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 第1章 《秋收》作者:远山木【cp完结】 简介: 程毓承包了一片稻田。 无依无靠的项耕找上门:哥,我特别能干。 程毓:那咱们一起好好干,赚了钱咱俩娶媳妇。 项耕怨气冲破天:这么想要媳妇,你怎么不种一个出来? 程毓养大的七夕朝项耕汪汪叫了几声,仿佛在喊妈。 脑瓜里成天装着娶媳妇的程毓让项耕很崩溃。 项耕想:我努力干,干到他心无旁骛,免得他一天到晚为了娶媳妇伤神! 项耕又想:要不还是把我自己埋地里,看看秋天能不能给他长一个媳妇出来。 锄禾日当午,项耕很辛苦。 真种田,流水日常,笔力有限,不喜欢的宝宝们避雷哈~~~ 标签:现实向 市井 年下 种田 日常 双男主 生活 第1章 “真考虑好了?”孙经理拿着根笔在手里晃,笔尖将落不落的,“公司还是挺看重你们这批年轻人的。” “想好了,孙总,工作都交接完了,下周就离职了。”程毓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身前,心想你确实看重我,加班干活的是我,签字领功劳的是你,“我现在的情况兼顾两头确实有困难,我是慎重考虑过的,谢谢您这几年的辛苦栽培。” “好吧,那我也不能强求。”孙经理在离职单上签了字,“祝你前程似锦。” 旅行箱铺在地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郑焕东躺在沙发上愁眉苦脸:“我的毓,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滚蛋!”程毓把阳台上晾干的衣服叠好放在箱子最上层,“你给我换个词。” “离开你我可怎么活啊?”郑焕东捂着脸,嘴里呜呜的,“就这么抛弃糟糠,你于心何忍。” “常换常新,”项耕踢了踢郑焕东垂下来的腿,从地上捡起被挤掉的靠垫,甩到郑焕东身上,“以后你自己勤收拾着点,别把家住得跟狗窝一样。” “你都走了,这还算什么家。”郑焕东把靠垫抱在怀里,“以后我就守着寒窑,挖野菜吃吧。” “至于么?”程毓拍拍郑焕东肩膀,“起来了糟糠,为夫带你去补最后一顿油水。” 他们租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小区,楼下有一条小吃街,不愿意做饭了就到这里对付一顿。 俩人点了几个菜,又要了几瓶啤酒。 郑焕东本来酒量就不错,工作几年更是几杯白的下肚都不醉。 程毓酒量一般,喝了就上脸,本来就白,一瓶啤酒下肚整张脸都是粉的。郑焕东受不了他那醉眼迷蒙的样儿,每次都是两瓶啤酒,他自己一瓶半,喝完就结束。 “唉……”郑焕东叹口气,“我是真舍不得你回去,咱们从大一开始到现在七年了,从来没分开过,你这一走把我闪一下子,赶明儿再找个合租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得来。” “你又不是没去过我们家,”程毓夹了片牛肉放嘴里,“一个小时就到了,想我了随时去,放假了就去住。你不是爱吃我们那儿的鱼吗?下礼拜你就去,给你做大锅熬鱼。” “突然就觉得这几个菜不好吃了。”郑焕东放下筷子喝了口啤酒,“下礼拜不行,等我出差回来,最晚下月中旬,把灶给我备好了。” 第二天临出发前,郑焕东搂着程毓使劲拍了几下他后背:“好好的,种不好地就回来继续上班。” 程毓被搂得差点上不来气,艰难地杵了郑焕东几下:“你他妈给我说点好听的,嘴再这么臭,早晚一封休书彻底休了你。” 车开起来后,程毓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郑焕东他俩从大一入学起就一个宿舍,一屋四个人,毕业后另外两个去了外地,郑焕东他俩参加校招,幸运地进了同一家公司,两人的同屋缘分就此又续上了。 当初两个穷学生,租不起公司附近的房子,挑挑拣拣,最后选了这里。房子很旧,胜在交通方便,天天两个人一起出门坐地铁上班,到了公司分开去各自部门。通常情况下,两个加班狗赶不到一起下班,谁要是回来得早就在楼下多带份夜宵上来,免得另一个回来饿肚子。 这一走,怕是以后再也没有常住在一起的机会了。大家都会结婚,有媳妇有孩子,热热闹闹的,这样的时光会悄悄溜走,抓也抓不住,是告别,也是开始。 送货回来,常柏原逆着风把车开进他们新根据地,里外转了一圈,哪都没见人影。 三月底的气温还有点儿低,空旷的野地冷风夹着几声凄惨的鸟叫直往脸上扑。常柏原用钥匙打开门,迎面的橱柜上放着电热水壶,还冒着丝丝热气。 旁边放着个保温杯,常柏原拿起来晃晃,打开盖子往里兑了点儿热水,没试水温,仰脖就喝,一口下去,被烫得直拍舌头。 “操!”常柏原嘶嘶吸着气吐出根一股怪味的木头片,抄起碗到自水龙头下接了碗凉水灌倒嘴里,叨叨着,“屁大个岁数还学人家养生!” 把碗放回去刚一转身,门咣当被打开,常柏原差点儿坐到地上。 一个人,应该是人,戴了顶灰不溜秋的帽子,后背一个大双肩包,身上裹着身灰不溜秋的外套,脚下踩着双厚重的鞋,站在门口,直愣愣往里看。 他只是轻轻一敲,没想到风借着力直接掀开了门。 “我操!”常柏原抚了下胸口,胳膊朝后扶着桌面,另外一只手往靠墙放着的菜刀慢慢摸过去,“你谁啊?” “这儿在找人干活是吗?”是人,会说话,还带了点儿跟本地稍微有些不一样的口音,不是人那就是个外乡鬼。 “嗯?啊,是,不过这活儿可不轻省。”常柏原攥紧刀把的手松了劲儿。 春天北方的风说来就来,明明刚才外边还挺平静的,这会儿风卷着沙就往门里灌。常柏原看着眼前的竹竿似的人,担心再来一阵风能直接把他呼到墙上。 “呸呸噗,我去去去去去……”程毓的声音被风吹得到处乱飞,使劲儿拽着扣在头上的卫衣帽子,一伸手搂住门口人的肩膀往里带,“站这儿喝风有瘾啊?进屋!” “呸呸呸……这股子邪风。”程毓吐出嘴里的土,使劲儿拍了几下衣服,问常柏原,“今天闲了啊?” 常柏原抬着下巴往门口点了一下,程毓转过身,仔细端详了几眼,随后就愣住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外面呼呼的风声,常柏原咳嗽了一声,手指在身后的橱柜上点了几下。 程毓回过神来,问:“弟弟,你有什么事?” “你是姓程对吗?”瘦竹竿声音不大,但咬字带着刻意的清晰,“我在镇上看见你的招工启事了。” 程毓翻箱倒柜,奈何他来这儿也没多长时间,最后猫着腰从橱柜底层角落里翻出一个瓷杯,看起来更像喝酒用的盅。洗干净后,程毓倒了杯水放到桌子上。又拿起他自己敞着盖子的杯子,把里面的水全倒掉。 “文辉给的这玩意儿真是太难喝了。”程毓说。 “我就知道,”常柏原哼了一声,“这几天净他妈的瞎给你补,早晚补爆炸了!” 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没动,程毓琢磨琢磨,把自己杯子洗洗,倒了半满的水,放到那人面前,又伸着食指把小杯子挪给常柏原。 常柏原:“……” “弟弟,”程毓坐到旁边,“喝水。” 那人抿抿嘴,从帽檐下抬眼看程毓,过了两三秒,抬手摘了帽子,把水杯推给程毓:“谢谢,哥,你喝吧,我带水壶了。” “叫什么名字?”程毓刚才被风吹得有些晕头转向,一只手托着腮帮子,歪着头问,“你……成年了吗?” 那人盯着他看了几秒,放下水杯,从背包里面的夹层掏出一个小文件袋,拉开拉锁,拿出里面的身份证放到程毓面前。 程毓:“……” “还挺有这方面意识的。”常柏原刚想拿起来看看,被那人一把按住,直接推到了程毓胳膊下面。 “啊呀,”常柏原啧了一声,“戒备心还挺强。” 程毓笑了笑,拿起身份证:“项耕……十九了啊?”说完又看了下户籍地址,愣了一下,“隔壁市的?你怎么跑这儿来找活干啊?” “嗯,就是……就是想到这边儿来看看。”项耕眼睛不大,有一层薄薄的双眼皮,眼尾向上挑着,眼皮往下压,显得人有点凶,但话音里有带着点不太容易察觉的恳切,“你要是信不过,咱们可以一起去趟派出所查查。”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毓把身份证推回去还给项耕,“我这儿现在还行,但过一阵就开始忙了,会很累,不分白天黑夜,而且我这儿就这几个月,到天冷了就没活了,你要是去工厂什么的可能比在这儿更合适。” “哥。”项耕看着程毓,放在腿上的手指搓了几下,说,“我什么活都能干,试几天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项耕不太愿意提家里的事,只说现在就他自己生活。程毓没追着问,跟他大概交代了一下这片稻田的情况。 第2章 常柏原拍了下程毓肩膀,使劲儿攥着门把手打开了门,出来发现刚才还劈头盖脸的大风突然停了,只有一阵阵微风刮着衣角吹过。 “就这么留下他了?”常柏原点了根烟,皱着眉呼出一口,“这来路都不明,眼神还带着股狠劲。” “我怎么没看出来?试几天看看吧,小孩大老远来的,也不容易。”程毓压低声音,“再说我有啥,没钱没权的,顶多也就劫个色。” 程毓包下这块几百亩的稻田不过十来天,里外还都乱糟糟的一团。 他辞职之前去叫的价,给的底价不高,这块地位置不错,土也好,但别人都不太愿意承包,因为包下这块地不仅是种水稻那么简单。 其实这里以前是个休闲农庄,虽然暂时没做起来,但也不能浪费里面的资源。 整片地有纵横交叉的两条水泥路,沿路两侧种了很多果树,桃杏李苹果山楂,含着花苞等人来伺候。住的这处院子房前隔着条路有一大片池塘,养了很多鱼祖宗。院子后面和隔了一条路的西面是荷花池,到了夏天要保证满塘出淤泥而不染。 合同里一条条写得很清楚,别人不愿意费这个心。打理这些东西并不能增收,还要应付检查,平添了许多麻烦。 程毓跟常柏原和梁文辉商量了一宿,过完年向公司交了辞职信,承包下这块地,签了五年合同。 【作者有话说】 啥也不说了,努力种地吧~ 第2章 “有了人就可以赶紧开始干活,”程毓说,“主要是想赚钱娶媳妇。” “媳妇媳妇媳妇!我看你脑瓜子里就没别的了!”常柏原仰天叹口气,“别人失个恋都一蹶不振,你这是越战越勇!” “你怎么知道我没蹶过?”程毓揉揉鼻子,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块,“这都多长时间了啊,再说那算个什么恋,你跟林静那才是正经恋呢。” “嘿嘿……”常柏原又抽了口烟,眼睛往上一翻,美滋滋地说,“说不定结了婚我还要羡慕你们自由呢。” 程毓搂着常柏原脖子往外推人:“滚滚滚!少他妈跟我这儿显摆!” 等他再回到屋里,项耕已经把水杯都洗干净收好,正在拿块抹布到处擦。 这间屋子其实是厨房,进门迎面是一排橱柜和燃气灶,靠西面的墙放着一张餐桌和几把椅子,屋子东西各一扇门。西边的门进去是卧室,东边是卫生间。 程毓只在这儿住过两晚,刚接过来事情比较多,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这几间屋子。以前这里做过农庄,房间和床都有,但另外那几间成了杂物房,桌椅板凳还有一些农用的器具全都堆在里面。 程毓招人的小广告今天早上刚贴到梁文辉的店门前,压根儿就没想着能这么快就能招到人,也没想到招了个外地人。 可能是被项耕诚恳的态度打动了。 荒郊野外的,也可能是被迷惑了。 “最近我可能不太在这儿住,咱们去搬张床,你先睡这屋。”程毓指指里面的卧室,“这里吃饭洗漱都比较方便,等过阵子腾出空来再给你收拾一间。” “好,”项耕点头,“我现在去搬。” “等会儿,咱俩一起。”程毓去了卧室,从床旁边的写字台抽屉里掏出一串钥匙,嘴里唠叨着,“床都是木头的,还挺沉,刚才应该让原儿晚走会儿,帮咱们一把。” “能搬得动。”项耕推开门,让程毓先走,又从院子里找了个砖块垫在门下,防止门关上。 程毓打开另外一间屋子的门,细小的灰尘扑面而来,这个房间比程毓住的那间小一些,有一个卫生间,看布局是按照酒店的标准装修的,本来应该只有两张床。现在挤着放了四张,还叠着放了十来张椅子。 “就这张吧。”程毓挨个按了几下,挑了看起来比较结实又方便往外搬的第二张。 项耕挪了一下床尾,把床拉出来,打算让程毓去对面,他搬这边倒退着走。 “你去那边,”程毓拍拍他肩膀,把他往里推,“你还不熟悉这儿,别把你绊倒。” 卧室门打开,左手边是朝阳的窗户,窗户下挨着门放着一张写字台,靠里挨着写字台是程毓的床,床头向南。床脚放着衣柜,是以前在这儿住的人用的,表面一层灰尘,暂时用不上,程毓还没擦过。 他们把新搬来的床放到门的右手边,床头朝北。 程毓累出一身汗,气喘吁吁的。 工作时候天天工位上闷头算数,加班又多,他基本没什么时间去锻炼,休个不加班的周末恨不得睡上一天一夜。好在现在农业都机械化,需要干的体力活不多,要不然真有些怕坚持不下来。 程毓去厨房里找了块抹布,正在洗着,项耕过来把抹布从他手里抓过去:“我来吧。” 项耕脸不红心不跳,呼吸都没乱。 程毓甩甩手上的水,背过去在裤子上抹了一把,转身靠在橱柜上:“这么瘦力气还不小。” 屋里气温不高,俩人离得又近,程毓呼出来的气带着点温度慢慢扑到项耕脸上。 项耕下意识地歪过头在肩膀上蹭了下脸:“嗯,我在家经常干活。” 程毓没追着问,看他一身旧衣服,想来过得不容易。 买的二手皮卡开了几天,项耕刚摸清它的脾气秉性,就是挂挡不好挂,时不时就得来一下。两个人坐好后,项耕跟练推胸似的推了三下才把挡挂上。 “我去看一下吧。”项耕解开安全带推开了车门。 “你会修车?”程毓问。 “嗯,”项耕下车打开了前机盖,“在汽修店干过几个月。” “刚买的时候开着还行,这两天偶尔就挺费劲。”程毓裹着衣服站在旁边,旷野没遮没拦,刚才那阵风带来的冷气让他直哆嗦,“去店里看过,说修好得六七百,我觉得有点儿太坑了。” 程毓不太懂车,只好站着观摩。项耕扒拉扒完这边又扒拉那边,过了会儿把机盖往上一抬松开手,一声闷响,刚才吹到车上土被震出了一片灰:“不用去店里,有扳手就行,回头我把离合拉线调一下。” 从这里到镇上不远,开车十多分钟差不多就到了。出了院子前面横着的一条是属于这片稻田的水泥路,往左开几十米后出了大门就上了一条连接几个村庄的公路,不算宽,但路况很好,车又少,很清净。从这条路再开两三公里就上了国道,沿着国道一直开下去就到了镇上。 临泰镇的临泰村,是程毓长大的地方。 镇上有条十字型的街,方圆几十里的“商业中心”,衣食住行,都能在这里解决。街两边差不多都是两三层的自建房,楼上日常起居生活,门面房做生意。 下午没那么多车,程毓在“文辉果蔬”前面找到了个空位置把车停好。 招人的纸还贴在门上,程毓进门时手往上一拍,给揭了下来。 里边有几个人在买菜,梁文辉坐在桌子后面对着一沓纸把计算器按得飞快,听见动静才抬起头来,看见程毓手里团成一团的纸挑了下眉,问他:“招到人了?” “嗯呢,”程毓从货架旁边拽了几个塑料袋子,“带我新收的小弟来炸街,以后他归我罩,你认好了哈。” 项耕不带什么表情朝梁文辉点了下头,梁文辉回应一下算是认识了。 厨房里有个冰箱,不大,但放个两三天的食物不成问题,况且现在气温还低。程毓挑了些容易储存的菜,又拿了米面油和各种调料往桌子上一扔:“算账!” 梁文辉也不客气,挨个过秤,又按了几下计算器:“一百四,扫码。” 跟别人比,这个价绝对是要低了的,顶多就是成本价,或者更少。程毓也习惯了,不跟他矫情,扫完码跟项耕一起把东西拎到车上又回来坐到旁边的凳子上。 梁文辉给别人结账,看了他一眼,问:“不带你小弟回去?” “我小弟怎么样?”程毓仰着头,挑了下眉,“是不是挺酷的?” 梁文辉垂着眼看了两秒,弹了下他额头:“你出息了。” 结完账,梁文辉坐下来,小声说:“这来路不明的,你就敢留下?也不怕他坑你?” 程毓瞄了眼外边,项耕没在车里坐着,但也没走远,揣着上衣兜在附近溜达,观察沿街店铺,还挺认真。 “我这也是没辙。”程毓收回目光,“昨天我没在家,下午三儿他二舅找我们家去了,说稻田里的活他特别明白,让我妈给我打电话,马上他就过去给我帮忙。” “我操,”梁文辉直接乐出了声,“那老头连路都走不利索,还给你干活呢?交待地里,下半辈子你就养着他吧。” “你说对了,”程毓叹口气,“杵着拐棍去的,直接让我妈搀着给送出去了,说都怪我性子太急,看见个差不多的就留下了,早知道等等他老人家。” “那仨瓜俩枣的,年轻力壮的看不上,岁数大的我不敢用,这孩子特别入我眼,原儿也说他看着凶,但我挺喜欢的,眼里有活。”程毓一拍大腿站起来,划拉了几把头发,“就先这么着吧,明天就得干活了,我也等不了了。” 第3章 程毓把车掉了个头,沿着来时的路开了一小段,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拐了进去,项耕看了他一眼,又四处瞄了瞄,没说话。 “你也不怕我把你卖了?”程毓眯着眼打了个响舌,“你这样的能卖不少呢。” 听完项耕扯了下嘴角,看着前面说:“那拜托你给我挑个好人家儿。” 开了没几分钟,程毓把车停在一扇棕色大门前面,跟项耕说:“等我会儿,我去拿点东西。” 双开的大门上带了一扇方便进出的小门,程毓跳下车,拧了小门的门把手直接走了进去。 项耕探着头往里看了看,里面的正房是一个二层小楼,院子里铺的水泥,东面窗户下留了一个花圃,不大,现在还光秃秃的,西面有一排厢房,从他这个位置,除了连着院墙的部分,只能看见一个房角。 视线所及,干净整齐,是个项耕想象中家的样子。 正房要高出地面一些,程毓跳了几级台阶,又打开了正房的玻璃门,玻璃门关上后反着光,看不清屋里的情况。 过了十来分钟,门打开,先蹿出来一只黄色的大狗,程毓在后边左右手各拎着个大旅行包出来,他想把屋门关上,扭头跟里面的人说话,没一会儿,里面的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项耕跳下车,走到大门口,在程毓踏出来的时候想接过他手里的包。 程毓一错身,笑着说:“不用。” 说完把包放到了后排,指着后边跟过来的人小声说:“我妈,看看这买家和善不?” 项耕眼睛弯了一下,显得也不那么凶了,跟孙淑瑾说:“阿姨您好,我叫项耕。” “哎,孩子你好。”孙淑瑾一头灰白的短发,笑起来的确很和善,程毓眉眼跟她长得很像。 “有什么事就跟程毓说,想家了一时半刻又回不去就让他带你过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孙淑瑾笑着说,“别怕麻烦啊。” “好,”项耕点头,“谢谢您。” 狗把尾巴晃出了残影,一直围着程毓转。 “明后天就带你去地里,别急啊。”程毓拍拍狗脑袋,“来,打个招呼,这是你项耕哥哥。” 似乎是听懂了,大黄狗咧着嘴,围着项耕转了几圈,又冲他汪汪叫了两声。 项耕蹲下身,揉了揉它下巴,狗舒服得眯起了眼。 “哟呵,难得啊。”程毓抬脚用鞋面蹭了狗肚子几下,冲项耕说,“这是七夕,一般人都不让碰的。” 项耕挺喜欢七夕,顺了顺它身上的毛,一脸平静:“那我不是一般人。” 直到车拐过路口,孙淑瑾还站在大门前。 “老太太特别善良。”程毓看了眼后视镜,冲项耕挑了下眉,“我这人牙子心不黑吧?” 项耕弯了弯嘴角:“特别白。” 第3章 到了地方,两个人把东西都从车上搬下来,程毓把后座上的两个大包放到卧室里。 他从一个包里掏出褥子,跟项耕说:“这是以前我用过的,都洗干净了,铺上应该挺舒服的。” 项耕本来想说我有铺盖,手摸到褥子的那一瞬把话咽了回去,只说:“谢谢你,哥。” 褥子铺了两层,另外一个包里装的是一床厚被子和枕头,程毓说:“别看已经这会儿了,倒春寒还是挺厉害的,而且咱这儿太空旷,没遮没挡的,肯定比村里更冷一些。” 铺好床后,程毓说:“走,带你去转转。” 这片地方差不多有七百多亩,中间东西向南北向各有一条水泥路,能走汽车,延伸到稻田里也有几条铺了石子的宽路,其他就是一些规整的田埂。 两个人从院子里出来,在水泥路上慢悠悠地走。 院子前后各有一片池塘,程毓指着南边那片池塘说:“这里有鱼,没特意喂过饲料,没有人家专门养殖的那么多,但平时供咱们吃足够了。” 院子出来往西没几步就是两条水泥路交叉的路口,西南角有个不大的院子,还有一排矮房子。 “喜欢吃蛋不?”程毓问。 “喜欢。”项耕说,“我不挑食。” “不挑食还这么瘦,”说着程毓拍拍他肩膀,指着小院子说,“以后把你喂胖点儿,过几天暖和点就去买,把咱这里养满鸡鸭鹅,想吃什么蛋就吃什么蛋。” 项耕没忍住,笑出了声,引得程毓看了他一眼:“哟呵,笑起来挺帅的嘛。” 东西向的路和鸡舍之间是稻田最重要的一条渠,现在水不多,清凌凌的,水里的景色一览无余,有一群群寸长的小鱼,河床上还有一些贝壳和田螺壳。 程毓和项耕在路边站了会儿,转身往北走,路过院子,后面又是一片池塘。 “这里夏天会开很多荷花,不单有一种颜色,特别漂亮。”程毓带着项耕慢慢溜达,“等到天冷的时候,能挖出很多藕来。” 路两边是斜坡,有星星点点的嫩绿色,还有几朵小黄花。 程毓踩着坡沿往下滑了一点,猫腰从土里拔出来一棵看不出名堂的草。 “我们这儿都爱吃这种野菜,”程毓转着小草雪白的根,掸了掸草叶上的土,直接嚼了片叶子,“生吃有点苦,但包饺子特别香。” 田埂水土流失得挺厉害,程毓走到一处比较窄的田埂上,站在边上随便踩了两下,土就开始哗啦啦往下掉。 “明天就是修这些,”程毓抬头往远处看看,“找了个据说挺靠谱的挖机,明天开始咱们就先干这些活,筑基筑结实了才能往下干,要不然连走人都费劲。” “嗯,知道了,有割草机吗?”项耕回身指着水泥路两边说,“这些杂草也得清理掉,清完田里长的草也会少点,还能种点东西。” 程毓拍拍项耕肩膀:“没少干活。” 看着单薄,但程毓这么一拍,觉得项耕肩膀上的肉硬邦邦的:“哟!行啊。” 程毓捏了几下又感叹:“看不出来,都是肌肉。” 项耕挑了下眉,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几百亩听起来很大,他们沿着路口往北走,从外圈的路上绕回来,其实也没多长时间。如果是单纯的散步,是个很合适的距离。 外面的大路和田里东西向水泥路交叉口旁有一棵大槐树,不知道在这里多少年了,树干很粗。 每年的五月,会开出满树的槐花,香味飘出很远。小时候程毓就经常跟常柏原还有梁文辉骑车往这里跑,三个人爬到树上,一人找一根粗壮的树枝或坐或靠。 程毓非常喜欢槐花的味道,也喜欢嚼那一小段甜甜的花蕊。常柏原和梁文辉对此嗤之以鼻,说人小姑娘才会干这事儿,说归说,也不妨碍他们一趟趟陪着程毓往这儿跑。 现在树上抽了短枝,冒出小小的嫩叶,程毓跳起来弹了一下:“我相中这块地也有它的原因。” 项耕拍拍树干,经年的树皮粗糙厚实,蹭在手心麻扎扎的。 除了这一片,四周还有很多稻田,从这里看不见临泰村。往南遥遥能看见一片隐匿在一排高大的杨树里的村庄,村庄不大,程毓说那里只有几十户,但现在基础建设都不错,路也四通八达,住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他们回到院子的时候,天有些擦黑。这里通自来水,用水用电挺方便的,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没有通天然气,做饭要用煤气罐。其实大路那边有天然气管道,但燃气公司不愿意承担从那往院里通的这部分管道钱,就这么一直拖着,拖了好些年。 刚承包下来的时候程毓去找过燃气公司,但他们总打马虎眼,乡里乡亲的,程毓有些拉不下脸来。 “没关系,”项耕拧了拧煤气罐,“先这样,田要紧。” “我发现你话是真不多。”程毓笑着说,“赶明儿七夕过来,你俩就大眼瞪小眼吧。” 项耕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揉揉鼻子,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问:“你晚上在这儿吃饭吗?” “在,你第一天来,”程毓撸起袖子,挑了几样菜放到水盆里,打开水龙头,“我给你露一手。” “我来,”项耕趁程毓手没湿,抢先一步搓起土豆上的泥,“我来做,一会儿就好。” 程毓没急着跟他抢,找了把剪刀剪开米袋子,先把米饭做上。 “你这一天肯定挺累的,先好好歇歇,今天先尝尝我手艺。”程毓把项耕削过皮的土豆放案板上,拿刀悬空比划了几下,琢磨横着切还是竖着切,最后决定,“土豆切块炖肉吧。” 土豆炖肉,洋葱胡萝卜炒鸡蛋,外加蘑菇汤。 项耕盛了两碗饭,刚放到桌上,程毓就端起盘子往项耕碗里拨了不少菜:“吃吧,争取都吃光。” “好,”项耕点了下头,“你也吃。” 程毓做菜的时候,项耕一直站在旁边打下手,所以每一步都看得很清楚。该放调料的都放了,量看着也合适,但是这个成品,项耕在程毓希冀的目光中艰难地点了下头说:“好吃。” 第4章 不能说难吃,就是寡得很,就是像是把所有调料和菜拌在一起单纯地加了个热。 “啧……”程毓也吃了一口,有点丧气,“净骗我,这也不好吃啊。” 项耕嘴角弯了一下:“没骗你,不难吃。” “嘁!”程毓说,“刚才还说好吃呢,这又说不难吃,你就哄我吧。” 项耕低头揉了揉鼻子,没再说话,开始闷头吃饭。 程毓吃饭不算慢,他刚吃小半碗,一抬头,项耕的碗已经空了,程毓心里惊了一下,问:“锅里还有饭吗?” “有。” “我这碗够了,别剩饭,剩下的你都吃了吧。”程毓夹了几筷子菜把两个盘子推到项耕面前,“我吃不下了。” 吃完饭,程毓反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消食:“荒郊野地的,今晚就你自己,害怕不?” 两盘菜,一盆汤,半粒米都没浪费的一锅饭,全都让项耕吃得干干净净。汤足饭饱,困意一阵阵上涌,项耕没忍住,侧过脸打了个哈欠,打完眼睛里水汪汪的,冲程毓摇摇头:“不害怕。” 程毓看他有些不忍心:“今天不应该留你一个人,但我晚上还有事,跟别人约好了。” 项耕是真的不害怕,晚上这里除了偶尔的风声就是掠过的几声鸟叫,特别宁静,这个环境非常适合休息,他现在只想赶紧洗澡睡觉。 “没关系的,哥。”项耕站起来原地蹦了两下,“忙你的去,我挺喜欢这儿。” 程毓拍了几下椅背:“行吧,把门窗都锁好,院门也锁好,明天我早点儿过来。” 项耕站在院门前目送程毓开车拐上大路,困劲儿被冷风吹跑了不少。 太阳落山后,温度降得厉害,天边还有片落日的残辉,和东面深色天空上的几颗星星遥遥相对。 项耕往南走了一段,等天空完全被夜色笼罩的时候回到院子锁好门。他找了抹布和拖把,花了一个多小时,把几间屋子擦干净,洗过热水澡之后,躺在铺了三层褥子的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屋子里有一股从被褥上散发出来淡淡的香味,项耕把头埋进去吸了一口,安神催眠。 晚上没再起风,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鸟叫,跟美梦前奏似的。 项耕薄薄眼皮下的眼珠骨碌了几圈,没几分钟,睫毛就不抖了,整个儿人侧着身缩成一团睡着了。 第4章 七夕是拉布拉多和土狗的串儿,温顺中带着一丝狂野。第二天清晨,它从车上跳下来,围着项耕欢快地转了好几圈。 “去玩吧。” 程毓刚停好车,话音没落,七夕“嗷”一嗓子,转瞬就没了踪影。 一群圆头圆脑的麻雀被七夕惊得从地里逃到树枝上,程毓笑着说:“这下可够它撒欢儿的了。” 车斗上装着不少东西,有粗水管,几样农用工具,还有好几袋米面和肉。 项耕看着那些东西,跟程毓说:“哥你先歇会儿,我来搬。” “不累,”程毓打开车门,从里边拎出一袋冒着热气的东西,“尝尝,我们这儿的肉饼,吃了就找不着北的那种。” 刚才车门一打开,项耕就闻到了那种滋滋冒油的肉香,现在拿到手里,在不到十度的气温下,显得方圆十里的热量都聚到他身上了一样。 “谢谢哥。”项耕说。 “客气个什么劲儿,”程毓绕到车后开始搬东西,“你先吃饭。” 程毓没好意思说已经喝了半锅粥,跑着到屋里,找了个盘子把肉饼扣上,又跑着出来抢着搬重物件。 程毓打开仓库门,惊了一下,问项耕:“你是不是一宿没睡?” 昨天还全都混在一起的各种工具还有一些散落的桌椅板凳,全都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项耕把耙子戳到角落,挠挠脑门:“旁边那个屋我看也空着,一些不太用得上的,就给放那屋去了。” 他又指了下门外:“有套桌椅,我看着是防水的,就给搬到了院里,以后天气热了可以坐那儿休息。” 程毓回头看了一眼,才知道进门时感觉这个地方不一样了的感觉是哪来的。 院子也收拾过了,原来那些他还没来得及扔出去的砖头瓦块破木桩烂纸箱全都不见了,在西南角摆了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和四把椅子,还挺是那么回事。 “今天时间不够了,”项耕说,“等这几天忙完我再修个顶棚,这样下雨也不怕了。” “你田螺姑娘啊?”程毓一把搂过项耕肩膀,都快感动哭了,“嫁给我吧,我仿佛看见了我们老程家祖坟在冒青烟。” 项耕不自然地蹭了下脖子,扭头避开程毓的目光,手心在裤子上抓了几下。 肉饼很香,纸皮儿似的外皮,里面是厚厚的一层肉馅,咸鲜中透着一丝甜,滋味恰到好处,项耕吃得意犹未尽。 吃干净后,他把装饼的纸袋叠了几折,攥手里喝了几口热水。 挖掘机没找到地方,程毓坐在椅子上接师傅的电话,项耕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 “肉饼好吃吧?”程毓一只胳膊杵在椅背上撑着后脑勺,歪着头睨着眼,“爱吃以后还给你买。” 一股浓郁的霸道总裁气质扑面而来。 项耕有点儿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笑,但笑出来跟自己平时的气质又不符,所以他抄起门口提前准备好的割草机,边往外走边说:“我去把院子周围的枯草处理掉。” “他们也快到了,”程毓没看出端倪,站起来跟在后面出去,“我去路口看看。” 这个师傅是个熟手,边挖边拍,不论宽窄,田埂都修得规矩又结实,踩上去脚感和修之前都不一样。 程毓在这边盯着他们干活,项耕就扛着个割草机把院子里外处理得半根杂草都不见。 院子侧面有个门,通向后面的荷花池,有一条木质栈道连着后门到南北向的路。这个时间,水面看不出什么生机,但隐约能看见水面以下正在努力生长的嫩芽。 项耕关了割草机,蹲在铺了花砖的岸边用一根树枝划拉了几下水面。 “河底还不少藕呢。”程毓也从偏门里走了出来,“等这活干完咱挖藕炖排骨吃。” 来了一天半,程毓总怕他吃不饱似的。 后面背阴的地方有点冷,项耕在手背上蹭了蹭冻得冰凉的鼻头,抬头说:“哥,要不你少给我算点钱吧,我饭量真挺大的。” 程毓在离岸边不远的栈道上猫着腰往水底下看,听完扑哧笑了出来:“你这算什么饭量大,你是没见过原儿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吃饭,一顿吃了四大盘饺子,吓得他妈吃完就带他跑医院坐着去了,生怕给撑出毛病来。” 项耕太瘦了,往那儿一蹲,弯着的腿跟两根细木棍叠在一起似的,再不多吃点儿饭的话,地里的活儿盯不住。 “项耕,”程毓看着他,没带什么表情,“要是哪不舒服一定要说,我可以再给你找个轻省的活,地里的活费神又耗体力。小小年纪,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项耕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说话跟蹦豆子似的:“哥,我没毛病,我身体特别好,我连感冒都很少得,我肯定不会给你找什么麻烦。” 程毓叹口气,拎起割草机,搂着项耕肩膀往院子里走:“不是怕你给我找麻烦。” 项耕明显是着急了,面儿上不显,但程毓手底下的肩膀是紧绷着的。 “说好包吃住就是包吃住,房前院后都是能吃的东西,指着你这么点儿饭量还能把我吃穷了不成?”程毓把割草机放好,拍拍项耕肩膀,“屋里喝口水去,一会儿你盯着他们干活,我得去买东西。” 程毓站在院子正门吹了声口哨,没几秒钟,七夕就甩着舌头后边带着一溜烟儿,不知道从哪块地里跑了过来。 “跟项耕哥哥待着,”程毓拍拍它脑袋,“我一会儿就回来。” 项耕抽了下嘴角:“那七夕管你叫什么?” 程毓上了车打着火,一脚踩下油门,冲项耕挑了挑眉,伴着发动机的嗡嗡声,大声冲项耕说了一句:“叫爹!” 项耕内心无语至极,感觉这人多长的几岁都喂了七夕。 他转身拍拍被车轮子呼到衣服上的土,拿了把铁锨,把在路边东闻西嗅的七夕叫过来,又随手捡了根树枝扔出去,一人一狗连跳带蹦地往干活的地方赶过去。 程毓回来的时候除了买的东西,又带了他从家拿来的衣服和一些零七八碎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个小药箱。 不干活不知道,一忙起来才发觉还是住在这里方便,虽然回村路程没多远,但起早贪黑的也挺折腾,程毓打算这几天都住在这里。 衣柜有三层,项耕把他自己衣服还有几本书都放在了最下面那层,那个巨大的背包被他卷成一个卷,塞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旁边。 项耕跟程毓差不多高,把衣服放那儿,每次拿他都得蹲着或者弯着腰。 外间项耕在准备晚饭,切菜的当当声一听就是熟练工。程毓盯着项耕的衣服琢磨了两秒,弯下腰把那点儿东西都搬到了上边那层,又拿出自己的衣服放在了中间那层。 第5章 卫生间里,之前拿过来的那些洗发水沐浴液都放在架子上,程毓把刚带过来的洗衣液放到地上,一抬头看见项耕的东西。 卷了毛的牙刷放在一个很旧的塑料杯里,牙膏管挤成了扁片,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毛巾挂在最远的挂钩上,洗得很干净,就是看起来很旧,春天空气干燥,一天下来毛巾变得硬邦邦的。 卫生间柜子里有一些前一阵子买的洗漱用具,本来是打算为常柏原过来跟他做伴时准备的。程毓拆了一个牙刷放到项耕的漱口杯里,又拿了条新毛巾挂在快变成砂纸的毛巾旁。 滋啦一声,水分在热油里爆响,没一会儿就从厨房里飘来香味。 一碗饭,粒米没剩,程毓没忍住又盛了半碗。 “这茄子也太好吃了,”程毓吃得嘴上都是油,他本来唇形就比较有弧度,这么着在灯下看着又艳又润,“我本来不爱吃茄子,但这做得也太好吃了,饭店都做不出你这味儿来。” 项耕看着程毓一张一合的嘴,把那盘茄子换到了他面前:“你多吃点。” “专门学过?”程毓把米饭和茄子拌在一起,往嘴里扒拉了一口。 “没有,”项耕摇了下头,“做多了就会了。” 项耕在卫生间洗衣服的时候,程毓进去解开裤子就放水,边放水边跟项耕说:“柜子里那些洗漱用品随便用,别不舍得。” “嗯,”项耕假装拿肥皂,往边上挪了一步,背着身说:“谢谢你,哥。” 一天下来,看似没干什么体力活,但在这么一大片地上来回走也挺耗能量的。 洗过澡,两个人早早躺到了床上闲聊,关于家里的事,程毓问他才说,多一句都没有,今天算有进步,饭桌上还聊了聊奶奶。 “怎么会想到来这边呢?”程毓问,“离你家要说近,也不算近呢。” 第5章 家? 项耕想,那能算是家吗? 对于妈妈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在他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妈妈去了那时他觉得很远的地方,具体在哪他不知道,长大几岁后听别人说离得其实不远,几十里路而已。 项耕偷拿了他爸压在床垫下面买酒的钱,半大的小孩,自己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到了地方后,挨家挨户地打听,累得衣服湿到胸口,嘴唇起了皮,最后见到妈妈时,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 妈妈气色红润,比照片里胖了一些,以前她偷偷去过几次村里,隔着老远看见项耕从家门口出来扔垃圾,一个人低着头,干枯瘦小。 但妈妈在这里有了另外的两个孩子,隔着时间和距离,她的爱没办法再施舍给项耕。 那天项耕回去的时候,口袋里装了五十块钱,还有妈妈给另外两个孩子买的已经拆开包装的几袋零食。 项耕没敢把零食带回家,他太饿了,下车以后去了村边,坐在树下一口一口把东西全都吃光,吃完后徒手挖了一个坑,把钱放在包装袋里,袋子和钱一起卷好,埋在了年头儿最长的那棵老树下。 项耕又在树下坐了许久,直到看不见日头,树上的什么鸟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叫声。他咽了下口水,感觉嗓子像吞一把沙子,到家后直接拧开了水龙头,歪扭着上半身,喝了出门后的第一口水。 那五十块钱,项耕没再去看过,妈妈他也没再去找过。 家里的酒瓶堆成了山,项耕至今不明白,酒有那么好喝吗?除非实在拿不出那十几二十块去村里的小超市买那种用塑料瓶子装的散装酒,否则每天三顿,他爸的饭碗旁,必定会有一杯酒。 一两杯酒下肚,项耕就成了酒鬼的目标,好的时候被说几句讽刺的话,通常情况下,不是挨骂就是挨打。 项耕高一的寒假,气温很低的一个晚上,他爸连喝三杯,第二天早上项耕做好饭去叫他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变得硬挺挺的了。 项耕背着自己的包,像蜗牛背着自己的家。去饭店打过杂,在汽修店洗过车,捡过废品,拧过螺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 “没太想过,”程毓侧躺着,从这个角度项耕只能看见程毓露在外面的额头和头发,“就是想离家远点。” “哎我操,冻死我了,这儿可比家里冷多了。”被子捂了半天也没暖和多少,程毓缩成了一团,探出半个脑袋往项耕那儿看,“真想钻你被窝里去。” 项耕一听就愣住了,拿不准程毓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过了会儿他往里挪了挪,说:“要不,你过来?” “傻小子,逗你玩呢。”程毓把脸闷在被子里,听着声音跟快睡着了一样,“那小床,睡一个人都不宽敞,咱俩躺一起那不得挺一宿。” 项耕没觉得冷,两层的厚褥子和暄软的棉被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窝,跟以前家里无论怎么洗都透着一股臭酒气味儿的床比起来,这才是家的感觉吧。 挖掘机干了几天,终于把大大小小的田埂修得差不多了。修过之后,那些小路平整又结实,踩上去的感觉跟以前都不一样。 这几天项耕捡过很多小螃蟹壳,都是去年留在田里的,不过都风干了,一碰就碎。 “爱吃河螃蟹吗?”程毓坐在田埂上问。 “嗯,”项耕点点头,“爱吃。” 项耕不挑食,对以前的他来说能好好吃顿饭就不错了,没有挑食的机会。 虽然离这儿不是太远,但河蟹在他们那儿不多见,难得吃一次,他爸也会招呼几个酒友,就着酒,把项耕仔仔细细刷干净蒸好螃蟹当下酒菜,项耕能吃上一个半个的已经算他爸开恩了。 程毓冲他挑挑眉,“赶明儿带你去看看蟹苗,秋天让你吃个够。” 又说到了吃,今天早上项耕站秤上称了下体重。以前除了学校体检,平时他没称过,直觉这几天重了,称上的数字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这几天我都胖了,”项耕挠挠头,“吃了你太多饭了。” “那就对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程毓又挑了下眉,“你说是吧,田螺姑娘?” 程毓脸上总是带着点儿痞劲儿,其实跟他五官不太相符。但项耕挺喜欢看他从帽檐下露出一双睨着的眼带着坏笑的样子,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项耕来了以后,程毓省了很多心,有些他自己一时没想到的活,项耕都给干了。 穿橡胶裤下河挖出多余的藕,扛着铁锨清理鸡舍,找合适的空地除草挖根准备将来种菜,拿着专门的剪刀去给果树剪枝。 程毓本来打算过几天再修整引水用的水管,前一天睡得太晚,等他早上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锅里扣着热乎乎的早饭,项耕已经不见了踪影。再去找,人早就到了水渠里,在换已经老化不能用的水管。 这几天弄得程毓都没有干体力活的机会,只好坐在田埂上盯着挖掘机的铲斗盘算事儿。 他在计划承包这片地的时候就已经找过村里懂行的人恶补了一通种地知识。 他从小在这儿长大,从他记事起,他们这儿的主产就是大米,就是看也看得差不多了。但他不想随大流儿,种跟别人一样的大米,他考虑的是怎么做才能打出一个名头。 另外担心的是螃蟹,在稻田里养螃蟹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他们这儿是最近几年才兴起来。 这东西来钱多,但风险高,当地人的经验也不是特别足。 他也可以只种水稻,赚一份安稳的辛苦钱,但既然做了就做好,多赚点儿。 毕竟赚了钱还有娶媳妇的大用处。 刚签完合同的时候,程毓把胸脯拍得山响,跟孙淑瑾说:“妈,你等着,我给你三年抱俩。” 孙淑瑾当时拍了他一巴掌:“你快给我打住吧,想累死我直说!” 地里去年的枯草都快让项耕给团灭了,划拉了半天,程毓才在他身后薅下孤零零的一根干草叶来。 程毓把草放嘴里嚼着,琢磨着只要计划实施过程顺利,赚钱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个媳妇就不知道该去哪块天下边接着了。 毕竟长这么大,唯一一个谈过的女朋友,连嘴都没亲过,就抛弃了他,投入别人怀抱了。 程毓往水里扔了块土坷垃,等水面平静了后探头照了照自己的脸。 好看的。 而且还是挺好看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想找个喜欢他,而且他也喜欢的姑娘这么难。 “哥。” 出现在水面里的项耕,也是好看的,但跟他不太一样。项耕长相更凌厉,不笑的时候显得阴沉,应该是女孩子口中那种酷的好看。 “怎么了田螺?”两个人越来越熟,程毓越叫越没边儿。 “我量了一下长度,水管可能不够,有时间得再去买点儿。”项耕心里算了个大概,“二十米就差不多了。” “行,明天就去买。” 程毓戴着顶黑色的棒球帽,穿着件深灰色的夹克,除了脚上那双怕踩到泥特意穿的橡胶靴子外,不像是来干活的,更像是来取景的。 第6章 就,挺好看一男的。 “小田螺,”程毓冲项耕挤了下眼,“哥问你个事儿。” “嗯。”项耕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正在修最后一道田埂的挖掘机,声音咯咯啦啦的,方圆那么大地方就这么一处动静,显得它挺嚣张的。 “有对象没?”除了他俩和挖掘机里根本听不见外边声音的司机,能听见他们说话声的也就是在附近追鸟吓虫子的七夕,不知道程毓为什么要压低声音,“这么帅不可能没有吧?” 项耕斜眼看着他,嘴角渐渐弯起来:“没有,没谈过。” “不可能,”程毓一下拔高音量,“骗鬼呢你。” “你又不是鬼,”天气很好,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项耕两只手往后撑着,闭着眼脸朝着太阳,“没女生喜欢我。” 程毓不想装鬼,但直觉项耕正在胡扯,“嘁”了一声:“那有男生喜欢你呗?” “……”项耕眼珠滚了滚,手指在土里扣了几下:“嗯,有。” “操,”程毓并没有当真,笑着把咬在嘴里的草往项耕那边扔,风轻轻一吹就拐了着弯掉到了河里,“真想看看将来哪个姑娘能栽在你手里。” 程毓站起来拍拍屁股,啪啪啪几声,听着又软又弹。 天已经擦黑了,还剩一点儿,师傅不想再来一趟,他后边还排了很多活,赶紧干完明天好赶去下一家。 偏偏这最后一段,不知道是以前没修过,还是压根儿没修好过。有一部分很软,不知道是因为离河太近还是地底下不瓷实,师傅不停挖土往上拍,踩上去还是不够结实。 太阳落山后,气温已经很低了,程毓还是急得出了汗。 项耕看着他满头汗,说:“没事儿,鸡舍旁边有一堆砖头,我去拿小车推过来。” 说完项耕就摸着黑往那边跑过去。 两个人一个拉砖块,一个往里填,来回好几次,终于把软的那部分填满了。 师傅干完活急着走,两个人举着手电筒收了个尾,装好东西沿着修好的田埂往院子走。 第6章 天黑透了,也没有月亮,只有远处院子的灯亮着。 这算是个挺大的工程,田埂都变得整齐又结实,程毓卸下了点儿重担,两个人边聊边走,七夕往前跑一段会再回来跟在他们身边。 程毓说起他和常柏原还有梁文辉小时候下河游泳,屁大的小孩,还不知道什么是害羞,光着屁股蛋子在水里扑腾。同班的几个小姑娘路过,捂着嘴露着眼,把他们浑身上下看了个遍。 “原儿就是这么赖上他媳妇的,”程毓裹着衣服举着手机电筒,乐出了声,“非说把他看光了,要人家林静负责,要不然他就娶不上媳妇了。” “那不把你也看光了么?”项耕推着车面无表情,“没找个人对你负责?” “所以我悔啊,”程毓叹口气,“还是原儿心眼多,下手稳准狠,等我想起来这茬儿,姑娘们都不知道哪去了。” 到了院子前边的鱼塘,项耕想把剩下不多的一些砖头还放回原来的地方,就让程毓先回院子里,程毓说没事,天太黑他不放心,要陪着一起。 项耕琢磨了一下,没拦着,反正也多花不了多少时间,两个人就往鸡舍那边拐,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脚下的路确实不太看得清。 程毓走在前面,等他往左拐过去之后,项耕推着车也要拐,但车轮似乎被什么卡住了,他推了两下没推动,就想把腿蹬在后面能多使上点劲儿。 腿伸到后面,刚用力,结果一个趔趄,项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个翻身,“噗通”一声摔进了鱼塘里。 程毓听见声音就下意识转身伸手往后抓,手挥了好几下抓了个空,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他水性好,摸着黑前后一扫,就抓到了项耕的衣服。 鱼塘不深,但项耕不会游泳,不熟悉水性的人到水里就会慌,程毓一把搂过项耕,踩着脚下吸盘一样的淤泥,使劲把项耕往岸上推。 七夕急得踩着岸边的水来回转圈,叫个不停。 项耕手脚并用,爬上去之后呼哧带喘就去拉程毓。 “没事儿没事儿,”现在的水还是很冰,程毓冻得全身发僵,哆嗦着胳膊抹了把脸,“你快上去,我能自己上来。” 没听见项耕动静,他又吼了一句:“快上去!” 爬上去摸到干土,项耕才有点缓过神来,朝着下边大声喊,声音都岔开了:“哥!哥!你上来了没?” 程毓脚踩在淤泥里,拔了半天不动,最后还是把靴子留在了里面才爬了上来。 项耕心跳得特别快,呼吸也急促,围着程毓摸来摸去,生怕他有什么地方受伤。 “住手!”程毓攥住项耕的爪子,按住往他身上扑的七夕,有气无力地说,“占便宜还没够了。” 趁程毓洗澡的时候,项耕切了姜丝煮上一锅姜汤,之后就拿了床被子守在卫生间门口,程毓一出来,迎面就被裹成了粽子。 “唔……”程毓被裹得只剩下鼻子和眼睛露在外面,声音闷在被子里:“你想闷死我!” “闷不死,你别说话了。”项耕把他扶到床上,“胳膊别往外伸,一会儿水煮好了给你端过来。” 项耕衣服还没换,只穿着一层单衣单裤,怕衣服上的水沾到被子上,支棱着胳膊伺候程毓。 “你快去洗澡,多大个事儿,让你跟我一起洗还瞎矫情。”项耕的被子也盖在了身上,程毓被两层被子压着起身都费劲,“我们仨小时候秋天还往河里跳呢,倒是你,本来就不会游泳,有点儿吓着了吧?” “没有,”项耕站床边上,转着圈把被角掖好,“这就去。” 锅里水开了,项耕把火调到最小,先倒了一杯给程毓放在床头:“快喝。” “知道了,”程毓懒得动,只想睡觉,随便应和了一声,项耕作势拿起杯子就要喂,程毓烦得直拱火,“我喝!我喝行了吧,他妈的一杯开水下肚你想吃汆喉管吗!” “吹着喝,没那么烫。” 困劲儿被骚扰得散了个一干二净,程毓胳膊一支从床上坐起来,吼了一嗓子:“洗澡,快去!” 两个人把一锅姜汤喝干净,项耕又惊又乏,听着程毓呼吸声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不到五点,项耕被尿憋醒,眯瞪着去了卫生间。等他回来再躺下,听着程毓的呼吸声不大对,很重,不像是正经睡觉。 过了会儿,项耕低声喊了程毓一句,对面没什么回应。又过了一两分钟,项耕踮着脚走到程毓床头,撩起来一角窗帘,借着清晨灰蒙蒙的天低头看。 程毓平躺着,头歪着朝里,眉头皱着,脸颊发红,离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带着不正常的热。 项耕在裤腿上搓了几下手,轻轻探上程毓额头,手被烫了一下。 “哥……”项耕小声喊了一句,程毓只是稍微动了下头。 等了一会儿,项耕悄悄把手伸到被子里,指尖顺着程毓胳膊要碰没碰地一路划下去,最后贴了一下对方的手心,很烫,跟冒火一样。 项耕把压在被子上的衣服撤走,又把被子往下拽拽,让程毓的脸完全露出来,方便他散热,随后穿好衣服关上门去外面淘米熬粥。 打点好早饭,估计程毓也差不多快醒了,项耕找出药箱,翻出了一盒退烧药。 太阳已经照亮了窗帘,鼻子和嘴呼出来的气干热干热的,程毓难受得在床上小幅度地翻腾。 七夕在外间,跟着项耕进了屋,歪着头看程毓。 “哥,”项耕蹲在床边,把倒好的水放到床头,手里拿着退烧药,小声说,“起来吃点儿药吧。” 程毓哼哼了句什么,项耕没听清,只好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儿上。 枕头被折腾得拧了八道褶,程毓往外挪了那么几厘米,抻着一节烧得发红的脖子,脑袋不受控制地滑下枕头,滚烫的嘴唇轻轻擦过项耕耳朵。 本来在专心等着听吩咐的项耕瞬间打了个激灵,僵着身子,半天眼珠才稍微动了一下。 程毓闭着眼,喉结滚了几下,伸出一段舌尖来回在干得起皮的嘴上舔。 “水,”程毓闭着眼,只能发出来气音儿,带出来的热气扑到项耕侧脸,“给我倒杯水。” “哦!”三魂七魄归了位,项耕心里像揣了面鼓,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好!水,我去倒水!” 项耕不知道自己怎么飘到的厨房,拿起水壶想倒水,四处寻摸了半天却只有自己的杯子。 心里的鼓还在“咚咚咚”敲不停,项耕放下水壶,把手撑在柜子边,低下头深深吸了几口气。 程毓发着烧还在等水解渴。 水,对,水杯! 项耕几步跨到卧室,一眼看到床头桌子上的水杯。 水的温度正合适,项耕坐到床上,小心翼翼把手从程毓脖子下穿过,隔着一层衣服,项耕皮肤被烫得从胳膊一路红到耳朵尖。 第7章 程毓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又让项耕哄着吃了退烧药,说什么都肯去医院。 “我就是被水激着了。”程毓闭着眼哼唧,带着点儿撒娇的口吻,“别折腾我了,让我睡会儿吧。” 项耕又盛来一碗粥,蹲在床边,半勺半勺的,好不容易又喂他吃了点儿。摸着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把被子给盖好,不发出什么声响地关好卧室门。 喂饱七夕后,项耕摸着它脑袋说让它好好看着程毓,别自己跑远了瞎玩,七夕叫了两声,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修完田埂暂时没什么着急的活儿,项耕先是去路口的泵房,把去年的管子换下来,裁了节新管子仔细绑结实,又沿着水渠一路下来,把需要换的全换了。 现在还没来水,往稻田里走水的渠只有浅浅的水。 项耕边干活边抑郁,怎么昨天就那么寸,一脚踩进了鱼塘,害得程毓发高烧。 项耕在水渠里爬上爬下,手上鞋上沾了不少土。他坐在斜坡上,发了会儿呆,拍了拍手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 这手机用了好几年,屏幕裂了好几道纹,信号也不怎么好,干活这一个多小时,他时不时就掏出手机来看看有没有信号,怕错过程毓电话。 院子就在前边一百多米的地方,但项耕心里藏了只心思不怎么纯正的鬼,让他躲在外边没活找活,不敢回去。 “项耕!” 项耕吓了一跳,抬起头左看右看也没见着人影。 “嘿!这儿呢。”常柏原按下副驾的车窗,笑嘻嘻地探过头来。 项耕都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停到自己后面的路上,他站起身冲着车里喊了声哥。 “在这儿发什么呆呢?”常柏原问。 “没,我……”项耕刮刮眼角,“我歇会儿。” “黄世仁呢?” 常柏原前两天抽空来了一趟,本来想帮着干点儿活,结果一点儿力气没使上,还白蹭了项耕做的一顿饭。 趁项耕喂七夕的空档,程毓弯着嘴角冲他挑眉,压着声音说:“给我整得都不好意思了,得给人孩子加点儿钱。” 常柏原跷着腿“哼”了一声,说他:“你这地主老财算是捞着了。” “……”项耕把脚下零碎的东西装好,两步迈到路上,清了清嗓子,“他发烧了,在屋里躺着。” “哎哟喂,”常柏原挥了两下手,“快上来,我去看看这主儿怎么还病倒了。” “我衣服脏,哥你先去。”说完项耕就拎着东西跑起来。 常柏原“啧”了一声:“小孩还挺讲究。” 第7章 车刚停好,项耕就跟在后面呼哧带喘地跑进院子。 听见声音,七夕撞开门,冲着他们使劲儿摇尾巴,又挨到项耕身边蹭他裤子。 “个小没良心的,”常柏原指着七夕笑着说,“这才几天就分出亲疏远近来了。” 程毓已经醒了,出了不少汗,正靠在床上看手机。 项耕站在里屋门外,离着程毓八丈远:“哥你好点儿了吗?” 程毓视线越过常柏原,半抬眼皮,嘴角往下撇着,特别委屈:“你还知道我病着啊,跑哪去了啊?水都是七夕给我倒的。” 常柏原脸直抽抽:“七夕没给你找点儿药吃啊?” 七夕蹲在地上,歪着脑袋“呜嗷”叫了一嗓子。 常柏原搬来张椅子,坐跟前儿开始嘲笑程毓,小时候冬天掉冰窟窿挨顿揍都没见发烧,这怎么还弱不禁风上了呢? 其实心里明镜似的,程毓不只是因为冷水激了那么一下。 虽说从小在农村长大,但从来没正经种过地,看似简单的事里头的学问也大着呢,不仅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头学,自己工作几年的积蓄全都投了进去,还找常柏原和梁文辉借了债。 这些年农业现代化机械化,不再是完全靠天吃饭,但很多因素对最后的收成影响也挺大的,他这不是一锤子买卖,要考虑很多后续发展。 程毓一直嘻嘻哈哈的,看着不当回事儿,其实心理压力大得很。 “下次带礼物来,”程毓把手机往旁边一撂,顿时就哼哼上了,“要罐头,黄桃的,我看文辉那儿这几天上的草莓和西瓜不错。” “行行行,买买买。”常柏原看着在自己床上坐着萎靡不振的项耕,“想要星星吗?要不晚上让项耕给你摘去?” 程毓烧得全身疼,一笑抻得哪哪都不得劲,笑起来嗓子也又干又疼,想够杯子,手还没伸到桌子上,项耕闪现,捧着就递到了眼门前儿。 常柏原都没看清项耕是怎么过来的,哆嗦了一下:“哎我操!” “这别说摘星星了,”常柏原赶紧挪了下椅子,给这俩人让出地方来,“我看把你送星星上去都没问题。” 本来说要去看蟹苗的,因为程毓发烧往后推迟了。这个本来也不急,程毓就是想提前都安排好,他这是第一次,想多跑几家看看质量,询好价。 第二天梁文辉也来了,不仅带了草莓西瓜,还有别的不少吃的。 “这放烂了我也吃不完啊!”程毓踢了下箱子,“回去的时候赶紧拿走,别拿东西糟蹋!” “放不坏,”梁文辉半蹲在地上用自己带来的纸包好水果往冰箱里放,“一会儿我告诉你怎么放,怎么吃,保证一个都不烂。” 这俩人连晚饭的材料都带了过来,各种荤菜素菜,准备热热闹闹吃顿涮肉。 他们原来时间不太好凑。程毓上班,节假日还得不加班的情况下才能回来。常柏原和林静两个人开着服装加工厂,一直比较忙。梁文辉其实最辛苦,一年到头几乎睡不到自然醒,每天凌晨开着货车带着店里的小工去市里的大批发市场进一大车货,回来再批发给镇上的饭店和一些小超市。 梁文辉人高马大,常年把那些成箱的蔬菜水果搬来搬去的,练了一身腱子肉,程毓没事就要摸几把。 从早上开始,程毓体温渐渐恢复正常,但烧了两晚一天,把他体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昨天就喝了点儿粥,今天就总觉得饿,晚上火锅插上电,肚子里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不停。 “还得多长时间啊?”程毓站得山路十八弯,要不是胳膊挎着梁文辉,估计就出溜下去了,“饿死我了。” 梁文辉假模假式甩了他一下:“你再不起来,今儿这晚饭吃不上了。” 程毓扶着桌子直起身,来回在梁文辉胳膊上搓,最后又拍了两下:“看我们辉哥这健硕的肱二头肌,将来一把就能把媳妇扛肩头上。” 梁文辉正在剁用来熬汤底的大棒骨,扭过头眯起眼睛看程毓,嘴角一勾没说话。 项耕不愿意站在旁边拿自己那小身板儿当参照物,接了盆水蹲在门口把菜叶上的泥沙一点点洗干净。 “诶对了,”程毓仗着小病初愈,坐在屋子当中,看几个人以他为中心忙前忙后,“你最近见那姑娘怎么样?” “谁?”常柏原竖着耳朵凑到梁文辉身边,“你见谁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梁文辉皱着眉头用胳膊肘把常柏原往外推。 “嗯?”常柏原不死心,弓着上半身把脑袋伸过去跟梁文辉脸对脸,“说话!” 程毓在后面踢了常柏原一脚:“他不愿意说就不说呗。” “话说这都第十几个了吧?”常柏原把菜板搬到桌子上,方便跟程毓聊天,“他们家门槛都快让人踢飞了。” “我们家本来也没门槛。”梁文辉飞了常柏原一眼。 “那没看上有什么办法?”程毓捡了片生菜放嘴里。 “他就是要求太高,相一个不愿意,再相一个还不愿意。”常柏原回头看了看,故意提高音量,“都快把他们老太太急死了,天天在家转磨,说他要闯南天门娶仙女去!” 程毓乐得肩膀直颤,偏过头咳了几声:“就算是仙女,我们辉哥还得挑挑呢。” “诶?说到这个,”常柏原问程毓,“你是不是也该相看相看了?” 程毓还没说话,梁文辉用力剁开了一块骨头,凿得整间屋子都颤了一下:“他才二十五,着什么急。” “我也二十五,秋天我都要娶媳妇了。”梁文辉嘁了一声,“你一个人当光棍不过瘾还得拉个垫背的!” “我才不要当光棍,”程毓笑嘻嘻的,“有合适的赶紧给我介绍一个。” 一盆菜被搓了好几遍,菜叶子都快给洗脱水了。 七夕正在墙角不知道扒拉什么,一盆水泼到院子里,吓得它夹着尾巴勾起一只前爪,冲着拿盆站在门口的项耕轻轻“呜呜”了几声。 屋里还在讨论哪家姑娘好看,项耕堵不上耳朵,走过去顺毛划拉七夕后背,安抚它一颗受到惊吓的心。 程毓一直哼哼唧唧跟缺骨头似的,到了开饭来了劲头,不停往嘴里炫肉。 他们带来不少肉片,三四盒摞在旁边的柜子上,冰箱里还有冻着的。 “看见没?”常柏原用筷子点着对面,跟项耕说,“打小他俩就搞小团体,孤立我,这也就是我不要脸上赶着得了,要不然你现在就不认识哥哥我了。” 第8章 “来,”也不管项耕喝不喝,常柏原端起酒杯,在项耕杯子上磕了一下,“弟弟随意,我干了。” “你他妈,你别把我们田螺给带坏了。”程毓沾了不少麻酱,把羊肉往嘴里一塞,含糊着说,“我们刚十九,拿个破啤酒瞎比划什么!” 常柏原喝完酒往锅里捞了一筷子。 捞了个寂寞。 梁文辉夹了一大筷子肉,正在往程毓碗里放。 “你看你看,你看看!我就说吧,连片肉都不给我留。”常柏原叹了口气,拍拍项耕肩膀,“弟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去我那儿干?” “我们田螺跟我好着呢,”程毓吃得头也不抬,往自己碗里又放了点儿辣椒油,“想挖我墙脚门儿都没有。” 项耕换了双筷子往锅里下肉,顺手往程毓那个方向扒拉几下。 七夕在地上抱着个骨头啃得特别来劲,项耕从锅里又捞出来一块,回身给扔到了地上。 肉片很薄,在锅里打个滚就熟了,项耕给常柏原夹了一筷子:“原哥,你多吃点儿。” 几个人喝的啤酒,不多,就是为了热闹,梁文辉吃得不多,一多半酒都让他喝了,见杯子空了,项耕拿起酒瓶想给满上了。 “弟弟,别给他倒了。”常柏原吃了口肉,“后半夜他还得开车去上货呢,别回头让警察给抓了。” “一会儿你们早点回去吧。”程毓吃得满头汗,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他抬手用食指刮了一下,“剩下的就交给我和我们田螺。” 项耕抬头看了眼,那颗汗珠吧嗒掉在了程毓领口,洇湿了一小片。他不自然地侧头清了下嗓子,再抬眼,发现梁文辉的视线刚从程毓的领口离开。 常柏原没喝多少,但是也没胆子冒险酒驾,俩人开了程毓之前放在这里的一辆小电动车,风驰电掣地开出了大门。 送走人后,程毓又坐回了椅子上:“来,他们都走了,关上门咱接着吃。” 项耕确实有点儿没吃饱,跟那两个哥哥面前多少还是有点儿放不开,锅里的水煮下去不少,项耕又往里添了一壶开水。 羊肉片很香,一点儿都不膻。 “这羊肉怎么这么好吃?”项耕问。 肉吃得差不多了,程毓把火力转移到各种蔬菜上,拿个小漏勺捞豆芽:“这是文辉特意买来的,批发市场上就那么一家卖这种羊肉的,从挺远的地方拉过来的,具体是哪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是西北那边。” “辉哥,对你……”项耕剥了头糖蒜,掰开放程毓面前的碟子里几瓣,“真挺不错的。” “你听原儿瞎说,”程毓夹了两瓣蒜放嘴里,“当初他刚建厂子的时候,没钱没人,也没什么渠道,我帮不上什么忙,都是文辉忙前忙后,出钱又出力的,这才一点点做起来了。” 但文辉可没给原儿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肉。 “辉哥的店收入还不错?”项耕问。 “何止是不错,”程毓放下筷子喝了几口水,“他这店是从他爸那儿继承的,但他爸以前就只卖菜,后来身体不行就说不干了,文辉脑子活,不甘心只卖菜,就联系饭店还有那些超市,他们单个儿用量都没那么大,自己去批发市场不划算,零买又贵。文辉批来,再批给他们,看着没多少钱,架不住积少成多。他东西新鲜又便宜,还会来事儿,买卖越做越大。” 程毓吃饱了,靠在椅子上划拉几下肚皮:“看看有多少人给他介绍姑娘就知道了。” “就一个看上的都没有?”项耕随意地问了一句。 “你就说他多挑剔吧,”程毓用食指在桌子上点了几下,“我见过两个,真的长得跟仙女似的,搁我早就同意了。” 屋里只有咕嘟咕嘟煮东西的水声,七夕吃饱喝足,趴在项耕用仓库里的旧被子给铺的窝里睡着了。 “你不打算谈恋爱吗?”项耕问。 “谈谈谈,必须谈!”程毓眉毛一挑,“等着啊,赚了钱,明年就给你娶嫂子!” 【作者有话说】 “嫂子”碗里的羊肉片都不香了~ 第8章 第二天,程毓完全恢复了,开车带着项耕去看螃蟹苗。 项耕第一次见那么丁点儿大的小螃蟹,甚至那都不能叫螃蟹,抓起来一把跟空气沙似的,噗噜噗噜往下掉粒儿。 项耕问:“这能养得活吗?” “放心养,”这盆蟹苗是别人要买的,大哥很麻利地装好放在袋子里,不然空气沙一转眼就该变脆脆沙了,“放稻田里,一亩地撒几把就够了,我卖多少年了,这都是回头客。” 他们今天只是过来看看,田里得等稻秧插好后过一阵儿才能养螃蟹。半天儿的时间他们跑了几家,程毓最后就定了大哥那儿。 “清明节要回家吗?”程毓问。 过了几秒项耕才收回看往车窗外的视线:“回,给我爸烧纸,再看看我奶奶。” “奶奶自己在家?”程毓有点儿意外,他以为项耕除了那个名存实亡的妈已经无亲无故了。 “没,奶奶跟我小叔他们一家过。”项耕指指自己的眼睛,“她眼睛看不清,没办法自己生活。” 程毓本来想问,你小叔不管你吗?想想又闭上了嘴,要是有人管,项耕也不至于自己到处找活干。 “当天能回来吗?”程毓问。 “嗯?”项耕迅速思考了一下,这几天好像活不急,当天回不回来应该没什么影响。 “要是当天能回来,晚上带你回家吃饭。”程毓眯着眼笑了一下,“好不,小田螺?” “太麻烦了,我……”项耕抿了下嘴,他不知道程毓是真的还是客气,或者是怕他走了就不回来了,后边安排了很多活,很快就要修灌水沟,他怕自己想得太多,又怕自己想得不够多。 项耕抿了下嘴,说:“我肯定会回来的。” 这条路不是太宽,两边都是树,树干粗壮,青白的枝丫上冒了一层嫩绿。 就快到了镇上的路口,车比较多,速度上不来,路两边不少骑车的人左摇右晃伸着脑袋观察前面路况。 程毓是个拿了驾照好几年的新手司机,路况复杂的时候他就有点儿紧张,攥在方向盘上的手凸出青色的血管,脚脖子也吃着劲儿。 “什么?”程毓皱着眉盯着周围的路况,怕刮到路边的人,“会回来?” “嗯,”项耕点头,“肯定会回来。” 等过了路口,又过了几秒,程毓突然拔高音量:“你还想过不回来?!” “你怎么忍心的……”程毓话音里带着刻意的委屈,“我对你不好吗?你舍得把我自己扔在那片荒地里喝西北风吗?回头再让黄大仙把我给迷了怎么办?” 项耕:“……” 程毓还在吧啦吧啦说不停,项耕叹口气:“你不把黄大仙迷了就不错了。” 车拐了个弯,开到通到稻田的小路上,路上没什么车,程毓伸手往项耕侧脸上摸了一把,斜着眼挑了下眉:“就知道我们田螺舍不得我。” 项耕性格是真挺闷的,不爱说不爱笑,程毓不知道天天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能想方设法增进跟他的感情,毕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要朝夕相处,地里的活还要指着项耕,他要是撂挑子了,程毓就真抓瞎了。 程毓关上车门,捏了几下自己说酸了的嗓子,做着扩胸运动往屋里走。 项耕跟在后面,看着程毓的背影,用食指关节蹭了下刚才被程毓摸过的脸,火烧火燎的还没缓过劲儿来。 第二天早上,程毓送项耕去车站,车先是拐进商业街,程毓下了车,没一会儿拎着两个袋子回来了。 “路上带着吃,再带回去给奶奶尝尝,”程毓把袋子递给项耕,是他们这儿挺受欢迎的一种小吃,用这儿的特有的一种薄豆皮裹上各种馅炸的,“这街上不少好吃的,等你回来咱们慢慢吃。” 那袋子里飘出来的香味瞬间扑进了项耕鼻子里,他拿了一个放嘴里,裹着的肉馅不知道加了什么菜,外皮酥脆,内里软嫩,还带着一股清香味。 中间倒了一次车,项耕到家时已经中午了。 这会儿墓地已经没什么人了,项耕烧了纸,墓碑上的照片还是他爸年轻的时候拍的,留着那会儿时兴的三七分头,脸上带着笑,项耕不太像他爸,唯独鼻子。奶奶眼睛还好的时候说,他们老项家的鼻子的遗传基因特别强大,一家几代,山根高,鼻梁挺,个顶个儿的漂亮。 项耕跟他爸没什么话,等火星子彻底不见了,他拍拍裤子离开了墓地。 小叔家的大门开着,项耕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奶奶蹲在西厢房的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项耕看见奶奶,故意把脚步放重,怕直接喊会吓到奶奶。 奶奶停下手里的活,侧过脸听动静:“小耕?是你吗?” “是我,奶奶,”项耕快步走过去扶住奶奶胳膊,“您吃饭了吗?” 第9章 “吃了吃了,”奶奶顺着项耕胳膊一路轻拍着捧住他的脸,灰白的眼睛里立刻涌出了泪花,“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项耕把程毓给的还有他自己买的东西晃了晃,又把那程毓买的两袋小吃捧到奶奶面前让她闻味道:“我带吃的来了,您留着吃。” 扶着奶奶进了西厢房后,奶奶拍拍他,小声说:“去跟你小叔小婶打个招呼。” 项耕把他自己买东西的放到奶奶床边的柜子里,留着让奶奶以后慢慢吃。 闷了一路,那些炸的东西已经没那么脆了,但奶奶牙不好,这些捂软了的她反而吃着更容易一些。 “这个您现在吃,”项耕把袋子打开,拉过奶奶手,拿了一个放奶奶手里,“我去看看小叔小婶。” “哎,好好的,没事儿啊,”奶奶把手里的那块举起来,摸索着递到项耕嘴边,“你先吃。” 项耕咽下嘴里的东西,想给奶奶倒杯水,暖壶拿起来,里面只剩个底儿,打开壶塞,一点儿热气都没有。 小婶正在厨房洗碗,项耕拿着暖壶和一箱水果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小婶。” “哎哟!吓死我了!”小婶攥起拳头捶了几下胸口,上下打量了项耕几个来回,“项耕啊,什么时候来的啊?” “中午回来的,”项耕挤出个笑来,把水果放地上,“刚给我爸烧完纸。” “你说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小婶转了几下手里满是洗洁精的盘子,水槽边一层油,旁边的垃圾桶里有不少吃剩的骨头和虾壳,“都没饭了。” “我吃过了,小婶,”项耕问,“小叔没在家?” “啊,吃完出去了,说是外头有事儿。”小婶没有让项耕坐下的意思,垂眼继续干活,“今天住下吗?” “不住,”项耕说,“就休息一天。” 小婶看起来松了口气,笑笑说:“那快去陪你奶奶多待会吧。” 项耕把水壶接上水,烧上后帮小婶去倒了垃圾,又把厨房擦了一遍,把院子里被风吹过来的纸片塑料袋收拾干净,把奶奶的水壶倒满热水后,跟小婶说了两句才回到奶奶的屋子。 袋子里的东西没动过,床边多了一套褥子,是奶奶平时睡觉用的,折了几个对折。 听见他进来,奶奶伸手摸到褥子上,拍了拍:“小耕,坐这儿来,软和。” 柜子上放着两个挺大的罐头瓶子,里面装着奶奶腌的蒜和咸菜,项耕前些天走的时候,里面还有挺多的,现在都只剩下了半瓶。 刚才他放到柜子里的东西被奶奶拿了出来,还有一些别的零食,奶奶把那些都推到他身边:“你留着自己吃,奶奶不缺吃的,你放心啊,别惦记我。” 项耕买的都是一些保质期比较长的软点心,奶奶饿了随时可以拿出来吃。 “我不吃,我不爱吃这些,拿着也不方便。”项耕又把那些东西放回了柜子里,看着奶奶干枯的手,嗓子发堵,“奶奶……你要是想我了,就吃这些,别留着,会坏的。” 项耕攥着奶奶的手:“我干活的地方挺好的,您摸摸我脸,是不是比以前胖了?” 奶奶捧着项耕的脸,眼泪终于还是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嗯,是比以前多了点儿肉。” 奶奶拉起衣角在脸上不停地擦:“奶奶照顾不了你,让你自己受那么多罪。” 项耕收拾了下屋子,把奶奶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干净晾好,又出去一趟,买了两箱牛奶回来放奶奶床头,陪奶奶说了会儿话,看时间差不多,背上背包准备出门。 “别惦记我,”奶奶站在床边两只手摩挲项耕胳膊,“你好好的,好好的啊……” “嗯,我知道……奶奶。”项耕抬手在眉毛上刮了几下,往下压着胸口涌上来的酸苦劲儿,“我……有时间就回来。” 项耕刚出大门口,小叔就迎面走了过来。 小叔脚步没停,瞥了眼项耕:“回来了啊。” “小叔,”项耕站定了,两只手从兜里拿出来,“那边儿还有活,我得回去了。” “去吧。”小叔朝后挥挥手,迈进了大门。 项耕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小叔家气派的大门。 小叔小婶都是极好面子的人,听不得别人说他们不孝顺,生活上奶奶算是过得去。但平时奶奶都是自己在她的小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从早到晚可能都说不上一句话。 奶奶会讲的故事不多,翻来覆去就那几个,但项耕很喜欢听,奶奶眼睛还好的时候,奶团子似的项耕也是趴在奶奶怀里听着一遍遍重复的故事长大的。 自己的家离小叔家不远,从门口经过时,项耕停住脚步,吸了几下鼻子,红着眼睛透过生锈破损的大门往里面看了看,随后抿着嘴低头继续往前走。 第9章 项耕迈下公交车,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被错落的房子挡着,还有几道余晖。 提前打了电话,程毓在路口等他。看见人,程毓三步两步跑过来,一把搂住他脖子,揉了两把他扎手的头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程毓笑起来特别明朗,夕阳照在他脸上,像朝露。 他们刚拐过路口,七夕就甩着舌头飞奔过来,围着两个人兴奋地跑来跑去。 从路口到家步行十多分钟的路,程毓始终没撒手,手指还不时在项耕脸上刮几下。 项耕被他闹得半边身子一层一层地滚电流。 但挺舒服的。 不舍得推开。 到了家门口,程毓不得不松开手推门,项耕轻轻吁了口气,活动了下被勒了一路的脖子。 一楼阳面左右分别是客厅和一间卧室,卫生间和厨房和另外一间卧室在阴面。 七夕抢先钻过门缝,直接跑进了厨房,他们进来关好门,孙淑瑾手上沾着面跟在七夕后面从厨房出来,看着门口愣了几秒,才说:“项耕,来了啊。” 孙淑瑾不算瘦,笑起来眼睛是弯的,脸是圆的,项耕心里发暖,心情不由自主好起来:“阿姨您好,给您添麻烦了。” “这孩子,快别说这种话。”孙淑瑾举着手,用胳膊肘指茶几上放的东西,“你俩先玩会儿,我再烙个菜饼就能吃饭了。” 项耕没客套,把带来的东西放好:“好的,阿姨。” “一会儿回去你把东西拉走,还让人孩子拿东西。”孙淑瑾伸着沾满了面粉圆胖的手指跟程毓说,“看这孩子瘦的,回头你盯着他,把这些都吃了。” 茶几上摆了不少吃的,水果、薯片、牛肉干,还有几瓶酸奶。 “吃吧,小孩,”程毓拿了块切好的橙子,用牙咬着把肉吃进嘴里,把皮扔到桌面上的空碟子里,扭着头往厨房看了看,趴到项耕耳边小声说,“拦不住,非得买这些,上回看你一眼,哎哟,母爱泛滥了,说就没见过你这么瘦的孩子。” 刚消停下来的半边身子又过了一遍电,项耕蹭了下耳朵,说:“让阿姨费心了。” “再这么说话我不理你了!”程毓把橙子怼到项耕眼前,“快吃!” 项耕接过橙子,下意识又用手背蹭了下耳朵。 “挖耳勺还是棉签?”程毓问。 “嗯?”项耕没听懂。 “你怎么总跟耳朵较劲,该挖耳屎了吧?”程毓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伸手在里面扒拉,“我记得挖耳勺在这儿。” “不用,”项耕拽着程毓袖子拉出他的手,把抽屉推进去,“我耳朵挺干净的。” 就是有点儿敏感。 餐桌上蔬菜不多,就是点缀,大盘子里装的都是各种肉,炖的肉,蒸的鱼,炒的海鲜。 “尝尝这烤羊排,原来没做过,我瞎鼓捣的,这些都是程毓买的。”孙淑瑾夹了一块放在项耕碗里,“多吃啊,得把桌子上这些都吃干净,留到下顿就不好吃了。” 项耕把到了嘴边的“谢”字咽了回去,点头说:“好,我努力吃,阿姨。” 几个人边吃边聊,程毓隔一会儿就往七夕的盆里倒骨头,七夕抬头冲程毓“嗷呜”一声,被撑得尾巴都不怎么摇了。 趁孙淑瑾盛汤的工夫,项耕悄悄把运动裤的抽绳解开,没敢出声,用嘴型跟程毓说:“我吃不下了。” 程毓笑得捂住半边脸,冲他妈说:“妈你少盛点儿,吃不了我们带走。” “这汤怎么带,”孙淑瑾捞沉在锅底的排骨和玉米,“再吃最后一碗,人项耕都没吃饱呢,你咋呼什么!” 项耕肚子里的食儿顶到嗓子眼的时候,前门被人拉开了。 “姑姑,哥!”孙雪妍清亮的声音比人先进了门。 “雪妍啊,”孙淑瑾起身,“啥时候回来的?” 项耕松了口气,放下筷子,收着肚子跟孙淑瑾一块儿起身。 “上午回来的,嚯!这么多好吃哒!”孙雪妍从茶几上捏了几片薯片,扔嘴里咔哧咔哧嚼着往后面走,“你们还没吃完饭呢?” “呀!”孙雪妍一开口,嘴里的薯片渣喷了一片,她赶紧拍拍衣服,脸颊开始泛红,“这……这谁呀?” 第10章 “项耕。”程毓拍了下项耕后背,冲孙雪妍说,“叫哥哥。” “项耕……”孙雪妍差点儿被一嘴薯片噎得上不来气,好不容易咽下去,吧嗒了两下嘴,“哥哥。” “你好。”项耕冲她笑笑。 “你们去坐着说话,”孙淑瑾说,“我收拾一下。” “我来,”项耕说着就把碗摞起来,“您歇会儿。” “哎哟,不用不用,就这么几个碗。”孙淑瑾从项耕手里把碗拿过来,“你们快过去,别给我捣乱!” “项耕哥,”大晚上的,孙雪妍眼睛里开始冒星星,“你多大了啊?” “反正比你大,”程毓给弟弟妹妹一人倒了一杯山楂泡的水,“后天回学校啊?” “嗯呢,”孙雪妍端起杯子,瞄着项耕,“哥你那儿怎么样?” “挺好的,”程毓按着遥控器,调了个电影出来,“暑假来给我帮忙吧,给你工资。” “行啊,你看看我能干啥,给我安排点儿活。”孙雪妍抿着喝了一口水,“我跟同学约好了要出去玩一阵子,剩下时间我去给你干活。” “还当真了,”程毓靠在沙发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电视,心里盘算着地里的事儿,“你那细胳膊细腿的,给你叮一身包,回头再晒个黢黑,舅妈得找我打架来。” “你也没粗哪去!还好意思说我呢。” 项耕坐在沙发上,往前倾着身,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眼睛盯着电视,下意识地随手整理茶几上的东西。 细瘦的腕子露在外面,就像是一层皮包在骨头上。 孙雪妍心里咯噔一下,清了清嗓子说:“哥,我同学要你微信呢,我给不给?” 项耕手顿住了。 “哥!” “嗯?”程毓回过神来,“什么?” 孙雪妍嘶了一声:“我说我同学要你微信呢,给不给?” “你同学?”程毓叹了口气,仰着头笑出了声,“你同学才多大啊?怎么会想起来要我微信?” “看见我手机里你的照片了啊。”孙雪妍说,“你不一直要给我找嫂子吗?现成的,要不要?” “快得了吧,”程毓搓了几下脸,“花骨朵似的年纪,找那小嫩草去。” 孙雪妍抿着嘴偷看了眼项耕。 程毓把手按到项耕后背上,划拉两下又拍拍:“就你项耕哥哥这样的,拽了吧唧,不拿正眼看人,又冷又帅的,小姑娘不都喜欢这款么。” “你这什么形容!”孙雪妍笑着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二维码,越过程毓,把手机推到项耕面前,“项耕哥,加个微信吧。” 要不说脊椎出问题就容易瘫痪呢。 程毓的手心还贴在后背上,项耕像个被操控的木偶,胳膊腿都木了。 “项耕?”程毓拍拍他,把手拿开。 “哦……哦,好!”项耕拿出手机,啪一声拍在茶几上,“加吧。” 孙雪妍跟程毓一对视,扑哧笑了出来:“项耕哥,你扫我。” 三个人边看电影边聊天,趁他们不注意,孙雪妍偷摸儿拍了张程毓和项耕的照片发到她们宿舍群里,没多长时间就把一群人炸了出来。 -我的老天奶! -这个好!这个好! -你们家这种男人是批量生产的吗? -弟弟帅,弟弟留给你们,我还是要哥哥。 -帅哥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不笑。 -孙雪妍,要不到微信你就不要回来了! -要是这个帅弟弟是我男朋友,哥哥我也可以一起接受哦。 -贪心是万恶之源,我只要帅弟弟就好了。 -人家比咱们大,你们不要乱叫。 -哎呀,我就喜欢叫,你怎么知道。【羞羞】 -【小脸通黄】 -你们不觉得,他俩…… -好般配吗? -别瞎说,我哥直男,咔咔直。 -嘎嘣脆,一掰就折的那种。 -他俩真的不是一对吗? “你笑什么呢?”程毓问。 “啊,没什么。”孙雪妍扣下手机,“哥,你们今天在哪住?” “对了,你提醒我了,我们该走了,一会儿你陪你姑姑待着吧。”程毓站起来准备上楼,走了几级台阶,回头问项耕,“要跟我上来吗?” “哦,好。”项耕起身跟在后面上楼。 楼上也有个厅,还有几个房间,门都开着,项耕扫了一眼,程毓卧室对面的房间里挂了不少毛笔字,还有一幅水墨画。 “随便坐,”程毓说,“我拿几件衣服。” 房间挺大的,摆了一些常规家具,床、写字台、一个矮柜、一排衣柜,还有个看上去很舒服的沙发,看上去都有些年头儿了。 写字台上有个书架,放了一些书和几个相框。 有全家福,还有和常柏原梁文辉三个人的合照,高中和大学的毕业照,还有一个白胖白胖挂着个银锁的小小子。 项耕不由自主凑近了仔细看。 “你这儿……”项耕点了点相框,“为什么要贴朵花?” 程毓把要带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回头看了一眼,低下头笑:“你说能因为啥,不好意思呗。” 本来挺正常的一张百天照片,特别可爱的一个小不点儿,上身穿着件挺喜庆的红衣服,下身是很多小小子都会穿的开裆裤。 不! 已经变成了开花裤。 项耕捂着脸闷声笑。 “我收起来无数回,每次回家一看,我妈肯定又给摆这儿了,后来我就不藏了。”程毓看他一眼,手指往小花贴纸上弹了一下:“但这玩意儿是隐私,得我媳妇才能看。” 【作者有话说】 小花贴纸:我是娇艳的花,不是苦茶子。 第10章 项耕瞬间就收了笑,打量起旁边的书来,最多的是各种类型的小说,还有一些专业书,他抽出本专业书翻了翻。 抽屉被拉开,里面有一些证件还有几个小盒子,不知道程毓在找什么,他低着上半身往里翻的时候,项耕用余光扫到压在下面的一张带塑封的照片,一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孩子抱着一个小豆丁,看起来一两岁的样子。 照片不大,又离得远,项耕不好意思正经看,只好不正经地扫了一眼后赶紧把注意力放到书上。 程毓收好衣服,猫着腰拉出矮柜的一个抽屉,不知道在找什么。 “高中怎么不读了呢?”程毓随口问了一句。 项耕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又往后划拉了几页:“没有钱,成绩也不好。” “大学都有助学金,还能勤工俭学。”程毓找出个耳机,又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放到装衣服的包里,“以后还有机会参加高考,考虑考虑。” 那天项耕拿着把扳手三拧两拧的就把离合修好了,现在挂挡顺畅多了。 程毓打着火,吹了声口哨,七夕就跳到车上。 孙淑瑾坚持要把那些没吃完的肉给他们带上:“放冰箱里,明天都吃完。” “阿姨您早点儿休息吧,”项耕旁边挤着条狗,怀里抱着一摞饭盒,跟孙淑瑾说,“我们先走了。” “哎,好。”外边路灯不太亮,看不清人脸,不知道为什么,项耕就是觉得孙淑瑾眼里像带了点儿泪花,“路上慢点儿开。” “项耕,”孙淑瑾站在车门边,“有时间就过来,看你瘦的,阿姨给你多做点儿好吃的补补。” “诶!”项耕答应得很痛快,好像他不答应,孙淑瑾就会非常失落一样,“阿姨你快回吧!” “哥你慢点开!”孙雪妍冲程毓吼了一嗓子。 “项耕哥再见。”孙雪妍又娇滴滴地冲项耕夹了一嗓子。 “小孩真有意思哈。”车开起来后,程毓笑着说,“我这妹妹可爱吧。” 每年这个时候,气温都会低下去几天,拍到车里的风很冷,项耕把留着一条缝的车窗关上:“我们不是小孩了。” “嗯?”程毓眨眨眼,琢磨了一下,笑着说,“那要跟我比就是小孩嘛。” 项耕看着远处蜿蜒的路灯,摸了下七夕的脑袋,抿着嘴角没说话。 回到小院,两个人的胃都胀得挺难受,导致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七夕大概平时很注重身材管理,饮食一直挺规律,难得暴饮暴食一次,项耕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它已经打上了小呼噜。 门被项耕轻轻打开时,程毓翻了个身,用手盖着额头。 “吵醒你了?”项耕问。 “没,”半天没说话,程毓嗓子有点儿发哑,“就是睡不着。” “心里装的事儿太多了。”项耕掀开被子,坐到床上。 “耳机,”程毓躺平身体,手往柜子里指了一下,“在今天带来的那包里。” “嗯?”项耕往程毓这边看过来,手机屏幕亮着,脑门上被映出了几道褶儿。 “天天看哑剧呢。”程毓说,“我以前手机的耳机,现在用不上了,你快让它有点儿存在的价值吧。” 第11章 “哦,好。”项耕垂眼,用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下床打开柜子。 “还有几件衣服,”程毓打了个哈欠,吧唧了下嘴,带着鼻音说,“前几年我穿的,都快给忘了,现在也穿不上了,你留着干活的时候穿吧。” “你胖了?”项耕从衣柜门探出头来,随口问了一句,他想起在程毓房间里看见的照片,除了那张花唧唧的百天照,从中学到现在,没看出他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嗯,胖了,”程毓把胳膊放下,拉住被子盖到脖子,“这几年上班上得屁股都大了。” 程毓屁股变没变大项耕不知道,但那些衣服都挺好的,不像穿过很多次的样子。 “哥,”项耕拿出耳机关上衣柜门,“谢谢你。” “闭嘴,睡觉。” 第二天一早程毓就走了。 他不只是种地那么简单,他们这儿地好水也好,产的大米在周边地区挺有名的,但他们这片种水稻没形成产业规模,产量少,零卖也只是在当地卖,到了秋天,绝大部分的稻谷都会被买走,换个地方包装一下,成了别的地方的特产。 这钱与其让别人赚为什么不让自己人赚呢,程毓从承包之初就一直有这么个想法。 大多数人安逸惯了,几百亩地下来,只是把稻谷批发给外地人收入也能不错,最近程毓联系了不少人,做自己品牌大米的想法都被否了。 要是能统一想法,他们就要选好的种子,都种一样的稻种,不让那些杂七杂八的混进来,也许以后就能做出自己的品牌。 项耕知道程毓费了不少脑子,只能尽量替他分担点儿别的。 路边的杂草还有不少没处理,项耕开着震天响的割草机挨着边儿的清理,七夕被吵得不行,跑没了影。 程毓干完一片,伸手抓着树枝,一下窜到了树上去,脑袋转了几圈,才发现七夕正在远处抡着耳朵上蹿下跳,不知道在追鸟还是抓鱼。 项耕刚跳下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喂。” “哎哟喂,大哥,”李元飞在手机里喊,“你终于接电话了。” “刚才干活来着,没听见,”项耕拍拍裤脚的草渣,“怎么了?” “我能不能去找你?”李元飞语气里透着兴奋。 “你不是跟你爸妈出去玩了吗?”项耕坐到地上,往外摘割草机上面缠着的草梗。 “我爸临时有事儿,去不了了,”李元飞说,“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去你那儿转转。” 今天有点儿阴,没昨天太阳好,项耕看着远处的七夕说:“这儿没什么可玩的,现在地里什么都没有。” “你别管了,”李元飞说,“把位置发给我,中午之前我就能到。” 项耕手机不好用,地图打开几次定位都不准。他靠在大槐树下,划过一大片农田才找到被池塘包围的小院。 李元飞:焯!我爸就想找这么个荒山野岭的地方度假呢。 项耕:看黄鼠狼来吗? 项耕:这儿没有山。 李元飞:还有黄大仙?! 李元飞:那我更想去了呢!【星星眼】 项耕:开慢点儿,别再把你爸车给刮了。 项耕:再跟我哭抽你! 仓库里有不少用得上用不上的工具,项耕翻出来两个捞鱼的网兜,落了不少灰,但看着都像没怎么用过的样子。 鱼塘的水不是特别清,经常会有一群小鱼拐着弯地从水面上游过,大鱼也有,就是不太上来。 项耕找了个比较缓的坡,搬来两块石头扔在岸边,一脚踩着一块,等待时机。 七夕玩累了,这边儿也没了割草机吓狗,没一会儿它就跑了回来,老远就冲项耕叫了一声。 “别闹,”项耕冲七夕嘘了一下,“给你抓鱼吃。” 七夕跟听懂了似的,冲下岸来,沿着水边徘徊。 岸边泥土很松,程毓站在石头上不敢乱动,攥着捞鱼网找时机。 有不少新钻出来的芦苇,一片一片冒着尖,七夕撑着腿,趴在水边上嘴就咬。 就跟程毓吃野菜一样一样的。 水里有什么扑腾了一声,正在咧嘴笑的项耕赶紧回过头。 其实鱼挺多的,但游到边儿上来的很少,项耕看着干着急。 等了得有十几分钟,项耕腿麻得都快没知觉了,心想不行就放弃吧。他稍微动了一下脚,七夕低沉着呜呜了几声,一片儿黑脊背浮到了水面上来。 项耕慢慢放低网兜,尽量挨着水面,那鱼不知道危险靠近,悠哉悠哉地往这边游。 网兜挺大的,项耕左手把着前边,右手握着后边,放松两只胳膊,看准时机,等鱼游到离网兜大概几厘米的地方,一网抄下去,一条大草鱼瞬间就进了罗网。 项耕心满意足,把鱼放进塑料桶里,又等了会儿,捞了十几条手指长的小鱼准备带回去给七夕玩。 一会儿没注意,七夕又跑远了,项耕吹了声口哨,一转身,程毓抱着腿坐在路边,靠在旁边的树上。 桃花正盛,树下落了零散的花瓣,程毓的肩膀上也有几片,也可能是他靠到树上的时候晃下来的。 他真不是故意的吗? 项耕突然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胸口发紧,挤得心脏怦怦乱跳。 “嘿!”程毓打了个响指,“小田螺,想什么呢?” 一口气涌进鼻腔,项耕神志归了位。 “你……”项耕一手拎桶一手拿网兜,低着头往上走,“那个……我怎么没听见车响?” “原儿要用我车,他送我回来的。”程毓站起来拍拍裤子,弯腰握住网兜的杆,把项往上拽,“我怕你掉沟里,都没敢出声。” 程毓一脚踩在花瓣上,笑笑没说话。 “哟呵,这大傻鱼!”程毓脑袋都快扎桶里了,“这是哭着喊着就奔你来了啊,底下一帮鱼亲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拦住吧。” “赶巧了。”项耕干脆把桶递给程毓,自己闷头往小院走。 “怎么想起来抓鱼了?”程毓在后边喊。 他同学来这里应该问问程毓的。 “我同学,他想过来看看。”项耕停住脚步,转过身说,“哥,你介意吗?” “来呗,这有什么的,”程毓深喘了几口气,挤了下眼睛,“你想让谁来都行,要不方便我现在就走?” 项耕眨眨眼:“嗯?” “哎……这傻小子。”程毓笑着拍拍项耕肩膀,“我可以给你腾地方。” 项耕突然明白过来,皱了下眉:“没,你……别乱说。” “啊呀呀,”程毓笑着用手指刮了下项耕的脸,又搂上他脖子,“我们小田螺还挺不禁逗。” 程毓换了件上衣,带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味,项耕鼻子里全是这股味道,跟吸了迷魂药似的,晕头转向。 “你会做鱼?”程毓问。 “……”项耕清了下嗓子,“会做。” “哎哟,我们小田螺真能干。”不知道是不是上午又吃了闭门羹,程毓胳膊像蛇一样缠在项耕脖子上,说话恹恹的,语言功能也不太健全,“我也尝尝你……做鱼的手艺。” 第11章 不知道是不是狗随正主,七夕玩命儿往项耕另一边的裤腿上蹭。 一边挂着人,一边吸着狗,等到了小院里,项耕出了一身汗。 院子里有水龙头,项耕把刀和菜板拿到外面,看着桶发了会儿待,然后用刀背给了鱼一个痛快。 鱼瞪着眼珠,直挺挺躺在案板上,等着项耕下刀。 项耕在心里叹口气,往鱼身上泼了盆水,开始刮鱼的鳞片。 仓库就是个百宝箱,有个随便一擦就锃光瓦亮的土灶,项耕把灶拉出来,程毓帮着擦洗干净。 棚子下面堆了挺大一堆木块,可能放那儿有几年了,天天风吹日晒,看起来烂糟糟的,但不影响用,项耕抱出来几块,蹲在土灶前引着火,把木块扔了进去。 “滋啦”一声,鱼下了油锅。 “你还……”程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只手托着脸感叹,“真是心灵手巧。” 李元飞提前打了电话,项耕溜达到路口的大槐树那儿等着。 离得有八百丈远的时候,李元飞就开始按喇叭,项耕认识那辆车,听见声音,挥了挥手。 “上车上车!”车还没停,李元飞就探出脑袋大声喊,“这儿太舒服了。” “你小心点儿吧,”项耕坐上车,“刹不住就闯沟里去了。” “怎么样?”李元飞把车拐进去,慢慢开着,“在这儿干行吗?” “挺好的,”项耕往小院那儿指指,“停路边就行,这儿没人来。” 李元飞开门下车,抱住项耕一通揉。 “操,喘不上气了。”项耕在李元飞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他妈松开!” “累不累?”李元飞围着项耕左看右看,又掐了他肩膀一把,“你……是不是长个儿了?还壮了?” 第12章 “我都多大了,还长个儿。”项耕笑着说。 “不对不对,你肯定是长个儿了,原来咱俩一样高。”李元飞站到项耕跟前儿,跟他脸对脸,伸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你看现在咱俩眼睛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你重返童年也说不定。”项耕拍开李元飞的手,带着他往小院那边儿走。 慢火肉猛火鱼。 项耕出去接人,程毓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前看着火。李元飞一进门就看见程毓歪着头往灶膛看,映得脸红彤彤的。 别看长胳膊长腿。 还挺乖巧。 “这是程毓哥,”项耕给李元飞介绍,“我老板。” “哎哟喂,”程毓站起来,摆摆手,“可别价,就一种地的,没项耕我都玩不转。” “程毓哥,”李元飞抓过程毓的手,低头哈腰的,“项耕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多担待,他就是不爱搭理人,但心眼儿可好了。” “哪里的话,”程毓也学着李元飞,俩人拉着手跟拱门似的,“遇到项耕是我三生有幸。” “差不多得了,”项耕攥着程毓手腕把他手从李元飞手里抽出来,“你俩演小品呢。” 炖鱼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沿着锅盖缝隙飘出来一阵阵鲜香气。 “我天,这也太香了。”李元飞咽了下口水,“本来我一点儿都不饿,一闻这味儿肚子马上就叫了。” “吃饭吃饭,”程毓打开屋门,“进来弟弟,吃完饭让项耕带你出去转转。” 项耕往鱼里加了泡好的粉条,又炒了两个菜,李元飞吃得稀里呼噜,跟多少天没吃过饱饭一样。 “这鱼……这鱼太筋道了,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李元飞被烫得直吸气,“哥你的鱼好,项耕的手艺……喔……也好。” “想夸项耕就直说,”程毓笑着夹了块鱼肉,叹了口气,“沾你光了,第一次吃项耕做的鱼呢,以后等我馋了的时候就叫你过来。” 这话说得就非常不讲理了。 还酸不溜丢的。 项耕看了眼程毓,挑了一筷子粉条,油润润的。 七夕是个杂食狗,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不管吃什么都不抱怨。 特别好养活。 碗里的狗粮没了,项耕又往里面拨了点儿菜和米饭,七夕不哼不哈地吃起来。 “哥,这狗为什么叫七夕啊?”李元飞问。 “牛郎织女相会的时候捡的。”程毓给七夕扔了块摘掉鱼刺的肉,“小可怜儿,大晚上趴路边野草窝里呜呜,浑身脏兮兮的,还有伤,看见人吓得直哆嗦。” “那时候它多大?”李元飞也学那俩人,给七夕碗里放了块炒菜里的肉片,七夕斜着眼瞟了他一下,一爪子把肉片给拍了出去。 “嘿!它怎么这样!” 程毓乐得饭都快喷出来了:“七夕警惕性是挺强的,小时候吓的吧。” “可能也就一两个月大吧,我也说不好。” 项耕抓了七夕脖子几下,说:“那会儿我真不想要它,又脏又丑,也怕养不活,但它那个眼神儿……实在是太可怜了,好像我不要它,它马上就得死一样。” “我去超市买了几根香肠和牛奶喂它,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就眼巴巴地看着我。把东西放下我就打算回去了,结果它一瘸一拐地跟在我后面,不叫也不闹,就是一直跟着。” “唉……我感觉我要是不把它捡回来,就作孽了,一辈子心都不安。” “七夕肯定知道你是个特别好的人,”李元飞舍不得放下筷子,冲程毓竖伸出左手大拇指,“所以抓住就不想松手了。” 吃完饭程毓跑里屋去睡午觉,项耕带着李元飞出去转。气温始终不太高,项耕穿着程毓带给他的外套,双手插在兜里,就……挺暖的。 也不知道当初规划这个休闲农庄的时候是为了观赏还是为了吃,十字形的水泥路两边种满了各种果树,这些树花期都连着,争奇斗艳前赴后继的。 现在最旺的是海棠和桃花,海棠树不多,可能是因为实在是酸,但花又实在好看,所以只种了几棵,衬得旁边的桃花特别单薄。 这种桃花跟那种观赏用途的不一样,只有单层的几片花瓣,也不怎么好看,不过程毓说过,这种树结出来的桃子特别好吃,又大又脆,他打小就最喜欢这种。 养这些果树挺麻烦的,要除虫卵,剪病枝,涂药喷药,好在树不像果园里那么多,项耕准备捎带着都给干了。 离远了不明显,现在走在这些果树中间,总是有一阵阵隐约清淡的香味,说不上芬芳馥郁,但足够沁人心脾。 “这简直是个神仙地界儿,”李元飞喜欢这儿喜欢得不行,“我都不想走了。” 项耕顺手掰下一根枯枝,跟刚才几根一起拿在手里:“等我们忙的时候你过来干几天活就老实了。” “你还就别小瞧了我,”李元飞凑到海棠前猛吸了一口,“有什么不行的,你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叫我!” “阿姨哪舍得。”项耕弹了一下海棠的花苞,“有时间过来溜达一圈得了。” 程毓睡完午觉去鱼塘里捞了两条鱼,穿着靴子滑不溜丢,踩了一脚泥。 李元飞收下鱼,从车上拎了搬了箱酒下来,说是别人给他爸的,放着不喝过了保质期就都浪费了。 那箱子上的字让程毓倒吸了一口气,赶紧挥挥手说:“别别别,这酒哪有什么保质期不保质期的,越放越醇,我酒量不行,也不会品这个,放我这儿才是浪费。” 李元飞啧了一声:“哥你都知道这玩意儿越放越醇了,还说不会品呢?你要是不留下就是不拿项耕当自己人,跟我见外。” 程毓左右为难,主要是这酒太贵了,他跟项耕都还不是特别熟,收人家朋友这么重的礼实在是不合适。 “拿着吧。”项耕替程毓接过酒,放到大门口,他心里清楚李元飞这都是为了他,“等他以后来采摘给他打个折就行了。” 项耕很少笑,板着个脸说这话时挺冷的,程毓琢磨了几秒才明白这是在开玩笑。 “唉……我的小田螺,”程毓拍拍项耕肩膀,伸着大拇指怼到他眼前,“笑话讲得真好,差点儿就把我逗笑了。” “小田螺?谁!谁叫小田螺!”李元飞脑袋转得跟七夕似的,来回打量,“项耕?项耕叫小田螺!” “啊,”程毓理直气壮,“你兄弟,堪比田螺姑娘。” “哎哟我去!哥你看看他哪小了?”李元飞打了个哆嗦,两只手跟练托举似的在项耕身前上下挥,最后一攥拳,“他哪哪儿都特别大!” “滚蛋!”项耕给了他一脚,拉开车门,“早点儿回去,别让阿姨他们担心。” 李元飞都拐过路口了,程毓还在乐,项耕搬起酒瞟了他一眼:“别笑了。” 程毓干脆笑出了声,搂过项耕脖子:“赶明儿看看我们小田螺有多大。” 不知道小田螺到底有多大,倒是小项耕现在被呼在脖子上的那口气搅得有点儿不听话。 【作者有话说】 李元飞说的对!! 第12章 程毓和项耕在大槐树下一坐一站,直到快九点,拉挖掘机的车才晃到田里来。 从早上到现在,程毓打了好几个电话,窝了一肚子火。上次修田埂的师傅时间排不开,才找了这个,再去联系别人已经来不及了,程毓表面赔着笑,心里骂翻了天。 那师傅不紧不慢的,项耕狠狠剜了他一眼。 俩人也没敢像修田埂时候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全程没敢松懈,看哪修得不好,赶紧让找补。 下午气温有点儿高,程毓脱了外套往腰上一系,露出雪白的胳膊,勒出似乎一只胳膊就能环住的腰。 项耕赶紧把头转向别的地方,挥着铁锨往刚修过的土坡上使劲儿拍了几下。 阳光太刺眼,程毓往下拉拉帽檐,视线紧跟着铲斗。 程毓把他脚下那片土拍得特别瓷实,实在没什么可拍的了,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做无用功。 河床的泥被挖掘机刨上来拍到岸边,原来那些花花草草的就不见了,太阳一晒,全是灰突突的一片。 项耕挪了块儿地方,觉得那土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就扶着铁锨杆低头研究。 挖掘机师傅停下机器去上厕所,程毓往身边一扫没看见人,寻摸了一圈,抬脚往项耕那边儿走过去。 “看什么呢?”程毓问。 “这个……”项耕指指土里,“你看看。” 程毓揣着兜,顺着他手指弯下腰往地上看。晒得半干的土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程毓皱着眉,脑袋离地越来越近。 “我操!” 程毓猛一抬头,往身旁一蹿,把项耕抱了个死紧。 项耕没个准备,被程毓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还是下意识地搂住了人。 “快快快快快……”程毓嘴直哆嗦,使劲儿闭着眼睛,眼尾都炸出了花,“我最他妈怕这东西了,快走快走快走!” 第13章 项耕被压得起不来身,一手搂着程毓,一手撑在后面。项耕本来就瘦,程毓两条腿交叉着缠在他腰上,越缠越紧,勒得他难受。 “哥你先起来。”项耕拍拍他后背,“那就是条小不丁点儿的蛇,还没黄鳝长呢。” 那条土中带灰的小蛇可能是被吓着了,要不就是被拍晕了,半晌只是在地上蠕动。 “不要不要不要!我看见这玩意儿就难受,”程毓把脸扎在项耕肩膀上,“你摸摸我,汗毛全竖起来了!” 摸? 随便摸吗? 项耕没办法,搂着程毓的腰一点点儿往后挪。 那条小土蛇缓过点儿精神来,支起脑袋看两个抱在一起在土里打滚的大男人,内心颇为不屑。 光天化日,臭不要脸! 小土蛇冲面对他的项耕翻了个眼皮,扭着身子往远处去了。 “起来吧,”项耕拍拍程毓,又在他背上安抚地划拉几下,“蛇爬走了。” “真的么?” 刚才那惊吓劲儿过去,程毓渐渐回过神儿来,开始觉得自己面皮儿薄,实在太丢人,闷在项耕肩膀上的脑袋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姿势抬起来。 “真的,”项耕不知道怎么想的,双手托在程毓胳肢窝下边儿,像抱小孩似的,“真走了,不信你回头看看。” 程毓把脸朝外,慢慢扭过头往后看,像探照灯一样把身后那片地扫了个遍,除了土块石子,还有河底翻上来的贝壳,其他半个活物的影子都不见。 “咳咳……咳!”程毓清了几声嗓子,松开手脚,撅着屁股往后挪,把屁股压到项耕大腿上,双手向后撑,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从项耕身上腾空而起。 项耕细胳膊细腿,被压得血管都快断流了。 程毓挠了挠鼻子,往项耕那儿瞥了两眼说:“我拉你起来啊?” “不用。”项耕把腿曲起来,消化意识和身体漫上来的那个劲儿,不太敢看程毓,为了缓解尴尬,没话找话,“你怎么会怕蛇啊?” 程毓跟项耕的窘迫根本不在一个点上,他只想试图找回面子:“上辈子我可能是只耗子吧,我真是除了这玩意儿什么都不怕,我看见蛇就全身发软,后背发冷。” “真的!”程毓又强调一遍,“我只怕蛇!” “我们家那儿到了夏天蛇挺常见的,”项耕说,“这边儿应该也不少吧?” “不少,”程毓把腰上的衣服解下来穿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见过蛇的次数很少。小时候原儿和文辉他俩还抓蛇缠手上玩,把我吓得都快死过去了,后来他俩就长了记性,不当我面儿抓了。” “嗯,知道了。”项耕往下拽了一下裤子,站起来,捡起铁锨,背对着程毓往上面走,“我不怕,有蛇到我身后就行了。” “哎哟!”程毓追上去搂住项耕脖子,“这么霸道总裁啊。” 程毓歪过头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过了几秒,还是没压住翘起来的嘴角。 挖掘机吭哧吭哧干了两天半,把程毓和项耕累个半死,都开始怀疑那司机是不是第一次开这机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把本来应该挺规矩的活儿干得稀碎。 虽然戴着手套,项耕手还是给磨出了泡,气得程毓跟师傅吵了一架。 回到屋里,程毓找出酒精还有药箱里搭配过来的注射器,把针头和项耕的手都消过毒后,小心翼翼地把水泡给挑破,挤干净后又抹上药膏。 程毓气还没消,心里着急,皱着眉头,脸上一片红:“太不是东西了,哪有这么干活的!” “没事儿,”项耕的手被程毓托着,心里直颤,不知道疼得还是慌得,“没那么疼,赶紧干完就踏实了。” 程毓没再让项耕拿工具,有点儿怕万一打起来,他这种武力值一般的容易落下风,所以让项耕陪着他,有干得不好的就赶紧填补,大体上总算是能说得过去了。 四月份的气温忽高忽低,前几天俩人还穿着短袖挖沟,过了几天又裹上外套种菜。 程毓本来不太理会那些空地,是项耕一再坚持要把能利用的地方全都利用上。 “打理这些菜园子也很累的。”程毓被晒得比以前黑了点儿,提着工具在前面刨坑,手腕跟使不上劲儿的似的,“去文辉那儿买菜真的要不了多少钱。” “多少钱都是钱,”项耕跟在后面往坑里撒种子,“这么好的地,不种上点儿东西都浪费了。” 项耕快走了几步,拿过程毓手里的起垄器:“不用你,歇着去吧,我一会儿就种完了。” “那怎么行。” 程毓这几天净研究水稻的种子了,自己种稻芽还是买稻芽还没确定,脑子太乱,没太睡好。这块地项耕之前已经都给松过土分好垄了,程毓拖着起垄器,还跟随时都要被拽趴下似的。 “就你一个人怎么能长出东西来。”程毓说,“我必须得配合你。” 项耕手抖了一下,一把种子下去大半。 种子洒得足,不怕不结果。 程毓到底还是被项耕赶回了屋里,这几天闲,稻田里没什么事儿。他得空就开垦出一片地,昨天种西红柿,今天种黄瓜,明天打算种青椒。把他能想到的适合当地气候的菜全种上,一整个夏天都能现吃现摘城里几十块一盒的纯天然绿色无污染有机蔬菜。 干完活项耕出了不少汗,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看见程毓正坐在桌子前,屈起一条裤子被撸到腿根的大白腿,在带过来的电脑上敲敲打打,微皱着眉头,一脸认真。 项耕嗓子眼儿发紧,倒了杯水,端着到院子里,蹲到七夕跟前儿。七夕正在闭目养神,听见项耕的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是甩了下尾巴。 喝完水,项耕起身,发现程毓正透过窗户往外看,眼神散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哎我操,”项耕进屋后,程毓蹬了一脚,从椅子上站起来,歘一声拉上窗帘,“晒死我了!” 项耕说:“要不换个遮阳的窗帘?” 程毓叉着腰在屋里溜达了两圈,眼睛扫过几件家具。 “换!”程毓双手一拍,又搓了搓,“窗帘换,床也换换。” “床怎么了?”项耕拿起放在床上充电的手机,小半天儿了,还没充满。 “太晒了,”程毓在屋里转转悠悠,伸出胳膊来回比划长度,“我要跟你睡!” 项耕手又一哆嗦,差点儿把死了一半儿的手机扔出去,他垂眼看看自己的床,舔了下嘴唇,咽下嘴里咕咕往外冒的口水,小声嘀咕:“这床……有点儿小吧?” “过来,”程毓根本没听见,背着身朝项耕招了个手,“帮我。” 项耕这个澡白洗了,衣柜推开,原来被挡住的地方厚厚的一层尘土,几只脚一踩,跟腾云驾雾似的,灰尘扑腾着往上飘。 衣柜搬到了阳面,程毓的床跟项耕的并排,床头朝北,写字台放到了两张床中间。 都收拾完,程毓瘫坐在床上捯气儿。 手机跟死过去一样,电量卡在百分之九十九彻底不动了,项耕朝着自己的床站着,把充电线插了拔,拔了插,试图挽救一下。 喘了半天,程毓的气儿终于匀乎了,他一垂眼,看见项耕的小腿,咧着嘴直乐。 项耕汗毛重,刚才飘起来的灰尘挂到项耕小腿的汗毛上,跟套了一层什么似的。 程毓招欠,瞄了眼项耕的后脑勺,伸手往项耕小腿肚子上摸,想把那层土给划拉下来,嘴上也不闲着:“哎哟,这大毛腿。” 热乎乎的手心划过皮肤,项耕激灵一下子,腿毛都给震直溜儿了,猛地往旁边一闪。 程毓探着身子,手僵在项耕刚才站的位置,嘴半张着,眼皮往上撩,额头被挤出了几道褶。 特别像变态。 “我带电?”程毓慢慢收回手,为了不知道该往哪放的尴尬,又迅速伸出去往项耕腿上拍了一下,没掌握好力度,啪一声在项耕腿上留下了几个由白转红的手指印,“早晚电晕你!” 项耕愣在那儿半晌,被程毓摸过的地方还在噼里啪啦炸火花。 “我那个……”项耕把腿贴到床边,尽量往下压那种褪不下去的感觉,“刚才……” “又不是个姑娘,碰一下至于么?”手机响了,程毓拿起来还在叨叨,“年轻好啊,连汗毛都这么敏感。” 项耕心想这跟年轻不年轻也没什么关系。 程毓笑着冲他挤了下眼睛,接通电话:“喂,焕东。” 第13章 “周末来?”程毓说,“嗯,怎么过来……行……没问题。” 项耕没往下听,带上门坐到院门口的石头上。 被程毓拍过的地方还红着,印子没那么明显了,就剩下一阵麻酥酥的痒,项耕使劲儿搓了几把,又挠了几下。 汗毛都快被薅下来了。 这阵子没怎么下雨,路面上有不少干活时带上来的土块,又被车来回碾。 郑焕东打开顺风车的车门从一阵尘土里走出来,没看清人就一把抱住:“我的毓啊,你这是受的什么罪啊,快跟我回家吧。” 第14章 “嗨嗨嗨!”程毓拽着郑焕东后边的领子把他从项耕怀里拉出来,“你他妈看准了再抱!” 郑焕东扳着项耕肩膀,一脸哀痛:“你看看你看看,把人孩子都瘦成这样了,你自己遭罪还不够,还拉个垫背的。” / 程毓拍开郑焕东的手,勾着他脖子让他面朝稻田,胳膊一挥:“看看,这是我为……我媳妇,打下的江山。” 树抽芽,草点绿,项耕没舍得割掉的那些各色小野花一片一片的。尘土都归回了地面上,天是瓦蓝的,水是澄清的,房子是整洁的,远处还能隐约看见几只白色的鹭鸟。 “我操,”郑焕东旋体三百六十度,由衷感叹,“我操啊!” “你这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程毓带他沿着水泥路往前走,“这时候你应该说一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那就显得有一定的文学造诣了。” “嗯?”郑焕东梗着脖子,“这不是小学学的吗?” “你他妈连小学学的诗都没说出来,这是瞧不上什么呢?”程毓搂着郑焕东,压了半边身体的重量在他身上,两个人走得歪七扭八的。 郑焕东往渠里寻摸,吧嗒吧嗒嘴,刚想说话。 “闭嘴!”程毓说,“赶明儿我就买小鸭子,放河里让它们‘知’去!” “这不就是我向往的田园生活吗,”郑焕东叉着腰站在河边抒情,“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停停停,”程毓拉着他转了个圈,“鸡黍还没具呢,你不说你带鱼竿了吗,咱们去河里现钓去,一会儿我给你具。” 郑焕东总想陶冶陶冶自己的性子,鱼竿买了很久,到现在还跟新的一样。 也不知道是鱼池里食物太丰富还是郑焕东带来的鱼饵不入眼,一条条鱼绕着鱼线游,就是不去咬鱼钩。 过了快一个小时,程毓实在受不了了,叹口气说:“我还是拿捞鱼的网兜去吧。” 网兜比钓鱼竿效率高多了,程毓站在水里守了十多分钟就捞了小臂长的一条。 “你们家的鱼都喜欢自投罗网是吧?”郑焕东愤愤不平,探着头往水里指,“那儿那儿!那儿还有一条!” 程毓把菜板拿到院子里要处理鱼,项耕跟出来:“我来吧。” “要不你带七夕出去玩会儿?”程毓怕他不自在,“割鱼这活儿我还是会干的。” “不是,”项耕直接伸过手,握着刀背,“你去陪郑哥聊天吧。” “那……”程毓松开手,“片点儿鱼片涮着吃就行。” “炖着吧,”项耕说,“郑哥说他想吃大锅熬鱼。” “行吧,”程毓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你了。” 郑焕东从外边转了一圈回来,进门就看见院里俩人靠在一起,程毓头歪着脸上带着笑跟项耕说话。 “弟弟操刀?”郑焕东问。 “啊,”程毓点头,“不是你说要吃熬鱼吗?” “不是,你不是会做鱼吗?”郑焕东觉得不好意思,“干吗让弟弟做啊?” “没关系的,郑哥,”项耕在鱼肚子上割开一道口子,不知不觉语气就变了,“让我哥带你出去转转吧。” 程毓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冲干净手,冲郑焕东一甩头:“走吧。” 两个人沿着水泥路随便溜达,路两边被项耕修得跟公园似的,离得老远就看见路对面有一片绿油油的草,高度都差不多,叶片跟肉鸡的鸡爪子似的。 “这草是不是得赶紧给拔了?”郑焕东问,“咱俩过去给薅了吧。” “哎哟,我天呢。”程毓揉了揉眼睛,“我就两天没往这边儿来,长这么快呢。” 程毓做了个助跑的动作,但并没有起什么太大作用,跳过去的时候差点儿一屁股坐沟里。 “这什么?”郑焕东问。 “我们这儿叫银柳芽,”程毓掐了一根下来,放在鼻子下面闻闻,“不知道学名怎么说,也可能别的地方根本没有。” 郑焕东眼看着程毓把那根草放嘴里,咧着嘴问:“这能吃?” “能啊,”程毓嚼了几下,咽下去,“可好吃了,项耕一直惦记着想吃呢,下午我割点儿,晚上咱包饺子吃。” “嗯,行,”郑焕东学着程毓掐了一根下来,但没敢放嘴里,拿手上转着玩,“对了,晚上我去镇上宾馆住。” “别啊,你跟我回家不得了,”程毓沿着田埂走,“又不是没住过。” “不去了,”郑焕东说,“要不孙姨又得一通忙活,搅得她还休息不好。” “那你还住什么宾馆,这里房间多得是,还有简易床呢,”程毓拐到另一条田埂上,没几步就到了水泥路上,“晚上咱都在那屋睡。” “那行,”郑焕东往前一扑,搂住程毓,“又能同床共枕了呢。” 上次做饭用剩的几块木头块怕有火星子没敢放院子里,就扔到了后面荷花池旁边,项耕想把那几块木头捡回来接着用,刚打开小门,就看见郑焕东搭着程毓肩膀,俩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项耕微微仰着头,眯了几下眼,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他们。 还没进院子,程毓就闻见了香味。 项耕正在往盘子里铲鱼,院里的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冒着热气的火锅旁边放着一大盘子贴饼。 “我们田螺真是天天都能给我惊喜啊,”程毓撕了一块饼表皮上被锅烘得酥脆的饼,沾了炖鱼的汤汁,“到底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 郑焕东直接从程毓手里把他咬了两口的饼拿过来,吃了一口:“我去,这手艺相当牛掰啊!” 不知道有什么秘方,项耕做的饼软和又有嚼劲儿。 郑焕东一边夸着好吃,一边又撕了一块,分成两份,一份往自己嘴里送,另外一份递给程毓。 特别自然,流畅,毫无卡顿。 是这么些年朝夕相处出来的行云流水。 项耕的眼睛开了广角,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动不了声色。 吃完饭闲聊了会儿,程毓开车带着郑焕东去了镇里。 上午还好好的天,飘走几块棉花糖一样的云后,渐渐阴了下来,带着点儿潮气的风一阵阵吹过,把坐在荷花池边发呆的项耕吹得清醒了些,他回到院子,找了个袋子和一把小锄头,去挖那片长势喜人的野菜。 这种菜项耕没吃过,他们那儿有外形差不多的,但跟这种完全不是一个味道。 旁边没什么杂草抢营养,野菜长得又嫩又挺,没多大一会儿,项耕就挖了大半袋子,他掂了掂,晚上三个人吃足够了。 野菜里有一些风吹进去的枯草叶,项耕一点点摘干净,又把菜焯过水切碎,解冻肉馅,和好面,就等着程毓他们回来他开始包饺子。 也不知道是天气不好,还是手机快寿终正寝了,项耕手机信号始终只有忽隐忽现的一格,电话都打不出去。 项耕找了本书,搬张椅子坐在门口看,他看得投入,没注意到天比之前阴沉得多,直到感到脖子酸才抬起头,刚站起来想往门外走,哗一声,大雨倾盆而下,项耕赶紧退回来关上门,打开了外屋的灯。 已经快六点了,不知道程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程毓给他打了电话但没打通。 饺子再不包和好的面就不能用了,项耕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把野菜和肉搅拌好,开始擀皮包饺子。 圆胖圆胖的饺子占满了一盖帘,都收拾完已经七点多了,雨还没有停,外面漆黑一片,七夕吃过狗粮趴在门口,没几分钟脑袋就撑不住了,把脑袋窝在腿上打起了盹。 又等到八点多,外面除了落在地上的雨声没掺一丁点儿杂音,饺子不再圆鼓鼓的,塌了下来。 项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打开冰箱,小心地把饺子一个个放好,冷冻起来。 中午的饼还有一张,项耕就着点儿剩菜,随便吃了几口,吃完后他擦干净外屋,然后洗澡,关灯,躺到床上。 雨比刚才小了,淅淅沥沥地砸在雨棚上,把本来就没什么睡意的项耕砸得恨不得起来去犁两亩地。 “唉……”项耕叹口气坐起来打开灯,竖起枕头拍了几下,拿过床头的书,歪着半躺到枕头上。 十点多的时候,外面有道光从墙头一闪而过,项耕一把拍下墙上的开关,屋里顿时黑了下来。 七夕也感觉到了,叫了两声,爪子不停挠门。 那光透过院门缝一晃一晃的,项耕拉开窗帘的一角,外面除了没有规律闪过的光,并没什么特别的。 项耕刚想放下窗帘,院门就被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程毓:半夜想偷个人~ 第14章 “你……”项耕打开外屋的门,看着肩膀被雨水浇湿的程毓,目瞪口呆,“你怎么回来了啊?” “手机是不是坏了?”程毓甩甩头上的水,往后划拉一把,露出额头,“电话一直没打通。” “嗯,一直没信号,”项耕去卫生间拿来毛巾递给程毓,“信息也发不出去。” 第15章 程毓接过毛巾,坐到椅子上擦头发,脸上没什么血色,可能是被冻着了:“那就好,联系不上我有点儿不放心。” 后边的话程毓没说,不知道是因为累还是什么,只是低着头又轻声说了一句:“没事儿就好。” 程毓洗过澡,刚躺下又坐了起来。 “怎么了,哥。”项耕问。 “没事儿,睡你的。” 外面变成了毛毛雨,项耕听着程毓开门快步出去,开车门关车门,不到一分钟就回到了里屋。 项耕从枕头上抬起头看了一眼,程毓打了个哆嗦,把一个手机放到了项耕枕头边:“我以前用的,一点儿都不卡,就是存储空间小了点儿,先凑合用吧。” 项耕坐起来拿过手机,确实是前几年的老款,但一点儿不显旧,套着一个透亮的手机壳,屏幕一道划痕都没有,像是新贴的膜。 “那……”项耕很喜欢,手指在上面摩挲着,“我给你钱吧。” “钱就算了,”程毓瞟了他一眼,盖好被子,闭上眼睛带着鼻音说,“用身体还吧。” 手机的电是满格的,项耕猫在被子里,挨个儿登录自己的账号。 过了得有十多分钟,项耕以为程毓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又开了口:“我们没回来吃饭,失落了吧?” “没,”项耕把被子掀开,从床上坐起来,靠墙坐着,“雨太大,猜到你们不回来了。” 下雨之前他们去了趟程毓家里,他们开到镇东面的大河时,雨倾盆而下,后来才知道比镇上的雨大得多,浇到车上雨刷都来不及刮,程毓只好把车停在路边等雨变小,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等他慢慢把车挪到镇上,天已经黑得跟平时晚上八九点没什么区别了,当时再回小院拾掇郑焕东睡觉的床恐怕都得淋个湿透,他就在镇上找了个宾馆,准备两个人在那儿对付一晚算了。 两个人在宾馆附近的饭店吃饭,等菜的时候程毓给项耕打电话还是打不通,之前就打了几个一直提示无法接通,程毓心里着急,饭都没怎么吃。 郑焕东可太了解他了,所以提议干脆回去得了。 程毓不想再让郑焕东折腾,但自己心里总是不踏实,回到宾馆在屋里转圈,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开车回了小院。 风里来雨里去,程毓很疲乏,但脑子有点儿乱,翻腾半天也没睡着。 他俩中间隔着张桌子,都躺下是看不到对方的脸的,程毓躺着,脑袋往后仰,错开角度,朝对面看。 项耕两腿分开,一条手臂搭在膝盖上,一只胳膊肘杵在另一个膝盖上,手里拿着手机,头歪着靠在墙上,平时上挑的眼角微微垂着。 从来那天,项耕睡觉的时候就只穿条肥大的短裤,好像冷热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程毓觉得项耕肉眼可见的结实了,手机照着的脸不再是皮包骨带着凹陷的那种瘦,脸上鼓了一点儿,显得线条更明朗,小腿长而直,肌肉明显,沿着垂下来的裤腿一直延伸进去。 裤腿真的是太肥了,跟块儿布搭腿上似的,程毓就这么顺着看下去,在微弱的手机光线下,有点儿……显形。 “我去……”程毓把脸闷在被子里笑得全身都在抖。 项耕看似注意力在手机上,实则都在对面,他知道程毓看他,被看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好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因为太刻意了,僵得脚后跟都有点儿麻。 但不知道程毓为什么笑了起来。 过了一两分钟,程毓才停下笑,把手伸出来冲项耕比了个ok的手势:“没看出来啊,你……相当可以。” “嗯?”项耕把手机举高了一些,屏幕朝下,把两个人都照得更清楚一些,“什么?” 这下看得更明显了。 “操……”程毓视线不由自主就往下跑,抬手往自己不争气的眼睛上拍了一下,仰脸冲项耕点了点下巴,“展览呢啊?” 项耕顺着他视线往自己身上看,顿了几秒突然明白过来,脑瓜子顿时就炸了锅,幸好光线暗,程毓看不出他迅速红起来的脸。 项耕稳了稳情绪,绷着肌肉让自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冲程毓挑了下眉,尽量保持声调的平静:“还算有本钱吧?” “真没看出来啊,”程毓还在笑,只是把胳膊压在脸上,“我弟弟这么不一般呢。” 项耕尽量装作自然的样子把冲着程毓脸的那条腿放平,没有意识地在屏幕上划拉,不知道怎么划出来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穿得恰好可以过审娇滴滴在叫“哥哥”的姑娘,手机音量不大,但两个人都能听见。 “哎哟我去!”程毓简直快笑疯了,“原来我弟弟喜欢这样的,看吧看吧,我不打扰你了。” 项耕这次没有慌,按下电源键,把手机放在枕头上,很平静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 “知道了知道了,”程毓转了个身,背对着项耕,伸出一只手朝后摆,带着笑意说,“我懂我懂,年轻气盛的,我理解。” 院子里亮着一盏灯,光线不强,让拉着窗帘的屋里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项耕看着程毓被子下的身形,问:“你平时就是这么解决需求的么?” 程毓止住了笑,半张脸闷在刚才朝后招手的胳膊里,仔细想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更想不起来那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我现在除了大米跟螃蟹就想不起来别的了,”程毓叹口气,“都已经没别的需求了。” 第二天郑焕东再见项耕的时候觉得这孩子跟昨天有些不太一样。 即使在这儿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几个小时相处下来,项耕总是给人一种他并不属于这儿的感觉。人虽然在这儿,但不管对他还是对程毓,都像是飘在半空没有落到实处一样,表面上很客气,实际有个壳子把自己裹在里面,不想跟谁深交,别人对他的示好,他会有回应,但总带着一层淡淡的冷气。 今天项耕却给郑焕东一种来我们家随便坐你不要客气但你要清楚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昨晚上……”郑焕东悄悄问程毓,“没事儿吧?” “没事儿啊,昨天刚到我不就给你发信息了吗?”程毓用钳子把铁丝铰成长度相等的段,留着以后用,“等我干完这点儿活,一会儿带你去附近的湿地看看,白鹭应该飞回来一些了。” 项耕拿着工具出院子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七夕时刻注意着项耕,马上追了出去,碗里的肉条都不香了。 “你这……”郑焕东啧了一声,“养了个白眼狗啊。” “不许这么说我们七夕,”程毓乐了,“项耕总带着他跑,这孩子一身的火力没处儿使去,扔个棍子他比七夕跑得还快呢,七夕当我儿子有点委屈,他俩才像一家子。” “你是后爹,项耕是亲妈呗?” “你非要这么说也行,”程毓把最后一段铰完,归拢着铁丝往一个盒子里收,“他大爷,咱们走吧。” 程毓给项耕打电话,让他回来一起去湿地,项耕没有犹豫,没几分钟就带着七夕跑进了小院。 湿地离这儿不远,开车差不多十多分钟的路程。 前两天项耕在稻田附近的河边发现过两只鹭鸟,通体雪白,只有尖嘴和爪子是黑色的,跟误闯人间的精灵一样。 这是项耕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鸟,程毓说天气暖和了,湿地里会飞来很多鸟,除了白鹭还有天鹅、鹳鸟、金雕,野鸭子更是数不胜数,这两年甚至有越来越多的丹顶鹤光临。 程毓开车,郑焕东坐在副驾驶,一路上两个人有说有笑,项耕坐在郑焕东后面看向车窗外,腿上趴着七夕。 拐过去前面一段路上有很多大货车,程毓没太在意,在跟郑焕东聊一个现在是他甲方的大学同学。 “我操!”郑焕东已经骂了半天,“你没看他那牛逼哄哄的样,上学时候就看他不顺眼,现在他妈的天天抹个油头,脸上的痘跟发芽的绿豆似的,回回见他我都想上手给削干净喽。” “太恶心了,”程毓使劲儿挠了几下脖子,“说得我感觉自己都快长芽了。” “哪能拿你跟他比,你多干净,”郑焕东往程毓脸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说,“这是标准的小白脸啊。” “注意前面!” 项耕突然在后面用挺大声音说了一句,正在睡觉的七夕一下支棱起耳朵,程毓不由自主握紧方向盘。 其实现在前后都没有车,对向车道的车隔着还得有二里地,程毓观察了一圈,把手放松,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项耕:“吼个什么劲儿,吓我一跳!” 项耕错开眼,继续看向窗外,好像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整个湿地很大,被划了成了两片,圈起来的一小片建了个公园,每到周末或者节假日的时候,停车场会挤成一片,公园里的人乌泱泱的。 程毓开车越过售票处,几分钟后开进了一条小路,这条路看起来修了很久了,汽车很少,偶尔会有骑着车匆匆而过的附近的村民。 第16章 “前边那都是人工修的,没什么看头,”路上小坑小洼比较多,程毓把着方向盘,“从这儿进去,咱们去看看真正的大自然。” 【作者有话说】 七夕:吓死狗了! 第15章 车停在一处平缓的斜坡上,这个时间水草还不够丰茂,所以视野非常广阔。 程毓跳上车斗,招呼另外两个人:“上来。”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不见山不见海,也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的建筑物,大片大片去年干枯的芦苇丛已经被割掉了,新长出来的没那么密,能看见成群的各种鸟。 停车的地方附近有很多高大的树木,生活着许多头顶长着一抹红的啄木鸟。 快到岸边的时候,程毓差不多就是松着油门过来的,没敢出什么太大的动静,连七夕都被嘱咐着不要兴奋地乱叫,生怕吓到这群小胆子们。 啄木鸟们对他们似乎也不是很在意,程毓很得意,翘着嘴角说:“是块宝地吧?” 远处的有成群的各种鸟,鸣叫声此起彼伏,空灵又有穿透力,郑焕东好像置身在另一个世界,舍不得移开眼,点点头:“都不敢想,要是我在这儿有间木屋,这得是什么神仙生活。” “你挺敢想的,”程毓两只胳膊趴在车顶,头发被风吹得往后扬起,阳光很烈,照得他半眯着眼,“这是生态保护湿地,没见这附近连个村子都没有吗?” 前面并排站着他们两个人,项耕再过去就会有些挤,他自己走到后边的角落,正好被树荫挡住上半身。 这里虽然离稻田不远,但稻田现在还没有水,到处都是干涸的褐土,这里水汽要比稻田丰沛得多,空气带着一股清润的味道,项耕闭上眼深吸了几口,配上婉转悠扬的鸟鸣,郑焕东说的没错,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了。 郑焕东想沿着小路往里面去看看,先跳下了车,随后让程毓搭着他胳膊下来。 “过来,”程毓回身冲项耕偏了下脑袋,“里边景色更好。” 项耕挑着眼角在两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居高临下地说:“好。” 郑焕东迫不及待要往仙境去,勾着程毓脖子甩开大步往前走,项耕看着瘦,跳下来却扑通一声,跟大木桩子凿在地里似的。 程毓费劲扭着脖子往后看:“我们田螺没事儿吧?” “没事儿。”项耕笑笑。 郑焕东只比程毓高那么一两厘米,但因为总陪着甲方泡各种局,上班没几年,体重涨了不少,程毓一米八多的大个儿被他映衬得有些娇小。 这里并不都是浅滩,越往里走,环境越复杂,河道纵横,有很多沼泽。 程毓不敢带他们往太深的地方去,沿着一条干燥的小路欣赏沿途的景色。 “诶,我鼻子突然不干了呢。”郑焕东说着猛吸了几口气,“就是有点儿晕,我不会醉氧了吧?” “不至于,这里主要是湿度大。”程毓拔了几根芦苇尖,扒掉外面发硬的叶子,抽掉里面的嫩芯,只留了中间一层,用嘴吹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声音,跟什么鸟叫似的。 “这鸟感冒了吧?”郑焕东问。 “滚蛋,我还不吹了呢。”程毓推了他一把,往后错了一步,站在原地等着项耕跟上来,“以后只给我们项耕吹。” 社会人毕竟是社会人,又往前走了一段,郑焕东突然扭过头,压着笑冲程毓飞眼。 程毓回过味儿来,琢磨着刚才的话有歧义,正想假装什么都没说,遮过去这段,抬头就看见郑焕东一张极其猥琐的脸。 程毓动动嘴,掐着兰花指,扭捏着送了郑焕东一句无声的:“流氓!”。 项耕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看风景的眼睛都比平时大了一圈,显得特别纯良。 鸟叫声越来越密集,离近了看,成片的飞鸟更震撼,有些胆子大的,听见动静也不飞走,晃着脑袋审视他们。 湿地里的水很清,还有一些小螃蟹,程毓跟郑焕东边走边聊,讲他以后养蟹的计划。 又走了没几步,项耕突然单腿跪在了地上,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程毓俯身,放轻手脚,慢慢扶着项耕坐下,“还是刚才那一下崴着脚了吧?” “没,”项耕“嘶”了一声,“跳的时候劲儿大了,就是有点儿酸,不疼。” “不疼能直接跪下!”程毓的脸刚才那一瞬间有点儿白,现在又开始发红,“去医院看看!” “真没事儿,”项耕冲他笑了一下,“就是戳了一下,有点儿酸,我就不跟你们过去了,我回车上待会儿吧,郑哥好不容易找时间来一趟,别因为我误了你们看风景。” 说完项耕又笑了一下,眼睛都弯起来了。 他很少这么笑,程毓怔愣了几秒,眨眨眼:“那……那也不行。” “别别,”郑焕东也过来扶项耕,“我这什么时候看不行啊,不去医院也先回去好好躺着。” 项耕被两个人架着坐到后排,有点沮丧:“都是因为我,扫了你们的兴。” “你别这么说,”程毓打着火,把车往后倒,脸上表情不太好看,“没伤到骨头比什么都强。” 开了一段后,程毓想往镇上的医院去,项耕看出了他的意图,死活儿不肯,垂着眼扣自己手指甲:“是不是怕我干不了活儿了,还是如果我脚有问题就不用我了?” “不是,唉……”程毓叹口气,放慢车速,点了刹车往稻田的路拐过去,“你这崽子……想哪去了。” 郑焕东眼珠转了几个转,赶紧打圆场:“你哥这是怕你伤到落下病根儿,上学时我们打球,那篮球冲我脸就过来了,你哥一把就给挥开了,结果我没事儿,把你哥胳膊给砸得青紫,得半个多月才恢复。” “是吗?”项耕把上半身靠在车门上,“怪不得你们感情这么好。” “那是,”这说到了郑焕东的心窝里,让他陷入了回忆,“交朋友就讲究投缘,大一开学我一进宿舍门,从三个人里一眼就相中了程毓,话都没说就觉得他最面善。” “那你们缘分真深。”项耕闭上眼,轻轻转着右脚脚腕。 不疼。 也不酸。 非常灵活。 打开车门就能跑个五千米。 七夕都追不上的那种。 还不带大喘气的。 程毓把被子和枕头摞起来用力拍了几下,拍出个合适的角度,让项耕躺在上面。 “哥,”项耕想坐起来,“我不怎么疼了,现在去干活都行。” “闭嘴,”程毓吹了声口哨,七夕飞奔进来,乖巧地站在床前,程毓在它头上抓了几下,指着项耕说,“看好你项耕哥哥,不许他动。” 七夕“汪”了一声,吐着舌头跟项耕四目相对。 程毓转身出去,打开外屋冰箱,叮咣一通翻,没一会儿用干毛巾捧着两个装着冻虾的瓶子进来。 “没冰袋,就用这个凑合一下吧。”程毓先把毛巾在项耕脚腕上裹了一圈,再用两个瓶子把脚腕夹起来,最后在外面又裹了层毛巾固定,“别乱动!” 接着又嘱咐了几句,随后带郑焕东开车出去了。 项耕觉得自己弄巧成拙,给程毓找了麻烦,叹口气,起身去扯毛巾,刚拽下外面那层,七夕就冲他叫个不停,两只前爪趴到床上咬住毛巾往他腿上盖。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项耕没办法,又把毛巾重新裹上,“你不跟我好了啊?你不跟我好赶明儿不带你抓耗子去了。” 七夕左右晃了几下脑袋,试探着把两只前爪压在毛巾上,冲项耕呜呜。 “唉……”项耕用力搓了几下脸,挠了挠七夕下巴,“别委屈了,不给你夹板气受了。” 项耕靠在床头闭着眼,脑子里有点儿乱,七夕都在外面转上圈了,他才发现有人进来了。 “项耕哥,”孙雪妍站在里屋门口外边敲了敲开着的门,脸上带着笑刚想客气地打个招呼,突然发现他裹着的脚腕,“呀!你这是怎么了啊?” 项耕撑着坐起来,扯了下嘴角:“你……歇周末?怎么过来的?” “电动车,”孙雪妍走进来站在离床脚还有几步的地方,“哎呀,别管这个了,你脚怎么了?” “没什么问题,”项耕动了动脚腕,“就稍微扭了一下,已经没事儿了。” “我哥还没回来?”孙雪妍说问。 “嗯,带郑哥出去了,”项耕指了指外屋,“去坐着等会儿他吧,或者你给他打个电话。” “哦,好,”孙雪妍走到门口又回头嘱咐了一句,“有什么事儿你叫我。” 过了十多分钟,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孙雪妍走到院门口去等人。 程毓没把车往里开,到了院外就停下了,熄了火后低头收拾要拿下车的东西。 郑焕东打开车门,使劲儿眨巴了几下眼睛,回头小声跟程毓说:“这荒郊野地的,是我被黄大仙施了法还是项耕被狐妖缠了身?” 第17章 “是你脑瓜子亲了门,”其实车拐到水泥路上的时候,程毓就瞄见了孙雪妍,他冲郑焕东邪魅一笑,“你看见什么了?” “你别吓我,”郑焕东抱着胳膊划拉了几下,又偷偷看了几眼孙雪妍,问程毓,“你看不见?” “妍妍!”程毓突然喊了一句,“你还真过来了啊?” “啊,”孙雪妍走过来,冲郑焕东打招呼,“你好。” “哎哎,妹妹你好。”郑焕东扭头小声问程毓,“才回来几天就找了个仙女?” 程毓拿好东西下车,挺疑惑地看着郑焕东:“你是真不认识啊还是装不认识啊?” “这谁啊?”郑焕东捅咕程毓一下,挡着嘴说,“废什么话啊你!” “我妹妹,孙雪妍。”程毓叹口气,闷头往院里走,“你给她讲题还把她数落哭过呢,不记得了?” “我的个老天爷……” 【作者有话说】 项耕:探探底…… 第16章 郑焕东倒吸了口气,上次见孙雪妍还是好些年前,他们上大学的时候。 准备小升初的一个小姑娘,又矮又黑又瘦,拿着练习册过来找程毓,郑焕东自告奋勇,给讲了一下午的题,生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气。那会儿的孙雪妍真是不开窍儿啊,把郑焕东说得口干舌燥,小姑娘眼泪汪汪,临回家撇着嘴还不忘跟郑焕东说谢谢哥哥。 “妹妹,”郑焕东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变这样了啊?” “要不然呢,”孙雪妍笑得咯咯的,“我要是不长个儿,那不出问题了吗?” “那可不只是个头的问题,”眼看着程毓急慌慌地迈进里屋,郑焕东放慢速度,跟孙雪妍走在后面,“一点儿以前的影子都没有了。” 七夕早就跑到院子里围着程毓扑腾着转了几圈,等程毓进了里屋,七夕特别抬起狗腿冲程毓叫了几声,然后把嘴角扯了一个大大的弯钩,等着表扬。 项耕为了不给七夕扯后腿,特意在程毓进来前把腿放好,表示我没乱动,再配合七夕挤出一个合适的笑容。 “怎么样了?”程毓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解开装了一堆药的袋子,“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项耕活动了几下,把毛巾拿开,冲程毓说,“不信你摸摸。” 程毓挑出一瓶喷的药,把椅子往床那儿稍微挪了一点,探过身,悬着手握住项耕脚腕转了一圈。 “幸好没肿起来,”程毓又很小心地捏了几下,皮滑肉嫩的,触手紧致,“那也别大意了,这两天别干活了。” 程毓的嘴一张一合,说了什么根本没在项耕的脑子里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麻酥酥的感觉从脚腕漫延到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哭着闹着软绵绵地喊舒服,吵得项耕脑子都快炸了。 程毓的手还放在那儿,又说了几句什么,项耕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那声音听了挺长时间,一直也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现在听觉和触觉加在一起,不知道是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物理反应,链式反应,碳化反应,应激反应。 项耕觉得自己像个一个月没喝水已经快变成了干尸又死而复生的人一样,看见眼前的活物就想一口咬下去,嗜其血啖其肉,把骨头再嗦干净。 项耕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吊着眼角从下往上看程毓,控制着气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哥,有饭吗?” “买回来了。”程毓放在项耕腿上一直没拿开的手从脚踝滑到小腿,另一只手打开药瓶的盖子,在刚才碰过的地方喷满了药。 项耕抓着床单的手暴起一根根血管,里面的血已经飚上了高速,举着旗子呜哩哇啦地呼啸着,往心脏涌去,又挤挤插插怒吼着从心脏里冲出来。 那药水喷上去没有马上被吸收,在表面浮着,让皮肤带上一层诱人的光泽。 程毓低头仔观察,脖子弯着,感觉轻易就能咬断。 过了几秒,程毓稍稍伏下身,朝那块儿地方轻轻吹了一下。 项耕突然喘出几口粗气,一把攥住程毓手腕,眼神狰狞,像饿久了的猛兽。 “怎么了?”程毓有点儿被吓到了,顾不上把手腕抽出来,“弄疼你了?” “不用吹,”项耕低头咽了下口水,皱着眉不想再看程毓,又小声说,“不用吹。” “好了好了,知道了。” 程毓试探着抽出胳膊,项耕的手反射性地收了一下,又慢慢松开。 “这要是姑娘照顾,得把腿搭人家肩膀上吧,哈哈哈……”程毓脑子里勾勒了一下项耕摆出的这个姿势,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项耕慢慢拉过被子盖到腿上,无奈地看着笑着往外屋走的程毓,使劲儿抓了几把头发。 郑焕东拉着孙雪妍叙旧,刚说到初一就看见程毓甩着腕子出来了,两个人在一起时间太久,摸得清对方的底,开玩笑向来是没遮没拦的,习惯了说话不走脑子。 “哟,玩捆绑呢。”郑焕东嬉皮笑脸的,把两只手并在一起,比划出被手铐铐住的样子。 程毓知道项耕劲儿大,却不知道他劲儿有这么大,那手腕子上由白变红的几道印子特别光彩夺目。 孙雪妍刚想笑,脸蛋都鼓起来了,憋了几秒又慢慢撒了气儿。 “玩可大了,”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又酸又涨,程毓坐下来,把手放到腿上,藏到桌面下,“谁让我们田螺喜欢呢。” “真他妈的,这个喜新厌旧的东……”郑焕东笑着指他,猛地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姑娘,音量顿时降了下来,“西。” 郑焕东清了下嗓子,跟程毓对视了两秒,各自在心里骂了一句:个操蛋玩意儿! 屋门开着,外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项耕的脸跟开锅似的嗞嗞冒气,心想自己干的这叫什么事儿。 主要是没经验,也没人教。 那只能多练了。 吃过午饭,程毓送郑焕东去路口等车,还有几分钟车才能到,郑焕东站在路边吞云吐雾:“这弟弟挺有意思。” “嗯?”程毓靠在车门上发呆,“怎么了?” “比七夕还黏你,”郑焕东弹弹烟灰,“跟藏獒似的。” “藏獒黏人吗?”程毓仰着头陷入沉思,“藏獒要是养在咱们这边儿有点儿太委屈了吧?” 老远就看见打的车到了,郑焕东又抽了一口,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了几脚,想扒开程毓的脑袋,看看是不是真的冲撞了什么:“你这不就有现成的吗,好好养着吧,养熟了对内看家护院,对外开疆扩土。” “有事儿说话,”郑焕东重重拍了程毓肩膀几下,“别什么都自己硬撑。” “没事儿我也说话,”程毓说,“回去吧。” 天气不会再冷了,前一阵种下的种子差不多都发了芽,还要再种上大片的玉米,除了留着自己吃,大部分都会留着当螃蟹的饲料。 吃粮食长大的螃蟹的蟹膏尤其香,还能打着一个有机的旗号。 程毓不禁吧嗒了几下嘴,螃蟹要养得大,还要养得又香又大,就会卖上个好价钱,也许一个月的销售额会超过整片稻田的收入。但是不能把所有稻田全都养上螃蟹,这小东西虽然不吃稻秧,但它闲得发慌的时候会到处啃,东缺一片西少一畦的,多多少少会影响产量。 而且养了螃蟹,农药基本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只能用一些人畜无害的低毒药,要不然螃蟹就会长得又瘦又小。 项耕倒是不小。 但是他瘦,不能用药就只能多喂,多给他吃点儿玉米。 还有蔬菜,还有鸡鸭鱼肉,酸的甜的,咸的香的。 要不干脆养两头猪吧,照项耕这个食量,两头猪似乎也不会吃很久。 牛不好养,这儿的草料不适合牛吃,估计得养得瘦骨嶙峋的,再养成一个项耕牛,得不偿失。 要不养羊吧,项耕挺爱吃涮羊肉,清头河的河滩水草丰美,特别适合放羊。 项耕挥着条小鞭子去放羊? 蜿蜒宽阔的大河,一望无际的浅滩,雪白的羊群,恣意的项耕。 程毓笑着拍了几下脸。 哪怕有一百八十道弯也要拐到项耕身上去,程毓叹口气,继续在电脑上打他的项目计划书。 在这里给别人奉上他的项目计划书,会让人默默感叹一句,这孩子去城里上学给上傻了,地还没种明白呢,就开始做这些花里胡哨的。 程毓今年没有自己育苗,没经验,不确定什么样的种子长出什么样的苗。育苗要搭棚,说是七百亩,但放在成规模的稻田里,这点儿面积实在算不上什么,搭棚不一定比买苗合适,程毓今年不打算在这里费时间费精力,买到好苗是最重要的。 太阳越来越大,照在人身上开始有夏天的感觉,但屋里温度依旧低,项耕进门就看见程毓披了个薄被坐在电脑前,只露出一个毛绒球似的脑袋和两只手。 第18章 程毓的手是特别好看的那种,他仗着皮肤白,不太在乎太阳晒,每次出门项耕都要随口嘱咐一句,戴帽子和手套,程毓时听时不听,手多少还是晒黑了一些。 项耕干活回来,衣服上带着土,不愿意往床上坐,还没进门就被程毓专注的背影吸引了目光,靠着门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程毓似乎根本没发现他,专心地往表格里填数字,屏幕上的折线图随着他点在回车上的手不停变换。 过了不知道几分钟,项耕往后退了一步,想回到外屋。 “看够了吗?”程毓突然出声,身体还是一动不动,“看够了给我倒杯水。” “……”项耕心惊,不确定程毓知不知道一直被盯着看,悄悄把退出去的脚收回来,开玩笑说,“好看,所以多看了几眼。” “那别白看,”程毓嘴干得都快蜕皮了,“快把赏钱给我端上来。” 项耕把程毓水壶倒满放到他面前,程毓喝了一口说:“辛苦我们小田螺了。” “你出去晒晒太阳,”项耕站在边上,“外边一点儿都不冷。” “你搓搓我不就得了,”程毓说,“每年停暖之后,郑焕东我俩都挤一张床上睡,那晒不到太阳的房子更冷。” 项耕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为能搓他而开心还是为听见那俩人同床共枕而伤心。 项耕慢腾腾伸出手,往程毓后背那儿探过去。 “诶,真他妈冷。”程毓突然站起来,往后推了下椅子,被子滑下来,叮咣一阵响,“是得晒晒去。” 项耕迅速收回手,往衣服上搓了几下。 【作者有话说】 项耕:说摸又不给摸,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17章 大半年下来,稻田里的土变得又硬又瓷实,需要把整片的地全松一遍,刚修好的水渠开始起了作用。 大型的农业排灌站开始往田间地头放水,稻田外主干渠的水打着旋儿往四面八方奔涌。 程毓站在泵房前面,一只脚踩在水泥围栏上,目送飘着杂草的泥浆水越走越远,转身进了泵房,打开抽水机的开关:“这段水漂亮,咱家就要这段。” 水一下子就从管道里面喷了出来,激出大片白色的浪花,震天动地的。 项耕转到滤网那边,水流劲儿很大,他使劲攥着铁锨把儿才在够到网,来回扒拉了几下,这段水确实干净,滤网上什么都没有。 “来水就踏实了,”程毓站在出水口看了会儿,“过几天就能开始旋地了。” 两个人分开检查,保证每片地里都能泡上水,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小院。 程毓累得没一点儿胃口,靠在椅子上垂着胳膊腿:“你就做自己的饭吧,我实在是不想吃了。” “你先去洗澡,”项耕从冰箱里拿出菜和鸡蛋,还有提前解冻好的肉,“我煮面条,很快就好,吃完再睡。” 程毓又赖了一会儿,才晃悠着站起来走进卫生间。 项耕手没闲着,眼睛也特别忙,不是看手里的刀就是走得特别蜿蜒的程毓,等听见喷头的哗哗声,才把注意力都放到菜板上。 洗完澡程毓好像也没那么乏了,刚煮好的一锅面条还往外咕嘟着泡,程毓喊了一声,项耕没回应,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程毓又站到小院门口冲着黑黢黢的旷野喊了一嗓子,过了几秒,项耕远远地回应了一声“哎”。 煮的是手擀面,程毓回屋猫着腰在锅上边往自己脸上呼扇了几下,终于还是把馋虫给勾了上来,在几个碗里挑来挑去,最后拿了个中不溜的盛了一碗,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吃得还剩下个碗底的时候,项耕关了手电筒,从外面打开了门。 “干吗去了?”看见项耕进来,程毓往嘴里挑了一筷子面条,“我都不知道刚才你从哪应的声。” “后边呢,”项耕摘下棉线手套,在门外的墙上抽了几下,爆出几片灰白的烟,“我看看水到哪了。” “泵不是关了吗,没事儿。”程毓仰着头把汤喝干净,“快来吃饭。” “我先去洗澡,”项耕坐到门口的台阶上,脱了靴子放到门外,换上拖鞋往卫生间走过去。 程毓站起来跟在后面:“你才像地主,我是那佃户。” 项耕笑了一声,扭过头问:“你给我交租吗?” “交交交,”程毓站在卫生间门口,眉眼都弯着,“必须得给我们田螺交,说吧,你想要什么?” 项耕脱了外套,打开水龙头准备先洗手,水还是有点儿冰,他又拧了下水龙头,调成温水,把手伸到下面,慢腾腾地冲着。 卫生间的灯有些暗,项耕的脸在昏沉的光下显得更凶,程毓喜欢明亮的灯光,一直想把这盏换了。 程毓没忍住,把手伸到洗手盆上方,拇指和食指捏住项耕嘴角两边往上挤:“挺帅一小伙子,多笑笑。” 项耕抬起头盯着程毓看,手还在龙头下面冲着水,程毓的眼底带着笑,俩人对视了好一阵,最后程毓在项耕脸上捏了两下:“我们小田螺太可爱了。” 项耕五感只剩下了触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关上的水龙头,只是机械地脱衣服,等到喷头里的凉水淋下来,一个激灵才想起来,程毓出去的时候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 项耕洗完澡出来,发现程毓两只手撑在燃气灶两边,对着锅发呆。 “怎么还没去睡觉?”项耕问。 “嗯?”程毓回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项耕怔了几秒,最后眨眨眼说,“我怕面条太凉,热一下。” 程毓进屋睡觉去了,项耕用筷子在大半锅面条糊糊里挑了几下,面条段儿打着滚七零八落地掉回锅里。项耕把筷子放一边,干脆直接把锅端到桌子上,找了把汤勺,把锅舔了个干净。 稻田里的水都是从清头河过来的,就是镇东面那条有着广阔河滩,项耕可以在那儿放羊的河。河的源头在几百公里外的深山,上游有两个水库,清头河是个分支,是程毓他们小时候重要的游乐场。 上游来水的时候,河水会变得特别清澈,站在岸边能看见两三米深的河底,赶上哪年雨水多,河水会涨到离岸边很近的地方,河面显得尤其广阔。 河床上藏着不少田螺,大小不一的河蚌,水里游着各种各样的鱼,偶尔还能看见螃蟹。 第二天的水比前一天更干净,程毓装了个小泵,往以前养螃蟹的干涸的小池塘里灌水。 到了下午,池塘里的水就渐渐清澈起来,程毓站在岸边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脱了靴子和袜子,用脚尖在水里沾了几下,这几天晴朗干燥,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凉。 程毓把另一只脚上的鞋袜也脱干净,踩着滑不溜丢的河床往里面走。 水里带着点温度,刚下去的时候有点儿不适应,等到没过半截儿小腿就没什么感觉了。 河床很软,踩上去滑腻腻的,程毓脚趾头在上面一抓一抓的,淤泥沿着脚趾缝往上挤,痒得程毓笑出了声。 “哥!”项耕在岸上喊,“你干吗呢,多冷啊。” “你下来试试,”程毓拉着裤子,露出大腿根往下的部分,在日头下透着白,“这水不凉。” 项耕偏过头,假装看远处正在注水的地,抬手摸了摸脖子。 “过来!”程毓朝他招手,“适应适应,等天儿热了我教你游泳。” 项耕用大拇指刮了刮鼻子,把鞋脱到岸上,光着脚走了下去。 程毓往回走了几步,朝项耕伸出手:“来,哥哥拉着你。” 项耕看着程毓那只比腿肤色稍微深一点的手,摇了下头:“不用,我又不是小孩。” “本来也没多大啊,”程毓又把手往前伸出去点儿,“快点,要不然掉水里又该吓着了。” 可能是因为在水里泡了有一会儿了,程毓的手有点儿凉,项耕人瘦,但手很大,握住程毓的时候更能看出差别来。 “真是没少干活啊,”程毓指肚在项耕手掌的茧子上来回摩挲,最后又挠了两下手心,“手都变这么糙了。” “本来也不嫩。”项耕被程毓挠得心烦意乱,用了点儿劲儿想把手抽出来。 “哎哎哎,别乱动!”程毓把项耕手攥紧,“摔水里我可不负责啊。” “不至于,”项耕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踩着滑溜溜的河床往稍微深一点儿的地方走。 程毓没再坚持,松开项耕的手,看着他在水里踩来踩去。 这个池塘去年应该是清理过,又一直干着,没有水草,也没有贝壳和锋利的石子,只有水流带过来的一些小圆石头,不多,仔细找才能看见几个。 项耕不会游泳,但在这浅水坑里玩会儿还挺有意思的,旱鸭子也不用担心掉水里上不来。 后来程毓干脆坐到了岸边,一只手托着下巴看项耕。到底是不到二十岁的人,偶尔会流出不少孩子气。 项耕低着头在水里走来走去,不时弯下腰从水里捡东西,没一会儿就见了几个有圆有扁的石子,一看就不是一家子。 第19章 太阳有点儿西斜,风吹到程毓光着的脚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上来吧,”程毓像哄孩子一样,“明天再来玩。” “马上。” 项耕侧身弯腰,右手比划了几下又甩出去,一颗石子在水面上连续蹦跶,砸出几个颤巍巍的水花。 “哟呵!”程毓直起身,吹了声口哨,“虽然我们田螺不会游泳,但我们水漂玩得棒。” 项耕回头笑笑,接着把手里的几颗石子全都打了出去,一次比一次跳得远,水花越来越多。 稻田已经泡了大半,程毓没关水泵,准备晚点儿再过来。 程毓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洗了把脸,把鞋冲干净,放在屋檐下,跟项耕的摆到一起。 程毓手脚不算小,跟身高挺配套的,但项耕的靴子似乎能把他的整个儿套进去。 “小孩儿,”程毓把食指和中指叠在一起,往项耕靴子帮上弹了一下,低声说,“长大了。” 还没进门,程毓就闻见了饼皮在热油里煎出来的香味。 餐桌上有几张金黄的饼摊开放在篦子上,底下放着个空盆散热。程毓用指尖试了一下,饼皮是脆的,有些烫,但应该能入口。 程毓坐到椅子上,把篦子拉过来,胳膊搭在桌沿,探着脑袋咬了一口。 “嘶……”这饼表面看起来一般,但咬开后里边呼呼冒热气,程毓被烫得不敢嚼,又不想吐,就这么嘶嘶着。 项耕赶紧倒了杯水,放到程毓面前:“好几张,非要挑个刚烙好的。”项耕指着离程毓最远的那张,“吃这个,这个不烫了。” “这带馅的,”程毓喝了口水,“就得吃烫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程毓扑哧笑了出来,冲项耕挑眉:“饺子要吃烫的,媳妇要娶胖的。” 【作者有话说】 项耕:搞对象第一要务,增肥。 第18章 “你喜欢胖一点儿的?”项耕脱口而出。 程毓又咬了口饼,嘶嘶着想回话。 项耕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重点,咬了一下嘴里面:“这又不是饺子。” “无所谓,”程毓捏起咬过的饼皮,往里吹了几口气,馅是肉和傍晚刚拔的小葱,没有一丝辛辣,全是香味,“都是一个意思。” “也不是非要胖的,”程毓把饼拿起来,大口咬着吃,“身材无所谓,主要是两个人互相喜欢,我就非她不可的那种喜欢。” “你遇见过这样的人吗?”项耕把锅里的饼翻了个面,表皮金黄,闪着油光。 程毓慢腾腾嚼着,眼睛一直没离开桌面,把嘴里的咽下去之后,说:“应该算是有过吧。” 有过? 又没在一起。 那就是被甩了! 项耕没有感情经历,但上学时书桌里出现过叠得特别用心的信,小蛋糕,巧克力,还有电影票,还有大大方方站到他面前的。 姑娘们都很可爱,项耕并不反感这些,但每次都会明确表示自己跟她们没有可能。 有的无所谓,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有的漫长暗恋成空,会一直躲着项耕。 项耕多少能懂一些姑娘们的心思,但到了自己这儿就有点儿成糨糊了,摸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想法。 反正被甩了好。 好马不吃回头草。 项耕把饼又翻了个面,用铲子托着放到程毓面前的篦子上,热气熏了程毓一脸。 连吃完三张饼,程毓摸着肚子喝梁文辉之前拿给他的消食茶,一共做了八张,剩下的项耕都给包圆儿了。 项耕吃饭特别认真,不管什么饭菜都能吃得特别香,而且他总是能把普通的东西做得好看又好吃,再加上累,项耕的饭量变得也比以前更大了。 “这小葱真水灵啊,”程毓喝了口茶,“赶明儿烙饼卷小葱,再加上酱肉丝,鸡蛋丝,豆腐丝,咸菜丝……” “你没吃饱?”项耕抬起头问。 “吃你的吧,我肚皮都快炸了。”程毓起身,“我去看看水。” “没事儿,不用看,”项耕三两口把手上的饼吃完,“你睡觉吧,一会儿我去。” 程毓侧着身琢磨了一会儿,坐下又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朝项耕眨巴眨巴眼睛:“我不多给你钱呢。” “谁要你多给钱了,”项耕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到水槽里,回头斜睨着程毓,“咱俩就只有金钱关系么?” “那肯定不是啊,”程毓拍了一下桌子,“咱俩还有兄弟情。” 躺下之后,项耕一直没敢睡太实,程毓一动,项耕就醒了。 “都说了我去,”项耕带着鼻音掀开被子坐起来。 “快睡你的吧,”程毓套了条裤子,拿起桌子上的手电筒,“我看一眼,关了泵就回来。” “不行,太晚了,”项耕抓起外套,“咱俩一起。” 今天是农历的十四号,月亮悬在夜空,还有漫天的星星,银白的光覆盖了整片稻田。 小虫子逐渐多了起来,吱吱呀呀地发出很小的声音,带着月亮照出来的黑影蹦跶着在路上一闪而过。 七夕被留在了屋里睡觉,项耕握着没打开的手电,和程毓并排走着,旁边渠里的水在泵的作用下发出很悦耳的水流声。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程毓抬头看着天空。 项耕跟着他看向月亮:“后天最圆。” “啧……”程毓拍用肩膀撞项耕,“真能破坏气氛。” 项耕叹口气:“这个月亮又大又圆,跟玉盘似的。” 泵房离小院有段距离,再往前是整片稻田的出入口,离外面马路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这儿有两扇很高的木栅栏门,装饰作用远大于防盗,锁不锁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但程毓谨慎,还是走过去看了看。 他们出来时打开了院子里的灯,从大门这儿看只是从墙头露出点光来,并不怎么明显,不常走这儿的人,可能不知道这儿会住了人。 门上有个老式锁,程毓随手扒拉一下,锁头撞在后面的金属条上,发出一声铮响。 项耕凑近程毓,轻轻嘘了一声:“小心被你吵到。 “嘁……”程毓满不在乎,“这黑灯瞎火的,大野地里有谁能被我吵到。” 项耕压着声音,往程毓那儿越凑越近:“你说呢?” 项耕眼睛不大,月光又实在朦胧,在程毓眼里,这个场景就很诡异了。 “你他妈!”程毓使劲儿抽了项耕肩膀一巴掌,“大半夜的再把我吓尿裤子!” 程毓拉着项耕就要往回走,刚转过身就听见大门外面树后草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 程毓当时就定那儿不敢动了,和项耕一起向后慢慢扭过头。 什么都没有。 大门木条之间的缝隙不大,两个人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挪到门边,趴在门上往外看。 除了拐角一辆不太明显的车屁股,还是什么都没有。 附近有村庄,大路上有很多小路口,有辆车停这儿倒也不是特别奇怪。 “黄鼠狼……”程毓的手还抓在项耕胳膊上,项耕反手握住他,用气音说,“还是耗子?” “嗯……嗯……” 奇怪的声音从树后传过来。 很明显不止一个人。 程毓听得一抖,一脸难以置信:“这他妈……” 声音下压又难耐,程毓一直在留下来听完,马上赶他们走,还是听完再赶他们走之间犹豫。 看得出项耕也听得很认真,程毓晃了一下手腕,刚想开口,树后的人先说话了。 “哥们,受累腾个地儿。” 腾地儿? 干脆把门打开,你们进来不更好? 这里的原野特别广阔。 “不是……”程毓觉得对方简直莫名其妙,“你这……你就不能挑个舒服点儿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这儿不舒服?”对方嗤笑一声,又发出几声牛犁地的动静,“我们……干完就走。” “你……”程毓刻意拍了几下兜,掏出一串钥匙用力晃了几下,叮叮当当的。 “嗯……走,”另一个声音说,“我们……很快……走。” 程毓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闪着奇异的光,全身绷紧,灵魂出窍了一样。 “操!”过了半天,程毓皱着眉低声骂了一句,冲门外大声说,“他妈的再敢来试试!” “走走走……”程毓拉着项耕快速往小院那儿走,都快飞起来了,“这叫什么事儿!” 项耕被他拽得深一脚浅一脚,心脏也左撞一下右沉一下。 程毓抬脚使劲儿往门上踹了一下,门板震得直晃,七夕被开门声吓得缩着腿往后闪, 程毓在椅子上坐了得有两分钟才开口:“你说他们打野炮也就算了,还他妈俩男的!” 项耕紧紧抿着嘴,没发表意见。 “放着姑娘不喜欢,你说那大老爷们儿有什么招人稀罕的。”程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哆嗦了几下,“叫的那个声儿,开始我都没听出来是男的。” 第20章 “行了,”项耕转身在水龙头下洗手,“睡觉去吧,他们以后不会再来的。” “再让我发现就报警。”程毓眉头一直锁着,还想再说什么,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项耕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听着程毓在旁边翻来覆去的声音。 “你很讨厌这种事儿?”项耕问,“就……俩男的。” 程毓又翻了个身,过了半天才说:“那么多软乎乎的姑娘不喜欢,俩男人……多恶心。” “你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儿?” “亲临现场这肯定是第一次,但俩男的……”程毓翻了个身,“以前听别人说过,但自己身边从来没有过。” 屋里安静了几分钟,就在项耕以为程毓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程毓问:“你认识的人里有吗?” “……”项耕说,“有。” “我操,”程毓深吸了口气吐出来,“看来还真不少。” 被水泡了几天,整片稻田在太阳下闪着粼粼的波光,水下的泥里埋着一层去年收割完留下的稻根,耙地的机器旋转着,把根搅碎,混在泥土里,让地变得松软又肥沃。 这个活不太容易,程毓守在田埂边,看着机器在田里走蛇形。 七夕趴在旁边眯着眼晒太阳,轰隆隆的机器声已经引起不了它半分兴趣了。 项耕站在小院门口吹了声口哨,程毓根本没察觉,七夕一下支棱起耳朵,朝小院飞奔过去,没一会儿又气喘吁吁跑回来,冲程毓叫了一声。 程毓站起来,两只手朝开着机器的师傅玩命挥。 师傅又走了个s形才注意到,打了个ok的手势,过了十多分钟,耙完这块地,把机器停到田埂边。 长期在户外工作,这师傅皮肤黑黝黝的,看起来年龄不大,程毓一打听才知道,两个人竟然是初中时的同届。 “我说怎么看着你有点儿眼熟呢,”程毓看见校友感觉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心情扬了起来,“你二班,我知道你们班主任,他那时候刚毕业,跟你们打成一片,就是总喜欢动手揍人。” 校友叫杜天磊,家也在临泰镇,他们村离镇上比较远,上学时程毓在七班,和二班不在同一个楼层,因此两个人打照面的机会不是很多,现在在路上碰见了也认不出来。 “霍哥嘛。”杜天磊拎着自己的杯子,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脾气是急了点儿,但人不错,那会儿我们也确实太淘,要不是他管着,到现在没准儿都危害社会了。” “只是太可惜了,”杜天磊叹口气,“年纪轻轻人就没了。” “听说了,”程毓点点头,“受了不少罪,到底还是没留住。” “霍哥跟你们班主任关系特别好,你记得不?”杜天磊食指挠挠额头,“姓什么来着?脾气特别好一个老师。” “俞老师,”程毓说,“俞弘维,现在就在镇上住,一直在咱学校当老师,没离开过。” “啊,对!”杜天磊拍了下脑门,“霍哥去世后,我碰见过他一次,整个人跟以前都不一样了,特别消沉,我还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看着我半天才答应,眼眶都红了。” “他俩感情是好,”程毓叹口气,“那时候他们一起住学校教职工宿舍,出来进去都一起,好哥们就这么走了是挺难接受的。” 【作者有话说】 霍哥:我的弘维要好好生活啊…… 第19章 他们快到小院门口的时候,程毓还处在一个比较伤感的情绪中,进了院子,看见敞开的屋门里背对他们炒菜的项耕,心中那股憋闷忽然就减轻了不少,心情慢慢飘了起来。 “尝尝我弟弟的手艺,”程毓怀着一种看看我们家孩子多能给我脸上贴金的心情向杜天磊显摆,“比饭店里的大厨做得还好。” “嗬,辛苦小兄弟了。”杜天磊笑了,“就是这菜量太大了,这是按十个人的标准准备的吧。” 桌上摆着四小盆菜,没有十个人那么夸张,但四五个人吃饱没问题。 “不是跟你客气,这些不会浪费,”程毓给项耕盛了冒着尖儿的一大碗米饭,“我弟弟正长个儿呢。” “兄弟,这豆腐做得太香了。”杜天磊把豆腐和米饭拌在一起,大口吃着,“比流水席做得还好。” “你们这儿豆腐好。”说着项耕盛了两碗汤,给他们一人面前放一碗。 “谢了,兄弟。”杜天磊转向程毓,“梁文辉跟你关系是不是挺好的?那会儿我们两个班偶尔会一起上体育课,接触稍微多一些。” “他在一班,”程毓笑着说,“还挨过霍老师打呢。” “霍哥无差别攻击,”杜天磊说,“要不是怕女生哭,我估计她们也跑不了挨手板。” 说完之后,杜天磊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知道是校友后,杜天磊干活更卖力了,下午硬是用断了根轴承,幸好带了备用的,才没耽误进度。 一直到最后一天完活儿,一共废了五个刀片,两根轴承,弄得程毓挺不好意思,总觉得是自己的地有问题。 杜天磊说正常,在别人家干活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哪天叫上文辉,咱们聚聚,”程毓说。 “好啊,”杜天磊拍拍程毓,“回头咱联系。” 田泡好了,耙好了,下一步就是插秧苗,插到田里,才算是真正迈开了第一步。 “快回去睡觉去!”程毓看见梁文辉的车过来就急眼了,“你干吗来!” “我来看看,”梁文辉笑笑,直接打开仓库的门,“我找双靴子。” “现在都机械化,再说原儿不已经过来了吗,”程毓皱着眉,“真的不用你。” “没事儿,又不是天天来。” 程毓伸手把梁文辉拉出来:“那你先去里屋睡会儿,后边那车苗还没过来,现在没什么可干的,等车来了我再叫你。” 梁文辉琢磨了一下:“也行,那我定个闹钟。” 项耕正在换衣服,看见梁文辉有点意外,他们见面次数不多,通常是在梁文辉的店里,他不像常柏原时间比较自由,能不时过来转一圈,互相之间已经比较熟悉。 “文辉哥。”项耕主动打了个招呼,“你怎么过来了?” “项耕,”梁文辉点了点头,直接坐到程毓床上,脸上带着点儿笑,“我过来想看看帮着干点儿什么,还没开始,先眯一觉。” “嗯,你夜里还要去进货,”项耕摘下挂在墙上的帽子戴好,笑了笑,“是要休息好,不能缺觉。” 项耕惦记着地里的活儿,随便聊了几句就要去地里,临出来前特意扫了一眼,梁文辉并没有真的躺在床上,只是靠着床头,随手翻了翻程毓放在桌子上的资料。 插秧机有两台,操作起来不难,项耕虽然没有驾照,但在修车店的时候已经把开车学得差不多了,只是没往大路上跑过,基本的操作都没有问题,所以没多大一会儿就把插秧机开得很熟练了,效率甚至比开另外一台的程毓还高。 只是又摆秧苗又是开机器,前后都要顾及着确实很累,上午半天儿下来,就算是项耕都跟散了架一样,更别说岁数大了的程毓。 秧苗是一车一车拉过来的,摆在路边,他们要把插秧机开过去,把秧苗装好,再一块地一块地地插好。 常柏原把自己厂里的活都交代给了林静,孙淑瑾也强烈要求跟着过来给他们做了午饭。她心脏不好,程毓不放心,怕她在这里忍不住帮他们干活再累着,吃完饭赶紧就让常柏原把她送回了家。 一盘盘的小秧苗被分散开横平竖直种到地里,在浅水里左摇右摆,程毓上坐在机器上看看,觉得还挺有成就感的。 他们干了没多长时间,梁文辉就过来了,跟程毓说自己真的睡着了。 常柏原本来两边跑着帮忙往机器上搬秧苗,一看梁文辉,立马就跑到项耕那边儿,冲另外那边一甩头:“让那俩搞小团体的一个队,咱俩合作肯定比他们干得快。” 梁文辉站在路边,不知道超程毓扔了个什么,程毓一把接住,摊开手看了看接着放到了嘴里,然后从机器里探出半个身子,笑着跟梁文辉说话。 风有点儿大,再加上机器的声音,他们这边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只能看见程毓笑得很开心,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干活。 “要按他们这种效率,老百姓都得挨饥荒,”常柏原往插秧机上扔了块秧苗,把秧箱放满,往旁边拍了几下,“去造福苍生吧,弟弟。” 整片稻田都插完差不多要一周左右,为了方便上秧苗,两台机器始终保持在相邻的两块地插秧,进度不分上下。 每天完活儿累得几个人都不想说话,项耕精力要旺盛一些,吃完晚饭还要带七夕出去转一圈。 鸡舍被他清理得板正又干净,插完秧也差不多可以把小鸡小鸭们养起来了。 这天梁文辉来的时间不长,项耕回小院的时候,他跟常柏原两个人一起出门准备回家。 第21章 “我们回去了,项耕,明天我还是那个点儿过来。”常柏原摆摆手,拉开车门上了车。 “慢走,原哥。”项耕说。 梁文辉跟在后面,也抬了下手:“你们早点儿休息吧。” “嗯,路上小心。” 项耕目送了他们几秒,带着七夕溜达过去关上了大门。 最后一块地插完,程毓跟散了架一样,在稻田边上躺了半天,脑子里跟过山车似的,琢磨自己辞职到底对不对,不辞职自己这辈子在城市里到底能不能有幸福感。 “哥,回去吧。”项耕垂着眼看程毓。 田里的小秧苗现在看着很单薄,不过五个月后沉甸甸的稻穗就会布满整片稻田。 项耕穿了件黑色的旧t恤,衣服绷在身上,肩膀宽了不少,这么从下往上看,很有压迫感。 程毓被晒得眯上了眼睛,仰着头看了一会儿,随后拍拍他身旁的空地:“黑大汉,过来陪哥哥躺会儿。” 项耕叹口气坐了下来:“昨天还小田螺呢,今天就成黑大汉了?” “小田螺成精了呗,”程毓闭着眼,把帽子压在脸上。 “是不是心里没底?”项耕问。 程毓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黑田螺真贴心啊。” 项耕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随着微风摇摆的小苗,安静地等程毓说话。 “我爸去年得胰腺癌没的,他这一辈子过得很辛苦。”程毓语调没什么起伏,“我妈也很辛苦,虽然胖乎乎的,但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年底心脏刚做了两个支架。” “我从公司辞职其实考虑得也没那么周全,瞻前顾后的,又怕稻田赔钱,又怕自己后悔,但……这辈子总要闯一闯。” 程毓顿了一会儿,又说:“要是闯关失败,趁年轻,我还有机会退回去再接着干造价,不过,现在那个行业就业形势也不好,也想过万一找不到工作该怎么办。” “怎么办?”项耕问。 “唉……”程毓笑了一下,“找个白富美呗,哥哥我可能还有几分姿色,试一试大概可能也许差不多能行得通。” “真的?”项耕歪过头看他。 “真想过,”程毓扯了一下盖在脸上的帽子,露出一只眼睛,“我觉得可行性还是有的,不瞒你说,我以前公司离酒吧街不远,我那会儿经常加班到半夜,有时候下了班我就去那边转一圈,有那种专门做富婆生意的店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项耕突然插话。 “嗯?”程毓愣了几秒,“哎哟,忘了我们田螺还是纯情小处男了。” “你不是处男了?”项耕面无表情。 程毓啧了一声:“我二十好几三十来岁一男的,你猜这个问题会不会让我没面子。” “这儿没别人看你面子。”项耕转过头看向远处。 “你这孩子!”程毓抓着帽子往旁边一拍,瞪着程毓,“在你这儿我就可以没皮没脸呗。” “随便,”空气干燥,鼻子有些不舒服,项耕用指关节揉了揉,“你什么样都是我哥。” 几句教训的话已经快冲到了头顶,突然就变成了瘪葫芦,程毓清清嗓子,心里满满当当的带着点儿遗憾:“哥哥……现在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不知道有没有让你失望。” 【作者有话说】 程毓:什么处男不处男的,身份都是自己给的(_) 第20章 下午程毓回了趟村里,从家里拿来不少孙淑瑾自己串的串儿,小院里有现成的炭和烧烤架子,支好架子,拾掇干净院里的桌子,几个人悠闲自在地边烤边吃。 梁文辉烤这个很在行,程毓跟在旁边打下手,常柏原拉着项耕坐椅子上扯闲篇儿。 程毓酒量不行,项耕对酒不感兴趣,所以李元飞拿来的那箱白酒一直在柜子里放着没动过。 “原哥你们喝点酒吧。”项耕说。 “我能喝点儿,文辉千杯不醉。”常柏原问,“怎么,有好酒?” 项耕起身:“我不懂这个,拿来你们尝尝。” “文辉后半夜要去市里上货,不能喝,”常柏原看着程毓,“一会儿咱仨掰头。” “行啊,”程毓挑了下眉,“弟弟还小,我跟你掰。” 项耕一手拎着一瓶,临出来,左手的瓶子在门框上磕了一下,声音不大,常柏原闻声抬头,赶紧双手捧着接过酒:“哟嚯!你同学家开矿的啊?” 项耕乐了:“有没有矿我不知道,但条件确实挺好的。” 桌子上有四个杯子,常柏原先给梁文辉倒了点果汁,又估摸着量,给项耕倒了半杯,自己半杯,程毓一个杯底。 “瞧不起谁呢,”程毓在烧烤架子后面喊,“给我满上。” 常柏原没搭理他,手腕一抖,又给加了一杯底。 晚上不凉不热,风吹着很舒服,休息了几个小时,身体也松快了很多。几个人边聊边吃,程毓感觉特别得劲儿,不知不觉就多加了几个杯底。 “你们谁最近见过俞老师吗?”程毓喝酒就上脸,现在整张脸红扑扑的,思维看着还算清晰,但语速放慢了不少。 梁文辉歪坐在椅子上,手里夹着根烟,抽了一口扭头吐出去:“他偶尔会去我那儿买东西,怎么了?” “之前给我耙地的是咱们那届二班的,叫杜天磊,他们班主任是霍老师,那天就聊起来了。”程毓用一只手托着快掉到桌面上的脑袋,“你们还记得霍老师吗?” 梁文辉笑着叹了口气:“我现在想起他还哆嗦呢。” “你们不知道吧,那会儿霍哥可是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啊,不过谁能想到……”常柏原叹口气,“后来林静跟我说,一听霍哥人没了,不少女生都哭了。” “我看最伤心的是俞老师,”程毓脑袋越来越沉,手快撑不住了,手臂跟着脑袋晃来晃去,“经常在教室里看着窗外发呆。” “你别说,还真是,”常柏原舌头也有点儿大,跟梁文辉说,“我们俞老师受的打击真挺大的,要不本来特别爱笑的一个人,打那儿以后都没怎么笑过了。” “咱俩去看看他吧,”程毓艰难地把头转向常柏原,“上次见他还是过年拜年的时候呢。” “行啊,我没问题。”常柏原问梁文辉,“你去吗?” “你糊涂了啊,”程毓闭着眼睛说,“文辉跟咱俩不是一个班。” “啊,对对对,我还当小学呢,”常柏原端着酒杯跟梁文辉的饮料杯碰了一下,“不过我记得你爸原来还请俞老师给你补过课呢吧?” “背了一麻袋花生非要塞给俞老师,”程毓直乐,“都快把俞老师脸给吃白了。” 常柏原咬了口串:“本来就够白的,吃完花生更奶白奶白的了。” “要这么说,其实你也是俞老师的学生,还关门弟子呢。”常柏原说。 “你可拉倒吧,”程毓说,“关门弟子是最后一个徒弟,瞎扯什么呢。” “人文辉是关起门来的弟子,”常柏原呵呵地笑,“俞老师后来再也没给谁补过课,纯粹是让文辉给气伤了。” “我看俞老师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程毓搓搓脸,“还跟个大学生似的。” 刚才梁文辉一直没怎么说话,低头抿了口饮料:“眼角也能看出皱纹了。” 程毓叹口气:“也不知道十年以后咱们什么样。” “别都顶着个啤酒肚就行,”常柏原拍拍自己的肚子,“文辉天天搬那水果箱子菜箱子跟玩似的,想胖也胖不起来,程毓你注意吧,到时候结了婚,再添个娃,左手媳妇右手娃,胖起来跟吹气球一样容易。” 程毓嘿嘿嘿傻笑了几声没说话。 “诶,对了……”常柏原一拍大腿,拿过手机,“我又发现个网站,质量相当牛逼。” “妈的,警察叔叔早晚找上门来。”程毓捂着脸笑半天,又吼了一声,“发给我!” 常柏原放下手机又拿起酒杯,跟项耕干了一下:“弟弟,喝。” “那是我弟弟,你别灌我弟弟,”程毓伸手拦了一下,手里没个准头,一把抓到了项耕胳膊上,攥得死紧,“他还小,意思意思得了,喝起来你还没完了。” 程毓声势闹得挺大,醉得东倒西歪,其实只喝了多半杯。 项耕腾出另一只手盖到程毓手背上:“哥我没事儿,没喝多。” “我弟弟真乖啊,”程毓笑眯眯地看着项耕,眼珠钉在了项耕身上,“他怎么这么乖呢,怎么就不会闹腾呢?” “他都十九了,又不是九个月,管这么宽。”常柏原拍了程毓胳膊一下,“你松开。” 因为喝了酒,程毓手心很热,汗津津的,被拍了也没放开手,来回在项耕胳膊上搓,搓还不过瘾,又捏来捏去的。 “我弟弟这阵子又结实了,”程毓红着脸问另外两个人,“我把我弟弟养得好不好?” “快得了吧,”常柏原哼了一声,“你俩谁养谁啊,心里一点数儿都没有。” 第22章 项耕笑了一下,冲程毓说:“你养我,肯定是你养我。” 项耕跟程毓坐对面,和常柏原在一侧,程毓手上使劲儿,拽着项耕胳膊往自己身前拉:“对喽,哥一定把你养得壮壮实实的,养得又健康又漂亮。” “真他妈的,怎么醉成这样。”常柏原扒拉开程毓的手,从椅子上起身,“快把他扶屋里去,不然一会儿咱得抬着他走。” 梁文辉坐在程毓旁边,一把搂住程毓的腰,把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说:“我来吧。” 项耕跟在后面进屋,等梁文辉刚把程毓放在床上,就过去脱掉程毓的鞋,抬着腿把他身体放平。 “他很少喝这么多,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吐,”梁文辉说,“晚上辛苦你照顾他了。” “放心吧。”项耕把被子给盖好,之后就这么站在床脚看着。 梁文辉站在床中间的位置,也低头看着。 两个人一起看,跟对方不存在似的。 程毓闭着眼睛被两个人看,毫无知觉。 只是喝多了而已。 不是昏迷,更不是死了。 谁也没觉得这场景有点诡异。 直到被冷落在院子里的常柏原进来寻人。 “默哀呢?”常柏原一脸你们他妈的脑瓜子里有没有神经元的表情,挤开梁文辉,食指和中指并着探到程毓鼻子下面,“不是你俩有病就是我把酒喝眼珠子里去了。” 常柏原站在他俩中间屏住呼吸低头看程毓,三个人斜着站成一排。 程毓咕哝了一声,曲起一条腿,用胳膊盖住眼睛。 “哎……活的,”常柏原伸出胳膊左右各拍了一下,“走,继续。” 都吃饱喝足了,三个人也没再继续,项耕拒绝了梁文辉帮他收拾残局的提议,把他们送出门之后回屋里,看了看程毓。 这酒醉人,但是头不疼,项耕也有点儿晕,这种飘飘忽忽的感觉还挺好的,程毓睡得也很踏实,一直保持着刚才屈腿盖脸的姿势没变,呼吸均匀,脸色红润。 只是满屋子飘着一股酒香味,项耕纳闷,自己也喝了酒,为什么对这个味道还是这么敏感。 他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得出了个结论,一定是因为这酒在程毓身体里面走了一遍,带上了不一样的味道。 跟重新发酵过一样。 项耕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弓起上半身,两只胳膊肘撑在腿上,凑近程毓。 酒后的呼吸总是显得热一些,程毓床上的温度都比别的地方要高,项耕觉得自己身上的毛孔正在争先恐后往外冒汗珠,黏腻腻的,不舒服,想脱衣服。 熟睡中的程毓抿了抿嘴,又吧嗒几下,手臂从脸上滑下来,落到枕头上。 酒气把他全身都染得红扑扑的,嘴唇尤其艳。 项耕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程毓,视线带着钩子从嘴扩散到其他地方,仔细描摹一圈之后,又回到露着一条窄缝的嘴唇。 程毓喝了酒之后,对他说话的语气带着一股宠溺,像哄孩子。 不知道他以后有了女朋友,会不会也用这种语气宠人。 项耕深吸了一口气,肩膀都拱了起来,之后又随着慢慢呼出的气塌了下去。 院子里的碳还冒着细细的烟,串都烤完之后,又往里扔了几个红薯,项耕用夹子把外焦里软的红薯放到盘子里,把水浇到碳上。 “呲啦”一声,炉子里爆出一股浓白的烟雾,炭火彻底熄灭了。 都归置完已经挺晚了,项耕洗过澡之后把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准备明天再洗。 程毓身上穿的衣服是干完活之后新换的,但在烟里熏了一晚上味道很重,被子已经被他踢到了一边,现在正四仰八叉地躺着。 项耕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摸到程毓裤腰上,想帮他把带着烧烤味的裤子脱下来。 解开扣子后,项耕小心地把拉锁头抠起来,刚想往下拉,就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程毓闭着眼黏糊糊地说:“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项耕: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第21章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怕程毓不舒服,灯罩朝着项耕床这边,亮度调得又暗,程毓床上就显得模糊不清。 项耕一惊,手顿时就握成了拳头,不敢动也屏住呼吸,心惊肉跳地琢磨程毓这句到底是梦话还是在清醒状态下说的。 程毓的手还抓在项耕手腕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项耕没有执行他的指令,过了大概半分钟,程毓拧起眉头,把项耕的手往下推,哼了一声:“宝贝儿,快点儿……” 项耕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慢慢把手抽出来,拿过被子盖到程毓腰上。 程毓的力气本来就没有项耕大,虽然干活多,手上长出了茧子,但喝了酒之后手却是软绵绵的,柔若无骨地在项耕皮肤上蹭。 那么一瞬间,项耕确实犹豫了,但后来这声“宝贝儿”明显叫的不是他,是谁他不知道。程毓说自己没女朋友,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哪个姑娘找过他,也没见他主动联系过谁。 但不管是谁,肯定都不是真能给他摸的项耕。 关了灯屋里很黑,什么东西只能看见个轮廓,项耕躺在床上,在程毓身上勾勒了几个来回,困意混着酒劲儿爬上了头,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深更半夜,程毓被尿憋醒,从床上坐起来之后,自己还感叹了一下,李元飞拿来的确实是好酒,只醉人,头一点儿都不疼,除了晕没有别的感觉,他在床边醒了会儿盹儿,然后往卫生间走过去。 站在马桶前,程毓直接往下扒裤子,才发现自己穿的还是干活时的衣服,奇怪的是扣子解开了,拉链却是拉上的。 程毓拍拍自己的小肚子,挺紧实的,没有发福迹象,也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为什么要解开扣子。 七夕睡觉地点不固定,可能是嫌他们酒气大,今天睡在了外屋。 程毓经过的时候,七夕撩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往自己腿上蹭了蹭,找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续上了觉。 进来后,程毓没关屋门,卫生间的灯光隔着外屋遥遥地照进来。 项耕蜷缩成了一团,一只胳膊垫在脸下面,另一只胳膊搂着被子,这么侧躺着睡得跟个孩子似的,脸上带着点这个年龄特有的水嫩。 程毓坐在自己的床上看了一会儿,本打算睡了,项耕哼唧了一个词,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程毓便小心地凑到他跟前儿,蹲下去趴在床边,想等项耕再说梦话的时候接个话逗逗他,项耕却没再开口,呼吸越来越均匀。 程毓就这么一直趴着,认认真真地看项耕。 酒的后劲儿很足,支配着程毓,让他由蹲着改成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把所有注意力全放在项耕身上,跟要在项耕身上钻出窟窿来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程毓终究是没抵抗过困意,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等他的呼吸变得规律之后,项耕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确定他是真的用这么不太舒服的姿势坐在冰凉的地上睡着了。 项耕放开怀里的被子,用指肚轻飘飘地摸了摸程毓的头发,又迅速收回,然后轻声喊程毓:“哥,回床上睡吧。” 过了几秒,程毓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嗯,好,这就回。” 项耕心里一惊,看着程毓回身够到他自己的床,直接爬了上去,眼睛都没睁一下。 第二天早上,程毓只闹着项耕你熬的这个小米粥真香啊,我得喝两碗,然后就呼噜呼噜地喝了两碗半,似乎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对趴人床上死盯人家看一无所知,更别说觍着脸让人给解决生理需求了。 这种人,估计穿上裤子就不认账了。 项耕默默地想。 又觉得程毓实在不是这样的人,穿不穿裤子应该都是认的。 他要是不穿裤子的时候不认,那应该有的是办法让他认。 但他要是穿上裤子不认。 项耕看了眼闷头喝粥的程毓。 那只好再把他裤子扒下来。 项耕剥开鸡蛋壳,对着光滑白嫩的鸡蛋笑了一下。 “鸡蛋跟你说话了?”程毓问。 “啊?”项耕一口咬下大半,抬头时笑容还没全收回去。 “想什么好事呢?”程毓夹了口凉拌小菜,“笑这么猥琐。” 项耕把剩下的鸡蛋塞嘴里,喝了口粥:“我想去买条裤子。” “买!”程毓说。 “要宽松的。”项耕喝口粥,舔了下嘴角的小米。 程毓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眼珠上下滚了一圈:“明——白!” 吃完饭,两个人在稻田里检查了一遍,秧苗长得都很好,有一些没扎下根的,蔫蔫地漂在水面上,把这些拔出来,之后再一块儿补种就行了。 等他们到了镇上,看见熙熙攘攘的人,才惊觉今天是周末,买东西的人多,卖东西的人也很多,有不少都把摊位摆在了路边上,车不好开进去,程毓只好小心地往回倒,找了个空地把车停好。 第23章 项耕说买裤子,程毓就真的带他去了服装店。 这是一家专门卖男装的店面,店里有几拨客人在挑衣服,看上去不是夫妻就是男女朋友。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姐,看见他们进门,没有特别热情地跟在后面,只是客气地说让他们随便看,有喜欢的她去给找合适的尺码试试。 程毓带着项耕往中间走,直接走到两排运动裤中间。 “挑吧,都是宽松的。”程毓伸手在旁边的裤子上摸了一下,“这个软和,要不就试试这条吧。” 项耕用拇指和食指在那条裤子上捻了一下,又从裤腰伸进去,翻出吊牌,看了眼价钱之后挑了挑眉。 那只是条普通的黑裤子,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料子摸着特别舒服,又软又弹,还不会松松垮垮的没有型。 “太贵了,”项耕把吊牌放回去,随手从另外一排裤子里挑了一条翻出吊牌,“都太贵了,去街边买一条就行了。” “算工服,我买。”程毓说。 “工服是什么?”项耕用手背在第一条裤子上蹭了层。 “工作的时候穿的衣服。” “种地的时候穿这么好的衣服?”项耕迅速把手收回来,揣到了自己裤兜里,“不要,我自己买,去街边。” 程毓笑着撸了项耕脑袋一把:“还挺会过日子。” 会过日子的项耕在街边花了七十块钱买了条纯棉的运动裤,舒服倒是也舒服,但也只剩舒服了。 程毓腹诽,这也亏得是项耕穿,换个人穿就算不是工服也成工服了。 街上人很多,不至于人挤人,但一不小心,也容易走散。程毓走在前面,时刻注意着身后的项耕,最后干脆一把搂过来,靠在一起跟散步似的闲逛。 “程毓,”一个姑娘在他们斜后方喊,“是程毓吗?” 程毓循着声音回头,项耕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路边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细眉细眼的姑娘。 程毓松开搂着项耕的胳膊:“段晓君?” “真的是你啊?”段晓君笑了笑。 “回家歇周末来了?”程毓往姑娘那儿走了几步,跟段晓君隔了不远不近的一段。 “嗯,”段晓君看看项耕,冲项耕笑笑,视线又转向程毓,“听说你承包了一片地。” “对,回家当农民来了。”程毓说。 段晓君看起来想说什么,又冲项耕笑了笑。 等了几秒,项耕说:“我去前边转转。” 看着项耕进了前边一个超市,程毓问:“有事?” “佳雯最近跟你联系了吗?”段晓君问。 “我想想啊,”程毓仰头呼出一口气,望着远处天空的白云出神,“最近倒是没有,上一次联系离现在可有些日子了,说跟着我没意思,所以要嫁给有意思的去了。” “你不知道吗?”程毓笑着问段晓君,“听说你还是他们的红娘呢,在我们还谈着的时候牵线搭桥的,可忙了。” 段晓君拧了下眉头:“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可能本来段晓君也是要跟他们往一个方向走,说完后,她转了个方向,往一条街边的小岔路走了进去。 看着她背影,程毓有点儿后悔,说到底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段晓君一个外人最多算是无风不起浪中的一个小浪头,当初要不是罗佳雯先起了别的心思,十个段晓君也说不动她。 想起以前的事,程毓心里不痛快,站在原地发呆,看着别人晃着虚影从他身旁经过。 “哥,”项耕从超市里出来,站到他跟前儿,“咱们还逛吗?” 过了两三秒程毓才回过神来,嘴角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逛,要逛,前边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之前文辉给我买过一回,挺好喝的,我带你去尝尝。” 项耕不好甜食,普通的饮料到他嘴里都觉得齁,喝完嗓子眼跟糊了一层粘稠的糖浆似的。 “好,”项耕点头,“尝尝去。” 项耕一个来打工的小孩,没有什么立场问那姑娘是谁,程毓也没主动提,就像刚才并没有遇见什么人一样,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路过挂着五颜六色招牌的店铺,往奶茶店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梁文辉:……???我请问呢? 第22章 奶茶店开业时间不长,门口的牌子特别鲜亮,在这一片很显眼。 里外有不少人在等着,项耕抬头浏览了一遍价目表,问程毓:“你喝什么,我请你。” “我们田螺真乖啊,”程毓食指和中指叠在一起,往项耕脸上轻轻弹了一下,“怎么这么招人稀罕啊。” 买奶茶的大多都是小姑娘还有陪小姑娘的小伙子,他们身旁就有几个把脑袋凑在一起围成一圈不知道在手机上研究什么的姑娘们。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姑娘先是用眼角偷摸扫了一眼,接着把脑袋稍微偏过来一点儿,开始抿着嘴认真观察。 项耕对周围环境比较敏感,早就注意到了身旁的视线,程毓毫无察觉,弹完后又在项耕脸上捏来捏去。 旁边的姑娘嘴角已经压不住了,悄悄拍拍她右手边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往他们这边指,自以为项耕他们看不出来,还用手挡住脸,用口型说看那边。 镇上除了小黄毛也有不少好看的人,但两个同样好看的走在一起不常见,不仅在一起还举止亲昵的更是寥寥无几。 另外一个姑娘性格大大咧咧,她不用口型,用气音,但这个气音的范围不止她们几个,还包括项耕。 “见到活的啦。” 她就差举个喇叭大声喊出来了。 项耕扫完码,给程毓点了一杯卖得最好的标准糖奶茶,给自己点了杯三分糖的桃子味的绿茶。 程毓挂着项耕脖子,给他介绍这条街的变迁史,项耕耳朵听着程毓的轻言软语,余光不时放在旁边的几个姑娘身上。 几个人跟开花似的,一会儿把脑袋凑得更紧,一会儿假装四处看,还有个大胆的,悄悄把手机镜头对着他们。 换成别人大概会有些反感,但项耕反倒挺享受这种感觉。 姑娘们没有恶意,只是兴奋。 即使知道原因,程毓一个直男大概也不能理解她们,看俩男的在一起有什么值得情绪这么激动的。 奶茶做好了,项耕取过来,把吸管插好交给程毓,旁边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 等他们转身往前走,项耕甚至感觉到几个姑娘齐齐把手机对准他们。 “是不是挺好喝的?”程毓连着吸了好几个弹牙的波波球,边嚼边说,“那几个小孩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什么激动?”项耕装作没听懂。 “我也不知道啊,”程毓眉毛和眼睛都往下撇,显得特别无辜,“从咱俩站那儿开始,她们就捅咕来捅咕去的,我裤子也没穿反啊。” “哪有的事,”项耕瞥着程毓,“女孩们在一起不就这样吗。” “嘶……”程毓皱着眉摇摇头,脸上若有所思,“姑娘们真是可爱哈。” 项耕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说:“是吗?” 程毓没听出项耕话里带着凉气儿,脸上表情都生动起来:“可不嘛,看着就软乎乎香喷喷的。” 回去的路上,在街边的一个拐角处,摆着几个大纸箱,一个老人带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在后面的砖块上,老人眼神没有焦点,茫然地随着人流转来转去。 小男孩很专注,有人从前面经过他会带着一脸希冀追随着人来去,如果有人多看几眼,脸上会慢慢浮出笑容,等人空手离开,笑容又逐渐淡下去。 “小孩,”程毓蹲下身问,“这是什么品种的鸡啊?” “这是鸭子,”小男孩指着程毓面前的那个箱子,抬头看看站着的项耕,指着项耕脚边的箱子说,“这个才是鸡。” 项耕扭过脸,用手指刮刮脖子后面,还是不小心笑出了声。 “芦花鸡,”小男孩强调,“特别能下蛋。” 项耕手劲大,就那么几下,脖子后面已经被挠红了,程毓瞥了两眼,说:“能下蛋好啊,能下蛋的鸡是好鸡。” 程毓拍拍箱子边缘,把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们吓得直往角落里挤。 “公母各来十只。”程毓把脑袋探到鸭子那边,“鸭子也各十只。” “真的啊?”小男孩赶紧从身后拿出两片一看就是捡来的纸壳,怕他们变卦似的,手脚麻利地叠成纸盒,边叠边嘱咐,“鸭子要放水里养啊,鸡不能下水哦,可以喂粮食,也可以喂饲料,喂粮食长得慢,喂饲料长得快,还可以混着喂,不快也不慢。” “要是死了怎么办?”程毓接话接得很快。 小男孩子皱起眉头,很快又舒展开:“它们都是健康的,要是十天之内养死了找我来,我赔给你新的。” 程毓在小男孩头上划拉两下:“装上吧。” 临走前,程毓从兜里掏出一串在一起的小石头,一串五六个,大小颜色都不一样:“石头是我自己捡的,给你拿去玩吧。” 第24章 “送我了?”小男孩看看,没敢接。 “我岁数大了,不喜欢玩这个了,给你吧。“程毓说。 “谢谢,”小男孩试探着伸出手,又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程毓等不及,直接抛过去:“看见过你好几次了,回家别乱跑。” “我不乱跑。”小男孩把石头放手里反复端看,再抬头时程毓他们已经走远了。 “那石头怎么串在一起的?”项耕怀里抱着一箱小鸭子,叫得十分欢腾。 “普通的电钻就能打,用合金的钻头就行了。”程毓怀里的是澄黄澄黄的小鸡,叫得没那么响亮,“有专门雕刻用的牙机,但钻这些石头没必要。” “还有吗?”项耕问。 “什么?” “石头。” “你也喜欢啊?”程毓打开车门,抱着箱子上了车,“这还是我以前鼓捣着玩的呢,你要喜欢我再寻摸去。” “我怎么一直没见过?”项耕系好安全带后,把装鸡仔的箱子拿过来,和装鸭子的箱子一起,一左一右放到自己腿上,“看着挺好看的。” 程毓打着车:“我这裤子很久没穿了,那串石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今天换上之后我就没往外拿。” “我也没机会仔细看,”项耕又小声念叨一句,“就刚才那么远远扫一眼,都能看出来挺好看的。” “嘁……”程毓笑着撇撇嘴,“怎么还酸不溜丢的,我那儿还有,你要不喜欢我再去捡,这石头清头河里多得是。” “太麻烦了吧?”项耕说。 “怕我麻烦啊?”程毓拍拍方向盘,“那不管做了。” 项耕抿着笑转向车窗,说:“那不行。” 小鸡小鸭从箱子里出来就撒了欢,满地乱跑,叽叽嘎嘎的。 程毓扣了扣耳朵:“哎哟,可吵死我了,幸亏离咱们院子远,不然晚上都甭想睡觉了。” “他们晚上也要睡觉。”项耕从库房找了铁丝网,准备把旁边的水渠拦上一段,让小鸭子们能下水,”吵不到咱们。” “也是,”程毓说,“离着这么远,它们睡它们的,咱们睡咱们的。” 什么睡。 睡什么。 睡来睡去的。 真是不知道害臊。 程毓这些无心的话总是能让项耕暗爽,手上拿着的钳子都变得特别好用了。 鸡舍和鸭舍中间有木板挡着,外边围墙不矮,黄鼠狼除非成精,否则翻不过这道墙,小鸡和小鸭子们可以安心在这儿长大。 程毓开车又出去了一趟,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车上拉回来好几袋从村里找来的玉米渣和高粱渣,还有打碎的各种豆类。 “这些东西太多了,”两个人一起把东西放在仓库的架子上,“正好吃不下的给它们吃,等过几个月就能下蛋了。” 说到这儿,项耕顿了一下,四五个月之后鸡鸭才能下蛋,到那个时候水稻也差不多要收割了,水稻收割完,地里就没什么活儿再需要额外的一个人了。 程毓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东西都码好后,程毓拍拍手,问:“你以后什么打算?” “找别的活儿,”项耕笑了一下,“总能找到的。” “想没想过继续上学?”程毓问。 “不上了,上学就没时间打工去了。”项耕摇头,“我……没有积蓄。” 两个人沉默着在院子里洗手,洗完项耕甩掉手上的水珠,又说:“我爸没了之后,我才知道他在外边还欠了债,得先还债,还清了再考虑别的。” 心里刚才疼的劲儿还没下去,程毓的心紧接着又揪住了,他看着项耕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逝者为大,有再多骂人的话也得憋回去,程毓说了一个“哦”,然后找了个盆,就着湿淋淋的手去抓了几把玉米渣和豆渣,抓完才发现手表面被粮食渣糊了一层,袋子里面也滴了几滴水珠,玉米渣被水吸着团成了几小团。 “操!”程毓小声骂了一句,忍着怒气把袋子放到阳光下敞开口晒着,端着盆带着一股邪风往鸡舍鸭舍那儿去。 食槽里堆成小山的东西让小鸡仔小鸭仔叫得更欢了,程毓趴在围墙上看得出神,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给它们加点激素,让它们下蛋的日子提前一些。 【作者有话说】 小鸡小鸭:听我说,谢谢你~ 第23章 等秧苗长好了就该往地里撒小螃蟹了,趁着这几天没下雨,要把养蟹那片地的围挡做好。 围挡差不多半米高,先是每隔一段距离往土里戳一根竹竿,再把防老化的薄膜用细塑料绳绑在竹竿上,薄膜下面还要埋到土里,防止螃蟹钻空子。 干这个活全程直不起身,程毓开始还能蹲着干,后来干脆坐到地上,一点点往前挪。 项耕要比程毓麻利,干起活来全身都透着一股精气神儿,听不见喊累,也看不出疲倦。 他俩相对着从两边往中间围,还有二十来米就要合拢了,项耕背对着太阳抬起头,帽檐遮住眼睛,程毓只能看清他半张脸。 “哥!”项耕喊,“剩下的我来,你回去躺会儿,等我做好饭叫你。” “行,”程毓往上推了一下自己的帽子,眯着眼应了一声,但还是坐在原地没动,就那么盯着项耕,看他利落地扯塑料系绳子。 这会儿风有点大,吹得塑料哗啦作响,项耕又往前绑了一根竹竿才发现程毓一直没动地方。 “怎么没回去?”项耕问。 “懒得动,”程毓盘腿坐着,眯着眼抓了把身边的土,“等你一起回。” “也行,”项耕说,“马上就好了。” 程毓攥起拳头,让手里的土顺着指缝往下漏,风吹过来,土扬起的尘烟随着飘出去很远。 “你说你要是明年不能来了我该怎么办?”程毓声音不大,不确定项耕能不能听见。 对面没什么动静,程毓也没再言语。 到了最后要合起来的那一段,项耕仔细把接口处绑好,又把下面那段埋在土里压实。 把剩下的东西放到化肥袋子里装好后,项耕也坐下来,跟程毓隔了半米多的距离,把袋子往后一推,躺了上去。 “再来不就行了。”项耕说。 过了好几秒,程毓才反应过来项耕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又过了半分钟,程毓摇摇头:“不行,要是找到更好的,就不要再来了,你需要一个长期稳定的工作。” “那我不来你怎么办呢?”项耕问。 程毓歪着头看他,笑笑:“我再找一个不就行了。” 项耕撩了撩眼皮:“能有我这么好吗?” 程毓看着远处,叹口气:“将就吧,要不能怎么办呢,跟着我你好几个月都拿不到钱。” 项耕把帽檐压到脸上,说:“咱俩不是还有兄弟情吗?” “还有西北风,”程毓抓了个土块往扬手扔了出去,“冬天咱俩一块儿喝西北风。” “你不是还要卖大米做网店吗?”项耕说,“你自己忙得过来吗?” 程毓一直盘着腿,两只脚现在麻酥酥的,他把腿伸开,挪了挪屁股,也歪着躺到化肥袋子上:“那个得做起来我才敢请人,今年能指望的就是卖螃蟹那点儿钱,到时候稻谷的储存,找米厂,包装,销售,样样都要花钱,我没多余的钱再请人了。” 两个人头挨着头,稍微一动,耳朵尖就能蹭上,项耕扳着自己的脑袋,内心在主动蹭与被动蹭之间挣扎。 程毓没那么多内心戏,脚底下使劲儿往上躺了点儿,头发稍直接盖到了项耕耳朵上,随着他说话还有吹过来的风一下下往耳朵上扫。 项耕的身体更僵了,全身绷着,每块肌肉都在使劲儿。 身体接触这个东西很奇怪,有时候搂着抱着,思想都不会歪一点儿,有时候一根头发丝就能撩得人跟吃了什么药似的。 “批发稻谷来钱快,但也就剩来钱快了,明年还是要从头开始,这就纯是靠天吃饭了,单价差几分钱,收入就差好几万,要赶上年景不好,一年就白忙了。”程毓拔了根身旁的草,胳膊举过头顶,手指捻住下面的根转着,往项耕额头上扫了一下,“你说是不是?” 是。 你说是就是。 你说什么都对。 项耕就跟被妖精勾了魂似的,机械地点了点头,点完发现从这个角度程毓看不见,又回了一句:“是。” 程毓又说:“先把今年的做好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坚持一下看看。” 项耕说:“对。” 地里的韭菜长得特别好,很深的那种绿色,油亮油亮的。 程毓割了把韭菜,都不怎么需要摘,随便抖了几下,放到大盆里泡着去,换过两次水后捞上来透亮又干净。 项耕用和了半盆面,把韭菜切碎后和虾仁还有炒熟的鸡蛋碎拌一起准备包韭菜盒子。 “这味行吗?”项耕举着盛馅的小盆问。 第25章 程毓正在刷菜板,手在水龙头下忙着没拿出来,只能歪过头闻,项耕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程毓走,头渐渐往下歪。 常柏原进门就看见这么一幕。 俩人一起看向他的时候,常柏原有种变身大灯泡的感觉,但一想到自己这么想了又觉得邪门儿,站门口抖了几下才进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常柏原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挤开程毓在水龙头下洗手,“特意给我准备的吧?” “秋天才结婚现在就开始准备了?”程毓站在院子里甩菜板上的水。 “嗯?”常柏原一脸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我怎么想的?” “我这儿种了好几畦韭菜,包龙精虎猛的。”程毓挑眉,“你随便吃。” “你大爷的!”常柏原赶紧去捂项耕耳朵,“别污染我弟弟纯洁幼小的心灵。” 项耕被捂了一脸水,无奈地推开常柏原:“原哥你先擦擦手,你放心,你们说什么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懂。” 常柏原凑到程毓身边,小声说:“你不知道……” 程毓抢着说:“那我肯定不能知道。” “闭嘴!听我说完。”常柏原瞄了眼项耕,声音压得更低了,“林静那什么吧,特别难那什么,等她那什么,那时间也太长了,我一个正常男人,又不是片里的演员,动不动就一个小时俩小时的,时间已经很可以了,但这不还是得想方设法提高那什么上限……啊,是吧。” “你多长时间?”程毓问得特别坦然。 “半个小时可以吗?”常柏原说。 “不用吃韭菜,”程毓像交流学术问题一样,“你下河爬树挖孔盗洞那本事都哪去了,这样不行你就那样啊。” “好的。”常柏原郑重地点了点头。 项耕今天的听力出奇地灵敏,角落里两个人的悄悄话跟装了扩音器似的。 什么“半个小时”“姿势”之类的听得清清楚楚。 他哥懂得真多。 看来他哥认为半个小时的成绩算是优秀了。 常柏原是来帮忙的,几个人把韭菜盒子吃得盆干碗净,下午继续蹲在地上干活。 这活不是特别急,又干了几天,圈出来一大片地,成了螃蟹以后的家。 俩人又来回检查了两遍,确定没有疏漏后,去之前定好的大哥那拉来了螃蟹苗。 从买完到撒到地里的过程要快,不然小螃蟹很容易干死,程毓和项耕像个陀螺一样,从车里拿螃蟹,跑到田里撒螃蟹,半天的时间就给它们安好了家。 “安心待着吧,我的小螃蟹们。”撒完最后一袋螃蟹,程毓叉着腰站在田边呼哧带喘的,“都齐活了。” 空间所限,这些螃蟹不像江河湖海里的体型那么大,但养好了,也能长到三四两。 第一年养,程毓不指望个个都那么大,只要存活率高点儿,个头大小都是其次的。 大哥还送了他一袋小龙虾的苗,说这东西特别好养活,不用管,留着自己吃着玩。 程毓在田埂上站了半天才想起来这袋龙虾苗,找了个小池塘,也没用什么围挡,解开袋子随手就给扔里了。 “夏天咱们炒小龙虾,花前月下,虫鸣鸟叫,吹着晚上的凉风,再来几瓶冰啤酒,配上小龙虾,再烤上串,”程毓一拍巴掌,“这小日子多美。” “你喜欢花?”项耕问。 “喜欢啊,”程毓指着路口挂了不少花苞的大槐树说,“过阵子它就该开花了,那香味你就闻去吧,沁人心脾感人肺腑。” “别的花还有喜欢的吗?”项耕又问。 “我不挑,”程毓勾着嘴角冲项耕挑眉,“家花野花我都爱。” 就多余问。 每天的工作开始变得很有规律,稻田两天一次的上水,拉上饲料开着新买三轮车给小螃蟹送饭,施肥,间或除零星的草。 项耕对镇上也越来越熟悉,偶尔会自己骑上车去转一圈。 程毓买的这种稻秧种的人不多,他最近经常往镇里跑,拿着正在成长中的苗去农业技术中心咨询,工作人员很热情,但他们在实际中也接触得不多,算是共同积累经验,程毓往往一去就是小半天。 今天一走又是两三个小时,等程毓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外屋通往院子的门框上又多了一层纱门,拦住了不少想往屋里钻的小飞虫。 “干吗呢田螺?”带过去的苗已经蔫透了,程毓没舍得扔,放在门口一个白瓷大缸里,那是村里隔了几家的邻居准备扔掉的,程毓拦着没让,给拉到了小院里,放上水,没养鱼,只有他随手放进去的秧苗。 院子里的地砖被项耕刨了一片出来,露出底下被压得紧实的土。不知道项耕又从哪找出来不少小木条,插在土里沿着四周围起来,把这块地方捯饬成了一个花圃。 “种点儿花,”项耕用锄头松土,“不是要花前月下吗?” 程毓心里一震,过半天才说话:“我就……随口一说。” “我也就随手一种,”项耕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用太感动。” 第24章 种子都是从网上买的,快递要去镇上拿,程毓都不知道项耕是什么时候拿来的。 “你去镇上的时候。”项耕说。 “那让我捎回来不就得了。”那三轮车不比汽车,到镇上要多花不少时间,坐着也没汽车舒服。 “不想让你分神,”项耕把刨出来的砖块搬到墙角码好,即使戴着手套,手也都被磨红了,手腕有点儿酸,项耕轻轻甩了几下,“咱们的苗算长得好吗?” “挺好的,但是让咱再用一样有机肥,我已经去化肥公司订完了。” 程毓去屋里迅速换了身衣服,拿出自己的手套,要和项耕一起搬砖块。 “不用你,”项耕抬手压住程毓面前的砖块,“饭做好了,先吃饭去吧。” “我还不饿呢,”程毓拍开项耕的手,“做什么好吃的了?” “炒饭,香椿炒鸡蛋,疙瘩汤。” “哎哟,都是我爱吃的。”说完程毓还是坚持和要项耕一起收拾。 香椿的味很怪,但程毓属于很喜欢的那一类。春天上市的时候买了不少,焯过水后一份份分好,放在冰箱里冻起来,吃到夏天都没问题。 “快点搬,我肚子都叫唤了。” 馋虫勾着程毓,让他利索了不少,两个人三下五除二就把砖块都码好了。 程毓吃饭一直慢条斯理的,项耕跟程毓在一起习惯了,吃饭速度也降了下来,但饭量依旧至少是程毓的两倍,经常程毓还没吃完,他已经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然后等程毓吃完放下碗筷他再把剩饭全部消灭。 程毓现在基本不回家住了,都是趁白天不忙的时候去看看孙淑瑾,晚饭一定回来跟项耕一起吃。 晚饭后的时光还是很惬意的,程毓买了张看上去简陋的躺椅,躺上去却很舒服,项耕拿了把小锄头把花圃分成几片区域,把买来的种子撒进去,都是些好养活的,绣球,雏菊,太阳花,长春花,还有几枝月季。 程毓在躺椅上晃来晃去,对着项耕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 七夕自己出去巡视了一遍领地,现在趴在程毓脚边,要睡不睡的,有小虫子从眼前飞过,被它一爪子就给呼到了地上。 “现在栽月季有点儿晚了,”项耕修过后把花枝埋到土里,“不过这儿的土好,应该没问题。” “太阳花是重瓣的吗?”程毓问。 “店家说是,”太阳花最好养,项耕沿着花圃稀稀落落地撒了一圈,“开了花要是单瓣的就都薅了给老板上坟。” 程毓乐得躺椅直晃:“这老板是在用命卖这些小野花啊。” 项耕现在偶尔有话多的时候,但也只限程毓:“我想再把院子修修,把路重新铺一下,这样看着有点儿单调。” “行啊,”这会儿天是还不是纯黑色的,像蒙着一层灰纱,很轻盈的感觉,程毓仰着头看星星,伸着手指在虚空转圈,“你自己想修成什么样就修成什么样,反正最少要住五年呢。” 院子里有个旧陶盆,不知道以前是养花还是养鱼的,项耕给洗干净,摆在了一个矮木桩上:“我还买了铜钱草,过两天就到,养在这里就行了。” “等你归置完,咱这儿当民宿都没问题。”程毓起身拎了水桶去接水。 最后给花圃浇了一遍水,两个人才回屋。 洗完澡程毓从兜里摸出一串东西,随意地扔在项耕床上:“拿着玩去吧。” 东西砸在了被子空隙里,项耕拍了几下才摸出那串石头,拿起来垂在眼前晃。 纯白色的六块小石头,非常光滑,打了眼分成两串,串在蓝色的细绳上,下面是两颗淡蓝色的珠子,上面打了一个简单的花结,挂在一个钥匙扣圈上面,看起来是新做的。 比送给小男孩的那个精致多了。 “送我了?”项耕问。 第26章 “废什么话。”程毓掀开薄被躺到床上。 项耕一根手指勾着钥匙扣,另一只手摩挲着小石头:“新捡的石头?” “以前的,”程毓声音有点儿发闷,“很久了,我特别珍惜的,你一定要好好收着。” “嗯,”项耕说,“会的。” 铜钱草拿回来都快蔫了,快递箱子瘪着,叶子半死不活地朝一边歪着。 程毓看着发愁:“这还能活吗?” “能,放心,李元飞他们家养这个,他妈妈说特别好养。” 卖家贴心地送上了营养液,项耕把挤烂了的叶子摘出来扔掉,给陶盆换上干净的水,把营养液滴进去几滴,就这么泡着,没多长时间,叶子就支棱了起来。 “李元飞你俩是过命交情?”程毓弹了一下圆溜溜的叶片,往上面撩了几滴水,水珠在叶子上跳了一下,蹦回了盆里。 “电视剧看多了吧,”项耕笑了笑,“哪那么多惊心动魄的。” “那我看你俩关系够铁的。”程毓撇了下嘴,“要不然能留那么好的酒?” “他人不错,可能就是互相看着比较顺眼吧。”项耕挪了一下木桩子,让陶盆半面在阳光下,半面在阴影里。 程毓挑挑眉,没说话。 装饰小院的材料不太好找,项耕想用跟他的小石头一样的白色石子,还想要老式的青瓦片,小院里没有现成的,连镇上卖建材的地方都没有。 项耕闲了的时候就跟收废品的一样,骑着三轮车去附近的村子,探头探脑地看谁家存着那种瓦片。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方圆十里的村子都快被他摸清的时候,在一个只有二三十户小村子的村尾,发现了靠墙摞了几层的瓦片。 这家里只有一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大爷,耳朵还不太好,项耕喊了几声,最后凑到跟前儿,眯着眼打盹的大爷才注意到他。 “我这儿睡觉呢。”被搅了觉,大爷有点儿不耐烦。 “对不起啊,大爷,”项耕大声说,“想问问您,门口那些瓦卖不卖。” “我卖碗干吗?”大爷声音比项耕还大。 “瓦,瓦片,”项耕指指屋顶,“院子外边,那些瓦您卖不卖?” “你想揭我的瓦?”大爷竖起眉毛,就差扬起手里的拐棍了。 项耕没办法,哄着搀起大爷,带他出了院子。 “你要这破瓦片干吗,现在谁家还用啊?” 大爷十分不解,那些瓦片最上面的碎了不少,还有一些摆在地上,每个瓦片上面都放着不同的草,还有几小堆土,一看就是小孩过家家玩的。 “我给钱,您把这些卖给我吧!”项耕吼得脖子上青筋都快出来了。 “不要钱,拉走吧。”大爷说,“正愁没人要呢,扔了又怪可惜的。” 项耕拿出钱来,大爷说什么也不要,他腿脚不利落,项耕怕他摔了,只好小心地把他扶回椅子上。 地上的那些没动,都装好后,项耕琢磨了一下,又挑了十多个最干净的,搬着放回墙根底下。 回去之后,项耕去菜地里挑着摘了点儿新鲜的菜,又去河里捞了两条鱼,给大爷送了过去。 回来的路上,项耕走的另一条路,路边有个卖盖房子用的砂石料的店,那些料露天堆放着,项耕想着来都来了,停好三轮车去走了进去。 “这种石头啊……”老板看着项耕手机里的图片,“我也能给你进,但价格肯定就会贵一点儿,因为平时也没别人要,不过我有个朋友卖,但他的店离这儿挺远的,你要是需要我给你电话,你联系一下?” “行,麻烦你了,给我个电话吧。” 那家店很远,在另外一个镇上,开车差不多也要半个小时,项耕不想让程毓特意跑一趟,决定抽空自己坐公交车去。 隔了三四天,田里不忙,项耕坐上了去那个镇子的公交车。 店面很好找,就在路边,石头很漂亮,但比不上程毓送给他的那串,毕竟那是精挑细选留了很多年的。 项耕在石堆里翻了翻,反正是铺院子,要求就不那么高了。 最后挑着买了多半袋,项耕扛着往公交车站走。 刚拐过院子,迎面碰见了一个女人,旁边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女人看见他就定在了原地,打量了几秒才问:“是项耕吗?” “嗯。”项耕点了下头,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妈妈,虽然多了皱纹,但五官变化不大。 “你……怎么,在这边上学吗?”女人问。 “我不上学了,来买东西。”项耕尽量简洁明了地回答问题。 “妈,快点吧。”男孩催促女人,有些不耐烦。 项耕仔细打量了他,长相跟自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个子差不多跟他妈一样高,胖乎乎的,白里透红的皮肤,穿着一身项耕不认识牌子的运动服,一看就是被细心照顾着长大的。 女人被男孩拽着往前走了两步。 “还要赶车,我先走了。”项耕朝她点了一下头,直奔车站。 袋子挺沉的,等到了车上项耕出了不少汗,他把袋子夹在自己的两腿之间,尽量不碰到别人。 车开起来就凉快了不少,项耕看着疾速倒退的树,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大的波动,十几年,早就学着忘记有妈妈的感觉了。 第25章 袋子不能在地上拖着走,项耕下车以后就扛一段歇一会儿,赶在中午之前到了小院,身上的汗把t恤都洇透了。 屋子里很热闹,孙淑瑾和常柏原都在。 “阿姨。”项耕站在门口跟孙淑瑾打招呼。 “哎哟我天,”项耕汗津津的一身吓程毓一跳,声调顿时就高了八度,“你干嘛去了啊?” “你吼什么!”孙淑瑾拍了程毓一巴掌,转头冲项耕温声说,“出这么多汗,快去洗洗,别吹了风再感冒了。” 虽然一路都是迎着风走过来的,项耕还是听话地点头:“嗯,我就去洗。”说完又挠挠头,“我刚去买了点材料,想把小院修修。” “好孩子,你哥忒不懂事,屁活不干还挺会嚷嚷,别搭理他。”孙淑瑾说,“先去洗个澡,换下来的衣服放盆里,我给你洗洗。” “不用阿姨,”项耕刮了下鬓角的汗珠,“我给扔洗衣机里就行。” 孙淑瑾是搭常柏原的车过来的,带来了一盆自己炖的排骨,项耕洗好澡出来,餐桌上又多了三个孙淑瑾炒的菜。 “快过来吃饭,”孙淑瑾朝项耕招手,“都是你爱吃的。” 常柏原在旁边瘪着嘴委屈:“孙姨你不稀罕我了啊?” “哎呀你别捣乱,”孙淑瑾笑着说,“稀罕,都稀罕。” 程毓是真没想到项耕出去就是为了买石头,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儿,挺结实一个小伙子杯一袋子重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稻田里干的活比这个累的多得是。 但就是心里不痛快,却也说不上为什么不痛快。 吃饭的时候程毓脸上表情一直不太好,项耕看出来了,本以为是惊喜,没想到弄拧巴了。 两个人挨着坐,项耕一直偷偷瞄着程毓,看程毓碗里没菜了,赶紧给他夹了一筷子。 程毓情绪渐渐恢复过来,用眼角看了看项耕,把碗里的菜放进了嘴里。 那边常柏原和孙淑瑾一直在聊天,常柏原说完厂里的事儿又开始聊村里的八卦,孙淑瑾平时不爱跟左邻右舍聊这些,但听得也挺开心。 “别人都说老三那闺女不是他的”常柏原说得眉飞色舞,嘎嘣嘎嘣嚼碎了脆骨咽下去,“跟他们两口子谁长得都不像,而且别提多聪明了,每次都考年级第一,就老三那一百以内加减法都不会的人能生出这样的闺女确实难度有点儿大。” “万一随了他媳妇也说不定,”孙淑瑾聊着天还不忘给项耕夹排骨,挑了最大的一块放他碗里,“那孩子我见过,脸型还是挺像老三的。” 两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常柏原和孙淑瑾怎么会看不出来,但哥俩的小问题不能掺和,越掺和事儿越大。 快吃完时,程毓说:“以后什么事都要跟我说,别自己瞎受累。” “嗯,知道了。”项耕低声答应。 常柏原白了程毓一眼,小声跟孙淑瑾说:“真邪性。” “不服憋着。”程毓把那盆排骨往项耕那儿拉了一下,一直怼到项耕碗沿儿,“再吃点儿。” 项耕打算把小院进门的地方竖着铺一圈青瓦,再铺一圈白石子,中心撒点儿结缕草的种子,铺好后光脚踩都没问题。 “今天多歇会儿,明天再铺。”小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程毓琢磨了一中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是因为项耕小,所以心疼。 现在这人得顺毛捋,项耕没敢说不,只是把石头铺在地上,用水管给冲干净。 “等铺好以后就不把车开进来了,万一轧坏了就不好看了。”程毓说。 “轧不坏,”水管里的水喷出来,密集的水雾在阳光下闪出一片小彩虹,项耕把管口捏住,让喷出来的水压力更大,水雾也更多,彩虹带着一层柔光,“我铺密实点儿就行了。” 第27章 程毓不明白项耕为什么对铺小院这件事这么执着,每天闲了就对着门口那块地精雕细琢。 槐花现在开得正旺,没风的时候香气也一阵阵往院子里飘,程毓跟有迷魂药勾着似的,每天都要爬树上去坐一会儿,然后带着一身又清又润的香味回来。 项耕挑着得整齐又漂亮的摘了不少,小的夹到书里,大的泡水洗干净后挂在屋檐下的绳子上,准备做成干花。 一串串的槐花挂满了他们生活的那几间房子的屋檐,随着风飘摇。 平时稻田没人来,房门院门基本不锁。 项耕扛着铁锨拎着饲料袋子回院的时候,发现门口停着一辆他没见过的车,有四个人站在院子对面的水塘旁边,挺开心地说着什么。 项耕把铁锨和袋子放在门口,问:“你们找谁?” 两男两女,看上去就是结伴出游的朋友。 离这边最近的长发姑娘本来在水泥路下面的河堤上,看见项耕,跳了两步上来,冲他笑得特别甜:“打扰啦小哥哥,我们本来是从这边经过,看见大门上写着休闲农庄,就不请自来了,进来后才发现这儿太漂亮了,你们这里能住宿吗?” 项耕又观察了一下几个人,琢磨了一会儿,郑重地点了下头:“能。” “太好了。”姑娘笑着拍了下手,跟旁边一个大高个儿说,“我就说能住吧。” “不过你们要等一会儿,我得去收拾一下。”项耕说得倒是挺坦然,“我们这儿很久没人来住了,东西都有现成的,但是得做一下卫生。” 姑娘听了有点儿犹豫,转头看着大高个儿。 “这儿就你自己吗?”大高个儿问。 是不是怕我是变态。 半夜拉锯的那种。 “不是,”项耕说,“还有我哥,这片稻田是我哥承包的。” “你们住这里吗?”小伙子又问。 “住,我们平时就生活在这儿。”项耕指指小院,“里边房间都是独立的,带卫生间,你们可以先去看看。” 项耕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带着几个人往里走。 门口的青瓦白石都铺好了,直径一米多不到两米,屋檐下面的槐花已经晒得差不多了,还能闻见香味。 进门左边靠里放着桌椅,一根金属杆和两面院墙撑着一个遮阳棚,花圃里长出不少高矮不一的花苗,花圃右边靠近门口的地方摆着两个矮木墩,分别放着不同的盆,一个白瓷的养着翠绿的稻苗,另一个陶盆里铜钱草有的飘在水面,有的靠在盆沿,水下游着几条项耕在水里捞来的长不大的小鱼。 靠近屋子的地上,从地砖缝里长出不少野花,项耕特意留的,现在已经开出了不少紫色和白色的花。 “我的天啊,”长发姑娘发出惊叹,“这院子也太漂亮了。” 程毓想着郑焕东再来的话就住这里,所以简单地收拾过,很整齐,但还是有些灰尘。 几个人进去转了一圈,看表情挺满意的。 “旁边那几间跟这间都是一样的格局,每间都是两张床,”项耕视线在他们几个身上转了转,两个姑娘一个长发一个卷发,两个男的打扮差不多,刚才跟他说话的穿着件白色上衣,另外的一个戴着墨镜一直没摘下来。 项耕想提醒他们没有大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挺好的,”小伙子说,“怎么收费?” “按你们住其他民宿的价格减点儿给我们就行,我不太了解行情。”项耕说。 “行,”小伙子笑着说,“那我们先去转转,麻烦你收拾一下。” 太阳照在窗户上有点反光,在外边不太能看得清屋子里面,几个人出来经过项耕他们房间时,恍惚看见里面有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子前。 “我哥,”项耕弹了下玻璃,程毓没反应,一直跷着腿低头看手机,“戴着耳机呢。” 走出院子,项耕给他们指能走的路:“前面是鱼塘,那边是养鸡鸭的地方,路边种的都是各种果树,房子后面有荷花池,你们随便转转吧。” 几个人挺兴奋,商量着路线。 “不过鸡太小了,还不能下蛋,”项耕说,“现在没有土鸡蛋。” “没关系,”大高个儿乐了,“我们不是奔着土鸡蛋来的。” 等几个人走出去,项耕赶快回了屋里,发现程毓换了个姿势捧着手机,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 “哥,”项耕坐到自己床上,伸手在程毓眼前晃了晃,“我揽了个生意。” 程毓刚才在听农业技术的课,看着眼前的项耕,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分蘖期是对水最敏感的时期,浅水最有利于分蘖”,“灌浆期水分,仅次于拔节、长穗、分蘖期的水分”。 “这……这行吗?”程毓拿着耳机盒在桌面上来回转,“咱这儿被褥什么的都没有啊。” “我列个单子,你开车去镇上买,简单的被褥和洗漱用品就够了,”项耕说着拿了支笔,从手边的笔记本上撕了张纸下来,边说边写,“我听李元飞说过他们出去玩住的民宿,两百到五六百一个人的都有,咱这条件一般,我让他们少给点,他们要是玩得好,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人来,就算只有这一次,买这些东西也不亏。” “菜什么都是现成的,他们可能更爱吃野菜,我一会儿去挖。” 项耕在纸上写得很快,一小会儿就列出了一串交给程毓,上面写着被褥枕头,各种洗漱用品,还有拖鞋。 程毓脑子一直处在一个半懵不懵的状态,盯着纸看了半天才看进去,再抬头,项耕已经去了外屋找做卫生用的东西。 “管他呢!”程毓往大腿上使劲拍了一下,“来者都是客。” 第26章 这些东西在镇上很容易就买到,而且价格都不高,程毓很快就买好了东西,等他回了小院,那几个人还没回来,程毓站在路口看了看,几个人在路尽头围着果树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项耕已经把卫生做得差不多了,只是另一间屋子里多了一张床,项耕自己搬不动,就等着程毓回来一起搬。 等他们俩把两间屋子全都拾掇干净,那几个人也回来了。 七夕出去疯了半天,回来见了陌生人没叫,只是蹲在程毓身边警惕地看着几个人。 “哎呀,”长发姑娘一见七夕就喜欢得不行,“这大狗狗太可爱了,我能摸摸吗?” 程毓拍拍七夕的头:“我们七夕很乖。” “七夕?”姑娘说,“名字真好啊。” 几个人放好东西在屋里也待不住,围着坐到院子里的椅子上跟程毓聊天,看起来精力都很旺盛, “地主你看起来不太像在田里干活的,”长发姑娘很开朗,一直在找话题聊。 程毓从镇上买了点儿本地人卖的桑葚和草莓,在院子的水龙头那儿接了盆水正在洗,听了姑娘的话笑了笑说:“天生丽质没办法。” “有女朋友吗?”卷发姑娘笑着问。 程毓把洗好的水果给他们放在桌子上,一样捏了一个放嘴里,果味特别浓。 “尝尝,我们当地的,特别甜。”项耕冲着两个姑娘说,“你俩,等闲了去我们村头路口那儿挑两块看着顺眼的大石头,做个记号。” “干吗用的?”长发姑娘刚拿起一个草莓,一听来了兴致,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 “等以后老了,”程毓又拿了个桑葚放嘴里,吃完说,“你俩就是我们村的信息共享中心。” 长发姑娘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拍着桌子大笑:“哎呀,地主你嘴这么损呢。” “我没女朋友,”程毓又抓了几个草莓往屋里走,回头冲他们笑着说,“要是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一个。” 项耕在厨房做饭,别的没听清,就最后这句每个字都听得特别清楚。 程毓把草莓放在橱柜台面上,说:“特别甜,明天我再去给你买点。” 项耕正在切肉,瞥了眼几个鲜红的草莓说:“嗯,等我做完饭吃。” 程毓靠在橱柜上,啧了一声,拿起一个草莓递到他嘴边:“累半天了,快吃。” 项耕看了眼草莓,又看程毓,之后又看了眼草莓,张开了嘴。 程毓把草莓放到项耕嘴里,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项耕嘴唇,程毓用小拇指指尖勾着刮了一下项耕唇角,歪头笑着说:“哎,乖。” 项耕本来打算给几个客人单独摆一桌,看他们愿意在院里还是外屋厨房,结果几个人非招呼着程毓和项耕一起,说人多热闹。 这里有箱啤酒,就喝过一次,还剩下很多,程毓把啤酒搬出来,在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罐。 “欢迎我们小院的首批客人,”程毓举起啤酒跟他们每个人碰了下杯,“我干了,各位随意。” 项耕举着啤酒内心像野马在草原上奔腾。 多大酒量你自己没个数吗? 上来就干杯。 干你,个大葫芦瓢。 第28章 项耕闭上眼叹口气,在程毓把酒送到自己嘴边之前扣住他胳膊:“别吹牛。” “哎哟你怎么这么不给你哥面子,”长发姑娘笑着说,“咱这又不是酒局,大家都随意。” “啧……”程毓弹了项耕胳膊一下,用的劲儿挺大,瞬间就弹出来一块红印子,“管得真多。” 原来这几个年轻人只是从市区开车过来转转,开始并没有住下的打算,只是他们这个小院在这片非常广阔的农田里显得太特别了,长发姑娘强烈要求进来看看,才有了这个相识。 就是听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几个人什么关系。 “冒昧问一句,”即使不到一罐啤酒,程毓也已经带上了点儿醉意,双眼朦胧,“你们是两对情侣吗?” 长发姑娘拍了下桌子:“明天咱们一起去村口认领大石头!” “嗯?”程毓盯着姑娘思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仰着头笑了会儿,说,“三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把石头做好记号了。” “哎,真行,这是我妹妹许蔷,”大高个儿笑着指向长发姑娘,接着又介绍另外两个人,“这是我妹妹的好朋友,这是我哥们,我叫许境城,正式认识一下吧。” 许境城伸出手,程毓喝了酒脑子有点儿慢,消化了一下这几个人的关系,才握住许境城的手:“程毓,幸会。” 项耕盯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感觉过了得有八百年他俩才撒开。 “弟弟,”许境城把手伸到他面前,“今天辛苦你了。” 程毓坐在两个人中间,看着手拉手的两个人,脸上带着呆乎乎的笑。 可能许境城也喝多了,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刚才那个握手要是有八百年,这个就有一千六百年。 项耕使了点劲儿才把手抽出来。 程毓在许境城和许蔷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才感觉出他俩确实挺像的,除了脸型,五官几乎一样,就是许蔷哪哪都小巧很多。 酒酣耳热,座位也乱了套,程毓也不知道许境城什么时候把他挤开,挨着项耕坐到了他的椅子上。 许蔷坐到了程毓旁边闲聊,竟然发现两个人的大学挨着,许蔷比程毓小了一届,上学时经常去程毓他们学校食堂吃饭。 “你们的三食堂做的饭真的是太好吃了,”许蔷说着吧唧吧唧嘴,“就那个糖醋肉还有熏鱼,毕业之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个味道。” “能带你去,找我学弟,”程毓双眼迷蒙,“我以前经常回去吃食堂。” “哎呀,太好了。”许蔷特别兴奋,拿出手机,“来来,加个好友。” 许境城也有点醉,一只手撑着侧脸,面对项耕:“咱俩也加个好友,以后再来的话我提前联系你。” 项耕瞄着程毓,仰头把最后一口酒喝掉,放在桌子上的手轻轻一推,把程毓的手机推到了一个大碗后面,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冲许境城一笑:“好的。” 酒后的情绪非常放松,气氛也越来越活跃,许蔷拉着程毓一直在聊两个大学之间的爱恨情仇。 之前没发现,许境城其实也特别健谈,因为他妹妹的声音太大,他不得不把椅子又往项耕那儿拉近点,凑在项耕耳边说话。 程毓在跟许蔷聊天的过程中一直也没忘记过找自己手机,隔一会儿就拍拍自己裤兜,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拍裤兜,但就是想拍,就是从没想过往别的地方找。 许蔷说兴奋了,大笑的时候一侧身,发现了大碗后面的手机一角。 “诶?”许蔷指着碗后面,“那个是不是你手机?” 喝完那一罐啤酒已经很长时间了,程毓感觉到自己脑子里渐渐思维没那么混乱缓慢了,在许蔷指的同时就转过了头。 并没有看到什么手机,第一眼看的也不是碗后面,是挨得特别近的两个人,从他这个角度,就跟许境城在亲项耕侧脸一样。 “你俩!”程毓把手里拿着的啤酒罐往桌子上一放,刚想发一股莫名其妙的火,那两个人就同时转过头看向他。 项耕和许境城脸上还带着聊开心了的笑,程毓突然卡了壳,想说的话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三个人就这么一对二地互相看着。 要是不说句话,他们仨可能就这么一直对视到明天早上。 因为没人给计时,程毓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但他想尽快结束这个对视环节,于是给自己脸上也挂上了笑容,问:“还喝吗?” 许境城又看了他一会儿,摆摆手说:“不喝了,再多我就该说胡话了。” 一直快到十二点,几个人才因为外边太凉各自回了房间,桌子上堆满了残羹剩饭,还有终于被程毓发现了的手机。 程毓把手机放在裤兜里收好后用力拍了几下,跟在项耕后面进屋,然后站在项耕旁边帮他摞洗好的盘碗。 项耕就这么一个一个地洗,程毓就这么一个一个地摞,从头到尾,除了盘碗相碰,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一直摞到最后一个,程毓才发现这种已经消化掉的酒精又沿着血管往脑子里挤并成功把他脑子挤压缩了的情况。 程毓问:“洗完顺手就能摞着放好了对不对?” “对,”项耕点点头,“没错。” 程毓盯着项耕:“那我为什么要站在这儿摞盘子?” “你问我?”项耕也盯着他看。 程毓拧了下眉头:“你怎么不让我睡觉去?” “我看你干得挺投入,”项耕把手擦干,“就没好意思打断你。” 程毓感觉今天的酒精上头是波浪形的,摞盘子的时候他挺迷糊的,现在洗完澡躺床上终于能舒舒服服睡一觉了,结果闭眼忍了半天,一点儿能睡着的意思都没有,脑子里不停复盘一整晚的情景。 许蔷挺漂亮的,很吸引人的那种,这样的姑娘应该很容易让青春热血的小伙子们一眼心动。程毓仔细回忆许蔷的长相,闭上眼的那一瞬非常清晰,随后就开始模糊,再睁眼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闭眼,就是许境城……的后脑勺,和项耕挨在一起的后脑勺。 项耕不太对陌生人笑,即使跟程毓也是朝夕相对很多天才开始有那种不太设防很轻松地笑,话也是一点一点多起来的。 但这一整晚,项耕似乎一直跟许境城相谈甚欢,还冲许境城笑。 每次他回头项耕脸上几乎都挂着笑。 笑得还挺好看啊,弟弟。 【作者有话说】 既然这么会笑就别笑了。 第27章 项耕轻轻地推开屋门,听见程毓在黑暗中啧了一声,项耕往程毓那儿看了一眼,坐到自己床上低头看手机,等着头发干透。 过了得有五六分钟,程毓开口:“晚饭的时候你俩聊什么了,聊得还挺开心?” “没什么,”项耕抬头看了一眼,但手机屏幕亮着,这么一瞬根本看不清别的地方,他低下头继续盯着手机,“就随便聊聊。” “我看他挺喜欢你,”程毓说,“跟我就没什么话。” 项耕一时没抓到这句话的重点,到底是喜欢,还是没什么话,而且他这种嘎嘣脆的直男说一个男人喜欢另外一个男人,不知道他是怎么定义这个“喜欢”的。 头发短,干得很快,项耕按掉手机,躺到床上:“你不也跟他妹妹聊得挺好么?” “他妹妹太能聊了,”程毓说,“我几乎都没怎么说话。” 屋里安静下来,就在程毓以为项耕已经睡着了的时候,项耕背对着他这边说了一句:“许境城说他有个规模挺大的汽车养护中心,说……我冬天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可以……去他那儿。” 过了有半分钟,程毓才有回应:“那挺好的。” 自从来稻田以后,项耕从来没这么晚睡过。夜里十点左右那阵儿他最困,过了之后慢慢就越来越清醒,洗碗时虽然没怎么说话,他却觉得那会儿最兴奋,可能整晚都会睡不着。 但在程毓说完“挺好的”之后,项耕似乎一秒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天光大亮,项耕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抓过手机,已经七点半了。不用着急做饭,昨天那几个就说了至少要睡到中午。 项耕起来得太猛,心脏怦怦撞着胸口,他往程毓床上看了一眼,被子叠好压在枕头下面,再仔细听听,外屋也没有声音。 平时他们都起得很早,差不多五点就已经到稻田里了,清晨没那么晒,很凉快很舒服,抓紧在这段时间干活,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就可以在屋里多休息会儿。 水浅了要开泵放水,有种跟稻苗长得很像的草,看见了就要赶紧除掉,还要随时检查蟹苗的长势。 不是每天都很忙,所以也有很多坐在田埂上发呆的时候,就比如说现在,程毓在最远的那处田埂上,手里拿着根细长的树枝,不停往田里戳。 “你怎么跑这儿坐着来了?”项耕从小院走过来,呼吸有点急促。 “啊……”程毓早就看见了项耕,看着他从小院门口一路迅速地走过来,“睡醒了吗?” 第29章 “我刚起,你什么时候起床的我都不知道。”项耕挠挠头,在程毓身边坐下来,“我看现在水还行,晚点儿再开泵吧。” “嗯,”程毓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地,“那边儿有一小片秧苗让螃蟹啃了,我给补了点儿,不知道能不能活。” “没事儿,”项耕说,“现在再补小秧苗也来得及。” 两个人就这么迎着太阳,吹着风,坐了十来分钟,谁都没再说话。 “我得准备早饭去了,”项耕站起来拍拍裤子,“估计他们也快醒了。” “嗯,去吧。”程毓笑笑。 许境城他们十一才起床,吃了项耕给烙的饼后就要走了。 临出门,项耕从冰箱里拿出来四罐玻璃瓶装槐花酱:“我自己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带回去尝尝吧。” 许境城意外里带着开心,接过装槐花酱的袋子直接握住了项耕的手:“喜欢,我很喜欢槐花的味道,谢谢你,以后有时间我们还会再过来。” 程毓眼睁睁地看着项耕给他做的槐花酱到了别人手里,心里一阵烦闷,许境城过来跟他打招呼的时候脸还沉着,生硬地挤出一句:“你们……慢走。” 许境城上了驾驶座,打开车窗跟他们挥挥手:“等你们有时间去市里要联系我,一定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程毓腹诽,你也有民宿吗,我们俩是不是也要交几百块钱,萍水相逢而已,至于的么。 “好,”程毓笑了笑说,“再见。” 许境城朝程毓点了下头,又盯着项耕看了几秒,把车开了出去。 “这人……”程毓看着车拐上公路,皱着眉头说,“我怎么觉得……” “嗯?”项耕已经到了院子里,回头问他,“怎么了?” 程毓迈进小院,说:“没事。” 项耕想去田里看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换靴子。 程毓心里刚才结的疙瘩还没解开,系着个死扣,又怕问了显得自己小气,一直站在门口跟项耕东拉西扯的,一点重点也没有。 屋檐下挂的槐花已经晒干了,项耕看了看说:“一会儿我回来再收槐花。” 这一下踩到了程毓的点上:“你不说那些槐花酱是给我做的吗?” 项耕愣了一下:“冰箱里不还有很多吗?” “四瓶!”程毓喊了一嗓子,“四瓶呢!” 项耕站到台阶上,蹿着跳了两下,探过墙头看路口的大槐树:“树上还有不少花呢,下午再做就行了。” 做槐花酱其实挺麻烦的,程毓喜欢甜的,熬酱的时候为了防止糖粘在锅上,就要拿着铲子守在锅边不停搅拌,上次熬酱熬得项耕的衣服都湿透了,程毓想着觉得心疼。 “算了,我自己做吧,”程毓说,“一会儿我摘花去。” 项耕戴好手套准备出门,听了这话看着他笑:“怎么还有点儿委屈呢,那槐花掉得满地都是,我每天都熬点儿不就行了。” “保证你一直吃到明年开花。”项耕说完踩在石子上走出了院门。 程毓跟在后面,看了会儿项耕的背影,转身朝大槐树走过去。 天气越来越热,蚊子也越来越欢实。 程毓从小到大一直没想明白,这些荒郊野地的蚊子都靠什么活下去。在田里待了这么多天,有点懂它们的生存方式了,逮着一个人,蚊子就一窝蜂地围上来,吃饱喝足为止。只是一个晚上忘了用蚊香液,程毓的胳膊和小腿上就快被叮成了豹纹,到处都是疙瘩。 “蚊子为什么不叮你?”程毓的手就没闲着,挨叮的地方被他挠的都是一道道红印。 “别挠了,”项耕抓住他胳膊,“再挠该破了,我去拿风油精。” “那东西对我不起作用,别拿了。”程毓痒得全身都不舒服,胳膊腿并在一起蹭来蹭去的。 “还有一种药膏,”项耕起身往里屋走,“李元飞给我寄过来的,挺管用的。” 那药膏有一股草木味,挺好闻的,程毓一手拿着药膏盒,另外一只手蘸着药膏往豹纹上抹,全都抹完之后,胳膊腿都凉飕飕的,虽然还有点儿痒,但已经好太多了。 程毓身上这件t恤特别肥,抹腿的时候侧着身子,领口都快掉到肩膀下面了,他坐起来抻了一下t恤领子,把药膏还给项耕:“真挺管用,一会儿我在网上搜搜,看看有没有卖的。” “那儿,”项耕指指他脖子后面,“那儿还有个包。” 程毓一点儿也没感觉出痒来,但还是往后面摸了摸,“这儿吗?” “不是,”项耕脚一带,把椅子往前拽了一下,往他后背轻轻一点,“就这儿。” 程毓梗着脖子往后看,摸了半天也摸不到正确的位置上,叹口气说:“算了,你帮我抹吧。” 项耕把盒盖打开,食指蘸了一点,冲程毓说:“转过去。” 程毓听话地转过身,手伸到后面把领口拉下来,操心加上体力活干太多,程毓瘦了好几斤,隔着衣服都能看出来很明显的肩胛骨。 被叮的地方整个都变红了,比其他蚊子包都大,看着不像蚊子叮的,应该是别的什么虫子咬的或蛰的。 项耕把手指按到上面的时候,程毓嘶了一声:“疼。” “马上就好了,”项耕说,“不是蚊子叮的,但这药膏能消肿,对这个也管用。” 抹完之后,项耕离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吹了一下。 程毓一哆嗦:“我操。” “怎么了?”项耕问。 程毓回身给了项耕一巴掌,劲儿不大,应该还没有他被咬的地方疼:“他妈的痒死我了。” “又痒了?”项耕说,“抹了药怎么还变痒了呢。” “痒痒肉!”程毓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知道什么是痒痒肉吗。” “不知道,”项耕回答得特别真诚,“我没痒痒肉。” “你没……”程毓简直难以置信,“谁会没痒痒肉!” “真没有,”项耕笑着说,“我真不怕痒。” “不可能!”程毓说着伸出手,直接到了项耕胳肢窝下面,“这儿,我就这儿最怕痒,原儿跟文辉他俩也最怕这儿,有的人是别的地方,我就不信谁还能没痒痒肉。” 程毓的手掌贴在项耕胸口侧面,手指在他觉得最痒的那个地方不停地挠,项耕也在笑,但明显不是笑得上不来气儿的那种又想笑又想哭的笑。 那是一种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非要自己试一把结果抽得自己脸疼让别人不笑都不行的笑。 虽然脸疼,但程毓并没有放弃,一只手不够,上了两只手,在项耕身上玩命摸索,上半身都快让他探寻了个遍。 “再不停下我要变异了啊。”项耕笑着说。 程毓两只手抓着项耕的腰挠,手一会儿重一会儿轻,现在正隔着衣服用指尖轻轻刮。 项耕说完,程毓跟定住了一样,两只手就那么卡在项耕腰两侧。过了几秒,突然往项耕胳膊上抽了一巴掌,比刚才劲儿大多了。 “我告诉你啊,”程毓指着项耕,声音有点大,七夕被吓得支起身体,“别跟那不正经的不学好,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被个男人摸出感觉来膈应不膈应。” 【作者有话说】 项耕:我不膈应,请继续…… 第28章 项耕被程毓说得一愣,半天才缓过神来,没想明白自己胸口发堵是因为程毓的怒气还是因为那个“膈应”。 “你……”项耕心里不痛快,“我……不就是开个玩笑吗?” “玩笑?”程毓皱着眉,“你才多大,这玩笑不能随便开。” “那郑哥还说要把你领回家呢,”项耕问,“你怎么不当回事儿?” “那能一样吗!”程毓又吼了一嗓子,“我俩都认识多少年了!” “所以是因为咱俩认识时间太短!”项耕也火了。 “你不要跑偏!”程毓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情绪,“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跟你朋友相处的时候什么样,我跟李元飞他们在一起经常开各种玩笑,他还说过想当我媳妇,要跟我过一辈子。”项耕深吸了口气吐出来,“但我们都知道那是活跃气氛随口胡说的,谁都不会当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我已经十九了,分得清什么是事实什么是闹着玩儿。” “你分得清个屁!”程毓说完就起身回了里屋。 七夕嘴里呜呜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直徘徊到两个人都回了房间关上灯。 晚上没太睡好,第二天程毓情绪没缓过来,过了那个劲儿也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 起床之后,两个人只是简单交流了一下拿多少饲料,谁往哪边去,随后赶在还有些凉的清晨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各自干自己的活去了。 程毓回来的时候,项耕已经做好了一小盆炒米饭,用火腿和鸡蛋炒的,原材料很简单,但程毓还没进门,就闻见了味道,瞬间就觉得饿得快低血糖了,心里直发慌。 第30章 项耕把炒饭分成了两份,每个盘子里都一样多。 程毓沉默着洗手,沉默着坐到餐桌前,沉默地拿起筷子吃饭。 每个饭粒都是金黄色的,盘子上却没有很多油,程毓曾经在旁边仔细观摩过,觉得跟自己的炒饭的步骤没什么不一样,各种调味品的量也都用得差不多,但项耕炒出来的就是好吃很多。 程毓一口气吃了大半盘,稍稍侧过头看了看,项耕竟然比他吃得慢,盘子里还有很多。 程毓清了清嗓子,又停顿了几秒钟,别别扭扭地开口:“昨天……我脾气有点儿急,你别生气。” 项耕没抬头,又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咽下去后说:“没有,我没生气。” 两个人继续沉默着吃饭,快吃完的时候,项耕说:“我就是……不理解你那股火儿是从哪来的。” 程毓刚想开口,项耕又接着说:“以后我会注意的,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不会让你觉得……膈应。” 程毓最后一口饭堵在了嗓子眼,呼吸都不太顺畅了,他拿过杯子喝了几口水,看了项耕几眼,又过了会儿等项耕吃完,才说:“我不是觉得你膈应,就是……这种玩笑……” 玩了半天也没笑出来什么,程毓挠挠头发说:“算了,这事儿翻篇了。” 小鸡小鸭长大了不少,但养鸡鸭的地方空间挺大的,项耕看着里面还是有点儿空荡荡的,就打算用废旧的铁网做个兔子笼,养两只兔子玩。 “这么大的笼子养不了几只兔子吧?”程毓在旁边打下手,递钳子递钢丝,“咱养什么色的?” “两只足够了,”项耕弯着腰拧钢丝,头上汗直往下滴,“一公一母,将来没准儿能下几只小兔子。” 程毓去屋里抽了几张纸,叠起来在项耕额头和脖子上抹了几下:“兔子这繁殖能力,恐怕几只打不住。” 说完程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蹲在地上嘿嘿笑了几声。 项耕看了他一眼,问:“想什么呢?这么猥琐。” 方圆好几里可能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程毓跟怕谁偷听似的,压低声音往项耕那边歪过头:“听说兔子不是发情就是在发情的路上,弄俩兔子放这儿,咱天天都能看小电影。” “你没别的活了吗?”项耕问。 “没了啊,”程毓蹲在那儿,一只手撑着脑袋,又仔细想了想,“嗯,今天确实没什么事了。” “你回家吧,”项耕说,“两天没回家了吧,回去看看阿姨。” “啧……”程毓站起来,“回就回。” “诶,对了,”程毓转着车钥匙往外走的时候停住脚步,“后天你生日跟我回家,到家里过生日去。” “啊?”项耕挺意外的,他自己从不在意生日,除了奶奶,没人会记得他生日,奶奶极尽所能,也只能是塞给他一兜平时自己攒下来的吃的东西。 程毓从来没提过他生日这事,这么一说让他有些发懵:“这……太麻烦了,我也不过生日。” “要过,今年就给你过。”程毓笑着一挥手,“走了。” 项耕过了那阵儿懵,心里开始感动,程毓知道他生日不奇怪,第一天来的时候程毓就见过他身份证了,但他能一直清楚地记着,而且还要特意给他过生日,项耕确实没想到。 程毓有时候看着大大咧咧的,但有时候心却特别细。 想到心特别细,项耕心里又是一惊,程毓真的是毫无察觉吗? 算了,不管了。 项耕迅速地拧好钢丝,还贴心在给笼子里中间那块儿给即将入狱的小兔子做了一个平台,方便以后它们练跳高。 树上的槐花都谢了,冰箱的冷藏室都快被槐花酱占满了,程毓甚至还考虑过再去买一个小点的冰箱专门放槐花酱。不过他们种的各种蔬菜都已经陆续长出果实,吃菜不成问题,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大量地采购储存蔬菜,所以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是特意准备的生日餐,项耕虽然是主角,但也不能空手去。 项耕站在冰箱前盯着那一罐罐的槐花酱思考,这个不能送,虽然是给孙淑瑾,但项耕不确定程毓会不会也使小性,况且他以前也往家里带过,再送就没有惊喜了。 买的东西显得不够有诚意,况且他也不太有多余的钱买礼物。 为了做槐花酱,程毓找来不少空罐头瓶,高矮胖瘦都有,还有两个矮胖矮胖的瓶子没用上。 项耕琢磨了一下,干脆做辣椒酱吧,菜园里的辣椒只有一点点辣味,孙淑瑾吃起来应该没问题。 附近的村子也有小超市,也会卖一些常见的蔬菜水果,但没有梁文辉那儿种类多,有时候放的时间长了也不够新鲜。 今天运气不错,老板早上刚进了菜和水果,项耕挑着买了不少西红柿和苹果,他不喜欢那种口味太重的辣椒酱,以前跟邻居学的在酱里加苹果和西红柿,酸甜咸香,炒菜或者直接吃都行。 程毓回来时,项耕正在趁热往罐头瓶里装酱。 “什么东西这么香?”程毓走过来,用铲子铲了一点儿,“辣椒酱?是辣椒酱吗?” “是,晚上用这个炒个鱼香肉丝,”项耕拧好瓶盖,往锅那边看了一眼,“哎!别吃!” 还没到嘴边,程毓被喊得吓一跳,直接把铲子扔回锅里。 “你大爷的!”程毓横着眉毛骂。 “一会儿,等我再装一瓶的。”程毓这个表情特别奇怪,说生气不生气说委屈不委屈的,项耕本来想忍忍,可惜没忍住,笑得不行,“铲子沾上口水,酱容易坏。” “我口水有毒吗?”程毓靠在一边看着项耕利索地干活。 项耕刚想说我又没尝过我哪知道,话到嘴边打了个滚又回到了肚子里,赶紧换了个方向:“菜很快就能炒好,锅里有馒头,你要饿了可以先蘸点吃。” 这个酱,非常非常好吃,程毓在尝了一口之后就否决了项耕做鱼香肉丝的提议,就着这个酱,吃了两个半个馒头。 “操,”程毓仰头舒了口气,摸着肚子说,“真舒服。” 项耕刚就吃了个半饱,没敢吃太多,一直等着吃程毓吃不下他再包圆儿。他拿过程毓剩下的半个馒头,从中间掰开,往里面塞了点酱,给自己加了个餐。 “将来谁要是嫁给你,”程毓说着打了个饱嗝,“简直幸福死。” “是吗?”项耕笑了一下,“有没有人嫁都不一定。” “怎么会!”程毓一拍桌子,“我们田螺值得最好的。” “哦。”项耕应了一声,没打算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哎你别不信,”程毓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你这长相,这身段,这手艺,那姑娘不得排着队。” 项耕看了他一眼,咬了口馒头,说:“我没钱。” “你刚十九,”程毓突然顿住了,过了几秒才说,“还有太多太多可能,以后……去别的地方,自己多学学,肯定没问题的。” 项耕点点头,说:“嗯。” 【作者有话说】 项耕:哥你不考虑开个汽车养护中心吗? 第29章 项耕生日在五月底,正是一年当中阳光最好,植物茂盛,欣欣向荣,生机盎然,莺歌燕舞的时候。 “欣欣向荣和生机盎然有点重复了。”项耕说。 程毓啧了一声,偏头看了眼后视镜,打了把方向,拐到左边的路上:“我这就是想表达一下我的喜悦之情。” “前边的路有个坑,”项耕直起身体往前看,“小心点。” “不会摔了你的酱的,”程毓点了下刹车,“好好抱着就行了。” 程毓昨天就把七夕送回了家,他们刚到路口,七夕就飞奔而来,兴奋地冲他们哈哧。 “七夕,先回家!”程毓减慢车速喊了一声。 七夕叫了一声,飞奔到大门口面朝着他们这边乖乖等着。 孙淑瑾在准备晚饭,听见车的动静赶忙走出来,看见车已经停好又加快了脚步。 “哎哟您慢点儿,”程毓迎着孙淑瑾往前小跑着,“别跑急了。” “哎哟,没事儿,”孙淑瑾放慢了脚步,“我自己有谱儿,你别嚷嚷。” “我嚷嚷什么了我嚷嚷,”程毓回头冲项耕招了招手,“快过来。” 项耕一手抱了个大玻璃瓶,笑着跟孙淑瑾说:“阿姨我来了。” “哎哎,”从出了房门,孙淑瑾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好孩子,快进来。” 茶几上又摆满了东西,项耕看了程毓一眼。 “这次可不是我买的啊,”程毓往后看了一眼,贴在项耕耳边小声说,“我妈退休金挺高的,你别心疼钱。” “不是……”项耕也小声说,“也不光是钱,这……太麻烦阿姨了。” “她挺开心的,不让她买这些还不乐意呢。”程毓说,“你就放开了吃,放开了玩,她就最开心了。” 两个人说了几句,玻璃罐还在项耕胳膊上箍着,孙淑瑾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第31章 最近一直没怎么下雨,干燥得不行,程毓看了看院子里的几盆花,出去给花浇水了。 项耕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我做了点儿辣椒酱,不怎么辣,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我放厨房里去吧。” “我这儿等半天了,”孙淑瑾笑着说,“刚才在院里我就想要过来,怕你觉得我不含蓄,我就没好意思说。” 项耕乐了,边往厨房走边说:“我哥特别爱吃,这两瓶我都是从他嘴里抢过来的,您尝尝,要是爱吃就告诉我。” 项耕每次说“我哥”都会让孙淑瑾心里一揪再一暖,很喜欢听他这么说。 “他就是嘴馋,”孙淑瑾压低声音,“你不知道,他小时候特别胖,那嘴都管不住,恨不得天天都吞头猪。” 程毓现在虽然说不上特别瘦,但也是偏瘦的那种,项耕想象不出来他胖的时候什么样,把辣椒酱放好后问:“那怎么现在一点儿都不胖了呢?” 孙淑瑾仰头看着项耕,嘴动了动,但没说出话来,转身拿了根胡萝卜低着头开始削皮:“就是……突然就没那么大食欲了,可能一下就长大了吧。” 项耕总觉得这话里像藏着什么事儿,但孙淑瑾不说,他肯定不会追着问,只好拿起他手边的莴苣,找了把刀也开始削皮。 直到莴苣都处理完,项耕又开始摘菠菜的时候,孙淑瑾才突然意识到他在旁边干活:“哎你……不用你,这怎么还摘上菜了,我就简单做两个,硬菜程毓从饭店订了。” “去看电视,爱吃什么自己挑着吃。”孙淑瑾往客厅推他,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要是不愿意看电视,那就等程毓浇完花让他带你去楼上玩会儿。” 时间长了,项耕发现孙淑瑾跟他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哄孩子一样,带着那么点儿宠。 项耕坚持要在厨房帮忙,把菜都洗好切好才去院子里找程毓。 天气好了,花坛里的草一茬茬地往上冒,程毓正蹲在花坛前面拔草,孙淑瑾前两天刚拔过一次,现在草不高,都是一些小苗,程毓捏着一根根往上薅,身前铺了一小片,就这么一小会儿已经被晒得蔫头耷脑了。 “哎你怎么出来了?”程毓又拔了几根,站起来说,“跟我去楼上待会儿?” “行。”项耕点点头。 这是项耕第二次上来,二楼没什么变化,每间屋子都开着门通风。 项耕让他在小厅里坐下,把从楼下端来的零食放到茶几上:“吃吧。” “我不饿。”项耕说。 “不饿也得吃,”程毓拿起一个巧克力棒,撕开包装怼到项耕脸前,“张嘴。” 项耕抬头看看程毓,又低头看看那根巧克力棒,叹口气,张开了嘴。 程毓心满意足,用遥控器打开小厅的电视:“你自己待会儿,我去收拾收拾院子,很快就回来。” 巧克力棒挺好吃的,项耕本来一点儿饿的感觉都没有,结果被这根棒勾得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又撕开一袋吃了起来。 小厅的两边都有房间,是对称的,项耕坐的沙发后面那间是程毓的卧室。 项耕把手里的包装袋团了一下,扔到垃圾桶里,起身往沙发对面的房间走过去。 是和程毓那间大小一样的一个房间,家具不太一样,摆放位置都差不多,床上铺着浅色的床单,但整间屋子看起来……有点空。 项耕没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了看,然后转身,经过小厅往程毓房间那边走过去。 程毓的被子铺在床上,枕头上有躺过的痕迹。 这没什么特别的,项耕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程毓顶着个鸡窝头眯着眼离开枕头掀开被子醒来的样子,但这间屋子很特别,这里是程毓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粘在写字台上被撕了一多半有着毛边已经掉色的贴纸,桌面上被铅笔圆珠笔水笔扎出来的一个个小坑,还有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划出来的道儿,被换掉的一个衣柜把手,掉漆又补过的床头,老式的台灯,被洗得发白的床单被罩。 写字台左上角有个盒子里放着一堆工具,还有几块石头和木块,有块石头可能是打眼的时候没打好,掉了一块下来,掉下来的那块没扔,和其他的都放在一起。 项耕拿起那块石头放在手上摩挲,掉的边那儿有点锋利,项耕用拇指在上面刮了几下。 院子里有开大门关大门的声音,项耕走到窗口,看见梁文辉和常柏原拎了不少东西进来,还有一个生日蛋糕。 很意外,还有点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有这么隆重,本来以为只是和程毓还有孙淑瑾三个人简单吃顿饭。 项耕到楼下时,常柏原正在孙淑瑾那儿嘻嘻哈哈地说什么,梁文辉还在院子里,拿着把笤帚跟程毓一起扫院子。 看看人家。 “原哥。”项耕从楼梯拐过来打招呼。 “哎!”常柏原应了一声走过来,大声说,“弟弟生日快乐啊!” “谢谢原哥,”项耕有点儿不好意思,用手指刮了几下脑袋。 吃饭时,各种菜又摆满了一桌子,蛋糕放在桌子中间,不算大,几个人吃正好。 “别有压力,”程毓坐在旁边小声跟项耕说,“就是借着你生日的名义几个人热闹热闹,就算不是你生日我们以前也经常这样轮着在几家吃饭。” “嗯,没有,”项耕也小声说,“我很开心。” 一桌人只在最开始举了一次杯庆祝项耕生日,之后就没有再提过生日这件事,天南海北东家长西家短就聊开了,这让项耕觉得很舒服,关注点都在他身上的话,他可能会一直绷着劲儿。 “刚我跟文辉来的时候碰见俞老师了,”常柏原说,“还说去看他呢,一直也没凑出个时间来。” “俞老师干吗去了?”程毓问。 “不知道,刚从外边回来,拎了个大包,”常柏原拿起酒杯跟梁文辉的杯子碰了一下,“看着有点儿憔悴呢。” “他一阵一阵的,”梁文辉抿了口酒,“有时候看起来状态还不错,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 “这么一说,”程毓嘶了一声,“俞老师怎么都这岁数了还不结婚呢?” “愿意结就结,不愿意结就不结,”孙淑瑾给项耕夹菜,“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碗里的饭菜都成小山,项耕捧着碗不停往自己嘴里扒拉,筷子都快晃出重影来了。 “要不说还是得我孙姨呢,这精神状态得领先我妈五十年。”常柏原两只手端着酒杯都快放地上了,“咱娘俩走一个。” “你就胡说吧你,”孙淑瑾笑着拿起盛着饮料的杯子,“小心你妈抽你。” “俞老师为什么不结婚啊?”程毓可能因为喝了酒,特别死心眼儿,追着梁文辉问,“你那儿天天消息那么灵通,就没听说点儿什么。” “可能因为不像你似的对结婚那么执着吧。”梁文辉看了他一眼,“也可能爱情观比较特别。” “特别?”程毓皱着眉头说,“能有多特别?难道三十多年了就没一个他看上的?” “我怎么会知道。”梁文辉说。 “我要是三十多了还没结婚……”程毓拍了拍脸,看着几个人,“你们谁能收留我?” 【作者有话说】 七夕:我爹要带我嫁人啦! 第30章 “哎哟!”孙淑瑾胳膊伸过来甩了他一巴掌,“出息劲儿!” 程毓被打得龇牙咧嘴,冲着常柏原嘿嘿一笑:“你不行,林静你俩要结婚了,我要去了只能给你当儿子。” 项耕从碗里抬起头,嘴角带着油光,打了个饱嗝:“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程毓朝着项耕傻乎乎地笑了一下,拍了两下项耕的脸:“你不行,太小了,我还得养着你呢。” “文辉!”程毓先是吼了一声,才把脸转向梁文辉,“就你吧,点右眼都该点到你了,你也没个对象,咱俩凑合凑合过吧。” “哎哟,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几口酒把你喝成这德行,”孙淑瑾放下碗筷,敲敲肩膀,“我得睡觉去了,你们喝吧,桌子不用收拾。” “困了都去楼上睡,”孙淑瑾到房门口又喊了一句:“明天早上要是让我看见你们在客厅睡觉看我揍不揍你们!” 几个人目送孙淑瑾回屋关门。 梁文辉看向程毓,笑了笑说:“行,我跟你过。” “你想得美哦……”常柏原白了梁文辉一眼,又往后仰头看了眼卧室门,压着声音说,“我就把话撂这儿,你看程毓两年之内会不会结婚,你是不想结婚,程毓可不是,想媳妇都快想疯了,前两天又跟我嚷嚷让林静赶紧给他介绍一个。” 程毓嘿嘿笑了几声,晃晃酒杯说:“我得抓紧赚钱,没钱万一人再溜了怎么办。” “你以为谁都是罗佳雯啊,”常柏原嘁了一声,“你看林静……” “又他妈显摆上了,”梁文辉说,“一天不显摆你就睡不着觉是吧。” 第32章 “睡得着,”常柏原笑得特别不要脸,“搂着我媳妇就睡得着。” 程毓脚底下有点儿飘,但到最后脑子还算是清醒,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吼着几个人上二楼去睡觉。 “不了不了,”常柏原红着脸,“得回家,林静还等着我呢。” “你还没办婚礼呢,”程毓不拿睁眼看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了啊?” “我们是合法夫妻,管得着么你。”常柏原往梁文辉肩头一搭,“走了辉子,回家!” 程毓脚步不稳,前边飘出去一对,他搂着项耕在后面飘,一直飘到大门口,目送两个人拐过路口才回了院子锁上大门。 “他俩这样真的没事儿吗?”项耕拧上锁,有点儿不放心,“原哥看着都快不省人事了。” “没事儿,放心,他装的,”程毓拍拍项耕的脸,“以前我们不管在谁家吃饭,要是晚了基本就不走了,原儿现在有人管,不愿意也不放心林静住厂里,挺大个院子就一个姑娘是不太安全。” “他们离这儿远吗?”项耕问。 “都不远,”程毓飘着把项耕推进屋里,关好房门,“最多步行十五分钟都能到家了。” 项耕看了眼一楼的卧室门,问:“阿姨真的能睡着么?” “能,”程毓走在后面,非要拽着项耕的衣角上楼,嘴上是这么说,但还是压低了点儿声音,“我妈做完手术睡眠还挺好的,可能岁数大了想开了就不那么琢磨事儿了。” “琢磨什么事儿?”项耕回头问了一句,问完就有点儿后悔,赶紧又接了一句,“困死了,快上去睡觉吧。” 程毓没跟上来,松开抓着衣服的手,站在了楼梯拐角的地方,项耕快到二楼才发现后边没人了,回头看他:“怎么了?” 程毓看了他几秒,笑了笑说:“没怎么,有点儿懵着了。” 项耕自动把自己划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到了二楼之后自动往右边走过去,“我去那屋睡。” 等他都快走到了房门前,程毓才说:“别,今天跟哥哥睡。” “咱俩挤一张床?”项耕虽然内心有一些不切实际见不得人的想法,但并不想付诸实践,“那间不是客房吗?” “不是,”程毓走过来拉住他胳膊,“天天闭眼是我睁眼是我,这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 项耕底气不是很足地说了一句:“我哪不好意思了。” “你就是不好意思了,”程毓刮了他脸一下,“都红了。” “我那是喝酒喝的,”项耕提醒他这个事实,“原哥那脸都快红成柿子了。” “柿子是红的吗?”程毓迅速跑偏了重点,“柿子不是黄色的吗?” “西红柿。”项耕说。 “哦……”程毓恍然大悟,“不过西红柿也有黄色的。” 程毓从柜子里又拿出一个枕头,往床上一扔:“睡吧,我们田螺。” 项耕抻了几下衣服:“我先洗个澡吧。” “哎哟哟,”程毓捏住项耕的脸,“为了上我的床还特意把自己洗吧洗吧。” 项耕叹口气,真觉得程毓双标得不行,这种玩笑自己不能开,程毓一张嘴就是车,连刹车都不带点的。 项耕拍开他的手,拧着眉问:“二楼能洗澡吗?” “能,柜子里有新毛巾,”程毓被拍手也不烦,笑嘻嘻地说:“内裤……内裤应该也有新的,等我给你找找。” 程毓弯着腰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整个人都快扎进去了。 项耕叹口气,抓住他胳膊扶着他坐到床上:“大概在什么位置,我自己找。” 程毓随手一指:“就那儿。” 柜子里有几个收纳箱,项耕顺他指的方向锁定其中一个,走过去打开,新内裤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就等着被召唤。 项耕无从判断程毓是真喝多了还是故意逗他,把内裤往他身上一扔:“你先去,洗完赶紧睡觉。” “我不用新的,”程毓走过去,精准地在上面一个收纳箱里拿出一条内裤,放在手里团了几下,“我穿被我降服过的。” 项耕简直无语。 程毓很快就从卫生间出来了,看起来气势恢宏实际一张口舌头都有点儿不利索:“去制伏你的新内裤吧。” 项耕洗完进房间时,程毓脸朝着窗户侧躺着,给他留了四分之三张床,已经打上了均匀的小呼噜。项耕刚坐到床边,程毓就翻了个身,平躺着咕哝了句什么,项耕怕吵醒他,等了几分钟,确定他已经睡熟了之后才慢慢躺下。 农村的夜晚很静谧,有小虫子吱吱唧唧唱着,还有不远处一家人养的狗汪汪大叫了几声,这些声音能听得很清楚,但是又觉得特别远,比不上身边程毓的呼吸声来得铿锵有力穿云裂石。 项耕其实挺累的,吃饭喝酒也是个力气活,他早就想睡觉了,但现在真的躺下来,又突然变得特别精神,下床就能跑回稻田那种。 项耕躺到后脑勺和后背一片酥麻都没睡着,程毓倒是一直睡得很香,间或哼哼几声,后来朝着项耕这边翻了个身,胳膊啪叽一下搭到了项耕胸口,项耕被砸得差点咳出来。 又躺了可能有十几二十分钟,项耕终于受不了,慢慢把程毓手推下去,朝着他那边侧躺过去,也许是大脑没那么兴奋了,也许是瞌睡虫终于到岗了,没多长时间,项耕就睡着了,睡前最后的印象就是程毓几乎都陷在枕头里的那张脸。 不到五点程毓醒了,眼皮努力了一下,撑开一条缝,不到一秒又合上了,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猛地睁开眼,瞪大了看着面前的后背。 挺宽的,肯定不是女人,女人要有这么宽的肩膀,能一拳把他抡出去。 直到外面别人家的公鸡打了声高亢的鸣,程毓才回过神来。 虚惊一场。 程毓呼出一口气,还好和他同床共枕的是个男人。 要下床,就得越过项耕,程毓在站起来迈过去和等项耕醒了再起床之间斟酌了一下,选择了翻身四爪朝床爬过去。 项耕睡觉挺轻的,有一点儿动静就能醒,今天却很踏实,程毓都听见了好几批公鸡的打鸣声,项耕却一动没动。 项耕肩膀日渐宽厚,这么侧躺着跟堵墙似的,程毓估摸了一下高度,觉得以自己的腿长和臂展完全不成问题。 关键是小肚子已经快炸了,再不出去恐怕要梦回一岁那年。 项耕的呼吸几乎听不出来,程毓小心地撑起半边身体,再展开另一边的腿和胳膊。 可能小时候在奶奶家睡过大炕的原因,程毓一直喜欢睡硬床。硬床的好处就是怎么动都不太会影响另一边的人,所以程毓像蜘蛛一样整个儿撑在项耕上面的时候,项耕还是纹丝没动。 稳如泰山。 不知道项耕睡觉这是什么毛病,那么大的床却睡到了床边,而且胳膊腿都弯着,以至于留出来的空间特别小,当程毓想慢慢收回靠里侧的手脚时才发现自己最好能做个托马斯回旋,否则想下床简直是太困难了。 程毓还在思考一个合适的姿势,项耕的胳膊动了几下,接着就慢慢伸开,然后翻身平躺,大概想伸一个舒服的懒腰,但一边的胳膊却被卡住,无论如何也抬不上去。 程毓屏住呼吸,寄希望项耕还能再接着睡过去,可现实没能如愿,项耕的眼皮在动了几下之后,睁开了。 因为一直也没琢磨透到底用什么姿势更合适也更舒服,程毓的脸憋得有点儿红。 “你……”项耕带着鼻音问,“要干吗?” “哎我操。”程毓呼出一口气直接趴到了项耕身上,“累死我了,我脚都快麻了。” 程毓看着瘦,但挺高的个儿分量可不算轻,项耕是从梦里睁开眼的,全身都是特别放松的状态,程毓这么猛地一趴,顿时被压得气都快上不来了。 “你……”项耕深吸一口气,推推程毓肩膀,“你先起来。” “哎我真不是故意的,”程毓撑着从床上蹦下来,挑了挑眉说,“真是活力满满……啊。” 项耕往自己身下看了看,迅速朝里侧过身,把被子一直拽到了胸口:“操……” “天呢,”程毓拧着眉,勾着嘴角,耳朵上再插朵花的话就非常有那种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气质了,“我们田螺害羞了呢。” 【作者有话说】 小项耕,早上好! 第31章 因为被流氓调戏了,项耕暂时不打算跟流氓有过多交流,于是回稻田的一路都挺沉默的。 程毓心情很好,在路口等前面一辆大货车经过的时候,从扶手箱里抓出来一个钥匙扣。 是的,又是能穿在钥匙串上的钥匙扣。 不知道程毓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把东西做成钥匙扣。 这么多钥匙扣不知道要挂到开什么门的钥匙上。 一个用木头刻的冬枣那么大的小柿子,看样子参考的是火晶柿子,比普通的大柿子更圆一些,表面光滑,很透亮。 第33章 “这是你做的?”项耕问了句废话。 “树上结的,去年我摘的,然后放坛子里埋地下了,你过生日之前挖出来就变这样了。”程毓说,“神奇吧,” 项耕没理会这句话,把木头柿子捧在手心里看:“这不会是你盘的吧?”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爱好,”程毓笑着说,“这上面刷的核桃油,没盘出来的那么油润。” 项耕把小柿子挂到已经有了一串小石头的钥匙串上,拿在手上晃了晃。 “我的弟弟,”程毓看着他说,“生日快乐啊。” “谢谢,”项耕说,“谢谢哥。” 稻田的农药都是用无人机喷洒,但养了螃蟹的那部分要低毒的药,所以喷起来比较麻烦,而且贵。 程毓手头有些紧,但他脑子不紧,通过郑焕东还有以前的客户,接了一些私活,都是些小型的框架结构剪力墙结构之类的,总算能抵得上支出,还略有盈余。 程毓仿佛回到了加班的日子,偶尔催得紧,要工作到半夜。 怕影响项耕睡觉,他都是在外屋干活,再把七夕推到里屋去陪项耕。 “我真的没关系,”项耕把一碗瘦肉粥放到程毓面前,“你就在屋里干活吧,累了还能躺会儿。” “躺下我就醒不来了,”程毓睡眼惺忪的,准确来说昨晚上就没怎么睡,快两点才躺下,脑子发晕,一直在做梦,跟没睡也差不了多少,“这次要得急,要不然我才不给他们这么玩命呢。” “我的钱还够花,”项耕看着他,“不用着急给我发工钱。” “说好的怎么样就该怎么样,”瘦肉粥有一股很淡的姜味,但吃不出姜来,加了点生菜丝,特别鲜,程毓连着吸溜了好几口,“你一个小孩,我再拖欠你工资,那我成什么了。” “化肥不也要提前订吗?”项耕不想程毓总把自己当小孩,但是又挺享受在程毓面前被当作小孩的感觉,矛盾,但有瘾,“先订完化肥再说。” “那个钱我留出来了,不要担心,”半碗粥下去,胃口就开了,程毓吃得急,说话有点儿不利索,“接这些私活收入还是不错的。” 项耕其实很想问问他干吗不再干回以前的工作,又怕给他提醒,万一真的回去工作了,那估计他们以后也没什么交集了。 还是矛盾。 项耕在矛盾中吃完了两碗粥和三个夹了火腿的烧饼,之后换了衣服去养了螃蟹的稻田里薅草加检查秧苗有没有生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自己一手照顾大的,项耕总觉得自己家的苗长得比对面的那片好。 那块地跟他们这片隔了一条不算宽的河,长势看得一清二楚,程毓跟对面的大哥搭过话,大哥承包的地比这边稍微少一些,大部分活都是自己干,只在插秧的时候临时雇过几个人。 大哥的媳妇也在这儿,但项耕从来没见过她干什么,只是偶尔在他们住的房子前坐着,就那么呆呆地朝一个固定的方向看。 “大姐……”程毓用手指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看上去这里有些问题。” “怪不得,”项耕看了眼远处的大姐,“感觉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大哥看着人挺不错的。” “大哥承包那片地已经不少年了,一直住在这儿,大姐的病,人家没说我就没问,打听太多不合适。”程毓坐到三轮车的车斗里,拍拍项耕后腰,示意可以出发回小院了,“世间多苦楚,珍惜眼前吧。” 项耕很少用手机跟别人聊天,聊也就是跟高中同学,联系最频繁的也就属嫌打字太慢习惯用语音的李元飞了,但程毓发现他这两天抽空就把聊天界面打开,手指按着屏幕不知道跟谁聊。 谈恋爱了也不是不可能,可他天天在这儿,跟他俩接触最多的异性大概就是蚊子了。 网聊也有可能,毕竟他自己也曾经想过开拓一下交际面,还积极地下载了好几个什么小赤橙黄绿青紫的。 全都止步于注册之前那一步。 “哥,”项耕终于放下他点了一中午的手机,转了转脖子,仰着头从上往下看着程毓,“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程毓从床上起来,坐到电脑前,打开那些迷宫一样的平面图,“说吧。” “许哥说他有朋友也想过来咱这儿住两天,”项耕坐下来凑到桌子前,“我琢磨着,要不然咱以后就周末节假日什么的接待一批客人,反正房间东西都有现成的,空着也是空着,还能赚点儿外快。” “许哥?”程毓皱着眉,“哪个许哥?” “就之前来过咱这儿的许境城,”项耕觉得程毓可能是缺觉,脸色不太好,脑子也有些健忘,“跟他妹妹和朋友们一起来的,咱这儿也没来过别人啊。” “他妹妹叫许蔷。”项耕又强调一遍。 “想来为什么不跟我说?”程毓应该真的是没睡好,影响到了情绪,“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项耕愣住了,眨眨眼,过了会儿才说:“他……可能怕打扰到你。” “他就不怕打扰到你?”程毓手指把键盘敲得当当响,“再说咱这儿什么证件都没有,他们住一次也就算了,得把手续办好才能再接待别人。” “我去!”项耕一听有门儿,“你不用管,我去跑。” 程毓烦躁地抓了把脑袋,手放下来时候指缝里带了几根头发:“我操!我不会是要谢顶了吧!” “你们家有谁谢顶吗?”项耕迅速偏离主题。 “没啊,”程毓把那几根头发甩到地上,“我爸头发特别茂密,我爷爷……我爷爷头发就是白,但也不秃啊。” 项耕松了口气,说:“你就是这些天太累了,手续你不要管了,抓紧时间休息,民宿的事儿就这么定了,咱们每周只接待一批,多了我也该掉头发了。” “那个谁,”程毓手指敲着桌面,“那个许境城,跟他说以后他再来的话不收他钱,替我谢谢他。” “知道了,”项耕笑着点头,“已经谢过了。” 民宿的手续镇上就能办,需要的材料挺多的,不过工作人员对有人来办这个挺意外也挺热情的,虽然规模实在是小了点儿,但星星点点的也保不齐以后会带动周边的发展,程序上算是开了绿灯,缺的材料一项项给写清楚,让项耕照着这个表格去准备就行了。 项耕几天之内跑了几个部门,也有那种挑刺儿的,好在过程大体顺利,结果也是好的。 营业执照挂到墙上的时候,项耕挺有成就感的,心里带着点小得意冲程毓挑了下眉:“挺像那么回事儿吧?” “我本来只想种稻子的,”程毓也很开心,“怎么一不小心又成了宿主了。” “你这什么词儿,”项耕笑着说,“要说叫庄主更合适。” “我要加把劲儿了,”程毓拍拍手一叉腰,“这么大的地方,得娶个夫人回来给我镇宅。” 项耕盯着营业执照,笑僵在了脸上,想说的话堵在心口,直到程毓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他才问:“就那么想结婚啊?” “想啊,”程毓像是突然来了精神头,“结了婚人生才圆满了嘛。” “你是因为想结婚而结婚还是因为要结婚而结婚?”项耕问。 “不要说绕口令,”程毓啧了一声,“这有什么区别,你还小,还不懂,反正我必须尽快找到女朋友。” “阿姨给你压力了?”项耕又问。 “我妈真不是那种人,其实有点儿不好意思说,”程毓揉揉鼻子,又清了清嗓子,顿了几秒才说,“我之前……被人甩了。” 项耕没太懂被甩跟闹着要结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程毓没往下说,他也就没再问,而且觉得那个人眼瞎得不行,寻思了一会儿,又希望程毓以后遇到的都是那种睁眼瞎。 许境城的朋友们是开着大摩托来的,跟有时候天上一闪而过的战斗机的声音差不多。 两辆纯黑色,一辆暗红混黑,三辆车停在院子里,非常扎眼。 开着那辆暗红混黑的男人抬腿从车上迈下来,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最后把视线落在项耕身上:“小项耕?” 程毓深吸一口气呼出去,用舌头顶着腮帮子,都要气笑了,心说我去你妈的,这他妈打哪看出来的小。 “你好,”程毓伸出手,挡在项耕身前,笑眯眯地说,“陈哥是吧?我是程毓,这是我弟弟,项耕。” “哎你好,”陈哥把头盔挂到车把上,跟程毓握住手,“境城回去跟我们赞不绝口,我们也来凑热闹,来体验体验这田园生活,这两天麻烦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 程毓:许境城他知道个鬼! 第32章 这次来的是陈哥和他摩托党的几个哥们儿,看样子许境城也是他们的一员,不过工作比较忙,不是经常有时间和他们一起出来。 “附近的路都不能开太快,周围都是村子,路也不够宽,还有很多骑车的孩子。”项耕嘱咐他们,“那边儿湿地也不行,不能离那儿太近,不然容易吓到湿地里那些鸟。” 第34章 “知道知道,我们就是喜欢骑车,不喜欢玩儿命,也不是来破坏环境的。”陈哥笑着说,“我们提前都踩好点儿了,现在就是随便出去转转,晚上去北边新修的路上吹吹风。” 北面离着镇子十几公里的地方新修了很宽的路,附近没什么村庄,车也很少,确实很适合飙车。 “我们不飙车,”陈哥说着踩下油门,很像一声怒吼,“就是喜欢这种风一样自由的感觉。” “还挺诗意,”程毓带着一脸假笑,挥挥手赶走车轮卷起来的扬尘,“不就大摩托么。” 晚上他俩没打算跟陈哥几个一起吃饭,项耕在屋里的桌子上都摆好了简单的饭菜,结果又被拉了出去。 “你是老师?”程毓一脸吃惊地看着陈哥,“教散打的吗?” “不是,”陈哥笑得酒差点儿喷出来,“政治。” “我操,”程毓眼都快瞪圆了,“你这……气质也太不搭了啊。” “怎么?”陈哥说,“政治老师还有规定长相吗?” “我高中时候的政治老师,是个特别瘦的老头,”程毓说,“天天都拿看社会渣滓的眼神看我们,不过我文科不好,高二分了班就换了老师,要不然我老觉得在他眼里我们都是要叛变祖国的汉奸。” 晚上没人喝酒,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儿,陈哥拍拍后座,问:“一起吧,看夜景去。” “不了,”程毓笑着说,“看二十多年了,不过农村晚上夜景也没什么可看的,没城市里那么多灯光,到处都乌突突的。” “我们就是看这乌突突来的,”陈哥又看向项耕,“你哥不去,你跟我们去转一圈?” 项耕摇头:“不了,明天还要早起,你们去玩吧,注意安全。” 程毓洗完澡出来,项耕还在院里躺椅上坐着,仰头看着夜空,脚边趴着七夕。 “怎么还不去睡觉?”程毓问。 “就去,”项耕扭头看了他一眼,指指天上,“这么晚了还有飞机呢,你坐过飞机吗?” “坐过,”程毓勾了张凳子过来,两只脚踩着椅子腿两边的横梁,跟青蛙似的,“第一次坐飞机是跟郑焕东出去玩,他为了让我看风景,特意让我坐在窗口,结果把我晕坏了,全程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就觉得天旋地转的。” 项耕笑了一下:“跟原哥他们一起出去玩过吗?” “那可多了,”程毓弯腰给七夕顺毛,“摸鱼捉虾,追鸟吃瓜,我妈说这一片就差耗子洞没被我们翻过了。” 程毓嘿嘿笑了几声,又说:“其实耗子洞我们也翻过,跑出来一窝小老鼠,一个个儿闭着眼粉嘟嘟的,有点儿吓人但也挺可爱的。” “后来呢?”项耕问。 “我们犹豫了好一阵儿,”程毓说,“原儿说我们仨把耗子分了带回家养着去,他说从电视里看的,城里的孩子都养老鼠。” 项耕笑得椅子跟着晃:“那带回去了吗?” “文辉给我俩一人一个大脖搂儿,”程毓也笑得不行,“差点儿给我们塞耗子洞里去。” “远的地方呢?”项耕问。 “最远的……”程毓想了想说,“那应该是江南了,高考完去的,都说那边的姑娘水灵,跟咱这边儿的气质不一样。” 项耕闭上眼,看上去似乎是挺享受这夜色的:“去那么远就为了看姑娘啊?” “那不是,”程毓笑着摇头,“到那儿哪还顾得上看姑娘,一下车就把我们给热蒙了,在酒店里缓了半天儿,晚上才出的门。” “南方的姑娘好吗?”项耕问。 “好!”程毓一点儿也没犹豫,“但咱这儿的姑娘也好,南方的姑娘温柔,咱这儿的姑娘飒爽,各有各的好。” 项耕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热了,晚上显得比以前热闹一些,从远处传过来的被微风吹散了的乡村广场舞的音乐声,外面路上汽车电动车的滴滴声,队伍逐渐壮大的青蛙在田里咕呱一片,还有执着地往灯上撞的扑棱蛾子发出来的响动。 “你呢?”过了会儿程毓问,“最远去过哪?” “这儿,”项耕说,“这里是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程毓一口气只吸了一半就卡住不动了,过了几秒,感觉有点憋的时候,才把另一半吸完,他抬手挥走眼前的几只飞虫,说:“等收完了稻谷,咱俩去搞个团建,地方你挑。” “散伙之旅吗?”项耕睁开眼看了看程毓,笑了一下,“行,那好好计划计划吧。” 陈哥他们在这儿住了两天,骑车钓鱼去湿地摄影,最后走的时候还有点儿意犹未尽,想跟程毓预订半个月后再来。 “我建议你们冷静冷静,”程毓笑着说,“再过一阵子,到荷花开花的时候再考虑,我们这儿西面有特别大一片荷花田,估计你们也看见了,那会儿我这儿的果树也差不多能结果了,可以随便吃。” “那说好了啊,房间得先紧着我们。”陈哥说。 “没问题,”程毓拍拍他肩膀,“一言为定。” 禾苗的长势很好,就是草太多了让程毓有些郁闷,再科学的种植,粮食的产量跟大环境也息息相关。 除草剂不能总用,程毓在村里雇了几个人,突击了几天,田里总算是干净了不少。 小螃蟹们开始脱壳,项耕觉得很有意思,干活干累了就坐在田埂上观察。 脱下的壳里只有腮,乍一看跟死螃蟹有点儿像,开始的时候,项耕看见这种壳总是心惊,怕小螃蟹死得太多,后来看出了经验,用眼一扫就能分辨出来。 项耕又撒完一袋饲料,把空袋子叠好放到三轮车上,骑着车慢悠悠在田里晃,七夕在前面追着几只麻雀跑,跑着跑着就跑没了影,消失在了草丛里。 “项耕!”离着小院还有几十米,程毓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快点儿骑,哥哥带你出去玩。” 三轮车的车轱辘上沾了不少泥,项耕把水管从院子里拽出来,捏着水管前面朝车轮呲水,泥块顺着水流往下掉,在车下面化成了一滩泥浆,项耕把车推开又把门口冲干净,大片地面在太阳下明晃晃的。 “去哪玩儿?” 项耕脱了靴子光脚站在门口,水管在他手里耷拉着,水从管子里面流出来,缓缓滑过脚面,渗到地砖里。 这双脚骨骼分明,脚趾很长,指肚圆润,脚面的血管在水流下很明显,凸出皮肤表面,看起来特别有生命力。 程毓靠在门框上,注意力全都被那双脚吸引走了。 半天没听到回应,项耕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嗯?” “啊?”程毓突然回过神,心莫名地漏了一拍,“怎么了?” “想什么呢?”项耕盯着他看了两秒,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冲水,“到底要带我去哪玩?” 程毓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换衣服,上车,哥哥带你飞。” 再早几年,常柏原野得很,十里八乡不管什么样的路都被他的摩托车轧了个遍,但跟林静确定关系后,开始变得稳重,最爱的车也放到车库里养老去了。 程毓把车开到了镇边上挺大的一个院子里,门口挂着个大牌子——静原服装有限公司,让人一目了然,院子三面宽敞的平房,里面有很多工人在机器前忙碌着。 程毓刚停好车,从西面的一间屋子里走出个姑娘,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来啦。” 程毓从驾驶室下来,等项耕走过来搂住他肩膀,把他往前推了一点儿:“这是你林静姐姐,等到秋天原儿他俩结了婚再改口叫嫂子。” “姐姐你好。”跟姑娘说话有点紧张,项耕扯着嘴角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哎你好,”林静朝程毓啧了一声,笑着跟项耕说,“别听他的,就叫姐,显得亲。” “钥匙就在车上挂着呢,”林静说,“你俩先在这儿待会儿还是直接开走?” “直接开走,”程毓从车斗里拎出一个大塑料袋,“我们地里的野菜,这茬儿最好。” “哎太好了,”林静接过袋子看了看,“真水灵,我妈就喜欢这口儿,等做了菜团子让常柏原给你带过去。” “那我可等着了,”程毓也没客气,又从后排拿出个泡沫箱子,“这儿还有几个甜瓜,都是项耕种的,挺甜的,拿回去尝尝吧。” “真的啊,我可喜欢吃瓜了,”林静开心地接过箱子,跟项耕说,“谢谢你了,弟弟,程毓跟着你可享口福了啊。” “那是,”程毓拍拍项耕肩膀,“你们厂里有合适的小姑娘替我弟弟留意着,这个年纪不谈个恋爱简直是虚度光阴。”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林静说,“弟弟人家自己没准儿早就心有所属了呢。” 【作者有话说】 林静:初见即看透。 第33章 摩托车放在院子角落的一个空房间里,不知道是因为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提前洗了车还是因为本身就保养得尽心,车通体锃亮,看起来气宇轩昂的,以至于在这里显得有点儿委屈。 第35章 这儿应该不是专门的车库,看起来只是从厂房里分出来的一个房间,但门口铺了斜坡,大门也改成了电动卷帘门。 程毓跨上车轰了两下油门,声音非常大,引得车间里的工人都往这边儿看。 “原儿说这是街跑,我不太懂,”程毓调整了一下姿势,拍拍不太宽敞的后座,“就是座位有点儿窄。” 头盔是一黑一粉的情侣款,程毓没有犹豫,拿过那个黑的戴上,把粉色的递给项耕:“走,哥哥带你飞。” 项耕犯嘀咕,程毓连车的类型都分不清,哪怕是汽车也是这两三个月才开熟练的。 “你行吗?”项耕小心翼翼地问。 “你他妈……”程毓叹口气,使劲儿往后座拍了一下,“上来!” 这个车整体的座位空间小,要想两个人比较安全,后座的人就要紧贴着前面。 项耕还没坐好,正在研究头盔,程毓又拧了下油门。 “我操!”项耕一把搂到程毓腰上,“差点儿把我甩下去!” “嘁!”程毓在项耕手上拍了一下,“别问我行不行,你好好看着,哥哥我特别行。” 项耕有些紧张,全身绷着贴在程毓后背上,戴好头盔,手就没再敢从程毓腰上松开。 开出镇子后,程毓拐到一条项耕没走过的路上,路面很宽,两边是宽阔的绿化带,远处还有不少厂房,又往前开了一段,车停在了高速入口。 “高速!”项耕非常震惊,又接着问,“你要上高速?你要上高速!” “是是是,高速高速高速,特别高的速度,”程毓声音闷在头盔里,“搂好!别他妈叨叨了!” 车过了收费站,在上面盘了一圈,接着就穿插到了以特别高速度行驶的汽车中间。 但让项耕意外的是程毓整很放松,加油换挡,在车之间穿行,非常熟练,路上车不多,程毓稍微伏下身,把车开到快车道上, 路边高大的树木疾速向后退去,风把两个人的衣服吹得鼓起来,隔着中间的绿化带,对向车道上的车眨眼间就消失在身后。 项耕回过头,用自己的头盔贴着程毓的头盔,大声地喊了一句:“太他妈爽了!” 程毓似乎是听清了,左右晃了晃脑袋,往前冲了出去。 不知道车开了多远,项耕只记得走过三个互通,再从高速上下来时,天边只剩下一片很淡的金色云层。 背对着的那片云在程毓的头盔上映出一小块亮点,项耕抬手摸了一下。 车速慢了下来,程毓侧过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怎么,”项耕放下手接着搂紧程毓,把下巴放到程毓肩膀,大声喊,“哥!我特别喜欢你!” 程毓咧着嘴笑,歪过脑袋,让两个人的头盔磕了一下:“是啊,我多招人稀罕啊。” 摩托车没送回工厂,他们带着从镇上买回的饭菜,直接开回了小院。 小半天儿下来,程毓的胳膊被风刮得发木,站在门口使劲甩了几下。 “怎么了?”项耕有些紧张,“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有,”程毓甩完又开始啪啪啪地往胳膊上拍,“太久不开了,手有些生。” “原来经常开?”项耕问。 “没有,不敢,”等拍舒服了,程毓坐到躺椅上,“我妈不让,都是背着她偷偷开。” 项耕摸了摸车把,问:“这车是你的?” “不是,想什么呢,”程毓搓搓脸,“这车不便宜呢,再说我也不敢买,怕把我妈气坏了。” “阿姨……”项耕想了想说,“看着是个很开明的妈妈。” “那是,像她那样的长辈没几个,什么事儿都很看得开,”程毓顿了顿说,“但我想让她尽量少担心。” 七夕半天没看见他们,从路口一路跑回小院,贴着项耕腿哈哧了半晌。 项耕进屋给盆里倒了冒尖的狗粮,放到院里蹲在旁边看着七夕吃,在它背上来回划拉着。 程毓把买来的菜放到餐桌上摆好,把三份米饭中的两份盛到项耕碗里,想想又从自己的那一份里拨了点过去,冲外面喊:“吃饭!” “我怎么觉得七夕这阵儿壮了呢?”项耕饿坏了,坐下之后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 “成年了,”程毓说,“可能谈恋爱了吧。” 项耕看了程毓一眼:“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没有。”程毓笑着说,“我就是想阐述一下事实。” “七夕谈恋爱了?”项耕觉得自己今天一直在惊讶。 “我哪知道,”程毓说,“它总不着家,我深表怀疑它外边有狗了。” “七夕还要名声呢,”项耕乐了,“你一个当爹的不要瞎说。” “真的,没开玩笑。”程毓瞥了眼七夕,生怕它听见,凑过来小声跟项耕说,“我感觉它总跃跃欲试的。” 项耕咽下嘴里的饭,叹口气:“还不如说如饥似渴,这样我能理解得更透彻一些。” 程毓端着碗笑:“你这不已经理解得很深刻了吗?” 不赶上天灾,种地实在是能配得上岁月静好这个词,两个人的生活特别有规律。 项耕坚持每天都让程毓捂严实才能去田里,对自己倒是无所谓,天气热了,经常在田间地头就把衣服一脱塞到裤腰上,光着膀子在太阳下干活。 两个人一般都是分开在两边,程毓习惯不时抬头找一下项耕的方位,看见个冒着亮光铜人似的人在不远的地方心里就觉得踏实。 小院不是每周都有人来住,但总算是份额外的收入,程毓觉得松快不少,郑焕东给他介绍活他还继续接,尽量挑一些工作量没那么大的,但偶尔也会忙到很晚。 这几天空气干燥,夜里项耕嗓子发干,迷瞪着睁开眼坐起来想去喝口水,等清醒了发现程毓还没睡,背靠着自己床后的墙,耳朵里塞着耳机,笔记本放在腿上。 屏幕反的光照在程毓脸上,表情说不上是严肃还是放松,皱着眉头但又不像平常那么正儿八经。 项耕又看了几秒,踩着拖鞋站到程毓床前,程毓太投入,人就那么站着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项耕轻轻叹口气,抬手拔下他耳机:“我说了你不用那么大压力急着给我工……” 耳机线被程毓胳膊压住了,黑灯瞎火的,项耕也没看清,他的劲儿又大,结果没拔下耳朵那边,却直接断开了耳机和笔记本之间脆弱的连接。 项耕拿着耳机线,看着程毓被屏幕映得忽明忽暗的脸,耳朵里是扩散了满屋子的叫声。 小电影正进行到紧张又刺激的时刻,程毓被吓了一跳,眼睛乍从屏幕上离开,好半天看不清屋里的情况,过了得有小半分钟,才看到床边站着的项耕。 程毓清了清嗓子以示镇定:“大半夜不睡觉你捣什么乱。” 项耕瞪着他。 究竟是谁半夜不睡觉。 “快给我!”程毓一把抢过耳机,插了好几次才找到正确的位置,又磨蹭半晌才找到右上角的小叉叉,结果手一抖点到了小横线上,画面虽然没了,但细微的声音仍然沿着耳机回荡在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之间。 “想看你就看,防着我干什么。”项耕嗓子更干了,说出话来跟火燎过一样,“我拦着不让你看了?” 程毓啧了一声:“你要不去村里广播站给我宣传一下吧,这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吗?” 说完程毓眨眨眼,借着微弱的光看着项耕:“还是说……你想跟我一起看?” 项耕轻轻捻着大拇指和食指,和程毓对视,过了十多秒,他轻笑了一下,用很低的声音说:“好啊。” 常柏原跟林静领证之前,是个狂热的小电影爱好者,不仅自己欣赏,还要拉程毓和梁文辉和他一起品鉴。后来梁文辉以做买卖太累太困为由,逐渐脱离了这个兴趣小组,常柏原和程毓却不放过他,时不时当着他的面儿讨论观后感。 程毓总体来说是个真诚又可靠的人,常柏原说得红脸鼻尖冒汗的时候,程毓会在语言上非常配合,嘴上嚷嚷着女演员漂亮可爱身材也好,情绪价值一定给拉满。 项耕去外屋喝了水,回来跟程毓一起靠着墙坐到床上,往自己耳朵里塞了个耳机,冲屏幕抬了抬下巴,问:“哥,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程毓直觉这话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出哪不对,冷静下来之后非常后悔刚才愣充大尾巴狼的行为,犹豫着说:“要不……咱睡觉吧?明天还有活儿呢。” “不了吧?”项耕说,“我都在这儿了,先继续吧,完事儿再说明天的。” 