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螽斯陷阱》 第1章 《螽斯陷阱》作者:澄麟【cp完结】 简介: 夜夜强制老婆后,攻没有忏悔,全是回味 - 白切黑斯文败类攻x天之骄子受 宁惟远(alpha)x 裴祝安(alpha) 裴祝安的新宠,和他已逝的死对头长得一模一样。 起初当消遣,后来才发现,替身与正主,不止容貌相近。 神态复刻,举止相仿,脾性也如出一辙,多疑,善妒,重欲,而且.......都想将裴祝安占为己有。 于是裴祝安果断甩人。 结果当晚,他被替身强制爱了。 “裴祝安,你的腺体真的很软。难怪他喜欢。我也是。” * 后来,宁惟远在圈子里多了个公认的外号—— “做一休三”。 替身上位做1,干掉全部小3,心狠手辣,寸草不留。 微博:澄麟cl tag列表:狗血 第1章 明示 宁惟远走出校门时,并没看见等待自己的人。 他想,预期之中。 树影幢幢的小路直通校园后的隐蔽拐角,他瞥了眼,晃动的枝条下停着辆眼熟的车。 隐私起见,车窗是单向玻璃,宁惟远面上不动声色,但车中的人却能清楚地察觉到他骤然加快的脚步。 终于走至车前,侧窗半降,露出一张冷淡面容。 “上来。” 尽管是事先约定好的见面,但宁惟远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尤其是,此刻的裴祝安距离自己只有咫尺远近。 窗外景物飞驰而过,车内的时间却流淌得不疾不徐,一分一秒随着宁惟远愈发急促的心跳向前律动。 他一直在悄悄观察身旁的alpha。 裴祝安自开口让他上车后便再未主动说起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翻阅着手中文件,侧脸神情若有所思,冷淡而令人生畏。 alpha面部轮廓深邃,但睫毛浓密,发丝柔软,是天生面冷心热的长相。 可惜,我们只是包养关系,宁惟远黯然在心中思忖着。 半晌,裴祝安终于转过脸,微长的头发向后梳起,前额光洁白皙,眉宇修长。 裴父是混血,裴祝安遗传了他的冷峻眉眼,浅灰色的瞳仁盯着宁惟远,alpha轻笑一声。 “发什么呆?” 他问宁惟远。 宁惟远当然说不出,支吾三两声,怀中蓦然一沉,多了个盒子。 “生日快乐,小宁。打开看看。” 比起这声祝福,宁惟远更希望裴祝安再叫一声自己的名字。 alpha天生不爱笑,但每每这么喊他的时候,唇角总会不自觉勾起,像在微笑。 称呼算不上亲密,但宁惟远的怦然心动却是真的。 他好半天才舍得从这张俊朗面孔上移开眼,望向怀里的礼物——原来是个手表。 乳白色表盘,弧形蓝宝石水晶镜面,看着就价值不菲。 但有时候,价格并不代表心意。 宁惟远再望过去,裴祝安却早已别过了脸,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听着兴致缺缺,有点应付的意味。 “喜欢么?” 宁惟远回答得认真,“太贵重了。” 彼时碰巧车辆经过隧道,黑暗遮住了宁惟远的半张面容,但瞳仁却闪着两点雀跃的光,分明不舍得从表上移开眼。 裴祝安看得真切,再开口时,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我还不至于送人便宜货。” 随后话锋骤转,“两年时间没那么长,多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好么?”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但这么贸然地说出来,也的确是有些绝情。 当初包养宁惟远时,裴祝安定下的期限是两年。 如今大半年已过,时间的流速却在两人眼中截然不同,宁惟远只觉得历历在目,一刻千金,但看裴祝安的意思,原来是已经厌倦了。 片刻后车身驶出隧道,视野重又变得开阔,但后座上的二人却有了道分界线,像在隔河相望。 气氛沉默,正在开车的汤特助将视线移到后视镜,忐忑地瞥了眼裴祝安。 斟酌两三秒,他出声打圆场:“小宁,今天晚上就麻烦你照顾裴总了。” “你也知道的,公司这段时间忙,为了给你庆祝生日,裴总昨天特意从国外飞回来,昼夜颠倒,恐怕时差还没倒过来。” 宁惟远一怔,然后红着脸道了声谢,话是冲着汤特助说的,但眼睛却偷瞄裴祝安。 alpha眉心一跳,神情不耐,“用你多嘴?” 汤特助乖顺噤声,但与宁惟远接触的过往种种却逐渐浮现在脑海中。 他当然清楚自己不该插手老板的私事,但方才那句话,与其说是解围,倒不如说是怜悯。 可惜宁惟远注定难以得到回应,更可惜,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他人的替身。 三年前,百川科技的总裁陈恪在车祸中意外去世,按照生前意愿,他将全部身家指定留给了裴祝安,包括不动产,藏品,保险收益,甚至还有部分百川的股份。 消息本身比死讯更令人震惊。 毕竟谁不知道陈恪和裴祝安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偌大的遗产在两人的恩怨纠葛面前甚至都显得微不足道。 但不管生前怎么有为,死后也只是一抔黄土,时间流逝,日子照旧,陈恪渐渐被人淡忘。 直到离世后的第三年,他复又成为众人话题的中心。 不是出于缅怀,却是因为,裴祝安身边多了个和他容貌极其相似的beta。 alpha将人藏得极深,没人见过正脸,消息放得却广,摆明将人遮挡在自己的羽翼下。 有好事者不死心前去打探内情,就连裴母都被惊得险些说不出话。 看热闹也好,主持公道也罢,几天内来了无数波劝说裴总放下过去的人,但无人料到裴祝安竟能无耻至此—— “我作践不得陈恪,难道还作践不得一个替身么?” 浅灰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像贫瘠许久的荒原,像颠倒的晨昏线,像固执而锋利的山脊。 裴祝安的口吻像是开玩笑,可是神情和手段都透着不容置喙,自此也无人胆敢插手这件事,只在私下里骂上一声,当真是狼子野心。 宁惟远对这些全然不知,他只是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的身边人。 像他这种皮囊漂亮的beta,总是自视甚高却又不甘心的。 换言之,裴祝安的出现使宁惟远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是暗生情愫,也是乘借东风,他总要牢牢地抓住裴祝安。 但殊不知,抓得愈紧,alpha的心便愈动摇。 宁惟远故意将盒子重新塞回裴祝安的手中,不出意料,alpha转脸望向他。 “什么意思?” 宁惟远还是那个意思,“我不能收。” 裴祝安疲倦地揉揉眉心,心底有点起火。情绪起伏,粘在颈后的信息素抑制贴有些失效,三两缕浅淡的檀香悄然在车内散开。 他自己也闻到了,不自在地用指尖在腺体上压了压,好在车里两外两个都是beta,他在心里想。 但在并被察觉的地方,宁惟远的指尖倏然收紧,呼吸加重,他像是下意识想要攥住什么。 “算了,喜欢什么自己说吧。” “什么都可以?” “看情况。” 宁惟远盯着他眼下的淡淡乌青,轻声说:“我想要你手上的那块表。” 裴祝安先是下意识瞥了眼自己的腕表,再抬眼望向宁惟远时,神色不虞。 正在开车的汤特助也顿了下,透过后视镜,他给后座上的beta递眼色,轻微摇头。 与宁惟远张扬的生日礼物相比,这只表的款式实在有些低调,款式过时,但与陈恪手上的是一对。 陈恪生前朋友不多,也不怎么在公众视线里露面,网上唯一能查到的照片也不过一张模糊的远景,单从这点来说,宁惟远很难知道些什么内情。 他大概只是猜测这只表对裴祝安有着特殊意义,开口讨要,有点故意恃宠而骄的意思。 裴祝安撩起眼皮,淡淡道:“你倒敢要,我手上的可贵重多了。” alpha平视前方,所以没看到话音落下的瞬间,宁惟远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有种说不明的意味。 他只是继续说,“驾照有么?过段时间忙完带你去挑个车,就当补偿了。” 宁惟远抬起头,他看到汤特助递来的眼色,拘谨地笑了下,转移话题,“你这次会在家里住几天?” “三四天,怎么?” 裴祝安瞥他一眼,beta的眸色漆黑,乌溜溜的,像条小狗。 宁惟远勾起唇角。 “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第2章 生日 裴祝安有点哑然失笑,“你过生日,给我准备什么惊喜?” “把你的名字纹在身上,算不算惊喜?” alpha足足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句玩笑,他用文件在宁惟远的头上拍了下。 第2章 “这么俗?”平淡的口吻透着警告,“劝你别给我提前结束合约的机会。” 宁惟远笑他扫兴,声音轻松,“这不是最近看你太沉闷了么。” 