,那时候你和沈玉清都在天南海北找江照雪。他刚好到了蜀中,也算故人重逢。你说你师娘知道你师父对她的好,会不会动心?” 裴子辰明显有些慌乱,仍旧冷静道:“这里,不会。” “钱思思”轻笑开来,抬手将带着血肉的掌门令扔出来,笑着道:“出去吧。记得,如果想要永远留在这里,就将我的旧主宋无涯杀了,这也是钱思思的愿望。” “为什么?”裴子辰握着带血的令牌,抬眸看向“钱思思”,“她与宋无涯什么关系?” “你现在有的一切都是她的。” 灵虚扇笑着道:“当年继承阴烛龙秘境的是她,开秘境给宋无涯的也是她,不过有些偏差的是,当年她是主动开给宋无涯的。宋无涯在秘境中得知了灵虚扇的秘密——你应该知道,灵虚扇之所以不出世,是因为力量不够。如果没有意外,它上百年都不会出世。” “他怎么开启秘境的?” “你猜?” 灵虚扇这话让裴子辰皱起眉头,灵虚扇笑起来:“去吧裴子辰,是杀了宋无涯,还是带他进秘境——” 说着,她抬手放在自己伤口上,钱思思身上伤口快速愈合,灵虚扇歪了歪头:“我等你。哦,还有。” 灵虚扇笑得意味深长:“记得问问,江照雪想不想与你有个孩子。” “孽障!” 裴子辰急喝出声,剑阵直飞而去,钱思思却是猛地闭眼,整个人瘫到下去。 剑停在钱思思面前,裴子辰急急喘息着,他盯着倒下的钱思思,许久后,抬手一掀,钱思思落到床上。 裴子辰给她设了结界,握着带着血肉的掌门令,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 假的。 必是邪物扰乱他的心智。 江照雪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她还说,会同他过年。 她怎么会不爱他? 裴子辰大步往外。 四年点点滴滴在他脑海中流转,他们一起过年,一起酿酒,一起度过日日夜夜,春春秋秋。 裴子辰在这些画面里慢慢平静下来。 等他感应着江照雪的存在走到大堂时,江照雪正在和叶天骄喝酒。 “思思到底发什么疯啊?”叶天骄想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因为我们要成功了。”江照雪肯定道,“这是钱思思的幻境,一切为了满足她而存在,一旦有破境的风险,钱思思就会醒来反抗。” 叶天骄听着,忙道:“她醒了?” “可能是她,也可能是灵虚扇。”江照雪喝着酒,慢慢道,“但她阻拦,证明两件事,第一,宋无涯的确是找到灵虚扇的方向。第二……” 江照雪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叶天骄:“现在开始,咱们慢慢的,谁也信不了了。” “那你还让她和裴子辰单独见面?” 叶天骄反应过来,惊道:“你不怕她把裴子辰策反了?” “他现下暂时可信。”江照雪笑了笑,“放心吧。” 说话间,江照雪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是松柏混杂着她花香合成的香味,裴子辰从他取字那日开始一直用,进入幻境也是这样。 她回眸看去,便裴子辰站到她身后。 江照雪笑笑,将他上下一打量:“回来啦?” 看着江照雪的笑容,还有桌上明显他喜欢的菜色,裴子辰心定下来。 邪物扰心,他不必多想。 他点了点头,坐到江照雪身侧,轻声道:“回来了。” “掌门印呢?” 江照雪开始动筷,裴子辰指尖流水净手,取了帕子擦过自己手,淡道:“取回来了。” “钱思思呢?” “睡了。” “我去看看。”叶天骄一听便起身。 饭桌一下只留两个人,江照雪小声道:“她没受伤吧?” 裴子辰倒也没撒谎,只道:“治好了。” 江照雪点点头,开始琢磨道:“那等会儿吃了饭,就可以把宋无涯送到峨眉墟。希望他想起来,咱们就可以赶紧走。” 说着,江照雪撇撇嘴:“要是醒神丹在就好……” 话没说完,江照雪一瞬愣住。 裴子辰顺着江照雪目光抬眸,就见一位白衣青年带着一个少女从门外走进来。 青年手执拂尘,背上背剑,少女鹅黄长裙,手执画像。 两人一进大堂,众人便都看了过去,少女拿着画像,一路询问:“敢问可见过这位女子?” 江照雪愣愣看着他们,裴子辰却是在见到青年那一刹,如坠冰窟。 “你知道的,现在是你们回到过去后的第二年,那时候你和沈玉清都在天南海北找江照雪。他刚好到了蜀中,也算故人重逢。” “你说你师娘知道你师父对她的好,会不会动心?” 灵虚扇的话一瞬响在耳畔,裴子辰如鲠在喉,他反应过来时,立刻起身,拉住江照雪起身:“瑶瑶,我们走。” “等等。” 江照雪一把按住裴子辰,裴子辰僵在原地。 他不能表现出,他不能认出沈玉清,不能让江照雪意识到,他早就清醒,他只是骗她留在这里。 哪怕他……他只是想骗这四年。 也不可以。 都已经是梦了,他要它结束得圆圆满满。 他扭过头去,挤出一个笑容:“夫人,你在看什么?” “我好像遇到一个故人,你稍等。” 江照雪抬手拂开他的手,走向沈玉清。 裴子辰感觉呼吸都有带了冰渣,他逼着自己冷静一点。 江照雪比他清醒,比他清楚知道,这是幻相,她去找沈玉清,是另有所图。 苍山雪 第133节 他不敢出声,不敢动弹,死死盯着他们。 江照雪走到沈玉清周边,幻境之中,她知道面前人是幻相,是因为当年沈玉清来过蜀中,所以这个虚幻的小世界,沈玉清也存在。 但这个沈玉清是根据现实之中复刻,现实中的沈玉清有的他都有,唯一的差异就是,像沈玉清这种高阶修士,幻境没有能力真正复刻他的实力。 但他会有现实中的记忆,但也会根据幻境人物做出调整。 比如他会记得她的模样,但是看见她时,会因她幻境中的身份是“江雪”,自动将她容貌换成自己不认识的人。 江照雪笑意盈盈走到沈玉清身侧,她正琢磨着要怎么骗到醒神丹,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画像。 看到画像时,她有些惊讶,随后就听慕锦月到:“这位夫人,您可见过这位女子?” 江照雪愣愣看着画像,不由得转头看向沈玉清:“你……一直在找她?” 她猜到这时候沈玉清应该是来了蜀中,但他……是在找她? 不是找裴子辰吗? 江照雪有些茫然,随后又立刻冷静下来,想明白原委。 她毕竟是沈玉清的妻子,虽然她解了道侣契,但沈玉清不肯解,他心里至少还这么认为。 那找她也正常。 带着慕锦月找老婆,也是个人才。 江照雪懒得多想,只瞬间想出了诈骗方案,笑着道:“你们找她?我见过啊。” “何处?” 沈玉清立刻看来,江照雪环胸想了想,慢慢悠悠道:“唔,我知道在哪里,但她不让说,可我有她的传音符。” “那可否……” “拿什么换呢?” 江照雪笑了笑。 沈玉清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神色冷淡几分,仿佛知道她是骗子,却还是怀揣一丝希望:“你想要什么?” “醒神丹。” 江照雪取出一张传音符,果断道:“这是江仙师给我的传音符。” 江仙师。 沈玉清神色认真起来,他没有说过江照雪的名字,面前人却能准确说出来。 江照雪见他上钩,笑着道:“给了醒神丹,就可以见仙师。” “我要先见人再给醒神丹。” “可以先确认。”江照雪直接道,“你应当认识她笔迹吧?” 沈玉清闻言,静默许久后,开口道:“可。” “那今晚你在这所客栈吧,会用传音符给你写信。” 江照雪立刻道:“明日你把醒神丹给我,我安排你们见面。” “若你敢骗我,”沈玉清威胁道,“你不会有命轮回。” “哎哟,”江照雪一听,拍了拍胸口,“我好怕哦。” 说着,江照雪笑着把传音符一扔,转身道:“等着吧。” 裴子辰一直静静等在原地,看着她回头,他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江照雪知道他脾气,主动挽上他,笑着道:“怎么,生气啊?” “我……”裴子辰继续撒着谎,“感觉自己见过他。” “上辈子吧。” 江照雪随意回应,笑着道:“不过他当真是及时雨,要醒神丹,醒神丹就来了。” 及时雨吗? 裴子辰听着,回头看去。 他看着沈玉清珍视抚摸着传音符,清楚知道。 这不是及时雨,这是威胁。 这是灵虚扇在警告他,他离开后,会有怎样的人生。 江照雪听他不说话,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裴子辰克制着情绪,“我就是……为你高兴。” 两人一起回屋,各自沐浴更衣,等裴子辰铺床时,江照雪看见自己传音符上出现了沈玉清的询问:“江照雪?” 传音符要遮掩笔迹形成标准字样,需要另外注入灵力,正常情况都是复刻原本字迹。江照雪看着沈玉清的字,思考着如何回答更明确的“江照雪”一点,想了想后,回了一句:“你是谁?” 对方静默许久,慢慢道:“你过得好吗。” “哟,他知道自己招人嫌弃啊?” 阿南开口,江照雪被逗笑。 没想到沈玉清居然不报家门,她感觉有意思起来。 开始回复:“你都不说你是谁,我怎么敢和你说话?让我猜猜,沈泽渊?” 对面又是等了一会儿,才道:“嗯。” “传音符怎么在你这里?” “买的。” “那是我恩人,你把传音符还回去。” “你不要闹了。” 几句话,沈玉清就摸出对面人必定是江照雪,忍不住道:“你是和裴子辰在一起吗?他虽年少,毕竟还是男子,你与他相处太久,怕惹人非议。速速回来,我可既往不咎。” “我的天哪……” 阿南看见这句话,抬手捂住鸟眼:“我心跳都快了,好想打他。” 江照雪痛感,她感觉自己血压往上瞬间飙升,气得捶胸。 她立刻回复:“已经睡一起了。” 沈玉清果然瞬间崩溃,直接传音过来。 江照雪把传音符嫌弃一收,抬头便见裴子辰坐在床边。 他静静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江照雪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种心虚感,轻咳了一声:“那个,我在骗醒神丹。” “你好像挺开心。” 裴子辰总结开口,江照雪尴尬笑了笑。 能诈骗沈玉清,好像是挺开心的。 裴子辰知道这件事不能深究多想,轻声道:“太晚了,睡吧。” 江照雪看他不高兴,赶紧爬上床,不想招惹。 在秘境时候她是体会过的,这个人颓靡起来会有一种全世界都在下雨的潮湿感,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赶紧躺好睡稳。 裴子辰看了一眼一直在亮的传音符,有一种想撕了他的冲动。 江照雪明显看出来,立刻起身道:“别撕!拿到醒神丹再撕!” 裴子辰扭过头,没有多说。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一挥,熄灯道:“睡吧。” 等两人躺在床上,裴子辰却始终睡不着。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今日江照雪看到沈玉清那一刹亮起的眼神,她奔向他的背影。 这个背影他看过太多次了。 在灵剑仙阁,她总是跟在他身后,他就跟在他们身后。 那时候他以为这个背影与他无关,可此刻躺在她身侧,他才清晰感知到,原来有些疼,是会隔过经年累月,在未来某一刹那,突然卷席而至。 他静静躺在床上,越想越有些难受,干脆翻过身,将人抱在怀里。 怀中满满当当的感觉让他平静几分,江照雪迷迷糊糊回声:“你做什么啊?” “瑶瑶……” “嗯?” “你会感动吗?” “什么?”江照雪听不懂。 裴子辰低声道:“今天……看见那个人找他的妻子,你会因此感动吗?” “感动啊。”江照雪随意道,“感天动地,感激涕零。” 这话绞在裴子辰心上,他忍不住收紧了几分手臂,低声道:“我……也这样找过你的。” “啊?” “在梦里。”裴子辰想起那些岁月,感觉越发惶恐。 没有得到过他不曾察觉,得到过再想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么痛苦。 “我在梦里,也这么找过你,找了四年。我每一天都在画你,因为我我怕我忘了。我每一天都在问别人,我怕我遗落。我每一天都在写我和你发生过什么,然后烧掉。我怕被人看到,又怕自己忘记。” 裴子辰喃喃,哑声道:“我每天醒过来,都在清醒,这是一个梦。” “嗯嗯。”江照雪拍拍他的手,“睡吧,别太敏感,实在不行,吃点安神药。” 这话让裴子辰有些想笑,他看着怀里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或不在意的人,好久,才道:“瑶瑶,你……喜欢我吗?” “喜欢。”江照雪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你要我说多少遍?” 苍山雪 第134节 “那……” 裴子辰心跳快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艰涩道:“我可以不吃避子丹了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有些诧异回头,清醒几分:“你一直吃避子丹?” 见她不知,裴子辰心中燃起些许希望喜悦,他笑了笑:“我本不想有孩子……” “那就不要吃了。”江照雪立刻开口。 一刹那间,喜悦疯狂翻涌,裴子辰不可置信。 正要开口,他就听江照雪倒下去,背对着他继续道:“妖修的孩子都是自己选的,我每次都会清理,你不用吃这个。” 听到这话,裴子辰僵住。 好半天,他才慢慢反应过来。 妖修的孩子是自己选择,所以这四年,她从不过问此事,因为选择了“清理”。 她不要他。 裴子辰感觉自己仿佛是掉入冰河之中,河水淹没他周身,灌入他肺腑,他盯着江照雪,一瞬想。 沈玉清呢? 她和沈玉清两百年无子,到底是她不愿意,还是沈玉清? 如果是沈玉清,她会留下吗?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反复翻滚,他根本无法入睡。 他满脑子只想……他要去问他。 他要去问问,她的爱是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只要升起,就再也压制不下去。 他辗转许久,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起身。 他一动,江照雪就察觉,转头道:“做什么?” “我去冲个凉。” 他开口,江照雪倒也不在意,他之前也经常半夜冲凉。 江照雪应了一声,翻身欲睡,一翻身,就感觉传音符亮个没完。 她有些烦躁把传音符打开,第一句就是:“醒神丹我不给了。” 江照雪:“……” 好家伙,他算是悟出来了。 江照雪立刻发信息:“你凭什么不给人家?” “是你对不对?”沈玉清回应,江照雪有些意外。 “醒神丹是用将幻境之人记忆召醒,这里是幻境吗?”沈玉清消息传来,这次江照雪当真笑起来。 “聪明。” “所以和我要醒神丹的是你?” “没错。” “那你身侧那个男人是谁?” 沈玉清这话出来,江照雪有些尴尬。 随后就看传音符亮起来:“裴子辰呢?” 看到这话,江照雪就知道不能随便回了。 虽然是幻境,对方也是有脾气的。醒神丹要是不给,那岂不麻烦? 她沉默不言,沈玉清抿紧唇,恨不得此刻就起身去找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写去找他的话,就感觉门口脚步声传来,沈玉清抬头一看,便见一个青年身着白色单衣,头发用发带半挽,提着一盏灯站在窗前,如画如月,如松如竹。 沈玉清一眼认出这就是今日一直等着江照雪那个男子,神色骤凛,警惕看着对方,就见青年转过头来,平静看着沈玉清道:“沈仙长?” “你是谁?” 沈玉清冷眼看对方,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死气。 那种死气很接近九幽境的修士,可对方气质清冽,灵气纯正,根本看不出魔修的样子。 裴子辰静静注视着他,平静道:“在下问剑山庄新任掌门沈时苍,听闻沈仙长在此,有些许疑惑,特意前来一问。” “何事?” “我与妻子相处数年,却不知道她是否爱我,今日看沈仙长寻妻,相比夫妻恩爱,便想看看,沈仙长的夫人与仙长如何相处。” 听到这话,沈玉清捏紧符文,他冷冷盯着对方,一时无法确认,他在说谁?江照雪?饶是知道这是幻境,他在还是几乎在一刹掀起巨怒。可他无法确现下情况,不敢贸然动手,只能冷眼看着面前人,忍不住占几分嘴上便宜:“原是如此。我家夫人之心意,我到的确从不怀疑。” “她会主动说爱你吗?” “当然。”沈玉清立刻道,似是烦恼,“她喜好说这些幼稚之词,颇令人烦恼。” 裴子辰捏紧灯笼长杆,笑着开口:“我夫人不曾主动说过,总是我反反复复相问。沈仙长,命真好啊。” “人各有命,”沈玉清神色淡下来,对这人敌意消散几分,但依旧戒备道,“倒也谈不上好坏。” “那你继任掌门时,她在乎吗?” “自然在乎,此乃人生大事,”沈玉清说遥远旧事,神色一时有些恍惚,“她……那时候做了很多。为我跪了天梯祈福,还手抄三千份经文祭祀。她这个人惯来讨厌这些的,”沈玉清无意识笑笑,“每次她犯错,我罚她抄阁规,她都是宁打不抄,我都只能让弟子仿她笔迹抄去给刑罚堂交差。” 所以他抄过很多。 裴子辰想,少年时他替她抄过无数阁规,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娘这一生都不会做抄经这种事。可原来…… 她也为一个人,抄过三千经文。 裴子辰一瞬觉得眼酸,却又哭不出来。 只笑道:“尊夫人对您真好。那想必……” 裴子辰说不出口,但还是逼着自己道:“二位应当是早已有子嗣了,倒不知是位仙子,还是仙童?” 听到这话,沈玉清一顿,想了片刻后,他神色淡下来:“我与她,隔了太多。未解决之前,暂不打算有子嗣。” 裴子辰抬起眼眸,沈玉清又想起眼前人身份,挑衅道:“不过她倒是想,主动问过我数次。” “她想?” 裴子辰听着,笑起来:“她想与你有个孩子?” “她是我夫人,”沈玉清似是警告抬头,“自然会有此想法。” “可你不要。” 裴子辰笑起来,杀意有些克制不住。 沈玉清不要。 他竟敢不要。 他裴子辰,用所有去争去哄去骗的东西。 他捧在手心里怕磕着,含在嘴里怕烫着的人,他竟然敢如此对她。 裴子辰盯着沈玉清,垂眸看见沈玉清手中传音符亮起来,上面写着:“裴子辰有事,与我失散了。” 看见这话,沈玉清眼中眼里明显带了些许笑意,他一时有些不耐面前青年,抬眸看向裴子辰:“这位道友,若无他事还请离开。我要去寻我夫人……” 话没说完,裴子辰再不克制,手中灯笼一挑化剑飞甩而入,刹那间,沈玉清脚下法阵大亮,眼前瞬间化作一片黑暗,黑暗中之中,成千上万阴纸仙呼啸而来! 沈玉清剑阵急开全部冲向幻觉中的阴纸仙,他周身半点防御皆无,等反应过来时,剑身已经贯穿沈玉清,沈玉清不可置信抬头,就看青年手扶窗台,冷淡看着他。 “觊觎人妻者,当杀。” 听到这话,电闪火石之间,沈玉清一瞬反应过来。 “妻子?你以为,她是……”沈玉清捂着伤口,喘息出声,“谁的妻子?” 裴子辰听着,抬起眼眸,俊秀面上染血,神色平静从容:“我的。” 至少在这个幻境里,他的。 “你的?”沈玉清笑起来,暗中将一颗丹药往枕下一弹,咬牙道,“也就在幻境了。” 裴子辰闻言瞳孔急缩,那就是那刹那,外面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沈玉清?!” 江照雪画着法阵急唤入院,法阵从地下一路蔓延而来! 裴子辰面色一凛,认出这是能将人遏制人所有战斗能力的大阵,他抬手收剑,剑化灯笼而出,他足尖一点跃到上方楼层,刚好看见江照雪急急冲入院中。 他急奔而出,江照雪飞跑而入,他们一人向里一人向外,一高一低错层而过。 江照雪冲入房中,便见沈玉清已经倒在地上。 方才她还在传音,看见传音符黯淡下来,便知沈玉清出事。 果然一到房中,沈玉清已经倒在血泊里,没了气息。 “谁干的?” 阿南见状,有些愣神。 江照雪闭眼一咬牙,立刻知道人选:“还能有谁?!” 人不在,还能杀沈玉清的,还有谁? “为什么?”阿南想不明白,“就……就吃个醋就杀了,不至于吧?” “他知道这是幻境!” 江照雪肯定开口,之前她有过怀疑不敢肯定,但此刻却是做实了。 “不是知道是幻境,他怎么敢这么找上沈玉清?为什么要杀人?而且你听到他今晚说什么了吗?” 江照雪回忆着点点滴滴,分析道:“他今晚问我,沈玉清找他的妻子,我感动不感动。谁同他说,沈玉清在找他妻子?” 慕锦月问的是“女子”。 苍山雪 第135节 他们中间没有任何人说过,这个人是沈玉清的妻子。 可他知道! 不是醒了还是什么? 他骗她。 怒意在江照雪胸口翻涌起来,可她现在实在不能确认裴子辰的情况。 他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他为什么骗她? 他想留在这里?为了什么?为了有一个沈辰这个身份?还是为了有一个家?又或…… 为了她? 江照雪心上一颤,不敢多想。 她只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管裴子辰为了什么,他杀了沈玉清。 他明知道沈玉清有醒神丹,对她有大用,还是杀了他,为什么? 他是疯了,乱杀人? 还是吃醋? 还是说—— 他想留在这里? 他不能再信了。 江照雪确认。 她琢磨片刻,抬头看了周边一眼。 沈玉清不是蠢人,如果遇袭,他至少会把该留东西留下。依照他性情,他应该把醒神丹留在枕下。 江照雪迅速走过去,从枕下果然翻出了醒神丹。 拿到醒神丹,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她立刻转身往外,看见远处慕锦月小跑过来。 她隔着房屋,和慕锦月从两条走廊错身离开。 隔壁长廊脚步急促,江照雪转头看去,隔着窗户,她看见对面慕锦月的神色格外冷静,与她惯来模样截然不同。 她有些奇怪,但一想,她对慕锦月了解不多,也就不多想。 她只将醒神丹藏好,感觉裴子辰已经回到屋中。 他竟然还敢回去! 江照雪咬牙,在回与不回之间犹豫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去看看情况。 她倒要看看,他要怎么演。 她想了想,起身上楼,临近门边,她看见房门大开,警惕捻了一张符纸放在袖中。 裴子辰听着门口声音传来,他知道江照雪回来,也暗中握紧了捆仙绳。 现在院子里全是江照雪的法阵,他未必有胜算,而且就算有,他也不可能伤江照雪。 可他不确定江照雪要回来做什么,她是不是确认是他杀沈玉清?可这是幻相。她知道他想留下她?如果他否认,她相不相信他?如果她不信,她要做什么?她会杀他吗? 他脑子乱七八糟一片。 两人心跳都有些快。 江照雪逼着自己走到门口,停住脚步。 夜风袭来,江照雪抬起眼眸,就见青年一身单衣,白带挽发,正坐在椅子上,静静瞧着她。 他的骨架魁梧,但穿着单衫,却带了清瘦流逸之态,像是哪家矜贵公子,倍显从容风流。 他右手藏在袖子里,明显藏着什么。一双惯来温和的眼注视着她,亦满是打量。 两人静默不言,月光洒在房中,江照雪在明,裴子辰在暗。 他们看着对方面容,在看到双方那一刹,竟都不忍揭穿。 注视许久后,裴子辰率先笑起来:“这么晚出去,去哪儿了?” “醒来没看见你,以为出去了,就去找你。” “我去打了点水。” “冰系出身的剑修也要打水吗?” “不比井水清凉。”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试探。 裴子辰没把握,她到底确认多少。 江照雪也没把握,他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这种试探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杀过人,裴子辰竟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兴奋感。 好像当年他隔了四年初见她,那样渴求她时,她掐上了他脖颈时带来的冲动。 少年时他不明白这是什么,可如今他却清楚,压抑越多,渴求越盛。 就像此刻,他害怕,他愤怒,他不甘,他嫉妒,他恨她,他爱她…… 所有所有,都只化作欲望徘徊在他身上,疯狂请求着要她。 他静静注视着面前人,江照雪感觉到他目光变化。 这种目光她熟得不能再熟,察觉他居然此时意动,她忍不住扭过头去,冷笑出声。 服了。 听到江照雪笑,裴子辰知道自己被察觉,也笑起来。 他暗中收起捆仙绳,站起身来,走到江照雪面前。一只手冰凉的手牵引过江照雪的手,另一只手关上她身后门窗。 江照雪抬眸看他,就见他微微垂头,意有所指道:“夫人,该歇息了。” 以前不知道他醒了,听这话也就罢了。 如今知道他醒着,听这话江照雪只想笑。 她不能确定裴子辰到底想要什么,他是沉溺在幻境里想要一个妻子,还是……她? 江照雪盯着面前人,窥探着他的欲望。裴子辰盯着她的眼睛,手试探着摩挲上她的腰带。 “灵剑仙阁的规矩,”她冷笑询问,没有拒绝,只问,“你还记得几条?” 裴子辰轻声一笑,低头咬开她身后小衣的衣结,将她温柔按在雕窗上,扯咬她身前衣带,哑声道:“夫人记错了,我是问剑山庄的弟子。” 好,好得很。 江照雪被他气笑。 要骗是吧,那大家就骗下去,看谁骗了谁。 她冷脸不言,被他抵着雕花门窗抱起来。 裴子辰顾不得她有没有意识到他醒来,也顾不得她有没有发现他杀人。 他只觉得,四年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他得到太少,这世上太不公平。 沈玉清怎么配啊? 他追吻着她,钻着心的疼。 他想抓紧她,又怕弄伤她。只得将她放在桌上,桌椅碎响凌乱,他抚摸着她的脖颈,却不敢用力。 反复在想。 凭什么沈玉清有,他没有? 他恨恨盯着她,江照雪抓着他的手,感受着他少有的强势,喘息道:“刚才……和我传信那个仙师死了。” “哦?” 裴子辰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扶着她的腿,微微倾身:“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是不是你?” 江照雪喘息着询问,裴子辰神色淡淡:“我说你会信吗?” “我信。” 江照雪开口,裴子辰一愣。 江照雪抬眸盯着他,主动伸手触碰他的脸,认真道:“你告诉我,我就信。”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动弹不得。 他僵着肌肉,他知道她在说谎,可他想信。 他看着她的眼睛,哑声道:“为什么?” “我们是夫妻,”江照雪笑起来,“我不信你信谁?” 这话像是洪水决堤,瞬间淹没了他。 他一瞬有些眼酸,看着江照雪,张口欲言,又知无甚意义。说了做什么?说了她也不会爱他。她不爱,他就得留着她,留下她,她不会允许,让她走,他不敢放手。于是他们只能缠成一个死结,轻轻摇曳在黑夜之中。他死死盯着她,哑声道:“不是我。” “那就好。”江照雪似乎是松了口气。 她抬手主动抱住裴子辰,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我就知道,我夫君翩翩君子,怎么会是你呢?是吧?” 江照雪抬手摸过他的脊骨,舔咬耳垂,轻轻磨牙:“夫君?” 另一边,真仙境沧溟海附近,妖魔遮天蔽日。 沈玉清结阵挥剑一斩,避退大半之后,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明显是他自己,冲破了层层叠叠的禁制,从远处传来。 “崇明十七年,幻境,遇江照雪求救。” 苍山雪 第136节 听到这话,沈玉清神色骤凛。 一剑猛地砸向海面,海面卷起千万重海浪,化作水剑瞬间诛杀战场所有妖魔。 这是某个幻境里的他。 他心跳飞快。 幻境中的人虽然是假的,但因为伪造那个幻相,用的必定是某个见过他的人的记忆,这个幻相等于是基于他的“一面之缘”,也就与他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关系。 在拥有他的性格和基本的术法情况下,幻境里的他,用了灵剑仙阁最极致的神魂连同之术,送来了这句话。 如果不是江照雪出事,如不是极大的威胁,幻境里的他不可能这么做。 他要回去了。 他清楚知道,哪怕违抗师父的命令,他也必须回去救江照雪。 第59章 第二副本结束 江照雪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等第二日醒来,裴子辰已经出去,留了纸条给她, 说是去给她买酥锅魁。 昨日她念叨过这个, 今日他果然便去了。 江照雪看着纸条, 将纸条一扔, 起身洗漱。 阿南“啧”了一声,忍不住道:“这心理素质可真强, 昨晚事儿好像不是他干的一样。” “他想留在这里保持现状, 在没办法确定我是不是发现他杀人的情况下,他不得继续装下去吗?” 江照雪洗漱过后, 取出醒神丹,给叶天骄发了一个消息。 阿南听不明白:“他装下去做什么?他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江照雪不说话, 她也无法确定他到底什么时候醒的,一开始?杀阴烛龙?成亲那晚,又或者是后来逐渐苏醒? “什么时候醒的不重要。”她思考着道, “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完全被幻境同化了,他已经把这个幻境当成他要守护的东西, 他不会让我出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阿南叹了口气, “大家都一起进来, 怎么就他这样呢?” “因为他是灵虚扇选中考验的人。”江照雪思考着, “其实这个幻境不是为钱思思而设,更是为了他。要得到灵虚扇, 必定要经过层层考验, 或许这个幻境本身,就是为了考验裴子辰。” “怎么说?” “你看,这个幻境的时间是从六年前开始, ”江照雪敲着桌面,思考着道,“现在来看,钱思思的愿望,应该是避免蜀中那场大劫,那场大劫应该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从结果来推测,蜀中大劫大概率和灵虚扇出世有关,而灵虚扇出世对于蜀中仙道有两个关键节点,第一个是四年前阴烛龙出世,它带出了阴烛龙秘境,灵虚扇很可能就是在这个秘境里。第二个就是现在,可为什么,灵虚扇不让我们直接来到现在呢?” “因为它要时间。” 阿南一下反应过来:“它需要一个让裴子辰彻底沉沦,彻底被吞噬的时间!” “裴子辰是男主,他心智极坚,真的想要让他彻底陷在幻境里不容易,它必须编织一个真实又虚假的世界。” 江照雪抬起眼眸,看向窗外景色:“所以……或许满足裴子辰的心愿他才会清醒这个要求,都是灵虚扇所设置。它把我当成了它给裴子辰布局的一环。” “我满足了裴子辰的心愿,裴子辰在这个虚假的幻境里,拥有了一个真实的人给的圆满。加上四年他一直在暗中修炼九幽境的功法,此法本就扰人心智,可谓雪上加霜。层层叠加,四年时间,哪怕他知道这是幻境,也足够他放弃现实了。” “所以,灵虚扇给他的考验是愿不愿意放弃幻境?” “虚假的圆满和痛苦的真实,”江照雪摩挲着醒神丹,冷静道,“这就是灵虚扇给裴子辰的考验。出去并不困难,捏碎灵虚扇就是了,可困难是……裴子辰。” 现在瞒着消息的是他,之后不断阻拦的或许也是他。 更麻烦的是阴烛龙秘境在他手里,他要有心阻拦所有人,那当真是桩大麻烦。 “他……他怎么能这样呢。” 阿南感知江照雪的情绪,也跟着气愤起来:“他一无所有了,你还有家人呢。为了给他圆梦把你强留在这里,他怎么做得出来?” “他怎么做不出来?” 江照雪语气淡淡:“你忘了他是谁?” 他是九幽境主,是一个人带着千万阴纸仙踏平中洲、覆灭蓬莱、百万人命伏尸身前都不会抬眼的魔君; 是为了羞辱师父,能将师娘当作姬妾的衣冠禽兽; 是掐断她的脖子,跪地恭送她升天的仇人。 和少年的他相处太久,她都快忘记他原本模样,这个幻境才算将他彻底暴露出来。 他不是君子。 君子沉溺幻境,亦不失心性。怎会做出这种为了一己之私,罔顾他人之事? 她父亲灵力阻滞,不知未来。 她和叶天骄,有家人,有前程,他们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成就他的美梦? 自私自利,不择手段。 江照雪暗骂,可脑海中又不自觉想起这些年的裴子辰。 她记得他和她在秘境里历练的第二年,曾在避雨时遇见一个蚁窝,蚁窝上方有河渠中淤泥堵塞,河水将溃,当时裴子辰转头见了,便走上前去,徒手挖了淤泥,改了河道。 那天她静静站在雨里,看他白衣染泥护下那个蚁穴,一瞬有些恍惚。 等他洗干净手,回头拉着她,她握着那被雨水清洗过的手掌,摩挲他清晰分明的骨节,感觉温度慢慢熨干雨水,透到他们交握的手掌。 和掐断她脖颈的那只手感觉不同。 那一刻,她是这么觉得的。 可现在想来,那只掐断她脖颈的手不过是剑茧厚一些,不过是因为九幽境功法修炼久了,便会失去人本有的温度。 九幽境主裴子辰,和如今的裴子辰,不过时间早晚而已,也没什么不同。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阿南有些不安,跳到桌面,抬头看她,迟疑着道:“那个……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这个幻境他出不去,我替他出。”江照雪冷静道,“打破灵虚扇后,若灵虚扇能认我为主最好不过。若不能……” 江照雪嗤笑:“那肯定也是认他。” “命真好啊。”阿南叹息,“咱们又得做嫁衣了。” “做嫁衣的事儿我做的多了,不差这一件,”江照雪语气冷淡,自我安慰道,“反正有锁灵阵在,最后东西都是我的,我为他抢了这些神器,日后要回这些东西,也不算亏欠。” “行吧,那你打算怎么动手?”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叶天骄的声音,他看了一眼周遭,鬼鬼祟祟进屋,小声道:“姐,裴子辰呢?” “昨晚杀了沈玉清。” 江照雪直接开口,叶天骄吓了一跳,睁大眼道:“什么?” “他醒了,但他不想出幻境,想把我们留在这里。昨日我要找沈玉清拿醒神丹,他就把人杀了。” 江照雪话少信息量大,叶天骄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你我我许久,才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可我把醒神丹拿到了。” 江照雪抬起手来,冷静道:“现在我得把这颗药给宋无涯喂下去,喂下去后,确认接下来出去的方案。至于裴子辰——” 江照雪思考着道:“先把他当个反派安置吧。你现在有匿气符和传送阵吗?” “有。” 叶天骄点头。 江照雪站起身来,领着他往外道:“现在我们谁都信不了,趁着裴子辰还出去,我们赶紧把宋无涯带走。” 叶天骄一时没有说话,江照雪抬头看他:“犹豫什么?” “没什么。” 叶天骄咬了咬牙道:“真实的才是未来。” “倒有几分慧根。” 江照雪笑了笑,同他要了匿气符,开始准备道:“等一会儿我会开一个瞬间无敌的法阵带你出现在宋无涯的房间,但我一开阵,裴子辰钱思思等人会立刻察觉我的灵力波动,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近战咱们两都没胜算,你要第一时间扛起宋无涯,我开传送阵,我们一起离开,然后用匿气符躲一段时间,给我开第二个隐匿阵法的机会。” “你不是会同时开两个阵吗?”叶天骄一听,比划道,“上次杀阴烛龙……” “耗费原神,”江照雪瞪他一眼,“这么容易我不天天开?” “有点道理哈……” 叶天骄干笑。 随后轻咳了一声道:“行,那你开吧,我准备好了。” 江照雪得话点头,开始画阵。 她画阵时,裴子辰正在街上买她要的东西,察觉灵力波动,裴子辰提着酥锅魁,转身便朝着客栈急奔而去! 只是应付裴雪衣等人并不算难,她不需要画太过繁杂的阵法,几笔落下,乾坤签一拉法诀翻转:“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御阵夺人,去!” 上上签飞甩而出,江照雪一把捏碎玉签,叶天骄和她脚下一个金色法阵亮起,两人瞬间携带法阵出现在宋无涯房间! 两人出现刹那,守在宋无涯身侧所有人同时被震飞开去,叶天骄一把扛起床上宋无涯,在裴子辰破窗刹那,抱着宋无涯跟着江照雪一起跳入传送阵法之中。 三人刚刚跃入传送阵法,江照雪拍了一张匿气符在宋无涯身上,宋无涯急促咳嗽挣扎着:“你们……你们……” 话没说完,三人便落到一片林中。 刚刚落地,江照雪便立刻感觉裴子辰灵力由远及近,叶天骄惊喝:“寻灵阵!” 好家伙,是难缠。 江照雪一看便知,裴子辰竟然是在第一时间放弃追他们,开了寻灵阵! 寻灵阵虽然不能确认他们的位置,但是可以窥探所有灵力波动,只要她敢开阵,这么大的灵力波动马上就被裴子辰感知。 可她如果不开阵隐匿,就凭叶天骄的匿气符,有裴雪衣和钱思思搜罗,根本坚持不了太久。 符咒的法力都有一个峰值,刚用时候最强,随着时间逐渐衰退。 裴子辰这个办法,可谓最有效的办法。 想法不错,可惜裴子辰现下与她境界还是相差太多,江照雪迅速开阵,看着裴子辰寻灵阵一路冲来,在即将到达他们面前最后一刹,江照雪一把捏断了刚摇出来的上吉签! 玉签一碎,他们三人所有气息灵力波动尽消,阵法从他们身上平坦过去,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们三人毫不存在。 苍山雪 第137节 纵使如此,等结束时,江照雪和叶天骄却也是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吓死我了。” 叶天骄坐在地上,拍着自己胸口:“裴子辰好凶啊!” “还好沈玉清没这脑子……” 江照雪也忍不住庆幸。 但凡沈玉清之前能这么干,她和裴子辰还跑得了? 两人一个捶胸,一个缓神,只有旁边缺了一半心脏的宋无涯,颤颤伸手,去握掉在地面的药,喘息道:“药……药……” “这还有一个呢!” 叶天骄一下反应过来,江照雪见状,也赶紧把地上的药给宋无涯拿起来拍了进去。 宋无涯吃了药,脸色稍缓,喘息着道:“二位仙师……” 说话间,江照雪立刻又抬手就把醒神丹给他拍了进去。 醒神丹一进去,宋无涯当即变脸,抬头冷声:“你给我吃……” 话音未落,宋无涯就愣住,他好似看到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闪过,叶天骄看了一眼他,又回头看江照雪:“他没问题吧?” “江……”宋无涯看着江照雪,不可置信喃喃,“江仙师?” “想起来了?”江照雪观察他的神情,慢慢笑起来。 叶天骄赶紧道:“三殿下,还有我,叶天骄!” “叶天骄?” 宋无涯回头,看着两人,他惊疑不定,换了许久后,他瞬间想了起来:“我们在灵虚扇的幻境里?!” 叶天骄立刻开口:“没错。” “现在是什么时间?” “崇明十七年。” “十七年……”宋无涯喃喃,反应过来,“两年前?” “不错,是我们相遇时的两年前,现在在蜀中芙蓉城。” 江照雪提醒他,宋无涯有些头疼,但明显也慢慢想了起来,只道:“灵虚扇快出世了……” “所以我们现在唯一出去的办法就是得到灵虚扇破坏它?”江照雪直接询问。 宋无涯思考着点头:“对。” “它在哪里?” “阴烛龙留下的秘境,”宋无涯肯定道,“但它现在正在休眠,需要另外的手段让它现世。” “怎么做?” 这话问出来,宋无涯一顿,沉默片刻后,他缓声道:“此事我来。” 江照雪得话,抬起眼眸。 阿南立刻道:“他怎么不对劲啊?他到底怎么开的秘境?” “行啊。”江照雪笑起来,“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呢?” “打开阴烛龙的秘境。”宋无涯回忆着,随后道,“裴子辰是不是有一块可以开启秘境的掌门印?” “是。” 江照雪知道宋无涯是连秘境里的记忆都有,她冷淡看着他,继续道:“然后呢?” “你和他是道侣,你们共享气运,只要取他的眉心血擦在掌门印上,你就可以打开秘境。”宋无涯思考着道,“我先去准备,准备好后,你便用掌门印打开阴烛龙秘境,我会催动灵虚扇现世。” 江照雪听着,冷冷盯着宋无涯。 宋无涯见她不回话,疑惑道:“江仙师?” “行。”江照雪点头,随后想了想,直接道,“灵虚扇是否在移主?” 宋无涯动作微僵,江照雪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匕首瞬间抵在宋无涯脖颈。 宋无涯面露惊色:“江仙师?!” “我劝你和我说实话,”江照雪冷着声道,“灵虚扇你留不住,可别白白死在这里,没人给你收尸。回答我,灵虚扇是否在移主?” “它……它没有认过主。”宋无涯知道江照雪不是开玩笑,这也没什么好瞒,他咽了咽口水,只道,“它一开始,就只是答应为我所用,但它在等待它要的主人。” “这个幻境就是它的考验?” “是。”宋无涯喘息道,“被他选中的人,只要主动破坏它走出去,就能得到她。” “如果是别人破坏的呢?” “灵虚扇会到破坏的那个人手里。”宋无涯继续道,“但若那个人愿意归还给被他选中之人,纵使不是中选者自己破境,仍旧可以通过滴血认主。能便选中,便已经是器缘,只要能出去,都能被认可。” “明白了。” 江照雪点头,随后道:“殿下办事需要几日?” 宋无涯静默片刻后,他应声道:“两日。” 江照雪抬起眼眸,宋无涯迎向江照雪目光:“一日筹备,一日动手。” “好。” 江照雪收起匕首,将他猛地一推,随后同叶天骄道:“打他一顿。” “啊?” 叶天骄震惊,江照雪冷静道:“打!打完了三殿下会自己恢复的。好歹是灵虚扇半个主人,等会儿还要去开秘境呢,这点能耐应该有吧?” 宋无涯闻言,面色微白,却也没有多说。 叶天骄迟疑片刻,轻咳了一声道:“那个,三殿下,我动手了啊?” “你敢?”宋无涯立刻回头。 叶天骄一挑眉:“你这么说,我可就有敢了。” 话音刚落,叶天骄一脚狠狠踹上,江照雪懒得多看,转过头来,听着身后拳打脚踢,思考着怎么从裴子辰身上搞到掌门令。 没了一会儿,叶天骄就赶了回来,同江照雪道:“姐,打完了。” “嗯。” 江照雪站起身来,带着叶天骄道:“走吧。” 说着,她领着叶天骄离开,离开之时,她转眸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宋无涯,淡道:“三殿下,怎么安全回去您这样的人应该心中有数,不需要我教吧?” “江仙师……”宋无涯躺在地上,喘息着道,“放心。” “这是传音符。” 江照雪手中符箓一送,冷眼扫了他一眼,确认没有大碍后,平静道:“我等你消息。” 江照雪提步离开,叶天骄跟着江照雪,好奇道:“姐,这么打不会死人吧?” “放心,虽然他只算灵虚扇半个主人,但只要他清醒过来,灵虚扇的力量他可以用,他不会死在这里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数。” 叶天骄点头,随后才想起来:“为什么打他?” 听着这话,江照雪扫了一眼身后宋无涯方向,只道:“虽然我不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你以后会感谢我的。” “啊?为什么?” 叶天骄疑惑,江照雪没有说话,往前道:“走吧。” “哦。”叶天骄跟着江照雪,走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我们去哪儿啊?” “找个风水好的地方,”江照雪琢磨着,“等裴子辰。” 江照雪说着,带着叶天骄算着方位,游了一天后,找了个废弃仓库。 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江照雪左算右算,颇为满意,随后指挥着叶天骄道:“来,和我一起布置一下,离火符、土龙符、驱邪咒给我各自写上一千张。” “三千张?” 叶天骄不可思议:“为什么要写三千?” 一般一个修士,只需要一种类型的符进行克制。江照雪听着叹了口气,有些羡慕道:“正常金木水火土法系出身的修士,只要用相生相克的符就可以,可裴子辰是冰系,冰系必须先用火系克制成水,再用土克水,等于有两道工序。” “那驱邪呢?” 叶天骄疑惑,江照雪不能说裴子辰修炼九幽境的功法。 毕竟说出来她知道裴子辰修炼九幽境的功法又不管,显得她支持此事一样。 好歹是个真仙境的仙人,她的确不是很支持,只能是裴子辰不说,她不管。 要真说了……她多少要给点态度制止一下。 于是她只能道:“此处阴气太盛,需要压制一二,但风水不错,适合设阵。” “明白了。”叶天骄点头,随后想不通,“可他一个元婴,姐你加我不至于这样吧?” “普通人不行,他可是我的天敌。” 江照雪语气淡淡。 这种气运绝佳的天道之子,她最讨厌了! 更何况元婴? 江照雪一想他九幽境功法的级别,他现在只是还没过天阶,越级杀个化神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这些江照雪也不能告诉叶天骄,只一扇灰尘,淡道:“行了,开始画吧。” 两人忙忙碌碌,干了一整天。 叶天骄手都快写废了,才终于贴满了整个仓库。 江照雪设下一个空间大阵,在这个空间内,方位全部由她确定,她可以随意移动位置,同时设置了很多镜像的小型空间,整个空间里仿佛到处都是镜子,让人完全猜不出她的位置。 等一切设好后,江照雪和叶天骄坐在二楼长栏上,一起看着布置好的一切,江照雪琢磨道:“你说用哪个理由骗过来比较好?” 苍山雪 第138节 “说你遇难了?” 叶天骄脱口而出,江照雪皱眉:“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咱们两法修,虽然法力强,但身体弱,和普通人比一比还算有点功夫,可正经剑修体修比咱们比不了,走路上随便蹦出个人来就能把咱们给按住,说你因为长得太好看被大妖绑了,最合适了。” “行吧……” 江照雪琢磨着:“但按照他的脑子,应该不会上当吧?” “这可不一定。” 叶天骄拿出传音符,赶紧给裴子辰发送位置,只写:“姐被绑,救人。” 送出去后,叶天骄就伪装失联,不再回裴子辰任何消息。 两人坐在长栏上,看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后,江照雪突然道:“你想出去后会怎么样吗?” “什么?”叶天骄好奇。 江照雪想了想,平静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钱思思的?” 听到这话,叶天骄轻咳一声:“哪儿有的事?” “没有啊?”江照雪笑起来,提醒道,“别害羞嘛,反正出去都会忘的。是不是那次在马车里……” “绝对不是那次!” 叶天骄立刻道:“那次我可生气了,所以我回去就找她麻烦,结果吧……” 叶天骄含糊道:“她问我要怎么样,我说她非礼我,她就把脸凑过来逼着我亲了她一口……” “哦!”江照雪明白过来,“你就心动。” “那……那也不叫心动吧。”叶天骄想着,慢慢道,“就注意到她嘛,一开始是想赶她出去,但后来……慢慢也发现她人挺好的,她老逗我,一说些浑话,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些高兴,本来想着她是不是冲着我们叶家钱看上我了,结果她掉头就跑了。” 叶天骄说着,神色慢慢认真起来:“等进了幻境,瞧见十六七岁的她,一想未来的事情,心里就有些难过,陪着她吧,就越陪,越发现她身上的优点。” “比如?” 江照雪好奇,叶天骄想了想,认真道:“聪明啊,又努力,现在是有裴子辰这个大师兄压着,但其实如果没有裴子辰,她就是问剑山庄最优秀的弟子了。看着不着调,但人特别好,这四年你们在秘境,我到处跟着她,她走哪儿都要做点好事儿,今天救个孩子,明天救个妇人,一点心眼儿都没有,经常救人把钱花得光光的,回头就发现没有喝酒钱了,找我借钱还要和我说千金散尽还复来。” 叶天骄笑起来,神色黯淡几分:“她这时候真好啊,可我没遇上,出去也得忘了。” “那要不要留在这儿啊?”江照雪逗他。 叶天骄立刻严肃起来:“当然不能。这儿是假的,我知道她过得不好,那我带她出去,看看真实世界的好。” 江照雪听着,随意道:“这话你同她说过吗?” “说过。”叶天骄叹了口气,“但她听不懂的,幻境也不会让她听懂。” 话音刚落,房中所有符文抖动起来,叶天骄脸色一变,忙道:“怎么来这么快!” 江照雪也是一呆。 裴子辰来了?这么明显的陷阱,他竟然来了? 只是她来不及多想,赶紧按住情绪,催促道:“你快躲起来!” 江照雪一开口,叶天骄立刻连滚带爬,躲到了一只贴满符文的草编箩筐下面。 他刚把自己盖好,裴子辰一剑轰开大门,脚踩寻灵阵,疾驰而入! 当他冲入仓库刹那,绳索从四面八方而来。 裴子辰身如蛟龙,急窜在阵法之中,大声道:“夫人?叶天骄?!” 江照雪没有理会,她将自己藏在暗处,开始暗中画阵。 只是她阵法刚画,灵力瞬间波动,寻灵阵敏锐感知,裴子辰身如脱弦之箭,瞬间抵制灵力波动之处! 到达刹那,人影全无,裴子辰随即感知到第二个方位,剑阵急发而去,随即意识到这里是江照雪设置的阵法。 他扶剑立在法阵中央,用剑阵抵挡着周边,冷静道:“夫人,我不想伤你。” “叫女君!” 江照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上前铁索疾驰而下! 裴子辰神色微凛,十几把光剑瞬间回身,旋转在他周身,与铁索飞快冲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他抬头看向江照雪的方向,冷静道:“夫人,虽然您是前辈,可这个范围内,就算您设置了空间和镜像法阵,您与我交手,没有胜算。” “是么?”江照雪笑起来,周边都是她的身影,每个身影穿梭在长廊,“且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裴子辰没说话,他抬起眼眸,盯着周遭,看着每一条绳索飞出的方向,平静道:“这些您的本体,都是您设置的镜向法阵。可镜子的角度都是光的折射,所以只要找到每一个角度光线来来源……” 裴子辰说着,看向江照雪的方向,江照雪法阵刚好绘制完毕,看他看过来,不由得笑起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汇,裴子辰猛地拔出腰间长剑! 那一剑仿佛带惊涛骇浪,周边铁索寸寸碎裂,无数镜子猛地炸开,裴子辰破开层层空间,瞬间来到江照雪身前! 广袖携镜,剑映美人,饶是如此惊人的速度,他玉佩始终随身而动,发冠垂珠不乱半分。 江照雪手中乾坤签飞快运转,看着他来到身前,露出笑容。 裴子辰警觉不对,然而已来不及,火焰从他脚下升腾而起,随后土龙疯狂掩盖而来,裴子辰飞剑疯狂斩向周遭,浑不觉脚下法阵亮起,随后就听江照雪一声:“束!” 刹那间,脚下法阵八个方位绳索同时涌上,分别困住他的四肢脖颈腰间,将他整个人猛地一拉,跪在地上! 剑被一条锁链一把夺过,飞甩向江照雪,江照雪一把握住他的剑,坐在位置上,斜眸看他,笑着道:“你以为,能活到我这个境界的命师,是你这样的小崽子就能杀的?” 裴子辰低低喘息着,抬眸看她。 江照雪慢条斯理起身,来到他面前,笑着道:“让师娘给你上一课,你最想要的目标,往往就是别人给你的诱饵。你以为,我当真这么蠢,不知道镜子能够算出真正的方位?我知道,我就是让你算,你算的时间,就是我开阵的时间。” 说着,她抬手握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抬起他的剑,对准他的眉心,笑容不减,眼神却格外冰冷,命令道:“把掌门印给我。” “你要开秘境。” 裴子辰肯定开口,死死盯着江照雪:“你想做什么?为沈玉清报仇?” “报仇?” 江照雪听笑,她微微倾身:“这是幻境啊,子辰,你还没醒吗?” 裴子辰眼眸微动,江照雪温和道:“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幻相报仇?你杀的人不是真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你是真的。” 裴子辰眼神里埋着恐惧,固执道:“你是我妻子,这是真的。” 江照雪怜悯看着他,过了好久,她才道:“这也是假的。” 裴子辰不说话,轻轻颤抖起来,江照雪温和道:“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没有关系,只要把掌门令给我,我带你出去。” “你是为了掌门令骗我?”裴子辰哑声开口,明白过来,“昨夜,你就发现了对不对?” “没错。” 江照雪看出他不会给,剑一点点刺入他的眉心。 掌门印这种东西在识海之中,若是其他人取还有些麻烦。 偏生,裴子辰的识海她再熟悉不过。 他们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她和他有锁灵阵,她是他的主人,他是她的神器。 她是他命师,她是他的剑侍。 甚至于…… 在这里,她是他的妻子。 他们在神交时无数次进入过他的识海,他毫无保留将识海交纳给她,以至于她此刻能够畅通无助、进准用剑挖进去。 他疼得轻轻颤抖起来,却仍旧不肯主动交出掌门印,江照雪冷眼看着,死死握着剑柄,一寸一寸扎进去。 裴子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喘息着继续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你想走,你要走。”裴子辰疼得大口呼吸,仰起头道,“你要开阴烛龙秘境,为何笃定我不会开?为何不告诉我,要这样骗我欺我?!” “因为我知道你什么人。” 江照雪精准挖到掌门令,她动作微顿,抬眼看向裴子辰,冷静道:“你不会让我走。” “我是什么人?”裴子辰听着,笑出声来,仿佛带了水汽的眼看着她,“你以为我什么人?” 江照雪没说话。 那一刹她想了许多,十七岁宁死求个清白的裴子辰,二十一岁在她盲眼时牵着她的裴子辰,永远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知道命侍永远相随身侧的裴子辰,为一个蚁窝改渠的裴子辰…… 可最后,她还是定格在书中她死前那一刻。 剑在掌门令一角轻轻一撬,裴子辰痛得巨颤,饶是她动作精准,但识海被刺之痛,依旧非常人所能忍。 江照雪看着他苍白的脸,平静道:“我曾觉得,你或许也是位君子,但现下,我想,你这样会为一己私心,强留他人在幻境之中之人,当算得上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心智非常,若非大善,”掌门令从他额间慢慢浮出,他眼角有了泪意,“必为大祸。” 江照雪剑身下压,最后一场剧痛传来,裴子辰大口大口喘息起来,掌门令从他额间浮出,江照雪抬手握住带着他眉心血的掌门令,转身道:“在这里等我。” “所以这四年!”裴子辰大声叫出她,“是我一个人在强求?” 江照雪动作一顿,听着身后人追问:“这四年你没有动过心,没有在意过我,没有喜欢过我,没有片刻想同我长久的念头,是吗?!” 江照雪静默不言,裴子辰忍不住道:“我可以让你走的……” “没有。” 江照雪开口,裴子辰一愣。 随后他看江照雪回头,他鲜少看见她这幅模样。 江照雪惯来嘻嘻哈哈,除了悬崖救他那次,几乎没有半点神相,很难想象,她是在人间被供奉的神明。 可他回眸这一刻,他却从她身上看到了疏离与高贵,仿佛与他隔着千万载时光、千万里距离,高高在上,垂眸众生。 她平静道:“此乃幻境,你心智有失,但凡你记得三分人伦,便当知我怎么可能对你动心?” 裴子辰愣住,心仿佛是被人攥紧,呼吸带着冰渣入喉的剧痛。 他呆呆看着她,听她淡道:“你我年纪悬殊,身份有别,我虽不守教条,爱开玩笑,却绝非毫无规矩,吾乃蓬莱女君,”江照雪垂下眼睫,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绝不会为一时情爱,置我蓬莱于不顾。裴子辰,我知此劫你难渡,此境我会帮你破,你乖乖等着就是。” “帮我?” 苍山雪 第139节 裴子辰看着她,有些想笑:“为什么要帮我?” 江照雪没说话,裴子辰却是明白:“你可怜我?可怜到要与我成亲,与我……” 裴子辰说不下去,可他明白。 她只是为了离开这里,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是个幻境,出去就忘了。 他可以说很多,很多她在意他的举动,她爱他的可能。 可他说不出口。 他怕太过尖锐的言语会划伤她。 害怕太过下作的言辞会侮辱她。 他只静静看着她,眼里满是乞求。 江照雪不敢看他,压着心中所有波澜,回头转身道:“等着吧。” 说着,她提步往外,没走两步,她就听到他认命的声音:“师娘。” 江照雪再次停下,裴子辰语气疲惫:“带我去吧。你身边无人,太危险了。” 江照雪没出声,她背对着他,好久后,才道:“你此时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说着,她提步往外,大声道:“天骄!” 裴子辰听着,抬起眼眸,就看叶天骄从箩筐里爬出来,有些不知所措看他,道歉道:“对不住兄弟,你现在太危险了,我得跟着姐才有出路,出去给你道歉!” 裴子辰静默不言,他看着叶天骄跟着江照雪出去,他闭眼缓了缓。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 爱也好不爱也好,在意也好乃至恨都行。 但她不能出事。 裴子辰震碎脑海中的识海,开始揣摩江照雪留下来的法阵。 刚被唤醒的鸢罗看见周边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法阵,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早和你说漂亮的女人不能碰,”鸢罗恨铁不成钢,“找死啦你!!” *** *** 裴子辰拼命解她法阵时,江照雪带着叶天骄甩着掌门令便立刻赶到峨眉墟。 到达峨眉墟时已经是半夜,江照雪立刻给宋无涯传信,冷静道:“我已经带着掌门令到峨眉墟,你准备……” “你们在做什么?!” 江照雪话音未落,一抬眼就看见钱思思站在一旁。 钱思思一眼看到江照雪手中掌门令,瞬间冷脸,完全没有开口,直奔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大力符和敏捷符一贴疾退,叶天骄同时一把拦住钱思思,急道:“思思,这是幻境我们带你出去……” “这不是幻境!” 钱思思一脚踹开叶天骄,朝着江照雪便疯狂劈去,怒道:“把师兄掌门令交给我!” “思思!” 叶天骄将符咒甩出拦着钱思思,江照雪一面躲着她,一面开阵。 钱思思看出江照雪动作,剑势越来越急,眼里忍不住有了鲜红之色,怒道:“给我!” 看见红色双眸,江照雪神色一凛,瞬间抬手一拉,急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束灵缚身——去!” 玉签飞落,钱思思一剑劈下,江照雪用玉签一挡。 剑身将玉签砍个粉碎,一股巨力仿佛从天而降,瞬间将钱思思按着“哐”一下压着跪下,随后藤条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瞬间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们这些剑修,怎么都以为近战就能杀我?” 江照雪迅速和钱思思拉开距离,有些嫌弃道:“我都被追杀了两百年了,没点逃命的功夫敢出现在你们面前?” “江照雪,”钱思思死死盯着她,“不要开阴烛龙秘境。” 江照雪听着钱思思喊出她的正确名字,她平静看着钱思思,笃定道:“你醒了。” “不要打开它……”钱思思乞求道,“江照雪,你我是朋友……” “它已经开过了。” 江照雪平静开口,钱思思一愣。 江照雪有些怜悯看着她,说出事实:“两年前,阴烛龙秘境就已经打开过,灵虚扇在此出世,你的同门都已经死了。” 这话出来,钱思思眼泪不自觉涌出来,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道:“可现在他们活了啊?” “这是幻境。” “这是你们的幻境!”钱思思大喝出声,“这是我的真实。” 江照雪得话一愣,叶天骄反应过来,忙道:“思思,假的就是假的。” “它可以成真!”钱思思大声开口,“只要他们今日活下来,只要阴烛龙秘境永远不要开启,它就会变成真的!不要打开,你们不知道宋无涯会做什么,不要……” 话没说完,地面震动起来,一股熟悉的戾气翻涌,江照雪瞬间意识到不妙,等她回头刹那,只看芙蓉城灵力猛地炸开,随后怨煞之气冲天而起,邪祟笑声一瞬爆炸开来,笼罩在整个芙蓉城。 “这是什么?!” 叶天骄脱口而出,钱思思震惊看着那迅速云集、开始遮天蔽日的煞气,听着有人群从远方尖叫起来。 煞气从芙蓉城中不断飞出,江照雪愣愣出声:“怨煞……” 一只在飞快成长的怨煞! 江照雪从未见过成长得如此迅速的怨煞,她震惊看着天空,看着仙道求救信号一道又一道冲天而起,而后就看那怨气在空中形成一个鬼脸,朝着峨眉墟方向看过来,露出一个笑容。 “打开阴烛龙的秘境!”宋无涯声音急切响起,大声道,“赶紧!” “你做了什么?” 江照雪不可置信出声,宋无涯沉默片刻后,冷静道:“这是幻境。”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江照雪开或不开,对现实没有任何影响。 然而江照雪还是忍不住暴喝出声:“这只怨煞哪里来的?!” “他养出来的。” 钱思思喘息着,不断挣扎着,仿佛是想上前撕了宋无涯,怒道:“是二十万人!是他用芙蓉城二十万献祭养出来的怨煞!” 听到这话,江照雪和叶天骄同时怔住。 江照雪迅速看向叶天骄:“他怎么做到的?这么短时间他怎么能杀二十万人。” 叶天骄听着,手微微颤抖,他不敢开口,江照雪厉喝:“说话!” “他和我……”叶天骄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要了符。” 江照雪瞬间睁大眼,纵使知道是幻境,可毕竟已经在了四年。 这里的一草一木,谁敢说只是幻境? 叶天骄害怕抬头,眼里带了眼泪:“姐……” “这是幻境。”江照雪一看他的眼泪,便知不能乱了阵脚,她扭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冷静道,“这些都已经死了,你的符没有关系。” 叶天骄知道,叶天骄也想应下。 可他生活了四年,甚至于就在今日白日,他还在芙蓉城里喝酒。 二十万人…… 他们两都逼着自己不要多想,看着高处怨气云集,随后那只怨煞慢慢睁开眼睛,贪婪一笑,整个蜀中回荡着她的声音:“君既所请,吾必如愿。” 说罢,它朝着峨眉墟方向疾冲而来,蜀中仙道百年古钟大响,王轩之的法相破开天地,急喝出声:“蜀中大劫已至,蜀中弟子,随我峨眉墟降妖!” “开阴烛龙秘境!”宋无涯再次厉喝,“江照雪不要犹豫,发生过的改不了!” “不要!” 周边地动山摇,钱思思乞求着江照雪,开始疯狂给江照雪叩首:“不要开……我错了,江照雪……我错了一次不要让我错第二次,让他们活下来,求求你……” “你做错什么了?” 叶天骄听着,他冲到钱思思身前,按住她道:“你不需要磕头,这和你没关系,人是宋无涯杀的!” “是我杀的!” 钱思思大吼出声,叶天骄听不明白:“怎么会……” “继承秘境的是我,”钱思思看着叶天骄,颤抖出声,“我本来……该阻止蜀中大劫,可我遇到了宋无涯……” 她说着,眼泪掉下来。 叶天骄愣愣看着钱思思,她想到过去,她整个人都在抖:“我……我为了还人情救他,可他为了我受伤快死了,我喜欢他……我……我开了阴烛龙秘境。” 当年在裴子辰这个位置的,是钱思思。 江照雪一瞬明白,她悲悯看着钱思思。 意气风发的问剑山庄大师姐,峨眉墟剑斩阴烛龙继承秘境的天之骄子。 本该阻止蜀中大劫、被觊觎期望的弟子,却因为爱上一个人,因为愧疚,为了救宋无涯将他放入了秘境疗伤。 可宋无涯是什么人? 宫廷斗争中培养出来的皇子,他被指认为伪龙,他的母亲被杀,他身负血海深仇,被人步步紧逼,随时可能濒死,他这样的人,但凡看见一丝希望,怎么可能放手? “他骗了我,”钱思思痛苦开口,“他从我口里知道灵虚扇的存在,知道灵虚扇是神器,他甚至以为灵虚扇可以让他成为真龙,带给大夏国运昌盛。然后他骗我成婚,骗我和他结成道侣,骗了我的掌门令,说他要下山处理琐事……” 钱思思声音顿住,她忍了许久,才颤声道:“可他一去……就没有回来。西南边防破境,连屠三城,蜀中生灵涂炭,四处都是孤魂野鬼。当时没有人想到是他,直到芙蓉城那只怨煞出现,仙道才意识到——那些屠杀,是他故意放纵的。” 钱思思抬起头,笑起来:“他用前两城人的性命,养出那只怨煞,最后以屠杀之名,献祭了整个芙蓉城,彻底养出了一只怪物,然后他用掌门令打开阴烛龙秘境,这只怨煞的力量进入秘境之后,滋养了灵虚扇,灵虚扇得以现世。” “这……”叶天骄听着,想办法安慰,“那也不是你杀的……” “是我。” 钱思思看着叶天骄,哭着笑起来:“我是灵虚扇的主人,怨煞的力量……都会进入我的身体。” 叶天骄呆住,江照雪怜悯看着她,钱思思想笑,却维持不住,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她颤抖声道:“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没有意识……等我清醒的时候……等我清醒的时候……蜀中仙道……” 苍山雪 第140节 没了。 她一人屠完了整个蜀中,当她清醒时,满地尸体,她自己也筋疲力尽。 她看着师父、庄文、孙信…… 越是亲近的人,身上伤口越多,离她越近。 因为他们到最后一刻,都在试图唤醒她。 都不忍伤害她。 “这个时候,宋无涯来了。” 钱思思笑起来,她抬起满是锁链的手,轻轻点在她的额头。 “他就用剑,插进了我识海,生剖出灵虚扇,好疼啊。” 江照雪指尖一颤,叶天骄愤怒睁大眼,听着钱思思描述:“剑入识海的疼,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他废了我的识海,把我这一生的努力毁于一旦,然后告诉我,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他听说我有神器,他计划救我,计划爱我,计划对我好,然后毁了我。” 江照雪静默看着她,心弦拉紧。 钱思思嘲弄笑起:“这只怨煞是他请来替他取灵虚扇的,他知道这是邪物,但也知道蜀中仙道会不顾一切诛杀这只邪物,所以他就等我们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他用兵败被屠城之命遮掩了他献祭百姓的事实,用百姓的仇恨和灵虚扇复仇,成就他在西南的军功。然后他回到京城,摇身一变,就是贤名在外的皇子,还可以骗到你为他改命。他配吗?” 钱思思大笑:“他这种人,也配当君主?我呸!他该死!” “你说得不错。” 江照雪听着,平静道:“他该死。” “那你……”钱思思眼睛亮起来。 江照雪却是抬手放出掌门令,平静道:“你该去现实中杀他,而不是在这里做梦。” 听到这话,钱思思一愣,片刻后,她就看江照雪将灵力灌入掌门印,阴烛龙秘境结界瞬间破碎,密林一刹那铺满整个峨眉墟,怨煞狂喜而下! 刹那间,地面震动摇晃起来,钱思思惊诧片刻后,她猛地反应过来,一直在暗自破开的阵法绳索被她瞬间斩断,她朝着秘境中御剑急飞而出! “思思!” 叶天骄瞬间用了一张飞行符追上钱思思,江照雪也紧跟而上,同时给宋无涯传送消息:“她去找灵虚扇做什么?” “我们碰到灵虚扇是出去,她碰到灵虚扇,就可以使用灵虚扇,她的力量在这里不会有限制。”宋无涯一听,立刻道,“她只要在这里把怨煞给杀了,她的愿望实现,幻境就会彻底成真!” “你们可真贼啊!” 江照雪咬牙切齿,追着钱思思一路冲到秘境深处,老远看到一颗大树,随后便感觉有磅礴的灵力荡漾开去。 钱思思见状疾驰而下,江照雪保持着距离布阵:“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 江照雪话没说完,便见一身绯衣朝着灵虚扇如箭而去! 江照雪瞬间睁大眼,厉喝:“诛裴雪衣!” 音落瞬间,中平签文翻飞而出,雷霆从天而降,裴雪衣手不沾扇,便立刻闪身而出,同时一剑逼退钱思思,叶天骄瞬间捻符挡在钱思思面前,认真道:“思思,我们出去,我帮你杀了他,不要沉溺在这里。” 钱思思冷眼看着叶天骄,咬牙道:“滚!” 叶天骄眼眸轻颤,却是认真道:“思思,我带你去看真实的世界。” “滚开!” 钱思思一剑劈下,叶天骄手中符箓瞬亮。 叶天骄拦着钱思思,江照雪则盯着被雷霆紧追不舍的裴雪衣,手中快速结阵,在第一次雷霆结束前再次开阵:“诛裴雪衣!” 裴雪衣飞快躲闪着雷霆,俯冲向江照雪,两拨人打得难舍难分,天上也乱成一片。 江照雪盯着面前明显不是普通弟子的裴雪衣,意识到不对。 裴雪衣为什么要抢灵虚扇? 或者说,裴雪衣为什么这么目标明确不顾一切还像他们一样第一时间找到位置地抢灵虚扇? 他不是幻境里的人,江照雪一瞬确认。 在最初相遇时点滴浮上,江照雪不由得疑惑。 一开始和她相处、被她红着吃梅花糕的,到底是裴雪衣还是阴烛龙? “在想什么?” 裴雪衣突袭而至,江照雪再一次降下雷霆,疾退掠开。 裴雪衣来得太快,她来不及时间开大阵,不开大阵,小型赌运的阵法根本杀不了他。 江照雪冷眼看着她,雷霆劈中他好几次,虽然他身上负伤,面上却是越来越兴奋。 江照雪直觉不对,直接道:“你是谁?” “忘记我了吗?” 裴雪衣再一次突进身前,江照雪飞身退开,随即就见他笑了笑道:“但我想你应该记得她?” 话音刚落,裴雪衣瞬间抬手一掌按在地面,厉喝出声:“新罗衣!” 听到这个称呼,叶天骄钱思思齐齐看来,地面黑气冲天而起,随后化作一条黑龙朝着江照雪飞窜而来! 这黑龙来得快,太快! 江照雪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眼睛怔怔看着黑龙冲出,与此同时,她心上一颤,命侍契约骤然震动,身后空间巨震,一只手从她身后破空而出,将她忙后猛地一拉,护在怀中同时反手拔剑,“噌”一声巨响之间,新罗衣狠狠撞上剑身,江照雪重重撞在裴子辰怀中。 他环住她腰间旋身一斩,将她护在身后瞬间,江照雪迅速再次开阵,雷霆轰然而下,完美配合砸在新罗衣身上。 裴子辰抱着江照雪旋正疾退,新罗衣亦迅速退回“裴雪衣”身前,等两方停下,江照雪手中结印被裴子辰护在怀中,裴子辰横剑挡在前方,对面“裴雪衣”绯衣握扇,新罗衣红衣撑伞,立在跟前。 两方静静对峙,裴子辰似乎来得太急,呼吸完全不稳,江照雪僵硬感知着身后人的温度,片刻后,就看“裴雪衣”歪头笑了笑道:“哟,我还以为来不了呢。” “宋无澜。” 江照雪反应过来,“裴雪衣”眼中带了喜色语气格外缠绵:“没想到,江仙师还记得我。” “记得。” 江照雪想起那一场赌命之争,不由得道:“我当真没见过比你难杀的,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 宋无澜小扇点在唇上,微微一笑:“是命运。” 音落刹那,新罗衣瞬间暴起,又化作一团黑气直冲而来,裴子辰剑阵急甩而出,朝着新罗衣挥斩而去! 江照雪狐疑看裴子辰一眼,一时确定不了裴子辰的来意。 裴子辰不来还好,他这一来,局势瞬间复杂,江照雪不仅要关注钱思思裴雪衣新罗衣,还多了一个裴子辰! 防不胜防,防不胜防! 江照雪越想越怒,咬牙切齿。 可现下完全没有办法,新罗衣只有裴子辰能压住,钱思思被叶天骄勉强拖住,但叶天骄也是被她打得鼻青脸肿。 周边人被拖住,她和宋无澜两个命师可以正式开战。 但他们大概都知道对方的实力,连着开了几次阵法不相上下互相消弭。 而叶天骄已经被钱思思踩到石缝里,钱思思朝着灵虚扇方向狂奔而去,眼看就要拿到灵虚扇,一股巨力突然袭来,将她猛地往后一拉! 钱思思凌空翻身,就看宋无涯赶了过来,挡在她前方,冷静吩咐叶天骄:“叶天骄去拿灵虚扇!” 叶天骄立刻顶着被打肿的脸爬了出来,宋无澜见状铜钱一甩,雷声轰隆隆砸下,又将叶天骄震飞。 这一刹开始,周边彻底乱成一锅粥。 大家根本分不清敌我,反正谁碰灵虚扇一起扒拉谁。 宋无澜直接在灵虚扇周边设了一个结界,江照雪再次加固,谁都碰不到灵虚扇。双方混战打得难舍难分,眼看着灵力消耗下去,江照雪清楚知道,他们这样僵持下去没有意义。 她略一思考,便有了盘算,开始在每一次开阵时,都往宋无澜方向靠近几分。 宋无澜倒也不以为意,一个命师靠近没有任何杀伤力,故而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的靠近。 直到最后一刻—— 江照雪在距离宋无澜仅有半丈不到的距离时,在宋无澜再次开阵刹那,她猛地抓了一大块石头,朝着宋无澜脑袋奋力砸下! 赌运不行,她也略通拳脚! 宋无澜被这石头猛地砸翻在地,江照雪赶紧上前,一把按着他脑袋还想继续砸! 新罗衣见状疾冲而去,裴子辰一剑逼退。冷眼厉喝:“滚!” 江照雪按着他脑袋,一石一石砸出脑浆。 宋无澜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掀翻她,压住她拿着石头的手,一拳砸向她的脸。 两个命师就在地上扭打在一起,拳头砸在脸上,脚踹在□□,你掐我脖子我拽你头发,打得毫无体面难舍难分。 三方混战,不可开交。 眼看着上方怨煞贯穿庄文,庄文浑身染血,从天而落,钱思思终于爆发出声,迎着宋无涯剑尖直冲而上! 宋无涯在那一刻竟收了剑。 连他自己都没预料! 他收剑刹那,钱思思朝着灵虚扇一扑而去,江照雪回头惊见,疾呼:“叶天骄!” 然而叶天骄已经爬不起来了,没有人拦住她,没有人能拦她。 只要她拿到灵虚扇,她就能杀了怨煞,她的愿望实现,他们所有人都会留在这里! 江照雪惊恐看着钱思思一把抢到灵虚扇,回头朝着天空怨煞扇去,也就是那片刻,一支箭破空而来,“叮”地一声,猛地撞碎钱思思手中的灵虚扇! 灵虚扇如镜而碎,江照雪意识到什么,震惊回头,便惊见裴子辰站在月光之下,周身是血,手握长弓,长发随着空间带着波光的碎片轻舞,映着他俊美冷冽的面容,仿佛一场沾染着血与明月的华梦,夹杂着风雪,立在不远处。 “师父当年应对蜀中大劫有两个方案,”他看着钱思思,平静道,“其一是命我阻止灵虚扇出世,其二是他早已寻了一个安置魂魄的风水宝地,若众弟子不幸遇难,便让你带灵虚扇找到弟子魂魄,送他们遁入轮回,再建问剑山庄。” 听到这话钱思思苦笑起来,沙哑道:“可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师父没来得及告诉我……” “益城金宝阁。” 裴子辰开口,钱思思睁大眼。 周边慢慢有了裂痕,叶天骄立刻道:“思思,我带你去找!” 钱思思回头,就看见叶天骄站起来,急切道:“去现实去,我陪你一起找!” 苍山雪 第141节 钱思思愣愣看着叶天骄,说不出话。宋无澜新罗衣对视一眼,瞬间化作黑气,钻入裂缝之中,消失不见。 江照雪心潮翻涌,她不可置信看着裴子辰。 他怎么可能主动打破幻境? 他陷得这么深,怎么舍得这个幻境? 他这样的人,这样只要达到目的就不择手段的人,怎么会放她离开? 她一想,裴子辰仿佛是感应到她的想法一般,转眸看她。 紫黑色清润的双眼压抑着无数情绪,周边慢慢裂开,最终,他却也只道:“四年前,我便没有想把你永远留在这里。” 江照雪听着,完全无法相信。 裴子辰笑起来:“我不知道你心里我是什么模样,可我骗你,为的也仅仅只是这四年。君子爱人,爱之有道,纵我算不上君子,可我这一生,都不会将我之欲凌驾于你之上。我只是以为你喜欢我。” 他声音未干,眼中浮现出几分苦涩,强调解释:“我以为。” 江照雪不敢说话,她心跳急了起来,她看着他额间血痕,隐约有种隐痛在心底深处轻颤。 她不敢出声,不敢开口,只看着裴子辰注视她,一如这四年,温柔又执着的目光。 “瑶瑶,”他哑声开口,带着几分期盼与乞求,“说一次喜欢我,给我这场幻境,一个圆满结束吧。” 江照雪嘴唇轻颤,不敢出声。周边空间碎裂,他知道她的意思,静静注视着她,轻声道:“别怕,都会忘记的。” “我……”江照雪颤抖开口,她想,她只是骗他。 她安慰他,如他所说,给个圆满。 “喜欢你。” 这话出来,裴子辰眼里水波轻颤,他仿佛已是满足,慢慢笑起来。 “我听到了,瑶瑶。” 说着,周边剧烈颤动,所有一切宛若镜片碎裂,失重感骤然传来,他贪婪看着她,不甘低喃出声:“再见……师娘。” 再见,她便只会是他的师娘。 听到这声道别,江照雪完全控制不住,下意识往前一拉,急喝出声:“裴子辰!” 然而所有一切只如金粉流沙,从她之间飘散而过,她瞬间坠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会忘的。 她看着眼前光亮慢慢消失,心上发紧,又有几分安心。 她要把要做的事情都迅速记录在一张纸上,紧紧攥在手中。 都会忘记的。 她想。 于是她开始放纵自己,让这一场幻境却如走马灯一般在面前疯狂行过,等落到最后一刹,竟是他单膝跪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 “我想要阿雪,如我喜欢你一般,这样喜欢我。” 而另一边,裴子辰看着眼前渐渐亮起来,他浑浑噩噩看着周遭,逐渐看到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 他蓝衣玉冠,手握折扇,看上去风流倜傥,颇为不羁。 “真是没想到啊,”对方轻笑开口,“你竟然能自己破境。我花了四年制造的幻境,你竟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留下?” “灵虚扇?” 裴子辰身形停下,抬起眼眸。 灵虚扇得话,抬手行礼:“灵虚扇,见过主人。” 第60章 听灵虚扇开口, 裴子辰倒也没什么感觉。 他颇为疲惫,冷静看着灵虚扇,淡道:“现下你与我, 算是结契了?” “当然。” 灵虚扇轻笑:“主人心智如此坚韧, 实属罕见。能与主人结契, 乃灵虚之幸。” “为什么是我?” 裴子辰抬起眼眸, 敏锐察觉不对:“我师娘与我同在,她更优秀付出更多, 凭什么是我?” “因为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得到神器的。我们可以为人所用, 但我们只能认昊苍神君认可之人。只有神君的气息,才能让器灵苏醒。” “我身上有昊苍神君的气息?我是他的转世?” “神君没有转世。” 灵虚扇一掸衣袖, 平静道:“他将自己化作世间一切,没有转世可言。你只是有他的印记, 代表你是他认可之人。” “鸢罗没同我说过。” “那个蠢货,”灵虚扇嗤笑,“他知道什么?他估计就是感觉你特别强, 一头就扎过去了。” “所以你是感应到我,”裴子辰明白过来, 心里冷了下来, “特意设置了这个幻境?” “不错。”灵虚扇颔首, 颇为矜骄, “就算你有神君的印记,我也不是随便认主之人, 你要是心性不够, 不配。” “所以你先消除我的记忆,让我成为沈辰。” 裴子辰明白他的意思,继续道:“发现虚假的记忆无法留住我之后, 你就哄骗鸢罗,说让我醒过来的办法就是让师娘满足我的愿望。” 裴子辰低头苦笑:“你以为,用她就可以把我留在幻境里?” “这个……”灵虚扇斟酌着,“倒还不是我有意为之,是她的心愿。”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灵虚扇摇着扇子:“每个人进来都希望幻境能满足自己愿望,钱思思的愿望是能当自己,逃避自己亲手杀害师门的错误,规避同门的死亡;你的愿望是当一次沈玉清,拥有他完美的人生;宋无澜的愿望是当一次你,让江照雪对他好一次,想要那块梅花糕;叶天骄的心愿是成为一个杀手组织的少爷,过刀尖舔血的江湖人生,唯独江照雪,她心智太过坚定,根本不需要在幻境里有任何幻想,所以她在这个幻境里的心愿是——满足你所有心愿。” 听到这话,裴子辰愣愣抬头,他不可置信看着灵虚扇,听着灵虚扇道:“她希望你过得好。” “我想要你过得好。” “虽然我没有他们那么深情厚谊,但是,我也是希望你过得好的。” “你……你这四年……过得好吗?” “我救你,是希望你过得好,你去做让自己高兴的事,去享受活着给你的一切。” “世人皆为自己而活,你亦要为你过得好而争取,若有一日,就算我要杀你,也不过是你我成王败寇,各凭手段。 “她心智太过坚定,根本不需要在幻境里有任何幻想,所以她在这个幻境里的心愿是——满足你所有心愿。” “她希望你过得好。” 她希望他过得好。 十七岁。 二十一岁。 二十五岁。 他每一段人生,她始终不变着这份希望。 甚至幻境之中,都将其成为她的愿望。 这怎么是不在意? 怎么能说不在意?! 他要的四年,他要的那一点点在意,一点点位置,一点点用心,她早就给了他! 瑶瑶…… 他心情急切起来,立刻道:“我可以出去了?” “当然。” 灵虚扇抬手:“恭送主人。” 音落时,裴子辰便感觉周边慢慢黯淡下去,水声、鸟雀声环绕而来。 他猛地睁眼,瞬间坐直身子,转头看向周边。 这里是一个河滩,叶天骄钱思思宋无涯三个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江照雪轻轻喘息着,仿佛还未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坐在不远处。 一看见江照雪,裴子辰立刻亮起眼睛,他赶紧起身上前,急道:“瑶瑶!” 听到这个称呼,江照雪猛地一震。 裴子辰来不及多想,他慌忙赶到江照雪身前,伸手想去测江照雪的脉搏,江照雪却急急收手,厉喝出声:“你叫我什么?!” 裴子辰动作一僵,恐惧一瞬蔓延,他压着惶恐抬眸,看着面前人带着冷意的眼眸,他一瞬如坠冰窟。 江照雪死死盯着他,将手藏在袖下,用法术遮掩着手指上的红绳。 裴子辰愣愣看着江照雪警惕疏离中带着不解的神色,慢慢反应过来。 她忘了。 裴子辰终于确认。 她完全忘了。 倒也没错,她又不是灵虚扇的主人,她怎么会记得? 这四年记得的只有他一个人。 裴子辰心绪翻涌,不敢出声。 江照雪一面遮掩着红绳,一面在心里骂街。 说好出来就忘了出来就忘了! 现在不仅没忘还手指上带根姻缘绳,幻境里的姻缘绳到底为什么会带出来啊?! 沈玉清的姻缘绳还在,按理不该能同时挂俩啊? 而且她没忘就算了,裴子辰怎么还记得? 苍山雪 第142节 江照雪脑子乱成一团,但却明确知道,无论如何,此事是不能认的。 她面上伪装出初醒模样,快速藏好手上姻缘绳,等他那根姻缘绳彻底隐下去,她似乎是慢慢反应过来,疑惑出声:“裴子辰?” 她入秘境前还盲着眼,按照她盲眼的时间计算,她最后一次看清他面容该是他十七岁的模样。 她故作初见他的模样,看着裴子辰脸色又白了几分,忙道:“你怎么了?” 说着,她便感觉自己手上攥着什么,她赶紧低头,便见一张纸页,看着上面清楚写到:“于幻境中度过四载,醒后将忘记所有,但凡醒来,需立刻行以下数事。” “其一,确认灵虚扇是否为裴子辰所取。” “其二,宋无涯记忆有失,唤其记忆。” “其三,钱思思宗门弟子魂魄藏于益城金宝阁,告知钱思思,以灵虚扇送其进入轮回。” 见到这三句话,江照雪瞬间收神,也不多问其他,立刻回头看向裴子辰:“灵虚扇可在你手中?” “在。” 裴子辰压住所有心绪,也知道正事要紧,克制着情绪道:“灵虚扇已经认我为主。” “好。” 江照雪一点头,彻底放下心来,立刻起身去看钱思思,裴子辰跟着她的动作抬眼,看见她手上姻缘绳。 裴子辰心上瞬刺,但又不敢在此时多言,只听江照雪吩咐“赶紧把叶天骄宋无涯弄醒”,便起身去查看两人。 叶天骄宋无涯没什么大事,裴子辰送了几缕灵力,就先将人唤醒。 但钱思思情况却极其麻烦。 江照雪给钱思思诊脉,感知她灵力全无气息薄弱,江照雪皱起眉头,给钱思思输送灵力,却又发现灵力进去也什么用处。 她不由得有些慌乱,连忙疾呼:“钱思思?钱思思你醒醒!” 裴子辰听着江照雪呼唤,微微皱眉,立刻询问了灵虚扇情况。 叶天骄迷迷糊糊醒来,听着江照雪在喊钱思思,他摸着头起身,含糊道:“钱思思怎么了?” 这些年他和钱思思在一起久了,叫钱思思都是“思思”,现下却仿佛一切都归到了从前,完全不记得钱思思一般。 和江照雪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裴子辰心上越发难受,他压着这点绵长又微弱的情绪,冷静和灵虚扇交流。 江照雪听叶天骄醒来,转头看他一眼,知道他是忘了,也没多说,就看叶天骄摇摇晃晃到钱思思面前,皱眉道:“她怎么这样了?刚不还生龙活虎扛着宋无涯跑吗?” “我们进了一个幻境。”江照雪冷静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过多久了,但她现在是靠我的灵力撑着。” “什么意思?”叶天骄紧张起来。 裴子辰终于道:“我们进入了一个幻境,在里面待了四年,这个幻境是用她的生命力在支撑的。” 裴子辰平静开口,抬眸看向钱思思:“她本来该死在里面,现在提前出来了,但……” 她的命也走到尽头了。 “那就是说她会死?!” 叶天骄惊慌起来:“有什么办法吗?” 江照雪没有出声。 她想了片刻,抬眸看向叶天骄,指挥道:“你过来给她续灵力。” 叶天骄茫然,但还是听话去给钱思思输送灵力,一送灵力进去,叶天骄就惊讶起来:“我的天,我怎么会是元婴?!” “因为你在幻境里过了四年,已经结婴。” 裴子辰这话,让叶天骄张大了嘴,忍不住道:“我真厉害!” 裴子辰闭上眼睛,江照雪来到宋无涯身前。 宋无涯将醒未醒,她抬手一掀,宋无涯便被她瞬间提起,一把掐住脖子,“啪”地一巴掌扇在脸上! 宋无涯被这一巴掌扇醒,迷迷糊糊抬眼,有些疑惑:“江仙师……” “听说你忘了些东西。” 江照雪神识探入他的识海,宋无涯瞬间睁大眼,感觉江照雪磅礴的神识在他识海横冲直撞,痛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江照雪冷眼看着他,在他识海一寸一寸搜索,直到最后看见一道薄墙,她猛地将它震开! 薄墙震开刹那,宋无涯浑身一颤,随后感觉有什么记忆充斥了脑海。 江照雪见他眼神起起伏伏,干脆将他往钱思思身边一甩,砸到地面:“认识她吗?” 宋无涯听着,喘息着抬头,不可置信看向钱思思。 他本想张口否认,然而看见钱思思苍白面容刹那,他瞬间急道:“她怎么了?!” “她想用灵虚扇复活她的同门,结果灵虚扇力量不够,就给她编织了一个幻境。” 宋无涯听着,惊恐睁眼,裴子辰端详着他,冷静道:“那是用她的命换的。” “她……”宋无涯听着,忍不住笑起来,“她当真是蠢货。灵虚扇一把扇子,怎么可能让那么多人起死回生?这不可能……” “可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裴子辰平静道:“不然你让她怎么办?你骗了她,害得她亲手杀了自己同门,你让她怎么办?” 听到这话,宋无涯捏起拳头,不敢和裴子辰对视,只道:“那是她愿意。” “你们在说什么?”叶天骄听着,忍不住道,“什么叫他骗了她?什么叫做害得她亲手杀了自己同门?他们认识?” “当年三殿下被赵贵妃母子陷害,被逼到蜀中驻军。”裴子辰盯着宋无涯,“三殿下屡战屡败,为了逆转战局,也为了自己的前程,他找到了当时灵虚扇的拥有者钱思思,他骗了她,用献祭二十万人的方式,养出了一只怨煞,这只怨煞逼出了灵虚扇,附着在钱思思身上,和整个蜀中仙道同归于尽,然后三殿下得到了灵虚扇。” “二十万?” 叶天骄震惊听着,一瞬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宋无涯:“当年蜀中连屠三城……” “那是注定要死的!” 宋无涯怒喝出声,所有人一愣,裴子辰盯着他,听着他道:“当时他们已经打过来了,已经连屠两城,就算我不献祭芙蓉城,他们也活不下来!” “可你是主帅啊!”叶天骄立刻道,“哪里有主帅先放弃自己的百姓?” “你懂什么?”宋无涯听着,笑起来,红了眼眶,“你们在京城,你一个富家子弟,你只知道吃喝玩乐,张口闭口就是不放弃死战到底,你知道蜀中为什么会输吗?!” “为……为什么?”叶天骄一时开不了口 “因为你们。”宋无涯死死盯着叶天骄,“因为你们骄奢淫逸,因为你们层层搜刮,士兵吃不饱一顿饭,穿不上一件冬衣。没有军粮的兵怎么打?我已经尽力了,我已经想办法自己整兵筹粮,可我没有这个命!” 宋无涯狠狠拍在地上,愤恨道:“我不是真龙,我没有这个天命。我到蜀中,就大旱两年,我出兵,求风不得,求雨不得,无论我怎么殚精竭力,怎么努力,我永远得不到我要的结果!我能怎么办?你以为是我想骗她吗?” 宋无涯抬起头,看向裴子辰,眼泪落下来:“我没有。我见到她的时候,我没有想过要骗她。我救她是真的,我爱她也是真的!我从峨眉墟的秘境出来,我知道灵虚扇的秘密,我也没有想过真的要这么对她。可我没有办法!” 宋无涯抬起手,指向西南:“我守着蜀中,我守着大夏,如果我不得到灵虚扇,我没有改变我的命运,你们以为那些蛮族屠三城就够了吗?!他们一路往北,一路杀过蜀中杀汉中,直到他们战败!你以为我当时在选什么?” 宋无涯捏紧拳,仿佛又回到大军临近芙蓉城,他手捏着两城被屠的消息,跪在神佛前:“我是在选,放弃我爱的人、背负二十万人性命的骂名,还是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看着铁骑践踏国土碾过数万万人的性命!那二十万人注定要死的……” “是为你而死。” 江照雪平静开口。 宋无涯一顿,就听江照雪道:“他们想要的只是你。你死了,会有新的主帅,如果当真是因为你的命导致的蜀中大旱,那他们是因你受过。” “那我该怎么办?”宋无涯笑起来,“我该死?凭什么?我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该死?我母亲为什么该死?就因为我不是真龙之命?这天命谁定的?!凭什么有人生来顺风顺水高高在生,我就偏生要受此磋磨受此劫难?!我凭什么要认命?” “你的确不该认命。” 江照雪语气淡淡:“可命,乃因果所得,他并非凭空产生。前世有罪,今生才会受尽磋磨。受磋磨时,若选择以罪止罚,只会越陷越深。” “所以我要改了它!”宋无涯闻言厉喝,“既然注定要受磋磨,那我就要改它,我若不是真龙,我就不择手段变成真龙……” “可你是。” 这话出来,宋无涯愣住。 江照雪怜悯看着他:“祭坛问祖我帮你,就是因为你是真龙。你几世行善,得真龙气运而生,只是受人陷害。蜀中大旱与你无关,你一切厄运也不该是你的命运,你在如此厄运之下,还能坚守两年,遇到灵虚扇,这就是你的气运,否则常人早就死了。可惜你没有坚守到最后。没有任何天道会认可一个献祭自己子民的君主,你献祭的百姓那一刻,你才真正不再是真龙。” “不可能……” 宋无涯听着,笑起来,带了几分疯狂之意,摇头道:“你骗我,不可能……” “天命由己,不由天。你做的一切,才决定了你的命。”江照雪语气中带了惋惜,“你真龙命格所带的气运已经没办法用了,现在你有一个赎罪的选择。” “什么?” 宋无涯预感到什么,江照雪手中亮起乾坤签:“用你的命,换钱思思。” 宋无涯没出声,他盯着江照雪,似在挣扎,江照雪垂眸看他,似若审判之神:“你怎么选?” 宋无涯没动,他开不了口。 他付出这么多,他害了这么多人,他终于祭坛问祖得到了承认,他只差一步…… 可钱思思……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 如果不曾想起,那就罢了,可那些封印的记忆翻滚而上,他已经杀过她一次了…… 他低低喘息着,盯着钱思思,过了好久,他喃喃:“我……” 话音未落,钱思思暴起一跃! 众人猝不及防间,她手中匕首猛地一把扎入宋无涯心脏! 血花飞溅而出,洒在钱思思脸上,钱思思死死按着宋无涯,一刀又一刀疯狂扎下去,大喝出声:“去死!你去死!我不欠你的命,我要你的命!” “都死了,大家都死了,我为什么要活?你为什么要活?!” 听到这话,宋无涯却是笑起来。 他目光终于肆无忌惮贪婪看着钱思思,沙哑道:“愿意……” 这一句话出声瞬间,江照雪早已画好的阵法当即亮了起来,她签筒飞快摇转,冷静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命数相还。去!” 一根上上签飞腾而起,在江照雪捏碎瞬间,钱思思感觉自己身体明显有股力量钻入她四经八脉。 她察觉刹那,惊慌抬手往自己脖颈猛地刺下,却被叶天骄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我不要他的命。”钱思思抬头死死盯着他叶天骄,“如果我师父同门不能活……” “他们的魂魄在益城金宝阁。” 苍山雪 第143节 江照雪冷静开口,钱思思一愣。 裴子辰见状,立刻道:“你师父当年不是告诉过你吗,如果蜀中大劫,所有人不幸遇难,他会将所有弟子魂魄安置在一个地方,等你拿灵虚扇送他们入轮回。这次在幻境中我们知道了位置,益州金宝阁。” 钱思思听着,慢慢缓过来,她回头看向地上宋无涯。 他虚弱看着她:“去吧。我这条命……” 他慢慢笑起来:“也算还你了。” 钱思思听着,一瞬想起,当年初见这个人。 他趴在泥泞之中,浑身是血,一把抓住她的衣角,沙哑道:“救我。” 她扶剑回眸,淡道:“仙道之人不救凡人,你的命数我不干预。” 然后他颤颤抬头,哑声道:“你救我,我的命,交给你。” 她一挑眉头,看着他身上浓厚的真龙气运,想了许久,笑起来道:“好啊。那日后我若落难,你得用你的气运,为我挡下一劫。” 他们静默看着对方最后一眼,仿佛都从对方脸上看见少年时的自己。 “你知道吗,”宋无涯看着她,沙哑道,“请怨煞那天晚上,忘情丹我吃了很多颗。我一颗做不到,就想第二颗,第二颗做不到,就想第三颗……到最后,我终于忘了。” “你想说什么?” “没有忘不了的人。”宋无涯笑起来,“钱思思,把我忘了。” 说着,宋无涯慢慢闭上眼睛。 江照雪感觉气运从他身上散开,自四面八方而来,缓缓笼罩在她身上。 钱思思看着他闭眼,一瞬感觉自己记忆开始有那么点恍惚,她甩了甩头,抬手捂住额头,忍不住道:“你做了什么?” 然而宋无涯已经无法回话。 钱思思忍不住激动起来,急喝:“宋无涯?!你说话!你做了什么!” “他答应将命给你,”江照雪感觉宋无涯的气运来到自己身上,她一时有些不忍,开口解释,“但是这份交换里带了咒。” 钱思思惊慌回头:“什么咒?” “你会忘记过去。” 江照雪看向一旁宋无涯:“重新有个新生。” 钱思思震惊睁眼:“你说什么?” “半个时辰之内,你会忘记他,忘记亲友,忘记一切,所以……” 江照雪说着,朝她伸出手:“我带你去见你师父同门最后一面。” 钱思思得话一愣,她看着江照雪的手,不可置信:“你……要帮我?” “嗯。”江照雪大方颔首。 钱思思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一直骗你。” “大概是因为,”江照雪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笑起来,“我朋友不多吧?” 钱思思呆呆看着她,江照雪扬了扬下巴:“走不走?” “可是……”钱思思感知了一下这里的位置,不由得道,“蜀中距此千里,半个时辰怎么到得了?” “当然是命师创造奇迹啊。” 江照雪催促道:“别废话快点!” 钱思思听着,迟疑着伸手向她。 江照雪见状,一把握住她的手,随后转头看向叶天骄:“走不走?” 叶天骄得话,不由得道:“你们要去哪儿?” “益州,金宝阁。”江照雪看着他,认真道,“你要陪钱思思去吗?” 叶天骄得话,愣愣看着钱思思。 他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忘记了,总觉得他该说些什么。 他隐约感觉自己该叫她思思。 隐约觉得自己该跟着她一起走。 但看了好久,想起方才钱思思和宋无涯的纠葛,他莫名心上泛起酸涩,僵笑道:“算啦。太远啦,三殿下也还需要处理后事,我留着善后,大家以后江湖再见吧。” “天骄!” 裴子辰一听,忍不住道:“你该一起的。” “为什么啊?” 叶天骄茫然抬头,裴子辰闻言,一时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他只盯着他,想着在幻境里叶天骄和钱思思寸步不离那四年,不由得道:“幻境里的事,你都忘了吗?” “我……”叶天骄认真想了许久,只能反问,“发生什么了?” 裴子辰一瞬说不出话,江照雪瞟他一眼,便知他问的不是叶天骄。 她抓着钱思思,催促道:“子辰,快些!” 裴子辰得话,捏紧剑柄,迟疑着走到江照雪身侧。 江照雪抬手开阵,裴子辰听着签筒摇晃,看着前方有些茫然盯着钱思思的叶天骄。 都忘了。 他们都忘了。 如果他什么都不说,江照雪也和叶天骄一样,对那四年一无所知。 可他要如何开口?他开了口,江照雪便能想起幻境里那些事,想起那些感情吗? 那些感情…… 她有多深的感情呢? 他思绪混乱,这是江照雪签文飞出,她一把握住钱思思,同时隔着衣衫抓住裴子辰的手腕,用神识震开玉签! 周边天旋地转刹那,裴子辰感受着那隔着衣衫的温度,一瞬反应过来。 不可以这样! 她握着他的手,她挽着他,他们以夫妻之名度过了四年。 她不该这样隔着衣衫去握着他的手腕。 她该知道! 她不能像叶天骄一样忘了,她哪怕不记得感情,她至少也该记得…… “瑶……” “不是必要之事等处理完钱思思之事再说。” 江照雪似乎早有所知,瞬间打断他,随后拉着他们坠落在地。 刚一落地,她便开始感知距离,重新再次起阵! 一次开阵不足以到达蜀中,那就多开几次。 裴子辰看着她起阵,也知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只想,再等等。 他不自觉颤了颤那根绑着红绳的无名指,暗自告诉自己。 等她处理完此事,他便告诉她。 他静默不言,只由江照雪带着,一次又一次开阵向蜀中靠近。 她靠近之时,刚刚到达蜀中的沈玉清瞬间察觉。 他抬起眼眸,看向北方,冷静道:“她来了。” “谁?”慕锦月立刻开口。 沈玉清手中握着专门用来捉拿命师的阵法,压着微颤的心跳,冷静道。 “你师娘。” 第61章 他收到幻境里自己给的消息后, 几乎是立刻给孤钧消息,便让慕锦月就地开寻时镜,回到过去, 直奔蜀中。 本是怕她出意外赶回来, 可一到蜀中, 他便感觉到江照雪的灵力肆无忌惮在这个小世界震荡开去, 越来越近。 见她无虞,他放下心来, 随即见她之心便迫切起来。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不回来。 他已经同裴子辰说得很清楚,裴子辰他不杀, 神器他帮她拿,她到底在躲什么? 而且他已经去了八日…… 一想到这一点, 沈玉清心上就有些慌乱。 真仙境的时间流速与这里不同,一日一年,也就意味着, 他已经离开了八年。 八年时光,在修真者一生中太短, 他以前闭关, 动辄数十年, 那时候他也并未有过什么担忧, 可这一次他却总觉心慌。 冥冥中有种预感……这八年和过去不同。 他必须早一点见到江照雪,早一点把她留下来。 之前她和裴子辰几次合作, 连着两次从他手下逃走, 此番他特意带上了针对命师克制的法宝。 命师惯来距离战场极远,威力又太大,孤钧老祖便专门炼制了一个法器, 名曰感命牌,感命牌会感应命师施法,但凡命师施法,就会瞬间被感命牌所召,挪移到使用感命牌之人提前准备的法阵之中。 沈玉清察觉江照雪快速赶来,知道她必有要事,他也不多言,立刻带上感命牌赶到郊区,开始设阵。 江照雪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急着开阵赶路。 半个时辰,她不仅要赶到蜀中,还必须让钱思思见到问剑山庄的弟子。 苍山雪 第144节 她连开三阵,终于到了益州金宝阁,刚一落地,她就一个踉跄,裴子辰一把扶住她,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给她输送着灵力,担忧出声:“夫……女君,稍稍歇息吧。” 江照雪听见他开头差点出来的音,忍不住又想在心里骂人。 面上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不着痕迹收了被他扶住的手,站起身抬头。 仰头一看,是一块黑底白字的金色牌匾,端正写着:“生死庄。” “我们是不是来错了?” 钱思思忧虑开口,她没有太多时间了。 裴子辰闻言,立刻走到旁侧路过之人面前,抬手点到对方额头,迅速读完了对方识海中的信息后,便走了回来,确定道:“现下是崇明二十七年,这个地方在十年前的确是叫金宝阁,为剑阁所有。但蜀中大劫之后,剑阁覆灭,此地无人管理,后来便被卖掉,改成了生死庄。” “生死庄是做什么的?” 江照雪用识海俯瞰着这个院子,在门外看不出来,但是从高处往下看,便发现这门内另有乾坤。 这个庄院极大,看上去近百亩大小,最左侧倒是住宅模样,右侧大片空地,却是由无数单间相连,横列在庄院之中,仿佛一个巨大的监狱。 单间里关着人,他们有人在被殴打,有人在哀嚎,明显在出声,周边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江照雪不由得测探了一下这庄园下方,发现下方不仅是一个中空的空间,还层层叠叠设置了许多法阵,明显不是普通山庄。 “生死庄的主业是赌博,他们每晚都会设置赌局,将买来的人放进笼中厮杀,让所有人下注。” 裴子辰耐心道:“因为赌人的过程中他们会购买许多奴隶,于是他们干脆也就做起了贩人的生意,这十年积累下来,生死庄已经是整个西南区最大的人市,这里面关着的都是他们从各地拐卖过来准备贩卖的人,地下则是他们的赌场。” “那我师父将同门的魂魄到底放在了哪里?” 钱思思无心听这些,她已经感觉自己记忆越来越恍惚,她不断重复着自己原本的记忆,催促道:“我怎么才能见到他们?” “你师父有一个安置魂魄的育魂珠,生死庄地理位置特殊,这颗育魂珠在生死庄下方,只要解开你师父设置保护育魂珠的阵法,就能打开育魂珠。”裴子辰解释。 江照雪一听,便分辨出来那些层层叠叠的阵法是些什么了。 “此处有修士看管,除了你师父留下的法阵,还有修士用来保护生死庄和控制这些被贩卖之人的法阵。” 江照雪思考着,“一旦阵法被触及,这里就会立刻轰塌,这些凡人很难逃脱。我们必须等他们都离开才能开阵,否则必有死伤。” “那怎么办?”钱思思听着,着急道,“我只剩一刻钟了。” “东南西北四角有四个一旦启动就会立刻将生死庄彻底炸毁的法阵,”江照雪用神识扫视着裴子辰,冷静道,“子辰吸引看守注意,思思你去把这四个法阵解除,我去救人。” 说着,江照雪朝裴子辰伸手:“留一道剑意在剑里,我拿你的剑砍锁。” 听到这话,裴子辰眼里不由得有了笑意,将剑拔出交到江照雪手中,叮嘱道:“小心些。” “那你用什么?” 钱思思好奇,裴子辰笑笑:”我自有其他法器。” “他法器多得很你别操心。” 江照雪一说心里就嫉妒,但想想这些法器都会归她,终于平衡些,催促道:“赶紧,从正门打进去!” 裴子辰得话点头,二话不说直接走向门口,抬手一引,一把折扇出现在他手中,走到大门前方,守卫见他上来,迎上前道:“喂,做什么……” 话音未落,裴子辰抬手一扇,连人带门掀飞踏入,朗声道:“敢问贵庄庄主何在?在下有事相询问,还请一谈。” 说着,周边人冲上来,他一路以扇为剑打杀进去,引着人就朝左边居住之处冲去。 江照雪见门口人都被带走,立刻道:“走。” 钱思思和她对视一眼,两人兵分两路。 江照雪抱着剑狂奔向关押人的“牢房”,钱思思去拆法阵。 牢房里的看守被裴子辰吸引过去不少,江照雪赶到时,只留了两三个人在原地,她几乎是在冲进去瞬间,抬手三张定身符飞去,所有人一瞬倒地,江照雪疾冲而入,随后接着裴子辰剑意一剑劈开围墙! 围墙劈开瞬间,监狱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江照雪持剑上前,一剑又一剑砍向牢笼铁索,大喝出声:“跑!墙已经塌了,半刻后此处夷为平地,不必道谢,快跑!” 听着她的话,所有人毫不犹豫往外狂奔,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回头,大声道:“多谢姑娘!” “谢谢!” 一声又一声谢谢萦绕在江照雪身后,江照雪根本顾不及他们,只大声催促:“跑” 她动作极快,不过片刻,整个牢狱便已经被她砍下大半铁索,周边都是疯狂出逃的人,江照雪行在黑暗中,一道又一道打开大门,浑然不觉黑暗中有一道目光,炙热又充满希望看着她。 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啊啊”叫唤,但江照雪来不及多想,只在劈开一间牢门,准备转身刹那,一个少年猛地扑上前来,隔着木栏一把抓住她的手! 江照雪回头欲斩,却又在触及对方刹那愣住。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少年,整个人瘦的可怕,头发凌乱,面上都是污泥,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有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炙热又疯狂盯着她,仿佛是认识她一般,激动说着什么。 但他明显被割了舌头,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啊啊”叫嚷,明显是想要表达什么。 “你什么意思?” 江照雪看不明白,但一看这孩子年纪,猜想他是受惊过度,将自己当成了依靠,立刻道:“我不养孩子,你去寻你父母吧,我还要救人。” 说着,她转身欲走,这孩子一把抓住她,眼里全是惊惧绝望,疯狂叫喊。 江照雪见他情绪太过激动,只能回头:“你想跟着我?” 少年一愣,随后赶紧点头,眼里全是期盼。 江照雪皱起眉头,从袖中拿出一袋灵石放在他手中,快速解释:“我在此地不会久留,不能带人,你拿着灵石出去,自寻活路吧。” 一听这话,少年面露惊恐,仿佛是回忆起什么,一把抓住她,疯狂摇头。 江照雪掰扯他,有些不耐,厉喝:“放开,不然我动手了!” 少年一顿,随后激动起来,只用含泪的眼睛,拼命拍着自己胸口,仿佛一位故人。 江照雪直觉不对,又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孩子,左右一看,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忙道:“我现在有事,没办法照看你,这里一道传音符一道平安符,你出去等我。” 江照雪说着,将两张符纸递给少年,认真道:“我回头找你。” 少年明显不信,死死抓住着她不放。 江照雪皱起眉头,想了一圈益城在幻境中的地形,吩咐道:“你到城东城门口等我。” 说着,她反握住他的手,少年一愣,看着江照雪认真道:“我一定会来。” 少年不敢说话,他感觉到江照雪握着她,他看着这个在绝境里走来的人,终于逼着自己,颤抖着放了手,用简单的手语表达着:“我等你。” “跑。” 江照雪见他放开,立刻回头,提醒道:“这里很快就会很危险,赶紧跑。” 少年看着她背对着他离开,去拯救其他人,去一剑又一剑斩开其他监狱的铁索。 他凝视着她的背影,想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跟着人群跑出去。 只是跑到半路,他还是控制不住,回头看向江照雪,大声叫嚷起来,用手势乱七八糟比划着“我等你”。 江照雪闻声回头,看见少年动作,侧眸一笑,安抚道:“我一定来,去吧!” 听到这话,少年顿了顿,终于不再停留,他跟在浪潮一般的人群中,被人群裹挟着,单薄年幼的身躯,被命运的洪流一路裹挟往前。 江照雪顾不得这个孩子,只一路砍过铁索,没有片刻,江照雪砍到最后一个房间,就听高处传来一声厉喝:“何方宵小,敢来生死庄闹事?!” 江照雪提剑回头,就见高处一个黄袍老者手持拂尘站在高处,盯着江照雪道:“吾乃天机院客卿葛扇,道友今日速速离去,吾可不计较今日之过。” 听到这话,牢房中的人露出惊恐之色,慌忙道:“仙师,救我,救救我仙师!” “速速离开!” 葛扇厉喝,江照雪却是笑起来。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抬起剑,果断朝一旁铁锁一劈! 如此挑衅姿态,葛扇当即惊怒出声:“找死!” 说罢,葛扇拂尘一扬,就朝着江照雪迎头击来。 江照雪站立不动,抬手将剑往葛扇迎面一甩。 葛扇冷笑侧身,剑从他身侧轻松避过。 “雕虫……” 两字出声刹那,长剑从他身后猛地贯穿! 葛扇一瞬僵在江照雪上方,不可置信看着面前开始含笑抬手绘制阵法的女子。 她甚至连退步都没有,只笑意盈盈看着他:“谁告诉你,我扔剑是为了砸你的?” 说罢,葛扇身后裴子辰用剑将他一挑甩开,迅速落护到江照雪身前,看了一眼牢房中的人,催促道:“走吧。” 牢房中的人听到这话,赶紧道谢跑出牢笼,裴子辰抬手一剑,剑气轰然而起,斩成一道灵力墙壁,一路跟随护送着那些普通人跑出去。 江照雪瞟了那灵墙一眼,忍不住将目光落到青年侧脸上,又匆匆滑过,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开始迅速画阵。 一旁葛扇被裴子辰重重撞到地上,赶来的弟子慌忙上前扶住他,急道:“师父!” 葛扇捂着伤口撑着自己起身,看着挡在江照雪面前的裴子辰,终于反应过来,方才江照雪扔剑,是扔给面前这个青年。 他知道来者不善,轻喘着道:“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找我麻烦?” “我倒也不是找你麻烦。” 江照雪笑了笑,手指画的飞快,神色带冷:“不过是要取点东西,顺道将人放了。修仙之人做这种事,不下作吗?” “好好好。” 葛扇闻言笑起来,咬牙道:“既然你们要毁了我的根基,那我就和你们拼了!” 说完,葛扇大喝一声:“众弟子给我上!” 那些弟子听话,有些胆怯看着裴子辰,想了片刻,他们还是一咬牙,朝着裴子辰和江照雪一涌而上!大喊出声:“杀!” 上百弟子朝着两人冲来,裴子辰将剑挂在腰间,手握剑鞘,护在江照雪身前。 一把剑鞘便将江照雪护得严严实实,江照雪却有些心焦。 时间不多了,可是法阵却异常艰难,明显是有什么在阻止她,她只能加大灵力压制,强行将阵法绘制下去。 灵气从四面八方灌涌而来,周边地面震动。 葛扇看着这场景,见江照雪开阵,心知不敌,眼看着弟子将根本无法近身半分,他咬了咬牙,干脆手中捻诀,大喝一声,抬手就向地面砸去! 法光砸下刹那,周边阵法瞬间升腾起来,无数光箭从四面八方朝着江照雪疾驰而去,每一道光箭射出的地面,都迅速坍塌下去。 钱思思脚下一塌,一跃而起,就见光箭急射向江照雪,她瞳孔急缩,狂奔而去,惊呼出声:“江照雪!” 光箭如海啸一般扑涌向江照雪和裴子辰,所过之处,弟子被那些光箭射杀一地。 江照雪平稳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 苍山雪 第145节 光箭一瞬止住,密密麻麻围成一个球形,片刻,就听江照雪道:“育魂珠,出!” 刹那间,光亮从箭潮中猛地炸开,所有人瞬间被灵力震飞开去。 狂风之中,露出裴子辰和江照雪。 裴子辰一身蓝衣白边,发带飞扬,手掌心悬浮一把折扇,冷眼盯着前方葛扇。 他身后是白衣云纹,手悬乾坤签的江照雪。 上上签文落下,一瞬震碎在江照雪面前。 裴子辰剑意同时爆发,十几把光剑直冲葛扇,冷声道:“欲伤女君者,杀无赦。” 葛扇惊慌逃窜,光箭一路急追。 这生死杀戮间,钱思思僵住动作。 她感觉地面轰隆作响,一块一块碎落而下,除了有人站着的位置,都化作黑暗。 这黑暗之中,有什么召唤着她。 记忆如流水逝去,最后半个时辰,已近终点,她心跳巨快,一面遗忘,一面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她身后。 “思思,回头!” 江照雪急急大喝,钱思思僵着身子回头。 起初是有急道荧光从黑暗的地下漂浮而上,宛若夏夜萤火,暗夜星光。 随后地面开始震动,光亮如水中丝绸纠缠而上,这光亮中,是一张张面容,他们身体仿佛是泡在水中,缓慢向天空而去。 裴子辰见育魂珠出现,立刻抬手将灵虚扇一展,按着灵虚扇的指引,诵念咒文,随后抬手一扇,天空便出现一道彩虹一般的光桥,魂魄被清风引领,顺着光桥而去。 有些记不住了。 钱思思仰望着那些人,她发现这些人的面容,这些人的名字,她隐约开始有些忘记了。 她疯狂试图唤着他们的名字:“庄文……孙信……师父……” 她每唤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睁开眼睛。 “思思。” “师姐。” “师妹。” “老钱!” …… “我们走啦。” 一个个声音和钱思思告别:“未来再见!” 钱思思听着,忍不住又哭又笑。 明明已经开始忘记了,却还是流下眼泪。 记忆跟着这些人的离开慢慢远去,她神色也慢慢变得平静茫然。 江照雪远远看着。 这些人都是她幻境中见过、说过话、相识过之人。 纵使她已经努力不和他们接触,可这些人的名字,却都还是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尚且如此,裴子辰…… 江照雪忍不住回头看他,就见裴子辰正仰着头,看着那些飘向天空的魂魄,他一双眼清明里带着淡淡的伤怀,或许是因为送别太多次,都成了习惯。 可是伤痛不会因为习惯就消失,江照雪静静注视着他清俊面容,突然生出几分安慰他的冲动。 裴子辰似乎是察觉她的目光,转眸看来,在迎上江照雪眼神刹那,他心上一跳,心中突然升腾起几分不可能期盼:“女君……” “啊……” 江照雪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压住方才那许柔软,故作淡定道:“我去看看钱思思,她现下肯定什么都忘了。” 裴子辰说不出话,愣愣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她是不是记得…… 裴子辰心中惊疑不定,江照雪知道他是怀疑,心上也提了起来,正思考着等会儿怎么应对,她突觉一股巨力袭来,猛地将她往下一拽! 裴子辰瞬间反应,急掠而上,伸手一抓:“女君!!!” 然而他只来得及触碰到她一截衣袖,江照雪便觉周边天旋地转,一片黑暗。 等她反应过来时,道道绳索刹那捆绑到她身上,将她猛地一拉,困在一个法阵中,动弹不得! 感命牌! 江照雪当即反应过来,凶冷抬头,就见沈玉清手持拂尘,站在阵法之外,眸色沉沉看她。 感命牌悬在他面前,慕锦月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见江照雪惊怒看来,她有些紧张道:“师娘……” “终于再见了。 ”沈玉清克制着情绪,一双眼全都落在江照雪身上,犹豫片刻,才压着声音中那点颤意,冷静轻唤:“阿雪。” 听到这话,江照雪反应过来。 沈玉清居然带着感命牌来抓她! 这玩意儿在灵剑仙阁是供奉着的至宝,鲜少请出天命殿,居然用来抓她?! 意识到这一点,江照雪忍不住大骂出声:“成亲两百年不情不愿,现在紧追不舍,你有病啊?” 沈玉清睫毛微颤,冷静道:“你是我夫人,你擅自离家,我自然要带你回去。” “夫人?”江照雪一听这话,不由得气笑,手上立刻开始画阵,同他辩驳道,“离开时候我说得很清楚了,现在我有我的事情,大家别做得太难看。” 说话间,裴子辰的寻灵阵一瞬扩散过来,江照雪眼睛瞬亮。 沈玉清见她眼神,神色瞬间冷了几分,拂尘一甩,结上结界,寻灵阵便从他们周边平铺而过,似是什么都没发现。 江照雪瞬怒抬头:“你?!” “我有许多事想同你说,”沈玉清见她生气,面色不动,冷声道,“我们好好谈谈。” “我与你没什么好谈!” “江照雪!”沈玉清见她顽固,眼看她法阵将成,他警告出声,“在我面前你开不了阵。” 江照雪没有理会,用仅能使用的手指画好阵法,手指一抬,乾坤签便出现在半空,摇晃起来:“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 话没说完,沈玉清神色瞬凛,破阵而入,一把抢向她的乾坤签! 见他冲来,江照雪在有限范围疾退向后,大喝出声:“裴子辰!” 音落刹那,有人仿佛等待已久,空间裂动,风卷松香。 青年瞬间出现在江照雪身前,一剑朝着沈玉清狠狠劈下! 剑意夹冰带雪,沈玉清瞳孔急缩,猛地反应过来。 命侍! 若没有这道契约,哪怕是他——她的道侣,她口头结约的命侍,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瞬息出现在她面前。 她竟然和裴子辰结命侍契约。 裴子辰竟然敢和她结命侍契约! 拂尘“叮”一声撞上裴子辰剑锋,沈玉清不可置信看着他们,江照雪当即大喝:“上上大吉雷霆万钧!” 雷霆轰然而下,裴子辰回身一剑斩开江照雪身上绳索,划破空间,拉着她便一跃往前。 两人手拉手朝着前方狂奔刹那,江照雪突听身后怒声袭来:“江照雪!” 与此同时,慕锦月惊叫声也响起:“师父!” 江照雪还未反应,便觉心上一痛,她猛地一个踉跄,一把抓住裴子辰,逼着裴子辰停下。 裴子辰惊讶回头,见到江照雪脸色,慌忙出声:“女君?” 江照雪不说话,她扶着裴子辰,喘息着冷眼回眸。 月光落在草野,深草没过膝头。 沈玉清站在不远处,他的剑刺穿胸口,抵在身前,血从他胸口流出,滴落在草叶之上。 江照雪死死盯着他,清晰感知到自己心脏正随着每一次心跳,感受到一种被剑刃刺过的冷疼。 同心契会分担所有致命重伤,直指心脏这种伤势,她必然要分担感应。 她盯着沈玉清,沈玉清也喘息着,冷眼看着她,仿佛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朝她抬起染血的手,喘息命令:“回来。” 江照雪没有说话,盯着沈玉清。 裴子辰见她犹豫,心上骤慌。 他知道江照雪从来没想过离开沈玉清。 她跟着他跳下山崖是为了弥补沈玉清作为师父的过失。 她没有在沈玉清决定不杀他后回去是因为他的谎言。 只要他们见面一核对,他撒过的谎立刻便会化作无形。 他没有留下江照雪的把握,只能握紧江照雪的手腕,低声劝阻:“女君若是回去……” “回来!” 听见裴子辰说话,沈玉清瞬间暴怒,当即将剑往前再抵一分。 疼痛一瞬传来,江照雪再也克制不住,一把甩开裴子辰,朝着沈玉清急奔而去。 裴子辰看着空了的手僵在原地,整个人被惶恐吞噬。 江照雪疾步冲到沈玉清面前,抬手将他的剑一把抢过扔到地面,随后攥紧他的衣领往前一扯,狠狠一巴掌扇歪了沈玉清的脸。 这一巴掌扇得沈玉清发冠微斜,发丝微垂,江照雪将沈玉清猛拽上前,死死盯着他,传音询问:“我给你同心契是让你这么欺我的吗?” 苍山雪 第146节 沈玉清喘息着抬眸,只道:“我有话同你说。” 两人僵持不言。 慕锦月见两人对峙,迟疑片刻后,走上前来,恭敬道:“师娘,师父此番前来,是为了九幽境,还请师娘给师父一个机会,详谈一二。” 听到这话,江照雪抬眸一扫慕锦月。 她跟着沈玉清寻她四年,现下也是明显成年女性的模样,相比当初端庄稳重许多。 江照雪见到她,将她上下一打量,不由得一笑:“走哪儿带哪儿,到当真是个宝贝。” 这话说的沈玉清慕锦月脸色微变,江照雪知道现下不说清楚走不脱,也顾及九幽境之事,干脆将沈玉清衣领一把放开,转身往外,冷声道:“子辰,走!” 说着,沈玉清立刻提步,裴子辰缓了片刻,才压住情绪,逼着自己跟上前去。 慕锦月担心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师兄,你还好吧?” 裴子辰低应一声:“嗯。” 四人分成两排,沈玉清和江照雪并行,裴子辰和慕锦月紧随在后,疾步回到城中,等一入城,江照雪便领着众人先进一家客栈,到了柜台前,沈玉清开口:“三……” “四间上房。”裴子辰同时开口,将灵石放到桌面。 沈玉清冷眼看去,裴子辰垂眸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脑子里回响着那个“三”字,心跳得厉害。 他知道那个“三”意味着什么,可他又不知当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方才的话来不及问出口,他甚至都没能问清楚她是否记得,就被打断。 而现下再问,便也就不合适了。 沈玉清带着九幽境的名义来找江照雪谈,他若阻挠太多,反倒会让江照雪生疑。 如果江照雪记得那四年,她自有她的选择。 如果她不记得……他说也无用。 他放下灵石,等客栈老板安排好住所后,一行人跟着老板来到后院。 江照雪率先走进院子,选了房间推门而入,站在房中冷声道:“沈玉清进来。” 裴子辰欲入长廊的脚步微顿,克制住上前冲动抬眸。 一切还未有定论,他不能急。 他要等到江照雪作出决定,也许她不会和沈玉清聊到他撒谎之事,或许她不会留下。 她可能……她可能也记得。 想起方才她站在自己身侧看他的眼神,裴子辰突生几分妄念。 沈玉清扫他一眼,从他侧身走过,大步入内,拂尘一掀,便直接关上大门。 江照雪听着沈玉清进来,抬手结上结界,知道无人能听见,她便再不克制,冷眼转眸,直接开口:“这一路上编好了吗?九幽境怎么了?” 沈玉清不说话,站在门口,静默不言。 他头上发冠还没束好,胸口血迹仍在,面上带着胡茬,明显许久未曾打理。 江照雪见他不出声,低头给自己倒茶,压着火气道:“一段时间不见,沈阁主什么时候哑的?费尽心机将我逼过来,就是为了在这里装死吗?想要问什么赶紧问,我对你没什么耐心。” “你和裴子辰结命侍契约了?” 沈玉清只平静询问了这一句,江照雪瞬间顿住。 他问得很冷静,可江照雪却是在那一刻,清晰感知到了他的杀意。 “为什么?什么时候?” 沈玉清说着,慢慢抬眼:“你还记不记得,”他竭力克制着情绪,说得异常郑重,“谁才是你互许终生的命侍,谁才是你昭告天地的夫君?” 第62章 这话把江照雪被气得笑起来。 想骂的话太多, 居然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起。 她缓了片刻,才压住气性,抬眸看他:“你把我逼到这里来, 就是为了同我问这个?” “不该吗?” 沈玉清克制不住提了声:“你与他二人在灵剑仙阁便私下往来, 你身中灵泯散也要赶去乌月林救他, 他为你解除火毒你为他隐瞒, 为了救他你以阁主夫人之名干涉刑审堂办事,甚至将灵剑仙阁名誉与蓬莱置于不顾、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为他不顾生死跃崖被师父追杀, 在见到我之后, 一而再再而三出逃,到最后——” 沈玉清语气微顿, 似是在竭力隐忍:“你为他伤我。” 想起那一箭,沈玉清钻心之痛, 那一箭伤口尚未痊愈,在肩头隐隐作痛,他死死盯着江照雪:“而今你还与他结命侍契约……我乃你结姻缘契、告天命书, 天地共许人神见证之道侣,他为我弟子, 你不当给我个说法吗?!” “为什么要给?” 江照雪冷眼抬眸, 果断道:“我不是已经解开道侣契了吗?你算我哪门子道侣?” “解契?”沈玉清闻言冷笑, “你拿什么解?同心契在我身上, 你和我一辈子分不开,我死你死我伤你伤, 你拿什么和我解……” “那你把我杀了!” 江照雪瞬间提声, 叱喝道:“让我看看你怎么恩将仇报,给我点教训让大家知道单方面给同心契的蠢货是什么下场!” 这话出来,沈玉清不再出声。 他抓着拂尘的手指微微泛白, 盯着江照雪的眼神似有铁锁困兽。 许久,他突然道:“你后悔了?” “我……” “我不是来同你争执的!”沈玉清听江照雪一出声,立刻打断她,颇有几分狼狈道,“我有正事。” 江照雪得话一顿,也知没有和他争吵的必要,想了片刻后,便端着杯子转身坐在椅子上,冷声道:“把伤口治好说话。” 沈玉清听着这话,也不知怎么,突生几分酸涩。 他静默坐到一旁,抬手给自己疗伤,江照雪假装没看到,闭眼转头休息。 她闭上眼睛,沈玉清才终于抬眸看去,端详着面前女子清瘦身影。 面前人已经在这个幻境里度过了八年。 他不知道这半年她发生了什么,可他却能明晰感觉到,相比过去,她似乎更加清美动人。 像一朵被滋养开来的花,盛放在最好的时候。 他不清楚具体到底改变了什么,可他又明显感觉到,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哪怕只是静默作者,都隐约多了一种勾人心弦的柔媚。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不见,又或是他寻找她这四年太过执着于她,才生出了这样的错觉。 他心波轻颤,不敢多看,干脆垂下眼眸,看着地面不言。 江照雪感觉心上疼痛感渐消,知道他好得差不多,自己也平静下来,见他不出声,便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他。 沈玉清明显已经冷静下来,面上又失去了情绪,同过去在灵剑仙阁一眼,神色冷漠,看不出深浅。 江照雪从一侧端过茶来,心平气和道:“说说吧,九幽境怎么了?” 沈玉清得话,知道这是正事,也不拐弯,直接道:“九幽境结界破了。” 江照雪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诧异出声:“怎么破的?” 当初在乌月林,是她亲手修补的九幽境结界,怎么会破? “不知道,”沈玉清有些疲惫,他看着地面,低声道,“就在你们坠崖那一日,九幽境结界破损,大批魔修涌入。真仙境一日,便是此处一年,八年前,我被寻时镜强行带回去时,他们大军压境沧溟海,所以我逼不得已,去沧溟海应敌八日。” 江照雪听着,惊疑不定:“然后呢?” “中洲仙盟中所有命师同时卜算,外加天命书预言,说中洲气运衰竭,必遭大难,现下只有三个办法阻止中洲气运枯竭。其一,是出现一对天定姻缘,天定姻缘,乃两位大气运者阴阳互契,乾坤相合。姻缘成,气运盛,可挽救中洲于水火。但天定姻缘万年难遇,此事短时间内不可能。” “第二个法子。” 江照雪果断开口。 沈玉清抬眸看她:“出现一位九境命师。” 这话出来,江照雪没有出声。 九境命师,至少要在她拿到裴子辰身体中的天机灵玉和其他神器的情况下,才有可能。 沈玉清也知道不可能,转头看向旁侧,忧虑道:“但现下也不可能。九境命师在上古灵气昌盛之时,笼统不过出现过三位,现下现下中洲有机会冲击九境命师的人数不过五,最高境界是玄天宗的玄月,她现在已经是八境命师,但据说……灵力衰竭,时日不久。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现一位九境命师。” “所以第三个办法是什么?” 江照月轻敲着扶手,沈玉清既然否定了前面两个方案,又叫住她,必定是决定了第三个方案。 “拿到昊苍神君留下的神器。” 沈玉清开口,江照雪动作停住,抬眼看向沈玉清,便见沈玉清看向自己,认真道:“天机灵玉、时光镜、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这五个神器合五唯一,力量强大,无所不能,便可打破天命,逆转天地气运。” “所以……” 江照雪明白过来,警惕看着他,“你是来拿神器的?” “是。” “可现在鸢罗弓已经在裴子辰手里了。”江照雪盯着沈玉清,“你打算怎么拿?” 沈玉清没出声,江照雪笑起来,玩笑道:“你不会是想杀了他取宝吧?” “他到底什么身份?” 沈玉清突兀出声,江照雪一顿,就看沈玉清手上一翻,寻时镜出现在沈玉清手上。 蓝色灵力流淌出来,笼罩在整个房间,江照雪微微皱眉,就见沈玉清冷静道:“昊苍神君的神器,有隔绝天命书窥伺之能。你告诉我,”他认真开口,“裴子辰有何特殊之处,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相救?” 江照雪听着,目光落在寻时镜上。 沈玉清能主动隔绝天命书,便是示好。 她静默片刻,玩笑道:“你不怀疑是我水性杨花,红杏出墙?” “我虽气恼,但并非是非不分。裴子辰是我弟子,”沈玉清语气笃定,“我虽未曾亲自授课,性情亦有了解,此等有违人伦天理之事,你不会,他更不会。” 江照雪听着,轻笑一声,心上却是有些发虚。 但一想都是幻境里的东西,她又立刻理直气壮起来,坐直了身子,半真半假道:“我与他的确没什么,我救他,是因为在九幽境结界破损之前,我步入了第七境。” 苍山雪 第147节 沈玉清闻言一愣,江照雪看他惊讶之色,笑意盈盈道:”命师步入第七境,可初步窥探天地法则的真相。我算到了他乃大气运之人,命不该绝。若是帮他,我能分享他的气运,所以乌月林我赶了过去。” “他能隔绝同心契?”沈玉清很快反应过来,眼神冷了几分,“当时我直觉你在那里。” 但却没有感应到她。 “不错,”江照雪知道他已经猜到,干脆大大方方道,“我还在听你和慕锦月聊我呢。” 沈玉清眼神一颤,想起自己说过什么,手指微蜷:“所以你火毒毒发,也不肯向我求救。” “这不是怕你挖我灵根吗?”江照雪笑眯眯道,“我想方设法就是为了跑出灵剑仙阁保一条小命,怎么敢惊动阁主?” 沈玉清得话,心上一抽,继续询问:“那你干涉刑罚堂想保他,跟着他跳崖,也是因为觉得他命不该绝?” “我是当初你在乌月林感应的那个妖修,”江照雪说起这件事,认真道,“九幽境结界是我补的,发生什么我再清楚不过。温晓岸为了包庇自己亲族陷害弟子,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你让我如何坐视不理?” “所以你救他,你瞒我,是因为你心中的天理公道,你想从裴子辰身上分享气运。” “可以这么说。” 江照雪颔首,知道他要问什么,也不用他开口,便继续道:“等从山崖下来,后面的路就不是我能选的了,我来到这个小世界灵力被限制,之后又盲了双眼,我必须依赖裴子辰的保护。来到这里一个月后,我因为动用了灵力被溯光镜送走,分别前我怕找不到裴子辰,所以和他结了命侍契约。” 江照雪思考着他所有可能想问的东西,不断道:“后面就是躲你……” 她顿了顿,想起裴子辰撒那个谎。 虽然裴子辰撒谎瞒下了沈玉清不杀他的消息,但鸢罗弓告诉了她,这也正中她下怀,此刻她断不能让沈玉清察觉是裴子辰撒谎,便遮掩道:“等之后你让裴子辰传信说你不杀他,可我知道鸢罗弓在他身上,我怕你不会留神器在一个叛变的弟子身上,所以带着他逃了。至于伤你——” 江照雪抬眸:“那点伤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江照雪想了想,缓和道:“你要实在不高兴,就想想以前我帮过你的,你欠我不少,”一说往事,江照雪神色淡了几分,“随便找一桩,也该能抵消了。” 沈玉清没说话,他一路只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江照雪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过头去,不想看他:“反正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我知道不管是和裴子辰结命侍契约,还是当众跟他一起跳崖离开,都有损灵剑仙阁的名誉,但此事皆由我所为,我一力承担,那时候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算账万没有算到他的头上的道理。” 说着,她换了一个方向斜倚着扶手,随意道:“他的性情你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天弃者后,虽然蒙冤,但却从来没恨过你,更没恨过灵剑仙阁。他见到你动手逃跑,都是我指使,他还是灵剑仙阁弟子,神器放在他身上,等于是在灵剑仙阁。加之他是我命侍,如果你当真杀人取宝,我不能应允。今日你要神器,与其杀他,倒不如考虑好好培养他。你若放心,此事不妨交给我,你只要回灵剑仙阁等着,我带他寻神器,找到神器后,我完璧归赵,将他送回灵剑仙阁。” 不过时候送回去的,是个带着神器的天才,还是个被刮光了灵力的废人,她就不好说了。 江照雪说着,等着沈玉清回应。 她知道这点话不足以让沈玉清放弃神器,但是至少可以让沈玉清对裴子辰印象好上几分,而稍作衡量。 七境命师加上元婴期的裴子辰,沈玉清要强取神器,也得赔上半条命。 她摇着扇子,观察着沈玉清的神色,揣摩着他的心思。 只是面前人面上看不出情绪,他自从成为灵剑仙阁阁主以来,喜怒越发不行于色,很难猜出他真正的想法。 果不其然,在等了片刻后,他没头没脑道:“把解契咒召回吧。” 意料中的听不懂,意料外的奇怪要求,江照雪微微探身,追问:“什么意思?” “我没有解道侣契,”沈玉清垂下眼眸,低声道,“你现下将解契咒召回,你我还是夫妻。他是我弟子,又是你命侍,我为尊长,帮他寻找神器,亦无不可。” “你的意思是——”江照雪梳理着,“只要我将解除道侣契的法咒召回,与你继续当夫妻,你就帮着裴子辰找神器?” “是。” 听到这话,江照雪转着扇子,仔细思量一番,明白了沈玉清的意思:“你怕我带走他?” 沈玉清听着这话,冷眼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思忱着:“他是我的命侍,你怕他得到神器后,被我逼到蓬莱,所以要用夫妻名义,将我留在灵剑仙阁,以便控制他?” “回去之后我会找师父,求天命书,”沈玉清冷声开口,“找到解开命侍契约之法,皆时你与他解开命侍契约两清,至此之后,你们再不相干。” 江照雪动作一顿,竟完全想不明白了,脱口道:“你图什么?” 沈玉清没出声,只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江照雪想了想,试探道:“为了你的责任心?灵剑仙阁的颜面?” “为何不是你?” 沈玉清一开口,江照雪愣住。 他转眸看去,有些颓然看着旁侧跃动烛火,哑声道:“当年不管是你强求也好,他人逼迫也罢,你将同心契给了我,我便欠你一条命。我是你丈夫,也当护你一辈子。为了你,裴子辰我不可能杀,杀他你必受重创,所以我唯一的路只有帮他。” “前提是,我是你的妻子?” 江照雪明白了他的思路,沈玉清没有回应。 江照雪想了想,只道:“其实……你若是因为责任感激,倒不如解开道侣契,多给我点灵石秘籍离开,我或许会过得更好些。” “更好?”沈玉清眉宇间难得有了嘲讽,冷笑出声来,“是漂泊浪荡连件上等云锦都穿不到的更好,昆仑白玉都有不起的更好,还是眼盲受伤时时刻刻在危险之中的更好?!你离了我……” “我镇压火毒的时候不会疼了。” 江照雪打断他。 沈玉清动作微僵,听着江照雪平静又温和道:“我不用再随身不带上百张符箓就惶恐不安,不用听任何人的冷嘲热讽,不用因慕锦月可以住落霞山我却只能通报才可进入辗转难眠,也不会听人说我妖修难驯,配不上你灵剑仙阁。我骑仙鹤,喝美酒,带个小弟子云游四方斩杀邪佞,所有人叫我仙师感恩戴德,我是穿不上云锦,也没有昆仑白玉,可是沈泽渊,”江照雪笑起来,抬手放在自己胸口,“离开你的这几年,我很开心,所以你若是为我好,倒不如就让我……” “这些我做不到吗?” 沈玉清突兀开口,似是不甘。 江照雪疑惑,就听他哑声询问:“沈泽渊没有做到过吗?” “那两百年为何不做呢?”江照雪脱口而出,冷声道,“若你做不到,还可说是你性情如此。可你能做却不做,这是心中无我。既是如此何必强留?” “两宗联姻,岂可儿戏?” 沈玉清毫不犹豫开口,抬眸盯着江照雪:“当年是你要成婚,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江照雪听着,静静看他,沈玉清似觉狼狈,扭过头去:”况且如今你既然要保裴子辰性命,你便当知道,我不可能把神器交给外宗命师的命侍。如今你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我杀裴子辰,绑你回去。要么,你留下来,我们一起配裴子辰取神器。你不过就是觉得我做的不好……” 沈玉清顿了顿,他似是挣扎许久,才艰涩道:“我可以改。” 江照雪听着,大概理解了沈玉清的思路。 如果她与他不是夫妻,沈玉清不会放心神器在裴子辰身上。 甚至于哪怕他们是夫妻,神器在裴子辰身上,都只是沈玉清不想和他们两败俱伤后权衡利弊的结果。 而且,沈玉清心高气傲,她主动提出离开,不让他试一试,他大概不会安心放手。 “完了。” 看江照雪一分析,阿南立刻道:“你甩不开这块牛皮糖了。” “怎么会?” 江照雪静默想了想,干脆开口道:“那你我打个赌吧。” 她语气太过平静,沈玉清知道她是有了打算,冷眼抬眸,就见江照雪目光扫落到他身侧桌面放置的长剑上。 长剑剑穗悬在一旁,那是她当年他编织给他的平安结,只是平安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白玉圆扣。 这样精细之事,必是女子所为。 江照雪轻敲着桌面,思考道:“你不是说你可以改吗?那我给你一段时间……就找到神器、回到真仙境之前吧?在此期间,我可以当我没有解契,你帮裴子辰拿到神器,但你要保证——” 江照雪一掀眼皮,格外冷肃道:“在这段时间里,我与慕锦月之间,我,永远优先。” 沈玉清听着,明白她的意思:“你以为我做不到?” 江照雪笑起来,笃定道:“做不到。” 别说依照他的性子,他本来就不可能放弃慕锦月,就算可以,剧情也不会允许。 书里她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东西,他们三人许多剧情的细节她并不清楚,但也知道,有段时间沈玉清慕锦月一起去过去找过裴子辰,据说裴子辰和慕锦月就是这段时间发展了感情,为了帮裴子辰拿神器,慕锦月数次遇险,根据她在灵剑仙阁感应到沈玉清挨捅的次数和后来道听途说的消息可以推测,慕锦月至少要遇险五次及以上。 沈玉清不可能看着慕锦月死,别说这是慕锦月,哪怕是个普通人,都不可能。 依照沈玉清的性子,现下他自觉自己能做到改正,强行想要解契,他不会同意,只有让他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才有让他真正放手的可能。 所以她提了一个他不可能做到、输了之后也证明他在这段婚姻中无能的赌约。 只有这样的赌约,沈玉清才会同意,而她也有必赢的把握,顺道还能借他之力,再要些东西。 沈玉清听着她的话,没有出声,想了片刻后,他理解着她的要求,询问道:“你所谓的‘当你没有解契’,是指你还是我的妻子,我们还像过去一样相处吗?” 这话一出,江照雪动作微顿,脑海中一瞬间划过裴子辰的面容。 阿南瞬间惊叫起来:“不行啊!裴子辰会发疯的!!” 沈玉清见她犹豫,立刻道:“若你就如现下这般,我赌与不赌又有何区别?” “那就依你。” 江照雪略一思量,颔首应下。 终归也不是大事,她不该为裴子辰瞻前顾后。 “那你说的永远优先,如果是在生死关头,你可以活,她必须救才能活的道义之举呢?”沈玉清继续商议。 “我可以给你三次机会。” 江照雪知道他必定是要争取机会。 如果生死都不能管,哪怕是路人,沈玉清也无法保证自己做到。 这种必输的赌约,沈玉清不会答应。 于是她给了他缓冲的空间,抬起手指,音色冷了几分:“我不管什么理由,道义也好生死也罢,但凡你选了她三次,那你就有多远滚多远。神器一事与你再无关系,道侣契你也主动解除,将裴子辰魂灯转交于我,把蓬莱当年送到灵剑仙阁的一切如数奉还,另赠我两条灵脉,开剑山,放蓬莱弟子入山仍选名剑百把,如何?” 裴子辰是灵剑仙阁弟子,所有灵剑仙阁弟子入阁便会点一盏魂灯,那是裴子辰一缕神魂所在,它可以用来观察弟子安危,但必要时候也是威胁。 而灵脉是所有宗门一切基础,灵剑仙阁所有灵脉加起来不过数十,当初江照月提江照雪若死,要十条灵脉,便是彻底断了灵剑仙阁传承之举。 现下她要两条灵脉,便算是带走灵剑仙阁十分之二的财产。 至于灵剑仙阁剑山,更是仅供弟子修行密处。 名剑代代传承,一百把剑,饶是沈玉清是阁主,这也不是他一人能随便应下之事。 沈玉清想了想,应声道:“好。” 见他应下,江照雪颇为高兴,大方起身走到他面前,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人,抬手道:“那我们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应下的誓约便会受天道约束,若是不做到,会受相应反噬。 沈玉清听她的话,转眸看向她的手掌。 她的手白皙光滑,和剑修的手截然不同,无名指上姻缘绳在肤色下显得格外艳丽,但他们都清楚,这条姻缘绳力量已经远不如前。 苍山雪 第148节 不止如此,沈玉清总直觉有什么不对。 他盯着那道姻缘绳,虽然她已经用法术隐藏起裴子辰那道姻缘绳,江照雪还是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催促道:“怎么,不敢?” “没什么不敢。” 沈玉清收回目光,压住自己那点胡思乱想,抬手将手贴到她的手掌。 姻缘绳是左男右女,贴合之时,两道姻缘绳刚好触碰在一起。 已经被她解契的道侣契只留下沈玉清的灵力,但在姻缘绳相触刹那,道侣契仍旧浮现出来,旋转在两人指尖上方。 “此言为定,”沈玉清压着触碰到她时带来的那点悸动,注视着她,认真开口,“从此刻起,无论你解契亦或未曾,你都是我妻子,你我同过去一般相处,若我能保证你比慕锦月重要,回到真仙境,你召回解契咒法,与我结道侣契,守白首约,生生世世,相守不离。且此约为你我二人之私事,不可对第三人言。” “击掌为誓,”江照雪冷静道,“在此期间,你助裴子辰拿到神器,若你为慕锦月放弃我三次以上,你自己解开道侣契离开,将我从蓬莱带来所有财务一并归还,另赠我两条灵脉,开剑山,放蓬莱弟子入山仍选名剑百把。” “言定盟约,生死不悔。”江照雪率先开口。 沈玉清知道她想要什么,平静道:“如违此约,天诛地灭。” 听到沈玉清说出这声“天诛地灭”,江照雪心中终于松散几分,知道这个赌约算是真正应下了。 有反噬的约束,这才是真正解决沈玉清的办法。 两人定好,江照雪也不再多说,她收起手掌,想起今日承诺去见他的孩子和钱思思,也不再多言,只道:“具体事宜,明日我们再同弟子详述,今日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去找他,我先去找人。” “找谁?” “一个小孩儿。”江照雪想起牢狱里那个哑童,总觉有些不安,转身往外走去,同沈玉清解释道,“方才在生死庄遇见的。” 她说着,影子在窗花上越来越近,裴子辰见状便知他们已经谈完,赶忙上前。 裴子辰在外等候已久,他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又不敢拂逆江照雪的意愿强闯,只能从两人影子推测里面情状。 起初分隔两边而坐,最后他们合掌相立而站,他便知不对。 他心跳飞快,却仍抱一丝期望,在江照雪开门刹那,他便立刻迎了上去,急切出声:“女君……” “师娘。” 裴子辰话音刚落,沈玉清的声音便从房中传来。 裴子辰动作一顿,慢慢抬眸,一眼便看清屋中那个手上带着姻缘绳的男人。 他一身白衣染血,背背长剑,手执拂尘,正是他年少时,无数次仰望、暗中学习的模样。 两人隔着敞开大门,一里一外,一明一暗。 沈玉清在昭昭烛火中侧眸,看向门口这个明显已经是成年模样的弟子,终于把忍了许久的话正大光明昭告出声:“你当叫她师娘。” 第63章 听到这话, 江照雪不由得笑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沈玉清,嘲弄道:“刚见面就开始摆师父架子, 我要是裴子辰, 你这师父, 我一个字都不会喊。” “可你不是他。” 沈玉清走到江照雪身后站定, 抬眸跃过江照雪的头顶,看向对面一直在打量自己的裴子辰, 平静道:“他自幼由灵剑仙阁培养, 熟知人情法规,女子清誉何其重要, 你不懂,他懂。” 裴子辰得话一震, 只觉沈玉清的话像一把重锤,一瞬敲碎了他八年美梦。 江照雪是他师娘。 这件事无论他认,亦或不认, 都改变不了。 若非当初落崖那场意外,在灵剑仙阁, 在真仙境, 他多看她一眼便是罪, 更遑论其他? 沈玉清这话便是在敲打他, 纵是不甘,他亦不敢用江照雪的名誉来赌自己一时之气。 他不敢多言, 直觉酸涩混杂着痛楚扎在心间, 混杂在血液中蔓延全身,指尖连着心上一起颤痛,面上却也不能表现更多。 他不能让沈玉清察觉他的心意, 不能让任何有辱江照雪名声之猜想诞生。 他只能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解释:“师父不在,弟子与师娘单独出行,太过惹眼,故而才换此称呼。” 在人间境,侍卫伴女君出行,比一个年轻徒弟带着一个师父不在的师娘更让人理解。 毕竟侍卫代表着身份,看上去不易招惹。 而师父不在的貌美师娘,那是非可就多得多了。 沈玉清也早已猜到缘由,见裴子辰解释,应了一声后,不欲多言,便道:“之后路程为师会带锦月与你们同路,日后便不必作此掩饰,叫师娘便是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当即克制不住看向江照雪,他在袖下死死握着拳头,试探道:“师父将与我们同路?” “嗯。” 江照雪点头。 这一声“嗯”出来,有什么在裴子辰心中瞬间炸开。 他一瞬想质问她,想问她是不是昏了头,想问她灵剑仙阁的日子难道没有过够,沈玉清到底有什么好,这八年都抵不过? 然而一想他却也明白,她哪里来的八年? 苦苦寻觅四年执着四年,在她的庙宇中对着她神相乞求的是他; 幻境里沉沦美满四年,一遍又一遍确认、一遍又一遍请求说一句‘喜欢’的也是她。 他的八年,只是她时间缝隙中走过的几日,是她睁眼闭眼都不曾记得的一瞬间。 她又哪里来八年? 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沈玉清。 那如果她不想离开,她知道他骗了她吗? 如果知道,她恨他吗? 还愿意留他在身侧吗? 惶恐和被压制的愤怒酸楚弥散心间,逼得裴子辰指尖颤痛,却不能出声。 江照雪瞟他一眼,看不出喜怒,但也猜他应该心中不快,想了想道:“路上说话吧,我还应了一个孩子要去见他。” 说着,江照雪提步往外,沈玉清与她并行上前。 裴子辰和慕锦月左右跟在两人身后,江照雪率先询问:“思思那边什么情况?” “来之前,我已经将传音符交给钱姑娘,让她等我们。”裴子辰压着情绪,低声道,“钱姑娘现下虽然所有事都已经忘了,但是为人机敏,不会出事。” “那就好。” 江照雪点头,本想夸他两句,但是一看旁侧沈玉清,未免惹上是非,便也没有多说,只公事公办简明扼要将真仙境现下的情况说了一遍,随后将自己和沈玉清结盟的消息告诉他。 “我与你师父过去是有些误会,现下皆已厘清,重归于好。你师父当初杀你,主要还是因为天命书所指,现下既然你命数已改,你师父也没有杀你的必要,便盼着你能重回仙阁,故而打算与我一同助你拿到神器。未来你成为神器主人,将神器合五归一,逆转真仙境气运,也算不辜负我和你师父一番栽培。” 街上空荡荡的一片,只有几个小孩在门口炸着鞭炮。 新春对联贴在门上,红彤彤的灯笼挨家挨户挂着,街头虽然无人,但颇为喜庆。 江照雪絮絮叨叨,往东城门走去。 裴子辰始终一言不发,等江照雪说得差不多,裴子辰面上还有些恍惚,仿佛完全不理解她在说什么。 沈玉清见江照雪说完,扫他们二人一眼,终于开口道:“你要找那个孩子在哪里?” “东城门。” 江照雪听沈玉清说正事,应声道:“方才我在生死庄中放了一批人,这个孩子是其中之一,他不会说话,抓着我不放,我为脱身,便给了他一张平安符,一张传音符,让他在东城门外等我。” “可是……”听到江照雪这话,慕锦月有些茫然,“他不会说话,师娘您给他传音符,他怎么用?” 这话一瞬把江照雪问愣,她迟疑片刻,有些犹豫道:“他……应该会写字吧?” “多大的孩子?”沈玉清追问。 江照雪回想着那个孩子瘦小的身影,不敢确定:“十岁?” 他看上去太过瘦弱,实在很难说清楚具体年岁。 沈玉清听到十岁,点了点头:“那应该会写字了。” “不一定。”裴子辰在旁侧终于出声,一行人看去,就见裴子辰低声道,“普通人家的孩子,或许一生都没读过书。” 就像他年幼时,如果他没来到灵剑仙阁,他或许精通五谷,但一生都不会识字。 只是江照雪也好,沈玉清也罢,乃至于慕锦月,他们都出身在仙门,不说富贵荣华,但至少识字是基础,以至于他们第一时间,都未曾想到过这个孩子的出身。 但一想若是富家子弟,倒也不至于流落到这里,江照雪不由得有些忧虑,随后便听裴子辰淡道:“但师娘给了他平安符,若平安符惊动,师娘会有感应。若平安符没有惊动,师娘也不必挂怀。” “的确……” 江照雪正想应声,突然就感觉东城门外灵力震荡,江照雪面色急变,也顾不得惊到普通人,下意识唤了一声:“子辰!” 沈玉清下意识上前欲碰江照雪,裴子辰却早已做好准备,一把拉过江照雪伸出的手,带着江照雪便疾驰往外。 沈玉清动作微僵,慕锦月已御剑而起,诧异看向沈玉清:“师父?” 沈玉清缓了片刻,不甘抿唇,随后并指一划,便御剑急追上江照雪二人。 不到片刻,一行人便赶到东城门外,还未落地,江照雪立刻感觉到怨煞之气残留在旁侧护城河中。 江照雪急道:“追!” 裴子辰得话立刻御剑带着江照雪沿河往前,一道黑影在河流中疯狂窜走。 裴子辰抬手捻诀,河面一路冰封往前,黑气在寒冰即将接触刹那,瞬间如游龙而起,俯冲到旁侧草野之上时,化作人形一路急奔。 这是个女子,身穿大红衣衫,背上背着一把红伞。看见人形刹那,江照雪惊讶出声:“新罗衣?!” 音落刹那,一道剑光从江照雪身侧爆开,气势吞天劈地,朝着新罗衣急奔而去! 这剑意太强,裴子辰不由得睁大眼眸,眼看剑光就将追上新罗衣将其就地斩杀刹那,一道法光从天而降,瞬间化作一道光墙,和沈玉清剑光“轰”一声冲撞在一起! 新罗衣趁机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林间。 沈玉清见状大怒欲追,慕锦月突然低喘起来,急道:“师父!” 听到这一声呼唤,所有人立刻回头,就见慕锦月扶着心口,面色惨白退后。 沈玉清神色立变,毫不犹豫上前一把扶住慕锦月,立刻送入灵力。 这动作他做得太过自然熟稔,江照雪眉头一挑,环胸站在旁侧,裴子辰察觉不妥,皱起眉头。 苍山雪 第149节 慕锦月被沈玉清放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息,整个人脸色呈现出一种近乎死气的灰白色。 沈玉清给她输送着灵力,他的灵力似乎对她有什么特殊效用,慕锦月的脸色很快慢慢恢复。 江照雪观察着慕锦月的模样,看着她慢慢缓了过来,沈玉清才放松几分。 江照雪好心道:“好些了么?”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僵,慕锦月颤颤巍巍抬眼,哑声道:“师娘……” “怎么突然这样了?”江照雪好奇。 慕锦月面露难色:“对不起师娘,是我身体太弱……” “是灵泯散的问题吗?” 江照雪直言,慕锦月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沈玉清,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沈玉清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江照雪不由得笑起来:“这灵泯散真厉害,祸害无穷啊。” 慕锦月有些不敢说话,沈玉清明显不欲谈这个话题,抬眸看向江照雪道:“去找找你要找那个孩子吧。” 江照雪得话,想起那个孩子,也不多说,一行人到处看了一圈,沿着新罗衣的气息沿着河道往回走,一面走,江照雪一面思考着道:“这只新罗衣当初在赵贵妃身上,赵贵妃残害过许多宫女,应当是赵贵妃和宋无澜以人命堆积召唤出来的怨煞。祭坛问祖时,我杀了宋无澜……” 说到这里,左侧后方的裴子辰敏锐看了过来。 她面上不显,故作思考着,跳过了灵虚幻境里的内容,继续道:“而方才那道阻拦沈玉清……” 话音未落,右侧沈玉清又看了过来。 江照雪一顿,一瞬有些暴躁。 左右是男,左右为难。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称呼,接着道:“阻拦你们师父的那道法光明显是宋无澜的手笔,这主仆怕是受了重伤,想要捕猎进食,让新罗衣尽快恢复,那个孩子……” 江照雪说着,看见一处滑坡,她赶紧上前,查探了一番。 这处滑坡是在东城门外护城河边,上方坍塌了一块,有一处泥土压平、荆棘折断,大约是有人滑落下来。 而两侧草木几乎每隔一段就被人拉扯过,滑坡的痕迹也是一路顺着下来,没有滚落的模样,更像是被人拖拽着往下。 这泥土之中,挂着碎开的符纸,那正是江照雪的传音符。 这张传音符被草木挂碎,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个“木”字。 “他是识字的。” 江照雪喃喃出声。 他识字,他本来可以早一点给她发送消息,可或许是太过懂事,他怕打扰她,所以她就在城门外等,一直等。 等到这只怨煞出现,将他从人间生生拖到地狱。 怨煞本就是重伤,为了汲取力量找上他,像这样的孩子,只需片刻,便能被吃得尸骨无存。 看着地上传音符的碎片,江照雪心上一紧,不由得道:“要是再早片刻就好了。” 可谁又能想得到,谁又能说得清?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这个孩子就没了。 江照雪一时说不出话,呆呆站在原地。 裴子辰在旁边看到,从一旁取了江照雪的传音符纸,看了看后,轻声道:“您本可以不救他的。” 江照雪一愣,诧异回头,看向裴子辰。 就见裴子辰平静道:“救他,是您的道义,不救,亦是您的权利。您已尽力,他的生死乃天定,您不必愧疚。” “记得你师父同你说过的话。”沈玉清声音也响起来。 江照雪听着,转眸看去。 她静静看着沈玉清,许久后,她嗤笑一声,只道:“你倒说得好听。” 沈玉清有些诧异,江照雪没理会他们,转身离开。 裴子辰跟随江照雪转身,离开前,他见沈玉清有些茫然,迟疑片刻后,才道:“师娘若是牢记命师的规训,又怎会来灵剑仙阁?” 又怎会救他? 沈玉清一时无言,裴子辰转过身,跟上江照雪。 三人一路走回客栈。 江照雪一路上都没说话。 其实这么多年,生死她看得淡,可一想到那个孩子抓着她的手乞求的眼神,她便心中生闷。 她静静走在路上。 她不出声,所有人也就不开口。 裴子辰不断克制着想要看她、想要同她的交谈的念头,一路静默不言。 等到了客栈,江照雪看了一眼四个房间,挥了挥手道:“我累了,各自睡吧。” 沈玉清抬头欲言,但看江照雪头也不回进了房,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只叮嘱了慕锦月一声:“今夜好生打坐,勿再添乱。” 慕锦月闻言脸色微红,小声道:“是弟子不是。” 沈玉清想了想,只道:“并非怪你。” 说完,他便推门进了江照雪左侧房间。 裴子辰见沈玉清去了左侧,不等慕锦月动作,他立刻提步去了右侧的房间。 慕锦月见三人选好房间,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后,却是笑着“啧”了一声,随后转头,去了沈玉清旁侧留下的最后一间房。 江照雪一进房间,就累得整个人想就地躺下。 好在她理智尚存,进了净室,泡进热汤,给自己洗了个澡。 她算了算这一日发生的事情,从幻境中醒来,给宋无涯钱思思换命,之后为了钱思思一路赶到蜀中,大闹生死庄取育魂珠,顺手救了那个无名的孩子,然后被沈玉清抓走,和沈玉清放下争执定下赌约,再把新罗衣追杀一场,最后发现那个孩子的死讯…… 想到那个孩子,江照雪静默下来。 她想了想,还为他诵念了一段渡亡经。 念完之后,她叹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我一日居然做了这么多事。” 江照雪忍不住崇拜自己:“我怎么这么优秀?” “人不逼一逼,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力量!” 阿南开口顺着江照雪的话,开口称赞。 江照雪笑起来,阿南见她心情好,这才又想起来:“不过,你说,为什么新罗衣他们会在蜀中啊?” 江照雪一听,也有些疑惑。 她和裴子辰等人醒来的时候,是在京城附近。本质上,他们进的是灵虚扇制造的幻境,所以最后出来时,也该在灵虚扇实际在的位置。 而宋无澜、新罗衣他们明显进了灵虚幻境,那他们出来时,应该在京郊。 她是为了育魂珠,连开几个阵法赶到蜀中,宋无澜新罗衣又是图什么? 而且好巧不巧,怎么选中的刚好是那个孩子? “还有慕锦月……”江照雪想起今日一异样,喃喃道,“她吃了凌霄花,灵泯散的毒不可能到今日还是这个样子。她到底是毛病?为什么沈玉清要随身带着她?” 江照雪心里琢磨不言。 阿南感觉她心事憧憧,叹了口气道:“都泡澡了,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说点轻松的吧。” “什么轻松的?” “话说,”阿南试探着道,“幻境的事,你打算一直瞒着啊?” 听到这话,江照雪动作一顿,随后惊讶开口:“你把这事儿叫轻松?!” “哎呀,聊聊嘛。” 阿南有些不好意思:“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得想清楚啊。你真要一直这么装失忆装下去啊?” “不然呢?”江照雪一想这个就头大。 裴子辰明显是已经察觉了什么,今天明显是因为沈玉清在一直憋着没问她,但早晚要打上门来。 可是—— “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呢?本来就打定好主意不知道才干的事啊!” 一想幻境里发生的事,江照雪痛苦得捂上脸。 忍不住痛诉:“让他知道我记得,我们怎么相处?哦,我和他成亲睡了四年,然后我要怎么继续啊?总不可能真和他在一起吧?”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丢不起这人。”江照雪抬手扶额,终于意识到,“他才二十五岁啊……” 她都快大他十轮了。 她在幻境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和他这么乱来的啊? 她进幻境时的愿望到底是什么,怎么会变得这么荒唐? 江照雪想着,靠在池边,叹了口气。 阿南感知着她的心境,小心翼翼道:“其实……二十五岁……不正是男人最香的年纪吗?” 江照雪一顿,她沉默片刻,终于道:“要不是裴子辰也行,可这是裴子辰……” 江照雪想起梦境里被掐断脖子那一刹,又想起他身体中的锁灵阵。 过去一想到梦境里这一刻,她便会感觉害怕。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想起来,她居然在第一刻钟,想起的是裴子辰弯弓射碎灵虚扇的模样。 “四年前,我便没有想把你永远留在这里。” 他居然没有想过。 苍山雪 第150节 江照雪在水里,突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安全感。 她无意识环抱住自己,意识到自己有些动摇的心境,又轻声道:“而且,其实幻境里他要的也不是我,而是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一个温暖的家。我不可能全心全意爱他,刚好现在慕锦月来了,你看着吧,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江照雪叹了口气:“年轻人的天下了。” “也是哦……” 想起慕锦月,阿南也有些没有信心,随后道:“那你和沈玉清的事……” “更不可能告诉他了。”江照雪立刻道,“他知道信息越多,能猜的东西越多。天机灵玉可以解开同心契在蓬莱不是秘密,他若有心打听,早晚会知道。一旦他知道,以他的脑子,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我要天机灵玉。到时候他若是想到了破解锁灵阵的办法,我岂不功亏一篑?我赌不起。” 江照雪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心上梗得发疼。 干脆从旁边取了个刷子,开始狠狠刷自己,一面刷一面愤愤道:“瞒着,都瞒着!沈玉清这边不能让他知道我培养裴子辰是为了同心契,不然他要是不肯放我这个血包走就完了。裴子辰这边更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要想跑,我还真拿不准这种气运之子能有什么际遇。我一定会成为九境命师!” 江照雪给自己打气,鼓舞着自己:”我爹病重肯定和真仙境气运衰竭有关系。什么天定姻缘,什么神器逆转天命,指望他们都不如指望自己,真仙境还在等我拯救,我在这里谈什么儿女情长?让他们都离我远点!” “没错!”阿南也被江照雪说得热血沸腾,“什么都不如我们成为九境命师强!主人,我乌鸦升天就靠你了!” 一人一鸦在水里给自己加油。 没一会儿,江照雪便感觉自己泡得热血沸腾。 她从屏风上取了衣服,缓好之后,肩上踩着阿南,高高兴兴从净室出来。 刚一出来,便见一个青年坐在屋中。 屋内尚未点灯,昏暗一片,青年只有一个轮廓在坐在夜色之中,如松如竹,雅正端方。 一杯冷茶放在他手边,似是等待已久,听见江照雪声音,他侧过眼眸。 江照雪不敢说话,僵在原地,裴子辰也没出声,只在夜色中用一双略带疲惫的眼,静静注视着她。 江照雪看着面前人,紧张得不敢说话。 阿南心上也是“咯噔”一下,忍不住道:“完了,打上门来了!” 第64章 (修61~63章, 不想回看太多可以看上一章结尾最后几句,然后参考本章作话修文总结) 江照雪听着阿南的话,很想让她闭嘴, 不要再增加她紧张的情绪。 可她也无力, 她全神贯注看着裴子辰, 压住那点心虚, 故作平日冷漠疑惑模样,反问:“你来做什么?” 裴子辰得话, 没有立刻出声, 想了片刻,他站起身来, 从一旁屏风上取了大衣,走到江照雪面前, 抬手一展,将大衣披在了江照雪身上。 江照雪一愣,看着面前青年垂眸为她系带, 低声道:“冬日夜寒,穿上说话吧。” 江照雪不敢应声。 这个动作在幻境中他们做过无数次, 然而这一刹裴子辰动作时, 她才发现, 幻境终究是幻境, 和真实还是有些区别。 她感觉着面前这个人站在身前,竟一时觉得有些心慌。 她逼着自己故作镇定, 却又实在硬不起语气, 只能冷淡道:“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半夜来这里,还有没有点规矩?” 听到江照雪这话,裴子辰动作一顿, 他抬起眼眸,端详着江照雪。 江照雪越发紧张,正想说几句遮掩心虚,就听裴子辰开口询问:“是因为师父回来了吗?” “他这问的是什么鬼话?” 阿南一听,忍不住腹诽出声:“沈玉清回不回来关他什么事?” 江照雪一听也觉裴子辰是在诈她,立刻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师父回来了?” 江照雪回想着自己没进幻境前的样子,故作关怀道:“你是怎么了?” 裴子辰瞧着她,没有出声。 江照雪这模样,和幻境中没有半点相似。 他们靠得太近,江照雪有些紧张,她假作漫不经心从裴子辰身侧滑过,走到旁侧去倒茶。 裴子辰转眸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道:你大半夜来我这儿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带你走。” 裴子辰突兀开口,江照雪倒茶的手吓得一抖,但立刻压住,淡声道:“理由?” “师父对您不好。”裴子辰语气似有些疲惫,“他不值得。您在灵剑仙阁过得并不开心,我带您走,等过几年,您就知道天高海阔,把他忘了。” “那神器呢?” 江照雪见他满脑子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谈重点:“为了这么点破事,神器不要了?” “我会自己拿。” 一听这话,裴子辰神色顿时冷了几分,认真道:“我拿神器无需他的帮助。” “可他会给你使绊子。” 江照雪一听,便笑他天真。 神器肯定都是裴子辰的,但是沈玉清会给他惹麻烦。 书里他被灵剑仙阁派来的人追得几次都差点死掉,身边亲朋好友死了一堆,他是不会死,可如今她在他身边当炮灰,必须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一想事情严重性,江照雪赶紧道:“而且,过得好不好,不是你评判,而是我自己。我不想忘他,为何要忘呢?” “那您怎么就能忘了我呢?!” 裴子辰忍不住脱口而出。 江照雪一愣,她知道他在提什么,却还要故作不知,疑惑道:“你说什么?我忘了什么?” 裴子辰一听,便知自己失态,他扭过头去,竭力克制着自己,低声道:“对不起……弟子……弟子就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江照雪坐在椅子上,有些不敢看他。 裴子辰静默片刻,他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江照雪面前,半蹲下身,抬起自己带了姻缘绳的手,低声道:“女君,我成婚了。” 江照雪心上一跳,面上故作惊讶:“成婚?什么时候的事?” “灵虚扇的幻境里,”裴子辰低声道,“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她或许……只是有一点点喜欢我。但我们也成婚了。” 江照雪听着,眸光微动,她知道他的意思,却还是询问:“所以呢?” “我就是想知道……” 裴子辰抬起眼,有些痛苦看着她:“庄周梦蝶,得轻盈展翅之喜,梦醒之后,纵是蝴蝶翅羽不在,其情犹存,又当如何?” “既然是梦,”江照雪看那双黑紫色的眼睛,暗中蜷起手指,只问,“你焉知其情为真?” 裴子辰一愣,随即便有些激烈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是真的!” “那又如何呢?”江照雪看着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但我知灵虚扇的幻境,不会留存记忆。所谓爱人,你爱的不仅是那个人,更重要的是你们一起经过的记忆。记忆不在,你所爱之人又何存?” 裴子辰听着,气息不由得急促起来,他死死盯着江照雪,江照雪怜悯垂眸,她看着他手上姻缘绳,平静道:“子辰,修真之路漫漫长,你会遇到很多人,可人有尽处,琴有断弦,不必太过执着。” “那您为何执着呢?!” 裴子辰忍不住道:“您执着师父两百年,您为何不放手呢?!” 江照雪一愣,一时有些难堪,轻咳了一声道:“我和他……比较复杂,你年纪尚小,不必多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江照雪抬起眼眸,似是真诚一笑,“但我与你师父,有各自的缘分。你顾好自己就是了。” 裴子辰再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人,感觉指上姻缘绳像是有了温度,火辣辣烫得发疼。 江照雪见他不言,便知差不多了。 她疑惑看着他,好奇道:“你是因为幻境中的事,所以才来找我?” 裴子辰不说话,江照雪笑起来,玩笑道:“你不会和钱思思成婚了吧?” 裴子辰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眼里隐约仿佛有了眼泪,却是陪着江照雪笑道:“您怎么不猜叶天骄呢?” 江照雪被他笑得心上有些害怕,又有一种疼痛从底处慢慢浮上来,面上依旧玩笑道:“倒也的确是思路。” “不是的。” 裴子辰摇头:“不是他们。”说着,裴子辰笑起来,认真道,“是幻境里的人,一个特别好,特别爱我的姑娘。” 他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仰头看着江照雪的面容,哑声道:”我在幻境里,是问剑山庄最优秀的弟子,我师父对我很好,我有很多不离不弃的同门,在最危难的时候,我把他们都救回来了。我还和一个我喜欢、又喜欢我的人成了婚,我们青梅竹马,自幼相伴,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道侣,她喜欢我,很喜欢我。在出来的前一刻,她都在说,她喜欢我。我有人爱的。” 裴子辰贪婪看着江照雪,仿佛是看她最后一眼:“师娘,我有人爱,我没有遗憾了。” 江照雪听着,没有说话,她看着他的眼泪,心尖发颤。 却还是咬咬牙,抬手握住他的手,认真道:“过了就过了,别难过。你的好日子在以后呢。” 裴子辰听着,疑惑道:“好日子?” “嗯。” 江照雪点头:“你会有爱你的人,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拿到神器是吗?” 裴子辰仿佛早已看穿江照雪的想法,笑得薄凉,追问道:“将神器合五归一,逆转真仙境气运,光耀灵剑仙阁,成为师父最好的继承人?” “没错。”江照雪莫名有些心虚,却还是道,“哪个剑修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这样的人……”裴子辰想想,“像师父一样?” 江照雪一僵,裴子辰继续道:“师娘会一直注视这样的人吗?像注视师父一样?” “完了。” 阿南听了半天,忍不住开口:“他看上去不太对劲,好像有点疯了。” 江照雪有些尴尬笑了笑,转头道:“你扯你师父做什么?” 裴子辰笑着看着她,温和道:“因为我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我也想被师娘注视着。” “哈……” 江照雪一时分不清裴子辰是在说气话还是认真的,只能尴尬道:“那你要努力。” “弟子会努力的。” 苍山雪 第151节 裴子辰听着半跪在江照雪面前,仰头看着她,认真道:“弟子一定会比师父优秀,绝不辜负师娘期望。” “那就好。” 江照雪点头,尴尬看向一旁窗户:“你想通就好,回去睡吧,日后夜里不要过来。” 裴子辰得话一愣,片刻后,短促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开,他抬起头来,温和道:“师父一回来,师娘果然不一样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轻声道:“以前师娘还同我说,只要问心无愧,就不必守这些规矩。” “我……” “不过弟子明白,那时是弟子年幼。” 裴子辰打断她,慢慢恢复平日温和模样,颔首道:“师娘放心,今夜是弟子初出幻境,情绪难控,方才失态,多谢师娘宽慰。”裴子辰说着,站起身来,抬手行礼,恭敬道,“还望师娘见谅。” “哦,小事。” 江照雪见裴子辰平稳下来,心也稍稍放下,点头道:“你年纪尚小,遇到灵虚扇所制的幻境,自然难以招架。” 裴子辰站在一旁,垂眸没有说话,江照雪缓了缓,抬手道:“回去吧。” “是。” 裴子辰低头行礼,随后便在恭敬告别后,穿过墙去了旁侧。 江照雪看着那面还在震荡的墙壁,忍不住暗骂。 当真是用最端方的样子,干最离谱的事。 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是这种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喝茶缓了缓。 阿南有些忧伤看着窗户,低声道:“你说……他是不是很伤心啊?” “肯定会伤心啊。” 裴子辰一走,江照雪整个人便像是被人抽了魂,她手里捂着杯子,茫然道:“怎么会不伤心呢?” 可伤心又能如何呢。 她得开启锁魂阵拿天机灵玉,今日局面,她早有预料,如果因为心软难过就要放弃一开始的计划,又何必开始? 人一辈子,难过的事多得。 性命尚且不过天地一芥,半个时辰便可消失全无,情爱又算得了什么? 江照雪轻笑一声,低头喝茶。 阿南见她神色,叹了口气:“你这么狠心,他现下肯定觉得你都忘了,以后啊,你们这姻缘就算是彻底断了。” “嗯。” 江照雪随意应声,仿若毫不在意。 阿南见状,飞到床上,路过江照雪,忍不住用翅膀拍了她的头一下。 江照雪被它一拍,顿时着急起来,怒道:“你反了你!” “不是故意的!”阿南立刻理直气壮,“我就是路过!” “我还不知道你?” 江照雪从一旁抽了鸡毛掸子就想抽阿南。 阿南赶紧飞远,江照雪急急从床边路过往前,也就是从床侧路过刹那,黑气从床上宛若触手一般飞扑而出,一把捂在她的嘴上,遮住她的眼睛,勒住她的四肢,将她整个人凶猛中带着温柔,不伤分毫却也不可抗拒得将她往空中一扔,随后猛地拖入床榻,瞬间锁死在床榻之上! 黑气一瞬侵入她的神魂,但一入识海便被消弭。 江照雪瞬间认出这是灵虚扇的力量,如果换其他人遇到这种攻击,必定会立刻丧失意识。 可…… 她也是灵虚扇的主人。 神器无法攻击自己的主人,但这一点灵虚扇估计很难察觉。 江照雪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能配合裴子辰,假装昏迷。 她静静躺在床上,什么都看不见,四肢被触手一般的黑气绞锁在床面,嘴和眼睛都被捂住,隐约似乎听见床帘落下的声音,随后便觉九幽境功法的充斥整个房间,结成结界,仿佛是将她带到了另一个空间。 这是鸢罗弓的能力,自成空间。 无法视物让她所有感官都变得异常敏感,江照雪可以清晰辨别出裴子辰所做的一切。 等所有事务安排好后,她终于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随后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等到了床边,她又听见卷帘的声音,之后便听对方停住动作。 对方似乎是愣住,江照雪不敢出声,只过了片刻,她感觉冰凉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面颊。 捂住她嘴的黑气消散,指腹从面部一路滑到唇上,轻轻碾压过她的唇瓣。 “你知道吗,”裴子辰的声音响起来,听不出情绪,手指从他唇上若有似无往下划去,他微微俯下身来,哑声道:“你紧张的时候,会到处找水喝。” 江照雪:“……” 这种细节你也能发现,哥们儿你转衙门办案去造福百姓吧! 她心里想破口大骂,但面上却只能装作失去意识。 裴子辰指腹停在她脖颈动脉上,轻轻压在上方,江照雪立刻控制住心跳。 裴子辰仿若未觉,只感受着她的脉搏,缓声道:“我不信你忘了,你要是忘了,你为什么要看我?”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江照雪想哭,想一巴掌抽死几个时辰之前的自己。 裴子辰仿佛是感受到了她情绪,又或者是碰巧,在那一刹,他轻笑了一声。 随后她便听他低声询问:“你记得你哄我从问剑山庄下山时,答应过我什么吗?” 什么?答应过什么? 江照雪整个人脑子乱成一片,他离她太近,气息环绕在她周身,他见她唇瓣微张,认真端详着她。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醒了。 她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醒了。 她只听窗外似有烟花炸响之声,而后他轻轻握住她的下颌,迫着她抬头迎上他,温柔吻上她早已被他碾得嫣红的唇。 他抬手缠绵插入她十指之间,绚烂的烟火一瞬盛放在她眼前,她呼吸瞬急,听见裴子辰哑声开口祝福: “新年快乐,瑶瑶。” *** *** 烟花四处绽放照亮天空之时,昏暗的山洞里,新罗衣浸泡在血池里,低低喘息着。 她身上都是伤口,宋无澜坐在石头上,张合着折扇,笑着嘲弄:“早同你说了,那个孩子不你想吃就能吃的,这些大气运者,必须要自毁因果,气运才能为人所夺,这些惹麻烦了吧?大乘期仙君的剑,是你能接的?” 听到这话,新罗衣瞬间如同野兽一般嘶吼起来,似乎是在训斥宋无澜。 宋无澜眼皮一掀:“脑子没有,脾气挺大。上次鸢罗弓给了人,如今灵虚扇也没到手……你得变强啊,罗衣。” 宋无澜轻敲着脸颊,慢慢道:“我的力量受限,只能靠你,得把你养肥一些。宋无涯虽然蠢,但倒是给了我一些灵感……当年他给了你二十万人,就可以让你灭了蜀中仙道,你说……我要献祭百万人给你呢?” 新罗衣一听,瞬间激动起来,“嘶嘶嘶”表达着高兴。 宋无澜似乎也觉自己想到一个好办法,轻敲着石头道:”反正这个国家真龙气运已毁,无神庇佑,唾手可得。造一个人间炼狱,妙极,真是妙极!” 第65章 听见这声新年快乐, 江照雪终于回想起来,他们从问剑山庄下山时,她答应过什么。 他们要赶回来过年。 在他成为掌门那一日, 她哄着他下山, 现在想来, 若是他早就清醒, 其实下山那一刻,他便已经知道无法归来。 可他仍旧许下了这个愿望。 想到自己应下此事那一刹, 她慢慢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肌肉, 彻底放弃反抗的想法,任由他在海水一般温柔的亲吻中, 将神识慢慢试探着侵入她的识海。 其实从他去而复返那一刻,她便知道他的想法。 他根本就不信她忘, 又或者是哪怕相信也想验证。 而最简单的验证办法,自然是搜魂。可这种强行进入他人识海的方式,很容易彻底破坏对方识海, 被搜魂者,不死则疯。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 识海是被强行破入的。 而她和裴子辰关系就特殊在此处。 他们无论是命侍契约还是锁灵阵, 都让他们神魂相连, 加上他们之前神魂交融过无数次, 她的识海除非强行竖起戒备,否则对于裴子辰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 而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她的识海对他来说, 大概率是开放的。 他赌的大约就是如此,所以想在她昏迷的情况下,进入她的识海, 去搜寻她的记忆。 她可以不将识海开放给他,这证明的是,哪怕是那四年,她都没有真正交付信任过她,她每一次识海交融都是有意识故意开放。 本来她也是如此打算,可是…… 江照雪看着眼前他通感绽放给她看到的烟火,眼皮轻颤。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个许诺,又或者是其他,她还是让他踏入了自己的识海。 裴子辰的神魂落入她识海,一眼先看到了昏睡的阿南。 阿南是江照雪命兽,神魂所化,江照雪睡下,阿南自然睡下。 裴子辰心中安稳几分,随即往前,来到江照雪安放记忆之处,扫过她所有存在的记忆碎片。 江照雪悄无声息控制着那些碎片,把不该让他看到的记忆碎片全部控制起来藏到他不可寻觅之处后,由他翻找。 记忆散落在江照雪的识海之中,裴子辰闭上眼睛,一缕缕光线从他身上绽出,一瞬链接上江照雪所有记忆碎片。 她的记忆瞬间灌涌进入他的脑海,他疯狂搜索着那四年。 可是没有。 苍山雪 第152节 所有地方都没有! 江照雪的识海里,不存在那四年。 她不是骗他,她是真的不记得。 这怎么可能呢? 裴子辰皱起眉头,心中不甘。 问剑山庄弟子神魂进入轮回时,江照雪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 如果江照雪不知道那四年,为什么要用那样怜惜的眼神看他? 如果江照雪不知道那四年,今夜他到房中时,她紧张什么? 他不信。 裴子辰睁开眼睛,看着前方幽深之处,想了想,又执着往深处走去。 见他往前,江照雪一瞬紧张起来。 深处正是她藏匿记忆的位置,断没有让他乱闯的道理,她正打算将他驱逐出去,外面突然传来敲门之声。 裴子辰动作一瞬停下,江照雪也是一愣,随后便听沈玉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警惕声道:“江照雪,你睡下了吗?” 一听来人是沈玉清,江照雪心跳骤急,裴子辰冷眼抬眸,盯着窗花上的剪影。 “江照雪,若你不应声,我就进来了。” 沈玉清的声音伴随着烟花炸响声,清晰响在窗外,江照雪一瞬吓得差点从床上诈尸,又赶紧压制住自己,乞求着裴子辰赶紧离开。 她现下是不能睁眼了,若是睁眼,刚才所做一切不仅白费,甚至还因为方才故意做了那一切,更说不清楚,功亏一篑。 而裴子辰明显也知道她的境遇,他转眸看向她,手从袖口攀附着她的手臂轻轻往上,黑气一般的触手钻入衣裙,低声道:“您不睁眼,我不会走。师父看到了……” 裴子辰半俯下身,覆在她耳边:“不好吧?” 阿南焦急起来:“主人,要是沈玉清进来,这完了啊。” 江照雪依旧不说话。 她知道裴子辰还不罢休。 他就是在赌,在赌那点渺茫的机会,在试她是不是醒着。 两人僵持不下,沈玉清在声音在门外响起:“三。” 江照雪心跳飞快。 裴子辰不甘盯着面前对一切恍若毫无知觉的女子,听着外面越来越微弱的烟火声。 “二。” 沈玉清手指一抬,出剑声响起,裴子辰空在袖下的手指不自觉捏紧。 “一!” “一”的声音方才出现,裴子辰将江照雪衣衫一拉恢复原装,床帐同时扯落,瞬间消失! 他前一刻气息彻底卷席不见,后一刹沈玉清破门而入! 入门刹那,房中只剩空荡荡一片,沈玉清警惕环顾周遭,随后目光落到江照雪折得严严实实的床帐之上,将剑一收,疾步上前。 听着沈玉清往前,江照雪咽了咽口水,平息了一下过于激烈的心跳,在沈玉清掀开床帐刹那,她故作刚刚惊醒,诧异抬眸。 两人四目相对,沈玉清一愣。 江照雪坐在床上,丝质睡袍贴在周身,墨发散披身后,似乎是刚刚睡醒,看上去还有些茫然。 一双眼水波潋滟,唇色格外艳丽,沈玉清喉头一紧,略显仓皇放下床帐,忙解释道:“我方才感觉你房中有人,问你没有应声,我以为你出事……” “哦。” 江照雪整理好衣衫,也放松许多,掀了帘子下床,假作警惕环顾着周遭,皱眉道:“今日太累,睡熟了些,我倒没察觉什么。” 说着,外面便传来慕锦月着急之声:“师父,怎么了?” 江照雪闻声看去,一眼便见慕锦月站在门口,而她身后…… 正是刚刚赶来的裴子辰。 裴子辰穿着整齐,仿佛是刚刚醒来,穿好衣衫后赶来,抬手行礼:“师父,师娘。” 看见裴子辰,江照雪本能肌肉一紧,她也不知道裴子辰怎么能来得这么快,可慕锦月都来了,他若不赶来,那的确才引人怀疑。 她故作镇定转过头去,看向沈玉清,接着道:“你方才察觉什么?我今夜开了山河钟,若有人闯入,我应当有察觉。” 是该有察觉。 只是裴子辰也是算她的法器,山河钟没有阻拦裴子辰,才给了他绑人的机会。 一想起这个,江照雪有些牙痒,忍不住暗瞟了一眼裴子辰身上,琢磨着随着他身上法器越多,手段越多。 鸢罗弓……灵虚扇……得找个机会好生教训才是。 她心里暗暗琢磨,沈玉清也被她问得有些一愣。 他这才反应过来,江照雪开了山河钟。 山河钟乃蓬莱神器,有山河钟在,他不可能感应到江照雪房中情况。 方才他过来…… 也不过是直觉罢了。 他说不清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直觉,只能道:“或许是我感觉错了。” 他开口认错,所有人便放下心来。 众人静默片刻后,裴子辰主动开口:“师父先行休息吧,弟子修门。” 听到这话,江照雪心上一跳,忍不住暗骂:“他还不走!” “他怎么可能把沈玉清留下修门?”阿南见江照雪不明白,反问道,“还是说这门你修?” 江照雪被问得无言,叹了口气,只能道:“罢了,爱怎么修怎么修。” 她和阿南暗中聊着天,看了一眼沈玉清,催促道:“睡吧您老人家。” 说着,她自己走到床边。 见她要睡下,慕锦月便行礼告退,沈玉清看她一眼,对裴子辰点了点头,便自己回房。 等他们都离开,江照雪赶紧故作疲惫进了床帐,床帐把她和裴子辰隔开,她才终于安心几分,可总还是觉得裴子辰在看她。 好在裴子辰没有借机多留,用法诀修好房门后,便站在门口,恭敬道:“师娘,门已修好,弟子先行退下了。” 江照雪得话,见他没有乱来的意思,顿时放心几分,应了一声道:“行,你好好休息吧。” 裴子辰得话,没有动作。 江照雪心上警惕起来,不由得担心他又搞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她听裴子辰的声音响起:“师娘,凡虫惧寒,但妖虫不惧冬日,近来十分猖獗,弟子备了驱虫灵草和止痒用的灵膏,还妄师娘勿嫌麻烦,尽快取用。” 江照雪一听,有些茫然。 妖虫? 什么妖虫?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裴子辰放下什么离开的声音。 等听关门声响起,江照雪一瞬意识到什么,立刻从床上冲下来,赶到铜镜旁边,果不其然,就看见自己脖颈处的红痕。 虽然并不明显,与蚊虫叮咬有些相似,江照雪却还是第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暗骂一声混账玩意儿! 她一时也不确定沈玉清慕锦月有没有看到,随后又想看到又怎么样,只要别扯上裴子辰,破坏他赶紧拿神器成长的速度,她就认一个奸夫也行。 “对象我帮你想好了。”阿南开口,“你觉得那个‘前辈’怎么样?反正沈玉清去寻仇也不一定找得到人,找到人也不一定打得过。” 江照雪一听,翻了个白眼,但也觉得不错。 只是眼下远远没到这一步,她还是赶紧拿了裴子辰的膏药,检查了一番,把有的位置都涂上。 他们的家当都在裴子辰那里,这东西还真只有他有,怪不得他磨蹭这么久非要来送这药。 忙完之后,江照雪终于松了口气,重重倒在床上,看着床帐。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阿南跳到床头:“都试了这么几遍了,他该死心了吧?咱们没留破绽吧?” “不会了。” 江照雪看着床顶,想起方才的烟花。 裴子辰是在最后一声烟火燃尽时离开的。 她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见已经逼到极限,所以离开,还是他本就在等烟火燃尽的最后一刹。 看完这一场烟火,也算实现了幻境里陪他过年的约定。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江照雪闭上眼睛,侧身抱过被子。 本是想安安静静睡觉,但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猛锤了被子几下。 一群人,说来她的房间就来她的房间。 等她以后把灵虚扇鸢罗弓都收回来,成为九境命师言出法随,谁敢进她房间,她给他吊起来打! 对着被子一通拳打脚踢,江照雪终于泄愤,心中舒坦几分,重新抱住被子,安稳睡去。 而隔壁两个房间,却都一夜难眠。 裴子辰坐在黑暗里,看着浮空中不断炸开的烟火,听着灵虚扇絮絮叨叨:“主人,您刚才之举,着实太过冒进。按照您记忆中真仙境的情况,我等功法为魔修所修习,您既觉江女君可能苏醒,便当速速退开,否则若让她察觉您修习魔功,联合沈玉清杀您怎么办?” “我知道她没醒。” 听着灵虚扇的话,裴子辰看着烟火,平静道:“只是我心存侥幸。” “这算什么侥幸?” 灵虚扇听不明白,“若她当真醒了……” “那就是结果。”裴子辰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 苍山雪 第153节 “要么杀我,要么爱我。无论哪条路,”裴子辰抬眸笑笑,“都是好结果。” 这话把在场鸢罗弓和灵虚扇惊住,灵虚扇反应过来,急道:“主人……” “不过也是一时冲动,”裴子辰知道灵虚扇担心什么,笑着安抚,转头看向那不断盛放又凋零的烟火幻影,缓声道,“她费劲心机救我,又怎会想以如此结局收场?我的命是她的,她既不想我死,我便不当让她两难。而且……我已经有四年了。” 裴子辰面上浮现出些许笑意,看着烟火幻相,低声喃喃:“她又不是故意忘了我,她愿意给我这个梦,就足够了。” 裴子辰看着烟火,指尖一掐,烟火瞬灭,房间恢复一片黑暗。 他坐在黑暗中,好久,才平静道:“我守着她,她过得好就是了。” 而另一侧沈玉清房中,他坐在蒲团之上打坐。 脑海中俱是方才江照雪的模样,她坐在床榻之上,整个床帐中弥散着她的香味,她仰头看他,一双眼带着潋滟水汽。 每次想到此处,他便慌忙睁眼,重新入定,片刻后又是同样的景象。 三番五次之后,他便干脆放弃,径直起身来,给了自己一个法咒,直接睡去。 结果梦中还是这番景象,而这一次与清醒时不同的是,他走上前去,拉开了她的衣衫。 一道清晰鲜红的吻痕出现在她脖颈,他瞳孔急缩,猛地清醒过来。 他在黑夜中低低喘息着,完全无法克制,不断回想。 江照雪脖颈上到底有没有那一道红痕。 到底是不是他看错。 如果有…… 那今夜房中,未必无人。 只是那是江照雪欲留之人。 三人各怀心思,但俱都在天亮前睡去。 江照雪不比剑修,劳碌这么两日,她整个人睡下就完全醒不来,几乎睡过了午饭,她才在慕锦月的敲门声中醒来。 “师娘?” 江照雪迷迷糊糊睁眼,看着床帐外的暖光,含糊应了一声:“嗯?” “师娘,”慕锦月听见江照雪应声,忙道,“午时已过,师父让弟子来问问,您可安好。” “嗯……”江照雪从鼻子里发声,抱着被子,缓了一会儿道,“我挺好的,再眯一会儿,我就起床。” 说着,江照雪缓了缓,阿南从被子里跳出来,高兴道:“主人,新的一天开始了!起床吧!” 江照雪打着哈欠起身,从床帐里出来,爬出来便见窗外站着人,从身形上看,应该是慕锦月。 她就守在门口,什么都不做,江照雪见状,立刻怀念起以前。 在蓬莱和灵剑仙阁的时候不说,青叶一直跟着她,早上起来,便没有这种被晾着的时候。 后来和裴子辰流落在外,裴子辰也一立承担起了所有工作,保证了她的衣食住行,每天一睁眼裴子辰便安排好了一切。 现下沈玉清过来,裴子辰一个男弟子必定不能上前侍奉,慕锦月又是沈玉清的小心肝,江照雪叹了口气,只能自己起身,指挥阿南:“去,给我拿块帕子。” 阿南得话有些震惊,用翅膀指着自己:“我?一只乌鸦?给你拿帕子?” “放心,你的嘴还可以扔石头喝水。” 江照雪走到盆边,给自己洗脸。 阿南无奈,去旁边叼了块帕子给江照雪。 江照雪迅速洗漱完,便推门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慕锦月见到江照雪一愣,她从未见过江照雪这般发饰简单、衣着……倒也不说松散,但总是有些不够整齐的模样。 江照雪见她愣神,双手拢在袖中,瞟她一眼道:“看什么?看师娘美呆了?” “不敢。” 慕锦月听出江照雪的嘲讽,忙道:“弟子就是等在这里。” “你师父和裴子辰呢?” 江照雪见院中无人,提步往外。慕锦月跟上江照雪,赶忙道:“师父在大堂等师娘出去吃饭,师兄方才出门,说去找人。” 江照雪得话有些奇怪:“找人?” 裴子辰这时候大清早去找谁? 但一会儿裴子辰回来她就知道,所以江照雪也没多想,跟着慕锦月出去,就见沈玉清坐在桌边等她。 江照雪一出来,沈玉清便一直在端详她。 江照雪大大方方被他看着,坐到位置上,直接开口:“刚才慕锦月,现在你看,你们两一对啊?” 这话说得慕锦月脸上有些尴尬,沈玉清皱起眉头,亦有些难堪:“休要胡言。” 江照雪耸耸肩,从桌面自己拿了粥。 慕锦月站在沈玉清身后不敢落座,沈玉清看她一眼,直接道:“坐吧。” 慕锦月得话,小心翼翼看江照雪一眼,见江照雪没有反对,才坐到江照雪对面,也就是沈玉清手边。 慕锦月这一坐,等裴子辰回来时,就只剩下江照雪手边的位置,他老远看到一愣,到了桌边,抬手行礼,恭敬道:“师父,师娘。” “坐吧。”江照雪筷子一指自己旁侧位置。 裴子辰见状,立刻道:“弟子坐旁边桌就好。” “说说去干嘛了。”江照雪说着,看了对面慕锦月一眼,“而且锦月都坐着呢,她坐得你坐不得?” 这话让裴子辰一顿,他抬眸看了慕锦月一眼,似觉不妥。 正欲说话,江照雪便道:“坐下!” 见江照雪语气重起来,裴子辰终于想了想,行礼道:“弟子有要事要报,冒犯师父师娘。” 说着,裴子辰这才坐下。 江照雪立刻追问:“你大清早去干什么了?” “弟子去找了生死庄中所有十五以下孩子的名册。”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顿,她拿着筷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清闻言便知他的意思,皱起眉头道:“萍水相逢之人,生死乃因果天定,何必执着?” “弟子愚昧,不通天道,只凭人情,”裴子辰说得方正,从袖中拿出了名册,推给江照雪看,认真道,“里面有个十二岁的孩子,叫李修己。” 听到这话,江照雪瞬间睁大眼。 她震惊看着裴子辰,一瞬想起四年前她在祭坛问祖前将李修己送走时的情状。 那时候,仅有四岁的李修己一夜不眠的想听故事。 他那么小,却已经什么都懂了。他知道自己即将被送走,知道自己即将离开,所以争分夺秒的想同她在一起,也只是在最后一刻,才爆发痛哭出声。 他的哭声还在耳畔,乞求着江照雪:“姐姐!不要丢下我姐姐!带我走吧,我很乖的!我不会麻烦你!带我走吧!我害怕!我害怕!” 这哭声和昨日那个孩子那双乞求的眼睛映照在一起。 李修己…… 竟然是李修己! 江照雪喉间发痛,愧疚一瞬将她淹没,她捏紧筷子,想着昨日,突然意识到什么,忙道:“不对,如果是李修己,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江照雪震惊抬眼:“他的养父母呢?他的气运呢?” 她在生死庄见到那个孩子,完全没有气运可言。 而且当年李修己的养父母是他们精挑细选,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 “这是生死庄有关他的所有资料。” 裴子辰知道江照雪想什么,抬手将资料推了过去。 江照雪一把拿过,快速看了过来,里面一张是将李修己卖身为奴的契约。 李修己本是良民,这样一卖,就彻底成了贱籍。 而这张毁掉他人生的契约书上,俨然是那对养父母的名字。 是他的养父母将他卖了的。 江照雪反应过来,一瞬怒意横生,随后她又发现了两张卖身契。 在这八年里,李修己一共被卖了三次。而且卖的地方,一个比一个残忍。 第一对养父母将他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为奴。 之后这户人家过了两年,又将他卖进了南风馆。 只是南风馆刚进去,他就杀了人,于是被关入了牢狱,但又被人保出来,卖进了生死庄。 “据闻,他到每一家都会带来厄运,所以只能被一次次的转卖。最后进了监狱后,是生死庄保的他,”裴子辰开口,语气发沉,“因为他南风馆杀人之事,被生死庄的人看重,他年纪小,下手狠,生死庄将他赎回来,便每日拿他的生死开赌局。” 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每日与野兽、与大汉,与各类必死之人关在一起,看他能否活下来,以此为赌。 “但他每一次都活下来了,名声越来越大,有许多杀手组织慕名而来想培养他,生死庄不肯放人,只是把赌局越做越大。他手中人命太多了……” 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怎样的气运,他都握不住,有不了。 江照雪听着,明白过来,这就是为什么她见到十二岁的李修己时,完全没有看到他的气运。 因为他的气运,已经在一次次杀戮中被他自己扼杀。 “可为什么会这样?” 江照雪不由得出声,然而出声之时,她却已经有数。 裴子辰也明白,他笃定出声:“因为有人在截杀这样的大气运者。” 李修己的苦难不是偶然。 就像叶文知遇到庄燕不是偶然。 宋无涯被天机院判定为伪龙不是偶然。 李修己从出生,他被所有命师断定为孤煞之命时,就已经有人在制造他的苦难。 苍山雪 第154节 只是江照雪一次次插手。 他出生时,她为他赢下所有命师,改了他的批命,让他的父母留了他三年。 他四岁时,她从人贩子手下救下他,为他找了养父母,又为他续了几年性命。 可终究在这一次…… 她没能救他。 饭桌一时冷了下来,沈玉清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 这是他不在的时光,他甚至连听明白都需要思考。 他心上烦闷,又觉自己小题大做,可一想昨夜,总有些挂怀。 目光扫过江照雪颈侧,空空如也,猜想是不是自己胡思乱想,又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干脆垂眸不言。 江照雪想了一会儿,始终觉得不甘。 她知道李修己的生辰八字,忙又拿李修己的生辰八字卜了一卦。 李修己虽然气运被剥,但是并不代表是绝路,虽然怨煞杀他只是瞬息之间的事,但也很难说没有其他可能…… 江照雪心中怀揣着希望,用铜板一洒,等卦象显出,江照雪僵住。 旁侧慕锦月有些好奇:“师娘,这是什么卦?” “剥卦。” 沈玉清一眼看出,抬眸看向江照雪,想说什么,但看见江照雪面色,又生生止声。 江照雪静静看着卦象,旁侧裴子辰抬眼看她,想了想道:“我今日再去找找。” 江照雪低应了一声,桌面安静下来,过了许久,她起身道:“罢了,没胃口,我再睡会儿。” 说着,她将筷子一甩,便转身离开。 慕锦月愣了愣,疑惑道:“师娘不是刚醒吗?” “她不是困,她是难过。” 沈玉清开口。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裴子辰轻唤:“师父。” 沈玉清抬眸,便见对面这个一贯温和的弟子,眼里带了几分冷意,静静注视着他道:“原来您都知道?” 沈玉清一顿,一时想不明白裴子辰在说什么。 他只观察着裴子辰,便见这个弟子静静看着他,认真道:“师父既然明白人心,许多事便不当逾矩去做。” “何意?”沈玉清冷冷开口。 裴子辰看了一眼慕锦月,只道:“依照阁规三百七十一条,长辈用膳,晚辈不可同桌而食。” “你在训我?”沈玉清有些不太确定。 裴子辰眼眸一抬,定定道:“是您在欺她。” 沈玉清一愣,立刻便明白他所谓的“她”是谁。 他惊疑不定盯着面前青年,便见裴子辰认真道:“长辈偶尔赐座,这是弟子之荣,可若特权长存,师父,那就是逾矩。” “师兄不是的。”慕锦月听着,终于明白裴子辰是在说她,慌忙道,“是以前我刚上上山一人吃饭难以下咽,所以师父……” “若师父觉得规矩不重要,”裴子辰根本不听慕锦月的话,直接道,“那不如将阁规撤了,众人皆不遵守,以免显得师妹太过特殊,令师娘误解,徒生气闷。” 慕锦月闻言一僵,裴子辰径直起身,颔首道:“弟子还有其他任务,先行退下。” 说着,裴子辰提步往外,沈玉清突兀开口:“气闷的是你还是他?” 裴子辰一顿,犹豫片刻后,他只道:“师娘不懂人修规矩,但我懂。师父,”他回眸看向沈玉清,“我不容他人欺她,更不容他人辱她。” “你什么身份?” 沈玉清直接质问。 裴子辰说不出话,那一刹,他胸口弥散无限酸楚。 他盯着面前人,在沈玉清审视的眼神中,艰涩开口:“师娘对我恩重如山,弟子结草衔环,”裴子辰垂下眼眸,“难报其恩。” 沈玉清不说话。 他看着面前明显青年,一瞬想到昨夜江照雪房中之事,下意识想开口质问昨夜他为何会比慕锦月来得晚。 慕锦月功夫不佳,听到动静来得理当比他慢,可他却晚慕锦月一步。 可是在开口之前,他突然扫到他手指上的姻缘绳。 沈玉清动作一顿,微微皱眉,有些惊讶:“你成婚了?” 慕锦月得话看去,这话她早就想问,但又不敢开口,如今沈玉清问了,她明显看上去有些忐忑。似是怕知道结果,又想知道结果。 裴子辰面色不动,平静道:“是。” 听到这话,慕锦月面色微白。 沈玉清却是沉默下来。 裴子辰既然结了姻缘绳,那就与他猜想没有干系。 毕竟,他的姻缘绳还在江照雪手上,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结两条姻缘绳。 如果是江照雪,那裴子辰连姻缘绳都接不上。 既然不是江照雪,昨夜…… 沈玉清一瞬恼自己胡思乱想,裴子辰什么人品,江照雪又是什么身份。 再如何也不该是这两人。 裴子辰……大约也不过就是报恩罢了。 沈玉清心中疏开,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裴子辰见他应下,抬手行礼:“弟子先行退下。” 转身出门,裴子辰快步出去,继续追李修己的下落,江照雪却是坐到屋中,再一次卜卦。 不管卜了多少次,都是剥卦。 剥卦,李修己……大约是不在了。 这是她第三次遇见李修己。 也是她第三次遇见新罗衣。 之前她就在想,新罗衣为什么会出现蜀中,可如果新罗衣是追着李修己来的,那就说得通了。 那新罗衣为什么会追着李修己? 她到底是追李修己,还是只是在追大气运者? 如果是李修己,那李修己现在死了,她下一个目标——又是谁? 新罗衣……宋无澜。 江照雪转着手中铜板,想起泥土上的传音符的残片,心中燃起怒意。 她来的过去以来,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新罗衣。 江照雪闭上眼睛。 她心念杀新罗衣和宋无澜的念头,再次起卦。 卦起后,铜板在桌面飞快旋转,却始终不落。 阿南看着铜板不落,不由得有些奇怪:“咦,它为什么一直转,却不到啊?” “因为。” 江照雪盯着铜板,隐约看见远处青衣青年坐在石头之上,折扇轻轻点在唇边,似笑非笑转头向她看来。 这是宋无澜传给她的画面。 她明白对方的意思,认真道:“有人在与我,一争乾坤。” 说着,江照雪一巴掌拍翻了铜板,画面瞬间消失,江照雪冷哼出声。 什么破烂乾坤,不都是一巴掌的事情。 想着,江照雪转身回去打坐。 等到晚饭,她终于缓过心情,正准备叫上裴子辰去吃顿好的,刚一出门,便见裴子辰站在门口,恭敬道:“师娘。” 听到这个称呼,江照雪还是有些尴尬。 面上却还是要故作淡定点头,随口道:“回来了?” 裴子辰得话,睫毛轻颤。他听着这声“回来了”,突觉心上酸涩,又觉一切都没关系。 他低低应声:“一刻钟前回来的,弟子再沿河沿路搜查过,只找到了一些碎衣。” 听到这话,也是江照雪意料之事,点了点头:“立个衣冠冢,葬了吧。” “还有一件事,”裴子辰开口,江照雪回眸看来,就听裴子辰道,“钱姑娘来了。” 第66章 听到钱思思, 江照雪一愣,随后忙道:“人呢?” “在大堂包厢中等候。” “带路!” 江照雪高兴起来,跟着裴子辰往外, 一面走一面奇怪:“她不是什么都忘了吗?怎么突然找过来的?” “弟子与钱姑娘分别之前, 给钱姑娘留了传音符, 让她有事找我。”裴子辰抬手掀起探入庭院的枯枝, 让江照雪行过。 苍山雪 第155节 行过时,他身上气息被冬日冷风吹拂到她鼻尖。 江照雪不由得侧眸看他, 他修习九幽境功法至少四年有余, 一般修习九幽境功法之人,身上多少会沾染一些戾气, 可他却始终温润雅正,看不出半点魔修的模样。 他走在她身前稍许, 刚好为她挡住冬夜冷风,一面走一面说着消息:“今日下午她联系了弟子,说有人要她传话, 弟子就将她带了过来。” “传话?”江照雪思绪被他拉回来,一时没听明白, ”她不是失忆了吗, 她传谁的话?” “她师父。”裴子辰跟着江照雪走进大堂, 引着她上楼, 大堂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裴子辰护在她周边, 声音明明很轻很温和,却每个字都格外清晰落在她耳中,“她师父没有进入轮回, 执意要等见我们一面。” 江照雪皱眉听着,有些不解:“她师父认识我们?” “她师父得知弟子拿到灵虚扇,本是想同弟子说,”裴子辰带她走上长廊,“但他师父所说之事,与斩神剑有关,弟子觉得,此事应由您决断。” 江照雪一听明白了。 人家钱思思的师父看重的是裴子辰,是裴子辰要求以她为主。 她心中又嫉妒又高兴,依旧嫉妒裴子辰的气运,但是又不得不说,裴子辰这事儿办得体面,至少以她为主,让她觉得高兴些。 两种情绪抵消下来,江照雪心里倒也没有什么不痛快,由裴子辰领着到了包间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钱思思的声音:“成了婚也是可以和离的嘛,你长这么俊,只成一次婚,这不可惜了?” 说话间,裴子辰刚好推门,江照雪抬眼一看,看清屋中情形。 沈玉清冷着脸坐在主座,慕锦月站在他身后,钱思思嗑着瓜子坐在沈玉清旁边,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沈玉清身上,江照雪都开了门,还在没谱道:“你考虑考虑我嘛,仙君?” 沈玉清听着,没说话,只是眼眸一抬,看向江照雪,直接询问:“这就是你朋友?” 江照雪有些尴尬,完全不想认下这么丢脸的人。 但现下若是不认,她又怕沈玉清一剑劈死钱思思,只能轻咳了一声道:“那个,思思。” 听到江照雪叫人,钱思思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正事,上下将江照雪一打量,试探道:“江照雪?” “还认识我?” 江照雪一挑眉,好奇走到钱思思旁侧,裴子辰替她拉开椅子,接过她脱下的披风,江照雪从容落座后,裴子辰又立刻开始为她沏茶。 动作配合默契,一气呵成。 沈玉清静静注视着二人互动,慕锦月亦微微皱眉。 江照雪感受到沈玉清目光,扫了一眼没有多言,只有钱思思听着江照雪的话,大方一笑:“不认识,就是听说的。” “听谁说?” 江照雪接过裴子辰倒的茶,靠到椅子上,颇有些好奇。 钱思思往裴子辰方向一扬下巴:“这小子说的,他说你是我好友。帮了我许多,与我感情颇深。不过不说这些了,我来呢,是替我师父传话。” 说着,钱思思正色起来,摊开手掌,育魂珠便出现在她手心,她耐心解释道:“此物乃我宗门至宝育魂珠,可保存魂魄,百年不散。昨夜我有意识时,裴子辰将此物交至我手中,我以功法与我师父相认,师父知道有人用灵虚扇帮了他,便想寻灵虚扇的主人,告知对方神器之事。之后我便找到裴子辰帮忙……” “然后他将你带过来找我。” 江照雪明白过来,直截了当道:“要说什么,便说吧。” 钱思思点头,随后道:“我师父魂力不多了,只能长话短说。” 说着,钱思思抬手捻诀,她虽然遗忘了过去的事,但是功法全是本能,没有片刻,烟雾从育魂珠中缭绕而出,随后一个老者身影出现在钱思思身后。 看见老者,裴子辰眼波微动,然而面前人却是仿佛从不认识他,朝着江照雪和他行了个礼,恭敬道:“在下蜀中问剑山庄第六十三代掌门寒舟子,见过二位仙师。” 说着,老者又转过头,同沈玉清见礼:“见过沈仙师。” 沈玉清冷淡颔首,江照雪亦是回礼。 面前这个寒舟子和幻境中那个总是开玩笑的老头很不一样,他看上去仙风道骨,颇有长者。 江照雪垂下眼眸,拨弄着手中茶杯,平淡道:“灵虚扇已助问剑山庄弟子轮回,寒道友在此等候,不知所谓何事?” “在下等候的,是灵虚扇的主人。”寒舟子正色,抬眸看着江照雪,“灵虚扇乃问剑山庄祖师爷当年之法宝,祖师爷兵解之日,灵虚扇归于天地,彼时,祖师爷曾经留下遗训,言及若灵虚扇再度出世,必逢当世大劫,让我等弟子代代守候。” 江照雪听着,察觉不对,冷眼抬眸:“为何灵虚扇出世,必定是当世大劫?” “因为昊苍神君的神器,出世并非偶然。” 寒舟子皱起眉头:““神器乃昊苍神君身躯所成,神君怜悯世人,神器亦是如此。它若出世,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其一,神器力量充足;其二,有唤醒神器之人。” “唤醒?” 江照雪听不明白。 寒舟子继续道:“唤醒神器有两个法子,要么是神器感知到邪物,为斩杀邪物而出。要么就是神器感知到与神君相关的大气运者。可大气运者难得,故而神器出世之时,常为人间劫难发生之时。” “怪不得。” 江照雪听着,算是明白过来:“鸢罗弓出世时,是庄燕这只怨煞存在,庄燕被杀,力量为鸢罗弓所吞噬,鸢罗弓因此出世。” 沈玉清听着,抬眸看了她一眼。 江照雪察觉,但也没有多话,只继续道:“灵虚扇则是有宋无涯献祭二十万的精元供养灵虚扇,二十万人枉死,怨念形成了怨煞,灵虚扇被力量滋养恢复,又感应到怨煞,故而出世。神器接二连三出世……”江照雪看向寒舟子,“你害怕是有人故意所为,要逼斩神剑出世?” “神剑没有这么容易出世。” 寒舟子倒也无惧,冷静道:“斩神剑虽乃神器,却与鸢罗弓灵虚扇时光镜不同,乃与天机灵玉并列的至尊之物。天机灵玉主生,斩神剑主死。天机灵玉取灵气所造,生生不息,而斩神剑则以神君脊骨所铸,摧而不得。而神君脊骨,乃炎骨,至阳至暴,火中至极。若无极阴之物平衡,炎骨出现之时,所带来的温度,非普通生灵所能承受。神剑怜悯万物,因此自己设下封印,必须以纯阴之体鲜血浇灌,扑灭炎火之后,才可打开封印。” 可纯阴之体世间难觅,江照雪这辈子听过的唯一一个纯阴之体,还是两百年前沈玉清那个不巧死在他们婚事前夕的师妹,似乎叫宋清音? 江照雪第一次这么仔细回想当初这个人。 纯阴之体极易修行,如果本身灵根上等,那就是天才弟子。 但缺陷就是,此体乃邪祟大补之物,随便吃上一口,都能增进百年修为。 当年这个宋清音,据说就是木系天灵根,因体质特殊,修成正果之前,师门不敢让她出山陷入任何危险,所以一直像块大宝贝,被藏着掖着,几乎都没人见过。 沈玉清与她提起,也不过就是说,身体不好,自幼由他照看长大,与其他师弟师妹没什么区别。 但纯阴之体名声太盛,故而江照雪二十岁时,整个真仙境都在等待她和宋清音,就看她二人,谁最先一步跨入元婴之列。 那时候她爹不服气,每日都在同她耳边叮嘱,让她好生修炼,一定要超过宋清音。 因此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不大喜欢这个人,常同沈玉清暗中打探她,暗暗比较一番。 沈玉清哪里不知她的心思,每次都会告知她:“师妹而已,切勿多想。” 随后又要叮嘱她:“命师不比剑修,越往上,越受天罚,命不长久,不必强求境界,万事……” “万事什么?” 江照雪奇怪,就见少年的脸红起来,有些僵硬转头,平静道:“灵剑仙阁与蓬莱交好,我与女君也算有缘,万事,我自会相帮。” 江照雪不由得好笑,叹了口气:“可我天赋太高,没有办法啊。” 的确没有办法,她什么都不做,还是在二十二岁那年,步入了元婴。 而宋清音,却是连灵剑仙阁都未曾走出,甚至于不曾亮相于真仙境任何一战,就在第二年,她与沈玉清成婚前夕,病逝陨落。 真仙境上万年也就一个宋清音,人间境要找到一个纯阴之体,又谈何容易? “纯阴之体不好找,没有纯阴之体,神剑就算出世也无法唤醒使用,一把废铁。” 江照雪轻敲着桌面,思考着寒舟子的话语:“所以您在担心什么呢?” “老朽担心,有人强求。” 寒舟子说着,抬起眼眸,扫了一眼在场之人,缓声道:“老朽知道诸位,诸位并非此境之人,人间境自有命数,告诉诸位,也不过只是想尽力而为。老朽唯有一请——” 寒舟子目光回到江照雪身上,没有说出口。 江照雪感知他在等什么,抬眼看他。 就见寒舟子站在钱思思身后,仿佛是一尊守护神,眼中带了乞求。 江照雪一顿,意识到寒舟子是在请求什么。 