程毓觉得这话更不对了,但又找不到可以辩驳的点,只好边用余光扫着项耕边颤着手打开隐藏文件夹。 嚯! 项耕看着那密密麻麻铺满了屏幕的文件,心里一个顶天立地的感叹号。 从a到z,程毓给每个文件都按主角名字编了号,名字后面还有日期,日期后面是简单的说明,比如:棕发,弯月眉,不止两个人,颈圈,等等。 第36章 还真是善于分门别类呢。 项耕在心里鼓了个掌,往他哥那边稍微歪过一点儿头,轻声说:“挑个你最喜欢的吧。” 【作者有话说】 程毓:你就说我给自己挖的坑漂不漂亮! 第34章 程毓心里讪讪的,他哪有什么最喜欢的,这么分并不是为了回味,只是习惯而已。 其实他很久都没看了,这些几乎都是常柏原以前发的,最后一个文件差不多都是一年前的了。 不想看的原因他归结为男演员真的是太不好看了,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鼠标箭头在屏幕上缓慢移动,最后停在了一个名为“墙纸”的文件上, 项耕眉梢动了一下,过了两秒,视频加载出来了。 挑这个电影,跟那个“墙纸”毫无关系,纯粹就是因为印象中这个电影的男女演员比较好看,而那个“墙纸”是常柏原发给他时带上的词,他为了省事儿直接复制过来了。 两个都很漂亮,男演员的颜值和身材更是这类电影中清流一般的存在,不过出现得不多,正脸更少,项耕在一闪而过的镜头中总觉得这个长相有些熟悉,他看了程毓一眼,发现程毓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 这个电影程毓上次看的时候得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他留的是个他当时觉得特别帅的寸头,后来上班了,觉得非常有必要改变一下形象,就留起了头发,这几年就一直是这种分开能盖住眉尾的发型。 此时此刻,镜头给了男演员的脸一个特写,白净的脸,眼角略微向下显得无辜的眼,发梢带着弧度盖住眉尾的头型。 程毓心里开始发虚,干笑了两声,指着屏幕说:“他们玩的这个,买都不知道去哪买哈。” 过了几秒,等镜头移开后,项耕深吸了口气,说:“想买就能买到,这又不是什么违禁品。” 又看了几分钟,在即将进入实质阶段的时候,程毓终于忍不住了,他刚要开口,项耕撑着床,一伸腿站到了地上:“算了,太困了,睡觉。” 程毓松了口气,合上电脑准备躺下,项耕猫着腰站在自己床边拍了拍枕头,回头跟程毓说:“把那个发给我。” “……”程毓朝里侧躺着,挠挠眉心,说,“还有不少别的呢……” “就这个吧,颜值挺高的,”项耕说,“我很喜欢。” 程毓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项耕这句“我很喜欢”,闭上眼就是各种颜色各种字体的“我很喜欢”,睁开眼耳边就是听着比平时粗重的项耕的呼吸声。 “哥,”项耕贴着他耳朵说,“这个姿势你喜欢吗?” “喜欢个屁,”程毓打算用吼的,但胸口非常沉,跟有大石板压着似的,只发得出气音儿,“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哪种?”项耕问。 “你大爷的,”程毓捶了几下发麻的腿,“收着点劲儿,我他妈又不是牲口,再来几下你就去地里刨个坑,把我跟螃蟹一起埋了吧。” “看来你不喜欢这种,”项耕有点委屈,“那这样呢,这样你喜欢吗?” “哪样我都不喜欢,”程毓烦躁地拍开项耕的手,“你跟哪儿学的这个?一点儿都不专业。” “你试过专业的?”项耕低声问,“专业的什么样?” “专业的不会把我往死里捏,”程毓斜靠在床上,两条腿玩命地蹬着,骑上了空中自行车,“松开我脚,松开!捏脚的都像你这样早晚要出人命!” 无论程毓怎么踹,脚都被项耕握在手里,酸麻劲儿一直过不去。 程毓一只脚被压在另一条腿的大腿下面,项耕喊了他好几声,除了哼唧,他一点儿别的反应都没有, “哥!”项耕急了,抬着他大腿,把他脚从腿下面抽出来,又在上面拍了两下,“哥你快醒醒!” 程毓猛吸了口气,眼睛一下睁开了,项耕的脸就在眼前,程毓一个巴掌拍到他脑门上:“你他妈捏死我了!” “你大爷!”项耕被拍懵了,捂着脑门嘶了一声,揉了几下之后顾不上问为什么,拉着程毓的胳膊就把他拽起来,“快去田里看看,出事了!” 稻田的水里漂着很多肚皮朝上的小螃蟹,田埂边儿堆着被水波推上来一层又一层的螃蟹尸体,放眼望去,不计其数。 程毓顶着杂草似的头发,左脚穿着运动鞋,右脚踩着项耕的拖鞋,眉头被初升的太阳刺得睁不开。 刚才跑得太急,现在才感觉到脚上被压的劲儿还没过去,顿时有些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为什么啊?”程毓头皮发麻,抬头看项耕,“没喂错过东西啊,我就差给它们供上了啊。” “肯定不是饲料的事,”项耕往远处指,“这一大片死了,那边角落单独圈起来的螃蟹还好好的。” “毒性大的药也没打过啊,总不至于是雷劈的吧?”程毓用食指刮了一下眼角,“我也没作过孽啊。” 程毓承包的这片地跟那西面的那片地隔了一条两三米宽的供水渠,水渠是笔直的南北向,从北边的大路一直通到南边的村庄,中间没有任何路或者桥。 项耕走过去,沿着水渠一直往前走,水渠两边有很多杂草和芦苇,除了他们自己,不会有人走到这儿来。 走了三四十米,项耕停下脚,又往回倒了几步,一处草丛东倒西歪的,看着像是被踩过。 项耕扒开草丛,试探着往下走了几步,一条一脚宽的木板飘在岸边的芦苇丛里,再看对岸,同样是东倒西歪的草,岸边上扔着几个空了的农药瓶子。他把木板横过来,在岸边找了片结实平整的地方放好,慢慢把另外一头放到对岸,放好后上去踩了两脚,木板没晃,稳稳当当横在水面上。 这条渠顶多也就一米半深,对他项耕来说即使掉下去也没危险,他踩着木板小心翼翼地走到对岸,捡了个瓶子,又谨慎地走回来。 程毓换了双鞋,把装着空瓶子的袋子扔到车上,带着项耕往邻地大哥的房子那儿开过去。 “有时间你去学车吧,这边驾校的教练我都熟,给你找个好的,”程毓换了双鞋,依旧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认真地看着前面,“我要是不在家,你开车出去方便。” 项耕不知道他这时候怎么还能分出心思来考虑他学车的问题:“不在家还不是开车出去的,你要去干吗?” “万一我今天失手伤人了呢,”程毓往后抓了几把头发,“那这片地就指望你了。” “闭嘴!”项耕皱了下眉头,“我会开车,只是没有驾照,你下去,我自己去。” 程毓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这边住的地方是用活动板房搭的,没有院子,路直接通到门口,这儿的承包价要便宜一些,而且只种地就行,对环境没有任何要求,但周围收拾得还是挺干净的。 程毓关车门的动静有点儿大,惊到了屋前弯腰整理工具的一个男人。 “大哥忙着呢。”程毓尽量压住火,但语气还是有些冲。 “啊……”大哥站在原地拍拍身上的灰,看着对面的人神情不太对,“兄弟怎么到这儿来了,有事儿?” 大哥的表情太真诚,程毓有一瞬间的犹豫。 “大哥,打扰了,”项耕在旁边开口,“我们那边的螃蟹一直活蹦乱跳的,难免有时候会抓破围挡跑出来,可能会爬到您这边儿来,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大哥笑着摆手,“以前我跟这兄弟隔着河聊天的时候还说过呢,这附近的河里本来就有,再说这一片可以让它们吃的东西挺多的,不会咬禾苗的,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专门跑过来搞破坏的。” “大哥,”程毓说,“您也看见了,我养那些螃蟹挺辛苦的,起早贪黑喂食换水,夜里还得经常出来看看,就等着秋天卖点儿钱呢。” “是……”大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两个人专门跑这儿来,就跟他拐了他们家孩子似的,“确实是这样,要不我都不敢养呢,太累心了。” “可是我费尽心血养的螃蟹昨天没剩下多少了,”程毓说,“这事儿大哥你不知道吗?” “哎哟!”大哥表情一下严肃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怎么弄得这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大哥肩膀稍微往前探着,一直拧着眉头,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实在不像装出来的样子:“要说就算吃坏了东西也不至于一下子死很多啊,那得是不小心撒了毒性大的农药才能到这种程度吧?” 程毓觉得自己找错了人,仔细想想,他们两片地挨得这么近,要真是大哥洒的药,至少要把犯罪证据收拾干净吧,怎么会留着让人抓把柄,但他又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跟谁结过仇怨。 “这个药,”项耕从车里把装瓶子的塑料袋拿出来,“是您用的吗?” 大哥接过来看了看,点头说:“有这个药,但还没用过,这个毒性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的,我这儿的药还是三年前买的了,放在仓库里一直没用过。” 第37章 “哎?”大哥眼睛有点儿花,用手把塑料袋抹平,离远了看了看生产日期,表情严肃起来,“这怎么跟我买的那是同一批?” 【作者有话说】 小螃蟹:死锅里也就算了,我冤不冤…… 第35章 程毓心里正在考虑还是得报警,大哥的话一出口,他心里咯噔一下:“真的?给我看看。” 大哥很慌,抖着手把瓶子递过来,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生产日期确实很早,不止三年,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按保质期来说都已经过期了。 程毓问:“你那儿还有剩的吗?” 大哥犹豫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去了最边上的一个小屋里,过了一两分钟,拿了一个没开封的瓶子出来。 程毓接过来仔细看,生产日期生产批号都跟那空瓶子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儿?”大哥拍了下裤兜可能是想抽烟,结果发现是空的,叹了口气刚想说话又突然定住了,过了会儿才说,“兄弟你别急,等我去问问。” 问题肯定出在大哥这儿,至于原因,肯定会找到。 程毓心里暂时松了口气,靠到车斗上看着远处发呆,过了几分钟说:“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挺顺利的,今年气候好,虫害也少,我还以为安安稳稳等着到秋天收稻子拿钱就行了。”程毓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跟不知道疼似的用牙尖咬着块翘起来的皮不停地撕,“我手里真没什么钱了,现在螃蟹死了这么多,可能以后也没那么多活儿了,要不……” “事情还没解决,”项耕咬了下后槽牙,“等解决了,要我走还是留都听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毓终于把那块皮撕了下来,流出一点儿血,唇角洇红了一片,“万一真赚不了钱,我一时半会儿补不上你的工资……不能耽误你。” “耽误我什么了?”项耕语气不太好,扭过头盯着程毓,一眼瞥见嘴唇上鲜红的血,顿时又没了声音。 程毓踢踢脚下的土坷垃,舌尖一伸,把血卷进了嘴里,继续咬另外一块死皮:“先不说这个了。” 这块皮被撕掉后,血涌出来得很快,甚至比刚才那片还大,项耕深吸口气呼了出去,揣着裤兜转过头看向别的地方。 过了没多长时间,土坷垃已经被程毓碾成了土渣,嘴上的死皮依旧在遭殃。 “别咬了,”项耕终于没忍住,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拇指往程毓嘴角一抹,又迅速把手收回兜里,“嘴都快烂了!” “……”程毓眨眨眼,自己往嘴上摸了一下,然后说,“哦。” 大哥很快出来了,后面跟着程毓从他们那边见过的一直坐在门口发呆的大姐。 “对不起啊,”大姐眼睛红着,抓着衣角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明明记得我看见的都是虫子,很多虫子爬到我们这儿来了,我就想着别耽误收成,赶紧拿药喷喷,结果……结果喷完发现你们那儿有更多的虫子。” “昨天晚上我真的看见的都是虫子,”大姐抓住程毓胳膊,“兄弟我没骗你,我看见的真的是虫子,围在秧苗下面一直啃,万一……万一再跑到我们这边儿来把苗都啃坏了,秋天就没收成了,没收成了就没钱了,没钱……没钱我怎么去找孩子?” 程毓一下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哥把大姐哄到屋里,出来把门口的两个板凳让给项耕和程毓,又把手里的烟递给两个人,给他们点着后,自己坐到地上,闷头抽了一大口:“我们找了快十五年了,孩子丢的时候刚三岁五个月,正是最可爱的时候,会说很多话,”大哥用手背蹭了下眼角,“还会背诗了呢。” 大哥大姐都姓李,也是临泰镇的,但离镇上比较远,是一个程毓不太熟悉的村子,程毓隐隐地回忆起来,似乎听自己父母聊起过这件事。 李大哥家和父母家的房子挨着,中间有一个小过道,这么短的距离,三岁多的孩子自己认路完全没问题,经常一个人从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跑着玩。村里的孩子大多都是这么散养着长的,有时候大几岁的孩子还会带着小的一起玩,家长喊一嗓子就乖乖回去了。 那天下午,大姐在村里喊破了嗓子,孩子也没有出现,直到晚上去查村口的监控,才发现一辆没见过的车出现在村子里,车窗挡着看不清里面,车牌号也是假的。 大哥大姐踏上了漫漫寻子路,他们积蓄本来就不多,没多长时间就花光了,孩子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人得活下去,孩子才有希望被找到,从那以后,他们就暖和的时候种地,卖完粮食拿到钱再踩着落叶继续去找孩子。 就这么年复一年,找了十五年。 “兄弟你提条件吧,”许大哥脚下散落着几个烟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程毓平时不太抽烟,夹在手里的烟就抽了一口,烟灰一截一截地掉在地上,又打着旋儿被野地的风吹走。 大姐用的农药量不大,对稻秧没有什么影响,但这样水里和土里都有了毒,有可能会影响所剩不多的那点螃蟹。 现在再去补蟹苗也来得及,但价格肯定和以前不一样了,会贵不少,而且不能再养在现在的这片田里,要重新搭围挡,重新适应环境,不知道成活率会怎么样。 “要不然……”程毓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灭。 “要不然等我们回去算算,再观察几天,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蟹苗受影响。”项耕接过话,“您也不要着急,事情已经这样的,大姐也不是有意的,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粮食要好好种,孩子更要接着找。” 李大哥抬头看了项耕一眼,眼眶里瞬间就溢满了泪。他手指关节粗大,皮肤黝黑,指甲盖里嵌着一早干活还没来得及洗的泥,虽然他们在一个郁郁葱葱的环境里,但用这只手擦眼泪的场景让人看着着实悲伤。 回到小院,程毓猫着腰在院子里用凉水洗头洗脸,洗完后两个人又赶紧换了靴子拿上工具去了养螃蟹的稻田。 角落那块地里的螃蟹暂时还没看出问题,但一扭头另外一边就是成片飘着的死螃蟹,现在气温高,就这么一会儿,味道已经不太好闻了。 “抓紧时间,”项耕拿着网兜下到了田里,“先把死的这些捞出来。” 不把这些清理干净,水很快就会变质,程毓没时间发愁,闷头儿开始往兜里铲死螃蟹。 很多小螃蟹经历了两次脱壳,现在已经有三分之一个手掌大小了,程毓边铲心里边在滴血。 他们刚铲了几分钟,李大哥就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过来了,自己带了手套和工具,还有不少大塑料袋。 他也不说话,自己下了旁边那块地,戴上手套小心地避开秧苗就开始干活。 后来项耕回小院拿了水过来,李大哥摆手说不渴,一直到全都铲完,滴水未进。 “在我们这儿吃了饭再回吧。”程毓甩甩头上的汗,“咱们就凑合吃点儿早上的饭吧。” “不了,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李大哥摘下早被水浸透了的手套,放到随身带着的塑料袋里,看着程毓说,“她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李大哥体力有些不支,坐到了田埂上:“三月份的时候有人给我提供线索,说南边有个孩子跟我们孩子特征非常像,那时候我们刚回来时间不长,我们倒了几趟长途大巴又赶了过去,到那儿以后翻了个山头,终于见到了那个孩子。” “我们没敢露面,躲着偷偷看的,”李大哥吸了下鼻子,“很像,和我们的孩子非常像,我们想象中那孩子长大后就应该是那样的,瘦高的个子,眼睛很大,随他妈妈。” “后来我们去了村委会,他们一听我们是外地来找孩子的,态度立马就变了,说村里没有外边抱养的孩子,都是自己亲生的。” “村委会不管,我们直接去了那孩子家里,那孩子只有一个重度残疾的爸爸,孩子说……”李大哥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说从来没见过妈妈。” “你们没看见那孩子,你们要是看见了,再看看我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别说五官了,连发旋都一模一样。”李大哥没忍住,眼泪到底流了出来,“但我儿子在后背有一小片痣,红色的,很小,小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是个血管瘤,大夫说将来有可能自己慢慢消失。” “那孩子后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李大哥拽起衣角擦了擦脸,“那孩子的爸爸说话也说不清楚,我和你大姐又去了两次,邻居都坚持说那孩子是他爸爸亲生的。” “我们没办法,不想就这么放弃,后来还是去找了当地的警察,申请了dna检测,”李大哥说,“开始他们不太愿意管,他们只说孩子是正常上的户口,但他们管理不善,以前的资料缺失很多,说是找不到孩子上户口时的资料了。” “我们又去了他们县里的公安局,去了很多次,终于答应去给孩子采集dna,我们满心欢喜,觉得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大姐照着那孩子的身量给买了好几套衣服,说孩子身上的衣裳太旧太破了,回家的时候都扔了,穿新衣服回去。” 第38章 “可是……dna不会错,那孩子真的不是他爸爸的,但他……他也不是我们的。” 【作者有话说】 农药应该喂给人贩子。 第36章 李大哥失声痛哭,程毓和项耕安静地待在旁边,谁都没有说话。 孩子确实是买来的,但他真正的家跟临泰镇远隔一千多公里。孩子的信息上传到数据库后,他的亲生父母很快就来了,四十多岁的两个人,头发都成了灰白色。 李大哥和大姐一直等到他们一家人团聚,大姐哭着把几身衣服塞给了那个孩子。 这么多年的思念和奔波本来就让李大姐变得有些糊涂,这件事的大起大落让她精神更加恍惚。 她让李大哥在地图上给她指出那个孩子真正的家,从回来之后,她就常常面朝着那个方向,一坐就是一天。 “她以前从来没这样过,以后我一定看好她,”李大哥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你不用担心,那些农药我都处理了,别的药我也会都拿走,你们这边的损失我全都赔偿,但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钱,你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找来。” “算了……”程毓说。 项耕猛地抬起头。 算了? 没了那么多螃蟹,他是打算一个人把这片地的活都包圆儿了吗? “这地一时半会儿也养不了螃蟹了,”程毓轻轻地叹了口气,尽量不让李大哥听见,顿了一会儿又说,“不养就不养吧,我还能少干点儿活。” “不行不行。”李大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摆着手说,“那绝对不行,一码归一码,该我负的责任我必须要负。” “您的地承包多少年了?”项耕问。 “十来年了,原来我俩都在工厂里上班,但是……”李大哥说,“总请假也不行,后来就想着干点儿能给我们留出找孩子时间的活,镇上也知道我们的情况,这片地一直都给我们承包着,算是干熟了。” 李大哥想想又说了一句:“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你们都可以找我。” “那我……”李大哥站起来,用手背在脸上擦了一下,“那我先回去了。” “要不然按您承包的价格加上稻秧的钱再算上工时,”项耕看了眼程毓,继续说,“把您的地让出一部分给我们种,行吗?” “你说什么呢!”程毓皱起眉头,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回头再说,先让大哥回家。” 李大哥刚踹开自行车的车梯子,听了项耕的话顿了几秒,又赶忙把车梯子支好:“对……对对,这是个办法。” “就是核价再包给我哥,是赚是赔都算我们的,其他的您接着种,”项耕说,“您先回去,考虑考虑这么解决行不行。” “你闭……” “哥,”项耕说,“你先别拦着,咱们也想想,让大哥也想想。” “不过……”李大哥皱了下眉,“不过这样你们可能不划算啊,毕竟我赔给你们钱是实打实的,等到秋天,稻谷的价儿还不知道怎么样。” “那也可能我们更划算呢,”项耕笑了一下,“您先回吧,回去也跟大姐商量商量。” 早上的饭被扣在几个盘子下,已经凉透了,大米发糕变得硬梆梆的,程毓说不上来饿还是不饿,翻开盘子,伸手拿了一个就往嘴里送。 “哎,等等,”项耕说,“热一下再吃。” “你……”程毓看着项耕像个欢快的小家雀似的端饭倒水,拧着眉头说,“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开心的?” 项耕给程毓热冲了一杯牛奶燕麦,时间到了,微波炉“叮”响了一声。 “你感觉错了,”项耕找了块干净的布,垫在手上把杯子端出来,放到程毓面前,“难道我要哭出来才行?” 过了会儿,项耕又把自己做的小菜和热好的发糕摆到餐桌上。 “许大哥他们不容易,”程毓一勺接一勺地喝着粥,低着头说,“早上我脑子有点儿乱,并没有让你走的意思。” 项耕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没说话,过了几秒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吃得特别快,没多长时间,菜盘子就空了,发糕也只剩下半块。 “饿死我了,这顿就当晚饭了,睡觉之前再吃顿夜宵吧。”项耕嘴里还嚼着东西,说话囫囵不清,靠在椅背上看着程毓说,“夜宵你想吃什么?” 项耕咽下嘴里的东西,没等程毓说话,又说:“冰箱里还有肉馅,一会儿我擀点馄饨皮,咱们……包馄饨吃吧。” “都行,”程毓点点头,“听你的,吃什么都行。” 李大哥的稻田也是很大一片,他种得晚一些,但叶子透着一股油亮,长得特别好。 “我这个种没你的好,但产量要高点儿,我算了一下,”李大哥用手指着远处他提前插好的木棍,“从那儿到这儿,这一片都给你,我跟村里已经说过了,他们无所谓,反正承包的钱都已经交完了,咱俩再签个合同就行了。” “嗯,”程毓看着手上的合同,李大哥细心地标好了具体的位置,提前在两份合同上签好了字按上手印,“行,那我签字。” “我知道螃蟹养好了能赚不少,”李大哥说,“你们起早贪黑受了很多累,咱们暂时这么定,等收了稻子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程毓签完字收好合同准备开车回他们那边去了,项耕却不见了踪影。 “大哥你看见项耕跑哪去了吗?”程毓问。 “那儿,”李大哥指指屋子侧面,“你大姐在那儿,项耕陪她说话呢。” 程毓还没走到跟前儿就听见了那边传来的笑声。 “我奶奶眼睛还能看见一点儿的时候经常干农活,我就跟在她旁边,她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项耕蹲在一畦长得不怎么水灵的西红柿苗旁边,正在一根一根往下掐枝,“这结的柿子不怎么甜吧?” “何止不甜,”李大姐坐在小凳子上,笑着看项耕,“简直酸死了,你大哥炒了一次,放了半斤白糖都没盖住那酸味儿。” “我们那边儿的甜,”项耕说,“一会儿回去我摘几个给您送过来。” “但是我们这个豆角长得好,我去给你摘点儿。”大姐起身拿了个小簸箕,往豆角架那边走过去,“就是结得太多了,我俩根本吃不完,只能趁着没老赶紧摘下来晒成干豆角,你要是喜欢吃也给你拿点儿干的?” “嗯,好,”项耕笑着说,“我喜欢吃,最爱吃干豆角炖豆腐。” “你也喜欢这么吃?”看样子大姐有些意外。 “嗯,特别喜欢。”项耕说。 大姐顿了几秒,说:“一会儿都给你拿走,回头我再晒。” 项耕就这么抱着一大袋子干豆角坐到了副驾驶上。 程毓看着他有点儿无语:“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项耕抖着肩膀笑出了声:“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啊?” “种个地还把你种成开朗小男孩了,”程毓说,“不容易啊。” “那说明这里的地好,”项耕笑笑,“说不定想要什么都能种出来呢。” “哎……”程毓长出一口气,“再加上大哥这一大片,好好种吧,说不定秋天能给我种个媳妇出来了。” 项耕没接程毓这茬儿,抱着袋子往下出溜了一地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小鸡小鸭长大了不少,整天叽叽嘎嘎的,看见项耕就飞奔过来聚在食槽一角。为了养螃蟹买了很多粮食,现在用不了那么多了,就全喂了鸡鸭,它们倒是争气,长得比想象中要快,可能因为生活的空间大,一个个膘肥体壮。 “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程毓站在旁边,边往里扔菜叶边说。 “它们还是小不点儿呢。”项耕震惊地看着他,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又听不懂,”程毓把一盆菜叶全都倒了进去,“家里养的大公鸡比市场里买的肉鸡好吃太多了。” “那明天给你炖鸡肉吃。”项耕说,“可以去村里买一只。” 做好的兔笼之前一直没用上,空空荡荡地摆在鸡舍鸭舍的隔壁。 林静给淘换来一灰一白两只小兔子,让兔笼终于派上了用场。但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被鸡鸭吵的,两只小兔子看起来蔫蔫的。 程毓蹲在笼子前,把特意留下来的菜心喂给小兔子,七夕在旁边一直围着笼子哈哧哈哧地闻来闻去。 程毓用菜叶逗着小兔子,琢磨了一会儿说:“要不然把它们放院子里去吧。” “就放在这儿,”项耕喂完鸡鸭也蹲到旁边,“它们适应能力很强,搬到院子就只能待在笼子里了。” 李大哥找来几块厚重又结实的宽木板搭在了两块地之间的水渠上,这样程毓他们干活来去就很方便了,不用开车绕一大圈。 这不仅方便了干活,也方便了项耕往李大姐那儿跑。 今天送几个茄子,明天带俩青椒,有事没事儿凑大姐跟前儿去聊天,顺手帮他们把菜园打理得硕果累累的。 第39章 程毓正在院子里刷鞋,项耕一个肩膀扛着铁锨,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进了院子。 “那是什么?”程毓问。 “大姐包的豆角馅的饺子。”袋子里有个盆,盆里盛着冒尖的饺子,项耕把盆放到院里的桌子上,抓着塑料袋往嘴里捏了一个,“特别鲜,你尝尝,没想到大姐的手艺这么好。” “别叫大姐了,”程毓甩甩鞋上的水,“叫妈得了。” “不敢,”项耕咽下饺子,走过来到水龙头下洗手,“这样的妈妈太好了,我不敢那么想。” 程毓突然来了一句:“那我妈呢?” “嗯?”项耕愣了一下,“什么?” “要不要认我妈当妈妈?”程毓笑着问。 “什……”项耕叹口气,“你别开玩笑了。” 前些天还想着让走,现在又想把自己妈妈让出来。 项耕不太懂程毓的脑回路。 程毓笑笑,没再说话。 第37章 程毓虽然手头紧,但从没拖过项耕的工资,他赚的那些造价的外快,再加上民宿赚的一点小钱,总算也能周转得开。 “怎么这么多钱?”项耕看着对话框里的转账金额没敢点下去,“你发错了吧?” “这是我们田螺应得的,”程毓靠在椅背上,脑袋枕在撑起来的两只胳膊上,美滋滋地看着项耕,“没你的话,恐怕到秋天我就得把自己埋地里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项耕皱着眉头,“我就要说好的那份工资,其他的你自己留着,我不要。” “要不是你,咱们就赚不到民宿这份钱,我没出过力,最多帮你摆摆盘子。”程毓跷起腿,用脚尖点点项耕膝盖,“攒着当老婆本儿,手里留点钱心里踏实。” “是不是民宿赚的钱都给我了?”项耕问。 “没有,哪能,”程毓笑笑,“我不也得攒点老婆本儿吗。” 话是这么说,但项耕能算个大概,别说老婆本儿了,他可能连自己的本儿都没留。 “这次就这样了,”项耕不想因为这个跟程毓掰扯,点下收款,“以后我只拿工资,民宿的钱你自己留着,以后你用钱的地方多,为了踏实,你才应该多留点。” “行,听你的。”程毓放下腿,“走,干活去了。” 稻田里经常有鹭鸟三三两两地飞过来,时间长了它们似乎也不太怕人,经常是这边程毓和项耕在田里干活,那边鸟们在河里抓鱼。 围着稻田的这一圈河生物种类极其丰富,春天的时候只是能看见些大鱼小鱼,到了夏天,河虾、田螺、河蚌还有咕呱乱叫的青蛙随处可见。 鹭鸟们特别偏爱附近河里的泥鳅,项耕不太喜欢泥鳅的味道,经常是自虐一样皱着眉头和鼻子看鸟们狼吞虎咽地吃,到了下次鸟们过来的时候再继续虐。 河水很清,能看见一片片的田螺铺在河床上,项耕回院里找了个桶过来,到河堤边换上了防水服,小心地踩进河里去摸田螺。 在岸上的时候看得很清楚,但下去之后脚一趟,水就开始变得浑浊,项耕没敢再往深处走,挪到刚才观察到的田螺比较多的位置,弯下腰开始在河底摸索。 这比想象中容易,没多长时间项耕就摸了一个桶底的田螺,两个人吃足够了。 回到院里,项耕用干净的水把田螺洗了几遍,洗得壳上没有一点儿泥沙,最后在桶里倒上香油,放在一边,让那些田螺安静地吐沙去了。 “哎哟,”程毓从外边回来,一进院子就蹲在地上抱住桶,“我的田螺啊,这是怎么了?” 被香油泡了几个小时的田螺不仅吐出了泥沙,还分泌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漂在水面上,看着确实有点儿惨。 “一会儿爆炒了,”项耕从屋里出来,“爱吃吗?” “有点于心不忍呢,”程毓吧唧吧唧嘴,抬头看着项耕,“我们田螺这么可爱。” “那你吃米饭就槐花酱。”项耕说。 “这么可爱的田螺味道一定特别好,”程毓笑嘻嘻地说,“我要吃田螺。” 这个菜没什么难度,但比较耗工夫,煮过之后,项耕把田螺盛到盆里,摆在桌子中间,两个人面对面拿着牙签开始剥。 自己摸上来的野生田螺不比市场上买的那么整齐,太小的都被项耕扔回河里了,煮熟的这些有几个鹌鹑蛋那么大个儿的,也有跟指甲盖差不多大的。刚从锅里捞起来一会儿,田螺还有些烫,但趁热好剥,项耕一个接一个,不一会儿就报了一小盘。 “我操,”程毓一只手拿着田螺,一只手捏着牙签挑开遮住肉的盖儿,再把牙签插到肉里,轻轻一挑,溜光水滑的螺肉就被挑了出来。 程毓手不闲着嘴也没停下,握着田螺的手直哆嗦,嘴里不停哼唧:“烫死我了。” 项耕被他叽咕得心烦气躁,把中间的盆往自己这边拉过来说:“你别弄了,我自己来吧。” 程毓仰着脖子伸出舌尖把田螺肉卷进嘴里,舔舔嘴角说:“好吃。”说完程毓勾着手指又把盆拉到餐桌中间,“我帮你,咱俩一起干,这样比较快。” 全都剥完之后,肉嘟嘟的田螺肉在盘子里堆得冒了尖儿,项耕把洋葱和青辣椒切碎,大蒜剁成末,油热后放进一块火锅底料,不出几秒,香味就充满了小院。 “不行了,我要不行了,”程毓筷子用得起飞,只能在咀嚼的间隙说几句话,“这必须叫原儿跟文辉来尝尝,让他们看看,我们田螺怎么这么会做菜。” “快闭上嘴吃吧,”项耕嘴角勾着,“这都堵不上你的嘴。” “到时候你就负责炒,去壳的活交给他俩就行,”程毓舔了下嘴角的汤汁,“咱们河里多得是,让他们尝尝鲜。” 项耕问:“从小到大你们没少吃这河里的东西吧,田螺有什么新鲜的?” “我们那会儿都是放水里煮煮就吃了,最多也就是带壳炒,”程毓说,“我第一次这么吃,他们肯定也都没这么吃过。” “行,随你,”项耕扒了口饭,“河里还有不少河蚌,等再长大点,可以用河蚌肉包饺子吃。” 程毓把手伸到衣服里揉了几下腰和肚子:“我看我这腰是保不住了。” 桌面挡着,项耕这个角度看不见,但天热了,程毓经常光膀子,他那个腰确实有点不太能保得住,眼见着越来越细,以前那裤腰还能挂得住,现在都歪斜着耷拉在胯骨上,这边用手抓上来,走不了几步另外一边又会掉下去,然后再抓再掉,再掉再抓,就这么一直在项耕眼前晃来晃去。 项耕边吃饭边回味,没注意七夕什么时候进的院子,只看见它趴在门上蹑手蹑脚地拧纱门把手。 “七夕!”项耕坐在对着门口的位置,喊了一声,“快进来吃饭。” 七夕仿佛被吓着了,进来之后在门口徘徊了几圈,随后拱开纱门,朝外面叫了两声,声音不大,不像是恐吓,更像是召唤。 程毓吃得差不多了,回头看看,起身朝外边走:“怎么了,有人来了?” 院子里除了墙头上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半个人影都没有,程毓刚想关上纱门,一只通体白毛的大狗探头探脑地进了院门。 “我去,”程毓说着走了出去,“这谁家的狗?” 这条狗的体型比七夕稍微小一些,远看那身白色的毛很扎眼,但走近了才发现狗身上脏兮兮的,毛都打着绺,肚皮上的肋骨根根分明,不像家里养的,似乎在外边流浪了很久的样子。 七夕一直跟在程毓脚边,等走近了,抬头看看程毓,接着蹭到白狗身边围着转了两圈,又在白狗身上蹭了蹭。 “这是……”程毓问,“你朋友?” 七夕回了一句:“汪……” 项耕找出个盆来,按着平时七夕的饭量又多加了一些给倒上了狗粮,不到一分钟就被白狗消灭得一干二净。七夕那份还没吃完,看见白狗舔盆,就用前爪把自己还剩了不少狗粮的盆推了过去。 “这狗……”程毓在白狗肚子上轻轻摸了摸,“不会是有了吧?” 项耕低头看着白狗吃东西,听了程毓的话,挑了下一边的眉毛:“那给你道喜了,要当爷爷了啊。” “唉……”程毓叹口气,“七夕都要当爸爸了,我怎么还单着呢。” 白狗只是刚进来时对程毓和项耕有些警惕,其实性格非常温顺,也逐渐对两个人表示出亲近。 就是身上实在太脏了,程毓和项耕打算给它洗个澡。 程毓刚抱起白狗,七夕嗷呜一嗓子就跟谁掐了它命门一样,程毓被吓得一哆嗦:“你发什么疯!” “过来,没事儿,”项耕带着七夕也往卫生间走过去,低声说,“就是洗个澡,把你媳妇洗得香香软软的,别担心。” 七夕似乎是听懂了,没再叫唤,但依旧步步紧跟,白狗被温水淋湿的时候,七夕一脸迷惑。 “卸了妆不认识了吧?”程毓笑得眉飞色舞的,“后悔还来得及啊。” 第40章 洗完又吹干,白狗果真换了副面孔,程毓看看白狗又看看七夕,嘶了一声,说:“我怎么觉得你配不上人家了呢?” “这不会是萨摩耶吧?”白狗刚被吹干的毛蓬松柔软,翘着嘴角笑得非常好看,项耕顺着毛摩挲,“就是太瘦了。” “我也是洗完才看出来,但可能不太纯,好像也是个串儿,不管什么品种它都很漂亮啊,”程毓笑得很得意,“七夕占了大便宜啊,捡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回家。” 七夕睡觉的地方不固定,外屋餐桌下,里屋门口,两个人的床中间……睡哪全凭心情。今天叼着毯子,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毯子铺成了个稍微不那么规则的四边形,拱着白狗睡到里面,它自己在外边一圈,用身体给白狗围了个窝。 “天儿也热了,要不在外边给它们做个窝吧,”程毓盘算着,“看样子小两口需要私人空间。” 项耕笑着说:“行,明天我就给它们做个婚房。” “哎你说……”程毓跷着腿琢磨,“七夕这算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吧,舞到我眼前来气我,我还没媳妇呢,它倒领回来一个,它成年了吗它!” “人家那是自然规律,”项耕半靠在床脚,正好能看见外屋的新婚夫妻,他很喜欢这条白狗,时不时就瞟几眼,“给起个名吧。” “夏至行吗?”程毓立马就接上了,其实节气还没到夏至,但程毓很喜欢这个名字,“我觉得女孩叫这个名字好听。” “从它进门就想好了吧?”项耕问。 “七夕就是诚心气我,从它俩进门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还怕我不收留它媳妇呢。”程毓笑笑,叹了口气,“别说媳妇了,它就是再领回个兄弟我也会养着的。” 【作者有话说】 项耕:请问养兄弟是以什么形式养呢? 第38章 第二天要带夏至去镇上的兽医站,七夕扒着车门死活不松脚,一直叫个不停,程毓被烦得没办法,只好把七夕也带上了车。 “你俩到底谈到哪种程度了啊?”程毓回头看了眼后排座上窝在一起的两只狗,“我就是带它去看看,你就这么不放心啊?” 七夕动了两下耳朵,把夏至往自己怀里圈圈,紧紧护着不吭声。 “你这……”程毓摇摇头,“就冲你这德行,我都得考虑考虑将来我是不是得当个丁克。” “快走吧,”项耕关上车门,“没人管,我给你养老。” “一个七十九的老头搀着个八十五的老头,”程毓笑,“牙都开始掉了吧,说话漏风,再伺候个哆哆嗦嗦的我。” “我保证我七十九的时候哪哪都是全乎的,也保证伺候得你一个零件都不缺,”项耕吼了一嗓子,“走不走,再不走我过去开了啊!” “走走走……”程毓说,“去驾校报个名吧,趁现在还不是特别忙。” “我可以直接去考试,不用去驾校花那份冤枉钱。”项耕顿了一下,“还是等秋收结束吧,先还别人一部分钱再说。” “行,”程毓点头,“你自己决定。” 夏至并没有怀孕,程毓说不上开心还是失望,只是有些替七夕发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某些方面有什么问题。程毓抱着夏至打疫苗的时候,急得七夕团团转,一直咬着程毓裤管往外拽。 “你他妈……撒开嘴!”程毓一手抱着夏至一手拉着裤腰,“不知道的以为我跑兽医站打针来了!” 项耕在旁边直乐,拍拍七夕脑袋:“那不是毒药,别害怕啊。” 一直到车开出镇里,拐到通往稻田的路上,七夕才彻底踏实下来,伸着舌头不停往夏至脸上舔,舔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在夏至身上闻来闻去。 后视镜里看不见后座上的情况,但项耕全程拧着身子给程毓解说。 “七夕把舌头伸夏至耳朵下面去了。” “七夕舔夏至嘴角呢。” “夏至眯缝着眼,看起来还挺享受的。” “七夕咬夏至大腿是什么意思?” “夏至不高兴了,甩了七夕一巴掌。” “夏至又高兴了,直哼哼呢,哥你听见了吗?” “你给我闭嘴,”程毓拉了一把领口,“坐好了!” “怎么了?”项耕挺不舍地转回头,“没想到我们七夕是这样的狗,花招真多。” 过了几秒,项耕抱着胸看着前面又说:“你应该跟七夕多学学,媳妇这不说来就来了吗。” 媳妇什么时候来不知道,端午节前的一个周末,孙雪妍骑着电动车给他们送来不少吃的东西。 “这都是我舅妈做的?”程毓问。 “还有你舅舅,”孙雪妍抓了个炸丸子塞到程毓嘴里,“我爸难得下厨,你快尝尝,这丸子炸得特别好。” 程毓一边嚼着丸子一边看孙雪妍:“你有事?” 孙雪妍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我同学吗,几个人商量着假期去哪玩,太磨叽了,商量来商量去,想去的地方都订不上了,就想着不然来你们这儿玩两天,让项耕哥给我们做点儿好吃的?” “人比你才大多少,别仗着小那么一点儿就使唤人。”程毓摇头,“你们找别的地方玩吧,那什么欢乐谷水世界的,你们小孩不都喜欢玩那个吗?” “我们是去看人还是玩啊,”孙雪妍撇撇嘴,“再说男男女女的,那么多人泡一个池子里,我跑那儿喝死皮细菌汤去啊。” “啧!”程毓刚把丸子咽下去,又差点儿吐出来,“你这孩子,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没没,哪敢,”孙雪妍笑嘻嘻地给程毓拍后背,“这不就话赶话说上了吗?” “我们真忙不过来,”程毓说,“而且就剩一个房间了,你们也住不下啊。” “民宿生意这么好的吗?”孙雪妍很意外,她一直以为她哥这个民宿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能很久才会有那么两三个人来住一晚,信誓旦旦地跟她同学保证一定让她们有地方住有地方玩。 程毓点开手机:“你看,这往后一个多月的周末都满了,我们就两个人,还有那么大一片地,实在是忙不过来,所以我们一般只接一拨儿客人,这样只用准备一桌菜就行了。” “那不用给我们做饭,我们还能给项耕哥打下手,”孙雪妍攥起拳头给程毓捶后背,“让我爸妈把饭做好送过来。” “不是……”程毓十分不解,“那你们住家里不就完了吗,干吗要这么折腾?” “我乐意,”孙雪妍说,“你就说让不让我们来吧。” “让让让,”两个人差了不少岁,孙雪妍打从会走路就跟个小雪球似的跟在程毓后面,程毓挺疼这个妹妹的,“但真的只有一个房间了,来太多人真住不下。” “那你就别管了,”孙雪妍说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开始发信息,“就这么定了。” 项耕倒是无所谓,只在心里计算人数,盘算着要准备的菜品,另外还有粽子。 程毓嗜甜,尤其喜欢那种糯叽叽的甜食,各种豆馅的粽子是他的心头好。 河里的芦苇长得干净又茂密,大片大片的芦苇叶特别适合包粽子。项耕听着程毓在岸边跟他唠叨最近跑大米品牌注册的事儿,手上挑着既宽且长的叶子摘下来放到手肘勾着的袋子里。 “指着咱自己这片地的米做成品牌不大可能,而且周期太长了,况且跟人家那种承包几万亩的比不了,他们有稳定的供货源,我在想……”程毓捏着一根芦苇芯,“咱这大米本身种就比较好,我打算再给施一些硒肥,打造一个养生的高端一点大米,卖给一些比较好的饭店,客人尝了好吃,可能会打开一些销路。” “普通的大米将来可以考虑收购来做加工,”项耕掸掉面前芦苇叶上的一个小瓢虫,瓢虫张开翅膀划了个弧线飞远了,“米粉米线什么的,普通大米价格浮动不了多少,加工以后就可以自己定价了。” 程毓把帽檐往下拉拉挡住阳光,抬头看着项耕:“对啊,好点子,听说外地很多加工厂买的都是咱这边的大米,他们能做我也能做啊。” “但这个需要的钱比较多,而且回款周期可能会更长一些,”项耕回头看看他,“咱这周边也有很多旱地粮食,各种豆类,还有不少小麦,咱这儿的白色大粒玉米虽然没有糯玉米那么黏,但是非常香,这些都可以考虑。” “聪明啊,我们田螺,”要不是隔着浅滩的水,程毓恨不得上去亲项耕一口,“脑子里挺有想法啊。” “但这些的前提都是钱,”项耕又给倒了点儿凉水降温,“先注册了品牌,从小做起,网店成本低一些,可以先试试看。” “这个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能先走线上的模式,”程毓叹口气,“毕竟实体店需要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程毓在里屋用电脑设计商标,时不时发出一声哀叹,项耕在外面把洗干净的芦苇叶焯水,准备用自己做的豆沙和蜜豆包粽子。 第41章 芦苇叶不比买的那些粽叶一张就够了,包成一个粽子至少要两三张,项耕以前只跟邻居家的婶婶包过两次,现在这么左手倒右手,总算包成了一个,样子很好看,就是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程毓趿拉着拖鞋出来倒水,看项耕拧着眉头一脸严肃咬着绳子的一头在缠粽子。 “一会儿牙拽掉了,”程毓把杯子放到桌子上,随手从盆里捞了三片粽叶,一片叠着一片,两只手一卷,芦苇叶就变成了一个胖乎乎的圆锥,“看好了啊,只教一次。” 程毓往里面填了一勺米,抓了一小把蜜豆,又填了半勺,随后放豆沙,最后一勺米把下面的馅都盖严实,手掌一翻,用叶子把米裹好,扯过粗线绳,先是在食指上绕了一小圈,留出一段,又在外面缠了几圈,最后用剪刀剪断线绳,穿到那个小圈里轻轻一抻,一个标致小巧又结实的四角粽就包好了。 项耕看呆了眼,把粽子捧在手里来回翻看:“你还会包粽子,还包这么好?” “虽然我做饭一般,”程毓说着又拿起几片叶子,冲项一笑,“但是我手指灵活啊。” 手指灵活度这件事,项耕绝不允许自己被程毓比下去,他脑快眼明,不错过程毓的每一个步骤,包的一个比一个好,等到第四个,已经和程毓手里的看不出区别来了,只是速度稍微慢一些。 今天外面的气温不高,有风吹进来还算凉快,项耕脸上的汗却顺着鬓角往下滴。 “哎我去,”程毓一只手捏着粽子,曲起另外那只手的食指,沿着项耕耳垂一直刮到下巴,“至于么你,包个粽子还包出胜负欲来了。” “没有,”被程毓碰过的地方跟被稻叶扫过一样,又麻又痒,为了缓解,项耕用指甲从头到尾挠了一道,想想太刻意,又抬手把另外一边也挠了一下,“就是想包快点,早点下锅煮上。” 对于粽子,程毓喜欢那种糯里带着劲道的,并不需要很长时间煮和泡,到了中午,粽子已经进了嘴里。 “太好吃了,”粽子有点儿热,程毓往嘴里吸溜着凉气,“你到镇上支个摊儿保准一小会儿就抢空了。” 程毓可能没太注意,但项耕留心了,他们俩包的粽子打结方式有一些细微的差别,项耕挑了一个程毓包的,手指勾着解开线绳,一层层剥开粽叶,张嘴一口咬在尖上,慢慢嚼着品了一会儿,说:“嗯,是挺好吃的。” 第39章 “哟,”常柏原拎着两个箱子进门,吸吸鼻子,“我真是有口福啊。” “闻着味来的吧?”程毓刚说完,七夕就带着夏至跟在常柏原后面跨进了大门,程毓指指常柏原,“你比它俩鼻子好使。” “哎我操,”常柏原被能把人闪瞎眼的夏至惊了一下,“这谁家狗?” “我儿媳妇,”程毓起身去找了个碗,放到常柏原面前,“过来坐,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夏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看了常柏原一眼,随后就趴到了项耕脚边。 “这从哪拐来的姑娘?”常柏原问。 “七夕捡来的,”程毓往常柏原碗里放了两个粽子,“我儿子有本事吧?” 项耕瞟了眼那两个粽子,伸手从里边捡了一个出来放到自己碗里,又从锅里挑了一个递给常柏原。 “这是有什么说法吗?”常柏原捏了两下手里的粽子,“这两个有什么不一样吗?” “这个馅少,”项耕剥开从常柏原碗里拿回来的程毓包的粽子,说,“我吃吧。” 常柏原并没有纠结在项耕很在意的粽子上,剥开之后三两口就把粽子咽下了肚:“你猜我刚才看见了谁?” “林静,”程毓嚼着嘴里几颗甜豆子,“除了林静你还能看见谁。” “那倒是没错,”常柏原指着他拿过来的箱子说,“这是我们厂里给工人发的粽子,林静挑的,特别好吃,跟家里包的味道差不多,回头热了尝尝。” “说重点,”程毓说。 “重点?”常柏原想了两秒,“哦,对,重点,重点就是来的路上我碰见俞老师了。” 说完常柏原就开始剥另外那个粽子,没再出声。 “然后呢,”碰见俞弘维并不奇怪,程毓叹口气,“你要是需要个捧哏的就直说,他妈的一句话分八段,一会儿项耕都要买门票了。” “主要是我确实有点儿饿了,”常柏原乐得靠在椅子上,笑了会儿之后脸上变得有点严肃,“他拿了个医院装x光片的那种袋子,里面装着挺厚的一摞,我问他干吗去,他说带亲戚看病。” “他在这儿哪有什么亲戚?”程毓站起来,打开水龙头洗掉手上粘的糯米,“别说亲戚了,这么多年他连寒暑假都没离开过咱这儿,他父母好像都没来过。” “嗯,一个都没见过,”常柏原搓了搓粽叶,“俞老师说过他家离咱这儿挺远的,外省的吧。” “对,”程毓甩掉手上的水,刚转过身,项耕就抽了张纸递到他手边,程毓伸手接过,继续跟常柏原说,“俞老师刚来的时候说话还带着他们那儿的一点口音,软乎乎的,还挺好听。” 桌上放着一小盆凉拌菜,有香菜和咯吱脆的洋葱,拌了热油炸过的辣椒面和芝麻。 粽子太甜,项耕吃着有些腻,又多吃了一个从常柏原碗里换出来的,吃完感觉嗓子都糊住了,听着他们聊天,项耕就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嘴里夹菜,听到程毓说“软乎乎”,塞了满口菜的嘴突然就不太会动了,舌头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把菜嚼碎咽下去之后,项耕用舌尖顶着牙,扯开嘴角叫了声:“哥……” “哎哟怎么了这是?”常柏原惊了一下,“嗓子发炎了啊?” “我就说辣椒面放的有点多吧,”程毓跑到里屋从桌子上找到项耕水杯,赶紧倒了大半杯凉白开递到项耕手里,“快喝点儿水。” 辣椒放得一点都不多,只在舌尖上炸开一片小火花,项耕喝了几口水后清了清嗓子:“没事儿,我……就是刚吃急了。” “要不说还是小孩呢,”常柏原笑着说,“吃个饭也这么火急火燎的。” 项耕一个打岔,两个人又聊起了别的,项耕也无从得知除了“软乎乎”程毓对俞弘维的口音还有什么其他形容。 下午程毓带着常柏原往李大哥转包给他的那片地里去转了转,全程常柏原的眉头就没解开。 “这摊子支得是不是有点儿太大了?”常柏原站在田边上问。 “这也是没办法,”程毓猫着腰把地里的几棵杂草拔出来,顺势就坐到了地上,“李大哥他确实没钱赔,我这也……刚好项耕想到这儿了,就试试看吧。” “是不是因为项耕?”常柏原问,“要是不要这片地,没那么多螃蟹了你这儿雇临时工就行了吧?” “也不……全是,”程毓说得有些艰难,“项耕特别能干,我都不用操什么心。” 常柏原低头看看程毓,抻了下裤腿,也坐到地上,看着远处的一排树说:“想程枫了?” 程毓出神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妈总说小枫的名字起得不好,本来希望他热烈通透,却忽略了落叶那层意思,很容易就被风吹走。” “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常柏原叹口气,“孙姨看着也好了很多。” “只是不想再提了,但他离开多久都是我的亲弟弟,连着骨血呢,”不知不觉,程毓说话就带上了鼻音,“项耕……你不觉得项耕跟小枫有点像吗?” “除了年龄一样,我没看出来哪里像,”常柏原说,“再说小枫走的时候才多大,他们不像,你不要瞎联想。” “小枫特别喜欢小石头,我原来给他捡的那些他都好好放着,舍不得拿出来给别人看,怕人家给玩丢了。”程毓侧过脸,揉了下眼角,“项耕也特别喜欢,我送给别的小孩他还不乐意呢。” “你这……”常柏原挠挠额头,踢了一脚程毓刚拔下来扔在地上的草,“我看你给他什么他都特别喜欢,就是送他把草也得夹书里做成标本。” “项耕特别好,让他走我不太舍得,”程毓说,“要不等到秋收完,看看你厂里有没有什么他能干的工作。” “有啊,去了肯定天天被一群姐姐妹妹们围着干活,还能刺激一下我们厂的内部竞争力,我求之不得呢。”常柏原用膝盖撞了程毓腿一下,递给他一根烟,“不过,你不觉得项耕年纪轻轻一个大小伙子应该出去闯荡闯荡吗?” “他就一个人,无依无靠的,”程毓接过烟,凑在常柏原跟前儿等着火,“在这儿我还能照应他一下。” “你别把人孩子想得那么柔弱不能自理的,我看项耕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将来可能会大有作为呢,有脑子,认头干,没什么他闯不了的关。”常柏原点着烟,深吸了一口,犹豫了几秒,又说,“你俩才认识多久,说到底人家项耕是来给你干活的,将来想不想留在这儿还不一定呢,别把对小枫的感情转移到他身上,再说这对他也不公平。” 第42章 程枫跟项耕长得并不一样,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程毓写字台的抽屉里压着好几张照片,他怕自己会忘了弟弟的长相,经常拿出来看。 兄弟俩的五官很像,他们小的时候,孙淑瑾经常说俩人是同一个师傅捏出来的,连眉毛的弧度都一样。 因为两个人差了七岁,一起站在镜子前,程毓并看不出来他俩哪长得像。但在程枫去世之后,程毓经常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想着程枫长到这个年龄是不是也是镜子里人的模样。 “哥!”项耕拿着手机跑过来,一嗓子打断了程毓的回忆,“阿姨的电话,我替你接了,应该是有什么事,给阿姨回个电话吧。” “哦……”刚才被打湿的睫毛还粘在下眼皮上,程毓手指夹着烟,用掌根在脸上蹭了蹭,蹭完后用夹着烟的手指冲项耕一勾,“给我吧。” 上一次项耕见程毓抽烟还是小螃蟹被农药毒死的时候,平时他甚至从没在他们的房间里发现过烟盒和打火机。 项耕本来有些担心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发生,可程毓手指轻轻勾的这一下,像是把他的魂从身体里带出来一样,一瞬间,除了程毓以外的一切都消失了,听不见,也感受不到,眼前只有程毓的一举一动。 程毓背对着被云层挡住的太阳,没遮没挡的风从四面八方袭过来,吹得他有点长了的头发不停在额头上扫,可能在外面时间太长,眼圈有点红,连带着鼻尖都带了点粉色。 项耕能清楚地在他湿漉漉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跟从心底里映出来的一样,连同自己身后无边无际的稻田,远处被树包围的村庄,半空中成群的飞鸟。 那双眼睛像装了全世界。 心被牵着,魂被绕着,项耕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片云,软绵绵,轻飘飘,最好能变成牢笼,把程毓困在自己身体里。 “嘿!”常柏原在项耕耳边打了个响指,冲程毓说,“这孩子怕不是在野地里待久了,让什么东西把魂给勾了吧。” 程毓笑着把最后那截儿烟抽完,扔在地上用脚碾灭:“我们这野地里能勾魂的东西可多了,简直防不胜防,我弟弟在这儿待久了,以后遇见什么妖啊魔啊的都能视而不见。” 项耕回过神转身往稻田里边走过去,头也不回地说:“那什么……你快给阿姨回电话,我去那边看看,原哥下午没事就别回了,晚上我给你们做拌面。” 晚上的辣炒肉丝拌面非常香,程毓吃得摸着肚子不停打嗝:“等雪妍她们来了就做这个拌面,保准吃得她们嗷呜叫。” “别了,”项耕挑着面条说,“大野地里一帮姑娘嗷呜乱叫的,有点瘆得慌。” 第40章 端午节来的客人是三对情侣加一个一岁多的小朋友。小朋友大概是第一次来乡下,话还说不利索,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吱吱呀呀到处转,对什么都很好奇,又有点忙不过来,沿着院子巡视了一圈,在哪个地方停留都没超过一分钟,最后站在门口跟七夕和夏至大眼瞪大眼。 小朋友是个男孩,肉乎乎的一团,程毓把七夕和夏至推到一边,冲小男孩说:“小不点儿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张开嘴,舌头点来点去在嘴里找了个自己觉得合适的位置,发出一声奶声奶气的“tingting”。 “听听?”程毓抬头看看孩子爸妈,“名字真特别。” “是顶顶,”孩子妈妈笑着说,“顶天立地的顶。” “哇,”一群嗷呜的叫声穿透小院的门直达几个人天灵盖,“好可爱的小宝宝啊。”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又是一阵呜哩哇啦,“能不能跳过男人直接拥有这样一个小天使。” 孙雪妍使劲儿咳了几声,提醒她的一众室友。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孙雪妍拉起被震得还蹲着没站起来的程毓,“我哥,程毓。” 程毓跟牵线木偶似的挨个儿跟姑娘们打招呼,姑娘们在他眼前跟晃来晃去,直到跟最后一个姑娘说完话也没算明白一共来了几个人,就觉得脑瓜子被闹得直打镲。 “另外那个小哥哥呢?”一个姑娘悄悄问孙雪妍。 程毓用指关节揉着太阳穴,看了那姑娘一眼:“小哥哥给你们挖野菜去了,一会儿做给你们做好吃的。” “那我们也去吧,”那姑娘说,“我还没挖过野菜呢。” “那走吧,”孙雪妍问,“哥,给我们哪个房间?” “里边那个,”程毓带着她们往里去,回头用手指点着人头数数,“你们这是……六个人?” “四个四个,”孙雪妍拍了他手指一下,“你这怎么数的啊,都不识数了。” “不是……”程毓压着声音说,“这帮姑娘太能咋呼了,晃得我眼前都是重影。” “你别瞎说,像我们这么温柔的女孩去哪找,”孙雪妍瞪了程毓一眼,“不要抹黑我们的形象。” 项耕还没去挖野菜,正猫着腰在菜园里摘小番茄,当初程毓在集市上只跟老板要了结红色果子的秧苗,开了花之后,竟然结出了红黄绿三种颜色的果子,开始总以为绿色的还没成熟,一直没尝过,后来有几个烂在了地里,项耕试着摘了一个放嘴里,才知道绿色竟然是最甜的,黄色的最酸,但胜在颜值高,这么几种洗干净了混在一起放在盘子里还挺赏心悦目的。 “项耕哥!”离着老远,还看不清项耕被帽檐挡着的脸的时候,孙雪妍就摇着胳膊大喊,“我们来啦!” 来就来呗,程毓心想,又不是第一次来,至于这么激动吗。 菜园在鸡舍鸭舍周围,春天的时候,旁边的河堤上被项耕撒了不少南瓜和冬瓜种子,现在大片大片的叶子铺在岸上,层层叠叠地盖住了下面的土。 “这里不会有蛇吧?”一个姑娘问。 “我去,”程毓突然停在原地,“差点儿忘了,让七夕过来给你们带路吧,我得先回去准备准备。” 程毓吹了声口哨,过了几秒,七夕就带着夏至跑了过来,汪汪叫了几声,带着几个姑娘沿着小路走到了菜园里面。 姑娘们有说有笑,一个个忽闪着夹了睫毛的眼睛围到项耕身边。 “项耕哥,”孙雪妍眉眼都带着笑,“还有什么需要摘的菜,我们来帮你。” “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地里有不少小虫子,别再咬了你们。”项耕脑瓜子开始发胀,看看远处程毓的背影,把装了小番茄的袋子递给孙雪妍,“这些没农药,用水冲干净就能吃了。” “没事儿没事儿……”几个姑娘同时摆手,孙雪妍说,“我们是来帮你的。” 并不需要。 辛辛苦苦照顾大的菜别再给我踩喽。 “那这样吧,”项耕指着河边上趴着的冬瓜说,“一会儿你们把那个冬瓜抬回去吧,晚上包冬瓜馅的蒸饺和野菜馅的锅贴。” 几个人看什么菜都觉得特别水灵,一直夸这菜园打理得好,左一个项耕哥右一个项耕弟,让项耕觉得自己跟进了什么洞一样。 地里的菜一畦一畦挺密的,这么多人呼啦一下进来,都不太能转得开身,小番茄的左边就是青椒,再往前是开得跟一朵朵小花似的苦菊,右边被两个姑娘上手蹭了几下的是过十多天就给能程毓包饺子吃的茴香。 “那个……”一张口项耕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叫孙雪妍的名字,不知道该生硬地叫全名,还是去掉姓像程毓喊他妹妹那样,“孙……雪妍。” “哎,在这儿呢,”孙雪妍倒无所谓,听见项耕喊,很轻快地回应,“怎么了,项耕哥?” “你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那边……”项耕指着鸡舍那儿,“有兔子,或者你们去后面看看荷花,路两边的桃子和大白杏也有不少能吃的了。” “好嘞,”孙雪妍招呼几个同学,“走走走,先看看小兔子去,我跟你们说,特别可爱,那边河里还有野鸭子呢,我带你们去看看。” 最开始提出要找项耕的姑娘冲项耕摆摆手:“项耕那我们一会儿再见啦,辛苦你啦。” 这个小院也算来过一些人,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每个房间都住满了。要不是郑焕东被想儿子的爸妈叫回了家,恐怕今天他们自己的房间还要再加一张床。 灶上的火开着,上面的抽油烟机开到最高档往外抽着滚烫的水蒸气和油烟,里屋的空调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项耕不停用t恤的袖子蹭额头的汗,程毓洗菜切菜的间隙就拿着大蒲扇在项耕身后卖力呼扇。 “给,”程毓左手拿着扇子,右手端着水杯递到项耕嘴边,“张嘴。” “爸爸!” “哎我操!”程毓被突然出现的小朋友吓了一跳。 “爸爸!”顶顶抱着程毓大腿又喊了一句。 “哎哎哎,这可不能乱叫啊,”程毓把水杯放到桌子上,单手抱起顶顶,拿着扇子的手还不忘继续给项耕送风,“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啊,爸爸妈妈呢?” “爸爸,”顶顶很执着,程毓不当这个便宜爸爸他似乎不肯罢休,“爸爸!” 第43章 “叔叔,叫叔叔,”程毓往后退了两步,怕灶上的热气烫到顶顶,然后把嘴撅成了个喇叭花,“叔——叔——” 顶顶的嘴半张着,嘴角一滴口水要掉不掉的,盯着程毓的脸,嗓子里发出轻轻的嗬嗬声。 “叔——叔——”程毓语速放得非常慢,又教了一遍。 顶顶抿抿嘴,随后两片肉嘟嘟的小嘴唇被一股气流弹开:“爸——爸!” “哎……”程毓拉长音叹口气,“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 项耕没回头,但肩膀发颤,还没说话就笑出了声:“不行你就认下吧。” “宝宝!宝宝!”顶顶妈妈喊得很急,带着破音儿,“顶顶!” “这儿呢这儿呢,别急!”程毓抱着顶顶绕过餐桌,快步走向门外,拖鞋刮到了椅子腿,吓得他赶紧扶住墙,“顶顶妈妈,孩子在这里!” 听见妈妈的声音,还没看见人,顶顶就伸着胳膊往外够。 “宝宝!”看见孩子,顶顶妈妈扶着腰就蹲了下去,一只手捂着煞白的脸,声音虚飘在半空,“吓死我了。” “别害怕,孩子只要不自己出院子就没危险,”程毓把顶顶放到地上,扶着他往前走,“快去哄哄妈妈。” 顶顶妈妈站不起来,伸着胳膊一下把孩子搂到怀里,过了几秒松开手摸摸孩子的脸,揉了揉他的小胳膊,再搂到怀里时往他小屁|股蛋上使劲儿拍了几巴掌:“让你再乱跑!” “哎……”程毓刚想拦,伸出去的手抓了两把空气又收了回来,摸摸顶顶脑袋说,“该打,净让妈妈担心。” 顶顶爸爸在和朋友们钓鱼,妈妈带着他回来换了个纸尿裤,收拾行李的空档,顶顶自己扶着墙慢慢溜达到了他们这屋,等妈妈再一转头,吓了个半死。 其实孩子只要不出院子就没什么危险,七夕圈着夏至跟门神一样在院门口阴凉的地方趴着,门只留着一条窄缝,孩子如果想出去就要从它们身上爬过去。 两只热恋中的狗被打扰,不会无动于衷,很大概率会跑来向程毓和项耕诉苦,就算不当告状精,至少也会跟拦住小不点儿,跟他狗眼瞪人眼。 顶顶妈妈干脆坐到了地上,顶顶抓着妈妈的头发往嘴里放,程毓不出声在旁边守了一小会儿,最后摸摸顶顶脑袋转身回了屋里。 第41章 “他妈妈吓坏了吧,”灶上的火已经关了,项耕面朝着门口在切焯过水的野菜,看程毓眼角眉梢耷拉着,低下头把菜板上还有点儿烫的菜翻了翻,“你很喜欢孩子?” “嗯?”程毓挺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嗯,喜欢。” 菜刀被项耕用得飞快,剁着准备晚上包饺子的菜,翠绿的野菜变成了细小的碎末儿,刀刃贴着菜板刮过,菜末儿翻滚着掉到了盆里。 项耕把刀拿到水龙头下,边冲水边说:“怪不得……” 三个字拐了十八道弯,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程毓还没来得及细品,就被带着回响的女孩子们的笑闹声打断了。 “我们来啦,”孙雪妍最先冲进来,“能够到的水果我们都摘下来了,长在高处的,让几个哥哥姐姐用采摘器过瘾吧,我们来给你们打下手。” “哥,”孙雪妍扒拉程毓,“你要不干活到一边去吧。” “我怎么不干活了?”程毓用手指杵着孙雪妍脑门把她推开,“你会干什么啊,别捣乱。” “项耕哥累得全身是汗,你靠这儿拿个大扇子就知道给自己扇,”孙雪妍夺过扇子,“你到屋里吹空调去吧。” “对对,”别的姑娘应和着,“程毓哥去休息吧,我们来。” 程毓从拿起扇子到现在,只给自己扇了那么几下,就被这几个小丫头们看了个正着,他就像那悠闲自在不知劳动疾苦的地主,在一旁监视着汗流浃背不得休息的长工。他有心为自己解释几句,但还没开口,几个姑娘已经围在了项耕周围,递盘子的,拿抹布的,削土豆皮的,眼里全都有活,确实不像他,只会拿把扇子送点儿没什么太大作用的风。 跟郑焕东一起租房子的时候,明明是他干活更多一些。郑焕东人糙得很,非常不拘小节,洗过的衣服如果程毓不给收,他能在阳台晾到下次穿。 现在怎么变这么懒了呢? 自己一定是被项耕惯坏了,程毓想。 这么多姑娘帮忙,也看不出项耕开心还是不开心,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别人逗着他说话才会勉强笑一下。 程毓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傻弟弟也太不开窍儿了。 煤气灶前太热,项耕两边的袖口被他自己卷了上去,露着因为每天抡镐扛锄发达了不少的肌肉。 削完土豆又开始剥蒜的姑娘站在项耕两三步之外,歪过头打量了一下,眼睛反出明亮的光,啧了一声,笑着说:“项耕,刚来的时候没发现,这么仔细一看,你这肌肉线条也太漂亮了吧。” “嗯?”抽油烟机又打开了,几个姑娘不管聊什么都嘻嘻哈哈闹一阵,项耕怀疑自己听错了,没敢应声。 “我说,”姑娘提高了点音量,“你看起来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这么直白的评价项耕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借着擦汗的机会把袖子蹭了下去,“……谢谢。” “哎欣月你这人,”另一个姑娘拍了她一下,“你别吓着小哥哥。” “项耕才不会被吓到呢,”欣月笑着说,“再说我说的也是事实,对不对?” “那倒是,”另一个姑娘说着往后仰过点头,越过欣月对项耕说,“我们说话没遮没拦惯了,小哥哥别介意哈。” “没事儿,”项耕笑笑,“想什么就说什么挺好的。” 程毓面对着院子摇着扇子靠在门框上,顶顶妈妈带着顶顶从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已经恢复了情绪,脸上带着特别温柔的笑,吧唧吧唧亲了好几下儿子的胖脸蛋,跟程毓打过招呼走出了院门。 后边姑娘们的说话声一直没停,孙雪妍混在里面不时发出几声大笑,程毓还听见她说“我哥也非常让人有安全感好吗?” 好啊,真好。 程毓摇扇子的手劲儿更大了,发丝纷飞,刮得他脑门又痒又麻。 “啊!” 后面传来一声尖叫,程毓回过头,叫欣月的女孩抱住项耕,翘着只脚指着地上:“那是蜈蚣吗?” 在潮湿的墙角,草木覆盖的地面,砖头瓦块的缝隙里,生活着很多对生活没什么影响的小虫子。 虽然是在野外,但因为小院裸露的地面很少,平时又勤于打理,屋里屋外都很干净,所以蜈蚣这类虫子确实不太常见。 程毓也挺意外,左看右看,抓住放在门边的笤帚,准备给不知好歹的蜈蚣致命一击。结果猫着腰找了半天,正经蜈蚣没见到,只看见一只慌里慌张玩命轮着须子似的爪子不知道该往哪跑的地蜈蚣。 “唉,没事儿,”程毓直起身,用笤帚往外扫那只地蜈蚣,“这种小虫子有点儿潮气就出来,半招儿防御力都没有,不咬人,见人都躲着走,不用担心。” 项耕没精力去看那只虫子,两只手一直攥着欣月胳膊,怕落了人小姑娘面子,没在第一时间往外推,只能架着她尽量让她别抱太紧。 “没事儿了,”欣月那小胳膊在手里就跟芦苇秆似的那么脆弱,项耕往后退了几步,“你们还是出去转转吧。”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欣月也觉得自己失态,双手合十冲项耕道歉,“我小时候被蜈蚣咬过,刚吓我一跳,没勒到你吧?” “没有,”项耕手伸到侧面搓搓脖子,“这儿也忙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我炒完菜就能吃饭了。” 没结巴,没脸红,语气也很平静,但程毓感觉自己听出了那么一丝不耐烦。 “去吧去吧,”程毓拿着扇子往外赶人,“劳苦生活体验够了,赶紧玩去吧。” “脖子怎么了?”等人走后,程毓走过去问,“给我看看。” “应该没破,”项耕转过头,“就是有点儿火烧火燎的疼。” 程毓握住项耕另外那侧脖子,踮起点儿脚尖:“我看看。” 后面两道红印,半个手指那么长,没破皮,但能看出来当时那一下子手劲儿也不小。 “我看那孩子的指甲就害怕,刚才削土豆皮的时候我都怕她把指甲削掉了,留那么长指甲还往前凑着找活干,”程毓说着吹了几口气,又用手不停地扇,“我去拿棉签跟碘伏,给你消消毒。” “不用……”项耕抻了下领口,“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不至于,”程毓又把领口给扒下来,“你自己看不见,挺严重的呢,等着!” 给这么个看不见伤口的伤口消毒,项耕感觉跟洗脖子一样,被刷了一遍又一遍。 “行了,哥。” 程毓搬了张椅子坐在侧面,为了擦药水方便,叉开腿,一条大腿挨着项耕的椅背,另外那条大腿贴着项耕膝盖:“就再来最后一次。” 第44章 项耕拒绝不了这个提议,只好让程毓贴着他的腿又来了一遍。 五六根沾满了碘伏的棉签扔到垃圾桶里,程毓才心满意足,拍拍腿想站起来,却发现两条腿因为分开时间太久有些发木,一时不太能合得上了。 “哎我操!”程毓两只手撑着腿,“麻了。” “我扶你,”项耕抓着程毓两只手腕,“很不舒服吗?” “时间太长了,”程毓攥了下拳头,“跟练杂技似的,不习惯。” “慢慢适应一下,”项耕拉起程毓倒着往后走了几步,“好点儿没有?” “嗯,好多了,”程毓反手攥住项耕胳膊,在地上跳了几下,“哎……舒服了。” 院子里吃饭的桌子只有一张,程毓只好让孙雪妍她们几个姑娘跟他俩坐到一桌上。屋里是个方桌子,程毓看见孙雪妍坐到朝东面那边,赶紧把项耕挤到了北边,自己挨着他坐到了另一边。 这样兄妹俩就把项耕圈了起来。 “你们随便吃,我就不再让了啊,”程毓笑笑,“我弟弟手艺特别好,不需要提建议哈。” “哪有你这样的啊,”孙雪妍笑着说,“这护犊子护的,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呢。” “哎哟,程毓哥,”欣月挤了下眼睛,“你这偏心偏得太明显了,雪妍还在这儿呢,那要雪妍提建议呢?” “她更不用了,”程毓挑了块肥瘦相间带皮的五花肉夹到项耕碗里,“等她有了男朋友,慢慢提去吧。” “哎呀我的天呢,这话说的,程毓哥,你这不像护弟弟了,”欣月挽过她旁边姑娘的胳膊,拍拍对方说,“跟护老婆似的了。” 项耕一直觉得姑娘们的声音有点聒噪,但这句听得特别顺耳顺心,嘴角不自觉就带上了笑。 “小哥哥原来你会笑啊?”坐在孙雪妍旁边的姑娘说,“我还以为你是特别高冷的那一挂呢。” “他就是,”程毓说指着桌上的菜,“再不吃该凉了,边吃边聊。” 人多口味杂,项耕多做了几种口味的鱼,一盘炖大鱼,一盆酸汤鱼片,还有细瘦的只有几厘米长的小鱼裹上面糊炸成了酥脆的小鱼干。 “小哥哥我要嫁给你,”挨着孙雪妍的姑娘大口咬着手上油煎发面卷子,“我要求不多,每顿两菜一汤,加上各色主食外加餐后甜品就足够了。” “你新买的裤子马上就要穿不下了,”孙雪妍说,“嫁人这事儿你好好考虑考虑再说。” “对,你别嫁了,这个肥我来增,”欣月咽下嘴里的麻辣土豆片,冲项耕笑得特别甜,“小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项耕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带着三分意外,三分无措,三分紧张,外加一分沾沾自喜:“别开这种玩笑。” “哟,”欣月瘪嘴忍着笑,朝几个姑娘挑了挑眉,“项耕哥哥不禁逗,咱们得收着点儿啊。” 【作者有话说】 项耕:请继续~ 第42章 “真好啊……”程毓咔哧咔哧嚼着炸小鱼,“我们田螺人气真高啊。” “田螺?”欣月瞪圆眼睛,“程毓哥你管谁叫田螺,项耕吗,项耕是田螺?” “啊,对啊,”程毓说,“怎么了?” “是我理解的那个田螺吗?”欣月问,“不会是田螺姑娘的那个田螺吧?” “啊,是呢,”程毓拍着项耕肩膀,“要没我弟弟,这个民宿都不存在。” “加个好友吧,小哥哥,”欣月掏出手机,点开自己的码,指着别人说,“你们谁都不许加啊。”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都递过手机,排成一溜儿放到项耕面前。项耕举着手机挨个儿扫,跟做推销的一样,就这么把潜在客户拉到了手。 程毓本以为项耕会强装镇定,但在旁边这么冷眼看着,发现项耕是真的毫不慌乱,扫码,还手机,等对方通过,全程下来,行云流水。 “你分得清吗?”都加好之后,程毓小声问。 大半天忙下来,项耕非常饿,刚才吃的那几口跟石子掉深潭里一样,现在只想赶快填饱肚子,贴着程毓耳朵用气音说:“分得清啊,我不都备注编号了吗?” “编什么?”程毓挠了挠耳朵,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你还给编号,你当你干吗呢啊?” “我干吗了,那不都是你妹妹的朋友吗?”项耕歪过头压着声音说,“回头再说,先让我吃饭。” 程毓咬着牙往下压小火苗,有点生气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心里不痛快。 毕竟是过节,项耕准备的饭菜很丰盛,院子里吃得热火朝天的,顶顶对食物兴趣不大,拉着爸爸妈妈满院子跑,不时过来骚扰一下程毓。 不得不说,顶顶的爸爸确实跟程毓承包稻田之前还没晒黑的时候有五分相像,高瘦白净,俩人站在门口聊天,背影乍一看跟兄弟似的,有些分不清谁是谁,顶顶在他们跟前儿扣地砖缝里的小石子,玩够了就轮流抱两个人的大腿。 特别欢乐。 程毓出去后,几个姑娘在项耕周围聊天,商量着下周末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美甲,什么本家甲片的听得项耕脑子都起雾了,涂指甲还要找什么本家吗,不是本家不给做吗?那姓项的姑娘这涂指甲的钱可能还不太容易花出去。 用凤仙花和白矾吧,项耕小时候还被村里的小姑娘往指甲上抹过凤仙花的汁呢,着色特别牢固,怎么洗都洗不掉,一直到新指甲不断地长出来才把那层淡橘色替换掉。 程毓手挺好看的,又细又长,骨节都不太看得出来,不知道涂上凤仙花花汁会不会更好看。 去林静厂里骑摩托车的时候,好像看见他们那个院子里种了,下次让常柏原给带点种子过来吧。 往程毓手上涂颜色,应该会被揍,要不脚指甲吧,程毓的脚也好看,因为不太晒到太阳,所以特别白,很细的青色血管都能透过皮肤看出来的那种白。 要不就趁他睡着以后偷偷往脚指甲上涂一点儿吧,用粉色的花,涂上去可能他自己都发现不了。 项耕越想越偏,越过餐桌对面的姑娘看着斜靠在门框上程毓的脚,有点自己都拉不回来的意思。 “小哥哥看什么呢?”对面的姑娘笑着问,“这么出神。” 孙雪妍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项耕哥你也喜欢那小宝宝呀?” “嗯?”项耕收回眼神,咽了下口水,点头说,“嗯,喜欢。” “我正式宣布你是我男神,会做饭,有爱心,”欣月一拍桌子,两只手心朝上,隔着三尺远,虚托着项耕的脸,“而且还是这种长相,就不说咱们系咱们学院了,你们就说咱们整个儿学校有没有这种长相!” “那倒是真没见过,”另一个笑着姑娘白了她一眼,拍拍她胸口,“不过你这男神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这儿还装得下吗?” “我自有安排,”欣月说,“坑我都预留好了,再来百八十个照样装得下。” 再多一个坑都没有了,项耕想,心里挖空了,只有一个坑,严丝合缝,全被填满了。 门口那人大概在野地里待久了,人烟虽然稀少,但可能染了什么别的烟,学会了一些特别技能。 吃完饭程毓在院子里收拾东西,身边跟着个小工孙雪妍。 “你不回家我舅跟我舅妈不唠叨啊?”程毓问。 “我都不回去他们唠叨谁,”孙雪妍把盘子放到盆里,“我爸说明天他俩带我姑出去玩去。” “啊?是吗?”程毓说,“我妈怎么都没跟我说呢。”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孙雪妍说,“累得都剩不下几斤肉了,我姑那儿你就少操点心吧。” “一百多斤呢,”程毓攥着拳举了下胳膊,用另一只手用力拍了几巴掌,肱二头肌还是挺明显的,“看看,活儿都不是白干的。” “哎哟你轻点,”孙雪妍皱着眉往后稍,“快别显摆了,有这劲跟我将来的嫂子用去。” “嘿你这小姑娘,”程毓啧了一下,“怎么什么都乱说。” “我乱说什么了,”孙雪妍瞥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姑跟我姑父从石头缝里捡的。” “那倒是,”程毓点头,“我这出厂质量还是挺过关的。” “我跟你说,”孙雪妍往屋门口看了一眼,“我听我妈说,我妈他们商量着要给你介绍女朋友呢。” “我都不知道你又听说了?”程毓用抹布擦着桌面,“有这好事他们干嘛不直接跟我说?” “我姑拦着啊,说婚姻这个事儿不强求,该来的总会来。”孙雪妍说,“我姑真不像个老太太,我总觉得她跟我妈他们不是一个次元的,跟重新活过一次似的。” 程毓把抹布放在手上叠了一下,又把桌面擦了一遍:“差不多吧。” 下午孙雪妍给新认识的哥哥姐姐们领路,带着几个同学,一大帮人开了几辆车搭伙去了湿地,太阳快落山了才回来,直说没玩够,兴奋地商量着明天去荷花田的事儿。 第45章 一天下来,程毓和项耕忙得都没有时间去田里看看,吃过晚饭,收拾干净,两个人换上长裤长褂去了稻田里。 气温升高,田里的水分蒸发得很快,田里的水只有浅浅的一层。项耕举着手电筒到处查看,光照过的地方,飞过很多扇着翅膀的小飞虫,不咬人,也不破坏秧苗,精灵似的在田间飞舞。 往回走的时候,程毓说:“咱们去大槐树那儿待会儿吧。” 离小院就十几米了,院子里面和院门的灯把路照得很清晰,项耕关了手电筒说:“行。” 槐花谢了有一阵了,层层繁茂的叶片覆盖了周围一大片地方。树干上有一根特别粗壮的树枝,上去三四个人都没有问题。 很多树枝长得都比较低,程毓抓着一根趁手的,用他多年的经验,几步就爬了上去。上去之后他弯下腰,朝项耕伸出手:“上来。” 这棵槐树树枝分杈很多,在这儿长了不知道多少年,很多比其他树的主干都要粗,爬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可能孙雪妍自己上去都没什么问题。 项耕其实更喜欢爬那种树冠很高,直冲天际而且更挺拔一些的树,比如他家附近的那些因为躲他喝醉酒的爸爸而几乎被他爬了个遍的杨树和桦树。 程毓坐的地方不高,项耕跳一下就能够到。 但乌漆墨黑的夜里伸过来的手特别有吸引力,项耕抬手伸过去,握紧程毓的手,说:“来了。” 天上挂着一弯蛾眉月,月光很淡,漫天的星星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他们坐到这个位置,其实不太能看见头顶的星星,但远处的星河非常美,跟在墨色的盘子上撒了一把细碎的钻石一样。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星星,”程毓说,“那会儿原儿我们仨经常晚上出来玩,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再沿着河边从南边骑车到北边,不管到哪都觉得那星星一直在跟着我们走。” “北斗七星是我最早认识的,”程毓转着头找,最后往前探出头,指着头顶靠南边一点非常亮的一颗星星说,“后来才认识的那颗大角星,还有那边的大熊座,小熊座,巨蛇座,牧夫座,北冕座……” “这些你都认识?”项耕问。 程毓笑得直颤:“我全都分不清。” “看你说这么明白,还以为你特别专业呢。”项耕笑着说。 “小时候认过一阵,那时候记得,后来就给忘了,”程毓说,“就记得我们古代对北斗七星的命名,天枢、天璇、天玑,觉得这些名字特别美好。” “你看星星的时候没准我也在看呢,”项耕抬头看着夜空,“小时候晚上我也经常在外面待着。” “就自己玩吗?”程毓问。 “不是……玩,是不想让我爸喝醉之后找到我,”项耕笑笑,“躲到半夜,他睡着了之后再从树上下来。” “恨他吗?”程毓问。 “说不上,”项耕低头搓了搓掌心下粗糙的树皮,“从小就这样,就习惯了那个环境,没太想过他如果不喝酒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别人家是什么样,现在想想,是习惯,也是麻木。” “不去别的孩子家里玩吗?”程毓又问。 “也去,但很少,”项耕手搓得有些疼,攥住手指捏了几下,“但别人家大人总是看起来不太高兴,后来就不去了。” 程毓没说话,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看很多电视和小说,做了很多错事的父母,不管他们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一旦他们去世,留在世上的孩子都会觉得即使再不好的父母,只要他们还在这个世上,他就还有一个家,会开始思念死去的人。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不太正常,我一点……”项耕两只手用力抓着树干,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深吸了一口气呼出去,“一点都不想我爸,我甚至都没有因为他去世哭过。” “他出殡那天,我就听着别人指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项耕转头看了眼程毓,又转回去继续看着远方,“我小叔说我没有心,说我冷漠,像我妈一样。” 项耕低头扯了下嘴角:“其实我妈一点儿都不冷漠,她对她后来生的孩子特别好。” 程毓一直很安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过了几秒,项耕又说:“特别特别好。” 第43章 晚上这个时间,蚊虫跟消失了一样,他们在树上坐了那么久,都没有被打扰。风不大,但很凉快,程毓想要是有个小木屋,睡在这上面肯定会是非常美妙的体验。 程毓刚想试着躺到树干上,项耕轻轻嘶了一声。 “是不是扎刺了?”程毓抓过项耕的手,摊开之后用手电筒照着,“又不是木板,不至于有小木刺儿吧?” “没有,”即使扎了木刺儿,这个手电筒的光也看不清那么小的东西,项耕想抽回手,但程毓握得很紧,一下没抽出来,项耕就放弃了,随着程毓去,“要不你看看。” 程毓托着项耕的手,很轻很慢地用食指的指背在项耕手掌上划:“哪儿疼告诉我,即使有一丁点儿疼也要说,有的刺扎到肉里不碰不疼,碰到了才像针扎一样。” 疼倒是不疼,确实没有木刺儿,就是痒,说痒也不准确,更像一层细密柔软的小钩子刮到皮肤上,在项耕心里激起一片小小的波纹。 第二天上午,程毓去了镇上买饲料,项耕从稻田里回来就去了在院子后面的荷花池里挑荷叶,选了几片又大又圆的准备中午做排骨用。 他刚从小门走进院子,就听见了几声汽车喇叭响。 “嘿,那位帅哥,”一辆汽车的驾驶室正对着院门口,李元飞探出脑袋朝项耕招手,“想没想我?” “我操!”项耕很意外,把荷叶扔到院子的大水盆里朝门口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李元飞打开车门跳了下来,一把抱住了项耕:“我还真挺想你了呢,要不是周末总有乱七八糟的事我早就过来了。” 李元飞抱着项耕不撒手,你想我我想你的,跟多少年没见过了一样。项耕由他抱着听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聊闲话,顺势带着往屋里走。 刚走几步就听后面有人喊。 “项耕,想没想我?” 这个说话的人让项耕更加意外:“章辰?你怎么来了?” “诶我去,”李元飞撒开手,“差点儿忘了,你说你非藏起来干吗。” “这话问得我可有点不开心啊,”章辰伸出胳膊,两只手勾了勾,“过来让我抱抱。” 项耕犹豫了一秒,还是笑着走过去抱住章辰拍了几下:“好久不见。” “你比原来高了不少,”两人分开后,章辰搂了下项耕肩膀,“以前我搭着你都不费劲,现在得往上够了。” “他不仅高了,他还壮了,”李元飞歘一下掀开项耕的衣服,伸手就在他肚子上划拉,“看看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块腹肌,这排列,这组合,我就是泡死在健身房也练不出这个效果来。” “往哪摸呢,”项耕笑着拍开李元飞的手,用余光扫了眼章辰,把衣服盖好,“赶紧滚进来。” 李元飞还没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又往回走:“诶诶诶,又差点儿忘了,你俩,都过来给我搬东西来。” “你又带什么来了?”项耕跟在后面,想去拦李元飞,“别拿了,我这儿不缺什么。” “这是我妈给我的任务,不拿她该哭了,”李元飞弹了一下项耕胳膊,“都是她准备的,我也没仔细看都有什么。” 东西装在一个大纸箱里,维生素,止疼喷雾,杀虫剂,剃须刀,一大盒巧克力,甚至还有一个电压力锅。 “我给你转述一下我妈的原话,”李元飞捏着嗓子开始学他妈说话,“告诉项耕不要有压力啊,这些东西差不多都是别人给的,那个剃须刀是给你爸买的,他说他用不惯,只好拜托项耕帮着用一下否则就浪费了,那锅咱们家好几个,实在是用不上,给项耕拿去让他自己多做点有营养的,好了,就这样,车开慢点,别把东西颠坏了。” “那这个望远镜是什么意思?”项耕问。 “这个,这是我给你拿的,” 李元飞很得意,“这地方这么大,我觉得望远镜很有必要。” 项耕很喜欢,一直拿在手里看:“看看哪只鸟在糟蹋庄稼呗?” “你也没别的可看,”李元飞笑了两声,“要不就程毓哥你俩对看吧。” 项耕以前没研究过这个东西,对价格没什么概念,但他知道这东西肯定不便宜,他试了一下,视野非常广阔,很远处树尖上站的一只鸟地上的羽毛都看得很清晰。 “这个没色散,还有夜视的功能,”李元飞把抱出压力锅,把其余的东西递给他,“晚上你可以试试,很有意思。” “能看见鬼?”项耕问。 “嗯,”李元飞挺郑重地点了下头,“什么都能看见。” “章辰给你这个,”李元飞把锅递过去,“我再把咱们的饭拿出来。” 第46章 “带什么了你?”项耕声调儿都变了,“这儿还没你口饭吃吗!” “你够忙的了,”李元飞抱起那个虽然小,但看起来挺沉的箱子,“我们自备干粮,中午和程毓哥一起,咱们就吃我带的就行了。” 项耕拍拍李元飞肩膀没说话,搬起那个装满东西的箱子带着他们往屋里走。 李元飞熟门熟路,章辰在后面走得很慢,半张着嘴看小院,项耕放下东西后,又出来接过章辰手上的锅:“一会儿让李元飞带你出去玩会儿。” “你怎么样?”章辰问。 “挺好的,”项耕笑笑,“真没想到你会过来。” “我求着李元飞让他带我过来的,”章辰说,“咱俩太久没见了。” 项耕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三个人回顾了一下过去展望了一下未来,最后在项耕的强烈要求下,李元飞决定去给他妈摘一篮纯天然绿色污染长得不太好看但果味很浓的有机水果。 “你跟李元飞一起去吧,”项耕对章辰说,“一会儿我要做饭,这里他都认识,让他带你转转。” “不用了,我是来看你的,”章辰说,“野外的景色都差不多。” “你可不能这么说啊,”李元飞对于这个评价不太满意,“那差得可多了,这儿都是项耕一手打理出来的,到处都是项耕的心血,你不去看看?” “下午再说,”章辰看了眼项耕,“项耕要有时间我再跟他一起去。” “那随你吧。”李元飞转着袋子走出了门。 程毓进门的时候,看着屋里两个人的背影有些恍惚。 听见开门声,项耕回过头:“你回来了啊,顺利吗?” “啊,顺利,”程毓看着项耕旁边的人,“咱们又来客人了?” “我同学,章辰,”项耕说,“跟李元飞一起过来看我。” “哥你好,”章辰手上粘着碎菜叶,甩了两下没甩掉,只好举着胳膊招了招手,“没打招呼直接过来了,打扰了啊。” “哎你好你好,”程毓走过来拍了拍章辰胳膊,“怎么还干上活儿了,快把手洗干净,这屋里太热,我来,你跟项耕出去玩会儿。” 章辰用余光看着项耕。 “还是我来吧,”项耕手里的刀一直没放下,说着转过身继续剁肉馅,“要不中午只能让他们都去田埂上朝西边张嘴站着了。” “不至于,”程毓说着去卫生间洗手,“去菜园子啃几个没熟的茄子豆角还是可以的。” “正好下午去镇上的医院半日游。”章辰笑着说。 除了荷叶排骨外,项耕中午准备烙一些野菜饼,用大米面和面粉混合当饼皮。章辰没做过这些,不知道从哪下手。 项耕揪了两块面,递了一块给章辰,然后把自己的那块在手里压扁:“就这样,多放馅,慢慢裹起来,包好后再按成扁圆的就行了。” 章辰学得很快,第二块就已经包得皮薄馅大了。 项耕挑挑眉:“挺棒啊,不仅成绩好,手还这么巧。” “谢谢啊,”章辰说,“没办法,太聪明了。” “哟呵,”项耕又挑了下眉,“不愧是我们大班长啊。” 两个人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干活效率特别高。 程毓洗完手出来,也想过去帮忙,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已经没了自己站的地方。 “我干点儿什么?”程毓问。 “嗯?”章辰正在说以前他们高中的八卦,项耕听得直乐,没注意程毓过来,过了几秒似乎才反应过来程毓的问题,“不用,你去歇会儿吧,我们俩一会儿就做完了。” “真不用我?”程毓又问。 这次项耕压根儿就没听见他的话,跟章辰说:“我记得他那会儿把信息教室的硬盘给拆下来不少,把校长气够呛。” “他们说校长的头发都是让他给气掉的,”章辰乐着说,“本来就没几根,一下就让他给气秃了。” 两个人笑得哈哈的,程毓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转身从屋里走了出来。 早上出去得早,几个房间的人都还睡着,现在正好趁他们都不在屋里赶紧做卫生。程毓去仓库找了个大垃圾袋,开始挨个儿屋敲门收垃圾。 几个房间都是空的,人全都出了稻田,现在不知道是在荷田还是昨天程毓给他们建议的虽然路程有点儿远但景色特别壮阔的水坝。 除了已经被顶顶妈妈装好袋的用过的纸尿裤,其他垃圾并不多,程毓收了小半袋,封好口放到院墙外面,准备等再出去的时候扔到大路上的垃圾桶里。 【作者有话说】 三个人的感情太拥挤~ 第44章 “程毓哥!”李元飞大喊了一声。 “哎我操,”程毓端了盆粮食还有一些菜叶准备去鸡舍喂食,李元飞这一嗓子差点儿让他把盆扔地上,“这大嗓门,差点儿把魂给我吓飞了。” “有日子没见了啊,程毓哥,”李元飞把摘的水果放到地上,侧身抱着程毓啪啪拍了几下,“想我没?” “项耕没跟你说我想你想得都哭了吗?”程毓放下盆也抱了抱李元飞,“项耕说你不来了,假期要出去玩呢。” “这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吗?”李元飞搂着程毓的手没松开,“要不是提前说好要去我姥姥家昨天我就来了。” “在这儿玩两天吧,”程毓说,“晚上我回家住,项耕你们好好聊聊。” “不了不了,”李元飞说,“你们太忙,我就别给捣乱了,而且明天我就得回学校,今天晚点儿回去就行了。” 两个人说这话往鸡舍那边溜达,李元飞手上抓着一把龙葵,边走边往嘴里放。 “这还没洗呢吧?”程毓说。 “哥你还挺讲究,”李元飞说着又往嘴里扔了几个,“这东西还是项耕教我认的呢,小东西酸酸甜甜的真好吃。” “田边有很多龙葵,那些苗都是特意留的。”程毓说,“项耕也很喜欢吃。” “一会儿摘点回去,”李元飞说,“掰开章辰的嘴,让他也尝尝。” “章辰……”程毓想了想说,“看着跟项耕关系也挺不错。” “他以前跟项耕那可是铁子,”李元飞颠着一只脚,趴在半人高的围墙上看程毓喂那些小鸡小鸭,“哎哥,你说这鸡肉炖起来是不是特别香?” “香是香,但咱最好不当它们面儿讨论这个事儿,”程毓把菜叶撕碎扔到地上,“以前是铁子,那现在呢?” “嗯?什么?”李元飞捏着颗龙葵扔到食槽里。 “项耕跟章辰现在关系不铁了吗?”程毓看着他。 “啊……”李元飞眼珠转了转,“也不是,就……这不是有我了吗,那项耕一看,诶,李元飞更合他意,所以就跟我更近了点不是。” “你这……”程毓笑着说,“给自己是什么定位呢?” 李元飞朝着小鸡啾啾啾:“下辈子必须投胎成亲兄弟的那种。” “那不然你考虑考虑别的呢,”程毓冲他使了个眼色,“下辈子给他当媳妇不得了。” “不行不行不行……”李元飞打了个哆嗦,用空着的那只手搓了搓胳膊,“我喜欢姑娘,香喷喷的姑娘,离开姑娘我活不了。” “哎哟天呢,”程毓在围墙上敲敲空盆,把底儿上粘的那点儿粮食渣倒到食槽里,“我们项耕多好啊,多讨人喜欢。” 李元飞没说话,看着程毓。 “怎么你还不服气是怎么着?”程毓说。 李元飞用手在下巴那儿比划了一下,想了想又往上挪了点,挪到耳朵下边:“我女朋友,最高不能超过这儿,以前项耕我俩看着还差不多,现在他把我套进去都带富余的,这类型的我受不了,谁喜欢谁受去吧。” “你不喜欢,我看可有不少人要抢着给他当媳妇呢。”程毓关上鸡舍的门,跟李元飞一起靠到矮墙上。 “你看?”李元飞突然变得有点儿警惕,“你从哪看?” “你还没见着我妹妹,带了她一帮同学过来,这几个小姑娘……”程毓说,“项耕也就是没上大学,要是上了大学肯定是校草级别的。” “他不用上大学也是校草,”李元飞有点儿得意,“我们上高中的时候那喜欢他的人可多了,不分种族不分性别的。” “什么!”程毓声音一下子扬起来,“都跨种族了!” “啊……”李元飞瞪着程毓,“我们学校有个混了不知道几分之几外国血统的喜欢项耕,至于这么吃惊吗?” “……”程毓眨眨眼,“哦……你说的是混血。” “那不然呢?”李元飞看着程毓,过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使劲儿拍了下围墙,“我操!哥你思想这么飞扬的吗!都给项耕跨上物种了是不是!” “哎呀不是不是不是……”程毓笑得挡着脸,又上下搓了几把,“这两天太忙了,脑子起雾了。” “我靠我靠……”李元飞点点头,“我还是过分清澈了一些,还得是你们大几岁的玩得花。” 第47章 “这说得我老脸一红,要说……”程毓又捏了捏耳朵,叹口气刚想说话,一下又卡那儿没了动静。 “嗯呢,说吧,”菜园边儿上有挺大一颗紫茉莉,上面长着不少花骨朵,李元飞走过去扒拉了两下,“要怎么说?” “你刚才说……”程毓皱着眉,“不分种族,还有……不分性别啊?” 李元飞蹲在地上捏着花骨朵,眼珠转了几下,说:“啊……就是说,项耕挺招人的意思。” “都招到跨性别了啊?”程毓又问。 “哥你不是吧,”李元飞拧着头看过来,“你大我们好几岁呢,这事儿没那么稀奇吧?” “是,那倒是,”程毓咬了下嘴唇里面,“不稀奇。” 喂完鸡鸭,程毓又去挑了点野草喂兔子,然后带着李元飞往地头那几棵杏树那儿走:“藏在这儿的这几棵结的果子最好吃,刚才没过来吧?” “没呢,”李元飞跳起来摘了一个下来,“刚才摘的我都拿不动了。” “一会儿你跟你那个同学,”程毓想了一下,“章什么来着,你俩多摘点儿带走给家里人尝尝。” “章辰章辰章辰,”李元飞凑程毓身边重复了好几遍,“哥你真是累着了,这么简单的名儿都记不住。” “哎哎哎……记住了,”程毓拍了李元飞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闹腾,看人家章辰多安静。” “那项耕面前可不得安静点么?”李元飞说。 “什么?”程毓问。 李元飞咳了一声,又跑到另外棵树下跳着够树枝:“哎哥,这边儿的更大,这肯定更甜。” 两个人在树下做了半天弹跳运动,摘了小半盆果子端着回小院。 项耕正蹲在外屋门口抻着衣服后面,散背上那点儿汗,章辰坐在他左手边靠下的一个台阶上歪着头跟他说话,俩人手里都夹着根烟。 “趁我不备,你俩又抽上了。”李元飞啧了一声,“章辰你别把项耕带成个大烟鬼。” “我倒是想,”章辰起身,“他要是能被我带动,我早就带他跑了。” 项耕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烟,抽了一口偏过头吐出去,把烟头扔在脚下踩灭,站起来跺了两下脚:“做饭去了,你们聊。” “咱俩一起。” “我帮你。” 程毓和章辰同时开口,两个人一个往前走了一步,一个迈上一级台阶,听见对方的话又都顿住了。 “哎你看看你看看,”李元飞拿了个杏放嘴里啃,“这显得我多不懂事儿。” “还是我来吧,跟项耕也挺长时间没见了,我跟他多待会儿,”章辰笑笑说,“程毓哥你休息休息,等忙完咱再好好聊。” “……”程毓抿住嘴点了几下头,“好嘞,那辛苦你了。” 孙雪妍他们回来的时候,还剩两道菜下锅。 章辰端着做好的菜,给她们送到外面支起来的另一张桌子上。 “哎哟,”欣月洗过手边扎着头发边往外走,“这位小哥哥打哪儿来的,怎么之前怎么没见过?” “这是项耕的同学,章辰。”程毓搬出凳子来摆好,“屋里还有一位呢,我给你喊出来?” 两个人打了招呼之后欣月说:“那多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大色狼。”她挤了下眼睛,又说,“我还是自己去喊吧。” “真有你的,”程毓笑着说,“别把人孩子吓着。” 这帮姑娘就是嘴上来劲,谁也没真跑屋里去喊李元飞,远远站在门口喊了两声,李元飞就出来了。 等程毓他们在屋里坐好后,孙雪妍探进头来:“哥你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要不我去跟你们吃吧,”几个人还没坐下,程毓正在洗刚才炒菜的锅,“项耕同学好不容易来一次,让他们几个单独吃吧。” “不用,哥,没事儿,”李元飞说,“我们又不是外人,干脆大家一起吃,多热闹。” “她们特别能闹了,”程毓小声说,“一顿饭下来我脑浆子都混一起了。” “哥你别逗了,几个女孩能有多闹,”李元飞看起来有点儿迫不及待,“正好,章辰我俩把这桌子搬出去,咱拼个桌。” 程毓还想说什么,项耕拍了他胳膊一下,贴在程毓耳边说:“就等着这机会呢,随他吧。” 【作者有话说】 李元飞:接下来请看孔雀开屏~ 第45章 李元飞带过来的箱子里装的都是他妈妈自己做的东西,各种各样的卤货,蒸的海鲜,还有皮皮虾馅的包子,项耕把那份炸里脊又过了遍油,端到院里桌子上的时候还冒着小油泡滋滋地响。 “我的天啊,”孙雪妍夹了个肉段,放到嘴里嚼,“这就是妈妈的味道。” “哎哟你快住嘴吧,”程毓先拿了个包子给项耕,又挑着鱼肚子最软最厚的那块肉,筷子和勺并用,架着胳膊放到项耕碗里,两个人就像平常那样,全程没对视也没说话,就跟别人不存在似的,等项耕开始吃饭,程毓又跟孙雪妍说,“听着这么瘆得慌呢。” 孙雪妍拿着筷子挡着嘴笑:“哎我不是那意思,你可真能破坏气氛。” “哥,程毓哥!”李元飞隔着项耕和章辰喊,“你是不是有点偏心?” “嗯?”程毓抬头,“怎么了?” “我们才是客人呢,”李元飞斜眼皱着眉,“鱼肚子都给项耕了我们吃什么?” “当然是吃鱼脑袋了,”程毓说着换了双干净筷子假装就要去夹脑袋,“没看鱼头都对着你呢吗。” “行了行了,”李元飞一摆手,“我也就那吃鱼尾巴的命。” “哎哟这话说的,”欣月坐在他对面,“你要吃鱼尾巴我们连鱼刺都吃不上了。” 程毓挺不好意思的,刚才是真没意识到,挠了两下眉毛,笑着说:“晚上你们别走了,我去河里捞鱼,咱只炖鱼肚子,保你们吃个够。” “唉……”李元飞阴阳怪气的,“自己争来的可就没这么香喽。” 章辰安静地吃着饭,听着他们互相调侃没搭腔,过了会儿往项耕那边歪过头,小声说:“给你拿来副太阳镜,野外阳光还是挺刺眼的,平时你戴着点儿,保护一下眼睛,我给你放床头了。” “哎你……”项耕刚想拒绝,想想觉得太矫情,便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别说这个,”章辰笑笑,“你收下我就很开心了。” 项耕看了章辰一眼,说:“以后会有很多让你开心的事儿的,别钻牛角尖。” “嗯,”章辰点头,喝了口起泡酒,“我知道。” “这种酒也就你们小姑娘喜欢,”李元飞还要开车,喝不成酒就开启嘲讽模式,“这能有什么意思,喝就要喝白的才够劲儿,这喝一天都跟没喝一样。” “你别走了!”孙雪妍一拍桌子,“我去镇上给你买散装酒,保准够劲儿。” “不走就不走,”李元飞嘁了一声,“谁怕谁!” 程毓叹了口气:“李元飞,你别说话了,就你这劲头跟喝了半斤的也差不到哪去。” “我怎么就喝半斤了?”李元飞还不服气,用手指弹了一下旁边的杯子,“这酒本来就没劲啊。” 项耕忍着笑,从盘子里挑了几块肉扔给七夕和夏至。 “你就说你李元飞,”顶顶又伸着胳膊颠着腿儿过来找程毓,程毓把他抱到怀里指着李元飞,“还香喷喷的姑娘呢,就你这样还是买香水给自己多喷喷吧。” “什么香喷喷的姑娘?”欣月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他更喜欢味儿烘烘的老爷们儿。” “哎你可别这么说啊,”李元飞一下坐直身体,“香飘飘的老爷们儿我也不喜欢啊,还是姑娘更适合我的体质。” “呀,你想得美啊,”欣月说,“你就是喜欢,项耕这样的你都抢不上呢。” “那我肯定不抢,”李元飞缩了下肩膀,“兄弟是一辈子的,对象可就说不准了。” “啊呀,”孙雪妍大笑起来,“你还真想过啊?” 李元飞咳了一声站起来,挤到项耕椅子上,搂着项耕,把头靠到他肩膀上,夹起嗓子说:“想啊,我天天都想。” “去你大爷的!”项耕笑着给了李元飞一杵子,“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滚一边儿去。” 章辰看着他们笑了笑,低下头喝了口酒。 吃过午饭,顶顶和他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们就要回去了,程毓还真有点儿舍不得,抱着顶顶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 临到要走,顶顶也开始耍赖不撒手,抱着程毓哇啦哇啦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哎呀,小宝贝我也舍不得你啊,”孙雪妍轻轻拍了拍顶顶的小屁股蛋,“等爸爸妈妈有时间再让他们带你来好不好呀?” 顶顶看着孙雪妍,咿咿呀呀蹦了几个词出来,也不知道表示什么意思。 最后顶顶爸爸从后边托着,把他从程毓怀里抱出来,一群人上了车,程毓看着逐渐消失的几辆车心里有点不好受。 第48章 “赶明儿让我嫂子给你生一个,”孙雪妍说, “哎哟,嘿嘿,”程毓扯着嘴笑了一下,“那也得你嫂子愿意生才行啊,要是不愿意生,那就……” “哥,”项耕人还没出来,声音隔着半掩的院门飘出来,“刚农技站来电话我替你接了,让你明天过去一趟。” “行,我知道了,”程毓转身往回走,想想又跟孙雪妍说,“不愿意生就不生吧,得尊重你嫂子的想法,我也没皇位给孩子继承,有没有后代不是什么大事儿。” 项耕没离开原地,蹲在地上顺手收拾了一下门后的几盆花,摘掉变黄的叶子,拔净土里的草,程毓都走到了身侧,他好像才发现人进来。 “我带李元飞他们去趟镇里,”项耕说,“晚点儿再回来。” “去吧,不用惦记晚饭,雪妍她们要吃火锅,你们回来的时候去趟文辉那儿,我跟他说过了,你们把东西带回来就行。”程毓摸了摸项耕头顶,“好不容易来一趟,让李元飞他们住一晚吧,你们可以去哪玩玩,明早回去也来得及。” 项耕想了几秒,点点头说:“嗯,我问问他们。” 李元飞犹豫了一秒,计划着干脆把车开到学校去算了,章辰倒是很高兴,从镇上回来之后就一直围着项耕不停地说话。 “唉……”欣月拿着几片羽衣甘蓝摆蔬菜拼盘,“这么一看,你俩好般配啊。” “是吧是吧,”另一个姑娘笑着说,“原来我还觉得程毓哥他俩特别配呢,现在一看他俩更搭。” “我哥差哪儿了!”孙雪妍不服气,虚掐着那姑娘的脖子龇牙咧嘴地笑,“啊,你说说我哥到底差哪儿了,他俩怎么就不般配了!” “本来我们找男朋友就不容易,一点儿活路都不给我们留啊。”欣月又叹口气,“帅的都内部消化了,留给我们的都是大倭瓜。” “这位小姐姐说谁是大倭瓜呢?”李元飞把头歪过来凑在欣月面前,“有这么好看的大倭瓜吗?” “哎呀,这儿还有捡骂的,”欣月扶着桌子大笑,“你中午也没喝酒啊。” “等等,等等……重点不是倭瓜,”孙雪妍皱着眉头看看在院子里背对着她们忙活的项耕和章辰,又打量打量李元飞,“你为什么不说他俩不是倭瓜?” 项耕的手机响了,他走到院子外面的河堤上去接电话,章辰猫着腰在院子的水池前洗手。 “嗯?”李元飞往院子里看了一眼,觉得这话绕得他有点儿迷糊,“他俩是吗?” “唉……”欣月在旁边又叹口气,“你为什么不反驳他俩内部消化这个玩笑?” “……”李元飞把脑子快转冒烟了,嘴里嘟囔着,“你都说是玩笑了。” “我倒希望不是玩笑,”章辰打开纱门,又拧过身子往外面台阶上甩甩手上的水,用下巴指了下远处的项耕,“我想跟他内部消化,可是他不喜欢我。” 一句话让一屋子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你这……”孙雪妍扯着嘴角哈哈笑了几声,“这玩笑开的,我都分不清真假了。” “真的啊,”章辰看了眼李元飞,又很快移开视线,“我喜欢项耕很久了。” 李元飞叹口气,用一副去他妈的爱咋咋地关我屁事儿的表情生吞了一片油菜叶子。 “啊呀,”欣月一拍手掌,朝章辰伸了下大拇指,“小哥哥你好勇,祝你早日觅得良缘。” 程毓在里屋把计算器按得咔咔响,之前别的没太注意,就章辰这几句看似玩笑实则特别实的话他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等晚上大家围坐在院子里的时候,程毓的表情一直不大好。 “怎么吃这么少,”项耕给程毓碗里捞了不少羊肉片,“中午吃顶着了?”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李元飞抢在章辰之前坐到了项耕旁边,现在正伸着脖子和欣月抬杠,欣月有点儿招架不住,几个姑娘一窝蜂地上来,帮着欣月一起压李元飞这个杠头。 程毓搓了搓额头,冲李元飞那边歪了下脑袋,跟项耕小声说:“我真他妈服了,让他让着点儿姑娘,他要一直都这么亢奋能找得着对象就怪了。” “没事儿,”项耕笑着说,“他就这样,对谁越有好感越激动,生怕别人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等吃过几次亏就该长记性了。” “有多少姑娘够他这么吃亏的,”程毓说,“他真觉得自己是个面如冠玉的倭瓜啊。” “什么?”项耕没听懂。 “算了,”程毓用余光扫了眼李元飞旁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项耕身上的章辰,拿起筷子把碗里的羊肉片全夹到嘴里,“吃饭。” 姑娘们开玩笑时嘴都没个把门的,但动了真格的,谁都没多说一个字,所以项耕一直都不知道章辰的当众表白。 可程毓一直没办法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牵着程毓的心。 程毓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是不能接受还是担心,洗手的时候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单从长相上来说,到底是他跟项耕般配还是章辰跟项耕更般配一些。 项耕应该是个万能适配器吧,程毓想,怎么看起来都挺合适的。 李元飞好像被一顿晚饭耗光了能量,现在正窝在躺椅里安静地听别人聊天玩游戏,项耕挨着他坐,手里拿了把扇子,另外一边,章辰坐在椅子上,侧身靠着椅背,头发被项耕扇过来的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程毓站在里屋窗前举着水杯喝了几口,耳朵里满满当当都是院子里的笑闹声,眼睛里只有扇扇子的项耕和借风的章辰。 一群年轻人一直待到深夜,介于章辰的一番话,到底是没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一个剧本杀玩了几个小时。 从椅子上站起来时,项耕觉得自己还没从杀手的身份里出来,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一下就瞥到了黑暗中站在窗口的程毓。 程毓像是看什么看得太出神了,直到项耕推门进房间,才慢吞吞倒到床上去睡觉。 【作者有话说】 弟大不中留…… 第46章 天气热起来,雨也开始见多,经常前几分钟太阳还烤得人后背发烫,接着就飘过来一片云,豆大的雨珠转瞬就往地上砸。 从前天开始,空气湿度就开始变大,呼吸时胸腔都像被压住了一样。忙了一整天,两个人洗过澡之后在院子里吃晚饭,旁边烧着驱蚊的艾草,门口挂着灭蚊灯。 程毓突发奇想:“你说在院子里睡行不行?咱不是还有折叠床呢吗。” 为了让院子看起来更漂亮,程毓要买彩灯当装饰,在项耕的强烈反对下,才把忽闪忽闪的七彩色换成了现在这种淡淡暖黄色。 小院挺大的,全都挂满需要很多,那就太贵了,程毓只买了十串,平分着从屋檐挂到墙上。 遮阳棚边上刚好分配到一串,这个灯有那种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的模式,但项耕嫌闹腾,每天都闪一小会儿让程毓过了瘾之后,他就给改成正常的。 程毓穿了个宽大的背心,吃了饭有些热,锁骨肩膀胸口,只要露着的地方全都汗津津的,这个灯就这么照在程毓身上,不闪不炫,但他身上的汗珠都反着光,不仅反光还熠熠生辉的, 项耕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被晃充血了。 不知道七夕最近在外边干了什么体力活,天天回家就猛吃。项耕喝了口汤,转移了一下注意力,低头看着哐哐往盆里砸脸的七夕。 “你不怕被蚊子吃了啊。”项耕弯腰把被七夕扑腾到外面的鸡肝捡回盆里,又剥个鸡蛋黄扔了进去,“再说嫌热开空调不就行了?” “用蚊帐啊,柜子里有我妈给准备的,”程毓说,“在外边睡多有意思啊,我小时候,有一次夜里十点多闹地震,那晚上我们就在院子里睡的,简直让我终生难忘啊。” “行吧,”项耕抓了抓七夕脑袋,为了程毓的终身难忘,“明天吧,今天来不及了,明天让你在外面睡一晚试试。” “我试试?”程毓抬起头,伸着腿用脚点点地面,“你不陪我一起睡吗?” “折叠床就一张啊,”项耕说,“怎么睡两个人?” “挤挤不就行了,”程毓看着项耕,“两个男人怕什么的。” “你不是因为热才要睡在院子里吗?”项耕曲起一条腿踩上椅子,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脸上带着点笑,“两个人挤一张小床不更热了?” “你又不是我媳妇,”程毓嘁了一声,“我又不会搂着你睡,热什么热。” 项耕用力地点了几下头:“也对,非常对!” 睡到后半夜,外边的闷雷再加上震耳的雨声,让程毓在睡梦中醒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 雨点儿很大,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但窗户关着,屋里很闷,程毓翻了几下就热得满身是汗。 空调遥控器放在了两张床中间的桌子上,程毓闭着眼在桌子上摸索半天,按下开关键后,屋里渐渐凉快下来。 第49章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程毓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带着鼻音说:“田螺,你那边对着风,盖上被子。” 项耕没回话,程毓在床上忍了会儿,一直没听到对面的动静,只好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坐在自己的床沿上醒了醒盹,然后撅着屁股探着上半身往项耕床上摸。 被子就堆在床边,程毓两只手抻着抖了抖,跟撒渔网似的往前一扔,结果没收住劲儿,把自己也扔了出去,胳膊趴到了项耕床上。 程毓生怕压到项耕,迅速弹了起来,站起来之后才觉得不对劲儿,又往床上摸了摸。 光溜溜的一片,除了他刚铺上去的被单和床头的一个枕头,什么都没有。 一道强光映到窗帘上,紧接着就炸起一声响雷,就像在窗边一样,程毓没心理准备,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项耕!”程毓用力喊了一句,“你在厕所吗?” 外面像接连放起了二踢脚,响雷一声接着一声,在天上炸开了花。这雷听得他实在是有点害怕,过了十来秒,都没有项耕的动静。卫生间的灯和门都开着,里面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你哥呢?”程毓问被吵醒的七夕。 七夕嗅着门口转了两圈,然后冲程毓汪汪叫。 “我去你大爷的!” 开门的时候程毓毫无防备,拧下把手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被一阵呼啸着刮过的狂风扒开了门,瓢泼的雨瞬间就打湿了门口的一大片。 “我操!”程毓抓住门框,把自己固定住,另一只手去够撞到墙上的门,费了很大劲儿才把门关上。 就这么一下,上衣从肩膀到胸口全湿透了,程毓转身回屋,没顾得上换衣服,在桌角找到自己的手机,点开项耕的电话。 手机迟迟没有接通,听筒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外面的狂风怒吼和雷声大作,声音非常嘈杂,这让程毓开始焦躁起来。 一直到第三遍,手机才终于有了回应,响了几声之后,程毓顺着微弱的震动声,从项耕枕头下面摸出了挂着木头小柿子的手机。 “我操你大爷啊!” 程毓把两个人的手机都摔到床上,手机弹起来打了几个转儿撞到一起,最后落在床脚瑟瑟发抖。程毓焦躁又气急,呼哧呼哧深呼吸了半晌,稍微平静了一下又赶紧拿起项耕的手机试着拨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万幸项耕手机没摔坏。 外面的大雨没有一点儿停下的意思,雷电也越来越密集,一声响过一声,跟有人要渡劫似的。 程毓在外屋来回转圈,七夕跟在后面不停地哈哧哈哧,夏至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转了得有二三十圈,始终不见有人影闪进院子。 “去你妈的!”程毓一咬牙,翻出雨衣,打开门用腿拦住要往外冲的七夕和夏至,大声喊,“看家!” 雷电暂停的时候,稻田里漆黑一片,雨借着乱蹿的风,从各个方向往程毓身上砸,让他的眼睛根本没有办法完全睁开,只好眨巴着借着院子里那一小片被雨雾挡住的光四下寻摸。 远处不断有雷劈下来,程毓边走边大声喊项耕的名字。但风雨雷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声音都被拢在他周围不超过几米的距离。 稻田里到处都是池塘和水渠,平时的雨几乎瞬间就会流到河里,不知道今晚有什么天劫,程毓踩在水泥路面上,被空中倾泻的雨水没过了脚面,竟踩出了点波涛汹涌的感觉。 “我操你大爷!”程毓把两只手圈在嘴边大声骂,“项耕!跑哪去了!你他妈快给我滚回来!” 程毓声音刚停,大路那边劈过一道紫红色的闪电,跟巨兽的大爪子一样撕开夜空。 “我日啊!” 程毓顿时就愣住了,过了两秒拔腿顺着水泥路就往南跑,手电筒扫过一路也没看到任何一个活物的影子。跑到头儿他又迅速转身往回,一直往北跑过去。 路面上的水跟小河似的,程毓每跑一步就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等他到路口,从雨衣上面灌进去的雨和从下面溅上去的水,已经把他从里到外变成了一个超级加倍的落汤鸡。 程毓气喘吁吁地站在路口前后左右看。 小院的门没关,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依稀能分辨出水泥路尽头的大门没有打开,两扇门撞着门锁挣不开束缚,艰难地左摇右摆。 程毓觉得今晚的脏话能赶上平时一年的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经过小桥往北跑过去。 北边挨着稻田的大路上有路灯,一辆车在路上行驶,雨刷器晃出了残影,但速度依旧很慢,看起来比走路快不了多少。 程毓穿着灌了水的衣服还有一身越来越重的雨衣已经跑不动了,手电筒微弱的光在雨幕里左穿右闪,恨不得照遍稻田的每一个角落,光线每变换一个位置都带着一句声嘶力竭的“项耕”。 等他快走到尽头的时候,雨终于小了一些,风也不那么发狂了。程毓在路上站定,大口大口地喘口气,但雨点依旧很密集,让他呼吸有些不畅。一整条路都没看见项耕,大雨中逐渐降下来的温度,湿答答的衣服,还有忍不住的乱想,让他浑身发冷。 程毓出神地看着大路上的那辆车,车里的人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速度比刚才更慢了一些。他在脑子里规划着下一步的路线,准备从这边绕着整片稻田找一圈,再找不到就沿着每条田埂找,不信这么大个田螺能凭空消失。 等稍微缓过点体力,程毓往前走了几步,准备右拐开始顺时针找。 他身体刚往右一转,突然一道刺眼的闪电从空中直击到地面,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声响,远处大路旁的一棵树从上到下被炸了个贯通。 车里的人迅速踩下刹车,视线从远处的大树慢慢转移到河对岸穿着一个穿着深色雨衣孤零零站在漆黑旷野的身影上,表情从惊吓变成惊恐。 程毓被强光闪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在原地,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停在路上的车呼啸着从他眼前逃走,再也顾不上闪电和大雨了。 等程毓能感觉到砰砰砰跳着不停地心脏的时候,才意识刚才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他神志渐渐回笼,开始往田埂里狂奔,用尽全力高喊着项耕的名字。 第47章 田埂上的小路都很窄,光线好的时候都不能放开大步走。程毓这一路踩着泥水,滑到田里无数次,等他快到小院后面的荷花池时,整个人都已经快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程毓贴着荷花池走了半圈,大片的荷叶被雨水浇得摇摆不停,他思考了几秒,决定穿过荷花池绕过院子,继续转到南边的稻田里沿着s形的路线找。 下雨的时候荷花池上的木栈道反而比田里好走一些,但是栅栏比较矮,而且栈道是弯弯曲曲的,万一掉下去就不是摔一身泥那么简单了。手电筒已经不亮了,不知道是没电还是进水了。程毓低着头小心地快速往前走,刚拐过栈道上的一个小弯,突然就被迎面出现的黑影一把拦腰抱住,拖着往回拽。 都这时候了,程毓还有心思七想八想。 应该是人吧。 如果是女鬼可能没这么大劲儿。 程毓又想。 那倒也不一定。 万一人家就是铆足了力气要劫个色呢。 “不老老实实在屋里睡觉,”“女鬼”在雨里的声音分外低沉,拖着程毓这么个块头不算小而且全身滑不溜丢的人也需要很大的力气,“打这么大雷你往外边瞎跑什么!” “我操你大爷!”一进院子,程毓就用胳膊给了项耕一个肘击之后不停拍项耕胳膊,“项耕我操你大爷啊!!!操!操!操……” 项耕的雨衣歪斜着,错着位系了一个扣子,头发一根一根竖在脑袋上,跟被气炸了的七夕似的。 “我爸就是我大爷,”项耕一手搂着程毓腰,一手护着程毓脑袋,把他往屋里带,“有本事你就操去吧。” 进了屋,程毓被撂在椅子上,项耕一手扶着桌子,一手圈着椅子,弓着身子呼哧带喘地盯着程毓。 过了几秒,项耕低声问:“你不要命了?” 程毓也非常累,跟项耕对着视线大口呼吸。 “你他妈是不是不要命了!!!” 项耕的这声吼让程毓耳膜都快炸了,脑子嗡嗡的,跟撞钟上了一样。 项耕眼睛红着,头发里和脸上的雨水混着汗水不停往下滴,一下一下砸在程毓的手上。 程毓低下头用食指来回划拉手上的水,过了一两分钟,他慢慢站起来,和项耕脸对脸,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项耕。 “对不起,”程毓说,“哥哥……是害怕你出事儿才出去的。” 一个拥抱,一句话,项耕头顶炸着的毛瞬间就塌了下来,顺着水珠,倒在头皮上。 项耕慢慢抬起手臂,搂紧程毓的腰,把脸埋到程毓肩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刚才真的太危险了。” 原来在程毓熟睡的时候,外面下了一小阵冰雹,时间很短,但噼里啪啦的动静却不小,项耕被声音惊得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50章 冰雹砸在雨棚上的声音非常响,项耕听得心里没底。小个儿的冰雹砸上一会儿都有可能砸伤稻苗的叶片和茎秆,万一下得时间太长,恐怕都能把田里的小秧苗给砸死。 项耕越听越没底,怕程毓从熟睡中被突然叫醒会被吓着,他便蹲在床边轻轻喊了两声。 程毓侧躺着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呼吸特别均匀,外面冰雹的震天动地和项耕的轻声细语都没让他的眼皮颤一下。 算了,项耕想,就算下鸭蛋那么大的冰雹叫醒程毓又能怎么样,难道他们两个人能瞬间在几百亩的稻田上支起巨大的帐篷吗? 项耕穿上雨衣,到门口想了想又拿了把雨伞以防万一。 打开门之后,项耕看着外面的小冰雹觉得还挺意外的,大多都是黄豆粒那么大,也没有听起来的那么密集,地面上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 现在头顶的雨棚被砸的声音依旧很大,雨棚是那种硬塑料,项耕来这么久也是第一次遇上冰雹,这雨棚就跟扩音器似的,把声音放大了十倍都不止。 项耕稍微放下点心,但还是不敢太放松,把伞放回外屋,决定还是去稻田里看看。 他出了院门,冰雹就越来越小,等他走到田头,就几乎已经不下了。 项耕仔细看着田里的苗,有一些叶子被砸了,也有砸折杆的,但很少。冰雹似乎只下在了院子附近那一小片,再往深处去,稻秧就都是完好无损的了。 再往南边去,就是仅存的一块养螃蟹的稻田。项耕的手电筒扫过去,小螃蟹跟逃命似的往洞里还有稻秆后面藏。没发现死螃蟹,项耕又轻松了一些。 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项耕又转头往北边走过去。他特意在小院外绕了一下,看见里屋的灯黑着,院门也没有打开的痕迹,他就从侧面的院墙绕到荷花池,特意看了一下有没有没被砸破的荷叶。 北边的稻田跟南边情况差不多,也是越往深处稻秧越好,看样子这点儿稀稀拉拉的冰雹真的只下在了小院那一片。 等他还想往前走的时候,几声闷雷,天上突然开始起了大雨,比刚才的冰雹要密得多。项耕转身往小院跑,雨下得太大,他往泵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几十米的距离,他决定去检查一下闸拉没拉好,顺便看看泵房里有没有漏雨。 泵房里的电线用了有些年头了,程毓刚包下的时候检查过,用着没问题,但泵房条件勉强也就算个能遮风挡雨,在今天之前,也没检验过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渗进去泡到电线。 泵房的门不像屋门那么严实,项耕到的时候那门被风呼扇得透着一条缝,但里面比项耕想象得要好很多。泵房比外面高出不少,只有门口那儿湿了一小块,屋顶没漏水,墙面也都是干的,电闸是合上的,项耕手上身上都是湿的,没敢动它,只沿着线路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 等他从泵房出来,雨下得更大了,闪电也多了起来,之前听着都是闷雷,现在那一道道闪电张牙舞爪地越移越近。 项耕戴上雨衣的帽子,锁好门,闷头跑回了小院。 到了门口,他把雨衣脱下来挂在屋檐下,把雨靴放到台阶下面,轻轻拧开门把手。跟整个环境比起来,开门这点儿声音顶多也就能算个风吹羽毛了,但他心里惦记着还在熟睡的程毓,便踮着脚踩到地砖上。 七夕终于等到有人回来,赶忙围在项耕身边绕圈,项耕竖起食指对它“嘘”了一声,七夕便合上嘴低声呜呜。 项耕走进卫生间,用气音对它说:“不许闹。” 愁眉苦脸的七夕不得不合上嘴,站在卫生间门口眼看着项耕关上了门。 项耕的衣服基本都湿透了,等洗完他才发现刚才急着进来,忘了拿干净的衣服,不得已只好又穿上湿答答的大短裤。 他轻手轻脚打开门,差点儿一脚踩到趴在门口的七夕的肚子上。 项耕小声操了一句,七夕耷拉着眼皮嗷呜了一声,把半醒的夏至往自己里手推了推。 “小点声,”项耕蹲下身用嘴型跟七夕交流,“把你爹吵醒了怎么办!” 醒不醒已经不重要了。 我爹都快渡劫成功了。 再不让我出声,我爹就要上天庭当神去啦! 项耕跟做贼一样,摸到自己的枕头下面想掏出手机,结果发现手机莫名其妙地跑到了枕边上,项耕有点纳闷,但也没多想,又挪到衣柜那儿用柜门挡着光找衣服。 等他脱下湿短裤,撅着屁股想穿上干净的衣服时,七夕冲进来冲他使劲叫了一声。 “我操啊!” 项耕一着急想躲到柜门后面去,结果一条腿蹦着,手一挥,把放在柜子里的手机给扫到了地上。 一时之间,项耕不知道是该先去捡程毓送给他的手机还是先用短裤把该盖住的地方盖好。最后决定躲在柜门后面探出脑袋先看看程毓有没有被吵醒。 黑暗中带着虚光,连个影子都没有,项耕急匆匆套好衣服,一把拍开墙上的开关,“我操……人他妈哪去了!” 七夕怒哼哼地又叫了两声。 就问你意不意外。 出了小院,项耕站在路口透过滂沱大雨中仔细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奈何不是夜视眼,李元飞给的望远镜也没有热成像功能,即使有,在外边这么长时间,估计程毓也快被淋得成不了什么像了。 像是冥冥中有什么指引,项耕朝着北面狂奔过去。 公路上路灯的光已经被雨水打散了,零落飘荡的树影,摇摆的芦苇丛,耳边风雨巨大的声响,无一不拨动在项耕脆弱的心弦上。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会不会有蛇趁热闹游荡在外面,程毓那么怕蛇,万一让他遇到就麻烦了。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危急关头,死里逃生,命悬一线,好死不如赖活着,绝处逢生,吉星高照,承天之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项耕不敢停下脚步,脑子里不断闪现各种情形,直到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映出了程毓的身影。 雷雨大作的夜晚,两个人就这么精巧地被小院挡住了对方的身影,以小院为中心,做了一晚上你追我跑的田间运动。 【作者有话说】 情侣间的小情趣罢了~ 第48章 程毓觉得今年可能是雨神刚好溜达到他们这边儿,顺便小住一阵。雨一场接一场,好的时候能晴三四天,赶上连阴天,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见到太阳。 给稻田蓄水倒是不用愁了,要命的是还要经常把田里的水往外排。 总见不到太阳,稻田里的虫害多了起来,稻苗也显得没那么精神,程毓愁的眉头都伸不开了。 三轮车上拉着不少堵排水口的网子,项耕从车上跳下来,把网子挨个儿在墙根儿下摆好,等晾干再收起来。 “下午得去把围挡再修修,”项耕说,“天气预报今天晚上到明天还有雨,可能还有大风,围挡要是不结实,螃蟹就该跑路了。” “铁丝我已经剪出来了,薄膜也还有,”程毓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就去吧。” 大雨没有如期而至,只不过是提前了几个小时而已。 程毓端着饭碗站在窗前叹了口气:“哪怕是让我把这顿饭吃完呢。” “没事儿,”项耕三两口把碗里的饭扒拉到嘴里,碗筷放进水池,“慢慢吃你的,一会儿把碗洗了就行,我先过去,围挡没那么多,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从西北角开始修。” 项耕说着就拿过挂在门口的雨衣穿好,转身冲到了水帘洞外。 雨虽然大,但因为是中午,视线还算好,程毓出了院门就透过雨幕看到了远处不停蹲下再起身的项耕。 连成线的雨砸在项耕的雨衣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程毓从项耕身后走过来,站到他身边,把雨衣的帽子往上拉了一下,遮住项耕露出来的额头,随后又隔着帽子拍拍他头顶,往另一边走了过去。 忙了一下午,总算把围挡都固定好了,但到了傍晚雨还没有停的意思。 程毓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锅里的汤冒着正热气,却不见人影,他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心里一惊,怕项耕又自己跑了出去。 程毓匆匆走到里屋,发现项耕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垂在地上,脖子拧着,脸埋在枕头上,已经睡着了。 项耕睡着了之后,脸上透着一点儿稚气,嘴被枕头挤得没闭紧,张开一条缝,眉头拧着,眼珠骨碌碌在眼皮下乱转,指尖不时颤几下,看着睡得不是很安稳。 程毓蹲下身,把拖鞋从项耕脚上褪下来,托着他小腿放到床上,拿过薄被子盖到肚子上。 盖好后,程毓坐到自己床上,手撑着头看了对面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项耕抿上嘴哼唧了一下,小腿抬起来一蹬,把被子又踹到了脚下。程毓本来已经起身准备去外屋,只好又回来重新给盖被子。 之前洗澡水温调得高,程毓被热水淋得对温度不敏感,刚才摸着项耕的小腿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现在拉着被子的手背挨到项耕胳膊,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胳膊热乎乎的,比他凉下来的手温度高了不少。 第51章 盖好被子后,程毓刚把手心贴上项耕额头就被烫得哆嗦了一下,体温高得离谱。 程毓搓搓手,准备再重新试一次,搓热后刚想贴上去,又想起来孙淑瑾告诉过他用嘴唇试体温是最准的。 项耕的脸没有挤在枕头里了,头歪着一点儿,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 程毓伸出大拇指,轻轻按住项耕眉头,又过了几秒,程毓收回手,低下上半身,用嘴唇贴住了项耕的额头。 很烫,程毓甚至觉得比手摸上去的感觉还烫。 起身以后,程毓嘴上有一股隐隐约约火烧火燎的劲儿,一直到找来退烧药,嘴上还残留着一点感觉。 “项耕,”程毓轻声说,“起来把退烧药吃了。” 过了两秒,项耕应了一声:“嗯……” 程毓把水杯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手里拿着药等项耕起来。 过了快一分钟,项耕都没动,程毓只好又低下身,声音放得很轻:“项耕,你发烧了,吃点药睡得舒服一些。” 过了几秒,项耕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眼珠动了动,最后定在程毓脸上。 “哥……”项耕抬起胳膊,食指先是碰到了项耕的膝盖,然后沿着膝盖一路往上,撩起来一截儿裤腿,短裤垂下去之后,项耕拉住了程毓的指尖,“哥,我难受。” “我知道……”程毓抓住项耕手指,摩挲了几下,“肯定是下午被雨激到了,起来把药吃了好不好?” 项耕咽了口唾沫,重新闭上了眼,就在程毓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项耕手上突然加了力气,用力一拽,程毓打了个趔趄,一下跪到了床上。 “我操!”幸好程毓反应快,被项耕攥住的那只手撑在了外侧,另一只攥着一板退烧药的手撑在了另外一边。 项耕不像发烧,更像被什么梦魇住了,手上一直没放松。 程毓一只手撑着床,慢慢重新站到地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撅在床边,试着把自己的手从项耕手里抽出来,不抽还好,一抽项耕的劲儿用得更大了。 跟发现猎物要逃跑的猎人似的,项耕抬了下眼皮,眼神迷蒙中带着那么点锋刃,程毓心里没来由地抖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项耕抬手搂住程毓的腰,伸腿钩住他的下半身,一下就把他拉到了床上,跟七夕圈夏至似的,把程毓脸朝墙扣在了怀里。 “操你大爷啊……”程毓开口骂,又不敢对着高烧的病人大声吼,只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调。 两只狗在屋外趴得好好的,听见动静,从门口探进去两只狗头,歪着脖子研究了一下床上的两个人,只看见叠在一起的四只脚丫子。 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好戏可看,小两口又步调一致地转身趴回毯子上。 要不是后背贴着的滚烫的胸口,程毓都怀疑项耕是装的。 项耕的呼吸很急促,带着热气一下下扑到程毓脖子后面,让他的心跳跟着也快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感觉项耕睡沉了,程毓又试着挣扎了一下,一根一根掰开箍在胸口的手指。 眼见着要成功了,项耕的鼻尖在他脖子上蹭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四五下之后,项耕往前拱了拱,好不容易被掰开的手又重新在程毓胸口勒紧,下边也没闲着,结实的大腿往上一抬,把程毓整个人从上到下圈了个严丝合缝。 干了一天的活儿,程毓浑身早就累得跟散架一样,他呼出一口气,彻底放弃了挣扎,松开手,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板药甩到墙角,就着这么个本以为会很不舒服的姿势一觉睡了下去。 年轻身体素质就是好,项耕再睁开眼,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脑子也清醒多了,只是对着鼻尖顶着的后脑勺有点儿发愣。 程毓本来就有些怕热,被项耕这么搂了半宿,后脖颈上的汗珠渗到了衣服里,整个人跟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一个姿势保持了太久,项耕垫在程毓脖子下面的胳膊连带半边身子被压得发麻。但程毓睡得很香,可能是因为胸口被箍着,还打起了声音很小的呼噜。 项耕没敢动,鼻尖也没移开一分一厘,就那么顶着程毓的脖子,闻着程毓的味道。 本来这个画面在项耕心里很温馨很美好,但渐渐的,脑子就开始撒欢,身体反应跟着失控。 项耕想把手抽出来,又怕闹醒程毓,只能往后蹭,想给两人身体分开一点缝隙。不知道是不是对后腰跑进来凉气有些不满,熟睡中,程毓跟着项耕也往后挪,一直追着到重新贴在一起才心满意足,咕哝了几声之后又睡沉了。 项耕没办法,抓住身下压着的被子慢慢塞到两人之间,隔开之后才觉得松了一口气,数了几千只七夕之后才又睡着了。 早上项耕醒来后,睁眼就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醒了啊,我亲爱的弟弟。”程毓枕着一只胳膊,笑眯眯地说,“睡得好不好?” 项耕没说话,悄悄把手探到身下,被子还好好地盖在腰上,他把腿屈起来一点儿,舔舔嘴说:“好。” 程毓把手贴上项耕脑门,过了四五秒,抬手给了项耕脑门一巴掌,脆生生的特别响。 项耕捂住脑门嘶了一声:“哎我操!” “你他妈真是要反了天了,你还操?”程毓又往项耕胳膊上抽了几巴掌,“这一宿快把我勒死了知不知道!” 这个项耕真不知道,后半夜醒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没回忆起来程毓是怎么到了他的床上,但箍着人不撒手是事实,挨了这几巴掌不委屈。 “哥……”项耕垂着嘴角,吸了下鼻子,“打疼我了。” “打的就是你,”程毓虽然这么说,却也没再下手,撑着床坐起来,踢开项耕的腿,往床脚蛄蛹。 “哎我操!”常柏原刚站到门口就猛地转过身捂住眼睛,“没看见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你怎么进来的!”突然出现个人,程毓非常震惊,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下意识一把将项耕盖在腰那儿的被子给拉到了胸口,“进来不知道敲门!” “我他妈什么时候敲过你的门!”常柏原背对着他们喊,“住了几天野地还讲究上了。” 程毓回头看看项耕,又看了看他胸口的被子,一时没回忆起来刚才盖被子藏人是什么心态。 “你你你,你们赶紧穿好衣服。”常柏原离开门口,依旧脸朝外,顿了两秒又把手伸到身后一把拉上了门,关好后,常柏原在门外又喊,“项耕呢?你这让项耕看见了像什么话!” 程毓叹口气,挪到床脚,趴在地上找自己不知道被甩到了哪去的拖鞋。 项耕让常柏原一嗓子吼得已经不需要被子帮着遮掩了,下床去打开了门:“进来吧,原哥。” “我——操!”看见项耕,常柏原眼睛都瞪圆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几秒突然上捯上来一口气,“我就操了啊,你们不会是在玩三人行吧?!” 【作者有话说】 斗地主吗? 第49章 “七夕你个大傻子,”程毓往七夕脑袋上弹了一下,“进来人你不知道,一天到晚光他妈顾着搞对象了!” 那两个人连晚饭都没吃,就趟到床上搂着抱着睡觉去了,想不起来关门,现在却要它们来承担责任,七夕委屈得呜呜两声,用脚扒开门,先让夏至出去了,想想又觉得委屈,两只前爪踩到门外,回头冲程毓用力汪汪了几声。 “操!”程毓被吓得全身一抖,脚往后错的时候差点儿摔倒,项耕在后边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哎呀行了行了,赶紧换衣服吧。”没看到三人行,常柏原似乎有些不满意,“文辉出事儿了。” “什么!”脱了半截儿的t恤兜着程毓的胳膊卡在肩膀上,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口,越着急越脱不下来,“出什么事儿了?” “错了错了,”常柏原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抽了口手里的烟,“准确来说,文辉没事儿,他把俞老师给撞了。” “什么!”程毓嗓子都岔音儿了,胳膊依旧被衣服兜着。 项耕拿过床上的被子,一手抓住一角,撑开胳膊,站在程毓和常柏原中间不停抖落。 程毓终于把衣服脱了下来,换上了另外一件,他衣服换好,项耕的被子也终于抖好了,三两下就折成了方块放到枕头下。 “俞老师被撞得严重不严重?”程毓一只手抓住常柏原胳膊,攥的死紧,“人……还在吗?” “……”常柏原掸了掸烟灰,“没有……” “人没了?!”程毓一口气憋在了胸口,瞬间脸就变得惨白一片。 “没有那么严重,”常柏原说,“把脚给轧了,暂时走不了路,但医生说能恢复。” 程毓半天没说话,常柏原被他瞪得心里发毛:“都说没事儿了,别紧张啊。” “我紧张你大爷常柏原!”程毓说着拉住常柏原,使劲儿往他身上甩巴掌,“让你,说话,大喘气,没个捧哏的,你他妈,就不会说话了,是不是!啊,是不是!” 第52章 常柏原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对自己的表述方式还挺得意:“心情像不像坐过山车?你就说刺不刺激吧。” “我刺激你大爷!” 到了市区正赶上早高峰,汽车排成了蜿蜒的长龙,五米一停十米一站,雨终于停了,路面湿答答的,车流中太阳照到的地方,闪着一片夺目的光。 导航的路线出现了一条绛红色,程毓手指敲着车窗,侧过头看了看前面,说:“要不然我从这儿下车坐地铁过去,你慢慢挪?” “没多远了,”常柏原脚下不停踩着刹车,“坐地铁前后也差不了十分二十分的,再说医生都处理好了,俞老师都进病房了,现在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又过了两个红绿灯,车速终于提了上来,进了停车场之后绕了多半圈找到了一个车位。到了住院部,电梯即将合上之前,两个人冲了进去。 开电梯的大姐吓一跳,伸开胳膊示意他俩往里站一点儿:“小伙子别这么着急忙慌的,多危险呀,电梯多的是,这部走了上别的就行了。” 程毓和常柏原赔着笑道歉,到了骨外科的楼层赶紧溜了出去。 离护士站还有几米,俩人就看见梁文辉低头看着手里的几张检查单子从后面的医生办公室急匆匆走出来。 “文辉!”声音太大,里面的护士抬头看了一眼,程毓冲护士笑了一下,赶紧小跑过去,压低声音问,“俞老师怎么样了?” 梁文辉看到程毓愣了一下,又看向后面的常柏原,嗓子有点儿发酸:“你俩来这么快啊。” “快个屁!”常柏原瞪了他一眼,“都做上手术了才想起来找我!” “你有没有受伤?”程毓抓着他胳膊前后看了看,“哪不舒服别忍着。” “没有,我没事儿,”梁文辉拍拍他肩膀,“就是当时有些吓着了。” “俞老师在几床?”程毓问。 “这边儿。”梁文辉带着他们往前走,经过两扇门之后说,“在这儿。”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照在墙上,映得病房里亮堂堂的。俞弘维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几袋液,药水通过细长的管子,经过输液泵,最后流到一个血管凸起的手背上。 “俞老师睡着了?”常柏原小声问。 “没有,”梁文辉摇摇头,“疼的。” 听见说话声,俞弘维慢慢睁开了眼,看清几个人后,胳膊往后撑想坐起来,说话声透着虚弱:“我猜你俩就得来。” “哎哟哟,俞哥你可别起来,”常柏原一步踏过去,压住俞弘维的胳膊和肩膀,“文辉这个不长眼的,把你撞成这样,咱可不能轻易饶了他。” “不怪文辉,”俞弘维笑笑,“真不怪他,责任都在我,我还得赔文辉修车的钱和误工费呢。” 常柏原往站在旁边的梁文辉身上拍了一巴掌:“看把我俞哥伤的,这才多长时间没看见,一下就让你给撞这么瘦了。” 程毓也觉得奇怪,俞弘维虽然一向没胖过,但一阵子没见,突然就觉得病床上的人瘦了一圈都不止,输着液的手上血管根根分明,骨节凸着,细瘦的腕子显得衣袖特别肥大。 趁常柏原跟俞弘维聊天,程毓拉过梁文辉,小声问:“通知俞老师家里人了吗?” 梁文辉摇摇头,看了俞弘维一眼:“他说他没亲人。” 程毓愣了两秒,说:“原来真没有啊……”程毓又问,“上货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儿,今天到底是什么情况?” 梁文辉高中毕业就开始每天后半夜开车去市里的批发市场采购,他心细又稳重,开车技术也好,赶上雨雪天就更加小心,这么多年别说事故了,连个剐蹭都没有。 后半夜乡村的大路有行人出现,梁文辉不是没遇到过,穿着厚衣服骑车急匆匆赶路的,喝多了醉醺醺在路上结伴晃过的,甚至碰见过一次装神弄鬼打算劫道儿的,报了警之后才发现是几个没人管束又手里缺钱的孩子。 今天后半夜雨已经没那么大了,车灯照过的地方是一片绒毛似的细雨,走了这么多年,这条路梁文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哪儿有路口,什么地方限速,甚至哪段路上有轧坏的小坑,哪棵树的树枝比较低,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从市场回去要经过一座大桥,桥下是一条两公里来宽的大河,别说夜里了,白天从这座桥上经过的行人都不多。 车灯交织着两旁的路灯,照着前面空旷的一片。 从桥上下来有个很缓的坡,梁文辉习惯性地点了一脚刹车,因为下雨,他车速本来就不快,点这一下,又让车速再降了点儿。 有一辆小车从后面开过来,闪了下大灯,示意要超车,梁文辉一直在右侧车道,保持着这个速度没有踩油门。 等小车过去后,突然从中间的隔离带闪出来一个人影,在迷蒙不清的雨雾中直愣愣地朝他的车头前就冲了过来。 梁文辉往右边打了一把方向盘,猛地踩住刹车,俞弘维近在咫尺,跟惊魂未定的梁文辉对视了几秒后,突然倒了下去。 因为地方比较偏,救护车来得不是很快,梁文辉把雨衣披到俞弘维身上,又找出一把断了一节伞骨的雨伞,一手抱住俞弘维上身,一手打着那把破伞,不敢挪动地方,就那么等着救护车和警车。 上了救护车,医生把受伤的脚给简单包扎了一下,出血不是很严重,但骨头肯定是折了,需要开刀手术。 按理说这种程度的伤口不至于让人晕过去,但俞弘维体温偏高,在救护车上一直没醒,去了最近的中心医院,检查验血之后,很快就进了手术室。 拉货的车要停到交警大队去,等待手术的过程中,梁文辉给店里的小宋打了电话,又告诉常柏原让他去帮忙找辆车跟着小宋一起把货送到店里,零货可以不卖,但饭店里需要的货要保证给人送过去。 手术做得很快,麻药的药效过了,护士才把俞弘维从手术室推出来,但人一直不醒,医生不敢妄下判断,只解释说大概是太虚弱了,不是吓的就是累的。 跟着护士往病房走的过程中,梁文辉一直看着俞老师。这张脸他以前没这么仔细看过,给他补课的时候,俞弘维一直很认真严肃,梁文辉每天只盼着时间快点儿过,熬过那一个小时好快点出去找常柏原和程毓玩。 现在从这个角度看,却像是见到了个不一样的俞弘维,有一种陌生感。 俞弘维上半身穿着病号服,做过手术的脚包得严严实实,被子只盖到了小腿,透过被子的缝隙露出来的腿都是光溜溜的。被剪下来的裤子放在一个袋子里,在病床的角落,梁文辉看了眼袋子,趁着在电梯里人少的时候,把被子往下拉了拉,把俞弘维露出来的腿全都盖了个严实。 【作者有话说】 腿太白,容易晃瞎眼~ 第50章 电话里梁文辉描述的情况并没有很严重,但程毓看着俞弘维现在的状态完全不像只有脚受伤的样子。 “没给俞老师做个全身检查吗?”程毓小声说,“有没有可能脑子也撞到了?” “没有,”梁文辉压低声音,把程毓往病房门口带了带,“怕内脏跟大脑有出血的地方,做了全身的ct,没发现其他地方有出血点,但大夫说胸部有些问题,他们外科判断不好,让我找时间去呼吸科看看。” “俞老师抽烟挺凶的,保不齐有点儿炎症什么的,等稳定稳定去看看吧。”