灰眸冷淡如无机质,裴祝安瞥他一眼,“我没有特殊癖好,别让我在你身上发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明白么?” 车内檀香气息似有若无,宁惟远压抑着心跳,盯着alpha的喉结点头。 不多时到了餐厅,时间比约定好的提前了半小时,汤特助停好车,回头时却发现总裁在后座睡得正沉。 宁惟远竖起根手指立在唇前,冲他摇摇头。 即便裴祝安是个alpha,连续几天的舟车劳顿也让他倍感疲倦。 他的确还没完全倒过来时差,方才眼皮泛沉,原打算阖眼休息几分钟,没想到困意席卷得太快,竟然就这么睡熟在车上。 梦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再醒来时,裴祝安对空间也失去了实感。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鼻尖是苦艾香气,温和舒缓,他觉得好舒服,忍不住蹭了蹭脸。 然后才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对。 裴祝安抬起眼,这才发现自己正窝在别人的肩膀上。他暗骂一声,尴尬地挪开身体,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醒了?” 裴祝安含糊地应了声,又问:“现在几点了?” 宁惟远笑了,“不着急,今晚我们包了场。” 早秋的夜晚带着夏季的余温,华灯初上,空气中夹杂着落叶微香。下车时,秋风一送,宁惟远身上的苦艾气息尤其清晰,像冷冽的晨雾。 “你喷的什么香水?”裴祝安没忍住问。 beta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低头闻了下自己,然后翘起唇角,“房间里新换的熏香,你喜欢吗?” 裴祝安难得给出肯定评价,“你眼光不错。” 宁惟远脚下一顿,瞬间落后alpha半步,他望着裴祝安的背影红了脸,心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餐厅是裴祝安选的,菜品是宁惟远挑的,一道道流水般端上来,香气馥郁浓烈,但alpha俊眉微挑,神色有点意外。 “你什么时候吃这些了?” 裴祝安不是不清楚宁惟远的怪癖。 谁都有偶尔挑食的时候,这都正常,但像宁惟远这种一点热食都不吃的人,他算闻所未闻。 裴祝安不是没和小孩相处过,他有个名义上的弟弟,叫秦沛书,明明是个omega,性格却混不吝,中二病发作起来尤其让人头疼。 因而起初他以为宁惟远也是在闹脾气,嘴上没说什么,但私下里却叮嘱保姆好好把beta的毛病板过来。 保姆也担心宁惟远,可不管好说歹说,beta总是皱眉沉默,劝得急了才勉强吃两三口,脸色白得吓人。 消息很快传到裴祝安的耳中,当天晚饭时,他故意坐在宁惟远对面,懒得苦口婆心教育人,只是每逢宁惟远动筷时扫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宁惟远很快在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中败下阵来。 但刚喝了两三口热汤,alpha却看见青年猛然推开椅子,捂着嘴,白皙的手背绷起青筋。 几秒后卫生间内的呕吐声才算平息,再坐下时,beta的长睫毛有点湿,眼尾挂着抹红痕。 宁惟远抬眼对上裴祝安的惊诧目光,慢慢摇头,表情委屈得厉害。 事后也不是没去医院检查,但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推测是心理上的原因。 裴祝安自此不再干预他。 今晚的宁惟远有些反常,他没解释,只是轻声告诉裴祝安:“今天高兴。” 寿星最大,裴祝安笑笑,没说话。 但宁惟远生日的兴奋劲显然全体现在了另外一面,动筷少,说话倒是滔滔不绝,反观裴祝安却吃了不少,beta心细,点菜格外照顾他的口味。 蛋糕被推上来时,宁惟远撒娇让裴祝安给自己戴生日帽,alpha神色无奈,但手上动作却耐心细致。 年轻的服务员退出房间时,悄悄望向正在闭眼许愿的宁惟远,表情有点羡慕。 烛光摇曳,宁惟远的面孔也变得晦暗模糊,裴祝安盯着那张脸,心神一时间有些恍惚,房间灯光再被打开时,他竟没反应过来。 宁惟远眼也不眨地看过来,alpha匆忙掩饰自己的失态。 “许了什么愿?” “你能帮我实现?” “那要看是不是在我能力范围内了——”裴祝安挑眉,问他:“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研究所?还是哪家公司?有心仪的去处可以告诉我。” 宁惟远的神情渐渐冷下来。 alpha是闲聊的态度,口吻却生疏淡漠,这俨然是个划清界限的暗示,宁惟远想,只有那些匆匆被打发走的情人才会听到这些。 “我不着急。”他平淡道。 但他望着男人的眼神又分明含着怨,着急的兴许另有其人—— 宁惟远忍不住用目光去追问裴祝安。 浓密的睫毛垂下,自然而然地避开了对面投来的视线。片刻后,裴祝安仰脸喝了杯酒。 alpha的脸上已经轻微泛红,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今夜他说话很少,大多数时间都在静静地望着宁惟远,醉眼朦胧,像在透过beta看谁。 宁惟远按住裴祝安的手,平静道:“别喝了。” alpha挣扎了一下,没脱开,反倒被稳稳拥入怀中,宁惟远的眼神很沉,嘴唇贴近鬓角,轻声同他耳语。 “我们回家。” 夜幕四合,晚风干燥凉爽,走出餐厅,宁惟远拨通了汤特助的电话。 “可以派个人来接我们吗?” 汤特助体恤下属,多问了嘴,“你也喝酒了吗?” 宁惟远滴酒未沾,但他却笑了下,说:“是的。让小文过来行吗?” 屏幕对面的人叹了口气。 “他一会儿到。照顾好裴总,别让他受风。” 挂下电话,汤特助转头打给助理小文。 安排完工作后,他有意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但没想到对面声音轻快,小文答应得毫无怨言。 因为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小文希望,或者说,很期待与裴祝安的独处时刻。 alpha虽然素日冷着张脸,其实性格很好,英俊而文雅,朝夕相处,很难不把他当作幻想对象。 小文当然不敢妄想攀高枝,但良禽总是择木而栖,他一个beta所希望的,最多不过在裴祝安的身边多停留片刻。 晚间人少,心里又有挂念的事,车速飞快,小文不多时便赶到餐厅。开门下车,他冷不防望见那个正抱着裴祝安的熟悉人影,登时倒吸一口气。 宁惟远正招手,见他望过来,遥遥笑了下。 小文心头没来由地一沉。 他与宁惟远有过几次接触,你来我往都挺客气,但同处一个空间,尤其当裴祝安也在场时,气氛却总是那么别扭。 小文笨嘴拙舌形容不上来,起初以为只是磁场不合,懂了点人情世故后,他才意识到,宁惟远相当排斥自己。 小文并不意外。 真正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竟也抵触宁惟远——小文想不通,也不愿去想,心里有点害怕自己的猜想被证实。 就职不久后,汤特助曾私下里叮嘱过他,多留意宁惟远,却不是让小文关照对方的意思。 小文心思一动,“原来裴总不喜欢他吗?” 汤特助笑了下,“裴总更习惯一个人。” 小文从来都觉得宁惟远是个聪明人,自己能想通的事情,对方肯定也清楚。 可有时候,宁惟远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远看以为两人贴得亲密,走近才发现是宁惟远抱得紧,裴祝安身体的大半重心都被迫挂在他身上,头埋在beta的颈窝,呼吸均匀,肩头披着对方的外套。 小文眉头微蹙,伸手想接,“我来扶裴总吧。” 横在alpha腰间的那截小臂纹丝不动。 小文仰起脸,真正和宁惟远面对面站在一起时,他才发现对方竟比自己想象中的高大太多。 比起怀中的人,宁惟远甚至更像是alpha,宽肩窄腰,单手抱着个成年人却一脸轻松神色,见小文望过来,他挑眉笑笑。 “没事,麻烦文助理帮忙开下车门。” 小文一直把车开到了公寓的地下车位,他想找个借口把人送上楼,但被宁惟远轻飘飘地挡回去了。 “裴总不喜欢家里出现外人,不好意思啊,文助理。” 声音细声细气,小文听着却那么刺耳。 他暗暗咬下牙,脸上挤出个笑,“这样啊,行,那你照顾好裴总,车钥匙我就留下了。” 灯光将小文离开的背影拉得格外长,环境空荡,清晰的脚步声回响在其中,起初急促,带着赌气的意味,愈发接近出口的时候却渐渐停了下来。 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打发了,他的心中有点微妙的不爽。 说白了,都是一纸合同约定的雇佣关系,凭什么宁惟远总能对自己颐指气使。 第3章 鬼使神差的,小文回头瞥了眼,却发现远处的车里竟然还亮着灯。 alpha的西装内侧口袋忽然响起细微震动,宁惟远摸出手机,是个闹钟,提醒裴祝安吃药。 