魂体会被人身对未来有更多感知,江照雪看向他身前的钱思思,思考片刻,只道:“定好的命我改不了,但我看见的,我便会救。” 寒舟子闻言,便知江照雪是应下,面露欣慰之色,赶忙行礼,激动道:“多谢江仙师!” 江照雪受了他的礼,寒舟子放下心来,随后低头看向钱思思,温和道:“思思啊。” 钱思思闻言回身,就见寒舟子注视着她,钱思思虽然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感觉伤怀翻涌而起,喃喃:“师父……” “孩子,”寒舟子看见钱思思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脑袋,“以后师父不在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脑子不聪明,以后就听江仙师的。” “啊?”钱思思有些震惊,惊疑不定看了旁边江照雪一眼。 寒舟子仿佛看到她的未来,眼神里带了担忧,却还是安慰:“总归有条活路。” “放心吧师父!”钱思思一听,笑起来,拍了拍自己胸口,高兴道,“我这满身本事,包活的!” 寒舟子笑笑,他魂体隐约开始有溃散之意,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转头看向一旁一直注视着他的裴子辰。 明明从未见过,他却总觉这位小友有些许熟悉。 他想了想,目光扫过裴子辰和江照雪,似是察觉什么,随即笑起来,颔首道:“我祝裴小友,人生圆满,心想事成。” 裴子辰得话,眼眶微酸。 他手放在身后捏紧,面上故作镇静,平静道:“弟子也祝您,来世顺遂。” 寒舟子轻轻笑了笑,一想该说的都已说尽,便将拂尘一甩,躬身行礼,笑着道别:“多谢诸位,来世再见。” 说罢,他便在原地消散开去。 清风拂过,吹开门窗,夹杂风雪相送,一别两世,再不相干。 钱思思茫然看着门窗之外,裴子辰静默不言。 过了许久,江照雪抬手捻诀,诵念了一段渡亡经。 她声音飘散在空中,沈玉清转眸看她。 看见女子清冷眉目间带了几分悲悯,他目光微动。 等了许久后,钱思思慢慢回神,叹了口气道:“刚认个师父,这又没了。罢了罢了,我也算做了这老头交代的事,我便先走了,以后江湖路远,”钱思思抬手超几人行了个礼,“有缘再见?” 江照雪得话,站起身来:“我送你吧。” 说话间,裴子辰立刻取了江照雪的披风,朝着沈玉清行礼:“弟子随师娘送钱姑娘。” 说完,裴子辰便转身跟着上江照雪。 开门时,寒风吹来,三人说说笑笑离开。 沈玉清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声响,在这寂静黑暗的房间里,喝了口刺骨的茶。 苍山雪 第156节 江照雪送着钱思思一起出去,同她简单交代了一下她们之间的关系后,到了门口,她也不知当与钱思思说些什么,想了想,便只道:”你手里应当有个传音玉牌。” “你怎么知道?”钱思思诧异。 江照雪瞟她一眼,直接道:“我送的。” “这么大方!你是个富婆啊!” “把玉牌给我。” 江照雪同他要了玉牌,钱思思好奇将玉牌递了过去。 江照雪示范了一遍用法:“把灵力送进去,脑子里想我的名字江照雪。” 说着,传音玉牌上名字亮起来,江照雪抬眼看她:“就可以同我说话了。” “哦。” 钱思思点点头,她将传音玉牌收起来,抬眼看向江照雪:“我师父说让我以后听你的,你们到底是干嘛的?打算做什么啊?” 说着,钱思思好奇:“拯救世界?” 江照雪被她说笑,想了想,只道:”以后见吧。这些年……拯救世界的事情你可以想想。” “这些年?”钱思思敏锐,“你再见我,要等几年后了?” “或许。” 江照雪看着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再会了。” 钱思思倒没她多愁善感,主要也不记得,便大方一笑,抬手行礼,颇为郑重道:“新年大吉,再会。” 说着,钱思思便转过身,看了看门外,乌压压的天空飘起雪花,钱思思只略一驻足,便背着自己的剑,一人一剑,哼着曲子走进雪里。 江照雪手揣在怀中目送钱思思,她感觉裴子辰的气息在她身后,松柏香在冷风里传来,她轻声开口:“方才寒舟子走时,你似乎很是伤心。” “在灵虚扇的幻境里,弟子与这位前辈,曾有师徒之缘。” 裴子辰语气平淡,他看着钱思思背影:”这是弟子第一次感觉到,师父是这样的。” 是会指导他,陪伴他,同他玩笑,为他谋求前程。 就像寒舟子之于钱思思,到死,也是想在江照雪这里,为他这位弟子,求一条生路。 江照雪没说话,她只静静看着长街,过了许久后,她走下台阶。 裴子辰有些奇怪,赶忙上前,捻诀为她挡住风雪,忙道:“师娘,您出来披件衣服……” “不用。” 江照雪抬手拦住裴子辰,走在一个小摊上,翻看着红色的锦袋。 找了片刻后,她买了一个锦袋,从袖中取了一个铜板,扔给裴子辰。 裴子辰愣了愣,垂眸看向手中锦袋:“这……” “压岁钱。” 江照雪提步往客栈走去,裴子辰握着手里的锦袋,愣愣跟上,一时有些回不了神。 江照雪带着他推门走进院子,笑着道:“我以前最爱收压岁钱,压岁压祟,一年都吉利。你师父人是冷了些……” “可是我有师娘。” 裴子辰轻声开口。 江照雪动作一顿,也就是那一刹,沈玉清声音从院中传来。 “回来了。” 院门似被冷风推开,江照雪惊讶回头,沈玉清静静站在长廊上,似乎等候已久。 江照雪莫名心上一紧,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 就见沈玉清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落到裴子辰手中红色锦囊上。 他目光停在锦囊上静默不言,片刻后,他收起视线,回到江照雪脸上,平静道:“方才寒舟子的话,我需与你商议。” 江照雪反应过来,点头道:“哦,那屋里坐吧。” 说着,她走上前去,推门进屋。 沈玉清站在长廊不动,裴子辰犹豫片刻,抬手行礼:“弟子先行告退。” 说着,裴子辰从他身侧错身离开。 错身刹那,沈玉清突然出声:“子辰。” 裴子辰停下,转眸看去,就见沈玉清抬眼看他,平静道:“你年纪不小了,把香方换了。” 裴子辰不出声,他逼着自己不要有任何情绪变卦,只仿佛一个不懂事的少年人,轻声道:“弟子的香方,已经跟随弟子数年……” “里面含了你师娘的香方。” 沈玉清没留半点情面,直接道:“报恩不是这么报的,日后离她远些,她的衣衫不是你该碰,她的身后不是你能站,别给她惹麻烦。” 裴子辰闻言,心上骤乱,却也知沈玉清说得不错,只强撑着自己道:“那……出门在外,日后谁侍奉师娘?” “我。” 沈玉清果断开口。 裴子辰一愣,他抬起眼眸,就见沈玉清看着他,仿佛是看着年少的自己,宣告道:“我是她丈夫,我二十岁的时候,做得比你好。” 裴子辰心上骤紧,沈玉清转身回屋,抬手一甩拂尘,便将房门合上。 裴子辰站在门前,抬眸见屋中灯火亮起,两个身影面对面坐下。 他捏着江照雪给的锦囊,不断告诉自己。 没有关系。 她本来也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便是不存在,他又哪里来的资格争什么抢什么。 她是蓬莱女君,是真仙境最高贵的女仙,他不能让任何污名因他出现在她身上。 她过得好就好了。 她还给了他压岁钱呢。 裴子辰笑起来,又觉有些眼酸。 她对他够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死死捏着锦囊,推门回到自己屋中,连灯都无法点,只坐在房间里,静默感受着隔壁人的声响。 旁侧房间中两个人存在的感觉如此清晰,清晰如刮骨钢刀,来回刮磨在他心肉之上。 他坐在黑暗里等待,江照雪房间却是灯火通明。 沈玉清和裴子辰的动静她听得分明,倒了茶自己喝着,等沈玉清进来,她冷笑一声:“沈阁主什么时候这么闲,伺候人的事都要抢着干。” “他不是个孩子了。”沈玉清听出她的不满,坐到她对面,平静道,“就算是为了他的前程,你也当有些分寸。” 江照雪一顿,有些反应过来:“你真考虑把灵剑仙阁交给他?” “若五神器都在他身上,他必须属于灵剑仙阁。”沈玉清说着,似是有几分不甘。 江照雪分不清他的不甘源于何处,只想起当年他没结命侍契约的缘由,忙道:“可命侍的契约……” “没有解不开的契约!” 沈玉清终于有些克制不住,眼中尽是冷意。 江照雪察觉他的怒意,也不知是在恼怒些什么。 想了想,不想同他纠缠这些,绕开话题道:“罢了,你找我,是想商量斩神剑的事?” “新罗衣唯一一次记载,是在五年后。” 沈玉清开口,语气平静:“据悉,当时人间境有近百万人因此丧命,这是目前来看,斩神剑最有可能出世的时间。” 江照雪听着,敲着桌面,知道沈玉清说得没错。 斩神剑出世,需要三个条件,足够的力量,有大气运者或者邪祟唤醒,以及纯阴之体的血。 纯阴之体不好说,但同时产生足够的力量和邪祟……没有比培养一只怨煞更合适的了。 当初宋无涯就是用这个办法,用二十万人的性命去培养灵虚扇,二十万人之死所产生的怨念集成怨煞。 如果她是宋无澜,看过宋无涯怎么得到灵虚扇,她一定会变本加厉,效仿宋无涯。 而新罗衣明显和宋无澜有些关系,新罗衣出世,上百万人受牵连,最有可能的,就是宋无澜学着宋无涯,用了上百万人,滋养新罗衣,同时献祭这些人,去弥补斩神剑的力量。 “寻时镜和溯光镜同时使用,便可定位时空。”沈玉清直接说着自己的计划,“我们直接去五年后,到达之后,神器可以感知斩神剑所在之处,我们等待神剑出世,抢了便是。” 江照雪听着,没有出声。 沈玉清见她不应,转眸看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江照雪撑着额头,想沈玉清方才的话,敲着桌子,慢慢道,“你说抢……你知道它要用什么代价出世吗?” 沈玉清没有出声,他只看着面前女子。 对方眼皮一掀,质问道:“数百万人的性命……你我本是可以救的。” 沈玉清静静注视着她,女子在灯火下的眼睛跃动着火光,格外清透,像是山间清泉流水,倒影着他的面容。 他看着这样的江照雪,目光微动。 这次换江照雪询问:“为什么不出声?” “这都记载之事。” 沈玉清提醒。 江照雪一顿,沈玉清继续道:“你若将记载之事违背,你无法推测会发生什么。况且,若不让斩神剑出世,真仙境又当如何自处?人间境的人命是人命,真仙境就不是了吗?” 江照雪一时说不出话。 沈玉清想想,缓了片刻后,只劝道:“江照雪,天命不可违,我们只能选择救更多的人,而不是救所有人。” “明白。”江照雪笑起来,抬眸看他,“就像你们杀天弃者一样。” 沈玉清不言,江照雪也知他说得没错,意兴阑珊道:“行了,那准备一下,元宵节后动身吧。” “嗯。” 苍山雪 第157节 两人商定下来,沈玉清却也不动。 江照雪见他不走,好奇看他:“站在做什么?” 沈玉清坐着,犹豫许久。 他似是迟疑着,好久,才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红色锦囊。 看着那个红色锦囊,江照雪一愣,随后就听沈玉清道:“给你,压岁钱。” 江照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倒也没动。 沈玉清似是有些狼狈,垂眸道:“你年轻时候,总是同我要压岁钱。咱们在灵剑仙阁,你让我回来吃饭那个晚上,我当时就想,若是你……你心中向善,我们也不是不能过。” 江照雪抬起眼眸,沈玉清睫毛轻颤,艰涩道:”我第二日,是想回来同你吃晚饭的。” 江照雪静默不言,沈玉清见她不接,径直将锦囊放在桌面,只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休息吧。” 说着,他转身欲走,江照雪终于出声:“我当年同你要压岁钱,是因为压岁钱是祝福,是镇压邪祟,愿那个人一年顺顺利利。算来你我本是同辈,你不该给我,但我觉得,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会心心念念,想将这世上所有最好的祝福全都给她。我要的不是压岁钱。” 沈玉清僵着身子,听着江照雪坦然道:“我要的是你喜欢我。” “我……” “可现下不用了。”江照雪垂眸看向桌面红色锦囊,平静道,“人死了来抢救没有意义。两百年前的东西也不必拿来。” “可我们不是才开始吗?!” 沈玉清骤然出声,他克制着情绪,冷眼回眸:“你我的赌约,不是才开始吗?” 听到“赌约”,江照雪没有出声,她缓了片刻,笑了笑。 “好。”她看着沈玉清,眼中带了几分怜悯,“你这人惯来眼瞎,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别人,今年的压岁钱我收了。” 说着,她伸手拿过红色锦囊,歪了歪头,似是挑衅:“我等明年再看。” 若是输了,明年他们应当不会再见了。 沈玉清喉头微哽,心上胀得发疼。 他不欲表现,只点了点头,提步离开。 开门之前,江照雪叫住他:“还有一件事——” 沈玉清停住脚步,江照雪随手抛着锦囊,夸赞道:”今日没让你那小心肝坐着吃饭,我很是高兴,这么多年,你总算有点长进,”说着,她嘲讽一笑,“守规矩了?” 沈玉清衣摆一荡,明显是被她气到。 他不知当如何说。 他如何说,她可以夸赞今日他所有的示好,夸他准备的压岁钱,夸他用的剑穗是她编织的平安结,夸他对裴子辰逾矩不闻不问……独独不该是这一件事。 因为这不是他的示好,这是裴子辰的。 可他说不出口。 只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留了句:“荒唐。” 随后便拉开大门,疾步离开。 江照雪见他生气,嗤笑一声:“夸也夸不得。” 说着,她抬手一掀,关上大门,转身回了床上。 躺在床上,阿南才终于爬出来,叹了口气道:”怎么这沈玉清一来感觉这么麻烦,一个顶三儿,闹得我脑子嗡嗡的。” “随他去。” 江照雪思考着,缓声道:“反正拿到斩神剑他就该滚了。” “你怎么这么有信心?”阿南奇怪,“我看他现在样子,好像真想痛改前非?” “他是怕我跑了。”江照雪翻个白眼,随后道,“想想书里这段剧情,沈玉清和慕锦月一起去追裴子辰那段时间,我替沈玉清分担了多少伤?” 江照雪看到的剧情,都是书里她那个角色的视角。 在沈玉清带着慕锦月找裴子辰、裴子辰得到斩神剑这段剧情里,她在灵剑仙阁中过毒挨过刀,后来沈玉清也承认,这都是为了慕锦月担的。 虽然不清楚什么慕锦月会遇到危险这么多次,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危险的情况沈玉清始终带着她,可是剧情就是剧情。 “现在没有关键剧情是落下的。” 江照雪思考着:“裴子辰被污蔑,拿鸢罗弓,修九幽境功法,得灵虚扇,沈玉清慕锦月追过来一起拿斩神剑……都一样,也就是关键节点是不会改变的。” “可是……”阿南迟疑着,“还是有些不一样。” “比如?” “按理,当初该是慕锦月救裴子辰,裴子辰因此与她生出感情,之后沈玉清将你的灵根给慕锦月,在追杀裴子辰的过程中越陷越深……”阿南说着,越说越奇怪,“可现下,慕锦月和裴子辰好像几乎没什么关系,她和沈玉清反倒相处了几年不清不楚的,可沈玉清好像又只挂着和你和好……” 阿南奇怪:“你说慕锦月现在到底喜欢谁啊?” 这一问,倒让江照雪有些懵了。 她回头仔细想想,思考着:“这倒真不好说啊……” “万一她现在没喜欢裴子辰,沈玉清又不喜欢她,人物关系要是断了,”阿南琢磨着,“剧情还会发生吗?” 这话问出来,一人一鸟都沉默了。 江照雪想想,有些头疼,干脆抓了抓头发:“别瞎想了!只要不影响拿斩神剑都是小事。咱们先去五年后,”江照雪思考着,“到时候随机应变!” 说着,江照雪拉上被子,翻身欲睡。 只是她一翻身,就感觉枕头下好像有什么。 她伸手一掏,竟就掏出个红色锦囊。 江照雪愣了愣,把锦囊抽出来,惊疑不定道:“这什么玩意儿?” “打开看看?” 阿南跳过来:“看上去不是邪物。” 江照雪也觉得如此,打开锦囊,便见一条手链掉落下来。 江照雪拎起手链,才发现这是一条带着储藏空间的乾坤链。 这条是宝石打造,颇为漂亮。 链子早已认主,江照雪一带,便打开了里面的空间。 一个又一个格子里装满了女子饰品,从简单的木簪到最好的翡翠,各类晶莹剔透宝石打造的套链,目不暇接,看得江照雪一瞬惊住。 她一一扫过格子,直到最末尾一个格子,她看见了一场被法术固定的烟火。 这正是昨夜裴子辰亲吻着她时,用外面盛放那一场。 此刻烟火绽放的景象被法术固定,悬在半空,立体永久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绽放。 烟火之下,躺着一张符文,江照雪心尖一颤,看着那用上古符文写着字迹: 以岁压祟,岁岁平安。 总有一个人,无需你多言,便总想将这世上所有祝福,悄然盛献,就怕你多半分坎坷。 为己或不信命,为你,却愿信天信地信神佛。 第67章 第三个副本 江照雪愣愣看着那张符纸。 符纸上的字迹明显被遮掩过, 根本辨别不出是谁。 如果她不曾记得幻境里那四年,她不会猜想送首饰之人会是裴子辰。 如果她昨夜不是醒着,她不会知道这场烟火与他有任何干系。 他没想要一无所知的她知道送礼之人是谁。 这份礼物, 既非提醒, 亦非献媚, 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单纯的,在这新年初始, 为她祈福祷愿。 甚至于, 推算时间,他也就昨夜才有进屋的机会, 这份“压岁钱”,或许是在昨夜就已经放下。 以岁压祟, 岁岁平安。 “哇哦,”阿南看着手链,抬起翅膀, 按在鸟的胸口上,“我心跳好快啊, 你是不是……”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江照雪一听阿南的话, 反应过来, 有些不自在收起手链, 放在自己乾坤袋中,嘟囔道:“烦人。” 说着, 她把东西收好, 重新倒在床上。 阿南看了看,见江照雪真的不打算说话,便跳到枕边, 靠到江照雪给她准备的枕头上,拉上了小被子。 一人一鸟躺在床上,都不太睡得着。 阿南翻了个身,忍不住道:“话说,他送得这么贵,你要不要回个礼啊?” “不回。”江照雪看着床帐,“我现在敢回礼,他马上就会意识到我啥都记得。不过你放心——” 江照雪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上三道红痕。 这三道红痕,正是她和沈玉清定下的赌约。 每一道红痕,代表了沈玉清一次选择机会,他选一次慕锦月,红痕消散一条。 江照雪看着红痕,想起自己给出的那枚铜板。 “我不会欠他。” 说着,江照雪也不多想,闭上眼睛。 一人一鸟静默睡下,等第二日起来,江照雪一醒便听见沈玉清在门口唤她,她赶紧穿好衣服收拾好,走出门去,便见沈玉清在门口等她。 江照雪一见他神色,便知他是真打算践行昨日与裴子辰吵嘴时说的话,亲自来“侍奉”她。 这想法让江照雪汗毛倒立。 他年轻时候,说话虽然不中听,但的确是好生照顾过她一段时间。 出门在外,饭是他做,衣服他洗,有次他们两困在一个山村秘境里,衣服破了没得穿,他甚至还会补衣服。 苍山雪 第158节 他说他二十岁做得好,江照雪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今他毕竟年岁大了,在高位上坐了这么久,加之江照雪现下也不耐烦与他打交道,现下他有这个想法,让江照雪觉得恐惧。 于是在他开口前一瞬,江照雪直接道:“让慕锦月过来侍奉。” 这话把在场所有人都听愣,江照雪却没给人拒绝的机会,直接进屋坐在梳妆台前,大声道:“要是锦月不会,就让子辰教你。” 听到这话,沈玉清气势顿冷,但他当江照雪与他置气,深吸一口气后,转头往外,吩咐道:”锦月侍奉你师娘,我们在大堂等你们。” 说着,沈玉清便带着裴子辰往外。 江照雪见两人离开,舒了口气,总算是把沈玉清躲了过去。 等他们二人走后,慕锦月还站在门外,江照雪回头看她,招呼道:“站着做什么?进来给我梳头啊。” 慕锦月得话,挤出一个笑容。 她行礼后走到江照雪身后,从一旁拿起梳子,垂下眼眸,似乎是竭力压制着情绪,低声道:“不知师娘想梳什么发髻?” “简单些,”江照雪随意道,“你随便梳个我以前的发型就可以了。” 听到这话,慕锦月一顿,有些尴尬笑起来:”师娘以前的发髻……没有简单的。” “哦,”江照雪想了想,回头看她一眼,“那梳个比你脑袋上复杂的就是了。” 慕锦月得话,握着木梳的手紧了紧,低声应是后,垂眸给江照雪梳发,一面梳一面小心翼翼道:“师娘,弟子未曾侍奉过长辈梳妆,若有不妥之处……” “放心。” 江照雪手中幻化出了一根藤条,笑着道:“我会教你。” 藤条在手,慕锦月动作格外温柔。 江照雪本来就只是打算拿她当挡箭牌,没打算刻意为难。 她随意问了一些关于她走之后真仙境和沈玉清之间的消息,慕锦月滴水不漏应下。 江照雪试探了一会儿,终于奔向主题:“这一次取斩神剑如此困难,你师父却仍旧要不离不弃带着你,你知道原因吗?” “寻时镜在弟子手中。” 慕锦月垂下眼眸,给江照雪选了发簪,轻声道:“师父要回来,需得弟子帮忙。” 江照雪得话,有些意外,但想想却也正常,毕竟是女主。 随后她便有些发酸,她拿神器必须威逼利诱辛苦筹谋,男女主拿神器就是躺着等神器上门。 不公平,着实不公平! 可这种不公平又怪不得慕锦月。 江照雪心里酸死,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拿着藤条,咬牙切齿看慕锦月给她梳头。 其实她有些想找个理由抽她。 但道德告诉她,她不能因嫉妒抽人。 至少不能抽女孩子。 于是只能自己默默酸了一会儿,把气都忍在心口。 等她带着慕锦月去用饭,看见沈玉清四平八稳坐在位置上,裴子辰站在他身后,她突然知道了自己气该往哪儿发。 她倒也没委屈自己,在落座之时,对着沈玉清一藤条就抽了过去! 沈玉清惊得一躲,随后皱起眉头:“你发什么疯?” “说正事吧。” 江照雪抽一藤条心中舒爽了一些,直接坐下开始说正事。 沈玉清也不想同她计较这些,她性情惯来乖张不羁,他也习惯,便跟着她的思路,听她将他们二人昨夜做下的计划通裴子辰慕锦月简单说明后,江照雪便裴子辰将溯光镜拿出来。 溯光镜的碎片都与神器相伴相生,裴子辰得了灵虚扇,溯光镜自然也跟着到手。 裴子辰毫不犹豫将溯光镜碎片递给江照雪,江照雪将三块溯光镜碎片拼凑起来,放在桌面,抬眼看向慕锦月:“你感受一下,这个力量的溯光镜和寻时镜同时开启,能带着我们四人一起到达五年后吗?” 慕锦月得话,伸出手来,将溯光镜感应了片刻后,点头道:“弟子尽力,应当无妨。” “那就这样。” 江照雪定下来:“我先去准备一些东西,这些时日大家各自修养好,五年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大家做好准备。” 说着,江照雪想起裴子辰一直没开口,她抬眸看他:“子辰,你觉得呢?” 裴子辰得话,抬起一双清润平静的眼眸,只看着江照雪:“我听师娘的。” 江照雪一顿,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吧。” 出发的日期定下,江照雪便开始着手准备。 她最需要的是符箓,当日联系了叶天骄,让叶天骄尽可能多的准备好符箓之后,出发前一天送来给她。 叶天骄突破元婴,符文写得又好又快,准备了足足一千张各种符箓,传送给江照雪。 除却符箓,其他药材等日用品便由裴子辰一手采购。 裴子辰每日白天忙着准备四个人的东西,回来又需练功继承灵虚扇的力量,与江照雪的见面与过去少上许多。 只是每天夜里,江照雪都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坐在床头看她。 每次迷迷糊糊睁眼,房内又无他人。 裴子辰来得少,沈玉清就来得勤。 他似乎是打定主意想要与她交好,每日都会带些见面礼来见她。 打从他们认识,他惯来话少,年轻的时候表达好意就是送东西,如今两百多岁,却一点长进都没有。 每日早上送吃的,晚上送玩的,每次都是提个礼物过来,坐在房间里看她打坐,一看就能看一整天。 有时候江照雪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发呆还是在看人,但她懒得争执,也都随他去。 她不搭理沈玉清,沈玉清看出她冷淡,却也不多说什么。 只是每日坚持,日复一日。 江照雪年轻时候还是很吃这套的,只要他多送几日,她再生气都会缓和下来。 可如今年岁大了,心肠硬了,再看这套,她不觉坚持,只觉无趣。 重要的是,不上心。 但凡用用脑子,就知道的一条路走不通,不能往死里走。 只是她也懒得提点,随沈玉清去。 日子过得快,江照雪每日运功打坐,很快便到了元宵,她身体调养到最佳状态,收拾了东西,便同叶天骄告别。 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突然消失,叶天骄什么都没反应过来,这次叶天骄却是明确知道五年后才见,不由得有些伤怀,伤感道:“姐,五年好长的,我要把你忘了怎么办?” “不会的,”江照雪认真告诉他,“我还欠你钱。” “哎呀这是小事啦。”叶天骄无所谓道,“就是你一走,我心烦没人说话。你不知道,最近我回了京城,突然到了元婴,天机院都乐疯了,家里天天都是上门拜访的,我烦死。” “二十出头的元婴,放在真仙境亦是天才,他们自然要巴结你。” “是啊,以后很难找到真心待我的人啦。”叶天骄叹了口气,感慨出声。 江照雪没有说话,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叶天骄突然开口:“姐,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你说钱思思……” 叶天骄犹豫着,停顿了一会后,叹了口气道:“算了,想不通的东西就不想。姐,”叶天骄高兴道,“五年后见。” “五年后见。” 江照雪收了符箓,切断了和叶天骄的传音,缓了片刻后,便带上阿南,去了慕锦月房间。 慕锦月已经准备好开启寻时镜的真发,三个人都在等她,江照雪进屋之后,阿南主动钻回了她的识海,她见房间中沈玉清和慕锦月面对面坐着,裴子辰坐在她对面,正是看得到她,却碰不到她的位置。 她提步入内,没有看裴子辰,直接道:“准备好了吗?” “嗯。”沈玉清开口。 “弟子也准备好了。”裴子辰恭敬出声。 江照雪将目光看向慕锦月,吩咐道:“说说注意事项。” “时空跃迁,是时间和空间的变化,”慕锦月手中幻化出寻时镜,耐心道,“感受与传送阵相似,会在瞬息之间穿越过无数时空间隙,为了确保大家落在同一个时间空间,我们必须拉紧旁边人,不可松散。大家一旦松手,便可能会掉入不同的时空。” 听到这话,所有人点头,江照雪听着,思考着道:“若是出现意外呢?” “在时空间隙中,灵力相对稳定,只有接近我们要到达的时间点时,才会被那个时间点的人所干扰。”慕锦月思考着道,“对方干扰的方式,一般是用灵力干扰时空间隙的稳定性,若是能及时稳住空间中的灵力波动,会相对安全。” “明白了。” 江照雪直起身,点头道:“我准备好了,你开启寻时镜吧。” 慕锦月说着,将寻时镜放在桌面,溯光镜由裴子辰放在另一边。慕锦月抬手捻诀,寻时镜先亮了起来,寻时镜亮起来后,溯光镜的碎片随之亮起,两面镜子的光亮融合后,地面一个法阵将四人都亮了起来。 慕锦月开寻时镜时,江照雪也同时开始绘制法阵,沈玉清转头看来,江照雪当他以为自己怀疑慕锦月,解释道:“以防万一。” 沈玉清颔首,倒是没多说。 等慕锦月将寻时镜和溯光镜都启动之后,江照雪的阵法也绘制完毕。 慕锦月转头看向江照雪,主动伸手道:“师娘,还请拉住我。” 江照雪便伸手握住她,慕锦月随后又看向旁侧裴子辰,她似是有些羞赧,却还是道:“师兄……” 裴子辰犹豫片刻,便隔着衣袖,抓住慕锦月手腕,冷淡道:“失礼。” 沈玉清见状,收起拂尘,拉过裴子辰后,便抬手握住江照雪的手。 本是虚虚一握,但片刻迟疑后,他还是蜷起手指,将江照雪的手紧紧握住。 他握得有些过于亲密,在场也只有他们二人这样毫无间隙的交握。 江照雪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沈玉清却是垂着眼眸,仿佛对一切未知。 江照雪有些不太自在,但一想这人做事惯来稳重,怕是担心她被乱流冲走,握得紧些倒也正常。 而且此刻要真认真谈论此事,倒也尴尬。 江照雪假作没有意识到什么,由他握着。 苍山雪 第159节 裴子辰抬眸扫过沈玉清和江照雪相握的手掌,心火顿生。 不曾亲眼看见倒也罢了,现下亲眼见到沈玉清触碰江照雪,哪怕只是碰到她的手掌,他都有些难以克制。 他逼着自己垂下眼眸,不敢多看。 慕锦月对三人微妙氛围似是不觉,只提醒道:“跃迁时可能会有灵力乱流,无论什么情况,大家都要拉稳旁边的人。” “拉稳旁边的人,”江照雪想起裴子辰的性子,没有明指,但裴子辰却清楚知道,江照雪是在叮嘱他,“便是拉稳所有人。” 裴子辰心上发涩,她就在面前,他却碰不到她。 可又能如何? 他只能低声道:“是。” 确认四人准备好,慕锦月便道:“那我开启寻时镜了。” 说话间,他们脚下法阵开始快速转动,光芒从寻时镜中亮起,片刻后,光芒将四人一瞬笼罩,四人同时被吸入寻时镜中。 罡风猎猎,天旋地转,江照雪死死拉住旁侧慕锦月和沈玉清,忍不住问慕锦月:“这乱流风这么大你怎么不早说啊!” 说话间,沈玉清又拉紧她几分,安抚道:“无事。” “师娘,寻时镜是这样的。”慕锦月也被吹得头昏脑涨,但她明显已经经历过,镇定许多,解释道,“溯光镜会提前打通通道,寻时镜是强行破开时空间隙,很快就好了!” 说话间,周边乱流明显平稳下来,江照雪心知快要出去,不由得松了口气。 便就是一刹,一阵巨力骤袭而来,将四人生拉活拽往外! 这股巨力不同寻常,江照雪完全来不及反应,慕锦月便率先松手,惊叫着扑往沈玉清,一把拽到沈玉清手上,急道:“师父!” 她松开江照雪后,本就只靠沈玉清一人拉着江照雪,她再往前一扑一撞,饶是沈玉清都拉不住,被撞得卸力散开! 江照雪一瞬滚入乱流,裴子辰猛地睁大眼,瞬紧松手拔剑一劈,惊呼出声:“瑶瑶!!” 剑光疾驰而过,却完全来不及,乱流瞬间将江照雪飞卷而去,沈玉清震惊回眸刹那,慕锦月被狂风卷着重重砸到裴子辰身上,三人便一起卷入了另外一侧空间! 三人重重砸落在地刹那,裴子辰翻身一滚,一把掐住慕锦月脖颈,抬剑欲刺! 沈玉清拂尘一甩缠住裴子辰腰身将他猛地甩开,裴子辰掐着慕锦月被砸在地,随即就被沈玉清单膝压在胸口,长剑直抵脖颈,冰冷出声:“你刚才叫她什么?!” 裴子辰没有说话,身下沙漠烫得他血气翻涌,杀意沸腾。 他死死盯着面前沈玉清,掐着慕锦月脖颈,冷静道:“我死她死。” 沈玉清低低喘息着没有说话,旁边慕锦月挣扎起来,伸手向沈玉清乞求:“师父……” 沈玉清抿唇不言,他盯着裴子辰,审视着面前青年的面容,脑海中全是他最后那一声“瑶瑶”。 瑶瑶? 那是江照雪的乳名,裴子辰一个弟子怎么知道? 这个名字,就连他……就连他,都只在年少意乱情迷,又或是私下之时才会唤这个名字。 裴子辰他怎么知道? 他怎么敢?! “你怎么……” “师娘!” 慕锦月终于开口,涨红了脸,用尽全力急促出声:“师娘安全出来了!” 沈玉清和裴子辰一瞬清醒。 裴子辰用命侍契约感知到江照雪情况,沈玉清亦然。 两人都知江照雪应当无事,裴子辰稍稍冷静,掐着慕锦月脖颈的手指放松几分,盯着沈玉清道:“去找师娘。” 沈玉清得话,胸口激烈起伏着,却也知道现下不是争执的时候。 他逼着自己收剑起身。 但站起身来,他的手仍旧克制不住在抖。 裴子辰翻身起来,用命侍契约感知着江照雪的方向,径直往前。 慕锦月急促咳嗽着翻身起来,去拽沈玉清的袖子,乞求道:“师父……” 然而沈玉清顾不得了,他满脑子只有那一声“瑶瑶”,他感应着江照雪的安危,确认江照雪无事之后,完全克制不住,在裴子辰前行刹那,再次厉声询问:“你刚才到底在叫谁?” 裴子辰脚步顿住。 他不想撒谎,他想堂堂正正开口,想回头告诉沈玉清,他叫江照雪。 那是江照雪的乳名,江照雪与他成婚了,江照雪是他的妻子,他叫他妻子的乳名理所应当! 可是他不能。 江照雪什么都不记得,或许还爱着沈玉清,他也不能因一己之私让江照雪背负半点骂名。 在沈玉清和江照雪和离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他也江照雪有过半分私情。 他只能逼着自己,圆着方才的谎言:“师娘在灵虚扇幻境中,曾化名瑶瑶,与弟子……当过兄妹。“ 听到这个解释,沈玉清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其实他知道有什么不对,可他不敢深想,只听着裴子辰的道歉:”弟子一时情急口误,还望师父恕罪。” 他没说话,感觉自己仿佛是抵在刀尖上的心脏又慢慢落回地面。 他甚至不敢多追问一句,只将目光落到裴子辰半露出的姻缘绳上,低声道:“日后不可如此造次。” 说着,沈玉清抬手一划,看了旁侧稍稍缓过来的慕锦月一眼,御剑起身,不愿多言:“去找你们师娘吧。” 沈玉清率先御剑出去,明显已经知了方向。 裴子辰知道这是沈玉清姻缘契给他的感知,他冷眼看着沈玉清的背影,跟着御剑起身。 热风迎面而来,裴子辰慢慢冷静下来。 想着他没能拉住江照雪,眼睁睁看着她被乱流卷去刹那,他还是没忍住,对着身侧人淡道:“师父。” 沈玉清没有理会,就听裴子辰仿佛是带了几分乞求一般,轻声道:“您下次若是还有其他要照看的人,倒不如让弟子照看师娘。” 听得这话,沈玉清抬起眼眸。 剑修对杀意极为敏感,裴子辰不需要回头便能感知,他心中突然生出几分畅快。 他看着前方荒漠,感受炙热的风沙迎面拍打到结界之上,平静中不带半分退让陈述:“无论缘由如何,如今弟子是师娘命侍,一生都会和师娘在一起。弟子知道灵剑仙阁规矩森严,若师父接受不了,”裴子辰回头看他,劝说道,“不如和离?” 沈玉清没有立刻出声,冷眼回眸。 裴子辰迎着他的目光,没退半分。 “你师娘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沈玉清暗中蜷起手指,面上却不动分毫,“回去之后,会想办法解除你们的契约吗?” 裴子辰一愣,沈玉清转头前方,不知是在告知谁: “修真漫漫长路,暂时之事,何谈一生?我与你师娘,”沈玉清感受着之间姻缘绳梗在指肉中的触感,哑声道,“这一生分不开。” 裴子辰说不话,只觉戈壁风沙仿佛是封如喉中,生梗着磨砺出血腥气。 “好好照看你夫人。”沈玉清提醒。 裴子辰心间梗痛,应声道:“我会的。” 三人一路往前赶路时,江照雪正坠出时光间隙。 她从进时空间隙时就一直在防备。 命师能做的事太多,她不确定宋无澜会做什么,所以早早准备好了法阵,在被乱流带走刹那,她便立刻捻诀,稳住了灵力震荡的空间刹那,便重重砸进一个人怀中。 广袖将她包裹入怀,熟悉的熏香传来。 一回生两回熟,江照雪头都没回便知来人,惊喜出声:“前辈……” “怎会先我一步?” 对方语气中含了温柔的笑意。 江照雪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便觉对方将她从怀中放开,在她腰间抬手一送:“别留太久。” 说罢,强大的吸力便将她带走。 江照雪挣扎着回头,便见青年站在暗色浮光之中。 他仍旧是初遇的模样,紫色广袖华袍,看不清面容,只站在光芒中静静目送着她,身躯隐约有透明之意,全然看不清模样。 江照雪一时有些心惊,急道:“前辈,你怎么——” 话没说完,她便重重跌出时间空隙。 察觉周身下坠,江照雪赶紧调整姿势,在砸落地面前一刻,旋身一翻,找了一个优雅的立足点,稳稳站住。 站稳之后,江照雪缓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以一个太过狼狈的姿态来到五年后。 她拍了拍胸口,抬头看向周遭,一眼扫去,便有些诧异。 和上一次经过时空间隙后出来的荒郊野外不同,这里是一个棚子,又脏又丑,她所站的地方,周边到处是人。 只是这些人都手带镣铐,穿得破破烂烂,身上都是伤口,脖子上被绳子拴着困在一根横放的木栏之上。 像一只只待宰的牲口,惊讶看着突然掉出来的江照雪。 江照雪摸不准这是什么地方,决定先联系上裴子辰他们,出去再说。 于是她拿着传音玉牌一转身,回头刹那,两把相交的铁剑就抵在她脖颈之上。 江照雪愣了愣,握着传音玉牌抬头,看见两个穿着铁甲的士兵。 他们看着江照雪,用西域的语音叽里咕噜了一阵。 江照雪有些听不明白他们的语言,但这些都是凡人,她并不想起冲突,疑惑道:“你们会说汉话吗?” 士兵听她反问,面色极为难看,爆吼一声后,一个士兵上前将她往外一扯,江照雪被扯了个猝不及防,还没出声,一根枯草突然外面疾驰而入,似如钢针一般,猛地贯穿了拖着江照雪的士兵头颅! 血花飞溅而出,惊得江照雪立刻后退,随即便听一个少年音从门外响起,冷声道:“别碰她。” 这少年音有几分熟悉,江照雪错愕抬头,就见一个身形清瘦高挑的少年身披金边黑袍,面带银制面具,平静站在门口。 他静静看着江照雪,眼里带着看亡者一般的冷。 江照雪惊讶看着面前少年,有些茫然。 他为什么帮她? 苍山雪 第160节 她在这个时空……认识这个年纪的人吗? 她拼命思考着这个少年帮她的理由,和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而少年平静注视她片刻之后,转身开口:“我说过,不允许触碰汉女。跟我走。” 少年仿佛丝毫没有怀疑过她会留下,没有任何强制措施,只逆着光线,平静往前,陈述道:“或者死。” 第68章 说着, 少年转身往外,江照雪犹豫片刻,扫了一眼身后被绑着的一群人, 还是决定先出去看看。 走出棚子, 天光洒落下来, 江照雪一眼便看见外面漫漫黄沙, 穿着西域铠甲的士兵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江照雪一看就知这里不是大夏。 方才说鸟语的人看来不是偶然, 江照雪只能忍痛取出一张百语符一划进入身体, 随后就听旁边一个士兵道:“走,跟上大人。” 江照雪得话往前, 跟着黑袍少年往前,几个士兵立刻跟上她, 严防死守。 风沙从远处吹拂而来,他们一行人前往前方一座巨大的城池。 江照雪环顾着周遭,大概猜出这应当是西域一带, 便转头看向旁侧士兵,试探道:“这位大哥, 咱们是要去哪儿啊?” “祭天!” 士兵倒也没有遮掩, 大声说出来, 仿佛很是骄傲。 江照雪有些好奇:“祭天?怎么祭?” “用你!” 士兵回答, 江照雪有些惊讶:“用我?怎么用?” “熊熊烈火,焚你身躯!” 这话出来, 江照雪沉默了。 “搞半天是个邪教啊。” 这种有人祭的宗门真仙境也有, 基本作为邪魔外道处理。 但凡需要用人命做事,在江照雪这里统一都是邪教。 旁边士兵看她沉默不言,当她害怕, 开始安慰道:“你也别太害怕,选中你,让你祭天是你的福气。祭天之人,得真神眷顾,日后你便可入鬼道,有不死之身,这才是真正的长生!” “你还知道入鬼道啊?”这真让江照雪有些惊讶了,将这面前这魁梧的士兵上下一打量,“你们到底什么教啊?” “大胆!”旁边一个瘦弱一些士兵大声开口,随后开始结巴,“你你你你连连连叽叽叽叽…” “能不能别学耗子说话?”江照雪听得头疼。 刚问完,就听前方少年音响起:“极乐长生教。” 他一开口,周边所有人脸色便严肃起来。少年走在前方,耐心道:“我等供奉极乐长生大帝,生前得圣水洗礼,死后入鬼道长生,永享极乐。” 这次他话多了些,江照雪才注意到,他的声音是从腹腔发出,并不是用嘴在说话。 随后她便意识到了第二件事—— “你听他的声音,”阿南迟疑着回想,“是不是有点像裴子辰十七岁的时候呀?” 江照雪没有出声,她皱起眉头,有些不太确定。 记得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但若想记得一个声音,却并不容易。 虽然在对方说话时能辨别是这个人,但是凭空去回忆到底是什么样,着实有些困难。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裴子辰十七岁的时候明显要比面前这个少年温和得多,面前这个少年周身黑气环绕,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杀孽极重,声音也阴冷许多。 江照雪环胸轻敲着臂膀,不能确定这种相似是偶然还是什么因果。但对方愿意说话,也是一件好事,她便接着试探道:“你们鬼道,是什么样的道啊?” “人死之后,魂魄不灭,不如轮回,得圣水洗涤过魂魄,便可入鬼道。”少年耐心解释,说得头头是道。 江照雪听着点点头,随后有些好奇:“那个小哥,我想问一下,这里是哪里啊?” “你怎么连这里是……” “大雍王庭。”少年没有理会旁人,对于她的问题似乎并不觉奇怪,几乎是她问什么,他答什么,“乃西域古国,近七百年传承,距离大夏两千里。汉人雍人杂居,以游牧为主业,商贸繁盛。你是被卖过来的?” 少年回头看她一眼,似是在观察她的长相:“卖你的人,没同你说过这些吗?” “没啊。” 江照雪尴尬笑起来:“我……我都被关了好久,什么年岁都不知道了。不知现下是什么时候啊?” “贞顺十三年,”少年说着,带着她走进土城,“大雍昭明可汗继位第七年。” 贞顺十三年。 江照雪一算,当年她帮着宋无涯祭坛问祖后,大夏陷入了一片混乱。 太子宋无澜去世,宋无涯不知所踪,最后就由叶文知等人拥立了一个婴孩,由内阁辅政,改年号贞顺。 他们从灵虚扇的幻境中出来时就是贞顺八年,现在贞顺十三年,那是五年后没错了。 时间没错,地点倒也无所谓,传音玉牌响个没完没了,看来裴子辰沈玉清慕锦月他们都在一个时空,不然也传音不了她。 虽然过程有那么些波折,但一切向好,江照雪还是松了口气。 只要在一个时空,不管是裴子辰的命侍契约,还是沈玉清的同心契,都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他们自然会过来。 命侍契约随时召唤的距离是十里,只要裴子辰出现在十里范围内,她便能立刻感知召唤他。 她掌握着情况,便也没打算回复他们,反而抬起头来观察周遭。 西域的城池风格与大夏截然不同,大夏多是土木,西域则多为石房。 黑衣少年带着他走进城池之中,周边人便都看来,见到黑袍少年,立刻诚惶诚恐弯腰行礼。 他们走到一个广场,这个广场从门口开始就是白玉石铺路,黑袍少年带着江照雪穿过圆拱门,便进入一个宽阔广场。 广场中央有一座圆形祭坛,有红毯从门口一路铺去,红毯两侧每隔一丈便站着一个和黑袍年一样装束的人,顺着红毯往前去,祭坛中央站着一个红衣斗篷、头发自然成卷、带着华丽耳饰的中年男人,他正笑着看着江照雪方向,张开手来,扬声道:“鬼道长存,极乐长生,人间万物,皆属我神。” 这话出来,红毯两侧的百姓都开始叩首高呼。 鬼道长存,极乐长生,人间万物,皆属我神。 这些百姓看上去各式各样,但明显境遇都不太好。 有些是看上去已经病入膏肓的老者,有些是抱着孩子的母亲,众生苦相,似乎都聚集在了这里。 “走吧。” 黑袍少年领着江照雪往上走去。 江照雪跟着黑袍少年来到祭坛,便祭坛之上满地都是鲜血,祭桌上还留着新鲜的血从桌面滴落下来,看上去格外渗人。 江照雪神色当即冷了下来,就见少年朝着中年男人行礼:“祭司大人,新的祭品到了。” “美丽的女人。” 中年男人抬起头,看向江照雪,眼神里带了几分淫靡可惜:“你怎么会成为祭品呢?” “不然呢?” 这种眼神江照雪经常看到,她勾起嘴角:“应当先入这位祭司大人府邸侍奉一番,等没用了之后再来祭祀?” “胡说八道!” 旁边一个黑袍女人站出来,大喝道:“祭司大人是你能诋毁的?” “这就叫诋毁吗?”江照雪看着中年男人周身血气,冷着声道,“你们滥杀无辜多年,这点小事对于你们来说,哪里能叫诋毁?” “这位姑娘对我们似乎有些误解,”中年男人听着江照雪的话,却也不恼,只笑着道,“我们是为了让所有人过得好。” “用杀人的方式?”江照雪反问,下面开始议论起来。 中年男人认真道:“这是献祭。” “没有哪个神会用人命献祭。”江照雪一开口,周边人就露出惊恐又愤怒的眼神,江照雪却也不惧,只道,“只有招摇撞骗的的歪门邪道才会做这种事。” “你……” “姑娘。”中年男人身后的黑袍侍卫都激动起来,男人却只是一抬手,就让所有人压住火气。 这个男人明显身份极高,他笑着看着江照雪,只道:“我说的话,你也不会信。只有等你死后进入鬼道,你才会知道,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到时候你的魂魄会向所有人证明,你过得多么幸福。” 听到这话,江照雪扫向这个祭坛,这才注意到,这里居然是个炼魂阵。 炼魂阵会将魂魄炼制为傀儡,若她当真死在这里,就会变成面前这个男子的操控的人魂,到时候他要她说什么,她就必须说什么。 “来人!”男人拍了拍手,“将祭品送上祭桌——” “等等!” 说话间,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个女声,江照雪回眸看去,便见一个中年妇人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看着江照雪。 江照雪觉得这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凝神看了片刻,就听对方试探道:“江仙师?” “你是?” 江照雪有些想不起来,妇人一瞬激动起来,急急往前走去,黑袍守卫立刻将她拦住,妇人呆了片刻,随后大声道:“江仙师,是我,裴书兰!” 江照雪皱起眉头,妇人见她想不起来,有些着急:“是我,念念他娘,李修己您记得吗?” 听到李修己的名字,江照雪一愣,旁侧黑袍少年也抬起眼眸。 妇人见江照雪反应,赶紧道:“十七年在泰州,您亲自给我儿念念取名李修己,您忘了吗?” 这话出来,江照雪彻底确认,终于才意识到:“你是李修己的母亲,裴书兰?” “对,是我。”裴书兰见她还是当年模样,眼中全是崇敬,随后反应过来,大声同高处祭司道,“萨光大人,她是神仙,您快放了她!” 听到这话,人群议论纷纷,对面叫萨光的中年男人盯着江照雪,玩味开口:“原来姑娘也是仙友?” “仙友谈不上,”江照雪环顾四周,视线回到对面男人身上,微微一笑,“毕竟我是正,你是邪。与你这种滥杀无辜的邪教之人,何谈仙友二字?” “原来是妖物。”一听这话,萨光脸色顿变,急喝道,“来人,快将那妇人与这妖孽一并拿下,献于我神!” “慢着!” 江照雪抬起手来:“你说我是妖物,你又有几分本事?” “你竟敢质疑祭司……” 苍山雪 第161节 “要不我们赌一把。”江照雪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自古正道结历天劫,不惧凡火,独邪祟怕火。你说我是妖物,我说你是骗子,倒不如祭坛一验,让百姓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仙师!” “好大的口气。” 萨光闻言冷笑,然而旁边人却都看向了萨光。 这些目光中带了怀疑,萨光一时有些难以下台,想了片刻,冷笑了一声:“这可是你说的,上火架!” 祭坛有现成的火堆,他们“献祭”的方式花样似乎极多,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关的死法都有。 江照雪见萨光一跃做上火架,她足尖一点,也落了上去。 裴书兰见状,眼路惊慌之色,忙道:“江仙师,您不要冒险!萨光祭司手中有三昧真火,您快下来!” 江照雪闻言,扫了一眼旁侧萨光。 这人修为不高,但是能有三昧真火,必定是因为有什么法器。 她方才就隐约感觉他身上有种不同寻常的“火”的气息,故而才用这个法子相激,没想到果然激出点东西。 她也不多言,广袖一展,坦然道:“来吧,吾乃蓬莱真武元君,有庙宇数百,受人间供奉,今日可受三昧真火所验,若吾为真仙,尔等今日必焚香一炷,否则必有灾运。” 她的言语带着法咒落下,旁边萨光见状,冷哼出声:“雕虫小技。” 说着,萨光闭上眼睛:“来吧。” 旁侧人得话,立刻在两人身下点了火把。 火焰燃烧起来,江照雪任凭火焰烧到自己身上,可这些火焰却是连她的衣衫都无法触碰。 火舌一次次舔过她的衣角,又熄灭而去,旁侧萨光亦是如此。 “神仙……” 有人在下方低喃,萨光见状,咬了咬牙,手上一捻法诀,江照雪这边火焰顿时冲天而起,仿佛洛阳四月盛开的红牡丹,开得轰轰烈烈 而江照雪在那层层叠叠火焰花瓣之中,始终含笑安坐,甚至掏出了传音玉牌,玩转在膝头。 众人见状,不由得大惊,有人面露崇敬之色,结巴道:“神……神仙……” 说着,接二连三有人开始叩首,旁边萨光见状,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硬茬,咬咬牙道:“这位道友,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离开?” 江照雪见他这时候还敢说大话,不由得好笑:“你拿什么让我离开?” “我若用三昧真火,道友怕是尸骨无存。 萨光警告,江照雪大方抬手:“请。” 萨光面色一僵,江照雪继续道:“你不用三昧真火证明你没有,你就是个骗子!” “好……” 萨光被江照雪气得胸口激烈起伏,怒道:“天庭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既然你要找死,我就让你找!” 说话间,萨光手中法诀快速翻转,江照雪冷眼,看着他动作,就见他法诀翻转之间,一个绿色的珠子从他身体中浮出,江照雪觉得那珠子有些奇怪,还没反应过来,就看那珠子朝着她的方向猛地冲来,江照雪抬手一扇子将珠子拍飞,珠子一下撞进火堆,也就是那一刹,九幽境的灵力猛地炸开,绿色火焰冲天而起,江照雪惊得睁大双眼,随后瞬间就被火焰吞没! “江仙师!” 被压着的裴书兰见状,惊惧出声,旁侧黑袍少年亦是瞳孔微缩,暗中捏起拳头,却没作声。 百姓都愣愣看着那绿色的火焰将江照雪彻底吞噬,萨光高兴从火焰中站起来,大笑出声:“妖物,你当真以为你能逃得过三昧真火?你当真以为你逃得过真神之怒?!找死……” 话没说完,火焰一瞬炸开,将萨光彻底吞入火中。 随后所有人就愣愣看着火光中出现一个人影。 江照雪坐在火光之中,周边签文环绕,冰蓝色和玉白色的光剑旋绕在她周身,她从火光中站起来,看着火焰里疯狂惨叫打滚的萨光:“九幽冥火?你哪儿学来的?” “杀了她——” 萨光尖叫出声,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近,他抬手指向江照雪:“妖物!玷污神祗的妖物!杀了她!将命献给真神,修成不死之身,永享极乐!” 说话间,萨光往江照雪方向用尽全力一扑,周边人黑袍侍从听着“永享极乐”,所有人都朝着江照雪猛扑而去! 江照雪手捻符纸,冷眼抬眸,在萨光扑过来刹那,磅礴剑气贯穿人群疾驰而来,江照雪身后空间一瞬撕开,有人携冰雪而至,将她往身后一拦,同飞剑一起,同时轰飞周边所有扑上来的人群。 松柏香气伴随束发红绳一起飘散在江照雪眼前,伴随着青年冷淡中尚还几分礼貌的声音:“再敢上前,生死自论!” “走!” 有人一声大喝,周边所有黑袍侍从迅速逃窜,裴子辰没有再追,只握剑死死盯着周遭,就怕有任何伤到江照雪的意外出现。 这些侍从跑得极快,而周遭百姓在这短暂变故之后,由裴书兰最先反应过来,带头叩首,高呼出声:“见过真武元君!” 裴书兰一喊,百姓争先恐后叩首,疾呼出声:“见过真武元君!” “见过仙人!” 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火焰被沈玉清光剑化作的水悄无声息剿灭,江照雪坐正身子,裴子辰终于侧身,抬手递了过去,江照雪扶着他的手站起身来,从高处轻盈而下。 天光刚好落下一束,盛宠独落她身。 沈玉清带着慕锦月赶到门前,他一路追着裴子辰过来。 裴子辰有鸢罗弓短距离开辟空间,他大乘期可缩地成寸,虽然多带一人,倒也不相上下。 只是最后一刻,裴子辰到达了命侍契约召唤的范围,他虽然让剑气先行,但肉身终究难以突破极限,晚上片刻。 然而也就是这片刻,等他到达门口抬眸,便只刚好看到这独落一身华光之人。 她扶着裴子辰,扫过所有百姓,虽然提高音量,语气却仍旧十分散漫:“不必再拜。” 她抬手止住众人,一双带笑的眼睛十分明亮:“我今日在此,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世上没有要人命作为祭品的神仙,也没有永享极乐的鬼道,切勿听信妖道胡言乱语,手染血腥之气,日后永堕地狱,再难回头。” 百姓连连应是,不停叩首祈愿。 沈玉清站在门口,盯着高处青年男女,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慕锦月担心看着沈玉清,不由得道:“师父,您还好吧?” 沈玉清一言不发。 江照雪感觉到沈玉清赶来却没有上前,疑惑转头。就见沈玉清似是气息不稳站在远处,静默看着她,那么目光太深太沉,他仿佛是被锁链一圈一圈羁绊的凶兽,盯着她,祈求她。 江照雪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不由得有些疑惑。 但她也没时间深究,只朝他点点头,随后大声道:“都回去吧,别留在这儿了。” 听着这话,百姓也不敢多留,慌忙逃开。 那些黑袍侍卫明显都是练家子,早已在裴子辰到达之时就逃窜离开,也包括最初带她来到这里的少年。 没有片刻,广场便只剩下裴书兰还跪在地上,江照雪走下祭坛,上前扶起裴书兰:“裴夫人。” 这时沈玉清似乎也稳住了情绪,带着慕锦月来了江照雪身后。 江照雪瞟他一眼,便转头看向正在说话的裴书兰,询问道:“多年不见,裴夫人怎会在此?李先生呢?” 裴书兰得话苦笑:“一言难尽。” 说着,她看了看天色,主动邀请道:“江仙师,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我家住得不远,要不我们回府详谈?”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略有迟疑。 她刚砸了这个祭坛,若是跟着裴书兰离开,她怕给裴书兰惹麻烦。 裴书兰见她迟疑,便立刻知道她的意思,忙道:“江仙师不必担心,等会儿我将马车带到祭坛后门,你们从后门上车,之后他人问起,我就说你们早已走了。此地我与家夫经营多年,朋友不少,到时送些银钱打点,便就罢了。退一步说——” 裴书兰笑起来:“若他们当真要因江仙师牵连于我,方才我已经暴露与江仙师相识之事,真要出事,江仙师在我府中护我,岂不比留下我一家老小独自面对更好?” 裴书兰说得不错,江照雪定下心神,笑起来道:“那就叨扰裴夫人了。” 第69章 裴书兰想着从后门走, 江照雪配合了她,另外用了隐身法诀亦保证没有人看到他们进入李府。 一路上裴书兰都在给江照雪介绍这里的情况。 大雍王庭坐拥西域,这里是大雍王庭的一座大城苍城。 “不远处有座雪山, 名叫雪苍山。” 裴书兰指了远处雪山山脉, 领着江照雪一干人进了家门, 介绍道:“雪苍山的雪水是附近所有城池的水源, 附近两座主城雪城、苍城因此得名。” “娘!” “娘!” 说话间,两个孩子从长廊奔来, 江照雪抬眸看去, 见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 大的男孩看上去十三、四岁,小的女儿只有十一、二岁模样。 女儿明显更活泼一些, 冲上来就要抱裴书兰,裴书兰抱了抱女儿, 随后站起身来介绍。 “家夫近日出门远游,便由我单独招待,还望见谅。这就是我与贵真后来生下的两个孩子, 大的叫思修,小的叫念修。” 说着, 裴书兰同两个孩子说了几句, 吩咐下人把孩子照看好带走之后, 便又领着江照雪一干人往屋里走。 边走边道:“当年我们夫妻带着修己去了江州, 本来以为在江州可以好好生活。结果……日子过得不大顺利,修己三岁的时候, 家里实在过不下去, 只能……” 裴书兰没说出来,江照雪却已经明白,裴书兰苦笑了一下, 接着道:“那时候您和裴小道君传信过来,我哭了一晚上,我也想接他回家,可他爹说,他回来,一家人都过不下去。所以也就只能算了。好在后来我生了思修念修,家里自从他走了之后,什么都顺顺利利的,他爹经商有些天赋,我们家做香料生意发家,有了些积蓄,之后大夏新帝继位后太过动荡,加上生意往来,我们家就搬到了大雍王庭。” 说话间,裴书兰招呼他们走进饭厅。 她回家前提前打了招呼,下人早就备好饭菜,裴书兰带着大家一起坐下。 “这些年,天南海北都信奉这个极乐长生教,我们做生意,不能太过异类,今日我便跟着官太太去参拜祭祀,没想到就遇到了仙师。” 裴书兰说起祭祀,书卷气的眼里闪过些许不喜。 她明显不太喜欢极乐长生教的祭祀方式,倒不像是信奉这个教派的样子。 江照雪观察着她的神色,笑了笑道:“裴夫人,我多年未曾出山,不想就能再见,先敬水酒一杯。” 裴书兰见她敬酒,有些惊喜,忙道:“仙师客气了,当年仙师为修己说话,我们夫妻一直感念在心,如今再遇,若有能帮忙的地方,请务必开口。” “倒也没什么。” 江照雪笑笑,开始询问:“就是想问问,这个极乐长生教,是什么教派?以前我未曾听过啊。” “它是这五年突然出现的。”裴书兰听江照雪说起来,叹了口气,“打从十三年前,前太子与三殿下争储失败,大夏虽然拥立了新君,但……据说并无真龙命格,从此大夏便陷入灾劫之中,天灾人祸,民不聊生。” 苍山雪 第162节 裴书兰苦笑:“百姓苦啊,五年前突然就出现了一些人,说只要信奉他们的极乐长生大帝,就可以生前饮圣水,死后入鬼道,他们所谓的鬼道,据说就是不入轮回,不受凡苦,用魂魄之身长存天地,进入不死不灭无痛无灾,只有快活的极乐世界。” “圣水是什么东西?” 江照雪奇怪,裴书兰皱了皱眉:“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圣水是每次祭祀后发放,据说,饮用之人可以消解病痛,并且短暂体会到极乐世界是什么模样。但凡饮用过圣水之人,都会对他们深信不疑。而死后要入鬼道,必须在生前进入圣池洗礼。” “圣池?” “这也是我一个朋友说的。”裴书兰叹了口气,“她深信此教,陷得很深。圣池是极乐长生教最机密之处,所有教徒最向往地方,这个宗教层级森严,刚入教者叫忘尘徒,主管忘尘徒的边是忘尘祭司,日常就在今日你看到的这些公开场合祭祀。如今天南海北到处都是他们的信徒,尤其是西域,许多高官国君都是他们的信众,因此每年会供应大量罪犯和奴隶用于祭祀。” “发展得这么快?”慕锦月不可置信。 在场人却都知道慕锦月说得没错,五年能发展得这么快,这绝非普通的教派。 裴书兰点头,神色郑重:“此教得到许多修士拥护,为了发展,他们甚至会直接动手改换国君。” 修士不能介入凡人斗争,介入者身负因果,不得飞升。 居然有修士直接发动政变,这和邪道无异。 江照雪皱起眉头,询问道:“之后呢?下一个级别是什么?” “忘尘徒之后,是长生使,由长生祭司管理。”裴书兰回应道,“他们会更隐秘一些,需要核验身份才能参加祭祀。再之后便是圣池种,由圣池大祭司管理。圣池种会被带入极乐地宫,经过挑选培养,最后成为进入圣池,成为无相尊,见到长生大帝。我那位朋友成为圣池种后,便与我告别,从此没再见过了。” 裴书兰神色种尽是忧虑:“怕是……” 裴书兰没有说下去,在场人却都知道,这种邪教,去当什么圣池种无相尊,怕都是要被吸食干净,骨血不存。 江照雪听着,同裴书兰又了解了一下现在这个时空的情况。 随后便由裴书兰安排,回了客房。 李贵真和裴书兰这些年明显过得不错,虽然是在西域,但他们还是建了一个和中原差不多的府邸。 李府面积不小,裴书兰给他们一行人安排了一个小院,到了院子后,江照雪让下人退下,开了结界,自己率先提步走进房中。 她进了屋子,另外三个人却都站在门口不动。 慕锦月站中间忐忑不安,裴子辰沈玉清站两边冷脸不言。三个人好像一排被罚站的学生,看得江照雪不由得笑起来,自己坐圆桌旁边,倒了茶喝着,率先看向沈玉清:“你还不带他们进来?站门口干什么呢?” 听到这话,慕锦月率先反应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先提步上去,跪在江照雪面前,满脸愧疚道:“弟子有罪!” “什么罪?” 江照雪端起茶杯,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慕锦月咬了咬牙,恭敬道:“今日时空间隙之中,弟子未能拉住师娘,又在情急之下抓住师父求生,以致师父放手,令师娘遇险,今日之错尽在弟子身上,还请师娘责罚!” 说着,慕锦月急急叩首。 江照雪垂眸看她,面色不动分毫,笑着询问:“你这么说,又让我如何罚?” 慕锦月动作一顿,江照雪想着今日的事情,继续道:“今日间隙之中灵力震动,明显是他人所为,若我没猜错,有这个本事的大概率是宋无澜。他是能与我一决高下之命师,你又如何能与他斗法?” 见江照雪为自己说话,慕锦月有些诧异抬头,就看江照雪看着她,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你修为不佳,当时自己都顾不得,拉不住我实属正常。情急之下,为求生下意识去抓自己信任之人,亦是人之常情,我若因此罚你,岂不是太过严苛?” “可……毕竟是因弟子之过……” “所以你跪在这里,置我于两难,到底想做什么?” 慕锦月被说得僵住,意识到江照雪不是为她说话,而是问责后,忙解释道:“师娘,弟子不是有心为难,的确是在请罪……” “你这点心思我懒得与你计较,赏你几个巴掌也无意义。”江照雪打断她,不想听她解释,只道,“你只记好一件事,若我再因你出事,那我就当你对我心怀不轨,”江照雪眼皮一抬,淡道,“你该死了。” “弟子不敢!”慕锦月得话,急急叩首,“此等意外绝无下次,弟子……” “起身吧。我还有正事。” 江照雪打断她,抬眼看向裴子辰和沈玉清:“你们两别在门口杵着,进来。” 听着江照雪的话,沈玉清才提步进屋,裴子辰也跟着走来进来。 两人身上都带着酒气,沈玉清直接坐到她对面远处椅子上,坐着便不说话,裴子辰站到她身前来,恭敬道:“师娘。” 江照雪明显感觉二人氛围不对,她假作不知,只同裴子辰伸手:“溯光镜给我。” 裴子辰得话从袖中取出溯光镜的碎片,递给江照雪。 江照雪看到碎片,皱起眉头。 这碎片黯淡无光,似乎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由得看向旁侧慕锦月:“锦月,你的寻时镜能感应到斩神剑吗?” 慕锦月一愣,似是感应了一下,随后摇头:“师娘,感觉不到。” 江照雪心有不安,立刻询问裴子辰:“子辰,你……” “没有。” 裴子辰知道江照雪要问什么,似乎早已尝试过,肯定道:“溯光镜、鸢罗弓、灵虚扇,都感应不到斩神剑的存在。” 这话让江照雪沉默不言。 他们原本计划就是来到五年后,靠神器指引寻找到斩神剑,现在没有一个神器有反应,天下之大,哪里找? “不对啊。” 江照雪敲着桌面,思考着道:“溯光镜不会随便传送,我们每次到达的地点,都刚好是在神器附近。怎么会感应不到呢?” 在场没有人回话,江照雪侧眸瞟了一眼旁侧裴子辰。 吃饭时候隔得远没注意,现下他就站在旁侧,她才从他身上闻到些许血腥气。 意识到他受伤,江照雪便也不再留人,只道:“今天刚到,也不说这些,先休息吧。” 得了她的话,慕锦月和裴子辰陆续告退,等两人走出房门,江照雪才察觉沈玉清始终没动。 她当他喝多了,便决定将房间让给他,只是刚一提步,他突然哑声开口:“瑶瑶。” 这一声唤惊得江照雪猛地回头,就见沈玉清只垂头坐在椅子上。 他似是有些疲惫,江照雪惊疑不定:“干什么?” 沈玉清静默不言。 过了好久,他终于轻声道:“对不起。” 江照雪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为什么道歉。 但这事儿已经说过,而且她手上三道红痕也没消失,明显今日不是沈玉清主动选择之意,她便点点头道:“知道了,你睡吧。” “你睡这儿吧。” 沈玉清站起身来,没有多言,便提步出门。他步伐有些虚浮,明显不太对劲。 裴子辰一直站在门外,等他离开之后,他抬眸看了一眼还在看沈玉清的江照雪,逼着自己不去多看,不去多想,只静默行礼关门,转身离开。 等房间里只剩下江照雪,江照雪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忍不住抱了抱自己:“太可怕了。” 说着,她不由得询问阿南:“你说他是喝大了还是脑子有病?” “你该问问裴子辰和他怎么了。”阿南直接道,“他们两人情况不对。” “这还用你说?” 江照雪一想到今晚两人氛围,就觉得头大,必定是在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但她也不想在意,只想着斩神剑的事情,赶紧先联系了上叶天骄和钱思思。 五年前她就叮嘱了他们等着,这五年他们一直在搜集消息,现下他联系上两人,两人都极为高兴。 叶天骄在天机院已经成为了天机院的十二主事之一,虽然在最末尾,但也是最年轻的主事。 他哥哥叶文知在朝堂平步青云,现在看上去已经是注定的阁老之姿。 “虽然我哥等人和天机院竭力打击极乐长生教,但这些年百姓太苦了,”叶天骄和江照雪叹了口气,“他们那个圣水,里面放了归元咒和让人产生幻觉的极乐散,归元咒吸收寿命只求昙花一现,我们觉得是邪门歪道,可许多百姓,却就愿意只活那么一两年。现在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天机院,或许都有铲除他们之心。” “那你知道这个极乐长生教,到底是谁创立的吗?” “天机院曾经有人进入过他们的圣池,死前传回来情报,”叶天骄沉声,“他看见所谓的极乐长生大帝,和前太子面容一模一样。” “那圣池到底是什么?” 江照雪一听有人进入圣池,立刻关注起来。 “线人说不清楚,但是,他在进入圣池之前,最后一条消息,是说那个地方,从山脉走向来看,似乎是一个‘天渊’。” 天渊是一个利用山川走向外加法阵布置出来的一个绝对隔绝外部的地方。 如果斩神剑在那个地方,哪怕是溯光镜和其他神器也无法感应。 江照雪前后一联想,大概便搞清楚了状况。 宋无澜果然参考了宋无涯得到灵虚扇的办法,打算如法炮制一个更大的,为此建立了极乐长生教。 之后他应该是找到了斩神剑的位置,要么他把斩神剑所在之处建造成为了一个天渊,要么斩神剑所在之处本身就是天渊。 而那个所谓的圣池,大约就是宋无澜用来以人命培养新罗衣的血泉。 当年赵贵妃在宫中就是这样喂养新罗衣,现下宋无澜这么喂养斩神剑,倒也正常。 那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圣池。 “你知道圣池怎么去吗?” “没人知道。”叶天骄沉声,“天机院派了这么多人,也只成了一个。他是通过层层考核,最后成为圣池种才进入圣池。如果你想去,那你先找到当地忘川徒的祭坛……” “被我端了。” 江照雪这话出来,叶天骄一瞬沉默。 过了片刻后,叶天骄颇为认真:“干得好啊!那你就可以等着他们寻仇,等整个极乐长生教倾巢而出,你一定会见到宋无澜的。” “五年过去,你开玩笑本事越发见长啊。” 江照雪听出他玩笑,不由得开口。 叶天骄叹了口气:“天机院那些长老不说人话,我也只能被迫长大了。”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忘川徒你找不到,那你就只能在每年大节的时候,想办法找到长生使,今天是七月初五……刚好,后日七月初七,长生使一般会有祭祀。” 叶天骄算了算后,同江照雪道:“你想办法找到长生使祭祀的地方,去混一个圣池种的资格。” 苍山雪 第163节 “圣池种的资格怎么拿?” “这个全看资质,”叶天骄到说得颇为轻松,“到时候会有人来验你们的灵根,有灵根的人会被长生使自动举荐成为圣池种,得到一份带着长生祭司的推荐文牒,然后到达指定地点,会有人接引进入极乐地宫,经过挑选后进入圣池。” 对于进入圣池前的流程,叶天骄倒是极为熟悉,强调道:“不过你们的难点,就是找到长生使祭祀的位置。” “明白了。” 江照雪思考着,和叶天骄又聊了一会儿,等聊到最后,叶天骄沉默下来。 江照雪见他沉默,不由得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说话了?” “姐……”叶天骄声音有些哑,“十七年了。” 江照雪得话一愣,随后就听叶天骄笑起来:“你说,会不会有一天,你突然再找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个老头了?” “所以你要好好修炼。” 江照雪严肃道:“修士容貌是自己选择,你要永远选在二十到是二十四岁之间,这是男人最好的年纪,过了二十五,就不值钱了。” 这话把叶天骄逗笑。 两人随便闲聊几句后,江照雪挂念着正事,便不再和他多说,又找了钱思思。 钱思思这边消息和叶天骄大差不差,但钱思思这边江湖味重得多。 “我在你那边也有几个朋友,我给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把你弄进这个祭祀。” 钱思思说着,两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行程。 随后钱思思吵嚷着在和人喝酒,便主动切断了传音。 听着钱思思这潇洒生活,江照雪有些嫉妒。 简单泡了个澡后,她躺到床上,准备闭上眼睛结束这一天。 可闭了一会儿,她便听着阿南悠悠道:“是不是睡不着?” 江照雪:“……” “是不是还挂念着一点事情?”阿南对她的心思了若指掌。 江照雪看着床顶,阿南叹了口气:“你说,今天到底是裴子辰欺负了沈玉清,还是沈玉清欺负了裴子辰?” “和我没关系。” “你说裴子辰到底是什么时候受伤的?”阿南继续道,“他现在会自己把伤口包扎吗?他元婴了,能伤到他还让你闻到血腥味的伤口可不简单。” 江照雪继续看着床顶不说话。 阿南想了想,语气严肃起来:“裴子辰毕竟身负神器,是最关键的人物,他一举一动皆事关大局。你现在偷偷去看看,这是为了大局!” 江照雪听着,知道阿南是在给她台阶。 但她想了想,还是坐了起来,认真道:“你说得没错!我是为了大局,他受伤了,我得去看看!” 说着,江照雪抓了件外袍披在身上,用神识一扫,确认了裴子辰的房间,便提上药箱,蹑手蹑脚去了裴子辰房间。 这些时日,都是裴子辰和慕锦月两个弟子轮流守夜,今夜刚好是慕锦月守夜,江照雪便绕过了慕锦月,直奔裴子辰房间。 他们四个人各怀鬼胎,所以每个人房间都设置了单独的结界。 但裴子辰的结界对江照雪从来都是敞开,江照雪悄无声息就进裴子辰房间。 一进屋中,血腥味扑面而来,江照雪先送了一个安眠咒进去,随后抱着药箱皱起眉头往前,忍不住道:“怎么会这么重的血腥味?” “看来伤口不小啊。”阿南有些紧张。 江照雪带着阿南走到床帐边上,她伸手欲掀床帐,只是刚将手一探进去,便被人一把抓住。 冰凉带着剑茧的手握在她光洁的手腕,江照雪整个人瞬间僵住。 这只手曾在幻境中触碰过她无数次,她身体熟悉他每一道剑茧的位置。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起这些,对方明明只是隔着床帐握着她的手腕,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却胡思乱想起来。 她心跳微快,又慌忙压住,随后就听床帐之中,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是师娘吗?” “啊……” 这个时候问出这种话,江照雪感觉有些尴尬,但为了避免更尴尬,她干脆大方道:“我方才闻见你身上带着血腥味,担心你受伤,所以过来看看。” “师娘还会担心我吗?” 裴子辰声音从床帐里传来,握着她的手没放。 阿南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道:“好重的怨气!把他喂给新罗衣,新罗衣一定会变强的!” 江照雪在这种时候听这种地狱笑话,让她稍稍没有那么紧张。 她轻咳了一声,假装听不出他言语中的埋怨,笑道:“你是我看着长大,我怎会不担心你?你现下方不方便?不方便我走了。” 握着她手腕的指尖用力几分,裴子辰静默片刻,终于道:“师娘稍等。” 说着,他便放开她的手腕,江照雪听到窸窣穿衣之声,抱着药箱走到边上,一面走一面忍不住琢磨:“他不会没穿衣服吧?” 江照雪一说,脑子里自然浮现画面,她慌忙打住自己这种荒唐想法,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 裴子辰很快卷起床帐,江照雪抬眼看去,发现他倒不是没穿衣服,但的确只穿了单衫。 他似乎是整理过衣衫,衣服没有半点睡觉所带来的褶皱,全然没有任何刚醒的痕迹,走到江照雪面前,恭敬行礼:“师娘。” “只有我们,不用多礼,坐下吧。” 江照雪招呼他坐在对面,忙道:“伤哪儿了,我看看?” 裴子辰听着,老老实实卷起袖子,将伤口送了过去。 江照雪看到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那伤口纵穿了整条手臂,上面浮着啃噬伤口的咒法。 “怎么会这么严重?”江照雪看着伤口,立刻将他的手臂拉了过去,抬手捻诀,开始消除伤口伤的咒法,皱眉道,“谁伤的你?”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裴子辰感受着她的灵力流入自己身体,他忍不住抬起眼眸,看着对面满是担心的人。 她的面容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头发垂坠下来,落在他手臂上,泛着丝丝的痒。 江照雪一听“少年”,便立刻有数:“带面具的?” “嗯。”裴子辰听她识得这人,故作无意,淡声追问,“师娘认识?” “对,他送我去的祭坛。我总觉得他有些熟悉。”说着,江照雪有些奇怪,“他能伤到你?” 在场的人除了那个祭祀,明显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能伤到裴子辰? “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裴子辰压着酸意解释,“他动作很快,我将他震开的时候他划到了我的手。” “倒是个能耐人。” “师娘能看上的,都是能耐人。” 这话说得很快,江照雪一顿,抬眸看他。 裴子辰也知失言,克制着自己转眸:“弟子的意思是,师娘对少年人总是宽厚,今日应觉那少年误入歧途,颇为惋惜。” “自然。” 江照雪知道他的性情,不想在这种话题上和他多谈,只低头给他挑着腐肉,教训道:“少管别人,多管自己吧。你看你这伤,这种法咒不好取,你一开始就该叫我。” 裴子辰知道她是故意绕开话题,甚至都没有解释那少年的想法,心上更是难受。 幻境里她会解释,如果是沈玉清误会或许也会解释,但他? 她凭什么解释? 心里酸水叽里咕噜,他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隐忍多日无法自抑,又或是因今日她遇险,甚至只因她今夜主动寻他……总之这一刻,他所有情绪彻底爆发,忍不住道:“我是该找您的,可是师娘……” 裴子辰抬起眼眸,提醒她:“您没点灯。” 江照雪动作一顿,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偷偷过来,此刻都不敢点灯,他怎么能正大光明,请她疗伤? 裴子辰注视着她,仿佛在等什么命令和答案。 她心上微慌,低声道:“你可以找你师父,我也可以帮你找他。” “我与师父什么关系,您不知道吗?” 裴子辰被这话激得手指蜷起,直接道:“如果没有您,此刻我与他,早已经是仇人了。” “怎会?”江照雪抬眸慈爱笑笑,“你这么大方……” “我不大方。”裴子辰毫不犹豫打断她。 他只盯着夜色中认真为他包扎伤口的女子,重复道:“我从来都不大方。” “那是你长大了。”江照雪挑完腐肉,开始清洗伤口,“你掉下山崖的时候就不恨他。” “可我现在恨了。” 恨他先一步遇到她。 恨他拥有她。 恨他明明拥有这世上珍宝,却又不善待她。 恨的每一条,都钻在心里,甚至于让他对眼前人,都开始有几分恨意,恨她怎么就非要留在那人身边,恨她怎么偏生喜欢的不是他。 浓烈爱恨在心里翻江倒海,他面上却始终平静如初。 他说得太过直接,江照雪心跳飞快,面上却仿若与己无关笑笑,无奈道:“你还是孩子心性,爱恨也来得太容易了。”说着,她低头强硬转移了话题,“今日你和你师父吵架了?” “吵了。”裴子辰见她不愿深聊,也不能强求,只闷声回答。 江照雪倒也猜到:“你这脾气能和他吵起来?” “他放手之时,我一时情急,叫了师娘的乳名。” 裴子辰如实答话。 江照雪闻言一顿,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沈玉清发疯叫她瑶瑶。 苍山雪 第164节 乳名…… 这么多年,沈玉清也只会在不清醒的时候,以及当年没成婚前,私下极为亲密之时才会唤这个。 但她知道关键不是沈玉清,是面前这人,他说出来,就是又一次试探。 她故作疑惑抬眸:“你怎么知道我乳名?” “在灵虚幻境里,您告诉我的。” 裴子辰抬眼看她,平和的语气里带了难以察觉的挑衅:“我这么叫您叫了四年。” “怪不得。”江照雪心中暗骂,面上却轻松笑起来,“你师父一定很生气吧?” “你不问幻境里为什么你会告诉我乳名吗?” “我都不记得,焉知你不是诓哄我?”江照雪笑笑,随后正经道,“幻境里的事忘了就忘了,没必要追溯。不过以后可别乱叫。” 江照雪给他伤药,指尖触碰在他伤口,又痛又痒。 她轻声慢言:“以前你年纪小,我做事又不靠谱,把你教坏了。现下你师父师妹都到了,未来我们还要回真仙境,虽然你我问心无愧,但还是要守些规矩的。就算你师娘早就不要名声这种东西,”江照雪一顶又一顶大帽子带上去,“你也得想想你的前程啊?你师父同我说,你拿到神器,他还是想栽培你当下一任阁主的。” 这些话她说得又轻又缓,似乎当真只是一位为他着想的长者。 但每一个字都似钢刀,刮在他伤口心头,痛得他欲念横生。 他恨不得现下就把这人就按在椅子上,压在桌子上,锁在床榻上,在铜镜前,在窗户边,在房间每一处,就像过去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在她轻泣声中问问她,他们之间,问心无愧?他们二人,谈何规矩? 可偏生怪不得她。 什么都怪不得她,她只是忘了,只是不喜欢他,又怎么能怪得了她?她对他够好了。 他得知足。 裴子辰静默不言,只有情绪暗中翻涌。 江照雪知道他此刻是压着一口气,不敢多留,赶紧给他包扎好,站起身来,准备穿墙过去:“行了,伤口处理好了,我走了。” “师娘。” 错身而过刹那,裴子辰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江照雪步子停下,回眸看去,就看裴子辰坐在椅子上。 他垂眸看着地面,哑声道:“他到底有什么好?” 江照雪立刻知道他问的是谁。 她被他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但也不能让裴子辰和沈玉清这么僵下去。 她想了片刻,自然而然拂开他拉着她的手,转身走向前方墙壁,一面走一面道:“我与你师父之事,与你没有关系。这段姻缘算起来本也是我强求,我也望所有人都因果有报,善始善终。子辰,”她顿了顿,停在墙壁面前,终于还是开口,“你年纪小,当多有几个朋友,现下你师妹过来,要不你多照看她……” “我不照看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人!” 裴子辰果断打断,江照雪一顿。 裴子辰深吸一口气,想起今日她从他面前滑走刹那,他忍不住道:“我不会再听您和师父的。我是您的命侍,我的职责只有您。今日之事不能再发生。” “今日是意外……” “如果是我拉着您,就不会有意外!” 裴子辰语气少有强硬,江照雪感觉他的确气急,但也明白他愤怒由来。 她不忍斥责,裴子辰见她静默,也后悔自己太过激动,不当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气息透过他的薄衫清晰而来,他抬手穿过她身侧,仿佛是将她抱在怀中,把手轻轻贴在墙面。 墙面灵力波动,他为她打开走过去的大门,语气软下来,退让出声:“师娘,我可以叫您师娘。” 江照雪抱着箱子的手忍不住收紧几分。 裴子辰感受着怀中这个完全没有触碰,却格外亲密的人,心间一阵一阵疼痛荡开。 他那么想抱住她,却又不敢冒犯她。 他只能竭力克制着自己,轻声道:“我可以一言不发,我可以一辈子守着您,只要您喜欢,我可以让步所有,但前提是您真的过得好。您的安危是我的底线,”裴子辰声音异常郑重,“如果师父再敢让您身处险地——” 面前墙壁化作透明,江照雪可以随时离开。 裴子辰没有说完,江照雪也不敢问话。 两人静静站着,过了片刻,裴子辰放下贴着墙的手,站在江照雪身后,用恭敬之声、却是垂眸看着她:“今夜多谢师娘记挂。” “嗯,小事。” 江照雪故作镇定点头,抬手道:“你早点休息吧。” 说着,她便赶忙提步离开。 裴子辰听着她离开的声响,缓了好久,才回到床上。 床帐重新落下,鸢罗弓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主人,如果沈玉清再干这种事儿,您打算怎么办啊?” “我会为他披麻戴孝,”裴子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继承灵剑仙阁,好好照顾师娘一生。” 第70章 江照雪从裴子辰房间里故作镇定逃窜回来, 进了山河钟的范围,她才松了口气,放下药箱, 取出扇子, 给自己扇着风道:“早知道就不过去了, 他真是年纪越长, 脾气真是越大,我就说男人年纪大了不行, 可真是吓死个人。” “你要心中无愧, 你怕什么?”阿南暗笑一声,“还不是你做贼心虚。幻境里左一个我喜欢你右一个好夫君, 把人家哄得晕头转向,出来就翻脸不认人……” “那是幻境里的事!”江照雪说着, 有些心虚,“而且那时候不是想着满足他愿望让他早清醒出幻境吗?算起来还是他先诈骗我!” “哟哟哟~”阿南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好像换成叶天骄就这么哄似的。” “换成叶天骄我一样哄!”江照雪说得十分硬气。 阿南不信, 冷哼一声,但也怕挨打, 便换了话题道:“你与其怕裴子辰不如担心一下沈玉清吧。裴子辰有道德, 他顶多就是生生气, 但裴子辰今天叫你瑶瑶……” 阿南站在江照雪肩上, 探过鸟头:“沈玉清应该没这么大方吧?” 江照雪没出声,沈玉清的性子她是知道的。 不管他对她感情如何, 她只要顶着灵剑仙阁阁主夫人名头一日, 沈玉清就容不得她与任何男人有瓜葛。 更不能是他的徒弟。 他要守住灵剑仙阁千年清誉,也容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半分。而沈玉清如果真的铁了心动手,同心契在, 她和裴子辰没有任何胜算。 她心里发沉,阿南也开始有些害怕,不由得道:“不过,裴子辰说了他解释过了,应该没事吧?” “他解释不了。” 江照雪果断开口,阿南有些茫然:“啊?” “不过裴子辰有那根姻缘绳,”江照雪想了想局面,感觉也没那么糟糕,“只要我不被沈玉清发现,沈玉清的性子肯定会想歪,之后谨慎一些就好。” 说着,江照雪放心下来,走到床上躺下,安慰着自己道:“我好歹还是蓬莱女君,不到逼不得已,他不至于和我正面动手。” “没错!” 阿南应声,随后想起方才她说的话,奇怪道:“不过你为什么说裴子辰解释不了啊?我看裴子辰挺聪明的啊,他糊弄不了沈玉清吗?” “不是他聪明不聪明的问题……” 江照雪开口,没有出声。 一瞬间,脑子里却是想起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告诉沈玉清这个名字的时候。 “我娘说了,瑶瑶这个名字只能告诉喜欢的人,如果对方叫这个名字,那他就不仅是在叫我,还是在说,江照雪,我喜欢你。” 那时候她还年少,其实她娘没同她说这些,她只是想诓哄沈玉清。 结果沈玉清就当真很少叫这个名字。 最后一次…… 还是在她熬过元婴期天劫、灵根刚刚恢复不久。 她元婴期的天劫,过得并不容易,她的师父为了给她改命,死在那场天劫里,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灵根近碎,差一点就没熬过来。 当时她疼得死去活来,偶有清醒,就只知道抓着传音玉牌喊他:“沈泽渊,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你回来啊,我好疼,我好疼啊……” 他就在传音玉牌里安慰她:“瑶瑶,你别怕,我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我就回来。” 那些时日,大约是他叫她“瑶瑶”最多的时光。 他唤她“瑶瑶”的声音,或虚弱或认真,但都很温和,有时候她隐约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又觉得她总得等他回来。 等啊等,她只等来蓬莱想尽办法弄回来的天衍藤,却再也没等到沈泽渊。 江照雪想着那时候的沈玉清,突然有些感慨,总觉得沈泽渊和沈玉清像是两个人。 但是一想裴子辰也就这么八年时间就能从一个十七岁温和守礼的少年郎变成现在敢在她背后放肆的模样,两百年,沈玉清都可以死了。 江照雪想开来,叹了口气,拉上被子,掏出裴子辰送的烟花,闭眼睡觉。 这些时日她发现,这烟花催眠效果极佳,放在床头,看它如同花一般开了又谢,很快便会有睡意。 隐约感觉,好像是裴子辰坐在床头,静静守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裴子辰守着的时候,她总是更安心些的。 江照雪这一觉睡得不错,等第二天醒过来,裴书兰出去看账,江照雪便叫所有人一起来她房间商量。 来的时候江照雪刚和钱思思聊完,钱思思昨晚喝酒找人,还没消息,含糊道:“不过有点苗头了,要我拿到令牌,明日我来找你。” 江照雪说着,就听门口传来声响。 她抬眸看去,便见沈玉清提步进来,裴子辰和慕锦月跟在他身后。 沈玉清面上看不出喜怒,但隐约能感知到他昨夜应当是没睡好; 裴子辰一贯温润中压了几分冷淡模样; 唯有慕锦月,好似还因昨日的事有些忐忑,进屋便行礼:“师娘。” “师娘。”裴子辰跟着恭敬行礼,仿佛昨夜在她背后放狠话的人不是他。 苍山雪 第165节 “来了。” 江照雪说着,笑了笑,让裴子辰慕锦月随意坐下后,招呼沈玉清坐下到旁侧椅子上,随后将他上下一打量,关怀道:“您昨夜没睡好啊?” “你我之间需要用尊称吗?”沈玉清立刻反问。 阿南“啧”了一声,立刻道:“这是气还没消。” 江照雪一听,轻咳了一声,不欲惹他,低声开口:“我开个玩笑,说正事吧。”说着,江照雪认真起来,“昨晚我问了一下钱思思和叶天骄情况……” 江照雪简单和沈玉清说了一下钱思思叶天骄给的消息,分析道:“我们昨日得罪了极乐长生教的人,虽然没人看到,但总待在李府也不是一回事。需赶紧找到圣池的位置和去圣池的路,去他们所谓的圣池摸一摸情况。进入七夕长生祭祀,是我们成为圣池种,进入圣池最简单的办法,今日沈玉清和子辰先去各处探探情况,明日看钱思思能不能拿到进入长生祭祀的令牌,如果拿不到——” 江照雪琢磨着:“我们再想办法。” 沈玉清裴子辰一句话不说,只有慕锦月疑惑:“师娘,我做什么?” 听到这声问句,江照雪居然觉得有点感动,看了旁边两个没用的男人一眼,温和看向慕锦月,认真道:“你休息。” 慕锦月愣了愣,不由得道:“师娘为何让弟子单独休息?如今事杂人少,弟子虽然修为不精,但在人间境并不算危险。” “你危险。”一想到书里慕锦月动不动受伤的情况,江照雪果断开口,见慕锦月眼神疑惑,她解释道,“你长得漂亮,到处跑危险。” 慕锦月闻言,面色微赧,似是不知所措:“师娘莫要玩笑。” 但她也不再多说,她安静下去,江照雪看了旁侧两人,轻咳了一声:“你们两个,还有什么问题吗?” “弟子以为,今日单独出去打听,怕也很难有什么有用情报,反而给了宋无澜可乘之机,宋无澜既然出手单独将师娘与我们分开,自然是对师娘有所图谋,相比出去打听消息,弟子守着师娘,更为紧要。” “此处有我。”沈玉清冷淡开口,“你去吧。” “师父还需照看师妹,”裴子辰不卑不亢,“弟子乃师娘命侍,保护师娘是弟子之责,弟子不敢怠慢。” “何人教你如此目无尊长?” 沈玉清眼皮一掀,威压瞬显,裴子辰感觉千钧之力压下来,面色不变,仍旧站立不动。 江照雪看不下去,赶忙咳嗽着道:“那个,子辰说的也有道理,不去了。” 江照雪给沈玉清倒茶递过去,笑着道:“来,喝口茶,消消气。” 沈玉清看见江照雪递茶,气势微收,裴子辰扫过那端茶的手,垂下眼眸,没有多看。 旁边慕锦月左右看了一眼,跟着劝:“师父,师兄也是担心师娘,他由师娘照看到大,昨日又发生如此险情,心系师娘也是应当。” 听着慕锦月的话,沈玉清没有多说,只伸着手接过江照雪的杯子。 江照雪皮笑肉不笑,只道:“这么多年了,还是锦月说话好听。” 沈玉清动作一顿,犹豫片刻后,低声道:“是先消了气。” 江照雪有些惊讶,沈玉清似狼狈低头喝茶。 裴子辰暗中看了两人一眼,又收起眼神。 四人来到五年后第一场正式会议不欢而散,给了江照雪一个重要的总结:不要把他们凑在一起。 于是江照雪也不在为难大家,更不为难自己,反正也没什么重要事,赶紧把所有人分散。 慕锦月回自己房间打坐,沈玉清在她屋里打坐,裴子辰在门外站岗,她自己…… 她自己打坐。 之后的时日,裴子辰当真是践行自己的诺言,对她是寸步不离。 江照雪知他性情,不敢冲突,便假装是自己的意思。 沈玉清也不多说,裴子辰在他必在,于是江照雪只能装他们都不存在,一心一意打坐,用打坐逃避一切。 等把所有人隔绝之后,第二天中午,江照雪终于收到了钱思思的消息:“搞定,晚点我过来把令牌给你。” 听到这个消息,江照雪终于松了口气,等钱思思快来之前,江照雪特意通知所有人:“令牌思思搞定了,大家收拾打扮一下,到我这间房汇合。” 说着,江照雪想起什么,强调道:“这是七夕,别给我穿得老气横秋的!” 这句话很有针对性。 在场老气横秋的只有一个人。 沈玉清气得语气发冷,但还是应答:“知道了。” 叮嘱了所有人,江照雪自己随便换了套水蓝色长裙,开始等人。 最先来的是慕锦月,她的打扮惯来中规中矩。 之后裴子辰过来。 他换了一套深蓝色银鹤云纹纱质外套,笼在白色底衣之上,头戴银质发冠,腰悬青白玉珠,看上去颇为贵气。 最后才是沈玉清。 他穿了一身白色纱制银纹长袍,头发用发带半挽,拂尘收去,看上去倒有些风流模样。 江照雪上百年没见过他这样的装扮,不由得笑起来:“哟,你那拂尘舍得扔了?” 沈玉清静默坐下,扫了一眼江照雪和裴子辰。 裴子辰的衣衫颜色虽然与江照雪不同,但却是同一个色系,江照雪的颜色若再浓烈些,便刚好是裴子辰衣衫的颜色。 同出一色,乍一眼看去,仿佛是刻意搭配。 不过沈玉清也知是自己胡思乱想,没有多少言。 四人准备好等了一阵,临到天黑前,钱思思拿着传音玉牌,循着地方,从高处御剑而入。 等落到院子里,她紧张抬头一扫,看见江照雪,这才松了口气,高兴道:“哎呀,没来错!” “来了!”江照雪见到钱思思,高兴道,“来来来,里面坐。” 说着,她亲自上前,招呼着钱思思入内。 钱思思高高兴兴进入房间,把房间里的人一扫,见大家都是专门打扮过的模样,不由得一僵。 江照雪直觉不对,转头看到:“思思?” “那个……” 钱思思察觉什么,将江照雪一拉,忙道:“你跟我来。” 江照雪跟着钱思思过去,她看出钱思思不对,等到了另一个房间,江照雪立刻开了结界,直接道:“说罢,怎么了?” “都去啊?” 钱思思看了旁侧房间一眼,脱口而出。 江照雪一瞬明白:“你到底有几张通行令?” “一……一张。” “一张,你就敢说办妥了?!”江照雪忍不住提声,又迅速压住。 “这是七夕祭祀,一张可以带两个人!”钱思思见情况不对,赶紧解释,“我以为你们去两个人得了,这玩意儿不好搞,你要四个人一起,我一时半会儿也变不出来啊!反正这是凡人境的祭祀,两个人够了!” 钱思思又解释又劝说,江照雪一言不发。 现在生气恼怒也没有结果,更何况钱思思本来也是帮忙。 她想了想,抬手道:“把长生令给我。” 钱思思将长生令掏出来,递了过去,小声劝道:“带你那道侣去就行了,他看着就能打,你们还有姻缘绳,不容易被怀疑。” 江照雪不说话,她静静思考着。 原本是想四个人去,可如今只有两个人,两个人…… 那不就是书里的情况吗? 书里就是在沈玉清慕锦月追捕裴子辰回到过去后没几日,她在灵剑仙阁,身上突然重伤,腹部受了一剑,伤口上还带着木系毒素。 木系毒素与她身体中的火毒相辅相成,她吃了不少苦头,但也知是沈玉清出事。 好不容易联系上沈玉清,便听见传音玉牌那头传来沈玉清打斗之声,以及有人高呼:“鹊桥显,情人见,得见此桥者,缘定三生,白首不离!” 她不太确定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但她能确定,这一日正是七夕,而沈玉清每次受伤都是因为慕锦月,也正是因为如此,慕锦月对他颇为愧疚,才会在后期书里对裴子辰和沈玉清屡次摇摆不定。 不过这些江照雪都不关心,她只关心一件事——沈玉清是因此得到了斩神剑的线索。 如今又是七夕,又是两个人限制名额,明摆着就是走回了书里的原剧情,这张令牌在手,只能去两个人,带慕锦月是不可能的,她们两脆皮一起死。 带裴子辰,且不说沈玉清会不会闹事,就算沈玉清不闹,她和裴子辰走,那沈玉清和慕锦月单独走,怕是旧事重演,她又得挨一刀,而且线索由沈玉清和慕锦月把握,她始终不放心。 为今之计,她和沈玉清一路,顶了慕锦月在剧情中的位置,让裴子辰看守慕锦月,是最好选择。 一来有她在,沈玉清或许不会挨那一刀,她也就平安度过今夜。 二来如此安排变动最小,按照影响剧情最小化原则,她按照书中剧情拿到斩神剑线索的概率最大。 “那现下就剩一个问题,”阿南捋清她的思路,“裴子辰不会同意的。” 江照雪没出声,钱思思在坐在旁边等她,等了一会儿,江照雪开口询问:“这令牌怎么用?” “去这里极乐长生教的祭坛,哦,就是听说被你砸了那个,这是衣服和面具,”钱思思把两套白袍和令牌面具一起递给她,“穿上后将通行令给祭坛那边的人,他们会带你们过去。等进入祭坛后找到祭司,主动推荐自己,说你一心向往见到教主,想去圣池。” “好。” 江照雪点头,这些时日极乐长生教的人正在外面找他们,但大概也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虽然被杀了一个祭司,但并不想招惹,积极性也不大。 现下她去祭坛有些风险,但是带上面具,就方便许多。 她拿过衣服,思考着吩咐:“等会儿你什么都别说,就说事儿办砸了,没拿到通行令。” “啊?” 钱思思惊讶,江照雪没有解释,只将通行证和衣服面具收起来,走了出去。 隔壁房间的人都在等她,她一进门,就露出烦躁之色,坐到八仙桌前,闷声道:“今日计划取消。” “怎么了?”慕锦月有些惊讶。 江照雪面露不满:“她没搞到令牌,现下是来请罪的,想其他办法吧。” 钱思思进门就听到这话,暗中狠狠剜了江照雪一眼,但也配合没有多说。 慕锦月顿露忧色,裴子辰倒是先暗中看了钱思思一眼,而沈玉清沉思不言,也看不出什么心思。 场面安静下去,过了片刻,江照雪只道:“没拿到就算了,咱们另外想办法,今晚……” 江照雪抬眸看了四人一眼,试探道:“要不,子辰锦月在府邸休息,我和你们师父出去探探情况?” 苍山雪 第166节 这话出来,众人都是一愣。 沈玉清抬眼眸看她,裴子辰皱起眉头,慕锦月惊讶片刻后,小心翼翼道:“师娘,不能带我们一起吗?” “今日七夕,人多眼杂,”裴子辰反应过来,也劝阻道,“师娘若想出行,还是大家一起更为妥当。” “说的也是。”江照雪一听裴子辰的语气,便知道没戏。 她在桌下暗中抬手点在沈玉清腿上,沈玉清骤然一僵,江照雪面上叹了口气,同众人道:“那大家还是先行休息,各自回房吧。” 说着,她同时在沈玉清腿上快速写了“回房等我”四个字。 沈玉清一瞬脑子乱成一片,便见江照雪看向自己,似是询问:“你这个当师父的觉得如何呢?” “嗯。”沈玉清有些思考不了,只故作镇定,“依你之言,我先回房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慕锦月见状,面色有些失望,但还是跟着一起出去。 钱思思也起身告辞,裴子辰最后一个离开,行礼道:“师娘,弟子守在门外,有事吩咐。” “那就去厨房取一碗绿豆汤给我。” 江照雪低头喝茶,裴子辰不疑有他。 走出门外,他就听慕锦月跟在沈玉清身后,轻声哀求道:“师父,我真的很想出去,今晚有盛会,据说会有灵鸟搭建的鹊桥,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人间境,我想去看看……” 裴子辰目光从两人身上冷眼扫过,转身去厨房。 没过一会儿,裴子辰端着绿豆汤回来,江照雪房门已经合上,他恭敬站在房门前,轻声道:“师娘,弟子取汤回来了。” 话音刚落,紧关着的房门打开,传来江照雪懒洋洋的声音:“进来吧。” 裴子辰得话,走进房间,房门无风自合,裴子辰心上随着房门关上的声音一跳。 他忍不住抬眼,便见江照雪似乎是犯了懒,斜卧在小榻上,背对着他小憩。 夕阳残光透过门窗落入房间,让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昏暗暧昧的暖色。 她穿着与他同色系的水蓝色纱衣,躺下时,纱衣便如流水一般垂下,贴在她身上,整个人似如水做的山峦,曲线分明间,拥有了一种格外柔软的湿意。 屋中尽是她的香气,熏得人头脑发昏,裴子辰喉结微动,不敢多看,垂下眼眸,便听着江照雪懒洋洋响起:“送过来吧。” 裴子辰踩着柔软的地毯,走到江照雪榻前,江照雪撑着自己起身,看着青年半跪下来,将绿豆汤送上。 江照雪坐在榻前,从他手中取了甜汤,裴子辰垂着眼眸,看着那双光洁白皙的脚在纱裙下若隐若现。 按照礼数他该起身离开,但他却也没动,江照雪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年,搅着甜汤,慢慢悠悠道:“锦月是不是让你师父单独带她出去啊?”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江照雪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沈玉清分开,说了徒增她不快。 他静默不言,江照雪便已猜到,她斜依在扶手上,笑起来:“那你想不想去啊?” 裴子辰一愣,惊疑不定抬头,江照雪见他眼神,便知答案:“我单独带你去,如何?” “您……单独带我去?” 裴子辰不可置信,江照雪点头:“嗯,子时有仙法表演,他们用灵鸟达成鹊桥,据说很是漂亮。你还年轻,应当想去吧?” 裴子辰听着,不敢应话。 江照雪放下瓷碗,取过团扇,微微倾身。 团扇轻轻扇在侧面,带着她身上香气和细碎发丝,轻轻拂过裴子辰的面颊。 “那你先溜出去。” 江照雪声音很轻,似是商量:“去桥头占个好位置,等你师父入定,我再去找你,如何?” 裴子辰不出声。 江照雪见状,继续劝说:“你别担心我,我身上有契约,我不会出事,你等着我就好。还是说——” 江照雪见他不应,笑了笑,试探道:“你不想去?” “您去的地方,时苍无不可去。”裴子辰声音带了些哑意。 这声线江照雪很是熟悉,她不自觉往下瞟了一眼,又逼着自己赶紧收起目光,免得他看出端倪,只扇着扇子,轻声道:“那你等我?” “嗯。” 裴子辰没有看她,平静应声 。 江照雪突然心生几分捉弄之意,想吹吹他的耳朵,又想起自己身份,压着自己起身,赶人道:“赶紧出去吧,再呆呆,可就说不清楚了。” 其实现下也说不清楚,只是方才她让沈玉清等着,沈玉清应当知道她在安抚裴子辰。 裴子辰行礼离开,很快江照雪就听到他出门去。 等他一走,江照雪立刻捻了一张符纸就找慕锦月。 慕锦月正在房中打坐,看见江照雪进来,起身下意识想去迎接:“师娘……” 江照雪二话不说,抬手一张符贴在她脑门。 慕锦月瞬间僵住动作,惊慌睁大眼:“师娘?!” “帮我一个忙。” 江照雪并指一抬,慕锦月便被一股巨力掀到床上。 江照雪走到她旁边,在她身上贴了一张替身符,又将另一张符贴在自己衣袖中。 这两张替身符会将她们两个人的灵力气息交换,有这符在,旁人看到她,便是看到慕锦月。 而裴子辰用命侍契约,除非特别追究,否则感应到的也是慕锦月的位置。 “师娘,您想做什么?” 慕锦月有些慌乱,江照雪贴好符文,给她设置好保护她的法阵,随后坐到她身侧,笑眯眯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你好好睡一觉,别走出这个法阵,便可保你平安。” “师娘,”慕锦月起眉头,“您这么大费周章,就是想和师父单独出去吗?!” 江照雪:“……” 听着这话,她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夸她聪明还是不聪明。 她也没有和她解释的必要,只起身道:“行了我走了。” “师娘,”慕锦月严肃道,“你要困住我,也该问问师父。他答应过我,会带我好好看看凡人境的。” “那又不是我答应的。”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关我屁事。” “那你不怕师父怪罪吗?!” 慕锦月提声,江照雪顿住步子,她想了想,走回慕锦月面前,看着面前这个气势汹汹看着她的小姑娘,有些好奇道:“你就这么笃定,你师父,会为了你,怪罪我?” 慕锦月得话一僵,她抬起扇子,轻轻点在她的头上,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人的分量,可不是靠嘴说的,得争啊。” 慕锦月愣住,江照雪轻笑,江照雪抬手一掀,将床帐落下,走出房门。 刚一出门,阿南便忍不住道:“我的天哪,你刚才在做什么?你不怕慕锦月黑化找麻烦吗?” “不会找麻烦的人永远不会,要找麻烦赶紧找。”江照雪无所谓道,“她找得越快,沈玉清输得越快。” 江照雪一说,便高兴起来:“我永远不亏。” 说着,沈玉清声音突然响起:“好了吗?” 江照雪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沈玉清一身素衣,提着一盏灯在院子门口等她。 她回头看看房间,又看看沈玉清,不由得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有灵力波动,”沈玉清提灯转身往前,“走吧。” 江照雪反应过来,提步跟上他,他步子走得慢,明显是刻意等着江照雪,江照雪走到他身侧,将他上下一打量:“刚才见我欺负她,不拦?” “你有正事。” 沈玉清开口,随后一想,又加了一句:“你开了防御阵,也没欺负她。” 江照雪闻言有些意外:“哟,你不觉得我心肠歹毒一心要把置于死地了?” 沈玉清没有说话,江照雪也不想同他探讨她具体是什么形象,抬手将白色袍子和面具扔给他,解释道:“行了,给你蒙对了,今晚的确有正事,把衣服换上。” “这是什么?” 沈玉清垂眸看向手中白袍,微微皱眉,江照雪把袍子套上,带上面具,解释道:“钱思思是带了通行令来的,但只有一张。” 沈玉清一听,便明白过来,他面上表情缓和几分,没有再问什么,换上衣服后,便看江照雪乾坤签一摇,带着他瞬间来到祭坛门口。 他们到了祭坛不远处一条小巷,到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 江照雪观察了一下情况,就见祭坛广场大门口排着长队,每个人都和他们一样带着面具,穿着白袍,周边百姓路过不敢抬头,这个场面格外安静。 江照雪回头招呼了一下沈玉清,鬼鬼祟祟道:“走。” 沈玉清看她一眼,静默跟着她来到队伍后排。 今日来的明显都是情侣,两人两人站在一排,但都一言不发排着队。 等排到他们二人,江照雪将通行令递过去,对方拿着通行令看了一会儿,江照雪不由得有些紧张,好在对方很快便盖下章,递过去给江照雪道:“进去吧。” 江照雪松了口气,带着沈玉清走进去。 等进了祭坛,便有人上来,将江照雪和沈玉清蒙上眼睛。 蒙上眼睛那一刹,沈玉清抬手握住她的手。 江照雪肌肉瞬紧,下意识想挣,随后就听沈玉清传音道:“这块布有问题。” 江照雪一顿,随即感知到沈玉清说的“问题”是什么。 蒙在他们眼睛上的布不是普通的布料,居然限制了他们灵力感知,当真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和沈玉清分开,否则太过危险。 她沉默不言,沈玉清握着她的手,一时没有出声。 他总是忍不住想她方才试图挣脱那一刻,这一刻和当初在灵剑仙阁他从乌月林回来,想为她渡入灵力时,她下意识一躲交织在一起。 他静默不言,只忍不住握紧她几分。 两人蒙上眼睛,由人安排着上了马车。 苍山雪 第167节 等上了马车后,感觉行了许久,江照雪便听马车停下,有人大声道:“往前走!” 两人往前走去,江照雪立刻感知道到周边灵力变动,随后就听沈玉清声音响起:“我们进了一个人为开辟的空间。” 话音刚落,周边喧闹之声传来,有人解开了他们眼前黑布,江照雪立刻抽手,睁开眼睛,随后就见一条热热闹闹的长道迎面而来。 长道之上全是穿着白袍、带着面具的人,周边是带着面具的小摊贩,长道尽头,似是一座祭坛,祭坛之上,正有十几个带着鬼面的羽衣舞者正在祭祀跳舞。 这个城市的街道似乎就是环绕着祭坛建设,面积不大,人来人往。 江照雪和沈玉清对视一眼,提步往前,周边熙熙攘攘,沈玉清用灵力将人群悄无声息压开,江照雪察觉他的动作,没有多说,只同他一起往祭坛方向走去。 “我们要做什么?” 沈玉清终于开口询问,江照雪甩着腰间玉珠,听他开口,笑着瞟他一眼:“我以为你不会问呢。” 沈玉清看了她甩着的玉珠一眼,逼着自己挪开目光:“合适的时候你会说。” “自然。”江照雪看着祭坛出现,她带着沈玉清走进去,传音道,“我们进来,先找这里的祭司,告诉他我们想要进入圣池,极乐长生教惜才,对于有灵根的教徒,会推荐进入极乐地宫,成为圣池种,选入圣池。所以把修为压低一些……” 江照雪想着,看他一眼:“筑基期就好。” 沈玉清得话,按照她说的降低了修为,江照雪进了祭坛,一眼看见红袍祭司,便立刻上前攀谈,一番吹捧之后,对方验了他们二人灵根,便点头:“二位的确是我教所需人才,等会儿祭祀时,你们站在第一排,我会让你们上来,若是通过考验,便会推举二位进入地宫。” “多谢” 江照雪得话行礼,红袍祭司让人带他们过去。 一路上江照雪感觉沈玉清目光似乎始终在她身上,不由得笑道:“看什么?” “你……” 沈玉清迟疑着,慢慢道:“和以前很不一样。” “哦?” 江照雪和他一起站到前排,环顾周遭。 周边人一个个站好位置,沈玉清轻声道:“很像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们认识第一年,你约我一起过七夕,那时候你带我买东西,和那些摊贩讨价还价,伶牙俐齿得不像蓬莱女君,好像当真在凡间生活过。” 那当然,她当牛马当了二十多年。 “怎么,觉得我市侩?”江照雪想起当时,轻笑,“我记得你一开始还不肯来,说什么……” “一心修道,不念红尘。” 沈玉清清晰记得当时的话,平静道:“但你给我写了一百二十三封信,还用元音龟在灵剑仙阁一直公放邀请我的消息,仙阁子弟无不受其困扰。” “所以你被逼过来……” “我是自愿的。” 沈玉清打断她。 江照雪一愣,侧眸看去,就看他仰头看着祭坛上的祭祀舞蹈,平静道:“那时候,我只是在等一个足够的理由。” 二十岁的他,只是面对这个天之骄女的邀约,惶恐不安。 他怕接受了这份邀请,暴露了心意,之后她翩然离开时,他便成为一个一败涂地的笑话。 所以他等了又等,一再验证她的心意,一再等待一个理由。 “哦。”江照雪听着,反应过来,环顾着周遭,随意道,“原来你这么能装,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我只是喜欢等。” 沈玉清的声音散在乐声中:“我总是想等一切圆满,想等时机成熟,想等每一个人清清白白,我总是在等。” “是你的性子。” 江照雪心思不在他身上,随口应答。 沈玉清转过目光看她,似是想说什么,然而犹豫片刻,就只听“轰”一声大门合上,跳着舞的人叮铃铃散开,江照雪立刻紧张起来:“开始了。” 沈玉清一时不好再说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跟着抬头。 祭司上来,所有人便激动起来。 在欢呼的人群中,江照雪格外平静,她感知着周遭灵力的波动,突然意识到—— “你的灵力可以用?” 江照雪转头看向旁侧沈玉清,暗中传音。 沈玉清感受片刻,点头道:“可以。” “可和外面的感知切断了。” 江照雪试探着感觉了一下慕锦月的法阵,她什么都感知不到。 “不错。” 沈玉清试了试,疑惑道:“如何?” 江照雪没有说话,这种私下的祭祀,按理该有法阵抑制灵力,否则太过危险。 而且,如果他们没有什么克制的办法…… 沈玉清在书里怎么受伤的? 他是真仙境除了那些不肯出山的门派老祖青年一代第一高手,就算压制了他的灵力,他都不可小觑,更何况此处完全没有克制,到底是什么让他受伤? 未知让江照雪不安起来,沈玉清见她一直看着自己,语气不由得温和下来:“阿雪?” 江照雪没有立刻回应,只静静端详着他。 这种端详让沈玉清心跳一点点加速,他看着面前这个眼里全是自己的人,手不自觉微微蜷起。 他突然意识到他想要什么。 从她跃下山崖这八年来,他日夜在噩梦中惊醒时,恍惚想起她时,一回头总觉身后空空时,那种啃噬着心头的痛苦,到底该往何处去。 看着他。 就像少年时,就像过去,就像她爱的每一日,用那一双明亮骄傲的眼,永远注视着他,永远追随他,永远爱着他。 他可以坚持。 他可以往上走。 两百年算什么,灵剑仙阁阁主又如何,他能走完这条路,他可以走。 他不可自抑伸出手,一把拉住江照雪,在那沸腾的人群中,急切开口:“瑶瑶……” 也就是那一刹,高处红衣祭司高喊出声:“欲入圣池者,需行之以圣行。” 听到这话,江照雪和沈玉清同时转头,就见祭坛上方,一只巨大的鹰突然从天上投掷下一个女子,祭坛上两根高柱铁镣瞬间甩出,一下捆在坠落女子两只手上,将女子吊坠在半空。 看见女子面容那一刹,江照雪和沈玉清都惊住。 高处红衣祭司朝着他们二人笑起来,站在满身是血的慕锦月下方,展开双臂:“来吧!二位,杀了她,你们就可以进入圣……” 话音未落,沈玉清瞬间反应过来,剑气轰然而出砸向那红衣祭司,怒喝出声:“找死!” 沈玉清剑气霸道,整个祭坛所有人一瞬都被震飞开去。 江照雪同时开出山河钟结下结界,将所有人隔绝在外,抬手符文悬身护法,跟着沈玉清一起跃上高台。 沈玉清动身之前就已经割断铁镣,刚到祭坛,慕锦月便砸落下来,他抬手一把捞住慕锦月,便见慕锦月满身是血,腹部伤口上全是黑气。 “枯灵草。” 江照雪沉声开口。 阿南震惊:“真是这玩意儿啊?!” 枯灵草是修真界寻常毒物,对于普通人倒也不算无药可以,但慕锦月灵根有损,枯灵草就是她的致命毒药。 而这种毒,正是书中那个江照雪,在灵剑仙阁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木系毒药。 毒药也有悟性属性,枯灵草刚好属木,与她身体中火毒相辅相成。 不过好在这些年她在幻境中神魂得到裴子辰滋养,火毒毒性已经被驱散许多。 灵虚扇的幻境本身是灵虚扇将所有人的身体储存自己扇体之中,操控神魂在虚幻之境行事,可冰系天灵根的神魂与她交融这么多次,神魂所带来的灵力,虽有折损,但……那毕竟是四年。 想到这一点,江照雪放心许多,站在沈玉清身后认真观察着慕锦月。 枯灵草对她已是致命,她现在根本无法调用灵力,在这种情况下,她又受了一剑,这种伤势,慕锦月根本活不下来。 这种环境下,书中她唯一活下来的办法—— “救她吧。” 江照雪看着前方还在焦急给慕锦月输送灵力的人,终于明白沈玉清受伤的缘由。 沈玉清一顿,就听江照雪站在他身后平静道:“把她的伤势转移到你身上,以你我二人修为,这样的伤势不会有大碍。” “不用。” 沈玉清一听这话,他仿佛是意识到什么,低头慌忙给慕锦月送着灵力,果断拒绝,自欺欺人道:“我可以保住她。” “她气息已经快没了。” 江照雪冷静陈述:“你再耽搁下去谁都救不了她。” “我可以!”沈玉清提声后,又压住情绪,强调道,“我可以的。” “你不是神,”江照雪语气平和,揭穿他道,“人不能什么都想要,这就是针对你我的局,你若不把她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体上,她必死无疑。” “那你呢?!”沈玉清听着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终于忍不住回头厉喝,“枯灵草与你身体中火毒相辅相成,有同心契在,你呢?!” “这就是选择啊。” 江照雪仿佛是在谈与他无关的事情,往前走来:“权衡利弊,择重舍轻,沈玉清,”江照雪微微弯腰,从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这是一条命啊,你不能不选的,你有三次机会。” 江照雪仿若引诱,温和道:“只是第一次,没有关系的。而且你看——” 江照雪抬手一划,一张符纸从沈玉清袖中飘出。 沈玉清的乾坤袋从年轻便不对她设防,她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取用。 这是这两百年来她第一次翻找他的乾坤袋,她便取出一张专门用来转移伤势的“转伤符”。 这张符箓明显出自于大乘期符修之手,并非偶然携带的凡品,江照雪一眼了然,询问道:“你不是早就做好选择了吗?有什么好犹豫?你别怕,你没错。” 符文飘在慕锦月伤口之上,江照雪按着沈玉清的手往下。 苍山雪 第168节 惶恐溢满心头,冷气一瞬从心间开始蔓延,沈玉清声音发颤,忍不住道:“江照雪……” “别怕,”江照雪按着他的手往下,她感觉他抵抗,冷静道,“我知道你不好做这个决定,我帮你。” 江照雪说着,压着他的手往下。 沈玉清感觉恐惧从心间泛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他轻轻喘息着,凭本能感觉他不能这样做。 可他能怎么选? 慕锦月不能死的,至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此刻。 他不能让她死。 可他还是挣扎,他忍不住轻唤她的名字,仿佛是在寻求一点安慰:“江照雪……阿雪……” 可她硬生生压着他的手,逼着他一点一点往下,他从未感觉到她这么大的力气,他感觉她拉着他,走在一条铺满了曼珠沙华的血色之路上。 他回不了头,不能回头。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他的手压在伤口上,法印嵌入手掌刹那,疼痛钻入他全身,慕锦月的伤势传到他身上,江照雪也在他身后闷哼出声。 他慢慢回眸,看见他身后面色变得苍白的江照雪,她捂着腹间伤口,笑了起来:“她活了。” 慕锦月活了。 然而他却清晰感知到,有什么从他身上抽离,抽骨剥筋,血肉淋漓,疼得他指尖激颤,仿佛是骨血都被抽干。 第一道血痕慢慢消散,他们之间的姻缘绳,也随之淡上几分。 惶恐和疼痛交杂,他死死抓着江照雪,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个声音从高处响起,带着笑意:“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话音未落,沈玉清一把拉过江照雪,同时将慕锦月往乾坤珠中一收,拉着江照雪缩地成寸而去。 只是路至一半,便听宋无澜继续道:“乾坤大吉,山河钟——” 听到“山河钟”,江照雪毫不犹豫与那个“破”字一起,将山河钟急急收回! 与此同时,黑色法阵从地面破土而出,沈玉清灵力一空,两人瞬间停在长街之上,周边信徒往两人急扑而来,沈玉清将江照雪往后一拉,护在墙角之中,剑身出鞘,剑鞘将扑上来的人飞砸开去,他挡在江照雪面前,冷声道:“一群凡人,休要找死!” 信徒被他骇住,一时不敢上前,片刻后,人群中有人大喊出声:“杀魔取义,才能得到真神垂怜,修入鬼道!别怕,让他杀!为教主而死,这才是解脱!” 沈玉清闻言大惊怒喝:“邪门歪道!” 然而那些信徒却是根本不惧生死,像是密密麻麻的蛾虫,疯了一样往前扑。 江照雪被他护在身后,捂着伤口,感受着灵力运转,观察着法阵,冷静道:“绝炁阵。” 绝炁阵会限制修士灵力运转,绝炁阵内的修士和凡人无异。 以沈玉清和她的灵力,宋无澜的绝炁阵不可能困住他们,他们完全可以强行破阵。 可现下不同,慕锦月的伤势完全针对她和沈玉清,那一剑的位置刚好封住了沈玉清气海,沈玉清如果没有疗伤不敢强行调用灵力;而她……如果没有裴子辰那四年,如今她或许和书中一样,枯灵草与火毒并发,自顾不暇。 这是针对他们的局。 江照雪一瞬明白,幕后之人早就布好了绝炁阵,可如果是沈玉清鼎盛时期,这个阵法压制不住他,所以他们盯上了沈玉清身边人。 不是慕锦月,也会是她,他们会想办法逼着沈玉清将他人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便开启绝炁阵,再利用这些凡人…… 杀了沈玉清吗? 江照雪有些想不明白。 这也太看不起沈玉清了。 凡仙云泥之隔,这些人不可能真的杀了她和沈玉清。 而且布局之人怎么确定沈玉清会救慕锦月? 枯灵草之毒,到底是他知道沈玉清和她之间的关系所猜到,还是只是意外布下? 慕锦月被她防御阵法所护,怎么会到这里来? 问题纷沓而来,但江照雪却清楚一件事,无论如何,幕后之人废那么大功夫,不会只是想用这些凡人杀沈玉清。 必有后手。 江照雪一想,便知不能拖延,她躲在沈玉清身后,立刻道:“沈玉清,这一定只是开始,我们得赶紧走。绝炁阵会禁锢灵力运转,但是你的剑应该还储存了一道灵力,你用它帮我解开命侍契约的封印,裴子辰……” “我不需要!” 沈玉清抬剑砸翻一人,急喝出声。 江照雪一愣,沈玉清将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灵力瞬间灌涌而入,冲刷过筋脉死死压住火毒,同时让伤口飞快愈合,止住血势。 最后这点灵力他便留给她疗伤,江照雪震惊看他,不由得大骂出声:“你做什么?!” “我可以护住你,”眼里无数情绪翻涌,但百年束规成矩却让他始终保持冷静,他咬牙开口,“我一个人就够!” 说完,他将她往身后角落一推,江照雪立刻感觉到他一面拦着冲上来的人,一面开始试图强行冲破禁制。 江照雪不由得惊住:“你疯了?!” 强行突破禁制,极易损伤筋脉,然而沈玉清却完全不听,只握着剑,他不能伤凡人,便只是单纯将人驱赶,每一剑是他挥了万万次的剑。 每一式是他练了万万次的招。 他就这么过了两百年,当年是如此,如今是如此。 江照雪永远在他身后,他永远挡在她身前。 他们之间,再多龃龉不堪,再多爱恨纠缠,那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轮得到谁插足?轮得到谁评说? 他一个人就够了。 她的身边,他一个人,就够了。 他剑不出鞘拦人,灵力蓄势在筋脉之间。 江照雪见他发疯,深吸一口气,也开始暗暗蓄势。 有裴子辰留下的灵力压制火毒,又有沈玉清那一道灵力护身,她要恢复灵力,远比沈玉清简单得多。 她只要有一股灵力,便可以赌运,来到这里之后,她有叶文知、宋无涯的气运加身,直接赌彻底破开绝炁阵,大有赢面。 江照雪暗中尝试调用灵力。 只是她刚一动,暗中窥伺之人便仿佛瞬间察觉,地面突然震动,仿佛有千军万马,远处传来鸟鸣之声,江照雪豁然抬头,便见天空有巨鹰乌压压从天而降,妖兽从四面八方仿若倾巢而出,直接碾过凡人,冲撞向他们! 妖兽力不可挡,直接撞向江照雪藏身之处,沈玉清回头拉着江照雪一跃而起,直接落到一只妖兽背部,长剑旋身而出,横过俯冲下来的巨鹰脖颈,挡在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并指结印,调用灵力,环顾四周,暗暗感应着周边气运波动,以揣摩宋无澜的动作,随时等着突破禁制。 她的灵根珍贵得很,她可不打算像沈玉清一样拼命。 而沈玉清看这些妖兽,哪怕没有灵力,他也惯来不放在眼里,只将剑轻轻一点,淡骂了一声:“孽畜。” 话音刚落,妖兽瞬间激动起来。沈玉清剑起剑落,环绕江照雪一片血光。 江照雪这边打得轰轰烈烈,裴子辰正提着一盏尾生抱柱的花灯,站在河岸桥头,遥望天色。 江照雪哄他,他是清楚的。 明明说好要拂逆她的意思,可是她只要笑一笑,一垂眸,目光往他身上一放,他便坚持不下去。 她总归是他的女君,是他从江州遥望追随、又进庙跪拜了四年的仙人。 他总是想信她,也总是想等她。 他等了许久,手上姻缘绳红光突然闪烁起来,温度骤升,灼烫着他的皮肤,仿佛是在急促提醒什么。 姻缘契在道侣受伤遇险之时会示警,可是…… 灵虚扇幻境的姻缘绳,应该只有他有这一半,另一半既然无人,又在为谁预警?! 裴子辰压着情绪,用命侍契约尝试感应江照雪,在尝试刹那,他便发现——没有。 他感觉不到江照雪,反而只有姻缘契在疯狂闪烁着,似是有一条无形的红绳拉扯着他,指引着什么方向。 江照雪出事了! 他心中又急又慌,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朝着自己被姻缘绳牵引的方向,一路急奔而去。 然而去时他满脑子却是不可自抑想着一件事。 江照雪,有姻缘绳的另一半。 可他却从未见过那一半。 但此刻他不能多想这些,他必须赶紧找到江照雪,确认江照雪安危。 他手放在剑柄之上,一路疾驰。 姻缘绳的牵引不能断,所以他无法用鸢罗弓直接开辟空间。 他只能跟着姻缘绳的感应,从苍城一路狂奔入山。 刚到小道,远远便见沿路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人急急起身,大声道:“我们凡人,他不敢伤……” 话没说完,裴子辰手中人形纸张一把撒去,纸张瞬间化作人形,咆哮而出,一口咬向这些扑来的人的神魂! 顷刻间,道路清开,裴子辰周身光剑环绕,如疾风掠过,直冲带着结界的山道,一剑老远劈向守在结界一批黑衣少年,冷声开口:“挡路者死!” 声音和剑同时而来,只是一剑——所有人便被斩飞开去,连带着十六把光剑同时狠狠撞在结界之上! 结界内地动山摇,妖兽瞬间暴走,所有妖兽急急朝着江照雪一同疯狂扑去,沈玉清剑如幻影飞斩着这些如扑腾鲤鱼一般疯狂涌向江照雪的妖兽。 江照雪站在沈玉清身后,从容调用所有灵力破开禁制,将早已绘制好的法阵灌入灵力从地面一拉而起,平静开口:“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四方诛邪————” 是这样的。 沈玉清心脏慢慢苏醒,他听着这句站在他背后念了无数次的法咒,一直惶恐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归处。 她一直是这样,她不曾改过,她永远站在他身后,永远由他保护。 他可以。 他的灵力逐节冲破筋脉,越砍越急,直到最后一刻,一只猛虎突袭而至,沈玉清直觉不对,灵力瞬间充盈剑身,一剑回身急斩而下! 然而就在这一刹,结界如冰而碎,裴子辰剑气横扫而出,命侍契约再次被裴子辰感应,他抬手一扬,江照雪便觉一股巨力袭来,在沈玉清斩剑同时被人急拉至远处! 沈玉清目眦欲裂,然而裴子辰剑气却先一步“轰”一声撞来,将在场所有人、妖连带着他一齐掀飞开去! 与此同时,江照雪话音落下:“诛!” 苍山雪 第169节 雷霆轰然而下,将妖兽瞬间击杀在地,沈玉清重重撞在身后墙面上,呕出一口血来。 等他抬头时,便见裴子辰抱着江照雪,于尘嚣之中,静默看他。 江照雪颤抖着身体靠在裴子辰胸口,他们二人深蓝浅蓝的颜色仿佛融在一体。 “阿雪……” 沈玉清挣扎着急急起身。 裴子辰却只是冷淡看他一眼,抱着江照雪便转身离开,留了一句:“我带师娘先去疗伤,师父善后。” 第71章 裴子辰压着情绪留下一句, 灵力同时灌入江照雪身体,抱着她转身疾驰而去。 裴子辰的灵力压住火毒,江照雪便有了喘息之机, 立刻用尽全力挣扎着传音给沈玉清:“西南, 二十里……杀了!” 话音刚落, 江照雪便觉周边灵力被人彻底切断。 她惊讶抬眼, 便看见裴子辰在月下格外淡漠的五官,察觉她的目光, 他扫她一眼, 冷着声道:“顾好您自己吧。” 说着,他的灵力倾灌而入, 压住她身体中因为方才传音引爆的毒性。 江照雪一入他怀中,他便清楚是什么情况。 江照雪最后强行突破禁制开的法阵动用太多灵力, 他留在她身体中的灵力便压制不住火毒,她身受外伤,所中之毒又与火毒相辅相成, 火毒便如火催枯木,一瞬燃起, 流窜在她四肢百骸, 掀惊涛骇浪。 他先给她送了灵力过去, 但刚稳定半分, 她首先第一件事就是传音给沈玉清! 她一用灵力,火毒立刻又被激起反抗之势, 他赶紧用灵力又重新压住毒性, 随后便生了怒意,等她吩咐完,他便强行强行隔绝了周遭传音, 一个字都不让沈玉清漏进来。 江照雪知道他生气,现下有些不敢惹他,便轻轻喘息着解释:“事关重大,说慢了人就跑了。” “您怕人跑了,就不怕自己的火毒压不住。”裴子辰冷着声道,“您要是出了事,人抓回来也没意义。” “可你不是在吗?” 江照雪闭着眼睛,感受他灵力源源不断流转在她周身,整个人舒服得有些迷糊,含糊道:“看你来了,我才动手的。” 这一句话出来,裴子辰便什么责怪都开不了口。 心上又软又恨,憋了半天,最终只道:“您真是……” 真是如何,他没能说出口。 江照雪也没追问。 她靠着他,整个人感觉飘在云端,迷迷糊糊。 裴子辰知她无力回应,心中也挂念着她伤情,大概估出她只是火毒和外伤后,心安不少,但还是一路用鸢罗弓一路劈开空间,往城中飞快赶去。 不到片刻便赶到城中,他快步进入一间客栈,扔了一块灵石给掌柜,抱着江照雪直奔上房。 门一打开,裴子辰将她往床上一放,伸手便欲撕扯江照雪衣衫。 江照雪一瞬清醒,惊得下意识一拦。 裴子辰动作顿住,抬眸看她。 两相对视之间,江照雪心跳飞快。 她骤然想起自己的伤口是同心契所致,那是一道剑伤,可她衣衫被污血浸染,裴子辰一路赶路,或许未曾发现,但若现下让他上手撕衣服,他大概立刻就会察觉她的衣衫完整。 为何受伤,她说不清楚,而同心契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江照雪一想便知不能让裴子辰动手,忙道:“我自己更衣,你先退下。” 裴子辰敏锐盯着她,江照雪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捂着伤口道:“看什么?” “无事,若师娘若气力不够,可用此匕首。” 裴子辰站起身来,将一把轻巧匕首递了过去。 江照雪接过匕首,便看裴子辰将床帐放下。 江照雪松了口气,喘息着放开伤口,用匕首将衣衫划开。 这匕首极为轻巧,加了裴子辰的剑意,削铁如泥,轻轻一碰衣衫便划开,倒是不费半点力气。 江照雪将伤口处划开,又想裴子辰这样的剑修太过敏锐,于是把整个腹部的衣服连撕带扯,想办法让衣衫看不出什么破坏。 她撕扯衣衫时,裴子辰静静听着,终于才有时间思考这一路以来的异常。 江照雪伤势未消,他手上姻缘绳还有温度,他甚至还能清楚感知到这根姻缘绳的牵引,证明姻缘绳另一端,的确是江照雪。 可一个人手上,只能有一根姻缘绳,江照雪和沈玉清的姻缘绳尚在,江照雪怎么会真的有他的姻缘绳? 而且,如果有,为何不见? 是姻缘绳出现了异常,哪怕只有一段也会牵引示警,还是江照雪故意隐藏? 如果是江照雪故意隐藏,她从幻境出来,什么都不记得,多了一条姻缘绳,她会不闻不问吗? 而且,方才她在躲什么? 她过去的性子,未曾与他在幻境中有过夫妻之实时,散漫不羁,他给她穿衣她从不拒绝,因为她心里,他就是个孩子。 可现下重伤之时,她竟讲起了男女大防? 怀疑如果没有开始,倒也不觉异常,可一旦有了预期的答案,便如火燎枯原,到处都是苗头。 他不知道是他自己太想要这个答案,还是真的是这个答案,可他总觉得所有一切,都指向于—— 江照雪记得。 江照雪记得幻境中的一切。 可她为什么记得? 灵虚扇的幻境必须是灵虚扇的主人才会有里面的记忆,江照雪怎么会有? 因为他们有命侍契约? 可如果江照雪有这份记忆…… 那她一切都是知道的。 她知道所有,她却还能无动于衷看着他剜心挖肺的告白,然后轻描淡写和他说“人有尽处、琴有断弦”,笑着问他是不是和钱思思成婚了,告诉他,他年纪尚幼,沈玉清与她事情,他没资格置喙,说他记忆不存,他的爱人便不复存在。 可她明明记得。 她记得那四年时光,记得她骗过他的每一句话,记得他所有情谊,她甚至于在那个新年之夜,都应当是清醒的。 因为清醒,所以才能刻意隐藏过去的记忆,所以才能在他进入时……故意将她和沈玉清那些过往留给他清楚“观赏”。 那是她无声地拒绝,也是沉默地羞辱。 他不想在一切未定之前先责怪她,毕竟也有可能只是姻缘绳出了异常。 可直觉却让他忍不住直接去想—— 她怎么可以如此。 怎么可以明明这样真心实意过了四年,还能如此狠心践踏,一刀一刀都捅在他最疼的软肋,就为了……沈玉清吗? 怕他纠缠,怕他的存在让沈玉清误会不喜,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幻境开始呢? 他心中怨愤升腾,听着江照雪在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等了许久,江照雪终于开口:“好了。” 他听着这话,收起情绪,一切未定,还是江照雪伤势要紧。 江照雪听着他提步走来,平躺下来,扯了被子盖住上身,只露出鲜血淋漓的腹部。 裴子辰走到床前,刚一掀开,目光就落在江照雪腹部鲜血淋漓的伤口,裴子辰瞳孔急缩,整个人惊恐僵在原地。 江照雪抬眼看去,有些心虚,赶忙道:“你别担心,它就是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的。” 裴子辰听她的话,说不出话。 他花了好久,才慢慢从惊痛中缓过来,怕开口便会失仪,只能是压着情绪坐下,从乾坤袋中取出药箱。 他们这些剑修,常年受伤,处理外伤早是家常便饭,可是看见江照雪的伤口,他的手还是忍不住轻微发抖。 江照雪紧张他拔了两次药塞都拔出来,不由得道:“要不我来拔?” “不必。”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终于稍稍冷静,将药塞拔出来后,开始处理她的伤口。 他早在抱住她的时候就封住了她伤口处的痛感,一路输送灵力,江照雪好上不少,他处理伤口,她也不觉得疼。 她静静看着床帐,不敢多话。 裴子辰缓了许久,终于才开口,平静的声线里带了哑和怒:“为何会伤成这样?” “哦,”江照雪早知他会问这个,开始半真半假说起来,“他们抓了你师妹,又用绝炁阵埋伏我们,我和你师父一时失手……” “是师父顾不了两头吧?” 裴子辰果断开口,凭借着这些时日的观察,压着气道:“师父心中,师娘是长辈,又乃合体期修士,有自保之力。师妹体弱多病,性格柔顺,所以关键时刻总得多顾着一些师妹。” 他说着,语气忍不住加快,似是积怨已久:“自己做不到两头相顾,又想要齐人之美不肯放手,天下的好事他都想占,拿着您的安危满足他一己之私……” 裴子辰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君子不语人是非,说这么多已经是他失态。 江照雪悄悄看他,见他似忍了许久,终于道:“分开吧。” “这个只是意外……” “意外就不是伤害吗?” 裴子辰打断她。 江照雪一愣,抬眼看他,就见裴子辰全然克制不住,眼中全是隐痛,斥道:“他是您的丈夫,他一次次去救慕锦月您不疼吗?他和慕锦月纠缠不清你不痛吗?!不管是什么道理,什么大义,可是他放弃您是事实啊!您坚持没有意义!如果您非要留下,非要和他在一起,弟子只能为您犯上……” “没必要没必要!” 江照雪一听就坐了起来,赶紧抬手给他顺气,安抚道:“分开,我很快就分开,你再等等。” “等?” 苍山雪 第170节 裴子辰不可置信:“我等什么?等到什么时候?” “斩神剑!”江照雪一想今日已经消了手上一道血痕,对未来充满希望,积极和他分析利弊,“咱们现在溯光镜还剩一片,它和斩神剑相伴而生,咱们要回去必须拿到溯光镜,也就要拿到斩神剑。这是你师父必备之物,所以现在我们要么和他是敌,要么和他是友,我们分不开的,与其为敌……” “不如为友?”裴子辰明白江照雪的意思。 江照雪立刻点头:“正事!” 裴子辰笑起来,继续道:“然后给他机会,一次又一次地选,在他的选择里一次又一次受伤,一次又一次失望,最后走投无路,才离开是吗?” 这话让江照雪僵住,裴子辰看着她,仿佛是看到她魂魄底色,他又痛又怜,不由得道:“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师娘,您看上去理智果断聪慧,却恰恰是最心软最偏执那一个!爱要爱得彻彻底底,放手也要放得干干净净。您知他是一滩烂泥却仍心存妄想,您知道有千万种离开的法子,偏生就要选最痛的一种,非要等自己疼到再也握不住才肯罢休……” “够了!” 江照雪听得不耐,厉喝出声,打断他道:“好好哄你不听,非要听我骂人才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弟子置喙,你以为你多了解我?且不说你胡说八道,就算是真的,”江照雪顿了顿,还是道,“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听到这个词,裴子辰不由得笑起来。 他看着面前人,心知不当与她在此时争执,却还是克制不住,他抬起手来,露出那还在闪烁的姻缘绳:“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江照雪看见那闪烁的姻缘绳,心上一惊。 她未曾想过在幻境里结下的姻缘绳,竟也会有为道侣示警的作用。 她面上不动声色,故作镇定:“姻缘绳。” “谁的?”裴子辰追问。 江照雪把所有情绪逼出去,仿佛一切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冷静道:“你的。” “我和谁的?” “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什么不问?”裴子辰立刻反问,“你我从幻境中出来,我多了一条姻缘绳,你就不奇怪吗?不想知道我在幻境中发生了什么吗?” “个人有个人缘法,你之事与我无关。” “可你受伤的时候我的姻缘绳亮了!” 裴子辰见她始终不认,一时忍不住激动起来,一把抓起她的手,冷声道:“我感觉它另一端就在这里!它明明在这里我看不见,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它就不存在。” 江照雪抬眼看他,冷静反问:“你我怎么可能会有姻缘绳?” 裴子辰不说话,他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用了力,又怕握疼她将力道止于自己。 他死死盯着她,好久,才肯定出声:“因为你记得。” 江照雪一僵,裴子辰笃定出声:“你记得幻境里的事情,所以你把姻缘绳刻意隐藏,你怕我发现,你怕承认你我之间曾经……” “放肆!” 江照雪惊觉他要说什么,急急厉喝出声:“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跪下!” 裴子辰不说话,他眼中早已全是明了。 过了许久,他握着她的手,颤声反问:“你觉得我要说什么,需要涉及你我二人身份……” “跪下!” 江照雪一瞬暴怒,合体期威压瞬至,裴子辰下意识想扛,却在那一刹突然看见江照雪腹间血迹。 不过片刻迟疑,他便被江照雪威压猛地压跪在地,可他还是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放开。” 江照雪冷声开口,用灵力逼着他放手。 裴子辰不肯放,可他一坚持,江照雪腹间血便渗出来,顺着指缝流出,他看着她因使用灵力压出来的血,终于还是扛不住,一点一点放手。 可他心中不甘,他还是忍不住道,艰涩反问:“您就这样欺我?” “对,”江照雪垂眸看他,强硬道,“我就是这么欺负你,怨我恨我你随意。” 裴子辰听着,不可思议:“江照雪……” “女君或者师娘,”江照雪提醒他,“我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感觉心如刀剜,清楚知道她的意思。 她记得,她不认,这就是她的抉择。 可既然不认,为何不解了这条姻缘绳,一清二白一干二净,大家再无干系。 但他不敢问。 他甚至在这一刹,觉得这是她的宽容。 江照雪见他沉默,便知他退让,一直悬着的心稍稍落下,然而看着笔挺跪在地上的人,又莫名有些酸闷。 她不敢多看,转过头去,轻声道:“我不知道你误会什么,但你记住,我就算不是你师娘,也是蓬莱真武元君,我不可能与一个弟子结姻缘绳,也不可能对一个晚辈心生它意。日后牢记自己身份,休要造次。” “所以弟子于您心中只是一个晚辈?”裴子辰听她的话,觉得有些好笑。 江照雪毫不犹豫:“是。” “师娘对弟子,”裴子辰抬眸看她,“绝不可能心生它意是吗?” “自然。” 裴子辰没有开口,他盯着高处坐着的人,笑她当真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他静默好久后,轻言慢语道:“师娘体内枯灵草之毒,最简单的办法是弟子用灵力将枯灵草之毒逼至伤口处,为师娘吮出毒素,弟子本还担心师娘多想,现下看来,应当不会?” 江照雪一听,抬眸看他,就见裴子辰眼里压着嘲弄,仿佛是看透她装腔作势。 “病不忌医,”江照雪看透他的心思,笑起来,带了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多想。” “那还请容弟子起身,”裴子辰语气恭敬,“为师娘疗伤。” 江照雪应了一声,转眸看向旁侧。 裴子辰站起身来,在她面前停下。 他身影拦在她面前,静影如壁,气沉似山。 独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江照雪莫名便有些紧张,握紧手中团扇,转眸不言。 裴子辰垂眸看见面前人侧眸躲他,睫毛轻颤,仿佛落在他心间。 他一瞬心软,叹了口气后,微微弯腰,抬手扶在她肩头,江照雪身体顿僵,随后就听他温和语调:“先躺下吧。” 江照雪顺着他的手躺到床上,看他俯身撑在她上方,她直挺挺看着床帐上方,故作镇定:“来吧!” 裴子辰快被她这视死如归的模样气笑,静默片刻后,他抬手覆到她伤口之上,轻声提醒:“方才师娘说过,弟子只是晚辈,不会多想。” “是,我说过。” “可师娘知道吗,”温暖的灵力缓缓从伤口流进来,裴子辰盯着她,“人若习惯一件事,便不会忘记,它刻在骨子里,稍一拨撩,便会想起。”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江照雪抬眼瞪他,故意气他:“你不着急我还急,你师父还在等我。” 听到这话,裴子辰神色冷淡几分:“知道了。” 说着,他便低下头去,温柔吻上她小腹上的伤口。 他体温惯来低于常人,冰冷的唇触碰到她小腹刹那,江照雪惊得一跳,裴子辰一把压在她膝头,仿佛早已预料,轻声命令:“师娘,别动。” 江照雪肌肉绷紧,怕自己露怯,不敢再动。 裴子辰伸手攀上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随后她便感觉他的灵力如蛇一般钻入她的身体,带着他的情绪,在她身体中横冲直撞。 越是激烈的情绪,越是激烈的情欲。 他的灵力几乎只是进来,江照雪便一瞬乱了呼吸。 她从未体会过他这么复杂激烈的情绪,苦涩、愤怒、悲伤、怜惜…… 情绪交织在一起,将她感官无限放大。 她清晰感知着灵力逼着毒素一路往下腹伤口过去,而裴子辰冰冷又柔软的唇就贴在伤口,轻轻吮吸着她的血液。 他的吮吸温柔又熟悉,她几乎是在他触碰到她那一刹,脑海中瞬间就浮现过他无数次亲吻在这个地方的时刻。 他第一次吮吸出乌血时,她想起有次他吻在这里问她,他们未来会不会有个孩子。 他第二次吮吸出血时,她想起他有次让她坐在书桌上,就是从这里滑下去…… 每一吻都会惊起无数安静沉淀的记忆,她的呼吸不由得乱起来。 但她不能开口,不能多想,只竭力压着所有妄念,看着床帐,听着外面人嬉闹之声,拼命诵念自己所有学过的经文,想让自己始终保持镇定,始终像最初相识那样,心中坦坦荡荡,就只是利用,就只是同行一路而已。 可裴子辰不允。 他像一只引人沉沦的妖,身披圣子皮囊,骨子里尽是下作放荡。 生拉硬拽着她,非要将她拖下欲潭情海才肯罢休。 痛和欲混杂交替,春潮翻涌无边。 他灵力疯狂挑逗着她,在一口一口吮血的唇腹接触之间,逼着她缴械投降。 江照雪不自觉攥紧床单,疼痛和酥麻从尾骨一阵一阵窜上,而这时他要握住她的腰,像是捧着珍宝,反复亲吻着提醒:“太紧了,血流不出来。” 江照雪不敢出声,努力放松肌肉,她觉得自己快被裴子辰逼疯,面上却始终平静如初。 裴子辰抬眸看她,他早已失控,全靠那点不肯认输的自尊强撑。 可她却始终犹似安坐莲台,垂眸看他耗尽千般手段,却都不动她道心半分。 他心生不甘,又无可奈何。 只能暗中费尽所有手段,乞求她能再动容一点,更动情一点。 薄纱轻扬,清风自拂,七夕星月漫天,房内灯影憧憧。 他在蝉鸣中听见她乱了的呼吸,在十指相扣中感觉她不可克制的力道。 伤口在一次次吮吸吐出乌血后,终于露出鲜红血色,而后在他反复亲吻□□中慢慢愈合。 等伤口彻底愈合,他完全吻在她皮肤上刹那,他克制不住往下滑去,便听江照雪哑声开口:“好了吗?” 苍山雪 第171节 裴子辰得话一顿,压着呼吸抬起眼眸,看向面前清润眼里带着水汽的女子。 她躺在床上,衣衫散开。落出漂亮的锁骨,半边深壑。 两人的衣服像是一深一浅的湖水,混杂着血色晕染交织在一起。她滚在湖水之间,气息浮乱,面色绯红,眼神却格外清明,只问他:“伤好了吗?” 听到这句话,裴子辰心上发酸。 只觉一层薄纸横在两人中间,明明早已薄如蝉翼,她却坚持端坐在薄纸之后,只留身影勾勒在纸上,引诱着他,又警告着他。 可他能如何? 又能如何? 他看着面前这似若琉璃,又刚若玄铁的人,终于认输,哑声道:“好了。” 说着,他苦笑起来:“您赢了。” 江照雪不说话,只死死瞪着他。 她身上难受得紧,一句话都不想多给这始作俑者。 裴子辰见她不悦,也不敢再放肆,起身退开之后,侍奉着她起身,从乾坤袋中取了衣衫,替她换好衣服之后,为她重新梳发。 江照雪还在气头上不说话,等穿戴好后,裴子辰为她系上披风。 系披风时,他见江照雪还在气闷,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轻哄:“今夜是弟子的错,日后弟子不会再与师娘置气,但也请师娘……” 裴子辰声音顿了顿,过了好久,苦涩道:“多多保重自己,切勿再伤。” 江照雪僵着身子不应声。 裴子辰站在她旁侧,转头看向窗外,想了片刻后,他轻声道:“师娘今夜,本是想去看鹊桥的吧?” 特意支开他,非要和沈玉清两个人出去。 就算最后中了埋伏,大约也是心中存了这个愿想。 江照雪没搭理他。 裴子辰想了想:“我带您过去吧?” “还有正事……” “片刻而已。” 裴子辰拉过她,江照雪尚未反应,便见他拔剑一斩,将她往前一拖,两人便瞬间出现在他等了许久的河岸。 此刻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人来人往,他们突兀出现,旁人也没发现。 江照雪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做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慌忙转身:“你有病!” 说着,她提步疾行,然而走了没几步,便听身后传来青年温和沉稳的声音:“师娘。” 江照雪不耐回眸。 也就是那一刹,天上突然有一只金色灵鸟鸣声而出,随后千百只发着光的金色鸟雀迅速汇聚,在人群欢呼声中,快速在半空达成桥梁。 千万只灵鸟照得天空亮如白昼,华光四溢,裴子辰就站在光芒之下,静静看着她,眼神发苦,面上却带着笑道:“我知道我不是师父,可是……美景是一样的啊。总不能他不在,您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江照雪不言。 她在众人激动欢呼声中,看着前方长身玉立,神色温和的青年,感觉心跳一点一点,又缓又沉地提速。 她一瞬想说些什么。 想说她约在子时相见的人本来就是他,如果没有意外,今夜她会在子时之前赶回此处。 想说她或许的确存了几分彻彻底底断掉沈玉清的念头,但那并不重要,从她跳崖那一日起,这个人早已定死的结局。她如今只是把一根又一根钉子敲下去,把他封死在棺椁之中。 然而一切只在开口之前。 她出声刹那,一个沙哑中带着失望的声音从旁侧传来:“阿雪。” 江照雪和裴子辰下意识一起回头看去,便见沈玉清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他们。 他还穿着分别时的衣衫,衣衫上带了血,他便披了件黑色披风在外面遮挡。 黑袍盖住了最初那点风流闲适的气息,反而添了几分阴冷,他看着出现在情人才会来的河岸旁的两人,一言不发。 江照雪心知不妙,裴子辰将她强行带走,现下又出现在这种情人才会出现的场合,多少有些不妥。 可沈玉清不说话,她便也不打算解释。 三方对峙许久,沈玉清终于率先开口,平静道:“方才你们离开之后,我姻缘绳一直在示警,我担心你出事,便到处找了一会儿。” 他说话间,走到江照雪面前,江照雪警惕盯着他,裴子辰也悄无声息将手搭上剑柄,保证在沈玉清出剑前一刻动手。 然而沈玉清却仿佛什么都不打算追究,只走到江照雪面前,眼神中早已如沸水翻滚,却死死压住,只肯定道:“你伤势好了。” 说着,他目光下滑,看见江照雪换过的衣衫,这衣服与裴子辰身上那套完全同出一块布料,他不由自主捏紧了剑,指节捏得泛白,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只抬眸看向江照雪的眼睛,轻声询问:“连衣服都换了啊?” 第72章 听到这话, 江照雪眼皮一抬,不耐出声:“你管得真宽。” 沈玉清动作微僵,江照雪仿若未曾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妥之处, 转身往李府走去, 一面走一面追问:“我让你杀的人呢?” 沈玉清听着, 慢慢收手, 压着想要冲到江照雪身侧的步子,慢慢跟上她, 低声道:“跑了。” 这倒也在江照雪意料之内, 宋无澜要能被沈玉清一剑斩了,倒显得她和裴子辰是个废物了。 可还是寻到由头就骂:“你当真是一点用……” “可我抓到了一个人。”沈玉清打断她。 江照雪知道这必然就是书中沈玉清和慕锦月得到的“线索”, 立刻道:“人呢?” “李府。” 江照雪一听,二话不说, 立刻带着两人急回李府。 一回李府,江照雪提步进屋,便见慕锦月坐在大堂, 正看守着一个被捆仙绳和层层法阵所束缚的黑衣少年。 见他们回来,慕锦月立刻亮起眼睛, 忙起身道:“师父!” 说着, 她又将目光落到江照雪身上, 有些忐忑行礼:“师娘。” 最后才看向裴子辰, 带了几分担心:“师兄。” 看见慕锦月,江照雪略有些疑惑, 慕锦月在这里, 沈玉清一个人去河岸做什么? 只是她也无暇多想这些事,应了一声,便快步走上前想查看那个少年。 但裴子辰先一步抬手拦住她, 警惕道:“师娘,我来。” 江照雪脚步一顿,知道审人这种事裴子辰沈玉清做得更顺手。 沈玉清是灵剑仙阁大弟子时掌刑罚,裴子辰是他首徒,虽然年纪尚幼,有温晓岸压着没有掌刑罚堂,但常年捉妖除魔,审讯之事也不会少干。 专业人干专业事,江照雪不抢活儿,便同沈玉清一起到旁侧坐下。 裴子辰从乾坤袋中取出手套,取出避毒珠服下,周身结界环绕后从少年身后靠近,抬手锁住少年命门。 他每一个姿势都完美符合灵剑仙阁审讯的步骤,沈玉清也无可挑剔,等保证好绝对安全后,裴子辰才掐住少年后颈,将少年的头转了过来。 少年转头瞬间,江照雪不由得一愣。 这少年看上去十分年少,看身形应当只有十六七岁模样,一张脸却满是刀痕,除了能看出轮廓漂亮,原貌应当生得极好之外,根本看不出什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看不出他的气运。 江照雪皱起眉头,意识到这个少年和祭坛那个说腹语的少年一样。 或许,就是一个人。 “你为什么抓他回来?” 江照雪想不明白,看向旁侧沈玉清。 沈玉清或许是因受伤缘故,情绪有些低迷,听着江照雪问话,才抬起头来,淡道:“你传音后我立刻赶到了西南,但已经太晚。那里的确有你雷霆劈下过的痕迹,也有命师留下的结阵痕迹,但人已经走了。我只能折回另寻线索,回到祭坛附近,便发现结界外山道路上都是凡人。” “凡人?”江照雪听不明白,裴子辰动作一顿。 沈玉清点点头,沉声道:“这些人明显是极乐长生教的信众,他们全部神魂有缺,是九幽境的功法所致。唯独这一个孩子,神魂完整,应当是此教中的厉害人物,我便将他带了回来。” 说着,沈玉清想起什么,看向正在检查少年的裴子辰,询问道:“子辰,你从何处过来?可在结界外看见是何人出手?” “弟子用鸢罗弓直接赶到。” 裴子辰答得一板一眼,检查着少年,平静道:“不曾看到结界外有他人。” “那你如何知道我们的位置?” 沈玉清继续追问,江照雪心上提了起来,她想为裴子辰应答,又怕沈玉清发现什么,只能压着情绪,紧张看着裴子辰。 好在裴子辰从容接话,抬眸看向沈玉清:“回师父,弟子是追着命侍契约过来的。” “你师娘在和我出门时便已断了……” 沈玉清脱口而出,随后又立刻反应过来。 虽然江照雪遮掩了她的命侍契约,但她在慕锦月身上留了替身符。 裴子辰追着命侍契约,追的不是江照雪,是慕锦月。 这倒的确说得过去。 沈玉清没再出声,神色平静下来,思考着什么。 裴子辰转过眼眸,看向手中少年,阐述着现下情况:“这位小公子虽然神魂完整,但脏腑碎了,此刻强行唤醒,怕是熬不过今夜。还是等弟子为他疗养一二,伤势好些再审,”裴子辰说着,抬眸看向江照雪:“师父师娘,以为如何?” “碎了?” 慕锦月听着,有些诧异,不由得道:“刚刚他明明……” “那今夜你先带他下去,好好为他医治。” 江照雪一听,便知现下这个少年的脏腑根本不是自己碎的,怕是裴子辰动的手。 苍山雪 第172节 这是一千年前,会九幽境功法的怕只有裴子辰,沈玉清口中那个夺人神魂的九幽境修士大概就是他。 这个孩子或许见过裴子辰动手,若此刻强行审问,不知道会审出什么东西。 沧溟海一战,灵剑仙阁是伤亡最重的门派,沈玉清对九幽境深恶痛绝,如果让他意识到裴子辰修炼了九幽境功法,哪怕裴子辰是她命侍,怕都小命难保。就算在这里保住了命,沈玉清一旦将此事透露真仙境,裴子辰除非去九幽境,否则必死无疑。 她不能让慕锦月继续说下去,便转眸看向慕锦月,笑着道:“我们还是先问问,锦月,你今日为何会在长生祭坛?”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注意力便都转到了慕锦月身上。 裴子辰掐着少年的手终于微松几分,江照雪暗中瞟他一眼,目光又回落到慕锦月身上:“我不是给了你防御阵法吗?你走出去了?” “弟子不知。” 慕锦月闻言,顿时面露慌乱之色,赶忙绕到江照雪身前跪下,急道:“弟子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掳走,他们将弟子绑起来用刑,弟子隐约只听他们说什么……还好抓到了弟子,不然必须另外计划什么的,之后再有意识,便已经见到师父师娘了。” 本来只是把慕锦月拖出来给裴子辰打掩护,没想到这一问倒把江照雪问笑了。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轻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绑你?” “弟子不知……但的确如此。” “原来如此。”江照雪点着头,转头看向沈玉清,询问道,“结界确实碎了?” “碎了。” 沈玉清不会说谎,江照雪点头,便知结界应当是真碎了。 “行吧,想必你今夜必定受惊,”江照雪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拍在她肩头,温和道,“别害怕,先去睡吧。” 慕锦月得话应是。 江照雪抬眼看向裴子辰,目光扫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少年,吩咐道:“把这孩子带下去,你也去休息吧。” 裴子辰得话应是,将那个少年用灵力护着起身,便同慕锦月一起,同江照雪沈玉清行礼退下。 临走之时,他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两人,忍了片刻,终于还是带着少年离开。 等房间里只剩江照雪和沈玉清后,沈玉清依旧是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言。 江照雪见他没有追问方才之事的意思,也没什么好同他说的,便起身道:“你还有伤,我便不打扰,等明日那个孩子醒过来再说,我先去休息了。” 说着,江照雪转身欲走,走了没两步,沈玉清突然哑声开口:“为什么不问我今夜为何出现在河岸?”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她有些奇怪:“你想去就去,我为什么要问?” 沈玉清不出声,他蜷起手指,过了许久,才不可自抑道:“你是不是挺喜欢他的?” 这个“他”字无需多言,双方都心知肚明。 江照雪心弦骤紧,面上却还若无其事回头:“谁?” “裴子辰。”沈玉清指名道姓。 江照雪故作轻松:“你说他呀?是啊,是挺好的人。” “我猜也是……”沈玉清喃喃,仿佛是理解道,“过不了你的眼,你怎么可能和他结命侍契约?多少是喜欢的……就像以前一样。” 沈玉清说着,似是想起什么。 江照雪有些茫然:“以前?” “你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是这样,”沈玉清说着,眼神有些茫然,轻声回忆着,“你喜欢过很多人,你喜欢过天剑宗楚凌霄的剑,喜欢过落仙阁墨羽凡的衣服,喜欢过苏雪尘的风姿……你喜欢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好,而那些人总还是要叫你女君。我无数次想过,我不该高攀,齐大非偶,可偏生你总是在等我,我只能往前走。” 想起少年来时路,沈玉清言语发涩:“楚凌霄是试剑大会魁首,所以我得赢,我拼了命也要赢;墨羽凡乃万年仙门独子,一件衣服就要三千灵石,我一年内俸不过两百,所以我每月都会领高额悬赏,花了一年时间,攒了一件衣服去见你。苏雪尘的风姿我学不了,我就学仙门规矩,学沉默寡言……我出生没他们好,起点没他们高,可我总是赢了。” 沈玉清抬眼看她,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告知她:“你每次遇险,我都赶在他们前面,我想只要我足够努力,我跑得足够快,我总能赶到,我总是会赢的,我没有晚,每一次,都一样。” “说这些做什么?” 江照雪不欲多谈,直接转身道:“先休息吧。” “我可以护住你的!” 沈玉清骤然提声。 江照雪疑惑回眸,就见沈玉清竭力克制着,抬眼盯着她,认真道:“若裴子辰不来,今日我能护住你。我没有晚!” 裴子辰到时,他已经冲破禁制。 想起她被裴子辰从他身边生生拉走那一刻。 想到他整夜找遍全城,最后无处可去,终于去了那个他觉得江照雪和裴子辰绝对不该在的地方,远远看见了他们两人。 他急奔而去,可人流太杂,一身玉佩珠石太重,他一路跑得跌跌撞撞,步履踉跄,却还是晚上一步。 眼睁睁看着鹊桥流光,他们两人一同仰头。 人间说,鹊桥显,情人见,得见此桥者,缘定三生,白首不离。 可轮得到他们吗? 他们什么身份,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弟子,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她的伤势已经完全好转,换了和裴子辰同色的衣衫,甚至头发都被梳的整整齐齐,绝非她自己的手笔。 而他一句不敢问。 能问什么呢? 裴子辰救她不应该吗?为她疗伤不应该吗?让她换上干净的衣衫、为她整理仪容不应该吗? 可到底是如何疗伤,如何换衣,如何梳妆,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府反而去了河堤,这一切都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可偏生他先有罪过,不敢相问。 他清楚知道,他不能再继续放纵下去,他不能再一言不发。 一切还没开始。 他知道她的脾气,如果她当真同裴子辰有了首尾,当真应下他,她不可能再与他继续这场伪作夫妻的赌约。 他没有晚,他得做点什么,才能留住她。 可他被她纵容太久了。 纵容到他连示好都不会。 他像是被她用爱意拔光了爪牙的幼兽,突然又将他扔进了满是野兽的凶林。 他拼了命想要抓住她,却不知如何示好,只在挣扎许久后,站起身来,走到江照雪面前,艰涩道:“阿雪,我知道我过去有许多事做得不好,但阿雪……我是,我是一直想同你在一起的。” 江照雪抬眸看他,微微皱眉。 沈玉清感觉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努力解释:“慕锦月……我带她上山,有其他理由,日后你自会知晓。我与你之间,隔得太多,误会太重。但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分开。” 他说着,似乎是想起什么,努力道:“许多事我可以解释,你说……你说过去,我为你镇压火毒时你觉得疼,那是因为……因为你那时,每次都会把灵力带着你的心意送回来,我怕我自己……” 沈玉清说不下去,迟疑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突然主动伸手拉她,解释道:“你试一次……” 话音未落,江照雪却仿佛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般,猛地收手躲闪过去。 这动作出来,两人一瞬愣住,沈玉清不可置信看着她。 她知道? 谁对她做过,谁让她知道,灵力带着情绪进入身体时意味着什么,他这个做丈夫的都不曾告诉她,她怎么知道? 沈玉清惊疑不定,审视不言。 而江照雪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好在一切都只会是猜测,她忙露出责怪之情,先道:“你怎么突然伸手?吓我一跳。” 沈玉清不说话,他竭力克制着,只像一只野兽,聚焦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彻底剖开,看看清清楚楚。 江照雪被他看得心上发慌,面上却没半点心虚,反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沈玉清似是想明白什么,情绪慢慢收敛下去,只有指尖轻轻发颤,低声叮嘱道:“今日太晚,你先去休息吧。” 说着,沈玉清转身便走。 临到门前,沈玉清驻足停下,他犹豫片刻,还是道:“今夜锦月一直在府中,我去河岸是去找你,你莫要误会。” 江照雪得话一愣,反应过来他是解释后,倒也不在意,只道:“此事对我不重要,但有一件事你得清楚。” 沈玉清闻声回头,看见江照雪抬起手掌。 她手掌上只有剩两道血痕,沈玉清眼神微颤,听着江照雪压着笑提醒:“第一次。” 沈玉清没说话,他看着面前人的笑容,竟有一种她欢庆的错觉。 他盯着她,心生怒意,面色不显,只道:“不会有第二次。” 说完,他果断转身,大步离开。 等他出去,江照雪松了口气,找了最近的椅子瘫软坐下,抬手扶额,有些疲惫道:“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话刚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跳起来,急道:“不好!” 沈玉清哪里来这么好的脾气,他刚才明明察觉不对,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这哪是事了了啊? 这是换人找麻烦了啊!! 她急急追去,沈玉清却早她许多,直接大步走到裴子辰房间,抬手一抓,结界剑阵齐发,十八把光剑破门而入! 裴子辰本在喝水,将将察觉有人到来,带着大乘期威压的剑阵便已冲入房中,迎着他扑面压下! 他本能拔剑,却在看见来人刹那急急收住,随即便被沈玉清一把掐住脖颈,猛地砸入墙面! “轰”地一声巨响,裴子辰重重撞在墙面结界之中,十八把光剑剑尖抵在他四面八方,他手放在身后剑柄之上,看着面前明显带了怒意的沈玉清,冷静开口:“师父深夜前来,不知有何教诲?” “日后,你若再敢用命侍契约将她从我身边带走,”沈玉清掐着他的脖子,周身杀意威压毫不遮掩外放,逼得裴子辰所有兵刃嗡鸣作响,他手指微微用力,向前贴近他,压低声威胁,“我就杀了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用力,他心中早已积怨,闻言抬起眼眸,冷声反问:“杀我?师父因何杀我?若是因妒杀我,怕是有失道义。” “道义?”沈玉清笑起来,压着声道,“裴子辰,师父没教过你吗?夺人妻者,人恒杀之,你若再敢用命侍契约,我便当你对你师娘图谋不轨,杀你何妨?!” 裴子辰得话,心上发紧。 他知道沈玉清说得不错。 夺人妻者,人恒杀之,沈玉清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他觊觎沈玉清的妻子,沈玉清杀他也是天经地义。 更何况…… 他还是他师父。 苍山雪 第173节 于情于理,他若敢觊觎江照雪,碎尸万段亦不过分。 可是…… 他配吗? 裴子辰想起今日江照雪伤,想起时空缝隙中被他放开的江照雪,想起灵剑仙阁他站在江照雪门窗外,江照雪掉下的眼泪。 他从江州追随江照雪而来,十岁接她第一颗糖丸,一路看着她,守着她,仰望她,最后…… 拥有她。 夺人妻者人恒杀之,谁又不是她的丈夫呢? 念头乍起,裴子辰一瞬有些克制不住,只道:“师父,您若想杀弟子,还得杀得了弟子。” 说罢,裴子辰短剑急出,直划沈玉清脖颈! 沈玉清瞳孔巨震,被裴子辰逼退片刻,裴子辰握着短剑一跃而下,朝着沈玉清直直砸下! 他没有用灵力,沈玉清也看出他的意图,当即从腰间拔出短剑将裴子辰短剑一绞,冷着声道:“为师好似从未指导过你。” “那还请师父赐教。” 说罢,沈玉清旋身广袖一砸,两人便在房间之中毫不留情打了起来。 江照雪赶到时,看见里面情况,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打起来了啊。” 阿南有些焦急:“要不要劝劝?” “没事。”江照雪观察着他们的打法,虽然沈玉清设置了结界,灵力声音传不出来,但凭借着对两个人的了解,江照雪看出这两人没真的撕破脸。 她观察着道:“打不死。” 阿南沉默下来,片刻后,不由得道:“就非得打死吗……” “不给他们把火气泄了,倒霉的是我!” 江照雪观察着情况,大气道:“只要不出大事就行。” 沈玉清和裴子辰的确也没真打算把对方打死,只接着教导的名义,摒弃了灵力,完全比的就是对招式的纯熟。 两人用的都是灵剑仙阁的短剑,长不过半臂,最适宜在狭小空间交战。 他们用的都是灵剑仙阁的招式,沈玉清有两百年积累,裴子辰虽然年少,但每日在鸢罗弓开辟的空间中厮杀,实战时间远比年纪长得多。 双方你来我往,到打了个难舍难分。 但沈玉清毕竟年长,寻了机会绞住短剑,狠狠往下一压,便将裴子辰死死按在桌上,冷着声道:“你年岁太小,若再给你两百年,你或许还能与为师一争,如今,休要找死。” 话刚说完,裴子辰反手一把压住沈玉清短剑,沈玉清毫不犹豫向前捅去,裴子辰却是不管不顾,一手压着沈玉清握剑的手,用身体撞到他剑上牵制住他的剑,另一只手握剑抵在沈玉清脖颈,狠狠将他砸入墙中! 匕首瞬间割断沈玉清半边脖颈,沈玉清的剑也捅入裴子辰扶剑。 但这些外伤都未曾使用灵力,对于他们而言愈合不过片刻。 两人死死盯着对方,裴子辰哑声道:“若您对她好,谁也抢不走她,师娘对您如何您自己清楚!可若今日之事再生,师父,”裴子辰轻轻喘息,“我固然年少,但亦可与师父同死。” 沈玉清没再说话,他静静看着这个少年人,他清楚知道,这不是他过去见过的任何一位对手。 他甚至无法确认,面前人的情谊,到底是爱,还是其他。 裴子辰见沈玉清消停下来,捂着伤口退开。 两人身上都是伤痕累累,裴子辰靠到身后桌上,轻声道:“师父走吧,别让师娘担心。” 沈玉清听着,抬手压在自己脖颈伤口上,垂下眼眸,低声道:“今夜是为师失态,但为师的话,你当记好。你是为师看重的弟子,日后如无意外,灵剑仙阁是你的。切勿行差踏错,辜负为师与你师娘一片期待。” “弟子明白,不会心存怨怼。”裴子辰知道沈玉清的意思,淡道,“您未曾追究弟子带走师娘之责,弟子已经很是感激。” “为师并非是非不分,她之心意,为师不会迁怒你。” “那今夜师父为何前来?” 裴子辰疲惫抬眼,沈玉清没有出声。 静默之间,过了许久,沈玉清低声道:“若非有你,我不会晚。” 裴子辰有些听不明白,茫然抬眼,沈玉清察觉自己说什么,闭眼不言,缓了片刻,站起身来,又似回到灵剑仙阁,高高在上神祗模样,淡道:“休息吧。” 沈玉清打开结界,悄然远去。 等他走后,裴子辰立刻感知草中有人。 九幽境功法比真仙境感知敏锐,裴子辰心中一凛,转眸瞬间,看见露出的衣裙,又一时顿住。 裴子辰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 江照雪躲在草丛中,看见裴子辰走来,心中暗骂了一声。 他就知道裴子辰要比沈玉清难糊弄,阿南见她忐忑,忍不住道:“哎呀,你站起来就行了。” 江照雪不出声,她不想在此刻站起来,总觉得这么猫着被发现过于丢脸。 可裴子辰越走越近,她越发没有站起来的勇气,眼看着裴子辰走到眼前,她“砰”地一下,就消失在原地。 裴子辰见她突然没影,惊得立刻上前,一撩草丛,就看见一只小白虎卧在草丛之中,见他过来,白虎斜睨他一眼,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一般,卧在草队里,抬头望月。 阿南一瞬沉默,不由得道:“何必……” “万一他认不出来呢?” 江照雪自欺欺人,虽然她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她这种蓝睛白虎可是稀罕货。 她心中琢磨着等会儿怎么体面退场,随后就感觉裴子辰突然将她抬手一捞。 江照雪顿时大惊,随即便被他两只手举抱到面前,和他四目相对。 江照雪紧张看他,裴子辰端详着她的神情,过了片刻后,他竟就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温和道:“我不会有事,不会让您为难。” 江照雪心上巨震,随即一脚猛踹在他胸口,借力从他身上一跃而出,几个纵步,便跑了出去。 一路飞跑回到自己房间,她才化作人形,一面揉着脑门骂“放肆”,一面往里走。 阿南见状,忍不住道:“别骂了,放肆还不是你纵容的。你不去会挨这顿亲吗?还不是担心他。” “我不止担心他,我还担心沈玉清呢!” 江照雪不服,揉着脑袋走进浴室,怒道:“我要把自己洗干净!” “那你要洗的地方可多了。” 阿南蹲在桌子上开口,江照雪抓着帕子就砸了过去。 阿南敏捷一飞,灵活躲过,江照雪脱着衣服,忍不住低骂:“一天天的,没一个省心的。” “这是你组队有问题,”阿南跳到浴池旁边,看着江照雪步入水中,同她分析道,“沈玉清和裴子辰,你但凡单独和任何一个走,都是如虎添翼。但两人放在一起,那是正正得负,我的主人呐,一个人不能吃两家饭。” “你以为我想吃?” 江照雪瞪它一眼,阿南也知道现在情况,一个是同心契锁着,一个是锁灵阵挂着,他们三串成一串,比糖葫芦还黏。 “那现在怎么办?” 阿南无奈道:“沈玉清那边怕是已经察觉你和裴子辰有点问题,裴子辰也清楚你记得幻境,明天……大家还能上路吗?” “也……”江照雪挣扎着,“也未必都知道吧?沈玉清也就猜猜,八字没一撇,他理亏,不敢说什么。至于裴子辰……我都没承认,说不定裴子辰就是在试我呢?试来试去,最后发现我真不记得,他就算了呢?” “呵呵。” 阿南站在水池旁,嘲讽一笑:“那今天你们算什么?” “疗伤啊。” 江照雪理直气壮:“他除了把毒血吸出来、用灵力给我镇压火毒以外,他还干什么了?” 阿南一时无言,裴子辰除了把那伤口亲得暧昧些,用灵力乱来了一下,可真是“规规矩矩”。 “顶多就是他用灵力‘神交’传递了一下情绪,”江照雪看见阿南鄙夷的眼神,也不能否认得太过分,还是说了点实话,接着又道,“可他年纪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作为师娘没有点破不很正常吗?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记得我和他有过一段?” 确实没有。 阿南一想,发现这事儿还真没铁证。 江照雪见状,心里越发有底:“而且,真算起来,幻境里我说的话做的事儿是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他骗我在先,拿幻境里的事儿算账,过分了吧?他别欺人太甚,要是再敢找上来,”江照雪语气里带了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让他见识见识长辈的手段!” “厉害!”阿南用翅膀鼓掌,“您真厉害!” 江照雪听着阿南嘲讽,叹了口气,神色淡下来:“不厉害能怎么办?且不说他年纪这么小,我对他也没什么意思。就算真有意思,拿到斩神剑,我取了他全部修为滋养天机灵玉,到时候他要恨我的,何必呢?” “你……”阿南看她一眼,“你有没有考虑过和裴子辰挑明?” “挑明什么?” 江照雪瞟她,明知故问。 阿南同她认真分析:“其实你若将自己难处告诉他,他未必不愿意把修为都给你。你看他现在的样子,恨不得命都给你……” “那是因为他以为我在救他。” 江照雪打断阿南,提醒道:“你以为他对我有多情深不渝?他是因为在绝境中被我所救生出的依恋之心,继而生出的爱慕之情,他若知道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他,他对我还有这番情谊吗?如果没有,他不愿意怎么办?” 阿南被她问住。 江照雪泡在水池中,冷静道:“一旦他不愿意,以他的脑子和气运,发现锁灵阵的存在,解开锁灵阵他完全可能做到。到时候你让我怎么办?别以为现在看着他好,就觉得他能什么都能放弃,钱思思被骗的时候一定以为宋无涯能把命给她,结果呢?修士为了修为,夫妻反目,亲子成仇,这两百年我见过不少。你要我去赌裴子辰的良心?” 江照雪一想,立刻肯定道:“我不赌。我宁愿他恨我,也不赌他爱我。” 说着,江照雪一瓢水灌在头顶,淡道:“现下当务之急,是拿到斩神剑。只要拿到斩神剑,我取得天机灵玉,和沈玉清解开同心契……” 江照雪垂眸看着手中只剩下两条的红痕:“我和他们都两清了。” “也是。”阿南叹了口气,“你这么狠心,早晚要分开的。唉,你说,”阿南突然想起来,“沈玉清抓那个小孩,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们在书里就是这么知道线索的吗?” “他们在书里是不是这么知道线索,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一件事。” 江照雪说着,抬眸看向远处,远处雪苍山积雪不化,她仿佛能看到宋无澜坐在满是岩浆的山洞高处王座上,撑着额头,轻敲扶手的模样。 她神色冷了几分,平静道:“宋无澜在雪苍山。” “你怎么知道?!” 阿南震惊开口,江照雪笑了笑,却没出声。 她想起自己今日最后劈下的那道天雷,谁都没发现,在那一刻,她其实开了两个阵。 苍山雪 第174节 明阵是天雷诛邪,暗阵则是追踪。 她捏碎的,是两根吉签。 阿南一想江照雪的行为,顿时反应过来,又怕被人窥测,不敢出声,只道:“他……他一直跟着咱们做什么?他是不是变态?” “两个可能。” 江照雪笑起来:“要么,是太爱我了。” “那不可能。”阿南立刻挥翅,“你别想太多。” “那就是因为,咱们有他必须要的东西呗。” 江照雪一想今日慕锦月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样子,便忍不住笑起来,从池子起身,慢慢悠悠:“看着吧,他现在呢,大概率是织网捕猎,那我就守株待兔,就看我与他,谁更棋高一筹。” “他打算怎么织网?”阿南一听江照雪的语气,便知她心中有底,赶紧追问。 这话问住江照雪,她想了想,只道:“等明日,审那个小孩,就知道了。” 江照雪和阿南商量着回到床上。 而另一边,裴子辰被江照雪踹了一脚胸口,目送着江照雪逃开后,他转身回屋,抬手用法诀修被沈玉清砸坏的门。 门刚修好,就听一个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你想不想把他杀了?” 裴子辰动作一顿,抬起眼眸。 便见房间里那个被毁了容的少年不知何时清醒过来。 他被铁镣拴着,坐在地上。 他似乎已经十分熟悉这样的场景,不见分毫慌乱,在暗处凝视着裴子辰,一双眼仿佛看透人心,用腹语开口,引诱道:“我知道你喜欢你师娘,你有没有想过,把你师父杀了,他的一切,就是你的了。” 裴子辰不说话,他静静端详着面前少年。 少年似是以为裴子辰被他打动,低声道:“我可以帮你。” 这话终于让裴子辰有些动容,他好奇询问:“怎么帮?” “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少年似乎对他们的行径了若指掌,继续道,“去的路我很熟悉,我可以提前告诉你陷阱,再配合你一起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你只要教我一件事。” “什么?” “你的功法。”少年盯着他,平静的眼里是克制不住的请求,“我看到你怎么杀人的,你的功法和他们都不一样,我要学。” 第73章 裴子辰听着, 端详着少年,却是不动。 少年见状并不担忧,他仿佛很是了解裴子辰, 继续与裴子辰商议:“你修炼的功法应该不被你师父师娘所容, 今日你临时碎了我的肺腑, 就是怕我说出些什么吧?但你放心, 只要你教我你的功法,我一个字都不会同别人说。” 听到这话, 裴子辰摸清楚了少年的底, 也没有了打探的心情,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眼神微动, 面上故作镇定:“冥。” “几岁了?” “十……五。” “读过书吗?” “识字。” “识字就行。” 裴子辰点头,走上前来, 从袖中取出一卷书放在冥面前:“你先把这个背会。” 说着,裴子辰起身便走。 冥立刻打开卷轴,入目却是《太上感应篇》。 冥一看这些劝人向善的经文, 便知这绝对不是裴子辰的功法,气息瞬僵, 随即冰冷出声:“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裴子辰没理会他, 继续往里。他不由得提了声:“你以为你给我几本劝人向善的书你就是个君子是个好人了?!” “我不是。”裴子辰停住脚步, 他一身染血, 气质却温润平和,双手拢在袖中, 广袖垂在身侧。孤影落夜, 宛若一把漂亮的利剑,清亮又安静站在黑暗之中,淡道, “我心欲不可止,妄念不可消,执而不得,恶欲丛生。可这是我,我为恶,与你向善有什么关系呢?” 这话说得冥一愣,随后立刻冷声道:“那你就不怕……” 话没说完,裴子辰抬手隔空一握,冥立刻感觉有人猛地掐在自己脖颈,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悬在半空。 巨力逼得他呼吸困难,他拼命挣扎。 裴子辰却是垂眸看着地面,依旧是之前平和温润模样,语气不带半点波澜道:“你体内我种下了妄语咒,但凡提及昨夜见我之事,你便会立刻暴毙。我没你想的心善,别自己找死。” 说着,裴子辰手指一松,冥整个人砸落在地,终于得了喘息空间,立刻急促呼吸起来。 “睡吧。” 裴子辰抬手一挥,便隔空取了一张毯子,落在冥的身上。 冥挣扎起身,正欲说话,便觉脑子一黑,整个人就昏了过去。 房间终于安静,裴子辰走入里间,躺到床上,静静看着床顶。 一夜折腾过去,他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灵虚扇见他躺下,仿佛是知道他的想法,轻声道:“主人今夜可还需我二人开辟空间,单独修炼?” “不用了。”裴子辰闭眼低喃,“我累了。” 听到这话,灵虚扇和鸢罗弓在识海中对视一眼,鸢罗弓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灵虚扇用折扇敲着手心,感受着裴子辰识海中岩浆流涌,斟酌着道:“主人可是在想如何杀了沈阁主?” 鸢罗弓一听这话,便高兴起来,忙道:“杀了好啊!女主人的苦都是他带来的,这种人杀了活该!” “我不想杀他。” 裴子辰闭着眼睛,语气疲惫中带了浅浅的愧疚:“灵剑仙阁于我有养育之恩,我亦受他之名庇护多年,觊觎女君本就是我之过错,算来我亏欠于他,不当生此犯上之心。” “呃……”鸢罗弓听着,迟疑着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裴子辰是个有主意的,这一点他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 道德是有的,但只要遇到江照雪,那道德就只起示范性作用,没有规范性作用。 一边道歉一边干活,看上去恭恭敬敬,忤逆师父迎娶师娘那是一件没落。 现在听他说这么好听,鸢罗却是一点不信。 裴子辰没有答他,识海安静下去。 鸢罗弓有些尴尬,瞟了一眼旁侧一直思考着什么的灵虚扇,灵虚扇了然一笑,想了片刻,玩味看着裴子辰道:“话虽如此,可江女君心系于沈阁主,因他数次受伤,主人又怎忍坐视不理?” 裴子辰听他问话,在识海中睁开眼睛,抬起眼眸。 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裴子辰直接道:“那你觉得我当如何?” “主人问我当如何,那得看主人想如何。”灵虚扇折扇轻轻敲着手心,试探着询问,“主人到底是想要江女君过得好就够了,还是……另有他念呢?” 这话让裴子辰心尖一颤,克制着情绪,低声道:“若只想让她的过得好,如何?” “那就放手。”灵虚扇笑着道,“沈玉清如今虽然是块朽木,但您也当看出来,他对江女君并非无情,而江女君对他,更只是因伤避爱。他们二人间隙之因,源在沈玉清不擅情爱,又被慕锦月拖累,您若愿意教他如何善待江女君,替他照看慕锦月,那以他之能,必能护江女君安全无虞,更有机会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四字一出,便如钢针扎入心口。 裴子辰不自觉握紧手指,垂下眼眸,遮住翻涌情绪,逼问出声:“若我心存他念呢?” “那就得争。”灵虚扇仿佛已经料到,折扇一收,认真道,“不择手段地争。一引诱,二离间,忧女君所忧,患女君所患,诸般手段皆下,若还不得,再图谋杀之!” 裴子辰没说话,面上看不出喜怒,但旁侧岩浆滚滚翻涌,只过了好久,他才艰涩道:“女君何忧?” “夫妻之情,蓬莱清誉。”灵虚扇看着他,知道裴子辰是明知故问,却站起来,以自己之口,为他分析道,“江女君与沈仙师夫妻两百载,又身系两宗,人间夫妻稍有动摇,也不会轻易和离,更何况他们?夫妻之情难断,乃女君一忧。” “二忧呢?”鸢罗弓懵懂询问。 “二来,主人与她身份敏感,她哪怕和离,只要与主人在一起,都会惹人非议,届时蓬莱脸面何在?灵剑仙阁又怎会善罢甘休?” “也是。”鸢罗弓点点头,思考着道,“女主人是把蓬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 “桩桩件件,皆非易事,”灵虚扇总结着回到位置上,认真道,“若您不能将这些障碍扫除,您逼得越紧,女君怕是跑得越快。若主人心有它念,便得先退再争。” “如何退?” “舍了名分,让女君心安,再暗中培养情愫。” “如何争?” 听到这话,灵虚扇笑起来,慢慢悠悠道:“慕锦月如何,您就如何。”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灵虚扇摇着扇子,压着笑道:“您与沈玉清之间,是敌进我退之关系,但凡您近一分,他要么退,要么争。若沈玉清就此退去,那最好不过;若沈玉清不退,以他之心性,必生怒意,若能对主人痛下杀手,他与江女君,也算是走到头了。” 裴子辰听着,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出声。 灵虚扇有些疑惑:“主人?” “你为何觉得,”裴子辰声音微涩,“我有此分量?” 这话问得灵虚扇鸢罗弓一愣。 随后便明白过来,若江照雪对四年没有记忆,裴子辰尚可安慰自己,他至少有过四年时光,江照雪喜欢过他。 可如今她记得却装失忆,那便是无声的拒绝。 也就意味着,那四年于江照雪,或许当真只是为了出幻境虚以尾蛇。 都是假的。 “可是……”灵虚扇明白了裴子辰的顾虑,却是道,“江女君,留着姻缘绳啊?” 这话出来,裴子辰一顿。 岩浆变出细细密密的小泡,一个接一个沸腾起来。 裴子辰面上不动声色,慢慢抬眸,看向对面灵虚扇。 他明显已经明了,却还是反问:“这又如何呢?” “若当真心中无您,今日又为何要假作太平,而非直接挑明,与您解开姻缘绳呢?” 灵虚扇笑容里带了几分了然:“还是主人觉得,今日哪怕换一个弟子,江女君也会……” “住口!” 苍山雪 第175节 裴子辰厉喝出声,灵虚扇低头轻笑。 裴子辰面色稍显难看,灵虚扇想了想,慢慢悠悠道:“若主人实在难于抉择,不如去问问女君?” “问她?”裴子辰皱眉,“如何问?” 今日已经问到这种程度,再问下去,怕只有鱼死网破,再无退路之局。 而且,问,便能问出真话吗? “口舌会说谎,”灵虚扇明白裴子辰的意思,提醒道,“梦却不会。” 裴子辰一顿,明白了灵虚扇的意思,灵虚扇神色郑重几分,抬起手来,恭敬道:“属下略通神魂知道,可悄无声息引主人入梦,主人可欲一试?” 裴子辰不应,擅入他人梦境,常为鬼魅精怪惑人之行。 他不当如此。 然而他也不拒绝,只垂眸看着不远处如小溪一般流淌的岩浆,看着它冒出泡来,又“噗”一下散开。 灵虚扇观察着他,便知他心意,笑着道:“那属下开始了?” 裴子辰没有开口,灵虚扇双手结印,法印翻飞间,周边黑气满满涌上来。 灵虚扇声音响起,缓慢道:“您往前走,前方便是江女君的梦境,您进入女君梦境之后,不可让女君察觉您是外来之人,需根据女君梦境之环境,合理自己来到此处的理由。切勿询问女君警惕反感之时,容易令女君警觉清醒……” 他听着灵虚扇的声音,换上白日蓝色广袖银冠衣衫,手提宫灯,静默往前。 走了一会儿,便听见周边传来人群嘈杂之声,似乎是一条长街。 越走人声越远,最后看见前方是一道木门。 “到了。” 灵虚扇声音响起,带了笑意:“主人,今夜好梦,但也需记得,只有做一半的梦,才会令人白日挂念。” “多嘴。” 裴子辰轻叱,灵虚扇低笑一声,声音越发遥远:“属下退下了。” 说着,周边便彻底安静下去, 裴子辰站在门口,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觉自己心如擂鼓。 他不敢推门,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就怕门开之后,如果见到的是沈玉清与她在一起的场景,他会忍不住落荒而逃。 在灵虚扇和鸢罗弓面前再如何镇定,他之于她,永远留一份忐忑慌乱。 然而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他也不可能回去,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推开木门。 只听“嘎吱”一声,眼前便亮了起来。 裴子辰压着心跳抬起眼眸,然后,愣在原地。 入目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客栈房间,正与今夜他与江照雪疗伤处的房间一模一样。 江照雪穿着今日湖蓝色广袖长裙,闲适坐窗边摇椅之上,轻摇着扇子,看着窗外灵鸟鹊桥。 流光华彩漫天在外,落在她清丽漂亮的脸上,小扇轻扑流萤,摇椅嘎吱作响。 裴子辰静静看着这个场景,指尖轻颤,心上酸涩俱涌,一瞬便知,他不必再问了。 眼前这个人,他放不开的。 什么自尊自矜,什么伦理纲常,她静静在梦中往这间房中一坐,便如星火燎原,烧尽他十几年所学的规矩人伦。 他提步往前,顺手放下宫灯,江照雪闻声回头,便见披着一身清霜而入的青年。 像一场旖旎美梦,静默着拉着她,将白日她欲尽未尽之事做完。 灵鸟高鸣,凤羽急展。 轻纱于风中乱舞,星辰散落漫天。 她在急促的呼吸中舒展开,等至最后一刻,青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动作微顿。 江照雪疑惑抬眸,便见他手扶在摇椅扶手两端,眼中欲色翻涌,却还是克制着轻柔拉上她的衣衫,哑声道:“就这样吧。” 这话让江照雪呆住,不由得道:“什么?” 见她震惊眼神,裴子辰眼底带了笑意,微微弯腰,附在她耳畔,暗示道:“记得想我。” “等……” 江照雪话没说完,整个人便沉入黑暗之中,天旋地转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喘着粗气震惊看着周遭。 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漏到房间,房间里安安静静,阿南感觉到她的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怎么了?” 说着,阿南一脚踹出被子,感觉有些空,不由得道:“这个被子小了点,你和裴子辰说,让他给我做个大点的,还有,我要大红花,我不喜欢碎花!”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完了。 她做春梦了。 她居然用裴子辰,做了一半的春梦!! 这种被吊起来又没放下去的感觉有些痛苦,但更痛苦的还是她居然在拒绝裴子辰之后,在梦里肖想他。 她这个人只是没有素质,不是没有道德。 打定主意以后要把人吃干抹净,现下还要贪图对方美色,这着实是有点太过分了! 感觉到自己往男频女反派的道路上一路越奔越远,江照雪急急打住,花了许久打坐,才将情绪平复过来。 等冷静之后,她这才起身,叫下人进来侍奉梳洗后,便鼓足勇气,去大堂查看今日情况。 今日是一场恶战。 裴子辰昨日没听她承认那四年,今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沈玉清昨日也察觉她可能与裴子辰有些什么,也不会作罢;慕锦月得盯着,那个少年得审…… 江照雪一路盘算,脑子转得飞快,等来到大堂,江照雪入目看去,竟就见所有人已经规规矩矩等在堂中。 沈玉清坐在高处,裴子辰站在他身后,慕锦月站在门口,昨日那个黑衣少年跪在地上。 看上去师徒和睦,没有半点异样。 见她到来,慕锦月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行礼:“师娘。” 江照雪心上惴惴不安,点了点头,迟疑着上前。 沈玉清坐在位置上喝茶,面上不动声色;裴子辰站他身后,气息温和,恭敬道:“师娘。” 江照雪大惊,但也不敢有什么特殊反应,只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 目光忍不住往裴子辰身上瞟,察觉自己在干什么又惊得赶紧收回来,转头看向地上少年。 少年在地上跪得端正,气色匀润,看上去伤势应当已经好了。 这少年是被裴子辰动的手脚,她给了裴子辰一夜时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叮嘱清楚后,修复一个凡人的身体,对于裴子辰来说不是难事。 看见少年,江照雪心上稍定,转眸看向沈玉清,询问道:“你问过了吗?” “等你来。”沈玉清如实开口,江照雪满意点点头。 随后她便转头看向少年,率先道:“叫什么?” “冥。”少年毫不犹豫回答,这么配合,倒让江照雪有些意外。 她抬手往扶手上一搭,斜依在椅子上,笑着追问:“做什么的?” “祭司护法。” “具体职责?平日是侍卫,必要时候当杀手。” 他的声音都是腹部发出,江照雪感受了一下,察觉他身上应当有一张帮助人说话的“助音符”。 她没有拆穿,点了点头后,继续道:“昨夜你为何在那座山里?” “收到通知,要等在那里,埋伏一个人。” 冥仿佛是知无不言的样子,江照雪问他就答,甚至还补充道:“上面人说,这个人是仙师,不会杀我们,让我们放心动手。” 江照雪一顿,没敢深问,便转移了话题道:“你的上面是谁?” “圣池祭司。”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少年身份还挺高。 她不由得道:“你既然是圣池祭司的护法,为什么会出现在最低级的祭坛与我见面?” “圣池很看重这次的七夕祭司,所以专门派了圣池祭司萨光大人来布道,我护送他过来,没想到就被你杀了。” 冥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情绪,叙述道:“我保护祭司失利,按例处死,但因七夕祭司人手不够,就让我负责山道,若是能拦住教主要拦的人,我便可以将功抵过, 不再追究我失职之罪” “所以……”江照雪听明白,轻敲着扶手,缓声道,“你知道怎么去圣池?” “我知道去的办法。” “你身份这么高,知道这么多,”江照雪歪了歪头,“我一问就都告诉我了?” “我不答,你们就做不到让我开口吗?” 冥抬眼看她,江照雪挑了挑眉。 他们这些修士让凡人开口的办法可多得很。 冥好像极其熟悉修士的手段,冷静道:“我蝼蚁之命,我知道去圣池的路,我也知道你们想去,我可以给你们带路,但我就一个要求。” “什么?” “我要活。” 冥盯着江照雪,冷静道:“你们要保证我活下来。否则我烂命一条——” 话音刚落,少年手如疾风,瞬息不到,便将一根折断的筷子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倒不知道,诸位对死人,有什么手段?” 第74章 “对死人的手段……” 苍山雪 第176节 江照雪笑起来, 故作认真道:“我们修士还真挺擅长。” 听到这话,冥瞳孔一紧,明显惶恐, 却还是强作镇定:“那就试试!” “行了。” 江照雪神色郑重几分, 看着面前手握竹筷, 倔强盯着她的少年, 语气软和下来:“同你个玩笑罢了,你不用害怕, 我问什么, 你答什么就好。” “你发誓。” 冥逼着她,沈玉清神色顿冷, 当即欲喝:“你放……” “好。”江照雪没让沈玉清说完,直接应下, 举起手来,语气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一般,格外纵容道, “放心,只要你想活, 我一定保护好你……” 说话间, 江照雪便感觉熟悉的松柏香从身后贴来, 衣衫撩淌过她的手背, 江照雪心上一跳。 随即她便感觉沈玉清目光看了过来,她目不斜视, 故作不知裴子辰来到身后, 只听着瓷器轻落在桌面,看着冥,语气放缓下来, 笑着承诺:“绝不会让你出事。” 身后人放好茶杯,在这话语间收手回身,走回沈玉清身后站定。 等他回来,沈玉清才收起目光。 江照雪心跳有些压不住,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旁侧的慕锦月,便见她似乎是在观察他们。 看见江照雪目光扫来,慕锦月匆匆收回眼神。 这一番暗潮流涌落在冥的眼中,他盯着他们不说话。 江照雪感受到冥的眼神,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笑着询问:“你意下如何?” 冥听着,警惕着放下筷子,低声道:“你问吧。” “你知道圣池是做什么的吗?”江照雪直入主题。 “不知道,但教内一直有个传闻,”冥平静道,“说是圣池盈满之日,将引领众生归于鬼道,创造无忧盛世。” “盈满?”江照雪抓住重点,“它里面装什么东西?” “血。” 冥开口,江照雪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的。” 冥没有藏着掖着,回应道:“圣池在雪苍山脉一座山腹之中,外面石门大锁,没有人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能进圣池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每个月都会挑选进入圣池种的圣池种,另一种则是负责搬运玄青石的人。” “玄青石?” 江照雪第一次听到这种石头,有些奇怪:“这是什么石头?” “西域特产的一种黑石,圣池从建造开始,对这种石头的需求量就很大,几乎每月都需要搬运一批进入圣池之中。这两种人进入圣池后都不会再出来。有一年因为一个劳工意外死了,缺人搬运玄青石,便临时让我过去帮忙,把玄青石送到门口时,我才意识到我来了什么地方。” 冥的声音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继续道:“我知道进去就是死,所以在通过长桥时,假装力竭滚下长桥,跌入桥下暗河跑了出来。滚下去前我看到了圣池里的场景,里面是一个血池,人一进去,血水就会像活了一样把人吞没。” 江照雪听着,分析着情况,继续询问:“那按你所说,圣池在雪苍山山腹之中,我们直接过去就可以,是吗?” “圣池外有传送大阵,一旦有人强闯,圣池会立刻搬运到其他地方。”冥仿佛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冷静道,“我想你们去圣池应当有所图谋,若是见不到,岂不功亏一篑?” “可我们现在能怎么进呢?”江照雪听着,思考着道,“我们没有拿到圣池种的名额,你看上去身份也不是能让我们直接成为圣池种入圣池的样子吧?” “教内现下急缺玄青石,”冥似乎早已做好打算,淡道,“若是你们能找到玄青石,伪装商队,以信徒之名护送玄青石进入圣池,他们应当不会拒绝。” 听到这话,江照雪没有立刻出声,旁边人也都在等着她,想了片刻后,江照雪笑起来:“算啦,我卜一卦就好,若是咱们当真过去能找到我们要的东西,就是大吉。” 说着,江照雪取出乾坤签,在众人注视之下,抬手摇出一根签来,看到上面“上吉”之后,她眉头一挑,转眼看向旁侧少年,笑道:“既然我的签说上吉,那我就信你一次,你最好不要骗我。” “你也不要骗我。” 冥说着,仿佛是想起什么,语气里终于带了几分情绪。 江照雪有些奇怪,微微皱眉,但想了想,自己似乎也不认识这号人物。 她在这个世界,认识这个年纪的人,也就李修己。 可是李修己十七岁,面前这个孩子只有十五,况且他当年被新罗衣拖走,她也卜卦确认了生死,他……应当活不下来的。 江照雪始终抱了一份怀疑,忍不住多看了冥一眼,但也没有将这猜测放在明面上,只道:“行吧,这位小公子应当也累了,子辰锦月。” 江照雪转头去端茶杯,淡道:“你们先去安置冥公子。” 两个弟子得话一愣,随后便意识到江照雪是在赶人,虽明显犹豫,但还是抬手行礼。 裴子辰率先上前,伸手扶起冥,低声道:“公子随我走吧。” “我随你走了,”冥顺着裴子辰的手起来,由裴子辰扶着走出门外,扫了一眼心事满满跟在身后的慕锦月,压低声提醒,“这房里,可就只剩下两个人了,我的话,你好好想想。” 裴子辰仿佛什么都没听懂,只扶着冥走下台阶,低声道:“小心些。” 等所有人出去,江照雪喝完茶,将茶杯放下,开了山河钟彻底隔绝外界后,才抬眸看向沈玉清。 沈玉清明显没有了昨夜的失态,看上去又是往日冷淡模样,江照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自我调理,反正也与她无关,便先挑了重点道:“昨日你心情不好,正事还没谈,我得问你一件事。” “你说。” “昨日你见慕锦月,结界真的碎了吗?” 江照雪盯着沈玉清,沈玉清疑惑皱眉:“为何如此问?” “回答我是与不是就行了。” 沈玉清一时没有答话,江照雪笑起来:“怎么,这时候还在维护她?” “我不是维护她。”沈玉清立刻回话,似是思考着什么,只道,“我昨夜回来,她房间里的结界的确是碎了的。” “我的结界碎了我会知道,除非一种情况,”江照雪盯着沈玉清,“它是从里面碎的。” 沈玉清一愣,江照雪肯定出声:“这也就意味着,昨夜是她自己主动出去的,你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带着她?” 沈玉清面露犹豫之色,明显是在挣扎什么,江照雪盯着他的神情,继续追道:“我们从五年前过来,宋无澜一直盯着我们,对我们行踪极为了解,昨夜她主动去当人质……” “她不可能有问题。” 沈玉清立刻开口。 江照雪盯着他的眼睛,这句话他说得极为坚定,江照雪察觉什么,笑着道:“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宋无澜是一个一千年前的人,”沈玉清似乎是觉得她无理取闹,反问她,“她一个灵剑仙阁的弟子,怎么认识宋无澜,又为何要帮他?” 江照雪没有说话,她轻敲着扶手,试探着道:“这个嘛,就两种可能。要么呢,是为了情。可能是太想你了,也可能是想同我斗气,用她的命赌一把,看看我和她之间,你会选谁。” “无稽之谈!” 沈玉清一听,立刻蜷起手指,感觉那根消失的红痕仿佛还在手上,疼得发烫,坚持道:“她不是这种人。” “那就只有第二可能了。” 江照雪说着,神色冷了下来,她凑上前去,盯着他眼睛,冷声追问:“她到底是谁?” 沈玉清听着,睫毛轻颤,他迎着她的目光,看着靠近在面前的人,似乎是竭力克制着情绪,反问道:“你我分开这八年里,引诱你那个人是谁?” “你突然问这个,是想转移话题,还是她和你问之人,是一样的位置?” “你如此反问我,是当真有这个人?” 两人互相发问,不答一言,对峙片刻后,江照雪率先笑起来。 她坐直身子,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叹了口气道:“沈泽渊啊,你在我面前可真是从来没低过一次头。” 沈玉清垂眸无言,似是不甘。 江照雪得了答案,也懒得与他多说,换了话题道:“既然你坚持慕锦月没问题,那我们就要往另一个角度想了。他现在对我们行踪了若指掌,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那就有其他缘由。或许我们每一步都在他掌控之中,今日这个叫冥的孩子话不可信。” “但他们为了诱我们步入陷阱,会放出真的消息。”沈玉清知道她的意思。 “宋无澜在雪苍山。”江照雪肯定开口。 沈玉清抬起眼眸,同样肯定道:“斩神剑也在雪苍山。” “那个圣池未来会带所有人归于鬼道的预言,大概率是这个圣池会在某一刻爆发让许多人丧命,而宋无澜之所以会等到我们五年后,他一定缺什么东西,在等待时机。” “你我联手,他没有能力杀我们,”沈玉清也跟着分析道,“所以他拐着弯,给我们提前设伏,不断消耗我们。昨夜七夕,可能只是为了削弱我们的第一步棋,而这个冥,或许就是他留给我们的第二步棋。” 听到这一点,江照雪终于意识到什么,目光落到沈玉清腹部,询问道:“你伤势如何?” 同心契只会分担致命重伤,慕锦月的伤,他们平分过第一次后,沈玉清就算还留残伤,也不会再分担给她。 她不清楚他伤势具体情况,但既然受伤,必定会影响他,而裴子辰为她疗伤后,也会受影响。 这一波,他们四个没一个好的,宋无澜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她从大局考虑,沈玉清知道她不是关心,但听见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什么压着的情绪翻涌上来,突然便有些眼酸,转过头去,闷声道:“小事。” “那就好。” 江照雪点了点头,沈玉清一瞬又有些气闷。 如果放在过去,她不说早就会在昨夜第一时间询问他的伤势,就算延迟到此刻再问,也当知道他的脾气不会示软,会坚持再看看伤口。 可现下她却直接带了过去。 他心中发涩,无意识捂上伤口,江照雪没有在意,只思考着继续道:“我们现下暂且将计就计,跟着他们进雪苍山,如果斩神剑足够近,寻时镜能感觉到吗?” “能。” “好极。”江照雪颇为高兴,点头道,“那你先休息,我去找裴夫人商量一下玄青石的事宜。” 说着,她便想起身,沈玉清却拦住她,低声道:“等等。” 江照雪闻言转眸,便见沈玉清似是犹豫,江照雪挑眉:“什么事?” “我昨夜,找了裴子辰。”他挣扎着说出这么一句。 江照雪得话一挑眉,故作不知:“哦?” “此举太过失态,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聊什么?” “你应我一句实话。”沈玉清竭力克制着自己,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这八年,你有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江照雪没有说话,沈玉清整个心都吊了起来。 他看着地面,声音干涩:“是九幽境那个魔修?” “无聊。” 江照雪转身往外,沈玉清终于出声:“你我是夫妻,你就算再没有分寸规矩,也当有基本伦常,蓬莱是这么教你的吗?!” 苍山雪 第177节 “与蓬莱没有关系。” 江照雪一听他提及蓬莱,立刻回头,冷声道:“第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第二我没必要和你解释什么。大家一路同行,各自安好吧。” “可我是你丈夫!”沈玉清站起身来,压着语气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你我事关两宗,你与裴子辰结命侍契约,与那个九幽境魔修牵扯不清,我知道你没有做什么,可你至少顾忌三分给两宗留个体面吧?!” “你同我谈体面?”江照雪觉得好笑,“你和慕锦月都算清清白白,我怎么就没有体面了?” “我说过我和锦月只有师徒之情没有其他。” “那我和子辰更只有教养之情、与那位前辈萍水相逢,没有其他!” 这话出来,沈玉清没再反驳,只死死盯着江照雪,气息急促,一言不发。 江照雪冷眼看着他。 僵持之间,门外响起青年温和行礼之声:“师父,师娘。” 听到这话,江照雪和沈玉清一起转眸看去,便见裴子辰和慕锦月已经回来,两人站在门口,裴子辰还保持行礼姿势,神色恭敬,仿佛完全没听见方才他们在争执什么。慕锦月眼中满是关切,左右看着江照雪和沈玉清,似是不安。 江照雪和沈玉清两人回来,都将情绪压了下去,各自转开脸去。 沈玉清平息着气息,冷声道:“什么事?” “方才弟子已将冥公子安置,”裴子辰答得一板一眼,平静道,“不知师父师娘接下来做何安排?” “去找裴夫人,”江照雪立刻吩咐,“打听她在哪里。” “已经问清楚了。”裴子辰应声,“方才长廊见到管事,弟子问过,裴夫人今日都在城东绸缎庄中盘账。” “那就走。” 江照雪闻言转身,沈玉清见状紧随上去:“你我尚未谈完……” “别跟着我!” 江照雪甩袖怒骂,裴子辰脚步一挪,挡在沈玉清面前。 沈玉清冷眼厉喝:“让开。” “师父!”慕锦月见状赶忙拉住沈玉清,急道,“师娘正在气头上,您让师娘缓缓!” “师父不必忧心,”裴子辰也跟着安抚,语气不徐不疾,“弟子会跟好师娘,还请师父稍作休息。” “你……” “师父冷静些!”慕锦月一看这情形,赶紧拉住沈玉清,“您若对师兄动手,只会与师娘矛盾更深,先缓缓!” 听到这话,沈玉清动作一顿,他看着面前任打任骂的裴子辰,胸口急促起伏,却也没再做什么。 裴子辰见他冷静下来,抬手行礼:“弟子先去了。” 沈玉清不说话,他死死盯着裴子辰,看着裴子辰离开。 等裴子辰跟着江照雪走远,慕锦月这才转过头来,似是有些忧心看着他:“师父,您本就抱着低头之心而来,师娘纵是不对,您忍忍就好,何必争执呢?” 听到这话,沈玉清一僵,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又吵了呢? 他也不知道。 这两百年,他们见面就吵,他早就吵不动了。 与她见面之前,他想过很多次和她重逢。 他想既然不会分开,也已经两百年,就算了吧。 她本就任性,他也知道,既然是他妻子,那他就一并担着,她胡闹便胡闹,他容她几分。 他本是想退一步,先稳住她,等她气消便就罢了。 可等见了面,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直到昨夜,他再也无法掩耳盗铃,清楚意识到她离开他八年,早就与过去不同了。 她认识了新的人。 或许比他还强,还优秀,还让她怦然心动的人。 一想这件事,沈玉清就觉得手上隐隐作痛,泛着酸怒。 裴子辰也好,那个九幽境魔修也罢,她当真是无法无天,这些男人,不管哪一个传出去都能让她身败名裂,成为真仙境最大的谈资。 他昨夜失态迁怒裴子辰,但也知道根源在江照雪身上,想了一夜,他想他当好好与她谈谈。 毕竟他们少年夫妻,她如今大约也只是懵懂有个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总不能真放手不管,让她误入歧途。 他想好好谈的,可话到一半,又吵起来。 她本就骄纵,他怎么就不能让她三分呢? 怎么就非要追根究底? 沈玉清站在原地自恼,又知这种情绪没有价值,转眸看了一眼旁侧乖乖等着的慕锦月,一瞬想起方才江照雪问过的话,才终于反应过来正事,冷声道:“昨夜是你自己跑出去的?” 慕锦月得话一僵,似是不知所措。 沈玉清却仿佛已经明白她的意图,只道:“我和你师娘心里有数,以后休要多事。” 听到这话,慕锦月神色微黯,垂下眼眸,低声道:“是。” “等着你师娘吧。” 沈玉清颓然转身,进了大厅,走几步停下,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道:“去……买几条鱼回来。” 慕锦月出门买鱼时,江照雪已经往绸缎庄赶去。 她正在气头上,步子飞快。 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裴子辰便一直跟在她身后,用灵力悄无声息将人流压开,保证她横冲直撞畅通无阻。 江照雪顾不得身后,在脑海中一边走一边骂:“沈玉清这个老匹夫,年纪大了管事儿多,以前给他管不管,现在上赶着当爹,有病!” “没错!”阿南跟着激骂,“牛皮糖不要脸自己和女徒弟不清不楚,你都解契多久了他还要管你!要不你干脆今晚就去南风馆,点几个小倌给他长长眼!” “对!”江照雪发泄着道,“今晚就去!” 一人一鸟在识海里一通痛骂,等骂到绸缎庄,江照雪发过火,也冷静下来,梳理了情绪站在绸缎装门口,就听裴子辰轻声道:“师娘,弟子先去通报。” 江照雪一顿,这才意识到裴子辰跟了一路。 她回眸看了裴子辰一眼,便见裴子辰已经上前,他礼貌同掌柜报了来路,掌柜一听,忙道:“主子去仓库盘点了,二位仙师先稍作休息,饮杯茶水,小的这就去通知主子。” “多谢。” 裴子辰和掌柜交涉完,掌柜便领着两人一起去了茶室,等掌柜一走,茶室只剩下江照雪和裴子辰。 裴子辰的存在感一瞬无限放大,她感受着他走上前,从旁侧给她倒茶。 这动作倒也看不出什么错处,只是一倾身,一靠近,松柏香扑鼻而来,衣袖擦身而过,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端着瓷器往她眼睛里一撞,江照雪瞬间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裴子辰似是察觉,在她旁侧侧眸看来,与她四目一对,便似是了然什么,压着眼中笑意,直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他主动拉开距离,江照雪这才觉得自己好像缓了口气,随后又觉不对,忍不住回头:“你刚才是不是在笑?” “嗯?” 裴子辰抬起眼眸,有些疑惑:“师娘何出此言?” 这话将江照雪问住,觉得自己这问话是有些无礼。 她有些理亏转过头去,裴子辰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温和几分。 江照雪敲着桌子等着裴书兰,总觉得裴子辰站在身后有些惹人,好在裴书兰很快便过来,进屋见到江照雪,裴书兰赶忙行礼,惊讶道:“江仙师怎么来了?” “裴夫人,”江照雪站起身来迎人,面上露出讨好笑意,“我来请您帮个忙。” “江仙师有何事是在下能帮上忙的?”裴书兰由江照雪领着坐下,面露疑惑。 裴子辰上前给裴书兰倒茶,江照雪思考着说话的由头,笑着道:“裴夫人,您在苍城经营多年,想必消息很是灵通,在下就是想买点玄青石,不知裴夫人可有路子?” “玄青石?”裴书兰有些意外,“您怎么会想要这个东西?” “很难找吗?”江照雪一听就知道有阻碍。 裴书兰思考着,点头道:“这个东西,近几年一直被到处收购,但凡开采出来,便立刻有人买走,您要玄青石,的确不太容易。” 江照雪闻言皱眉,但也听出裴书兰言语中的余地,只道:“不容易,那还是有机会啊?” 裴书兰没有说话,她想了许久,神色郑重抬眸:“江仙师,我们不如开诚布公吧,您要玄青石,是为了极乐长生教对不对?” 江照雪一顿,思考着没有回话。 裴书兰心中便明白结果,她试探道:“江仙师想伪装成商队进入圣池?” “裴夫人为何如此猜测?”江照雪见裴书兰一说就透,不由得有些奇怪。 “不瞒江仙师,”裴书兰神色发沉,“我有一位朋友,专门做矿料生意,这些年一直在给他们供货,但去年他进了圣池没回来,他们说他是入鬼道,享极乐去了,可我不信这些。在我心里,人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鬼道不就是死吗?