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仙[强制1V1]》 1.初次见面 北城五月,蔷薇初绽。 宴会厅内流光溢彩,室温适宜,空气混合着若有似无的香槟清甜,水晶吊灯在瓷盘上折射出眩目光线,细碎低语萦绕在衣香鬓影之间。 南仙微垂着眼,指尖摩着裙摆抚弄。她身上这件浅白露肩长裙,是贺太太昨晚特意为她挑选的。华美衣饰将她装点得光彩照人,却也让她觉得不适。回国三月,她还是未能习惯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 “放轻松点。”身旁的谢承轩察觉到她拘谨,温和侧头低语,“只是打个照面,认识些新朋友,不用感到压力。” 他的声音和他性格一样,给人一种踏实的心安。 南仙抬头对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今晚她盛装出席宴会,是奉贺家太太的旨意。贺太太希望她多和谢承轩接触,以便更好地融入这个圈子。贺太太说,谢承轩是谢家二公子,年轻有为,性情谦和。南仙初来乍到,有他引荐,势必能够事半功倍。 南仙端起杯子,望着里头莹润透明的白葡萄酒,心想贺太太说得没错。 她和谢承轩出身相似,两人自然惺惺相惜。 南仙还在发呆,宴会厅入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骚动,身旁时有时无的交谈停息下来,人群目光似被磁石吸引一般,纷纷投向踏入室内的那道身影。 南仙从怔愣中回神,下意识跟随望去。 只一眼,就瞬间僵固脊背,血液冻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臣年穿着一袭裁剪极佳的深灰色西装,没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纽扣。比起五年前初识他的模样,如今的他眉眼褪去青涩,轮廓更显清贵。所过之处有人上前寒暄,他便停步与之交谈,唇边含笑,依然是温润如玉的绅士气度。 南仙心脏缩得越来越紧,胸口几乎快透不过气。贺太太只告诉她谢承轩会出席,从未提及谢臣年也会到场。 他……不是应该在美国吗? “是我大哥。”谢承轩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半年前从沃顿毕业回国,没进家族企业,而是自己创办了一家科技投资公司,势头很猛,没想到他今天也会来。” 耳畔话音逐渐远去,南仙盯着谢臣年走近,心神全部被他的面孔占据,某些记忆碎片恍然掠过脑海,她下意识瑟缩了下,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不被注意的角落。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臣年目光扫来,落在谢承轩身上,随后自然而然滑落到她脸上。 他神情平静,像是看着弟弟以往任何一位女伴,没有丝毫波澜。 他径直走了过来。 “承轩,”谢臣年立在她身后,嗓音比记忆中低沉些许,“好久不见。” “是有一阵子没见了。”谢承轩笑着应,语气谦和恭敬,“想不到大哥今天会过来。” 兄弟俩客套寒暄,南仙不敢抬头,直到谢承轩主动提及自己:“大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贺家二小姐,贺南仙。” 才不得不跟随起身,强迫自己抬眼对视。 “谢先生,初次见面。”她抑制住心跳,嗓音微颤,视线聚焦在他鼻尖,不失礼貌地笑了下,“我是贺南仙。” 2.夸她漂亮 “贺小姐,幸会。”谢臣年微微颔首,回以礼节性笑容。他似乎并未察觉异常,主动朝她伸手:“我是谢臣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南仙面前,她却只顾盯着他虎口上的疤痕。 “南仙?”谢承轩在旁边出声提醒。 南仙回过神,匆促伸出手,掌心与他贴握了下,很快就如触电般飞速缩回。 手垂落回身畔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谢臣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不到两秒,旋即转向谢承轩,似是随口一提般道:“听说‘蔚蓝计划’融资遇到了点麻烦?” 谢承轩笑了笑:“大哥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话题切换到商业领域,南仙被两人隔绝在外。 …… …… 他完全不记得她了。 南仙后脊汗液冷却下来,心脏跳动逐渐恢复正常。 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他已全部遗忘,对她来说……显然是再好不过。 过去就让它过去,南仙心里清楚,她早已不再是十六岁的那个南仙。 谢臣年……也不再是当初的谢臣年。 更何况……从一开始,她就不该自作多情去招惹他。 两人谈到兴头,谢承轩拉开旁边空椅,邀谢臣年入座。谢臣年坐下来,南仙也跟随落座。 宴会继续进行,柔和爵士曼妙流淌。谢臣年与谢承轩对话,目光却无意掠过斜对面。 贺家一夜之间冒出个私生女,对外却称自幼养在国外,这件事他之前早有耳闻。今日目睹贺南仙真容,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小圆脸,柳叶眉,瞳眸清润似含水雾,着一身白色露肩礼裙,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扮相,他却不知为何盯了她许久。 南仙挺直后脊,不敢有一丝懈怠,握着刀叉切割盘子里的煎鳕鱼。 然而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出错。她试图将鱼肉送入口中时,刀面边缘的小块碎屑,不受控地跌入进酱汁,溅在了她下巴上。 南仙霎时僵住动作。 察觉有人在看,她忙用餐巾擦拭下巴,谢臣年观察到整个过程,唇边笑意加深,忽而将话题转向了她: “贺小姐看起来很面善,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宾大某个活动上见过?” 南仙心头一跳,唯恐他瞧出端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谢先生应该认错了。”她对视向他,勉强笑了笑,“我一直在欧洲读书,从来没去过美国。” 