程毓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把梁文辉往门外拉了拉,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没问问俞老师,深更半夜的往大河那儿干嘛去了。” “我问了,”梁文辉用手挡住嘴,“他说他去钓鱼了。” “什么!”程毓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半夜一个人去大河边钓鱼?他是去钓鱼还是去钓水鬼!” 梁文辉手摸到裤兜里,下意识想掏烟,掏到一半儿,一个护士从他们身边经过,梁文辉手指一推,又把烟盒推到了里面。 “钓鱼,那鱼竿呢?”程毓搞不懂俞弘维为什么要随口撒这么离谱的谎。 梁文辉捏了捏烟盒,过了会儿说:“我知道件事儿,不知道跟俞哥今天出现在那儿有没有联系。” “什么事儿?”程毓问。 “霍哥的墓地在那附近的陵园里。” “文辉,”半天没看见那俩人,俞弘维在病房里喊了一声,“把那些检查结果都给我吧。” “就放我这儿,”进了病房之后,梁文辉把手里那沓单子放到身侧,又往病床那儿走了几步,“这样我去找医生方便些。” “给我吧,”俞弘维伸出手,“医生不会再要这些东西的,他们需要的都留底了。” 梁文辉犹豫了一下。 “给我,”俞弘维抬在半空的手没放下,态度很坚决,“有需要你再来拿就行了。” 那截儿手腕没什么血色,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着细竹节似的骨头,削瘦得厉害。 第53章 梁文辉抿了抿嘴,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大概用不了几天我就能出院,”俞弘维笑笑,刚想说话又停下了,咳了几声后说,“麻烦你去给我找个护工来,今天吓到你了,耽误了你的时间,还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们就别在我这儿耗着了,赶紧都回去吧。” “不行,”梁文辉皱了下眉,“咱们现在不讨论谁的责任,你受伤了是事实,我车撞了你也是事实,责任划分到时候交警会有定论,你先踏实养伤,其他的别操心。” “唉……”常柏原叹口气,“别人出了这事儿都忙着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你俩倒好,生怕对方多受一点儿委屈,要都像你们这么和谐就好了。” “听我的,”能看得出俞弘维没什么力气,但也在尽力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坚持,“大夫也说了,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你们都很忙,我已经很内疚了,不要让我有负担,各自忙你的事儿去。这里有医生护士,还有护工,肯定不会再有什么问题的,你们要是想看我,等我出院之后再说,好不好?” 程毓和常柏原又待了一会儿,嘱咐了几句就准备回去了,梁文辉送他们到了一楼大厅。 “要去找护工吗?”常柏原问,“刚才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有个房间门口贴着护工的联系方式了。” “不找,”梁文辉陪他们走到大门口,“你们回去吧,小宋知道怎么上货,先让他对付几天吧。” “上货的事儿你不要担心,”程毓说,“原儿平时也要开车送货,不能缺觉,我跟着小宋去,白天回稻田想睡就睡了。” “我这几天没什么货要送,在厂里也能睡,这都不重要,”常柏原啧了一声,晃了晃头,“我总觉得俞哥状态不怎么好,别是撞傻了,你这几天好好照顾着他吧,店里的事儿就先别惦记着了。” 两个人回来之后去了店里帮忙,再回到稻田已经是下午了。程毓在小院边上远远地看见项耕拿了把铁锨守在田边,大概是在往河里排水,七夕和夏至在他身旁欢蹦乱跳的。 程毓吹了声口哨,项耕循着声音看过来,程毓看着他用铁锨往地上铲了几下,随后就把铁锨扛到肩上,招呼着七夕和夏至朝他飞奔过来。 “怎么样了?”项耕到程毓面前才一脚急刹,差点儿跟他鼻尖对鼻尖的贴上,“你没事儿吧?” 程毓差点儿看成对眼儿,脖子往后稍着,调了下焦距才看清项耕:“咱俩撞一块儿我就该有事儿了。”程毓搓了搓项耕胳膊,又轻轻拍了两下,“没事儿,我没事儿,你吃饭了吗?” “我不饿,”跟多少天没见过似的,项耕眼角眉梢都带着兴奋,刚才一通跑,气儿还没喘匀乎,说话有些不利索,“等你,回来再一起吃。” 餐桌上放着几盘没动过的菜,程毓用手贴了下盘子边:“你刚做的?” “嗯,”项耕洗了把脸,随便用毛巾擦了一下就出来了,头发梢儿还带着水珠,“估摸着你回来的时间做的,不过还是做早了。” “天气热,”程毓洗干净手摆上碗筷,“这个温度吃正好。” 回来之后,程毓一直没怎么说话,也不太笑,其实他平时话也不多,但两个人待久了,项耕清楚程毓很多细微的表现,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情特别雀跃但不想表现出来,什么时候遇到了难事儿但不想说,什么时候脸上风轻云淡的却特别需要人安慰。 “心里不舒服?”项耕问。 顿了几秒,程毓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俞老师的事儿?” “提过几句,是文辉哥的老师,给你们代过课,说话软乎乎的,”项耕放下碗,靠到椅背上看着程毓,“曾经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同事。” 在这之前,程毓一直没太想明白自己心里在不踏实什么,这一句话像是当空一刀给在他眼前撕了个口子,得以窥见别人藏了多年的秘密。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虽然问题的主角是俞弘维,但程毓脑子里想的却是端午节一直围着项耕转的章辰,“为什么简单几句话你就能看得这么透?” “这很难猜吗?”程毓没说猜到什么,但项耕一下就听懂了。 “你那个同学……”程毓挠了挠眉心,“章辰,他……喜欢你?” “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项耕说,“而且他很有分寸,从不越界,也没打扰到我。” “你……”程毓说得有点艰难,“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项耕说得斩钉截铁,过了几秒,又强调了一遍,“我不喜欢他。” 程毓轻轻呼出一口气,舔了舔嘴唇,后面的话没有再问。 很快就到了一年中最不舒服的时候,气温不那么高了,但空气湿度开始变大,两个人早上干完活回来,跟从闷罐里出来的一样,上衣贴在身上,全身都汗津津的。 七夕和夏至也不那么愿意动了,早上打开院门俩狗就出去沿着稻田转一圈,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回到小院。 “要不我教你游泳吧,”程毓把躺椅搬到墙根儿下,一边扇着大蒲扇一边跟项耕说话,“咱这附近的河都不是太深,水也清,最好的就是南边那条。” 铁锨用的时间长了,头儿那儿有些松动,项耕给嵌了个木楔子,正在拿着锤子往里凿。 “河里有蛇吗?”项耕问。 “嘶……”程毓把扇子放到肚子上,撩开眼皮,“咱能不能不说这么恐怖的事儿?” 项耕凿好铁锨,往地上戳了几下试试松紧,挑了挑眉说:“行,那就学吧。” 程毓扶着扶手从躺椅上跳起来:“那咱们去买泳裤吧。” “穿短裤不行?”项耕问。 “短裤遇水太沉,”程毓说,“影响你发挥。” “你们小时候就穿泳裤吗?”项耕又问。 “小时候我们都光屁|股下河,”程毓看他一眼,“怎么?你这么大了也要光着吗?” 项耕低头舔了下嘴角,又用舌尖顶住腮帮子,忍着笑说:“我倒是比你小了不少岁呢。” 又过了些天,他们才腾出时间来一起出去。 刚到镇上,程毓就打开了车门,让七夕带着夏至先跑回了家,他带着项耕在镇上的店铺里进进出出,走了好几家,才看上一条假两件防走光的泳裤。 其实那种紧身的游起来会更舒服,但不知道程毓心里在想什么,坚持要这样不显身材的。他给项耕挑了条纯黑色的,自己选了另外一条黑色印花的。 程毓抖着那条纯黑色的问项耕:“这条行吗?” 项耕撑开泳裤看了一眼,跟售货员说:“给我拿大一码的。” 【作者有话说】 大,必须大,天赋异禀。 第51章 夏至作为一个新媳妇,可能是有刚进门不久的紧张感,虽然来过家里几次,但程毓的车刚拐过路口,夏至还是比七夕更先一步跑到路口哈哧哈哧的迎接他们。 孙淑瑾自己养好自己的身体就是给程毓帮了大忙,平时几乎不太会主动找程毓,知道他们今天过来特别开心,准备了一桌饭菜。 程毓他们当地很多人家都会晒那种小鱼干,用来炒菜煮汤,项耕对这种食物不感兴趣,总觉得腥,但孙淑瑾很喜欢,冰箱里放着个密封罐,是专门存放小鱼干的。 稻田周围的河里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小鱼,项耕有时间就拿着网兜去捞一些,煎好晒干后再收起来,渐渐也攒了一大罐。 孙淑瑾拿到鱼干特别开心,跟放宝贝似的放到了冰箱最里面。 “你们先吃着,”本来碗筷都摆好了,汤都端了上来,孙淑瑾打开冰箱说,“我再炒个鱼干,很快就好。” “不用,妈,菜够多了,”程毓先坐下,挑了块肉多的羊蝎子放到项耕碗里,“项耕吃不惯那个味儿,留着您自己偷偷吃,都是项耕辛辛苦苦做的,别给别人啊。” “那我肯定谁都不舍得给,”孙淑瑾笑着看项耕,在他肩膀上拍拍又搓了两下,“好孩子,我刚才尝了一个小鱼干,晒得特别好。” 项耕挠挠眉梢,有点儿不好意思:“都是我哥教的,以前我不会做这个。” “他都让你惯得快懒成虫了,”孙淑瑾指指程毓,“也就剩个嘴了。” 吃完饭,程毓没急着回稻田,去市场买了几只鸽子,朝镇上另外一个方向开过去。 路过镇上的中学,又开过两条街,远远地就看见一辆车停在一条小河边,程毓把车开过去,挨着那辆车停好,程毓打开车门,让七夕和夏至找地方去玩。 “走,”程毓跟项耕说,“带你去看看俞老师。” 小河在前面拐了个弯,一个院子就在这条小河围起来的把角。 院墙和房子都被水泥抹得平平整整的,院门没锁,一拧把手就开了,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只在进门的地方停着辆有些年头的自行车。 这儿在镇子的最边上,附近房子不多,很空旷,院子里面比外边更加清静,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 第54章 大门和窗户都开着,屋里应该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项耕听见有个人说:“文辉,是有人来了吗?” 声音很软,带着点儿口音,确实很好听。 没过几秒,梁文辉擦着手打开纱门走了出来。 看见程毓身边的项耕,梁文辉有些意外:“今天地里不忙?” “不忙,我们不是特意过来的,”程毓压低点儿声音,“没影响俞哥休息吧?” “没,他白天不太睡觉,”梁文辉拉开纱门,让他俩进屋,“进来吧。” 俞弘维出院后,程毓来过两次,脚恢复得不错,好好养着,有两个月差不多就能正常走路了。出事儿的时候正好赶上学期末,俞弘维找别人代了课,病假和暑假连在一起,养受伤的脚没问题。 但程毓总感觉俞弘维精神不大好,脸上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病恹恹的。梁文辉天天绞尽脑汁准备的饭菜也没让他长一点儿肉,反倒觉得比住院的时候更瘦了一些。 俞弘维正在沙发上坐着,电视开着,一看就是播了很久的垃圾广告。 看见他们进来,俞弘维扶着拐杖想站起来,程毓赶紧过去按住没让他起来。 “俞哥,”程毓给介绍,“这是我弟弟,项耕。” “你好,项耕,”俞弘维笑得浅,但项耕却觉得很真诚,“快进来坐吧。” “病美人”这个词在项耕脑子里突然就具象化了,这是他第一次见俞弘维,听程毓他们提起过好几次,除了那个印象深刻的“软乎乎”,项耕没太去想过这个人是什么样子。 外面那条一眼见底的河,里面利落的院子,简单的家具,好像就应该住着这么个清泠泠的人。 “你好,”项耕跟着程毓叫,“俞哥。” 后面的厨房里飘来一阵阵清甜的香味,梁文辉接过程毓带过来的鸽子走到后面,拿到冰箱里放好,打开砂锅的盖子用勺子搅了几圈,又把火调小一些,才走到客厅来。 “俞哥你得多吃点儿啊。”程毓看着他叹了口气。 “文辉做饭很香,”俞弘维笑笑,“是我饭量实在有限,辜负了他的手艺。” 程毓看他嘴角动了动,随后就咳了起来。 梁文辉赶快起来,倒了点儿温水端给俞弘维:“喝点儿水。”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程毓问,“在医院的时候就一直咳嗽,回来也不见好,还是再去看一下吧。” “不用,”喝了口水后,俞弘维清了清嗓子,“职业病,当老师的嗓子大多不好。” 俞弘维咳嗽时听着声音又沉又闷,不是普通咽炎那种咳嗽,程毓想了想问:“平时吃药吗?” 俞弘维用手撑着沙发,往后挪了一点儿,又往前探身,抻了下领口,说:“就吃喉片什么的,含完就舒服一些。” “我妈做完手术去看过一个老中医,离咱这儿不远,”程毓看着俞弘维,“等你脚好一点儿我带你去看看。” 俞弘维顿了一下,眼睛盯着电视广告,点点头说:“好。” 梁文辉在沙发上坐了没有两分钟,就又到后面去了,程毓半天也没见他人影,又过了会儿,他才从卫生间出来,手里端着盆,里面有几件洗干净的衣服。 “你们先聊着,”梁文辉往院子里走过去,“我先去晾一下衣服。” 窗户很大,玻璃擦得也很干净,从沙发这儿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几个人的视线跟着梁文辉,看着他一件一件地晾衣服。 梁文辉把盆放在地上,先是拿了件洗得特别透亮的白t恤,两只手抓着甩了几下,一群藏在衣服里的小水珠被甩出了个圆弧,落到地上,洇进水泥里。 然后是短裤,袜子,两条毛巾,最后晾到衣架上的是一条灰色平角内裤,梁文辉先是攥在手里拧干水,然后拉着裤腰,用夹子把两边夹好后,手顺着捋下来,最后抻了一把裤腿。 内裤从上到下,也就他手掌那么长。 “你们尝尝这个桃子吧,”俞弘维突然出声,“文辉拿过来的,特别甜。” 梁文辉卖了很多年的蔬菜水果,都不用上手摸,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什么样的空有个好卖相,什么样的好吃,什么样的又有个好卖相又好吃。 浅绿色中带着淡粉的桃被切成了一个个精致的小方块放在一个小碟子里,碟子边放着一把小叉子。 旁边还有一个大的水果盘,里面放着没切的桃还有葡萄和两个猕猴桃。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还有一瓶牛奶和水杯,中间一个小花瓶,里面插着几枝跟梁文辉家院子里品种一样的月季花。 俞弘维转过脸咳了一声,随后拿过大果盘里的刀,想要给他们切水果。 “俞哥我来,”程毓拿过水果刀,又问,“文辉今天什么时候过来的?” “早上就来了一趟,给我来送早点,上午忙完就又来了,一直到现在。”梁文辉把落地晾衣架调了个角度,让太阳能晒到每件衣服,俞弘维看了眼窗外,收回视线,又说,“太麻烦他了,我说了好几次,他随口答应,转天又来了,他店里那么忙,你帮我劝劝他吧。” 俞弘维行动不便,但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头发蓬松柔顺,程毓跟他隔了差不多半米的距离,能闻见他身上很淡的一股洗衣液香味。 屋里的地砖是奶白色的,显出被擦得锃亮的家具倒影,屋里收拾得特别干净,一点儿多余的摆设都没有,只有一张俞弘维和霍岷远的合照放在右面的电视柜上。 这张照片放在这儿很久了,从程毓他们第一次来俞弘维家里,照片就一直在明面儿上,不止这儿,卧室的柜子上还有一张。 霍岷远去世得早,俞弘维在他们面前也从没掩饰过对霍岷远的思念,以前看着没什么感觉,只觉得两个老师的感情特别好,现在再看,程毓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俞弘维课讲得好,该严肃的时候严肃,下了课也能和学生们玩到一起,经常跟他们去操场踢球。刚毕业那几年,混在学生中,甚至有时候连学校领导都分辨不出来,陪着他们一起挨过教导主任的骂。 这个人跟程毓以前想象中的“同性恋”毫不沾边儿。 “文辉心肠特别好,人又轴,”程毓说,“不让他来才是让他难受,俞哥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这根本不是他的责任,”俞弘维轻轻揉了揉腿,“交警的判定都下来了,可他还是非要来,我这脚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偶尔来一会儿还行,就这么天天从早到晚照顾我,太耽误他事了。” “他自己当老板,时间自由,”程毓切下块桃递给项耕,剩下的放回了盘子里,“再说你这儿这么清净,不比他店里乱哄哄的强多了,他没准儿就趁机躲清闲来了呢。” “我这儿哪有什么清闲,”俞弘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他从来了到现在都没什么时间歇着。” 梁文辉进来后又进了厨房,拿了几个玻璃杯出来,把锅里熬着的花果茶倒到杯子里,端到茶几上。 放好后又去冰箱里找了个什么东西放到碗里,端过来放在俞弘维面前。 花果茶清香扑鼻,就是有点烫,程毓用手背碰了下杯子,指着俞弘维面前的一小碗鲜奶皮问梁文辉:“这个……没项耕我俩的啊?” 俞弘维扑哧就笑了出来,把碗往程毓那儿推过去。 “这东西咱这儿不太吃得惯,今天就剩这么点儿了,市场上就一家卖的,赶明儿我多带点回来,你去我店里拿。”梁文辉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喝了一口,“这是原味儿的,不甜,你应该不爱吃。” “不甜啊……”程毓瞥了眼项耕,“不甜的话那我们田螺爱吃,哪天你多带点回来吧,项耕还长个儿呢,给他补补。” “行,”梁文辉靠在沙发上,跷起脚搭在另外一条腿上,点点头说,“项耕爱吃那我就多带点回来。” 【作者有话说】 补,必须补,补了更幸福。 第52章 几个人聊得挺热闹,过了一个多小时,程毓才带着项耕出门,喊上七夕和夏至,一起离开了俞弘维的家。 程毓一路都在絮絮叨叨他们上学时那些事,说俞弘维,说霍岷远,说霍岷远去世后俞弘维青葱少年似一个的人变成了冬天岸边孤零零一棵掉光了叶子裹着霜的树。 那时候年少不解,长大了也没过多地思考过,现在俞弘维的一切表现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程毓说,如果是俞弘维,他就不觉得怪异,只让人觉得用情至深,让人动容。 项耕本来没心思听,满脑子全是穿上泳裤下河游泳,万一滑倒了是先抱住程毓还是先掉水里之后再去抓他泳裤。 听到那句“用情至深”项耕侧过头看程毓,舔了舔嘴唇,慢悠悠地开口:“你们俞老师给你的印象就那么好呢?” “其他届的学生我不知道,”程毓说,“跟我们这届那三年,俞哥无一恶评。” 这阵子跑得勤,从住院到出院这些天,他们几个人跟俞弘维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俞老师也不叫了,开口闭口都是俞哥。 第55章 “那看来真的很好,”项耕郑重地点了下头,“怪不得文辉哥每天都去。” “那确实也是文辉撞的嘛,”程毓说,“他应该负责的。” “哦——”项耕声音不大,但尾音脱得很长,半截儿还拐了个弯,“文辉哥确实该负责。” 车拐到了通往稻田的路上,路上看不见别的汽车,只有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有辆电动车,看样子是两个高中生,前面扶着车把的男孩不时侧过头,跟坐在后面把下巴搭在肩膀上搂着他腰的男孩说话。 程毓稍微动了下方向盘,从他们身边超过去。 后视镜里两个男孩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渐渐越来越远,程毓看了眼前面,再把视线拉到后视镜里,他们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 树影间的阳光突然变得特别刺眼,晃得程毓胸口没来由的发颤。 “文辉……”程毓稳了稳心神,咽了口唾沫,“俞哥毕竟给文辉单独辅导过功课,文辉对俞哥肯定跟别的老师不一样。” “他不是你和原儿哥的任课老师吗?”项耕说。 “那又怎么了?”程毓心里乱腾腾的,“他对学生一视同仁。” “知道了。”项耕闭上嘴不再说话。 等程毓在小院门口停好车,骑着电动车的两个男孩从路口的大门前一闪而过,两张洋溢着青春的笑脸迎着灼灼的阳光。 下了车,七夕就带着夏至跳到小院对面的小河里,在里面翻滚着扑腾。 项耕站在岸边看了会儿撒欢的两只狗,自知刚才踩到了程毓埋好的一条小引线上,没主动提学游泳的事儿。 “一会儿晚点儿再学吧,”程毓从车上往下拿东西,把装着泳裤的袋子扔给项耕,“头有点儿疼,我先去趟会儿。” 没咳嗽,没流鼻涕,也不发烧,以前也从有过头疼的毛病,项耕知道这个“疼”不是生理上的疼。 项耕说:“明天再……” “不用,”程毓扶着车门打断项耕的话,转头看他,“一会儿就好,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行,那你去睡吧,”项耕说,“我去地里转转。” 程毓本来只打算在床上躺会儿,闭上眼脑子里零七八碎的,全是他们三个人从小到大发生的事。 玩捉迷藏,梁文辉半天找不到人,结果发现常柏原和程毓藏在玉米秸秆堆里,已经睡得口水快流到了领子上,天气热,里边闷,梁文辉不忍心叫醒他俩,只好跑回家拿了蒲扇,等程毓睡醒睁眼,梁文辉在旁边一边打盹一边给他俩扇扇子。 梁文辉从小就比他俩高,冬天在河上用小爬犁滑冰,通常都是梁文辉在前面用根绳子拉着他俩走,等他俩玩够了,梁文辉才累得呼哧带喘地再让两个人拉着他一个人玩那么一小会儿。 程毓一直觉得梁文辉特别善良,做买卖也很实在。常说无商不奸,他刚接手他爸爸的小菜店时,程毓总担心他吃亏,更担心他的买卖做不成,那时候他们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孩子,去店里帮忙时,见过偷菜的,见过故意找茬儿打架的,见过买一斤再让饶半斤的,破烂事儿打破了他和常柏原这俩还没正式步入社会的人的认知。 梁文辉一年到头也睡不了整宿的觉,但他从来没说过关了这个店,就这么一点点坚持了下来。 常柏原总说就是该着梁文辉有这个财运,但程毓觉得梁文辉的财运是自己拼尽全力拉过来的,这个人,程毓从他身上几乎找不到缺点。 这么好的一个人,以后应该会很幸福吧,程毓就这么想着,一直想着,结果就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视线还模糊的时候,先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太阳还没有落山,窗外的天空被落日染成了淡淡的玫红色,厨房里碗盆轻响,院子里来寻食儿小鸟在叽叽喳喳鸣叫。 程毓两只胳膊划了个三百六十度,最后在腰下面摸到了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哎我操,”程毓坐起来揉揉头发,朝门口说了一句,“对不起啊,田螺,睡过头了。” 项耕几步走到门口,腰上系着条围裙,看见程毓已经坐起来了,又走到床边,问:“头还疼吗?” “不疼了,”程毓揉揉眉心说,“但是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教你游泳吧。” “晚上也挺热的呢,”项耕抬手蹭了下脖子上的汗,“现在比上午热多了。” 七夕和夏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去河里游了一圈回来,他们说话这会儿,正站在院门口玩命儿转着脖子甩身上的水,水滴掉到地上,洇湿一大片。 “不行!”程毓很坚决,“天黑了游太危险,万一水把你冲走怎么办。” 周围的河都不太深,程毓说过,最深的地方也就淹到他俩脖子那儿,即使不会游泳在河床上站稳也能慢慢摸到岸上来。 “那算了……”项耕手绕到后面解围裙,“明天再说吧。” 程毓今天心里不得劲儿,晚饭吃得不多。下午睡了太多的觉,虽然不困了,但很乏,觉得全身没什么力气,收拾完厨房,他叫上七夕和夏至,要去稻田里舒展一下筋骨。 “我跟你一起,”项耕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光着上身从外屋闪到里屋去找衣服,“等我一会儿。” 七夕和夏至已经到了院子里,见没人出来,七夕就朝屋里叫了一声,程毓正好觉得有些热,也从屋里出来,到院子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坐的位置正好斜对着里屋,开着灯,从这个角度看,里面的情形一清二楚。 衣柜在窗边,项耕微弓着身正在找衣服。他皮肤不白,身上有一层不知道是没擦干的水还是刚出的汗或者就是鲜活皮肤本身的色泽,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没穿衣服的上半身上,散出来一片光。 程毓突然有点儿心慌,还有点儿晕。 肯定是下午睡多了,程毓心想,原来他们公司有个领导说过,午觉不能多睡,至于多长时间,标准就是手里拿个勺子,打盹儿的时候勺子啪嗒一声落地,就说明这个午休时间已经足够了。 那个领导一向是两分的成果也要说成是他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换来的那么一个人,但今天程毓觉得他也不全都是忽悠的本事,午觉真的不能多睡,睡多了心脏容易出问题。 项耕一共就那么几件衣服,也不知道在柜子里翻个什么劲儿,找了得有五六分钟,才挑了他常穿的那件出来,拿出来之后没有穿上,而是转过身,用后背对着窗户,抻开衣服在灯下研究。 程毓靠在椅背上,对着项耕的后背,心慌得越来越厉害。 现在的项耕能把刚来到稻田时的他套进去还带富余的,这人就跟打了什么激素一样,程毓觉得他是正常长身体的时候营养没跟上,以至于节奏比别人慢了几年,攒到这几个月一下子就爆发了。 那衣服就是件普通的深灰色t恤,没花纹没多余的装饰,时间长了领口洗得有点塌。 又过了两三分钟,项耕才伸展开手臂,慢慢把衣服套到头上。 这么多天,项耕吃下去的饭一点都没浪费,胳膊一伸开,连带整个儿后背的肌肉特别明显,那线条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化,每一寸的皮肤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这件衣服本来是宽松款,但项耕这阵子发育得太好,穿上去之后胸口那块儿绷在身上,还勒出来一些腰线,那身肌肉被盖住之后,倒显得整个人有股子禁欲的气质。 项耕平时很利落的一个人,今天跟要参加什么重要晚宴一样,衣服穿好后,又在窗台的镜子前捋他那头支棱着的短发。 头发连一寸都没有,捋不捋的都没什么变化,镇上的理发师手艺就那么回事儿,但这种贴着头皮没什么特点的发型却让项耕的五官扛出了点儿锋芒毕露的味道。 程毓保持着刚坐下去时岔开腿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没有动,眼前的窗户跟加了一层暗金色的大屏幕一样,把每一个细节都慢慢铺展在他眼前。 渐渐的,他感觉胸口快箍不住那颗心脏了,嗓子眼儿跟着发紧,脸颊连着脑门耳根都开始烧得慌,手心也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程毓低头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思,抿上不知不觉间张开了一条缝的嘴,又在短裤上搓了搓手,再抬头,项耕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作者有话说】 项耕:拿捏~ 第53章 “走吧,哥,”项耕说,“七夕跟夏至已经出去了。” “嗯……”程毓眼神一时不太能聚焦,抬头茫然地看着项耕,过了几秒才说,“哦……” 最近雨水多,田埂上不太好走,七夕和夏至早就撒着欢儿跑没了影,他们两个人踩着坚硬的土块一前一后走着。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面了,但天空还有点余晖,不用打手电筒也能看清,但项耕还是不时提醒程毓注意脚下的路。 “哥你看这片稻子长得就比较好,这片败稻草少,大河边儿的那块地这种草就多起来了,”项耕侧着头说,“那儿离螃蟹田远,不行过两天还是打点药吧,要不然越长越多,到时候跟稻子都分不清就麻烦了。” 第56章 “哦,行,”心慌的劲儿慢慢消散了,但程毓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看着前面项耕的后背出神,“那我一会儿去配药。” “嗯?”项耕回头看程毓,“一会儿?你要今天晚上打药?” “什么?”程毓半张开嘴,有一瞬间的恍惚,“打什么?” 项耕叹口气:“算了,没事儿,你注意点别摔到地里去。” 程毓心脏突然又狂跳起来,前面的路,耳边聒噪的蛙叫声,微风扫过皮肤的感觉统统消失了,只有面前项耕宽阔的后背,脖颈上冒着青茬的头发,飘过来的夹杂着他气息洗发水味道,还有他一下一下踩到地上的声音,又深又重,跟砸到心里一样。 “我……”程毓觉得自己从俞弘维加回来之后就一直不太对,情绪不对,身体也不对,最好马上去医院检查检查才好,他抬手搓了一下脸,说,“咱们回去吧,我有点儿困了。” “这么早就困了,”项耕很诧异,“你不刚睡醒一会儿吗?” “我……不大舒服,”程毓手有点不知道该往哪放,攥了攥拳,插到短裤兜里,“咱们回去睡觉吧。” “到底哪不舒服?”项耕眼见着着急,转过身凑到他跟前儿,稍微歪过一点头,倾着上身问,“怎么总想睡觉呢?” 是啊,程毓自己也没想明白,怎么总想睡觉呢。 项耕往他身前这么一探,让他头都有点发晕。 “你……”程毓皱着眉按住项耕胸膛,往后退了一步,随口扯了一句,“可能下午有点儿晕车。” 这一退正好踩到了一个土块,外面一层干土顷刻间分崩离析,露出里面被包着的深褐色湿润土壤,程毓脚下一软,腿弯了下去。 项耕手臂一抄,搂住了差点儿朝他单膝下跪的程毓,吸口气说:“你忘了吗,下午是你自己开的车,从镇上到田里这么短的距离,自己开车还能晕车?” 项耕离得太近,程毓感觉自己不只身体被他裹住,所有的一切感官全都被项耕包围,密不透风。 程毓一手推着项耕,一手的拇指和中指揉着太阳穴:“不知道,先回去,先回去再说。” 项耕搂在程毓身上的手一直没松开,程毓就这么绷着身体一路走回了小院,一直到躺到床上,才渐渐放松下来。 项耕在自己的床上看手机,脑袋躺在床尾那边儿,一条腿支着,一条腿平放在床上,头朝里侧了一点,从程毓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他被手机屏幕照亮的面部轮廓。 程毓根本不困,现在头也不晕了,他看着项耕皱着眉往手机上打字,打完后大拇指划着看一会儿,看完再继续打。 “看什么呢?”程毓突然出声。 “嗯?”项耕撑起上半身,往他这边儿看,“你还没睡觉吗?” “躺下又不困了。” “头还晕吗?” 程毓往枕头里埋了埋脸,闷着声音说:“不晕。” “那明天也去医院看看吧,”项耕又躺到枕头上,关了手机,把身体朝向他这侧,“刚才还那么困,现在又不想睡了,别身体再真的出什么问题,还是让医生看了放心。” “镇里医院设备有限,看也看不透,”程毓说,“算了吧,睡一觉就好了。” “那去市里的医院,”项耕想了想说,“就俞老师住院的那个医院吧,开车两个来小时就到了,明天地里没什么事,我跟你去。” 程毓想把自己嘴缝上,睡不着就睡不着,摸黑发呆不就得了,非得给自己挖个坑。 “那过几天吧,”程毓说,“正好我妈该复查了,她复查顺便我也检查一下。” 项耕没再提学游泳的事儿,不仅是因为程毓那天的反常,而是程毓这些天都有点躲着项耕。 心慌的感觉时不时就来那么一下,程毓也怀疑自己心脏会不会是真的出什么问题了,给孙淑瑾预约挂号的时候顺便给自己也挂了一个。 程毓当然没敢和孙淑瑾在同一天看病,等孙淑瑾复查完没问题,过了几天才自己偷摸又去的医院。医生用听诊器听过又看了心电图,就知道他没什么问题,后来又给加了个心脏彩超,结果自然是全都正常。 “没关系,及时检查身体是对自己负责,”这个医生就是当初给孙淑瑾做手术的医生,经验很丰富,“但也不要过于担心,很多身体上的反应不全都是因为病理性的,感到异常也可能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事,自己平时注意调节情绪,从这些检查报告来看,你身体很健康,注意不要过度劳累多休息就好了。” 检查完程毓心里松快了一下,来都来了,他试着给郑焕东打了个电话。 “我操!”郑焕东惊了一下,“你怎么跑来了?” “在没在公司?”程毓在电话里问,“方不方便出来吃个饭?” “太方便了啊,”程毓听着对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早知道你要来,我今天都不来公司了。” 医院离公司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车程,程毓到楼下时,郑焕东正蹲在楼旁的阴影里抽烟。 “你怎么知道我想你了啊,”郑焕东跳下台阶,跑着过来搂住程毓肩膀,“有日子没见了啊。” “这不是心有灵犀吗,”程毓拍了拍郑焕东,“我想吃烤串了,去烟火吧。” “行,吃点儿海鲜吧,他们家最近的海鲜也不错,”两个人绕过办公楼,往后边走去,“他们家最近换了一部分菜单,味儿更不错了,带你尝尝去。” 烧烤店离他们公司走路大概就十分钟,是他俩以前常去的地方,他们店晚上比较火爆,通常都要提前订位子,中午倒没那么多人,他们到的时候还有不少空桌。 “两位坐靠窗的位子吧,”前台的姑娘带着他们往里走,“这儿视野比较好。” “哎好嘞,谢谢你啊。”姑娘开朗又漂亮,但人家名花有主了,郑焕东一直后悔,应该早点儿下手的,不过这不妨碍他对姑娘的欣赏,有机会就多搭几句话,“有阵子没见,妹妹你气色更好了。” 程毓眼见着他口水都快下来了,赶紧唤回他的理智:“先点菜。” 确实新添了不少菜,虽然现在菜单不大能用得上,但他们新做的菜单还是挺用心的,程毓捧着一本仔细看着,郑焕东那边已经麻利地点好了。 “你挑着,看见有想吃的再点,”郑焕东说,“我点了几个你没吃过的。” “嗯,行,”程毓从菜单后面抬起眼睛,“串儿点了吗?” “你喜欢吃的那几样都点了,”郑焕东看着他,摸了摸下巴,“你说你来看心脏?” “啊……”程毓放下菜单,喝了口茶,“不行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郑焕东皱紧眉头,“阿姨心脏就不好,你万一再有什么问题,那不是要命了吗?” “检查结果看着都没问题,”程毓叹口气,“要不是因为我妈生这个病我才不来看呢。” “你是不是最近没睡好觉?”郑焕东伸着手指在半空划了几圈,“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这么天生丽质哪来的黑眼圈。”程毓笑笑,“这大概是晒的吧。” “太阳怼着那一块儿晒啊?”郑焕东嘁了一声,“有麻烦别不吱声,我不能帮你干活,但别的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 “没有,”程毓摇头,“真的没有困难,我田里的秧长得都挺好的,螃蟹也好,个头比我预计的要大不少,过一阵儿都能尝鲜了,你要有时间就去一趟,没时间我给你寄点儿过来。” “嗯,行,”郑焕东转转手里的杯子,“我怎么总觉着你有什么事儿呢?” 七年的时间不是白过的,他俩都很了解对方的一举一动,有点儿异常被郑焕东看出来也不奇怪。 “没有,”程毓说,“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要有我肯定也早告诉你了。” 烤的串最先上来的,程毓先拿了串羊肉,这种带着微微甜味的肉他在别的地方没吃到过,连着吃了三四串,再拿起一串时,程毓问:“没点腰子吗?” “嗯?”郑焕东很意外,“你不是嫌腰子有味儿吗?” “他们家腰子没什么味,”程毓拿过手机下单,“我想吃了。” 郑焕东一口一口嚼着嘴里的肉,点完之后撂下手机,问:“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第54章 程毓刚咽下去的东西卡在嗓子里,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来,脸憋得通红,喝了口水才顺过气来。 “我跟谁谈啊我,”程毓说,“荒郊野地的,跟鬼谈吗?” 烧烤店里的客人比他们刚来时多了一些,一直躲在后面的老板懒懒散散地踱步到前厅,跟身边认识的客人打了招呼,又低声跟前台的姑娘说着什么。 没多长时间,又有一个挺高的个子的人从后面走出来,直奔老板过去,贴到老板身边,中间还帮着上了几次酒,等老板和前台姑娘说完,就搂住老板脖子带着他往后走,边走手边往下移,最后搂住了老板的腰,转眼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第57章 程毓以前来的时候见过这个人,开始以为是经常来的客人,后来又觉得像是老板的朋友,现在再看又觉得是关系特别好的朋友。 郑焕东用下巴朝他们消失的地方点了一下:“他俩是一对儿。” “什么?”程毓瞪着眼睛,“什么一对儿?” “你真是野地里待时间太长了,这都听不懂?”郑焕东把两只手拍在一起,用力搓了几下,“这种意思的一对儿,明白了吗?” 按说这件事跟程毓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的心突然一下子悬在了胸腔里:“他俩……不都是男的吗?” “男的怎么了?”郑焕东嘴角勾起来,斜着眼看他,“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吧?” 就在这时,那两个人又出现在了视线里,老板手里拿了张单子走过来,和前台的姑娘核对着什么,另外一个男人的手依旧挂在老板腰上,不时指着单子跟他们说几句,两个人看起来特别亲密,前台的姑娘也没有一丝不自然,趴在桌子上歪着头和他们说话。 相比于对俞弘维的猜测,对梁文辉的不确定,眼前的这实打实的“一对儿”给程毓的冲击不小,半张着嘴很长时间都没说出话来。 “你怎么不吃了啊?”刚上来的砂锅汤汁滚烫,在里面翻滚着炸开一个个小气泡,郑焕东捏着底下的托盘把砂锅往程毓那边推了推,“这是你最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他俩是一对儿?”程毓问。 “常来的都知道啊,”郑焕东不以为意,“人家也没藏着掖着,就跟别人谈恋爱一样,俩人那么亲密,这谁看不出来。” “你……”程毓犹豫了一下,“不觉得别扭吗?” “我为什么要别扭啊,人家又没碍着我什么事儿,”郑焕东一口一个嘬蛤蜊,“再说俩人长得都挺好看,这么站一块儿我还觉得挺养眼呢。” 这一个接一个,冲击太大了,程毓觉得自己急需点儿酒精缓解一下:“咱俩喝点儿吧。”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郑焕东郑重地点了下头,“正好咱俩老长时间没一起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圆了房吧。” 郑焕东跟服务员要了几瓶啤酒,小姑娘正忙着,朝后面喊了一句。 过了没一分钟,刚才搂着老板的男人拿了四瓶啤酒直奔他们这桌过来了,男人没说话,冲他们笑着点了下头,放下酒就准备走了。 “老板,”鬼使神差的,程毓开了口,“再给我们拿两瓶。” “好,”男人笑着点了下头,“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了,”程毓说,“谢谢。” “东桥……” 大厅里人多了起来,乱哄哄的,其实不太能听清别人说话,但这声“东桥”一下就钻到了程毓耳朵里,似乎后边还带着一串大小不一欢蹦乱跳的小桃心。 “哎,”张东桥先是应了一声,马上就转过头,朝在后边门口站着的万林生比了个口形,“这就来。” 万林生站在原地等着,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张东桥。 程毓抿了口酒,目送张东桥穿过餐桌的间隙,越过鼎沸的人声,迈着大步往万林生身边走过去。 “你怎么了?”郑焕东看着他,“你不会真谈恋爱了吧?还是还没开始就失恋的那种。” “我跟螃蟹谈吗?”几口酒下肚,程毓就开始有了点醉意,“还不夹死我。” “哎哎哎……”郑焕东用手指挠了挠耳朵,甩了个眼神过来,“你这太有歧义了啊。” 程毓想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指着郑焕东说:“你他妈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脑浆子里一点好料也不装。” 郑焕东分析了几秒,没太明白女朋友跟好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问:“你脑子里都是好料?” “我这么……”程毓打了个嗝,拍拍胸口,“这么正经,一点废料都没有。” 不出郑焕东所料,一瓶啤酒下肚,程毓就已经分不清酒和水了,再加一瓶,基本就不省人事了。 郑焕东连拖带拽,张东桥还搭了把手儿,最后把程毓塞到了出租车上。 一路上被风吹着,到了小区楼下,程毓倒清醒了几分,还能在郑焕东的搀扶下走着上楼。等到进了屋,程毓醉酒的劲儿又上来了,冲着个小凳子喊七夕,问它田螺去哪了,还让它把田螺给叫回来赶紧睡觉。 郑焕东累出一身汗,把人扔到自己床上叉着腰站床边恨不得给来一脚。 脑子里乱七八糟群英荟萃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程毓费力地把眼睛撑开一条缝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屋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制冷的声音。 他有些恍惚,眼睛合了睁睁了合,一时没分清在哪。 “项耕,”程毓闭上眼,用手背揉揉额头,“项耕,你在吗?” “在在在……”郑焕东左右手各拎着几个饭盒在门口边换鞋边喊,“终于醒了啊,快十点了。” “几点?!”听到郑焕东的声音,程毓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胡乱拍着身上找手机,“我手机呢,你看见了吗?” “没电自动关机了,在客厅充电呢,”郑焕东从外面探进头来,“饿不饿,我买了楼下那家的砂锅粥,起来吃点儿吧。” 程毓抓抓头发下了床,到客厅插着充电器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黑着,点了几下也没反应,程毓按住了开机键。 “有人给我打电话吗?”程毓问。 “信息有不少,响了好一阵子,”郑焕东把粥倒在一个碗里,又找了把勺子在水下冲,冲干净后甩了两下插到粥里,“等我再拿起来时就已经关机了,后来我急着去公司,充上电就走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没有,”程毓盯着手机,等着开机。 开机界面设计得花里胡哨,程毓越看越心烦,干脆把手机扔到沙发上顺着粥的香味走到餐桌边,舀了勺粥送到嘴里。粥装到饭盒里时还咕嘟着泡,现在温度依旧很高,程毓被烫得吸溜了一口气。 “操,”程毓大着舌头说,“给我秃噜一层皮下去了。” 郑焕东叫了一声:“着什么急,那粥多烫你不知道啊。” 程毓用牙齿刮了刮被烫得没了知觉的舌尖,心想这嘴真是让项耕给喂娇了,只要他在饭桌旁坐下,那些饭菜都是恰到好处的,不凉不热,入口正合适。 程毓舀了第二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用脚把椅子往后推,刚想坐下,沙发里的手机就响起一串火急火燎的声音,程毓把吹凉的粥往碗里一放,三两步跳到沙发旁边拿起了电话。 屏幕上“田螺”两个字冒出带着柔边的光,程毓的心跟着也带上了柔边,感觉又松又软。 “喂,田螺,”程毓声音带着他自己没意识到的雀跃,“刚手机没电了。” “知道手机要没电不提前告诉我!”项耕开口就带着一阵焦急和怒气,“这么晚还不回来吗?” “别急别急,我们田螺,”程毓知道自己犯了错,声音里带着笑意,“中午你郑哥非拉着我喝酒,一不小心就喝多了,下午睡过去了,手机没电也不知道,这会儿刚醒。” 刚坐下喝了口水的郑焕东半张着嘴,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 “睡过去?”项耕的声音从听筒里幽幽地传过来,“在哪睡的?” “家里啊,”程毓说,“我们以前租的房子,现在就焕东一个人住。” 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几秒项耕说:“明天回来吗?” 这语调刚才不一样,竟让程毓咂摸出几分委屈的味道。 “回,”程毓声音又软了三分,“今天本来也没打算住下的,纯属意外,地里不是还要撒肥吗,明儿一早我就回。” 郑焕东在旁边跷着腿看手机,滑动屏幕的手指渐渐随着旁边的对话慢下来,屋里屋外都没什么乱糟糟的声音,所以项耕的声音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俩人一人占了沙发一角,坐得都比较散漫,中间隔了不到一个人的位置,郑焕东装着挠大腿,又往程毓那边蹭了点。 “也不用那么早,”电话里的项耕说,“不都跟他们说好了吗,我知道都有谁,我这儿有吴师傅的电话,你别着急。” “嗯,我不急,”程毓手指扣了扣翘起来那条腿上的裤缝,“他们应该五点多就到了,你早点儿起来,别饿着自己,这一忙就是大半天呢。” “晚上别再喝酒了,万一明天早上有查酒驾的就麻烦了,”项耕顿了一下,说,“晚上你们怎么睡?” “我原来那屋没铺盖了,今天跟焕东睡,”程毓扣完裤缝又掸掸裤腿,“重温一下以前的旧时光。” 对面一下就没了声音,郑焕东脑袋没动,黑眼球骨碌到了眼角,手指停在屏幕上一动不动。 “嗯?”半天没声音,程毓把手机从耳朵上拿开,举到面前,通话计时还在继续,对面却一片死寂,“项耕你睡着了?” 又过了几秒,项耕才沙哑着声音说:“没有,挺晚的了,我也该睡觉了,你们……聊吧。” 第58章 “好嘞,”程毓说,“明儿见,我们田螺。” 第55章 撂下电话,程毓从沙发上站起来,原地跳了一下,坐回到餐桌旁,边喝粥边小声哼着歌。 郑焕东也走过来,解开一个袋子,里面是餐盒装着的几个水煎包,他捏了一个出来,把其余的都推给程毓,咽下去之后说:“这电话怎么打得黏黏糊糊的,这要不是知道对面是项耕,我还以为是给哪个姑娘打的呢。” 程毓眼睛没离开手机,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手指划过屏幕,退出一个短信界面,关上手机后说:“那姑娘要是有项耕那么大个儿能把我吓撅过去。” “看来你还是喜欢罗佳雯那个类型的,”郑焕东伸手又拿了个包子,瞟着程毓说,“初恋就是让人念念不忘啊。” “念念不忘个屁,”粥没那么烫了,程毓干脆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人家走得可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这个罗佳雯真是把你伤得不轻,你说你当初那是消沉了多久,”郑焕东叹口气,“彩礼钱都准备好了吧,人转头就嫁人了。” 手机又响了一声,程毓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把屏幕朝下扣到餐桌上,继续安静地喝粥。 “不过你俩分了也好,”郑焕东没什么察觉,接着说,“他们家那就是个无底洞,贪财的爹妈,不成器的弟弟,十个你也不够给他们家填的。” “所以各有所图吧,她图人家有钱,人家图她年轻漂亮,”程毓抽了张纸擦嘴,“都不亏。” “是啊,就留你一个大冤种,”郑焕东说,“亏得你当初一片痴心。” 程毓把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说:“这事儿谈不上是亏是赚,喜欢她的时候也是真的喜欢,当时她也给我回应了,我相信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付出过真心也考虑过未来的,但对她来说只靠着真心可能没办法过一辈子。” “你大度……”郑焕东叹口气,“有了罗佳雯这个劫,以后你肯定会遇见一个德容兼备绰约多姿的良人。” 程毓在大脑里迅速勾勒了一下这个“绰约多姿”的形象,但最近一天二十四小时睁眼闭眼全是项耕,勾了半天,几乎连个女性的外貌都勾不出来,眼珠往哪边转都是身高腿长在灯下皮肤闪着光的项耕。 “倒也没那么大度,”程毓把脑子里的画笔甩到一边,“心里还是憋着口气,还是要努力尽快找个女朋友,让她看看我过得有多好。” “你……”郑焕东歪着头,撇了撇嘴,“往哪努力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唉……地里太忙了,你等着,”程毓手指朝着屋顶晃了几晃,“你等着我今年肯定齐活。” 第二天程毓一早就往稻田开,等他拐进小路时,刚从地平线冒头的阳光正好打在项耕的后背上,前面几个师傅拿着工具往稻田深处去,项耕跨着大步跟在后面。 腿很长,特别长,程毓突然就觉得项耕像个少年将军,身披朝晖,行疾如飞奔赴战场——去征战他那上千亩的稻田。 程毓一手把着方向盘,把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在嘴边,朝项耕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程毓那车动静挺大的,而且项耕对发动机的声音已经特别熟悉了,几乎在他拐进来的同时,项耕就已经知道他回来了。 早上的太阳也很刺眼,项耕用手挡在额头,眯着眼往大门口看。 车离他越来越近,车里的程毓没有疲倦,裹来一阵风,带着满脸笑:“我带了早点来,吃点儿再去地里吧。” 水稻施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很重要,用法用量都是程毓咨询了农技局和隔壁的李大哥,又结合稻田土壤环境自己配的。 现在两家打药施肥差不多都是一起,但秧苗品种不一样,肥料上也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项耕对这些很细心,把两家一起买的肥料分好,提前给送了过去。 大姐昨天听说程毓没在家,两眼突然就放了光,强烈要求项耕早上去他们那儿吃饭,项耕几乎不会辜负大姐的各种意愿,所以一早就去了大哥大姐那儿。 大姐做了很多早点,自己炸了油条和糖糕,配了小咸菜和豆花,还有蒸的香肠和茶叶蛋,另外还有熬得特别黏糊的小米粥。 项耕没有客气,等大姐也坐下后就开始闷头吃,凡是给他夹到碗里的就全都消灭光,几乎吃了平时两倍的量。 吃完饭他已经干了会儿活,要是硬吃,现在也能吃下。 “我吃过了,”项耕放下挡在额头的手,走到车旁,“怎么回来这么早?” 郑焕东他俩当初租了那套房子跟周围浓厚的生活气息有很大关系,那附近都是一些比较老的小区,周围的店铺年头短的也有十来年了,留下来的都是禁得住检验的。 程毓买的这家早点是他原来最喜欢的一家,味道好,干净,就是限时限量,卖完就关门,以前经常买不上。 今天他起得早,不用排队,种类随他挑,本着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多买点儿就亏了的原则要了一堆,到最后老板直提醒他你们俩大小伙子两顿也吃不了这么多。 老板竟然还记得他和郑焕东经常一起来买早点,让他心里生出丝丝温暖,一个感动又多点了两屉蒸饺。 “你自己肯定对付着吃的,是不是吃的昨天剩饭?”程毓趴在打开的车窗上,说,“要不要再吃点?” 副驾驶上堆满了各种餐盒,车座后面还挂着两袋不甜的豆浆,颠簸了一路,油炸的东西已经有些发软,豆浆也没那么热了。 “留着中午吃吧,”项耕看着已经走远的几个师傅,冲程毓摆了下手,“你先回去停好车,歇一会儿再过来。” 日头升高,树上的知了聒噪不停,程毓在方向盘下握着拳用大拇指把别的手指挨个儿捋了一遍又伸开手掌在腿上搓了几下,最后舔了舔嘴唇挤出个笑说:“行,那停好车我马上过来。” 这一路上程毓的心一直微微扬着,随着从车窗吹进来的风一晃一晃的。他着急回来,想着到了之后和项耕一起吃,到现在肚子都空着,路上饿得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快瘪了,项耕这种不热情的态度出乎他意料,胸口加肚子就像坠了个实心球,一瞬间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李大哥和大姐在他们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不是李大哥拦着,大姐也要下地干活,连靴子都穿好了。 原来简易的木板桥又被李大哥改进加固了,现在并排走两个人都没问题。过了桥,项耕步子就加快了,先去了李大哥他们的地里,两个人把肥料按着用量一个地块一个地块地摆好,之后项耕拦住李大哥,不让他操心这边儿的,别留大姐一个人。 “没关系的,”李大哥被晒成棕色的脸上出了不少汗,脸上满是皱纹,一笑起来纹路变得更深,“你大姐最近好很多,之前就是因为大起大落受的刺激有点儿大,以前她从没出过这种问题,没她我自己可收拾不了这么一大片地。” “那也尽量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项耕看看远处忙碌的大姐说,“毕竟他现在的依靠只有你。” 李大哥有点意外,看了看项耕说:“你这孩子,不大像是能跟我说这种话的人。” 项耕吸了下鼻子,把头扭向其他地方,随便找了个点盯住,再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拘谨:“无论以后能不能找回你们的孩子,我相信他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好好生活,所以你俩也要好好的,要身体健康,有希望地生活下去。” 几句话让李大哥眼里带上了泪花,他拍了拍项耕的肩膀说:“我们心里有数,也谢谢你,”李大哥朝大姐那儿指了指,“你看你大姐,最近精神这么好,虽然她不说,我也知道是因为你,她看见你心里就高兴,我儿子……现在应该也有你这么高了。” 项耕又吸了下鼻子,抓了抓头发说:“有你们这么好的爸妈,你们的孩子肯定也是个特别好的人。” 李大哥没再说话,粗糙的大手又拍了项耕两下,随后下到地里开始施肥。 项耕开始往回走,目光不由自主还是寻到刚才落的那个点上。 程毓换好干活的衣服,戴着帽子手套,全副武装跟在几个师傅后面忙活。 项耕抬手比划了一下,用拇指和食指就能把远处的程毓捏住,再用掌心托着,慢慢攥住,最后透过掌心的那个小洞看被圈在里面的人。 程毓在休息的间隙抬头找了一下项耕,两人中间隔着几块地,并不能看清对方的脸,但程毓却能感觉到项耕的表情一直不太好,从早上分开到现在两个人一次交流都没有。这让程毓总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忐忑,像在外边偷吃了的猫,想讨好主人,主人却一直不给好脸色,躲着他,淡着他,让他浑身刺挠却不知道该往哪抓。 第56章 师傅们都是附近村子的,到了中午各自回家,大片的稻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热不热?”程毓打开外屋的风扇,调好角度对着项耕吹,“你先喝点水,我来做饭。” 第59章 “我不热,”桌上放着已经凉透了的早点,项耕撩起眼皮,“昨晚上睡得好吗?” “还行,”程毓无所知觉,“就是焕东那床太软了,睡得我腰有点疼。” 项耕顿了几秒,深吸一口气:“那你住外边去不就行了?” “不至于,对付一宿得了,以前我们在宿舍的时候喝多了还摞着睡呢,”程毓起锅烧油,准备把早上买的菜饼再炸一下,又另外拿了个平底锅,要把他超级无敌喜欢的鸡蛋灌饼再烘一遍给项耕尝尝,他边打火边说,“睡懵了还三个人挤过一张床呢,把我挤中间都快压成饼了。” 项耕抿起嘴又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们还真亲密。” “哎你不知道,”程毓被火苗烤出来的热气烫得眯起眼睛,歪头躲着说,“焕东跟我们另外一个舍友还亲过嘴呢,俩人闹着玩,duang一下就亲上了,后来他俩又被别人按着亲了好几口。” “那还……”项耕观察着程毓的表情,“挺让人意外的。” “那会儿年轻,都是闹着玩,”程毓笑着叹口气,“还挺让人怀念的。” 是怀念两个人摞着睡三个人挤着睡还是怀念看郑焕东跟别人亲嘴,项耕没再问,就那么摊着手脚靠在椅子上看程毓热饭。 东西一下锅,香味就出来了,飘在外屋这小空间里,混着程毓的味道往项耕鼻子里钻,让人迷离恍惚。 烘烤过的鸡蛋灌饼又香又脆,饼里灌满了松软的鸡蛋,中间夹着刚从菜地里摘来的生菜和撒了孜然的肉肠,一口下去,饼上的脆渣扑落落掉到盘子里,铺了焦黄的一片。 程毓带了两个回来,等项耕吃完一个,马上又把另外一个铲到他盘子里,还把凉拌菜往他跟前儿推了推。 最后两个人把那些早点吃了个干净,程毓心里一下就痛快了不少。 项耕的身材很逆天,吃多少都不胖肚子,吃下去的东西都变成一块块一条条的肌肉。尤其是来了稻田以后,眼见着肌肉一层一层跟盖城墙似的,把项耕建成了个铜城铁壁。 程毓看着洗完澡后的项耕,悄悄地咽了下口水。 可能因为天气炎热,最近项耕总喜欢光膀子。干完活进门就脱,进门不脱也要在进卫生间洗澡之前脱,洗完澡挂着水珠把干净的衣服跟个挂件似的搭在肩上,等挂够了再扔到一边满屋晃荡。 还专挑特别肥大的短裤穿,他腰线很紧,裤腰挂在收窄的胯上耷拉着,露着前面平坦的小腹。 程毓坐在写字台前用电脑听农大的老师讲课,项耕走过来,从写字台右边够左边放着的抽纸,往前探身的时候,蹭到了程毓搭在鼠标上的手背。 程毓的手像被装满热水的杯子烫了一样,不自觉地往回缩了一下。 项耕似乎没感觉到,抽了两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一摸,脖子后面还淌着汗珠,他便用刚才的姿势继续拿纸。脖子上的汗比较多,项耕连着抽了好几张,小腹几乎快压在了项耕手背上,跟烙铁一样。 “你……”程毓咳了一嗓子,左手拿起抽纸啪一声扔到右手边,“一边儿擦去。” “这就擦完了,”项耕垂眼看着程毓,食指指尖在他脖子上蹭了一下,“哥,你怎么也出汗了?” “啊?”程毓伸手往后摸摸,“有……吗?那可能……是我看得太投入了吧,费脑子。” “来,擦擦,”项耕抽了两张纸,刚想递给程毓,半路犹豫了一下,“算了,还是我来帮你擦吧,你也看不见。” 项耕没给程毓反应的时间,把纸叠了一折,直接按了下去。 已经成缕的汗珠迅速洇湿了纸,从程毓的皮肤透到项耕的指尖,带着潮湿的体温。 项耕慢条斯理地擦着,从这边擦到那边,手上的动作轻柔和缓。 俩人一站一坐,离得太近,项耕的小腹刚好在程毓手臂的位置,手上忙着,身体的其他部位不可避免就有了接触。 项耕的小腹配合着手上的动作,一下一下擦过程毓的手臂,紧实又——冰冰凉凉的? 程毓用指关节蹭了一下,过了会儿没忍住又用手背在项耕小腹上来回划了划。 “小肚子怎么这么凉?你不会是……”“宫寒”两个字被及时关闭的牙关拦了回去,程毓咳了一下抬头看着项耕,“吃冰棍了?” “冰箱里都是肉,哪还有地方放冰棍。”项耕终于给他擦完了汗,把纸团一起攥在手心里,瞄了眼程毓上身被衣服盖住的地方,“难道你小肚子不是凉的?” “真不是,”程毓撩开衣服摸上自己的肚子,“不信你摸摸,热乎的。” 项耕转着手里的纸团,顿了几秒说:“算了吧,我怕你痒。” “等我查查,”程毓说着点开某度,打上一串字,搜索结果马上就出来了。 “你看看,这说了,小腹凉有很多原因,‘饮食不当,脾胃虚寒’,还有比咱们饮食更当的吗,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还有‘环境因素’,这么热的天,环境也没问题啊,还有一条,我看看啊,”程毓把鼠标往下拉了拉,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肾阳不足,x生活过于频……” 项耕闭上眼呼出一口气:“以后少看这个,都什么江湖大夫!” 说着项耕转身就要往外走,程毓一把抓住他胳膊:“这这这……后半句确实是一派胡言了,不过,不过这个……”程毓吧唧了一下嘴,眼神有些躲闪,“这个肾……肾阳不足,你……就是,嗯,你平时,有没有什么……” “没机会试,”项耕盯着程毓,“我也不知道足不足,以后试试就知道了。” 等项耕出去后,程毓坐回椅子上,眼前是还没关掉的不知道从哪东拼西凑来的东西,他又看了一会儿,但字都是乱的,一个个张开小翅膀在他眼前胡乱地飞。 程毓关掉页面,出现的是农大老师的ppt。 “浅水分蘖水稻分蘖期如果灌水过深,就会造成土壤缺氧闭气,养分分解缓慢,稻株基部光照弱,对分蘖不利。但分蘖期也不能没有水层。一般以保持1.5厘米深的浅水层为宜,并要做到‘后水不见前水’,以利协调土壤中水、肥、气、热的矛盾。” “可以配合医生服用金匮肾气丸、右归丸等药物进行调理。” 程毓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字晃了神,心“咚咚咚”跟擂鼓似的,震得脖子上的血管连着太阳穴都跟着跳。 肾阳足不足的非要试试才知道吗? 程毓把手伸到头发里用力抓了几把,还没干透又沾了汗的头发立刻就变得跟被七夕和夏至滚过的野草窝一样。 程毓没明白自己到底在慌乱什么,一定是因为快三十了还没有过上能让小腹变凉的过于频繁的那个什么生活才导致的一想那个什么生活就慌乱。 以前和罗佳雯谈恋爱的时候正年轻气盛,拉个小手,亲个小嘴,更近一步也不是没想过,但罗佳雯不愿意,坚持要结婚以后才能过那个什么生活,程毓只是觉得有点儿憋,倒也不是马上就非到那步不可,反正右手兄弟已经陪了他这么些年,用着还挺顺手的。 项耕是不是也因为用着太顺手,所以一不小心就使用过于频繁,才导致了小腹凉? 凉是凉,但那个小腹也太紧实了吧,程毓把手背贴在鼠标垫上,慢慢回忆项耕小腹上光滑的皮肤,凸起的青筋,滑腻的触感。 滑腻! 程毓猛地往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舔舔嘴唇,深呼吸了几下。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还用在项耕身上,让他知道了怎么想,哥哥那不成变态了。 电脑里的课还在继续,程毓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脑子里叽叽喳喳的带着一点晕,直到把之前吸收的那点知识彻底还给老师之后,终于躺到床上睡着了。 梁文辉最近忙,特别忙,店里还有俞弘维家里两头跑,所以程毓跟他订的鲜奶皮过了很久项耕才吃到嘴。 “好吃吗?”程毓一脸怜爱地看着项耕,“是不是挺香的?” 项耕第一次吃这个东西,确实很香,奶味很浓,程毓怕他吃不惯,按照梁文辉教的泡到了酸奶里,还撒了一小把炒米,牙齿一嚼,奶香混着谷子香,能在嘴里回味很久。 “你也尝尝,”项耕又抽了把勺子,把碗往程毓那儿推过去。 “不了不了,”程毓直摆手,“刚我撕了一小块,不甜不咸的,我吃不下去。” 这个酸奶也没什么甜味,这一口下去除了香确实没什么其他的味道,项耕叹口气,又拿了个碗,倒上酸奶之后把槐花酱拿出来,舀了一勺混在酸奶里,最后又揪了几块奶皮铺在上面,再推给程毓:“吃吧,你也补补,都瘦成什么样了。” 项耕了解程毓的口味,那勺酱不多不少,甜度刚刚好,酸奶和奶皮是凉的,槐花酱带着春天的味道和项耕的心血,吃到嘴里,程毓觉得浑身都舒爽了起来。 “天天光膀子你不怕受凉吗?”程毓又往嘴里送了一勺,视线扫过项耕的后背,“滑腻”这个词特别自觉地漂浮到了他眼前,程毓赶紧低下头晃了晃,把那虎狼之词赶走。 第60章 “我又不是女孩,现在可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项耕回头笑笑,“建议不晒的时候你也可以感受一下。” “我受不了蚊子,”程毓撩起衣服,把后腰展示给项耕,“昨天洗个澡还叮了一口呢,我就是个天然的吸蚊器,真是烦死了。” 【作者有话说】 项耕:羡慕蚊子,成为蚊子。 第57章 一个不大的红点正好在后腰右侧的位置,不说没事儿,说完程毓又感觉到了痒,侧身撩着衣服一下一下挠,没多大一会儿就红了一片。 “哥,要不……” “咱俩游泳去吧,”程毓把最后那点奶吃干净,透过外屋的纱门和敞开的院门看对面的池塘,“咱家鱼池不行,现在水太浑,清头河也不行,水太深,你第一次下水不能游太深的河,危险。” 程毓琢磨了几秒,伸手往远处指:“咱去稻田南边那条河,不深不浅,也没什么人过来,是这附近最干净的河了。” 泳裤在衣柜里放了不少天,俩人把泳裤翻出来穿到里面,外面又套上大短裤,程毓抱着个小海豚的救生圈趿拉着拖鞋带着项耕往南边那条河走。 路两边的桃树上结了不少脆桃,程毓随手摘下两个,用手搓干净上面的一层小绒毛,扔给项耕一个。 “咱家的桃真是好吃啊,要不是产量太少,也能拿出去卖呢。” 程毓吃着桃在前面欢快地走着,湿热的风把他宽大的t恤和短裤吹得贴着身体乱飞,额前的头发一晃一晃的,把空气搅出了波纹,晃得项耕的心跟着鼓动。 “嗯,卖吧。”项耕说。 程毓回头,弯起嘴角挑了挑眉:“想什么呢?这桃一天顶多能摘五六个,只够咱俩吃的,你说卖你那份还是我那份?” “我的吧,”嘴唇上蹭了点桃子的汁水,项耕舔了一下说,“我吃你的就行了。” 被太阳晒了大半天,河里的水一点都不凉,项耕沿着斜坡踩进去,河水像暖烘烘的轻纱一样慢慢没过脚面,痒得项耕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 程毓的膝盖已经到了水面以下,听见笑声扭过头:“你不是没痒痒肉吗,被小田螺挠脚心了?” “太舒服了,”项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可能“田螺田螺”的被叫的时间长了,真开始觉得水里也挺适合自己了,“怪不得你这么喜欢下水。” “你们那边儿河道少,也不挨着大河,要不然你肯定也早就学会了,”程毓伸出手,“来,拉住我,再往下边就深了,小心点儿。” 程毓手上沾了水,摸上去滑不溜丢,跟水蛇一样。项耕握住之后,程毓用食指勾了下项耕手心,之后一路往上滑,反握住了项耕手腕。 “拉紧我,”程毓说,“这样不容易分开。” 这条河最深的地方也就到他俩肩膀那儿,而且站在岸上差不多就能一眼看到河底,程毓早就把这儿的地形摸得差不多了,他们在的这片儿顶多到胸口。 “咱们往西边游,那边浅一些,我估计有两次你就差不多就该会了。” 程毓把另外一只手上拿的救生套到项耕腰上,一圈都是咧着嘴笑的海豚,特别可爱。 程毓把空出来的手伸到项耕面前:“来,都攥紧。” 两个人面对面一步步踏向河水深处,不远处几条小鱼组成的鱼群感受到异常,迅速调转方向,往另一边游去。 “我托着你,不要怕,”程毓在一处平坦的河床上站定,“胳膊腿儿别乱动,就先感受一下浮在水面上是什么感觉。” 他们现在站的位置,水刚到腰那儿,即使沉下去,程毓也能一把就给捞上来。 “嗯。”程毓让干什么项耕都不怀疑,毕竟这人打小就在河里扑腾,水性极好。 “你就正常呼吸,全身放松,别绷着劲儿,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程毓两只胳膊扶上项耕后腰,“套着游泳圈呢,有我,不用担心。” 项耕以程毓的胳膊为支点,抬起两只脚慢慢往后仰躺过去。温热的河水逐渐包裹住项耕全身,只有脸和胸膛露在水面上。 其实不需要游泳圈,项耕想,这样他就能把自己全部交给程毓。 “我感觉还不错,”项耕的脸上落着不少水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眯着眼看程毓,睫毛一抖一抖的,“把游泳圈撤了吧。” 有的人在水里五官会变得比平时更好看,可能是光线和浮力的原因,项耕就属于这种,不过也不一定,因为程毓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好的光线下这么仔细地看过项耕,渐渐他就发现,这简直是他在现实世界中见过的最优越的五官。 饱满的额头,幽深的双眼,高挺的鼻梁,莹润的嘴唇。 还有什么来着? 程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项耕,仔细回忆着陪孙淑瑾看的电视剧里的台词。 哦,对,还有羽翼般的睫毛。 怪不得章辰会喜欢。 这谁见了都会喜欢吧。 “哥……”项耕手在水面上划出个弧线,碰了下程毓的侧腰。 “嗯?”程毓一个激灵,差点儿松开胳膊,“怎么了?” “我说,”项耕两只脚上下摆动着,“能不能把游泳圈撤了,我感觉应该没问题。” “你感觉?”程毓的心怦怦跳着,“你你,你拿什么感觉,还不会爬呢就要走路,真是长本事了,谁给你的胆子!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别拿生命开玩笑!” “这条河,”项耕叹口气,拍拍腰上咧着嘴的海豚,“我脚再稍微往下点儿都能碰到河底了,这个游泳圈难道不是起一个辅助的作用吗,怎么就上升到拿生命开玩笑了?” 两个人面对面,表情一丝一毫的波动,对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程毓眼角直抽,恨不得立马把项耕翻过去又怕他脸朝下淹死在水里,藏在水面下的十个脚趾头不停地抠着河底的软泥。 “反应有点儿过度了哈,”程毓干笑两声,“那就……把游泳圈放一边试试?” 项耕站起来,一扬手把游泳圈褪了出来,湿透的身体随着动作让肌肉更加明显,带着水光,充满活力。 程毓不由自主舔了舔被晒干的嘴唇,咽了一下口水。 “来吧,”项耕主动抓住他手贴紧自己的腰,“再试试。” 项耕块头太大,划着胳膊腿在水里像掀起了大波浪似的,一下一下撞得程毓有点儿站不稳。 “你轻点儿!”程毓被甩了一脸水,一手扶着项耕的肚子,一手抹了下脸,半张着嘴深呼吸了几下,“我他妈都快喘不上气儿了。” “我用的劲儿有那么大吗?”项耕停下站起来,想了想说,“那咱们换个姿势吧,我没经验,你在前面,抓好我的手,带着我,行吗?” “那试一下吧,”程毓转过身,抓好项耕的两只手,“再来一次。” 程毓发现项耕的运动细胞特别发达,一个动作练习两三遍之后就能掌握,但在水里的心理素质好像又不是特别好,简直非常差,胆子特别小,必须抓着或者贴着程毓才有安全感,程毓稍微离开一点,哪怕就半米,他就眼见着麻爪儿,还没有本能的自救意识,任由自己往下沉。 气温再高,一直在水里这么干站着不游也会觉得凉,程毓没辙,只好把项耕送到岸边,让他抓着游泳圈在河边坐好,自己一猛子扎到水里开始活动筋骨。 哪种泳姿程毓都会一些,没有比赛那么标准,但游起来也很漂亮,尤其是自由泳,这也是程毓最喜欢的一种泳姿,身体舒展速度又快。 程毓比较能憋气,通常胳膊划五六下,才把脸转上来换口气,项耕就这么坐在岸边全神贯注地看着程毓,看他瘦长的胳膊,滑溜溜的后背,笔直的两条腿,还有中间那段儿,该怎么形容呢? 再看下去就该跟干涸的河床上等死的鱼一样了,项耕口干舌燥,又不是写小说,管他怎么形容呢,形容不出来,干吗要形容,形半天能解决个屁的问题,形来形去只会让问题更大。 项耕把胳膊搭在支起来的膝盖上,歪过脸埋在胳膊里,一只眼睛露在外面,视线放在旁边一片紫色的小花上转移注意力。 程毓说在农村生活二十多年,今年才了解了不少野花野草的学名,他说这种紫色小花的植物叫大花野豌豆,能当饲料。他俩之前拔了不少,想给鸡鸭还有兔子当草料,但那帮挑嘴的都不肯吃,放蔫巴了后俩人又巴巴给捡了出来。 这种小野花的生命力特别旺盛,随便在哪都能开出一片。 生命力旺盛。 真旺盛啊。 怎么旺盛得一直都不蔫呢? 项耕闭上眼开始回忆程毓听的那些课里的内容:稻曲病破口期亩用百分之二十五嘧菌酯悬浮剂十毫升,或百分之二十四晴苯唑悬浮剂二十毫升,或百分之二十四噻呋酰胺悬浮剂二十毫升防治。晚稻每亩施纯氮十二到十四公斤,磷六至七公斤,钾十至十二公斤。 第61章 有病要治,缺营养要补,水稻要想长出大米就得授粉。 授粉授粉,项耕默念着授粉,脑子里出现一些授粉以外的画面。 稻谷金灿灿的,真黄啊…… 第58章 金灿灿的稻谷终于从脑子里消失了,项耕再抬头,程毓也消失了。 项耕并不慌,他完全相信程毓的水性,只是不知道他脑子走神的这么长时间,程毓能游出去多远。 水刚才被他俩搅得有点浑,沉了一会儿,又重新变得清澈起来,项耕把游泳圈套在胳膊上,沿着刚才上来的地方摸索着往下走。 河里长着不少水草,像丝带一样顺着水流的方向飘动,项耕靠过去,用腿贴着水草往远处看。 河面很平静,微风吹过,周围只有树叶和芦苇的沙沙声,不远的地方有几只野鸭不停把头扎进水里啄小鱼小虾,偶有几只蜻蜓扇着翅膀掠过,追逐着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哥!”项耕把两只手圈成个圆筒围在嘴边,大声喊,“游哪去了,快回来!” 扑通一声,一只野鸭扎进了水里,紧跟着其他大大小小的鸭子也扎了猛子下去,在河面上激起一层层波纹。 又接连喊了两三声,始终不见程毓的影子,项耕心里开始有点发毛,水草不停扫着小腿,让他有些焦躁,只好往旁边挪了一步,想着再没回应就上去,沿着岸边找人。 过了几秒,水流似乎改变了方向,水草又飘过来,一下下扫着他小腿,项耕的视线没离开远处的水面,皱着眉把在水底的腿甩了两下,这两下却让水草缠了上来,绕着他脚腕,蜿蜒着往上爬。 程毓在水底,胳膊像蛇一样环着他的腿,直到憋不住气,“哗啦”一声钻出水面。 程毓叉着腰,面对项耕大口喘气,等呼吸平稳了才说:“我就知道吓不到你。” 稻田消耗了程毓太多的体力和精力,有了空闲时间几乎都用来休息了,不是睡觉就是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晃着吹风,下河游泳这还是今年的第一次,一下又游了这么长时间,就累得特别明显,沾了水后亮晶晶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剧烈起伏,就……颜色特别粉嫩。 项耕不敢直勾勾地盯着,眼睛只好不停地往别的地方瞟,本来应该四散的余光却始终聚焦在那一处。 “原来你俩在这儿啊!”李大姐扒开挡住他们那边稻田的芦苇,探出头来,“怪不得你大哥没找到你俩呢。” 项耕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反应过来,转身张开胳膊,整个人把身后的程毓挡了个严实。 李大姐也是一愣,瞪着眼跟项耕对视了几秒才说:“你……你这孩子,都快把我给懵着了,又不是你媳妇你挡什么挡!” 被挡住的程毓一把夺过项耕胳膊上的游泳圈,挡在自己身侧,蹚着水往岸上走,给了一个根本对不上的解释:“大姐,他太累了,刚才学游泳把体力都耗光了。” “项耕不会游泳啊?”李大姐问。 “嗯,”程毓捡起自己的短裤,迅速套了上去,接着用脚挑起扔在地上的上衣伸手捞住,并没有往身上穿,“刚您说大哥找我们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大事儿,”大姐说,“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什么时候用穗肥跟粒肥,顺便叫你俩晚上过来吃饭。” “行,”程毓说,“那我们一会儿过去,最近天太热,怕虫害起来,我也不太懂往年什么情况,正好问问大哥。” “嗯,好,”大姐看向项耕,“傻孩子你怎么还不上来,那水凉不凉,你哥都上来了,你也没媳妇可挡了,快上来吧。” 好不容易冷静一些,一句“媳妇”又让项耕的脸烧起来,他假装搓搓耳朵,把大姐的视线和他自己的脸隔开,清了清嗓子说:“就上来了。” 项耕扫了眼程毓雪白透亮的后背,赶紧低下头穿好自己的拖鞋,慌里慌张地套好衣服,结果走出去十多米才发现上衣里外穿反了,里面的线头随着他的步子一颤一颤地飘着。 大姐准备了不少吃的,在这方面跟孙淑瑾有一拼,生怕项耕吃不饱似的,整晚就盯着项耕,坚决不让他碗里有一丝空隙。 程毓和大哥一直在聊稻田里的事儿,本来程毓也知道,每片田的环境都不同,气候也总在变化,不能完全都照搬书本上那种严谨的种植,水肥药全都要根据不同的情况随时调整,跟大哥这么深入一聊,才发现原来自己懂得还是太少。 大哥说有一年稻子长得特别好,放眼望去全是沉甸甸的稻穗,结果快收割时的深秋刮了两天的狂风,再加上暴雨,倒了不少,泡在水里,收割也不好收割,等了不少天,最后因为泡坏了不少,收上来也没有预估的产量,就晚了几天,一斤价格差了好几分,那年不仅没怎么赚钱,甚至还搭进去了一些,本来他们那年要去四个地方找孩子,最后因为钱不够,只好舍弃掉了两个。 “所以得少用氮肥,磷钾什么的还有菌肥可以多用一些,还有硅肥,那个抗倒伏比较好,”大哥抿了口酒,“像咱们这种土质,要把握好晒地的时间,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 程毓端起自己的杯子往大哥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也抿了一口:“以前我也没种过地,只是知道泥田还有沙田,但自己没踩过也没摸过,要没大哥你我真是掌握不好这个度。” “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有几个种过地的,老早就都承包出去了,想种也都没的种,”大哥把视线从程毓那儿转移到项耕身上,“项耕更没种过吧,我记得咱这儿不少年前就这种模式了。” 顿了几秒,项耕点点头说:“种过,我小时候种过。” 大哥有些意外:“你们家地没跟村里的一起承包出去?” “包出去了,我……跟我奶奶开过荒地,不然……”项耕又说,“暑假也在别人地里干过活儿。” 大哥喝得有点儿多,即使不多可能也没听出来那个“不然”后面还有别的话。但程毓听明白了,项耕要是不跟奶奶去开荒地种粮食种菜可能他连饭都吃不上,即使种了,大概也一直都没吃饱,至少营养从来就没够过,不然刚来时不会瘦成那个样子。 即使没理解全,大哥想着项耕小小年纪就跟老人一起扛锄头刨地心里也不太好受,大姐更是眼里都带上了泪花,一个没控制好,甚至从程毓筷子底下抢了块肉夹到了项耕碗里。 程毓挠挠因为喝酒已经开始发红的脖子,冲大姐叹口气:“您也太偏心了吧,那肉我都夹上来了,硬生生给我抢走了。” “哎哟,”大姐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把程毓喜欢吃的一盘菜推到了他面前,“我的错,我的错,这不光想着项耕还在长身体了吗,明天再来,大姐给你再给你做这个肉啊。” 程毓撇嘴笑,嘴里啧啧着,刚想跟项耕说话,项耕的手机就响了。 大哥酒量好,程毓陪着也没少喝,脑子晕乎,眼神也不太清明,想扫一眼手机屏幕,愣是看出了重影。 项耕没等他开口,拿着手机走出了屋子,到门口的时候接了电话,说了没两句又往外走出去几步,门灯只能照到他半边身体,另外一半无论如何程毓都看不见,但说话的声音还是传到了屋里。 过了得有十来分钟,项耕才回来,大哥大姐都没在意,边招呼他继续吃饭边跟程毓聊天。程毓一直在搭话,但脑子跟分层一样,大哥大姐说什么他都没记住,自己只是嗯嗯啊啊的。 项耕坐下的时候,不经意蹭了程毓胳膊一下,搁平时他肯定不会在意,但现在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肯定是喝大了,程毓晃了晃杯子里的白酒,轻轻皱了下眉。 想打人,还想摔手机。 但项耕的手机已经是二手的了,禁不起摔。 摔了也好,他再给买个新的,干脆里外全换了,卡也换新的,新的人生新的篇章,只有他程毓一个人的手机号就足够了,省得乱七八糟那么多骚扰电话,接来接去耽误吃饭长身体。 “哥,”项耕在他耳边轻声说,“喝完这点儿别再喝了吧,大哥那酒量十个你也顶不住。” “我听见了,小哥俩还当我面咬耳朵。”大哥笑得特别爽朗,“你哥喝不了你替他喝,大小伙子了,得练练酒量。” “欸,”大姐拍了大哥胳膊一下,“项耕还是孩子呢,喝什么酒。” “他都能把他哥装进去了,还孩子呢,”大哥呼噜呼噜大姐手背,“没事儿没事儿啊,别担心,项耕是大人了,顶天立地了。” 程毓直着眼看项耕把酒杯从他手里拿走,然后一口闷了最后那点杯底儿。 “喝多了他回去该耍酒疯了,”项耕对大姐说,“我酒量挺好的,您别担心。” 知道要喝酒,他们俩就没开车,从小桥上走过来的,回去的时候大哥不放心,打着手电筒一直看着他俩过了桥才踏实下来,自己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回走了。 过桥之前,程毓还跟大哥聊了几句,就是声音忽高忽低,带着酒后特有的鼻音。 第62章 等过了桥,就像过了一个什么界,撑着他身体的什么东西突然就散了架,导致他走路踉踉跄跄的,一个不小心就马上要栽沟里似的。 项耕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胳膊搂住程毓的腰,尽力控制着这副软绵绵的身体。 “听话,”夜晚的田间特别静谧,项耕不由自主就放轻了声音,“别乱动。” 话音一落,程毓突然就停住脚步,慢慢扭过头,直愣愣地看着项耕,半晌吐出一句带着温热酒气的话:“我不动。” 【作者有话说】 项耕:乖…… 第59章 手电筒的光照在前边的地面上,再加上酒精的作用,程毓看不清项耕的脸,但两个人靠在一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项耕身体的温度,近在咫尺的呼吸,甚至搂在他腰上的胳膊血管的跳动都特别分明。 程毓咽了口唾沫,用力眨了下眼睛,想要压制一下自己跳得极其疯狂的心脏。他的双眼皮本来只有薄薄的一层,那一下太用力,眼睛再睁开,眼皮上多了一道褶,显得眼神直愣愣的。 项耕抬起手,指肚轻轻按在他眼皮上,从头划到尾,舒展开了那条褶皱。 “哥,”项耕轻声说,“你清醒着吗?” 项耕说话带出来的气流离程毓越来越近,他没敢再一次睁开眼,只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用鼻音发出了一个“嗯”。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黑暗的旷野乍现白光,程毓像是跌进了一个无底又温润的漩涡,除了柔软的嘴唇,其他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七夕和夏至警惕地抬起头,对院门的碰撞声和零乱的脚步有些意外,等里屋的门被关上后,在门口转了几圈,才回到毯子上趴好继续睡觉。 程毓的衣服被蹭得掀上去了一多半,喝了酒后发粉的皮肤随着他的呼吸剧烈起伏。项耕把手按在他胸口上感受着心跳,随后在他耳朵上落下一个吻。 “哥,”项耕在他耳边低语,“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程毓半张着被亲得发红的嘴唇,视线落在昏暗的屋顶,他现在没办法思考。项耕整个人压在他身上,隔着单薄的衣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状态,跟外面的空气一样,热的潮的,让他呼吸不畅的。 项耕的手只是放在他身上,并没有乱动,隔一会儿喉咙里发出一声难耐又压抑的哼声。 酒后的大脑只能处理简单的问题,程毓只知道项耕难受了,所以他收回视线,手罩在项耕后脑勺上,另一只手缓缓往下滑,轻声说:“我来帮你。” 很舒服,特别舒服,项耕从来没这么舒服过,就是让他立马去登极乐都没什么遗憾的那种舒服。 还有更舒服的,项耕暂时不敢奢望,这样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了。应该早点儿跟程毓表白的,项耕的脑子比喝醉酒时要晕了,简直是神魂颠倒,一边后悔一边沉迷在回味中不能自拔,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项耕睁开眼时,才发现屋里的窗帘没拉,幸亏不是周末,小院没住着客人,要不然谁从窗前经过,都能看见挤在一张小床上的两个人。 程毓已经不在床上了,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凉飕飕的风把床的另外一边吹得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昨晚的画面一帧帧在脑子里显现,项耕抿着嘴把被子拽上来盖住脸,耳根通红。 把人睡了,程毓得负责吧。 在床上磨蹭半晌,项耕才边假装边整理衣服边往外走,到了卧室门口,刚想开口喊哥,才发现屋子里冷冷清清的,连七夕和夏至都不在。 项耕又走到院子里,依旧没有人影,他走出小院,前后转了一圈,才在离院子最远的一块地里发现程毓的踪影,从无边无际绿毯子似的稻田里冒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项耕顾不上吃饭,去卫生间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揣着蹦蹦跳跳的心,朝程毓所在的地方小跑过去。 程毓坐在稻田边的田埂上,离大路很近。现在这个时间有很多车经过,但都比不过项耕急切的脚步。 “哥,”远远的,项耕喊了一声,带着兴奋和不好意思,“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直到项耕走到跟前儿,程毓都没放松僵直的肩膀,慢慢转过头,挤出一个笑:“早上……这儿凉快,我干完活休息会儿。” “哦……”项耕挠挠头,贴着程毓坐下,没敢挨得太紧,中间隔了一个手掌的距离。 程毓表情不太对,项耕能感觉到,不过他没多想,睡完人轻松又自然那得是情场老手,他哥这样的表现并没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项耕咬了一下嘴唇里面,“晚上……” “大哥说跟吴师傅联系好了,就不用我再跟他说了,定了他们后天过来,这次撒的肥挺重要的,直接关系到产量,他们干活的时候你也注意点。”程毓语速特别快,“一会儿我去镇里看看料,中午就不回来了,晚上应该会跟原儿他们一起吃饭,你就别等我了,过了八点我要没回来你就把大门和院门都锁好,七夕和夏至都留给你,晚上就别出去了,晚饭自己懒得做了就去大哥大姐那儿蹭顿饭。” 程毓一点儿说话的空隙都没给项耕留,说完马上站起来拍拍裤子,转身往回走,走出去十来米,又突然侧过身。项耕看着他像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听他说:“上月的工钱该发了,一会儿转给你。” 刚才出来得太急,没带手机,项耕不知道自己在田埂上坐了多久,等他回到小院时,只剩下门口的车辙印。 两只狗在对面的池塘里扑腾,七夕的嘴咧得特别大,项耕站在池塘边看了一会儿,走回院门前,用鞋在地上划了几下,车辙印迅速化成四散飞舞的尘土。 昨晚他们睡在程毓的床上,那张床跟项耕刚起来时比没有任何变化,被挤得歪斜的枕头,布满褶皱的床单,几乎没用上的被子,还有床下归拢在一起的几团纸。 项耕垂着头坐在床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情侣间第一次都这样吗? 要不要问问李元飞? 但李元飞也没正经谈过恋爱,大概给不出什么合理的建议。 或者去问问常柏原? 应该没人比常柏原他们更了解程毓,但也不一定,他们大概都想不到程毓会跟他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 项耕用脚尖点点地面,仔细回忆着昨晚的每一幕。 要说主动,还是自己主动了一些,但他没敢多想,程毓说出那句帮他,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真真实实感觉到程毓的手,他才像触电一样,全身都跟着剧烈哆嗦了一下。 但现在他哥这是什么意思,睡了不好意思? 可是被睡的那个才更应该不好意思不是吗,项耕躺在床上想,要不要去哭天抢地求孙淑瑾给他做主,他哥提起他裤子就假装不认了,跟个渣男一样,现在自己清白也没了,他哥也不给个名分,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老程家的人。 晚上八点,项耕在大门口已经徘徊了很久,从没滋没味地吃过晚饭开吃,他就一直等在这儿,车一辆辆地经过大门口,但始终不见程毓那辆皮卡。天黑得晚,现在还能看见天边隐隐的青灰色,七夕和夏至一直陪着他,玩累了之后就趴在槐树下打盹儿。 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吵得项耕心里烦乱,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始终不见有车拐进来,手机安安静静的,除了李元飞给他发了一个搞笑视频,其他什么消息都没有。 项耕站累了,也靠着槐树坐下,在手机上敲敲删删,最后给李元飞发了一条:你跟人亲过吗? 信息发出去之后,项耕关掉屏幕攥着手机,把一个角一下一下地往小腿上磕,刚磕了那么五六下,李元飞的视频打了过来。 “我操我操我操……”李元飞在屏幕里晃得厉害,看样子是在走路,“你别告诉我你跟谁亲了啊。” “你先别操呢,”项耕心情低落,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先回答问题。” “你磕碜谁呢!”李元飞举起手机,一张脸铺满屏幕,“我亲没亲过你不知道!” 项耕叹口气,拿着手机的手往下垂了垂。 “你这是在哪?乌漆嘛黑的。”李元飞顿了一下,突然大吼,“你不会亲完就被甩了吧!” 项耕还没说话,李元飞大声笑了起来,笑得特别开心。 “唉……我就说嘛,”李元飞边笑边说,“就你们那儿除了稻子就是螃蟹的地方,顶多也就出门的时候多看别人几眼,还亲,亲个鬼,除了你程毓哥哥你还能亲到谁,哈哈哈哈哈……” “闭嘴吧,我就多余问你。”项耕说着就要挂断视频。 “哎哎哎,聊聊嘛。”李元飞找了个长椅坐下,屏幕的背景里出现了远处路灯旁边搂在一起的情侣,李元飞把脸凑近屏幕,眨着眼观察了几秒,随后往旁边挪了挪,小情侣便消失在了屏幕里。 “唉……”李元飞叹口气,“你也看见了吧,我们学校到处都是腻腻歪歪的小情侣,成天虐我们这些单身狗,你要是再虐我我就死给你看。” 第63章 【作者有话说】 项耕:让让,要死也是我先死。 第60章 项耕笑了笑没说话,李元飞眼睛瞄着远处,视线落到操场上跑步的两个姑娘身上。 “你不是真谈恋爱了吧?”李元飞问。 “没有,”项耕说,“我就是有些好奇,两个人亲完之后干嘛。” “干……干嘛?”李元飞笑得不怀好意,抿了下嘴之后眼神到处飞,“该干嘛就干嘛呗,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呗。” “你别胡扯了,就嘴上的能耐,”项耕把手机抬起来一点,周围黑漆漆的,屏幕里只能看见他模糊的五官,和昨晚很像,“其实我就是想找你聊聊。” “哎呀……看来我们项耕是真的长大了,有心事了,”李元飞低下头看屏幕,“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知道吧。” “嗯,”项耕弓着身子点了下头,点完后意识到李元飞可能看不见,又挺直后背郑重地点了一下,“我知道。” “所以你有什么事别憋着,你憋着我心里还不痛快呢,”跑步的姑娘确实很漂亮,跑起来带着风,马尾辫跟着一晃一晃的,晃得李元飞血管都快飘浪花了,“哎你说,姑娘这种生物怎么能可爱到这种程度呢。” 李元飞一直徘徊在各种花丛之外,远远地看着这个也香那个也美,但始终也没踏进任何一片园子采上那么一朵。两个都没谈过恋爱的人,对这种问题实在是一无所知,但项耕太憋闷,自己想不明白,急于找个人说说话,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现形了。 “其实你都知道是不是?”项耕挺直的后背渐渐弯了下去,精神也随着松散了下来,“你早就知道,但从来没问过我。” “唉……”李元飞深深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屏幕,“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能忍?” 项耕笑了一下:“你绝不会当叛徒。” “其实原来我也不确定,女生给你献殷勤你对人家向来不冷不热的,可是后来你对章辰就不仅仅是不冷不热了,他反而连那些女生都比不上,我就有点犯嘀咕,”李元飞又叹口气,“要不是我太了解你,心里存了疑,真的要被你骗过去了。” “我没故意要骗你,”项耕说,“就是觉得这事没必要特意强调,你……在意吗?” “在意个屁,”李元飞嘁了一声,“只要不跟我抢姑娘,你就是想回过头再跟章辰在一起我都举双手双脚支持你。” “那倒是不想,”项耕笑笑,“我确实对他没那份心思,不仅是他,以前对谁都没那份心思。” “那……”李元飞眨巴眨巴眼,“不会是程毓吧?” 项耕没否认,但也没承认:“我就是不太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次……嗷!”李元飞一下蹦了起来,“孤男寡男的,就是容易出事!” 李元飞不停转圈,在即将把自己转晕之前问了一句:“你俩到哪一步了?” “反正没到最后一步,”项耕垂着头,用掌根搓了几下眉心,“我现在甚至都不确定他跟我是不是一类人。” “什么一类人两类人的,我不爱听,你跟其他人都一样,”李元飞停止转圈,又坐回到长椅上,“看这意思,他给了你回应又转头不承认了?” 项耕还在斟酌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李元飞很快给下了定论:“那他就是个渣男!” “他以前有过女朋友,谈了好几年,”项耕说,“可能对我一时冲动,自己没法接受。” “屁!”李元飞瞪着眼,“我对着多帅的男的我也冲动不起来啊,都是借口,要信这个借口你就输了。” “没有,”项耕赶紧摆手,“没有,他没这么说过,他什么都没说。” “记着,”李元飞又嘱咐,“人的心太难揣测,别傻乎乎地把自己陷进去。” 到了快十点,手机还剩下百分之二的电量,两条腿麻得开始呲火花,项耕终于放弃了程毓会回来的想法,扶着树站起来跺了几下脚,锁上了路口的大门。 跟李元飞打完视频后,项耕给程毓发了条信息,问他还回不回来,程毓一直没回复。 等到了屋里插上充电线,手机响了一声,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刚看到,不回了。 项耕拿着手机愣神儿,把李元飞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又小心翼翼地给程毓发了一条:明天几点回来? 这次程毓回得很快:说不准,不用等我。 放下手机,项耕躺在床上发愣,脑子里一会儿满胀一会儿空白一片,最后琢磨着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提上篮子去地里挖几垄野菜应景。 第二天项耕很早就醒了,夜里他几乎没怎么睡,到了后半夜脑子还很乱,后来就在半梦半醒之间,直到三点多才睡着,也就睡了一个多小时,再睁眼,天已经变成了灰蓝色。 对面程毓的床空荡荡的,叠好的被子放在枕头下,床单一丝褶皱都没有,平平整整的,跟昨天早上是完全不一样的情景。 项耕枕着胳膊看了一会儿,然后起床,洗漱,到地里看稻子的长势,看水位,到泵房开闸,喂螃蟹,喂鸡鸭兔,到菜园摘菜,回来时顺手摘了两个桃。 桃子又大又甜,但摘下来放不住,过一天就开始发软,然后表皮变色,再之后就开始逐渐腐烂,最后变成一摊污水。 所以项耕给程毓发信息:哥,又有桃可以吃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干了那么多活,项耕一点都感觉不到饿,摘来的菜就那么放在桌子上,锅灶都是冷的,连水壶里的凉白开都只剩了个底儿。 对话的页面一直没关,项耕就那么不错眼珠地看着顶上不断出现的“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大概得有十来分钟,终于从下面蹦出来一条消息:今天不回去了,你都吃了吧。 项耕没再发信息,关上手机后,用手拨拉了几下袋子里的桃,然后起身去打开水龙头把两个桃洗干净。 项耕的早饭就是两个桃,不是他要饿给谁看,是真的一点饭都吃不下。 两个桃的能量坚持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项耕的胃终于开始隐隐酸疼,他才拿了锅,估摸着自己能吃下的量,舀了小半杯米,准备好歹做点饭吃,不至于真把自己饿得去挖野菜。 米淘好,锅刚通上电,外边就传来了汽车的声音,不是程毓的车,项耕能听出来。 “项耕!”下了车常柏原就在门外喊,“快出来迎接我啊。” 把锅盖盖好,项耕擦干净手走出了门。 门口只能看见一个车头,常柏原站在门口躲着能把人烤化的阳光,脸冲外在跟谁说话。 “原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项耕边朝他走边问。 “还不是你哥,跟哥活爹一样。”常柏原转过身,“平时开车都小心翼翼的,城宁路上那个坑在那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愣是直眉瞪眼地往里开,车轱辘没撞飞都算好的了。” “他出事了?”项耕一把抓住常柏原的胳膊,眼睛都快瞪出了眼眶。 “哎这小兔崽子!这一惊一乍的,真出事了你是不是立马就得把我掐死?”常柏原拍开项耕掐住他的大手,“人在这儿呢,皮儿都没破一块,把心放肚子里啊。” 程毓站在车尾那儿看对面的稻田,听见项耕的声音,又顿了几秒才转过身来,用手指抹了一下鬓角的汗,对着项耕笑了笑,说:“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吧?” 完整的一个人,走路说话都没有问题,神态极其正常,超乎寻常的正常,让项耕品出点刚来时都没感觉到过的陌生。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项耕说。 到底有什么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项耕倒是品出了李元飞话里的几分道理。 渣男! “那就好,”程毓慢慢走过来,到项耕身边的时候没停下,直接走进了院子里,进了院子后跟常柏原说,“原儿你进来坐会儿再走吧。” 程毓直接进了里屋,不知道在里面忙什么,项耕和常柏原在外边聊天,支棱着耳朵想听里屋的动静,但常柏原说得太兴奋,项耕分着心,始终也没听清。 过了十多分钟,程毓终于从屋里出来了,除了换了身衣服,没看出其他什么变化。 常柏原挨着项耕,正在说他们一个客户的八卦,说那客户能力出众,人也豪爽,就是对那方面要求比较多,养了好几个年轻漂亮的人。 说到这儿,常柏原特意强调了一下:“注意,是好几个,男男女女。” “啧……”常柏原感叹,“这人啊,真是……喜欢到一定程度连男女都无所谓了。” “重点不应该是他生活太混乱了吗。”程毓搭腔,“这么玩也不怕玩出问题来。” “玩他的呗,反正也没玩到咱们头上来,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常柏原说,“再说人家有钱,也大方,那几个姑娘小伙都死心塌地的,干嘛找那不痛快,给他带病回来。” “就没个争风吃醋什么的?”程毓问。 第64章 “反正我没看出来,”常柏原说,“有一次我们吃饭,他带了两个来,一男一女,都是特别扎眼的那种漂亮,那俩人看着竟然关系还不错,有说有笑的。” “把你羡慕坏了吧?”程毓瞟了他一眼。 “那姑娘确实好看嘛,”常柏原倒不藏着掖着,“我偷偷拍了张照片,回家还给林静看了呢,她也夸那客户眼光好。” “你倒是什么都跟林静说。”程毓说。 “那当然了,”常柏原说,“我不跟她说要跟谁说,她跟我说什么那全看她自己,反正我有什么事不跟她说说我就不痛快,憋心里难受。” 程毓转开头,眼珠一动,正好跟看过来的项耕对上视线,过了两秒,程毓有些受不住,为了防止心脏跳得更厉害,迎着电风扇的风,把椅子偏了个方向。 第61章 常柏原还有事,并没有待很长时间,抽了两根烟,聊完八卦走了。 电饭锅咕嘟了一阵,安静下来之后很快就响起了提示音。 “快吃饭吧,”程毓手上拿着自己刚才换下来的衣服,从进门就注意到了通着电的锅,“我去洗衣服。” “放洗衣机里不就行了吗?”项耕走了几步,站在卫生间门前两三步的地方,“这两天干嘛去了?” “去联系米厂了,”程毓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我不打算直接卖稻谷,还是想把米打好再卖。” “谈好了吗?”项耕问。 “差不多了,”程毓点点头,“这米厂规模不大,但打咱这些不成问题。” “钱够吗?”项耕又问。 “我去镇上的银行问过了,他们能办助农贷款,”程毓放下水杯后,手指在上面一圈一圈转着,“利息很低,挺合适的。” 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槐树在路口,但树上知了的叫声隔了很远的距离还是传到了小院里。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屋里只有隐约的蝉鸣。 项耕抬脚勾了张椅子坐下,看着程毓:“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程毓抿着嘴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坐到身旁的椅子上:“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是我酒后胡来,你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就像……以前一样。” 话音落下,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远处的知了都噤了声,只有从纱门涌进来的一股股热浪。 过了半晌,项耕轻轻笑了一声,低下头,用鞋底搓了搓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刮出来的一条口子。 “像以前一样?”项耕抬起头,笑着看程毓,“哥,你可真狠啊。” 程毓似乎想说什么,嘴张了张,最后又闭上了。 “我只喜欢男的,”项耕语气很平缓,但不想再给程毓压力,所以没说出至今只喜欢过程毓一个人的事实,“你如果觉得别扭的话,正好你刚给我结了上月的工资,我也可以再等几天,等你找到人,或者……如果你觉得恶心的话,我马上就可以走。” “不是!”程毓一开口,陡然升高的音调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我没有这个意思,说好的……等秋收结束。” 屋里又安静下来。 项耕视线钉在程毓身上,不知道是没有发觉还是回避或者有其他什么原因,程毓一直看向门外。 过了一会儿,项耕问:“真的是因为喝多了?” 程毓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盖过呼吸的心跳,还有接下来自己沙哑的嗓音:“是,是我喝酒喝得分不清虚实,我把你当成我以前的女朋友了。” 项耕紧接着问:“你跟你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用手?” 更离谱的项耕没有问出口,不仅离谱还很难堪,况且他现在根本没心思打探程毓以前的隐私。 昨天早上刚睡醒时的满心欢喜早已经散得一干二净,程毓是个特别传统的人,他不是不知道,但那晚发生的事,让他有了错觉。可能真的是酒后上头吧,自己也是个男人,他知道男人的本性。 项耕没有等程毓回答,他已经不想听什么答案了,电饭锅又响了一次提示音,项耕把电源关掉,问程毓:“你吃饭了吗?” 程毓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想到项耕话题转换得这么快,愣了一会儿才回答:“吃过了,在原儿那儿吃的。” “那我就做我自己的了。”项耕说。 项耕所谓的做饭,只是去菜园里摘了两根黄瓜,洗干净做成拍黄瓜,几分钟就把一饭一菜摆上了桌。 项耕一口米饭一口拍黄瓜就这么吃着,很快碗盘就空了,等程毓从卫生间洗完衣服出来,桌子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人也不见了踪影。 程毓一阵心慌,赶紧跑进里屋。幸好,项耕床上的枕头被子还都在。他又打开衣柜,衣服也都是原样摆在里面,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到了院子里,程毓才发现最边上的那个房间门开着,里面有动静传出来。 “你在这儿干嘛?”程毓在门口问。 客人来的不多,通常用不到这个房间,上次有人住还是端午节孙雪妍他们来那次,平时有时间了也会收拾,但隔一段时间柜子上还是会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项耕带了抹布和墩布正在收拾房间,按说这也没什么,收拾房间的活两个人谁有时间就谁来,大部分都是项耕干,但在这个时间,单独收拾这一个房间,让程毓刚压下去的心慌又涌了上来。 项耕正在扯床单,闻声看了程毓一眼,等他把床单都扯下来团成一团扔在角落的盆里后说:“收拾收拾。” 都是废话,程毓又问:“现在这么热,先别干了,等凉快了再收拾。” “我还是尽快吧,”项耕把新床单铺到床上,“弄完了一会儿我就搬过来。” “你说什么?!”程毓感觉不到心慌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程毓,”项耕站直身体,第一次喊程毓的名字,“我是同性恋,一个喜欢你的同性恋,我有正常的身体,正常的需求,跟你在一个房间就像饿极了的人眼前摆着一碗冒着油光的肉却不能吃一样。” 项耕说:“我怕我会忍不住,懂吗?” 院子里的环境潮湿滚烫,程毓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汗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衣服紧贴着后背,整个人看起来像从热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听明白了吗,程毓?”项耕走近几步,垂着眼睛看台阶下面的人,“我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亲也亲了,你用手给我撸也撸了,你还想我们再扮演好兄弟那是不可能的,我做不到你那么狠。” 程毓抿紧嘴,手攥成个拳头,项耕特意加重语气的“你用手”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水稻已经开始抽穗,在伏天的太阳下垂着脑袋,叶子支棱着,随着微风轻摇。 程毓在地里转了小半圈,回来时满头的汗让头发贴在了头皮上。他猫着腰,打开了院子里的水龙头。冰凉的水从水管里冲出来砸到脑袋上,激得他缩了下脖子。 洗完之后他把衣服脱下来,胡乱地擦着头发往屋里走,刚打开门就对上了迎面出来的项耕。 程毓出去挺长时间了,为的就是避开给自己“搬家”的项耕,东西不多,他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没搬完。 项耕怀里抱着的是当初程毓从家里给带来的好几层厚褥子,项耕很爱惜,经常拿到院子晒,铺了这么久还是松松软软的。 程毓心里不舒服,好像是自己把孤身一人的项耕又给扔了一次。 “你能不能不搬?”程毓堵在门口。 项耕哼笑一声,从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你能不能承认你睡了我?” “以前不也住得好好的,”程毓不知道自己在挣扎什么,“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以前我动不动就硬,”项耕又笑了一下,“你现在要不要感受感受为什么不行?” 程毓眉毛立着,瞪了项耕半晌,终于挪开身子,让了条路出来。 屋里收拾得已经差不多了,就差这床褥子,项耕一直磨蹭,就是为了给程毓看看这一幕。 他要像刚才说的那样跟头饿狼似的,估计早把自己憋坏了,但他心里发堵,更是不甘心,才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不管好的坏的,绝不能让程毓就这么轻轻揭过。 程毓踏进屋子,心从凉了一半变成彻底凉透了。项耕的床搬的连个布条都没剩,光板一块。项耕虽然没多少衣服,但放在衣柜里显得特别有人气儿,现在衣柜门敞着,里面空荡荡的。呼吸声稍微大点,屋里似乎都能听见回声。 程毓在自己的床上坐下,看着对面。 项耕应该是又把屋里收拾了一遍,床上床下,每个死角都擦得干干净净,显得特别透亮。程毓叹口气,仰面躺到枕头上,脑子里纷纷扰扰的,在这种极度混乱极度疲惫的状态下睡着了。 两个人就这样进入到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中。 项耕除了做饭吃饭,不会多在外屋多待一秒钟,里屋更是连眼神都不往里送。吃完收拾完就立马离开,或者去干活或者回到离主屋八丈远的自己房间。对于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没有再提半个字,其他的交流极其正常,也不再喊程毓的名字了,还是像以前一样管他叫哥,会进行正常的对话,偶尔甚至能开个玩笑。干活时也配合得和以前一样流畅,周末小院来客人时项耕也会装上自己的笑脸,客气地和客人说照顾不周,欢迎再来。 第65章 但程毓依旧觉得项耕情绪不对,具体哪不对又说不上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转眼到了立秋。 常柏原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临近结婚的日子,厂里的订单却突然多了起来,常柏原没办法,只能把婚礼很多细节的工作交给程毓。他信任又不用客套的只有两个人,梁文辉顾着店里的生意又要忙着照顾俞弘维,实在是分身乏术,只好把重担全都压在程毓一个人身上。 林静对婚礼倒没什么要求,就是常柏原突然变成了个细节控,对各个环节吹毛求疵,气得程毓恨不得捶他一顿。 “你把我婚礼流程全都搞透彻了将来你自己结婚不就轻车熟路了,”常柏原趴在桌子上选婚礼的车队,在头车是选黑色还是红色中摇摆不定,“但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粉色的好看,林静也喜欢这个粉色的车。” “我再说一遍,”程毓深吸一口气,“粉红色的整个秋天都订不到了,一直到十一月,你要是能等,那就冬天再结。” “那算了,等不了,”常柏原摆摆手,“我再看看。” 常柏原每次谈到婚礼满身都透着兴奋,程毓替他开心,但静下来,关于自己将来的婚礼,脑子里总出现的却不是什么前女友后女友,只有项耕的身影在上蹿下跳。 “摄像就找这个人吧,”这个婚礼摄像是程毓从网上偶然发现的,粉丝不多,从发布的视频来看效果都很好,农村的婚宴也拍得一点都不俗气,挺有意境的,常柏原很满意,“要是真有这么好,将来你结婚也找他。” 过了会儿常柏原才发现程毓没有回应,低头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还有新娘的跟妆什么的,我不懂这个,估计你也弄不明白,林静她朋友给介绍的,据说化得特别好,什么化好后还能根据服装和环境进行微调,”常柏原嘴角渐渐勾起来,“你说我们林静化完还不得跟大明星似的。” “她还不到一米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到现在已经分辨不出你们林静漂不漂亮了。”程毓说,“就这么多选项,再多的我也列不出来了,赶快定吧。” “要说漂亮,”常柏原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还得是罗佳雯,那可是公认的,只可惜做人有大问题,再好看的脸也挽救不了她在我心中的形象。” “人家也不需要在你心中树立什么形象,”程毓一阵烦躁,“别提她了,先把给你生意上那些朋友的请柬订了,名单林静给了我一份,字体和图案给你三种备选,明晚之前选好给我,不能再拖了!” 第62章 “对了,”常柏原一大腿说,“伴郎,我已经快把俞哥说动了,你别忘了跟项耕提一下,回头我去正式邀请他。” “不是……”程毓皱着眉头放下手机,“你那么多朋友,家里还不少亲戚,干嘛非盯着项耕呢?” “我有多少朋友啊,”常柏原啧了一声,“不就你和文辉吗,那些所谓的朋友要没金钱上的往来连熟人都算不上,再说你们几个这大高个儿,这小脸蛋,往台上一站,我多有面子。” 顿了会儿,程毓说:“你表弟不也大高个儿吗,那脸也不难看吧,让他来不就行了?” “嘶……”常柏原歪着脑袋打量程毓,“我发现你不对劲儿啊,这左拦右拦的,怎么着,你们家项耕就这么金贵,连出来见人都不行?” “说你表弟!”程毓吼了一声。 “我表弟刚十六,”常柏原拍了下桌子,“长多高他也刚十六!林静那姐妹都单身呢,四个伴娘,正好顺便给你们个机会,看看有没有能看对眼的,把你们四个单身大老爷们儿都解决掉!” 常柏原是个特别实诚也没什么心计的人,从小就仗义热情,刚开厂的时候没少吃亏,林静心思细,替他规避很多问题。 所以林静刚从外边进来就把话给拦住了:“你净瞎操心,伴娘有四个是因为甩下她们谁都不合适,你不要乱给程毓他们牵红线,牵又牵不明白,别乱来。” “我可太能牵明白了,”常柏原不服气,“你那四个姐妹儿正好是四种不同的类型,年龄也都不一样,我看跟他们几个特别合适。” 林静把一个袋子放到程毓手边,打开办公桌上的一个文件夹,翻了翻,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往常柏原脑袋上蹭了蹭:“你别磨叽了,快点做决定,地里那么多活儿呢,赶紧让程毓回去吧。” “我这儿跟他说正事呢,”常柏原说,“这多重要,累死累活伺候那么一大片地,主要不就为了结婚吗,是吧,毓?” “缘分这事强求不来的,”林静往门口走,回头招呼程毓,“回去吧,就项耕一个人在家呢,就算是给人工资了也不能把活都扔给他一个人,一份钱干两份活。” 通常林静没这么多话,更不会干涉别人,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可能就是无心随口说了几句。 程毓的重点有点跑偏,落在了两份活上,白天一份,晚上一份,白天主业,晚上兼职。不过这兼职是他干的,从这方面来说也不能算是让项耕干了两份。 程毓拉回自己跑飞了的脑子,看了看手边的袋子。里面是几件衣服,林静他们厂里不太做夏季的衣服,大多是秋冬的棉服和羽绒服,最近联系了新客户,做了些夏季的样品,林静按着程毓和项耕的码数挑了几件,布料很好,软糯糯的还不贴身。 “大点儿的上衣给项耕,”常柏原说,“还有两条裤子也是项耕的。” “知道了。”程毓拿起袋子走出了常柏原的办公室。 八月份的天还是热,但空气湿度小了很多,昼夜温差也开始变大,夜里睡觉有时甚至要关上窗户。 对面的床一直空着,自从搬出去以后,项耕没再往这屋里踏进一步,中间来过几拨儿客人,有人还感叹,在农村的院子里住就是好,这么大的地方,想住哪间住哪间,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这时候菜园里的黄瓜已经不怎么长了,结出来的黄瓜也不像以前那么清香,程毓打算拔了架种上大白菜。 去仓库拿锄头的时候要经过项耕的房间,窗户和门都开着,程毓还没到跟前儿,里面声音就传了出来。 “嗯,那个地方我知道,”项耕背对着门口,坐在椅子上打电话,“我方向感还行,以前和同学去过一次。” 程毓脚步慢了几分,走到小花圃前停了下来。太阳花结了不少种子,反着光像黑色细沙一样,程毓蹲下身,摊开手掌,拍了拍花枝,一个个圆溜溜的种子叽里咕噜地就填满了他的掌纹。 “包吃住的话给的少一些也没关系,”停顿了一会儿后,项耕又说,“这个价钱我能接受。” 程毓的手一抖,边儿上的几粒种子瞬间就掉了下去,穿过重重花叶,掉到了褐色的土里。 院子里很安静,项耕打完电话出来,看见蹲在花圃旁边的程毓愣了一下,这人脚边堆着一小堆儿草,都是这几天刚长出来的,大的半指长,小的连一厘米都没有。 “不用着急拔,”项耕说,“这么快也结不了种子,过几天再处理也来得及。” “就闲着没事儿,”程毓抬头笑了一下,“早几天晚几天都一样。” “我看你买了白菜种子了,”项耕迈下台阶往仓库走,“看天气预报也许过几天有雨,今天种了吧,等发了芽下雨也不怕了,再不种该晚了。” “嗯,行。”程毓想站起来,但在太阳下蹲得太久,腿麻头也发晕,站起来往后趔趄了一步。 项耕注意力一直在程毓身上,赶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怎么了,中暑了?” “没有,”项耕的掌心特别热,沿着程毓的胳膊往他心里添了一把火,“就是……脚麻了。” 握着胳膊的手指松了又紧,程毓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节奏渐渐攀上了一个高峰。 “以后小心点,”项耕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我去找工具。” 急速的心跳戛然而止,心脏落回原位,砸出了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让程毓不上不下的。 小鸡小鸭们已经长大了不少,听见脚步声,以为是来给它们喂食,便叽叽嘎嘎扎堆儿往食槽那儿挤。 架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黄瓜,项耕挑了几个嫩的留着晚上吃,剩下的全都摘下来扔给了鸡鸭。菜地边有一片苦荬菜,项耕拔了几棵塞进兔笼,两只兔子跳着过来抓住就往嘴里送。 兔子吃东西看起来特别治愈,项耕也喜欢听它们嚼食物的声音,便靠在墙边享受了一会儿。 项耕帽檐压得低,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眯着眼看程毓一手抓着半袋化肥一手拿着一袋种子从小院出来,等他过了路口马上要往这边拐的时候,项耕才慢悠悠起身,拎着锄头往菜地里面去了。 隔了几天果然下了场雨,不大,洇湿冒芽的小白菜刚刚好,下完雨又凉快了一些,空气中透着爽利,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常柏原挤出半天时间,先去了俞弘维家,到小院时差不多快五点了,立秋以后的太阳没那么毒,但迎着夕阳开了一段,还是晒得他脸颊发红。 第66章 “我操,渴死我了。”常柏原进屋就奔着程毓的水杯去了,拿起来仰头灌了大半杯。 “这是撞见什么了,”杯子见了底儿,程毓又给倒满了凉白开放到他面前,“怎么看着这么不镇定呢?” 常柏原又喝了几口,之后靠到椅子上陷入沉思的状态。 程毓用手指杵了他几下,笑着问:“跟林静吵架了?” “林静带她朋友去市里选伴娘服去了,哪有时间跟我吵架,”常柏原抽了两张纸擦掉脸上的汗,擦完后慢吞吞地把纸叠了一层又一层,“再说我们林静这么温柔,怎么会跟我吵架,我俩闹起来那肯定也是我不对。” “得得得……你给我住嘴,”程毓挥手打断常柏原,“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你怎么不上天呢。” “上天我也得带着林静!” “闭嘴!” 项耕从外面回来,看见常柏原的车,隔着纱门跟他打了声招呼。常柏原应了一声,挥了挥手,随后项耕就拐了个弯往院子西边走过去。 “项耕干嘛去了?”常柏原左等右等不见人,脑袋上直冒问号。 “那个……” “让他悠着点,年纪轻轻的别累坏了,”常柏原感叹,“这孩子干活也太实在了,不行等收完稻谷你就也把他留下吧,不是还要卖米吗,你一个人没准儿也忙不过来,让项耕帮帮你。” “他有他自己的计划。”程毓想起了项耕的那通电话,“不能耽误他。” “你别胡扯了,我看项耕就巴巴地等着你留他呢。”常柏原叹口气,换了话题,“我刚从俞哥那儿过来。” “嗯,我知道,”程毓点头,有点心不在焉,“你昨天就跟我说了。” “最近见着文辉了吗?”常柏原问。 程毓项想了想:“见了啊,我前天还去镇上来着,他还说过几天找个不太忙的时间从批发市场带点海螃蟹海螺什么的,让咱们去他那儿聚聚呢。” “他说没说他那儿是哪?”常柏原说。 “什么?”一句话把程毓绕糊涂了,“你能不能说人话?” 常柏原把手伸到头发里,咔哧咔哧挠了几下,程毓觉得他再使点劲儿头皮都得挠下来一层。 程毓拍开他手:“你长虱子了啊?” “我跟你说个事儿,”常柏原两只手撑在大腿上,不停地搓来搓去,“要说这事儿不该我跟你说,但是吧……不说我又憋得难受,而且我也有点生文辉的气,他可太气人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瞒着咱们,也太不把我们当兄弟了。” “他缺钱了?”程毓探过头,“你这绕什么圈子呢?” 常柏原看着程毓,眼前里全是刚才看到的情形:“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住哪?” 【作者有话说】 梁文辉:开眼吧,兄弟们! 第63章 程毓脑子被一道细细的闪电穿过,呼吸都轻了几分:“……住哪?” 常柏原重重地叹了口气:“俞哥的腿脚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不能跑不能跳,但正常走路不成问题。” “这个……”程毓轻声说,“我倒是知道。” “我就知道请他去当伴郎他肯定得推脱,他一向不好热闹,”常柏原说,“ 提前我就想了,他要是不去我就赖在他们家,到他答应为止。” “那看这意思是答应了?” “我去了就直奔主题,然后他不出意外的没答应,然后我一点都不意外,然后我就按原计划赖在那儿,赖了没一会儿,我刚喝了半杯水,然后文辉就去了。”常柏原说完就开始喝他手边那杯水。 程毓压着火儿,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问:“那再然后呢?” “俞哥那儿有两间卧室,”常柏原说,“就他一个人住,另外那间以前是当书房用的。” “所以呢?”程毓配合着。 “文辉来之前,俞哥就开始咳嗽,咳得特别厉害,”常柏原皱起眉,“我看他倒了两粒也不知道什么药,吃了之后不仅没减轻,反而更严重了,我听着都害怕,怕他把肺给咳出来。” 顿了几秒,常柏原又说:“人在咳嗽的时候真有可能咳出粉色的东西来你知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程毓瞪他,“你他妈说话有没有个重点,跟我这儿东拉西扯的,最近没说相声憋坏了吧。” “唉……”常柏原弯下腰,把脸埋到两只手掌里,“文辉去了就没给我好脸儿,好像俞哥那咳嗽是我传染的一样,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脾气呢。” “你想多了,最近忙婚礼太累了,”程毓说,“文辉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哎呀你不知道,”常柏原抱胸靠到椅子上,扭头看向外面,“林静我俩谈了那么久,那感觉我还不明白吗,他护俞哥就跟我护林静似的,一模一样。” “……”程毓的底气已经快耗光了,每个字都透着虚,“你,思维……太发散了。” “我也想是这样啊,但是你知道他俩说什么吗?”常柏原转向程毓,变得特别严肃,“文辉跟俞哥说‘下午你那屋有点热,要不然去我屋里躺会儿吧’。” “你听听你听听,”常柏原拍着桌子,五官拧在一起,“他就这么水灵灵搬到俞哥家里住去了,还有专门的房间,他去你家到我家不就跟咱们挤一张床吗。” 程毓慢慢低下头用手扶住额头,脑子乱得像一锅稀粥,他不知道常柏原这个直性子的人知道了多少,先是惊诧梁文辉怎么就搬进了俞弘维的家,琢磨他俩到底现在是什么情况,又怕常柏原怕他想不明白梁文辉,即使想明白了又不接受,从此以后就疏远了,也怕常柏原知道了他和项耕现在这种烂糟的局面再引起惊涛骇浪,还有俞弘维的咳嗽,看起来真的不像简单的气管炎。 “到底哪件事是重点?”程毓问。 “他俩是不是一起过上了?”常柏原看着一个虚无的点,“我和林静在一起前,想象中两个人就是这么过日子,简直太像了,不能不让我多想。”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程毓把手放到桌面上,“如果他俩是真的呢?” 常柏原把胳膊撑在桌子上,用手托着额头,沉默了半天才说:“俞哥他不能生孩子啊,恐怕文辉他爸妈那关不好过,他们家几代单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爸妈多在意这件事,实在不行……实在不行那只能领养一个了。” 悬着的心跌回胸口,程毓呼吸渐渐顺畅了起来:“那你怎么就非得俞哥生呢,那我还说文辉不能生孩子呢。” “打住!”常柏原做了个停下的手势,“你给我打住!我想象不了有一天我成了梁文辉的娘家人,我会疯的。” “诶……不对啊,”常柏原起身往院子里走,“半天我也没见项耕从仓库里出来,他别再出什么事儿了吧?” “没有,”程毓一阵慌神,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常柏原解释,“他……可能嫌咱俩吵,去别的房间休息了。” “哎哟,几天不见,我项耕弟弟对睡眠环境变这么挑剔了?”一路走过去,常柏原到每个窗口前都往里看一下,“还是去仓库里看看放心。” 一直走到最边上能住人的那个房间,房门和窗户都开着,常柏原路过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半躺在床上拿着手机的项耕。 常柏原往屋里扫了一眼,枕头床单,挂在衣架上的衣服,桌子上的水杯,倒插在塑料瓶里的勺子,床头的充电器,门口的两双鞋,都让他十分不解:“项耕你在这儿干嘛呢?” “原哥你来了,”项耕起身,笑了笑说,“我搬到这屋了。” 常柏原回头看了会儿在墙根儿下摆弄铜钱草和稻苗的程毓,带着点茫然笑了一声:“哎呀……要说可真有意思,你们这都跟过家家似的,哥俩吵架啦?” “嗯,”项耕点头,“前些天闹了点矛盾。” “啊呀,还真吵架啦?”常柏原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动手了吗?” 项耕没有任何犹豫:“动了。” 铜钱草下面的小鱼不怎么游,趴在盆里装死,程毓看了一会儿没意思,走到院门口吹凉风。 他们这个位置只能看见程毓被风吹起来的一小块衣角,常柏原压着笑把项耕推进了屋里:“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你说说怎么还打起来了呢,哥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都动上手了这还了得,快跟我说说,我看看怎么给你们说和说和。”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项耕拉了把椅子让常柏原坐下,自己坐到床上,“可能总担心稻子长不好,怕产量低,他最近就一直比较焦虑,倒是也能理解。” “是不是你根本就没还手,他单方面打你的?”常柏原问。 “他手劲儿不大,”项耕并拢双腿,垂着头抠手指,不时抬一下眼皮看向窗外,跟个受气包一样,“就是……打完不太愿意承认。” “这是哪学的花活儿,还搞职场霸凌!”常柏原冷笑了一声,“你等着,我给你讨公道去。” 第67章 “别,别,”项耕拉住起身就要冲出去的常柏原,“就那一次,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他下手也不重,没给我……打坏,就是醒了之后他想把这事翻篇儿,我觉得心里不痛快。” “那搁谁谁能痛快!”常柏原立眉竖眼,声音却软下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心里肯定也后悔呢,你看他都躲着咱,不敢过来。” “程毓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的,我还不了解他吗,”常柏原把椅子拉近,拍拍项耕胳膊,“哥俩闹点儿小别扭,床头吵床尾和哈。” 项耕耷拉着眼皮,说:“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一会儿就批评他去,”常柏原说,“过些天你俩还都得给我当伴郎去呢,就指着你们给我壮门面呢,你林静姐挑了好几身伴郎服,中式的西式的,现代的古代的,看你们哪天有时间我带你们去试试,这盘靓条顺地往那儿一站,我们厂的广告费都省了。” “衣服是你们厂自己做的?”项耕问。 “那倒不是,”常柏原笑了,“我准备配上我们厂名把婚礼视频剪一些,发到平台上,算是个小推广,当然肯定给你们打码,然后再单独给程毓剪一些,再拍点稻田的视频,一起发,也给稻米走电商探个路。” “不用给我打码,我就一个人,也没什么怕别人看的。”项耕又说,“原哥你别骂我哥,就当不知道吧,本来也没什么事,万一他抹不开面儿,没准儿更不愿意理我了。” “打不打码的到时再说,”听这话,常柏原心里有点儿不大好受,“你哥这么大人了,真是……太不懂事儿了,你就当他闹小孩子脾气,多担待他。” “嗯,知道,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只要我哥心里舒服了就行。”项耕说。 “唉……”常柏原拍拍项耕,“你真是个好孩子。” 淡淡的黄绿色小稻粒铺满了整片稻田,养着螃蟹的那片有一些凹凸不平,是稻苗还没长起来的时候被小螃蟹咬断的地方,螃蟹渐渐长大,却也不再破坏自己的家,所以依旧只是缺了那些而已。吃饱了的螃蟹们不闲着,分散开来,围着稻秆吃上面的有机物。 程毓沿着蟹田巡视了一圈,回来时常柏原正靠在门口抽烟。 “回来了啊。”常柏原吐出口烟。 “要回去了?”程毓往下脱靴子,“吃了再回去吧。” 常柏原哼了一声:“心里挺心疼项耕吧?” 靴子上沾了不少泥,程毓换上拖鞋往旁边挪了几步甩那些泥块,心猛跳了几下:“项耕跟你说什么了?” “呀,”常柏原掸了两下烟灰,“都跟人孩子动手了,还不许说啊。” 【作者有话说】 常柏原:逃不开的娘家人的命运(t▽t) 第64章 林静家的大门是那种特别厚实的金属门,十秒不到,项耕就放弃了撞门的计划。 程毓手里攥着一摞红包,指定看起来最柔弱的那个伴娘过来。 伴娘二号提溜着自己灰蓝色长裙,走到离大门一米远的地方,晃晃手里的钥匙:“小哥哥想好了再扔红包啊,扔到我们心坎上才能把我们静静接走。” “我不扔,砸到你怎么办,”程毓捏着红包招招手,“你过来拿,保证让你心花怒放。” “那要这样,那个哥哥,”伴娘二号指指程毓身旁的俞弘维,“我看你最特别,我要你手里的。” “好啊,”俞弘维笑笑,“这些红包可以全都给你们,你再过来一点。” 梁文辉在俞弘维身后,手臂虚拦着他后背。项耕轻轻拽了一下孙雪妍,往前抬了下下巴。孙雪妍躲在几个哥哥后面,挤在常柏原家的几个女性长辈里,不太显眼,她朝项耕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往前挪。 趁着门前一片沸腾,项耕悄悄退出来,绕到东侧的围墙边找了几个砖块垫摆在墙角。 程毓把红包全放到俞弘维手上,把他推到大门前:“这可是咱们中学的俞老师,谁蒙你们他也不会蒙你们的,姑娘,你还信不过俞老师吗?” 俞弘维把手伸到栅栏里面,晃了晃。伴娘二号把钥匙套在手腕上,警醒着往前够,俞弘维一点点后退,两个人僵持着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外的人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谁也没注意在墙头探了一下脑袋的项耕。 “俞老师做人可不能这样。”只差一点,伴娘二号就能抓到红包了,她又小心翼翼地往前移了一步。 “一心一意。”俞弘维终于肯松手,笑着递给伴娘一个红包。 “二人同心。” “三生有幸。” 人群乱哄哄的,俞弘维的声音不大,几乎被盖过了,但伴娘二号和他面对面,听得清清楚楚,差点儿忘了去接红包,看着俞弘维有些泛红的眼睛愣住了。要不是她了解常柏原和林静的过往,甚至都会以为这个俞老师是来捣乱的。 梁文辉一直在俞弘维身侧,这些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姑娘,”梁文辉圈住俞弘维肩膀,兄弟大喜的日子也不见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快接过去吧,新娘该等急了。” 伴娘二号回过神,忘了之前的警惕,鬼使神差贴到门前,伸开两只手去接俞弘维手里的两个红包。 孙雪妍藏在程毓身后守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在伴娘二号刚刚拿到红包还没收回去的时候,突然把胳膊伸到栅栏里,一下抓住了伴娘二号纤细的手腕:“哎呀,姐姐,终于让我抓到你了。” 伴娘二号吓一跳,没等回过神儿,套在手腕上的钥匙就被孙雪妍摘了下来。 “这是个冒牌货吧,”孙雪妍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大小都对不上。” “你眼神怎么那么好呢,我就说这个不行,他们挑也不挑个差不多的。”伴娘二号笑了起来,“可是,妹妹,你们还是进不来呀。”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的人群带着惊呼起了一阵骚动。 项耕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一样地出现在了大门里,手上抓着一串钥匙,精准地挑到了大门的那把,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下插到了门锁上。 院外的人一下子涌了进来,孙雪妍拉着伴娘二号躲到一边,俩人笑得嘎嘎的。 “哎呀,这个弟弟好神勇,”伴娘二号一边拽着自己的裙角,一边拉着孙雪妍,“不知道可不可以让姐姐认识一下。” “过奖了姐姐,”项耕冲她们笑笑,随后转回头,“我正追着人呢,不能对不起他。” 孙雪妍一愣,顺着项耕的目光,看向挤在门口的一群人。程毓挤在里面,正笑着和一个堵在门口的女性长辈讨价还价,一口一个大姑,哄得对方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项耕脸上也带着一点儿笑,不多,眼睛始终盯着那一处。 孙雪妍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心莫名地紧了紧,她拉住伴娘二号想赶紧离开这里:“走,姐姐,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婚礼并不盛大也不豪华,只是处处透着温馨。选的日子好,天气也好,两家以前就是老熟人,现在是熟上加亲,双方的父母都乐开了花。 林静的戒指上有一圈刻上去的藤蔓,常柏原的婚戒是简单的黄金素圈,程毓趁着司仪讲笑话,把手放到旁边比了一下。 几个伴郎站成一排,项耕在队尾,程毓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常柏原尽量缩小了邀请的宾客范围,但流水席还是占了半条街,许久未见的亲戚朋友趁着这个机会聚到了一起,红色遮阳棚下人声鼎沸。 程毓酒量堪忧,俞弘维腿伤初愈,替新郎挡酒的这个艰巨任务就落到了项耕和梁文辉身上。酒瓶里的酒被提前换掉了,酒精含量很低,但酒味很浓,程毓挑了很久才买到这一款。 很多亲戚常柏原和林静也不熟悉,两方的父母跟在旁边介绍。 他们一路走一路敬,自己带的是假冒的,但拦不住别人用自己桌上的酒给他们倒。多半程下来,项耕呼吸已经带上了酒气。 常柏原妈妈指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说:“这是你表姨。” 常柏原和林静叫过人,花枝招展旁边一个姑娘慢慢抬起头冲她们笑了笑。 “哎哟,我眼拙,”常柏原妈妈看着姑娘,“这位是?” “我家大闺女,”花枝招展透着得意,“跟你们小原一样大,结婚好几年了,当年他们是旅行结婚,就没请亲戚朋友,正好赶上她这几天在家,就带她一起过来沾沾你们喜气儿。” 除了项耕和俞弘维,几个人顿时愣住了,常柏原和林静对视了一眼,又悄悄转过头去看程毓。 “我操,”常柏原凑回林静耳边,小声说,“这他妈打哪儿叙的亲戚啊?” 林静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随后挤出笑容,对那个姑娘说:“佳雯,好久不见,谢谢你来参加我们婚礼。” “哟,”花枝招展非常意外,“原来你们认识呀,是同学吗?” “那倒不是,”林静说,“以前有过一面之缘。” 第68章 同样有过一面之缘的梁文辉在罗佳雯身上停留了两秒的视线,然后默然地转开眼。半天下来,常柏原脸都快笑僵了,被林静捏了下手后,他又堆起面具式的笑容,说:“欢迎。” 罗佳雯笑了笑,举起杯:“祝你们百年好合。” 前一桌是常柏原家里的几个兄弟,拉住人就不肯放手,端着酒杯的三个人一个也没跑掉,都被灌了不少。这桌都是不太熟悉的亲戚,常柏原倒了点他们自己带的酒,准备随便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和林静刚想举起杯,罗佳雯却转了个方向:“程毓,久违了。” 程毓只拿着一瓶酒,手里并没有杯子,罗佳雯的手举在半空,面带笑容地等着。 “他下午还有充当司机的任务,”项耕迈了一步,挡在程毓身前,“我敬你。” 罗佳雯笑得有些勉强,跟项耕隔空碰了下杯,喝光了小半杯白酒。 从见到罗佳雯的那刻起,程毓就一直处在震惊中。从几个月前,罗佳雯就开始给他发信息,频率不高,但从没间断。程毓被扰得心烦意乱,一条也没有回复过。前女友突然变成了好兄弟的表亲让他久久缓不过神。 一圈下来,几个人都累够呛,屋里二楼有提前给他们准备的一桌饭菜,坐下之后,半天都没人动筷。 常柏原先拿起筷子:“今天乱哄哄的也吃不好,先随便吃点,我在海云楼订了一桌,等消停了咱们就去。” “原哥,嫂子,”项耕举起杯,“祝你们新婚快乐,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还得是项耕,”常柏原拍拍项耕肩膀,“每句都说到我心坎儿上去了,我下一步就是生贵子!” “项耕谢谢你,”林静笑着转向常柏原,“这事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那我不说了,看行动。”常柏原还是有些酒精上头,一拍林静大腿,“结婚证也领过了,高堂也拜过了,今天晚上就开始,我看咱俩主要是应该计划计划从哪个方位切入主题。” “你快闭嘴吧,”外面依旧很热闹,程毓有点心烦,抓着头发往后捋了几把,“等没人了你们两口子慢慢研究,就不必通知我们了。” 林静笑着说:“吃饭吃饭,程毓你别给他搭话,他喝多了。” “对了,”常柏原说,“我还得跟你道个歉,我真不知道罗佳雯跟我们家竟然还有亲戚,她那个妈只生活在我们家的传说中,谁能想到罗佳雯竟然是她闺女。” “你跟我道什么歉,要早就知道你还能不告诉我,”程毓手肘戳在桌子上,借着挠眉的机会瞟了眼项耕,“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不说她了。” 一张十人座的圆桌坐了六个人,常柏原本来就黏林静,这下恨不得挂在林静身上,梁文辉一直在照顾俞弘维,给他夹菜盛饭,所以两个人离得也很近,只有程毓和项耕,中间隔得老远,再坐两个人都没问题。 林静又找来度数低的酒,挨个儿给他们敬酒,连俞弘维都喝了小半杯,几个人边吃边聊,渐渐屋里热闹的气氛就盖过了外面的声音。 直到罗佳雯找进来,满面笑容地跟他们打招呼:“新娘子新郎官,我要回去了,再次祝你们新婚快乐。” 林静先站了起来,拉着常柏原道了谢。 “程毓,”罗佳雯又说,“能出来一下吗,有几句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项耕:对手死于话多。 第65章 别的屋子里还有不少客人,程毓不想在这儿拉扯,顿了几秒沉默着起身先罗佳雯一步出去了。 罗佳雯和林静差不多高,跟在程毓身后显得很娇小。常柏原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要说以前这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如果罗佳雯当初嫁给程毓……” “多般配那也是以前,她都跟别人结婚了,”林静板起脸,“程毓自己有分寸,你别胡说。” 心里的猜测坐实了,项耕端起杯子喝了口酒,问:“那是我哥的前女友?” “你哥就交过这么一个女朋友,”常柏原直感叹,“从跟她谈恋爱开始就冲着结婚去的,对她那可是一心一意。” “程毓上大学没多长时间俩人就在一起了,”常柏原说,“你看你哥那相貌,也不少小姑娘喜欢呢,不知道他怎么就被这个罗佳雯迷了心窍,非她不可了。” 程毓和罗佳雯相识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互相加了联系方式之后渐渐熟悉了起来,学生时代的程毓看起来像是交过很多女朋友的样子,其实是特别单纯的一个人,连个暗恋的经历都没有,也许是开窍晚,也许是没遇到合心意的人,乍一遇到罗佳雯,迅速坠入了爱河,和常柏原他们在一起时,没了别的话,说起什么都是罗佳雯。 用程毓自己的话来说,他俩就是严丝合缝的螺纹螺母,最适配。 恋爱由轰轰烈烈转为细水长流,罗佳雯贯穿了程毓的整个青春。 毕业后两个人工作的地方离得远,程毓经常在下班后倒地铁再倒公交,夜里奔波一个多小时,就为了见罗佳雯一面,陪她吃个饭。 程毓的工资分成几份,一份留着自己付房租和平时必要的花销,一份存起来,其他的差不多都用在罗佳雯谈身上。 就算父母都有正式的工作,但程毓毕竟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不要说霸总,顶多能算个河沟总,河沟还不能太长,太长了也养不起。 郑焕东看不惯,经常明里暗里提醒程毓。程毓又不傻,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他一直跟郑焕东解释,也似乎是在劝自己,早晚是要跟罗佳雯结婚的,给她花点钱不算什么。再说罗佳雯那个吸血鬼似的家,把她工资全吸走补贴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去了,如果不是有程毓,大概天天都得馒头榨菜方便面了,除了花他钱这点,罗佳雯是个很细心很体贴的人,要不然程毓也不会对这段感情这么投入。 市里的房子太贵,程毓攒了很久的钱,终于能付得起城郊小户型的首付,他兴冲冲地带罗佳雯去看他准备买下的那套房子,但从那之后,他便发现,罗佳雯的态度越来越冷淡。 还没等弄明白原因,在连续加班一周还没找到机会见罗佳雯的时候,突然在朋友圈里发现罗佳雯的好朋友发了几张照片——闺女觅得良缘,跟着沾光,嘻嘻。 三个人在一个餐厅的合照,罗佳雯右边是这个姑娘,左边是一个被挡住脸的男人,做工考究的衬衣绷在肚皮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罗佳雯笑得一脸甜蜜。 程毓当时并没有很多愤怒,只是觉得恶心。 连续的加班使他一直都没有休息好,前一晚后半夜才到家,早上还要赶去公司,这让他脑子又麻又胀,双脚跟踩在弹簧上一样。 在卫生间里吐了个昏天黑地之后,他只给罗佳雯发了两个字:解释。 罗佳雯约他见了一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弟弟跟别人在外面开了个店,一分没赚不说,倒赔了二十多万,她爸妈知道她能给的已经全都给他们了,但还是逼着她想办法。 那个男人是罗佳雯公司一个客户,本来工作没有接触,但罗佳雯帮着同事送过一次资料,偶然碰见了,这个老板对罗佳雯一见钟情,追起人来跟程毓完全不是一个路子。 他追了挺长一段时间了,罗佳雯一直说自己有男朋友,老板四十出头,什么花里浪里没翻腾过,别说男朋友了,只要喜欢,就是结了婚了也不当回事儿。 罗佳雯那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破烂堡垒被天天到公司楼下接他的豪车逐渐蚕食,陪程毓看完房后差不多三四天,那老板带她去看了他市内一套闹中取静正在装修的别墅。 罗佳雯的眼泪一直没断,程毓却一点心疼的感觉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可笑。最后他只说了几个字,好,我知道了。 然后就径直回了他租住的老小区。 后来那几天程毓没怎么吃饭,喝口水都想吐,同事调侃他是不是怀上了。整个部门的人又熬了个大通宵终于完成了那个项目,领导给放了两天假,程毓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再睁眼就跟大病初愈的人一样,拉着郑焕东到处找吃食,多少东西下肚都跟填不饱一样,他没抱怨过一句罗佳雯,只跟郑焕东说都过去了,以后会找一个更好的,找一个愿意跟他住小房子吃苍蝇馆的人。 席上的人大多都是一个村的,程毓走过去一路都在跟人打招呼,还有人叫住他非要拉他坐下喝几口的。罗佳雯安安静静跟在后面,程毓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她就带上点笑微微点下头。 “哎,我去,”二楼视野好,常柏原用窗帘遮住自己只露出眼睛,在自己热闹的婚宴上八好哥们儿的卦,“真茶啊。” “神经啊,”林静歪着身子往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你怎么那么烦人。” “你们说他俩不能复合吧?”常柏原说。 “胡说什么呢,”林静拽着他想让他赶紧坐下,“人姑娘都结婚了,程毓更不是那种人,这话让外人听见了不好,别说了。” 