裴祝安患有信息素紊乱,但服药会对神经产生负面影响,最常见的并发症是出现幻觉,前几年他吃过几次,后来就变得很抗拒,身边的人都默契地没有再劝。 他们都能猜到原因。 幸好后来出现了一种名叫佑安的特效药,平价亲民,偏偏效果奇好,直接拯救裴祝安于手术边缘,堪堪将他的生活拉回正轨。 小文折返回来的时候,恰巧看见宁惟远在给人喂药。 alpha安稳地半靠在怀中,下巴被捏住,药喂进去的瞬间他皱起眉,宁惟远用拇指擦掉唇边水痕,动作轻柔。 吞咽之后,他又不放心地摸了摸裴祝安的喉结。 远处的阴影中,小文神色古怪,这种喂法,自己只有在哄猫的时候才见过。 但还没等出声打断,下个瞬间,他却不自觉瞪大眼,心脏失重般浮向喉口。 视线所及,宁惟远倏尔俯过身,然后吻住了裴祝安。 酒醉后的人总是不太舒服,呼吸又不畅,裴祝安很快挣扎起来,宁惟远视若无睹,抓着他的手腕压过头顶,吻落得又凶又急,连alpha的脖颈都被染成绯色。 车身陷入微妙的晃动,檀香的气息似有若无,但宁惟远却已经被勾得方寸大乱,他钳着下巴不许裴祝安转脸,再偏头去亲——舌尖却猝然一痛。 铁锈般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中,宁惟远被咬了下,瞬间吃痛,转头却看见罪魁祸首睡得正沉,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胸膛起伏几下,两三秒后,另外一股信息素悄然弥漫开来。 苦艾的气息裹挟着檀香,来势凶猛,裴祝安或许也察觉到了这强烈的压迫感,下意识避开脸,大半后颈暴露在宁惟远的视线下,光洁白皙,其上的抑制贴有脱落的迹象。 胸膛起伏几下,宁惟远盯着alpha的腺体,肌肉绷紧,隐约快要失控。 信息素变得愈发浓烈,终于达到某个阈值,车内的信息素检测器发出预警,光线应声而亮,灯火通明的瞬间,宁惟远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beta。 “好看吗?” 他用口型问道。 两相对视的瞬间,小文才发觉宁惟远的神色无比坦然,毫无偷腥的慌乱,反像有意将这一切摊开展现在自己眼前。 宁惟远开门下车,慢慢走到小文面前,头顶灯光惨白,几乎能映出beta脸上的淡青色血管,他笑笑,唇上沾着点未干涸的血迹。 “怎么折回来了,文助理。” 第3章 告密 自过了二十五岁生日后,裴祝安便没再出现过喝得烂醉如泥的情况。 昨夜后半段竟是久违的断片,再睁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裴祝安闭眼接起来,懒洋洋地应了声。 是汤特助来汇报工作事项。 对话枯燥,裴祝安有点分心,期间低头瞥了眼身上睡衣,话锋一转,他问:“昨晚谁把我送回来的?” “宁惟远。” “只有他?” “是的。” 裴祝安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掩饰似的,他匆忙转移话题,“下周我出差,告诉小文,让他跟我去。” 汤特助沉默了几秒才答:“早上刚收到人事部的消息,小文提了辞职。” 裴祝安慢慢坐直身体,“什么理由?” 汤特助也觉得蹊跷,想打过去问问,文助理的电话却已经变成了关机状态,他隐约觉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犹豫几秒,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算了,有时间让他亲自给我个解释。” 汤特助知道alpha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匆匆应下,没再打扰。 餐厅的桌面留了便签,字迹工整,宁惟远在上面解释自己上午有事,附带着写了些别的。 裴祝安只瞥了两眼就扔进垃圾桶,转头发现冰箱贴下还压着几张纸,凑近去看,才发现是自己从前留下的,被beta保存在这里。 他将这些便签一并扯下来丢掉,脸上没什么表情。 有些话不方便当面说,所以宁惟远写在了纸上,零零散散的,感谢裴祝安回来陪自己过生日。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与陈恪的生日就差一天,alpha特意飞回来是真,陪宁惟远过生日却只是顺便。 裴祝安总忘不掉故人。 陈恪的墓园在城市的西南端,吊唁前裴祝安买了束百合,放到墓前的时候起了阵风,树叶沙沙作响,愈发显出周遭寂静。 裴祝安抬起眼,对上那张定格在遗照中的年轻面孔。 瞳仁黑白分明,笑吟吟望过来的时候,裴祝安总会下意识忘记陈恪已逝的事实。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心里涌起孤寂。 阳光透过树木的罅隙投下阴影,落在裴祝安的影子旁边,仿佛另一个世代的陈恪正与裴祝安并肩而坐,融入这死生契阔的一幕。 裴祝安常想,大概自己还是不够恨陈恪。 如今想起过往种种,分手之后的记忆已经模糊,历历在目的反倒是在一起的那几年。 陈恪比裴祝安小半岁,面孔和性格都不像alpha,裴祝安起初也只是把他当弟弟,没忍住却越陷越深,弟弟最后成了男朋友。 倘若陈恪是个omega,两人一定是圈子里公认的般配,但早年的风气毕竟没那么开放,陈家随陈恪折腾,裴祝安肩上的担子却重得多,家族保守传统,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会怎么看待两个谈恋爱的alpha。 因而除了发小和少数几个亲密朋友,身边几乎无人知道裴祝安与陈恪曾经是一对。 为这件事,他心底总觉得挺对不起陈恪的。 裴祝安是个相当自我的人,但对着陈恪,他问的最多的却是对方委不委屈。 陈恪总是乖乖摇头。 最后半年谈了异地,裴祝安去国外读书,走之前他反复安慰陈恪,距离不是问题,对方闹脾气,沉默着不说话。 出发那天,登机前一刻的裴祝安忽然逆着人流折返,众目睽睽下,他抱住愕然的陈恪,轻轻在耳边说,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陈恪的眼眶红了,但眼底露出笑意,他咬牙推开裴祝安,让对方多保重。 如果能预知到未来发生什么的话,裴祝安绝对不会离开。 走后没多久,两人的感情就出现了问题,起初陈恪探望得频繁,只要有时间就会放下一切去看裴祝安,渐渐却反过来,陈恪不怎么主动联系,坚持维护关系的只剩下裴祝安。 裴祝安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但不代表会永远毫无怨言,大小架吵了无数场,最激烈的那次,裴祝安问陈恪是不是想分手。 陈恪坐在沙发上抽烟,神情阴郁,听见这话时怔怔抬眼,话还没说,眼泪却先滚下来。 裴祝安一下子心软了。 火还没消,但身体却先一步抱住了对方,他和陈恪说,我觉得自己不如以前了解你了。 后半句话裴祝安没说出口,我有点害怕,他在心里想,陈恪好像正与自己渐行渐远,可他不知道原因。 “我有些事情需要想清楚,给我点时间。” 那天的最后,陈恪这么告诉裴祝安。 裴祝安却怕陈恪想通之后,给不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是初次谈恋爱,只知道怎么对人好,但不懂怎么处理感情危机,裴祝安以为只要爱给够多,堆得够高,他们的关系就能高枕无忧。 圣诞节那天,他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航班回国。 夜里风雪交加,裴祝安却疲倦又兴奋,他没有事先告诉陈恪,先一步来到对方的公寓,就为给他个惊喜。 陈恪已经在公司连轴转了数日,回家时风尘仆仆,裹着层白雾推开门,却发现家中灯火通明,裴祝安刚好布置完圣诞树上的最后一颗装饰,转身对他挑眉笑了下,说,欢迎回家。 灯光下的面孔是说不出的英俊与深情,那一刻,陈恪连呼吸都暂停了一下。 圣诞树下放满了礼物,有什么东西在最顶端的星星上,亮得出奇,他取下来。 是枚钻石戒指。 陈恪的呼吸在慢慢颤抖,裴祝安凑近吻住他,片刻睁开眼,眉眼深邃,浅灰色的瞳仁深处满是爱意,但面上平静,口吻云淡风轻。 “年后我们订婚吧。” 陈恪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晚裴祝安醉得厉害,后半夜好像听到有人在哭,他记得自己在梦中不断喃喃自语,颠三倒四,句句重复,但句句又都是我爱你。 他至今还会想起求婚的那天,只可惜,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走出墓园时,天色平明,日光在不远处的地平线逐渐下沉,裴祝安走得慢,身影被余晖拉长,在台阶上投下斑驳痕迹。 到了车前,他却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裴祝安蹙眉认出对面,“小文?” 