谢承轩看了看南仙,又看向谢臣年:“是啊,南仙之前在圣马丁念珠宝设计,刚回国不久,大哥怎么会见过她?” 南仙笑容发僵,谢臣年安静望着她,嘴角挂着惯有的温润笑意,沉黑眸底却深不可测。 “那真是有些遗憾了。”他终于开口,用说笑缓解气氛,“贺小姐天姿国色,今日初遇便觉相见恨晚。” 对于社交场上的溢美夸赞,南仙如今已能应对自如。从前她一百三十斤的时候,从来未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听到别人夸她漂亮。 那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夸过她漂亮。 谢臣年继续与身旁宾客谈笑风生,指节握着酒杯,清润酒液在灯光下微微摇晃,南仙望着他微含笑意的唇角,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第一次遇到他的那天。 3.挡住我路 第一次遇见谢臣年时,南仙十六岁,身高一米六出头,体重却快接近一百三十斤,圆润白胖的脸上冒一两颗青春痘,戴一副土气的黑框眼镜,刘海总是留得很长,几乎快遮住眼睛。 因为长相普通,加之性格老实,南仙从小就是班里的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把,反正她也从来不会生气。 高三开学第一周,老师安排大家大扫除。几个女生围在角落看手机,不知道议论什么,不时传出难掩兴奋的抽气声。南仙被指派上台擦白板,脚尖支起敦实身体,用湿布擦去上面的墨水字迹。 老师留的板书位置太高,她满头大汗拼命去够,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温和嗓音:“我帮你擦吧。” 南仙愣了下,随话音偏头,一张白皙俊朗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唇边牵着浅浅笑弧,话音亲和:“你挡住我路了。” 听出他言外之意,南仙脸颊红成苹果,忙让开通道:“对……对不起!” 男生微微笑了下:“不要紧。”说罢拿起南仙搁在讲台上的抹布,随手一抹擦掉白板顶端的墨印,侧身走开了。 南仙怔怔看着他走远,身影经过桌椅间的通道,那群围聚一起的女生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整个教室仿佛因他的出现安静下来,短暂一瞬后,才又恢复吵闹。 南仙后来才知道,这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座位的男生,是这学期新来的转学生,名叫谢臣年。 “谢臣年。”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当天晚上,写作业前,南仙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 白色封面,硬壳线装,是她放学后,在文具店花十块钱买的新本子。 她小心翼翼在扉页写上「谢臣年」三个字,一笔一画都不敢有丝毫疏忽,写完之后,认真端详了一分钟,才翻到后页,在日记左上角写下今天日期。 2018年9月5日。 就是在这一天,她遇见了谢臣年。 …… 宴席结束后,一群世家子弟转场到酒店顶层的会员制俱乐部,开始年轻人的夜生活。 封闭包厢灯光幽暗,真皮沙发围出环形的私密空间。空气弥漫雪茄烟雾,威士忌的醇香带来微醺氛围。一旁的台球桌上,球杆撞出清脆弹响,随之有人低声欢呼。 南仙坐在沙发角落,与刚认识的两位千金轻声交谈,余光却不经意飘向远处,留意台球桌旁的一举一动。 谢承轩也在那堆人里。 “臣年,你野心可真不小啊。”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子倚靠桌台边缘,语气揶揄,“‘穹顶’下一步,是打算一口吞掉整个华南的AI芯片设计生态?” 深绿台尼静谧幽邃,头顶光束将桌面照得纤毫毕现。谢臣年微微俯身,手臂舒展,架杆的手稳如磐石,衬衫袖口卷到臂肘,光线下的手臂线条精干凝练。 他瞄准一颗红球,保持专注,手腕轻轻一推,白球划出利落直线,“砰”一声将红球送入底袋,才直起身,用巧克粉慢条斯理摩擦杆头,唇角是惯有的温润笑意。 “不是吃掉,是整合。”他语调平和得像在谈论天气,“散兵游勇成不了气候,市场需要一个能制定规则的话事人。” 4.胃不舒服 谢承轩倚在另一侧桌沿,笑着接话:“大哥的眼光总是比我们快一步,爸前几天还提起,说传统业务确实需要注入你这样的新血液了。” “传统是根基,但未来不能只靠根基。”谢臣年微微一笑,顺手将球杆递给谢承轩,“来两把?” 谢承轩接过了。 他转身往沙发区走,刚才与他谈话的喻珩嬉笑着跟上来,手臂搭在他后颈,低声说着什么,谢臣年偶尔应一两句,眉宇带几分若有似无的倦意。 两人在南仙旁边坐下。 侍者无声呈上新斟的威士忌,金褐色酒液包裹着剔透冰球。喻珩兴致勃勃邀约他参观新购的游艇,谢臣年端起酒杯笑应,南仙却瞥见他握住杯壁的指节,似乎有些泛白。 “南仙,我下个月要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晚宴。” 身旁另一位女友因故离开,文楚便与南仙亲昵地凑近了些,悄声细语: “我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珠宝,直到看见你那款‘银河’的设计图,它简直是为我的礼服量身定做!好南仙,你一定要帮我做出来,工期和预算都不是问题。” 南仙回过神,温软地笑了笑,刚要开口,旁边忽而传来一道低润嗓音:“能让文小姐这般赞不绝口,贺小姐的设计必有非凡之处。” 男人侧身望来,温热鼻息似乎轻拂过她肩颈,南仙脊背一僵,滞顿片刻,才扯起唇角抬头一笑:“谢先生过誉了,我……” “谢大哥,你也对珠宝设计感兴趣?”文楚的眼睛因兴奋熠亮,“谢大哥要是有兴趣,不如一起看看南仙的设计图?她的‘银河039;系列特别出彩。” 南仙心跳漏拍,那句“不方便”还卡在喉间,谢臣年已从文楚手中接过平板,修长指节划过屏幕,放大设计图细节,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确实很不错。” 他将平板递还给文楚,目光重新拂掠过她,南仙竭力维持表面镇定,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喻珩不知何时已凑到牌桌边,回头高声邀谢臣年加入。他只摆了摆手,将一口未动的酒杯搁在几上,手肘撑在膝盖,掌心抵住腹部,低头阖眼,眉心几不可察蹙起。 