更可怕的是,他走之前同我说,日后圣池会带大家一起归于鬼道,所以打从去年起,我一直惶惶不安,总觉得这个邪教想做什么,所以见到江仙师,我很是高兴。” 裴书兰抬眼看着江照雪,神色中带了几分期望:“江仙师当年出现在泰州,就救了泰州一城百姓,如今江仙师来苍城,也为了救我们,对吗?” 江照雪一听,动作微顿。 她当初杀庄燕,是为了救叶文知,救叶文知,是为了拿治疗裴子辰筋脉的玉灵芝。 而如今,她也是为了斩神剑。 “抱歉……”她迟疑着,“我不能救你们。” “为什么?”裴书兰有些惊讶。 江照雪斟酌了一下用词,认真道:“因为这是天命。” “天命?” “史书记载,你们世道,必须有这么一场动荡,我不是为了救你们而来,我只是为了拿我要的东西。” 甚至于,如果没有这场浩劫,没有上百万人的献祭,斩神剑也就不会出世。 江照雪心上愧疚,低声道:“对不起,您可以选择不帮我。但如果您帮我,我会保您和您家人,但更多人——” 江照雪艰难开口:“我救不了。” “那……”裴书兰听着,不由自主抓紧了帕子,艰难道,“救不了其他人,”裴书兰抬起眼眸,看着江照雪,试探道,“您可以救救我儿子吗?” “儿子?”江照雪没听明白,“您是说……” 苍山雪 第178节 “修己。”裴书兰知道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们家如今衣食无忧,另外两个孩子过得很好,我没什么担心的。就是修己……” 裴书兰眼眶微红:“当年是我和他爹对不起他,可那时候真的过不下去了,我这么多年,经常做梦,一做梦啊,就梦见和他分开那年,我把他放在街上,躲在巷子里看他,他那么小一个孩子,就一直站在原地等我。” 裴书兰说着,眼泪落下来:“他打小就乖,那时候他也就三岁,小小一只站在人群里,人家一挡我就看不见了。我是亲眼看见他被抱走的……那一晚,他站了多久,我哭了多久。我一夜一夜的想他,可我心里清楚,如果他的命不改,就算再回到过去一千次一万次,我和他爹还是会放弃他,我们那时候已经有新的孩子了……” 裴书兰似是有些难堪转过头去:“都得活啊,大家都得活。可如果江仙师能为他改命,我就可以去找他,他要过得好,我就安心了。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把他接回来。” 江照雪听着,心上发闷。 其实李修己被他们抛弃在街头那一刻开始,最可能的命运就是死亡。 但这位母亲根本不敢这么想。 她宁愿挣扎在找与不找之间,都不愿意去想这孩子已经死了。 她当年气他们抛弃李修己,可此刻听着,又不知该开口怪谁。 静默许久后,她终于只道:“抱歉。我帮不了。” 裴书兰愣了愣,随后点点头,仿佛是早已预料,低声道:“无妨,我也就是试试,天命哪儿有那么好改?要能改,当年江仙师就改了。” 江照雪没有说话,裴书兰擦了擦眼泪,只道:“没事的,江仙师,过去的就过去了,人得看当下,您就同我透个底,”裴书兰抬眼看向江照雪,“未来,苍城的命运如何?” 江照雪听着裴书兰询问,犹豫片刻,说了实话:“我不清楚,但未来的劫难,很可能事发于圣池,而圣池在雪苍山中,距离这里太近了。到时候或有数百万人受害,苍城……应当是最先遇难之处,怕也是最惨烈的地方。” 裴书兰听着,人愣愣不言,江照雪继续道:“您若有办法,还是尽快让孩子离开苍城。” “离开……”裴书兰喃喃,“又能去哪儿呢?” 江照雪想了想,思考道:“去江州吧,江州最东,位于正阳位,此次乃怨煞作祟,为阴物,江州距离最远,受影响应该最小。我可以让我道侣将你一家老小送走,再给你们三道剑意,布下防御法阵,保证你家人安危。” 裴子辰闻言,目光不由自主移了过去。 裴书兰也松了口气,似是终于放心下来:“有江仙师的话,我这就放心了。” 说着,裴书兰起身,认真道:“江仙师于我李氏有恩,我裴书兰也不是知恩不报之人,您稍等几日,我这就去寻玄青石,同时打通各路关卡,极乐长生教中受够玄青石之人妾身熟悉,我准备好后,我随你们一同上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将我留下就好。” 江照雪得话,心中颇为感激,赶紧起身:“多谢裴夫人。” 裴书兰抬手行礼,两人寒暄一阵后,江照雪便同裴书兰分开,带着裴子辰回去。 走下楼后,江照雪明显有些疲惫,裴子辰静默跟在江照雪身后走了一会儿,见江照雪不高兴,便主动挑起话题:“师娘今日同师父说了些什么?” “哦,”江照雪说起正事,便认真起来,忙将今日和沈玉清说的话同裴子辰说了一遍,随后有些不耐总结道,“反现下就是这么个情况,咱们首要做的就是盯好慕锦月和冥,早点混进雪苍山。” “师娘说得是。”裴子辰思索着,似乎在想什么。 江照雪见他神色,忍不住道:“你在考虑什么?” 裴子辰脑子好,他一思考,一定有点东西。 裴子辰感觉到江照雪热切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想笑,实话实说道:“弟子就是觉得……人好像越来越多,事好像越来越杂,可是仔细想,这些人似乎都是一开始就遇见的。像是许多条小溪,汇聚到了同一条河流,那这条河,是打算流往何方呢?” 江照雪听他这话,便笑起来:“自然是流到……它指引你去的地方。” “指引?” “回到过去的机会不是随机的,”江照雪走在前方,给裴子辰解释着,“我们会回来,是因为溯光镜的指引,时光镜虽然是两镜,但回溯时空是以溯光镜为主导,可溯光镜在灵剑仙阁三千年,都不曾醒来,如今把咱们送回来,自然有它的目的。” “那什么目的呢?” 江照雪听着,没有立刻答话,甩着腰上钱袋,慢慢悠悠道:“既然是目的,自然是一直存在,我们从回来开始,一直遇到、一直存在的……是什么呢?” 说着,两人心里便都有了答案。 “新罗衣。”裴子辰开口,回忆着道,“庄燕是新罗衣初成人形,成为鬼仙的开始,我们当时诛灭了她,但是她刚好又被赵贵妃所召,由赵贵妃以血泉喂养,死灰复燃。两年后,它去了蜀中,得到宋无涯献祭的二十万人,只是又被蜀中仙道击溃,回到东都避难,又遇到了我们,如今宋无澜准备圣池,应当就是当年赵贵妃所设的血泉一样,用来喂养新罗衣。溯光镜召我们回来……” 裴子辰微微皱眉:“就是为了诛灭新罗衣吗?” “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江照雪点头。 裴子辰闻言,还是有些疑惑:“溯光镜为什么会让我们回来找新罗衣的麻烦呢?” 一提这个,江照雪就有些不高兴了。 “大概,”江照雪心里又泛起酸水,“是为了让你拿神器吧。” 神器出世的条件,足够的力量,还要又邪祟出世,大约没有任何一个世道,能连着出世三次神器了。 这就是天道的偏爱啊! 江照雪心中气闷。 裴子辰却有些不明白:“为何要让我拿神器?” “因为你帅,因为你善,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江照雪环胸在前,阴阳怪气。 裴子辰被她说笑,跟着她没说话。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明显不是很高兴。 裴子辰想了想,看了一旁成衣铺子,劝说道:“师娘,您许久没有买新衣,今日刚好有空,不如弟子带您去买些衣服首饰,逛一逛吧?” 江照雪听着,心念微动,裴子辰继续道:“我似乎长高了些,应当再买几身衣服了。” “你还在长啊?” 江照雪惊讶回头,裴子辰无奈苦笑:“师娘,我打从二十一岁,便没再买过衣服了。” 这话让江照雪反应过来,他们再见时,他二十一岁,之后就跟着她一起进了幻境,幻境里买的衣服带不出来,等出了灵虚扇,又忙着应付找育魂珠、应付沈玉清、跃迁到五年后…… 忙忙碌碌,倒真买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她看着似乎的确有些发紧的衣衫,心中顿生愧疚,点头道:“是该买几件了,那走,你带路,去最好的成衣店,今日我给你买一身。” 裴子辰一直是打探消息的人,消息灵通,领着她到了一家富丽堂皇的成衣店,江照雪一看,便下意识摸上钱包,有些心虚道:“你年纪这么小,穿得太好,怕惹是非,要我们还是……” “师娘别担心,”裴子辰站在她身后,抬手按在她肩头压住她逃跑的动作,满眼带笑,安抚着道,“这里只是装潢唬人,价格比泰州还要少上一些。” 江照雪闻言松了口气,立刻道:“价格不是问题,我考虑的是对你的影响,不过既然你这么喜欢,师娘还是愿意为你破费的,走吧。” 江照雪掂了掂袋子里的银子,大步迈进去,高兴道:“你随便选!” “你别装啦。”阿南见她摆阔,忍不住道,“你来人间境以后,银子都是裴子辰给的,你有几两他不知道吗?”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随即不满反驳:“那万一我有私房钱呢?” “真仙境不流通银子,”阿南提醒道,“你要真在人间境背着他藏私房钱,他才是想不通。” 一人一鸟暗中吵吵,裴子辰跟着江照雪进店,迎面便有小二上来,带着江照雪开始相看。 裴子辰站在旁侧,走到掌柜面前,悄悄递了一粒金珠,小声道:“三楼。” 掌柜一愣,随后立刻明白过来,忙亲自上前,开始招呼江照雪,高兴道:“这位夫人,您是看什么?” “我想给他买一身。” 江照雪指了旁侧裴子辰,掌柜明白过来,忙道:“那这边请。” 他将江照雪带着往上,江照雪知道越上越贵的道理,但掌柜走前面,裴子辰跟在后面,她也不好临阵逃单,只能再捏了捏钱袋子,琢磨着…… 实在不行,她把沈玉清叫过来买单。 他欠她的钱多。 江照雪一想,心里踏实了许多,顿时大方起来,带着裴子辰走上三楼,入目便一排排华衣,她随意翻看着,同裴子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您挑吧,”裴子辰笑着看她给自己挑衣服,语气柔和,“您给我的,我都喜欢。” “你这话说得……” 江照雪尴尬一笑,看了一眼旁侧等着的掌柜,便转身挑了起来。 她简单给裴子辰各种颜色的衣衫都选一遍,让裴子辰试。 裴子辰身段好,什么衣服都穿得漂亮,江照雪左看也好,右看也好,于是换一套拍板一套。 挑好衣服,她便又开始给他挑发冠环佩,等看到一块极其合适裴子辰的白玉兰花佩时,她随手拿了起来,回头比上裴子辰腰间,无意识道:“我觉得这块你带着……” 话没说完,江照雪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在挑玉佩? 她居然在给裴子辰挑发冠腰带玉佩这些东西? 这些贴身之物,不比普通衣衫,她来挑,着实有些越界。 江照雪一时不敢动作,裴子辰察觉她犹豫,抬起眼眸,看着面前明显有些惊住试图将玉佩收回的女子,眼里不由得带了笑意,轻声道:“带着如何?” “哦,没什么。” 江照雪故作镇定,试图将玉佩放下,却被一把拉住。 江照雪心上一跳,抬眼看他,就见裴子辰握着她的手,温和看着她,轻声道:“这玉佩很好,我很喜欢。” 旁边老板见状赶紧催促:“夫人,给你家郎君带上看看啊。” “他不是……” “劳您帮我带上吧。” 江照雪争辩声未出,就被裴子辰打断,他瞧着她,眼里带了些许遗憾:“您还没送过我礼物呢。” 这话让江照雪一瞬想起新年那个装满了首饰的乾坤链,虽然打算等一切结束后还他,但一想他送过这么多东西,她便觉得有些理亏。 两人静静僵持,裴子辰看了一眼掌柜,吩咐道:“您先下去泡杯茶吧。” 掌柜得话一愣,随即行礼,笑着离开。 房间只剩下两人,江照雪感觉他的气息和存在一瞬变得无比强烈。 他握着她的手强硬温柔,轻声道:“昨日我与师娘有些误会,我知师娘心存芥蒂。” “没……没有。” 江照雪一听,便知他是说起客栈里的事儿,她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忙粉饰太平道:“我没什么芥蒂。” “若我让师娘为难,弟子心中难安。弟子性命为师娘所救,与您生死相托。” 他说着,握拽着她的手,贴到他的腰带上,似是暗示着道:“您放心,弟子永远等着您,也绝不会让您为难半分。” “你说什么,”江照雪尴尬笑着,“我听不懂。” 裴子辰笑了笑,只道:“帮我系上,当我的及冠礼,好不好?” 苍山雪 第179节 江照雪没说话,他也不放手。 房间里的温度攀升上去,裴子辰又上前一步,贴在她催问:“好不好?” 这个距离太近,她的手贴在他的腹间,七月盛夏衣衫单薄,她能清晰感知到衣下肌肉纹理,一瞬想起昨夜荒唐的梦境,未尽之欲被他调起,口中涎液也莫名旺盛起来。 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这个动作虽然轻微,却还是带着她头上珠花颤颤巍巍。 裴子辰垂眸看着怀中人头顶珠花,心欲横生。 然而两人始终保持半掌距离,他不敢多越雷池一步,只歪了歪头,声音里藏了暗哑,像少年一般道:“从未有人替弟子系过玉佩,师娘,帮帮我好不好?” “好好好。” 江照雪一听这话,感觉自己继续下去,快成衣冠禽兽。 她赶紧低头给他系上玉佩,故作烦躁道:“小孩子就是麻烦死了。” 裴子辰笑着不说话,垂眸看着她微颤的指尖。 等她将玉佩系好,他轻声询问:“好看吗?” 江照雪心跳漏了一拍,听裴子辰追问:“师娘,我生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 江照雪不敢多呆,逃一般转身下楼。 等到了楼下,远离了裴子辰,江照雪才觉空气新鲜起来。 她走到柜前,翻出银子,同掌柜道:“先算钱,钱不够我叫人。” 听到这话,跟在江照雪身后的裴子辰动作一顿,抬眸看去:“师娘打算叫谁?” “沈玉清啊。” 江照雪大大方方道:“你放心,他有钱。” “弟子也有钱。” 裴子辰一听,脸色淡下来,直接将衣服送入乾坤袋中,转身拉过江照雪,淡道:“走吧。” “不是,”江照雪被他拽着,疑惑看向掌柜,“这还没给钱……” “给过了。” 掌柜笑着送走他们,高兴道:“公子给过了,二位慢走。” 江照雪听着,被裴子辰拖着出去,她这才反应过来,裴子辰在给她送了这么多首饰后,居然还有钱铺张浪费! 她一时有些震惊,不由得道:“你哪儿来的钱?!” “红白喜事,看坟算日,捉妖驱邪,护卫打手,”裴子辰平静道,“只要不伤天害理,价格合适,弟子都可以干。” 可永远不如沈玉清。 裴子辰拉着江照雪,心里清楚,他做这些,永远比不上继承整个灵剑仙阁的沈玉清。 “师娘,”裴子辰一想,便想放手,但既然已经握在她的手上,他便不甘放开,只能难堪道,“等以后我开宗立派……” “你也太厉害了。” 江照雪惊叹看着他,裴子辰一愣,他诧异回头,就看见江照雪崇拜的眼神:“我最佩服你这种干事儿赚钱的劳动青年了,当总裁容易,当助理难啊。” “师娘……” 裴子辰虽然听不懂,但他还是隐约明白江照雪在赞美他,小心翼翼道:“您是说,我比师父厉害?” “那当然啊。” 江照雪立刻道:“他赚钱哪儿有你厉害?” 裴子辰听到这话,虽然知道江照雪是夸大其词,却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 但他又觉和沈玉清对比,不是什么君子之行,只能笑了笑道:“师娘要不要再逛逛?苍城有许多小吃……” “走走走,”江照雪一听立刻道,“咱们吃完再回去。” 这一路边吃边玩,等江照雪和裴子辰打打闹闹笑着回府时,已是深夜。 李府人早已歇下,江照雪刚同裴子辰讲笑话,又赶紧叮嘱裴子辰:‘小声些,笑小声……’ “回来了?” 话没说完,一个冰冷之声响起。 江照雪和裴子辰顿住,愣眼抬头,便看沈玉清坐在大厅圆桌主座上,慕锦月站在他身后,正朝他们挤眉弄眼。 裴子辰表情冷淡下来,却也懂事后退,恭敬行礼:“师父。” 而江照雪目光下滑,看见满桌饭菜满满当当,不由得有些诧异:“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这话出来,气氛更冷,沈玉清气息明显乱了几分,在桌下暗暗蜷指成拳,他死死盯着裴子辰腰间玉佩,胸口闷痛。 慕锦月左右一看,见情况不对,赶紧解释:“师娘,师父是在等您回来一起用膳。” “哦……” 江照雪反应过来,随意摆手欲走:“我吃过了,你先吃吧。” “你吃什么了?” 沈玉清打断她,似是竭力隐忍。 江照雪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回道:“馄饨,烤羊排,还有卷饼。” “这些有什么好吃?”沈玉清压着声,尽量让语气平和一些,评价道,“馄饨卷饼市井之味,难登雅堂,烤羊排味重性燥,不宜进食。家中又不是没有珍馐,非要去外面偷上一嘴才算爽快?” 他这话明显是憋了又憋,实在有些憋不住,但又不想起冲突,于是越发阴阳怪气。 江照雪懒得理他,骂了一声“有病”,便提步上了台阶,往自己房间走去。 裴子辰目光跟随她去,面上虽然看不出来,可沈玉清却直觉他似乎很是高兴。 高兴,高兴什么? 沈玉清看着裴子辰腰间玉佩,只觉扎眼,终于是忍不住将筷子一砸,怒道:“站住!” 江照雪冷眼回眸,就看沈玉清盯着她:“你有心思出去陪人买玉佩,就没心思吃条鱼吗?” 这话一出,江照雪愣了愣。 她心上微慌,一瞬想起给裴子辰玉佩打结的手法是她独有。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可她给沈玉清系过无数次玉佩,沈玉清自然熟悉。 她一时不好多说,裴子辰毕竟已经是成年男子,她给他打玉佩结,怎么都说不过去。 她这一沉默,沈玉清明显气息重了几分,似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忍了片刻,想起这一日日没个止境的争执,才提起筷子,放缓了语气:“我还没吃,你过来坐着,看一眼也好。” 这话对于沈玉清来说,已是极低姿态,裴子辰不由得向江照雪看去。 江照雪本就理亏,听到沈玉清让步,也不再争执,走上前方坐下后,惊讶看见桌面上有条红烧鱼。 这些时日吃的都是西域菜,她许久没吃过红烧鱼。 这条红烧鱼色亮味香,虽然放了一会儿,但越显入味。 她虽然吃得饱,但食欲又上来,也不想闹得太僵,便取了筷子,笑了起来:“有红烧鱼不早说,犯得着和我这么吵吗?” 沈玉清得话,面色好了几分,淡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吃了。” “习惯难改,”江照雪随意道,“我爱吃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也是。” 沈玉清应了一声,整个人便平和下去,同慕锦月吩咐了一声,慕锦月便提前退开,走出门去,同裴子辰打了招呼:“师兄,我先去睡了。” 裴子辰淡淡应了一声,慕锦月行礼离开。 等她走后,屋中就只剩下江照雪沈玉清,裴子辰转眸看去,就见沈玉清在给江照雪夹菜,他夹了刺最少鱼腹,沾了酱料,缓声道:“红烧鱼还是得鲤鱼做才好,就是刺多。” “吃多没事儿,我嘴里过一道就出来了。” “罢了吧,”沈玉清淡道,“上次卡到,还是找药君取出来的,差点把食道开了。” “那是灵兽,这凡间的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沈玉清没有在人前的气势,看上去格外平和。 明明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两人就能说下去,言语之间熟稔得不分你我,默契无间。 这一幕像针一样扎在裴子辰眼里,刺眼至极。 他不想多看,转身走进夜色,去给江照雪取消食汤。 江照雪感觉裴子辰离开,暗中瞟了一眼,沈玉清立刻察觉,淡道:“一个弟子,你倒是关心得很。” “这话我耳熟,”江照雪漫不经心,提醒道,“当年我这么说你和慕锦月的时候,你是怎么回我的?” 沈玉清动作一僵,江照雪学着他的语气:“胡思乱想,无理取闹,我与她仅有师徒之情,再无其他。” 说着,江照雪抬眸看他,好笑道:“是不是?” “所以你是报复我?” 沈玉清听着,不甘开口:“用这种方式……” “我不是报复你,”江照雪打断他,认真解释,“我只是告诉你,慕锦月是你弟子,你关怀她。而裴子辰我养了八年,我从他十七岁看到二十五岁,他是我八年心血。” 沈玉清听着,面色泛白,手指不自觉蜷起,却还是道:“所以呢?” “我为他加冠赐字时,没来得及送他礼物,今日补上,赠了一块玉佩而已,”江照雪取了帕子擦着手,轻描淡写道,“一个弟子而已,你别太敏感。” 说着,江照雪起身离开,淡道:“我先休息,裴夫人明日会过来与我们商议去圣池的事,你也好好休息吧。” 她从门口走出去,刚走出大门没几步,就见裴子辰已经端着消食汤站在长廊上,冷淡行礼:“师娘。” 江照雪略一颔首,端了消食汤一口喝完,随意道:“给你师父端一碗吧。” 她放下汤碗,转身欲走,刚一动,便听裴子辰突然开口:“鱼就这么好吃吗?” 江照雪一愣,裴子辰便仿佛没说过这句话一般,端着消食汤往前走去。 江照雪独站在在空荡荡长廊,后知后觉舌尖泛酸,酸得发麻,她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跑回房间,端了茶水连灌三杯,才感觉舌头缓了过来,不由得道:“他朹子是不是放太多了?这么酸。” “有没有可能,是人酸呢?” 苍山雪 第180节 阿南站在桌子上提醒,江照雪一顿,不敢多想,只摆了摆手道:“行了,先睡吧。” 睡下当夜,江照雪又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她梦见自己坐在瀑布下清修,有人站在岸上看她。 对方看她看了很久,她睁开眼睛,人隔得太远,她也看不清对方面容。 只远看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玄衣广袍,如山如松。 她心上一跳,认出来人,不由得笑起来:“道友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观天上月,可如水中影。” “什么天上月?”江照雪听不明白,对方没有出声。 他只站在远处,凝望着她,好久,才道:”你。” 江照雪愣了愣,片刻后,她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是不是水中影,何不近前来看呢?” 对方静默片刻,涉水而下。 江照雪远远看他没入水中,一步一步走来。 水深处,他消失不见,江照雪坐在莲台上,笑着看着水中出现一个人影。 先伸出的是一直素白的手,江照雪含笑握着那湿漉漉的手掌,青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瞬间,人破水而出,她终于看清他面容。 裴子辰! 江照雪看见那英俊面容刹那,惊得急急抽手,而对方没有给她诧异时间,紧握着她猛地一拉,随后抬手一扶,便揽着她腰,翻身将她压入水中。 水声一瞬轰隆入耳,他压着她吻撞过来。 “师娘,”他声音飘散在水里,冷淡询问,“吃了那么多鱼,还记得想我吗?” 江照雪醒时,天色尚暗。 她在黑夜里大口大口喘息着,身上黏腻,整个人仿佛被汗水浸透。 她又做梦了,还是裴子辰。 他先带着她在水里胡来,等闹够了,他就抱着她,给她喂鱼。 清蒸红烧煎炸……满满一桌,吃得她此刻想起鱼就想吐。 阿南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疑惑道:“你怎么了?” “不对……” 江照雪立刻意识到:“不太对。” “什么不对?”阿南茫然。 “我又梦到裴子辰了。” 江照雪看着床顶,不可置信道:“我这两天都在梦到他。他手里有灵虚扇,那玩意儿擅神魂之道,他是不是入我梦了?” “嗨,你想这么多。” 阿南翻了个身:“说不定是你自己心虚亏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阿南提醒她:“你都这么一二再而三拒绝他了,人家男主角自尊心很强的。现在肯定就算有点心思也只把你当师娘了,洗洗睡吧你。” 江照雪被阿南安抚,觉得也是。 而且,不管是她自己心生杂念,还是裴子辰入梦,她好似也都不能做什么。强行拒绝他入梦,那就等于让他知道她发现了此事,一旦撕破了这层纸,她就得回应,生硬拒绝,裴子辰万一心灰意冷要走,她也不可能让他走。不拒绝,那更是荒唐…… 左思右想,江照雪觉得,阿南说得甚是,肯定她自己多想了。 必须是她想多了。 江照雪自我安慰一番,再次睡去,睡去之前,她突然意识到。 裴子辰和那位前辈…… 好像越来越像了。 在梦境里,她一开始甚至以为,那是那位前辈。 江照雪闭眼睡去,而裴子辰在清醒之后,先去净室洗澡。 穿好衣衫从屏风里走出来时,冥已经起身,他坐在小榻上,看着走出来的裴子辰,冷声提醒:“今天的鱼是你师父做的。” 裴子辰冷淡扫他一眼:“我知道。” 所以他让她吃了一晚上的鱼。 她喜欢吃多少就吃多少,别吃到别人桌子上就行。 说着,他躺到床上,等盖上被子,灵虚扇才提醒:“主人,刚才灵力波动不对,江女君怕是察觉了。” 裴子辰一顿,随后道:“知道了。” “怎么办?”灵虚扇有些担心。 裴子辰闭上眼睛,他知道灵力波动不对在哪一刻,在江照雪看到他脸那一刻就出了问题。 可江照雪让梦境继续了。 她知道,但是…… 她想要。 裴子辰不由得笑起来,脑海中却还是不由自主浮现她看见他时诧异的眼神。 她期待的不是他。 但不重要。 最后的结果是他,就够了。 两人各怀心思,早上起来,等第二日正午见面,两人面上看不出什么区别,裴子辰恭敬行礼:“师娘。” 江照雪冷淡点头,便从他身边走过。 冥从他身后走来,瞟了裴子辰一眼,带了几分笑意,压低声道:“她不要你了。” 裴子辰没有理他,提步往内。 等进屋之后,便发现屋中人都已经来齐。 江照雪坐在主座,沈玉清坐在身侧,冥是客人与他们同桌,裴子辰和慕锦月便各自站在沈玉清和江照雪身后,为他们布菜。 “等会儿裴夫人要来商量搬迁的事宜。”江照雪通知了一下大家,沈玉清应了一声,便继续吃饭。 冥今日换了裴子辰的衣服,他骨架和裴子辰相似,但毕竟年少,比裴子辰矮上不少,之前他穿得都是杀手穿的劲装,衣袖极窄,今日换了常服,一拿筷子,衣袖便滑落下去,露出满手的伤痕。 江照雪一愣,不由得道:“你怎么手上都是伤?” “身上也是。”冥眼眸一抬,直接问,“要看吗?” 这话让沈玉清皱起眉头,裴子辰也面露不满。 江照雪察觉少年尖锐,笑了笑道:“不用了。就是问问你一个小孩儿……” 话没说完,江照雪便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小孩儿,他是一个杀手。 能在这个年纪当一个杀手,过得必然不是寻常日子。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便只能主动给他夹菜,劝道:“多吃点肉。” 冥静默不言,只低头吃肉,好像从来没有吃过饭一样。 江照雪心生怜悯,便给他夹菜,沈玉清坐在旁侧,提醒:“你先吃饭。” 江照雪闻声回头,就看沈玉清给她夹了鱼。 江照雪看见鱼,脸色微变,昨晚梦里吃了一夜的鱼,此刻见到,着实有些吃不下了。 她随意吃了两口,赶紧同还要夹菜的沈玉清道:“不用夹了,就先着放着吧。” 沈玉清一顿,抬起眼眸,锐利看着她:“为何?” “昨日吃得太饱……”江照雪含糊开口,赶紧道,“我吃菜,吃菜清淡。” 沈玉清没说话,只想了想后,抬手夹了她正在夹的菜,放在她盘子里,平淡道:”吃菜也行,想吃什么说就是了。” 江照雪听着,尴尬笑开。 旁侧裴子辰静默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没一会儿吃完,裴书兰便赶了过来。 她一入屋,冥就抬起眼眸,静静看着她。 裴书兰察觉,好奇道:“这位是?” “之前同您说过从极乐长生教中抓回来的那个孩子。”沈玉清开口,解释道,“暂时安置在此处。” “哦。”裴书兰反应过来,有些怜悯看着冥,感慨道,“这么小的孩子……就当杀手了?” 说着,裴书兰走上前去,试图拉过冥的手,冥下意识一收,裴书兰僵了僵,尴尬笑道:“抱歉,我是看你手上有伤。我有个孩子,若是活着,应当同你差不多的年岁……” 裴书兰说着,又伤感起来,收手回头看向江照雪,笑起来道:“罢了,我们先商量怎么安置府里的人吧。” 裴书兰没有再理会冥,冥被她触碰过的手放在身后,轻轻颤抖。 裴子辰看了一眼,悄无声息走到冥的身侧,为他挡住。 李府主要需要安置的就是李念修和李思己两个孩子,但也不能让两个孩子单独过去,裴书兰商量过后,便决定先把管事这些人搬运过去。 裴书兰对孩子看得重,事无巨细。 冥就站在一旁听着他们商量,神色飘忽。 江照雪同裴书兰商量过后,思考着道:“管事侍从一共十二人,我夫君和弟子前往江州,应当是半日一趟,单人单次可带四人,十二人至少要三日……” “不可。”沈玉清一听,立刻道,“可多花些时间,我留下,子辰去。” 江照雪抬眸看了一眼站着的裴子辰,他看着地面,观不出喜怒,但江照雪不想再拖时间,摇头道:“不必,我会保护好慕锦月。” “我说的是你。”沈玉清闻言皱眉,“你一个命师。” “我给你传信好了。” 江照雪立刻道:“若当真出危险,你这么厉害,直接撕个空间口子过来不就好了。不过就是得回真仙境,再回来麻烦。但我和你那小徒弟的小命,”江照雪笑起来,“应当值沈仙君折腾一趟吧?” 苍山雪 第181节 她哄起人来一套一套,沈玉清招架不住,扭过头去,只道:“你胆子太大。” “是我们时间不多。” 江照雪认真起来:“就这么定,今日你和裴子辰就开始,有体力就干。裴夫人把玄青石准备好,打通各项关节,裴夫人这边准备好,我们把小公子和大小姐送过去,就立刻出发。” “半个时辰给我一次消息。”沈玉清开口。 江照雪一顿,无奈叹息,点头道:“好。” 事情就此定下,当天裴子辰和沈玉清出发。 而裴书兰之后便按照冥的指引,一面寻找玄青石,一面找极乐合欢宫采集玄青石的人。 大家忙忙碌碌,就江照雪和慕锦月、冥没事儿干。 江照雪师心大发,决定教导一下两个孩子,她先检查了慕锦月的灵根,发现慕锦月灵根还未修补好,她不由得有些奇怪:“灵泯散这么强吗?不是拿到解药了吗?” “弟子也不知。”慕锦月摇头,随后想想,苦笑道,“不过,弟子的灵根,反正也是杂灵根,无甚作用。修仙一路,也就是师父强求。” “那可不是嘛。”江照雪瞟她一眼,感觉她果然和裴子辰有几分相似。 男女主的可恨! 要换个人,谁会管她?也就她是女主,遇到沈玉清,沈玉清其他天赋超凡的徒弟他一个不管,一个不看,就盯着她这个杂灵根,在书里把她的天劫木灵根挖给慕锦月之后,慕锦月悟性绝佳,一跃成为第一女仙,可现在…… “那你师父打算怎么办呢?”江照雪好奇。 可别还打她灵根主意。 “不知道。”慕锦月摇头,随后道,“不过,师父说,等拿到斩神剑,他会给我一副天灵根。” 听到这话,江照雪心上一凛,笑着道:“这样啊。泽渊对你真好。” “师娘不要介意,”慕锦月一听她说这话,赶忙道,“弟子只是……” “不重要。”江照雪打断她,笑着道,“我不在乎。冥公子,”江照雪转头看向旁边的冥:“你呢?你想学什么?” “我想修仙。” 冥平静道:“我想从最基础的学起。” 江照雪听着,上下将他一打量,摇头道:“你修不了,你没有灵根。” “我要学。” 冥很坚定,江照雪无奈,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儿做,便开始教。 他用不了是一会儿事儿,但知道也没什么坏处。 于是江照雪教了一天孩子,等到晚上,裴子辰和沈玉清在江州休息未归,江照雪闭眼做梦,便梦见了江州。 裴子辰坐在海滩边上吹笛,她站到他身后,感受着海风扑面而来,好像自己就在江州一样。 “师娘,您是不是好久没见过海了?”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疑惑:“怎么问这个?” “蓬莱是个海岛,听说您已经很多年没回去了。”裴子辰转头遥望海岸,慢声道,“我想让您看看。” 江照雪梅说话,她静默看着这久违的大海,听着裴子辰道:“哦,还有这个。” 说着,他将一个发着光的海螺递了过去。 江照雪奇怪:“这是?” “荧光螺,我刚找到的,据说人可以把自己的声音封在里面,留音之人死去后,才会听到生前音。若您想要,用传音玉牌写信给我。” 江照雪一愣,便看裴子辰眼里带了几分苦涩:“今日一直听着师娘给师父传音,我……很是不甘。” 说着,裴子辰走上前来。 星光落在他身上,他停在江照雪面前,注视着她道:”师娘,我要的不多给他一道传音,给我一个字,可以吗?” 江照雪没说话,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额头。 海风带着夏夜星光,江照雪看着他散在星空下,慢慢醒来时,她心跳怦然。 过了好久,她深吸一口气,拿出传音玉牌,犹豫又犹豫,还是写了一句:“如果遇见荧光螺,带一个回来给我。” 片刻就收到裴子辰的消息,写着:“刚好寻到一个,回来交于您。” 看着这消息,江照雪被气笑出声。 “骗都骗得这么敷衍。” 她忍不住低骂。 旁边阿南给自己整理被子,提醒道:“没事儿,他把你当傻子,你还可以继续傻下去。” “闭嘴吧你。” 江照雪叹了口气,但也知道自己现下也没什么办法。 而且…… 她握着传音玉牌,想着方才看见海那一刻。 海浪生波,她心如海。 后面几日,她过得很是平静。 每日只需要隔半个小时传一次信报平安,给沈玉清一道传音,就给裴子辰一道传信。 有了固定传信,沈玉清脾气好上不少,还会给她带礼物。只是她就有些忙起来,毕竟要应付两个人。 三日后,裴书兰找到玄青石,也和极乐长生教的采买说好,她用了一个最低报价,要求亲自送货进入圣池,得到洗礼。 这个要求是所有极乐长生教信徒的最终目标,采买也不奇怪,爽快便允诺下来。 得到了批准后,裴书兰便带着文书回来,同所有人道:“成了,最迟明日,如果需要,今日晚些时候,便可出发。” 今日出发,那今日早上就要将李念修李思己送走。 众人也不迟疑,沈玉清和裴子辰立刻准备将最后两个孩子和仆人带去。 “我会让我道侣留三道剑意在防御法阵中。”江照雪见裴书兰还是不安,层层加码道,“他乃大乘期修士,您可以放心。” 听到这个“道侣”,沈玉清颇为受用,气息温和。 裴子辰侧眸看了一眼,悄无声息摸上腰间玉佩。 等江照雪裴书兰商议好后,裴子辰和沈玉清便带人出发。 将李念修李思己安置好,沈玉清留了三道剑意,随后便招呼裴子辰离开。 然而裴子辰却没有立刻行路。 他绕到李府后方,又设下三道剑意。 他剑意刚出,沈玉清便出现在旁侧,皱眉追问:“你做什么?” “弟子与李府有旧,想尽绵薄之力。”裴子辰答得不卑不亢,“故而特意再加三道剑意。” 沈玉清没有说话,他盯着裴子辰,似乎想从这个弟子身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裴子辰气息过于平稳,神色温和,实在看不出门道。 过了许久,还是江照雪的传音打破僵局。 “沈玉清,”江照雪催促道,“事儿办完了吗?” 收到传音,沈玉清神色好转几分,立刻道:“马上回。” 裴子辰盯着沈玉清得身影,控制不住生出几分杀意。 直到他的传音玉牌亮起,他才神色缓下来,低头笑了笑,拿出玉牌,看见上面江照雪的话,催促着:“赶紧回来。” 等走之前,他回头看向李府,还是悄无声息,送了三道黑气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赶时,江照雪发完消息,开始整理东西。 旁侧冥拿着书卷静静看着,神色冷淡,等江照雪收好玉牌,他终于开口:“你真会骗人。” “我这怎么就叫骗了?” 江照雪奇怪回头,争辩道:“我这只是公平。” “为什么要公平?”冥嘲讽开口,“一个是你的丈夫,一个是丈夫的弟子,他们之间何须公平?” 江照雪一僵。 冥继续道:“他们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现下你发的消息是什么意思你也清楚,你不过就是想稳住他们,这不叫骗,叫什么?” 江照雪听着,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笑了起来,走到冥身边,半蹲下身,打量着他道:“你年纪不大,心思不少啊?” “没您多。” “把地图画出来。” 江照雪直接甩了纸笔给他,起身道:“大人的事少管。” “可你需要我啊。” 冥开口,江照雪疑惑看去,就见冥眼皮一抬:“你想稳住他们,最简单的办法,不是平衡,而是给他们找一个一起努力的靶子。” 江照雪听到这话,便知道他的意思。 “我怎么样?” 冥抬眼看她:“只要你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他们就不会内讧了。” 江照雪没出声,她静静看着面前人。 想了许久后,她走回去,蹲在他面前。 这次她神色异常郑重,认真看着他:“小孩儿,你想做什么我清楚,我知道你是真的想活下去。你到此为止,之前做的事我不会追究,等我结束一切,我放你走。” “哦?你对我这么好?” 江照雪不说话,她想了许久,有些遗憾道:“你很像我认识一个故人。” 冥闻言眼神微颤,江照雪低声道:“那个孩子,是我亲自取名,与我缘分颇深,我其实有许多次机会救他,可我总是在错失机会,最后一次……他让我救他,我让他等着,这一等……我再没机会弥补他了。” 冥听着她的话,眼里升腾出怒意,死死盯着她:“所以你把我当他的替身?” 苍山雪 第182节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吧。”江照雪笑了笑,“看见你,我总觉得相熟,只要你别害我们,我一定你保护你。” 说着,江照雪起身,冥突然开口:“那你可以对我好一点吗?” 冥开口,江照雪有些茫然:“好一点?” “我很羡慕李家的孩子。”冥笑起来,“他们有母亲保护亲近,有你们保驾护航,锦衣玉食,家人环绕,可我呢?” 冥眼神轻颤,压着所有渴求,看着面前江照雪:“已经好久没有人抱过我了。” 江照雪一顿,她意识到冥的要求。 她想了想,轻笑一声:“我知道你所求有目的,可是小孩儿——” 说着,她张开手,将人往怀中一拉。 冥整个人往前一扑,冲入她怀中,随后便僵住身子。 江照雪环抱着他,在耳边低声道:“我给你一次任性的权利。” 冥惊恐僵在她怀中,江照雪转头看向来到门口的两个人。 沈玉清皱起眉头,裴子辰神色冷淡。 江照雪微微一笑:“回来了?” 第75章 场面很尴尬, 在场四人俱是一言不发。 江照雪故作镇定放开冥,笑着起身道:“回来啦?” 沈玉清目光落在冥身上,似是想说什么, 冷眼扫过后, 转身便道:“收拾东西, 准备启程吧。” 见沈玉清这个炮仗没炸, 江照雪松了口气,裴子辰行礼道:“弟子也去收拾了。” 说着, 裴子辰转身离开。 江照雪更是放下心来, 拍了拍冥的肩,高兴道:“我也去收拾行李了, 再会啊,冥公子?” 她说完就走, 直奔自己房间,刚打开房门,就觉房间有人, 抬眼一看,便见对方已经习惯性捂上她的嘴。 江照雪在他眼前眨眨眼, 裴子辰垂眸看她, 不由得带了笑意, 一松开捂她嘴的手, 江照雪便嫌弃拍开他的手道:“下次别捂了,我不是一惊一乍的人, 不会乱叫的。” “哦。” 裴子辰笑着开口, 两人一瞬想起什么。 江照雪略显尴尬,但毕竟都是没挑明的事,她也当不存在, 直接道:“什么事?” “冥和您说什么了?” 裴子辰立刻询问,他没从她身前挪开,还将她拦在门窗上,江照雪有些不自在侧身滑出去,她知道他想问什么,随意道:“没什么,就是让我多关注一下他。然后说他没人抱过,问我能不能抱抱他。” “他是故意的。” 裴子辰跟着江照雪走进内间,认真道:“师娘,以他的听力,早就能听到我们回来了,他是挑这个时候故意诱您,此子心机叵测,您日后还是要远离为上。” “我知道。” 江照雪点头坐下,思考着道:“他开口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您……” 裴子辰皱起眉头。 江照雪似是想起谁,缓声道:“可是我看着他,总会想起李修己。” 裴子辰气息微顿,江照雪叹了口气:“就算不为李修己,他年纪也太小了,日子过得可怜,人又聪明,若有机会,能引回正道最好。” “那也不必如此……”裴子辰斟酌着,含糊提醒,“他……年纪不小了。” “他才十五岁。”江照雪疑惑抬眸,“我救你时,你年纪比这大两岁,也只是个小孩啊。” “不小了。” 裴子辰没得商议,他清楚知道自己十七岁在做什么,只道:“日后师娘还是和他拉开距离,男女有别,” 江照雪一听这话,感觉沈玉清二代出现了。 她不太想搭理,便换了话题道:“你来就同我说这个?” “还有一件事。” 裴子辰认真道:“师娘,我观察了冥这些时日举动,旨在挑拨我们四人关系,进入圣池之后,这怕也是他们重点,他们或许会分化击破,师父我信不过,请师娘务必与我同行。” 江照雪一顿,裴子辰立刻道:“我是您的命侍,您就拿这个当理由,只要您开口,没有人能拦。” 江照雪没有说话,裴子辰便当她默认,又拿出几袋符纸递给江照雪,继续道:“这是我凌晨去叶天骄那里拿来的符,您先拿着。这一张是转移伤势的符,我滴了自己的血,让叶天骄写了上百张,你若受伤就贴上去,我习武不怕疼。还有——”他又拉过江照雪的手,放了几十道剑意进去。 江照雪惊得叫住他:“你做什么?!” 剑修单独给出的剑意,对灵力消耗巨大,裴子辰一下给她这么多,江照雪按住他,不由得道:“发什么疯?” “我不放心。” 裴子辰脸色微白,继续道:“若出任何意外,我不在您身侧,我会害怕。还有……” “好了好了。” 江照雪叫住他,忍不住道:“我是你长辈,你不用操心我,自己护好自己就行了。还有事吗?” 江照雪催促,裴子辰缓了缓,把要做的事情梳理了一遍,起身道:“我先给您把东西打包好吧。” 这个江照雪同意,她不喜欢做杂事。 裴子辰起来,有条不紊开始给她打包东西,把所有能想到要用的东西都打包好后,正准备放到自己乾坤袋中,就被江照雪叫住:“等等!” 裴子辰疑惑抬眸,江照雪坚持道:“我自己带。” 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赶紧跳起来,把东西抢着往自己乾坤袋里塞,低声道:“所有东西从你这边掏出来,让人看到多不好。” 这话有理,裴子辰一时也不好多说,只看着江照雪乱七八糟塞好后,就开始赶人:“你去收拾你自己的。” “那你一定要记好,”裴子辰开始给她清点,“符在黄色袋子,转移伤势的符我给你放在最外层,还有你衣角我缝了解毒的药丸,鞋底……” “我记得!” 江照雪见他没完没了,开始把他往外推,重复了日常他叮嘱的所有东西:“簪子里有毒药还有你的剑意,项链里有解药,我记得,我都记得。” “一定要与我同路。” 裴子辰被推往门外,最后叮嘱,江照雪“啪嗒”一下关上大门,没有回应。 裴子辰站在门口,有些焦躁。 江照雪是个有脾气的,她不回答就是要单干。 可他又没办法,其他人尚且可以软硬兼施用尽手段,江照雪这里,她若坚持之事,他是不敢也不愿做什么的。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只能回去。 江照雪听着他离开,把玩着他藏在她袖中的小刀,思考着道:“你说宋无澜到底在折腾什么?” “不知道啊。”阿南开口,“这不是一只鸟该思考的问题。” “书里慕锦月第二次受伤是什么时候来着?”江照雪继续琢磨。 阿南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又来吧?你看裴子辰这架势,你要把七夕的事儿再来一次,他能马上和沈玉清慕锦月同归于尽。” 江照雪闻言一顿,想起七夕那夜裴子辰看见她伤口的神色。 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 她有些心虚,琢磨着道:“但慕锦月受伤,就意味着沈玉清受伤,沈玉清受伤,一定是关键大事。后面他第二次受伤,好像是从一道桥上落下……” 江照雪一想,便明白:“咱们遇到桥,就知道要发生事了。” “哦,还有一件事。” 阿南提醒她,江照雪转眸看去,就听阿南道:“书里好像写过,他们在一座山里遇到过许多噬命兽。” 江照雪一顿,点头道:“我明白了。” 噬命兽这种东西是命师天敌,沈玉清当年斩杀过许多,经验丰富。 看来于情于理,这次都是跟着沈玉清最好不过。 江照雪心里盘算着这次行程。 而另一边,沈玉清回到房中,刚进房间,就看慕锦月在给他打包东西,他立刻道:“放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这是弟子分内之事,”慕锦月抬头笑笑,温和道,“弟子当做的。” “以往也不是你做。” 沈玉清走到旁侧,拿了东西,自己收捡着,语气平和道:”下次可以叫裴子辰来。” 慕锦月听着,面上露出几分难过,低声道:“师父……” “嗯?” “师娘回来了,你我师徒,就要如此生份了吗?” 沈玉清一顿,慕锦月轻声道:“师父当年将我带回灵剑仙阁,弟子家中无人,如今仅剩的亲人只有师父……” “你年纪不小了,男女有别你该懂,”沈玉清收拾着东西,耐心道,“我与你师娘矛盾重重,但如今她脾气收敛,已心生悔改之意,我也不当再与她置气。过去已经很多误会,我与她……” 沈玉清说着,一想这些时日,无论是那道消失的红痕,那个只出现过一次、他清楚知道江照雪会喜欢的魔修,还是江照雪前些时日赠给裴子辰的玉佩…… 他心上难堪,却又不得不承认:“再经不起什么误会了。锦月,等你恢复灵根,”他抬起眼,认真看着她,“你当有广阔天地。” “可,”慕锦月眼中带苦,“我观师娘,如今心思怕是……” 她没说出口,沈玉清却已明了。 “我知道她想走。” 他挣扎过,痛苦过,否认过,但在这些时日一日又一日争吵中,在这几日江照雪与他好好说话,好好吃饭的时光里,慢慢清醒过来。 他一味逃解决不了什么。 低头也没什么。 苍山雪 第183节 他低头让步,江照雪便能同他好好说话,她和他问好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觉得安定。 这就是他所求,既是所求,让得忍得争得,也没什么。 他轻声道:“但还有时间。” “师父打算如何做呢?”慕锦月沿露疑惑。 沈玉清笑了笑,只道:“她这个人是孩子心性,手上功夫漂亮些,长得俊一些,多照看她一些,她便能被哄了去。去圣池这条路上……” 沈玉清没说出来,慕锦月倒是明白。 能被人哄走,自然能哄回来。 慕锦月点点头,行礼道:“弟子知道了。” “这一路你跟好你师兄,”沈玉清将东西放进乾坤袋,平静道,“我得照看你师娘。” “是。” 慕锦月低声开口。 所有人收拾好东西,等到夜色降临,大家吃过晚饭,便从李府出发。 李府如今已经不剩下什么人,裴书兰带着他们拖着几车石头,便往雪苍山走去。 他们一行六人,裴子辰驾车,沈玉清和辰骑马,江照雪带着裴书兰和慕锦月坐在马车里,裴书兰就给江照雪说明这次行程。 “他们说,圣池位置机密,必须层层把关。这里是入口,”裴书兰给江照雪说明,“在这里会有人给我们地图,告诉我们怎么进去。” 江照雪点头,应声道:“明白。” 马车走了半夜,终于来到裴书兰说的“入口”,入口处就两个人,他们将人叫下来,一一审查身份。 身份文书裴书兰都已经准备好,路上江照雪怕冥乱说话,让裴子辰先给他下了噤声咒。 守卫确认了他们的身份,随后便给他们一卷地图,叮嘱道:“你们先进入山脉,按照地图上的路走,走到尽头,会遇到一个山洞,山洞里有下半截路的地图。这张地图上有两条路,这两路都是安全,但有一个条件。” 所有人听着,就听守卫道:“这两条路,都是教主单独开辟,每次最多只能通行三人,所以你们分成两组人进去,想好怎么分了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便知不妙,立刻道:“二位大哥,容我们商量一下。” 说着,江照雪便招呼着大家往旁边走,所有人跟着走远,江照雪悄悄上了一个隔音法阵,法阵才一打开,裴子辰立刻道:“我跟师娘走。” “不可。” 沈玉清毫不犹豫否决:“你我是这里唯二能保护他人的两人,裴夫人和冥公子两个不必说,你师娘需要人保护,你师妹亦是,你若跟着你师娘,你师妹无人照看。” “弟子灵力低微,不比师父,”裴子辰一听便明白沈玉清的安排,反驳道,“弟子无能照看师妹。” “那你更照看不了你师娘。” “师娘乃合体期命修,”裴子辰提醒沈玉清,“弟子尚需师娘庇护。师娘领弟子,师父带师妹,最合适不过。” “可她是我妻子。” 沈玉清话出来,裴子辰动作一僵,沈玉清盯着他道:“我不管什么理由,我要与她同路。” “咳。” 江照雪见话说到这份上,尴尬咳了一声,只道:“别吵了,要不我算一卦……” “我不算!” 沈玉清和裴子辰同时开口,谁都不让。 裴书兰左右看看,终于是将目光落到裴子辰身上,小心翼翼道:“裴小道君,你师父师娘是夫妻,你与师娘同路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你身手好,这一路应当没什么大事,要不就让你师父师娘带我这个没用的,你和你师妹冥公子一路?” 裴子辰不说话,只看着江照雪。 沈玉清也将目光挪到江照雪脸上。 慕锦月紧张看着两人,冥站在一旁看热闹。 话说到这份上,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决心做个恶人,直接道:“那我和玉清、锦月一路,子辰你带冥公子和裴夫人一路。” 听到这话,裴子辰不甘抬眸,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被他看得背上一阵阵发冷,却还是要硬着头皮道:“就这么定了,我做的决定改不了,你若一定要坚持,我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裴子辰听着,一瞬想起当初饕餮盛宴她和钱思思一起骗他,在月老庙逃之夭夭;上次七夕,也是骗他,和沈玉清一起去长生祭坛。 她说得出做得到,到时候怕是更危险。 裴子辰抿紧唇不言,缓了许久,终于道:”师妹跟我。” 江照雪闻言一愣,裴子辰抬眼盯着沈玉清,没有半分客气道:“师妹跟着师父,我怕顾不过来。” “你愿意帮助同门,”沈玉清语气平淡,“再好不过。” “那,”慕锦月听着,看了一眼沈玉清,“我就跟着师兄过去了。” “我要跟江仙师。” 冥接着开口。 摆平了最麻烦的裴子辰,很快便分好队伍,裴书兰上前去,跟着守卫打了招呼,守卫便打开闸门,同他们到:“去吧,不过记好了。” 守卫提醒:“路上可千万别找对方,你们两队人一旦见面,地图就失效了,路就不是原本的路了。” 大家点头,江照雪率先带着沈玉清和冥走向东边,裴子辰静默看着江照雪的背影,等她走远,慕锦月才提醒道:“师兄,我们启程吧?” 裴子辰听着,点头应了一声,提步往前。 两拨人马走进山道,雪苍山是一个巨大山脉,主山在深处,刚入林还是正常的林荫小道,但江照雪眺望远处,知道他们走着走着,应当会进入一个雪山范围。 沈玉清负责领路,江照雪和冥就四处观察,走了半夜,冥需要休息,大家便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沈玉清从乾坤戒中掏出了一张玉床,冥看得有些震惊,沈玉清没有理会他,只将床铺好,就让江照雪上去睡。 只是江照雪刚一躺下,就看见了裴子辰的传信,他写了很多条,要么写自己在地方有的特殊草木,报告位置,要么在询问情况。 最后一条是刚发的,写着:“冥体力应该到极限,需要休息,师父带软床了吗?” 江照雪一看这条,就想起自己身下这寒冰玉床,贵是真贵,硬也是真硬啊。 她叹了口气,给裴子辰回信:“带床了,不软。” 片刻后,裴子辰便回她:“你乾坤戒里我放了软垫和鹅绒枕,你拿出来,让冥或者师父铺。” 江照雪没想到裴子辰准备得这么齐全,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她刚一把软垫放下,就听沈玉清道:“床太硬?” 江照雪一顿,跪在床上点头:“啊,对。” 沈玉清目光落在她软垫上,轻声道:“下来吧,我给你铺。” 江照雪赶紧让位,看着沈玉清铺床。 冥观察着他们,等沈玉清铺好之后,江照雪躺进软被软床,沈玉清背对着她,看着篝火,轻声道:“以前咱们出门的时候,没带这些的。” “因为我现在骄奢淫逸,”江照雪听他这话,翻了个白眼,“行了吧?” “也不是。” 沈玉清看着火堆,轻声道:“年轻时候我也带,后来咱们成婚,我习惯了寒玉床,你也习惯了。” “我从来没习惯过好吧?!” 江照雪忍不住道:“你去云浮山看看,我的床要垫多少层!你睡上面没感觉到软吗?” 这话把沈玉清逗笑,他没说话。 他没敢说,他睡云浮山的时候,哪里还顾得床软不软。 他只想逃。 他静默不言,感受着江照雪在身后睡去。 抬眸看向对面一直盯着他的少年。 “你在看什么?”他一开口,便带了审问,和平日仙君模样相似。 冥想了想,只道:“你喜欢她。” 沈玉清没有正面回答,只将木材平静放进火堆,郑重道:“她是我妻子。” 三人安静睡过半夜,天亮时,便重新启程。 走了大半夜,江照雪也大概摸清了情况,和沈玉清说明到:”这个雪苍山脉应该是个巨大的法阵,它的路随时在变,任何灵力波动都会引起道路的变化,如果我们用法器或者御剑,会有道路改变的风险。” “为什么要三个人?” 沈玉清追问,江照雪笑了笑,解释道:“因为我们现在走的路,本质是有人用灵力造出来的一条路,我在顺着他的灵力指引走,像走在一条管道里。一旦超出承受能力,这个管道就会破裂。” “它就不再通向圣池。” “没错。” 江照雪点头,沈玉清明白过来。 他侧眸看着站在身侧的人,晨光落在她身上,她观察着周遭,侃侃而谈,自信又漂亮,像是在晨曦展羽的金凤凰。 江照雪差不多猜出这是一个什么结构后,想起冥,回头询问:“你肚子饿了吗?” “饿。” 冥对于食物明显是来者不拒,江照雪拿了一个温放着的肉饼,递给他道:“喏,知道你喜欢,特意买的。” 冥愣了片刻,看着这特意准备的肉饼,沉默片刻后,接了饼子,恭敬几分:“多谢。” 三人走走停停,体力都不错,一路走到晚上,冥需要睡觉,才又停下。 路上冥自己打了些野味,吃完晚饭,冥就躺下睡觉。 这一路安定得有些过分,江照雪倒有些睡不着,她坐在火堆旁边,看着火堆发呆,沈玉清看她一眼,轻声道:“在想什么呢?” “我就是想,”江照雪听他语气平和,不由得道,“你最近脾气好不少啊?” 沈玉清动作顿了顿,随后抬眼看她,认真道:“你不也是吗?” “是么?”江照雪奇怪,“我脾气一直很好啊。” “不是的。”沈玉清仿佛是回忆起什么来,缓声道,“你年轻时脾气还算不错,成婚后便越来越怪。是非不分,经常打骂弟子,时常做些大闹刑罚堂的荒唐事出来,每日见面不是在吵,就在哭。每次我让你反省,你最后都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想起当年,沈玉清语气带了不满,冷淡道:“下药醉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听起来颇为不满啊。” 江照雪轻笑一声,好奇道:“为何不和离呢?” 苍山雪 第184节 他们吵了两百年,沈玉清到的确一次和离都没说过。 哪怕是在梳理,挖了她的灵根,都没说过和离。 沈玉清听着“和离”二字,顿时僵硬几分,随后道:“我不做这种荒唐事。要么不成亲,成亲我便不会和离。” “想不开。” 江照雪嗤笑。 沈玉清似是又想反驳,之后又生生憋了回去,只道:”罢了,都过去了。现在你很好就是了。” “我过去也很好。” 江照雪不服开口,冷声道:“我也不认为过去我有多错。” 听到这话,沈玉清皱起眉头,江照雪平静道:“你说我脾气怪,那也要看看因果。灵剑仙阁不适合我,我不认为在自己房中、白日放歌纵酒是什么罪过,你们把我的人拖出去罚,我动手,这就是你说的打骂弟子。刑罚堂的人打了我的人,我去刑罚堂找他们论理,这就是你说的大闹刑罚堂。我的确做错过很多事,比如说……” 江照雪想起自己往日打骂裴子辰,轻声道:“我会为了逼你出来拿你弟子撒气,可是沈玉清,你们把野兽关进笼子里,把她逼疯了,再说她错了,我总觉得是不对的。不过也无所谓了,”江照雪说着,高兴道,“反正呢,回去我就会走,灵剑仙阁不适合我,我不待就是了。” “别说气话了。” 沈玉清垂下眼眸,轻声道:“一切都会好的。” “我肯定越来越好。” 江照雪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思考着道:“话说你这两日感觉异常吗?” “什么异常?” 沈玉清反问,江照雪一时也说不出。 她想了想,只道:“当我多想吧。” 说着,江照雪懒得沈玉清多说,自己躺到床上,背对着他睡下。 沈玉清静静坐着,想了许久后,终于道:“阿雪。” 江照雪不搭理他,他缓声开口:“对不起。” 江照雪一顿,低头给裴子辰发信息,询问道:“你有没有感觉有气运的变化?” 裴子辰很快回复:”没有,怎么了?” 江照雪不再说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干脆闭上眼睛,晚上睡着睡着,周边传来窸窣之声,随后就听“叮”的一声剑响,在场所有人骤然惊醒,便见裴子辰的剑意不知何时弹出,已经环绕在她周身。 她旁边倒着一只小手,看上去只有三掌高,一只眼,形似一滩烂泥组成,看上去黏黏糊糊。 看见这东西瞬间,江照雪整个人都僵住,旁侧沈玉清瞬间反应过来,将她往怀中一护,冷静道:“没事,别怕。” 江照雪僵着不敢出声,她连呼吸都困难,她清晰感知到,密密麻麻,这东西,在整个树林里,密密麻麻。 她身体本能性克制不住颤抖,沈玉清观察着周遭。 冥也发现不对,提着剑道:“这是什么?” “噬命兽。” 沈玉清环顾周遭,护着江照雪,扔了一叠符纸给冥,盯着周边跃跃欲试的噬命兽,吩咐道:”这东西只针对命师,你留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回来。” 说着,沈玉清一手提剑,一手将自己带着剑气写满符文的衣衫披在她身上。 江照雪环着他的脖子,被他抱在怀中,竭力克制着自己对天敌恐惧的本能,平静道:“找一个,树多的地方。” “我知道。” 沈玉清听着她开口,一瞬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年少时,他什么都不想,抱着怀里这个人,语气温和下来:“和以前一样。” 说着,他足尖一点,便朝着前方疾冲而去,他冲向前方刹那,密林中那些黏土一般的东西,如海浪而来。 江照雪躲在他怀中轻轻颤抖,沈玉清水剑朝着那些恶兽面部眼睛飞落而下! 噬命兽只是命师的天敌,他们常年成群结队出现,命师的一切都依靠感知天地气运,才能调用灵力。 而噬命兽,恰恰能屏蔽一切感知。 他们对于命师是天克,而是命师的血肉对于他们而言又是大补之物,因此只要遇到命师,他们都会不惜余力啃上一口。 他们战斗力不强,问题就在于难杀,除非直接刺入眼睛刺破他们的魂核,否则无论任何砍杀方式,他们都会迅速复原。 最让江照雪觉得恐惧的是,他们恶心!! 一想到他们想啃她,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她就觉得恶心! 好在年轻时候这玩意儿在真仙境到处都是,她和沈玉清早就知道对付的方法,她是木系灵根,而噬命兽可以隔绝的范围,并不包括地下,她只要在沈玉清帮助下结成汲灵阵,就可以开阵。 杀这种玩意儿,剑修一只一只不好杀,她只要灵力足够,让她开阵她一个不留! 江照雪心中暗恨咬牙,躲在沈玉清衣衫之下,感觉泥浆在旁侧不断炸开,惊得她赶紧埋头。 沈玉清垂眸看她一眼,忍不住收紧手臂几分,这些时日,不用江照雪说,他都会留意树多的地方,早就看中这片树林。 他抱着江照雪跃到树林高处,抬手捻诀开了剑阵,上万把光剑细细密密同时环绕在江照雪身侧,裴子辰的剑成最后一道防护,那些噬命兽疯了一样往前冲,却根本无法近身。 江照雪看了一眼这压倒性的情况,不由得挑眉,转眸看向沈玉清,笑道:“你这两百年没白干啊?” “嗯。” 沈玉清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仔细盯着林中。 江照雪趁着机会,闭上眼睛,她整个人仿佛都发起光来,身体中的筋脉犹如树根,往下生长开去。 噬命兽看见她主动展开灵根,越发疯狂。 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肉,江照雪闭眼汲取着土地中传递来的天地法则,感知着命运的存在,乾坤签开始摇动,地面也随之震动开去。 而另一边,裴子辰在江照雪遇袭瞬间,便立刻睁开了眼睛。 慕锦月和裴书兰疑惑抬头,好奇道:“师兄,怎么了?” “你能找到师父吗?” 裴子辰立刻追问,他一联想刚才江照雪的话,她问他有没有感觉到气运变化,然后他的剑意传来遇袭的信息。 什么东西会让命师担忧,觉得气运变化? 什么东西能在沈玉清和江照雪同时设下结界之时,还能偷袭江照雪? 噬命兽。 只有这种能屏蔽一切感知,又不被感知的东西,才能做到。 一想到是噬命兽,裴子辰心上突突,根本不敢多想,这种东西,沈玉清杀起来极为麻烦,反而是九幽境的法术更加简单。 他不能拖。 他必须马上到江照雪身边去。 这种东西,哪怕啃上江照雪一口,对江照雪都是重创。 “如果找不到,这是定位符和护身符。”裴子辰将符文交给慕锦月,随后设了一个法阵,冷静道,“在原地等我,如果出现任何意外,护送裴夫人,立刻去找师父。” “师兄你要去哪儿?” 慕锦月一听,着急出声。 裴子辰却已经提步离开:“我去找师娘。” 说着,他回忆着分开时两张地图,计算着江照雪现下应当走到的位置,朝着方向一路赶去,他一面跑一面掏出易容法衣穿上。 灵剑仙阁剑法对于噬命兽来说并无意义,此番必要时刻他得用九幽境的功法。 别说沈玉清在,沈玉清不在,他也不想在江照雪面前暴露此事。 他一路急奔,而江照雪由沈玉清护着,木系灵根延伸出来的灵力一路向下探去,和周边所有草木衔接,她汲取着周边灵力,利用树木感知着天地法则,江照雪飞快画阵,乾坤签摇曳在前。 灵力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眼看阵成,江照雪突觉不对,然而沈玉清早已等待许久,在一只巨大噬命兽破土而出刹那,他剑若流星飒沓而去,江照雪毫不犹豫同时出手:“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十方诛邪!” 音落刹那,沈玉清毫不犹豫让渡了除了自己手中之外所有灵剑的操控权。 灵剑如雨而落,沈玉清剑光如龙贯穿前方埋伏许久的噬命兽,然而不够—— 远远不够! 这只噬命兽完全在她计算范围之外,这是一只元婴期的噬命兽,一只抵得上百万只所需的能量。 对沈玉清来说这倒是好事,可对于她来说,原本计算积攒的灵力根本不够在这只噬命兽出现之后将所有噬命兽全歼。 可沈玉清的剑阵已经被她用来诛杀这些噬命兽,第一波剑雨结束之后,剩下的噬命兽便会疯狂反扑…… “主人!!” 江照雪尚未反应,阿南惊呼出声,江照雪瞬间回眸,就见南方紫色法阵冲天而起,而后一道道法光如同星辰陨落,在天空划过绚烂轨道,覆盖了所有噬命兽的面积,从最外围开始、随后与剑雨交错而落,顷刻之间,便轰砸出巨大声响,滚滚尘烟! 尘烟之中,青年一身黑色斗篷,带着银色面具,站在远处,与她隔着剑光星火相望。 江照雪愣愣看着对方,沈玉清回头刹那,看见她的眼神,心如利剑穿堂,他毫不犹豫从噬命兽上拔出长剑,追着那黑衣青年一道剑光急追而去! 江照雪反应过来,赶紧跟上,急喝出声:“沈玉清!” 可他去得太快,只消片刻便出现在对方面前。 而对方也瞬间化作华光消失原地。 双方你追我赶,紧追不舍。 那魔修冲进密林,便消失不见,沈玉清落在地面,抬手准备结寻灵阵,只是刚一动作,远处便有九幽境气息传来,他立刻追去,给了裴子辰离开空间。 裴子辰缓过气来,捂着刚才被沈玉清伤过的伤口,赶紧离开。 他不敢用灵力,只能在地上树林中狂奔,江照雪从他头顶急追而过,他仰起头来,看见神女行过,而他必须前往与她相反的方向。 两人一天一地错身而过,等裴子辰跑到安全地方,他终于找到一个位置坐下,取了面具和黑袍,扒了衣服,低头给自己疗伤。 药粉刚刚倒上肩头,他就听旁边传来脚踩枯枝的声音。 他冷眼抬眸,就见林间走出一个女子。 对方看着他眼神中带了担忧,裴子辰微微皱眉。 “师兄,”慕锦月开口,目光落在他伤口上疾步上前,“您怎么受伤……” 话音未落,紫色光剑朝着慕锦月铺天盖地而去,不留半分余地,一道紫色光罩在剑身抵达前一刹猛地亮起。 苍山雪 第185节 裴子辰眼神淡下来,已是了然。 而慕锦月手上捻诀,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她也不再遮掩,一双惯来雾蒙蒙的眼终于有了光彩,抬起眼眸,笑了起来:“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刚才九幽境那道气息,”裴子辰平静开口,“果然是你。” 第76章 "不愧是修炼过九幽境功法的人, 如此敏锐。" 慕锦月笑着称赞,手指一捏,光罩外裴子辰的光剑瞬间碎裂。 裴子辰神色带冷, 慕锦月面上却格外轻松, 只道:“不过师兄放心, 我并无恶意, 只是我灵根无法修炼,刚好又得寻时镜, 所以另求他路, 我与师兄,并无不同。” “你敢说我落崖那日, 帮着我拿溯光镜的魔修与你无关?”裴子辰敏锐发问。 慕锦月眨眨眼,似是疑惑:“师兄问得奇怪, 帮你的魔修,我怎会知道?” 裴子辰不说话,只盯着她不言。 慕锦月知道他不信, 叹了口气:“师兄不信就罢了,反正只要师兄知道, 我与师兄是友非敌, 我只是一心想帮助师兄罢了。” “帮我?” 裴子辰冷笑:“你要帮我做什么?” “自然是帮师兄拿到斩神剑, 拯救真仙境于水火。” “你就没有私心?”裴子辰语气冷淡, 慕锦月低笑。 “我的私心……”慕锦月笑着想了想,抬起眼眸, “不是与师兄一样吗?” 裴子辰神色微凛, 慕锦月满不在意,随意道:“真仙境不会留九幽境魔修,师兄若还想待在江照雪身边, 便当与我一同守着这个秘密。等未来师兄拿到斩神剑,横扫三境,届时,师妹与师兄一起,”慕锦月抬眸笑了笑,“带师父师娘,同回九幽。” “你是九幽境的人?” 听到这个‘回’字,裴子辰皱起眉头。 慕锦月倒也没有直接回应,眉目淡下来,只道:“师兄,修了九幽境的功法,便是九幽境的人。你若想要成神,不可能仙魔双修一辈子,早晚要做出选择,你留不了。” 说着,慕锦月转身:“裴书兰我打晕了,我先回去,就说你走之后便被人打晕,全赖在九幽境身上就是。” “我不会去九幽境。” 裴子辰突然开口,慕锦月一顿。 她背对着他,过了许久,嗤笑出声:“师兄,您不去九幽境,师娘却未必会留在您身边。师父说了,”慕锦月回头看他,言语带了嘲弄,“等拿到斩神剑,此行结束,他便会请天命书和孤钧祖师想办法废了你和师娘的命侍契约,将灵剑仙阁交给你,与师娘正式结下命侍契约,带师娘退隐。” 慕锦月每一个字都扎在裴子辰心上,裴子辰紧盯着她,只道:“师娘会离开灵剑仙阁。” 这话让慕锦月挑眉:“你确定?” 裴子辰不敢出声,慕锦月走到他面前,微微倾身,压低声道:“师兄,女人的身体比什么都诚实,但凡她对你上心半分,”慕锦月靠在他耳侧,轻声询问,“您怎还会是元阳之身?” “放肆!” 裴子辰闻言厉喝,周身光剑瞬发,慕锦月足尖一点,抬手一旋,光剑叮叮当当尽折在慕锦月紫光圆盾前方。 唯有一只染了裴子辰血的光剑破阵而去,在慕锦月惊恐的眼神中划破她的脸颊。 慕锦月被血剑击中刹那,瞬间逃得无影无踪,只传音给他:“若要帮忙,尽可找我。告诉江照雪五日后,在我身上放追踪法器,给我个机会被捉,便可追到斩神剑。此事勿让他人知道,否则我与师兄,鱼死网破。” 音落刹那,裴子辰立刻察觉身后有人追来,他来不及再管慕锦月,只一把抓过斗篷面具瞬间套上,在对方欺身刹那,回身一剑刺去! 迎面是江照雪乘仙鹤而下,惊得裴子辰急急收剑,江照雪从仙鹤一跃而下,一掌压在他肩头,裴子辰赶紧将她护在怀中,被她按着撞落在远处树上。 她捂着他的嘴往树后一躲,山河钟瞬间开启,随后便觉沈玉清气息赶到! 这一切发生极快,裴子辰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江照雪捂着嘴压在树上。 江照雪明显来得极为匆忙,贴在他怀中,低低喘息,裴子辰听着身后沈玉清赶到,一只手还虚虚浮在她腰上。 他感觉怀中贴着的人,他在现实中少有与她这么近的时刻,此时此刻真的碰到,才发现,无论是幻境还是梦境,与现实都是不同的。 她真真实实的躯体如此灼热,和梦里那种由神识所幻化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心跳忍不住快了起来,不由自主将手环在她腰上,收紧几分。 江照雪察觉他动作,动作一僵。 裴子辰瞬间紧张起来,本想松手,又看对方只是在一瞬惊僵之后,便垂眸不言。 两人便静默在这个姿势之下,听着沈玉清短暂寻找片刻后,又追着江照雪仙鹤立刻方向过去。 等沈玉清走后,江照雪没有立刻退开,裴子辰便低垂着眼,静静看她头上珠花。 江照雪站在他怀中思考着现下情况。 她方才在天上和裴子辰错身而过时,便发现了林中人。 站在远处她看不清,一时分辨不出来人到底是裴子辰还是九幽境那个魔修,可到了近处,看他在林中奔逃的姿势,她一眼就认出是裴子辰。 她看出他步履踉跄,知道他是受了伤。 沈玉清的剑伤不好消除,她必须给他拖住时间,所以便从反方向离开。 沈玉清察觉她没跟上自己,还切断了姻缘契的感应,慌忙追去,没想到裴子辰居然和人动了手。 动手第一次她感知到,就想过去查看,但沈玉清紧追不放,她也不敢多说。 等第二次沈玉清居然转头不再追她,反而是去找裴子辰,她只能先一步过来,把人藏住。 可现下把人藏好,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现下裴子辰带着易容的装扮,按理她不该认出这个九幽境的魔修是她。 那如果她没认出来,她为什么又要救一个九幽境魔修? 裴子辰明显也是如此作想,竟大胆抱着她,静静等着她的答案。 她犹豫许久,故作镇定从裴子辰怀中退出来,抬头一笑:“前辈,又见面了。” 裴子辰动作一顿,一瞬反应过来,江照雪是将他认成了别人。 他心上微涩,又觉庆幸。 还好江照雪没见到他魔修模样,这让他心上稍定。 江照雪见他不言,便知他接受了这个结果,抬手行礼道:“今日多谢前辈相助,我道侣与九幽境有血海深仇,一时冲动,还望见谅。” 裴子辰听着“道侣”二字一顿,抬眸看她,神色淡了几分。 江照雪感觉他不悦,知道自己说错话,想了想,轻咳一声,手上凝起法光,抬眼道:“若前辈不介意,我为前辈疗伤吧?” 这话让裴子辰一犹豫,江照雪却已经伸出手来。 法光落在裴子辰肩头,裴子辰便觉一股暖意从肩头传来,覆盖他全身。 他抬眼看着面前人,他从未以这样平等的身份与她相见,也从未见过她这样温柔的姿态。 他静静感受着她灵力的温度,等伤口彻底愈合,江照雪便退开,笑了笑道:“前辈,伤口已经痊愈,我便先行告辞。” 说着,江照雪转身欲走,裴子辰又立刻跟上她。 江照雪一愣,便反应过来,裴子辰是绝对不会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回去的,试探道:“您想送我到安全的地方?” 裴子辰点了点头,江照雪颔首,道谢道:“多谢。” 说着,江照雪便转头往前,她也不多想,立刻拿出传音玉牌,开始找沈玉清:“沈玉清?” 然而传音玉牌毫无动静,江照雪一愣,直觉不妙。 江照雪立刻感应了一下,发现灵力神识探出去,不到十里就再也没了感知。 他们仿佛被装在了一个盒子里。 江照雪一想便明白,必定是因为裴子辰打破规则来找他们,导致阵法被触动,现在山谷之中应该被划分成了不同的空间区域,刚才沈玉清与她在一个空间,没有感知,但现在沈玉清必定去了另外一边。 江照雪心中略有疑虑,下意识捻诀,想解开自己姻缘契的隔绝咒去感应沈玉清,裴子辰见状,一把拉住她。 江照雪疑惑抬眼,就见裴子辰抬起手,指向前方。 九幽境功法取自天地万物的力量,对于“感知”更为敏感,裴子辰必定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仔细感觉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灵力有节奏的在震动。 江照雪一想便知是沈玉清。 她立刻起身往前:“走。” 裴子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两人静默走过前方树林,走了一会儿后,江照雪便觉不对,抬眼看向一棵树,皱眉道:“这里我们刚才走过。” 裴子辰观察片刻,拔剑直劈而去。 这一剑瞬间劈开了一道口子,口子打开刹那,噬命兽如洪水泄出,江照雪惊得一退,裴子辰一把拉住她,光剑同时铺天盖地而去。 江照雪看着光剑将噬命兽一路逼退,生生压出一条道路,江照雪手冒着冷汗,裴子辰看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握着她往前。 江照雪逼着自己镇定往前踏去,裴子辰轻柔握着她,踏入黑暗那一刹,黑紫色的薄膜一路延伸往前,将所有噬命兽挡在薄膜之外。 周边突然安静下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噬命兽一个接一个飞扑砸在薄膜之上,光剑仿佛一场磅礴大雨。 江照雪被这个人拉着,仿佛漫步在长廊之上,周边剑雨如瀑,血色如河,而青年长衫,手似带了些许温度的白玉,温柔握着她。 她的心满满安定下去,竟也不再害怕,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裴子辰背影上,总感觉似曾相识。 阿南也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你‘啊’什么?”江照雪奇怪。 阿南盯着裴子辰的背影,看着,呢喃道:“我……我好像见过他……” 江照雪没说话,她知道阿南的意思。 阿南虽然在时空缝隙里沉睡,但她见过那位前辈。 此情此景,此刻的裴子辰,太像那个人了。 阿南或许是受她影响,倒也不奇怪。 只是她也知道,这大概是她记忆出现了偏差,其实那段路,她尚在眼盲之中,根本没有见过那个人拉着她往前走的样子,又怎会和裴子辰相似呢? 苍山雪 第186节 她静静看着裴子辰,等路走到尽头,裴子辰侧身看她。 不远处就是沈玉清劈开的结界薄膜。 这里是空间与空间的间隙,沈玉清一旦把结界彻底劈开,这个空间就会坍塌,根本不能留人,这也是沈玉清不敢动手的原因。 裴子辰静默看她片刻,终于放开她,用刻意改变过的声音,提醒她道:“慕锦月有问题,这把匕首留给你。” 他抬手用匕首划破自己掌心,封了一道剑诀在内,递交给江照雪:“若她对你不利,你可以此破局。” 江照雪一愣,惊疑不定接过这把匕首。 慕锦月有问题她知道,可裴子辰的为什么会给她这把染了他的血的匕首? “她说,五日后,可以在她身上放追踪法器,给她一个被捉住的机会独行,便能找到斩神剑,此事不可为沈玉清所知。” 裴子辰言简意赅,他不敢说这是他说的,因为他不能确定慕锦月的话的真伪,只能把它作为信息,交由江照雪判断。 江照雪闻言点头,只道:“前辈还有叮嘱的吗?” 裴子辰没有出声,他只静静看着她。 江照雪见他无言,颔首轻声道:“既然无事,那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说着,江照雪便转身前行。 然而就在她转身刹那,裴子辰终于没忍住,抬手一把拉住她。 江照雪错愕回头,迎面便见青年迎面吻了上来! 一吻蜻蜓点水,江照雪震惊睁眼,旁侧结界骤然碎开,裴子辰抬手一推。 江照雪倒向后方刹那,便被沈玉清从腰间一把挽住,从即将坍塌的空间中疾退而出。 日光乍现。 沈玉清抱着她刚一落地,慌忙探伤她的脉搏,急急出声:“你没事吧?!” 江照雪有些不自在起身,忙道:“我……我没事。” 沈玉清被她一推抬眼,就见江照雪面色绯红,明显有些躲闪,他不由得愣住。 旁侧裴书兰慕锦月都涌了上来,裴书兰急道:“江仙师,您没事吧?” 江照雪闻言,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是一间庙宇,冥站在庙门前,静静看着他们。 “这是哪儿?” 江照雪疑惑出声。 慕锦月上前来,扶起江照雪道:“师娘先起来吧。” 江照雪顺着慕锦月的力道起身,沈玉清却似乎还在想什么。 江照雪没有理他,只转头看向慕锦月,询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假装不知道裴子辰的情况,疑惑询问:“裴子辰呢?” “他去找您了,”慕锦月奇怪道,“您没见到他吗?” “我……” 话音未落,就觉周边一阵灵力波动,随后便见裴子辰一身绣鹤蓝衣劈开结界而入,落地之后,他抬眼看向众人,愣了片刻后,便立刻同江照雪和沈玉清行礼:“师娘,师父。” “嚯,”江照雪一看,忍不住暗暗同阿南交流,“好演技。” “你去哪儿了?” 江照雪见他演起来,也赶紧配合:“你怎么没和你师妹裴夫人在一起?” “方才弟子感应师娘遇险,便赶了过去。” 裴子辰半真半假说着,沈玉清也慢慢回神,收剑起身,站在江照雪神色,打量裴子辰,听着裴子辰解释道:“但刚一看见师娘师父,弟子便感觉灵气震动,随后师娘师父消失,弟子在原地鬼打墙许久,才发现异常,最终强行破开空间过来。” “原来如此……” “你这是擅离职守。”沈玉清冷声开口,“此行保护你师妹和裴夫人乃你之责……” “行了行了。” 江照雪一听他训人,立刻道:“反正事已如此,你多说无益。” “我是让他下次……” “下次弟子还是如此。” 裴子辰打断两人说话,所有人看去,就见裴子辰平静道:“弟子是师娘的命侍,对于弟子而言,没有什么事比师娘性命重要。” 沈玉清听着,神色冷了下来,裴子辰抬起眼眸,没有半分退让道:“师父派给我任何任务,弟子完成的前提都是师娘无虞。” “好了好了。” 江照雪一听这事儿估计又得吵起来,赶紧劝说着道:“咱们看看情况,说说怎么办吧。” 说着,江照雪抬手推攮沈玉清:“走走走,别堵门口。” 沈玉清似乎是憋了一口气,他被江照雪推着进去,冥已经坐在火堆旁煮粥。 看见众人进来,他淡淡开口:“我以为你们打算吵到明天。” “怎么会?”江照雪笑着进了大殿,凑到冥身边看他煮粥,看见里面是姜蓉肉沫,她不由得道,“你也喜欢吃姜蓉肉沫粥啊?” 冥没有说话,裴子辰瞟了一眼,江照雪随意道:“子辰也喜欢吃。” 冥动作微顿,看了一眼裴子辰。 所有人进屋来,沈玉清坐到江照雪身侧,裴子辰只能按规矩坐在距离江照雪最远地方。 但刚好最远的位置,围绕着火堆,就是江照雪对面。 他清晰看着江照雪沈玉清坐在一起,江照雪还在同冥聊天,冥虽然看上去不耐,但却是有问必答。 所有人坐下后,江照雪回眸看了一眼,转头询问沈玉清:“现下什么情况。” “刚才和你分开后,我追着你的气息过去,后来断在一片林中,等我再追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被困在空间之中,强行破开空间,便到了这座庙,我便在这里给所有人用灵力震动传信,之后我先感觉锦月过来,替她破开空间,带着她裴夫人到了庙里。然后便感觉你过来。” 沈玉清说着,似是克制什么:“我察觉你停顿,身边似乎有人,我怕有人挟持了你,就强行破开空间结界,想将你救回来。” “明白了。” 江照雪点头,发现沈玉清的描述里少了一个人,转头看向旁侧的冥:“你呢?你怎么过来的?” “你们走后,我往前找你们,发现了这座庙,之后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冥说着,随意搅动着锅里的粥。 江照雪明白过来:“也就是说,现在是以这里为原点,无论从哪里走,最后都会回到这个位置?” “可以这么说。” 沈玉清开口,明显是已经尝试过。 江照雪感受了一下周边灵气的变化,发现这里仿佛是一个盒子,触碰到边际,神识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她静默不言,裴书兰不由得有些紧张,好奇道:“江仙师,现下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怎么会?” 江照雪笑笑,思考着道:“只要是阵法,必定有破解之法。” “寻找阵眼?”沈玉清思考着。 江照雪摇头,她想着什么,缓声道:“如果寻常阵法,自然是寻找阵眼,但此处乃天渊附近,天渊是天地自然形成的宝地,斩神剑就是被天渊遮掩。它外围自然也会形成特殊的灵力流动,借助天地自然之力所成的阵法,寻找阵眼极其困难。” “那我们怎么办?”慕锦月紧张起来。 江照雪轻敲着膝头,继续道:”所以,我们找的不该是阵眼……我们要找的……” 江照雪勾起嘴角:“是天渊。” “天渊?”沈玉清一听,皱起眉头,“这如何找得到?” 斩神剑就藏在天渊圣池里,若是能直接找到,还需要费这功夫? “天渊是风水宝地,用风水上的寻龙阵便能找到。” “可它被我们脚下的阵法藏匿,”沈玉清指出来,听不明白,“我们若是无法破开脚下法阵,又如何找到天渊?” “那是因为我们脚下藏匿的法阵比寻龙阵强,如果我们的寻龙阵能比脚下迷阵更强,那寻龙阵就可以指引我们找到天渊。” “这怎么可能?”沈玉清还是不解,“脚下阵法乃借助天地之力……” “若用此物呢?” 江照雪手上一挽,手上浮出一盏琉璃灯。 这盏灯底部是一个金盘,金盘之上,两条龙盘织在一起,最后共同衔着一颗珠子,外面罩了琉璃灯罩,看上去精美漂亮。 看见这灯瞬间,沈玉清愣住,江照雪笑着看向他:“若有此物,我再与天赌运,你觉得,我胜算几分?” 第77章 “这是什么?” 慕锦月看见这灯, 疑惑开口。 江照雪看向灯,目光柔和下来:“这是我成婚当年,我父亲送我的礼物, 名叫阴阳衍仪灯。” 听到这话, 裴子辰抬眼看去, 就见沈玉清静静注视着那盏灯。 那盏灯仿佛是他们两个人美好的旧忆, 明明没有亮起来,却就无形让他们仿佛是在同一盏灯光下, 与所有人隔开。 江照雪看着灯, 继续解释:“任何法阵绘制在此灯灯罩之上,由此灯开启阵法后, 威力便能扩大十倍百倍不止。我将寻龙阵绘制在此灯之上,再与天赌运, 借天地之力,赢过现在脚下的阵法,应当不是难事。” “那太好了。”裴书兰一听, 高兴道,“那咱们吃过饭, 你就此灯, 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先不急吧。” 江照雪收起阴阳衍仪灯, 笑着道:“大家都累了, 我们先休息一夜,等明日再做决定。” “先吃饭吧。” 冥将粥盛出来, 递给江照雪。 苍山雪 第187节 江照雪看了粥一眼, 随后便将粥递到旁侧。 粥一路顺着传到每个人手里,大家喝过粥后,江照雪站起来, 伸了个懒腰道:“我先去睡了,厢房打扫好了吗?” “三间厢房。”冥喝了口粥,一开口,所有人愣住,冥抬眼看向对面裴子辰,淡道,“怎么分?” “我和你睡大殿。” 裴子辰意识到什么,克制着焦躁开口。 沈玉清将枯柴扔入火堆,从容接话:“正好,裴夫人是客,裴夫人一间,锦月一间。” 裴子辰一顿,正还想说什么,旁边裴书兰便笑起来:“不用麻烦了。” 她对暗潮流涌似是浑然不知,赶紧道:“我与慕姑娘睡得习惯,沈仙师江仙师一间睡正房,我和慕姑娘一间睡南面那间,裴小道君和冥公子睡北面那一间,这不就完了吗?” “我没意见。”冥开口。 慕锦月也应声:“弟子与裴夫人刚好睡得习惯。” 所有人应下来,只剩下江照雪和裴子辰还没回话。 沈玉清看向江照雪,江照雪瞟了一眼火堆旁坐着的裴子辰,看着他手握拨弄火堆的树枝,指尖压得发白,她犹豫片刻,还是道:“行了,我先去睡了,沈玉清,你把结界再加固一遍,锦月,”江照雪看慕锦月一眼,“等会儿过来给我把房间打理一下。” 慕锦月得话一愣,随后应是。 江照雪起身入内,众人见江照雪离开,便各自起身散去。 江照雪去了正房,慕锦月跟进来,她用清洁术简单打扫了一阵后,便听裴子辰站在门口,恭敬道:“师娘,今夜可需备水?” “备水吧。” 江照雪坐在椅子上,随意开口。 这里没有水井,夜里备水就需要水系灵根的弟子准备,裴子辰得话进来,慕锦月扫了一眼,便行礼道:“师娘,弟子先退下了。” 江照雪瞟她一眼,就见慕锦月行礼完,都不等她开口,就跑了出去。 江照雪不由得想笑,暗骂了一声:“跑得真快。” 慕锦月跑了,接下的事宜便由裴子辰来做。 裴子辰先清理了净室,便取了软垫出来铺床。 他从净室出来得太快,江照雪有些奇怪,她不由得去了净室,好奇道:“你这么快就把水……” 她没说完,她便愣住,就见浴桶里一滴水都没有,甚至都没清理干净。 江照雪转眸看他,就见裴子辰正在给她铺床,铺好之后,他大大方方将鸢罗弓放在了床内侧,随后抬眼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看着,不由得好笑:“你把弓放在床上做什么?” “留给师娘防身。” 裴子辰平静开口,江照雪知道他心思,斜靠在屏风上,轻摇小扇,似笑非笑:“我与我夫君同宿,何须防身?” 这话让裴子辰抬起眼眸,看着站在屏风前、纱帘下的女子,看着她小扇轻扑浮尘,他不由得走上前。 阴影笼罩在他二人身上,纱帘应他脚步而落,只留他身影在内纱帘之内,挡在江照雪身前。 “师娘,”裴子辰压低声,克制不住道,“今夜师父若上此榻,弟子与他,便是不共戴天之仇。” 江照雪听着,摇着扇子的动作慢下来,她慢慢抬起眼眸,看着面前与自己仅有一纸之隔的人,轻笑起来:“这话什么意思?” “师娘救我,恩重于山,”裴子辰看出江照雪眼中冷意,意识自己失言,可他还是不肯让步,只寻着托词,“师父三番两次薄待于您,我不能看着师娘飞蛾扑火。” 江照雪不言,她清楚知道此刻她应该开口,不能留半分余地,不该给裴子辰半分念想。 可她看着他压着请求的眼神,想了想,还是转过头去,暗自告诫自己,是为了不让他生事,不耐道:“我有正事。” “何事?” “我要留他开阴阳衍仪灯。” “怎么开?” “此灯需阴阳相合之灵力……” “我不可以吗?” 这话出声,江照雪扇子停住,她平静抬眸,裴子辰心上一跳。 他突然有些害怕,怕江照雪说出什么绝情之词。 这话出声,两人都静默下来。 江照雪背对着他,过了许久,缓声道:“你一个弟子,怎么可以?” 这话让裴子辰一刺,他心中清楚知道,江照雪说得没错。 若他与江照雪当真开了此灯,如何同所有人交代? 不管他在幻境里做过什么,不管他在梦境里做过多少,不管他有没有那根姻缘绳,假的就是假的。 沈玉清是她的夫君,他是她的弟子。 哪怕他是个陌生人,都比此刻离她更近。 他静默不动,外面传来脚步声。 江照雪知道是沈玉清回来,她立刻冷眼,压低声道:“走。” 裴子辰抿唇不甘,江照雪紧盯着他,裴子辰看着她紧张中带怒意的眼神,只觉心脏在这一刻被挤得快炸开。 他算什么? 他想问一句,他到底算什么? 然而他却也知,这句话他没资格问,问谁?如何问? 本就是他强求,本就是他不肯放手,他凭什么问? 他挣扎不言,只看着江照雪越发警告的眼神,就在沈玉清出现在门口前一刻,终于闭上眼睛,带着鸢罗弓如风散去。 江照雪心脏顿松,听着沈玉清来到门前。 入门刹那,脚步一顿,他敏锐抬眸,又只察觉慕锦月的气息。 他总觉有什么不对,却又不太确定,只能看着故作镇定从纱帐里走出的江照雪,冷声询问:“方才谁来过?” “你的宝贝弟子啊。” 江照雪阴阳怪气,随意往椅子上坐下。 沈玉清一顿。 他不欲与她争执,抬手一挥,关上房门。 房间里只剩他们二人,沈玉清坐到椅子上,他似是在忍耐什么,江照雪抬眸看他,直接道:“想问什么?” “没什么。” 沈玉清竭力收敛了情绪,只道:“你当真要用阴阳衍仪灯?” “不错。” “此灯消耗灵力巨大,”沈玉清劝说道,“一个迷阵,你再看几日,找到阵眼便出去,何必如此浪费灵力?” “因为咱们没有时间了。” 江照雪开口,沈玉清皱起眉头:“如何说?” “我得到了消息,说五日后会生异变,我们可以拿到斩神剑。” “谁告诉你的消息,那个魔修?”沈玉清立刻追问。 江照雪不答,只道:“谁告诉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是五日后?” 这话问住沈玉清,江照雪思考着:“定在五日后,那必定是有什么在变化,我不能确定什么改变,所以——” “你要先走一步。” “没错。” 江照雪颔首:“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可开启阴阳衍仪灯需要消耗的灵力巨大,”沈玉清还是觉得不妥,皱眉道,“若你我为了此灯把灵力用尽,说不定才是真的圈套……” “所以,我不是真的想开阴阳衍仪灯。” 江照雪漫不经心开口,沈玉清一愣,就看江照雪挑着灯花,漫不经心:“我只是想引蛇出洞而已。” 沈玉清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照雪没多解释,只站起身来,提步走到他身前,微微弯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信不信我?” 沈玉清看着面前人,静默不言。 江照雪笑起来,抖了抖衣袖,主动伸手,隔着衣衫拉过沈玉清的手腕,笑着道:“信我便不必多问,跟着我就是。” 说着,她拉着他站起身,领着他共坐榻上,祭出阴阳衍仪灯。 灯悬在两人之间,沈玉清才清醒几分,抬起眼眸。 “这灯我爹同你说用法吗?”江照雪好奇。 “岳父大人当年并不悦我,”沈玉清神色淡了些许,轻声道,“从未说过。” “那我教你,”江照雪不以为意,开始详细解释,“此灯分为阴阳二龙,你的灵气经二龙入我体内,随我运转周天,灵力阴阳混合后,入阴龙。我再经此二龙随你运转一周天,灵气入阳龙。此灯可以储存两日灵力,我们今夜先将灵力存储一半即可。” “好。” 沈玉清应声,江照雪盘腿坐好,大拇指与中指相扣,翻手向上,落在膝头,随后想起什么,看向沈玉清:“你今夜到底想问我什么?” 沈玉清听着,看着对面神色清明的人,目光落在那盏灯上,仿佛才终于得了勇气,轻声道:“你今日,是故意放走那个魔修?” 江照雪知道他必定是想问此事,坦然应答:“不错。” “为何?” “他救过我。” 江照雪平静道:“这八年他救过我数次。” 听到“八年”,沈玉清心上一窒。 明明只是八年,他却总觉得,比这两百年,漫长太多。 苍山雪 第188节 “沈玉清?”江照雪见他不言,疑惑开口。 “无事。” 沈玉清回过神来,目光落到那盏用来祝福他们这场婚事的灯上,只道:“都过去了,开始吧。” 江照雪听不出他话中之意,见他没有什么要问,便干脆闭上眼道:“行,那你先引灵力。” 沈玉清得话,收拾了心情,闭上眼睛,将灵力缓慢经过双龙,探入她身体之中。 过去很多年,他每月都会为她解毒,他对她的筋脉,哪怕隔了八年,也无比熟悉。 其实木系灵根与水系相合,他极喜与她神交,他灵力缓缓探去,这些时日内心那点躁动,也慢慢抚平过去。 好似这八年过去了。 都可以过去的。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灵力从阴阳衍仪灯往前,直到灵力探入她身体刹那,冰系灵力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一瞬僵住。 江照雪察觉他停顿,疑惑出声:“怎么了?” 沈玉清说不出话,他竭力克制着即将炸开的杀意,死死捻着法诀,压着手上颤抖。 他缓了好久,才终于出声:“江照雪。” “嗯?” “等回去,”他压着声音中的不甘和轻颤,艰涩道,“我们结契。” 话音刚落,他便控制着灵力,突然格外强势卷涌而入。 江照雪来不及多想,赶忙跟随着他灵力往内。 他灵力纯正磅礴,摧枯拉朽,充分滋养她周身经脉,用柔和光滑的外表,包裹着汹涌澎湃的内核,瞬间碾碎江照雪筋脉中裴子辰留下的灵息。 沈玉清灵力进入江照雪筋脉时,裴子辰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床帐。 他清晰感受着自己留在江照雪身体中的痕迹被沈玉清一点一点碾过,知道是沈玉清的灵力进入江照雪的筋脉。 其实他可以切断对于自己灵力的感知,可他偏生不愿。 他就要是清晰感觉着自己灵息被沈玉清碾碎,像是把血肉碾于石磨下,痛个鲜血淋漓,也不想退让半分。 他不停在想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是在开启阴阳衍仪灯吗? 是在灵力交融吗? 阴阳灵力交融方式有很多种,他们选的哪一种呢? 他脑子里克制不住胡思乱想,不停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他亲吻过她,他拥抱过她,她激动的时候会哭出声来,沈玉清也是这样的吗? 过去他从不去想,从不敢想,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完全克制不住,他做过的一切都仿佛是换了一张脸,每一个动作都像一把刀,用怀疑和猜忌在凌迟着他。 而这些都不重要,最后的画面,都会化作今日,他拼了命赶到战场时,看见的场景。 江照雪站在高处,周身绿光萦绕,闭眼施法。 沈玉清十万光剑护在她身侧,不让那些噬命兽近她半分。 那是他开不出的剑阵。 十万光剑,显得他留给她那几十把剑意如此可笑,杯水车薪。 而江照雪也不觉有异,他们亲密无间,配合完美。 她能完全信任他的剑阵闭眼施法,而沈玉清也完全将他的灵剑在不需要她开口时,就以最完美的时机转交给她。 那是要无数次磨合才能有的默契,那是两百年。 “你当叫她师娘。” “你一个弟子,怎么可以?” 一个弟子,他只是一个弟子。 拜了天地,有了姻缘契,做过无数亲密的事,可都是假的。 镜花水月,空中阁楼。 他没有,他什么都没有。 他的婚礼没有亲友见证,没有阴阳衍仪灯的祝福,他的一切都是偷是抢,他有什么呢? 他愣愣看着床顶,紧握握着她赠的兰花玉佩。 他只有这个。 想着她为他系上玉佩时,她低头那一刹落入他眼中的珠花,裴子辰清楚意识到—— 悬在他腰间这块玉佩,才是他拼命争来抢来,唯一的真实。 可真实太痛了,痛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一路沉溺下去。 而冥坐在大殿中,他看着升腾的火焰,抬手将药丸一抛,轻声道:“主上,可以动手了。” 药丸一入火堆,瞬间升腾起烟雾,弥散在整个寺庙。 江照雪睡得迷迷糊糊,灵力流转之后,她便入定进了识海,在识海中休息。 恍惚之间,她感觉有一条冰凉的蛇,先是亲吻过她的腿,随后蜿蜒攀爬而上,在他触碰到她面颊刹那,江照雪骤惊睁眼,便见一个青年单手撑着自己,悬在上方看她。 房内昏暗,仅有月光落在地面,他只着单衣,头发细细落在她面颊之上,扰得她呼吸都有些凌乱。 这人生得过分英俊,棱角分明,眉目如画,整个人像是冷玉雕刻,白纸裁就,不笑时,好似昆仑皑皑白雪,天生仙人。 仙人抬手,手背如蛇行,轻轻拂过她的面容,似是引诱一般询问:“想我了吗?” 她不敢答,只觉薄纱床帘之外,隐约坐着个人影。 她知道那是谁。 青年见她紧张神色,轻笑出声。 他仿佛清楚知道她的心思,微微倾身,慢条斯理抽出她的腰带,将她两只手按在头顶,眼底不带半点笑意,缓声道:“为什么不敢答话,你怕被谁知道?师父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终于惊觉不对,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对方却是一把按死了她的手,熟练捂在她嘴上,按着他的节奏,缓慢又强势挤磨在她身前。 他感觉她反抗,有些克制不住,眼中带痛,语气薄凉:“怕什么呢?怕他知道?怕他与您分开?可这是梦啊……唔……” 他腰身沉下,克制不住发出一声鼻音,江照雪身体骤然绷紧,声音都被压在上方人手掌之间。 酥麻感从椎骨升腾而起,江照雪死死盯着对方,对方似也难耐,闭眼缓许久,才终于压住气息,单身撑在身侧,节律平缓,一下一下,又重又沉,哑声道:“他已经拥有很多了。” “他仙途坦荡,有良师益友,与你少年夫妻,你们成婚时,他有亲友相送,有仙道见证,您的父亲送你们成婚礼物,你亦爱他敬他,他已经有了两百年了,我什么都没有,我连做梦都不可以吗?” 裴子辰说着,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他把她的声音死死捂在掌下,不让她泄出半分:“我没有家人,没有亲友,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可偏生谁都可以……除了我。看着我……瑶瑶……” “裴子辰……” 江照雪感觉他失控,神智不由得也零散起来。 她指甲几乎掐紧他肉里,感觉自己也快被他带疯了,可她知道不对,这明显不对,哪怕是在梦里都不对。 “裴子辰,”她有些害怕起来,在识海疾呼,“你冷静一些!” “对不起……” 裴子辰却仿佛完全听不到,逼得江照雪整个人抽颤起来,裴子辰跟着她颤抖,闭上眼睛。 他再失控,面上都是平静的,只微微仰头,宛若仙鹤仰颈,用鼻息激烈呼吸着,死死捏着她的手腕,越绞越紧,沙哑着道:“我不出去……这是你的识海……你若不愿就让我走……如果你愿意……” 他动作不停,缓缓睁开宝石一般的眼,在高处喘息着,带了惶恐看着她。 他眼里仿佛是带了惑人心神的法咒,揪着她沉沦往下,他看她许久,微微倾身,贴到她面前。 江照雪呼吸渐重,看着全然克制不住的侵略感从他紫黑色的眼中透露出来,他盯着她的眼睛,感受着她的反应,好久,才歪了歪头,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平静又肯定:“你愿意。” 刹那间,江照雪心如重击,瞳孔急缩,急急欲退,他却先一步一把抱死了她! 她呼吸骤乱,被他拉着沉往深处,沈玉清察觉她气息凌乱,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就是女子蹙眉带了些许绯红的面色。 她明显是在做梦,他很难判断她梦什么,唯独知道的是,在睁眼看见她这一刹,他仿佛是掉入了欲念浸满的湖水。 他愣愣看着江照雪,像一朵靡离盛开在夜色中的花,欲念翻涌而上,他喉结微动,脑海里突兀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他的妻子。 两百年了,已经两百年了,马上就要走到尽头,如果再坚持下去,她也许真的会走的。 他们会抢走她,带走她。 这是他的妻子啊。 她筋脉里该是他的气息,亲吻她的该是他,凭什么……凭什么他不能碰她? 他想要她,他可以。 他不可自抑探过身子,一瞬仿佛是什么都忘了,闭上眼睛,朝着她轻轻靠了进去。 梦里欲海翻涌,是新梦未醒。 梦外春色旖旎,是少年旧忆。 不对,不对! 江照雪在翻腾欲海之间,感觉床帐之外,沈玉清逐渐靠近。 她清楚知道,不可能,裴子辰不可能做这种事。 沈玉清也不会做这种事。 “出去。” 江照雪竭力保持着三分清醒,在识海中冷唤。 裴子辰闭眼不理,江照雪感觉沈玉清越来越近,她整个人似如绷紧弓弦,心跳极快,千钧一发之际,她厉喝出声:“裴时苍!” 这个名字如佛音灌耳,裴子辰在房间瞬间睁眼,同时拔剑,横过扑来的妖物脖颈,飞溅鲜血一片。 而另一侧,江照雪同时睁眼,直直迎向贴面而来的沈玉清。 沈玉清愕然惊住,瞬间恢复清明,神色警觉起来。 苍山雪 第189节 周边传来窸窸窣窣和裴书兰等人的惊呼声、剑声交杂。 江照雪仔细一听,眼露喜色:“来了!” 第78章 说着, 江照雪一把推开沈玉清,下榻往外。 沈玉清恍惚片刻,反应过来, 赶紧追上, 在江照雪拉开门前一刻将她往后一拉, 抬手用广袖拦住扑面而来的血水, 放下袖子,便见裴子辰已经站在门外, 斩下一只噬命兽, 冷静回眸:“结界破了。” 说着,他下意识朝着沈玉清身后江照雪看去, 只能看见衣衫一角,与他梦中无异, 又匆匆挪开。 “师父!师娘!” 话音刚落,慕锦月和冥便带着裴书兰冲了进来。 江照雪没有多话,一扫周边, 便见裴子辰和沈玉清已经开了剑阵。 他们的剑阵密密麻麻诛杀着扑向房间的噬命兽,只是剑修对上这种又多又难杀的生物天生能力有限, 此刻他们完全是凭借剑雨密度强行诛杀。 可此法极耗灵力, 维系不久, 两人俱都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果断取出乾坤签,随意一转:“天道无常, 赌运于天, 上上大吉,四方诛邪!去!” 上上签应声而落,江照雪一把捏碎签文, 雷霆轰然而下,密密麻麻劈到噬命兽身上,不过顷刻之间,噬命兽便集体灰飞烟灭。 庙宇一瞬安静下去,皓月当空,如果不是被噬命兽撞塌的墙壁提醒,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裴书兰松了口气,擦着冷汗后退,跌坐在椅子上,喘息着道:“吓死人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裴夫人还好吧?” 江照雪听着裴书兰的话,语气柔和几分,关怀看了过去。 裴书兰抬起苍白面色,苦笑了一笑:“不瞒江仙师,妾身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现下的确谈不上好。” “裴夫人不用担心。”江照雪看了裴子辰一眼,裴子辰便领悟江照雪意思,上前给裴书兰斟茶。 裴书兰接过茶水,听着江照雪安抚道:“这些东西不过看着可怖,不是大事,我们必会保护裴夫人安全无虞。” “话别说太大了。” 冥淡淡提醒:“你们的结界根本防不住这些东西。” 这话出来,裴书兰面色僵住,仿佛是又想起方才的事情。 江照雪四人没有说话,噬命兽这种东西,攻击性不强,问题就是,隐蔽性太强,结界对于它们根本没用,又成群结队,太多太难杀。 “这些噬命兽到底哪里来的?” 裴子辰看向江照雪,提醒:“正常情况有不了这么多噬命兽。” “我知道。” 江照雪思考着,用神识探测着周边。 探测片刻后,她皱起眉头。 沈玉清察觉她面色有异,不由得道:“怎么了?” “这里有十二座山丘。” “所以呢?”沈玉清听不明白。 江照雪掐算着,不安道:“方才有一座山没了。” 这话让沈玉清一愣,裴子辰与他都反应过来:“十二弩阵?” 慕锦月听到这个名词,也是呆了呆,旁侧裴书兰听不懂,又事关生死,交集道:“这是什么?” “十二弩阵是安放在迷阵中的一种攻击型阵法,”江照雪耐心解释,“它会将目标困在阵心,周边十二个方位布置下十二次攻击。这个阵法中,目标之人释放的所有灵力,都会被下一次攻撃吸收,所以每一次攻撃,都会比下一次强。比如方才我诛杀那些噬命兽的力量,应该就被下一次进攻吸收,下次进攻我们的,就是在我这一次诛杀噬命兽力量之上的东西了。因为这种攻击方法,像是搭弓射箭,一个时辰射一箭,一共十二次,所以叫十二弩阵。” “那……” 裴书兰半懂半不懂,只道:“所以,就是一个时辰,会来一波刚才那种东西,而且每次都会比上次强很多?” “是。”江照雪点头,“我们反抗越激烈,下一次越强。” “那我们早晚是要死的啊。”裴书兰变色变得惨白,“我们待在这里,只能等死?” “的确如此。”江照雪冷静分析着,“我们如果留在箭靶上,是不可能赢的。” “那怎么办?”裴书兰慌乱起来,左思右想,看向江照雪,“江仙师,那个灯呢?那个灯不是能带我们出去吗?我们这里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江照雪和沈玉清。 江照雪静默不言,沈玉清如实道:“若要开此灯,我与阿雪的灵力都要耗尽,我们毫无反抗之力,亦是险境。” “这也比现在好啊!”裴书兰急道,“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出去,二位仙师虽然灵力耗尽,可是裴小道君不还在吗?” 这话说得有理,大家都沉默下来。 江照雪仿佛是认真思考了片刻,点头道:“的确,有子辰在,我们开阴阳衍仪灯,是最好的办法。” 说着,她抬眼看向沈玉清:“你觉得呢?” “嗯。”沈玉清明显还有些恍惚,随意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吧。”冥开口出声,平静道,“下一波攻撃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大家先回答大殿休息,重新布置结界之后,沈仙师和江仙师便可以将灵力送入阴阳衍仪灯中,打开之后,大家一起出去。” “也好。”江照雪点头,“大殿有神相,这种破庙虽然神力不多,但聊胜于无,就这样。” 大家把方案定下来,便一起转移到了大殿。 等到了大殿后,江照雪先开了山河钟,裴子辰和沈玉清布下结界,便坐下来,开始制作阴阳幡。 下一波攻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如果是噬命兽阴阳幡效果不大,但如果是其他妖物,阴阳幡必不可少。 裴书兰满脸焦虑,慕锦月倒是因和沈玉清走南闯北多年,稍显从容,两人坐在一旁,慕锦月小声安抚着裴书兰。 大殿里除了慕锦月的安抚声,就火焰声和制作阴阳幡时笔尖摩挲之声交织徘徊。 江照雪坐在火堆旁,心里将方才的事过了一遍。 裴子辰性情虽有偏执之处,但毕竟受礼教所训,正常情况,他再如何都做不到在今夜入梦,更不可能失态至此。 而沈玉清更是守心恪道,对于情欲之事深恶痛绝,他们正经夫妻之时,他尚且少有动欲的时候,更何况如今? 就连她…… 想到方才裴子辰那声“你愿意”,江照雪心间微颤。 她不敢多想,只继续思考着,方才他们三人若是最后一刻没清醒,那些噬命兽爬进来时,一切怕都来不及了。 好在她一直有所提防,而裴子辰和沈玉清虽然有一时沉溺,但也都是心智极坚之人,只要稍作点拨,便能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应当是被影响了心神,可到底是什么在影响他们? 江照雪思考着,旁边突然传来询问之声:“说起来,大家相识这么久,好像还没好好聊过。” 这话是冥主动开口,在场人都有些意外。 裴子辰坐在角落冷然抬眼,沈玉清转眸看来,江照雪挑眉看着冥,只有慕锦月和裴书兰,仿若对这诡异气氛浑然不知,茫然看着突兀开口的冥。 “方才太过骇人,”冥好似知道自己说得突兀,瞟了一眼旁侧裴书兰,淡道,“现下无事,大家随便聊聊,缓解一下裴夫人的情绪。” “也是。”慕锦月听着,慢慢反应过来,颇为担心看了一眼裴书兰,“裴夫人现在还冒着冷汗呢。” “好啊。”江照雪听着,看向冥,笑着道,“那不如聊聊冥公子的过往,冥公子说的是大夏官话,听不出口音,倒不知祖籍何处?” “泰州。” 冥说出来,江照雪和裴书兰都有些意外。 裴书兰终于有了反应,笑着道:“那刚好啊,我也是泰州人,咱们算是老乡。冥公子今年几岁了?父母何在?” “十五,父母自幼将我抛弃,不知去处。” 冥语气毫无波澜,裴书兰面色听着,仿佛是想起什么,喃喃道:“十五……与我儿只差两岁……” “裴夫人两个孩子,似乎都不是与我只差两岁的模样吧?”冥抬眼看她,带了几分锐利。 裴书兰苦笑:“我说不是家里那两个,我还有一个孩儿,叫修己,当年流落在外,不知去向,他若活着,今年该十七了。” “是流落吗?”冥语气淡淡,裴书兰动作一僵,冥轻笑一声,“我还以为和我一样,是被父母抛弃了呢。” “哪有父母会想着抛弃子女?”裴书兰僵笑着,“若当真让子女在外,那也是迫不得已……” “裴夫人与江仙师怎么认识的?” 冥似乎并不想听裴书兰说这些,抬眼看向江照雪:“我看你们不是在苍城刚认识的吧?” “哦。”裴书兰听他换了话题,缓了口气,笑着道,“我们是十七年前,在泰州认识的。” 裴书兰说起来,看向裴子辰,眼里带了几分温和:“我记得那时候,裴小道君好像还不会仙法?” “他会。”江照雪开口解释,“他那时候只是灵根受损,我们到泰州城,也是为了到叶家讨要玉灵芝修复他的灵根。” “灵根能修复?” 冥敏锐开口,立刻追问道:“如果我找到玉灵芝,我可以修炼吗?” “修复和无中生有是两码事。”裴子辰知道冥在想什么,开口提醒道,“我的灵根只是受损,并不是没有,玉灵芝没办法帮你造出一条灵根。” 冥听着希望落空,似是不能接受,忍不住追问:“就没有其他办法吗?你们不是神仙吗?就没有办法帮帮我?” “你没有灵根,只是无法修炼,”旁侧沈玉清听他激动,淡道,“但你依旧可以其他出路。” “弱者在这凡世活着的机会都没有!”冥闻言大怒,“我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早晚会死,哪儿有什么出路!” “生老病死,乃轮回常事。”沈玉清听着,微微皱眉,“你何必强求?” “那你怎么不死?”冥看向沈玉清,怒道,“既是常事,你去死好了,修什么仙?” 这话让沈玉清噎住。 江照雪见沈玉清吃瘪,没忍住笑出声来,周边人集体看过来,江照雪赶紧装成咳嗽模样。 沈玉清似想瞪她,又觉失态。 江照雪拼命压着自己的笑意,让自己正经一些,故作严肃道:“你就非得修仙?” “要。” “为什么?” 苍山雪 第190节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救裴子辰呢?”冥盯着她开口,“他灵根碎裂是活不了吗?为什么你要为他修复灵根,让他继续修仙呢?” 这话出来,在场人神色各异。 所有人都看向江照雪,俱是疑惑。而裴子辰在暗处抬起眼眸,想起当年她一次次拼命握住他的手,隔着人群火焰凝望她。 为什么要救一个被天命书定下必死之命、当死之命,众叛亲离,一心求死,筋脉尽碎,灵根受损之人? 他比任何人都该死。 比任何人都难救。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可众人看着,江照雪不好不答,只能老生常谈,拿着当年的话,当着幌子道:“他本是天之骄子,有大好前程,又是我道侣门生,他受冤受辱,我过不去我的道义,自当相救。” “那你不救我,是因为我生来就是烂泥,还是因为我与你无关?” “我不是不救你,”江照雪被他问得难堪,耐心解释道,“可你没有灵根,你想要造出一条灵根,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天衍藤。”沈玉清突兀开口。 “这是什么东西?” 冥闻言着急出声。 “天衍藤乃神器相伴相生之物,”江照雪想起这个东西,苦笑道,“它生于极阴极阳交接之时,以生灵万物之力孕育,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极其难遇。本有灵根,修复其裂痕,有许多办法。但若想无中生有,亦或重塑元婴期以上的天灵根,唯有天衍藤。” “那……那去哪里找?” 冥听着便知绝非易事,江照雪摇头:“此乃机缘,当年我母族蓬莱倾尽全力,也才搜罗到一颗。我找不到,所以我救不了。” “那我自己种呢?” 冥想着,疯狂思考道:“如果我能用仙丹想办法活一千年,我从现在种下它,等它开花结果……” “天衍藤很难生长,”沈玉清打断他,冷着声道,“对于它来说,种下它的人是它最大的补品,所以天衍藤在遇到种下它的主人时,会将主人吃掉。” 冥听着愣住,沈玉清抬眼看他:“它所谓的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是以吃掉它主人作为计算。如果你就算种下一颗天衍藤,见到天衍藤那一刻,就是你的死期。” 冥听着,呆呆坐在地上,好久,他喃喃:“那……你说你找到过一颗,那一颗在哪里……” “那一颗,被我用了。” 江照雪打断他,冥一愣,江照雪想起当年,语气淡淡:“我们是从一千两百年后回来现在,我同你说的那颗天衍藤,在一千年后成熟,为我所用。你等不了一千年,就算等到了,我也不能让给你。” 冥听着,茫然看着眼前火堆,静坐不言。 整个大殿一下安静下去,过了许久,冥才喃喃:“天命是改不了的吗?” 没有人回答,江照雪抬眼看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坐在火堆旁,一点一点消沉下去,过了许久,他似乎才接受了现实,平静道:“算了,修不了就修不了吧。” 说着,他抬眼看了看外面破庙,语气淡淡:“时辰不早了,江仙师,您去和沈仙师开阴阳衍仪灯吧。” 江照雪点头,起身道:“好,那我说清楚,等一会儿开阴阳衍仪灯时,不可中断,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必须保护结界。” 说着,江照雪看向裴子辰:“明白吗?” “弟子明白。” 裴子辰立刻行礼,说得郑重。 冥也道:“放心,我虽是凡人,也会尽力帮忙的。” “我也是。”慕锦月立刻道,“弟子灵力微薄,可也算一份助力。” “我绝不添乱。”裴书兰应答。 江照雪见状,颇为满意,点了点头后,便看向沈玉清:“玉清,你先把阴阳幡布置好,我到内殿等候你。” 沈玉清应声,取了阴阳幡到外,江照雪便起身独自进了内殿,唤了一声:“子辰,给我倒杯水。” 裴子辰闻言便知江照雪有事要吩咐,端了水进入内殿。 江照雪整理过衣衫,端坐在蒲团。 裴子辰端水上前,将茶水放下片刻,江照雪一把捏住他的命门。 裴子辰平静不动,抬眼看她,哪怕被锁住要害,他也没有半点反抗之举。 江照雪看着青年没有半点攻击性的眼神在前,心尖微悸,垂眸将一道清心诀送入他身体之中,暗中传音:“等会儿我不会开阴阳衍仪灯,如果有人引你离开,你随他走。如果是冥,留他一命。” 裴子辰一听,瞬间明白江照雪的意思,垂眉颔首,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是。” 说完,裴子辰转身往往外,走了几步,他脚步又止。 神相之下,夜色之间,两人背对而向,一坐一立。 梦中余韵犹在,江照雪握过他手臂的指尖发烫,在他停顿那一刻心就悬了起来。 许久,才听裴子辰低声道:“女君……对不起。” 说着,他甚至没等江照雪回应,便走出内殿。 等他走后,江照雪松了口气,随后也不多想静心凝神,等着沈玉清过来。 沈玉清很快回到内殿,看见江照雪等在原地,她对面放了蒲团,沈玉清走上前去,坐到她对面,同江照雪一起开了结界后,他才开口:“接下来怎么办?” “打坐修养。” 江照雪低头绘阵,漫不经心:“守株待兔。” 沈玉清闻言,抬眼看她。 方才那刻心念杂乱虽已消失,但痕迹却刻在了心里。 江照雪见他目光凝在自己身上不动,奇怪抬眼:“你看什么?” 沈玉清指尖轻颤,淡道:“无事。” “鱼已经上钩了,”江照雪没有理会他这些异常,低头画阵,吩咐道,“我现下会绘制一个寻找阵眼的法阵,等一会儿一旦我开阵之后,你就直接把我定下的目标破坏掉。” “你到底做何打算?” 沈玉清还是听不明白。 “阵法的能力不是无上限的,”江照雪耐心解释,“阵法对我们的攻撃,一旦到了极限,必定要配合阵眼使用。他们在逼咱们,我也在逼它。只要阵眼出现,”江照雪抬眼看向门外,冷静开口,“我一定能找到。” *** *** 江照雪和沈玉清在内殿结上结界时,裴子辰抱剑坐到门口,看着门口阴阳幡,一言不发。 没一会儿,冥跟着走出来,掀了衣摆,坐到他旁侧,好奇道:“他们打开这盏灯要多久?” “以他们二人的修为,至少要半个时辰。” “不难过?” 冥转眸看他,裴子辰一顿,只当什么都听不懂,轻声道:“为何会难过?” “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 冥轻笑一声:“江照雪身边路过一条狗你都要踹一脚,如今人家正大光明的夫君过来,你还不恨得牙痒?” “你好像很了解我。”裴子辰抬眸看去,疑惑询问,“我们认识?” “不认识。”冥转眸看他,“但我了解你这种人。” 裴子辰静默不言,冥盯着他,仿佛是把他拆骨剥皮一般透彻,轻描淡写道:“看上去正人君子道貌岸然,骨子里都不知道是什么禽兽不如的脏东西。我是命没你好,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有天灵根,生在灵剑仙阁,”冥想了想,轻笑一声,“或许我就能活和你一样了。” “和我一样有什么好?”裴子辰想着,淡道,“我七岁丧父丧母丧兄,为了追随师娘,从江州千里迢迢去到灵剑仙阁,苦修近十载,含冤落崖,亲友尽丧……” “可她在你身边。”冥打断他,“你丧父丧母丧兄,你从江州千里迢迢,可最后还是有人等在终点。可有些人,”冥语气微顿,似是竭力克制,才道,“一辈子,从一个地方,流落到另一个地方,找了又找,等了又等,却是什么都不会有的。” 裴子辰不说话,他端详着面前人,听着冥轻声道:“你爹娘是死了,那还好。可有些人的爹娘,他活着,却被父母放弃,这不比他爹娘死了更痛苦吗?我嫉妒你。” 冥说着,转眸看向裴子辰的眼睛:“如果我是你——我能像你一样——” 他没说下去,裴子辰静静看着他。 那张刀疤纵横、完全看不出原貌的脸上,他仿佛是看到自己十七岁时的轮廓。 裴子辰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面前人,迟疑道:“你……”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裴子辰和冥瞬间转头,发现一条巨大的藤蔓重重抽打在结界之上。 随后密密麻麻的噬命兽从藤蔓后扑来,如同寻找着蜂王的马蜂一般,不顾生死疯狂撞击在结界之上! “刚过了多久?!” 裴子辰立刻出声,回头询问计算着时间的慕锦月。 慕锦月皱起眉头,冷声应答:“半个时辰。” 下一次攻撃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后,可是现下不到半个时辰,第二次攻撃便再次发起。 它提前了! 第79章 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人都慌乱起来。 裴子辰手上一转,剑阵打开,他的剑飞身而出, 与结界外巨大的藤蔓缠斗起来! 然而他虽然拖住这些藤蔓, 却无法斩尽噬命兽, 虽然剑雨已经极为密集, 噬命兽却还是前仆后继,不计代价冲撞在结界之上, 撞得结界啪啪作响。 裴书兰急急出来, 看见这可怖景象,面色煞白, 不由得道:“不是说一个时辰吗?怎么才半个时辰,这些东西就来了?沈仙师和江仙师现下不能打扰……” 话音未落, 一群噬命兽扑撞在裴子辰剑上,巨大藤蔓“砰”地一下重重撞在结界之上,整个庙宇为之一颤。 裴书兰吓得惊呆在原地, 慕锦月面色带冷。 “师兄,不行, ”慕锦月一看, 便知情况不对, 立刻道, “继续下去结界撑不住的。” 裴子辰不说话,只抬手一转, 灵虚扇悬在半空, 裴子辰握扇念咒,随后抬手一扇。 顷刻间,所有噬命兽都变得疯狂起来, 开始横冲直撞。 灵虚扇攻撃神魂,这些噬命兽虽然不是人类,但是亦有神魂的存在。 苍山雪 第191节 它们大声尖叫,撞击力度或强或弱毫无章法。 裴子辰又去鸢罗弓瞬发十几箭,劈开十几个空间,同冥和慕锦月道:“把这些噬命兽逼进去!” 说着,他一马当先,带着慕锦月上前,把这些神魂受损的噬命兽往空间里赶紧去。 空间像一个个麻袋,套满缩口消失在周边。 等十几个空间装满,裴子辰故技重施。 然而很快他却就发现,这些噬命兽源源不断,像是完全没有上限一般,他收多少又来多少。 结界在这些噬命兽的冲击下明显越发不稳,这种灵兽对本来就很难被结界所困,一旦有任何裂缝,它们就会像水一样流淌进去。 “这样不行。” 过了许久,眼看着结界光芒变弱,一只阴阳幡落下,冥立刻道:“结界撑不住,等一会儿结界破了,你谁都护不住。” “那怎么办?” 裴书兰面露惊恐:“我还有两个孩子……” “出去。” 冥笃定开口,裴子辰转眸看来,就见冥抬手砸了一块玉佩出去。 玉佩出去瞬间,所有噬命兽和藤蔓都紧跟不放,直到玉佩落到噬命兽中间,所有噬命兽蜂拥而上。 裴子辰突然反应过来,冥抬眸:“刚才我试过一次了,他们对于出去的人,比在结界的感兴趣。咱们两出去,把这些鬼东西引开。你护我一个人比护他们简单。” 慕锦月得话看向裴子辰,裴书兰惶恐又带着期待。 他们两出去,最危险的就是他们。 她不敢开口让他们去死,却又因为害怕期盼他们离开。 裴子辰盯着冥不言,冥催促道:“没时间了,你快做决定。” “师妹。” 裴子辰突然开口,单膝落地,蹲下身来。 一手捻着剑诀开着剑阵护着结界,一手取了树枝在地上绘阵,同时嘱咐道:“现下我在此处绘下一个法阵,之后我带冥离开,出了结界,我们未必能通信,你算时间,一刻钟后,你将灵力灌入此阵,我会在另一边绘下另一个法阵,你我同时开阵,此阵生灵尽灭。” 慕锦月闻言,不由得露出几分惶恐:“我……我可以吗?我一个剑修,开不了法阵吧?” 裴子辰动作一顿,冷眼看她。 慕锦月立刻点头道:“既然师兄这么信任我,锦月一定尽力!” 裴子辰应了一声,语气淡淡,解释道:“你只要有一点灵力回应我即可,届时我的灵力会贯穿两个阵法之间,杀多少,在我,不在你。” 灵剑仙阁的剑修开不了这种法术类的诛杀阵法,只能开一些基于他们内功的增益型法阵助他们用剑,这个阵法是九幽境的。 慕锦月担心的是她九幽境功法暴露,他这话出来,慕锦月便放心下来。 如果只是需要一点灵力,她想点办法,还是能挤一点出来。 裴子辰绘完法阵,便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旁侧冥,吩咐道:“等会儿我们冲出,你跟紧我。” “好。” 说完,裴子辰抬手一召握剑,提着剑就带着冥冲了出去! 冲出结界刹那,噬命兽当真再也不管结界中的人,转头就扑向他们,裴子辰召回剑阵,光剑“叮叮当当”护在旁侧,冥更是手疾眼快,一剑一剑扎在飞扑来的噬命兽身上。 他虽然是个凡人,但剑意非凡,动作极快,仅凭凡人之躯,速度竟也赶上了裴子辰光剑的速度,跟在裴子辰身后对冲入结界中的噬命兽补刀。 噬命兽多得完全覆盖在两人周边,铺天盖地,密不透风,宛若一张茧子将两人完全包裹。 巨大的藤蔓一次次砸下来,每次都使出巨力。 冥跟着裴子辰跳了两次,立刻道:“去把那条藤斩了。” 那条藤蔓才是结界最大的威胁。 裴子辰应了一声,随后凝出灵力在手,脚下踏增速用的法阵,带着冥一跃而上,迎着藤蔓而去! 藤蔓也发现他们,宛若巨掌砸下! 冥跟在裴子辰身后,看着巨大藤蔓落下,心间发颤,却也只能不管不顾跟上前去,眼看着藤蔓即将落下,将二人碾碎刹那,裴子辰一剑旋开,直冲藤蔓中央,灵力瞬间炸开,裴子辰整个人带剑穿藤而过,冥通过中间空洞紧跟其后,便看裴子辰的剑和后方十几把光剑结成网一般,在裴子辰穿透刹那,十几把光剑紧跟着就将藤蔓切割。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方才庞然大物轰然落地,冥震惊羡慕看了一眼,就听裴子辰大喝:“跟上!” 说罢,裴子辰抬手一拽,灵力穿过冥腰间悬空,将少年拉回身侧,跃出噬命兽的包围圈。 噬命兽顿如海浪蜂拥而来,两人朝着远处一路狂奔。 噬命兽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没片刻,裴子辰便发现,方才在庙里,看周边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便看不清,可等出来之后,他却发现只要往前,便是无尽的土地。 他带着冥越跑越远,计算着时间,眼看着一刻过了大半,冥计算着方才他绘阵时间,提醒他道:“你得画阵了。” “知道。” 裴子辰翻身往后,手中阴阳幡一排挤出,如士兵一般列阵在前,瞬间结成一堵透明光墙。 与此同时,上千张白纸小人从他袖中飞出,化作阴鬼士兵,冲入结界之后,朝着噬命兽便砍杀起来。 压力骤减,裴子辰单膝落下,手在地面一压,止住去势,低头开始画阵。 冥站在一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提剑看着他绘阵。 结界将那些噬命兽隔开,声音也压在结界之中,显得树林格外安静,只有风吹树叶婆娑之声。 裴子辰绘好阵法,手上凝结出法光。 法光本是白色,但裴子辰静默片刻后,突然道:“其实你方才说的话,我懂的。” 这话让冥一愣,不由得道:“什么?” “人想活,从无错处,”裴子辰说着,法光便成了紫黑色,与此同时,他仿佛是故意给他看,将周身变得透明,紫黑色的气息在他筋脉游走的模样构成一副图卷,在他身体上完整呈现出了所有魔息运行的状态。 冥愣愣看着面前景象,感觉周边风逐渐变得激烈起来,听着裴子辰继续道:“错唯心失,命犯他人,若只求逆天改命,与天争命,又有何错?冥。” 他抬眼看向冥,平静道:“等我与师娘拿到斩神剑离开时,我会教你我的功法,你没有灵根,修不了仙法,但我的功法,你可以试试。” 冥闻言,面色不动,冷漠反问:“什么条件?” “不作恶,不害人。” 这话出来,冥愣了愣,不由得道:“为什么?” 裴子辰闻言静默,片刻后,他轻声道:“其实我也嫉妒你。” “嫉妒我?”冥疑惑,“嫉妒我什么?” “五年前,女君答应救一个人,她没能救下,为此一直悔恨。” 裴子辰开口,看着掌下阵法,缓声道:“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看见你时,是想起了那个孩子。所以她想救你,无论如何,她都会救你。可你也好,李修己也好,我不想让她再救任何人。我只愿她一生只救我一人,为此我可救天下人。” 冥没说话。 裴子辰手掌翻转,法光凝结,他想起旧事,目光温柔道:“我这一生所剩不多,她乃唯一,她所愿所求,我必帮她。你无需多做其他,好好等待,我自会赠你前程。” 说着,他抬手往往下,凝着法光按向法阵,即将落下刹那,冥突然开口:“她没救下那个人,她会难过吗?” 这话问得奇怪,裴子辰一顿,他狐疑抬眸,却还是道:“自然。” “她想救我?”冥再问。 “不错。” 听到这个答案,冥闭上眼睛。 裴子辰疑惑看着他,过了许久,就见他似是做出决定,哑声提醒:“回去吧。” 裴子辰一顿,就听他道:“这些都是幻相,为了消耗你的灵力,这不是十二弩阵。” 裴子辰愣了愣,冥抬眼看他,平静道:“是十三弩。” 十二弩阵,每一弩,代表了一次攻撃。 江照雪一直以为是十二弩,可如果是十三,也就意味着,还有一次攻撃,是江照雪计算之外! 而那一次攻撃,明显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 反应过来瞬间,裴子辰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寺庙方向狂奔而去! 也就是他转身刹那,就见沈玉清剑光率先飞贯整片密林,直落阵眼,随后十二道光阵精准落下,轰在十二个方位。 他在雷霆剑光、地动山摇之中一路狂奔疾行。 快一点,再快一点! 还有一阵,还有一阵在等着江照雪,针对江照雪! 鸢罗弓命侍契约传送法阵,裴子辰一路想尽办法拼尽全力,御剑疾驰。 而寺庙之中,在法咒施展开后,江照雪和沈玉清从内殿走出来。 江照雪和沈玉清看上去都格外轻松,没有半点灵力耗尽模样,他们走到门口,仰头看向万丈雷霆,似乎是在欣赏一场烟花美景。 看见两人,裴书兰不由得一愣,有些迟疑开口:“江仙师?” 说着,裴书兰皱起眉头,疑惑道:“阴阳衍仪灯开了?” “没有啊。” 江照雪大大方方。 裴书兰看了一眼内殿,惊疑不定:“那……那您怎么出来了?不是不能打断吗?” “因为,”江照雪转头看她,笑了笑,“我根本没开始啊。” 裴书兰一愣,江照雪斜靠在门框上,欣赏着自己开出来的大阵破坏十二个方位攻撃阵法的盛景,耐心解释:“其实迷阵对于我和沈玉清这种修士,不过只是困阻之用,根本做不了什么。而我们被逼入阵法之后,对方并没有动手,反而让我们待在一座庙中,可见对方意图,并不在杀人,而是拖住我们时间。既然他想拖我时间,我自然要反其道而行,所以我故意拿出阴阳衍仪灯,告诉大家我有办法,为的就是让操控阵法之人着急。” “而阴阳衍仪灯必须要我和阿雪夫妻灵力尽耗才能开启,对方知道后,情急之下,必定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忍不住提前动手。”沈玉清跟着解释。 “所以我故意假装和玉清一起去开阴阳衍仪灯,实际是在布下寻找阵眼的阵法。迷阵这种东西,在阵法之中,若想发起致命攻击,必须牵连阵眼一起蓄力。所以,我让裴子辰假装离开,不断给对方以为可以杀了我们的机会,逼诱对方发起最后一击,等他动手,我便发现了阵眼,让沈玉清破坏。” “破坏阵眼之后,十二弩阵方位无所遁藏,”沈玉清眼神温和几分,暗中看了江照雪一眼,轻声道,“我夫人再与天赌运毁掉这十二弩阵,自然也不是难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说清楚,裴书兰听得目瞪口呆。 等雷霆慢慢消失后,周边浮起雾气,随后月光下雾气渐散,露出广阔原野,身后破庙也慢慢化作一个巨大山洞,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这座庙根本就是一个山洞。 江照雪见迷阵已破,想起裴子辰,转头看向旁侧慕锦月:“子辰呢?” 苍山雪 第192节 “师兄刚和冥出去了。”慕锦月实话实说,皱起眉头,“刚才……”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大缝,带着脓液荆棘的藤蔓如同闪电一般飞刺而出,直直朝着江照雪而去! 沈玉清手疾眼快一把抓向江照雪,然而就在他抓到江照雪那刹,一道黑影突然破空而出,猛地撞上江照雪! 江照雪被来人一抱重重冲撞往前方,沈玉清瞳孔急缩,电光火石间,明知身后有毒刺往前,明知江照雪已经获救,明知他该放手,他却还是本能性抓住了江照雪! 也就是这片刻迟疑,满是毒刺的藤蔓瞬间贯穿裴子辰胸腔,裴子辰将江照雪重重往前一推,沈玉清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一刀斩下裴子辰身后藤蔓刹那,一把捏爆从他身后突袭而来的藤蔓,而后灵力瞬间灌入藤蔓,将藤蔓“轰”一声从内部炸开! 藤蔓四分五裂,如雨而落,沈玉清急急回身,便见裴子辰已经倒在江照雪怀中,靠在江照雪肩头。 他满身是血,面色苍白,江照雪握着他的脉搏,正给他疯狂输送灵力。 慕锦月满脸焦急站在旁侧,裴书兰惊慌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围着他,而江照雪更是以着一种护卫性的姿态,几乎将他整个人包在怀中。 她面上看不出情绪,但面色明显比平时更为惨白,握在裴子辰的指尖轻轻颤抖,这正是她竭力克制着怒意和惶恐的模样。 她这模样他看过无数次。 在过去他受伤的时候,每次她都是这样护着他。 用这种完全防御性的姿态保护重要的人,尤其是道侣,是妖修的本能。 而此刻她就这样抱着裴子辰,将灵力源源不断灌入裴子辰身体。 沈玉清感觉一种刺痛在心上蔓延,但他又知是自己想得太多。 生死关头,裴子辰是江照雪一手养出来的弟子,她如何能不慌乱? 他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将被扎伤的左手蜷缩到衣袖之上,赶忙上前想要帮忙。 然而他才上前一步,就听江照雪厉喝:“站住!” 沈玉清脚步一顿,茫然抬眼,便见江照雪死死盯着他,冰冷询问:“你方才为何不救他?” 听到这话,沈玉清呆住,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方才那竭力克制的惊痛在已他不曾察觉之时便遍布全身。 他呼吸有些克制不住杂乱,逼着自己不要冲突,解释道:“刚才我想救你。” “可他已经救了。” “那我也想救!”沈玉清终于有些忍不住,他感觉自己手上伤口疼得发颤,他忍不住道,“是他冲过来抢你,我为什么要让?” “你是故意的?”江照雪感觉裴子辰经脉弥散的毒素,克制不住愤怒,语气格外冰冷,“你想让他死?” “对,没错!”沈玉清听她维护这个人,失控怒骂,“我故意让他死,如何?!” 江照雪没说话。 沈玉清捏着拳,死死盯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违心之话,可他停不下来,他就想说,他就想知道,如果他真的要杀了裴子辰,如果他是故意的—— 她当如何? 她该无条件维护他,她该难过但还是和他站一边,甚至于她根本不该有这个问题,她应该相信他,应该永远坚信,她的丈夫不会做错事,哪怕错了—— 她也爱他。 沈玉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可他全然失态,他顾不得什么颜面,顾不得什么体统,只觉从相遇以来积攒的一切仿佛都在此刻爆发,逼着他去试探去探问。 他等着她回应,争执怒骂都好,有个回应。 然而江照雪却只抱着裴子辰,她全身心在他身上,静默片刻后,她抱着他起身,往山洞里走去。 沈玉清见她离开,急急上前,一把拉住她,怒道:“你想去哪里?” “他中的是蚀心散,是水系灵根克制之毒,中毒之后灵力无法运转,无法排毒,必须其他灵根之人用灵力帮忙将毒素引入自己身体稀释,然后排出,否则半个时辰内必死。” 江照雪平静解释,随后冷声道:“让开。” “休想!”沈玉清厉喝,他死死抓住她,顾不得半点体面,咬牙道,“他乃我弟子,你与他有男女大方,此等亲密之事如何能让你做?” “那你当年怎么说的?!” 江照雪见他纠缠不放,心中焦急,忍不住提高了声:“当年你半夜去慕锦月房间时我拦你的时候,你说生死之事何来男女之防,慕锦月的命是命裴子辰的就不是吗?!” 这话让沈玉清愣住,江照雪深吸一口气,知道争吵无意,她压低声,好好与他商量:“沈玉清,方才你说你故意想杀他,我不与你争执,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说气话,我当年也说过无数次这样的气话。” 沈玉清呆呆看着她,脑海里闪过他们无数次争执,她当年一次次口不择言,而每一次,他都义正言辞,用大道理约束他。 “将心比心,我能体谅你此刻之心境,你不能体谅我吗?我只是想救人而已,你乃灵剑仙阁阁主,这是你弟子,生死关头,孰轻孰重你不懂吗?” “是啊,师父。” 旁侧慕锦月听了半天,终于还是上前来,劝着沈玉清道;“您让师娘救人吧。” “救人要紧,”裴书兰缓过神来,也赶紧上前,拉住沈玉清,“沈阁主,这种时候您不要计较什么男女大防了,您让江仙师去吧。” 所有人都劝着他,大道理一套一套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江照雪见差不多,横抱着裴子辰,大步往山洞里走去。 沈玉清感觉她从他手中一点点滑落,像是抓不住的沙,连衣袖都被抽走。 他的心轻轻颤抖起来,可偏生他一声都说不得。 他挣扎许久,也只能是轻轻说了句:“阿雪。” 江照雪回头看他,便见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一双眼有些茫然看着她,带了几分痛意,沙哑着道:“可我也中毒了。” 那只手被藤蔓贯穿,血凝在上面,看上去格外可怖。 如果换在过去,就算是别人生死面前,她大约也会在第一时间惊呼着扑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做得这样难看,到底是在等什么,他只静静看着江照雪。 而江照雪看着那只手,静默片刻后,平静道:“你乃大乘期修士,子辰比不得你,而且你伤在手上,伤势不重,让锦月帮忙吧。” 说完,江照雪便抱着裴子辰转身。 沈玉清站在原地,愣愣看着江照雪的背影,他一瞬感觉自己仿佛是回到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他变成了江照雪。 他看着自己匆匆离开,赶去落霞峰救人。 那时候,江照雪尚且可以叫骂,可以哭喊,可以嘶吼着喊:“沈玉清,你今夜敢去,我就和你恩断义绝,我再也不喜欢你了!你听明白了吗!” 可现在,现在的沈玉清,他像被人死死勒住了喉咙。 他也想喊,也想骂,可他不能。 他是灵剑仙阁阁主,他是裴子辰的师父,他已经没有及时救他在先,断不能断他生机在后。 而且,他不敢。 沈玉清永远不会离开江照雪,无论她喜欢他,不喜欢他,他永远不会离开。 可江照雪不是。 她会不要他。 妖修任性妄为,她从来,都不是,必须是他。 第80章 痛楚密密麻麻泛在心头, 沈玉清不忍再看江照雪带着裴子辰离开的背影,闭上眼睛。 他缓了许久,竭力逼着自己冷静。 旁侧慕锦月走上前来, 试探着去拉他的衣衫, 小声道:“师父, 我来为您……” “不必。” 沈玉清一听便知她的意思, 甩袖转身,走到山洞外, 盘腿坐下, 将剑横在膝头,抬手结阵。 他一动灵力, 手上毒素便开始扩散,快速变成乌紫色。 慕锦月见状, 慌忙道:“师父,您别拿自己和师娘置气……” “我没有和她置气。” 沈玉清冷声开口,抬眼逼退她:“此毒于我无碍, 你我师徒,不必逾矩。” 慕锦月得话一愣, 她呆呆看着沈玉清, 过了一会儿, 她才反应过来, 拼命克制着眼中情绪,艰难笑起来:“弟子知道了。” 说着, 慕锦月站起身来, 行礼退下。 等慕锦月离开,沈玉清看着前方,压着情绪, 给江照雪传音:“我等你出来。” 江照雪刚把裴子辰放下,听到沈玉清传音,动作微顿。 裴子辰察觉灵力波动,喘息着抬眼,看见江照雪停顿,便知是沈玉清传音。 方才江照雪灵力维系之间,他已经清醒几分,将江照雪和沈玉清争执听了大半,此刻灵力压制住毒素,他有了余力,知道江照雪为难,便立刻道:“师娘,弟子已得师娘灵力,可支撑半个时辰,师娘不如先给师父……” “既然愿意放手回来做什么?” 江照雪一听便知裴子辰要说什么,抬眼看他。 裴子辰一僵。 江照雪恨铁不成钢,抬手按在他肩头,让他靠墙躺下,冷着声道:“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不敢言语。 她在沈玉清身边时,他痛苦,可当她真的到自己身边来,他却又清楚知道,她不该来。 他挣扎着不知如何是好,江照雪却完全没有半点犹豫,果断给他上药,先将他胸口的伤口封住,随后便将她的灵力渡入裴子辰身体之中。 她刚一动作,裴子辰立刻按住她的手,江照雪疑惑抬眸,便见裴子辰苍白着脸,喘息道:“师娘……阴阳衍仪灯,”他小心翼翼抬眼看她,“您打算开吗?” 江照雪一顿,抬眼看他。 裴子辰见状,便明白了江照雪的意思,他的手压在她的手上,缓了缓,认真道:“昨夜,既然已经给了阴阳衍仪灯一半的灵力,现下您为我逼毒,那不如将它开了。” 江照雪听着,眼神微冷。 裴子辰迎着她的目光,却不肯退,竭力聚焦的瞳孔盯着她,一字一句沉声劝阻:“我知道您提及阴阳衍仪灯,是为了故意逼这后面的人。” “是。”江照雪知道他想说什么,快速解释道,“我知道这迷阵是为了拖延我们,所以用阴阳衍仪灯之命逼迫后面的人提前出手。为了推波助澜,我故意让他们以为我和沈玉清把所有灵力都给了阴阳衍仪灯陷入困境,让他们觉得这是最好机会,不要顾虑赶紧出手。” 苍山雪 第193节 “可您现在只逼出了冥。” 裴子辰压握在她手背上,眼里带了担心,劝说道:“方才是他让我回来的,他只是一个凡人,对方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手,您必须留着阴阳衍仪灯。” “可我现在得救你,”江照雪盯着他,“你让我怎么开?” 听到这话,裴子辰眼波微颤。 他之所以提出开阴阳衍仪灯,就是因为此刻她要用灵力将他的毒素引入自己的身体,之后再排出体外。 他们有姻缘契,神魂早已交融无数次,这就是最标准不过的阴阳相合之力。如果她将排出的灵力送入阴阳衍仪灯中,同昨夜她和沈玉清留下的力量一起,便足够开阴阳衍仪灯。 可她要如何解释,她与裴子辰的灵力送入阴阳衍仪灯后,将灯打开?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当她问出来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痛楚奋涌而上。 他说不出这到底是因羞耻还是愤怒,只感觉有什么在他心口咕噜冒泡。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着他,他名不正言不顺,他与她的关系,他的爱意,像是阴暗处腐烂的泥。 他不能让她沾染半分,只能低下头,压抑着情绪给江照雪提出解决方案,低声道:“弟子为您多次解除过火毒之苦,您与弟子虽非夫妻,但灵力阴阳相合并非不可能。您可以先将灵力存放在阴阳衍仪灯中,绘刻上您需要的阵法,必须之时,再行使用。” 江照雪垂眸不言,裴子辰见她不动,忍不住道:“师娘,如果您一定怕师父介意,那出世之后,让师父杀了我就是!” 江照雪一顿,她抬起眼眸,看着面前青年仿佛是已经被逼到极限,他眉鬓还带着方才飞溅上来的血,紧紧握着她的手,暗示着道:“您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一切有我担着,您别怕。” 江照雪听着,没有立刻回应,他不肯让她的灵力进去,她也不能强行冲入他的筋脉。 她沉默许久,终于只道:“为什么回来?” 裴子辰一听,便知江照雪是在质问他的来意。 他在受伤那一刻便反应过来,其实沈玉清是做好准备的,如果他没来,沈玉清也会将他拉开。 只是他来了。 他入梦做出那样的事;现下又强行抢在沈玉清面前,拼命救她重伤;如今又要逼着她将灵力放入阴阳衍仪灯中。 桩桩件件,仿佛都是在逼她承认他们的关系。 可她不愿意。 在她问出这句质问之言时,他便清楚了她的想法,她不肯承认他们的关系,她怀疑他在故意逼她。 他心尖发颤,艰涩道:“因为我怕您出事。” “你师父在……” “我怕!” 裴子辰果断打断她,认真道:“这世上除了我,您在谁身边,我都会害怕。” 第81章 江照雪一时难以出声。 裴子辰虽然没有多说, 可她清楚,在裴子辰的眼里,沈玉清从来没护好过她, 他有如此担忧也不奇怪。 其实裴子辰的想法她也理解, 虽然他们现在破开阵法, 但是宋无澜在后, 必然不可能只有冥一步棋。 甚至于,或许冥的存在, 就是为了削弱他们, 而宋无澜也做到了。 现下裴子辰自不必说,沈玉清伤势虽然不重, 但还是受伤,她如今为了给裴子辰疗伤, 大约会耗尽自己所有灵力。 这样继续走下去,他们必定陷入险境。 将灵力储存在阴阳衍仪灯内,打一个措手不及, 才是他们的生机。 江照雪一盘算,决定确认最后一事, 这件事说来尴尬, 但却不得不问。 她抬眼看向裴子辰, 试探道:“你近日可做过奇怪的梦?” 这话让裴子辰一僵, 便知江照雪是在问入梦昨夜入梦之事。 他低下头,轻声道:“有, 弟子做了一个梦。” 江照雪一听他提起这话, 有些紧张,但还是故作淡定询问:“此梦,你觉得自己是被人控制, 还是你心欲所生?” 如果是人心中有欲望,被扩大,那是一回事。 如果是没有欲望,被人强行控制,那又另一回事。 她必须问清楚。 裴子辰听着,备觉狼狈,但也知江照雪是在确认如今的情况,他不敢隐藏,只能低着头道:“弟子所梦,皆有心欲所生。只是弟子,自幼所礼教所养,若非意外,不敢心生妄念。” “明白了。” 江照雪点头,假装不知道他具体梦到了什么,应声道:“行,我心里清楚了。” 说着,她镇定下来,把这件事压下当作不知,盘腿坐在裴子辰对面。 接下来之事,她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便在山河钟基础上,再布一层结界。 等结界布好,她抬手召出阴阳衍仪灯。 阴阳衍仪灯停在两人中间,上面流淌着她和沈玉清的灵力。 江照雪简单说了阴阳衍仪灯的用法,抬眼看向裴子辰:“你可还有不清楚之处?” 裴子辰没有说话,只静静凝视着这盏带着她和沈玉清灵力的法灯,江照雪见他久不应答,提醒出声:“你在听我说话吗?” “哦。” 裴子辰被她这声询问唤回心神,赶忙收神道:“没有,师娘开始吧。” 江照雪点点头,收手唤他:“那你将手给我。” 裴子辰得话微顿,随后还是应声:“是。” 说着,他将手递了过去,江照雪手指微屈,与他的手倒扣在一起相握,闭上眼睛,便将灵力探入他的身体之中。 他身体中的灵力已经完全被毒素冻住,无法运转,直到江照雪的灵力进来,江照雪用灵力将毒素逼走,再用灵力包裹。 蚀心散对水系灵根的灵力是天克,对木系却没有影响,江照雪灵力包裹住灵力后,裴子辰灵力就跟随着江照雪灵力运转流入她的身体之中,在江照雪身体中运转一周天后,将灵力彻底消散成可以单独运出身体的物质,再跟随灵力排出体外,送入阴阳衍仪灯中。 阴阳衍仪灯中还残留着沈玉清的灵力,修士的灵力就像残留的眼睛,她不想自找麻烦让沈玉清此时察觉此事,便先用自己灵力设置了一道屏障之后,再领着裴子辰灵力进入灯中。 这偷偷摸摸的样子,看得阿南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你说说你这事儿做的……” 江照雪也觉得有些微妙,下意识抬眼看去,便见裴子辰垂着眼眸,他年岁越长,越是看不出情绪,但明显能感知到他此时不悦。 只是他不做声,江照雪也无意找事,只闭上眼睛,先将他毒素运转入灯。 两人灵力一圈一圈流转,沈玉清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却也能感觉到自己留在江照雪身体中的灵息慢慢消失,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身后结界上两个人弥散的灵力。 横放在膝头的剑止不住嗡鸣作响,然而这时候,他却鬼使神差想起过去那些年。 他记得慕锦月刚上山的时候,他其实是想好好同她说的。 有一天晚上,他都同她说好了,她也理解他收这个弟子,她让他留宿歇下,他本来都答应了。 结果临睡之前,天降雷雨,伺候慕锦月的侍女赶到云浮山,说慕锦月受惊雷所吓,突然呕血。 那时候慕锦月只有十四岁,家中刚被仇人屠戮,她也身受重伤,外加她家人死那夜便是雷雨夜,她亲眼目睹家人身亡,他怕她精神受创太重,便赶去救人。 那时候慕锦月疯疯癫癫,除了他谁都不让靠近,他只能留在她房里,让她喝了药,守在屏风外,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等她缓过来。 可这样逾矩之事,江照雪如何忍得? 哪怕是为了救人,江照雪还是一路追到落霞峰来,他怕她生事,便设了结界将她逼在门外。 于是她就站在门外,先是失态怒骂,后面便不再言语。 他就看着窗花上她的影子,当初他以为,这是示威,这是逼迫。 然而此刻,他感觉自己胸口锥心之痛,他才意识到,那苦等的一夜,那一道孤影,不是示威提醒,而是,害怕。 是身处悬崖边上,怕自己一退,便再无回头余地。 所以她得守在那里。 守到他彻底救好慕锦月,打开大门,晨曦落在她被湿透的周身,她才转过头来,看着他,轻飘飘说了句:“好师父啊。” 好师父啊。 在妻子面前,不顾男女大防,全心全意救治一个弟子。 好师父啊。 那一句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在多年后刺在心头。 他感受着身后灵力流淌的气息,感觉着自己仿佛一点点在江照雪的生命里消失的错觉,他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蚀心散的痛楚还是哪里来的苦痛,只有过去每一次江照雪堵在落霞峰外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记忆里。 他仿佛也回到了那一刻,可他是站在江照雪的位置上,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被人用大义一点点逼疯的痛感,却又无能为力。 他静静等候着,看着天一点点亮起。 等感觉到结界上的灵力消散下去,他便知是结束了。 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立刻起身,急急往山洞中赶去。 江照雪将裴子辰的身体中的毒素彻底清理干净,封住阴阳衍仪灯,随即便听沈玉清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听沈玉清克制着急唤之声:“阿雪!” 江照雪一听,赶紧收起阴阳衍仪灯,起身去敷衍沈玉清,只是刚一动作,就被裴子辰拉住。 江照雪疑惑回头,就见裴子辰克制着看着她,仿佛是想了许久,才问出一句:“师娘前夜做梦了吗?” 江照雪动作顿僵住,裴子辰静静注视着她,听着沈玉清来到结界前的声音,压抑着询问:“若也做了梦,那师娘之心欲,又是什么呢?” “江照雪,”沈玉清看不清结界中的情况,在外询问,“你可无事?” 江照雪听着他问话,被裴子辰激起的心神又急急止住,随即觉得不对。 昨夜他们必然是受了影响,所以有了这样失态之举。 可裴子辰此刻拉着她,难道不是失态吗? 江照雪心神一凛,立刻冷静下来,听着门口沈玉清的声响,赶紧蹲下身来,压低声道:“此处有异,你答应我一件事。” 裴子辰心知江照雪必定是察觉什么,立刻道:“请师娘吩咐。” “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你师父。” 苍山雪 第194节 江照雪开口,裴子辰一愣。 他呆呆看着江照雪,江照雪未曾察觉他的情绪,将手从他手中抽开,拍了拍他的肩,叮嘱道:“你先休息打坐,我去看看你师父。” 说着,她便起身往外,刚走到门口,便见沈玉清站在结界外,他情绪似乎缓了下来,见她出来,倒也没有立刻出声。 江照雪脚步微顿,目光从他脸上落在他明显伤势未愈的手上,犹豫片刻后,她终于还是道:“外面坐吧,我给你疗伤。” 沈玉清得话一顿,那些压着的、尖锐的气息一瞬尽数收敛,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只能麻木跟着江照雪往外走去。 此刻天还未亮,慕锦月和裴书兰都已经休息,江照雪领着沈玉清坐到山洞之外,看月落西山。 两人坐下后,江照雪朝他伸手,有些疲惫道:“把手给我吧。” “一点小伤。”沈玉清看她脸色,垂眸道,“我暂且无事,你先休息吧。” “无妨。”江照雪淡道,“我还有些灵力,你早些康复,接下来还有路要走。” 说着,江照雪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帕,放在沈玉清手腕上。 沈玉清看见那一方白帕,备觉刺眼,静默很久后,他才道:“对不起。” 江照雪一愣,抬眼看他:“什么?” 沈玉清没开口。 他如何开口呢? 如何言明,他一声对不起,是在同当年站在门口等着他、在落霞山外等着他那个江照雪道歉。 他在八年半后,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感情都能用道理衡量。 他救人没错,可她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就如她如今救人没有任何错,可他守在山洞这一夜,如凌迟滚针,也是真实的。 因为她痛过,所以他此刻也不敢开口,只能在说完这话后,陷入无尽的沉默。 江照雪见他不言,也不想多说,将毒素排出后,便起身道:“休息吧。” 说着她回到山洞里侧,寻了个地方躺下。 连救两人,她已是累极,阿南不由得有些心疼,叹了口气道:“这点伤就是沈玉清故意做给你看呢,又不会有事,你强撑着给他疗伤,他又得心里美滋滋了。哎呀,阿雪心里有我~” “他对九幽境敏锐得很。” 江照雪闭着眼睛,冷淡道:“裴子辰疗伤最后还是得用九幽境功法,我要让他有时间动脑子,裴子辰风险便大了。” “哦。”阿南明白过来,不由得道,“你是念着裴子辰啊,那你怎么不再叮嘱他一句?” “叮嘱什么?” “就像你对裴子辰说的那样,让他不准动我们家子辰一根汗毛!” 这话把江照雪逗笑,不由得道:“裴子辰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帮着他说话?” “毕竟是我看大的嘛,沈玉清和他之间我肯定站他啊!”阿南实话实说,有些埋怨,“你都警告他,不警告沈玉清,我不服!” “沈玉清和裴子辰性情不同,”江照雪耐心解释,“他修为高深,怕是早就发现此处有异,就算心存杀心,也不会在这里同裴子辰算账。我若是为裴子辰说这话,反而扰乱他心境,火上浇油。” “那你就不怕给裴子辰火上浇油?” 阿南奇怪,江照雪沉默不语。 裴子辰的性情她越发难以琢磨,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主动同裴子辰叮嘱。 但她开口那一刻,她似乎的确是想,她既开口,裴子辰便不会动手。 只是这种没有由来根基的信任太过荒唐,说来怕引人发笑,若是裴子辰没有听她的,更是丢脸。 于是她干脆没有多说,闭眼睡觉。 她灵力消耗太大,很快就睡去,等她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慕锦月和裴书兰生火做饭,江照雪打着哈欠起身,便听裴书兰笑起来,赶紧道:“江仙师,您醒啦?” “嗯。” 江照雪点带你头,打着哈欠走到火边,转头看了一眼山洞:“裴子辰还没出来?” “师娘。” 话音刚落,裴子辰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所有人回头看去,就见裴子辰站在不远处,他重新换了衣衫,梳理发冠,看上去一如平日清雅整洁的模样,仿佛昨夜一场大战全然未曾经历过。 他和江照雪行礼之后,便又陆续和沈玉清等人行礼打过招呼。 江照雪见他无事,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既然无事,便坐过来吧。” 裴子辰得话上前,来到火堆旁。 他寻了一个距离江照雪最远的位置坐下,裴书兰给大家煮了早饭,所有人无心用餐,只随意吃了两口,裴书兰看上去虽然也兴致缺缺,却还是强撑着多吃了些东西,随后便才想起什么来,有些为难开口,询问裴子辰:“裴小道君,冥公子呢?” 所有人一顿,裴书兰面露凄色:“他是不是……” “昨夜之事应当是冥的手笔。” 裴子辰实话实说,昨夜太过匆忙,他没有和江照雪说得太仔细,便详细道:“昨晚冥与我出去之后,我发现外面噬命兽无穷无尽,那些藤蔓也根本杀不完,我本是想耗尽所有灵力试着和这些东西鱼死网破,但在动手前,我告诉他,师娘因当年没有救下李……” 裴子辰说话一顿,思及裴书兰在,她如今还不知道李修己的死讯,便将名字压下来,可江照雪一瞬便知他说得是谁,点头道:“我知道,因为当年没救下那个孩子,我其实对他有所移情。” “我同他说,您心中有愧,如今一定会帮助他,”裴子辰见她明白过来,继续道,“等未来我们完成所有一切,会带他离开。于是他在我动手之前,突然叫住我,说这里都是幻相,只是为了消耗我们的灵力,然后告诉我说,这里是十三弩阵,让我赶紧回去救人。” “所以你来了。”沈玉清抬眼看他。 裴子辰迎向沈玉清目光,不卑不亢,平静道:“是。” 两人目光迎着对方,都不曾后退,这一声“来”的意味,便变得格外微妙。 江照雪未曾察觉,只端着碗,思考着道:“他说这里都是幻相,应该是指这两夜阵法中的情况,如今我们既然已经破开阵法,那幻相也就不复存在,现在应该就是雪苍山的原貌。那他人呢?” 江照雪好奇看向裴子辰:“你回来了,他没跟着来?” “他既然做出背叛之事,自然是不敢跟来的。”裴书兰有些惋惜开口,“我瞧他人品端正,还想应当是个好孩子,没想到……” “我也不知道他去向,”裴子辰只回应江照雪,回忆着道,“当时弟子忙着赶回来,来不及顾上他,但当时,他的确没有跟上弟子。” 那就是没有回来。 江照雪有了结论,她思考片刻,随后道:“他毕竟是敌非友,往后面走下去,大概还会再见,也不必管他了。如今时间紧急……你们身体都还好吧?” 江照雪好奇看了众人一眼,主要是裴子辰和沈玉清。裴子辰知道江照雪担心什么,立刻行礼:“弟子已无大碍。” 江照雪回头看向沈玉清,沈玉清亦道:“无事。” 江照雪放下心来,点头道:“若无大碍,现下收拾收拾,我们便起身离开吧。按照原本说法,我们路走一半,应该会得到下一半路的地图,雪苍山脉中既然无人看守,这地图必然摆在一定会路过的地方,我们往前再走走,看见不同寻常之处就探探,等拿到地图,快速前进,你们觉得如何?” 在场无人有意见,江照雪颇为满意,随后便想起最重要的事:“哦,还有一件事。” 所有人看来,江照雪拿出装着玄青石的乾坤袋,掂在手中试了试道:“此番行路艰辛,我想腾出一个乾坤袋来装东西,要不把玄青石留下,一堆破石头……” “这怎么行?” 裴书兰一听,下意识开口,所有人看来,裴书兰气势稍敛,忙道:“江仙师,接下来到了地宫,必定还有人检查这玄青石,咱们若是路上把东西扔了,地宫进不去,我们又如何去到圣池呢?” “也是啊。” 江照雪听着,点了点头,有些遗憾道:“那只能装着这些大石头行路了。” “这毕竟是咱们的货。” 裴书兰笑起来:“哪儿有商队把货扔了的?” “裴夫人说得是。” 江照雪点头,收起乾坤袋,将碗放在一旁,站起身来道:“那我先去换件衣服,大家收拾片刻,即刻出发。” 江照雪走回山洞里侧,单独换了一身衣服,大家也都开始各自收拾行李,忙碌起来,只有沈玉清坐在原地,看着裴子辰清理他们留下的痕迹。 裴子辰重新换过衣衫,也重新系过的玉佩,但他打结的方式和江照雪如出一辙。 他分辨不清那玉佩是江照雪为他系的,还是裴子辰自己系的。 但无论那一条,看着那玉佩挂在裴子辰腰间,他都觉得碍眼。 冷眼看了许久,他指尖一点,悄无声息开了结界,终于出声:“你腰上的玉佩给我。” 裴子辰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沈玉清垂眸看着地面,似是漫不经心道:“她第一次向男子赠礼,就是送了一块玉佩,给我。” 裴子辰转眸看去,便见沈玉清坐在旁侧。 他头发有几缕凌乱散落下来,语气似是有些疲惫,却还是详细描述着他们的过往:“她不会为人系玉佩,自己想办法学,可我年轻好斗,寻常系玉佩的法子总容易在战时滑脱,于是她自己想了办法,在系好玉佩后,再从中间再系一道,所以这个玉佩出现第一次,我就知道是她送你。” 说着,沈玉清抬起眼眸,透过略显发丝,盯着这个已经完全是成年男子的弟子,感受着他身上江照雪的气息,冷静中带压了几分杀意,淡道:“她是你师娘,你当恪守人伦礼仪,这种东西,你不该拿。” 这话说得透得不能再透。 按理他应该将这块玉佩还回去。 可他怎么还? 江照雪给他的东西不多,这是她唯一赠过他的。 可这点东西,沈玉清都想抢。 他要怎么还? 他手扶在剑上,垂下眼眸,故作平淡道:“长者赐,不敢辞。此物乃师娘赠礼,弟子断没有转赠他人之礼。” 听到这句“转赠他人”,沈玉清气息一瞬冷了下去,裴子辰仿若毫无感知,不卑不亢站着,僵持不动。 两人对峙不言,江照雪收拾好东西,从山洞里走出来,左右一看,见两人神色都不大好看,不由得道:“你们做什么?吵架了?” 两人得话,纷纷不着痕迹错开目光。 裴书兰和慕锦月从山洞里走出来,江照雪询问一二,确认大家都收拾好后,便一起上路。 如今迷阵已破,可以看出雪山位置,他们沿着雪山方向一路往前,走了没半个时辰,便看见一座小屋,进去搜寻一番,便找到了后半截路的地图。 这地图画得清晰,有了地图,他们不必在地上再慢慢搜索,江照雪召出白鹤,带着裴书兰和慕锦月,沈玉清和裴子辰御剑,一行人顺着地图赶去,落日之前,便到了地宫。 他们送玄青石,走的是地宫后门,到了地图标注的地宫后门前,他们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笔直冲天的崖壁,像一堵人为建造的城墙,阻拦在他们面前。 江照雪将玄青石从乾坤袋中取出,穿好黑袍,伪装成押送石头的侍从,跟着裴书兰上前,按照地图提示,上前对着崖壁轻三下、重三下敲了六下。 苍山雪 第195节 等敲完之后,崖壁没有任何变化,裴书兰有些犹豫转过头来,尴尬道:“这好像……” 话没说完,崖壁突然剧烈震动。 众人立刻警觉,裴书兰吓得尖叫跑开,就见崖壁慢慢挪开,碎石零落,尘土纷飞,等尘埃落定,一道高有三丈黑铁大门便出现在人前。 “这……这是?” 裴书兰惊疑不定,片刻后,就听大门后传来一个声响:“来者何人?” 听到这话,裴书兰和江照雪对视一眼,江照雪用眼神示意裴书兰答话,裴书兰反应过来,赶忙道:“妾身苍城裴氏,奉命运送玄青石。” “裴氏……” 里面似乎是传来翻书之声,片刻后,就听对方问出问题:“你经营绸缎庄,五日前卖得最贵的料子是什么?” 裴书兰一愣,随后便意识到对方是在盘查她的身份,赶忙回忆道:“是蜀锦。” 对方明显十分谨慎,又盘问了几个问题,这些问题都格外精细刁钻,若非本人,根本难以提前准备。 两人一问一答片刻后,就听对方道:“稍等,这就开门。” 说着,黑铁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看守的身影。 这是两个道童,看上去十五六岁模样,和眉善目,目光纯净,手持拂尘,身着蓝色道袍,笑眯眯瞧着众人。 如果不是身后跟着一排提着刀尸体,根本不会理解为什么他们在这里守门。 只是尸体在后,笑容在前,便更显得这两人笑得有些阴森,裴书兰不由得面色微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而这一退,似乎才终于让两人放下心来,松了口气,行礼道:“裴夫人,我二人是此处看守,他叫留白,我叫留黑。听闻夫人想亲自押送玄青石入圣池?” “是……是。” 裴夫人声音轻颤,随后慢慢冷静下来,行礼道:“二位大人,妾身于教中侍奉已久,久闻圣池大名,故而此番寻得机会,想进入圣池之中,以身殉道,还请大人给个机会。” “圣池乃我极乐长生教终点之处,有去无回。裴夫人可想好了?” 留黑笑着询问,裴夫人面露坚决之色,点头道:“能入圣池,乃妾身之福。” “那好。” 留黑拂尘一甩,笑着道:“我们先验货,验货无物后,便领你们进入圣池。” 说话间,旁边一直沉默的留白上前来,走到车前,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玄青石。 江照雪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检查,玄青石颜色黝黑,除了有些出油,倒也和普通石头没有太大区别。 留白检查过后,朝着留黑点点头,留黑立刻笑起来行礼道:“裴夫人,请。” 裴书兰得话,大起胆子跟上留黑。 江照雪悄悄贴着大力符,跟着裴子辰沈玉清慕锦月一起,四个人各推了一辆车,跟着留黑和裴夫人往里。 留白就站在门边,审视着他们,看着他们进入大门。 进入大门之后,似乎是来到了山腹之中,他们宛若将山腹挖空,修建了一个巨大的洞室。 留黑走在前方,同裴夫人闲聊,他似乎是久居山中,无人说话,显得格外殷勤。 “我与师弟乃教主弟子,咱们打从五年前建教,我与师弟便留守在此处,此路是专门开辟出来,用于搬运玄青石入圣池的,与地宫还有一段距离。若你们走的是圣种入地宫的路子,想到圣池还需要些许功夫,若是搬运玄青石,那可就快了。” “他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阿南在江照雪脑海里听着,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他在点我们啊?要是点我们,那也太嚣张了。” “你先休息,准备准备。” 江照雪开口,阿南有些意外:“准备?我要准备什么?” 江照雪没有多说,只专注听着留黑说话,听他讲了一段极乐长生教创教历史后,他们来到一道门前,留黑停下步子,笑着道:“圣池附近有考验人心的阵法,闲杂人等不能靠近,在下也只能送各位到这里。” “那接下来的路……”裴书兰试探着,留黑微微一笑。 他拂尘一甩,前方大门瞬间打开,露出一个宽阔平台,平台前方,是一座只融一人,完全没有任何护栏的孤桥,孤桥下方似乎是万丈深渊,前方则是一道染着血色的铜门。 看见这座桥,阿南立刻尖叫起来:“桥!是桥!沈玉清第二次为慕锦月受伤就是在一座桥!!” 江照雪不说话,仔细观察着那座孤桥。 而不远处留黑抬起手指,留黑抬起手指,指向那道铜门:“往前走,穿过桥,圣池之门自会打开,你们进去就是。” 江照雪听着,转眸看他,总觉得面前这笑着的道童有几分熟悉。 留黑明显是察觉她的视线,转眼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一对,留黑和善笑了笑。 裴书兰反应过来,赶紧行礼:“多谢道爷。” 留黑抬手行了个道礼,随后身影便淡化在烛光之中。 等留黑彻底消失,所有人都看向江照雪。 江照雪琢磨片刻,抬眼看向沈玉清:“你先去看看情况。” 他修为最高,他要出事了,他们掉头就跑。 江照雪心思沈玉清一眼便知,他冷淡看她一眼,提醒道:“我出事和他出事,你选。” 江照雪闻言顿住,这才想起来,同心契在,沈玉清出事,等于他们两人出事,选下来,自然是裴子辰去合算。 裴子辰见她犹豫,立刻起身,行礼道:“弟子先去探路。”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江照雪却直觉不妥,略有些尴尬。 沈玉清站在旁边,转过脸去,忍不住捏紧了剑身。 她已经连同心契的存在都快不记得了。 裴子辰走得快,几步就到了桥边。 走到悬崖附近,裴子辰脚步明显一顿,江照雪皱起眉头,手中捻了符文,时刻打算救人。 好在裴子辰停顿片刻后,便又重新活动起来,检查了一番后,转过头来,冷静报告道:“下面的水有问题,似乎会攻撃神魂,但周边封了结界,旷地并无大碍。” 听到这话,江照雪试探着走出去。 刚走出大门,她便明显感觉到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 沈玉清取她灵根、裴子辰掐死她、慕锦月哭哭啼啼躲在沈玉清怀中…… 那些只在书中看过的、又或者是很多年前早已压下的记忆一瞬翻涌上来,她立刻捻了一个清心诀,同沈玉清一起靠近悬崖边上。 靠近崖边,河水之声突然变得巨大,江照雪站在旁侧,端详片刻后,隐约可以通过河水感知到下方似有阵法气息。 她微微皱眉,又掐算了一下,裴子辰一直握剑守在旁侧,紧盯着所有人。 九幽境功法对周边感知敏锐得多,他早就感知到下方有异,只是他不能说出来,得等江照雪。 江照雪精通术法之道,她掐算许久后,差不多有了定数,沈玉清转眸看来,询问道:“如何?” “河水只是障眼法,”江照雪开口道,“河水下方是一个惑乱人心的大阵,如果我没看错,下方……应该是用玄阳石造的阵法,而上方的桥,则是人心境做化,如果人心境平和,不受影响,便可平稳通过此桥。可若一旦心境变化,做出什么失控之举,此桥便会立刻断裂,将心境有失的人送入阵法中心,彻底吞噬其心智,逼着他一直直发疯到死。” 玄阳石是真仙境中最容易让人产生幻觉的一种石头,据说是天外异石,通体雪白,心智不坚者,靠近则狂。早在多年前,就被被真仙境尽数摧毁。 可真仙境没有,不代表人间境没有,这种针对修士的石头,铺满了河床,又加上大阵…… “就算是孤钧老祖宗过来,也未必能不受影响……”江照雪思考着喃喃,众人心都沉了下来。 “那怎么办?”慕锦月颇为担心,“我们要换条路吗?” “怎么换?”江照雪转眸看她,“若是换路这么容易,我们还这么折腾做什么?如今之法,只有设一个克制的阵法。” 江照雪说着,从自己乾坤袋里掏了掏,看见自己的符纸,忍不住说了句:“可惜天骄不在。” 沈玉清和裴子辰看了过去,江照雪也没多说,在地上绘制了一个法阵,又拿出乾坤签,赌运为法阵加持之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银色发簪,站在法阵之中,同裴书兰招手:“裴夫人,您过来一下。” 裴书兰闻言,小心翼翼走到阵法之中,江照雪将发簪递给她,认真道:“裴夫人,此乃冰心簪,是我蓬莱镇山神器,用以清心定神,此阵乃上清定神阵,等一会儿圣池中怕是危险,您持此物站在阵法中央,此阵便可发挥最大功效,保我们安全度过此桥。” “哦……”裴书兰拿过发簪,有些不安道,“我就站在这里,那之后呢?之后我去哪里?” “我将它留给你。” 江照雪抬手一划,一只白鹤停在裴书兰身侧,白鹤嘴里叼着一件黑袍。 江照雪温和瞧着裴书兰,略带歉意道:“我们进入圣池之后,你便换上这件黑袍,寻常人便看不见你,随后你便乘坐此鹤,它会带你离开。” 裴书兰听着,虽有些害怕,但毕竟江湖行走多年,她还是点头道:“好。” “此行让裴夫人受惊,是在下不是。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再见裴夫人,与裴夫人道谢。” 江照雪行礼个礼,裴书兰笑笑,瞧着她的眼里情绪难辨,只道:“应当是我道歉才对,一路拖累大家,也没帮上什么忙。” 说着,裴书兰郑重行了礼,江照雪忙上前扶她。 裴书兰被她扶住,顿了片刻后,两人都笑起来。 江照雪拍了拍她,温和道:“如今就不管这些虚礼了,裴夫人,您拿到好冰心簪守好法阵,我们先走了。” 裴书兰颔首点头,不再多说。 江照雪转身回到桥头,所有人一直看着她。 沈玉清目光落在江照雪身上,江照雪与他对视一眼,沈玉清便知道她的意思。 江照雪主动道:“玉清开路,子辰压阵吧。” 沈玉清闻言,倒是少有没有争执,率先走向桥头。 他上前之后,江照雪示意了一下慕锦月,慕锦月小心翼翼跟上,江照雪暗示性摸了一下自己袖子,她的阴阳衍仪灯就在袖中,裴子辰便明白她的意思,颔首道:“师娘,请。” 一行人像一串蚂蚱,走上孤桥。 刚一上桥,方才被结界压制的水声滔天而来,轰鸣在四人耳畔,江照雪一瞬备觉头疼,心中最不甘不平的回忆翻涌而起,真真假假回荡在她脑海之中。 阿南在回忆涌来刹那,立刻大喊出声:“你阵法没用啊?不是蓬莱神器吗?!” “要是没用现在就不止这效果了。” 江照雪抬眼看向周遭,沈玉清和裴子辰看不出什么,而她前方的慕锦月更是紧皱眉头,冷汗满头,死死抓着袖子,明显是受影响最深的一个。 江照雪忍不住多看她一眼,阿南赶忙道:“她不对劲,你要提防她。” “还用你说?” 江照雪检查了一下沈玉清的情况,又回头看向裴子辰。 苍山雪 第196节 裴子辰面上看不出变化,见江照雪回头,只将目光落在她脸上,静静注视着她,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可藏在袖中的手一直捻着清心诀,早已带了冷汗。 四人一路忐忑行到石桥中央,河水湍急之声震耳欲聋,眼看着就要安全通行,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唤:“江仙师!” 所有人闻声回头,就看裴书兰站在阵法中央,她手握着江照雪给的银簪,静静注视着江照雪。 江照雪直觉有些不对,就听裴书兰突然问:“您再答我一次。” “什么?”江照雪听不明白。 裴子辰手上握剑,警惕皱眉,裴书兰大声道:“如果是命中注定要死的人,您会为她改变命运吗?” 江照雪一顿,这个类似的问题,冥问过,她问过。 她没有言语,身后沈玉清道:“既然是天命注定,为何要改?人之生死,天定命定,若自己不能改,何必求人?” “天定命定……自己不能改,何必求人?” 裴书兰闻言笑起来,喃喃道:“是啊,自己都不改,又怎求他人?那江仙师——” 裴书兰抬眼看向江照雪,眼中歉意恨意夹杂,她突然从袖中猛地抽出一把黑气萦绕的匕首,拿出匕首瞬间,裴子辰身如疾电而出,然而裴书兰明显是用了加快动作的符箓,在裴子辰出手瞬间,便一匕首狠狠扎入阵法之中,伴随着她厉喝之声:“就用你们的命,求我们的罢!” 说罢,黑气瞬间贯穿阵法,一道道黑气宛若游龙,伴随着所有阴暗的记忆从河中冲天而起! 裴子辰瞬间疾退到江照雪身前,剑阵大开,江照雪乾坤签祭出,正欲开口,就听沈玉清一声大喝:“阿雪!!” 江照雪惊讶回头,便见慕锦月竟是从她身后迎面一剑斩来! 慕锦月一双眼睛血红,宛若一只毫无理智的猛兽急扑,血腥气伴着杀意铺天盖地而来,江照雪从未感受过如此浓烈的血腥气息,惊骇在地。 电光火石,千钧一发,眼看着剑尖抵制眼前时,沈玉清及时赶到,将慕锦月往身后狠狠一拽,把两人隔开。 与此同时,整座桥轰然碎裂,所有人一起坠桥而下,所有御空法术都在那一刹被封住,四人一起失重下落。 河水声震耳欲聋,她一时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见沈玉清和裴子辰在左右两侧朝她一起扑来,她下意识往裴子辰方向伸手,慕锦月同时一把抓在沈玉清袖上,惊骇出声:“师父救我!!” 重力拽得沈玉清慢了片刻,他清晰感觉江照雪指尖与他的指尖交错而过,像是一段抓不住的雪纱,从他手中被裴子辰一把夺过。 他可以往前。 那一刻他清楚知道,他可以往前,再探一寸,再进一步,他可以抓到她。 可那就意味着慕锦月得死。 裴子辰会救江照雪,可慕锦月除了他无人相救。 迟疑不过片刻,江照雪便已经一把抓住裴子辰,裴子辰用力将江照雪往岸上一送,沈玉清也来不及迟疑,只能咬牙抓住慕锦月,同时往岸上送去! 也就是在他握住慕锦月刹那,手心火灼一般剧烈疼痛起来,红痕仿佛是燃烧起来,像是一根飞快燃尽的引线,在他掌心跳动发疼。 沈玉清和裴子辰同时失重而下,他目光全落在高处江照雪身上,全世界的光芒似乎都在那个人身上,他一瞬仿佛是回到两百年前沧溟海那一战。 那是他一生最狼狈的一战,他筋脉尽断,重重坠入海中,海水轰隆响在耳边,他绝望沉入深海,也就是那一刻,江照雪像劈开黑夜的天光,隔着无数伤亡的弟子,汹涌激流,她义无反顾、决然而然,朝他奋涌而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无论如何,江照雪都不会离开的? 大约就是那一刻。 他明明和她说了分开,不肯相见,可是她还是会在他危险的时刻,第一时间赶到。 无论他如何拒绝,如何驱赶,她还是不会放弃他。 她袖中那一道白绫,会跨过万水千山,会跨过苍茫大海,永远,永远,拉住他。 阿雪…… 沈玉清怔怔伸手,江照雪在高处一回头,便见裴子辰和沈玉清一起落下,她慌忙将白绫往外一送。 白绫垂落那一刹,她和两百年前在海水中送出白绫的女子仿佛是交织在一起,沈玉清看着那条白绫,本能性急急伸手! “阿雪……” “裴子辰!!” 白纱从他眼前一扫而去,猛地卷起他身侧裴子辰,江照雪声音从高处骤然炸开,拉着裴子辰朝高处而去。 沈玉清整个人僵住,周边所有声音都被拉长、扭曲、交织成了含糊的水声,嗡隆隆充斥在耳边。 他愣愣看着江照雪将裴子辰拉向高处,感觉时间突然变得格外漫长。 他往深渊而落,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他看着江照雪跌落在山崖,趴在山崖上紧紧抓住自己白绫。 看着裴子辰接着白绫将自己灵力瞬间灌入江照雪身体之中,而后江照雪袖中阴阳衍仪灯亮起。 他看着裴子辰因为灵力施法太快皮肤寸寸裂开,血从他指尖滴落而下,江照雪拽着白绫的无名指上,又亮起一道姻缘绳。 他“轰”地一声砸入水中,隔着水和裴子辰染开的血,看着高处人影。 为什么江照雪的阴阳衍仪灯会亮? 为什么江照雪还有一道姻缘绳,在裴子辰受伤时,和裴子辰同时亮起? “裴子辰你死一次我救一次,你死千千万万次我救千千万万次,你想死?!没这么容易!” “我想要阿雪,如我喜欢你一般,这样喜欢我。” “乾坤浩瀚,日月照临,万物蒙恩,得此佳时,愿请天鉴,得成姻缘……” 裴子辰的记忆包围伴随着他的血液在河水中快速弥散开去,将他瞬间包裹。 少年裴子辰又慌又沉迷拿起那块白虎扑蝶的帕子; 青年时,他苦寻江照雪时,他骗着她加冠上床; 幻境里他们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甚至昨夜…… “如果你愿意……” “你愿意。” 杀了他! 杀念一瞬横生,沈玉清隔着荡漾的血水,死死盯着高处的人,黑气从他周身暴冲而出,河水一瞬化作黑蛟飞腾而起,直冲高处,瞬间将裴子辰包裹。 裴子辰干脆放手,急喝出声:“女君,走!” 音落刹那,裴子辰仿佛被黑蛟一口吞没,直拽而下,江照雪惊愕睁大眼睛,不由出声:“裴子辰!” 裴子辰听着那惊呼之声,重重落入河水之中。 被河水吞没刹那,他瞬间被沈玉清杀意和记忆中吞噬。 他看着沈玉清记忆中江照雪一次次苦求的模样,看着他一次次训诫欺辱江照雪,直到最后,是沈玉清跪在孤钧老祖面前,孤钧坐在高处下棋,语气平淡:“若是锦月的灵根好不了,就取了江照雪的灵根补上吧。一个妖修,总不能坏了灵剑仙阁弟子的未来。” 杀了他。 念头横生而起,有人怒喝:“他要伤江照雪,杀了他!” “杀了他。”有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仿佛引诱一般低笑,“江照雪就是你的了。” 杀了他。 杀!杀!杀! 杀意充斥在河水之中,河水翻涌震荡,两人落地刹那,差不多同时出手。 沈玉清剑阵大开,裴子辰弯弓引箭。 那一刹,师徒不分,尊卑不论,他们看着对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 而另一侧,江照雪看着裴子辰被黑蛟拖下河水,就听阿南一声:“看后面!!” 江照雪瞬间凛神,想都不想,在回头刹那,抽出裴子辰给她的匕首,迎着慕锦月一刀捅去! 周边顿时颤动起来,慕锦月身后仿佛是出现了一个漩涡,江照雪目光惊盯着那个漩涡,朝着慕锦月疾冲而去。 慕锦月一眼看到江照雪手中匕首,整个人瞬间惊醒,急急往后。 江照雪却是不依不饶,先一步来到慕锦月身前,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后一甩,抬手迎向漩涡。 漩涡中伸出一只颇为纤瘦得有些女气的手,与江照雪的手同时撞上,江照雪一把握紧对方,对方将她往前狠狠一拽!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她袖中阴阳衍仪灯同时亮起,她被宋无澜拉着从漩涡中飞身而出。 华衣如在水中招摇,见得来人,宋无澜惊得急急松手后退,江照雪抬手一掀,六十四只玉签如剑紧追宋无澜急出,阴阳衍仪灯飞身华光大绽,江照雪手中捻诀,脚踏法阵,大喝而出:“上上大吉,天地无门,我自乾坤——锁!” 音落刹那,上吉签文飞身而出,江照雪一掌压到地面,四面八方都是光链凭空而来,宋无澜转身欲逃,上吉签文似有天眼,在他转身刹那,化作一个光笼轰然落下! 光笼倒扣在宋无澜上方,光链随即绑上他的四肢,网上一拉,他整个人便被吊了起来,锁吊在光笼之中。 江照雪见他被擒拿,四周安全,终于慢慢站起身来。 她一动,脚下阵法便如水波漾开,江照雪抬手一挽,收回乾坤签,持灯冷眼站在不远处,宛若观音抬眸,看着面前青色华袍的青年,微微一笑。 “又见面了,”江照雪语气中略带厌烦,“太子殿下。” 第82章 听到这话, 宋无澜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后,他歪了歪头, 似是不可思议道:“你怎么做到的?” 宋无澜说着, 上下打量着她, 反复思考着道:“命师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开阵速度, 你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做到?”江照雪轻笑一声,收起阴阳衍仪灯, 颇为好笑道, “如今我为刀刃,你为鱼肉, 你问我这个问题之前,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 说着, 江照雪目光冷了几分,手上一抬,就见宋无澜整个人身体内部的结构都亮了起来, 可以清晰看见他身体之中的灵力血液在身体各个器官之中的运转,江照雪盯着这些维系着人生存根本的运转方式, 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宋无澜的话, 笑着瞧着她:“你猜?” “九年前我在京城亲手杀了你, ”江照雪端详着他, 思考着道,“以当时的伤势, 你一个凡人不可能活下来。你到底是什么?” “我若说了, 你会回答我的问题吗?”宋无澜笑眯眯看着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随时可能丧命那个。 江照雪见他从容模样,优雅落座, 凭空就出现一张椅子,她坐在椅子上,撑着下颌,淡道:“我可以考虑。” 她一开口,数十根光针突兀扎入宋无澜指尖,宋无澜面色微白,却还是带着笑道:“我说了女君想听的,女君却只是考虑,如此不公之事,在下本不该答应。可一想,既然是女君问话,我心慕女君,似乎就不该求公平二字……” 话没说完,光针瞬间敲起一块指甲,江照雪不耐道:“说话别这么恶心,说重点,你当初怎么活下来的?” 苍山雪 第197节 “啊……”宋无澜痛得微微仰头,轻轻喘息。 命师的体质相对普通修士来说要孱弱许多,除了因为灵力的存在可以快速复原伤口以外,痛感和凡人几乎无异。 宋无澜毫不遮掩痛楚,缓声道:“女君当真好狠的心肠……” 说话间光针又抵入另一根手指指甲,宋无澜终于不耍嘴皮,立刻道:“我的确死了。” 江照雪听着,抬起眼皮,宋无澜见光针停下,心安几分,语气才恢复平稳,继续道:“如你所知,我乃虚空之体,我这具身体,是天下无数无处可归之物梦寐以求的东西,正常容器,必须与寄生之物的能力匹配才可以寄生,可虚空之体不必,这种身体,被寄生之时,可以和寄生之物完全融合,寄生之物有多强,这具躯体,就能承载多强的力量。” 说着,宋无澜抬起头,意兴阑珊:“天地生物,自有平衡,这样令人垂涎的体质,自然也会有绝对的保护,因此想要夺去虚空之体,必须有一个条件,就是我本人答应。所以从小,有无数邪物引诱我,可他们太蠢了,蠢得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东西,我就算死,也不会将身体给他们。直到你杀了我——” 宋无澜抬起眼睛,端详着江照雪:“我觉得太有意思了。” “哇,好大一个变态。” 阿南听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到底想干嘛?” “所以你把你的身体献祭给了一个邪物?”江照雪明白过来,试探道,“是怨煞?” 宋无澜闻言笑了一声,轻声道:“怨煞?这种杂碎也配?” “那是什么?” 江照雪皱起眉头,一瞬竟是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 可不知道对方身份,她也不能贸然下手。 宋无澜没有直接回答她,绕开继续道:“我将身体交给了他,帮他完成他要做的事情,而我也从此与他融为一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想要什么?” “很明显啊。”宋无澜笑笑,“你们在找什么,我就想要什么。” “斩神剑。” 江照雪肯定开口,宋无澜也不隐瞒,只继续道:“九年前我重伤之下,跟着你们被卷入灵虚扇中,我在灵虚扇中美拿到灵虚扇,又被你们重伤,要拿斩神剑,必须要一些特殊手段。斩神剑出世有三个条件,第一有邪物现世,又或者是昊苍神君相关之人出现。第二有足够的力量,滋养斩神剑,让它能够出世。第三……则是需要纯阴之血。当年我便算出,五年后,你们会带着纯阴之血出现,所以我建立了极乐长生教,用圣池喂养新罗衣,一直在等着你们。” “五年前……你就算出纯阴之体,”江照雪轻敲着扶手,不由得称赞,“你占卜之术,着实出众。” “其实我不止占卜出众。” 宋无澜出声,江照雪抬眸看他,就见宋无澜嘴型微动,随后三枚铜板飞掷而起! 铜板飞掷瞬间,阿南尖叫起来:“他刚才在布阵,他开赌了!” 江照雪闻言不动,只看法阵一瞬在空间弥散,三枚铜板旋转而下,锁在宋无澜身上的光链和笼子瞬间炸开,宋无澜足尖一点,飞退而出,笑着开口:“江女君,再……” 声音微落,三枚还在旋转的铜板突然炸开! 宋无澜瞳孔急缩,顿觉不妙,然而来不及深想,地面便如被风掀起的海水一般卷涌而来。 光剑似如海浪飞出的水滴,密密麻麻朝着它急甩而出,瞬间贯穿他周身非要害之处,将他“叮”得一声,扎入身后墙壁之上! 他身上一僵,随后剧痛铺天盖地传来,江照雪却始终坐在椅子上,神色平淡如初。 宋无澜不由得震惊抬头,惊骇出声:“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一个幻境困住我,俨不知,这里就是我的幻境?” “你说什么?”宋无澜一时没听明白,江照雪缓声道。 “从我们在五年前时空裂缝中那次波动开始,我们便入了你的局对吧?你既然等我们五年,又知到我们五人行踪本事,怎会不早做准备?所以这五年,你不仅建立了极乐长生教,还设了一个足以瞒过我和沈玉清的幻境,在我们从时空裂缝中分开那一刻起,我们便已经进入了你的幻境,从那时开始,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刻意制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宋无澜想不明白。 江照雪歪了歪头,只道:“在七夕那晚我就有一些怀疑,但我只猜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影响人心神之事。直到进入雪苍山脉中,我逐渐肯定此事。一来你对我们太了解,我们去哪里,做什么,你好像都知道。我们经历的一切,都仿佛是刻意设计,意在挑拨。二来,这世上总有些规则。噬命兽的确是命师的天克,可是噬命兽难寻,人间境哪里来这么多噬命兽?而十二弩阵,每开一阵就需要成倍的力量,十三弩阵之所以从无人开,是因为能开十三弩阵之人,必在渡劫期之上,如果你都做得出十三弩阵,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更重要的是——” “冥。” 宋无澜开口,反应过来:“他提醒了你们。” 他说了这里都是幻相在消耗他们的灵力。 若雪苍山脉中是“幻相”,那这一切,为何不可能都是幻相呢? 她从那时开始怀疑—— “于是我就想,什么样的阵法,能让我和沈玉清都被骗过去?然后我想到了一个上古法阵,名为弥真幻阵,它以玄阳石作为阵眼,会在幻境引诱出人心中最大的欲望。而此阵乃抽取人的神魂进入法阵之中,以消耗人命作为代价,入阵者见到的每个人都是真人,哪怕是渡劫修士过来,都难辨真假。而这个阵法以玄阳石作为基础,我们必须长期和玄阳石相伴。那我们进入雪苍山脉之前,玄阳石在哪里我不知道,可进入雪苍山后……” 江照雪笑了笑:“我们可是一直带着三车所谓的‘玄青石’。” “所以你在前夜就确认了。”宋无澜反应过来,又奇怪道,“那你为何不说呢?” “弥真幻阵阵法要破阵并不容易,而且强行破阵,被你抓来布阵的人都必死无疑,所以我只能另寻他径。你要拿斩神剑,你一定需要慕锦月这个纯阴之体,所以你必然会趁乱带走她。而你带走她时,便需要打开弥真幻阵阵法,这便是我的机会。” 说着,江照雪笑起来:“我便顺了你的意思,假作中计,但是,我暗中将阴阳衍仪灯的灵力保留,并在上面提前绘下了赌运法阵封住,同时在慕锦月身上,下了替身符。” 宋无澜一愣,江照雪见他惊了又惊的表情,倍感开心,继续道:“弥真幻阵法阵中的事情,你要看到必须通过水镜,而破开法阵进来时,水镜会暂时关闭,你只能靠感知抓人,可替身符用上之后,你的感知,可就不准了。” “你……” 宋无澜左思右想,没想明白:“你从何时开始知道慕锦月是纯阴之体的?” 他看了他们一路,完全没意识到江照雪发现了此事。 水镜可以看到他们识海之外所有发生过的事情,识海之外,江照雪根本没有任何表现。 江照雪闻言轻笑:“我又不是傻子,七夕那天晚上……”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纯阴之体。”宋无澜盯着她,直接道,“我算出你们当中有人是纯阴之体,我本来以为是你,直到她送上门来,我才发现,是她。你以为我一直盯着她在找她吗?” 自然不是。 她之所以猜慕锦月是纯阴之体,是因为她在书里平白无故出事太多。 书也得讲基本逻辑,慕锦月会一直出事,必然是身上带着些什么。 斩神剑既然在书里出世,那肯定有纯阴之体,前后一联想,她猜不出来才是傻子了。 只是一开始她也以为慕锦月是被宋无澜盯上,现下看来,慕锦月倒有些意思。 不过她也不多说,只笑了笑:“那看来是误会了。但反正,阴差阳错,我猜对了答案,当你把我从幻境里拉出来时,我便用阴阳衍仪灯同时开启法阵,阴阳衍仪灯可以把所有阵法力量成倍扩大,所以我这一次赌运,赌的,就是给你一个幻境。此境之内,我既乾坤,你在此境之中,所有卦象,我要吉就吉,要凶就凶。” 听到这话,宋无澜死死盯着她,眼中像是淬了毒,阴狠愤怒之间,又带了些许赞赏,忍不住道:“江照雪……你当真……当真是……” “我当真如何?是不是太帅了?” 江照雪提起方才取出来的长剑,笑起来道:“好了,废话说得差不多,该做正事了。殿下,是你自己主动打开弥真幻境,还是我拿你这个分身血祭强行打开——” 说着,江照雪将长剑抵在他胸口:“你选。” 宋无澜不说话,盯着江照雪难言。 他留在这里的是一具分身,可渡劫期以下修士,分身只有一个,分身受创,本体也会重伤。 打开弥真幻境,他尚有周旋之际,若江照雪拿他这个“设阵之人”的分身血祭强行打开弥真幻境,他们两人谁都不划算。 可他怎么甘心…… 一想到输在面前人手里,还要取救那两个杂碎,宋无澜便冷笑起来。 看见宋无澜笑容,江照雪心觉不对,她瞬间收手后撤,而宋无澜却是先她一步,一把抓住她的长剑,整个人带着定在身上数把光剑往前一扑! 长剑骤然贯穿宋无澜的心脏,宋无澜受痛“扑通”一下跪倒在她身前。 江照雪错愕看他,便见宋无澜握着她的剑身,血从剑尖滴下,他喘息着抬眼,露出被血溅过的面容。 “我绝对,”他艰难开口,“绝对不会,救那两个贱种。”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救不了他们?”江照雪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脸色淡了下来。 破阵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阵主自己解开,或者血祭阵主。 但这并不代表,这是唯一的办法。 宋无澜闻言不怒,却是笑起来。 他放轻声音,温柔提醒:“忘了告诉你,弥真幻境中那条河,是我引的忘川水。” 听到这话,江照雪神色顿冷。 她死死盯着宋无澜,宋无澜却是笑了起来:“弥真幻境一旦有人动手,便会彻底锁死,直到杀意消止,江照雪,沈玉清和裴子辰——你想让谁死?” “宋无澜。” 江照雪听着,将手指插入他脑后发丝之间,手指一抓,便逼他抬起头来。 她冷眼看着面前之人,他这具分身已经彻底怀里,如今是远处的本体用灵力维系同她说话。 江照雪盯着他,提醒着他:“你知道修士的分身,也是可以炼丹的吗?” “怎么,你想吃我?” “不。” 江照雪笑起来,语气颇为温柔:“子辰年纪尚小,还需进补,我赠子辰。” 听到这话,宋无澜终于失态,眼露惊恐,暴喝出声:“你敢——” 话音未落,指尖瞬间用力,猛地捏碎了他的头骨! 法光从他头骨亮起,瞬间灌透四肢百骸,他整个人被法光融化,快速化作一颗法光的丹药。 另一边,纯黑色大理石铸造的宫殿之内,宋无澜痛呼惊醒,咬牙切齿:“江照雪!” 这声音惊得侍女纷纷入内,而江照雪却无法听到。 她压着愤怒快速把炼化出来的丹药装进葫芦,脸色极为难看。 阿南看两人一来一往,无数问题环绕,忙道:“他这是做什么?他怎么自己撞上来了?那个什么忘川水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叫弥真幻境锁死了?” “弥真幻境最终目的,是为了引诱幻境之中的人自相残杀,一旦它发现目的达到,入阵者对自己同伴动手,弥真幻境便会瞬间封住所有来去通道,而他们动手的所有能量都会被弥真幻境吞噬,成倍作用于加固法阵。” 江照雪一面说话,一面抬手引了法光往地面一压。 在她的法阵之中,她绝对安全,刚才不想让宋无澜察觉她法阵的底细,所以一直将他困在阵中,可此刻她要破弥真幻境,必须看清楚宋无澜是如何布阵。 随着轰隆之声,她的法阵沉入地面,露出此处原貌。 这时一个广场大的深坑,深坑旁边是一丈宽的流水环绕,中间则铺满了玄阳石板,石板纵横交错的缝隙中插着木桩,每一个木桩上绑着一个人,整齐有序又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深坑。 这些人都是凡人,仔细看,她大多都见过,他们面色苍白,但好在都还活着,只是个个气息微弱,仿佛是沉浸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 人群中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放着六张床,床上躺着的,正是她和裴子辰、沈玉清、慕锦月、冥、裴书兰六人。 看见这个场景,阿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道:“你们怎么都躺在这儿啊?” 苍山雪 第198节 “这些都是我们的肉身,我们当初从时空缝隙中过来出现波动时,所有人的肉身就已经到了此处,我们的神魂则落入了弥真幻境,现在他们都在幻境之中,如果他们动手,弥真幻境便再也无法打开。” “那你可以放心啊。”阿南一听,松了口气,“他们两又不是傻子,你都和他们叮嘱过了,以他们的能力,不至于在这个幻境里发疯吧?” “之前我也这么想,”江照雪一面说,一面翻转法诀,快速施法,“可如果有忘川水布阵,那就不一定了。” 说话间,她往前一指,前方便出现了弥真幻境中的场景。 这种显示幻境中的法术叫水镜,江照雪看着水镜中沈玉清和裴子辰同时落入河中,河水中翻腾起两人记忆。 看见那些记忆,阿南一呆,随后尖叫出声:“为什么河里会有这些东西啊!!!” 江照雪沉默不语,她看着那些翻涌而上的记忆,也感觉到了一丝绝望,终于解释道:“因为忘川河水配合弥真幻境,可以让落河看见对方身上最容易激发自己杀意的记忆。” “那不完了吗?”阿南呆呆看着,喃喃出声,“弥真幻境锁死了,大家谁都进不去,谁都出不来,而且他们动手的能量都会成为弥真幻境的养料,沈玉清半步渡劫,裴子辰揣着灵虚扇和鸢罗弓,要他们真的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这弥真幻境谁打得开啊?” “完了啊……”阿南越分析越觉得,“这是真完了啊!” 第83章 这废话江照雪当然知道, 但作为现下唯一出了弥真幻境而且有脑子的人,江照雪不能像阿南一样张口喊“完”,她抬手止住阿南大喊大叫, 思考着道:“你先别说话, 我想想。” “想啊!”阿南忙道, “赶紧想啊, 你这么聪明,你肯定有办法的。这个宋无澜真小气, 他自己撞上剑就是为了防止你血祭他把所有人救出来是吧?真的一点奉献精神都没有, 牺牲他一个拯救所有人怎么了?他一个罪魁祸首不该做这些吗?你把他练成丹真是活该……” 话没说完,阿南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江照雪也反应了过来。 一人一鸟一对视,阿南眨了眨眼, 突然道:“你说,你能用替身符伪装成慕锦月……” “我都拿到他的分身了,”江照雪思考着, “我难道还不能伪装成宋无澜吗?” 灵物阵法对人类的辨认都靠灵力气息。 这东西极难伪造,但如果她都有宋无澜分身练成的元丹…… 江照雪掏出宋无澜炼化的元丹, 认真端详着他, 思考着道:“我若把这颗元丹吃下去, 我就能消化他血肉中所有灵力, 伪装他和弥真幻境链接之后,只要能摸索出弥真幻境解阵的法咒, 我不就能解开了吗?” 阵法本质就是另一种符箓语言, 解开法阵,也就是从这种阵法的语言中寻找出规律。 布阵之人才知道自己解阵的路数,可她若能以宋无澜的身份衔接上弥真幻境, 便可以看清布下幻境的阵法路数,寻找出解阵的法咒,也就是早晚之事。 “可……”阿南有些犹豫,“裴子辰和沈玉清能撑这么久吗?” 他们留在幻境中的时间越长,给弥真幻境的力量越大,解阵也就越困难。 最重要的事,如果沈玉清失控把裴子辰杀了…… 江照雪一想这个可能,就觉得心上有些许难掩的刺痛,她冷静压下,竭力用理智思考着,如果裴子辰死了,那她所做一切就功亏一篑,她永远不可能解开同心契。 反之,如果裴子辰把沈玉清杀了—— 她就得死。 甚至于裴子辰都不需要把沈玉清杀了,他只要暴露出他九幽境的功法,哪怕他们活着从弥真幻境中走出来,沈玉清也绝对不会把斩神剑给他,除非杀了沈玉清,否则裴子辰永远都回不去真仙境。 而且,沈玉清受寻时镜所限制,一旦力量发挥到最大就会被寻时镜带离这个时空,故而他虽然很强,但不可能真的把所有力量全部给到弥真幻境。 可裴子辰不同,裴子辰一旦动手,动用的就是灵虚扇和鸢罗弓之力,对于弥真幻境来说,这种神器之力那完全是如虎添翼,如果有了鸢罗弓灵虚扇力量的加持,她着实没有打开弥真幻境的把握。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江照雪思考着,看着前方水镜中正在拼命躲避着沈玉清的人:”弥真幻境所谓的不出不进,其实是以人数恒定的,如果我进去,就可以换一个人出来,我可以用我换一个人出来,把他们两分开。” “分开之后呢?”阿南好奇,“谁来伪装成宋无澜解开这个阵法呢?” 这话问住江照雪。 慕锦月她摸不清底细,其他凡人不必多看,沈玉清和裴子辰,虽然剑道颇有建树,其他阵法符箓也略通关节,但要让他们看出宋无澜的阵法解法,她着实不敢赌这种可能。 这些年外表英俊聪慧,实际蠢如草包的剑修她见得太多了,他们练剑太苦,根本没时间修文化课程。 “要不,”阿南揣摩着她的心意,提道:“咱们选择相信他们一次?” 江照雪抬起眼睛,看着阿南。阿南站在不远处她肉身的床上,歪了歪头:“沈玉清看得东西太刺激了,他想动手可以理解。但裴子辰不现在还没动手吗?” 这话让江照雪一愣,犹豫着道:“可……他本来就修九幽境功法,便比常人更容易受影响……” “可他现在还没做啊。”阿南不理解,“他没做的事,为什么要预设他做了呢?” 江照雪闻言沉默下来,阿南继续道:“当初在幻境,你就觉得他想困住你一生,可他想要的也只是四年。现下他什么都没做,要不我们就等着,说不定,他可以撑到你解开阵法呢?就算没解开,你解一半换沈玉清或者裴子辰,他们也好理解得多啊?” “那……”江照雪还是犹豫,“沈玉清呢?” 阿南听不明白:“沈玉清?” “裴子辰我可以信他不会乱来。可沈玉清现下已经是在动手杀他了,裴子辰若不用九幽境功法,他在沈玉清手下撑不住一刻,到时候沈玉清真把他杀了怎么办?” “他是天道之子,沈玉清杀得了吗?” 阿南提醒,有些无奈道:“你是路走太久,都忘记怎么出发的了吧?” 这话让江照雪僵住,一瞬反应过来。 她想了许久,意识到现下最好的法子也就这样了。 左思右想,也不再犹豫,点了点头,沉声道:“只能如此了。” 说着,她便将魂魄往前飘去,落到了自己肉身之上,魂魄许久没归,刚回肉身,还有些不太适应,她试着感知片刻,终于彻底掌控肉身,睁开眼睛,便坐了起来。 她赶紧从床上起身,坐到地面空地上,低头开始绘下阵法,随后拿出宋无澜炼化的金丹。 金丹上灵力环绕,江照雪看着还是觉得有些恶心。 “话说,”阿南看着,忍不住道,“你都这么恶心,还非把人家炼成丹,你怎么想的?这种好东西,真给裴子辰啊?” “给个屁!”江照雪一听立刻反驳,“他的好东西还少吗?我好不容易从天道手里通过自己努力抠到一点好东西,就是气气宋无澜,你还当我真给啊?!” “别激动,”阿南见她气愤,赶紧道,“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大方,赶紧吃吧。” 江照雪听着,也知道必须面对。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乾坤袋里取了一壶烈酒,眼睛一闭,就把金丹吞了下去。 丹药入口就化作灵力滋养过周身,倒也没什么恶心的感觉,可她心里总是觉得有些膈应,逼着自己不去多想,把酒壶送回乾坤袋,便开始摇签。 有宋无澜分身化的金丹在,她伪装他不是难事,上上签一出,她便感觉自己周身气息顿变。 她心知这是成功了,便闭上眼睛,试探性感悟链接上弥真幻境。 她的神魂一触碰到弥真幻境,眼前便立刻浮现出一个绘制出来的圆形法阵,亮在识海之中。 她认真观察着法阵每一条纹路,思考着解阵的起点之处,看了好久,终于抬起手指,手上泛着法光,慢慢落到阵法第一个位置。 江照雪绘出第一笔解阵符文时,弥真幻境之中,沈玉清狠狠一剑劈到裴子辰剑上。 “轰”一声剑意相抵,裴子辰却不退半分。 一时飞石扬尘,地动山摇,沈玉清剑快如密雨,裴子辰式如蛛网,顷刻之间,两人相交不下百招,竟是不分上下。 这不是他们师徒相逢以来第一次交手。 可上一次,他们都未曾使用灵力,只在房间之中,方寸之内,沈玉清根本没来得及探清他的底。 此刻交手下来,他才惊觉。 太快了。 裴子辰成长的速度,快得可怕,快到惊人。 从落地下来,他与他交手至少过千招,寻常弟子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更重要的是—— 沈玉清灵力一灌,一剑砸向裴子辰,裴子辰直到硬抗不敌,顺着沈玉清剑意翻身往后,沈玉清乘胜而追,一剑再劈,裴子辰却是在落地刹那,抬手一抓成阵,一张光盾与沈玉清剑意轰然撞上! 寻常剑修不会在打斗之时随手成阵,而这种随手成阵的法子…… 是江照雪教的。 沈玉清看着裴子辰一剑砸来,左手同时挽出一个阵法击向裴子辰,裴子辰明显没想到沈玉清竟也会如此行事,惊得急急后退! 一阵落空,沈玉清右手长剑紧随而上,裴子辰喘息抬眼,同时从对方眼里清晰看到了克制不住的杀意。 两人剑锋相交,每一招里都带着过往的影子。 沈玉清无论往哪个方向刺出左手都有一个护人的防御性姿势,而裴子辰更是始终在身后留着一个根本无意义的安全区。 裴子辰随手一挽就是蓬莱的阵法,而沈玉清抬手一掀,就是江照雪的最常用的法阵。 他们像是一面镜子,对照着过去与未来。 只是沈玉清清楚知道,他是过去。 他是那两百年,裴子辰如今的每一剑,都曾是他挥出的剑,裴子辰用的每一招,都曾是他用过无数遍的招。 他在裴子辰的每一剑里听到江照雪的声音,听到她一声又一声。 “泽渊,我教蓬莱的法阵。” “谁说剑修不能用法阵?我把这阵法灵力方式改了,你也可以啊。” “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这种致胜法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阿雪,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犯错了。” 他一瞬仿佛是回到他找到慕锦月那夜。 明明说好的,明明说好是最后一次了。 她怎么可以一直错,一错再错! 在河水里看过的场景翻涌而出。 她和裴子辰拜过天地,她仰望裴子辰成为掌门,她在新年夜和他隔着那一扇木门亲吻,在七夕夜不知廉耻,甚至在那座破庙之中—— 想起薄纱上男女的身影,沈玉清握着剑的手几乎是捏出血来。 凭什么…… 那是他的妻子! 她说过,她只会有他一个人。 她的玉佩只送给他一个人。 苍山雪 第199节 她的法阵只教他一个人。 她江照雪一生,只会爱沈泽渊一个人。 裴子辰。 这三个字宛若剜心刀刃,他看着裴子辰,他满脑子是江照雪跟着他坠崖而去那一刻。 她是在那一刻解开的道侣契。 她是在那一刻,选择离开他。 他该死。 周边地面颤动,沈玉清剑势暴涨,裴子辰挽剑列阵,沈玉清竟是不管不顾,一剑急斩而来! 剑势入银河倒挂,瀑布天悬,海浪一般扑涌而来,惊得鸢罗惊叫而起,奋力往前:“主人!!” 然而鸢罗只是一动,就被裴子辰急急收住,剑光当即横在一起,交织成一张光网,试图拦下沈玉清冲击。 可沈玉清毕竟半步渡劫,哪里是他一个元婴可挡? 剑阵白纸遇刃,瞬间急迫,裴子辰被剑气冲飞开去,尚来得及起身,便被沈玉清一把抓住脖颈,狠狠砸入地面。 裴子辰听见自己骨头碎裂之声,感觉周身都被剑意压制,动弹不得。 只有沈玉清半跪在他身前,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冷眼看着他。 剑锋悬于高处,沈玉清死死盯着他:“她是谁?” 裴子辰不说话,看着眼前利刃。 他胸口血液澎湃,听着沈玉清逼问:“我问你,和你结姻缘契那个人,是谁?!” 第84章 他不说话, 只死死盯着沈玉清。 剑锋试图往下,裴子辰灵力结界死死扛住,沈玉清见他不应, 冰冷出声:“说话。” “您想要什么答案?” 这话问住沈玉清, 他一时难言。 什么答案? 问出来, 裴子辰说不是江照雪, 他能不能信? 若裴子辰说是江照雪,他要怎么办? 他不会和江照雪分开。 那她与裴子辰, 结过姻缘契或者没结过, 重要吗? 痛楚如闪电尖锐而过,他死死盯着剑下之人。 不重要。 他反复告诉自己, 逼着自己去承认,这八年发生过什么不重要, 都抹去就好了,把裴子辰杀了,把这段记忆清了, 江照雪永远是江照雪。 杀了他。 杀了他! 沈玉清一瞬杀意暴涨,剑光急下, 直接破开裴子辰结界, 朝着他的额顶刺去! 灵虚扇一跃而出划向沈玉清控制他脖颈的手臂, 沈玉清收手刹那, 裴子辰双手一绞剑身,翻身而起。 沈玉清身形一侧让开, 抬手凝结灵力“轰”一下压住灵虚扇后, 飞速刺向裴子辰。 裴子辰兵刃早在方才就被沈玉清震碎,此刻手中无物,只能徒手一把抓住沈玉清剑身, 剑刃划破手掌,将裴子辰逼撞到身后石山,裴子辰退无可退,终于出声:“师父!” 沈玉清抬起眼眸,裴子辰察觉他根本不加遮掩的杀意,轻轻喘息道:“您杀我可以,但不能在此处。” “怎么,”沈玉清闻言冷笑,“想拿命侍契约威胁我?还是不要破坏江照雪的计划?那你怎么不凭本事赢我?搬出她来你以为我就会放过你吗?” 裴子辰闻言一僵,脑海中瞬间出现另一个属于他的声音。 这个声音格外冷静,只有一句:“动手。” 这声音一出,他身体中九幽境的功法瞬间翻涌起来,他清晰察觉,但始终压着自己。 沈玉清的剑一寸一寸往前,血从裴子辰手心落下,沈玉清犹自继续:“废物就是废物,弱者就当接受什么都保不住的结果,你只是个贼。” “不好!” 水镜之外,阿南看着水镜中的人,急急出声:“鸢罗和灵虚都开始给裴子辰护法了。” 江照雪闻言一抬眼,就见鸢罗和灵虚两个器灵都从裴子辰身体中出来。 水镜听不清里面具体的言语,只能看见画面。 器灵是只有主人可以看见的存在,一般情况下器灵不会单独出现,可现下他们从裴子辰身体中出来,开始结阵,必然是裴子辰出了什么问题。 江照雪稍稍一看,便见灵虚和鸢罗是开了一个让裴子辰保持清醒的法阵。 如果裴子辰是单纯想要使用九幽境的功法,灵虚和鸢罗不会这么阻止,会这么做…… “九幽境功法以天地万物为力量来源,尤其是人的各种意念,虽然强大,但杂念太多,本来就是最容易扭曲心智,心神失守成魔的一种功法,所以真仙境一直不允许修习,我还以为裴子辰能例外,没想到他是憋着!” 阿南看着水镜里的情况,急道:“主人,还有多久?要不你先进去吧,裴子辰要是真的入魔,他的力量被弥真幻境吸收,我们不一定能打开弥真幻境。” “很快。” 江照雪冷静开口,一面盯着水镜,疯狂找着解开阵法的符箓走向,另一面手上开始绘阵,等着随时入阵,安抚道:“马上就好。” 她说话间,水镜之中,沈玉清的剑一点点往前。 剑身一路抹过裴子辰手心,沾满了裴子辰的血,裴子辰疼得手上肌肉都在颤抖,死死盯着面前还是青年面容的尊长,听着对方训斥:“一个满口谎言一无所有的贼,你拿什么和我抢?你以为她送了你玉佩,就代表什么了?” 剑尖抵在脖颈,裴子辰轻轻喘息,随后就见沈玉清平静开口:“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主动把玉佩还我。” 听到这话,裴子辰瞳孔微缩,他身体有什么几乎炸开,有人在脑海中疯狂嘶吼。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什么都有,凭什么他永远高高在上? 凭什么他冤枉了他,害得他亲友尽丧、筋脉尽毁、金丹碎裂一无所有还可以如此审判他的生死? 凭什么他得到江照雪的一切,冷落她、羞辱她、折磨她两百年之后,还能得到江照雪那句“你绝不可伤你师父”。 因为他足够强? “你也可以的。” 有人的声音响起来:“你有神器,有九幽境功法,只要你愿意,这天下间邪念皆为你所有。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杀了他——” 裴子辰喘息着,听着对方蛊惑:“杀了他,你为顾景澜他们报仇,你可以为自己雪恨,再也不会有人伤害江照雪,而江照雪便只有你了。” “杀了他。” 这个声音和江照雪“你绝不可伤你师父”的声音交错响起,裴子辰身体痛得痉挛。 旁侧鸢罗和灵虚依稀再说什么,他却已经听不清楚。 只有沈玉清冷冷注视着他,沈玉清也完全关注不到其他,他只看着裴子辰痛苦的模样,感觉他腰间玉佩带着刺眼的痛。 “这块玉我寻了好久,沈泽渊,生辰快乐。” “还给我。” 他哑声命令,玉佩受他灵力所引从裴子辰腰间升起,裴子辰一把抓住,闭眼颤声:“师父,别逼我。” “还给我!” 沈玉清一瞬暴怒,灵力碾碎他的五指,剧痛传来刹那,玉佩飞身而出,裴子辰惊痛睁眼,一瞬什么都来不及多想,追着玉佩飞扑往前。 然而光剑却是一瞬扎入他四肢,将他重重钉在墙上,他看着玉佩落入远处湍急河水之中,暴喝出声:“不要!!” 刹那之间,魔气铺天盖地从他身体中爆发而出,灵虚扇率先而出,沈玉清只觉神魂一痛,瞬间失去视野,被罡风冲飞在地,数十把光剑紧随而至,他翻身急滚,单手撑着自己起身刹那,魔气幻化的藤蔓破土而出,狠狠勒住他的五指。 他神魂被伤,根本感知不到这是什么力量,只觉整只手被藤蔓压住动弹不得,随后有人在高处引弓拉弦。 “师父,若天道就是弱肉强食,”裴子辰在高处垂眸看着地上还是青年模样的尊长,引弓拉满,衣衫无风自动,平静道别,“那您一路走好。” 说罢,裴子辰手指微松,一箭飞射而出,在空中化作千万光箭,一起落向沈玉清。 也就这一刻,弥真幻境突然震动,江照雪手挽华光,骤然出现在两人之间,一手阵法大开“轰”一声拦住裴子辰千万光箭,一手挽过沈玉清往前一送,夺了他的剑抛入河中。 她来的那一刻,沈玉清便感觉到她的气息,他一瞬仿佛回到当年在沧溟海那一刻,她逆着千军万马,她义无反顾,她纵身跃入那苍茫大海,死死抓住他。 一直被撕扯痛楚到极致的心脏在这一刹突然松开,他仿佛是终于又活过来。 她还在。 失而复得,死而复生,那刹幸福和惊痛的对比如此强烈,强烈到她送他离开刹那,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够体面大喝:“别放开!” “出去。” 江照雪被他拽着,半身悬在河边,冷静道:“出去救人。” “不要……不要放开我。”沈玉清完全失了理智,他看不到周遭,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只是凭借着本能,死死抓着江照雪。 仅剩的一道红痕贴到江照雪的红痕之上,立刻泛起灼热,察觉只剩一道红痕,沈玉清越发激动起来,疯了一般乞求:“阿雪,拉着我,别放开我,我求……” 话没说完,江照雪果断碎了他的五指。 剧痛一瞬传来,五指碎尽刹那,他整个人坠落而下,惊恐和痛楚同时传来,化作绝望之声:“我求你……江照雪。” 