第4章 一夜未眠的beta正站在他的面前,嘴唇开裂,惨着脸,声音也有点抖。 “裴总,”文助理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是昨天那件,形容憔悴,眼眶也有点肿:“有件事,我必须告诉您。” 第4章 合约 回家途中裴祝安收到一则消息,宁惟远心血来潮要亲自下厨,问他想吃什么,alpha扫了眼,没回复。 公寓顶层是露天泳池,裴祝安从卧室出来时听见声响,远远一瞥,宁惟远正在游泳,显然还不清楚他已经回来。 裴祝安走向那里。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绕过屏障,宁惟远的身影在视线中清晰。 皮肤白皙,动作轻盈,肌肉线条流畅紧致,宽阔的肩胛骨微微向外舒展,像蓝宝石水面上的一片白帆。 终于游到岸边,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宁惟远愣了下,抬起头,无措神情径直撞入裴祝安眼底。 alpha冷淡地觑着他,宁惟远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上身赤裸,对面的人却西装革履,他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扶着泳池边缘想要起身—— 肩膀竟被按住了。 宁惟远怔怔仰脸,却发现裴祝安神情戏谑,见他望过来,剑眉微挑。 beta的脸蓦地红了。 水面阵阵波纹像幻影,又乖又纯的一张脸,让裴祝安想到曾经的陈恪,但下个瞬间,脑海中却倏然回想起小文方才的话。 搭在肩膀上的手松开了,裴祝安将信将疑地捏住宁惟远的下巴,逼他抬眼看向自己。 “舌头伸出来。” 宁惟远愕然半晌,耳尖几乎能滴血,但对上那双没什么感情色彩的眸子,他还是照做了。 舌尖上赫然一道半圆形齿痕,伤口是淡粉色,轻微红肿。 浅灰色的瞳仁震了下,裴祝安顿了两秒才收回手,站起身,再说话时眼神有意避开宁惟远。 “穿上衣服,十五分钟之后去书房找我。” 书房的门没关,从走廊那头过来的时候,宁惟远听见打印机工作的声音,他抬手敲了下门,裴祝安抬起头,冷淡示意他进来。 宁惟远在对面坐下,他默默盯着工作时的裴祝安,看alpha微蹙的眉心,又试图去读他无声的唇语。 几分钟后,裴祝安将确认过的文件递给宁惟远。 “好好看看。” 纸张边缘还散发着余温,但匆匆一扫,宁惟远的指尖却变得冰凉,视线在第一页停留许久,他没再往后翻。 放下文件,他的反应出奇平静,“你要提前结束合约?” “你有一周的时间从这里搬出去,这是支票,数字自己填,其他事情联系汤特助。” 宁惟远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明白。” 裴祝安眯起眼,他也盯着beta看了会儿,像是费解,神情讥诮。 “非要我挑明么,宁惟远?” 宁惟远却反问:“是因为你要结婚了吗?” 像裴祝安这种alpha,接受采访时总不可避免地被问及私生活,二十岁出头时他常横眉冷对,这些年脾气却收敛不少,记者反复追问人生大事,他也只是无奈笑笑。 “希望三十岁之前能成家吧。” 本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舆论却愈演愈烈,不少人笃定alpha即将订婚,甚至有了确切的人选。 裴祝安一向懒得搭理这些传闻,所以外界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无视,议论纷纷,没想到竟也传进了宁惟远的耳中。 “是白家的那个omega吗?” 宁惟远问他。 裴祝安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了beta一眼,表情沉下来。宁惟远清楚自己不该问这些,但却笑笑,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还是说,因为我不是omega?” 裴祝安指间的笔几乎折断,他彻底冷下脸。本来心里一股无名火,看到宁惟远,忽然有主了。 “文助理说你威胁他,差点动手,是不是真的?” 宁惟远舌尖顶了下腮帮,没说话。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裴祝安的口吻已经接近于警告:“我要听你的解释。” 宁惟毫无解释的意思,反倒自顾嗤笑一声,神情讥讽,“装无辜也不知道把尾巴藏好。” 裴祝安心想这句话倒更适合你自己,他皱起眉,却见beta冷下脸,声音压抑着一丝怨意:“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过是做了他不敢的事。” 目光别有深意,表情没有半点悔过,只是不甘。 听他人转述是一回事,但当宁惟远的本性鲜活暴露在眼前时,心里的感觉又是另外一回事。 原来他和陈恪相似的地方不止面容。 心思藏得深,做事却决绝,很少在人前袒露心迹,但为了目的又可以付出一切。 裴祝安压下心头不快,他没说什么,只是单纯不想再和宁惟远胡搅蛮缠。 “确认一下,没什么问题就把字签了。” 宁惟远低头翻了下手中文件,声音很轻,“如果我说不想呢?” “个人选择,我当然不会勉强。” “不想好聚好散的话,”裴祝安淡淡瞥他一眼,说:“那就算提前结束合约,介于你的所作所为,过错方是你,我们走法律途径,违约金另算。” 宁惟远怔了半晌,继而神情无奈,“你还真够狠心的。” 他随手将合同丢在桌面,起身从身后书柜中取出一沓文件,alpha用眼神向他发问,宁惟远递过去,开口时语气遗憾。 “原本不想在这种场合给你的。” 裴祝安起初只是随意地扫了两眼,但愈看下去,他的神色便愈凝重。 再抬眼时,他望向宁惟远的眼神尤其陌生。 裴祝安清楚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个很聪明的beta,但方才的所见却完全颠覆了他对于宁惟远的认知。 “每年有数以万计的人因为腺体残缺而丧命,在很长时间里,这个问题都是无解,”宁惟远盯着裴祝安,略微挑了下眉,话锋骤转:“也许你可以让它结束。” 裴祝安垂下眼,视线投向文件的最顶端。 人工腺体技术。 他几乎被这几个字灼伤了眼,心跳快得出奇,脑海一片空白,但思绪却转得飞快,哪怕只是个噱头,开出九位数也绝不算多。 以裴祝安的了解,这绝不像会出现在一个普通beta手上的东西。但文件上白纸黑字,所有权又分明属于宁惟远。 放下文件,裴祝安目光冷峻,其中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开个价吧。”他说。 方才的解约合同还放在桌面,宁惟远拿起来,慢慢撕成碎片,轻微摇头。 “谈钱太俗了吧,裴总。” 宁惟远紧紧地盯着他,声音轻柔,却分明步步紧逼不许他含糊其辞,“我要你用更有价值的东西来换。” 裴祝安整个身体陷在椅子中,面孔浸在灯光的暗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他思忖许久才开口。 “你的条件是什么?” “坐实我们的关系。” 裴祝安并不是很明白,名存实亡的关系,究竟有什么执着的必要。 何况最初,两人不过始于一场阴差阳错。 第一次见到宁惟远的时候,对方在酒吧兼职,身形修长挺拔,几个男人堵着路不许他走,嬉笑调戏。 汤特助闻声远远一瞥,却愣住了,熟悉的面容登时让他酒醒大半。 驱散那几个男人后,beta拘谨道谢,灯光迷离变幻,青年不经意抬眼,汤特助终于彻底看清他的脸。 如果不是年龄对不上,真的会以为是陈恪死而复生。 “另外为你介绍一份工作,有兴趣吗?” 那天,汤特助这么问宁惟远。 哪怕亲眼所见,汤特助仍觉得像是一场幻觉,明里暗里多次调查过宁惟远的身份。 确认过背景清白后,他再三犹豫,将人领到裴祝安的面前。 除了最初的愕然,裴祝安在余下的时间里表现得很平静,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送走宁惟远后,汤特助问alpha,要不要把人留下。 出乎意料的,裴祝安沉默一下,然后说,算了。 “我在乎的又不是这张脸。” 裴祝安有意放手,可纸包不住火。次日陈恪的父亲找上门,男人像条闻见血味的鬣狗,开口要人,假惺惺地宣称,他要将beta收为养子。 不知道居心是何,但目的显然不纯,一面暗讽裴祝安心怀不轨,一面甚至不惜威胁,言行狂妄。 裴祝安平生最不怕威胁,但事后,他却正视起宁惟远的处境。 陈父铁石心肠,在他眼中,亲生儿子也不过一枚棋子,宁惟远又怎么会有好下场。 那日在酒吧刁难宁惟远的人,裴祝安也调查过——都是家境殷实的富二代,不少曾与陈恪结过怨,人死不能复生,但权贵玩弄一个没有背景的beta还不轻松。 无妄之灾,却能轻而易举地毁掉普通人的一辈子。 裴祝安最终还是没忍心放任不管。 第5章 尽管他清楚,这怜惜是冲着陈恪来,再折射到宁惟远身上去的。 汤特助不知道什么使裴祝安转变了态度,但alpha的口风却明显松了。 “遇见也是有缘分。” 但还没等裴祝安做些什么,宁惟远却已经先一步主动联系上他。初次见面的几日后,电话打过来,beta怯生生地问。 “裴先生,我的面试通过了吗?” 裴祝安低声笑了,问他愿不愿意接受另外一份工作。 包养合同签了三年,白纸黑字,条款清晰。除了同处一个屋檐下,两人泾渭分明,从没有过越界。 不是宁惟远故作清高,而是因为裴祝安不允许。 都说日久生情,宁惟远当然心痒,试探过也勾引过,但换来的却只有熟视无睹。最严重的那次,裴祝安拎着衣领将他丢进储物室,关了一天紧闭。 宁惟远猜到这次alpha会让自己长个教训,却没想到竟是被扫地出门。 他怎么可能甘心。 “我要留在你身边——”宁惟远望着裴祝安,语气平淡,神色沉稳,像是握紧了一张千年万载不会落空的底牌。 “名正言顺。” 第5章 分别 宁惟远搬走的那天,a市下起大雨,秋风携带雨季,终日淅淅沥沥,天地转为一色的铅灰,街道落叶飘摇。 beta走后一连数日,裴祝安的情绪都不算太高。 车内的信息素检测器坏了有一阵子,拿去维修,工作人员却在其中检测到另外一股信息素,等级甚至高于裴祝安,少说也要往a+往上。 这种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倒不如说是仪器失灵。 裴祝安瞥了眼新来的助理,“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告诉我,直接换个新的。” 助理神色尴尬,好在有汤特助解围,他找个由头将人放走,转头又听见alpha问自己。 “我让你关注的事情怎么样了?” 说是裴祝安放手让宁惟远离开,其实用赶这个字倒更合适。 那日alpha强硬的态度实在让人伤心,宁惟远脸上神情甚至有些挂不住,勉强挤出个笑,他问。 “一点通融的余地都不给?” 裴祝安正在支票上写数字,闻声抬眼看他,“我这不是正在给吗?” 分手费很可观,宁惟远却脸色发灰,目光尖刻,他深深望着裴祝安,像是要把alpha的面部轮廓印进心里。 已经走至门口,宁惟远却又回头出现门框中,背光看不清他眉眼,黑黝黝,像条影子。 “昨晚你喝醉之后,一直在念一个名字。” “陈恪是谁?”他忽然问。 宁惟远掸了下手中支票,他向裴祝安求证,声音漫不经心,“所以赶我走是因为心里有人?” 裴祝安唇线微抿,没解释,但笑了,“联想能力够丰富的。” 许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alpha却如止水般平静,过往种种,不见一丝一毫的怀念。 宁惟远将他的淡漠神色尽收眼底,随后像是被触动了什么,眼神渐渐冷下来,他盯着alpha,一字一顿,声音笃定。 “你一定会后悔的,裴祝安。” 从宁惟远那日的神色来看,这句威胁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但裴祝安最担心的事情却并未成真,交易圈子里静悄悄,没有半点与人工腺体有关的消息。 也许是宁惟远还没来得及将它易主。 任谁都能看出最近的alpha心事重重,还是那副英俊皮囊,但皮肤苍白,嘴唇泛着不太自然的红,明显情绪躁郁。 汤特助被吩咐留心这件事,他对上裴祝安的眼,摇摇头,“今天也没有消息。” 裴祝安疲倦地叹息一声,汤特祝余光瞥见alpha拿出打火机,欲言又止,想劝阻又不敢,最后只是提醒他,“您下午有预约的。” 的确是约了人见面,但却是约在医院复诊。 前些日子阴雨连绵,今天是个久违的晴天,裴祝安换了衣服,没扎领带,衣领微微敞开,他笑笑,眉眼间带着午后的暖意,劳烦护士带他去见廖医生。 廖柠在诊室里等得耐心,见了裴祝安时,说话却不客气。 声调提高半分,她丝毫不顾及护士还在场,劈头盖脸质问alpha:“上个月不是答应我要戒烟吗?” 裴祝安抱怨,“狗鼻子啊你。” 廖柠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裴祝安却已经习惯了,alpha之间总是针尖对麦芒,何况廖柠也的确优秀。 虽然是裴祝安的私人医生,她却比自己的客户还要忙,满世界跑,甚至还参加过某个保密性实验,裴祝安好奇追问过,廖柠问他会保守秘密吗,裴祝安当然答应,廖柠却将长发撩到耳后,俏皮笑笑,你能我也能,她说。 廖柠戴上一副平光镜,目光浏览着电脑上有关alpha的记录。 “最近有定期吃药吗?” 裴祝安点头,随口开了句玩笑,多亏那个名为佑安的特效药,自己对治疗的抵触情绪减了不少。 廖柠瞥他一眼,没作声。 裴祝安随手从她桌上拿起个没见过的装饰,摆弄两下,忽然问:“这是又去哪儿了?” 廖柠每次出差回来,办公室里都会添个纪念品。她闻声朝裴祝安的方向看了眼,却没来由地叹口气。 廖柠说了个地名,“前两天出了点麻烦,听说了吗?” “怎么?” “s级alpha失控伤人,差点酿成刑事案件。” 裴祝安收敛神色,似乎有些意外,“s级alpha?” 社会层面虽然对于用信息素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a级与c级之间的差别可谓天差地别。 高等级alpha的信息素会对omega乃至beta产生强烈的吸引力,可倘若对方同为alpha,那势必会引起强烈的排斥和敌意。 两性法则天然如此。 但并不适用s级alpha,或者说,他们本身即凌驾于规则之上。 “你觉得beta为什么很难察觉信息素?” 裴祝安思忖片刻,回答:“腺体分化不够完全?” “那就很好解释了,”廖柠点点头,说:“在s级alpha面前,我们所有人都是beta。” 裴祝安愕然地望着她。 “字面意思,我们闻不到s级alpha的信息素,偶尔有例外,但几乎只要他们想,很容易就会被当成beta,连普通的检查都可以瞒天过海。” 裴祝安蹙眉,“一点差别都没有?” 廖柠斟酌片刻,问他:“你觉得s级alpha的伴侣通常会是什么性别?” 裴祝安的心底忽然觉得不太舒服,他有种被冒犯的感觉,沉默片刻,他压下不适,说:“我觉得是alpha。” 从廖柠的神情来看,他猜对了。 “s级alpha在对抗生理性本能时,尤其是易感期,他们所要面对的难度是寻常人的数十倍。”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对自己认定的伴侣生出更为疯狂的占有欲与爱,omega过分脆弱,这样的欲望,大概只有alpha才能承载。 但alpha又偏偏难以承载。 等级愈高的alpha便愈是眼高于顶,牺牲尊严屈居人下,硬生生被凿开生殖腔,还不如杀了他们。 “原以为伴侣是个温柔乖顺的beta,到头来却是个等级比自己还高的alpha,”廖柠又提到前两天那桩悲剧,叹了口气:“羊入虎口。” 裴祝安却察觉到一处逻辑上的漏洞。 “就算不发生关系,但暂时标记时也会暴露啊。” “逆向标记。” 廖柠说得简略,裴祝安一时间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发情期与易感期,alpha最脆弱的两个时刻,本能会驱使他们试图标记自己的心上人,而s级alpha也往往会在这时趁虚而入。” 但这场标记却是逆向的。 在腺体刺入s级alpha的瞬间,对方的信息素却会反向渗透,像捕食者一样悄无声息地入侵,牢牢束缚那个试图标记自己的人。 标记者反被标记,就连吻也最终变为诅咒,不止信息素被侵占,甚至连腺体的控制权都从此易主。 裴祝安迟疑半晌,“那个alpha是怎么意识到不对劲的?” “他想要标记别人,但发现失败了,”廖柠摇摇头,感慨:“竟然敢在感情中背叛一个s级alpha。” 裴祝安后知后觉地涌起惧意。 正常的alpha在心底深处也会恐惧受制于人,难以抗拒的曲意逢迎,如影随形的控制,就像无法摆脱的宿命性纠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以致最终竟演变为失控伤人。 他竭力不把自己代入受害者的身份,压下不安,深吸一口气—— 手机忽然传来震动。 今天有家政来打扫卫生,阿姨心细,收拾过宁惟远曾经的房间后,将他留下的几样东西整理好,给客户拍去照片。 全是陌生的药物,裴祝安看得蹙起眉。顿了几秒,他将照片拿给廖柠。 孰料廖柠竟陡然变了神色,瞳仁骤缩,嘴唇开合几次,她连声音都在颤。 第6章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裴祝安意识到不对,追问:“这是什么?” “有种手术可以改变人的第二性别,比如从beta变成omega,而在术后恢复阶段,”廖柠脸色苍白,声音艰涩:“用到的药物就是它。” 第6章 难缠 别后又起波澜,但裴祝安忍着气,暂时没去联系宁惟远。 他总觉得beta不会蠢到做出这种决定,恐怕又是一个饵,电话打过去,也许那头的人会笑吟吟地开口,嗔怪裴祝安果然还在乎自己。 哪怕是真的,裴祝安也绝不会为另一个成年人的决定负责,但没来由的,眼前却浮现出宁惟远那日的神态。 “因为我不是omega?” 