南仙心不在焉应和文楚,余光暗自观察他反应,料想他应该未起疑心。 包厢环境逐渐闷燥,南仙不习惯长时间待在这种地方,正想出去透透气,却见旁边男人一动未动,额角隐隐渗出一层薄汗,似在忍耐某种不适。 “谢先生……”她下意识开口,“你是不是胃不舒服?” 立候身前等了两秒,谢臣年终于抬起头。 眼神与之产生交汇,方才后觉刚刚失言。 南仙张了张唇,一时说不出话,索性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白色药盒,取出里头一板药,上面孤零零嵌着两粒胶囊,向他递去: “这是进口的胃黏膜保护剂,起效很快,实在不舒服就吃两颗。” 谢臣年盯着那板药,半晌过后,抬眼看她。 “贺小姐,今晚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微微笑了下,南仙的手僵在半空,听他缓慢问出一句: “我的身体情况……你怎么这么了解?” 5.顺路过来 南仙第一次知道谢臣年胃不好,是在京州实验中学的保健室里。 国庆假期前,高中时代最后一场田径运动会开幕,南仙要上场参加女子一千五百米长跑。 当时体委找她报名,她犹豫了下,正想拒绝,谢臣年突然抱着一堆试卷从讲台上走下来,即将经过他们身旁,体委大咧咧地讲了句: “就差最后一个名额了!班长昨天开始就催我交名单,咱俩好歹也是初中同学,你就帮我一个忙呗?” 南仙没应,头顶感觉到目光扫过,谢臣年靠得越来越近,衣角扬起的风微微拂过她脸颊发丝,余光里的侧影继续后移,她不知怎的鼓起勇气,答应了体委。 体委兴高采烈地让她填报名表,南仙握着水笔,慢慢在纸页上写下名字,1500米前的小框被她打上了勾。 她一写完,体委就拿了报名表去找谢臣年邀功。南仙似乎隐约听到,谢臣年略带诧异地念出她名字,心里后知后觉上涌的悔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略带酸涩的微微甜意。 她不想再继续默默无闻了。 她想让他注意到她。 运动会当天,南仙一直默默祈祷,谢臣年会在比赛开始时准时出现在看台坐席。可是没有,她没等到。他今天实在太忙了。他是班长兼学生会长,现场有好多好多事等着他处理。 枪声一响,南仙发了疯似的猛一下冲到最前,哪儿还记得什么呼吸节奏,什么保存体力,她只管一头往前冲,只为了能在诸多选手中脱颖而出,跑到队首吸引注意,渴盼谢臣年能朝自己瞥来一眼。 骄阳当空悬挂,午后三点,阳光丝毫不减毒辣。南仙大口喘气,拖着笨重身体往前挪步,后脊汗水几乎浸透背心。她没空检索周遭道道目光,只憋着胸口的气,不管不顾撒腿往前,一直往前,终点在对面遥遥招手,谢臣年的脸庞似乎隐在人群之后。 她一鼓作气冲了过去,然后“轰”一下晕倒在终点线上,瞬间失去意识。 再度醒来,她安安稳稳躺在保健室病床上,身上盖着不知谁的校服外套。 视线仍有些模糊,她慢慢适应了会儿,待肢体酸软褪去少许,才勉力支起胳膊,尝试起身下床。 保健室里阒寂无声,她拉开围在床边的挂帘,毫无防备地看到了一个人。 谢臣年身姿倦懒,单臂撑靠在座椅扶手,掌心覆着额头,眼睫闭拢,俊朗脸庞略微泛白,唇色偏淡,眉心似乎蹙着一丝难忍,让她倏地屏住呼吸。 “谢……”她小心翼翼开口,怕自己贸然唐突,“谢臣年?” 谢臣年睫毛动了动,缓慢抬起眼睑,瞳孔聚焦到她脸上,虚淡面色随即漾开笑意:“你醒了?” “嗯。”南仙轻应,坐在床沿,试探着问了声,“刚才……是你送我来的吗?” 谢臣年微怔,过了两秒,温和回道:“嗯,正好顺路过来配点药。” 南仙心下一喜,面上未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她拧起眉头,关切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呀?” 6.我们嘴欠 谢臣年放下手臂,站立起身:“胃不舒服,老毛病了。” 他似乎要走,南仙紧跟着站起来,脑中晕眩屏蔽了一秒视线,腿还有些站不稳,谢臣年伸手扶住她肩:“慢点。” 温热指腹隔着一层薄布,贴在南仙因紧张而稍感颤栗的皮肤上,她一瞬间清醒过来,谢臣年已放下手,替她拿起床上外套,说: “我送你回教室吧,你刚才拿的那块金牌,我叫人放到你课桌上了。” 他这样体贴周到,南仙喜不自胜,飘飘然跟着他走回教学楼,即将推开教室后门,却听里头传来嬉笑。 “哎,你们刚才看见没?”一个男生突然压低声音。 另一个男生笑得不怀好意:“看见啥啊?” “你别给我装!”第一个男生抄起本子作势要打,几个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随之又听话声传出,“啧,以前真是瞧不出来,南仙竟然还挺有料的……” “是啊,她那个胸估计得有E吧,跑起步来一晃一晃的,啧啧……”对话里插入第三道声音,是体委在说话。 室外阳光灿烂明媚,南仙却仿佛被人施法冻住,一动不动杵在门口,继续听闲言碎语从门缝传出。 第一个男生笑着打趣:“毅哥看上南仙了?要不要我帮你表白?” 体委吓了一跳,立刻反驳:“你小子打什么主意呢?你喜欢就自己上,别硬塞给我……” “人南仙不挺好么?我和她住一个小区,我把她介绍给你当女朋友好不好?” “你小子滚一边去!当你女朋友还差不多……” 喧哗声里夹杂桌椅挪动的吱嘎,南仙僵着身体,立在门口,迟迟无法动身迈步,刚才洋溢体内的欣喜,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冲去了她残剩无几的些许自信。 直到背后声音传来:“为什么不进去,南仙?” 才终于动了动手指,在身后目光的注视下,慢慢推开教室后门。 谢臣年从她身旁绕过,径直走向那几名毫无所觉的嬉笑男生,开口叫住体委:“黄毅伟,你到我这里来。” 体委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就看到谢臣年定定望着自己,余光似在门口瞥见一抹身影,一时有些心虚:“咋啦?” “你到我这里来。”谢臣年声音很低。 黄毅伟讪讪跟了过去,立在窗户旁边,谢臣年坐在位子上,手里转着一支钢笔,是南仙认不出的外国牌子,笔身如墨玉般温润,顶端嵌着白色六角形徽章,随着手指动作轻轻翻转,似如一把利剑执握于手。 几个男生注意到南仙,不约而同移开目光,假装刚才无事发生。南仙习惯性低头,默默走回自己座位,刚在椅子上坐下,身旁突然覆落一道阴影,她下意识抬头。 谢臣年不知对他说了什么,黄毅伟老老实实立在她身前,低丧着头说: “南仙,对不起,刚才我们嘴太欠了。” …… 俱乐部散场后,谢承轩开车送南仙回家。 