第69章 “咱这儿又没外人……”常柏原还想说,被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 “静姐静姐静姐……”孙雪妍小跑着上楼,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挤开正要往椅子上坐的常柏原,“刚那是我哥的前女友吗?” “你不跟孙姨他们在里屋吗?”林静问,“怎么会看见?” “我没看见,别人看见了,过去问我妈他们了,”孙雪妍用手往脸上扇风,“我这才悄悄过去看了一眼,就见个背影,没好意思跟过去。” “我们这也是刚知道,”林静说,“原来她是我们远房亲戚,他们俩也挺长时间没见了,就出去聊两句,没事儿啊。” 孙雪妍撇了撇嘴:“还有什么可聊的啊。” “只是分手了,又不是仇人,一会儿你回去跟孙姨说没什么事儿,就是老朋友碰见了。”林静起身从柜子里找了把小扇子给孙雪妍扇着,又抽了几张纸给她擦汗,“这人真多嘴,知道孙姨身体不好,还跑她跟前儿说去。” “我姑倒也没说什么,看着情绪也正常,”孙雪妍叹口气,“她肯定是故意来的,知道你们婚礼我哥一定回来,静姐你说她都结婚了,还来招引我哥干吗?” “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林静说,“程毓要是觉得有必要,他肯定会跟大家说的,他如果不说,那就是没什么事儿,咱也别问,听话啊。” “我知道静姐。”孙雪妍站起来,“不给你们捣乱了,累了大半天,快吃饭吧。” 从罗佳雯来到孙雪妍下楼,项耕始终没什么特别的表现,林静看见他哪道菜多夹两筷子就端过盘子直接给他拨小半盘下去,弄得他也没什么机会说话,看起来一直吃得很香。 这让常柏原特别有成就感,越发感觉自己这流水席定得漂亮。 “静姐,哥,你们先吃着,”项耕吃干净碗里的饭菜,擦了擦嘴,“我出去转转。” 常柏原提前大半年就订了这家闻名十里八乡的流水席,口味菜色用料都是当地一绝。客人们都吃得红光满面,推杯换盏声甚至隔了一条街都能听见。 项耕沿着常柏原家的那条街走了一圈都没发现程毓的人影,但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他不会走远。 人都集中在前院和外面的街道上,后院几乎没人去,很清静。项耕回来之后,越过后门,就看见了背对着这边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 这个地方是常柏原特意打造的二人世界,挺简单的一个长方形凉亭,里面铺了木地板,中间摆了一套桌椅,四周放着很多不同种类的植物,有花有草,还有几棵小柠檬树。 程毓和罗佳雯就在这个环境里,轻声说着话,似乎聊的都是别人的事儿,什么谁到现在还是肄业,谁孩子都两个了。 大多是罗佳雯说,程毓听着。 项耕无意偷听他们的话,知道他哥在哪就放心了,转身准备离开。 “我……其实算不上结婚,”罗佳雯声音不大,但离了十多米,这话还是清楚地传到了项耕耳朵里,“他跟我一直没领结婚证。” 第66章 项耕一下就顿住了脚步,程毓大概也很意外,过了会儿才听到他说:“哦,是吗?” “我真的特别后悔,”罗佳雯带着哭腔说,“当初他不喜欢我在外边工作,让我待在家里专门照顾他。” 这多好,项耕心想,程毓一时半刻大概没办法这么养着你。 “答应帮我弟弟还的钱也拖着不肯一下还清,隔很长时间才给一点儿。” 卖身救弟,还分期收款。 “他脾气也不好,有时候急了还跟我动手。” 岁数不小,体力不错,得知足。 “最近这一年他也不怎么回家了,”罗佳雯抹了一下脸上的泪,“别人说他在外边还有别的人。” 你才是外边那个人吧。 “哥!”项耕没走近,站在原来的地方喊了一嗓子,“原哥找你!” 程毓显然是没想到项耕突然出现,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罗佳雯看上去倒很镇定,背过身在眼睛上擦了擦,然后还转头冲项耕笑了笑。 “你们吃完了?”程毓从小亭子里往外走,大概忘了亭子高出外面一截儿,出来的时候不太明显地踉跄了一下,罗佳雯赶紧从后面扶住他胳膊。 高度差没多少,这一扶显然是形式大于实质,程毓假装额头痒,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挠了几下。 “嗯,吃完了,”项耕冷眼看着,“俞哥得回去休息了,文辉哥要去送,下午还不少事儿,抓紧时间吧。” “对,是,”程毓冲罗佳雯挤出个笑,“那我先回去了,就……不送你了,开车小心。” 罗佳雯抓了抓手上的包:“我……跟我妈打车来的。” 呵呵…… 项耕往他们那儿瞥了一眼,又很快转开视线。 “那……你们注意安全,”程毓摆摆手,“我先上去了。” 很好。 没有再见。 楼上的桌子已经撤了,程毓上来的时候,他们正聊得兴起,常柏原刚才看着喝得舌头都打弯了,现在跟没事儿人一样,跷着腿笑得嗓子眼都朝天了。 俞弘维和梁文辉坐在一个双人沙发上,边笑边咳嗽。 见他们上来,林静去拉常柏原:“起来,让程毓和项耕坐这儿。” “你们坐着,静姐,”旁边还有一个单人沙发,不大,扶手勉强能坐个人,项耕把程毓按到沙发里,自己坐到扶手上,“我俩坐这儿就行了。” “哎……”常柏原拧着眉拉长声,“这显得我多怠慢项耕,程毓你过来……” “哥俩愿意坐一起就坐一起吧,又不是外人,”林静拉住常柏原胳膊,“你赶紧说正事。” “对,对对,”常柏原往两边的裤兜上拍拍,然后从右边的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到项耕面前,“弟弟,咱这儿的风俗,首先你是弟弟,其次是伴郎,这个红包必须拿着。” 红包很厚,项耕有点吓着了,赶紧站起来把红包往外推:“别,别,原哥,我也没干什么,再说我都多大了。” “这是习俗,必须拿着,不然对我们不好。”常柏原很执着,一下把项耕推回到扶手上,红包杵到项耕鼻尖前,“你哥他们都有呢,主要是你比我们小,所以比他们多了那么一丢丢而已。” 项耕被常柏原这么一推,身体侧面几乎和程毓全贴在了一起,弄得他一下全身发僵。但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接触了,他竟有些贪恋这种穿透衣服传过来的体温和算不上柔软的触感,内心拉扯着往靠背靠下去,挨得更紧了一些。 “你原哥和静姐的一片心意,也确实有这个风俗,”程毓摊着四肢,看起来特别放松,“拿着吧,别辜负了他们。” 项耕琢磨了一下,最后双手接过红包:“谢谢原哥和静姐,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哥都这么说了,”项耕坐得高,从上往下看着程毓,“辜负这两个字我可担不起。” 程毓心里一紧,呼吸都变轻了,慢慢抬起头,正好对上项耕的眼睛。 别人可能没听出来加重的那两个字,也许听出来了但没人留意,因为俞弘维又是一阵猛咳,林静赶紧又往他杯子里添了点儿水,张罗着让梁文辉尽早送他回家。 俞弘维一脸歉意,咳嗽的空当儿喝了几口水,缓解了之后坚持要一个人走回家,让梁文辉留下来帮忙。 梁文辉看起来很不放心,但又拗不过俞弘维,把他送到路口之后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 屋里常柏原借着点儿没消散的酒劲儿正在审程毓。 “你可不是个磨磨唧唧的人,当初分手时候那可是非常痛快,”因为有些急迫,常柏原挪到刚才梁文辉坐的位置,“可不能她一来,几句话就让你回了头,说个不好听的,那时候那么大一个帽子就扣你头上了,她就是当着你的面儿上吊你都不能再回心转意。” “程毓有深浅,心里明镜似的,他还能自己再往坑里迈?”林静一向心胸开阔,而且不愿干涉别人的事儿,但对罗佳雯似乎多少也有些看法,“不说这些了。” 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婚礼摄像拿着设备又上来了,项耕下意识站起来挪到一边,避免自己再出现在镜头里。 “别躲,”林静拦住他,“上午都是集体照,我看你俩这个位置特别好,你们就该干嘛就干嘛,让摄影师给你俩抓拍几张,出来效果肯定特别好。” 几个人穿的都是中规中矩的西服,领结早就都扯了下来,扣子也解开了一个两个的。程毓的外套不知道放在了哪里,上身穿着白色的衬衣,一直保持着坐下时的姿势,左脚腕搭在右腿的膝盖上。项耕手上抓着自己的外套,被林静推回原来的位置上突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拘谨得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 “项耕你别盯着摄影师,他不欠你钱,”林静笑着说,“你就当现在在你们稻田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想想你们养的那些小鸡小鸭小兔子,早上太阳刚冒头儿或者傍晚天边太阳刚刚落山,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你俩坐在田间地头,商量着什么事,对面的鱼塘里几条鱼欢蹦乱跳地跃出水面,然后你看见你哥肩膀上落了一只蜻蜓,你抬手想帮他拨弄下去,结果还没碰到,蜻蜓就扇着翅膀飞走了,你们俩相视一笑……” 第70章 “媳妇你先等会儿,”常柏原靠在窗台上皱眉,“我怎么觉得这情节不大对。” “有什么不对的,”林静一扭头,“这场景多美好。” “美好是美好,”常柏原拧着眉,“那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美好了。” 屋里的小物件已经拍过一遍了,摄影师随意抓拍了几张,桌上的酒杯,林静搭在常柏原腿上的手,穿着衬衫西裤站在窗口向外看的梁文辉,还有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的项耕和程毓。 两个人的对视只有那么一瞬,程毓本想咧嘴笑一下,但项耕没有做出任何表情的意思,他只好收回嘴角,揉了揉鼻子,清了下嗓子,又拍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全是没有意义的小动作。 “罗佳雯走了?”常柏原到底是喝多了,车轱辘话来回问。 “大概走了吧,”再见罗佳雯,程毓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谈不上恨,那分量太重,从分手开始,他觉得罗佳雯已经配不上在他心里占着恨那么重的感情了,程毓笑了笑说,“那不是你家亲戚么?” 常柏原把林静的手握在手心里捏了两下:“欸,你说怎么那么寸呢,回头得跟我妈好好唠唠,打哪续亲戚的这门奇葩亲戚,以后别跟他们走动了。” “那倒不至于让姨他们犯难,”程毓说,“干脆从你们这辈儿再断吧。” 林静一下笑了出来:“要不说程毓明事理呢。” 客人们陆续离开,几个人没聊多长时间就去外面送人。 项耕没再见到罗佳雯,只远远看见她妈妈跟常柏原家里人道别,笑得浮夸又怪异,像是会吸血的妖怪。 还留下来没走的人大多是本家的亲戚,帮着他们几个人整理清点东西,收拾院子和屋子。 晚饭之后,只留下了不多的人,除了他们几个,就是常柏原的关系比较近的兄弟姐妹们,其他人都被常柏原妈妈给赶走了,怕他们没有轻重,让新娘子吃亏。 “好了,”程毓搬过张椅子放到婚床旁边,“原儿你别扭捏了,大大方方的,开始吧。” “去你大爷的,”常柏原趴在床上,林静盘腿坐在他后背上笑得嘴都快合不上了,“等你结婚看我整不死你的。” “废什么话,”程毓拍拍他肩膀,“十个俯卧撑要都做不下来,林静你就别要他了,没劲儿,不行。” 常柏原怕摔了林静,动作幅度很小,收着劲儿嘴也没闲着:“你问问林静我有劲儿没劲儿,不验收合格能让我上架吗?” “哎哟,”林静捂住脸,“你快闭嘴吧,这儿还有弟弟呢。” 常柏原的弟弟还在上学,个儿挺高,但一脸稚气,喊了林静很多年的姐,一时改不过口:“姐,我可懂着呢,没准儿比你们懂的还多呢。” “你个……小屁孩,”常柏原说话有点儿哆嗦,“跟着瞎闹。” “你放心吧哥,不懂我妈能让我闹洞房来吗,”弟弟拉过项耕,“你说是吧,他们老拿咱们当小孩,也不想想他们像咱这么大的时候什么样。” 程毓扭头看了看那个弟弟,和他搭在项耕肩膀上的手:“小航,项耕比你大好几岁呢,他跟我们才是一代的。” “得了吧,程毓哥,”小航把项耕搂得更紧了点儿,“你大他多少呢。” “哎……”常柏原做完十个俯卧撑,趴在床上长长出了口气,“幸亏我们林静瘦,程毓你给我等着,就你想出来的这损招儿,将来你媳妇要是不到一百五十斤我坚决反对!” 【作者有话说】 项耕:放心吧,原哥,一百五十斤高高儿的。 第67章 毕竟没有外人,洞房没闹到太晚,只做了一些面皮儿要掉不掉又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大多是程毓指挥。常柏原在被林静用衣架打气球时不小心打了五六下屁股后,看着在一旁笑得嘻嘻哈哈的程毓气得直咬牙,大骂将来一定要给他翻倍还回去。 中午晚上都喝了酒,程毓没敢开车回稻田,带着项耕按提前计划好的回了家,孙淑瑾还没睡,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正在用针缝什么。 听见开门声,孙淑瑾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给他们端来两杯蜂蜜水解酒。 沙发上放的是一床毯子,以前程毓上班租房子时用过不长一段时间。前两天孙淑瑾找出来洗了一遍,晾干之后才发现边上有点儿开线,现在天气不凉不热,盖冬天的被子有些厚,所以准备缝好给项耕用。 常柏原和林静结婚孙淑瑾也很开心,如果不是怕在那儿让一帮年轻人放不开,甚至也想看看他们现在怎么闹洞房。 孙淑瑾问了几句,对程毓说将来你结婚也照着原儿这么办,婚庆公司和司仪都不错,以后也定他们。 程毓含糊着答应,不敢抬眼,只用眼角往项耕那边瞥。 又聊了点儿别的,但孙淑瑾总是看起来欲言又止。 “我没事儿,”程毓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是特意过来的还是赶巧了,我们就随便说了几句,既然分手了就不会回头,普通朋友……也不会,又不是正常分手,不会搞风轻云淡那一套,以后不会来往的。” 聊其他事儿的时候,项耕偶尔搭几句,说到这儿,他就拿出手机,身体一歪靠到了扶手上,表示出不准备参与的意思。 程毓这几句话,说给自己,说给孙淑瑾,至于有没有说给项耕,他自己也不清楚。 孙淑瑾赶他们上楼去睡觉,楼梯走了一半,程毓脑子嗡的一声,才突然意识到孙淑瑾肯定只给他们准备了一个房间。其实也说不上准备,他偶尔会回来住,知道他们今天要睡在家里,也只是换换床单枕套,弟弟那房间一向是没人住过的,虽然也一样打扫,但全家人都默认不随便占用那间卧室。 程毓想着项耕在小院里搬家时说的话,迈着台阶的步子越发沉重。 “你不舒服吗?”项耕在后面问。 “啊?”程毓心里正在盘算事儿,项耕突然说话让他一时没多余的脑子思考,回头时眉头揪起来一小股,眼睛半睁着,一脸无辜,“你说什么?” 渣男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是很致命的,项耕侧过头呼出一口气,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才说:“怎么走这么慢,酒喝太多了?” “哦,没有,”程毓转回身加快了脚步,也只不过走出了比平时还要慢两拍的速度,“我就是有点儿热。” 楼上小厅的窗户开着,程毓刚说完,就飘进来一股带着秋天爽利劲儿的凉风,吹得程毓打了个哆嗦。 床单果然换了新的,两个灰色的枕头并排摆在床头,两床罩着同样被罩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放在床脚。 进屋之后,程毓把西服挂到衣柜里,又磨蹭着找出项耕之前住在这里时穿过的衣服,最后一咬牙刚想开口…… “我去睡小厅的沙发,”没等程毓说话,项耕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又走到床边抱起外面的那床被子和枕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太困,我先洗澡了。” “项耕!”孙淑瑾在他们上来之前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程毓不确定她现在有没有睡着,压着声音吼了一句,“你别这样行吗?” 项耕顿住脚步,过了几秒才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哪样了?” 程毓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内心丧气又烦躁,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项耕往回走了两步,问:“程毓,你说我哪样了?” 本来已经压下去的酒劲儿又开始往上涌,程毓胆子开始大起来:“我不想因为这点事儿就跟你连朋友都做不成,以前我们相处得一直很好,我不求还能回到原来,但你……有的事能过去就过去,别把自己困在里面出不来。” “你想错了,哥,”项耕靠到墙上,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么多天,我早就想明白了,我没困在什么里面,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多事不是唾手可得,可能很努力地争取了也不是一定会有什么结果,对于你,我一点都不纠结。” 项耕起身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在离程毓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慢慢弯下腰,枕头被子一直被他两只胳膊抱在胸前,这个姿势是压迫感中带着搞笑还有那么点可怜,程毓的心哗啦啦就化成了水。 “反倒是你,”项耕看着眼前的人,眼睛一眨不眨,“真的了解自己吗,是不是把自己困太久,都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了吧?” 程毓仿佛被说中了什么,鼻尖登时就冒出了汗,连带着脸颊脖子都开始隐隐泛红。 项耕抱着被子直起身,倒了个手,把一堆东西夹到胳膊下面,伸手在程毓的下巴轻轻挑了一下:“想明白了再来教育我吧,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装的事太多压得太累,程毓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在项耕洗澡还没出来的时候躺到床上,没多长时间竟然睡着了,再醒过来,屋子里只有从门外传来的项耕酒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已经一点多了,程毓身上穿的还是西裤衬衣,被压得皱皱巴巴的,完全没了白天神采奕奕的样子。 第71章 卫生间的窗户和门都开着,残留了不多的洗发水和沐浴液的香味儿,还混合着那么点丝丝缕缕项耕身上的味道。在一起时间长了,程毓对项耕的一切都变得熟悉和习惯,甚至有自己意识不到的依赖。 后半夜气温很低,关好门窗,程毓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等他收拾完卫生间再出来,附近不知道谁家作息混乱的公鸡打了声高亢的鸣。 程毓小心地关上卫生间的门,再到小厅时,项耕翻了个身,从面朝沙发靠背变成了平躺。 沙发不大,项耕一只胳膊盖在额头上,外侧的胳膊和腿都垂到了沙发外面。 把胳膊给小心放到身侧后,程毓又试着去抬项耕的腿,手刚碰到小腿肚子,项耕就哼了一声,程毓吓得一抖,腿又垂了下去,连着大腿都歪了下去,两条腿劈着叉,姿势特别怪异。 过了几秒,程毓被自己气得笑了一声。 在沙发旁站了一会儿后,程毓坐到了茶几上。 项耕呼吸平缓均匀,看起来睡得很沉。 所有的灯都关了,但小厅没拉窗帘,外面的月光照进来,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程毓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项耕了,久到项耕的外貌似乎又有了变化。为了参加婚礼,头发是新剪的,找了镇上手艺最好的一个大姐,说不上什么名字的头型,但剪完之后把项耕藏着的那股英气展现了出来,高大挺拔的身材换上西装之后简直就是一个相貌堂堂的贵公子。 程毓回味着白天的项耕,一时很难跟眼前这个睡得一脸孩子气的大高个儿联系起来。 项耕可能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脑袋在枕头上蹭了几下,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唧,随后眉头皱了起来,放松的手也攥成了拳头,搭在边上的腿蹬了蹬地面。 程毓保持弓着上半身胳膊肘搭在膝盖上的姿势,屏住呼吸,生怕一口气把项耕吹醒。 好在这个噩梦没持续太长时间,又莫名其妙地拱了两下胯之后,项耕终于又睡踏实了。 又等了一会儿,程毓缓慢地站起来,动作幅度轻得连布料摩擦的声音都没有。迈了一步才发现两只脚都有些麻,程毓活动了几下拖鞋里的脚趾,刚想迈第二步,那只不着调的鸡又吼了一嗓子,项耕的呼吸声一下就变了频率。程毓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就那么叉着腿,僵着全身,眼珠慢慢地朝下转过去。 早晚找个机会把那只鸡给偷偷宰了,精力这么旺盛,肉一定很好吃。 项耕没醒,呼吸声轻了没多长时间又开始变得有规律起来。程毓不敢再犹豫,踮着脚尖迅速走进了卧室。 程毓那张床用了很多年,动作放得再轻,躺上去那一瞬还是会发出轻微的响声。几下咯吱声后,项耕睁开了眼。 睡了一觉又洗了个澡再经历了那么点惊心动魄,程毓躺在床上翻了很多个面依旧一点困的意思都没有。孙淑瑾不会在他们下楼之前上来,所以程毓并不担心被他妈发现什么异常。 真正觉得有异常的,只有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程渣渣:他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第68章 气温越来越低,稻穗越来越沉,豆粒儿那么大的小螃蟹转眼就膏满黄肥了。 国庆假期正好是螃蟹最肥美的时候,田里的螃蟹数量虽然少,但因为尽心尽力喂养着,再赶上今年到目前的气候都不错,所以个头儿都不小,二两大小的有很多。 稻田里螃蟹比不上河里养的,通常不会长到很大,但胜在味道鲜美,现在的大小已经超出的程毓的预期。这种质量的根本不愁卖,九月中旬就已经就有饭店和商户过来订购,程毓没全订出去,留了一部分,除了自己家里尝鲜,大多留给常柏原和梁文辉。 捕螃蟹是个累活,而且不分昼夜,网下到地里,数量差不多了就要起网,再装到大网兜里等着订购的人过来拉走。螃蟹放在网兜里的时间不能太长,不然很容易死。 一天下来,程毓就想,干脆把自己闷死算了。 防水裤还穿在身上,后背汗湿了,脚底却觉得冰凉,程毓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连呼吸都嫌累。 为了给螃蟹挡阳光,院子外面搭了个临时的遮阳棚,项耕正坐在下面把刚捞上来放在大盆里的螃蟹一个个分装到网兜里,放到旁边阴凉的地方,等着订购的人一会儿过来拉走。 从下网开始,项耕比程毓干的活只多不少,但他从来没喊过累,不只是现在,从来这儿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没听见过他有过任何抱怨。 俩人都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儿,跟别人取经也只是理论,实际干起来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再加上酸,骨头跟皮肉像被强力胶水硬粘在一起似的,伸不开也拆不掉。 盆里的螃蟹没多少了,都是些不到一两的小个头儿,这样大小的卖不上价钱,在路边支摊儿也没什么人买,但这些螃蟹其实也很肥,味道比大的一点儿都不差。 项耕把这些小不点倒在一个桶里,留一点儿晚上他们自己吃,其他的一部分养到池塘里,有客人过来可以钓着玩。 蟹笼放到三轮上,项耕把车掉了个头,说:“你先去洗澡,下完这笼我就回来做饭。”项耕也不管程毓应没应声,说完就把车开走了。 “嗯,”程毓看着项耕背影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 怕掉到水里,程毓没有随身带着手机,到屋里拿起来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最上面的是买螃蟹的商户,程毓赶紧给回了过去,对方说想早过来一会儿,反正螃蟹都装完了,程毓告诉他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下边还有个陌生号码,打了四遍,不是连续打过来的,每个中间差不多都隔了十来分钟。 “喂,”这个时间程毓不敢错过任何一个电话,没有犹豫,立马回了过去,“你好。” “程毓吗?”电话里的女声很熟悉,“刚才在忙?” “啊……”这个声音在电话里听了无数遍,简直太熟悉了,“是我,有事?” “是我,罗佳雯,”对方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换号了呢,就说你的号我不会记错的。” 这小半年罗佳雯给他发过几次信息,程毓一直没回过,也没存过她的电话,他是有印象的,刚才太急了,没仔细看,现在特别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 “嗯,”程毓烦躁得抓了把头发,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啦?”罗佳雯声音很轻快,就像以前他们谈恋爱时一样。 “我这儿有点忙,”程毓看着门外,“还有不少活没干……” “我跟他彻底分手了,”罗佳雯说,“已经租了房子,搬出来了。” 可能是家庭的原因,爹不疼妈不爱,以前的罗佳雯腼腆中带着自卑,所以她现在的直接让程毓很意外。 “……”程毓顿了会儿才说,“那祝你……单身快乐。” 罗佳雯笑了几声,又说:“听说你那儿也开着民宿,还有没有空房间,给我留一间,我现在找了份工作,平时比较忙,打算十一的时候去放松两天。” “你别……” “段晓君和我一起,”罗佳雯没让程毓说完,“听她说之前你俩在你们镇上遇见过,正好咱们很长时间没在一起聚过了。” 程毓想起当初段晓君发的那个朋友圈就觉得膈应,他一点都不想见到这个见证那段他成了蒙在鼓里的大傻子而且说她和罗佳雯狼狈为奸都不算过分的人。 “没了,房间都订出去了,不好意思啊。”程毓说,“真的很不巧。” “这样啊……”过了几秒,罗佳雯说,“没关系,那我们可以住镇上的宾馆里,找个时间去你那里就行了。” 程毓还在为罗佳雯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震惊的时候,她已经说了拜拜,没再给程毓留拒绝的机会。 在农村打听点事很容易,罗佳雯知道他在哪干什么,他并不意外,但她的心思有些难捉摸。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再吃他这棵回头草? 程毓并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瓜葛,但毕竟真心实意付出了几年的感情摆在那里,是无论如何也抹不掉的,这让他实在没有办法做到把罗佳雯像个陌生人一样对待。 项耕回来之前已经换下了防水裤,脚上穿的是放在田埂上的拖鞋,裤腿卷着,小腿和脚脖子上沾了不少泥,这一路过来,被风吹了个半干,揪得皮肤很不舒服。 项耕等不及去洗澡,先拿了院子里的水管直接往腿上冲,这个时候的自来水已经很凉了,龙头开得大,水从管子里猛地冲出来,冰得他一激灵。 项耕哆嗦了一下,一抬头发现程毓正站在窗口愣神儿,眼珠随着他的动作转,脸上木木的。项耕关了水,边脱衣服边往屋里走,先脱了外套,又扬着胳膊拽里面的t恤领子,到程毓跟前儿正好把上半身脱了个干净。 程毓穿的还是之前的衣服,裤子皱巴巴的,上衣蹭了一道道泥印子,项耕把他从下往上打量了一遍,问:“怎么还没洗澡?” 第72章 “接了个电话,”程毓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扣放到桌面上,“你先去吧。” 项耕把手里的两件衣服团了团,一甩手扔到卫生间地上的空盆里,面无表情地问:“要一起吗?” 程毓里边那件衣服还贴在身上,项耕一句话,让他觉得一股电流冒着火星子从脑子一直烧到尾椎骨,把衣服都要烤糊了似的。 不知道项耕最近吃错了什么药,时不时就调戏一句,频率不高,也没什么规律可抓,有时候一天好几次,有时候又一个星期也不见得说一个字,每说一次,程毓就心慌一次,不仅没脱敏,时间长了还会期待。 “不了,”程毓摇头,“喷头太小。” 项耕挑了挑眉,问:“大了就行了?” 程毓叹口气:“过嘴瘾就那么舒服呢?” “舒服,”临关门,项耕有点意犹未尽似的,“心理生理都不舒服,只好嘴上找补找补了。” 晚饭是香辣蟹炸河虾还有炒鸡蛋和小白菜汤,小虾是顺带捞上来的,不多,刚好够给两个人加盘菜。 油炸的东西怎么做都不会太难吃,但今天程毓做的这盘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火候不错,咸淡也合适,”项耕说,“再捞上来吃不了的话可以先冻上,留着这东西不好寻摸的时候吃,以后就按今天这个火候做就行。” 河虾很脆,程毓本来吃得挺开心,但听项耕这么一说,突然就觉得嘴里除了咸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了。 “这鸡蛋炒得也好,”项耕又换了个菜点评,“还是自己养的鸡下的蛋香。” 大概是喂得量足,营养跟得上,养得小鸡崽们很争气,下蛋的时间比一般的母鸡提前了一些,现在不时就能从窝里捡几个出来,当初买这些鸡鸭给项耕补充营养的目的总算是实现了。 “这些你都吃了吧,”程毓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后把盘子推到项耕面前,“晚上还有的忙呢。” 项耕正在吃着菜,听了这话突然停住了,过了几秒又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咽下去之后舔了舔嘴唇,说:“嗯,知道了,多吃点,晚上多卖点力气。” 挺平常的一句话,放在以前程毓根本不会多想,但禁不住项耕一次次左挑右挑,挑着挑着他自己就开始瞎琢磨这话里一层层的意思。 越琢磨越有意思。 意思意思那股子被小火苗燎了的劲儿就又从脖子开始往四处蹿,蹿得他筷子上的半拉小螃蟹差点儿飞到项耕碗里。 “你……”项耕看着他,“这螃蟹也不吃了?” “吃。”程毓干脆放下筷子用手抓着螃蟹腿,闷不作声吃起来。 香辣蟹是项耕做的,螃蟹都很小,去掉了钳子,炸得又酥又脆,程毓一口半个,转眼就下去了多半盆。这个菜口重,程毓又吃得满手都是油,他就用拇指和小指抓着杯子灌了一整杯凉白开。 “擦擦。”项耕抽了张纸放到他面前。 程毓拿起纸把自己沾了油的手指挨个擦干净,擦完后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 项耕又抽了张纸,指着他嘴角说:“这儿,红了。” 程毓其实不太能吃辣,这个蟹乍一吃并没有什么感觉,喝完水把别的味道都冲淡了,只剩下满嘴蹦蹦跳跳的辣。 还有娇红泛着水光的嘴。 【作者有话说】 小螃蟹: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第69章 项耕心里的躁动越来越难压。 他腾一下站起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让程毓一下坐直了身体,七夕和夏至也警惕地支棱起耳朵。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项耕问。 “我……”程毓然他问愣了,“你要干嘛?” “我去地里。”项耕拿过挂在门口的外套,把拖鞋甩到一边,光着脚穿上靴子。 “这才多长时间,蟹笼满不了呢,”程毓说,“晚点再去,咱俩一起去,天太黑不安全。” “那我出去转转,”项耕换好鞋就往外走,“吃你的饭,不用管我。” 项耕语气不太好,虽然他性格看着冷,但极少有这样的时候。程毓没再拦着,只是嘱咐了一句:“把手电拿上。” 手电就放在门口的窗台上,项耕本来已经出去了,听了这话,又转身回来,盯着程毓看了几秒之后抄起手电大步朝外走去。 前几天来过一次冷空气,夜里气温低得很明显。项耕穿得单薄,走在空旷的地里被冻得抖了一下。 一直到田边,身体里那股邪火才稍微被压下去了一点。小院的门开着,院子里的灯在门口铺了一片浅淡的暖光,项耕在田埂上徘徊,始终没见程毓出来,立起来的头发都跟着蔫了几分。 又过了十多分钟,田里湿气渐重,项耕裹紧衣服慢腾腾地往小院走。 刚到半路,就听见七夕在门口大叫,项耕吹了声口哨,七夕闻声甩着耳朵跑过来。等到了他身边,七夕还是没止住叫声,叫两声往回跑几步。 项耕心里一紧,大步跑了起来,一人一狗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回了小院。 “哥!”项耕进门就大喊,“人呢?” 夏至见他们回来,马上顶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绕到后面拱了项耕腿一下,随后跟七夕蹭了蹭脖子。 项耕打开门,洗菜盆旁边放着两个洗过的碗,没甩干净的水绕着碗底汇成一摊,水淋淋的几根筷子歪七扭八地搭在碗上。餐桌上的菜还没收,那盆蟹就剩了个底儿。 里屋的门开着,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项耕走进去,看见程毓一条腿跪在地上,人在床上趴着一动不动。 “哥,”项耕怕他睡着了,声音收着,“你醒着吗?” “别过来,”程毓嗓子有点儿哑,“有味儿。” “你怎么了?”项耕往前走了几步,到床边蹲下身,“哪不舒服?” 程毓脸色煞白,眉头拧着,费劲地掀开一点眼皮看了眼项耕又马上合上了,然后把脸往枕头里扎进去,声音透着虚弱:“说了不让你过来……可能刚才吃太多了,又喝了凉水,吐了不少。” 程毓的胃拧着疼,头上直冒冷汗。 过了会儿,他迷迷糊糊地感觉项耕站起来走了出去,一睁眼果真面前只有一张空板床,光秃秃的,让人越看越觉得冷。 肚子里实在太难受了,难受得都快出幻觉了。闭上眼就是项耕蹲在那儿的轮廓,睁开眼就是没人气儿的床板。 再闭上眼,项耕又出现了。 睁眼,空板床。 闭眼,项耕周身发着白光。 睁眼,项耕撑着头搭着腿,坐在空板床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他。 程毓一下瞪大了眼,怕把眼前的人吹散了似的,轻声说:“项耕。” “在呢,”项耕站起来,把他鞋脱掉,托着耷拉在地上的腿放到床上,又给他翻了个身往里推了推,把压在他身下的被子拽了出来盖到身上,“还很难受吗?” “嗯,”程毓把手伸到被子里压住肚子,重新闭上了眼,“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我烧了热水,药箱里有胃药,能坐起来吗,把药吃了吧。” “嗯,一会儿我自己吃。” 程毓答应了一声,但半晌都没动静。 项耕抠出两粒药坐到程毓床上,伸手从他脖子下面穿过去,握紧他肩膀慢慢把他扶起来:“水放了有一会儿了,是温的,把药吃了再睡,” 程毓肚子里缩成一团,全身却像烂泥一样,实在使不上力气,只好任项耕摆弄。 让张嘴就张嘴,让往下咽就往下咽。 程毓倒也不困,就是难受得意识昏沉,半梦半醒。梦的时候觉得项耕已经离开了,醒的时候又怕项耕真的离开了。 “那点螃蟹能有多少东西,光壳就得多一半,”关了灯,项耕坐回对面的床板上,跟自言自语似的,“你就是心里有事憋的。” 这一天下来项耕也很累,他胳膊一撑,靠到后面的墙上,借着外屋的光线仰着头垂眼看程毓:“别人谁你都能骗,但你能骗过自己吗?” “要是跟我好了,你何至于让自己这么难受,”项耕幽幽地说,“我伺候你吃伺候你喝,这么冷的晚上还能给你暖床,让你从里到外都舒服。” 这个季节还有扑棱蛾子,不管不顾地往外屋的窗户上撞,声音大得里屋都能听见。 视觉上一团漆黑,听觉就特别敏感,玻璃上那一下下的声音撞得程毓心里直发颤。 “闭嘴!”程毓往床内侧偏过头,咬了咬嘴唇里的软肉,又说:“回你屋里睡觉去。” “一会儿再吐怎么办?我得在这儿伺候你,你做梦都想娶的媳妇又不会突然出现,”项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孤家寡人一个,要是没我,你吃药都只能到水龙头下面撅着喝自来水去。” 程毓冲墙叹了口气:“我起都起来了,就不能自己烧一壶吗?” “刚那是你自己起来的吗?”项耕蹭掉拖鞋,曲起一条腿把胳膊撑在膝盖上,“亲我睡我你就不承认,现在连我扶你都不想承认了?” 第73章 项耕深吸一口气吐出去,咬着牙低声说:“渣男!” 时间一点点过去,吃下去的药也渐渐起了作用,程毓没那么难受了,揪揪在一起的五脏六腑也一点点舒展开了。 程毓一直朝里躺着,现在清醒过来,听着屋里没什么动静,对着黑黢黢的虚空发了会儿呆,很快涌上来一股形容不出来的不知道是失望、失落、还是沮丧的情绪。 难受了这么半天,身体还是发虚,程毓一只胳膊撑着床慢慢地坐了起来,掀开身上的被子准备倒杯水喝。 等他坐正了,才发现对面床上斜躺着的项耕。头顶着床脚,腿搭在地上,看起来睡得很熟。 屋里光线昏暗,但让项耕的轮廓特别清晰,皮肤微微泛着点光,年轻又鲜活。 桌上放着保温壶,盖子是拧紧的,程毓伸手去够。床没那么结实,他这一动,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响了一下。声音很小,换成他自己,这么点动静一定不会吵醒他。 程毓还没碰到水壶,项耕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起伏不定,跟被吓到了似的。过了几秒,项耕说话还是有点喘:“还是不舒服吗?” 项耕起来得突然,程毓有些惊着了,更多的事喜着了。 “没有,”程毓握住保温壶,“渴了。” 项耕还没醒透,四肢看着有点僵,直接攥住了程毓的手腕:“我试试凉不凉。” 从程毓手里拿过保温壶,项耕又发了会儿呆,两眼发直盯着程毓看了会儿后才吸了吸鼻子拧开了壶盖,小心地把水滴出来几滴到自己的手腕上。 水不够热,项耕又去外面的水壶兑了点热水,试了水温合适才端回来给程毓。 “喝吧,”项耕坐回床板上搓了搓脸,“别一下喝太多。” 水热但不烫,喝到胃里特别舒服,程毓没忍住,仰着头哼了一声。 “喝完接着睡吧,”项耕说着站起来,“我回去了。” “你是不是刚才睡觉冻着了?”程毓看着他,“鼻子不舒服?” “这屋里的被又不给我盖,被冻着那不很正常么。”项耕又适时地吸了一下并没有鼻涕的鼻子,“你睡吧,我回去换个衣服得去看看蟹笼,屋门我从外面锁,你甭起来了。” “我也去。”程毓说着就要穿鞋下床。 “去医院?”项耕瞪了他一眼,“给我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 程毓嘴动了动,似乎还要挣扎一下。 项耕伸手一点,程毓立马就老实了,晃了晃全身上下唯三还算白嫩的脚塞到了被子里。 项耕站在床前,又看了程毓几秒,随后带上屋门走了出去。 程毓吐的突然,两人谁都没顾上拉窗帘。关门声和锁门之后,窗前出现了项耕插着兜裹紧衣服的身影。 光线照不清项耕的五官,但程毓还是感觉到他停下来扭头往屋里看的时候说了一句“睡觉”,程毓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躺回了枕头上。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项耕拿进来放到了桌子上,程毓颠来倒去睡不着,心里拧得比刚才的胃还严重,挣扎了半晌,最后拿起手机,不知道因为冷还是什么,哆嗦着手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男的喜欢男的是什么感觉”。 第70章 今年假期的天气特别好,天空瓦蓝,还有大片的白云,让人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螃蟹不多,两个人忙了三四天,把能卖的都捞了上来,剩了一些小的,直接开了围栏放了出去。 假期里要预订小院的人很多,程毓怕忙不过来,也想缓一缓体力,房间没有都约满。每天差不多都是两三拨儿客人,两个人再加上李大哥和大姐有时间就过来给帮个忙,倒也不算累,闲了还能跟客人聊聊天,带他们到处去转转。 孙淑瑾不能累着,程毓没敢让她过来,不过几乎每天常柏原或者梁文辉都会来一趟,帮着送点孙淑瑾做的东西过来,有时是卤味有时是煎的菜饼有时候是肉酱虾酱,量都不大,只为给客人尝个鲜。 假期倒数第二天,天气开始变得阴沉,气温忽地就降了不少。 程毓穿了好几层衣服在后院收拾荷花池,他自制了一个长柄的又能剪又能捞的工具,其实可以再过些天挖莲藕的时候一起收拾,但程毓嫌不好看,影响稻田的整体形象,有蔫了叶子的他就随时剪掉。 项耕给七夕和夏至换了厚垫子,又给放在院子的窝上蒙了一层厚毡布。 两只狗不太愿意在院子里休息,出现在这里大多是为了营业。一般晚上都会回到外屋去睡觉,不一般的时候也会赖在项耕的房间里打地铺。 项耕用铁丝把毡布绑好,为了不刮到两只狗,每段都用钳子拧好,把横切面给窝到里面,一截截修得平整又漂亮。 七夕很满意,围着项耕和狗窝蹭来蹭去,时不时用脑袋拱一下。项耕被闹得钳子直往地上掉,等都拧好了之后,干脆坐到地上,一把抓过七夕玩命揉搓,夏至本来趴在窝里抬眼皮都费劲,听他们玩得欢,从窝里探出上半身,两只前爪扒在地砖上伸了个懒腰后围着他们转了起来。 两狗一人哈哈汪汪在地上闹成一团,裤子这么搓来搓去地蹭了点儿土,项耕抓着七夕的前爪边拍裤子边起身,抬头看向门口时,脸上的笑还没退。 “打扰了,”罗佳雯站在门外,身边还有个姑娘,“请问程毓是在这儿对吧?” 之前在常柏原婚礼上,罗佳雯化了个精致的妆,衣着首饰都很讲究,今天再见,脂粉全无,简单的上衣和休闲裤,背了个双肩包,乍看说是学生也不过分。 而且很漂亮,即使对姑娘不感兴趣,项耕也承认她确实是很惹人注目的那类。 林静大气温婉,孙雪妍机灵可爱,罗佳雯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漂亮,漂亮到让人视觉先被捕捉,一时半刻会忽略很多其他的方面。 旁边的姑娘项耕也见过,是很久之前他们去镇上买奶茶的时候遇见的,当时她和程毓提了罗佳雯,弄得程毓一脸不快。 “是,”项耕说,“但他现在不在,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罗佳雯一怔,对方语气不善,让她有点尴尬,她抿了下嘴,冲项耕笑笑:“我们是他朋友,过来看看他,之前联系过,他说假期会儿一直在这儿。” 段晓君挎住罗佳雯胳膊,拍拍她说:“没关系,咱们进去给他打个电话,不会走远的,你大老远过来看他,他肯定高兴。” “算了,”罗佳雯压着声音,但足够项耕听见,“咱们在这儿等吧。” “你都到程毓的地界儿了还见什么外,走,”段晓君拉着她走进院子,“诶,这小院真漂亮,是程毓的品位,咱先去椅子那儿坐会儿。” 段晓君推着罗佳雯让她在餐桌旁的椅子坐下,自己坐到了旁边一般只有程毓才会坐的躺椅上。今天冷,项耕把躺椅搬到屋檐下光线特别好的地方,还特意在靠背那儿加了个软垫子。 “真舒服啊,”段晓君眯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问项耕:“哎帅哥,咱们之前是不是见过,你是给程毓打工的吗?” 我现在想打你。 项耕没理她,收拾了地上的钳子还有剩下的铁丝,用很小的声音吹了声口哨,七夕和夏至领会后,眼神都没往旁边送一个,跟着项耕往库房那边去了。 “天呐,”罗佳雯突然开口,“好可爱的狗。” 听见有人喊,七夕看了罗佳雯一眼,随后咧开嘴角,发出了声低吼。 罗佳雯显然吓着了,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攥起了拳头,四肢紧绷,眼睛都瞪圆了。 段晓君呼啦一下子从躺椅上站起来,抓紧手上的包,摆出一副攻击的架势:“敢过来打死你!” “七夕,”项耕沉着脸扫了她俩一眼,弯腰划拉了几下七夕的脑袋,用腿把它往里侧推了推,“走。” 不多的几个客人自己出去找地方玩了,中午的菜已经准备好了,等人回来下锅炒就行了。 项耕本打算给狗窝盖完毡布去地里转转,现在这种情况他还是留在这儿比较踏实。 罗佳雯给程毓打了电话,没一会儿小院的后门就响了,本来半开的门被推得在墙上撞了一下,弹回去后很快又撞了一次。 程毓手里拿着工具,脚上穿着防水靴,看到她们愣了几秒后才问:“你们怎么来了?” “哎呀,这话说的,”段晓君笑笑,“老朋友过来看看不是应该的吗,怎么,不欢迎我们啊?” 程毓把工具竖在围墙边放好,到水龙头那儿洗了洗手,擦干之后才说:“没有,就是有点突然。” “有什么突然的,佳雯之前又不是没跟你联系,”段晓君眼神在他俩身上飘来飘去,“你这种了这么长时间的地,怎么比以前更帅了?” 为了来这儿,罗佳雯特意找出他们谈恋爱时程毓给他买的衣服,扎了普通的马尾,连润唇膏都没涂,几乎就是他们刚认识时的样子。 第74章 程毓挤出一个极其敷衍的笑,坐到屋门前的台阶上换了鞋,客套又礼貌地说:“既然来了,中午就别走了,在这儿吃点饭,下午再回吧。” 罗佳雯一直拘谨地站在一边,半天没开口,这会儿犹豫了一下才说:“如果你忙的话,我们就不打……”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段晓君赶紧抢过话,“让佳雯做饭,她现在手艺可好了,色香味俱全,程毓你算是有口福了。” 罗佳雯刚才还带着浅笑的表情突然变得不大好看,眉头皱了一下。 “看来这几年没少做饭,”程毓笑笑,“你们是客人,哪有让你们动手做饭的道理,出去转转吧,一会儿好了我叫你们。” 段晓君发现自己弄巧成拙,抓着罗佳雯赶紧出去了。 稻穗已经很沉了,但叶子还绿着,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能收割了。杏树桃树都只剩叶子了,柿子和山楂现在还不能吃,都硬得像石块一样,苹果树和梨树上结了不少绿中带红黄中带白的果子,树枝修得匀整,跟观赏植物似的。 “程毓哪来的那么多精力把这片地打理得这么好?”段晓君发出感叹,“跟后花园一样。” “可能也不全都是他弄的吧,”罗佳雯摘了片叶子下来,“他雇的那个人应该挺能干的,在他哥们的婚礼上我见过那个人,原来我还以为是他亲戚家的弟弟。” “程毓那人就是实在,一个打零工的还处得跟兄弟一样,”段晓君说,“你看见了吗,刚才咱们还没出来时,那男的给他端茶倒水的,特别殷勤。” 罗佳雯抿了抿嘴,扔掉了那片叶子:“可能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感觉程毓还是挺在意他的,没准儿真是亲戚也说不定。” “哎管他呢,亲戚不亲戚的跟你俩的事儿也没什么关系,”段晓君说,“程毓当初喜欢你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你略施小计就能让他回头。” 项耕做菜一直是以好吃为主,并不十分精致,客人们来就是为了吃农家饭,从来没人在意过配色摆盘,所以程毓第一次遇到这种能找碴儿的也是很意外。 “你不是农村的?”程毓问。 “哎呀,”段晓君干笑,“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是农村人了,我就是说咱学学人家那种氛围,这样也能给客人留下深刻印象嘛。” 这个段晓君一直往爆点上踩,程毓有点弄不明白她到底是干嘛来的,还是多年未见,纯粹就是来找不痛快的。 “那你直接去城里的餐馆不就得了,”程毓笑得二十八颗牙齿都快露出来了,“有氛围,有情调,你要不知道哪比较好,我给你介绍一个?” “哟,”段晓君撇撇嘴,“脾气还见涨了呢。” “哎呀,好了好了,原来你俩就总呛,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跟孩子似的。”罗佳雯出来打圆场,笑着说,“程毓你别逗晓君了,她就是喜欢招你,原来你俩一吵我就劝完这个劝那个,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俩和好了还一起去给我挑礼物呢?” 是的,就是她现在穿的这身衣服和背来的双肩包,看似普普通通,花了程毓几乎半个月的工资,再加上平时给她买杂七杂八的东西和自己的房租,要不是有郑焕东接济,程毓那个月都快站楼顶喝东南西北风去了。 “吵太多次了,记不清了是哪回了。”程毓指指桌上的菜说,“你们先吃吧,等忙完我再过来。” “哎我问你,”段晓君往程毓这边凑近了些,又朝屋里抬了抬下巴,“炒菜那个是你们家亲戚还是你雇的人?我看着活差不多都是他干的,是雇的人吧?” 程毓看了眼项耕,做了个深呼吸压住心里的火:“我弟弟,怎么了?” “你弟弟?”段晓君倒吸了一口气,“你弟弟不是……” “晓君!”罗佳雯拍了下段晓君手背,“你不尝尝这个菜吗?” 尴尬多了一层层糊脸上就感觉不出异常了,经过提醒,段晓君才收住话头,赶忙说自己多嘴。 程毓留下句慢慢吃,就回了屋里。 【作者有话说】 程渣渣你可长点儿心吧。 第71章 中午二十度出头的气温,项耕在灶前还是出了不少汗。 程毓习惯了项耕的大包大揽,段晓君倒是提醒了他,确实像周扒皮,不,程扒皮。 还不如周扒皮,程扒皮不仅剥削体力还剥削感情。 “做完你就别管了,”程扒皮一阵内疚,“剩下收拾的活儿我来吧。” “没事儿,”项耕朝外边偏了偏头,视线没离开锅里的菜,“陪你朋友去吧。” 程毓站着没动,看着项耕的背影出神,过了一会儿,艰难地开了口:“你是不是知道?那个罗佳雯……是我前女友。” 项耕点了点头,说:“嗯,知道,你眼光挺好的,她很漂亮。” 程毓的眼睛得连着眨了有十多下,想象中的吃醋戏码并没上演,项耕的态度让他有点茫然。 “她之前给我打过电话说要过来,”程毓把用过的餐具放到水池里,给海绵上挤了不少洗洁精慢慢揉搓,“我没打算让她来,也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嗯。”项耕回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程毓偷偷瞄了项耕一眼,手上那个盘子被搓得满是泡沫:“她可能是觉得跟我还有复合的可能。” 项耕笑了一下,关掉火,把锅里的菜盛到一个浅口的大圆碗里。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放下锅,项耕两只手撑在台面上,侧着头看程毓,“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不在乎,更不会去评判她和你的关系。你有多喜欢她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背叛你是事实,吃不吃这口扎嘴的回头草那看你怎么想了,对我来说,你什么时候感觉到喜欢我了,那才是最重要的。” 程毓眉头渐渐拧了起来:“项耕,我真的不喜欢男的。” “嗯,”项耕又点头,很平静地说,“知道了。” 一顿饭吃得倒算和气,可能是美食当前,段晓君收了她那满嘴的针尖,还能跟程毓有说有笑。 但程毓一直心不在焉,罗佳雯说了什么他进两分冒八分,总结下来主题始终没离开他们相处的那几年。 “我看还有好几个空房间,是不是客人有客人提前走了?都这个时间了,应该也不会有人再过来了,”罗佳雯话里带着乞求,“我和晓君晚上住这儿没问题吧?” 归置厨房的活项耕还是没让程扒皮动手,他用一个大碗盛上菜和米饭回了自己的房间,连十分钟都不到,等程毓再抬头,客人那两桌碗筷都已经被他收拾干净了。 院子里只有自来水,有些冻手,但项耕没往屋里去,端着大盆放到了水池里。 “项耕,”程毓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筷子,“别洗了,去歇会儿吧。” “没事儿,”项耕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干活,“聊你们的,我不累。” 程毓再坐回餐桌旁,精神变得集中起来,罗佳雯和段晓君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敢漏听,院子里碗盘碰撞的声音也跟警钟似的敲得他心直颤。 “那就这么说定了?”罗佳雯透着小心,“不用拿我们当客人。” “行吧,”程毓无奈,“但明天地里就要忙了,可能顾不上你们了,想去什么地方我把路线告诉你们,自己开车过去吧,不过有的路不太好走,要小心一些。” “好,”罗佳雯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你不用管我们,晓君开车技术还不错,我们两个没问题,晚上……我来做饭吧,你歇一歇。” 段晓君是另一个镇的,但离临泰镇很近,她对这儿也很熟悉,两个人凭借程毓以前跟她们描述过的大概方位,很快找到了去湿地的那条小路。 鸟儿们开始陆续去遥远的南方过冬,常住居民数量减少了很多,但会有从更北的北方飞过来这里歇脚的鸟儿,扑棱棱落下,扑棱棱起飞,让这片湿地像个大型的驿站。 她们出去时间不长,再回来,只剩了一个人。 “晓君公司临时来活儿,叫她回去加班了,”罗佳雯手上抓着一大把芦苇,用她的发圈捆扎好,参差不齐错落有致的,“来不及跟你打招呼了,她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公司这么忙?”有块地里发现了稻飞虱,数量不多,但这种虫子非常讨厌,幽魂一样趴在水稻叶子上抽血吸髓,必须尽快打药,程毓边说边往三轮车上放喷药的设备,“那你……先休息会儿吧,我得去地里。” 程毓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放好东西,跟罗佳雯打了个招呼就骑上车急匆匆地出了门。 虫子是项耕发现的,把程毓叫过来,两个人又在附近的几片稻田检查了一遍,幸好还没扩散开来。 杀灭这种虫子的农药毒性不大,挺环保的,但程毓怕项耕啰嗦,还是捂严实了才出来。 本来项耕要打,但这几天来的客人多,民宿忙里忙外是很耗体力和脑力的一件事,程毓说什么也不想往程扒皮的道路上更进一步,坚持要自己来,还把项耕赶到了几十米外的小路上。 第75章 项耕坐到路边,看着不远处的程毓,随手掐了两根稻穗,剥出一个个饱满但还没那么硬实的米粒,一仰头,扔到嘴里慢慢咀嚼。 总算没有浪费他们这几个月的心血,满嘴都是米香味。 项耕摘了片干净的巴掌大的野草叶子,慢条斯理地剥起另外一根穗上的米粒。 现在的米粒还都带着白浆,又甜又润。 剥着剥着,项耕的思想就开始跑偏。程毓全身上下只有耳朵和一截儿脖子露在外面,再白的皮肤也经不住每天在日头下暴晒,尤其入了秋之后,阳光更烈,这会儿看着反倒比夏天肤色更深了。 别有滋味。 喷药的面积不大,很快就干完了,程毓摘了帽子手套,在小河里洗了洗手。 项耕把裹着白嫩米粒的草叶捧在手心,见程毓上了岸,便起身朝他的方向走过去。 背对着田里的主路,又太专注于程毓,所以项耕没注意身后的动静。等他拐过这条田埂,才发现罗佳雯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摇晃着长长的马尾,手里攥着保温杯,轻快地跳到了程毓身前几米的地方。 项耕心里也不禁感叹一句,的确跟他这种人高马大的老爷们儿不一样。 哪有什么田螺小子,田螺姑娘应该长这样才对。 又往前走了几步,项耕才停下,转过身,一只手捧着米粒坐到了三轮车上。 程毓正对着项耕,是知道他本来也要过去的。 “喝点水吧,”罗佳雯拧开水杯的盖子,“我没进你卧室,是在厨房看到这个杯子的。” 程毓干笑了一下,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 “这个杯子你用了很多年了。”罗佳雯抿了下嘴,说,“我的那个已经不能用了。” 地里风不大,但传点声音还绰绰有余,项耕刚才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程毓越过罗佳雯头顶,看了眼项耕,像是解释给罗佳雯听,“倒也不是因为……就,它本来也没坏,买的时候还挺贵的,没必要糟践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罗佳雯赶紧说,“你本来就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很会过日子,也知道珍惜……是我不好……” 在程毓这个位置能很清楚地看到项耕侧脸,阴沉沉的天,黄绿相间的田野里,迎着风就那么孤零零地坐着,手上不知道抓着什么,手指在不停摩挲。 “不用这么说自己,”程毓心里不安,动了动身体,脚尖在他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转向了项耕那个方向,“以后的路还长着,你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这话不需要走脑子,很官方,说出来不会出错,在这个异常广阔的空间里,程毓却觉得憋闷,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是,”罗佳雯很轻地点了点头,“更好的人。” “先回去吧。”程毓说着就迈开了腿。 “程毓,”罗佳雯伸到半路的手犹豫了一下又收到了身侧,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带我转转吧,你这儿太大,好多地方都没看呢。” 程毓本想直接回去,但可能和罗佳雯在一起时间太长,了解她每个喜好,习惯了处处替她考虑,即使分开这么多年,根植深处的记忆很快就唤醒了。 “北边的路边长了不少紫茉莉,你不是喜欢那个味道吗?”程毓指着远处隐约能看见的一片黄紫相间的花骨朵说,“一会儿就要开了,特别香,有点像茉莉花,你可以过去看看。” “嗯,好,”罗佳雯很高兴,“那咱们走吧。” 程毓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带着罗佳雯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几步之后,又猛地停住了步子。 项耕还在三轮车上坐着,眼神始终定在一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先等一会儿。”程毓没说完就朝项耕那儿跑了过去。 “你先骑车回去吧,”才跑了这么一小段,但程毓的声音特别不稳,“我……带她去那边看看。” “嗯,”答应完,又过了几秒,项耕才收回视线,低下头把手里草叶裹着的米粒递给程毓,然后抬起头,渐渐笑了起来,“哥,你还记得不,那些紫茉莉是我种的。” 【作者有话说】 紫茉莉:关于我爸要抛弃我亲爹给我找后妈的故事。 第72章 紫茉莉结了很多种子,一颗颗被花萼稳稳当当地托着。 罗佳雯猫着腰边摘边说:“明年我把这些种到花盆里,多种几盆,屋里就到处都是香味了。” 程毓含糊着回了一声,看着罗佳雯满手心的种子竟觉得有些舍不得。 这花在农村很常见,随便一颗种子扔到土里不用浇水施肥,一个夏天就能长半人高,傍晚盛开,香味能飘出很远。 “这花在盆里长不大,”程毓说,“必须种在地上才能长成这样。” 罗佳雯顿了一下,直起身说:“没关系,那我就摘这么多吧,长不大也没关系,能开花就好。” 程毓悄悄嘘了一口气:“那咱回去吧。” “就跟那院里有什么宝贝似的,”罗佳雯笑笑,“怎么总惦记着回去。” “项耕一个人,我怕他忙不过来。”程毓说。 罗佳雯看了看小院的方向,问:“这个项耕是谁家的孩子?” “谁家的也不是,”罗佳雯刚才碰掉了不少种子,程毓把那些种子一颗一颗地踩到土里,来年这里又会长出一大片,“捡来的。” 罗佳雯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大笑了起来。 “太长时间没听你说笑话了,”罗佳雯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眼睛还是弯的,盯着程毓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快红了,“我太想你了。” 程毓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半晌,他不露痕迹吐出一口气,说:“没必要这样,佳雯。” 再见到罗佳雯,这是他第一次喊出她名字。 “以前的事过去就是过去了,我不会往回看,也没什么放不下的,”程毓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咱们之间,可能是遗憾让你有了其他的一些错觉,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不是特别有安全感,心里不踏实,感觉你只是在我附近飘着,可能不是特别大的一阵风就把你吹走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为你考虑,就是希望你不要离我太远。” “我没遗憾,”程毓说,“虽然换不来你的真心,但我全心全意付出了,所以没什么可遗憾的。” 罗佳雯一直摆弄着那些种子,挑了几颗干瘪发黄的扔了出去,把其他的小心地装到外套兜里,再抬头,眼眶有些红。 “你说什么我都能接受,甚至很难听的那种,你说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我真的非常过分,”罗佳雯笑笑,“程毓,这次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气温变得更低,罗佳雯仰着头,几缕头发落在额前,眉眼弯弯,眼眶和鼻头都红着,她天生怕冷,穿得又少,两只手紧紧抓着衣服,但还是因为温度太低,全身打着颤。 “回吧,”程毓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递了出去,“这是我干活时候穿的,你要是不嫌弃……” “不嫌不嫌,”罗佳雯两只手抓过衣服穿到了身上,竖起领子,把下半张脸埋到了里面,又走了一段之后说,“你还是喜欢用这种香味的洗衣液。” 客人们晚上去了镇上吃当地的特色馆子,项耕备好菜后,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着外面。天色越来越暗,程毓对他说一会儿就回来,现在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个一会儿,人还不见踪影。 项耕等不及了,准备去院子外面找人,刚走到房门口,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晃进了小院。 程毓的衣服是宽松款的,两个人身材差距很大,衣服套在她身上衬得她更加娇小。 这件衣服项耕也能穿,但穿上之后有点滑稽,袖口稍微短了一截儿,跟偷来的一样。 直到看见项耕,罗佳雯像是刚意识到时间一样,快走了几步,到项耕身前笑着说:“对不起啊,弟弟,说好晚饭我来做的,我们回来得太晚了。” “不晚,”项耕迈下台阶,看了眼程毓,跟罗佳雯说,“你们难得见面,多聊一会儿应该的。” “辛苦你了,”罗佳雯转过头,“程毓你去洗澡换衣服,我做饭很快的……” “那麻烦你了,”没等罗佳雯说完,项耕对程毓说,“哥,你过来一下。” 项耕搬来后,程毓没再进过这个房间。 屋里被项耕收拾得很干净,太干净了,空荡荡的,显得很没人气。项耕的东西本身就很少,明面儿上的几件生活用品和柜子里的几件衣服就是他全部家当了,像他刚来时一样,一个大背包就能全部装下,如果他愿意,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床单是蓝色格子的,是程毓上学时学校发的,有两条,后来罗佳雯又送了他一条,这条就闲了下来,夏天他在家里找衣服的时候翻出来这条就拿过来给项耕用了。 第76章 换上这条后,项耕几乎就没用过以前的,觉得自己干活出汗多,所以洗得很勤,纯棉布不禁洗,蓝色的地方已经有些微微发白。 “坐吧,”项耕跟在后边,进来之后随手关上了门,怕程毓多想,说了句,“冷。” “你那床垫是不是有点硬,”程毓往床上按了按,“我再给你拿床褥子来吧。” “不用,不缺褥子,”项耕用腿勾了张椅子坐下,“缺人。” 程毓没忍住笑了一下,怕项耕发现,又赶紧低下头揉了揉鼻子。 “有事儿?”程毓问。 项耕两只手插在上衣兜里,两条腿伸着,正好把程毓圈在他腿和床之间。 “有,”项耕点了下头,然后就直勾勾地看着程毓,过了会儿说,“你不打算要我了吧?” 床头有个透明的小塑料盒,里面有项耕收集的一些小玩意儿,河滩上捡的小贝壳和并不稀奇但很漂亮很干净的小石头,还有几个田螺壳。 程毓正在拨弄里面的小田螺,项耕一开口,乱动的手突然就停下了。 项耕的脚离他很近,几乎就挨在一起了,项耕的鞋磨得很严重,边上已经磨飞了边儿,鞋面也有划破了的地方。 程毓嗓子酸酸胀胀的,只好不停往下咽口水,他舔舔嘴唇说:“你鞋坏了,后天去买一双吧,咱们去赶大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哥,”项耕并没有被他转移注意力,视线一直没离开他的脸,“你还要我吗?” “你说什么呢!”程毓皱起眉,“我怎么就不要你了,我不要你,这么一大片地想累死我吗?” “不要装傻,”项耕把椅子往前拉了一段,“那个女的,她就那么好吗?” 项耕的压迫感太强,程毓的呼吸频率不受控制地乱了套,心脏的跳动声也被放大。 “跟她有什么关系?”程毓手里抓着一个田螺壳不停揉搓,“她好不好跟我也没关系。” “我呢,”项耕上身离开椅背,往程毓那个方向靠近了点,两只手依然插在兜里,“我跟你有关系吗?” 程毓叹了口气,伸手在项耕额头上点了点:“别钻牛角尖了。” “当初是你追的她对吧,”程毓给不了他安全感,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信心几乎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就土崩瓦解,“现在她来追你了,会把你当初用在她身上的招数全都用一遍,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再多几遍,她了解你的一切,知道你的弱点,知道怎么能让你动心,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她还能把自己送上你的床。” 项耕深呼吸了几下:“你心那么软,她又是个女的,很快你就没法拒绝了是不是?” “不会,”程毓底气不再那么足,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像是给自己警告,“不会那样。” “她能耍你一次,你能保证她不会再耍你第二次?”项耕慢慢抓住程毓袖口,“你对她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她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一旦有比你条件更好的人出现,她会毫不犹豫甩下你。” 项耕攥紧了手中衣袖:“哥,你明不明白?” 程毓看了眼自己的衣袖,项耕用的劲儿很大,他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项耕拉到怀里。项耕说得都对,自己已经开始变得不坚定,能让那几年不平等的付出有赚回本儿太有诱惑力了,与其说是爱未尽不如说是意难平。 “我明白,”程毓说,“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而且,我了解她,不会给她机会的。” “了解个屁!”项耕闭上眼睛,往下压了压不断上涌的冲动,“都他妈掉盘丝洞里了被缠了个密不透风还当是给你盖蚕丝被呢。” “我又不是唐僧,”程毓嘟囔了一句,“吃了我的肉又不能长生不老。” “但吃你肉能解馋啊。” 程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压倒在了床上。 项耕一只脚踩在地上,一条腿跪在床上,两只手压着程毓的两个手腕,把程毓的大腿紧紧压在身下。 项耕力气大得惊人,程毓试着抽出自己胳膊,努力了半天,纹丝不动,于是思路又开始拐着弯地绕远。 前边还没用过,不会就这么废了吧。 项耕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低头看着程毓,呼吸有些重。 “哥,”项耕声音发颤,“给吃吗?” 【作者有话说】 罗佳雯:宝宝们,这个车能找到车钥匙都算我输哈, 第73章 罗佳雯手艺确实不错,但龙肝凤髓也抹不平项耕被她打断的怨气。 他把平时用的大点的碗往橱柜里面推了推,特意找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碗给程毓和自己用,拿了个给客人用的碗放到餐桌对面。 罗佳雯本想和程毓坐在一起,看看对面再看着自己孤零零的碗总感觉哪有点不对。 “别客气,”项耕摆好筷子,给罗佳雯杯子里倒了点儿饮料,冲她笑笑,“女孩别喝酒了吧,这个果汁是这儿的特产,鲜果榨的,不会发胖,你尝尝。” “啊……”项耕不太笑,但笑起来特别好看,很勾人,罗佳雯跟掉线似的,有那么一瞬间没感受到心跳,等线接上后,罗佳雯脸上浮起两片红,捂住嘴笑了笑说,“好,谢谢你。” 自从罗佳雯进来,七夕就不太进门,一直在院里徘徊,夏至倒好像对罗佳雯很感兴趣,总想过来看看,往门口一探头,就被七夕低吼着拱到一边去。 夜里气温低,项耕把食盆放在外屋的地上,打开门哄着让它们进来。 七夕圈着夏至在院子的窝里半天不动弹,项耕没办法,把食盆放到程毓睡觉的里屋,又蹲在院子里说了不少好话,七夕才磨磨蹭蹭起来让夏至走在它外侧进了屋。 “怎么了这是?”程毓挺疑惑,“今天闹什么情绪呢?” “两口子吵架了吧,”项耕张嘴就来,“明天就好了。” 罗佳雯笑了出来:“你太逗了,是不是跟女朋友也是吵完就和好?” “不吵,”项耕摇头,“舍不得,怕吵过他就不要我了。” 罗佳雯眼睛一下就圆了:“天呢,这么深情。” “吃饭。”程毓本意是截住他们的话头儿,但也不知道是肌肉记忆作祟还是情绪上产生了什么波动或者是干脆认错了人,筷子上夹的肉不知怎么落到了罗佳雯的碗里。 罗佳雯:…… 程毓:! 项耕:? 正在程毓焦躁地想着要怎么解释这件事的时候,放在后面橱柜上的手机响了。 项耕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接通了:“喂。” 程毓在他旁边,对面的声音听得很清楚,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确定是个男人的声音。 对面带着笑意喊了他一句。 “你在外面?稍等我一下。”项耕用抬了下眉,跟两人说,“你们聊,我去接个电话。” 这筷子肉让罗佳雯又惊又喜,又怕程毓不好意思,于是赶紧转移了注意力,压着声音说:“电话是项耕的女朋友打来的吧?” 罗佳雯注意力根本没在项耕身上,压根儿没听到电话那边的声音,也没留意他说了什么,但程毓觉得自己今天的听力特别灵敏,所以哪怕项耕在院子里,他还是透过关着的门窗听见了项耕喊的那声“许哥”。 “你尝尝这个,”见程毓没回话,罗佳雯给他碗里夹了个虾仁,“正好项耕准备了,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这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看看好不好吃。” 挂了电话,项耕一转身就看见了碗筷交错的两个人。程毓边吃边点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对面的罗佳雯背对着门口,左手捂住了嘴,随后肩膀小幅度地颤了起来。 像极了普通又和睦的夫妻日常。 “聊什么呢?”项耕走到餐桌旁用脚尖推了下椅子,往程毓那儿又凑近了点,“这么开心。” “说你呢,”罗佳雯看了看项耕,笑着说,“电话打这么长时间,女朋友吧?” 项耕没说话,把自己用的那双筷子并在一起,笑着叹了口气。 真不明白这么没边界感的女人当初是怎么把程毓勾得五迷三道的,想迅速跟程毓身边的身套近乎也不是这么个套法吧。 “不是女朋友的电话,”项耕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但我确实有对象。” 程毓:! “我就说嘛,你还非说没有,”罗佳雯冲程毓挤了下眼睛,“你们男的就是心大,天天朝夕相处也不知道关心一下。” 眼珠子挺好使,忽闪忽闪的,抠出来当球踢得光芒万丈照亮整个球场。 “吃完了吗?”项耕看向程毓,“吃完我要收拾了。” “啊?”自从项耕打完电话进屋,程毓就一直在往嘴里塞东西,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似的,嚼都嚼不利索,“你才,吃,这么点,不吃了?” “饱了。”项耕说。 “是不是我做的不合你胃口?”罗佳雯一脸歉意,“只顾着程毓的口味了,对不起啊。” 第77章 “我不挑食,而且菜做得确实挺好吃,”项耕伸手搂过程毓肩膀,在他肩头轻轻捏了几下,“没看我哥连嘴都张不开了。” “以前我租的房子做饭不方便,都是他做好了给我带来,”罗佳雯笑得小心又幸福,“没少吃他做的饭。” “他做菜不怎么好吃吧?”项耕问。 “虽然跟大厨比不了,”罗佳雯不敢说不好吃,“但家常菜做得不错。” “你手艺这么好怎么当初没去他那儿多做几顿呢?”项耕脸上带着笑,眼神让人看了却有点发慌,“这不会是我哥第一次吃你做的饭吧?” 罗佳雯被说愣了,看了眼程毓后抿了抿嘴。 “项耕,”程毓终于咽干净了嘴里的饭菜,喝了口水说,“你先回房间吧,明天还要早起,早点休息。” 项耕盯着程毓看了几秒,说:“好,听你的。” 项耕离开后,程毓也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拿了块抹布走到窗前,在并没什么灰尘的窗台上来回擦。这个位置看不到项耕进房间,只能听见项耕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听见房间门打开又关上 擦了半天,抹布一点都没脏,程毓皱着眉把布扔到一边,觉得自己真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 “项耕没什么恶意,”程毓拍拍手,又清了清嗓子,“他这人比较直,你别介意。” “他说的也没错,”罗佳雯低头抠着手指,“我太自私了。” “他不太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程毓说,“都是他自己瞎猜的。” “不过你们真的不像单纯的雇佣关系,”罗佳雯笑笑,“他看起来很关心你,跟你很亲近。” “没有,你别多想,”说完程毓五官就拧在了一起,赶紧背过头去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过了会儿又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俩……他就一小孩,刚来时挺可怜的,就想多关心他一下,而且,他很能干,做饭特别好,我……哎我不是说你没他做得好,反正就,差不多这样吧……” 罗佳雯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笑,不过很快就收住了,屋里安静下来,过了半晌她才问:“是不是觉得他像你弟弟,所以才这么关心他在意他?” 这话常柏原也说过,那时候他和项耕清清白白,所以把对弟弟的遗憾和感情转移到项耕身上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和不妥。不过现在再经罗佳雯这么一提,问题好像突然找到了原因和出口,那一瞬间,程毓觉得缠绕在他脑子里的死扣全都变成了活扣,各种问题的结悉数解开,立时通体舒畅。 “应该……是吧,”程毓用力点了点头,“其实他俩同岁,我弟弟要是活着,也像他这么大了,兴许……也会长他这么高,会很能干,会绕着我喊哥。” 程毓低着头笑了笑:“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大概会很烦人。” “小枫一定知道你很惦记他,他在另一个世界肯定很幸福,”罗佳雯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你不要总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好不好?” 两个人现在离得很近,也许连半米都不到,程毓靠在窗台上,抬起头看着对方,这张脸这个人曾经勾着他的魂搅着他的梦,让他心荡神摇。 “谢谢,”程毓也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希望程枫能像你说的一样。” 原来程毓的弟弟叫程枫,项耕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谁在他面前都没提过,程毓没说过,孙淑瑾没说过,常柏原也没说过,但罗佳雯不仅知道,还亲切地叫他小枫。 入了夜,阴沉的云都散了,天空中的星星又清又亮。 项耕抬头看着夜空,心里默念着程枫的名字,一寸一寸移动着目光,想象那漫天的繁星中有没有一颗叫程枫。 屋里没了声音,项耕默数着数字,还没到十的时候,一把推开了门。 项耕刚才过来时并没有特意放轻脚步,但屋里的某些东西可能到了一定浓度,隔绝了外边的声响,让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过来。 程毓正准备推开罗佳雯,但这种氛围下,伸出去的手像极了要把对方揽入怀里的姿势。 三个人都愣住了,在外面数数时,项耕以为他们只是在聊天,现在这种情况也是他没想到的。 “不好意思,”项耕稍微侧过头,往两个人身上瞟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轻笑了一声,“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橱柜上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项耕走过去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但脑子被烧得接受不了任何信息,屏幕上的字始终拼不到一起,直到铃声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他才松开上衣兜里攥紧了的拳头,闭上眼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划了一下屏幕,等到对面的人喊了好几声他名字,才拿起手机,不远不近地放在耳边,接着转过身,慢慢腾腾迎着窗边还没平静下来的两个人走向门口,勾起嘴角,说:“喂,许哥,怎么了,刚才还没聊够?” 【作者有话说】 许境城:我懂我都懂,play的一环嘛,你们开心就好o(╥﹏╥)o 第74章 十月中旬,水稻黄绿色的叶子几乎都被稻穗盖住了,放眼望去田里一片淡淡的金色。 这个时间天气一直比较稳定,地里的活也不多了,项耕闲了下来,每天在田里转转,看看水稻,逗逗所剩不多的小螃蟹,喂鸡喂鸭喂兔子,平整菜园,拔掉枯了的花草。 按照程毓的计划,再有十多天,地里的活就能全都干完了。 在这之后,其他的事就要靠他一个人来忙,项耕就该离开了。 时间所剩无几,但项耕不太想围着程毓转,除了三餐不得不在一起,其他时间都尽量自己一个人。 看多了程毓他怕自己更离不开,毕竟事实已定,他也不指望程毓能开口把他留下,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两个人忙活这一摊事确实属于人力浪费,不如他自己想办法出去多赚点钱。 项耕想了很多法子,镇里有个小开发区,也有不少工厂在那边,找个工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收入会比城里的低一些。收完稻谷后,挑一块临着大路的地平整好,等到天气冷下来,把地里灌上水,攒一些橡胶圈爬犁什么的,开辟一个滑冰场,应该也能有笔收入。 但这些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他需要程毓能主观上认清自己,给他回应,也很需要钱,他爸去世的时候欠账不算多,十来万,有别人的也有小叔的,他已经尽量节省,但按现在的进度,还清还需要不少时间。 罗佳雯又来过一次,给程毓带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细致体贴又周到。程毓并不想要,但面对一个为他背来大包小包一堆东西累得满头是汗的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往回推。 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罗佳雯挨个儿拿出来给程毓看,就差让他脱鞋试袜子了。 罗佳雯坚持要帮忙收拾,把东西都搬到了里屋,看到对面空着张床,眼神甚至亮了一瞬。归置好后,罗佳雯环视一圈,说屋子里有点暗,空着一张木板床也不好看,要装饰一下,随后找出她带来的那条湖蓝色床单,铺到了上面。 项耕只在屋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并没有看见那条床单。 罗佳雯并没久留,午饭后过来,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就离开了,程毓不想白要她的东西,估计了一下那些东西的价格,临了往她包里偷偷塞了差不多的钱。 送走人,程毓的表情跟上次比有了明显的软化,不再拧巴着脸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虽然表情冷淡,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个人记吃不记打,那个女人的苦他还没吃够。 李大哥和大姐已经开始看去外地的车票,这个时间买票有点儿早,半个月之后稻谷可能还没收完,但他们怕要去的那个地方坐车人太多,每天都捧着手机看售票情况。 项耕把铁锨放在门口,走进去的时候,李大哥和大姐正头挨着头研究路线。 “这次要去的地方冬天太冷,你们多带些衣服,”项耕把手撑在桌子上看了一下他们写的一堆地名,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地方山路特别不好走,你们到时候找个当地人给带路。” 大姐很惊讶:“你怎么会知道不好走?” “跟我们同村的人去过,说那儿有黑矿,给的钱比较多,”项耕揉了揉耳朵,“去了才知道上当了,没三天就回来了。” 大姐一听,眼圈马上就红了。 项耕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赶紧说:“没受罪,真的,我们一看情况不对马上就走了,就当是出去玩了一圈。” “下次可别这么冲动了,外面坏人太多,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多留心,”大姐又问,“工作定下来了吗?” “嗯,”项耕点点头,“定了,那个汽修店就在市里,离着不远。” “这样好,离我们不远,想你哥了随时都能回来,”大姐放下心来,“程毓知道了吗?” 项耕垂下眼,摇了摇头:“不知道,我还没跟他说。” “告诉他吧,也让他高兴高兴,”大姐笑笑,“前几天来我们这儿他还发愁呢,心里觉得不落忍,但确实今年第一年,说不准的事太多了,好孩子,你也体谅体谅他。” 第78章 “他没跟我说过这些,”程毓的心思他大概能猜出几分,但两个人之间别别扭扭不清不楚的,心里有什么话可能放不开跟项耕聊,“再说这是最开始就说好的,地里的活儿只到秋天,我当时急着赚钱,没太考虑后边的事,现在工作也算落停了,要不了多长时间我也走了,差不多跟你们前后脚。” “好在不远,”大哥拍拍大姐手背,非常轻地朝项耕点了点头,“随时都能见到,对不对?” “那肯定的,”项耕没有丝毫犹豫,“等你们回来,我肯定也回来看你们的。” “那好,”大姐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那太好了,到时候叫上程毓,去我们老房子里,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项耕距离小院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程毓的车从大门拐了进来,两个人走了个迎面。 距离有点远,再加上车窗反光,其实不太能看清车里的人,但项耕就是能感觉到程毓在看他。 等车到了跟前儿,项耕说了句废话:“回来了?” “嗯。”从停好车开始,程毓就很忙,手脚都没闲着,眼神四处飘,就是不往项耕身上放,忙忙叨叨半天,也没见忙出什么名堂来。 “晒稻谷的地方够大吗?”项耕往前走了两步。 “够,”程毓上半身扎在驾驶室,把扶手箱开了关关了开,“挺宽敞的,还有棚子,租金也还行,反正后期是往米厂运,在那儿也存不了多长时间。” “没剩几天了,”项耕站到车门旁,“你也不问问我离开之后去哪?” 程毓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从车里出来,直起身才发现项耕就在他身后,和车门形成了一个夹角,把他困在了里面。 “……”程毓搓了搓手指,靠到夹角里,“不都联系好了么,电话一天打八个,想不知道都不行。” “你数了?”项耕问。 “什么?”程毓有点茫然,“数什么?” “我打电话你都留心听着了?”项耕盯着他,“我打多少个电话你用小本子记了?有那么在意呢?” 程毓极其无语,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生生压下了白眼,心说你就差把手机贴我耳朵上了,我倒是不想数,耐不住你一遍一遍到我眼前晃来。 “我记你个鬼,”程毓往前推了一把,但是没成功,项耕纹丝没动,“你给我起开。” 项耕板着脸,过了半晌,冷着脸笑一声:“现在就迫不及待把我往外推了?” 程毓终于还是没忍住,偏过头翻了个克制的白眼。 “一天天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程毓又推了一下,比刚才的力气大很多,项耕被推得往后错了一步,走开几步之后,程毓回过头,“推你怎么了,不有那个姓许的接着你吗。” 项耕愣了一下,过了几秒在程毓即将迈进院门的时候,跨着大步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胳膊,眼神异常闪烁的:“你吃醋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程毓皱起眉,甩开项耕的手,“我没病!” 这次项耕是彻底愣住了。 脱口而出的话让程毓自己也意外又后悔,他从没觉得项耕喜欢男人是一种病,但不是本意的话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会往别的地方想,更何况项耕。 很长时间,项耕才缓过神来,挺平静地说:“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大姐……说你担心我以后的生活,我以为……。” 项耕把刚才靠在墙上的工具拿起来往院子里走,脑子发蒙,直接打开了外屋的门,迈进去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要去仓库,退出来发现程毓还站在门口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后项耕说:“收完稻谷不需要我了我马上就走,我知道你钱也比较紧,不会让你花冤枉钱多给我的。” 怕程毓不相信似的,项耕又说:“一天都不多留,你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我从来没觉得那……”程毓急得“哎”了一声,越急越出错,“你矫情个什么劲儿?” 上学时他成绩不错,后来工作这几年也从没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但最近在项耕这儿,频频出错,总是往相反的方向表达自己的意思。但他始终没敢往深的地方想过,有没有可能是把对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放错了,所以才导致这样的情况出现。 项耕一时没什么反应,好像是觉得再听到什么都不算过分。 程毓自己先垮台了。 “我操……”他扶着额头慢慢蹲下去,“他妈的我究竟在胡吣什么。” 项耕走过来,垂眼看他:“算了,就这样吧,你的意思我都懂。” 第75章 稻谷落了霜,大米味道才会更好更紧实,吃下去会浸上满嘴的香味,又软又弹牙。 程毓盼着这场霜来,又怕这场霜很快就来,每天在矛盾中拉扯,希望时间尽量过得不要那么快,但时间没有感情,不会像项耕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十月底的冷空气一阵接着一阵,一天中最冷的时间,说话都带上了白雾。 野外气温要更低上许多,一床被子已经保持不住体温,早上的窗户也开始染上了雾气。 程毓对冷热都很敏感,晚上盖着两床被子在被窝里哆嗦,早上吸口冷气就开始打喷嚏,天气好的话,中午在地里走一圈又会出不少汗。 “你就是虚的,天气预报说明后天就要下霜了,也算要熬出来了,就等着数钱吧。”常柏原手上捻着刚才在地里掐下来的一把稻谷,“哎你别说,这米真香。” “数个屁的钱,”程毓叹口气,捧着手机回复消息,“这刚哪到哪,我现在心里挺没底的。” 常柏原没回话,抻着脖子往外看:“项耕呢,怎么最近都不愿意跟我玩了呢,这没剩几天了,也不知道孩子工作的事到底定下来没有。” 关了屏幕,程毓把手机放到桌子上,顺着常柏原视线往外看:“你挺关心他?” 常柏原歪着的头没收回来,眼珠转了一圈,斟酌着这话里的重点:“啊……孤苦伶仃的一个孩子,关心关心不应该吗?” “在这儿住过的一个人,说他有个汽车养护中心,”程毓用指关节敲了下桌面,“屁的养护中心,说得好听,搞不好就是土路边的一个修理铺。” 常柏原嘁了一声:“你又没看过,怎么就知道在土路边?” “他就是没心没肺,什么人都信,看都不去看就这么定下来,”程毓越说声音越大,“也不怕被人骗,到时候哭都不知道去哪哭。” “到你这儿不也是两眼一抹黑,”常柏原瞟他一眼,“不放心你就给他找个工作。” 程毓抿抿嘴,过了会儿说:“我也想过,其实我跑过好几个咱镇上的工厂,但都没有特别合适的,给得都不算高,他如果去市区的话确实能多赚一些。” “我也打听过,但项耕好像一心要出去,问他哪个都有理由拒绝,不想再在这儿待了似的,一点都不留恋,”常柏原趴到桌子上,凑近程毓,“要说不应该啊,你说你俩原来多好,这是怎么了呢?” 程毓半天才咕哝一句:“我哪知道。” 这里边儿肯定有事,程毓不愿意说,常柏原也不想追着问到底,只是叹了口气:“这孩子懂事又能干,而且这么长时间都处出感情来了,他走我是真不舍得。” 降温如约而至,但不一定能下霜,程毓惦记着这事,夜里没睡踏实,半梦半醒,天还黑着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发了会儿呆后就去卫生间随便洗了把脸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怕影响到项耕休息,没开院子里的灯,拿着手电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 光柱打到地面上,反射出一片剔透的光。 霜比想象的要大,路边凸起的小石块,河堤上还没枯萎的野草,鸡舍鸭舍低矮的围墙,已经落了叶子的果树枝,稻田里所有垂着头的稻穗,全都覆盖了一层白霜。 程毓放下心,开始慢悠悠地在地里散步。 收割机早就联系好了,即使没有这场霜,也会按时过来,再过两天,这片地里的所有水稻都会变成一粒粒的稻谷。 气温太低,东西向的那条路走出去一多半,程毓就开始打摆子,冻得嘴唇都哆嗦。 “我操。”本来想好好欣赏一下自己努力了大半年的成果,但这个温度让他全身的皮肤都冷得发紧,这条路走了大半段后,骂了一句他就转身往回走。 天边隐约有了一点亮光,不用手电也能看清东西的轮廓。 程毓拢紧衣服,低着头匆匆赶路,经过路口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 又走了十来步,他猛地停了下来,倒退了几步,直到能看清南北向的路。 拂晓似烟似雾的湿气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田埂边,胳膊搭在膝盖上,垂着头纹丝不动。 程毓控制着因为气温太低身体小幅度地抖动,朝那边走过去。 等到了地方,程毓轻声问:“项耕,你在这儿干吗呢?” 第79章 田边的地又冷又潮,项耕穿着双靴子坐在结着一层白霜的地上,听见程毓的脚步声时就已经扭过头来了,目光迎着他,一直从路口到自己身前。 “昨晚睡得早,”项耕笑笑,“醒了就睡不着了,过来看看。” “下霜了。”程毓说了句废话,蹲下身想和项耕一块儿坐到地上。 项耕抬手托住程毓胳膊,仰着头说:“别坐了,地上凉。” 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项耕的手不太暖和,程毓看了眼项耕领口,厚外套,毛衣,衬衣,里边还有件圆领子的t恤,大概在这儿待了很久了,再多的衣服也没能维持住体温。 程毓弹了下项耕手背,迅速把手揣到兜里:“再冷就不行了,现在不至于冻坏。”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沉默地看着前方。 这个时间差不多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过了没半分钟,程毓打了个哆嗦,幅度不大,他用余光瞟了眼旁边,项耕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里多了一截儿稻穗。 程毓拽了把衣服,尽量把露出来的后脖颈多盖住一些。 有几只早起的小麻雀在他们周围觅食,全身圆滚滚的,一看就是田里的常住居民。 项耕撸了几下手里的稻穗,撸出一把稻谷,往旁边撒了出去。 还没等稻谷落地,麻雀们就扑棱起翅膀像小炮弹一样弹了出去,砸到田里消失不见了。 项耕把光杆扔在一边,往前探身又掐了几根稻穗,没等坐正,另一只手伸到程毓后背,手掌一掀,把卫衣帽子兜到了程毓头上。 “种地这事儿得慢慢摸索,”项耕依旧看着前面,收回去的手继续撸刚摘下来的稻穗,“今年赚不到钱也别气馁,咱这儿地不错,能坚持的话明年还是继续种好秧,大哥他们那边儿地也不少,跟他们说说,明年跟你一起,别随大流,好粮食一定能有好出路。” “嗯,”程毓点点头,“我知道。” “你就坚持你自己的想法,别受别人左右,种了一辈子地的人眼前也许只有这一亩三分地,看不到更远的地方。”项耕把刚撸下来的稻谷又撒了出去,“我相信我看上的人不会错。” 最后这句话程毓听了不仅不反感,还弯了弯嘴角。 是啊,程毓发现不管项耕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过反感的情绪,顺应项耕似乎是一种本能。 “至于咱们两个……” 说到这儿项耕顿住了,程毓竖着耳朵等接下来的话,但很长时间项耕都没再开口。 见没什么危险,躲起来的麻雀又伸头探脑地从田里飞了过来,嘁嘁喳喳带着十二分的警惕试探着蹦到了项耕撸下来的那两把稻谷旁。 两个挺好看的人类,不像是会吃麻雀的样子,应该是安全的。 小不点儿们经受不住美味的诱惑,依据外貌简单做出判断后,开始从最外圈啄稻谷。 眼见着谷粒越来越少,只剩下最后一小片,项耕才开口接着往下说。 “这地方挺空旷的,喊破嗓子可能都没人听见,我要是封上门窗把你锁起来,”项耕挑了个恰当的时机扭过头来,眼神落到程毓身上让他觉得这霜下得跟雪似的,远处的树杈子都往外冒寒气,“你说你会不会因为服从性而改变念头?” 项耕的语气和表情不像是假的,那么一瞬间,程毓觉得他真的有过那些念头。 “瞧不起谁呢?”帽子挡住了程毓小半边脸,让项耕看不清他。 “但我舍不得,”项耕说,“你哪怕有一点儿不情愿我都怕委屈了你,我就想捧着你,宠着你,希望你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 “我走与不走其实没什么区别,你又不是一个什么物件,我绑在裤腰带上就是我的了,”项耕笑了一下,嘴角扯得有点勉强,眼神带着落寞,表情很纠结,“要是感情都能靠距离来成全,那也没那么多爱恨情仇了。” “项耕……”程毓有点不敢看项耕,收着劲儿长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喜欢男的……” “我知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说了,不用总强调。”项耕转过头来看着他,“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程毓也转过头跟项耕面对面,眼珠瞪得都快不会转了:“你不是男的?” “所以你就因为我是男的才不喜欢我?”项耕问。 “啊……”程毓刚想点头,又觉得不对,脑袋卡在要点不点的姿势进退两难。 项耕紧接着又问:“那我要是女的你就喜欢我了?” “不是……”程毓拧着眉头说,“这不是男女的问题。” “那你不喜欢我?”项耕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你刚刚还说不喜欢男的,现在又说不是男女的问题,那到底是什么问题?” 这个三年级小学生都不会问的问题让程毓头疼,所以这次叹气没收着劲儿,把喳喳叫着越靠越近的麻雀都给吓跑了:“你就是把我绕成个蚕丝被我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项耕眨眼:那要不咱俩躺被里掰扯掰扯呢。 第76章 程毓的这些水稻种植周期比较长,周围的稻田大部分都收割完了,很快就排到了收割机。 收割开始,常柏原和梁文辉撂下了自己的工厂和店铺,没等程毓招呼,一大早就赶了过来,郑焕东早就跟程毓定好了时间,请了年假,提前一晚就来了稻田。 不需要他们干什么体力活,但毕竟辛苦这大半年,多个人在这里帮忙照看心里就多份踏实。 到了现在,能做的都做了,稻谷的品质不错,符合程毓的期望,多少有些损失,也在正常范围之内。 收下来的稻谷会被直接拉去米厂附近的晒谷场,用专业烘干机效率更高,但程毓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只能用这种天然又省钱的办法。 五个人分了两个地方,常柏原和梁文辉去了谷场,这边留了他们三个人。 这些天没下雨,稻谷还算干燥,收割机后面腾起的草木碎屑形成了大片的烟。 有几块地当初种的密度稍微大了一些,又处在风口,入秋刮大风的时候吹倒了一片。到那片地的时候,为了不浪费粮食,收割机开得很慢,程毓的眉头一直没解开,视线始终跟着收割机。 项耕站在跟程毓那边隔了一块地的田埂上,戴了顶帽子眯着眼很认真地盯着另一台收割机。 郑焕东没干过农活,兴奋中带着一丝紧张,拿个在这时候并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耙子绕着田边把田埂上并不碍事的杂草和稻谷扒拉开。 孙淑瑾到底在家里待不住,中午让常柏原送她来了稻田,还带了不少她自己准备的肉和菜。 “哎哟,”孙淑瑾老远看着郑焕东心惊肉跳的,拍拍常柏原胳膊说,“小原你快把小郑喊上来,这城里长大的孩子哪会干这活,连耙子都拿反了,那机器开那么快别再给他旋了。” “哎孙姨,”常柏原搬完东西,刚喝了口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您可比那机器吓人多了,离那么远中间再站二十个他也旋不着啊。” “那细皮嫩肉又白又胖的,哪干得了这活?”孙淑瑾抚着胸口说,“让他别在地里捣乱了,快过来吃饭吧。” “人哪胖了啊,再说也没给项耕捣乱啊。”常柏原虽然这么说,还是拔腿往那边走了过去。 等几个人进了屋,饭菜全都摆好了,郑焕东洗完手奔着其中一个位置就去了。 “小郑,”孙淑瑾笑得特别慈祥,指着旁边的座位说,“你坐这儿,你是不是爱吃醋溜木须,这儿离那个菜近。” “哎好!”郑焕东受宠若惊,马上挪到另外一张椅子上,“谢谢孙姨!” 孙淑瑾说完没动,项耕最后一个洗干净手,等他要找地方坐的时候,孙淑瑾赶紧喊:“项耕,过来坐这儿!” “您也快吃吧,”项耕扶着孙淑瑾,给她挑了个最稳当的椅子,“做这么多菜肯定从早上就没闲着。” “我不累,”孙淑瑾很怕项耕的碗被别人占了,“你快吃饭。” 几个坐到各自的位子上开始吃饭,项耕一筷子下去就觉出不对来了,轻轻扒拉了一下上边那层的米饭,发现下面满满当当的肉,都是炖得特别软烂的牛腱子。 项耕用余光扫了扫旁边,郑焕东专心地吃着醋溜木须,没察觉到这边碗里的异样。项耕抬头悄悄跟孙淑瑾对视了一眼,孙淑瑾脸上带着笑,用嘴型说了句:“吃吧。” 项耕很轻地点了下头,抿着嘴掩饰脸上的笑。 “孙姨!”常柏原突然喊了一嗓子,没敢用太大声,孙淑瑾心脏不好,怕吓到她,但听起来委委屈屈的。 桌上的人都被他惊了一下,程毓看着他,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饭里下药了?撒什么娇!” 常柏原不说话,不停用筷子翻碗里的米饭。 孙淑瑾肩膀一垮,小声说:“完蛋,露馅儿了。” “我碗里怎么没肉?”常柏原揪着眉毛,嘴噘起来一点,“我也要吃肉。” 第80章 程毓憋着口气,从盛着排骨的盘子里挑了块最大的甩到常柏原碗里:“你给我闭嘴!能不能好好说话。” “牛腩!”常柏原朝程毓喊,“我要牛腩,项耕那碗里是不是还有海参?黑不溜秋棕不拉几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到底黑的还是棕的?”郑焕东也加入了战队,伸着脑袋往项耕碗里看,“被投喂了啊?” “哎呀,盘子里有的是,”孙淑瑾呵呵笑了几声,“自己夹,自己夹,不够吃明天再给你们做哈。” 看清楚之后,郑焕东叹了口特别长的气,夹了口白米饭嚼了几下满脸哀怨地说:“孙姨,我跟你认识的时间更长吧,项耕究竟是靠什么得了这盛宠?” “那要这么说,”常柏原说,“我跟辉子是不是已经算是进冷宫了?” “都一样,都一样,”孙淑瑾笑得越来越慈祥,“你们都是我孩子。” “即使都一样一碗水也端不平是吧?”常柏原不噘嘴改往下撇嘴了,“您这偏心偏得也太明显了,除了项耕我们都捡来的是吧?” “都是我生的,”孙淑瑾说,“要不你们哥几个先排排班,看看等我走不动了,你们是一个月倒一班儿还是一年倒一班儿?” “这还倒什么班儿,”常柏原哼了一声,“您干脆让程毓把项耕娶进门得了,省得还偷摸儿给他好吃的,在这儿圈块地养几头牛,你们一家子关起门来吃个够,给他养胖点,再给老程家生十个八个的,让您好好享受天伦之乐。” 常柏原话音还没落利索,郑焕东就笑得饭都快喷出来了,边笑边点头:“对对对,我看特别行,得让程毓抓紧了,大人家项耕不少岁呢,再不赶紧的,再让别人抢走喽。” “孙姨啊,”郑焕东贱嗖嗖地冲孙淑瑾使了个眼神儿,“我看这事儿今天就这么定了吧。” 在孙淑瑾面前撒娇卖萌耍贫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孙淑瑾早就习惯了他们这套,也根本不在意:“好啊,我是没问题,彩礼也早就准备好了,就等项耕和程毓点头了。” “哎哟哟,”常柏原那嘴裂得跟要吃小孩的怪物似的,“那我们就等着喝你俩的喜酒了啊。” 项耕正对面坐的是梁文辉,脸上带着点儿笑,还冲坐他旁边的程毓挑了下眉。这让项耕有点意外,一度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程毓低着头笑得很勉强,一句话不说,闷头就是一个吃。 “哟哟哟,还不好意思了,”常柏原那张嘴贱起来简直特别贱,“能娶项耕你就烧高香吧。” 除了话题中心的两个人,其他人就真的只是开玩笑,还没等程毓想好该怎么回应,很快就聊起了别的。 程毓边夹菜边观察,大家都没什么异样,就连项耕也在和郑焕东有说有笑。 郑焕东一直是一个人住,房子的租期快到了,这套房子他一个人住有点浪费,通勤时间也比较长,他自己新买的房子快下来了,要开始准备装修了,到公司上班到新房盯装修再到租的房子休息这么三个地方跑着实在太折磨人,他打算在新房附近租一套,这样能节省不少精力。 两个人不知道怎么说到了新房的地点,项耕对市区不太熟悉,但郑焕东说的地方刚好是许镜城说的那个汽修店所在的那条路,在新区挺繁华的一个地方。 巧就巧在他们公司的汽车都在那个店做维修养护。 两个人,不,三个人都很意外。 程毓支棱着耳朵听他们两个人的对话。 “你说的那个人我没见过,但确实听他们业务员说到过这个许总,”郑焕东有点纳闷,“而且那不是个什么汽修店养护店,那是个4s店,规模挺大的呢,你没去看看吗?” “没,”项耕说,“他给我拍了里边的照片还有视频,问了我不少问题,可能他们缺人吧,想让我尽快过去。” 听完郑焕东小声嘀咕了一句:“要说这种店……” “嗯?”项耕问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郑焕东本想说那种规模的店招工应该很容易,但他不想打击项耕的信心,也不了解这个许总和项耕关系有多深,拍拍他肩膀说,“这地方不错,我们公司也是今年在他们店里换了几辆车,所有才开始在那儿做保养修车什么的,好好干,挺有前途,过阵子到了那儿联系我。” 项耕点点头,说好。 “对了,只有你微信,把你电话给我留一个,”郑焕东掏出手机,“有住的地方吗,没有的话跟我凑合凑合吧。” “有的,包吃住,要不然我也不会去,”项耕笑了笑说,“市里的房子……租金太贵了。” “不收你房租,”郑焕东笑得一脸娇羞,“就帮我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就行,程毓净跟我夸你了,他享受够了,不要你了,我要你,我也享受享受。” 第77章 听了这话,程毓脖子梗着,上边的青筋都快拧出花来了——郑焕东你他妈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在职场干了几年,郑焕东也不是刚出校门的愣头青了,工作上他接触过各路牛鬼蛇神,今年还升了职,大小是个领导,在公司谨言慎行,很少出错。但和这些人在一起让他太放松,说话都省略掉了思考的那个环节。 “项耕有食堂有宿舍,干嘛要去伺候你,别异想天开了,”程毓提醒,“他以后工作忙,别给他添乱。” “你管不着,”郑焕东伸手点了点程毓,转头跟项耕说,“嫉妒了,他嫉妒了,咱俩不带他玩他不开心了,想当初他扔下我就走,现在知道难受了,该!” 常柏原看了半天戏,最后吧嗒吧嗒嘴,叹了口气:“你们这关系……挺复杂哈。” “哎哟天呢,”孙淑瑾站起来收拾碗筷,“真不想听懂,你们也尊重一下我这个老年人的耳朵行不行?” “您只是稍微比我们多经历了一些而已,”常柏原说,“又不是装按钮了,到了那个岁数‘啪’一按,就不能跟我们小辈儿凑热闹了,您多大岁数都是我们那个通情达理举世无双的孙姨。” 孙淑瑾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头发梢都泛起了光:“就你嘴甜,晚上也给你碗里藏肉。” 收拾完厨房,梁文辉说要回去一趟。 “这儿这么多房间,还没你睡觉的地方?”程毓拦住不让他走,“来回来去的你不嫌折腾啊。” 梁文辉说:“也没多远,我顺便把孙姨送回去,晚上就别过来了,让她在家好好休息,这稻谷早收一天晚收一天没关系,别让她累着。” “我知道,本来就不让她过来,今天来一趟看看放心了,明天就让她在家歇着了。”程毓说,“一会儿我去送,你找个房间趟会儿吧。” “不了,我……” “快让他回去吧,”常柏原今天光叹气了,“他不回去看一眼不放心。” “店里不有小宋吗,”程毓问,“他都干多少年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常柏原勾住程毓脖子,偷摸儿观察了一下其他几个人,凑他耳边小声说,“俞哥不是自己在家吗?” 程毓最近心里装的全是地里的事,地里种的稻米,地里的人,这么点事儿都没琢磨明白,更别说分出精力来想别人了。 “哦,”程毓反应过来,但又不是太明白,“俞哥的腿不是好了吗?” “腿是好了,”梁文辉倒比常柏原还放得开,用正常的音量说,“但咳嗽一直不见好,他总说是咽炎,但我不记得咱上学时有哪个像他这个年龄段的老师能咳嗽这么厉害,现在连饭都不好好吃了。” 要不是因为孙淑瑾辛苦做了菜送过来,梁文辉午饭都不会在这儿吃。俞弘维眼见着消瘦,脸色也不好,梁文辉总觉得哪不大对,但俞弘维坚持自己没大问题,他也只能在平时生活上多留心了。 看着车拐出大门,程毓说:“他以后就打算这么跟俞哥过下去了?” “我哪知道?”常柏原说,“这也没法问啊,他一直打的都是撞了俞哥他得负责照顾的幌子,我也不能直接问你俩是不是好上了,他要是就不松口,那我也不能半夜趴俞哥窗户听他俩是不是睡在一张床上哐哐震天响啊。” 程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含蓄点!” “跟你我含蓄个屁!” “那他俩……”程毓犹豫了一下说,“也许真的只是普通好朋友呢?” 听完这话,常柏原上下打量打量程毓,随后一把抓住他胳膊,打开自己车门就要把程毓往车上推:“走走走!” “你干嘛?”程毓双手撑着车顶,脚用力蹬着车座下面,“抽什么风!” “没有比咱俩更好的好朋友了,”常柏原抱着程毓腰往车里塞,“跟我回家,让林静回娘家,你来照顾我吃饭睡觉,裤衩子别忘了给我洗,当然我给你洗也一样。” 程毓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顾不上撑着车了,大声笑着去拍常柏原的手:“滚滚滚,真他妈的有病!” 第81章 常柏原劲儿挺大的,程毓被他拦腰抱着,两条腿都悬了起来,在半空乱蹬。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没注意到背对着的院门。 “你俩干嘛呢,”项耕带着凉气的声音从他俩身后传过来,“忙了半天,俩人还能玩这么开心?” 闹了会儿,常柏原也有点累了,把程毓往地上一放,转身坐到前机盖上,顿了两秒,抬手往程毓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程毓穿的衣服不多,那一下脆生生的。 “你哥,”常柏原气喘吁吁地说,“欠收拾!” 程毓捂着屁股看了眼项耕,回身用鞋面踢了常柏原一下:“滚蛋!” 项耕不太容易发怒,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偶尔会变得很幼稚,还会嘴欠,总体来说是个脾气挺好的人。他现在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常柏原可能没注意,但程毓清楚,项耕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走了走了,”程毓招呼常柏原,“让林静把你惯的,天天没个正型。”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提到林静,常柏原一定会顺杆儿爬:“羡慕吧?这么好的女人,是我的。” 活干到第四天,地里已经收割了大半,几个人也没了第一天的精气神,一个个灰头土脸,程毓累得连胡子都懒得刮了。 只有第一天阳光特别好,后边这两三天跟天气预报不太一样,多云直接变成了阴天,晒稻谷的场地不够用了,只好在割完的地里晒,但厚塑料布不好买,一般这种东西都要提前订,程毓跑了附近两个镇才把东西买全。 多了花了钱,也要多干不少活,白天把塑料布铺好,再把稻谷铺均匀,晚上还要收起来,反复干了这么几天,几个人胳膊腿跟拆下来混在一起又装错了似的——都不是自己的,用起来非常不匹配。 “哎我操,操操……”常柏原的感情没能充分表达出来,后边几个字被迈进院门的人生生压了回去。 “累坏了吧,”罗佳雯笑着说,“我估计着差不多该收割了,还是来晚了。” “你怎么来了?”常柏原语气没什么波动,只是单纯的疑问。 “追人不得拿出点诚意来吗,”罗佳雯说着放下东西,一个双肩包两个手提袋,装得满满当当,“我请了两天假,加上周末,能在这儿帮几天忙。” “程毓知道你过来吗?”常柏原问。 “不知道,”罗佳雯说,“问他也没有实话,或者不回信息,我干脆就直接过来了。” “他们都在地里,”常柏原站起来,脚后跟一阵麻酥酥的疼,“你……坐会儿吧,我那什么,去叫程毓。” “不用不用,”罗佳雯赶紧摆手,“不用叫他,地里的活我就不去添乱了,我就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你去忙吧。” 虽然程毓跟罗佳雯谈了很长时间,但他们一直在市区,罗佳雯也不太愿意跟程毓回来,常柏原跟她见面的次数有限,说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毕竟程毓也曾经跟常柏原一样,提到女朋友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又刚打下来一车稻谷,程毓正在和项耕一起往地上铺塑料布,地里风大,他们挨边儿压砖块,防止塑料布被风吹起来。 “程毓,程毓!回去看看吧,来客人了。”常柏原把手圈在嘴边,站在田埂上喊,喊完后走近了又小声说了一句,“罗佳雯。” 程毓猫着腰正在干活,项耕也在地的另一边忙着,离着不算近,常柏原喊得连河对面的李大哥和大姐都快听见了,项耕肯定也听得一清二楚。 罗佳雯来程毓一点都不意外,前些天他告诉过罗佳雯稻谷已经收完了,他也没指望罗佳雯能信,就是有点意外她能把时间算得差不多。 “知道了,”程毓依旧猫着腰,只是把头稍微抬起来一点,趁着摆砖块的时候看了眼对面,项耕保持着之前的节奏,已经快把他那边压完了,程毓直起身跟常柏原说,“你别下来了,一会儿回家吧,用热水泡泡脚。” “这算什么,小时候收玉米比这疼得厉害多了,”常柏原转了转脚腕,压低声音说,“你那什么,这事儿别人也掺和不了,你自己多斟酌。” “嗯,”程毓点点头,“你别担心,我自己有谱儿。” 第78章 等他们聊完,才发现项耕已经不在身后的地里了,塑料布平整地铺在地上,除了程毓这边,另外三个边每个砖块的间距几乎都一样,跟有强迫症似的。 机器轰隆隆地响,卷起漫天的烟尘。另外一块地上,项耕扛着一大卷塑料往地中间走,衣袖卷到手肘上面,露出来的皮肤上有前两天干活时划出来的一道很长的伤口。 “项耕项耕,”常柏原说着朝那边跑过去,“等我等我,先放那儿。” 跑到半路又嘱咐程毓:“看看能不能把人劝回去,我看那意思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呢。” “嗯。” 程毓往项耕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项耕正好也看过了,或许也不是正好,毕竟他一门心思全在程毓身上,除了手上的活,其他注意力全都给了程毓。 程毓抿了抿嘴,转身往小院走过去。 铺完了能铺的塑料布,项耕往回走,还没走到院门口,隔着墙,里面的笑声就飘了出来。 罗佳雯的声音很好听,不像快二十六七岁的人,跟十几岁的少女更接近。 “真不用,”程毓的声音也传出来,没那么坚决,更像客气,“我们这几个大男人,你一个姑娘在这儿不方便,心意我领了。” “老古董,”罗佳雯责怪里带着软绵绵的娇,“有什么不方便的。” 项耕走进门,罗佳雯正把怀里抱着的一堆衣服往大盆里泡,都是程毓昨天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 “为什么不用洗衣机?”项耕站在门口问 “土太多了,”罗佳雯笑笑,“泡泡再洗更干净一些。” “土不比油好洗?”项耕眼神轻飘飘地落到程毓身上,“洗衣机放那儿是摆设么?” 罗佳雯眉头略微皱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弟弟你不懂,先用洗衣液泡会儿,能泡开不少不好洗的脏东西,免得一次洗不干净还得再来一次。” 项耕“嗯”了一声:“那看来以前的衣服都白洗了,我俩的衣服一直就那么混着扔到洗衣机里,这么长时间也没洗明白。” “还是你懂得多,”项耕扯了扯嘴角,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心真细。” 等项耕回了自己房间,罗佳雯收回目光,咬了咬嘴角问:“他平时说话就这样吗?我怎么感觉他对我态度不大好呢,阴阳怪气的。” “没有的事,”程毓把盆往屋檐下推过去,“他人特别好。” “哦……”罗佳雯点点头,随后又挥挥手,“嗐,无所谓了,反正他也快走了。” 程毓一怔,开口声音发沉:“你怎么知道他要走?” “这……”罗佳雯愣了一下,“这不显而易见吗,地里活干完了不就得走,他不就是一个小工吗?” 程毓从来没觉得“小工”这个词有这么不入耳,这么让人难接受。罗佳雯声音不算小,程毓觉得项耕一定听见了。 那盆衣服最后还是被程毓搬到了卫生间,自己放到了洗衣机里。 项耕只是回来拿工具,出门时往程毓房间看了一眼,外屋门开着,只有罗佳雯自己在里面,背对着门,在橱柜前不知道忙什么。 程毓已经在地里了,在跟郑焕东说话,项耕远远扫了一眼,跳到刚才铺好塑料的那块地里开始铺稻谷。 过了半晌,程毓走到这边来,蹲到离项耕不到两步的田埂上,挠了头顶几下,说:“她……就随口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项耕停下手里的活,盯着程毓看了几秒才开口:“她没说错,我不本来就是小工么?” 程毓盯着地面上的一棵快枯了的草看了会儿,再抬起头,眼睛有点发红:“我再想想办法,镇上也不是没有找到好工作的可能,实在不行……文辉想扩店面很久了。” 程毓声音越来越低:“再等等,再等等……” 项耕没立刻说话,把鼓出来的一堆儿稻谷往下推了推,干完后说:“你以什么立场替罗佳雯说话?哄完那那边哄这边,哄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时机已经过了,”项耕说,“我不会留下,而且我以什么身份留下呢?” 后来那几天,丽日蓝空,比计划的时间多用了不到两天终于都收完了所有的地。 一车一车的稻谷被拉走,地上留下一片短发茬似的枯黄色的稻草根,丰收中带着落寞。 晒干的稻谷被一袋袋装好,放在库里等着合适的机会和价格进米厂。 到此为止,秋收全部结束了。 李元飞来的时候,项耕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像他来的那天一样,只有一个大背包。 “你这……”李元飞掂了掂那个包,皱着眉说,“就这么点儿东西啊?” “那还能有多少,”项耕把洗干净的床单被罩叠好,放在已经晒过并且叠好的被褥上,“我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第82章 “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呢,什么都没添置?”李元飞环顾房间一圈,“原来我还觉得程毓是个挺好的人呢,没想到给你赶到这么偏的房间来。” 来了之后发现项耕搬了家,李元飞脑子里已经编出来好几个版本了,剧情都比较激烈,导致他说话明显有失偏颇。房间都是一样的,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其实这间还是离门口最远最清静的。 “别瞎想,不是他赶的,是我自己要搬出来的,”项耕说,“我俩作息不一样,影响对方睡觉。” “哦……”李元飞思考了几秒,嘀咕了一句,“俩人一块睡那么长时间才发现这个问题啊?” 程毓把饭局定在了镇上的一个酒楼,他先开车回了家里。 孙淑瑾说饭店里的菜油太大,怕把她血管再堵了,非要在家喝粥吃小咸菜,让程毓赶紧把家里放了好些年的几瓶酒搬过去喝,喝多了滚回小院,不要来烦她。 程毓还没出家门,项耕就坐着李元飞的车过来了。 “姨,”项耕手上拿着个眼镜盒,递给孙淑瑾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也没什么能送您的,我看您花镜有点旧了,就买了一个,您戴戴看合适不合适?” 孙淑瑾把东西接过去,打开看了看,再说话有点哽咽:“合适,肯定合适,比我那个好看多了。” 项耕笑着抓了抓头,脸上难得出现孩子气:“姨,您以后注意身体,别太操心别的事。” “我才不操心,”孙淑瑾想笑又想哭,“这一走……以后还回来吗?” “回啊,”项耕没有犹豫,“我得回来看您啊。” “好孩子,”孙淑瑾拍拍他胳膊,“姨相信你,肯定能闯出来,但身体是第一位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遇到什么事别自己忍着,及时跟我们说,这儿就是你的家,知道吗?” 对于离开程毓,项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况且去的地方并不算远,一是为了自己的将来,一个是为了给程毓空间,他确信分开利大于弊,但孙淑瑾的几句话让他嗓子涌上来一股又酸又涩的感觉。 “嗯,我知道,”项耕低下头,指甲掐了几下指关节,“谢谢你,姨。” “大姨,”李元飞看着这难舍难分的场景觉得有必要打断一下,“要不您干脆认个干儿子得了。” “不行!”项耕喊了一声,有点着急。 开玩笑,认了儿子还怎么跟程毓搞对象,那不成乱丨轮了。 孙淑瑾还没挂到脸上的笑被项耕一嗓子吼没影儿了。 “不行就不行呗,”李元飞斜眼看他,“喊什么喊,不知道的还以为委屈你了呢。” “我不是……”项耕心虚地看了孙淑瑾一眼,“不是那个意思。” 程毓从后面的房间搬了箱酒出来,看着屋里的情形叹了口气:“他孙姨,镇上每两个小时就会有一趟到市区的公交车,您掐好点儿,从您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步行十分钟就能到公交车站,到时候就当短途游了,上午出门,中午就能和项耕坐在一起吃饭。” “你怎么这么烦人,”孙淑瑾白了程毓一眼,“赶紧都走,别耽误我睡觉。” 说完孙淑瑾转身往后边走了过去,程毓把酒箱子交给项耕和李元飞,过去看了一眼。 孙淑瑾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这边,肩膀在小幅度抖。 “妈……”程毓轻轻喊了她一声。 “没事儿……”孙淑瑾没转过身来,用手抹了一下脸,“我……就是有点想小枫了,我没有哪不舒服,你去吧。” 饭店里人很多,老板是梁文辉一个朋友,三十多岁,很爽朗,见他们来,大声笑着打招呼。 今天是周末,郑焕东也在中午之前赶了过来,让项耕意外的是俞弘维也出现在包厢里。 程毓向郑焕东和俞弘维介绍完对方,郑焕东热情地伸出两只手握住俞弘维,夸他温文儒雅,玉质金相。 “这儿没外人,收着点,”程毓笑着说,“你就是把俞哥夸上天他也当不了你甲方啊。” “昨晚酒桌上受的毒害太严重了,那帮老比……”郑焕东把已经到嘴边的脏话生生咽了回去,依旧没松开手,“乍一见俞老师有点儿受冲击,要是甲方都是俞老师这气质我得给供上天。” 梁文辉不动声色接过郑焕东的手,紧紧握住晃了几下:“行了焕东,别幻想了,俞老师扎根乡村的教育事业,这辈子也不可能成为你的甲方了。” 第79章 老板特意给留了个大包厢,他们只有七个人,坐得很宽松。 这是郑焕东和李元飞第一次见面,两人相见恨晚,尤其是听说李元飞的爸爸有一家做环保的工程公司后,恨不得跟他喝个交杯酒。 自从被梁文辉撞了后,俞弘维一直病恹恹的,腿好了也没见情绪有多好转,今天兴致倒不错,甚至给自己倒了杯酒。 梁文辉坐在旁边,一脸我不乐意我已经生气了但我不说你自己体会的表情,俞弘维瞟了他一眼,满脸写着我假装没看见看见了也当看不见今天这酒我喝定了。 旁边还有个完全在状况外不能体会其中深意的常柏原举着酒杯配合俞弘维。 今天这酒很香,带着点淡淡的谷类的味道,喝起来干净通透。 “到那边之后自己好好的,”程毓用手里的杯子跟项耕的碰了一下,“遇事自己多留个心眼儿。” “留不了,”项耕喝了口酒,“心全放你身上了,哪还有眼儿啊。” “那你自己钻几个,”程毓看了眼其他几个人,不确定项耕这声音别人能不能听见,“你再大点声,外边都能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呗,”项耕又拿起酒杯,喝的时候用眼角觑着旁边的程毓,“我没什么怕的,你最好也别怕,反正早晚你也是我的。” 程毓现在已经摸不清项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开玩笑,只好又观察一下另外几个人的神色。 “不要总看别人,”项耕说,“你自己感情上的事儿还要受别人左右么?” “我受谁左右了!”程毓低声说了一句。 “男婚女嫁的规矩,别人的看法,还有什么……”项耕仰起头盯着上面的灯叹了口气:“还有什么会影响你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着,你自己的内心的想法好像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你又明白了,”程毓笑了一下,“我的想法?我什么想法我自己都不知道啊弟弟。” 项耕没顺着说下去,突然问:“怎么没叫罗佳雯过来?” 程毓愣了一下:“叫她干嘛?” “人家帮了你一天的忙呢?”项耕勾勾嘴角,“怎么不得感谢人家一下?” 罗佳雯只来了多半天,到了傍晚,程毓找了各种理由无论如何也要把她送走,气氛略有尴尬,但程毓不管,表现得又轴又拧,连常柏原都忍不住打了圆场,但是也没起作用,坚持给她打了车送走。 “你是不是以为她很快就能动摇我了?”程毓挑了挑眉。 “她动不动摇你是她的事,跟我没关系,”项耕说,“你什么时候能被我动摇才是关键。” “我很认真地考虑过了,我跟她绝没可能。”程毓同样很认真地看着项耕,“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找个喜欢的姑娘结婚。” “唉……”项耕叹了很长的一口气,“真他妈是个犟种啊。” 另外一边李元飞没喝似乎也被酒的味道给熏得忘了自己是干嘛来的了,等项耕发现再想拦的时候,酒精已经开始往身体各处游荡了。 这阵子地里忙,项耕已经挺久没回去看奶奶了,他本打算今天晚上回家,要是小婶脸色不太难看,他就多陪陪奶奶,再去自己家里把那没人住的房子和院子收拾收拾。 许镜城那店里的小姑娘给他打了几次电话,定的周一下午报到。 项耕本来不让李元飞来接,但他死活非要来一趟,说再不来以后就没机会了。 李元飞越喝越兴奋,跟郑焕东你来我往,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俞弘维也喝了不少,梁文辉见管不住,干脆任他去了,他几乎没见过俞弘维喝酒,就这一次,倒也不至于会引起什么更大的毛病。 地方小,熟人就多,包厢里来了好几拨儿人。 有他们几个的同学,梁文辉常柏原他俩买卖上有往来的朋友,八竿子才能扫到一下的亲戚,还有几个不大的孩子,笑嘻嘻地端着带着啤酒味的果汁过来跟俞弘维打招呼。 最后,那一箱酒几乎见了底。 程毓酒量本来就差,这么个喝法,没钻到桌子下面已经算是极其优秀的表现了。 除了脚步虚浮的项耕和梁文辉,其他几个人都算得上是不省人事了。 饭店老板嫌拐着弯送太麻烦,干脆找了辆七人座,把几个人打包塞了进去,开车给他们扔回了小院。 去之前项耕很自觉地把自己那套钥匙放在了房间的抽屉里,现在只好在程毓身上找钥匙。 程毓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至少项耕没见过,整个人哪哪都是软的,稍微一松手人就能出溜到地上去。 第83章 项耕的意识也不能精准地控制行动,很费力地用一只胳膊架着人,另一只手在身上摸。 程毓穿的是条牛仔裤,人站不利索,裤子就卷巴着,项耕在挨着他的那个兜里没摸到,又摸向另一边。摸到了钥匙,再想往里面伸手有点儿费劲,牛仔布又厚又硬,裤兜边卡着手掌,隔着层布贴在手心上的那块皮肤显得特别烫。 钥匙挺大一串,并不容易往外拿,项耕又把程毓往上拉了一把,想让裤子舒展开,好让他手顺利地进去。 郑焕东李元飞还有常柏原三个人搂着在小院对面的路上对着河面鬼哭狼嚎,这乌漆嘛黑的野地里听着有点瘆得慌。 就在项耕马上要把钥匙掏出来的时候,程毓软绵绵的手缠了上来,握住他手腕,迷迷瞪瞪还知道往后边看一眼。 这一眼形式大于实质,项耕怀疑他根本什么都没看见,因为紧接着程毓就贴着他脖子往他耳朵上喷热乎气:“让他们,先背过身去,这样大庭广众的……不合适。” 项耕也喝了不少,脚底踩不实,意识也有些模糊,脑子里一节一节的断着片儿。 “不给他们看,”项耕侧过脸贴在程毓耳朵上说,“咱们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说完之后,项耕在程毓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之后松开牙齿用舌尖把耳垂卷到了嘴里。 程毓本来特别沉重的眼皮一下就撑了起来,瞪着前面的院门,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知道了自己在哪,又一个激灵,意识到后边还有好几个观众。 程毓猛地一转头,耳垂从项耕嘴里抽出来的时候,发出了挺响的一声。 不知道是湿漉漉的耳垂乍一吹到冷风被冻着了还是吓到了,又或者窜到身体各处的细小电流起了作用,程毓又哆嗦了一下。 身体里的酒精又开始起作用,程毓意识逐渐模糊。 项耕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两人就这么脉脉着,也不知道酒精是聚了情还是散了情。 俞弘维几声咳嗽把项耕给唤回了现实,但他有点控制不好自己的行动,猛地低下头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找到大门的那把,又猛地把钥匙插了进去。 “轻点,”程毓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又马上合上,指着钥匙孔吧唧了两下嘴说,“别把这么好的门给插坏了。” “不能够,”把钥匙放在锁孔里,项耕用力在门上拍了几下,“这么结实插不坏,我小心着呢。” 河边连体的三个人终于吼痛快了,手没撒开,队形也没散,以郑焕东为圆心完美地转了个圈,把脸朝向了院子这边。 三个人踢着正步走到他们身后,常柏原从他俩中间把脑袋挤了进去,先看了看门,又直着眼睛往两边看了看。 “我觉得你俩刚才的对话有问题,”常柏原说完想了几秒,然后用力点了点头,“嗯,有问题!” 常柏原把脑袋收回去后使劲挠了几下,“嘶”了一声,很丧气地说:“但我想不出来问题出在哪啊。” 这边拧钥匙拧得快蹦出了火花,那边七夕和夏至里急得直挠门,最后“咔”一声,总算打开了这道门。 里边的屋门都没上锁,项耕觉得脑子越来越沉,一手托着程毓,另外那只手一挥,让他们各自找房间去休息。 跌跌撞撞到里屋后,项耕好歹算是让程毓躺到了床上。等把整个人放上去再盖好被子,项耕也没了力气,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把胳膊肘支在写字台上撑着脑袋眯瞪着眼看床上的人。 沾到枕头,程毓立马就睡沉了,跟平常没什么区别,除了脸有点红,呼吸有点重。 倒是也不太一样。 项耕看了半晌才意识到没给程毓脱衣服。 啧…… 项耕搓了搓脸,搓完之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半天没动。 脑子是空的,特别特别空。 酒后不都应该来点什么吗? 上回就是酒后,但那时候他没喝这么多,意识都是清醒的。今天总在断片,一段一段根本接不上,脑子一直在划水,工作二十秒休息十分钟。 他自己估计不好时间,实际这一下就空了十多分钟。等脑子工作的时候,他赶紧掏出手机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 十点五十二。 不算晚。 还有漫漫长夜。 项耕叹了口气,没掐好度,叹出了声。 这一声让床上的程毓拧起眉头转了转脖子。 本以为程毓会醒,喝口水或上个厕所什么的,但并没有,程毓很快又睡沉了。 项耕最后的记忆就是把椅子拉到床边,伸手帮程毓解外套上的扣子。 第80章 后半夜在程毓的床上醒过来,面对眼前的程毓,项耕昏沉中带着迷茫。 不知道程毓醒着还是在梦游,项耕却是越来越清醒,逐渐感觉到了喷在他身上的热气,压在他胳膊上的脑袋,在他身上不断变换位置热烘烘的手心,还有两个人紧贴着的腿。 “程毓……”项耕用气音问,“你干嘛呢?” 过了好几秒,程毓才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有点热……” “别逗我了,”项耕攥住程毓那只正在从他腰上往下半身游走的手,“我可不禁逗啊。” “闭嘴,”程毓的眼睛没有睁开,语调听起来也并不怎么清醒,“话真多。” 为了躲开程毓的呼吸,项耕往后稍了稍,但胳膊被压着,也没能躲出去多远。 “你真是又渣又怂,”项耕仰起脖子,冲着床头叹了口气,“早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呢。” 程毓的手依旧不老实,项耕确定他是因为喝多了酒在梦游。 在胸口的那只手跟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边捻边转圈,项耕没忍住,皱起眉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把程毓的手吓到了,停下之后顿了几秒,开始往下走。 越走越邪门。 奶奶说不能叫醒梦游的人,不然容易吓出毛病来。 程毓是个傻子倒也没什么关系,可万一认不出人来就不好办了,而且要是变成一根筋只认准娶媳妇那一条道那更麻烦了。 但这个人有黑历史,现在要是被他得逞第二天早上肯翻脸不认账,那不白被他睡了。 一点名分都不给,还枉费了自己一副健康年轻又结实的身体。 这买卖不划算。 挨着床的写字台上放着程毓平时用的笔记本和笔,项耕忍着身体里突突着尾气加速的无数小赛车干扰,把本和笔够过来,两只胳膊绕在程毓脖子后面颤着手开始写字。 等笔尖从本上收回来,项耕拧着上半身抓起程毓在他身上乱摸的那只手,用笔在他食指指肚上涂了个满满当当圆卜隆冬的黑疙瘩,然后迅速地按到写了字的那个本上。 再涂,再按。 幸好这个笔的笔尖比较粗,涂起来又快又滑。 不像印油那么明显,但如果送去专业机构鉴定的话,应该还是能辨别出来的。 项耕慢慢把两张纸撕下来,一张压在自己手机下面,拐着胳膊肘把另一张沿着没关紧的抽屉缝塞了进去。 外边的风起得突然,大概是刮翻了院子里的空桶,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摩擦出一阵声响。 项耕又一次把程毓又软又弹的耳垂含到嘴里,逐渐收紧搂在程毓腰上的胳膊,手往下面滑过去。 “哥,”项耕翻身压住,声音含糊又急切,“按过手印,这事儿可就这么定了。” ………… 李元飞只是想在地里找个地方放水,程毓却开着车在后面猛踩着油门追,车顶上装了个喇叭,不停循环着“把项耕交出来!否则就把你挂了四科的事儿告诉你爸!” 肚子都快憋炸了,李元飞看着稻田边上几十米宽的大河,心想我一个会水的区区十丈还能淹死我不成? 结果他被踹下床的时候,差点儿把尿颠出来。 没想到郑焕东看起来油光水滑的,劲儿还不小。 李元飞顾不上多感叹,捂着被摔的地方赶紧往卫生间跑。再出来时,常柏原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一脸困惑地扫视整个房间。 这就是小院周末接待客人的普通房间,中间一个床头柜隔开两张标准的单人床。 但昨晚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床头柜被放到了窗户下面,两张床拼在了一起,郑焕东正陷在两张床垫中间呼呼大睡,蒙着被,只有眉毛露在外面。 上半身盖得特别严实,他又窝在里面,从外面不太能看得出起伏。 常柏原盯着那块地方思考了一会儿,说:“他不会给闷死了吧?” 李元飞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走到床脚挠了挠郑焕东露在外面那只脚的脚心:“他要死了那刚才就是诈尸。” 挠了半天郑焕东才有反应,闷在被里非常不清醒地说:“换人,要六十七,号,这个,按得不好。” 房间门一打开,涌进来大股新鲜的空气,顿时散了不少发酵了一宿的酒味。 第84章 三个人洗漱一新,没再搭着肩膀排成一队,但也要从门里挤着一起出来。 “要不你们手拉着手呢?”梁文辉在扫院子里被吹得到处都是的稻草渣,“原儿去仓库里给我找个袋子来。” 院子里东西平时归置得很齐整,就吹跑了那一个空桶,几个人很快就收拾好了院子。 他们进厨房时,项耕已经做好了不早不午的饭,桌子上放着熬得特别黏糊的粥还有一些现做的小菜。 “程毓还没醒?”常柏原问完项耕,往后扭着头看了眼卧室门,刚回过头又对上了梁文辉的视线,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常柏原用筷子慢腾腾搅了搅碗里的粥后才问,“俞哥也还没醒?” “嗯,”梁文辉说,“没呢。” 昨晚上喝太多了,李元飞年纪不大,酒量倒不小,一杯接一杯的,让常柏原在心里把李元飞和酒闷子画了个等号。 就赖他,到现在都还没醒酒,总感觉哪哪都不对。 几个人肿着眼泡围在桌子边喝粥,常柏原坐在侧面,正在和郑焕东说他们厂里新上的充绒设备。大家操作得还不熟练,车间里小绒毛飘得到处都是,一天下来工人跟他满脑袋都跟下雪似的裹上那么一层。 李元飞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长方形,对上门口照进来的阳光:“偶像剧可能需要这么一个有氛围感的镜头,漫天飘雪,她从远处一点点走近……” 那个框正在取景的时候,外屋的门拉开了。 俞弘维背着光迈进来,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起晚了。” “没事儿没事儿,反正是周末,不上课怎么都好说,”常柏原观察了一下俞弘维的脸,说,“俞哥底子就是好,咱们都一样喝,你说你这脸怎么还粉白粉白的呢?” “是惨白惨白的吧?”说完俞弘维走到橱柜边上,可能是打算喝水,刚想去拿水杯,突然皱了下眉,手掌挪到后腰那儿往下划拉了一把。 “要喝水吗,我来倒。”梁文辉立马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后,小声问,“不舒服?” 顿了两秒,俞弘维点了一下头,用更小的声音说:“有点儿。” 等俞弘维喝完水,梁文辉看似随意地把自己外套团吧团吧,随手一甩,放到了餐桌旁的木椅子上,乍看跟个鸟窝似的,然后他拉拉俞弘维衣角说:“坐这儿。” 俞弘维往周围看了看,没人注意,就赶快坐下了,屁股刚碰到椅子那一下,五官都拧了起来。 这边人刚坐稳,卧室的门又打开了。 程毓跟个树懒似的从里边挪到门口,刚想伸个懒腰,手臂没等撑开就扶到了大腿上,揉了几下后又攥着拳捶了几把。 项耕的位置离着门口不远,他往后一错,从旁边的柜子里抽出个软垫子放到最后空着的那张椅子上,之后站起来,打算去扶程毓。 “别,”程毓不太看项耕,眼神四处撒么,脸上腾起了点不太明显的红,用只有项耕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用。” 项耕没勉强,等程毓坐好后他才又坐了下来。 实在是很久都没像昨晚上那么喝了,常柏元从醒了,胃里就不太舒服,又觉得空又总一阵阵的感觉肚子里有东西要从嗓子眼儿冒出来。现在一碗热乎乎的粥下肚,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肠胃缓过这个劲儿,脑子也开始运转。 作为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有过完整生活经验且特别善于尝试摸索新方法和归纳总结重点的已婚男性,开始感觉出从俞弘维进门到程毓坐到餐桌边这段时间不大对劲儿的点在哪了。 常柏原看了看对面的俞弘维,又看了看跟他隔了一个李元飞的程毓,看完后转头看院子,之后划拉会儿手机,跟郑焕东和李元飞搭几句话,然后再看俞弘维和程毓,就这么循环着过了得有五分钟,突然在盯着并没打开什么的手机屏幕时猛地一吸气,眼睛也慢慢瞪圆了。 “你!” 这一声吼把李元飞吓了一跳,他赶紧把身子往程毓那边儿靠过去,看着旁边朝他立眉瞪眼的常柏原抖了一下,“咋,咋,咋了?原哥,你是不是看见啥了?” 程毓正在投入地进行丰富的内心活动,他这儿身体心理都快折磨死了,项耕跟没事儿人一样,竟然还在跟梁文辉有说有笑。 他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好得还挺突然,梁文辉也不是多爱说话一个人,怎么两个都挺少言寡语的人这会儿突然发现对方是自己知音了? 说的还都是一些并不怎么特别的话。 项耕说昨天那饭店老板一看就是经过事儿的人,梁文辉说对,他可没少经,把一个恶霸打残了,进去好几年。 梁文辉又说,镇上有个疯子,年轻时为情所困,但脾气特别好,心眼儿也好,从来不影响别人,只是苦了自己。项耕说,那他真是个可怜人,也是个情深义重的人。 程毓脑子里都快冒烟了,没什么精力听他俩完整对话,常柏原这一嗓子把他也惊得打了个颤,往下咽了口唾沫,问:“谁?” 【作者有话说】 常柏原:你猜~ 第81章 “你!”常柏原指着程毓,“说的就是你!” “我踩你尾巴了?”程毓不太敢看常柏原,转过头夹菜,夹完才发现放到碗里的是个甜蒜,把蒜扒拉到一边去,程毓又说,“别一惊一乍地吓人。” 常柏原用手点了程毓几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把手收回去又过了会儿才说:“一会儿再跟你掰扯。” 门外响起了几声汽车喇叭音,从屋里这个角度能看见趴在外边墙根儿下晒太阳的七夕和夏至从门口一闪而过。过了会儿,孙雪妍晃着车钥匙从外边进来了。 “诶?”程毓想站起来,还没等离开椅子,就“嘶”了一声。 听见这声儿,常柏原回头看了他几秒,然后又瞪了他一眼。 “哥哥们都醒酒了吗?”孙雪妍打开门先把头探了进来,“衣冠整齐的话我就进来了啊?” “你把车开来了?”程毓问。 “嗯呐,”孙雪妍视线在他们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呀!俞老师也在呐。” 看见孙雪妍,俞弘维招招手,喊她快进来。 项耕从屋里搬了张椅子出来,放在餐桌边,让她坐着陪俞弘维说话。 孙雪妍上中学的时候,俞弘维给他们班代过一段时间的课。教得好,长得帅,又不古板,这样的老师简直太受学生们喜欢了,孙雪妍说到现在他们班都有人对俞老师念念不忘。 “告诉她忍住了,”常柏原插话,“可别害你们俞老师丢了工作。” “我们都成年上大学了怕什么,”孙雪妍笑嘻嘻就跟个卖老师的小女孩似的,“回头我把您微信推给她们吧?” 常柏原瞟了梁文辉一眼,默默叹了口气,出言打断了孙媒婆:“怎么是你把车开来的?” “我从五叔那儿路过,正好看见我哥的车了,”孙雪妍从面前的盘子里扣了一小块米糕放嘴里,“我一问才知道你们昨晚上喝大了,开始五叔还不乐意呢,我说我总开我哥的车,这才嘱咐我只能开到家里去,让我别往稻田这儿送。” “把车刮了事小,”梁文辉说,“他是怕你受伤。” 五叔就是饭店老板,在他们堂兄弟几个里行五,不知道这个亲戚是打哪儿论的,兄弟几个都管孙雪妍他爸叫哥,所以孙雪妍打小就管他叫叔。 “五叔太啰嗦了,”孙雪妍不在意,“路上没什么车,我正好练练。” “他是个啰嗦的人吗?”常柏原挺纳闷,“那天天大马金刀的,搁过去那就是个标准的土匪头子,我现在都怀疑昨晚上我们是被他踹下车的。” “原哥!”孙雪妍突然炸了,“不许你这么说五叔!” “诶这小丫头,”常柏原一拍桌子,“知道的我这是说关龙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骂你们家祖宗了呢。” 程毓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你姨跟她一个祖宗。” 常柏原看看他没说话。 “嘁……”孙雪妍撇了撇嘴,“五叔多好。” 没过多长时间,林静也过来了,开的是他们平时拉货用的一个的大面包车,从车上拎下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个羽绒坎肩。 昨天常柏原带来了一件长款的羽绒服,很轻却很暖和,说是做的样品,有点瑕疵,给不了客户。项耕推脱着不要,常柏原说不要就只能拿集市上去卖十块钱,摊位费就要好几十,赚不了钱还要往里贴,他才不去做那冤大头。 林静又说今天带来的也是样品,刚从库里翻出来的,瑕疵更多,连十块钱都卖不了。 项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儿可能是他的福地,他怎么觉得这个地方的人都这么善良。 也不对,人好坏不分地域,之所以有这种感觉其实是因为他们都是程毓的朋友,在这里认识每个人都是因为程毓,程毓像个屏障,不好的人已经被他过滤掉了。 第85章 植物长得茂盛的时候,项耕摘了很多形状漂亮的叶子和各种小野花还有自己种的花,赶在天气好空气干燥的时候,把那些花倒挂在通风好的地方做成了干花。 后来又买了滴胶模具给做成了摆件钥匙扣之类的小东西,还用一种淡绿色的小野花做了一副手串,这个手串最不好做,浪费了很多花,也钻坏了不少好不容易做成的珠子。 那个手串留在了程毓床头写字台的抽屉里,其他的东西项耕留了两个送给李大哥和大姐,其他的他估么着个人喜好挑了出来,今天送给了大家。 这些东西做得很漂亮,花和叶子的颜色没那么鲜艳,但裹在水晶似的硬胶里像把时间锁住了一样。 