因为这句追问,昨晚又是个无眠夜。 裴祝安的瞳色本就偏浅,失眠后眼底红血丝格外明显,偶尔抬眼时,长睫下是淡淡乌青,目光冷冽,带着轻微烦躁。 晨会时分发资料的员工见了他,手一抖,文件差点掉地上。 率先进行汇报的是研发部,最近新购入一项专利,投影屏幕上放了张技术框架图,裴祝安瞥了眼手边资料,却怔住了。 他打断负责人,问:“法务部的人在哪?” 两个律师站起来。 裴祝安的声音很冷,“解释。” 会议室的气氛凝滞了,律师推了下眼镜,战战兢兢地开口:“我们已经完成了对这个专利的法律尽职调查,没有知识产权纠纷。根据协议,原专利持有人也同意在三年内提供人工腺体的技术支持,保证顺利对接。” 裴祝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心中怒火中烧。 “为什么我不知情?” 因为收购出自裴母之手。 凌山集团是裴家祖产,裴祝安的外公对此倾注了大半辈子心血,虽然前几年遭过重创,但好在裴祝安既努力也有天分,近几年东山再起,同辈人提起这个alpha,都是钦羡居多。 裴母是独生女,富家女爱上穷小子的故事屡见不鲜,裴祝安的外公自认开明,但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家时,他却偏偏难以接受。 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裴母的确是遇人不淑,外公直到临终前也放不下这个女儿,拉着裴祝安的手将凌山托给他,其中部分股份留给裴母,给母子二人都留了条后路。 裴母天生对经营不感兴趣,何况前几年动过大手术,医生嘱咐她不能动气受累,这么多年对公司也一直是不闻不问的态度。 裴祝安想不通她为什么忽然插手干预。 走到办公室,他给母亲拨去电话,出乎意料的,被挂断了。 几分钟后对面回拨,请求视频通话。 接通的瞬间,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望向彼此。 因为这层血缘关系,裴祝安再度心软,他慢慢压下不忿,叹口气。 “又去国外了?” 裴母身体不好,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国外休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差,脸色有些苍白,裴祝安尽可能拣着些无关紧要的问,怕刺激她。 裴母声音轻柔,“上次回来的时候没告诉你,怕你工作忙。” 裴祝安心说你瞒着我的事情可不止这一桩,他撇了下嘴,也许自己没意识到,但裴母看见了。 她没忍住笑了下,“生我气呢?” 裴祝安仍旧绷着脸,“宁惟远主动联系的你?” “是啊,年少有为,简直和当年的陈恪一模一样。文件我也仔细看过,”裴母顿了下,缓声说:“完全对你有利。” 裴祝安没接话。 “祝安,”女人心事重重地叹口气,和他商量:“这么多年了,身边总要留个人陪你吧。” 方才晨会结束时,市场部的负责人追出来试图说服裴祝安,虽然也有其他公司在开发类似技术,但尚未成熟,他们有六个月的窗口期去抢占市场先机,一旦上市,前途不可限量。 他劝总裁慎重考虑。 “那个人工腺体,”裴祝安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无奈:“他开价多少?” 裴母说了个数字,裴祝安心里冷笑,简直和白送没什么两样。宁惟远当然不是傻子,比钱更难还清的是人情,裴家重情义,就算裴祝安心狠,裴母也不舍得再把人拒之门外。 真是难缠。 裴祝安和母亲长得极像,唯有眼睛遗传了父亲,浅灰色的瞳仁总是淡漠而疏离,裴母每每看着儿子都会担心,怕他和父亲一样薄情。 “你去看看他吧,这孩子状态很不好。” “宁惟远怎么了?” 裴母轻声叹息,“好像不久前动过手术,多的就不肯说了,不愿意去医院,也不愿意见人。” 裴祝安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一拧。 “他人在哪?” alpha沉声问。 第7章 又见 当天晚上紧急开了场会,细节定得大差不差,产品上市前通常需要个名称,裴祝安取了张纸,在上面写下两个字。 “螽斯。” 繁殖能力极强,脱壳新生,即使个体死亡,后代仍能延续,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人工腺体对生老病死的抵抗。 熬过通宵后会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会议室里的人满脸倦容,秘书端来咖啡,裴祝安却没喝。 他作息一向不规律,昼夜颠倒,现在正是清醒的时候。 何况心里还在想着某个人,像揣了块温热的石头,在胸膛中咚咚地撞着,总也放不下。 裴祝安下午回了老宅,没有事先告诉任何人,进门的时候把佣人吓了一大跳。 裴母不在,现在操持各项事务的人是芳姨,她是看着裴祝安长大的,心肠又软,alpha在她眼中与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 许久没见,芳姨又惊又喜,但嘴上还忍不住嗔怪裴祝安。 “又乱花钱。” 芳姨信佛,常年吃素,裴祝安带了莲瓣兰送她,她心里喜欢,围着花左看右看。 “开得真好,”她人朴实,不会形容,只是感叹:“假花似的。” alpha哑然失笑,芳姨回头看他,也没忍住笑了。 裴祝安这次为了什么回家,芳姨心里明镜似的,她朝着楼上的方向努努嘴,眼神促狭。 “长得真漂亮,长睫毛忽扇忽扇的,”她对裴祝安形容宁惟远,还是那套说辞,满脸慈爱:“眼睛会说话,女孩子一样。” 裴祝安脸上的笑意淡去了。 裴祝安完全没想到人会在自己家。 他当然也低估了宁惟远的本事,认识不过几天,自己身边的人个个被他哄得团团转,上楼前芳姨甚至特意扯住衣袖,小声嘱咐他别骂孩子。 也不知道宁惟远在背地里告了他什么状,裴祝安牙根直痒。 走到二楼客房前,他抬手敲敲门。 无人应声,门也没锁,裴祝安没多等,径直走进去。 坐在桌前的人正看书,发尾乌黑,耳垂粉白,听见声音脖颈动了动,转过脸看他,几天下来明显见瘦,尖下颌藏在卫衣领口。 乌溜溜的眼珠盯着他,裴祝安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分别没几天,再见面时,竟然连人也不叫了。 裴祝安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就像下班回家,打开房门,自己养的小猫却破天荒地没有跳上膝盖,他心底觉得本来就该这样,但又似乎有点奇怪。 不知道是因为从前太殷勤,还是因为,从来就养不熟。 裴祝安不止一次觉得宁惟远像猫。 他知道有一类猫咪的耳尖上长着长毛,这种类型的小猫总是服从性很差,性格倔强。 宁惟远就像这样的小猫。 虽然耳朵上没有长毛,但性格特征很明显——眉骨高,眼尾略挑,瞳仁黑白分明,给他下什么指令,第一反应不是服从,而是无声盯过去,心里揣测意图,同时在盘算听话能得到什么好处。 此刻他就在这么望着裴祝安。 alpha被他看得隐隐发毛,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宁惟远像是在怨他。 裴祝安知道自己控制欲强,管得严,门禁定在晚上十点,从来不许宁惟远在外过夜,家里有监控,最大的让步是没在手机中装定位,但有电话查岗,不准挂断。 而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他在宁惟远身上花的心思则更多。 最安全的考虑其实是将人送出国,裴祝安征求过意愿,beta却摇头,搪塞的借口千千万,真正的理由却说不出口,他舍不得离开裴祝安。 对于alpha来说,看透一个小孩的想法简直轻而易举,可他不屑于玩什么替身的把戏,睹物思人,说白了就是不够爱。 因而当初的合约说得不要太明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关系名存实亡。 他只把人当作个小辈,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beta,唯一不该做的,是让幼年失怙的宁惟远产生错觉。 裴祝安脱下外套搭在臂弯中,他戴了袖箍,衬衫褶皱处勒出隆起的肌肉,领带束得规整,看着斯文而干练,有种成熟的魅力。 第7章 “真去动手术了?” 这是他与宁惟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beta犹豫一下,点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宁惟远平静补充,“当时你在出差。” “在哪做的手术?” “诊所,名字记不得了。是我自己想做,和其他人没关系。” 裴祝安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所以你现在算什么,omega?” 