夜幕深重,车辆匀速行驶在高架上,街灯盏盏倒退,车厢光线忽明忽暗。 南仙支着脸颊发呆,目光长久凝视窗外,谢承轩侧目看她一眼,主动打破沉默:“累了吗?” 7.觉得熟悉 她收回目光,看回向他。 谢承轩开车很稳,双手放松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眺着道路前方,相貌与谢臣年有三分肖似,比之兄长更多一分谦和,南仙与他相识之初,曾有过几次恍惚错觉。 “有一点。”她如实回答,又后道谢,“今天晚上……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语句,“我大哥后来没有让你为难吧?” 他不过随口一问,南仙心弦却一下扯紧,喉口莫名有些干涩,一时未出声。 “没有。”她尽量一笔带过,“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谢承轩沉默不语,车厢重又安静下来。南仙侧目望回窗外,内心怀揣几分忐忑。 “南仙。” 身旁终于传来声音。 南仙没有回头,安静听着。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接触,始于双方长辈的期望。”谢承轩道,车辆平稳行驶在路面,“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好,和你相处让我感觉很舒服。” 南仙垂下眼,指腹摩挲手包上的金属链条。 “……所以,我不希望把这件事当成任务,我们可以慢慢来,按照你自己的节奏就好。” 这番话体贴尊重,给足了她自由。南仙明白他心意,转过头,语气诚恳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停顿两秒,又补充道:“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谢承轩听懂了,唇边挂着淡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今天晚会流拍的那件古董花瓶,说上面的花样纹路,与她某个设计系列有异曲同工之妙。 车内气氛逐渐轻松下来。 一刻钟后,车辆驶入澜苑,停稳在贺家别墅外。 “回去早点休息。”谢承轩为她解开安全带,“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再来拜访伯父伯母。” “你也是,开车小心。” 别墅里屋灯光通明,南仙下了车,站在路边目送他远去,直至尾灯消失,脸上笑意才缓慢褪去。 她望着地面,轻叹口气,转过身,朝院内走去。 …… 公寓门启开,玄关灯带随之亮起,谢臣年闭了闭眼,抬手关掉灯源。 落地窗帘半合,城市霓虹穿透屏障,在木色地板投下微弱光斑。谢臣年随手将外套扔在沙发,径直走向厨房岛台,给自己倒了杯水。 温热液体滑入喉管,胃部不适稍有舒缓。 他从裤兜摸出钥匙,金属扣环啪嗒一声撞在台面,嵌着胶囊的药板随之滑出,如幽灵般静置在岩板上,吸引他投去目光。 谢臣年伸手拾起,指腹摩挲药板边缘,尖锐棱角刺入纹路,眼前仿佛重现一张脸庞,勾起某些朦胧残缺的记忆。 那双眼睛,让他觉得熟悉。 他沉思片刻,将药片放回台面,到客厅坐下,点了根烟,吸一口后夹在指间。 灰雾袅袅升起,夜色披上肩身,空旷客厅盘踞着一方死寂。 谢臣年抽完烟,将星火按灭在烟灰缸,掏出手机轻触屏幕,拨话界面持续不久,随即便被接通。 “帮我查一个人。”他身体往后靠了靠,另一只手按太阳穴,闭着眼道,“贺长佑的妹妹……贺南仙。”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应了一声,预备挂断电话,动作又稍一顿,补上一句:“穆医生那里,帮我约个时间。” 8.他发烧了 这天晚上,南仙失眠了。 身体明明倦怠不已,精神却负隅顽抗到后半夜。她在床上辗转难眠,一直睡不好觉,后来索性爬起来,去楼下厨房热牛奶喝。 贺业方这阵子去东南亚考查,贺太太今晚外宿未回,嫂子前天就搬回娘家暂住,偌大的别墅静得可怕,只有微波炉的声音嗡嗡轻转。 南仙立在厨房发呆,玄关忽而传来指纹开锁的“嘀”声。 贺长佑携着一身寒露回家,领带松垮垂着,西装搭在臂弯,远远望见厨房灯光,脚步不由一顿:“这么晚还没休息?” “有点失眠。”南仙垂眸敛目,她一向敬重这位兄长,“哥哥怎么现在才回来?” “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欧洲那边有时差。”贺长佑答,视线落向微波炉里转动的杯子,“喝牛奶确实助眠,不过别用微波炉热太久,营养会流失。” “谢谢哥哥提醒。”南仙讪讪道,“我总是记不住这些细节。” “习惯而已。”贺长佑在净水器旁接了一杯温水,“上次体检报告说你有点贫血,最近按时吃补剂了吗?” 微波炉发出“叮”的提示音,南仙取出热牛奶,白雾在指尖氤氲萦绕。 “每天都在吃。倒是哥哥你……”她抿了口牛奶,慢吞吞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这段时间项目收尾,熬了几个夜。”贺长佑说着,随手将杯子搁在台面,开始低头回复讯息。 南仙捧着牛奶,没再作声。 当初贺长佑突发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贺家费尽周折找寻配型无果,这才想起还有南仙这个私生女的存在,把她从京州接到北城,做完骨髓移植手术,往英国一送就是五年。 等再度踏回这片故土,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她也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 喝完牛奶,南仙将杯子放进水槽,正欲道别,却见贺长佑低头垂目,屏幕微光照亮他嘴角漾起的笑意。 “怎么了?”察觉到注视,贺长佑抬起了头。 南仙摇摇头,只道她先上楼休息了,作别之后快步离开厨房。 …… 运动会结束后,整个国庆假期,南仙每天都在盼望回学校上课。 她没有朋友,没有娱乐,假期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日三餐在家解决。从她上高中开始,她妈妈就住进城郊的电子厂宿舍,只为了多赚点钱,偶尔周末才回家一趟。 因为长期独居料理餐食,烹饪勉强称得上是她爱好之一。她喜欢做饭,也喜欢吃饭,只有往嘴里塞东西时,她才感觉内心的空虚,被食物带来的饱胀填补些许。