这些东西很容易俘获女孩子的心,林静特别喜欢,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孙雪妍更是脱口而出:“小哥,明年你再给我做几个吧。”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程枫比孙雪妍大了不到一岁,孙雪妍“小哥小哥”叫了十多年,两个人跟龙凤胎似的几乎一起长大,现在这声“小哥”不知道是她想这么叫很久了,还是陡然回到了小时候。 程毓的心猛地跳了几下。 项耕也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笑了,点点头说:“好啊。” 再不走,今天就来不及去看奶奶了。 程毓说还有点东西忘了给项耕,就着这个机会去了项耕房间,两个人今天终于有机会单独在一起。 项耕觉得别人可能都没太注意,只会觉得程毓这个走路姿势是因为喝多了没休息好或者不舒服的原因,但其实挺明显的,项耕甚至能知道他晃腿那一步是因为哪块肌肉受力太多。 很心疼,第一次实在是没什么经验,最开始没找好发力点,东奔西突的,还差点把程毓脑袋撞到床头上。 “可能……得有几天才能好,你……” 项耕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程毓赶紧稍稍低下头闭上眼睛,抬起两只胳膊,手心朝外挡到自己脸前面:“别,别提这事儿。” “一点儿都不意外,”项耕面无表情看着他,“提上裤子就不认。” “不是……”程毓用一只手盖住眼睛,停了几秒才说,“得让我消化消化,我都不知道昨晚上怎么会……我没想说不承认。” 项耕轻轻笑了一声,弯着腰把背包的肩带紧了紧:“你就是想也不行,你把我睡了是既成事实,我身体上有你留下来的证据……” “你给我闭嘴!” 项耕才不闭嘴:“再说我还有别的证据,想反悔?来不及了。” “别的证据?”顿了几秒,程毓倒吸了一口气,“你不会给录下来了吧?” 项耕觉得昨晚上也得算是把他从梦游中叫醒了,就是方式比较特别,所以这人还是有吓离魂的可能。 “我把你撞成傻子了么?” 程毓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撞”是什么意思,赶紧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过来:“你小点声儿!” “偏不,”项耕说,“我恨不得去村里,让他们用广播喊几遍。” 程毓叹口气,说:“我没怪你……” “怪得着么?”项耕撇了撇嘴,“又不是我主动。” 这个倒真是让程毓震惊了,在他重现的场景里顶多是项耕主动试探他被动回应,充其量能算个主观上不愿意但本能背叛了意识,才让他迈出了这相当意外的一步。 难不成他成狐媚子了? 程毓感觉自己不仅体力耗光了,元气也没剩下多少,他摆摆手,忍着不舒服硬是一下子坐到了床上,说话声显得特别飘:“破案的事儿回头再说,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事儿对我来说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给我点时间。” 他看看项耕:“也许……离开之后,你也会觉得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普通人一个,满大街都是……” “全宇宙我就看中你了,”听了这话,项耕开始有点生气了,“满大街的人都跟你长一模一样我也就看上你了!” 看程毓还要说,项耕瞪了他一眼:“闭嘴!再说这样的话我今天就让你出不了这个屋。” 其实不需要吓唬,程毓现在也没什么力气走出这个房间。 “显着你了,”从下面传来一阵抽筋似的疼,程毓放在桌子上的手攥了一下桌角,“你他妈的……那玩意儿是从牲口身上掰下来的吧。” 项耕蹲下身,把程毓抓在床垫上的那只手捧在手心里,想笑又觉得没人性,忍了忍说:“这事儿真不在我计划之内,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躺你床上睡着了,这么说是不是也挺渣?” 程毓想把手抽出来但没成功,又试了一次之后放弃了,然后咂摸出这话里的问题来了:“什么叫‘也挺渣’?” “说谁谁知道,”项耕低下头把他俩的手顶在脑门上笑了出来,笑了半天才说,“这不重要,关键是你也太能勾引人了,拿个直男的身份当幌子,干的净是电话本子的事,我这么年轻气盛,浑身都是劲儿,你得理解理解我。” “什么电话本子?”程毓问,“还有我再提醒你一次,我本来就是直男。” “是是是,”项耕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的得意都快藏不住了,“特别直,简直又硬又直。” 没等程毓说话,项耕轻声说:“你把我睡也睡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希望你不要一渣到底,负起责任。” 第82章 “我简直……”程毓叹了口气,慢慢放松了在项耕手里攥得有些僵硬的拳头,“我脑子里已经翻天覆地了,自己有点儿难接受。” “别装,”项耕把嘴贴在程毓手上,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你翻天覆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装都成大尾巴狼了,难接受就慢慢接受,看不见我的时候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抓肝挠肺地想我就行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程毓从兜里掏出个红包来:“我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账要还,自己悠着点,别那么拼命,市里开销大,有备无患。” 项耕没把红包全接过去,只是在角上捏了捏,很厚,特别实在的那种厚。 “不要,”项耕握着程毓的手把红包装回他兜里,“该给的你都给齐了,这个我不能要。” “你不要担心我没钱用,”程毓笑笑,“我可以啃你孙姨的钱包去,再说那些稻谷只要我想,很快就能变现,现在就不少人问呢。” “坚持住喽,”项耕仰头看着他说,“稻谷变成米就不是那个价钱了,哪怕今年赔钱你也得走卖成品米的那一步,积累了经验,明年就省了很多弯路。” “指着这些钱也影响不了啥,”程毓说着又把包掏了出来,“你辛苦了那么久,比我操的心都多,我想过很多次我这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这到底是在干吗,不是你黑天白夜的,我可能就放弃了。” “不用捧我,”项耕说,“没你我可能就是个流浪汉了。” “不至于,”程毓笑笑,“在哪你都能活得很好。” “好好照顾孙姨,”项耕低头想了想,又说,“都把我当成你弟弟也没什么不好,要是能安慰到他们,我觉得也挺有意义的。” 李元飞在院子里边扯着嗓子喊边往这个房间走,在即将踏进来的时候,项耕换了个姿势,捧住程毓的脸用力亲了他一下。 “操!”李元飞一脸难以置信,“你俩……这么有仪式感吗?还跪下磕了几个!” “嗯,”项耕起身,在李元飞看不见的角度勾了勾程毓的小拇指,很快又松开了,“你要不要过来也给我哥磕一个?” “不用了,”李元飞脑袋摇得飞快,“我看我磕你俩一个更好。” “来,都站好,”孙雪妍把程毓平时用的手机支架放到了摞在一起的一高一矮两张凳子上,对着门口的几个人调好位置,“开始倒计时了啊。” 孙雪妍喊完,飞快地跑过去拉住了林静的胳膊。 一排人整齐地站在小院前面,每人都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照片拍完,李元飞和项耕一起坐上了面包车。 常柏原主动要求送他们去饭店取车,并且拒绝了梁文辉的顺便把他和俞弘维一起带回镇上的要求。 程毓在常柏原轻按了下喇叭即将踩油门的时候从院里跑了出来。 “别走呢,”程毓把两个大袋子从车窗递了进去,“把这个带上。” 项耕接过打开看了看,每个袋子里都装了一个纸箱。 “这什么?”项耕问。 “蛋,”程毓说,“咱自己养的那些。” 当初买那些鸡鸭就是打算给项耕补营养的,也就是没法带,要不然程毓恨不得找个笼子把那些鸡鸭都给项耕带走。 常柏原回头看了看,送了程毓一个白眼。 这土鸡蛋更应该给你补补吧。 “项耕又没坐月子,”李元飞直乐,“程毓哥你给他拿这么多鸡蛋干吗,也不怕他给摔了。” “那么多稻壳垫着呢,摔不了。”这东西拿出来看着确实有点奇怪,但不给项耕带走他心里不舒服,程毓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盯着项耕看了几秒,最后拍了拍车门,“走吧。” 第86章 车开出去之后,项耕表现得特别平静,脸朝外看着只剩了一层短茬儿的地。 常柏原从后视镜里瞟了眼一直站在小院门口没回去的程毓,错了个角度,又看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的项耕。 要拐到大路上的时候,项耕让常柏原把车停一下,朝后边一直追着跑的七夕和夏至挥了挥手:“回去,别乱跑!” 七夕和夏至很听话,停下来蹲在地上,摇着尾巴哈赤哈赤地看着他。 跟两只狗对视了会儿,项耕又往后看了一眼,之后转回头说:“走吧原哥。” “你看程毓那可怜样,”常柏原跟林静说,“就跟别人都不要他了似的。” “你不也没要文辉和俞老师吗?”林静皱着眉头笑了出来,“拉上不得了,一会儿程毓还得送一趟。” “要不然他也得回家,”常柏原说,“咱得分批离开,虽然只有项耕和元飞是真的走,那也让他缓缓,要不然一下子都走了他心里太空。” “原哥,”项耕收回视线,看着前面说,“你们真好。” 常柏原笑了笑,说:“我们算什么,程毓才是真的好人,看起来什么都不当回事儿,其实心特别细,我们几个人最数他心软,打小就那样。” “没错,”林静说,“从上小学开始他就总给大道带吃的,饭菜零食,还偷过小枫的奶粉是不是?” 项耕听这个名字很熟悉,回忆了一下,想起来就是吃饭时梁文辉跟他提到的那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可不么,”常柏原说,“把大道都给整得不好意思了,说我哪能吃这个,快拿回家给你弟弟吃去,他倒特别理直气壮,说他爸妈这种拿工资的人就应该为人民服务。” “他那个心思呀……”林静笑着想了想,又说,“我记得三四年级的时候吧,你们是不是总帮李奶奶薅他菜园子里的草去?” “大热天的谁愿意去啊,暑假正是最热的时候,人李奶奶要不本来都是赶在早晚凉快的时候干她园子里的活,”常柏原叹了口气,“他非说凉快的时候李奶奶看见了肯定不让我们干了,隔几天我俩就被他拉着顶着中午的大太阳去菜园子里。李奶奶耳朵背,身体也不好,中午自己在她那小黑屋休息根本不知道,后来逢人就说是哪个大仙儿下界了。”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什么去冰面上救野鸭子,帮低年级受欺负的小孩打架,捡废品攒零钱偷偷送到离镇上不远的福利院去。 短短的路程,项耕就那么听着常柏原和林静闲聊天一样把这些说出来。 “原哥,静姐。”在车开到饭店前面还没熄火的时候,项耕喊他俩。 “怎么了项耕?”林静回头问。 “跟你们和他这么多年的感情比起来,我说这话有点不知远近,”项耕不再靠着椅背,把手肘杵在膝盖上,弓着上半身,离前排更近了一些,“他这人很容易被左右,钻研着种地没问题,做买卖还是要靠你们多帮帮他,给他出出主意,让他少吃点亏。” “你放心吧,”见常柏原一时没回应,林静扫了他一眼,转头跟项耕说,“在做买卖上有时候心眼太好也不一定是好事,我们肯定尽全力帮。” 常柏原打开车窗,从盒里拿了根烟出来,抽了一口后把嘴里的白烟朝外吐了出去,说:“程毓一心想成家,给他去世的爸一个交代,孙姨心脏本来就不好,又做了两个支架,小枫走得早,他就这么一个至亲了,本来要成家的对象给他撂了个大跟头,做买卖再让人骗了,那他这人生体验卡可不怎么样。” 这些冷得掉冰碴儿的事实所有人都清楚,实在是没必要再强调一次。 项耕稍微直起身,从后视镜里跟常柏原的视线对上了。 “没关系,原哥,我明白你的意思,”项耕直视着常柏原,“孙姨肯定把她能给的所有的爱都给了程毓,他有你们这些朋友,再给他换张带十八个v的体验卡估计他都不会答应,至于成家的事儿……两个人为对方付出全部真心,能过得幸福,那不就是最好的家么。” 常柏原又抽了一口,再吐出去之后,收回视线用力地点了几下头:“对,你说得对。” 项耕确信看见常柏原眼圈红了一瞬,但他很快搓了一下脸,再抬头眼睛连带鼻子和嘴都被他嚯嚯得没法看了。 之前李元飞一直没说话,抱胸看着外边,这会儿突然一拍大腿,说:“好了!我去拿车,还得去看奶奶呢,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快去吧,”林静说着打开了副驾的车门,“来,项耕,把东西都拿好。” 很快李元飞就从饭店的后院把车开了出来,项耕把东西放上去之后站在车旁边跟他们告别。 “我想抱抱你们。”项耕说得一脸正气。 “你快打住吧,”常柏原说着伸开胳膊,“我给你抱抱得了,想抱你静姐没门儿!” “哎呀反了天了,你都能替我做主了,”林静笑着拍了常柏原一下,拍完之后把常柏原给扒拉一边去了,“好弟弟,来,姐抱抱你。” 林静抱住项耕,在他后背上拍了拍:“祝你一切顺利。” 这几秒让常柏原百爪挠心,没等两个人分开他就把手掌合在一起,穿到了两个人中间:“还抱起来没完了,给我起开吧你。” 李元飞在车里乐得直拍手,边拍手边起哄。 常柏原叉着腰和项耕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随后伸开胳膊紧紧抱住了项耕:“还真舍不得你呢,当初就不该让程毓把你留下,要留下就应该一年种两茬儿,这也太他大爷的不好受了。” 项耕笑着叹了口气:“我根扎这儿了,走不远。” 很正常的一句表达深厚感情的话,车上的李元飞都快听哭了。 常柏原却不知道想哪去了,顿了会儿后,搂在项耕背后的手使劲儿拍了一下:“滚蛋!这账早晚得跟你掰扯清了。” 【作者有话说】 常柏原:程毓你能不能给我争口气!{{|└(>o)┘|}} 第83章 奶奶的苍老肉眼可见,其实离上次回来才一个多月,但项耕觉得这次奶奶背佝偻得更厉害了,脑袋也支撑不住似的总往下垂。 在市区里租个单间的话,一千多块钱大概也够了,两个人的花销节省一些,每个月的工资总还是能拿出来一部分替他爸补窟窿。 项耕想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夜里听着李元飞的小呼噜声又想了半宿,第二天再看到奶奶的时候,他说:“奶奶我想带您走,您跟我去市里好不好?” “现在不去,”奶奶摸摸他脸,“等你以后娶了媳妇,给我生个重孙子,看重孙子的时候我再去。” “那可得等很久呢,”项耕握住奶奶另一只枯瘦粗糙的手,“你孙媳妇还没答应我呢。” “都追这么久了还没追到啊,”奶奶说,“她是不是看不上咱们家?” 项耕摇摇头,说:“他特别好,就是胆小,又瞻前顾后,想得太多。” “那没事儿,”奶奶拍了拍他手,“姑娘家害羞,你主动点,有时间就带些她喜欢的东西去看看她。” “嗯,”项耕说,“可我还是想让你跟我走。” “傻孩子,我有儿子,哪有让孙子养的道理,”奶奶摩挲着他的手,“再让人家笑话你小叔。” “管别人干吗,”项耕说,“是我奶奶,又不是他们的,我养我奶奶还用他们说三道四。” “这可是乡下,”奶奶说,“即使别人不说,你小叔也不会同意的。” 奶奶挪到床里边,掀起垫子后,费力地抠一块床板。 “您干什么,”项耕脱了鞋迈到床上来,“我来。” “你小点声,”奶奶说完之后,侧着耳朵靠近窗户,确定外边没人经过后小声说,“坐那儿等着。” 奶奶找到东西后,又把床垫和床单都铺整齐,用手划拉了几遍,觉得没问题了才慢慢坐回到床沿这边。 奶奶摸索着拉过项耕的手,把一个手绢裹着的东西放在他手里。 项耕记得这块手绢,小时候跟着奶奶干活,一小会儿就满头都是汗,奶奶都是用这块手绢给他擦汗,手绢用了很久,边儿上早就开线了,还有磨破了的一个小洞。 打开手绢,里边是奶奶自己缝的小布包,不知道哪找来的布,是卡通的小狗图案。奶奶平时用的线轴都让项耕做好了标记,所以能分清哪个线轴上是什么颜色的线,奶奶给这个黄色小狗的布搭配了淡黄色的线,开口的地方是一小截黄色的拉锁。 小布包放在手里显得毛茸茸的,不知道眼睛看不清的奶奶用了多久才缝好。 “您怎么知道这布和拉锁是什么颜色的啊?”项耕掂了掂,布包有点压手,他小声问,“这里边放的是宝贝吗?” 奶奶点点头,对了个口型:“是。” “这布跟拉锁是找你表姑要的,我说要给你缝个钱包。”奶奶说完又压低了声音,“打开看看。” 第87章 里面是一套有了年头的黄金首饰,还有一块玉坠。 戒指是非常古老的那种款式,上边缠着一截儿很密实的红线,应该是奶奶年轻时戴过的,镯子上面有几道经年的划痕,耳环和项链也都沉甸甸的。玉坠差不多有红枣那么大,通体乳白,摸起来又腻又润。 项耕看了眼窗外,挨到奶奶耳边,小声说:“这真的是宝贝啊。” “给你的,”奶奶笑着说,“好好放着,将来送给媳妇,这是咱们家传家宝。” 那完了,只能传到我这辈儿了,就是把我累死,你孙媳妇也不大能生出来。 “您怎么这么偏心眼儿啊,”项耕开着玩笑,声音里却带了点哭腔,“让我小婶知道又得不给您好脸儿。” “她知道不了,我给过她一个戒指还不行?本来还打算给她个金镯子的……”奶奶说到这儿就闭上了嘴,抻了几下自己衣角才说,“她什么身份她自己不知道?” 项耕吸了下鼻子,说:“得给长孙是吧?” “对喽,”奶奶的手从胳膊拍上来,搓了搓他的脸,“最好的都得给我孙子。” “那先放您这儿不得了,”项耕把东西装回布包里,“我拿着也不方便。” “咱家没抹灰的那间厢房,靠墙角那儿,有个小缸,把那缸挪开,那有块砖是松的,”奶奶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把东西放那儿去,那屋里面都是破烂儿,没人会想去那里偷东西。” “我知道了,奶奶,我会收好的。”看着奶奶灰白的眼睛和满是皱纹的脸,项耕没止住眼泪,流了出来,“您多吃点儿饭,多晒太阳,您等等我,将来咱们一起过,行吗?” “行,”奶奶笑着点头,“等我大孙子来接我。” 奶奶搓着他的手,过了会儿又说:“那套金首饰可以卖了还账,但玉不行,那真是咱们家的传家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这块玉你小叔不知道,你爸也不知道,要好好收着知道吗?” 项耕走的时候,小婶表情依旧淡淡的,只是看似闲聊天一样随口说了句:“你奶奶最近可没少吃药,你小叔可花了不少钱给你奶奶买药呢。” 她在胡扯。 奶奶只是血压不稳,只吃降压药就行,降压药很便宜,在镇上的医院走医保,根本花不了多少钱,而且奶奶自己的存折早被他们拿走了。 “辛苦您和小叔了,”项耕说着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放在信封里的钱,“这是我一点心意,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奶奶幸亏有你们照顾着。” 小婶接过信封捏了一下,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还算有人味儿地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吧。” 李元飞说自己是个没素质的人,所以只是去奶奶屋里陪着说了会儿话,之后连个正眼都没给那边的正房,仰着头就出了大门。 等项耕上车之后关好门他就开始骂:“假模假式给谁看呢,演艺协会应该给他们颁个最佳表演奖,等他们老了让他们那个糟心的孩子一定好好善待他们,房间里给他们养耗子当宠物,吃崩豆练牙口,夏天住最热的房间发最多汗,祝他们长命百岁!” “走吧,”项耕拍拍他胳膊,“再不走我该迟到了。” “奶奶真可怜,”李元飞发动车后叹了口气,“真想把她接我们家给我当奶奶去。” “算了吧,”项耕说,“你爷爷脾气太臭,我怕他欺负我奶奶。” 李元飞笑了几声又长长地唉了一声才把车开了出去。 项耕按照奶奶的指示找到了那个破洞,但没把东西放进去,小叔有家里的钥匙,他并不觉得奶奶费心找的这个地方有多安全。他查了查,把这些东西存到银行的保险柜用不了多少钱,没必要冒这个险。 家里院子和房子都灰扑扑的,看起来特别破旧。 出门时,项耕把大门旁边倒在地上的扫把扶了起来,然后锁好门又看了几眼才上了车。 高速上车不是很多,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李元飞说他那套房子还是空着,除了他偶尔周末去住不会有其他人去,密码是他农历生日,让项耕想去就去,住下更好,房子里还能有点人气。 项耕说不去,从南到西不够折腾的。 李元飞又说晚上带他出去见见世面,跟地里滚了这么长时间都快成土坷垃了。 “我本来就是土坷垃,”项耕闭着眼靠在车座上,“到市里也是外边滚层水泥的土坷垃。” “是是是,”李元飞又说,“去了之后你看看哪天休息,我妈让你去我家吃饭呢。” “嗯,行,”项耕说,“可能得晚些日子,我想有时间的话先……” “不,你不想!”李元飞斜着看了他一眼,“你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有某些该跟我交代的事憋着没交代呢?” 顿了两秒,项耕说:“交代完了啊,我不说了吗,奶奶给我宝贝了,先跟你们家放几天,等我熟悉一下,在附近找个银行。” “别跟我扯!”李元飞说,“再想!” “这么霸道总裁,”项耕闭着眼睛笑了笑,说,“等找到合适的时机会跟你说的。” “哎哟天呢,”李元飞说,“跟我聊天都需要找时机了呢。” 项耕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这阴阳怪气的,跟受多大委屈似的。” 李元飞骂了句脏话,打灯超过前面一辆在快速车道上龟速爬行的车,之后稍微降了点速度开始在中间车道开。 “合着人家那边儿的都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李元飞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就瞒着我一个人是吧?” 项耕看着他气呼呼的侧脸,笑了出来:“那你说说怎么回事儿啊?” 李元飞白了他一眼:“要不是因为你把我从那蹿大火苗子的仓库里背出来,我真懒得理你。” 项耕乐着说:“那我再给你背回去。” “滚蛋!”李元飞吼了一嗓子,“快交代!” “我交代个屁的交代,”项耕重新闭上了眼,“就是你想的那样。” 第84章 瞎想跟确认完全是两个概念,李元飞因为过于震惊不得不在服务区缓了两根烟的时间。 等到了4s店附近,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分钟。 项耕先打了个电话,跟对方确认了一下。 到了地方后,李元飞又震惊了。 那一条街不少4s店,基本都是中端往上,李元飞他爸也在这边买过车,他跟着来过两次,但这家店还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本来他想许镜城那么随意,碰着个农村的半吊子都没营业的民宿说住就住的人能卖多好的车,二手车可能就差不多了。 “你确定?”李元飞指着院子门口那巨大的车标问,“确定是这家?” “嗯,”项耕解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就这家没错。” “上来上来,”李元飞抓住项耕胳膊,“咱不去了啊,万一把车给人修坏了咱赔不起。” “那我去卖身,”项耕说,“应该能卖不少。” 李元飞拉着他没松手,瞪了他几秒后说:“那老板是不是看上你了?” 他俩从来没聊过这方面的事儿,项耕估计李元飞心里多少有些猜测。刚知道章辰跟他表白那阵儿,李元飞表现出了一些异常,很警惕,还跟他开玩笑说你可别像章辰似的喜欢男的,多麻烦。 后来可能自己一点点想通了,但也从来没跟他确认过,只是极少的几次聊到过的时候说过,性别什么的倒也无所谓,自己高兴就行了。 项耕眯着眼看李元飞,过了会儿用另外那只手拿出手机,点了半天才找到一张图片,怼到李元飞眼前,用手指虚点着屏幕上的一个地方,说:“这种姿色的看上我还行吗?” 许镜城就发过这么一张照片,是跟朋友的合照,六七个人在一个古香古色的院子里,站着坐着的都有,围着一个巨大的根雕茶海,衣服穿得不少,但植物都是冒着水汽儿的绿,看起来不像是当地的环境。 李元飞盯着项耕指尖上边儿那个小脑袋研究了半天,最后说:“好像是比程毓好看点。” “滚蛋!”项耕笑着把手机收起来,“别瞎琢磨,我就是来工作的,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我不是傻么,干嘛跟钱过不去,再说我还有好几个约试用期呢,人最后留不留我还不一定呢。” 项耕下了车,在车门边站了几秒又走到后座关上了车门。 李元飞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挂上挡准备开车。 “我换件衣服。”项耕从背包找出程毓给的衣服,在后座换上了。 项耕本来无所谓的,但这地方确实有点高级,自己也不能太随便了。 确定好之后,他只跟店里的小姑娘沟通过,跟许镜城很久没联系了,现在他特别想打个电话问问,这不是在耍我吧。 项耕在门口又犹豫了会儿,里面有个穿着西服特别板正的小伙子往外看了好几眼,李元飞的车也不错,项耕觉得再犹豫那小伙子可能都该笑着出来拿他们当买车的客户了。 第88章 咬咬牙,项耕抬腿往里走进去。 这儿不应该只有一个大门,要不要去后边?维修部肯定得走偏门或后门,这点儿常识他还是有的。 项耕在摇摆之间感觉自己的腿快拧成麻花了,就在他即将拐到侧面那条稍微窄一点的路上时,从里面跑出来个小姑娘。 姑娘推开门,问:“项耕是吗?” 项耕点了点头。 “从这儿进,”姑娘把门开大了一点,“欢迎。” 展厅里现在没有客人,刚才往外看的那个小伙子看到跟在人事后面的项耕明显失望了一瞬,但很快又挂上了笑,朝项耕点了点头,说:“你好。” “你好。”项耕也朝他点了下头。 姑娘带着他往二楼走,路过休息区的时候,项耕才看见那儿坐着好几个人,左手边一整面的玻璃墙,能清楚地看见很多车和正在忙着的人。 上到二楼,靠近玻璃墙那边又有一片桌椅,从那儿可能跟看电影似的把车间看得更清楚。 楼梯后边的通道过去是一个有不少房间的办公区,人事部在最边上。 里面不算大,小姑娘拿了几张印着表格的纸后,让项耕跟着他,随后敲开了另一间办公室的门。 里面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大姐,留着利落的短发,像孙淑瑾一样胖乎乎的。 小姑娘给介绍了一下:“项耕,这是负责人事和财务的赵总,赵姐,这个是项耕。” 第一次遇到这么正式的场面,项耕心里很局促,他掐了下食指关节,扯着嘴角冲赵总笑了一下,说:“您好,赵总。” “哎,你好,跟他们一样叫我赵姐就行,”赵姐笑笑,“小伙子挺精神,一会儿小林带你去和车间的主管一起做个面试,具体的等你回来再聊。” 面试,还两个人一起面? 许镜城没说还有这个环节啊。 做的是来了就直接上班的准备,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找,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住的地方,这么高级的卖车的地方附近应该不会有八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吧,万一没通过又找不到住的地方,只好暂时去李元飞的房子里住一晚了。 “好的,”项耕说,“麻烦您和林……姐了。” “别紧张,”小林笑笑说,“很简单,就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林静姓林,这个姑娘也姓林,这让他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踏实感,走出门时没有同手同脚。 确实不太复杂,林薇问了他上学和工作经历,简单问了问家庭情况。对于他高中毕业,打过零工,干过路边修理铺,种过地,家里只有自己等等这些情况,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车间主管问了一些技术上的问题,项耕勉强算能答得上来,不过这个主管一直很严肃,也看不出来满意还是不满意。 “好,那就这样,”林薇拿起那摞表,在桌上戳了几下,“关于试用期,工作时间还有薪资结构就是这样,其他的赵姐会跟你谈谈。” 项耕觉得能谈的林薇和主管都已经谈清楚了,不知道还有什么。他抓了抓裤缝,跟着林薇去了办公室。 看他们进来,赵姐从电脑后边抬起头来,放下了手里的笔:“项耕,请坐。” “好的,谢谢。”项耕说。 “小伙子外形条件不错,”赵姐说,“先熟悉熟悉,咱们这里可以调岗,如果各方面条件满足,可以考虑一下,从咱们初级销售做起。” “……”项耕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好,谢谢您。” 车间主管正好从办公室门前经过,听见他们说话,停在了门口:“我可听见了啊赵姐,您别受许总影响行不行,见着个好看的小孩就想给拉前边去。” “许总影响不了我,我才是专业的,”赵姐笑着挥了挥手,“快走,我们这儿忙着呢。” 赵姐没聊太多,简单跟他说了说公司的制度和文化,告诉他进来不难,留下不容易,最后特意说了一句,许总要求很严格。 明白了,这句才是重点。 在这之前,项耕真的以为许镜城就是个很容易相处的富不知道几代,甚至一度觉得这个店就是程毓说的土路边的修理铺。现在突然觉得不能再直呼他许哥了,为了防止自己再叫秃噜嘴,所以刚一出来,就把手机通讯录里的名称改成了“许总括号许镜城”。 “你回学校吧,”项耕说,“我得先把东西拿到里面去。” “不直接去宿舍吗?”李元飞问,“就这么定了,他们还不下班吗?” “前边一会儿就下班,”李元飞从后边托着,项耕把包背到背上,“售后只是六点不再接车了,下班还要晚一些,宿舍就在后边的科技园里,反正去了也没事儿,我先在这儿跟他们学学。” “这么多东西怎么办?”李元飞说,“还有你亲哥哥给你拿的鸡蛋呢。” “我能拿,”项耕跟他摆摆手,“快回吧,你还得去学校,这一趟也不近呢。” “能干就干,”李元飞说,“不好干咱就再找别的。” “知道了,”项耕说,“走吧。” 东西确实有点沉,尤其这两个鸡蛋箱子,感觉放的是满满当当的蛋,根本不像掺了稻壳的重量。 项耕找了个角落把东西放好,去找林薇领了工服,找了个卫生间把衣服换上了。 车间里没人闲着,大家都很忙,主管个子不高,项耕进去的时候他正在一辆打开前机盖的车旁弯着腰跟旁边一个满手都是油的人说着什么,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主管粗糙但灵活的手指。 等他们忙完,主管才发现靠墙边站着的换了衣服的项耕。 “你怎么没去宿舍?”主管有点意外,“林薇给你钥匙了吧?” “给了,”项耕走过去,没敢靠太近,确保主管能听见他说话,“我想过来看看。” 主管看着他,眨了眨眼,随后转过身去点了点车里面的一根线,跟刚才那个工人又交代了几句。 “今天可不给你算工时啊,”主管摘了手套,从旁边一张桌子上拿过水杯喝了一口,“只能是熟悉一下。” “我知道,”项耕说,“这跟我以前干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我想看看大家是怎么工作的。” 主管放下水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地方不重要,技术跟经验才重要。” 车间这边晚班到九点,到了八点五十,主管给他指定了一个人:“姜明!” 一个瘦高个儿颠颠儿跑过来:“来了,怎么了,韩老大?” “这是项耕,以后跟你一个宿舍,你带他回去,俩人别打架,”韩毅说,“回去把你那窝收拾收拾!” “好嘞,遵旨。”姜明笑嘻嘻地回应,“一会儿跟我走吧,舍友。” 第85章 宿舍比项耕想象的要好,房间不大,但两人一间,独立卫浴,就是让姜明造得有点乱,还有股莫名其妙的味道。 “不好意思哈,”姜明边走边收拾搭在椅子上桌子上各种角落里的衣服毛巾还有穿过的袜子,“我自己住不少天了,没人管,有点放飞自我了。” 刚才过来时在走廊上,项耕看见好几个眼熟的人。 “这边几间都是咱公司宿舍吗?”项耕问。 “这一层都是,”姜明说,“许总怕员工休息不好,让他们把这一层都租了。” 项耕看着把那些衣服卷成一团欢快地往柜子里推的姜明问:“许总……是谁?” “大老板,”姜明说,“咱们跟他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不太常来。” 项耕洗完澡出来,发现姜明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但人已经睡着了。项耕无意看,但那屏幕实在是太亮了,扫一眼都能看见两只小奶猫在窝里转着圈地打滚。 项耕走过去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屏幕给关了。 想狗。 更想人。 走廊里现在很安静,项耕一直走到尽头,那里是个楼道,连着一个小阳台,阳台上放着个烟灰缸,里边有几根烟头。 时间有点晚,他怕许镜城已经休息了,就给他发了条信息,开头用许总称呼,说已经住进宿舍了,明天开始上班,多谢许总之类的。 发完之后,项耕就开始挑手机里拍的几张照片,有从外边拍的整个场地的,有宿舍的,还有车间的。裁掉了一些边边角角,准备发给程毓。 还没等他发,进来一条语音。 许镜城发的,里边背景听着乱哄哄的:“刚来一天就装上了,不在公司的时候要么喊哥要么直接叫名字,许什么总,别跟别人似的,烦死了。” 没等项耕想好怎么回,许镜城又发来一条:“还有,你们那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基础证书专项证书的我也不太懂,能考赶紧去考,我只能让你进,能不能留下得看你们韩头儿和赵姐,他俩特别严格。” 嚯! 你不知道一看就在这儿干了很久的赵姐已经把锅甩给你了吗?要不你们是一个公司的呢。 第89章 “好的,”项耕回了条语音,“谢谢许哥。” 这声谢谢是真心的,他稍微打听了一下,他们车间里,学历最低的也是大专,也可能有更低的他不知道,但业务能力都很强,他能进来确实是走许镜城给他走后门无疑了。 许总许总许总…… 回完之后项耕一直在心里默默念叨,就怕万一在别人面前说吐噜嘴就麻烦了。 许镜城是好人,不管他最开始有什么想法,即使暗示过,但没出过格。自从遇到程毓以后,接触到的大多是很好的人,自己现在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因为程毓。 许总许总许总……许许许……毓毓毓……程毓程毓程毓…… 程毓就是他膨胀得都快熊熊燃烧的一颗大福星。 大福星应该已经睡觉了,照片发过去了,没收到回复,项耕又等了几分钟才回宿舍。 屋里没拉窗帘,姜明翻了个身朝着阳台那边,几乎听不到什么呼吸声。 项耕坐到床上,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街道,一辆辆开过的汽车,跟稻田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只在上高中的时候,跟李元飞来过两次。 第一次来,在接近城区的时候,远远地看着薄雾里的高楼大厦还有缓慢转动的巨大摩天轮觉得跟到了异世界一样。高架上密密麻麻的车像装了驱动的火柴盒,镇上也有很多车,但跟这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一个在尘埃里左突右挡而无鸣鸢,一个后载青旌而涤荡江流。 但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城市的夜景,跟李元飞来也是偷偷来的,晚上要是不回家,他爸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项耕叹了口气。 不怪许镜城说他装,确实装上了,也不知道拽的文对不对。 不过,不管尘埃还是江水,他知道,都不容易。 程毓还是没有信息发过来,折腾了一天,项耕也确实累了,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这床跟小院的床差不多大小,但看起来要高级一些,可能也是许镜……不,许总,许总许总许总要求换的,垫子不厚,很舒服,枕头也挺舒服的,软硬适中,太硬了不行,太硬了蛋壳容易磕坏了。 蛋壳。 蛋壳! 在即将睡过去的时候,项耕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走到门口的柜子那儿项耕才发现拖鞋穿反了,换过鞋后,他小心地把箱子搬了出来。 房间里有个小冰箱,不过没连着电。 怕吵醒姜明,项耕没去动冰箱,现在气温低了,鸡蛋在外边放几天也不会坏,等明天跟姜明商量商量再说。 项耕解开绑在箱子上的绳子,扒拉开上面一层稻壳,用指尖戳了戳露出头儿来的几个蛋壳。鸡蛋码得很整齐,埋在厚厚的稻壳里,一层看上去有二十多个,下面应该还有一层。 戳完后,项耕又小心地把稻壳盖到上面,盖到最后,发现最边上挨着箱子的地方有个凸起来的尖角。 项耕捏着那个角慢慢往外拉。 太好了,是他没收下的那个红包。 程毓这个大傻子怎么这么实心眼儿。 万一见识了大城市里的声色犬马他再也不把这个满大街都有的程毓放在眼里了怎么办? 想哭。 项耕吸了下鼻子,还没等哭出来,又在陷下去的稻壳下面发现了另一个盒子。 白色的,比红包大很多。 要是用钱把这个盒子装满,能装好几万,程毓他不过了吗? 项耕把稻壳扒拉到旁边,最后看清了是什么东西。 手机盒。 项耕吹了吹上面的渣儿,把盒打开了。 太好了,不是钱,真的是手机。 漂亮的,黑色的,新手机。 手机下面压着个小纸片:你孙姨送的,怕你不要,让我转交给你,我也怕你不要,就只好给藏这底下了,鸡蛋都擦干净了,没沾屎,别矫情,那鸡跟你似的那么爱干净,下蛋也没沾过屎。 后边还有一句,比上边写得乱,可能是后来放进去之前临时写的:鸭蛋也没屎。 项耕笑了一下,不小心喷出来点鼻涕。 想多了,如果是别人送的,他肯定不会要,但孙淑瑾送的,多贵的东西他大概都会收下。 当然也不能太贵,嫁妆太贵,他以后很容易失去话语权。 这回项耕是真的哭了出来,又不敢出声,只好把脸埋在胳膊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半天他才抬起头,把箱子重新绑上,把红包和手机收到床头的柜子里锁好。 这一宿项耕没怎么睡踏实,总在做梦,一会儿是掉水里上不来,一会儿是稻子收不完,还梦到放在谷仓里的稻谷发了霉,程毓愁得白头发都出来了。 项耕还在欢呼:“太好了,这么显老除了我没人要你了。” 没高兴太久,项耕就被手机的震动声给震醒了。 是程毓,项耕看看时间,还不到六点,那边儿的姜明一动不动,还睡得特别沉。 手机里收到是一张七夕和夏至的照片,角落里还有程毓的一个脚尖,不是在稻田里,应该是昨天下午在家里拍的。 七夕和夏至正在追院子里的一个球,跑得太疯,毛都飘起来了。 项耕脸上慢慢浮上笑,回了一句:想要用孩子拴住他们爹的心? 程毓很快就回了个一只卡通狗把另一只给踢飞的滚蛋表情包。 很快又来了一条:睡得好吗? 项耕:不好,离你太远。 程毓:我就多余问。 项耕:等我歇班回去看你。 程毓:老实待着!刚去就想着歇班,先把工作保住了再说。 项耕:钱和手机我都看见了。 程毓:看见看见呗,你有钱有手机了不起啊,显摆什么。 项耕笑了笑,把手机拿到嘴边贴了一下。 “对象啊?” 项耕被吓了一跳,姜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来的,从被里露出来半个脑袋,睡眼迷蒙的。 “嗯,”项耕说,“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自然醒,”姜明说着躺平了,“人家想你想得睡不着吧?醒这么早,我再回个笼。” 车间早上八点要开一个早会,主管分配任务,预检,确认方案和配件,随后开工执行。 流程很严格,跟镇里柏油路边的修理铺差别巨大。 韩毅给项耕分到机电组做助理,组长看着比他大不了几岁,和韩毅如出一辙的严肃。 这里很多设备他都没见过,或者只见过特别初级的那种,示波器上密密麻麻的按钮看得项耕脑袋都大了。 “我……”项耕说,“不会用。” 组长看了他一眼:“韩头儿说你有一些经验。” “有,”项耕抿了抿嘴,“但没用过这种设备。” “只教一遍,预调,再开电源,等两分钟。”组长的语气上分辨不出喜怒,说话很麻利,但很清楚,开了电源后也没闲着,马上去忙别的了,两分钟一到,指着上面不同的按键和按钮对项耕继续说,“调辉度,然后聚焦,最后位移,让这个点在这个位置,明白了吗?” “明白了,”项耕说,“组长,我得……去买个笔记本,我想记一下。” 组长没说话,看了他了一眼后低头去调电压,调完之后说:“需要什么去行政部领。” 【作者有话说】 项耕:行政部能领结婚证吗? 第86章 脑子里全被什么正余弦电压波形外加电压占满了,直到中午休息,项耕还在用意念一遍遍重复操作方法。 餐厅要从后门出来拐一下,再从侧面进去,他们跟客人不在一起用餐,但饭菜都是一样的,就是没那么多小甜点和特别缤纷的水果。 姜明看着项耕小山似的米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姜明特别瘦,不知道是因为瘦所以吃得少还是因为吃得少所以瘦,总之他的米饭只够项耕吃两口的。 “你怎么盛这么多?” “你怎么盛这么少?” 两个人面对面同时开口。 “看看咱俩这体型差,有什么可问的呢,”姜明唉了一声,说,“吃吧。” 其实没有姜明说得那么夸张,但项耕把他套进去还是有一些富余量的。 两个人又聊了聊,项耕才知道,公司干很久了,这个是新店,老店真的像李元飞想的那样改卖二手车了,这个店只是许镜城的众多生意之一,别的区别的城市还有工厂和其他的店。 韩头儿跟赵姐确实是一直跟着许镜城干的,他们在一起工作很多年了。 半天加昨天不算工时的一个晚上,项耕也看出来了,这里没有闲人,工作时间大家都在忙着自己负责的那部分,效率很高。 包括展厅里也是,来的客人不算特别多,不管确实有意向来买车还是连他都能看出来就是进来随便来看看的人,销售永远是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 而且他只是去领个本和笔都能感受到办公区那边的紧张和忙碌。 第90章 总之,这是个正经公司。 程毓以前也是在大城市里的正经公司,听郑焕东说,他们公司在一个特别高的写字楼里,进出都是所谓的精英。 不知道程毓有没有割裂感,反正他现在就挺割裂的,都快裂成好几瓣儿了。 要是现在让他去干销售,站在那锃光瓦亮的地上,介绍那满厅闭着口的敞着篷的车,估计用不了半天儿,半小时就能碎了。 吃完饭,项耕沿着外边的路慢慢往前走。 他这一侧差不多都是卖车的,各种他认识的不是认识的还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刚认识的牌子,对面是各种高楼,有好几幢挨着的整个儿全是玻璃幕墙,有的是那种从上到下一水的深灰色,全都特别有压迫感。 再往前那楼倒是不高,暗红色的一片,里面绿树成荫,巨大的门牌上写着xx国际学校。正赶上午休,学校里有人进进出出,有年龄小一些的,也有高中生。 门外的路上有不少随停随走的车,其中就有跟他们展厅里摆着的一样的。 很漂亮,很贵。 电话刚一接通,手机里就传来了特别有节奏的轰轰隆隆的声音。 “喂!”对面的程毓用很大的力气喊了一声,接着背景音就慢慢小了下来。 “在哪呢?”项耕问。 “米厂呢,”程毓那边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一两声鸟叫,“午休了?” “嗯,”项耕坐到花坛边,对面就是那个国际学校,“你们城里人都这么拼的吗?” 对面的程毓笑了一下,说:“第一天感觉到压力大了吧?” “我原来觉得我修车还能对付对付,”项耕叹了口气,“结果到这儿一看,那设备那工具我都不认识,见都没见过,我就跟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似的。” “刚刨出来的那是土豆,”程毓说,“你那许哥没给你指导指导?” 项耕没说话,搓了搓裤脚的一个油点才问:“大米是不是也能酿醋?” “能倒是能,”程毓有点纳闷,“但咱种的那个米酿醋的话有点浪费。” 项耕笑了一声:“还以为已经酿上了呢,酸不溜丢的味儿都飘这儿来了。” 电话顿了几秒,项耕才听见那边说:“会变着法儿损我了啊。” “就是吃醋了对吧?”项耕追着问。 “猜错了,”程毓笑笑,“中午没吃饺子。” 项耕看了看时间:“先挂了,有时间再给你打。” “中午就休息这么一会儿吗?”程毓问。 “还有一会儿,”项耕说着站起来往回走,“我跟别人比差得太多了,得快点追。” 刚说了没几句,程毓感觉热乎劲儿刚上来,锅盖还没掀,项耕就硬把火给关了。 “嗯,行,”程毓尽量保持着刚才的声调,“那去吧。” 项耕很干脆利落:“挂了。” 程毓靠在米厂门口那棵小树旁边发了会儿呆,直到有人喊了一声才回过神儿。 这小子适应环境的能力比他想象得要快啊。 试用期三个月,表现好可以提前转正,表现不好提前滚蛋,项耕不敢掉以轻心。 离这个学校不远有个书城,公交车两站地,但下趟车来还要十多分钟,项耕往来车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腿就开始跑。 书店人不少,很多人坐在地上专心地捧着书看。 工具书在二楼,项耕找到了汽修类的书,很多,看得他有点晕。 不只要考证,他准备把别人在学校里学的知识系统地学一遍,有的证对学历有要求,只是高中毕业有很多限制。 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时间似乎有些不够用。 项耕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除了上班,吃饭睡觉的时间他都给压缩了,更别说什么娱乐。 郑焕东连续约了他两次都被推辞掉后,终于怒了。 “韩主管,”郑焕东站在车间边上问韩毅,“你们这儿来新人啦?” “嗯呢,”公司的车郑焕东开得比较多,来这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人员有流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韩毅心里还有点纳闷,“你放心,新来的技术也没问题,再说我不在这儿给你看着呢吗。” 郑焕东说:“哎那我肯定放心,韩主管你就是这儿的定海神针。” “郑经理你可拉倒吧,”韩毅看了他一眼,“别捧着我吹,我们这儿设备多,再把我们车间给炸了,” 这辆车换了下弯臂,要做一下四轮定位,郑焕东在侧面来回溜达,看着项耕忙乎乎的背影问:“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韩毅拍了拍项耕后背:“小项,这是郑经理,咱们的老客户。” 项耕用手背蹭了下脑门,把那股子想笑的劲儿往下压了压,转过身朝郑焕东点了点头:“您好,郑经理。” “哟,小伙子挺精神啊,”郑焕东看了眼项耕,跟韩毅说,“前边儿时总没跟您抢人?” “别开玩笑了,”韩毅说,“我的人能让他抢走吗,他那个强盗,不仅抢人家外边的,自己家里的也惦记,上个月刚从市场部抢了一个,特别不要脸。” “那您可藏好了,”郑焕东凑到韩毅跟前儿小声说,“我看这小伙子比前边那帮形象还好。” “对喽,”韩毅说,“我们这儿不仅技术好,外形还好,车您就往我们这儿送,到时候不仅还给您个新车,还保证修车过程让您看得赏心悦目。” “行,”郑焕东说,“那以后我来就给我排小项吧。” 韩毅打量打量郑焕东,最后笑着点点头说:“行,就按您说的办。” 两个人在外边的时候,项耕忍不住笑着说:“郑哥,你这太明显了。” “是吧?”郑焕东嘬牙嘶了一声,“我也觉得戏有点儿过了,感觉韩毅看我那眼神儿都不对了,觉得好像我要把你给怎么着了似的。” 郑焕东又抱怨:“还是怪你,把你忙成那样,想见你一面那么难,都得上门找。” “来这儿之后我发现我就是个小白,”项耕说,“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你那么聪明,没问题的,”郑焕东说,“见没见着你许哥?” 项耕没说话,看着他笑,把郑焕东看得直毛楞,左右看看:“这吃饭的地方也是他的?也不能提?” “那我不知道,”项耕用舌头顶了顶腮,感觉这个语气跟程毓如出一辙,“我哥最近跟你联系没有?” “联系了啊,”郑焕东说,“昨天我俩还视频来着,他正跑卖米的事呢,还说你特别忙,都没时间给他打电话。” 项耕最近确实没怎么主动找程毓,要学的东西太多,上一天班回去之后还要利用各种时间看书,从程毓的角度看是有点冷着他了。 “他跟你抱怨了?”项耕问。 “没有没有,”郑焕东直摆手,完全没体会到项耕语气里的雀跃,“就聊到了,随口那么一说。” “哦……”项耕点点头,“也不知道他顺利不顺利。” “不要小瞧他,”郑焕东说,“他这人跟表面看着不太一样,看着软绵绵,其实百折不摧。” 晚上回到宿舍,洗过澡之后项耕就开始看书,等姜明不知道从哪回来倒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看手机,也是这会儿才发现手机电量已经耗光自动关机了。 时间很晚了,项耕本想充上电问候一下程毓,结果手指按着侧边键,脑袋沾到枕头上顿时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第87章 天气说冷就冷,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到后边变成了飘飘悠悠的雪花。 还没到营业时间院子里就停了好几辆车,雨雪低温,让他们的工作量成倍增长。 同事们都很忙,很多经验项耕都需要自己慢慢摸索,组长不可能什么都手把手教给他。 过一阵子就要去参加低压电工证考试,这跟入门考试差不多,他没有时间可浪费,必须一次通过,好在理论和实操都不难,他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 但有些同事相处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很烧脑,每到这时候项耕就特别怀念在稻田的日子,除了一个要费心的程毓,其他都不是人。 项耕没忍住,嘿嘿笑了几声。 “干什么呢!” 这个师傅脾气不大好,跟他们组长和主管一样没什么笑容,不同的是别人是严肃,他是沉着脸,一天到晚气呼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对新来的经验又不多的项耕更是冷漠中带着蔑视,拿他当个小力巴,指使他干这干那,全是学不了什么东西的零碎活。 “对不起,”项耕马上收了笑容,“我……刚走神儿了。” “这他妈动不动就好几十万百十来万的车,你走神?”气哼哼师傅听见项耕这么说更简直是气上加气,好像这里的车都是他买的,“几千几万的零件修坏了算他妈谁的!” 算你的,我连轮胎上的小揪揪儿都还没碰到。 “下次不会了,”项耕把手背在身后,“您消消气儿,先歇会儿,看看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您指点着,我来动手就行。” 第91章 项耕一脸诚恳,气呼呼师傅撩起眼皮斜着看了他一眼,往车那儿抬了下下巴:“把压力表跟油管接上。” “好嘞。”项耕立马跳过去开始干活。 刚接好设备,项耕就听着车间里一阵骚动。 “许总,”有人小声说,“许总来了。” 项耕背对着展厅那边的玻璃墙,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三四个人小跑着跟在穿了一身黑的许镜城后面,边跑边说话。 在那六面都反着光的展厅里的许总跟他以前在稻田里见过的那副懒散的样子确实不太一样。 项耕收回视线,猫着腰继续干活。 韩毅刚才在钣喷那边,这会儿急匆匆跑回来去了自己办公室,没两秒钟就蹦了出来,胳膊下夹着个又大又厚的笔记本,从后边出了车间,往楼上的会议室跑了过去。 大概许镜城很久才来一次,一场会开了两个多小时,会议结束,正好赶上午休时间。 许镜城没走,在员工餐厅的角落里跟赵姐和时总低声聊着,过来吃午饭的员工会经意或者不经意地跟他打声招呼。 项耕打完饭回头找位置,跟远处刚好抬起头来的许镜城对上了视线,在项耕还没想好要不要点个头或者干脆像别人那样去打个招呼的时候,许镜城已经把脸转向了身旁的赵姐。 姜明在另一边找到了一张没人用的空桌子,朝他招招手,项耕赶紧走了过去。 “看见没?”姜明小声说,“那就是许总。” “哦,”项耕点了下头,“看见了。” “是不是气场特别强,”姜明用一只手挡住嘴,小声说,“我都不敢跟他对视,有点害怕。” “他又不吃人。”项耕对这个话题没兴趣,脑子里活动着,只想找个机会请许镜城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但许总看起来特别忙,他之前约过一次没约成,现在为了避免他走后门进来的身份被发现也根本不可能上去搭话。 姜明在旁边吃饭边嘚啵公司的八卦,项耕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小笔记本,背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有些一串很长,都是一些专业术语,背起来倒没那么困难,但一下吸收太多还是有很大压力的。 项耕拿起手机调了个角度,给那个小本拍了张照片,发给了程毓。 没几秒程毓就回了一条:专心吃饭! 项耕回:好的呢! 这张照片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镜头角度倾斜着,焦点是一张圆桌边儿上巴掌大小的一个笔记本,上边三分之一的背景有路过的人甩过来的手,摆在边柜上的绿植的几片叶子,还有几个坐在一起的模糊的人影。 其中有个人正对着手机镜头,歪着脑袋在和旁边的人说话。脸看不清,但能看出来身高腿长,气质挺不一般的,不是能买得起豪车的就是卖得起豪车的。 程毓先鄙夷了自己一下,竟然也开始注意男人的外貌了,这个弯拐过去怕是拐不回来了。 鄙夷完又觉得不大对,项耕以前也没怎么在这个地方拍过照片,就算是有特别的景色或者小花小虫的,大多也都是怼过去直拍,毫无取景角度和技术可言。 这张就不一样了,原木色的餐桌,冒着虚边的人影,朦朦胧胧的,有那么股子氛围感。 虽然看不清,但总觉得有点熟悉,程毓捏着手指把照片放到最大五官依旧是模糊的。 难道真的是不小心拍到的? 一下午程毓都有点心不在焉,隔一会儿就把手机拿出来从各个角度研究研究那张照片,后来越看越觉得是许镜城。 是许镜城也并不意外,本来就是他的店,不过从想象中的修理铺变成确定无疑闪瞎人眼的宝马香车一条龙服务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的。 项耕很忙,发信息的频率已经变得很低,已经有一阵子没怎么给他发照片了。 最开始看什么都新鲜,每天信息提示音响个不停,小到一个零件,一把扳手,几根保险丝,大到一眼望不到头的轻轨线,科技园里看不懂的雕塑,各种球类运动场。 后来渐渐就没那么多了,偶尔发一张床头灯下的书,发着黄光绿光的车间设备,店后面的停车场里客户置换下来的二手车。 项耕看上去一直两点一线,没离开过这个生活和工作的范围,但似乎他的世界也在变大,让程毓不再像以前一样对他触手可及。 休息的日子也让项耕利用起来了,不过不是去找程毓。 学车对他来说理论和实际操作都不是问题,在驾校的时候,他通常是能稍微让教练露出那么点笑容然后坐在后座或道牙子上等别人边练边挨骂的那个人。 项耕告诉程毓,最快元旦前就能考完,驾照到手后他也许就有机会能在新车送来的时候去帮忙把车开到库里。 项耕说这些的时候掩饰不了语气里的兴奋,让程毓的心也跟着扬起来,替他开心,但总感觉自己这些开心里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委屈。 真矫情啊。 程毓叹口气,主动的是你,主动完不想认账的也是你,既不想认账还狠不下心放弃一脚踩船上一脚踩岸边飘忽不定的还是你。 是他是他就是他! 程毓从莫名其妙的委屈里开始莫名其妙地哼起歌来,哼了几句之后才发觉自己在干吗,气得有点想笑。 得去找个人再莫名其妙一下。 “刚订了几批料,机器也新上的呢,”常柏原突然明白过来似的瞪着他,“讹了我的钱你想贴补谁去!” “往我脸上贴,”程毓唉了一声,“行不行?” 常柏原拧着个眉头用手指玩命点程毓:“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不用说了,直接鼓掌。”程毓说。 自打项耕走后,常柏原一直别别扭扭,对程毓横看竖看都觉得来气。 程毓没明说,也压根儿不需要他明说了。 这让常柏原觉得自己成了三个人中的一个异类。 “文辉啊……”常柏原拍了下大腿,“文辉我也就不说他了。” “凭什么不说他啊,”程毓白了他一眼,“他哪表现得特别出色让你不说他。” 常柏原气得闭上了嘴,一脸你猜我为什么不说的表情。 程毓清清嗓子偏开了头,说:“那我回头问问文辉要不要买吧。” “他不买!他买个屁!”常柏原吼了起来,“那超市都快装修了,哪还有钱买车!” “不买不买呗,”程毓揉揉鼻子说,“你嚷嚷什么。” 常柏原特别痛心疾首,对程毓这件事的接受度一直停留在零。 一想起最近刚理解到的这个数字另一层含义,常柏原更觉得心脏抽抽着疼了。 这么完美的数字为什么要有这么形象的表达,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我可告诉你啊,”常柏原又举起手指点来点去,“别刚跳出一个坑又急赤白脸地爬另一个坑里去,这辈子没事儿净爬坑玩了,爬得浑身都是土,再掺点汗啊泪啊的,那人都没法要了。” “扔了吧,”程毓说,“直接埋坑里当肥料。” “我没跟你开玩笑,”常柏原举得手有点酸,想收回去又觉得气势不够,只好继续点,“我估计林静都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还话里话外劝我不要琢磨太多,你说她都明白了,那孙姨呢,村里的人呢,镇上的人呢,他们会怎么看?” “用眼睛看呗,”程毓想反驳几句,看常柏原真的有点急了又觉得还是顺他的气儿比较重要,“林静本来就聪明,她看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别人……除了我妈谁没事总注意我啊。” “你俩真是把我愁死了,”常柏原叹口气,“你说文辉,家里催得紧,恨不得明年就抱上孙子才好呢,以前我觉得他对姑娘也不是不行,还是动过结婚的心思的,现在倒好,那突然就洗心革面了,要是民政局允许,我看他立马就能带俞哥领证去。” “洗心革面……用得不对,”程毓说,“还是换个说……” “我要期末考试吗?”常柏原歪着脖子看他,“还辅导上了?” “不是……就是,”程毓抿抿嘴,“算了,我没什么要辅导的。” “哎对,”常柏原两只手叠在一起拍了拍,“就用这种态度,哎就用这种态度,本来咱的孩子们没准儿还能定个娃娃亲的,现在好了,将来就我们老常家一根苗了,老程家老梁家都要绝后了啊。” “你多种点苗不就行了,”程毓小声说,“种子好地也好,就当为国家做贡献了。” 【作者有话说】 林静:听我说谢谢你~ 第88章 第二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大米已经卖了一段时间了。刚上市又毫无知名度的小品牌,销量并不好,成本每一天都在增加,程毓正在换思路想办法。 开始为了省钱,是随便在网上找了个接活的人设计的包装,很简单也很普通,在众多大米里,并不能吸引人的注意力,在跑市场的过程中,很多人都提到过这个问题。 第92章 还有差不多两个月过年,正是能打开销路的时候,眼见没起色,程毓狠了狠心,找人重新设计了包装,厂家要重新找,材料的品质也要提上来。 钱上真是捉襟见肘。 愁得头发都快掉了。 “那钱留着不用等它长毛吗?”孙淑瑾把卡放到程毓手边,去给他盛汤,“算我投资,我要拿分成的。” “那是您养老钱,”程毓看了看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现在已经万万不得已了,”孙淑瑾把汤碗放下,坐到椅子上,“你跟我这儿磨叽什么呢。” “我没……” “你爸还给我留了钱,”孙淑瑾说,“再说我每月都还有退休金,你不要担心,别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我既然没反对你当初辞了工作为了我回来,那肯定会尽全力支持你。” “什么为您回来啊,”程毓说,“不是为您回来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孙淑瑾看着他,笑了笑说:“哎呀,我的大儿子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孩子。” 吃完饭程毓躺床上准备眯一小觉,下午要跟着经销商去趟区里的一个大型超市看一下,跟那边负责人联系过了,看看能不能要到一个小小位置。 进超市对目前的情况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能尽快让更多的人直接面对这个品牌的大米。 以后在别的地方看见就会想,诶,这个大米我在超市里见过,应该不错,就它吧。 不过超市里的进场费,条码费,节假日赞助费,样样都是钱,程毓想着想着就觉得头发有了自主意识,慢慢从毛囊里往外蛄蛹。 就在他抬手想一巴掌把头发拍回去的时候,手机来了一条短信。 是银行发来的:项耕于12时35分向您的账户完成转账,交易人民币3500.00。 程毓看着这条信息,脑子里满满当当的,不太能思考。 等了几分钟,一直没等到项耕的信息。 没办法,程毓把电话拨了过去。 响了几声后,项耕才接起来:“喂,哥,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在哪呢?”程毓问。 “宿舍,”项耕说,“我回来看会儿书,这术语真烦人,我都想骂街了。” “一直在宿舍呢?”程毓又问。 “啊呢,”项耕顿了两秒,把声音放轻,“是不是想我了?” 程毓笑了一下,那声音抓得项耕耳朵直痒痒:“发工资了啊?” 项耕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你是不是傻?”程毓叹了口气,“给我转账,我会收到短信啊。” “哎操,”项耕说,“我给忘了。” “你才赚多少啊,”程毓轻声说,“还给我贴呢。” “虽然赚得少,架不住我花得也少啊,”项耕说,“别担心,我都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那些学费也不少钱了,”程毓说,“还有要还的账呢,那个是大头儿,先紧着那些还了,让自己松快松快。” “要还的,该留的我都留出来了,”项耕顿了顿,说,“我现在赚得少,只能帮你这么多,钱能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你别发愁,我想想办法。” 钱上的事儿,程毓没跟项耕说过,不知道他是从哪句话哪个字里捕捉到的这些信息。 “不用,你别……”程毓停了会儿说,“我还有钱,专心学你的。” “我跟你说,”项耕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笑说,“我同事,还有前边的同事,他们经常去一家酒吧,里边有那种,就是能陪着喝酒的,男孩女孩都有……” “怎么着,”程毓问,“你也想去?” “嗯?”项耕顿了一下,“我不能去?” 电话安静了几秒。 “随便你,”程毓笑了一下,“我又管不着。” “不管拉倒,”项耕说,“晚上我就去,听他们说陪一晚上能赚不少呢。” 按项耕这个姿色,倒是男女通吃。程毓刚想说话,就听见一道很清亮的声音喊项耕的名字,项耕冲着手机跟他说了句稍等一会儿,就开始跟另外那个人说话。 手机应该是拿开了,另一个人的话变得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楚,只能听见项耕边说边笑,过了得有两三分钟,才重新拿起手机。 “好了,等久了吧?”项耕的笑还没收住,说话还带着点颤音儿。 程毓挺平静地问:“谁啊?” “同事,”项耕说,“今天他休息,一直在宿舍躺着,闲着没事过来聊天。” “跟你一个宿舍的那个?” “不是,”项耕说,“销售的。” “销售也住宿舍?”程毓问。 “住啊,好几个人都住呢,”项耕说,“回来发胶一洗,也挺颓废的。” “我时间差不多了,”程毓说,“得出门了,别给我打钱了啊。” “你管不着,”项耕笑了几声,“虽然就是点饭钱,但养你的感觉特别好。” “滚!”程毓笑着挂了电话。 项耕没高兴多久,下午就在干活时犯了个大错。 平时都是组长带他,今天组长有个培训,就把他交给了同组那个气呼呼师傅。 气呼呼师傅对他态度一直都那样,项耕已经习惯了。他之前修的都是油车,混动车想上手,但一直没机会,所以今天让他去修那辆混动车的时候,他还挺意外。 这辆车之前有过一个小事故,当时问题不大,车主也没在意,这几天发现车有点嗡嗡声,来了之后才知道外边看着没事儿,但可能是寸劲儿,电池外壳已经有了裂纹,电池也许漏液或者短路。 气呼呼指着那些粗的细的黄色的黑色的线交代了几句,又吧啦吧啦一通什么来这么长时间了看都该看会了,这都不会直接回家种地去,这么点儿问题都修不好也只配种地。 最后手一挥,修吧,就离开了。 车型是新的,电池跟之前的也不一样,项耕努力回忆着自己平时从别的师傅那儿从书上从教学视频里学的详细的方法,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开始。 前面都很顺利,最后拆线的时候,项耕犹豫了一下。 那些英文单词背的时候是一回事儿,用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项耕闭上眼睛,把那些单词和型号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把工具伸到里面。 完了嗷。 拆错了嗷。 玩了个大的嗷。 不大的警报声在车间里响了起来。 气呼呼带着一身烟味从外面匆匆跑进来,没问原因,对着项耕就是一通骂。 客户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就在外面坐着,低头一直在手机上戳着,听见动静也抬起了头。 “怎么了?”大姐看着在他车前挨训的项耕,站起来问后边服务台那儿的小姑娘。 “您稍等,我去问一下。”姑娘说完走进了车间。 项耕误把高压线束给拆了,他第一时间断开了低压电瓶负极,而且只是拆了,没有搭接别的,又马上用绝缘检测仪做了排查,没造成短路。 本来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把线重新接好就行了,但气呼呼这么一闹,不是问题也成问题了。 韩毅赶过来说了项耕和气呼呼几句,又跟着小姑娘出来跟客户解释了半天。 回来后猫着腰马上开始重新检测。 挨骂项耕不觉得有什么,气呼呼有故意的成分,项耕不是不知道,这个人业务一点问题都没有,不仅没有还是个经验特别丰富的师傅,但工作态度上项耕闹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自己确实出现了重大失误,项耕等着接受主管的批评,只是不知道是罚款还是辞退。更换高压线束对他来说不是小钱,现在就盼着原来的还能用。 看着韩毅忙碌的背影,项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项耕走过去说:“主管,对不起,我错了,我接受一切处罚。” 韩毅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低下头继续:“先解决问题,其他的之后再说。” 重新接好线后,韩毅确认这次失误不会对车造成影响,但跟客户不能直接这么说,说了也不一定信。 客户大姐是个挺大气的人,听他们说明白了之后没多问,摆摆手说没关系,这也不是在你们这儿买的第一辆车,有问题再来找你们就行了。 最后在韩毅义正词严的要求下签了份协议,之前换的零件还有修理费全免,后续如果因为这个有问题他们全包,还赠了大姐零七八碎一堆什么加油卡工时卡保养券之类的。 乐极生悲,项耕琢磨着刚爽了个三千五的,没准儿下个月连三十五都爽不成了。 这事儿没理由责怪气呼呼,是他憋着口气还有些过于自信。 在韩毅的办公室里,项耕没说别的,上来就给气呼呼道了歉,说都是自己的问题,又跟韩毅承认了一遍错误,说自己认罚。 气呼呼台词早就酝酿好了,项耕这么一来,倒让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马上就要往外喷的火一下子给压了回去,把灶里憋的都是烟。最后为了把自己摘出来,只好用废话给总结一下:“本来就是你问题。” 第93章 “行了,咱俩一会儿单独谈,”韩毅皱了皱眉拦住气呼呼,又转过头跟项耕说,“这是个挺重大的失误,但咱们也不是一竿子打死,任何人一点错都不能犯,那人人都绷着弦儿这活也没法干了,但处罚是一定要有的,对你自己也是个警示,我考虑考虑,你先出去吧。” 第89章 姜明一直在办公室外面,看见项耕出来马上迎了上去,小声问:“没事儿吧?” “嗯,应该不会开除,”项耕敲了下脑袋,长出一口气,“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 “嗨,你这算什么,”姜明说,“我听说炮筒子前几年修完变速箱疏忽了,没路试,结果客户开出去没多远就刹不住车给开草沟子里去了,幸亏没什么大事故,人也没受伤,车刮了点漆,而且是辆旧车,不值多少钱,那他也没少赔呢,现在倒牛逼上了。” 炮筒子就是气呼呼,好歹是个老师傅,姜明他们也就敢在背后这么叫着过过瘾。 “他肯定是憋什么损招儿呢,这阵子都没好脸。”姜明叹口气,“不过我估计罚钱是免不了,咱这儿制度还是挺严的。” 这事很快全公司就都知道了,等下了班,项耕发现施桓正在外边的休息区坐着看手机。这个 施桓就是他第一天来时在门口看着他的那个销售,也是中午过来找他聊天的那个人。 “还没回宿舍?”项耕问。 “嗯,刚签了一单,那客户太难缠了,要这要那,还他妈想带我出去,”施桓拢了把头发,“我卖的是车,又他妈不是人,真拿自己当霸王了。” 时间长了,八卦听得多了,对这些龌龊事项耕也不像刚来时那么震惊,人性这东西跟金钱纠缠不清,施桓他们也很不容易。 “还没吃饭吧?”项耕说。 “没,等你呢,”施桓站起来,“今天从那老王八蛋那儿提了不少,延保精品我都没放过他,想全款没门儿,他必须走贷款,走,请你吃饭去。” 施桓自己有车,但很少开,长期停在公司后院里。 住宿舍的销售不多,收入摆在那儿,租个好点儿的房子还是没什么压力的,看他平时生活上也不是个抠搜的人,衣服鞋包,用的东西都不便宜,项耕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住在宿舍。但关系没到那份儿上,而且项耕也并没好奇到要问个明白的程度,有那时间还不如多想想程毓。 项耕第一次坐施桓的车,也是公司里卖的,不算最好的,但档次也不低。 项耕刚想拉开副驾的门,施桓就拦住了:“过来,在院里开几圈,驾照快下来了吧?” “那也是快——下来啊,”项耕晃晃头,“我不开,你这车太好,再给你刮了我赔不起。” “一个代步工具而已,刮了就刮了,还能让一个物件儿把我给控制了?”施桓一歪头,“过来!我知道你其实会开,饿死我了,开完赶紧吃饭去!” 贵有贵的道理,车门一关,就像跟外面隔绝了一样,而且开起来特别丝滑,大概跟车的性能还有院子里修得特别好的路都有关系。 开了两圈之后,项耕把车停到了门口:“你来吧,再往外开警察叔叔该把咱俩抓起来了。” 施桓笑着上了车,开了大概三十多分钟,把车停在了一个公园外面。 锁好车后,施桓带着项耕往里走。 虽然已经挺晚了,但这儿并不黑灯瞎火,石板路两边已经变黄了的厚厚的一层草坪里埋着不少地灯,和不高的路灯交相辉映,把周围照得视野还挺好,能看见明明可以修直了但非要拐着弯的小路尽头有个挂着两串灯笼的院门。 “大晚上的,咱们要逛公园吗?”项耕问。 “搞对象的才晚上逛公园呢,”施桓笑着说,“大冷天儿的先填了肚子再去找人。” 这大半天项耕精神一直没放松下来,现在看着跟稻田里有些相似的院门,才猛地一下感觉到肚子里泛酸水泛得都开始恶心了的饥肠辘辘。 “走走走,”项耕推着施桓,“先把我喂饱了,吃完你爱跟谁搞跟谁搞去。” 这个公园已经能快出市区了,没想到这个时间在这么看似偏僻的一个地方,里面人还不少,还没进门,项耕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热闹但不吵的说话声。 施桓提前订了位,服务员带着他们走到靠着窗的一张桌子那儿。 坐下后,项耕环顾四周。 饭店不大,木桌木椅木梁还有木地板,里边应该是有几个包厢,整体环境很好,原生态又很高级。 施桓提前点好了菜,没多长时间就陆陆续续端了上来。 项耕饿得不行,施桓可能也饿了,俩人也不怎么说话,服务员摆好菜他俩就闷头吃,非常与众不同,弄得刚才带他们进来的小姑娘笔直地站在前台那儿偷偷斜着眼看他们。 两碗米饭下去,项耕又喝了口茶,才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 施桓吃得比他文雅,但也一口接一口没停顿,听见项耕哼了一声他才把碗放下,笑着叹了口气:“咱俩有点对不起这环境。” “我品出味儿来了啊,”项耕说,“都快赶上咱食堂了。” “滚蛋!”施桓笑着骂了一句。 店里面的客人渐渐少了,两个人边喝茶边聊天,说许总的奋斗史,说公司的大小业绩,说韩毅和赵姐两个人当初因为工作意见不合开着开着会就吵了起来,闹得公司上下皆知,底下员工都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结果出了会议室俩人再见面跟没事儿人一样。 “许镜城挑出来的这些头儿都是重情义有能力能跟他打天下的,”施桓点点头,“他挺有眼光的,看人也很准,所以那个炮筒子在公司干那么多年也就是个老师傅,当不了头儿。” 项耕挑了下眉角。 施桓说这话的语气不像是评价老板,倒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项耕眉角还没下来,里边的一个包厢门打开了,一帮人红着脸,互相挽着手走了出来。 他俩同时和对面的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项耕觉得郑焕东虽然两步三扭,但一定是装的,因为他在两个人之间扫来扫去,最后选中了施桓,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小施!” 前台的小姑娘本来挂上了笑,准备送走这帮酒鬼,被郑焕东一嗓子吼得哆嗦了一下。 “郑哥,”施桓赶紧站了起来,离老远就伸出了手,“这么巧,您也在这儿。” 隔着几张桌子,郑焕东又看了项耕一眼。 客户是从外地过来的,郑焕东陪了一天,外边停着公司的车等着把客户送回酒店。郑焕东先把客户送出了门,站门口吹了会儿风等车消失在拐角又重新走了进来。 “对不起啊,”郑焕东笑着跟前台姑娘说,“刚才吓着你了。” “没有没有,”姑娘直摆手,脸蛋红扑扑的,“郑经理我给您倒杯水吧。” “不用,”郑焕东一挥手,朝窗边一指,“那是我朋友,我去他们那儿喝。” “要不您能当头儿呢,”施桓往前台姑娘刚送过的杯子里倒茶,“谁都能照顾到。” “这儿也没外人,快别拍马屁了,”郑焕东看着项耕,“这位小兄弟看着有点眼熟呢?” “您见过不奇怪,”施桓说,“这是我们那儿新来的项耕,现在在机电组,保不齐您公司的车他就给修过。” 项耕终于能释放点憋了半天的笑,勾着嘴角朝郑焕东点头:“郑哥您好!咱们见过。” “对对对,想起来了!”郑焕东也一直憋着,再加上喝了酒,这一下想大笑又得收着的状态让他五官显得有些扭曲,不得已使劲儿拍了拍他肩膀,“小兄弟!真精神!” 郑焕东看起来对项耕特别感兴趣,东拉西扯,当着施桓的面儿把项耕打听个底儿掉。 几个人聊到兴起,再看时间已经很晚了,作为自己的客户,施桓肯定不能让郑焕东就这么打车走,坚持要把他送回家。 郑焕东推辞半天,最后拗不过了才报了个地址,倒是离他们宿舍不远,很顺路。 车开起来,郑焕东坐在后座偷偷拿手机给前边拍了张照片,拍完之后发给了程毓:你猜我偶遇了谁? 车里空间就那么大,郑焕东还坐在了副驾后边,就开了个广角,把前边两个人都拍了进去。 副驾是个寸头,正侧着头跟开车的人说话。路灯的光勾着两个都带着笑的侧脸,光线模糊,让照片跟加了特效似的,衬得两个人都挺好看。 程毓回了一句:“你怎么会跟项耕一起在别人的车上?” 郑焕东撇撇嘴:“要说还是你俩亲近,让我看的话我就看不出来那是项耕。” 程毓:“别废话。” 郑焕东:“我陪客户,正好碰见项耕跟他同事在一起。” 这个角度能拍到方向盘,程毓看着车标啧了一声,过了会儿他给郑焕东又发了一句:“别说露馅啊,他还没定下来,别给他找麻烦。” 第94章 郑焕东用鼻子喷了下气儿,回了句:“用得着你嘱咐我?今天机会挺好,我们这就算认识了,以后帮你照顾他也不怕别人碰见了。” 程毓又啧了一声,这话怎么看怎么不对:“什么叫帮我照顾,人那么独立一个孩子用不着我照顾。” 郑焕东很快回:“用词不当,不是帮你照顾,是帮你盯着。” 程毓叹口气,合着全天下就他一个人游离在这段关系之外。 【作者有话说】 郑焕东:你就说我是不是个大聪明! 第90章 后来郑焕东又给他发来一段视频,还是在后座偷偷拍的,前边俩人有说有笑,他没见过项耕对程毓以外的人有过这种交流,也觉得新鲜,后边还给程毓附了一句话:项耕在这儿挺好,能交到不少朋友。 不少? 你在他身上装摄像头了啊,从哪看见的不少? 程毓觉得自己不知道从哪冒上来一股无名火,干脆关了手机,没再回郑焕东信息。 过了几天结果出来,罚了项耕两千,不过明确气呼呼炮筒子不再带他,把他分给了组长还有韩毅。 项耕怎么琢磨这都不算罚,售后经验最丰富的两个人给他当老师,好像还有点因祸得福似的。 等科四考完,项耕借着机会带上姜明回请施桓。 为了省钱,进城以后他都没在外边吃过,所以让施桓挑的地方。离他们公司不远的一家酸汤锅,环境一般,但特别火,桌子一张挨着一张,服务员上菜上得跟扭秧歌似的,说话也得大声喊。 施桓没开车,几个人打了辆车往饭店去。 等到了地方,项耕看着施桓从外套兜里掏了瓶白酒出来,皱着眉质问:“你不说你喝啤酒吗?” “对啊,”施桓笑着打开瓶盖,“我也没说我不喝白酒啊,没花钱,放心吧,别人给的,都让我打碎两瓶了,再不喝这瓶也保不住。” 这酒很香,姜明喝了不少,又怕自己太醉,中间不停喝水,导致自己没完没了上厕所。 在姜明又一次奔向厕所的时候,施桓压着声音靠近项耕:“那个……上次碰见的咱们那个客户,裕峰那个郑经理,他联系过你吗?” 项耕用筷子把刚挑出来的那根鱼刺在自己的骨碟里翻了个个儿,扒拉两下说:“加了个好友,没怎么联系。” “那是咱客户,我惹不起,”施桓唉了一声,“你说他那天非说跟你特别有缘,让我把你名片推给他,这不跟你通了个气儿才敢给么。” “没事儿,”项耕说,“郑哥人还不错。” 施桓眼珠转了转,没立马说话。 俩人又碰了个杯,施桓才说:“我们在前边儿,遇到的糟烂事比较多,你吧……来时间不长,咱公司干这买卖,难免碰上不正经的人,有的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可能时间长了才品明白怎么回事儿,有的人男女通吃,可能还特别喜欢你这种类型的,要听见什么恶心的话,别往心里去。” 被误会成觊觎汽修工强壮身体的猥琐男,这路线可偏出去了不少。项耕放下杯子,抹了下嘴,在心里替郑焕东叫了个冤。 施桓可能是酒劲儿上头,工作时候特有分寸一人,现在什么话都往外秃噜。 “我以前觉得郑经理是挺好的一个客户,干脆利落,不没事找事儿,也不偷着跟我们要这要那,我一直都以为他是直的,没想到他喜欢你这款。”施桓盯着杯子里的酒,“希望他别像有的人吧,拿真心当狗屁,放完就没。” “这都哪跟哪儿,喝多了吧?”项耕笑着说,“郑经理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人本来就是喜欢姑娘,没骚扰我,就觉得聊得来,而且吧……我在他朋友的老家那儿打过工,可能觉得比较亲切。” “朋友?”施桓抬起不太受控制的脑袋,用手撑住,“前女友吧?” 谎真的不能随便撒,越圆越没边儿,越圆越圆不了。 项耕侧过脸,拍了下自己的嘴,看来以后不能再让程毓跟郑焕东来往。 “不是,就是朋友,男性好朋友,”项耕又强调了一句,“哥们!” 施桓眯着眼看他,一直不说话,时间长到项耕以为他能睁着眼睡觉。 “你是不是睡……” “你……”施桓突然间又来了精神,放下胳膊,凑近项耕,“喜欢男的吧?” 施桓其实挺明显的,甚至报到那天,项耕第一次见施桓就觉得他是。 身材白净高挑,五官干净漂亮,即使是公司对他们着装外形有着严格的要求,项耕还是能看出他跟别的销售不一样,熟悉以后慢慢发现了更多的细节。 尽量伪装成自然生长但精心修过的眉,细嫩的手,满桌子的护肤品,宿舍里香喷喷的味道。反观另一个跟他外形条件差不多五官也很秀气被同事叫小胖但其实特别瘦的销售,就显得潦草多了。 项耕盯了他几秒,笑了笑说:“非要确认一下是吧?” 施桓拍了下桌子,端起酒杯:“要不说看你有眼缘呢,你真不像,刚问出来我还怕你给我来一拳呢。” “那是从哪开始起疑心了呢?”项耕问。 “我说郑经理你没反感啊,”施桓本来可能想碰下杯的,但发现自己已经不太有准头儿了,只好随便按那意思比划一下,喝完后他又说,“我要跟姜明说这个没准儿上来就把我一脚踹出去了。” “那不能,”项耕乐着说,“他那小身板踹不动你。” 施桓笑着舒了口气,搓搓脸往卫生间那边看了一眼说:“不过我得跟你说明白了,我对你没兴趣啊,就是单纯把你当个好朋友。” “我也得跟你说明白了啊,”项耕脸上挂着笑,“我有对象。” 过了几秒,施桓“啊”了一嗓子:“谁问你了啊,你怎么这么烦人,跟我这儿显摆什么,就你有对象,你多了不起啊!” “啊?”姜明从他们身后挤进来,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得是拉了两个大的,“项耕有对象了!你都不先跟我说你跟他说,咱俩才是一屋的你知不知道!” “三个人的友谊太拥挤,”施桓嘿嘿笑了几声,用家乡话说了句,“你就专心当他舍友吧,我俩才是好朋友。” “我操!”姜明一下子就惊到了,“你怎么这个调儿的,你这……跟你这外形也太不匹配了啊。” 施桓开始彻底放飞自我,平时卖车那架子全放下了,一点都不端着,呜哩哇啦一句话能拐八百个弯,乐得姜明都直不起腰来,也开始用说出来就显得特别横的方言跟施桓对话。 项耕靠在椅子上笑了半天,笑得他腮帮子都有点疼的时候拿起手机对着布满水汽的窗拍了张外边模糊的夜景发给程毓。 再回到宿舍已经挺晚了,但项耕实在太想程毓了,这人跟个倔驴一样,项耕不联系他,他很少主动联系项耕,借着点酒劲儿,项耕实在是想抽他一顿。 “睡了吗?”项耕问。 “睡了。”程毓声音听起来挺清醒的,并不像被从梦里叫起来的样子。 “睡了也给我起来,”项耕靠在床上往下出溜了一点,“我不睡你也不能睡。” “喝得挺高兴?”程毓问。 “嗯,高兴,”项耕笑了一声,“驾照很快就到手了,电工证也要下来了,还跟了两个好师傅,前途简直一片光明。” “嗯,”程毓兴致不高,语气蔫蔫的,“真棒。” “都是因为遇见你,”项耕哼了一声,“因为你我才有这些机会。” “这话能把你许哥气死,”程毓翻了个身,“npc都不带这么被忽视的。” “那我认识他不也是因为去了你那儿么,”项耕说,“还是因为你。”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我爸看上了我妈你才有这么个机会的呢?”程毓说。 “那是因为你游得快,”项耕乐着说,“你就想赶紧游,玩命游,要不然跟我在一起的就得是你兄弟了。” “滚蛋!”程毓骂了一句。 就在项耕给他发照片之前不久,郑焕东也给他转了一张。从别人朋友圈截过来的,一张摆满菜的餐桌,两个挨得很近肤色差特别明显的手臂。 那白的可能是朋友圈主人的,深色的那个肌肉很明显,如果只有这一段手臂,程毓可能还看不出来是谁,但加上镜头里拍进去的手,确定是项耕无疑。 其实本来没什么的,项耕跟朋友同事出去吃个饭放松一下很正常,但他就是觉得心里有点闷想生气,但想到自己发闷想生气的原因他就更生气了。 “晚上在外边吃的?”程毓问。 “对,”项耕声音不大,听着说话不太麻利,“你不是看见照片了么。” “你把舌头喝大了?”程毓拧着眉头,“说话怎么断断续续的。” “……嗯,”项耕轻轻笑了一声,“大了。” “别瞎跟人出去喝,”程毓抱怨,“刚认识几天啊,就跟人混成这样,别回头把你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第95章 “嗯……”项耕说,“记着了,我特别听你话,你再多嘱咐我几句。” 看到照片的那股火一晚上都没怎么散,气得程毓一直没睡着,现在逮着机会一通输出。 什么同事就是同事,除非离职,否则不可能变成朋友,工作上认识的人哪有什么真心,全都是为利来为利往,今天你帮他挡刀,明天他就能从你背后捅一刀。 程毓这边絮絮叨叨没完,只能听见那边项耕偶尔哼唧一声算是回应。 “你到底听没听?”程毓问。 项耕没说话,只拐着弯“嗯”了一声。 电话里的声音不大对,程毓就算是两宿不睡觉,困成狗也该听出来那是什么动静了。 “你他妈……”程毓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耳朵尖开始发热,“你玩我呢!” 项耕笑了一声,跟有特别小的气流顺着听筒吹过来似的:“给玩吗?” 第91章 虽然没有给玩,最多只能算是个半遥控玩具,程毓还是被控得大半个身体不太受自己控制。 坐床上很长时间才缓过劲儿来,缓过来之后复盘自己为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就又开始生气。 这一晚上,净跟这儿生气了。 越想越气,都给气支棱了。 程毓那边支棱着睡不着觉,项耕那边却哪哪都不支棱了,连汗毛都舒服得软下来,往枕头里一窝顿时就睡死过去了。 第二天程毓还睡着没起来,手机又响了起来,最近卖米的事儿比较多,他不敢关机,不仅不关机,声音还调得特别大,铃声一响,吓得他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梁文辉给联系了几个市里的批发户,他这些天经常在外边跑,每天到家都很晚,回家之后累得他都懒得上二楼,想直接趴七夕跟夏至的窝里睡去,昨晚上支棱到后半夜,现在感觉跟刚闭上眼就被吵醒了一样。 程毓搓了把脸,连看屏幕的精神头都没有了,直接接了起来:“喂,你好。” “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对面的罗佳雯说,“十点多了,我还想你怎么也该起床了。” 程毓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溜达到窗口那儿往外看了看,家里的大门关着,孙淑瑾以前同事的孙子今天过满月,应该是已经过来把她接走了,七夕和夏至正挤着在门前的空地上晒太阳,哈欠连天,一点都不像狗。 “没事儿,也该起了,”程毓没忍住也打了个哈欠,问,“怎么了?” “我在镇上,带了点东西,”罗佳雯说,“想过来看看阿姨和你。” 程毓第二个哈欠被憋在了半路,张着嘴一下就精神了:“……佳雯,你真没必要这样。” 气温已经到零下了,把前女友撂在大街上不管,这事程毓干不出来,他抓紧时间洗了把脸,换身衣服就出去了。 罗佳雯戴了帽子围巾,但还是被冻得脸发红。 程毓带她去了一家吃砂锅的地方,刚开始营业,他们是第一桌客人,老板娘端过来一壶热茶还有两个杯子,笑着说:“天儿太冷了,先喝点热水暖和暖和。” 整个儿镇一共就那么大,待上半年就看谁都眼熟,老板娘放下东西又笑眯眯地看了罗佳雯几眼。 程毓抿着嘴清了下嗓子,拿过水壶要给罗佳雯倒水。 老板娘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地说,“你们先聊着,有事叫我。” 罗佳雯弯着眼睛跟老板娘说谢谢,等老板娘离开后伸出两只手去接程毓手里的水壶:“我来吧,你看着跟一宿没睡似的,最近累坏了吧?” “没有,昨天有点事儿,就睡得晚了点。”程毓没松手,探了点身往罗佳雯面前的杯子里倒水,“我来吧。” “我前阵子出差来着,从当地带了点特产,”手提袋看起来挺沉的,罗佳雯双手攥住了,隔着桌子递给程毓,“你带回去给阿姨尝尝,里边加了中药材,说是对心脑血管好。” 程毓放下水壶,没接袋子,直接压住放到了桌子上。 “佳雯,”程毓说,“咱们先吃饭,吃完带你出去转转。” 砂锅很香,程毓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没进,一闻味肚子更瘪了,他让了让罗佳雯,之后就低下头开始大口吃饭。 罗佳雯看起来没什么食欲,但还是配合着他一直没放下筷子,慢慢地吃着,等到程毓吃完,罗佳雯那碗里也就下去两口半的饭。 结完账,程毓带着她在老板娘热切又八卦的目光中走出了饭店,开上车离开了镇里。 车速不快,先是经过了稻田,后来又往更远的地方开了过去,两个人在车上一直沉默着。 树叶掉得差不多了,路两边却看不见多少落叶,河堤上盖着一层枯黄中带着点绿的野草,喜鹊在不宽的路上欠嗖嗖地飞来飞去,程毓总有一种下一秒它们就会冲到前挡风玻璃上撞出一片说不清颜色的液体然后缓慢往下滑接着车下就会伸出来一条粗长触手把整辆车缠绕起来的感觉。 粗长的触手。 还是太缺觉了。 以前不怎么太想这样那样的人逐渐变得不正常起来。 又或者总会这样那样想才是正常的反应。 被项耕调正常了? 程毓抖了一下,带得方向盘朝河边歪了过去。 “哎……”罗佳雯小声叫了一下,“程毓。” “没走神没走神,”程毓赶紧把方向盘回正了,手指在上面刮了几下,“这方向盘有问题,有点偏,回头得去修理厂看看。” “那你自己平时开车可要多注意,”罗佳雯说,“今天就送过去吧,没问题了再开。” “嗯,好。”说完程毓就再次沉默了。 “咱们去哪?”罗佳雯打破再次的沉默。 “去湿地吧,”项耕说,“别的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我……”罗佳雯呼出一口气,“不是来看风景的。” “嗯,”程毓说,“我知道。” 湿地的鸟飞走了很多,留下来的要么是拧种要么是有一个能跟冬天抗衡的体格子。 但现在的风景还确实挺好的,由夏天大片大片的绿色变成了各种深浅不一的黄,植物虽然稀疏,但视野变得更好了。 中午这个时间,太阳倾斜着角度挂在天上,微风吹过的水面波光粼粼。 而且这儿的鸟都不欠儿,见他们过来很高冷地飞到了更远的河滩。 “拍张照片吧,”说这话之前罗佳雯的手机镜头已经调成了前置,在程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罗佳雯举着手机把两个人都圈在了镜头里,“笑一下。” 程毓没笑出来,保持着抱胸靠在车斗上的姿势眯着眼看向手机,没来得及也不想摆什么造型,但这张他根本没想拍的照片把他拍得很好看,罗佳雯把光线角度找得特别合适,还调了个色,连人带景拍出了一种苍茫的感觉。 “我简单修一下,”罗佳雯说着开始低头摆弄手机,“发给你一张。” “不……” “估计这是咱俩最后一张合照了,”罗佳雯依旧低着头,“存一下吧。” 这一路上程毓打了很多腹稿,想着选一个没那么伤人但比较坚决的版本,让那段本来已经结束的关系彻底结束。 现在罗佳雯的话一出口,他心里反而难受起来。 “佳雯,”程毓顿了顿说,“其实你是一个……” “好了,”罗佳雯打断他,“想听这话我直接看电视剧去就行了。” 程毓扯没再说下去,扯着嘴角笑了笑, “我不好,因为不好才错过了你。”罗佳雯继续说,“我本来还有点幻想,但今天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完了,彻底没戏了。” 罗佳雯转过头看着他,很努力地想要笑出来,但没成功,嘴一动,大串的眼泪就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哎你……”程毓刚想伸手去给她擦眼泪,又意识到不合适,把手收回来开始在外套兜里掏,试图从里面凭空掏出几张适合给姑娘擦眼泪的纸,但同样也没成功,里边只有一张写着大米各种价格都快被他揉烂了的便签纸。 程毓是真的想给她找张纸,上衣兜里没有,他就开始拍裤子,前边后边来回拍了几通,都快赶上公园里撞树的大爷了。 “你还,不如,给我摘,”就这么一小会儿,罗佳雯已经哭得说话都开始抽搭了,“摘片芦苇叶去呢。” “那不行,”程毓又开始掏里边那件衬衣上边的兜,“那叶太糙,小时候我用他擦过屁股,特剌得慌。” 罗佳雯扑哧笑了出来,甚至吹出了一个小鼻涕泡,她用袖子抹了两下脸,说:“别,找了,看谁,你都,不忍心,我可是,可是给你戴了绿帽子的,前女友,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身份。” 程毓叹了口气,刚想靠回车上就一下想起来车里有抽纸,他赶紧走过去打开车门,把一包纸都拿给了罗佳雯。 罗佳雯一时半会儿止不住眼泪,抱着纸又哭了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 第96章 “常柏原结婚的时候,你看见我虽然表情不太好,”哭完后鼻音很重,罗佳雯又吸了吸鼻子,“不对,是特别不好,但我在你眼睛里能看出点原来的眼神。” “挺神经的是吧?”罗佳雯干脆坐到地上,抱着腿,把下巴垫在那包纸上,“但咱俩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我还算是挺了解你的,你要非不承认那就是我感觉错了。” 过了几秒,程毓“唉”了一声,跟罗佳雯隔了有那么一米多的距离也坐了下来。 “但今天见着你,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了,”罗佳雯笑了笑,“就跟看陌生人一样。” “那不至于,”程毓说,“你还是电视剧看多了,那都是瞎编的。” 罗佳雯笑出了声,笑完之后仰着头眨了眨眼:“我也不跟你忏悔了,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伤害你的事实,没法还给你被我耽误的青春。” “怎么还煽情上了呢,”程毓很难受,也有点想哭,用眼角瞥了下那包被罗佳雯紧紧抱住的纸,硬把嗓子里那股酸劲儿给压了下去,“不耽误,那不叫耽误,真的。” 第92章 罗佳雯眼圈又开始发红,看着前边的水面沉默着。 “你确实是错了,错在有了异心却不告诉我,让我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程毓盘起腿,伸手拽了片剌屁股的芦苇叶放在手里捻,“但跟你在一起时的快乐不是假的,这段感情不是只有我付出了,咱俩身在其中,都享受了这段时光。” 程毓把叶子团吧团吧,卷在了一起,顿了会又说:“我这不是圣母,就是真实的想法,人这一辈子要什么事都往回看,复盘自己赚了多少亏了多少,连感情都拿要用称掂掂自己回没回本儿,从生到死都算计着过,不仅累,而且肯定会觉得亏,那这人生,到死回头一看光剩心累了。” “咱俩的缘分到这儿就结束了,”程毓说,“我不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说你一定会遇到全心全意陪你走下去的另一半,但我觉得不管怎么样,你要把自己放在首位,亲人应该是后盾,他们……不该是绑架犯,你……懂我的意思吗?” 罗佳雯点了点头,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我懂,我现在的都是我自己赚来的,只服务我自己,只让我自己高兴。” “这就对了,”程毓笑笑说,“好姑娘,今天哭够了,以后别再因为咱俩的事流眼泪了。” “但……还是有遗憾的,”罗佳雯扭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程毓,“咱俩谈那么久都没上过床,你不遗憾吗?” 程毓愣了一下,“嘶”了一声赶紧挡住半张脸朝另一侧转过头:“你这……姑娘家家的,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罗佳雯没放过他:“你是不是对我也没那么强烈的欲望?每次我只要稍微一拒绝你就绝不再往前一步,我总感觉你跟有问题似的。” “闭嘴!”程毓深吸口气呼了出去,“这话……所有类似的话,以后别随便跟人聊这个。” “我跟谁聊得着这个啊,就是单纯没想明白,”罗佳雯转回头继续看着前面,“你是不是还没遇到那个让你特别有感觉的人……” 这句话把程毓本就脆弱的神经彻底给挑断了,送走罗佳雯后,跟中邪似的一直反复品着这句话,开始循环着复盘到底是从哪个点开始项耕让他有了不能说不能想想了就开始麻酥酥发软不处理一下就过不去这个劲儿的感觉。 项耕拿到驾照后很开心,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发给程毓。他一直保持着这种几天联系一次的频率,并没有很过分的热情,也不想让自己从程毓的生活里淡去。 但关于这本驾照,程毓不仅从他这儿看见了,还从郑焕东发过来的截图里又看了一遍,甚至多了一双白净修长的手当背景。 附文:哥们儿终于能开车啦!!! 你哥们压根就没车,开个屁的车! 不过很快,他哥们开车照片就被郑焕东就兢兢业业地给奉了上来。 还是同一个方向盘。 真是他妈兜兜转转,乐趣不断啊。 这个车是非买不可了。 “你把我卖了吧,”常柏原往车上搬大捆的货,“人家销售也很忙的,没有意向的瞎逛就是耍流氓。” “那咱俩就去耍一个又能怎么样?”程毓在他休息的间隙把另外几捆放了上去。 “哎哟嚯,”常柏原呼哧呼哧喘了几下,“现在连脸都不要了啊,看来项耕不仅开发了你脑子,还把脸给一块开没了。” “你就先去看看,”程毓跳上车,把货摞好,“这买车不就是眼前的事儿吗,你说这年底眼看大批回款就来了,放银行也不能生钱。” “你这什么邪门歪理,”常柏原拧着眉头,五官都皱巴到了一块儿,“不能生钱所以我就要都花出去是吗?” “我也没让你一次就定下来啊,”程毓直起腰说,“先去看嘛,看好了想买的时候就不用再看了。” 常柏原叹口气:“他们要不给你提成我都得找他们打架去。” 往市里去的那天天气特别好,路上一直有大朵大朵的云跟着他们,让程毓觉得自己也轻飘飘的。 “我跟你说,”常柏原躺在放倒的副驾上,“就他们那儿的车,随便一辆,配置还不能太高,我这一年就白干。” “赚钱不就为了花吗,”程毓说,“不花你赚它干吗。” “不是……”常柏原把墨镜拉下来瞪着他,“总不能因为你想项耕了我就得过来买车吧。” “你别胡说八道张嘴就来,”程毓回瞪一眼,“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 这么幼稚的文字游戏把常柏原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张的嘴过了几秒又闭上了。 “再说了,”程毓说,“文辉将来不也得换车吗。” “我算是明白了,”常柏原说,“哥们儿算个屁,就是拿来利用的。” “我问你啊,”常柏原把靠背收回来,清了清嗓子,“你俩这是正式在一起了吧,以后什么打算?” “没。”程毓说。 “没打算?”常柏原问。 “我俩没在一起。”程毓的回答一点没犹豫。 常柏原听完又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他妈……”常柏原歪着脖子看他,“罗佳雯你俩才是天生一对,就该你俩在一起,你俩一起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别祸害别人行不行!” “别这么说人姑娘,”程毓被骂得直乐,“人现在跟我也没关系了,都说明白了,这事以后不许再提了啊。” “你俩……”常柏原就像第一次被林静睡了的那时候那么激动又不好意思,“不都那个啥了吗?” “哪个啥你最好说清楚了,”程毓堆着一脸假笑,“自己没亲眼看见的事最好不要瞎说。” “……”常柏原深深叹了口气,“我感觉我白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得多不要脸才能亲眼去看这个,再说你们他大爷的给看吗?” “他大爷给不给看我不知道,”程毓这回是真笑了,“看我们得花钱。” “你可……”常柏原揉了揉自己的脸,“真不要脸啊。” 可能因为程毓的过于不要脸打破了常柏原的认知,他又把靠背放平躺上去盯着外边的云一直沉默。 在高速上又开出去十多公里,程毓才说:“我会想明白的,也会想通的,我感觉……这辈子可能离不开项耕了。” 常柏原没动,戴着墨镜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但我现在不能那么跟他说,”程毓说,“这一路我一直往后稍,是他在后边玩命推着我走,我怕是因为他太坚持了,所以我迫不得已才妥协,并不是真心要跟他在一起,那对他不公平,对我也是儿戏。” 不管常柏原听没听,程毓继续说:“毕竟……我俩在一起这不是个小事儿,对我不是,对我们家更不是,哪怕对你和文辉来说,都不是哥们儿谈了个恋爱看看这个是不是最终的结婚对象那么简单。” “我必须想明白了,”程毓说,“确定,无疑,非他不可,特别享受这段感情,绝对不会后悔,哪怕别人指指点点,没有法律保护,没有后代血缘绑在一块儿,就是要坚定地走下去。” “我不是二十郎当岁的小孩了,不能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程毓笑了一下,“项耕现在就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时的年龄,可能会把感情和冲动放在第一位,但我不行啊,我不仅要考虑自己还得考虑他,还得考虑我们俩共同的将来,所以这个渣我必须先渣下去。” 说完这些,程毓看了眼导航继续开车。 又过了几分钟,远处隐隐出现城郊工厂巨大的烟囱,白色的烟雾随着风斜飘到天上,跟松散的云看起来像是混在了一起。 常柏原转过头来,表情挺凝重:“你说,项耕出去这么长时间都不说回来看看你,是不是……他已经淡了。” 程毓说:“我不也没去看他吗?” “你倒想得开。”常柏原说。 第97章 “吊着我呢,”程毓笑了一喜,“出去没两天就学会欲擒故纵那一套了。” “你怎么知道?”常柏原问。 “我还不知道他?”程毓说,“觉也不是白睡的。” “哎哎哎,”常柏原捂住耳朵,“你给我打住,你给我个缓冲,突然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我真的一时很难接受。” 常柏原一想起项耕走那天,程毓悬着屁股往放了垫子的椅子上坐的情形就像往他剌了大口子的手指尖撒盐一样,抽抽着疼,还想打人。 “你他妈,”常柏原往胸口上捶了一下,“你俩能不能变换一下角色,这事我都不能想,比自己种的白菜被猪拱了难受多了。” “你要跟我讨论这个啊?这真没法跟你说,那个世界咱俩就甭探讨了。”过了几秒,程毓说,“这个我自己也说不清。” 第93章 程毓是掐着点儿去的,到4s店不用经过市中心,一路还算顺畅,没到中午他们就赶到了。 这个店比照片里看见的要大,程毓还没停稳,常柏原就急吼吼打开门下了车。 院子里沿着围墙和展厅外边停了两排车,中间隔了个很宽的长条草坪和一条两车道的路。 一辆辆车溜光锃亮,反射着阳光和天上的云。 常柏原的车中等价位,对比之下,他已经开始琢磨要是今年没上新设备就好了,但是不上新设备工厂就一直停留在那个水平,这样的话林静可能就不开心,林静不开心他也甭想开心,那换车更是不可能,于是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爱不释手。 程毓惦记着项耕,想拉着他去里面。 两个人站那儿没一分钟,正在拉拉扯扯的时候,从里边跑出来一个小伙子。 “您好,欢迎二位,”特别漂亮板正一个小伙子,笑得很热情又不过分谄媚,“我姓施,您叫我小施就好,两位先生可以先随便看看,这些车型展厅里也都有,但是颜色上有区别,有什么需要或者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喜欢的可以试驾一下。” 哟嚯。 这么巧,姓施。 莫不是那位被郑焕东备注为“驰城小施”的小施? “你好哥们儿,”常柏原看了施桓一眼又马上转回去,“我们第一次来,让我先陶醉一下,一会儿有看上的你再帮我介绍哈。” “好的先生,”施桓笑着伸手示意,“您请便。” 太阳虽然好,但气温其实挺低的,现在这个时间估计也没到零上,施桓就穿了一身西服,程毓扫了他一眼,琢磨着这笔挺的衣服里不大可能藏着一条秋裤。 “外边太冷,”压根儿就不是来买车的,程毓觉得挺对不住人家,“你先进去吧,一会儿我们直接去找你。” “没关系先生,谢谢您,”施桓红着鼻头笑了笑,压着声音说,“我贴暖宝宝了,不冷。” “哎哟这可怜见儿的,”常柏原摸了摸眼前的车头,转身往里走,“走走走,去展厅,弟弟你姓啥来着?” “我姓施,”施桓哆嗦着手掏出来一盒名片,拿了两张递给他们,“施桓,这是我的名片,请问两位先生贵姓?” 厅里就暖和多了,就是地面太亮,程毓在地里待久了一时适应不了,晃得他有点晕。 施桓小跑到后边服务台那儿用托盘给他俩端了两杯热茶,端着杯子的手伸到程毓面前,跟照片里一模一样。 好一个白净修长。 接过茶,程毓问:“你们这儿修车的地方在哪?” 施桓愣了一下,往玻璃墙那儿指了指:“在那儿,先生您的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程毓笑笑,朝马上就要趴车上去了的常柏原偏了偏头,“要看车的是他,你陪他就行,我随便转转。” “好的,您随意,车间旁边那个休息区有饮品和食品,”施桓笑了笑,小声说,“您多尝几样,我们这儿后厨大姐自己做的点心味道还挺好的,不买车也能随便吃。” “好,”施桓跟程毓想象中用一身傲气的销售不太一样,他没忍住乐了出来,“谢谢你啊。” 玻璃墙那儿几乎能看见整个车间,里边有很多车,也有很多工人,但纵深太大,程毓离着十多米往里边来回扫视,一直没看见项耕的影子。 他挑了张正对着车间的椅子,刚坐下没几秒,服务台那儿的小姑娘就给端来一个放在碟子里的小蛋糕和一杯咖啡。 程毓笑着跟她说谢谢,又很随意地问了一下机电组今天是不是都在这儿,小姑娘说他们轮休,具体的情况她也不太清楚,但因为这两天活儿比较多,休息的人应该不多。 小姑娘离开之后,程毓转回头,一抬眼就发现隔了两辆车的举升机下边蹲着一个人,穿着深色的工服,脚边放着一个工具箱。 这个角度挡住了他半个肩膀,看不清在干什么。 车间应该是比这边冷一些,能看出来项耕里边穿的衣服有点鼓囊,即使鼓囊,程毓也觉得项耕瘦了,那鼓囊都是虚的,一碰就瘪。 果真,立马就有人帮他证实了这一点。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挺壮实的男人,板着脸朝项耕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儿就伸着胳膊用手里的手套朝项耕肩膀使劲儿摔了过去。 项耕刚才一直很专注,这么突然的一下把他也吓了一跳,也没反应过来,蹲在地上盯着那个男人看了半天。 中间的门关着,这堵墙的隔音又好,程毓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只能看见那个男人红着脸,大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都要喷到项耕脸上去了。 程毓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项耕也站了起来,挺平静地说了几句话。 男人顿了几秒,给自己酝酿了一下情绪,把脸都给酿紫了,可能因为再憋下去脸就要炸了,为了防止炸脸,他就蓄了能蓄的全部力气,按着他脸所在的水平线朝项耕胸口推了过去。 项耕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踩到后边他一年工资都不够赔的设备上,到这时候,项耕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攥紧拳正准备朝炮筒子下巴准备给他来一下的时候,有人大喊了一声:“干嘛呢你!已经拍下来报警了啊!” 铿锵有力,余音绕梁。 也不知道谁的男人这么会喊。 警察这个词深深地刺激了炮筒子,他把手套往地下一甩,想以一个潇洒地转身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失败了,他的一只脚踩到了地上的扳手,随后以一个特别不潇洒的姿势扑到地上,把头撞在了旁边放灭火器的箱子角上。 “哎我操!”程毓看着他直咧嘴。 炮筒子没有给他继续说脏话的机会,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从朝后门那边跑了过去。 项耕说话跟吼似的:“你怎么来了?” 程毓眼见着他的眉毛从压在眼睛上到直冲发际线,心里也跟着飞扬起来:“原儿想换车,你静姐不让,哭着喊着非要来过过眼瘾,家里有事林静脱不开身,只好派我来监督他。” 项耕的心脏连带脑子都快被喜悦冲碎了,根本分不出心思去分辨这话里的真假,眼睛在程毓脸上到处勾线,语速特别快:“那你先别让他买呢,等我转正,转正之后有员工折扣,等到那时候再买。” 一段时间没见,项耕脸上边边角角明显了不少,不知道是吃得少了还是累的,程毓攥了攥特别想伸向项耕脸上的手,说:“哎,我们田螺,真是出息了啊。” 这声田螺叫得项耕想哭,程毓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叫过他了,他顿时觉得离开虽然很痛苦,但绝对不是错误的选择。 “你,等会儿,”项耕转头看了看韩毅的办公室,“等我去请个假。” “哎不用不用,原儿且得看一会儿呢,”程毓凑近了小声说,“你去吧,我看着你干活,我不走,就在这儿,去吧啊。” 那一股子一股子的冲动真的很难往下压,项耕的指关节都快被自己捏散架了,他侧过身,飞快地勾了一下程毓的小拇指:“别走,等我一会儿。” 程毓觉得一股电流迅速从小拇指上散开,那半边的身体顿时跟流沙似的塌了下去。 这身体开发活动真是既高效又臭不要脸啊。 为了掩饰自己已经快升腾到脖子那儿的红,程毓赶紧拍了拍项耕的腰把他往前带了一下:“不走,快去吧。” 程毓这次坐到了离玻璃墙最近的位置,没多大一会儿,服务台小姑娘又给他重新端来一杯果茶和几块小点心。 “哎,”程毓看了看身后桌子上他还没动过的蛋糕和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我还喝原来的就行。” “那已经不热了,”小姑娘用身体挡住周围坐着休息的客人,弯着腰小声说,“这是刚烤出来的,您是员工家属,先紧着咱自己人吃。” 程毓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来,也用同样的分贝对小姑娘说:“谢谢你啊。” 没一会儿,从另一个车间走过来一个人,个头儿不高但气场看着挺强的,他把项耕叫到一边,说了几分钟,项耕先是皱着眉头,后来表情慢慢放松下来,点了点头说了几句,之后那个人就离开了。 第98章 项耕戴着的手套上沾了很多机油,工服上也有一些洗不干净的痕迹。他比之前的动作更快了些,不停起身猫腰蹲下,像他在稻田那会儿一样麻利。 但还是有些不一样。 除了瘦了一些,具体还有哪不一样,程毓说不出来,所以就一直死盯着项耕,试图弄明白。 “这么半天了,”常柏原突然从后边冒出来,呲着牙压着声音说,“你他妈还没看够呢!” 程毓看得很投入,根本没注意时间,也没注意周围的动静,常柏原一开口吓得他抖了一下。 “没呢,”程毓跟他对视了几秒才把项耕的脸从脑子里擦掉,换上原本属于常柏原的五官,“特别好看,坐这儿一块儿看看吧。” 于是常柏原就把椅子挪了一下,和程毓坐在同一侧,盯着车间——试图帮他弄明白。 第94章 项耕修的那辆车跟常柏原最喜欢的那辆型号是一样的,打开的前机盖里面几乎都没有灰尘,应该刚买了没多久,但左前边的车头被装得凹进去了一块,事故看起来还不小,项耕正低着头往下拆车灯。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常柏原摸了摸胸口,“看得我心都快碎了。” 程毓慢慢转过头看着他,过了几秒说:“我还没说什么,你至于么?” “我……”常柏原被说愣了,过半天才琢磨明白,“我他妈真想抽死你,你好歹也悠着点,转性这么快也不怕闪着腰!” 早上项耕是在宿舍换好衣服直接穿着工服来的,刚到十二点,项耕就打了卡从里面跑了出来,先是抓了一下程毓胳膊,然后再跟常柏原打招呼,最后挺着急地说:“走走走,先跟我回去换衣服。” “下午不上班了?”程毓问。 “不上了,我本来就有倒休还没用,”项耕说,“先去我宿舍。” “你们这儿管饭,”常柏原板着脸说,“刚才那个小施说你们这儿午餐特别丰盛,我不走,我要在这儿吃。” 项耕走过去搭住常柏原肩膀:“别听他瞎扯,他就是为了让你买车,静姐又不让你买,你还非得来,别浪费我们同事感情。” 常柏原顿了一会儿,拍拍项耕肩膀,然后特别爽朗地笑了起来:“你们这儿叫什么来着?” “驰城。”项耕说。 “哦对,驰城,”常柏原从裤兜里摸出施桓给他的名片,伸手往上面弹了几下,“哎呀,回去我重新把名片印一下,我就叫……叫什么好呢?” “对了!”常柏原一拍大腿,指着名片上名字那个位置说,“叫门票,就叫门票,我就把这儿改成驰城门票,程毓专供,你说怎么样?” 项耕往前凑近点,盯着名片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你他妈快给我闭嘴吧,”程毓小声说,“给我留点脸。” “啊——”常柏原拉长音儿叫了一声,“你俩太烦人了!” 项耕带着他们出去的时候,施桓正跟在一个客户后面,离挺远朝项耕撇了撇嘴,斜着眼睛在他和程毓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最后背过手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宿舍很近,开车两分钟就到。”项耕打开后边的车门,对已经坐到驾驶室的常柏原说,“原哥你也上去坐会儿。” 常柏原看着后视镜舔了舔后槽牙,叹口气之后又笑了一声:“不了,我特别特别懒,要不是林静非不让我买车,我连来都不来,就主打一个一身反骨。” “你说是吧?”常柏原趴到方向盘上,看着还站在车外边的程毓,“我的好兄弟。” 程毓偏过头使劲儿抿了抿嘴,但没抿住,还是笑了出来:“那你就外边冻会儿吧。” 走廊里挺清静的,有回来的也在关着门休息,姜明不愿意折腾,大多在店里找个地方打游戏。 项耕开门的时候有点急,插了两下钥匙都没插进去。 “唉……”程毓挤到项耕和门之间,左手拎着给项耕买的衣服,右手捏住钥匙,终于插进了钥匙孔里。 项耕往左右看了看,在门打开的一瞬就把程毓推了进去,用残留也就一粒米那么多的理智回手给门上了锁。 “哎哎……” 程毓觉得自己这一天净哎哎了,但后边项耕也没让他哎出来,全变成了呜呜呜嗯嗯嗯。 “你他妈……”程毓被压在床上都快背过气去了,舔了一下被咬破的嘴角说,“七夕一个真狗都没你这么狗。” “嗯……”残存的米粒那么大的理智已经炸成了爆米花,泡水里早就化没了,项耕含糊着说,“我是狗,特别狗,喂我吃点骨头吧。” “操……” 操字刚说了一半,程毓的声音就变了调儿,项耕一口咬在他锁骨上,特别用力,肯定破皮儿了。 虽然疼,但那股子兴奋劲儿却被咬了上来,程毓抖着手抓紧了项耕手臂。 常柏原再看见借着换衣服上楼的两个人已经是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了。 还确实是换衣服了。 不仅项耕换了,连程毓都换了。 来的时候程毓里边穿的是件连帽卫衣,再出来换成高领毛衣,似乎就是他给项耕带来的衣服中的一件。 两个人慢吞吞走过来,项耕打开后面的门往旁边让了一下,想让程毓先上,但程毓拍了下他后背,使了个眼色,走到了副驾旁边。 常柏原从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送给他们。 程毓打开副驾的车门,犹豫了一眨巴眼的那么长时间,然后咬着牙坐了上去。 常柏原看着程毓的脖领儿,说:“怎么着,上去一趟没暖和了,还冷着了?” 程毓愣了一下,没说话,手慢慢摸上了脖子,耳朵也开始跟着发红。 常柏原发誓,虽然怀疑加确定他俩肯定干了点什么臭不要脸的事儿,但他刚才问出口的话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一点都没有发散。 可是程毓这个娇得恨不得掐出水来的表现让他觉得自己这张嘴可以不要了,七夕要不嫌弃就送给它吧,总比长在自己这个不长脑子的头上好。 “原哥,”项耕在后面开了口,“出门往右拐,走两个路口,有家涮羊肉,听他们说挺好吃的,咱去那儿。” 这会儿已经过了用餐高峰,他们到的时候,里边有几张空桌,项耕挑了个视野好的先走了过去,在程毓坐进去之前把自己羽绒服脱下来叠了几折放到座位上,然后冲程毓抬了抬下巴。 程毓刮刮额角,看了眼常柏原。 常柏原根本就没看他俩,直接坐到对面举起了菜单挡住脸。 在等着上菜的时候,程毓问:“冲你发火那人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老师傅,”项耕用开水烫几个人的杯子,“各种找茬儿,我本来不愿意搭理他,能躲就躲,但前一阵我发现他偷拿店里的东西出去卖。” 常柏原学会了脑子用不好就闭上嘴,边看手机边听他们说话。 “这么大个店管理这么不完善的吗?”程毓问。 “不是,挺严格的,”项耕把涮过杯子的水倒到一个空碗里,“但架不住有人跟他里应外合。” “好几个内鬼?”程毓继续问。 “有个库管,”项耕说,“拆下来的零件本来是可利用的,然后库管给登记成报废,这种本来都需要主管签字的,但有一次我去送零件的时候,发现主管那签字不大对。” “确实很像,乍一看就是他签的。”项耕往三个杯子里倒茶,接着说,“但我们主管有个习惯,签完字后总在右上角离着八丈远的地方点个小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一般可能不太会有人在意,反正这个炮筒子跟了他那么多年也没注意到,要不然他早就点上了。” “我不敢每次送东西都翻,后来找着机会就往前翻几页,一页一页看下来就看出问题了,”项耕叹口气,“我也不是故意要报复他,也没有多高尚,就觉得这事儿太坑了,而且主管和组长他们都挺好的,不应该被这么耍,我不知道公司给他开多少钱,但肯定不低,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你就告诉主管了,”程毓喝了口水,“他知道了就找你理论来了?” “主管没跟他说谁揭发的,”项耕说,“他这么干不是一天两天的,就是以前没这么频繁,要不早被发现了,现在干也次数太多了,他本来看我就不顺眼,就认准是我了。” “后来找你说话那个是你们主管?”程毓问。 “嗯,”项耕点点头,“姓韩,跟许镜城挺久的了。” “哦……”程毓说。 “你这什么语气,”项耕眯缝了一下眼睛,“不大对啊。” 合着这俩人进屋一句天没聊,那点时间全都用来体力劳动了是吧。 “这儿还有个活人呢我说二位,”常柏原把手机甩到桌子上,瞪着他俩,“镇上早晚因为你俩炸锅。” “那不能,”项耕笑着说,“要炸也是文辉哥他俩先炸。” 第99章 “唉……”常柏原扶住脑门,“我真是操了啊我。” 菜上得很快,羊肉确实特别嫩,麻酱调得也好。 俩人体力消耗巨大,没多大一会儿服务员就给他们撤走了三四个空盘子。 常柏原也饿,但为了区别开自己和他们饿的原因不同,故意放慢了速度,一片一片慢条斯理地涮着自己面前的那盘子肉。 “这肉好,不过你俩吃这么快大概也品不出来,”常柏原瞟了他俩一眼,“回头问问是哪个地方的羊肉,让文辉批点去。” “嗯,行,”程毓嘴里嚼得太多,说话不太清楚,“项耕和俞哥都爱吃羊肉。” 项耕扭头看了看他,勾了下嘴角没说话。 不踏实,还是不踏实。 没拒绝,没反抗,看起来不仅配合还挺享受,但项耕依旧觉得不踏实,总觉得程毓还在心里划了条线,他还在那条线外边没跨进去。 没准儿这趟来就是专门就是给他俩解决生理问题来的。 三千五百块,有这么值呢? 第95章 程毓的米也在梁文辉的店里卖着,一听说是本地的米,人们本身就有了偏向。 梁文辉每天早上都做一锅米饭放在店门口,也不打开盖子,就那么闷着,人们一进来最先闻到的就是特别特别醇的米香味。 要是有人想尝,他就拿出旁边放着的一次性小碗盛两口,真的只有两口,再多没有,还想吃的话就去买那边货架子上的大米。 梁文辉这店开了不少年,来的大多是熟客,不管是零买的还是批发的都跟他认识了很久,他以前还卖着别的大米,现在只有程毓这一种,只是包装不同,价位上有些差别。 镇上卖米的店面和超市有很多,但在他这儿买习惯了的,也不太愿意往别的地方去,多少有点强买强卖的成分。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米好吃。 程毓自己地里的米本身品种就比较好,李大哥他们那块地的稍微差一些,但他们这儿地好,大米本来就很香。程毓的米更饱满更弹香味比较浓,价格上贵一点,大哥他们那个产量更高,吃起来口感稍微差一些,价格低走得快。 这样一点点下来,竟然还有几十上百公里外的人专门来买,还有开着货车来批发的,销量还很不错。 总算是见到了回头钱,程毓一直揪揪着的心终于能稍微松快了一些。 寄了厚望花了厚钱的大型超市,销量就差强人意了。不过程毓觉得家里卖得好跟项耕带着一群人在超市那儿抢米拍的照片也有很大关系。 程毓把项耕发过来的那张照片放大打印出来贴在了梁文辉店里,里边的人都是背影,但程毓觉得那个披着长发抢得最起劲儿的就是服务台给他拿点心的那个姑娘。 啧…… 拢共去了那么几天跟一帮人混得关系还都不错。 离开了这块地,有点翅膀越来越硬朗的意思。 不过这张照片把项耕拍得特别突出,当然还是因为人本身就突出,在一众小姑娘小小子中间显得肩宽腿长,比销售那个小小子的腿还要长。 怪不得许镜城当初腻腻乎乎往他身边贴。 也不知道大城市里声色犬马的,会不会让项耕迷失自我,或者说是认清自我。 项耕要是找个施桓那样的,看起来比跟他在一起更合适,也不知道那个施桓跟项耕是不是一类人。 当然许镜城更好,帅还有钱,一开始还打了项耕的主意。 唉…… 自己怎么想的呢,看着项耕一个小绵羊乐颠颠儿地跑到大灰狼的山头。 真不是人啊。 程毓的思维飘到了九天之外,转多少圈也找不到回来的路,再转下去能不能碰见个神仙都不好说。 “睡觉了?”项耕问。 程毓吓了一跳,找半天才发现是自己手机里的声音。 中午想休息一下,为了避免被铃声吓着程毓把手机调成了震动,项耕打来的视频自己什么时候接通的都不知道。 “……啊,”程毓扒拉几下额头上蹭乱的头发说,“没有,想睡还没睡呢。” “那跟我聊会儿再睡,”项耕在一个角落里,后面的墙上挂着个什么安全制度,“知道你累,就一小会儿行吗?” “这可怜见儿的,”程毓翻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手机也放到了枕头上,冲项耕笑了笑,“聊五十块钱儿的。”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项耕就是太想他了,看几眼缓缓劲儿。 项耕就这么看着手机里脸都走形了的程毓,看着看着就看出问题来了。 “你在哪?”项耕问。 “哎哟这眼神儿,真够尖的,就一个枕巾都能看出来,”程毓半睁着眼笑了笑,“文辉这儿呢,上午送货来着,中午就没回家,在他们店里吃的。” “你睡他床上了?”项耕挺急地问了一句。 “……啊,他店里就这一张床,我还能睡哪去,”程毓说,“总不能躺冷库里去吧。” “回家也没多远,”项耕脸垮了下来,“你回家睡去不行吗?” “懒得动了,”程毓说,“一会儿还得出去呢。” “那是文辉哥的床,”项耕的脸继续垮,“你也不怕俞老师不乐意?” “哎我天呢,俞老师要是那么小心眼儿得把我们三家的床都给砸了,”程毓叹口气,顿了一下又说,“啊,不对,还有原儿他爷爷奶奶家,老头老太太那大火炕都让我们睡塌过。” 项耕皱着眉没说话。 “怎么心眼儿还封上了呢,”程毓用食指弹了下屏幕,“人家文辉吃完饭就回俞老师那儿了,这床他都冷了好几个月了,枕巾都是前几天我从柜子里现翻出来的。” “哦……”项耕情绪还是没起来,声音发闷,“那你……也尽量别躺人家的床吧。” “哎我就躺了,”程毓勾着嘴角,“个小屁孩,管得倒挺宽。” 没等他俩撂电话,门被一把推开了,梁文辉皱巴着脸直冲着床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把鞋甩到一边,盘上腿使劲叹了口气。 “你大爷的!”程毓心虚,把手机往床单上一扣,“吓我一跳。” “赶紧跳,”梁文辉没看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搓着额头,“跳完再睡觉。”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程毓看了眼扣着的手机,挂也不是继续打也不是,“俞哥已经上班去了?” 俞弘维的家离学校很近,以前他中午不值班的时候,在学校吃完都要回家稍微休息一会儿。脚好了之后的这个学期他干脆中午就不在学校吃了,跟梁文辉一起在家里做点儿,吃饱后再小憩一下,一直都挺规律的。 “没有,睡着了,”梁文辉脑门都搓红了,但手还是没放下来,“刚去超市那儿看了一眼,一会儿再回去。” 那超市是梁文辉从别人手里盘下来的,除了地面不动,其他的门窗吊顶柜子之类的几乎全换了新的,现在马上就收尾了,能赶在年前走货量大的时候开业。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程毓问。 “嗯。”梁文辉应了一声,但没继续往下说。 程毓坐在床上歪着脑袋看他,等了几秒之后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能不能跟常柏原学点儿好的,都他妈把我当捧哏的,便秘都没你们这么费劲。” “……”梁文辉从手指缝里看了眼程毓一直没有动静的手机,说,“要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一会儿再跟项耕聊吧,我很快就说完了。” “没关系,说你们的,”没等程毓想好以什么样的姿势来挂这个视频,项耕就出声了,“程毓你不说要回家么,一会儿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项耕说完就挂了电话,程毓把手按在手机上面,看了梁文辉一眼。 “我又不是个傻子,”梁文辉说,“都这么明显了我再看不出来那我这买卖也甭做了。” 程毓啧了一声:“我俩……也不算定下来,这毕竟不是个小事儿。” “定不定下来不全都在你吗,”梁文辉放下手,侧过脸看着他,“别那么磨叽,时间经不起这么耗。” 程毓拿起手机,拇指在黑了的屏幕上划了几下,说:“要跟我说什么?” “我觉得……他特别不好,”梁文辉刚松开没两秒的眉头又皱上了,“瘦就不说了,他本来饭量就小,现在越来越小,看着那桌子上的菜就跟看垃圾一样。” 程毓犹豫了一下,问:“有没有可能是你做得不好吃呢?” “我给原儿你俩做的菜都喂猪了?”梁文辉叹口气,从兜里掏出来两粒东西递给程毓,“你看看这个。” 一个花生粒那么长的扁片,还有一个黄豆那么大的小圆片,是两粒药。 “这是俞哥吃的?”程毓问。 “这个,”梁文辉指着其中一个说,“叫曲多马,另外那个我没查到叫什么,去镇上医院问了大夫,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个小白片他是最近才开始吃的,开始告诉我是维生素,说是看了中医,说他贫血,让吃点维生素还有什么微量元素的补补。” 第100章 “但是没见好转是吧?”程毓说。 “嗯,越吃越不对,那脸色都不正常了,”梁文辉说,“而且睡觉根本睡不好,经常整宿不睡,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这个我倒是没什么机会,看也只是在他醒着的时候才能看。 “我以为他是累的,”程毓说,“他一个中学老师能指望他脸色有多好看,没随时随地给你厥一个就谢天谢地吧。” “这药是我偷偷拿出来的,”梁文辉从程毓手心里把药捏回去,“估计他一会儿就该发现了。” “这个曲多马是治什么病的?”程毓问。 “治不了病,”梁文辉说,“是止疼药。” “止疼?”程毓皱了下眉,“他腿脚还没好呢,走路看不出问题来啊。” 梁文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一般的疼吃不到这种药,我怀疑另外那个可能叫盐酸羟考酮,但是不确定,我想拿到大医院去让大夫看一下。”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奇怪,”程毓想了一下,“好像在电视上看过。” “它是……”梁文辉说得有点艰难,“肿瘤……的止疼药。” 程毓愣了几秒之后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连鞋都没顾上穿:“你说俞哥得癌症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表骂我哈。ヾ(>Д;)))).....逃~~ 第96章 梁文辉保持着盘腿的姿势用两只手捂住脸,尽量控制着语气:“他最近特别絮叨,总说什么让我别那么玩命,赚钱没头儿,还是把身体放第一位。” 程毓在地上站了一会儿后挪到床边,也盘腿坐了上去。 “他给我讲课的时候都没这么唠叨过,”梁文辉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他开始盘算起我俩的将来了呢。” “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我总觉得抓不住他,”梁文辉放下手,鼻头跟脸也不知道是搓的还是难受的,红了一片,“我一直感觉他就是为了跟我互相取个暖,始终对我就没个真心。” “不会,”程毓说,“俞哥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拿这事当儿戏。” 梁文辉没说话,扭过头来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睛也红了。 “我得带他去治病,”梁文辉用手指在鼻子下面蹭了一下,“但其实……可能没什么希望了。” 在梁文辉说话的时候,程毓迅速查了一下这两种药,网上写得很清楚,其中一种是癌症中晚期的止疼类药物。 看着这些字,程毓没办法安慰梁文辉说还有治愈的可能。 “现在还不确定,”程毓说,“你下午回去,翻翻柜子里什么的,看看有没有他藏起来的检查结果。” “我知道在哪,但我不能打开,”梁文辉说,“那个抽屉锁着,他说那里都是霍老师的东西。” “没关系,”程毓想了想说,“看他手机,手机里会有挂号信息,看看哪个医院,也许能查到病历,密码知道吗?” “知道,”梁文辉点点头,“但我觉得不够尊重他,万一手机里有什么关于霍……” “都什么时候了!还谈个屁的尊重!”程毓又一次从床上跳下来,“是命重要还是那狗屁的尊重重要!” 相比于程毓的暴躁,梁文辉从很久之前的怀疑到后来的猜测到现在的基本确认,已经平静了很多,再想骗自己他也知道,到了现在可能已经无计可施。 其实早就有迹象,最明显的就是停不下来的咳嗽,特别倦怠的精神,喝不下的水吃不下的饭,长时间的出神,梁文辉已经过了最自责后悔的那一段时间,不管结果怎么样,现在只想快点带俞弘维去医院。 “算了,”梁文辉说,“我直接问他,你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命。” 俞弘维下午还要上班,梁文辉很快就走了。 程毓看着窗外发呆,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俞弘维在病这么重的情况下还在坚持工作,教育局不考虑给他发个不要命劳动者奖章么。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病了的,可能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治不了了。 也有一种可能,他就没打算治。 他心里大概从没放下过早早离开他的霍岷远,成了执念。 过了很长时间程毓才回过神,项耕又发了个信息过来:还是太想你了,月底回去看你好不好? 程毓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回了句:好。 这个学期基本算是结束了,三天的考试后,俞弘维没有参加全区的统一阅卷。 他是高级教师,是学校教研组组长,还当选过市里的优秀青年教师,没有特殊情况阅卷都有他。 这次期末成绩出来,他带的班学科又在全县排进了前三。 “来,”俞弘维往梁文辉杯子里倒酒,“庆祝一下吧。” “又不是考了一次两次前三,有这么值得庆祝吗?”在杯子里的酒快到一半儿的时候,梁文辉握住了瓶口,“答应我了下周去医院是不是?” 俞弘维放下酒瓶,笑了笑,说:“嗯,等这几天做完教学总结就去。” “我真的很急,”梁文辉轻声说,“这几天我都已经等不了了。” “不差这么三五天了,去了医院也是那个结果,”俞弘维说,“那病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 梁文辉把脸埋到手里,半天都没说话,再抬起头,呼吸都带着颤音儿:“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从最开始就告诉我……” “医生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告诉你,”俞弘维低下头拨弄了一下筷子,“除了让你难受,也没什么办法。” “马上化疗,”梁文辉说,“我问过大夫了,可以化疗的。” 俞弘维笑笑:“先吃完这顿饭,吃饱了咱再讨论那个问题。” 梁文辉酒量一向很好,今天这半杯酒可能是喝得太快,连十分钟都没有,他就开始发晕,最后两个人吃了不到半盘菜。 梁文辉在洗碗的时候打碎了一个盘子,那盘子没有复杂的花纹没有其他的颜色,边上一圈都是小小的菱形格,挺简单的一个白瓷盘子,是他当初搬来照顾俞弘维的时候从网上买的,俞弘维很喜欢,从那儿之后一直都用这套餐具。 盘子摔在地上的时候,梁文辉心里一惊,看着满地的碎片突然就觉得心脏一阵阵跳得特别快,快到他没法说话。 “没事儿没事儿,”俞弘维被赶到客厅里去看电视,这会儿走过来拿起扫把,嘴里念叨着,“碎碎平安。” 梁文辉眼神发直,就那么看着俞弘维扫地,等快把碎盘子扫成一堆儿的时候,梁文辉一把抱住了俞弘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从小到大,梁文辉都是他们三个中最稳重最有主心骨的,自从上了学就再没有嚎啕大哭过,不仅他自己不那么哭,也不许程毓和常柏原那么哭,说太丑,不像男人,连他们小学班里最小的小玲子都不会哭得那么难看。 梁文辉根本控制不住,哭得比小玲子难看多了,脸上瞬间就分不清鼻涕眼泪,俞弘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肩头湿乎乎一片。 “好了好了,”俞弘维红着眼睛,嗓子是哑的,“我不是还在这儿吗。” 梁文辉哭了很长时间,好像把他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的攒着没哭的泪一下子全都给放了出来,到后来渐渐平静下来,他抱着俞弘维说:“你心太狠了。” 过了会儿,俞弘维带着鼻音儿说:“咱俩能早点儿在一起就好了。” 项耕没等到月底,那通视频之后没多长时间就回来了,他没提前告诉程毓,直接带着给孙淑瑾买的东西去了家里。 家里锁着门,孙淑瑾正在别人家串门,接了电话很快就出现在了街拐口。 “项耕!”孙淑瑾一脸惊喜,“你回来了啊。” 气温挺低的,孙淑瑾边走边朝脖子脑袋上围围脖,围脖有点大,她抖了半天都没抖利索,只好胡乱往脑袋上一套,用手捂住两边,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姨,”项耕跑过去,“您走慢点。” “哎你这孩子,”孙淑瑾顾不上围脖了,笑着看项耕,“前天咱俩发信息的时候你都没说要回来,嘴怎么这么严实?” “那时候假还没批下来呢,”项耕搀住孙淑瑾胳膊,慢慢往前走,“还没轮到我休息,我倒班来的。” “回来好回来好,”孙淑瑾看着项耕,“就是瘦了,他们做饭不好吃是不是?” “嗯,不好吃,特别难吃,我都吃不饱,”项耕说,“就惦记着您做的菜呢。” “哎哟这小可怜儿,”孙淑瑾说着就往外掏钥匙,想挣开项耕往街上去,“你先回家,我这就去文辉那儿买菜。” “哎您慢着点,”项耕晃晃拎着的手提袋,“我买回来了,但没见着文辉哥。” “唉……”孙淑瑾叹口气,“你别这么懂事行不行,还是个孩子呢。” “都是挑着我爱吃的买的,”项耕说,“反正下了车我也要从那边过来。” 很快就到了门口,孙淑瑾拍拍他后背打开了门,“文辉最近特别忙,我这几天去他那儿也没见着他,超市装修呢。” 第101章 “嗯,听我哥说了。”项耕说。 “对了,”孙淑瑾推开门让项耕先进去,“程毓知道你回来吗?” “不知道,”等孙淑瑾进来,项耕关上了大门,“我没告诉他。” “哎哟,”孙淑瑾笑着说,“还想给他个惊喜。” 七夕和夏至都在屋里,一看见项耕进了院子就用前爪玩命挠那玻璃门,还试图去拧门把手。 “您把它们给锁屋里了啊?”项耕问。 “不锁上俩小疯子就屋里院里来回蹿,也不知道关门,”拧开锁后,孙淑瑾按着门把手,“那天差点儿把我花给冻死了。” “我来开吧,”项耕说,“别把您给撞了。” “哎哟我快躲远点。”孙淑瑾笑着往旁边走了一段,把门口让出来。 门刚打开一条缝,七夕和夏至就挤出来往项耕身上一通扑,又舔又叫跟打架似的。 “哟天呢,真受不了你们,”孙淑瑾笑着绕过他们往屋里走,“怎么比看见程毓还亲。” 在门口停好车,程毓翻了条毛巾出来,下去之后对着自己就是一通抽。 下午又送了趟货,这次是李大哥他们那边儿的米,包装用的是挺密实的鱼鳞袋,但从车上往下卸的时候还是蹭了一身的白。 抽完自己之后,程毓又把毛巾甩到墙上,啪啪啪地腾起一阵阵白烟,看着特别解压。 “再抽墙倒了嘿,”程毓小学同学冯二骑车从旁边经过,“悠着点。” “快点蹬,”程毓笑着说,“再不赶紧的下一个就抽的就是你。” 冯二停下车笑着骂了几句,程毓从兜里掏出烟来,俩人在门口抽了根烟又聊了会儿。 等一进门,程毓才发现二楼的灯已经开了,小厅和他卧室的灯都亮着。 一楼也特别亮堂,不过从大门这儿看不出有人。 “妈!”程毓喊了一声,门窗都严实,里面听不见也正常,但程毓有点心慌,加快了脚步往屋里跑,“妈!你在屋里吗?” 打开门的瞬间,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油烟机的嗡嗡声也传进了耳朵,还混着说话的声儿。 等心脏慢慢往回归位,程毓朝后边厨房走过去,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心脏就能回去了,可一站到厨房那儿,马上又开始撒着欢儿地往四面八方撞,撞得他眼睛都开始闪星星:“项耕?” 第97章 程毓顶着一脑袋灰白的头发出现在厨房门口,把项耕震得一时没说出话来。 “哎哟这脑袋,”孙淑瑾找了条干净的毛巾,沾了点温水,“来,擦擦。” 孙淑瑾个子不高,她踮着脚,程毓还得低下头来。 “您给我吧,”程毓说着要去接毛巾,“我自己擦。” “你哪看得见啊,”孙淑瑾看着心疼,“要不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项耕看了眼旁边的椅子,感觉椅子也跟他对视了一下。 “我来吧,”项耕走过去接过毛巾,跟孙淑瑾说,“您去看看那个菜,我掌握不好火候。” 其实应该直接去洗澡的,有些头发根都是白的,跟裹了一层粗面粉似的,这么擦作用也不大,但好不容易实打实地摸到人了,项耕不太舍得。 他好像又长个儿了,这么站着擦头发毫不费力,擦得程毓脖子上起了一圈小疙瘩。 “几天假?”程毓为了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瞄了眼孙淑瑾的背影,“明天回去吗?” “后天,今天下了班才过来的,后天回去就行,或者大后天一早也来得及,”项耕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就是有点怕你烦我。” 项耕不像是在擦头发,更像是在按摩,摩得他头顶的发旋都开始痒痒。 “屁!”程毓说,“怕我烦别回来啊。” 项耕笑笑,擦耳朵上边的头发时用小手指从下巴颏一直划到耳朵尖:“可我太想你了啊。” 程毓刚想说话,孙淑瑾突然转过身来,程毓一下子挺直了已经快酥成渣的上半身:“怎么了!妈!” “哎哟,你喊什么!”孙淑瑾说,“我刚想起来,你坐那儿不完了吗,费这个劲,快点儿坐下!项耕也累了一天了呢。” 项耕笑着把程毓按在椅子上:“我等半天了呢,又不好意思说。” 等孙淑瑾转过身,程毓瞪了项耕一眼,小声说:“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呢。” 项耕使劲儿揉了程毓两把,一边瞄着孙淑瑾一边低下头,刚要碰到程毓脑门的时候,孙淑瑾又转过身来。 “哎对了……”孙淑瑾愣了一下,“哎我的天呢,项耕你怎么了?” 这一下摔得不轻,项耕为了避开程毓,脑袋撞到了椅背上边凸起来的那块木头,脚下一滑又顺势给程毓磕了一个,咣当两下,地动山摇的。 孙淑瑾赶紧走了过来,程毓一边往上拉项耕一边笑。 “你还笑,”孙淑瑾拍了他一下,“快看看脑袋磕坏没有,撞傻了可怎么办。” “撞傻了您养着呗,”程毓有点止不住,都乐出声来了,“白捡一大儿子,多好。” “哎呀你先别跟我扯这个,”孙淑瑾把程毓推一边去,扶着项耕坐到了椅子上,捧着他脸凑近了发现看不清,又把头往后稍,“都撞红了,一会儿包就得起来!” “姨我没事儿。”项耕说着就要去摸额头,被孙淑瑾一把拍开了。 “别动!”孙淑瑾往放调料的地方走,“别再把皮儿蹭破了。” 项耕额角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一个包,程毓挺心疼的,但还是刹不住笑:“你说说你……” “我应得的。”项耕咧着嘴说。 “什么你应得的,”孙淑瑾洗干净手,戴上老花镜,拿着香油瓶子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往指尖上倒了一滴,“就是你哥缺德的。” “关我什么事!”程毓喊了一声。 “肯定是你挠他痒痒来着!”孙淑瑾边抹边往项耕额头上吹,也不知道能起什么作用,“要不站得好好的怎么会跌跟头。” 程毓叹口气:“是我,是我,就是我。” “你看我就说,”抹完孙淑瑾还是不放心,翘着那根沾满香油的手指捧着项耕脸在灯下面看,“你哥也皮着呢。” 项耕被挤得嘴都嘟了起来,说话含糊不清:“我没事儿了,姨,一点儿都不疼。” “一会儿也让他给你磕一个,”孙淑瑾白了程毓一眼,“太烦人了。” “你转正了啊?”凉拌菜心特别脆,程毓咯吱咯吱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还没到三个月呢。” “提前转的,”项耕说,“看我太优秀,怕留不住我,赶紧签了合同他们就踏实了。” “哎哟脸真大呢,”程毓扫了他几眼,“难道不是因为有人情在吗?” 项耕憋着笑夹了口菜。 “哪来的人情?”孙淑瑾说,“你给他走的啊。” 那可不是么,没程毓哪来的这份人情。 “我哪有那本事,”程毓挑着眼角说,“还是人项耕自己有能力。” “你别不服气,”孙淑瑾挑了个煎得颜色金黄带着点深色糊边儿的花卷放到项耕碗里,“别总觉着项耕离开咱这儿就没人护着他了,项耕有本事,到哪都没问题。” 程毓不服气:“我什么时候护着他了!” “你可真会抓重点,”孙淑瑾看着他,“快吃吧,吃完你俩一边玩去,收拾完我要睡觉了。” “项耕睡那屋吧,”几个人收拾完厨房,孙淑瑾往楼上指了指,“我收拾好了,省得你俩这大块头睡一块儿挤得慌。” 程毓愣了几秒,拍了拍自己的腰和肚子:“我块头大吗?多苗条。” “是是是,你身材天下第一好,”孙淑瑾说,“自己慢慢欣赏吧,我得躺着去了。” 等孙淑瑾关上房门,程毓推着项耕上楼梯,小声说:“小枫那个房间,我妈谁都不让睡,我感觉……” 项耕回头笑笑:“往丈母娘心里又多迈了一步。”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毓定在了楼梯上。 “我是这个意思。”项耕笑着转过头继续上楼。 等两个人洗完澡,一点都不意外,项耕没去程枫那个房间。 “坐那儿去,”项耕指着床沿,“坐稳了。” “我妈可就在楼下呢。”程毓压着声音说。 项耕看着他,脸上慢慢浮上笑:“你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想!”程毓说。 “那我想了,”项耕一嗓子吼了出来,“坐下!” 程毓坐那儿之后全身绷着劲儿,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 孙淑瑾进了房间之后除非上厕所,一般不太出来,她膝盖不好,下楼的时候不仅疼,还得小心着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迈,楼梯能不上就不上。程毓完全就是因为心里有鬼,自己吓自己。 项耕把椅子勾到床边,和程毓面对面坐下去之前从裤兜里掏了两个盒子出来。 就是很常见的那种装首饰的盒子,一大一小。程毓一看就明白了,他给罗佳雯买的项链手镯什么的都是用这种盒子装的。 第102章 “我警告你啊,”程毓一只手指着项耕,另外那只手隔着衣服搓了搓胳膊,“别跟我来这套,小心我把鸡皮疙瘩扔你脸上。” “那我收起来放香囊里,”项耕坐到椅子上说,“挂身上闻味。” “你恶不恶心,”程毓嘶了一声,又使劲儿搓了几把,“真起来了。” “那儿?”项耕眼睛瞄着下边,用下巴点了一下,挑眉说,“兴致来得这么快吗?” “你……”程毓用手指点点他,“进城学坏了。” “你从城里回来的,”项耕说,“要坏也是你先坏。”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儿呢? “不逗你了,”项耕打开两个盒子,“说正事。” 看了盒子里的东西,程毓一下就蹦了起来,指着盒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还说没逗我,”最后程毓憋出一句,“这什么,这他妈什么!