宁惟远沉默半晌,垂下眼,“我不知道。” 裴祝安用食指戳他太阳穴,宁惟远没有防备,差点向后倒去,头顶传来讥讽声线。 “就是用这个脑子考上的a大?” “把头抬起来。” 睫毛颤了颤,宁惟远慢慢抬起眼,两道视线瞬间交错。灰眸冷冽,正沉沉地压着怒意,印象中alpha从未如此大动肝火,他怔了下。 “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这么做?” 宁惟远很轻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目光落在裴祝安的脸上,他终于坦白。 “我舍不得离开你。” 裴祝安的胸膛起伏几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神色冷到极点,浑身上下散发出风暴来临前的征兆。 宁惟远垂着眉眼等他发落,沉寂良久,面前忽然传来清脆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放到桌面。 是裴祝安解下来的手表。 错愕的视线追寻过去,但还没来得及看清alpha神情,一耳光甩过去,宁惟远已经被打偏了头。 裴祝安居高临下地觑着他,声音讥讽。 “你看轻自己,别人也就看轻你。明白么?” 巴掌又辣又烫,宁惟远吃痛,红着眼不止喘息,鼻尖蓦然闻到熟悉气息,来自于裴祝安的掌心。 真的好香。 他蜷缩着坐下,不发一词,落在裴祝安眼底是心虚,其实是在掩饰生理反应。 裴祝安才发现自己当初竟捡了块烫手山芋。 大家族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父母从小溺爱,管不了,惹出祸来才想起裴祝安,求人收拾烂摊子。 裴祝安通常也会顺手帮他们教育孩子。 同宁惟远相比,更荒唐的事情简直比比皆是,但从来没有哪件能让alpha情绪失控,达到亲自动手的地步。 比起被算计的暴怒,更多是因为这张与陈恪极为相似的脸。 两三缕檀香无声出现在空气中,裴祝安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稳定,他瞥了眼beta低垂的侧脸,没再下手。 但宁惟远的骨头却比想象中还要软,半晌缓缓抬头,态度接近于无所谓,声音很轻。 “你能解气就行。” 有那么一瞬间,裴祝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涌到了头顶,怒气达到峰值,垂在裤线旁的手甚至有点抖。 当真是一点自尊没有。 宁惟远的唇角被打出了血,他没擦,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裴祝安,紧接着问了句。 “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不是征求意见,宁惟远口吻笃定,仿佛心里认定再无其他可能性。 他直勾勾地望着裴祝安,眼神中有怨艾也有欲望,整个人像株细密的,湿淋淋的水草。 吹不走,烧不尽,碾不烂。 缠得裴祝安有些自乱阵脚。 “谁说我会带你回去?” 宁惟远垂眼摸了下肿起的侧脸,笑了。 “那我这记耳光岂不是白挨了。” 裴祝安眯眼望着他,心情复杂。 今早他又和母亲通过电话,裴母问什么时候去接宁惟远,他稍微犹豫,女人没忍住加重语气催促,口吻隐隐埋怨,劝他不要把感情当儿戏,有点最后通牒的意思。 alpha本身优秀,又是天生风流的长相,她想当然地先入为主,从没觉得自己儿子会是被辜负的一方。 唯一的意外,裴祝安也只是轻飘飘地告诉她,是自己甩了陈恪。 “早看他腻味了。” 裴母不知道内情,至今都以为是儿子喜新厌旧,她想不通,裴家个个是情种,怎么换作裴祝安却这么薄情寡义。 时隔几年看见了儿子身边的宁惟远,她心里才清楚,原来裴祝安从未放下过陈恪。 所以才会一次次地擅作主张,要将宁惟远留住。 宁惟远带的东西不多,低眉顺眼地拎着箱子跟在alpha身后,下楼时遇见芳姨,她下意识伸手要接过行李,宁惟远拘谨地摆手,示意不用。 一抬头,脸上一道清晰掌痕。 芳姨皱眉,但看着裴祝安隐忍不耐的神色,她没直说,只是把宁惟远拉到旁边,在他身上比划自己织的围巾,轻声叮嘱beta回去后别惹裴少爷生气。 晚间华灯初上,返程途中一路无言,宁惟远的目光悄悄移到裴祝安身上,alpha后颈白皙,皮肤鼓起微小的弧度,抑制贴粘得严丝合缝。 红灯出现时车速放缓,目光所及,裴祝安忽然侧过脸,长睫垂下,像是被旁边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那辆车没关窗户,里面有个正在好奇张望的小姑娘。 她看上去也就三四岁,脸蛋像红苹果,冲着裴祝安兴奋地咧嘴,小肉手上面四个坑,在空气中抓了好几下。 她笑裴祝安也笑,宁惟远在后座也想加入,降下车窗朝女孩做鬼脸。 旁边的保姆却眼尖瞥见他脸上伤痕,吓了一跳,匆忙把孩子抱紧。 裴祝安从后视镜中瞥了眼,也有点被这个疯子惊到了,马上沉着脸升起车窗。 他余火未消,嘴唇动了动,几次都想出声骂人,好不容易忍住了,宁惟远反倒先开口。 “你喜欢女孩吗?” 前面传来裴祝安的回复,语气很冷,“怎么,变完第二性别,现在开始考虑第一性别了?” 宁惟远挑眉,“只要你喜欢——” 后半句话消失在裴祝安凌冽的视线中。 走入公寓的时候,一片杳然。 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同一个屋檐下,说实话,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宁惟远提着行李站在距离裴祝安半步之遥的地方,房门在身后关上,一声闷响落下,许久再无声响。房间昏暗,只开了头顶一盏灯,晦暗的光线划破夜色,在地板上投下两道颀长人影。 过了许久,后面那道身影缓缓靠近,步伐轻得几乎不带声响,手臂从背后缠住裴祝安的腰,地面身影交叠,气息暧昧温热。 裴祝安挣了下,却没挣开,宁惟远将受伤的侧脸贴在他的脊背,嘴唇快要吻上腺体,声音低沉克制,温柔得近乎耳语。 “裴祝安,别再赶我走了。” 呼吸仿佛在瞬间被攫取,裴祝安心头猛地一沉,他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脱轨。 第8章 游鱼 关于人工腺体的项目已经正式提上日程,会议一场接一场,邮箱几乎爆满。 裴祝安今天连轴转了一整天,下午接到电话,朋友最近新开了家酒吧,邀请他去捧场。 裴祝安正在电脑上看监控视频,回答得心不在焉,“下次吧,今天没时间。” 对方一怔,继而意味不明地笑了,“家里有人?” 裴祝安挑眉,没承认也否认,只是叹口气。说得倒也没错,家里的确有个让他放心不下的人。 再回来之后的宁惟远像是转了性。 日常相处时神色坦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望着他的目光幽深,开口时也是话里有话,总试图在不经意间模糊那道界限。 被扔掉的便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不止如此,前两天回家时,玄关处还多出个鱼缸,里面游着两条接吻鱼。 宁惟远正喂食,见他回来,抬头笑笑,“我新买的,喜欢吗?” 裴祝安蹙眉,刚想问谁允许他擅作主张的,余光却瞥见保姆在旁边抿嘴笑,先看宁惟远,再看alpha,像是用视线给两人牵了条无形的红线。 场面顿时变得说不出的暧昧与奇怪,这个氛围下,就连责怪都像是打情骂俏。 裴祝安又瞥了眼鱼缸,没说话,但他在心里想,怎么游得那么近。 再这样下去,裴祝安怕某天推开门,自己真会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越想越觉得是个麻烦,可真正头疼的事还在后面。 这几天裴祝安让汤特助去联系医生,宁惟远的身体检查非做不可,但找谁做是个问题。 廖柠不在国内,短时间内很难再找到第二个绝对保证隐私,又经验丰富的医生。 手术本就敏感,裴祝安与宁惟远的微妙关系更是雪上加霜,一旦消息泄露,alpha可以预见,警局的传唤正与自己招手。 医生暂时没联系到,但他查了资料,康复不容易,个人体质也有差异,保险起见,最好能有完整的术后记录,问诊时当作参考。 于是宁惟远这周请了假,家中多了几个信息素监测器,连着摄像头,一旦检测出异常会自动拨通裴祝安的手机。 方才弹出消息,提醒监测器被人移动了。 第8章 裴祝安打开监控,入目天旋地转,他茫然地想,这是什么视角。 镜头像是被遮住了,雾蒙蒙的,好半天重见天日,一张俊朗面孔倏然放大在面前,鼻尖快要抵到玻璃罩,显然正在擦拭镜头。 这一幕莫名像喂食器视角的宠物。 确认干净后,宁惟远起身,随手拽起背心一角擦汗,露出大片结实躯体,腰腹紧实,线条流畅。 他身上的运动装束再简单不过,站在阳光里却像发光,小臂白皙修长,戴着护腕,双腿笔直有力,覆着层薄薄的肌肉,看着极具力量感。 