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她的精神寄托,变成了活生生的一个人。 假期结束,南仙返校,班级教室后排靠窗的那张桌椅,却依旧空空荡荡。 南仙不敢向人打听,只好一下课就往办公室跑,借着请教问题的理由,终于听到老师闲谈起谢臣年请假的原因。 他发烧了,父母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保姆照顾他的起居。 南仙肩头一颤,心里隐隐着急,与此同时,却又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她决定放学后去探望他。 9.让她上来 好不容易在学校熬过一天,放学铃一打响,南仙抄起书包就往学校后门的老街菜场跑。 十月份的京州,秋意渐渐浓郁,灰蒙天色布在头顶,远处西边,楼宇间漏出一线暖金霞光。 南仙攥着钱包,走进菜场,挤开讨价还价的大妈,驻足在肉摊前犹豫不定。 钱包里只剩一张五十,一张二十,还有一些零散硬币。她目光徘徊在肋排与龙骨之间,最终还是一鼓作气,指向了那扇精肋排。 “麻烦……麻烦给我切一小块。” 摊主手起刀落,一称:“二十五块八。” 南仙默默付了钱,拎起肋排,又急急赶回了家。 厨房弥漫浓郁鲜香,南仙守着砂锅,看排骨、玉米和胡萝卜在热汤中翻滚冒泡,汤汁逐渐变得醇厚,再小心撇掉浮油,将汤底装进保温桶,用毛巾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再次出门。 夜幕初垂,南仙抱着保温桶,坐公交到谢臣年所住公寓,踏入大堂后还来不及环视周遭,就被前台彬彬有礼拦下。 她怯生生讲明到访缘由,前台用对讲器联系谢臣年,南仙惴惴不安立候原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终于,对讲器里传出一道沙哑男声: “喂?” 前台将她的话复述一遍,南仙屏住呼吸,直至听见谢臣年说出: “让她上来。” 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南仙搭电梯上楼,抵达门口后,深呼吸了好几下。她抑制住心跳,在脑海预演了好几次开场对白,这才抬起微颤指尖,小心翼翼按响门铃。 “叮咚——” 铃声突然响起,她心脏又是一悸。 门内传来迟缓脚步,锁芯随之开始转动,南仙紧紧抱着保温桶,预备在门页启开的那一霎—— 门“吱”一声拉开,谢臣年蓦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穿着一身墨色家居服,头发凌乱错落,脸颊隐约浮热,那张平素总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孔,此刻只剩疲乏倦怠。 “……南仙?”他声音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南仙回过神,立刻举起怀里保温桶,磕磕绊绊道:“我、我听说你病了……所以,所以就炖了点汤……是排骨。” 谢臣年沉默不语,眼神似乎是在审视,南仙脊背发僵,就在她快要被这沉默压垮时。 他侧了侧身,让出通道:“进来吧。” …… 门轻轻合上,夜色被隔绝在外。 南仙站在玄关,不敢贸然举动。她第一次到男生家,局促笨拙得像一尊木头。谢臣年扶着墙壁,弯下腰身,帮她从鞋柜里拿拖鞋,起身时重心微晃,南仙顾不得紧张,忙伸手扶住他。 “你……你还好吗?” “没事。”谢臣年哑声回。 南仙跟着他走进客厅,入眼是简单的黑白灰调,所有物品都待在该在的位置,冰冷整洁得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样板间。整套房子里只住着他一个人,先前听说照顾他起居的保姆,此刻也未见踪影。 谢臣年从厨房回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南仙见他病着,还要来回走动招待她,愧疚之心油然而生: “你……你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走了。我去帮你把汤倒出来,你……你趁热喝一点?” “谢谢。”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波澜,“麻烦你了。” 10.一个人住微H 谢臣年在沙发上坐下,用薄毯裹住自己,眼睫微阖,眉心因不适而轻微蹙拢。 南仙抱着保温桶,快步走去厨房。这里所有厨具都锃亮如新,看不出半点烟火气,比她家客厅都还整洁干净。 她找到碗勺,将保温桶里的热汤小心倒出,端着汤碗回到客厅,轻轻放到茶几上。 “这……这是我放学后刚熬的。”南仙惴惴开口道,“你……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谢臣年缓慢抬眼,目光落在她紧张交握的手,然后才移至汤碗,氤氲着的热气模糊了他此刻神情。 “谢谢。” 他低声道谢,端起碗勺,舀一勺汤递入口中,沉默品尝,南仙静立一旁,不敢坐下,也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 他终于开口:“很好喝。” 南仙欣喜过望,谢臣年抬头看她,嗓音沙哑依旧,却似乎缓和了些许紧绷,“你经常自己做饭?” “嗯。”南仙点头,“我妈妈工作很忙,所以……” 她没说下去,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谢臣年慢慢喝汤,思绪仿佛游离到别处,南仙静静看着他,突然间,试探开口道: “你……你平时都一个人住吗?” 谢臣年“嗯”了一声:“我父母不在这座城市。” “那……”南仙担忧不已,“那平时谁给你做饭啊?” “有钟点工。” 谢臣年喝完汤,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南仙本想送完汤就走,不知不觉竟在他家磨耗了这么长时间,怕自己意图被他瞧出,于是鼓足勇气: “那个……” 谢臣年看向她,眸光安静,眼角因发烧而略带湿红,南仙很快垂下眼,盯着脚上拖鞋,嗫嚅开口: “时间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说完不等他反应,立刻飞奔到玄关,急匆匆换回鞋子,落荒而逃般离开了他住所,心脏在胸腔里砰通狂跳,几乎快震碎耳膜。 直到回家,她的耳根还是一片通红。 晚上洗完澡,南仙躺在自己被窝,脑海浮现出谢臣年的模样,喉口莫名有些干涩。 