这不是给姑娘戴的吗!” “你给我,坐下!” 项耕吼完,程毓又一屁股坐了下去,跟按了开关一样。 “这是奶奶给的,”项耕说,“本来我是要收起来等你想通那天再交到你手上的,以免被别人知道了说你跟着我就是看上了我这点东西。” 说完项耕没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程毓装严肃失败,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个我真不能……” “能,”项耕看着他,“特别能。” 项耕拉过程毓手,把两个盒子放到他手上:“我想等但我等不了了,不论早晚,这些都是你的,既然是你的,我为什么要那么晚再给你呢。” “我不是一时冲动,从拿到这些东西我就在考虑,怕你有负担,也怕我不够好配不上你,”项耕捧着程毓的手说,“但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奶奶说这是传家宝,能传家的宝贝必须交给我心里最宝贵的人。” “这算土味情话吗?”程毓问。 “不算,就是情话,但不会经常说,”项耕说着攥了一下手,低头笑了出来,“确实有点肉麻,总说我也受不了。” 两个人笑得盒子有点抖,程毓立马抓紧了放到床上。 程毓小心地把那块玉拿起来,放在手心仔细看着:“这是什么玉?” “不知道,”项耕用手指在上面摸了一下,“反正是你的了,有时间可以拿去鉴定鉴定。” 大学的时候,程毓选修过珠宝玉器鉴定,本来是为了凑学分,但那个老师讲课特别有意思,而且偶尔会带去特别不常见的物件,大教室每次差不多都能坐满。 一学期下来,程毓也学了个皮毛,这块玉他放在手里已经摸了个差不离,不知道项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过了会儿,项耕又拿起那套金首饰,说:“你做买卖缺钱可以把这个卖了去,可能值不了太多钱,但多少能缓缓。” 【作者有话说】 奶奶:真是我的好大孙啊~ 第98章 这套首饰款式很老,做工也没那么好,但那镯子跟现在市面上那种哪怕只有十克也要做得特别精致的不一样,又宽又厚,里边刻着一排字,磨得有点看不太清。至于那个项链,可能叫链子更合适,下边挂着一个能有食指和拇指圈起来的那么大的锁,程毓掂了掂,应该是实心的。 程毓轻轻蹭了一下项耕额头还没消下去的包:“你是不是真撞傻了?” “嗯,傻着呢,”项耕点点头说,“甩也甩不出去了,这辈子都得你养着了。” 程毓笑笑没说话。 项耕把胳膊肘杵在腿上,凑近程毓,避开那个包,把脑袋埋到他颈窝里。 “这些东西给了我……”程毓把东西收好,盖上盖子,“也传不下去了啊。” 项耕在脖子那儿喷着气儿笑了一声:“到时候再说。” “这还能到时候再说?”程毓问。 “要是奶奶说不传不行,老项家必须有后,”项耕在他程毓锁骨上亲了一下,“那你就给我生一个呗。” 程毓的手本来按在床上,被项耕来这么一下子顿时就有点脱力。 “你自己生吧,”程毓嗓音有点不稳,“我可没那本事。” “谁来都一样,”项耕越凑越近,沿着锁骨一路亲到耳垂,手从腰那儿伸到程毓衣服里面,“赶紧开始犁地,犁好了才能撒种子。” 程毓在心里默默地唾弃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被男人拐上床也就算了,上去之后还乐在其中,就非常不能算了。 算不算的,程毓一时半会儿也不太有精力去考虑。 项耕这个犁地的方式太粗暴,自己呼哧带喘的,把地都快翻烂了。 再不下床就要死过去了,程毓用一丁点残存的意识往床边爬过去,他觉得自己这么长的腿,稍微一蹬也能爬到床边,实际上连一掌的距离都没能实现,刚一动就被项耕用力拽了回去。 这一下杵得他跟发了洪水似的,肚皮再薄点五脏六腑都要给顶出来了。 “你他妈轻点!”程毓发不出声音,也不敢出声,用气音儿说,“我现在厥过去,明天在全镇就出名了。” 项耕在肩头蹭了一下脑袋上的汗,勾了勾嘴角,呼吸很急促:“厥过去了我再给你厥回来。” 程毓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项耕俯下去,用手按住程毓的后脖颈,在他耳边说:“我要撒种子了,哥,你给我生一个吧。” 程毓以前不爱穿高领的毛衣,总有一种被勒着喘不上气的感觉。现在每见一次项耕,这种衣服就得穿几天。 “天呢,”孙淑瑾扭头看了看外边正爬着墙头往上边拱的太阳,“今天也没降温啊。” “降不降温现在也是冬天,”走下楼梯,程毓又把领子往上抻了抻,“昨天出去就把我冻够呛。” “那今天你再围个围脖,”孙淑瑾说,“就用我那个厚的。” “我有,”程毓坐到椅子上,“哎我操!” “怎么了?”孙淑瑾问,“椅子上有针扎你了啊?” 那玩意儿磨完之后才能叫针,磨之前得叫铁杵,而且还是汉代的。 “没有,”程毓伸了下腿,“昨天搬米搬得可能把腰抻着了。” “那去东安庄让那个会按摩的大夫给揉揉吧,正好项耕在这儿,你俩一块去,”孙淑瑾说,“你舅妈去过,说特别管用。” “嗯,行,”程毓答应了,又换成另一条腿伸了伸,“一会儿我俩就去。” “我给你舅妈打个电话,”孙淑瑾拿过手机,“让她把地址发给你。” “哎不用不用,”程毓一伸手抓过手机按到桌子上,“东安庄一共就那么大的地方,我到那儿一打听就知道,您别跟别人说,要不然用不了三天全村就该传我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了。” 孙淑瑾开心地笑了半天:“我又不会告诉她是谁要去。” “项耕呢?”程毓四下看了看,跟背课文似的特别大声地说,“还没下来呢?我看那屋门开着啊。” 昨天彻底完事儿之后也不知道几点了,程毓迷迷糊糊的,感觉项耕搂了他得有半宿,在那只过年就要被宰了鸡打了几声鸣之后,项耕下了床,这时候程毓已经有点清醒了,问了他一句干嘛去,项耕说去伪造现场,然后就没再回来。 “人早起来了,”孙淑瑾掀开蒸锅往外捡包子,“我起床一看粥熬上了,面也发上了,调好的素三鲜馅放在冰箱里,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干了这么多活。” “那人呢?”程毓问。 “给你看车去了,”孙淑瑾把包子放到桌子上,“说看看你车有没有什么问题,看看他心里踏实。” “那我找他去。”说着程毓站起来。 “去吧去吧,快叫他进来吃饭,齁冷的,刚我就拦不住,”等程毓出去,孙淑瑾念叨了一句,“怎么好得跟连体婴似的。” 太阳擦着墙头刚升起来,车停的地方还被对面的房子挡着阳光,特别冷。 项耕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脑袋上裹着孙淑瑾那条带大花的围脖,手上戴了一副线手套,全身上下就一双眼睛露在外边。 七夕和夏至就跟被绑在项耕身上一样,走哪都跟着,现在俩狗抱一块窝在车后座上瑟瑟发抖。 “嘿!站那儿别动!”程毓喊了一嗓子,“大白天的偷车。” “我只偷心不偷车,”项耕没抬头,撅着屁股把扳手身后一指,“快点交出来。” “你这土味情话是真的土啊,”程毓围着项耕转了一圈,手指伸到他袖口里往外拉了拉,“这哪来的啊?” “我丈母娘给找的,”项耕低头看了看,“就是有点小,她说这就是干活时候穿的,是你的旧衣服吧?” “我旧衣服后边要背个蕾丝的大蝴蝶吗,”程毓在衣服后边拍了拍,“你是不是都没看啊?” 项耕拧过脖子抓着衣服肩膀那块儿看了看,确实有个黑色的蕾丝大蝴蝶,但不是很明显,刚才屋里就开了个餐厅的灯,光线没那么好,他也没仔细看。 第103章 本来他要穿的是自己衣服,孙淑瑾怕被机油蹭上,上楼去找程毓衣服又怕吵着他睡觉,只好翻了件自己的出来。 “我说袖子怎么那么短呢,还以为是你中学时候穿的呢,”项耕松开手,又抖了抖肩,“妈妈牌的,特别温暖。” 程毓靠到车头上,抱着胸问:“你这个肉麻劲儿跟谁学的啊?” “一边去,”项耕扶着他腰推了他一下,“想看着我就车里边坐着去,别捣乱。” “这车有问题吗?”程毓没动,“有没有问题也一会儿再说吧,现在太冷,先进屋吃饭去。” “马上就好了,”项耕说,“等我两分钟。” 吃完早饭,他们先去了常柏原厂里,项耕之前从林静朋友圈看见过她发了一张被蛋糕馋哭的卡通图片,昨天来之前特意找施桓打听了一下,找了家挺火的甜品店,挑着卖得最好的几样买了点。 “没我的吗?”常柏原问。 “这儿还有个争的,”这些甜点在镇上不常见,一年到头儿都在减肥的林静平时也不敢吃太多甜食,很难不被这些漂亮又满是奶香的食物吸引,捧着盒子一直看,“你又不爱吃甜的。” “我不管,”常柏原说,“为什么没我的!” “哎我真他妈服了你了,”程毓说,“你多大了啊,有五岁了吗?” “就是五十了我也要!” 项耕在旁边乐了半天,等他俩吵得差不多了从袋子里又掏出个东西来:“原哥,别吃醋,这个给你。” “我……”常柏原发出一声惊叹,“操!” 是他们去店里那天常柏原差点趴上去不起来的那辆车的汽车模型,装在一个亚克力的盒子里,不大,十一二厘米的长度,1:43的比例,但特别精致,完全按照真车的细节做的。 程毓也很意外,项耕带了个大的手提袋,他以为那里全是给林静的甜点,不知道下边还藏着这么个东西。 “有我的吗?”程毓猫着腰,眼睛没离开那个模型。 “没有,”项耕笑着说,“就这一个还是我好不容易抢来的。” “操……”常柏原嘴里除了这个字就说不出别的了。 程毓冒着酸水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他妈别操了!” “我宣布!”常柏原把模型端在手上,透过亚克力看项耕,“从今往后你在我心里排林静后边儿!” “出息呢,”程毓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么点东西就把你收买了。” 林静在旁边晃着脚,边吃泡芙边乐。 “这怎么能叫收买呢,”常柏原说,“这是项耕对我的一片真心。” “真恶心,”程毓白了他一眼,拉着项耕转身往外走,“走了,我们去文辉那儿转一圈。” “文辉也没有吧?”常柏原小心地问。 “没有,”项耕笑着说,“就这一个。” “哎……”常柏原舒了一口气,特别得意,“咱俩最好。” 第99章 说是去梁文辉那儿,但程毓把车直接开到了俞弘维家,梁文辉的车就在外边那条小河边停着。 程毓已经提前告诉过项耕俞弘维的情况,但进去之后看到人,项耕还是被惊到了。 他离开之前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俞弘维虽然比别人瘦,但至少看起来是个健康的人,现在快一米八的人缩成了很小的一团蒙在被子里,搭在外边的手上还戴了手套。 屋子里很暖和,乍一进去项耕甚至都觉得要出汗,这个病以他不能理解的速度侵蚀着床上的人。 他们进来时候没敢发出声音,开门走路都小心翼翼的,程毓用口型问梁文辉:“睡了吗?” 梁文辉摇摇头,踮着脚走到屋里,用手撑在床沿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喊了俞弘维一声。 项耕站在门口,看着俞弘维慢慢转过头,先看了看梁文辉,随后就朝他们看过来。 “项耕,”俞弘维笑了一下,说话声音不大,“你们先去坐着,我马上就来。” 梁文辉扶着俞弘维坐到沙发上,又往他后背那儿塞了个靠垫,等他坐好后,把另一只手上拿的被子盖到他身上。 “化疗太难受了,”俞弘维说,“也不知道他们给我输的什么药,凉的不能碰金属的东西也不能摸,现在跟个废人一样。” 梁文辉坐在旁边,胳膊搭在腿上,听了俞弘维的话,用手挡住脸,手指不停在眉毛上刮。 “瞎说,”程毓把视线从梁文辉身上转过来,“俞哥你就别拿这病当回事儿,我可听说了啊,有人得这病该干嘛干嘛,活到七老八十都没问题。” 梁文辉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对不对,他没接触过癌症的病人,对于俞弘维,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建议就是先化疗,延长病人的生存期。 但他没想到化疗有这么痛苦,三个星期做一次,俞弘维刚做了一次他就体会到了什么叫痛不欲生。 到了医院,先是各种检查,漫长的等待,到了下午才开始把药输到身体里。 在病床上的时候,俞弘维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身体团着一直在小幅度地动,像痉挛一样。 化疗过后,验血结果显示白细胞低,数值始终上不来,没办法又打了升白针,打了针后又开始发烧,全身的关节都是疼的。 看起来好好的人,进了趟医院再出来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这个情况,梁文辉不是没想过,想过但没想到有这么痛苦,他现在极其矛盾,不治怕俞弘维没剩多长时间,治了又怕俞弘维剩下的时间没有任何生存质量可言。 梁文辉试过劝说俞弘维跟他的父母联系一下,总觉得没什么比亲情更重要,但俞弘维不同意。 他们家不算普通,从他离开家的那一天大概就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这么多年要是对他还有一丝惦记或许早就找上门了。 “早就说了,当没有过我这个儿子,”俞弘维说,“我不是没求过,求也求不来的,就算了吧。反正他们还有别的孩子,非常优秀又合他们心意,能继承他们的家业,给他们养老送终,我死都要死了,就别去碍他们的眼了。” 现在的俞弘维蔫蔫地窝在沙发里,好像是责怪其实是趁机撒个娇,跟程毓他们抱怨梁文辉,说把他当成了猪,从睁眼开始就要往他肚子里塞吃的。 “这两天我都胖了呢,”俞弘维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肉都瓷实了。” “可不能浪费他手艺,他做饭多好吃啊,”程毓说,“当初我跟原儿吃的第一口炸蚂蚱就是他做的。” 俞弘维笑着皱了下眉头:“这我可真吃不下去。” 几个人在那儿闲聊,只有梁文辉一言不发,一直拨弄着茶几上的一个小陀螺。 “哥,”项耕用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咱俩出去抽根烟?” 梁文辉愣了一下:“你刚多大就抽烟?” “都成年两年了呢,”项耕笑了笑,又拍了一下外套的兜,“走吧。” “很久没闻烟味了呢,”俞弘维看着他俩,“别出去,就在这儿抽。” “走!”梁文辉一下子站了起来,也拍了拍裤子,确认打火机在兜里,“出去!” 太阳高了起来,这会儿站在外边也不觉得特别冷,两个人点着烟也不说话,就站在墙根儿下一口接一口地抽。 “程毓心里装的事儿多,”烟抽了一多半,梁文辉突然开口,“你对他多点耐心。” 项耕没马上回话,梁文辉跟他说的这么一句让他有点意外。 “你别吓我,”过了几秒,项耕说,“俞老师那儿还指望着你呢,说得我头皮都快炸开了。” 梁文辉愣了愣,夹着烟的手挠了几下早该去理的头发笑了出来:“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有点不放心……程毓。” “是不放心我吧?”项耕笑了笑,“怕我始乱终弃。” “胡说,”梁文辉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俞弘维情绪还不错,跟程毓有说有笑的,“他一个大男人怕得着你始乱终弃么。” “挺大一老板还挺封建,别担心我们了,看你这魂儿都没在身上,”项耕掸掸烟灰,看着墙头叹了口气,“别这样,事实改变不了,只能让自己尽量往好的地方想。” “我就是觉得他太可怜了,”梁文辉说,“每一步都走得这么难。” “别给他压力,”项耕顿了一下又说,“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梁文辉点了点头,没两秒,一颗大泪珠掉到了他脚下的地面上。 他们没待太长时间,俞弘维体力支撑不了太久,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就出来了。 “我感觉,俞哥,”这次换项耕开车,他调了下座椅,又顺手往后视镜上挂了个小木牌,“不太好。” “嗯,状态太差了,”程毓拿起木牌看了看,“这又是哪来的?” “学你啊,”项耕说,“自己刻的,辟邪保平安。” 一个方形的小牌子,上边刻着“出入平安”,字体很漂亮,还抛了光,应该是涂了一层什么,显得油亮油亮的。 第104章 “手越来越巧了啊。”程毓说。 项耕看着他笑:“没这牌子你也应该知道我手越来越巧了啊。” 程毓看了他几秒才咂摸出味儿来,搓着脸叹了口气:“大黄小子,比向日葵还黄。” “向日?”项耕笑出了声,“真形象啊。” “闭嘴!”程毓把羽绒服的帽子往脑袋上一盖,“开车!” 车开出去,俩人都没再说话,项耕心里不太舒服,程毓也没好哪去,俞弘维的状态简直一天不如一天,没到油尽灯枯也差不太多。 化疗一旦开始,基本就没有停下的可能,简直就是一边给人上刑一边推着他往前走,还得鼓励他不能停下。 “我肯定会好好活着的,”快到小院的时候项耕说,“我肯定能活到一百岁。” 程毓看着他笑了出来:“行,咱们都好好活着。” 天冷之后程毓也不是经常来小院,现在这里看起来很萧瑟,哪哪都是光秃秃的,那些鸡鸭和兔子已经被转移到了常柏原他们厂的后院里,现在这里除了冰面下的鱼和飞来觅食的鸟简直看不到什么活物。 大槐树的叶子几乎都掉光了,树枝上挂着为数不多特别坚强的叶子,一阵风过来也能拽下几片。 “怎么有点不是滋味呢?”项耕站在门口到处看了看,“一年四季都能产粮就好了。” “你比那资本家还狠,”程毓笑着推开院门,发出咯吱一声,“哪怕是牛也得喘口气吧。” 项耕转过身一把搂住程毓的腰,两人四足开始一二一。 程毓有十多天没过来了,地里风大,地面桌面都落了一层灰,屋里的床上蒙着一块布。 项耕小心地掀起那块布要拿到外面去抖抖。 “动它干嘛?”程毓说,“冬天我也不住这儿,抖完没几天又落一层。” “冬天也不能浪费这床,”项耕在院子里把单子收拾干净,进来后搭到外屋的椅背上,推着程毓往里屋去,“现在就用。” 昨天耗了半宿的劲儿还没缓过来,程毓听他说这话心里直突突:“你是不是吃什么药了,我就不是牛我也得喘口气吧?” “你不是,我是,”项耕拉开他毛衣的高领子,在后面咬了一口,“我是不用喘气的牛。” 这床也不知道是太久没用了缺人气儿还是怎么着,一直咯吱咯吱响,跟抗议似的,还引来一群小麻烦站在窗台上观战。 “门,”程毓挣扎着说,“门还没关。” “没人会来,”项耕跟啃猪蹄似的在程毓身上到处咬,一边咬一边扒拉衣服,“怕你疼,不干别的,就让你对我的巧手再做一次深度体验。” 第100章 幸亏这里的纸程毓没都带走,完事儿之后地上扔了一堆。 “这股味儿……”程毓用手臂压着额头叹了口气。 “又不光是我的,”怕程毓真的喘不上气,又不想分开,项耕用半边身体压住程毓,“自己的味儿你还嫌啊?” 程毓晃着肚皮笑了几声。 “我特别喜欢,”项耕一下一下咬着程毓头发,“以后你用嘴尝尝行吗?” “滚蛋!”程毓说话有气无力的,“一天天的脑子里没别的。” “嗯,”项耕在他动脉那舔了一下,“正常人都我这样。” 小河的冰面都挺厚的,唯一的遗憾就是小院里没爬犁。 “现在就能做,”项耕倒退着拉着程毓在冰上慢慢滑,“仓库里有木板,咱们再去找几条长点的木头就行。” “今天不做了,”程毓说,“太浪费时间。” 项耕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拉着程毓的手用力攥了一把:“回屋?” 程毓挣开手朝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脑袋里灌的是不是都是浆糊啊?” 项耕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都是白浆糊,要吗?” 干冷的野外雪不容易化,沟沟坎坎的地方还有不少前些天下的雪,白一层灰一层黑一层,稻茬儿依旧那么埋在地里,跟项耕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所有的小沟小渠全都冻上了,干枯了的芦苇从冰面上伸出来随着风左右晃荡,冰面下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气泡,还有被冻在里面没来得及往下逃的小鱼。 两个人裹紧衣服沿着主路慢慢溜达。 路走到头就到了和李大哥他们相隔的那条河,从他们走后,对面就没有人再去过,这么看着显得尤其荒凉。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项耕看着他们的房子说,“我没敢问。” “要有眉目早告诉咱们了,”程毓说,“只要没有更坏的消息就是好消息。” 他们没到对面去,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走。 这儿和城市里混杂着各种味道的空气不一样,带着一股泥土味,吸到肺里是一种又凉又透的感觉。 项耕猛吸了几口之后说:“都是你的味道,来一次我得吸够本儿。” “你他妈给我闭嘴!”程毓搓搓胳膊,又在地上跺了几脚,“这麻麻扎扎的劲儿从哪学来的!” 项耕把自己也酸了一下,嘿嘿笑着搂住程毓上了车。 车开出去很远,晃荡得项耕都睡着了,手刹一拉,项耕才半梦半醒地睁开眼。 “到了?”项耕说着要去开车门。 “先等一会儿,”程毓拦了一下,“外头冷,刚睡醒别吹着风。” “嗯,”耗费的体力太多,项耕这一觉睡过去确实有点儿没醒透,“烧麦么?” “还有羊杂汤,挺好吃的,”程毓把暖风调小了一档,“你尝尝看。” 小店不大,看着有些年头了,在县城东北角,附近都是老旧的店铺。 有两个也不知道到底是怕冷还是不怕冷的老头老太太坐在墙根儿下晒太阳。 项耕看着他们,慢慢把手伸到驾驶室那边,握住程毓的手捏了几下。 车被晒得有点暖和,项耕眼皮又开始一眨一眨地往下沉。 程毓用指关节蹭蹭他手心:“别睡了,再睡一觉人家都关门了。” 项耕没松开程毓的手,歪过上半身,把头靠到他胳膊上使劲蹭了蹭。 扔在水杯槽里的手机响了几下,程毓拿过手机解开锁,点开微信之后习惯性地往下划了一下,一下溜出去很远,之后才发现置顶的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叠起来了,他又滑开始往上划。 就这么一下一上的瞬间,眯缝着眼的项耕捕捉到了个一闪而过的联系人,发过来的还是张图片。 程毓用语音回完信息后,两个人又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才下车。 还没进店门,就闻到了很浓的香味,带着一丁点儿膻气,热乎乎地扑到脸上。 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耗光了,程毓非常贴心地要了四两烧麦,两大份羊杂汤,一个羊骨锅,外加一碗炒米酸奶。 老板看看他俩,摆摆手不让点那么多,说吃不了。 “吃得了,”程毓说,“绝浪费不了。” 然后店老板就在一个温暖的已经过了用餐高峰午后,坐在柜台后边,用手撑着脸,视线貌似没什么焦点,不过会非常不经意地扫过临窗的位置,看着桌上的东西一点一点进了两个人的嘴里。 跟挨了饥荒似的。 结了账,项耕开车上了高速。 暖风从排风口飘忽忽往车里散,再加上关节的位置有点松又有点胀,程毓开始一阵阵犯困。 “睡会儿吧,”项耕说,“到了地方叫你。” 项耕这话一说完就跟拔了电源似的,程毓一声都没吭,顿时就合上了眼。 从这儿到他们要去的那个古城差不多要两个小时,路上车不多,项耕第一次开高速,即使对车够熟悉,他也不敢放松,几十公里出去见到服务区就赶紧开了进去。 蹭蹭响的减速带没闹醒程毓,停车拉手刹他还是没动静,始终保持着朝车窗歪着头半躺在椅背上的那个姿势。 项耕解开安全带,伸出食指凑到程毓鼻子下边。 呼吸倒是挺匀速的,不像是因为被杵得耗尽了体力不知不觉死过去的样子。 项耕踮着脚托着手,跟漂在水面上似的下了车,没敢关严车门,就站在边上吸了一会儿都是汽油味的空气,然后又漂进了车里。 程毓还在睡,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项耕靠到座椅上,歪过头看程毓。 他这么拧着,之前被领子盖住的脖子从领口那儿冒出来一截,漏出来一小块儿不规则的血点,深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项耕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注意了,非常克制地只在脖子以下的地方留了不少,这片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嘴啃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上手掐的,但他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 项耕在心里啧了一声,拿起放在支架上的手机给副驾那边拍了个全景,又给脖子连带着脸拍了好几张细节。 这几张照片应该能让他兴奋挺长时间,程毓不方便的话,他不听声音也能解决需要。 第105章 项耕努力钻研了一会儿照片,再把手机放回支架上时,扫到了程毓随手放在中间的手机。 一路开过来,手机被晃得有点歪,正好朝着驾驶室这边。 项耕看了眼程毓,纹丝不动,这不是杵死了也是杵晕了。 开机密码项耕知道,特别简单的六个零,倒也不是常柏原特别介意的那个零,从手机有密码这个功能开始,程毓就一直用的这个。 项耕瞄着程毓,用指尖戳开屏幕,在零上连着点了六下。 程毓的手机界面特别简单,常用的那几个都在最上边。微信置顶的联系人也不多,算上项耕一共就五六个人,这个置顶是项耕刚到稻田没多久的时候程毓就给放了上去。 不过从下边的联系人能看出来程毓最近很忙,都是各种什么批发零售米店粮店。 项耕往下划了两三下,才看到罗佳雯那条信息。 打开之后里边除了那张照片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信息,但也不能排除已经删掉的可能,可依着程毓的性子和他俩这种模糊不清的现状,他大概也不会去有意识地删什么内容。 项耕挑了下眉毛。 罗佳雯脸上挂着笑,程毓没什么表情,两个挺好看的人配着后面特别浓郁的秋末冬初的景色,对,秋冬之交,拍的时间不长。 程毓没跟他说过这张照片,当然他们现在只有明确的肉体关系,程毓从来没跟他确定过感情,原则上跟他交代不着。 原则上他也不该偷看手机。 原则是为有原则的人设的。 项耕手指还悬在屏幕上,程毓有要醒的迹象,先是脑袋往车窗那儿蹭了蹭,接着摊在腿上的手勾了几下。 项耕迅速退出微信,捏着侧面关了屏幕。 过了差不多半分钟,程毓才慢慢转过头来, “嗯?”程与哑着嗓子,带着特别浓的睡意,“到哪了?” “醒醒吧,”项耕说,“一会儿买你的人就该来了。” 程毓笑着闭上了眼,说:“给我挑的人家好不好?” “特别好,”项耕说,“什么都不用你干,就负责貌美如花。” 程毓笑得胸口直颤,伸手去拉车门,“我去上个厕所。” “等会儿!”项耕吼了一嗓子。 程毓顿时就把手收了回来,瞪大了眼睛,彻底醒透了。 这声项耕自己也有点意外,他没想喊这么大声,但刚才看照片看得心里有点火,没收住,他盯着程毓看了几秒,清了下嗓子,把放在后座的衣服够了过来,放软声音:“多穿一件,外边冷。” 程毓接过衣服,说了声:“哦……” 程毓再回来,项耕也没让他开车,等他扣好安全带就急吼吼地开了出去。 之前程毓一直睡着,现在他看着迈速表心里有点发颤。 “有点太快了吧?”程毓说,“慢点,时间还早呢。” 古城最有名的就是花船夜游还有被各种灯装饰得特别漂亮的夜景,他们就是奔着晚上去的。 项耕握着方向盘没说话,但脚下松了点油门。 他这个样子让程毓有点没底,但没闹明白这股子莫名其妙的气氛从哪来。 “怎么了?”程毓问。 项耕盯着前边眨了眨眼,自己在程毓面前掩饰情绪的本事越来越完蛋。 “没怎么啊,车少,”项耕语气挺平淡的,冲他笑了一下,“所以我才开得快了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阳快落山了,项耕这一笑让程毓后背开始发冷,跟有什么东西趴他后边吹寒气儿一样,程毓假装挠脖子,往后看了一眼。 真好。 除了发旧的座椅什么都没有。 第101章 到地方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把车停在外面,坐船进了古城。 不是周末不是节假日,古城里人不多,但并不萧索。 这么冷的天,这儿的河面却没有结冰,能坐二三十个人的船舱只有十来个人,座位随便挑,他们找了两个靠窗的位子面对面坐着。 河两边立了很多灯柱,每个灯柱上都有不少宫灯,照得整条河跟巨大的灯带一样,璀璨又华丽。 项耕从来没在什么地方好好玩过,来这儿也是昨天程毓临时提出来的,本来高涨的情绪被一张照片打散,现在才渐渐又回来了一点。 “里边有小吃街,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程毓说,“饿不饿?” 下了高速往古城这边走要经过新城区,赶上晚高峰,路上堵了挺长时间,中午那么多烧麦和羊肉都快消耗光了。 “饿,”项耕把头靠在窗户上,看一眼外边看一眼程毓,然后看一眼程毓再看一眼外边,“什么时候能答应跟我在一起?” 程毓的思维还在吃什么东西上,项耕突然来这么一句让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程毓问。 项耕看了他几秒,从鼻子里哼出气儿笑了一声。 情绪这玩意真不好抓,说消失就消失。 “没什么,”项耕仰头看着从船顶掠过的宫灯,“你说这么冷的天,这条河为什么不结冰呢?” “哦……”程毓眨眨眼,也抬起头看着宫灯,但他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项耕一起看着上边然后琢磨下边的水为什么不结冰,看了半天,他才说,“温泉,说是附近有温泉。” “这样啊……”项耕想了想说,“这儿的温泉能有多大,那么点温泉就能让这么宽的河不结冰。” “嗯。”程毓应了一声,“温泉应该挺热的。” 项耕看着他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给你焐热。” 这个笑又开始让程毓觉得后边飘过来一阵寒气。 “怪腔怪调的,”程毓用膝盖撞了他一下,“我本来就是热的。” 你热不热我还能不知道,那我可太知道了。 但项耕现在实在提不起心情跟他开玩笑,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看向窗外,说:“吃鱼去吧,网上说这儿的鱼好吃。” 鱼不够新鲜,肉质不像稻田鱼塘里捞上来的鱼那么紧实,但味道不错,掩盖了缺点。 吃完饭,两个人在街上慢慢溜达。 河对岸有几个很大的亭子,里面是几个装饰成不同样子的舞台,有演员在上面表演。 现在人比他们刚来时多了不少,他们和别人挤着,站在桥上看了会儿演出。 演员不是草台班子出来的,很专业,比项耕在网上看得要精彩,这让他稍微转移了一些注意力。 晚上再开车回去不太安全,他们来之前就订了古城里的酒店。 看完烟花表演后,项耕拿出身份证去办入住,程毓本来跟在他旁边,但在前台微笑着跟他们打过招呼后,他挠了几下鼻子,挪到了旁边大堂的沙发那儿,背对着服务台,坐了进去。 项耕回过头,盯着程毓从沙发靠背冒出来的头顶看了一会儿。 从办完入住,到进电梯,按着指示牌拐过进走廊,两个人一直没说话。 程毓是因为尴尬和不好意思,他知道前台姑娘的笑只是礼貌,没有别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不自在。 在大堂里,即使背对着,他也知道项耕看了他,那一刻他是后悔坐过去的,但再回去也改变不了他刻意避开的事实,所以他一直支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项耕收好身份证往这儿走过来的时候,他因为太紧张没掐好时机,在项耕开口之前就很麻利地站了起来。 更刻意了。 程毓一直在复盘自己刚才的行为,像是大二那年考西经,有五道连续的选择题他都精准地挑了错误的选项,差点挂掉,让平时吊儿郎当期末却考了六十二的郑焕东好一阵嘲笑。 进酒店之前程毓能感觉到项耕的心情比刚到古城的时候要好,扬起来的心被他那一个转身打成了渣,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只能紧跟在迈着大步往前走的项耕身后。 项耕研究了一下,才把房卡贴到门上打开了门,屋里只有外面透进来的光,让项耕愣了一下。借着走廊的光,他拍了拍门口的那几个开关,依旧没亮。 程毓从后边跟进来,从他手里拿过房卡插到了卡槽里,房间瞬间亮了起来。 项耕盯着卡槽看了几秒,然后转过头,看着程毓。 程毓以为他要说什么,但项耕最后只是挑了一下一边的眉毛,扯了扯嘴角往里边走进去。 房间是项耕定的,程毓以为会是大床房,但没想到项耕非常贴心地订了个双床。 另一种不自在在看到床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开心了吧?”程毓尽了最大的努力把语气放轻松,开玩笑似的说,“刚才我确实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第一次跟男人开房。” 项耕低着头脱羽绒服,直到把衣服挂到衣架上才“嗯”了一声,说:“我也是第一次,不管跟男人还是女人都是第一次。” 程毓愣了一下,随后脑子里“轰”的一响。 第106章 他跟罗佳雯开过很多次房,山里的,海边的,看雪景的,看草原的。开始开两间房,后来开只是形式上跟两个房间不同的一间,每次都是他去办入住,毫不忌讳别人的目光,如果前台多看了他们谁一眼,甚至会从心底升起一点骄傲。 对比这巨大的反差让程毓觉得极其内疚,但更让他内疚的是他还没有办法让自己很快改变这样的心态。 说完那句之后,项耕没再说话,只是斜靠在落地窗前看古城的夜景。 房间在九楼,古城整体建筑都不高,这里算是视野最好的地方了。 等程毓脱下外套,坐到床边正在组织语言的时候,项耕突然说:“据说正月的时候这里人最多,到时候你可以带原哥他们一起来凑凑热闹,有灯会,还有情景剧光影秀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程毓问。 “你上厕所的时候,”项耕说,“我听卖炸臭豆腐那大姐说的。” “真会挑地方,”程毓笑了一下,“非得站那儿等我。” “站那儿你拐出来就能看见我,”项耕依旧看着窗外,“我本来怕你找不到我会着急。” 程毓咂摸了一下这话的意思,说:“找不到你我确实会着急啊。” 项耕回过头,看着他又笑了笑。 从他下午在车上睡醒到现在,项耕笑了很多次,但总是笑在程毓觉得没有必要笑的那个点上,跟有只猫爪子往他心上挠似的,尖指甲一会儿伸出来一会儿收回去,又痒又疼。 程毓站起来走到窗前,和项耕并排站着看着窗外,街上的人渐渐少了,但华光依旧。 项耕抱着胸,一只手没绕到胳膊里,曲着手指,两个指甲不停抠来抠去。 程毓用余光看着。 跟猫不一样,项耕的指甲不尖,干净又整齐,挠在什么地方也不会太疼。 程毓往他那边挪了一步,抬手勾了下抠在一起的两根手指,分开后,自己轻轻抓了上去。 项耕看着外边,先是顿了一下,随后勾勾嘴角,很快就反手抓住了程毓。 又笑。 又笑! 程毓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总在笑?” “看见你就开心啊,”项耕说,“怎么,我笑不正常吗?” “正常,”程毓说,“正常,是我有点不正常。” “知道就行,”项耕用了点力,把他手指捏得有点红,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小声强调了一遍,“知道就好。” 这一宿程毓睡得很不踏实,很久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了,迷迷糊糊的总感觉自己在往下坠,四脚朝天,没着没落。 窗帘遮光效果特别实在,拉上之后什么都看不见。睡觉之前,项耕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跟月光洒进来的效果差不多。 程毓总在半梦半醒间看向项耕那边,可总是看不清,他想把窗帘都拉开,可陷在床里没着没落,连起都起不来。 直到一阵阵震动在他耳边响起,才让他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心里一直没上来的那口气也终于呼了出去。 程毓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看了几秒,脑子转起来之后又看了眼时间,已经早上七点多了。 他接起电话:“怎么了文辉?” “程毓,”梁文辉声音不大,但有点发虚,“你来俞哥这儿。” “怎么了?”程毓挠挠头发,看了眼项耕那边儿,小声说,“我……没在家。” “俞弘维,俞弘维他怎么这么混!”再开口,梁文辉的声音让程毓害怕,嘶哑的哀号中带着颤抖,“程毓,他不见了啊!” 第102章 匆匆退了房,两个人直奔停车场。 程毓要去拉驾驶室的门,项耕没让,把他推到了副驾,自己坐了上去。 “没事儿,”项耕攥了一下他的手,“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也许俞老师就是出去散散心,没准儿明天就回来了。” “嗯,”程毓应了一声,还没忘嘱咐项耕,“你慢点开。” 说是慢点开,但车速比昨天下午快了不少,两个小时他们就赶到了俞弘维家里。 大门没关,他俩刚进去,林静就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迎面照着林静发红的眼眶。 “程毓……”林静想说话,看着他们,嗓子冒上来一股酸疼酸疼的感觉,她抿紧嘴,往下压了压,侧过身拉开门说,“先进来。” “怎么回事?”程毓边走边问。 和项耕出去玩本来没什么,他们三个一年到头都混在一起,跟项耕在一起的时间跟他们比起来连个小小的零头儿都算不上,但毕竟心思不一样,程毓没好意思说太明白,只告诉了孙淑瑾,跟他们说的是出去转转,也没提晚上不回来。 梁文辉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在外地。 程毓从来没见过梁文辉那个样子,前言不搭后语,不停地骂俞弘维不是东西,说了半天他也没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挂了电话之后他赶紧又给常柏原打了一个,才大概弄清楚了。 现在林静又详细跟他们说了一遍。 眼看没多少天就要过年了,梁文辉特别忙,新雇了两个人,每天凌晨跟着他去批发市场,他计划的是先跟一阵儿,熟悉了以后他自己就不去了,可以多点时间照顾俞弘维。 两个小伙子是他精心选的,上手很快,他昨晚上回去还跟俞弘维念叨,说再过两三天他就不用那么早起床了,以后在家都可以睡个囫囵觉,早上的饭也不用随便对付着去早点铺买了,能做点好吃的有营养的,以后不用起早贪黑,除了去店里,时间都给俞弘维。 俞弘维笑着说好,甚至还列了个单子,把他想吃的早点都写了出来。 林静指着杯子下边压着的那张不知道从什么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说:“就那个,你看,连疙瘩汤里要不要加香油都写上了,俞老师他到底怎么想的啊?” 俞弘维的板书写得很好,当年刚来的时候就以一手漂亮的字名震全校,纸是随便撕的,但字不像随便写的。 程毓拿起纸,仔细看了一遍。 “这都是文辉爱吃的东西啊,”程毓把纸翻过来又认真地看着反面,“口味也都是按着文辉的喜好写的。” 写完这些,两个人大概讨论了一下,有的后边画了个三角,有的画了个星星,还在杂豆粥上面圈了好几圈。 程毓大概能想象当时的情景,俞弘维他并不十分了解,但那一瞬间,梁文辉的心情一定是这么多天来久违的不错。 不过第二天等他拎着特意从市里带回来的虾饺和葱油饼进门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了人影。 早上他们回来得比较早,通常不到六点就能到家,今天可能是新来的两个人对市场情况更熟悉了,所以比平时更快了一些。 五点多他们就回来了,梁文辉还想着明天可以稍微再晚一些起床,然后他就可以不跟车了。 出去的时候,两层门他都是从外面锁上的。 他一手拎着早点,另一只手去拧钥匙,院门他拧了两圈,再拧房门,轻轻弹了半圈钥匙就拧不动了,梁文辉回忆了一下,怀疑自己可能走得太急,忘了锁房门。 进门之后,他先把早点放到碗里,又把碗放到添了热水的锅里,之后盖上锅盖保温。 把外套挂到衣架上,他又在客厅沉了一会儿去寒气,觉得身上都暖和了,才去开卧室的门。 离近了他才发现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刚才他已经尽量小心了,但不可能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默默把自己骂了一遍之后,他贴在门缝上听了听,屋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推开了屋门。 从亮着灯的客厅乍一进去还有点儿不适应里面的光线,但也感觉到了屋里不像平时那么暗,梁文辉又往前走了一步,松开放在门上的手,歪过头看了一眼。 村里的路灯没那么亮,透过拉开半边的窗帘幽幽地照了进来。 梁文辉愣了两秒,猛地转过头,看向床的位置。 两床被子放在床头,叠得整整齐齐。 “弘维!”梁文辉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心脏蹦得他喊出来的声音都跟刀劈过一样,“俞弘维,你在哪?” 整间房子除了回声和他急促的呼吸没再出现其他声音。 俞弘维这房子是平房,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生活,也就没想过再增加房间。 他爱干净,对什么东西也都很爱惜,这么多年下来,这房子几乎保持着最开始的样子。 梁文辉是在卫生间洗了手才到客厅的,书房的门开着,里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俞弘维进去过的痕迹。 后院很小,拧开门锁,外边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梁文辉转回客厅,站在窗前想定定心神,但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心跳得越来越乱,让他不得不把嘴张开了条缝,让自己呼吸能稍微顺畅一点。 过了几秒,他把手伸到裤兜里,想把手机拿出来,但一碰到手机,他才发现手抖得跟筛糠一样,抓了好几下,才把手机掏出来。 第107章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梁文辉按掉手机,闭上眼开始深呼吸。 等他以为自己已经稍微平静一点的时候,重新回了卧室。 开灯,打开衣柜,挂着的,叠着的,衣服保持着原样,没有乱也没有少,跟昨晚他收衣服时一个样。 他又跑到书房,俞弘维的旅行箱也好好地待在墙角,防尘罩都没有动过。 梁文辉又打了一遍电话,传来的依然是关机的声音。 挂了之后,他顿了两秒,马上给店里的小宋打了一个,问店里有没有什么事儿。小宋他们正在往货架上放东西,还说了他一句不来干活添什么乱。 已经放寒假了,他也不可能去学校。 梁文辉的指节开始发白,手机被他攥得壳都要变形了。他盯着外面的路灯看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响。 他一把抓过羽绒服,边往外跑边掏出车钥匙。 路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人,他心里急又不敢开太快,时刻从车窗和后视镜里注意着外面的人。 上了大路后,已经看不到行人,只有开得飞快的车。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梁文辉把车开到了他撞到俞弘维的那个路口。 从这个路口往右拐进去,再走差不多十几公里,是一片墓地,霍岷远的墓就在那里。 梁文辉从来没问过俞弘维,碰到他的那个夜里,他是不是去看了霍岷远。开始是觉得冒犯,后来是不想问,再到后来发现他病了就已经能串起来这一系列的事。 那时候他应该是刚发现自己病了,或者是知道这个病已经没有治的希望,所以他会去看霍岷远。 至于他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意图,梁文辉已经不敢想了。 拐过去之后,梁文辉把车速降了下来。这条路不宽,路两边有很多参天的大树,虽然是冬天,到处都光秃秃的,但他也怕会被树干挡了人影。 一直开到墓园的门口,都没见到人。 还不到六点,墓园的大门紧闭,保安室里的大叔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打盹还是发呆,被他敲窗声吓了一跳。 这么早,还不到六点,是不会有人来的。 梁文辉不死心,问大叔有没有可能自己偷翻进去。 大叔指着那两人高的大门和稍微矮一些的围墙,说除非飞过去,否则谁也别想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进去。 上了车之后,梁文辉没马上走,在墓园门口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天还是暗的,没有半点俞弘维的影子。 也许他只是睡不着出去转了转,刚好手机又没电了。 回去的路上,俞弘维不停拨着俞弘维的电话,不停这么安慰自己。 直到进了空无一人的房子,路上给自己建立起来的那点儿信念彻底崩塌了。 俞弘维圈子很窄,交际范围几乎只有学校里的同事,而且跟他关系比较不错的只有那么两三个。 梁文辉已经顾不上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们了,哆嗦着手给他有联系方式的那两个老师打电话,一个关机,一个被他从梦里叫醒,又被他逼着联系别的跟俞弘维熟悉一些的老师。 所有人都没见过俞弘维,那么有分寸感的人不可能在假期寒冷的早晨去打扰别人。 天微微有些青灰色的时候,梁文辉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给常柏原打了个电话,挂了之后,他就坐在沙发上开始发愣。 第103章 刚才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怎么去找人这些事儿上了,现在放空这么一瞬,那种人可能真的回不来了的感觉一下就全都涌了上来。 发现俞弘维生病之后,他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从开始的不接受到逼着自己接受,到了后来他慢慢想明白,人这一辈子就是不断告别的过程,不管是人与人关系的疏远,还是距离上的分开,或者是一个生命的结束,都要学着接受。 他告诉自己没问题,可以,俞弘维就是跟他没缘分。要不然早几年就在一起,每天朝夕相对,可能早就发现了他身体的问题,那时候可能一个小手术就解决了。 对,就是没缘分,俞弘维心里装着人,他心里曾经也装着人。他把心里那个人捧出来好好地放到别人手心里,但俞弘维不行,心里那人捧不出来,心房心室各种瓣各种脉全都占满了,让他送走这个人就相当于挖掉了他的心。 所以他一直都不踏实,总觉得抓不住俞弘维,现在他要走就走好了,不过是早一些晚一些的问题。 梁文辉不太能思考,事情东一件西一件往他脑子里飞。 想上学时他们仨去给俞弘维拜年,走的时候他在最后边,俞弘维偷偷往他兜里塞了一板进口巧克力,小声说只有这一个,让他别告诉程毓和常柏原,要不然看他俩生气。 他爸厚着脸皮求俞弘维给补了那么长时间的课,成绩没上去不说,还倒收了老师的礼,但当时梁文辉的心里不是不好意思,是嘴角都压不住的那种开心,在前边叼着棒棒糖的两个人回头时,把兜里的巧克力往深处压了压,还没吃到嘴的巧克力似乎已经变成了甜水流进了胃里。 他又想他俩暧昧不清时,俞弘维总是有一种想靠近他又想把他往外推的感觉,说到底,是他死赖着两个人才能这么过到一起。 他又回忆起第一次在学校见到的俞弘维,和霍岷远在一起的俞弘维,补课时没忍住朝他发脾气的俞弘维。 还有很多别的事,不光是俞弘维。店里调料的种类有点跟不上了,要去市场看看,再多采购点品种,甚至还抽空想了一下超市开业要订哪家的花篮。 直到看到两脚中间的地面上反射着灯光的几小摊水渍和一片黑乎乎的烟灰,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根烟在嘴里,已经快燃到了头儿。 屋里没有烟灰缸,已经被他收起来了。 他把烟拿下来,看着马上就要熄灭的特别弱的火光,慢慢攥到手心里。 手机就在面前的茶几上,梁文辉点开屏幕,从通话记录里找到程毓,拨通之前,他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但程毓一句“怎么了”让他一下子就控制不住,眼泪再一次奔涌而出。 常柏原来时,梁文辉正在翻抽屉,那个锁着霍岷远东西的抽屉也被他撬开了,里边放着两个人的合照,嵌在一个简单的相框里,已经褪了色,还有几个笔记本和一小摞捆好的信,边上放着两个小盒子,里边都是空的,看样子以前放的是戒指。 常柏原没多问,也开始帮他找,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信。 梁文辉平时不太动俞弘维这些东西,但各种柜子抽屉都收拾得很整齐,一眼过去就能看个差不多。 没什么特别的。 难道真的只是出去散散心? “这!”常柏原喊了一声。 放在枕头旁的那个笔记本是梁文辉平时记东西用的,一般他用完就随便扔在旁边,笔也歪歪斜斜地随便一别。 找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注意到那个本摆得特别正,笔也很规整地别在了中间。 掀开封面,里边夹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边写了不少字,没什么格式,没开头没落款,乍一看跟打的草稿似的。 文辉,你最心疼我了是不是?我不想去医院了,太疼了。 原来我特别怕到中年的时候头发会掉光,那多难看啊,但后来我发现我发质还挺好的,被孩子们气得不行的时候也很少掉头发。 可是我最近不敢梳头了,你平时也不用梳子,所以没发现我把它藏起来了对不对?我这辈子似乎都没掉过那么多头发,一下,只有一下,头发就快把数字塞满了。 太丑了,真的,又疼又丑。 书柜第二层,靠右手边,有个文件袋,里边有我提前办好的资料,没什么留给你,这房子你去过到你名下,霍哥那些东西烧了,其他的你替我照看着好不好? 文辉,答应我,一定一定答应我,别浪费时间和精力找我,不管在哪我都会好好的,以后你也要好好过,让我心安。 发现这封信后,常柏原就到客厅去了,留梁文辉自己看上边的内容,他到外边去给在当地派出所工作的亲戚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查一下各个路口的监控。 梁文辉从屋里出来,面儿上是让常柏原特别意外的那种镇定,拿了钥匙就往外走,说去派出所。 常柏原抢过他手里的钥匙,把他推到副驾上,又给林静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看家,心里怀着那么点希望,带着他往派出所去。 镇上各个路口都有监控,但梁文辉摸不准时间,但估计俞弘维不会在凌晨他刚离开的时候就走,也不会在他快回来的时候掐点儿偷摸溜出去。 最后梁文辉定了个范围,三点到四点,让常柏原的亲戚大坤往这段时间查。 临泰镇是被几条大路围起来的,但往北往西都是工业区,企业多,大货车也多,平时俞弘维就不太喜欢往那两边去,他们就盯住另外的路口看。 第108章 这个时间段很少有人往外走,出去的路过的几乎都是车,其实就连车都不多,只偶尔有一两辆经过,所以很快他们就在三点四十五的时候,看到了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的俞弘维,穿着深灰色的羽绒服,在帽子外边又围了一圈围巾。 那个围巾是前几天梁文辉刚给他买的,说他以前那个太薄,抗不住腊月的风。 看到灰蒙蒙的背景中出现的这个小人影时,梁文辉用力抿了几下嘴,背过脸去,伸胳膊在脸上抹了一下,袖子上顿时湿了一片。 到了路口,俞弘维左右观望了一下,顿了几秒,开始朝右边走过去。 大坤换了个对着这个方向的摄像头。 风有点大,俞弘维正对着风来的方向,就那么低着头往前走,走出去三四十米后,他停下脚步,之后回过头往摄像头那儿看,过了得有十来秒,他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再往前,摄像头就拍不到了,大坤调了下一个路口的监控出来,估计着时间,前后看了二十分钟,都没再看到俞弘维的身影,但多了一辆上个路口没有的车。银灰色的车身,前边只有司机一个人,但放大之后能隐约看见后排浅色的座椅上坐着个穿深色衣服的人。 除了手机和钱包,俞弘维什么都没带,连个随身的小包都没有,就那么一个人走在寒冬空旷的大路上。 在等大坤联系他交警队的朋友时,梁文辉坐在派出所大厅的椅子上,脑子里从始至终都是这一幕。 化疗之后,俞弘维摸不了金属的东西,梁文辉把家里所有的门把手都套上了毛线套,还给他买了副深蓝色的厚手套。梁文辉对他说要把所有不好的都拦在外面,俞弘维笑着说好,后来他即使走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也要戴上这副手套。 虽然从监控里始终没看见他的手,但那副手套他一定也带走了。 电话打了四五遍,才联系上车主。送完凌晨那个客人,又跑了一趟车,回家之后本来只想打个盹,结果因为起得太早,一觉睡了过去。 这单他一周之前就看见了,而且不止在一个平台上,全都是同一个时间从临泰镇到机场。他们这儿市里机场早班飞机最早差不多也在六点半之后了,他很少看到这么早的单,心里有点打鼓,不太想接。 但这个一直没撤,后来他看到一个早上从机场回来的,为了不跑空车,就咬着牙把这单也接了下来。 接下单后,乘客直接表示这么早太麻烦他,会给他发个大红包,而且怕他担心凌晨不安全,又说司机可以自己带个家里人。 都是附近镇上的,司机有点忐忑,但也没那么害怕,接上人之后知道对方是老师更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客人说自己是去机场接人,所以什么行李都没带,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但这个客人看起来很累,之后他就没再说话。 到了机场,那个客人下车后,他没立即开走,要接的人已经下了飞机,他就把车停在那儿准备等几分钟。 但是他等的人还没出来,就从后视镜里看到刚下车的人没进到里面,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后,他直接上了车。 司机很纳闷,但他等的客人很快就来了,他也没机会问问这个老师是不是记错了接人的时间,白跑一趟。 第104章 出租车司机的信息也没那么难找,但大坤四处托人费了不少时间。 司机是个老师傅,他们是半夜交班,大半宿下来拉了不少人,有点记不太清了,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天还黑着的早晨在机场拉的那个人。 说他是在靠近苍溪公园附近的江边把人放下的,从那往前走一段有地铁站,再往里小区也不少,从那下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常柏原听到的是地铁站,但一句江边让梁文辉全身发冷。 “冬天,”常柏原搂住他肩膀,又小声重复了一遍,“现在是冬天,江上的冰很厚。” 跟司机要来具体地址后,两个人没敢犹豫,直接开车去了市里,现在估计还在半路上。 林静说:“俞老师……恐怕不会回来了。” 这有点难接受,但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会回他自己的家吗?”程毓看着林静。 林静摇摇头:“我觉得不会,好好的时候就从没回去过,更别说现在了。” “咱们也赶紧去吧,”项耕说,“得先找了再说。” 他们始终没坐下,往外走的时候,程毓回头看了眼林静,刚想说话,林静立马说:“我知道我知道,俞老师要是回来我马上告诉你们。” 程毓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估摸着时间,半路上他们跟常柏原联系了一下,他们已经到了市区,两个人分开在俞弘维下车的地方找人。 那个地方没有住户也没有重要路口,是个监控盲区,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因为失踪立案,只好靠自己。 “文辉……”常柏原顿了一下说,“那嗓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怎么回事儿,在路上的时候,梁文辉那声音就特别哑,等到了地方,下车后吸了几口冷风,梁文辉想喊常柏原,结果一开口根本发不出声音,咳了半天才能发出一声“你”,之后就再也没法出声儿了。 “你们先去客运站,”项耕边开车边冲着手机喊了一句,“那个地方我们来找。” 常柏原想了一下,说:“行,你们不要开太快,估计……俞哥毕竟不是闹孩子脾气的人。” “先不想结果,”项耕说,“找人!” 冬天的江面上也有人钓鱼,凿了很多冰窟窿出来,但经过一晚,凿开的那么一点水面早就重新冻上了。 小心地连着踩了七八个,程毓确定,以俞弘维现在的体力,不可能自己把冰面破开。 而且他直觉俞弘维不会选择这种方式,他也不能接受昨天刚见过面的人今天就以这种方式离开。 “人肯定不在这儿,”项耕去对岸转了一大圈,气喘吁吁地跑回到他身边,“咱们去别的地方吧,还有好几个小客运站。” 这么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到第三个客运站的时候,绝望攀上了程毓心头。到处都是人,只要俞弘维不想让他们找到,随便什么地方,都能让他彻底隐身。 到中午的时候,两个人还一口饭都没吃,常柏原他们那边也没有找到任何踪迹,他们最后约在北站见面。 梁文辉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喝了几口水后就不再有任何动作。 程毓跟服务员要了个大点的碗,把米饭扣在里面,又往里夹了几样菜,放到梁文辉面前:“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梁文辉收回在外边转了不知道多少圈的视线,盯着碗里的饭菜,过了会儿用口型说:“他不会连饭都不吃了吧?” 常柏原看着他,反应了几秒,判断出话里的意思,说:“不会,不吃他怎么有力气往外跑。” 梁文辉端起碗筷,扒拉一口饭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串气音:“他不是人!” “对,他不是人,”常柏原说,“咱不跟他一般见识,等找回人来你把他捆起来,我们不报警。” 梁文辉笑了一下又开始继续吃,吃得特别快,程毓刚吃了三四口,他那一碗都快见底儿了。 “你别呛着,”程毓给他倒了杯水,“不在这一会儿。” 梁文辉看了一会儿那杯水,然后拿过手机,开始在上面打字,打完之后把屏幕转过来让他们看。 刚才在路上,有个人跟原抢道,那条路就那么窄,本来就是我们先过去的,那个傻逼非要往前顶,我们不动他就不动,把原挤兑得没办法,只好往后倒了挺长一段,才有个宽点的地方让我们停一下,错车的时候,我看了那个傻逼。 你说,为什么得病的不是他。 “哎……”看完之后,程毓拿过手机,把那段话给删了,“这都不挨着,他病不病的,跟咱没关系,他就是不怼着你们开,他也是奔着阎王爷去的。” “啧……”常柏原皱着眉头闭上眼,把脸扭到一边叹了口气,“你这还不如他呢。” “文辉……”程毓看了他一眼,小心地说,“俞哥,他有可能就,不回来了,你心里得有个底。” 梁文辉盯着面前那杯水,全身上下只有眼皮动了两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用口型说了句:“我知道。” “他是不想拖累你,”程毓看他没别的反应,才继续说,“你别怪他。” 梁文辉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下头,说:“怪,怪他,他不信我。” “一会儿,”程毓把手伸过去,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让原带你先去医院看嗓子,我跟项耕出去找,看完嗓子咱们再商量。” 梁文辉指指自己的耳朵,冲着程毓说:“哑,我没聋。” “混了,”程毓收回手,“反正七窍都通着,你要是不去看嗓子离聋也不远了。” 第109章 梁文辉摇摇头说:“不去,没事。” 程毓给常柏原使了个眼色,常柏原抱着胳膊靠到椅子上:“你看看他那身板,你再看看我这身板,你觉得我是能抱得动他啊还是抗得动他啊?” “算了,”程毓说,“那咱们一起架着他去吧。” 在他俩商量的间隙,梁文辉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事情多,一天到晚都有不少电话和信息,谁都没在意。程毓和常柏原还在讨论哪个医院的耳鼻喉科最好,又说这个时间可能不太好挂号,看不上主任就只能看个普通大夫了。 项耕一直注意着梁文辉。 看着他拧着眉划开手机,点开短信,之后手就悬在屏幕上边,盯着屏幕跟入了定似的。 “文辉哥,”项耕小声喊了他一句,但梁文辉没反应,不得已他又喊了一声,“文辉哥。” 常柏原跟梁文辉坐在一侧,听见项耕喊,他看了眼梁文辉,余光扫到了手机屏幕。 “诈骗!”常柏原下了个结论,转回头继续跟程毓讨论。 话说了一句半,常柏原皱起眉头眨了几下眼,随后猛地凑到梁文辉脑袋那儿,跟他一起盯着屏幕。 “个,十,百,千,万,十万,”常柏原点着手指一点点往后挪,“百……” “我操!”常柏原一下子坐直身体骂了一句,很快一手攥住梁文辉胳膊,一手去拿自己的外套,“走走走……银行!现在马上去银行!” “怎么了?”程毓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但也赶紧站了起来,项耕在后边拿起衣服往程毓身上套,又把围巾给绕到脖子上,看着他自己拉上拉锁,才拿起自己的边穿边往外走。 到了门口,常柏原吼了一句:“俞哥给文辉转钱了!” 跟着导航开出去没多远,他们就找了一家梁文辉那张卡所属银行的一个网点。 他们先是问能不能查到对方是从什么地方给转过来的,柜员说只能查到是什么银行,但具体的网点,他们没有权限,查不到。 “转回去,”想喊出来,但发不出声音,又着急又用力,梁文辉脸都红了,拍着石头台面朝常柏原对口型,“转回去!” “对,对对!”常柏原马上对柜员说,“把钱给对方转回去!” 柜员是个小姑娘,可能刚入职不久,看他们一通喊也有点手忙脚乱,连忙点头说:“好好,请把您身份证给我。” 数额太大,小姑娘跟梁文辉一再确认,常柏原急得快跳起来了:“转吧快转!那是我老师!” 这是必要程序,小姑娘被他吼得都快哭了,指着签单机说话时下嘴唇都是哆嗦的:“请您签字。” 越急越拿不住笔,梁文辉签的那个字被俞弘维看见又得不高兴。 等他签完,小姑娘那鼠标一串点下来,真的快哭了:“对方账户不存在。” “什么!”常柏原趴到那大玻璃上,吓了小姑娘一跳,门口的两个保安一直盯着这边,眼看就要过来了。 小姑娘朝保安摆摆手,稳了一下,看了眼梁文辉,对常柏原说:“对方账户不存在,应该是注销了。” 第105章 今天天气不好,上午还有一点太阳,等他们从银行出来,天上已经布满了黑压压的云层,裹着湿气的冷风一下就扑到了身上。 “要下雪了,”梁文辉说着就迈下台阶,也没管别人看没看见他的口型,“去医院。” 医院里人非常多,常柏原怕再这么下去梁文辉会被憋死,没去耳鼻喉排队,拉着他去了急诊。 到急诊之后,问诊的护士让他们报体温的时候,程毓才注意到梁文辉的脸打从在银行红起来就没消下去。 护士给了他们一个体温计,项耕占到一个空位,常柏原把梁文辉按到椅子上,三个人就围着他那么站着。 “我还没死,”梁文辉看了他们一圈,“别给我默哀,找地儿坐着去。” 急诊人也不少,没什么空位,但他们还是听话地往后退了两步,把那圈扩大了一点。 梁文辉夹着体温计,慢慢塌下了肩膀,胳膊肘支到腿上,用手撑住了额头。 一直都在着急忙慌地找人,现在安静下来,看着梁文辉的后脑勺,程毓才真正感觉到俞弘维不会回来了。 不管跟林静还是跟梁文辉说俞弘维可能不会回来的时候,其实他心里一直都存着点希望,总感觉俞弘维不会这么一走了之。 现在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会再出现在他们几个的生活里,而且不知生死。 即使不愿意往最不好的地方想,但什么都没带走,把钱全都给了梁文辉,一身病痛的俞弘维,程毓不觉得他有活下去的意愿。 量体温的时间快到了,程毓正想提醒,梁文辉突然抬起头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张嘴说:“还活着吗?” “什么?”急诊里乱哄哄的,跟他们隔着不远有好几张病床,都躺满了人,一个中年男人弯着腰正在大声跟躺在上面的老太太说话,程毓低下头凑近梁文辉,“你刚说什么?” “活着,”项耕蹲下去,看着梁文辉说,“肯定活着,他会给自己找个很好的地方,不管剩多少时间,他都会好好生活。” 梁文辉没再说话,但大串的泪水顷刻就涌出了眼眶。 “他是南方人吧?”项耕继续说,“也许他会找一个跟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环境差不多的地方,山清水秀的那种,即使是现在也不是特别冷。” 项耕又说:“他不是怕疼吗,那他肯定不会让自己疼的。” 过了一会儿,梁文辉把视线移到地面,点了点头。 体温测出来三十八度四,医生给检查了一下,是急性喉炎,喉部水肿都已经有点压迫气道了,还问他不觉得憋气吗。 梁文辉先是摇了摇头,摇完之后想了想又点了下头。 医生给开了药,让他先去输液。 梁文辉似乎想挣扎一下,常柏原拿着挂号单指着梁文辉。 两人对峙了几秒,梁文辉抬头看了看标识牌,抬腿往输液室走:“输。” 等梁文辉扎上针后,程毓把项耕叫了出来:“我先送你回去吧。” “没事,”项耕说,“我明天早上再回去都来得及。” “这儿……估计也就这样了,”程毓慢慢舒出一口气,“先回吧。” “不,”项耕说,“我要在这儿。” 输液室的椅子差不多都占满了,常柏原要留下,他俩就出来先去外边的便利店里买了几瓶水,之后沿着侧面的小路慢慢往回走。 程毓现在有一股冲动,特别想拉拉项耕的手,但是医院这儿人太多了,连个能遮挡的地方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项耕为了躲迎面过来的人,往他这边挤了过来,两人胳膊挨上的瞬间,项耕先是抓了一下他袖子,紧接着用小指勾了一下他手心。 程毓下意识握住了手,但项耕已经把手指收了回去,转过脸的时候,项耕正在对着他笑。 “小枫……”程毓抿了一下嘴,“小枫出事的前一天,正好是我爸生日,为了给我爸过生日,家里来了不少人,小枫爱热闹,把他高兴坏了。” “那天到了挺晚才散的,”后边有车过来,程毓拉了下项耕,把他推到里手儿,自己跟着也往里边靠了点,让车有足够的空间过去,“后来我爸他们厂里的设备出了问题,半夜把他喊了过去,我爸本来第二天应该是歇班的,提前就答应了小枫,放学的时候要去接他。”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程毓始终护在外边:“等到那设备能正常运行的时候,我爸才回家,那时候已经快一点了,他就想着,就只睡两个小时,然后四点多能到学校门口去接小枫。” 项耕始终没搭话,等着程毓慢慢说。 “结果,他太累了,忘了上闹钟,一觉睡了过去,”程毓避开一棵树,“再睁眼,都快四点半了,他就赶紧起来骑着车往学校赶。” “离着学校还有一段,路口围了特别多人,”说到这儿,程毓咽了一下,把不断往上顶的那股酸劲儿往下压了压,“我爸急着去接小枫,只看了一眼就往前骑了过去,他刚过去,就听见后边有人玩命喊他。” “那人说‘程建明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家程枫’,”程毓吸了下鼻子,“那是辆大车,小枫当时就不行了,我始终没去看过小枫,我妈也没去,我爸不让,他说让我们记着他平时的样子就行了。” “后来到医院,到交警队,去给小枫检查的法医那儿,还有法院什么的,始终是我爸,”程毓说,“我当时心里是怪他的,要是他能按时去校门口接小枫,小枫就不会出事。” “一直到小枫下葬,我爸除了情绪不好之外其他都特别正常,哭的时候都不多,”程毓说,“但是从墓地回来,我爸马上就不行了,病了特别长时间,查也查不出具体病因,人……好像一下子就完了,后来也能去上班也能正常跟我们聊天,但总感觉他魂不在身上,再后来有年冬天,他染上了流感,就普通的流感,以前也不是没得过,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怎么……都留不住。” 第110章 已经到了急诊门口,程毓红着眼眶看项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但是,你能不能……” “能,”项耕马上说,“我会保护好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让自己有任何你不能控制的意外。” 程毓点点头,没再说话。 常柏原已经提前警告过大坤,所以他们到家时,一切都还算平静。 他们中学的校长早就换了,第二天,程毓找了关系不错的老师,辗转联系到现在的校长,才知道俞弘维在期末考试之前就已经提了辞职。 校长说他实在舍不得俞弘维,但他表示自己身体确实没办法坚持,校长还劝那也没必要辞职,办病休就好了,但俞弘维坚持要这么做,还一再跟校长说一定要提前给孩子们找好老师,下学期他真的没办法再上课了。 校长无奈,但俞弘维病了也是事实,这件事俞弘维拜托校长只控制在小范围内,所以直到现在也只有他和主任知道,老师辞职的手续非常麻烦,其实到现在也没办完。 办不办完也不重要了,看来俞弘维早就打定了主意。 挂了电话,程毓和常柏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想,如果梁文辉知道了俞弘维很早之前就计划着要离开,他心里得是什么感觉。 从俞弘维离开算,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梁文辉守在派出所门口,掐着点儿报了失踪。 大坤一再跟他说,没有证据显示有犯罪行为,俞弘维是自愿离家,派出所这边也只能是协助发布寻人信息,提供点有限的线索,真要找的话基本还是得靠自己。 梁文辉怎么会不明白,但哪怕就是一个小小的临泰镇,若是俞弘维有心要藏起来,都不见得能找到,他也是没办法了。 他们隐瞒得再好也有漏风的时候,在农村,人不见得能找到,但事儿只要被卷进哪怕特别微弱的一股风,也会日行千里,打着旋儿地传出各种版本。 梁文辉他爸妈年龄大了,不太干涉梁文辉的买卖,除了操心他生活上的事儿就只在家里浇花串门,但最近却开始频繁地往店里去,见了熟人就说梁文辉正在相亲,明年就该结婚了。 两个老人心眼不坏,当初他说去照顾俞弘维,老两口一个不字都没说过,知道现在的补习费那么贵,还总觉得当初亏欠了俞弘维。而且不管事故是谁的责任,总归是把人家撞出了问题,梁文辉过去,算是还债也算是报恩。 后来时间长了,他们也渐渐觉出不对来了,具体哪不对,不能明说,不说可能就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似乎事情就往不好方向一猛子扎下去回不了头了。 就这样,老两口装着不知道,梁文辉装着什么事都没有,也还算平静。 第106章 “是吗,结婚好。” 这些天梁文辉很少去店里,超市马上就开业了,他从超市出来,就想顺便过来看一眼,刚进门就被一个大妈笑着拍了拍胳膊:“听说你快结婚了?该结了,今年二十八了吧,咱农村可不跟他们城里人比,讲什么不婚不育的,再不结你爸妈都该急死了。” 梁文辉看了他妈一眼,老太太下半张脸笑着,眼神却透着一股子怨气。 “没,”梁文辉跟大妈说,“没有的事儿。” “哟,”大妈转过头,跟老太太对视,“那是我听错了?” “没听错,”老太太马上说,“他就是不好意思,人家姑娘心可盛了,多见几回就好了。” 梁文辉没再说话。 当天晚上,他们家就炸了锅。 梁文辉把他姐也叫回了家,他本想着把自己的事儿说明白,一家四口能好好聊聊,聊聊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往家里带回过姑娘,没喜欢过任何他们满意的人。 梁文辉还没说到五句话,老爷子就掀了桌,屋里一片狼藉。 他姐和他妈也都很意外,一时顾不上梁文辉到底说了什么,拉着老爷子不想让他再动手。 但干了一辈子农活,老爷子的力气大得惊人,抄起拐角的木头凳子就朝梁文辉身上砸了过去。 他姐去拽梁文辉,不仅没拉住,自己胳膊还被撞了一下。 砸完凳子,老爷子还不解气,冲着梁文辉吼,不管他喜欢谁不喜欢谁的,明年年底之前必须结婚。 梁文辉不肯松口,松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就是拖到他们百年之后,他也不可能结婚,他不愿意把事情囫囵着个儿蒙过去,现在说明白了,总比骗他们一辈子的好。 一个凳子不好使,老爷子又开始砸下第二个第三个,碰到什么就砸什么。梁文辉穿了件毛衣,背后还有袖子上的线不知道被什么刮到了,笤帚砸过来的时候,勾着线头,秃噜了一大片。 “你妈三十多快四十才生了你,老梁家就你一个,”老爷子大口喘着气,压着不敢太大声,怕左邻右舍听见,“现在你说你喜欢男人,让别人知道了,以后你在村里怎么活。” “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梁文辉说,“别人还能打死我吗。” “年轻!”老爷子用手指不停朝梁文辉点,“太年轻!” 缓过几口气,老爷子又说:“干这么多年买卖,你不知道人心有多恶吗,别搞外国人什么都自由那一套,哪怕就是在城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关系,你好歹也能过下去,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么胡来!” “爸!”梁文辉他姐大了他十多岁,自打他出生,就跟半个妈似的疼这个弟弟,梁文辉被打得都快没了人样,她也不管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只是揪着心怕他爸把弟弟打死,“你为谁活啊,小辉才是你儿子,你管别人干嘛!” “我不管,我再不管他就要变成个二椅子了!” “您胡说什么呢!”姐姐气得脸都涨红了,“您知道那什么意思吗!张口就胡来!” “反正这事儿没商量!”打人似乎比干农活累,老爷子喘着气哐一下坐到身后的椅子上,“老谢家那个姑娘,人早就看上他了,房子你也买了,车也有现成的,过完年……别等过年了,年前,二十五之前,先把婚订了。” “爸……”梁文辉一脸不可思议,“我不能害人家……” “梁学平你疯了吗!”姐姐瞪着老爷子,使劲儿吼了一嗓子,“小辉都说了不喜欢姑娘不喜欢姑娘,你能不能好好听他说话!你让人姑娘来咱们家干嘛,守活寡吗!” 姐姐可能随了他爸,脾气一直比较冲,现在更是往前挪了几步,怼到他爸跟前儿,感觉再开口脏话就该喷到老爷子脸上了。 梁文辉实在是很想平心静气地跟家里人交代清楚,他爸这个反应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但他姐有点出乎他意料。 “姐,”梁文辉拉了他姐一下,“你先回屋,我跟爸说。” “你说什么说!”姐姐猛地一回头,“你不用说!事实就是这样!” 姐姐转回头继续瞪着老爷子:“小辉他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什么年代了,你还要干涉儿女恋爱!他累死累活,让你脸上有光,到处显摆自己儿子多能干多会赚钱,他呢,一年到头连个整觉都睡不了!” “姐,”梁文辉拉着她想把她推到屋里去,“少说两句。” “他就喜欢男的怎么了!”姐姐跟钉在地上了一样,“不能给你传宗接代要你命了是不是!” 梁文辉全身都是疼的,手脚让他爸打得也不太能使得上劲儿,大腿外边和后背不能碰,里边一窝一窝地疼,皮肉火烧火燎的。 “别说了姐,”梁文辉突突着胳膊拦住她肩膀,“你先回屋,先回屋。” “给我打120,”他爸突然说,“我心口不舒服,头也疼。” 一听这话,梁文辉他妈吓坏了,赶紧去拽他:“电话,快打电话!你爸血压本来就不稳。” 老爷子坐在椅子上,除了一直喘粗气没看出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他们这儿到县城医院要三四十分钟,梁文辉不放心,开着车带上他爸先去了镇上的医院。 老爷子开始不肯上车,他姐说你要不上车我就报警,说你故意伤人,警察来了至少关你半年。 别说半年,半天他可能都受不了。 镇医院的大夫戴着听诊器听了半天,没听出什么问题,又给做了心电图,只能看出点室性早搏,他觉得更需要打120的可能是旁边那个脸都破了的人,大夫委婉地表示,要不然先回家观察一下。 老爷子哼哼哈哈地说难受,大夫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可不想在他值班的这晚出什么问题,赶快帮着梁文辉他们把老爷子送上了救护车,让他们往县里的医院去了。 梁文辉没让他妈跟着,懒得跟家里亲戚解释,就把程毓叫来陪老太太。 程毓到他们家时,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抹泪,屋里东西横七竖八,跟遭了劫似的。 程毓先劝了几句,后来一边收拾屋子一边陪老太太说话,也没说梁文辉喜欢谁不喜欢谁的,就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地拉家长。 第111章 直到老太太问他:“程毓,你怎么也不结婚啊,原来有对象的是不?” “……”程毓眼珠一转,“让人家甩了不是吗,特别闹心,把我妈烦坏了,说还不如不找呢。” “那是耽误了,”老太太说着又开始掉泪,“你说小辉这怎么办呐,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不知道,”程毓回答得特别干脆而且没有负担,在俞弘维之前他是真不知道,“我跟原儿都不知道,他也没跟我们说过这事儿。” “您看,”程毓边捡东西边说,“原儿我俩跟他关系这么近都没看出来,咱们要是不说,谁能知道。” “有的人就等着看别人家有点什么事儿好让他们可以笑话两句,平衡平衡呢,那样的人咱也跟他走不到一块儿去,”程毓把东西扔到垃圾桶里,“其他的,大多不在意,敢说到您面前来的您就给怼回去,时间长了也就没人说了。再说了,谁家不是一堆糟心事,顾自己还顾不过来呢,谁闲的老往别人家看。” 老太太性子软,一辈子自己也没拿过什么主意,前半辈子指望着男人,后半辈子指望着儿女,要比老爷子容易说通得多。 “我就是担心他以后岁数大了怎么办,”老太太说,“我们估计也等不到那时候,你说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也放心不下啊。” 程毓想说要生个他们村里老于家那样一天到晚净给他爸妈惹事的儿子还不如不生。 “我们陪他一块住养老院去,”程毓说,“您净担那没必要的心,这都哪辈子的事儿,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没准儿八十了我们还上树呢。” “那树可够倒霉的,”老太太说,“万一上去了下不来,还得让警察叔叔救你们去,多丢人。” “都八十了,谁还管那丢人不丢人的,”程毓乐着说,“我们玩高兴了就行。” 到了县医院,抽了老爷子好几管血,又给他挨个儿往各种机器上推了一遍,除了血脂有点高,半月板有点磨损,大夫实在是没查出什么大问题。 但老爷子一直哼哼,这儿不好受那儿不舒服,让他出院就跟要把他送走似的,梁文辉没办法,还是给他办了住院。 等安顿好老爷子,到了急诊一撩上衣,大夫直问他用不用报警,他已经尽量忍着了,但大夫一给他消毒,还是疼得哼了出来,大夫怕他肋骨断了,坚持让他去拍了个片子。 幸好都是皮外伤,但青红斑驳的,看着实在是很吓人。 第107章 等老爷子不哼唧了,累得实在是坚持不住睡着了以后,姐姐把梁文辉叫到了走廊里。 “姑娘真不行吗?”姐姐问。 梁文辉摇摇头:“要行我早就找对象结婚了。” “这么多年,怪不得,”姐姐叹口气,“那实在不喜欢也没办法,爸妈这儿你不要担心,总归还是心疼你。” “嗯,”梁文辉点头说,“我知道。” “就是老头儿太气人了,打这么狠,”姐姐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要不姓梁我早就跟他动手了。” “哎,你姓什么也不能打他啊,”梁文辉说,“他要是躺地上我姐夫两年就白干了。” 姐姐笑了一下,抹了抹脸上的泪:“是俞老师吗?” 梁文辉现在听不得这个名字,海碗那么多的眼泪就堵在泪腺那儿跟埋伏好的士兵似的,就等着这几个字发号施令好一股脑儿地跳出来冲锋陷阵呢。 他不敢说话,过了半天点了点头,只应了个“嗯”。 这么多天过去,俞老师的事儿姐姐也知道了个大概,她只觉得梁文辉太难,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还走掉了。 “没准儿哪天就回来了。”姐姐说。 “嗯,”梁文辉点头,“我等着他呢。” “他要是回来了,”姐姐顿了一下,“你俩去城里过吧,家里……” “嗯,我知道,”梁文辉低着头,“他本来就好静。” “你俩……早就在一起了吗?”姐姐问。 “没,”梁文辉说,“如果早就在一起,我不会现在才说。” 姐姐点点头,拍了拍他的手:“你先回家吧,明天让你姐夫来,回家看看妈,再好好睡一觉。” “我在这儿,”梁文辉说,“给你打辆车。” “不用,”姐姐朝病房里努了下嘴,“那老头只有我能对付,回你的,他就故意给你看的,你不在这儿他就不表演了。” 来得太急,什么东西都没带,梁文辉出去给姐姐买了条被子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后半夜才出了急诊的病房。 到家时,厅里的灯还亮着,程毓正歪在沙发上看手机。 “你怎么还没走?”梁文辉压着声音问。 “我的天,”看见人程毓愣住了,“想过你惨,没想到能这么惨,老爷子吃回春丹了吗。” “别扯了,这一回让他打个够,”梁文辉咬着牙往下脱衣服,“最好能留下点疤,以后看见了就想起来他当时下的死手,心里边就不得劲儿。” 程毓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好地方,不敢贸然帮他拽衣服,只能转着圈这边拉一下那边再拉一下。 “你这怎么开回来的啊,”程毓看他那破破烂烂的衣服都心惊,“你才应该住院吧。” “我可不在那儿气他了,”梁文辉说,“正好让他在医院里待几天冷静冷静,还有医生护士,比家里安全。” 左腿不大能回弯,脱了外套,梁文辉支着那条腿坐到了沙发上。 “今天有信儿吗?”程毓问。 “没,”梁文辉说,“不定哪旮旯躲着呢。” 程毓用余光看了看他,点头说:“是,多大人了,还玩躲猫猫。” 俞弘维不仅注销了银行卡,连电话卡也销了。 梁文辉把俞弘维用的牙刷水杯枕巾之类甭管有用没用反正他能觉得有可能验出dna的东西全送到了鉴定中心,出了结果后,他又把能登记信息的网站登了个遍。 他怕找不到,又怕找到,每天都在担惊受怕。 这会儿坐下来又习惯性地点开手机上几个寻人的和app,确定在不想看到的俞弘维信息的地方没看到什么后,跟程毓说:“回家吧,我也困了。” 自从上次见完面,项耕联系程毓的频率低了很多,开始程毓觉得项耕可能是跟犯病吃药一样,吃完就能管一段时间。后来估摸着他又该犯病的时候,依然没什么变化,但发朋友圈的频率渐高,跟给手机下药了一样。 他套了常柏原和梁文辉的话,确定项耕的朋友圈不是只给他一个人看的,本来是属于两个人的小世界,现在变公开了。 心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属于心脏有病,有病就得治,所以程毓就跑到4s店去治病了。 “诶?哥,”施桓迎上来,“今天自己过来的?” “对,”你潜在顾客正苦哈哈地满世界要账准备明年来你这儿买车呢,“忙你的,我去看看项耕。” 看呗。 就是非从这儿转一圈来是干吗,你俩私下看不行吗? “好的,哥,”施桓挂着特别标准的笑容,“有事儿您叫我。” 项耕不知道程毓过来,他们也有规定,玻璃墙是给客人看的,他们没事儿不能乱瞟,万一把客人看不好意思就不合适了。 于是程毓就坐到上次那个位置,看着在远处那辆车那儿忙活的项耕。 一看许镜城这儿的车就不怎么样,这么好的位置都没人坐。买车的没多少,车间里的车倒是挺多,肯定特别爱出毛病。 程毓正在暗爽的时候,项耕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好跟翘着嘴角的他对上了视线。 项耕挑了挑眉,可没像上次他来时那么激动,只是跟他摆了下手,又指指车,没等程毓有什么反应就猫下腰继续干活了。 程毓想起网上的一句话。 真是如同做了多年的夫妻一般啊。 平淡似水。 程毓不想耽误项耕工作,特意赶到他中午休息的时间前过来,就是想见见他,俩人能一起吃顿饭聊几句。 坐那儿没多长时间,项耕他们就去打卡了。 “这不算早退吗?”程毓问。 “算,”程毓以为他会说我等不及了,下午也不上了,想跟你多待一会儿,结果项耕说,“晚上再加班就行了。” “……”程毓笑了一下,“行。” “去吃熏排骨吧,”项耕说,“之前跟我同事去吃过,味道还挺不错的。” 朋友圈里已经看过了,有施桓还有服务台那个姑娘,我还给点了个赞呢,你不记得了吗,又重复一遍是跟这儿显摆什么呢? “好,”程毓笑着说,“正好想吃肉了。” 他们到那儿已经没位子了,又等了十多分钟才空出张桌子来。 在外边等位的时候,项耕就一直在低头研究菜单,也不是没吃过,而且他们就两个人,程毓不明白那菜单需要研究那么久吗。 第112章 “最近忙吗?”这么公式化,说完这句,程毓都想抽自己嘴一下。 “忙,”项耕又说,“比以前要忙一些。” 说完这句之后,项耕就靠到椅子上看着他,没有再说话的打算。 程毓挠挠鼻子,又刮了两下眉毛,最后清了清嗓子:“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去批发的那儿,然后过来看看你。” “回本儿了吗?”项耕问。 “差不多了,”程毓说,“松快不少。” “那就好。”说完项耕又不说话了,还是那么看着他。 这儿人太多了,程毓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怎么这么看着我?” “想看就看了,”项耕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是谈判呢,“不能看?” “随便,”程毓挤出个笑,“又不会少块肉。” “是吗?”项耕说,“那就好。” 正好有信息进来,程毓拿出手机回了一下。 等他回完,把手机扣着放到桌上。 项耕看了眼手机,把视线移回到他脸上,问:“这几天有俞哥消息吗?” “没,”程毓说,“我看文辉快崩溃了,手机不离身,想看又不敢看,吃不好也睡不好。” “俞哥……他是不会放下了,”项耕说,“是个情种,命运不公平。” 程毓总感觉前半句话的重音有问题,听起来有些奇怪。 “嗯,文辉心重,”程毓说,“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他对俞哥感情能这么深。” “有什么想不到的,”项耕换了个姿势,把头歪到另一边看着他,“是觉得他们就是玩玩,还是觉得俩男的不可能有真爱?” “没……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程毓有点生气了,项耕今天的态度就是那种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但冲他那个眼神,剩下的三分不得不给他往深情上加,“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过来上菜的服务员把他们打断了:“人有点多,熏排骨二位稍微等一会儿哈。” 端上来的是两个炒菜还有盘炸饼,那个饼很好吃,上次刚吃了第一口,项耕就想着以后要带程毓过来尝尝。 “吃饭,”项耕把饼推到程毓面前,“爱吃一会儿再叫一份。” 饼的香味直往鼻子里跑,忙了一上午,程毓也确实饿了,他白了项耕一眼,拿起筷子开始吃。 项耕吃得不多,不停往程毓盘子里夹菜,那排骨也没用程毓自己啃,都是他把肉剔好,要是有脆骨,就把肉和脆骨一块儿都夹给程毓。 程毓一边吃肉一边迷茫,心里想今天不是他裂开就是项耕裂开,反正他俩得裂一个。 第108章 吃完饭,也差不多到了上班时间。项耕一脸深沉,跟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一样,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行动上的表示。 在车里,程毓犹犹豫豫的,一会儿摸摸方向盘一会儿摆弄摆弄吹风口,最后抠了一下安全带,说:“要不……今天我不回去了?” “别了吧,”项耕偏过一点头,“看你挺忙的,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别的事儿吗?” “也还行,”为了表示自己的不在意,三个字让程毓说得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早点晚点都没事儿。” “我得加班,”项耕说,“还不知道要到几点,临时请假也不太合适。” 上次怎么请的那么痛快呢? 程毓实在是不明白项耕这股劲儿从哪来的,关键人家也没什么其他甩脸子的意思,伺候他吃肉喝水,看他的眼神又特别深情。 “咱俩没什么事儿吧?”程毓问。 “没啊,”项耕回答得特别痛快,“你来我特别开心。” “行吧,”程毓点点头,“那我回了啊。” “嗯,”项耕去拉车门,“那我上班去了。” 许镜城是不是该给你发个锦旗,什么工作使我快乐,加班使我致富之类的。 “哎等等,”程毓伸着胳膊往后够车座上的东西,“给奶奶的,你什么时候回去带给她。” 那箱子不算小,程毓试了一下发现拿不过来,又打开车门下了车。 “什么东西?”项耕也下车拉开后排的门。 “按摩脚的,”程毓把箱子推到他那边,“你直接拎下去吧。” “你买这个……” “我琢磨着她眼睛不好可能平时自己也不太敢出去,”俩人站在后排车座两边对望,“冬天冷,这个能暖暖脚,里边还有个靠垫,我试了,挺舒服的。” “这个拿回去也多半儿被我小婶拿走,”项耕划拉着箱子上的提手,“他们……” “我倒要看看人能做到多不要脸,”项耕没跟他说得太明白,但程毓猜也猜差不多了,“告诉他们这个连手机上了,能远程控制,还能报警,使用人不对还能自动录下来传到手机上。” 项耕笑了出来:“谁信啊。” “你信,他们就信了,”程毓说,“又不想留我,快点回去赚钱吧。” 程毓给他一分糖项耕就能品出十分甜,再咂摸咂摸,蜜蜂都能跑他这儿采蜜来。 “那行,你回吧,”项耕玩命往下按冲动,“路上慢点开。” 上了车,程毓又拉下副驾的车窗,歪着头看项耕:“还有,能不能按之前说的,等放假我来接你,过年就跟我们过?” 项耕已经自己过了不止一个年了,他爸爸没的第一年,年前几天,小叔叫他过去吃饺子,等他帮着扫了房子擦完玻璃,坐到餐桌旁,才发现盛到他碗里的有几个饺子的馅特别少,是擀的皮儿多了,为了匀最后那一点儿馅包的几个。 奶奶看不见,项耕也没说话,吃完后就说过年去同学家,就不在家里过了。 当时小婶撩起眼皮看着他,挤出点笑说:“人家谁不是自己一家人过年。” 项耕明白他的意思,又不想留他又怕别人说她闲话。 项耕说同学就自己在家,爸妈都在国外。 小婶一脸你也能交到这种有钱人当朋友的表情,不屑中透着羡慕。 项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那么个谎,可能就是为了要看小婶那一瞬间的不服气。 但李元飞是真的求过他,让他去跟自己回他们的乡下老家过年。 李元飞家里人都很好,但项耕不想在别人最热闹最开心的时候去打扰他们。 他们这地方也有不那么好热闹嫌麻烦的,选择在外边吃年夜饭,过年那几天正是营业的那些饭店缺人的时候,项耕很快就找到了打工的地方,管吃管住,工资还不是特别低。 反正就自己一个人,什么年不年的也就那么回事儿。 以前能那么过来,以后也一样能过来。 过年市里营业的饭店要比县里多得多,零工更好找,项耕已经去问过附近的一家,老板甚至当时就要留下他。 “算了吧,”项耕说,“过年人多,来个人就要解释一下,太麻烦。” 程毓皱了下眉,虽然之前也一直没说死,但他都是默认项耕会跟他回去的,也觉得项耕会特别愿意和他一起过年。 “你……” 程毓的话没说完,就被汽车喇叭打断了,声音不大,只是稍微按了一下,可能是提醒他车停的地方有点碍事儿。 程毓眉头没展开,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一辆银灰色的车在他左后方,但他停得挺靠边的,也没挡住大门。 二流子。 程毓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准备挪车,还是想把话跟项耕说完:“咱不……” “许总,”项耕不知道是没听到他说话还是注意力都被吸引走了,拎着箱子往银车那边走了几步,“你来了。” 许总? 项耕的大恩人许镜城? 程毓这个角度看不到车里边的人,车窗灰突突就是位置好他也看不见,但能看见车门开了条缝,然后缝越来越大,有人走了下来。 程毓还在歪着头从副驾那边踅摸项耕,没看到人过来,再一扭头,不知道许镜城什么时候站到了驾驶室这边。 装货。 寒冬腊月就穿了身西服。 冻不死你。 “程毓?”许镜城声音扬了起来,“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 看错了最好,咱俩也不是很熟。 “哎,许……总,”程毓拉开车门,“来视察工作?” “你跟项耕一样烦人,能不能直接叫我名,”许镜城朝他伸出手,“进来坐会儿!” 程毓伸手跟他握了握。 项耕站在旁边,看着两只手握住,晃一下,许镜城又伸出左手拍了拍。 你俩站在道牙子上是在搞什么外交仪式吗? 一,二,三,四…… 一直数到五,项耕马上就要跳过去打老虎了,俩人才把手分开。 “一直还没机会谢谢你,”程毓挂上特别标准的笑容,说,“给了项耕这个工作机会,让他出来见世面长本事。” “嗐,”许镜城把手插裤兜里,“跟我没什么关系,还是项耕有能力,不过我还得夸我自己一句有眼光,他现在可是我们售后的顶梁柱,没他我都要玩不转了。” 第113章 也不怕吹漏了。 “哥,”项耕提醒他,“再不走一会儿该迟到了吧。” 程毓看着他眨了眨眼:“啊……倒是还来得及,是我耽误许总时间了吧,没关系,你们进去吧,我这就走。” “别啊,”许镜城说,“来都来了,我今儿没什么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就别走了,项耕咱们一起,带你们去我地界玩玩。” 项耕感觉许镜城肯定是有什么毛病,在公司里一天下来都能板着个脸不带一丝表情,现在却在门口跟他哥堆了满脸笑。 他还算不上顶梁柱,却也不是吃白饭的,时间长了,倒也不怕别人说他走人情进来,但还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们许总跟程毓在这儿眉来眼去。 “你太客气了,”程毓说,“今天确实有事儿,改天吧,项耕在这儿,我来的机会多的是。” “那行,不勉强,”许镜城朝里边偏了偏头,“进去坐会儿?” 程毓还没回话,里边跑出个人来。 “许总,”施桓抱着一摞东西,走得有点急,“时总说您过来拿这些检测报告。” 许镜城看了眼施桓,接过东西,随口说了一句:“怎么是你给送过来的?” “我有什么不行的吗?”施桓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以项耕对他的了解,语气里可并没什么玩笑的意思。 气氛不大对,项耕看向程毓的时候正好他也看过来,大概程毓也感觉到了。 施桓出来的那一瞬,许镜城的热情就减了大半,随手翻了翻那些报告,视线没离开手里的东西,只是冲施桓稍微一偏头:“回去吧。” 施桓当时没动,过了几秒才退开一步,说了句“好的”,随后朝程毓点点头,又看了眼项耕,才开始往回走。 “那许总你先忙着,我就不打扰了,”程毓拉开本来就没关严的车门,摆了摆手,“我先回了。” “等会儿,”项耕转向许镜城,“许总,您要不先进去?我跟我哥说点事。” 许镜城看着他,嘴角逐渐抻平了:“一个给我甩脸子,一个给我下命令,干点活不够我受气的,这个破班一天都不想上了!” 项耕乐了会儿说:“别生气,你不上班谁赚钱养我们啊。” 许镜城哼了一声,走过去拍拍程毓胳膊,说:“年后你找个时间过来,咱们出去喝两杯,我说真的呢,你别当我是在客套。” 程毓笑笑:“好,一定。” “走了,”许镜城瞟了项耕一眼,“金主给你们卖命去了。” 第109章 等许镜城的车开走后,程毓问:“他俩有问题?” 项耕摇摇头:“不知道,自己的事还捋不明白呢,我哪有时间关心别人。” “你去上班吧,”项耕心里有事,又不愿意说,程毓不太想招惹他,让他自己慢慢顺气,“我也回去了。” 副驾的车窗还没关,等程毓去后,项耕又趴了过去,等他扣好安全带后又盯着他看。 “有话要跟我说吗?”程毓问。 “哥,”项耕表情挺严肃,程毓也不由得收起了笑,“咱俩行不行的,你给个准话,再给你几天时间,年前吧,行不行?” “什么?”这话很突然,程毓一直觉得项耕是看似强势但其实很温和的那种性格,他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要是连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都没听懂,”项耕低下头,用撑在车窗上的手蹭了蹭额头,头没抬起来,继续说,“你真的认真想过吗?” “到底怎么了?”程毓有点急。 “奶奶身体不好,我爸我妈都不待见我,”项耕抬起头,脑门被他蹭得有道红印,不明显,但跟个刀片似的刺到了程毓的眼,“这样的生活我以前过着也没什么大问题,但你不能拿我当猴耍,行,咱们就在一起,不行,你还是觉得不喜欢男人,那你就去找个合适的姑娘结婚,我也不惦记你了,行不行?” 程毓半天没说出话来,呼吸有点急促,可能也不是呼吸,也许是心脏跳得太乱,他有些分不清,脑子里也说不上空白一片还是太乱。 直到攥着方向盘的手开始有些疼,他才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能有什么事发生,你回吧,”项耕笑了笑,直起上身,往后退了几步,不用低头也能从车窗看到程毓,“决定权在你,不行的话也不要跟我说什么还做朋友做兄弟之类的,我……太喜欢你了,那些,做不了。” 在程毓的印象中,这是项耕第一次明确跟他表达喜欢。项耕说这些看起来很轻松,脸上一直带着笑,一只手拎着他给奶奶买的东西,另一只手揣在兜里,不像是在下最后通牒,就像在小院的时候,两个人一个靠在躺椅里,一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随便聊天而已。 程毓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撞得他很不舒服。 又过了会儿,项耕笑着说:“回吧。” 程毓摆摆手,打了转向灯,踩下油门,汇进车流后,他听见项耕的声音从后边传过来,因为已经开出去了一段距离,声音听起来不大,但特别有穿透力:“车窗!” 程毓这才注意到前排的两个车窗都没关,温度这么低,他一点都没感觉到冷,也没感觉到热,准确来说什么感觉都没有,那点感觉大概都留在了刚才停车的地方,缠着项耕想问问他能不能一直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 经常有各种消息传到梁文辉这儿来,除了那些特别不着调的,他都要去证实一下。 年底程毓和常柏原都有些忙,但只要一有时间就得跑到让梁文辉扔下不管的店里和超市去张罗事。 “别说他不管了,”程毓边盘货边对常柏原说,“他有点时间全用来干活了,你什么时候见他闲过。” 刚招来的大姐不熟悉环境,擦地时一回身,墩布棍把货架上的酱油瓶子扫下来一排,屋里现在都是酱油味,跟把超市凉拌似的。大姐吓得直掉泪,常柏原安慰完人又帮着往外扔碎玻璃碴,这会儿支棱着十根手指站在仓库边跟程毓说话。 “他就是在骗自己,”常柏原在灯下晃了晃手掌,看看有没有反光的小块碎渣,“这话当他面没法说,俞哥挺有主意的,既然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你可千万不要当他面儿说,”程毓用脚把装着棉拖鞋的箱子往旁边推了推,“文辉现在就靠这点希望撑着呢,别让他松了这口气。” 这些天他爸当初那状态不停在他眼前出现,他实在害怕,想转移梁文辉注意力,又怕他松了这股劲儿人就完了。 “可是这么骗自己有什么用,”常柏原甩甩手,“不能活在自己幻想出来的世界里啊。” 程毓用牙尖磨了一下嘴里的软肉,停了笔,拇指不停在笔帽上按。 常柏原往他手里那个单子上点了一下:“这个错了,送来的是六箱,不是八箱。” “嗯?”程毓看了眼单子又往身旁的货架上看了一眼,“不是八箱吗?” “想什么呢?”常柏原凑过来又把单子扫了一遍,“这俩混了,那个是八箱,这个是六箱,跟司机说让他们改一下。” “知道了,我再对一遍,”程毓说,“你先回吧,今天不是还得给客户送礼去吗。” “唉……”常柏原叹口气,“这些人真是难伺候,一年到头儿最烦干这些事。” “连我卖个米都要给人点好处呢,更甭说你们了,”程毓把两个数字改了一下,“正常人情往来,这么多年还没适应?” “这不就跟你发个牢骚么,”常柏原说着往后边卫生间走,“走了,林静更不愿意干这些事,她不愿意的我替她干。” 林静是常柏原的初恋,用他的话来说,如果不是怕林静挨打,上小学的时候他就要上门提亲了。 常柏原是玩心挺重的人,对什么事都是三分热度,是个随性洒脱得过且过过不了就换个方向继续过的人,唯独对林静,程毓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他都对林静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热情。 说漂亮林静算不上拔尖儿的,性格也算不上特别温柔。当初干这个厂是林静先提的,大方向她把握,很多细碎的事都是常柏原在跑。常柏原总说,她一个姑娘,很多事不方便,我皮糙肉厚,不怕折腾。 站在程毓的角度看,这两个人无论是感情还是工作,都是常柏原付出的要多一些。 “哎,原儿。”程毓喊了一声。 “嗯?”常柏原已经走了出去,听到声音扭过头来,“就那么喜欢你们家林静?” 常柏原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眉头压了下来:“你想干嘛!” “先别叫,好好护着你的食,没人要抢,”程毓把东西放到旁边的箱子上,走近了说:“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林静,她究竟有什么地方特别吸引你?” 常柏原哼了一声,瞪着程毓还是没说话。 “跟你虚心求教呢,”程毓叹口气,“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啊!” 第114章 “嘁!”常柏原斜着眼看他,“搞不定项耕了吧?” 程毓眉毛一挑,眼睛都有点圆:“我哪句话表达这个意思了?” “哪句都表达了,”常柏原说,“还说人吊着你,我看线都快让你给拽断了吧?” 程毓又叹了一口气。 “你要非问原因,那只能说我也说不清,”常柏原想了想,往胸口那儿拍了两下,“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没林静我这儿就是空心儿的了。” 程毓垂下眼,往自己胸口看了看。 没有项耕那儿会不会空心儿他不知道,不过现在心里是满的,里边有个扑腾来扑腾去的小人,不管他闲没闲着,时不时就要伸着手往上边轻轻挠几下,大多时候都挠得他有点痒,想笑,也有时候下手重了一些,跟挠破了似的,撕撕拉拉的疼。 不知道没了项耕会空出来多大,但总归会空一块吧。 超市开业这件事,要是按梁文辉自己的意思就是随便办一下就得了。 常柏原不同意,说他是股东,三个股东必须投票,按多数的意见来。 “首先,你他妈那不叫股东,最多能算你个债主,还是上赶着送钱的那种,”程毓拍拍他肩膀,“其次,文辉跟你一共才拿了几块钱啊,你干这么多年买卖懂不懂法,那是按人头儿算的吗?” “你懂,就你懂,你多懂啊!”常柏原说,“什么法都懂,就算不明白自己那点事。” 程毓一脸莫名其妙:“这他妈挨着吗,哪都能往我身上扯。” “反正不行,他妈的拱门舞狮的都订了,现在你说不办了,那钱白花了!”常柏原停了一下,又加重语气,“必须办!” 梁文辉在外边跑了两天,心思根本不在这儿,没精力跟常柏原掰扯,仰着头靠在沙发上没说话。 “那就这样吧,订了的就不退了,”程毓说,“后天该按原来的说的,简单办一下,至少让别人知道超市开业了,行不行?” “都行,”梁文辉闭着眼睛,“我就不往前边去了,你们俩看着来吧。” “你老板你不往前边去!”常柏原从椅子上蹿起来,指着梁文辉,“俞哥是想让你变成现在这样才走的吗!” 【作者有话说】 俞哥:原儿你这台词有些许熟悉~ 第110章 梁文辉长得很精神,没有多爱打扮,但一直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往店里一站就特别撑门面。 自从俞弘维离开后,他头发就没再理过,衣服可能也穿了有几天了,现在胡子拉碴瘫在沙发上,特别像他们村里精神有问题的那个大道。 过了几秒,他把头稍微抬起来一点,眯着眼往他俩那儿看,眼神特别直,不知道在看人还是看空气。 这眼神让程毓心里发毛,他踢了常柏原一脚:“你他妈真能扯,这说着开业的事呢。” 梁文辉闭上的眼又一次睁开了,看着他们这边的方向:“是死是活我总得找到他。” “文辉,”程毓斟酌了一下,“俞哥肯定不是临时做的这个决定,他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嗯,”梁文辉把手压到额头上,声音沙哑,“我知道。” “这个病到后期,几乎只能躺在床上,”程毓说,“他自己会非常痛苦。” “嗯,”梁文辉点了下头,“我知道。” “没有一刻能离开人,”程毓语速很慢,仔细观察着梁文辉的状态,“不能吃饭,睡不好觉,大小便可能都不能下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而且他本身会非常非常不舒服。” 梁文辉喉结滚了几下,说:“我都知道,问过医生了,也自己查过。” “别找了,”程毓声音放得很轻,“行吗?” 梁文辉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喉结不停地滚,两行泪顺着眼角流过两边的太阳穴,落到鬓角里。 “项耕……”梁文辉稳了一下,接着说,“项耕要是说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会不会去找他?” “情况不一样,”程毓说,“不能这么比。” “一样,”梁文辉说,“一样的。” 一直以来都是项耕特别主动,程毓在上次去找他之前从没想过如果项耕离开他会怎么样。可能是项耕单方面结束感情关系,他单方面结束肉体关系。 这感觉……相当不怎么样。 “我知道,”梁文辉没等他回话,继续说,“他离开是一种解脱,他身体有多不舒服我都知道,但我……我接受不了。对他来说是解脱,对我来说,他如果,如果……他不是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我总觉得他是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黑盒子里,他什么都看不到摸不到,听不见也发不出声音,只有他自己,一直被锁在这么一个地方。” “想到这些……”梁文辉哽咽了一下,“我就觉得窒息,半口气都喘不上来的那种。”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有解,他们就不会坐在这里愁眉苦脸了。 常柏原叹口气,拿起衣服往外走,快到门口时说:“开业的事就这么定了,林静这几天总闹不舒服,我先回去了,程毓你在这儿陪会儿文辉。” “走你的吧,”程毓也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我出去抽根烟。” 项耕依靠不了别人也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但程毓心里装了很多事。 自从上次分开后,项耕一直没再跟他联系,两个人的聊天界面还停在他去找项耕之前那天聊到的梁文辉挨他爸打的事儿。 项耕说,挨一次打就没有后患了。 程毓本来要说,你想得太简单了,但这句话他没发出去。 程毓叼着烟往上翻了翻两个人的聊天内容,大多是没什么实质内容的话,都是不太正经的打情骂俏。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在项耕这里说出这么多腻乎乎没羞没臊的话。 程毓逼着梁文辉去睡觉,等他呼吸均匀才穿上外套,轻手轻脚地锁上了门。 外边特别冷,程毓一出来就被冻得鼻头连着脑门又僵又疼,车里跟冰窖似的,程毓上去后打着火没立马走,坐那儿等着热车。 他没开顶灯,把衣服裹紧了看着外边。 村里小路的路灯没那么亮,一小片昏暗的光笼在灯杆周围,天上的月亮只剩下一个小半圆,藏在黑灰色的云层后边。 程毓想着梁文辉说的话——一个让人窒息的感知不到外界的黑色空间。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程枫在那个地方,他爸也在那个地方,这跟平常人们说的去了另一个世界不一样。 发动机响了半天,从空调口吹出来的还是冷风,程毓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体会这种感觉。 程枫跟他长得很像,不过要更白一些,小时候肉乎乎的,非常可爱。 孙淑瑾怀程枫的时候,总觉得是个女孩,那时候镇上医院管得没那么严,找个熟人就能让b超大夫帮忙看看性别。 四五个月的时候,孙淑瑾也偷偷去看过,大夫知道他们老大是男孩,找到位置后看了半晌,挺高兴地跟他们说这次儿女双全了。 孙淑瑾很开心,回家就告诉了程毓他爸,他爸刚从单位回来,带着点责怪的语气说孙淑瑾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往医院跑,程毓就是男孩,男孩也一样好,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挂上了笑。 结果生下来后,程建明从医生手里接过程枫的时候甚至问了一句是不是抱错了。 程毓轻轻把包被扒开了一角,裹在里面的程枫正慢吞吞地吧嗒嘴,漆黑油亮的头发贴在脑门上,小脸粉白粉白的,特别水灵。 年幼的程毓问:“这不就是妹妹吗?” 程建明看着怀里粉团子似的小人,嘴角往下撇着笑了出来:“是弟弟,但我们就把他当妹妹养好不好。” 一直到去世,程枫都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相对不错的物质条件,全家人的爱,让他像在田野里阳光下扑棱着小翅膀自由地飞来飞去的小鸟。 后来程毓总是不断安慰自己,程枫是好好体会过这个世界的,他没有遗憾。 但他还是放不下,程枫总是在他梦里出现,在河堤上追着他们跑得满头都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哥哥们等会儿我。 程毓总想去抓住他胳膊带着他往前跑,但在梦里自己总是不停地往前狂奔,总也没让程枫追上过。 那个在阳光下跑得一脸通红的小人真的很让人心疼。 但程毓还是停不下脚步,边回头边往前跑,直到猛地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骤然睁开眼,程毓回不过神,盯着前边的车窗大口喘气,心脏跳得特别快。 “程毓!醒醒!”转过头,梁文辉两只手不停拍着车窗,正一脸愤怒地瞪着他,“你他妈不要命了!” 两个人对瞪了几秒,程毓才彻底回过神,按下开锁键拉了下把手,把车门打开:“我,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虽然光线不好,程毓也能看出梁文辉瞪得通红的眼眶,他赶紧下车两只手来回在梁文辉胳膊上划拉,嘴里念叨着:“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第115章 梁文辉嘴唇直哆嗦,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你不回家在这儿睡什么觉!” “我本来想等车热了就走的,”看他这个样子程毓特别过意不去,“你怎么出来了啊,不是睡着了吗?” 梁文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半晌才说:“我刚才……听见窗户响了一下。” “野猫吧,”程毓说,“总喜欢挨家墙头上跳来跳去的。” “不是,”梁文辉摇头,“肯定不是。” “那可能是刚才起风了,”程毓往旁边的树那儿看了看,“可能是刮到了什么东西。” “你说,”梁文辉鼻音越来越重,“是不是他回来了?” 四周很安静,只有微弱的光,但程毓不意外,也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他只是非常心疼,心疼靠着那一丝半缕的希望支撑的人,心疼为了这个人转身离开的人。 “没事儿,没事儿啊,”程毓轻轻拍着梁文辉,“不管俞哥在哪,他一定都惦记着你呢。” 第二天,常柏原跟押犯人似的把梁文辉拉到了理发店,把人按到沙发上后,常柏原也不肯找地方坐着,转着圈盯着梁文辉。 理发的小伙子跟他们很熟了,理到一半把剪刀和梳子往常柏原身前一递:“要不你来吧哥,都给我整不会了,看哪不合适你来剪。” 常柏原看看小伙子:“行了,我不给你捣乱了,把他那张脸的优点给放大就行了。” “他这五官还用得着我给放大?”小伙子问:“开业又不是选美,怎么着,这是要约会去?” “我们准备用色相勾引顾客,”常柏原朝理发店门口那个新来的学徒抬了抬下巴,“就跟你们这儿来的灵感。” 小伙子笑了出来:“那明天让他直接去文辉的超市不得了,明天给他放假,让他给文辉当礼仪去。” “快得了吧,”常柏原说,“别浪费那弟弟的色相了,开业就是走个形式,经常去文辉店里的人有几个不知道这事。” “那该热闹还是得热闹热闹,图个好彩头嘛,”小伙子偏过脸问梁文辉,“文辉你说是不是?” 梁文辉一直在走神,只听见了最后那句,麻木地点点头说:“是。” 等他们回到家,找出原来准备的衣服给梁文辉穿上,才发现肥了不少,裤腰有点挂不住。 程毓给他量好尺寸,又带着衣服赶紧去了镇上的裁缝店去改。等他回来时,梁文辉正在收拾俞弘维的书房。 “不少天没擦了,”梁文辉拿了块抹布,“万一他回来,看见家里这么脏该不高兴了。” 书房里东西很多,书柜里塞满了各种书,甚至还有几本儿童绘本。 “这书他也看?”程毓指着那些绘本问。 梁文辉笑了一下,说:“看,还挺喜欢呢,有的书页都磨坏了。” 程毓叹口气:“你得相信他,一定会选择让自己最自在的生活。” 第111章 横幅气球之类的都是提前一天准备好的,拱门早上六点多就搭上了,本来是要梁文辉剪个彩的,现在全都省了,最后决定只把早就订好的礼花和鞭炮都放了就完事,剩下给来的人发点小礼品这类的事就不用梁文辉参与了。 天还没亮,姐姐就骑着电动车赶了过来,停好车后,冷得她跑屋里跳了半天才缓过劲儿。 “不是不让你来这么早吗?”梁文辉赶紧拆了个暖手宝给她,“爸这两天怎么样了?” “能吃能睡,还能上房揭瓦,”姐姐说,“你不要管他。” 梁文辉笑了一下:“你别总跟他呛,他毕竟岁数大了。” “他不呛我就不错了,”姐姐哼了一声,“他那照着一百二活呢,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到时候咱俩话都说不利落了还得听他唠叨呢。” “哎文缨姐,”程毓从后边小跑着过来,“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你们可比我这亲姐来得早多了,”梁文缨捏了一把程毓的脸,“你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肉皮儿还跟小姑娘似的那么嫩呢。” 程毓跟梁文缨面对面站好:“姐,你仔细看看我。” “嗯,看着呢,”梁文缨又掐了他一下,“皮肤确实好,还越来越帅了。” “这儿,”程毓指了指刚才被梁文缨捏过的那半张脸,“发没发现我这边脸比那边大?” 梁文缨凑近看了看,挺疑惑的:“没啊,这多对称啊。” “你别睁眼说瞎话了,”程毓揉了揉脸,“都是从小到大让你给我掐的。” “那我也没可着一边掐啊,”梁文缨笑出了声,“没事儿,要是因为这脸娶不上媳妇我给你介绍一个。” 程毓跟梁文辉对视了一眼。 梁文缨眼尖,看了看他俩,问:“怎么着,已经有对象了?” “文缨姐!文缨姐!”常柏原在门口玩了命地喊,“快过来帮我一把,球都要飞了。” “哎呀我真服了,”梁文缨急忙往外走,“打的又不是能飘起来的气儿,那么大个球还能让这点风吹走了。” 其实外边人挺多的,店员今天来得也都早,里边外边的忙活,最闲的也就是梁文辉了,跟个提线木偶一样,不太能思考,让干嘛就干嘛。 出了太阳以后,花店把花篮送了过来,门口已经摆上了不少朋友送的,这车是自己订的,小货车上放得满满当当。 常柏原在下边扫了一眼,跟花店老板说:“诶?不对吧?我怎么觉得多了一对呢。” “没错,都是你们的,”老板把货单拿出来,“你看,这不都文辉这儿的吗?” 当初这花篮是他订的,明明记得老板当时只写了一张单子,现在手里多出来了另外一张,不多,就两个花篮,但跟他订的不一样。 “这也是我订的?”常柏原指着另外一张问。 “不是你,别人订的,送给文辉的,”老板说,“看着面熟,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这儿,”老板指着最下边的姓名和电话说,“写名字了。” 电话是梁文辉的,签下的只有一个字——俞。 看清之后,常柏原倒吸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下又赶紧看了看日期。 比他们订的时间还要靠前。 常柏原没等老板把花篮卸下来就跳到了车上,把一路开过来被风吹乱的飘带捋平。 一对上写的是:鹏程似锦,千端称意。 两个花篮不太一样,另一个上面多了几枝淡蓝色的花束,不扎眼,但很漂亮,这个花篮的飘带上也是八个字:前路皆春,万事从欢。 “这是什么花?”常柏原问老板。 “这个啊,”老板拉了拉衣领,“大飞燕,咱们这儿一般人哪懂这个,是订花的人特意要求的,我店里都没有,专门从花市上找来的。” 常柏原拿不准主意,和店里的员工帮着花店老板把东西卸下来后,到里边去找程毓。 “这是……”程毓也很意外,跟着常柏原走到超市门前,也捋了捋飘带,“俞哥自己写的吧?” “啊,是吗?”常柏原猫着腰,凑近了仔细看,“确实挺像他的字。” “告诉文辉一声吧,”程毓说,“不见得会怎么样。” 他们也没特意去叫梁文辉过来看,等他忙完从超市里出来的时候,程毓搭着他肩膀,把他往俞弘维送的那两个花篮那儿带。 “这个,你可能也不知道吧?”程毓说,“看看谁送的。” 这个字体他要比程毓和常柏原熟悉得多,其他那些花篮有的字是印上去的,有的是花店老板写的,还有几个只在上边放了张卡片。 在一众花篮里,这两个显得很特别。 梁文辉盯着上面的字看了一会儿,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小声念叨了一句:“是他写的。” “换一下,”梁文辉说着就去搬大门两边提前摆好的那两个花篮,“把他送的这个放这儿。” “我来我来,”常柏原跑过去,搬着门口的花篮先挪到一边,“要说俞哥品位就是好,这两个花篮多好看,就应该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你们看着点,”梁文辉说,“别让孩子们碰这两个。” “知道,你放心吧,”常柏原说,“一会儿关龙军来,我就让他搬个凳子坐门口,保准没手欠的孩子敢碰这花。” “别了,”梁文辉笑了一下,“他坐这儿回头连大人都不敢进了。” 程毓正在指挥店里的两个小伙子往门前的空地上摆礼花,一辆暗红色的车从路口拐过来时,他顺着看了过去。 这车看着眼熟,快开到跟前儿时,程毓才反应过来在4s店里见到过,但他不记得他们认识的人里有谁开这车。 车停到了路对面的车位上,但人没马上下车,过了会儿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打开车门伸着长腿迈了下来。 超市这儿逐渐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人和车也很多,项耕在路边往左右看了看,确认安全后跨着大步走了过来。 第116章 一直到项耕走到跟前儿,程毓才稍微收了收脸上又惊又喜的表情:“你怎么来了啊?” “我怎么就不能来,”项耕表情倒是很平静,“文辉哥超市开业,我不该过来看看吗?” “该的,应该的,”程毓点点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怎么没提前告诉我?” “没来得及,”项耕站在三步开外,始终没离他更近一些,“文辉哥呢,我去打个招呼。” “哦……”程毓心不在焉地往后一指,也不知道指的是什么方向,“里边吧,应该在里边。” “那你忙吧,”项耕冲他点了一下头,“我先过去。” 说完,项耕就走了进去,一点儿都不带留恋的。 “程哥,”刚摆完礼花的小伙子跑过来问他,“鞭要现在铺上吗?” “嗯?”程毓盯着面前的小伙子过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看了看说,“时间差不多了,铺上吧,我跟你去搬。” 超市侧面有个大门,通向后面的院子,院子很大,有几间办公室和仓库。 他们往仓库走的时候,程毓偏头往办公室看了一眼,项耕正靠着桌子沿跟对面坐着的梁文辉说话。 一人叼着一根烟,屋里烟雾缭绕的。 往前走了没几步,常柏原也从超市后门出来了,看了对面一眼,说:“诶,项耕也来这么早啊。” 程毓停下脚步,问:“你也知道他来?” “啊,”常柏原看了看他,“怎么,项耕是你个人财产啊?我们就不能私下联系了?” “联,”程毓搓了搓被冻红的耳朵,“随便。”。 “你不去跟项耕多待会儿啊?”常柏原四下看了看,压着声音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呢。” “待,”程毓说,“我先把外边弄完,一会儿再说。” 项耕吐出口烟,用眼角扫着外边。 程毓和店员一人搬了两个箱子,箱子太高,有点挡视线,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程毓歪着头用腿往上顶了一下,没站稳,往右边晃过去,他赶紧用胳膊肘撑在墙上才没让箱子掉下来。 梁文辉在接电话,他坐的那个角度也看不见程毓他们那个方向。 项耕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朝外边指了一下,梁文辉点点头,项耕打开门走了出去。 程毓把头歪到左边看着路,突然觉得手上一轻,两个箱子就从他手上移开,到了项耕手上。 “哎我能……” 项耕看了他一眼,后半句话顿时就憋了回去。 “那是谁的车?”程毓问。 “施桓的。”项耕看着前面,走得很快。 “他今天不开吗?”程毓没话找话。 “不开,”项耕说,“要是开就不会借给我,一辆车不能同时被两个人占着。” 程毓脑子里打了几个滚,总觉得这话没道理又含沙射影,就是没想明白含的什么沙射的什么影。 “今天住下吗?”程毓觉得快累死了,跟项耕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要掏着脑子说话。 “算了吧,”项耕走出院门,往有不少人的空地上走,快走到人群之前说了一句,“不清不楚,住下不合适。” 程毓的一口气顿时憋在了心口,不上不下,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手脚上的血也迅速回流,让他指尖连着手掌都开始发麻。 第112章 店员走在前边,已经放下了箱子开始拆上面的胶带。项耕把怀里的两个箱子放在了不远的地方,半蹲着,用挂在钥匙串上的小美工刀划开箱子。 程毓做的那个木头小柿子在钥匙环上晃来晃去,已经有点发亮,项耕眼皮往上撩了一下,程毓还在原地没过来,他赶紧轻轻甩了一下,把小柿子攥到手心里。 有人过来跟打招呼,程毓用力捏了捏手指,朝对方递上烟,笑着说了几句。等他再转头时,长长的鞭炮转着圈铺满了门前的空地,项耕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时间一到,梁文辉夹着烟去点了第一个礼花,接着其他的也都被点燃了。 腾起的烟尘和红色碎屑铺天盖地,梁文辉掸了掸烟灰,贴在花篮旁仰着头往天上看。 程毓找了半天项耕没看到人,捂着耳朵站到了门里边。 简单的仪式结束,等在门口的人呼啦一下涌了进来。 梁文辉以为是玩笑,但常柏原真的把关龙军安排在了门口,不过在不太显眼的位置,孙雪妍也回来了,没到超市里边,只是站在门口跟关龙军聊天。 程毓到里边忙了一会儿,再出来那辆暗红色的车已经不在车位上了,看了一圈,附近也没有。 程毓拉住常柏原,小声问:“看见项耕了吗?” “不是去你们家了吗?”常柏原说,“没跟你说?” “说了,”程毓顿了一下,“我忘了。” 孙淑瑾嫌街上吵得不舒服,没去凑热闹,戴着项耕送的花镜,正在家里钩毛线。 大门没锁,怕吓到孙淑瑾,项耕走进院子的时候特意制造一点响动。 他纯属多虑了,院门的把手一动,趴在地上昏昏欲睡的七夕就抬起了头,这会儿整个儿狗趴在屋门上,带着夏至一起,对着外边哈哧。 项耕还没走到院子的一半,孙淑瑾就打开了门,两只狗风一样地卷了出去。 孙淑瑾一直站在门边等着,等他们闹够了,招着手让项耕赶快进来。 “来给文辉捧个开门红?”孙淑瑾笑着问。 “嗯,”项耕点头,“正好休息,我就过来看看。” 刚做好的黑芝麻糊还在破壁机里,孙淑瑾找了个大玻璃杯出来,倒了大半杯,又从冰箱里拿出桂花酱,往上面淋了一勺。 两个人随便聊了聊,项耕又问问孙淑瑾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身体好着呢,你不要担心,尝尝,”孙淑瑾把杯子放到他面前,“怎么没听程毓说你回来呢?” 黑芝麻糊里应该加了不少东西,不是特别浓,但很香,甜味淡淡的,项耕很喜欢。 “临时决定的,”项耕在孙淑瑾面前撒这个谎没什么压力,“本来怕排班排不开。” “那今天住下吧,中午文辉得带你们去饭店吃吧,”孙淑瑾说,“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不了,姨,”项耕又喝了一口,“明天还得上班,我下午就回去了。” 孙淑瑾看起来不太舍得,还想争取一下:“你哥也想你呢,还买了几身衣服说过年的时候给你穿,正好今天试试?” 项耕笑了笑没接话,问:“姨,我哥都快三十了,他不找对象你不急啊?” “嗐,”孙淑瑾笑了笑,“这事急有什么用。” “原来那个女朋友我哥特别喜欢吧?” “应该是吧,”孙淑瑾想了想说,“不过说实话,我跟那姑娘不太熟,就来过两三次,吃了顿饭就走了,但确实是奔着结婚去的,承包地的钱本来不就是房子的首付吗。” 项耕问:“我哥他还跟别人谈过吗?” “应该没有了,”孙淑瑾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幼儿园的时候领回来村西边的一个小姑娘,说长大了要跟人家结婚,要是这也算的话,那就是还谈过。” 项耕也笑了出来。 孙淑瑾又说:“其实结不结婚的没那么重要,以前是他自己特别在意,看原儿结婚那会儿我也会有点着急,但我特别能安慰自己,而且我会比较呀,要是结了婚过得鸡飞狗跳的还不如不结,尽人事听天命,万事不强求。” 我真的特别喜欢他,你能不能答应我俩在一起。 项耕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但定定地看着面前那杯绵甜的黑芝麻糊他忍住了。 孙淑瑾太好了,她不是程毓的障碍。 “你呢?”孙淑瑾看着他,“有对象了吗?” 过了几秒,项耕说:“不知道算不算,他好像不太想跟我在一起。” “哎我天呢,这小伙子对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自己捡了个大便宜都不知道,”孙淑瑾拍拍项耕,“不过缘分这事不好说,就是八面光也不一定有眼缘,有没有想过放手试试呢?” 项耕捏着放在茶几上的杯子,过了会儿说:“放不了,我太喜欢他了,没有他我可能就跟个游魂差不多了。” “不至于,”孙淑瑾说,“你才多大,以后还得见多少人经历多少事,会遇到更好的。” 项耕摇摇头:“不行,我就认准他了。” “你认准她,她不一定认准你啊,”孙淑瑾叹了口气,“傻孩子。” 项耕想说事实不是这样,程毓他就跟个睡不醒的蜗牛一样,藏在壳里不肯出来,太阳晒着不行,雨淋着也不行,不知道需要什么环境什么条件他才能捅破那层自己封起来的又薄又脆的膜。 “那要不然再等等,”孙淑瑾又说,“人生路这么长,不是每件事都要马上见到结果,等一等也没什么不好,边走边等,也是一个挺有盼头儿的过程。” “嗯,好,”项耕说,“我知道了。” 第117章 两只狗窝在他脚边,项耕弓着身一下一下摸它们的头。 “我怎么感觉夏至胖了呢?”项耕说。 “那能不胖吗?”孙淑瑾笑得忍不住,撇了撇嘴角,“要当妈了。” 项耕怔了一下,说:“我一直以为七夕有什么毛病呢。” 听见自己的名字,七夕抬头往他手上舔了几下。 “哎你可别当它面儿这么说,”孙淑瑾说,“多伤自尊啊。” “生下来的小狗要送人吗?”项耕问。 “不想送的,”孙淑瑾把毛线花插到一个小花瓶里,“但林静想要,程毓说也给文辉一个。” 项耕点了点头:“文辉哥确实需要。” 孙淑瑾从花镜里抬起眼皮,看着他笑了笑。 梁文辉请的客人不多,午饭还是安排在关龙军的饭店里,程毓和常柏原到处张罗,梁文辉喝不下的酒或者不能喝的酒他们都给挡了。忙了半天下来,东西没吃两口,脸红了不少。 再坐下时,程毓发现自己的盘子里一半是虾仁炒饭,一半是各种菜。 酒喝得有点多,程毓眼神发直,看看盘子又看看旁边的项耕。 “赶紧吃,”项耕表情很淡,“喝那么多也不怕胃里难受。” 项耕所说的这个“多”在常柏原那里就很不够看了。几圈下来,在喝酒这个问题上,常柏原才是那个主攻,程毓连个接应二传都算不上,最多算个替补。 常柏原看着自己面前连滴菜汤都没有的盘子,冲程毓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一句:“厚颜无耻。” 常柏原真是喝多了也气坏了,都开始文绉绉了。 程毓赶紧夹了一大块清蒸鱼放到空盘子里,让他消气。 这一盘子满满当当的饭菜让程毓心情好了不少。关龙军不知道从哪请的师傅,手艺特别好,项耕都是挑着他爱吃的夹的,程毓吃得很舒服。 最后他喝了一小碗汤,碗放下的那一瞬间,项耕站了起来。 程毓不知道他要干嘛,抬头看着。 这会儿已经走了不少人,剩下不多的这边几个那边几个,扎着堆儿聊天。 梁文辉喝了点酒,手搭着椅背,在角落里和关龙军聊天。 “我走了。”项耕说。 “走?”酒精让程毓大脑迟钝,他问,“走哪去?” “回去了,”项耕说,“我去跟文辉哥打个招呼,你……一会儿也回家睡觉吧。” 两句连在一起,让程毓情绪提了上来:“那咱一起回。” 酒精这东西会降智,项耕确信无疑。 “我是说我回去上班,”项耕低下头跟他解释,“你回家。” 程毓眉头皱了一下:“回去上班?上班的地方是你家吗,为什么要用‘回’?” 典型的无理取闹。 项耕握了握想上去摸一把的手,说:“我先把你送回家吧。” 程毓对这个说法比较认同,点点头,说行。 饭店离超市不太远,送他们下来,看着他们上了车,梁文辉才慢腾腾往超市走。 俞弘维送的那两个花篮已经搬到了后边他睡觉的屋里,梁文辉靠在柜子上,看着那两个花篮发呆。 飘带能拿下来,这些花梁文辉也想留着,俞弘维给的东西他一样都不能丢。 他问过花店老板,他们这小地方,没人提过这种要求,老板说他做不了,没药剂也没经验,他可以把花送到花市,那里有店专门做这些,但需要等一段时间。 别说一段了,两端三段,只要能留下来,多少段时间他都能等。 一会儿就会有人把花拉走,趁着还新鲜赶紧开始加工。 梁文辉摘了几片花瓣,又挑了一些比较小的花,夹到了书里。 真没良心啊。 这个没良心的一定非常疼吧。 【作者有话说】 俞弘维:一天八百个喷嚏,烦死了。 第113章 转眼就到了年根儿,孙淑瑾很高兴,张罗着买这买那,一会儿想起来点什么就要往街上去一趟,又说家里一个冰箱不够用,得再买个冰柜。 从程毓的爸爸去世后,除夕那天孙雪妍和他爸妈都在程毓家过,孙雪妍和她妈都是爱说爱笑的人,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倒也不显得过年有多冷清。 今年如果项耕来过年,那心情又不一样了,项耕是小辈是孩子,年都是给孩子过的,孩子多了家里氛围就起来了。 程毓之前信誓旦旦,现在孙淑瑾问起来却有点支支吾吾。 项耕现在已经不主动联系他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里,都是他发一段,项耕回一些“好,嗯,不用”之类的。 程毓觉得项耕吊着他的这个方法成果已经非常明显,心脏跟攀岩似的扒着食道都快到嗓子眼儿了。 为了让自己的心脏能老实点,程毓没打招呼,直接去了4s店。 “昨天下午就回去了啊,”施桓说,“哥你不知道吗?” 这个“吗”字透着一股非常浓郁的八卦气息。 “不知道,”程毓笑了笑说,“我到这边儿有事,本想着顺便过来看看他。” “说是家里有急事,临时请的假,”施桓又说,“具体什么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你问问他吧,别再跑空了。” 出去之后,程毓给项耕打了个电话,听了四遍“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后,他无缘无故想起了俞弘维。 那个一走了之,连电话号都给注销了的俞弘维。 幸好还有李元飞,项耕是真的拿李元飞当兄弟的,所以出了什么事会让李元飞陪着,却连他的电话都不接。 “程毓哥,”李元飞声音压得很低,“你忙完了?” 程毓眼前飘着一大串问号:“啊……是有点忙,你在哪呢?” “医院呢,”李元飞说,“一会儿我们就回去了。” 程毓一下挺直了腰,没控制好,胳膊肘戳在了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吓了旁边经过的大爷一跳,踱着小碎步从车头骂到车尾。 “怎么在医院?”程毓对大爷行着注目礼,说话有点急,“你俩谁有事?” “不严重不严重……”李元飞嘴里跟爆豆子一样,“项耕破了点皮儿,过来消个毒。” “哪个医院,”程毓问,“市里吗?” “不至于不至于……”李元飞爆的豆子能去换块两斤的豆腐了,“镇上,在我们老家镇上的医院。” 李元飞的老家就是项耕他们镇,从市里过去跟到家差不多远,程毓没犹豫,说了句:“我马上过去。” “那……”李元飞犹豫了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等我发你个位置吧。” “回哪?”程毓问,问完才想起来还没问重点,“项耕家里有什么急事?” “……”李元飞小声说,“你不知道啊?” “他没跟我说,”程毓叹口气,“什么事儿都让他受伤了啊?” “奶奶摔了一跤,”李元飞说,“你路上慢点开,先来项耕家里再说吧。” 顿了几秒,程毓说:“行。” 程毓把车开得飞快,不停左突右进,在高速上跟挑衅似的。有辆suv大哥很不服气,提速追了上来,跟他并排的时候,往这边看了几眼。 程毓注意力并没在大哥身上,直到想打方向换车道的时候才发现那辆一直跟他并行的车。 他看了眼大哥,大哥朝他挑眉勾了勾嘴角,眼见着能挤出二两油来。 程毓压着不适扫了眼迈速表,才发现已经快到一百五了,他也朝大哥挤出半两油,松了点油门,目送大哥远去。 多亏了大哥,要不然他这一脚下去加上走神就错过了该下的收费站,得多花不少时间。 下了高速后,程毓又开了挺久,项耕家离镇上还有段距离,不熟悉路加上着急,让他觉得这段路特别长。 村子很小,可能就百十来户人家,进村以后,程毓很快就开到了定位的地方。 这儿跟俞弘维家的位置有点像,在村子的边上,不过对面是一条算不上河的小沟,没多少水,勉强扒着土结了点冰,看上去一脚就能踩碎的那种。 给项耕打了个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程毓没办法,又打给了李元飞。 “这就来这就来……”电话里听着有呼呼的风声,李元飞像是跑了起来,“等我一小会儿。” 等了几分钟,对面那几个院子的大门也没有打开的。 程毓正想拿起电话再打的时候,从东边的一个小夹道里跑出个人来。 “哥,哥,这儿,”李元飞跑到他跟前儿,晃着手里的钥匙,“先进屋待会儿。” “你……你从哪过来的啊?”程毓问。 “医院啊,”李元飞走到一个布满了铁锈的大门前,“一会儿项耕就回来了。” 锁可能锈了,李元飞拧了好几下才拧开,程毓跟着他进门,问:“奶奶到底怎么了?” “摔跤了,”李元飞叹口气说,“不太好。” 第118章 院子看起来特别旧,乱倒是不乱,东西不多,放得还挺整齐的,但是哪哪都跟蒙上了一层土一样,灰扑扑的。 院墙和房子是用红砖垒的,不知道盖了多少年,看着已经不那么结实,墙根儿下掉了不少砖沫和混了砖沫的白灰片。窗户和门都掉着漆,可能后来又刷过,不过颜色不太一样,跟补丁似的左一块右一块。 李元飞晃了几下,房门才在扑腾起的一片灰尘中打开了。 屋里跟冰窖一样,没一点热乎气儿,家具极其简单,或者也算不上家具,一张木头打的能坐两三个人的长椅子,一个镶着玻璃门但把手已经掉了的柜子,还有贴墙放着的一张餐桌,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椅子是干净的,”李元飞说,“程毓哥,你坐。” “你带我去看看奶奶吧,”本来应该直接去的,但程毓也很想先看看项耕的家,“再去看看项耕。” “别了别了,”李元飞拿起柜子上放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后,龇着牙说,“乱着呢,你别去了。” “项耕怎么伤的?”程毓问。 “他小叔给打的呗,”烧水壶是坏的,李元飞只好拿了瓶冰手的水递给程毓,“哥你要不是特别渴就先捂会儿再喝。” “没事儿,”程毓接过水,感觉跟结了冰的也差不多,“为什么打他?” “项耕想带奶奶去市里的医院,他小叔不让,”李元飞皱起眉,“真没见过像他们一家子这么不是人的。” “人都不好了为什么不去大医院?” “你看,”李元飞一摊手,“咱们正常人都是这想法,但他小叔怕花钱,觉得花了钱也治不好。” 顿了顿,李元飞又说:“其实他压根儿就不想给治,恨不得马上甩掉奶奶这个包袱。” “那我开车,咱们带奶奶去,”说着程毓就往外走,“老人摔跤不是小事。” “哥哥哥……”李元飞拉住他,“等会儿。” “怎么了?” “昨天项耕到了就打了120,”李元飞说,“你不知道那家人有多可恨,车来了以后,他小婶堵着门死活不让人大夫动奶奶,说本来没事儿,让他们这么一搬,人要是不行了算谁的。” “项耕说算他的,结果他小婶说你算个屁。”李元飞气得笑了一下,“跟他妈唱顺口溜似的。” “最后项耕跟他小叔动手了,他小婶也有点吓着了,才同意送奶奶去镇上的医院。” “项耕在那儿照顾奶奶呢?”程毓问。 “嗯,还有他一个表姑,”李元飞说,“他小叔小婶进奶奶病房跟表演似的,过去现个身,就等着办后事了,我听说他们连办白事的人都联系好了。” “奶奶还有意识吗?” “不太清醒,”李元飞摇摇头,“我看着不太好。” “走……” 程毓的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有人推门进来了,项耕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站在门口,胸口起伏不定地看着屋里。 项耕收了脚步,缓了几口气之后平静地说:“你来了。” 程毓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项耕的眼睛说:“嗯,来看看你。” 李元飞在他俩身上转了转眼珠,说:“我出去一趟,买点吃的。” 李元飞从外边带上门后,项耕先走进左手边的屋里,过了一小会儿拿了个小棉垫子出来,放到椅子上说:“坐这儿。” 程毓看看他,很听话地坐到了软乎乎的垫子上。 袋子里装的是个新买的烧水壶,拆了包装之后,项耕拿着壶走到后边,那里面大概是厨房,程毓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声音消失,项耕拿着水壶和一个杯子走了出来。 项耕拧了两瓶矿泉水倒到壶里,带玻璃门的柜子上有个插线板,项耕把水壶接了上去,按下了开关。 “冷吗?” 程毓一直专注地看着项耕一举一动,在项耕还没转过身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让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项耕看了他两秒,又进了左手边的屋里,程毓听着他打开了个大概什么家具的门,一阵翻腾,又关上了门,之后项耕就拿着个小棉被杵到了他跟前儿。 随着小被子被抖开,一阵樟脑球的味儿扑面而来。 “还知道放这个呢?”程毓笑着问。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穿这么少,”项耕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嫌这味儿吗?” “不嫌,”程毓确实有点冷,接过被子盖到腿上,“不仅不嫌还有点喜欢。” “那你口味挺特别的,”水壶开始发出嘶嘶啦啦的声响,项耕说,“一会儿喝点热水能暖和一些。” 项耕下巴上冒着一层胡茬儿,眼皮有点肿,眼球上都是红血丝,额头上贴着块纱布,看起来特别惨。 程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我跟你去医院,咱们带奶奶去市里。” 项耕在他手心蹭了蹭,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奶奶已经不能跟我说话了。” 第114章 “你小叔小婶现在在医院吗?”程毓问。 “小叔上午就不知道去哪了,”项耕说,“小婶一直在,她怕我送奶奶去市里的医院,一直守着。”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儿,”项耕说着鼻音越来越重,“连表姑都劝我算了,说我毕竟是小辈,还是得小叔做主,可那是我奶奶,只不过摔了一下,怎么就能算了。” “我也不明白小叔他俩,平时特别好面子的人,怎么现在什么都不顾了,就好像一心等着奶奶死的恶鬼一样。” “不能用你自己去衡量别人的人性,”程毓轻声说,“知道吗?” “我也不敢动奶奶,”项耕的眼泪有点止不住,“奶奶要是没了,我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程毓才觉得项耕并不像他自己伪装的那样,其实还是个孩子,怕孤单怕失去,抓着奶奶这个最后的亲人像救命的稻草一样。 项耕用指肚揉了揉他的脸,说:“镇医院的大夫怎么说?” “说奶奶不是因为摔跤才昏迷,是因为昏迷才摔跤,”项耕半跪倒他身前,垂下头捏住他的手指揉了揉,“大夫说基本没有苏醒的可能。” “听着,”程毓抓住项耕的手,“我跟你去,叫救护车带奶奶去市里的医院,哪怕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也别放弃,别给自己留遗憾。” 从昨天到现在,所有人都在跟他说不,李元飞不能替他做主,只有程毓坚定地跟他说不要放弃。 两个人起身,烧水壶里已经开始咕嘟嘟地冒出很响的气泡,程毓过去把插头拔了下来,拉住项耕的袖子说:“走。” 再往镇上开,程毓觉得路程短了不少,怪不得李元飞和项耕都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回来。 这个镇上的医院比他们镇的医院要大一些,看病的人也更多,轿车货车电动车三轮车自行车儿童滑板车各种车停满了院子,项耕没开进去,又往前走了几十米,停在了一个店铺旁边。 程毓跟着他穿过乱哄哄的门诊,往后边的住院部走过去。刚从二楼的电梯出来,往走廊上一拐,程毓就看到了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晃荡着的一个人。 跟项耕长得有点像,但个子没那么高,一看就是打人的罪魁祸首。 项耕脚步顿了一下,但从小叔身边经过时没停也没喊人。 “哟,”小叔阴阳怪气的,脸上也青着一块,看来项耕应该没算太吃亏,“又叫了个帮手来?” “也可以这么说,”程毓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我是项耕的朋友,也是——他的律师,听说项耕遇到了些问题,过来帮着解决一下,请问您怎么称呼?” 为了见项耕,程毓今天特意把自己打扮了一下,穿的是件大衣和一双不算太休闲的皮鞋。 这个大衣要感谢许镜城,程毓是出于不能被许镜城比下去的心理才在临出门前换上了这件除了好看还是好看在这个温度下就跟披了层纱一样的衣服,虽然也不知道要跟许镜城比个什么劲儿,而且许镜城那大衣不知道比他这件要贵了多少,但先穿了再说。 抽屉里那瓶发胶都快放过期了,一共也没用过几次,程毓照着网上的教程又回忆着郑焕东见客户时抓头发的手法,半天才做出来一个自己看着想呕的发型。前额的头发都朝后梳了过去,显得很精英,乍一看挺唬人的。 往这边走的时候,项耕就把他推到了另外一边,为的是能离小叔更远一些。 现在听着程毓信口胡诌的这个劲儿,觉得可能远远低估了他的战斗力。 小叔只知道他去了市里,并不知道他具体工作的地方,程毓这身皮加上特别放松的状态好像他真的交了个律师朋友,特别是那么回事儿。 不愧是在大公司工作过的人。 小叔愣在原地,半天没说话,项耕瞄了他一眼,跟程毓说:“他是我小叔,程律师,这边请。” 