他的声音淹没在河水之声中,江照雪根本无暇顾及,她感觉身后裴子辰即将击破她的结界,回身就将沈玉清长剑甩去,同时拉开乾坤签急喝出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锁龙阵,开!” 签文碎开刹那,长剑化作数条光龙游荡而去,裴子辰同时击开她的结界,结界如冰碎开,露出身后青年身影。 他玉冠早已碎开,长发散披,玄衣广袖,神色冷如悬月白雪,在听到剑声之时,抬眸看来。 抬眸瞬间,游龙犹如锁链一瞬捆上他的四肢,瞬间扎根地面,阵法在他脚下冲天而起,将江照雪和他彻底隔开。 他仿若被关入一盏宫灯之中,只留身影透光落在灯罩之上,似一张美人图,透影而过。 一切进行顺利,他没有反抗,江照雪松了口一气,站起身来,便开始催动清心法阵。 方才她阵法只差最后一笔就可以解开弥真幻境,结果裴子辰还是没扛住入魔,好在现在他还没彻底失心发狂,尚有挽救余地,看现下的情况,靠裴子辰自己是清醒不过来,她只能先困住裴子辰,用清心法阵强行唤醒他试试。 苍山雪 第200节 只是清心法阵一出,她便听见里面传来轻笑之声:“师娘这是想做什么?” “我的天,”阿南一听这个声音,倒吸一口凉气,“这反派味儿太浓了,清心法阵真的有用吗?” 修士入魔,非寻常办法所能逆转。 真仙境修士尚且难办,裴子辰修习的是九幽境功法,更易乱人心智,外加现在还在弥真幻境之中,便是雪上加霜,难上加难。 可江照雪也没办法,只能闭眼诵念经文。 这些经文传到法阵之中,蓝色光亮从地面亮起,裴子辰环顾周遭,慢慢出声:“师娘是想渡我吗?师娘以为,我想杀师父,是因为我受心魔作祟,难以自控,您以为,用清心阵,就可以唤我心神,再当回您和沈玉清座下那个孝顺弟子吗?” 江照雪静默不言,将灵力压下去,把清心阵法再次强加。 清心阵受裴子辰心念影响,他入魔程度越大,清心阵就越难维系。 然而清心阵加强过后,裴子辰却不受半点影响,他抬手触碰到锁龙阵结界之上,漫步云游,每一步,江照雪都明显感觉到清心阵在被破坏。 她灵力灌涌进去,和裴子辰强行对峙,裴子辰看着白色结界之外那个身影,平静道:“心魔乃欲成,心欲不消,如何得道?师娘,我弑师乃早晚之事。您知道的。” “你坐下。”江照雪冷声命令,“随我诵念经文,你还有大好前程,万不可折于此处。” “随您诵念经文?” 裴子辰闻言,嘲讽笑出声来:“诵经就有用吗?我诵经,你就会和他分开?我诵经,你我就毫无关系?我诵经,你就会多看我一眼,多在意我一分吗?!” 这话一出,江照雪瞬乱,裴子辰感觉她心神失守,激动起来:“你知道的,你什么都知道!我梦境里与你夫妻四载你知道,我夜夜入梦你知道!我想同你在一起,我想你过得好,我想你与他分开你都知道!你装聋作哑,还要当我的长辈,还要给我诵经讲道?” 清心阵激烈震动起来,裴子辰瞳仁越来越红:“诵什么经,讲什么道?我这样犯上作乱无节无义人人得而诛之的下作之徒,还有何经可诵何道可入?!倒不如杀了,都杀了——” 说话间,数十把光剑从裴子辰身体中一跃而出,纷纷指向他。 “不好!”阿南见状大惊,“他居然给自己设了灭元咒!” 灭元咒是修士设置在特殊情况之下将自己诛杀的法咒,这种法咒一般用于死士,但没想到裴子辰居然给自己设了这种东西! 他大约早在修习九幽境功法之初就想到了今日。 对他而言,入魔大约比死更痛苦,他或许是怕自己入魔后伤害他人,所以留下灭元咒,入魔之时,便将自己诛杀。 看到这种东西,江照雪心上巨震,只是来不及多想,裴子辰便已手凝剑气,朝着锁龙链一剑斩去! 阵法中束缚在他手上的龙链是现下约束他受清心阵影响的存在,一旦锁链被斩,清心阵再无压制,以他现下的情况,怕是当即便能彻底入魔,那灭元咒便会立刻生效,将他诛杀。 江照雪见状便知结果,却是想都不想,朝着裴子辰便疾冲而去! 锁龙链应声而断,裴子辰眼睛瞬间化作血红之色,数十把光剑同时急袭而去,裴子辰捻诀欲挡。 可灭元咒就是针对修士自己,裴子辰所有法咒都不会对这些光剑产生任何效果,光剑贯穿他手中结界将刺刹那,江照雪却如一头猛虎,猛地撞了过去! 温热的触感伴随着女子惯用的香味一起传来,裴子辰下意识将江照雪抬手一护,惊愕抬眼。 江照雪整个人冲入他的眼中,光剑环成弧形,急急停在江照雪身后。 挡在他身前的女子像一座城墙,将那些光剑抵御在外,随后同他一起重重跌在地上。 她骑压在他身上,一手按着他的手,一手扶在他胸口,她来得太急,仿佛是拼尽全力,整个人低低喘息着,似乎还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 裴子辰愣愣看着面前人,心尖发颤。 江照雪缓了片刻,感觉身后灭元咒停下,心有余悸抬眼看他,便见眼前人眼中血红之色果然退了下去。 她一时语塞,看着对方满是期望的眼神,只觉既已来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深吸了一口气,艰涩开口:“我不让你杀他,不是你不能杀他。而是我觉得,你的剑,该为道义,而非私情。”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听着这些话,觉得自己胸腔的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动。 他像是被四月春花盈满,又似暖阳高照。 方才那点邪念欲念纷纷散去,满心满眼看着面前这个人。 他拼命压制着拥抱着她、亲吻她的冲动,一双眼注视着她,看着她一双眼注视着他,认真道歉:“裴子辰,是我误你,可我还是希望,若有一日你能回头时,你有回头路。” 回头路? 听到这话,裴子辰慢慢笑起来。 他看着面前只字不提情爱的人,眼中慢慢失望起来,面上带苦,沙哑开口:“可我没有了。” 江照雪顿住,感觉他的手探入她袖中。 她身体微僵,就觉他熟稔从她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她的衣食住行都是他一手置办,她身上有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拿出这把用来给她防身的匕首,拔出利刃,将匕首刀尖指在脖颈,刀柄送向江照雪,平静看着她,认真道:“九年前,在京城之时,师父就说不会杀我,让我转告您。可我不愿您回去与他和好,便瞒报此事。” 江照雪眼神一颤,不敢应声,裴子辰继续道:“灵虚幻境中,弟子早在成亲当日,错事未成之时便已清醒,可弟子贪欲求欢,故作无知,将错就错,与您成夫妻之实。” 江照雪压在他身上的手无意识收紧,裴子辰平静看着她,一桩桩一件件,坦白说来:“您见到师父之后,新年当夜,弟子为求证您是否记得,在师父站在门外之时轻薄过您。” “七夕当夜,弟子恼您不肯承认你我夫妻之事,故意引诱。” “之后每夜,弟子以灵虚扇进入您梦境之中,于寺庙梦境中失控欺辱于您。” 说起这些,裴子辰眼中并无半点后悔之色,只认真看着他,平静道:“弟子亵渎尊长,欺上瞒下,心存妄念,有悖人伦,弟子没有回头路,师娘——” 他眼中轻颤,静默许久,才鼓起勇气,微微仰头,将刀尖抵在自己喉结之上,把刀柄送到江照雪身前,语调中压着微微颤意,哑声道:“爱我或者杀我,从来都只有一条路,您选。” 第85章 青年少有衣冠凌乱, 微微仰颈,露出他脖颈喉结,静默看她。 他已经不是少年模样, 肩宽腰窄, 肌肉紧实, 哪怕是被她压在身下, 将性命送到她手中,都不会令人产生半分下位之态。 江照雪心跳快得可怕, 她惶恐这种感觉, 这种失态感她太熟悉,让她惊慌失措得仿佛是回到年少时。 她不敢开口, 只静静看着身下青年。 裴子辰从容注视着她,一手撑着自己, 一手捧着匕首,不卑不亢的模样,却带了几分天生的压迫感, 与书中那位魔君,倒有了几分相似。 江照雪压着情绪, 不动声色, 只问:“你在逼我?” “我不是逼您。” 裴子辰语气格外平稳, 早已想得清楚:“弟子不是不知廉耻之徒, 我早知我该死,只是您若愿意, 千难万险我能走, 可若您不愿意,我所做一切……” 他静默片刻,认真道:“当以死谢罪。” 江照雪不敢答话, 她压着有些激烈的呼吸,静默僵持。 裴子辰将一江春水掀得波澜起伏,他自己却格外安宁。 从十七岁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平静的时刻。 他不挣扎,不苦痛,哪条路都是他愿意之路,任由江照雪选。 他静待自己的判决,许久之后,便看江照雪取了匕首。 裴子辰抬起眼眸看她,等她动手。 江照雪不敢直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压着慌乱将匕首收起,故作镇定起身道:“先出去吧,出去再说。” “师娘是想等命侍契约解开后再杀我吗?” 裴子辰见她反应,语气淡淡。 江照雪一听他咬死不放,气血翻涌,咬了咬牙,带了气道:“对,等你的死和我再无牵连,我就把你剐了!” 这话让裴子辰睫毛一颤。 他知道江照雪是说气话,但也知道逼到这个程度还不应,江照雪打算又一次逃。 “是因为怜悯?”他不甘开口,追着江照雪问道,“你接受不了我,又怜悯我,所以……” 话没说完,他便感觉江照雪蹲下身来,一把抓过他的手。 裴子辰一愣,就看江照雪垂眸看着他被捏碎的指骨。 裴子辰心上微乱,顿觉狼狈,慌忙想要抽手,却被江照雪一把拉住。 力道不大,他却挣脱不开,江照雪抬眼看他,皱起眉头:“沈玉清干的?” 裴子辰不敢开口,他总怕她看见自己不好的地方,只难堪转眼,轻声道:“受伤的手不好看,别看。” “你还有这种包袱呢?”江照雪被他的话逗笑,在手心凝结法光,为裴子辰修复手指头。 法光把他皮下碎骨凝合,疼痛一点点消散,可他心上却是更加难受。 既不应他,偏生又要对他好。 想说什么,又怕江照雪难堪,只能抿唇不言。 江照雪察觉他心中不悦,抬眼看他一眼,见他神色颓然,略有几分尴尬,赶忙给他治好手指后,起身道:“你先疗伤吧。” 裴子辰坐在地上不出声,江照雪背对着他,犹豫片刻后,斟酌着道:“你的功法……” 听到这话,裴子辰终于反应过来,他方才暴露了什么—— 他心上瞬紧,捏起拳头,一时慌乱起来,不知如何解释,正犹豫之间,就听江照雪轻声道:“遮一下。” 裴子辰一愣,不可置信抬起头来。 江照雪也觉此事太过尴尬,但又必须提醒,只能背对着他,轻声道:“沈玉清被灵虚扇伤了神魂,看不清东西,现在他应该会先疗伤,你得赶紧把身上的气息处理干净,等他疗伤完毕开了水镜,你说不清楚。” 说着,江照雪扔了一个铃铛过去,有些狼狈道:“这是九转仙生铃,能把所有功法转化成仙法,你带着吧。” “师娘……” 裴子辰看着落到自己身前的铃铛,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我修的是……” “我知道你修的是什么。” 江照雪垂眸看着地面黄土,轻声道:“可修道一事,重要的不是功法,是人心。只要你一心向善,守住道心,九幽境功法也好,真仙境也好,都没有区别。” 说着,江照雪翻手将山河钟落到他身上,摆手道:“时间不多,先调息吧,别让人发现。” 裴子辰惊疑不定,愣愣看着江照雪。 他心中情绪翻涌,倒是鸢罗格外高兴,忙道:“主人,你看,女主人宠你呢!我早说了,您捅破天她也不会在意的!” “休要胡说八道了。” 裴子辰有些烦躁,倒是灵虚十分沉稳,提醒道:“主人,您先调息,女君那边,需让她想想。” 苍山雪 第201节 裴子辰明白当务之急不是这些私情,他再如何也得先把江照雪送出去。 他也不再多想,盘腿坐起来,开始接着九转仙生铃快速清除自己身上的功法。 江照雪一路走到河边坐下,感觉到裴子辰灵力运转,终于放下心来。 方才一路太急,搞得她心神俱疲,骤然松神,便愣愣看着流水不言。 下方河水湍急,带着黄沙汹涌泛滥,阿南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你说你,九幽境功法这事儿,假装不知道就是了,非得把九转仙生铃给他。给了他以后他要出事被发现,你还是个包庇之罪。” “我有责任的。” 江照雪语气淡淡,带了几分疲惫。 当年就是她诱他修九幽境的功法,那时候她想,他快点成长,快点拿到神器,把天机灵玉滋养好,她好赶紧开启锁灵阵,取出天机灵玉,废了同心契,和沈玉清一刀两断。 只是后来在饕餮盛宴,看着他入魔之时,她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裴子辰并不属于九幽境,他天生圣人之心,守君子之道,他走真仙境的路子,本就可以稳稳飞升。 所以从饕餮盛宴回来,她想过收手,但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选了这条路。 “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阿南安慰着他,“他自己要修九幽境功法,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吗?” 江照雪反问,阿南一时语塞。 一人一鸟都清楚,裴子辰决定修九幽境功法,是为救她。 正式开始修习九幽境功法……如今想来,大约也是为了他。 一路走至今日,她怎么还说得出没有关系呢? 她静静看着河水,想了许久,叹了口气后,抬手在河水中撒下一道光网,随后闭上眼,自己开始打坐调息。 她打坐之时,河水竟就开始逆流,阿南惊讶“唉?”了一声,不由得道:“你干什么?” 江照雪没有回应,过了许久后,江照雪便觉身后九幽境功法的气息散尽。 她睁开眼睛,抬手将网收起,便见网中挂着一枚白玉兰花玉佩。 阿南瞬间睁大眼睛:“你……”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江照雪将带着水汽的玉佩塞入袖中,先把阿南的嘴堵住。 阿南嫌弃哼了一声,倒也没去惹江照雪。 江照雪起身回头,便见裴子辰已经调息完毕,他换好衣衫,又是平日衣冠端正的模样,正站在不远处,神色间虽看不出深浅,但隐约也能察觉他的局促。 他似乎是有很多想问,但江照雪也没给他机会,只将他上下一打量,确认他无事后,发现他腰间什么都没有,便明白过来:“剑断了?” 裴子辰抿了抿唇,正想开口解释,江照雪便扔了把剑给他:“我年少时装饰用的,暂时拿着用吧。” 裴子辰一愣,握着手中满是宝石的剑,指上都有些不舍用力。 江照雪转身提步,往前道:“走吧,现在弥真幻境封死了,也不知沈玉清那脑子能不能把咱们弄出去。” 裴子辰听着,便知江照雪不想纠缠方才之事。 他抬眼看着江照雪背影,犹豫许久,一鼓作气再而衰,他一时也没了勇气,只转头看了一眼旁侧川流不息的河水,压着心中那些繁杂的思绪,跟上江照雪。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裴子辰看着江照雪掐算方位,有些好奇询问:“师娘方才说的弥真幻境是什么?” “弥真幻境是引诱出人心中最大欲望的阵法,用玄阳石和活人魂魄所制,很难被看破。” 江照雪同裴子辰解释着情况,同时算着路线。 这些幻境法阵在外面是用符文绘制成阵法,可这些阵法在幻境中便会变成具体的道路。 在外面解阵,是寻找解阵的符文。 在幻境之中解阵,则是寻找代表解阵符文的核心位置,按照解阵符文的要求把该走的路走一遍,该做的事做一遍。 她方才解阵符文只差最后一笔,如今找到解阵最后一个位置,把解阵符文最后一笔用幻境中的行为补上,也可以解阵。 毕竟沈玉清不能指望太多,人还是得靠自己。 “咱们从时空缝隙中跃迁时,便着了宋无澜的道,他用活人加玄阳石、忘川水制造了一个弥真幻境,将我们困在幻境之中,他没有能力杀我们的,所以在幻境中不断激化大家的矛盾,希望我们自相残杀。我先猜到了慕锦月是纯阴之体,后来又猜到这里可能是幻境,于是就将计就计,提前准备好了阴阳衍仪灯,保证我可以随时出手,同时在慕锦月身上放了替身符。果不其然,宋无澜在你和沈玉清离开,慕锦月试图杀我时,想浑水摸鱼,抓走慕锦月,但因为替身符抓错了人,把我抓到弥真幻境之外后,我立刻用阴阳衍仪灯开了法阵,杀了他一个分身。” 说着,江照雪回头看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没想到你和沈玉清打起来了。” 这话让裴子辰一僵,低声道:“是弟子不是。” “算了。”江照雪叹了口气,想起忘川河里两人看到那些事情,也有些心虚,“也不能都怪你们。” 裴子辰听着,看着走在前方的背影,犹豫许久,才轻声道:“师祖曾经想取师娘灵根给慕锦月一时,师娘知晓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她方才在水晶中是看到孤钧和沈玉清说过话,可水镜中听不到具体声音,她立刻回眸:“你说什么?孤钧想要我的灵根?” 裴子辰见状,便知江照雪不知此事,神色郑重道:“方才弟子在河水之中,似乎看到师父的记忆,但是此事弟子也不能确认为真,只是弟子看到,当初师妹中灵泯散之毒时,师祖曾经和师父说,若是师妹无救,让师父取您灵根,师父未曾反驳。” 江照雪听着,皱起眉头,裴子辰端详着她,提醒道:“女君,灵剑仙阁乃虎狼之地,您就算与弟子没有瓜葛,也不能再留了。您乃蓬莱女君,他们能为一个普通弟子,擅作主张打您灵根的主意,日后会做什么说不定。” “哦。” 江照雪点头,思考着道:“我知道。” 裴子辰见江照雪淡定神色,微微皱眉,想说多说几句,又怕自己说多令人厌烦。 而江照雪静静思考着,她原本以为取灵根是沈玉清自己的主意,没想到还有孤钧的掺和,孤钧也这么在意慕锦月? 慕锦月到底什么来头,一个纯阴之体……至于吗? 江照雪想不明白,走了没几步,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力量链接上了弥真幻境。 她现下伪装出来的气息是宋无澜的,弥真幻境便将她误认为主,她可以感知到弥真幻境任何改变。 江照雪仔细辨认片刻,便发现是沈玉清,提醒裴子辰:“你师父开水镜了。” 裴子辰闻言立刻警觉,随即便看高处似有一个方向亮了起来。 江照雪辨认片刻,察觉是沈玉清的灵力,不由得笑起来:“哟,他还是有脑子的。” 解阵的符文必须由伪装成宋无澜的她来绘制,现下她要在阵法之内完成最后一笔,那她首先要找到最后一笔的位置代表在幻境中的那里,才能顺着最后一笔往前。 沈玉清的灵力没办法绘制符文,却可以把最后一笔落点之处用灵力指给她。 江照雪高兴往前,旁侧裴子辰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有沈玉清在外指引,江照雪很快找到符文代表的路径,她一路往前,没了多久,便到了一道墙壁前,江照雪看了看,随后便退了一步,还没开口,裴子辰已经提步上前,一剑劈开! 这吓了江照雪一跳,忙往裴子辰身后钻,裴子辰疑惑回头,一时以为自己会错意,不由得道:“师娘……” “你动手也不说一声。”江照雪有些嫌弃,“石头飞过来怎么办?” “我开了结界。” 两人一言一语之间,慢慢觉得有些不对,江照雪感觉到好几个人的气息在前方,他们抬眸一看,便见尘烟滚滚之后,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里三侧各坐一个人。 冥、裴书兰、慕锦月全都坐在里面。 江照雪一看,不由得乐了起来:“哟,大家都在,开会呢?”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裴书兰握着一把刀眼里尽是慌乱,缩在墙角,冥则警惕盯着江照雪裴子辰两人,慕锦月捂着江照雪捅的伤口,蜷缩在暗处,像一只受了伤的鬣狗,在暗处盯着他们。 “我以为就我这个破阵的人会在这儿,没想到都在,那也好,”江照雪笑了笑,双手拢在袖中,从容入内,裴子辰跟在她身后,两人走了没有人的那一堵墙前,裴子辰取出蒲团,江照雪优雅坐下,笑着把众人一扫,颇为高兴道,“我现下灵力不济,还要等半个时辰才能解阵,我们到有时间好好聊聊了。” 听到这话,三人都格外紧张,江照雪想了想,转头从冥开始先打招呼:“冥公子,好久不见啊?” 冥冷眼看她,一手握刀,满眼警惕。 他似乎是受了伤,一只手一直按在腹部,江照雪目光在他腹部匆匆扫过,神色淡了几分,缓声道:“奇怪了,裴子辰又没伤你,你既然是安排在我们身边的细作,宋无澜还会让你受伤?你不是为了给我们通风报信,被宋无澜惩治的吧?” “与你没有关系。”冥冷声开口,江照雪便知她猜得不错。 可她还是奇怪:“你都背叛宋无澜了,宋无澜没杀你?” “与你无关。” 冥转过头去,格外硬气。 江照雪一时无言,倒也知道冥这里应该没太多问题,若同裴子辰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去帮他把伤口治一下。” 裴子辰起身走到冥身前开始给冥疗伤,江照雪探了冥的底,便转头看向裴书兰,思考片刻后,她缓声道:“裴夫人,我敬您是李修己的母亲,也帮我过我们许多,我不想对您动粗,劳您自己开口同我说清楚,您到底在做什么?” 裴书兰握着刀抿唇不言,只死死盯着江照雪。 江照雪见裴书兰不应,斟酌片刻后,缓声道:“如果您不说……这个幻境之中,有你孩子的魂魄吧?” 裴书兰闻言瞳孔微缩,冥冷眼看来,江照雪盘腿坐着,轻松一笑:“忘了告诉您一件事,现下这个幻境由我掌控,我动动手指就能将您那两个孩子的魂魄挪到此处,您应该知道,弥真幻境虽然是幻境,但人的魂魄若在里面死了,那便是死了。” “那就死!” 裴书兰仿佛是被个这个词刺激到,激动出声:“反正都要死,那就由你杀!你们修仙之人染了凡人的血不是就是作孽吗?不是要讲因果报应吗?就让老天爷惩罚你,让你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江照雪微微皱眉,她盯着神色激动的裴书兰,好久,慢慢反应过来:“你恨我?” 裴书兰听到这个‘恨’字,目光一颤,江照雪不能理解:“你为何要恨我?” “为何?”裴书兰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骗了我,你害了我一辈子,我难道不当恨你吗?!” “我害你?”江照雪听着,疑惑道,“你我相处时间不长,只见过两次,我怎么害你?” “因为你骗我!而你骗了我,却不肯救我!当年是你说修己命好的……”裴书兰一开口,冥就僵住。 江照雪愣愣看着裴书兰,看着面前女子眼泪落下来。 她提起这个名字,似乎就带了无尽的苦痛:“那时候他还小,他刚出生没多久,小小的一个孩子,他虽然是我生的,我抱着,可我……可我没有那么爱他。那时候如果让我放弃他,我没有那么痛苦,可是是你——” 她语气中满是绝望:“是你给了我希望,是所有人都说他的命不好时,你非要告诉我和贵真,说没关系,说他可以养。可他明明就是孤煞之命,他身边谁都活不下来!我听你的话,我和贵真坚持,一直在坚持,我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每多一天,我就多爱他一分,每多爱他一分,我割舍之时,就更痛一分。” 江照雪听着,慢慢明白过来,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裴书兰坐在地上,抬手握住自己胸口,嚎啕大哭:“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命不好,你非要说他好。为什么你都知道他的命不好,你却不肯帮帮他?我每一年,每一天,我都在想,有没有人能改了他的命,有没有人能帮帮他?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有没有人能让他过得好一些,让他不再是孤煞之命,这样我就能把他接回来。” “所以,”江照雪故作镇定,“你就答应宋无澜来害我?” 听到这话,裴书兰闭上眼睛。 她似是缓了许久,才平静下来,艰难道:“我一开始,没想害你。” “那你……” “五年前,我入极乐长生教时,只是想为修己改命。”她说着,想起当年,“这是一个新的教派,据说能实现人的愿望,那时候,我什么神佛都信,我就想给修己找个机会,等入教之后,我的确见到了很多神奇的事,傻子突然聪明,绝症妙手回春,所以我多了许多希望,但我很快就发现,这个教派是邪教。信奉这个宗教的人,不作劳务,一心求死,没有几年,田地荒芜,灾祸连连,朝廷终于下定决心,派出天机院想要收服极乐长生教。” 苍山雪 第202节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可如果派出天机院,那叶天骄…… “可天机院不敌,尊长几乎都战死,最后只有一个叫叶天骄的弟子,在最后一刻用了一张传送阵,将天机院的弟子带着逃跑,从此没有了音讯。而教主宋无澜带教徒兵临京城,首辅叶文知一人去找了教主许诺将极乐长生教扶为国教,帮助他们修出圣池,同时答应了教主,将会给他们两百万人为祭。” 听到“一百万人”,江照雪瞳孔急缩,不由得道:“他哪里找这么多人?” “大夏千万子民,两百万人算什么?”裴书兰冷笑,“其他边陲小国,都要进贡用于祭祀之人,少则上万,多则数十万,两百万,叶首辅尽力了。” “没有人反抗吗?”江照雪急道,“如此多百姓……” “一开始我们不知道。”裴书兰打断她,平静道,“宋无澜每年会交一批有‘圣水’给叶文知,让叶文知交给他选中的人喝下去。喝过圣水的人,便会开始受尽折磨,先是皮肤腐烂,之后血肉融化,最后肠穿肚烂痛不欲生。据说这样死去的人,怨念才足够深重,才可以成为圣池之中那个东西的养料。” “而我们李家……”裴书兰绝望笑开,“便是被挑中的祭品。可一开始,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作为皇商参加了一场宴席,等回来不久后,贵真就病了,他病了足足一年,那一年几乎快把我折磨疯,他每天都在哀嚎,我看着他一点点腐烂,他走的时候,我甚至有些庆幸……他终于走了。” 裴书兰说着,眼泪掉下来,随后惶恐道:“可他走的第二天……念己……念己就病了……之后是思修……然后我也发现,我的手上,长了贵真身上的斑点。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知道那是什么痛苦,可我不想死,我不想我的孩子死。我已经失去过修己了,我不能再放弃那两个孩子!所以我开始乞求,我谁都求,最后我求回了极乐长生教——” 裴书兰想起见到宋无澜那个午后,她跪在极乐长生大帝面前,拼命叩首,而后便见那上方神相睁开了眼睛。 “他告诉我一切,”裴书兰神色痛苦,“他说,这就是我们这个世道要面临的劫,修己也好,我也好,这数百万人,都是命中注定,写在天命书上的劫,我们注定该死。可我不想死啊……所以,他给了我第二个办法。” “什么办法?”江照雪询问,却已经有了答案。 裴书兰笑起来,眼中带了绝望:“他说了,他要我们的命是为了得到足够的力量,让斩神剑出世,所以只要有足够的力量,是你们,还是我们,没有区别。这个地方,连通的是圣池。只要你们能死在这里面,我们就可以得救。” “你们一介凡人,”裴子辰听着,皱起眉头,“既然敢打我们的主意,为何不告诉我们,联手一起扳倒宋无澜呢?他才是罪魁祸首。” 听到这话,裴书兰眼中带了嘲讽:“我没问过吗?”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却是清楚。 她问过的。 在最初裴书兰加入这个队伍时,她就问过她,能不能救所有人,能不能救李修己。 那时候她怎么回答裴书兰的? “你说这是天命,这是历史,这是注定。”裴书兰提醒江照雪,语气中带了癫狂的笑意,眼中全是怨愤,“我说这一切你不知道吗?你早就知道,几百万人,命中有此劫难,可你们不在意。我们的命在你们眼中,只是用来拿斩神剑的工具,你们说服自己,说我们的死是天命注定,可天命书是谁写的?什么是注定?!明明就是你知道如果我们不死,就无法让斩神剑出世,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你袖手旁观,你看着我们去死!” 说着,裴书兰忍不住冲上前,弯腰盯着江照雪:“你当真没有办法吗?你当真救不了我们吗?你救都不救,就说这是天命,可若是天命不可改你怎么不让他去死!” 裴书兰抬手指向裴子辰,江照雪脸色微白,裴书兰见她动摇,继续追问:“你当年来到泰州时不就是为了给他求医,想办法续他的筋脉吗?他不也是天命注定该死的人吗?凭什么他能改,修己不能,我们不能?我呸!都是借口!” “她不欠你们。”裴子辰冷声开口,“她救你是恩,不救是理。你若要怨也当怨宋无澜,断没有怨到她头上的道理。” “可她不是仙师吗?”裴书兰怒喝,“她看着那么多人死都无动于衷,一心一意拿她的斩神剑,她修什么道成什么仙!” “可救了你们,就是扰乱因果,未来之人怎么办?” “现下之人都顾不好你谈什么未来!” 裴书兰言语锐利,她盯着裴子辰:“我不懂你们的未来是什么,可我知道,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改我的命,我不求我的生,我,我的孩子,都不会有活路了!”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女子,一瞬之间,有种陌生的熟悉感翻涌上来,让他无法说出任何重话。 裴书兰转眸看向盘腿坐在地上,垂眸看着地面的女子,哑声道:“江仙师,我知道,这件事您不是最坏那个,可您也要明白一件事,一个人拼命想活,也是一种天命!” 音落刹那,裴书兰突然拔出簪子,朝着江照雪一簪扎去! 裴子辰神色瞬凛,抬剑往前一挡,拦住裴书兰刹那,周边箭雨疾驰而来,成千上百人手握兵刃,笨拙冲向屋中! 这些人都是凡人,他们的动作落在江照雪和裴子辰眼中,宛若老者蹒跚,可却已经是他们的拼尽全力。 江照雪看着这些拼了命朝她冲来的人,里面甚至有只有几岁的孩童,她绝望闭上眼睛,在箭雨触碰她身前刹那,她想起的,居然是很多年前,她和裴子辰在山崖中的那一夜。 那一夜里,被命运击垮的裴子辰甚至连让她靠近都不敢,可当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 “裴子辰,我是命师。我的生死不归天管,而你的生死,从你召唤我而来那一刻——” “归我管。” 她是命师,她是可以掌握命运的命师。 她为什么要退? 为什么要听沈玉清所言,不去救眼前活生生百万人的性命,而去想未来数百数千年可能会发生什么? 求生一种天命,救眼前人,亦是一种天命。 “救救我!” 四岁李修己嚎啕哭声,十二岁李修己无声哑语,十七岁裴子辰悬崖相召,此刻属于那些百姓箭雨急袭—— 所有箭雨在碰到她刹那突然止住,一股无声之力将所有人定在原地。 众人动弹不得,看着盘腿闭眼、宛若神祗一般坐在不远处的女子,她在群箭环绕中慢慢睁开眼睛,一双带着慈悲与天道通透的眼看着所有人,冷静出声:“我救你们。” “师娘!” 慕锦月惊骇出声,就见江照雪平静看着前方惊疑不定的裴书兰,法音回荡在整个幻境:“求我,我便救你们。” 裴书兰不敢答话,所有人都感觉到控制着自己的力量消散,大家惊疑不定看着面前人。 面前人一身白衣,手捻法印在身前,身似观音。 慕锦月隐约反应过来什么,忙道:“师娘,我们还要拿斩神剑,您不可如此任性,若你改变历史,斩神剑便拿不到了!” 江照雪不说话,只看着眼前裴书兰。 慕锦月见她不动,捂着伤口踉跄上前,裴子辰一把拦住她,慕锦月只能急道:“师娘!你听我的,就算为了你自己,为了让你自己活下来你也不能放弃!” 江照雪没有应话,只静静看着所有人。 一片静默之间,一个少年从角落站起。 他在众人眼中格外显眼,就见他顶着一张完全被毁掉的面容,平静又坚定走到江照雪面前,一掀衣摆,从容跪下。 整个身体躬身匍匐在江照雪面前,虔诚模样,一如十七岁的裴子辰。 “求您。”冥压着声音中的颤意,沙哑开口,“求您,救我。” 冥开口刹那之后,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一个大汉怒骂出声:“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杀又杀不了,我们还有路选吗?!” 没有,他们这些凡人,生来只能随波逐流,哪里有路,就拼命去走。 这一声出来,大家咬紧牙关,陆陆续续有人跪下,一声声请求之声传来,江照雪垂眸看着前方少年,她不由自主侧眸看向旁侧裴子辰。 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在那一刻,感觉有一种命运的低吟,引着她抬头看向旁边青年。 裴子辰疑惑看来,听着周边一声声乞求之声。 他们仿佛坐在道庙神龛,听着信徒低喃。 江照雪感觉他们信仰所带来的力量一点点充盈周身,她垂下眼眸,谦卑低头行礼:“蓬莱真武元君,应愿。” 音落刹那,华光冲天而起,地动天摇,一道道肉眼无法看见的因果光线从江照雪身上落到这些人身上。 从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将与她的气运相连,这是她对他们的许诺。 慕锦月惊恐看着这一切,仿佛难以接受,正欲回头再言什么,空间突然碎裂开去,她整个人和其他所有人一起尖叫跌落而下。 裴子辰看着每个带了因果线的人,顺着那些因果线回头,看见那在中央的女子。 她永远盛开在光芒,在人群中,璀璨夺目,耀眼如斯。 他仰望热爱着这样的她,又恨太阳不独属于他。 江照雪打开弥真幻境,感觉到裴子辰的目光,她扭头看去,便见那站在黑暗中的青年。 周边一点点黯淡下去,天地好似仅剩他们二人,她不离开此处,他也不退。 两人静默片刻后,江照雪想了想,从袖中拿出那枚玉佩,抬手抛了过去。 裴子辰接住玉佩刹那,整个人便呆住,江照雪故作轻松,玩笑道:“方才听你玉佩玉佩的,想着再买一个又要敲我一笔,便从河里给你捞出来了。” 裴子辰握着玉佩,他竭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抬眼,就见江照雪站在不远处,平静道:“你要的结果我给不了你,但我会和你师父说清楚。但如果你非要我的答案,等我当上九境命师。” 江照雪眼中带了几分伤感,强撑笑意:“到时候,若你还像如今这么想,我给你答案。” 说着,江照雪便转身往外:“我去肉身了,回去好好修心,别走歪路。” “女君!”裴子辰叫住她,江照雪回头,便见站在不远处。 青年手扶长剑,白衣无风自动,他仿佛是踩在水上,身影在水中犹如一瓣映水梨花 “女君在,我的道就在。”他认真看着她,“无论我修是什么道,我都是女君救下的裴子辰。” 江照雪看着面前青年,没有出声,她仿佛是看到十七岁那个孩子站在她面前,虔诚又温柔注视着她。 她扭头一笑,摆手道:“走了。” 说完,她破开空间,从弥真幻境中出去,随后在肉身之上,瞬间睁开眼睛。 她睁眼刹那,竟是慕锦月率先扑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急出声:“师娘,不可以!你不能放弃斩神剑!” 江照雪没有理会她,她从冰桌上坐起身来,便见四面八方都是魂魄,那些魂魄一一落到周边人身上,江照雪将目光移到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又有些惶恐,比起在幻境里时,冷静许多。 他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注视着江照雪,江照雪静默片刻,看了一眼旁侧眼中满是请求的慕锦月,终于道:“先安置这些百姓,等时机合适,”她抬眼看向沈玉清,“我们再谈。” 第86章 听到这话, 沈玉清眸光轻颤,没有应声。 裴子辰也从旁侧醒来,江照雪扫了一眼浑然不顾身上伤势拉着自己的慕锦月, 冷淡吩咐:“子辰, 将她绑了。” “江……” “她方才杀我!”江照雪一听沈玉清开口, 便当他是想求情, 冷眸厉喝出声。 沈玉清动作微僵,江照雪见他不动, 语气才缓和几分, 只道:“沈阁主,您惯来大公无私, 我再如何也是蓬莱女君,不是灵剑仙阁随随便便一个弟子就可以持刀相向的。她对我动手, 我处置他,天经地义,想必您不会徇私。” 沈玉清说不出话, 那一声“沈阁主”刺得他难以出声。他紧握着剑,许久, 才艰涩道:“她不能死。” “我不会让她死。”江照雪冷淡看他一眼, 转身道, “去找路。” 说着, 江照雪回头看裴子辰将慕锦月绑上,吩咐了裴子辰去帮着周边魂魄回到自己身体后, 便走到旁边坐下, 开始联系钱思思和叶天骄。 旁侧沈玉清看着她的模样,似是想问什么,又不敢开口, 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闭上眼睛,缓了口气,起身去寻路。 苍山雪 第203节 江照雪见他离开,瞟他一眼,便又低头开始寻找 钱思思早已不知去向,叶天骄更是在传说中天机院与极乐长生教一战中失踪成谜,她唯一能联系这两人的方式,就是手中传音玉牌。 传音玉牌是可以随身携带的传音法器中效果最稳定的,只是五年过去,江照雪也不好确定情况,只能是怀揣侥幸,试探着给他们发了个消息。 “叶天骄?” “钱思思?” 消息发出之后,仿若石沉大海,但也在江照雪意料之内。 江照雪叹了口气,正准备收起传音玉牌,就看传音玉牌突然亮了起来,江照雪震惊点开,随后就听叶天骄激动出声:“姐!!你回来了姐?!你在哪儿啊?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你知道吗!!!” 随后便是钱思思的声音:“江仙师?是你吗?我的神仙?我的女神?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在哪里快告诉我!” 他们仿佛是一直在等她,等了许久,等到五年后,所有消息再一次响起时,竟就能在第一时间,快速回应。 江照雪心上像是被人投了石子的井水,荡漾着散开,带了眼眶微涩。 她也不多说,直接道:“我不知道我具体在哪里,大家给个位置。” 传音玉牌可以互相通报位置,他们将自己的位置互相一分享,便发现三个光点挨得极近。 叶天骄不由得有些惊讶:“唉?我在苍城附近准备动手了,你们在这儿干嘛?” “我也准备动手。”钱思思语气发沉。 两人虽然没说清楚“动手”的具体是什么,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动手的目标是谁。 江照雪看着地点,略一沉吟,随后便道:“大家苍城见吧,先不多说。” 确定了三人位置,所有人也已经清醒过来,裴子辰陆续将人安排好,沈玉清找到出口,便领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他们便发现这是个被挖空的山腹,江照雪抬头一看,便见他们正在雪苍山不远处。 “圣池就在雪苍山。”裴书兰抬头眺望着雪苍山,眼里带了痛苦,“弥真幻境本是连通圣池,只要你们死在里面,力量便会被圣池吸收。” 所以他们把弥真幻境建阵的地点设置在了雪苍山的附近。 江照雪心中了然,裴书兰看着远处,有些艰涩道:“其实我有想过,这个阵法会吸收你们,难道就会放过我们吗?可我没有选择。” 听到这话,江照雪转眸看她,想了想后,平静道:“现在你有了。” 裴书兰一愣,江照雪提步往前。 她一路联系着叶天骄和钱思思,带着所有人回到苍城。 到达苍城时,她便发现,幻境到底是幻境,相比真实的世界,幻境太过美好了。 城内到处都是乞儿,随地都是倒着的尸体。 只是这尸体浑身腐烂,根本无人敢碰,没多久就会有人过来,熟练将这些人抬走。 “这些就是喝过圣水的人。”冥给江照雪解释,“你们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是两年前的苍城。” 那时候,还有祭祀,还有七夕,所有人还能正常的生活吃饭,而不像现在,整个城市仿佛都被死气笼罩,街头门店寥寥无几。 裴书兰先把所有人安排着四散开去,江照雪带着裴子辰沈玉清慕锦月一行人,寻了叶天骄和钱思思定下的地点过去。 这是一间民宅,江照雪走到门口,按着叶天骄给的指令,轻三下重两下敲过门后,门便打开,叶天骄探出头来,看见江照雪,顿时露出激动之色,但他也知道此时不便多说,便将江照雪一把扯进来,急道:“快进来!” 说着,叶天骄便拉着江照雪急急入内,刚一入内,江照雪便看见钱思思、叶文知、陈昭等人都坐在屋中。 看见江照雪,陈昭瞬间红了眼眶,急急上前,朝着江照雪激动行礼:“江仙师!” 对于江照雪来说,上一次见陈昭,是八年前的事,对于陈昭而言,却已经是十七年。 十七年前就是他接待她进叶府,而如今他还留在叶文知身边,容貌与当年没有太大区别,叶文知却已经明显上了年纪。 江照雪扶起陈昭,抬眼看向厅中叶文知,叶文知年近四十,头发却早早斑白,抬手朝着江照雪行礼,眼中带了几分湿意:“江仙师。” 想到叶文知做过的事情,江照雪心上发沉,她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抬眼看向钱思思。 钱思思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她看过来,招呼道:“看什么,快进来,大家伙一起商量现在的情况……” 话没说完,她转眸看向江照雪身后跟着的沈玉清。 江照雪顿了片刻,便知他们是在提防沈玉清,她便主动转头,同沈玉清道:“你先去安置慕锦月,打坐调息,等回头我来找你。” 沈玉清一顿,他抬眸看向周遭,见都是警惕审视着他的人后,他想了想,终于还是点头,领着受了伤的慕锦月离开。 这房间明显是一个商量战事的地方,桌上还放着沙盘,江照雪一见,便有些奇怪:“你们这是做什么?” “嗨,”叶天骄说得轻松,“我们打算把圣池给拆了。” “拆了圣池?”江照雪有些茫然,“这东西这么容易拆,为什么不早点拆?” “当然不容易啦。”钱思思苦笑,“我们也是想尽办法,实在没法子,如今只能背水一战了。” “什么意思?”江照雪不解,旁侧叶文知终于开口。 “五年前,极乐长生教出现,快速发展,三年前,大夏便因此教影响,不堪重负,我的老师主战,集结天下修士之力,与极乐长生教一战,可没想到,他们信徒太众,连天机院很多人都被他们策反,最后天机院覆灭,大夏将覆之际,我只能将老师送出,答应宋无澜,成为他的傀儡。” 叶文知的声音很疲惫,与他年少时已经截然不同。 他没有修道,早已如凡人老去。 而叶天骄的容貌,却停留在二十岁的时刻,他笑了笑,接话道:“在大哥保护下,我带着天机院残存的力量躲下来,大哥用立极乐长生教为国教,两百万人性命和帮着他们修建圣池作为条件,得到了暂时的和平,之后我们就一面打听他们的目的,一面想办法。” “这些年我们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叶文知似有些痛苦,“我向真仙境求救,也暗中想办法刺杀过宋无澜,可到最后……” “你和真仙境求救过?”江照雪诧异,“你联系过谁?” “孤钧老祖。”叶文知抬眼看向江照雪,“您认识吗?” 江照雪一顿,迟疑着道:“认识倒是认识,但……真仙境从未有过此事记载。” “或许是老祖宗不在意吧。”叶文知苦笑,“他说,他问过天命,此乃人间必经之劫,真仙境不可插手。” 听到这话,江照雪点了点头,这到的确是灵剑仙阁的行事风格,她不由得又问:“那你还和其他真仙境的人求救过吗?” “和真仙境联系哪儿有这么容易?”钱思思叹了口气,“能联系上孤钧老祖都是因为天机院是灵剑仙阁所建,不然谁知道怎么联系真仙境啊?说点现实的吧,反正他们折腾一圈没办法,我呢,也是看出这极乐长生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和民间一些义士集结,一直在想办法刺杀宋无澜。” “但死了不少人,却面都没见到。”叶天骄无情揭她的短,继续道,“最后还是靠我哥,在极乐长生教里做事,打探了五年,终于搞清楚了宋无澜的打算。” “什么打算?”江照雪其实心里清楚,却还是确认。 叶文知喝了口茶,轻声道:“他要斩神剑。” 说着,他转头看向雪苍山:“圣池里,蓄养的是当年他在宫里养的那只叫新罗衣的怨煞,他想把这只怨煞,用人命养成最强的怨煞,从而逼迫斩神剑出世。” “但斩神剑出世,必须要纯阴之体的血,”叶天骄接话,“可这纯阴之体几万年找不出一个,所以他只能先准备等着,将圣水借助我哥的手,悄无声息分发到两百万人手里,等纯阴之血出现,一旦纯阴之血落入圣池,新罗衣便会苏醒,。” “到时候,它就会借助圣水之力,顷刻间吸收所有服用过圣水之人的生命壮大自己,成为这世上最强的怨煞,同时召出斩神剑。”叶文知声音发沉,“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他不会找到纯阴之血,和他维系着基本的平衡,可前些时日,我得到线报,纯阴之血出现了。而服用过圣水的两百人,也都开始出现了症状,痛苦不堪。” “所以我们就决定,不等了!” 叶天骄高兴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当年建造圣池的时候,我们就动了手脚,可以将新罗衣困在圣池之中一刻钟。这一刻钟,她无法吸收外界的力量,也就是那两百万人虽然喝了圣水,但是如果我们能在困住新罗衣那一刻钟内,将新罗衣诛杀,那他们就能活下来!” “那……”江照雪好奇,“你们既然已经做出这个决定,为什么不早点杀了新罗衣呢?” 听到这话,众人尴尬对视一眼,钱思思想了想,轻咳了一声:“那个,江仙师……您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的本事?” 江照雪一愣,钱思思抓了抓脑袋:“我们要真的很有把握杀新罗衣,当年也不至于被打得躲起来……是吧?” 这话让江照雪愣住,她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些人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主动出击,而是破釜沉舟,搏命而行。 “你们,”江照雪舌尖有些发涩,忍不住道,“既然知道赢不了,又何必呢?那两百万人既是叶首辅选人,你们便可以活……” “我们就是那两百万人。” 叶文知开口,江照雪愣愣看着他,就看叶文知抬起眼眸,拉开自己衣衫。 衣衫之下,是已经开始腐烂的皮肤,然而他却异常平静:“我是第一个服下圣水之人。” “而我们没喝圣水,是因为怕我们是修道之人,真被新罗衣吃了她变得太强。”钱思思站在旁边,慢慢悠悠,“可我也想好的,修道之人,当以庇护苍生为己任,那两百万人要死——” “也得死在我们后面。”叶天骄接话。 他语气一如年少时那样轻快,然而江照雪看着他的眼睛,却在那一刻清楚知道。 他长大了。 她看着周边早已做好决定的所有人,心上翻涌难言。 叶天骄看着她神色,眼里带了几分请求:“姐,我知道你想拿斩神剑,但我还是会想,你能不能为了我们……” “好。” 江照雪毫不犹豫,旁侧裴子辰转眸看来。 叶天骄愣了愣,江照雪认真道:“你们把计划和我说清楚,做好准备,我同你们一起过去,”说着,江照雪笑起来,“宰了那只新罗衣!” “姐……”叶天骄不可置信,片刻后,他突然激动扑了上来,“我的亲姐……” 话没说完,他便被裴子辰横剑挡住。 裴子辰眼皮一抬,叶天骄便想起什么,僵住动作,随后尴尬笑起来:“哈……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说着,叶天骄退开,赶紧道:“那不多说,来来来,姐,我们同你说清楚……” 花了大半个时辰,江照雪大约搞清楚了他们的方案。 圣水之所以可以在一瞬吸取所有人的生命,是因为圣水中都包含了新罗衣一缕怨气。 “只要把新罗衣封锁,所有人都会安全,我们会有一刻钟诛杀她的时间。而新罗衣由怨气形成,最怕的就是天雷,所以我们引九天玄雷阵,一起诛杀他!至于宋无澜——” “我帮你们找出他的位置。”江照雪思考着开口,“我身上有他的分身练成的金丹,只要他在附近,我就能够感应。” “只要你找到宋无澜的位置,”钱思思听着,弹了弹自己的剑,“一个命师,我保证拿下他的性命。” 听到这话,江照雪冷笑一声,却没打击钱思思的积极性。 众人一番商议,确定了方案后,叶天骄极为激动,立刻道:“那我先去准备了,姐,你好好休息。” “嗯。” 江照雪点头,同众人告别后,便转身离开,走出门外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叮嘱道:“哦,还有一件事。” 众人转眼看来,便见江照雪认真吩咐:“慕锦月就是纯阴之血,好好保护她。” 第87章 苍山雪 第204节 听到这话, 众人一愣。 方才入屋时她简单介绍过人,众人这才想起来这个慕锦月是谁。 叶天骄得话忍不住喃喃:“我就说这老东西怎么一天天把女徒弟带着,这女徒弟果然另有他用……不对。” 叶天骄突然反应过来, 忙转头看向江照雪, 急道:“那你不早说?我刚才吩咐了最好的大夫, 这要是纯阴之血, 那还救什么啊!人死了这事儿不就完了吗?” 纯阴之血得活着才有意义,要是死在路上, 斩神剑永远出不了世。 “别胡说八道了, ”钱思思闻言嗤笑出声,“宋无澜是命师, 肯定就知道这慕姑娘是纯阴之血才会费了这么大功夫布局等着,她要是现在死了, 斩神剑注定无法出世,宋无澜还留着那两百万人做什么?立刻杀了得了。” 宋无澜一直留着人没杀,就是为了等待慕锦月。 纯阴之血和祸世邪祟同时现世, 才会得到斩神剑,哪一个步骤提前, 都会生新的变故。 宋无澜等了这么久, 要是慕锦月死在半路, 他也就没什么等待的理由。 “我开玩笑嘛, ”叶天骄也知道这其中分寸,叹了口气道, “而且算起来慕小姐也是无辜之人, 总不能为了咱们轻松,罔顾了人家的性命啊?” 说着,叶天骄又想起什么, 不由得:“不过,姐,”他转头看向江照雪,“你要跟我们救人的话……斩神剑你不拿了?” “拿呀。” 江照雪听着他们的话,思量着敲着桌子,漫不经心道:“换个法子嘛,我是个正经修士,又不是邪修。这种心安理得拿人命换神器的事儿,干不来。” “那……”叶文知坐在一旁,抬眼看向江照雪,“沈仙师呢?”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 江照雪愿意另寻得到斩神剑的机会,沈玉清却难说。 叶文知问出来,江照雪也不敢替沈玉清应答。 见江照雪沉默,大家都紧张起来,去毁圣池已经是孤注一掷,如果沈玉清要插手,他们还有什么胜算? “他的决定,我不确定。”江照雪斟酌着,思考道,“但你放心,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是真仙境惹的事,自然是我们真仙境自己解决。我现下就去找他谈,要是能谈妥,最好。” “要是谈不妥呢?” 叶文知追问一个答案。 “谈不妥……” 江照雪琢磨着,缓声道:“等会儿我先把慕锦月和他分开,你们寻一个安全之处,先将慕锦月藏住,若是谈不妥,咱们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这话让众人对视一眼,叶天骄小心翼翼道:“你……你打算把沈玉清杀了?” “这怎么可能?”江照雪有些惊讶。 别说同心契在沈玉清身上,她杀他等与自杀。 就算没有同心契,沈玉清是灵剑仙阁阁主,带着灵剑仙阁魂灯,魂灯能看到人临死前的画面锁定仇人,她要真把人弄死了,孤钧老祖绝不可能放过她。到时蓬莱和灵剑仙阁一战在所难免,她还没糊涂道这个地步。 “我就是想办法把他关一阵子,”江照雪耐心解释,“到时候咱们把事儿办完了,他再醒就是。” “江仙师大义。”叶文知听着,站起身来,朝着江照雪行了一礼,“文知替百姓拜谢仙师。” “也是我们惹的祸。”江照雪苦笑,“叶大人不必客气。” 双方说着,寒暄了一番,。 他们说话时,裴子辰便一直站在旁侧,静默不言,等江照雪确认好所有细节,领着他从房间里走出来,行到后院,四下无人时,他终于开口,低声道:“女君。” 这一声突兀,结界伴随着声音悄无声息打开,江照雪停步回头,便见裴子辰站在不远处,神色中带了几分忧虑,迟疑着道:“您当真……要随叶天骄他们一起救人吗?” 江照雪眨眨眼,有些不解。 裴子辰斟酌着,继续道:“斩神剑事关真仙境生死,而这个时空的命运已经注定,女君将数百万人因果系于一身……” 他皱起眉头:“您想过结果吗?” 这话问得颇为尖锐,江照雪没说话,她想了想,走上前去,盯着裴子辰的眼睛,凑到他面前,笑眯眯道:“担心我啊?” 她靠得太近,风吹着她身上香味飘散而来,裴子辰垂下眼眸,面上看不出喜怒,低低应声:“嗯。” 说着,他的手悄无声息握紧剑柄,故作镇定道:“命师改运,有伤自身,救眼前人已是足够,其他人,女君还当三思。若您一定要救,”裴子辰抬眼看她,认真道,“那也当是我来动手。” 江照雪没说话,只认真端详着他。 裴子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感觉心跳一点点加快。 江照雪看了许久,突然一笑,用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笑骂了一声:“真能耐。” 衣袖盈香,那一点力道不大,却推得裴子辰心颤。 他目光不由自主跟着江照雪,看着江照雪转身往前,慢慢悠悠:“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救了现在这些必死之人,等于是动了现在的因果,未来若是发生灾厄,这份灾祸都会算到我头上。我以前也是这么想。” 江照雪说着,提着衣裙,摇着扇子踏上台阶,裴子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衣裙随步子摇动,如湖水清漾,一波又一波拍在他心尖。 “一直以来,我都在尽量减少对于这个时空的干涉,十三年前我没有带走四岁的李修己,五年前我没有追查宋无澜,结果呢?” 听着李修己,裴子辰神色淡了几分,只道:“人一生相逢之人众多,女君不必人人都放在心上。” “可他的因果,与我有关啊。”江照雪叹了口气,轻声感慨,“我不想与他们产生因果,结果李修己颠沛流离一生,裴书兰也与我刀剑相向。我总想要历史与我无关,可其实你仔细想,我们从回到过去这一刻,就不可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种下因,却天命之名对他们不管不问,只取走斩神剑离开,这是修士该做之事吗?” “可他们已经是命中注定……” “什么叫命中注定?” 江照雪忍不住回头反问,裴子辰一顿。 江照雪见他呆住,笑了笑,转身往前。 “每个人修的道不同,你和沈玉清相信未来由天选择,所以必须遵循历史和天命书的指引。可我不信。历史难道一定是真相?天命书写的一定是未来?如果它骗我们呢?于我而言,天道,当符合正道,乃不可改变之数。所以求生,是天道,求善,亦是天道。我相信命由人自己选择,遵从本心得到的结果,才是真正的天命。” 裴子辰听着,为她压下旁侧柳条,江照雪仰头看向明月:“溯光镜不会让我白白回来,它让我回来,必有所指引,或许我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拯救这么多人。从一千两百年后的真仙境回头看,历史上他们这么多人有了一场劫难,但如果从一千四百年后,或者更遥远的未来回头来看——” 江照雪想了想,突然笑起来,玩笑道:“或许历史是,原本这些人注定有一场劫难,结果溯光镜将蓬莱真武元君送到过去,真武元君英明神武,拯救世界呢?” “可这世上一切都要付出代价,”裴子辰听江照雪的话,还是不放心,担心道,“如果您改变的是已经确定的劫难,您的气运必定受损,我怕您……” “修士的气运,大多数时候是天定。”江照雪打断他,说起一些在他刚刚修仙时便熟知于耳的知识,“唯一能改变气运的办法,就是行善积德,得到凡人信仰供奉。若我当真能救这么多人,得到他们的信奉,气运必定大增,增加的气运也许比我付出得多呢?” 江照雪想着,一时高兴起来:“那我岂不赚翻了?” “女君……”裴子辰听着,有些无奈,“您这是在赌。” “我一个命师,”江照雪停步回头,震惊看着他,“我哪天不赌啊?” 这话让裴子辰不说话,他知道江照雪说这么多,都是借口。 是她遮掩她看到那个跟在父母身后、为了活着朝她举刀的孩童时心中那份锐痛的借口。 无论她会不会从这件事中受益,她大约都不会对这样的事无动于衷。 这是她的道。 他静静看着这个身披月彩的人,像是看着一尊观音玉佛。 江照雪见他不言,当他还在忧虑,笑意盈盈走到他身前,抬手拂开他肩头落叶,为他整理着肩头有些凌乱的褶皱,轻声安慰:“你不用担心,情况不对,我立刻撤退,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手落在他的肩上,笑起来道:“笑一笑,嗯?” 裴子辰不说话,感受着江照雪手掌透衫而来的温度,静静注视着她。 江照雪察觉他目光另有深意,抬眼看他,就见他似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她见他久久不言,便当他接受了结果,笑着决定:“行了,既然已经清楚情况,那你我就分工合作,把手拿来吧。” 她说话间,一抖袖子,露出一段皓腕,便将他左手拉了过来,开始用食指在他掌心画咒。 她画得很快,指尖行过之处,有些痒麻,裴子辰压着心里那点涟漪,平静询问:“这是什么?” “这是鸳鸯绳的咒法。” 江照雪一面画一面解释:“等会儿我去找沈玉清,我先想办法弄点沈玉清的血给你,再将慕锦月和沈玉清分开,你把慕锦月带走困住后,将掌心的符文落到她身上,从她身上取一段青丝一滴血,将青丝炼化,再在纸人上写沈玉清的生辰八字,用他的血施法做傀儡,最后将炼化后的青丝拴在纸人身上。” 说着,江照雪掌心和裴子辰相对,另一只手一划,乾坤签便出现在半空,她单手绘阵,随后施法:“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诸法尽成,应!” 上上签飞出,捏碎后法光便落入两人掌心。 江照雪看着两人掌心亮起来,感知到自己手上生出符文,便知这个符咒生效,不由得露出笑容,撤开手掌同裴子辰要了一张纸人,开始在纸人上写沈玉清的生辰八字,继续道:“如果我和沈玉清谈不拢,那等你把鸳鸯绳锁在沈玉清的傀儡上,我这边就可以困住他。” “师父灵力强盛,您打算怎么困?” 裴子辰听着江照雪的安排,面露不解。 沈玉清半步渡劫,能困住他东西并不多,江照雪写在他手心的咒法灵力流转并不强大,明显不是能困住沈玉清的东西。 江照雪闻言一笑,只将写好沈玉清符咒的纸人交还给他,笑着解释:“鸳鸯绳拼的不是灵力,而是在意。” “在意?”裴子辰握着纸人,听不明白。 江照雪点头,耐心解释:“鸳鸯绳就是将给出青丝的一方化作魂绳,捆在另一方身上,要解开很容易,只是一旦解开,给出青丝的那个人就会死。” 裴子辰一愣,便明白过来:“您是想用师妹的性命困住师父?” “不错。”江照雪颔首,接着道,“不过慕锦月是纯阴之血,留着还有用,所以这次符咒我改过,沈玉清若当真强行冲破,她只是立刻昏迷,但不会死。只是沈玉清不会知道,所以效果是一样的。” “他不会让慕锦月死。” 江照雪笃定开口,裴子辰慢慢抬眼,一双眼欲言又止。 江照雪看他模样,忍不住笑:“从刚才就吞吞吐吐,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裴子辰听着,又挣扎着将心思压下,只跟着江照雪的思绪道,“稍后您与师父商谈,弟子会一直和您保持联系,一旦弟子感知不到您,便会立刻回来。” 他们只要能保持联系,江照雪便随时可以使用命侍契约召唤他来到身前。 江照雪见状笑而不语,只笑着盯着他。 裴子辰疑惑抬眸:“女君?” “真没什么要问的?”江照雪笑着再问了一遍,裴子辰动作微顿。 察觉江照雪语气中的玩笑,他眼神微动,只将目光慢慢挪到江照雪头上歪了的发簪上,凝望许久,轻声道:“女君,您的发簪歪了。” 江照雪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竟是说这个。 她抬手一扶,便见青年主动伸手,握住她垂下的衣袖。 江照雪茫然抬眸,就见裴子辰拉着她的衣袖,一道一道封入她的剑意。 他的灵力毫不忌讳流淌在她衣衫之上,将她整个人环绕,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裴子辰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只由着他将剑意封在她衣衫,等她整个人都被他剑意包裹之后,他才迟疑着放手,抬眼看她。 一双眼欲语还休,最终却只是笑笑,轻声道:“还望女君记得自己答应过的,等您回来,我为您扶簪。” 苍山雪 第205节 说着,裴子辰抬手一点,他的灵力全都隐入深处,除了江照雪以外,旁人再无法感知。 江照雪惊讶抬眸,就见他温和笑笑,随后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抬手一挽月光化作手中宫灯,提步上前。 “走吧,”他背对着她,轻声道,“弟子为您引路。” 第88章 他说着上前, 为她领路。 月光从旁侧斜落入长廊,洒在青年半肩之上,他提灯行走于光影之间, 长身玉立, 玉剑夜行。 江照雪感觉携带着他灵力的剑意将她整个人包裹, 然而她又清晰知道, 这些无处不在的气息只有她一人知晓。 就如这个人的情义,从来都行于暗夜, 明明在失控之时浓烈得几乎将人溺死, 却难以为他人窥见。 她愣愣看着前方青年,静默无声。 阿南见她许久不动, 不由得道:“主人?” 这一声唤让江照雪骤然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晃神。 她连忙收心, 压着被激起的异样感,赶紧跟了上去。 裴子辰走在前方,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江照雪, 唇瓣带了些许笑意。 鸢罗见状,忍不住道:“主人, 您还笑呢?女主人马上要去找沈玉清了, 您不说清楚些, 万一等一会儿她和沈玉清一见面又和好了怎么办?” “已经清楚了。” 裴子辰轻声开口。 鸢罗茫然:“啊?” 裴子辰抬眼看向前方院落, 感受着身后人似乎是对自己方才失态的懊恼,温和道:“女君要做什么, 她一直很清楚。”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客院, 刚入院中,就听侍女站了两排,里面传来人声。 裴子辰顿住步子, 转头同江照雪对视一眼,想想便退了开去,由着江照雪上前。 江照雪整理了一番心绪,便大步往里,刚一入院,这些侍女便仿佛是等待许久,一一跪下行礼。 江照雪直奔人声传来的房间,靠近了便听有一位老者在人叮嘱什么,语气不徐不疾,沉稳道:“这位姑娘外伤已无大碍,只是身体太虚,按着方子补气养血,再好好修养几日便好。” “哟,”江照雪一听,便顺口接话,来到房门前,笑着道:“看来锦月是好得差不多了?” 这话一出,房内所有人大多看了过来。 江照雪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发现屋里就四个人。 沈玉清坐在左边一排椅子首位,慕锦月苍白着脸坐在沈玉清旁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慕锦月,正同药童收拾着行囊,明显已经看诊完毕。 他们被江照雪声音惊扰,除了沈玉清以外的人纷纷抬头,看见是江照雪,慕锦月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起身行礼:“师娘。” “身上有伤,不必多礼。”江照雪听到这话,走上前去,拉住慕锦月起身,关怀道,“现在好些了吧?” 这话让慕锦月僵了僵,有些不安。 她身上的伤是江照雪所致,而江照雪动手的原因又是因为她动手刺杀江照雪,无论从哪个角度,江照雪此刻都不当是这样和蔼模样。 但江照雪笑意盈盈,她也不能如何,只能低声道:“弟子无碍。” “在弥真幻阵受伤,虽然是幻阵,但会伤及神魂,不可大意。”江照雪耐心叮嘱,拍着慕锦月的手背,温和道,“我那一刀捅太深,你得多休息。” 这话让慕锦月彻底懵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旁边大夫左右一看,识趣起身,同江照雪沈玉清行礼之后,带着药童离开。 大夫一走,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四人,江照雪见慕锦月久不能答,笑着道:“怎么一句话不说?是还没想好怎么编杀我的理由?” “师娘!”听到这话,慕锦月瞬间反应过来,慌忙跪在地上,急道:“师娘,弟子在弥真幻阵中是受阵法影响,弟子绝无伤您之意……” “不不不,”江照雪寻了沈玉清旁边的椅子坐下,摇了摇手指头,似是长辈教导一般道,“弥真幻阵是勾起你心中的念头,要是没有的念头是勾不起来的。到底为什么想杀我,你得好好想想啊。” 这话让慕锦月面色发白,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旁侧沈玉清。 沈玉清始终静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江照雪左右一看,坐在椅子上,往沈玉清方向微微倾斜,敲着椅子扶手道:“沈阁主,这是你的弟子,我就算不是你夫人,也是蓬莱女君,她对我动手,多少要有些说法吧?” “你何时不是我夫人?” 沈玉清哑声开口,却是这么一句。 他似乎是静默了很久,乍然出声,声音带了几分哑涩,听上去极不自然。 旁侧裴子辰抬起眼眸,江照雪动作微顿,想了片刻后,她轻笑一声,坐直起来,整理着衣衫,故作自然招呼裴子辰道:“子辰,你师妹伤势未愈,你先带你师妹另寻房间安置,我和你师父有话要说。” “是。” 裴子辰立刻开口,慕锦月闻声顿急,忙看向沈玉清,着急道:“师父,您……唔!” 话没说完,她声音戛然而止,完全无法出声。 慕锦月震惊回头,就看裴子辰垂下眼眸,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淡道:“师妹,走吧。”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很是客气,可慕锦月却明显感觉有一种无形压力压了下来,她抿紧唇盯着裴子辰,急急喘息。 裴子辰目光扫了过去:“师妹?” “出去吧。” 沈玉清终于出声,慕锦月回头看向沈玉清,想了片刻,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讨不了什么好,干脆起身,行礼之后便冲出房中。 等她出去,裴子辰才慢条斯理同江照雪沈玉清行了个礼,暗中看了一眼江照雪,江照雪摇着扇子点了点头,裴子辰这才走出门外,合上大门。 大门一关,裴子辰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刚走出院门,裴子辰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呜呜”挣扎的声音,他顺着声音过去,便见慕锦月被叶天骄和钱思思按在地上,正神色不甘,奋力挣扎。 见到裴子辰过来,叶天骄忙道:“刚才她一出来就想跑,被我们按住了!” 裴子辰闻言将目光落下,看见慕锦月跪在地上,慕锦月愤愤抬头,一双眼十分急切,似是想说什么。 裴子辰扫她一眼,平静道:“走吧。” 说着,裴子辰便率先往前,叶天骄和钱思思压着慕锦月,将她拉了起来,跟上裴子辰,叶天骄在后面给裴子辰指路:“你往前走,大哥在大堂等咱们。” 裴子辰应了一声,带着慕锦月往外,等到了大堂,叶文知看见他们,赶忙迎上前来,对着裴子辰道:“裴小道君,这边走。” 裴子辰颔首跟上叶文知,往大堂另一头的花园走去,走到假山之中,叶文知打开机关,领着所有人往下。 慕锦月见状皱起眉头,也察觉不对,她不再挣扎,反而是警惕看向周遭。 假山之下,是长长的楼梯,大家顺着楼梯走到深处,便看到一道写满符箓的大门,叶文知上前推开之后,房门一开,便是密密麻麻的隐蔽阵法,这阵法流转的灵力极强,裴子辰有些疑惑:“叶大人,这里是?” “此处乃天机院大阵,”叶文知回头看向裴子辰,仔细解释道,“安置慕姑娘,最重要的是防止沈仙师来抢人,沈仙师修为高深,只能用这种大阵,才有瞒天过海的机会。” “叶大人思虑周到。” 裴子辰颔首,想到慕锦月九幽境功法,他又道:“不过我这位师妹有些邪门歪道的脱身法子,还是容在下为她再设置一个法阵,以防万一。” “那再好不过。”叶文知笑起来,看了一眼旁侧慕锦月,品出话中意思裴子辰话中含义之后,便退了一步,让开大门,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那裴小道君进屋设阵,我等就在外等候便是。” “多谢。” 裴子辰抬手行礼,随后看向慕锦月,淡道:“进去吧。” 说着,他抬手一划,慕锦月整个凌空而起,狠狠砸进房中! 慕锦月重重砸落在地,却仿佛无事一般立刻起身,便见房门关上,裴子辰站在不远处,剑阵大开,环绕在慕锦月周遭。 慕锦月见四周无人,干脆用九幽境功法冲破裴子辰的噤声咒,压着喘息,警惕道:“师兄,你想做什么?” 裴子辰静默不言,只将灵力灌入手中符文,慕锦月看着裴子辰手中法光,皱起眉头:“鸳鸯绳?你们想用我对付沈玉清?师兄,师娘糊涂你也糊涂吗?!师娘要救人,那就是改变历史,因果她来担,她或许会死你知不知道!” “我信师娘,”裴子辰语气平静,“论天命因果之道,她比谁都清楚。” “那斩神剑呢?!”慕锦月看裴子辰将法阵落到地面,在自己脚下铺开,她语气不由得急促起来,“你们要帮这些人,就拿不到斩神剑,若是拿不到斩神剑,你们想怎么回去?在这里留一千两百年吗?!” 裴子辰不言,只闭眼将江照雪阵法用灵力灌入。 慕锦月一瞬看穿他心思,立刻道:“你以为你们留在这里不需要付出代价吗?溯光镜支撑不了你们一直留在过去,等溯光镜力量用完,你们若是回不去,就会被卷入时间空隙,永远在里面流荡,再也回不来了!” 这话让裴子辰动作一顿,慕锦月急急上前,隔着结界满是期待看着他,劝说道:“师兄,别跟着师娘犯傻,天命书已经写了这些凡人要死,救已死之人没有必要。你现在回去,让师娘睡一觉。” 裴子辰听着,抬起眼眸,就看慕锦月眼睛泛紫,语气又缓又慢,仿佛是诱惑着下令,描绘一个美好未来:“你同我们一起,取得斩神剑,您就会成为真仙境最强之人,到时候,江照雪,就是您的……” 话没说完,裴子辰拔剑逆斩而上,直袭向慕锦月的发丝! 慕锦月惊骇疾退,一个翻身落到远处,抬眼看向结界之外提剑而起的裴子辰,冷下脸道:“师兄如今是当真跟着师娘不管不顾了?”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看着慕锦月手压在地面,黑气沿着地表游走,迅速在外升腾起一个结界。 裴子辰环顾周边,看出慕锦月是将外界与此处隔离,他手扶剑上,打量着慕锦月,语气平静:“你一定要拿斩神剑,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我想做之事,都是师兄您要做之事。”慕锦月盯着裴子辰,身后黑气升腾起来,化作庞大的鬼影,仿佛鬣狗俯身,朝着裴子辰龇牙咧嘴。 周边魔气弥散,她手上生出一条长鞭,冷声道:“既然师兄您现下犯糊涂,那就休怪锦月为谋大业,以下犯上!” 音落刹那,黑影朝着裴子辰疾驰而来,裴子辰神色骤冷,袖中九转仙生铃一响,一剑化数剑,朝着黑影疾驰而出! 裴子辰与慕锦月打得热闹时,另一边客房之中,却是格外安静。 裴子辰一走,房间顿时空寂下来,只剩江照雪和沈玉清两人。 江照雪将目光挪过去,看见沈玉清静坐在椅子上。 衣衫还是分别时那一套,白衣染着血泥,发冠都未曾整理,头发零碎散在面侧,低头看向地面。 江照雪上上下下将他扫了一眼,见他落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回来衣服都没换吧?这么宝贝她,竟也舍得单独让你这小弟子离开你视线?” “你想同我谈什么?” 沈玉清不理会她阴阳怪气,冷淡开口。 江照雪听他语气认真,也不再玩笑,感受了一下裴子辰去的方向,便先从眼下说起,随意道:“先从慕锦月说起吧,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回灵剑仙阁后,按阁规处置。” 沈玉清说得公正。 江照雪点点头,倒也没再这个话题上纠缠。 苍山雪 第206节 慕锦月的事情她有的是时间单独问,从沈玉清这里问不出什么,于是她从旁边端起茶杯,思考着接下来要谈什么。 她要谈的事儿不能说得太早,至少要等裴子辰那边传消息过来,等有和沈玉清动手的把握后,才能挑明,到时候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 现下主要是拖着他。 想明白思路,她不动声色喝了口茶,看了一眼他身上血痕,从好话说起,关怀道:“你伤势还好吧?” 这话出来,沈玉清指骨瞬痛。 被她在幻境碾短指骨的痛感似乎还停留在身上,他却不愿露出来,转头道:“无碍。” “嗯,那就好。” 江照雪点头,感知着裴子辰的位置,算着他布下鸳鸯扣阵法需要的时间,江照雪继续东拉西扯:“方才弥真幻境中,是你在为我引路?” “是。” 提起弥真幻境,沈玉清似是压着什么,尽量平静道:“出来后我看见你留下破阵的符箓,知道你需要帮忙,调息之后,我便开了水镜,引你出来。” 这和江照雪猜的大差不差,算了算他开水镜的时间,他应当没看到裴子辰入魔的情形,江照雪不少。 她点了点头,思考片刻后,想起幻境里经历的一切,她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玉清没有立刻说话,江照雪耐心等候片刻,才听他低声询问:“弥真幻境是怎回事?” “哦,这个。” 江照雪听他问这个,倒也不藏,一甩衣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仔细解释道:“这是宋无澜布下的幻阵,我们在时空缝隙中的意外就是他动的手脚,从我们落地开始,我们进入了这个幻阵。”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要说感觉异常,应该是在寺庙那一晚。”江照雪知道他有很多疑惑,仔细回忆起来。 “那一晚大家情绪都不对,这一般是有东西干扰心智所致,你当时也应当察觉吧?” “是。”沈玉清肯定她的猜测。 江照雪点了点头,继续道:“当时我虽然没有搞清楚具体是什么阵法,但是我猜到了宋无澜的目的,他想要斩神剑,却没有能力同时对付我们所有人,所以设置了一个特殊的地方,想要让大家自相残杀。既然清楚这一点,那我们只需要做两件事,第一,不要对自己人出手,所以我特别叮嘱过裴子辰不要对你出手,而你,我信你自己自有分寸。” “第二呢?” “第二,”江照雪笑起来,“那就是等。” “等什么?” “等他来抓慕锦月。” 江照雪说着,站起身来,房间里烛火偏暗,她走到一盏早已熄灭的烛火前,从旁侧铜人上取了火折子,吹燃之后,点燃了拉住,缓声道:“他既然想要斩神剑,便一定会生擒身负纯阴之血的慕锦月。所以我先在阴阳衍仪灯上准备了可以让我言出法随的法阵,然后在慕锦月身上准备了替身符,在他出手带走慕锦月的瞬间,将我和慕锦月调换。他将我带出弥真幻阵,我便立刻赌运将他擒拿。” 江照雪巡走在房间,一盏一盏点亮周边没有点亮的灯火,慢条斯理道:“抓住了宋无澜,我才搞清他的来历。宋无澜是虚空之体,在命师一道上天赋惊人,当年在我杀他之后,他将自己身体献祭给了一个邪物,跟随我和裴子辰进入灵虚幻境,在灵虚幻境中看到宋无涯获得灵虚扇的办法,受到了启发,等出来之后,他发现慕锦月纯阴之体的身份,因而决定抢夺斩神剑。之后我斩了他一个分身,将他的分身练成金丹,让弥真幻境误以为我是他,操控弥真幻阵,进去救了你们。” “所以,”沈玉清看着地面,哑声道,“在弥真幻境中,攻撃我神魂那个人……” “是我。” 江照雪一口应下,压着紧张放下火折子。 弥真幻境中,裴子辰入魔前尚有几分理智,先用灵虚扇攻撃了沈玉清的神魂,所以沈玉清才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她不可能让沈玉清发现裴子辰的功法,这件事只能她认。 她认得太过干脆,沈玉清呼吸乱了一瞬,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追问:“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锦月是纯阴之血的?” 这话让江照雪犹豫了片刻,但她还是背对着沈玉清,实话实说:“从我在钱思思师父那里得知纯阴之血是斩神剑必须那一刻起。” “因为我一直带着她,你觉得我必有所图?” “我倒没这么想。”江照雪回头走回自己位置,抬眼看他,淡道,“以前你和她也是形影不离,我习惯了。” “那为什么会猜她是纯阴之血?”沈玉清音色中似是竭力压制着什么,却还是克制不住微微提声,“既然觉得我与她相伴是正常,又为什么会猜出她身份?” 江照雪想了想,斟酌道:“你知道我是命师,我会预知一些东西。” 这话让沈玉清愣住,他怔怔看着地面,听她解释道:“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会带着她回来,而且她一路会历经波折,不断陷入险境,所以我在听到斩神剑需要纯阴之血时,就有联想。等到七夕那夜,我发现宋无澜在针对她,便差不多确认了她的身份。如果她不是纯阴之血,宋无澜为什么要针对她?她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陷入险境?” “所以,”听到这话,才慢慢抬头,看向江照雪,艰涩中带着克制不住的恨意和恐惧,轻颤出声,“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一定救不了你?” 这一次江照雪没有说话,沈玉清却已是了然。 她知道。 七夕那日她知道,所以那么坦然从容从他怀中寻出符咒,她一开始就知道他带着。 断桥之时她知道,他不是握不住她,他本可以同时救两个人,是江照雪,主动去拉了裴子辰。 她离他太远,他碰不到她,若是执意要选择她,就必须放弃慕锦月的性命。 她一直在用慕锦月的性命逼他。 他们定下赌约之时,他以为这是她给他的回转之机,以为是她像过去一样,一次又一次闹脾气后要的台阶。 可实际却是,她从一开始定下这个赌约,就只是为了摆脱他。 她早已经想走了。 她没有一刻留恋想回头。 意识到这一点,沈玉清闭上眼睛。 他又怒又痛,呼吸忍不住乱起来,死死捏着扶手,将头转向旁侧,怕江照雪看到他狼狈模样。 怒斥之言就在唇盼,然而这一次他却不敢出声,他觉得喉间像是梗了什么,疼得他眼眶发酸,却一言难出。 真是什么呢? 又能说什么呢? 他清楚知道,他二人姻缘,已是千钧系发,岌岌可危。 她任性至此,无所不为,他但凡多说一个字,或许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两百年轰然坍塌,大厦倾覆,覆水难收。 他开不了口,又觉不甘,只有血气在胸口翻涌,他逼着自己强作无事,缓了许久,才道:“既然如此,你还与我赌什么呢?” “我若不赌,”江照雪抬眼看他,“你会甘心吗?” “甘心什么?” “甘心与我解契啊。”江照雪答得轻巧,似乎全然不知“解契”二字的分量。 沈玉清死死压着自己的呼吸,感觉每一个字都是从牙间挤出来,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惶恐,哑声道:“你不要再任性了。” “都到如今了,你还觉得我是任性吗?”江照雪皱眉不解,“你到底是心瞎还是自欺欺人?如今你手上的红痕只剩一条……” “那又如何?!”沈玉清仿佛是被戳到痛处,急喝道,“我还有一次机会,我下次一定会选你,等我们回去,我们还是夫妻!” “我们不会是夫妻了。”江照雪果断截断他,有些疲惫提醒,“你赢不了,而你赢不了的原因是你心里有慕锦月,你如今也当看清自己心意,既然有她就去找她,不必扯着我来维护你那点心思。” “我没有……” “那就当我命不好。”江照雪不耐打断他,略有些烦躁,“我和她八字相克,我们在一起她就要出事,你就要救她,我和她之间你永远只会选择她,又何必这么折磨我呢?大家好聚好散吧,我不想与你牵扯了!” 这句话出来,沈玉清愣住。 他看着江照雪,江照雪脸上没有半点留恋,只剩厌倦。 她似乎在等待什么,时不时看一眼窗户,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是一眼都不肯多看。 她看不到他了。 那一刹,那些被他强行克制的、忽略的、不肯面对的一切情绪翻涌而上,像是一根一直压制着什么的线骤然断裂,在忘川水里看到的所有画面呼啸而上,像是绞人的钢丝,将他绞死切割,血肉淋漓而下,他突然意识到,藏不住的。 他再怎么逃避,再怎么遮掩,再怎么故作无事,可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她想走了。 “为什么?”他忍不住捏起拳头,在江照雪疑惑那刹,那个一直压在理智之下的名字脱口而出,“为了裴子辰?” “与他没有关系。”江照雪不想将裴子辰牵扯进来,转过头道,“都是我的决定。” “你的决定?”沈玉清低笑出声,似是不信。 江照雪懒得理会,就见他似是笑了片刻,声音慢慢沉下,静默许久后,他似是做了什么决定,站起身来,缓步向前。 江照雪听着他的动静,抬起眼眸,就见他走到她身前,俯身将双手压在扶手两侧,低头看她,仿佛用冰川压着翻滚的岩浆,冷声开口:“我给你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你告诉我——” 他看着面前人平静的双眸,脑海中一遍一遍浮现坠河之时她毫不犹豫用白绫卷起裴子辰的画面,这画面和少年时她在海底浮光中朝他奋力游来的画面交织在一起,他眼眶发红,沙哑出声:“是不是他引诱你?” 江照雪听出他语气中的杀意,他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句话。 等她的解释,她的狡辩,她将所有过错都推卸在裴子辰身上。 她明白他的意思,抬头迎向他的眼睛,坚定回答:“与他无关。” 沈玉清没说话。 他看着面前没有半分退却的女子,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她年少时每一次与人对峙都是如此,没有半点犹豫,不留半分退路。 她曾经挡在他面前很多次。 在年少那些仙门世家子弟拿他玩笑时,在她父兄不同意他们婚事时,人生无数次,她一次次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 然而此刻,他却第一次,面对面迎上这双眼睛。 这该是他的。 他心脏疼得抽搐,气血翻涌,点着头道:“与他无关?好……好得很……” “主人,他不对劲!” 阿南慌忙出声,话音刚落,沈玉清骤然出手,江照雪惊得瞳孔急缩,几乎是在他动手同时符咒往前一甩,同时想召裴子辰。 只是沈玉清仿佛早已预料,在她心念刚起刹那,沈玉清广袖一甩,击碎符箓灵力瞬间化作结界将她消息拦住,十几把光剑朝着江照雪骤发而至,江照雪急急往后,裴子辰的剑意同时从她周身一瞬急跃而出,沈玉清单手破开剑阵,一把掐在她下颌,在两方剑意“叮”一声交响之间,将江照雪往前猛地一拉,逼着她停在他身前。 “你还敢说与他无关?!” 沈玉清暴喝出声,江照雪一愣,她呆呆看着沈玉清,就见他似是完全放弃忍耐,胸膛激烈起伏,低头看她,声音中尽是杀意:“我从你进屋便察觉他的剑意,你把他的剑意放在身上,你把他带到你我之间,你还敢说与他无关?!若没有他,你此刻会与我说这些?你此刻会如此看我?!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的赌约我必输,那为什么不赌到最后?你在急什么?” “沈玉清,”江照雪被他得皮肤上带了红,轻轻喘息,一面感受着裴子辰的状态,一面同沈玉清周旋,“你冷静些,我只是个命师,跑不了,把手放开。” “放开?放开做什么?”沈玉清嘲弄笑起来,声音里带了血气,“放你和他走?放你和我撇清关系同他双宿双栖?你当我沈玉清什么人?” “你别发疯!” “说话!”沈玉清手上不自觉用了力,倾身往前,激动出声,“你说清楚,他哪里比我好?你看上他什么了?他是我的弟子,修为不如我身份不如我,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他拿什么蛊惑的你?床笫之欢,云雨之好?想要——” 沈玉清明显是想起什么,眼中情绪翻涌,挑衅一般轻声开口:“我亦可予啊。” 听到这话,江照雪瞬间暴怒,一脚踹了过去,厉喝出声:“滚开!” 苍山雪 第207节 说话间,手上符箓一滑而出,沈玉清亦是大怒,一把压住她的手腕,随即便听身后有什么呼啸而来,他回头一把攥紧从旁侧烛台扑来的铁镣,也就是这一刹,裴子辰灵力从突袭而至,“轰”一声击碎沈玉清结界,伴随着裴子辰冷静之声:“女君,好了。” 音落刹那,一道红光从江照雪手心飞出,朝着沈玉清冲去,沈玉清意识不对,疾退三丈,然而红光却比他更快,在他落地前一刹将他整个人瞬间环住! 慕锦月气息从红光涌上,沈玉清立刻知道这是什么,惊骇抬头,灵链便趁机从周边而来,将他四肢锁上,猛地拉到远处! 江照雪同时拉开距离绘阵,乾坤签一摇,灵力四面八方涌来,沈玉清急急抬头,叫住江照雪:“住手!” 然而江照雪不管不顾,急喝出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锁龙阵,开!” 上上签翻飞而出,结界从周边升腾急起,灵链瞬间化作四条白色神龙,以迅猛之势,狠狠缠绕在沈玉清四肢,一拉一拽,立刻将他拖跪在地上! 而另一边,慕锦月“轰”地一声被裴子辰震飞撞到墙上,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碎了一般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死死盯着裴子辰手上被发丝缠绕的纸人,感受着上面沈玉清的清晰,咽下口中血水,艰难道:“你们,用我去绑住师父,不觉有失道义吗?” “不重要。” 裴子辰慢条斯理收起小人,开始布下法阵。 慕锦月见他动作,瞳孔微缩,知道沈玉清是出事了。 若非如此,裴子辰绝不会在这里耐心布阵。 意识到这一点,慕锦月艰难勾起笑容:“师兄都将我伤到这个程度,还有必要这么小心谨慎吗?” “你很麻烦。”裴子辰耐心绘制阵法,平静道,“若非女君不允,你该死。” “师兄对师娘倒是一片忠心,”慕锦月眼中带冷,嘲讽道,“但你要知道你这片忠心会害死师娘,您还这么坚持吗?” 听到这话,裴子辰动作一顿,敏锐抬眼:“你什么意思?” “去问师父吧。”慕锦月语气笑起来,撑着自己靠着墙坐到地面,抬眼看向裴子辰,“总之您记住师妹一句忠告,想要师娘活,您必须拿到斩神剑。” 裴子辰没有出声,只仔细观察着她神色,慕锦月见状笑起来:“师兄还看着我做什么,赶紧回去问话,晚了师父出了事,那可就谁都没办法把师娘救回来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神色一凛,毫不犹豫转身往外,封上大门,便同门口叶天骄钱思思道:“守好她。” 说着,他身影便消失在黑暗里。 慕锦月坐在密室阵法之中,感受着裴子辰气息消失,等了许久,她盘腿坐下来,在地上绘下一个诡异阵法。 没了片刻,阵法便荡漾开去,化作一滩池水,映照出一个俊美得有些妖艳的青年面容。 “哎呀呀,”青年在水中歪了歪头,似是想不明白,疑惑看着盘腿坐在地面的女子,惊讶道,“小姑娘,我赠给新罗衣的传讯法阵,你怎么用上了?” “殿下,”慕锦月勾唇笑起来,“要不要与我做笔交易?” “交易?”宋无澜有些好笑,“你同我做什么交易?” “我帮你召出斩神剑,你帮我做两件事。现在来救我,还有——” 慕锦月似是想明白什么,眼中满是冷意:“杀了江照雪。” 第89章 “江照雪!” 裴子辰赶往江照雪方向时, 另一边卧室中,江照雪一勾手指,锁链拉紧, 沈玉清左右两只手便被拉开吊起, 红光拴在他身上嵌入血肉, 锁住他灵力循环, 他被逼跪在地面,惊喝出声, 急道:“给我解开, 别胡来!” 江照雪听着,喘着粗气直起身来。 她体力不佳, 这一套法术下来,几乎是要了她的命, 只是一听沈玉清叫唤,顿时心上火起,上前一脚踹在沈玉清身上! 沈玉清被她这一踹, 激得奋力一挣,铁镣叮当作响, 吓得江照雪连退几步, 随后便见雷霆顺着铁链暴击到沈玉清身上, 沈玉清痛得瞬间卸力, 跪在地上低低喘息。 江照雪站在旁侧观察,见他被彻底锁住, 终于松了口气, 这才单膝蹲下身来,隔着结界端详着他,颇为高兴道:“别挣扎了, 锁龙阵专门用来对付你们这些高阶修士,修为越高雷霆越痛,别自讨苦吃。” “你以为我当真拿你这阵法没办法?”沈玉清咬牙开口,江照雪一笑。 “我知道你有的是法子,可无论什么法子,都要调用灵力冲击,可你当真要调灵力……”江照雪目光落到他身上红色光绳之上,“不要你那宝贝徒弟的命啦?” 沈玉清闻言一僵,江照雪抬手指着他身上红绳,提醒道:“这可是鸳鸯绳,另一头绑的是慕锦月,你挣开绳很简单,但是慕锦月的命可就没了,你要不在乎的话,你挣啊。” “江照雪!” 沈玉清闻言大怒,江照雪抬手捂住耳朵,嫌弃道:“小声些,我又没聋。” “给我松开!” “你自己松呗。”江照雪大大方方,“小小一个锁龙阵,就能锁住我们沈阁主啦?” “你别胡闹了!”沈玉清明显已经怒到极致,但他始终没有挣开那条鸳鸯绳,咬牙道,“把我放开!” 江照雪瞧着,叹了口气:“我就说你心里有她吧?瞧,这么条绳子就给你绑上了,还你亦可予?” 江照雪站起身来,颇有些嫌弃:“这两百年躲我猫躲耗子似的,现在来和我装什么威风?真这么厉害,咱们孩子都比裴子辰大了,还能有今日?” “江照雪……” “女君。” 裴子辰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听到裴子辰的声音,江照雪顿时一僵,不确定自己方才口无遮拦那些话有没有被裴子辰听到,一时有些心虚。 而沈玉清更是肌肉绷紧,呼吸都停滞下来。 在江照雪面前狼狈,和在裴子辰面前是完全不同之事,他备觉难堪,扭过头去。 裴子辰站在门前,将两人淡淡一扫,心上为滞,但也知两人尴尬,打量了一眼江照雪,确认她无事后,才道:“女君,方才慕锦月同弟子说了一件事,让弟子过来问师父。” 听到这话,沈玉清仿佛是已经知道要问什么,瞬间紧张起来。 江照雪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沈玉清,笑着挪开步子,用团扇一指,轻巧道:“你问吧。” 裴子辰得到江照雪允许,将目光落到沈玉清身上,想了片刻后,他踏入房中,主动跪了下来,行礼道:“师父。” 他这一跪,便与沈玉清齐平,倒让沈玉清显得没那么狼狈。 只是沈玉清不愿承这个人情,直接道:“滚!” “师父,”裴子辰恭敬跪在地上,全当没有听见沈玉清的言语,平静询问,“方才师妹告诉弟子,若不拿斩神剑,女君会有性命之忧。不知是否当真?” “什么?!” 阿南率先尖叫起来,听在旁人耳中,就是呱呱乱叫。 江照雪也有些惊愕,诧异看向裴子辰:“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子辰不答,盯着沈玉清,沈玉清始终没有看他,压着慌乱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弟子猜想也是。” 裴子辰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语气谦和恭敬,似是同沈玉清汇报着行程一般,缓声道:“锁龙阵专门针对高阶修士,修为越高,破阵难度越大,在女君离开时,会自动封住师父神识五感,保证师父昏睡。” 沈玉清听着,冷眼看了过来,裴子辰不为所动,继续道:“之后女君会带弟子前往雪苍山,破坏圣池,斩杀新罗衣,救下这个时空的百姓。” “救?”沈玉清冷笑起来,“你们拿什么救?救下这里的百姓,斩神剑不拿了?真仙境怎么办?” “斩神剑总有其他办法拿,可这些人的命只有一条。”江照雪抬起眼眸,“沈玉清,这里的果是我们种下的因,如果我没有让宋无澜发现这个人祭的法子,你没有带慕锦月回来,就不会有这场劫难。” “天命书写好的事,就算你我不回来它也会发生!” “可现在是因为你我。”江照雪强调,“既然是因为你我,我们是修道之人,怎么能为他们挖了坑看着他们跳下去,等他们活埋长出大树之后摘果子说这是他们的命?从你我回来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已经是历史而不是旁观者了。” “一派胡言!”沈玉清大喝,急声道,“你们这是罔顾天命扰乱因果!” “那也没有关系。”裴子辰语气淡淡,打断两人对话。 江照雪沈玉清一顿,转眸看去,就见裴子辰平静道:“女君想救这里的人,这就是女君的决定,弟子方才就想,师妹应当是为了阻拦我和女君撒谎,但为求谨慎,才特意来找师父求证,若师妹的确只是为了阻拦女君编造的谎言,那弟子也就不深究了,师父好生休息。”裴子辰叩首行礼,“弟子与女君先行。” 说着,裴子辰站起身来,看向江照雪:“女君,法阵布置好了吗?” “哦。”江照雪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沈玉清,估摸出裴子辰是在逼他,便点头道,“好了,一会儿就生效了。” “那我们走吧。” 裴子辰颔首,江照雪也不多话,提步走到裴子辰身侧,回头看了一眼沈玉清,想了想后,认真道:“你好好休息,你阵法解开的时候,咱们应该可以回去了。到时候我可能已经回蓬莱,这大概就是我们最后一面。” 说着,江照雪颔首,神色淡了几分,认真做了最后告别:“好好珍重。” 听得这话,沈玉清心上揪起,看着江照雪裴子辰提步往外,两个人并肩前行,沈玉清忍不住大喝出声:“江照雪你停下!你回来!” 江照雪离他越远,他能看清、听清的东西越少,惶恐从心上蔓延开去,撒在指尖,带来寸寸阵痛。 他忍不住喘息起来,急声道:“江照雪,江照雪你回来!江照雪——是真的!” 沈玉清终于控制不住,提声道:“你会死,不拿斩神剑你会死!” “别骗我啦。”江照雪背对着沈玉清摆手,“斩神剑和我什么关系?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天衍藤是斩神剑伴生之物!”沈玉清大喝出声,江照雪脚步一顿,随后就听沈玉清似是崩溃的声音响起,大声道,“一千年后你用那颗天衍藤,是现在斩神剑出世时种下,你若是不拿斩神剑,一千年后你就会死!” 听到这话,江照雪惊住,她脑海中一瞬响起自己二十岁出头那场几乎毁掉她的天劫,她灵根碎裂,所有人都说她命不久矣,她弥留之际,躺在床上任性一声一声哀嚎,唤着他的名字。 “沈泽渊,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泽渊,我好疼啊。” “沈泽渊……”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瑶瑶,我很快就回来了。” 后来蓬莱给她找到天衍藤,她终于修复灵根活了下来,可他却没有再回来。 那个记忆中虽然从来不肯开口,却一直默默接纳她的青年,一夕之间变了模样,去山门见他不见,写信不回,只有一句齐大非偶,两不相干。 如果不是沧溟海那一战,他们结下同心契,他或许能躲她一辈子。 前后翻转太大,大到她几乎以为恍惚中一声一声安慰着她的“瑶瑶”是她幻想出来的记忆,这两百年她甚至不敢找他求证,就一直将这件事当作“可能”。 可现下他说什么? “天衍藤?”江照雪回过头去,冷笑开来,“我用的天衍藤从哪里来,你怎么知道?” 沈玉清不说话,他低头不言。 江照雪顿时火气,急急回屋,一把抓过沈玉清衣领,厉喝出声:“说话!你若不说,我就当你说的是假话,我现下去杀了慕锦月,没有纯阴之血,斩神剑一辈子都不可能出世!” “那根天衍藤是我找回来的。” 沈玉清沙哑开口,裴子辰愣在原地,他不由自主抬眼看向旁侧江照雪,就见江照雪死死盯着沈玉清,纠正道:“那是我父兄找来的。” “我找来以后,寻了一个灵剑仙阁的弟子,辗转三手,转送到蓬莱。”沈玉清哑声道,“他们不知道。” 苍山雪 第208节 “他们不知道?”江照雪被他的话逗笑,嘲讽道,“沈阁主大善人啊,费尽千辛万苦找了如此灵物,默不作声送过来,什么都求什么都不要,我倒不知沈阁主何时对我有这样深情厚谊了?” “他们是在一个叫邻芳村的村子找到的,是一个金丹修士给他们指的路,那个修士是我一位师叔的丈夫。” 沈玉清说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细节,当年天衍藤之事极为机密,蓬莱从不曾对外透漏。 江照雪顿住,她盯着沈玉清的模样,端详着他的神情辨别真伪,只觉胸口气不断涌进来,她深深呼吸,调整着心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当年为什么不说?” “我不想让你欠我。” “不想让我欠你?”江照雪觉得这个理由荒唐,不由得笑起来,“你怕我缠着你?那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拼了命要去找天衍藤?” 沈玉清捏紧拳头,江照雪梳理着,拼命思考:“你去找这个东西,就是对我有情义,对我有情,你为什么回来又不肯见面,不肯成亲,这两百年如此对我?你既然这么对我,连见我都害怕,你会去为我去找天衍藤?你当我是三岁孩子随意糊弄?你当我蠢吗?!” 江照雪越说越怒,想起当年,忍不住起身嘲讽:“沈玉清你当真是为了斩神剑不择手段什么谎都敢撒……” “我不是撒谎。” “你不是撒谎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没有撒谎!” “没有撒谎这两百年你这么对我?你什么理由要这么对我?” “我没有……” “你就是骗我!不然你当年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我师妹灵根没了!”沈玉清控制不住,暴喝出声,“她跟我取天衍藤的时候她的灵根被天衍藤吞噬,她没有灵根活不下去,唯一的办法只有用灵剑仙阁双修之术与我成婚,用我的灵力为她续命,我找不到办法之前我没办法回来!” 这话出来,江照雪呆住。 沈玉清急促呼吸,他低着头,捏紧衣衫,哑声开口:“我师妹,宋清音,当年也是与你齐名的天才,她比我更适合习剑,比我更受阁中器重,如果她活着,阁主之位不该是我。她是灵剑仙阁的希望,她本该是真仙境第一女修的。” 想起那个人,沈玉清闭眼转头,他拼命控制着情绪,艰难道:“可就是因为我……因为我执意要去人间境找天衍藤,她背叛阁规,为我开了人间境的通道,同我一起下界,我们一起到的雪苍山,一千年后的雪苍山,到处都是上古法阵,冰雪漫天,我们找了五天五夜,才终于找到天衍藤,我本来以为,以为这就是结果,我那时满心欢喜,和她一起过去,结果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江照雪无法理解,就听沈玉清捏起拳头,哑声道:“天衍藤,突然吞噬了她。” “不可能!”江照雪闻言立刻否认,“天衍藤只会吞噬将它种下的宿主,五百年开花,五百年结果,而宋清音那时只有不到二十岁,一颗成熟的天衍藤,怎是她种下的?” 如果不是宋清音种下,又怎么会吞噬她? “不可思议是吗?” 沈玉清天听着江照雪的话,似乎也觉得荒唐,想着当年,他惊骇看着天衍藤暴起将宋清音拖走的场景,他有些晃神:“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想不明白,但我那时候,就是眼睁睁看着天衍藤吞噬了她,只是我反应得快,及时斩断了天衍藤,可饶是如此,师妹还是被抽走了灵根。那颗天衍藤,也在吞噬了师妹灵根之后,彻底开花。” 沈玉清笑容里带了几分癫狂:“它开花了,彻底成熟,可我师妹,却彻底斩断了仙路。江照雪,你让我怎么回来?” 他抬眼看向江照雪,哑声道:“踩着我师妹的性命回来吗?” 宋清音失去了灵根,还是为了取得救她的天衍藤失去的灵根,如果换做寻常修士,必死无疑,只是她是灵剑仙阁弟子,用灵剑仙阁双修功法,可以共享同门弟子的灵力。 而为用灵力为一个人续命,损耗巨大,寻常修士不会愿意,最合适、也是当下唯一能愿意、亏欠着宋清音的人,只有沈玉清。 如果他不留下,他不与宋清音成婚,宋清音会死。 可他既然与宋清音成婚,又怎么可能再与她有干系? 江照雪听着,明白过来,可她还是想不明白:“那你……为何不同我说呢?” 她想起年少时一日又一日等在灵剑仙阁门口,忍不住道:“你若告诉我,我不会纠缠你,我既亏欠她,我就会还她。” “我们不希望你觉得亏欠。”沈玉清抬眼看向江照雪,有那么一刻,他仿佛是看见江照雪年少模样,“你性情和清音不同,其实她很喜欢你。这件事她不怪你,她也好,我也好,我们并不想让你愧疚。而且……” 沈玉清似觉难堪:“一开始,我总想着,有没有其他办法,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拖延此事。与你分开那一年,虽然师父催促,可我没有与她双修……我到处在找为她续命之物,纵使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也知道自己不该妄想,可总是想着,也许,我能回头。” “那之后呢?”江照雪压着怒意,“之前我自己一个人纠缠你,你不说情有可原,等后来,你我议婚你不说、你我成婚你不说,她……她去世这么多年,你都从来不曾与我说过!” “因为我赌不起。”沈玉清平静道,“她死去之后,我要给她求一条生路,天衍藤吞噬了她的灵根,你用了天衍藤,所以你身上,残存着她的灵息。我要从你身上取她的灵息,召回她的魂魄,送她入轮回。一旦你不同意,我无法从你身上拿到她的灵息,她就完了。所以我必须瞒着你,悄悄拿到灵息。” “那之后呢?”江照雪皱起眉头,“你成功了吧?慕锦月是她的转世对吗?当年你到处寻找婴儿,是你知道宋清音去了轮回,你要找回她。既然成功了,为什么不同我说?你告诉我,我会愧疚,我会成全你,我会对慕锦月感恩戴德绝不会为难于她——” “因为我不信你。”沈玉清如实开口,江照雪愣住。 江照雪说着,她拼命循着当年蛛丝马迹,突然意识到什么:“宋清音到底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沈玉清见她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却道:“我不知道啊。” 江照雪直觉不对,就看沈玉清转头看向她,压着隐恨:“那时候,你父兄屈尊降贵,带着蓬莱长老和你,来灵剑仙阁议婚。那天早上,我同师父说,和他们说清楚,我与清音两情相悦,已经定下婚约,如若必要,就将天衍藤之事告诉你父兄。早上师父过去,下午……” 沈玉清静默下来,过了许久,似是才有开口的能力,沙哑道:“师妹的侍女就来告诉我,师妹自尽了。” 听到这个结果,江照雪眼珠微动,但她已经没有惊讶的能力,只麻木道:“然后呢?”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剩最后一口气,”沈玉清语气疲惫,“她和我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想拖累我。让我与你好好在一起,你对我很好,让我不要愧疚于她。” 说着,沈玉清笑起来:“可她在屋中修养快一年,我命人不要让她知道这些烦心事,她怎么知道我与你还有关联?” “你觉得是谁告诉她的?” 江照雪知道他心中有答案。 沈玉清平静看着江照雪,像是看着一个杀人凶手,冷静道:“她和我夸了你。” 江照雪听着,迎向他的目光,见他面无表情道:“她说,你头上的石榴簪很漂亮,等她走了,能不能为她陪葬一只。” 听到这话,江照雪闭上眼睛。 她的石榴宝石簪不多,可她记得,在去灵剑仙阁议婚之事,她特意带了,为求一个喜庆,也是想好好打扮见他一面。 而足不出户一年的宋清音,在死前准确描述了她那时候的穿着。 “所以我来问了你,那天我问你有没有去过后山,你说没有,”沈玉清笑起来,“你说你一直在等我。” “你觉得我撒谎。” 江照雪明白过来;“你觉得,我是因妒生恨,特意去见了她,逼死了她?” 沈玉清没说话,江照雪便知这是默认,江照雪嘲弄笑起来:“所以你不信我?” “你让我怎么信?” 沈玉清忍不住激动起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她有可能是灵剑仙阁为了巴结你促成这桩婚事逼她死,有可能是你父兄逼她死,也有可能是你……我信不了,我谁都信不了!我只能藏着她,想办法把我欠的还给她!” “怎么还?”江照雪冷静询问。 沈玉清听得她声音,冷静几分,挣扎片刻,还是道:“天衍藤之所以是斩神剑伴生之物,是因为天衍藤生于极阴极阳交界之处,极阳为种,极阴为胚,斩神剑出世时,斩神剑为极阳之物,纯阴之血极阴,再借斩神剑出世时的巨大能量,就可以得到一颗天衍藤的种子生根发芽,但若此时有两个极阳之物,就可以得到两颗天衍藤的种子。” 江照雪听着,明白过来,她看着沈玉清,就见对方抬起眼睛,盯着她道:“你体内之所以火毒难绝,是因为你身体种有一颗火麒麟的妖丹,此乃极阳之物,如今有两百万人献祭,生灵万物之力足够孕育两颗天衍藤的种子,这是同时种下两颗种子唯一的机会。” 有两颗天衍藤的种子,未来一颗给一千年后的她,另一颗,则可以留到他们所有人回到真仙境,他再为慕锦月去取。 有了天衍藤,慕锦月也就可以有天灵根,当年宋清音失去的,倒也给她还了回来。 这是一个近乎两百年的计划,从宋清音死开始,他就在谋划。 从她身上拿到宋清音灵根留下的灵息为宋清音招魂、养魂,再将宋清音魂魄送入轮回,去寻火麒麟妖丹,找到转世慕锦月,带着慕锦月回到一千年前的如今,在宋无澜以两百万人祭祀之际,种下两颗天衍藤的种子。 “既然这么想救她,何必带她回来呢?” 江照雪听明白,一开口,沈玉清就僵住。 江照雪见他神色,不解开口:“你既然这么清楚前因后果,那你应该也猜到了,宋清音之所以会被吞噬,是因为慕锦月在现在种下了天衍藤的种子。只要你不带慕锦月来,或者不要让她种下天衍藤,又或者种下之后毁掉,那一千年后的宋清音就不会死,你也不必还她什么。” 没有这株被慕锦月种下的天衍藤,一千年后宋清音就不会被吞噬灵根。 如果不被吞噬灵根,以宋清音的资质,灵剑仙阁力保,谁都不能害她。 “既然如此,”江照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还要带她回来种下天衍藤?” 沈玉清没有说话,他坐在原地,江照雪静静等着他。 等了片刻后,江照雪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什么答案,她突觉没什么意义,摆手道:“算了……” “因为我要你活。” 沈玉清突然开口,江照雪愣住。 她抬眼看去,就看沈玉清慢慢抬眼,盯着她,仿佛是一身血肉撕扯下来,露出白骨之下跃动的心脏,遮无可遮避无可避之后,才终于承认:“江照雪,哪怕你一身罪孽,可我还是想让你活。” 他想要她活。 他明知道此刻种下天衍藤,宋清音会在一千年后死去,可他却还坚持带着慕锦月来,拼了命要种下这颗天衍藤。 他骂她,怪她,恨她,怨她。 他说她妖性难驯,轻浮放荡,他当她嫉妒成性,怀疑她一而再再而三毒害他的师妹,可生死面前…… 他选的还是她。 他如此荒唐不公,违背他一生所训,所以他自省自戒,把她的罪当成自己的罪,用两百年,每一日,都在折磨她折磨自己,为他们年少犯下的罪过赎罪。 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选的是慕锦月,哪怕他一次又一次保护慕锦月,选择慕锦月,他却从不觉得自己做错。 意识到这两百年他在想什么,在挣扎什么,江照雪惊在原地,然而很快,怒意便迅速升腾起来。 两百年……哪怕是有书中强行控制,可是那也是她实实在在的两百年。 他取了天衍藤不告诉她,一走了之,留她像个笑话一样一日日找上灵剑仙阁,等她拼了命救他,他还不言不语,最终信宋清音临终挑拨,把她当成杀人凶手,折磨她两百年,最后还来告诉她,他选她? 他说着为她好,说着爱他,却从不信她。 江照雪胸腹翻江倒海,看着面前始终大义凛然的青年,咬紧牙关,忍不住嘲弄开口:“所以,我该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吗?” 沈玉清目光微颤,不为所动。 江照雪气上心头,语气更恶劣几分:“感谢你如此宽宏大量,为我默默付出,哪怕我可能因妒杀了你的师妹,你依旧选择保护我包容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对我情深似海,我该在知道这些事后第一时间感动不已,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体谅你一片苦心?可我做错什么了?” “你没错吗?”沈玉清竭力克制情绪,“若你当年不纠缠我,清音不会死。无论那一日你有没有找她,从你与我结契开始,灵剑仙阁也好蓬莱也罢都留不下她了,你不明白吗?!” “那我的错吗?”江照雪听着,气笑出声,“是我让你找天衍藤?是我杀了宋清音?是我让你瞒而不报,是我让你为我牺牲?!但凡当年你告诉我,我绝不会纠缠你,宋清音的灵根她自己拿去也好,我用一生偿还也罢,我都感谢你二人!可你自以为是,拿着对我好的名义刻意隐瞒,我一无所知便成了逼死宋清音的凶手,要背上你两百年的人情债,沈玉清你这是为我好吗?” 江照雪越说越怒,忍不住上前一把抓在沈玉清衣领,厉喝出声:“你是在满足你自己!” “那又如何?!”沈玉清听着,骤然提升,抬眸看她,疲惫中带着偏执,咬牙道,“满足我自己也好,为了你也罢,你都欠我!” 江照雪得话眸光一颤,沈玉清死死盯着她:“江照雪,你我乃天命书上写下的夙世因缘。我带慕锦月来一千年前种下救你的天衍藤是因,一千年后你爱我是果,你我是上天注定,因果相缠,你活着一日,欠我一日,无论如何,”沈玉清睫毛微颤,意有所指,“我们分不开的。” 这话出来,裴子辰忍不住捏紧了剑柄。 窗外枯叶被风卷入房屋,撞碎在他面颊,他站在旁侧,仿佛又回到年少刚从悬崖下落下之时,心上空空荡荡,不知来处,不知归路。 他站在旁侧看着这仿佛是被藤蔓纠缠的人,整个人都有些飘忽。 苍山雪 第209节 江照雪一双眼被怒意盈满,她紧拽着沈玉清衣领,听着他平静道:“江照雪,你活下来了。” 她用着宋清音用灵根喂养的天衍藤,踩在宋清音尸骨之上活下来了。 这话听得江照雪心上发冷,胸腔发窒,她看着沈玉清仿佛是看穿自己的眼睛,听他认真道:“谁都带不走你,我们也不会分开。” “如果我不要这条命呢?” 江照雪哑声开口,旁侧两人俱惊,江照雪压着呼吸,语气带颤,一字一句郑重:“这颗天衍藤我不要,你不必种,你我也不会相欠……” “你别胡闹!”沈玉清一听,惊慌大喝,“天命书所写,你改不了的!” “可我……” “姐!” 江照雪话没说完,远处传来“轰”然巨响,裴子辰下意识护在江照雪身前,没等片刻,就叶天骄的声音在外响起,急促道:“姐!出事了姐!” 说着,叶天骄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按着身上伤口,扶在门边,急道:“慕锦月……慕锦月跑了!” 第90章 话音刚落, 江照雪便听外面哀嚎声响起,有光芒从各处浮起,飘向空中。 叶天骄下意识回头, 看见天上飘着的光芒, 奇怪道:“这是什么?” “这是人的元神之力。”江照雪见状, 心下一沉, 片刻后,就看雪苍山一道法光冲天而起, 这些光芒又迅速回落。 而后就见叶文知被陈昭等人扶着, 从外面疾步而来,喘息着高呼道:“江仙师!裴小道君!” 说着, 叶文知冲进屋中,他面色苍白, 却还是一字不停,急道:“新罗衣出世了。” 这话让叶天骄愣住,等反应过来后, 他忍不住惊呼出声:“它怎么会出世?!它不是要纯阴之血……” “慕锦月过去了。” 江照雪说着,走上前方, 她并指在叶天骄身上一抹, 看到一根微弱的血丝亮起来, 她抿紧唇, 冷声道:“这是命师法术留下的痕迹,她必定是和宋无澜联系, 现下已经到了雪苍山, 将自己的血滴入圣池。” 纯阴之血落入圣池,新罗衣便会受到召唤苏醒,开始吸食那两百万人的生命作为养料, 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孕育出一只千年难遇的凶物。 现下一切暂停,不过是因为叶文知他们提前设下的法阵,隔绝了新罗衣汲取外界之力。 可是这个法阵—— 江照雪转头看向叶文知,就见叶文知苍白着脸,捏着拳头,紧张道:“只有一刻钟。” 他们只能封印新罗衣一刻钟,可一刻后,谁都拦不住新罗衣。 江照雪闭眼缓了缓,转头看向沈玉清,想了片刻后,她咬牙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要发誓——” “我不会救他们。” 沈玉清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道:“这两百人的性命,是天命所归,你现在要做的是放开我,我们立刻前往雪苍山,我将火麒麟的妖丹为你逼出来,用锦月的纯阴之血,在斩神剑出世时,由锦月心头血滴在妖丹和斩神剑上,这样才能保证极阴极阳两极相触,再辅以法阵吸纳天地万物之力,孕育出天衍藤的种子!” “沈玉清!” 江照雪见他执迷不悟,张口欲骂,然而又知现下已经没有时间,咬了咬牙,只能同裴子辰道:“我们走。” “女君。” 裴子辰一把拉住江照雪手肘,想了片刻,他抬眼看向江照雪,冷静道:“我们杀不了新罗衣。” 江照雪压着气低喘,裴子辰认真提醒:“我们杀过她三次了,三次她都能在绝境死而复生,是因为怨煞乃人间怨气凝结,她当年在庄燕身上修得鬼仙之身,已开灵智,但凡有任何怨气供奉于她,她便能立刻死灰复燃。宋无澜可以一直在她旁边杀人,只要有人死在结界之内,她便会一直存在,扛过法阵结束,我们没有将她彻底诛尽,她就会在血池之中借助血池吸取所有人的性命。我们胜算不大。” “我知道!”江照雪压着心上杂乱,尽量冷静道,“可现下已经来不及……” “灵剑仙阁有锁灵法阵,”裴子辰打断江照雪,语速又稳又快,“以身锁灵,我可以锁住它。” 这话一出,沈玉清和江照雪都愣住。 锁灵阵是以性命和阵法相连,锁住妖物,效果和现下叶天骄他们隔绝新罗衣的阵法相似,唯一的区别只是这个锁灵阵一旦灵力耗尽,就会抽取施阵之人的元神之力,不可中断,直至死亡。 江照雪眼眸一颤,就听裴子辰继续道:“现下,我去杀新罗衣。一击不成,女君便立刻与天赌运,让弟子用锁灵阵困住新罗衣,一旦锁灵阵成,宋无澜必定倾尽全力诛杀弟子,您就有机会潜入圣池之中,想办法破坏圣池阵法。” 江照雪听着裴子辰的话,心跳发快,她看着面前冷静布置着一切的青年,第一次感受到他毫不遮掩的锋芒,仿佛一柄被白绫包裹的利刃,明明剑可摧山,却温柔停在众人面前,缓声安抚着所有人,计划道:“新罗衣之所以可以顷刻间吸食百万人的性命,是因为它身下法阵,只要法阵破坏,弟子便可将新罗衣锁死在超度法阵之中,带回真仙境超度,直到她烟消云散,这是稳妥的法子。” 这话出来,大家静默不言,知道无法可想,裴子辰也不耽搁,只立刻抬手道:“现下还请各位出去,我要请师父一剑。” 听到这话,叶文知立刻起身向外,催促道:“去为裴道君准备护身法阵!” 所有人得话起身,江照雪咬了咬牙,还是转身出去。 她知道所谓“请剑”只是理由,她压住心中气闷,跟着所有人出屋,立刻开始绘阵。 她心上有什么翻涌,也不知是在气恼什么。 而裴子辰在江照雪离开之后,他转身上前,单膝跪在沈玉清面前,冷静道:“天衍藤怎么种?” 沈玉清得话抬眼,他看着裴子辰的眼睛,盯了许久,却还是说了实话:“极阴极阳之处,受万物生灵滋养,也就是在斩神剑出世之时,用锦月心头血,滴在斩神剑和火麒麟妖丹之上,过程不可有失,必须以心头精血滴在两物之上。若是融了其他东西,便不是极阴之血,也得不到天衍藤。” “妖丹在何处?” “她识海之中,但妖丹惧水,正常情况会躲避你我。” “所以你拿她当存放妖丹的容器?” “我怎么可能拿她当容器?!”沈玉清听到这话,面上带怒,急道,“我当时提前准备了储存妖丹的法器,开启之时她撞了上来,法器碎裂之后,妖丹只能留在她身体里,再取出之后,放在任何人身体中也最多不能超过一日,否则就没有用了。” 裴子辰得话静默下来,沈玉清死死盯着他,咬牙道:“我没你们想得这么不堪,裴子辰……” 他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裴子辰却清楚知道他未尽之言。 他这位师父,惯来以强示弱,从不低头,沈玉清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他,他在意江照雪,如果是为了江照雪好,让他放手。 意识到这一点,从进屋看见他和江照雪两人开始便一直压着的情绪有些克制不住沸腾开去,只是他也知现下没有纠缠,直接错开了话题,冷静道:“我没学过锁灵阵。此阵需师父亲传,您现下教我,我去找师妹,助她种下天衍藤。” 沈玉清听着,盯着裴子辰,裴子辰冷静道:“您不可控,她不会放心您,若当真是为他好,那就要信我。” 沈玉清得话死死盯着他,但也知道此时别无他法,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来,在裴子辰身前快速画出一个阵法,阵法落到裴子辰剑柄之上,沈玉清不耐道:“去吧。” 裴子辰颔首行礼,起身欲走,刚至门前,沈玉清突然叫住他:“记好了,”他强调开口,“你救的是你师娘。” 裴子辰动作微顿,片刻后,他轻声道:“过去是。” 说完,裴子辰打开大门,大步往外。 刚一出门,所有人就迎了上来,裴子辰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江照雪,江照雪抱着叶天骄留给他的符箓走上前来,正要说话,裴子辰就一把抓过她的手肘,推开旁人,不言不语拖着她就往远处竹林后走去。 众人见他明显不欲与他人交谈,也不敢上前,江照雪抱着叶天骄给她的符箓,被他拉扯着往角落走。 她想起他的决定,心里窝火,忍不住一面走一面骂:“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我和你师父都在,轮得到你逞英雄……唔!!” 话没说完,裴子辰便将她往树荫深处猛地一拉,骤吻而下! 惊愣卷席而来,不过片刻,江照雪瞬间反应过来,急着推他,只是裴子辰早已料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挤到墙角。 “放开……唔……裴子辰……” 江照雪含糊出声,裴子辰闭眼不应。 树影婆娑,在两人身上流连,他神识毫无障碍侵入识海感觉他藏起自己冰灵根的灵根气息,仔细搜刮在她识海每一寸。 江照雪喘息着软下身来,又惊又怒,知道他是在做正事,但是又知哪门子正事要这么做,还在这种地方! 江照雪心跳快得难以自主,气息愈急,不到片刻,她就觉识海剧痛,有什么被他连根挖起,用灵力包裹着,从唇齿间一路送到自己口舌之中。 妖丹! 江照雪一瞬反应过来,他是在找火麒麟的妖丹! “吓到了?” 裴子辰将妖丹吞下,退开身来,看她错愕模样,笑着开口。 江照雪低低喘息,墙后就是人来人往,她惊于他胆大妄为,不敢多言,裴子辰盯着她强作镇定神色,低声道:“我方才一直想,师父并非无心,我怎能趁人之危,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你们说话时,我就想这么做,您既然答应了我,那我断没有后退的道理,不是吗?” “赶紧走吧你。” 江照雪转过头去,不敢多言。 裴子辰压着气息,笑了起来,知道不能耽搁,只道:“我走了。” 说着,他从江照雪手中拿过叶天骄给的包裹,转身一剑劈开空间。 江照雪见状,终于忍不住开口:“裴子辰!” 裴子辰得话回眸,一眼便知江照雪要说什么。 他温和笑笑,认真道:“女君放心,弟子有蓬莱真武元君庇佑,”说着,他微微颔首,语气中带了少年意气,“必一往无前,平平安安。” 说罢,他转身前行,瞬间消失在月色之中。 江照雪站在原地,树影摇晃,如她心弦。 她靠着缓了口气,阿南迟疑着:“主人……你……你还好吧?” “好。”江照雪咬牙,“好得很。” 说完,她逼着自己起身,赶紧当作无事,回到自己绘制好的法阵前,抬手开了水镜。 她动作之时,院外传来砍杀声,叶天骄慌慌张张冲回来,急道:“姐!极乐长生教的人打上来了!” “打上来就打上来!”江照雪一甩衣袖,冷声道,“没打过架吗?” 叶天骄闻言愣住,目光落在江照雪唇上:“你嘴怎么这么红?被人咬了?” 这话说得江照雪心慌,急道:“闭嘴,结阵。” 说着,江照雪手上翻飞,看着水镜之中,裴子辰一路破开空间,一人一剑,疾行冲向雪苍山。 雪苍山早已是教徒云集,明显是有修士为普通信徒开路,穿着红色的斗篷教众从传送阵中一个接一个出来,像是红色的海浪,一路蜿蜒向雪苍山山顶。 雪苍山山顶早已被冲破,结界冲天而起,环绕着冒着血腥气的洞口,无数法光拼命攻撃在结界之上,结界悍然不动。 青年黑衣束发,腰悬长剑,刚一出现在雪苍山,周边便惊呼起来,大声道:“弑神者!弑神之人来了!” 音落刹那,无数法光冲向裴子辰,裴子辰脚踏罡阵,身若流星,一路躲闪着法光疾冲向圣池顶峰。 他一过来,所有人顿时激动起来,圣池中的新罗衣似乎也是感觉到了危机,闷闷鸣叫一声,那一刻,上百人突然前仆后继,疯了一般朝着圣池跳了下去。 这一条仿佛是给了圣池中的东西力量,一条蛇尾“砰”一下撞在结界之上! 苍山雪 第210节 结界当即有了裂痕,裴子辰抬手一甩,九转仙生铃环绕周身,当空翻身一跃,一手从虚空抓过,取出鸢罗弓,一手握住灵虚扇,灵虚扇瞬间化作箭矢,密密麻麻成一张巨大的网,在裴子辰翻身刹那,箭如密雨而去,在圣池血浆翻涌而起之时,一只只攻撃神魂破开空间的箭密密麻麻落下,伴随着高处一声大喝:“来者何人?!” 喝声落下,十位红衣修士出现在高处,法光从天而降,裴子辰手上快速结阵,鸢罗尖叫起来:“主人,躲一下——” 裴子辰不躲不避,他站在原地,只在自己箭雨封住新罗衣之时,快速结阵。 光剑在他身前织网,脚下蓝色法阵越来越大,广袖猎猎,月下如舞,高处红色发光齐齐击落向他,鸢罗叫得惊天动地。 江照雪从水镜看着,心跳飞快,手掌快速结印,乾坤签摇得当当作响。 千钧一发之际,江照雪手掌一合,高处传来一声暴喝:“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万法金身——开!” 刹那间,金光红光撞在一起,裴子辰被金光保护那一刹,不由得露出笑意。 随后就看高处结界骤然碎开,裴子辰手掌急合,朝着身下一掌击去! 万剑如针,密密麻麻交织成网冲向高处,在一刹急落而下,封住整个血池。 新罗衣翻滚尖锐出声,众人骤惊,独裴子辰单膝跪在法阵之上,抬起一双平静冷锐眼眸,温和中带着凛冽杀意,回应着对方上一句询问—— “蓬莱裴子辰,见过诸君。” 第91章 “哇哦~” 裴子辰声音在水镜里炸开, 阿南脑袋一歪,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年轻人。” “他不是灵剑仙阁的吗?”旁边叶天骄也忍不住询问出声来,奇怪道, “怎么就变成蓬莱的了?” “行了。”江照雪被两人说得莫名脸上有些发烫, 暗骂裴子辰张狂, 看清裴子辰情况后, 立刻道,“现在得立刻动身, 裴子辰撑不了多久。” 说着, 她又再次绘了一个阵法,再次开阵, 在沈玉清旁边开了一个传送灵气的真发,将他和裴子辰锁在一起, 成为裴子辰灵气血包之后,她才转过身来,同陈昭道:“陈先生, 让所有人大堂来一趟。” 陈昭的话,立刻应下, 江照雪带着叶天骄赶往大堂。 到了大堂, 堂中站满了人, 江照雪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中间。 江照雪一眼, 扫去,见陈昭不在, 叶文知看出她的想法, 起身解释:”极乐长生教的人发现了这里,我们来不及转移,只能硬拼, 陈先生在守在外面。” 江照雪得话点头,她一路听着声响,也知现下叶府已经在风雨之中。 她也没多说,直接道:“裴子辰现下已经牵制住新罗衣。” “我知道,”叶文知立刻道,“我已经派人过去,全力保护裴小道君。” “那最多也只有一日。” 江照雪抬眼看向叶文知,认真道:“以他和沈玉清二人的灵力,锁灵阵最多也不过坚持一日,明日日落之前,他们二人灵力枯竭,就会抽取他们元神。” 江照雪沉默片刻后,她抬眼看向叶文知,认真道:“那时候,我会带裴子辰走。”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叶天骄最先反应过来,忙道:“也是哦,你们又不是这里的人,到时候跑得了一个算一个。明天下午都杀不了那只怨煞,按照现在这个死人的速度,咱们还有活的机会吗?” 叶天骄一提醒,所有人才反应过来,现下雪苍山上都是信徒,他们对裴子辰围追堵截,外加上正在冲击叶府这些…… 怨煞以人怨念为食,枉死之人怨念最重,死这么多人,就算新罗衣没有吞噬供奉给它的人,也早成祸害了。 “是。” 叶文知听着,反应过来,点头道:“二位仙师仁至义尽,我们明白的。” “所以现下我们只有从此时开始,到明日日落前的时间,在此之前,我们要解开圣池下的阵法。只要新罗衣无法快速获得力量,那也不足为惧。” 江照雪思考着,抬眼扫了一眼众人:“圣池下方的阵法,你们有人了解吗?”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片刻,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年音:“我。”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便见角落里站着一个黑衣少年,他撞进江照雪眼里,江照雪愣了片刻,随后立刻道:“上来,见过这个圣池下的法阵吗?” “血池里的没见过,”冥冷静道,“但我当初从圣池逃脱时,误入过一个山洞,那个山洞在圣池下方,顶板全是符文,上方就是圣池。” “过来,把你记得的标志画出来,记得多少画多少。” 江照雪立刻让冥上前,冥马上开始动手,刚绘出没有几笔,江照雪脸色顿变,转头看向叶文知:“叶大人,你们在京城留了传送阵吗?” “留了。”叶文知点头,明白江照雪的意思,“您要回京城?” “钱思思。” 江照雪转头看向钱思思,钱思思直起身来,吊儿郎当道:“在呢。” “此物名为定乾针,可连通真仙境。” 江照雪手上一划,一根针浮在江照雪掌心,她抬手往前一送,钱思思并指抓住,转眼看她:“你给我做什么?” “把它带到京城祭坛中央,掘地三尺,将它埋入土中,此针可长直通天高度,由符箓师施法后,便可打通蓬莱与人间境的通道,到时候我引蓬莱灵力,破坏圣池法阵。” “好。”钱思思一口应下。 江照雪立刻道:“多带点人,这是神器,你要埋它不容易。” 钱思思闻言挑眉,不由得道:“能有多不容易,我就不信了。” 说着,钱思思也不多说,同众人轻松道:“我先走了。” 所有人同她颔首,钱思思提剑往外,路过江照雪时,她抬手一拍在江照雪肩上,江照雪抬眼看她,就见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道:“本来说再见请你喝酒……下次吧。” 江照雪神色微动,只道:“回来再说。” “行嘞。” 钱思思点头,便转身往外。 江照雪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后转眼看向桌上冥画出来的法阵。 他记性极好,法阵画了个七七八八,江照雪一看法阵,心便沉了下去。 这是真仙境才有的上古法阵,她判断没错,如果不借蓬莱之力,她根本不可能毁掉这个法阵。 “这宋无澜到底什么来头?”阿南不由得也奇怪起来,“二十岁的年纪,这么高的修为,还知道真仙境才有的上古法阵?这东西裴子辰都不一定知道吧?” “沈玉清都不一定。” 江照雪冷着声,盯着法阵,将法阵逐一拆解后,思考着道:“这个法阵是上古法阵,用血喂养,我要毁去它,必须先到法阵面前,将自己的血落入法阵之中。” 说着,她指了法阵一圈:“但周边一圈,都是用来防止它人进入的防御法阵,这个法阵感应的不是人的灵气或者存在,而是气运,所有东西都可以遮挡,唯气运难以掩盖,一旦被发现,它周边的阵法会立刻启动,将来者诛杀。所以我需要一个人,进去拆掉一个法阵。冥。” 江照雪转眼看向冥,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有着不同的气运弥漫,唯独冥,一无所有。 她盯着和周边完全不同的冥,认真道:“你能帮吗?” “他?”叶天骄听着,不由得,“他一个凡人……” “安置好裴书兰一家,”冥冷静开口,抬眼看她,“我同你过去。” “好。” 江照雪立刻应下,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冥道:“这是我的护身玉牌,你拿去交给裴书兰。叶大人。” 江照雪转头看向叶文知,认真道:“劳烦您安排一下。” 叶文知应声,江照雪点头,同所有人道:“那现下大家各司其职,冥你见过裴夫人后就来找我,天骄,你随我来,我教你最后一道符。” 叶天骄得话一愣,听到这个“最后一道符”,一时有些恍然,但还是跟上江照雪。 江照雪转身往前,领着叶天骄向沈玉清房间走去,她一面走一面将符文画给叶天骄看,解释道:“等定坤针链接到真仙境后,你就将我刚才写给你符文,写在定坤针上写满九九八十一道,这是蓬莱的符咒,蓬莱会认出来。如果有人问你是谁……” 江照雪想了想,并指在唇前,低声将前因后果说明后,化作一张符纸,落到叶天骄手里,叮嘱道:“你就把这张符扔进定坤针中。我已经说明我是从一千年后回来的蓬莱女君,以我父母性情,他们不会为难。” “哦。” 叶天骄听着这话,点着头,随后又道:“那……如果出意外怎么办?” “什么意外?” 江照雪奇怪,叶天骄抓头:“比如……定坤针断了……” “这,”江照雪眨眨眼,思考着道,“那你最好祈祷它不要断。” “万一呢?” “万一断了,就自己想办法。”江照雪无奈道,“这是神器,你当我是神?” “可是宋无澜他们不可能就看着定坤针链接蓬莱不管吧?”叶天骄琢磨着,“我们总得有点备用方案。” “备用方案呢,就是你自己琢磨你自己的符咯。” 江照雪慢慢道:“我当年就告诉过你,所有的符都是字,用来沟通天地,定坤针如果断了,那它需要什么样的能量弥补,你就去找什么能量,它如何弥补进入定坤针,你就写清楚如何弥补。可如果你能参透写清这些的字,”江照雪上下看他一眼,笑起来,“那你就是自创符箓,得窥大道,一代宗师,飞升可期。” “您可别埋汰我了。”叶天骄听这话,就觉得头疼,不由得道,“我当年就是您领进门,在天机院跟了师父,我正儿八经学道还没五年呢,天天挨骂,我师父一直说,如果不是我们家有钱,他才不会收我这种蠢货当徒弟。” 这话把江照雪听笑,叶天骄说着,但也骄傲起来:“不过呢,我觉得他也是在说假话。他虽然骂我,但一心想收我当亲传弟子。不过天机院这些臭道士,收亲传弟子必须斩断六亲尘缘,要给我改名换姓,我说他想得美,所以现在我都没拿到他亲传弟子的名牌。不过我知道,这糟老头子已经偷偷把我的弟子名牌做好了,他名字都取好了,叫顾……” “江仙师。” 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江照雪回头,看冥站在夜色中,江照雪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叶天骄,低声道:“不闲聊了,知道怎么做,就去吧。” 叶天骄闻言点头,站在江照雪面前,犹豫片刻后,轻声道:“那……姐,我就走了。” “走吧。” 江照雪颔首,看着叶天骄转身往前。 走了没几步,叶天骄顿住步子,他似是挣扎了很久,突然回头。 他像一只鹿一般冲撞回来,猛地一把抱住江照雪! 江照雪愣在原地,随后就听叶天骄快速道:“我知道你们解决完要做的事情就会拿到溯光镜离开我之后就见不到你了,姐,一千年后见!我到时候去蓬莱,去灵剑仙阁,找你和裴子辰!” 江照雪待在原地,她突然觉得有些眼酸,哑声道:“一千年,很长的。” “那时候,我可能就是宗师啦!” 叶天骄高兴出声,随后放开江照雪,转身小跑离开:“姐,我走了!” 江照雪站着不动,她听着叶天骄的话,看着对方故作欢快快速跑去的背影,她突然意识到。 一千年后,没有叶天骄这个人。 以他的天赋,如果他活着,他一定已经成为一代宗师,她和裴子辰,也一定知道他的名字。 可从他们相识起,他们从来没表现出认识他,所以他应当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苍山雪 第211节 “可现在结局会改啊。” 阿南的声音响起来,提醒道:“你现在做的,不就是为了救他这样的人的性命吗?” 江照雪听着,深吸一口气,转头同站在阴影里的冥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来。” 说着,她转身走进房中,沈玉清被锁龙链困在地上,正在闭眼打坐。 听见江照雪进来,他立刻睁开眼睛,急道:“江照雪,你把我放开,我不会与你为敌……” “我要救人你帮我救吗?” 江照雪果断询问,沈玉清动作僵住。 江照雪一见便知他的想法,抬手绘阵,平静道:“你不会,在你心里,天命书是不可违逆的天道,你就算杀了我,也不可能违背天命书。这是你自幼所学,我明白。” “江照雪,”沈玉清忍不住道,“天命书是中洲认定的天道。” “可不是我的。” “住口!”沈玉清急喝,“这话休要再说。” “你是在生气,还是害怕?”江照雪抬眼看他,径直询问,“害怕我像过去那些不信奉天命书的人和宗门一样,死于非命?” 沈玉清呼吸凌乱,江照雪轻描淡写抬手施法,乾坤签一甩,一张法阵落在沈玉清身下,随后力量顺着法阵迅速散开,沈玉清神色巨变,急道:“江照雪你做什么!” “你毕竟是子辰师父,他在外面出生入死,你光看着不好。” 江照雪收起乾坤签,平静道:“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借你灵力一用,将你的灵力传给裴子辰,多少是分心意。” “江照雪!” 沈玉清见她转身,急声怒喝:“你当真不知好歹到这种程度吗?!我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那两百人你因果你承受不起,就算你受那两百人的因果,你也想想清音!她是因你失去灵根,若这一次你不种下两根天衍藤,你永远欠她一条灵根,你我亏欠她,你我就……” 他说不下去,江照雪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天衍藤受万物生灵之力孕育,只有在这两百万人丧命的大战之中溢出的力量,才足够同时种下两颗天衍藤。 种下两颗天衍藤,才能保证她活着的同时,又在未来给慕锦月造出一条天灵根。 否则慕锦月除了用她这条保留了宋清音灵息的灵根以外,没有其他获得灵根的办法。若慕锦月走不到宋清音人生该走的路上,对于沈玉清而言,那就是他们感情永远无法迈过的坎。 这算他的示好,可他这个人,连示好,都要遮掩。 江照雪头一次听明白他话中之意,不由得轻笑出声:“沈玉清,你知道你最可恨之处,在于什么吗?” 沈玉清一愣,月光从窗外洒落进来,江照雪站在月光里,周身荧光环绕,有若神祗。 她始终没有回头,只轻声道:“你虽说爱我,却从不曾看见真正的我。但凡你清楚我是什么人,你就该知道,从你告诉我,你拿斩神剑、不肯救这两百万人,是为了救我和慕锦月开始,我就更不可能拿斩神剑。我不可能用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去救我自己,更不可能用这么多人命去弥补我的亏欠,欠宋清音那条灵根我自己会还她,只要我真的欠她。” “你什么意思?” 沈玉清敏锐察觉江照雪言语异样,江照雪回头看他一眼:“慕锦月修九幽境功法,你知道吗?” 听到这话,沈玉清瞳孔急缩。 江照雪懒得再理会他,提步往外,扬声道:“沈玉清,擦亮你的狗眼,如果你从来没有看清我的模样,那这一次,看清楚一些。” 音落刹那,远处一道光芒冲天而起,带着蓬莱气息的灵力隔着千里万里,都一瞬弥散开来。 沈玉清看着朝着门外走去的女子,终于反应过来,急道:“江照雪,你要做什么?!你回来!你不要乱来,你给我打开!江照雪,别胡……” 话没说完,江照雪扬手一抬,便落下结界,彻底封死了里面的声音。 沈玉清愣坐在黑暗中,听着江照雪走远。 她大步走到庭院,看见早已等候多时的冥,江照雪扫他一眼,好奇道:“和裴夫人见过了?” “嗯。” “那我们走?” “好。” 第92章 两人从叶府出发, 江照雪骑着仙鹤,载着李修己便直奔雪苍山。 从叶府飞出,俯瞰在高处, 这时才能窥见全貌。 叶家门口早已被人挤满, 穿着红袍的信众和普通人厮打在一起, 修士满城斗法。 从叶府出门, 一路飞往雪苍山,雪苍山外, 更到处都是人, 裴子辰一人在高处,同时与十位高阶修士缠斗, 周边天机院的修士和其他红衣低阶修士缠斗在一起,到处都是法光轰砸, 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江照雪赶紧同冥喊了一声:“抱紧我!” 冥面色一僵,只是他根本来不及反对, 江照雪驾着仙鹤急转冲入法光之中,冥惊得一把抱在江照雪腰间, 只觉天旋地转, 周边距离他咫尺之遥, 每一次冲击都与他擦身而过, 但凡有分毫之差,他凡人之躯, 必死无疑。 他不敢作声, 江照雪察觉他抱紧几分,当他害怕,赶紧道:“放心, 我御鹤技术很好的!” 话音刚落,剑光一瞬从高处炸开,剑意带着冰雪之意将周边所有法光凝住,瞬间炸开,冰晶碎得周边所有人视线混乱,唯独给江照雪留了一条道路。 江照雪趁机驾鹤急滑而去,临去之前,她下意识看向高处,就见裴子辰一手持剑,一手捻诀,头顶明月,月下九转仙生铃高悬。 她回头时,裴子辰似有觉知,与她匆匆对视一刹,他眼里柔和几分,随后又凛神看向前方,周身剑阵集结,一人牵制着众人往远处行去,同时给冥冷淡传音:“该放手了。” 冥听到这个传音,动作一僵,随后立刻抿唇放开。 江照雪察觉,不由得好笑:“就这么嫌弃我?” “有裴子辰开路,”冥冷静道,“已经不颠簸了。” 说着,两人驾鹤滑入林中,江照雪带着冥从仙鹤上跳下。 人都被裴子辰吸引到前山,后山只有几个看守,江照雪给冥穿了隐身斗篷,手上捏了结界,小声催促:“带路。” 冥得话立刻上前,带着江照雪从密林穿过,爬上小道,快速来到一面被藤蔓遮掩的墙前,拨开藤蔓,便露出一个洞口。 “就这里。” 他回头招呼江照雪,两人一前一后挤进去,挤入山洞后,便是一条长长甬道,江照雪开了山河钟的结界,随后又拿出一个罗盘,将灵力注入罗盘后,罗盘上立刻亮起了星星点点。 冥看了一眼,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寻灵罗盘。”江照雪看了一眼罗盘上的点都距离自己很远,左右晃了晃后,解释道,“活着的东西都会显示在这了罗盘上,用寻灵阵会被人发现,只能用这个,虽然范围不大,只能显示一里之内的情况,但这里是山洞,也不需要关注太远。” 说着,江照雪朝着冥扬了下巴:“带路。” 冥转过头,提步往前,轻声道:”只有一条路。” “啊?” 江照雪抬头看了一眼甬道,这甬道里没灯,整条路漆黑一片,只有江照雪罗盘的荧光,成了长道唯一的光源。 江照雪四处打量着,就听冥解释道:“圣池下面那个山洞有两道门,一道在圣池下的河水两侧,一道就是这里,两边都是小道,走进去就是那个山洞了。” “这是你当年差点被扔进血池逃亡时找到的路?” “是。” 冥点头,想起当年,轻声道,“当时我从河水里爬出来,看见一个山洞,就走了进去,进去之后穿过山洞,走在这条路上,又走出来,我一路没遇到人,走了很久,久得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等最后走出来,我看见光的时候,我以为我瞎了。” “这里有感应人气运的法阵,一旦感应到人,就会直接诛杀,按理,你早该死了。” 江照雪说着,有些奇怪:“没人告诉你,看不到你气运这件事吗?” “说过,请了命师为我算过,结果告诉我,说是因为我的命太差。”冥平静道,“说我早就该死,只是机缘巧合钻了天道的空子,苟活至如今。但我的命,最多到十七岁,也该尽了。” 听到“十七”,江照雪不免一愣。 她抬起眼眸,看着前方少年背影,没有出声。 冥等了片刻,没等到她说话,奇怪道:“怎么不说话?” “哦。” 江照雪回过神,似是思考着什么道:“你……你好像很关注裴夫人?” 冥一顿,随后轻声道:“我没有父母,裴夫人对她的孩子很好,我很尊重。” “裴夫人现下安置好了吗?” “好了,”冥说着,语气轻松几分,“叶大人在北面荒地有一个安置百姓的地方,现下裴夫人拿着您的护身玉牌,又有叶大人早已准备法阵,就算新罗衣出来……她应该和李家的孩子,也应该不会有事了。” “那挺好。”江照雪点头,想了想后,低声道,“那……等会儿你带我进去之后,我给你一道迅捷符。” 冥听着,诧异回头,就看江照雪抬眼看他,眼里带着歉意,轻声唤出他的名字:“去找他们吧,修己。” 冥,或者说李修己站在前方,他听见这个名字,眼眸颤动,仿佛什么在眼中碎裂开,江照雪一瞬了然,她心头微涩,想起当年在生死庄拼命拉住她,又被她驱逐离开的孩子,她眼前仿佛幻化出那个孩子的四岁、十二岁,他一次次拼命求救,拼命呼喊,然后终于凝成十七岁的他,借着罗盘萤火之光,静静站在她眼前。 “对不起。” 江照雪有些艰涩开口:“当年我没来得及……” “走吧。” 李修己没有接话,没有应答,他只在反应过来后,静默转身向前,故作冷静道:“路我已经一个人走过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等我们。” 说着,他走上前去,江照雪看着少年背影,人生头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 最难的路他自己走过了,她现下再说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压住心绪,跟着李修己上前。 走了没一会儿,江照雪便看罗盘上有了一个红点,红点之外,灵力密集成圈,明显是法阵布置的位置。 江照雪急急叫住李修己:“等……” “到了。” 李修己停住脚步,从袖中取了一个火折子,甩开之后,点燃了旁侧铜灯,这时两人才看清,这是一个铜门,江照雪感觉到灵力流淌,抬眼网上,就见铜门上方,密密麻麻绘制着法阵,这法阵带着强烈杀意,江照雪不敢上前,李修己回头看她,询问道:“怎么拆?” “你头顶上就是感应气运的诛神阵,我一旦上前,就会被它立刻诛杀。” 江照雪观察着上方阵法,耐心道:“但它现在感应不到你,你看见你头顶阵法西南位置上第三个转角的纹路了吗?” 李修己听着,抬眼看上去,跟着江照雪的指挥,抬手指到江照雪指定的位置上:“这里?” “没错。” 江照雪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箓,小心翼翼给李修己扔了过去,指挥道:“把它炸了。” 李修己得话,捡起地上符箓,拔剑一挑,便轰在江照雪指定位置上。 符箓将阵法炸开,江照雪立刻感觉那股威胁她的灵力消失。 苍山雪 第212节 江照雪放下心来,先试探性伸出脚,踏入阵法原本覆盖的范围,发现阵法没有什么动静后,她便高兴起来,大大方方往前一踩,见无事之后,放下心来,转头同李修己道:“行了,接下来就看我的。” “好。” 李修己点头,江照雪笑着看了一眼罗盘,见里面的红点,想了想,琢磨道:“不过还是不稳妥,得准备一下。” 李修己没明白江照雪的意思,就看江照雪先抬手画阵,快速低喃:“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万剑护身,去。” 说着,签文甩上去,露出一个中吉。 江照雪撇撇嘴,虽然不满,但还是捏碎玉签,随后就看她后密密麻麻布满了剑,江照雪这才放心取出符咒,放在掌心,往铜门上一拍,低喝:“破!” 铜门轰然打开,在轰开瞬间,江照雪就听箭声密密麻麻而来,旁侧李修己动作比她更快,猛地将她往斜角一扑,滚入山洞刹那,江照雪就听剑声叮叮当当交杂在一起,随后李修己拽着她,一路躲着箭雨翻滚往前。 他速度太快,江照雪被他拉扯着滚得晕头转向,跌跌撞撞。 李修己毕竟只是个凡人,和裴子辰相比起来差距太大,此刻若不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法阵护着,他们两早已成了筛子。 江照雪一面骂一面逼着自己冷静,被李修己拉扯着抬头看周边情况,一转眸就看见正被自己剑阵缠着的人,随即就听阿南震惊开口:“慕锦月怎么会在这儿?!” 话音刚落,慕锦月一鞭重重甩开周遭剑意,随后抬手一鞭挥来,李修己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慕锦月一鞭抽上,江照雪赶忙抬手一揽,灵力直接压上伤口,和李修己同时被撞飞开去! “哎呀,师娘。”江照雪刚刚被砸到墙上,就听慕锦月笑声响起,“下手重了些,好些了吗?” “仙师。” 李修己一听这话,赶紧回头去扶江照雪。 江照雪被撞得骨头疼,被李修己扶着坐起来,她轻轻喘息着,抬手抚上自己被撞的脊骨,抬头看向握着鞭子过来的慕锦月,咬牙切齿:”锦月啊,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看上去个头不大,手劲儿不小啊。” “承蒙师娘抬爱。”慕锦月笑了笑,用鞭子轻敲着手心,缓步走来,“师娘那一刀,捅得也是极深。” 说着,她站定在江照雪面前,抬手放在腹间,颇为无奈道:“弟子此时此刻,伤口依旧隐隐作痛呢。” “所以,”江照雪歪头,“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江照雪说着,扫了一眼周遭,用手指在李修己手心悄悄写了一个“走”字,李修己看她一眼,抿唇不言,却是不走。 江照雪暗暗瞪他,只能一面在袖下画阵,一面拖延时间继续询问:“你从府邸跑出去,用自己的血唤醒新罗衣,就是为了和宋无澜联手,想办法杀我?” “杀你?” 慕锦月被她这话逗笑,低头用鞭子抬起江照雪下巴,端详着江照雪,轻描淡写道:“本来我不想的,我跑出来。” “那现下想了?” 江照雪明白她的意思,挑衅开口,慕锦月神色微冷,鞭子往她脖颈又进几分,轻声道:“想啊。” 说着,她歪了歪头:“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占着吧?明明你死了就可以让宋清音活下去,可沈玉清非要救你,再拐个弯来赎罪,何必呢?而且你现在影响太多分量太重,”慕锦月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咬牙道,“纵使会被怪罪,但我留不得你了。” “所以你打算和我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慕锦月挑眉,“你配吗?你不过只是我计划中一环而已。” 说着,慕锦月收起鞭子,用鞭子轻敲着手掌,耐心道:“我跑出来,是为了斩神剑,你不取,我自来取。” “怎么取?” “我先用我的血唤醒新罗衣,”慕锦月慢条斯理,“等新罗衣苏醒之后,圣池的阵法会开启,吸取那些百姓的魂魄,用他们生命的力量填补给斩神剑,而这些百姓死后,他们因枉死所产生的怨念,便会成为新罗衣的养料。到时候斩神剑感受到新罗衣这种祸世怨煞出现,便会现世,我再以我的心头血浸透在斩神剑身上,它便会彻底苏醒。而在这期间,我怀疑你可能会来这里破坏圣池的阵法,但又觉得你没这能耐,只是心存侥幸在这里等你——” 慕锦月转头看她,笑道:“没想到,你真来了。” “我来了,可你也杀不了我啊。”江照雪眨眨眼,“我身上有你师兄留的护身剑法,他的剑意也好,血也罢,是你的天克吧?你连靠近我都做不到,你怎么杀我呢?” “是天克没错,可是——” 说话间,远处明显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李修己明显也是察觉,立刻提醒:“江仙师……” “我杀不了你,有人能杀啊。” 音落那刹,几缕红色光芒冲入山洞之中,红光“轰”一声冲向江照雪,李修己拉着江照雪一跃往后,等落地之时,十个红衣修士化形落在江照雪周遭。 江照雪扫了一圈,发现这些人正是一开始同裴子辰动手的修士,这些人都在元婴以上,隐约还有一种诡异的能量笼罩在他们身上,看不出深浅。 江照雪略一思量,便猜到对方身份:“极乐长生教的十大护法?” “不错。” 慕锦月笑起来,抬手一扬,江照雪便感觉周边有结界升腾起来,慕锦月歪了歪头,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聊这么久,是我喜欢和你聊天吗?我只是在等人而已。” 说着,慕锦月双手一摊,介绍道:“这里本就是被天道隐蔽之处,现下裴子辰也感觉不到你在何处,你一个命师,单枪匹马就敢来破上古大阵,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十护法,”慕锦月声音骤厉,扬鞭一甩,厉喝,“动手!” 鞭子同法光一起疾冲向江照雪,李修己退躲不能,惊急拔剑,江照雪却是先李修己一步,将他往身后猛地一拉,迎着鞭子法光一掌击去大喝出声:“天骄!” “好了!”叶天骄声音从远方传来。 山河钟在那一刹轰然弹开,红色发光“咚”一声撞上山河钟反弹开去,唯独慕锦月的鞭子直接穿透山河钟屏障,迎着江照雪脸面砸下刹那,裴子辰留在她身上剑意猛地弹出,猝不及防将慕锦月“轰”一下震飞开去。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万阵俱灭——”乾坤签飞身而出,一声大喝从山河钟中间传来,金光高悬,所有人慌忙抬头,就看江照雪双手在前,乾坤签飞快摇转,她抬起眼眸,目光落到慕锦月身上,眼中带笑,“锦月,其实刚才那句话我也想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久,是我喜欢和你聊天吗?” 慕锦月听着,和十护法震惊看着山河钟内金光烁烁的江照雪,没有片刻,慕锦月立刻反应过来,急道:“江照雪,这是上古大阵,强行赌运,到时输了反噬的是你自己!” “谁告诉你我是强行赌运?”江照雪笑起来,“锦月,没见识没关系,乱说话可就不对了。今日就让我这个长辈教教你——” 江照雪神色骤凛:“什么叫命师!” 说罢,江照雪手掌一合,大喝:“开!” 一只乾坤签从高处飞落而出,映出“中吉”二字,江照雪一把抓住灵签,瞬间捏碎! 真仙境独有的纯正灵气从通天柱倾灌而下,轰然冲击在整个人间境,一瞬地动山摇,随后灵力便前仆后继,如水滴一般朝着江照雪方向奔涌而去! 灵气有如漩涡急旋而下,地面因为过于磅礴的灵气开始颤动,慕锦月不可置信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子,就金色法阵在她脚下亮起,灵力蜂拥而至,而她像一个完全不会被灵力填满的怪物,疯狂汲取着灵力的同时,手印快速翻飞。 血从她皮肤中沁出,散落在她脚下阵法之下,这个阵法仿佛是一个装着水的透明器皿,江照雪被包裹在中央,无风自动。 血珠落在地面,浸入阵法,阵法纹路被血珠填充那一刹,头顶就听“咔嚓”一声声响。 一块石头掉落下来,慕锦月终于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你这是做什么?!哪里来的灵力?!” “我自己破坏一个大阵,自然难办。可蓬莱万万年灵气毁掉一个法阵,”江照雪笑起来,“倒也是有五分把握。” “蓬莱?什么意思?” 十护法感知到危险,慌忙看向旁边慕锦月。 慕锦月死死盯着江照雪,她看着灵气磅礴而入,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过了片刻后,她咬牙开口:“杀了她……” 说着,她身后黑影突然变大,眼中露出紫黑色的凶意,指挥着十护法道:“就算是蓬莱的灵气也有限度,召集所有人,不顾生死不惜代价,破山河钟,杀了她!” 音落刹那,慕锦月身后黑影一头撞上山河钟,十修士慌忙起身结阵,迅速结阵,血红色的阵法在江照雪脚下展开,链接十人,黑色蝙蝠铺天盖地而来,疯狂冲撞向山河钟。 山河钟除却本身器灵灵力支撑以外,全靠江照雪法力支撑,江照雪见状便知慕锦月的意思,她是打算消耗她。 她一面支撑山河钟,一面破坏阵法,就算有蓬莱的力量,也未必能够同时双线进行。 “找死。” 江照雪咬牙怒骂,腾出一只手来,扔了一包符纸给李修己,随后就开始快速绘阵,同李修己叮嘱道:“这是护身符和疾行符,你现在立刻往外走,叫裴子辰的名字,把他引到这里来。之后去找你母亲,有我的护身玉牌和天机院大阵,就算新罗衣出世,至少大阵里的人能活,你只要到你母亲身边,你就能活下来。” 听到这话,李修己一愣。 江照雪见他愣神,转头大骂:“呆着做什么?走啊!” 说罢,江照雪画好阵的手一捏成拳,将法阵捏碎,十几条法光从山河钟上分出,化作一条长鞭,朝着慕锦月和十护法就甩了过去,将所有人拦住空出路来,对李修己命令大喝:“跑!” 这一喝让李修己反应过来,他抓起符箓,毫不犹豫往外冲! 疾速符让他冲得飞快,他一面冲一面嘶吼:“裴子辰!来救人,裴子辰!” 他吼得声嘶力竭,然而他毕竟是腹语,再如何也比寻常人的声音要小上许多。 江照雪站在法阵中,牵制着所有人,灵力暴起时惊人,但随着时间流逝,江照雪阻拦这些人的法术明显也淡下来。 她一面与高处阵法中的力量对抗,一面用法光变成的鞭子抽打着周遭,筋脉因为过多灵气的冲刷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着李修毫无气运、独身奔跑的背影,想起当年集市初见那个满身气运的婴孩,疼痛让她有些失控,忍不住大声道:“李修己!你记住,你乃大气运之人,当有飞升成神之命格!你绝不会死于十七岁,你会活下来,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都杀不死你!往前跑,别回头!” 往前跑,别回头。 你绝不会死于十七岁,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都杀不死你。 李修己听着她的话,抓着江照雪给的符箓,看见前方无数红衣信徒涌来,一面嘶喊裴子辰的名字,一面手握长剑,一路往前。 他不会死。 这么多年了,江照雪依旧是唯一一个,始终坚信他气运非凡,不会死在十七岁的人。 他听过无数次预言,每一个人都告诉他,他该死,他该死在过去,是有人强行留住他,最多到十七岁,他一定会死。 可哪里有人天生想死? 他想活,越是无法留于世间,他越是挣扎着想活。 只是挣扎太久,他早已累得茫然,可这时候,江照雪说,他不会死在十七岁。 这世上除了他,谁都杀不死他! 他听着这句话心上突然生出一种磅礴的力量,看着红衣信徒提着刀剑宛若洪流冲进来,其中几个修士化作光芒直接绕开他冲进山洞,但普通信徒还是迎着他提刀冲来,一人一河,一卵一石,然而他还是拔剑而起,朝着众人一剑斩下! 他只是凡人,没有裴子辰那样惊人的法力,剑剑砍入血肉之中,却拼命往前,毫不停留,不停嘶吼:“裴子辰!救人!裴子辰!” 江照雪给他护身符一张一张燃烧,他的声音往外飘荡,剑起剑落,逆流而去,眼看着就要到门口,护身符即将见底,他咬着牙往前冲,突然传来一阵熟悉气息。 片刻后,带着冰雪的剑意轰然而入,整个隧道中的人一瞬凝结成冰! 李修己被那剑意大骇,可他逼着自己不要停步,迎着剑意冲去。 然而那剑意扑倒他脸上,却宛若一道春风,绕他往后,随后,发冠已碎、满是鲜血的黑衣青年疾驰而入,他所过之处,冰雪碎开,冰粒炸在整个隧道,在法术狡诈之中,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彩。 两人都没有半刻停歇,一个往里,一个往外,错身而过刹那,李修己突然感觉对方在他肩头一拍。 一股力量灌入李修己身体之中,李修己没敢回头,就听裴子辰声音响起,冷静道:“说好教你的功法,自己参悟去吧!” 那一道与仙力完全不同的力量冲撞在李修己身体之中,李修己贴着疾行符,朝着裴书兰所在的地方狂奔而去。 裴子辰的功法,无需灵根,是他可以修的功法。 江照雪为他指引的命运,是他可以窥见的未来。 裴书兰所在的地方…… 回家…… 回家。 时隔十四年,他从三岁被抛弃,他一生所求…… 回家! 苍山雪 第213节 他疯了一般往外奔跑,他像夸父,像疾鸟,像天地奔腾的风,朝着少年人终于不再遮掩的方向,一路无前! 而与他相反的,是裴子辰直直冲入洞府,死去的人零散一地,死亡所凝成的怨气鬼气跟随着裴子辰朝甬道一起冲了进去,卷席着滚入慕锦月的身体之中,迅速流淌在她走周身,随后化作力量,一鞭一鞭抽打向山河钟。 山河钟声声嘶鸣,眼看结界将要碎裂刹那,护在江照雪周身的剑意控制不住,从江照雪边上一跃而出,环在山河钟边上,护住了山河钟结界。 然而这一护让慕锦月大喜,裴子辰剑意扩大了保护范围,也就意味着削弱了区域的力量,她立刻寻到薄弱之处,瞬间化作一道黑气,顺着山河钟结界裂缝挤入结界之中,化作人形高高跃起,一鞭甩向江照雪! “主人!” 阿南尖叫出声,江照雪惊冷回眸,回眸那一刹,就见剑光破开黑雾而来,黑衣青年抬手一抓,慕锦月整个人便觉一股仿佛将她撕裂的巨大吸力从身后传来,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拉! 慕锦月不敢托大,迅速化作黑烟散开,裴子辰同时奔驰向前,一把接住扔出来的飞剑,横剑一扫,灵力环圈炸开,十护法慌忙结阵,十人齐力,这才将裴子辰的灵力压下,等灵力平息,双方喘息抬头时,就将裴子辰散发挡在江照雪身前,周身染血,冷眼盯着众人:“敢上前者,死!” 在场众人不敢说话,门口尽是信徒,所有人僵持在原地,只有江照雪抬起眼眸,目光落在裴子辰满身伤痕上。 他现在身负锁灵阵,要用自己灵力困住新罗衣,就算有沈玉清灵力作为他的蓄灵池,但沈玉清毕竟是人,他这样不断被消耗,消耗越多,他能困住新罗衣的时间越短。 等灵力不够时,锁灵阵抽取的就是他的生命。 她不可能让裴子辰走到这一步,也不会放弃叶天骄李修己钱思思叶文知这么一批她相识之人。 她不能输也不会输。 江照雪神色一凛,抬手将蓬莱法光落在裴子辰身上,裴子辰身上伤口消失,他感知伤口消失,盯着众人,立刻道:“女君不必管我。” 江照雪得话轻笑,玩笑道:“可你在站我面前,我又怎能两眼空空?” 裴子辰动作一僵,也就是这片刻,慕锦月急急出声:“师兄,您得到斩神剑便是得到所有神器,五神器合一之后,您才会是天下至强之人,成为强者才能守住您想要的,您为何要执迷不悟?!”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裴子辰闻言抬眸,冷静道:“我不想当最强者,而我的路,也无需人命来换。” 这话仿佛是刺中慕锦月,她瞳孔微缩,咬牙道:“您是要为了这个女人,放弃至尊之位吗?” 裴子辰皱起眉头,似有疑惑:“什么至尊之位?” “好……好……”慕锦月听着,眼中带恨,咬牙笑起来,“既然您现在执迷不悟,那锦月,只能帮您开路了!我倒要看看,若是人命堆得足够多,我与您,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音落刹那,裴子辰剑光急去,慕锦月往后一退,慕锦月灵力朝着周遭轰然击去,周边墙体瞬间化作碎石飞散而出,仅留中间一根长柱,顶住上方血池。 周边山体都被碎开后,江照雪才终于看清,周遭密密麻麻全是红衣信徒,慕锦月一跃落入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裴子辰剑急急停下,手捻剑诀,护着江照雪,冷眼看着周遭。 “师娘,”慕锦月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来,笑着道,“听说你们命师最看重气运,你说若是这些人都死在你山河钟前,这么多人,坏不坏得了你的气运?” 听到这话,江照雪瞳孔急缩。 这些凡人死在山河钟上,便算她的因果,就算这些是恶人,凡人若杀太多,也会有损她的气运。 对于命师而言,没有比气运更重要的东西,慕锦月打的注意,就是用这些凡人的性命消耗她的气运,一旦她气运衰竭,她便会立刻遭到正在破坏的大阵反噬! “女君。” 裴子辰声音突然在前方响起来,江照雪疑惑抬眼,就见裴子辰回头来,不安看着她:“如果我用九幽境功法,你会讨厌我吗?” 江照雪一愣,她看着裴子辰忐忑的眼神,听见慕锦月高喝:“来,诸君,入鬼道,求极乐,今日为我神殉道者,必得极乐之境,长生不死,长乐不灭!” 听到这话,十护法对视一眼,法相立出,对着所有信徒,大声道:“入鬼道,求极乐,诸君上前,杀!” 音落刹那,这些人仿佛得到了什么应许,喊杀着,如飞蛾扑火一般冲了上来! 裴子辰神色顿冷,来不及等江照雪答案,手中白纸小人一洒,手上快速结印。 黑色气息从他身上通天而起缭绕周遭,剑光犹如无情屠刀,疯狂绞杀着即将扑倒山河钟前的凡人,血液飞溅而出,裴子辰手上法诀翻飞,冷声诵念:“阴纸化凡躯,血墨点三魂,七魄我所塑,灵仙贯九根,天地为道用,阴阳我独尊,召君千千万,皆为我仙臣!阴纸仙——” 音落那刹,裴子辰抬手一划,血飞洒而出:“去!” 音落刹那,那些飘在空中的小纸人一瞬仿佛是有了生命,朝着前方尖叫冲去。 它们在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很快就密密麻麻,完全看不清数量,然后在半空化作一个个带着斗篷手持钢刀的无脸人落地,围成一道围墙,将后面的信徒都堵在山下。 “师兄,”看见裴子辰露出的法术,慕锦月毫不意外,她冷笑起来,“这些可都是凡人,您用阴纸仙杀他们,你不怕因果落到你头上?” “我不怕。” 裴子辰语气冷淡,抬眼看向慕锦月,没有半分遮掩威胁:“纵使是被女君厌弃,但你敢来,我敢杀。” 江照雪得话抬眼,看着立在前方的人。 他发冠散开,黑衣广袖,有那么一瞬,她隐约觉得,他仿佛是和那个一直徘徊在时光空隙中的“前辈”背影相映。 她看着对方,裴子辰一直没敢回头,所有纸人和那些凡人僵持,十护法一直在想办法击破裴子辰的剑阵,他的灵力快速消耗,一个人支撑着新罗衣的锁灵阵,对峙十护法,还要扛住着无数百姓的冲击。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在她面前用九幽境功法。 他始终希望,她心里的裴子辰,是那个灵剑仙阁永远的君子。 意识到他没有回头的理由,江照雪心上微颤。 她仰头看着高处一点点被她血色覆盖的阵法,感觉山河钟承受的灵力冲击和筋脉中的疼痛,终于还是轻唤:“裴子辰。” 裴子辰身形微颤,有些难堪开口:“女君……” “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江照雪声音一出,裴子辰错愕回头,就看江照雪仰头看着高处,认真道:“放手去杀,天命,”江照雪转头看他,一双眼澄澈笃定,“我与你同担。” 音落刹那,裴子辰便感觉脚下一个阵法突兀亮起,来自于蓬莱的灵力从阵法下一路灌涌进他全身。 裴子辰惊慌睁大了眼,就看江照雪笑起来。 “看什么,去呀!” 江照雪笑着开口,目光扫过周遭十护法和慕锦月,嚣张扬声道:“现在,你的剑是我的剑,你犯的罪是我的罪,你杀的人是与我共杀,生死同担,因果同负。来,让我看看你到底多厉害,去把这些混账东西都给我杀了!” 说着,江照雪冷笑:“欺负好人欺负惯了是吧?你去教教他们,什么叫以恶制恶,以杀止杀!” 音落刹那,江照雪率先抬手一挥,山河钟上光鞭朝着十护法再一次击去,裴子辰眼神一动,只应了一声“是”后,随即朝着十护法拔剑而出! 剑风凛冽击去,十护法惊骇出声,大喝道:“教主!” “宋无澜!” 慕锦月手上一挽,一把红伞瞬间在十护法面前转开,抵住裴子辰利剑,高昂出声:“再不动手,圣池的阵法没了怎么办!” “别急,”宋无澜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懒洋洋道,“天命,有它该来的时候。你不是想试试他的深浅吗?” 宋无澜轻笑:“慕仙师,我暂时帮你压住他对你的克制,你可拼尽全力一试,说不定……” 宋无澜没说完,慕锦月已经知道他意思。 她冷笑一声,只道:“主上岂是你能置喙?” 可抬眼看向眼前凶猛而来剑意,她也避无可避,只能一咬牙关,她抬手将红伞一收,朝着裴子辰便甩了过去,冷声道:“快去把蓬莱的通道给关闭了。” 江照雪和裴子辰在雪苍山打得激烈之时,定坤针下,却是格外安宁。 定坤针埋入土中并不容易,几乎是天机院所有精锐修士用尽全力,才将定坤针埋下。等埋下之后,就由叶天骄按照江照雪给的法子,打开了蓬莱与真仙境链接的通道。 灵力开始传送之后,他们的任务就是护住定坤针,可从江照雪破坏阵法开始,一切都很安宁。 没有人来破坏,没有人来干涉,所有人静坐在定坤针下,看着这根化作十人合抱粗、连接着天空的柱子,感受着远处雪苍山一次又一次灵力爆发震动,他们仰望着星空,等待着黎明。 没有人能睡着,叶文知准备了酒,他提着走到叶天骄身边,递给叶天骄道:“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唉?”叶天骄见到这酒,有些奇怪,“你不是从来不让我喝酒的吗?” 听到这话,叶文知苦笑,他看着面前青年,轻叹了一声:“你也三十岁的年纪了,喝点酒没所谓的。” “那你之前还管我?”叶天骄不高兴,嘟囔道,“之前我想喝,你都不给。” “因为你太孩子气,便忍不住多管些。”叶文知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大哥不是。” “别别别,”叶天骄闻了闻酒,抬眼道,“我还想你管一辈子呢。你一个凡人,好好休息吧,我去给我师父喝。” 叶文知披着披风,笑笑道:“也好,顾仙师喜欢喝酒,你去送给他。” 叶天骄不用叶文知说,便高兴拿着酒跑到定坤针下。 他师父顾青山是如今天机院唯一剩下的长老,他守在定坤针最近的地方,随时观察着定坤针的反应。 叶天骄穿过人群,跑到顾青山身边,蹲下身道:“老头,我哥请你喝酒!” “什么老头老头,”顾青山听到这话,不耐道,“有点规矩,我是你师父!” “哎呀,我说了,我就是被我哥压着进天机院,”叶天骄说着,坐到顾青山身边,将酒袋递给他,叹息道,“当初本来是图自己能在朝廷帮帮我哥,后来朝廷没了,我就单纯是一腔热血,想为老百姓做点事,等这件事完了,这地方我是一天都不待了。” “胡说八道。”顾青山冷笑一声,“不待这儿你去哪儿?” “我游山玩水,我成家养孩子,我干什么不行我要修道?”叶天骄抬头看着天空,“修道修道,修得身边人都没了,大家都死了,我活着什么意思?” “闭嘴吧你,”顾青山喝了口酒,“老天爷怎么把天赋给你这种人?” “我就说你肯定是看重我天赋异禀吧?”叶天骄笑起来,随后感应了一下远处,好奇道,“姐应该差不多了吧。” “天快亮了。” 顾青山是合体期修士,比叶天骄能感应多得多。 他闭上眼睛,缓声道:“江仙师马上就要成功,等天亮起来,一切都结束了。只要没有那个吸食百姓性命的大阵,区区一只怨煞,一个三十岁的命师,”顾青山眼中露出冷意,“老子撕了他们!” 说着,顾青山准备喝酒,只是刚一动作,他突然觉得不对,敏锐一看旁边,就见旁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青年。 青年一身青衣,仰头看着定坤针,眼中尽是欣赏。 一见到青年,叶天骄和顾青山都是一惊,叶天骄急急起身,口中带了怒意:“废太子?!” “蓬莱圣物,定乾神针。” 宋无澜完全不理会叶天骄的话,叹了口气道:“如此神物,毁之可惜啊。” “宋道友,”顾青山听到这话,一摆衣袖,站起身来,冷静道,“此乃真仙境之物,不是你我凡人可折。” 听到这话,宋无澜勾起嘴角:“可若是天要折它呢?” 顾青山一愣,宋无澜继续道:“你们都是名字写在天命书上的当死之人,天命不可转,命书不可违,你们当真以为,定坤针,不会折吗?” 说着,天空突然传来震动,叶天骄惊骇抬眼,就见高处云雾颤动,一只巨大的手从云雾中探出。 宋无澜仰头看天,遗憾叹息:“看,断了。” 音落刹那,叶天骄看着天空定坤针被人一把拦腰捏碎,一切变得格外缓慢,他着庞然大物碎散开去,仿若天崩地裂,山河倾覆。 顾青山最先反应过来,急喝出声:“结阵!所有人,护住定坤针根基,结阵!” 苍山雪 第214节 只有叶天骄愣愣看着定坤针,等反应过来时,他惊惧出声:“姐!!!” 然而已经来不及。 江照雪在雪苍山下的山洞之中,周边尸横遍野,十护法十不存三,裴子辰和慕锦月都满身是伤,但裴子辰借助她给的力量,挣扎着站起来,想杀了慕锦月。 慕锦月也几乎没办法动弹,她看着不远处站着的江照雪,她周身雪衣亦被血液浸透,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滴落下来,凝神在最后一刻。 高处阵法都已经被她的血浸染,只差最后一段,她就能够彻底接管这个大阵,然后毁掉它。 慕锦月眼看着她的血一点点往前,看着裴子辰挣扎着爬起来,她趴在地上,亦是拼命想要起身,一面撑着自己,一面又倒下,喘息道:“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吗?” 江照雪没有理会她,继续抽取着通天柱的力量压着法阵中原本的力量往前。 慕锦月咬着牙,忍不住继续:“你们以为,你们能走到最后吗?要不要去看看定坤针如何?” “定坤针乃蓬莱圣物,非蓬莱之人不可用,非蓬莱之人不可折。” 江照雪平静开口:“你们想毁掉它,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若是蓬莱的人呢?” 慕锦月开口,语气带了嘲讽。 江照雪一顿,也就是那一刹,远处定坤针方向,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叶天骄惊恐的声音“姐!!”,刹那间,江照雪手中神力一瞬溃散,阵法中的力量瞬间反噬,江照雪被反噬过来的力量猛地震飞,裴子辰骤然爆发上前,一把接住江照雪,和她一起重重撞到地上! 江照雪一口血呕出,喷落在裴子辰身上,与此同时,高处血池中的新罗衣突然激动起来,开始拼命挣扎。 裴子辰面色骤白,灵力源源不断从他周身溢出,江照雪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裴子辰:“子辰!” “别管我……” 裴子辰颤抖着唇,艰难道:“继续!” “继续啊。” 听着裴子辰的话,旁边慕锦月却是笑起来,她趴在地上,似是看他们的好戏一般,含着血笑道:“没有蓬莱的力量,上古大阵,你也敢碰?它会是反噬的啊。” 江照雪听着,怀抱着裴子辰,一时说不出话。 她的灵力都输送给裴子辰,然而锁灵阵却像一只贪得无厌的巨兽,拼命吞噬着裴子辰的灵力。 裴子辰支撑不住了…… 或者说,他其实早已支撑不住了。 他们二人,一直是依靠着定坤针给的力量在勉强,定坤针一撤,他们连勉强都做不到。 慕锦月仿佛是看出他们的窘境,趴在地上,似也是累了,叹息道:“何必呢,为什么要为这些人拼命,为什么要救这些人?拿了斩神剑就离开,不好吗?” 江照雪没说话,她握着裴子辰一点点变凉的手,随着裴子辰灵力削弱,她也清晰感觉到周边结界薄弱下去。 往哪里? 怎么办? 江照雪抱着裴子辰,整个人仿佛是走到穷途末路,她的神识在那一刻链接到所有她的庙宇上。 那是裴子辰在人间境的时光里,一座一座为她立起的庙宇,那一刻,这些庙宇纵是破落,却也仿佛是她的眼睛,她的耳朵。 她清楚看见定坤针坍倒而下,轰往人间。 她清楚看到即将苏醒的新罗衣从世人身上汲取元神,方圆千千万万里,无数百姓的元神飞出,元神撕裂的痛楚让所有人在地上打滚哀嚎。 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噩梦突然降临,母亲抱着孩子跪地痛哭,家人相拥而泣,而远处定坤针前,所有修士环在定坤针旁,拼命用灵力灌入定坤针中,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挽留。 只有叶天骄跪在旁侧,用灵力灌入叶文知身体之中,死死压住叶文知即将被抽取的元神,却始终压制不住,只能痛哭着请求:“哥,哥你不要走!哥,对不起,我该好好修道,我不该贪玩,不该偷懒,我以后听你的话,我都听你的话——” “天骄!” 顾青山坐在旁侧,叶天骄含泪看过去,就看顾青山死死盯着定坤针,咬牙道:“你告诉江仙师,定坤针还在,我们还在,它还有通天的可能,只要你能参悟符箓之道,自创符箓,你就可以修复定坤针。” “我不行……”叶天骄一听,摇着头道,“师父我做不到的,我没办法……这是天命。” 叶天骄仿佛是找到了什么主心骨,颤声道:“这是天命,师父,我做不到……” “没有天命。” 顾青山说着,站起身来,他提步往内,扬声开口:“江仙师,定坤针不会折,我天机院尚在。我的徒儿必会参悟符箓之道,还请江仙师不要放弃他,给我们时间。” 江照雪用神识俯瞰着这些场景,她隐约感知到顾青山要做什么,然而叶天骄却还不明白,只看顾青山回头朝他笑笑,随后大步往前,在叶天骄尚未来得及反应之时,猛地上前,元婴尽炸开,将所有力量投入定坤针中! 血花炸开那一刹,叶天骄瞬间睁大了眼,暴喝出声:“师父!” 那是他第一次叫这个老头师父。 也是他最后一次叫这个老头师父。 他看着带着血迹的定坤针,痛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 江照雪看着这些场景,死死抱着裴子辰,头顶是新罗衣挣扎出来的咆哮声,怀中是裴子辰一点点发冷的身体,慕锦月看着她,劝阻道:“把师兄的锁灵阵停下吧,你难道真的要为这些注定要死的人,让师兄在这里丧命吗?” 她不能让裴子辰死在这里。 她不能死在这里。 他们说好的,适可而止,尽力则退。 江照雪用理智逼着自己,抬手想要切断裴子辰的锁灵阵。 然而就在她手放在裴子辰身上瞬间,裴子辰却一把抓住她。 江照雪动作一愣,就看裴子辰抬起头,他轻轻喘息着,哑声道:“是我不愿意放弃。” 江照雪愣愣看着他,就看青年凝视着她的眼睛,裴子辰仿佛已经在知道她想要什么,抬手握住她的手,哑声道:“我请求,蓬莱真武元君。”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庇佑我。” 江照雪的手颤抖起来,裴子辰闭上眼睛,轻声许愿:“庇佑我的朋友,庇佑相识之人,庇佑萍水相逢之人,庇佑,我心爱之人。愿我的瑶瑶,没有遗憾,没有愧疚,没有挣扎,没有抉择。你管一路向前——” 他说着,睁开眼睛:“我自在你身后。”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看着面前人坦然的眼神,抿紧唇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裴子辰。” 裴子辰静静看着她,他像一只资源被铁链束缚的巨兽,江照雪忍不住笑起来。 “我发现,我还是舍不得你死。” 裴子辰一愣,就感觉江照雪一瞬用力,捏碎了裴子辰身上锁灵阵! 那一刹,新罗衣咆哮而出,江照雪抬手将乾坤签一甩,大声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锁龙阵,聚灵阵,开!” 江照雪一瞬连开两阵,锁龙阵锁住新罗衣,聚灵阵会锁住百姓元神,让新罗衣无法吸食百姓灵力。 中吉签文飞掷向上。 江照雪抬手一把捏碎,朝着外面直奔而去! 慕锦月见状骤然反应过来,抬手直接割了旁边奄奄一息修士的脖子,吸食着对方的死气便跟着江照雪疾冲而出! 而裴子辰感受着锁灵阵中断后突然反噬回来的灵力,逼着自己往前一扑,一把将慕锦月拽了回来! 同时解开了对沈玉清的禁锢,急急出声:“师父,过来帮她!” 沈玉清得话一愣,随后感应到江照雪位置,慌忙冲出去。 他的灵力几乎被裴子辰用干,只能朝着外面狂奔。 路上全是尸体和因为失去元神甚至失去性命痛苦的百姓,他踩在血水里,拼命汲取周边灵气。 而这时江照雪跳出山洞,骑着白鹤朝着圣池高处飞去。 风吹过她的头发,她看着远处天空将明,看着自己设置两个阵法在圣池头顶散开,在血池中翻滚咆哮,原本冲出去的新罗衣又一拽锁住。 她一路往高处疾驰而去,迎着清晨的天光和凉风。 高处传来一声叹息,宋无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感慨道:“你这两个阵法支撑不了一刻,何必呢?” “怎么会没用?”江照雪架着白鹤停在圣池高处,俯瞰这座火山一般的圣池,快速结印,冷静道,“禁灵阵在头顶,便可以隔绝任何对于元神的掠夺。” “那又如何?”宋无澜疑惑,“你的禁灵阵维持不了多久,你也不可能在每个人头顶开一个禁灵阵。” “谁说我不能?”江照雪抬眼看向前方,手中画得飞快,冷静道,“命师开阵的限制,是因为自身灵力的限制,我要救千万人很难,可我如果只救一个人呢?如果我救的人,他自己也在给我力量,也在救自己呢?我就只救一个人,只开一个阵,这需要的灵力极少,那我就为千千万万人,开千千万万阵!人人头顶一块天,”江照雪双手合十,面上露出带了几分疯狂的笑意,“那就让我江照雪,来做他们的天!” 说罢,江照雪双手一拉,乾坤签摇晃在她身前,她快速念咒,冷静道:“天道无常,赌命于天,上上大吉,天下大吉——” 说着,乾坤签摇得飞快。 宋无澜见状轻笑:“天下大吉?这样的愿望,你敢开?开出下下签,你必死无疑。” 江照雪没说话,她漂浮在半空,手捻法诀,抬眼遥望远方。 她将神识链接上自己所有神庙。 无论年久失修还是荒废草野,无论在大夏还是在北境,她轻而易举链接到自己所有神庙,在这世上每一个世人可以见到的地方,随着升起的太阳,露出自己的法相。 巨大的法相在晨光照耀下,从天空俯瞰着人间。 所有百姓惊愕看着这个场景,就见神女手捻法诀,云霞披帛漫天,而后法音传遍世界每一个角落,庄重扬声:“吾乃蓬莱真武元君,奉天道之命,诛极乐长生邪道,救诸君于万难!亲人罹难生恨者,许愿于吾;亲友受难苦痛者,许愿于吾;己身堕于水火者,许愿于吾。天下诸难,吾以仙身,皆应所愿。烦请诸位,召,蓬莱真武元君——” “蓬莱真武元君……” 有人喃喃出她的尊号,随后反应过来:“是神仙!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救救我的孩子——” “救救我的家人——” “救救我——” “神仙啊,蓬莱真武元君,求求你——” “庇佑!” 江照雪听着来自众生的祷告,感觉力量从世界各处而来,灌入她的身体,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于晨光之下,将一只灵签飞甩而出。 沈玉清遥遥看着她,奔跑在人群中,在众人的跪拜祷告声中,看着远处那个发着光的女子的动作,惊呼出声:“不要!!” 然而他来不及,只看光芒从江照雪身上一瞬炸开,然后无数光阵以她为中心,由近及远覆盖到每个人的头顶。 那是千千万万人,是无穷无尽的人,力量飞快从江照雪身体中涌出,沈玉清惊慌看着她头发变得银白,不顾筋脉近乎碎裂的疼痛,一跃上剑,朝着江照雪疾驰而去! 也就是那一刻,千万信仰之力突然如萤火一样涌向江照雪,周边风起云涌,灵力如漩涡一般灌入江照雪身体之中。 江照雪感觉周身仿佛是要炸开,但她还是强忍疼痛,将那些灌入来的信仰之力一圈圈化作灵力输送出去。 苍山雪 第215节 然而力量越来越多,需要的力量也越来越大,她筋脉运转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两者速度,无数信仰之力积累在她筋脉之中,直到最后,避无可避,宛如洪水决堤一般,轰然炸开! 灵波如滔天海浪,卷涌全境,法阵一把把撑天之伞,开在众人头顶,高处女子与太阳同升,光芒蔽日—— 八境命师,江照雪成了! 第93章 八境命师, 整个真仙境也只有一位,还命在旦夕。 然而两百年未曾晋阶的江照雪,竟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里, 连冲两阶, 步入第八境! 命师每一境都是千万倍的差距, 在她晋阶那一刹, 灵力汹涌如海浪山崩,一瞬铺向这世间奔涌而去。 它奔涌向定坤针下那个抱着哥哥痛哭的青年符修; 它奔涌向北侧荒漠上拼命攀爬向前的少年; 它奔涌向城市, 向荒野, 向每一个祈求她庇佑之人。 江照雪的法阵宛若一轮又一轮明日悬在众生头顶,每一个法阵的开启, 就救下一个被圣池抽取着元神的百姓,疼痛一瞬消失, 被救的人慌忙跪地。 祈祷和感谢之声弥散在世界每一个角落,化作力量又重归于江照雪的躯体,仿佛是天地循环, 生生不息。 宋无澜震惊看着这个场景,很快反应过来, 冷声道:“你护着他们又有什么用?你就算晋升第八境灵力也有耗尽之事, 毁不了阵法, 杀不了新罗衣, 你也只是白白送死!” “谁说她毁不了!” 一声青年暴喝响彻云端,宋无澜直觉不妙, 只是尚未来得及想明白, 就听身后一声震天巨响。 宋无澜惊愕回头,便见远处断掉的定坤针冲破云雾,仿佛一根飞快生长的撑天石柱, 朝着天空疯了一般冲去。 它延展的柱身上全是带血的符箓,似若承载着众人命运和期盼的利刃,破开云雾,斩裂天光,奋勇而上,一往无前! 随着定坤针飞快冲向云霄,江照雪感觉蓬莱的力量在自己身体中再次苏醒,她的法相在高处睁开眼睛,便看见定坤针下,满地尸体,鲜血铺满了定坤针下台阶,钱思思昏迷在叶天骄脚下,而叶天骄一人独立定坤针前。 狂风猎猎,青年发带飘舞,一手持着匕首,一手尽是伤痕,血液从他划开的手臂上飞出,化作千万道符箓缠绕着跟随定坤针一路往上,填补在定坤针每一寸新生的柱身上方,随后飞快凝实成柱身。 叶天骄仰头看着天空,明澈的眼里不断漂浮转动着金色符箓,整个人是从未有过的挺拔决绝,脸上满是血泪,嘶吼出声:“谁告诉你她输了?!谁说定坤针断了?!我叶天骄生而天骄,区区定坤针,天要断它,我偏要它通天而起,偏要它逆天而上,天奈我何?!人奈我何?!天命书不是说我是必死之人吗?!不是说要取老子的命吗?!来啊!” 叶天骄看着苍天,声嘶力竭:“我哥死了,我师父死了,我的同门死了,我的朋友死了,老子就一条命,有本事来拿!今日若天不杀我,来日我必亡它!” 他的血液和声音一起卷席往上,在定坤针狠狠撞上天空那一刻,蓬莱之力再次如一条巨龙咆哮,灌入江照雪身体之中。 江照雪闭着眼睛,百丈高的法相却慢慢抬起左手,蓬莱之力凝结掌间,化作赌运纹路,乾坤签再次甩出,在高处快速飞转。 宋无澜见状便知她要开赌,神色巨变退开,一撒三个铜板甩出,同时抬手一甩传送阵法飘在周边,大喝出声:“杀了她!” 这话一出,慕锦月往前一滚,躲过裴子辰一剑,看到高处江照雪法光,惊得疯了一般扑了上去! 传送阵源源不断跳出修士,只是明显人手已经不多,他们朝着江照雪联手击去,裴子辰抬手一挥,地面残剑起飞,化作剑阵朝着众人急飞而去! 他的紫色本命剑意环绕在江照雪周身,自己完全挡在慕锦月前方,拦住她疯狂进攻。 这一切落在远处沈玉清眼中。 他身体灵力恢复大半,御剑疾行,他遥遥看着远晨光中仿若神明的女子,仿佛回到二十岁的年纪。 那时候他心无旁贷,一心一意,他不用想江照雪是不是害死他师妹的凶手,他不用恨自己为一己私情害得灵剑仙阁断送了最佳的继承人,他不痛苦,不挣扎。 他只小心翼翼维系着自己那点年少自尊,仿佛自己从未沉沦于那个白虎一般骄傲又明艳的女子的爱意,然后于自己心里,不顾一切跟随着她。 为了救她拼命修炼,又怕她脚下染尘,哪怕已经是筋疲力尽,他还是要提着她的鞋,踩着一地尸山血海,背着她走出来。 二十岁的他,满眼只有江照雪。 每一日的愿望,就是变强一点,再强一点,然后他就可以得到蓬莱青睐,光明正大地、平等地、不让江照雪有半分屈就和委屈的,成为他的妻子。 他喜欢她。 承认这一点刹那,他突觉眼酸。 他从年少,他就一直在喜欢她,多少理由,多少借口,其实都是他自私自利,想要留下她。 他不想与她分开,他仰望这个人,深爱这个人,只是这份爱意,在时光和怀疑里扭曲变质,而他也在宋清音的死亡里,在灵剑仙阁统一中洲的征伐中,在他一日一日攀爬里,逐渐变成了灵剑仙阁的沈玉清。 可沈泽渊活在他心里,只是在他为江照雪光芒所召,终于承认这一刻,他们之间却只剩下最后一道红痕,摇摇欲坠牵绊在他们中间。 他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沈玉清 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拼尽全力,不容有失。 他疯狂往前冲去,而江照雪在裴子辰保护之下,将所有力量召唤在身体之中,左手高抬,法相手中绽放出光芒,落到圣池之上。 新罗衣似乎是感知到什么,整个血池疯狂翻涌。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她声音回荡在世界,宋无澜同时开阵,慕锦月瞬间睁大眼,嘶吼出声:“拦住裴子辰!!” 说话间,所有人朝着裴子辰一涌而上,慕锦月如疾电一般扑向江照雪。 护在江照雪身边的飞剑冲向慕锦月,可慕锦月却是不管不顾,任凭十几把飞剑贯穿自己身体,朝着江照雪一扑而上! 江照雪双手一并,低喝出声:“上上大吉,万阵俱灭,诛,宋无澜!” “两仪阵成,诛,江照雪!” 铜板和玉签一起飞出,同时裂开。 江照雪法相一掌急下,掌下华光如长河倒流,重重击入圣池,一柄飞剑朝宋无澜直刺而去。 而慕锦月同时冲上前方,一把锁住她的刹那,千万把光剑朝着两人同时飞去。 “阿雪!” “女君!” 飞剑贯穿宋无澜时,裴子辰和沈玉清的灵力同时在中心炸开。 江照雪似是感应什么抬头,就见光芒之中,飞剑寸寸碎裂,宋无澜与她隔光对视,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江照雪,未来见。” 江照雪惊愣在地,和慕锦月一同坠下,裴子辰沈玉清两人一起扑入光中,伸手向两个同时坠下的女子。 江照雪浑浑噩噩坠下,她已经完全失力,眼前也有些恍惚。 只看一阵白光在高处,白光之中,一个人影朝着她义无反顾而来。 她看见那个人影,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这么安心的坠下,因为她知道他会来。 她一生都在救人,却独独对这个人,寄予了被救的期待。 意识到这一点,她忍不住苦笑起来,对方在恍惚中被对方一把抓住,似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将她猛地抱怀中,随后抱着她跃上高处。 而另一侧的沈玉清,在跃入光芒中那一刹,便因过于明亮的光芒刺得沈玉清双眼短暂失明,他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度过千年万年,他只知道寻找那个人,不停找着那个人。 江照雪。 江照雪。 他拼命喊着江照雪的名字:“江照雪!” “沈泽渊!” 有人高呼出声,沈玉清下意识一回头,眼前亮起,便见一只手求救一般伸向他,轻声低唤:“沈泽渊。” 江照雪的声音,这是江照雪的声音! 他听着这个名字,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依旧毫不犹豫一把握住对方的手。 也就是握到对方那一刹,巨痛从手心传来,沈玉清惊愕抬眼,就见眼前慢慢亮起来。 一张秀丽温和得看不出任何攻击性的面容出现在他眼里,扬起艳丽笑容,仿佛一朵带血的罂粟,歪头轻笑:“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选错吗?” 听到声音刹那,沈玉清惊骇睁大了眼,手上红痕仿佛是被刀凿开血肉一般疼了起来,迅速缩短消失。 对方仿佛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贴上前来,低低呢喃:“因为你心里的江照雪,是会向你伸手的人。可是沈玉清,你和她,永远结束了。从今日起,我以宋清音之名诅咒你。” 慕锦月开口,却是当年宋清音的声音。 沈玉清一瞬惊住,他看着她用着宋清音的神色,缓慢又认真开口:“我诅咒你爱无所得,恨无所终,生生世世,你永远,永远,不能和江照雪在一起。天衍藤我一颗都不会种,江照雪——去死吧!” 音落刹那,一股巨力从慕锦月掌间袭来,沈玉清被震得手上一松,就看她重重砸入血池,整个人在池水中彻底炸开。 血水仿佛被她血肉惊醒,突然化作漩涡,像是被人吸食一般一路疾驰往下。 沈玉清剑光暴起而下,大喝出声:“不要!!” 天雷随着他剑光轰鸣而下,血池震出滔天巨浪,露出池底跪坐着的女子。 她一身血衣,双目为白绫所覆,仰头看着天空,仿佛一尊沉在池底的神像。 黑气如蛇环绕在她周身,怨气几乎将她吞噬,沈玉清剑光轰下刹那,白绫被剑光斩开,女子慢慢睁开白绫之下那双绿色的眼睛。 剑光从她额顶而下,沈玉清映入她眼中。她整个人被一分为二,裂痕出现在她头顶,她用一双如野兽一般的眼死死盯住他,仿佛是从他剑意里看到一切。 她仿佛是很难控制身体,咔嚓咔嚓歪了头,一开口,声音像是某种野兽嘶哑低吼:“沈……玉……清?” 音落刹那,新罗衣身体猛地爆开,一直储存在她身体中怨气轰然炸开,将沈玉清整个人猛地震飞开去。 整个圣池四分五裂,血水滚涌而出,怨气狂奔疾走,鬼哭狼嚎,遮天蔽日。 沈玉清顾不得其他,立刻翻身跃起,立在狂风之中,灵力控制住所有血水,不让一滴血珠游走。 慕锦月的血混杂在这里血里,他分不清心头血在哪里,那就让所有血全都浇灌到斩神剑上。 “找斩神剑!” 他在狂风中嘶吼,高呼:“裴子辰,找斩神剑!” 裴子辰听得沈玉清的话,背对着怨气带出来的风暴,将江照雪抱在怀中,一面抵御着狂风,一面将神识探出去,在整个圣池寻找斩神剑。 按照他们的预估,斩神剑应该是被安置在圣池底部。 然而一直到狂风停息,尘嚣落下,天地归为平和之时,裴子辰都没找到任何斩神剑的痕迹。 他心跳飞快,整个人惊慌失措,却又不敢出声。 苍山雪 第216节 慕锦月的血很快就会失效,若是现在找不到斩神剑,等慕锦月的血失效,斩神剑便彻底不可能出世,一千年后,也就不会有救下江照雪那根天衍藤。 没有那根天衍藤…… 没有那根天衍藤…… 裴子辰身体不可自抑颤抖起来,江照雪察觉,转眼看他。 就见他脸色发白,江照雪一看便知结果,立刻道:“斩神剑不在这里?” 裴子辰抬起眼眸,轻轻喘息,江照雪立刻从他怀中走出来,转眼看向圣池。 沈玉清在圣池中控制着所有血水,听到声音,抬眼看她。 江照雪目光落到他提剑的手上,那只手上有他们赌约最后一道血痕,它正在被天道消除,可沈玉清执着不肯。 他用灵力对抗着天道之力,江照雪微微皱眉:“别浪费灵力,放开。” “我不。” 沈玉清偏执开口,眼里含了水汽,盯着江照雪,坚持道:“我不放。” 裴子辰敏锐扫过他二人,手放在身后悄然捏紧。 江照雪见沈玉清固执,懒得理他,她观察着周遭,思考着斩神剑还没出世的理由。 周边山川崩裂,河流改道,尸横遍野,怨气横生。 他们费劲全力,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一切都没变化。 按照斩神剑出世的条件,足够让斩神剑吸食后出世的力量,能惊动斩神剑的邪物,还有纯阴之血。 现在死了那么多人,人魂献祭的力量足够了。 新罗衣,出世了,这只邪物也足够了。 甚至于纯阴之血,也已经送入圣池之中。 为什么斩神剑还不出现? 它不在这里,它在哪里? 溯光镜不会让人白白回来,必定有一个目标,它每一次指引,都是在完成一件事,得到一件神器。 她之前一直以为,溯光镜让他们回来,是为了斩杀新罗衣,完成历史上所描写的“仙人降世”。 按照这个逻辑,新罗衣没有了,目的就该完成,斩神剑就该出世,带着他们回去。 现下斩神剑没有出世,就意味着,溯光镜的目标根本不是新罗衣。 那是谁? 江照雪一瞬有些茫然,这十七年的猜测被全盘否定,她心中顿生不安,拼命回顾着过去。 是谁,贯穿了这一次回到千年的际遇? 是谁,让她有无数次机会改变命运? 是谁,一直与她息息相关? 江照雪皱起眉头,想过许多人,叶天骄,叶文知,甚至于陈昭。 她一时无法确定,干脆取出溯光镜。 溯光镜片只剩最后一片,它照应着江照雪面容,亮起光点。 从来到五年后就失效的溯光镜,终于有了指引,而指引的方向…… 是北方。 北方,那是叶文知安排裴书兰之所,从一开始就相遇的人,除了裴书兰…… 那个人在江照雪脑海中出现时,她突然愣住。 那一刻,江照雪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 月老庙前夫妻抱来的婴孩; 京城她从时空缝隙中一出来遇上扒着她不放的孩童; 在府邸中声嘶力竭祈求她救救她的孩子; 生死庄死死抓住她衣袖无声地乞求; 再遇时冷漠的少年…… 那些画面在江照雪脑海中飞快闪过最终停留在十七年前,她去诛杀装路上,于寺庙避雨那一日。她抱过婴儿,低头说那一声:“修天修地修仙修道,皆不如修己。修己心,得正道,你就叫李修己吧。” 而后画面一转,是时空间隙内,那位前辈克制不住亲吻而下。 “救他,千千万万遍。” 救他。 于婴孩他因孤星之命被宗族判由父母溺死时救他; 于他四岁被遗弃后遭人追杀时救他; 于他十二岁被困于生死庄时救他; 于他十七岁被当作新罗衣养料时救他。 她一次次救他,一次次与他失之交臂,她被溯光镜召唤回来,不是为了新罗衣,而是—— “李修己。” 江照雪喃喃出声,也就是那一刹,北方有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溯光镜上红点爆亮。 江照雪惊愕回头,就见地动山摇,弥散在天地的怨气争先恐后朝着北方涌去,然后声一化作更大的漩涡,一路卷席着天地灵气。 “李修己!” 江照雪一瞬反应过来,毫不犹豫,转身召出仙鹤,拉上裴子辰就朝北方冲去。 沈玉清将所有血水收入乾坤袋中,也急急跟上。 仙鹤急飞,狂风猎猎,江照雪看着怨气云涌向北,心怀侥幸给李修己传音,她给了李修己传音符,也不知道能不能听见,但还是努力急声劝阻:“李修己,别干蠢事!你没有修过心境,一旦怨气入体,你善念被吞噬,你就再也不是你自己了!” 对面久久无话,江照雪忍不住反复呼唤:“李修己,你说话!” “可是,江仙师,”李修己的声音一传出来,符纸就变成黑色,江照雪感觉传音符浸出的怨力,灼得她手上发痛,她听出听到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道,“我想活。” 这话出来,江照雪愣住,而另一边,传音玉牌也响了起来,叶天骄急道:“姐,冥在去大哥准备的避难所的路上出事了,他死后执念太深,魂魄不散,反倒能够吸纳灵力修炼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自己创了个法阵,正在利用这天地留存的力量为他塑体,现在这一战天地留出的怨力足够他凝成神体,怨力凝成的神体他根本不会有善念,到时候他若力量不够,会吸食天地所有生灵之力,以他如今锻造的神体强度,人间境保不住的!” “我之一生,都在努力求活。” “我已经从定坤针的传送阵到达避难所,”叶天骄喘着粗气,小声道,“他就在附近,斩神剑也在,就在他身边。他脚下这个阵法很精妙,阵法之中根本无法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会用自己和钱思思的性命之力做成牵制他的法阵,当我们锁住他后,你们拔出斩神剑,给他们致命一击。我先布阵,和钱思思在这里等你们过来。” “可从出生起,天欲亡我,世人杀我,唯一信我可以活的,只有您。” 李修己的声音在叶天骄说完话后传来,江照雪捏紧鹤羽,那个“好”字始终说不出口。 旁侧裴子辰见状,取出自己的传音玉牌,平静回应叶天骄:“我们很快。” 然而说话时,裴子辰却是刻意放缓了白鹤飞行的速度。 江照雪看着天空被怨气完全遮挡的太阳,听着李修己继续道:“出生时我不记事,只记得爹娘待我极好,所以,纵使后来他们抛弃了我,我亦不怨,我只想,我的命能不能好一点,这样我就可以不牵连任何人,回家与他们在一起。” “幼年时,我以为我乖一点,我就能过得好。所以那时候,被打了我不哭,和您分别,其实我知道您和裴仙师要抛下我了,可我也不敢请求。只是那时候我太年少,等最后您离开时,我还是忍不住哭出来,那天您走之后,那一夜,我一直在反省,我想,是我不乖,才遭众人厌弃。” “不是的……” 江照雪想起当年那个四岁孩子的哭喊,艰涩道:“是我……是我做得不够好。” “不,”李修己平静开口,“等我稍稍年长,我便知道,不是我不好,也不是您不好,而是,我的命不好。您与我萍水相逢,为何要救我呢?我身边总是霉运连连,就算是我的父母都无法忍受,又怎能责怪他人?可我为什么命不好?” 李修己似乎有些无法理解,江照雪亦是茫然。 为什么? 李修己明明乃大气运之人,甚至于他的气运是她从未见过的好,若无意外,他甚至是神君命格。 这是几百世修行才能有的积累,为什么会这样? 江照雪愣愣看着眼前鹤背上的白羽,听着李修己询问:“我努力行善,纵是杀人,亦只是自保。若自保是错,为何这些人要杀我?为什么有人生来命途坦顺,有人生来就如泥如尘?我想认命——可我想不明白,凭什么?” “凭什么,我什么都是错?凭什么我要死?方才我都已经跑出来了,您给了符咒,您告诉我我乃大气运之人,所以我拼了命跑出来——” 李修己声音激烈起来:“可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追杀拦截我之人,到处是坍塌的定坤针碎片,我拼命跑拼命躲,好不容易快到终点,我已经看见了呀!我看见避难房屋外的结界,我看见我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在结界里,可是我爬不动了……” 李修己音色沙哑:“我感觉身体好疼,我的魂魄被抽出来,我听见你说让我请求您,我请求了!可是您的法术庇佑众生,独不庇我!江仙师,我是凡人,我会怨,会憎,会怕,会想,若是天要亡我,人要杀我,神不庇我,我就为自己找一条路——” 距离李修己方向近在咫尺,江照雪看见周边已经怨气凝得几乎像黑水一样浓郁,她什么都看不清,只感受到周边怨气被吸收的速度明显加快,她急促阻止:“李修己,天地因果有道,你如果不做错事你还回头路,你若伤及无辜你才是真的没有回头可言!” “天地无道,我自为道!天地不公,我便为我,为天下万万蒙受不公之众,挣一条逆天之路。天定我蜉蝣——” 说话间,江照雪听到叶天骄的声音:“姐!这里!” 话音刚落,便见光芒从黑气中迸发而出,强大的冲击将仙鹤瞬间吹翻,裴子辰一把抱住江照雪重重砸在地上,沈玉清长剑一挥结出结界挡在两人身前,一眼扫到裴子辰护住江照雪的手,怒喝:“放开!” 裴子辰立刻起身同沈玉清开出结界,抿唇挡在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顾不得其他,她只感受着这卷涌强大的怨力,惊愕抬眼,见天地云卷石走,狂风猎猎,山河无色,耀日无光,只有一缕紫金色光芒从浓黑的怨气重一点点扩散出来,逐渐显出一个人形。 她眯着眼看着风沙中的人影,隐约看见对方朝天抬手,随后少年人沉静之声带着法音彻响天地,同光芒一起朝天而去,平静又坚定扬声:“我争,万岁春!” 顷刻间,紫金色光芒冲天而起,拨云撕天,淹没天地! 罡风摧枯拉朽,邪物尖啸涌来,江照雪在暴戾的罡风中艰难睁眼,就看光芒中隐约露出一个青年身影。 那不是少年模样,隐约有了几分裴子辰的身形,但他神体未塑,看不清容貌,只见广袖飞舞,长发散披,额间一轮白玉高悬,巍峨如山。 身影显现之时,青年威压散开,感受着这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压,沈玉清江照雪俱是惊住。 这是神体才能有的威压。 而这千万年来,只有一个人,修成了半神之体,距离成神一步之遥。 那就是一千年前,舍弃肉身,创九幽境功法,独开一境,八百年吞噬大荒,两百年前强渡沧溟海,于真仙境倾巢而出之下,借助天命书才能封印的至强之人—— 九幽玄冥大帝。 李修己竟然是九幽玄冥大帝。 溯光镜让她和裴子辰回来的人,竟然是九幽玄冥大帝! 为什么裴子辰开启的溯光镜,会带着他们回到九幽玄冥大帝出世的时代? 苍山雪 第217节 李修己与溯光镜到底是什么渊源? 她没回来之前,李修己到底是如何成为九幽玄冥大帝的? 一个个问题环绕在江照雪脑海,但她根本来不及多想。 周边怨气越发稀薄,李修己在吸食完这些人间境邪物之后,便开始吸食怨气,这些都是这一战枉死之人留下,等怨气吸尽,他便彻底失去心智,会为了力量不计代价开始吸食整个人间境所有力量,包括人的性命。 江照雪知道不能再等,沈玉清明显也是如此打算,抬手在剑上画下血符,叮嘱道:“阿雪开阵,裴子辰护法,我上前取斩神剑。” 说罢沈玉清一马当先直奔斩神剑方向,而裴子辰留下自己剑意,同时暗中甩出一张纸人留在江照雪袖中,便紧随而去。 江照雪山河钟一开,将那些妖魔叮叮当当挡在山河钟外,看着沈玉清和裴子辰冲入黑雾之中,她抬手一挽,阵法在她手下绘开。 方才诛杀宋无澜,毁掉大阵的灵力使用太过,此刻一开阵,她便觉筋脉发疼。 她仰头看向李修己,忍不住道:“李修己,如果你再不停手,你我只能为敌了!” 但李修己明显已是听不到她的声音,只闭眼继续吸收着力量。 江照雪咬咬牙,抬眼看向被那些妖魔完全淹没的裴子辰和沈玉清,她咬咬牙,忍痛调动灵力吸入身体之中。 裴子辰感觉到江照雪开阵,抬眼向前。 那些妖魔越来越多,根本看不清方向,堆积在视线之中,密密麻麻。 裴子辰感应着斩神剑的方向,跟在沈玉清旁侧,扬声道:“把乾坤袋给我。” 沈玉清不言,仿若未曾听到。 裴子辰感知着周边越来越多妖魔和他们挪动极慢的距离,一把拉住沈玉清手腕,咬牙:“师父,我有鸢罗弓更容易过去!” “可那是我的!” 沈玉清厉喝,转眼看他,仿佛是在看一个贼一般,不知说的是乾坤袋还是什么,克制着情绪强调:“那是我的。” 说罢,沈玉清剑花一转,他抬剑一扬,剑意在地上炸开,将所有妖魔一瞬轰飞出去。 沈玉清身形如箭急掠向前,裴子辰剑意环绕周身,不甘搭弓拉弦。 眼看妖魔又将如两岸河水并流,一只箭矢从沈玉清身侧飞擦而过,“轰”一下射出一个空间。 沈玉清趁机往前一跃,鸢罗弓的空间便带着他瞬移到斩神剑前,一剑斩向前方斩神剑结界,一把红伞从黑气中突袭而至,“唰”地张开挡在斩神剑身前,与沈玉清的剑冲撞在一起。 随后伞面急旋,伞骨暴涨,迎着沈玉清剑尖突袭而至,沈玉清神色微凛,弯身向后,裴子辰纵身急刺,剑身一挑,便将红伞顺力送走,六把剑意紧追红伞,抬手封住李修己方向新生的妖魔,将人伞尽数拦下,冷声催促:“走。” 听到这话,黑气中传来一声野兽嘶鸣起来,斩神剑前方土地突然裂开,千万黑色怪物如同海浪升腾而起,朝着沈玉清扑下。 沈玉清剑光急斩,然而一剑斩下,一浪又至,反反复复,竟是难进分毫。 眼看高处李修己身体只剩下胸口还是透明,沈玉清心上大急,正欲回头,就听天上闷雷阵阵,而后雷霆疾驰而下,“轰”一声将海浪瞬间压下,伴随着江照雪的高喝:“走!” 沈玉清趁机往内翻身一滚,高高跃起,抬手将乾坤袋往上抛起,一剑斩下,随后剑尖一引,血水如星河倾灌而下,轰隆隆浇灌在斩神剑上! 斩神剑被血水一灌,剑身立刻颤动起来,整个荒漠地颤如龙吟,高处有人状尖锐大喝:“住手!!” 然而沈玉清完全不管,只压着血水不断灌涌在斩神剑上,他看着不停颤动的斩神剑,心中反复默念。 天衍藤…… 天衍藤。 一定要种出天衍藤。 这是他们最后机会,他必须种出天衍藤,必须要让江照雪活着。 周边妖魔疯了一般扑来,江照雪雷霆化作结界,裴子辰护在沈玉清边上,血水越来越少,斩神剑一点点亮起来。 沈玉清心跳飞快。 快了,斩神剑苏醒,炎阳之火出现,和极阴之血交织之处,天衍藤生。 有了天衍藤,江照雪就会活下来,江照雪活下来的机会,是他给的。 他和江照雪,生生世世,宿命姻缘,纠缠不休。 谁都别想分开他们。 他欠她同心契,他给她天衍藤,他们的性命是互相给予,江照雪的骨血里是他给的一线生机,他亦如此。 周边地面震动越来越大,眼看斩神剑红光亮起,火星从土地中冒出,沈玉清眼中露出喜色,慌忙伸手去握剑柄。 也就是那一刹,高处李修己突然睁眼,灵压“轰”一下将沈玉清震飞开去! 乾坤袋飞砸在地,血水在地面泼洒开去,旁侧妖魔飞窜而来,瞬间将血水吞噬殆尽。 江照雪看着这个场景,突觉一种晕眩感从周遭传来,仿佛她与周遭格格不入。 隐约觉得有什么在呼唤她,她茫然回头,就见身后出现一个黑洞,那黑洞周边一切都仿佛被某种规则扭曲,江照雪看到黑洞瞬间,整个人仿佛被莫名的规则锁定,她动弹不能,眼睁睁看着黑洞中伸出一只苍白又巨大的手。 那只手由一条条天道法则凝结,仿佛是一条条锁链,出现那一刹,江照雪感受到一种头皮发麻的恐惧,密密麻麻弥散在周身,她仿佛是蝼蚁凝视着无边无际的宇宙怪物,而这个怪物锁定了她。 天道! 这是天道试图来抹杀她,抹杀她这个不该存在的人。 失败了,沈玉清没有种下天衍藤,天道计算出来的最后结果,是保留缘由一切,但是抹杀掉她! 江照雪全身颤抖,每一块血肉都仿佛被人拆解,与自己完全无关。 她身体随着那只巨手的靠近变得扭曲,所有人回头看见刹那,都嘶吼出声。 “姐!!” “江照雪!” “阿雪!!!” 只有裴子辰,唯有裴子辰,他毫不犹豫,一言不发,直接冲向了不远处的斩神剑。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而沈玉清疯了一般冲向江照雪,哪怕是可能被天道一并带入时空间隙彻底抹杀,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握在江照雪手上。 江照雪错愕转头,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这样肆无忌惮的软弱和恐惧,也就在他握住她的刹那,灼热的火焰从不远处轰然升腾而起,一瞬冲向周遭! 这火焰仿若千万烈日组成,乃至阳至正之存在,裹挟着斩仙灭神、撕裂一切规则束缚的磅礴之力,轰然冲刷在荒漠之上! 它燃尽周遭邪魅魍魉,天道也在那火光之中碎裂炸开,随后被紧跟在火焰之后的寒冰瞬息覆盖,冰火一路交缠而去,将这天地化作一片冰雪盛世! 所有人立于冰天雪地,惊愕回头,看向那火源来处。 只见裴子辰扶着斩神剑,佝偻着腰,立在火光之中。 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血液同他灵力源源不断浇灌而下,他面色苍白,死死盯着沈玉清抓着江照雪的手,沙哑开口:“师父,她不欠你了。” 说着,就看裴子辰一手握着捅入胸口的匕首往里重重一捅,江照雪感觉那一刀仿佛捅在她心上,她呼吸瞬窒,指尖发颤,不可置信盯着裴子辰,看着他逼着心头血落下。 “裴子辰!” 江照雪急急上前,裴子辰大喝:“别过来!” 他似乎是痛极了,一开口,脸色就变得煞白,他仰起头,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一些,安抚道:“我没事的,女君。” 江照雪说不出话,她看着面前人,只觉心脏被什么溢满,仿佛要炸开来。 裴子辰见她神情,缓缓露出笑意,哑声道:“我很高兴,这颗种子,是我种下。” 说着,裴子辰喘息着,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他一手压着匕首往里退去,一手握住剑柄,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一点点将斩神剑往外拔出! 斩神剑仿佛是在扎根深土,他一动,地面巨颤,周边妖魔疯了一样飞扑而上,然而斩神剑炎阳之力却是一道天生的结界,将所有邪魅挡在光芒之外。 只是炎阳之力太过强大,斩神剑每往外一寸,火焰就飞快蔓延更远,但火焰刚出,就又立刻被冰冻住。 双方纠缠往前,火烧三千里,冰冻三千里,而裴子辰的血就从斩神剑顶部一路向下,浇灌了整个斩神剑。 血浸透泥土,一颗种子快速破土发芽,开出一朵白色小花。 花开剑下,血滴坠砸花头,花枝轻颤。 这盛大又秀丽的场景看得江照雪心上发颤,而阿南站在江照雪肩头,看着那这一路与火焰纠缠的冰雪,茫然喃喃:“那是灵力……” 说着,阿南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我就说他又不是纯阴之血,他怎么拔得出斩神剑!原来是仗着自己是冰系天灵根胡来!当年神君要求斩神剑出世时必须有极阴之血,就是因为斩神剑出世会有炎阳之火,火烧三千里,神君怕老百姓遭殃,才要求必须有压制之物。现在他拿自己心头血和灵力硬压,等会儿拔出剑来他还要和李修己拼命,他不要命啦!” “别说了。”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抬手结阵,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阿南,咬牙道:“他是男主角,他不会有事的!” 说着,江照雪快速绘出阵法,她绘阵时,阿南格外着急:“你这次要赌的愿望是什么啊?” 赌什么? 是许愿保护裴子辰,还是许愿杀了李修己? 其实这两个选项都殊途同归,裴子辰拿斩神剑,目标就是杀李修己,她保护裴子辰,那就是变相杀李修己。 可一想到杀了李修己,江照雪便觉得心间发颤。 不对,有什么不对。 可她又不知有什么不对。 她紧皱眉头,看着裴子辰一点点拔出斩神剑,拔剑刹那,李修己仿若终于感受到危险,骤然睁眼。 他眼睛里已经完全被怨气占据,成了纯黑之色,看不出半点情绪。 睁眼刹那,他似若天空,法光如万千星辰,朝着裴子辰陨落而下。 裴子辰握剑翻身一跃,抬手虚空一抓,将鸢罗弓从空间中抓出,以鸢罗为弓,灵虚扇化弦,将斩神剑一搭弓弦之上,右手双指一拉弓弦,弓如满月拉开,剑挽一汪清泓,而后指尖一松,斩神剑一剑化千万箭矢,卷天地残云,朝着李修己悍然而去! 江照雪早已蓄势的乾坤签瞬动,立刻出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救他。” 一个声音从虚空传来,炸响在江照雪耳边,那一刹,狂风终于卷走阵法之中一直聚集在地面的雾气,露出雾气之下,一具躺了不知多久的少年尸体 看见尸体瞬间,江照雪呼吸一窒。 