她转了个身,脸埋进枕头,视觉昏黑一片,那股燥热仍在体内持续涌动,呼吸不自觉升温,手慢慢挪动,悄无声息覆着到了胸前。 自青春期开始,一种模模糊糊的欲望就隐植在她体内,只在晚上夜深人静时,如游蛇般逶迤出洞,盘捆住她思绪,懵懵懂懂探索那方隐秘,笨拙而青涩地抚摸自己,以此来抒解内心的寂寞空乏。 南仙屏住呼吸,指腹握拢乳团,掬着奶肉时轻时重揉捏,甲壳边缘划过乳头,脊背瞬时爬起颤栗,她继续加重抚摸,另一只手伸进内裤,按着阴蒂捻磨,快感层层迭起,呼吸越来越热,动作混乱毫无章法,脑海里的面孔却愈发清晰。 她想起他端着水杯的指节,露在毯子外面的脖颈,想起他苍白虚弱的面孔,脸颊和眼尾略微泛红,喉结随吞咽上下滚动,身上有一股好闻气息,可惜当时离得太远,如果能再近一点…… 11.我在等你 南仙咬住唇瓣,呻吟从鼻腔哼出,指腹夹着阴蒂捻揉,脊背覆上湿汗,重复不断刺激软核,舒快终于攒聚到极点,用力夹紧腿根,颤着肩膀哆哆嗦嗦抵达高潮。 夜色阒寂无声,喘息起伏的胸脯慢慢归复平稳,南仙躲在被子里,等汗热凝固皮肤,心跳逐渐安定,思绪也拨出一片清明。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在做这种事时。 想着谢臣年。 像他那么好的人…… 像他那么好的人,她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对他产生羞于启齿的龌龊想法。 南仙越想越羞,扯起被子罩住脑袋,闷到快喘不过气也不肯钻出来,心里简直懊悔万分。 她告诫自己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 默默喜欢他就好。 在她心中,他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又过了两天,谢臣年终于返校上课。 有好几次路上碰面,南仙都察觉谢臣年有话想对她说。可是她太紧张了,根本不等他开口,就急匆匆从他身旁绕过,怕多看他一眼,就会想起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被子里…… “南仙。” 躲到傍晚下课,南仙终于被谢臣年逮住。 外头天色烟灰,细雨渺茫如雾,她一个人在教室里磨磨蹭蹭,终于完成值日任务,刚挪回自己座位,就听背后声音传来: “今天也是你打扫卫生?” 南仙心肝一颤,僵在原地一动未动,直至身后脚步靠近,才终于慢吞吞转过身。 “佟瑶,佟瑶说她今天家里有事……”她讪讪垂眼,“所以就拜托我帮她打扫……” 谢臣年笑了笑:“你很乐于助人。” 南仙脸颊一热,怕他知道真相,忙扯开话题:“你……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啊?” “因为我在等你。”他轻声说。 谢臣年微垂着头,视线落定在她脸上,眼底似有笑意闪过,南仙一刹那心旌荡漾,呆愣愣地盯了他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 “等、等我?”她磕磕绊绊重复。 “对,等你。”谢臣年说着,举起提在手中的袋子,“你的保温桶之前落在我家了,今天一直找不到时机和你说话,就想等放学后再还给你。” 南仙怔怔接过,保温桶抱在胸前,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自她对他产生过那种欲望,她就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偷偷摸摸爱慕着他,默默无闻喜欢着他。 现在的她,开始害怕与他单独相处。因为一旦距离靠近,她就会本能产生渴望,渴望与他有进一步的肢体接触,渴望闻到他皮肤上的沐浴香气,渴望…… “走吧。” 谢臣年的声音把她思绪拉回现实:“外面在下雨,尽量早点回家,当心风寒感冒。” 他伤风未愈,身上穿着秋装外套。南仙只一件夏装短袖,教室门窗没关紧,雨丝细细吹进来,露在空气里的胳膊沾上一层湿雾,却一点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背心里头闷出热汗,耳后也阵阵发热。 “不冷,我没事……” 南仙有点语无伦次,话音未落就立刻转身,将书包甩到肩上,留下一句“我先回家了”,抱着保温桶急匆匆跑出教室,一口气跑到底楼,远离了谢臣年,才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终于活了过来。 却发现自己忘记带伞。 12.他的优待 雨幕罩在眼前,水珠串连滴落,天色愈发阴沉灰暗。 南仙愣了半晌,准备一股脑儿冲出去,谢臣年的声音又似幽灵般响在背后: “南仙?” 她无路可逃,僵着脖子回头,冲他窘然一笑:“我……我忘拿伞了……我回楼上……” “我已经锁门了。”谢臣年弯了弯唇,语气似是玩笑,“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拼一把伞。” 他的伞很大,灰黑格纹,木质手柄温滑熨帖,被他单手握住,指节修长骨感,面孔衬在墨黑伞面里,眉眼隽昳舒阔,鼻梁高挺,唇畔牵笑,开口说话时,隐隐能看到一小截虎牙。 南仙听到他问:“你不愿意和我拼伞吗?” 当然……不是。 她缩紧身体,小心翼翼蔽入他伞下,肩膀控制好距离,避免和他产生肢体接触,努力让自己显得正常冷静,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同班同学,仅此而已。 “你上次熬的汤,味道很不错。” 原本目视前方的谢臣年,突然偏过头来:“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写一个方子给我?我拿去让钟点工阿姨试试。” 他靠得离她近了些,南仙屏住呼吸,鼻腔还是窜入一线气息,清冽之中夹带松香,净朗明澈,犹如他本人模样。 南仙紧了紧手臂,低下头道:“可……可以!” “那先谢谢你。”谢臣年笑了笑,似乎很是愉悦,“你熬的排骨汤,和我小时候记忆里,妈妈熬的汤很像。” 南仙张了张口,谢臣年已看回前方,他的侧脸在雨雾里蒙上一层灰黯,她最后什么话也没说。 第二天,雨过天晴。 南仙把记录完整的方子抄在便笺上,折成方形塞入口袋,手伸进去捏了数次,手汗几乎快把纸张濡湿,也还是鼓足不了勇气,当着其他同学的面交给谢臣年。 谢臣年在学校太受欢迎,这一点,南仙心知肚明。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好人。