程毓把伸向大衣兜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兜里真的有一张律师的名片,是陪常柏原要账要不回来的时候找的那个律师给的,他那会儿没什么用,随手就给放兜里了。 第119章 律师姓什么他一时也没想起来,但肯定不姓程。 程毓在心里叹了口气。 剧情不用这么详细啊我的田螺,很容易穿帮的。 程毓很深沉地点了点头,跟着项耕朝病房走了过去。 小叔回过神来,也小跑着跟了进去。 病房里有六张病床,小婶没在门口守着,不知道跑哪去了,表姑在床边,困得直打盹。 病床上躺着一个特别瘦的老太太,嘴里插着管子,头发花白稀疏,一脸的皱纹。 可能人老了之后都会有一些相似,这让程毓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也是一样的瘦,但奶奶一直到去世意识都很清醒,临终前还拉着他手让他早点娶媳妇。 “我看院里停着急救车,”程毓小声说,“那个是不是就能送。” 项耕点点头,用口型说:“能送。” “项先生,”程毓突然转过头,把打盹的表姑和后边站着的小叔都吓了一跳,“老人情况不太好,项耕要求带老人去条件更完善的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请问您有什么意见吗?” “他?”小叔还处在蒙圈当中,愣了会儿才说,“你甭唬我,当我没上过学呢,他一个孙子辈的能做什么主。” “是,”程毓笑笑,“所以我才征求您的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不同意,”小叔梗着脖子。“好了,你征求完了,快走吧。” 程毓清了清嗓子,说:“在老人生病需要及时救治的情况下,如果子女有能力送医救治却故意拒绝,导致老人生命受到严重威胁,就可能构成遗弃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相关规定,可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 “你胡……” 程毓没给小叔说话的机会,继续说:“在某些极端情况下,子女若主观上存在希望或放任老人死亡的故意,最终导致老人死亡的,可能被认定为不作为的故意杀人罪,这种情况,可能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说到这儿,程毓停了下来,等小叔消化一下。 但没给他很多时间,不能让他消化得太彻底,品过味儿来就麻烦了,程毓伸手示意:“您有手机,可以查一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管他是不是真的,先让他签了字,把奶奶带走再说。 幸亏程毓上学时有个好脑子,但离开考场太久还是有点废,说到一半他就发现中间落下不少句,但从项耕家到医院的时间这么短,能挑重要的背下来,也得给自己鼓个掌了。 “你等等。” 小叔拿出了手机,但能看出来他手有点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程毓相信他即使查了也不会逐条分析仔细。 他可能也不怎么用这种查询功能,手机大概也就刷个视频或者各种胡扯的新闻。小叔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很费力地用中指手写,程毓很想告诉他用语音要快得多,但他忍住了。 过了很长时间,等到项耕都联系完救护车,小叔才收起手机,看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何必呢,项耕,”小叔说,“你奶奶肯定治不好了。” “治不治的好得大夫说,”项耕平静地说,“你说了不算。” “随你便!”小叔往裤兜里插了好几下才把手机放回去,“再多的钱我也拿不出来了,有什么事你就都担着吧!” 小叔说完就走了,项耕看了看门口,从床头的小柜子里找了个袋子,收拾他给奶奶带来的东西。 程毓也猫着腰,把盆和奶奶的鞋收到一起,刚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突然从外面冲进个人来,一下就怼到了项耕面前,速度快得根本不像四五十岁的人。 “项耕!”小婶脸涨得发紫,一把拍掉了项耕手里的东西,棉签掉了一地,“你发什么疯!是不是要把你奶奶折腾死!”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发疯,就冲她那个音量,满屋的病人就算没什么事也得让她给炸死。 “这位大姨,”程毓侧过身挤到他俩中间,“这是普通医院,不是让你来发疯的,控制一下自己。” 小婶的脸更紫了,程毓总觉得下一秒一股子黑水就得从她脑袋上窜出来。 “你管谁叫大姨!谁是你大姨!”小婶瞪着程毓,“你谁啊!我们家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我是他律师,”程毓说,“人命关天,您嚷嚷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急着去别的医院,别挡道。” “律师?”小婶用眼角把程毓上下打量了一遍,哼了一声说,“出去两天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会请律师了。” “出去不少天了,他现在本事可大了,”程毓眯着眼笑了笑,“我身上带着录音笔,您说的话都可以作为证据。” 小婶愣了一下,但很快调整了表情,又哼了一声,翻了个特别标准的白眼:“我又没犯法,你随便录,有本事你就带着记者来,让人家给评评理!” 很明显,小婶平常没少看电视上的各种调解,深知很多事法律并不能解决,这点就比小叔灵活多了。 第115章 “你们安静点,”一个护士站走了进来,“这里都是病人,不是菜市场,要吵出去吵。” 菜市场也不是吵架的地方啊。 程毓跟护士说了声对不起,没再搭理小婶,救护车已经等在外边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项耕似乎也没有因为小婶的暴怒而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跟当她不存在似的, 在旁边愣了半天的表姑也回过神来,拉着小婶往病房外走,边走边劝,面对家里的亲戚,小婶好像又换了副面孔,抹着泪跟表姑哭诉,说她这么多年精心伺候吃伺候喝又洗又涮到头来还不落好。 表姑把手伸到后边,朝他们摆了摆。 不过还没等表姑的手收回去,小婶又冲了过来,跟项耕说:“我可告诉你,你奶奶这病要是治起来,人不见得救回来,但花出去的钱填的可就是个无底洞,我们家的条件你也知道,别说我们不给治,就是把我们卖了也治不起。” 街边的淀粉肠不需要你们这种肉,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奶奶在病床上毫无知觉,项耕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程毓实在是不想跟她吵,但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真逗,您倒是想卖,谁买啊。” 小婶没想到程毓能从这个角度接她的话,脸先是白了一下,接着就开始从脑门变红。 程毓非常不理解她这个血液流动的方向,但还是好心提醒:“您脸色不大对,正好在医院,让大夫给看看吧,要不然不仅卖不出去,还得倒贴。” 小婶的脸上的血液迅速回流,布满斑点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对着程毓开口就是一段带着大量唾沫星子的经典国骂。 从小到大也没人这么骂过程毓,别说骂他了,这么五彩缤纷的骂街方式他都没怎么听过。但他并不怎么生气,甚至觉得有点痛快,一定是气急了才会这么口无遮拦,一点形象都不要了。 病房门口渐渐围了不少人。 项耕皱着眉把程毓推到他身后,眼神带着点嫌弃带着点狠:“你是长辈,我叫你一声小婶,但你怎么对我奶奶的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你要真对我奶奶那么好,那等你老了希望你的孩子也对你一样好。” 小婶掐着表姑拦在她身上的胳膊,把表姑掐得青一片白一片的。 项耕说:“你要想动手就动手,但我肯定会还手,今天我肯定要把我奶奶带走,你敢动我奶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在他们眼里,项耕一向是不爱说话的,没存在感温顺又好欺负,小的时候又瘦又柴,被他爸打得都不太敢用正眼看人。 现在小婶仰着头,看着项耕压下来的眉眼,冷不丁心里颤了一下。 “谁……谁说要动你奶奶了,”小婶最后用小叔的话又强调了一遍,作为她此次战斗的总结,“反正我们就这么多钱了,以后花多花少都跟我们没关系,再有什么事你就都自己担着吧。” 其实项耕并不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知道奶奶的情况很严重,但不试一试心里真的过不去这个坎儿。 程毓和他一起上了救护车,李元飞自己开车在后边跟着。 奶奶躺在那儿没有任何知觉,电视电影里那种手指动几下,之后眼皮就慢慢抬起来的情景一直没出现。 奶奶扎着输液的针,手很凉,项耕弓着上身握着奶奶的手,随车的大夫本想提醒这样起不到什么作用,但看了看项耕,还是闭上了嘴。 两年前,项耕在地摊上给奶奶买了一个小卡包,花了七块钱。做工很潦草,质量也一般,但奶奶很开心,把唯二的医保卡和身份证放到了里面。但奶奶几乎没用过,所以现在那个卡包依旧跟新的一样。 从镇里医院出来时,项耕把卡包放到了外套兜里。 等护士把奶奶推进急诊之后,他再去掏卡包的时候,发现东西不见了。 救护车开到急诊门口,这边有人接着,他们只走了很短的一段。 第120章 项耕转着圈拍身上的兜,眼睛也四下瞄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程毓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了。 “这儿呢,”程毓把东西递给他,“别找了。” 是奶奶的卡包,项耕接过去,问:“怎么到你那儿了?” “偷的,”程毓笑着说,“在车上的时候我就拿出来了。” 项耕往程毓过来的方向看了看,那边是收费窗口还有几台缴费的机器:“你交钱去了?” 项耕自己没什么钱,每月的工资跟还贷款似的,自己只留一点儿,给程毓打过去一些,剩下的都还债了,奶奶的病来得突然,他没预料到,手里的钱在医院大概也就能坚持几天。他想着先把今天的钱交了,其他的再找别人借一些,但这个“别人”没包括程毓。 “我这儿还有,”项耕说,“再说……” “你有多少我心里还没谱儿吗,”程毓说,“本来你给我的那些钱也存着呢,首饰我也收着,现在又跟我分上你我了,再说什么再说,再说我就抽你了啊!” 这儿是治心脑血管的专科医院,急诊里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也有年轻的,在离他们不远的病床上躺着个人,看起来也就二三十岁。 跟来的家属年纪也不大,也许是角度问题,看上去比病人还要年轻一些,流着泪在跟医生求情,挺帅的一个小伙子,哭得眼睛都是肿的。 大厅里有点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医生表情很严肃,说着话摇了几下头,而且眼疾手快,在小伙子即将跪下的时候立马伸手扶住了他。 程毓看得心惊。 当初孙淑瑾没这么凶险,先是后背疼了一两天,再之后没犹豫,告诉程毓的同时自己打车去了医院,程毓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孙淑瑾刚被护士推着要去做造影。 医生说幸亏来得及时,微创就可以,之后一直比较顺利,但医生也说这病也没什么根治不根治的,往后就精心养着,随时注意着身体情况。 程毓叹口气,转过头看项耕。 项耕一直注意着诊室的门,表情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很紧张,但指甲不停地掐着袖口,眼看就要磨出洞来似的。 程毓用腿往他那边儿撞了两下,说:“我去买水,很快就回来。” 项耕转过头看着他,过了会儿才说:“好,别走远。” 程毓站起来,摸了摸他头顶,抬脚想往出口走的时候,诊室的门打开了。 一个大夫拿着片子走出来,站在门口说了奶奶的名字,问谁是家属。 在门打开的时候,项耕就直起了身,一听到奶奶的名字就跟弹簧似的蹦了出去,大夫往后退了半步,说:“别急,我先跟你说一下情况。” 镇医院的设备不全也不够精密,一会儿需要再做进一步的检查,但医生也暗示奶奶的情况不乐观,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项耕挺平静地点了点头,跟医生说知道了,说谢谢。但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程毓也能看出来他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小幅度地抖。 “没事儿,”在人来人往的急诊里,程毓走过去拉住项耕的手,“至少奶奶现在不痛苦。” 项耕怔了一下,手腕一转,扣住了程毓的手,伸出另外一只胳膊搂紧程毓,非常用力地抱了一下又马上就松开了。 医生进去没多长时间,奶奶就被推了出来,监护仪放在枕头边,几条线不停刷新,心跳的频率比正常情况下要快。 项耕小声喊了一声奶奶,跟电视里演得不一样,那几条线没有异常波动,数字也没有大的变化,奶奶完全感知不到。 走出去得有几百米,拐了三四个弯才到了ct室,项耕有点蒙,程毓虽然也没怎么来过这家医院,但对这些环节都熟悉得很,推着病床跟在陪诊的人后面走得又快又稳。 进ct室需要有一名家属陪同,程毓怕项耕不熟悉里边的情况,想待在里面,但项耕没让。 “我在这儿,”项耕说,“有辐射。” 程毓本来想说我又不是孕妇这点剂量算什么,但项耕直接拿过了旁边挂着的铅服穿上了身,又冲程毓一偏头。 程毓点点头,走了出去。 这个检查时间不长,外边等的人也不多,程毓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 放射科这边地方偏,其实挺安静的,但程毓就是觉得乱糟糟的,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踏实。 手机响了两三下,他拿出来看了看,有订货的,还有常柏原发过来的一副又宽又长的对联,问他霸气不霸气。 最后他只给订货的回了个没问题,又给孙淑瑾发了个语音说也许晚点回去也可能不回去,有事儿要给他打电话。 前后的院子和客厅一进门的地方装了监控,等了一分多钟,没收到信息,程毓就点进了监控。 厨房里多添的那个冰柜依旧放不下孙淑瑾准备的各种食物,程毓只好把那好几年没用的桶洗干净,用来当天然冰箱。 孙淑瑾正猫着腰,在院子的大桶里翻东西,夏至懒洋洋的,趴在还剩一点阳光的东边墙根儿下打哈欠,七夕欢蹦乱跳的,一会儿跑到墙边舔夏至几口,一会儿围着大桶转几圈。 程毓心里还是乱,关了手机后紧紧盯着ct室厚重的大门。 第116章 项耕的样子让他很心疼,特别心疼,现在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一丁点都不想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想什么结婚不结婚的,就只想抱着项耕,让他紧紧贴着自己。 心疼到甚至有一丝邪恶。 如果奶奶去世了,那项耕是不是就只剩下了自己这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彻底变成只属于自己的田螺。 啊…… s属性大爆发。 奶奶对不起。 程毓还在自责的时候,ct室的大门移开了,里边的大夫用扩音器喊下一个病人的名字。 项耕已经把铅服脱了下来,程毓走进去的时候,项耕看了他一眼,两个人离得不算近,但项耕的目光过来,程毓能感觉到重量。 因为奶奶昏迷着,里边的大夫也走了出来,指挥着他俩和陪诊一起小心地把奶奶搬到病床上。 项耕急着知道结果,问了大夫一句,大夫看了看项耕,顿了一下,说先回急诊吧,那边大夫从电脑上就能看到具体情况。 陪诊是个大姐,虽然不是大夫,但在这儿工作时间长了,病人情况也能看出个大概,从放射科出来后,跟项耕说:“小伙子你别太难受了,这人到岁数了,难免的。” 项耕点点头说:“嗯,我知道,谢谢您。” 这么一会儿,急诊人就变多了,门口乱哄哄的,好像是在吵架。把奶奶送进去后,大夫嘱咐了一句别走远了。 即使大夫不说,项耕也不会到别的地方去。他们刚才坐着的地方放了几个包裹,项耕左右看了看,指着角落的椅子让程毓坐过去。 程毓拉了下他袖口,说:“我就在这儿。” 嚷嚷着的几个人应该是病人家属,捧着张遗照把一个大夫围了起来,说大夫是庸医,说医院黑心,声音很大,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程毓听了几句,明白了个大概,无非是不想给钱。 照片上的老人看着岁数很大了,笑得很慈祥,在他一众咋咋呼呼的儿女中,像是割裂了一个时空。 程毓也算是常往医院跑了,但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项耕蹲在墙边抱着胳膊,把脸埋在了里边。程毓也蹲了下去,伸过胳膊搂住项耕肩膀。 紧绷着的身体松了下来,项耕扭过头,露出一只眼睛往旁边看了看。 “哥,”项耕的声音很哑,没多长的头发被压塌了一小片儿,贴在头皮上,不知道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是什么,问了个跟奶奶不相关的问题,“找到俞哥了吗?” “文辉去了趟他在南方的家,见到了他后妈,”程毓抓着项耕肩膀的手紧了紧,叹口气说,“去之前也不知道俞哥没妈,听说去世很多年了,他有个哥哥还有个妹妹,不过好像都是他后妈生的,文辉打听过了,没人见过俞哥,他后妈说俞哥当初是自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去了外地,跟家里任何人都没联系。” “他爸呢?”项耕顿了一下,问,“他爸也不管他吗?” “好像是生病了,”程毓说,“现在他们家他哥当家。” “豪门恩怨,”项耕扯了扯嘴角,开了个玩笑,“照这情节,俞哥应该是小说主角。” “那俞哥他后妈或者他哥应该往文辉身上扔张支票,”程毓用大拇指和食指掐着脖子说,“带上钱滚出我们俞家,从此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项耕笑了出来,说:“那文辉哥应该抱着孩子去,小说里孩子都是筹码。” “他俩谁生,”程毓说,“文辉吗?” 项耕想象了一下梁文辉大着肚子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算了,还是抱着狗去吧。” 俩人一块儿笑了会儿,后来又同时沉默下来。 第121章 “小时候,我觉得奶奶无所不能,”项耕慢慢地说,“我……妈刚离开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事儿了,但想特别想她的那个感觉到现在都还记得。” “奶奶那时候眼睛已经不太好了,但还能模模糊糊看见,”项耕继续说,“晚上在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并没睡着的时候,经常看着我掉泪,白天又高高兴兴地带着我。虽然她眼睛不好,但干什么活都不耽误,种菜都比别人种得好。” “所以你才变成田螺了是吗?”程毓问。 项耕又把脸埋到胳膊里,笑了笑没立即回答,过了会儿哑着嗓子说:“奶奶要是不在了我就没家了。” 程毓看着他:“那我是谁?” “你是程毓,”项耕偏过脸在袖子上蹭了一下,“以后大概是哪个姑娘的老公或者哪个孩子的爸爸吧。” 程毓心里一抽,觉得心里发酸不痛快。他把手从项耕肩膀移到脑袋上,抓着半寸长的头发摸了几把。 过了会儿,他说:“我以后不结婚了行不行?” 项耕跟块石头似的,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带你前女友出去玩,还跟她拍了合照,”项耕闷在胳膊里说,“现在说不结婚?” “什……”程毓早就忘了这茬儿,“什么合照?” 项耕哼了一声:“装什么糊涂,留手机里都没舍得删呢。” 程毓盯着项耕头发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你这阵子不给我好脸儿是不是就因为这事?” “我什么时候不给你好脸儿了……”项耕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从急诊室里出来个人,就是刚才喊他们的那个大夫,他赶紧站了起来。 大夫跟他们再确认一遍奶奶的名字,项耕突然就觉得心跳得特别快,撞得他自己有点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老人年纪比较大了,对咱们来说也许就是磕肿了,但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很严重的,”医生可能打算直接说病情的,但看了项耕的样子还是缓了缓,“情况不太乐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项耕胸口起伏得厉害,过了两三秒才问:“我奶奶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硬膜下血肿,人上了年纪以后,大脑和保护膜之间的距离会变大,老人摔了这一跤后,连着大脑和膜之间的桥静脉也就是一些小血管就断了,血就这样一点点渗出来,跟积水似的,在膜下面越积越多,”医生知道他们看不懂片子,把东西夹在胳膊下边,指着自己的脑袋给解释,“就把大脑外边越勒越紧,渐渐大脑就不能工作了,这就导致了昏迷。” “还能醒过来吗?”项耕问。 医生犹豫了一下:“可能性很小,如果年纪没这么大,我们肯定是建议手术,但老人现在这个情况,恐怕手术过程中就会出现意外状况。” 项耕看着医生,呼吸很急促:“那就这样等着吗?” “这种情况,死亡率比较高,”医生可能不忍心,把视线转移到程毓身上,“你们可以考虑一下,如果……也可以转到神外去再进一步看看。” 程毓搓了搓手指,想着怎么跟项耕商量一下。 “去!”项耕很干脆地说,“麻烦您!” 医生抿了抿嘴:“这种情况不手术基本没有恢复的可能,但老太太本身就有些基础病,身体条件不是太好……” “我知道,”项耕说,“是直接去那边儿的病房吗?还是要先过去办一下手续?” 医生年龄不大,看样子是想劝一劝项耕,但又怕引起他反感。 “我们考虑一下,”程毓对医生说,“麻烦您稍微等一会儿。” 医生看了看项耕,点点头回去了。 急诊出来往左拐过去是道上了锁的门,门不大,是玻璃的,能看见外边几棵光秃秃的树,这边大概没什么人来,门上还贴着鲜艳的贴纸,有“新年快乐”几个卡通字还有几片炸开的烟花。 “带奶奶回去吧,”程毓慢慢说,“即使治好了,她也很痛苦。” 项耕刚刚才稍微平复了一些的呼吸又瞬间急促了起来,他瞪着程毓,脸是白的,眼眶是红的:“不行!我奶奶还在病床上躺着呢,你让我带她回家干吗,回家等死吗!” “上手术台,奶奶还得再受一回罪,”程毓靠近他,握紧他两只手,“做了手术最好的情况大概也就只能睁开眼没什么意识地看看你。” “那我就要她看看我行不行!”项耕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妈不要我,我爸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我就只剩奶奶了,她都没享过福,我小叔小婶对她一点都不好,我房子都还没来得及租,租了房子才能把她接过去跟她一起生活,她牙不好,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现在长什么样她都不知道……” 项耕前言不搭后语,逻辑也对不上,压着声音既愤怒又委屈。 程毓突然觉得难受得不行,从脑门到心脏全是酸的,抿了抿嘴还是没压住,嘴角往下一撇,歪头看着项耕,一点预警都没有,眼泪就大串大串地滴了下来。 “好,听你的,继续治,给奶奶治病,”程毓抱紧项耕,摸着他后脑勺,“让他们尽快给奶奶手术。” 第117章 “你俩要不要脸!”李元飞拎着个旅行袋,在拐角那儿对他俩横眉冷对,往右边人多的地方看了看,确定没人过来后压着声音说,“就这么一会儿也得抱,奶奶还在里边呢,要不要给你俩做个直播,就叫‘抢救室里和死神赛跑的奶奶,抢救室外和哥哥要抱抱的孙子’。” 项耕抹了把眼泪,径直往外走,边走边说:“一会儿转病房,我去找医生。” “转病房?”李元飞小跑着跟在后面,“能治是不是?” “我来吧,”程毓接过李元飞手里的旅行袋,“开这么长时间车,又买了这么多东西,你找个地方先休息会儿。” “不是买的,都回家拿的现成的,”李元飞说,“正好赶上我妈在家,她还要跟着过来,我没让来。” “替我谢谢你妈妈,”程毓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李元飞一路过来气儿还没喘匀乎,呼哧带喘地看了程毓几秒:“程毓哥,我跟你说,我也就是现在没力气跟你打架,我可比你跟项耕认识的时间长多了,还替你谢谢我妈?我都应该替我妈谢谢你。” “……”程毓眨了眨眼,“说顺嘴了,卖米卖得满嘴都是假客气,你别在意,还有,告诉你妈妈不客气。” 李元飞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快到急诊门口时,嘴咧得鼻子都拱了起来:“还妈妈,我都多大了还妈妈,得给我妈叫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奶奶住到病房之后,项耕并没马上见到手术的医生,先是来了个年轻的医生,询问奶奶的个人情况,跟查户口似的,问得特别详细,很快就写满了半张纸。 年轻医生走后,又陆续来了其他医生和护士,让病房里显得很热闹。 太阳西斜,外面白灰色的墙被阳光照成了橘红色。几个人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程毓拎着饭从电梯里出来路过护士站的时候,一个穿着刷手服的医生从后边的办公室里匆匆走了出来,程毓跟在后面,眼看着他进了奶奶住的那间病房。 医生跟项耕差不多高,可能是刚摘了帽子,头发有点乱,东一撮西一撮地支棱着。 这个医生头型不怎么样,但气场特别强,一看就是要给奶奶做手术的,项耕不由得紧张起来。 医生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说话很温柔,问了奶奶住进来之后的情况,又告诉项耕手术今天排不开,要明天下午。 李元飞在病床另一边,侧身认真听着,项耕和医生在靠近窗户的这边,那地方不大,两个人离得很近。 小柜子在李元飞这边,按道理程毓应该走到更宽敞的地方,把饭递给李元飞,让他接过去放到小柜子上,但程毓偏不,非要吸口气,从背对着他的医生旁边挤过去,然后站到他俩中间,再把饭放到窗台上。 项耕跟医生说着话,看了程毓一眼,之后往病床那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个地方,又捏着他衣服下摆,把他往身边拉了一下。 程毓顺势就贴到了项耕身旁,俩人肩并肩认真听医生说话。 一会儿要去医生办公室术前谈话,等医生走后,程毓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两瓶温水给项耕和李元飞。 “吃点饭垫垫。”程毓说。 “嗯,”项耕接过水,刚想拧开盖子,“你的呢?” “跟你喝一瓶,”程毓说,“兜里装不下了。” 李元飞白了他俩一眼,端着饭想去外面吃:“晚上只能留一个人,一会儿程毓哥你跟我走。” “不了,你回家吧,”程毓说,“医院附近有很多住的地方,随便在哪对付一晚就行。” “那你俩商量着来吧,”李元飞说,“我听招呼。” 项耕也确实饿了,程毓买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菜,喝了几口水后,把饭端过来,背对着病床坐下开始吃饭。 第122章 “放这上边吃吧。”程毓说着就要去抽病床上的小桌板。 “不了,”项耕捏着他袖口把他手拉下来,“我怕奶奶馋,明天做手术她又不能吃饭。” 程毓想说奶奶现在根本就闻不到,闻到了自己也没有意识。 “好。”程毓也背对着病床,坐到折叠椅上。 项耕吃得很香,但程毓却没什么胃口,挑着自己那盒里的肉夹给项耕。 项耕看了看他,说:“吃不下吗?” “没,”程毓说,“我不饿。” “李元飞带的那兜东西里有牛奶,”项耕把嘴里的东西往下咽了咽,“喝点吧。” “甭管我,”程毓继续挑着盒里的菜,“先顾你自己。” “我想……租套房子,”项耕想了想说,“你能去帮我问问吗?” “郑焕东我俩租房子的那个中介挺好的,”程毓说,“我去找她,租个带电梯的小两室吧。” “嗯,行,”项耕又扒了一口饭,咽下去后说,“你看着弄吧,环境交通什么的你肯定比我了解,就……价钱别太高。” “我知道,”程毓说,“你们公司附近往中环那边走,有一片不算太旧的小区,密度有点大,但环境还行,吃完我就去。” “让李元飞带你去吧,”项耕说,“差不多就行,他对市区更熟。” “不用,”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程毓小声说,“让他回家吧,毕竟……是朋友,也不好总支使人家。” 项耕看着他,过了半天,嘴角难得弯了弯:“你这是……非要分个里外远近?” 程毓夹了块蘑菇放嘴里,嚼了几下说:“哪有,你别瞎联想。” 程毓去扔饭盒,扔完后往楼道那边走了过去,刚打开门就看见一个大哥面朝着墙,露着一截儿后腰躺在纸板上,呼噜在楼道里都震出了回声。 里边烟味儿很大,程毓顺着台阶往上走了半层,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这里有扇不小的窗户,能看到附近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附近有地铁站,路口那儿人很多。 程毓点了根烟,盯着人群出神。 其实离得很远,根本分辨不清,这个距离只能看到一个个移动的点儿。 这么看,每一个个体真的太渺小了,混在大千世界里,微不足道。 在不相干的人眼里,谁都是这样一个小点,掠过,不留痕迹,只有在重视你的人眼里,才是被无限放大的存在,像高悬的日月,像奔流的江河。 程毓掐了烟,下了台阶,从楼道里出来,转到走廊上就看到项耕站在病房门口和李元飞小声说话。 这个地方不对,项耕的情绪也不太好,但就这一刻,程毓的心脏突然就像被吹满了热乎气儿的气球一样,鼓鼓胀胀地暖和起来。 不就是结婚证吗,又不要离婚,民政局又不会来查,管它真假呢,自己做一个不就得了。 程毓走到门口,还没到跟前儿,就从李元飞肩膀上边伸过手去,在项耕脸上摸了几下,胡茬有点扎手,不过不妨碍这张脸好摸。 “李元飞你先陪项耕一会儿,”程毓看着项耕说,“我出去一趟,两三个小时之后回来,帮我看着他。” 李元飞刚跟项耕说了一半,后半句还没说出来,现在张着嘴看得直发愣。 “你干吗呢哥?”有个大姐被家属扶着在走廊上溜达,正在朝他们这边儿走过来,李元飞猛地转回头,歪着脑袋挡住程毓的手,用爆破般的气音说,“这是医院!你是不是中什么邪了!” “没,”程毓冲他笑了一下,叹口气说,“体谅一下啊,情难自禁。” “我这就去找大夫!”李元飞继续爆破,“给你也找张病床,好好看看你那‘情不自禁’!” 项耕紧巴着的五官在程毓手里慢慢舒展开,在手心里又蹭了几下,说:“嗯,情难自禁。” “什……”李元飞瞪向他,“你俩都有病!” “程毓刚才说的是‘情难自禁’,”项耕拉下程毓的手,用大拇指刮了几下,“高中就不好好学语文,近义词都分不清。” “你要在这儿给我上课是吗?”李元飞继续瞪着他,眼球都有点充血,“一对儿臭不要脸的!” “行了,”程毓的小拇指在项耕手心里勾了几下,“你俩陪奶奶吧,我快去快回。” 程毓提前联系了那个中介姐姐,正好她晚一点要带客户去看房,程毓到的时候还在店里。 俩人聊了聊,姐姐看出程毓很急,把她提前挑好的几套房子找出来让程毓看了看。 筛掉一套面积大的又筛掉一个朝向不好不太能晒到太阳的,留了三套。有一套价格比项耕的预期高一些,不过是前两年刚装修过,还有全套的家电。 正好店里有这套房子的钥匙,看时间还来得及,姐姐要带他过去看一下。 当初他和郑焕东租房子的时候,也是这个姐姐带他们看的,遇到好几个奇葩房东和奇葩房子,小半个月才租到合适的,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 房子不在程毓跟项耕说的那片地方,但离4s店也不远,地铁的话就三站,小区门口的公交车也很方便。 房东很爱护这套房子,不像住了两年的样子,很新,墙角连磕碰都没有。姐姐说房东是换了工作,去了外地,所以才把房子租出去。 程毓转着看了一圈,心里立马就决定不再看另外那几套,就这个了。 姐姐说今天来不及,明天再去店里签合同,也劝他别太冲动,正好晚上回去考虑考虑,有时间最好还是看看别的。 跟中介姐姐分开后,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程毓掏出手机想给项耕打个电话,手机刚拿出来,李元飞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哥!程毓哥!你快来医院!” 第118章 奶奶是项耕在医生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变得不好的。 也是这次做了全面检查,项耕才知道奶奶有不少基础病。冠心病,慢性肺病,奶奶自己不说,项耕又没长期跟她生活在一起,很难发现。 本来在办公室里,医生就还是劝他要慎重,抛开费用不说,奶奶能不能从手术台上下来都是个大问题。 医生办公室要经过护士站再往后走,不和病房连着,但离护士站很近。 提示音响起来的时候,项耕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听见床号的时候,拉开门猛地往外跑。 医生也在同一时间站起来,两个人几乎是挤着出了门。 跑出护士站,看着甩开大步进了病房的医生和护士,项耕突然就不敢往前去了。 李元飞从病房里退了出来,站在门口看着项耕,嘴唇哆嗦着,脸色煞白。 “奶……奶奶……”李元飞连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项耕觉得他牙齿都在打颤,“她喘,喘不上来……” 离着病房只有几米的距离,项耕慢慢走过去,捏了捏李元飞的肩膀:“没事儿,别害怕。” 从这个角度,项耕能看见半张病床,本来给奶奶盖了全身的被子掀了起来,堆在腿上,护士站在一旁,有两三个医生在忙着抢救。 看着奶奶露在外面的脚,莫名其妙的,项耕镇定了下来。 奶奶一直是偏心的,项耕心里都清楚。 小叔家的两个孩子从小就非常调皮,而且蛮不讲理,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来心眼又多又坏,项耕从来没喜欢过他们。项耕妈不要爹不疼,他们跟在小叔小婶后面,从不把项耕放在眼里,没叫过哥,还经常欺负他。 其实项耕并没有多委屈,因为奶奶总会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偷偷塞给他很多好东西。在集市上抱回来的瓜,放在灶里烤的红薯玉米,用零碎漂亮的布缝的枕头,做得又软又暖和的坎肩。 项耕特别佩服奶奶,能在眼睛看不清的情况下能把针线活做得那么好。 其实奶奶做这些东西都很慢,整齐的针脚都是一点一点磨出来的。项耕跟奶奶说过很多次不要做了,奶奶总是嘴上答应着,到头来该怎么样还怎么样,非常和气又非常倔的一个老太太。 项耕的脑子跟被冷风吹过似的一下就清明了,这个倔老太太不应该受太多罪,项耕在心里默默地说,奶奶你一定要记得下辈子还当我奶奶啊。 医生跟项耕说,有可能抢救过来,但生存质量极低。 项耕考虑了不到一分钟,然后在终止治疗协议书上签了字。 刚走了也就三分之一,车就被堵得挪不动地方了。 “前边肯定有事故,”司机翻着他群里的聊天记录,“得等一会儿了。” “我等不了,”程毓急得去拉车门,“我去坐地铁。” “这儿离地铁站可远着呢,”司机喊了起来,“交警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没关系,”程毓下车之前说,“我跑过去就行了。” “好几里地呢,”大哥歪过头从车窗看着往地铁站方向飞奔过去的人影叹了口气,“得累吐血。” 程毓从来没跑过这么快,用了十几不到二十分钟就跑进了地铁站,扫码的时候使劲儿拍了一下闸机,声音太大,两个安保看了过来。 第123章 为了避免被当成特殊人员扣下,再次起跑之前程毓大声说了句抱歉。 跑下扶梯绕过通道后,在滴滴滴即将关门的声音里,程毓冲进了地铁。 可能是因为力气全都用光了,一只脚跑进去后,另外一只被地铁和站台之间的小缝隙绊了一下,程毓攒着最后一点力气,扶住了对面座椅旁的栏杆,冲着座椅上的一个姑娘就跪了下去。 姑娘被吓了一跳,立马坐直身体往旁边闪了过去。 程毓跪在地上用头抵住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气,不过都快到了下一站也没喘匀乎。 姑娘回过神站了起来,扶着他想让他坐到座椅上。 程毓嘴里都是血腥味,不太敢说话,怕吐出口血来再吓到一车厢的人,万一有人打报警和急救电话就更麻烦了。 车厢里开着暖风,人也很多,程毓跑白了的一张脸渐渐开始变成了粉红色,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朝姑娘抬起了头:“谢谢你啊,你坐吧,我没几站就下了。” 程毓现在全身都没什么知觉,尤其是腿,这会儿他特别想趴在座椅上多歇一会儿,但为了不让别人慌神也不想大家看他热闹,还是攒了股劲儿扶着扶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姑娘没坐,指了指座椅说:“我也该下了,你快坐吧,一会儿再上人该被占了。” 程毓也不太想逞强,冲姑娘笑笑,坐了下去。 膝盖挺疼的,应该磕青了,他揉了几下从兜里拿出手机,从刚才李元飞给他打了电话之后,就没再联系过他,他想问但不太敢问,也觉得现在问了却帮不上忙纯属添乱。 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到医院,他给郑焕东拨了过去,郑焕东也不在医院附近,但刚好今天晚上没什么事,正在家里打游戏,从他那儿去医院路比较顺,会比程毓更早到。 说了没几句,郑焕东就挂了电话往医院赶了过去。 在程毓眼里,项耕是弟弟,是孩子,孩子身后就得有人。 程毓快下地铁的时候,郑焕东给他发来信息,说奶奶还是没抢救过来,项耕看着情绪还可以。 程毓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之后给郑焕东回了个知道了。 等他到医院的时候,项耕他们已经不在病房了,程毓在住院部门口看见了正在蹲着抽烟的郑焕东。 “项耕呢?”程毓气喘吁吁地问。 “在里边办手续,”郑焕东站起来,“已经告诉他小叔了。” “进去吧,暖和一下,”程毓说,“一会儿得回去了。” 俩人在医院里转了大半圈,最后在后边的一个三层小楼里看见了坐在走廊尽头椅子上的项耕。 听见走路的声音,项耕扭头往门口这边看了一眼,没有程毓想象当中的痛哭流涕,项耕还挺平静的,看了他几秒之后转回头跟旁边的李元飞说了句什么。 程毓胸口猛地涌上来一股感觉,堵在嗓子那儿,让他觉得整个口腔连带耳道都跟被又酸又苦的水泡了三天三夜似的。 郑焕东走在前边,程毓攥着拳挡在嘴上,转过头朝大门那边清了清嗓子。 “李元飞,”郑焕东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两个手指朝李元飞勾了勾,“走,咱俩出去抽根烟。” 李元飞眼睛有点红,从程毓身边经过的时候吸了下鼻子。 椅子是四人位,项耕本来坐在最靠边的位置,等程毓快走到时,项耕往里挪了一下,把最边上的位子让了出来。 程毓坐下后,项耕捏了一下他的手。 “这么凉?”项耕问,“不是打车过来的吗?” “嗯,是,”程毓又清了下嗓子,往下咽了咽,“车里有点闷,我没让司机开暖风。” “看房子了?”项耕又问。 “就……看了一套,”程毓跟嗓子塞了块什么东西似的,不停往下咽,但怎么咽都压不下去,“那中介姐姐还在那儿干呢,现在是店长了。” “房子……”项耕转过头看着他,抻着嘴可能是想笑一下,但没成功,一瞬间泪水就蓄满了眼眶,接着大颗大颗的泪就跟开闸一样泄了下来,“房子,用不上了。” 程毓也没再往下压嗓子里的东西,从椅子上站起来,半跪倒项耕身前仰头看着他,眼皮轻轻一眨,大串的泪就顺着眼角流到了耳垂后面。 “没事儿啊,”程毓直起上半身抱住项耕,“我在呢。” 项耕把脸埋在程毓肩膀上,抱着他说不出话来。 从奶奶去世到程毓来之前,他并没有特别强烈的那种难受的感觉,就是乱,脑子里一会儿空得跟在深度睡眠一样,一会儿乱得连个芝麻大的缝都扒不开。 但看见程毓的那一瞬,他就觉得自己跟卸了全身的力气似的,空啊乱啊的全都没有了,程毓就跟泪引子一样,逼着他把所有情绪都释放了出来,悲伤,想念,孤单,还有奶奶真的从这个世界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道项耕哭了多长时间,程毓一直没说话,就那么抱着他,手在他后背轻轻地上下划拉着。 哭痛快之后,项耕又抽搭了一会儿,他俩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没动。后来抽搭也止住了,但项耕还是没起来,就那么趴在他肩膀上,走廊里一直挺安静的,程毓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程毓侧过头,刚想喊项耕,就被外边的几声号啕大哭打断了,声音之惨,让他心脏都跟着突突了几下。 “我的亲娘诶……”是小婶的声音,但还掺了别人的,不过都被小婶的声音盖了过去,“临走临走到这儿受了一遭罪诶!” 小的时候谁家办丧事儿,程毓他们仨一定会跑过去看热闹,在农村这么多年,倒也算是见过一些哭丧的大场面,但像现在这样抑扬顿挫余音绕梁荡气回肠一唱三叹的,小婶绝对是首屈一指。 项耕也抬了起了头,但没往门口那边看,顿了一秒后,又把眼睛压到他肩膀上,转着头蹭了几下后才彻底松开手直起了上身, “慢点儿,”项耕两只手穿过程毓胳膊下面,扶着他坐到椅子上,“脚是不是麻了,你先坐会儿。” 【作者有话说】 小婶:如果哭丧界有奖项,我必定夺魁。 第119章 他们家当家的一看就是小婶,小叔就是个窝囊废,跟在小婶后边跟伴唱似的,每次出声都是再嚎一遍小婶每句话的后半段。 程毓听得心烦,但项耕没什么表情,站在太平间门口很冷静地听他们满嘴胡言乱语。 职业哭灵的人程毓见过,前两年他们家一个二爷爷去世,就请了两个人,但跟小婶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程毓觉得她可以去当代哭团的团长,台词情绪肢体动作都首屈一指,感天动地情深意切的,要不是奶奶太嫌弃她,程毓都觉得她能把奶奶哭回来。 见过各种场面的工作人员大概也没见过这架势,皱着眉想让他们闭嘴可能又怕让人觉得不近人情,只说了一句家属稍微控制控制情绪。 又过了一两分钟,项耕冷着声音很平静地说:“这是医院,不是坟地,想哭回去再哭,你在这儿说的话都是活人听,不如到坟地让祖宗们听。” 小婶没往影视圈发展真是可惜了,表情那叫一个收放自如,换脸比川剧都快。“项耕你什么意思?”小婶收回扒在门框上的手,瞪着项耕,刚才哭得声泪俱下的,眼睛里竟然一点泪都没有。 程毓一直不明白丧事上扒着门框哭的这个行为,是哭的人借助这个姿势以凸显自己的伤心还是为了让门里门外的人都能看见自己这个全场焦点,要是这样以后在葬礼上摆个小舞台岂不是更有意义。 “字面意思,”项耕说,“不要做阅读理解。” 小婶大概一时没反应过来阅读理解是什么意思,保持着刚才的表情显得整张脸极其狰狞。 “自作主张,主意怎么那么大!”愣了几秒后,小婶开始为自己争取主动,“要不是你,老太太何至于到这儿来再受一次罪!现在好了,人没留住,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你们家养鸡了?”项耕开口问。 “什……” 项耕又看向小叔:“还养狗了?” “项耕!”小婶吼了一嗓子,“你个逼孩子没事找事是吧!” “不用你们花这儿的钱,”项耕往他们身前走近一步,“你闹什么。” 项耕他们家跟着过来的是另一支的一伯伯,小婶的娘家也跟来了人,四十多岁精瘦精瘦的那个应该是小婶的大哥,跟在后边又高又胖的那个是她侄子。 项耕话音还没落,大侄子就要冲出来,但可能体重对他行动力有所制约,想穿过来的时候,有点开胶了的鞋尖儿挂了一下他爸的脚后跟,那庞大的身躯奔着小叔就扑了过去。 小叔大概被撞过,可能还被伤得不轻,在大侄子把他压扁之前迅速往旁边闪了过去,只留给大侄子白花花的一面墙。 如果打起架来大侄子身材很占优势,但技巧和灵活度都很不行,鼻腔里的血管也比较敏感,跟墙壁轻轻一碰,就留下了一片血印子。 第124章 大侄子可能有点撞蒙了,捂着鼻子站起来之后就盯着那几点鲜红。 程毓看着他嘴角往下撇了撇,大概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你要哭吗?”项耕看着他问,“要哭就赶紧哭,别耽误事。” 大侄子本来气势挺足,结果磕了一下,又让项耕像问候小学生一样关心了一下,顿时那点儿小火苗就被按灭了,竟然渐渐嘟起了嘴,不明显,但程毓看着有点儿恶心。 “各位,”程毓看向小叔,“先带奶奶回去吧,有什么事儿到家再说。” “哟……”小婶又开始换脸,朝程毓飞了个白眼,“我倒是把你给忘了,大律师,你倒是不太忙啊,就这么一天到晚都在项耕身边陪着?” “多忙都得陪,”小婶家可能有什么祖传的功夫,这个白眼跟那个嘟嘴如出一辙的恶心,扒在程毓脑子里不肯出去,他只好把目光转向项耕,顿时就跟吃了薄荷糖一样神清气爽,“项耕的事就是我的事。” 小婶抱着胳膊哼了一声,又送了他们一记飞眼。 飞到一半,郑焕东和李元飞带着一身烟味走了进来,他们刚才去了楼侧面,那角度正好看不见门口,进来之后才发现来了这么几个人。 李元飞一向不待见小婶,从来没跟她正面交流过,现在进来也不看他们那边,只是走到了人群中间用后背对着小婶跟项耕说:“磨蹭什么呢,一会儿奶奶该不高兴了。” 小婶应该是亏心事做多了,这句话对她很有威慑力,立马举高双手往自己大腿上一拍,开始唱:“我滴个娘诶……” 再回去,程毓没让郑焕东跟着,他也没让项耕上灵车,拉着他坐到了李元飞车上。 程毓坐到了项耕后边,借着其他车的车灯扫过,从外边的后视镜里看着项耕。 李元飞一直压着速度跟在灵车后面,项耕坐在副驾看着前面黑漆漆的车眼神都是直的。 小叔小婶心眼是黑的,但面子一定要做足,刚拐进他们家那条街,就能看到小叔家灯火通明,灵堂都搭了起来,他的两个孩子穿了一身孝守在门口。 “我真是不理解这两个人,”李元飞松了油门,慢慢跟在后面,“他们当亲戚啊村里人啊都是瞎的吗,为什么心眼那么坏却偏偏装出一副孝顺的样子?” “因为他们是人啊,”项耕说,“人最会装了,装着装着连自己都能骗过去,更别说外人了。” 李元飞点点头:“那没错,我要是你们家远房亲戚,现在过来一看,老太太还真是没受亏待。” 项耕晚上要守灵,他把家里的钥匙给了程毓,让他和李元飞回去休息。 “你去吧,”程毓又把钥匙给了李元飞,“我也没干什么,不累,晚上在这儿陪陪他。” “那……”李元飞想了一下,“你先跟我走,回去找两件厚衣服,你俩多穿点,晚上就一个棚子,冷着呢。” 程毓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项耕。 “去吧,我衣服在我那屋柜子里,”项耕说,“我就在这儿等你。” 项耕没说不用他再过来,这让程毓心里软和了下来,转身跟着李元飞去了项耕家里。 在那条街上没什么感觉,往项耕家这边一拐,顿时一阵风卷着土渣和细小的树枝就拍了过来,俩人裹紧衣服贴着墙快步到了项耕家里。 李元飞很熟悉项耕家里情况,摸着黑打开门够到了开关。灯打开之后先是黑了一瞬,之后就开始不那么明显地闪, 程毓抬头看了看,很普通的吸顶灯,有年头了,灯罩泛着黄。 “之前里边换过一次了,这又出毛病了,”李元飞也抬头看了看,“项耕不舍得换新灯,先凑合着用吧。” 一个灯并没有多贵,项耕也不是抠搜的人,程毓觉得他不仅是不舍得,更多的可能是觉得没必要。 房子里除了项耕买的那个水壶没什么新东西,地砖上也有不少裂缝,程毓收回视线,问:“衣柜呢?” “里边,”李元飞带着他进屋,指着一个黄棕色的柜子说,“这里边都是项耕的衣服,你翻翻,能保暖就行。” 里边衣服倒是不少,项耕从小到大穿过的衣服好像全都在这儿。 “找校服吧,”李元飞提醒他,“他也没什么好衣服,也就我们学校发的校服还厚点。” 厚衣服是单独放着的,很好找,程毓挨个儿捏了一下,果真还是校服最厚实,他又找了件黑色的棉服,套到身上之后,抱着校服去了小叔他们家。 现在里边人挺多的,来来往往,不过程毓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项耕。 周围的人要么忙着聊天,要么缩着头看手机,只有项耕坐在离奶奶最近的那张凳子上,弓着肩膀一动不动地看着盖在奶奶身上的往生被。 直到程毓走到身前,项耕都没发觉。 “穿上点儿。”程毓碰了他一下,把校服递到他眼前。 项耕先是看着校服,之后顺着手一路往上,最后眼神定在程毓脸上。过了几秒像是才回过神来,扯了下嘴角说:“来了啊。” “嗯,”程毓见他没接衣服,只好把手上的衣服抖开,披到他肩膀上,“冷吧?” “不冷,”项耕站了起来,把衣服拿下来,“换一下,这件我穿着有点瘦了。” “校服还能瘦?”程毓把自己穿的那件拉锁往上拉了拉,“瘦也不换,我都多大岁数了,穿个校服让奶奶笑话。” 项耕把手伸到他袖口里,贴着皮肤捏了捏衣服的厚度,出来时用关节往他手心里蹭了一下,感觉到温度后才把校服穿上了身。 人们大多在院子里还有屋里面,灵棚里人不多,里边有两个十几岁的男孩窝在那儿玩手机,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往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木木的,还透着一脸不情愿。 程毓往那边稍微偏了偏头,问:“你小叔家孩子?” “嗯,”项耕没往那边看,拉过来一张椅子放到后边,“坐这儿。” “我可以坐这儿吗?”程毓往四周看了看,除了他,都戴着全身的孝。 “可以,你应该坐这儿的。”说着,项耕又伸腿把自己凳子往后推了过去,“先等我一下。”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确实比较忙,对于断了这么久,作者满心愧疚,但还是忍不住在空闲时间边愧疚边打开手机挂上一脸猥琐的笑容开始嗑生嗑死不知天地为何物,相信大家都能理解我,对吧(ˉˉ) 第120章 说完,项耕就走出灵棚往屋里走过去,程毓也绕出来,踩着他脚印到了门口,项耕直接去了后边,程毓没跟进去,侧身站在一边等着。 敞着门的屋里,小婶在和几个年纪相仿的人说话,满嘴都是她跟奶奶感情多么好,奶奶去世她有多不舍得,说奶奶有多疼她的两个孩子,边说边适时地掉几滴眼泪,旁边的大姨们也会在非常恰当的停顿处劝几句。 程毓在心里不由感叹了一句:都是演技派啊。 项耕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条叠好的孝带,从客厅经过时眼神根本没往小婶她们那边送。 程毓一直注意着小婶,等项耕走到门口,小婶对着项耕背影狠狠地剜了一眼。 “你怎么过来了?”项耕说。 “嗯,就想看看。”等项耕出来,程毓还是到身后跟着,往前走了几步,确定小婶能看见他后,他回过头,隔着窗户勾起嘴角冲小婶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现在已经很晚了,除了他们这个院子,周围一片漆黑,奶奶的灵堂在前面,从小婶那个方向看,程毓的笑和后面奶奶的灵堂在一个角度上,显得特别诡异。 程毓看着小婶半张着嘴突然就不跟旁边的人说话了,他嘴角越咧越大,在大姨们看向他之前,带着笑转过了头。 他确信刚才小婶被吓哆嗦了,顿时觉得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天上的星星都亮了几分。 项耕已经迈下了平台,发现程毓没跟过来就停下了。 “怎么了?”项耕回过头问。 “没事儿,”程毓一步迈了两级台阶,“把孝带给我吧。” 奶奶很疼人,晚上就刮了那一阵风,温度并不算特别低,灵棚里放了电暖气,没有程毓想象的那么冷。 到了后半夜,亲戚朋友都走了,小婶把她两个孩子也叫回了屋里,只留小叔在这儿。 小叔坐一边儿,项耕和程毓坐在另外一边,再往里还有几个叔伯兄弟。别人都戴了重孝,只有程毓一个人显得有点特别。 不过除了小叔,别人都挺客气,问明白了是项耕的朋友,还有人给他倒热水拿点心,招呼他抽烟。 到了三四点的时候,几个兄弟熬不住,换班去睡觉。 程毓倒还算清醒,不过到这个时间,气温已经很低了,干坐几个小时,离冻透也差得不远了。 项耕让程毓也回去睡觉,程毓不肯,小声说:“甭管我,你去睡吧,明后天都不少事,这会儿我替你在这儿。” 第125章 灵棚里一直放着哀乐,到了后半夜声音调小了,但别人要听清他们的聊天内容还是不太容易的。 项耕当时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什么身份啊,替我在这儿,没看这儿都是姓项的吗?” 程毓侧过脸看着他,过了几秒说:“就是你想的那个身份,让奶奶做个见证。” 项耕盯着他看,最后垂下眼,缓慢地叹了口气。 小叔小婶为了在亲戚朋友和全村人面前好看,后边两天表现一直都很好。第二天很多人来祭拜奶奶,小婶在人最多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甚至给项耕递来个装满热水的保温杯。 又有人来,项耕忙着给客人回礼,程毓不想让项耕显得不懂事,替他接过杯子,还说了声谢谢。 程毓用几个手指捏着杯盖,等小婶转过身去,趁别人也都没注意,把杯子扔到旁边纸钱袋子的缝隙里。 奶奶要葬到祖坟里,当初不知道坟地是谁选的,要过一条河再爬一个小坡,路很难走,项耕不想让程毓跟着,但程毓坚持要去。 项耕下了车,看着拉奶奶棺材的车开过冰面,对面停着辆吊车,应该是从远处的桥那儿绕过来的,等着把奶奶的棺材吊到小坡上。 “当初说那是块好地方,”项耕看着对面,“但找的那个风水先生肯定是个骗子,我奶奶这么好的人养了那么不是东西的两个儿子。” “但奶奶有你啊,”程毓说,“她把你养得多好。” “可是我没让她享福,”项耕的视线跟着奶奶的棺材,回手拉了程毓一把,“走吧。” 这两天项耕一直都很平静,奶奶的棺材下到地里那一刻,项耕跪了下去,大喊了一声:“奶奶!” 喊完后,项耕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接着用额头顶着被冻得硬邦邦的坑洼不平地面。一抔抔土落到棺材上,直到坟顶石压上去,项耕都没有起身。 等到烧着引魂幡和纸钱的火星熄灭,纸灰打着旋飞远,项耕才从地上起来,抹了把脸说:“奶奶我回了。” 前边的车已经走远了,只剩李元飞的车在对岸等着他俩。 下了小坡之后,项耕突然停下了,转过身面对程毓。 “你不用可怜我,”项耕没皱眉,没带笑,用哭肿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程毓,“看我没人要才施舍给我的感情我不要。” 程毓扭头看了眼奶奶的坟,墓碑黑亮,反射着照到上面的阳光,刺得他心里不舒服。 “神经病!”程毓转回头,往项耕腿上踢了一脚,没用多大劲儿,但留了个都是土的脚印,“电视剧看多了啊,台词都背下来了。” 项耕心里存了几天的不知道是堵还是怨,让程毓一脚就给踢飞了,项耕愣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我跟你过家家呢,”程毓瞪了他一眼,边说边往前走,“赶紧见好就收,还他妈跟我这儿玩上多愁善感了!” “你……”等程毓走出去一段,项耕才小跑着追上来,“你让我怎么相信?” “爱信不信,”程毓回头白了他一眼,“睡都睡多少回了,你不想负责啊?” “我……”项耕也回头看了看奶奶的坟,总有一种他俩光着搂在一起被奶奶看见了的感觉,顿了几秒,他闭紧嘴重新追上了程毓。 李元飞学校有事,吃了午饭就回去了,程毓的车这几天一直停在村子里,下午准备送项耕回去上班。还没等他们走,小婶找上了门。 “你也知道,”小婶进来就直奔主题,“你奶奶年纪大了,平时这儿疼那儿痒的花不少钱。” “嗯,”刚才扫地的时候,程毓不小心把笤帚杆给碰断了,项耕拿了钳子和钢丝正在修,“岁数大了是爱闹毛病,我小叔你俩都小心点。” “项耕我跟你说你别咒我!”小婶指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损呢!” “损吗?”项耕头没抬头,嘴角往下弯了一下,“要说损,那我可排不上号。” “我不跟你置气,”小婶气得胀开了鼻孔,深呼吸了几下,“你也大了,搁过去都该娶媳妇分家了……” “说重点,”项耕看了她一眼,“分家的事将来你跟你儿子商量去,你跟我说不着这个。” 小婶继续深呼吸,屋里都快让她呼出味儿来了,程毓觉得憋气,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你奶奶一共就剩了不到两万块钱,”小婶掏出一张卡,“不说这次在镇上的医院花了多少,这点儿钱连她平时头疼脑热买药吃都不够。” “我从来没在我奶奶房间看见过什么管头疼脑热的药,”项耕抬头看着她,“怎么,怕药剩下糟蹋了,你们都给吃了啊?” “你又不是天天在家!”小婶不占理,就开始拔调儿,“你怎么知道她吃不吃药!” “缴费单子拿来给我看看,”项耕说,“就是去药店也有单子吧?” “谁总留着那些东西,”小婶说,“早就扔了。” “你不就是想留下那些钱吗?”项耕斜了她一眼,“直说就行了,奶奶都不在了,这儿也没外人,你装什么,还是装了太久一时半会儿改不回来。” 小婶瞟了程毓一眼,又哼哧了几下,用手指点着他说:“你真是变了啊,这是要跟我们断了啊。” “如你所愿,”项耕修好笤帚把,站了起来,拿着甩了两下,“你也不用在这儿一万两万的拿假话诓我,我就告诉你,奶奶有多少钱我都知道,当初我爸开始跟别人借钱,你们就已经把奶奶的钱都骗走了,我爸欠的钱自然是我来还,我从来没惦记过爷爷留给奶奶的养老钱,这么喜欢钱,你们就拿走吧,等将来你们跟我爷爷好好解释就行了,跟我说不着。” “你个小逼崽子,”小婶咬着牙,嘴唇一张一合的,“少胡说八道!你奶奶一个农村老太太手里就那万把块的,你靠造谣就能造出多的钱来啊!” 程毓很佩服她牙齿不动也能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但总感觉再多说两句她口水要喷到项耕脸上了。 “行了,”趁她攒口水的功夫,程毓抽出她手里那张卡,隔着门缝往外一扔,卡转了几圈,摔到了院子里,“像奶奶这么好的人估计你以后也遇不上了,赶紧把钱收好,防着点你那俩儿子,别再把这些钱抢了,别到时候连间偏房都住不上。” 项耕跟小时候比起来变化很大,小婶其实已经有些怕他了,吵架不是她过来的目的,知道项耕不打算要奶奶的钱,她心就撂到了肚子里,白了程毓一眼后捡上卡赶紧走了。 看着她转出大门后,程毓问:“她的两个儿子会养他们吗?” “不会,”项耕非常肯定,一点都不带犹豫,“我们家就我一个好人。” “才十几岁呢,”程毓有些质疑,“现在就能看出来吗?” “逃学,打架,骂老师,这都不算大事,”项耕说,“他俩还经常抢别的孩子的钱和东西,他们家老大去年还把一个女孩弄怀孕了,他妈竟然引以为傲,说她儿子有本事。” “那有的恶霸还是孝子呢。”程毓说。 “她脖子后边有道疤,别人都不知道,”项耕说,“是老大逼着她要钱的时候给划的,奶奶悄悄告诉我的。” “那我就放心了,”程毓终于心满意足,“再把屋里收拾一下,咱该走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大概就没什么波折了,一些些甜甜的日常,离完结也不远了。 (呸!以这个作者的尿性可不好说。) 第121章 到了宿舍,程毓还是想让项耕休息一下,明天再去上班。 “本来到了年底修车保养的就多起来了,”项耕说,“去了就得给我算工时呢。” “你缺这几个工时啊,”程毓靠在墙上说,“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今天应该好好休息。” 项耕走过去,用食指关节刮了刮他的脸:“我不困,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睡觉都行。” “我不会拿这事开玩笑的,”程毓其实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等放假我过来接你。” “嗯,”项耕靠过来,把脸贴到他脖子上,张开嘴用牙齿一下一下轻轻咬着,“听你的。” 程毓张开胳膊,紧紧环住项耕:“不是可怜你,不是因为奶奶去世,非要说跟奶奶有关系,那就是她让我想通了,没有你我不行,换了谁都不行。” “嗯。”项耕应了一声。 “跟你过一辈子不需要什么准备,”程毓继续说,“其实我心里早就想好了,但是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没想好,这跟你是男是女没有关系,你明白吗?” “跟罗佳雯的照片是怎么回事儿?”项耕问。 “什……”程毓僵了一下,之后就在脑子里迅速检索。 过了会儿,发现没检出什么结果,程毓小心翼翼地问:“什么……照片?” “秋天拍的,”项耕闷在他脖子里说,“合照,在湿地那儿,你还有她微信。” 第126章 程毓脑子转得飞快,来回过了几遍。的确拍过不少,但大多是他拍的罗佳雯,两个人合照并没有很多,而且在他们分手之后,程毓换过手机,之前那个手机不知道放到哪去了,照片也让他删得差不多了,现在唯一能回忆得起来的就是湿地那张,大概还是在项耕的提醒下才能勾勒当时的情形。 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之前的手机,能开机就恢复出厂设置,不能开机就赶紧找块大石头毁机灭迹。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小心眼呢,”项耕贴得太紧,程毓很费力地把两人身体推开一条缝,拿出了放在衣兜里的手机,“我来看看啊。” 程毓打开相册,把手机举得很高,方便项耕从他脖子窝里露出眼睛也能看清屏幕。 “不在这里,”项耕说,“她发给你的。” 到这儿,程毓彻底想起来了。 这方面心眼儿有针尖儿大吗。 程毓叹口气,打开了微信。 罗佳雯已经被挤到了非常靠后的地方,程毓划了很多下才找到,再往下是收到的几个年初群发的拜年信息。 程毓拉到最下边,把那几个拜年信息一条条给删了,到了罗佳雯那儿,程毓打开对话框,又点开照片,点点头说:“确实拍得很好,要不说人姑娘就是会拍照片,看看这构图,这角度,我肯定是拍不出来的,你呢,你能拍出来吗?” “我拍不出照片,”项耕脑门顶在程毓脖子上,“但我能拍你。” 程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想学小婶的样子咬着牙说话,但一张嘴眼前就浮现出小婶那张扭曲的脸,让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项耕没看见他脸,但感觉到身体颤了一下,问他:“一想这事儿就开心?” “开心,”程毓用胯顶了顶他,“特别开心。” 项耕在他脖颈那儿蹭蹭,笑了笑没说话。 “看着啊,”程毓点开罗佳雯的头像,又在右上角的三个小点点上按了一下,最后把大拇指放在“删除联系人”几个字上,“你说就这么点儿事,放心里自己瞎琢磨那么长时间,你不提我都忘了。” 说完程毓的大拇指就碰到了那个横条上,下边弹出来个再一次确认的窗口,程毓念叨了一句:“真麻烦。” “算了,”项耕攥住程毓马上就碰到屏幕的手指,“这显得你多小气。” “哎呦,”程毓眉毛挑得老高,“那我就很小气怎么办呢。” 项耕重新把脸埋到他脖子里,说:“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在乎。”说完,程毓小心地伸出食指,用指尖挠了挠项耕手背,之后毫不犹豫地点了删除。 至此,罗佳雯彻底从他的联系人列表里消失了。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程毓在门口的垫子上蹭鞋底的土,透过玻璃门往里看了看,电视上正在播一个生活剧,里边大人孩子呜哩哇啦闹成一片,孙淑瑾边看边打电话,还指着电视跟对面的人讨论剧情。 打开门,七夕先摇着屁\股跳了过来,尾巴甩得跟电风扇似的,程毓不想让它出来,用小腿斜在门缝那儿把七夕推了回去。 “不跟你说了,”孙淑瑾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挂掉之前又凑过去说了一句,“程毓回来了。” “谁啊?”程毓打开鞋柜,把拖鞋拿了出来。 “你三表姨,”孙淑瑾说,“得了个孙子,元宵节之后过满月,让咱们去呢。” “又生了个孙子?”脱鞋时,发现鞋底上有个泥块没蹭掉,程毓蹲在门口,把门打开条缝,在外边台阶上磕了几下鞋,“她这都第三个孙子了吧?” “可不嘛,”孙淑瑾直乐,“电话里都快哭了。” “这是哪个儿媳妇生的?”程毓问。 “老大,老大媳妇,”孙淑瑾笑着说,“他们两口子一人管一家,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她说老二媳妇要是再要二胎她就去上吊。” “得第一个孙子的时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就差游街了,”程毓也笑,“这才几年就想上吊了,吊也等孙子大了再吊,要不谁给她看孙子。” “那么损呢,”孙淑瑾把手里的东西卷起来,往布袋子里放,“你三表姨就是嘴碎,人不坏。” 换完鞋,挂好衣服,程毓走到茶几边,倒了杯水喝下去,喝完后说:“其实挺羡慕吧?” “我羡慕个鬼哦,”孙淑瑾直起肩膀往后稍了一下,“你三表姨比以前瘦了得有二十斤,你表姨父也跟老了十岁似的,俩人吃吃不好睡睡不好,跟牛郎织女似的得儿子儿媳们都同时放假才能见上一面,我要羡慕她我就不止心脏有毛病了。” 程毓看着她笑了笑。 “项耕明天就上班了?”孙淑瑾问。 “回宿舍换了个衣服就去了,”程毓说,“闲着心里发空,干活不胡思乱想。” “我就说应该直接带他回来,”孙淑瑾叹口气,“马上就过年也不差这几天了。” “他这不是想多赚点是点吗,早点还债,”程毓坐到沙发上,捶了捶腿,“都还上就踏实了。” “后天你不是还要去市里吗,”孙淑瑾想了想说,“就别回来了,大后天等项耕放假把他一块儿带回来,省得再跑一趟。” “也行。”程毓点点头。 孙淑瑾往他这边歪过来,凑近闻了几下,“快去洗澡,我怎么感觉你都不香了。” “直接说我臭不就完了,”程毓拎着领子闻了闻,下午项耕抱着他啃了半天跟舔蜂蜜似的,到家就被亲妈嫌弃了,“明明没什么味儿啊。” 说完程毓又靠到了沙发上盯着电视,跟孙淑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刚回来时碰见文缨姐了,”程毓盯着电视,“去看她爸了。” “文缨这姐当得跟妈似的,”孙淑瑾说,“文辉亏了有这么个姐姐。” “文辉……”程毓用余光瞟着孙淑瑾,牙尖咬了咬下嘴唇,“的事儿,您……听说了吧?” “哎哟,”孙淑瑾拿过一个靠垫塞到自己背后,往下出溜了一点,半躺半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你不跟我说我能听谁说啊。” “哎……”程毓笑着啧了一声,“这怎么还有怨气儿似的呢。” “我不比他们了解文辉,一个个的胡说八道,他们跟我说的我都不信,”孙淑瑾看着电视,“文辉是好孩子,你说的我才信。” “别人都说什么了,我听听。” “比网上那脱口秀还精彩呢,”孙淑瑾说,“一个个窝家里真是浪费人才。” “他跟俞老师是真的,正常谈恋爱,”程毓一点没犹豫,“别的都是假的。” 孙淑瑾盯着电视半天没说话,等到响起片尾曲,才说:“文辉心里得多难受啊。” 等到片尾曲播完,程毓问:“不觉得别扭吗?” 孙淑瑾转过头看了看他:“我比你多活几十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新鲜事,只有你没见过的,哪有我没听说过的。” “文辉不会结婚,”程毓说,“所以他爸才那么生气。” “他们家的钱都是文辉赚的,财产给谁都得文辉说了算,”孙淑瑾说,“老梁他又不是皇上,生个屁的气,他就是闲的,放以前,让他犁几亩地就老实了。” “听文辉说,他太爷爷是地主。” “好像是,”孙淑瑾说,“跟你现在差不多。” “差多了好嘛,”程毓说,“人家地是自己的,我只能算是个大佃户。” “大佃户今年累坏了吧?”孙淑瑾问。 “还行,”程毓说,“其实还是比上班自由多了,吃得饱睡得着,不用担心自己一个签章下去是不是几个月白干了。” “吹牛吧你就。”孙淑瑾笑着说。 “不过明年有点麻烦,”程毓搓着额头,从手指缝里看了孙淑瑾一眼,“再找项耕这样的可能不太容易,没准儿要雇两个人。” 广告挺长的,孙淑瑾等得有点没耐心了,拿起遥控器换了一个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作者有话说】 程毓:妈妈你这辈子都不用看孙子了,开不开心? 第122章 “你挺喜欢项耕是不是?”程毓问孙淑瑾。 “嗯,喜欢,”孙淑瑾看着电视说,“懂事,聪明,能干,长得还好看。” “这么多优点啊?”程毓笑笑。 “啊……”孙淑瑾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我可没说项耕要是我儿子就好了啊。” “说呗。”程毓从盘子里抓了把瓜子,放到茶几边上。 “你要说的就这点事啊?”孙淑瑾说,“支支吾吾的,我还以为你缺钱了呢。” 程毓用食指扒拉着瓜子摆弄,没多长时间,茶几上多了几朵六瓣的小花。 “我要是也不结婚,你会不会生气啊?”程毓问。 “你这个‘也’字就非常妙了,”孙淑瑾歪着头看他,“这个‘也’是打哪来的啊?” 第127章 程毓收回手:“先说你会不会生气。” “我生不生气你自己的事不也得自己决定吗,”孙淑瑾也抓了几个瓜子,用指甲剥开,“我也不会生气,没哪条法律规定必须结婚。” 夏至趴在沙发边,孙淑瑾剥出一个瓜子仁来就往它嘴里扔一个,七夕趴在程毓这边,抬头看了看,见程毓没什么剥瓜子的意愿,又趴了回去。 “那个‘也’……”程毓顿了一下,“是打文辉那儿来的。” “咔嗒”一声,一颗饱满的瓜子仁在炸开口的壳里跳了一下,又落了回去。 孙淑瑾看了他好半晌才说:“你要跟文辉过啊?” “文……”一句话把程毓说愣了,“我跟他过什么啊?” “你喜欢文辉啊?”孙淑瑾似乎在自言自语。 “哎呀不是,”程毓抓了几把头发,“跟他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他。” “倒也不能说是乱……”说到这儿,孙淑瑾一下子就刹住了,笑了笑,跟劝小孩似的轻声说,“但你俩这跟亲兄弟有什么区别,不合适。” “孙淑瑾女士,”程毓深吸了一口气,“先好好听我说话。” “哎听着呢,”孙淑瑾白了他一眼,“你别急。” “我不喜欢文辉,文辉也不喜欢我,”程毓啧了一声,“怎么还点上鸳鸯谱了。” “那不能算鸳鸯谱,”孙淑瑾说,“你俩都是公的。” “对。”程毓说。 “怎么又对上了?”孙淑瑾手一抖,那颗瓜子仁终于掉到了张了半天的夏至的嘴里。 “确实都是公的,”程毓一咬牙,“但不是文辉,是……项耕。” “是,”孙淑瑾把壳放到茶几上,“你们确实都是公的。” 程毓看着他妈。 一直又剥到第六颗瓜子,孙淑瑾才抬起头:“你要跟项耕过啊?” “……”明明刚喝过水,但程毓嗓子特别干,不得不咽了几下,再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哑,“行吗?” 孙淑瑾拍拍手,往后靠到靠垫上:“你这谈话水平,也就实在是因为大米品质好得了,要不都得砸手里。” “你也差不多,”程毓说,“你八两我半斤。” 孙淑瑾没再说话,放下瓜子仰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 程毓只有一半屁股坐着,随时准备弹射。 他可没有姐姐护着,孙淑瑾要是想上手开打,他就弹射出去逃跑,要是眼见着孙淑瑾不舒服,他也还是要弹射出去,打电话叫救护车。 这个台播的是综艺,特别闹腾,但孙淑瑾眼睛跟着几个嘉宾,看得挺投入,没有打他的意思,也没有晕过去的意思。 但程毓不太敢说话,就那么吊着心脏坐着。 一直到那段播完,插进来广告,孙淑瑾才说话:“我得缓缓,还得想想该怎么跟你爸说。” 程毓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嗯。” “你爸活着的时候总说老程家基因好,”孙淑瑾一直没往程毓这边看,跟自言自语似的,“自己没闺女就总觉得遗憾,还说让你以后无论如何也得生个闺女。” “嗯……”程毓又点点头,点得自己眼眶有点发胀。 “我就说他吃饱了撑的,没准儿你还想当丁克呢。”孙淑瑾笑了一下。 “是男女都行吗?”孙淑瑾问。 “嗯?”程毓眨巴了半天眼睛,才明白话里的意思,红着脸赶紧摆了摆手,“不是……什么男女,我……我不知道,我也没喜欢过别的男的啊。” “喜欢罗佳雯多还是喜欢项耕更多?”孙淑瑾这会儿不像妈,更像个喜欢打听八卦的大妈。 “这怎么比啊?”程毓瞪着她。 “这有什么不能比的啊,”孙淑瑾也瞪着他,“当初我就从三个备选当中选了你爸,怎么就不能比了!” “您还脚踩三只船?”程毓自己听着声音都变了调儿。 “没踩,”孙淑瑾翻了下眼皮,“岸上呢,看好了才踩的。” 程毓悄悄伸了下大拇指,伸了一半就赶紧缩了回去:“真行。” “说你,”孙淑瑾说,“别往我身上扯。” “又不是我扯的,”说完,程毓刚刚淡下去的红又开始往脸上浮,“项耕,喜欢项耕,没他不行。” “你怎么这么肉麻,”孙淑瑾搓搓胳膊又打了个哆嗦,“我睡觉去了,锅里有汤,还有炒面,先对付吃点吧,明天包包子。” “你别关门,”程毓说,“我今天在楼下睡。” “怕我死过去啊,”孙淑瑾站起来,“不至于,想多了。” “大过年的,别说那个字。” “啊呀,”孙淑瑾指了指他,“岁数不大讲究还不少。” “别关门。”程毓又喊了一遍。 洗完澡后,程毓穿着棉拖鞋下了楼,走得非常轻。客厅里没开灯,上楼之前程毓只留了后边厨房的灯,能看清屋里的情况又不至于太亮。 孙淑瑾很听话,门贴在门吸上,四敞大开的。 程毓走到门口,借着光看见孙淑瑾背对门侧躺着,呼吸均匀,不知道睡没睡着,但看起来挺稳定的。 后边还有间屋子,寒暑假的时候,孙雪妍偶尔会过来住几天,里边都是按她喜好准备的被褥。 程毓先在门口看了看,最后还是决定睡沙发。客厅离孙淑瑾卧室更近,有什么动静能第一时间知道。 早上六点多,天还黑着,孙淑瑾刚坐起来,程毓就从沙发上起身,怕她突然看见人吓到,特意用力走路,鞋甩得啪嗒啪嗒响。 “妈,”还没到门口,程毓就轻轻喊了一声,“你起来了?” “嗯,睡够了,”孙淑瑾打开台灯,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一宿没睡吧?” 孙淑瑾才是一宿没怎么睡,虽然刚躺下时呼吸平稳,但夜里程毓听见她翻了很多次身,大概只睡了很浅的一小觉。 “睡了,”程毓走进来盯着孙淑瑾的脸看了看,随后往床上一趴,“有点不放心,我在你这儿再睡会儿。” “睡吧,”孙淑瑾套了件毛衣,把被子盖到程毓身上,垂眼摸了摸他脑袋,“妈妈不会扔下你的。” 顿时一股酸劲儿涌了上来,程毓保持着脸朝外的姿势,说:“挺难接受的是吧?” “有一点儿,”孙淑瑾给他掖了掖被子,声音也有些发哑,“但没那么难。” “抱不成孙女了。”程毓说。 “去你三表姨那儿抱一个来,”孙淑瑾说,“她得跪下给我磕几个。” “她是孙子。”程毓说。 “她确实是孙子。”说着,孙淑瑾忍不住笑了出来。 程毓也笑了一下,之后屋里安静下来,在孙淑瑾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说:“我真的很喜欢项耕,你昨天问我他跟罗佳雯,其实他们俩不一样。” “嗯。”孙淑瑾应了一声,表示她在听。 “对罗佳雯,我更多的是生气,不甘心,”程毓在枕头上转了转脑袋,“要说当初对她多留恋,那没有,多想占有她,也没有,她说不跟我上床也就不上了。” “哎……”孙淑瑾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这个就不用跟我说了。” “得说,”程毓清了下嗓子,“别回头让你以为我跟她怎么着了又不负责。” 窗帘没全拉上,透过缝隙,孙淑瑾看了会儿有点泛青的天,又慢慢仰起头盯着天花板:“项耕再来,你俩去住另一间屋住。” “为什……”程毓撑着胳膊转过头来,刚想质问,顺着孙淑瑾的视线看了一下,立刻闭上了嘴。 哪来的脸质问,怎么问都不对。 “也没……”程毓一想到他俩在孙淑瑾头顶没羞没臊的那次,底气顿时就跑光了,“过年我俩分开住。” “别,”孙淑瑾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当恶婆婆。” 丈母娘,程毓在心里默默地说,是丈母娘。 不仅孙女没了,还从婆婆变成了丈母娘。 程毓都替他妈委屈。 “以后时间长了,”程毓翻过身来,躺在枕头上,用胳膊盖住脑门和眼睛,“我怕别人说你闲话。” “闲话闲话,那是吃饱了撑的才说的话,”孙淑瑾往后挪了挪,靠到床头,“我这辈子让别人说的闲话还少啊,早就有人说我命硬把一家子都克死了呢。” “你不要管那些,”孙淑瑾摆了一下手,“将来你俩去市里住,再在附近给我租个小房子,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多大个事儿。” “最主要的还是你俩,这事儿不容易,”孙淑瑾看着他,“项耕还小,遇见个喜欢的人恨不得把星星摘下来,团吧团吧都塞你怀里,等过了这段时间,发现两个人过日子也就那么回事儿,没了那种热乎劲儿,生活很单调的。” “还有你,”孙淑瑾摸着程毓头顶支棱起来的一撮头发,“我怕你没想明白,娶个媳妇可要比跟男人一起过坦荡多了,万一哪天你后悔了,这后半生该怎么过啊。” 第128章 “想过了,”程毓说,“您不知道,我是个渣男,把项耕玩得像个傻子一样很久了。” “哎哟,”孙淑瑾嘁了一声,“你可真是出息了呢。” 【作者有话说】 孙淑瑾:到底是婆婆还是丈母娘我还看不出来吗,哄自己开心罢了,呵呵~ 第123章 给项耕打这个电话,孙淑瑾犹豫了很久,心里实在是觉得愧疚,好好一个孩子,被自己儿子玩得团团转,虽然看着不傻,但智商多少应该也是玩丢了一些的。 “项耕啊,”孙淑瑾沉了一会儿才说,“后天你哥去接你,几点下班啊?” “姨,我明天上半天,下午就放假了,”项耕说,“我……还是不去了,奶奶这儿……我还戴着孝。” “戴孝是不能去别人家,”孙淑瑾顿了顿说,“自己家有什么的。”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哥……”项耕使劲儿挠了几下脑门,把脑门刮出了一片红印,“是不是跟您说什么了?” “来家里,”孙淑瑾说,“你先来家里再说,这个年是一定要过的,你要是不来,我就跟程毓带着东西去市里,你选吧。” “别,您别折腾,”项耕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回去。” 程毓今天去了外地,正在服务区歇脚的时候,项耕打来了电话。 “挺会算时间啊,知道我这会儿闲着,”程毓接起电话,“在我身上装摄像头了?” 项耕说:“我还知道你正要去厕所,手里还拿着一瓶冰红茶。” “恶心,”程毓夹起嗓子,“不要把这两个放在一起说。” “真用冰红茶瓶子了?”项耕问。 “滚蛋,我怕摄像头拍下来算我违章,”程毓笑着说,“其实我用的是矿泉水瓶子。” “口儿那么小,不好用吧?”项耕说。 “是的呢,”程毓说,“下次用脉动。” 项耕举着手机笑了一会儿才问:“事儿解决了吗?” 刚在旁边那个市打开点销路,前两天送过去的一车真空包装的大米就有不少漏气的,外包装没破损,不是人为的。 程毓到了以后拆开几袋看了看,应该是封口的时候机器出了问题,没封严。 即使知道原因,也得先解决问题再追究责任,一大车米已经送过去了,先卖了再说。 好在出问题的不多,尽快出手也不会影响品质,打个折或者搭着卖,做买卖也不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些程毓都清楚,麻烦不断有赔有赚都算正常。 “解决了,”程毓说,“都是小事,我就是觉得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所以去之前告诉你一声。” “小事跟我汇报,”项耕说,“大事闭口不谈?” “有多大?”程毓问。 项耕在电话里笑了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幼稚呢?” “后悔啊,”程毓坐到旁边的花坛上,“晚了。” “小哥哥,”一道挺清亮的女声从电话里传出来,“我走了啊,谢谢你啦,以后再有问题就找你了啊。” “好,再见。”项耕应了一声。 “哟,”程毓问,“这谁啊?” “客户。”项耕回答。 那车转弯的时候咔咔响,小姑娘驾照拿得时间不长,正在没什么车的路上找感觉,当时就吓得不敢动了,找了个代驾给送过来。 代驾只会开车,为了不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凭借特别不专业的经验,判断了一下汽车故障,天花乱坠说了一通,把小姑娘又给吓了一遍。 车本身问题不算大,项耕听了听声音,又到底盘下看了看,基本就确定了。 小姑娘以为这车今天得交代到这儿了,没想到项耕靠着一个手电筒就找出了问题,告诉她球笼防尘套破裂。 完全听不懂,这让小姑娘更觉得项耕厉害得不行。 姑娘坐在外边,看着项耕把车举起来,用卡箍钳拆卡箍,剥开防尘套,换半轴总成,装新的防尘套,复位部件,最后试车。 非常常规的工作流程,这样的事儿项耕每天都在重复。 但姑娘开的是爸爸换下来的车,人生第一次仔细地看了修车全过程,机油,金属的碰撞,还有因为气温太低在项耕身上根本没出现姑娘完全凭自己想象力创造出来的汗水,汽修工的吸引力在这短短不到一个小时里具象化了。 “客户管你叫小哥哥啊?”程毓把尾音拖得特别长,不是故意的,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 “你要不服气我再叫回来,”项耕笑着说,“她叫我小哥哥,我叫她小姐姐。” “呵呵……”程毓笑得特别假,“真是动听呢。” “你到底跟孙姨说什么了?”项耕并没忘了这个电话主要目的。 “叫妈。”程毓非常干脆。 “……”项耕冷静了一下,问,“你这是……什么特别的兴趣和……点吗?” “兴趣你大爷,”程毓说,“以后管孙淑瑾女士叫妈。” “嗯?”项耕的语气里都是疑惑。 “我靠!”虽然看不见,但程毓已经能感觉到那一瞬间项耕已经从稍息变成了立正,“你不想让她过年了啊!” “早晚都要知道的,我妈没那么脆弱,”过了几秒,程毓说,“我得给你个名分,有点晚,你别怪我就行。” “……”沉默了一会儿,项耕叹了口气,说,“怪的,这事我不会忘的,得记一辈子,以后不高兴了就要拿出来说,你最好把我捧在心尖上,永远也别放下来。” “可是……”项耕又说,“大过年的你跟孙……妈说这个干吗,过完年再等等,慢慢跟她……” “明天我就去接你!”程毓打断了他,“你他妈最好在我心脏上趴稳了,把我抓疼了跟你没完。” 没见到孙淑瑾,只觉得程毓冲动了,等见到孙淑瑾,项耕觉得自己也冲动了。 在车里扭扭捏捏,东擦一下前挡风后抓一下车座套,下了车之后上半身又钻进车里不知道要拿什么东西,几分钟都不见脑袋从里面出来,看起来非常忙碌。 程毓等得不耐烦,从后边用膝盖顶了他大腿一下:“你到底在慌什么?” “谁说我慌……我操!”起得太急,脑袋磕到了车顶,项耕赶紧捂住头,又从胳膊下边往大门那儿看了一眼,门关着,院子里也没有声音。 “放心吧,”程毓说着去开门,“你婆婆不知道咱们几点到家。” “滚!”项耕放下手,终于肯把后排那些年货拿了出来。 “哎哟不得了,”程毓阴阳怪气的,“有了身份就是不一样啊,马上就支棱起来了,都开始让我滚了。” “你小点声,”项耕左右看看,压着声音说,“别让别人听见。” “你真是属驴的,”程毓用手指点点他,“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怎么这会儿又怕别人知道了?” “别人知不知道跟我有个屁的关系,”项耕小声说,“这儿都是你的熟人,我怕……他们乱说。” “他们说什么也跟我一点屁的关系都没有,”程毓压下大门的把手,冲项耕一偏头,“回家了。” 对联还没贴,不过房檐下挂着一串串的彩灯,屋里也垂着不少小红灯笼,都通着电,花里胡哨五彩斑斓的,俗气中透着新年浓重的温馨和热闹。 夏至趴在门口,七夕在里边,正伸着爪子从电视柜上往下扒拉一个大核桃。 听见声音,夏至冲到门口,趴到玻璃门上大叫了几声,下来转了两圈后又朝后边叫了一声。 “哎我操!”项耕突然就迈不动步子了,站在院子里朝屋里瞪着眼,冲夏至小声喊,“别叫了我的姑奶奶。” “你姑奶奶怀着孩子情绪不太稳定,不高兴了一天能抽七夕八回,”程毓恨不得马上闪进屋里暖和暖和,都快小跑起来了,“最好不要命令它,小心它抽你。” 没等项耕调整好给他多少时间也不见得能调整好的情绪,程毓已经打开了门,冲后边正在往门口这边走的孙淑瑾说了句什么,孙淑瑾点点头,越过他从门里走了出来。 “快进来呀,”孙淑瑾朝项耕招招手,“傻孩子,多冷啊,跟那儿发什么呆呢。” 孙淑瑾带出来一股热气儿,热气儿里有飞舞着的细小毛絮,暖黄色的灯光,闹哄哄的电视声响,还有扑面而来的红烧肉的香味,混合成家的气息,让项耕一颗心重重地跌回到胸腔里,一下下平稳地跳着。 “姨,”项耕说,“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心虚地悄悄儿地来了~ 第124章 程毓这几天确实累够呛,吃完晚饭早早上楼去洗澡睡觉了。 以前孙淑瑾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项耕没好意思跟着程毓上去,就好像上去了他俩就要干点什么一样。 嘿嘿。 “你也上楼去吧,”孙淑瑾说,“明天不少活要干呢,得早点起来,那些东西我都汆好了,明天你掌勺,快去睡吧。” 第129章 “嗯,我知道,”项耕挠挠头,“再待会儿,我还不困。” 孙淑瑾抿着嘴笑了一下,把果盘往他那儿推过去:“那吃点儿水果,多吃点才有力气。” 我亲爱的妈妈婆婆,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明天的早饭午饭就随便对付了,”婆婆说,“这个特别甜,你多吃点,省得明天饿。” “哦,”项耕拿了个紫葡萄,“那您别吃了,要不然血糖高。” “我血糖不高!”孙淑瑾赶紧抓了两个葡萄,“你对我们老年人不要存在什么固有印象,一会儿我就拿白糖冲水喝去。” “我哥不像您,”项耕笑了笑说,“性格不太一样。” “他小时候可烦人了,”孙淑瑾捏着葡萄皮把肉挤到嘴里,“那个嘴一天到晚叭叭个不停,就是个话痨,长大了渐渐就不爱说了,还特别装,唉……装着装着就真变成大人了,挺让人心疼的。” “我……我本来,我没以为他会跟您说,”项耕手上转着葡萄,没往嘴里送,“也并不想让您知道,我怕您……接受不了。” “那反正他都说了,”孙淑瑾笑着看他,“你说怎么办吧。” “这事儿赖我,”项耕塌着肩膀,偷偷看了眼孙淑瑾,对上视线后又马上收了回来,“是我先主动的,是我把他拉到这条路上来的,您别怪他,有气就往我身上撒,打骂都行。” 说完之后,项耕就闭上了嘴,等着孙淑瑾给态度,但半天对方都没说话。 项耕再抬头,看见孙淑瑾圆乎乎的一张脸上那嘴撇得跟表情包似的。 “甭跟我来这套,”孙淑瑾打量着他,“放弃幻想,我可没有五百万的支票往你身上甩。” 项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了揉鼻子配合着说:“五百万买不了我们的感情。” “你不要想那么多,”孙淑瑾说,“对程毓的将来,我本来就没有过什么太多的设想,如果他跟我说找了个别的男孩子,我可能会很震惊,但跟你在一起……我这两天想了想,其实并没那么意外。” “其实还是想打我的吧?”项耕说。 “要打也是一起打,”孙淑瑾笑笑,“我早就应该看出来的,主要还是我单纯了。” “您真的可以打我,”项耕小声说,“别打我哥,他被我逼着本来就已经很为难了,要不是因为我,也许过不了一两年孙子儿媳妇您就都有了。” 孙淑瑾歪着头看他:“然后顺便收获一段鸡飞狗跳的婆媳关系?” “您这性格跟谁也鸡飞狗跳不了啊,”项耕放松了一点,手脚也知道该往哪放了,终于把蹂躏了半天的葡萄放到了嘴里,“您特别好。” “甭拍我马屁,”孙淑瑾说,“你俩好好的就行。” “没拍您马屁,”项耕很诚恳地说,“就是实事求是。” “别有压力,”孙淑瑾又说,“程毓的人生是他自己的,不是给我过的,他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项耕点了点头没说话。 孙淑瑾看着他:“也算不上是要求,就是以后你们两个遇到了什么问题,不要冲动,不要说伤感情的话,要互相维护,比一般情侣要付出更多的耐心……” “哎也不是耐心,”孙淑瑾摆摆手,“我说不上来了,也没什么这条路好走不好走的,两口子过不了离婚的也多了去了,我就希望将来别让程毓后悔,明白我的意思吗?项耕。” “嗯,”项耕很郑重地点了下头,“姨,我明白,我现在也不跟您许诺一定怎么怎么样,那都是虚的,将来我哥要是委屈了您就照死里打我就行。” “哎哟天呢,”孙淑瑾笑着往后靠了过去,“你还是给我写个保证书吧,他受点委屈我就把你打死了,他还得把亲娘送牢里去,我多不划算啊。” 项耕也笑了出来。 “没关系的,”孙淑瑾说,“我的孩子我了解,我孩子下定决心喜欢的人错不了。” 倒也不一定呢妈妈。 我可不是他的初恋呢妈妈。 两个人又聊了点别的,项耕等孙淑瑾关上房门才踮着脚尖上了楼,卧室门开着,灯也没关,项耕上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还在想程毓是得多累,这都能睡着。 结果进去之后才发现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整间屋子都不见人影。 项耕又转身走进了卧室对面的那间屋子找人。 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看到过里面挂着毛笔字什么的,项耕一直以为是程毓他爸的书房,这会儿进去才发现里面元素很多,根本不像一个中年男的书房。 就是程毓的另一个房间。 进门的墙边是一个书柜,放着各种书,看着都是乱放的,《小学生300问》旁边是《养生大全》,《宝宝识字》和《素书》放在一起,书柜满满当当的,应该是从小到大的书全都放到了这里面。 旁边有个单独的展示柜,分了几层,有各种项耕几乎都不太认识的动漫模型,还有土棕色的茶具和一些很漂亮的不同材质的杯子。 另一面,靠墙放着一个铁架子,放着尺寸颜色都不太一样的一卷卷宣纸,架子后面的墙上贴着不少毛笔字,有的纸颜色很深,有一些看着就是贴上去没多久的。 这些字的旁边是一个很大的木质框架,上面有贴纸,卡片和一些照片。 没想到程毓还是个收集控。 转了一圈,项耕从这间屋子里出来,走到另一间卧室门口。 他刚摸到门把手,程毓的声音就从里边传了出来:“聊完了?” “我操……”项耕打开门,“你怎么到这屋来了啊?” “你睡我那屋,”程毓侧躺在床上,手机屏幕照着他的脸,眼睛要闭不闭的,说话带着鼻音,“以后在家咱俩都分房睡。” “为什么啊?”项耕还没换过衣服,关上门之后,边走边脱裤子,等到了床边把脱下来的裤子往地上一甩,趴到了床上,把脸往程毓脖子上一埋,使劲儿吸了几下,“我就要跟你睡。” “孙淑瑾女士不让,”程毓放下手机,侧过脸用嘴贴了贴项耕的头发,“她不想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蹭来蹭去的脑袋突然停下来,过了一两秒,项耕猛地抬起头来:“之前被听见了?!” “你就说吓人不?”程毓把他往枕头上拉了拉,“给她听广播剧呢。” “那我一个人也闹不出声音来啊,”项耕小声说,“真听见了啊?” “逗你的,”程毓不想再吓人,笑着摸了摸他脑袋,“这房子隔音挺好的,当初盖的时候那钢筋勒得特别宽,混凝土浇得可厚了呢,咱俩就是在上面蹦迪,我妈也听不见。” “我不会蹦。”项耕说。 “……”程毓把手盖到项耕脸上晃了几下,“你那意思我会呗。” “谁知道你去没去过。”项耕嘀咕。 “去过,”程毓痛快承认,“郑焕东带我去的,他特别会玩。” “以后不许去了。”项耕说。 “不去了,”程毓搓着他头发说,“去也带着你。” 第二天一早,还在搂着程毓睡觉的时候,项耕就被楼下的说话声吵醒了,胳膊无意识地动了动,程毓也跟着醒了过来。 “你不说房间隔音很好么?” 项耕的声音很低,有点哑还带着点黏,贴着程毓的耳朵,震得他全身发麻,本来就立正的地方立得更正了。 “隔音多好也架不住他嚷嚷那么大声,”程毓弓起身体,把被子塞到两腿中间,“大过年的不在家陪媳妇,跑别人家凑什么热闹。” 屋里暖气足,两个人搂着睡其实是挺热的,项耕胳膊放在被子外边,等程毓说完就往下边伸了过去,悄摸摸地把程毓塞进去的被子一点一点往外拉。 “他闹他的,”项耕叼住程毓耳朵,热气从后面往脸上扫,“咱们闹咱们的。” 程毓闭着眼,嘴角慢慢翘了起来,塌腰往身后蹭了蹭。 被子已经差不多全拉了出来,项耕收回胳膊,顺着程毓的肩膀后背往被子里面摸过去,到腰那儿的时候本来还挺缓的动作突然变得急不可耐起来,不再是一根手指游走,而是整个儿手掌攥住裤腰一用力…… “程毓!项耕!”常柏原的声音就像在他俩耳边炸开一样,“快出来!我有事儿要宣布!” 【作者有话说】 程毓:我是不会放弃去趴原儿他们家墙根儿的 第125章 “事儿要是不够大你看我弄不弄死你!”程毓把门打开没出去,冲着楼梯那儿吼了一嗓子,“大过年的,觉都不让人好好睡!” “大过年的别说那个字,”项耕坐在床上换衣服,一股子怨气无处发泄,“直接打就好了。” “我上来了,上来了啊。”常柏原已经到了楼梯拐角那儿,但还是非常贴心地通知了他们一声,“我真上来了啊。” “来来来……”程毓走到楼梯口朝他招手。 常柏原脸上喧腾着一股子红光,眼睛特别亮,等他走近了,程毓一伸胳膊勒住他脖子,另一只手攥着拳头抡起来,看起来要给开瓢实际只是在他头顶用力虚捶了几下。 第130章 “诶,”撒完气儿,程毓看着他脖子,挺长的两道红印,没破,但也挺明显的,“你这怎么回事儿?” “林静么,”常柏原嘿嘿两声,“气坏了。” “你俩吵架了啊?”程毓有点压不住笑,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看起来特别怪异,“这怎么都上手了啊?” “应该的,”常柏原扭捏地靠近程毓,小声说,“有了。” “嗯?”程毓一脸迷茫,“有什么了?” “林静,”常柏原搓搓手,“林静有了。” “有什么了?”程毓继续迷茫。 “小常。”项耕站在屋门口给出提示。 “……”程毓彻底迷茫了,“小肠?是我理解的负责吸收养分的那个……小肠吗?” “嗯?”常柏原把程毓勒着他脖子上的手甩开,瞪着他,小声叨叨了句,“不会也怀孕了吧,怎么智商跟跑光了似的。” 项耕抿着嘴赶紧把头转了过去,抖着肩膀走到床边去叠被子。 过了几秒,程毓恍然大悟,意外又吃惊,根本没顾上那句“不会也”。 “林静怀孕了啊?” 常柏原扬起头,冲程毓挑了挑眉:“我们林静棒不棒!” “哦,怪不得,”程毓拐着声调说,“挨打了吧?” “应该的,应该的,”常柏原搓搓手,“本来说过几年才要的,没想到这么快,她有怨气那就得发泄一下嘛。” “诶,”程毓笑着说:“你是不是用针扎眼儿了啊?” “我才不用那下作的手段,”常柏原正义凛然的,“真是意外。” “哦……”程毓点点头,“几个月了?” “还不知道呢,”常柏原说,“早上才用试纸测的,一会儿去医院。” “说实话,”程毓叉着腰看他,“你是不是被林静赶出来了啊?” 吃完早饭,程毓和项耕把常柏原送回了家。 作为工厂老板,一年到头难得有休假,他们本来打算过了初二就去外地玩的,鉴于常柏原广播式的大嘴巴,双方父母的神经陡然绷紧,计划显然是泡汤了。 就连程毓进门,林静也没给好脸,大概现在看谁都烦。 “走喽,”程毓从常柏原家出来,跳上车,“出发。” 怕下午挤不出时间,他们这会儿去小院那边把春联福字什么的先贴上。 出门的时候,程毓抱了一大抱,项耕没来得及仔细看,下了车才发现那些原来不是集市上买来的。 “这谁写的?”项耕把春联铺开,撒金粉的红纸又宽又大,明显是贴在院门上的,窄一些的当中一对与众不同的应该是贴在他们住的那间屋门上,其他的就都是普通的红纸黑墨,以项耕的眼光看,写得特别工整特别漂亮。 “你不都看过了吗,”程毓笑着看他,“昨天自己不是去书房里了?” “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出那种特别夸张的吃惊,”项耕把摞在一起的福字放在餐桌上抚平,“天呐,原来你毛笔字写得这么好。” “好个屁,”程毓说“儿童字体,初中的时候我就写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毫无长进。” “被逼的吧?”项耕问。 “啊,一下就被猜中了。”经过这一路再加上屋里没开暖气,孙淑瑾熬的浆糊已经快冻成一坨了,他们是直接端着锅来的,程毓打开燃气灶,把锅放上去小火加热。 虽然程毓说自己没长进,但其实写得苍劲饱满,在项耕看来,至少跟集市上那些印刷体不相上下。 “其实有一阵我挺喜欢的,最开始是野生写法,也没练过提笔运笔什么的,”程毓找了勺子慢慢在锅里搅着,“后来我爸看我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天分,就给我找了个老师,让我系统地练,我就有点坐不住了,不过也没算放弃,后来过年的这些东西就都是我写了。” “我哥多才多艺呢,”项耕从后边搂住程毓的腰,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蹭了几下,又歪过头往脖子上叼了两口,“我去找梯子。” “站着!”程毓的五脏六腑咕嘟得都开始冒大泡了,对于项耕撩完就跑的行为非常愤怒,“还跟我这儿玩欲擒故纵呢!” 项耕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等程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抿着嘴想笑又不太敢笑用大拇指掐了一下食指才忍住了。 “先贴,”项耕走过来重新搂住他,“贴完就干正事。” “其实是干不动了吧,”程毓把着浆糊的铲子往锅里一扔,关掉火,转过身一把搂住项耕,“干不动了换我来吧,试试,包你满意。” 项耕满不满意程毓已经没力气去感受了,浆糊重新冷掉,在锅里僵成了一团,程毓的胳膊却又热又软,抬都抬不起来。 两个人在床上搂着贴了一阵儿,都有点昏昏欲睡要睡不睡睡死过去得了大过年的不能说死。 死鬼…… 项耕勾着嘴角,偷偷把眼扒开一条缝,往旁边看了看。 程毓呼吸均匀,看着像睡熟了。 本来打算贴完对联再收拾收拾就走的,所以没开暖气,剧烈运动后的汗水在这个干冷的环境中很快就消失掉了,但两个人贴在一起的皮肤都透着干燥的温暖,很软,很舒服,很催眠…… 算了,管它死不死的,先睡了再说。 本来说好差不多十点多就能贴完回去的,十一点半了,两个人还在冰冷小屋里的单人床上搞贴贴。 项耕睡得还挺香,被手机震醒的时候盯着天花板恍惚了好一阵儿才琢磨明白声音的来源。 “喂,姨……”一看是孙淑瑾,项耕心里哆嗦了一下,手跟着没了准头儿,差点儿把手机甩到程毓脸上,但还没忘压住声音,以免吵醒人,“怎么了?” “你俩在哪呢?”孙淑瑾问。 “床……,”刚从深睡眠里醒过来,项耕思维还没跟上,不过话一出嘴就发现自己说瓢了,赶紧咬住嘴唇,用指甲死命刮了几下手机壳,含糊不清地说,“小院贴对联呢。” “那对联是要刻上去吗,”孙淑瑾叹口气,“就那么几副对联能让你俩玩这么半天?” “谁?”没等项耕想好怎么回,程毓含着又哑又沙的声音开口了,“几点了?” “你俩诚心气我是不是,大半天就忙活那几副对联了?”孙淑瑾喊了一句,喊完之后手机两头都沉默着。 “那个……”程毓又吐了一句稍微不那么沙哑的声音。 “要是完事儿了就回来吧,”孙淑瑾打断程毓,不过似乎又觉得这话说得透着一丝诡异,两头又沉默了几秒后,孙淑瑾才说,“你舅妈他们还是要来一起过年。” “嗯,”程毓清了下嗓子,“马上回。” 挂了电话,两个人对视一眼,没忍住都笑了出来。 “唉……”程毓搓搓脸,“超级无敌螺旋桨托马斯回旋尴尬啊。” “别尴尬了,”项耕把衣服拢过来一件件往外挑,“赶紧起来贴春联吧,正经事儿一点没干呢。” “诶操……”程毓拍了下被子,“速度。” 俩人到家的时候,舅舅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了,项耕把车靠边贴好,刚想开车门,程毓说了一句:“我舅跟舅妈都挺好的,你别紧张。” 项耕笑了笑:“你打哪儿看出来我紧张了,我看你才是别紧张吧。” “我们家亲戚不多,舅舅他们是最近的了,”程毓有些犹豫,“要不要跟他们说我们的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这有什么可商量的,”项耕看着他,“这是咱俩的私事,姨必须要知道,因为她是你亲妈,其他的,你看着办就行了。” 程毓拉过项耕的手,用两只手攥着揉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哎哟,”舅妈的脸突然出现在了副驾这边,笑意盈盈地看了眼程毓之后就盯住了项耕,“这就是项耕吧,外边多冷啊,你俩怎么不进屋,还在这儿聊上了。” 程毓朝外扭着脸僵在那儿,扯出一个特别假的笑:“舅妈。” 项耕慢慢收回手,看起来就是抓起了刚才放在中控台的什么东西,之后也喊了一声舅妈。 “哎哎哎……”舅妈笑得更灿烂了,拉开程毓那边的车门,但眼睛一直盯着项耕,“快进屋暖和暖和。” 第126章 孙雪妍穿着很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围脖,两手插在袖口里,蹲坐在房门旁边,跟个小老太太似的,眯着眼正在晒太阳。 听见门响,孙雪妍慢慢睁开眼,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哥哥们回来了啊。” “这孩子……”舅妈皱了下眉头,“来客人了,别那么没礼貌,也不在屋里帮姑姑和你爸干点活儿。” “这儿哪有什么客人,”孙雪妍嘀咕了一句,离开凳子站了起来,保持着揣袖子的姿势朝他们鞠了个躬,“欢迎哥哥们回家,哥哥们辛苦了。” “不着调,”舅妈白了她一眼,又朝项耕笑了笑,“听说你们以前也见过几次,所以可能比较熟了,平时她还是很有礼貌的。” 第131章 “……”孙雪妍这状态确实不大正常,俩人也都有点摸不准,但舅妈似乎就是要一个肯定,项耕看了看程毓,之后跟舅妈说,“是,她……雪妍挺开朗的。” 舅妈松了口气似的笑了出来:“就比你小了不到一岁,看着还跟个孩子似的。” 孙雪妍打开门,项耕端着盛浆糊的盆走了进去,笑着冲她说了声谢谢。 孙雪妍跟着也进了屋里,在项耕身后有气无力地说:“不客气……” 舅妈又皱起了眉头,轻声叹了口气。 “雪妍怎么了?”程毓小声问。 “唉……”舅妈欲言又止的,拍拍程毓,“谁知道她犯什么毛病。” 舅妈情绪确实有些低落,但对着项耕,却一直喜笑颜开,非常热情。 就像…… 看新进门的姑爷? 程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在舅妈第不知道多少次往项耕嘴里塞零食的时候,孙淑瑾似乎也看出了问题。 “云萍,”孙淑瑾喊舅妈,“年前你拿来的那些蘑菇我忘了放哪了,下午炖鸡肉的时候要放点,得先找出来泡上,厨房这儿就让项耕和景文忙着,你先帮我去找找。” “对,”舅舅也说,“中午吃得也不复杂,你别在这儿了,实在没事去看会儿电视。” “哎呀姐,那不还是你让我放西厢那柜子里的吗,”舅妈唠唠叨叨地往外走,“也没比我大几岁,怎么还不记事儿了呢。” 舅妈一出去,三个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舅舅背对着他们没注意到,窝在客厅沙发里的孙雪妍朝他们挤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儿?”程毓坐到孙雪妍旁边小声问,“跟舅妈吵架了?” 还没说话,孙雪妍眼圈先红了起来,但强忍着没掉眼泪,带着鼻音儿说:“我姑是天下第一善解人意愿意跟孩子好好沟通的好妈妈,哥你就偷着乐去吧。” “我干嘛要偷着乐,我光明正大地乐,现在就乐给你看,”说着程毓呲着大牙笑了一下。 “大傻子,”孙雪妍冷笑了一声,“就显你了,多了不起。” 程毓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孙雪妍刚要拿手机,听了程毓的话,手停在了半空,她没回答,程毓也没紧跟着问。 过了得有一两分钟,舅妈从前院拎着装蘑菇的袋子进来往他俩这边看了一眼,又往后走了过去。 程毓看着舅妈的背影消失后,才问:“是我认识的人?” 孙雪妍惊得张开了嘴,没说出话来,过了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认识。” 说完孙雪妍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又说:“没在一起。” “我去……”程毓拧着眉头叹了口气,“不会是……我去,我都不敢说了。” “你怎么会知道?”孙雪妍声音有点颤,“我跟谁都没说过啊。” “他妈的,”程毓侧过头,朝旁边骂了一句,“这小子竟然不跟我说!” “哪小子,”孙雪妍扒拉他胳膊一下,压着声音说,“你管谁叫小子呢!” “我叫他小子怎么了!”一开口,程毓跟破了音儿似的,往厨房那儿看了一眼,赶紧闭了麦,只用嘴型说,“我还想当他爸爸呢!” “你有病吧,”孙雪妍瞪着眼,跟要把他哥吃了似的,“你什么身份你当人家爸爸!” “我还要当他爷爷呢,”程毓继续用嘴型表示愤怒,“偷偷勾搭我妹妹竟然不跟我交代!” “人跟你交代得着吗?”孙雪妍底气不像刚才那么足,缩着脖子靠回沙发里。 “这个不要脸的,”程毓说着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在置顶的联系人里打开了一个对话框,“我得跟这个姓郑的算算账。” “谁?”刚贴到沙发靠背,孙雪妍又弹了回来,一把扣住了程毓手机,“你说谁?” “郑焕东啊,”程毓挥开孙雪妍的手,“这小子真不地道,竟然偷偷勾搭我妹妹,还不好好谈。”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孙雪妍抢过手机迅速按了锁屏键,“关郑焕东什么事儿。” “啊……”程毓有点懵着了,眼睛眨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不是郑焕东啊?” “哎呀,不是,”孙雪妍摆摆手,“怎么可能是他。” “原来在小院的时候,我看你俩聊得挺开心的,”程毓说,“我还以为……” “别瞎以为,”孙雪妍委顿下来,半死不活地说,“我们根本没什么联系。” “是吗?”如果真是郑焕东,程毓心里其实是觉得至少比其他人要更合他意的,要是当上了郑焕东的大舅哥,骂起来还不是顺嘴的事,但现在排除了,所以,“那是……李元飞?” 孙雪妍绷着身体,斜眼盯着他,听到李元飞三个字跟松了口气似的:“哥你别胡扯了行不行。” 除了这俩,他又认识,各方面又比较合适的,程毓再想不出其他人了。 “你同学啊?”程毓还是不死心,“你同学我也不太认识呢。” “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八卦呢,”孙雪妍站起来,“别打听了,我现在不想说。” 孙雪妍在门口转了一圈,看不出想干什么,往楼梯那儿走了几步,刚迈了两个台阶,可能觉得不合适,又退了回来,最后慢腾腾地去了厨房,刚进去就被孙淑瑾往嘴里塞了块不知道什么东西。 “尝尝,”孙淑瑾笑眯眯地说,“猪蹄刚出锅,香不香?” 连皮带筋的那么一块,一抿就在嘴里化了,嘴里滑腻腻的,咽下去之后,齿尖还留着香。 “好吃,”孙雪妍点头,“您炖的?” “项耕做的呢,”孙淑瑾说,“是不是特别好吃?” “有点辣,挺香的,”孙雪妍走到项耕旁边,问,“小哥下次你教教我。” “呀,”舅妈很意外,“你还叫得挺顺溜啊。” “嗯呢,都认识很久了,”孙雪妍从盘子里捡了颗炸好的腰果扔到嘴里,“又不是外人。” “那正好,”舅妈把放着蘑菇的盆端给孙雪妍,“把这洗干净了,项耕你俩年龄差不多,有共同语言,你俩在这儿边干活边聊天吧。” “诶,对对,你俩先在这儿忙活着,”舅舅在一旁搭腔,“今天人多,程毓咱俩把餐桌往外拉拉,到那边吃去。” “项耕我俩搬,舅你们都去歇着吧,”程毓赶忙走了过来,“这点儿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我还是能干的。” 程毓把舅舅舅妈都推到了客厅,随后一个错身挤到了项耕和孙雪妍中间。 “你上大班了吗,”孙雪妍特别无语,“幼稚不幼稚。” “你,”程毓指指她,小声说,“那边洗去,别在这儿当灯泡。” “我真……tui,”孙雪妍举着拳头做了个要捶他的动作,又开始在那儿对口型,“你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得意忘形了?” “你姑,”程毓往客厅瞄了一眼,“已经知道了。” 孙雪妍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半天都没眨一下。 程毓见她不动,怕她一个不小心再厥过去,伸手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嘿,醒醒。” 孙雪妍捂住胸口,凿了几下:“被我姑发现了啊?” “没,”程毓说,“自己交代的。” 孙雪妍一脸难以置信,用只有他们仨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姑已经开明到这个地步了啊?” 程毓嘿嘿笑了几声。 “打你肯定是不可能,”孙雪妍想了想说,“骂你没?你俩吵了没?她情绪低落了没?” “你还不了解你姑么,怎么会跟我吵,”程毓轻轻叹口气,背对着项耕小声冲孙雪妍说,“低落多少应该是有的,但没跟我表现出来。” 孙雪妍摇着头轻轻拍了几下手掌:“真不愧是孙淑瑾啊,我们老孙家的姑奶奶怎么能活这么通透呢。” “想夸自己就直说,”程毓乐了,“行了,上菜吧,你那点蘑菇快别洗了,都快让你搓成渣了。” 中午吃的简单,项耕炒了两个菜素菜,还有舅舅做的白菜心拌豆腐丝,外加一个瑶柱萝卜汤。 “哟,这也太素了,”孙淑瑾站在桌子旁边,“那不是有我提前炸了一遍的酥肉吗,再过边油就行了,好几个孩子呢,大过年的让孩子吃这个啊。” “留着晚上吃,不够你操心的,”舅妈拉着孙淑瑾的胳膊安排座位,“姐你坐这儿,孙景文你坐姐旁边儿。” 等孙淑瑾坐好后,舅妈指着另外两张椅子说:“项耕挨着舅舅坐着,陪他喝两口。” 孙雪妍把碗筷摆好,正好站在跟项耕隔了一个椅子的位置,左右看看,这儿正合适,刚准备坐下,舅妈就喊:“哎孙雪妍,你去项耕旁边儿,让你哥坐这儿,我今天还没怎么跟你哥聊天呢。” 【作者有话说】 舅妈你是会安排的。 第127章 舅妈你当自己是乔太守吗? 项耕还站在椅子后面,想等长辈们落座再坐下,听了舅妈的安排,他顿了两秒,组织了一下语言。 第132章 但程毓没让项耕开口,也没等孙雪妍有什么反应,两步跨过去,一下就坐到跟舅舅隔了一个位置的椅子上。 “坐这儿我也能陪您说话,”程毓冲舅妈嘻嘻笑了两声,“我还是能喝两口的,喝不了的项耕帮我。” “你这……”舅妈感叹,“也忒不拿人家项耕当外人了啊。” “本来就不是外人,”孙淑瑾说,“你快坐下吃饭吧,孩子愿意怎么坐就怎么坐呗,不够你操心的。” 吃饭时,程毓心想不知道孙雪妍到底找了个什么条件的男朋友,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让舅妈焦虑成这样,恨不得过了年就要给她嫁出去。 不过这些现在不是最重要的。 “项耕啊,”舅妈笑眯眯地说,“把这儿当家,过完年也常来啊。” “好的,舅妈,”项耕说。 “一会儿让雪妍带你出去转转,”舅妈又说,“过年这些天,一直到十五,镇上都特别热闹,明天开始就有灯会,现在灯都扎好了,你俩去看看,顺便买瓶红烧酱油。” “妈你挺能安排啊。”孙雪妍皱眉冲舅妈说了一句。 “一会儿我去买就行了,”项耕笑笑,“下午还不少活儿,让孙……让雪妍自己去玩吧。” “哎呀我们这么多人呢,还能让你一个孩子准备那么多菜,”舅妈说,“小小年纪,别闷在家里成天惦记干这干那的,玩你们的去。” 孙淑瑾刚想说话,程毓递了个眼色,孙淑瑾合上嘴,往自己碗里盛了一勺汤。 “舅妈,让雪妍带项耕出去倒是没事儿,”程毓慢悠悠地说,“就怕项耕对象知道了,不合适。” “啊?”舅妈半张着嘴,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项耕有对象了啊?” “啊……”孙淑瑾拉长音儿,眼神在项耕和程毓身上转了一圈,落到了舅妈脸上,“有……啊,这又高又帅的小伙子,懂事还能干,有对象那不很正常吗?” 舅妈脸上的失望非常明显,愣了一会儿努力挤出个很勉强的笑容说:“正常,正常……应该的。” 孙雪妍挡住半张脸,瞟了眼程毓,强忍着的笑马上就绷不住了似的。 程毓在桌子下边踢了她鞋一下,孙雪妍才放下手,清了清嗓子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小哥你还得加一条,超级会做饭,这要没对象……那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 舅妈强忍着很缓慢地叹了口气。 孙淑瑾拍拍她:“你多吃点,今天我可什么都不管了啊,这里我岁数最大,一会儿我就瘫着去了,享受享受老年人待遇。” 老年人果真什么都不管了,吃完饭还把次老年人拉进了屋里,老姐俩关上门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舅舅非要回家午休,车不能开,程毓把自行车推出来让他骑着走了。 孙雪妍揽下了洗碗收拾厨房的活,程毓把项耕赶到楼上去,自己给她打下手。 这会儿不太好聊什么,等把厨房擦干净,程毓叫着孙雪妍去了楼上。 卧室的门半开着,项耕躺在床上盖着层薄被,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程毓把门关上,从小厅的柜子里找出个杯子,放了两片干柠檬之后接了热水递给孙雪妍。 “哥你挺勇啊,”接过杯子,孙雪妍笑着看他,“就这么出柜了,有什么感想?” “正常谈恋爱,带对象回家见家长的感想,”程毓打开小厅里的电视,为了掩饰那么一丢丢的尴尬也为了掩盖他俩聊天的声音,“没你想得那么夸张,下定决心开口就没那么难了,反正你姑同意不同意的事实也就是那样了,不同意就地下情呗。” “你这事儿除了你自己别人都不是难关,”孙雪妍转头看着窗外,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以后你俩甜甜蜜蜜地过日子就行了。” “哎哟你个小屁孩,”程毓呼噜了一把她头顶,“怎么还感慨上了。” “我要是小屁孩小哥就是大屁孩,”孙雪妍皱了一下鼻子,“我都多大了还叫我小孩。” “嘿,”程毓看了看卧室门,回头瞪了孙雪妍一眼,“给你哥点儿面子,怎么什么都说?” “我都成年了,都要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孙雪妍满不在乎,“有什么不能说的。” “诶……”程毓沉默了几秒,小声说,“能跟我说说么,到底是谁啊?” 孙雪妍抿了抿嘴,慢慢转着手里的杯子没有说话。 程毓也没催她,半躺半坐地跷着二郎腿看电视。 这是他随便找的一个视频,介绍的是黄茶的制作工艺。程毓对茶没什么感觉,所有茶喝着都一个味儿,但对这视频看得还挺投入的,出镜的人挺多,都是茶厂的工人,大多是老师傅,但有个在角落的小伙子还挺出挑的,是那种会在人群里一眼就被挑中的那种。 唉…… 程毓默默叹口气,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注意小伙子了。 不过好看人的谁不愿意看呢,以前肯定也注意过,不管是姑娘还是小伙子,好看的都会多看上两眼,现在大概是敏感了,才会因为敏感而更敏感。 谈恋爱真好,情绪都多了起来。 也真是敏上加敏。 边桌在程毓这侧,他正琢磨着黄茶是个什么味,上面的手机震了两下,程毓顺着看过去,拿起来随口说了句:“是我认识的但还不知道真身的小男孩发来的吗?” 孙雪妍几乎是抢过手机,看样子是有点后悔漏了底,含糊不清地说:“你不熟,不认识也说不定。” 这个视频播放量不高,观看人数只有四个,但其实拍得很用心,从茶树冒芽到闷黄,从雾蒙蒙的茶园到锃光瓦亮的车间,几乎没有废镜头,淡黄色的茶汤出来的那一刻,程毓突然特别想带项耕去当地逛一下,好好品品主播说的带有一点儿兰香的茶叶。 “哎你听说过……”程毓刚想问孙雪妍,一扭头发现她正在飞快地打字,一下下咬着嘴角,一脸凝重,程毓转回头,“算了没事儿……” 孙雪妍看起来并没有搭理他的打算,但就是转头的这一瞬间,程毓心沉了一下。 他没想看孙雪妍的手机,但就是因为那一丝敏感,瞥到了对面的微信头像。 很熟悉,见过,一定是见过的。 程毓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联系人,准备从最上边一点点往下找。 看到项耕的头像时,程毓笑了一下,手指往头像上点了一下。打开的那一瞬间,头像从一个简笔的狼头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背景是大片的绿色和淡红色的落日,右下角有几片叶子,人影离镜头很远,占的面积很小,只能看出戴了顶帽子,微微低着头。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程毓一下子就认出了自己,看样子是水稻还没抽穗的时候拍的,但具体的时间程毓想不起来了,很多个这样的黄昏他都在田边看蓄水情况,是很平常很普通的场景。 不过这么没什么特点的一刻出现在项耕的镜头里,又让他放到了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像把自己隐秘的幸福宣之于众。 再仔细想想。 行吧。 也不算上什么隐秘了,孙淑瑾女士至少表面已经接受了自己不再有后代的事实,还有自己的朋友,项耕的朋友。 人还真是不少呢。 对了,还有身边这位心事重重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手一直没停,程毓用余光看着,都是小段小段的文字,看起来对方也有回复,并不是她单方面的。 程毓从项耕那个界面退出去,手指慢慢往下划着。 abc一直到f,都没发现这个头像,但程毓越来越觉得熟悉得不行,似乎这个人的名字就顶在他脑门上马上就要冲出来了。 程毓又往下划了划,开头是g的人不多,程毓一眼扫过去手指又动了一下。 突然觉得不对,他把划上去的页面慢慢拽了下来。 程毓从来没觉得一个蓝天绿草扔联系人里毫不起眼一抓一大把的头像这么有冲击力,关龙军的名字就跟挑衅一样从他脑门冲出来又撞进了他眼睛里。 程毓猛地一下坐直身体,孙雪妍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关了屏幕。 “怎……么了?”孙雪妍问。 程毓僵了得有几十秒,半是震惊半是消化,还腾出那么百分之零点五来权衡了一下关龙军要是管他叫大哥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程毓瘫回沙发里,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下,等到电视里的黄茶出汤,程毓朝孙雪妍的手机抬了抬下巴,用很平常的语气问:“跟你五叔聊天呢?” 说完程毓又解释了一句:“不是故意的啊,他头像太有特色了。” 【作者有话说】 关龙军:泥嚎,大舅哥。 关龙军:番外里有我的重要戏份,请大家不要忘了我,请看我手指的方向→81章 111章 112章 第128章 孙雪妍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顿了一会儿后,动作很轻地把手机扣着压到腿下边,也开始看起了电视。 第133章 “嗯,”过了会儿,孙雪妍悄声说,“之前我问他狮子头怎么做来着。” “问他?你要做啊?”程毓没等孙雪妍回话,看着电视说,“再说他开饭店也不代表他会做啊,你什么时候见他去后厨炒过菜了?” “那……”孙雪妍说,“那他不会做可以去问厨师啊。” “哦,”程毓说,“聊那么多,看来他告诉你了?” “没,”孙雪妍说,“他说做狮子头做得最好的那个师傅回老家过年了。” 程毓顶了一下腮,都要气笑了。 “狮子头不会做可以问我,项耕会做,”视频播完了,程毓一下下按着遥控式开始找别的,“有什么别的事也都能跟我说,现在咱们家没有比我更离经叛道的了,有我打底,其他的都不算事儿。” “你说什么呢,”孙雪妍舔了舔嘴唇,指着一个视频说,“看那个,挑战蓝纹奶酪和鲱鱼罐头。” “我还指着晚上那顿饭过年呢,”程毓两句话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关龙军你俩谈了多长时间了?” 孙雪妍眨了几下眼睛,接着猛地转过头,几秒之后,眼睛就红了一圈。 “没,”孙雪妍抹了一下眼睛,“没谈,他不同意。” “舅妈怎么知道的?”程毓问。 “她不知道,”孙雪妍说,“也不是,她不确定,她可能感觉到了。” “没人比亲妈更了解你,”程毓点开了一个摩旅的视频,“喜欢他很久了?” “嗯,”孙雪妍抠了抠腿下边的手机,“很久了。” “他要是小十岁,可能……”程毓顿了一下,叹口气说,“可能也不大行,将来他孩子考不了公呢,你一个专业挺有前途的大学生,舅舅舅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孙雪妍嘟囔一句:“把孩子记你户口本上不就能过政审了。” 程毓蹭一下扭过头瞪着孙雪妍:“合着把往后二三十年的事都考虑过了啊,你来真的啊?” “我真不是小孩了,”孙雪妍很无奈,“你们能不能别再把我当孩子看了,感情的事我不会冲动的,这些我自己都会负责的。” 程毓没说话。 “项耕比我大不了多少,”孙雪妍说,“如果因为年龄,你不信任我就是不信任他。” “哐当”一声从屋里传了出来,窸窸窣窣一阵儿动静过后,项耕打开了门走了出来,搓着被磕了一下的手机,说:“那什么,我不是故意听的,沙发离这屋……实在是太近了。” “无所谓,”孙雪妍塌着肩膀说,“如果不是怕我爸妈气坏了,我也没想刻意瞒着谁。” 程毓往中间挪了一下,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示意项耕坐下。 “舅妈他们那儿就先别说了吧,”程毓说,“你俩这儿还没谈明白呢,别让他们跟着着急。” “可是,我不想偷偷摸摸的,”孙雪妍捏了捏手指,“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对他的感情见不得人。” “这不是偷偷摸摸,”刚皱起眉,项耕就捏了他一下,程毓只好放缓语气,“这件事最主要的还是你们两个人,你得……你得先把关龙军搞定了再跟家里谈。” “当然,”程毓又马上说,“这个不是鼓励的意思,毕竟我也不了解你俩到底走到哪了。” “小哥要是把你藏一辈子,”孙雪妍看着他,“你会怎么想?” 程毓看了项耕一眼,突然有点儿想笑:“藏呗,偷情多刺激。” “哎你……”项耕简直无语,凑到他耳边用手挡着说,“你当人小姑娘面儿说这个。” “她不小了,”程毓把他手拿下来,放在手心里攥着,跟孙雪妍说,“找个时间我去跟关龙军聊聊吧。” “你别,”孙雪妍立马摆手,“不用聊,你当高中时候替我妈去开家长会呢。” “行吧,”程毓笑了笑,“我也实在不太了解具体情况,不过还是相信你,不会是闹着玩的。” 其实程毓对关龙军并不十分了解,关龙军的事儿大多也都是从梁文辉那儿听说来的。 关龙军当年蹲了几年大牢,程毓只知道是故意伤害重伤致残,被打残的那个人跟关龙军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基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有一天突然就把人伤得后半辈子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梁文辉和关龙军的关系很好,不过他说不知道原因,以程毓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是瞒着不想说,不说就不说吧,毕竟程毓对那些也没那么好奇。 “我不多说,”程毓拉着项耕的手在身侧一直没松开,跟孙雪妍说,“反正这事儿如果舅妈他们闹起来你别自己扛着,这也不是你想自己扛就能扛过去的,什么时候想跟我说了,就来找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 顿了几秒,孙雪妍点点头说:“我知道。” “我跟你小哥出去转转,”程毓说,“一会儿就回来。” 坐到车上后,程毓发了会儿呆,之后用手在项耕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使劲儿搓了几下,项耕冲他笑了笑。 “先去文辉那儿吧,”程毓说,“试试看能不能让他晚上到咱家吃饭。” 梁文辉就跟个孤儿似的,始终自己住在俞弘维的房子里,老爷子不肯让他回家,不过就算老爷子松口,梁文辉也舍不得离开那个地方。 他们先去了趟超市,梁文辉不在,程毓给他打了个电话,确定他在家。 院门开着,长晾衣架上晒着两床被子,灰桔相间渐变的格子图案,阳光照在上面显得暖洋洋的。 程毓一阵恍惚,总感觉下一秒俞弘维就能笑着走出来迎他们进屋。 “诶,”程毓还没回神的时候,梁文辉打开了门,“你们来了。” “自己在家干吗呢?”进了屋程毓问。 “前几天太忙没时间,今天给家里做做卫生。”梁文辉把放在沙发上没叠的衣服抱起来往卧室走,“你俩自己找地方坐吧。” 程毓看着那堆衣服心往下一沉,刚晒干的,飘着洗衣液香味的,全是俞弘维的。 “怕你回家挨揍,”程毓坐到矮凳上,冲着屋里说,“一会儿跟我们走,晚上跟一起守岁。” “不了,”梁文辉一点都没有停顿,语气也特别平缓,就像俞弘维出去买菜了一样,“他回来要是没见着我该着急了。” 程毓心里咯噔一下,跟项耕对视了一眼。 梁文辉从卧室走出来又往后边走过去。 “我妈说松鼠鱼就你做得好吃,”程毓朝后边继续喊,“今年过年她必须得吃到。” 梁文辉拎着个盒子过来,抬眼看了他几秒,笑了笑说:“我没精神错乱,也没胡思乱想,没那么脆弱,你们放心吧。” “脆弱什么脆弱,我什么时候说你脆弱了,”程毓啧了一声,“哪年你不得去我们家看几个小时春晚放完炮再回家,怎么今年就不行了?” 梁文辉顿住了,脑袋没动,眼睛往项耕那个方向看过去,两人视线撞在了一起。 他俩的交情算不上多深,甚至各自心知肚明是某种意义上曾经的情敌,但就这么一瞬间,项耕好像觉得跟梁文辉交换了半秒的灵魂,很难受,心里拧着似的疼。 项耕很浅地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梁文辉收回视线,说:“不想看春晚了,他存了不少电影,提前给你俩拜个年,这两天哪也不去了,就在家看电影。” 程毓没说话,扒开泡沫箱子看了看,里边是几袋肉丸。 “纯牛肉的,”梁文辉抬了抬下巴说,“拿回去你们吃吧。” “你晚饭吃什么?”程毓问。 梁文辉挠了挠脑门:“饺子吧,我姐包的,冻好了上午给我拿来的。” “那行吧,”程毓捏了几下手指,“晚上回家看看,老爷子没那么重的心思,你回去说几句软话就好了。” “上午去来着,还让我明年必须结婚呢,”梁文辉笑笑说,“我结婚了俞弘维怎么办。” 程毓盯着他看了几秒,问:“过完年什么打算?” “后天的车票,”梁文辉说,“再到他老家去看看。” “他在这儿待了十几年,”程毓顿住,把心里的情绪往下压了压,又说,“那不是他留恋的地方,他不会留在那里的。” “也没在他身上装定位,”梁文辉笑笑说,“只能一点点找了。” “打算去多长时间?” “看情况吧,”梁文辉说,“这边儿原儿你俩有时间多帮着看看,我怕小宋忙不过来。” 程毓深吸了一口气,又捏了捏手,说:“行,在外边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下周再有两章差不多就完结了,会有几篇番外。 第129章 从梁文辉家出来,两个人在车上干坐了半天,项耕知道程毓心里不痛快,要等他慢慢冷静下来。 对梁文辉这个人,他看不透。 程毓他们三个相处了快三十年,恨不得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程毓对他的暗恋却没有丝毫感知,不是程毓傻就是梁文辉藏得太深。 第134章 可对俞弘维,感情却这么明显,恨不得拿个喇叭喊得全天下都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程毓开口:“走吧,回家。” 到了家,程毓洗了个手换了身舒服的衣服,在沙发上找了个特别显眼的位置,把果盘拉到自己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拽了个抱枕过来,然后,躺上去,开始玩手机。 安安静静躲着不干活就算了,时不时还要笑几声。 “程毓!”舅妈在调锅包肉的糊,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想大声吼一句又觉得要给他留点面子,凑近了小声说,“人项耕在那儿忙得手都快不够用了,你在这儿是干吗呢!” 孙淑瑾手很巧,小毯子桌布枕套,很多东西都是自己做的,自己衣服的颜色很素,但做的这些东西却都很鲜艳。 项耕穿着件明黄亮蓝色布块拼起来的围裙背对着他们,后边两条同配色的带子交缠在一起打了个蝴蝶结。 程毓躺的这个角度一直能看见项耕,本来只是觉得穿着围裙的项耕很可爱,现在被这么一强调,突然就走了神,脑子偏得八头驴也拉不回来。 要是全身上下只穿这么件围裙可能……也不错。 “程毓!”见他没反应,舅妈又喊了一声。 “啊……”程毓眼睛滴溜溜地转回来,发现舅妈新烫的小花卷头发上排着队走过一群驴,“那围裙挺好看的。” 舅妈没往后看,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掌根碰到程毓脑门上:“你是不是发烧了,烧出毛病来了啊?” 就在这时,项耕端着个不锈钢盆转了个身,看见客厅里的这个情景,放下盆走了过来。 “发烧了?”项耕双手扶在腿上,弯下腰靠近程毓。 “感觉不出烫来呢,”舅妈抬起手来,清清嗓子,“孩子你摸摸他,总觉得有点不大对。” 当着舅妈的面儿,项耕没好意思把整个手掌覆上去,蹲下去,只是用掌心紧紧贴着。 有点热,但不是烫,是那种软乎乎的暖。 两人视线相交,程毓非常不明显地勾了一下嘴角,项耕压住要涌上来的笑意,从额头上收回手。 为了干活方便,他把袖子卷了上去,整个小臂都露在外面,程毓眨了下眼睛,睫毛扫过手心,项耕的手背的毛孔迅速收缩,连带着手臂的汗毛也根根直立。 舅妈一直半弯着腰,看项耕抬起手来马上问:“发烧了吗?” “没,”项耕站起来,忍着笑说,“让他躺着吧。” “哎你还挺宠他,”舅妈笑着说,“倒显得你像哥哥似的。” 趁舅妈没注意,程毓冲项耕挑了挑眉。 “快别装了,让人项耕一个客人忙来忙去的,你倒跟个大爷似的,多不像话,”舅妈嫁过来时程毓刚会走,是看着他长大的,跟儿子差不多,说话向来不见外,她转过头跟孙淑瑾说,“姐你快管管他,哪有他这样的。” “哎呀不够你操心的,”孙淑瑾过来拉着舅妈往厨房走,“让他干嘛去,站项耕旁边显得他跟废物似的,就别管他了。” 以前年夜饭差不多都是孙淑瑾和舅舅主厨,舅妈当副手,今年孙淑瑾去厨房转了几圈,看似忙忙乎乎,实则什么都没干,围着项耕递个酱油递个醋,特别像给主厨打下手的小帮工。 面糊调好,剩下炸肉的活就交给项耕了,但孙淑瑾和舅妈都没离开,俩人一左一右跟护法似的边看边指导。 项耕倒也不怵,至少程毓没看出他有什么不自在来,有说有笑地把两个女性长辈哄得挺开心,相比之下,舅舅自己在另外一边就显得有些凄凉。 一下午没见孙雪妍人影,等到晚饭时才磨磨蹭蹭地带着盒巧克力从外边回来,说是去同学家里玩了。 舅妈说这巧克力好,小孩都爱吃,所以拆开盒子,把一多半给了项耕,剩下的给程毓和孙雪妍分了。 程毓说不公平,舅妈说你们两个张嘴等着喂的懒鬼要什么公平。 不知道是孙淑瑾开导得好还是孙雪妍说了什么,舅妈情绪看起来比上午好多了,但还是能看出来贼心不死,想方设法旁敲侧击四面八方全方位立体环绕打听项耕对象。 舅舅也很有兴趣的样子,时不时搭上几句话,最后总结出来项耕对象的特点就是,大了他几岁,个子高,漂亮,自己做点小生意,已经见过双方家长了。 听到这儿,舅妈显然很失望:“都去过对方家里了啊?” “嗯。”项耕笑着点点头,视线在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 孙雪妍在憋笑,孙淑瑾很坦然地喝了口果汁,程毓夹了一块桂花藕放到舅妈碗里,说:“舅妈,这个甜,多吃点儿。” 家里一直都有在除夕夜吃饺子的习惯,不多,每人几个,就是那么个意思。 吃完晚饭,一家人围在客厅里看春晚,孙淑瑾不许别人伸手,只和舅妈两个人边聊边包。 电视里很热闹,让程毓脑袋嗡嗡的,他揉了揉耳朵,手垂下来特别不经意地挨到了项耕的胳膊。 项耕眼睛盯着电视,被程毓偷偷摸摸伸过来的手勾了勾手心,项耕转过头冲他笑了一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反手握住了程毓的小指和无名指。 “放烟花去吗?”程毓这话是对孙雪妍说的。 孙雪妍斜眼看着他,过了两秒哼唧了一声:“不去,齁冷的,小哥你俩去吧。” 真是个好妹妹。 程毓送了孙雪妍一个赞许的眼神,搂着项耕的肩膀站起来:“雪妍不去,只能咱俩去了。” 项耕情绪挺低落的,下午程毓就感觉出来了,表面上是笑呵呵的,但程毓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每年过年的烟花都是梁文辉找人买,然后再分给程毓和常柏原,今年给他们的比往年都多。 俩人把今晚要放的烟花都搬到了门外的大路上,程毓挑了个花炮,说:“先放这个,这个响,奶奶能听见。” 项耕本来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马上转过头看程毓,一眨不眨的,眼圈很快就泛了红。 “过年也可以哭,”远处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叽叽喳喳围在一起商量着先放哪些烟花,程毓往边上错了半步,用手背蹭了蹭项耕手腕,说,“有什么情绪都放出来,憋在心里不好。” 项耕反手抓住程毓的手放到自己羽绒服的兜里,用力揉了揉,趁那几个孩子没注意,把头埋在程毓颈窝里蹭几下,很快又抬了起来。 “我想放那个紫色的,”项耕说,“文辉说老板告诉他那个最好看。” “行,”程毓拧着身子用左手掏出打火机,“那就先放紫色的。” 一声炸响后,忽闪的银色火花铺了头顶的天空,中间掺杂着星星点点的紫色,老板没说实话,但好看不是假的。 现在还不到九点,大家都还伴着春晚沉浸在年夜饭中,出来放烟花的不多。 几个孩子被吸引了注意力,像他俩一样,仰头盯着夜空。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烟花铺天盖地占了半面天空,很绚烂,心也跟着炸开了一样。 “以后我替奶奶爱你好不好?”程毓觉得自己挑了个特别合适的时机,用了特别恰当的语气,虽然煽情而且还有点尴尬,但肯定会让对方好好感动一番。 项耕显然沉浸在烟花中一时无法自拔,等又窜上去四五响后,才说:“想让我当你孙子啊?” 程毓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说:“闭嘴吧,怎么原来没发现你这么损呢。” “后悔也晚了,”项耕又捏了捏他的手,“来不及喽。” 第130章 已经初三了,不仅年夜饭的剩菜没有吃完,每顿还都要做新的,越来越多的新饭新菜剩饭剩菜让程毓有点扛不住了。 午饭后,俩人决定去看场电影,顺便消化消化食儿。 他们挑了个刚开业不久的影院,又找了个比较火的电影,买票的时候好位置没剩几张了,程毓也没特意挑,看见有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就赶紧选了。 开车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那个商场不在城里,要往外一点儿,估计除了看这个电影不会有太多人去,临开场四十分钟程毓才从家里慢慢悠悠地往那儿开。 结果到了地方,转了几圈都找不到停车的地方。 “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家吃吃喝喝都跑出来干嘛,”程毓皱着眉头找车位,“附近镇上的人全跑这儿来了吧。” “没关系慢慢找,”项耕说,“晚点儿进去也不耽误看。” 又转了一圈半,侧边有辆车闪了下车灯,程毓赶紧把车顶了过去,车主打开车窗,点了根儿烟,又抽了两口之后才开走。 程毓把车停好,朝那辆车开走的方向偏了偏头:“我们镇上的,叫不上名字来,跟文辉认识。” 项耕感叹了一句:“世界真小啊。” “我还是低估了这地方的辐射面,”程毓说,“搞不好还能碰上熟人一起看电影呢。” “真的是你啊,”姑娘很兴奋,眼睛在影院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下闪烁,“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 第135章 “认错就当新交个朋友,”程毓坐好后拍拍项耕后背,“项耕,这是我高中同学,周梦琪。” “你好。”项耕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程毓稍微往后靠了一下,让对方能看清项耕,说:“项耕,我弟弟。” “弟弟好帅呀,”周同学感叹了一句,不过很快把注意力又放到了程毓身上,“我也是带我表妹过来的,真没想到能碰上你。” “我第一次来这儿,”程毓笑笑,“也是没想到。” “我们来得早,刚才在外边还碰见徐思了,”周梦琪兴奋劲儿还没过,手挥舞着,总感觉再来一下就要碰到程毓似的,“她看完回去了。” 程毓配合着:“真的啊,那真是巧了。” “你要是早点来也碰上了,”周梦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人家当初可没少在你身上花心思呢。” “呵呵……”程毓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用余光看着跟个雕塑似的贴在椅子上的项耕,“放我身上都浪费了。” “哎哟你可别这么说,”周梦琪笑得有些夸张,“你可是好多人的白月光呢。” 旁边跟他挨着胳膊的项耕笑了一下,明明笑得很正常,程毓却觉得身上的汗毛嗷嗷叫着要立起来。 “那时候小,”程毓替周梦琪解释了一下,“来得快去得也快,都闹着玩的。” “闹不闹着玩的都很难忘啊,”周梦琪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还没结婚吧,咱们班群里现在也没什么人说话了,谁有什么情况都不太知道。” “嗯……”程毓又扫了项耕一眼,“快了。” “呀,”周梦琪笑嘻嘻的,语气里满是遗憾,“这得让多少女孩心都碎了。” “哟,”程毓也不想让女孩太没面子,“你说这多不好意思。” 俩人又聊了点别的,很快电影开始了。 项耕和程毓座位之间的扶手没放下来,灯熄灭的一瞬间,项耕的指尖顺着程毓大腿侧面滑了上来,一路到手臂,又滑回手掌,最后从程毓的手掌和大腿之间把自己的手伸进去,十指交握用力抓了抓程毓的手。 过了几分钟,到了一个比较平淡的情节,周梦琪侧过身用手挡住嘴往程毓这边靠近了点儿。 项耕假装整理衣服,迅速把刚才脱下来的厚外套放到了两人大腿之间握在一起的手上。 周梦琪离程毓还有段距离,但说话声音很小,程毓不太能听得清,下意识就往那边儿靠了一点儿。 说的是他们同学的事儿,程毓刚听清个名字,藏在外套下面的手就被狠狠抓了一下。 程毓立马坐直身体,用大拇指搓了搓项耕手背以示安抚,周梦琪那边儿还在说着,程毓稍稍转过头,用嘴型对项耕说:“大醋缸。” 散场的时候,周梦琪挽着表妹晃着手跟他们说再见,还约了年后找时间一起吃个饭。 “可得好好挑个地方啊,”项耕把手揣兜里,大踏步地往外走,“菜做得漂亮的,气氛好一点的,适合聊天回忆往昔的。” “神经病,”程毓在后边笑着抬起膝盖顶了他一下,“过年你用腊八醋泡的澡吧。” 项耕回头上下扫了他几眼,撇了撇嘴,说出来的话跟被妖精附身了一样:“白~月~光~” 程毓一下窜过去勾住了项耕脖子,攥着拳头虚虚地往他头顶比划了几下:“再他妈阴阳怪气的看我修理不修理你。” “随便你修理,”项耕看着他,“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什么人的什么白月光朱砂痣的,以后不管星星还是月亮太阳的,只能往我一个人身上照。” 说完,项耕想了想,又点几下头:“嗯,我就这么自私。” “说实话,”程毓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听这种话还挺爽的。” 从影院出来,他们又在商场里逛了逛,新建的地方,装修得很漂亮,满眼都是热热闹闹的红,人也很多。 从上边往下走了两层,项耕有些嫌吵,拉着程毓出去。 “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儿吧,”项耕说,“太闹腾了。” 程毓想了想,说:“要不咱们去稻田吧,挨着河边的那块地里我给放水了,能滑冰。” 车还没到地方,就能看见反着光的一块巨大的冰板儿,泛着白,又亮又平。 不过被人抢了先,林静裹得跟个球一样,脸朝着太阳背对着大路坐在折叠椅上。 车慢慢往前滑,还没停好,常柏原就从冰面上扭着迎了过来。 离着有点远,听不见声音,但程毓觉得他那狰狞的五官大概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熄了火,项耕没开车门,往前探着脑袋观察了几秒,说:“原哥是不是在骂人?” “谁他妈知道他们跑这儿躲清净来了,”程毓笑着拉开车门拉手,“下车,气他去。” 林静戴着围巾和帽子,很费力才扭过头来。程毓看了一眼,赶紧把脸转开,清了清嗓子之后抿住嘴使劲儿压着笑。 “静姐,你是不是……”项耕说了一半儿就闭上了嘴,斟酌了一下才说,“气色真好。” “有话直说,”林静转回头去拉了拉围脖重新坐好,“再过几个月我就出栏了。” “不是,”程毓实在忍不住,都快笑出声来了,“这才几天没见,怎么脸圆了这么多啊。” “我们好不容易出来消停消停,你俩跑这儿干嘛来!”常柏原的鞋底有点滑,在冰面上走得跟企鹅似的,“能不能给我们腾个地儿!” “哎哟,”程毓的鞋底很防滑,从田埂跳到冰面上如履平地,几步就到了常柏原跟前儿,然后伸手戳了一下常柏原肩膀,“把你横的。” “哎哎哎哎哎……”没等哎哎完,常柏原就一屁股坐到了冰面上。 “哎我操,”程毓没想到常柏原鞋底儿有那么滑,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边扶边乐,全身都跟着颤,“别再把尾巴骨给摔裂了。” “早知道穿个屁垫出来了,”常柏原哼哼着,“这鞋真他妈经看不经用。” 程毓想了想,问:“有屁垫这种东西吗?” “我哪知道,就随口一说,”常柏原拍拍裤子,“怎么,你想……要……啊?” 空旷的原野上,空气静止了一瞬。 林静一向挺沉稳的,大概怀孕多多少少还是对性情和脑供血有一些影响,她先是顿了几秒,接着就大笑起来,冲着程毓边笑边拍胸口:“等开工了让厂里给你做一个,厚厚的,用那种记忆棉,特别舒服,恢复特别快,放心,什么都不影响啊。” 程毓开始没反应过来,盯着林静看了会儿才涌起一阵大无语。 “静啊,”程毓深深叹了口气,伸手使劲拍到了常柏原后背上,“最近还是少出门少说话吧,在家好好养着,要不然你老爷们儿容易挨揍。” 太阳很好,气温也不低,河里的冰面挨着水草和河堤的地方已经隐隐有化开的势头。 常柏原把椅子搬到比较宽的那条路上,迎着阳光放好,林静坐下去后,他们三个一字排开,坐到了河堤上。 “厂里初几开始上班?”程毓问。 “初十,”常柏原哭丧着脸,“假期这么短,我都休息不够。” 项耕乐着问:“老板也不愿意上班啊?” “老板的命也是命啊,”常柏原说,“要是能过上不用工作还能从天上掉钱的生活就好了。” “嗯……”程毓往远处看了看,说,“等到一定的时间,就会过上这种生活。” “嘴真损啊,”常柏原越过程毓,看着项耕,“我那单纯又无知的弟弟,你究竟看上他什么了啊?” 项耕没说话,只是笑了起来,还笑得特别满足。 “唉……”常柏原默默送了他们一个白眼,“放心啊,我会跟孩子交代好,也少不了你们的。” “那我就代表项耕,”程毓特别真心实意,“我俩谢谢你们了啊。” “哎我操,”常柏原眨了眨眼,“说得我有点想哭。” “那哭得有点早了,”程毓说,“七十年之后再哭都来得及。” 过了大半个小时,林静有点冷,常柏原他们就先回了家。 项耕和程毓坐在河堤上没动地方,看着太阳颜色越来越深,一点点往下沉。 “你说七十年之后咱们什么样儿了?”项耕把程毓外套的帽子给他兜到头上,自己也把帽子戴好,“俩小老头要是坐这儿连起都起不来了吧?” “我三表姨她妈,也就是我的姨姥姥,”程毓吸了吸鼻子,“都九十多了,嫌跟儿女一起生活麻烦,就自己一个人住,做饭做家务,只要不是太重的活儿全都是自己来。” “我比你小不少呢,你九十多的时候我才八十多,”项耕扭过头,帽子挡住了一只眼睛,他把帽子扒拉开,双眼看着程毓,“重活我来干。” “行,我肯定好好活着,到时候我就找个舒服的地方一坐,使唤你,”程毓挪了挪地方,贴紧项耕,一只手搭在项耕肩上,一只手往前指着,“项耕,去把衣服晾上,项耕,把地擦了,项耕,过来给我捶捶腿,项耕,带我出去遛弯……” 第136章 【作者有话说】 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好了,正文就到这里吧,辛苦大家了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