他静静趴在地面,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衫,身上全是伤痕,刀剑、烫伤,甚至还有定坤针的残片在他身上。 整个背部被彻底划开,暴露出里面的脊骨和内脏,而那脊骨…… 没有脊骨。 他整个脊骨仿佛都被抽走,空荡荡一片。 没有看见这具身体之间,没有这么大的冲击,然而亲眼看到时,她一瞬就想起了年少时活泼懂事的那个孩子。 他人生同她求救了无数次,可她从未成功救下她。 苍山雪 第218节 她每一次都在许诺救他,却又每一次抉择时放弃他。 “救他。” 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江照雪看着地上躺着那个孩子,看着裴子辰箭矢与李修己落下的法光冲撞一起之后,剩下得集体轰向李修己的身体。 一道道箭矢撕裂空间,拉扯着李修己往后倒去。 李修己虽然身体尚未塑完,却还是疯狂挣扎起来,江照雪明显感觉到他开始吸取周边力量,脑子一遍遍询问自己。 她回来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苏醒,为什么会突破成为七境命师,为什么要回来? 溯光镜让她回来做什么? 杀李修己吗? 因为当年没有杀掉李修己,让李修己成为九幽玄冥大帝,造成了当年沧溟海一战的祸端,所以让她回来杀李修己吗? 可多少人要杀他? 他们一遍一遍杀他,反而将他逼成了九幽玄冥大帝,而他塑造出的神体,可以不断汲取任何力量,遇强则强,就算有斩神剑在手,就能杀他吗? 只要他没有底线,他不择手段,他可以将整个人间境作为他的养料,谁都奈何不了他。 可当年九幽玄冥大帝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直接吸取任何一境的力量,他只是把所有地方改造为了修炼九幽境功法的地方。 李修己,哪怕在一千年后,也没有不择手段。 他从来没有因为被杀而死,反而是因为被杀而生。 杀戮无法真正杀死他—— “救他,瑶瑶。” 那个声音响起来,江照雪一瞬明白。 他集聚所有力量的神体,来源于执念,执念太深,以至于他的魂魄拥有了实体,而他的执念是恨,可李修己的魂魄还在。 他从四岁、十二岁、十七岁,他一次次向她求救,一次次与他相遇。 她该救他。 该全心全意,不选择,不放弃,奋力救他一次。 意识到这一点刹那,她觉得身后似有清风拂来,为她吹出一条前路,江照雪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一路往前冲去。 护在他身侧的沈玉清错愕回头,就见江照雪已经风一样奔跑出去。 她跑得那样快,仿佛是有人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冲往前方,就在李修己嘶吼扬剑劈向裴子辰,裴子辰提剑凝天地一剑相抗那一刹,江照雪猛地扑到地面李修己尸体身上! 她这一扑,裴子辰惊得急急收剑,让灵力从两侧分开,而李修己则愣在原地。 也就是他愣神那一刹,裴子辰的剑在他身后把所有鸢罗弓箭矢破出来的空间轰开,连成一片,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将他猛地拉扯进入空间之中,李修己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撕在空间门口,眼睛又化作漆黑之色,仿若一条巨龙一般疯狂挣扎起来。 裴子辰竭力试图闭合空间,然而李修己的力量仿佛完全永不完一般,两人僵持不到片刻,裴子辰一口血呕出,江照雪急喝出声:“李修己!” 李修己闻言垂眸,便江照雪怀抱着少年尸身,在黄沙中仰起头来。 少年躺在她怀里,神色平静,江照雪抹干净了他脸上的血痕,露出他被满脸疤痕,看上去格外可怖。 可江照雪却将他的头温柔放在臂弯,认真看着李修己,扬声道:“我的签本该杀你,可我想救你,你若愿意离开人间境,我可以命师之名起誓,纵用我之性命,必会为你留一线生机,乾坤天地,”江照雪开口,乾坤签飞转起来,随后一只空白玉签急飞而出,飞甩向李修己,带着江照雪的声音,“我欠你一签!” 李修己不说话,那只飞来的玉签仿若命运,他清楚意识到,若他伸手接下此签,这个用来囚禁他的空间会立刻关闭,这等于他放弃了挣扎机会,选择被封印离开人间境。 那一根玉签在他眼前变得格外漫长,他静静盯着那根玉签,而裴子辰站在高处,看着江照雪一心一意仰望着李修己的背影。 带血的指尖轻颤,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意味。 只觉嫉妒和不该有的怨恨升腾而起,带着杀意和艳羡,交杂其间。 一瞬希望李修己接下此签,给这个孩子一个善终,了结这一场人间浩劫。 一瞬又希望李修己不要接下此签,这样他与江照雪就没有任何纠缠,而剩下由他裴子辰来,与他你死我活。 她应该只救他一个人就够了。 救裴子辰一个就够了。 嫉妒如同斩神剑下那株天衍藤,飞快生长,然而他却也只能静默不言,只看玉签临到李修己面前刹那,李修己终于是伸出手来。 他一把握住玉签瞬间,天地震动,空间吸力剧增,李修己放手坠落而下,一缕一直趴俯在他肩头的红色气息察觉李修己的选择,疯了一般想要窜逃出去,却被吸力牢牢拽回。 “跟我走吧。”李修己疲惫闭上眼睛,“吃了我的血肉,你走不了的,新罗衣。” 李修己拽着新罗衣沉沉落下,江照雪看着天空上的空间闭合,正松一口气,就见叶天骄和钱思思仿佛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拽着他们飞快往空间坠去。 看见这个场景,江照雪惊恐出声:“裴子辰!” 音落瞬间,江照雪用疾行符以最快速度与裴子辰一前一后同时到达空间前方,裴子辰一把拽住叶天骄,江照雪抓住钱思思,沈玉清紧随其后,拽住江照雪,急道:“阿雪,他们是用自己的魂魄锁住李修己,不死一个人,解不开他们和李修己的魂链!” “放手吧。”钱思思说着,坦荡笑起来,看着江照雪道,“我魂魄已经快碎了,进不进去,都是一个结果。” 听到这话,江照雪手颤抖起来,她看着面前脸色苍白,魂魄明显已经快要飘出来的女子,想起当年京城初见,在她面前僵硬扭动试图跳波斯舞蒙混过关的模样。 “把这个拿着!” 江照雪一咬牙,将一颗妖丹拍在钱思思手中,拼命抓着她,大声道:“把魂魄放在妖丹,未来找机会,让人把妖丹送到蓬莱轮回池,我在蓬莱等你!” 音落刹那,江照雪再也抓不住她,钱思思被狂风卷去,她一路坠下,手握妖丹,看着江照雪爽朗笑开:“好,下辈子,我一定要当个有钱的妖修,养上十个八个美男,和你再当好姐妹!” 这话把江照雪逗笑,周边空间明显变化起来,溯光镜在江照雪袖中拼命震动,裴子辰死死拽着叶天骄,看着他被吸力一点点拉下去,知道已经没有回转余地,只能快速道:“你与天命书相悖,未来天命书必会一路追杀,换一个名字,一千年后来灵剑仙阁找我。告诉我你打算叫什么——” “顾景澜!” 叶天骄毫不犹豫扬声,裴子辰手上一颤,他震惊看着一路坠下的人,就见他灿烂笑着看着自己,和记忆中那个从入山门就一直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小师弟面容交映在一起,听他扬声道:“一千两百年后,我还是你的好兄弟,顾景澜!” 音落之时,空间合上,合上前最后一刻,空间中最早坠下的李修己睁开眼睛。 他神体完全塑造完成,肉身上原本有的疤痕也彻底修复,那一刹,裴子辰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与裴子辰一模一样的脸。 第94章 怎么会?! 看见那张脸, 裴子辰震惊愣在原地。 李修己怎么会长得和他一样?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江照雪一声急唤:“裴子辰!” 声音出现那一瞬,裴子辰身上筋脉剧痛, 最后一点灵力突然抽取出去, 整个人直直坠下。 就看高处溯光镜不知何时已经拼凑完整, 高悬在顶, 开始疯狂吸取着他身体的灵力。 溯光镜亮起,空间四分五裂碎开, 斩神剑从他手中跃出, 仿佛将他的脊骨当成剑鞘,从他颈骨处, 生生撬开骨头,一寸一寸插入。 经脉骨髓仿佛都被碾碎, 剧痛爆炸开来,冷汗弥散在他全身,他眼前一黑, 感觉自己一路往下坠去,直到一只手猛地抓住他, 灵力重新进入身体, 包裹在他脊骨之上, 他的疼痛才减轻, 颤颤抬眼,看见眼前紧握着他穿梭在宇宙星辰之中的人。 她力气不大, 在狂风中死死抓着他。 而她身后, 沈玉清正从高处追来,明显试图去拉江照雪,大声惊唤:“阿雪——” 他来了。 看见这个称呼那一刹, 过往沈玉清与江照雪纠缠的夫妻时光一瞬映入脑海,仿佛嵌入脊骨的斩神剑一般激在心间,将积攒已久的情绪彻底点燃,骤然爆发。 他知道他有罪。 他知道沈玉清是他师父、是江照雪的丈夫他不该。 他知道沈玉清对江照雪有情,这段感情只能有江照雪选不能由他抢。 可是—— 可是—— 他理智完全无法支配,只在沈玉清伸手即将触碰到江照雪那一刹,抓着江照雪猛地往前一拉! 刹那间,强大的吸力从沈玉清身后爆开,空间从沈玉清江照雪中间裂开,沈玉清恰恰触碰在江照雪指尖,只要江照雪一伸手,就可以握住他。 然而江照雪却只在感受到裴子辰巨力片刻,将江照月赠她的最后一张护身符送交到他手中,指腹与他错指而过,被裴子辰一把重重拽入怀中,仿佛蛇一般缠绕上来,将她死死抱住。 空间彻底裂开,空间中疾风卷来的灵石重重砸在沈玉清身上,他周身灵力用尽,只有江照雪留给他护身符箓亮起,像温柔的春水,将他整个人包裹。 他在护身符箓的保护下一路沉沉下坠,遥遥看着高处两人。 裴子辰将江照雪护在怀里,江照雪全心全意、毫无防备依偎着他。 他记得那种感觉。 他拥抱过无数次这样的她。 年少时,他紧紧抱着她,用躯体为她挡住所有伤害。 年长后,他足够强大,便一手护着她,一手挽剑,不让任何人上前半步。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个问题出现时,最后一点灵力终于耗尽,掌心那道红痕、开始以着缓慢蚀骨的方式,在他手心燃烧起来。 他一瞬什么都不想了,也不想。 只是脑海还是忍不住浮现起二十岁的江照雪。 他看前方前行,她跟在他身后,不停试探:“沈泽渊,你不回头我走了?” “沈泽渊,我真的走了。” “沈泽渊?沈泽渊?” 他听着,走着,从少年剑客,终于走成手持拂尘,头顶高冠的仙盟盟主、灵剑仙阁阁主、真仙境第一剑修。 而后他听见江照雪怒骂:“沈玉清!” 这个名字一瞬惊醒他,在这一刻他终于想起来路,仓皇回头。 就看二十岁的江照雪站在时光尽头,灿然一笑:“骗你的,我一直在,沈泽渊。” 苍山雪 第219节 在他的记忆里。 在时光。 “瑶瑶……” 沈玉清闭上眼睛,感觉手上痛楚彻底消失,掌心变得干干净净,仿若来时,姻缘绳从无名指上彻底断裂,姻缘契的感应也完全消失。 也就是那一刻,真仙境记录姻缘的姻缘石边,鸟雀惊飞而起,江照雪和沈玉清两个人的名字,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静默消散而去。 另一边江照雪清晰感知到姻缘契的消失,然而也来不及多想。 她明显感觉到裴子辰状态不对,他先以心头血和灵力强行压制斩神剑,再用斩神剑为李修己单独开辟了一个空间封锁他,现下溯光镜又在拼命抽取他的灵力,她现下虽然在拼命渡灵力想要帮她,但毕竟她也是刚刚晋阶,又是一场大战,杯水车薪,只觉怀抱着她这个人心脉迅速衰弱下去,江照雪又慌又怕,着急道:“裴子辰,你清醒些,你已经拿到斩神剑了,你想些办法……” 裴子辰没有说话,只有手慢慢松开,仿佛是要昏睡过去。 江照雪瞬间慌乱起来,一把抓住他,将灵力疯狂渡了过去,惊道:“裴子辰!不准睡!听到没有!” “裴子辰!” “裴子辰!!” “裴……” 话没说完,江照雪便感觉一股熟悉的气息来到身后,从身后温柔环抱住她,轻轻握住她的手背。 江照雪动作一僵,便觉一股灵力从身后涌来,温柔抚平她的筋脉,流入裴子辰身体之中。 这种绝境逢之感让她鼻头一酸,身后人似有察觉,轻轻一笑:“别怕。” “前辈……”江照雪沙哑开口,“多谢。” 说话之间,裴子辰迷迷糊糊又清醒过来。 恍惚间感觉江照雪紧拉着自己,他艰难睁眼,便见江照雪被一个人环在怀中,紫色光芒将她笼罩其间,虽然没有看清对方面容,但也知那是一个侵占欲极强的姿态。 裴子辰瞬间暴起,空间寸寸碎裂,他将江照雪猛地拽到身后,拔剑急去,少有失态怒喝出声:“滚!” “等等……” 江照雪闻言赶紧阻拦,只是剑光过去,空间便彻底碎开,人影消失不见,裴子辰骤然卸力,将江照雪一拉环在身前,抱着她便重重坠到地面。 饶是有裴子辰护着,江照雪撞下去时,还是觉得脑袋一懵,随后便听裴子辰一声咳嗽,血水便喷在旁侧带着刚被海水冲刷过得沙子上。 海水瞬息又至,拍打在两人身上,卷着裴子辰喷出来的血快速退去,江照雪慌忙握住他的脉搏,为他送进灵力,诊着脉象道:“你没事吧?” 裴子辰喘息着,急促道:“方才那个人……” “那人我认识,”江照雪感受着他筋脉中驳杂的灵力横冲直撞,怕他再做什么损耗灵力之事,赶紧道,“是我之前提过的前辈,帮过我们很多次,你不必紧张。” 听到这话,裴子辰静默下来。 他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觉或许是吸纳了太多怨气的缘故,心上又酸又燥,悄无声息轻蜷空着的手,低声道:“是弟子不是,打扰女君故人重逢。” 江照雪动作一顿,裴子辰却已经缓过来,抬眼看江照雪无事,便将手从江照雪手中抽出,撑着自己起身道:“弟子无事了,我们先找个歇息的地方。” 说着,他便起身往前。 江照雪赶紧起身,叫住他道:“你先别乱动……” 话没说完,裴子辰便直直往前一扑,彻底倒在了细白的沙子里。 江照雪一愣,随后骂着他先人冲上前去,赶紧握住他的脉搏。 这一握惊得江照雪差点跳起来,刚才还勉强维系的灵力完全爆开,筋脉几乎都有了裂纹,江照雪慌忙用给他服了两颗保命元丹,随即用灵力稳住筋脉。 但他的灵力此刻太过暴戾,她也维持不住多久,不由得骂:“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身体承受不住斩神剑的力量,本来就是勉力支撑,刚才急火攻心,就完全失控了!” 鸢罗突然大吼起来,魂体出现在裴子辰身边,上前一个滑跪,一把握住江照雪,急道:“女主人,快救救他吧!” “鸢罗,”灵虚身形跟在鸢罗身后出现,看着鸢罗的模样,有些无奈,“她听不到,你别白费……” “怎么救?” 江照雪立刻开口,灵虚一愣,不由得开口:“她怎么……” 话没说完,一股威压迎面砸下,灵虚双腿一软,便“唰”一下跪在了地上。 灵虚震惊抬眼,江照雪冷冷盯着他,威胁道:“少说废话,怎么救?!” “主子与主人乃道侣,您可与主人双修,为他疏导灵力,便可救主人于危难。” 灵虚扇反应极快,江照雪到底为什么能看见他、为什么能以主人之身控制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江照雪能听到他们说话,那就有救。 他一句话出来,整个人便镇定起来,抬手在前,恭敬道:“现下主人身体中灵力暴走,主要源于在空间中吸纳的怨气与斩神剑本身力量太过暴戾。您乃木系灵根,天生有净化之力,可以净化斩神剑中的暴戾之气,外加双修有利于巩固他心境,主人心境稳定,自己能解决那些怨气带来的影响。” 说得坦坦荡荡,江照雪抱着裴子辰一眼不发,灵虚扇见状低头又加一句:“当然,您也可以不管主人,他不会死的,你要相信他。” 说着,灵虚扇看向地面裴子辰,满眼信任中带了怜悯道:“他比较坚强。” “少说风凉话。” 江照雪听出灵虚扇取消,抬手一挥,将灵虚和鸢罗召回裴子辰身体,冷声道:“先休息吧你们。” 说着,她便切断了两人对外的联系,将裴子辰放在地面,站起身来,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座巴掌大的小屋,抬手往旁边一送,小屋落在空地,便化做一座小院。 “唉?”阿南歪了歪头,“你搞个房子做什么?” “你也休息。” 江照雪说完,就将阿南收回识海,切断了联系。 等确认无人,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化出虎形,将裴子辰一口咬住衣衫甩到背上,便背着裴子辰跑进院子。 进了屋中,她背着裴子辰跑进后院,直接将人甩入温泉池中,随即便跟着跳了下去。 裴子辰入池就沉进水里,迷迷糊糊又被江照雪一把拽了上来,将他按坐池边。 池水中有一层台阶,江照雪扶着裴子辰坐靠上去,等扶住他肩头坐稳,这才抬头看他。 一看江照雪就愣在原地。 他歪头靠在池边,整个人都被池水打湿,头发带着水汽落在身侧,伤口还在飘血,面色苍白。 但这种白反而衬托得他眉目更艳,江照雪突然清晰的感知到,他不是少年人了。 他的眉目完全脱去少年稚气,线条硬朗锋利,睫毛又长又密,鼻梁高挺,唇薄而淡,但看上去格外柔软。 这让江照雪心上一颤,逼着自己挪开目光,不要胡思乱想,然而很快又意识到,这种时候就该胡思乱想。 只是一这样想,她心跳就快得停不下来。 她强作镇定快速拉开他的腰带,将他的外衣剥下来扔到一边,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了扔出来,等剩下最后一件,她实在有些脱不下去,也不想浪费时间,干脆咬咬牙坐到他腿上,捧着他的脸变低头亲了下来。 他的唇有些凉,将将一碰,激得江照雪一个激灵。 但她还是逼着自己生啃下去,碾压着他的唇瓣,将他的灵力从他身体里慢慢引导出来,主动引入自己的筋脉。 他灵力一进来,江照雪便觉得自己身体变得格外敏感,她忍不住碾着他唇又更用力几分,呼吸慢慢重了起来。 温泉水雾升腾,熏得她头脑有些发昏,她忍不住试探着将舌尖探了进去, 只是将将一碰,裴子辰瞬间惊醒,骤然睁眼,一把掐在江照雪后颈,将她猛地拉开,惊慌抬眼。 目光一触江照雪,裴子辰整个人僵住。 江照雪坐在他身上,穿了一层衣衫,水下衣衫如花一般飘散在水中,遮住旖旎风情,水上衣衫半褪,胸口大敞,随着呼吸起伏,水珠顺沟壑而落,震人心弦。 裴子辰目光微凝片刻,便匆匆闭上眼睛,哑声询问:“女君何意?” “你需要梳理灵力,”江照雪很快反应过来,赶紧将他的手按下,强作随意,重新捧上他的脸,就要亲上去,“我帮你……” 话没说完,她便觉裴子辰扶在她肩头将她拦住。 这个动作似乎便已经耗费他不少力气,面色又白几分。 这拒绝之意让江照雪惊住,错愕抬头:“你干什么?” “弟子只是弟子,”裴子辰听着她的话,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水波里的两个人,想起方才江照雪义无反顾救李修己的模样、最后担心沈玉清送给他的护身符,心上不由得发酸,积累的情绪在胸口翻涌发闷,酿得口中泛着酸苦,低声道,“女君未曾给我答复,又怎能做此夫妻之事?” “你疯了吧?” 江照雪听他在这时候说起这些,瞬间火起,不由得道:“你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若我现在不救你,你筋脉就废了知不知道?!” “可若是与弟子行此事,我要什么您知道吗?” 裴子辰认真开口,江照雪一愣,就见他盯着自己,眼眸轻颤,偏执道:“女君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一直等。可您要想好。” 裴子辰说着,拉着江照雪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江照雪感受着肌肉下的心跳,听着他道:“若是选了我,就不能再选别人了。” 江照雪心上一颤,裴子辰似也是害怕,握紧了她放在胸口的手,提醒道:“为了救人也好,还是因为其他,都不能再有其他人了。” 江照雪听着,抬眸看他,裴子辰注视着她的眼睛,平静询问:“想好了吗?” 江照雪没有应他,咬着牙急促呼吸,许久后,她猛地一把将人推到池边,裴子辰重重撞上墙壁,闷哼一声,江照雪捧着他的脸就吻了下去。 江照雪被这人逼得心里带了火,只想着要他好看。 他在幻境里再如何,身体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江照雪亲吻不到片刻,他呼吸便彻底乱下来。 江照雪捧着他一面勾吻,一面引导着他的灵力进入自己筋脉,由她安抚净化之后,又流转回去。 灵力流转的过程激得两人越发敏锐,裴子辰整个人扶在台阶两侧,由江照雪亲吻,完全不敢动弹。 没了一会儿,江照雪抬眼看他,似是看穿了他一般,哑声道:“怎么这么僵着,不摸摸我吗?” 裴子辰听着,抬起眼眸。 他神色还同往日一般平淡,看上去纹丝未动,只是一双眸色发沉,江照雪一看便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引入裙下,哑声道:“来,女君教你。” 裴子辰不言,僵着不敢动弹,只呼吸重了起来,由江照雪一路领着去过他想去的地方,到了最后,他喉结微动,眼中掀起惊涛骇浪,面色却不动半分。 江照雪笑了笑,主动朝他伸出手去。 裴子辰一把按住她,仰头去亲吻她,哑声道:“这个回房间。” 说着,江照雪便软在他身上,作乱的手被他压着,她轻轻喘息着埋怨:“是怕交代在这里吧?” 裴子辰没有出声,只有水波更漾几分,江照雪说不出话来,干脆一口咬在他肩头。 江照雪领着他将灵力运转了几个周天,整个人便完全软趴在他身上,裴子辰转眸看了肩头轻轻喘息着的人一眼,见时机差不多,便将手抽了出来,抱着她走出水中。 江照雪突然落空,顿觉不满,纠缠着他亲吻上去,不管不顾。 裴子辰被她吻得呼吸大乱,应着她将她放到床上,行至身前,两人都静默下来。 苍山雪 第220节 幻境里他早熟悉过面前这个人,但亲身的体验却是完全不同。 他有些紧张撑在她两侧,忍不住细细感受,而江照雪早在温泉就在等他,此刻见他还是磨蹭,忍不住催促:“别磨蹭了,元阳都快,等会儿别进来就没了。” 裴子辰一顿,抬眸看她,眸色沉沉。 江照雪正要说话,还未出声,便被激得一把抓住他手臂,闷哼出声。 裴子辰准备足够,进来没一会儿就是狂风暴雨,江照雪捏紧床单,裴子辰静静看着她,捻诀运气,没一会儿,便听他声音如宝石磨砺,轻声提醒:“女君,固守阴关,没到时候。” 这声提醒江照雪颇为狼狈,一时生起争胜之心,转过头去,不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暗暗同裴子辰较劲起来。 裴子辰看出江照雪意图,也没说话,两人静默着将灵力一圈一圈净化,一路默不作声。 裴子辰沉默着亲吻她,他熟悉她所有要害,故意纠缠,江照雪咬牙一声不吭,两人各自暗捏守关法诀,熬了许久,都不见松口。 裴子辰心中暗恼,但又有些控制不住沉迷,过了许久,外面传来雨声,江照雪有些承受不住,怕自己先输,便转过头去,故意分散注意闲聊询问:“说好等第九境再回你,怎么突然非要逼出个答案来?” 裴子辰不说话,静默蛮干。 江照雪感觉自己有些控制不住,低声叫骂:“说什么自己等得起,就是个骗子,得寸进尺,步步为营,就是想趁火打劫,啊……唔!” 江照雪话没说完,便裴子辰一把捞起,跪伏在地,在她尚未反应时半捂死了她的嘴,把声音压在掌下,他覆在她耳边,轻声回应:“因为弟子嫉妒。” 江照雪一愣,他缓慢动了起来,哑着声道:“虽为恶行,但弟子忍不住嫉妒。我遇见您太晚了——” 外面的雨声不徐不疾,裴子辰扶着她的腰身,声音中满是遗憾:“我十岁见到您,十七岁您才第一次看见我。可李修己——他出生就是您赐名,他四岁,十二岁,十七岁,您看到他,看到这么完整的他,而我呢?太晚了。” 说着,裴子辰闭上眼睛,窗外雨大了起来,江照雪呼吸急促,肌肉忍不住打颤。 这是她最受不住的姿势,裴子辰也闭着眼睛,完全感受着这蚀骨销魂的存在,低声继续:“相比那位前辈,我也太晚了。您第一次见她就心动了是吗?我记得的呀,那天您和我说话,眼神都在躲,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可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明白。他亲过您了是吗?他在您心里吗?还有师父——” 窗外雨声愈急,如线而落,没有片刻停歇。 裴子辰贴在她的背上,听着她被捂在掌下的呜咽,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贯温和的声音纵使平静,依旧能隐约听几分咬牙切齿:“师父与您之分歧在于师妹,如今您既已知原委,当知道师父于您之心意,如此深情厚谊,想必女君极为感动,生死关头最后一道符箓,也要送到师父手中,如此深情厚谊,您让弟子怎么想?” “弟子嫉妒……弟子害怕,我可以永远守着您,可以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触碰的守着您,可我不能得而复失。您救过我,就不该救其他人,你救一人,我为您救天下人,您看着我就可以了。” 裴子辰完全失控起来,他松开捂着江照雪唇的手,双手紧握纤腰,江照雪看着外面风雨飘摇,紧咬牙关,听着身后人反复叫着她的名字:“瑶瑶……瑶瑶……看着我,只看着我……不要再有其他人……瑶瑶……” 最后一刻,他仿佛骤然惊醒,将江照雪猛地翻身,在她腰下塞下软枕。 江照雪重“唔”出声,裴子辰将她整个人死死抱住。 “我爱您。” 他低喃开口。 第一次在清醒、记得他们所有身份情况下,在这个他们亲友皆在的时空里,于这汪洋大海一侧的暗夜中,紧紧拥抱住她,说出他一生都不该说出的这三个字。 我爱您。 第95章 裴子辰将元阳尽数交去后, 整个人趴在她身上,江照雪人有些发懵,她没想到都这种关头了, 裴子辰居然还能牢记道侣之间第一次的原则。 元阳乃大补之物, 人生仅此一次。 倒是她有些不冷静了。 她心跳极快, 故作镇定, 默不作声。 裴子辰就靠在她身上,过了许久后, 她见他还无退意, 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好了就休息吧。” 裴子辰静默不言, 只静静抱着她,过了许久, 温和开口:“女君。” “嗯?” “听,”他故态萌发,江照雪心上瞬紧, 就听他意有所指,“海浪声。” 一夜急雨伴风, 江照雪听潮起潮落。 等到天明时分, 江照雪被晨曦阳光刺醒, 她迷迷糊糊睁眼, 刚一动作,便感觉自己被什么缠着。 昨晚画面潮水涌来, 江照雪整个人瞬间僵住, 她清晰感知到搭在她身上带着分量的手臂,感觉到对方紧贴在她背上的肌肉,呼吸瞬间屏住, 头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幻境。 这不是做梦。 这不是在没有人知道的一千年前。 这里是真仙境实实在在的现在,她和她十岁看到大、沈玉清的亲传弟子,滚在了一张床上。 救人。 江照雪闭上眼睛,安慰着自己,她是救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是牺牲小我成就大义。 可一想到裴子辰仰头那句“可若是与弟子行此事,我要什么您知道吗?”,想着裴子辰左一声瑶瑶右一声爱我,江照雪便觉脸上发烫。 这床上是片刻都待不下去,她只想赶紧跑远,越远越好。 她小心翼翼先从他缠住自己的腿里把自己的腿拔出来,又推开他压在身上的手,从床上探下一条腿,像泥鳅一样从被子里滑出去后,赶紧抓上衣服,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她穿好衣衫,一面给江照月发了自己回来的消息,一面小跑来书房。 阿南被她从识海中放出来,一跳到她肩头,便见她一把抓过旁边毛笔,不由得有些奇怪:“你要干什么?” “我给裴子辰留封信。” 江照雪一面写一面道:“我和他现在不适合见面,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啊,”阿南一看,便明白了,点头道,“懂,睡了。” 江照雪正写着“裴子辰”三个字的笔一拉,墨水当即淹透了纸张,江照雪闭眼缓了缓,直起身来坐到椅子里,把写废的纸张揉了扔出去,有些不耐道:“他重伤,只有我有办法,我是为了救他。” 说着,她便开始斟酌着写:“子辰: 见字如晤。 昨夜之事,实乃情急救命,权宜之计。你灵力暴走,筋脉危殆,我既为长辈,便有照看之责……” “然后你就把他照看到床上了?”阿南看着她写的字,脱口而出,江照雪笔尖一划,第二张纸再次被淹。 这个理由用太多次,现在再用已经不合适了。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把纸抓起来揉成团,又砸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她有些舒心,拉了第三纸来,用镇纸铺开,开始想第三个理由:“他还是得再好好想想。” 她思考着,继续写到: “子辰: 见字如晤。 昨夜之事,实乃情急之选,今日梦醒,深思熟虑,便觉不妥。你我年龄悬殊,身份有隔,你又修九幽功法,难长存于真仙境内,他日为求大道,你必远赴九幽,而我长居蓬莱……” “哟,”阿南探头瞧着她胡扯,歪头感慨,“可以啊,谈个恋爱,你都想到婚后生活了。” “你要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你就别说话了!” 江照雪被阿南说得心烦,紧皱眉头,把笔往它身前一递,不满道:“尽说风凉话,有本事你写!” “我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阿南奇怪看她,“我又不是睡了人家不负责的鸟,你不喜欢他你让他死啊,你不舍得他死,”阿南抬起一只鸟翅指着江照雪,指着江照雪,笃定开口,“你心里有他。” 这话把江照雪说得惊住,随后反应过来,立刻道:“废话!这孩子我养了这么久,事关我的未来,我能没他?” “别一口一个孩子了。”阿南瞟她,“都不是孩子多久了?幻境你当是做梦,那昨晚总不能是孩子做出来的事儿吧?” 江照雪一时怔住,不知该怎么言说。 裴子辰是她一手教出来,幻境里夫妻四年,他到现实来,纵使一开始有些生疏,但很快便能和记忆重合。 方才跑出来时她看得分明,裴子辰肩头脖颈全是抓痕吻痕,昨晚的事儿总不能说是他一厢情愿。 “你到底在怕什么呀?” 阿南从远处跳过来,仰头看坐在椅子里的江照雪,歪头道:“你也不是这性子啊?我记得之前你不挺喜欢那个前辈的,那个前辈就是你喜欢的款,现在裴子辰也是这个款,你就算没到生死相许,总有点心动吧?” “心动也是要拿天机灵玉的。” 江照雪抬眸看阿南,阿南眨眨眼,似乎才想起这一茬,听江照雪认真道:“我做了这么多,没有为这点感情功亏一篑的道理。可我既然没有放下害他的念头,应下他的感情,他到时候不会更痛苦吗?” “难道现在就不痛苦了?” 阿南想不明白。 江照雪垂下眼眸:“至少不是说爱他的人想害他。” “你说过的谎不少了。”阿南提醒。 “现在我不想说了。” 这话出来,一人一鸟沉默。 片刻后,江照雪传音玉牌突然亮起,江照雪赶紧拿了玉牌,就听里面传来江照月冰冷的声音:“回来了?” “活着吗?” “活着就立刻给我到沧溟海来。” “来不了我就立刻去找你,把你的骨灰带回蓬莱。” 一连四句,一句都不带停顿。 江照雪一听,心上顿松,立刻升起一种“邪魔不灭,何以为家”的大义,认真道:“我得去沧溟海找我哥。” “哦。”阿南了然点头,“找到借口了。” “什么借口?” 江照雪瞪了阿南一眼,赶紧写了一封信:“蓬莱有事,我先行一步,好好修养,等我回来。” 说着,江照雪高高兴兴将信送回房间,趁着裴子辰还在熟睡,给他设下一个保护的大阵,便乘着仙鹤,赶紧离开。 乘鹤离开海域前,阿南还有些担忧:“咱们就这么留下裴子辰没事儿吧?他睡到这时候,身体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身体情况江照雪比谁都了解,解释道,“他昨晚和我说了,他今日修复身体,会睡得沉些,让我有事叫醒他一起走。” 这话说完,江照雪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阿南站在江照雪肩头,转头看她,想了许久,轻声道:“希望他醒来后,不会太生气吧。” 江照雪闻言一顿,随后冷笑一声:“他一个小辈,生气又如何?” 阿南:“……” “反正到时候,”江照雪看着沧溟海方向密密麻麻的黑影,故作镇定,“我会解释的。” 苍山雪 第221节 阿南:“……” 它懂了,这是一只啄木虎,谁的嘴都没她的硬。 江照雪一路疾飞向沧溟海时,裴子辰彻底消化了斩神剑的力量和在时空中残存的力量,感受到阳光洒在脸上,他下意识伸手找人,低喃开口:“瑶瑶……” 刚一出声,裴子辰顿觉不对,神识瞬间打开,急坐而起。 他几乎是一刹之间就确认了江照雪不在附近,警惕扫了一眼周遭,目光落到不远处用镇纸压着的一张白纸上。 裴子辰站起身来,走到白纸面前,就看见江照雪留下的字迹,让他等她。 裴子辰静默不言,鸢罗有些忐忑:“嗨,你看女主人多为主人着想,想给主人多休息多疗伤,连睡觉都不打扰,爱意满满啊!” 灵虚敲扇不言,看了一眼周遭,轻声提醒:“主上,要不还是先洗漱穿衣。” 裴子辰没说话,他看了一眼纸张上一点墨痕。 这墨痕明显是透纸压下的,江照雪今日应该写了不止一封信。 裴子辰手上一抬,衣衫飞入手中,他一面穿一面往书房走去,等走到书房时,他抬手一点,发冠束正,衣衫早已穿戴完整。 裴子辰大步跨入房中,就见地上都是纸团,扫了一眼,抬手一掀,纸团便全部张开,漂浮在半空。 一句句未写完的句子落入眼中,格外扎眼。 “权宜之计”“照看之责”“年龄悬殊”“身份有隔” “九幽功法难长存于真仙境内,他日为求大道,你必远赴九幽,而我长居蓬莱……” 裴子辰一个字一个字扫过,每看一字,神色便冷一份。 鸢罗灵虚都明显感觉到他的气氛凝结,鸢罗试探着道:“那个……上面写的都很牵强,主人您别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裴子辰哑声开口,抬手收起信纸,低声道,“是她没将我放在心上。” “那个……” “她不想要我。” 裴子辰竭力克制着情绪,平静转身,感觉每个字都像针一样落在心头:“她连安危都不顾,只想抛下我。” 这话鸢罗灵虚谁都不敢接,裴子辰抿唇不言。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是昨晚江照雪环在他脖颈轻泣着唤他的声音,情欲和戾气混杂着上来,他神色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只抬手焚了这些书信,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前,裴子辰双手一开大门,就见门口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和妖魔。 这些人比真仙境的人都要魁梧许多,穿着与真仙境完全不同的服饰,为首是一位红衣女子,容貌与慕锦月有七八分相似,但妆容极为艳丽,手持红色金珠坠边雨伞,脚下匍匐了一群三尺长的尸蟞。 看见裴子辰开门,女子当即扬起笑容,广袖一展,便领着众人匍匐跪下,高呼出声:“恭迎我主,日月同光。” 第96章 看见这些人, 裴子辰淡淡一扫,御剑就走。 红衣女子见状急起,所有人瞬间环住裴子辰, 裴子辰眼皮一抬:“挡路?” “主上。” 红衣女子打量着他, 试探道:“您不打算去九幽境吗?” “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会去九幽境, 认错人了。” 裴子辰手捻一张白色纸人,再次开口:“让开。” “主上, 您修炼的乃九幽境功法, 真仙境不会容下您的!” 红衣女子一听皱起眉头,劝说道:“如今您身负神器, 当年帝君曾经说过,若是得到五神器之人, 可为九幽境魔主,如今九幽境对您而言唾手可得……” “我不会去九幽境,李修己也与我无关。” 裴子辰平静开口, 只道:“但你若敢打蓬莱的主意,斩神剑割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说罢, 裴子辰白纸一甩, 白纸身上燃起金色火焰, 化作上百个身上带着火焰、手持刀刃的阴纸仙, 朝着众人就扑了过去! 这火焰是源于斩神剑的炎阳之火,对他们这些邪物乃致命天克, 看见这些阴纸仙扑来, 所有人惊得急急退散。 红衣女子在最前方,迎来的阴纸仙最多,她伞面一转, 伞骨急飞,将阴纸仙齐齐斩断回头时,便见裴子辰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红衣女子面露惊色,随后愤然开口:“您会回来的!” 她咬牙扬声:“九幽境,才是您的归宿!” 她的声音裴子辰充耳不闻,疾行过去。 而江照雪早在之前便已到达沧溟海。 沧溟海作为中洲与九幽境交接,一直是被严加管控之地。 早在过来之前,江照雪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知道这里必然是出了事。 江照月虽然嘴毒,但做事极有分寸,正常情况下,她既然回来传信,江照月一定会带人来接她,可是他却是通知她到沧溟海,可见他一定是在沧溟海遇到什么被困住,甚至于还需要她帮忙。 虽然阿南嘲笑她是为了躲裴子辰,但算下来就算没裴子辰,她也会立刻奔赴沧溟海。 她疾行赶路,刚到沧溟海附近,她便看见海浪化作黑色,阿南有些奇怪:“咦,沧溟海怎么黑了?” “不是黑了。” 江照雪盯着看了片刻,神色凝重:“是怨虫。” 怨虫是九幽境特产的妖魔,长约三尺,形似尸蟞,以怨气为食,最喜人身血肉,虽然没有多大能耐,但是生长极快,一次产百卵,一刻钟孵化一次,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两百年九幽境犯界时就曾经带来过大量这样的妖魔,这种妖魔数量太多,不管剑修、法修,损耗都是巨大。 最好的诛杀方法就是命师。 与天赌一次,灭一批。 效率高,损耗小。 现下沧溟海周遭全是怨虫,游在水里的飞在天上的,乱成一团。 除却怨虫,阴纸仙、妖兽乱撞,几位高阶修士在天空和仙盟的剑修打得难舍难分,两方法修都在战场远处,法光互相攻击互相拦截,不停交手支援。 江照月站在最高处,她一来他便察觉,传音道:“帮忙。” 不需要他说,江照雪也明白他的意思,撇撇嘴不满,但还是拉远了距离,开始画阵。 只是她一画阵,便惊动了九幽境的修士。 一位头顶双触的修士明显对灵力极为敏锐,抬眼一看,便将目光锁定在江照雪身上,当即大喝:“命师!!” 听到这一声大喊,尸蟞修士铺天盖地朝着江照雪冲去,江照雪暗叫不妙,乘鹤逃飞。 真仙境修士也立刻反应过来,灵剑仙阁弟子距离江照雪最近,一马当先冲向前来,迅速化作人墙,将江照雪护在中间,为首的弟子来到江照雪身侧,惊喜出声:“师娘?!” 江照雪抬眼看向来人,端详片刻,这才认出来:“紫庐?” 这位弟子和裴子辰是沈玉清身边左膀右臂,过去裴子辰负责公务,紫庐负责沈玉清的私事,相比下来,紫庐与她打交道更多些。 紫庐听江照雪认出自己,极为高兴,一剑斩下靠近的九幽境修士后,护在江照雪身前,认真道:”师娘,师父现下不在,这些怨虫太多,我和其他弟子护住您,您先开阵。” 江照雪得话,也不多说,微微颔首,一面画阵,一面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守好。” 这里怨虫太多,她需画个大阵。 紫庐也明白她的意思,背对着她拼命斩杀冲进来的修士,认真道:“师娘放心,师父不在,弟子必为师父护好师娘。” 听到这话,江照雪手上一抖,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觉不太对劲。 紫庐见江照雪灵力阻滞,奇怪回头:“师娘?” “哦。” 江照雪反应过来,故作镇定,赞道:“你有心了。” 说着,江照雪提醒道:“我的小命交给你,怠慢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命师在战场性命宝贵,紫庐自然明白。 他也不多话,只应了一声,便全面抗敌。 江照雪抬手引天地灵气,她一动,那个双触角修士马上判断出来,睁大眼眸:“是八境命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九幽境反应极快,顷刻之间,所有怨虫妖兽都往江照雪方向冲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紫庐厉喝:“结阵!保护师娘!” 这“师娘”叫得江照雪扎耳,但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计较这些,她只快速绘阵,她动作越快,旁侧攻击越猛,她几乎就是战场的靶子,紫庐一直护在她身边,眼看着大阵将成,江照雪眼眸一亮,高声道:“天道无常赌运于天——” 说着,有人突然高吼:“师娘!!!” 江照雪直觉不对,转眼一看,便见一个黑衣修士突然从她身后破开空间,一剑朝她斩了下来! 他明显是个专业杀手,动作极快,紫庐疯狂冲去,朝着江照雪一扑而去! 眼看紫庐就要将江照雪扑倒刹那,一只飞箭突袭而至!急冽冽从紫庐江照雪两人身边破空而出,猛地扎入刺客胸膛! 随着那一箭袭来,有人如箭随形而至,一把抓在江照雪手肘,将她重重往后一拉,同时青年身形向前,另一只手压颈骨,拔剑而出! 那一剑带着灼人烈焰,涛涌神火,随着青年动作一甩飞去,青年抬手将江照雪护在身后,同时捻诀结印:“正本清源,万剑归宗!” 霎时间,众人手中飞剑仿佛是被那一剑召唤,随着那一剑朝着沧溟海飞驰而去! 火光铺天盖地,顷刻之间焚尽天地怨气,随后又被冰雪瞬覆,碎裂成晶。 江照雪在火光冰雪交织的末世之景中看对方回头,满脸震惊。 他怎么来了? 他不好好在屋里睡觉,来这么快做什么? 这里到处是灵剑仙阁的人,他来了还跑得掉吗?! 江照雪一连三问,从震惊逐渐化作惊慌。 她下意识看向旁侧紫庐,裴子辰眸色微沉,在旁侧一剑袭来时,将江照雪往边上一拉,拽着江照雪一跃往后,抬剑一旋,剑光“叮叮当”挡住飞来的兵刃,将两人藏在剑光之后,裴子辰在她平静开口:“弟子既已来了,师娘便不用劳烦其他同门。” 听到这话,江照雪瞟他一眼,见他明显不悦,也不敢应声,只低骂道:“你来这儿做什么?等会儿灵剑仙阁就给你抓回去!” “您是担心我吗?” 苍山雪 第222节 裴子辰将江照雪往后一拉,抬手凝剑。 江照雪知道他怨气颇深,懒得与他多说,只道:“我开阵了。” 音落时,裴子辰一剑化四十七剑环绕江照雪身侧,他一手提剑,一手捻诀,斜眸回头:“开。” 江照雪二话不说,将乾坤签一甩,九幽境人见状,立刻急喝:“跑!” 然而江照雪哪给他们机会,轻笑扬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四方诛邪,诛!” 音落刹那,雷霆磅礴而下,一路沿海而去。 九幽境人逃的逃死的死,顷刻之间,战况便有了个结果。 而后便听紫庐带着弟子急急赶来,焦心道:“师娘!” 话没说完,紫庐便急急停下,和灵剑仙阁的弟子站在不远处,看着明显亦是青年模样、神色比起当年冷淡疏离不少的裴子辰,一时不敢开口。 裴子辰感觉到他目光,转眼看去。 所有人都还是他去时的模样。 过去和现在时间并不一样,过去一年,等于真仙境现在一日,他们在过去呆了十七年,对于真仙境,也不过只是过了十七日。 可他已经是成年样貌,修为也已经越过化神,众弟子不敢相认,也不敢说话。 他们看着裴子辰,都是又惊又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裴子辰当年在灵剑仙阁,本就是众人敬仰的大师兄,虽然心中也会暗暗妒忌,但也会在受他照顾时,心生感激。 他当初蒙冤,所有弟子都看在眼里,希望给他一个公道,可是他却不知所终。 如今他突然回来,还像当初一样,毫无芥蒂帮了所有人,可他毕竟是以罪人身份叛逃出宗,灵剑仙阁打算如何处置他,他们这些弟子无法预测。 这些人静默不到片刻,便见一个青衣持书的中年人从高处落下,对方抬眼看向江照雪,正欲说话,结果一眼扫到江照雪身后裴子辰,立刻紧皱眉头,大喝出声:“裴子辰,你竟还敢回来?!” 江照雪听到这话,认出来人。 这是将沈玉清和温晓岸养大的第二峰峰主管修书。 他们走时杀了温晓岸,管修书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江照雪嘲讽一笑:“你们冤枉他勾结九幽境破坏结界,害死他亲友,他回来找你们讨债天经地义,怎么不敢回来?” “江照雪,此乃灵剑仙阁阁内之事,我劝你少管。”管修书抬手一挽,手中书卷化剑,“今日仙盟诸友都在,他裴子辰既然敢来,我必将他带回灵剑仙阁。” “若我不让呢?!” 江照雪走到裴子辰前方,将他拦在身后,盯着管修书道:“你们当初就为诬陷他滥用私刑,当初我杀温晓岸,你乃温晓岸长辈,我焉知你不会用裴子辰泄愤?” “江照雪!”管修书警告盯着江照雪,“你乃泽渊之妻,蓬莱女君,我留你三分颜面,你休要逼我将话说得太过难听。” “难听?”江照雪环胸冷笑,“你倒是说来听听,我看能有多难听。” “你……” “师叔祖。” 裴子辰冷静开口,打断二人交谈:“我随您回去。” 一听这话,江照雪错愕回头,随后就见裴子辰提不上前,江照雪反应过来,伸手欲拦。 只是裴子辰不想让她碰到,哪里是她能抓的? 他错身上前,走到管修书身前,行礼之后,恭敬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遭都听得清晰:“师叔祖,师娘乃命师,感应天地命理,当年知道弟子蒙冤,怕师父受因果之罚,又因身为长辈,怜惜弟子才华,故而才出手相救,所行所为,皆为维护天理公道,绝无徇私之意。” 裴子辰说话时,仙盟各家都靠近过来,众人都在打量着江照雪和裴子辰,听着裴子辰的话,看江照雪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过去两百年,江照雪出现在众人视野都是因为沈玉清。 不是在拈酸吃醋,就是在撒泼耍横。 但如今她突然成为八境命师归来,还为了一个弟子的公道和灵剑仙阁对抗,裴子辰轻描淡写之间,便将她塑造成一个坚持道心,不为强权的形象。 江照雪第一次感觉到这种被众人暗暗赞赏的感觉,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 管修书紧盯着他,就见裴子辰主动伸手,恭敬道:“而弟子清白,我信人心自有定论。灵剑仙阁乃弟子宗门,弟子自当回去,给宗门一个交代,也求宗门,还弟子一个结果。” “好。” 管修书闻言,抬手一挥,冷声道:“上锁仙绳!我倒想知道,清清白白如你,为何会得九幽境相助,拿到溯光镜,得天降机缘,短短十七日,从一个金丹弟子直破化神。” 说着,管修书便让人上来将裴子辰锁住。 江照雪见状想拦,却被身后江照月一把握住肩头。 江照雪愤怒回头,江照月平静看她:“你不是你只有你自己。” 江照雪一顿,这才意识到,此时仙宗百家尽在,她代表的不仅是她的自己,还有蓬莱。 江照月不会舍弃她,无论她做什么事,都会牵连蓬莱。 她和裴子辰,光是男女一事就理亏,就算要闹,也绝对不能再这么多人面前闹。 江照雪没有说话,看着管修书将裴子辰锁起来,众人互相告别,等到末了,紫庐上前,有些忐忑道:“师娘,蓬莱如今暂歇于灵剑仙阁,师叔祖让弟子来问,您是随蓬莱的灵舟回去,还是随灵剑仙阁的灵舟?” “我跟你们走。” 江照雪毫不犹豫,转头看了一眼江照月,拍了拍他手道:“之后我来找你。” 江照月瞟他一眼,便知她是另有打算,点了点头,悄无声息递给她一叠符纸,转身道:“嗯。” 江照雪将符纸收到袖间,跟上灵剑仙阁的队伍。 她现下和沈玉清和离的消息尚未传出,还是沈玉清名义上的夫人,紫庐不敢怠慢,给她准备了上房之后,本欲找两个女弟子来侍奉,被江照雪驳回。 “我一个人在外面习惯了。”江照雪故作神秘提醒,“我若不召人,今夜离我房间远些,以免我误伤。” 这是许多修凶剑的剑修习惯。 紫庐虽然不清楚一个命师为什么有这种习惯,但他对命师所知太少,八境命师真仙境少见,他也不敢反驳,只道:“是。” “那个,”江照雪见他要走,又叫住紫庐,“你师叔现下怎么处置裴子辰?” “师叔祖……”紫庐闻言皱起眉头,露出些许不赞成,“因温师叔之事,始终心怀芥蒂,本是打算今夜刑审,但是被劝阻下来。现下将师兄关至水牢,不许任何人靠近。” “哦。” 江照雪点点头,同紫庐道:“行吧,反正到了灵剑仙阁,老祖宗会给他清白的。” “弟子也是如此作想。” 想到回去见孤钧老祖,紫庐面露信任之色:“老祖宗一定会给师兄一个结果。” “你对裴子辰挺好的。”江照雪夸赞。 紫庐有些不好意思,轻笑道:“以前大师兄对我们也好。” 说着,紫庐同江照雪行礼:“既然无事,弟子先行离开了。” 江照雪颔首,看着紫庐退下。 等他走后,江照雪自己坐在榻上调息,等到入夜,灵舟行路过半,江照雪计算着灵剑仙阁寻常入定时间,开阵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隐身法阵,便立刻走了出去。 灵剑仙阁看守的都是普通弟子,根本看不穿她的法术,她一路畅通无阻走到水牢,进入牢房,她抬手一点,弄晕两个看守弟子之后,大大方方走到关押裴子辰的水牢。 灵舟上的水牢是一个巨大水池,布满法阵,裴子辰一人站在法阵中央,四肢锁链囚住,闭眼安睡,神色从容,仿佛此地不是水牢,而是高床软枕,不显半分狼狈。 江照雪看着来气,从旁边捡了颗小石头过去砸他:“还睡!” 裴子辰听着,慢慢睁眼,就看江照雪蹲在水池边上,神色焦急道:“再睡就到灵剑仙阁了!” 裴子辰不说话,只注视着面前女子,轻声反问:“到了又如何呢?” “你不怕死啊?”江照雪瞪大眼,提醒道,“你糊弄普通人还可以,你以为你能糊弄孤钧?到时候被发现了,仙盟不会留下你。” “女君既然不要我,又何必再管我?”裴子辰语气淡淡,又闭上眼睛,轻声道,“弟子自己选的路,女君不必忧心。”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想白日的事,便有几分气短,低声道:“你一个大活人,说什么要不要的?” 裴子辰似是不愿听她说这些,装作没听到。 江照雪知道不服软是哄不出人来,只能小声劝哄:“而且我也没有不要你呀,我不是说了吗,让你等我回来,我只是出门办事。你看你,不听我的话,现在被抓了吧?别同我置气,赶紧出来,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弟子不是孩子,您也不必诓哄我。”裴子辰平静道,“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负责。我知道您心地善良,但不必为了善良勉强。您若无意,我不强求。” “你没有强求啊!”江照雪越发心焦,“我是有事儿……” “昨夜是权宜之计。” 裴子辰一开口,江照雪就觉得有些耳熟,听着他平静陈述:“您是我长辈,于我照看之责,昨夜性命攸关,您只是救人心切,但并无情爱之意,弟子明白。” “倒也不是……” “而且你我年龄悬殊,身份有隔,”裴子辰一说这个,江照雪僵住,她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尴尬看着他,看他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仿若提醒,“九幽功法难长存于真仙境内,他日为求大道,我必远赴九幽,你我长居蓬莱……您既如此作想,您还要应下我,不是勉强,是什么?” 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知道他是去捡垃圾了,江照雪笑容都变得艰难起来。 “那……那不是我写着玩儿吗?” “可这不是事实吗?”裴子辰平静反问,江照雪僵住。 裴子辰盯着她的反应,当她默认,眼睫微颤,压住紧张和痛苦,却还是逼着自己询问:“所以昨夜您是在骗我?” 江照雪不敢说话,斟酌着一个中性用词。 骗,不能说骗。但要说真的全然真心实意,今天也不至于跑得这么积极。 可怎么说能妥帖一些,不激怒他,把这犟种顺利带出去,就成了一个难题。 江照雪认真思考,裴子辰见她不言,便当知了答案,咬紧牙关,继续道:“我明白,女君是想救我,是我以命相逼,当时我说什么您都会答应,但都是骗我。也是我的不是,”裴子辰在水下蜷起手指,心上酸酸泛开,牙根都带了酸意,艰涩道,“总想着要比别人多一些什么,总想逼出个结果。可逼出来的只会是谎言,那如今您同我说句实话——” 裴子辰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辛: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问出来:“如果不是我以命逼您,其实您从来没想过与我在一起,对吗?” 江照雪听着,眨眨眼,不敢答话。 这种实话,怎么敢说? 裴子辰仿佛早已料到,死死盯着她,麻木追问:“为什么?” 说着,没等江照雪开口,便道:“因为师父?” 没想到裴子辰会在此刻提到沈玉清,江照雪一愣,颇为震惊。 这一怔让裴子辰心血翻涌,暴戾杀意痛楚几乎是同时在心里瞬间炸开,他突然觉得,他该死。 他应该死。 苍山雪 第223节 若他不死,他就会把沈玉清杀了,把江照雪抓起来,把面前人关进屋子里,关到只有他的世界里,与他永远紧密链接在一起后,听着她一声一声控制不住叫他名字。 ——只有那一刻她才是爱他的。 这种念头完全克制不住,爱恨情欲交织着升腾而起,成了他最明显的欲望,藏在水中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手上铁镣都有了裂痕,平静盯着江照雪,像盯死一只猎物,就等着对方任何反应,他将一扑而上,咬死她的喉咙,将她拖回去。 “也是,”裴子辰见她不出声,便她默认,轻笑起来,任由铁镣裂开的纹路一点点扩散,温和道,“您若当真与他没有半分情谊,姻缘契早就解了。既有情谊,知道师父对您一往情深,又怎不心动?是弟子不是……” “我和他的姻缘契早就解了!” 江照雪见他越说越离谱,虽然没有章法,但一反应过来,还是急急开口,打断裴子辰,耐心解释道:“从悬崖上落下来的时候,我就把姻缘契解了,只是他不肯,强行用灵力一直继续姻缘契的运转。外加溯光镜时间混乱,在真仙境只有十七日,但其实若是按我的时间,我与他早就没关系了。而现下,”江照雪抬起只有一根姻缘绳的手指,抬眼看他,似是证明什么,“我和他彻底没有关系了。” 这话让裴子辰愣住,所有暗施的法术停下,他不可置信抬头,呆呆看着江照雪那根他这些时日根本不敢多看的手指。 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姻缘绳。 而看到这条姻缘绳,裴子辰后知后觉江照雪在说什么。 她在回应他,安慰他,甚至于她的安慰如此妥帖,知道他一直愧疚于沈玉清,觉得是自己破坏了他二人情谊,所以特意告知他。 他们的感情结束在很早之前,与他没有关系,让他不必愧疚。 结束之后,也不会再开始。 这突如其来的回应让裴子辰不知所措,动弹不得。 方才那些暴戾的情绪仿佛突然被流水冲刷而过,化作清澈溪水,涓涓流淌心间。 江照雪见他不言,当他还不满意,继续道:“而且,我也不会毫不犹豫用双修之法救叶天骄李修己,或是其他人。你本来就是不同的。” 裴子辰不可置信抬眼,江照雪硬着头皮解释:“我……我也不算骗你,只是的确事发太急,有些事情我的确没想好。写在纸上的话都是我胡诌的,我也没这么在意。” “所以您在回应我吗?” 裴子辰脱口而出,江照雪一僵,明显又是不知所措。 裴子辰端详着她,她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模样。 无论他怎么逼,她都不回应,不反击。 想尽办法,能糊弄糊弄,能逃就逃。 他不喜她这样逃避的态度,她越想离开,他越是拼命抓住,然而在一刻,他看着江照雪手上的姻缘绳,却是突然清醒过来—— 其实是江照雪一直在迁就他。 她从来没有想往前走,是他步步为营的逼,可是他每次逼她,她最后都选择了包容,选择了想尽办法,去迁就他将两人强行拖到的位置。 她似乎藏着无数未尽的心事,而他却从未询问过那些背后之事。 他沉默无言,江照雪也有些难堪,她也不知要如何回应裴子辰,只能憋了又憋,含糊道:“你给我点时间消化消化,我就是一时不适应。” 裴子辰听着,心上突然划过那么些愧疚和痛楚。 他想了想,深吸了口气,涉水上前。 江照雪听到水声,疑惑抬眸,就见裴子辰走到她面前,站在水中,朝她伸出手道:“把手给我吧。” 江照雪闻言,倒也没有多想,只伸出手去,由他握住。 他手上带了水汽,握住她时,寒意蔓延上来,但是却有种莫名的心安弥散开来。 对方明显也是感受这种触碰所带来的安全感,一言不发。 她静默抬眸,端详面前这个被水汽打湿的青年。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成为了这么安心的存在,明明他是掐断她脖子的人,她却没有半点戒心。 这让她有些不安,裴子辰明显察觉,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道:“其实您不应我,也没有关系。” 江照雪愣了愣,就听裴子辰继续解释:“瑶瑶,人都是很自私的,我强求,是因为我别无出路,我若不逼你,我一生都等不到你看见我,我可能就和紫庐,和其他所有弟子一样,从您生命里这么走过了。” “不会。” 江照雪想起今日紫庐说要替沈玉清保护她的样子,突然有些心虚,只道:“你怎么会和紫庐一样呢?” 裴子辰察觉这情绪变化,看她一眼,但也没有作声,只继续道:“可我逼你,不代表你就要满足我,你只要同我说实话。” 江照雪身体僵住,感觉裴子辰的手慢慢插入她身后青丝。 他按着她靠近自己,仰头看她,盯着她的眼睛,沉缓开口,格外认真:“你骗我,就是骗我,你爱我,就是爱我,你在意我,就是在意我,你不知所措,就是不知所措。你只要告诉我,其余我来解决,明白吗?” 江照雪睫毛微颤,裴子辰便知她的意动,引着他靠近自己,引诱一般道:“来,告诉我——” 他近在咫尺,仿佛是要吻来一般,哑声询问:“你在躲什么?” 江照雪不敢说话,他们靠得太近,她感觉他们呼吸纠缠在一起,这种纠缠带着裴子辰身上的气息,浓烈侵犯在她的边界,让她克制不住想逃,又在想逃的念头里生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向前。 裴子辰端详着她眼神变化,静默不动,他仿佛有十足的耐心,像一位游刃有余的猎手,清晰知道绳子的收放。 江照雪和他僵持不动,裴子辰感受着她的意志在沉默中一点点消弭,直到最后,裴子辰按着她低下头来,吻在自己冰凉的唇上。他轻啄她唇,哑着声道:“瑶瑶,告诉我,嗯?” 他的吻很亲,很密,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推开了她心上城墙。 她在那温柔细密的吻里溃不成军,心墙轰然坍塌,她终于闭上眼睛欲逃,轻颤出声:“我从来没想过和你在一起。”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心、两颊,顺着她的脸滑落到她平滑的脖颈,江照雪呼吸乱了起来,这让她意志涣散开去,倒豆一般,沙哑开口:“灵虚幻境前你在我心里就是个晚辈,进了灵虚幻境,我贪慕也是色相。” 听到“色相”,裴子辰眼里不着痕迹有了笑意,直接将她一把将她拽进了水里,一手环住她的腰,仿佛是两道不同颜色的水卷汇在一起,抬起她的下颌,温柔吻下,柔声询问:“然后呢?” “我本来是想,大家出来一拍两散。” 江照雪进了水,感觉自己脑子也进了水,由他一边亲一边骂:“用脑子想也知道,我就算再寻姻缘不可能寻到沈玉清的徒弟头上!只是你逼我!那时候我又不能和你分开,跑不了,应不下,可我喜欢你了吗?” 江照雪整个人的力都倒在他手上,扬起脖颈,由他亲吻,恼怒反问:“我有这么喜欢你吗?要冒着蓬莱被辱骂的风险,顶着和沈玉清纠缠不清的未来,和你一个以后不知道会做什么的毛头小子牵扯,但凡当时我走得了,我早跑了!只是跑不了,被逼着去糊弄你,可你当我泥人捏的,没半点火气?” 说起当时,江照雪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一个,沈玉清一个,我一个个想给你们都宰了!” “可是您心疼我,”裴子辰听着,知她说笑,从背后环抱住她,忍不住笑起来,“您连干扰我心境都不愿意,所以和我说,等我九境命师后来找你要答案。但我这次又逼你。” 裴子辰说着,歪了歪头,靠在她肩头看她:“所以您生气了吗?” 江照雪闭着眼睛没说话,裴子辰叹了口气,真诚道歉:“对不起……” “不是生气。” 江照雪打断他。 裴子辰一愣,就感觉怀中人收紧肌肉,似是极为紧张,认真道:“裴子辰,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在骗你。” 裴子辰没说话,敏锐直觉问到要点。 他静静抱着她,用灵力温柔流过江照雪周身,保证她就算站在水里,也不会觉得寒冷。 这样的暖意仿佛给了江照雪力量,她平静陈述:“可我信不过你,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但我既骗着你,又怎么能应你?” “可是,女君,”裴子辰在她身后开口,“若你想同我在一起,却说不愿意,这也是欺骗。” 江照雪动作僵住,裴子辰平静道:“您既已经骗了我其他事,喜欢我这件事,便不该再骗我。” 江照雪听着,心跳飞快,裴子辰胸口感受着她脊背中的心跳,裴子辰忍不住扬起笑容:“而除了喜欢我这件事,其他骗我之事,我不在意。” “那……”江照雪不敢相信,“万一我会害死你呢?” 裴子辰没说话,他似乎是很认真的想了一遍,最后摇头,肯定道:“我不后悔。” 说着,他仿佛是在畅想未来,带了几分期盼道:“若一定要让我选个死法,我想死在你手里。” 江照雪惊住,心跳狂乱。 只觉他每一句话都像火堆泼油,激起滔天火海。 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让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像是面对着她的内心。 他仿佛是看穿了她,看穿了她岁月留下的伤口和痕迹,看穿了她藏匿在血肉之下的伤口,认真又平静道:“女君,我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控制他人,可您记住一件事,您与我之间,您永远会赢。”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 江照雪从未感受过自己这么清晰强烈的心跳,而身后人的言语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平静得仿佛是想过无数次,是刻在骨子里的惯性一般,从容开口:“我的一切都是您的,您只需要如实爱我,要你所要,求你所求,除此之外,一切我都会解决。” “如果你怕身份有隔,那未来您与我的关系,只有我们二人知道。” “您若担心我的功法,那我会找到长留真仙境之法。” “你若担心年龄悬殊,我只是年少冲动,那我就等,千年万年,等到你信我。” “至于您担心我是因何生爱——” 裴子辰说着,在她背后沉默下来,过了好久,似才又几分窘迫开口:“我第一次见您,就学会了心动。” 江照雪一愣,裴子辰垂下眼眸,声音响在他耳畔:“那时候我不懂,我觉得,您给那颗糖好甜,您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我在灵剑仙阁,从来不敢正眼看您,因为每一次,我都会心颤。只是我从不敢想,也从不能想。” 江照雪听着,震惊看着他,不由得道:“沈玉清不得打死你……” 裴子辰一愣,没想到江照雪这时候居然提这个。 看到裴子辰的神情,江照雪反应过来,赶忙转身面对他,回到正经姿态,抬手道:“你继续。” 裴子辰没再说话,一时似乎也不知再说什么,只过了许久,伸手握住江照雪,轻声道:“总之,记住我说的话,不必看未来,您现在想要什么,就是什么。如果你想要我……” 他说着,抬起眼眸,看向对面女子。 江照雪听着他的问话,眨了眨眼,似乎就在等他问出来。 裴子辰盯了许久,慢慢笑起来,只道:“好了。” 说着,他放开江照雪,抬手一送,便将江照雪送到岸上。 江照雪落地时,衣衫便干了彻底,她诧异回头,就听裴子辰催促道:“回去睡吧。” 江照雪呆住,听到这声“回去睡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兜半天的目的,忙道:“不是,你得跟我走啊?!我一个人走什么走?” “我是去找老祖宗的。”裴子辰知道江照雪的意思,仔细解释,“我既然修了九幽境功法,想留在真仙境,便不可能一辈子躲躲藏藏。况且师父昏迷之前应当是感觉到我用了九幽境功法,我逃不了。” 裴子辰这话提醒了江照雪,裴子辰最后的确是用了九幽境功法碎开空间,让沈玉清和他们分开,以沈玉清敏锐程度,不可能感知不到。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如今真仙境气运衰竭,需要五神器,五神器在我手中,九幽境又对我有招揽之意,老祖宗不是不懂变通之人。” 江照雪听着,明白了裴子辰的意思。 他有五神器在手,九幽境若是想招揽他,他随时可以过去。只是一旦过去,真仙境便会陷入危机。 苍山雪 第224节 这样一个人物,与其逼成敌人,不如招安收入麾下。 “他若想杀你呢?” 江照雪神色发沉,裴子辰却是从容笑开:“那就要看,是杀我的速度快,还是九幽境带走我的速度快了。” 江照雪将裴子辰的话盘算了一遍,确认他方案可行。 而且先沈玉清一步捅出他修炼九幽境功法之事,总比沈玉清捅出来要好。 “也行。”江照雪点点头,思考着道,“那就去灵剑仙阁,如果出意外,我帮你走。” 裴子辰听着,没有说话,江照雪奇怪看他:“你怎么不说话?”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裴子辰似是想到什么,抬眼看向江照雪,笑着询问:“杀了师父如何?” 江照雪得话,瞳孔急缩,下意识道:“不行!” 裴子辰仿佛早已料到,轻声点头道:“是弟子考虑不周,您最后一道符箓都要赠师父保命,怎会主动杀他?” 这话太阴阳怪气,江照雪不敢接话,只轻咳一声道:“不是你想那样,我和他还有点事儿没了结。” “先回去睡吧。”裴子辰也没多话,语气淡淡,“你昨夜也没睡好。” 这话让江照雪脸上有些发烫,含糊着点头想走。 只是走了几步,回头看向裴子辰站在水中,又道:“那我去找管修书,怎么说下水牢就下水牢……” “不用了,”裴子辰叫住江照雪,“现在吃点苦,明日见到老祖宗,效果更好些。” “可你身体刚刚修复……” “无碍。”裴子辰摇头,催促道,“您去睡吧。” 江照雪站在原地,看着水中面色有些发白的人,想了想,还摇头:“不行,你得跟我回去,我要确认斩神剑的状况。” 这个理由太过充分,裴子辰有些无奈,只能道:“好罢。” 说着,他抬起手来,江照雪就看他取出一张白纸,抬手一划,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裴子辰便出现在池子里。 随后他轻松解开铁镣,将铁镣扣在纸做的裴子辰身上,从水中轻盈一跃,便落到了江照雪身侧。 江照雪惊住,不由得道:“你既然能出来,为什么要待在这里?” “一来是想受点伤,回到灵剑仙阁方便大家同情。二来,若不呆在这里,”裴子辰看向江照雪,“女君怎会如此着急找我呢?” 江照雪被毫无愧疚、坦然自若的态度惊住,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随后就见他温和一笑:“有紫庐师弟照顾女君,女君想必都把我忘了。” “要不你还是回水里吧。” 江照雪想起之前灵虚的评价,认真道:“我听说你比较坚强,要不再泡泡,心肝洗白点?” 这话把裴子辰逗笑,没有接话,只拉住江照雪的手,低声询问:“哪一个房间?” “天字幽兰居。” “嗯,”裴子辰颔首,“正南房,额外多了一个梳妆台,紫庐师弟果然细心。” 江照雪震惊看去,裴子辰抬手一划,便划破空间,领着江照雪到了房间。 裴子辰站在房中,环顾周遭,见床被都已经开过,温和一笑:“紫庐师弟果然……” “行了!” 江照雪一把捂住他的嘴,认真道:“他没你好,真的。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裴子辰抬眼看她,不动声色。 江照雪试探着放开他,裴子辰果然没再多说。 江照雪看着他湿漉漉的全身,犹豫着道:“赶紧洗漱,我……我先睡了。” 裴子辰目光落在她身上,跟着她上了床。 江照雪爬上床去,把帘子落下,躺在床上,便有些忐忑。 她在要不要把阿南给关入识海中挣扎,昨晚刚发生,按照年轻人性子,她把人带回来,裴子辰不一定按耐得住。 但是这毕竟是灵剑仙阁的灵舟,她做这种事,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可刚和裴子辰说好,现在又拒绝他,会不会不够真诚? 最重要的是…… 江照雪想起方才裴子凑上来,他们呼吸相缠的场景,不由得抓紧了锦被,喉头微动,总觉得口中涎液分泌得过于旺盛了些。 她逼着自己赶紧闭眼,又不是什么年轻人,躁动不堪。 一会儿裴子辰就来了,她得有些年长者的沉稳。 她心中七上八下,没一会儿,就听裴子辰洗漱出来。 她紧张等着,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江照雪不由得轻唤:“裴子辰?” “在。” “你……” 江照雪没有掀开床帘,迟疑着:“你不进来?” 裴子辰一顿,犹豫片刻,却是哑声询问:“您要我进来吗?” 江照雪一时不敢说话,裴子辰想了片刻,轻声道:“瑶瑶,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告诉我就是了。” 江照雪听着,犹豫了许久,实话道:“那个……我想亲你。” 这话一出,帘外人呼吸都消失了。 江照雪奇怪:“裴子辰?” 外面人没说话。 江照雪浑然不知,有些担忧再唤:“裴子辰?” “想亲我,还有呢?” 裴子辰声音响起,音色沙哑,落在江照雪耳中,酥酥麻麻。 她下腹泛紧,只是想着裴子辰的话,还是坦然道:“我还想要你。” 裴子辰不回话,江照雪有些遗憾翻了个身:“但这毕竟是灵剑仙阁的灵舟,我也不能太过胡来。所以就想能亲一亲就好了,”说着,江照雪探出一只手到帘外召唤,“你过来亲亲我吧。” “好。” 裴子辰应声,江照雪就听见脚步声传来,而后他卷起帘子。 月光从他背后落下,他一身白色单衣,露出大片胸口,他脖颈上的痕迹都被他刻意消下,只留了平日看不见的地方,布满了江照雪昨夜荒唐的痕迹。 裴子辰静静注视着江照雪,眸光看似清清冷冷,又莫名让觉得又沉又黯。 仿佛是一双带了实质的手,落到江照雪身上。 但这也怪不得他。 他本就念着她,如今又刚开了口子,正是成瘾成痴的时候,又由她邀入房中,早是控制不住想入非非,从走入房中开始,便已是身不由己。 可他又觉自己与江照雪才刚算开始,他之前步步紧逼得太过,加之现下时机也不对,不能太过冒进。 结果她开口就是想亲他想要他,他就算是个圣人,也有三分脾气。 更何况他还不是。 他竭力压着自己的情欲,坐到床边,江照雪也不知为什么,他一看她,就觉得身上有些发软,见他公事公办准备弯下腰来亲她,江照雪立刻拦住:“等等!” 裴子辰疑惑看她,江照雪似是想到什么,撑着自己坐起来,高兴道:“我还没主动亲过你吧?我来!” 裴子辰听着,瞳孔微缩,有些紧张蜷起手指,却还是应声:“嗯。” 他已经不太敢说话,怕江照雪听出异常,江照雪看着坐在床前美人,摩拳擦掌,大方扑了过去,抱在裴子辰脖子上,迎着他就亲了上去。 感受到那柔软唇瓣压下来,裴子辰睫毛一颤,闭上眼睛,拼命念着清心诀,任她为所欲为。 可江照雪实在有些过分。 她本身技术纯熟,此刻完全投入进去,又碾又吸又卷又含,抱在裴子辰身上哼哼唧唧,裴子辰肌肉完全绷紧,手放到江照雪肩上,几次差点无意识想将她按下去,又在醒悟时反应过来。 逼着自己硬生生在那里受着,又是欢喜又煎熬。 这是令他飞上云霄的一场极致亲吻,也是令人倍觉折磨的人间酷刑。 等江照雪亲够,她整个人都软在他身上,轻轻喘息着撒娇:“裴子辰,你真的好好亲。” 裴子辰闭上眼睛,连抱都不敢抱她,缓了好久,才轻声劝阻:“睡吧。” “裴子辰。” 江照雪靠在他肩头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些疑惑道:“刚才为什么不问完呢?” “什么?” “我知道,”江照雪闭着眼睛,“你想问我喜不喜欢你,为什么不问呢?” “因为您满口谎言,”字一多,江照雪便听出裴子辰声音哑得不像话,听他道,“我只信我的眼睛。” 这话把江照雪逗笑:“你的眼睛一定看得准吗?” 裴子辰低笑出来,没有答话。 江照雪想了想,挣扎道:“要不要我帮你?” 裴子辰静默片刻,终于道:“瑶瑶,犹豫的事不要做,你不需要迁就我。” 江照雪一愣,就听裴子辰道:“你不欠我什么,你不需要一直满足我。我是自愿被你骗的。” 江照雪不敢说话,裴子辰拍了拍她背,低声道:“睡吧。” 说着,裴子辰扶着她睡下,走之前,他替她放下床帘。 江照雪躺在床上,她看着床顶,后知后觉意识到,其实她一直有愧。 因为有愧,所以总想着对他一点,再好一点。 可这人,给他一分,还人十分。她好像怎么都欠着他。 江照雪转头看向床帘上人的身影,影如高山,行似孤松。 苍山雪 第225节 她看着看着,慢慢也有些困了。 等她迷迷糊糊睡去,裴子辰感知到她的呼吸,终于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又回到净室。 在净室许久,总是念着她,怎么都消停不下来,总想到她身边去。 左思右想,他目光终于落在江照雪换下的衣衫上,看着那件浅紫色的小衣,裴子辰盯了许久,痛苦闭上了眼睛。 快三十岁的人了,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第97章 事情太多太杂, 挤在一起,江照雪根本没有喘息机会,头往床上一沾, 就睡得昏昏沉沉。 等一觉睡醒, 已经是紫庐在外面轻唤的声音:“师娘?您醒了吗, 师娘?” 江照雪听到师娘, 下意识以为是裴子辰。 含糊着应了一声,随后就听紫庐轻声道:“灵舟一刻钟后便至仙阁。” 灵舟? 仙阁? 江照雪听着这个词, 骤然惊醒, 她猛地坐起,就听紫庐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恭敬道:“管师祖和弟子已在大堂等候,师娘洗漱可需弟子侍奉?” “不需要!” 江照雪一听, 立刻打发紫庐:”你忙你的,离我远点。” 紫庐得话,似乎也松了口气, 恭敬退开。 等紫庐离去,江照雪赶紧卷起床帘, 一眼扫去, 发现裴子辰果然已经走了。 江照雪不由得有些自恼, 抬手拍了拍自己脑袋, 低骂了一声:“猪脑子,连去做什么都忘了。” 这么多事堆积着, 她不和裴子辰商量清楚, 就把人放跑了。 现在这么匆匆回去,完全打乱了她的机会,她连该干什么都没想清楚, 简直是上了贼船。 “行了,你也别多想了。”阿南安慰着她,“裴子辰现在翅膀硬了,他这么一路步步紧逼,谁能想其他事儿啊?我一个外鸟都晕头转向的,更何况你还是当事人呢?当务之急还是好好想想,回了灵剑仙阁,要怎么把裴子辰弄出来。” 江照雪听着,轻敲着桌面,没有说话。 她思考着现下情况,如今回到灵剑仙阁,虽然天命书已经放过裴子辰,但她和裴子辰想要顺利离开灵剑仙阁,难度还是不小。 一来,他是沈玉清徒弟,现下年不小,与她男女有别,当初她同他一起叛逃出灵剑仙阁,尚可用些许缘由圆回去,可若直接带着裴子辰回去,对于外界而言,风言风语必不会少。沈玉清颜面,就是灵剑仙阁的颜面,孤钧不会容忍沈玉清承受这么大的羞辱。 二来,她也不确定沈玉清如今到底什么情况,从溯光镜离开时,裴子辰动用的是九幽境的力量,沈玉清很可能已经察觉,外加当初裴子辰拿溯光镜时,九幽境的确来了许多魔修相助,这件事裴子辰说不清楚,就算说清楚,修炼九幽境功法的裴子辰,灵剑仙阁也未必放过。 三来,若当年宋清音是因她而死,孤钧对她怕是早就心存芥蒂,只是面上不显,如今温晓岸再被她所杀,沈玉清被她抛弃,三个亲传弟子尽折于她手,她不确定孤钧是什么态度。孤钧就算放过裴子辰,也未必放过她。 “但是这件事,也不是死局。” 阿南知道她的考虑,分析着道:“毕竟,修真界强才是硬道理,当年宋清音因你而死,蓬莱有钱,灵剑仙阁不也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一个字儿没漏给你吗?现在一样的啦,沈玉清可能感情用事,孤钧那老头可审时度势得很。温晓岸也好,沈玉清的颜面也好,这些东西都不动摇灵剑仙阁的根基,可沈玉清许诺给你的东西,那才是真正动摇根本的东西。” 江照雪听着,脑海中浮现起她和沈玉清的契约。 沈玉清答应好她的,只要他选择慕锦月三次,就与她解开道侣契约,同时裴子辰魂灯转交给她,把蓬莱当年送到灵剑仙阁的一切如数奉还,另赠她两条灵脉,开剑山,放蓬莱弟子入山任选名剑百把。 前两者孤钧或许不在意,可是后三条,一旦真的做到,那就是动摇灵剑仙阁根本的东西。 虽然孤钧是灵剑仙阁说一不二的老祖宗,可沈玉清是真正的掌门,他应下的契约,孤钧若要毁约,那沈玉清不仅要受天罚,未来灵剑仙阁做出的承诺,也再也没人敢信了。 是要灵剑仙阁的信誉和他们费尽无数天材地宝培养出来的完美掌门,还是要这些能支撑灵剑仙阁昌盛千年的资源,孤钧必须做出选择。 “他不会这么容易让我带走这些的。” 江照雪轻声道:“若让他做选择,他或许会把杀了。” “这不就要到最核心的谈判筹码了吗,”阿南歪头,“他能杀你吗?” 如果孤钧能杀她,那这场谈判就不复存在。 可孤钧能吗? 孤钧的实力和他父亲相当,只要她能逃回蓬莱,孤钧就杀了不了她。 那核心就在她能否逃回蓬莱? 现下江照月这个大乘期符修在,裴子辰在,她一个八境命师…… 杀不了。 江照雪立刻明了。 裴子辰性格稳妥,他若展现三分,必手握十分。虽然他看上去只是化神期,可他乃仙魔双修,整体的实力根本无法预测,按照昨夜裴子辰展露的姿态,孤钧当场击杀裴子辰都做不到。 但凡能给她开阵的余地,又有江照月相助,无论如何,她都能安全回到蓬莱。 孤钧杀不了她和裴子辰,她就有了和孤钧谈判的筹码。 若孤钧不愿意谈,那她就偷走裴子辰的魂灯,带着裴子辰强行离开。 想到这破罐子破摔的办法,江照雪终于放下心来。 外面传来仙鹤鸣飞之声,江照雪抬眼看去,便见灵舟已经停靠下来。 江照雪也不多说,简单洗漱后,穿戴好衣衫,便出了房间。 走到甲板,江照雪才发现,这一次灵舟居然没有停靠在前山,反而直接落到了后山山脚。 后山是孤钧居住之地,江照雪一看便知管修书的打算,这是想趁着江照月不在,先把她和裴子辰带到孤钧眼皮子下面。 但江照雪也不在意,江照月毕竟是符修,他能给的,都已经放在她袖中,人来不来并不重要,核心还是裴子辰。 想到裴子辰,江照雪下意识往人群中寻去,便见裴子辰手脚带着镣铐,正从灵舟上下来。 相比昨夜,他看上去格外凄惨。 面色惨白,灵息微弱,身上带着血迹,明显是受伤模样。 江照雪不由得一愣,心上不安起来,正想回头问管修书,就感觉裴子辰朝她看了过来。 虽然一言不发,但江照雪一下心领神会。 扫了一眼周遭,便见弟子正在窃窃私语,明显眼中带了不忿。 毕竟当初就是裴子辰蒙冤,昨日又是裴子辰救人,现下一夜过去,昨日威风凛凛的大师兄就变成这个样子,普通弟子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忿的。 明白了裴子辰的心思,江照雪还是不放心,暗中用命侍契约感应了一下他的情况,确认裴子辰的确无碍后,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旁侧管修书在旁侧已经端详她半天,见她毫不顾忌寻看裴子辰,管修书面色愈冷,某些猜想在心中越发坚定起来。 等弟子下船,他走上前去,竟是连名带姓唤了江照雪道:“江照雪,走吧。” 江照雪闻言抬眸,冷淡瞟了他一眼。 阿南暗骂:“这个老不死的!” 江照雪得话,虽然觉得阿南有些过分,但还是觉得气消了几分。 她跟上管修书,同他一起走向后山。 裴子辰便由紫庐和管修书的一个亲传弟子看守,跟在管修书和江照雪身后,一起上山。 走了许久,一行人来到山顶,老远便听涓涓流水之声,管修书领着众人从花园小径转入庭院,便见孤钧正坐在一张棋桌前自己和自己对弈。 管修书走上前去,恭敬行礼:“老祖宗。” “来啦。” 孤钧声音格外温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惯来和善,喜怒不形于色,江照雪倒也不会因此当成是他的示好,规规矩矩跟着上前,带着众人道:“见过老祖宗。” “其他人先下去吧。”孤钧挥了挥手,“留小雪和子辰就好。” 众人得话,便都退了下去。 庭院中一时只剩下江照雪裴子辰孤钧三人。 孤钧不说话,江照雪就静立不动,裴子辰跪在地上,也不言语。 庭院中是落棋之声,过了许久,孤钧才轻声道:“小雪这一次去得够久啊。” 说着,孤钧转头看向跪着的裴子辰,神色冷淡了几分:“这一转眼,子辰都长大了。” “是。” 江照雪如实道:“用溯光镜回去,时间流速便不同,真仙境一日,是我们在过去一年。” “那子辰……”孤钧似是算了算,“三十四岁了?” “弟子误入过一个幻境,在中间待了四年,出来后是八年。之后又借助寻时镜直接跃过五年时空,若弟子骨龄计算,应当是二十五岁。” “二十五……”孤钧想着,笑了起来,“正是婚嫁的好年纪啊。当年你师父与你师娘成亲之时,也就比你小一岁。” 孤钧说着,仿佛是极好的回忆,调笑道:“我还记得,小雪成婚时,还特意修书给灵剑仙阁,说一定要把整个仙道全请过来,额外的灵石她来出,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和泽渊成婚之事,她蓬莱女君受不了窝窝囊囊成婚。” 听到这话,裴子辰袖下手指忍不住颤了一下。 江照雪抬眼看向孤钧,笑着道:“年少无知的事情,老祖宗也拿出来笑话。” “年纪小,才是真心,一辈子忘不了。” “老祖宗,”江照雪确认孤钧是为沈玉清打抱不平过来,神色也淡了下来,“沈玉清呢?” 孤钧下着棋,神色冷淡:“他身负重伤,回来后昏迷不醒,现下还睡着。” “那老祖宗应该看到姻缘石上,我与他的姻缘契没了吧?” 江照雪继续询问。 孤钧应了一声,语气冷了不少:“看到了。” “那还有一个东西,我要让老祖宗看看。” 江照雪说着,抬手一划,空中便出现了一份金字契约。 契约上是江照雪和沈玉清的气息,这气息出现瞬间,孤钧一顿。 他抬起眼眸,看向金字契约,看了没有三行,神色便冷了下来。 苍山雪 第226节 “沈玉清与我打了一个赌,他输了,现下他既然昏迷不醒,那就劳烦老祖宗您这位师父,”江照雪扬起笑容,“替他交接这些东西吧。” 第98章 孤钧审视着面前金字契约, 看了许久。 裴子辰抬头看去,也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江照雪和沈玉清居然有这种东西,他们什么时候定下的?为什么会定下? 若是定下这种东西, 那江照雪和沈玉清是不是早在之前感情就出了问题? 是江照雪先不喜欢他吗?还是沈玉清做了什么对不起江照雪的事情? 裴子辰脑子里翻来想去, 其他事都先靠在了一边, 暗暗想看江照雪神情, 又怕沈玉清看出些什么,只能跪着静默不言, 恨不得赶紧了结这一桩事, 去问个清楚。 他少有毛躁,好在前方两人各有心事, 倒也没有注意到他。 孤钧看了金字许久,嘲弄一笑, 手中捻着棋子,敲着棋盘,缓声道:“女君啊, 您既然都有这么一卷契约,也该知道泽渊对你的心意。若不是看重, 怎么会同你约定这种东西?他一番好意, 却成了你用来害他的筹码……” 孤钧说着, 抬眼看向江照雪:“女君不觉得有愧吗?” “老祖宗, ”江照雪听着笑起来,“我与沈阁主之所以有此约定, 是打了一个赌, 他敢应下这些,是他笃定我赢不了,所而不是他看重我。” “江女君, ”孤钧听着,忍不住笑起来,“要是让泽渊知道你这么说,他得多伤心啊。他为你做了多少……” “我知道。” 江照雪冷静开口,孤钧一顿,他冷眼抬眸,就看江照雪略带歉意道:“当年宋道友之事,是蓬莱未曾知晓,若是蓬莱知道,必会倾尽全力,以报宋道友救命之恩。” 孤钧得话冷笑,将棋子一抛,取了一块帕子,给自己擦着手道:“江女君既然已经知道过去之事,那老朽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清音因你而亡,晓岸被你所杀,如今泽渊也因你身受重伤道心不正,我三位弟子皆折于女君之手,女君今日还敢来同我讨要灵脉?江照雪,”孤钧抬眼看她,威压一瞬而下,“若不是看你父亲三份薄面,你以为我留得下你?!” “老祖宗息怒。”江照雪顶着孤钧盛怒下的威压,神色平缓。 八境命师受天道钟爱,除非远超几个大境界,否则威压无法威胁命师。 她不卑不亢站在孤钧面前,面上异常平静,理智分析道:“晚辈知道老祖宗失去弟子,对晚辈心生埋怨,此乃人之常情,但晚辈亦知,您向来公正严明,赏罚有度,不会做徇私之事,故而灵剑仙阁才能在短短几千年内,成为仙盟之首,中洲第一宗门。所以还请老祖宗稍稍冷静,想想这三位弟子与晚辈之间的纠葛。温晓岸冤枉门内弟子,晚辈乃灵剑仙阁阁主夫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晚辈不过是开阵保护裴子辰,温晓岸被反弹回的飞剑所杀,此事因在于她,最后果结于她,乃是天理。沈玉清重伤,是为争夺斩神剑,此事亦不能说是弟子的过失。至于宋清音,她是因救晚辈受伤不错,可是,她之死,是何缘由呢?” 江照雪反问出来,孤钧一怔,江照雪抬眼看他,神色冷了几分:“当初灵剑仙阁若是愿意告知蓬莱宋道友之事,蓬莱一定倾尽全力救治宋道友。而灵剑仙阁隐瞒消息,延误宋道友病情,以至于宋道友回天乏力,悄然仙逝。宋道友于晚辈有恩,而不是灵剑仙阁于晚辈有恩,今日晚辈倒是想问问,当年灵剑仙阁是作何打算,如此对待我的恩人?” 说着,不等孤钧回答,江照雪嘲讽一笑:“难道是怕说出口来破坏我与泽渊的婚事,蓬莱与灵剑仙阁的情谊就此断了?” “放肆!” 孤钧一听,当即怒喝出声。 饶是江照雪没说到明面上,但是人都听得明白,这是在嘲讽孤钧为了贪图她的嫁妆和灵剑仙阁的帮扶,刻意隐瞒了宋清音伤势,用沈玉清的婚事来绑住江照雪。 只是他这一吼,倒是露了怯。 江照雪闻言扬起笑容,似是什么都不明白,故作无知道:“老祖宗何故如此生气?” 孤钧不言,他意识到自己是中了江照雪的套,他盯着江照雪,压着因愤怒乱了气息,过了许久,才咬牙询问:“江女君,你绕来绕去,就是非要借着泽渊对你的情谊,要了灵剑仙阁两条灵脉,百把名剑,还有你当年带入蓬莱的那些东西了?” 江照雪听着,低头一笑:“老祖宗,这些条件虽然是泽渊许诺于晚辈,但我若真的带走,必将动摇灵剑仙阁根基。蓬莱与灵剑仙阁交好多年,晚辈倒也没这么绝情。此事,也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打算怎么商量?”孤钧明白江照雪是在讨价还价,但神色还是缓和几分。 江照雪想了想,耐心道:“晚辈当年带着蓬莱的东西来,如今和沈阁主一别两宽,留在灵剑仙阁沈阁主看着也是心烦,倒不如让晚辈带回去。我怎么来,怎么走,应当也算公正。至于那两条灵脉和百把名剑,对于灵剑仙阁至关重要,晚辈也不是非取不可,只是晚辈若是不拿……” 江照雪看向孤钧:“总得有些好处。” “你到底想要什么?” 孤钧听着,大概已经明白了江照雪的意思。 江照雪看着孤钧,温和吐出裴子辰的名字:“晚辈想带走裴子辰。” 听到这话,孤钧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目光落到裴子辰身上,嘲弄笑开:“我说女君怎么突然对泽渊绝情至此,原来是移情别恋……” “晚辈……” “师祖误会。”裴子辰骤然开口,打断了江照雪正打算应承下来的话。 孤钧和江照雪都诧异看去,就见裴子辰端正跪在地上,认真道:“师祖,女君当年保护弟子离开,是因为女君认为弟子受冤,她怕师父沾染因果,为师父而来。如今女君之所以讨要弟子,是因为在时光镜中,因情况危机,女君被迫与弟子结下命侍契约。命侍一生随主,女君亦是别无他法,还望师祖宽容,明鉴。” 说着,裴子辰低头叩首,江照雪愣愣看着,她也不知怎么的,心上一时有些不是滋味,却又难言。 只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顺着裴子辰的话道:“不错,老祖宗,您也知道命侍对命师何其重要,此乃与晚辈性命攸关之事,还望老祖宗开恩。” “若只是命侍契约,老朽倒也有些法子。”孤钧嘲弄盯着江照雪,“就看女君愿不愿意了。” 这话让裴子辰心上一跳,他正欲开口,就听江照雪道:“我不愿意。” 裴子辰一顿,江照雪抬起眼眸,平静迎着孤钧的目光:“裴子辰很好,我无意更换命侍。老祖宗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脸面可言,当年对沈泽渊,今日亦是,裴子辰给灵剑仙阁脸面,但若老祖宗不要,晚辈倒也没什么所谓。” 这话让裴子辰整个人僵在原地,孤钧却是再也没了笑意,直接道:“是了,你惯来放荡。” “谁让我是个妖修呢?”江照雪笑眯眯道,“这话灵剑仙阁明里暗里骂了两百年,您当我还在意?” 孤钧听着,捏起拳头,知道在嘴皮子上和江照雪讨不到好处,又没到撕破脸面的地步。 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孤钧逼着自己忍下来,继续挽留:“可你和泽渊分不开,现下这么折腾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江照雪知道孤钧是在提醒同心契的事,她就算和沈玉清和离,她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同心契在,她永远是沈玉清的血包。 “可这个结果,”江照雪眼皮一抬,“我自己承担。” “那就把神器留下。”孤钧忍无可忍,终于说到终点,冷声道,“裴子辰你可以带走,把神器给我还回来!” “老祖宗。”江照雪得话笑起来,“神器认主,除非裴子辰死,不然神器的主人永远是裴子辰。我是要带走一个活人,不是要带走一具尸体。” “那咱们没得谈。”孤钧立刻道,“我不可能让神器成为蓬莱之物。” “老祖宗,”江照雪拉长了声音,走上前去,坐到孤钧棋桌对面,仿若同长辈撒娇一般道,“不能谈的事儿只有两种,要么是大家实力相当,但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要么是谈判一方有绝对实力。灵剑仙阁留不下我和裴子辰,只要我们逃到蓬莱,老祖宗……” 江照雪捻起一颗棋子,好奇询问:“您是觉得灵剑仙阁,您绝对性压到拥有神器的蓬莱呢,还是想和蓬莱拼个你死我活呢?” “你威胁我?” “晚辈是在请求您,”江照雪将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堵死了一片黑子,满眼真切道,“请求您放我和裴子辰一条生路。” “你以为有你父亲护着,我就杀不了你们?”孤钧被江照雪这阴阳怪气的态度激得血气翻涌,直接道,“别以为老朽看不出来,他修炼了九幽境功法,此事若是让仙宗百家得知,到时候蓬莱就是真仙境众矢之的,我倒要看看你父亲保不保你!” “哎呀?”江照雪听着,面露惊色,“他居然修炼九幽境功法?那蓬莱肯定留不得他,只能送去九幽境了。” 听到“九幽境”,孤钧脸色巨变,江照雪眨了眨眼,询问孤钧:“就不知真仙境倾力而出,能不能赢过九幽境,抢回神器啊?” “江照雪!” 孤钧闻言,反应过来,恼羞成怒:“你为了一个弟子,竟然愿意勾结九幽境!” “老祖宗慎言!”江照雪立刻道,“晚辈哪里有这个胆量?不过是提醒老祖宗一声,裴子辰手握神器,九幽境必定垂涎,如今真仙境正值用人之际,神器又乃真仙境必须之物,老祖宗怕是要摒弃道法之别,不拘一格,广用人才。裴子辰毕竟是生长于灵剑仙阁的弟子,纵使灵剑仙阁对不起他,可他却从未对灵剑仙阁生出异心,哪怕如今要随我离开,也不过只是应命侍之契。这样的晚辈,老祖宗是打算招揽为助力,还是打算逼成仇敌,全看老祖宗的意思。” 孤钧不再说话,他冷眼盯着江照雪,心中思量。 双方不是蠢人,江照雪的意思他听得明白。 裴子辰是江照雪的命侍,江照雪又已经步入八境命师,两人合力,这天下谁都拦不住他们离开灵剑仙阁。 只要他们离开回到蓬莱,灵剑仙阁便不可能杀他们。 神器是蓬莱之物,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如果他强行要以裴子辰修炼九幽境魔功为由,带领仙盟围攻蓬莱,那裴子辰便会前往九幽境。 届时,别说蓬莱立场不定,就算蓬莱与中洲合力,也未必能敌。 九幽境是真仙境心腹大患,如今真仙境气运衰竭,必须依靠神器逆转气运,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裴子辰去九幽境。 而裴子辰修炼九幽境功法,他在九幽境才能得到更好的增进,如今江照雪是他留在真仙境最后一根绳子,若是为了真仙境,让裴子辰去蓬莱,便是唯一的法子。 可保下裴子辰,让裴子辰去蓬莱,蓬莱有江照雪和裴子辰,灵剑仙阁借助沧溟海一战奠定的第一宗门的位置,必定移主,又让他如何甘心? 孤钧静默不言,杀意弥散。 江照雪端详着旁侧棋局,仿佛把孤钧比如穷巷这件事与她毫无干系。 双方僵持不动,许久后,就听裴子辰声音温和响起:“其实,师祖不必担忧。” 孤钧听着,转眸看去,江照雪也顺着看了过去,就见裴子辰跪在地上,看着孤钧,眼中一如少年时一般温和坚定:“师祖,弟子知晓师祖是为灵剑仙阁做长远打算,但还请师祖放心。弟子毕竟学成于灵剑仙阁,就算跟随女君前往蓬莱,也永远是灵剑仙阁的弟子。弟子一心一意留于真仙境,不惜一切代价,若师祖愿意保下弟子,大恩大德,弟子永记于心,神器在弟子身上一日,便属于灵剑仙阁和蓬莱共有一日。只要灵剑仙阁不与蓬莱为敌,弟子,便永远是灵剑仙阁的待召弟子。”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孤钧气息也慢慢平稳下来。 江照雪暗骂一声装模作样,忍不住询问阿南:“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谎话张口就来的?” “说不定他是真心呢?”阿南开口。 江照雪一顿,突然意识到,倒也不无可能。 他对沈玉清一直心怀歉意。 对灵剑仙阁或许也是如此。 “蠢东西。” 江照雪心里暗骂,手指翻弄着棋子,斜靠在旁侧棋桌上。 孤钧在裴子辰的言语中神色缓了下来。 其实他也没什么好选。 神器本来也是江照雪和裴子辰抢到,去留只能由他们两人决定。江照雪现下被裴子辰勾了魂,一心回蓬莱,神器归于蓬莱,便是注定之事。 但去蓬莱,总比去九幽境好些。 灵剑仙阁虽然因江照雪失去了宋清音,但毕竟还有沈玉清,宋清音当年也不过就是金丹期的弟子,一宗培养弟子总有折损,当初他也做好了准备。用宋清音换来蓬莱鼎力支持的两百年,也算合算。 而裴子辰的意思,也很清楚,他顾念旧情,最重要的事,他修九幽境功法这件事,裴子辰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他若替裴子辰瞒下,便是抓住裴子辰一个把柄,裴子辰日后除却蓬莱,便必须听命于灵剑仙阁。这样,神器也不算全归于蓬莱。 多少是有些好处的。 孤钧一番思量,心中便有了决定。 江照雪看着孤钧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缓声道:“老祖宗,您想好了吗?” “没想到多年不见,子辰还是一如既往。”孤钧缓声开口,眼中带了怀念,这把江照雪看笑,又不敢笑得太过明显,只勾着嘴角,听着孤钧追忆往昔,“他当年在灵剑仙阁,便是年轻一辈我最看好的弟子。他既念着灵剑仙阁,仙阁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他。若是其他人修炼九幽境功法,我不放心,必当诛杀,但若是子辰,老朽倒还是有几分信心。” “那是。”江照雪颔首,“灵剑仙阁教养出来的弟子,心性皆是一流。” “你们既然做了决定,老朽也留不住,”孤钧顺着江照雪的话说下去,思考着道,“那就按照女君所说,你与泽渊,善始善终,蓬莱带来的东西,这些时日,女君尽可收拾,到时候连同仙山一并带走。有些已经用掉的灵药宝物灵剑仙阁无法偿还,便由女君挑十位弟子作随侍,一并送至蓬莱吧。” 江照雪听着,便明白孤钧的意思。 她若单独带裴子辰走,那目标太过明显,沈玉清脸面太过难看,若她是带一批人走,裴子辰便也没那么明显了。 苍山雪 第227节 江照雪颔首,恭敬道:“老祖宗说得是。那……” “但我有个条件。” 孤钧神色认真起来,江照雪和裴子辰立刻正色,孤钧紧皱眉头,盯着裴子辰道:“你若要走,总得为灵剑仙阁做些什么。如今九幽境作乱,你若能击退九幽境魔修,让他们退回九幽境,那咱们才有得谈。若是魔修不退,”孤钧冷笑,“倒不如把神器移主,让泽渊一试。” “师祖放心,”裴子辰得话正色,立刻道,“弟子既得神器,必有所用。” “那就今日休息之后,明日你就动身。” 孤钧说着,抬手一道法光落到裴子辰身上,江照雪下意识起身,旁侧孤钧立刻道:“这是隐藏他功法的。” 江照雪动作微顿,孤钧耐心解释:“你的九转仙生铃也就能糊弄泽渊这样的大乘期修士,若是到了渡劫,他的功法一览无余。现下有我的法术相护,真仙境没人能看出来,不过此术半年削弱一次,到时候他得回灵剑仙阁寻我。” 江照雪听着,知道这是孤钧控制裴子辰的手段,放下心来,笑道:“他就算是挂念您老人家,也会回来的。” “江女君又说漂亮话哄我这个老头子了。” 孤钧嘲讽一笑,随后平静道:“这些时日子辰去解决九幽境之事,女君便留在灵剑仙阁,将你要带走的东西清理一番。等魔修退回九幽境,那女君让蓬莱长辈过来,我们一同将婚书销毁,昭告仙道。” “我倒是没问题……”江照雪听着,想起沈玉清之前的状态,迟疑道,“但我怕沈阁主不会同意……” “他现在还在天命殿修养,昏迷不醒,”孤钧告知江照雪,“你们既然已经解开姻缘契,销毁婚书之时无需他在场。等你下山之后,泽渊再醒便是。” 江照雪闻言一怔,意识到孤钧大概是要给沈玉清灌药灌到她走。 但孤钧愿意,她也没什么好说,便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老祖宗。” “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们得答应我。” 孤钧说着,从旁边端了杯茶,江照雪有些意外,没想到现在孤钧还有要求。 她好奇开口:“老祖宗还想要什么?” “你们二人之事,我不管是真是假,但于明面上,你是泽渊曾经的妻子,裴子辰是泽渊刻在灵剑仙阁剑碑上的记名弟子,你二人若当真成了道侣,灵剑仙阁和蓬莱便会成为真仙境的大笑话。所以——裴子辰。” 孤钧转头看向裴子辰,认真道:“除非你能将剑碑上名字抹去,斩了你和泽渊的师徒因果,否则你是泽渊弟子一日,江照雪便是你长辈一日,你与她之关系,永远不可越雷池半步,你之心意,若显半分,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孤钧你……” 江照雪一听大怒,但还没等她出声,就听裴子辰道:“弟子知道。” 江照雪愣住回头,便见裴子辰恭敬叩首,跪在地上,郑重道:“弟子绝不会辱没灵剑仙阁与蓬莱之名,更不会玷污女君清誉。若弟子胆敢于人前显心意半分,弟子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99章 江照雪听着这话, 愣愣看着裴子辰,没想到这种誓言他都敢发。 她一时也说不出到底是担心还是生气,只觉有些焦躁泛了上来。 她逼着自己挪开目光, 旁侧孤钧得话, 似是气顺, 终于满意几分, 颔首道:“有你这话,我也放心了。那这些时日你们在灵剑仙阁便不必见面, 女君该清点清点, 等子辰得胜归来。” 孤钧转头看江照雪,笑了笑道:“您就带上灵剑仙阁十位弟子离开吧?” “好说。” 江照雪将棋子砸进棋盒, 抬眼看向孤钧,颔首道:“多谢老祖宗成全。” “那你们便下山吧。修书。” 孤钧提声, 外面便传来脚步声,没想到孤钧叫人叫得这么快,裴子辰一愣, 等他反应过来时,管修书已经进入院中, 朝着孤钧行礼:“师兄。” “带他们下山吧。”孤钧语气收捡起棋桌上的棋子, 平淡道, “通知下去, 半月前,九幽境结界破损一案, 裴子辰以及他几个师弟受人构陷, 现已查明真相,恢复其泽渊首徒之位,一切待遇照旧。外加今日他于沧溟海击退九幽境妖魔有功, 于弟子堂记上一功,从仓库里选些灵药给他单独送过去。待他休息过后,你安排他去战场,援助仙盟,尽快将魔修驱逐回九幽境。” “师兄!”管修书闻言面上带了急色,“他和九幽境不清不楚……” “他和九幽境什么关系天命书比你清楚。” 孤钧开口,管修书怔住,江照雪和裴子辰都觉察什么,瞟了一眼孤钧,没再说话。 管修书缓了缓,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咬牙道:“是,师弟这就去办。” “带他们下去吧。” 孤钧挥了挥手,三人便行礼退开。 管修书冷脸领着两人走出孤钧的院子,一言不发。 等到了山脚,裴子辰主动看向江照雪道:“师娘,您身上还有伤,要不与弟子一同先前往医庐疗伤?” 一起去医庐看诊,是现下他们唯一光明正大待在一起的方式。 管修书闻言扫了二人一眼,他也有些不太确定他们的关系。 若是说他们当真有什么龃龉,现下都见了孤钧,既然放他们下山,该谈妥了才是,没什么好遮掩。 可若说他们没什么…… 管修书皱起眉头。 难道真的是他太龌龊了? 这想法让他一下有些不自信起来。 旁侧江照雪听着裴子辰的话,也知道他是在找和她独处的机会,必有事商量。 可她一想方才他信誓旦旦说不会在人前表露心意,她便冷淡下来,抬手召了白鹤,淡道:“不必了,云浮山有自己的大夫,你去医庐吧。” 说着,江照雪便乘鹤离去,裴子辰一愣,随后便有些慌乱起来。 他知道江照雪是不高兴,可是又不知江照雪不高兴什么。 但他也不能在管修书面前表现出来,只能故作镇定转向一直在偷偷打量他们的管修书,行礼道:“师叔祖,若是无事,弟子便自行先去医庐。” 管修书得话,点头道:“嗯。” 裴子辰恭敬退开。 等两人走后,管修书有些想不明白。 “这什么关系啊?” 三人陆续离开后,后山彻底安静下来。 孤钧把最后一颗棋子收好,便站起身来,去了天命殿。 天命殿中,天命书浮在高处,散着金光。 孤钧走入殿中,行了个大礼,随后面露愤色:“神君大人,裴子辰身负神器,勾结九幽境,此时不除,日后恐成大患,如今弟子已将裴子辰与江照雪分开,不如就此下手,神君以为如何?” 孤钧问完,天命书上显现出三个字:“杀不了。” 孤钧皱起眉头:“以弟子之能,未必……” 话没说完,就看天命书又露出一个字:“等。” 看到这个字,孤钧便有了数,恭敬道:“弟子明白了。” 说着,房间后方传来人声,孤钧抬眼看去,就见沈玉清单衣散发,跌跌撞撞从后殿冲了出来,一把抓到孤钧袖子上,急道:“师父,阿雪呢?阿雪……” “她无事。” 孤钧抬眼看他,知道他要问什么,拍了拍他的手,和善道:“她现下已经回到灵剑仙阁,裴子辰也已下狱,师父已经将留住,就等好起来。” 沈玉清愣了愣,随后就听孤钧温和道:“泽渊,江少主如今也在灵剑仙阁,若让他们知道你灵根受损,蓬莱未必愿意再认你这个女婿。” 沈玉清得话,瞬间有些僵硬。 他在被江照雪用锁龙阵锁住之后,一直被抽取灵力,本身不剩多少灵力,后来赶到雪苍山时,他一路都是强撑,灵根受损,也是必然之事。 蓬莱惯来觉得他配不上江照雪,如今他又与江照雪已经解开姻缘契,若是他再让蓬莱觉得无用,他如何留得住江照雪? 若是没有感情,至少还有利益。 若要有利益,那至少,他得有用。 “你的灵根受损并不严重,在天命殿好好修养,”孤钧看出沈玉清动摇,拍着他的手道,“你放心,只要你还是真仙境第一剑修,蓬莱便不会放弃你。” “嗯……” 沈玉清听着,虽然心觉不安,但还是道:“弟子知道。” “去休息吧。”孤钧挥手,温和道,“等你灵根好了,阿雪或许也就想开了。你与她两百年夫妻,总会有摩擦,裴子辰一个注定要死的魔修,算得不得什么的。” 听到裴子辰,沈玉清心中像是被刀火辣辣滑过去。 他心上带了杀意,知道孤钧说得并不对,但还是道:“弟子知道,弟子会很快修养好的。您……您把这个拿给阿雪。” 沈玉清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一根木簪,他递给孤钧,眼里泛了酸,哑声道:“这是她当年给我的,她说这根簪子算一个愿望,您给她,您和他说,我的愿望,就是让她等我伤好。一切等我伤好再说。” “放心吧,她毕竟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也不是一下就彻底没了感情,她等着你呢。” 孤钧握住簪子,笑着道:“赶紧休息吧。” 听到这话,沈玉清才彻底放心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和孤钧行礼,告别离开。 等他走后,孤钧拿着木簪,叹了口气道:“这个孩子啊……” 说着,他感应到什么,抬起眼眸。 就看见天命书上写了三个字: 碎了它。 孤钧一愣,天命书似乎是怕他不理解,特意提醒: 这根簪。 *** *** 从后山到云浮山不远,江照雪乘着仙鹤过去,很快就看见了云浮山的位置。 阿南见她头也不回,不由得叹了口气,提醒道:“你现在不去医庐,明天裴子辰就去战场,你们可就要很久都见不到了。” “你也说很久都见不到了,”江照雪语气淡淡,“那在医庐见有什么意思?他要想见我,就来找我。” “他来找你?” 阿南惊住,不由得道:“这可是灵剑仙阁,他……他不会吧?咱们家子辰要不是迫不得已,还是很守规矩的。” “我既然比不过规矩,那就别见咯。” 苍山雪 第228节 江照雪冷哼一声,违心道:“反正我也不想见他。” 阿南听着,嫌弃看了她一眼。 但怕惹恼江照雪,也不敢点名她其实想见裴子辰,只能绕着弯道:“那万一他来不了呢?灵剑仙阁可不比在外面,到处都有警戒。” “这点本事都没有,那他的确不用来见我了。”江照雪说着,坚信道,“他要想见我,肯定有办法。” 说话间,江照雪便落在了云浮山上。 云浮山虽然在灵剑仙阁,但实际上更像一艘移动的大船,实际还属于蓬莱。 上面居住的都是江照雪从蓬莱带来的妖修,江照雪落下时,做好了众人迎接的准备,一撩头发,颇为潇洒道:“小的们,我回……” 话没说完,江照雪动作僵住。 就看江照月的侍从站在不远处,平静看着她。 江照雪为人冷淡,他的侍从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江照雪的神色像是看个死人,恭敬而麻木道:“女君回来了。” “啊……” 江照雪僵笑起来:“李游啊。” 说着,江照雪从仙鹤上下来,小心翼翼上前,挤出个笑容,试探道:“我哥来了?” “您这边请。” 李游转身领着江照雪往大殿过去,一面走一面道:“少主等候已久。” “哦。” 江照雪心知不妙,左右看了看,见一个人没有,小心再问:“那……那云浮山其他人呢?” “青叶正在安排伤员,其余人等正在殿内听训。” 听到“听训”,江照雪心中“咯噔”一下。 才站在门口,就听江照月的声音从大殿传来,冷着声道:“她不着调,你们也都忘了规矩。蓬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一个个在灵剑仙阁都待得没了脑子……” “哥!” 江照雪见他再骂下去大概就要罚人,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宗旨,扬声开口。 所有人激动看过来,有人忍不住高呼:“女君!” “出去吧出去吧。”江照雪招呼着自己人,赶紧轰他们,“我和少主还有话说,你们赶紧走吧。” 大家得话,虽然还想和江照雪多说几句,但也知道不是场合,便赶紧退了下去。 等大殿只剩下江照雪和江照月,江照雪赶紧上前,给江照月端茶倒水:“哥,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还记得我吗?” 江照月语气淡淡,上下扫了她一眼,确认无碍后,阴阳怪气道:“八境命师,看来你日子好过得很。” “托您的福。” “坐下吧。”江照月不想和闲谈,直接道,“把手给我。” 江照雪不敢多言,坐到江照月对面,将手递给他,由他检查着身体,试探着道:“哥,今天沧溟海怎么这么多妖魔?怎么蓬莱的人也过来了?” “岂止是沧溟海?”江照月给她诊脉,淡道,“现在真仙境到处都是这种东西。” “怎么会?”江照雪有些诧异,不由得道,“怨虫靠吸食怨气为生,最怕的就是灵气,它们在真仙境会被天道抑制,根本无法繁殖。沧溟海附近有,其他地方怎么会……” “因为它们现在可以在真仙境繁殖了。” 这话一出,江照雪惊住。 江照月平静道:“你们离开那日,九幽境结界彻底破损,九幽境大举犯境。你们离开十七日,早就打得不可开交,好在九幽境也不算倾尽全力,他们只是不断投放这东西。而真仙境气运早就开始衰竭,没有天道庇护,怨虫便可以繁殖。” “真仙境气运衰竭?” 江照雪有些反应过来:“我怎么……” 她是命师,她该早有察觉。 她正想说她怎么没有异样,可她突然意识到,她能突破第七境,拥有阿南,这就是最大的异样。 江照雪愣着不言,江照月确认她身体无碍,抬眸看她,淡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现下当务之急,是给我解释清楚,你和那个小弟子到底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江照雪僵住。 江照月对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一看神情,便勾起嘴角,冷笑道:“怎么,老的不要了,看上小的了?这辈子就栽灵剑仙阁男人身上了是吧?!” “哥……”江照雪硬着头皮想要解释,“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一听江照雪还想狡辩,江照月勃然大怒,瞬间站了起来,厉喝出声,“他灵剑仙阁烂泥地能生什么好瓜?你在灵剑仙阁苦头还没吃够?我说你怎么突然就放下沈玉清,原来是看上新的了?你看上新的也不挑一挑,他多大你多大?而且他是沈玉清弟子,能是什么好种?犯得着你顶着骂名去和他纠缠?而且你和沈玉清同心契怎么办?到时候一面给这个小弟子贴钱一面给沈玉清继续当他的血包……” “哥你冷静些!” 江照月一通乱骂,像棍子劈头盖脸砸到江照雪头上,江照雪忙拉住江照月,急道:“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这次我绝对不可能让你一错再错,你若当真看上他,我这就把人杀了……” “他身上有我的锁灵阵!” 江照雪大声打断江照月,江照月愣住。 江照雪把他拉了坐下来,按住江照月的肩头,迎着他震惊的眼神,认真道:“哥,我不是以前那个为了感情一味付出的蠢货了,我和裴子辰在一起,不是他利用我,是我利用他。” “你什么意思?” 江照月听不明白。 江照雪耐心解释:“我早就打算和沈玉清分开,但分开我必须要解开同心契,解开同心契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天机灵玉。可当初我抢天机灵玉的时候,灵玉进了裴子辰的身体,所有力量都用来给他救命,我只能在杀他取玉和给他下锁灵阵之间选择。” “所以给他下了锁灵阵?” 江照月明白过来,“从此以后,他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装着灵气的人形法宝,所有属于他的法器,都属于你。当你打开锁灵阵时,锁灵阵会汲取他所有灵力,用以滋养天机灵玉。” “不错。”江照雪认真道,“到时候,我不仅可以打开同心契,甚至于,我还可能步入第九境。” 九境命师,窥探天命,手拨因果,言出法随。 它打破了命师所有弱点,届时,她就会成为真仙境绝对的强者。 江照月不可置信看着她,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 江照雪抿了抿唇,带着歉意道:“哥,我知道,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拖累了蓬莱也让你们为我操心了很多,所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江照雪认真顶着江照月,“我与裴子辰周旋,是因为他有用,我与他之间,我一定不会输。” “那你喜欢他吗?” 江照月脱口而出,江照雪一僵。 江照月立刻便知道了答案,皱起眉头;“那他知道锁灵阵的事情吗?” “我……我告诉他,我在骗他。”江照雪含糊道,“他说他不介意的。”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在骗他什么。”江照月提醒,“若他知道,他介意了呢?” “那我更不能告诉他啊。”江照雪立刻道,“他若介意,他一定会想办法跑,我怎么能让他走?” 江照月愣住,他没想到江照雪会这么坚定在执行这件事,他不由得道:“可你喜欢他。” “也……”江照雪躲闪着,尴尬笑道,“也没这么喜欢吧。” “为什么不告诉他?”江照月想不明白,“阿雪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你告诉他你由他选,他若爱你他会留下的。” “若他不愿意呢?” 江照雪反问,江照月一时开不了口。 他似是也不知怎么办,江照雪想了想,认真道:“哥,我看到了未来。” 江照月僵住,他似乎是想起什么,江照雪思绪有些混乱,想起书里那些内容,她手脚发冷,轻声道:“我看到的未来你,他与沈玉清反目成仇,他想杀沈玉清呃,人我因同心契的缘故,被迫和沈玉清绑定在一起,最后死在裴子辰手里,蓬莱也因他覆灭。虽然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我也相信他不会是那样的人,可是,我可以拿我自己来赌,但我不能拿蓬莱来赌。” 江照月愣住,那一刹,他突然想起江照雪和沈玉清结同心契那夜,他们兄妹发生过很激烈的争执。 那天晚上,他破口骂,他骂她蠢货,骂她拿着自己一生在赌,说她拖着蓬莱,一起赌一个必输的未来。 年少的江照雪苍白着脸,坚定告诉江照月。 她不会输。 “泽渊心里有我的,我知道。”她说,“我看得出来,他喜欢我。就算不喜欢,我一直对他好,始终对他好,他是个好人,他总会对我好的。” 她花了两百年一败涂地,纵使她从未说起,但这都是她永远抹不去的曾经。 这一道疤狠狠划过她的岁月,鲜血淋漓。 当它展露在江照月面前时,江照月突然觉得心上发酸,忍不住哑声开口;“瑶瑶……” “所以我不能告诉他。” 江照雪盯着江照月,认真道:“我要改变我和蓬莱的命运,就必须确保拿到天机灵玉,万无一失。如果他介意,那我不该告诉他。如果他不介意,到时候他也会同我在一起,那我赴汤蹈火,也一定会对得起他。” 江照月没再说话。 他静默着,似是在想什么,江照雪看着他,耐心道:“哥,不用担心的。” “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么做吧。”江照月想了许久,轻声道,“只是……要对他好些。” 江照雪疑惑抬眼,江照月低着头,低声道:“你现在对他好,未来他多念着你,也心软一点。等到时候,你成为九境命师,只要他愿意,哪怕他变成个凡人,蓬莱也认。” 说着,江照月抬起头来,盯着江照雪道:“到时候,我亲自为你们筹办婚礼。” 听到这话,江照雪面上闪过些许不自然,有些不好意思道:“想太远了吧……” 说着,她突然想起裴子辰今天给孤钧的誓言,心上又有些不满,冷笑一声道:“而且人家都和孤钧说了,他不会公开承认这件事,若是损我和灵剑仙阁蓬莱的名誉,他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人家可不想当正经夫妻,就喜欢玩刺激的。” 这话让江照月愣了一下,脸色慢慢好转起来,温和道:“他这么说,我倒更看得起他几分了。” 当光明正大的蓬莱女婿,总比这么没名没分的小弟子要好。 江照雪却是不满,冷哼一声,不接这话。 江照月想了想,拉起蹲在地上的江照雪,轻声道:“行了,同我说说你落崖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拿到神器的?又怎么和裴子辰走到这一步?” 江照雪听着,也知道江照月想知道的很多。 这一路她的确也没人倾诉,于是坐起来,洋洋洒洒,把这些年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江照月耐心听着,江照雪说到最后,有些感慨道:“我一直到杀了新罗衣后,才意识到我回来根本不是为了新罗衣,而是为了李修己。可我还是没来得及,最后让他成为九幽玄冥大帝。如果当时我能早点救下他就好了……” “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江照月听明白,虽然遗憾,但也只能宽慰。 苍山雪 第229节 江照雪知道这个道理,想了想,忙道:“话说,哥你知道当年沧溟还一战,李修己到底是什么结果吗?” 当年所有人只知道赢了,但最后李修己是生是死,其实没有明确说过。 江照月虽然是少主,但早就接管蓬莱,这些事也经过他的手,他想了想,回忆道:“当时是真仙境三位渡劫修士连同四十七位大乘期修士共同结阵,以命相搏,将他彻底封印在了沧溟海底。他就是鬼身入道,据说他只是半神之体,必须不断从外界汲取力量凝结身体,若是力量枯竭,就会自然消亡。所以,如无意外,他再继续在沧溟海封印下去,不出五十年,他便会彻底消失。” 听到这话,江照雪愣住 江照月看她一眼,立刻提醒道:“我知道你对他生出了怜悯之心,但你记住,那是一千年的李修己。这一千年你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不是你认识那个少年人了,你切勿轻举妄动,去沧溟海做任何不利于真仙境之事。” “那是自然。” 江照雪虽有遗憾,但还是道:“我与他……也不过就是有些遗憾罢了。不过,”江照雪想着,又高兴起来,“我这么努力,应当救了不少人吧?天地历呢?让我看看,我有没有改变历史。” 她若改变了历史,后来的记载也会随之改变。 江照月见她高兴模样,笑了起来。 他们这种管理门派事务的主事都会随身携带天地历法,他从乾坤袋中取出天地历,扔给她道:“自己看吧,我还得去看看蓬莱弟子受伤的情况,没事我先走了。这些时日你就留在灵剑仙阁,我怕你我走了,他们会对裴子辰不利。你八境命师,蓬莱女君待在这里盯着,他们还是要顾及一些。务必将裴子辰安全带回去,这是第一要事。” “我知道。” 江照雪颔首。 江照月取出一袋符纸,推给她道:“这些是新符,不够再找我。还有这个。” 江照雪出去一张银色符纸,这符纸一看灵力异常浓郁,江照雪诧异抬头,就见听江照月道:“这是我心头血所书的传送符,可瞬间直达蓬莱边境,如果有意外,你就直接走。” 江照雪拿过符纸,担心看着江照月苍白的脸色,不由得道:“哥……你……” “等你成九境命师。”江照月抬眼,“这比你说废话重要。” 江照雪得话,笑起来:“也是。”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江照月径直询问。 江照雪想想:“还有一件事。” 她回忆着道:“我封印李修己时,钱思思的魂魄将碎,我给了她一枚妖丹,她可以将魂魄稳定在妖丹之中,再送入蓬莱转生池,转生成为妖修。这一千年,有外人带妖丹来过转生池吗?” 这话让江照月相了想,点头道:“有。” “谁?” “青叶。” 江照月一出口,江照雪就愣住。 她脑海中闪过钱思思最后的话:“我一定要当个有钱的妖修,养上十个八个美男,和你再当好姐妹!” 有钱、养很多美男、好姐妹…… 江照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门口传来一个焦急女声:“女君回来了?!” 她僵硬着,慢慢回头,便见一个女子一身青衣,腰悬双刀,从外面风风火火进来。 她进来那一刹,面容奇异和钱思思的面容交映在一起。 江照雪突然反应过来,她在回到过去时,根本不记得青叶的模样。 而这一刻,她才发现,青叶和钱思思,长得一模一样。 “女君!!” 青叶看见江照雪,激动扑了上来。 “我终于见到您了!您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真是度日入年,千年万年,我感觉我等了你好长时间了啊!!!” 江照雪被青叶抱着,反应好久。 江照月见着,站起身来,默不作声离开。 等缓了一会儿,江照雪慢慢伸手,抱住怀中女子。 “青叶。” 思思。 “好久不见。” 第100章 叶是从她记事起, 就和她自由相伴的姐妹。 说是女侍,但是她从来没真正这么想过。 她是蓬莱仙岛蜂族的女王,有钱, 身边美男环绕。 虽然因为她还未成年就跟着她来了灵剑仙阁, 导致她男妃选妃一事暂且搁置, 但是成年前, 她在蓬莱也算是花花女王,断了不少男蜂的心肠。 再加上和她成了姐妹。 原来上一世最后的许诺都达成了。 想到这一点, 江照雪心中颇为欣慰, 可又想,若青叶是钱思思, 叶天骄在哪里呢? 青叶的妖丹是有人送到蓬莱,这个人是叶天骄无疑, 那叶天骄知道她成了青叶吗?他来看过她吗? 江照雪心里琢磨着,一时有些发愣。 青叶好奇看她:“女君?” “哦。” 江照雪反应过来,赶紧道:“刚才想到一些事, 这些时日过得好吗?” “不好。” 青叶立刻道:“事儿多死了。” 九幽境过来,真仙境天翻地覆, 她又消失不见, 青叶自然过得不好。 青叶说着, 上下打量江照雪, 满眼忧愁道:“女君瘦了。” “也还好……” “不说了,女君, 咱们去泡个澡, 好不容易回来了,您得好好享受享受!” “也不用……” “走!我给您捏个肩。” 江照雪:“……” 别说,心动了。 她以前最大的爱好就是泡澡捏肩, 青叶清楚得很。 她让人给江照雪准备了水酒和点心,站在岸边,给江照雪洗头搓背聊天。 青叶懒得和江照雪聊公事,就喜欢聊裴子辰,把江照雪和裴子辰的事儿挖了个底朝天,一路都在感慨。 “不容易。” “了不起。” “啊,裴小道君好会!我好喜欢!” 江照雪同她聊这些有的没的,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等泡得差不多,江照雪也说得差不多,说到今日裴子辰起誓,她气闷道:“前面和我山盟海誓的,转眼就不认账了,什么狗男人。” “哎呀你别这么想嘛。”青叶给她揉着肩,分析道,“所谓夫不如侍,侍不如偷。那要真光明正大了你得少多少乐子?” “你……” 江照雪一时被她哽住,说不出话来。 青叶眨眨眼:“你想是不是?而且您要真生气,别憋自己,气他啊。他这么大方,您迎娶一个正夫进来……” “咳咳……” 江照雪听着,一口酒呛在她嗓子眼里,她一想裴子辰的性情。 他抢沈玉清这个正儿八经的丈夫,都能抢得这么小肚鸡肠,要是她找个人来抢他,他估计当夜就能把人做掉,再来跪着忏悔诸如“弟子心知妒乃恶行,然……”。 “没必要伤及无辜。”江照雪一想到那画面,立刻摆手,“不必不必。” “啧,女君真是独宠裴小道君,他好大的福气!” 青叶给江照雪洗刷着,突然想起来:“不过女君,今晚裴小道君会来吗?” “会……”江照雪也不敢说得太死,含糊道,“会吧。” “那我知道了。” 青叶点头,认真道:“我会准备的。” “啊?” 江照雪茫然。 她要准备啥啊? 这一点江照雪洗完澡,她看见青叶给的衣服时就知道了。 鲛纱制成的衣衫,上面绣着牡丹挡在要害位置,看上去巧夺天工,华贵非常。 江照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转头看向正在用香包滚在她脖颈上的青叶,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约会嘛,女君,您得尊重要一下情郎,有点氛围。” 青叶凑上嗅了嗅,拨了一下江照雪头发,审视着她:“明天裴小道君就走了,要给他留点挂念的东西,这样他才会日思夜想,时时刻刻念着您。” “别胡说八道这些了。” 江照雪故作镇定:“把衣服换掉。” “我要睡觉了。” 青叶一听,立刻道:“您想换自己换吧,今夜您房间附近的人都会站得很远,多大声音都听不见,放心吧。” “青叶!” “走了走了!” 苍山雪 第230节 青叶见她羞恼,立刻化作一只蜜蜂,飞出去道:“女君,有个好梦啊。” 说话间,青叶便飞了出去。 江照雪见状,低骂了一声“混账东西”,便从一旁抓了一件外袍披上,回到桌前。 她心里被青叶搞得有些烦乱,身上衣服穿也不是脱也不是,琢磨片刻,便干脆放弃,决心干点其他事转移注意。 她先是拿出传音玉牌想和父母说说话,但一想现在的状态,又不敢找爹娘,只能盯着传音玉牌,犹豫着要不要给裴子辰传音。 他不会真不来吧? 江照雪有些忐忑,但一想还是把传音玉牌收起来。 他自己来,是一种心情。 若是被她叫过来,见到人,便又是一种心情了。 江照雪收起传音玉牌,尽量让自己不要想这件事,取了天地历,翻看起之前记载。 她记得人间境这一段历史,当年写的就是:“天地历三万年一十七年,人间境怨煞新罗衣现世,祸害百万众,为仙人所斩。”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救下人,或者救下多少人,但总觉得,自己既然回去一趟,应当是有所改变的。 于是她一页一页翻找,最后终于按照时间,找到了三万一十七年。 “天地历三万年一十七年,人间境怨煞新罗衣现世,祸害百万众,为仙人所斩。” 简短一句话,出现在江照雪面前。 看见那句话的瞬间,江照雪整个人怔住。 冷风卷帘而入,她坐在原地,呆呆看着这一行字,感觉有凉意透骨而来。 没有任何改变。 她回到一千年前,拼尽全力,竟没有改变历史一个字。 那如果她没有回去呢? 如果她没有回去,一切还会发生吗?李修己还会成为九幽玄冥大帝吗? 当年沧溟海一战,李修己认识她吗? 她想起沧溟海那一战高处站着那位魔君,当时对方威压太甚,她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约感觉对方在看他。 她一直觉得这是她的错觉,可如今想来,也许不是呢? 也许是李修己于千万人中看见了她,为了她退的兵呢? 若当真是这样—— 那就是说,哪怕是过了一千年,李修己再见她时,他还记得她。 他还对她,心存善念。 *** *** 江照雪思考着天地历所带来的消息时,裴子辰早已回到自己房间。 十七天没回来,他的房间只积了一层薄灰。 屋中还放着许多饲养犬类的器具,胖胖的痕迹遍布整个小院,但他却发现,自己对这只陪伴了自己很久的宠物,已经没有多大记忆了。 他用清洁咒扫将屋中打扫干净,躺回床上,等躺回床上后,他却有些睡不着。 整个人翻来覆去,全是江照雪最后乘鹤而去的背影。 他有许多事情想问江照雪。 譬如她和沈玉清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 裴子辰有些不确定想着,今日江照雪,似乎是生气了。 一想到江照雪拒绝同他一起去医庐,裴子辰便有些不安。 可若去找江照雪,他又有些担心,灵剑仙阁看守森严,他若被人发现,江照雪的名声就完了。 而且,这毕竟是灵剑仙阁…… 离开这里之前,他总是觉得,与江照雪若是做点什么,还是不妥。 思前想后,裴子辰拿出传音玉牌,本想就问问便算了。 可拿出传音玉牌的时候,他不知怎的,总就问不出口,满脑子都是江照雪。 挣扎许久,他终于还是起身。 去之前,他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就洗了个澡,用了香,换了件好看的衣服,这才走出门去。 灵剑仙阁宵禁,弟子不得随意走动,裴子辰算了算灵剑仙阁换班的习惯,故意走到今夜到云浮山巡逻的弟子房门前,等了许久后,看见换班弟子出门,他便故意走了上去。 弟子一眼看到他,愣了片刻后,赶紧行礼:“大师兄。” “齐山?” 裴子辰故作疑惑,看了一眼外面:“今夜是你巡逻?” “是。” 齐山听裴子辰记得自己,有些激动。 今日裴子辰回来,上了一趟后山,很快就传来洗刷他冤屈的消息。 而且传闻,他手握神器,在沧溟海一人击退九幽境所有妖魔,传得神乎其神。 若是其他人,大约还要被质疑,但这是裴子辰,大家便毫不犹豫选择了相信。 原本裴子辰就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弟子楷模。 如今十七日不见,他就强悍到如此地步,更是成为了灵剑仙阁众弟子心中的英雄。 齐山这样的小弟子,他根本没指望裴子辰记得自己,结果裴子辰却能如此亲切叫出他的名字,怎能让他不激动? 他想和裴子辰多说几句,便简短回应后,激动道:“今晚刚好是弟子巡逻,师兄您在这里做什么?” “哦,夏日炎闷,想在外面走走,可惜弟子院太小了。” 裴子辰温和道:“若今夜是我巡防就好,我还能走远一点。” “我可以和您换啊。” 齐山一听,立刻想为裴子辰排忧解难:“您巡防的时候,我去就行了。” 换班是弟子常规操作,并不罕见,齐山本就困顿,现下能做个顺水人情,再好不过。 裴子辰一听,立刻面露笑意,抬手行礼:“那我多谢师弟了。” 说着,裴子辰与齐山寒暄了一番,齐山交代他巡防片区是云浮山,把巡防令牌交给裴子辰后,两人便告别分开。 裴子辰拿着巡防令牌,畅通无阻到了云浮山附近,取出纸人,并指一划,留了一个假身乘着仙鹤留在这里巡视之后,便迅速进了云浮山。 他是江照雪的命侍,江照雪所有结界都对他不设防。 他悄无声息潜到江照雪房间后门,见窗户敞开,他不敢直接惊扰,便躲在窗户旁侧,敲了三下窗户,轻唤:“女君。” 江照雪没有回应,裴子辰侧眸看去,就见江照雪坐在案牍前,整个人似乎很认真在看着什么。 她看得太过专注,裴子辰想了片刻,悄无声息从窗口跃入。 翻进去时,他怕人看见影子,同时熄了灯火。 烛火骤灭,江照雪瞬间警觉,她下意识一捻符箓旋身甩去,只是她尚未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一把抓住她握着符箓的手腕,同时轻柔将她嘴上捂住,膝盖她腰间往前一抵,将她拉入怀中,轻声提醒:“女君,是我。” 江照雪动作一顿,仰头望向身后。 裴子辰的脸落入她的眼眸,江照雪整个人也撞进裴子辰眼里。 她的脸很小,被他的手一捂,便遮住大半,仰头看他的模样,着实可爱可怜。 裴子辰下意识往下,便发现异样。 虽然是夏日,江照雪穿的却是两层衣衫,里面那一层从领头露出来,似乎是…… 鲛纱? 裴子辰有些不确定,但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似乎在意识到那是鲛纱一瞬间,心里便七上八下起来,隐约感觉今夜江照雪身上香气更重一分。 裴子辰心念微动,不动声色垂下眼睫,目光回到江照雪眼睛,轻声道:“我怕外面人看到影子,所以熄了灯。” 江照雪听得解释,一时无言。 她抬手拍开他的手,直起身来,不满道:“装神弄鬼。” 说着,她也懒得同他计较,回眸到天地历上,拍了拍自己身侧,随口道:“坐吧。” 裴子辰得话一顿,见她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天地历上字密密麻麻,裴子辰扫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分寸。 他故作无事走上前去,跪坐在江照雪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轻声询问:“女君还在想时光镜里的事?” “我在想李修己。” 江照雪实话实说,回忆着道:“我一直以为咱们回到过去,是改变了什么,结果刚才看到天地历上的字,发现我什么都没改变。那两百万人应当是还死了……” “可若女君不帮忙,死的就不止是两百万了。”裴子辰如实开口,提醒江照雪道,“当时新罗衣吸取的魂魄,不仅仅只有喝下圣水的两百万人,而是所有人。” 江照雪一听便反应过来。 她开庇护阵法时,到处都是被吸食魂魄的凡人,哪里是只有两百万人的场景? “宋无澜或许从一开始就骗了叶文知,”裴子辰分析着,“他说两百万人,不过是为了稳住叶文知,如果叶文知知道他的计划是灭世,根本不可能同意,或许早就和他你死我活了。” 宋无澜想要的根本不是两百万人,而是所有人。 整个凡人境如果没有江照雪他们的阻止,在那时候或许就灭了。 “所以其实我们回去,只是刚好让历史发生。”江照雪肯定道,“那当年李修己见到我时,他便认识我,可他什么都没说。而如今他被封印,我又欠他一签,他对我没有要求吗?” 江照雪不可置信:“我总觉得,他在等我做什么。” 裴子辰听着,低头把玩着腰上江照雪赠的玉佩,静默不言。 江照雪自己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思绪,一时有些心烦。 苍山雪 第231节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裴子辰在旁侧等了许久,她直觉有些不对,抬眼看向裴子辰,这才想起来:“你怎么来了?” 裴子辰握着玉佩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江照雪,神色温和反问:“我来,打扰到女君考虑玄冥大帝之事了?” 这话酸味太重,江照雪眉眼一挑。 想到白日他的言语,江照雪不由得笑起来:“怎会?我就是奇怪,裴小道君不是发过誓不会对我表露心意吗?大半夜过来,就不怕暴露身份,到时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话让裴子辰动作微僵,他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只能轻声解释:“我……我是怕您声誉有损。” “你觉得我在乎名声?” “您不在乎,”裴子辰抬眸,认真道,“我可得为您打算。” 他眼神太过真挚,江照雪骂人的话一时堵住。 本来也不是大事,裴子辰的性情她知道,再如何改变,那也是灵剑仙阁教养出来的弟子。 他永远做不到蓬莱妖修的洒脱不羁。 他在乎人言,在乎规矩,在乎名声。 他只是没得选,但凡有得选,他也绝不会走如今的路。 江照雪想得明白,但还是有些不悦,转过头去,低声埋怨:“那也不必起誓,修士誓言都会有天道监督,你何必给自己挖坑?” “我知道您是心疼我。” 裴子辰听着,却是笑起来,主动伸手拉过她,宽慰道:“可我的确如此作想,誓言说出口或者藏在心没有什么区别,若能堵住他们的嘴,那自然更好。” 江照雪听着,没有说话。 裴子辰端详着她,小声试探:“不生气了,嗯?” 江照雪没有立刻回应,她也知道话都说了,纠结这些没有意义,想了片刻后,便调整了心态,抬眼看他,玩笑着道:“既是如此作想,那半夜三更过来做什么呢?” 说着,江照雪往前倾身,在他身侧嗅了嗅,验证了方才她的感觉,确认道:“好香。” 这话让裴子辰脸上有些发烫,他来时的确故意用了香,知道江照雪会察觉,但也没想到她会说出来。 他故作镇定,看着衣衫上的花纹,轻声回应:“明日我便走了,今日没来得及说话,便特意过来道别。” “哦。” 江照雪听着,便知他心思,继续玩笑:“道别嘛,传音玉牌说一声就是,还要本人过来?” 心里那点小心思被揭穿,裴子辰被她问得坐立不安,江照雪看着夜色里的青年脸一路红到耳根,有些想笑,又怕他恼,便点到即止换了话题,认真几分:“不过来得正好,在灵舟都忘了问你,斩神剑什么情况?” 她好奇看向他的颈骨:“它怎么在从颈骨出来?” “它似乎是以人为鞘。”裴子辰听她说正事,松了口气,耐心道,“现在与我脊骨融合,平日就在脊骨之中。” “哦。”江照雪颔首,明白过来,好奇道,“那溯光镜呢?在你手里吗?” “在。” 裴子辰应声,伸出手来,一面镜子出现在她手心。 这时江照雪才发现,这面镜子是阴阳两面,两面都有灵力流转,和之前只有一面可以照人的溯光镜并不一样。 江照雪皱起眉头:“这是……” “是时光镜。”裴子辰耐心解答,“慕锦月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寻时镜就到了我手里。溯光镜也回归之后,二镜合二为一,便成了这个样子。” 溯光镜和寻时镜本就是一面镜子,组成时光镜,二者同时使用,可以溯回时空。 只是开启条件苛刻,具体开启的方式谁也不清楚。 他们能为什么能回去,这件事至今是迷。 “她为什么给你?”江照雪奇怪,裴子辰一僵。 他似是想回答,却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江照雪见他不应,当他也不知道,琢磨了一会儿后,自己想明白过来。 这大概就是男主的魅力吧。 她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裴子辰,心里有些发酸。 但一想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于是心思又回到神器,认真盘算。 “天机灵玉、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时光镜……”江照雪细数着裴子辰一路拿到的神器,思考着道,“五神器如今都在你手中,那你可以逆转真仙境的气运了?” “做不到。” 裴子辰果断开口,江照雪疑惑看过来,就见裴子辰抬眼看她:“斩神剑的器灵未曾现身。” 这话让江照雪愣了愣,她悄无声息感应一番,确认斩神剑器灵的确不在。 感应不到器灵,就意味着器灵并未忍认主,裴子辰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上获得了斩神剑。 他只是得到了使用权,但并没有真正得到认可。 “那……” 江照雪思索着,抬眼看向裴子辰:“你没得到斩神剑认可,你也敢回灵剑仙阁?” “有何不敢?”裴子辰疑惑。 江照雪想了想,突然好奇:“你到底什么实力?” 裴子辰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江照雪凑上前去,盯着他:“能赢沈玉清吗?” 裴子辰一顿,慢慢抬起眼眸。 江照雪好奇:“嗯?” 裴子辰想想,眼里压了几分笑意,温和道:“若只是与师父相较,还是可以一试的。” 那就是妥了。 江照雪心里知道他说话都打个折,看着他完全克制不住、却还拼命隐藏的笑意,江照雪一时有些想笑。 江照雪看他神情,知道正事差不多谈完,便起了其他心思。 她目光从裴子辰的脸上落到他的衣领,发现他穿的是一件新衣。 水蓝色锦缎广袖,比他寻常那些白的黑的衣衫都要华贵艳丽,更显英俊。 换了好看衣服、熏了香…… “这是来幽会的呀!” 阿南脱口而出。 江照雪听着,转着手中团扇不言。 其实不用阿南提醒,她也知道裴子辰的来意。 他年少气盛,前日刚刚尝到甜头,昨夜灵舟又忍了一夜,现下半夜来找她,要是没点其他心思,那才奇怪。 只是裴子辰毕竟出身灵剑仙阁,穿着那一身君子皮囊,若不把他皮囊剥下来,他怕是能忍到最后。 裴子辰之前再如何强势,那都是被逼出来的,现下确认了关系,他大约也恢复了性情,不敢冒犯她。 念及两人年纪悬殊,性情迥异,想着江照月叮嘱的“对他好些”,江照雪便觉她应当主动些。 应当让这位年轻的小道君知道,什么叫妖修手段。 一想裴子辰床上姿态,再看面前人端庄正坐模样,江照雪心就痒了起来,生了几分坏心思。 她瞟了一眼旁侧阿南,低声提醒:“你该睡觉了。” “啊?” 阿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照雪直接拖进识海关上。 等她把阿南管好,才将目光挪回裴子辰,裴子辰也察觉她动作,疑惑道:“女君怎么把阿南大人收起来了?” “她累了。” 江照雪笑了笑,琢磨着如何开场,随意道:“你方才说到哪里?你有把握赢过沈玉清?” “嗯。” 裴子辰疑惑江照雪为何再问一遍,江照雪却是瞧紧了机会,倾身凑近几分,笑眯眯夸赞:“原来我们裴小道君这么强了呀。” 她靠得太近,香风扑面而来,裴子辰不由得有些紧张。 隐约觉得她说话语调有些变化,又具体不知是便在哪里。 江照雪盯着他,见他手足无措,在自己的目光下,脸一点点红到耳根。 她扬起笑容,也没直接说到风月之事,反而是将目光落到他脊骨上,似是好奇道:“询问你这么厉害,是因为斩神剑吗?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斩神剑呢。” 这话让裴子辰松了口气,他正要答话,就感觉江照雪冰凉手指往他脖颈一搭,裴子辰瞬间僵住身体,江照雪盯着他的眼睛,指腹缓慢摩挲着他的脊骨,天真询问:“是放在这里吗?” 裴子辰屏住呼吸,不敢答话,江照雪起身上前,手从他宽大的衣袖入脊背,从腰上一寸一寸往上划去,每过一段骨节,就就轻压暗抚,继续追问:“还是这里?这里?” “女君……”裴子辰被她摸得肌肉轻颤,强作镇定,哑声道,“别……别碰了……” “嗯?” 江照雪欺身上前,贴在他眼前,唇游移在他唇不足半寸之处,低声呢喃:“为什么?” 裴子辰呼吸有些乱,江照雪紧追着询问:“这漂亮的剑骨,为什么不让碰?” 裴子辰不敢答话,睫毛激颤。 江照雪不打算逼得太死,试探着向前,将头轻轻依靠在裴子辰肩颈,撒娇一般询问:“今夜特意前来,就只是打算道别就完了么?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还想问问,”裴子辰忍耐着江照雪的若有似无的触碰,强作平静开口,“问问女君之后的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呀。”江照雪环抱着他,自然贴身上前,坐到他身上,低头亲吻他的颈骨,耐心回答:“我就在灵剑仙阁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离开。所以你得回来得快一点,”江照雪捧起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知不知道?” “知道。”裴子辰听着,捏紧衣袖,哑声回应,“我会尽快回来。” “还有吗?”看着裴子辰情动,江照雪眸色也深了起来,她有些不耐于他的迂腐,贴在他耳侧,刻意提醒,“打扮得这么好看,熏得这么香,半夜费尽心机过来,还想做什么,嗯?”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整个人绷紧,不敢回应。 江照雪见他不应,含着他的耳坠,哑声催促:“裴小道君?” “没有……”裴子辰被她点名,神智回来几分,逼着自己,闭眼应答,“没有了。” 苍山雪 第232节 这话让江照雪一下愣住,有些意外。 裴子辰这个年纪,刚刚与她确认关系,半夜打扮好过来…… 就来和她谈事情? 她这一愣,给了裴子辰喘息之机。 他挣扎着抬眼看向面前坐在他身上的人,天人交战之间,艰难提醒:“瑶瑶,这里是灵剑仙阁。” “所以?” 江照雪听不明白,歪头看他,裴子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妥。” “不妥?” 江照雪意识到裴子辰在挣扎什么,目光滑落到他身下,看着裴子辰言不由衷,轻声感慨:“啊,我真没想到,裴小道君竟然是这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女……” “可这是什么啊?” 江照雪一伸手,惊得裴子辰脸色瞬变。 他一把抓住江照雪的手腕,轻颤出声:“瑶瑶……” “嗯?” 江照雪歪头,裴子辰再说不出话来。 江照雪端详着他,似笑非笑,提醒着道:“裴小道君,话没说完的话,咱们就可以继续,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裴子辰应不出声。 无论幻境中有过多少次,他这具身体与江照雪其实触碰都不多,江照雪任何触碰,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刺激。 更何况江照雪对他极为熟悉,如此主动之下,哪怕是隔着衣料,他都觉得整个人快被那些失控的情绪淹没。 他轻轻喘息,江照雪垂眸看他,见他惯来白皙的面容上染了绯色,额头沁出细汗,呼吸完全不受控制,整个人完全被她掌控在手中,江照雪心上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满足。 她抿了抿唇,哑声轻唤:“时苍?” 裴子辰闭眼不言,江照雪却不想让他逃开,贴身下去,继续追问:“还有没有想问的话?” 想问的话? 她此刻哪里在问他有没有要问话,明明是在驯服他。 只要他开口,用任何问题延续这一场荒唐,就等于对他认输。 裴子辰知道她的意思,却又反抗不得。 脑子被她引领的一切占据,克制不住出了声:“有……” 不到最后就好了。 那一刹,他脑子安抚着自己,只要不到最后,倒也不算过分。 江照雪看出他让步,手滑进他的衣衫,好奇询问:“什么呢?” “今日,”裴子辰闭上眼睛,完全放弃,干脆询问,“您为何会和师父有那份契约?” “哦。”江照雪闲散道,“这是他在生死庄追过来时和我打得赌,他说他如果在我与慕锦月之间选他选三次,就把这些都输给我。” “所以……”裴子辰喘息着,“所以女君,很早就不喜欢师父了,是吗?” “是呀。”江照雪随口回应,“我早说了,和你没关系。” “是因为,”裴子辰指甲扣在地面,竭力镇定,“因为师父欺负女君吗” “是呀,”江照雪看着眼里泛了水汽的人,贴下身去,她察觉他的节奏,动作快起来,柔声埋怨,“他欺负我,欺负得可过分了,裴小道君会这么欺负我吗?” “不会。”裴子辰感觉自己什么都不能想,眼前有些恍惚,完全无法聚焦。 江照雪盯着他,勾起嘴角:“那就好,”她轻声夸赞,“小道君是好人,小道君乖。那小道君,要不要去床上呀?” 这话出来,裴子辰一僵。 那点岌岌可危的神智又回来,裴子辰为难看向江照雪:“瑶瑶……” 江照雪笑着瞧他不言,追问开口:“还要回去啊?” 裴子辰开不了口,江照雪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这是打算在她手下爽快就走。 可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她笑眯眯瞧着裴子辰,看着这人在她手下完全失控,直到最后一刹,江照雪突然抬手一压,将所有堵住,裴子辰脸色骤变,震惊抬眼。 江照雪笑了笑,温和道:“天色已晚,子辰,”她颇为慈爱一点头,在裴子辰惊愣的目光中站起身,居高临下瞧着人,温柔道,“回去吧。” 裴子辰难受得厉害,他一时进退两难,江照雪退身欲走,他一把拽住江照雪的裙摆,轻声请求:“瑶瑶……” “嗯?” 江照雪侧头瞧他,就见裴子辰为难开口:“不能……不能这么半途而废的。” “那怎么办呢?” 江照雪垂眸看地上活色生香的人,暗恨他迂腐,嘴上却是不留情面:“裴小道君要体面,那就再忍忍。而且,裴小道君要清楚一件事。” 江照雪半蹲下身,裴子辰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她挤出的鲛纱衣领之上,喘息着听着她歪头提醒:“这里是蓬莱云浮山,不是说暂时留在灵剑仙阁,就是灵剑仙阁的了。” 说着,她的手轻轻拍在他脸上,警告道:“少给他们贴金。” 她的手很软,拍打在他的脸上,带着扑鼻的香。 裴子辰喉结动了动,留恋看着她的手指,又落到她领口漏出的鲛纱之上。 那里面是什么? 鲛纱之下……还穿了什么? 他目光随着她起身,看她转身走向床榻。 腰身不盈一握,于夜色如柳轻曳,裴子辰看着她的背影,感受着身下戛然而止的痛苦,叹息闭上眼睛,知道今晚是过不了这个劫数了。 而江照雪一转身便冷下脸来,心里带了委屈,又恨又骂。 狗男人。 狗男人! 灵剑仙阁都是狗男人!! 当年沈玉清就是这样,现在又来个裴子辰。 她自尊受挫,越想越气,大步走向被床帐遮掩的床榻,打算好好睡一觉把这事儿忘了。 从此以后,这辈子,她再主动她是狗!! 她心中愤愤卷帘,只是刚一掀帘子,几道黑气便从床上急探而出猛地将她拽入床榻之上! 黑气勒住她的四肢,遮住她的眼睛,勒捂在她的嘴上,几乎是在把她固定住那一刹,她便觉身下一凉,当即低呜出声。 “我就知道……” 裴子辰确认畅通无阻,有些无奈的声音响起。 没了片刻,床帐嘎吱作响,裴子辰喘息着道歉:“瑶瑶,下次别这样……我功法不稳,万一伤着你……嗯?” 信他的鬼话…… 江照雪心里叫骂,什么功法,都是借口,给自己找一箩筐理由,就为了干这点混账事。 只是裴子辰大约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没给她骂人的机会。 只闭着眼睛,把方才差点被江照雪逼疯的情状在她身上缓了缓,过了许久,才稍稍镇定自持,睁眼垂眸落到她身上。 外袍早已凌乱,鲛纱散在她身上,裴子辰静默看着,有些好奇:“您今晚穿的是什么?” 听到这话,江照雪才意识到青叶给她穿了什么。 她动作一僵,下意识想叫住裴子辰,然而他已经手指一抬,挑断了她的腰带。 腰带散落开去,外袍松开。 裴子辰呼吸瞬屏,江照雪难堪闭眼。 她想解释,但也解释不出什么,而裴子辰只在静默片刻后,有些无奈道:“您真是……” 说着,江照雪感觉他低下头去,去亲吻衣衫上盛开的芙蓉,叹了口气,喑哑的声线中带了几分笑意:“自讨苦吃。” 江照雪说不出话。 她看不见眼前,发不出声音,只能由着裴子辰为所欲为。 一直等到结束,裴子辰才放开禁制,江照雪睁眼看到裴子辰的瞬间,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但还是拼尽全力,踹了他一脚,哑声低骂:“狗东西。” 裴子辰听着她骂,眼神带了歉意,但也没有悔改,只道:“睡吧,我帮你洗干净。” 江照雪懒得理他,气愤翻身背对他。 裴子辰用温水给她清洗过全身,又用灵力蒸干,等他彻底弄完,江照雪也朦朦胧胧有了睡意。 正要闭眼,就感觉裴子辰钻进被子,从身后抱住她。 江照雪一愣,不由得回头看他,奇怪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陪你睡一会儿。”裴子辰亲了亲她额头,解释道,“我是同其他弟子换班过来,留了傀儡巡逻,别担心。” 江照雪听着,便知裴子辰是怎么过来的。 她放下心来,靠在裴子辰手臂,随意道:“你这个大师兄他们还认啊?” “认啊。”裴子辰笑起来,闭上眼睛,轻声道,“或许还为我打抱不平呢。” 这是江照雪头一次听裴子辰谈论灵剑仙阁的人,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你觉得灵剑仙阁怎么样?” “是我长大的地方,”裴子辰一听便知她想问什么,随意道,“有好人,也有坏人。但终归都是我的故人。” “哦,”江照雪明白裴子辰多少还是对灵剑仙阁有些感情,靠着他追问,“那你过些时日随我回蓬莱,会觉得遗憾吗?” “不会。” 裴子辰毫不犹豫,平静道:“从我们一起离开灵剑仙阁起,我的命就是您的,跟着您,去哪里我都不遗憾。” 苍山雪 第233节 说着,裴子辰似是想起什么,慢慢睁开眼睛:“您呢?” “嗯?”江照雪疑惑抬眸,就看裴子辰瞧着她,认真反问,“您会遗憾吗?” “遗憾什么?”江照雪听不明白。 “两百年,”裴子辰提醒,江照雪一下反应过来,听他追问,“会遗憾吗?”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想了片刻,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您本可修成良缘的。”裴子辰提醒她,“如果您能早些知道天衍藤的事情。” 如果沈玉清早些告诉她,她就算没有和沈玉清在一起,但应当会一直喜欢他。 江照雪听着,想了想,缓声道:“我一直不觉得,喜欢是必须有结果的。” 这话让裴子辰有些意外,江照雪平躺下来,看着床顶,耐心道:“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若是能让自己变得更好,就没什么遗憾。其实命师修行很难。” 江照雪说着,抬手看向自己薄淡的掌纹:“每一个命师都是逆天而行,所以我们每一道坎都很艰难。其实元婴那场天劫,我本来该死的。” 裴子辰听着,看向江照雪的掌纹,听着她道:“那场天劫,九霄雷劫轰了四十七日,我都觉得不是在过天劫,而是天非要杀我,那时候我很疼,也很怕,我知道自己会死,可就那时候,可能是我脑子有问题吧。” 江照雪笑起来:“我在以为自己熬不过去的时候,我感觉有个人来了,他就从我背后抱着我,他一抱我,我都觉得不疼了,只感觉雷霆不断轰下来,他捂着我的耳朵,和我说别怕。我知道这是我疼出了幻觉,但我一直记得这种感觉。我想这就是我幻想的沈玉清。所以我曾经觉得,这场喜欢很值得,因为它让我变得更好。只是后来的两百年……” 江照雪没继续说下去,她也无法分辨,这两百年到底过得如何。 裴子辰看着她茫然,肯定开口:“值得的。” 江照雪疑惑转眼,便见裴子辰笑起来:“每一段过往都有其意义,它组成完整的您,值得的。” “这种虚话……”江照雪无奈,“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我总不能说您过得不好啊。”裴子辰温和瞧着她,“我只能安慰您的过去,祈愿您的未来。祈愿未来您在回头时,不会后悔遇见我。祈愿您的未来,如日高悬,如星璀璨,长盛不衰,花开不败。” “那你呢?”江照雪疑惑,“你对自己,又有什么期望?” “我?” 裴子辰看着江照雪,一直凝望着她。 江照雪在他注视中等待,过了许久,便见裴子辰笑起来,他探到她身前,用额头抵在她额头。 “我只愿,”他垂下眼眸,声音轻微,“明月于夜照我。” “夜夜如此,独我一人。” 第101章 江照雪醒来的时候, 天还没亮。 她听见窸窣之声,迷迷糊糊睁眼,就见纱帐外裴子辰整理了衣冠, 低头清理地上散落的衣衫。 江照雪趴在床上, 含糊提醒:“有人打理, 你不用管。” 裴子辰闻言却还是将现场全部收整好, 卷帘坐回床头,垂眸看趴在床上的江照雪。 他抬手给她补了护身用的剑意在身上, 便开始为她清除身上留下的痕迹, 灵力暖洋洋游走在她周身,裴子辰低声叮嘱:“我不在的时日, 您留在云浮山少出去。” “知道了。”江照雪懒洋洋道,“我可是你长辈, 还用你提醒?” 这声“长辈”把裴子辰说笑,他垂眸落在她肩头斑斑点点,看着这些斑点在法光下慢慢消失, 轻声道:“我尽量十日内回来。” “十日?”江照雪嗤笑,“我钱都没数完。” 说着, 江照雪语气认真起来, 闭着眼劝他:“你不用太过拼命冒进, 该睡就睡, 该休息休息。” 裴子辰听着,抬眼看着闭眼休息着的人, 想了许久, 轻声道:“可若是花费时间太长,我又如何一鸣惊人呢?” “嗯?”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疑惑:“你要一鸣惊人做什么?” “去蓬莱……”裴子辰似是有了几分忐忑,“总该让江岛主觉得, 我有些用处才是。” 最重要的,是要让江家人觉得,他比得过沈玉清,配得上江照雪才是。 他把江照雪从沈玉清手里抢过来,总不能是让江照雪跟着他吃苦的。 裴子辰那点心思江照雪想的清楚,她闭眼暗笑,只道:“放心吧,你长这么乖,还愿意去蓬莱,我爹娘肯定喜欢。” 说着,江照雪突然想起来:“不过你去战场,动手也别太狠了。” 裴子辰听着,转眸看去,就听江照雪散漫道:“我估计叶天骄在九幽境。” 这话让裴子辰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江照雪,似是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江照雪未曾察觉他情绪异常,只继续道:“昨夜我问了我哥,确认了钱思思转世是青叶,既然钱思思转世,那必然是有人将她的妖丹送了过来,我猜这人应当是叶天骄。据传九幽境是玄冥大帝单独开辟的一境,一千年前出现在大荒,花八百年吞并大荒后,才触碰到真仙境边界,而青叶也是两百年前在蓬莱转世,也就是叶天骄跟着李修己在九幽境呆了一千年……” 江照雪说着,没有出声。 一千年,能改变的事太多了。 她静默着,想了许久,才继续道:“你过去,先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确认一下情况,若叶天骄变了……” 江照雪静默片刻,还是道:“一切以真仙境为重,便不必留手了。” 若叶天骄当真变了,战场裴子辰留手,就是裴子辰的软肋。 战场上的软肋,往往就是强者一败涂地的原因。 “嗯。” 裴子辰似是有了数,确认再没有半点他来过的痕迹后,替她拉上被子,低头亲了亲她额头,便起身道:“我明白,您先睡,我得走了。” 江照雪本也还困,含糊应了一声。 裴子辰悄无声息从云浮山离开,从云浮山出来后,他回到站岗的地点,等和其他弟子换班,随后回到自己屋中。 他当初走得急,所有东西都留在原位,现下他要奔赴战场,等回来后,估计就会和江照雪直接离开,于是他便将所有东西都打包好,装入乾坤袋。 他十七岁时东西不多,很快便打包干净。 刚收拾好东西,天便亮了起来,裴子辰按照之前通知,到了山门前,同其他弟子一起上了去战场的灵舟。 他前日一战成名,众人看见他,便都与他热络打起招呼。 当年他很喜欢和灵剑仙阁弟子往来,众人每一次叫他“大师兄”,他都觉得是一份责任,这是他的羁绊,是他的家。 可如今听着这声“大师兄”,他却觉得格外遥远,只是他也不比少年莽撞,哪怕心中不认,面上却还是格外有礼,同所有人打过招呼,才去了专门给内门弟子安排的房间。 他是沈玉清首徒,自然是单独一个房间,等进屋之后,他终于有空休息,坐到椅子上,翻开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是刚倒好的,还带着余温。 裴子辰后知后觉想起来,以前顾景澜活着的时候,经常是顾景澜给替他添茶。 顾景澜…… 江照雪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我估计叶天骄还在九幽境。” 叶天骄,顾景澜。 慕锦月,新罗衣。 李修己…… 如果慕锦月是新罗衣,叶天骄……大约就是顾景澜。 若叶天骄是顾景澜,那从一开始,顾景澜在他身边就是一场骗局。 九幽境这么多人在真仙境,埋伏在灵剑仙阁,必定对真仙境有所图谋。 而这个图谋,大约便是以他为核心来完成。 裴子辰看着茶杯里的自己,想起方才江照雪那一句“一切以真仙境为重。” 他知道江照雪不是玩笑。 蓬莱是她的家,蓬莱属于真仙境,她不可能做任何有损真仙境的事。 他和李修己不会有任何关联。 裴子辰将茶水一饮而尽,心中定神。 将九幽境驱逐出真仙境,他和九幽境,绝不会有任何关联。 裴子辰打定主意,便回到床上。 现在这些怨虫本质都是九幽境生长,九幽境功法他再熟悉不过,他取出斩剑,低头在斩神剑上写咒,将克制九幽境的咒法注入剑中。 他写了一下午,积攒了数万道剑意,等夜里到达战场,所有人将将上前,他一剑斩去,万千剑意齐下,夜空如昼,瞬间照亮了九幽境占据下来的土地。 当天夜晚,九幽境议事大殿便炸开了锅。 红衣女子正同所有人对着沙盘商议着下一步,突然就见沙盘上一块亮着的据点整个暗了下去。 红衣女子一愣,当即回头,便听外面有一个瘦弱的青年冲了进来,急道:“新罗衣大人,新罗衣大人,九殿没了!” “怎么回事?”新罗衣反应过来,不由得道,“九殿那边仙盟送过去的不都是年轻弟子吗?怎么会连求援都没有就没了?!” “是……是魔主。”瘦弱青年面带焦色,急道,“魔主被灵剑仙阁怂恿,现在已经在清理整条南线,他的体质生来是我们天克,熟知我们功法弱点,又带着神器,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对他真动手,我们怎么办?” 说着,瘦弱青年迷惑:“大人,神器既然都已到手,魔主为何还不归来?” 这一道道问题砸下来,新罗衣咬牙静默不言。 没了片刻,外面传来笑声。 “新罗衣,”众人转眼看去,就见一位扎着马尾高冠的黄衣青年出现在大门前,他黄衣绣符,金冠刻箓,双手拢在袖中,斜斜往大门前一靠,看热闹一般道:“我早说过他根本不在意什么一统三境,要不就听我的,把人撤回来,大家各自安好,他过他的小日子,你当你的九幽境左护法,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不好的?” “叶护法此言差矣,”新罗衣还未开口,一个提着大锤的壮汉便率先出声,朗声道,“我主乃三境至尊强者,三境本就该归属于我主,我主不在意,不代表我们不效忠。魔主如今只是尚未清醒,待他日魔主归来,必不会责怪我等!” “责怪他是不责怪,”叶天骄嘲讽一笑,“他都懒得理你们。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你们都靠他的血肉成人,他越强你们才能越强,所以拼了命想把他养肥一些吗?” “叶护法!” “行了。” 新罗衣冷淡开口,打断众人,看向门口叶天骄,平静命令:“他不能一直待在真仙境,想个办法把他弄回来。” “可我觉得他不想回来。”叶天骄实话实说,劝阻道,“要不你放弃吧。” “他是魔主!”新罗衣闻言提声,神色凛冽,“他必须回来。当初我们一起做好计划去灵剑仙阁,如今你我都回来了,魔主不归,我等作为下属不该为主上引路吗?!” 苍山雪 第234节 叶天骄闻言轻笑:“我听他的,他要回到过去就回到过去。至于现下,你们想继续就继续。” 说着,他转身往外:“找死自己去,反正我不去。” “叶天骄!” “我闭关了。” 叶天骄直接摆手:“当我死了吧。不过新罗衣我劝你一句。” 叶天骄回头看向殿内人,说得格外认真:“你若敢耍手段把他强行逼回来,他回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新罗衣闻言,眼中划过一丝惧意。 叶天骄明显察觉,知道自己目的达到,转头离开。 等他走后,周边人都围了过来,着急道:“新罗衣大人,我们怎么办?魔主要继续下去……” “留些该清理、不中用的弟子带着怨虫在那边。” 新罗衣盯着叶天骄走离开方向,思考了许久,咬了咬牙:“他若不愿意回来,那就让他在真仙境留不下去。” “可这样……”旁侧人有些害怕,“魔主回来……” “我自有我的办法。” 新罗衣斟酌着,抬头看了一眼叶天骄去的方向,冷声道:“盯紧叶天骄。” 第102章 “溯光镜开启, 当真是天赐机缘,短短半月有余,时苍竟然精进至此, 实乃真仙境之福。” 鹤飞云散, 云浮山正殿, 茶香缭绕。 江照雪坐在案牍前, 看着对面青衫女子清点好的财物清单,听着对方感慨:“打从他五日前赶往战场, 九幽境便节节败退, 据说南线已经全部收服,裴子辰现下已经辗转北线, 据说,顶多再过四日, 裴子辰便会回来。”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顿,她抬眼看向对面人, 见她神色毫无异样,江照雪也摸不准对方在她这里一直夸赞裴子辰, 到底是试探还是真心。 这人是灵剑仙阁第三峰峰主柳冥秀, 算灵剑仙阁少有从未为难过她的人。 当年她来灵剑仙阁, 第一次给长辈见礼, 除了孤钧态度最好,其余就算她。 她这人是灵剑仙阁出了名的老好人, 与人为善, 与其他峰主不同,她经常去前锋授课,与普通弟子交往更深。 光看她的模样, 和善文弱,任何人都想不出她为何会当上第三峰峰主。 这事儿江照雪也问过她父亲江平生。 只是江平生一听柳冥秀的名字,就告诉江照雪,你见她恭敬些,她平日脾气好,杀起人来可不眨眼,当年灵剑仙阁建阁,就数她杀人最多。 所以后来江照雪对柳冥秀一直很恭敬,柳冥秀待她也向来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家相处融洽的缘故,虽然柳冥秀属于灵剑仙阁,但江照雪总觉得她和灵剑仙阁很多人不太一样。 这一次她要清账,把蓬莱的东西带回蓬莱,这不是个好差事,孤钧就把任务交给了柳冥秀。 江照雪本来还想着,要钱不容易,灵剑仙阁或许会拦一拦,没想到柳冥秀得了话,只是轻飘飘一声:“啊,要回去了。” 随后便让她放心,没几日就将账目清点了干净。 现下看着这无比细致的账目,听她夸赞裴子辰,江照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眼看向柳冥秀,疑惑道:“师叔为何一直同我聊裴时苍?” “哦,”柳冥秀听她问得直接,也没遮掩,放下茶杯道,“就是想着,你与他在时光镜中待了不少时间,应当有些感情,此番师兄叮嘱,说你之后会挑选十位弟子与你一起回归蓬莱,我猜想……” 柳冥秀笑了笑:“时苍应当在其列吧?” “自然。” 江照雪倒也没有遮掩,随后扫了一眼自己手中清单,有些疑惑:“不过师叔,我有一事不明。” “嗯?”柳冥秀疑惑,“何事?” “师叔似乎并不介意我离开?” 江照雪抬眼:“您不仅对裴子辰随我离开一事没有恶意,这份清单也给得十分果断。” 江照雪扬了扬手中清单,提醒道:“这份清单详细罗列了这些年灵剑仙阁使用蓬莱之物的记录,非一日之功吧?” “是啊。” 柳冥秀低头喝茶,吹拂着茶杯,轻笑着道:“从你来灵剑仙阁,我就知道会有这一日。” 江照雪得话一愣,有些茫然:“从我来?” 一想,江照雪又明白过来:“您是因为宋清音……” “不。” 柳冥秀抬眼,直接道:“我只是觉得泽渊和你性情不合。” 江照雪笑起来:“这话我倒的确听了许多年,可他若与我没什么误会,或许……” “你们性情不合,就必有误会。”柳冥秀打断她,捧着茶杯,缓声道,“不是这个误会,就是那个误会,早晚之事。” 这话让江照雪静默下来,知道柳冥秀说的倒也没错。 柳冥秀转头看向窗外,感慨着道:“你是个好孩子,泽渊也是,但我们仙阁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等什么时候你看明白了这批人什么货色,你也就要走了。我就想着,师兄这么多年让我当牛做马,我总得做点报答他的事情,所以这蓬莱一笔一笔,我都记得清楚,你现下核对好,就去仓库搬东西,日后要是蓬莱和灵剑仙阁有点什么龃龉……” 柳冥秀眨眨眼,提醒道:“还是念着我们些好,我们几万人的大宗,还是有很多好人的。” “柳师叔……”江照雪听着笑起来,“您在说什么呢?灵剑仙阁若当真与蓬莱有什么龃龉,也该是我请您高抬贵手才是。” “你当了八境命师,裴时苍带着神器,”柳冥秀叹了口气,“现在就杀不了你们,难道还有以后?现实一点吧。” 柳冥秀撑着额头,叹息道:“明天你一走,我就立刻闭关,等你们互相打死了,我再出来。” “柳师叔。” 江照雪苦笑不得,最后还是将目光回到清单上,安抚道:“灵剑仙阁与蓬莱交好多年,双方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反目成仇,您放心吧。这份清单没问题,稍后我便让人与您去清点财物,”江照雪抬眼看向柳冥秀,轻声道,“我哥今夜便会回来,若无意外,明日我便与大哥一起找到老祖宗,烧去婚书后,我便会带云浮山离开。” “啊。” 柳冥秀听着,转头看了一眼周遭,感慨道:“大工程啊。” “当年如何来,就如何走吧。” 江照雪说着,笑着道:“我当年成婚时,也是仙道瞩目,极为风光的。” “那可不是吗,”柳冥秀比划了一下,“带了这么大座浮山呢。” 两人说笑着,江照雪唤了青叶。一行人去仓库清点了一日的东西,把东西搬回云浮山。 等到晚上,江照雪便接到了江照月回来的消息,江照月过来喝了杯茶,简单说了一下明日和离的流程后,便回去休息。 走之前,江照月再次同她确认了一遍:“走了之后就不能反悔了,不然来来回回的,蓬莱丢不起这个脸,你当真想好了吗?” “想好了。”江照雪认真道,“不会后悔的。” “其实……沈玉清这个人,”江照月斟酌着,“后来我也觉得……” “裴子辰没和你一路吗?” 江照雪打断他,江照月反应过来,想起裴子辰,他知道自己说多了,便立刻道:“他调往北线了,有他在,仙盟也不用再增援,我便留了几个蓬莱弟子照看他,先回来带你收拾好,回头他就不用去灵剑仙阁,直接回蓬莱,免得夜长梦多。” “嗯。” 江照雪点头,两人简单又聊了一下战场情况,江照雪知道江照月累极,便让江照月离开。 等江照月走后,江照雪转头望着窗外,想到明天就可以离开灵剑仙阁,她心中百感交集。 她在灵剑仙阁待的时间比蓬莱还长,就这么要走了…… 嗯,有一点高兴。 但还是有些怅然。 江照雪一怅然,就想起裴子辰,她趴在床上,想给裴子辰发消息:“今天我哥回来啦,听说你去北线啦?” “我哥打算明天就去找孤钧老祖宗把婚书给烧了,然后大家一起离开灵剑仙阁。云浮山要挪很麻烦,得提前挪走,免得出岔子。” 江照雪写完,裴子辰没回消息。 她想了想,继续写道:“明天我也走了,我在清水城有一间院子,到时候我在那里等你。” “要离开灵剑仙阁啦。” 她一笔一划写,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终于离开了。” 看见这句“终于离开”,江照雪感觉心头有什么尘埃落定,她等着裴子辰回话。 过了许久后,她终于看见裴子辰回了一句:“嗯。” “嗯??” 江照雪看着这个字,有些震惊。 她说这么多,他就回这么一个字?! 但一想裴子辰说不定是在战场上,想尽办法给她回一个字,她顿时又气消下来。 算了,她还是睡觉吧。 一觉睡到大天亮,江照雪神清气爽,她特意给自己选了件颜色喜庆的绯色长裙,稍作打扮后,带着青叶和一干侍从走出大门。 推开大门时,江照雪感觉阳光落下,她抬手用扇子遮住光线,抬头看向高处浮云白鹤,叹了口气道:“这破日子总算是到头咯。” “女君。” 话音刚落,江照雪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错愕抬眼,便见不远处立着一个白衣广袖绘墨云纹路的青年。 银冠束发,手扶长剑,松立鹤停于不远处,眸中带了几分温和瞧着江照雪。 江照雪愣了片刻,错愕出声:“裴子辰?”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提步上前,裴子辰抬手行礼,江照雪高兴停在他身前,上下打量他:“你怎么来了?” “昨夜夺回清水河后,仙盟暂做修整,我便从北线临时折回。” 真仙境地域宽广于凡人境数倍,从北线回来,哪怕是裴子辰有鸢罗弓不断破开空间缩短路程,那也需要好几个时辰,而且体力消耗巨大。 江照雪不由得有些茫然:“你回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裴子辰笑起来。 苍山雪 第235节 如松雪一般的人,温和道:“昨日收到您的消息,这一段路,无论如何我都是得来陪您走的。” 江照雪一愣,就看裴子辰侧身恭敬道:“女君,走吧。” 江照雪听到他的话,左右看了看,轻咳了一声上前。 青叶见状立刻明白过来,在众人试图跟上江照雪时,抬手拦住后面所有人,压低声道:“离远一点!要有节奏!远一点!” 裴子辰听见青叶的言语,看向青叶一眼,礼貌颔首道谢。 青叶惊住,等裴子辰跟着江照雪上前时,青叶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道:“他刚才是不是看我点头道谢了?!” 其他所有侍从赶紧点头。 青叶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胸口,忙道:“可以!他可以!” 说着,青叶想起来,忙道:“必须再远一点!” 于是江照雪领着裴子辰,带着一批离得老远的人,往正殿走去。 到了正殿山脚大门前,江照月早已等候在哪里,看见裴子辰,江照月眉头一皱,正想开口训斥,就听裴子辰平静道:“少主,北线正在休息,并无战事,今日情况特殊,我来送女君下山。” 江照月一听,便明白了裴子辰的意思。 他和江照雪都是法修,虽然也带了一些像青叶这样的剑修刀修护身,但终究不如裴子辰过来妥当。 思及裴子辰也是为了江照雪安慰,江照月把话都压了下去。 淡下脸色道:“行吧,走吧。” 江照雪少见江照月这么好说话,暗暗给旁侧裴子辰竖了个大拇指。 裴子辰看她一眼,压着笑,跟着她一起进了大殿。 正殿中众人早已站定,七峰峰主皆在,孤钧坐在高处,平静看着一行人走进大殿。 江照月带着人上前,先同孤钧行了个礼,江照雪带着裴子辰跟在身后,行礼过后,孤钧将目光落到裴子辰身上,神色淡了几分:“时苍不在北线,竟然回来了?” “我叫他回来的。” 江照雪扬声回应,笑眯眯道:“老祖宗不是说,我走时可以带走十位弟子吗,北线如今暂时休战,我便让他回来,收拾一下东西,等战事结束,他便直接去蓬莱,也免得折腾。” “江女君当真绝情,”管修书闻言冷笑出声,“泽渊对你也算不薄,你如今说走就走,倒是半点颜面都不留他。” “不薄吗?” 江照月冷声开口,管修书立刻想要反驳,旁侧柳冥秀忙笑起来打圆场:“都说好的事了,何必争执呢?两个孩子的私事,他们自己心里明白。” “行了。”孤钧打断众人,看向江照月,“江少主,婚书带了吗?” 婚书是两宗定下亲事时所写,因为江照雪和沈玉清二人身份特殊,事关两宗之谊,故而婚书都在长辈手中。 江照月闻言面色稍霁,颔首道:“晚辈已让人从蓬莱送达,如今就在手中。” “行吧。” 孤钧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从高处走下,领着江照月走到中央宝鼎香炉前,叹息道:“泽渊的婚书也在我这里。如今泽渊还在病中,老朽身为长辈,便由老朽代替他与少主共焚婚书,了结了这段姻缘吧。” 听着这话,管修书面露不忍,忍不住道:“师兄,要不还是叫泽渊……” “修书。” 孤钧声沉下来,管修书一僵,知道孤钧已经打定主意,挣扎片刻,还是将话压了下去,捏起拳头,看着江照月走到香炉另一边。 孤钧见江照月从袖中拿出婚书,有些遗憾抬眼看向江照雪:“江女君,婚事并非儿戏,你与我徒两百载夫妻,就此分别,可当真想好了?” 听着这话,站在江照雪身后的裴子辰抬起眼来,有些紧张捏起拳头。 江照雪没有言语,她看着孤钧和江照雪手中婚书,想起当年自己也是站在这大殿之内,凤冠霞帔,满怀欣喜签下婚书的时刻。 想起那一刻,她心上带了些许酸楚,有种委屈细细密密泛上。 委屈之后,又生了几分松了口气的向往和坦然。 她抬眼迎向孤钧,平静道:“想好了。” “好罢。” 孤钧无奈,抬手一转,一个法阵落在宝鼎香炉之下,法阵运转而起,孤钧看着江照雪,认真道:“本座代天问女君三次,若烧婚书,至此便与灵剑仙阁再无瓜葛,女君一切与灵剑仙阁无关,女君可会后悔? “不悔。”江照雪答得毫不犹豫。 “若烧此婚书,女君至此便与我徒沈玉清夫妻缘断,各自婚配,女君可会后悔?” “不悔。” “若烧此婚书,女君与我徒沈玉清,从此生死陌路,前尘尽断,再无相干,女君可会后悔?” “不悔。” 江照雪连答三次不悔,孤钧脚下法阵亮起。 他看着法阵亮起,轻叹出声:“女君心意已决,天道已明,这婚书再无意义,江少主。” 孤钧抬眼看向江照月:“你我共焚此书,我徒沈玉清与令妹之姻缘,便算了断。” 说着,孤钧将婚书一扔,江照月同时扔入炉中。 原本黑漆漆的香炉突然爆出火焰,将婚书吞没其中。 婚书被吞噬那一刹,天命殿中的沈玉清骤然惊醒。 他心跳飞快,急促喘息着,看着天命殿大殿顶端黑漆漆的屋顶,感觉有什么从自己身上流失。 江照雪…… 他无端端的,就想起她,想起她那刻,他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明确知道,一定是与江照雪有关。 他要见她。 他浑浑噩噩起身,这才意识到不对。 他周身灵力被人彻底封住,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从回到灵剑仙阁,他似乎就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他睡了多久? 他想不出来。 这件事立刻让他察觉异常,哪怕他绝对相信灵剑仙阁不会对他做什么,可是理智也告诉他,这绝对不对。 尤其是他明显意识到有什么与江照雪有关的东西在改变时,这种异常更令人心惊。 他甩了甩有些沉重的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后,便立刻从旁侧提剑下床,开门冲了出去。 只是刚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弟子便露出错愕之色,赶紧拦住沈玉清,急道:“阁主,您怎么醒了?老祖宗说让您好好休息。” “我休息够了。” 沈玉清盯着两人眼中有些慌乱的神色,冷声道:“让开。” “阁主。”两个弟子露出难色,试图搬出孤钧压他,“是老祖宗让您……” “让开!” 沈玉清拔剑而出,两个弟子惊得跪下,但依旧不退,只叩首道:“阁主,老祖宗说了,若是您强行要走,弟子只能动手。” “你们……”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从沈玉清身后拂过,正在说话的弟子眼神一直,就倒了下去。 沈玉清错愕回头,便见天命殿中央悬浮着的天命书正散发着光亮。 而后天命书上写出一个字: 走。 沈玉清看着那个走字,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看天命书继续写:“婚书已毁,江照雪将下山。” 这一行字是黑色的字体,这代表天命书日常交流。 沈玉清看见这一行字,骤然睁大眼,随后毫不犹豫,便疾冲而下。 他没有灵力,身体也还残留着迷药,沉重得像是拖着一池污泥。 可他还是拼了性命,就像在时空镜中,奔向天空中宛若神祗的江照雪。 江照雪。 他的妻子江照雪。 他疯了一般从后山狂奔而下。 而这时,江照雪看着婚书被火舌吞噬。 等婚书彻底焚尽,孤钧抬眼看向江照月,冷淡道:“等二位下山,灵剑仙阁便会将此时昭告仙道。” “多谢老祖。”江照月客气回应,随后客气道,“父亲让晚辈告知前辈,他二人婚事虽然未成,但蓬莱与灵剑仙阁之谊不变,望前辈宽心。” “那是自然。”听到这话,孤钧笑起来,转头看了一眼裴子辰和江照雪,想了想,轻声道,“泽渊如今还在睡着,你若是要走,便走吧。” “是。” 江照月应声下来,带着众人出去。 等到了门口,江照月看了一眼裴子辰,淡道:“我先去收拾东西。事情已了,你将人送回云浮山,该走就走。” 裴子辰知道江照月是埋怨他擅离前线,也不敢多说,应声道:“是。” 江照雪听着,偷偷看了一眼江照月,想说什么又不敢。 江照月仿佛是知道她心思,冷声道:“灵剑仙阁体面,你也别太过,回云浮山,就让人走。” 江照雪知道这话有理,摸摸鼻子,应了一声:“哦。” 江照月似是不耐她这番模样,瞪她一眼便离开。 裴子辰跟在江照雪身后,恭敬道:“女君,走吧。” 江照雪知道现下该赶紧走,以免夜长梦多,也不多说,领着裴子辰便往云浮山走去。 江照月既然下令,她也不好多留,裴子辰似乎也是做好了送到云浮山就走的打算,江照雪不免叹气,只能借着这么点时间,好生询问:“你见到叶天骄了吗?” “未曾。”裴子辰摇头,实话实说道,“我甚至没见到他手笔的符箓。” “那有抓到的魔修吗?”江照雪好奇,“审问出什么没有?” “亦不曾。”裴子辰继续道,“九幽境魔修要么死要么跑,没有活口。” 苍山雪 第236节 江照雪听着,倒也不意外,没两句话就到了云浮山,裴子辰把她送到门前,两人见走到终点,裴子辰也不能再留,心中虽然惦念,但还是行礼道:“女君现下便可启动法阵,让云浮山脱离灵剑仙阁仙峰离去。弟子不便多留,便先行告辞。” 江照雪听着,知道裴子辰是赶时间。 而且就最后一日,裴子辰大约也是不想落人话柄,没有跟着她进屋。 毕竟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保护她,可以说是尽命侍之责,跟她进屋,怎么都是说不清的。 理解裴子辰的意思,但心中总有那么些遗憾,便转着扇子,轻声道:“行罢,来一趟就说说话,也是你厉害。走吧,我不留你什么。” 裴子辰闻言,抬眸看着面前人。 好几日不见,面前人比起在时光镜中,明显精致了许多。 金簪步摇,宝石项链,光彩照人。 他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觉指尖发痒。 他这么着急赶回来,除却担心她的安危,想在关键时刻陪她,最重要的…… 就是想她。 原本来之前,只是想看看她,然而此刻看她活色生香站在眼前,他便又生出几分冲动,想着是不是可以上前一步,抱一抱她? 只是这个念头乍起,他便被自己惊住。 他自己什么身份,众人盯着,哪里能做这种事? 他又不是沈玉清。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泛酸,但他面上不显,抬手行礼后,轻声:“那弟子先行,愿与女君……”裴子辰声音放轻了些,带了几分温柔,“蓬莱再见。” 江照雪听着,转着手中折扇。 她看着面前青年依依不舍行礼,转身往外。 走了没几步,江照雪叹了口气,忍不住道:“裴子辰。” 裴子辰疑惑回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江照雪朝着他猛地扑了过来! 看见她张开的双臂,裴子辰瞬间睁大了眼,惊讶惊喜惊慌同时冲出,在被她保住刹那,心跳砰砰不停。 他本能性环在她腰上护住这个来得莽撞的人,说话都有些结巴:“女君,你……你……” “你刚才是不是想抱我?”江照雪环在他耳边,笑着道,“我看出来了。” 这话一出,裴子辰感觉心上慢慢定下来,他在结界里拥抱着这个人,感觉这一趟仿佛终于有了重点。 江照雪靠着他,闭上眼睛:“我很想你。” “嗯。”裴子辰红了耳廓,“我也很想您……” 话没说完,利刃呼啸而来,裴子辰江照雪往前一护,抬手从腰间拔剑急挡,“叮”一声撞在一把毫无灵力的剑上。 这剑他本可瞬间拂开,却在看见来人刹那,惊在原地。 沈玉清死死盯着他,一双眼带着血气杀气,咬牙低问:“你在做什么?” 裴子辰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沈玉清提声:“你在对你师娘做什么?!” 第103章 听见这话, 裴子辰眼眸骤沉,他抬眼看向对面沈玉清,平静宣告:“她不是我师娘了。” 沈玉清不知自己是不是用药太久, 拿剑的手在这一刻竟是颤抖起来。 他眼里瞬间浮出水汽, 咬牙出声:“让开。” 裴子成静默不动, 整个人如山一般挡在江照雪身前, 只留她衣角从他身后隐约露出,用眼神安静逼退沈玉清。 这样强势的姿态急得沈玉清杀意顿生。 只是现下他灵力被锁, 拿裴子辰无可奈何, 甚至于他能破开云浮山的结界进来,也不过是云浮山感应到同心契的缘故。 但越是实力悬殊, 裴子辰越不敢妄动,于是两人僵持下来, 裴他静默看着自己曾经的尊长,眼中带了歉意,冷静劝道:“师父, 既已分开,不当纠缠。” “这话轮得到你说吗?!”沈玉清一刹崩溃怒喝, “若是无你, 我与她会有今日?!” 裴子辰闻言, 眼皮微垂, 恭敬却无半点悔意,只认错道:“弟子知错。” “知错就让开!” “弟子不能。” “裴……” “时苍, ”江照雪听不下去两人来来回回车轱辘, 抬手落到裴子辰肩头,裴子辰动作微僵,就感觉江照雪在他肩上用了力, 轻声道,“让开吧,我与你师父说。” 虽知江照雪大约只是打算和沈玉清说清楚,然而在江照雪按住他肩头那一瞬,裴子辰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当有的阴郁。 估计是这些时日江照雪对他放纵太多,他便有些忘形,把自己那些一直压着的本性放出来,在这种关头,首先生出的念头,竟是不让。 他仿佛是呆住一般没动,江照雪有些疑惑:“时苍?” 沈玉清也冷眼看去,那刹裴子辰只觉自己似乎方式棒打鸳鸯的恶人。 他知道这个想法不对,逼着自己回神,仿佛一个普通弟子一般恭敬侧身让开,将江照雪暴露在沈玉清视线之中。 看见江照雪一刹,沈玉清瞳孔微缩,明明是自己要见的人,却又在触及这个身披霞光的女子时,心中生出了恐惧。 不来,他好似还能一直停在那段尚未结束的关系里。 来了,或许就是最后一面。 他不由自主捏紧了剑,江照雪上下打量他。 他外衣未披,发髻未束,周身灵力全无,气息凌乱。 她一生见过他无数狼狈时刻,但过去他狼狈,大多只是因为输赢,他的心从不臣服,从不退步。 可今日,她却头一次从他眼中读到了怯意。 她看着面前人,一时有些难言,沈玉清似也察觉自己那点怯懦被江照雪看出来,想要逃又不能走,捏着剑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由江照雪开口:“去屋里说话吧。” 沈玉清如蒙大赦,他不想在裴子辰面前与江照雪这样对峙。 两人进入房中,裴子辰犹豫片刻,还是跟上,随后便如年少时一般,停在长廊之外。 他少年时陪沈玉清来云浮山便是这样,弟子要守在门外,等着沈玉清随时可能出现的命令。 但也不可太近,这是尊卑有序。 江照雪看了一眼驻足在外的裴子辰,就听阿南开口:“你要敢关门你死定了。” 江照雪得话,悄声给裴子辰送了一道传音:“等我。” 裴子辰指尖一颤,便看江照雪合上大门,设下结界。 沈玉清虽然没有灵力,但神识尚在,他感知到江照雪的动作,忍不住又生出几分希望,抬眼看向进屋的江照雪,便见她提步走向房间,熟稔打开衣柜,取了一件外套拿出来,轻声道:“你从天命殿下来的吧?怎么外套都不穿?你如今也是灵剑仙阁阁主,让人看到多不好。” 说着,她将外套披到沈玉清身上,仿佛过去做过无数遍那样。 沈玉清鼻尖发酸,眼眶骤热,沙哑开口:“瑶瑶……” “这是裴子辰的衣服。”江照雪开口,沈玉清骤僵,感觉江照雪摆弄着将衣衫为他穿上,替他系着腰带,平静道,“不过是我刚做的,他还没穿过。他与你体型相似,应当不会有人看出来。” 沈玉清说不出话,他清楚意识到,这是江照雪无声的告知,他害怕又克制不住环顾着周遭—— 这个他来过无数次的房间。 他虽与江照雪分居,但毕竟有两百年时光,就算他不主动,但江照雪逼的也好,礼仪也好,时间太长,累计起来,也成了一个无法估量的数。 一直到江照雪离开灵剑仙阁前,他记得这个房间都始终准备着他日常用度的东西。 他穿的衣服,他的玉佩,他的发冠,他的杯子,他喜欢用的笔砚,他喜欢看的书…… 然而那些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陌生的,却明显能看出是其他男子的东西。 沈玉清呼吸轻颤起来,感觉有什么一口一口啃食着他的内心。 江照雪替他挂上玉佩,慢慢收手,抬眼看向面前青年,认真又温和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照顾你了。” 沈玉清骤然回神,慌乱看向面前女子,她站在不远处,朝他笑了笑:”今日我哥哥与老祖宗已经一起焚毁你我的婚书,我马上就走了。我想着……这两百年虽然过得不算好,但毕竟是我的两百年,我还是想好好告别的。” “阿雪……” 沈玉清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江照雪的袖子,急道:“你听我说……” 这次江照雪没有阻拦他,她站在他面前,耐心又平静等候着,等着他开口。 可这话说出来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该说的话说尽了。 宋清音的死她知道了。 天衍藤的事她知道了。 他曾经隐瞒的那些对她的好她知道了。 甚至于,他对她,那份毫无底线的纵容和喜欢,她也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了一切,却还是选择离开,他就算再说,又能说什么呢? 她真的走了。 他意识到这一点,捏着她的袖子,仿佛是又落回那年沧溟海。 汪洋深海,而她没来。 他死死抓着她的袖子,一句话说不出来。 江照雪等了许久,见他无话可说,便知了结果,她叹了口气,缓声道:“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今日我愿让你进屋,就是想最后和你说清楚。在时光镜回溯的时光里,我们都过得太匆忙,许多事尚未了解,所以虽然你来,我有些忐忑,但能说清楚,也算有始有终。” 听见这个“有终”,沈玉清心上巨颤,他慌忙摇头出声:“没有的,阿雪,我们不会有终,你不要冲动。” 江照雪平静中带了些怜悯看他,沈玉清眼里带了乞求,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寻找着所有劝说着之言,急道:“阿雪,我们是两百年夫妻,你只是跟他回去了八年,八年在仙生很短,你只是一时冲动……” “这话你说过多少遍了?”江照雪眼露无奈,“骗自己还没骗够吗?我不爱你了……” “不能再爱吗?!” 苍山雪 第237节 沈玉清急喝打断,忍不住反问:”你可以花八年爱上另一个人,就不能再爱上我吗?!” 这话让江照雪愣住,沈玉清见状,眼里带了几分希翼:“你爱过我的。” 他颤颤伸手,试探着放在她肩头,沙哑着提醒:“你爱过我这个人,只是我……是我做错了。我离开你太久,你把我忘了。可你只要回头,你再看看我,一年不够十年,十年不够百年,百年不够千年,你总会爱上我的,你爱我过啊!” 沈玉清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激动道:“我知道错了,我可以改!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江照雪听着,慢慢反应过来,她静默看着这个和年少时已经完全不同的男子。 仙人容貌从金丹之后便不会改变,若是变化,也只是刻意选择。 沈玉清将自己的容貌永远停留在了他们相遇那一年,然而两百年沉浮,他却已经完全没有了二十一岁的影子。 江照雪注视着他,知道若是不说清楚,他必不会放手。 于是她想了许久,平静反问:“你知道你错了?” “对……” “那你错在哪里呢?”她继续追问。 沈玉清绞尽脑汁,不停寻找着自己的错处:“我……我不该对你不好,我不该冷落,我不该不相信你,我不该……” “那你觉得宋清音说谎吗?” 这话一出,沈玉清僵住。 江照雪平静看着面前已经用反应给了她答案的男人,继续询问:“你觉得你的师妹宋清音,在死前说见过我当日发饰,暗示是我前去给她施压逼死她,这件事是她用命在说谎吗?” “是……”沈玉清不敢正面回应,只能避让,“是有误会……” “若你没有觉得她撒谎,人命当前,你对所做之事,又有何错处呢?” 江照雪说得坦然,仿佛毫不在意他做过的一切。 沈玉清僵着僵硬听着,江照雪叹了口气。 她想了想,转身走到茶桌后,招呼沈玉清道:“坐吧。” 沈玉清压着惶恐上前,看江照雪为他煮茶。 江照雪不说话,这对于他而言便是恩赦。 他知道此刻他们每往前推进一刻,就是他二人相处之际更少一刻。 他看着对面的人给她倒茶,她也不复年少时那样锐利,在岁月中带了温柔和从容。 江照雪将茶杯推到沈玉清面前,轻声道:“沈玉清,其实知道天衍藤的事情后,我还是感激你的。”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 他要爱。 可沈玉清什么都不敢说,他只听着对面人重新煮了茶,缓声道:“可感激归感激,但这两百年,我们也的确已经过去了。我想得明白,你我从来不是因为误会分开,而是因为这是你我,才有误会。” “这怎么能不是误会?”沈玉清闻言不忿,“清音之死尚未明晰,你我怎么不算误会?” “可如果这是裴子辰,”江照雪抬眼看他,笃定道,“他会信我。” 这话让沈玉清愣住,江照雪继续道:“他会在宋清音出事时就告诉我,哪怕后来没有,他也会在宋清音死后相信我,一心为我查明真相,给我清白,而不是拉着我,去赎这未知之罪。” “我不信。”沈玉清闻言咬牙,“大家都是人,我不信他若易地而处,就比我做得更好。阿雪,你现下只是喜欢他所以维护他。” 就像当年维护沈玉清一样。 他体会过这种无条件的维护,自然觉得江照雪是昏了头。 江照雪也知他的意思,轻声道:“可我当年维护你,不仅是因为我昏了头。而是我深信我爱上的,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可你不是,”江照雪苦笑,“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就妄谈爱我。” “我知道!” “你不是觉得你错了,”江照雪了然看着他,“你只是怕我离开,可天道已经给你我很多次机会了。” “它给了我什么机会?”沈玉清得话激动起来,“它给了你我什么机会?!如果当年没有找天衍藤,如果我师妹没有死,如果没有裴子辰你我好好的,他给了我什么机会?!它给的是裴子辰!神器给了他,你……” 沈玉清死死捏起拳头:“你也要跟他走,我有什么机会?” 江照雪听着,静默了一会儿,她看着面前人,摇着手中团扇,挣扎片刻,终于道:“我记得二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你,其实当时我只是觉得你为人正直,颇为英俊。” 江照雪突兀提起当年,沈玉清有些茫然。 那写柔软的年少时光将他抚平,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江照雪想起当年试剑大会为了自己宗门子弟受欺,来找她评个的道理的人,轻笑起来:“小小金丹,就敢来找我对峙,说我蓬莱欺了你的师弟师妹,我觉得可有意思。多看你几眼,问你有没有想过找道侣,你说你无心风月,我便想走。” 沈玉清呆住,他有些忐忑,不安涌现上来,不由得道:“为什么没走呢?” “我不知道。”江照雪笑笑,“其实不止那一次,从我遇见你,我便总觉得有一股力量控制着我。它不断放大我对你的喜欢,迫使我一次次越过自尊去见你。沈玉清,我是蓬莱女君,我不是没脸没皮的人,你既无心我便休,如果不是暗中的那股力量,我不会与你开始。” 沈玉清愣住,江照雪转着扇子,继续道:“只是后来,随着我接触你,我的确喜欢上了你,我知道你只是看着冷,但你生性秉直,做事细心,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顾着我,所有人都是嘴上漂亮,只有你,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会把你有的一切给我。” 沈玉清听着,眼神微动。 他从不知自己年少那点心意,都是落在江照雪眼中的。 他贪恋看着江照雪,江照雪转头看向窗外云浮鹤舞,缓声道:“那时候我喜欢你,所以我不顾一切嫁给你,可来到灵剑仙阁后,我过的不好。我记得我们成婚当天,你就搬到了落霞山,那天晚上我就穿着喜服坐在这个房间里,我一直等,我就想,你或许就是说说,也许再等等,就回来了。” “瑶瑶……” 听到这话,沈玉清心上锐痛:“我……我只是不过不了我心里的坎。清音刚死不久……” “可我不知道啊。”江照雪抬眼看他,仿佛是为年少的自己讨个公道,茫然又温和道,“我做错什么了呢?是你许诺我娶我,我找你应诺。是我救了你,是你灵剑仙阁下聘。她于我的恩,她的死,我一概不知,我做错什么了呢?” 沈玉清说不上来,江照雪继续道:“你每次都要老祖宗发话,或者有事才会来云浮山,我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我想尽办法讨你欢心,但你从不理会。所有人嬉笑我,议论我,说我当年是用各种下作手段逼你,而你也质问我,不是你要喜欢我,我为何挟恩图报。沈玉清,我是个人。” 江照雪说着,声音微哑:“我早就想走了。” 沈玉清听着,暗自捏起拳头,听江照雪继续道:“只是天意逼着我在这里,如果我没有步入第七境,我可能还会继续待在这里,然后被你挖掉灵根赠给慕锦月,被你圈禁当成向蓬莱吸血的工具,看你与慕锦月卿卿我我……” “不可能!” “这就是我看到的未来。” 江照雪笃定开口,沈玉清震惊看她。 江照雪一字一句,格外认真:“这就是我步入第七境后,窥探天道看到的未来。而我看到未来的时候,我甚至还给了你机会。你知道我最后一次死心,是什么时候吗?” 江照雪说着,想起往事,轻笑起来:“是我传音让你回来,你不肯,于是我用慕锦月的传音玉牌传音给你,让她求你回来,而你——” 江照雪一说,沈玉清便想起来。 那一日,他在修补结界,先收到江照雪的传音,他不回应,怕江照雪看出他对她的善意。等江照雪用慕锦月的传音玉牌写消息给他,他从行文习惯认出是江照雪,于是拐着弯,应下了她的邀约。 “你答应了。” 江照雪声音响起来,沈玉清慌忙欲辩,只是还未开口,就听江照雪打断他:“你为何答应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答应了。” “就像你一次次救慕锦月,你做错了吗?也不尽然,毕竟很多次,的确是生死之间,为道义当救。可没有人能忍受这种一次次被放弃的日子,我受够了。所以在那天,我告诉自己,如果你答应我,或许我们还能坐下来,一起商议未来。如果你答应的是慕锦月,那无论什么原由,我都放弃你。” 放弃他。 这一句话出来,沈玉清如刀剑贯心。 他从未想,他们的最后,竟然结束于这样他一次简单的、无心的傲慢。 可他却也明白,所谓的“无心”,是因为有千千万万次的日常。 他无法反驳江照雪的决定,只觉喉间哽痛,而江照雪看着他,轻转团扇:“你已经有过很多次机会,天道逼着我给你无数次机会。你我之间,从来不是因为他人插足,也不是因为误会,而是我们不合适,我们二人,从一开始,就是强求。” “可是,”沈玉清听着,他心上如锯来来回回拉扯,嘴唇轻颤,却还是不甘开口,“你已经强求了啊?” 江照雪皱起眉头,沈玉清眼中盈出水汽,艰难开口:“你让我爱上你,你已经强求到这份感情,你怎么可以在现在告诉我你放手了呢?!” “沈玉清……” “如果你可以强求,为什么我不能?!你留下来。” 沈玉清起身疾步上前,他跪坐在江照雪身前,一把拉过她的手,双手握到身前,急切道:“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你留下来,这次换我强求一次,我求你,同心契还在我,我们永远分不开……” “我们会分开的!” 江照雪不耐大喝,冷眼看着他:“我不会和你绑一辈子,我们会分开的!” 这话让沈玉清愣住,他不可置信看着江照雪:“怎么可能呢?” 他喃喃:“那是同心契,是你给我的同心契,是蓬莱秘术,我们怎么分开呢?” 江照雪不欲多说,强硬将她手抽出来,只道:“你不要纠缠了,到此为止吧。” 说着,江照雪便欲起身,沈玉清却是仿佛突然明白什么,低喃开口:“锁灵阵?” 江照雪一僵,这反应让沈玉清骤然意识到什么。 他不可置信抬头,许多事电光火石在他脑海中闪过。 她突然前去乌月林,裴子辰在乌月林明明有过致命一击却还活下来,她突然跟随裴子辰,裴子辰身体中有天机灵玉,有各种神器…… 而天机灵玉,是解开同心契必要之物。 他一瞬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江照雪手腕将她拉近,压低声音,急切道:“裴子辰身上有锁灵阵对不对?你一开始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解开我们的同心契对不对?” “我不是……” “他不会原谅你的!”沈玉清仿佛突然明白过来,激动道,“你们不会在一起,他会恨你……” “那就恨我!” 江照雪骤然抬眼,冷静道:“生死由他,爱恨由他。” 既被沈玉清知道,江照雪也不挣扎,迎着沈玉清目光,坦荡中带了几分痛快道:“如果他愿意同我在一起,我便喜欢他。他若不愿意,那我就心存愧疚地喜欢他。” “可那时候他没用了!”沈玉清立刻道,“锁灵阵会抽取他所有灵力到时候他就是个废人!” “那又如何?” 江照雪反问,沈玉清愣住。 他看着面前人毫不犹豫道:“我喜欢一个人,从来只是因为那个人。沈玉清我知道,孤钧一直告诉你,人要有用才能被人所喜,可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 “不要说了。” 沈玉清害怕起来,江照雪却没停下,她盯着沈玉清,干干脆脆说了个痛快:“我喜欢你时,你可以一无所有,你可以是个凡人,我不在乎天衍藤是谁种的,我不在乎神器是谁拿到,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灵剑仙阁阁主是否与我身份般配,我也不在乎他是听我的话,还是不是。” “别说了……” “我在乎的是那个人,两百年前我爱沈泽渊,是因为你是沈泽渊。而如今,我喜欢裴子辰……” 苍山雪 第238节 “别说了!” “是因为他是裴子辰。” 两人同时开口,谁都压不住谁,沈玉清颤抖着抓着她的手腕,看着对面眼神毫无退意的女子,听她宣告:“沈玉清我们结束了。天衍藤我不欠你,同心契,我会解开。今日下山,你我便会再无关联。” 说着,她抬手拉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抚平衣上褶皱,居高临下看着他。 在他起身那一刹,仿佛是有两百年时光在他们中间流过,她看着面前这个人,真诚道:“我祝你,仙路坦荡,另觅良缘。” 这话出来,江照雪便觉有什么终于彻底落下。 她绕开沈玉清,提步往外,而沈玉清感觉她裙摆流淌过他的手,他看着年少的江照雪和自己。 看着那个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而来的人,看着那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笑意盈盈喊:“沈泽渊。” “沈泽渊。” “沈~泽~渊~” 她要走了,她要离开。如果她走了,他还有什么呢? 他一回顾,半生拼命往前,为的就是终点与她同归,如果她走了,自尊,傲骨,灵剑仙阁……一切他还有什么呢? 他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巨大的惶恐像海水一样将他淹没,他完全不受控制,疯了一般回头,踉跄扑身上前,一把拽在江照雪衣袖上,急声道:“不!没有,阿雪我们没有结束!我们不会结束!我错了,我什么都可以改,你要什么都可以,我都可以接受。” “放开!” “我可以让裴子辰留下。” “放开!” “我继续当他师父!”沈玉清大喝,江照雪愣住,就看沈玉清颤抖着抬起头来,苍白着脸,抓着她的衣袖死死捏紧,仿佛在承受什么巨大的屈辱,流下泪来,沙哑道,“裴子辰……裴子辰可以驻守云浮山,有我在,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这话让江照雪惊得睁大了眼,裴子辰驻守云浮山,那不就等于天天待在她身边。 “你……”江照雪被这话震住,看着面前这个完全不认识的沈玉清,不由得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不能在一起的,”沈玉清见她回声,仿佛是受到鼓励,一面落泪,一面逼着自己咬牙出来,“可若有我在,没有人会议论你们,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能做到的,我也能。他怎么抢走你,”沈玉清咬紧牙关,低低喘息着,颤抖着身躯,艰难又认真道,“我也能。” “你疯了?”江照雪脑子有些发懵,她反应过来,有些害怕拉他,安抚道,“沈玉清你冷静一些,人生不是只有情爱……” “可我只有你!” 沈玉清激动出声,他死死拉着她,乞求看着她:“我只有你,阿雪,我等了两百年,我筹谋两百年,我什么都没有我只剩下你,不要抛下我……” 他只差一点就可以走到尽头。 赎了他要赎的罪。 他就可以再无牵挂奔赴向他最爱的人。 他只差最后一刻。 “我当年想跟你去蓬莱的,”他从未如此坦诚,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低低呜咽,“我想等师妹元婴,等灵剑仙阁后继有人,我就可以成为你的命侍,我就可以去蓬莱。” “只是我后来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阿雪,救救我……我求你……救救我,别走……我可以的,我都可以的……” “沈玉清。”江照雪听着,慢慢反应过来,她看着面前痛苦的人,叹了口气,怜悯又温柔开口,“没有人可以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沈玉清一僵,他愣愣抬头,江照雪看着他的眼泪,垂眸取出手帕,为他温柔擦干。 “你还是灵剑仙阁阁主,”她一面擦,一面告知他,“一段感情而已,你可以走过去的。我过去恨过你,但现下,我是真的希望,沈泽渊,你未来过得好。” 沈玉清听不明白她意思,就看江照雪为他擦了眼泪,为他扶正玉冠。 “沈阁主,”她说的认真,“再会。” 说完,不等沈玉清反应过来,江照雪抬手一挥,房门瞬间打开。 房门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许多原本侍奉在天命殿的弟子,江照雪一看便知这些人是被沈玉清出逃之事惊动,被孤钧派来。 看见这些弟子,沈玉清瞬呆恐惧之色,江照雪平静开口:“沈阁主服用药物,神志不清,过来帮忙吧。” 说着,那些弟子立刻应声进来,他们冲到沈玉清面前,告罪之后,便试图将沈玉清扯开。 沈玉清早知他们要来,拼命挣扎,然而他没有灵力,这些侍奉天命书的弟子本就非寻常弟子,不出片刻,便碎了他的五指,让江照雪离开。 江照雪提步往外,听着沈玉清的嘶吼:“不!放开我!放开我!” “阿雪!不要抛下我,我错了,回来!回来啊!” “江照雪!江照雪!” 沈玉清一声一声嘶吼,吼到最后,江照雪便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疾呼:“阁主不要!” 江照雪疑惑回头,就看沈玉清不知何时竟是挣开了弟子,还完好的左手握着一把匕首,插在自己心口。 他死死盯着江照雪,江照雪目光凝在他流血的匕首上,看着他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凶兽,死死盯着她,咬牙威胁:“你若敢走,我们一起死。” 江照雪不说话,她平静注视着他手上鲜血,心上揪起。 阿南瞬间破口大骂起来:“什么玩意儿!” “瑶瑶。” 沈玉清沙哑乞求:“回来罢。” 江照雪没出声,她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裴子辰。 他手扶玉剑站在阳光泼洒之处,看似平静的眼眸中压着惊涛骇浪。 他一言不发,静静等着江照雪。 阿南迟疑着:“主人,要不还是解决一下沈玉清……” “那就死。” 江照雪平静留了这一句,提步往前。 沈玉清睁大眼睛,看着江照雪一步一步往前,他的手一直在颤,刀尖距离心脏不过咫尺。 只要扎入心脏,同心契便会起效,江照雪便会与他同苦同痛同死。 这是她爱他时给的东西。 是她最大的软肋。 他握着她的软肋,看着她走向阳光下静候她的青年,嫉妒怨恨痛楚如毒蛇啃噬在心上,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再用力半分。 他在这一刻,站在江照雪的房间,想起这个房间在当年成婚时张灯结彩的模样,想起那一夜的江照雪,笑着叮嘱他。 “沈泽渊,以后你要好好爱惜你自己。有了同心契,你若受伤,我也会疼的。” “我好怕疼的。” 这么怕疼,为什么不回头? 这么怕疼,为什么还要离开? 这么怕疼……这么怕疼…… 怎么会这么疼? 沈玉清看着江照雪伸手拉过裴子辰,拉着走远,终于克制不住,颓然倒在地上,完全不顾仪态,痛哭出声。 而江照雪拉着裴子辰,感觉到他手心的湿意,玩笑看他:“天这么热吗?我们冰灵根的裴小道君也会出这么多汗?” 听到江照雪玩笑,裴子辰也笑开来他仿佛从生死走一遭,有些疲惫道:“是因为什么,您当是知道的。” “哦?” 江照雪停下脚步,笑着转头瞧他:“裴小道君心思如海,我哪里知道?”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江照雪,一双眼晦暗莫测。 江照雪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不由得道:“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瑶瑶,”他说着,微微弯腰,平视着她的眼,郑重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江照雪一僵,含糊道:“什么最后一次……” “你和他人的瓜葛,”裴子辰抬手放到她颈后,轻轻摩挲在她脊骨,温和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强势,轻声道,“这是最后一次。” “啧。” 江照雪听着,有些嫌弃,抬手用团扇推开他,摇头道:“你还是不如你师父大方啊。” 裴子辰愣了愣,不由得道:“大方?” “是啊。” 江照雪笑着转身,摇扇往下:“你师父可大方呢,说你怎么抢人,他也可以。” “什么意思?” 裴子辰隐约猜出这话的含义,不可置信,赶紧转身跟上江照雪,忍不住道:“师父他说什么?” “没什么。” “他……他让您留在灵剑仙阁,开了什么条件?” “一些令人心动的条件。” “瑶瑶!” 裴子辰一把拉住她,江照雪含笑回头,用团扇挡着脸,看着面前忐忑难安的青年,听他道:“师父……师父的话……您……您……” 他始终说不出口,一想沈玉清可能说的那话,他便有些害怕。 沈玉清是他心上一根针,永远扎在心头,江照雪似笑非笑看着他,见他越来越不安,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裴子辰茫然抬眼,便见江照雪用团扇戳了他的脑袋一下,转身道:“傻子,走了。我既然走出来拉住你。” 