他不会因外表或成绩看轻他人,对谁都是笑语盈盈的温和模样,平凡如南仙一般的存在,也受到了他的照拂尊重,这是她以往不曾有过的经历。 所以,每当南仙看到其他女生围在他座位旁,她只能默默发酸,被迫接受一个事实—— 他的优待,从来不专属任何一人。 挨到傍晚放学,教室终于清静。南仙帮老师批改完默写,从办公室回来,还未踏入门口,就看到后排靠窗座椅。 暮色浸开橘调,柔光铺进室内,谢臣年趴卧在课桌上,周身晕开一层辉芒,远远望去,似乎又有些模糊,像是她的幻觉。 南仙杵在教室门口,怕把他惊扰,特意放轻脚步,小心翼翼走到他身旁,准备将纸条从口袋摸出—— “下课了?” 谢臣年突然抬头,揉了揉惺忪睡眼,嗓音有些沙哑。 南仙轻“嗯”一声,看着他熟睡转醒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谢臣年转学的原因是个谜。他成绩很好,在群英荟萃的京州实验中学,分数排名也始终高居不下。南仙曾有意无意打探过,没有一人知晓他原来就读哪所学校,包括老师在内,大家对他知之甚少。 13.特别一点 他其实不怎么听课。南仙有时用镜子偷偷看他,总发现他在课上撑额睡觉。因为成绩优异,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把方子写在上面了。按照步骤做……应该就可以了。” 南仙小声道,离开前,又嗫嚅一句:“如果味道不对……可以告诉我。” 谢臣年拿起纸片,目光驻留字迹,半晌,抬头对她一笑:“谢谢你。” 他待人接物总是非常诚恳,说话时会看着你的眼睛,脸上笑容也非常真诚,南仙不敢对视太久,怕在他面前露出马脚,讷讷说完“不客气”就回座位捞起书包,快步离开教室。 她一面下楼,一面暗暗自责,既觉得自己愧对他的真心,又不停自我安慰,她只是想变得特别一点。 只是想在他心中,变得比别人,更特别一点。 后来回过头看,她才发现,她的贪心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隔天,谢臣年果然来找她了。 “阿姨按照你的方子做了两次,味道总是不太对。”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谢臣年在楼梯上叫住她,眉头蹙着几分困惑:“不是汤烧得有点干,就是肉有点老,怎么会这样?” “可能……是哪个步骤没把握好。”南仙顿了顿,嗓音有些发干,“你……能讲讲阿姨是怎么做的吗?比如说……排骨焯水后,是用冷水还是热水下锅……火候……” “我没注意。”谢臣年笑了笑,手搭在栏杆上,立在下级台阶仰头看她,“我对做饭一窍不通。” 他主动跑来请教,这般真心诚意,她却故意在方子上耍心眼,只为博得进一步接触。南仙心底被愧疚淹没,正打算把实话告诉他,谢臣年突然朝她走近一步。 “南仙。”他定定看着她,瞳孔倒映出她轮廓,唇角微牵,“不如这个周末,你直接来我家一趟?” 南仙一下子怔在原地。 …… 日过晌午,尖锐铃声陡然刺破房内静谧。 南仙蜷缩在被子里,思绪尚且混沌,分不清耳畔声响究竟源于现实,还是出自梦中课铃,迷迷糊糊从枕边捞起手机,眯眼划拨了下,声响终于清寂。 她继续半睡半醒,即将再度陷入昏眠,手机听筒突然传出人声:“贺小姐?” 南仙倏地惊醒过来。 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一串陌生数字,谢臣年不知从哪儿得知她电话,突然给她打来。 “喂?”她犹豫了下,决定装作不知,“请问您是?” “谢臣年。”那头笑了笑,低润嗓音顺着电磁波淌入耳道,南仙不觉收紧呼吸,“我打扰你休息了?” 他听出她熟睡刚醒,南仙抿了抿唇,有些讪讪:“没,没打扰……”顿了顿,才反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昨天听承轩提起,‘Aurora’即将推出新系列,需要大量高品质无烧红宝石。”谢臣年开门见山,声线平稳而清晰,“但你在原料供货上遇到了瓶颈。” 闻言,南仙慢慢靠坐到床头。 14.成人之美 他获取的信息如此详尽,南仙心有疑窦,又听他道: “我知道,作为独立设计师,与大型珠宝集团竞争顶级原料非常困难。”他的话切中要害,“穹顶资本不久前在缅甸抹谷投资了一个新矿口,我觉得我们之间,存在合作可能。由我这边提供稳定的宝石资源,应该比你自己在市场上零星寻找,效率更高。” 理由充分,条件诱人。 南仙不觉得仅凭昨日初会,就能让他主动抛来橄榄枝。 “……为什么是我?”她握着手机,指腹摩挲被角,迟疑开口,“谢先生这样的资源,应该有很多大型合作方。” 电话那头又笑,语气带上一丝微妙调侃:“在商言商,我看好‘Aurora’的潜力。而且……” 他刻意停顿,南仙不自觉攥紧被角。 “……而且我留意到,承轩似乎与贺小姐互动颇为频繁。”谢臣年不紧不慢接上,“承轩很少对谁这样上心,他难得遇到一个谈得来的姑娘,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要成人之美。” “我和承轩……”南仙张了张唇,还未说完,对面又出声打断:“投资‘Aurora’既是对贺小姐才华的认可,也是为承轩创造一个更自然的相处契机。毕竟……” 听筒传出纸张翻页的轻响,谢臣年嗓音掺含笑意:“他日若你们真的走到一起,这份投资,也算是谢家给未来儿媳的一份见面礼。” 南仙哑口无言,他已对她发出邀约:“不知贺小姐是否有时间,来和我当面聊一聊?” 卧室一片幽静,纱帘在日光下隐隐熠闪,挂钟指针轻缓拨转,滴滴答答敲在心上。 沉默良久后。 “……有。”南仙听见自己问,“在哪儿见面?” “三点整,穹顶资本楼下咖啡厅。”谢臣年又笑,语气从容不迫,“贺小姐,我很期待和你见面。” …… 南仙在卧室梳妆收拾好,挽着手包匆匆往楼下走,刚欲从楼梯转角跨出,就听客厅传来声响。 “姑妈,您说她凭什么呀?不过就是运气好,骨髓跟长佑哥配上了,还真把自己当贺家正牌大小姐了?” 南仙顿住脚步,无声无息立在原地。 “茵兰,别这么说。” 楼下,贺太太的声音随之传来,看似是在劝阻,语气却不痒不痛:“怎么说,她也算是长佑的妹妹。” “她算什么妹妹?姑妈,您就是太心善了!她一个半路接来的私生女,凭什么能跟承轩哥哥出席那么重要的慈善晚宴?我央了您多少次,您都没答应带我去!” 盛茵兰嫉恨不已,嗓音几乎能掐出酸水:“她站在承轩哥哥旁边,指不定心里怎么得意呢!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 “好了,茵兰。” 贺太太打断她,音量抬高了些,“南仙能去,自然是谢家那边点的头。