江照雪斜眸看他:“便已经是答案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跟上江照雪,慢慢悟出江照雪言语中的意思,知晓她应当是回应了沈玉清,不是对沈玉清建议心动,心上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抬眼看前方女子,低声轻唤:“女君。” 江照雪低低应了一声“嗯?” “女君……有想要东西吗?” 裴子辰忐忑开口,江照雪听着,便知他现下应当是高兴,想送她些什么。 苍山雪 第239节 江照雪笑起来,漫声道:“没什么想要的。你若想送什么,那就早点回蓬莱。” “还有呢?” “还有?” 江照雪想了想,抬手用扇子遮住阳光,眺望远方,随意道:“那就做个好人吧。” 说着,她回头看向裴子辰,笑道:“我已经把你拐走了,若还把你带歪,我怕天道看不下去罚我。” “好。” 裴子辰笑起来,其实他心中知道江照雪偏好,含笑低头:“弟子会当个君子。” “不错。” “除了对女君。” “嗯?!!” 江照雪震惊回头。 裴子辰抿笑看她:“弟子不能说谎的。” “大胆!” 江照雪用扇子敲他,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往山下去,这时沈玉清被押回天命殿中。 孤钧站在天命殿里,神色冷淡,沈玉清狼狈跪在地上,仿佛被人抽走了魂,早已没有半点平日模样。 孤钧见他模样,皱起眉头:“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师父为何瞒我?” 沈玉清却只关心这一件事。 孤钧冷笑:“她执意与你和离,心中无你,你以为你留得住?” “留得住留不住是徒儿的事,师父不当骗我!” “放肆!” 孤钧抬手隔空一巴掌将沈玉清扇翻在地,沈玉清轻轻喘息。 孤钧见他模样,似是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你若想留她,你以为求就可以吗?那只会让她看不起你。你今日闹成什么样子,难道留下她了?” 沈玉清趴在地上,喘息着不敢应答。 一想江照雪离开,他就满腔恨意,却又不知从何恨起。 他安静下来,孤钧也不愿争执,看他片刻,一甩衣袖,只道:“好好在天命殿反省,别给我丢人。” 说着,孤钧大步往外,关上大门。 沈玉清一个人坐在屋中,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江照雪。 他要想办法,他必须想办法,有什么办法…… 他浑浑噩噩。 这时,他感觉前方光亮,抬眼看去,便见是天命书亮了起来。 上面浮现出一行黑字:“你想要江照雪吗?” 看见这一行字,沈玉清愣住。 随后就看天命书显出第二行字: “祭你气运,与江照雪结天命姻缘,你可愿意?” 天命姻缘…… 能逆转真仙境气运的天命姻缘。 一旦结成,整个真仙境都会逼着江照雪回头,她生生世世都会和他不断相遇,不断得到相爱之机的天命姻缘。 气运? 沈玉清看着这两个字,不由得低低笑起来。 他坐在天命殿蒲团之上,仰头看这没有江照雪的房间。 冷风不知从何而来,吹拂在这根本没有开窗的屋中,屋中符摇幡动,铜铃自响。 沈玉清眼前光怪陆离,都是江照雪与他少年场景。 那是他执念一生之人。 “愿意。” 他轻喃开口。 明知气运便是修士生机,可他却还是出声:“只要她回来,弟子所有气运,您尽管取去。” 第104章 江照雪和裴子辰一路玩笑下山, 等到了山门,便见江照月的侍从李游带人站在门口。 江照雪立刻正色,裴子辰也下意识退了一步站在江照雪身后, 李游目光扫过二人, 笑着上前, 恭敬给江照雪行礼:“女君。” 说着, 他又转头看向裴子辰,眼中压了意味不明笑:“裴道君, 鄙姓李, 单名游,现任蓬莱岛府管事, 随侍少主。” 李游眼中的笑意颇为明显,仿佛是在女方家人在端详新婿。 裴子辰无端端觉得有些脸热, 强作镇定同李游见礼。 江照雪看出裴子辰窘迫,打断了李游逗弄裴子辰,扫了一眼周遭:“我哥呢?” “少主去取裴道君魂灯, 稍后就到。” 李游解释着,说话间, 周边灵力变动, 所有人转眼一看, 便见旁边金光旋转着凝聚成人身, 江照月提着一盏琉璃魂灯出现,将魂灯交给裴子辰。 魂灯是一缕神魂所制, 平日无甚影响, 但若被有心人利用,便可成致命之物。 现下江照月把魂灯带回,江照雪才彻底松一口气。 江照雪扬起讨好笑容:“哥……” “他怎么还没走?” 江照月直接开口询问, 江照雪笑容僵住,旁侧裴子辰立刻接话,恭敬道:“禀少主,弟子师父方才过来,弟子怕师父做出什么过激之举,故而留下。” 江照月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沈玉清来了?” 江照雪赶紧点头。 江照月冷笑出声:“他还敢来?都来了怎么不来找我?” “他不敢。” 江照雪赶紧奉承:“您可是蓬莱少主,天下第一符师,他哪儿敢找你啊?” 江照月知道她是说漂亮话,懒得理她,继续追问:“云浮山怎么交接的?” “我昨晚吩咐了青叶……” “方才青叶大人已经同弟子说好,”裴子辰继续接话,沉稳道,“女君下山,云浮山便会启动法阵离开。” 话音刚落,就听“轰隆隆”一声巨响,所有人抬头看去,便见一直稳定在灵剑仙阁的云浮山,宛若一座巨大的飞舟,脱离云浮山群峰,往远处缓慢行去。 所有人都错愕抬头,仰望着云浮山的离去,江照雪静默看着。 在云浮山离开刹那,灵剑仙阁通报之声彻响仙界: “灵剑仙阁敬告诸宗,今灵剑仙阁阁主沈玉清,与蓬莱女君江照雪,因道途有别,至今日起,道侣契解,姻缘尽断,一别两宽,各证道途。告诸君见证,大道长青,各觅逍遥! ” 这声音在真仙境反复回荡,江照雪看着高处渐行渐远的云浮山,静默不言。 裴子辰侧目看旁侧仰头看着高处的人,云山浮影落在她眼里,裴子辰想了许久,在两人广袖遮掩之下,悄悄拉住了江照雪。 江照雪一愣,转眼看向旁侧,就见裴子辰扶剑看着高处,轻声道:“过去了。” 说着,他转头看着江照雪,笑了笑道:“女君,我们走吧。” “咳。” 话刚说完,旁边李游就重重咳了一声。 江照雪转眸看去,便见江照月冷冷盯着裴子辰和她悄悄拉着的手。 他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江照雪和裴子辰像是被父母抓包的私奔少年,强作镇定又悄悄把手放开。 江照月冷着脸转身,正要开口刹那,一道金光从灵剑仙阁后山天命殿方向冲天而起,所有人惊讶转头,李游错愕出声:“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这冲天而起的金光,明显不是灵力。 可不是灵力,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不清楚,只有江照雪,隐隐不安,总觉得这道金光的力量让她极为不适。 没有片刻,江照月又立刻感知到传音玉牌灼热起来,江照月取出传音玉牌,众人看去,便见江照月皱起眉头,平静告知众人:“仙盟诏令,命各宗话事人三日后于沧溟海北海天机宫共商要事。” 天机宫是灵剑仙阁在外的据点,到天机宫议事,这明显是灵剑仙阁的邀约。 李游立刻询问:“少主,可知所为何事?” 江照月摇头,只道:“去了就知。” 说着,江照月转眼看向江照雪和裴子辰,想了片刻后,同裴子辰道:“你先去北线,北线往西,有一座平宁岛,那是蓬莱据点,瑶瑶与我在那里等你。只要九幽境退兵,你立刻回来,我们一起离开。” 裴子辰闻言,恭敬行礼:“是。” 两边人各自分别,江照月召出灵舟,带着所有人上了灵舟。 江照雪上舟之前,偷偷将江照月给她的传送符交给裴子辰。 “如果出事就用这个。” 江照雪说着,便转身离开。 等江照雪上了灵舟,裴子辰拿着手中符咒,不由得苦笑。 苍山雪 第240节 上面灵力淳厚,明显是顶尖修士心头精血所制。这样的手笔,除了江照月,谁能给得出来。 结果江照雪转手就给了他,他怎么敢用? 若是用了,怕是蓬莱的门都进不去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将符箓装入乾坤袋中,目送着灵舟走远,这才赶紧赶回北线。 江照雪裴子辰各自赶往去处,沈玉清走出天命殿后,孤钧的身影在天命殿中慢慢凝结。 他抬手对着天命书行了个礼,恭敬道:“神君大人。” “沈玉清与江照雪已结天命姻缘,九幽境退,逼江照雪成婚。” 天命书上浮现这一行字,孤钧露出笑容:“看来神君已得泽渊气运,再得裴子辰,大业可成。” “尚早。” 亮着的天命书上露出二字,随后又一字一字宛若有人书写一般亮起来:“应愿之时,才得气运。江裴不死,我心难安。” 看见这一行字,孤钧露出冷色,恭敬道:“神君放心,我已安排下去,九幽境退兵之时,裴子辰丧命之日。神君大业,无人可阻。” *** *** 江照雪和裴子辰分开,便跟着江照月上了灵舟,从灵剑仙阁飞往平宁岛需要一日,入夜之后,才到平宁岛。 蓬莱执掌海域,中洲东面的岛屿,大多由蓬莱管理,平宁岛是距离北线最近的岛屿,江照月作此安排,就是为了随时可以接应裴子辰。 夜里到了平宁岛,江照雪和江照月各自歇下,等到第二日起身,兄妹二人一起用饭,江照雪多年未与江照月这么一桌,颇为高兴,看了一眼桌上餐食,发现还是自己当年爱吃的,不由得道:“哥你还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啊?” “就那么几道菜,”江照月语气淡淡,“我脑子又不是鱼,怎会记不住?” “是是是,”江照雪坐到江照月旁边,笑着道,“哥哥记性好,不过就是随便一记罢了。说起来,你口味有没有什么变化啊?” 江照雪看着满桌子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好奇道:“你还是只爱喝西北风吗?” 江照月不喜用饭,她是知道的。 江照月冷淡看她一眼,给她盛了一碗番茄鸡蛋汤,没有搭理。 江照雪想想又好奇询问:“还有爹娘,他们口味变没?没变的话,我回去路上给他们带点喜欢吃的。” “有件事,”江照月突然开口,随着他出声瞬间,结界无声打开,江照雪诧异抬眼,便听江照月低头喝了口茶,淡道,“我还没告诉你。” 江照雪心上“咯噔”一下,知道江照月说的必然不会是小事,便也郑重起来:“什么事?” “灵剑仙阁人多口杂,而且我估不准孤钧的能力,所以没说。” 江照月解释着自己晚说的理由,抬眼看向江照雪,这件事仿佛是早已接受了许久,轻声道:“父亲不行了。” 江照雪握着筷子的手指一紧,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立刻发问:“什么情况?” “从一千年前起,父亲的气运一直在衰竭,似乎在受什么孽力反噬,一开始他正直鼎盛春秋,倒也没什么。可从真仙境气运衰竭开始,真仙境修士不再受天道庇护,父亲闭关受伤之后,他便一日不如一日,蓬莱仇家众多,灵剑仙阁孤钧又虎视眈眈,所以一直不敢对外开口。” “那怎么不早点同我说?” 江照雪急急开口,江照月抬眼看她。 这一问,两人都静默下来。 以她当年对沈玉清的情谊,这种事怎么敢同她说。 她心上顿如蚁噬,不由得分外后悔,然而也庆幸还未酿成大错,立刻道:“那我不等裴子辰,我现下就回去。” “不。”江照月压住她,叮嘱道,“你必须等他。” 江照雪一愣,便听江照月道:“父亲乃渡劫修士,他窥测天道,说自己如今气运衰竭,是因为因果所噬,唯一救他的办法,只有你成为九境命师。” 江照雪听着,明白过来,听江照月解释:“九境命师可以拨动修正因果,你与天赌运,是救父亲唯一的机会,所以此番,我们必须确保裴子辰安全回去,这比什么事都重要。” “既然如此……” 江照雪听着,有些不明白:“为何还要让裴子辰去北线?强行带走不就好了。” “我们不能让灵剑仙阁发现异样。”江照月解释着,“天命书窥测众生,只是父亲乃渡劫修士,天命书无法窥察,现下才能瞒住这个消息。如今你以感情之事带走裴子辰,再好不过。但我若出头太过强硬,急着带走裴子辰,裴子辰身负神器,难保灵剑仙阁起疑。毕竟父亲已经多年不曾出关。” “我明白。”江照雪点头,思考着道,“总归不过几日时间,平稳带走裴子辰最重要,就是……” 江照雪迟疑着,江照月有些疑惑:“就是?” “就是……我也有一事,”江照雪艰难抬眼,看着江照月,小心翼翼道,“得同你说。” 江照月一听便皱起眉头,江照雪抿了抿唇,还是道:“裴子辰修炼了九幽境功法。” 江照月闻言瞳孔急缩,瞬间带了怒意,江照雪艰难笑开,强撑着道:“沈玉清在时光镜里就发现他修炼九幽境功法了,这事儿藏不住,所以他一回来就告诉了孤钧,孤钧给他做了遮掩,说好只要他把九幽境赶走,就让裴子辰跟我走,未来裴子辰给我们两边出力……” “他的话也能信?!”江照月怒骂,“胡闹!” “可能怎么办呢?”江照雪无奈,“我要是直接带他回蓬莱,这才惹祸吧?” 江照月一时难答,江照雪说得也没错。 要是她直接把人带回蓬莱,灵剑仙阁以藏匿九幽境魔修之名上门,江平生身体受损一事怕就遮掩不住。 而江照雪又没办法在蓬莱之外的地方直接开锁灵阵,一旦开锁灵阵,裴子辰所有灵力顷刻被神器吸收,他会立刻变成凡人,以这些时日他身体受伤的程度来说,没有灵力维系,成为凡人,他怕是当场就会死。 必须在把他伤势都调养好,身体没有任何隐患的情况下,准备好足够的灵药和医者,抽取灵力后,出现任何意外,立刻救治,才能保证裴子辰的安危。 先说服孤钧,是当时他们二人最好的选择。 江照月梳理了思路,逼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行,我明白了。但瑶瑶,我必须告知你一件事。” 江照雪看着江照月,听他认真道:“我会尽量保护你们,可对于我而言,蓬莱是我的责任,必要时……” “我明白。”江照雪立刻道,“哥你放心,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蓬莱。若是顺利,我们一起回蓬莱后,待他身体无碍,我便开锁灵阵取走天机灵玉,之后我再向他赔罪。若不顺利,我便单独带他离开,寻找机会,拿到天机灵玉后,我偷偷回来,救好父亲,再与灵剑仙阁论个黑白。” 到时她救下他父亲,蓬莱又有一位九境命师,拳头才是硬道理,她倒看谁敢找上门来。 江照月点头,轻声道:“好。” 兄妹二人就此商定。 两人说了会儿话,江照月便去处理蓬莱传来的公务。 江照雪回到房间打坐,等到夜里,她收到裴子辰传音:“瑶瑶,你睡了吗?” 江照雪握着传音玉牌,倒到床上,听着他声音中带着的雨声,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平静的天,回应道:“没有,你那里下雨了?” “嗯。”裴子辰似乎有些疲惫,声音埋在淅淅沥沥的雨里,轻声道,“方才外面下雨,我就在想,平宁岛下雨了吗?您与我,是否在同一片风雨之中呢?” 江照雪一犹豫,她想着,还是撒了谎:“在。” “真好。” 裴子辰似乎有些开心,他说起今日战事,他从灵剑仙阁回去,夜里九幽境便发起突袭,好在都只是些怨虫,除了费力也没什么大患,从昨夜到今日,他连清北线大半妖魔,这才停下休息。 “我很快就回来了。”裴子辰语气里有些高兴,“到时候,我们到蓬莱,我想住在离您最近的地方。” “行啊。”江照雪玩笑,“来我床上。” “瑶瑶……” 裴子辰颇为无奈,江照雪开着玩笑,同他道:“我床很大的,能睡好几个人。哦,我还有一个灵宠园,蓬莱好多妖修幼崽时就放在我里面养,你还喜欢狗狗吗?喜欢的话,我抓一批来给你养。” “倒也不必……” 裴子辰犹豫,江照雪有些心疼:“你……你是不是还在想胖胖啊?” “不是。” 裴子辰听她说起当年那只灵宠,轻叹出声:“我虽遗憾胖胖,但毕竟过去多年……我也放下了。” “那你为什么不养狗了?” “我怕女君太喜爱这些宠物,”裴子辰实话实说,“我心生嫉妒。” 江照雪:“……” 狗都嫉妒,这是真狗! 江照雪有一搭没一搭和裴子辰说话,一直说到睡着。 之后两日,裴子辰每日有空便与她传音,不在传音时,便在战场。 江照雪闲着无事,便抓着江照月写符,自己补充物资,随时准备逃跑。 等到第三日清晨,江照月清晨早早出发,前往天机宫议事。 等到午后,江照雪便收到了裴子辰的消息:“女君,九幽境已全线退至沧溟海后,今夜打扫完战场,修补结界后,我便会回来了。” “好啊。”江照雪立刻道,“我去接你!” “不必……” “我这就去江宁镇。”江照雪一想距离他最近的陆地城镇,做了决定,“我到的时候你差不多也可以动身,我们一起走,这样我就可以第一时间见到你了。” 裴子辰顿了顿,似乎是无法抵御这巨大的诱惑,终于道:“好。” 说着,他笑起来:“那我第一时间回来。” 两人约好,江照雪便立刻带上青叶和其他随从动身,当天入夜,便赶到了江宁镇。 等江照雪到达江宁镇,让青叶包下一家富商宅院落脚时,天机宫内,仙盟各家已至。 仙盟主要由灵剑仙阁、天剑宗、星云门、百音阁、天地道门和蓬莱岛五大宗门组成,统领中洲百宗,此番五大宗门骨干齐聚,另外百宗都派人前来,于天机宫云集。 江照月到了之后,同众仙家打过招呼,便在灵剑仙阁旁侧位置坐下,同站着的管修书点了点头。 管修书站在空位之后,明显是等着谁。 等众人落座之后,天地道门周不罡率先发话,疑惑道:“管兄,不知灵剑仙阁云集众仙,所为何事?” “此事,便由我师兄同诸位告知吧。” 说着,管修书抬手结印,连同灵剑仙阁,众人便见孤钧的身影出现在管修书身前空位上。 来的只是个虚影,众人却都起身行礼。 孤钧微微一笑,同所有人寒暄过后,便沉声说了来意:“诸位,今日召诸位过来,是有要事告知。诸位应当知晓,九日前,我宗弟子裴子辰挟五神器归来一事吧?” 一听事关裴子辰,江照月神色便冷了下来。 旁侧天剑宗徐子臣点头,回忆道:“知道,九日前沧溟海那一战我刚好在场督战,恰好见他出手,此子天赋极高,前途无量,孤钧兄为何说起他来?” “徐兄有所不知。”孤钧叹了口气,似是极为苦恼,解释着道,“我宗这位弟子,过去便与九幽境关系不甚清楚,但因老朽惜才,虽知他有这段过往,也未曾深究。可三日前,仙盟战场俘获了一位九幽境魔修,他指认裴子辰偷偷修习九幽境功法,勾结九幽境作乱。此事兹事体大,故而将诸位召来,便是想要与诸位一同商量,我宗这位弟子,大家觉得,如何处置更为妥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 苍山雪 第241节 徐子臣皱起眉头,不甚相信:“修九幽境功法?可九日前我观他出手,修的明明是仙法。仙魔互斥,他既修了真仙境的功法,又怎会修九幽境法术?” “不错,”周不罡也是疑惑,“他难道还能仙魔双修不成?” “正是。” 孤钧点头,周不罡惊住,脱口而出一句:“人才啊。” “咳。” 一贯沉稳的百音阁阁主凤鸣寰轻咳一声,提醒了一下周不罡。周不罡立刻反应过来,面露尴尬之色,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一般人做不到。” “此子天赋极高,”孤钧似是极为苦恼,“但心术不正,若放任下去,老朽亦不知会有何结果,故而才召诸位前来商讨。” “商讨……”徐子臣眉头紧皱,“如今真仙境气运衰竭,还需神器逆转气运,他身负五神器,除了招揽,还能做什么呢?” “可五神器并未认主。” 这话一出,众人愣住,江照月抬眼看向孤钧,手指微蜷。 如果神器认主,杀了神器之主,神器便会进入休眠,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认他人。 可现下神器没有认主…… “孤钧前辈如何得知?”江照月终于按耐不住,疑惑出声。 孤钧笑了笑,询问众人:“真仙境气运没有变化,大家没发现吗?” 众人不言,都开始仔细感应真仙境的灵力。 除了命师,其他人对气运的感知并不精确,大多以来灵气的产生来判断一境气运。 感知许久后,众人面面相觑,知道孤钧所言不加。 星云门长老水沉渊开口,冷着声道:“若神器未曾认主,气运不曾逆转,真仙境当如何?”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 孤钧说着,带了几分笑意:“昨日,姻缘石上突然出现了我徒沈玉清与蓬莱女君江照雪的名字,他二人在姻缘石首位,金字所刻,乃天定姻缘。” “天定姻缘?”周不罡立刻道,“是受天道眷顾,若能结成道侣,可福泽一境的天定姻缘?” “不错。” 孤钧沉声道:“前些时日,蓬莱女君因与玉清争执,二人和离,结果姻缘石便给了天定姻缘的提示。现下只要江女君回心转意,与我徒再次结契,便可逆转真仙境气运,让我等有喘息之机。” “所以,”水沉渊思考着,明白了孤钧的意思,“现下裴子辰手握神器无用,还修九幽境功法,与九幽境勾结?” “不错。”孤钧点头,似是为着所有人思考道,“他如今尚且年幼,是非不分,若手握神器不除,怕是养虎为患。我请诸位来,便是想今夜九幽境退兵,裴子辰连日征战,正值虚弱之际,烦请诸位见证,老夫清理门户,以证灵剑仙阁清白!” “孤钧前辈,”江照月听着,压着情绪提醒,“裴子辰若勾结九幽境,怎会因讨伐九幽境力竭虚弱?” 这话问得尖锐,众人都看向孤钧。 孤钧倒也不惧,解释道:“那个被抓回来的九幽境弟子说,他正是打算用九幽境战功在中州获得大家的信任,所以这些时日,九幽境都只派出本就需要清理的怨虫和不重要的弟子,核心弟子早已撤离,就是为了给裴子辰演戏。” “口说无凭,”江照月继续道,“孤钧前辈为何不信自己宗门弟子,反而信一个被抓来的九幽境魔修?” “因为不仅那个弟子说了此事,”孤钧立刻道,“玉清最近醒来,亦是说,他看见了裴子辰使用九幽境功法,哦,他说,裴子辰遮掩功法的法器,正是蓬莱九转仙生铃。” 江照月脸色微变,明白孤钧是冲着蓬莱过来。 孤钧笑了笑,盯着江照月道:“江女君与我宗这位弟子私交甚笃,怕是受了这位弟子蒙骗,稍后江少主不如与我同去,夺了这九转仙生铃,再看看裴子辰是不是魔修如何?” “竟有此事?” 江照月冷着脸,暗中握紧拳头,却也明白,现下他必须必任何人态度都更坚定。 裴子辰是修了九幽境魔功的,孤钧既然敢说,必有验证的把握。 而九转仙生铃在裴子辰手中,蓬莱但凡有任何偏向之举,都会在裴子辰事发后成为被指责的证据。 江照月心中转的飞快,立刻道:“若此子当真欺骗阿雪,我必手刃贼子,还请灵剑仙阁勿怪。” “当然。” 孤钧立刻点头,同众人道:“我等不妨现下出发,当场验证,若裴子辰当真修九幽境功法,我等齐力诛杀。若裴子辰清白,那此番他立下赫赫战功,我等必不能亏待了他,如何?” “可。” 水沉渊立刻点头,沉声道:“若他当真修九幽境功法,未来必为大祸,绝不可留。” 众人定下,管修书便请众人起身,逐一往外,往战场而去。 李游跟在江照月身后,低声询问:“少主,要不要通知裴子辰?” 江照月眼波一动,他捏着拳头,挣扎许久后,轻声道:“不。” 李游抬眼看向江照月,江照月提步跟上众人,冷静道:“天定姻缘既在,父亲便有救。现下若是裴子辰逃跑,蓬莱说不清楚。” 在场都是真仙境精锐,他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传消息出去,一旦裴子辰跑了,是谁通报,众人心里都清楚。 他不能为了裴子辰拖蓬莱下水。 江照月下定决心,跟着众人离开。 灵剑仙阁内,孤钧满意看着所有人前往战场,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沈玉清。 他伤势已愈,换上了过去灵剑仙阁阁主俯视,金冠高束,金线白衣,手执拂尘,长剑负身。 孤钧上下打量他,挥手道:“想杀就去杀吧,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我若杀他,阿雪会恨我。” 沈玉清平静开口,抬眼看向孤钧:“师父,那个九幽境魔修,说的是真的吗?” “怎么,”孤钧冷笑,“你以为我找了一个魔修来嫁祸他?” 沈玉清没说话。 他过去从不怀疑孤钧。 这是他的师父,一手将他养大的人,为师为父,是他死都应该相信他是为他好的人。 可从知道孤钧把他关在天命殿,骗着他让江照雪离开那一刻开始,他就觉得有什么种在了心里。 只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当如此想,赶紧垂眸道歉:“弟子不敢。” “你啊,”孤钧看出他违心,拨弄着烛火摇头,“为了个女人,终究与师父生份了。裴子辰修九幽境功法为你亲眼所见,我何必多此一举嫁祸他?这的确是九幽境送来的人,只是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就不知道了。可就凭他修九幽境功法一条——” 孤钧抬眼看沈玉清:“裴子辰他不该死吗?” “应该。”沈玉清应答,“但不该是我来杀。” “你怕江照雪恨你?” 孤钧嘲弄一笑,沈玉清睫毛一颤 孤钧转头喝茶,随意道:“放心吧,其实裴子辰不死在你手里,也要死在江照雪手上。” 沈玉清疑惑抬眼:“师父?” “江照雪还是太年轻,凡事代价都是对等的。通过锁灵阵获得普通法器,要的是修为。可锁灵阵用于神器……” 孤钧低头喝茶,语气淡淡:“那要的,就是命咯。” 沈玉清得话一顿,孤钧低头泡茶,随意道:“若是不想去杀人,就去把江照雪接回来。她在江宁镇。记好了,”孤钧抬眼看向裴子辰,面上带笑,“拔了爪牙的老虎,才能睡在身侧。别给她养肥了。” 沈玉清明白孤钧的意思,他抿紧唇,抬手行礼:“弟子知道了。” 第105章 裴子辰修补好结界回来, 细雨未歇,然而所有真仙境弟子都兴致盎然,看上去极为高兴。 沧溟海结界修补好, 九幽境妖魔尽灭, 所有魔修退回九幽境, 真仙境却未伤筋动骨, 这个结果再好不过。 众人都知这是裴子辰的功劳,裴子辰一路回营, 众人都在同他打招呼感谢, 预祝他前程无量。 有如此赫赫战功,所有人都清楚, 等裴子辰回灵剑仙阁,大概率是要钦点为下一任灵剑仙阁阁主继承之人的。 沈玉清当年就是这样, 如今他亦如此。 裴子辰听着众人道贺,不以为意,只笑着同这些人颔首点头, 却是一人都进不了他的眼里。 一路急急赶往自己房间,只想收拾了东西赶紧离开。 他已经收到江照雪的传话, 江照雪早到了江宁镇, 他也归心似箭。 他避开人群回到自己营帐, 开始收拾细软, 东西刚刚装好,就听外面传来弟子嬉笑之声, 他们打闹着掀开帘子, 一进营帐,就撞上正打算离开的裴子辰,为首的弟子有些惊讶, 不由得道:“大师兄?你这是去哪儿?” “宗门还有事,”裴子辰随意扯了个谎,“我先回去。” “啊?”众弟子有些失望,“你不参加庆功宴啦?大家好多人还等你呢。” “不了。”裴子辰看着这些喜怒皆形于色的少年轻笑,“这种场合你们去就好,我本就是不喜欢的。” “我才不信呢。”另一个弟子开口,裴子辰扫去,见是第三峰的弟子。 过去沈玉清门下弟子经常是和第三峰一起出任务,第三峰对裴子辰极为熟悉,那弟子玩笑道:“以前你每次都是嘴上说不喜欢,结果去了都很高兴,来来来。” 第三峰弟子涌上来,试图把裴子辰东西放下,劝说道:“走,管他什么任务,就非得是你吗?我等会儿和师父……” “师弟。” 裴子辰按住拉他的手,郑重道:“我真的要走了。” 他说得很认真,大家对视一眼,知道裴子辰不是玩笑。 挣扎片刻后,众人只能遗憾放手,让开道:“好罢,那今日师兄的份,我们就帮你喝了。” “好。” 裴子辰颔首,真心实意道:“来日我若有机会,我再回来与诸位共饮。” “放心吧。”众人玩笑,“我们回仙阁就喝死你!” 裴子辰笑着不言,一一扫过面前少年。 他一去八年,对于这些少年却不过是一月时间,他们还是记忆中最恣意的模样。 这些人都是过去与他一同长大的人,虽然大多不过是在出任务时见一面,但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 他将这些人映入眼中,抬手行礼。 苍山雪 第242节 他这一礼行得太大,大家都惊住,一时有些尴尬:“师兄怎么这么认真……” “来日见。” 裴子辰眼神温和,却没再犹豫,转身便走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嗨,别管,”心大的弟子道,“人嘛,总有些心情起伏,等他开心的时候,再回去找他就好啦。” 说着,大家便拿了各自的东西,热热闹闹去往庆功宴。 而裴子辰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御剑离去,往江照雪的方向奔去。 只是他御剑不过片刻,便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法光冲天而起,裴子辰急急停步回头,就看原本营地方向,巨大的阵法在营地中亮起,鸢罗惊呼出声:“诛仙阵!” 此次清扫北线,有裴子辰坐镇,仙盟便没有再派长辈,都是些年轻弟子冲在前方,这样的大阵,若无长辈作者,哪里是普通弟子能敌? 可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大阵?这种大阵,哪怕是他,若不暴露九幽境功法,怕都难以破开。 如果往前,或许就是将他暴露葬送。 可如果离去…… 裴子辰看着那些与自己曾经并肩作战的弟子,脑海中突然想起江照雪的叮嘱。 “做个好人吧。” 这一句话出现在脑海时,裴子辰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大阵。 灵虚急喝:“主人!” 然而已来不及,裴子辰重回大阵,便见所有弟子都被阵法中的法光束缚,仿佛是黏在蛛网上的猎物一般挣扎,眼看着要将他们诛杀的法光如雨而落,所有人绝望之际,裴子辰如陨星而落,“轰”一下砸入法阵阵眼,一掌压入阵眼刹那,斩神剑自脊骨而出旋飞上去,众人身上束缚他们的法光随之散开,手中之剑紧随裴子辰斩神剑齐上于高处结阵,纷纷激动上前:“师兄!” “大师兄!” “裴兄!” 仙盟各弟子欣喜上前,裴子辰一人扛住大阵,立刻道:“此乃诛仙大阵,众弟子结阵。” 大家也不多说,立刻跟在裴子辰身后,法印翻飞,以剑结阵。 然而这大阵却还是一寸一寸往下压下来,裴子辰死死盯着阵法,思绪飞转。 这里为什么会有诛仙阵? 九幽境何时能悄无声息在营地布下这么一个大阵? 他们若有这样的实力,这些时日是在做什么? 裴子辰心知不对,灵虚也出声提醒:“主人,这怕是局,您该走了。” 然而见大阵压下,眼看着头顶密密麻麻的法光与剑光对抗,裴子辰心弦绷紧。 他一走,头顶这些法光会顷刻落下,这里几千弟子无一幸免。 然而他留—— 留下,他明显感知到这阵法力量绝非他化神期的法力所能对抗,必须运转九幽境的功法才有破阵可能。 “主人,要么走,要么打,”鸢罗看法光压着剑阵往下,急道,“这样下去你也要折在这里!” 话音刚落,一道法光破开剑阵一角直落而下,直直朝一个弟子冲去。 眼看弟子就要被法光贯穿,裴子辰九转仙生铃一祭,斩神剑骤然亮起,一剑轰绞向高空法光,朝着众人低喝:“跑!” 说罢,他手中剑光化作千千万万光剑,与头顶法光对撞在一起。 分化出这么多光剑对力量消耗巨大,九转仙生铃在他头顶转得飞快,这些时日弟子早已习惯听他命令,从他破开的阵法裂缝中急飞而出,眼看着最后一个弟子逃脱刹那,裴子辰正欲收手逃开,威压突然铺天盖地而来,一道剑意疾驰向九转仙生铃,另一道剑意直刺裴子辰身后! 这剑来得太快,裴子辰一跃而起,朝后斩下身后剑意,另一侧九转仙生铃却被另一道剑意重重一撞,“叮”一声碎裂开去。 魔气一刹轰然炸开,诛仙阵爆亮而起,千万法光如陨石雷霆而来,裴子辰抬手一抓飞回斩神剑,倾尽全力旋身一斩,诛仙阵寸寸碎裂,裴子辰化作急光远走,就听一声暴喝:“哪里逃!” 说罢,周边法阵如网而下,剑光身后急来,扰人神魂音律自高处跃下,化作利刃与剑光同出。 层层围剿而来,裴子辰身若轻羽,动若游龙,手结法印,剑意随身。 动作干脆利落,带风雅之息。 高处周不罡见状,忍不住鼓掌称赞:“漂亮!” 旁侧徐子臣瞪他一眼,抬手一掀,一剑朝着裴子辰疾驰而去。 这一剑同水沉渊的阵法、凤鸣寰法音、孤钧剑阵集结一起,裴子辰终于避无可避,回身一剑斩下孤钧飞剑,横扫阵网,头顶发冠被飞剑削半而下,躲过回头刹那,便被徐子臣飞剑已经指在脖颈。 裴子辰动作瞬凝,随后就听高处孤钧冷喝:“逆徒裴子辰,你勾结九幽境,祸乱中洲,今日仙盟百家在此,你还不速速伏诛?!” 听到这话,裴子辰这才有余力抬眼,他一一扫过高处,发现自己早已被仙盟六宗之人围住。 灵剑仙阁孤钧; 天剑宗徐子臣; 天地道门周不罡; 百音阁凤鸣寰; 星云门水沉渊; 还有…… 裴子辰看向孤钧身侧的江照月,江照月静默看着他,手执符箓,神色冷漠。 周边都是仙盟弟子,除却刚刚由孤钧等人带来的弟子,更多是刚才他救下之人。 他们都惊慌看着站在人群中央,魔气克制不住外溢的裴子辰。 他头发散开,额间血色魔印忽明忽暗。 虽气质清朗如月,五官却格外冷艳,黑气却自脚底缠绕,将他整个人衬出三分妖冶鬼气。 “老祖这是何意?”裴子辰打量周遭,心中已知孤钧来意,暗中绘阵,冷声询问,“神器之力,与九幽境修炼功法相通,弟子因此误修九幽境魔功一事,自归来之时便早已禀报老祖,老祖答应弟子,心道方为正道,让弟子安心为宗门效力,今日为何突然以此为由,让弟子伏诛认罪?” “你勾结九幽境,假意领功,此事已仙盟知晓,还想抵赖?!” 水沉渊闻言厉喝,只道:“既修魔功,便当自断,何须师长出手?!” “弟子虽修魔功,但并无作恶之意。” “九幽境功法作恶乃早晚之事,”水沉渊立刻反驳,“你还想让真仙境养虎为患不成?!” “走。” 裴子辰看见江照月口型,心上一凛。 顿时知晓仙盟怕是早已经有了决断,他再多留无意。 环顾周遭,众弟子都是又惊又怕看着他,裴子辰再不犹豫,手上阴纸仙一洒而出,朝着水沉渊一剑劈去! 水沉渊乃阵修,不擅近战,裴子辰来得又快又猛,水沉渊只来得急大喝一句:“竖子!” 便被裴子辰一剑逼开。 他这一逃,众人也不再犹豫,周不罡神色凝下,和徐子臣对视一眼,也跟着追去。 山移浪卷,天地无门,高处是孤钧大喝:“裴子辰修炼九幽境功法,勾结魔修,十恶难赦,众弟子听令,今日随本座,诛邪魔,杀妖道!诛裴子辰者,神器可得!” 说着,天地间法光如雨,裴子辰封住自身气息,隐入山林。 他躲避着密密麻麻落下的法光,奔跑在雨里。 那一刹,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十七岁没有任何两样。 而十七岁那年,江照雪在等他。 江照雪…… 他捏着袖中江照雪给他的符箓,想着江宁镇那个人。 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和蓬莱建立半点联系,他不能去找江照雪,也不能用江照月的符箓。 如今他唯一的出路,就逃出去。 逃出去,找江照雪。 他拼命往外,江照月站在高处看他奔逃。 李游跟着江照月,低声道:“少主,该通知女君。” *** *** 裴子辰被沿路追杀之时,江照雪坐在江宁镇租下的庭院小屋中,看着自己传音玉牌,撑着下巴敲着桌面,等着裴子辰。 按照仙盟的惯例,打了胜仗,必然会有一场庆功宴,当年她也参加过不少,那是年轻人最喜欢的场合,按照裴子辰的容貌性情,应当会喝不少酒。 裴子辰上一次喝酒……还是好几年前,大半夜陪她骑仙鹤。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他主动用灵力与她交融,应当算是失控,今夜若是喝酒…… 江照雪挑起眉头,突然有些期待了。 只是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回来,江照雪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轻敲着桌面,觉得时光分外漫长。 阿南见她心神不宁,忍不住道:“你要不就直接问问他,让给个时间,你好睡觉,睡一觉不就看见他了?” “这怎么行?” 江照雪立刻道:“我方才画了一个时辰的妆,睡觉花了怎么办?而且我给他传音,万一他不参加庆功宴,直接回来怎么办?” “那不好吗?”阿南奇怪,“你不也想见他?” “想是想,可他毕竟年纪小,”江照雪说着,眼神温和下来,“总当是想见见热闹,有几个朋友的。” 她看得出来,裴子辰说起灵剑仙阁那些同门时,也不是当真毫无情谊。 只是对他而言,那些或许早已经不够重要了。 可她还是希望裴子辰能像少年时那样,多几个朋友,人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心心念念,听外面雨声越来越大,随着一声惊雷响起,江照月的声音也从传音玉佩中响了起来。 “瑶瑶,天命书确认你和沈玉清是天命姻缘,今夜仙盟围猎裴子辰,路要怎么走,你自己选。” 音落刹那,雷声亦停。 江照雪愣愣坐在屋中,整个人仿佛是被雷劈中,懵在原地。 苍山雪 第243节 她哥说什么? 仙盟围猎裴子辰? 仙盟为什么要围猎裴子辰?裴子辰有神器在手,真仙境气运逆转尚需要他,他们今夜围猎裴子辰,就不怕真仙境气运从此衰竭吗? 是因为她和沈玉清是天命姻缘? 他们觉得找到了第二条法子? 可哪怕是找到第二条法子,如今就在九幽境边界,他们围猎裴子辰,不怕裴子辰反水,直接投靠九幽境吗? 还是说,他们已经肯定裴子辰投靠了九幽境? 无数想法窜入江照雪脑海之中,然而她来不及多想,她清楚知道,仙盟既然动手,必是赶尽杀绝,她的时间不多,她必须立刻赶去接应。 依照裴子辰的性情,哪怕他拿着她给他的传送符,但只要在仙盟面前,他就算死都不用,以免牵连蓬莱。 她要想办法救人。 她立刻起身,叫着青叶名字大步而出,开门刹那,江照雪便觉冷香袭来,她脚步骤停,便见前方背对着她,站着一个青年。 雨水哗啦啦倾盆而下,院中不知何时站满了人,蓬莱弟子都被封住声音,紫庐带领的灵剑仙阁弟子用刀劫持。 青叶站在最前方,她的刀甚至没来得及出鞘,看见江照雪出来,她眼中尽是急色,疯狂摇头,急急欲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江照雪心上骤紧,将目光收回眼前,就见长廊前青年缓缓回身。 几日未见,他似乎又清瘦几分,头戴金冠,身着广袖金丝长袍,背负长剑,手执拂尘,气质清冷如雪,目光无悲无喜看着江照雪,轻声询问:“雨势这么大,夫人还要出去吗?” 沈玉清来了。 他既然来,证明灵剑仙阁有备而来,裴子辰怕是凶多吉少。 江照雪心上明了,符咒滑落在手中,盯着沈玉清警惕道:“你怎么在这里?” “三日前,仙盟抓到一位九幽境弟子,检举裴子辰勾结九幽境,里应外合,欲假借战功,迷惑真仙境,以求大业。” “胡说八道!”江照雪闻言怒喝,“你直接说孤钧想要什么?!” “裴子辰修炼九幽境功法。” “神器中的力量就是九幽境功法,”江照雪立刻道,“继承神器力量之人必修九幽境功法,此事回来之时便已告诉过他,此事他不知吗?” “知,但神器尚未认主,他又与九幽境关联,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神器尚未认主…… 江照雪一瞬明白,什么修炼九幽境功法都是假的。 最核心的,是神器尚未认主,若杀裴子辰,便可取之。 “那真仙境呢?”江照雪不由得道,“你们把他杀了,真仙境气运怎么办?他活着,就算暂时没有认主也是一线生机……” “三日前,你我分开时,天命书便确定,你我乃天定姻缘。” 沈玉清开口,江照雪瞳孔急缩,就看沈玉清抬起眼眸,平静看着她:“你我成婚,真仙境气运便可逆转。” “我不信。”江照雪闻言冷笑,“我不信你的鬼话,给我让开!” “让开后你要做什么呢?与他一起出逃?” 沈玉清仿佛看透她的心思,继续追问:“那真仙境呢?真仙境的气运怎么办?” 一听这话,想起她父亲病重,江照雪咬紧牙关:“我会成为九境命师……” “那裴子辰就会死。” 沈玉清果决开口,江照雪一愣。 沈玉清一看她神色,便明白:“你也不知道锁灵阵会杀他是吗?” “锁灵阵,”江照雪脑子有些混乱,“锁灵阵只是吸取他所有灵力……” “前提它锁的不是神器。” 沈玉清一出声,江照雪僵住。 沈玉清看着她僵硬神色,缓声道:“凡是皆有代价,神器与普通法器怎么可能一样?锁灵阵开启之时,移交于你的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不可能。” 江照雪心跳快起来,她觉得面前沈玉清的面目变得狰狞扭曲,仿佛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鬼,她忍不住想退,又知自己决不能在此时露怯。 她告知自己,沈玉清是在搅乱她心神,然而冥冥中,她似乎又知道这话无错。 其实她早就想过的。 神器与普通法器是不是没有区别,可她不敢深想,只是一日又一日拖着开启锁灵阵的时间。 她从不去想,裴子辰是不是足够喂养天机灵玉。 只是想,要等他集满神器才开锁灵阵; 等他回真仙境才开锁灵阵; 等他回蓬莱才开锁灵阵…… 她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直到沈玉清看出她犹疑,告诉她:“若你不信,我们便去试试。” 江照雪瞳孔急缩,就看面前青年朝她平静伸手,认真道:“现下我带你过去,你取神器,结束之后,我带你回家。” 这话将她逼到绝路,江照雪牙关打颤,忍不住道:“沈玉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会恨你?” 这话让沈玉清眸光一颤,他哑声开口:“可我能如何?” “你可以让我走。” “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和他共赴死路吗?” 沈玉清克制不住提声:“看着这个逆徒修炼魔功,扰乱纲常之后,带着我的妻子一起送死吗?阿雪你要知道,今日无论你我是不是天定姻缘,从他急功近利修炼九幽境功法开始,这一日就是注定的!” “不是他急功近利!” “那是什么?”沈玉清立刻提醒,“他可以不用神器的力量,是他自己选了这条路。若不是因为急功近利,他为何要修九幽境功法?” 江照雪听着,说不出话来。 她满脑子却都是那个二十一岁,无论她如何引诱,都不肯修习九幽境功法的青年。 他是什么时候决定修习九幽境功法的? 江照雪回忆起起来,仿佛又回到那一年饕餮楼中。 她故意涉险,想逼他修炼鸢罗弓的功法。 那天夜里,冰雪夹杂魔气而来,她在满地尸体中惊讶回头,就听见裴子辰在她身前跪下,哑声开口,说那一句:“师娘,我来接您回家。” 是她。 江照雪呼吸艰难,感觉胸腔都快炸开。 不是裴子辰选了这条路,是她为裴子辰选了这条路。 她给他设下锁灵阵,引诱他修九幽境功法,因为那时候她从未想过他的未来。 她设想之中,他修正道魔道,最后都只是她的养料,她从不在意他的未来。 等如今她在意之时,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锁灵阵开,他必死无疑。 要么他死,要么他就要被仙盟围猎,他不可能以魔修之身长存于真仙境。 “是他自己选了这条路。” 沈玉清看着江照雪久久不言,心上不忍,却还是告诉她:“从你给他种下锁灵阵,从他选择修炼九幽境功法,他就已经是必死之局。如今众人觊觎他身上神器,你若想要,就现下启程,我带你去拿。” 江照雪听着,不可置信,就见沈玉清沉声许诺:“我挡住他们,你开锁灵阵,拿到神器之后,你就可以步入九境命师,选自己的路了。” “若我想救他呢?”江照雪突兀开口,连自己都未曾预料。 然而开口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并不后悔。 沈玉清似也料到,他眸光颤动,轻声道:“那你,就只有与我成婚一条路了。” 如果她要救裴子辰,她就不可能成为九境命师,真仙境气运无法逆转,她所图谋一切功亏一篑。 一个八境命师,在没有命侍保护之下,且不说为了她父亲,就算没有她父亲病重一事,真仙境也会迫她与沈玉清成婚。 要救裴子辰,等于她需放弃自己曾经布局的一切,斩断自己本可垂天之羽,把自己又送回那条任人宰割之路。 如果她成为九境命师,她可以解开同心契,可以逆转真仙境命运,可以成为这千年唯一的九境命师,窥探天命,距离飞升半步之遥。 只要她能按照计划,开锁灵阵,取出那颗藏在裴子辰心口多年的天机灵玉。 只要裴子辰死。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一生行善,一生都在原谅。 书中杀人的不是他,作恶的不是他,害她的不是他,恨她的不是他。 她所认识的裴子辰,中正一生,害他之人他不恨,憎他之人他不怨,就算修炼九幽境功法,可在场所有人,哪怕是她自己,哪一个不比他作恶多端,哪一个不是道貌岸然? 他凭什么,要用自己的性命为她九境命师铺路。 凭什么,要为她的人生而死? 他不该死的。 而且,她说过的…… “”裴子辰你死一次我救一次,你死千千万万次我救千千万万次。” 她说过,她要救他,那就该救他。 九境命师之路,该是她自己寻踏之路,而非从他人身上抢夺修为,强行破境之路 她要救他。 这个念头浮现上来,江照雪心上浮尘落定,她慢慢抬眼,沈玉清抓紧拂尘,在她眼神中明白了她的决定。 “他得去九幽境。” 沈玉清开口,江照雪毫不犹豫:“好。” 苍山雪 第244节 “你手中有锁灵阵,他日,他若敢对真仙境不利,你必须杀他。” “好。” 沈玉清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目光中带了水汽的人,想了许久,轻声道:“阿雪,有我在的。” 他走了,还有我在的。 然而这次江照雪没说“好”,她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后,直接上前,抬手绘阵,冷静道:“安置弟子,即刻出发。” 说罢,她也不耽搁时间,直接抬手开阵。 她一直用命侍契约感应着裴子辰的位置和情况,顷刻便开出一个传送阵,沈玉清安置好弟子,立刻上前,两人一前一后,便从传送阵中一跃而下。 不到片刻,江照雪便听周边传来人声,知晓是要到达地点,她手捻符咒,沈玉清似有警觉,在落地瞬间将他往后一拉,抬剑轰开高处散落法光。 江照雪将将站定,便发现这里是乌月林,此刻法光散乱,照得天空亮如白昼,到处都是人声,伴随着有人疾呼:“别让他跑了!” 江照雪抬眼看去,一个白衣青年正在众人围剿之间穿梭。 “带他走。” 沈玉清音落刹那,手指剑诀,已如离弦之箭袭向裴子辰方向。 金光乍现,剑阵齐发,“轰”一下挡在袭向裴子辰的法光前方。 裴子辰惊讶看见沈玉清白衣骤至,随后便听江照雪召唤:“裴子辰。” 一股巨力从远处召来,裴子辰心上大喜,顺着命侍契约翻身直接召到江照雪身侧,江照雪抬手一掀,他整个人便从她头顶凌空跃去。 “女君……” “跑!” 江照雪毫不犹豫。 裴子辰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只见白衣金簪女子手指法印立于雨中,如巍峨高山,挡在他前方。 他不敢多看,急奔往前,就听江照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神佛不渡。” 音落刹那,地面泥土破土而出,如山而起。 裴子辰听着地动山摇之声,在雨中回头喘息回头,便见身后已经被与天同高的山峰断绝,江照雪沈玉清跟在他身后,乘鹤御剑追来。 他知道他们是跟着自己过来,知道自己还不安全,不敢停留,只用鸢罗弓飞快劈开空间奔逃。 身后各方仙息紧追不舍,沈玉清和江照雪一路为他断后,江照雪替他指着方向,直到最后一刻,到达一座山崖之前,裴子辰急急停住。 来到山崖刹那,他才突然意识到,江照雪给他指的路,竟是通往九幽境的方向! 山崖之下,便可横渡沧溟海,这是去九幽境最短的路程。 他慌忙停下,就见沈玉清和江照雪一起落到不远处。 裴子辰隐约感知什么,不安看向江照雪,捂着自己伤口,沙哑开口:“女君。” “去九幽境。”江照雪抬手将一包仙丹扔过去,压着情绪看着面前满身是血的青年,咬牙吩咐,“真仙境已无你立足之处,你先走,日后我再去找你。” “找我?” 裴子辰扫过旁侧沈玉清,最终将目光挪回江照雪眼睛,认真道:“我今日若走,女君当真还能来找我吗?” “那你留下做什么?”沈玉清冷声开口,“你修的是九幽境功法,你不可能在这里留一辈子。” “然后让你们逼她吗?!” 裴子辰瞬间回头,盯向沈玉清,了然道:“师父来救我,开了什么条件?仙盟既然如此截杀我,想必应对气运衰竭已有办法,什么办法?” 这话问出,江照雪便知瞒不过去。 裴子辰太聪明。 他惯来内敛,表现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如今当真追究,他怕早在沈玉清出现时,便猜出了端倪。 仙盟若是放弃他,必然寻找到其他逆转真仙境的法子,要么是她成为九境命师,要么出现天定姻缘。而现下沈玉清与她同时过来,她又让他离开,所谓天定姻缘,还有谁? 他不可能放江照雪一人在这里面对龙潭虎穴,也知江照雪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安抚道:“女君我不会走,我就藏在暗处,除非我死,谁都别想勉强您。” “可我若说,我不是勉强呢?” 江照雪艰涩开口,裴子辰睫毛一颤,听她违心道:“我若说,我愿意同你师父在一起呢?” “我不信。” 裴子辰立刻道:“您现在是想诓我去九幽境,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别害怕。我收敛是我想留余地,不是我无能,若他们当真想伤你……” “没有你他们不会伤我。” 江照雪打断裴子辰,裴子辰愣在原地。 江照雪蜷起手指,面上平静看着他,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你今日离开真仙境,你就是真仙境的叛徒,从此大家再无干系。而我和你师父是天定姻缘,我们会再次成婚,为了真仙境气运,也看在蓬莱灵剑仙阁颜面上,没有人会对我做什么。但如果你在——” 江照雪捏起拳头,看着裴子辰呆愣的眼神,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你就是我的污点。” 一个修九幽境功法的人是她的命侍,是她的污点。 一个修九幽境功法的弟子留在她身边,是她的污点。 甚至于,他爱她,这就是她最大的污点。 “他们逼你?” 裴子辰眼里浮出水汽,犹自不信,继续道:“他们想办法造了一个天定姻缘,用来逼你,你是为了我……” “我不是为了你。” 江照雪知道不说实情,瞒不过他,干脆道:“我从来没放弃过你师父,从一开始与你在一起,就是在骗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愣住,沈玉清转眸看来。 江照雪暗自掐紧手心,继续道:“我早知真仙境气运衰竭,为了挽回气运,我必须成为九境命师,而成为九境命师一定要天机灵玉,当年我在乌月林抢夺天机灵玉时,天机灵玉进了你的身体,为你所用,所以我在你身体里下了锁灵阵。” “这是什么?” 裴子辰听不明白。 “锁灵阵,”江照雪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就是把你变成替我保管神器的灵器,当锁灵阵开启时,会抽取你所有力量,滋养神器,然后移交给我。” 这话一出,裴子辰瞳孔紧缩,面色惨白。 江照雪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半真半假麻木念着她在脑海中编造的台词,逼着自己道:“我爱你师父两百年,怎会突然变心?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师父,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锁灵阵,我答应你所有事情,也都只是因为锁灵阵。而现在,我与你师父既是天定姻缘,我便不需要你,如今我与你师父同来,是想为你求一条生路。你去九幽境吧,日后好生修炼,大家各不相干,若你敢来,我便取你性命。” “我,”裴子辰听着,眼里带了水汽,感觉有些看不清对方面容,却还是道,“我不信。” 说着,他想起那些点滴,忍不住提声:“我不信你不爱我,你悬崖下救我,你用命救我,就连进幻境你的心愿都是愿我过的好,你从头到尾都不忍害我,如今明明神器唾手可得却还要让我走,你敢说这不是爱我?!” “这不是。” 江照雪提声打断他,压着眼泪看他,咬牙挤出字眼:“这是怜悯。” 裴子辰呆住,江照雪感觉酸涩一波一波冲向眼眶,然而她要生生逼下,她看着面前青年不可置信的眼神,一句一句毁去他所有爱恋的根基:“当年从悬崖上随你下去,是为了天机灵玉。” “我愿你过得好,是因为我要取你性命。” “我对你再怎么好,那也只是因为怜悯,因为我知道你要为真仙境而死,我可惜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愧疚,我只是想补偿你。” “可这不是爱。” 江照雪看着面前呆愣的青年,感觉每一句话都是划在自己心上,哑声道:“裴子辰,我从来没爱过你。对不起,如今请你放过我,让我与你师父在一起吧。” 对不起。 她从头到尾,对他只是只一句,对不起。 而他无法反驳。 他生性敏锐,她的情绪,他焉能不知? 她从一开始就怀揣着其他心思而来,只是他一直觉得,这份假意之中,多少有几分真情。 在她背着他跋涉过雪山之时,在她从鸢罗弓破开的时空里将他救回之时,在她带着他骑着仙鹤看过满夜星空,与他幻境成婚,与新年送上那一颗铜板之时…… 她无数次心软,无数次回头,无数次下意识站在他身后,他都以为,这些细节,是她的真情。 可结果这些好意,只是对不起? “我不信。” 裴子辰坚持摇头,然而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他死死盯着眼前同样都是白衣金纹的华衫的眷侣退步,摇着头道:“我不信,你骗我,你只是想让我走……” “你不走我怎么办?!”江照雪厉喝,她感知着周边越来越紧的气息,心上焦急起来,“若你不走,我就是勾结九幽境的叛徒,裴子辰我告诉你,我可怜你但也有底线。” 江照雪抬手一召,鸢罗弓瞬间一跃而出,落到江照雪手中。 她抬手一挽长弓,灵力成箭,指在裴子辰额间,她冷眼盯着他,咬牙道:“若其他仙门到时你还不走,为蓬莱名誉,我亲手诛你。”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看着她挽弓模样。 命师不擅兵刃,江照雪又生性爱懒,她挽弓习剑,都是在灵虚幻境中他一手教授。 此刻她用与他极为相似挽弓的动作,用鸢罗弓指着他,裴子辰突生几分不甘。 他死死盯着江照雪,看着箭刃锋芒,一动不动。 他生出逆骨,非想要在这里一赌,不信她当真能射出这一箭,亦不信她能杀他。 江照雪看出他心思,知道不逼到极致他不会走,抿唇拉弦,手上弓弦绷到极致,冷声开口:“三。” 裴子辰静默不动,江照雪箭上杀意太甚,他肌肉忍不住绷紧起来。 灵虚阿南都察觉这份杀意,灵虚急急劝阻:“主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走吧!” 阿南也在江照雪身边扑腾:“主人不要啊啊 !这样小裴好伤心的!” 只有鸢罗,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二。” 江照雪不敢看他的眼睛,盯在他胸口。 她感应到他袖中跃跃欲出的那一枚铜板—— 那是新年之时,她送给他的压岁钱。 他以为那是一个普通铜板,安心珍藏。 但那是她另一套赌运法器,任何时候,都会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天地铜钱。 苍山雪 第245节 “走!” 音落刹那,她毫不犹豫射出箭矢。 这一箭朝着裴子辰胸口直去,不带半分迟疑,裴子辰看见箭矢刹那,身体比脑子更快,本能性旁侧一滚,江照雪却已经引弓再射! 一箭一箭毫不迟疑,箭箭灵力蓬勃,直指要害,俱是致他于死地杀箭,逼得裴子辰毫无喘息之机。 直到最后一滚,他刚一回头,便见箭矢朝着他胸口刺来! 一枚铜板从他袖中脱身而出,与那箭矢“叮”一声冲撞在一起,磅礴灵力卷起巨浪,将他整个人朝着崖底掀飞。 他克制不住坠崖而下,听着江照雪声音从高处传来,又冷又傲,仿佛是一触既碎的薄冰,扬声道:“去九幽境,我等你回来杀我!” 九幽境…… 裴子辰听着这话,看见远处沧溟海上那一条孤舟。 孤舟之上,红衣女子执伞而立,周边站了密密麻麻的九幽境修士。 他们似乎早已做好准备,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看见这些人的刹那,裴子辰毫不犹豫,一把捏碎江照雪给她的传送符,瞬息消失在新罗衣等人眼前。 等他再次出现时,已到蓬莱边界。 他一口血呕出,再也克制不住,倒在树前。 灵虚顿时着急起来,忍不住道:“那个新罗衣对您明显并无恶意,您何必强行使用传送符箓?千里传送对身体损耗极大,您……” “女君……” 裴子辰一开口,灵虚便愣住。 他明显已经开始失去意识,躺在泥土之间。 然而哪怕他刚被那人恶言相向,恶箭中伤,哪怕他几乎意识全消,埋于泥土之间,他却还是低喃:“瑶瑶……女君……” 第106章 裴子辰一走, 身后结界便震动起来。 江照雪快速收了鸢罗弓,转身回头,便见孤钧带着江照月周不罡等人便落了下来。 她和沈玉清沿路设置了拦截法阵, 这些法阵强行破解倒也不难, 但沈玉清设下的是用自己性命牵连的法阵, 强行破阵, 等于取他性命,孤钧不敢冒进, 反而要拦住其他人。 废了许久功夫, 现下终于来到两人面前,裴子辰却已毫无踪迹。 孤钧瞬间大怒, 皱眉看向沈玉清:“人呢?!” “禀师父,”沈玉清闻言, 立刻上前一步,将江照雪护在身后,行礼跪在孤钧面前, 恭敬道,“弟子方才偶遇裴子辰被围, 不清原委, 救徒心切之下, 与诸位前辈动手, 等追逐裴子辰至此,才发现裴子辰修九幽境功法, 好在江女君当机立断, 连射九箭,最后一箭正中逆徒,将其击落于山崖。弟子铸下大错, 还请师父责罚!” “责罚?!”孤钧咬牙反问,一时却骂不出什么。 这一番话,前后俱是漏洞。 且不说沈玉清与九幽境交手无数次,不可能在见到裴子辰时还没发现他用的是九幽境功法。 就算当时没认出来,仙盟围剿裴子辰如此大事,又怎会不通知沈玉清? 只是沈玉清咬死不知,又将责任全权揽下,他乃灵剑仙阁阁主,又是仙盟盟主,孤钧就算与他争执,也不能当着众人,否则就会牵连灵剑仙阁。 于是孤钧咬了咬牙,试图将沈玉清从此事中洗脱出来,只道:“混账东西!现下是你心软的时候吗?若裴子辰回到九幽境,无异于放虎归山,众弟子听令。” 孤钧抬手一召,便先用飞剑下山探路,感知着周遭,冷声道:“封锁九幽境边境,四处搜寻,不管裴子辰是不是无辜,他修炼九幽境功法就罪不容诛。而你,”孤钧转眸看向沈玉清,咬牙道,“纵容弟子,忤逆长辈,今日回去,自去天命殿领罚!” “是。” 沈玉清似是早有预料,恭敬叩首。 “至于江女君——” 孤钧目光落到江照雪身上,江照月立刻上前,还未说话,就听江照雪道:“我随你回灵剑仙阁。”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就连沈玉清都惊愕抬头,便见江照雪平静站在原地,面上带笑看着孤钧,眼中尽是冷意:“不是说,我与沈阁主天定姻缘吗?老祖宗想必也不会放我离开,便不用多费唇舌,一起回去吧?只是还请诸位前辈一道,”江照雪目光扫过周遭,笑了笑道,“我与泽渊重新结契,也算一桩喜事,还是需要诸位前辈见证的。” 众人得言,面面相觑,犹豫许久后,倒是周不罡率先出声,笑道:“孤钧兄,江女娃也有些道理,不如让我们都去灵剑仙阁,蹭杯喜酒?” 徐子臣抬手行礼,跟在周不罡身后,朝着孤钧道:“叨扰。” 孤钧被众人围着,见事无逆转,干脆点头道:“诸位愿来,灵剑仙阁蓬荜生辉,请。” 说着,众人便跟着孤钧一起前往传送阵。 到了灵剑仙阁,孤钧安排着众人各自分散住下,蓬莱一行人都住到了落霞峰。 沈玉清将江照月安置好后,就带着江照雪来了自己房间,江照雪见他房门,提步走了进去,环顾周遭,都还是过去模样,她抬手拂过房间中的长柱,嘲讽笑开:“过去来这个房间千难万险,现下沈阁主倒是主动领我过来,怎么,沈阁主就喜欢没名没分的女人?” 沈玉清动作一顿,捏紧手中拂尘,似是压了情绪,低声道:“这里是灵剑仙阁唯一不被天命书窥伺之地。” 江照雪一怔,狐疑抬眼,就见沈玉清继续叮嘱她:“我先去天命殿,稍后侍女会过来给你换新的被褥,你若有什么要与你兄长商议,让他过来说话。夜里我歇旁侧客房,有事叫我就好。” “天命姻缘是怎么回事?”江照雪见他提步,骤然出声。 沈玉清脚步一顿,就听江照雪站在他身后冷静道:“你我成婚两百年,过去都不是天命姻缘,天命书为何突然在你我解契之后说你我是天命姻缘?是你们撒谎还是天命书……” “天命书不会撒谎!” 沈玉清语气郑重起来,他回头看向江照雪,神色郑重:“天命书自灵剑仙阁建阁以来,从未有过虚言。” “那这天命姻缘说来就来,你当我会信……” “那是我求来的。”沈玉清没有半点遮掩,盯着江照雪,平静道,“是我给了天命书足够的力量,让他实现了我的心愿。” 江照雪闻言一愣,上下打量沈玉清,不由得道:“你交换了什么?” “这就是我的事了。” 沈玉清注视着面前人,认真道:“你只需要知道,天命书不会说谎,你我就是天定姻缘。” “也就是说,此事是你一手安排。” 江照雪明白过来,嘲讽笑开:“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带我去救裴子辰?你就不怕我当真成了九境命师,到时候你这些算盘可就都成空了?” 沈玉清没有立刻说话,他手执拂尘,看着不远处的人。 今日她穿着白衣金纹宫装长裙,头戴金色凤簪,桃花妆显得气色极佳,更显明艳。 像是枝头开得正好的桃花花簇,清风一吹,花翻成海。 “师父是这么说的。” 他突兀开口,江照雪肌肉瞬紧,就看他哑声道:“从进灵剑仙阁,他就告诉我,应该拔光你的爪牙,敲断你的脊骨,这样你才能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是……” 可是他做不到。 从一开始,他就做不到。 他训斥她不守规矩,却从不曾真正教会她那些规矩。 他带着弟子一夜又一夜为他抄写阁规,为她抵住救下裴子辰的罪名在天命殿受罚,他曾以为,这是因为责任。 然而如今见花开枝头,他才发现,那是因为他骨子里,爱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怕她也学会灵剑仙阁三千阁规,被天命殿打魂鞭打碎脊骨,最后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所以他一面骂着她妖性难驯,又一面连阁规都不曾让她抄写。 “我愿你是江照雪。” 他开口时,从未觉得心境如此明澈:“天命姻缘是我求的没错,可我所求之人,是江照雪,绝非被我折断脊骨之傀儡。我想留你在我身边,这是我。我愿你过的好,这也是我。我拼命留你,但你想要的东西,我也会给你。” “可我若成了九境命师,你就留不住我了。” “那就不留了。” 反正,他留不住那一刻,也走到头了。 在天命书问他愿不愿意用气运交换这场天定姻缘时,他其实还没有那么清晰。 他只是浑浑噩噩,看他从年少开始苦苦经营的一切,在那一刹都成了黑白泡影,只有她鲜活明亮在他的眼睛里。 修仙,闻道,前程,飞升…… 他觉得累了。 他只想拼了命,伸手这一生,唯一是自己心中,拼命渴求的东西。 等清醒的时候,天定姻缘已成,他与天命书契约已结,只要他和江照雪再次结下道侣契,他的气运便会尽归天命书所有。 这是灵剑仙阁三千年来历代传承的秘密。 传说中他人的气运,尽归自己所有,任何人无法占用。 但天命书可以。 自愿奉上的气运,天命书可以使用。 而气运是修士根本,没有气运的修士,会轻而易举死于任何一场意外。 这也就意味着,当他和江照雪成婚之后,他大约也时日无多。 后悔吗? 他清醒时,浑浑噩噩,有诧异,有惶恐,有不安,他跪在孤钧面前告知孤钧自己有罪,却独独没有后悔。 她是他的指间沙,他拼命想要留住她。 可她又是他枝头初春,愿她永远盛放如初。 这些言语他藏敛不言,江照雪皱起眉头。 她端详着面前青年,看着对方疲惫垂眸,轻声道:“夜深了,睡吧。” 说着,他便转过身去,只身前往天命殿。 江照雪看着青年远走背影,端详着他周身,他周身气运环绕,但仔细看,便能察觉气运流动不稳之势。 这样的气运…… 她在叶文知、宋无涯身上都看到过。 看到这气运时,江照雪突然意识到什么,叫住沈玉清:“沈泽渊。” 苍山雪 第246节 “何事?” 沈玉清于长廊回头,江照雪看着他,许久后,她突然笑起来:“我想你知道我脾气。” 沈玉清有些茫然,就见江照雪温和道:“我受不得委屈,就算是第二次结契,但这也算你我婚典,若是办太小,那便是折损我的颜面。” 这话让沈玉清慢慢睁大眼,就看江照雪勾起嘴角,颇为认真道:“还劳烦你,按照上一次的规格,将这仙道百家,尽数请一边,由天命书上殿,为你我主婚,定道侣契约。” “你……”沈玉清不可置信,“你……” “怎么,”江照雪歪了歪头,“这点条件都不应?” 怎么会不应? 就这么点要求,哪怕他心知有诈,可是……可是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这是应当的。 无论江照雪提不提,这都是应当的。 他不愿深想,甚至于觉得,江照雪说得也没错,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过去不曾信她。 他信宋清音,信师父,信慕锦月,却唯独未曾全身心信她,那如今信她一次,哪怕被骗也是应当。 这个念头升起那刹,那一点点犹疑也被冲开,只剩下江照雪应下的喜悦,他慢慢笑起来,轻声道:“应当的。此事我会安排,你放心修养。” 说着,沈玉清便转身离开,走向天命殿。 沈玉清一走,阿南便着急起来,扑腾着翅膀道:“主人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想办法还要和他大办特办,小裴气死啦!!” 江照雪听着阿南的话没有说话,侍女进来为她更换了床褥茶具,江照雪静默着给自己翻开茶碗,倒了一杯茶。 她拼命感应裴子辰的状态和位置,可灵剑仙阁似乎是被下了一层禁制,她感应不到裴子辰,唯一只能确信的,就是他应该没有出现致命伤。 若是命侍出现致命伤,她这里必然会有牵连感知。 没有致命伤,虽然不知道他现下情况,但江照雪还是稍微安心几分,开始思考现下的情况。 阿南见她静默不动,忍不住用翅膀拍了她脑袋一下:“主人!” “行了。” 江照雪抬眼瞪它,低声道:“先别吵,我想想。” “你想什么啊,你现在赶紧写封信给小裴说明情况,现在这个状况,你们齐心合力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阿南去旁边叼笔过来,放到江照雪面前,急道:“快,你快写!” “放心吧,信传不出去,肯定都到孤钧手里。”江照雪扫了阿南一眼,环顾周遭,分析道,“整个灵剑仙阁也就这里,‘可能’是安全的。” “那怎么办,”阿南有些埋怨,“你就不该让他走!” “不让他走,他就死了。”江照雪思考着道,“今晚孤钧是冲着他来的,不可能没有准备,若是有天命书相助,今夜局面,他必死无疑。” “可他是男主啊。”阿南立刻道,“你该对他有信心!” “他不是男主了。”江照雪抬眼看向阿南,阿南一愣,听江照雪平静道,“命运早就改变了。” 慕锦月这个女主角都死了,这哪里还是《吾道孤行》这本书? 如果慕锦月都可以死,裴子辰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裴子辰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她怎么能把裴子辰放在今夜的局面? 哪怕裴子辰有所谓的主角光环,她也不敢让他留在今夜。 她一生与天相赌,赌了无数次,唯独这一场,她不想赌。 “那你说话也太狠了……”阿南嘟囔,“小裴伤心死了。” “他若不伤心,又怎会走?他一开始就猜出沈玉清劫持我,若我告诉他此事我不愿意,他怎么可能走?而且我说的也是实话,”江照雪垂下眼眸,“我一开始,的确只是可怜他。” 而之后,或许是喜欢,却也是小心翼翼、背负着谎言的喜欢。 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怜悯更多些,愧疚更多些,还是爱更多些。 “若他留在真仙境,我反而难堪。尤其是……”江照雪抿紧唇,艰难道,“如果我父亲走投无路之时。” 如果他们可以一起努力救好她父亲,她快速晋阶九境命师,那倒也还好。 可如果裴子辰留下来,不说他一个九幽境魔修在真仙境的危险,蓬莱未必肯收留他,就算排除万难留下来,一旦她父亲药石无用,她每看裴子辰一眼,都会成为煎熬。 取他性命成为九境命师救她父亲不对,可为人子女,明知有办法救她父亲却不做,亦是痛苦。 “还是先让他走吧,九幽境更适合他修炼,他在书中也是在九幽境才大展宏图。等我把我爹救了,看他不像看一块肥肉,我再去找他。”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阿南对这话赶到绝望。 江照雪垂下眼眸,似是已经有了打算:“过两天。” 听到这话,阿南一顿,随后它立刻意识到不对,狐疑转过头去,好奇道:“你是不是打算干什么?” 江照雪见阿南开窍,斜眸看去。 阿南突然反应过来,激动道:“哦,我知道了!!你回灵剑仙阁,让沈玉清所有人观礼,都是你的计划!” “回灵剑仙阁不是,我就单纯不想让我哥为难。” 江照雪实话实说。 孤钧废了那么大功夫抓人,不可能放她走。 裴子辰这件事蓬莱能不牵扯就不牵扯,她已经拖累蓬莱太多,不能再给蓬莱找麻烦。 “但刚才沈玉清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天定姻缘是他与天命书交换回来的,他给了天命书足够的力量,”江照雪喝了口茶,神色冷静道,“可我观他灵力未曾变化,反而是气运浮动,你说他是拿什么与天命书交换?” “气运……”阿南喃喃,随后反应过来,“可气运不是不能被他人所用的吗?” 气运,才是真正的天道之力,每个人的气运增减,除却天生之外,便只能靠行为改变,行善积德增加,或是作恶德不配运,气运自然消亡。 按理来说,它不能转移,只能分享,比如帮助大气运者,便容易沾染他的气运,会拥有好运。 在过去江照雪一直如此相信,直到她遇见叶文知,这个七世善人因为帮助庄燕害了一城的人,因此气运被剥夺,结果又因她救了人且叶文知信仰她,叶文知的气运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之后宋无涯也是如此。 这两人的气运都挪到了她身上后,她便意识到,气运是可以转移的。 “阿南,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共性。” 江照雪喃喃,阿南疑惑:“嗯?” “其实我们从回到溯光镜,遇见叶文知、宋无涯、李修己,包括现在的沈玉清,他们每一个人,背后都似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想方设法,就是想让他们失去拥有气运的权力。” 庄燕哄骗叶文知作恶; 宋无涯被赵贵妃逼迫献祭两城; 李修己更是一生都在被困难折磨,只是他到最后都没打破底线; 而如今的沈玉清…… 与天命书交换,来破坏他人人生,何尝不一种作恶? 作恶,还主动献祭。 这与当初的叶文知、宋无涯,有何不同? “假设我的推论成立,那也就意味着,气运是可以做局掠夺的。掠夺气运,首先就要让那个人失去拥有这份大气运的权力,其次就是要让对方自愿将气运供奉。如果当初没有我,叶文知和宋无涯的气运,或许就给了那个人。那你说那个人是谁呢?” “总……”阿南磕磕巴巴,“总不能是天命书吧?” “为什么不可能?” 江照雪摩挲着茶杯,自己问着自己:“因为他是创世神君留下记载了世界命运的神器,因为它连器灵都没有,不会有任何感情,只负责展示神君写下的命运?” 这话问住阿南,江照雪却是继续推论道:“如果它有了自己的想法呢?沈玉清可以与他交换力量,意味着他们能够沟通,如果它只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器灵的神器,他们怎么做到的?” 江照雪说着,思路慢慢清晰起来:“可如果它有了器灵,有了有感情的器灵,它说的话,还一定是真的吗?它说天定姻缘能救真仙境,说我和沈玉清是天定姻缘,还是真的吗?” “我明白了!” 阿南一下理解了江照雪的思路:“如果我们能证明天命书有器灵,那就证明它有私心,它说的话也未必成真。” “最重要的是,”江照雪思考着,眼里带了冷意,“如果天命书真的可以掠夺气运,那么多年,他不可能只盯上这么几个人,这也就意味着,它才是气运存储最多的地方。真仙境气运衰竭,与其舍近求远,找什么神器天命姻缘九境命师,不如直接把天命书给宰了。” “怎么宰?” 阿南好奇。 江照雪想想,抬手幻化出鸢罗弓。 鸢罗弓平躺在她掌心装死,江照雪弹了他一下,提醒道:“你装死也没用,我知道你醒着。” “哎哟我的姑奶奶!” 鸢罗器灵从鸢罗弓身体一跃而出,急道:“你想干什么啊?” “问你一件事。”江照雪抬眼看他,“你伤得了天命书吗?” 这话问住鸢罗弓,鸢罗弓迟疑着:“这……伤到是伤得了,但……伤了我怕你出事啊。” “嗯?”江照雪奇怪,“什么意思?” “天命书乃神君心页所化,没有器灵,完全靠神器本身能力自动运转在这世间,正常情况下它无法攻击他人,这是神君给它设下的禁制,但如果有人试图攻击它,那就是违逆天命。天命书便能突破神君限制,奋起反击,它的力量堪比神君,哪怕你和裴子辰联手,在它面前也不过蝼蚁,你若伤了它,你必死无疑。” “可我如果能伤他,存储在它法器中的力量便会外泄对吗?” 江照雪追问,鸢罗点头。 “那是自然。在它启用力量之前,它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神器,你只需划破它作为神器的器核,它的力量便会外泄。” “包括气运?” “包括气运。” 听到这里,江照雪心中有数,她静默许久,点头道:“我明白了。” “不是,”鸢罗有些理解不了,疑惑道,“你明白什么了?” 江照雪没说话,她只转头看向窗外。 下了半夜的雨,外面早已放晴,湿气从窗外传来,她静静看着夜色山影,喝完茶杯中最后一口冷茶,她给江照月传了信,让他好好休息,明日再来商议其他,随后便起身进了净室,低声道:“睡觉吧。” 苍山雪 第247节 她简单清洗后回到床上,整个人躺上瞬间,便觉疲惫涌上来。 然而她却有些睡不着,睁着大眼在夜色里,看着黑压压的天,旁侧阿南轻声道:“主人,你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江照雪喃喃,“裴子辰在哪儿。” 他在哪里。 他受得伤重吗。 但一想裴子辰的能力,她心里便清楚,应当无碍。 他只要从仙盟围剿里逃出去,这天下之大,便再也没人能将他如何。 只要她把天命书从神坛上拉下来,天命书的话再也不是金科玉律,他也就安全了。 江照雪脑子里乱成一片,迷迷糊糊睡去。 等第二天醒来,江照月早早来找她。 江照雪招呼着江照月进屋坐下,江照月扫了一眼房中摆设,面色不悦,冷声道:“为何不去大堂?” “你感觉这里灵力的流动。” 江照雪提醒江照月,江照月闻言皱眉,他感应片刻,这才发现这里在整个灵力流动的空间中,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灵力活跃的“黑洞”。 气运、灵力……任何力量,都规避过这个房间。 江照月有些诧异,江照雪又再设了急道结界,盖上山河钟,笑着将茶盏推给江照月,耐心道:“这里是灵剑仙阁唯一不被天命书窥探的地方。” 江照月听江照雪说天命书,不由得道:“为何说起此物?” “哥哥,”江照雪仿佛是想起以往,缓声道,“你说,真仙境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天命书言听计从的?” “因为没听天命书规劝的宗门都没了。” 江照月语气淡淡,说起这三千年所有人都知道的往事:“当年天命书就说,真仙境将有大劫,所以它才现世。这三千年,未曾听从规劝的宗门大多消失,留下的大多都是顺从天命书之言兴盛的宗门,就算是知恩图报,也当听它的。” “所以昨夜你没急着来找我。” 江照雪一阵见血,江照月静默下来。 昨夜经历这么多事,按理他应该立刻来找江照雪商议如何应对,然而他却没有着急前来,就已经是他的态度了。 “蓬莱……”江照月少有带了颓色,哑声道,“蓬莱……需要父亲。” 江平生是蓬莱的支柱,在江照月彻底成长前,有江平生在,其他人才不敢贸然进犯蓬莱。 江照月再如何努力,他毕竟也不过几百岁的年纪,只是大乘期,于整个修真界虽然也算顶尖,但面对其他五宗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太过稚嫩。 然而以江照雪的姻缘去换蓬莱安稳,对于江照月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羞辱。 江照雪听着,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的。” “瑶瑶……”江照月语气中带了难堪,艰难道,“等我……” “所以我觉得,治标不如治本,哥,”江照雪伸出手,温柔握住江照月,认真道,“把蓬莱所有保命的灵丹妙药都送来吧。” “你想做什么?” 江照月直觉不对,惊愕看着江照雪。 江照雪笑了笑道,却是没答,只拍了拍他的手,认真道:“你准备就是。顺便帮我打听一下裴子辰的情况,确认他去九幽境了吗?” “没有。” 江照月摇头,立刻道:“昨夜得的消息,他在蓬莱附近被发现了,被仙盟灵探发现了。” 仙盟灵探是仙盟安排在每一个地方的眼睛,负责给仙盟传递情报。 这么短的时间在蓬莱被发现,也就意味着他用了她给的符箓,他身上再无什么手段傍身了。 这让江照雪心上发紧。 江照月看出她心思挂在裴子辰上,轻声安抚道:“你放心吧,他身手不凡,我都看不出深浅,那日围剿他时,他甚至没有真正出剑,只要不撞到那些老妖怪手里,在外面谁都拿他没办法。” 江照雪知道江照月所言不假,点了点头,压着自己放下心来。 兄妹商议了一会儿,江照月便起身离开,江照雪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老老实实等着结契。 结契这件事,说小不小,但毕竟不是成婚,大家也怕迟则生变,没了几日,灵剑仙阁便准备好。 头一天夜里,沈玉清拿了礼服来给江照雪试,江照雪穿上红色礼服,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沈玉清给她选发冠,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冷声道:“你我又不是第一次成婚,再穿喜服,怕是给人看笑话吧?” “既邀请了百家观礼,自然要有场面,”沈玉清似乎已经一早准备说辞,为她选择发簪,轻声回应,“若是你我都觉得是再次成婚,不当慎重,万里迢迢邀请人过来,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话也在理,江照雪不想和他多做拉扯,只盯着镜子里的两人,确认流程:“最后是结契时,是要在天命书前结契吗?” “是。” 沈玉清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异样,沉浸在这一场补偿的仪式中,轻声道:“我请了天命书,到时候,我会先借天命书帮你和裴子辰解开命侍契约,之后我们结契。” 江照雪一听,心上大松。 她最担心的就是命侍契约对裴子辰的影响,本来就要想办法,如今沈玉清主动开了口,她立刻放心下来,想起当年他一心继承灵剑仙阁旧事,下意识为难他,嘲弄开口:“然后你会和我回蓬莱吗?” 沈玉清一顿,江照雪这才想起他才帮了忙,自觉没必要讨口舌之快,立刻道:“哦,我就随口……” “会的。” 沈玉清却是笃定开口,他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江照雪,轻声道:“到时候,阿雪带我回去。” 他神色太认真,江照雪警惕抬眼,却是没回。 她目光落到他袖口中手臂鞭伤上,那伤痕她倒也见过。 天命殿的打魂鞭,他年少时,她便经常在他身上见到。 救下裴子辰这么大的事,孤钧不可能不闻不问,此刻她看着这打魂鞭和他苍白面色,她竟依稀看出他年轻时几分光景。 她静默不言,沈玉清为她选好金簪,确认了明日行程,便同江照雪道别。 等到第二日,江照雪早早醒来,就听外面鹤鸣凤飞,到处张灯结彩,侍女鱼贯而入,侍奉着她穿上礼服。 这一日本是雨日,清晨沈玉清用剑驱雨后,便是晴空。 江照雪穿好礼服,坐上仙鹤轿撵,一路前往前山。 前山宾客云集,江照雪垂眸看着,感觉好像是两百年前那样,但那时候,她记得自己紧张欣喜激动,心绪翻涌,一个劲儿想着今日的沈玉清是什么模样。 然而此刻她却心如止水,只平静检查着今日带的东西。 鸢罗弓被她化作了匕首放在袖中,护身法器符箓也都带在了身上,保命的丹药全都放在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天命书并非杀器,你不伤它,它便没有任何攻击性。它储存能量的器核就在书页右侧,你靠近它,将我刺入它右侧书页,到时候能划多少划多少。” 鸢罗难得沉稳,语气中带了无奈:“只是你动手瞬间它便会反击,你我能坚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要不找小裴帮忙?” 阿南听着他们两人在识海中商量,还是不死心,急急和江照雪道:“咱们现在想办法先跑,然后去找小裴,一起杀进天命殿把天命书捅了!” “别!!”鸢罗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忙道,“破坏器核一个人做就够了,反正干完就死,你把男主人给我留着,我还有复活的机会的啊!” 主人不死,器灵总会保留一线生机在主人那里。 江照雪听出鸢罗打算,淡淡瞟了他一眼,只道:“这么怕死,为什么还跟我干?” “这是我能选的吗?” 鸢罗奇怪看她,江照雪一想,点头:“的确不能,不过放心吧。” 江照雪拿出乾坤签,努力摇了一签,看见上面的“上吉”,江照雪扬起笑意:“咱们应该没问题,就希望裴子辰。” 江照雪目光看向远处,眉目淡了几分:“安然无恙。” 说话间,仙鹤轿撵落到前山正殿前,周遭百鸟和乐,仙舞翩翩,彩带纷飞,伴随着周边人起哄之声,江照雪看见一只素白带着剑茧的手伸到她前方,压着欣喜与苦涩,低声轻唤:“阿雪,扶着我。” 灵剑仙阁热热闹闹,红色少有铺满全山时,裴子辰满身是血躺在一棵树下,迷迷糊糊做着梦。 梦里他好像走在一条长路上,这条长路一直下着湿润的雨,他一个人一直走,一直走,冷得骨头都有些发疼时,有人握住他的手。 那人的手很温暖,握住他那刹,他便不再觉得疼,只周边充满了声音,起初是讲故事的声音,零零碎碎,有些听不清了。 后面又是起起伏伏的人声,伴随着咕噜噜的水声,夹杂不清的喊着:“我救你!” 这一声我救你划破空间,一瞬天旋地转,他回头一望,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回到二十一岁那年,与她第一次醉酒那一夜。 他们坐在山上,风清月朗,江照雪坐在旁侧,笑意盈盈看着他。 他低声询问:“师娘……我可以一直这样,和您在一起吗?” “好啊。” 江照雪的声音回荡在梦境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认真道:“我们永远在一起。” 音落刹那,箭矢划破梦境,裴子辰骤然惊醒。 细雨洒在脸上,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戳得心疼,他愣愣看着乌压压的天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已经五日了。 距离江照雪对他射出那致命一箭,已经过了五日。 五日前,仙盟已经到处发布了他的通缉令,将九幽境犯境一事全部归属到他身上,说就是他打开了九幽境结界,害得民不聊生。 九幽境犯境这些时日,仙盟死了不少弟子,怒火正盛之时,于是各家一起组织围猎,四处追杀他。 裴子辰不想杀人,每次人来就跑,或者就用灵虚扇开阵将他们陷入迷阵之中困住。 但这样做极其消耗法力,他之前伤势未愈,几天几夜不曾休息,奔逃到此刻,早已是筋疲力尽,倒下闭眼就睡过去,倒也不在乎醒来不醒来。 现下醒过来,他便拿出伤药,咬着纱布撕开衣衫,低头给自己上药。 只是刚刚拉开衣衫,便听旁边传来踩断枯枝之声,裴子辰抬手按在颈骨,冷眼抬眸,就见树后转出一个红衣女子,带了几分担心看着他,轻声道:“主上。” 见到来人,裴子辰收敛气息,将目光挪回,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自己给自己伤药。 “主上!”新罗衣见裴子辰对她视而不见,不由得有些恼怒,咬牙道,“今日就是江照雪和沈玉清的结契大典,他们既然已经重归于好,您到底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裴子辰低头不言,将药粉撒上伤口,新罗衣上前几步,急道:“主上,江照雪从来就没想过和沈玉清分开,和您在一起不过是别有所图,您若当真想要她,不如现下随属下回去,等彻底炼化五神器后,您独步天下,倒时属下随您再伐真仙境,您为三境之主,区区一个江照雪,岂不唾手可……” 话音未落,裴子辰剑锋已至,“叮”一声抵在新罗衣颈上,伴随着他带着死气的眼睛,平静道:“我不杀真仙境的人,是因为我知女君爱真仙境。可不代表我不杀人。” 剑锋切开新罗衣皮肤,却没有血留下来。 新罗衣死死盯着裴子辰,暗暗捏紧拳头,仿佛是想到什么,咬牙道:“主上也如此偏爱她,可主上知道她存的是什么心吗?” 苍山雪 第248节 “与你无关。” 裴子辰收剑转身,不欲与她争执。新罗衣却是紧跟上来,急道:“主上,她不爱您的,她喜欢人不是这个样子,两百年前我见她怎么喜欢沈玉清,她对您绝对不是爱。” 裴子辰不说话,他捏剑不言。 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呢。 他为什么患得患失,为什么忐忑不安,因为他自己比任何人都能清晰感觉到,他与江照雪之间,隔着的那一层薄纸。 可那又如何呢? 天地茫茫,除了江照雪他没有去处,他从山崖上召出他的神明那一刻开始,他人生从来只有江照雪要与不要,而不是他选与不选。 他茫然往前,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本能性疾步往前走,新罗衣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前往的方向,不由得焦急起来:“她从一开始对您好,就是看上了天机灵玉您还不清楚吗?她陪在您身边,跟在您身边,就是希望拿到天机灵玉解开同心契……” 话没说完,裴子辰脚步顿住,敏锐回头:“同心契?” 新罗衣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然而话出口,便已来不及收回,裴子辰盯着她,继续追问:“什么是同心契。” “同心契,是蓬莱秘术。”新罗衣咬咬牙,干脆道,“常用于蓬莱妖修道侣之间,给出同心契之人,会无条件分担另一人所有致命伤,若另一人死,给出同心契之人会率先死亡。” 听到这话,裴子辰瞳孔一紧,新罗衣仔细道:“当年在沧溟海,沈玉清濒死,她用同心契将人救回来,从此她的生死就与沈玉清绑定。沈玉清其实不想娶她,但因为这道同心契,蓬莱向灵剑仙阁施压,他不得不娶,因而冷落她两百年,两百年后,她与沈玉清起了龃龉,就想要天机灵玉让她成为九境命师,解开同心契。她对您不是爱!” 新罗衣言辞恳切:“江照雪爱一个人,就是全心全意,倾力以赴,她对您所有的好,只是对于工具的怜悯。她连害您杀您,起点都是沈玉清,她的爱恨都给了这个人了。您没必要坚持在真仙境。抢,才能把人抢回来。” “可是……”裴子辰听着新罗衣的话,慢慢反应过来,“她想走。” 她要天机灵玉,不是她说的什么成为九境命师,逆转真仙境的气运。 她的理由,就只是想要解开同心契,想要离开沈玉清。 “锁灵阵……”裴子辰喃喃,“开启之后,会如何?” “一般的法器是吸取被施法者的所有灵力。”灵虚听着,解答这灵器相关的阵法,叹息道,“但若是神器,那就是死。” “那你觉得,是死更可怕,还是登高问鼎后,功亏一篑成为凡人更可怕?” “蜉蝣朝生暮死,蝉虫七岁春秋,人能有几十载天地可观,已是大善。若还能登高问鼎,再功亏一篑,如此波澜壮阔一生,与死亡相比,怎还会需要选择?” 当初在水牢中,还不识江照雪身份的对话响起,裴子辰慢慢明了过来。 她要天机灵玉,她以为锁灵阵只是要他的灵力,可她不忍杀他,于是让他自己选。 他选了活下去,哪怕被吸食灵力,当一个凡人活下去。 于是她想尽办法,就只是为了让他活命,可到最后,她应当才意识到,神器要的是他的命。 所以她放弃了天机灵玉。 意识到这件事,裴子辰感觉有什么从心上翻涌而上,又酸又痛。 她努力了这么久,一路布局,一路拼命,但走到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两百年前她为沈玉清结下同心契,将自己置于险境。 两百年后她为他放弃了九境命师的机会,再将自己置于险境。 她总是付出那一个,爱也好,怜悯也好,走到最后,她终究是放弃了她想要的东西,保全他的性命。 想到这一点,裴子辰忍不住笑起来,然而一笑,又觉水汽翻涌在他眼里。 她终究还是在意他。 怜悯也好,爱也罢,他终究在她心里有了一份分量。 而他不是沈玉清。 他之性命,微不足惜,他想把这世界上她要的一切给她。 神器是她抢的,路是她走的,她有多想成为九境命师他知道,她有多渴望自由他清楚,他怎么可能让她又为了他,放弃她唾手可得、应当所得的一切。 “新罗衣,”裴子辰抬眼看向旁侧一直满怀希翼等着他的女子,笑着颔首,“多谢。” 新罗衣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时,裴子辰已御剑离去。 等意识到裴子辰做了什么,新罗衣急急出声:“不要!主上,灵剑仙阁已布下天罗地网,您不能去——” 然而裴子辰早已消失无踪,他去得太快,新罗衣根本阻拦不住。 等裴子辰离开,周边走出几个魔修,急道:“大人,主上现下去灵剑仙阁,出事怎么办?” “把所有人调过来,”新罗衣咬咬牙,盯着裴子辰的方向,“伺机而动,若实在情况危机。” 新罗衣说着,眨了眨眼,露出几分无辜:“我也只能,犯上噬主了。” 裴子辰急奔向灵剑仙阁时,江照雪已经落轿。 沈玉清扶着她走出轿撵,提步往前。 红毯一路往里铺去,尽头是一个圆台。 孤钧站在圆台中央,还是平日那幅笑眯眯的模样,但眼中却不见笑意。 江照雪扫了周遭一眼,周边仙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江照雪颇为满意,随后轻声询问:“天命书呢?” “稍后师父会将它请出来。” 沈玉清低声解释,看她一脚差点踩到红毯洒的吉祥石上,立刻提醒:“小心。” 江照雪应了一声,抬眼往前,走到圆台之上,孤钧笑着颔首,同江照雪打着招呼:“女君辛苦。” 江照雪行礼不言,孤钧转头看向众人,扬声道:“今日请诸君在此,是为一件大事。在座诸君应当一直有所感知,近些年来,真仙境灵气日益枯竭,尤其是这半月,九幽境结界破损之后,灵气衰竭之势比前十年,快了不止百倍,以此速度,不足三月,真仙境亡矣!” 这话出来,一些不知情况弟子骇然。各宗高层倒是早已接受,面无表情。 “半月前,本座问询天命书,得三法救境,其一,有一位九境命师,其二,得五神器逆转天命,其三,便是出现一对受天道眷顾的天命姻缘。这些时日,这三法我等逐一尝试,九境命师非一日之功,五神器虽然想办法夺回,但因神器未曾真正认主,也无法逆转天命。好在,三日前,我徒玉清与江女君因误会争执和离之后,天命书便发现,此乃天定姻缘。于是在老夫力劝之下,二位怨侣重修于好,愿再次结契,以挽回真仙境气运,救苍生于水火。此等喜事,老朽不敢私藏,想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特邀各宗前来,以观结契盛典。” “孤钧老祖客气了。” 客座中有人大声道:“此等喜事,我等当然要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江照雪脸色冷然,淡道:“可以开始了吧。” 孤钧得话,笑着回头:“自然。” 说着,孤钧抬手结印,地上法光亮起,江照雪紧盯着他,听他高呼:“众弟子听令,恭迎天命书!” 听到这话,沈玉清率先恭敬跪下,灵剑仙阁和各宗信奉天命书的弟子继而起身,当即跪了满地。 满堂宾客跪下,就算没有跪的,也会迫于压力低头行礼。 唯有江照雪平静站在原地,待孤钧冷眼看过来,她才装模作样低下头来。 等江照雪低头之后,孤钧抬手一斩,高处灵气瞬间震动,天命书如一只金色凤凰,展翅于高空。 金光泼洒,灵气奔涌外溢,众人抬眼看去,纷纷被这纯正的灵气熏得如痴如醉。 江照雪冷眼看着这高处的天命书,计算着她与天命书的距离。 孤钧不知她的打算,转头看她,解释着流程:“江女君,现下由玉清向天命书请愿,待他向天命书请愿之后,您再上前,将一滴血滴入天命书,便算结定了与我徒之间的契约。” 听到要上前将血滴入天命书,江照雪便知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也就这一刻她能最近距离接触天命书。 江照雪点头,似乎极为顺从道:”是。” 说话间一个透明的球形结界倒扣在圆台之上,隔绝了他们的言语,只有他们能听到外面的声音,而结界外的其他人却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 孤钧先同天命书行了一礼,念念有词,似是吟诵一段法咒之后,便同沈玉清道:“泽渊上前吧。” 沈玉清顺从走到天命书面前,取过旁侧高台上早已放置的金制匕首,听孤钧道:“请愿吧。” “弟子有两愿。” 沈玉清一开口,孤钧就皱起眉头,正要开口阻拦,沈玉清已经划破手指,将血滴了上去,平静道:“一愿吾江照雪,与裴子辰命侍契约于此断绝。” 说话间,江照雪便见天命书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而沈玉清周身灵力顿时暴乱起来,争先恐后,疯了一般奔向天命书。 江照雪立刻看向旁侧孤钧,冷声道:“他怎么了?” “他在用自己的灵力供奉天命书,以便天命书为你斩断命侍契约。” 孤钧脸色极为难看,但供奉天命书这件事,明显开始就不能停下,孤钧也只能看着沈玉清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直到最后,江照雪明显感觉到他修为至少失去两成之后,天命书才终于归于平静。 也就是天命书平静下来那一刻,江照雪觉得有什么在自己心上松开,她感觉沈玉清转眼看了过来。 外面似乎是喧闹起来,江照雪心上空落落一片,感觉自己和裴子辰的命侍契约似乎悄无声息散去。 她一时有些怔愣,沈玉清注视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见她不曾多看自己一眼,便垂下眼眸,转过头去,继续道:“弟子第二愿,便请天命书见证,弟子愿与蓬莱女君江照雪,结为道侣,天地公证,命书为契。” 说着,第二刀血痕划开,血滴落在天命书上。 这一次请愿格外简单,血落上之后,天命书毫无反应,沈玉清转头看向江照雪,走下台阶,将匕首交给江照雪,轻声道:“去吧。” 江照雪颔首接过匕首,深吸一口气,走向前方。 虽然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但真正走到这一刻,面对这与天同寿的神器,江照雪还是觉得,似如仰看高山,沉溺深海。 她一路缓步上行,一手拿着金色匕首,一手暗中握住化作匕首的鸢罗。 天命书在高处闪着金光,仿佛是有一双眼睛从高处俯瞰着她,江照雪手上沁出冷汗,她心跳砰砰,不由得想这些冷汗会不会影响她这一刀。 又想这一刀后,她会如何。 她父母、她兄长,会如何。 裴子辰,又会如何。 只是这些事她都不敢深想,她心知这是唯一的出路,用天命书积攒的气运改变真仙境气运衰竭之格局; 重伤天命书,亦或是逼出天命书中器灵,打破天命书的神话,裴子辰才有生机。 沈玉清是天命书的猎物,而天命书一直追逐的另一个猎物,是裴子辰。 她不能再让这妖物玩弄众生,也绝不会让这妖物再伤害她身边人。 她怕死,可她怕的是无意义的死。 若是能宰了这狗书,她竟就觉得,倒也没这么害怕。 只是手还是克制不住发抖,她呼吸也有些控制不住急促起来,她一步一步往上,外面喧闹声越来越大。 众人察觉异样,转头看向大殿之外,沈玉清皱起眉头,就在江照雪踏上最后台阶,准备朝着天命书伸手刹那,大殿外突然传来“轰”一声天雷巨响,魔气宛若狂风铺天盖地卷席而来,孤钧立刻往天命书前一立,天命书飞高拉远,管修书率先起身,忙道:“我去看看。” 管修书一动,所有人呆愣片刻一眼,便立刻跟了出去。 江照雪和沈玉清对视一眼,沈玉清低声道:“我先去看看。” 苍山雪 第249节 “我也去。” 江照雪扫了一眼身后高悬的天命书,知道自己现下已经错失机会。 而来人气息是九幽境的气息,如今九幽境留在真仙境还有什么人? 江照雪心中隐有猜测,心跳砰砰,她跟着沈玉清疾步冲出大殿,便见远处山门外登天梯上,天雷一阵阵轰下,而那天雷之中,似是有一个青年,带着满身魔气,却是跪在台阶之上,展袖将手交叠于额顶,对着高处江照雪沈玉清方向叩首而下。 青年白衣染血,长发散披在侧,额间带着血色神印忽明忽暗,魔气环绕周身。 然而他叩首的动作却是标准的仙家动作,举止风雅,挑不出半天错处。仿佛用矩尺丈量,完美雕刻出的一个人。 “裴子辰?!”管修书率先反应过来,你竟然还敢来?!”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确认了来人身份,低低议论。 “裴子辰?他来做什么?” “仙盟不是下了通缉令吗,他都跑了这么多日了,怎么今天回来了?” “是不是为了蓬莱女君?”有人猜测,“听说他与那江女君关系匪浅,今日又是蓬莱女君与沈阁主结契大典……” “那他在这里跪什么?”有人奇怪,辩解道,“他这是为了膈应他师父吧?” 周边议论纷纷,雷霆消散之后,裴子辰喘息着抬头,看向高处。 江照雪分不清他在看谁,他似是在看沈玉清,又似是在看她,她想传音问他来意,然而远高于她的大乘期修士就有五位,她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收起鸢罗,用江照月的符箓隐匿了自己灵力波动,开始绘制阵法。 江照月的符箓,他自然有所感知,江照月立刻朝她看来,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乱来。 江照雪心上杂乱,也知自己此刻若是为裴子辰动手,怕是牵连蓬莱。 她一时不敢多言,只听孤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着声道:“裴子辰,你今日为何而来?” “弟子裴子辰,承蒙灵剑仙阁抚育七年,受恩师庇护七载,然,灵剑仙阁不问是非,污蔑弟子串通九幽境打开结界,杀弟子好友于审命台,对真凶不闻不问,迫使弟子流落时空之中,幸得蓬莱女君相救,虽因生死际遇被迫修九幽境功法,然弟子受女君感化,一心向道,如今却被再污勾结魔修,将弟子逼入穷巷,以天命胁迫女君。所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如此不公不仁之师门,不道不义之师长,恕裴子辰不能相从。故而今日裴某今日前来,有两事相请。” 裴子辰抬手平举在身前,仰头看着高处众人,坚定又平静道:“一请,剑碑除名,与尊师沈玉清断绝师徒因果,再无瓜葛。” “二请,”裴子辰抬头看向天空,冷着声道,“逆天命,斩姻缘。” “放肆!” 一听这话,管修书大喝出声:“天命乃天命书掌管,它二人乃天定姻缘,命线相许,岂是你能小小化神能改?!” “能不能,”裴子辰笑起来,“试一试就知道了。天道在上——” 裴子辰冷静扬声,双手交叠放在额前,他身体中一道白衣魂体拔剑而出,天上乌云翻涌,裴子辰恭敬叩首在地,坚定开口:“灵剑仙阁不肖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叩谢师恩!” 音落刹那,雷霆轰响而下,再一次砸落到裴子辰身上! 而从他身体中分出那一具分身却是一剑往前,剖天劈地! 他身前仿佛成了一面透明的冰墙,随他分身一剑扎入,寸寸碎裂。 碎裂刹那,可浩瀚星海,宇宙洪荒,而星海之中,无数命线纠缠,一点点显于人前。 “因果界!”有人惊呼出声,“他劈开了因果界!” 因果界乃命师独能窥伺之地,它是整个背后的基础,可谓天道法则存在之地。 这世上所有人的因果命线,都单独存在在这里。 而裴子辰这一剑,居然劈开了这从来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地方,露出里面无数命线悬丝。 而这些命线都归于核心一个光点,那光点只中,包裹着的是一本无字之书。 看到那本书,孤钧浑身一震,抬手一剑飞去,急道:“命线链接天命书,拦住他!” 孤钧一开口,所有人便知深浅,水沉渊急喝:“天命书若毁,天道不存,吾世危矣!” “拦住他!!” 众人高喝之间,无数法光剑意倾覆而下,跟随着裴子辰朝着因果界中疾冲而去。 江照雪急得瞬间开阵,却觉一股力量突袭而来,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 她惊恐睁眼,听见一个熟悉声音响起,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在她身后轻轻拥抱着她,请求道:“不要去。” “不……” 江照雪整个人颤抖起来,动弹不得,她看着远处青年,一步一叩上前。 登天梯是灵剑仙阁开阁招收弟子时最后一道测试,三千台阶,磨炼心性,能爬过三千台阶者,才最后能走到灵剑仙阁,于灵剑仙阁剑碑之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灵剑仙阁所有弟子的来处,故而若要离去时,也是要爬过这三千天阶,受五雷轰顶,才能彻底抹去剑碑上的名字,断去与灵剑仙阁的因果。 她就看着他。 看着天雷轰隆而下,看着他的分身在因果界中一人鏖战仙道百家。 所有人都在因果界中围追堵截他,然而他却丝毫不落下风。 他似乎也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战,拼尽全力,没有半点藏私。 阴纸仙四处呼啸,灵虚扇到处开阵,斩神剑肆无忌惮,迎着星云门、天地道门大阵,百音阁音杀术,天剑宗灵剑仙阁全力围剿,以一人之力,于众仙杀机中冲向她与沈玉清的姻缘线。 他且杀且行,因果界悬在高处,血水从因果界流出,一路蔓延下来,流淌过登仙阶青石长砖,逶迤成河。 血水中的青年白衣被血色一点点浸透,慢慢变红,好似也穿上了喜服。 一杀一跪,一魔一仙。 她在这一地血色中,仿佛看到了书中那个九幽境魔主,可她一叩之间,她看到的却似乎还是那个孩子。 裴子辰。 她的裴时苍。 十岁那年,他拼尽全力爬上灵剑仙阁。 当时她浑不在意,她只是想为沈玉清收一个弟子,目光落到他身上,也不过只是因为,他是爬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那个孩子,一身衣衫褴褛,瘦骨如柴。 而如今这个青年,面容清俊,身姿风雅,举手投足,俱是仙家最完美的典范,但他抬眼之时,却好似还与当年没有不同。 “天道在上,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 “天道在上,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 他一跪一叩,一身血水沿着他衣衫往上,一点点将他白衣浸透,如同大婚礼服。 直到最后,江照雪听到高处孤钧之声响起,暴喝开口:“ “裴子辰!他二人乃天定姻缘,此乃天命,非你人力所能阻。你劈不开姻缘绳!” 随后就听裴子辰温和清冷声音回荡天地,平静中带着决绝:“吾之剑,为公义而生,为女君而存。今日公义不在,女君受辱,我剑不出,为何而存?” “我既有剑,天命可斩!” 音落刹那,就看因果界中青年暴起扬剑,一剑携天地之力挥砍而下,猛地轰开挡在他身前沈玉清,重重砍入姻缘线中! 他砍入姻缘线刹那,所有空间都扭曲起来,天命书突然中灵气骤然爆开,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冲向裴子辰! 那力量将一切化作纯白光芒,江照雪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尖锐出声:“裴子辰!!” 天地一刹似是同归于虚无,所有法则在那一刻都消失不见,只有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到江照雪脸上,疼得她恍惚不清。 等她眼睛慢慢有了光亮时,周边灵剑仙阁山崩地裂,修士四处逃窜,裴子辰已经倒在一地血水之中,然而他仍旧在爬。 就像年少时一样,拼命爬,爬到最后一道台阶。 看见裴子辰刹那,她什么都管不了,什么都顾不得,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身体禁制不知何时解开,她提裙奔在雨里,踩在水里,一面画阵,一路狼狈而下。 她甚至连他名字都来不及喊,便已冲到他身前,青年将将挣扎着直起身来,便被她跪下身来,一把抱住! 乾坤签疯狂转动,灵力疯狂灌入裴子辰身体,江照雪含泪大喝:“天道无常,赌命于天,上上大吉,起死回生!” 乾坤签转动不停,灵气涌入不断。 然而这一点灵气,却只是溪水入海,进了他的身体,就了无踪迹。 他的筋脉已碎了干净,内里什么都碎了,五脏六腑,金丹识海,一切碎成一片。 这样的伤势,大罗金仙也无力,谁也答不了她。 江照雪心里清楚,只是不肯放弃,不断将灵力灌入他的身体,催动阵法逼着乾坤签出签,嘶吼出声:“哥!药!把药给我!” “江照雪。” 他沙哑着开口,第一叫出她的全名。 不是师娘。 不是女君。 他跪了三千台阶,终于站她面前,叫出她的名字。 “江照雪。” “我在,你撑住,裴子辰你撑住,你不能丢下我……你撑住……” 江照雪眼前一片模糊,只知道将灵力灌入他身体,死死抱紧他。 裴子辰感觉有眼泪滴到他脖颈,又怕是幻觉,但他还是想,无论是怜悯还是爱意,她应当都是心疼他的。 从第一次见面,在水牢里她决定留他性命为他上锁灵阵,陪他坠入山崖,在雪山背他前行,哄着他活下来,用五感和流落时空代价换性命,在秘境满足他心愿,骗着他说爱他…… 她一直是心疼他的。 “江照雪……”想着这些,裴子辰心满意足笑起来,低声道,“那个答案……我不要了……” “什么答案?”江照雪害怕哽咽,“你先别说话,有话我们以后说,想办法,你是男主角,你不会死,你想办法,灵虚!鸢罗!阿南!哥!想办法!!想想办法!” “女君,”裴子辰颤颤抬手,放到她背上,他闭着眼睛,轻轻扬起嘴角,“你是九境命师了。” 江照雪一愣,也就那一刹,裴子辰不知哪里的来的力气,猛地将她绞进怀里! 锁灵阵在那一刹骤然打开,天机灵玉狠狠撞入江照雪心脏,灵力在江照雪身体爆炸开来瞬间,江照雪骤然明白什么,疯狂挣扎起来:“不要——!!!” 然而锁灵阵开启便无回转,她只觉疼痛伴随着灵力弥散在她筋脉之上,而这个青年就死死抱着她,任凭她挣扎辱骂,他都只是抱着她。 血和泪混杂在一起,血衣礼服交织,仿佛是婚服一般,于血水雨水之中交缠在一起。 灵力炸开的疼痛久久不息,江照雪分不清疼痛来自于何处,只在那人怀里,预见的未来里嚎啕大哭。 直到一切慢慢平息,她听见他最后一句:“我的心命剑留给你,瑶瑶……我没杀人,带我回蓬莱吧。” 苍山雪 第250节 音落刹那,乾坤签坠落而下,玉签洒落一地。 抱在她身后的手臂同时垂下,他整个人终于失去了力气,往旁侧倒去,彻底倒在江照雪怀里。 周边人慢慢聚集上来,看着失魂落魄的江照雪,众人一时不敢言语。 方才裴子辰一人血战仙道场景历历在目,所有人心神难安,似乎就怕裴子辰又突然醒过来。 挣扎许久后,一个弟子颤颤开口:“蓬莱女君,他乃勾结九幽境、试图扰乱天道的魔头,你若还为蓬莱声誉着想,便当速速与他分开,休作如此儿女姿态,免污蓬莱清誉!” “闭嘴!” 话音刚落,李游隔空一掌扇去,孤钧抬手滑开,冷声道:“江少主,这弟子说得也没错。这毕竟是魔头尸身,若不毁去,恐生变故,江女君。” 孤钧冷眼盯着江照雪,似是在观察什么,命令道:“你现在把人交出来,我可看在蓬莱面子上,给你一条生路。” “生路?” 江照雪闻言笑起来,哑声道:“天道?魔头?” 说着,江照雪抬起眼来,盯着孤钧:“你说的天道,是天命书的天道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面色微变,江照雪抱着裴子辰,奇怪询问:“说天命书的天命不可违,可现下违了——如何呢?” 众人不敢说话,但都已经有所感知。 江照雪笑起来,带了几分癫狂:“灵气逆转了!违背天命书后,灵气逆转了!这就是你说的天命?!哈哈哈……还有魔头……这个魔头……杀谁了?” 说着,江照雪转头看向裴子辰手中的剑。 看到剑时,她眼泪又忍不住涌上来,颤抖着道:“他的剑……没开刃啊。” 众人闻言惊住。 裴子辰所有剑招都基于斩神剑,如果斩神剑没有开刃,也就意味着,他所有剑,都是未曾开刃,不能杀人之剑。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环顾周遭,这才发现,自己同门似乎都在。 虽然满地是血,到处是伤患,可是却没有真正的死者。 这一场大战里,唯一的死者,只有这个“魔头”。 “他没有开刃……” 江照雪说着,又哭又笑:“他还想回蓬莱,他还想当个好人,他怕自己真的杀人,就回不了蓬莱……他没有开刃!!哈哈哈哈……他没有开刃!!” 江照雪说着,周边风起云涌,灵力汇集而来,她抱着裴子辰,神似癫狂,哭笑着骂:“他个蠢货,他居然真信什么阁规教导,他居然真信什么君子之道。他为你们出生入死,杀九幽境妖魔最多的是他,你们居然还敢说他是魔头?!” “你们就是欺他良善,欺他君子,欺他惦念同门之谊——好好好,你们既如此欺他,那我来!” 说着,江照雪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孤钧,慢慢起身,杀意铺天盖地而来,那一刹,孤钧竟觉天机气运仿佛都被封死,他心上顿凛,第一次感觉死亡如此逼近,惊恐之下,速召飞剑,看着江照雪抬起手指,指向他。 “天道有召,”江照雪出声刹那,世界法则仿佛都化作锁链朝着孤钧扑去,江照雪抬手一压,灵力瞬间炸开,冲天而起,九境威压狂卷而散,孤钧倾尽全力,朝着江照雪一剑飞去,伴随着江照雪大喝: “孤钧,死!!” 第107章 九境命师, 言出法随。 在场之人都只听过九境命师的传说,却从未有过真正九境命师出现。 只看江照雪声落刹那,雷霆之剑破空而出, 朝着孤钧疾驰而去。 而孤钧早已在江照雪出声前就祭出本命剑, 朝着江照雪闪电而来! 二人都是顶尖修士, 难分伯仲之间, 双剑皆是全力一剑,俱是玉石俱焚, 势不可挡之态。 两人动作太快, 谁都来不及阻,谁都没能力阻, 只看飞剑朝着江照雪疾驰而去,而她却没有任何防御性动作, 只倾尽全力,似乎就要和孤钧拼死一搏。 “瑶瑶!!” 江照月见状惊呼向前,符咒急出, 只是他动作刚起,便见一个红色身影率先一步已经扑了上去, 猛地挡到江照雪和孤钧中间! 孤钧磅礴剑意狠狠撞上那个青年, 瞬间贯穿他的身躯, 将他狠狠撞翻在地。 而江照雪雷霆之剑一瞬化作五剑, 猛地定在孤钧四肢额顶,将他定死在身后石碑刹那, 化出千万刀片, 将他剔骨削肉,千刀万剐! 惨叫之声瞬间响起,管修书大怒向前, 纵身一剑而下,朝着江照雪就砍了下去:“受死!” “滚!” 江照雪抬手一掀,磅礴灵力如浪潮而去,猛地将管修书掀翻在地。 旁侧柳冥秀见状,赶紧上前,将被孤钧飞剑捅穿的沈玉清扶起来,快速给他喂药,护住心脉。 江照雪看了一眼被柳冥秀扶起的沈玉清,又立刻转眼看向众人。 连着两次施法,应对的还都是高阶修士,江照雪胸口气血翻涌,静默不言。 管修书挣扎着起身,看着嘴角溢血的江照雪,急急大喝:“九境命师施法也要靠灵力,她诛杀我师兄必定重伤,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今日若不杀她,来日必定后患无穷,动手啊!” “诸位不要冲动!” 凤鸣寰一听,立刻出声,安抚众人道:“江女君乃蓬莱女君,并非魔修,不过一时激愤,天命书之事尚有蹊跷,诸位不妨坐下好生相谈,再做定夺。”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按照所有人这么多年所学,天命由天命书所写,天命书所衍生定下的命线乃世界根基,不可动摇。 一旦动摇,天道失衡,必会山崩石裂,天地归于虚无。 然而如今裴子辰硬斩姻缘命线,重伤天命书,可世界不仅没有毁灭,甚至于……气运和灵气都有了改变,那这么多年,灵剑仙阁以维护天命之名,诛杀无辜之人无数,还是正义之举吗? 灵剑仙阁连天命书一事都或有作假,那裴子辰一事,背后隐情又是如何? 毕竟,裴子辰至死,都未曾真正杀害真仙境一人。 反而还替真仙境驱逐九幽境魔修,力挽狂澜。 更何况,如今江照雪乃九境命师,在和裴子辰已经轮战一波情况下再动手,那就是玉石俱焚,搏命之战,有这个必要吗? 众人心中各有算盘,江照雪却也看出来,她冷眼盯着众人,只觉心上被什么烧的灼痛,冷笑道:“谈?若是要谈就拿出点诚意,今日对裴子辰动过手的人都站出来自废一臂那还有得谈,不然有什么好谈?!”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脸色大变,这里几乎没有那个宗门弟子没有参与围剿,只是交手与不交手的区别。 江照雪见状也知他们心思,勾起嘴角。 裴子辰是教得太好了,好得完全没想过这些都是人面兽心的禽兽,好得完全不知黑白。 这些人只有杀才杀得出记性,她身体血液沸腾,杀性渐起。 所有人都感知到杀意,众人下意识捏紧手中法器,水沉渊和管修书对视一眼,暗中给了宗门各自手下眼神,江照雪察觉周边蓄势待发,轻笑出声:“连这点诚意都做不到,还配合我谈?!” 说罢,她手上一抬,然而那一刹,星云门阴阳幡突然密密麻麻在江照雪手边亮起,两条锁链破土而出,猛地将她锁上。 地面纵横交错显现出棋盘一般的网络,灵剑仙阁弟子结阵将飞剑祭出,江照月符箓如游龙而出,水沉渊朝着他一跃而去,星云门灵剑仙阁蓬莱顿时混战成了一团。 管修书领灵剑仙阁弟子结阵,操纵飞剑,众人看见灵剑仙阁阵法,周不罡皱起眉头:“噬魂绝命阵配合灵剑仙阁十杀阵,江照雪既被锁住,那就完了。” 说罢,管修书手上一转,就见四面八方上百只剑朝着江照雪方向没入黑气,管修书厉喝:“妖女受死!” “瑶瑶!” 江照月见状回头,水沉渊趁机一掌将江照月震飞,李游慌忙上前,扶住江照月,随后便被星云门灵剑仙阁弟子齐齐围住。 剑没入黑气,仿佛就被吞噬,没了动静。 江照月惊恐看着那黑气弥散的阵法,愤愤捏起拳头。 “江小儿,”水沉渊喘息着回头,他方才受了江照月符箓重击,元婴隐隐作痛,他死死盯着江照月,咬牙开口,“今日你回去好生问问你父亲,你兄妹二人闯下的祸,蓬莱打算怎么交代!” “拿你的命交代!” 一声清亮女声响起,黑气轰然炸开,星云门阴阳幡突然铺天盖地砸来,猛地撞在水沉渊身上,将他直接冲扎在地上! 众人惊讶抬眼,就见江照雪微微喘息着抬眼。 她身上锁链尽断,脸上带着血痕,一双眼死死盯着震惊看着他的水沉渊,咬牙冷笑:“既然你们齐心协力包庇凶手,还想找我蓬莱麻烦,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与你们算个干净!” 音落刹那,众人便见江照雪脚下金色阵法亮起。 她绘制了阵法! 方才她在黑气之中,竟然是为了绘制阵法! 九境命师无需大阵,若是开阵,必是生死之局! “天道无常,赌命于天,上上大吉,我拟乾坤!” 江照雪手上一翻,法印翻飞,乾坤签飞快旋转,狂风猎猎而起,她面上伤口血水落下,江照雪死死盯着众人,所有修士反应过来,疯了一样扑去,却被她早就设好的阵法拦住,眼睁睁看着她在中间施法:“灵虚结阵,鸢罗引弓,斩神为剑,伤裴子辰者——” 江照雪双手一和,大喝出声:“尽诛!” 音落刹那,玉签翻飞而出,上上二字尽落众人眼中,所有人毫不犹豫,试图往外窜而去! 然而金线成网,冲天而起,整个灵剑仙阁瞬间化作一座巨大牢笼,鸢罗弓临天而立,斩神剑化箭雨而下,第一箭直指水沉渊,朝着它飞驰而去,猛地贯穿了他! 水沉渊骤惊睁眼,就看江照雪立于阵法之中,仰头看箭雨如星陨而下,笑得癫狂,大声道:“杀!都给我杀!” 周边惊叫四起,众人都想扑向江照雪,然而越是靠近江照雪的地方,箭雨越密。 这一场极致的暴乱屠杀之间,江照雪听着众人哀嚎,觉得心上又痛又恨,似乎得到了缓解,又似乎未曾。 可她顾不得,她只想,都杀了。 天地生于荒芜,归于荒芜,何来正邪,何来善恶,都死—— 她眼中慢慢魔气升腾而起,想着裴子辰一步一步叩首而上,想着裴子辰抱紧她的说那句:“女君,您是九境命师了。” 九境命师,若是连害他的人都杀不了,若是连个公道都求不了,九境命师何用?! “给我——” 江照雪将灵力送到紧致,朝着所有人头顶追踪而去,只是“死”字尚未开口,有人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喝:“瑶瑶!” 江照雪动作一僵,抬眼看见满身是血走到眼前的人。 看见来人刹那,江照雪瞳孔一缩。 江照月死死抓着她,身上都是她的金箭划伤的伤痕。 江照月是符修,不擅近战,而她此刻身边金箭不分敌我,走到这里,他用尽了所有符箓,难免受伤。 苍山雪 第251节 他死死握着她的手腕,第一次露出软弱和恳求,哑声道:“够了。” 江照雪听到这声“够了”,眼泪滑落下来,她一瞬有些清醒,可裴子辰倒在她肩头的画面反复浮现,她手中法光如何都收不回去。 她挣扎着盯着江照月,艰涩道:“裴子辰死了。” “我知道。可这些弟子是无辜的。” “无辜?”江照雪泪眼朦胧笑起来,“把恶人放在身后之人,与恶人同罪,他们连把凶手交出来都做不到,怎么算无辜?!” “若我们交出来呢?” 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江照雪和江照月同时看去,就见柳冥秀手扶长剑,提步而来。 她是这里唯一还一身整洁,坦荡从容之人。 一步一步踩在血水之中,来到江照雪面前。 管修书见柳冥秀走来,赶紧道:“师妹,快动手……” 话音未落,柳冥秀长剑骤出,猛地削去管修书头颅!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惊住,就见柳冥秀回过头来,平静看着江照雪,认真道:“还想杀谁?我帮你杀。” 江照雪没有说话,她死死盯着这个传说中灵剑仙阁最不可测的长辈,柳冥秀见她不言,扬声:“灵剑仙阁弟子出列!” 众人不动,柳冥秀威压立现:“出列!” 听到这话,余下灵剑仙阁弟子咬牙,纷纷上前,柳冥秀平静开口:“跪下。” 众人闻言,抿唇跪下。 柳冥秀抬眼看向江照雪,平静道:“这是今日尚在弟子,今日仙道所有弟子,都参与过围剿,可他们都是年轻弟子,与当年裴子辰无异。宗门下令,弟子执令,他们固然有错,但相比之下,错在我等长辈。” 说着,柳冥秀走过人群,来到江照雪身前,单膝跪下之后,抬手拔剑,放在肩头,冷静道:“今日我愿以一臂换弟子前程,还望江女君网开一面,容灵剑仙阁一条生路。” 音落刹那,柳冥秀手起剑下,江照雪急喝:“慢着。” 柳冥秀动作停下,江照雪抬眼看向周遭。 这些弟子穿着裴子辰曾经穿过的灵剑仙阁服饰,俱是如当年裴子辰一般年少容貌。 她看着他们,恍惚想起裴子辰曾经闲聊时,说起的少年时光。 他和这些弟子曾经一起出过任务,曾经一起吃饭,一起闲聊,这里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有他的痕迹,这里的每块土地,都是他曾经过。 江照雪一想,眼眶微酸,她转过头去,开不了口,又觉不甘。 江照月在旁侧看着,忍不住道:“瑶瑶,裴子辰肉身还在,修真界招魂之法万千,你若杀孽太重,或许就没机会救他了。” 江照雪听着,抿紧唇,挣扎许久后,她终于道:”你每人削下一块血肉祭他,我便罢休。” 听到这话,众人一愣,随后当初与裴子辰换班的弟子齐山抿了抿唇,撩起袖子,猛地削了下去。 血肉落地,齐山脸色微白。 一个弟子开始,周边静默无声,只听一声声削肉之声。 从灵剑仙阁始,一个个宗门逐渐跪下,等血流满灵剑仙阁前门,江照雪看着这一张张稚嫩的脸,终于道:“这就是被人伤害的感觉。” 所有人有些茫然,江照雪看着他们,哑声道:“你们记好了,一直维护你们的君子师兄裴子辰,一直守在沧溟海边界,未曾让九幽境犯境一步的裴子辰,就是在你们的软弱沉默之中,在你们的帮凶之下,被你们这样一块一块肢解的。把今日感觉记好,我愿日后真仙境,再无裴子辰。” 众人听到这话,俱是不言。 有与裴子辰亲近过的同门红了眼眶,最年少的弟子终于忍不住爆发,痛哭出声:“对不起……” 他艰难开口:“我不想的……我只是害怕……我……我不想的……” 听见那哭声,江照雪终于觉得自己似乎完成了什么,她看着天地一片血色,终于觉得疲惫,她神色慢慢黯淡下去,静默站了片刻,终于转身。 她先走到孤钧面前,孤钧全身削肉被刮干净,只剩一口气在。 他恶狠狠盯着江照雪,毫无仙人姿态,似乎与当年那个人间捡到天命书后,便许下无数心愿的贪婪猎户毫无区别。 江照雪盯他片刻,低头从他脚下捡起早已黯淡的天命书。 这本书上被划了个口子,已经失去所有灵气,看上去与一本普通的书没有任何区别。 江照雪皱起眉头,还是将它装入袖中,随后转过身去,走向裴子辰。 一路血水浸透长裙,她从沈玉清身边平静经过。 擦肩而过刹那,沈玉清声音骤然响起:“你把我杀了吧。” 江照雪脚步一顿,她静默无言。 受孤钧一剑,沈玉清筋脉都已碎裂,他虚弱靠在写着戒律的石碑旁,轻声道:“我作恶多端,你把我杀了吧。” “从一开始,孤钧就是看上了你的气运。” 江照雪平静开口,沈玉清一愣,就听江照雪道:“天命书在过去的时光里,曾用同样的手法,试图夺取叶文知、宋无涯、李修己等人的气运,你也一样。” “你胡说八道!” 沈玉清闻言厉喝,眼中是克制不住的惶恐:“天命书不是邪物……” “它是。” 江照雪转眼看他:“他以灵剑仙阁为刃,为一己之私,夺人气运,它早就已经是邪物了。你们过去杀的那些‘天弃者’,不是被天所弃,而是被你们屠杀。” “不可能!” 沈玉清瞳孔急缩,江照雪眼中带了几分怜悯:“你以为你在维护正道,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一生都在他们算计之中,孤钧养育你,就是为了利用你,等你长大之后,寻求机会,剥夺你的气运,奉给天命书。你本该是仙途坦荡,注定飞升之命格——” 江照雪目光落在他周身命线,眼眸逐渐变成蓝色,金线在中间飞转,一双眼仿佛窥探他前世今生,缓声道:“你本该与我乃天定姻缘,圆满一生,你本可以的。” “我不信……” 沈玉清疯狂摇头:“我不信……师父是为我好,都是为我好……灵剑仙阁也是为维护天下苍生而生,我没做错……” “当年宋清音死前我没见过宋清音。” 江照雪没有理会他,只继续道:“我也未曾害过慕锦月。如果你不信我说的——” 江照雪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孤钧,想了想后,平静道:“去问你师父吧。” 听到“孤钧”,沈玉清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捂住伤口,慌慌张张冲上前去,激动道:“师父……” 说着,他冲到那具血骨身前,激动道:“师父,天命书没错对不对?灵剑仙阁没错对不对?” “泽渊……” 孤钧哑声开口,唯一留下的眼睛盯着他:“你害死我,是不是该把命给我啊?” 沈玉清一愣,也就是那一刹,孤钧额顶元神爆发而出,猛地袭向沈玉清! 柳冥秀惊愕回头,拔剑欲斩,然而那一刹,沈玉清本命剑“清正”比所有人都快,从沈玉清剑鞘一跃而出,猛地朝着孤钧元神斩下! 孤钧元神尖叫着冲天而起,随后炸裂散开。 沈玉清愣愣看着这个场景,不可置信看向自己手边清正剑。 他的剑是孤钧赠他,斩天下邪佞,而最后…… 清正杀了他师父。 斩天下邪佞的剑,最后杀了他想要夺舍的师父。 “泽渊。” 孤钧少年时教导他的声音响起,一笔一划教着他:“水泽万物,渊藏万宗。天下苍生兴旺,系于灵剑仙阁,你未来,亦需守灵剑仙阁,护百姓苍生。” 守灵剑仙阁,护百姓苍生。 可师父啊…… 如果灵剑仙阁都是错,什么是对呢? 为什么骗他,谁在骗他? 他本该仙途坦荡,本和江照雪天定姻缘,本该圆满一生…… 沈玉清笑声在江照雪身后响起,随后似听喧闹之声。 好似柳冥秀在拉他,劝他。 然而江照雪却是什么都听不到,她一步一步走回裴子辰身边,看着静静躺在地面的青年。 他还是那么好看,穿着红色的衣衫,更显俊美。 江照雪眼眶微酸,她转过头,看向灵剑仙阁千年山门,盯了许久,她还是觉得不甘,哑声开口:“我以性命向天诅咒——” 她一开口,风云卷涌,所有人惊恐看来,就见她看着灵剑仙阁山门,扬声道:“我咒灵剑仙阁,三百年灵气不聚,草不木生,风雪不止,泉枯河竭!除非裴子辰起死回生,否则,江照雪一日不死,此咒一日不消!” 这话出来,在场人面面相觑。 这个咒法对于普通弟子而言没有什么大碍,一地灵气不生,再换一处便是,但对于一个宗门而言,这就是釜底抽薪,彻底断了它的根基。 然而经历方才一场血战,已无人敢上前,只见江照雪咒完之后,似是终于松懈下来,她蹲下身来,温柔将裴子辰抱到怀中。 “裴子辰。”她轻声开口,低喃道,“我带你回蓬莱。” 说着,她召出仙鹤,抱着那个万年难得一遇,十七岁试剑大会魁首,二十五岁一剑战百宗、硬斩天命书的天才青年剑修,一起乘鹤而去。 她去时,风轻拂而过,江照雪飞出灵剑仙阁地域,看夕阳落下,洒在裴子辰脸上。 她看着远方,低声喃喃:“招魂之法……” 江照雪飞远时,风卷着几粒光粒,朝着沧溟海方向而去。 新罗衣带人潜伏在灵剑仙阁山脚之下,冷眼看着江照雪乘鹤离去,正犹豫要不要截下裴子辰尸身之时,便听守在沧溟海封印前的弟子传音过来:“大人,主上封印松动,您快过来!” 新罗衣闻言一愣,瞬间意识到什么,大喜过望。 成了! 五神器认主,裴子辰归位了! 新罗衣瞬间欲行,却突然想起什么,转眼看向旁侧跟着她瘦高青年:“周盘,我去接主上,回去通知周石动手,务必要在主上醒来之前,”新罗衣冷下神色,“诛杀叶天骄。” 说完,九幽境众人各自分头离去。 而灵剑仙阁天命殿内,一个青年,仰头看着高处无形金书,叹了口气:“哎呀,失败了。” 一切仿若尘埃落定,只有裴子辰一人,走在一片白光里,懵懵懂懂,不知走了多久。 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不知自己当何而去。 苍山雪 第252节 只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带了几分笑道:“神君创世时曾言,世上之事,横为宙宇,竖为生死,中为人心,超脱此五者之外,则为天命。掌生天机灵玉,掌死斩神之剑,我二者除天命书外,为灵器之最,掌生管死,得我二者,则掌五神器,故而需以至纯至善之君子可得。我等还以为,这世上当无此人。” 裴子辰闻声转头,看着一黑一白两人朝他走来,慢慢行礼: “天机灵玉。” “斩神剑。” “见过主上。” 第108章 裴子辰听着声音传来, 茫然看着他们。 他们的话好似在另一个空间,进入了耳里,有些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也不在意他们说什么。 二人仿佛早已预料, 周边慢慢黑下去, 白衣青年手中执了一盏橘色宫灯, 走向前方,温和道:“主上, 您本体已损, 暂不能回归,沧溟海有您另一具灵体尚存, 但此体乃怨气所凝,不可承载美善之物, 我等送您进入此躯体之后,便会归于神器之中。待他日您渡化怨气,我等再见。” 说着, 青年转过头来,抬起宫灯一指, 裴子辰只觉巨力吸来。 浓厚的黑水宛若巨蟒卷席而上, 将他裹挟卷入深渊。 一刹尖叫嚎哭之声充斥耳畔, 眼前光怪陆离闪过无数画面—— 他曾养过一只小狗, 被人一刀一刀剖开; 他曾有过一个师弟,死在他背上; 他被师门所诬, 万剑所指; 他爱恋他的师娘, 她却用他教她的箭指着他:“我对你,只是怜悯。” …… 痛苦、怨恨、绝望,翻天覆地, 倾覆而下,他于窒息之间,猛地睁开眼睛,惊坐起身。 阴冷的气息从周边拂来,吹动床上周边悬挂的符条,他仔细盯着上方魔气浓郁的符文,听着周边众人法咒吟唱之声。 这声音让他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和什么融合在一起,他抓紧锦被,转眸看去。 就见宫廷大殿之内,围绕着他的床边站了一群身穿斗篷的法修,他们正在吟唱施法,看见裴子辰转过头来,他们便静默下去,双手负在身前,侧身退后行礼。 他们外侧的大殿,密密麻麻站了许多人,这些人与中洲之人衣着完全不同,个体差异巨大,有些甚至是不愿意摆脱妖性的妖修,顶着他作为妖的标志,半人半兽的模样站在正殿。 这乌泱泱的一群人前方,距离裴子辰最近处,正是一身红衣宫装的新罗衣。 看见裴子辰醒来,新罗衣面上扬起笑容,当即抬起手来,领着众人跪地行礼,领头高呼:“恭贺主上归位,三境一统,唯我九幽!”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随后就见整个大殿众人跪下,声音如浪潮而来:“三境一统,唯我九幽;日月同岁,独我玄冥。” “恭迎九幽玄冥大帝归来!” 裴子辰瞳孔急缩。 随后就听所有人的声音反复回荡在魔宫之中: “恭迎九幽玄冥大帝归来!” “恭迎,九幽玄冥大帝——归来!” *** *** “父亲的因果线上果报已经偿尽,后续父亲只需要找药君调养,便可慢慢恢复。” 蓬莱江平生的寝殿中,江照雪抬起手,抹在自己额间,闭上了第三只眼睛。 这只眼睛合上之后,很快便消失不见,只留下金色神印在眉心,让江照雪更显疏冷。 九境命师会开第三只眼,第三只眼开,便可完整看见因果命线。 若是因为因果未曾了结所导致的病症,她便能以拨动因果命线,寻清缘由,化劫消灾。 三月前,她带着裴子辰回到蓬莱。 她是一个人乘鹤而来,到蓬莱时,众人先是看见她的仙鹤,随后就见她满身是血落下,惊得大家赶紧叫出她母亲出来。 董怀玉见到江照雪时,就看见江照雪抱着裴子辰坐在地上,她一身衣衫染血,衣衫凌乱,怀中青年更是,一身血衣在凝固后出现裂纹,整个人软软靠在江照雪肩头。 这是董怀玉第一次见裴子辰,但一眼也能看出,这是放眼整个修真界都难遇的美男子。 同时也一眼能看出,这个青年,早已没了生息。 董怀玉惊得说不出话,就看江照雪对着她笑了笑。 “娘,这是裴子辰,”她介绍着说,“我带他回蓬莱了。” 这话一出,董怀玉不知所措,江照雪则似是终于走到终点,疲惫闭上眼睛,抱着青年就倒了下去。 她灵力损耗过大,这一觉睡醒,就是十日,她醒来时,江照月也回来了。 他坐在江照雪身边和她说现下的情况。 “这是那日你从灵剑仙阁带回来的天命书。” 江照月将一本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但明显曾经有过仙气流动的书本递给她,解释道:“当日裴子辰用斩神剑斩断了你和沈玉清姻缘线,天命书便受损,气运和灵气外泄,现下真仙境灵气衰竭的情况已经逆转,但这本书也彻底无用了。” 江照雪听着,拿过书本,轻轻抚摸过上面的纹路。 这本书和普通书看不出任何区别,谁也想不出,它曾经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能足以把一人独战百宗的裴子辰杀死的力量。 江照雪一想,就恨不得撕了它。 却也知它现下也不过就是一本普通的书,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她想了想,将书收了进去,询问道:“灵剑仙阁呢?什么情况?” 江照月仔细给她说了一下。 灵剑仙阁有能力的人,知道未来灵剑仙阁灵脉被封,出走的出走,离开的离开,只有柳冥秀和沈玉清还留在灵剑仙阁,柳冥秀成为了新任阁主,还特意给她修书道歉,说灵剑仙阁会倾尽全力寻找复活裴子辰的办法。 而沈玉清筋脉破损修养,虽然因为没有与她成婚,保住了气运,但再也不可能回到剑术巅峰。 “我回来时去看了他,”江照月轻声道,“他看上去和以前很不一样,和我聊了很久,都是些琐事。他让我转告你,说今生他欠你,如果你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尽快开口。” “不用了。” 江照雪听着这个人,感觉前尘往事尽去。 江照月见她神色,想了想,最后道:“星云门也和灵剑仙阁差不多,其余宗门也都送来了道歉信,还有就是仙盟那边……” 江照月将金印和文书取出来,递给江照雪:“沈玉清不再是仙盟盟主,如今九幽境未灭,仙盟总是要有个人管着的。大家都想让你继任仙盟盟主……” 江照雪听着,抬起眼眸,看着江照月。 江照月一时说不出口,犹豫着道:“你要不愿意……” “如果我是盟主,我可以用仙盟所有资源是吗?” 江照月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立刻道:“是。” “好。” 江照雪答得毫不犹豫,平静道:“让他们把所有招魂的办法送过来,让仙盟所有探子去搜去找,我要把这世上所有招魂的法子都要到。只要他们能做到给我提供复活裴子辰的资源,我就当这个盟主。” 听到这话,江照月一时静默下来。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提这个人,就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父母那一日不曾在场,但他在,他亲眼目的裴子辰之死,明白这过程有多惨烈,莫说江照雪本人,就算是他,提起来也觉心颤。 本以为江照雪会将这人回避过去,又或者是说起来时痛哭一场,没想到她竟用这么平静的语调,开始谋划未来。 他不知这是江照雪想明白了,还是强忍着悲痛,若是后者,那比哭出来,要让人担忧更多。 他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只道:“我明白。此事你不必担忧,我会同他们说清楚,这是……”他迟疑片刻,才道,“这是我们欠你的。” 江照雪听着,抬起眼眸,木然看着江照月。 江照月心上一沉,哑声道:“瑶瑶,我……我那时候没有帮你和他……” “哥。” 江照雪打断他,看着江照月愧疚的神色,她想了想,伸出手去,握住江照月道:“你别难过,我很高兴。你是蓬莱少主,你不当任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瑶瑶……” “我会好的。”江照雪安慰他,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父亲呢?” 江照月听她语气疲惫,知道她是不想再谈,低声道:“在寝殿。” 江照雪点点头,便起身梳洗,随后同江照月一起去寝殿,终于看见了她父亲。 江平生老了很多,躺在床上,瘦骨如柴。 打从她成婚后,她就没怎么见过江平生,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她一百五十岁,江平生寿宴上。 她带着沈玉清来看了一次,那天江平生与她吵了一架,随后骂她,让她以后永远别回来。 父女这一争执,就是五十年,她后来也道歉,想回蓬莱,江平生却从来不许,也不见她。 她一直以为这是江平生怨她,现下看着,才笑起来道:“父亲当年赶我走,就是怕我看见您现在的样子,对不对?” 江平生躺在床上,虚弱看着她,最后却只是一句:“瑶瑶成九境命师了啊……” 这话一出,江照雪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 但她很快又压了下去,冷静道:“我给您看看吧。” 她学着动用了第三只眼,看清了江平生的因果线,其中有一段上有一个巨大的脓包,这个脓包阻断了因果线,江照雪皱了皱眉头,抬手触碰在脓包之上,触碰那一刹,她便见定坤针轰然倒下,江照雪惊住,转头看向江平生:“父亲?” 江平生疑惑抬眼:“怎么了?” “一千两百年前,”江照雪迟疑着道,“我用定坤针链接蓬莱,向蓬莱求助时,你为何毁它?” 听到这话,江平生一愣,随后回忆着道:“我……你用了定坤针吗?” “我用了,”江照雪肯定开口,“我还与你传信,告知你,我是你未来女儿,让你帮我。” 江平生听着,仔细回忆着道:“定坤针可以使用蓬莱的灵力,当年的确有这么一桩事。但是……当时是孤钧突然造访蓬莱,说人间境有一邪物出世,伪造出一根定坤针,窃取蓬莱之力,所以……” “所以你当时毁了它?”江照雪明白过来。 苍山雪 第253节 江平生也反应出江照雪的意思:“我的病症,与此有关?” 江照雪听着,闭上眼睛。 当时若非定坤针损毁,她早就将人救下,数百万凡人间接死于江平生之手,此等孽债,哪怕是他父亲这样的修士,也难以抵挡。 唯一好在的是,江平生一生行善无数,又非蓄意害人,江照雪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是,只能以气运求生了。” 她说着,将江平生气运凝结做法光,落在那脓包之上。 这种化气运为灵力的手法,也只有九境命师拥有。 只是此等方法极耗灵力,江照雪不能一次除尽,只能每日消弭那脓包一点。 她给江平生施法片刻,江平生便觉身上疼痛消失不少,竟是闭上眼睡了过去。 董怀玉见状顿时哭了起来,低声啜泣:“他好久没睡觉了……他一夜一夜疼醒……瑶瑶……谢谢……” “娘,”江照雪听着苦笑,“你怎么能和我说谢谢呢?” 然而董怀玉一哭,便停不下来,仿佛是堆积了许久的心事突然崩泄而出。 江照雪陪了许久,等终于将董怀玉哄好,已是入夜。 董怀玉缓过神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在女儿面前哭成这样,终究不妥。 她握住江照雪的手,这才想起江照雪刚回来时的场景,犹豫片刻后,轻声道:“瑶瑶,那个孩子……我放在转生池了。我让了整个蓬莱的药君来看,但是……” 董怀玉没说话,只过了许久后,她轻声道:“瑶瑶,人生一路,总是一段一段走的。泽渊那孩子你能放下……” 江照雪抬起眼眸,董怀玉说不出口来。 江照雪突然生出几分疲惫,她连回应都不想,只抬手拍了拍董怀玉的手背。 然后她就一个人走了出去,出去时,她什么都没想,等反应过来,已经是在转生池了。 蓬莱的转生池,是一个又一个小水潭,有着不同颜色,在月光下散着各色光芒,光怪陆离。 妖修死去后,将妖丹放入转生池后,修复妖魂,就会自然转世。 转生池天生具有凝聚魂魄之效,是天然的招魂之所。 她穿过一个又一个水潭,终于看见他。 他在那个池子中的妖丹早被清空,就留他一个人在里面。 蓬莱给他换上了蓬莱的衣衫。 与她一样的白衣金纹,头发散开,按照蓬莱的习俗,给他上了悬玉、耳钉、环胸玉坠、足铃。 相比灵剑仙阁,他好像少了几分清润正气,更漂亮几分。 江照雪站在水潭前,看见这么打扮的裴子辰,忍不住笑起来。 “我以前怎么没想着给你打扮打扮呢……” 她低声喃喃,突然想靠近他。 她涉水而下,转生池的水冰凉彻骨,她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他的手。 然而握住他手指刹那,软绵绵触感惊得她猛地收手! 那一日裴子辰最后抱她时,她所窥测的伤势一瞬冲入脑海,漫天血色里,他死死抱着她,天机灵玉灵力充斥她身体时的痛楚弥散周身,她仿佛又回到那一天,疼得她整个人头脑一片空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低低喘息,一时无措。 她知道人总是要往前看,哪里有为一个男人就伤心欲绝要生要死的道理,可是这是裴子辰…… 一想这是裴子辰,江照雪便觉似乎也是应当的。 这世上谁遇见裴子辰不觉得可惜。 谁遇见裴子辰不觉得值得? 可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人……她遇见过,又失去,她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站在冰冷的池水里,大口大口喘息着,她不想哭出来,眼泪却又止不住在掉。 第一次这么茫然无措。 直到最后,她终于是放弃挣扎,忍不住流出泪来。 她觉狼狈,想自己怎么又栽在男人身上,可是又克制不住。 只靠坐在水池旁边,直到不知何处笛声响起。 那笛声和裴子辰吹过得很像,像是他年少时坐在窗外为她吹奏的音色。 可是相比她年少,这笛声又明显更加沉稳厚重,仿佛是带了对爱人的诉语。 她愣愣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她心知这或许是她生出的幻象,若是动了,或许人就没了。 她就愣愣看着水里的青年,听着笛声,过了许久后,笛声渐远,她恍惚跟着过去,被那笛声一路引领。 后续有些忘了,等再次醒过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 阳光落在她脸上,她想着昨夜的幻象,她突然觉得,或许是裴子辰来了。 他魂魄必定还在,她不当早早丧气。 他若还在,她有什么好伤怀? 当年裴子辰不知前路等着她回来,她亦可以。 于是那日早上醒来,她便好生梳妆打扮,又好似恢复了平日模样。 她每日固定去给她爹看诊,之后就去转生池,先用到处搜罗的天材地宝为裴子辰修补肉身,在用她搜罗来的招魂法子给裴子辰招魂。 笛声没再出现过,但她总是隐约感觉有人陪着她,所以每天会搜罗好玩的东西,好看书,好喝的酒。 有天晚上和青叶喝多了,把酒倒进池子给裴子辰喝,醒过来时候发现满池子都是酒味,吓得她赶紧把池水换了一遍,摸了摸裴子辰,同青叶感慨:“不愧是我喜欢的男人,被酒泡了一晚上还毫发无伤!” 这样一过三个月,江平生身体差不多好转。 江照雪给江平生看诊完后,江平生看她满脸笑意,苦笑了一下道:“又去看时苍啊?” “是。”江照雪站起身来,抬手拍了颗补充体力的丹药,转身道,“父亲您好好休息,我去找您女婿了。” 说话间,江照月走进屋来,看江照雪高高兴兴走出去,冷淡道:“又去找那个死鬼?”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江照雪嫌弃回头,“我家死鬼也比你好看。” 江照月冷笑一声,将一堆文书扔给她:“仙盟的消息。” 江照雪听见是仙盟,立刻来了兴趣。 仙盟搜索了不少招魂之术给她,她抱着文书,高兴道:“我走了。” 说着,她抱着文书来到转生池边,老远就见一蓝一青两个青年站在不远处。 这两个青年生得相似,都极为漂亮,广袖华衣,衣衫上用晶莹剔透的碎石绣了繁杂纹路,在阳光下萤萤生辉。 看见江照雪,两人朝他恭敬行礼,温和笑道:“女君来了。” “蝶蓝,蝶青。” 江照雪同他们招呼,这两人都是在她年少时侍奉她的侍从,极善近战,本体都是蝴蝶,因而格外美丽。 当年因为沈玉清不喜,也顾忌灵剑仙阁的规矩,便没将两个异性侍从带去。 如今回到蓬莱,一切都按照她年少时的配置来,蝶蓝蝶青尚未婚配,也就回来继续侍奉。 “青叶呢?” 江照雪点头问候过他们,二人侧过身来,露出正在给她准备茶水点心的青叶。 “青叶在给您准备吃的。” 蝶蓝喜爱说话,主动应道:“等您许久了。” 江照雪点点头,顺手将文书递交到蝶青怀中,走上前去,在水池旁边落座。 青叶看见她,面露喜色,赶忙给她倒茶:“女君?岛主好了吧?” “好了。” 江照雪拿过茶杯,喝了口茶,轻声道:“父亲身体好起来,蓬莱便又可高枕无忧千年了。” “有您在,蓬莱就高枕无忧!”青叶立刻吹捧,江照雪却是不说话,将茶水抿下,便转头看向裴子辰。 阳光洒落在水中,江照雪看着水波荡漾下的青年,他似乎神色柔软几分。 江照雪不由得笑笑,随后取了小刀,将一滴血滴入水池,开始熟练开始绘阵。 青叶一见她画阵,面露犹豫之色:“女君,今天还要招魂啊?” “哪日不招?” 江照雪平静询问,青叶试探着劝阻:“过度使用灵力对身体不好,您总得歇歇。” “今日的生骨丹喂了吗?” 江照雪没理会她,询问每日对于裴子辰身体的“养护”。 招魂要招,以免魂魄在外出什么意外。 但是无论魂魄什么时候回来,她都要给裴子辰一具完好的身体。 所以每日的生骨丹、续筋丸都在慢慢喂。 唯一只有灵根,此物乃天生之物,难以重造。 只能慢慢再找,或许哪里又有如天衍藤这样的奇珍异宝。 青叶见她心意已决,叹了口气:“喂了,每天给他喂饭,比我自己都吃得勤快。” “蝶青。”江照雪见青叶不愉,唤了旁边蝶青,给青叶找点事做,“把文书给青叶,今日她读。” 如今她是仙盟盟主,每日需读各地送来的讯报。 青叶知道她是找事情给她做,懒洋洋拿过文书,翻了翻看,有些犹豫:“从哪一封开始啊?” “沧溟海的。” 江照雪果断道:“三月前孤钧死后,沧溟海结界封印松动,我让人下去看李修己的情况,刚才我看见沧溟海方向的颜色了。” 不同方向来的文书颜色不同,青叶得话点头,打开了沧溟海方向的蓝色文书,念叨道:“经查沧溟海深海结界已破,冰棺损毁,玄冥大帝不知所踪,查探弟子被抓,与九幽境交涉中……” 苍山雪 第254节 听到这话,江照雪神色冷淡下来,但并不诧异。 其实从灵剑仙阁离开那日她就察觉沧溟海异动,当年李修己是孤钧带整个真仙境精锐封印,十位大乘期以上修士殒命将他封印住。 既然是孤钧带头,如今孤钧死亡,结界松动也是应该。 只是当时她谁都不想管,该死死该活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如今冷静下来,若是中洲覆灭,蓬莱唇亡齿寒,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让他们和九幽境的人好好谈,能不打别打,尽量把查探下去的弟子保全回来,回来后提一级,奖一百上品丹药。同让沧溟海那边加固两境结界,盯着九幽境的情况,仙盟抽调人手,驻守沧溟海边界。” 江照雪冷静吩咐,旁侧蝶青一一记下。 解决完沧溟海的事,青叶就开始读其他讯报。 江照雪边听边回,过了许久,池水中阵法亮起。 水化作漩涡,似乎在召唤什么。 青叶知道到了关键时刻,沉默下来,所有人都静默看着水池,许久后,阵法震动起来,似是再也承受不住,碎裂开去。 失败了。 江照雪额头沁出冷汗,但也平静接纳了这个结果。 反正也习惯了。 可一次次失败,青叶还是有些疑惑,她忍不住看了江照雪一眼,试探道:“女君啊……” “嗯?” “您有没有想过……”青叶比划着,“您这个招魂术,是不是有问题呢?” 这话让江照雪顿了顿,随后斟酌道:“这个招魂术肯定没问题,我确认有人召回来过。” “可我觉得不像啊,总觉得像江湖骗子骗你的……” “不可能。”江照雪斩钉截铁,随后道,“不信我们换个人试试。” “好啊。” 青叶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递了过去道:“你试试。” “这是什么?” 江照雪奇怪接过,青叶撑着下巴,解释道:“这是少主给我的,说是把我送进转生池那个人留下的,我还没见过他呢,你招过来我看看?” “招魂只能招魂魄,”江照雪皱起眉头,“活人若是魂魄离体,不太合适。” “哦,那算了。”青叶有些失望,正要拿走。 江照雪突然想起什么,琢磨道:“不过我的确有事问他,试试吧。” 说着,江照雪一手握着香囊,一手画阵。 池中水再次旋转成一个漩涡,江照雪闭眼轻唤:“叶天骄,魂归来兮。叶天骄,魂归来兮。” 这时候,叶天骄正在密林里一路狂奔。 三月前,沧溟海刚刚异动,他便察觉裴子辰即将归来,正准备出关,结果一推门就发现院落亮起大阵。 他心知不妙,赶紧护住自己门下弟子逃脱,随后新罗衣便亲自赶来,带着九魔对他一路追杀。 他被追杀了三个月,灵力用尽,符箓用光,现下算是穷途末路。 耳听着一只羽箭飞射而来,吓得他一跃跳高。 羽箭从他胯下堪堪飞过,惊得他回头一张符纸甩出,怒骂出声:“哪儿有这么射箭的?缺德!” “叶右使。” 身后人闻言大笑,随后就见箭雨从后方飞射而来,只问:“那我这么射,可不可以呢?” 看见箭雨,叶天骄惊得掉头就跑,开始疯狂掏袋。 一面疯狂掏兜,一面全力大喊:“别!别射!救救我!!” 然而箭雨细密如春夜细雨,逼得他疯狂闪躲,射得他衣衫凌乱,他左躲右闪,终于摸到一张符纸。 “有救了!” 叶天骄将符纸一把掏出,凝神一看,竟是最没用的召唤符—— 还是召唤符的子符,等母符召唤那种! 可现在谁好端端召唤他? 但他无路可退,只能双手捧着那张符纸,疯狂奔跑者大喊:“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也就是那一刹,一个声音响起:“叶天骄,魂归来兮。” “不是,”叶天骄有些发懵,下意识反驳,”让你召唤没让你招魂啊!!” 然而对方明显不听,只继续:“叶天骄,魂归来兮。” 说着,他的符箓亮了起来,叶天骄睁大眼睛。 完了,这是真完了。 生人魂魄离体,这是哪路神仙在唤他?! 只是他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就是一黑。 而江照雪和青叶守在水池旁边,看着水池一直转。 青叶撑着下巴,有些奇怪:“这个人怎么转得比裴子辰长啊?” 说着,青叶怀疑看向江照雪:“你是不是为了证明你没错,偷偷下猛料了?” “女君我是这种人吗?” 江照雪回头看她,认真道:“这是它感应到人了。” “我不信,有本事你把人叫过来看看。” 江照雪听着,只道:“怎么可能,这是招魂阵,能把魂魄叫过来就不错了。” 江照雪手捻法诀,打了个哈欠,也觉没什么可能今日真把人招来,只道:“再叫两声,不来就算了。” 说着,江照雪指尖法光亮起,她又摇头晃脑:“叶天骄,魂归来兮。” “叶天骄,魂归来兮。” “叶天骄……” 话没说完,只听“噗嗤”一声巨响,水池里突然钻出一个人影。 这人张牙舞爪,出现刹那,就拍起一池高浪,惊得青叶下意识上前,将江照雪护在身后。蝶蓝蝶青叶立刻起身,挡在江照雪身前。 “这谁啊?” 叶天骄站在水池中,擦了一遍脸上的水,试图看清周遭,埋怨道:“谁召唤人往水里招呼啊?” 话音刚落,叶天骄就觉得有些不对。 周边鸟语花香,灵气浓郁,和九幽境完全不同。 他赶紧闭嘴,小心翼翼抬眼,就见女子青衣握刀,一张和钱思思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他震惊看着面前青叶,目光不可置信下移到她身后跪坐着的江照雪身上。 江照雪左右两侧各自站了一个美男,人端坐在中间,衣着华贵,姿态优雅,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被他泼了一脸的水。 她神色冰冷盯着他,叶天骄看见这表情,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转身往反方向爬逃上去,朝着远处一路狂奔。 江照雪坐在原地不动,看见那个毫不犹豫掉头跑远的背影,平静道:“天道有召,叶天骄,站住。” 这话一出,叶天骄瞬间感觉有股不可控制的力量定住了他全身。 什么玩意儿?!言出法随?!! 叶天骄震惊睁大了眼,随后就听身后传来人端起茶杯的声音,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命令:“滚回来。” 音落刹那,叶天骄整个人不受控制就倒了下去,双手向上伸直,仿佛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圆筒,一路顺滑滚到了江照雪面前,嘴里吃了不少草。 江照雪低头喝了口茶,继续道:“跪下。” 叶天骄身体一跃而起,“哐”一下就跪了下去。 一个归属于法修类别的符修身体非常脆弱,他顿时疼得眼中闪烁出泪花,意识到面前是什么怪物后,当即不做任何抵抗,试图拉紧一些关系,嚎啕出声:“姐!我的亲姐!我可想死你了!!” 第109章 (ps:为了走主线, 上章删除了新罗衣决定刺杀江照雪、宋无澜出场这一个情节,增加了两个男侍从蝶蓝、蝶青出场,增加内容今日作话中贴了, 可不用回看) 叶天骄说着就往上扑, 青叶率先反应过来, 一脚就踹了上去, 把叶天骄当场踹个人滚符翻,怒道:“上来就对女君动手动脚, 你算个什么东西!” “行了。” 江照雪看叶天骄在地上眼巴巴看着自己, 着实可怜,吩咐青叶道:“这人我认识, 你先带着去换身衣服,看看有没有伤, 没问题带回来找我。” 叶天骄听着,眼露感激,青叶却有些嫌弃, 看他一眼道:“起来,跟我走。” 叶天骄乖乖起身, 走之前看见池水中的裴子辰, 他愣了片刻, 正欲开口, 就听江照雪道:“回来再说吧。” 叶天骄怀揣着心思,沉色点头, 随后便转头跟上青叶。 他跟在青叶身后抬眼看她, 就见青叶给自己拴着香囊,低声抱怨:“怎么是这种人呐……” 叶天骄听着她埋怨,目光落在当年他留下的香囊上, 眼神不由得温和几分。 江照雪看着他们走远,阿南跳上她肩头,看着叶天骄的背影,颇有些感慨:“啊,天骄也沉稳不少。” “一千年不见,”江照雪轻声道,“该沉稳了。” 江照雪等了一会儿,叶天骄便换好衣服回来。 他有些拘谨坐到江照雪对面,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江照雪身后的蝶蓝与蝶青,他想问些什么,又不敢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先打招呼:“姐……哦不,”他似是反应过什么来,忙道,“女君。” “说说吧。”江照雪抬眼打量他,“见我跑什么?” “我……”叶天骄尴尬笑起来,“我现在不是九幽境的人吗。” 苍山雪 第255节 叶天骄笑得快哭出来了,强撑着道:“我好歹也是九幽境高层,那……那咱们见面……你万一……” 万一立场不同把他打死了怎么办? 江照雪听明白他的话,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蠢货啊。” “哈哈……” 叶天骄干笑,江照雪也不和他废话,直接道:“我在召你的魂魄,你本人怎么过来了?” “我也不知道。” 叶天骄一听,想起自己的召唤符,拿出召唤符道:“我在被人追杀,突然听见你召唤我,我这手里召唤符一亮,我就过来了。” 江照雪听着有些奇怪,叶天骄想了想,同她道:“你要不把你那个召唤阵给我看看?” 江照雪闻言,倒也没有藏私,她知道符阵一道叶天骄比她强,于是抬手在叶天骄面前绘出了招魂法阵,叶天骄一看,反应过来:“哦,这个写法和我的召唤符差不多,就是在招魂和召唤肉身上有些区别,但是我的这个召唤符比一般的召唤符感应能力更强,只要连接上灵力就可以直接受召传送,你这个灵力到达我这里,虽然是召唤魂魄,但我还是来了。” 说着,叶天骄想起方才的阵法纹路,犹豫着看了一眼池水里的裴子辰,迟疑着道:“你……你在招魂啊?” 江照雪抬眼看他,却没立刻应答,只将一杯茶推到叶天骄面前,抬手让青叶下去,平静道:“我有两件事要问你。” “啊……”叶天骄一听就知来者不善,硬着头皮道,“你问吧。” “第一件事,当年你我分别之后发生了什么?”江照雪抬眼看向叶天骄,“李修己为何会创立九幽境?当年为何出征真仙境?既然回来了,为何从未想过找我与裴子辰?” 叶天骄听着,神色一点点淡下来,眼里带了几分苦:“你这一问,就是一千两百年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江照雪盯着他。 叶天骄想了想,轻声道:“怎么说呢,那就从当年分开说起。” 叶天骄说着,抬眼看向江照雪:“当年我与你之后,跟随李修己,带着濒死的钱思思,还有慕锦月以及一干邪魔到了被封印的空间。那个空间一片虚无,没有任何力量,而我们那一群人,都需要力量救命。” “我和钱思思身上有伤,需要灵力治疗伤口。而那些邪魔,譬如新罗衣,他们趁乱吃了李修己的血肉,从此他们就成为了李修己身体的一部分,李修己强,他们就跟随李修己变强,李修己弱,他们变弱,李修己若是死,除非他们反吞噬李修己,夺取李修己的半神之体,否则他们也必须死。但一旦夺取成功——” 叶天骄眼中露出冷色:“他们就会成为新的半神。” “到底是什么半神之体。” “半神之体,其实就是一个承载魂魄的‘壳’,”叶天骄比划着,“能将天下间所有的力量转化进入魂魄之中,让魂魄产生实体,可一旦力量汲取被断绝,他也就会慢慢消失。” “可他没有消失。” “是,”叶天骄点头,“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在等死,但等待的过程太难熬了,在深海里漂泊是会把人逼疯的。那时候李修己神神叨叨,好像是能和人说话。有一天,他突然给我画了个符箓,那符箓点拨了我,我一下意识到,一个空间,不可能独立存在,它一定只是和其他空间被某种方式阻绝,可没有任何屏障,能阻绝天下所有能量。李修己是半神,而那张符箓的意思是与天地对话,于是我绘制符箓,李修己使用后沟通天地,最后,我们让其他空间的力量能透过来。” “然后你们得救了?” 江照雪顺口询问,叶天骄摇头。 “不。”他神色沉重,“透过来的力量太微弱了,根本不足以让我们活下来。我们心生绝望,李修己却似乎是得到什么人的指点,竟然利用神力,将我们所在的空间,改为了任何力量进入这个空间,都会转化为与怨力相近的一种力量,也就是后来你们所说的九幽境之力。” 叶天骄说着,眼中露出惊叹:“李修己仿佛天生的神,他完全理解天道规则,知道如何造物。他汲取所有力量填充自己,然后再用这些力量凝结了第一颗种子,第一只老虎。” “老虎?” 江照雪下意识反问,叶天骄点头:“啊,就一只小虎崽。白色金纹,蓝色眼睛,经常围着李修己转悠。我有次想偷偷抱来玩玩,哇,差点没给他打死。” 江照雪听着,心中总有些微妙。 李修己造这只老虎,也…… 但她也不好多说,只能猜这大约是个巧合,听着叶天骄继续道:“他不爱说话,基本就一个人坐着造东西。真仙境的灵气,生于草木生灵,九幽境也是如此,他花了一千年,造出了所有真仙境有的东西,九幽境早就开始实现力量的自我循环。但问题是,隐约有一种力量,一直在制约我们。” 叶天骄抿了抿唇,眼中露出压制不住的恨意:“从九幽境创建开始,我们就感觉到了这股力量。它会让九幽境的草木不生,瘟疫肆意,只要李修己停止庇护九幽境,九幽境就会立刻陷入动荡。为了对抗这种力量,我们必须不断地汲取能量,尤其是李修己。为了汲取力量,我们只能扩张,可扩张之后,李修己能力需要覆盖的范围就变得更广。在两百年前,吞并他的身体就到了极限,所以我们只能破釜沉舟,出兵真仙境,毁掉天命书。” 这话让江照雪一愣,不由得道:“你们当年是想毁掉天命书?” “不错。”叶天骄点头,沉声道,“按李修己的说法,那股一直压制九幽境的力量,来源天命书。天命书作为神君创世之书,神君赋予了他最强的力量,但也给了他最强的限制。他平时连个凡人都无法直接杀掉,但是对所有超出于既定命数之外、对世界产生威胁的‘异样’它可以无限制使用神君赋予它的能力。所以它叫天命。而我们当初这批创造九幽境的人——” 叶天骄拿起花生,捏碎外壳,似是漫不经心:“都是天命认定该死的人,除非我们认命,不然真仙境保护天命书一日,我们和真仙境就势不两立。” “若天命书毁了呢?”江照雪抬眼看他,继续询问,“李修己还需要真仙境吗?” 叶天骄闻言一顿,抿唇没有答话。 江照雪却知道答案。 也许叶天骄出兵真仙境,目的是为了天命书,可李修己不是。 李修己的身体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九幽境一境之力根本无法支撑李修己,他要活下去,只有不断吞并其他领域一条路,直到他成神拥有真正的身体。 江照雪知道这是她和叶天骄绝对的立场不同。 除了裴子辰这种异类,修习了真仙境功法的人,无法再修炼九幽境功法,除非废道重修。 可对于修士而言,废道重修,不如杀了他们。 哪怕是江照雪自己,也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她低头喝茶,知道叶天骄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那后来呢?当年他被封印在沧溟海之后,没有他的庇护,天命书又针对你们,九幽境又是如何度过这两百年?” “其实当年他出兵真仙境之前,就已经留下了保佑真仙境两百年的力量,”叶天骄抓了抓头,如实道,“而且也做了一系列如果失败的部署。” “什么部署?” 江照雪抬眼询问,叶天骄顿住,想了片刻后,他缓声道:“实话说,江女君,”叶天骄认真起来,抬眼看她,“此乃九幽境密辛,除非主上愿意告诉您,不然决不能由我开口。” 他换了尊称,江照雪听出其中郑重。 她想了想,点头道:“明白,那就说说能说的。” 江照雪说着,旁侧蝶蓝便上前给两人刚空的杯子倒茶,叶天骄瞟了一眼这个蓝衣温和的青年,敲着桌子看了一眼对面神色泰然的江照雪,听着江照雪询问:“他被封印之后,你能说的,九幽境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被追杀?” 江照雪抬眼看他:“九幽境从三月前沧溟海异动之后,就开始频频犯境发生冲突,又是为什么?” “这个……” 叶天骄斟酌着,缓慢道:“我只能告诉你的是,沧溟海的封印,李修己的身体,最初是怨力凝结,可怨力凝结的身体,无法承载美好之物。也就是说,他无法感知和记忆爱意善意这些美好的情绪,他只能感知和记下自己负面的东西。是后来,他在一千年中,逐渐汲取了天地万物之力,去滋养自己的身体后,他这具神体才有了承载美好的能力。可沧溟海的封印,你们做的截断他的力量来源……” “但怨力无法截断。” 江照雪一瞬明白过来,叶天骄颔首点头:“不错,怨力来自于人心,你们困住他,他产生痛苦、挣扎、恨意,这些都会成为他的力量。当他身体中来自于天地万物的力量被消耗,他自食自己的怨力后,他身体中怨力只会越来越纯粹,成为真正的邪物。当年他便猜测了这个结果,所以特意给了我一枚丹药,让我在他醒来时服下,此药可辅助他快速凝结天地之力,恢复神智。同时,他让我去找一个东西,我去了九幽境就全权交给新罗衣打理,结果等我回来时,整个九幽境已经完全在她掌控之下,我早被架空了。而她并不愿意完全执行李修己的目的,一心一意将李修己改造成真正的邪物。” “为什么?” “她是怨煞啊。”叶天骄提醒,“她只是看上去像个正常人,她有脑子而已,但她就是疯子。她就希望李修己彻底疯了,到处杀人,这样就会有更多的怨力供他们汲取。” “他们是谁?” “哦,就是当年去九幽境的人,”叶天骄随口道,“当年活下来邪魔,除了新罗衣,还有四个人,李修己给他们取名周盘、周石、周悯、周怜。他们四个就是九幽境四魔,九幽境分成四域一百六十五城,除却主城苍都由李修己直辖,其他就是四魔管,本来四魔是我管周盘周悯,新罗衣管周石周怜,但因为我……我一心向道,热爱修炼,不知不觉他们就都混在了一起,后来再去找东西一去两百年,回来那更是孤家寡人。” 叶天骄说着,叹了口气:“三个月前,李修己醒过来,我正准备去送药呢,突然就被新罗衣早已准备好的大阵偷袭,然后被周石一路追杀出来。如今李修己大约是被他们带回去了,没有丹药,他如今怕是情况不妙。所以我觉得吧……姐,”叶天骄说着,搓着手,有些紧张道,“虽然我是九幽境的魔修了,但……我们还是有些情谊和合作基础的。” 江照雪听着,有些疑惑:“合作?” “你看,现在我需要见到李修己,将这颗丹药喂给他,”叶天骄说着,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面,随后看了一眼旁边裴子辰,意味深长道,“你呢,要复活裴子辰,不如这样,你帮我把这颗丹药喂给李修己。” 说着,叶天骄打开了盒子,神色郑重:“我帮你复活裴子辰,如何?” 江照雪听着,仔细盯着那盒子,凑上前去。 旁边青叶、蝶蓝、蝶青,也都凑上前去。 叶天骄有些疑惑:“你们看什么?” “那个,”青叶仔细端详,确认指了指他的盒子,“你的药,化了呀?” 一听这话,叶天骄震惊将盒子一转,瞬间睁大了眼。 只见锦盒之中,丹药早已化成褐色物资,浸透在软垫之中。 看上去就像一滩污泥。 叶天骄心里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它不是普通丹药,这样化开,等于是没了。 他心上又慌又恨又急,江照雪端详着他,见叶天骄面色几变后,似乎是想起,故作镇定道:“哦,拿错了。” 说着,他将药盒关上,收入袖中,扒拉了一会儿,又拿出一个盒子,放在了桌面,一脸仙风道骨打开道:“是这个,只要将这颗药喂给他,我就替你复活裴子辰。” “只是这样?”江照雪有些不敢相信。 叶天骄沉声道:“不过这药喂法有些特殊,你需要做一些牺牲。” “什么牺牲?” “这药,”叶天骄硬着头皮,逼着自己将一番荒唐话说得义正言辞,“必须由你嘴对嘴喂进去。” “我去你大爷!” “放肆!” “荒唐!” 话音刚落,青叶蝶蓝蝶青同时出口,青叶直接把他脑袋按到桌案上,“哐哐哐”没个停的砸。 叶天骄才砸了两下便受不住,赶紧道:“不亲嘴也行!见到就行!见到喂给他!!” “哼。” 青叶听着,这才解气撒手,转头同江照雪道:“女君,这人满嘴谎话,但非常窝囊,不如我亲自上刑,必然都是真话。” “姐!!” 叶天骄一听,惊恐看向江照雪,江照雪见他神色,顿时有一种法修共有的窝囊感,她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没必要了。行吧。” 江照雪抬眼看向叶天骄,认真道:“我知道你有话没说,但我信你并无恶意,就把这颗药喂给李修己是吧?” 江照雪说着,目光落到桌子上,叶天骄赶紧点头,江照雪思考道:“我知道了。那我们先想个办法见到他……” 她说着,大家都沉默下来。 中洲和九幽境这么多年除了打架基本没关系,她要怎么样见到李修己,还能顺理成章给他下药呢? 所有人左思右想,叶天骄坐立不安,左看右看,小心翼翼道:“我有一个建议。” 江照雪转头看过去,就见叶天骄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比划着道:“我和他认识一千多年了,我了解他,你现在马上写封信过去,说你要嫁给他,他肯定会和你见面的。” 江照雪闻言一顿,突然品出些其他意思,皱起眉头,不可置信道:“李修己喜欢我?” “没错!”叶天骄赶紧点头,一想现在那壳子里的是谁,十分确定道,“他对你情根深种,哪怕神智全无,如果是你,一定可以!” “那就更不行了。” 江照雪转过头去,却是不信,只平静道:“我骗过裴子辰,若非迫不得已,没必要再骗人。” “都骗过一次了……” 苍山雪 第256节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江照雪完全忽视了他的劝阻,分析道,“我毕竟也是仙盟盟主,他如今解除封印归来,我议和拜访也是应当。不如我就修书一封给他,说我亲自前往九幽境魔宫议和。” “万一他不见呢?”青叶好奇。 “要是不见,”江照雪想了想,只道,“那咱们就得费心一点,去一趟九幽境,另择机会了。”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叶天骄低声嘀咕,“你就说你要联姻……” “行了,天色也晚了。”江照雪收起药,懒得理叶天骄胡说八道,挥手道,“蝶蓝你先带叶公子去安置,蝶青回头让人拟一封拜帖,以仙盟的名义给李修己送过去,青叶你就去休息吧。” “那个,”叶天骄听她让所有人离开,有些奇怪,“你不是还要问我一件事吗?” “没有了。” 江照雪垂下眼眸,说得平静:“我要问的第二件事,就是怎么复活裴子辰。” 叶天骄闻言一愣,似是想说什么,但左思右想,还是轻声道:“你……你也不用难过,他肯定会好好的。” “嗯。” 江照雪不欲多说,只道:“去休息吧,回去洗干净些,等会儿我去拿无相笔给你画脸,他一个九幽境高层在蓬莱晃悠不妥。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新收的弟子叶辰。” 说着,江照雪抬眼看他,叮嘱道:“到时候,你与我一起去九幽境。” “好。” 叶天骄应下,一行人便各自下去休息。 等众人走后,江照雪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给李修己再传音一次。 她是九境命师,强行试图给某个人传音倒也不无不可,只是对于被传音的人算是一种失礼,这算是修士之间的一些忌讳。 但按照方才叶天骄的说法,如果九幽境是被新罗衣掌控,她若不传音,李修己或许根本不会知道这封拜帖存在。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抬手一划,开口道:“天道有召,传音九幽玄冥大帝李修己。” 她一开口,九幽境妖魔林中,裴子辰一剑斩下前方怨虫,瞬间停下步子,喘息不动。 他身上都是血,剑上血珠顺着剑尖滴落下来。 周边怨虫以他为中心,密密麻麻往外翻涌逃窜,根本不敢靠近半分。 是谁? 裴子辰一瞬恍惚,几乎以为自己是幻觉,然而片刻后,他就听见江照雪的声音在此响起:“听闻帝君解除封印归来,晚辈江照雪为真仙境新晋仙盟盟主,欲往九幽境恭贺帝君,共商两境议和之事,还望帝君应允。” 帝君…… 江照雪…… 这些字眼钻入裴子辰脑海,他脑子慢慢清醒几分。 三月前,他在灵剑仙阁同天命书玉石俱焚之后,便在这具身体中醒来。 这是李修己的半神之体,醒来后,他从新罗衣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 一千两百年前,李修己成为半神,被回到过去的他和江照雪封印进入一个空间,之后李修己便带领新罗衣等人将这个空间开辟成为九幽界。 然而他以鬼身入道,并无实体,必须修成神身,才算真正“活下来”。 于是两百年前,他前往真仙境,试图毁去天命书,吸取天命书的力量成神,结果反被真仙境封印。 但是在被封印之时,他却发现,这世上还有一条成神路,就是寻找到神君留下的另外五个神器,天机灵玉,时光镜,鸢罗弓,灵虚扇,斩神剑,将五神器彻底唤醒之后,便能成神逆转命运。 而五神器认主的必备要求,就是“至纯至善,君子之仁”,李修己自知自己得到神器认可无望,便将魂魄转世成为了他,裴子辰。 之后九幽境便倾尽全力,辅佐他得到五神器,直到他得到神器认可,协助他回归到李修己这具“半神之体”。 可“回来”之后,他并没有成为神。 具体原因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这具身体太痛苦了,它没有触感,看不到颜色,闻不到气味,但是它会疼,会痛,每日他都会在固定时间感觉魂魄像是要被撕开,头痛欲裂,待在里面,整个人被逼得快要发疯。 每日每夜都在想江照雪,可一想又觉更痛。 江照雪不要他。 她从来都是在骗他,一开始对他好就是为了五神器,后来放过他也只是怜悯。 可他不要这种怜悯。 他哪怕一个人死在九幽境的密室里,他都不能活在她的怜悯里。 他逼着自己不要去见她,可时间越久,他对江照雪的渴求越深。 想见她。 这种渴求像是刻在骨子里,是沙漠里渴极了的人对水源的渴盼,他的身体仿佛都因缺失了这个人干竭到缩紧的疼,却又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生出一种极致的愤怒。 越是愤怒,他又越觉害怕,就怕自己若是当真见了她—— 会做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脑子有些混沌,唯一能够消解的法子,只能在九幽境斩杀这些无穷无尽的妖魔。 唯有杀戮之时,能让他镇静片刻。 他想他应当与江照雪是永远不再见了。 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听到了江照雪的声音。 起初第一声,他以为是幻觉,然而片刻后,他却清晰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只是一道声音,便扰得他整个人心绪大乱,捏紧了剑尖喘息,不敢多出一声。 而江照雪见对方没有回应,疑惑开口:“帝君?您可曾听到我说话?” 对方还是不应。 江照雪略一迟疑,就听阿南叹息:“别叫了,你都感觉到他的力量波动了,他明显是听到的,不想搭理你。你可别真被叶天骄糊弄了,一千年你和裴子辰联手封印他,他不想弄死你都算宽宏大量。” 这话让江照雪“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和李修己还算有点仇怨,她心里一时心虚,轻咳了一声道:“抱歉,晚辈只是担心消息不能如实传到帝君耳中,才冒昧打扰,还望帝君给个机会,晚辈先行退下了。” 说着,江照雪便断了传音。 裴子辰感觉她的气息消散,捏着剑的手紧到逼出血来。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闭上眼睛。 一次,就见一次。 他心中一想,便化作一只乌鸦,飞离出去。 而江照雪切断音讯,便知李修己大约是不会见他了,叹了口气,开始琢磨第二套方案,转身去蓬莱仓库取了能给人改变容貌气息的无相笔,就去叶天骄房间找人。 叶天骄刚洗完澡,在房间里给自己泡了壶茶,江照雪推门进来,便见叶天骄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已经把这里完全布置成了他的房间,除却衣服换成了蓬莱的服饰,满屋子都是他的符箓、喜欢的玩具、日常用品…… “你打算赖在这儿了吗?” 江照雪皱起眉头。 “人嘛,”叶天骄给江照雪倒了杯茶,闲适道,“走哪儿都是生活,要好好照顾自己。” “行了。” 江照雪取出无相笔,走到叶天骄面前,端详了片刻后,抬手施法,平静道:“我刚才给李修己传音,李修己没回我,咱们得靠自己了。抬头。” 说着,江照雪一面给叶天骄画脸,一面继续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徒弟,明日我们便出发,偷偷溜去九幽境,到时候你告诉我谁是李修己,我们伺机而动。” “好。” 叶天骄感觉笔画在眼睛上,忍不住往后一躲,江照雪立刻掐在他下颌,固定住他道:“别动。” “痒。”叶天骄强行固定着自己,带了几分委屈,“我觉得你都画到我眼睛了姐。” “叫师父。” 江照雪叮嘱他:“要习惯,到时候过去是新罗衣的地盘,先开始习惯,别露馅了。” “行行行,等等,别碰我耳朵!好痒!” “别动!” “哈哈哈……别别!我耳朵真的好痒!” “别乱动。” 两人拉扯挣扎时,一只乌鸦悄无声息落到窗外,它盯着江照雪和叶天骄,静默得仿佛融入了夜色。 叶天骄的脸早已画得差不多,等最后的耳朵画完,江照雪便收起无相笔,转身道:“明日九幽境回复确认拒绝,我们就立刻动身,一起去九幽境。” “行。” 叶天骄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叮嘱道:“你那两个男侍从……叫什么蝶蓝蝶青的,不能带!” “有毛病。” 江照雪瞪他一眼,转身往外。 她一路回到自己房间,就见蝶青蝶蓝正在为她铺床。 青叶只爱打架,根本不喜欢做这些琐事,一回蓬莱,除了贴身换衣以外,日常打理她都交给了蝶青蝶蓝。 见江照雪回来,蝶青蝶蓝同她行礼,低声道:“女君,热水已经备好。” 江照雪应了一声,抬手道:“出去吧。” 两人从善如流出门,替江照雪合上大门,便守在了门外。 一日灵力消耗巨大,江照雪也十分疲惫,泡过热水之后,困意袭来,她便回到床上,倒头睡去。 等她彻底睡下,没有多久,结界在她的院落悄无声息铺展开去,随后冰雪一瞬从远处而来,蝶青蝶蓝才察觉异常,剑都未曾拔出,便被冰封在地。 而后便见一个青年,紫黑色广袖华服,上面流淌着日月山川,踩在冰雪之中,嘎吱一声走上江照雪小屋台阶,推门而入。 整个房间除了江照雪的床榻,都被冰面封住,江照雪却毫无感知,睡得香甜。 裴子辰一步一步靠近她,他眼里一切都是黑白之色,哪怕是她,都仿佛是睡在书页之中。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靠近,一面走,一面感知着他人的气息。 整个房间都充斥了别人的灵息。 最多的好像就是两只蝴蝶,他感受着那两只妖修的灵息,坐到床边,目光落到她的手指上。 苍山雪 第257节 方才她就是用这只手触碰那个少年。 她用这只手握住对方的下颌,用另一只手给那个少年绘制妆容。 那应当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就像他当年初遇她的年纪,她对这些年轻人惯来放纵,他也好,叶天骄也好,李修己也好,十七永远是最好的年纪…… 方才那孩子同她打闹的声音回荡耳边,和对方残留在她指尖的气息一起翻涌,压抑了许久的杀意瞬间升腾上来。 他呼吸急促起来,死死盯着床上人,克制不住伸出手,朝着她的脖颈探去。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是想杀她还是想碰他,只急促喘息着,不可抑制将手伸到她脖颈,直到触碰到她那一刻—— 温热柔软滑嫩的触感仿佛是洪流一样从指尖灌涌全身,他惊得猛地起身后退,惊恐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随着这一碰,那人身上竟是慢慢有了颜色。 从脚底开始,一路往上蔓延。 雪白色的足,露出半截的小腿,纯白色的纱制长裙,粉金色的毯子盖住半身,裸出的脖颈光滑如玉,丰盈唇色鲜艳欲滴…… 裴子辰愣愣看着床上人仿佛是妖精于夜色中显出真正的形体,呼吸渐重,方才激烈的触感还回荡在指尖,让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不知何时堆积在喉间的涎液。 他忍不住渴求下意识上前。 想再碰一下…… 这种五感归来的感觉令人沉迷,可他清楚知道,不可以。 但凡他再碰一下,今夜他便走不了了。 他得走。 他必须走。 他不能留在这里,像过去一样,任她玩弄于手掌之间。 裴子辰仓皇转身,化作一道飞鸟离去。 冰雪碎裂随他远走,等他回到九幽境魔宫之中,他心跳犹快,盘腿坐在他绘制来压制自己戾气的法阵中央,在这无人之处,缓了许久,终于才有勇气,垂眸看向自己碰过她的手指。 他试探着动了动,指腹触碰在掌心。 没有感觉,除了她。 他本就是灵体,本质与元婴无异,灵体五感比肉身敏感千万倍,没有触感,本质也算一种保护。 可独独能触碰到她…… 这也就意味着,碰到她的感觉,会敏锐千万倍。 他静默看着自己指尖,挣扎许久,才缓缓抬起,犹豫着放在他鼻尖。 好香。 是她的气味,花香中混杂着草木清新。 然而隐隐预约,裴子辰又觉一股熟悉的灵息混杂在中间。 这灵息藏得太过隐秘,隐秘到如果他不是灵体,根本无法察觉。 它已经习惯性隐于天地,但裴子辰这具灵体与它对抗千年,熟悉无比,只在一刹那便辨认出来—— 天命书。 裴子辰神色骤冷,瞬间意识到。 天命书,在窥伺江照雪。 第110章 江照雪一觉醒来, 便开始收拾去九幽境的东西。 李修己昨夜不回应,等着拿邀请函去九幽境应该是没希望了,江照雪决定自给自足, 自己出发去九幽境, 想办法混进魔宫。 九幽境过去几乎没人去过, 但是叶天骄在手, 他来引路,应当不困难。 江照雪等着蝶蓝蝶青把东西收拾好, 便带着青叶去找叶天骄。 叶天骄清晨起来, 便坐在草丛边上,他穿着自己吊儿郎当的黄色绘符法衣, 周边围绕了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正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 看着对方的掌纹道:“你脑子不太好,读书没前途了,回去让你娘给你改行, 当个厨子……” “叶辰。” 江照雪老远唤他,叶天骄听到声音, 抬眼一看, 赶紧站起来, 带了几分心虚道:“姐……师父!” 想起江照雪的叮嘱, 为了尽快适应身份,叶天骄很是代入。 江照雪看着他跑过来, 嫌弃道:“赶紧收拾, 准备出发了。” “出发?” 叶天骄茫然:“出发去哪儿啊?” “九幽境啊。” 江照雪立刻道:“我不是说了吗,李修己不搭理我,咱们没戏, 走吧。” “你再等等,”叶天骄立刻道,“咱们真没必要折腾,要是九幽境真把你拒绝了,你就说自己去联姻,我保证他一定有回应。” “哎呀你别胡说了,”旁边青叶听不下去,打断道,“玄冥大帝都活了上千年的一境之主,就算我们女君长得好看,那玄冥大帝也没见过,说这种话简直是自取其辱。” “嗨,”叶天骄知道青叶不知道他们过往,摆手道,“我和你说不清楚,但姐……师父是清楚的。肯定可以。” “不可能。”青叶抬手,认真道,“而且万一真成了,小裴道君怎么办?到时候再和玄冥大帝说是骗他的,人家肯饶了我们吗?” “不是……” “女君。” 说话间,蝶青声音响起,快步走来,将一张礼帖递到江照雪手中,面色沉重道:“昨夜给九幽境递了消息,今日九幽境就把礼帖送到,宴请女君三日后前往沧溟海丰谷岛,届时,玄冥大帝亲迎女君入九幽境商谈议和之事。”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都沉了下来,唯有叶天骄高兴起来,拍手道:“你们看我说的吧!我就知道李修己一定会答应她!” 叶天骄分外欣喜,但众人却都皱起眉头。 蝶蓝想了想,轻声道:“女君,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好借的,”叶天骄凑上来,高兴道,“师父,咱们立刻出发吧,带我一个人就够了!” “女君?” 蝶蓝抬眼,江照雪知道他有话要说,同叶天骄道:“你先收拾东西。” “好嘞。” 叶天骄立刻回头,去房间里收拾。 等他走远,江照雪抬手开了结界,蝶青立刻上前,认真道:“女君,此事不妥。” “不错,”蝶蓝沉声道,“女君,属下有一言不得不说,这位叶道君看似简单,但一心一意都是在想办法让女君单独前往九幽境,怕是别有用心。您想,他乃半步渡劫修士,又是九幽境右使,却能被人一路追杀得半个亲信都没有,这一千年他在九幽境做什么呢?总不能真是天天耍玩吧?” 这话将江照雪问住,如果是别人,她觉得不可能,但一想也天骄,不无可能。 但她也知道不能用一千多年前的眼光看待现在的叶天骄,需要警惕一些,只能反问:“可他图我什么呢?” 众人一顿,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李修己乃一境之主,虽然江照雪是九境命师,仙盟盟主,可相比李修己而言,毕竟是个晚辈。她有什么,是需要九幽境派出右使装疯卖傻,把她绕着圈哄骗过去的? 以李修己当年在天命书协助之下,生祭十位大乘期以上的修士才将将封印的能力,说不定半夜偷偷潜入蓬莱,直接把人扛走都可以。 “可是……”青叶低声嘟囔,“真的很不寻常啊。” “但我也没办法。”江照雪神色平静,“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大家听着,便明白江照雪的意思。 三个月以来,叶天骄是唯一向她保证能复活裴子辰的人。 “外加我与李修己因果未断,早该有一问。而且当初九幽境与裴子辰也牵连不断,子辰刚刚离去,李修己就苏醒,虽然更可能是因为孤钧之死,封印松动,但未免也太过巧合。就算是为了搞清楚裴子辰和九幽境的关系,我也是得去一趟的。” 江照雪沉声分析着,抬眼看向他们:“此去我一人即可,你们不必跟着,万一出事了,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不行!” 青叶一听,立刻道:“我得跟着您。” “女君,”蝶蓝蝶青也同时开口,认真看着江照雪道,“当年灵剑仙阁我们未曾跟随女君,让女君受了诸多委屈,后悔至今,如今女君若要涉险,务必带上我兄弟二人。” 江照雪听着,一一看过他们,最后终于点头道:“多谢。” 大家商量好,便做下决定,叶天骄收拾东西极快,早已待在门口,认真道:“走了?” “不用这么急,”江照雪认真道,“此番我代表的是仙盟,得通知仙盟之后,准备仪仗,不能失了真仙境的颜面。” 一听这话,叶天骄露出嫌弃之色,忍不住道:“嗨,你们仙盟有什么颜面……” 众人脸色微变,叶天骄突然想起自己在谁的地盘,赶紧道:“应该的,见那些魔修,必须给他们点威严看看,应该的!” 蝶舞蝶青去通知仙盟准备仪仗,江照雪便去找江照月要符箓。 江照月听她前往九幽境,知道她是做下决定,也没劝阻,只轻声道:“走之前来找我拿符。” 江照雪点头,当天晚上,董怀玉和江平生来看她,给她乾坤袋塞满了法宝药物,江平生看着她,认真道:“我同你兄长送你到丰谷岛,到时我们就在那里等你,一旦出事,你立刻传送,或者发送信息,到时父亲一定去救你。” “知道啦。” 江照雪笑笑,安抚道:“我与李修己有旧,不会出事的。” 众人准备两日,江平生便带着蓬莱众人一起给江照雪送行。 仙盟安排了各派精锐跟着江照雪过去,将仪仗提前等在沧溟海岸。 江照雪过去时,老远先看见白色鹤纹环绕的虎旗在风中招摇,几百修士并列两排,环绕着一座巨大的白玉轿撵,轿撵由青莲台托负,前方四只麒麟拖拽,四角悬挂摄魂铃,四面由绣制着星宿图的鲛纱遮掩。轿撵旁有二十女仙,手持青绿如意环绕,看上去威风凛凛,仙气飘飘。 “仙盟还是有钱啊。” 青叶忍不住感慨,江照雪瞟她一眼,只道:“蓬莱也有钱,只是懒得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说话间,江照雪上前去,同安排这些的凤鸣寰一番道谢后,便往丰谷岛出发。 她一人独坐在轿撵之内,蝶青蝶蓝叶天骄青叶环绕四周,青叶先去打探了消息,回来给江照雪道:“九幽境的人已经提前到了,但是据说魔君还没过来,先去核对流程的礼官说,九幽境不愿让我们这边看到前往九幽境的路线,要求前往九幽境的人覆目,问您是否同意。” “可。” 苍山雪 第258节 她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纠缠。 行了半日,便到丰谷岛,老远见到岛上九幽境的仪仗。 九幽境当年吞并了大荒,大荒子民要么死,要么尽数废去修为,重修九幽功法,按理九幽境的礼仪,应当是以大荒的规范为主,但是江照雪一眼扫去,却发现九幽境的仪仗风格和灵剑仙阁竟然是差不多的。 “九幽境的规矩是李修己一手创建,”叶天骄见江照雪盯着下方,低声解释道,“他这个人毛病多得很,苍都的规矩比你们蓬莱都多,恨不得写三千条戒律刻在石碑上放在苍都门口。” 江照雪一听,瞬间想起灵剑仙阁。 但九幽境和真仙境还是不同。 真仙境以素雅为美,九幽境以黑、紫为尊,虽然规格相似,但九幽境的衣着风格明显黑压压一片,气势骇人。 江照雪轿撵落下,随后便见一个黑袍女子上前,她看不清面容,声音嘶哑,站在正前方朝着江照雪行礼道:“在下九幽境周悯,奉魔主之命,在此恭候仙主,仙主圣安。” 江照雪听见“周悯”,便知这是叶天骄说过的四魔之一。 她应了一声,随后道:“你们魔主呢?” “魔主稍后便至,但进入九幽境,需打开两境通道之后,再横渡沧溟海。打开通道之时,还请前往九幽境的仙友覆目,由我等为仙友引路。” 这话早已说过,江照雪应声:“好。” “那还请仙主见谅,由在下上前,为仙主覆目。” 周悯说完,得到江照雪应允后,便上前为她系上白绫。 这白绫明显被特殊处理过,覆上眼睛,便当真什么都看不到。 系完之后,周悯恭敬道:“仙主稍等,魔主打开通道之后,即刻就来。” 周悯说着,便退了出去,江照雪端坐在轿撵之中,听着周边海浪声、鸟鸣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空寂。 她知道整个丰谷岛都是人,可是却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她便听人跪下之声逐一响起,那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来,缓缓走近。 从那声音响起开始,便有一股威压在整个丰谷岛弥散开来,这近乎于神的骇人威压伴随着这诡异的死寂,让江照雪心头克制不住砰砰作响。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此行风险,她忍不住蜷起手指,下意识有绘阵冲动。 直到对方停在她面前。 所有声音止住,连海浪声似乎都被驱赶,隐约有微风透帘而过,带着对方的熏香飘来。 她分辨不出是什么香味。 高阶修士若是想要隐藏自己,五感在他面前都会混乱,好像能看见,又记不清到底是看见什么;好像能听到,又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好像问到隐约的香味,似乎是熟悉,又无法辨认…… 她就在这混乱的五感交杂中,感觉面前鲛纱被人掀起,恍若冰雪的寒意扑面而来,对方似乎朝她伸手,清冷好听的声音里辨别不出语气,只道:“仙主,将手给我。” 她听着,压着心跳伸出手去,凭着感觉将手搭放在对方的掌心。 据说他是灵体,可触碰到时,却与普通人无异。 但似乎也是因为灵体异常敏感,在她触碰时,对方明显颤了颤,但很快又稳住,缓慢收起手指,轻握着她的手,引着她从轿撵出来。 走出轿撵,按理应该有海风袭来,然而她未曾察觉任何变化,只由他牵引着,走在红毯之上,一路往前。 明明是千百人同时存在的岛屿,她却只觉天地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种隔绝感让她异常警惕,同时隐约有几分熟悉,想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似乎与当年她时空缝隙中,由那位“前辈”引领的感觉极为相似。 她心上一跳,不由得低声开口:“魔主。” “嗯。”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千年往事,”青年声音淡淡,“何足挂齿?” 说着,青年低声提醒:“抬脚上船。” “哦。” 江照雪听着,按着对方的要求抬起脚来,顺力踏上船板,赶紧继续攀着关系道:“对于魔主是千年,但对于在下来说,却也不过是昨日之事,魔主别忘了,”江照雪硬着头皮,“我与魔主因果未了,尚有一签之缘。” 这话让对方一顿,江照雪明显感觉对方气息冷了下来。 江照雪当他是想起自己被她封印一事,僵笑起来,尴尬道:“那个……我送您那根签,还在吗?” “一签之缘……” 江照雪听着对方低声重复,她正欲说点好话,便觉对方气息骤近,他仿佛是凑到她面前,但她也不敢确认,只觉心跳砰砰,就听对方轻声询问:“那仙主打算,如何与本座,再续前缘呢?” 江照雪不敢答话,想退又不敢退,让对方退开更是不敢。 她隐约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什么野兽窥伺,对方随时可能扑上前来,将她拆骨入腹。 两人僵持许久,远处传来隐约呼唤之声,李修己才终于直起身来。 他一退去,江照雪便重重松了口气,将手从对方手中故作漫不经心收回,低声询问:“魔主,是我的弟子和侍从到了吗?” 听到“弟子和侍从”,江照雪明显感觉周边又冷几分,好在李修己回得很快,淡道:“他们已到,此船会带你们横渡沧溟海,我在九幽境,”说着,船上一晃,李修己气息尽数散去,同时带走她覆目白绫,只留余声,“恭候仙主。” 话音刚落,叶天骄和青叶声音此起彼伏响起:“师父!” “女君!” 他们两人高喊着,带着蝶蓝蝶青一起划着船过来。 江照雪这才发现她站在一艘木舟之上,舟头挂着一盏绿色琉璃小灯,灯头带着弧度的立式木杆上站着一只乌鸦,正歪头看她。 周边是无边无际的汪洋,一轮血月悬挂高空,黑色海水翻涌,看上去格外可怖。 “呀,乌鸦!” 阿南一看乌鸦,就兴奋起来:“快,招呼过来给我玩玩。” 江照雪听着,回头看了那乌鸦一眼,也没理会。 九幽境之物她不敢招惹,只站在船头,等叶天骄等人的船靠近她后,立刻开口:“什么情况?九幽境人呢?” “嗨,”青叶一听,立刻道,“他们把我们蒙着眼带上一艘船,然后就跑了!” “先别多说,上船。” 叶天骄先招呼他们,四人上了江照雪的小船,刚一上去,小船便自动往着一个方向开去。 青叶睁大眼,正要说话,江照雪便转头看向大大方方坐下的叶辰,提醒道:“辰儿。” 一听这话,旁侧乌鸦便转过头来,叶天骄完全没缓过来,江照雪轻咳一声,提高了声音:“辰儿。” 叶天骄一瞬反应过来,现在他的身份是江照雪徒弟叶辰。 九幽境一草一木都和李修己有关系,他现下也不敢乱说话,赶紧坐直身子,乖巧来到江照雪旁侧坐下,认真道:“师父!” “你惯来见多识广,读了不少九幽境相关的书,”江照雪先给他铺垫了一下,才终于进入正题,“你来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哦,”叶天骄明白江照雪的意思,立刻道,“据徒儿所知,九幽境的沧溟海其实就是两境的通道,唯有灵体可直接度过,所以今日来接人的魔修,应该都是灵体,而我们都是肉身,要度过沧溟海,只能靠引渡船。” 叶天骄抬手指了前方绿灯:“这是引渡灯,会带我们前往九幽境,从沧溟海出去,我就会直接到达苍都。不过……” 叶天骄歪了歪头,有些疑惑:“这里怎么会有活物?” 说着,叶天骄忍不住站起身往前,似乎是想研究一下这只乌鸦哪儿来的,刚凑上去,那乌鸦暴起一脚,猛地抓踹到叶天骄脸上! 叶天骄惊得往后一退,差点掉进海里,随即勃然大怒,伸手就欲掏符和这乌鸦斗个你死我活。 阿南见状大惊,忙飞起来去给那只乌鸦帮忙,啄着叶天骄道:“别打我朋友!” “好了。” 江照雪见整个船打得晃来晃去,抬手一挥,将那只乌鸦抓入手中。 乌鸦被她一碰,瞬间颤抖起来,江照雪垂眸看它,暗中端详片刻,确认看不出好坏。 叶天骄疑惑之物,必有异样,但阿南感应天道,对此物心生喜爱,此鸟应当对她有益。 她与这乌鸦对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不能放任,便故作温和一笑,将这乌鸦往怀中一揽,轻抚着鸟身,训斥叶天骄道:“多大的人了,还和一只鸟计较。” “师父。” 叶天骄愤愤盯着她怀里的乌鸦,不满道:“你不心疼我!” “怎么会不心疼你?”江照雪知道叶天骄心情,玩笑道,“你是我的小心肝,我最疼你。” 听到这话,叶天骄才稍稍满意,旁侧蝶青蝶蓝刚一上船,已经开始布置,他们带的东西多,没一会儿就把这艘小船布置得格外舒适,蝶青在旁侧给江照雪剥了荔枝,见她抱着乌鸦,便用银签给江照雪插着喂了进去。 江照雪吃着荔枝,抚摸着怀中乌鸦,端详周遭。 这乌鸦似乎极为胆小,从被她抱着开始,便一直在抖,江照雪有些奇怪,无意识抚摸在它尾骨上,好奇端详着它道:“方才还敢同我弟子打架,怎么现下怕成这样?” 乌鸦听着,只抬头盯着她,有那么一瞬,她竟有种从这只鸟的眼睛里看出了怨愤之意。 江照雪眨了眨眼:“你讨厌我?” 乌鸦没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将头埋进了她怀里。 这动作格外讨巧,江照雪不由得笑了起来,也不同一只鸟计较,转头看向远方。 行路许久,众人都开始心神散漫起来。 江照雪觉得有些无聊,便让蝶蓝抚琴,蝶青吹箫,青叶给她揉肩,叶天骄负责剥荔枝喂她。 她怀中乌鸦冷眼看着这一切,似乎是习惯了她的抚触,倒也慢慢不抖了。 船行许久,大家也慢慢有了困意。 江照雪让众人休息,自己打坐看船,不知又过了多久,周边开始有了茫茫雾气,江照雪直觉雾气不对,抬手结印:“天道有召,自成乾坤。” 说着,小船便出现了一道结界,结界之内,便是她的领域,任何异样都在她掌控之下,不能侵扰半分。 窝在她怀中的乌鸦冷眼抬眸。 夜色里她下颌弧度异常清晰,看上去极为漂亮,下颌之下,纤长白净的脖颈毫无保留展露在他眼前。 他记得前几日去蓬莱时,触碰这脖颈的感觉,那里的皮肤比她抚摸在他身上的手指更加薄嫩,仿佛再用力一些就会淤血,散开红梅一般的痕迹。 他死死盯着那在月色下格外纤白的脖颈,江照雪感应他的眼神,温和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何不现身一叙呢?” 乌鸦没有出声,江照雪垂眸看它,似是漫不经心,用手指压在它的鸟颈命脉。 鸟身一僵,江照雪威胁性摩挲在它脖颈,弯腰覆在它的耳畔,轻声道:“若不是听话,你可就跑不了咯。” 乌鸦听着,背对着她,尾羽微颤,哑声道:“放开。” 苍山雪 第259节 “阁下并非凡物,在下怎敢随意松手?” 江照雪闻言将他抱紧了些,整只鸟埋在怀里,认真道:“九幽境将至,阁下若不现身说明来意,在下如何放心得下?” “你赢不了我,”乌鸦语气里带了警告,“放开。” “哦?”江照雪却是不信,“那就试试?” 乌鸦闻言,冷眼回头,江照雪笑起来,提醒道:“现下此舟是我的领域,哪怕是九幽玄冥大帝在此,也需任我宰割。” “舟里是,有个地方不是。” 乌鸦开口,江照雪有些疑惑,正要询问刹那,黑气突袭而至,猛地钻入她眉心。 识海! 那一刹,江照雪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 识海瞬间被人掌控,意识一瞬变得恍惚,只隐约看见有人广袖宽袍如展翅而落,月光洒在他周身,他仿佛带了盈盈光辉。 孤月高悬,海水声由远而近,她仰头拼命想要看他的面容,却只见一片鸦羽盘旋而落,将将覆上她的双眼。 神明临世,窥光成辉。 她整个人不受控倒下,识海被封前最后最一刹,她看着对方衣角上流动着的山川河流图,满脑子只被一件事占领—— 骚。 这个男人,他好强,好靓,好风骚!! 第111章 惊艳的眼神太过明显, 裴子辰一眼扫过,便心知这个人在想什么。 然而抬眸看了一眼周边横七竖八倒着的三个男人,懒得再多看一眼, 干脆提步走到船头, 抬手一挥。 雾气散开, 便见旁侧海水之中, 双眼猩红的妖兽密密麻麻蛰伏在船身周边,裴子辰目光横扫, 手指一抬, 光剑千万悬于海面,将整个海域彻底封住。 威压肆无忌惮压在整个海面之上, 裴子辰语气淡淡:“上前就死。” 妖兽闻言,俱是蛰伏在海中, 一动不动,瑟瑟发抖。 裴子辰见妖兽消停,回头看了江照雪一眼, 就见女子身若柳叶,歪在船上。 仔细端详, 她比他记忆里似乎更清瘦几分, 睡着时眉头紧缩, 看得人心上生怜。 海风袭来, 她不自觉轻颤了一下,裴子辰唇线紧抿, 最终还是抬手落下一张鸦羽披风, 覆在了她身上。 她整个人被他的披风包裹,只留下一张清丽漂亮的小脸露在月色下引诱他。 巴掌大的脸,肤色白皙如玉, 唇色却异常莹润。 裴子辰想起她方才吃下的荔枝,丰唇半裹,晶莹剔透的肉身被一口咬破,炸开丰盈的汁水,汁水浸润在桃花唇瓣上,更显艳丽非常。 将将压下去的某些绮念又生,但一想到这荔枝来源,他目光落到旁侧那个叫蝶蓝的侍从身上,又冷眼滑过,转身看向海面,不再看她。 其实他本来是不打算与她再见的。 之所以答应她来九幽境,不过是那日察觉天命书在她身侧窥伺她。 虽然他没有李修己的记忆,但他这具躯体本能性对天命书极为排斥,只有九幽境能够隔绝天命书窥探,所以他才同意她过来,只想等解决完天命书之后,再将她送走。 因为怕来的路上生出什么变故,他才特意去接人,本是想单独带她渡舟离开,没想到一拉住她,她就开始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什么一签之缘。 他记忆虽然混乱,但这件事他还记得,他清楚记得她给李修己赠那一签时他站在她身后端望的感觉。 那一刻他清楚意识到,他从来不是特殊的。 她救他,对他好,从来没有什么特别。 所以裴子辰就算死了,她也可以立刻另寻新欢,带着其他男人寻欢作乐,另外找个十七岁少年,取个和他相似的名字,就算是缅怀了。 那一瞬他克制不住想要质问她,看看她还能说出多令他恼怒的言辞。但却在靠近她时,看着她覆目站在他面前,懵懂无知、只握着他的手仰头等着他回应那一刻,他那些质问统统化作了一种隐秘的欲望。 想亲她。 海水潮起潮落,孤舟仅剩她人。 他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人,竟发现自己那些愤怒怨恨痛苦酸楚都化作不可自控的欲念。 想要她。 他憎怨自己不争气,又怕自己不能忍耐,才化作一只乌鸦,忍了其他人上来,想与她离远些。 离得远,他才不会失态。 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化作乌鸦,反而让她更容易亲近,被她抱在怀里摸了一路,刚好旁观她和其他人打闹嬉戏。 这个弹琴,那个捏肩,还有一个当作小心肝的新徒弟,一路热热闹闹,好不快活。 于是这一路他冰火交加,生死难熬,她却可以从容惬意,游戏人生。 两相对比,他更觉怨怼,想着忍过去就完了,她却敢主动挑衅,打定主意给她点颜色看看,最后还是又受她引诱,给她披了衣服。 邪火难消,在心头左冲右撞,又不知当做些什么。 只能努力平息着自己心境,等船“哐”一声撞到暗礁到岸,裴子辰便知已经到达九幽境,他告知自己休要在这样的小事上挣扎,便转身召回披风,提步欲行。 但没走片刻,方才这三人和江照雪寻欢作乐的模样历历在目,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步子。 想了许久,冷笑一声,只觉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大步走回江照雪身侧,半蹲下身。 “既来了我的地界,便当客随主便,”他抬手往江照雪额间一点,魔息钻入江照雪身体之中弥散开去,看着自己魔息环绕在她周身,裴子辰眼中冷色终于缓和下来,语气也带了不自觉的温柔,“且乖生些罢。” 说完,他站起身来,抱着鸦羽披风,抬手在海滩上开了一传送光门。 他大步跨入光门之中,出来时,便已到了苍都魔宫,魔宫前周山周石周悯周怜四魔已经带着数千弟子站定,看见裴子辰一个人走出来,众人慌忙跪下行礼:“魔主圣安。” 裴子辰淡淡应了一声,扫了一眼,见新罗衣不在,特地放下心来。 新罗衣以慕锦月身份去过真仙境,若江照雪看见新罗衣,难保不会开始猜测他的身份。 他不想惹事,便特意让新罗衣回避,命四魔中最圆滑的周山周怜主持接待事宜。 四魔都知裴子辰去是接江照雪,见他孤身回来,虽然心中奇怪,却也不敢作声。 周山率先起身,跟着裴子辰过去,恭敬道:“主上,路上可有意外?” “无。仙主暂且安睡,一会儿派人接应,别说我在沧溟海接过她,其余一切照旧安排。” 裴子辰知道周山要问什么,提前都给了答复。 周山放下心来,又多问一句:“那仙主一行人照旧都居住在静心苑?” 这话出来,裴子辰脚步一顿,他抬眼看向周山,眼中竟是冷意:“你让他们住一起?” 周山察觉他不悦,惶恐低头,连忙解释:“属下是想仙主养尊处优,九幽境妖魔万一侍奉不周……” “分开。” 裴子辰果断开口转身,斩钉截铁吩咐:“其他人住静心苑。” “那仙主……” 周山迟疑着,完全不敢作主。 裴子辰沉默许久,定了主意:“送我宫里来。” 听到这话,周山大惊,裴子辰气息却是缓和许多,转身离开。 周山站在原地不动,其余三魔上前来,周怜好奇看他一眼:“你愣什么神呢?” 周山咽了咽口水,艰难道:“那个……主上说,稍后将真仙境的人分开。” “所以呢?”周石听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其他人送静心苑,但仙主……”周山终于有些缓过神来,喃喃道,“直接送他宫里。” 众人一听都有些愣住,周怜最先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欢喜道:“没想到主上也是喜欢女人的!早知如此,我就……” “收收你的骚脑子。”周悯一听,喑哑之声开口,只道,“主上看重中的不是女人,是江照雪。速将此事告诉左使,江照雪对主上影响太深,变数太大,如有必要,或许……” 周悯想着,抬眼看向裴子辰离开的方向:“应该想办法让沈玉清,来一趟九幽境了。” *** *** 江照雪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便发现船已靠岸,停在海滩之上。 她迷迷糊糊睁眼,便见旁边叶天骄青叶等人也刚刚醒来。 天刚刚亮起,海浪声有节奏拍打而来,江照雪缓了片刻,骤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她一动,船都震了一下,叶天骄慌忙扶住船身,急道:“怎么了?” 江照雪警觉看了一旁,下意识开口:“乌鸦呢?” 众人面面相觑,阿南茫然开口:“乌鸦?我?在这儿呢!” “不是你。” 江照雪看了一眼旁侧阿南,这才想起来,昨夜她和那个乌鸦男斗法之时,所有人都还在昏睡,自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现下问他们,大约也是一问三不知。 江照雪先迅速检查了一下自身,确认没什么异样后,这才确定那人只是攻撃了他的识海,却没对她做什么。 这让江照雪有些奇怪,旁边叶天骄青叶蝶蓝蝶青几人却已经是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衫后来到江照雪面前,蝶蓝率先伸出手,恭敬道:“女君,起身吧。” 江照雪闻言伸手,在即将触碰到蝶蓝时,蝶蓝却猛地收手,江照雪疑惑抬眼,就见蝶蓝震惊看着江照雪,疑惑道:“女君?” “蝶蓝?” “您……”蝶蓝看了看自己的手,茫然道,“刚才不是您在打我?”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茫然:“我何时打你?” 蝶蓝定了定心神,忙道:“或许……或许是我错觉。” 说着,他再次伸手,恭敬道:“女君起身……” “罢”字未出,江照雪才将将要碰到他,一股剧痛再次传来,蝶蓝瞬间收手,捂着自己的手,疼得眼里带了几分水汽,压着声道:“女君,要不换弟弟过来吧?” 苍山雪 第260节 江照雪有些茫然,就见蝶舞似是委屈,率先跳下小船。 蝶青疑惑上前,却还是伸手去扶江照雪,恭敬道:“女君,请。” 江照雪闻言伸手,尚未触碰到蝶青,蝶青面色巨变,立刻收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忙道:“女君,还是让青叶来吧?” 说完,蝶青立刻跟随着蝶舞上前,两兄弟站在一旁,低声议论什么。 江照雪皱起眉头,正想说她其实也不用人扶,旁边叶天骄就凑过来,高兴道:“什么新鲜事儿,我来扶了试试。” 说着,叶天骄主动伸手,江照雪正要扶他,叶天骄立刻收手,震惊看着江照雪,似是明白什么,随后赶紧催促青叶:“青叶,你试试。” 叶天骄说完就小跑跳下小舟,跑到旁边蝶蓝蝶舞的队伍里,跟他们小声说什么。 青叶茫然上前,伸手给江照雪,江照雪这次手疾眼快,没给青叶躲避的机会,一把拉住了她。 青叶被她拉到那一刹,脸色巨变,忍不住将江照雪猛地往沙滩上一甩,大喝出声:“好痛!!” 江照雪顺着青叶的力道飞到岸上,疑惑看着自己的手掌,抬眼看向周边众人:“你们碰不了我?” 旁边三个男人明显已经确认过,纷纷点头,蝶青认真道:“女君,我们一碰您便觉如雷霆加身,痛苦不堪,您……” 所有人打量着江照雪,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 她只是和那个乌鸦男打了一架了啊。 “我知道了。” 江照雪反应过来,那人对她的确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好意。 他就是见不得她过好日子,特意给她设了这种小人咒术! 江照雪想明白,冷笑一声,立刻道:“天道有召……” 说完,后面解除法咒的话却是怎么都念不出来。 第九境的命师说是言出法随,本质也只是简化了赌运的过程,现在她开不了口,就是对方实力远高于她,她无论如何都赌不赢。 想明白这点,江照雪心里更是窝火,愤愤一甩衣袖,认命道:“行吧,先去九幽境。” 说着,江照雪回头看向叶天骄:“辰儿,带路。” 现下九幽境也没派使者来接,说不定是被那个乌鸦男带错了路。 叶天骄得话,赶紧上前,领着众人道:“瞧,那里有个传送门,九幽境的海域正门链接苍都郊外,他们应该会派一些人在那里接我们,在郊外整顿之后入城。不过这门一看就不是正门,也不知道咱们来了哪个深山里的传送门,反正先到九幽境,咱们收拾收拾,再他们传信,让他们派人接我们去苍都。” 江照雪听着,心中安定几分,自己随意整理了一下衣饰发冠,好奇着道:“他们派人的话,李修己会过来吗?” “这我哪儿知道?”叶天骄心中捉摸不定,只思考着道,“但周山周怜肯定会来,他们是四魔里最擅长和人交往的两个,周山贪财,周怜喜色,周石好武,周悯嗜杀。所以一般做好事的是周山周怜,动手作恶的是周石周悯。反正你进了魔宫,其他人都别管,只要把答应我的事做到,我答应你的,也一定能做到。” 江照雪闻言,抬眸看他,见叶天骄眼中严肃,点了点头:“我知道。” “哎呀,不过你也别紧张。” 叶天骄安抚道:“九幽境就那么回事儿,你信我,只要你得手,咱们一定能全身而退!” “是我。” 江照雪淡淡瞟他一眼:“不是咱们。” “哎哟,我的亲姐,”叶天骄凑上来,下意识想拉她套近乎,但一想方才被雷劈的感觉,赶紧又收手,只一面倒着走,一面耍着嘴皮子,“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把我扔在九幽境的。而且你放心,我不是无用之才,只要你能稳住李修己和新罗衣——” 说着,叶天骄一脚踏入传送门,声音从传送门外传来:“就九幽境四魔那种货色,我一个能打十个!” “要你一个能打十个四魔,”江照雪听着笑起来,跟着抬脚踏入光门,漫不经心道,“我就能打十个李修己!” “是么?” 话音刚落,一个男子声音传来,江照雪一愣,抬眼看去。 便见巍峨宫殿耸立高处,宫殿前方,红毯一路铺到自己脚下,蛇环乌鸦魔气一丈一旗,在风中猎猎飘扬,红毯两侧数千魔修手持兵刃眼神冰冷看着他们。 而这些士兵前方立着四个青年。 一个看上去男子二十七八,一身白衣,腰悬铜钱,手中一把折扇,写着“财运亨通”; 一个红衣女子身形丰满,衣着暴露; 一个身形魁梧,手持双锤; 一个瘦弱矮小,一身黑袍将自己隐匿其中。 江照雪一眼认出这就是四魔中的周山周怜周石周悯。 周山周怜笑意盈盈,周石则直接将锤子放到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周悯看不见表情,但江照雪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善意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对这着这群人说了什么,江照雪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叶天骄悄无声息退到江照雪身后。 青叶也带着蝶舞蝶蓝走了出来,看见这浩浩荡荡宛若接亲一般的场景,都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再想想刚才自己女君放出的豪言壮语…… 他们都安静的跟着叶天骄躲到了江照雪身后。 江照雪一人迎着九幽境寒风,听着周山微笑道:“在下九幽境四魔之首周山,久仰仙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豪气云天。我主上半神之躯,当年真仙境十位渡劫修士生祭性命,才封印我主上两百年,仙主不过刚入渡劫,这位随从看上去也不过金丹,二位就能以一打十,果真少年英才啊。” “哈……” 江照雪听着,硬挤出一个笑容:“周道友玩笑了,我尚年少,哪儿有这个本事。” 说着,江照雪认真道:“你听岔了。” 话音刚落,整个九幽境妖魔整齐划一的“哐”一下砸了砸手中兵刃,江照雪立刻把脖子梗得更直了些。 周山微微一笑,也没揭穿,只同另外三人分到两侧,恭敬道:“魔主已为仙主设宴接风洗尘,仙主请。” 人家没有主动揭露尴尬,江照雪也不会自讨苦吃,赶紧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跟着对方的指引往前。 一行人被四魔夹在中央,守着众人注视,挺着脖子走向魔宫。 江照雪虽然也不是头一次见这么大阵仗,但是就这么势单力薄五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魔修的情况下,被一境精锐围着往里,的确还是头一次。 她心上有些发慌,但一想自己好歹也是个九境命师,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 打不赢,就跑。 跑总是能跑的。 一想这个最坏结果,江照雪安定下来,在周山等人的指引下,进了魔宫大殿。 大殿已经准备好宴席,江照雪被安排在最上方纱帘之后,其余四人被安排下离她离得老远的下座。 江照雪一看位置安排,立刻询问周山:“周道友,我不擅饮酒,可否让我这徒儿随我上去,替师代饮?” 周山闻言,看了一眼她旁侧低头装死的叶天骄,笑了笑道:“江仙主,饮酒若无诚意,不如不饮。魔主不喜外人,见江仙主已是破例,这位弟子……” 周山斜眸看去,“他配吗”三个字几乎赤裸裸写在了脸上。 江照雪一时有些尴尬,周山笑着道:“魔主正在等您,您还是上座吧。” 江照雪闻言知道也不好强行带叶天骄上去认人,只能含笑点头,反正后面他们应当也是安排一处住下,有的是时间确认目标。 江照雪不再强求,跟着宫女上前,提步走到高台,老远便见金色纱帘之后,端坐着一个身影。 纱帘设了法术,她看不出里面人的容貌,但仅凭坐姿,便知应当是个生得极为俊美的人。 虽然来之时已和李修己打过照面,但现下要同席而坐,江照雪还是有些紧张,实在捉摸不透一千年后的李修己到底是什么性情,甚至她都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模样。 当年分别之时,他仅有十七,记忆中是个极为清瘦的少年,面容俱毁,隐约与裴子辰十七岁时有几分相似姿态。 如今千年过去,修士一般会将自己的容貌定格在青年时期,也不知他青年…… 江照雪想着,前方宫女已经为她卷起纱帘,她下意识抬眼看去,就见侧方主座之上,青年静坐案桌之后。 他一身广袖紫黑色华衫,层层叠叠,与衣饰同纹发冠高束,镶玉坠珠,华贵非常。 他带着银白色的面具,遮住半张面容,薄长漂亮的唇和下颌,以及那双宝石明星一般黑色的眼睛。 和想象中狂傲放肆的魔君不同,面前人气质极为内敛,静影沉璧,如潭如渊。 带着一种中洲修士向往的君子沉静,看得江照雪一瞬恍惚。 心砰跳而起,只觉似曾相似。 然而瞬间又意识到,李修己其实当年就与裴子辰颇为相似,虽然性情有些许不同,但李修己这一生若算有人教导,那裴子辰当算他第一个师父,那一千年后有裴子辰的影子,似乎也并不奇怪。 可能是她目光凝视太久,对方也终于察觉,迎着她的眼神看来,神色冷淡疏离,想了片刻,颔首道:“江仙主,坐罢。” 说不上礼貌,但以李修己的辈分而言,也算是优待。 而这一声客气的招呼,也让江照雪瞬间反应过来,若是裴子辰,他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她心上顿敛,这才反应过来,颔首上座。 她身上外套繁重,旁侧侍女主动上前想为她褪去,江照雪怕惊住这些姑娘,赶紧按住她们,解释道:“我身上有咒,碰不得。” 侍女一愣,下意识看向主座上的裴子辰,江照雪也跟着看去,就见青年微微颔首,气息相比刚见时,明显温和不少,轻声道:“下去吧。” 侍女如释重负,推出纱帘。 江照雪不用侍女,旁边“李修己”也一人未留,纱帘中一瞬只剩江照雪和“李修己”两人,那人的存在感就变得异常强烈。 她忍不住侧目去看这个一直以来只在传奇中的人。 她对他的记忆,要么是年少时那个孩子,要么是大家传说中的魔头,而这两者始终难以共存。 如今见到,她不免好奇,只是一眼扫去,就是那张格外显眼的银白面具。 她注视着面具,时间久了些。 对方察觉她目光,直接转头迎了上来,平静询问:“仙主在看什么?” “哦,”江照雪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么直接,有些尴尬笑了笑道,“我就是有些好奇,帝君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仙主不知吗?” 对方反问,江照雪一愣,随即有些意外。 李修己当年是凡人时的确容貌尽毁,但现下他已是半神之躯,那些凡躯上的疤痕应该尽数消散。 若他想刻意留下,应当不会介意示人,不该带着面具。 若他不想留下,那也是轻而易举。 除非…… 苍山雪 第261节 他不是李修己。 江照雪一时无法确认面前人身份,不由得看了一眼下方的叶天骄。 这纱帘从外往里看什么都看不清,从里往外看,却仿若无物。 江照雪一眼扫到叶天骄,就见他被安排在周怜旁边,周怜殷切倒酒,他埋着头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江照雪暗骂他窝囊,正想传音,就听旁边“李修己”开口道:“仙主远道而来,先饮一杯,算作本座迎客礼。” “李修己”敬酒,江照雪赶忙回神,端起酒杯,和对方隔空行礼。 两人一饮而尽,这酒喝上去似是果酒,酸酸甜甜,江照雪对这种好喝酒颇为警惕,她估摸不出这酒的劲头,也怕自己喝酒误事,赶忙主动挑起话题,一双眼笑意盈盈看着“李修己”,好奇道:“帝君,这是什么酒?喝上去似是果浆一般,应当不容易醉吧?” “是用米和迷醉果酿造,”对方语气淡淡,自己喝了一杯,斜眼瞟了一眼江照雪又重新满了的酒杯,淡道,“容不容易醉看人,想醉的人便醉,不想的人会清醒。” 听到这个解释,江照雪放心几分,觉得九幽境安排得也算妥当,转头端了杯子想敬酒,就听对方又道:“若是有想见的人,那最容易不过。” 这话让江照雪一僵,就见隔着纱帘看着下方歌舞,似是漫不经心道:“周怜旁边那个,听说是您新收的弟子?” “哦,”江照雪反应过来,暗自将酒杯放下,接了话道,“是,是我新收的弟子叶辰。” “看上他哪一点啊?” 对方随口询问,江照雪却觉有些奇怪,之前这人说话都是客气疏离,可这句话中,她却清晰听出了几分攻击性来。 对方似乎也察觉自己言语不妥,抬眼看她,目光中带了几分歉意道:“抱歉,是本座唐突。” 没想到李修己会主动道歉,江照雪赶忙道:“无妨,只是,”江照雪眼中带了试探,“您怎会突然问起这些?” “因为本座当年见过裴子辰,”,对方转过头去,抿了一口酒,语气不咸不淡,“本座觉得,收徒一事事关重大,当年你没收裴子辰当弟子,今日收了这位叶辰,想必是此子天赋非凡,应当是比裴子辰,讨仙主欢心百倍才是。” 说着,青年斜眸看她,面上带笑意:“本座说得对吗?” 第112章 李修己问话尖锐, 江照雪一时很难辨认,他到底是在为裴子辰不平,还是在试探叶天骄身份。 如果是前者, 那面前人应当就是李修己, 他既然记得裴子辰, 会为裴子辰鸣不平, 那对她应当不是如今的态度。 就算没有善意,也不该是这么不冷不热的模样。 若是在试探叶天骄的身份…… 江照雪心上警惕起来, 只觉这就太过复杂了。 九幽境内斗激烈, 不然叶天骄一个右使也不会被驱赶出来,而面前人要么是新罗衣安排的傀儡, 若当真是李修己,看他今日态度, 他应当与新罗衣是一条线,叶天骄把她诓哄过来,她的处境怕是比叶天骄形容危险数倍。 她不敢随意应答, 只推脱着道:“裴子辰是我当年道侣的徒弟,哪里有与道侣抢弟子的?若他天赋极好, 那我帮着教养就是。” “若他不是沈玉清的弟子呢?”对面人继续追问, “你若有机会收他为徒, 你会选裴子辰, 还是叶辰?” 这话问住江照雪,她犹豫之时, 裴子辰平静看着她。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 江照雪是有过收他为徒的机会的。 当年他拼了命爬上灵剑仙阁的天梯,第一声“师父”喊的是江照雪,只是她根本没起过收他为徒的念头, 轻而易举一句“我是你师娘”,就将他变成了沈玉清的弟子。 一想起这件事,裴子辰便觉自己问得无趣,他垂下眼眸,喝了一口杯中酒,轻声道:“是本座多事,江仙主择徒,是江仙主的私事,本座多问了。” “帝君客气。” 江照雪反应过来,试探着道:“不过,帝君这么关心裴子辰,是记得当年之事,想为裴子辰打抱不平吗?” “仙主说笑,”青年轻笑,只道,“千年故人,记住就不容易了,谁还会多在意呢?” 说着,对方又将目光落到叶天骄身上,淡道:“只是好奇仙主这位弟子,是什么少年天骄罢了。” “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一听“天骄”,江照雪便觉对方意有所指,赶紧道,“只是个普通少年,出身凄苦了些,又与子辰有几分相似,还爱撒娇了些,所以才破例收徒。” “相似?” 对方明显不信,只问:“哪里相似?” “呃……” 江照雪挣扎着,寻找着叶天骄和裴子辰相似之处,拼命组织着语言:“长得好?名字里都有一个辰?年纪都小?” 江照雪随便找了几个理由,才顺着方才的话,继续胡扯道:“他家里人都刚去世,便被我收留,如今对我十分依赖,所以此番出行九幽境,他只有金丹的修为,我还是带了过来。” “哦,”对方点头,仿佛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随意道,“着实可怜,所以仙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想问问帝君是如何安排住宿,”江照雪大着胆子道,“若是方便,还望帝君同下面人知会一声,能不能安排我与这位弟子同院?” 江照雪说得客气,低头行礼,姿态尽显,然而对方却久久不言。 江照雪疑惑抬眸:“帝君?” “此事本座不曾过问,”对方被她一唤,似才回神,转头又看歌舞,又喝了一杯道,“但仙主既提此愿,本座稍后知会他们。” 听到对方同意,江照雪大喜,赶紧行礼:“多谢帝君。” 对方没有多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专注看着歌舞。 后面两人便安静坐在帘后,看着九幽境安排的表演,“李修己”礼数周边,时不时会给江照雪讲解一下九幽境的民俗风情。 江照雪听得有趣,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不觉竟也喝了不少。 眼看着下半场周山要带着九幽境的人上来敬酒,江照雪暗道不好,赶紧故作醉意升起,“哐”一下砸到桌上。 周山正上前敬酒,看见江照雪直接倒下,进退两难,下意识看向高处裴子辰,就见裴子辰看了江照雪一眼,淡道:“仙主醉了,我送她回去吧。” “哦。” 周山反应过来,赶忙道:“那我这就差人……” “她身上有咒。” 江照雪听着“李修己”开口,心上一惊,就听对方淡道:“你们碰不了她,我送过去吧。” 听到这话,江照雪突然觉得自己还能抬起头来再喝一轮。 然而对方却没给她反悔的机会,已经走上前来,将她打横一抱,便抱了起来。 江照雪浑身僵住,又立马逼自己不要僵硬,以免让“李修己”察觉,现在这么多人看着,最好的方式就是装死到最后。 她装得似乎很成功,“李修己”完全没有意识到,抱着她出了大殿,吩咐身后人道:“传话给周山,仙主要与她的弟子同院,稍后将她弟子送来罢。” 江照雪听着这话,心中稍安,只觉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要好说话些。 她安安心心在对方怀中装死,裴子辰就抱着这个异常温顺的人往自己寝殿走去。 他自然是知道她没醉的,她的酒量他清楚,今日的酒她若不想醉,谁也灌不醉她。 只是她想休息,他便顺了她的意,也刚好将她单独带回自己宫中,免得还要想诸多理由。 天命书不能窥探的地方只有九幽境,但九幽境也人多眼杂,新罗衣对江照雪的态度未知,将她放在静心苑他不放心,思来想去,只有他的寝殿最为安全。 九幽境是李修己一手创建,他的躯体可以感应九幽境所有地方,而他居住之所正是一个近乎“领域”一般完全由他掌控的存在,再安全不过。 江照雪去了那里,老老实实待到他把天命书解决,这是最稳妥的地方。 他心中盘算着垂,眸看了一眼抱着的人,她还在装睡,故作坦然,然而耳根却还是红了些许,心跳也异常快了几分。 裴子辰不由觉得好笑,感知着她在怀中触感,克制住自己更多的动作。 一路抱着她到达自己寝殿,江照雪一入裴子辰宫殿大门,便觉异样。 这里的魔气太过纯正浓厚,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她的力量尽被压制,似乎是进了一个“领域”一般的存在。 她心上顿时警惕起来,感觉着抱着她的人带她穿过庭院,踏上台阶,最后听见“嘎吱”一声宫门大响,他带着她踏入了一间格外空旷的房间。 江照雪皱起眉头,意识到这里绝对不是客房,心中警惕着对方动作,只听见纱帐卷起之声,随后便觉对方将她温柔放在一张软床上。 入床那一刹,独属于对方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江照雪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里到处是那人的气息,可是他明显是刻意遮掩过,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对方的气味包裹,却嗅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厌恶这个气味。 看到她皱起眉头,对方似乎便知了她的感觉,解释道:“这里是我平日居住之处,今日一切皆已换新,但久居之后,难免沾染气息,你再住两日,便会习惯。” 江照雪心上一惊,一时不知对方是在同她说还是自言自语。 而对方明显也不需要她的回应,只继续道:“九幽境局势复杂,你身为仙主,乃众矢之的,只有此处完全受我庇佑,你现在此休息,你的人我会尽快安排过来,先好生歇息吧。” 说完,江照雪便感觉对方放了一块石头在自己身侧,这才意识到,方才这人是在对录音石说话。 她放下心去,继续装死,而对方说完之后,却也没有离开。 他看着她。 他端详着躺在他卧榻之上的江照雪,这里的床单锦被枕头都是他为她更换的,但都是给他备用之物,九幽境紫黑色为尊,因此这些东西都是紫黑色的颜色。 而江照雪穿的是她从真仙境穿过来的一身白色金线礼服,礼服端庄典雅,层层叠叠,她像一颗被包裹的蜜糖,躺在他的床榻之上,被他的颜色环绕包裹。 这画面看得他挪不开眼睛,血液沸腾而起,方才抱着她的触感萦绕指尖。 江照雪感觉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她不由得紧张起来,然而只是过了片刻,对方却又说了一句留在留音石中:“若是醒了,衣衫衣柜之中,记得更换。” 江照雪:“……” 好家伙,搞半天是洁癖的挣扎。 但对方不打算做什么,还是让江照雪松了口气,只见对方说完以后,便从容起身离开,等他彻底关门离去,江照雪瞬间坐起,左右四顾。 不出她所料,这里果然不是什么普通客房,俨然是这个魔宫主人才有的寝殿风格。 她迅速下床,绕了一圈,便见这寝殿巨大,后方是一个可以游泳的温泉浴池,还撒着花瓣,旁侧净室、换衣衫的衣帽间一应俱全。 哪怕是床,都要比寻常大上一倍。 绕了一圈之后,江照雪脱了繁复的外衣,坐到一旁小榻上,梳理着现下的情况。 她来到九幽境,先遇到了一个乌鸦男,这个人实力远高于她,攻撃了她的识海,却只给她下了一个不能被人触碰的恶作剧咒法,可见此人生性顽劣,但对她应当是友非敌。 之后她遇到这个“李修己”,他的身份不能完全确认,他的意图也不甚清晰,但却可以确定一件事,他想困住她。 这里看似是寝殿,但力量运行几乎与领域没有区别,也就是她在这个区域内一举一动,只看对方想不想知道,但随时可以知道,而且这个范围内,她的力量会被绝对压制。 虽然那人说是为了她的安全,但若九幽境这么不安全,为什么让她来? 让她来后,又为什么要困住她? 苍山雪 第262节 说什么会安排她的人过来,她一个字都不信。 他既然能将她带到这里,必然是经过李修己的许可,她的弟子,怎么可能住到李修己的寝殿?可见在酒宴之上,那人就是谎话连篇,一切都是为了稳住她。 那他到底是不是李修己? 他要做什么? 若他是李修己…… 江照雪摸着袖中早已准备好的药丸盒子—— 她要不要把药喂给他呢? 她心中琢磨,旁边阿南有些奇怪,歪头道:“为什么不喂?” “因为……” 江照雪抬头看了看周遭,思考着道:“这里的力量运行与我们在舟上遇见那个乌鸦男是一样的。这里是李修己的寝殿,那个人对我没有恶意,也就是李修己心里并不打算害我。我当年就欠他一签,他若不害我……” 她能害他吗? 当年她就是为了活下去,想用裴子辰找神器。 如今她又要为了裴子辰,再害李修己吗? 江照雪心中发沉,想了片刻后,她又豁达起来:“罢了,还是先审审叶天骄再说。” “审叶天骄?” 阿南一听,立刻紧张起来:“这里是李修己的领域,你传音会立刻被发现的!” “不会。” 江照雪颇有信心,阿南疑惑:“你想怎么办?” “且瞧着吧。” 江照雪说着,自己开了个领域在周身,抬手在周边一扫,便见黑气都奔入她手心之中。 随后她直奔浴室,脱了衣衫,进入水池。 这浴池奢华,堪比蓬莱,江照雪进了水里泡好,便伸出手来。 “你想做什么?” 阿南赶紧跳到池边,有一种做坏事的激动。 江照雪看它笑了笑,耐心解释:“灵力传音之所以会被察觉,是因为对方会发现灵力,若我们用的是他的力量传音,他自然不会察觉。” “他的力量?你怎么用?” 阿南想不明白:“既然是他的力量,你就算用也必须转化成你的,那不也被察觉了吗?” “所以我只是伪造。”将她今日得到的所有属于那个人的气息都凝聚起来,缓声道,“我将他的力量环绕在我的灵力之外,伪装成他的力量,顺着领域传送出去。这样一来,叶天骄也可以辨别这到底是不是李修己。” 叶天骄跟随李修己多年,对他的魔息应当十分清楚。 说着,江照雪闭上眼睛,低声道:“天道有召,凝气。” 音落刹那,阿南便见江照雪手心凝结起一团黑气,和整个领域的气息一模一样! 而后这些黑气散开,江照雪手中又单出一道金光,这些黑气缠绕在金光之上,江照雪抬手一送,操控着魔气顺着领域力量运转方向流转而去,随着领域里其他魔力一起,流淌向外。 她双指一并,放在唇边,郑重道:“天道有召,传音,叶天骄。” 江照雪一开口,灵力瞬间窜了出去,没了片刻,江照雪便听一个茫然中带了醉意的声音传来,含糊着:“姐……姐?!” “是我。” 江照雪长话短说,解释道:“时间有限,你回我两个问题。第一,现下传音给你的灵力上沾染的魔息是不是李修己的?” “是。” 叶天骄回的毫不犹豫,随后反应过来:“怎么了?” 这魔息里包含了今日那个带面具之人的魔息,乌鸦男、面具男、还有宫殿中的魔息混杂在一起,几乎一致,叶天骄既然肯定,那差不多就是确认了李修己的身份。 “回我第二个问题,”江照雪没有搭理他,直接问,“你打算怎么复活裴子辰?” 这话让叶天骄一愣,不由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 “你有两个选择,”江照雪语气淡淡,没有半分商量,“要么现下告诉我你的筹码,要么我就拿你和李修己新罗衣换他们来帮我复活裴子辰,你自己选。” “不是!”叶天骄终于反应过来,“你让我跟你来九幽境就是为了方便威胁我?!” “你不把话给我说清楚,就想糊弄我过来给你做事,”江照雪嘲弄一笑,“空口白牙,你当我傻?时间不多了,告诉我你怎么复活裴子辰。” 叶天骄一听,咬了咬牙,只能道:“裴子辰和九幽境有关系,他的魂魄现在就被困在九幽境,你把药给李修己吃了,我就告诉你他魂魄在哪里。” 江照雪听着,心道果然,她冷着神色道:“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药?” “嗨,你别问了,”叶天骄被她问得头疼,痛苦道,“你只要知道,第一裴子辰是我兄弟我不会害他;第二,除了我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第三这药对李修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把药给李修己吃了,我们才有机会见面。第四,李修己脑子不正常一旦出现任何意外你一定要跑!不然真的会死……” 话没说完,叶天骄的声音就消失了去。 阿南颇有些遗憾:“啊呀,魔息用完了。” 江照雪应了一声,她早有感知,但该问的也问清楚,后面的话也不重要了。 第一,这个人的确是李修己。 第二,裴子辰的魂魄在九幽境,叶天骄明确知道方位,而且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第三,叶天骄给李修己的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要不要信叶天骄的话呢? 江照雪思考着,从水里起身,随意绑了件单衫走出去,回到床上,坐在床上把药取出来,研究了半天之后,还是有些看不出这药到底是什么。 这药的成粉就是糯米面泥,加了点焦糖,生效的是藏在里面的符文,可这符文她的确分辨不出来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一千年,叶天骄看上去再放荡不羁,也是符箓一道的大宗师,他设置的符箓江照雪的确有些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看了半天看不出来,江照雪也不再自找没趣,开始琢磨叶天骄言语的真实性。 她给裴子辰招魂了很多次,始终没有动静,要么是魂飞魄散,要么就是按照叶天骄所说,魂魄被人困住。 叶天骄知道裴子辰被困在哪里,还是唯一的知情人,这件事她随便找任何九幽境人核对就能知道,叶天骄没必要撒这种谎。 而叶天骄的条件是让她给李修己下药,可她当年许诺给李修己一条生路,如果这药是毒药,断没有承诺了别人反手去给人下毒的道理。 叶天骄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特意告诉她这个要对李修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若叶天骄对李修己没有恶意,他躲什么呢?直接和李修己认亲就是了。 那叶天骄必定是有什么无法和李修己相认的难处,要在服用这个药之后,他才能解决这个难处…… 江照雪脑子将所有信息捋了一边,也想不出个头绪,干脆将药放回乾坤袋,清理了叶天骄传音留下的灵息后,扯过被子盖上。 她躺着感应了一下青叶蝶蓝蝶青的情况,确认他们没有受伤出事之后,便放松下来。 阿南在旁边扯了小被子盖在身上,见她睁着眼睛不言,好奇道:“你信叶天骄的话吗?要不要给李修己喂药啊?” 江照雪听着没说话,静静注视着阿南的小被子。 这一张碎花被是裴子辰前些时日缝给阿南的,他缝这个小被子时,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他比对碎花,裁剪布料,挑选了最好的棉花,每一针都缝得极为认真。 她记得最初裴子辰学缝小被子的时候,那时候他们还在泰州,叶天骄还暗暗嘲笑过他,说他像个小媳妇儿。 想起三人年少的画面,江照雪心上一酸。 阿南也有所感知,安抚着道:“就信他一次吧,好歹也是朋友,而且……” 阿南喃喃,似是有些困了:”还能怎么办呢?” 她要救裴子辰,人有亲疏,事有远近,她不能不信。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低声道:“明天观察一下李修己,看看怎么下手合适。” 反正他也在骗她,说不定是个什么东西。 阿南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含糊道:“还有,你那个法子保不保险啊?咱们计划不会都被人提前知道了吧?” “除非他很熟悉我,又或者有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法子才可能发现,”江照雪闭着眼睛,随意道,“但内容不可能知道的。” 她传信用的手法都是加密之后再加密,也就叶天骄这种符箓天才能破解。 李修己修鬼道,但本质传承是剑修,不可能有叶天骄这种能耐。 听到江照雪的解释,阿南终于放心睡去。 而江照雪在这空荡的大殿,静默着,过了许久,还是有些睡不着,恍恍惚惚间,她依稀想起“李修己”宴席上的言语。 “若是有想见的人,那最容易不过。” 想见的人…… 这个念头一出,江照雪突然觉得酒意升腾上来,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是睡过去,还是醉过去,慢慢便失去了意识。 没了一会儿,一股凉风卷席大殿,只听“嘎吱”一声声响,紫黑衣衫青年去而又返。 黑履踏上玄色大理石地板,金丝银线绣着的衣摆如流水淌过地面,黑色气息随着他的进入涌灌而入,一瞬遮天蔽日,将所有月光遮挡,把整个房间都化作一片黑暗。 江照雪眉头微皱,挣扎着抬眼,却是有些睁不开。 只迷迷糊糊隐约看到床纱之外,似是有个人走了进来。 床纱隔绝了对方具体的模样,只隐约能看到他的身形,他宽袍散发,身形清瘦,随着脚步声越走越近,最后停在床帐前。 周边雾气慢慢散开,房屋门窗早已关闭,月光透过镂空雕花婆娑而入,青年卷起床帘,目光如有实质,一点点扫视在她周身。 江照雪浑浑噩噩,似在梦中,她试图挣扎,却觉得全身酸软无力。 而对方明显也察觉她已经被彻底控制,动弹不得,弯腰抬起她的手指看了看,低头轻嗅片刻后,又放了下去。 谁? 江照雪迷糊作想,对方明显不会回答。 她只觉对方坐到床榻边上,垂眸看她,轻声呢喃:“不是说了会帮你把人安排过来吗,就这么着急?” 说着,青年衣袖之下,黑气如蝮蛇蜿蜒而出,钻入她袖口衣裙。 冰凉滑腻的触感缠绕上她的皮肤,仿若有人手掌轻抚摩挲,江照雪紧皱眉头,呼吸不由得乱了起来。 青年静静看着她,声音似在天边,任由那些魔气幻化的长蛇游弋在她身躯之上,低声询问:“一夜都分不开,在同谁说话呢?” 江照雪没有应声,长蛇巡视过她周身,开始轻轻舔舐,似乎越发仔细品尝辨别着什么,她呼吸越发急促,青年眸色却是越沉越暗,语气中带了冷意:“半点灵息不留,你倒是把人藏得好得很,来,让我看看。” 苍山雪 第263节 一条长蛇缠绕到她腿根,青年俯下身来,似是端详着她,温声警告:“若是我看不出来是谁……” 魔气克制不住从青年袖间溢出,化作两条长蛇将她腿拉开,其余游走在她身上,汗水从江照雪额前滴落,青年盯着唇齿微张间隐约透露的小舌,感受着那些魔气带来的触感,他也不知是安抚自己,还是宣告于她,只双手撑在她身侧,克制不住贴近她,哑声宣判:“那就要受罚了。” 说罢,蛇信一卷,女子整个人宛若弓弦,惊颤出声。 那声音仿若号角,袖中魔气瞬间化作密密麻麻小蛇朝着床榻上的人奔涌而去。 女子声如昆山玉碎,混杂着喘息之声,在大殿肆无忌惮散开。 听着那声音,青年眼神颤动,一双眼如同压着岩浆的冰面,一动不动盯着她,端详她,仿佛要将她生吞入腹,却不肯触碰她半分。 只想看她欲生欲死沉沦无果,同他一起坠入欢喜地狱。 “江照雪,”她隐约听到人带着喑哑告知,“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罚你,你明白吗?” 她明白。 虽然不知道那声音从何而来,但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陷在一个极度诡异的梦境里。 梦里她似是被一条巨蟒缠绕,粗壮的蛇身环绕她周身,而后那条巨蛇化作人形,撑在她上方,亲吻着她胸口,一路往下。 折磨她,亲吻她,直到最后,他温柔轻唤:“瑶瑶。” 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轻抚她的头发,声音就在耳边:“想我了吗?” “不要……” 江照雪整个人颤抖起来,一把抓在青年衣袖之上,几乎是要哭出来:“裴子辰……不要……” 这名字一出,青年愣住,也就是那一刹,江照雪从极致到近乎疯狂的刺激中猛地惊醒,瞬间惊坐而起! 江照雪大口大口喘息,惊惶看着周遭。 周边一切如初,整个房间异常安静,只有月光静静洒落。 她余韵未歇,仿佛还在梦中,肌肉不受控制打着颤。 冷不丁夜风袭来,床纱轻摇,她突然意识到—— 不对! “你醒了?” 青年声音从旁侧传来,江照雪防御阵法瞬间开启,同时抬眼看清了对方模样。 带着面具的广袖青年静坐在床边,一双眼清清冷冷,毫无邪念看着她。 江照雪不可自抑喘息着,震惊看着面前人:“帝君?” “你今夜饮酒太甚,心境不稳,招惹邪祟入体。” 青年语如浮冰,沁人心脾,江照雪慢慢冷静下来,听青年道:“我特意过来看看。” “帝君说笑了。” 江照雪听到这话,却是不信,她紧盯着对方眼睛,冷声反讥:“帝君在此坐镇,天下什么邪祟敢冒犯此处?” “你想听实话?”青年一听就知她是在不信自己说辞。 江照雪被他言语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她的反应有些过激,若是当真交手,她讨不了什么好处。 青年见她清醒几分,却没罢休,只静静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若是想听,那实话就是,我方才察觉江仙主联系了外人。我想,江仙主应当是对我的安排不满,所以特意前查看一下仙主到底是同谁联系。可惜仙主将灵息抹得干净,我无从得知对方身份。唯一能知道的……” 说着,青年倾身贴近,他气息扑面而来刹那,江照雪身体骤僵。 方才梦里那激烈的余韵似是瞬间又被燃起,她紧张坐在原地,就觉青年在她耳边嗅了嗅,不带半分狎昵,平静阐述:“女修灵息应当阴盛阳衰,可现下却多是近乎阴阳平衡……”说着,他转眸看她,意有所指,“是个男人?” 这话太过暧昧,江照雪瞳孔急缩。 她知道这是警告,对方已经察觉了她和他人联系的警告。 用这样轻挑的语气来警告她,江照雪心中盛怒,然而面上却是神情不改,冷淡道:“帝君玩笑了。” 江照雪暗中捏起锦被,转头迎向对方,不卑不亢警告:“我与谁联系,还轮不到帝君来查看。” 青年听着,神色不动,只凝视着她的眼睛,仿若一条盯着猎物的蛇,冷静、专注、将她整个人吞噬在他的眼睛。 意识到这一点,她又忍不住想起方才狂乱的梦境,不由得心中暗暗埋怨现下的距离。 他们贴得太近了,气息交缠,目光融汇,任何人倾身半寸,似乎就能吻上。 哪怕对方眼神冷淡得像寒江潭井,江照雪身体还是忍不住热了起来。 她不知道对方的意图,也不想在此时落了下乘,只能一退不退立在原地,任由对方端详。 只是涎液在口中汇聚,越来越多,到最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喉头一动,将那些积累过多的液体吞咽下去。 看见这个动作,青年仿佛是目的达到,轻笑起来。 “天色已晚。” 他突然开口,从容起身,床纱如水在他身上落在他肩头,他轻轻颔首,仿佛完全没听到江照雪刚才警告的言语,礼貌道:“本座不打扰仙主休息,先行告辞。” 说着,青年卷帘出了床帐,江照雪反应过来,冷下神色:“帝君。” 青年顿住步子,江照雪挪眸看去,隔着纱帘,看着那一方美人山影,冷声询问:“帝君现在的意思,是打算将我软禁在此吗?” “仙主怎会如此作想?”对方没有回头,语气客气,言语却格外霸道,“只是客随主便,我不愿仙主多见外人,想让仙主在此多留几日罢了。” “那帝君打算留我几日?” 江照雪确定了对方的意思,冰冷出声。 青年却似乎是认真想了想,语气淡了下来:“很快。” 这就是没有期限了。 江照雪听得明白,立刻又道:“那我的人呢?” “安置在客院,过得很好。”青年耐心回答,又提醒道,“你应当能感知到。” 叶天骄他们四人都在她这里留了一缕魂魄,她的确能感知到他们应当安全无虞。 江照雪问完问题,青年客气询问:“还有其他问题吗?” 江照雪被他这不温不火的语气问恼,明明是上门挑衅的人,还要装出一副温良恭谦的模样,她不愿理她,对方却是回过头来,隔着纱帘看着床上江照雪的剪影,想了想,轻声道:“若仙主没有问题,那就由本座问一个问题吧。” 江照雪警惕抬眼,就听对方用极轻的声音询问:“仙主方才做梦,梦到的是裴子辰吗?” 方才的梦境突然又撞入脑海,江照雪肌肉瞬紧。 对方见状,便确认了答案,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抬手一点,便让桌面茶杯自己续了一杯温茶,朝着床上人送去。 “仙主喝些温茶吧,”他语气关切,听在人耳中,却似是意有所指,“嗓音都有些哑了。” 江照雪闻言,瞬间惊怒,顾不上什么大局忍耐,将茶杯抬手一掀,怒喝出声:“滚!” 茶杯滚落在地,然而出声之时,江照雪却当真难堪发现自己音色有些喑哑。 她整个人彻底僵住,站在门口的青年却是轻声一笑,提步走到碎了的茶杯前,弯腰收拾了地面污水残骸,又重新倒了杯茶在桌面,耐心劝道:“置气归置气,水还是要喝的,喝完好好睡吧。” 说完,他抬手一点,紫黑色的清心经文飘落到江照雪床榻前,化作一道道符纸,环绕在床榻之上。 青年转身往外,安抚道:“邪祟不会再来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江照雪火气又再次上来,心绪翻涌,又羞又恼。 她不确定李修己是什么时候来,也不确定自己这个梦与李修己有无关系,更不确定李修己看到了什么。 但无论发生什么,李修己这样挑衅上门,都令人实在恼怒难堪。 江照雪心上气愤非常,忍不住朝着床板猛锤了几下,又觉自己嗓子干烧发疼,还是咬牙起身,去把桌上的茶喝了。 地面发冷,有些凉脚,她顿时有些后悔,还不如刚才把那茶喝了,免得跑这一趟。 她要宰了他。 她摸着叶天骄给她的药盒子,开始后悔自己最初那点心善怜悯,只心里恨不得这是什么穿肠毒药。 她一定要把药给他喂下去。 她微弱的道德感轰然坍塌,想着刚才那人挑衅的样子,脑子开始疯狂运转。 她一定要把这个药给他塞到嘴里,在把他按到地上,打爆他的面具,将他踩在脚底。 在舟上下咒,半夜跑到她房里放肆,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戏弄她,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管他什么半神魔主,她一定要他好看! 江照雪在房中恼怒时,裴子辰关门漫步而出。 他也不知怎么,在听到江照雪梦中唤出自己名字那刹,这连日暗压在心里那点邪火终于消散,步履轻盈,竟觉逗弄一下江照雪,似乎也是一件趣事。 于是天还未亮,心里便忍不住开始念起明日与她再见。 只是行过长廊,正准备前往他打坐之处,没走几步,便听一个女子声音响起:“主上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裴子辰脚步一顿,冷眼看去,便见新罗衣抱着文书站在门口,笑着端详着他。 裴子辰神色收敛,冷淡落到新罗衣怀中文书上:“什么事?” “今日真仙境线人传来的密报。” 新罗衣说着上前,将一封文书交到裴子辰手中:“沈玉清今日从灵剑仙阁动身,前往九幽境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神色骤冷。 夜风从长廊入口急掠而入,泛起凉意。 新罗衣躬身垂头,恭敬道:“您刚刚苏醒,正是虚弱之际,真仙境虎视眈眈,沈江二人夫妻情深,江仙主此行所图难测,还望主上,”新罗衣抬眼,言词恳切,“务必小心。” *** *** “李修己”离开后,江照雪一夜未眠。 阿南昏昏沉沉睡了一夜,醒来时,便见江照雪盘腿坐在床上,神色憔悴,气势汹汹。 阿南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得道:“你……你在干什么?” “想办法。” 江照雪实话实说,阿南疑惑:“想什么办法?” “咱们被困在这儿了。” 苍山雪 第264节 “困在这儿了?”阿南茫然,“什么叫困在这儿了?” “李修己把我们软禁了。” “软禁?”阿南越听越迷惑,“他软禁咱们做什么?金屋藏娇啊。” 江照雪听着没说话,她昨夜也是疑惑,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理由。 “神器在我手上。” 她转着手中的玉签,认真分析着道:“当初他们盯着裴子辰,或许就是为了神器。既然如此,裴子辰死了,神器在我身上,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我。叶天骄与李修己应当不是一条线,所以当务之急,我们得想办法赶紧给他下药,早点抽身。九幽境的水太深,”,江照雪抿了抿唇,“不可久留。” “那……那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阿南听她说得心慌,江照雪没有说话。 她要走,自然是给李修己下药之后走,药只有一颗,她必须保证药能进李修己的嘴里,那唯一的办法,只有先控制住李修己,才能用药。 可李修己半神之躯,想要控制他谈何容易? 几次交手来看,李修己修为远高于她,若是要控制他,还需想些特殊的法子。 好在她来时带了蓬莱不少药物神器,其中一种就是专门针对灵体,若她提前布置大阵,再辅以针对灵体的药物,与天再赌,控制住李修己,也未必是难事。 江照雪思考着,将自己有的手段都想了一遍,心中便有了章法。 阿南在她旁边等候许久,等天亮起来,江照雪打定主意,这才起身,卷了床帘下榻,唤了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推开,一群侍女模样的人端着梳洗之物飘然而入。 江照雪认出这些都是阴纸仙,没有说话,只跟着她们洗漱之后,坐在铜镜旁让阴纸仙帮着梳头。 或许是阴纸仙的缘故,她们触碰她,竟也没有被咒法反噬。 江照雪由着她们取出梳头换衣,等站起来后,才突然意识到,这里虽然是李修己的房间,但却有很多女子用的东西,而且喜好大多与她相同,仿佛是提前准备一般。 这里以前有女子住过? 江照雪心中好奇起来,带着阿南一起到偏殿去用饭。 阴纸仙不会说话,沉默着放了满桌的菜,一个早饭,天南海北各处的菜色都给她端了上来。 这些饭菜灵气四溢,应当都不是九幽境的产物,又或者是被人特殊处理,江照雪有些奇怪,但也无从问起,沉默着吃了半天,觉得有些无趣,抬眼看向旁边阴纸仙,抬手写了一封信,递给阴纸仙道:“把信转给帝君。” 阿南正埋头苦吃,听见这话,看她一眼,好奇道:“什么信?” “我说我无聊,让他找人管管我。” 江照雪喝了口豆浆,阿南好奇:“他会管你?” “不就试试吗?” 江照雪看它一眼:“试试他对我的态度,知己知彼,才能有下一步。” “要是他不管你怎么办?” “那我就继续写信,”江照雪一想到这个最坏结果,不耐道,“烦死他。” 好在李修己并非她想得那么恶劣,早上信送过去,下午他就过来。 他来的时候,江照雪正在水榭准备给裴子辰招魂。 她早上把李修己的宫殿逛了一圈,他似乎是把自己所有活动范围都划给了她,从寝殿饭厅书房到花园水榭,都是她的活动区域,要是仔细观赏,一天都走不完。 这个区域之内,只有阴纸仙活动,她走了一早上,一个活人都没见到。 下午烈日炎炎,她便到湖边水榭钓鱼。 虽然魔宫的温度始终适宜,但看着大太阳,还是看看湖水心情舒坦些。 她把吊杆扔在旁边,就坐在铺好的蒲团上开始画招魂阵,刚画几笔,便觉身后一阵凉风卷入,随后就听一个青年突兀响起:“你在画什么阵法?” 江照雪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上一抖,阵法上的纹路都被画歪。 她闭上眼睛,忍住骂人的冲动,拼命安抚自己,魔修是这样的。 这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就喜欢用这么吓人的方式彰显他们的邪魅狂狷。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重新拨弄琴弦,头也不回道:“帝君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对方语气淡淡,和昨夜相比,似乎又冷淡不少。 江照雪开始有些习惯这个人的喜怒无常了,随口道:“我是让帝君找人陪我,又不是让帝君亲自前来,怎么,”江照雪回头嘲弄一笑,“九幽境除了帝君没……” 话没说完,江照雪顿住。 今日“李修己”换了一身水蓝色的绸缎华衫,头戴银冠,手握小扇,斜卧在水榭小榻上,长发流淌下来,看上去颇为闲适。 虽然被银白色面具遮了半张脸,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生了副好架子,一躺一卧,皆是风景。 嘲弄的话被打断,一时便开不了口,对方眼皮一抬,轻声反问:“除了我,然后呢?” “哦,”江照雪收起眼神,不想和对方打嘴仗,李修己来也不是坏事,她也怕把人赶跑了,便随意点了,“没什么,您能大驾光临,晚辈心中十分感激。” “是么?”对方明显不信,”若你有得选,本座与你那亲亲徒弟、随身侍从、还有灵剑仙阁那位沈阁主,亦或是其他有的没的,你又会如何选?” “帝君说笑,”江照雪知道他又是在警告她不安分,磨牙当作不知,吹捧道,“帝君半神之躯,一人创造一境之大英雄,如何能同这些凡夫俗子相比?” “我要不是半神呢?”对方听着吹捧,却没半点情绪好转之意,语气更冷,追问着道,“我若没有创造一境,不过是寻常修士,稍有些天赋,今日我来,你还欢喜吗?” “帝君何必妄自菲薄,”江照雪听着对方为难,继续吹捧道,“您就算什么都不会,那也长得漂亮!” 裴子辰听着,心知她是随口一说,轻浮浪荡,但还是失了为难她的念头,只将目光直接落到她画的阵法上,继续追问:“这是什么阵法?” “招魂阵。” 江照雪画下最后一笔,打开桌上香炉,点燃香炉中的盘香后,随口应声。 裴子辰听着,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招谁……” 话没说完,他突觉心上一震,随后就见前方女子双指并起,轻声诵念:“天道有召,裴子辰,魂归来兮。” 音落,裴子辰脸色巨变,一把握紧折扇,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呼。 尖锐的剧痛在阵法亮起刹那钻入脑海,仿佛要将他魂魄撕开! 她为他招魂! 她让他过来,是为了当着他的面位他招魂! 他一瞬明了,无数念头翻涌上来。 她想做什么? 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叫他来这里,是为了验证他的身份,还是警告? 昨夜新罗衣的话在他脑海翻腾,他知道新罗衣的话中必然包含挑拨之言。 然而沈玉清来了是真的,她昨晚联系他人是真的,如今她在他面前招魂是什么意思? 想确认他是不是裴子辰? 她以为确认了他是裴子辰,她就可以仗着她的身份为所欲为,当真将他玩弄于掌心?! 做梦! 她做梦! 暴戾之气在心中散开,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无论什么缘由,都不能让江照雪看出异常。 他压住将他整个人几乎撕开的痛楚,暗中在掌心化开止痛的药物,死死盯着江照雪招魂的背影。 面前人动作优雅温和,仿佛带着神性,只有他知道,这个看似神明一样的女人,如何欺骗过她,折磨过他,将他敲骨吸髓榨干之后,又从容抽身,不过三月就能另收弟子,与其他人欢声笑语。 都做到这个程度,还装什么深情,真当他是个蠢货,什么都看不明白吗?! 他疼得肌肉克制不住发颤,背上俱是冷汗,心中杀念翻来覆去,恨不得扑上去撕了面前这个人,然而却始终没有动作。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顾忌什么,只静默躺在原处,脑海中隐约还有一个念头。 她在为他招魂。 他自从苏醒过来,每日都在痛苦,原来是因为,她一直,每日,都在为他招魂。 这隐隐的念头支撑着他,等了许久,他整个人仿佛是从溺水中打捞出来,蚀骨削肉,化成一滩。 这时江照雪也招魂完毕,终于安心下去。 从昨夜知道裴子辰的魂魄在九幽境,她就想试试,不知道距离远近是否会影响招魂效果,现下确认过后,她安心下去,抬手一拂,招魂阵如烟散去,随后拿过香炉,将盘香倒去,清理干净之后,才回头看向小榻上的李修己。 李修己静静躺在榻上,相比来时,虽然有面具遮挡,却还他裸露出的面色更苍白几分,愈显鬼气森然。 江照雪感觉他似乎有些虚弱,但又看不出虚实,只能关心道:“帝君可是不适?” “我讨厌仙法。” 对方冷声开口,江照雪一愣。 招魂阵发耗费灵力不少,李修己身为九幽境的核心,容忍她在他的领域开启这样的法阵,的确也算宽容。 她有些不好意思,从旁边端了水过去,上前行礼示好道:“是我思虑不周,就以茶代酒,赔个不是吧。” 对方听着,却是不说话。 江照雪僵了片刻,尴尬抬眼:“帝君?” “为什么给裴子辰招魂?” 她一开口,青年突兀出声。 江照雪有些茫然,裴子辰盯着她的眼睛,手指在袖中暗中蜷起,冷声道:“是愧疚?还是另有所图?” “帝君在说什么?” 江照雪被他问的茫然,理所当然反问:“他是我道侣,我为他招魂,不是理所当然吗?” 裴子辰听着,心跳不自觉快了起来。 他强压着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念头,继续反问:“是责任?” “不。”江照雪毫不犹豫,平静道,“是爱。” 这话一出,裴子辰心上仿佛被什么锐利划开,他瞳孔缩紧,不可自抑死死捏紧袖中衣衫。 苍山雪 第265节 有人在脑海里疯狂叫嚣起来。 她在骗你—— 裴子辰,她早就看穿你的身份,故意讨好你。 就算没有看穿你的身份,她也当你是李修己,假装有情有义来骗你! 沈玉清来了,她另有图谋,她就是个骗子,一个字都不能信。 所有声音都在这么告诉他,然而他还是克制不住,被那种盛大的愉悦冲刷而过。 他平静看着江照雪,反复咀嚼:“爱?” “是啊,”江照雪答得坦坦荡荡,“我心悦他,这当是爱吧?” “可他是你丈夫弟子。” “可他现在是我丈夫了。” 江照雪回得毫不犹豫,青年不再言语,他审视着她,仿佛是在辨认她言语中的真伪。 江照雪任由他查看,等了许久,青年从榻上起身,走到江照雪面前。 她只到他肩头,他一贴近,便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整个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江照雪瞬间绷紧肌肉,面色不动,却已是戒备起来。 对方乃剑修出身,对人的身体动向极为敏感,明显是察觉了她的变化,垂眸看她。 他目光凝在她的唇上,江照雪故作不知,盯着他肩头云纹花案,与他僵持。 过了许久,青年突兀伸手,冰凉的手指抹上她的唇瓣,江照雪惊得下意识想退,却是被他一把按在肩头。 他动作很轻,她却瞬间动弹不得,只由着他慢条斯理压抹过她的唇瓣,低声道:“今日谁为你涂的口脂,为何不匀?” 江照雪一怔,感觉他似是轻柔在她唇上来回涂压,随后又抬手为她整理了衣衫上的折皱,整理系歪的腰带。 他一面整理,一面解释:“阴纸仙不比真人,总会有些做的不好的地方,仙主仪容还需自身多关心些,若明日再有纰漏,”他将腰带一拉紧,江照雪身体随之往前,仿若是要贴在他身上,江照雪抿紧唇线,感觉心跳不可自抑快了起来,就看对方低声轻语,仿若情人呢喃,“本座来为您亲自添妆,嗯?” 好家伙,原来是强迫症。 江照雪愤懑抬眼,只想赶紧分开,故作镇定道:”知道了。” 说着,她见对方不动,还在给她系着腰带上的结,忍不住转过头去,提醒对方:“帝君,男女有别,你靠太近了。” 青年动作一顿,眼皮轻抬,看她表情一眼,却是没理,低头认真系好腰带,又替她整理好腰饰。 做完一切,他这才退开,欣赏片刻,才抬眼看她,毫无诚意道歉:“抱歉,有些看不过眼,冒犯了。” 江照雪不想理他,只盯着不远处假山不动。 青年又观赏片刻,这才道:“时辰不早,仙主该去用膳。若无他事,在下先行告辞,仙主好生休息。” 青年说完,抬手行礼,礼数周全结束这一场会面后,便从容离开。 等他一走,在江照雪身上的禁制瞬间散去,江照雪抿紧唇,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坐到香案前给自己倒了杯水,赶紧灌了两口平息。 阿南见“李修己”走远,也赶紧冲上前去,大骂了几声:“老流氓!一千多岁了还冲着人家耍流氓!没见过女人啊!” 说着,阿南跳回桌上,安慰江照雪:“主人,你也别太生气,换个角度想想,连九幽玄冥大帝都拜到在你石榴裙下……” “行了,”江照雪打断阿南,瞟它一眼,“别把戏弄当真。” “哦。” 阿南听着,赶紧缩了脖子收敛起来。 江照雪看了一眼旁侧香炉,想起这几次和李修己打交道的感觉,忍不住道:“阿南。” “嗯?” “你觉不觉得,”江照雪皱起眉头,“他有点像那位前辈?” 这话让阿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哦,不过……好像也就是身形吧?那个前辈感觉脾气好多了?这个李修己阴晴不定的……” 江照雪听着,没有反驳。 阿南说得也没错,可那种熟悉的悸动…… 江照雪一想,又立刻想起裴子辰,顿觉自己这些反应着实不该,转头看了一眼桌上香炉,深吸一口气,收起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淡道:“算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最后喝了一口茶:“往前走吧。” 而另一边,裴子辰回到自己打坐居所,新罗衣早已等候在原地。 裴子辰看她一眼,提步走到打坐阵法中心,盘腿坐下,冷声道:“盯着沈玉清,他到哪里,每日汇报。” 新罗衣闻言,抬眸看了裴子辰一眼,试探道:“那江照雪……” “那就我的事了。” 第113章 (110~112均有修改, 建议重看) 水榭招魂那日后,李修己的脾气明显好了不少。 他每日辰时便会来找她,知道他是洁癖加强迫症, 江照雪也不敢招惹, 每日早上起来, 都在镜前认认真真端详自己。 妆容是否得体, 衣衫是否平整,腰带配饰是否悬挂中正…… 整理完后出去, 就会见到青年站在寝殿大门前等着她, 目光将她上下一扫后,若有不妥, 他会上前帮她整理,若是妥当, 他便会颔首点头,领她开始今日游园。 他似乎是真的怕她无聊,每日都会准备些活动。 今日下棋, 明日弹琴,后日观赏九幽境新奇动物。 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江照雪觉得自己像是来九幽境求学的学生。 几天时间就把九幽境风土人情、地域分布、豪强大族摸了个彻彻底底。 不过这不是她所关心的, 她最关心的还是“李修己”。 李修己是灵体, 这种灵体之身步入渡劫, 还是“半神之躯”,的确是她从来没见过的。 她仔细观察着他, 总觉得他身上矛盾重重, 格外诡异。 他似乎看不到颜色,无法辨认蝴蝶、花朵的颜色。 但是他却可以清楚确认她口脂是否涂匀,用了什么腮红, 带了什么颜色的飘带。 他似乎闻不到味道,无论她用任何的焚香,他从不会感觉异样。 但他却可以分辨她今日用的熏香 他似乎没有触感,不会感受到痛、烫、刺等感觉,不会因这些触碰有任何反应。 但他却会在和她下棋争抢棋子时不经意的触碰时指尖下意识缩回 …… 她观察很久,隐约有种错觉,他好像只针对她有五感。 这个结论让她觉得有些荒谬不解,但又似乎不得不信。 除此之外,她还仔细观察了他的身体,慢慢理解,他所谓的灵体,其实是一个能承载力量,又或者说被力量供养的“壳”。 “这是神与人、仙的区分。” 李修己在她提出疑问时,耐心解释:“人也好,仙也好,魂魄于肉身之中承载,一旦肉身泯灭,魂魄便无归处。可神体却是三层,神壳承载魂魄,肉身承载与魂魄交融的神壳。神壳的存在,让神体没有任何形态限制,它是魂魄的承载,魂魄想是什么模样,神壳便是什么模样。而神壳也突破了魂魄与肉身的限制,哪怕只是魂魄,在神壳力量被填充之后,也与拥有肉身无异。” 江照雪听着,看了一眼他周身流动的怨力,好奇道:“那有无肉身,并不重要?” “重要。” 对方下着棋,知无不言一般耐心解答:“拥有神壳,只是成为半神。等真正拥有肉身,可以彻底运转神力,这才是真神。神力与修士的力量运转方式不同,我虽被称作半神,但本质也不过只是接近于神的修士,并非真神。” “所以你最后还是寻找一具肉身?” 江照雪好奇,对方漫不经心:“为什么呢?” 青年抬眼反问:“我一定要成神吗?” 这话问住江照雪,不由得道:“你不想成神,你这么努力做什么?” 青年一顿,过了片刻后,他眼里浮现笑意,低笑出声。 他的笑声似乎很是清朗,笑起来,一双眼睛仿佛是汪了三月春水,盈盈动人。 江照雪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住,就见对方笑了片刻,抿唇抬眼,温和道:“仙主说得是,只是我最后要如何得到一具肉身,看的也不是我。” “是谁?” 青年没有立刻回应,只注视看向江照雪,颇为认真轻唤:“女君。” 江照雪一愣,心上涟漪陡生,熟悉感蔓延开去,她突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正欲开口,就见对方目光落回棋盘,夹着棋子敲了敲空处,提醒道:“该你落子了。” 这话让江照雪反应过来,方才那声“女君”不过是他玩笑,她心上重重坠下,难言的失落感涌上,顿觉面前棋局也是无趣,只是她还是强撑着自己将棋子落下。 后面半局下得乱七八糟,裴子辰也看出她心不在焉,等到她再次落子,干脆拦住,轻声道:”不想下就不下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周遭,见灯火亮起,便把棋子抛入棋盒,站起身来,缓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江照雪闻言,收起心神,跟着对方起身。 走出水榭时,她看了一眼水榭的香炉,心中有了底。 这些时日,她从第一日招魂那日开始,便一直在少量多次的给李修己暗中下药。 灵体分辨世界的方式与人不同,他们极为敏锐,任何药物都会被他们用能量之间细微不同的方式辨别察觉。 要想办法困住李修己,那就要先大大降低他灵体的敏锐度。 直接用药自然会被发现的,但有一种特殊香料,它名为寻魂草,这种香料可以对魂体产生影响,只是这种影响的结果由使用它的法阵决定。 招魂阵会用寻魂草去引导魂魄,而那日她在水榭,当着李修己的面点燃了寻魂草后,开的招魂阵中,却是暗藏了一个小阵。 这个小阵,就是用来降低他的灵体敏锐度。 这个阵法开启之后,他闻到寻魂草的味道,都会不断降低他灵体的敏感度。 她怕他发现,所以一开始不敢多用。 苍山雪 第266节 但发现他没有五感后,便渐渐开始加量,几日下来,积少成多,今日她特意在水榭里点了一点安神香,如果放在以前,李修己必然察觉,可今日他却没有意识到,她便心知差不多了。 她跟着李修己回了寝殿,看着青年站在门前,轻声道:“到了,回去吧。” 说着,他转身离去,江照雪想起他身上的安神香,赶忙叫住他。 “帝君。” 裴子辰闻言回头,就见江照雪站在灯火长廊下,叮嘱道:“您稍等。” 裴子辰疑惑不解,随后就看江照雪进了屋子,很快便取了一件披风,从屋内小跑过来。 她一身白纱,踩着宫殿灯火,在夜风中像是一轮朝他奔袭而来的清月。 裴子辰愣愣看着江照雪抱着披风过来,听到他面前,自然而然抬手一展,垫起脚尖,他下意识低头,便由着她将披风绕到他身后。 她给的披风带着暖意和她身上的香味,裴子辰心跳怦然,于灯火间抬眸,就见女子看着他身前衣结,认真给他系披风带子,轻声道:“今夜有些冷了,你披件外衣再走。”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只凝视着她,目光流转,仿佛是将她这个人刻到眼里,映到心里。 江照雪假作不知他的窥视,将披风系好,仰头看向他,轻声询问:“帝君明日还会来吗?” 她这话带了暗示,明显明日有所不同。 裴子辰垂眸看着眼前人期待的眼神,喉结微动。 明知她行径有异,却还是反问:“我哪日没来呢?” “那正好。”江照雪笑起来,似乎很是高兴,退了一步,恭敬道,“我从真仙境带了些水酒,明日是帝君过来,我设宴水榭相侯,聊表对帝君款待之谢意,如何?” 裴子辰没说话,只静默看着他。 过了许久后,他轻笑:“我将你软禁在此,也算款待吗?” “虽是软禁,”江照雪似乎看得极开,眨眨眼,“但我过得也不错呀。” 对方没有回声,江照雪也觉这里有似乎有些勉强。 倒的确是她这些时日太专注给他下药,过于顺遂,都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她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小声道:“我……就是有些想喝酒嘛。” 青年闻言,面具下眼神温和了几分,颔首道:“好。” 说着,他转过身去,披着她给的披风,回应的声音仿若带了夏风一般的温柔:“明日入夜,我便过来。” 他这话听着,又有几分裴子辰味道,听得江照雪心上发软,不由得叹了口气,轻声感慨:“人长得太好,就是容易被原谅。” 说完,江照雪便摆手回去,洗漱之后,躺回床上,将自己计划再重新梳理了一道,确认无误后,闭上眼睛,安心睡下。 而裴子辰坐在魔宫议事大殿,听着新罗衣汇报近来消息,漫不经心询问:“沈玉清到哪里了?” “属下无能,”新罗衣躬身回应,“今日潜入苍都之后,便失去行踪。” 听到这话,裴子辰没有应声,他身上还穿着江照雪赠他那间披风,香气萦绕鼻尖,裴子辰轻敲着扶手,想起明日宴席,他轻笑一声。 “明日你带人留在我听心水榭外,听我指令。” 他撑着额头,一瞬间满脑子都是灵剑仙阁天梯上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周身戾气翻腾,有些痛苦闭上眼睛。 新罗衣含笑抬头,听到坐上君主低喃。 “既然他们不放过我,那就谁也别放过谁。” *** *** 江照雪一夜睡到正午,睡了个好觉。 天亮后,她先去了浴池,在水中开了领域,开始清点自己今日需要的东西。 等清点完毕后,她认真打扮,便提前去了水榭,开始布置场地。 江照雪布置了一下午,等裴子辰夜里来时,便见水榭早已变了模样。 周边所有灯火熄灭,只有悬浮宫灯引着他一路走向水榭。 水榭悬挂了金色纱帘,隐约能看到女子的身影和绣球花的形态。 裴子辰顺着灯光指引方向走去,卷起帘子,便见整个水榭堆满了高低不同的花。 他看不出颜色,只能从形体上分辨大约是一些绣球之类的花,观赏形态,倒也颇为好看。 而这一片黑白之间,江照雪穿着白纱金线长裙,坐在长桌边上,灯火在她身上流动着熠熠光辉,让她整个人异常耀眼夺目。 桌面放了漂亮的酒具和小菜,江照雪撑着下巴,用筷子敲着瓷碗,眺望水榭等人。 听见身后人卷帘进屋,江照雪笑着回头,漂亮明亮的眼睛迎上对方:“帝君来了?” “李修己”今日和平日穿着没什么太大区别,依旧是那身紫黑色的华袍,但明显是换了一件新的,腰悬玉珠,袖带金纹。 他笑了笑,低头走进水榭,撩了衣摆,跪坐到江照雪对面,上下将江照雪打量一番后,轻声道:“今日什么日子,劳仙主这般兴师动众。” 说着,他扫了一眼周边鲜花,缓声道:“今日我未曾察觉阴纸仙做过这些,这些花都是仙主自己搬的吗?” 阴纸仙是他力量所化,一举一动都能被他感知。 江照雪早就知道,也不意外,大大方方承认:”对啊,都是我布置的。” “仙主受累。” 裴子辰目光落到江照雪磨破的手掌上,目光淡了几分,忍不住道:“这种事,仙主叫阴纸仙做就是。” “那怎么显得出我的诚意?” 江照雪立刻反驳,随后意识到对方或许是看她法修身弱,赶紧解释:“而且你别看我长得弱,但我本体可是只老虎,干这种体力活,我生猛得很!” 这话把对方说笑,但他目光落在她手上,想了想,还是挪开了小菜碟盘,抬手一拂,抬手道:“把手给我。” 江照雪茫然伸手,便被他冰凉的手握住固定,放在桌面,随后就看他抬手一拂,桌面上便出现了一个小药箱,青年顺手取出清理伤口的工具,先为她仔细清洗,又开始上药。 破皮的小伤被他搞得阵势浩大,江照雪有些坐立不安,不由得道:“破个皮……不至于吧……” “那就当我占仙主便宜,”青年语气淡淡,言语似是没脸没皮,神色却格外清冷,不沾半分欲色,甚至带了几分仙气,仿佛在诵经问道一般,平淡道,“我想借包扎伤口之机,多触碰仙主贵体,可以吗?” 话说到这种程度,江照雪也不好多言,只看着他给自己上好药,似才满意,收起药箱,轻声道:“九幽境的灵植自带魔气,这对你而言是天生的咒术,伤口不易愈合,万不可大意。” “知道了……” 对方关心之意太过真切,想到等会儿做的事,江照雪有些心虚。 青年听她语气,看她一眼。 江照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贼心虚,只觉得那一眼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讪讪收手,看对面人将所有东西复原,这才坐定,说起正事:“今夜仙主邀我过来,只是喝酒吗?” “光喝酒当然是有些乏味,”江照雪有备而来,从袖中拿出一叠牌来,放在桌面,笑着道,“我与帝君也算旧识,多年未见,其实不算了解,不如咱们一面抽牌一面喝,既增感情,又加趣味。” 青年听着,目光挪到她那一叠牌面,语带反问:”仙主想与本座增进感情?” “那是自……” “什么情?” 这话问得江照雪一顿,暗骂了面前人不要脸之后,欣然接下:“自然是生死相交的知己之情!” 青年嘴角一勾,眼里露出几分嘲弄,却也没有多说,只抬手翻了翻她放在旁边的牌,好奇道:“这是什么牌?” “问答牌。” 江照雪一说起这个,顿时极为自豪:“是我年少自创,用来交友熟悉最合适不过。每张牌有一个问题,抽到牌的人,就将问题问对方,要是对方不想答,那就喝酒。这里面有一种特殊的牌是无字牌,无牌字有最高权限,什么问题都能问。” “哦?” 对面人随意翻看着牌上的问题,轻声道:“什么问题都可以?” “当然,”江照雪大方道,“反正可以喝酒嘛。” “你这无字牌挺多。” 青年看了一圈,大概数出了无字牌的数量,江照雪被看穿心思,倒也不否认,大大方方道:“不然怎么有机会喝酒呢?” 青年看她一眼,没有多说,江照雪给他倒酒,抬眼看他:“帝君以为如何?这游戏想玩吗?” “我是第几个?” 青年没有直接回答,只继续拨弄牌面。 江照雪有些疑惑:“什么第几个?” “与你单独玩这个游戏的男人,”青年抬眼,意有所指,“我是第几个?” “呃……” “若不是第一个,那便没什么意思。” 青年放下牌面,正欲挪开,江照雪赶忙一把将他的手按在牌上,实话道:“第一个!” 青年抬眼,江照雪硬着头皮:“这牌我昨晚临时造的。” 青年不言,只静静瞧她,似是早已知道。 江照雪顶着他审视的目光继续撒谎,艰难道:“帝君乃传说中的大能圣贤,我……我太想了解帝君,所以才出此下策,以求快些拉进与帝君之间的关系,窥得神道,多加进步。” “这样啊。” 青年语气淡淡,目光挪到按着自己的手上:“看得出来。” 他们的关系的确很近了。 江照雪听他语气不对,顺着对方目光一看,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火灼一般赶紧收手,尴尬道:“晚辈一些拙劣心思,让帝君见笑。” “肯对我用心思挺好。” 对方看不出喜怒,慢慢收手,似乎还在品味一般摩挲着自己手背,语气却阴阳怪气,话里有话:“比无心好。” 江照雪笑而不语,最近她已经习惯这个人说话奇奇怪怪,她就当没听到,耳旁风。 对方说完,也没多说,只将身子前倾,手肘撑在桌面,撑着下巴看她,礼貌一笑,温和道:“仙主是客,请。” 江照雪得话,松了口气,知道李修己是应下这个游戏。 她立刻拿起牌来,快速洗了一遍,之后推开菜碟,放在桌上,她搓了搓手道:“那我开始了?” 对面人颔首,抬手道:“请。” 苍山雪 第267节 江照雪伸出手,满怀期待抽出一张,就见上面写着金字,是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 对方目光一动不动落在她脸上,回答得毫不犹豫。 江照雪有些奇怪,抬眼看向他的衣着:“那你为什么一天到晚穿黑衣服?”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 说着,青年伸手抽了一张卡片,面无表情念了出来:“初吻什么时候?” 什么烂问题…… 江照雪绝望闭眼,选择了喝一杯。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继续抽牌。 前面的牌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喜欢什么花,喜欢什么动物,喜欢吃什么…… 将牌慢慢少下去,江照雪开始祈祷自己抽中无字牌。 她心中默念许久,抽到第一张无字牌时,江照雪扬起笑容,朝着对方摇了摇手中的牌:“无字牌哦。” 青年抬眼,浑然不惧:“请。” 江照雪想了片刻,看了一眼旁边一叠牌,决心先选一个没那么尖锐、又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帝君……是当年在时光镜中屡次救我的前辈吗?” 听到这话,对面人一顿。 两人对视之间,江照雪盯着他的眼睛:“我一直觉得帝君与那位前辈有几分相似,但有不敢确定,不知……” 她没说完,就看青年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撑起自己,似是带了几分气性,伸手去拿了牌。 后面无字牌明显多了起来,裴子辰一抽就是,他将无字牌拍到桌面,盯着江照雪道:“你与那位前辈有过男女之事吗?” 这问题太过尖锐,江照雪不能回答,无论面前人是不是那个前辈,这话她都不敢应。 若是那位前辈,这问题与调情无异,她若把当年“亲过一次”说出来,那便更是添了彩头。 若不是,于其他人面前承认这种事也是尴尬。 江照雪自论没有这份脸皮,只能转头喝酒。 但若没有过此事,大大方方说出来就是,喝酒无异于不打自招。 对面人嘴角勾起,眼神却是愈冷。 江照雪喝过酒,躲了过去,赶紧又抽了一张牌,一张无字牌翻出来,江照雪心中大喜。 对方问得不客气,江照雪也决定不客气,直接抬眼盯着对面人道:“裴子辰和九幽境到底是什么关系?” “利用关系,九幽境用他拿五神器。” 这与江照雪猜测无误,随后就看青年两指一夹,抽出一张无字牌放在桌面,抬眼看他,继续追问:“你们做到哪一步?” 一听这话,江照雪差不多确认面前人不是那位“前辈”。 隐约有的愧疚感烟消云散,脸皮顿时也厚了起来,立刻道:“亲过。” 对面人死死盯着她,江照雪察觉他明显的不悦,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玩出了兴致,好奇道:“怎么,你还不高兴了?这位前辈到底什么身份,我亲不得?” “可以。” 对面人捻着指腹,字音仿佛是挤出来。 江照雪扳回一局,颇为高兴,抽了张无字牌放在桌面,继续追问:“那如今五神器在我手里,裴子辰身故,九幽境没点反应吗?你们打算做什么?” “不打算做什么。” 对方回得轻松,江照雪皱起眉头:“五神器你们不要了?” 这问题在游戏之外,对方轻挑一笑:“仙主在此,还要什么神器?” 江照雪气势冷了几分,看着青年抽牌,玩笑道:“看来此番我来九幽境,是羊入虎口?” “怎么不算呢?”对方轻笑,看着牌面,漫不经心道,“我对仙主觊觎已久,仙主能来,九幽境蓬荜生辉。” 说着,青年将牌面放在桌面,江照雪看着空白牌面,听对方认真询问:“你到底为什么来九幽境。” 江照雪平静喝酒。 之后两人仿佛是获得了某种默契,除了无关紧要的问题,剩下每一张无字牌都问得格外尖锐,只能以喝酒终结。 等问到最后,两人都喝了不少,头有些犯晕。 江照雪酒量好,只是稍稍有些头痛,对面人却早已是撑头歪在一旁。 桌面上牌不剩几张,青年笑眯眯抽出一张,放在桌面,问了个还算简单的问题。 “你爱裴子辰吗?” 江照雪闻言抬眸,想了想后,轻声道:“爱。” “这个游戏可以撒谎吗?” 青年闭眼轻笑,似觉荒唐:“你爱他,还在他身上设下锁灵阵,与沈玉清夫妻二人同心同德,你不知道这样才会真的逼死他吗?” 江照雪听着,有些头痛,她缓不过神来,左耳进右耳出,随意道:“这是我与他的事。” “可你在骗我。”对方纠缠着道,“这个游戏不可以骗人。” “我没有。” 江照雪甩了甩头,逼着自己清醒一点,问他一个问题:“你能帮我复活裴子辰吗?” 只要确定他不能,她就可以再没有半点顾忌动手。 她盯着对方,对方听着她的话,似是愣神想了许久。 江照雪见他没有立刻答话,心提了起来,知道是有希望,小心翼翼:“帝君。” 听着江照雪的呼唤,青年慢慢抬眼,整个人像是一条华丽奢靡的金色,歪头端详着她。 他在观察她,盯着她茫然的面容,许久后,他突然笑起来:“可以啊。” 江照雪见状大喜,正欲开口,就见对方探过身子,贴到她面前,疑惑道:“可你能给我什么呢?” 江照雪一愣,立刻恭敬又郑重道:“只要帝君能复活裴子辰,帝君所请,莫敢不应。” “是吗?” 青年歪了歪头,垂眸落到她的唇上:“那我要你呢?” 江照雪气息骤凛,慢慢抬眼。 就见面前人居高临下,神色迷离中带了几分挑衅看着她,低声呢喃:“我要你永远待在我身边。看着我,陪着我,触碰我,你不能同任何人交谈,不能给任何人笑容,不能多看他们一眼,不能多谈他们一句……” 面前说着,明显沉浸在某种狂乱的幻想中,呼吸急促起来。 “你的一切都归属于我,除了我你不能爱任何人,不能想任何人,你就留在这里,睡在我的榻上,住在我的屋里,我给你的一切你都受着,你有的一切你都给我。只要你能做到,”青年低下头来,小心翼翼,“我就把裴子辰还你,如何?” 江照雪听着,没有说话,只端起旁边茶杯,喝了口冷茶。 裴子辰见她不应,神色慢慢淡下来。 他冷冷盯着她,她一直是同样的模样,高坐莲台,不染凡尘。 可凭什么? 凭什么他沉沦地狱苦苦煎熬,她却能在这里泰然自若,如仙如佛。 嫉妒和怨愤升腾而起,恨不得化作千万条蝮蛇缠绕上去,舔舐她,绞紧她,深入她,与她共存一体,将他的一切奉上,交予她献给她祭祀于她,然后将她从神坛拽下,与他共沦淤泥。 一想到这画面,裴子辰克制不住激动起来,他忍不住出声催促:“想好了吗,江仙主?你不是爱他吗,既然是爱,这点牺牲都不愿意?” “愿意的前提,是我求于帝君。” 江照雪喝着茶,语气淡淡。 她听着李修己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就知道叶天骄说得没错,他脑子有问题。 她放下心来,也不再指望这个人,只算着时辰差不多。 寻魂草早已起效,酒中迷药配合周边花的香味也该有了反应。 她抬眼看着面前气息有些混乱的人,轻声道:“可若帝君有求于我,那我为何要应呢?” “我要求你什么?” 裴子辰一开口,就感觉麻痹感从身体传来。 他脸色微变,江照雪瞬间抬手将他往旁侧一推,冷淡出声:“束!” 旁边花坛藤蔓如游龙而出,周边黑气从四面八方袭来,江照雪却已先行一步,并指压在唇侧,低声诵念:“天道有召,领域,开。” 地面金光乍起,藏在水榭中金色符文骤亮,顷刻之间,金光与黑气冲撞在一起,藤蔓瞬间缠上“李修己”四肢,领域形成刹那,李修己被拉开双手,悬吊两侧,一根藤蔓猛地抽在他双膝,将他逼跪在法阵之中。 不过瞬息之间,水榭便被江照雪的力量彻底包裹,与此同时,还是有一道黑气钻入领域,化作一道江照雪放下手指,转头看去,便见“李修己”跪在法光之中,喘息着抬眼看她:“你做了什么?” “喂了你一些迷药。” 江照雪拿出李修己给她的药丸,站起身来,朝李修己走去,随意道:“我用招魂阵做遮掩,设了降低你灵体敏锐程度的法阵,利用寻魂草降低了你灵体的敏锐度,药在酒里。” 说着,她停在李修己面前,一把掐起他的下颌,垂眸看他:“还有什么要问?” “所以,”青年慢慢笑起来,眼里淬了毒,满是失望道,“你果然一直在骗我?” “不错。” 江照雪一巴掌将药拍到李修己嘴里,逼着他吞咽下去之后,微微一笑:“不过游戏结束了,帝君,你自求多福。” 说着,江照雪目光落在李修己脸上面具上。 她看着面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道:“帝君,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我留您三分体面,望您日后,也留我三分。” 说完这些,她没摘面具,转身回到旁侧,取了挂在架子上的衣衫,准备开传送阵离开。 只是刚刚动作,就听身后人开口:“招魂阵是你为了遮掩使用寻魂草的法阵?” 江照雪一顿,转眸看他。 青年跪在地上,头发遮掩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情绪,然而也不知怎的,那刹那,她竟是从这个神尊身上,看到几分像极了裴子辰的伤怀。 他好像是难过,又似是痛楚。 江照雪心上一软,一时不忍,说了实话:“是。” 苍山雪 第268节 “那你……”裴子辰说得有些艰难,在这时候问这些,异常难堪,却不得不问,“你送我的披风……” “我知道你没有五感,”江照雪知道他要问什么,平静道,“那日我用安神香试你,你灵体敏感度降低,感知不出,但你旁边人会闻出来。” “那今日的布置……” “只是收网。”江照雪答得冷静,“我对帝君,从无真心。帝君若是误解什么,我在此道歉。” 青年听着,仿佛在意料之中,轻轻摇头,似哭似笑:“江照雪……你当真……你当真是……” 说话间,江照雪直觉不对,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青年抬眼,一双宛若蛇眸一般的黑瞳死死盯着她,冰冷出声:“死、性、不、改。” 音落刹那,旁侧空间猛地碎开,一道黑气从空间中破壁直出,朝着江照雪急袭而至! 这道黑气来得太猛太快,江照雪甚至来不及回头,全凭本能急喝:“开阵!” 音出刹那,整个领域突然巨震,一道熟悉剑光猛劈而下,“轰”一声斩开了领域,和防御阵一起,轰然撞上破空而来的黑气! 三道法力同时相撞,一瞬地动山摇,江照雪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猛地一抓手腕,足尖一点跃出长亭! 传送阵在湖心打开,江照雪侧眸看得来人,惊骇出声:“沈玉清?!” 对方没有回头,只朝着前方把传送阵一甩而出。 两人跃入传送阵刹那,江照雪骤觉身后空间碎开,她惊愕回头,便见如镜碎裂的空间之中,青年探身而出,宛若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于月光碎花之间,伸出苍白之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沈玉清闻声回头,一剑斩下,裴子辰顺势将江照雪往身后一拽,另一只手挽水成冰,迎着沈玉清一剑刺去! 那一剑引江河之力,天地共鸣,江照雪见状毫不犹豫一把按在"李修己"命门,往后狠狠一拉,朝着沈玉清厉喝出声:“走!” 音落刹那,江照雪拖着“李修己”重重砸落在地,对方下意识护住她的脑袋翻身一滚,江照雪趁机一脚将人踹开,足尖一点拉开距离:“天道有召,剑来!” 数十把飞剑朝着青年疾驰而去,青年抬手一掀,剑光如急雨迎着江照雪剑光而去,同时人随剑出,朝着江照雪疾驰而来! 剑如雷霆,青年身如鬼魅,江照雪见他携剑雨急至,所过之处,剑光寸寸碎开,不过片刻便已行至江照雪身前。 江照雪神色顿冷,瞬间换阵:“九宫锁灵——开!” 地面骤然浮现九宫格光阵,九道金色锁链自乾、坎、艮等方位破土而出,如蛟龙缠向青年。 青年身形一转,一剑斩向锁链,江照雪趁机结印再变:"五行轮转,离火焚天!" 烈焰自巽位咆哮升起,裴子辰横剑一扫,火焰瞬间凝结,江照雪同时拉开距离再变,一连甩出三个大阵: “北斗诛魔。" “青木成障。” “白虎为攻!” “天元,”江照雪落到阵法中心,看着朝着自己疾驰而来的人,一划手掌,带血朝着地面一掌急下,扬声:“雷霆万钧,诛!” 轰隆一声巨响,紫色天雷轰然落下! 李修己为灵体,怨气凝结而成,雷霆是他天克。 紫色雷霆瞬间轰满法阵,江照雪喘息转身。 然而也就是那一刹,江照雪突觉不对,回头刹那,便见一个身影竟一剑斩破法阵,迎着雷霆破阵而出! 他来得太快,江照雪大骇抬手,只能被动防御:“开阵!” 可终究太晚,阵法将开,青年却是在阵法亮起前一刻,猛地一把拽过她施法的左手,绕到她身后,抬手一把捂住她的唇,她整个人重重推压撞到桌上! 这动作太过羞辱,江照雪血气顿起,在他捂上她唇片刻暴喝出声:“敏!” 说着,她手中利刃突现,快若闪电刺向青年脖颈。 有天道加持,这一刀对方避无可避,青年瞳孔急缩,魔气瞬间炸开。 魔气宛若利刃扑面而来,袭来那刹,裴子辰留在江照雪身体中心命剑一跃而出,化作小剑,直刺青年眉心! 随即就听一声脆响,小剑重重撞在青年面具之上。 面具碎裂成片,露出青年苍白俊美面容。 看见青年面容刹那,江照雪手上一顿,小刀被魔气狠狠撞开,砸落地面,发出“叮”一声脆响。 两人动作俱都停住,江照雪愣愣看着面前人的面容,看着对方慢慢抬眼。 周边一切安静下去,江照雪满眼都是那个人的面容。 他看上去二十六七,极为英俊,五官线条干净利落,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睫毛很长,显得格外浓密,眼尾泛着薄红,和肤色对比相映,让他整个人带了一种浓墨重彩的美丽。 江照雪呆呆看着他。 她记忆中这个人,虽然生的凌厉漂亮,气质却格外温和,然而面前这个青年,却仿佛是终于同他的长相相称,带了一种冰冷的戾气,冷眼看着她。 可他的手抓着她的手,挡在她的腰下,将桌子的棱角与她隔绝,似乎是怕她撞伤。 一层防御结界笼在她身上,还有魔气萦绕,方才他为了防御不受控爆发出魔气刹那,就算裴子辰的心命剑不出,他也同时为她开了防御法阵,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是谁呢? 酸楚翻涌而上,这些时日他所言所行突然一一映照。 是谁会以九幽境主之身,为她卷起轿帘,亲自去接她? 是谁看到她与别人打闹,气愤至极,也只是下一个玩笑般不让他人碰她的法咒? 是谁会因听她梦中叫出裴子辰而欣喜,是谁会哪怕她只是破皮,也要为她认真包扎? 是谁会一遍一遍拿着裴子辰与其他人比较,是谁会质问她说“你爱他,还在他身上设下锁灵阵,与沈玉清夫妻二人同心同德,你不知道这样才会真的逼死他吗?” 水汽在她眼中泛起,她被捂着的双唇轻颤。 裴子辰看着女子压着欢喜、压着委屈、压着惶恐不安的眼神,看她用那只方才握刀的手点在他心口。 酥酥麻麻的痒从心口传来,他感受着她写下的一笔一划。 她写得那么认真,每一笔,都仿佛是写了无数遍,熟练里带着轻微的颤抖。 裴子辰睫毛轻颤,心脏也克制不住收缩蜷起。 一竖一横,一撇一捺,她在他心口,缓慢又认真,写下他的名字。 裴子辰。 第114章 她看着他的眼睛, 一笔一划写完,写完后,她满是期待注视着对方。 裴子辰看着她, 裴子辰心上颤动, 然而又清楚知道, 这不过是她的伪装。 他不由得笑起来, 嘲弄道:“写这个名字做什么?” 江照雪一愣,没想到对方是这个反应, 不由得立刻再写:“是不是你?” 她虽问, 却是确定的。 只是她不明白面前人的反应,而面前人在感知她写完之后, 却是笑起来,贴近她道:“怎么, 你不知道吗?” 江照雪皱起眉头,眼里带了几分震惊,裴子辰见她神色, 忍不住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所以刻意引诱步步为营, 来为你的心肝夫君来取我的命吗?” 江照雪闻言惊住, 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开始“呜呜”挣扎, 想要解释。 裴子辰却是死死压着她,根本不肯放开。 江照雪心上焦急, 用眼神拼命示意他有误会, 在他身下扭动乱蹭,裴子辰被她扭得神色顿变,抿唇警告:“别动!” 江照雪闻言停住, 就看对方压在她身上,呼吸微乱,冷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你听好,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不要以为可以一直骗我,我会被你骗一次,两次……” 裴子辰说着,停顿下来。 他盯着身下女子,对方眼神中毫无愧疚,尽是焦急。 他给她机会了。 他想信她,他明知沈玉清来,明知她图谋不轨,明知她故意靠近,可他还是想信她。 就像年少时那样,她给他一颗糖,他就能欢喜一辈子。 她骗他一次又一次,他还是愿意被骗。 甚至于放着狠话这一刹,他心中都浮现出一种隐约的害怕。 怕她连骗都不肯再骗。 可凭什么,她当他是什么人? 当他裴子辰是一条狗也不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他。 抓着她的手忍不住收紧,他冷笑起来,低声道:“怎么可能有第三次?” “没有!” 江照雪一听,赶紧摇头,用眼神示意自己的清白。 这动作却把裴子辰看笑,他贴着她的面容,语气很轻,仿若一条毒蛇停靠耳畔,轻声呢喃:“否认什么呢?你什么样我清楚的很。我早就知道的,沈玉清一来我就知道,你是为他做事我也知道,你不是最在乎他吗?来!” 裴子辰用锁仙绳将她双手困在身后,一把将她拽起。 江照雪被他踉踉跄跄扯到梳妆台前,裴子辰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猛地按到镜子面前,厉声道:“看!” 说着,镜面便浮现出一个庭院,沈玉清在庭院之中,被无数魔修围绕。 他明显不复当年,一群不过元婴的魔修便将他困住,他满身是血,眼神凌厉,饶是在绝境之下,手中剑也不徐不疾。 然而更让江照雪震惊的,是镜中屋檐高处指挥全局的红衣女子。 红衣红伞,从衣着来看,这人是新罗衣无疑。 然而—— 她却和慕锦月生得一模一样! 她愣愣看着镜子,裴子辰就在旁侧注视她。 见她眼一眨不眨看着水镜里的沈玉清,他心上又觉被什么啃噬,密密麻麻的疼泛起来,却不愿失态,只抓着她的头发,贴靠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看到了吗?这世上不是事事都在你们算计之中,师父也有穷途末路的时候,他不会赢一辈子,我也不会输一辈子。”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 苍山雪 第269节 江照雪听着,骤然反应过来,瞟了一眼水镜上的新罗衣,虽然搞不清楚新罗衣和慕锦月的关系,但是也知现下当务之急是裴子辰,她立刻试图回头解释:“我不是为他而来的,我是为你——” “那就看着他死啊!” 这话仿佛骤然激怒了裴子辰,他猛地把她按到镜子上,死死盯着她,满眼血气,厉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可如果是为了我,那你证明给我看啊!我现下就把他抓来,把你那些侍从徒弟都抓来,你亲自杀给我看啊!” 这话让江照雪惊住,她愣愣看着眼前宛若野兽一般的青年,忍不住低喃:“子辰……你怎么了?” 这一声问话出来,裴子辰顿觉心上酸涩翻涌。 他怎么了? 他只是疼啊。 他只是不明白,他已经那么努力,他倾尽所有。 他都原谅她用锁灵阵骗她。 原谅她用爱骗他。 原谅她害死他,毕竟是他心甘情愿,是她一心求死。 可他毕竟是连命都给了她,她怎么还能再骗她? 想起这些时日她一次次在他面前表白,他都快以为是真的了,快当她是真的爱他,真的在他死后醒悟过来,哪怕新罗衣一次次提醒他,哪怕理智一次次告知他她有问题,他还是选择信她。 可最后,她还是因为沈玉清而来。 因为他是九幽玄冥大帝,所以她像当年取五神器时骗他一样,又来骗他第二次。 借着他们的情谊给他下毒,给他喂不知道什么来历的药,要不是李修己的躯体有造物之能,他提前准备了分身,今日怕是就得死在她手里。 她竟还能这么无辜问他怎么了? 裴子辰忍不住笑起来,他倾身贴在她身后,双手撑在她两侧,看着镜子被新罗衣围攻的沈玉清,轻声询问:“我怎么了?” 他说着,他抬眼看见镜子里的他们交叠缠绕的影子,突然升出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 他忍不住低头用鼻尖轻嗅她身上的香气,轻声反问:“我不够善良,不够君子,不是个好人了?”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在她耳廓一嗅,江照雪便觉身上有些发软。 不知道他是裴子辰时,尚还会有几分警惕界限,确认他是裴子辰后,那点边界完全坍塌,他轻轻一碰,她的身体便克制不住回应。 但她知道现下不是时候,坚持让自己脑子清醒一些,开始尝试着安抚道:“子辰,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我觉得你现在情况不对,你先把我放开,我们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裴子辰闻言轻笑打断她,抬眼看向镜面。 镜子上沈玉清已经被新罗衣彻底击垮,瘫到在地,他盯着那满地鲜血,面上带笑:“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让我放了师父和你的人,想劝我一心向善,可是师娘,现在来劝我向善晚了,你若要劝我,”裴子辰的手从她腰间摩挲而过,轻声暗示,“那只有一个法子。” 江照雪听着,不敢说话。她的脑子完全被裴子辰的手吸引,她逼着自己冷静,只觉现在的情形过于诡异。 裴子辰不对劲,可为什么会不对劲? 他为什么对她是这个态度? 就算她骗他,那也是因为他不告知自己身份,她当他是李修己,依照裴子辰的性情,不会连这点也想不明白。 她拼命思考着现状,而裴子辰环过她的腰间,看着前方水镜。 镜子上打斗的画面慢慢消失,化作一面普通镜子,映照出他们二人模样。 他是刻意想要羞辱她的。 他见不得她这幅事不关己,没心没肺的样子。 见不得她这幅想轻描淡写把事情圆过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他故意让她站在镜子前,让她看看自己,看自己一个长辈怎么被他羞辱。 他看着镜子里面交叠的他们,看着自己的手到她的腰间,拉开她的腰带,衣衫散落下来,露出绣着金纹白虎的小衣。 看着那件小衣,他的声音不自觉有了哑意,语气格外恭敬谦逊,仿佛是一个再有礼不过的晚辈,贴在江照雪耳畔,轻声道:“当年您为弟子加冠,弟子感激不尽,若今日再帮弟子一个忙,那师娘所请,弟子必是义不容辞。” “什……什么忙?” 江照雪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脑子完全懵住。 “还请师娘——”裴子辰抬手攀上她的下颌,将她的视线轻轻挪回。 他垂眸看向她微张的唇齿,看着唇齿之中若隐若现的小舌,那一刹,他脑中“嗡”地一下。 明明是想羞辱她,然而他看着她紧张又有些茫然的神情,只觉口干舌燥,想到那泉水汇聚之处,汲取甘霖。 他这么想着,眸色越深,目光所在她唇舌之间,扣着她下颌的手不自觉用了力,不给她逃脱机会,稳稳固定住她的,声音喑哑,语气却是一贯谦卑,轻声道:“教导弟子,长大成人。” 音落刹那,他猛地将她往前一拽,朝着他日夜渴求了许久之处卷席而去! 江照雪双眼惊得骤然睁大,随即就觉自己小衣之下被冰凉覆盖。 他太凉,凉得她忍不住打了个颤,下意识一挣。 这却仿佛激怒了他,将她往桌上一抵,一手扣住下颌,一手环在身前,死死将她锁在怀里。 吻如狂风骤雨,他仿佛天生就善于此道,疯狂搜刮汲取着她的一切。 他探索在她每一处,魔气从他身上溢出,将她整个人包裹。 江照雪被他吻得喘不过起来,胸口激烈起伏。 好甜。 裴子辰整个人沉浸在这个亲吻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骤然炸开,他终于触碰到她,亲吻到她。 他被一种极致的愉悦灌满,整个人凭着本能疯狂搅动着这个人的一切。 她是他的。 他要她,他要她所有。 他抬眼看着镜子纠缠的两人,在一种极度冷静‘、又极度狂乱的状态下观赏他们。 江照雪欲退难退,她觉得现下不对,现下不是时机,然而对方胡搅蛮缠,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难,整个人所有欲望被他挑逗而起,她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想管了。 面前这个人都不用脑子,她用什么脑子! 她顺着本心,在对方再次探入腔内时舌尖一卷。 强烈的快感猛地传到裴子辰周身,从脊骨一路冲到头顶,裴子辰瞬间反应过来,惊得将她一把推开,急喝出声:“你干什么?!” 江照雪一愣,茫然抬眼。 就见裴子辰激烈喘息着,愤怒中带着惶恐看着他。 她亲他。 她主动亲他! 愤怒后知后觉翻涌而上,裴子辰死死盯着面前人。 让她救裴子辰时,她不肯碰他。 如今为了救沈玉清,她便主动献身了? 她不在意的。 裴子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种事,只有她在意,他羞辱的只有她自己,怎么可能羞辱到他? 身体控制不住轻颤,他想靠近她,想再体验一次方才那种极致的愉悦,想把什么都忘了,彻底沉沦下去,哪怕死了也无所谓。 然而他心上又备觉羞辱。 她怎么可以为了沈玉清做这种事…… 他闭上眼睛,颤抖着转过头去。 江照雪呆呆看着裴子辰,心上也是忽起忽落。 怎么了? 又怎么了? 她……她吻技烂成这样了吗? 两人静默不言,过了许久,裴子辰慢慢冷静下来。 他闭上眼睛,忽觉荒唐,他在做什么? 他竟是想强迫她,羞辱她,他竟活成这般模样了吗? 他闭眼缓了片刻,江照雪也不敢惊扰,只等他自己站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 他抬眼看她,想了想,走上前去。 他先半蹲下身来为她披了衣衫,又垂眸为她解了锁仙绳。 江照雪惊疑不定看着他,很想问问他还要不要再来。 然而对方却是为她解开绳索后,静默许久,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先休息吧。”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直接消失在灯火中。 江照雪披着他的衣衫,愣愣坐在原地,过了好久,她茫然开口道:“阿南……” 一直躲在暗处的阿南小心翼翼道:“唉,我还活着呢主人。” “你说……”江照雪慢慢品出来,“他脑子是不是坏了?他刚才说什么?” “还请师娘,教导弟子,长大成人”? 他不会以为自己还是个雏儿吧?!! 真当自己天赋异禀,上来就这么猛了? 江照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觉大事不妙,一瞬想起叶天骄之前评价说李修己脑子坏了。 这哪儿是李修己脑子坏了,这是裴子辰脑子坏了啊! “叶天骄……” 江照雪立刻反应过来关键,赶紧爬了起来,去找传音玉牌。 她想清楚了。 苍山雪 第270节 今天她就算被裴子辰搞死,她也得找叶天骄问清楚,她家裴子辰到底怎么了!! 第115章 江照雪从地上爬起来, 一面穿衣服一面找个案桌坐下,取出传音玉牌后,开始给叶天骄发消息。 知道是裴子辰, 她也没了什么顾忌, 传音传得大大方方。 没了片刻, 叶天骄接到她的消息, 立刻道:“姐!得手了吗?!” “没。” 江照雪说盘腿坐在地上,实话实说:“他好像是搞了个假的分身。” 江照雪回忆着今日情景, 确认道:“他用那个分身把我的药骗走了。” 叶天骄一愣, 片刻后,他喃喃道:“行……行吧。没事儿这药我还有, 咱们再接再厉!” “你就不担心我吗?”江照雪一听,冷笑出来, “我给李修己下药,现在被抓,你怎么一点不担心李修己把我杀了啊?” “嗨, 你放心,”叶天骄立刻道, “他自杀都不会杀你。” “叶天骄, ”江照雪听他口吻, 便确认他什么都知道, 磨着牙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啊?” “没……没有啊。”叶天骄心虚道, “该说的我都说啊。” “行, 那我问你件事,”江照雪冷着声,“李修己是谁?” 叶天骄没有回应。 江照雪见他装死, 厉喝出声:“你给我说清楚,李修己是不是裴子辰?!” “哎呀,”叶天骄见装不过去,干脆道,“你都这么问我了,你怎么不去问他啊?” “我要能问他我来问你?!”江照雪立刻道,“你给我说清楚,是,还是不是?” 江照雪问得认真,对面沉默下去,江照雪抿紧唇,再问了一遍:“他是不是裴子辰?” “是。”叶天骄见她执着,知道不应她,她说个没完,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说过他在九幽境了……” 江照雪眸光一颤,眼眶发酸。然而捏紧了传音玉牌,声线没有半分波澜,平静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的这具灵体是谁的?为什么……他言行怪异,好像不是完全记得我?” “你说的怪异,具体是什么样啊?” 叶天骄一听她说“言情怪异”,便立刻开口。 江照雪见他不应,提醒道:“你先回答我前两个问题。” 叶天骄听着,叹了口气,无奈开口:“姐,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但这件事事关九幽境,我怎么也算九幽境的人,我要说,那就是叛徒。你要真想知道,你该解决裴子辰的问题,亲自问他。” 叶天骄说得诚恳,江照雪沉默下来,知道他说的也没错。 缓了片刻后,她轻声道:“那我要怎么样才能问他?” 她想着裴子辰的状态,皱起眉头:”他现在根本不和我说话,刚才与我打了一架,现下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想起刚才挫败的情景,江照雪不由得生出几分委屈,抿唇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也别怪他。” 叶天骄叹了口气,提醒道:“姐,他身上这具神壳,是李修己的。我同你说过,李修己是怨力凝结,本身无法承载美好之物,所以当年他给了我一颗丹药,助他在苏醒之时,快速凝结天地之力,让他拥有存放美好情绪记忆的空间,恢复神智。” “可你没来得及。” 江照雪想起了当初叶天骄哄着他来九幽境话,思考着道:“所以,你们所谓的李修己苏醒,根本不是苏醒,而是裴子辰的魂魄进入他的神壳。又因为你没来得及让他服下丹药,所以裴子辰进入的,是一具无法承载美好记忆和情绪的躯体?” “不错。” 叶天骄应声,耐心道:“本来在他魂魄和神壳融合,又没有服用丹药的情况下,他会立刻成为邪物,可巧就巧在,你在为他招魂。” “这怎么了?”江照雪听不明白。 “你反复招魂,导致他的魂魄与神壳始终没有完成彻底融合,他还剩一部分美好留在了没有融合的魂魄里,所以他并没有被完全吞噬成为一个邪物。”叶天骄解释着,感慨道,"可是他毕竟在神壳之中,日夜遭受神壳怨力侵蚀,若不早些想办法,那他早晚会与这具神壳彻底融合,成为新罗衣所期待的邪物。” 江照雪听着,心上一沉,明白过来:“所以你让我来九幽境,就是让他服下李修己当年给你的丹药,让他正常进入神壳,而不是沦为邪物?” “呃……”叶天骄一听,语气明显有了变化,心虚道,”算……算是吧。” “什么叫‘算’?”江照雪反应过来,敏锐道,“那颗丹药出了什么岔子?” “那个,”叶天骄被江照雪质问,心虚开口,“也不是大事,就是李修己给我那颗丹药吧,有点脆弱,在我被新罗衣追杀逃跑的时候。” “它化了?” 江照雪瞬间明白过来,当时叶天骄打开的第一个盒子里,那一滩烂泥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了。 叶天骄尴尬一笑。 江照雪闭上眼睛。 她将翻涌的怒气压在胸腔,逼着自己在这时候不要生气,然而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叶天骄,这一千年你到底在干嘛?!这么好的天赋被新罗衣追着杀你不丢脸吗?!” “姐你别生气啊,”叶天骄有些不服气,低声反驳,“凡事都有代价,她那一心一意睁开眼就是修炼的日子谁能过啊?” 不辩解还好,一辩解,江照雪便捂上胸口,感觉胸口疼。 但她也知道,叶天骄还有心情和她拌嘴,一定还有其他方案,只能先放下骂他,咬牙道:“所以呢,李修己的药没了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是帮他淬炼力量,塑造神核的辅助品。” 叶天骄叹了口气,耐心道:“李修己的丹药,其实是他的神核。世上的神,有邪神,有真神,他们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入道之心不同。足够执着的道心,才能成为最后的神祗,而神核,就是执念强烈到一个程度时,承载这样强大的念力所产生的东西。当年李修己担心自己的神核被怨力侵染,所以单独留存下来,封入了那颗丹药。按理他回归之后,神核同时归体,那怨力会受他神核压制,随后他再自然吸纳天地之力,净化神壳中的怨力,假以时日,他便可以拥有一具正常的神壳。拥有神核的神壳与□□融合,他便可以成为真神。” 叶天骄说着,咬牙切齿:“结果被新罗衣毁了!” “所以,现在裴子辰如果要与神壳彻底融合,就必须要重新生出神核,才可能在真正融合之后,不入邪道,否则他要么成为丧失理智的邪物,要么成为毁灭世界的邪神?” 江照雪盘腿敲着膝头,听明白叶天骄的意思。 叶天骄点头:“不错,我那个药就是帮他塑造神核的。” “他吃下去就有神核了?!”江照雪总觉得没那么容易。 叶天骄否认,轻声道:“神核这个东西,最终还是得归结到他有足够形成神核的力量,我的药也就是辅助作用。” “那他一时之间哪儿来这么强的力量?”江照雪一听,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如今他那具神壳中这么强的怨力都不能形成神核,什么力量能让他拥有神核?” “这世上所有的力量,最快最强的,不都是来源于人心吗?”叶天骄悠悠提醒,“怨是人心,爱不是吗?” 这话让江照雪愣住,她一瞬反应过来叶天骄让来的真实意图。 ““姐,你难道还不明白,为什么裴子辰还能保留一部分魂魄不被怨力侵蚀,不被神壳融合吗?”叶天骄见她木讷,有些无奈道:“你以为你的招魂术,能将神壳之中的魂魄召回吗?” 江照雪听着,手指轻蜷,就听叶天骄道:“保住裴子辰良善之心的,不是你的招魂术,而是他对你的爱。” “那你……”江照雪心跳有些发快,一时不敢出声,又不得不出声道,“但人一辈子也不是只有爱情,你让我来,就确定能为他重塑神核吗?” 叶天骄没说话,他想了想,只问:“你觉得,他碰你有感觉吗?” 江照雪闻言想了想,确认道:“有。” “他能分辨你身上的气味吗?” “可以。” “他能看出你穿了什么颜色衣服吗?” “自然能。”江照雪有些不明白,“这怎么了?” “你没发现,他没五感吗?” 叶天骄反问,江照雪呆住。 她在那一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听着叶天骄确认:“怨力所成的灵体不会感知美好的事,而五感正是人一切美好感知的来源。他听到的声音是用力量变化进入的,他看到的东西是没有颜色的。他的世界里,他只能看见你的颜色,只能真切听到你的声音,只能感觉到你的触碰,只能闻到你的气味……姐。” 叶天骄少有认真:“其他人的人生可能有很多,但裴子辰的世界只有你。” 江照雪听着,心上心潮翻涌,静默不言。 其实裴子辰的情谊她知道,可却也是第一次从旁人嘴里听见,这么明确又细致的感知。 而叶天骄也知道她的性情,明白裴子辰必然从来不同她说这些,叹息道:“姐,我当年和他当兄弟时候就清楚的很,当年他根本不想活,是为你活下来,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偷偷藏了你一块帕子,你不在那些年,他每天都好好收在胸口,有天早上我看见他在洗帕子,我过去想看看,差点没给他一剑劈死。他喜欢你,从来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很多年,他一直放在心上。后来在灵剑仙阁把五神器也给了你,他对你的情谊……” 叶天骄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如果这都没办法让他凝出神核,那他只有成为邪神的路了。” 江照雪听着,心里泛苦,眼眶发酸。 想起年少裴子辰,她突然有几分后悔,如果当年她能将许多事放下得早一点,看得开一点,或许…… 但人生也没什么或许。 若没喜欢上他,没失去过他,再来多少次,她都不会放弃天机灵玉,也不能相信他。 “那,”江照雪声音干涩,“我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叶天骄试探着,“你觉得他现在对你记得多少?” “我也不清楚。” 江照雪皱起眉头:“他现在好像很抗拒我,今天……”江照雪有些艰难道,“他一会儿按着我发疯,说要把你们都杀了,说什么让我教他男女之事,就饶你们一命……” “这么劲爆?”叶天骄语调满是震惊,说出口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轻咳一声,小声道,“你继续。” 被叶天骄这么没心没肺一打岔,江照雪那点难堪也没了,麻木道:“然后我就主动亲了他一口,结果他把我推开跑了。” “哦……” 叶天骄听着,心里分享欲瞬间升到最高点,恨不得现在就找到青叶蝶舞蝶蓝甚至新罗衣沈玉清,和他们分享这个劲爆的消息。 他们亲了。 他们亲了! 叶天骄强作镇定,轻咳一声:“那看来,他那部分魂魄保留的是爱你的能力,至于记忆,不一定完全……” “肯定不完全啊!”江照雪一想又有些愤怒,忍不住道,“他还以为自己是第一次,要我教他,他都……唉。” “这个,”叶天骄听着,抓了住脸,有些艰难分析着,“其实也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江照雪不理解,“我看他也不是什么都忘了,他到底是按照什么标准在忘记事情?” “是这样的,”叶天骄轻咳一声,尽量学术一些解释道,“他不会记得美好的情绪,所以一件事,只有负面情绪存在的时候,他才会记得,然后只记得当时的负面情绪。如果什么事他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那可能就一点都记不下来了。” 这话出来,全场沉默下去。 苍山雪 第271节 过了片刻后,阿南震惊总结:“所以,裴子辰不记得你们睡过,是因为这过程……” 阿南说着,转过头去,豆大的眼和江照雪对上。 太爽了。 这句话没说出口,但江照雪已经知道。 她狠狠瞪了阿南一眼,低骂:“闭嘴!” “我还没开口呢。”阿南委屈。 江照雪没理会他,继续询问:“所以呢,他现在记忆不全会有什么影响?” “那就会怨念更深啊。”叶天骄立刻道,“人的脑子是由他记忆构建的,他记忆里大家都是坏人,那他只会往不好的地方想,怨念是不是越来越深?他自我的怨念肯定是最强的力量,吞噬魂魄不就是迟早之事了?” “那如果他能想起来……” “如果他能想起过去的事,能感受到爱,那他自己所产生的爱意,自然也是很强的力量。” 叶天骄思考着道:“其实,按理来说他既然有魂魄承载对你的爱意,他应该不会忘得这么容易。之所以忘得这么容易,大概率还是他自己放弃的,”说着,叶天骄好奇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为什么会自己放弃这段感情啊?” 江照雪听到心上一沉,她抿了抿唇,缓声道:“我在他身上下了锁灵阵,想要拿五神器,虽然最后我发现,拿神器他就会死,我想办法逼他离开,但他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所以你才会和沈玉清成婚,他才会去灵剑仙阁,把五神器给你斩姻缘线?” 叶天骄听明白,倒吸一口凉气:”我就说他怎么不要命了,还好神器最后认主……” “你说什么?” 江照雪敏锐反问,叶天骄一下闭嘴,含糊道:“唔,所以,其实本身也就是他不确定你喜欢他,所以他自己主动放弃了感情。那你当务之急,是要向他证明你对他的感情……” 叶天骄说着,一巴掌拍到腿上,激动道:“你听我的,现在马上去找他,你就过去抱着他亲,一天说个一百遍我爱你,他得先相信你爱他,自己内心愿意去为你抗争,咱们才能谈未来。” “那他现在的脑子,”江照雪有些不确定,“能信吗?” “信不信,反正他现在心里是有你的,”叶天骄立刻道,“你先别管其他,先让他脑子想点美好的事儿,越美好越好,就那种他彻底忘记了的最好!” 这话出来,江照雪便知道叶天骄在说什么了。 她沉默下去。 叶天骄小声道:“我就是个建议……” 江照雪听着,想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行,我知道了,不就是哄男人嘛。” 江照雪心态慢慢好起来,抿了抿唇:“我试试。” “你肯定可以的!”叶天骄见她情绪好转,立刻开始吹捧,“姐,你长得又美,说话又好听,你随便哄哄,那不是手到擒来?你听我的,你别看他看上去是个正经人,其实男人都一样!等会儿你先去找他,抱着他哭,哭完了他不应,你就含着眼泪和他说不打扰他,你先走了。然后你一步三回头走到门口,回头看他的时候故意摔下去……” “好了。” 江照雪听他说得头痛,赶紧打住:“我自己想办法,你别掺和。” “行。”叶天骄见她情绪不佳,也不东拉西扯,只道,“反正你有事找我,咱们姐弟情深,一定能救裴子辰!” 江照雪静默不言。 她低头看着床上锦缎纹路,想了好久,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睡吧。” 说着,她便掐断了和叶天骄的传信。 等房间安静下来,她一个人坐在原位,缓了片刻后,她躺到床上,看着床顶。 旁边阿南跳过来,好奇道:“主人,你现在不去找小裴吗?” 江照雪看她一眼,没有立刻说话,阿南歪头道:“发个消息也好啊。” 江照雪也没出声,她犹豫许久,翻了个身,斟酌道:“阿南。” “嗯?” “我在想……”江照雪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这话惊住阿南,眨了眨眼:“主人,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就是在想方才叶天骄的话,”江照雪思考着,“裴子辰可以回到李修己的身体,他们都默认这是‘苏醒’,李修己甚至还准备了苏醒时凝结神核的药,也就是这一切都是李修己早已谋算好的。而裴子辰这一路,从为了慕锦月拿凌霄花去乌月林得到天机灵玉、在灵剑仙阁在魔修帮助下得到溯光镜、还有我步入七境命师知道这是一本书后去帮助他……这一切的目的,最后都指向了他拿五神器。” 江照雪抿紧唇,不由得道:“如果一切都是李修己布置,那我步入七境命师,当真是我的能力吗?” 江照雪说着,转头看向阿南:“你我所窥测的天道,我们以为这是一本书,又当真是我们看到的真相,而不是别人给我们看到的吗?” 阿南被她问住,震惊看着江照雪,有些茫然道:“所以……所以这又怎么样呢?” 阿南不明白:“他算再多,他也死了啊?” “那现在,”江照雪垂下眼眸,心上微紧,低声道,“活着的,是裴子辰,还是李修己呢?” 李修己的魂魄转世成为裴子辰,之后魂魄回归到李修己的身体,那这个人,到底是裴子辰,还是李修己呢? 李修己一手计划了一切,或许连她去帮助裴子辰夺得五神器,都是他计划之中。 这样一个人,算裴子辰吗? 她静默不言,旁边阿南看着,犹豫许久后,轻声道:“可是主人,按你说的,李修己要的不是神器吗?” 这话让江照雪一愣,阿南提醒道:“可裴子辰,把神器都给你啊。” 李修己要的是神器,可裴子辰却在最终,选择了把神器给他。 他们是做出完全不同选择的灵魂。 “而现在这个人,神器就在你身上,可他没动过心思吧?” 阿南这么一说,江照雪心上砰跳起来。 阿南叹了口气,不由得道:“主人,您就是凡事想得太过认真,但有时候,人世间很多事,你得相信直觉。你看,他带着面具的时候,你就觉得他像裴子辰。他面具碎的时候,你完全没怀疑过他的身份。你不还亲他了吗?要你真的觉得他不是裴子辰,你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您要相信您的心。” 阿南跳上江照雪膝盖,抬手放在江照雪胸口,笑着道:“感情这种事,是不可以用脑子的,您现在别思考,您就闭上眼睛,您仔细想,如果裴子辰没有脸站在您面前,您是什么感觉?” 江照雪听着,垂眸看着阿南黑秋秋的眼,阿南鼓励着她:“你去想啊。” 江照雪看着她,挣扎片刻,慢慢闭上眼睛。 她努力去想裴子辰,想和他相处时的感受,想与他接触时的悸动,想与他拥抱时的欣喜,想自己身体对他的每一分触感。 面前这个人,从少年一路演变,到魔君姿态时,她突然意识到…… 如果不是身体里骨子里那种熟悉感,她不会在孤舟之上,仰头看那个青年时那么轻浮; 她不会在装醉时允许对方抱着他回去; 她不会在意识到他深夜探访时还会身体克制不住反应悸动…… 她给那个“帝君”所有的三分保留,都是她身体对裴子辰的熟稔。 意识到这一点刹那,江照雪感觉眼眶发酸,她看着面前独立孤舟之上的背影,终于确认。 她找到了裴子辰。 “我要救他。” 意识到这一点,江照雪慢慢睁开眼睛,坚定道:“我要他成神。” “好!” 阿南感受到她情绪,立刻跳到她肩头:“主人加油,让他感受到爱!来,趁你激情澎湃。” 阿南飞到书桌前,叼了纸笔回来,往江照雪眼前一铺:“写封情书,让他感受到你的真诚!” 江照雪闻言,和阿南面面相觑,不由得道:“这……这写啥啊?” “就写你此时此刻的真实感受。” 阿南严肃道:“真诚,才会动人。” 江照雪一想,深吸一口气,握起笔来,将满腔情谊洋洋洒洒化作一封简明扼要、激情澎湃、爱意满满的情书,然后握到指尖,低声道:“天道有召——” 她抿唇笑笑:“传信,裴子辰。” 说着,信纸消失了去。 而她写信之时,裴子辰正在牢狱中审问沈玉清。 江照雪和那个叫“叶辰”的弟子从他出门时便开始传音,毫无避讳,仿佛当他死了一样。 他感受着他们的传音,坐在暗处盯着周山审沈玉清。 周山对沈玉清并不了解,审了一堆有的没的,裴子辰听得头疼,他本就烦躁,许久后,终于按捺不住,抬手让周山出去,低声:“我来吧。” 这话一出,沈玉清敏锐抬眼。 他知道那里有个人,却始终没有看清面容,听到对方开口,周山犹豫片刻,恭敬退下。 牢狱中仅剩裴子辰与沈玉清,唯一的荧光都落在沈玉清身上,沈玉清看着那个故意隐藏在暗处的人,冷声道:“都已经到这份上,阁下何必装神弄鬼,不如大方现身一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着这话,裴子辰不由得笑起来,轻声道:“沈仙君当真铁骨铮铮,着实令人佩服。但本座实在好奇,”裴子辰打量着光线里一身血衣的青年,有些想不明白,“沈仙君的修为,如何沦落至此?” 沈玉清闻言,心中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冷声道:“帝君是想借此事羞辱我吗?” “问话而已。” 裴子辰语气淡淡,一想沈玉清的心思,似是漫不经心道:“不如这样,本座不想为难沈仙君,我可以解答沈仙君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沈仙君也回答我想知道的事情,如何?” 沈玉清沉默下来,他思量许久,他主动开口:“你想对江照雪做什么?” 听到这话,裴子辰冷眼抬眸。 他一时觉得好笑,嘲讽勾唇,却是反问:“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这世上女子无数,”沈玉清一听,想起这人追来时,拉住江照雪那刹的眼神,这种眼神他清楚很,面前这男人对江照雪的心思一览无余,他逼着自己压下情绪,尽量恭敬道,“仰慕帝君之人甚众,帝君大人何必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裴子辰冷笑,“怎么,沈仙君觉得我留下江仙主,是想将江仙主占为己有,当作鼎炉禁脔吗?” 沈玉清脸色微白,即刻道:“帝君……” “别说本座没有这个念头,”裴子辰打断他求情,厌烦极了他二人这样互相担心的姿态,不耐道,“就算有,你算什么身份?轮得到你管?” “帝君此言差矣,”沈玉清抿唇道,“纵使不是夫妻,可小仙承诺过阿……江仙主,无论如何会护她一生。” “那也轮不到你!” 裴子辰听他说话,抬手扶额,他气息焦躁起来,感觉杀意沸腾,只想快速结束这段对话,克制着情绪道:“我不打算对她做什么,将她困在九幽境也是保她性命,你若当真想护她,那你就如实回本座一个问题。” 这话让沈玉清愣住,不由得道:“什么问题?” “天命书是不是还在灵剑仙阁?” 苍山雪 第272节 裴子辰直接开口,沈玉清面色微变。 裴子辰看他神色,便清楚了答案,继续追问:“它还在,具体在哪里?” “我不知道帝君在问什么。”沈玉清冷声开口。 裴子辰懒得于他多说,压着杀意起身,揉着脑袋道:“不知道就慢慢想,但我告诉你,天命书在窥伺江照雪。” 这话让沈玉清神色凛冽起来。 裴子辰在暗处转眸看他,提醒道:“命师唯一脱离天命书管控的存在,也是这世上唯一能真正终结天命书的人,你猜天命书会对一个九境命师做什么?沈玉清,”裴子辰压低声,“如果你真的想保护她,你自己想,你该做什么。” 说着,裴子辰转身往外,没走几步,沈玉清突然开口:“帝君,我的话,还没说完。” “新罗衣是慕锦月。” 裴子辰直接开口,明显已经知道沈玉清想问什么,冷淡道:“她从一开始就是九幽境的卧底,还有什么要问?” 身后人没有出声,裴子辰不耐欲走,只是刚提步,就听沈玉清轻声道:“我不是说这个。” 这让裴子辰有些意外,转头看去,就见沈玉清跪在地面,有些疲惫道:“我是想告诉帝君,江女仙,是个很好的人,她喜欢一个人,就全心全意的喜欢,如今她心有所属,逼是逼不出结果的,您若当真喜欢她,不能逼,只能等。” “等什么?”裴子辰当他示威,嘲弄道,“等你这个心上人死吗?” 沈玉清闻言一愣,似是有些恍惚。 过了片刻后,他苦笑道:“我不是她心上人了。” 这话让裴子辰有些疑惑,皱起眉头,随后就看沈玉清抬起头来,看着虚空,艰涩道:“她喜欢的人,是我的弟子,他叫裴子辰。” 裴子辰怔在原地,听着沈玉清低喃:“裴子辰死了,她杀了我师父,我与她,没什么可能。帝君只要稍作等待,”沈玉清抬眼,郑重道,“终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裴子辰没说话,他死死盯着阵法中被困的人。 他反应过来,沈玉清说这些,其实都是在委婉劝阻他,怕他当真是个“魔头”,用强伤害江照雪。 为此搬出“裴子辰”,说江照雪性情,劝他“等待”,都是为了让他对江照雪好些。 可他说这些他都不知道,也没听过。 他不知道是江照雪杀了孤钧,也不知道江照雪和沈玉清分开。 他盯着沈玉清,想逼着自己别问,告诉自己这都是陷阱。 这或许是沈玉清和江照雪一起给他布下的陷阱。 然而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继续追问:“她为什么杀你师父?” “她想为裴子辰报仇。”沈玉清想起那天,苦笑道,“她要杀了所有围剿裴子辰的凶手,要所有参与过围剿裴子辰的弟子自断一臂,那一天她和整个仙道为敌,差点毁了整个仙道。” “那她也完了。” “是。”沈玉清苦笑,“可那时候,她大概命都不想要了。” “裴子辰这么重要?” 这个问题沈玉清没有回答,裴子辰端详着他的表情,沈玉清似乎是忍耐片刻后,劝道:“帝君,江照雪是流沙,若您强求,什么都抓不住。但如果您能等,她愿意,她能给的,就是她的全部。” 裴子辰听着,没有说话。 沈玉清等了许久,见对方不应,抬头看去,便见房中漆黑一片。 而裴子辰从牢房中走出来,整个人恍恍惚惚。 他觉得不该信沈玉清的话,沈玉清哪一句话像是真话? 他只是想骗他,和江照雪一起骗他。 他一个人行在长廊上,感觉灯火落在他肩头,夜风冷冷吹来,他突然感觉周边灵力震动,随后就听见一个声音撕破空间。 “天道有召,传信,裴子辰。” 音落刹那,一封信突兀从空间中跃出,瞬间化作金字,出现在裴子辰面前。 这些字蹦蹦跳跳,在出现刹那,便开始朗读起来:“裴子辰,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听,所以我决定读给你听。你现在这具灵体有问题,它是怨气凝结没办法承载美好的记忆,但我们过去比你记忆中好太多了!我比你想的爱你比你想的喜欢你,我一想到你活着我就特别想对你这些话——” 说着,金字消失,换做下一页,裴子辰就听女子声音响起,在夜色里反复重复: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 裴子辰,我好喜欢你啊!!!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金字。 过了许久后,他伸出手,那些金字争先恐后钻入他的指尖。 随后他便转过身,直接走出魔宫。 他来到苍都专门委托办事的百事阁,随意找了一个青年。 “帮我做件事。” 他伸出手,便是最顶级的魔晶。 这是九幽境流通的货币,对方见到魔晶一愣,赶紧道:“大人请吩咐。” “我送你们一个人去一趟真仙境,去帮我搞清楚,蓬莱女君,现任仙盟盟主江照雪,在灵剑仙阁弟子裴子辰死后,到底做了什么。” 第116章 江照雪把这封过于离谱的传信送出去, 整个人松懈下来。 她也不指望裴子辰会回信,按照他现在的脑子,大约是看过信后, 就会开始猜想现下是她和沈玉清联手组局, 如今她说这些话, 他大约是不会信一个字的, 写这些,安抚得也不过是自己的心境。 这些话她以前说得少, 甚至于每次说也不过是敷衍。 他走之前, 她总是在想其他事,想锁灵阵, 想若是托付了真心,他未来又变卦, 岂不和沈玉清没多大区别。 人在一个坑上栽一次就算了,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她自己也受不了自己的蠢笨。 心里层层设防, 到最后她自己也辨不出真伪,总想着等明天, 总想着等用锁灵阵取了他的灵力后, 带他回蓬莱再求个答案, 结果一等…… 江照雪闭上眼睛, 叹了口气,不愿再想。 总归是活着, 总归回来了。 虽然现在脑子有些毛病, 但毕竟他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 江照雪自我安慰了一通,倒回床上。 决定赶紧好好睡觉, 明天再去找人,看看到底该是什么章法。 她和阿南盖上被子,闭眼睡去,迷迷糊糊间,她梦见自己一个人走在看不到尽头的长道上,冰天雪地,她每走一步都感觉血肉被冰雪粘黏而下。 她在冰雪里哈着气,突然听见有人轻唤。 “女君。” 江照雪骤然回头,就见暗处站着一个人影,他隐藏在黑暗中,隐约只见黑衣广袖,然而她却一眼认出来人。 她睁大眼,仿佛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在梦中,疯一般追逐过去,急急出声:“裴子辰!你站住,裴子辰!” 血色一路蔓延在冰面之上,她猛扑而去,对方仿佛一直站在那里,却在她触碰瞬间,烟消云散。 “女君。” 余音缭绕,江照雪骤惊睁眼,喘息着看着床顶,梦里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弥漫周身。 阿南被她的呼吸声吵醒,迷糊抬头:“你怎么了?” 这话终于让江照雪从梦里慢慢脱离,阿南察觉她的情绪,不由得道:“你怎么这么害怕啊?” “做了个噩梦。” 江照雪缓过神来,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起来。 她揉着脑袋起身,一时不敢再睡,干脆掀开床帐。 她一动,门外便传来“嘎吱声”,随后阴纸仙鱼贯而入,开始侍奉她起身。 昨晚这么大闹一场,裴子辰还是不打算亏待她,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照旧。 她穿戴好衣衫,情绪也稳定下来。 阿南跟着她到饭桌上坐下,她开始喝粥,阿南啄瓜子,一人一鸟一起在桌前琢磨,要怎么样与裴子辰重归于好。 她追人的经验不多,说起来也就一个沈玉清,但当时全靠蛮干,结果也不太友好。 一说起要如何重归于好,她便有些不知所措,主动询问阿南:“你说我该怎么下手呢?” “首先呢,你肯定不能和叶天骄联系。”阿南把脑袋从瓜子盆里抬起来,认真道,“他是没有安全感,你老联系,这不坐实了你和别人做局害他?” “说得有理。”江照雪点头,评价道,“反正叶天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不用联系。” 其他人,活着就行了。 “其次呢,你要和他讲清楚发生了什么。最好面谈,”阿南思考着给她出主意,“感情要见面才能培养,培养得最快。叶天骄不是说,让他拥有快乐吗?你看,什么忘了,证明什么事最快乐,我们可以天天让他快乐啊!” 阿南说得委婉,但江照雪一听便明白它的意思。 她琢磨片刻,皱起眉头,思考着道:“男欢女爱,是锦上添花。他现在的心结是感受不到我的情谊,若用这个办法,怕是目的性太强,适得其反。” “可……” “若是用这种办法就能成,”江照雪见阿南还想劝,提醒它,“昨夜他又为何把我推开呢?” 这话让阿南顿住,意识到江照雪说得不错。 这让它一只鸟犯起难来,不由得道:“那……那怎么办?” “还是得徐徐图之,”江照雪思考着,最终决定,“心病还需心药医,还是先见个面吧。” 说着,江照雪便给裴子辰传了个消息,想见他一面。 苍山雪 第273节 消息过去,果不其然,石沉大海。 江照雪和阿南对视一眼,阿南琢磨:“要不你现在强行出去找他?” 江照雪想想,摇头道:“不行,现下强行不得。” 她琢磨片刻,又重新传信:“事关你的体质,我有事相商。” 裴子辰的性情,就算是气性上头,也不会耽误正事。 这话出去,果然没片刻,裴子辰便回了一句:“一刻钟,我回来。” “啧。” 阿南一看这话,赶紧道:“瞧他的用词,‘回来’,这是心里有你,把你这儿当家啊!” 江照雪没出声,但眼里也是带了笑意,写着回道:“不必,你是主人,我非囚犯,一刻钟后,我来找你。” 说完,江照雪也不管对方回复,直接切断传信,便赶紧起身去收拾。 一刻钟时间不长,也只让她来得及稍作调整,补了个妆。 随后便捏紧干脆道:“天道有召,见裴子辰。” “这么直接?!” 阿南震惊,江照雪却是感应着周边灵力。 裴子辰如今修为明显远高于她,如果裴子辰没有半点让她见他的心思,她这么赌运只会被天道反噬。 然而现下灵力震动,没有片刻,她便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股吸力一拽,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一个类似于书房的房间。 只是相对于普通书房,这里明显大了很多,屋里屋外,层层士兵把手,更像是人间帝王“御书房”这样的存在。 江照雪刚一出现在房内,屋外的士兵立刻警觉,江照雪将将站稳,兵刃便将她团团围住,伴随着一个魔修大喝:“何方宵小,胆敢擅闯 玄枢阁?!” “ 玄枢阁”。 江照雪一听这种明显集权性质的名字,便知没走错地方,抬眼一看,便见裴子辰坐在不远处案牍之后,平静盯着她。 江照雪立刻扬起笑容,双手放在身前,却是看也不看周边人,笑眯眯道:“我与帝君有约,现下如约而来。” “我没答应。”裴子辰冷淡开口。 江照雪立刻语带可惜:“来都来了,何必拘于形式呢?” 这话让裴子辰噎住,见她没有半点打算离开的姿态,不耐收起手中文书,抬手道:“都下去,任何人不得进殿。” 众人得话,都偷偷看了江照雪一眼,迅速退下,关上大门。 大殿一下安静下去,裴子辰手中甩出一个阴纸仙,侍奉江照雪坐下。 江照雪随着阴纸仙坐到裴子辰手边小桌后,看阴纸仙为她倒出热茶,顿时又笑:“还说你不打算见我,这茶都是热的……” “我殿里不会有冷茶。” 裴子辰打断她,江照雪动作微僵,随后又假装无事发生,行云流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叹:“好茶。” “你想说什么?” 裴子辰没有理会她东拉西扯,直奔主题。 江照雪也知道这时候裴子辰没有心情说闲话,便也不多说,直接道:“你我之间有些误会,我想与你澄清。首先我之所以来九幽境,是为复活你。其次我如今留在此处,也是想救你。” 说着,江照雪把叶天骄和她之间发生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裴子辰静默听着,等听完之后,他总结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无法像过去一样爱你,我就会被怨气侵蚀,成为邪神?” 这话出来,江照雪动作微僵。 她也意识到,这话说听上去有些荒谬,裴子辰怕是不信,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我说的话,你都可以去验证。” “我知道你说的话或许都是真的。” 裴子辰立刻回应,盯着她道:“可哪怕是真的,江仙主,感受不到的感情是没有必要继续的。” 江照雪一怔,裴子辰垂下眼眸,看着眼前字眼,也不知自己是想求证什么,轻声道:“我判断不了你想与我在一起,到底是为了让我不要成为邪神还是真心。可既然判断不了,就证明不够真心。我固然对江仙主还残有几分情谊,但山河可改,日月可泯,这世上也没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倒不如公归公,私归私。若是为我成邪神之事而来,那我留可留一道致命法咒给江仙主,我若成邪神,江仙主杀我即可,不必如此周折。” 江照雪听着不说话,端茶轻抿,仿佛没有什么都没听见。 裴子辰不愿她逃避,追问:“江仙主以为如何?” “我倒觉得,你我之私事,帝君不必现在就下结论。” 江照雪抬头轻笑,看上去云淡风轻,只道:“倒不如给我个机会,我们相处一二,再作定夺?” 裴子辰不出声,只盯着她。 江照雪没给他反悔空间,立刻道:“你若不是想与我再续前缘,允许我来九幽境,必有你的图谋。那在此之前,不如给我个机会?若你的事做完,你还觉得我别有用心,对你并无真情,到时候再谈桥归桥路归路,不是更加妥当?” “你……” “还是说,你怕与我相处之后难以放手,到时候又被我骗?也是呢,”江照雪眉眼弯弯,感慨道,“你连都命都能交到我手里,此等深情厚谊,怎么扛得住我刻意引诱呢?” 裴子辰闻言,脸色顿变,立刻解释:“我是为了……” “开个玩笑,”江照雪打断他,正色道,“我知道,你也怕自己成为邪神,只是你更怕自己重蹈覆辙,我当初骗你不假,你心有怨怼疑虑,我也明白。但不管怎么说……” 江照雪看了一圈周围,给他台阶:“你把我弄到九幽境来,你总得保障我安全吧?” “在我寝宫很安全。” “可我也不能一直关里面啊?”江照雪立刻道,“我是你什么人,一直关在你的寝宫里金屋藏娇?” 这话将裴子辰问住。 江照雪叹了口气,轻声道:“子辰,其实你也管不住我。你要不答应,我明天继续来,到时候惊动了这些守卫,打起来也不好看啊。” 裴子辰没说话,江照雪感觉他动摇,马上一拍手掌,趁热打铁,定下来道:“就这样定了,明天开始我每天来找你,你做你的事不用管我,就当我是颗树是朵花,长在旁边开个好看就是了。” “你有这时间不如去找你那小弟子。” 裴子辰见拒绝不了,冷声阴阳,江照雪动作微顿,意味深长侧眸看他。 裴子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察觉难堪,侧过头道:“既允你自由出行,你想去哪儿都行。” “那当然是来见你啊。” 江照雪笑起来,立刻道:“以前是不知道你是我家小子辰,如今知道了,除了你身边,我哪儿都不去。” “巧言令色。” “太好了!”江照雪立刻赞美自己,揭穿他,“看来我说的话让你很喜欢?” 裴子辰一顿,面露几分恼色:“江照雪你……” “好了帝君,”江照雪见好就收,站起身来,大方道,“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今日你做些心理准备,明日我就来找你。” 说着,江照雪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裴子辰,好奇道:“裴子辰,现在魔宫仓库归你管吗?” 裴子辰一听,便知她是有想要的东西,抬手扔了一个令牌过去,不耐道:“阴纸仙带你过去。” “好。” 江照雪抬手接了令牌,低头看了看,立刻又夸:“我们家子辰还是这么大方。” “你——” 裴子辰似是气急抬眼,江照雪赶紧摆手:“走了。” 说着,她便甩着令牌大步出门,等走到门口,阿南才重重舒出一口气:“吓死我了,还是主人能屈能伸,刚才我都觉得他把话都说死了。” “他心中有结,自然想反复确认,我怎能同他计较?” 江照雪说着,垂眸看了一眼手中令牌,低笑了一声:“小孩子家家,虚张声势。” 得了令牌,江照雪便让阴纸仙带路,领她前往仓库,她找了许多自己喜欢的物件,都是些装饰用的小东西。 九幽境颜色压抑,她喜欢的大多是明亮之物,一眼就能看出她的风格。 而后又想了裴子辰的体质,拿了些药材。 等到第二日,她早早前去拜访。 裴子辰解了她的禁制,专门让一只阴纸仙为她引路,她大清早就带着自己的乾坤袋去了裴子辰处理日常事务的 玄枢阁,见裴子辰没回来,她便开始掏出自己昨天选的小家具开始布置。 周边人见她乱动,立刻瞪大了眼,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昨天裴子辰临走前那句“随她如何”的吩咐,俱都不敢上前。 江照雪高高兴兴把屋里见缝插针点缀上的自己的东西,最后把自己选出来带了小花花的银色香炉放到裴子辰桌面,点了自己平日用的熏香后,这才高兴回到裴子辰早给她准备的桌后。 阿南看见放了果盘的桌子,忍不住道:“说不要你来,这不准备得妥妥当当的?” “没办法嘛,”江照雪面上带笑,虽然是反驳,但明显很是高兴,剥着橘子道,“都是我逼的。” “你可真给他面子。”阿南嫌弃,江照雪不以为意。 将橘瓣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吃着,听着阿南好奇道:“不过你大清早来给他布置房间,这是干什么呀?” “自然是加强对我的印象呀。”江照雪随意道,“你要让一个人习惯你,记住你,就要统一自己的风格,从细节开始。” 她挑选的物件几乎都是白色和银色,花花草草的风格,和九幽境截然不同,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他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你的影子,闻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你的味道,在固定的时间见他,在固定的时间离去,久而久之,才会习惯,习惯了,便会产生感情。等这时候……” 江照雪说着,便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去,刚好就见裴子辰提步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江照雪微微一笑:“子辰回来了?” 裴子辰听着,从她身上收回目光,提步走回自己案前,等坐下时,看见案桌上多出的香炉。 他停滞片刻,终究没有说话,低头看文书。 他盯着香炉时,江照雪就盯着他,等了许久,见他低头不管,江照雪心才彻底放下来,将橘子塞进嘴里,又多几分把握。 之后江照雪便每天早上过来,晚上回去。 每天裴子辰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裴子辰的作息很规律。 每天早上,他会先去开个早会,然后他会回玄枢阁批阅折子,若是批阅完无事,便出宫清理怨虫,之后回来晚上开正式的朝会,开完后回自己洞府打坐。 于是江照雪每日早上,就会在大殿链接玄枢阁的长廊门口等他。 之后同他一起回玄枢阁,她叫人提前准备好他喜欢喝的甜汤,然后他批折子,她就在一旁制香、炼丹。 他若出宫,她也跟着,站在一旁看他清理怨虫,偶尔也会动手帮个忙。 苍山雪 第274节 怨虫这东西极为恶心,出生地几乎禁了所有的法术使用。 有时候她嫌弃太脏,非要他背,他扛不住埋怨,也会背着她出去。 背她时,他肌肉紧绷,就怕她说出什么难堪,指出他又一次的心软。 然而她什么都不说,只环着他的脖子,脸轻靠在他背上,轻声道:“裴子辰,你真好,我好高兴。” 他心跳快了一拍,也不知自己是好些什么,她高兴什么。 他也不敢问,就静静背她回去。 等晚上他去上朝,回来时,便会见她又笑眯眯站在大殿门口,执灯静待。 一开始她说来送他去洞府,但他不肯,她又要来,于是便成了裴子辰送她回去。 夜里人少,光线昏暗,黑白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格外明亮。 落在她身上的光线会呈现颜色,斑驳轮转,她就领着他一前一后往前走。 他们很少交谈,几乎都是江照雪一个人闲聊。 她几乎不提及正事,每日就说些趣事,今日遇到了一只大蚂蚁,她专门放了一颗糖,结果附近两个蚁窝打了起来。 明日她遇到一颗树,长得极为好看,过去就被抽了一树枝。 两人这么安安静静过的了大半个月,有日从城郊杀了怨虫回来路上。 这是他们每日少有出魔宫的时候,裴子辰会特意带她在苍都里选最热闹的街走一段,若是有看上的东西,还会买买东西。 江照雪每次都能买上一堆,她没有九幽境流通的魔晶,只能靠裴子辰给钱。 这日刚刚买完,江照雪突然想起什么,轻咳了一声道:“这些时日让你颇废,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些东西吧。” 裴子辰听着,将她刚买的首饰盒装入乾坤袋,淡道:“来者是客,应该的。” 这话说得冷淡,江照雪轻咳一声,也不搭理他,直接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停下步子,将锦囊递到他面前,颇为高兴道:“猜猜这是什么?” 裴子辰看着那满满一袋明显是丹药的东西,静默不言。 江照雪见他毫无反应,一时有些尴尬。 左右看了周边正在偷看的人一眼,干脆主动手伸手拉过他的手,将沉甸甸的锦囊放到他手心里,大方道:“我知道你在魔宫什么都不缺,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些都是我近来根据你的体质练的固魂丹,你收着,以后每次一次,就想我一次。” 说着,她抬起头,玩笑道:“怎么样?” 裴子辰没出声,他只是垂眸看着她。 灯火下的人离他很近,整个人像是从蜜罐子捞出来,里里外外都散发着一种甜腻的香气。 它侵入他的鼻尖,让面前人变得异常甘甜。 他敏锐感知着他们交握指出,她一手握在他的手背,一手隔着锦囊放在他的掌上。 她不是剑修,手上没有任何茧子,光滑得仿若能滴下水去。 他盯着她的眼睛,感觉自己喉间发渴。 像是跋涉在沙漠的旅人,而她的唇色仿佛是带着盈盈水汽,藏着一汪清泉。 只是周边人太多太杂,他又迅速将这种想法压了下去,将锦囊翻手放在她的手心,转身道:“我不要。” “唉?” 江照雪闻言惊住,赶紧追了上去:“你为什么不要?我练得很辛苦的!” “所以我不要。”裴子辰冷淡解释,“我今日若要,明日你又给。你又不是我的炼丹师,我要你的丹药做什么?” 江照雪听着,有些反应过来,跟在裴子辰旁边,煞有其事道:“哦,我知道了。” 说着,她目光落在周边一对青年夫妻身上。 那女子正在给男子系一个香囊,女子神色温柔,男子也面上绯红。 明显是两情相悦,颇为恩爱的模样。 “你说得不错,”江照雪看着那两人,赞同点头,“我又不是你的炼丹师,送你这个干嘛?” 裴子辰淡淡看她一眼,没有理会。 江照雪想明白,随后又劝:“不过我已经练了,这些固魂丹除了你也没人用啊。拿着吧?” 裴子辰没有理她,往前行步,江照雪小跑上前,倒走着挡在他的去路上,晃着锦囊道:“拿着嘛,你要不要,我就送别人了?” “那就去送。”裴子辰立刻反击,抬手挥开锦囊,大步往前,“爱送谁送谁。” 说着,裴子辰从她身边走过,江照雪撇撇嘴。 两人回了宫中,裴子辰便去上朝,夜里江照雪来接他,由他送着回寝殿,路上她开始询问:“你最喜欢什么动物啊?” 裴子辰不出声,江照雪回忆着:“狗?” “不。” 裴子辰立刻否认,江照雪一想,或许胖胖伤他太深。 她琢磨了一下裴子辰少年的喜好,想起他每次看见她化形的眼神,心里大概有数道:“哦,我知道了。” 裴子辰不解,微微皱眉,没有多说。 只送着她到寝殿后,便照旧离开。 他一走,江照雪便把今夜溜出去买的针线拿了出来。 阿南一看她拿针线,吓得跳起来:“你干嘛?你想扎我?” “扎什么你啊?” 江照雪等她一眼,拿起针线,开始在白布上笔画,皱起眉头:“你说老虎怎么绣?” 江照雪上一次绣东西,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两百年前她不擅长,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折腾了一晚上,绣好了她想要的花样后,缝成一个锦囊。 刚刚做完,天便亮了起来,她赶紧打整一下,便去上班。 她早早到达玄枢阁,开始倒在桌上睡觉,等一觉睡醒,殿内沉香环绕,伴随着翻页之声,江照雪迷迷糊糊一抬眼,便见裴子辰已经坐在原位。 江照雪打了个哈欠,含糊道:“你来了?” “昨夜没睡?” 裴子辰看她一眼,故作随意询问。 江照雪应了一声,打着哈欠道:“是啊,一夜未眠。” “做什么去了?” 裴子辰低头批着折子,江照雪一听便精神起来,绕过案牍蹲到他面前,笑着道:“给你个惊喜。” 说着,她将锦囊抽出,兴奋道:“看!” 裴子辰抬眼一看,皱起眉头,正欲开口说话,就见江照雪指着一团乱麻的银线道:“你看这是什么?!” 这话把裴子辰问住,他皱眉盯着那团银线。 江照雪眨眨眼:“这只老虎好看吗?”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见他神色,回头看看,疑惑道:“看不出来?” 不过她也想得开,大方道:“看不出来也正常,我也没做过几次这种东西。你要喜欢,以后我多给你做几个。” 裴子辰不说话,目光落到她指尖上的针眼上。 九幽境的一切对她都有侵蚀,若是受伤难以愈合。 他静静看着那些针眼,江照雪他的笔抽走,把他手拉过来,将装满丹药的锦囊放到他手里,没有半点芥蒂大方道:“昨晚你说的我反思了,我的确不是你的炼丹师,炼丹给你也不是真的对你有多大帮助,只是我的确不知道能给你什么,所以只能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 她说得轻描淡写,裴子辰心上涌动,感觉有什么翻涌在胸口,听对方絮絮叨叨:“我会炼丹,我就为你炼丹。我会炼器,我为你炼器。以后我也可以为你祝祷,为你祈福,你需要什么,我能给什么,我就给你。但是我给这些,其实和这个锦囊都是一个意思。” “什么……意思?” 裴子辰说得有些干涩。 江照雪呆了呆,没想到裴子辰会反问,犹豫片刻后,她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抬眼,郑重道:“就是喜欢你的意思。” 裴子辰心脏如遭重击,那一刹,有种巨大的幸福感如海啸而来,同时伴随的还有一种将魂魄撕裂开来的剧痛。 两种感知交缠在一起,他脸色微白。 江照雪敏锐察觉,不由得道:“你怎么了?” “无事。” 裴子辰强行压着所有痛楚,他也习惯了这种疼痛,强作冷淡道:“我昨夜已经说了,这东西我不收。 “哦。” 江照雪观察着他,随意道:“可你不受不是浪费了吗?除了你,我这些丹药其他人也用不了。你就看在我一番心意上,求求你,”江照雪双手合十,“收下吧。你看这小老虎,多可爱啊。” 裴子辰不说话,他目光看着锦囊上的线团,竟也慢慢看出了一个小老虎的影子,的确可爱。 他一时有些放不下手,江照雪试探着:“而且这种东西,也不能乱送人吧?” “我收下。” 裴子辰几乎是在听到那一刹,瞬间开口。 江照雪诧异看他,裴子辰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快,耳根微红。 他强作镇定,只道:“但我收下,也不代表什么。” “我知道。” 江照雪漫不经心颔首,敏锐感知着周边灵力波动,站起身道:“哎呀,要吃午饭了,我想吃红烧鱼,我去看看厨房。” 裴子辰没说话,看着江照雪起身。 她大步往外,抬手道:“你随意吧,我去吃鱼了。” 说着,她便跨出门去,随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其实之前她便在裴子辰每次情绪变化时,偶尔感觉过灵力波动,但她以为这是来源于裴子辰自身在汲取怨力。 然而这一次她却明显意识到,这不是裴子辰自身在汲取的,她方才观察许久,盯紧了那股力量来源,一路紧追而去。 这股力量来得很近,江照雪几乎只是转过三两个长廊,便追到尽头,跨入月拱门前,还听着一群人在闲聊,她大步一迈,跨入门中,随后便顺着那股灵力,看见对面长廊那个人。 苍山雪 第275节 她身形极高,一袭红衣,被两个女子簇拥。 察觉江照雪进来,所有人声音顿止,女子抬起头来,隔着庭院与江照雪对视。 江照雪看着那人,一瞬心定下来。 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人物。 她看着对方冷淡的眼,扬起笑容。 “呀,好久不见。” 说着,她歪了歪头,轻笑:“我是该叫你新左使呢,还是叫慕锦月啊?” 第117章 听着这个称呼, 新罗衣神色淡下来,只道:“江仙主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但既然魔宫相逢, 我尊江女君一声仙主, 江女君也就叫新左使吧。” “哦。” 江照雪点点头, 新罗衣看了一眼江照雪背后, 疑惑道:“江仙主怎么会来这里?” “我在找我的弟子。”江照雪谎话张口就来,“走错路了。” “原是如此。” 新罗衣点点头, 抬手指了另一方向道:“静心苑在右边, 往右走过五个庭院,遇到岔路就左转三次就到。” “多谢。” 江照雪颔首, 也不多说,转身便离开。 她顺着新罗衣的方向走去, 阿南顿时气愤起来:“把地址讲这么详细,就是想让你去找叶天骄,陷害你!!主人, 你要去哪里?!” “找叶天骄。” 这话一出来,阿南瞬间沉默。 过了片刻后, 她反应过来, 有些震惊道:“你疯了?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找叶天骄?” “你没发现她和裴子辰有问题吗?我不找叶天骄怎么问得清楚?” 阿南一愣, 点头道:“也是。” 随后她想起来, 忙叮嘱江照雪:“但你要和裴子辰说一声。” “知道了。” 江照雪立刻拿出传音玉牌,给裴子辰留信道:“中午我不找你吃饭啦, 我有点事要去静心苑。” 说完, 她便大步往静心苑赶。 裴子辰收了信息,拿着她送的钱包。 盯了许久后,转头继续看自己的折子。 江照雪一路赶到静心苑, 刚一进院子,就看青叶和蝶舞蝶蓝正在打拳,看见她,一行人涌上前来,江照雪和他们简单寒暄,确认没问题后,转头询问青叶:“叶天骄呢?” “他?还在睡觉呢。” 她往叶天骄房间扬了扬下巴,江照雪一听,立刻吩咐他们自己做自己的事,转身进了叶天骄的房间。 叶天骄睡得正香,江照雪,一脚踹开大门,把叶天骄吓了一个激灵,惊恐出声:“谁?!” “我。” “姐?!” 叶天骄一听,更惊恐了,赶紧阻止江照雪:“你你你先别进来,等我穿好衣服!” “快些。” 江照雪催促,又合上大门。 等了一会儿,叶天骄把门打开,从自己房间里探出个脑袋,一副守身如玉的模样道:“什么事?” “进去说。” “不行不行。”叶天骄赶紧摇头,认真道,“我是个黄花大闺男,为了我的名誉和贞洁,你不能进我的房间。” 江照雪无语看他,忍不住道:“这里除了你的房间,哪里还能说话?” 叶天骄一听反应过来,江照雪必定是有事来商量,他也不多说,挣扎着打开了房门,小声道:“那……那你进吧。” 叶天骄防着新罗衣这些人,他的房间符文层层叠叠,堪称整个九幽境最安全的环境之一。 但江照雪进屋之后,还是再叠了一层结界,打开山河钟。 叶天骄看她的样子,不由得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防备?” “我有个问题,”江照雪见一切布置好,开门见山,“新罗衣对裴子辰有没有影响?” 这话把叶天骄问住,江照雪直接道:“我发现,我同裴子辰有一点进展的时候,他总是突然清醒,像是被什么干扰。” “这不正常……” “今日我发现,在他产生这个反应的时候,有一股力量同时在进入他的身体,我追着那股力量过去,发现是新罗衣。” 江照雪如实陈述,叶天骄呆住,随后反应过来,他惊疑不定,江照雪继续分析:“新罗衣是吃了李修己的力量得到的身体,九幽境很多人都是。按你的说法,李修己越强,他们越强,也就是他们的力量在共享。他们可以分享李修己的力量,那李修己能不能分享他们的力量呢?” “当然……” 叶天骄推测着:“当然也是可以……” “如果新罗衣用她的怨力反哺进入李修己的身体,是不是会继续侵蚀裴子辰?” 江照雪继续询问,叶天骄颔首:“那当然,新罗衣可是这天地间最强的怨煞了,她的力量肯定也是会侵蚀裴子辰仅余那点魂魄的呀。可是……” 叶天骄想不明白:“新罗衣把力量给裴子辰?她图什么啊?” “她想裴子辰成为邪神。” 江照雪提醒叶天骄。 裴子辰成为邪神,她共享着裴子辰的力量,她也才能成为更强的存在。 侵蚀裴子辰的是怨力。 她也看出来,这些时日,裴子辰进入李修己身体后,便停止了对怨力的汲取,而是转化为一些其他更慢的力量,所以裴子辰能相对清醒。 可如果新罗衣强行利用共享的方式将怨力传递给裴子辰,每次在她关键时刻阻止裴子辰,裴子辰或许一辈子都凝不成神核,反而是在过程中逐渐削弱。 她从来到九幽境开始,新罗衣除了在沈玉清那次现过面,几乎就没有出现过。 她这么安静,除了裴子辰把她保护得太好以外,更重要的是,新罗衣也有其他法子影响裴子辰,暂时稳住局面。 反而是她——她作为仙身,留在九幽境时间越长,对她越发不利。 “她如果目标是让裴子辰成为邪神,现在肯定也想杀你!” 叶天骄也反应过来:“她现在就是一边等一边找机会啊。” “也就是说,”江照雪没有理会叶天骄的言语,继续道,“其实如果杀了新罗衣,裴子辰能共享的怨力也会减少?” “是。”叶天骄肯定点头,但又提醒,“可同时,裴子辰也要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吸食他们的力量,怨力直接进入他的身体,对他的神智影响会远高于现在。又或者彻底放弃这些力量,那又会极大削弱裴子辰现在的修为。” 说着,叶天骄比划着解释:“新罗衣和四魔这些人,本质就是裴子辰的一个力量储存罐子,他们平衡着裴子辰的力量,现在打破这种平衡,对于裴子辰而言并不是一件有利之事。但从长远来看,如果他一直维系着这种关系,新罗衣又在给他主动提供怨力的话,他被吞噬也就是早晚之事了。” “可他宁愿被吞噬。” “或许他也不在意。”叶天骄提醒,“他现在本来就被怨力侵蚀,他对这种力量没有我们这么排斥,他或许还觉得自己特别清醒。” “所以他不愿意杀?” “也不能杀啊。”叶天骄苦笑,“想杀他的人多得去了,他要是变弱了,别说还可能有个天命书盯着,真仙境的人会放过他吗?” 一听这话,江照雪明白过来,裴子辰思量得也不错。 但凡九幽玄冥大帝出现任何变弱的迹象,真仙境必定都会倾巢而出。 那是她也无法阻止的。 她面色沉沉。 叶天骄抓了抓脑袋,有些苦恼道:“而且她要真把新罗衣杀了,九幽境怎么办?” 江照雪有些奇怪看他。 叶天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解释:“你要知道,我们这一群人里,只有新罗衣干活,九幽境这么多人要管呢,虽然新罗衣她是个怨煞没错,但干活不错啊。” 江照雪没有说话,她一直在思考。 叶天骄被她想的有些害怕,小心翼翼道:“姐,你在想什么啊?” “我在想,”江照雪思考着,“如果他削弱的那部分力量我补上呢?” 叶天骄被她问得愣住,江照雪琢磨着:“其实新罗衣他们也不是把力量全给了裴子辰,只是与裴子辰共享这一部分力量。而裴子辰的身体,也并不在乎共享的是什么力量,如果我把我所有力量单方面与他共享,我是九境命师,难道不比他们强吗?” “呃……”叶天骄有些想不明白,“那你要怎么共享呢?” “我与他本来就是道侣。”江照雪平静提醒,“道侣共享力量的方法不少。” 叶天骄听懂了江照雪的意思,点头道:“我明白了。那就剩下一个问题……” 叶天骄有些为难:“九幽境谁管啊?” “你不是右使吗?” 江照雪提醒叶天骄,叶天骄一懵,下意识道:“是啊,怎么了?” 江照雪听着,将他上下打量一眼,似乎是确认了什么,转头道:“你说,我要是如实告诉裴子辰,他会帮我吗?” “这个不能确定。他有可能会帮你,但也有可能觉得,你是想借助情谊废了他的左膀右臂。毕竟……说实话,新罗衣除了一心一意想让他走邪门歪道变强以外,她对这个主上是忠心耿耿。裴子辰现在这个情况,你要是去找他,那就是赌情谊了。” 江照雪没说话。 叶天骄继续道:“而且,你不怀疑一件事吗?” “什么?” “按你的说法,新罗衣可以精准的每次打断裴子辰对你的好感,她为什么能这么精准?” 江照雪闻言,神色顿凛。 苍山雪 第276节 叶天骄眨眨眼:“你要是去找裴子辰,说不定你消息刚到,新罗衣就知道了呢?” 江照雪没说话,轻巧着桌面。 过了片刻后,她张口询问:“你能应付四魔吗?” “可以啊。”叶天骄点头。 “好。”江照雪做下决定,“那后日你同我一起出游,青叶他们暗中埋伏。我给新罗衣一个机会,如果她动手杀我——” 说着,江照雪转看头向叶天骄,认真道:“我就杀了她。” “要这么急吗?” 叶天骄听到她的安排,有些发怔,江照雪看他一眼,认真道:“我们有一天的时间准备大阵,还不够吗?” “我觉得可以再缓缓……” “不行。”江照雪果断道,“我一想到她和裴子辰有关系,多给她活一天,都是我大恩大德。” 她语气听不出波澜,但叶天骄立刻意识到这不是他该多嘴的问题。 江照雪垂下眼眸,把青叶他们叫了进来,开始部署。 这些时日她和裴子辰在苍都去的地方不少,她指了自己熟悉的街道,规划道:“我明日会设置一个专门针对怨煞的大阵,安置在城郊我的庙宇中。” “女君你在这儿都有庙?” 青叶震惊,叶天骄倒不奇怪,解释道:“李修己建的,以前不少,这两百年被新罗衣砸得差不多了。那个庙估计很小,侥幸活下来吧。” “倒也不是侥幸。”江照雪实话实说,“我看出来,这是裴子辰建的。新得很。” 这话让众人沉默下来,过了许久,青叶低声喃喃,有些茫然:“如果这都不算爱……” “怨煞与仙法相生相克,”江照雪不想和他们多说,提醒道,“雷霆更是天克,天骄准备好专门诛杀怨煞的符咒,与我大阵配合,之后你们三人负责稳固法阵,在我庙宇等候。天骄写一个传送符,我与你单独出去,如果遇险,最好的方案,便是传送符将大阵和他们三人同时传送到,这样一来,哪怕四魔和其他邪魔同时在,也万无一失。” “不好的方案呢?” 叶天骄试探,江照雪看他一眼:“你负责四魔,我负责其他人,就看大家鹿死谁手了。” 这话让叶天骄有些忐忑,试探道:“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行动……” “我那个大阵必须有人一直在阵法之中维系,从绘阵到开阵极其困难,有这个阵法我与天赌运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江照雪解释:“而且我这么多人一起出行,你跟着我,是因为你现在是个金丹期都没有的小弟子不足为惧,他们三个人跟着我,谁敢来刺杀?”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叶天骄也无法反驳,只能叹了口气道:“好罢。” “那我先去绘阵。” 江照雪说着,抬手取出一张纸,留了自己一缕气息,随后贴在了一个娃娃身上。 “等会儿把你这娃娃抱到院子里晒太阳,裴子辰会以为我一直待在这里,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知道。” 叶天骄点头。 江照雪吩咐完后,便悄无声息离开。 这些时日她也摸清楚,裴子辰现在和李修己的身体没有完全融合,他主要控制范围就是在他的寝殿,以他寝殿为圆心向外逐步减弱。 静心苑这个范围,她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离开。 整个九幽境除了裴子辰,其他人感知不到她的去处,尤其是她去她的庙宇,自己的庙宇之于神仙,就是一个天然的传送阵,她悄无声息落入庙宇之中,便开始绘制阵法。 要诛杀新罗衣的大阵,不是寻常法阵,江照雪划开自己手指,以血绘制,花了一日,等到晚上,便觉有些虚弱,也支撑不住,草草疗伤后,便提步回了寝殿。 刚到寝殿,她便见灯火通明,阴纸仙两行排开,站在寝殿门前。 江照雪一到殿外,所有阴纸仙齐齐看来,这架势让江照雪一愣,有些疑惑抬眼看去,便见裴子辰坐在寝殿中央。 他手里拿着一卷闲书,冷眼抬眸。 江照雪被他目光一看,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调整了笑容,迎着他走上前去,惊喜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说话,只将她上上下下打量,目光从她腰带衣结上划过,语气听不出喜怒:“去找你那小弟子了?” 江照雪一听,哪里还不明白他坐在这里的意思? 她压住拼命想要上扬的嘴角,轻咳一声,走进屋内,给自己倒杯茶道:“嗯,许久没见他们,我去静心苑和所有人聚了聚。” “挺好。” 裴子辰听着,仿佛并不在意,站起身来道:“既然安全归来,我便回去了。” 说完,裴子辰提步往外,江照雪目光扫了一眼他配着玉佩的腰带,好奇道:“怎么不带我给的香囊。” 裴子辰脚步一顿,转眸看来。 见江照雪坦坦荡荡的目光,他冷眼盯着她,似是有许多质问,又始终没有言语。 江照雪眨眨眼:“怎么不说话?” “明日早些来。” 他只留了这么一句,转身往外,江照雪一听,赶紧道:“明日不行!” 裴子辰脚步一顿,江照雪赶紧解释:“我昨天同他们约好了后天带他们出去玩,明日我想出宫安排一下行程,后日带他们出去玩,可以吗?” 裴子辰背对着她,没说话。 那一刹,他心中便被铺天盖地的嘲弄淹没。 那一瞬他差点想回头问她,什么意思。 说好表明她的心意,说好陪他。 每日都来见他,给他定情的香囊。 早上她给他的时候,虽然看见这个香囊他便觉得痛,但缓了许久,用灵力强行压下去后,他还是带着这个香囊。 旁人都偷偷瞧他,毕竟这香囊丑得出众,但他还是带着。 然后他便带着等她。 起初她说她去厨房看看,想吃红烧鱼,他等她吃午饭。 之后她说,午饭不用等,于是他等她一起出宫。 等了一下午,她没回来,在静心苑。 等了一个晚上,她没回来,还在静心苑。 等他从大殿回来,看着空荡荡的月拱门,听着派去静心苑的人回来通禀说她还想多留一会儿后,他便将这香囊取了下来。 取下来,告诉自己别管,别想,别期待。 可还是忍不住来了寝殿,不知羞耻等着她,等回来,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主动让她明日早些来,却还是这个答案。 既然是这个答案招惹他做什么? 既然是这个答案给他香囊,给他丹药,每日等他,每日陪他做什么? 他算什么东西? 心中恼怒升起,他静默不言。 过了许久,江照雪试探:“裴子辰?” “好。” 裴子辰垂下眼眸,语气听不出喜怒,与往日没有半点区别,只道:“早些回来。”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 阿南看着他的背影,好奇道:“你说他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啊?” 江照雪遥望着背影眨眨眼:“可能生气了吧。” “那你不哄哄?!”阿南震惊。 江照雪思考着道:“现在还不确定新罗衣是怎么窥探的消息,我一哄,她怕就会察觉。当务之急,先宰了她。” 江照雪一心一意放在新罗衣身上,夜里打坐修养灵力,第二日便又立刻去庙宇绘阵。 等第三天晚上,江照雪便带着叶天骄四人出宫。 出宫前,江照雪将如何控制法阵的方法交给青叶,同所有人核对了流程,便走出宫门。 等走到大街上,江照雪便吩咐青叶:“我带辰儿单独出去玩会儿,你们自己玩自己的。” 青叶点头,带着蝶舞蝶蓝离开。 江照雪和叶天骄走在大街上,叶天骄不放心看了一眼青叶,传音道:“你说新罗衣不会盯上青叶他们吧?” “不会。他们的目标是我,必定倾尽全力盯上我。而且我手里还有青叶的召唤符。” 江照雪看了一眼青叶背影,随意道:“如果他们遇到任何危险。我马上就能把她召唤到身边,放心吧。” 听到这话叶天骄放心下来,跟着江照雪道:“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江照雪左右看看,想了想,笑起来:“就玩呗。” 她看了一眼叶天骄,好奇道:“你在九幽境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那可多了。” 叶天骄立刻道:“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菜馆!我们先去吃个晚饭。” 江照雪一听点头:“妙极。” 有叶天骄在,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叶天骄先带着江照雪吃了顿饱饭,随后便领着江昭雪去了斗鸡的地方。 两人兴奋斗了一会儿鸡,等到夜市彻底热闹起来,江照雪带着叶天骄走在路上,整个人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他们都是爱玩之人,随便一个摊位就能站着议论好久。 走了许久,叶天骄突然道:“姐,好像不对。” 江照雪一听,扫了一眼周边,传音询问:“新罗衣来了?” “不是。” 叶天骄看了一眼身后,压低声:“我感觉裴子辰来了。” 苍山雪 第277节 这话让江照雪有些意外。 新罗衣来是正常的,裴子辰怎么会来? 而且裴子辰来了,为什么叶天骄先发现? 她狐疑回头看向叶天骄,你不会唬我吧? “我说真的!”叶天骄立刻道,“裴子辰瞪我那感觉,再隔100年我都能认出来!” 江照雪听他说得信誓旦旦,立刻凑到他旁边,小心窥伺四周,“那你觉得谁是他?” 她凑得太近,叶天骄就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躲向旁边,急道:“你别靠我这么近,我会死的!” 江照雪见他反应真是,又用道侣契感应了一下,道侣契被完全隔绝,虽然这些时日裴子辰都封住了道侣契,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大约也是一种做贼心虚。 但不管如何,如果裴子辰在,今晚上新罗衣必定不敢出现。 “看来今晚上是没戏了,”江照雪低声喃喃,随后笑道,“他既然都来了,那就给他个机会。” 说着,江照雪看了一眼旁边成衣店,大步往前,顺手从摊位上拿了两个面具,一个挂在自己脸上,又取了一个小狗面具挂在叶天骄的脸上,随后高声道:“走,师父带你去买新衣服!” 叶天骄一时不太明白江照雪的意思,但等到进了成衣铺,江照雪把他推进更衣间迎向裴子辰匕首刹那,他瞬间明白了。 好家伙,在这里等着他。 裴子辰明显是从江照雪说带他来成衣铺开始就做了准备,在更衣室等候许久,叶天骄刚进来,就把他定住,匕首抵在他脖颈,冷声警告:“别说话。” 说着,裴子辰取了他脸上面具,带到自己脸上,低声道:“半个时辰后你自己走,今夜之事你敢说一个字,我就宰了你。” 裴子辰说完收起匕首,取走江照雪为叶天骄的衣服换上,将叶天骄像稻草人一样摆到更衣室的角落用东西遮挡后,便卷帘走了出去。 叶天骄愤恨看着裴子辰那套完全合身的衣服,差点骂出声来。 裴子辰,这衣服根本不是我的尺寸,你瞎啊!! 然而他说不出话,只能被挡在一群破布里。 江照雪等候许久,看见“叶天骄”走出来,对方穿得是她选的衣服,但是严丝合缝,看上去和叶天骄没有太大区别,但这身衣服能穿得这么妥帖,江照雪心里便有了一半的数。 她笑着站起身来,打量道:“辰儿穿这件就是好看。” 说着,她将魔晶放到店家手里,温和道:“里面那件我就不要了,就这么走吧。” 店家连连应声,江照雪回头看他,语气格外温柔:“辰儿还想去哪里?” “师父去哪里,”对方开口,竟也是叶天骄的声音,江照雪压着笑,听着对方用那熟悉的口吻道,“弟子就去哪里。” “那好,刚才我们去斗过鸡,”江照雪颇为认真,“现下师父带你去赌钱喝酒如何?” 裴子辰一顿,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江照雪却没给他反抗的机会,一把拉过的他的手,将他的手挽在怀中,高兴道:“哎呀,你别害羞嘛,你年纪也不小了,师父带你见见世面。” 裴子辰整个人僵住,他灵体分外敏感,此刻被江照雪抱在怀中,整个人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江照雪意味深长瞟他一眼,挽着他走在路上,继续道:“我上一个带的弟子,也勉强算你一个师兄裴子辰,他就是十七岁的时候学的喝酒,也是我教的。” 裴子辰听着,慢慢冷静下来,脑海隐约划过几个片段,没有作声。 江照雪继续道:“那天晚上他开始修九幽境的功法,心情不好,我就带他去坐仙鹤,上山看星星,还一起喝酒。今天我再多带你去两个地方,给你长长见识。”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被她这么一挽,脑子都乱了,整个人轻飘飘的,都有些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 最初他是来看她做什么—— 前夜她不对劲,一开始他没意识到,但是后来仔细一想,见她时她灵力明显不济,他便知道她有事瞒着他。 等来了之后,看着她和那个小弟子打打闹闹,他便知道了自己在魔宫之中忐忑不安,寻遍所有出宫的借口的缘由。 他一直在他们身后,他先看他们一起去吃饭,又看他们逛街。 江照雪一路都在笑,那种笑容和他不一样。 他记忆里的江照雪,每次见他似乎都隔了一层东西,如今的江照雪,见他就算在笑,也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询和竭力维持的平和。 可她和这个叶辰在一起,笑得眼角弯弯,眼神纯粹得像融化的春雪。 这个叶辰和他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和沈玉清,和整个灵剑仙阁都不一样。 没有半点规矩,他们甚至还会买不同口味的糖葫芦,互相尝对方手里那一串的味道。 他在背后看着,只觉得隐怒像毒蛇在胸腔盘踞,悄悄啃噬着他,把他啃得面目全非,在最后听见她要带他去买新衣服时,他突然想。 凭什么? 这么多年,她似乎只送过他一个兰花玉佩,这个弟子,他凭什么? 于是一个荒谬又极其清晰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到最后被他执行。 此刻他被她挽着,心上冰火交杂。 他清楚知道,这就是她平日和这个弟子相处的姿态,她挽着这个人是叶辰,不是他,裴子辰。 他突然失去所有反抗的心思,由他挽着,跟着她走在路上。 江照雪同方才一样,笑着同他走在大街小巷,裴子辰静默看着她对自己笑,看着她撒娇。 他一面觉得着笑容当真好看,一面又觉得着实刺眼。 只是他还忍不住多看看,同他一起先进了赌场,江照雪带他赌了半天。 裴子辰性子虽然冷,但逢赌必赢,倒给江照雪赌出了兴致。 每次赌赢,她就抱着他高声拍手,多了几次,裴子辰神色便软下来。 她赢得高兴,裴子辰也似乎觉得有些高兴。 一直赢也没有意思,江照雪又带他去酒馆喝了点小酒,裴子辰喝酒也是个闷葫芦,江照雪喝了一会儿,酒意上头,拉着裴子辰道:“师父知道一个地方,有意思得很!” 裴子辰抬起眼眸,就见江照雪神秘一笑,挽着他,脚步轻快地拐进了一条稍微僻静些的巷子。 这巷子是刚才江照雪问过叶天骄的,叶天骄说过这里有个喝花酒的地方,是苍都最出名的地方。 裴子辰有些疑惑,这里他都没来过,江照雪怎么知道? 他疑惑跟着江照雪往前,一路往深处走去,便见江照雪来到一个朱红门前。 江照雪左右看看,确认周边都有牌匾,就这里没有,她走上前去,敲响大门,轻三下,重三下,随后便见大门打开,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看向江照雪,目光温柔,轻声道:“姑娘找谁?” “找神仙。” 江照雪答了暗号,对方笑起来,领着江照雪入内。 这是一间临水而筑的三进院落,入门后第一个月拱门才看见牌匾,阴刻“漱玉轩”三字,字体清瘦如竹,看上去十分清雅。 江照雪和裴子辰一路往里,被人引上二楼。两人一起进入包间,江照雪招呼着裴子辰坐下,裴子辰始终疑惑。 “师父,”裴子辰皱起眉头,“这里到底是……” “嘘。” 江照雪抬手点在自己唇上,笑眯眯道:“你等等。” 话音刚落,大门打开,便见青年男女鱼贯而入,裴子辰看着这一群涌入房中的丽人,瞬间睁大了眼睛。 江照雪笑意盈盈看着他:“辰儿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裴子辰听着,冷眼看着她。 江照雪却是不惧,迎着他的目光道:“若辰儿不选,那师父选了?”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平静看着江照雪,冷气弥散开去,周边人都察觉不对,只有江照雪面色不变,转头看向中央,指点道:“唔,这个好,这个也不错,还有这个……” 她随意指了几个青年,笑着道:“上来吧。” 几个青年俱不敢动,下意识看了一眼高处裴子辰。 虽然搞不清楚这两人关系,但是大家却也看得明白,坐上那个青年绝非普通人,也绝对没有让他们侍奉高处这位贵人的打算。 江照雪见他们不动,干脆大大方方将魔晶一洒,扬声道:“起来啊,谁愿意上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见这么多魔晶,几个青年一怔,左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终于还是大着胆子,站了起来,小心翼翼道:“奴愿侍奉贵人。” 也就是那一刹,裴子辰轻笑了一声。 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烈怨煞之气的威压如同无声的潮水而去,瞬间灌涌在整个屋子,江照雪早有准备,抬手一掀,灵力压在房中,笑眯眯道:“辰儿为何恼怒?” 裴子辰静默不言,所有人被两股威压惊住。 裴子辰站起身来,穿过人群,走到江照雪面前,抬手递给她,冷声道:“走。” 江照雪一抬眼眸,却是散漫道:“师父醉了,走不动。” 裴子辰二话不说,弯下腰来,将人打横抱起。 江照雪一惊,忙道:“你做什么!” “师父醉了。” 裴子辰冷淡看她一眼,抱着她就往外走。 他心知江照雪怕是早就已经看了出来,也不再遮掩,提步一跨,就带着她来了方才路过过的一家客栈,抬手扔了魔晶,开了一件房间,抱着江照雪入内,便直接将人扔到床上。 江照雪顺势一滚,抬眼看他。 便见裴子辰压着气息,揉湿帕子,转过头来给她擦脸。 他明显极为恼怒,但动作还是轻柔,擦干净她脸上妆容,就开始给她擦手。 江照雪看他仔仔细细给自己擦着手指,撑着额头,笑眯眯瞧着面前人。 裴子辰将她处理完,便站起身来,江照雪叫住他:“辰儿去哪里?” “你睡觉我睡觉。” 裴子辰背对着她,冷声开口,江照雪笑起来:“这可不行。” 裴子辰冷眼回眸,就见江照雪斜靠在床上,一手搭在自己腿上:“辰儿赶走了侍奉师父的人,师父怎么办呢?” 裴子辰不说话,江照雪叹了口气,坐直起来,语气里带了哀怨:“师父受伤了,辰儿心疼心疼师父吧。” “哪里受伤了?” 裴子辰虽然知道她在说话拿乔,却还是询问。 江照雪抬手放在自己大腿内侧,委屈道:“这里。” 裴子辰目光落到她手放的位置,低声道:“今夜你没有受伤。” 苍山雪 第278节 “你不看,怎么知道呢?” 江照雪说着,眨了眨眼:“你来看看嘛,真的,我不骗你。” 裴子辰站在原地,他知道她撒谎,然而心里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犹豫,他迟疑着上前,坐到床边,江照雪拉住他的手,引着他到腿上,探过身子,扶在他耳边,压低声道:“撕开它看。” 这声音钻入耳里,柔媚入骨,裴子辰瞬间有了反应,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立刻起身欲走。 江照雪见他反应,抬手将他一抱,翻身压到床上! 面具甩落旁侧,江照雪捧着他的脸,带着酒气的软舌灵巧而入,裴子辰呼吸顿变。 她明显很熟悉他,技巧娴熟卷舔过他每个敏感取出,直率到近乎蛮横无礼。 一面亲一面自己哼哼唧唧,裴子辰欲推难推,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将手放在她脑后,纵情由她享用。 只是亲了片刻,他便觉不够。 她太软太柔,像一条游鱼,处处都是浅尝辄止,这哪里能够? 他翻身将人压下,完全不给她半点逃脱空间,江照雪被迫迎上,没了片刻,便觉头脑发昏,忍不住低呜躲闪起来。 裴子辰一把按在她磨蹭腰骨之上,低声训斥:“别动。” 说着,江照雪换得一口气,又乖了一会儿。 他亲吻得又深又长,过了许久,明显不是为了亲吻,而是让自己平息。 等搜刮得彻彻底底,他才慢慢抽身,江照雪喘息着抬眼,一双眼亮晶晶看着他,抬手环在他脖颈,笑着道:“还生气吗?” 裴子辰静默不言,江照雪又主动亲他两口,吻上他喉结,低声道:“吃醋了是不是?” “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裴子辰慢慢冷静下来,由她亲吻,江照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主动亲着他道:“一开始就知道你跟着啦?你以为我为什么给小弟子买衣服啊?” 说着,江照雪抬起眼眸,提醒道:“这是你的衣服尺寸啊。” 裴子辰没说话,他与叶辰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这个弟子的尺寸。 所以一开始他也没有多想,毕竟看上去他们也差不多。 此刻看着江照雪缠上来,他整个心又沉下去,平静道:“你一开始就知道,但是一直逗弄我是不是?” 江照雪一顿,直觉裴子辰情绪不对,暗叫不好。 她正要解释,就听裴子辰继续道:“你敢这么逗弄,是因为你知道我在意。你就想看我出丑,看我为你生气为你难过,然后你觉得你随便亲一亲抱一抱,做点亲密之事,我便什么都不会计较了,是吗?” “我……”江照雪趴在他身上,酒醒了大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放肆,只是好像这些时日得到了某种默许,好像突然意识到他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她,她好像急于验证,又或是……又或是当真像裴子辰所说。 她不知如何解释,裴子辰闭上眼睛。 他缓了片刻,冷静道:“让开。” 江照雪趴在他身上不敢动,只下意识觉得此刻决不能让开。 然而裴子辰抬手一拉,江照雪立刻伸手抱住他,大声道:“我不让!” 裴子辰气得胸口起伏,抿唇道:“让开。” “我不!” 江照雪莫名生出几分委屈,咬牙开口:“我错了我认,我以后不这样了,但现在我不能让。” 江照雪抬起眼,认真道:“我知道你现在生气,可我若让了,你便觉得我不在意,你更生气了。” “江照雪。”裴子辰听到这话,咬牙开口,“你知道我最厌恶你哪一点吗?” 江照雪一顿,她也没想过这辈子能从裴子辰嘴里听到厌恶两个字。 她僵在原地,就见裴子辰抬眼她,认真道:“我从来分不出你真心假意,你一辈子就是这样,觉得你认真了,你好像在开玩笑。现下当认真了,你还在开玩笑。你以为我还孩子,还是你是孩子?你以为你撒泼耍赖,我便能忍你?” 江照雪愣着不说话,裴子辰忍不住问:“你说你在意我,可过去你做过什么?我离开后你难过过没有?你如今口口声声说爱我,每日也就在我面前见面晃晃,偶尔送个丹药便是大恩大德,稍稍给点甜头便开始放肆,你当我是什么?” “那我,”江照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多想,逼着自己道,“我能做什么呢?” 说着,她抬起眼眸,认真注视着裴子辰:“你想要什么呢?” 这话问得裴子辰心上一窒,他恨不得将面前人掐死在原地,与他一起去死。 他要什么呢? 他要的什么呢? 他要她说的话,要她说她的在意,要她的爱。 可如果爱一个是本能,是下意识在意,是不经意在乎,是时时刻刻想着对方怕对方委屈半点,哪里还需要睁着眼睛问“你想要什么呢”? 他心上颤抖,狼狈闭眼。 只觉整个人疼得蜷起,却还要强作平静道:“我不想要。” 他伸手拂开她,站起身来,提步往前,撑着自己咬牙道:“江照雪,我什么都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你不需要爱我,也不需要在意我。我不会成为邪神,如果我成了邪神我自己去死。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你喜欢和叶辰生活,你就去找他。你喜欢沈玉清,我也可以放了她,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转头看向江照雪,江照雪抬眼看他,就见裴子辰唇微微张开,然而过了许久,他还是说不出口,转身道:“自己回去吧。” 他说完,推门离开。 江照雪坐在房间里,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瞬间,开始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沈玉清从房中逃跑的时候。 她静坐许久,嘲弄一笑。 阿南赶忙道:“主人,他是脑子不好,你不要计较。” “我知道。”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拉起衣衫,闭眼醒了醒酒,轻声道:“也是我太急了。” 怎么会在他跟上来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以前的裴子辰呢。 怎么会觉得,只要是裴子辰,就会在那一刻包容她呢? 可是那一刻不包容她的裴子辰,又还是裴子辰吗? 江照雪不深想,只闭眼缓了许久。 等安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今夜过了半夜,一塌糊涂。 她整理了心情,干脆下楼,准备自己回魔宫,等回去之后,今晚便也算过得差不多,可以让青叶他们回来,准备下一次的计划了。 首先得杀新罗衣。 她压着心里所有情绪,认真思考着,新罗衣杀了,裴子辰才不会反复受到干扰,一切才能从长计议。 她认真思索,走在路上。 夜色过半,饶是苍都街头,也冷清下来。 月色被浓雾稀释成惨淡的灰白,青石板路在脚下泛着幽冷的光,周边安静得只剩风声蝉声,格外冷清。 江照雪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明亮,她漫步走着,握着传音玉牌,给叶天骄传音:“我被裴子辰赶走……” 话没说完,浓得化不开的灰雾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瞬间吞噬了整条长街! 那雾并非自然水汽,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腥甜血气,粘稠得如同活物,瞬间缠绕上江照雪的皮肤,疯狂地试图钻入毛孔。 江照雪周身灵力应激般爆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将雾气短暂逼退寸许。 随后便见周边昏天暗地,视野彻底消失,神识也被这诡异的雾气死死压制,只能延伸出不足一丈。 “怨气!”阿南惊叫起来,“是新罗衣!肯定是她!” 江照雪也清楚知道,同时感觉周边灵力变动,她仔细辨认片刻,确认出来。 “传送阵。” “他们在这里布了陷阱!”阿南反应过来,“这里有传送阵,其他人就找不到你了!” 江照雪没说话,仍由传送阵传送,同时一路寻找着这里力量的运转方式。 此刻她被这些怨气与周边隔绝,无法寻找到任何传送信息的方式,但叶天骄给她的传送符十分奇特,只要有一点漏洞,就可以迅速传送。 她寻找着这些漏洞,平静出声:“新罗衣?都这么熟的人了,没必要躲躲藏藏吧?” 对方不说话,几乎是同时,浓雾深处响起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骨骼在摩擦。 江照雪皱起眉头,随即就听阿南一声惊呼:“主人!” 音落刹那,数道扭曲的黑影从雾墙中猛地扑出!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像被一条条被撕扯拉长的影子,然而影子前端,却全是尖锐的利爪,爪子上带着浓烈的死气,一抓一抓直袭而来,急刺江照雪周身要害! 江照雪眼神一厉,指尖一滑,厉喝:“山河钟!” 山河钟倒扣在她周身,利爪“呲呲”抓到山河钟上,钟声大鸣,最前方的几道黑影被钟声震碎,瞬间凄厉尖叫而出,化作黑烟消散! 随后便见更多的黑影前仆后继,源源不绝地从浓雾中滋生,如同跗骨之蛆。 江照雪神色冷淡,冰冷出声:“天道有召,十方诛邪!” 江照雪说完,就听“砰”一声巨响,一道红色伞骨“轰”一声砸在山河钟上,山河钟外界结界瞬间裂开。 “江仙主,就算是九境命师,言出法随,那本质也是与天赌运。”新罗衣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声音响起,飘飘忽忽从四面八方传来,辨不清具体方位,“这‘十怨阵’专为困杀命师而设,你破不开阵法,赌运也赢不了,不受反噬就算好的了,还如何与天赌运?” “哦?” 江照雪轻笑,冷声道:“那再试试。天道有召,灵虚剑阵,开!” 说完,她身上灵虚扇一跃而出,扇面一扇,数百道剑影飞射而出,斩入雾气之中! 雾气骤然翻腾得更加剧烈,那些被斩碎的黑影却不消失,散逸的黑烟竟在空中重新汇聚、压缩,眨眼间凝成数十枚漆黑如墨的细针! 针尖对准江照雪,带着锁定神魂的阴寒杀意,暴射而至! 江照雪瞳孔骤缩,抬手一召:“防御阵,开!” “叮叮叮叮——!” 黑针撞上防御阵,发出急雨敲窗般的脆响。 防御阵应声碎裂,急攻向山河钟! 江照雪迅速再次开阵,同时感知着四面八方力量走向,快一点,再快一点—— “你现在用的都是你本身的灵力。” 苍山雪 第279节 新罗衣声音带笑,慢慢悠悠:“你在九幽境本就受限,现下陷入法阵之中,就算你是九境命师,最后也只能被我耗干耗尽。毕竟你只有你自己,而我——有天下生灵万万的怨力。” “这么强?”江照雪冷笑,“这么强你打裴子辰主意做什么?你自己成神啊。” “我与主上,自是不能相比。” 新罗衣冷静道:“所以不利于主上的障碍,我都要一一铲除。而且,实话说,”新罗衣声音里带了几分厌恶,“江照雪,我真的是讨厌你,很久了。” “那多谢了。” 江照雪看了看四周,同样道:“我也是讨厌你,很久了。” 音落,江照雪抬手一扬,新罗衣似是察觉什么,七十四只伞骨化剑,带着浓雾同时急袭向她! “天道有召,阵来!” 江照雪大喝出声,伞剑重重砸在山河钟上,爆发出巨响! 与此同时,地面突然阵法大亮,青叶、蝶舞、蝶蓝三人出现在阵法最外出三角,红光冲天而起,阵法中符箓同时缠绕上飞向江照雪的剑骨,江照雪立在法阵之中,平静回眸,根本没有防御,抬手放在唇边,只道:“天道有召,诛,新罗衣!” 新罗衣闻言睁大眼,周身怨气瞬间炸开,厉喝出声:“去死!” 伞骨急飞而去,也就在即将触碰到江照雪刹那,紫黑色长剑一跃而出,猛地环绕在江照雪周身,叮铃铃撞飞新罗衣的伞骨。 看见那些紫黑色飞剑刹那,江照雪眼眶微酸,就见雷霆化作铁镣锁住新罗衣,紫电雷龙轰鸣而下! 新罗衣惊恐睁眼,伞骨急速回旋,挡在高处,她仰天尖啸,爆发出声:“灵来!” 音落刹那,整个阵法中的雾气瞬间涌向新罗衣的躯体,四魔惊恐回头,却来不及多言,瞬间尖叫着被吸纳进入新罗衣身躯。 新罗衣身上黑气暴涨,抵挡在雷霆之前,一道一道闪电劈碎她周身怨气,雷霆铁链死死拉扯着她,新罗衣拼命挣扎着死后:“江照雪!!” “你叫我也没用。”江照雪转眼看向她,怨煞不易杀死,她只能用雷电一点一点削了她的身体,彻底让她烟消云散,她冷淡看着她,“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今晚你本来都可以逃了。可惜……” “可惜什么?” 新罗衣听着,忍不住笑起来,抬眼看向江照雪:“我死,你也未必如愿。” 江照雪动作一顿,冷眼盯着她。 新罗衣喘息着,死死注视着她的眼睛:“你以为裴子辰还活着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瞳孔急缩,新罗衣笑起来,盯着她询问:“现在这个人是裴子辰吗?李修己是裴子辰吗?如果他不是,你现在的好该是给裴子辰的!” “住口。” 江照雪闻言,心上一荡,也就是那一刹,阵法顿时一散,青叶急喝:“女君!” “哎呀,”新罗衣看她模样,笑起来,“看来你自己心里也明白,只是不敢深想。你怕面对他已死的结局,你觉得裴子辰会这么对你吗?” “你知道我最厌恶你哪一点吗?” 裴子辰声音再次响起。 “我从来分不出你真心假意,你一辈子就是这样,觉得你认真了,你好像在开玩笑。现下当认真了,你还在开玩笑。你以为我还孩子,还是你是孩子?你以为你撒泼耍赖,我便能忍你?” “你说你在意我,可过去你做过什么?我离开后你难过过没有?你如今口口声声说爱我,每日也就在我面前见面晃晃,偶尔送个丹药便是大恩大德,稍稍给点甜头便开始放肆,你当我是什么?” “如果是裴子辰,”新罗衣的话宛若诅咒,“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他是李修己。” “住口!” 雷霆骤下。 然而新罗衣却是找出她最终弱点,大声厉喝,怨气瞬间暴涨,反扑向她:“裴子辰,死了!” 那声音带着怨气猛地窜入脑海,江照雪几乎是在最后一刹,同时急喝:“天命有召,以命续阵!” 与此同时,另一侧,裴子辰疾步走在回宫路上。 夜风急冷,他大步往前,满脑子是想回头去接江照雪,这仿佛是一种不可抗的本能。然而一想她那永远胜券在握,将他玩弄股掌之间的模样,他又生怨愤。 凭什么? 凭什么她会永远是感情里那个赢家,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像是逗弄一只猫狗,随便说两句喜欢,就是在意。 可偏生都已经走到这种程度,他却连那一句“不要说喜欢我了”都说不出口。 他竟还宁愿她骗他。 感情走到这一步,他也觉狼狈,他疾走往前,心上忽悸。 脚步瞬止,他惶恐弥散,夜风拂面而来,他直觉有什么在心上流失。 随后便觉指间姻缘绳巨痛。 江照雪! 裴子辰骤惊回头,清晰感知到江照雪生命力仿佛是洪水决堤一般泄开。 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她出了什么事?! 他完全不能思考,只是在感知到江照雪出事刹那,便疯了一般朝着江照雪气息方向掠去。 可不够。 他清楚知道,以现下江照雪生命力流逝的速度,远远不够! 以他现在的速度,他救不了她,他不可能救她。 他只能眼睁睁看她去死,看她落难,就像十七岁那年看她堕入时空缝隙那样,他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不可以。 死亡压顶而下,他心上巨颤,所有力量开到极致,疯狂撕扯开空间。 可是只要空间存在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速度之间到达她身边。 唯一只有一个办法。 九幽境是李修己所造,九幽境与李修己身体所连接,只有他完全掌控九幽境,只有他能连接九幽境每一寸土地,让九幽境归她所有,听他所控,他才能在九幽境之上,彻底跨越空间任意来去。 那是神明才能拥有的力量,他如何做到? 可他不能不做到。 千钧一发,顷刻之间,他满脑子只有那一个人。 江照雪。 江照雪。 她不能死。 她得活着,她必须好好活着。 她是九境命师,蓬莱女君,仙盟盟主,她是他一生于淤泥托举的明月,他一生仰望的所有。 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 爱不爱不重要,她对他如何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活着,她必须活着! 那一刹,所有力量骤然灌下,将他与这天地,这山川,九幽境这每一寸土地相连。 与十七岁拼死在时空缝隙里抓住她的自己,二十一岁饕餮盛宴为她接收九幽境功法一路杀上阁楼的自己,二十五岁灵虚幻境奔向她射出破开幻境一箭的自己,之后无数次永远奔向她、挡在她身前的自己相连。 予她之心从头至尾,亘古不变。 他以山川为血脉,感觉力量尽数而去,筋脉爆裂开疼痛拉扯,他伸手绞入虚空,一点点撕开天地桎梏! 随后就见前方出现一个巨大法阵,法阵中怨气缠绕,雷霆万钧。 青叶、蝶舞、蝶蓝都站在阵法周边,维系法阵,新罗衣被灵力缠死,压在地上生生受着雷霆。 一片华光之中,江照雪一身白衣,飘在半空。 她仿佛早已睡去,裴子辰留在她身上的心命剑环绕身侧抵御怨气,周身血线缠绕,疯狂抽取着她的命力。 眼看雷霆蓄力,血线暴起光亮,准备抽取她命力最后一刹,裴子辰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抓住血线,嘶吼出声—— “江照雪!!” 第118章 (上章结尾改了一点) “江照雪。” 声音从远处传来, 江照雪平静抬起眼眸。 她环顾周身,发现自己静静站在一片湖泊之中。 周边都是黑暗之色,只有湖泊光洁如镜, 映照着浑身都是血线的她。 方才她被新罗衣趁虚而入, 新罗衣为她制造了这场幻境, 她沉沦在新罗衣幻境之中, 沉沦的每一刻,都在贡献生命力给新罗衣, 用以抵挡她所设下的诛邪之阵。 好在入境之前, 她下咒以命续阵,也就是将阵法和她性命相连, 她不死,阵法不灭。 两者循环, 便是玉石俱焚之局,无论如何,新罗衣必死。 她惯来是这样的性情, 她要死,其他人也别想活。 但若她能破阵而出, 死的便是新罗衣。 她寻找着这个幻境破绽, 只是挣扎着一动, 旁边便传来一个声音。 “你真的想走吗?” 江照雪一顿, 便看见湖面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与她一模一样,只是神色更加冷淡, 像是照着一面镜子, 眼神剖开她的心脏,轻声道:“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裴子辰了。” 这话让江照雪心上瞬紧, 立刻出声:“他活着。” “他死了。” 对方接口,毫不犹豫道:“李修己投入轮回,如今归来,他是李修己,裴子辰不过是他命中一段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时光,他裴子辰吗?” 江照雪被这么一问,呼吸重了起来,对方却是提步往前,走向她继续道:“黑色掺白成灰,黄色掺蓝成绿。人之一生,何之为人?他性情不同,身份不同,甚至于记忆残缺,不过是继承了一部分裴子辰的记忆,他就是裴子辰了吗?你在骗谁?” 苍山雪 第280节 女子停在她身前,死死盯着她:“他活着时你不曾全心全意待他,如今他死了,你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自己心上舒服,便将该还给裴子辰的还给李修己,裴子辰若在天有灵当多难过啊?” “他是裴子辰——” “他死了!” 那一刹,灵剑仙阁箭雨狂落而下,她死死抱着裴子辰的画面瞬间在她身侧炸开。 他死在她怀里。 他被她带着回蓬莱。 他躺在冰冷的池水里,等待她日复一日招魂。 可她召回来了什么? “你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周边天旋地转,裴子辰的过往幻化成碎片疯狂窜涌在她身侧,江照雪拼命寻找着这些碎片里的身影,听着女子平静道:“如果你一旦承认李修己不是裴子辰,那裴子辰,就永远回不来了。” 人的魂魄离体,可以招魂。 他不回来,她可以等,等一日,万日,万万日,等他有一日归来,她的裴子辰张开眼睛。 可他回来了。 回来却告诉她,他从一开始,就是李修己,裴子辰只是他人生一个意外,那她的裴子辰呢? 他像是被黑色彻底侵吞的白,最后成了名为灰色的灰,那他还是裴子辰吗? 所以她不能再任性,也不能再撒娇。 不能再像过去一样玩笑,她必须小心翼翼,必须不停揣摩必须去想他喜欢的样子,步步是错,举步维艰。 就连表达爱意都茫然无措,要去问一句,她能做什么呢? 他要什么呢? 她给的一切,都是裴子辰教她的呀。 他若不要…… 那她的裴子辰呢? 裴子辰呢? “师娘。”远处少年轻唤,过往一一划过。 无数声音交织在旁侧,一声一声仿若召唤,仿若求救。 “女君。” “瑶瑶。” …… “裴子辰……” 她看着周边一一碎开的碎片,一瞬仿若又回到灵剑仙阁那一日。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在今日,他必须活下来,否则她就再也见不到她。 惶恐弥散,她疯了一样追逐而去。 她要抓住他! 他不能抛下她! 她有那么多要说,那么多愧欠,那么多要告诉他的话。 “裴子辰……” “裴子辰……” “裴子辰!!” 她疯了一遍开始四处想要抓住那些碎片,但那些随便却一触既碎。 她只能拼命往前,耗尽灵力追逐过去。 隐约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仿若从远方传来。 可她听不见,她顾不得,她只知道,她要留住裴子辰,她必须留住裴子辰! 她慌乱无措,灵力肆无忌惮散去,化作天罗地网,只想留住那人片刻。 直到最后,身后传来一声温柔轻唤:“女君。” 江照雪一顿,那声音就在她身后,来得太真太温柔。 她许久没有听到他这样的声音,不可置信颤颤回头,就见青年一身白衣,站在不远处,他身上泛着荧光,朝着她伸出手,再次轻唤:“过来。” 听到这声音瞬间,江照雪眼眶瞬红。 她看着面前人温柔如朗月的神色,心上发颤。 “你,”她哑声开口,忍不住道,“你不会讨厌我的,对不对?” “我不会讨厌你。” “你一直觉得我特别好,我哪里都好,对不对?” “我一直觉得你哪里都好,你是我最好的瑶瑶。” “我知道我任性,我知道我脾气不好……” “没有。”对方打断她,温和道,“你是我心里最好的女君,裴子辰永远爱你。” 江照雪听着,眼泪倏忽而落,她看着那伸出的手掌,不可自控伸出手去。 裴子辰活着。 裴子辰永远爱她。 “裴子辰……” 江照雪颤颤伸手,也就是那一刻,周边猛地碎开,身后有人清晰出声,声音炸开在整个幻境之中—— “江照雪!!” 江照雪惊愕回头,就见身后湖水化冰剑铺天盖地刺向来人,然而对方不管不顾,穿过所有记忆碎片,迎着所有冰剑直袭而来,只在江照雪回头刹那,将她猛地一把拽入怀中! 冰剑贯穿他周身,血气和冰雪之气一起扑面而来,伴随着那人因为恐惧激烈颤抖的身体。 他没有用过去的称呼,他叫她江照雪。 然而当他拉住她,他义无反顾抱住她,他带着满身血气和冰雪气息,他因害怕失去激烈颤抖那一刻,她却如此清晰意识到—— “裴子辰。” 这个名字唤出刹那,江照雪猛地睁开眼睛,裴子辰同时拽断血线,另一只手抬手一引,便将江照雪往身后引去! 错身而过瞬间,江照雪看见面前青年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神色,心尖微颤,随后便见裴子辰抬手一甩,黑气化上百剑阵,朝着黑暗中的方向急刺而去。 “天道有召,”剑去片刻,一股近乎于神的天道之力在空间荡开,黑气之后传来一个男子清朗之声,“剑阵,开。” 音罢,黑暗中,数百金剑爆发而出,和裴子辰光剑同时轰砸在一起! 巨大威压同时炸开,地动山摇,也就是那片刻,金剑斩断铁索,新罗衣趁乱化作一缕黑烟逃开。 叶天骄见状,一道符咒甩出:“休走!” 然而符箓刚出,黑气突然再次从地面爆起,冲向众人,裴子辰抬剑一斩,等黑气停下,新罗衣等人早已音讯无踪。 一切安静下来,众人低低喘息,江照雪转眸看向旁侧裴子辰。 他呼吸未定,还死死抓着她一只手,肌肉绷紧,握着她的手轻轻颤抖。 察觉她的目光,裴子辰转过头去,四目相对之间,江照雪想起他方才进入了她的识海。 进入了识海,自然也就看见了那些过去,她抿唇不言,一瞬竟是有些难堪,下意识想要抽手,却是被他一把握住。 “先回去。” 他低声开口,转头扫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落到叶天骄的脸上。 叶天骄一看他的目光,就有些犯怵,立刻紧张起来。 裴子辰想了片刻,压下呼吸,语气平静命令着叶天骄:“你带他们回去,我先处理女君伤口。” 听到这个“女君”,所有都是一愣。 江照雪不可置信卡看他,就见裴子辰转头打开空间,将她打横一抱,同众人道:“走吧。” 说着,他抱着江照雪大步跨入空间之中,消失不见。 叶天骄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招呼众人:“行,你们跟我……” 话没说完,叶天骄一瞬意识到什么,震惊回眼。 不对啊,他现在是江照雪的金丹小弟子,裴子辰为什么让他带队?! 他不会发现他是谁了吧?! 第119章 这声“女君”出来, 江照雪有些发懵。 一直等他抱着她回到寝殿,将她放到床上,开始为她注入灵力时, 江照雪才骤然反应过来, 按住他道:“你别乱来!我没事儿, 养养就好了! 他修的是九幽境功法, 要注入灵力,必须先转化为仙力, 这个法子损耗极大, 她如今已经平安,自然无需如此消耗。 她的手将他压住, 他也没出声,只抬起尽量压制着情绪的眼睛, 那双眼里余恐微散,看得江照雪心里发慌。 她自知理亏,也不想与他再有什么误会, 立刻解释道:“今日之事并非我故意隐瞒,是我发现每次你对我有点感觉新罗衣就会发现, 我怀疑她能查看你这边的……” 江照雪声音越说越小, 好久后, 也觉似乎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她哪一次做事情没有理由呢? 她沉默下来, 由着裴子辰注视,过了许久, 轻声道:“对不起。” “你错了吗?” 苍山雪 第281节 他却是反问, 江照雪一顿,她也不知如何回应。 她错了吗? 自是不觉的,每个决定都是当下那一刻, 以她的视野能做下的最好决定,再来千万次都是如此,既然是当时最好的决定,她何错之有? 可是还是说出这句道歉,因为她知道,无论对错,面前这个人都有受伤之处。 她静默不言,裴子辰看着,想起自己进入识海中看到的场景。 她就差那么一点,就跟随幻境里那个“裴子辰”离开。 他压着看着她伸手时残留的惶恐,握着她的手,竭力克制着情绪,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江照雪茫然看他,就见他睫毛轻颤,低哑着声道:“我记得,当年在灵虚幻境,灵虚扇曾说,你心智极坚,无需幻境满足你的心愿。你今日为何会受新罗衣迷惑,生出这样一个幻境?明明我还在……” 裴子辰有些说不下去,不知如何开口。 明明他活着。 他还活着,他就在她身后,她却差一点跟随一个幻境里的人离去。 他忍不住抬头看着江照雪:“为什么?” “因为……”江照雪犹豫着,她有些开不了口,但又知不该遮掩,她挣扎许久,才抬眼看他,“因为我害怕。” “害怕什么?” “裴子辰,”江照雪睫毛克制不住轻颤,低声道,“我是亲眼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裴子辰握着她的手,江照雪心上发酸,轻声道:“我看着你死去,我为你招魂,我也不是没心没肺,只是……只是我得活下去。” 她一说,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蓄在眼中:“我亏欠你太多,如果你真的死了,你回不来,你让我怎么办?可如果你能活着,那我就该想尽办法去让你回来,而非自哀自怨,浪费时间。我觉得我该活得好一点,我想如果是裴子辰,他一定希望我活得好一点。” 说起“裴子辰”这个名字,她眼泪止不住落下来,她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落泪,却又知若不开口,他们永远成结。 于是哪怕丢脸狼狈,她还是逼着自己,继续道:“我知道我骄纵自私,我也知道我蛮横无礼,可我总觉得我认识的裴子辰,他当是希望我过得好的,所以我不该让他,也不该让其他人担心。而且如果你会回来,我应该满怀期望,如果我难过,那已经是我默许你真的死了,你的魂魄永远无法归来。我来九幽境,就是为了裴子辰,我接近李修己,也是为了裴子辰,可最后你告诉我,裴子辰是李修己的转世,如今你魂魄归来——” 江照雪隔着朦胧泪眼,看着对面陌生又熟悉的人:“你魂魄归来,你还是裴子辰吗?” 裴子辰听着,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听着她道:“裴子辰会为了我放弃神器,你会吗?裴子辰心里,九幽境就是仇敌,你呢,你是吗?裴子辰爱我,你爱吗?我不知道。” 江照雪低低抽噎,眼泪落到他的手背:“我只能一遍一遍验证,一遍一遍寻找你们的蛛丝马迹。我就是喜欢看你在意我,我就是想从你身上找裴子辰的影子,我有时候都以为我找到了,我想如果你是他,吃醋哄哄就好,可是……可是……” 她说着,终于忍不住,狼狈哭出声来:“裴子辰怎么会讨厌我?明明是你教我的——”她抬起一双泪眼,带了愤带了怒,“明明是你教的啊!” 这一声质问夹哭带泣,把裴子辰惊住,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面前人从未在他身前如此失态,而江照雪也觉丢脸,转过头去,不想看他。 只是一哭起来就有些停不住,低低抽噎不停,抬手擦着眼泪,几欲奔逃,又知不能逃。 而裴子辰听着这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忍不住坐上前去,抬手擦过她的眼泪:“别哭了。” “别碰我!” “裴子辰永远不会讨厌你。” 他的话一出口,江照雪被愣住,她茫然转眸,便见裴子辰面上带了几分苦涩,轻笑:“我讨厌的,是我自己。” “什么?” 江照雪有些听不懂,裴子辰眼中却是认命,轻声道:“我说讨厌你的话,是假的。我不是讨厌你,我是喜欢你。” 说着,他替她温柔将头发撩到耳后,低声道:“明知你骗我,明知你于我只是亏欠,明知你对我的心意,远不如我,却还是忍不住喜欢你。我控制不住这份心意,想要你回以同样的心意,可我又知我等不到,故而心生怨怼,口出恶言。” “可我喜欢你……” “我感知不到。” 裴子辰打断她,他眼中带了死寂,低声道:“江照雪,我没有你想象那么宽厚。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如今是因在李修己体内,没有神核,感知不到感情,可我自己清楚。我之记忆之中,我的怨愤是真的,我的难过是真的。我从过去,到此刻,我知道你或许对我有过喜欢,可你的喜欢永远隔着一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我知道,你从未全心全意喜欢过我。而我想要的——” 裴子辰眼中藏了难过,哑声道:“却恰恰是全心全意的喜欢。” 他从不宽容,也从不大度。 他比她想象之中要狭隘刻薄,他想要她这个人,想要得可谓贪得无厌。 哪怕他们有了道侣契,哪怕她说喜欢他,可他总是觉得不够,永远不够。 怨她为何不能如他爱她一样爱自己。 恨她为何不能全心全意只有他一人。 可这些怨愤,却都在她出事那一刻烟消云散。 “但也没关系了。” 他疲惫出声,低头摸过她手背上的眼泪,似是无所谓道:“如今我也不在意,没什么比你重要。方才那一路我都在后悔,你喜欢我,不喜欢我,有多喜欢我,这都不重要,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可我喜欢你啊!” 江照雪脱口而出,终于反应过来裴子辰心结所在,她慌忙握住他的手,认真道:“裴子辰我以前也和你一样以为,我不清楚我喜不喜欢你,可你在灵剑仙阁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对你是喜欢。” “那是愧疚。” “那不是愧疚,我对你没什么愧疚!”江照雪大声开口,“你杀过我!” 裴子辰惊住,他抬眼看着她,就看江照雪认真道:“我看到一本书,那本书写的是我们所有人,你是那本书的主角,你和沈玉清都喜欢慕锦月,而我因为和沈玉清结下同心契,蓬莱被迫一直与你作对,最后你成为九幽境魔主,反攻进入真仙境,你在书里灭了蓬莱,杀了我,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感觉。” 江照雪抬手扶在自己脖子上,压着眼里的恐惧,急切道:“我记得你折断我脖颈,将我杀了的感觉。那时候我还有孩子,我知道你会毁了我的所有,所以我对你没有愧疚!” 裴子辰呆呆看着她,江照雪眼里浮现出眼眶:“对待仇人没有愧疚,生出愧疚,是因为是爱。” 她因为爱上这个仇人,才会千方百计寻找原谅他的借口,寻找让他活下来的方式。 爱得越深,放弃越多。 所以才在最后,明明该开锁灵阵拿走他的所有,却选择了放他离开。 “我当初和沈玉清成婚,是为了让你活下来。锁灵阵开你必须死,可若锁灵阵不开,我无法解开和沈玉清的同心契,而你又去了九幽境,一切如书中所言,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在你手里。所以我得选择放你走,和沈玉清成婚解契,救我父亲和真仙境。我没有想过你会回来……” “我以为你会和书里一样,去九幽境,成为魔主。你说感受不到我的爱,你说你永远觉得你我之间隔了一层,你感觉都对。但不是因为我心中无你,而是你裴子辰,就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利刃。” 江照雪死死盯着他:“我怎么能喜欢上未来杀我之人?而我又如何确定,你不会喜欢上慕锦月?裴子辰,我不是二十岁。” 她说得认真:“我喜欢过人,我已经输过一次,我输不起。” “那你如今……” 裴子辰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开口,只是还没说完,便被江照雪打断。 “我认输。” 他一愣,就看江照雪定定盯着他。 “裴子辰,你未来杀我也好,喜欢慕锦月也好,无论未来如何,我都想要喜欢你。” 这句话她说得很平静。 可没有哪一次,让他觉得有这样的份量。 他听着心跳的声音,又沉又缓,整个人像是深陷在她的眼睛里,逃脱不开。 说出这句话,江照雪心一会儿定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跪坐在床上,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一定信我,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你今日不信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一直到等到你信我。你这具半神之躯,乃怨力形成,若你被吞噬,成为邪神,皆是天道不容,必遭死劫,我会帮你凝成神核,帮你回到裴子辰的身体成神。到时候,你喜欢我也行,不喜欢我也好,你好好活着,你想要如何,”她抬眼看他,“都可以。” 裴子辰没说话,他静静看着江照雪。 江照雪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太过熟悉,似乎裴子辰方才说过,她身形一僵,忙道:“我不是学你说话……” “那我要做什么呢?” 他开口,江照雪一愣,就看对方静静看着她,温声道:“要拥有神核,我才能够彻底想起与你经过的美好,那我要如何做,才能更快一点呢?” “就,”江照雪没想到他如此配合,脑子嗡嗡作响,下意识道,“做你忘了的,或者说你最喜欢的事。” “比如?” 江照雪僵住,裴子辰看着她的反应,想了想,轻声道:“我看看你的伤吧。” “我没什么伤。” “有的。” 裴子辰握住她的脚踝,斩钉截铁。 江照雪身体僵住,看着裴子辰拉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腿从床上引到自己腿上,撩起她的裙摆,露出她白净纤长的小腿。 撩起裙摆时,他的手指不经意划过腿骨,凉意激得江照雪轻颤,却又急急止住,悄悄看了一眼裴子辰的神色,就见他侧坐床边,手握脚踝,垂眸盯着她的小腿,眼神清明,神色沉稳。 她不敢乱猜他的心思,怕又惹了他,只能故作镇定,不服气道:“你看,我说没什么吧?” “魔气还在。” 裴子辰听她的话,却没理会,只抬手在她腿上轻敲,一瞬间,她腿上便浮现出一条条红黑色的气息,缠绕在她小腿之上。 江照雪看见那气息,到也不在意,只道:“就这么点魔气,我今晚自己打坐就能排出,不必担心。” “还是要处理的。” 裴子辰开口,说着,他抬起她脚踝拉开,江照雪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就见他侧头吻上她小腿内侧,轻轻一吮。 江照雪呼吸一滞,纱裙随着她腿部抬高滑落而下,他的唇仿佛是追随着纱裙,一面轻吻吮吸着魔气,一面往往上滑去。 做这件事时,他神色始终清明,江照雪却是肌肉紧绷,呼吸沉重起来。 她不敢猜测裴子辰用意,只由着他一点点亲到深处,哑声询问:“不是说这里有伤吗?” 她听见衣帛撕裂之声,对方似乎是认真检查过,随后又觉腰带被人强势又缓慢撕开,亲吻到她腹间:“还是这里啊?” 她说不出话,下意识想要蜷起身体,然而对方又轻柔压住她肩头,将她整个人铺开,平静道:“还在疗伤,别动。” 她动不了,整个人被剥光陷在层层叠叠衣衫里,体会着他认真又专注的“疗伤”。 前车之鉴在,她甚至不敢猜想到底有没有越界,只能逼着自己往“疗伤”上想,由着裴子辰将她吮成一汪春水,彻底瘫陷在床上,也只能紧咬牙关不敢开口。 等他压着她吻到嘴里,从她舌尖带走最后一丝魔气,他终于解开自己腰带。 肌肤相贴之间,有什么熟悉的回忆闪过,他只是一个愣神,就滑到门前。 江照雪惊叫一声,一把抓在他胳膊上,又急急止住。 裴子辰腰眼一麻,慌忙停住,喘息着抬眼,就见江照雪红着脸转过头去,她竭力压着呼吸,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颤着声道:“还……还在疗伤吗?” 听见这个“疗伤”,裴子辰不由得笑起来。 苍山雪 第282节 他缓了片刻,缓缓沉下腰身,顺着记忆里的片段,低头亲吻她的脖颈,低低笑道:“嗯,还在疗伤。” 一听他这个语气,江照雪便知他玩笑,然而言语又难成句,只能断断续续:“裴……裴子辰……你……你不是……不是不要吗……” “江仙主说什么,我听不懂。” 裴子辰动作着,总觉得格外熟悉,只闭上眼睛,循着记忆中的节奏,扶着她的腰间,尽情享用着道:“但仙主今日请在下看伤,在下务必让仙主尽兴才是。 “裴子辰!” 江照雪终于确认他是借着“疗伤”为由做坏事,还提她那场被拒绝的可以勾引,她不由得心中大恼,挣扎着欲踹,却也只被人将腿握住,越发为所欲为。 他俯身下来亲她,江照雪又觉当拒绝保留一下尊严,但一看他眼里的笑意,又是一个愣神,被他趁虚而入。 灵体格外冰凉,却也被她慢慢捂热。 她慢慢软化下来,彻底抛却所有,整个人在云端起起落落,只知享受,哼哼唧唧。 裴子辰看着这人得了好处立刻又嚣张起来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 但见她因他沉迷,心上又被什么填满。 他痴迷看着眼前人,忍不住又低下头去亲吻她。 “瑶瑶,”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异常熟悉的称呼,“对不起,我很高兴。” 明知她伤心不是应该欢喜之事。 可知她是为他伤心,他却还是忍不住为之欢喜。 “对不起。” 他一面道歉,一面控制不住自己,在她叫骂声中完全贴近她,彻底拥有她,与她一切相交,将满腔爱意尽付:“我爱你。” 第120章 欲海生波, 锦被翻浪。 他没有灵力引导,全无修士双修之行。 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全身心投入在这件事上。 他似乎是有无数想说的话, 只是他说不出口, 又或者不知如何言说, 只能本能性将所有情谊化作情欲, 将一切献于她,又渴求将她的一切拥有。 他用他的身躯缠绕他, 他的神魂纠缠他, 那些灵体中与他共感的魔气无孔不入侵入她,温柔又可怕地拥抱她。 从床榻到浴池, 又从浴池回到床榻。 根本没给江照雪什么思考空间。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时,天已大亮, 江照雪直觉有什么在召唤她,茫然睁开眼睛,便见床头传音玉牌闪烁不停。 她挣扎着从裴子辰怀里伸手去取, 刚爬了一步,却就被他拦腰捞了回来, 抬手一挥将传音玉牌掀到帐下, 一只手枕在她身后, 一只手环在她腰间, 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锁住,眼皮未张, 沙哑道:“再睡会儿。” 听到这个声音, 江照雪骤然清醒,感觉两人未着片缕贴在一起的身躯,完全没明白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一步。 他为什么突然做这件事? 是为了想起记忆, 凝结神核,还是兽性大发? 他又为什么突然答应凝结神核?是被她感动了?还是开始用理智思考了? 她左思右想,不敢确定裴子辰的意思,虽然他每个动作都让她觉得他好像是回到过去,在一声一声倾诉情谊,但近来裴子辰阴晴不定,她实在把握不住。 心里上上下下,忐忑不安,而这时身后人似乎也感觉到她醒来,闭着眼睛就开始亲吻她的脊骨,低声询问:“不想睡了?” “裴……裴子辰!” 江照雪被他亲得周身发软,赶紧按住他,转身看向身后青年。 他撑着半边身子,头发散落下来,晨光显得他肤色格外白皙,清冷的眉眼一抬,眼眸中毫不遮掩的欲色,看得人心猿意马。 江照雪眼波一颤,裴子辰便知她有话要问,抬手撩开挡在她身前的头发,凝望着她的眼睛,温和道:“怎么了?” 怎么了? 她一时不知如何描述,总觉得一切发生太快,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但又觉得必须问个清楚,含糊道:“你昨晚……怎么……怎么突然……” 突然就做这些呢? 她有些开不了口,怕问了又生什么枝节。 然而对方却是立刻明了,看着她的神色,轻轻一叹,似是有些无奈:“瑶瑶,有些话是不知如何言说的。” 江照雪一愣,就见对方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跳,温柔注视着她,大大方方道:“我说不出来,便只能让你感知了。” 感知他的渴求,他的欲望,他的悲喜。 那些情绪赤裸裸从他举止、他眼睛里溢出,江照雪心跳慢慢快了起来,但还是不放心道:“要我感觉错了呢?” “不会有错。” 裴子辰听着,笑起来,躺回床上,将她头发拉开,让她枕到自己手臂,闲散道:“你从没感觉错过。” “怎么没有?”江照雪一听便忍不住翻个身,压在他身上,调笑道,“这些时日我就觉得你想亲近我,结果一亲你你就生气,这不就错了?” “这不是你感觉错。”裴子辰听着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像只大猫一样懒洋洋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抬起一只手放在自己脑后,坦荡道,“是我闹脾气。” “哦~~”江照雪假装才知道,歪头眨着眼:“那裴帝君现在不闹了?” “不闹了。” 裴子辰抬手给她顺着头发,眼里带了几分后悔,认真道:“去找你的路上,便后悔了。现下你又愿意哄我,我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我不是哄你……” 江照雪一听便当他乱想,着急起来,撑起身子就想解释,却又被裴子辰一把拉到身上,打断她道:“我知道。” 江照雪抬眼看他,便见面前人温柔将她放到身侧,翻身覆上。 清晨最易情动,他握着她的手,慢条斯理,留着两人神智,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哄我,可瑶瑶,许多事我不记得,我只能凭理智去信你。” 床帘轻摇,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江照雪看着摇动的光影,听着裴子辰用温缓的语调,带着轻喘道:“其实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只是我不敢说。”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宽宏大量,我刻薄,恶毒,小肚鸡肠,我怕你厌恶这样的我,可我偏生又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和你想象中不一样的我,还是不是你心里的裴子辰,可对于我而言,只要爱着你,”他抿了抿唇,“我就是裴子辰。” 听到这句“我就是裴子辰”,江照雪终于感觉心底有什么彻底安定下来。她忍不住伸出手,主动环在他脖颈。 裴子辰呼吸明显重了几分,江照雪用额头贴在他的额头。 那一刹,她对他初见的记忆传递到他脑海。 “没事的。” 她闭上眼睛,轻声道:“等你想起来就好了。你不记得,我帮你记得,等你想起来了,一切就好了。” 裴子辰不说话,只又把江照雪按紧了几分。 江照雪微微皱眉,想起方才被他推开的传音玉牌,念着昨夜之事还有裴子辰身体,轻声催促道:“快些吧,昨晚事儿没处理完,等会儿我带你先去找叶……” 江照雪一顿,裴子辰抬眸看她一眼,随后不等江照雪说出声,就重重一撞,低头吞了江照雪惊呼,似是有些不满道:“知道了,等会儿随你见叶天骄。” 听见裴子辰直接说出叶天骄,江照雪不由得睁大了眼,正想问他怎么知道,又是狂风急雨。 江照雪说不出话来,干脆等着裴子辰结束。 只是她也不知道裴子辰是不是就存了故意的心思,她传音玉牌亮了又亮,都没个结果。 江照雪有些忍不住,回头提议:“要不算了吧?我们先去见人。” 裴子辰垂眸看她,盯着她的耳朵。 江照雪见他不放人,忍不住开始哼唧:“我最后数十声,要不行……” “女君。” 裴子辰声音突然软下来,从背后靠来贴着她。 他声音格外好听,隐约还带了几分请求撒娇的意味,听得江照雪心跳一快,就被对方握着,轻声道:“方才我想起一些片段,女君要不帮帮我?” “帮你什么?” 江照雪皱眉,有些想不明白,裴子辰似乎想到什么,呼吸重了几分,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给我看看耳朵。” 江照雪一时没明白,就感觉裴子辰在她头顶亲了亲,暗示提醒:“这里。” 感知到他亲的位置,江照雪瞬间知道了他的意思,她愤愤回头看他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声小变态。 然而一想还要干正事,想尽快结束,她还是转过头去。 虎耳弹出,软软绒绒,随后便听她惊叫出声,激动道:“别亲!” 两人打闹一早上,等江照雪穿戴好时,已是正午。 裴子辰宴饱餍足,脾气极好,给她穿衣上妆,江照雪看着他春风满面,自己活像个被妖精吸了精元的穷书生,不由得心生不满。 但现下她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想起方才他认出叶天骄,不由得道:“你都知道了?” “嗯?” 裴子辰给她盘发,抬眼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便知她的问题:“你说叶天骄?” “呃……” “昨日他话这么多,一个金丹弟子哪里懂这么多?前后一推测,自然知道。” 他语气淡淡,绝不是高兴模样。 江照雪偷偷看他一眼,赶紧推脱责任:“是他不让我告诉你的。” “我知道。”裴子辰倒也不奇怪,挑了一根簪子插在她头上。 江照雪见他仿佛一切都已预料,好奇询问:“你怎么知道?话说他为什么一直躲着你啊?” 说着,江照雪想起什么,又问:“哦,还有,他非要我来见你,他是想恢复你的神核和理智,那你又为什么让我过来?” 之前或许还猜他是余情未了,但昨夜之事想起来,又觉裴子辰不是这样的人。 他连她亲他都生气,而且九幽境杀机重重,他若是觉得她不喜欢他,按理他该和她老死不相往来才是。 “去找叶天骄吧。” 苍山雪 第283节 裴子辰听她问话,却是没有直接回答,只为她整理好发簪,伸手道:“我们一起去找她,你的问题,都有答案。” 第121章 江照雪得话倒也不意外, 她一直知道叶天骄有事瞒着他没说,只是她也知道叶天骄不说必有缘由,她强行问也问不出来什么。 此刻看裴子辰的态度, 她知道裴子辰心里大约是有了数, 现下带她过去, 也不打算瞒她, 便心安下来,看着裴子辰捡起地上传音玉牌交给自己, 她一拿到传音玉牌, 并指一抹,就听叶天骄声音蜂拥而至:“姐, 你醒了吗?” “姐你别睡了,一大堆事等着呢。” “姐这些魔修已经打到大殿外面了!” “姐……” …… 江照雪听见“魔修已经打到大殿外面”, 不由得看了一眼裴子辰,裴子辰轻松道:“没事,就是新罗衣的余党生出的小乱子。” 说着, 他颔首,格外真诚补了一句:“叶天骄可以的, 你要相信他。” “哈哈……” 江照雪干笑, 假装不知道这是裴子辰故意晾着叶天骄, 低头给叶天骄传信:“天骄, 你在哪里?” “姐!!!” 得到回应,叶天骄那边传来嘈杂的人声, 喘息着道:“大殿门口, 你……你快带裴子辰过来!” 说着,叶天骄不知道想起什么,叹了口气:“算了, 也快了结了,你们找个地方等我,洗个澡就过来。血好多,臭死了。” “好啊,”江照雪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是一场大战刚过,不缓不急道:“那我和子辰在水榭等你。” 和叶天骄商议完毕,江照雪转头看向裴子辰,有什么想问,但最终还是道:“先去水榭等他吧。” 裴子辰没有多说,颔首带着江照雪一起前往水榭,两人坐下之后,阴纸仙上前来为他们斟茶安排一切。 等了没一会儿,叶天骄风风火火过来,看见两人,叶天骄脚步一顿,裴子辰目光挪过去,看着叶天骄犹豫不知所措的样子,淡道:“进来坐吧。” “呃,我……” “叶天骄。” 裴子辰唤出他的名字,叶天骄一愣,随后就听裴子辰询问:“或者说,顾景澜?” 听到这个名字,江照雪一瞬惊住,错愕抬眼看向庭院中怔住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叶天骄一直躲着裴子辰! 顾景澜这个名字她记得,是当初裴子辰落崖时,那个死在他面前的小师弟。 就是为了给这位小师弟求个公道,给他的师弟们平反,裴子辰才会冒死去抢溯光镜,在九幽境魔修协助下拿到溯光镜,和她一起堕入一千年前的时空。 这件事她一直想不明白,后来也只以为是新罗衣为了让裴子辰拿到五神器推进此事,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叶天骄相关! 既然裴子辰知道叶天骄是顾景澜,以他现在的性情,他连她都恨得想死,更何况叶天骄这个骗子? 若放在前几日,说不定叶天骄露头就被他弄死了。 可叶天骄为什么会是顾景澜?他也是帮裴子辰拿神器? 他们为什么知道神器在哪里? 真仙境命师从来没有算出过神器出世,他们怎么知道的?裴子辰拿神器这一件事,是李修己一早规划?他们到底是怎么计划的? 而裴子辰又怎么知道,叶天骄是顾景澜的呢? 一个个问题从江照雪脑中划过,江照雪看着怔神的叶天骄,见他呆呆看了裴子辰许久,才苦笑起来,缓声道:“本来我还想着你要是能把我当初的话忘了就好了,没想到你记性这么好。” 说着,叶天骄叹了口气,提步走进水榭,裴子辰主动起身,坐到江照雪身侧,让了位置给叶天骄。 叶天骄坐到裴子辰对面,看着裴子辰心平气和给他倒茶,偷偷又看了一眼旁边江照雪,轻咳了一声道:“那个,能这么好好说话……” 叶天骄试探着抬眼,看向裴子辰:“要不我给你把个脉,看看你神核凝结得如何?” “好。” 裴子辰没有将茶水推到叶天骄对面,顺便就将手腕放在他面前。 叶天骄高兴起来,忙道:“我看你是好得差不多了,这么信任我……” 话没说完,叶天骄笑容僵住。 江照雪立刻探过身来,紧张道:“怎么样?” “神核倒是有了。”叶天骄皱起眉头,“可怎么没长全啊?” 叶天骄一说,立刻又给了答案,颇为乐观道:“可能是昨夜才刚开始,但假以时日,肯定就能完成,到时候他就可以回归裴子辰的身体,彻底成神。” “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裴子辰突兀开口,叶天骄一顿。 裴子辰盯着他,目光里没有半点余地,冷静道:“这就是你骗我的目的?” 叶天骄听着慢条斯理喝过茶,看了一眼旁侧江照雪,又笑了起来,抬眼看向裴子辰,郑重中带了几分玩笑:“主上,您要问此事,属下自然是知无不言,但真仙境仙主在此,你确认让我在这里说吗?” “说。” 裴子辰毫不犹豫。 “行吧,”叶天骄盘腿换了个姿势,做出要讲许久的姿态,琢磨片刻后,叹息道,“这个事儿,大致我也同姐说过了,我想新罗衣应该也应该同你说过大概的部分,她若要隐瞒,应该隐瞒的就是李修己的计划。” “他什么计划?” “你现在应该能感觉到,你这具身体一直在被某种力量压制。”叶天骄打量着裴子辰,笃定道,“这股力量就是天命书,天命书可以抹杀一切与它所记录的命运不同的人,你脱轨的程度越强,对世界影响越大,它能作用于你的力量也就越强。两百年前,李修己的这具半神之体就濒临崩溃,当时为了求生,才拼死一搏,于沧溟海大战,就是想攻入真仙境,毁掉天命书。结果在天命书压制下,还是被真仙境用数十位大乘期修士所造的诛神阵所擒。其实当时他是要死的——” 叶天骄说着,抬眼看向江照雪:“可你一千年前给了她一根乾坤签,那一签为他挡下诛神阵致命一击,于是他没死,只是被封印在了沧溟海。” 江照雪听着,震惊睁大了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居然是她—— 她给李修己那一签,救下了李修己。 “之后呢?”江照雪立刻道,“我那一签是为他求生路,他被我救了一次,就有生路了?” “不错。”叶天骄点头道,“他在你那一签碎裂之时,看到了天机灵玉的位置。天机灵玉是五神器的源头,得到天机灵玉后,便可以得到时光镜的承认,拿到溯光镜,便可以追溯所有神器的位置。有了神器,他才有成神逆转命运的可能。”随后传信于我,说他将魂魄送入轮回,同时让我去寻找天机灵玉,等他轮回现世时,九幽境不惜余力,替他寻找到神器。得到神器的转世,无论是否回归神壳,就成为九幽境新任魔主。而他同时也告诉我,如果这世上有人能毁掉天命书,那一定是这位转世。” “所以天机灵玉是你找到的?”江照雪有些想不明白,“那当初……” “都是安排好的。” 叶天骄苦笑,轻声道:“我得到李修己的命令后,便开始去寻找天机灵玉,而新罗衣则去找李修己的转世。我们找了很久,但我们知道,天命书一定比我们敏锐,所以我们安排了人在灵剑仙阁,去查探每一位天弃者,两百年后,我听说有一个天弃者叫裴子辰,我立刻赶了过去,赶过去的时候……” 叶天骄想想,一挑眉头:“他刚被你救下来。” 江照雪一听,便知道了时间点,不由得道:“然后呢?” “看见他那一刻,我就意识到,当年我那个兄弟裴子辰,就是这个孩子。于是我就暗中跟着他,他一心一意要去灵剑仙阁,我就一路护送他过去。等他拜入灵剑仙阁后,我便捏造了一个顾景澜的身份,接近他后,我每夜都会偷偷取他的血去喂养天机灵玉,他十七岁时,天机灵玉即将苏醒,我便通知了慕锦月,让她安排裴子辰去乌月林,没想到——” “没想到她用了陷害我的方式。”江照雪明白过来,“她用灵泯散陷害我,沈玉清必然要带弟子去乌月林,裴子辰也就有了去乌月林的机会。” “不错,”叶天骄颔首,补充道,“天机灵玉是用他的血喂养唤醒,他只要出现在天机灵玉附近,天机灵玉便会被彻底苏醒,只要他们相遇,天机灵玉就必然属于他。” 所以那时候,无论她怎么抢夺,天机灵玉拐了弯都要撞入裴子辰身体。 “那之后呢?”江照雪立刻道,“那些弟子的死也是你们安排的?” “这还真不是!” 叶天骄一听,立刻着急起来,摆手道:“你可不能什么锅都往我们身上背,那些兄弟相处这么久,我也是有人性的!” 说起当时的事,叶天骄眼中浮现出几分愧疚,抿唇道:“天机灵玉出世,我也没想到会被一条蛇误吞,而顾景澜身体也并非我的本体,我自顾不暇,救不了他们,等我在山下修养好醒过来,你已经上审命台,我是想救你的!” 叶天骄眼中露出不忍:“我那时候,是想给兄弟们正名,想救你。” “但新罗衣觉得是个好机会。” 裴子辰却已经了然,平静道:“所以她当着我的面,安排人杀了顾景澜,激怒我、引导我去抢溯光镜。有天机灵玉在,我会得到所有神器的认可,你们就指望着,我在溯光镜的指引下,拿到所有神器,再因何灵剑仙阁的仇怨与真仙境势不两立。” 裴子辰说着,抬眼看向叶天骄:“而你,或许一开始是想救我,可当一切发生后,你也没想过来找我解释。” “我不是不想找你解释。” 叶天骄听着,面露纠结,只道:“我只是……” 他犹豫许久,终于低声道:“我只是在等你。” 说着,他垂眸看向眼前茶杯,轻声道:“我叫顾景澜,这就是我的解释。当你从时光镜里出来,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裴子辰听着,没有说话,两人静默之间,江照雪扫了一眼各看一边的两个年轻人,想了半天后,轻咳了一声道:“所以,就这么点事儿?” 两人转眸看过来,就看江照雪总结道:“天骄不敢见裴子辰,就是怕裴子辰埋怨你骗他?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的事情,就是当初乌月林那件事,是你一手策划,裴子辰寻找五神器这一路所有事,都是李修己所规划?” “是。” 叶天骄收整了心情,点头道:“我怕你们埋怨我,也怕你怨恨他。” “我怨恨他什么呢?” 江照雪奇怪,叶天骄一顿,江照雪一想,便有些了悟:“我是李修己计划中一环?” 此话一出,裴子辰和叶天骄都僵住。 裴子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江照雪却是笑眯眯看着叶天骄,追问道:“我成为七境命师,与裴子辰结下锁灵阵,为他一路寻找神器,这件事是李修己计划之中吗?” “我……” 叶天骄听着,含糊道:”我不清楚……” “不清楚?”江照雪疑惑,“你怎么会不清楚?我是不是你们计划一环你不知道吗?” “这我确定不了啊。”叶天骄说着,似乎也是苦恼起来,“李修己是没和我说过你在计划内的,按照我们的计划,该是新罗衣忽悠沈玉清带着她一起进溯光镜,帮着裴子辰拿神器,等神器拿完之后,裴子辰和真仙境血海深仇,只能跟着我们回九幽。之后新罗衣如果还能继续卧底就继续待着,方便我们一举攻入真仙境。” “巧了。”阿南一听,立刻道,“这不就是书里的剧情吗?” “可我跟着裴子辰去了。”江照雪听着,“我去这件事在你们意料之外?”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叶天骄叹了口气,“毕竟我们都在过去见过你,知道你会去。但是新罗衣总是心存一点希望,想着能不能改变结果。我猜她本来是想如果能借灵泯散的事儿把你灵根拔了,一切一劳永逸,结果还是没拦住你,你们去溯光镜后,新罗衣骂了你三天,听她下属说,她气得几天没修炼。” “哦,”江照雪一听新罗衣不高兴,立刻嘴角上扬,压着笑意道,“既然都在你们计划之外,你怎么说你不清楚我是不是计划的一环呢?” “因为李修己虽然最后没安排你,但是好多年以前,他有问过我锁灵阵的事儿。他还叮嘱过我,要是你不会锁灵阵,记得让我教会你。” 叶天骄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只是后来我看你好像也不是不会的样子……” 苍山雪 第284节 “所以你们从最初就知道我在他身上放了锁灵阵?” “只有我。”叶天骄摇头,认真道,“只是他没安排我做其他,我也就不干涉。我把他安排给我的事做完,就只等最后结果。” 说话间,叶天骄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其实按照我们的想象,在你们从溯光镜回来时,裴子辰就该得到所有神器,回到神壳。但没想到他并没有得到神器认可,他无法回到神壳,还执意留在了真仙境,我当时都觉得他留着也挺好的,这九幽境有什么回来的必要,所以也没多管。结果最后他斩姻缘线魂魄离体后,竟然回来了。” 说着,叶天骄好奇看向裴子辰:“你怎么回来的?” “是天机灵玉和斩神剑帮我的。” 裴子辰如实开口,叶天骄有些惊讶:“你得到神器认可了?” “是。” 裴子辰颔首,随后有又道:“但他们不能被怨气所凝集的身体使用,现在休眠了,我无法联系上他们。” “怪不得。”江照雪一听,立刻道,“我也联系不上鸢罗。” “联系不上他们,你无法真正成神,”叶天骄叹了口气,“不能成神,这具身体你撑不久。” “那怎么样才能消除他身体的怨气,唤醒器灵?”江照雪立刻明白关键所在 “等啊。” 叶天骄大大方方,抬手对着裴子辰一比划:“他身上的怨气,是因为他没有身体,需要足够的力量才能构成一个躯壳来安放他的身体。只要他拥有神核,心存善念,吸取天地灵气,将神壳用自然之力填满,怨气自然被挤出。现在他神核已经有了雏形,你们加油加油,努力努力,让他把这具身体里的力量变成灵气就完了。” “所以我现在杀不了天命书?” 裴子辰突兀开口,叶天骄有些惊讶:“你为什么现在就想杀它?” “它在窥伺女君。” 这话出来,在场人都有些意外,裴子辰看江照雪一眼,平静道:“我之所以答应女君来九幽境,就是因为我在女君周边察觉到了它的气息。” “等等!” 江照雪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一件事,她不可置信道:“你们说了半天,是说,天命书现在还存在在世上?” “不错。” 裴子辰颔首,担忧抬眼:“我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作为半神的灵体,远比任何人都敏锐。 江照雪想不明白,不由得道:“可它不是被你毁了吗?你用斩神剑亲自斩断了链接着它的姻缘绳,它当时力量就外泄,本体还在我手中,我亲自查探过它,但那时它已经毫无生机,没有任何灵力流转,现在你却说它还存在,它怎么做到的?” 神器本体损毁,按理就该消亡。 若天命书已经没有任何灵力流转,裴子辰感知到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叶天骄在旁边听着,试探着解答,“你检查的是一本假书?” “不可能。”江照雪斩钉截铁,“那时候我亲自检验,一定是天命书。”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裴子辰想了半天,沉声开口。 江照雪看去,双方却已经都有答案。 裴子辰肯定开口:“天命书的器灵,有了另外的承载之物。” 拥有器灵的神器,核心力量存在在器灵之上。只要器灵寻找到其他寄托存在,便会一直存在。 可器灵是灵体,它不能脱离本体太久,除非另外有承载它的东西。 什么东西能承载器灵? 这一刻,所有人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 “虚空之体……” 江照雪喃喃出声,想起当年祭坛问祖时,宋无澜最后狂热的眼神。 她突然明白当年他那句“我答应你”是在答应谁。 “宋无澜!” 三人一起出声,面露错愕。 而这时,血池之中,新罗衣慢慢从血水中探出头来,看见坐在一旁石块上,转着扇子的青年。 “好久不见啊。”青年歪头一笑,“新罗衣。” “宋无澜……” 新罗衣嘶哑着出声,歪头疑惑:“你没死?” “天道在上,我怎么会死呢?” 宋无澜笑出声来,凑近她:“我有一份大礼,想问你要不要?” “什么?” “你,想成神吗?” 第122章 “宋无澜?” 这个名字出来, 叶天骄不由得诧异出声:“他不是死了吗?” “当初我是杀了他,”江照雪立刻回忆着,惊疑不定道, “但是他同我说了一句话, 他和我说, 未来见。他是虚空之体, 他可以承载所有的灵体,如果我是天命书, 我一定想要他的身体。” “可它要宋无澜做什么?”叶天骄想不明白, “它好好当着器灵……” “因为它想成神。” 江照雪打断他,叶天骄和裴子辰看过来, 江照雪梳理着思路,缓声道:“他一直在截取大气运者的气运, 气运,是我们命师最重要的力量,这或许也是天命书的力量, 它一直在让自己变强。拥有天道之力,这与神本就是半步之遥, 如果它有实体, 它就有修道的机会, 有变成神的机会。” “它想成神?”叶天骄喃喃, “它野心好大啊。可它都是天命书了,它想成神做什么?” “摆脱昊苍神君给它的制约。” 裴子辰开口, 提醒道:“昊苍神君让它执掌三境命运, 不可能没有约束,而神明制定的规则,只有神才能无视。” “所以它要引诱宋无澜将身体献祭给它, 要截取大气运者的气运,要收集神器。” 江照雪沉声总结,这些所有的步骤,与李修己成神的路径大同小异。 足够的力量,身体,神器。 这些都是成神必备的条件。 “等等。”叶天骄听着,突然反应过来,“那按你们的说法,一千年前天命书就夺取了宋无澜的身体,成为了宋无澜,也就意味着,他从见到你们第一眼开始,就已经知道你们会回到一千年前,知道你们会拿到神器?” “当然。”江照雪毫不怀疑,“它是天命书,它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那它为什么不杀了你们?” 叶天骄脱口而出,感觉自己脑子成了浆糊,拼命分析着:“如果我们猜的不错,天命书生出了器灵,当年宋无澜一直在和我们抢神器,也就是天命书想要神器,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们,这样就不会有人干扰它……” “因为它要宋无澜。” 裴子辰打断叶天骄,提醒道:“如果女君没有回到过去,宋无澜可能就不会献出自己的身体。虚空之体必须自愿献祭才能被人占用,天命书不敢赌。” “可它一定会做什么。” 江照雪肯定道:“如果我是它,我已经知道一切,我不可能放任裴子辰拿到神器,我一定会在这个过程里对裴子辰做出限制,保证裴子辰绝对不可能拿到神器。” 就像她当初对裴子辰设下锁灵阵,宋无澜的手段只会比她更狠。 可宋无澜做了什么,他如何保证神器最终回到自己手里? 江照雪看向裴子辰,心上揪起。 裴子辰察觉江照雪目光,知道她的忧心,轻声道:“无妨的。” “怎么无妨!”叶天骄一听就崩溃起来,“我们计划一千年,现在都快走到最后一步成神了,突然说它一开始就料到了,这怎么会无妨!” 叶天骄站起身来,在水榭走来走去:“可他能做什么?他做了什么?我好歹也是一个宗师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这天命书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问问吧。” 江照雪压着情绪,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她思考着道:“知己知彼,才能有更多胜算,如今我们想要了解天命书,必须找了解它的人。” “谁啊?”叶天骄下意识回头,就看江照雪抬眼,冷静说出一个名字。 “沈玉清。” 这话出来,叶天骄下意识看向旁边坐着的裴子辰。 江照雪思考着道:“灵剑仙阁侍奉天命书三千年,沈玉清作为灵剑仙阁阁主,是少有与天命书直接对话的人。而灵剑仙阁唯一能不被天命书窥探的地方,就是沈玉清的卧室。他能完全隔绝天命书,必定是对天命书有所了解。” “可他不肯说。” 裴子辰垂下眼眸,端起茶杯,平静道:“我问过了。” “我去试试。”江照雪沉声道,“你如今是九幽境魔君的身份,他不肯告诉你正常,我过去问问,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这话出来,周边鸦雀无声。 江照雪有些奇怪,抬头看去,就见叶天骄一接她的目光赶紧低头,旁边裴子辰正在喝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江照雪心上“咯噔”一下,瞬间有些紧张,裴子辰小肚鸡肠她是领教的,更何况现在脑子也没好完全。 她轻咳一声,解释道:“那个,我就是去问问……” “好。” 裴子辰也一口应下,放下茶杯,站起道:“那我为女君引路。” 说着,他主动往外,江照雪心上倒是有些忐忑,看了一眼在旁边装死的叶天骄,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她跟在裴子辰身后,见裴子辰走在前方不说话,想了想后,她还是探出头去,解释道:“我就去谈正事。” “不然还有什么好谈呢?” 裴子辰瞟她一眼,江照雪立刻笑起来,主动伸手挽住他,说起好话:“哎呀,我怕你乱想嘛。你现在脑子又不好,万一又怀疑我勾结沈玉清要怎么样你怎么办?你放心,”江照雪靠在他肩头,由他拖着往前走,深情款款,“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 “到了。” 裴子辰站定提醒她,江照雪抬眼看见前方大门,和站在门口的阴纸仙,眨了眨眼,立刻站定。 苍山雪 第285节 裴子辰转眸看她,想了想,终于还是道:“该说清楚的说清楚,该道别道别,瑶瑶。” 他盯着她,格外认真:“我不介意他存在过,但我会介意当断不断,藕断丝连。” “绝对不会有这种事。”江照雪立刻道,“我一定说清楚,马上打包送他回老家。” 裴子辰不言,似乎在审视她言语中的真实性。 等了片刻,他转过头去,往前道:“走吧。” 江照雪放下心来,但没走两步,她又突然想起:“万一他对我情深不悔怎么办?” “那就是他的事了。” 裴子辰抬手一掀,大门打开,江照雪看见黑漆漆的大门,见裴子辰转过身来招呼:“你先行。” 这次主要问话人是她,裴子辰随从,他或许连进去都没必要。 江照雪明白她的意思,提步进屋,只是走了没几步,裴子辰又跟上来。 阿南轻轻“啧”了一声,小声埋汰:“还不是要跟上来。” 江照雪听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往甬道一路走进深处。 到了尽头,就见一道写满符箓的大门,大门隔绝了里面的气息,江照雪感知不到里面是否有人。 她正欲回头,就见大门突然敞开,沈玉清的灵息随之传来,江照雪确认位置,大步往里,走进房中,便见周边一片漆黑,只有中央一个圆台被光源笼罩,沈玉清端坐圆台之上闭眼打坐,看上去倒是没吃什么苦头。 江照雪见状,从黑暗中走出,脚步声惊动沈玉清,沈玉清瞬间冷眼抬眸,做出防御姿态,只是刚一动作,看清来人,便愣在原地,随后错愕出声:“阿雪?” 刚说完,他便又立刻警惕起来,手捻清心诀,防御性看着江照雪。 江照雪知道他是怕自己被关太久,生出幻相,轻咳了一声,解释道:“不必紧张,是我,我过来看看你。” 说话间,裴子辰从暗处推出一张椅子。 这里明显有特殊法阵,沈玉清看不清光源之外的人,只依稀看见是个男子,他站在黑暗之中,将椅子送到江照雪身后,姿态恭敬,隐约有了几分熟悉感。 他盯着暗处的裴子辰,江照雪莫名有些紧张,故作镇定坐下来,从肩头拿下阿南,放在怀中轻抚着缓解自己的焦虑,笑道:“你最近还好吧?” 听到这话,沈玉清目光从与从裴子辰身上挪到江照雪身上,他仔细打量着面前人,确认江照雪没有受伤之后,心安几分,抿唇却是反问:“你现下如何?那个魔……” 话没说完,他似乎又想起如今情况,暗自扫了一眼江照雪身后,低声道:“魔主留你,不知是何打算?” “他啊。” 江照雪拨弄着阿南的羽毛,思考着要如何试一试沈玉清,随口道:“唉,不说他了,反正现在还能活。倒是你,”她有些奇怪,声音郑重起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听说你出事……”沈玉清听她询问,有些狼狈,却还是道,“我说过我欠你,你既遇难,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可我杀了你师父。” 江照雪提醒他,沈玉清整个人僵硬起来,江照雪有些疑惑:“你不为师报仇,来还救我?” 沈玉清没有说话,看着旁侧,这反应倒也符合他的脾气。 他不会让她死,但也越不过孤钧的死。 江照雪大概探出他来的确是为了她,心中有底三分,又端详他的身体。 他修为虽然大损,但筋脉几乎恢复完毕,江照雪不由得轻笑,随意道:“灵剑仙阁底子还是深厚,你伤成这样,居然还能修复筋脉,保住半数修为。既然这么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将你救活,想必柳冥秀也不打算放弃你,”江照雪抬眼看他,“你若背着宗门偷偷来救人,半路折在这儿,灵剑仙阁找上蓬莱……” “我得宗门应允,”沈玉清冷着声道,“就算死在这儿也不会找蓬莱麻烦。” “那就好。” 江照雪点头,见沈玉清脸色已是难看至极,想着他冒死前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轻声道:“那看在你这份心意的份上,我且先道个歉。” 沈玉清闻言,瞬间觉得鼻上一酸。 他也不知他二人怎会走到如此境地,看她死他做不到,但继续有些什么,他也做不到。 他看着旁侧,逼着自己将这点情绪收敛,低声道:“你这份道歉倒也不必,同为真仙境人,换谁我都一样救。” “哦。”江照雪点头,随后大大咧咧反问,“那你打算怎么救呢?” 这话问住沈玉清,江照雪观察着他的神色,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也要死不活啦,这个李修己和我也是孽缘,一千年前我们把他逼成九幽玄冥大帝,他就对我恋恋不忘,非要我当这九幽境的女主人。” 沈玉清闻言暗自捏起拳头,旁边阿南低低咳嗽起来。 “裴子辰还在后面你别说太过火……” “可如今我的心意你也知道,”江照雪面露哀色,“子辰丧期未满,我又怎能做这种事呢?我也想好了,他要再逼我……” “你应该答应他。” 沈玉清开口,江照雪敏锐抬眼,裴子辰亦是在黑暗中抬起眼眸,就见沈玉清盘腿坐在高台,似是竭力控制着情绪,看向江照雪,冷静道:“阿雪,帝君宽厚,你总有回真仙境的时候。” 江照雪没说话,旁人听不出来,但她却明白,沈玉清这话就是在暗示她,他有办法救她出去。 江照雪平静看着他,沈玉清看不出江照雪回应,眼里不由得带了几分着急,劝道:“阿雪,我知道你性情刚烈,但是过刚易折,没有什么比性命重要。” “可你怎么确认我能回去呢?” “你能。”沈玉清笃定开口,江照雪心中便有了判断。 她平静看着沈玉清,肯定开口:“天命书还在灵剑仙阁。” 这话让沈玉清面色骤变,江照雪立刻追问:“当初你已经看明白,天命书并非天命,它如今就是一个生出灵智的邪物,灵剑仙阁为什么还不放弃它?”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沈玉清冷眼抬眸,已经明白江照雪来意,“你是为了李修己来是试探我?江照雪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江照雪笃定道,“是你沈玉清,你给我一个理由,灵剑仙阁到底为什么供奉天命书?因为它会为你修复筋脉,你们以为灵剑仙阁可以靠它东山再起?” 沈玉清呼吸急促,他似是竭力忍耐,不想搭话。 江照雪皱眉继续:“你来九幽境到底是想做什么?它给了你什么任务?它……” “我就是来救你!”沈玉清提高了声音,含泪抬眼,强调道,“江照雪,宗门恩怨我不论,此番我前来,只是为了救你。” “那如果它想杀我呢?” 江照雪平静反问,沈玉清一顿,他犹豫许久,缓声道:“它说过……不会让你死。” 这话让江照雪笑开,她站起身来,走上高台,叹了口气道:“沈玉清啊沈玉清,你以为,你是怎么走到今日?” 沈玉清茫然抬眼,就见江照雪停在他面前,她垂眸看他,眼中带了哀悯:“你本该是大气运之身,你我本该是天命姻缘,你以为,如今你为何走到这一日?” “你想说什么?”沈玉清死死盯着江照雪,“你想用什么话蛊惑我?” 江照雪没出声,她想了许久,抬手一扫台阶,大大方方坐在台阶上,平静道:“沈玉清,我知道,你从小就受训导,天命书是你们灵剑仙阁的根基,你要为灵剑仙阁奉上一生,可到底什么才是灵剑仙阁呢?” 她仰头看向高处黑暗中的长柱:“是灵剑仙阁的牌匾,是灵剑仙阁一百零八峰的风景,还是某一个掌门,某一个法器?都不是啊。” 江照雪回头看向沈玉清,认真道:“你以前告诉过我,灵剑仙阁,是你的同门,是当年把你从孤儿抱回山上,给你衣食住行,给你一个家的温暖。你年少时说过,你要让灵剑仙阁发扬光大,你让灵剑仙阁每一个弟子不受欺辱,人才是灵剑仙阁。你们供奉天命书,是因为天命书是天道,是因为天命书可以拯救更多的人,让世界变得更好。可如今我裴子辰用他的性命斩姻缘线,已经证明了天命书不是天道,它生出器灵,可以更改……” “天命可以更改就是错吗?!”沈玉清忍不住提声,“它生出器灵,可它照拂灵剑仙阁三千年,它指引真仙境一路走向昌盛,它有错吗?!” “如果他不仅是器灵呢?” 江照雪斩钉截铁。 沈玉清正欲再言,就听江照雪肯定道:“他是宋无澜。” 这话一出,沈玉清愣住。 江照雪平静看着他,认真道:“一千年前,在祭坛问祖那一场对决之中,宋无澜被我所杀,临死之前,他将自己的身体献祭给了天命书。从那一天开始,天命书就已经是宋无澜。而他见过你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玉清呆呆抬眼,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听着她道:“他知道你我后世曾经是夫妻,他知道一切,他最开始让孤钧去救你的时候,就知道未来你将是真仙境第一剑修,他在看见我时,就知道我们未来会是道侣。他也清楚知道宋清音是谁。” “是谁……”沈玉清明知故问,“宋清音,是谁?” 江照雪眼中带怜:“是新罗衣。” 沈玉清瞳孔急缩,江照雪平静道:“宋清音,慕锦月,都是当年被你所杀的新罗衣。两百年前,她以宋清音身份混入灵剑仙阁,为李修己提供线报,同时离间你我。因为她是新罗衣,她是吃了李修己的血肉修成的人身,所以她的血脉和李修己相同,在见到天衍藤时,被天衍藤所吞噬。” “可天衍藤是裴子辰——” 沈玉清急促出声,然而也就是那一刻,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错愕看向黑暗。 黑暗之中,裴子辰慢慢走了出来。 紫黑色华袍,长发散披,额间神印清晰烙在眉心,苍白的面容扬头却是一张英俊熟悉的面容。 “沈阁主。” 裴子辰冷静出声,沈玉清惊在原地。 江照雪回头看向沈玉清,耐心解释:“裴子辰是李修己的转世。” 沈玉清呆呆看着裴子辰,江照雪在旁侧继续解说:“当年新罗衣奉李修己之命,成为宋清音来灵剑仙阁为九幽境查探消息。后来新罗衣又为了帮助李修己转世的裴子辰拿到神器,成为慕锦月。而这中间,或许是怕你我联手,也可能是她对你当年诛杀她一事心怀怨愤,还可能……是些其他的想法。总之,她并不希望你我在一起。而这一切,如果天命书是宋无澜,你以为它不知道吗?” 它知道。 那一刻,沈玉清清楚意识到。 年少时,他还未曾见过江照雪,孤钧就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妖修放荡。 后来他第一次回到宗门,同孤钧说起江照雪之事,他告诉他,江照雪不过是一时贪欢。 灵剑仙阁对江照雪,永远是又贬低,又拉拢。 他们一遍一遍教他,江照雪是一只妖,妖与野兽无异,他要管教她,规训她,拔光她的爪牙,打磨她的心境,让她成为一个人—— 一个灵剑仙阁“有礼”“守训”“中正”“自持”的“人”。 可谁会这样对爱人? 他一遍一遍用自己的本能抗拒着灵剑仙阁的规训,又在她做错事时羞愤难当。 他对她生来就有偏见,所以他会下意识相信宋清音,相信灵剑仙阁所有人,独独不信她。 可他的偏见哪里来? 如果天命书是宋无澜—— “他知道你我乃天命姻缘,他知道你乃大气运者,所以你从进入灵剑仙阁,就已经是他的一颗棋。他放任新罗衣离间你我,他规训你,教化你,把你逼到绝境,再让你像每个被他掠夺的气运的人一样。要么,你失道被他夺走气运,要么,你为了你失去的,向他献上一切。” 沈玉清愣愣听着,慢慢抬眼,看着旁侧坐在光芒中朝他回头看来的人:“沈玉清。” 她笃定开口:“你不该是这样的人生。” 他该是天之骄子,他该有美好姻缘。 他该是可以遇到一个他爱、又爱上他的人,天定姻缘,圆满一生。 “你不该,叶文知不该,宋无涯不该,一千年前死去那些百姓不该,这古往今来多少大气运者不该。器灵不是错,可生出私欲的器灵,利用自己的能力,截取大气运者的气运,去成全自己成神私欲的器灵,这就是错。” 苍山雪 第286节 江照雪说着,声音沉下来:“天命书在一日,真仙境就不可能出现大气运者,灵剑仙阁也不可能。你以为是天命书引领真仙境繁荣,可若它当真引领着真仙境,真仙境又何来天道大劫,灵气消逝?或许没有天命书的世界,才是更好的世界。” 沈玉清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神色清明的人,她看着他,可眼里却又仿佛看着许多人。 看着苍生,看着山河,看着岁月。 那样包容又温和的神色,却恰恰仿佛是将他抹去,他成了这芸芸苍生中的一位,与过去她看他的眼神截然不同。 他们本该是天定姻缘,她本是他妻子。 意识到这一刹,他眼波颤动。 江照雪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自己不能逼他太紧,她便站起身来,低声道:“行了,话我说到这里,你慢慢想,若是想明白了,用传音玉牌找我。” 说着,她提步走下台阶,裴子辰跟在她身后。 看着这一前一后走远的身影,看着他们即将离去,沈玉清突兀开口:“阿雪。” 江照雪顿住脚步,转头看去,就见沈玉清坐在光里,他一直看着她,好久后,他才道:“裴子辰无法凝成神核。” 这话让江照雪冷下脸来,裴子辰却早已预料抬眼。 沈玉清神色平淡,继续道:“当初他进入灵剑仙阁时,师父曾让他对着天命书发誓,自封情魄,随后消除了他的记忆。” 当时裴子辰才十岁,又从未受过仙门教导,他根本不会明白自封情魄是什么含义。 那时候孤钧让他向天命书发誓,裴子辰根本不会抗拒。 江照雪震惊看着沈玉清,沈玉清面无表情继续解释:“天地人三魂中,人魂幽精主管情爱,所以他可以爱人,但是情魄才主管感知他人,他情魄被封,也就意味着他很难感知别人对他的感情。若按照你们所说,裴子辰乃李修己转世,那他必走成神之路,否则必死无疑。但成神,需先凝神核、再有神壳,最后灵肉相合,成神飞升。尤其是他——” 沈玉清抬眼看向裴子辰,端详着他的躯体:“如果他不想成为邪神,那他必须先拥有神核,才能有足够的善念渡化身体中的怨力,最终灵肉相合。可神核本身是修道者道心的凝结,他要求的道心极为纯粹,若他是以正道善念所得的神核……一个没有情魄,感知不到他人爱意的人,拥有不了纯粹的善力。” 一个人未曾得过足够的善意,便永远会留一份忐忑不安。 哪怕逼着自己去做一个好人,逼着自己去爱人,却始终距离“纯粹”,有那么一点距离。 宋无澜或许早就料到这一日,所以他最开始就取走了他的情魄。 而裴子辰……就是在失去三息情魄的情况下,在她那点微薄的、浅淡的、满含欺骗的善意爱上她。 她慢慢反应过来,心中酸涩翻涌,压制着情绪,只道:“宋无澜这么做,不担心他成为邪神反噬他吗?” “你知道天命书的限制在哪里吗?” 沈玉清没有再遮掩,江照雪好奇:“哪里?” “天命书是神器,与天地灵气相连,它可以感知所有灵气到达的地方,影响修炼灵气的修士,以推动天命书所书写的命运,这是神君赋予他的能力。” 沈玉清语气淡淡,冷静道:“但能够掌控一个世界的力量太过强大,所以神君也相应给予限制,它不能利用神君给予他的力量伤害任何人,除了违背天命书上书写内容的人,或者主动许愿之人。” “那天命书由谁书写?”江照雪想不明白,“若是它自己,岂不是想害谁害谁?” “天命书上的内容,自然不是随意书写,它必须遵守神君给的天道规则,所以能写在天命书上的内容,那就是命运。” 沈玉清说着,神色郑重:“若是有人违背了命运,天命书便可以根据他失控的程度,给予相应的压制。对方失控程度越高,对这个小世界威胁越大,天命书能够动用来压制这个失控者的力量越强。必要时,他甚至可以动用整个小世界的灵气,来诛杀这个违背命运之人。” “所以你们不担心裴子辰成为邪神,”江照雪彻底明白,“因为他成为邪神,天命书便会出手诛杀他。” “是。”沈玉清颔首,平静道,“他也好,李修己也好,只要偏离了自己的命运,能力越强,天命书对他的压制越强,除非他成神,否则他越接近成神的临界点,天命书能得到诛杀他的力量越大。” “那它现在为什么不动手?” 江照雪敏锐开口。 “因为它还在修养。” 沈玉清皱起眉头:“当初它被裴子辰所伤后,被柳师叔带走,如今被柳师叔供奉在天池之中,我来时,柳师叔曾对我说,若不幸被擒,让我无论如何坚持,待天命书修缮,便会诛灭魔头,还盛世太平。” “她要你等多久?” “三个月。” 沈玉清看向江照雪,已经知道她问话意图,冷静道:“三个月内,裴子辰必须成神。” 第123章 这话一出, 江照雪顿时惊住。 三个月。 太急了,无论任何一个法子,裴子辰要在三个月内成神, 那都太急了。 但她情绪内敛, 所有想法都藏在深处, 只试探道:“那按你的说法, 裴子辰根本拥有不了完整的神核,别说三个月, 就算三年, 三百年,他也成不了神。那倒不如趁如今天命书力量不全, 趁火打劫更好?” “只有神才能主宰天命书。” 沈玉清仿佛看穿了她,沉静道:”除非有人成神, 否则天命书永远留存于世。” “成神……” 江照雪被沈玉清气笑:“说来说去,原来是你在劝我。天命书强大至此,我当俯首称臣才是?” 沈玉清听到这话, 没有出声,只想许久后, 轻声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江照雪冷眼看去, 沈玉清想了许久, 轻声道:“天命书可以窥测灵剑仙阁一切, 我曾有一位师叔,他不喜天命书窥伺, 便创造了一道法诀, 可以隔绝天命书。” “就是落霞山的结界?” 江照雪反应过来,沈玉清颔首:“是,落霞山结界就是他所留。而他的法诀其实有两道, 一道是隔绝窥伺,一道则是完全切断天命书的影响。他是个天才,但在他创出这两道法诀之后,他便被师父杀了。” 江照雪瞳孔微颤,提及这样的门派密辛,沈玉清似也觉狼狈,垂下眼眸:“他去世之前与我交好,曾暗中教授我这两道法诀。”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帮裴子辰解除天命书的封印?” “不是解除。”沈玉清摇头,“天命书远比你们想象强大,哪怕只是暂时切断它,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这道法诀最多支撑不过一日,如果你们能在这一日内凝成神核,他便有机会真正成神,改变他被天命书书写的命运。如果你们能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把这道法诀给你们。” “什么条件?” 江照雪好奇。 沈玉清听着,面色不懂,却是问:“新罗衣在哪里?” “嗨。” 阿南一听,忍不住骂起来:“他真是念念不忘。” 然而江照雪却也不奇怪,新罗衣与他纠缠了一辈子,他念着她也完全正常,便如实道:“她被宋无澜带走了,你要是指望我们给你把人弄回来,那也得等我把宋无澜收拾了。” 沈玉清听着,眼中尽是了然,仿佛并不奇怪这个结果,他点了点头,却是抬头看向裴子辰:”我要回灵剑仙阁。” 裴子辰眼皮一掀。 沈玉清面色冷淡:“灵剑仙阁还有许多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弟子在那里,如果天命书是宋无澜,我不能将灵剑仙阁留在他这种人手里。我得将弟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好。” 裴子辰一口应下,只道:“你可以将弟子转移到九幽境。” 沈玉清得话,眉眼松开,仿佛是终于放下心中巨石,颔首道:“好。” 解决了心头大患,沈玉清似乎轻松了很多,他沉默片刻,终于道:“那阿雪,”他抬眼看向江照雪,"你上前来,我将法诀交于你,到时候怎么用,由你决定。” 江照雪没有多说,她走上前方,半蹲在沈玉清面前,径直道:“要我做什么?” “把手给我。” 沈玉清倒也没有多话,只伸出手来。 江照雪好奇把手交出去,又听沈玉清道:“闭上眼睛。” 江照雪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下意识看了一眼裴子辰,用眼神示意他盯着沈玉清后,闭上眼睛。 她一闭眼,便觉有结界在自己周身打开,隐约感觉到沈玉清拉过自己的手,周边灵气流转,可沈玉清明显是刻意遮掩,她根本感知不到他写了什么。 只有旁侧裴子辰,在他写下第一笔时,便抬起眼眸。 沈玉清感知到他的目光,当作未闻,只手指微微颤抖着,语气平静同江照雪道:“我此番回去,大约便不会再见了。江照雪。” 他开口,宛若当年与她还不熟识一般,江照雪感觉周边灵力慢慢平息,听着对方道:“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他收回手,开口道:“睁眼吧。” 江照雪睁开眼睛,便见沈玉清面色明显苍白许多,江照雪低头翻转看着自己灵力涌动的手心,听着沈玉清解释道:“你要用时,便用自己的灵力激活此咒。它只有一日的期限,你们要把握好时机。” “明白。” 江照雪点点头,想起什么,抬眼同他道:“哦,你要是不放心把弟子送到九幽境,你也可以送到蓬莱。蓬莱有护山大阵,不是宋无澜的主要目标,也算个安全的地方。” 听到这话,沈玉清露出些许笑容,颔首道:“多谢。” 他这么客气,江照雪倒有些不习惯。 沈玉清看她尴尬神色,目光没有停留,只看向裴子辰:“我有话想同你说。” 裴子辰抬眼,似乎也料到这件事,同江照雪轻声道:“女君,您出去稍等片刻。” “哦。” 江照雪扫这师徒两一眼,心里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同沈玉清道:“那我先走了,我会同我爹讨一道传送卷轴,你看情况送人吧。” 说着,她朝裴子辰摆摆手:“我在外面等你。” 她大步往外走去,沈玉清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等她走到门前,沈玉清突然开口:“瑶瑶。” 这个名字出来,江照雪身上一僵,恨不得回去缝上对方的嘴,然而一想他方才也算立下大功,还是强笑着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裴子辰,正要开口让他以后少瞎喊,就听沈玉清小心翼翼看着她,认真询问:“你现在,过得好吗?” 这话把江照雪问得一愣,她看着面前人的眼神,他仿佛还是年少的时候,竭力克制着,却还是忍不住凝望着她,哑声询问:“比过去过得好吗?” 江照雪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后,她抿了抿唇,如实道:“好的。” 这话出来,沈玉清仿佛终于泄了气,他有些恍惚点头 ,似是庆幸,又似是难过:“那就好。” 说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就好。” “啊,没事我走了。” 江照雪见他明显不太对劲,不敢多留,赶紧摆手先溜。 沈玉清目送江照雪走远,等整个房间彻底安静下去,他才沉下神色,冷眼回眸。 他盯着面前早已是青年模样的裴子辰,看了许久后,冷声道:“你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苍山雪 第287节 “我明白。” 裴子辰仿佛早已料到沈玉清想与他谈什么,抬起眼眸,目光清明,只道:“可我不会欠您。” 说着,裴子辰身体仿佛是挡在了他和江照雪之间,坚定中毫无回旋余地:“女君也不会。” *** *** 江照雪在门外等的时间不长,没一会儿裴子辰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江照雪见状迎上去,赶忙询问:”他同你说什么?” “说点你不该听的事。” 裴子辰慢她半步,不徐不疾走在她身侧,江照雪有些不服气:“什么事是我不该听的?” “您说呢?” 这个“您”字一出来,江照雪心觉不妙,一想方才沈玉清那句“瑶瑶”,就直觉不该再问,赶紧转了话题道:“咳,还是说正事吧。” 说着,江照雪低头看向自己手掌,皱起眉头:“他给我写的符咒到底是什么?” 她回头看向裴子辰:“方才他没给我看,你看到了吗?” “嗯。”裴子辰语气淡淡,已经明了她要说什么,直接回答,“里面加了个护身咒,无妨。” 一个护身咒,沈玉清犯不着这么故弄玄虚,但裴子辰不肯说,她也强求不了。 总归不是什么不利的东西,裴子辰才会放纵在她身上留存。她便也不深究,只继续道:“那这个法咒当真能隔绝天命书吗?” “可。” 裴子辰颔首,江照雪放下心来,颇为乐观思索着道:“所以当下我们最重要的,就是要想办法让你一日凝成神核,如今你无法凝结的缘由,是因为你情魄被封,你只是在用你自己善意压制自己对人间的恶意,并没有真正意义体会过被爱。当天命书被隔绝,你情魄恢复的时候,除了你自己的道心,唯一阻碍你的,就是李修己留在你身上的怨力。这些怨力,这么短时间要渡化,必须要你凝成神核,可你凝成神核,哪怕有情魄,这些怨力也会影响,这是个死循环啊……” 江照雪说着,低声喃喃:“最好的办法是将这些怨力和你隔离,可你现在的身体就是这些力量形成的,一旦失去怨力,神壳和你的魂魄根本支撑不住……” 江照雪说着一顿,似是想到什么,转头打量裴子辰。 裴子辰抬起眼皮:“您想做什么?” “我有一个想法……”江照雪说着,认真端详着他,“你说,如果你提前进入肉身,由其他人帮你一起渡化怨力怎么样?” 江照雪一说,不等裴子辰回应,顿时觉得有了思路:“你的肉身无法承载这些怨力,当神壳进入肉身时,怨力会被强行驱逐,你的神壳带着魂魄进入肉身,这时候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你的肉身会碎开,但可以用外力帮你稳定住肉身一段时间,然后隔绝天命书影响后,这是你凝结神核的最佳状态。你在肉身中尝试凝成神核,我和其他人帮你渡化怨力回到你的身体,反而可以反哺于你,让你和肉身融合。” 江照雪越说越觉得这事可行,高兴起来:“如果我们提前设置一个大阵,在一日之内渡化完这些怨力,哪怕你最后没有凝成神核,那也足够让你将魂魄和肉身融合,这也算一桩好事。” “但也不行。” 江照雪说完,又皱起眉头,仿佛想起什么,有些不安道:“这样风险还是很大,如果你没有凝成神核,怨力又无法渡化完,你的身体撑不住的,到时候没有身体……” “怨气重新回归神壳,”裴子辰提醒她,抬眼看去,“也就只是暂时没了一具身体而已。” 失去裴子辰的肉身,也就失去了现下成神的可能,虽然未来或许也有其他机会再塑身体,可是天命书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等三个月后天命书修养完毕,它不会再允许裴子辰继续成长下去。 一旦失败,他们也就失去了反击的可能。 这一点两人都清楚,裴子辰看着江照雪忧虑神色,提醒道:“瑶瑶,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无论如何都是有风险的。” 争,任何一个办法都有失败的可能,如今进入肉身,其他人帮他将怨力隔绝,帮他渡化,已经是最稳妥的法子。 不争,三个月后天命书修复完成,或许才是死期。 江照雪听得明白,脑海中却始终反复着他当初在灵剑仙阁倒在自己怀中的时刻。 裴子辰看出她不安,走上前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江照雪抬眼看他,就见青年垂下眼眸,月光落在这个紫黑色华衫魔君身上,落在他浓密的双睫,他的眉眼显得异常温和,轻声道:“瑶瑶,你要信我,也要信自己。” 要信他一日可以凝成神核。 也要信她能帮他渡化怨气。 心中的不安在听到他这一句话时慢慢消散,她看着面前人的面容,想起他往昔种种。 这个人,竟然是在没有情魄的情况下爱人。 无法感知确认到爱,却依旧心怀于爱,最后凝成神核,他肯定可以啊。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想了片刻后,主动上前,一头扎进裴子辰怀里。 裴子辰见状失笑,不由得道:“怎么了?” “我在给你力量!” 江照雪咬牙道:“等你情魄恢复,你想起这一刻,你要记得现在我抱着你的感觉!” 裴子辰听着,抿唇低笑:“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梳理着江照雪的头发,温和开口:“女君,我一直记得的。” 江照雪不说话,她只贴在裴子辰怀里,汲取着裴子辰身上的暖意,在微凉的黑夜中心境慢慢平息下来。 裴子辰感知着怀里这个人逐渐平复的情绪,过了许久,才道:“先去找天骄,同他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江照雪得话知道也是,叶天骄看着虽然吊儿郎当,但比他们好歹多活了一千年,许多事与他商量,或许会有更好的法子。 两人又去找了叶天骄,同叶天骄将事情大致说了清楚,叶天骄听着龇牙咧嘴,一路拍着大腿,等听完之后,终于忍不住大骂:“我就说宋无澜肯定有后招!居然封了你的情魄。他这么厉害当初怎么不直接把你的情魄抽?!” “抽了太容易被发现。”裴子辰提醒,“我早早发现,必定早早想办法,他瞒不到今日,说正事吧。”裴子辰抬眼看向叶天骄,“三个月内,我会寻合适的机会与肉身融合,届时你与女君替我渡化怨力……” “不行!” 叶天骄一听,立刻拒绝道:“我和姐没这个本事……” “渡怨池。” 江照雪开口,叶天骄有些茫然,抬头看去,就见江照雪认真道:“上古有一法阵,名渡怨池,以四位大乘期以上修士坐镇四方位同时渡化怨力,可以以千万倍速度强行渡化怨力。” “哪又怎么样?” 叶天骄立刻道:“我哪儿找四个大乘期……” “你我,我哥,我父亲。”江照雪立刻开口。 裴子辰一听,错愕抬眼,不由得道:“女君没必要把蓬莱牵扯进来……” “天命书要从来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江照雪转头看向裴子辰,认真道,“他执掌这个世界数万年,早就已经习惯了所有人对他俯首陈臣。这三千年来无数宗门因为不听信于它灭门,如果他得到你的力量,它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蓬莱。” 裴子辰听着,慢慢冷静下来,江照雪耐心解释:“我帮你,不仅仅是为了你,我和天命书,早就是不死不休之举。” 从一千年前他用人间境那一场劫难坏她父亲的因果开始,他就盯上蓬莱,裴子辰成神,是如今诛灭天命书最好的机会。 裴子辰明白江照雪的意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江照雪见他神色,当做不知,转头看向叶天骄:“今夜我会通知我父母兄长,与他们商议,确认之后,我会和裴子辰闭关,你负责与蓬莱沟通,建立度怨池,三个月内必须修建完毕,同时蓬莱弟子与九幽境共同布防,防止任何意外。” “好。” 叶天骄点头,江照雪又和叶天骄核对了一下细节,给叶天骄列了一下需要的材料清单,确认没有问题后,便站起身来,大大方方道:“那今晚我联系人,联系好后接下来的事儿你安排,我就带裴子辰去闭关了。” “行。” 叶天骄看着清单点头,摆手道:“你们去吧。” 江照雪见他认真,回头看了看旁侧裴子辰:“你还有什么叮嘱的没?” 裴子辰摇头,江照雪便拉起裴子辰的手,大大方方走出去。 她一面走,一面好奇询道:”去你修炼的地方闭关,还是寝宫闭关呢?” 裴子辰一顿,他一时不太确定江照雪说的“闭关”是指什么,便老老实实道:“去修炼之处吧。” 江照雪点头,让他领路。 裴子辰便拉着她往自己修炼的洞府走去。 等到了裴子辰修炼洞府,江照雪打量一圈,便见这里完全是一个寒冰洞,唯一的暖意,只有冰床上的狐裘软毯。 江照雪扫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你就在这种地方修炼啊?” “寒冰静心。” 裴子辰有些尴尬,这些冰雪不是普通冰块,江照雪仙体也会觉得寒冷。 他想了想,抬手一点,旁边便多了一个火炉,屋里顿时暖了起来,冰雪却不见消融,裴子辰转眸看向江照雪,似乎还是觉得不妥,终于道:“要不还是回去……” “不用。” 江照雪大大方方就往里面钻,在他这个洞府转悠一圈,考察着道:“闭关就该在闭关呆的地方,没必要到处跑了。这里也新鲜。” 说着,她到后方冒着热气的洞穴,发现一口温泉,高兴道:“呀,果然有温泉。” 有些修士喜欢苦修,但是大多数修士的洞府都会带着灵泉。 山水相交,阴阳俱全,才是福天洞地。 江照雪心思重了一天,看见温泉便有些高兴,吩咐道:“去拿件衣服来,我先泡一泡。” 裴子辰有些意外她突如其来的兴致,但还是应声出去。 他知道她脾气,从乾坤袋中拿了件宽大舒适的绸缎睡袍,给江照雪挂在屏风上,便出门等候。 江照雪泡进水里,便给自己父亲送了信,简单说明情况后,认真道:“父亲,此事事关真仙境之未来,蓬莱生死之存亡,还望父亲认真思量。” 说完之后,江照雪将传音玉牌放在旁侧,闭眼等候了一会儿。 没了多久,就见传音玉牌亮起,显示出江平生的答案。 “我和你哥明日启程过来,开始修建两地传送法阵。” 看到这个答案,江照雪放下心来,穿着衣服起身,等走到屋中,便觉暖意扑面而来。 裴子辰点燃的火炉火力旺盛,整个房间暖洋洋一片,裴子辰怔怔坐在一旁,她走出来也没发现,似是在想什么。 江照雪轻咳一声,裴子辰才回过神来,目光从她身上瞟去,就见江照雪只着一件单衫,松松垮垮用一根腰带系着,斜靠在山洞边缘,朝着里面指了指道:“去洗洗?” 这时候去洗洗,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裴子辰面上明显有许多话要说,但挣扎片刻,还是站起身来,往里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江照雪听着水声,便上了冰床,斜卧在狐裘冰枕之上,摆弄着腰上腰带垂挂着的玉珠,思考着什么。 阿南终于小心翼翼出声:“主人。” “嗯?” 江照雪应了一声,阿南低声道:”这么多事,您把事儿都推给叶天骄,自己带小裴用闭关的名义来这里快活,不是很讲道义吧?” 苍山雪 第288节 江照雪:“……” “蠢货。”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骂道:“我是在为裴子辰凝成神核做准备,他就算情魄生出来,那也需要养料,感知得越多等他情魄封印解除时他凝成神核的概率才越大,你在想什么!” “哦。” 阿南故作理解:“明白了。”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没说话,脸上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发烫,低声道:“你睡觉吧你。” “等会儿肯定睡。”阿南说着,低声道,“不过我有个问题啊,今天我听了一天,我脑子还是懵懵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懵什么?”江照雪瞟她一眼,阿南琢磨,“我就是没想明白,这李修己想干什么,宋无澜又想干什么?还有这和书里什么关系?咱们看到的书和现在剧情一样吗?” “从我晋升七境命师你开始,自然剧情就和书里不一样了。” 江照雪语气淡淡,梳理着道:“你把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和书里分开看,这就像平行的两个世界,虽然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性格,但发展完全不同。” “那我们这个世界是什么发展啊?” 阿南想不明白:“我脑子快炸了。咱们从一千年前开始说,一千年前,天命书得到宋无澜的身体,李修己成为魔神,你给了李修己一根签,让他在两百年前活了下来,得知天机灵玉的位置,决定用五神器成神,所以他转世成为裴子辰来找神器。” 阿南说着,跳着道:“而宋无澜在过去见过裴子辰,也见过你,他为了保证自己得到身体,所以没有杀了你和裴子辰,只是在封印了裴子辰的情魄。之后他为什么不杀你和裴子辰呢?” 阿南想不明白:“按照沈玉清所说,偏离命运的人他可以获得足够的力量诛杀,他为什么不立刻杀了你们呢?” “首先他不一定杀得了。” 江照雪提醒阿南:“你没发现,除了沈玉清是自愿奉上以外,每一个被他夺取气运的人,本质都是自己犯了错。违背了因果相偿的规律。叶文知害了泰州城的百姓,宋无涯害了蜀中的百姓,他们都直接或者间接沾染了无辜者的因果。我和裴子辰如果没有违背因果害人,他是不是真的可以这么杀我们呢?” 这话让阿南一愣,不由得道:“你说沈玉清撒谎……” “不是撒谎。”江照雪打断他,“只是知识点不全。” 阿南反应过来,随后道:“可如果这样,我们有什么好怕他呢?” “因为,万一他其实可以直接杀了我们,那他放纵我们活着,就是为了第二个目的。” “什么目的?” “我们身上的力量,在被我们被他‘为天道抹杀’之后,都会转移到他身上。”江照雪思考,“就像他夺取其他人气运一样,他也可以夺取别人的力量。如果他最终目的是成神,那我和裴子辰的力量越强,他在杀了我们之后得到的力量越多。” “哇,那他其实最好下手的目标是书里的裴子辰啊。” 阿南出声,江照雪就顿住,她转眸看来,就见阿南转过自己的小脑袋,疑惑道:“不是吗?你看不管它是只能杀违背因果相偿这个规则的人,还是它能杀所有违背它书写命运的人,书里那个裴子辰,都是它可以杀的对象。而且书里的裴子辰明显比现在要强很多吧?” 江照雪听着,回忆着书里裴子辰的实力。 书里的裴子辰是带着肉身去的九幽境,她不能确定那时候的魔君裴子辰是否与神壳融合,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书中攻打真仙境时,裴子辰明显比如今强大许多。 五神器他可以使用,在书中,他踏平灵剑仙阁时…… 似乎天命书也被他击落? 江照雪不能确定,如果放在以前,她会毫不犹豫觉得,裴子辰一定会赢。 因为他是主角,拥有绝对的气运和光环。 可是如今她却无法确定。 她突然发现,她所有以为裴子辰的好运,都是人为的。 所有神器没由来的认主,都是人为去改变的事情,实际上的裴子辰……应该说,从李修己开始,他的运气其实一直很差。 如果没有天命书他会过怎样的人生呢? 江照雪有些好奇,她忍不住拿出铜钱和乾坤签出来占卜,只是尝试几次,换了各种工具都没有结果。 裴子辰的命运早已不是她的水平能窥测,卜来卜去,都是一片混乱。 她专心致志时,裴子辰洗过澡走出来。 他也穿着单衫走到屋中,老远看着坐在床上卜卦的女子,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心里隐约知道她带着自己来“闭关”的意思,又有些不太确定,毕竟要事在前,他也是怕自己胡思乱想,若是被她发现自己性急,也有些尴尬。 他只能轻咳一声,提醒江照雪给点暗示。 但江照雪沉浸在卜卦之中,用龟壳摇着铜板不说话。 裴子辰见状,无奈上前,悄然落座到江照雪床边,看她把龟壳中的铜板摇出来,排了半天,掐指算了半天,见她眉头紧锁,终于才道:“在算什么?” 江照雪是一早就听到他来的,他出声也没有惊讶,叹了口气,将铜板认命捡起,在手中反反复复扔着靠回冰枕,手肘支撑着自己整个身体,漫无目的道:“在算你的命呢。” “我的命?” 裴子辰看着她躺下,衣衫随之拉长,白皙光滑的小腿半露出来,顺着小腿往上,绸制衣衫贴在曲线之上,到了胸前,又散散露出半片风光。 他看着她手中铜板起起落落,声音沉了几分,继续道:“怎么突然算起我的命来?” “我以前觉得你命很好,想着你是书里的主角,天之骄子,什么都有。结果今天突然发现,人一辈子真是做什么都靠努力。李修己筹谋那么久,才换你看上去的一帆风顺,所以你的运气也不怎么样。可我记得不管是你也好,李修己也好,你的气运都是很好的。所以我就想知道,如果没有天命书干涉,你们的命该是怎样。” 说着,江照雪转过头去,就见裴子辰一直看着自己,动作微顿。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抛着铜板轻笑:“帝君在看什么?” 裴子辰见她笑意,便知她在逗弄自己,不想她得意,也有几分难以启齿,便目光落在她手中铜板上,故作平淡道:“看女君的铜板。” “哦?” 江照雪挑眉,将脚轻轻探入他袖子:“我的铜板有什么好看?” “女君三个铜板,有一个和另外两个不一样。” 这话让江照雪一顿,似是反应过来裴子辰在说什么,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你说这个啊……” “我突然想起来,”裴子辰眉眼有些温和,“那一年过年,女君给我送了一个铜板当压岁钱,不会是从这三个铜板里拆的吧?” “没错啊。”江照雪立刻道,“怎么,嫌少啊?” “没有。”裴子辰笑着摇头,“您给的,都是很好的。” “那我们就说好了,”江照雪说着,朝他招了招手,裴子辰懂事探过身去,江照雪伸手环住他,轻声道,“以后你陪我过年,每过一年,我给你一个铜板,就当压岁钱,嗯?” “就一个铜板?”裴子辰伸手探到她腰间,轻声询问,“我赠女君不少东西,不再多给点?” “你刚才不还说我给的都是好的吗?” 江照雪明知故问,裴子辰笑起来。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裴子辰。”江照雪抱紧身上人,低低抽气,“你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 “知道。”裴子辰轻轻吻着她,“女君要我高兴。” 江照雪:“……” “我不是说这个。”江照雪咬紧牙关,“我是想让你情魄恢复的时候,能想的东西多一点。” 说着,裴子辰便感觉灵力带着独属与江照雪的记忆和情绪慢慢流淌过来。 裴子辰愣了片刻,就听江照雪埋在他怀里,低低开口:“裴子辰,有些话我说不出口,可我想你知道。” “如果你不能感知自己的情绪,那感知我的。” “从我的角度去看,裴子辰是一个多值得爱的人。” 裴子辰僵着没说话,他感觉着蓬勃的情绪流淌进自己身体,看着江照雪眼里的自己,看着她眼里那个带着冰雪与火焰一起出现的少年,看着那个在水牢中说“蜉蝣朝生暮死”的少年,那个雪山背着她说“我见师娘心如事”的少年,那个在时空缝隙中死死抓着她少年,那个在她目盲时一点点感知描绘出面容的青年,那个永远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从来不曾让她失望的青年…… 他惊讶发现这双眼睛里的裴子辰,如此温柔明亮,像是一轮月亮,温柔又清冷的散发着光辉。 他僵硬不知所措,江照雪主动抱着他,低声道:“这就是我眼睛里的裴子辰。” “我永远喜爱这样的裴子辰。” 之后的时日,江照雪有些浑浑噩噩。 她任由裴子辰汲取她记忆里所有片段,有时候她会恍惚自己在哪里,可能是过去,可能是现在。 她从裴子辰的眼睛看自己的过去,很快就意识到,裴子辰格外喜欢追根究底那位“前辈”的事。 每次到那位“前辈”出现,裴子辰就要将这回忆看一遍又一遍。 江照雪意识到不对,终于在有天反应过来,忍不住把人一脚踹开,坐起来道:“你什么毛病?盯沈玉清就算了,盯人家一个无辜路人算什么?” “无辜吗?” 裴子辰撑着自己,从床尾从容起身,整理衣衫,悠悠道:“他还亲你呢。” 江照雪:“……” 这一点她否认不了,有些心虚,嘴上犹自强硬:“那要算起来,这种不无辜的人多的去了,你怎么就盯着他?” “其他人,是觊觎女君,”裴子辰探身上前,靠到江照雪身侧,像一条蛇一样盘在江照雪肩头,凉凉道,“这位前辈可不仅如此,况且师父算过去,这位前辈,却是面都没见过。万一哪日再见,女君才发现这是自己真命天子,我怎么办?” 这假设太过离谱,江照雪不由得气笑,忍不住道:“你要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我和沈玉清旧情复燃,我和他那根姻缘线要是没断那是天定姻缘,天定姻缘生生不断,世世相见,你就不怕这姻缘线续上了?” “再续再斩。” 裴子辰语气薄凉,江照雪冷眼看去,就见他抬起眼皮,冷声道:“我逆的天命多了,不差这一桩。” 江照雪见他认真,一时无言,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就感觉洞府外灵力震动。 裴子辰神色微凛,抬手将江照雪用毯子一裹,立刻起身:“你先换衣。” 说着,他提步往外。 江照雪愣愣看了身上衣衫一眼,反应过来,抬手将被子一扔,赶紧换了衣衫往外追去,忍不住道:“我换衣服能花多长时间?等等我!” 裴子辰的洞府一条甬道通向门口,每隔一丈一个结界。 江照雪追上他时,裴子辰也已经打开大门,清晨光亮和冷意透过大门落进来,叶天骄满脸焦急站在门口。 江照雪整理的着簪子脚步一顿,看着叶天骄的神色,立刻正色:“出了什么事?” “灵剑仙阁弟子带来的消息。” 叶天骄将一道血镜递过来,神色凝重道:“沈玉清被夺舍了。” 第124章 苍山雪 第289节 一听这话, 江照雪立刻上前,将血镜一把夺过,冷声道:”什么叫夺舍?灵剑仙阁的弟子为何会在这里?” “出去说吧。” 裴子辰倒仿佛是早已预料, 格外冷静, 转眼看向叶天骄道:“蓬莱的人都在吗?” “早已经到了。” 叶天骄颔首, 裴子辰看江照雪一眼, 只道:“稍后。” 说着,裴子辰走到暗处, 整理衣衫, 不徐不疾的模样,倒让江照雪安心几分。 她镇定下来, 目光落到叶天骄身上,开始打听:“我爹和我哥都来了?还有谁?” “伯父仗义啊, ”叶天骄说着,眼带喜色,“除了你娘在蓬莱坐镇, 蓬莱的精锐都来了,说帮我一起修建渡怨池。你哥符箓一道有些天赋, 再给他些时日, 都追上我了。” 听着这话, 江照雪翻了个白眼, 继续追问:“渡怨池呢?修建如何?” “至少还有七日才能收尾。”叶天骄说着,皱起眉头, “可现下……” 话没说完, 裴子辰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换了一件似乎准备已久的华衣,和平日没什么太大区别, 但总觉得看上去贵气许多。 衣衫规整,不见半点纹理,叶天骄看着,脱口而出:“这要见老丈人的人就是不一样。” 裴子辰得话,冷冷看他一眼,倒也没有理会,转身道:“走吧。” 说着,他抬手一转,前方出现一个光门,带着江照雪叶天骄一起踏入光门之后,走出来便发现进入一个房间。 房间里江平生江照月青叶等人都在,灵力波动刚起,所有人便看了过来,看见江照雪突兀出来,大家愣了片刻后,青叶激动起来,赶紧上前:“女君!” 江照雪同青叶点点头,随后先向江平生行礼:“父亲。”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江照月:“哥。” 他说话间,裴子辰跟着上来,有些紧张拘谨朝着江平生行礼:“江岛主。” 说完,他又朝着江照月行礼:“江少主。” 他动作恭敬,宛若还是灵剑仙阁那个小弟子。 江平生和江照月对视一眼,江平生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道:“那个,没必要这么客气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叫我一声……” 江平生“爹”的口型还没出来,江照月抢先道:“伯父。” 江平生动作僵在原地,江照月朝着裴子辰冷冷看去:“当初瑶瑶将你的尸身带回蓬莱,蓬莱留下,便算是认下你这个女婿。” “哥……” 江照雪有些尴尬笑起来:“要不我们还是先说正事……” “但要改口入我蓬莱的门,还是要有些规矩,三书六礼,登门下聘,举办婚仪,昭告天下,缺一不可。如今大家就是普通盟友往来,你可以叫我一声兄长,也可以叫我爹一声伯父,多的别乱叫。” 江照月一开口,整个房间气氛就凝重起来。 只有裴子辰不卑不亢站在原地,恭敬认真道:“兄长说得是。” 裴子辰态度好,江照月神色缓和几分,颔首道:“先不说这些,说正事吧。” “沈玉清怎么回事?” 江照雪一听,立刻道:“他被夺舍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让灵剑仙阁弟子来说。” 江平生听着,看了一眼门外,青叶立刻出去,领了一个灵剑仙阁弟子服饰的人过来。 那个弟子明显是匆匆过来,身上还带着血迹,江照雪看着,有些意外:“紫庐?” 这是沈玉清身边随侍弟子,听见江照雪的声音,紫庐抬起头来,眼中立刻含了泪,激动道:“师娘!” “咳,”江照雪一听有些尴尬,但也不想在这时另生枝节,直接道:“你师父怎么回事?” “师娘,”紫庐听着江照雪问起沈玉清,情绪稳定些许,强作镇定道,“此时还需从两月前说起,两月前师父回到灵剑仙阁,便暗自开始以外派的名义将弟子陆续送往蓬莱。我负责帮师父安排此事。同时师父给了我一道瞬移符,说如果他出事,就让我立刻逃往蓬莱。结果三日前,我正在房中收拾东西,突然一面带血的镜子便出现在我房中,我当时就觉得不好,立刻用瞬移符离开,结果我启用瞬移符,柳师叔的飞剑便直入我房中。若我当时犹豫片刻,怕现下就已经死在灵剑仙阁了!” 紫庐说得激动。 江照雪听着,点了点头:“此事我大概知晓了,那为何说他夺舍?” “是那面镜子里的画面。” 叶天骄出声提醒,裴子辰抬手,将血镜一送,镜子里立刻展现出了一个画面,沈玉清满身是血躺在地上,有女子赤足走在血中,慢慢朝他走来。 “沈玉清啊沈玉清,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女子半蹲下来,抬起他的下巴:“你既然杀了我,就欠我一条命,你的命是我的,怎么可以惦记着其他人呢?” 说着,黑色雾气弥漫在镜面之中,女子语气带笑:“你要是不愿意当我的狗,那不如把这具身体给我,这也算你有借有还,你永远与我同在,我也就不计较你当年杀我之仇了。” 音落刹那,整个镜面黑气暴涨,同时伴随着沈玉清嘶吼之声:”新罗衣!!” 随后镜面上画面消失,带着血迹的镜面掉落地面。 众人面面相觑,江照雪目露震惊,反应过来:“新罗衣夺舍了他?为什么?” 说完之后,江照雪突然意识到什么,就见叶天骄神色凝重道:“沈玉清是大气运之人,如果没有意外,他也是可以得道飞升的。” “虽然当初他用气运求了天定姻缘,但是这条姻缘线被斩了,所以他并没有被天命书夺走气运,他的身体,还是具有成神资质的身体。”裴子辰接着补充解释,“天命书是神器,如果他想突破昊苍神君的禁制,除了自己成神,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与另一个神结契,让另外一个神使用它。” “而造神,需要神核神壳和肉身,新罗衣本身是李修己血肉所生,她本身带着半神的血脉,如果有一具肉身……” “那也不可能成神。”江照雪笃定开口,无法理解道,“她就算夺舍了沈玉清……” “但他可能造出一个伪神。” 江平生开口,江照雪愣住。 裴子辰提醒道:“就像天衍藤会把新罗衣错认成李修己,她拥有李修己血脉时,就拥有了鱼目混珠的能力,她不是神,她没有神的能力,但只要她能伪装欺骗过神器的层层禁制,而天命书的器灵自愿认可,她就可以使用天命书。” “那宋无澜为什么不把自己造成神?”江照雪想不明白,“宋无澜拥有肉身之后,就是独立的人,他几次三番出手拦截我们,用的就是这具肉身的力量。那他把自己造成伪神,使用天命书,不可以吗?” “伪造出来的神,这是邪修之道。”江平生摇头,“任何违背因果道义的道,都不可能成为正神,它就算有一日修成神,也是邪神。” 而天命书不愿成为邪神。 它想成为长长久久、主宰世界的正神。 想要成为昊苍神君那样被众人爱戴敬奉的神明。 江照雪突然有些明白宋无澜的心态。 他要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所有肮脏的事他都要其他人帮他做。 他用庄燕的魂魄引诱叶文知,用赵贵妃逼疯宋无涯,用新罗衣和宋无澜组建的极乐长生教的教徒去做所有恶事。 修建血池的是凡人,吸取力量的是新罗衣,宋无澜唯一出手过的人,只有她。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选择,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推动,而宋无澜双手干干净净,不沾因果。 所以到今日,他也要将所有因果推到新罗衣身上。 新罗衣夺舍了沈玉清,新罗衣成为伪神,新罗衣使用天命书做了一切,而他,只等所有人死去之后,坐收功德气运力量。 “新罗衣为什么愿意?”江照雪皱起眉头,“她难道就没想过自己未来……” “她相信力量大于道义,”叶天骄叹了口气,无奈道,“江岛主觉得违背因果道义的道无法成神,可新罗衣觉得,邪神也是神,只要足够邪,什么天道都无所谓。” 叶天骄无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认真道:“你别看她好像很正常,但她脑子就是这样的,所以能一千年不带停的认真努力。” “怪不得她能当永动机……” 阿南喃喃,用了个从江照雪脑子里看到的词。 江照雪痛苦闭眼,开始拼命思考:“那裴子辰神壳和肉身融合要用很大的力量,新罗衣夺舍就不用了吗?” “用。” 江平生毫不犹豫开口。 江照雪皱起眉头:“那她怎么融合?最快多久之内,她能彻底占领沈玉清的身体,使用天命书?” “一日。” 叶天骄沉声开口,江照雪不可置信:“一日?” “裴子辰难以融合,是因为他的肉身承载不住他作为神的力量,必须要在融合过程,将他的肉身锻造成神体。”叶天骄耐心开口,“可新罗衣只是个刷漆的假货,她只要能骗过天命书的禁制就可以,而她作为魂体,进入沈玉清的身体,沈玉清身体完全可以承载她的力量,他们融合没有障碍。” “所以,”江照雪思考着,“沈玉清三日前出事,那前日,他应该就已经和新罗衣融合完毕,新罗衣已经可以使用天命书了,而天命书的灵力链接整个世界,它可以吸取整个真仙境的力量……” 江照雪喃喃说着,突然顿住。 众人见她突兀静下来,转头看了过去,青叶看见江照雪表情,下意识有些害怕,结巴出声:“女……女君?” “那这两日他们在做什么?” 江照雪疑惑看去,大家都呆住。 江照雪突然想起来,看向紫庐:“你什么时候来的九幽境?” “昨夜?”紫庐喃喃,“我用瞬移符离开灵剑仙阁后,我屏蔽了所有灵力一路逃亡,昨日才联系上江少主,江少主找到我,就立刻带我来了九幽境。” 蓬莱和九幽境如今建立了传送阵,可以短时间内到达双方领地范围。 江照雪听着,继续道:“所以你们昨夜从蓬莱出发?” 说着,江照雪转头看向江照月,”哥,你们进入九幽境后和娘联系过吗?” “就半夜时间联系什么?” 叶天骄想不明白,江照月却是面色大变,立刻开始联系董怀玉,然而数道消息发送过去,不仅是没有人回应,甚至任何灵力波动都没有。 按理传音这件事,本质是灵力的传送,它到达一个区域后,就算对方没有回应,也会扰乱那个区域灵力的波动,除非那个区域彻底消失,没有灵力存在,否则修士就能够感知自己送过去的灵力与其他灵力互相干扰的感觉。 然而江照月的灵力过去,却在进入蓬莱领域后突然消失,石沉大海。 江照月脸色瞬间泛白,下意识看向江平生:“父亲……” 江平生神色凝重起来,就听江照月强作镇定,声音却还是有点发颤道:“我传音,感知不到蓬莱。” 在场所有人得话,脸色巨变。 江照雪立刻抬手结印,冷静道:“天道有召,传音中洲三百四十七宗。” 中洲门派大小林立,有名有姓记录在仙盟册中的共有三百四十七宗。 江照雪这话一出,三百多道灵力传音便向流光一样飞出,她闭着眼睛,感知着灵力一路飞往中洲,如雨落到真仙境中洲大陆之上。 然而遥遥看去,原本灵力环绕四窜,宛如灯火通明的中洲大陆,却是一片黑暗。 苍山雪 第290节 江照雪灵力飞落而下,却在落入中洲刹那,便如同落入淤泥一般,沉陷下去,不知所踪。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 整个世界都彻底安静下去,九幽境如同一艘独行末世黑夜中的孤舟,似乎除了他们。 无人生还。 第125章 江照雪第一次感觉到世界的灵力运转如此安静。 这个世界仿佛没有了“灵力”这种东西。 对于真仙境的修士而言, 没有灵力,仿佛就是人没有水,恐惧感瞬间不可抑制蔓延在她四肢百骸, 她慢慢睁开眼睛, 看向周遭拼命给真仙境亲友发送着消息的人。 每个人都面色发白, 又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只有青叶有些控制不住。 蜂族子弟众多, 联系亲密,青叶几次联系不上人后, 激动起来, 上前来追问江照雪:“女君,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感知不到蓬莱?为什么他们没有回应?!” “你冷静些。” 叶天骄听着, 伸手扶住青叶,按着她坐下, 安抚道:“只是暂时切断了消息,天命书擅长控制灵力,可能只是搞了个结界, 人不一定有事。而且这种神器就算可以操控灵力,但能操控的也是无主的灵力, 被符箓、人为拥有驯化的灵力它用不了, 蓬莱万年积累, 有护岛大阵, 天命书没这么容易攻入蓬莱。” “但可以确定的是。” 江照月面上却不那么好看,冷声道:“真仙境已经被宋无澜控制了。我们走的时候或许他们已经控制了中州, 只是我们不知道, 等我们一走,他们就彻底切断了九幽境和蓬莱的通讯。”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江平生沉声,但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得到真仙境的力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们必然要有所准备。 如今他们沉默的时间,就是宋无澜和新罗衣准备的时间。 江照雪深吸一口气,明白形势危急不等人,转头看向叶天骄,直接道:“渡怨池可以用了吗?” “呃……” 叶天骄看了一眼旁边江照月,江照月实话实说。 “可以用,但是并不稳妥。” 江照月分析道:“渡怨池周边加速渡化的法阵建立完毕,但是隔离怨气的结界并不牢固,一旦有任何意外,结界都可能破损,破损之后,怨气反扑裴子辰,裴子辰如果愿意吸纳怨气,那结果就是肉身彻底损毁,他也会被怨气吞噬,完全丧失心智。如果他不愿意接受怨气,怨气便会攻撃他,无人保护的情况下,会彻底撕碎他。” “那没问题啊。” 青叶听着,立刻道:“我们这么多人,会有人一直保护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宋无澜在做什么呢?” 江照月转头看向青叶:“宋无澜随时可能打过来,我们都未必能活下来。” “所以要尽快。” 江照雪明白过来,抿唇道:“要在宋无澜来九幽境之前,开始融合。” “那要多快?”叶天骄叹了口气,“总不能现在吧?咱们还是先派个人去真仙境看看情……” 话音未落,江照雪的传音玉牌突然亮了起来。 她瞬间坐起,一把将桌上传音玉牌扫开,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吊儿郎当喘息着的男声:“江盟主,我是天道道门周不罡,您可算传信了。这消息我不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反正就一条。九月初三,灵剑仙阁突然怨气弥散,整个真仙境灵气衰败,随后灵剑仙阁金丹期以上的弟子被制作成了杀人傀儡,攻打各大门派。天地道门和天剑宗都带着弟子躲到了自己宗门避难之处,咳咳……” 对方似乎是在咳血,声音沙哑,随后喘息着道:“灵剑仙阁的人正在到处杀人制作凶尸,九月初五启程,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我想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通知你一声,天道大劫,大家生死自负吧。” 说完,声音消失,在座人面面相觑。 好半天,叶天骄才反应过来:“好家伙,新罗衣这是请帮手了啊?用金丹期以上弟子做成被怨气控制的尸体,那这些弟子不会死不会疼但能力又是金丹期以上……她搞了多少人?不对,”叶天骄改了口,“中州有多少金丹期以上的弟子?” “灵剑仙阁最多,其次是蓬莱、天地道门、天剑宗。蓬莱精锐都在我们这里,而且天地道门和天剑宗都能护住自己,蓬莱应该也可以。” 江照月分析着,低声道:“剩下的宗门虽多,但金丹期以上的弟子不多,就算全杀了也不过数万人。” “你……”这话惊住叶天骄,“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不过数万人?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一颗金丹自爆炸你一下就能炸成一场灯火会。” “他只是在预估一个最坏可能。” 江照雪给叶天骄解释,事到如今,她反而镇定下来,平静道:“九月初三就是前日,也就今日他们启程,从中州到九幽境,他们人多,又没有特别监制的传送阵,最快速度也要两日,今日出发,如果快一些,明日就到。” 听到“明日”,所有人沉默下来。 江照雪抬眼看向裴子辰:“我们没有时间了。” “那还在犹豫什么呢?” 裴子辰却是反问,好似早已经准备好。 江照雪没有出声,沉默许久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点头道:”是,没什么好犹豫的。那现下就按照最坏的结果安排。等一会儿我给周不罡送一道到达蓬莱的传送阵,如果他愿意,就从蓬莱的传送阵直达九幽境,如果他不愿意,那我们就当只有我们自己。” 说着,江照雪看向周边,思考着道:“等一会儿,哥和天骄去准备渡怨池最后一道,我和子辰安排布防,天骄,现在魔宫的人都是能用的吗?” “是啊。”叶天骄一听,立刻道,“现在留下的都是我亲信,放心,九幽境除了新罗衣那波人,其他人对魔主还是很忠诚的,大家都依靠他为生呢。” “那蓬莱的弟子也都来了?” 江照雪看向江平生,江平生颔首:“精锐尽在。” “好。” 江照雪点头,抬手一抹,虚空中出现一个九幽境的沙盘虚影。她指着魔宫后山道:“渡怨池在魔宫后山山脉顶峰。到时候我爹、我哥、天骄,我负责渡怨池,九幽境所有防御阵今日都挪到后山,在后山层层布防。新罗衣他们预计在明日日落前抵达,如果顺利,今夜入夜前开始融合,那抵达之前,裴子辰就可以顺利成神。但如果不顺利——” 江照雪语气发沉:“我们就要预估后山所有防御,能坚持至少十二个时辰。所以设四层防御,这四层防御阵如果从上方任何角度试图急迫,都会由四层防御阵援助,牢不可催,所以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山下逐一击破每一层防御。” 江照雪规划着,在沙盘上给飘在空中的山型画出分界线。 “护山大阵是第一道防线,至少支撑三个时辰;如果护山大阵破开,这时候我们已经消耗四分之一的怨气,爹你可以出去帮忙,山门前爹和我哥设置的第二道防御阵为界,支撑三个时辰;如果不幸由他们强攻上山,在这里,问心台。” 江照雪沉脸:“哥你先出去,我视情况增援。” 说着,江照雪抬眼看向裴子辰,认真道:“除非我死,我不会让人越过问心台,可如果有人越过问心台,时苍,”她静默片刻,终于道,“最后一层防御,只是一个防御阵,天骄会做最后的安排,而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 所有人没说话。 渡怨池和叶天骄和江照月两个符修建的,留叶天骄在最后,是最终的安排。 可大家也都知道,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大概率谁都活不下来。 然而裴子辰却还是只是平淡点头,轻声道:“好。” “那就这么决定了。” 江照雪定下心神,扫了一眼所有人,最后落在江平生身上:“父亲,您去好好休息。” 随后她又将目光落到青叶身上:“青叶,你和九幽境的人交接一下,安排药物和后勤事务。” 青叶领命,带着蝶舞蝶蓝下去。江照雪把目光挪到叶天骄和江照月身上,叶天骄立刻摊手:“明白,我和江少主去做最后的修缮。” 江照雪点头,最后她才看向裴子辰,沉吟片刻后,轻声道:“稍等我给周不罡传信,之后我们去准备防御法阵。” 裴子辰点头,众人各自离去,江照雪取了蓬莱早准备好的传送法阵,将周不罡设置为唯一的开启人后,连带着前因后果和到蓬莱的密令,一起传送到了真仙境。 传送过后,裴子辰有些担忧:“他们能收到吗?” 江照雪耸了耸肩,坦然道:“不知道。” “那他们会来吗?” 裴子辰思考着:“如今他们既然有办法在宋无澜手下逃走,那也意味着他们宗门必然有活命的法子,他们待在自己宗门的安全区域中,愿意来这里搏命吗?” 江照雪听着,想了想,只道:“我心里呢,是没底的。但是你这么说,我倒是想信他们一把了。” “为何?” 裴子辰疑惑抬眼,江照雪扬眉一笑:“总要给你点良好示范,人间真善美,我得先信啊?” 裴子辰得话一愣,随后不由得也笑起来。 江照雪一把拉过他的手,高兴道:“行了,不多说,干活。” 说着,她拉着他走出门外。 江照雪先看着裴子辰将九幽境所有现存的防御法阵都挪移到后山,同护山大阵一起,组成了密密麻麻的防御法阵,之后将他洞府里所有的禁制法阵都挪到了渡怨池。 而江照雪在他法阵都准备好后,开始加固增益。 等一切做完,叶天骄还没通知他们去渡怨池,他们便坐在山顶高处,眺望着整个九幽境,开始休息。 后山山崖往下看九幽境是一片平原,连绵无尽,苍都百姓来来往往,除了魔气腾腾,好像和真仙境没有任何区别。 太阳一点点下落,裴子辰看着远方,忍不住道:“上一次和您这样坐着看山,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是啊。” 江照雪想起那时候,看着远方夕阳从云层空缺洒落在平原,金光浮动,宛若碎金漾水,她轻声道:“那时候感觉你还很小,整天闷闷不乐,说起来我就没怎么见你高兴过。” 江照雪说着,好奇看向他:“你有没有高兴的时候啊?” “有啊。”裴子辰笑起来,“你说那一天,我就很高兴。” “嗯?” 江照雪眨眨眼:“你高兴什么?” 江照雪回忆着:“高兴我带你喝酒?骑仙鹤?还是……” “您满足了我的愿望。” 裴子辰打断她,江照雪奇怪:“愿望?什么愿望?” “您说,您会一直陪着我。” 裴子辰想起那时候,眼里浮现出几分温和和幸福,轻声道:“你说,那时候你陪在我身边,不是为了师父,是为了我。这都让我感觉很高兴。” “啊……” 江照雪听着有些心虚,当时的话大多是随口一说,想了想,她确认道:“那时候我应该是说,你要是等日后还愿意,那我陪着你吧?” 苍山雪 第291节 “那与承诺于我,有何不同呢?” 裴子辰得话轻笑,江照雪一顿,片刻后,她点头道:“的确没什么不同,而且放到今日,这个答案也不重要了。” 江照雪目光看着远处,风轻抚过她的鬓角,她声音很淡:“无论生死,总归我要陪你走到最后了。” 裴子辰静默不言,远处山藏光影,轮廓被夕阳勾勒。 过了许久后,他突然轻声询问:“那你呢?” “嗯?” 江照雪扭头看他。 裴子辰注视着她道:”我的愿望已经满足,那你的愿望呢?” “我的愿望啊……” 江照雪思考着,缓了许久后,江照雪抬起眼眸,她注视着裴子辰,仿若玩笑一般,眼里却是遮掩不住的期盼和认真:“裴子辰,成神吧。” 第126章 裴子辰听着没出声, 只静静凝望着面前这个人,江照雪见他不动,似也觉这话太过沉重, 换了个姿势道:“开玩笑啦, 这种事, 尽力就好。” 说话间, 江照雪便觉自己传音玉牌有了动静,她拿出玉牌, 抬手一划, 叶天骄的声音立刻跳跃而出,高兴道:“姐, 渡怨池修缮好了,过来吧。” 江照雪得话应声, 转头看向裴子辰,正欲开口,便见裴子辰拿出一个琉璃球。 “这是什么?” 江照雪窥探不出琉璃球中的东西, 只见有什么在浮动,裴子辰拉过她的手, 将琉璃球放到她手中, 轻声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等上面禁制解除, 你捏碎它,就能看到里面是什么了。” 江照雪挑了挑眉:“这么神秘?” 裴子辰笑笑, 没有多说, 只主动站起身来,拉起江照雪,温声道:“走吧。” 两人一起赶往渡怨池时, 叶天骄和江照月正站在渡怨池边看着修建好的法阵,静默不言。 渡怨池是约有宽三百丈,深千丈的巨型深坑,上方铺了四条长道通往中心处,中心是一个长宽约三十丈的方形法阵,法阵中心放着一具冰棺。 渡怨池中每一寸都布满符箓,中心法阵更是层层叠叠加会,冰棺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实际上却是整个渡怨池防御法阵最强之处。 “隔离怨气的法阵还是薄弱了些,”叶天骄叹了口气,无奈道,“但也没有办法了。” “时间太短,前辈已经尽力。”江照月语气恭敬,看淡生死一般,“之后之事,只看时运了。” 叶天骄听着,看着面前渡怨池,想了许久,转眼看向江照月,轻声道:”江少主,我有一不情之请。” “前辈但说无妨。” “这个渡怨池,链接在我身上,如果出现任何意外,渡怨池会抽取我所有修为,到时候我便成一个废人。” 叶天骄语气淡然,看着渡怨池,似是想起什么,语气平淡道:“这里有一张锁魂符,当年我就是以此法锁住李修己,如今若是时机合适……” 叶天骄递过一张符箓,交于江照月,认真道:“还请江少主,祭出此符,此符可锁住宋无澜片刻,这时候便可就地将他诛杀。” 江照月闻言,低头看向叶天骄手中符箓。 他算符修大能,自然看得出这张符箓上书写的内容,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迟疑道:“前辈,以魂锁魂是玉石俱焚……” “我知道。” 叶天骄平静应声,笑起来:“可是,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从当年定坤针下苟活下来,就是为了诛杀天命这一日。 他要为他哥哥,他同门,他那个时代千万百姓,去讨一个公道。 江照月看着面前人没有半点犹豫的眼神,迟疑许久,终于还是接下符箓,低声道:“我与前辈同行。” 叶天骄一愣,随后不由得朗笑出声:“那有点亏了。” 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传来人声。 江平生率先赶到,裴子辰江照雪也前后而来,四人落到渡怨池中心法阵上,江照雪看着叶天骄和江照月,玩笑出声:“在干什么?相谈甚欢啊。” 江照月闻言一僵,叶天骄给江照月使了个眼色,江照月不着痕迹收起符箓。 叶天骄转头看向江照雪,换上轻松笑容,吊儿郎当道:“没什么,就是和江少主探讨一下等事成之后去蓬莱游山玩水的事情。” “事儿还没了就想着游山玩水。”江照雪知道他必然不是像说的那么简单,但也不欲深究,随意道:“先别废话了,准备开始吧。” “好。” 叶天骄点头,指挥着众人道:“那请各位与我于四方位列阵,等我们列阵完成后,冰棺会自己打开,时苍你可以尝试进入冰棺中的身体。” 说着,叶天骄神色凝重下来,扫了一眼周边,认真道:“但有一点我必须同诸位说清楚,时苍进入身体之后,怨气会因排斥强行溢出,封入渡怨池中,冰棺下的法阵力量会支撑时苍最初和肉身的融合。与此同时,我们渡化的怨气,会化作新的力量,源源不断进入时苍肉身,维系支撑着时苍的肉身,让他继续待在里面。可如今渡怨池也是临时完成,无论是封印怨气的法阵,还是支撑时苍肉身的灵气阵都不完整,所以两者循环,不容半分闪失。” 叶天骄抬手一挥,周边法阵亮起,他继续道:“而我们四人,各自压制一方怨气,也就是说,每一个人,必须渡化自己怨气池中压制那一部分怨气后,才能离开。” “简单来说,就每次必须消耗四分之一的怨力后,才能离开一个人。” 江照雪听明白过来,总结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离开。” “不错,”江照月颔首,补充道,“一旦离开,平衡就会被打破,怨气会冲破封印结界,直接攻撃裴子辰肉身,以我们如今的实力,根本护不住他的肉身,到时候肉身碎裂,魂魄被怨气侵蚀,一切便功亏一篑。” 这话出来,众人神色沉凝,只有裴子辰始终宛若置身事外的模样,淡道:“时间不多,开始吧。” 众人也不多话,江照雪深吸一口气后,提步走到旁侧法阵中央。 众人各自站定,随后便一起结印,盘腿坐下。 坐下瞬间,整个渡怨池上方所有长道法阵华光亮起,四层透明薄膜逐一铺开,宛若一道牢不可破的光墙,铺就在渡怨池上方。 而后便见冰棺缓缓打开,露出一具青年身体。 他明显已经被冰封已久,眉宇都带着冰晶,五官俊美,姿容端正,正是裴子辰原先的肉身。 这具身体一直以来都用灵药供养修复,如今已经极为完美,裴子辰一眼便知江照雪耗费多大心力。 “你先试试进去。” 叶天骄开口,指引出声。 裴子辰听着,将魂体飘到肉身之上,试探性将魂魄探到这具肉身之中。 甫一接触这具身体,裴子辰便感觉凛冽的冷意袭来,疯狂排斥着自己。 裴子辰微微皱眉,旁侧叶天骄闭眼解释:“你身上怨力太重,靠近这具肉身时,这具肉身会强行排斥你身体中的怨力,过程会有些痛苦,但你不能退后,只能往前。” 叶天骄说得道理他懂,他也没有后退之意,只逼着自己的与神壳完全融合的魂魄带着神壳一起贴近肉身,挤向肉身之中。 魂魄触碰肉身刹那,他的肉身仿佛是被骤然唤醒,所有力量都用来与他身体中的怨力对斥! 他拼命往前,一点点挤占进入肉身,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怨力仿佛成为了一根根扎入他识海骨髓中的长发,被人狠狠攥紧,试图硬生生撕扯下来。 可每一缕怨气都扎得太深,生了根盘了结,交错在他识海之中,随着被身体强行驱离,每一缕怨气的撕扯都异常艰难,被驱离的怨气拼命往他魂魄驱入,裴子辰不管不顾往肉身中挤占。两股力量在他魂魄交织,抽刀刮骨,鲜血淋漓。 他惯来忍痛,眼神都不忍不住了翻滚的痛意。 江照雪睁眼遥望着前方被撕扯开来的魂魄,看见裴子辰眉头紧蹙,她抿紧唇线。 随后就见肉身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就见裴子辰肉身仿佛一樽精美瓷器裂开,裂痕如蛛网蔓延开去。 “开聚灵阵!” 叶天骄立刻出声,所有人双手法印翻飞,冰棺之下蓝色法阵光芒暴涨开去,无数冰蓝色光线从法阵中喷涌而出,纠缠到裴子辰肉身之上,疯狂修复那些不断出现加深的裂缝。 那些光线仿佛一根根输送灵力的管道,磅礴灵力顺着管道流入裴子辰肉身,在灵力输送的同时,黑色的怨气也被被迫从他魂魄之中挤压出来。 随着怨气被排斥出身体越多,周边温度也开始迅速降低下去,伴随着腥臭和黑雾,在整个渡怨池上方弥散。 裴子辰魂魄进入肉身越多,那些怨气越发疯狂,而裴子辰也明显感觉到肉身对他的排斥和反抗更加强烈,让他魂魄每一寸都仿佛是在密至极致的空间中挤压碾碎。 他疼得意识都有些不清,江照雪抬手一划,清光从高处洒落,江照雪手指并指在唇侧,认真道:“天道有召,清心镇痛。” 这种级别的痛楚她无法完全隔离或者转移,此时将灵力用在这种事情上反而容易受到反扑。 只是她也无法置之不理,只能最大限度上降低他的痛感。 清光撒雪而下,裴子辰神色瞬间清明几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魂魄与肉身只有薄薄一层就可以完全进入,虽然肉身会始终排斥,但他进去之后,才能完成对怨气的彻底剥离。 他咬紧牙关,逼着自己拼命往下,直到最后一刻! 魂魄彻底进入肉身,也就是那一刹,黑色的怨气仿若长发被人紧攥,连带着头皮血肉一起,猛地一下,硬生生如剥皮一般生拽而下! “滚!!!” 裴子辰激烈的谩骂声破口而出,少有失态,也就是这一刹,怨气带着血色从他魂魄彻底剥离,裴子辰魂魄完全进入肉身! 怨气冲天而起,众人坐立于狂风之中,完全被腥臭怨力笼罩。 江照雪手上结印,急声大喝:“开阵!” 音落,铺在渡怨池周边金阵冲天而起,瞬间化作带着巨大吸力的漩涡,将那些怨气猛地抽入渡怨池中。 铺天盖地的怨气当即灌满渡怨池,随后四方金阵便立刻链接起来,化作铜墙铁壁,最终归到四道光束之上,从江照雪等四人脚下亮起。 四道光束升腾刹那,江照雪立刻感觉滔天巨浪般的恶念从渡怨池深处扑涌而来,江照雪立刻捻诀守住心神,听叶天骄在狂风中大声道:“这些都是我们需要帮他渡化的怨气,渡化之后裴子辰才有力量继续维系肉身,他肉身消耗太快,再继续下去就碎了!” 众人心知叶天骄所言不虚,此刻裴子辰冰棺中的身体正在剧烈痉挛起来,骨头碎裂和皮肉绽开此起彼伏,鲜血随着他抽搐的动作擦满了冰棺,把整个冰棺染成朦胧血色,隔着怨气看得人心惊。 灵气供应的速度远跟不上他身体破损的速度,而怨力的强大程度也远超于他们的预期,疯狂攻撃着不甚牢固的结界。 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快速渡化这些怨力去支撑裴子辰身体,这样既削弱怨力,又能更好的给裴子辰与自己身体融合的时间。 所有人拼命施法渡化怨力,众人俱是脸色发白,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慢慢浸透长衫。 冰棺内裴子辰身躯欲裂微裂,渡怨池结界也被怨气顶得如同岩浆翻涌。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渡怨池为之一颤! 这一声巨响从护山大阵传来,众人俱是一惊。 只是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第二声巨响传来。 这一声巨响伴随的是护山大阵结界碎裂之声,独属于新罗衣的怨气卷席而来,随后就看半空突然跃出青叶的光影,她身后是密密麻麻正被弟子抵御的凶尸,她一面斩着挤到她身边来的凶尸,一面焦急开口:“女君,不好了,新罗衣提前来了!” 这话出来之后,江照雪脑子一懵。 提前来了? 他们怎么会提前来? 苍山雪 第292节 而叶天骄则惊得差点跳起来,立刻道:“她怎么会来?!她怎么来的?!” “我也不知道。” 青叶喘息着,眼里压着恐惧,轻声道:“但……但新罗衣太强了,护山大阵一击都没撑住,现在凶尸都涌上来,没有护山大阵我们守不住,是退还是不退?” 一击不到,护山大阵就碎了。 这实力远超众人想象,听得大家心惊。 众人看着青叶身后那些密密麻麻冲上来的“人”,那些人眼珠凸起,长舌垂出,面目狰狞,但行动极为迅猛。 这些都是新罗衣用真仙境弟子炼化的凶尸,他们活着的时候就是精锐弟子,如今被制作成傀儡之后,更是不惧生死,不怕苦痛,凶猛远比同水平修士数倍有余。 凶尸如同潮水扑上,九幽境修士先用阴纸仙阻拦在外,但很快他们就吞灭了阴纸仙,涌上山脚。 青叶声音焦急起来,忙道:“女君!” “退。” 江照雪见状,毫不犹豫开口。 叶天骄惊骇看过来,不由得出声:“姐,这才一个时辰不到!” 一个时辰不到,第一道护山大阵被击碎,直接退至第二道防御。 而第二道防御阵相比第一道护山大阵更为脆弱,主要依靠护山大阵抵抗三个时辰后,江平生可以在渡化四分之一怨气后离席,与青叶等人共同御敌坚持三个时辰。 可如今一切提前,江平生根本不能离席,第二道防御又怎么能抵住三个时辰? 一旦抵挡不住,局势只会滚雪球一般往下越来越艰难。 众人心知肚明,江照雪心上有些发慌,面上却始终镇静道:“先保存实力退到后方,新罗衣破坏护山大阵必然有其代价,她不可能连续击破两阵,现在第二道防御阵可以暂时保护弟子。” “那第二道防御阵破了呢?” 江照月皱起眉头。 江平生却已是了然,提醒道:“总比弟子死去后被他们练成凶尸好。” 新罗衣能同时控制这么多人,证明炼化弟子对于她难度远远比破坏法阵要小,如果弟子死在结界之外,难保不会成为新罗衣新的养料。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加速对怨力的炼化,快一点让父亲离开。”江照雪抿唇,郑重道,“第二道防线不能丢,问心台并没有结界,第二道防御阵如果破损,那青叶——” 江照雪抬眼,平静看着青叶:“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拖到父亲来。” 青叶得话,眼神一颤,已经明白了江照雪的意思。 走到这一步,他们退无可退。 宋无澜和新罗衣远比他们想像中强大太多,如果裴子辰此番没有成功,后续谁都没有反抗之力,如今裴子辰成神成为唯一的关键。 青叶神色沉下来,倒是呈现出了一种少有的认真和平静,盯着江照雪道:“我明白,您放心,您全力做您的事,我全力做我的事,第二道防线,我不死,它不丢。” 说完,青叶也不再与江照雪多说,切断了与江照雪的通讯,转头看向身后正与凶尸缠斗弟子,大喝:“退!退到防御阵后!” 青叶出声,所有立刻且战且退,一路退至防御阵后。 凶尸紧追不舍,等弟子接近防御阵百丈远时,法光突然从地上冲天而起,符箓如雨而降,轰隆隆炸成一片,彻底将凶尸隔绝在雨一般的符箓之后。 所有弟子在这个机会中冲进防御法阵,蝶舞赶紧上前,忙迎上青叶和蝶蓝:”没事吧?人都进来了吧?” 说话间,他们身后上前法修同时开阵,一个个法阵亮起,将冲上前来的凶尸撕得粉碎。 远程攻击从来都是法修解决,这给了青叶这些剑修休息时间,医修立刻上前给伤患包扎,青叶一面包扎着伤口,一面同蝶舞说着情况:“女君要我们不惜代价,拖到岛主过来。” “那就让法修轮批先护着防御阵,再用防御阵拖延一段时间,如果不出意外……” 话没说完,就听一个优雅矜贵的男声响彻天空,低吟:”天道有召,破阵。” 众人得话,都惊得睁大眼,然而一切都来不及,防御阵外所有法阵“轰”一下炸开,防御阵中法修仿佛被一股巨力掀飞,纷纷砸飞远处,呕出血来! 所有法阵同时破开,唯一只剩下江照月和裴子辰等人设下的防御大阵还在,而凶尸纷纷涌上前来,完全不计后果砸在大阵之上,仿若千万只蝙蝠扑腾而来,遮天蔽日,想用性命撞开这座防御阵。 蝶舞看着这可怖场景,惊骇出声:“命师!他们有九境命师!” 青叶没说话,看向远处,抿唇捏紧了手中长剑。 而江照雪等人同样借着水镜看向远处,便见凶尸尽头,缓缓出现两座白骨轿撵。 轿撵上各坐着一个男子,一个穿着水蓝色绸缎锦袍,摇着小扇。 而另一个一身红衣,看上去是男子模样,姿态神色却格外妩媚,身前悬着六十四把血色伞骨,伞骨颜色还是淡红色,周边黑气聚集缠绕旋转着、源源不断进入伞骨,每一根伞骨都宛若利刃,缓慢旋转。 看见这两个人,叶天骄睁大眼:“宋无澜?沈玉清?” “不。” 江照雪冷眼盯着他们,开口提醒:“他不是沈玉清。” 听到这话,所有人才反应过来,沈玉清已经被新罗衣夺舍,这具躯壳之中的,并不是沈玉清。 而新罗衣明显也不打算遮掩身份意图,她微微抬起下颌,扬声开口:“江照雪,我知道你在里面坐什么,如今我已成神,得天命书认可,你如今带着主上乖乖出来,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半个时辰后,我大阵再成,必诛你蓬莱弟子三千,将你挫骨扬灰,保你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放肆!” 江平生得话,法音顿出,卷起狂风而去,掀翻一众凶尸。 新罗衣面色微变,然而江平生镇压那一方怨力立刻激动起来,他又立刻将灵力压下。 江照月皱起眉头,不满提醒:“父亲,休要冲动。” 江平生抿紧唇,不敢再说,江照雪闭眼不言,只疯狂渡化怨力,修补着裴子辰的身体。 见江照月没再有反应,宋无澜斜靠在椅子上,小扇抵在唇边,瞟了旁侧紧张起来的新罗衣一眼,慢慢悠悠道:“他的得压着渡怨池,你拿着天命书,怕什么?” 新罗衣得话一怔,似才想起自己如今身份,脸上那点紧张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意识到自己力量后的快意。 她这一生都在追逐力量,但却始终屈居人下,躲躲藏藏,从未有如此放肆时刻。 她抬眼看着面前缓慢旋转的血色伞骨,从那血色伞骨之后,仿佛是能看到江照雪的模样,缓声道:“江老儿,你何必如此气愤,我说的也是实话,你们现下是在赌裴子辰这一日能否融合成神。我既然出现在这里,自然就是有你们必输的把握,若你们不信……” 新罗衣笑起来,抬手一指前方防御阵,温柔道:“那我先杀了些蜂啊蝶啊的,给你们送点开胃菜好了。” 音落刹那,一根伞骨脱阵而出,随后一根伞骨化作数十根,旋转着成为一个圆盘,无数伞骨宛若钢针一般激发而至,密密麻麻击向一个方向! 这些伞骨又猛又急,防御阵被它击打得震动起来,随着钢针指引,凶尸也疯狂拍打向同样的方向。 防御阵被他们拍打得震动起来,防御阵后的弟子见状,眼中忍不住有了惧意。 “她居然能同时两个这样消耗灵力的法阵……” 江照月不可置信开口,她眼前明显是在蓄力的伞骨剑阵和现下正在攻撃防御阵的法阵,随便哪个阵法对于他们这样的大乘期修士来说都已经是难以维持,然而新罗衣却能毫不费力同时开两个! “我有天命书在手,”新罗衣仿佛是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一般,带笑解答,“这世上之力皆为我所用,我的力量源源不断,若不是沈玉清这具身体不中用,还能留你们到如今?!这防御阵撑不住多久,防御阵一破,江照雪,你以为蓬莱这点弟子,能为你们抵挡多久?” 她的话不假,江照雪忍不住捏紧拳头,但却也无法,只能逼着自己快速渡化怨力。 叶天骄被她说得气闷,忍不住叫骂:”新罗衣,你真他娘是个人才,谁强谁是你爹,以前一口一个主上忠心耿耿,现在怎么就给宋无澜当狗了?!” “当狗如何?”新罗衣浑不在意,勾唇一笑,“狗都能杀你,你不是狗都不如?叶天骄,防御阵破,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说话间,新罗衣第二道伞骨又跃出,宋无澜无奈看她一眼,忍不住道:“置气做什么?你两根伞骨出去,大阵又要延迟了。” “怕什么,”新罗衣冷笑,“先破了防御阵,杀给他们看。” 说话间,只听隐约“咔嚓”一声声响,防御阵上就出现了裂缝。 那裂缝仿佛是裂在江照雪心上,所有人脸色巨变,叶天骄也慌了起来,忍不住道:“姐……” “女君。” 这时候,江照雪听见耳边传来青叶的声音,平静道:“放心。” 江照雪疑惑睁眼,随后就见青叶拔剑,盯着远方伞骨,冷静道:“蓬莱武修弟子出列,弃武化形,随我出阵!” 江照雪眼神一震。 妖型便不需要用灵力保持人身,可以将所有法力用于交战,一旦受伤,也会数倍严重于人身。 妖族都是抱着必死之心时才会弃武化形。 意识到青叶的意图,江照雪急急出声:“青叶,留在防御阵后——” 然而已来不及,就见上前蓬莱弟子都化作妖型,朝着阵外就冲了出去! 青叶化作一只巨大的蜜蜂,蝶舞蝶蓝化作一蓝一粉两只蝴蝶,三人翅膀卷起巨浪,出防御阵刹那,就将那一直威胁防御阵的凶尸掀翻出去,随后迎着飞针,猛地撞翻了那一直在发射飞针的伞骨! 一时间,万兽尽出。 龙舞虎啸,狼奔鹰驰,凶尸浪潮一般吞噬向这些妖兽,而这些弟子不退不惧,像是他们祖先一次次征服着山川原野一般,带着生灵万物勃勃生机,扑向那尽是死气腥臭的尸群! “一群畜生!” 新罗衣伞骨被毁,激怒出声,抬手一挽,重新再生两根素白色的伞骨,进入面前缓慢旋转积蓄着力量的伞骨法阵之中,狠狠盯着前方守护在防御阵前不退一步的青叶他们。 “待我阵成,便是尔等死期!” 说着,素白伞骨快速变红,江照雪看了一眼伞骨,闭眼将灵力往下再压几分,渡化怨力。 有青叶他们顶在前方,法修不需要再维系防御阵,纷纷放开手来,协助他们远程开阵扔符箓。 所有人各展神通,将凶尸阻拦在防御阵十丈之外,不让他们上前半分。 而江照雪则一心一意放在渡化怨气之上,只留叶天骄护阵看着情况。 过了许久,渡怨池内怨气翻涌虽依旧剧烈,但四方法阵光华却逐渐趋于稳定。 江照月身下法阵光芒越来越淡,叶天骄高兴起来:“快了,再等片刻,江岛主便可以出去了。” 然而也就是这时,江照雪和江照月都感觉到外面防御阵被怨力压制到了极限。 他们睁开眼睛,就见新罗衣身前那六十四根伞骨却已尽数化为刺目的猩红,缓缓停止旋转,叶天骄也察觉不对,紧张起来:“她……她不会也要成了吧?” 所有人没有应声,只见新罗衣抬手一掀六十四伞骨飞向天际,当即化作密密麻麻剑骨,练成一张大网,血雾弥漫,遮天蔽日,强大的威压从高处传来,所有人喘息着抬头看去,就见那些血色剑骨如同一把把利刃高悬于顶。 无需言语,众人便能感觉到那利刃所挟带的力量感,有小弟子控制不住颤抖起来,却又逼着自己向自己的师兄师姐一样支撑着自己,仰头看着高处伞骨。 “江照雪。” 新罗衣抬起手指,指着这些弟子,慢条斯理道:“我大阵已成,要是你们不出来,这些弟子可真就为你们送死,一个都留不下了。” “父亲!” 江照月见状焦急起来,下意识道:“不如我去……” “现在谁去渡怨池都维持不住。”叶天骄立刻打断江照月,咬牙道,“渡怨池要是没了,怨气被新罗衣所吞噬,所有人功亏一篑那才是必死无疑!” 苍山雪 第293节 这话江照月明白,然而他看着水镜中那些由他一手带来,已经完全化形的仰头看着伞骨,明明眼露恐惧却仍旧不肯退步半分的蓬莱弟子,眼眶不由得泛红起来。 叶天骄静默不言,凝望着防御法阵中九幽境的弟子,那些弟子是这一千年他亲手带出。 他平静看着他们,宛若回到少年时定坤针下。 那一年他看着师父同门撞向定坤针,而如今他依旧是看着。 可岁月的阅历让他沉默,他甚至还要劝阻江照月:“走到这一步,谁都没有回头路。” 而江照雪听着,她捏紧拳头,她心里隐约有那么一丝期盼,却又不敢期盼。 “如今他们既然有办法在宋无澜手下逃走,那也意味着他们宗门必然有活命的法子,他们待在自己宗门的安全区域中,愿意来这里搏命吗?” “我心里呢,是没底的。但是你这么说,我倒是想信他们一把了。” “为何?” “总要给你点良好示范,人间真善美,我得先信啊?” 人间真善美。 天剑宗。 天地道门。 真仙境仙宗百家,如果他们来,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其实你们不必担心我赶尽杀绝,”新罗衣明显并不想真的走到鱼死网破,还继续劝说着他们,“天命书与这个小世界共存多年,大家相安无事,如今你们突然要以死相拼,又是何必呢?只要你们像之前供奉天命书一样供奉我,本座不会与你们多做计较。蓬莱可以成为新的灵剑仙阁,我可以让你们安稳度日。江照雪,今日无论你出不出来,都是必死之局,早死晚死的区别,你何必赌上蓬莱,救一个裴子辰呢?只要你们听我的——” “没有人想听你的!” 少年声突然炸开,打断新罗衣的言语,新罗衣和宋无澜一顿,朝着下方看去,就见蓬莱弟子中央,一只小狼身上带上,身体克制不住本能颤抖,却还是扬声道:“蓬莱骨不弯,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像灵剑仙阁一样当你们的走狗,你们想杀谁杀谁,想改变谁的命运改变谁的命运,我们修道,就是与天争命,我们的命运,只有我们自己定!” “哦?” 这话仿佛是激起了宋无澜的兴趣,他歪了歪头,轻笑起来:“区区犬畜,也敢妄谈天命了?那让我看看。” 宋无澜抬起手指,指向那小狼,温柔开口:“蓬莱的脊骨,能不能断。” 音落刹那,伞骨连成一张巨网齐齐落下! 青叶蝶舞蝶蓝等长辈身形骤然暴涨,义无反顾朝着天空伞骨冲去,试图为下方少年弟子挡住这场屠戮! “女君,”青叶声音平静传来,“带我们的妖丹回家。” “青叶!!” 阿南忍不住尖叫出声,眼看着伞骨迎着青叶蝶舞蝶蓝翅羽周身而去,也就是这一刹,两把飞剑挟剑光、携着肃杀之音,惶惶如日月,横贯千里而来! 剑光隔出结界,将即将落到青叶身上的伞骨骤然拦住。 随后就见千万光剑紧随剑光而至,一把把陈列高处铺开,化作结界光网,覆盖在所有蓬莱弟子上空,与伞骨争锋相对。 剑风驱逐高处血雾,云层被无数道剑光驱散,一个个弟子流光一般御剑而来,身后仙盟旗帜迎风招展,道纹流转,垂下万千清光。 剑光回旋而去,伴随一声朗笑,蓝衫落拓青年扬手握住回旋而来的长剑,扬声开口:“天地道门周不罡。” “天剑宗徐子臣。”另一侧,一位白衣青年身影出现,扬手握住另一把剑。 “百音阁凤鸣寰。”另一位白衣手握箜篌男子在另一角现身。 随着他们三人出现,越来越多的人浮现在上空,抬眼看向远处宋无澜和新罗衣。 “携仙盟百宗,前来增援!” 第127章 “仙盟!” 蝶舞蝶蓝激动起来, 随后弟子欢呼出声:“是仙盟来了!” “他们居然来了……” 叶天骄错愕喃喃,江照月亦是意外。 江照雪慢慢睁开眼睛,听着周不罡传音道:“江盟主, 你的消息我尽已收到, 你安心照看裴子辰, 我们会拖住天命书。” 说完, 江照雪便看见徐子臣抬手一扬,天剑宗弟子列阵, 徐子臣拔剑如游龙而取, 直取新罗衣方向! 新罗衣抬手一扬,伞骨从天上急回, 竟就飞快在她手中衔接成一条软鞭,她同时飞身而出, 朝着徐子臣方向一鞭甩去:“既然找死,我就送你上路!” 那一鞭声势浩荡,一鞭砸在地面, 血气宛若海浪从新罗衣身前滔天而起,滚滚朝着众人扑来! 挡在最前方的徐子臣等人在血浪之前宛若蜉蚁撼树, 微不足道, 眼看血浪要将他们吞没片刻, 江平生身下法阵骤然熄灭, 不等众人反应,江平生瞬间消失在渡怨池中, 身形顿显战场, 一剑轰响海浪,和周不罡徐子臣等人剑意一起,与血浪迎面而去! 渡怨池中, 黑气翻涌,江照雪立刻抬手压下,看着所有人被血浪轰翻,而新罗衣同时也被众人剑意击退三丈。 只是众人联手,这明显是拼尽全力一击,而新罗衣虽然退后三丈,面上却没有半点变化,只咬牙道:“老匹夫,你女儿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倒是把你这个老头推出来了。是觉得你活够了,死也无所谓是吧?” “胜负未定,谈什么生死?” 江平生站定在众人身前,他胸口气血翻涌,强压下去,强作镇定盯着对面人道:“新罗衣,你未免把话说得太早。” “太早?” 新罗衣歪了歪头,露出诡异笑容:“你要不要看看,是我把话说太早,还是你们把事儿想得太好呢?” 江平生心上一惊,直觉不对,下意识回头刹那,就见一个早已死去的蓬莱弟子竟朝着他猛地扑来! 在他旁侧的徐子臣早先一步察觉,那弟子出现在江平生眼前刹那,便被徐子臣一剑削开! 犹带温热的血飞溅到江平生脸上,江平生惊骇睁大双眼,随后就听防御阵内弟子一声尖叫,众人回过头去,便见被带入防御阵中刚刚死去的伤员突然暴起,狠狠捅入旁侧弟子身体之中,然后从内而外朝着防御阵一剑劈下。 那些弟子同新罗衣带来的凶尸一般,眼珠暴起红色垂出,周身怨气环绕力大无穷迅猛如鹰,他们拼尽全力斩在防御阵上,剑上亮起上古文字描绘的晦涩符文,防御阵触碰到他们剑锋刹那,竟是由内而外碎裂开去! 防御阵破了! 由内而外破了! 更可怖的是,防御阵破开刹那,方才刚刚被杀的弟子竟由挣扎着站了起来,不消片刻,便成了凶尸模样。 他们居然在瞬息之间,就被炼化成了被新罗衣操控的凶尸! 青叶反应过来,立刻招呼弟子冲上前去,江平生警惕环顾四周,看着方才那些死去的弟子都一一扑上前来。 “怎么可能……” 凤鸣寰喃喃出声,忍不住道:“炼化凶尸极为困难,操控更是消耗灵力,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炼化弟子?” “因为她不是炼化。” 宋无澜的声音隔着人群响起来,众人诧异看去,就见那个坐在白骨轿撵上的青年隔着人山人海,吐字却无比清晰道:“而是你们,本来就归属天命书。” 说着,宋无澜眼中浮现出几分薄凉,淡道:“金丹妖丹,无论是什么结丹,只要是修炼灵力而成的修士,就是天命书所管辖之人。你们的命运,本来就该由天命书决定,炼化操控你们,是天命书的本能,再简单不过。你们赢不了的,为什么要抗争呢?” 宋无澜有些奇怪:“为天命书生,为天命书死,你们有什么不甘心?” “胡说八道!” 这话出来,众人都有些惊慌,周不罡大声道:“天命书这么厉害,你怎么不现在就杀了我们?!” “唉。” 宋无澜遗憾看了新罗衣一眼,似也有些不甘:“用天命书的人不中用,也没办法。但没关系。” 宋无澜站起身来,歪了歪头,温柔中带着恶毒道:“看着你们的亲友亲手杀你们,看你们不忍下手拼命挣扎,也是一种乐趣啊?毕竟,修士只要魂魄尚在,就有一线生机,我们虽然操控他们,可真正杀了他们的,”宋无澜放轻了声音,“是你们啊。” 这话让众人一愣,徐子臣却是听明白,语气平静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想以我等同门之性命,乱我等之道心。” “能不能乱你们的道心,得看你们的情谊。”宋无澜说得无辜,“要你们都是寡情薄凉,无情无义之人,那我自然是乱不了的。” “还有一种人,你也乱不了。” 徐子臣横剑在前,冷静开口:“今日我徐子臣在此许诺,若我身陨,必以元魂相祭,逆天命,诛妖邪。天剑宗弟子得令——” 徐子臣开口,天剑宗当即扬声:“弟子在。” “今日一战,元魂不灭,不死不休!” “是!”天剑宗弟子当即扬声,目光盯着远处凶尸,他们都是天剑宗留下的精锐,几日前宋无澜 “蓬莱弟子得令——”青叶见状,立刻开口,“蓬莱的弟子不留元魂,不留妖丹,必与妖邪不死不休!” “弟子得令——” “百音阁弟子得令——” …… 一个个宗门下令,宋无澜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他冷眼看着这些仰头看着他的人,勾起嘴角。 “好罢。” 他轻轻颔首:“我留的生路你们不走,那也只能死了。天道有召。” 宋无澜冷下神色,抬手一画:“十方诛神阵,开!” 音落刹那,地面法光冲天而起,新罗衣伞骨鞭朝着江平生挥砸而下,凶尸再无顾忌,前仆后继朝着山上涌了上去! 没有防御阵,所有弟子便以血肉之 躯冲上前方。 一时之间,血肉铸墙,两边人犹如颜色迥异的潮水,完全冲撞在一起。 江照雪坐在渡怨池中,听着耳边响起第一个少年的声音:“少主,女君,冥灰去了。” 这是方才说那句“蓬莱骨不弯”的灰狼少年,他说完刹那,江照雪便感觉他的气息消失在了战场。 蓬莱妖族幼年时便会到祭坛接受洗礼,所有江氏血脉都能感知到蓬莱妖族的气息。 江氏之人便可以寻着气息,找到他们留下的妖丹。 妖族只要留下妖丹,送回往生池,经过往生池的洗礼孕育,重新转世。 可气息消失,便是妖丹都彻底碎裂,魂飞魄散,再无转世。 江照雪心上锐痛,江照月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一个个弟子的告别声响起,如同他们幼年时接受洗礼那样虔诚。 一开始这些弟子告别的声音,要隔很久才响起一个。 后来间隔越来越短。 苍山雪 第294节 江照雪不敢听,却又不得不听。 她逼着自己不要多想,生死有命,当务之急,是按部就班,尽快渡化怨气,让裴子辰与身体融合成神,诛杀宋无澜和新罗衣,才能解决一切。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声音响起,每一个名字出现,她竟然都能对应上那些人的面容。 回到蓬莱那几个月里,她重新认识了蓬莱每一个人。 然而刚刚认识没多久,如今就要别离。 她记得有一只叫灵灵的百灵鸟,她喜欢在清晨唱歌,曾经和她说,等她元婴之后,她想去中洲百音阁,去探索这世上最美妙的旋律; 她记得有一只叫任天的小鹿,经常因为睡觉不去学堂,却总能考第一,听说梦想是成为他的命侍,他母亲专门带来让她鼓励一下; 还有一只叫白雪的大老虎,他是只金棕色的老虎,但经常要用法术把自己染成白色,伪装白虎,时常一脸艳羡看着她,感慨着,白虎好啊,不用染色…… 这些人都是她日常再零碎不过的记忆,却在道别那一刹面容变得格外清晰。 而她却什么都无法做到,只能坐在原地,任眼泪无知无觉流了满脸。 直到江照月那一侧光芒如期黯淡下来,他从容起身。 他一如平日那边沉静,衣袖垂落两侧,白衣逶迤于阵法之上,从江照雪身侧走过,前往战场前方。 他是符修,走到战场,就是要用灵力拼个你死我活的结局。 江照雪在他行过刹那,感觉他衣衫拂过面容,终于没有忍住,像少时不想让他上雪堂一般猛地拽住他的衣袖。 小的时候,她是个孩子,她可以肆无忌惮耍赖,可以撒娇,可以大大方方说:“哥,你别去上课了,留下陪我啊。” 可此刻她抓着他的袖子,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有眼泪无声而落,她喘息抽噎着,想要张口,却又开不了口,只能任眼泪糊了满脸,不知所措低唤:“哥……” 可她能说什么呢?能多说什么呢? 他们的父亲在战场上,蓬莱的子弟在战场上,他只能往前走。 而江照月似乎也知道结局,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默站着,感受着江照雪逼着自己,颤抖着一点点放手。 叶天骄在一旁看着,眼里也带了不忍,轻声安慰:“姐,我们会好的。” “瑶瑶。” 江照月也抬起手,在她头顶安抚似的一拍,江照雪抬起满脸是泪的脸,看着面前青年垂眸看着她,认真道:“我们都在等你赌这一场。” 押注在裴子辰身上,这是她的豪赌。 她一生赌天命,赌气运,赌未来,赌一个上上签,去决定这世上一切成王败寇。 而这一场豪赌,她赌上了自己,蓬莱,真仙境,去赢一个众生自决性命的结局。 他们所有人都是摇曳着乾坤签的气运功德,在等这一场摇签最后的结果。 或生或死,他们都等着她。 她要赢,她一定要赢。 江照雪逼着自己蜷起手指,看着江照月收手,抬头望了冰棺中魂魄与肉身还在因为抵抗颤动的裴子辰,毫不犹豫转头走向光芒之中。 片刻后,江照雪就见江照月出现在水镜之上,抬手一甩,符箓如游龙而走,挡在新罗衣伞骨之前,周不罡借机将符箓伞骨之后重伤的徐子臣一把拉起,众人趁机后退十丈,抵制问心台前。 江平生书写的符箓拦在众人前方,像是一道屏障,一座高山,新罗衣扬眉一笑:“哟,江少主,你终于来了?” 说着,新罗衣抬起眉眼,看向问心台后方山顶渡怨池方向,高声道:“江照雪,你哥都来送死,你还不来吗?非要看你的亲朋好友死绝,你才肯现身?那时候又有什么意义?” “姐,你别听她胡说。” 叶天骄一听,赶紧劝说道:“这世上起死回生的办法多得很,裴子辰和他身体融合大家才有机会,你现在出去,这才是真的完了。” 江照雪不说话,她只看着画面,将所有怨愤化作灵力,流向渡怨池方向。 新罗衣见她不应,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江照雪,我记得你也不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呀,要不让我试试。” 说着,新罗衣抬手一转,伞骨立显,随后她扬起笑容,犹如灵蛇一般朝着江照月疾冲而去! 六十四把伞骨与她一同冲向前方,血色伞身化作长鞭落入她手中,无数凶尸跟着一起扑涌上前,青叶急喝出声:“护住少主!” 江照月屏障拦住凶尸,新罗衣杀入人群之中,如入无人之处,只见血花四溢,众人疯一般挡在江照月身前,用人肉筑成人墙,与新罗衣绞在一起。 天命书浮在远处,力量源源不断从天命书上流入新罗衣身体,她的伤口顶多只是阻碍她片刻,便立刻愈合,力量源源不断,无休无止,她仿佛是杀出乐趣,越战越勇,众人忍不住心生怯意,却又无可奈何。 “江照雪,你还不出来吗?人死光了,再拼有个屁用。还是你就喜欢看我这么杀人?怎么,你和他们有仇啊?” 她的声音里满是嘲讽,血色溅满水镜。 叶天骄扫了一眼江照雪不肯闭目的神色,忍不住抬手将水镜一关,忙道:”姐,别看了,你若心境不稳,反会被怨气所噬,新罗衣一而再再而三干扰你,或许……” 话没说完,叶天骄僵住,他怔怔看着对面江照雪,只见江照雪周身克制不住有黑色气息溢出。 江照雪抬眼看向对面叶天骄,眼中血色互闪互灭。 叶天骄一瞬反应过来,急急甩出一张清心符飞向江照雪:“姐你清醒一点!” “江照雪,你撑不住的。” 新罗衣大笑起来,她对怨气的灵敏程度超出常人,早已察觉渡怨池中怨气缠上江照雪。 她一剑刺入蝶舞身体之中,蝶舞死死拽着她剑身不放,新罗衣让剑身身上生出倒刺,缓慢转动在蝶舞身体之中,轻声道:“人就是人,哪怕成仙也是人,七情六欲不断,便摆脱不了邪念怨念,你想渡化它们,它们也想吞噬你,你亲人性命去填补的时间,只会成为你渡化怨念的阻碍,最后哪怕他们死光了,你也做不到渡化那些怨力。” “我杀了你!” 蝶舞被她折磨得控制不住,猛地扑上前去,任由剑尖贯穿自身,同时将妖丹爆开。 新罗衣手掌一抬,红色结界绽在她面前,挡住蝶舞带来的所有攻撃。 正挡在凶尸前的蝶蓝感应回头,看见远处炸开的蝶舞,高喝出声:“哥!!” 也就是那一刹,凶尸找到机会,将他整个人淹没。 江照雪浑身黑气溢出,嘴角鲜血流出来。 叶天骄不知所措看着江照雪,忙道:“姐,你冷静一些,我们不能功亏一篑的!” “可天骄,”江照雪喘息着开口,“人心,是无法控制的。” 她做不到在自己亲人死去时不闻不问不恨不伤; 她做不到自己亲友受辱时安坐高台。 “那怎么办?”叶天骄着急起来,劝说道,“姐你想想裴子辰,想想我们,想想大家,你可以的!” ”我要进渡怨池。” 她低低开口,仿佛是下了决定。 “你进渡怨池做什么?”叶天骄听不明白,立刻道,“你进渡怨池不是你渡化它们就是它们吃了你!” 话一出口,叶天骄便明白过来。 这就是江照雪要的结果。 进渡怨池,便是完全没有隔绝的情况下,以身饲怨。 渡化怨力,没有比用带着功德的血肉被怨气吞噬更快的办法。 她只要能渡化怨力,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只是这个办法极为凶险,怨力吞噬血肉,被她的灵力功德影响之时,同时也最近距离毫无保护的在影响她。 如果她无法渡化怨力,被怨力反过来吞噬,那就是身死道陨的结果。 “如果我渡化不了它们,”江照雪喘息着,从胸口取出一缕光丝,送到叶天骄面前,“你拿着这根命线,若我失去理智,你就捏碎它,我元神爆开,与它们同归于尽。” “不行!” 叶天骄慌忙否决,忙道:“你要死在我手里,我怎么和裴子辰交代?你知道他等了你多少年……” “可我不能留在这里!” 江照雪提声提醒:“那是我家人,我不能死难道他们就可以吗?” 叶天骄被她问住,江照雪眼泪落下来,语气重带了请求:“天骄,我不能再眼睁睁他们一个个送死我却什么做不了,我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无动于衷,我坐在这里被怨气影响心智是早晚之事,你若与我有三分情谊,那就拿住那根命线。” 叶天骄挣扎难言,不敢去看江照雪的眼睛。 这时新罗衣声音从外面传来:“江照雪。” 这声音明显近了许多,江照雪眼中带了急色,咬牙提醒:“天骄!” “还有三十丈我就要到问心台,”新罗衣语气嚣张,“你爹在问心台用自己的性命布置了结界,我劈开结界之时,便是你爹丧命之期。反正你早晚被怨气所噬,倒不如早早认输。只要你自我了断,我可以留蓬莱血脉一命,保你父兄不死,也算你死有所得。” “叶……” “去吧!” 江照雪话没说完,才将将开口,叶天骄终于做了决定,闭上眼睛,伸手一把将浮在半空的命线收入手中,咬牙道:“你放心去,若你出事我一定杀你。” 听到这话,江照雪神色安稳下来,她温和注视着叶天骄,仿若注视着那个十七岁怕鬼的少年,笑了笑道:“多谢。” 说着,她站起身来,转眸看向渡怨池外,她目光透过山体,落到问心台前。 所有受伤的弟子都躲到了问心台后的结界之中,江平生以性命布阵,设置了最后一道结界。 青叶和周不罡等人站在结界之外,江照月用血绘制的符箓布满结界。 而他们对面,新罗衣周身是血,却仿若毫发无伤。 凶尸零零散散,怨气缭绕群山。 江照雪盯着抬着伞骨剑指向问心台结界的新罗衣,平静出声:“新罗衣。” 声音一出,响彻山林,所有人抬首望去,就听江照雪淡道:“待我出来,必将你挫骨扬灰。” “那你就快……” 话音刚落,新罗衣宋无澜面色瞬变,叶天骄瞳孔急缩,就见江照雪纵身一跃而下,落入怨气池中! 落入怨气中刹那,江照雪那一方结界大亮,就见怨气沸腾而起,纷纷放弃了冲击结界,转头冲向江照雪。 黑色的怨气将她包裹,裴子辰藏在她身上的心命剑一跃而出,同时江照月和叶天骄留下的符箓一起环绕在她周身,与怨气叮叮当当冲撞在一起。 “她想做什么?!” 新罗衣乃怨煞所成的鬼仙,对怨气格外敏感,她感觉怨气变化,不由得道:“她进了渡怨池,想用自己渡化怨气?她以为她是谁?” 新罗衣说着,不由得笑起来:“她以为她是谁?她这个人,生来逐利自私,薄待世人,裴子辰都渡化不了的怨气,她以为她可以?” 宋无澜没出声,一双眼仿佛能看穿一切,少有失了笑意,冰冷看着高处。 苍山雪 第295节 新罗衣见宋无澜不应,咬了咬牙:“好好好,我倒要看看,她爹要是死在她面前,她打算怎么渡化这些怨气!” 说着,新罗衣抬手一剑凝出漫天血气,朝着问心台结界方向冲去。 只听“咚”一声巨响,结界瞬间出了裂纹。 新罗衣扬手一抬,天地风起云涌,灵力卷席到天命书中,随后源源不断灌入伞骨。 伞骨密如箭雨,密密麻麻朝结界而去,江照月祭出符箓,急喝:“青叶,退回来!” 音落刹那,所有人疾退回到结界之后,结界内所有人法光亮起,便见结界如同一张蛛网慢慢裂开。 而这时江照雪在渡怨池中一路下落,越往下去,怨气越是浓烈。 怨气便争先恐后钻入江照雪身躯,撕咬起她的血肉,环绕在她周身的符纸阻拦不得,一张张被怨气焚烧,唯有裴子辰的心命剑,不停斩杀着前来撕咬她怨气。 可相比这无孔不入的怨气,裴子辰的剑势太过单薄,江照雪宛若沉在深海之中,那些海水似如溺水,蚀骨化肉,她凝住心神不停运转灵力维系自己的身躯,默诵经文。 而那些怨气却是疯了一般钻入她的识海,脑海中是无数人声音汇聚所成,血气森森。 “你们既然生下我,为何抛下我?桥下池水这么冷,你们要弟弟,就不要我了吗?” “都是生来的凡人,凭什么他家财万贯,我一贫如洗?我要钱,多少人命无所谓,我要钱。” “他夺我法宝,我杀他满门,有何错处呢?他今日能抢我,明日就能杀我,弱肉强食,我杀之如何?” …… 一个个声音带着偏执狂热撞在她脑海,那些怨念无孔不入,他们进入她身体越深,面前幻化的场景就越发真实触动人心,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脑海中不停有声音质问:“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啊?” 这声音出现,她一瞬似乎又站在了灵剑仙阁,裴子辰倒在她怀中,整个人软软的,依靠在她肩头。 她额头上忍不住浸出冷汗,身上金光一点点碎裂,那些声音瞬间兴奋起来,它们争先恐后,追问着她:“他们杀了裴子辰,这些人有活下来的意义吗?” “你只是想要裴子辰活啊,邪神正神有什么区别?有足够的力量就好了。” “有足够的力量,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想裴子辰为什么会死?他怎么死的?” 怨气如蛇一般盘旋到她而后,轻声道:“把身体给我们。” 黑气将她吞噬,问心台上结界濒临极限,叶天骄看着被黑气吞噬的人,抿紧唇线,慢慢捏紧命线。 “你们赢不了的,宋无澜他们就在外面,裴子辰成不了神,不如你把身体给我们,你成邪神,救所有人。” “天下苍生与你没关系。” 怨气慢慢钻入她的心脏,江照雪呼吸重了起来,眼看着她将被黑暗彻底吞没,宋无澜挑起眉头。 新罗衣明显感知到怨气变化,再不留余力防御自己,干脆将所有力量灌入伞骨,看着神色严肃的江平生等人,高兴道:”她出不来了,尔等受死吧!” 说罢,伞骨朝着摇摇欲坠结界急去。 而江照雪站在灵剑仙阁高处,山风猎猎,满地血尸。 该死。 所有人都该死。 她也好,灵剑仙阁也好,这世上所有人,生来皆恶,都该死! 她手握染血玉签,看着满地的血,怨气宛如蛇一般缠绕着来到她耳侧,男女不辨的声音中尽是诱惑,歪着头道:“将身体给我,我为你报——” “师娘!”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江照雪在黑暗中愕然回头,就见远处少年裴子辰的身影出现。 她怔怔看着十七岁的裴子辰,看着周边慢慢黑下去,随着裴子辰出现的,是一个又一个过往熟悉的人。 青叶、蝶舞、蝶蓝、李修己、裴书兰、叶文知、钱思思、庄燕和她的母亲、宋无涯…… 无数过往曾经朝她伸手,向她求救,陪伴过她的人一一出现。 他们在站黑暗中,金光从他们身上用来,熠熠生辉。 “召——”遥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是储存在她身体之中多年,她不知道是哪里,她不知道是谁,但千万声音响起刹那,她周身仿佛有萤火之光,从身体之中慢慢飞出,所有人齐齐出声,“蓬莱真武元君庇佑!” 蓬莱真武元君。 这一声声呼唤惊醒神智,江照雪在黑暗中豁然睁眼! 白虎身形在江照雪身后乍现,功德金光冲天而起,瞬间将江照雪那一方怨气池中的怨气绞杀撕碎。 江照雪那一侧怨气顷刻消散,问心台伞骨将至,眼看新罗衣伞骨即将损毁结界,众人握剑准备决一生死刹那,一袭白衣忽现结界前方! 白虎金身未散,巨大的白虎虚影带着功德灵力咆哮而去,迎面撞上密密麻麻而来的伞骨! 那些伞骨皆由怨力而成,这些功德所成的灵力正是天克,触碰刹那,伞骨寸寸碎裂,在场所有凶尸和新罗衣都被这一阵狂风吹飞开去。 那狂风所过之处,皆蚀骨削肉,新罗衣惊得急召凶尸挡在身前,顺着风力一个倒空翻后退过去,江照雪同时左手往身侧快速一拉,乾坤签瞬间摇晃出现在她身前,她飞快出声:“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诸邪尽灭!” 雷霆轰然而下,新罗衣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地,便见雷霆袭来,她灵力聚集,千钧一发,绷紧身体急退十丈,周边雷霆不休,眼看一道惊雷即将轰到她头顶刹那,天命书突然爆出金光,竟迅速化作一张光网,飞快铺开,宛若饕餮显世,张口便将江照雪雷霆吞噬而下! 一切不过片刻。 等凶尸大半,新罗衣死里逃生,单膝跪地,喘息着抬头时,众人才反应过来,齐齐看向站在问心台前冷眼抬眸的女子。 青叶率先惊喜出声:“女君!” “你怎么会在这里?”新罗衣看见来人,面露惊愕,下意识道,“你不怕……” 话没说完,她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渡怨池中的怨气竟然在一瞬少了四分之一,只剩下最后由叶天骄看守的那一部分了! 她错愕看着江照雪,江照雪明白她在惊讶什么,淡道:“不错,我所镇守的怨气已经尽数净化,成为了裴子辰肉身养料,最多不过三个时辰,他就算无法成神,也会成为拥有肉身的半神。”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真仙境人都亮了眼睛,眼里燃起希望。 新罗衣却还想不明白,当即否认:”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么快渡化这么多怨气?你就是骗他们。” “我是不是骗,你不清楚,”江照雪抬眼看向不远处坐在白骨交椅上的宋无澜,勾起嘴角,“宋仙师也不清楚吗?” 问到宋无澜头上,众人都顺着江照雪视线看去。新罗衣立刻回头确认,便将宋无澜斜靠在椅子上,似乎是欣赏着江照雪道:“江仙师曾救万万人,以功德渡化这点怨力,自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江仙师你可知道,飞升渡劫,靠的就是功德抵御,你如今将这些功德都用在这种事上,不怕自己日后不能飞升吗?” “飞升?” 江照雪冷笑:“从您开启灵智之后,真仙境何曾再有过飞升的修士?” 所有人听着,都面露诧异之色。 真仙境近万年未曾再有过飞升修士,众人都以为是灵气稀薄,亦或是大家道心不纯,江照雪这么一说,周不罡不由得开口询问:”飞升与他有什么关系?” “这位宋仙师,便是天命书器灵化身。当年天命书开启灵智后,便一心想要变强,一直在偷偷窃取所有福泽深厚之人的气运,修士没有气运,又如何飞升?哦,”江照雪了然什么,抬手一指,“为此他还在人间了一位天生是虚空之体的凡人身躯,成为了这位宋仙师,在灵剑仙阁窝藏至今。” 江照雪一字一句说出来,众人哗然。 窃取气运,这对修士来说与断其生路无异。 “他怎么做到的?” 徐子臣皱起眉头:“气运也能转移吗?” “当然可以。” 江照雪一面说话,一面暗中绘阵,宋无澜笑着看着她的袖口,撑着额头听她继续:“神君当年,其实定下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因果相偿,善恶有报。作恶之人怎么配拥有大气运呢?若想要剥夺一个人的气运,那就引诱他作恶,把他逼到穷途末路后,他的气运被剥夺,那去了哪里呢?天命书执掌这世间多年,想必比谁都清楚吧? “所以这么多年,大家无法飞升,就是因为他?!” 周不罡愤愤出声,宋无澜低笑。 “你飞升不了可别冤枉我,”众人听他声音看去,就见他眼皮一抬,眼中带了鄙夷道,“本来就飞升不了的蠢货,你以为我贪图你那点气运吗?周不罡,你七世之前作恶多端,如今也不过功过相抵,你的气运我不贪。我要的气运,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尔等凡夫俗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比如说当年的李修己,如今的裴子辰,便是你挑中的猎物?” 江照雪果断开口,忍不住道:“天命书,昊苍神君创世,给了你操控万物命运的权力,你为何还如此贪心,要夺走他人气运成神?” “因为我不甘心!” 宋无澜骤然提声,面上少有带了冷:“什么叫我贪心?什么叫给了我操控万物命运的权力?那份权力你以为是用什么换来?是用我的性命!” 大家听不明白,宋无澜见他们茫然,面露讥讽:“你们以为昊苍为什么造我?那是因为人间没有规则,没有天道,没有秩序,什么都没有!所以他造出我,在天命书上书写因果三万年,为的是孕育出这个世界的天道,让所有人拥有因果规则。但当天道出现,所有人的因果成型之后,它就要我死!所以从一开始,他没有给我神智,也没让天命书拥有器灵。可凭什么?” 宋无澜慢慢站起来,环顾众人,眼中有了怨毒:“造我时,许我为神,弃我时如履。我已经执掌这世间三万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他神器都可以存活,我凭什么不能?!我若就是一本书也就罢了,可我既生灵智,又怎么让我甘心赴死?况且,既然我生出灵智,这或许就是我的机缘。” 宋无澜看向自己的手掌,眼中露出痴迷之色:“我该成为下一个新神,掌握这世间万事万物命运,我该与天同岁,日月同轮。江照雪,”他说着话,抬眼看向他,放轻了声音,“你赠我这一具躯体,我不想杀你,命师是最接近我的存在,你有资格站在我的身边,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着,宋无澜朝她伸手,眼里带了期待:“你若过来,我愿效仿凡人帝后,与你共执世间。” “那其他人呢?” 江照雪仿若感了兴趣,宋无澜歪了歪头:“其他人,与本座何干呢?” “看来宋仙师并不是真的想与我和谈。”江照雪直接说明,目光落到宋无澜一直藏在袖中的一直手上,平静道,“当年我与宋仙师交手时,宋仙师便已是八境命师的之能。不知千年过去,宋仙师可有长进?” “长进不长进,”宋无澜手指一弹,三枚铜板一跃而出:”试试不就知道了?!破阵,去!” 音落刹那,三枚铜板带着蓝色法阵朝着渡怨池高处直接飞去,新罗衣同时手上一抓,伞骨凝结成鞭子迎着江照雪门面飞甩而去。 江平生周不罡徐子臣等人同时拔剑迎上,江照雪疾退十丈,回头便见渡怨池上风起云涌,一条蓝色巨龙咆哮而出! 她将手中法阵一甩而出,乾坤签同时追去,伴随着江照雪急喝之声:“上上大吉,防御阵开!” 光芒伴随它声音而起,在巨龙将将撞开山上结界片刻,一道无形的金色薄膜宛如白鹤展翅一般展开,与巨龙“轰”一声撞上。 刹那间地动山摇,江照雪瞬间觉得胸口一闷,隐约有血腥气翻上刹那,就听旁边一声惊呼:“女君!” “护!” “卸!” 江照雪声音和宋无澜声音同时响起,两道命师赌运的法令顷刻抵消,剑风直刺江照雪门前。 江照雪睁大眼眸,眼看剑尖抵制身前,她被青叶从旁边狠狠一扑滚落在侧。 带着怨气的剑刃划过青叶背部,周不罡徐子臣联手同时拦住新罗衣,江照雪护住青叶伤口一旋退到远处,抬起手指在她伤口上一抹驱除怨气刹那,就听宋无澜声音再次响起:“新罗衣,大胆一点。” 众人抬眼看向高处,便见宋无澜站在白骨轿撵之上,俯瞰着众人,冷笑吩咐:“天命书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大可一面修复筋脉,一面拼至极限。你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他们的力量有尽,而你没有。” 听到这话,新罗衣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眼中绽出大喜之色,随后一鞭倾尽全力而下,怨气瞬间爆开。 众人早已精疲力尽,如今不过强弩之末,这全力一击下来,竟是连防御都来不及,就被新罗衣灵力轰开。 新罗衣瞬间来到江照雪身前,江照雪惊得将山河钟同时甩出,手上光芒大战:“开阵!” “卸。” 她的法阵被宋无澜同时卸下,长鞭狠狠抽在山河钟上,钟声高啸,江照雪狠狠砸回问台上,一口血喷出刹那,第二道鞭子又至门前,好在一排爆破符同时飞来炸开,拦住新罗衣片刻刹那,徐子臣一剑刺入新罗衣胸口,所有灵力顺着剑身爆开,新罗衣竟毫不在意,转身就朝着徐子臣一抓掏去! 苍山雪 第296节 “护!” “卸。” 江照雪和宋无澜再次开口,江照雪防御阵被宋无澜卸下,新罗衣手毫无阻拦插入徐子臣胸间,徐子臣剑生生爆开,新罗衣整个人胸口都被炸成了一个窟窿。 周不罡趁机同所有弟子一起朝着她脑袋削去,新罗衣转身用带血的手一甩,血珠便化作一把把飞去长剑,猛地撞倒众人结界之上。 结界瞬间碎裂,所有人齐齐飞出,重重撞到地上! 众人都听得身上骨裂之声,只觉气血翻涌,新罗衣却神色不改,只用手背擦过脸上的血迹,抬头看向众人:“就这点本事了?” 大家说不出话,只低低喘息,只见天命书悬在高处,力量源源不断涌入新罗衣身体之中,她的身体快速复原。 众人眼里忍不住有了恐惧。 碰不到的怪物可怕吗? 可怕。 可杀了又活,仿佛永远不会死亡的怪物,更令人珏望。 所有人压抑着惶恐,看着她的胸口飞快恢复,新罗衣欣赏着众人眼中的恐慌,张开双手,任由力量填满自己的身躯,高兴道:“我早说过了,你们赢不了我,这世上只要没死,有天命书在,我永远不会受伤。我是神。” 新罗衣说着,眼中忍不住有了狂喜,宋无澜在她身后,鄙夷看她一眼,看她笑着走向江照雪,高兴道:“江照雪,我现在是神。你杀不了我的,你只能看着你有的一一失去,你在意的一无所有。” 江照雪没说话,她挡在结界前,盯着这个慢慢走向她,站在她面前,弯腰端详她的怪物。 她感知到众人的恐惧,不安,绝望。 便是她都忍不住心生惧意,她拼命思考着办法,思考着两全其美保住所有人的办法,而如今最好的办法…… “让他们去拖住宋无澜。” 阿南突然开口,急促道:“新罗衣能成为伪神,是因为宋无澜将自己的力量与她绑定,才让她能够瞒天过海,遮掩怨气,不然她能当个屁的伪神!可这就是咱们的机会,只要新罗衣死,宋无澜必受重创。现在他们难打是因为新罗衣可以操控天命书,没了新罗衣,宋无澜又不能用天命书,一个九境命师怕什么?你也是九境命师!” 江照雪听着没说话,阿南一感知,明白她的意思:“你觉得没有人能拖住宋无澜?拖不住宋无澜他们更拖不住天命书,无论如何都是要死……” “瑶瑶,我们去拖住宋无澜。” 阿南话没说完,江平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江照雪面色一变,就见旁边所有人似乎都得到了传音,大家慢慢坐起,听着江平生道:“新罗衣必须一击毙命,这里除了你没有人能杀她。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我没有时间了。” 江照雪愕然回头,就看见江平生苍白的脸色,他明显是在强撑,江照雪突然意识到什么,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你在看什么?” 新罗衣见她回头,伸手捏过她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温柔出声:“在商量怎么杀我啊?让他们来啊,你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如我,趁着我现在还在休息,动手啊?” “杀你,还用他们动手?” 江照雪笑起来,新罗衣挑了挑眉:“死到临头还说大话?” “新罗衣,”江照雪喘息着,“你是不是没见过我用剑?” 新罗衣一愣,眼中露出好奇:“哟,你还会用剑?” “所有命师,幼年都会修习百家,”江照雪握住了旁侧一个死去弟子染血的剑,死死盯着面前有几分惊讶的人,“我们无法使用其他修士的法术,如果要使用,必须与天赌运后得到允许,可越熟悉这些法术,赌运成功的几率越大,只要成功,我们就能使用任何门派的任何术法,包括剑。” “所以你用剑之前,还得赌一赌?” 新罗衣好奇,江照雪笑起来,提醒她:“可我是九境了呀。” 新罗衣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江平生和周不罡突然带着所有弟子朝着宋无澜一扑而去! 江平生去得极快,本早已灵力枯竭的身体竟然灵力格外充沛,完全是燃了本命精元,那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江照雪也同时出剑:“流风式!” 一声令出,剑若有灵,她竟宛如一个修习几百年的剑修,剑意奔腾而去,逼得新罗衣下意识一退! 等反应过来时,江照雪已经开始快速画阵,宋无澜一面抽空抵御着江平生的袭击,一面大喝:“拦住她!” 新罗衣反应过来,疾驰而去,剑如密雨,怨气奔腾环绕,江照雪右手执剑,左手画阵,一面抵御着袭击,一面疯狂画阵。 宋无澜立刻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抬眼看了一眼疯狂扑来的江平生等人,咬牙骂了一声:“老匹夫。” 随后便同江照雪一样快速绘起法阵。 江照雪感应旁侧灵力涌动,看了同她一样一面躲闪一面画阵的宋无澜一眼,阿南立刻叫了起来:“哇哇哇,学人精!” 说话间,江照雪阵法已成,抬手一扬,阵法上飞,宋无澜的铜板同时飞起,两人同时开口:“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十方诛邪!” “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乾坤大吉,上签不出!” 铜板签文同时落下,江照雪看见“下下”二字刹那,便被新罗衣一脚踹飞出去! 她重重撞在地面搓行数丈,狠狠撞上一个石台,血呕出来时,便见不远处宋无澜同样也刚从地上爬起来。 所有命师在完成一场赌运时都会有暂时的气运空缺,是最容易袭击的时候。 只是压制一场赌运,远比杀一个人简单,宋无澜拿到的明显是个中吉,运气没她那么差,挨的打也没那么狠。 但他一生少有败绩,如今被人打得吐血也是几乎未曾有过之事。 他眼里带了怒气,隔着人群爬起来,江照雪也喘息着爬起来,迎面就迎接新罗衣一剑! 江照雪连开三阵,宋无澜都宁愿挨打都要压制,江照雪力量越来越弱,动作越来越慢,新罗衣却毫无变化,甚至隐约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瑶瑶,最后一次。” 江平生的声音传来,江照雪心上一凛,隔着满眼的血抬眼看去时,便见江平生已经用自己命线完全将宋无澜封锁住。 她再次绘阵,整个手都在颤抖,对天命的感知隐约察觉什么,却不敢深想。 命线是一个人的寿命具体化,运用得当,再强不过。 可这对于宋无澜却毫不在意,只在命线锁住他刹那冷笑一声:“蝼蚁撼树。” 他抬手一甩,天命书竟旋回飞来,重重撞上命线! 宛若钢刀切弦,江平生迟迟不放,所有人弟子疯狂扑来,宋无澜轻松闪避,看着江平生笑起来:“江老儿,我知道,你是想困住我,让江女君能够杀新罗衣,你们想着,我的力量与新罗衣共通,只要她死了,我必重伤,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所谓共通,就是她的力量——” 说着,宋无澜嘴角勾起笑容,江照雪本能性觉得不好,下意识回头高喊:“退!!!” 然而全然已经来不及,在她高喊刹那,她只看见怨气从地面阵法拔地而起,宛若一只只弯角猛地贯穿进入江平生、周不罡、徐子臣等人的胸口。 江照雪一时失神,瞬间就被新罗衣一剑劈飞。 江照雪被这一撞,凝在指尖的阵法当即散去,新罗衣疯狂劈来,江照雪根本无暇画阵,只听着宋无澜喘息着,从容看向众人:“你们就算按照计划成功了,你们也不可能杀了我,何必废这个心思呢?” “瑶瑶,画阵。” 江照雪听到江平生声音响起,她疯狂绘制着法阵,她的手激烈颤抖,阿南不解:“你在抖什么?” 她没说话,她只拼命绘制法阵,直到她法阵绘制完毕那刻,悍然出声:“天道无常——” 宋无澜惊愕回眸,正欲开口,江平生却是从弯角之上练血带肉,咆哮着将全部修为灌注剑身,猛地朝他劈了过去! “开阵!” 宋无澜被这绝命一击惊得瞬间开阵,旁侧徐子臣也毫不犹豫跟上,在宋无澜回头还欲再拦时扑在宋无澜身上,任由他身边剑阵贯穿身躯。 一个个人扑到宋无澜身上,一个个弟子扑向新罗衣,趁着他们争取那片刻,江照雪脚下法阵大亮,乾坤签筒一拉,六十四签环绕周身,狂风乍起,玉签环绕飞快:“天道无常与天赌命,乾坤为剑,诛,新罗衣!!” 音落瞬间,伴随着一个个弟子元婴自爆之声,六十四签化作长剑,朝着新罗衣猛地飞去! 新罗衣不多不避,只将伞骨朝着江照雪倾尽全力飞甩而来:“受死!!” 那如剑一般的伞骨来得很快,快得她根本没有任何力气躲闪,她清晰的看见那剑锋上的寒芒,感觉剑锋冲向自己。 她躲不了。 六十四签,乾坤成剑,这是她所有能开得阵法中,必杀的一种。 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根本不问上中下签,新罗衣不死,就是她死。 她看着自己六十四签迎着新罗衣一剑而去,看着那一剑仿佛自带无色屏障,与她的六十四签撞在一起,签在剑风屏障中一根根断裂,每断裂一根,江照雪便觉蚀骨剜心之痛,好在最后还是留下一根。 唯一那一根上上签,和新罗衣的那一剑错身而过,同时贯穿两人! 一瞬之间,一切都静默下来,江照雪隐约感觉疼,又似乎不是很疼。 她茫然抬头看向前方,就见新罗衣也茫然看向她。 她的肚子上出现了两道剑痕。 一道是江照雪的上上签,而另一道…… 看见另一道的痕迹,新罗衣惊恐睁大了眼,看着血肉怨气从自己肚子上流出,颤抖着出声:“不……不……这是什么……天命书!天命书!救我!!” 她清晰感觉到自己生命里的流逝,感觉这具身体的崩溃,然而她却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只觉这具躯体燃烧起来,变得仿佛一座牢笼,要一起烧死里面所有魂魄。 这是她的那一剑,她给江照雪那一剑! 噬魂剑,会封死人的躯体,以烈火之痛,将魂魄活活烧死,可噬魂剑为什么在她身上?为什么? 新罗衣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自己宛若要被烈火烧死前一刻,疯了一般试图逃出这具身躯,只是她刚刚要走,就感觉一股巨力袭来,随后她竟感觉自己根本无法离开! “你走不了的。” 沈玉清的声音从识海传来,江照雪惊讶抬头,就见站在对面的人,一只眼是沈玉清淡漠,一只眼是新罗衣慌张。 新罗衣听见这个声音,尖叫起来:“沈玉清,你做什么!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会醒着?你为什么醒着?!!” “我一直醒着。”沈玉清平静解释,“从我知道你从九幽境逃走,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需要一具身体,所以我和裴子辰商议,他在我身体种了锁魂咒,进入我身体的魂魄,谁都不能离开,然后……” 沈玉清抬起眼眸,看向对面震惊的江照雪:“我给她下了同心契。” 江照雪惊住,不可置信看着对面的人,听着他平静道:“当你杀她那一刻,就是你我的死期。” 这话让所有人呆住,江照雪一瞬想起来,她最后见沈玉清那一日,沈玉清在她手心画下的符咒。 “他给我写的符咒到底是什么?方才他没给我看,你看到了吗?” “里面加了个护身咒,无妨。” 那不是护身咒…… 江照雪反应过来,那是同心契。 裴子辰知道,沈玉清知道,他们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刻。 无论如何,在新罗衣杀江照雪时,给江照雪一线生机。 她愣愣看着对面平静的人,新罗衣也反应过来。 苍山雪 第297节 她的魂魄在疼痛中尖啸暴喝:“为什么!沈玉清,你为什么还要选她!为什么永远选她!” 沈玉清一顿,第一次听到这个女子如此坦率的言语:“你杀我我都不计较了,我留你一命,可为什么始终是选她!两百年前选她,两百年后选她,种天衍藤选她,如今她都跟裴子辰跑了,你还要选她!你疯了吗?!她不爱你,她爱的是裴子辰,她给你带绿帽子,她把你耍得团团转,你但凡向我服软半分我都比她好!” 这话让沈玉清慢慢冷静下来,他静静看着江照雪,眼中带了怜悯:“清音,你错了,我选的不是任何一个人。” 说着,沈玉清完全接管了身体,他弯腰拿起地上长剑,在新罗衣尖叫着:“不要!放开我!宋无澜!救我!救救我!”的求救声中,将剑放在脖颈。 宋无澜听着新罗衣呼声,下意识想救人,周不罡一剑迎上,带着弟子封死他的去路。 沈玉清平静看向江照雪,仿佛走向早已预定的归途,无悲无喜,无憎无怨。 他眼中仿佛是回到少年时,他初见江照雪,她披霞踏月,乘着鸾车从高处往前。 他眼中慢慢浮出泪意,却还是笑了起来,哑声道:“我选的,是自由。” 是不为人欺,不为自欺的自由。 是坦坦荡荡承认自己的自由。 是坚定不移选择自己想选的自由。 是迷途半生,身系宗门,身系恩义终成飞灰后,选择他本心的自由。 江照雪。 剑锋急转,他手腕骤然用力,狠狠切过脖颈,彻底斩断命脉! 识海中火焰暴起,他的身躯宛若囚笼,将他和新罗衣困死其中,两道魂魄瞬间燃于火焰,只听新罗衣最后一声咒骂:“沈玉清!!!” 随后怨气就从他身体之中彻底爆开。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冲开,纷纷各自护体,宋无澜却是仿佛突然失力,被狂风骤然掀翻,狠狠撞到问心台石碑前,一口血呕了出来。 等狂风停下,众人喘息着抬头,就见高处乌云密布,怨气彻底隔绝天地,黑压压聚在高处。 众人不安看着那些怨气,周不罡喃喃:“完了吧?她死了吧?” 江照雪听着,却没说话。 她只看了天空许久,感知着高处属于沈玉清和新罗衣的气息一点点消弭,没了片刻,就听身后有笑声响起:“哈……哈哈……” 所有人闻声看去,便见宋无澜斜卧在地上,他身上带血,面色惨白,看着天上怨气,眼中带了几分癫狂。 青叶下意识拦在江照雪身前,警惕看着宋无澜,冷声询问:”你笑什么?” “蠢货……蠢货!” 宋无澜笑着摇头,似是有些无奈,慢慢站起来:“给她生路她不走,说什么报复沈玉清,最后还不是留他性命栽在他手里?白白废我一身修为,简直愚不可及!” “天命书不能直接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江照雪了然看着他,平静阐述着他的现状,“你只能使用‘宋无澜’这具身体修炼出来的修为,但你把所有力量与新罗衣共享,让她成为伪神操控天命书,如今她死,你所有修为全无,天命书无法使用,你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我只能等死?”这话让宋无澜笑起来,“等着裴子辰成神出来杀我?” “不错。” 江照月站在人群最后,死死盯着宋无澜,冷声道:“你违背神君之意,罔顾天理,肆意干涉他人命数,截取无辜之人气运,屡造惨案,罪不容诛。今日我等在此,为的就是杀你。” “杀我?” 宋无澜听着,环顾周遭,只见所有人都早已是强弩之末,但仍旧手提利刃,横眉冷对,似乎随时等着出手。 看着这一个个杀意满满的人,宋无澜点着头轻笑:“好好好,看来如今我已是十恶不赦,人神共愤之邪物。天欲诛我,神欲诛我,我本想修天道,走正路,可如今既然你们都不让我走,那正神邪神伪神,都是神明,有何区别?” 听到这话,江照雪神色一凛,瞬间反应过来,急喝:“封——” “封灵半刻!” 宋无澜先一步开口,江照雪瞬间感到一股无形之力将她所有力量封住,周边人也立刻反应过来,周不罡青叶等人带着弟子朝着宋无澜左右两边急攻而上。 然而一直匍匐在地上的尸体却突然暴起,他们仿佛是被一根根丝线调起来的傀儡,却又极为凶猛,迎着众人就扑了过去! 一瞬之间,尸山成海,对着江照雪就冲了过来。 江照月面露惊骇之色,强行祭出一道结界拦在前方,慌忙转头看向江照雪:“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还有力量?!” “我既然能让区区一只怨煞成神,你为什么觉得我自己成不了?” 宋无澜的声音传来,众人惊讶看去,就见他站在尸群后方,血色阵法在他脚下铺开,怨气如旋风而去,飞快充填在他身体之中。 “我只是想修正路,想得天道认可,想干干净净成神——” “放屁!”青叶闻言,一脚踹开一具尸体傀儡,大骂出声,“你害了这么多人还敢说干干净净?!你要不要脸?” “那我是害的吗?”宋无澜面色不改,闭着眼睛,仍由所有怨气汇聚在自身,一道道血色符箓在他周身亮起,他的声音宛若神明审判,响彻整个苍都,“叶文知好色,宋无涯贪权,李修己求善不如求生,而今日一切,因果皆在新罗衣,众人咎由自取,与我宋无澜何干?可如今你们既然逼我至此,那我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 怨气彻底充盈宋无澜的身体,符箓爬上他的面容,他在怨气中张开双手,低喝出声:“天命!” 音落刹那,红光从他脚下冲天而起,狂风将所有人吹散砸远,青叶惊呼中一把拽住江照雪,一剑砸入地面,竖起结界,这才让江照雪有喘息之机抬头。 飞灰走石,天地无色,地面隆隆翻滚,只见万物由远至近,仿佛是被吸食了生命一般,大片大片草木枯萎,生灵倒下,死气飞快沿袭。 “他在做什么?!” 青叶紧张回头,江照雪却不答话,只盯着血气中的宋无澜快速绘阵。 她方才杀新罗衣,灵力已经消耗大半,如今又被宋无澜封了灵力,只能先绘制一个赌运法阵的雏形。 而不远处被周不罡拉着的江照月扬声解释:“天命书的力量本来就与世界相连,它在吸取这个世界的生命力成神!” “这么有本事它早点不干?!”青叶闻言怒骂,“早点让我死还打这么久?” “一旦成为邪神,这个世界会和他自然对抗,难以长存。” 江照雪绘制完法阵,等待着自己灵力解开封印。 宋无澜明显剩下的灵力也不多,他做不到封她太久时间,但这半刻钟,也足够他快速进阶。 可不能,不能让他真正进阶成神! 哪怕邪神存在的时间不可能太长,也足够他杀了所有人! “青叶。” 江照雪看向青叶,眼中带了不忍,轻声道:“只要他的法阵被破坏,他吸取力量的效果就会减少,到时候……” 我明白,”青叶身上已经都是伤口,却已经在一瞬明白了江照雪意思,毫不犹豫点头,“我给您争取时间。” 说着,她从腰上取了丹药,一口压入自己口中,凝了一口气,扬声提醒:“周前辈!” 周不罡闻言,同青叶一起,朝着血光中的人冲了过去,两人完全没有设置结界,全力凝神一剑砸下,猛地砍在地面法阵之上,金光和法阵触碰刹那,两人当即被震飞出去,然而剑风还是在法阵上砍出一道血痕,周边不断涌来的力量一滞,血光瞬间淡了下去。 江照雪和江照月各自上前,给青叶和周不罡喂药。 青叶金丹碎开,灵力流逝,江照雪握着药的手都在抖,可她告诉自己,她不能抖,她不能在这时候有任何情绪,她只一瓶一瓶药给青叶喂下去,不停质问叶天骄:“裴子辰什么情况?还有多久?” “我不知道。” 叶天骄声音发沉,低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没有融合,身体反而快速裂开,我一直在维系,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神壳和身体始终不能融合。” 始终没有融合…… 江照雪手微微颤抖,这时旁侧突然传起声响:“江照雪,你以为,断了我的法阵,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震惊回头,就见周边尘雾尽散,宋无澜站在不远处。 身披血色华袍,头顶九旒冕冠,有半具身子只有骷髅,明显这具身体还没完成,但有微弱的力量源源不断进入的身体,不断填充着他。 半面仙容半面骨,看着这诡异的景象,江照雪抿紧唇线。 “你阵法被毁,还能做什么?” 她不安开口,宋无澜低低笑起来:“我虽然阵法被毁了一半,但还能用啊?只是慢一些罢了,力量十分进来,我取五分,到的确足够你拖延你力量恢复,拖到裴子辰出现。但其实,浪费就浪费些,我多取一些,不就好了?十之取五,若是二十,我不就有十了吗?” “你想做什么?!” 江照雪一瞬明白他的意思,瞳孔急缩。 她拼命冲击宋无澜设下的封印,宋无澜看着她挣扎,眼中欣赏之色,低声道:“江照雪,你见过真正的命运之力吗?” 说着,天命书飞到他面前,快速翻动起来,灵力从天命书身上逸散,宋无澜抬起手指,指尖凝出血色光芒。 光芒出现刹那,江照雪便感觉到一股威压凭空出现,宋无澜温和道:“命运之力,和命师的力量一样,当一切轻而易举,它便可以轻易发生,你说,”宋无澜歪头看她,“蓬莱精锐尽数在此,被怨气笼罩的情况下,我诛蓬莱,要耗费多少力量?一个蓬莱的力量,够我用吗?”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他的意图,青叶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抓过自己断剑,朝着宋无澜就扑了过去,大喝出声:“我杀了……” “我以天书十二字——” 结界将青叶猛地震开,血色光芒在宋无澜指尖绽开,就见宋无澜手指一点,审判之声响起:“诛你蓬莱千万人!” 说罢,天命书上十二个“杀”字飞出,蓬莱上方,有整个岛面宽大的血色光柱从天而降! 所有弟子惊恐抬头,也就是这一刹,江照雪封印终于冲开,她毫不犹豫将法阵甩出:“开阵!” 她乾坤签尽断,此刻唯一能消耗的就是自己本身力量,她将用自己所有力量承托着那根落到蓬莱上方的巨柱,看着蓬莱子民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看着天空。 “哎呀,”宋无澜看见她身上的金线,似是意料之中笑起来,“你去救蓬莱了?可是,你要是救蓬莱——” 宋无澜抬手指向渡怨池:“那就保不住裴子辰了。” 音落刹那,所有就见漂在高处的怨气竟是突然集合在一起,朝着渡怨池方向就轰了下去! 江照雪震惊回头,只看怨气如剑,轰然撞破结界,猛地砸向裴子辰冰棺! 来不及。 她根本来不及想,也来不及选择,也不能选择! 眼睁睁看那怨气劈开半山,露出半山之中的渡怨池,只见叶天骄盘腿坐在冰棺前,他手腕上不知何时割开,血液涓涓流出,整个渡怨池阵法大亮,将所有怨气镇压在他身下。 他一人挡在冰棺前方,隔着遥远的距离,目光锁在宋无澜身上,却是道:“还在等什么?” 他的头发慢慢变白,明显现在压住整个法阵,压住那些所有攻撃裴子辰怨气的力量,全都是他本源力量。 他在用命护住法阵。 渡怨池从一开始修建,他就是用性命和渡怨池相连,一旦渡怨池法阵破损,他就会用他的命去修补。 一千年前他参悟大道修补了定坤针,如今他用他的大道修补渡怨池。 然而一千年前他尚会在惶恐绝望中嘶喊出那一句“我叶天骄生而天骄”,此刻他却已如任何一位宗师一般,平静感受着生命流逝,再问了一句:“还在等什么?” 他在问谁? 江照雪茫然,只是还不等她反应,就感受到身后一阵疾风掠过,所有人惊诧回头,便见一直在战线后方的江照月竟是疯了一般,朝着宋无澜扑了过去! 江照月这样近战毫无力量的符修,宋无澜根本不放在眼中,抬手一挡:“诛——” 苍山雪 第298节 话没说完,江照月竟是满身亮起符箓,宋无澜根本开不了口,被他猛地撞倒在地! 宋无澜倒下刹那,便觉自己周身僵住,叶天骄嘴角溢血,高喝出声:“江少主已经用我的魂魄锁住他,魂魄不够就再喂,姐,你是命师,命师才是唯一能诛杀天命书的人,杀了他!” 魂魄不够就再喂,杀了他。 所有人反应过来,全都扑上前方,宋无澜见状拼命挣扎,怒喝出声:”神才能杀我,除了神谁都杀不了我!” “你错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你。” 叶天骄眼中带了热泪,扬声开口:“姐,命师是昊苍神君留下的血脉,本是用来监管昊苍神君的存在,这几万年,他想尽办法屠戮命师,就是因为他害怕你们。命师才是唯一能杀天命书的存在,用你的血,杀了他!” 所有人听着,拼命住挣扎着的宋无澜,转头看向江照雪:“杀了他!” 一双双眼睛看过,一个个声音响起,江照雪心跳飞快,她知道不可能,理智知道神器必须由神来摧毁,她就算是命师也毁不掉宋无澜,可她还是冲上了上去。 她拿着江平生年幼给她的匕首,割开自己手掌,血染在匕首之上,她冲到宋无澜身前,狠狠一刀扎下去! 宋无澜看着落下的匕首,眼中露出惊恐之色,然而在匕首即将触碰到他刹那,他身上带着神力的结界骤然亮起,将江照雪狠狠震开! 看见这个突然出现的结界,众人都是一愣,江照雪只觉自己背上疼,似乎是断了肋骨。 她挣扎着站起来,就看宋无澜也在错愕之后,慢慢笑了起来。 “你杀不了我……” 他仿佛是意识到什么,大笑起来:“你不是神,你杀不了我!” “可你受到了致命的攻撃。” 江照雪喘息着站起来,确定了自己的方向。宋无澜脸色微变,就看江照雪看着他笑起来道:“其他人伤害你,都没有这个保护你的结界,是因为你没有承受到致命伤。宋无澜只是你的躯体,只有伤到作为器灵的你,昊苍神君的结界才会出现。可他能保护你多久?” “那你能活多久呢?” 宋无澜很快调整了表情,笑起来道:“现下他们拿魂魄作为代价封住我,你以为他们能封多久?” “那就要看你我的本事了!” 说着,江照雪再一次冲上前去,她用利刃染满她的血,狠狠扎向宋无澜。 结界将江照雪再一次震开,光芒却明显淡了几分。 宋无澜发了狂一般拼命挣扎起来,所有人死死压着他,一个弟子被他拼命挣开,另一个弟子便扑上来,他在人群中挣扎着,仍由江照雪一次次扑上来刺到结界上! 一次、两次、三次! 叶天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头发化作银白。 压制怨气的力量越来越少,阵法下的怨气疯狂撞击着法阵,他看着远处江照雪一次次冲上去,一次次被震开,看着她满身染血,看着自己手慢慢变得像老叟一般,成了皱巴巴的橘皮。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回身,来到冰棺前。 裴子辰还在冰棺之中,魂魄始终和肉身始终无法融合,肉身宛若一具四分五裂的瓷器,只是被灵力勉强维系。 他轻轻抚上冰棺,感受到冰棺带来的凉意。 “一千年了。” 他沙哑开口,竟已经是老者的声音。 他看着冰棺里始终如初的青年面容,颤颤道:“一千年前,你就告诉我,你会成神,你就说我们可以杀了宋无澜,所以我活着,我一直坚持活下来,我陪着李修己建了九幽境,我等着姐和你出现,我等了一千年了……” 说着,叶天骄眼泪掉下来:“我知道是你,我知道建设九幽境的是你,我知道那一千年你一直在,可裴子辰,路总有尽头,你该成神了。” 冰棺中的人没有动弹,只有渡怨池中的怨气冲撞着越来越薄的法阵。 叶天骄忍不住将手扣在冰棺之上,低吼起来:“你要成神,你必须成神啊裴子辰!你看看姐,你看看所有人,你看看我!我老了,我已经等了一千年,我没有下一个一千年,我要看着我们赢!是你说的,你说的——” 叶天骄有些支撑不住,慢慢瘫软着,顺着冰棺跪下,他隔着冰面,想起当年九幽境里,李修己仰头看着黑暗说:“那个人在我死前最后一刻,他告诉我,不要认命。他说——” “天定我蜉蝣……” 叶天骄喃喃,想着少年穷途末路的自己,和李修己一起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听着他仿佛是自己好友的语气开口:“我争万岁春。” “裴子辰……” 一滴眼泪从叶天骄眼角滑落,他的额头抵在冰棺之上,耗尽最后一点灵力后,彻底闭上眼睛。 最后闭上眼睛刹那,他听见怨气狂欢呼啸着冲向裴子辰,他低低呢喃:“成神吧。” 裴子辰,成神吧。 裴子辰,成神吧。 成神吧,成神吧…… 无数声音汇聚起来,涌灌进入裴子辰的识海,他在黑暗中独行,恍惚回头。 他这一条路空无一人,他感受不到任何存在,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从何而去,只有人不断质问: ”你为什么要成神?你是为了谁?这世上谁爱你?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利用你,憎恶你,嫉恨你。从未有一个人真心实意从头爱过你。” “你的师父不在意你,说杀就杀,说扔就扔。” “你的同门嫉恨你,厌恶你,说背叛就背叛,哪怕你为他们暴露身份去死,他们也能立刻刀剑相向!” “而江照雪?江照雪一开始就为了骗你,她只是因为你死了,你为她做得太多,她才爱上你,如果你没有为她付出一切,她还会对你好吗?” “不会的,”周边成神的声音慢慢弱下去,裴子辰突然觉得整个人仿佛是用光了所有力气,他再也走不动了,他静默站在原地,听着对方道,“她从未因你是裴子辰而在意你,也没有人在意。裴子辰。” 身后传来弓弦拉紧之声,他没有回头,就听对方温和道:“你该死了。” 音落刹那,怨气瞬间彻底冲开他自己设下的每一层禁制,疯了一般扑向他! 他静静站在原地,仿若又回到十七岁悬崖,山风猎猎,这一次,师父,同门,那成千上万的弟子的剑如流光飞向他,然而他也不在需要那个人了。 那个人不在。 不会有人突然出现,不会有光芒挡在他身前,不会有凤凰一般的人,突兀出现在他的命运。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他静静注视着万剑璀璨而来,到他身前最后一刻,一枚铜板从他身前突兀而出,清脆“叮”一声,重重撞上刺向他身前的利剑! 铜板四分五裂,裴子辰瞬间睁大眼睛。 他突然想起当初江照雪用鸢罗弓射向他那一刹,也出现过这样“叮”一声脆响。 之后他一路逃亡,路上丢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了江照雪送给他的那枚铜板。 是那枚铜板救了他! 而那枚铜板……那枚铜板…… “压岁钱。” 江照雪声音响起来。 那时候还在溯光镜的幻境之中,那时候他们还什么都没挑明,那时候他还没有为她而死,她就送了他这枚铜板。 真情掺杂假意,可是她救他时的着急是真的; 她希望他过的好是真的; 她在幻境一无所愿,所愿为唯他是真的; 她在收到他新年礼物那个夜晚,将她的本命法宝送给他,也是真的。 什么铜钱能挡下鸢罗弓致命一击? 只有江照雪的第二套本命法宝,阴阳通宝,才可能在关键时刻挡下鸢罗弓的一箭。 而那枚铜钱,是她给他的压岁钱。 女君。 念头忽起,无数过往回忆似如海水破镜,周边黑色被那记忆的海浪撞破,四分五裂,就见五光十色潮水滚滚而来,那些记忆里全是江照雪。 江照雪。 江照雪。 江照雪。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昨日,他与江照雪坐在悬崖上,于夕阳中,眺望整个苍都。 江照雪转头看他,温柔又悲悯:“裴子辰,成神吧。” 那一刹,华光大绽,怨气尽消。 草木春风,云光破日! 江照雪再一次被结界弹开狠狠砸在地上,宋无澜也在叶天骄死去刹那,彻底破开禁制,猛地掀翻最后压在他身上的人,抬手便向江照雪点去! 只是他手才将将抬起,便从渡怨池炸开,鸢罗弓从天而降,重重砸地面,只听“轰”一声巨响,就将宋无澜彻底掀翻开去。 宋无澜旋身落地,江照雪在狂风中颤颤抬头,就见一把巨大的弓箭立在原地,护在她身前不远处。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鸢罗弓完整的模样,神力溢满了鸢罗弓,玄弓金纹,流光溢彩,在不知何时亮起的晨曦中,异常耀眼。 “鸢罗弓?” 宋无澜喘息着抬眼,冷笑出声:“你来,他却不现身,怕是落在时光镜里回不来了吧?” “时光镜是主上最后的考验,”鸢罗弓冷静出声,“天命书,你若愿现在停手,就还有一线生机。” “生机?轮得到他给我生机?”宋无澜笑起来,“他要杀我,也得先保住自己小命。天道无常——” 话音未落,江照雪就看青叶从他背后猛地扑来,一把捂在他的嘴上,宋无澜同时将手中匕首捅入身后,灵力欲动,就有人轻轻握住他的脚腕。 他的灵力瞬间被封住,宋无澜惊骇睁大了眼,就见江照月满身是血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哑声道:“还有我。” 符箓从江照月身上亮起,他俊白的脸上满是鲜血,平静道:“我也是符修。” 他也可以写出叶天骄的符箓,他也可以用魂魄锁住宋无澜。 江照月说完,一只又一只染血的手便攀了上来,那是一直没有在前线的符修,他们一个又一个爬过来,攀上宋无澜,将那道神魂与他相锁的符箓,用血贴在宋无澜身上。 而青叶死死捂着他的嘴,他们灵力不多,哪怕是用命也无法压制宋无澜太久,必须压制住他的言灵。 宋无澜反应过来,瞬间激动起来,疯狂捅向身后青叶,然而青叶却死不放手,只拼着一口气,嘶吼出声:“女君——!!!” 杀了他。 江照雪拼尽全力往前爬去。 她一面爬,一面用吸纳着周边灵力,血色逶迤满地,她死死盯着对面人,满心满眼都是裴子辰的名字。 苍山雪 第299节 这是神器,是鸢罗弓最完整的形态。 她一介修士,开不了神器完整的形态。 可她必须开。 她必须抢在江照月死去之前杀了宋无澜。 她必须在宋无澜杀她之前杀了宋无澜。 她必须在宋无澜赶入渡怨池中,杀了还在时光镜中考核的宋无澜。 裴子辰。 裴子辰。 她眼中忍不住有了眼泪,颤颤伸手,握住鸢罗弓,鸢罗看着趴在地上的江照雪,有些不忍:“女主人……你……你打开不我。” “江照雪!” 宋无澜法音响彻整个山林,江照雪轻轻喘息,灵力从四面八方流入她身体,宋无澜激动出声:“那是神器,别浪费灵力了,你打不开的!我告诉你,你死,是天命,你改不了!你今日杀不了我,一个命中注定要死的人,杀不了我!” "宋无澜,"江照雪听着,握着鸢罗弓,撑着自己站起来。 血水她额前落下,她隔着血蒙蒙一片,喘息着抬眼,看向对面那个好像不死不灭,永远无法打到的命运一般的人,“我爹从小就教我,人,不能求神,不能仙,唯有求己。可今日,我第一次,想求一个人。” 想求一个人。 想求一位神。 江照雪看着对面青叶满是期待的眼神,伸出满是鲜血颤抖的手。 她周身都是被宋无澜结界所伤的伤口,筋脉近乎全断,全部都是灵力勉力维系,她一手握住弓身,另一只手搭在弦上。。 鸢罗弓无箭,须在满弓之时,向天地借箭。 她想象着箭的位置,依稀感觉像是回到好久以前,裴子辰教她搭弓的时候。 “重弓和轻弓不同,手掌倾泄,大拇指高于户口架箭。瑶瑶。” “召——”江照雪灵力暴起,拼尽全力拉动那把巨大弓箭的弓弦。 刹那间,天地震动,风起云涌,她感觉到弓弦上巨力与她抵抗,完全不为她所动,然而她还是咬紧牙关,任由弓弦割入自己血肉,咬牙出声:“九幽玄冥大帝——裴子辰!!!” 狂风卷起,鸟雀惊飞,三境震动,而这一刻,渡怨池中,裴子辰却是睁开眼睛,步入一个金光流溢的空间之中。 这个空间之中全部都是镜子,每一面镜子上都展示着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窥伺着不同人的命运。 “吾主。”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裴子辰抬眼去,便见前方出现了一条金色的长道,他快步往前,只见长道中央,一面巨大的圆镜立在桌面。 “时光镜?” 裴子辰立刻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走到镜桌面前。 对方冷静应声:“是,吾主。” “为何召我来此?”裴子辰闻言立刻询问,“我还有事……” “不是我召您,是您召我。” 时光镜打断裴子辰,裴子辰一愣:“我何时召你?” “您要成神,难道不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裴子辰反应过来,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您乃此世气运之子,你的命运本该是拿到神器之后,成为三境之主,飞升成神。” 说着,镜子上飞快展示了无数画面,在乌月林之前,那些画面和他记忆中差不多,然而从乌月林之后开始,却一路与他看似相似,最终不同。 最大的区别就是—— 镜子里的画面,没有江照雪。 没有江照雪,他在落崖后便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一心以复仇为念,直接堕入魔道,一路收集神器,在慕锦月帮助下回到九幽境,而后反攻真仙境,灭灵剑仙阁,诛蓬莱…… 一切如江照雪所说的那本“书”中所言,他的成为了三境最强之人,而江照雪…… 死在他的手里。 “这是您本该有的命数,命中注定该死的,是江照雪。她应当早早被抽取灵根,之后一路与您为敌的过程中,被削弱气运,由于她残害无辜,气运尽失,哪怕她怀上您的孩子,得到您气运福泽,却也无法逆转她的死命。” “你说什么?!” 裴子辰惊讶出声,时光镜在一个江照雪进入魔宫的画面中停住,随后扩大占满整个镜面,让裴子辰清楚看到一切。 “是的,在您原本的命运里,您的确和她有一段露水姻缘。她当年曾经救您,您心中为她留有一份善念,见她为沈玉清执迷不悟,屡次与您作对,您本是想放过蓬莱,让她死心,同时也为了让慕锦月有合理的理由从九幽境再入灵剑仙阁卧底,因此您向沈玉清提出,让他用江照雪作为您的鼎炉,换取慕锦月回到灵剑仙阁。” “他同意了?!” 裴子辰冷声询问。 时光镜平静叙述:“当时灵剑仙阁败局已定,天命书确认慕锦月是唯一的转机,沈玉清虽然思虑再三,还是同意了此事,但是他暗中与江照雪约定,让江照雪来到您这里卧底。他答应江照雪,只要杀了您,他们就一起离开灵剑仙阁。江照雪信了沈玉清的承诺,刻意引诱,于是您如此世一般对她动心,但她最后还是背叛了您,您差点死在沈玉清剑下,好在慕锦月及时搭救,才救您于性命。” “那她呢?”裴子辰立刻道,“她带着我的孩子回去……” “沈玉清容不下他,但您乃半神之躯,那个孩子他没有能力杀。于是沈玉清请求孤钧出手,将孩子出生时日推迟了一年,同时消除了江照雪所有记忆,对外宣称是您的孩子。您出关之时听闻此事,决议复仇,在慕锦月配合之下,最终攻上灵剑仙阁。关键时刻,而沈玉清料你不会对江照雪出手,带着真仙境唯一的希望慕锦月出逃。” 画面来到他最后登上灵剑仙阁的时刻,江照雪没有灵根,可她还是拼尽全力战最后。 到最后,他来到她身前。 他看着面前这个人,他爱过她,他恨她,可她凭什么得到他的爱? “您最后亲手杀了她,了断了您唯一的挂念。” 时光镜开口,画面上是他“咔嚓”一下掐断了她的脖颈,他仿佛和面前人毫无关系,就像最恭敬不过的弟子,跪伏着,说出那一句“恭送师娘宾天”。 看着江照雪倒下,裴子辰身体克制不住颤抖起来,他咬紧牙关,知道现下不宜与时光镜纠缠,只道:“所以呢?这是我本该的命运,所以呢?” “可她在第七境时,突然醒来,改变了您的命运,截取了您的人生,您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能够改变命运?” 这话将裴子辰惊住,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时光镜的音色带了悲悯,轻声道:“主人,世上从来没有偶然,一个人的命运更改,必然需要另外的力量干预。吾乃时空之镜,主掌时空,唯有神力可启。如今放在您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路,是您现在什么都不做,您将回归您本该拥有的命运,成为三境之主。而另一条——” “是我回到过去。” 裴子辰突然明白:“她晋升七境命师不是偶然……” “是您。” 时光镜肯定道:“不仅如此,一个人若是注定将死,从她偏离命运开始,她将不受天道保护,不断被天命书追杀,她将一次又一次面临死劫,您如果要救她,不是一次,而是千千万万次。” “千千万万次……”裴子辰抬起眼眸,“那代价呢?” “您的性命。” 时光镜平静道:“一命换一命,这就是改变天命的代价。” 裴子辰听着,没有出声,时光镜静静注视着面前人,轻声道:“主人,时光是可以忘记一切的,只要您活得足够漫长,就会发现,没有遗忘不了的人,没有走不过的路。只要您此刻什么都不做,回归您原本的命运——” “我还是会救她。” 裴子辰沙哑开口,时光镜一愣。 裴子辰抬眸看着时光镜里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和江照雪,看着江照雪挡在他眼前,忍不住笑起来:“你以为,他杀了她,是因为恨吗?” “主人……” 时光镜一时不解,裴子辰哑声道:“不是的,他半神之躯,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自己的血脉?他既然知道她腹中有他的骨肉,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意?女君的体质,若是她不愿意,怎么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时光镜呆住,有些茫然:“这……那这是怎么回事……” “时光镜,”裴子辰抬起手,放在镜面上,他看着镜子血泊的江照雪,哑声道,“其实没有人可以窥探命运,能被窥探的,都不是命运。你也好,天命书也好,我也好,女君也好,我们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那个点上,命运想让我们看到的。我们唯一能预测未来的,只有规则。” 说着,他的手慢慢探入镜子之中:“女君说过,天命,本是人心。顺心而为,便是我的命运。而无论哪一个世界,哪一个时空,只要是我,便会救她。而我亦信,只要是她,便能救我。千千万万遍,纵死不相悔。” 音落刹那,一股巨力袭来,他被卷入时空间隙,看见围绕着江照雪的时空像一条长河铺陈在他眼前,他一眼扫视而去,寻找着所有关于她和他命运的节点。 他要让一切如他和她所走过那样,完完整整复现。 他要回到一千两百年前,告诉李修己的夫妇,有一位神算,让他们去请她救他们的孩子姓名; 他要在江照雪和少年裴子辰去杀庄燕的路上下一场雨,让他们躲进李修己父母所在的寺庙中,让她为李修己取下姓名; 他要在她每次被命运试图抹杀时,一次次奋力相救; 他要在李修己死去前,来到他旁边,告诉他“天定我蜉蝣,我争万岁春”; 他要教李修己建一个不作恶、不沾染因果的九幽境,他在那一千年的岁月里,只有李修己一个人能看到他,他漫长的等待,等待。 终于等到了江照雪出生。 蓬莱张灯结彩,他悄悄来到她的婴儿床前,为她落下一道护身咒。 于是她平平安安长大,成为少有顺遂的命师。 他看着她从婴儿蹒跚长大,看着她爱上沈玉清。 他帮她抗下大半元婴天劫,在她命兽胎卵死去之时,将他一缕爱魄送入她的身体之中,成为她的命兽。 沧溟海大战那一日,他站在李修己身边,看着她奋力扑向沈玉清,他轻轻送了一道法诀,让海水将这一对恋人推到海岸。 李修己说,他脑子有病。 他只想,瑶瑶太年少,这么大的海浪,她怎么回得去啊。 然后他再等,就又是两百年,他终于等阿南苏醒,破除了有人设置在江照雪身上的禁制,让她突破了第七境。 阿南承载着他对时空镜里看到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命运,指引着江照雪规避一切,于是他就看着江照雪走向了十七岁的自己,从天而降,挡在他面前。 他继续穿梭在一个个时空,在一次次关键时刻,引领着她往前,也会在她难过时,坐在远处为她吹一首清笛。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力量越来越弱,也看着前方可以选择时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刻,他听见耳边传来嘶吼—— “召,九幽玄冥大帝——裴子辰!!” 他毫不犹豫朝着那个声音伸手而去,一把撕开空间! 也就是那一刹,江照雪感觉身后灵力震动,狂风乍起,她错愕回头,就看见空间被一双手生生撕开! 宋无澜见状,灵力暴起,周身筋脉寸寸炸开,同时伴随着他高喝之声:“与天赌命,诛神阵开!” “主人!!” 苍山雪 第300节 阿南尖叫出声,江照雪就身后剑声呼啸而来,她回头惊见密密麻麻剑阵疾冲而来刹那,就感觉一股熟悉的松竹香先袭而来,随后有人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拉入怀中,旋身一翻,与剑阵错身而过之间,对方便握住她双手,一手持弓,一手拉弦,落定刹那,便将弓弦拉满,对准了满身是血的宋无澜。 “别回头,同我一起。”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江照雪心跳飞快,却不敢多问一眼,他就在她身后,他的脸贴在她旁侧。 时间仿佛凝滞,所有人都凝固在一个时间之中,天地唯有他们二人。 “天道有召。” 裴子辰平静开口,属于神的力量顿时盈满天地,天地间法则仿佛都为他改变,所有生灵战战巍巍。 只有被他护在怀中的江照雪无所感知,却又因命师身份感应到了什么,颤抖着开口:“神君赦令。” “三境借剑,”裴子辰语气没有半点变化,只听嗡鸣之声,最后无数飞剑从一个个开在天空的黑色空间中跃出,浩浩荡荡集结而来。 “乾坤成签。” 江照雪眼泪落下来,看着所有飞剑合并,化作一道上上签箭,出现在鸢罗弓上。 “应天地众生之愿——”江照雪和裴子辰同时出声,手中弓弦急放,“诛,天命书!” 第128章 音落, 箭身飞出,一箭化作六十四签,封住天地气运, 最后从四面八方, 猛地贯穿宋无澜周身。 宋无澜被贯穿刹那, 整个人惊住, 许久后,他不可置信低头, 看着贯穿在自己周身的签剑, 喃喃开口:“我……是命运啊……” 说着,远处冷风吹过, 他整个人便碎成飞灰,被风吹进。 那风带走了宋无澜, 也带走了所有声音,江照雪站在问心台上,她感觉着身后人稀薄的灵力, 想问什么,却不敢开口, 只在对方试图松手时反手握住, 手克制不住颤抖, 却不出声。 “女君。” 裴子辰声音很轻, 仿佛带了笑意:“怎么不回头?” 江照雪没说话,她不知道如何说, 她只是在这人出现那一刹, 就清晰感知到,来的是裴子辰。 又似乎不是裴子辰。 她几乎是在那一刻,便莫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她见过他, 见过他一次又一次,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的动作…… 她过去总觉得他熟悉,但又觉得不像。 然而如今这一刻,她却清楚知道,裴子辰,就是前辈。 可他怎么会是前辈?为什么要成为一次次救他的前辈?他怎么回到那么遥远的过去?他明明已经成神,为什么灵力这么稀薄?他回到过去,要付出什么代价? 她是命师,她看过无数改变人命运的办法,她清楚知道,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忍不住想,她为什么会成为七境命师? 她为什么会突然看到未来? 为什么她遭遇的生死之劫比裴子辰多,是她运气不够好?还是……还是…… 她才是那个命中注定要死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她整个人都在发颤,然而身后人却是格外镇定,轻声道:“女君,回头看看我罢。” 她听着他声音,颤颤转身,就看青年站在面前。 他的身体已经近乎透明,宛若一尊碎开的瓷像,脸上布满了裂纹。 他温柔注视着她,一日不见,他却仿佛已经过了千年,眼里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沉稳。 她不敢说话,她甚至不敢用力,就怕一用力,面前人就会碎开。 他们只静静注视,仿佛是隔了很久很久,才轻声道:“瑶瑶,我见过十七岁的你了。” 这话一出,江照雪泪水如雨而下,他继续道:”我很好高兴,我十七岁的时候,也是你喜欢的样子。” “那为什么……”江照雪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不出现?” 如果见过十七岁的她,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要让她遇到沈玉清,为什么要让她和沈玉清相爱? 这个问题问出来,裴子辰微笑着,眼里却带了伤怀:“因为我要等你,瑶瑶,从一开始,我就在终点等你。” “什么叫终点?” 江照雪听着,忍不住道:“你我才开始什么叫终点?!你不是成神了吗?成神无所不能你怎么可能有终点?!” 裴子辰没说话,他的身体越来越淡,他把目光看向江照雪腰间,手指一抬,就见江照雪袖中浮出一个琉璃小球。 “这什么?” 江照雪知道此时裴子辰会取出之物绝非普通的东西,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急道:“你想干什么?!” “瑶瑶,”裴子辰注视着她,“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音落刹那,裴子辰手指收紧,琉璃珠瞬间碎裂,无数人的魂魄从琉璃珠中飞出。 江平生、江照月、青叶、叶天骄…… 大战前每一个人,他竟然都取了一魄在琉璃珠中。 魂魄中但凡有一魂一魄在,便可召回复原其他魂魄,只是代价非凡。 江照雪震惊看着那一个个魂魄飞散出来,看着对面人温柔的眼神,骤然意识到。 他早就准备好的,他早就准备好的用自己复活这些人,所以他留下了他们的魂魄,就等待着自己成神,用神力复活这些人。 “裴子辰!!” 意识到这一刻刹那,江照雪忍不住尖叫出声,猛地超前扑去! 然而手触碰到他身体刹那,他的身体却就像那捏碎的琉璃珠一般,瞬间碎开。 她双手环过虚空,只有他的气息环绕周身,伴随着他的声音。 “天道自有因果,瑶瑶,救我,最后一遍。” 救他。 救他千千万万遍。 救他最后一遍。 可怎么救,她拿什么救? 他是神尚不可救己,她拿什么救?! “裴子辰……” 江照雪看着茫茫天地,看着他气息如春风而去,看着枯山化绿,百草争春,看着这天为他争相而响,看着万丈光芒倾泄三境,听独祭神明的东皇钟遥遥响起。 地面上的人一个个茫然睁开眼睛,只有她无助哭寻。 “裴子辰……裴子辰……” “裴子辰!!” 她哭着跪在地面,她的乾坤签早已断尽,阴阳通宝也碎裂成灰,她唯有自己,不断用言灵嘶吼:”你出来!你活过来!你出来啊!” “你说对我好,你说喜欢我,你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这么对我……” 江照雪忍不住佝偻起身躯:“我怎么救你,我要怎么救你?我……我……”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天命书。 天命书早已失去了颜色,但还是有气运环绕。 气运。 宋无澜已死,气运不会凭空消失,他三万年气运去了哪里? “江照雪。” 她思绪一动,就听身后遥遥有人声传来。 江照雪一顿,她感受着一股近乎世界规则的力量压下来,江照雪冷眼回眸,便见周边都暗了下去,她脚下似乎有了一条道路,道路尽头,一个白衣金簪的女子遥遥走来。 她一身纱裙无风自动,飞天披帛如在水中一般散开。 她每走一步,就感觉世界为之震动,江照雪死死盯着她,看着她来到眼前。 面前这个女子没有面容,周身气运浓厚得完全看不到尽头,只觉周边气运弥漫,江照雪忍不住道:“你是谁?” “我?” 女子微微侧头轻笑:“我是天道。” “天道?” “天道,自生灵始,由万物生。” 女子一抬手,周边突然化作无尽原野,山川成海,草木枯荣,一切飞快变化,女子轻声道:“三万年前,昊苍神君创世后,便等待我的出现,当世界有足够多的人,足够多的事,形成一个规则之后,便会拥有我,而这时,天命书按理就该离开。” “可是他没有。” 江照雪忍不住带着愤怒:“你呢?你在哪里?” “我在看你们。” 女子平静道:“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你们与天命书没有区别,我由你们决定,却无法决定你们。” “所以呢?” 江照雪盯着她:“所以你现在来做什么?既然不干涉一切,你到我面前来做什么?” “我不干涉一切,可事关我,我必须来询问你。” 女子微微倾身:“你,想成神吗?” 江照雪一愣,女子轻声开口:“你于溯光镜中救下百万百姓,如今又救三境于水火,你所做一切,乃大善大德,气运非凡,而天命书又为你所毁,你将继承他所有力量,只要继承他,你便可功德圆满,飞升成神。届时掌管世界生灵万物,四季时空,一切由你决定。” “那我可以救裴子辰吗?!”江照雪立刻开口,急切道,“我成为神我就可以救他对不对?” 女子没说话。 江照雪心慌起来,忍不住道:“我不是成神了吗?我要他活不可以吗?!” 苍山雪 第301节 “神,也不是无所不能。” “可人是他救的!”江照雪激动起来,“善是他做的,要论气运,论报答,那也该给他!他的命运该是成为这三境之主,是我改变了他,是我害死了他!凭什么我能成神他却要死?!” “因为他注定要死。” 天道平静道:“无论任何时空,他都会死。” “不可能!”江照雪立刻打断他,“如果不是我,他就会成为三境之主……” “然后满手孽债,受天罚而死。” 天道笃定开口,江照雪呆住,她怔怔抬眼,就见对方垂眸:“你看到的那个世界里,他也没有活下来。他从一开始就是天命书的猎物,他的确气运非凡,非凡到只要获得他一个人的力量,天命书就可以成神,所以天命书从头到尾,他的目的,都是让裴子辰一路作恶,一路变强。这样到最后,裴子辰成为逆天作恶之徒,天命书才能真正对他动手,而天命书会借助天罚杀了裴子辰,裴子辰死后,他越强,天命书获得的力量越多。” “所以……”江照雪彻底明白,“天命书一直在培养他拿神器,但又要引诱他作恶。” “不错,”天道颔首,“其实我推演过很多次,但每一次,他都被天命书逼到了满手孽债,可江照雪,这世上,规则才是命运。” 江照雪茫然听着,听天道道:“他违背因果,就注定要死。而那个世界的他,最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救不了自己了,所以他想救你。” “救我?”江照雪不明白,“他杀了我,怎么救我?” “每一个使用灵力的人都会被天命书追踪控制,”天道耐心解释,“他杀你,是为了斩断天命书对你的控制,悄悄送你进入轮回,之后他与天命书死战,最终与天命书一起死在天罚之中。” “我推演过无数次,一切关键节点都大同小异,李修己总会入魔,裴子辰总会成为真正的九幽玄冥大帝,他们都满手杀戮,满身命债,”黑暗中凭空生出一张椅子,天道一掸衣袖,优雅坐下,“他唯一的生机,只在这一个时空,因为这个时空里,他遇到你。” 天道转头看向她,语气温和起来:“无论何时,他都不曾作恶,他不必承受天罚,也就并非绝对的死局。而如今他要活也不难,只要你愿意放弃天命书的力量,就可以用那些力量,复活从未做错事的他。” “所以,”江照雪听着,确定下来,“我可以救他?” “你一直在救他。” 天道肯定道:“江照雪,其实他是用时光镜回到过去,他回去了一千年,而一千两百年,他始终坚守道心,不曾堕道,就是因为你。” 江照雪眼里有了水汽,天道语气格外温柔:“你早在无尽的岁月里救过他,千千万万,万万千千。” 每一次拦住他的恶念,就是对他的拯救。 所以他一次一次来,一次一次告诉她,救他。 只有维护住他的善念,才是真正的救他。 救他千千万万遍,救他于悬崖勒马时。 而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所以,”江照雪捏起拳头,“所以我要怎么做?” “唔,”天道似是犹豫,“你真的不想成神吗?” “天道,”江照雪听着,苍白的脸笑起来,“这个世界不需要神,它只需要它自己。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明,如果我当神,与天命书有什么区别?” 天道听着,似懂非懂。 想了片刻后,她颔首道:“也罢,都是你们自己的决定,现在是你最接近成神的时候,也是唯一能与我交谈的时候,你还有什么想问我吗?” “我想问……” 江照雪一开口,脑海中一瞬间划过许多,然而过了许久,她终于却道:“没有了。” “哦?” 天道好奇:“你不问我未来?” “不问了。” 江照雪摇了摇头,认真道:“你看到的未来,也只是你看到的未来,管中窥豹,谁又能确认自己看到的,就是最后的结果呢?命运,”江照雪笑起来,“只在我和他自己手里。” “也是。” 天道认真点头,随后站起来:“那等一会儿,你自己去看裴子辰,我就先走了。这一千年他做了很多,你们可以慢慢聊。” 说着,江照雪感觉周边慢慢亮起来,等江照雪睁开眼睛时,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正在给她擦脸的青叶。 青叶呆呆看着她,她静静看着青叶,片刻后,青叶猛地反应过来,激动道:“女君!女君你醒了?!” 喊完不等江照雪反应过,便慌慌张张冲出去,站在门口,用响彻整个蓬莱岛的声音大喊:“女君醒了!快通报所有人!女君醒了!” 说着,青叶又冲了回来,惊喜上下打量着江照雪:“女君,你还好吗?你感觉怎么样?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那天你哭着哭着人就晕了,我们醒过来都蒙了。” “裴子辰呢?” 江照雪立刻询问,青叶一顿,有些犹豫道:“君婿……他也一直昏迷不醒,现在还在太平院那边……” 话没说完,江照雪便立刻站起来。 她灵力还没恢复,鞋都来不及穿,就朝着太平院一路急奔而去。 太平院是蓬莱专门诊治重症病人的地方,距离她的房间不远,可那一条路,她却觉得如此漫长。 她奔跑在被阳光晒暖的青石砖瓦下,奔跑在春日暖阳中,仍由清风拂过她的面颊纱衣,扬起粉白束发的发带,发带与桃花共成一色,她似如回到十七岁少年时光,一路毫不犹豫,再无阻拦,奔向她的心上人。 她于鸟雀声中,踩着青草冲进院落。 看见她进来,所有人都愣住,看见她不穿鞋,急道:“女君?您怎么不穿鞋过来。” “女君,鞋!” 青叶带着蝶舞蝶蓝跟着追进来,忙道:“先把鞋穿上!君婿没事!” “裴子辰呢?” 江照雪却是不管,只提着裙摆喘息着一路疾步往里,急道:“你们别骗我,裴子辰呢?他到底怎么了?他……” “瑶瑶。” 一声轻唤从不远处传来,江照雪动作一僵。 周边都安静下去,江照雪又怕又急,她克制着自己的恐惧,慢慢回头,就见青年一身黑袍绣金,长发散披,额上悬着珠玉坠饰,给英俊的脸上添了几分漂亮。 他脸色还很苍白,但明显已无大碍。周身装扮明显打扮过,但打扮得很匆忙,或许是在听到她声音时才匆匆开始了这一番折腾。 他就站在树下,那么真实的、温柔的、沉静的注视着她。 像是在岁月里驻守了无数次,无数年。 他在时光的起点与她相遇,在时光的终点与她相逢。 救他千千万万遍。 等她千千万万年。 于是她横跨千年时光,于暖春艳阳,猛地冲向他,狠狠撞入他怀中。 裴子辰被她撞得往后一退,压到桃花树上,桃花纷纷扬扬而下,裴子辰轻轻咳嗽。 “瑶瑶……”他闷声开口,“轻点儿。” 江照雪不说话,她只将头埋在他胸口,过了好久,低低笑起来。 那笑声从一开始轻轻抖肩,变得越发放肆。 飘过庭院,飘过岛屿,飘过山川。 飘啊飘。 啊,时光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