她如今既然姓了贺,有些场面,总得慢慢学着应对。” 盛茵兰不肯善罢甘休:“可是……” “没什么可是。” 贺太太语气沉落,带着不容置疑的严令,“这种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以后出去,务必要懂分寸。” 15.没有破绽 楼下陷入短暂沉默,瓷杯与茶几撞出脆响,盛茵兰显然还在与贺太太置气。 南仙背靠墙壁,默不作声等候。 过了两三分钟,楼下重新响起话声,怕再拖延下去耽搁出门,南仙调整好呼吸,闭了闭眼,继续朝楼下走去。 听见脚步,盛茵兰即刻向楼梯瞥来。南仙顺目往下,看到女孩穿了件樱粉吊带裙,外搭白色薄衫,精心打理的卷发垂在肩头,妆容俏丽精致,眉宇之间却难掩骄纵。 南仙垂下眼,主动切断目光交汇。盛茵兰微不可闻冷哼了声,拿起手机靠入沙发,美甲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敲打,聊天字幕飞速上滑。 贺太太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不疾不徐撩眼:“南仙下来了,是要出门去?” 妇人着一袭月白苏绣旗袍,保养得宜的面庞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唯有眼尾刻着几道浅淡纹路,透出经年养尊处优的从容。 南仙与贺太太关系疏浅。作为贺业方的正妻,盛蕙从未在明面上刁难过她,吃穿用度皆大方无束,可私下究竟藏着什么心,南仙不敢妄加揣测。 即便身份尴尬,迫于眼下处境,南仙还是得规规矩矩喊她一声“妈”。 “是,妈。” 南仙停下脚步,低眉敛目,“要去谈一个合作。” 贺太太未置可否,南仙静立原地。 女孩打扮简单,裸色V领衬衫搭深蓝牛仔裤,腕间拎一只方形手包,脸上略施粉黛,微卷长发盘在脑后,肌肤润白,眉眼温顺,贺太太很满意她的言行举止。 她放下茶杯,状似随意问起:“昨天晚宴感觉如何?和承轩相处得怎么样?” “很顺利。承轩很照顾我,向我介绍了几位世交长辈,后来聚会也认识了些新朋友。”南仙神色平静,逐一向她汇报,“拍卖环节也很热闹,康太太拍下了那套翡翠,傅小姐似乎对一幅油画很感兴趣。” 她只作陈述,丝毫未表达任何个人感受,贺太太仔细打量她,像是在分辨她话语里的真意。 南仙等了片刻。 贺太太终于点头:“那就好,多认识些人对你没坏处。既然谢家那边对你印象不错,你也要好好把握,注意自己言行,别失了贺家体面。” “我明白,妈。” 南仙垂下眼睫。 “行,去吧。” 南仙颔首示意告辞,未再看向旁处,转身朝玄关走去。 身后视线灼刺如芒,直至走出别墅,吸入新鲜空气,她才如释重负舒出口气。 …… 午后清朗,日光照进大厦顶层,室内通体明净敞亮。 谢臣年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一份调查档案,「贺南仙」三个字在纸页上格外醒目,旁边附着她从北城到伦敦的履历,以及近期在社交场合亮相的照片。 他没看那份资料,身体朝后倚入椅背,膝上搁着一本破旧笔记本,指腹缓慢摩挲封面,思绪逐渐陷入低迷。 贺南仙的履历,没有任何破绽。 可那么多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他翻开本子,扉页中间,「谢臣年」三个字已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 五年前车祸醒来,他在换下的衣物夹层里发现这本笔记,却丝毫记不起,与之相关的一切过往。 16.前尘往事 舅舅告诉他,他在前往京州外祖父家时不幸遭遇车祸,颅脑受到严重撞击,开颅手术做了近十二个小时,才将将捡回一条命。 至于部分记忆缺失,已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了。 谢臣年看了半晌,指腹拨动页角,继续往后浏览。 中间一大迭纸张被撕扯得七零八碎,残余部分根本无法读通,字符零碎堆迭,目光触抚过无数遍,也仍旧无法唤起任何回忆。 角落里的空白,像被蓄意关锁,封禁着一段伤痕累累的前尘往事。 笔记本被他翻到最后一页。 「谢臣年,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歪歪扭扭的字体,原先深色已褪去大半,水液在字迹边缘渲开墨团,经过漫长岁月,仿佛依旧能嗅到其中咸涩。 他静静看了半晌,目光终于下移,垂视纸页夹角。 「求你放我走」 …… 离三点还差四分钟,南仙终于抵达穹顶资本写字楼下。 循着前台指引,走向里间咖啡厅,厚重木门被她“吱”一声推开,风铃叮铃摇曳,冷气混着咖啡豆的醇香扑面而来。 走进室内,扫去目光,临窗卡座大多空着,预想中的身影并未出现。 南仙迟疑了下,准备继续向内,一道温润嗓音突然响在身后: “贺小姐。” 南仙脊背一僵。 她握了握拳,让自己放松,转头回身,看到谢臣年从一根装饰柱旁走出,身上穿一件浅蓝色衬衫,袖子随意挽至小臂,腕间戴一枚铂金手表,整个人闲适自然,不似昨日正装革履。 谢臣年携文件走到近旁,顺手替她拉开身侧座椅,微微一笑: “请坐。” 他一贯绅士,南仙垂下眼睫,稳住一瞬有些紊乱的心跳。 两人落座,侍者适时上前。谢臣年坐在对面,唇畔牵起弧度:“这里的瑰夏手冲很不错,贺小姐要不要试试?” 南仙顿了顿,应声说好。 “一杯瑰夏,一杯美式。”谢臣年抬头吩咐侍者。 等咖啡端来的间隙,谢臣年将文件推至一旁,率先提起昨日:“抱歉,贺小姐,昨晚是我太过冒昧。” 许是未料到他如此开口,对面女人明显怔愣了下,眸光晃落到他脸上。 谢臣年注视着她,微笑解释:“贺小姐有所不知,以前我碰到过恶作剧,有朋友在递来的醒酒药里换了安眠药,害我差点错过并购案的签约仪式,我不得不谨慎些。” 他语气玩笑,南仙不明真假,只好仿如理解般点了点头。 接着又轻声回:“谢先生多虑了。我在英国留学时,同公寓的室友常年胃不舒服,慢慢就习惯在包里备上药片,昨天是看您脸色不好,我才……” 南仙没说下去,谢臣年含笑道谢,眼神饶有兴味:“贺小姐很会照顾人,这点倒是和承轩很像。” 她微怔,侍者向两人端来咖啡,谢臣年未再继续刚才话题,会谈正式步入商洽。 “刚才电话里提到的矿口,初步勘探报告显示,红宝石的晶体完整度很出色。” 谢臣年单手握杯,将旁边文件推到她面前:“穹顶可以提供稳定品质的未镶嵌主石,确保你设计时不受市场流通货品的限制。” 南仙放下咖啡,拿起文件翻看,内页附着专业报告与矿石样本图像,她扫了几眼便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