尽管并不纤细,但光看那张脸,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漂亮而柔美的omega。 裴祝安打去电话,两三秒后,对面接起来,声音低沉。 “什么事?” “你在干什么?” 宁惟远瞥了眼面前的摄像头,笑了,“特意来和我闲聊的吗,裴总?” alpha问他,“呼吸声怎么听着不对?” 宁惟远正在单手做俯卧撑,手机放在地面,他慢慢沉下身体,肌肉绷紧,手臂鼓起青筋,声线却平稳,像是毫不费力,“没有吧。” “你现在不能做剧烈运动。” 宁惟远顿了下,带着笑意开口,“这么关心我啊,裴总。” 口吻散漫,声调上扬,透着陈恪的影子,又欠又闲,莫名让人心烦。 宁惟远手臂一撑,利落起身,故意迟了半拍才补上一句,“不会是正监视我吧?” 对面静默三两秒,宁惟远屏息等待,再传来的却只有忙音。 晚间八点又打来一通电话,alpha正参加酒会,手机震动几声,他低头瞥了眼,继而挂断。 分心的空当,旁边的人笑嘻嘻地凑过来,“来查岗的?” 关于裴祝安感情状态的传言从未断过,快要步入三十大关,身边盯着的眼睛只多不少,不少门当户对的omega都抛过橄榄枝,他却从未对谁表现出明显偏好。 裴祝安心里有点起腻,但没表现出来。 “私事而已。” 喉结上下滚动,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笑笑,“真是查岗的话,我哪敢不接。” 回答不免让人有些浮想联翩,alpha自顾垂下眼,唇角似笑非笑,五官轮廓隐入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有种不经意的散漫。 散场时快要接近午夜,汤特助将人送回家,令他意外的是宁惟远竟然还没睡,穿着睡衣在客厅里等到现在,脸上有种望眼欲穿后的疲倦。 alpha显然又喝了酒,宁惟远用热毛巾帮他擦脸,却被不耐烦地推开,他没计较,将摘下的领带叠好,回头时发现床上的人已经阖上眼,睫毛投下淡淡阴影,呼吸平稳匀长。 宁惟远垂眼望着裴祝安,心脏像被揉了下,生出的情绪比怜惜更深,他慢慢俯下脸,在alpha的指尖落个吻。 后半夜,裴祝安猝不及防被热醒。 身边温度高得惊人,他起初以为是自己在发烧,摸索着开了灯。头脑发沉,又没完全睡醒,灯光落在眼底也像昏了头似的,晕眩闪烁。 裴祝安慢慢坐起来,期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滑落腰际,他猛得一惊,伸手去摸,触感温热,像是手臂。 电光石火的几秒,脊背迸出热汗,后颈处却像通电般冰凉,裴祝安瞬间完全清醒了,掀开被子,幢幢灯影清晰地映出宁惟远的脸。 青年睡得正熟,身体还维持揽着他的姿势,脸颊红扑扑的,眉心微蹙,看着有些孩子气。 光线明晃晃地照过来,他翻了个身,用手背挡住眼,含混抱怨两声。 很难分辨是否在装,不知道这算不算爬床的一环。 裴祝安拨开手,叫他名字,“宁惟远,醒醒。” 宁惟远似乎听见了,但不见转醒,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裴祝安伸手拍他的脸,指尖却被烫了下,这才意识到宁惟远的体温高得有些不太正常。 怔住的那几秒,宁惟远悄然睁开了眼,红血丝尤其清晰,眼底却不见半点清明,他像是烧得有些神志不清,唇齿开合几下,喃喃默念某个名字。 裴祝安去摸他心跳,但没等反应过来,宁惟远忽然长臂一伸,从身后把他抱住,脸颊凑上来蹭他脊背,一寸一寸向下,驯服,乖顺,像猫一样。 裴祝安却惊得几乎忘记推开他。 原以为宁惟远是生病发烧,但眼下发生的种种却仿佛有了清晰的指向。 裴祝安摸向自己颈后,信息素抑制贴已经不翼而飞,房间内的檀香气息正悄然铺展,沿着肌肤游走,如潮水般悄然渗入每一寸空气。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易感期提前了。 更糟糕的是,宁惟远刚动过手术,失控的信息素对他有着致命的引力,可以预见,今夜这场闹剧才刚刚开始。 裴祝安心中警铃大作,钳住对方下巴逼他直视自己,“你房间里有omega抑制剂吗?” 宁惟远茫然地望着他,眼角潮润,半晌摇摇头。 裴祝安低声骂了句。 他能感受到,发情期对自己的支配正在疯狂增强,一呼一吸中尽是灼热的气息,本能的侵略性与占有欲隐隐作祟,理性在边缘试探,只剩下最原始的渴望与执念。 裴祝安咬牙推开宁惟远,“离我远点!” 没想到宁惟远的力气却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怀抱炽热有力,像无声收紧的网,坚实有力,alpha竟无法推脱。 裴祝安半天才挣扎着将人撕下来,他记得床头柜里有alpha抑制剂,拉开抽屉,刚取在手里,身后却蓦然传来质询声。 “你在做什么?” 宁惟远直勾勾地望过来,声音不见起伏。 “裴祝安,你在做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裴祝安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抑制剂,指节因为收力而泛白,手背绷起青筋,身体像沙漏,每分每秒都在流失理智,汗意浮上皮肤,他张开嘴,唇齿间尽是燥热。 “让我送你去医院。” 裴祝安的口吻像是认了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卷起衣袖露出手臂,针头即将没入血管的瞬间,手腕却被人扼住了。 宁惟远慢慢抬眼,脸上不知是汗是泪,漆黑的眉眼被浸得尤其清晰,他忍得难受,痛苦的缘由却与裴祝安截然相反。 “你可以标记我。” 情绪过载的瞬间,裴祝安连瞳孔都收缩了一下,但欲望还是落了下风,他冷笑一声,继续动作。 没想到宁惟远将他抓得更近了些,挣扎的那几秒,手上忽然一空,抑制剂竟被硬生生地夺走。 心跳快得出奇,裴祝安厉声道:“宁惟远,松开我!” 宁惟远瞥他一眼,神色说不出的轻慢,继而随手将东西丢开,一声脆响,抑制剂摔成一地齑粉。 “裴祝安,我要你标记我。” 他说。 裴祝安被这幕冲击得有些说不出话,额角快要鼓出青筋,偏偏宁惟远在这时凑过来,嘴唇湿红,没去吻他,只是轻触喉结,蜻蜓点水一般。 “裴祝安,”宁惟远安抚似地摸上脊背,声音接近于呓语:“标记我,你会很舒服的,求你。” “把我当成谁都好,我不在乎。” 裴祝安的视线终于落在他的脸上,目光涣散,痴然,像陷入了一场梦。 不需要alpha说什么,宁惟远已经乖顺地伏下身,后颈一处清晰红痕,灼热而隐蔽,映入裴祝安眼底,让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握住了这簇火。 两三秒后,腺体上传来刺痛,继而缓慢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宁惟远胸口填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伸手抱住裴祝安,将人锁入怀中,明明是被标记,他望着alpha的眼神又分明幽深。 湿热的瞳仁映出倒影,呼吸纠缠,界限溶解,就像灵魂嵌入彼此,他们再也无法分离。 【??作者有话说】 裴祝安:偶遇纠缠,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第9章 梦境 裴祝安不记得昨晚宁惟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他却清楚地记得,在宁惟远消失后,被中断的梦有了结尾。 梦中人声嘈杂,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看不清脸,却又都认识裴祝安,异口同声地催促他向前走,有人在等。 “你们要带我去哪?” 无人回答。 反应过来时已经踉踉跄跄地走到礼堂,灯光齐明,人影憧憧,周遭景象如浮光掠影般繁华,裴祝安觉得熟悉,心里莫名悸动。 慢慢走近,正中央那个穿着西装的人影转过来,望着他。 裴祝安怔了下,问:“宁惟远?” 对面人的燕尾服上别了簇胸花,身材高挑修长,面容清俊,赫然新郎打扮。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勾起唇角,像在嘲他凉薄。 青年盯着裴祝安笑,笑意丝毫不及眼底。他开口,却是陈恪的声音。 “裴祝安,你把我当成谁了。” 仿若当头棒喝。 曾经关于两人的传言很多,真假参半,最荒谬的莫过于陈恪在人订婚前夜横插一脚,节外生枝。 第9章 消息听着荒诞至极,但有时候,越是出格,却也往往越接近真相。 裴祝安当年的未婚妻姓裘,和他算是门当户对。 可惜出于利益的结合并不光彩,幸福也来得虚伪,在alpha心里,他甚至没觉得这算喜讯。 订婚宴定在中旬,月初放出消息,请柬雪花般寄出,巧妙地避开了陈恪,却不耽误他跨越半个城市,不请自来。 赶到时风尘仆仆,现场气氛潮水般甜蜜,陈恪却只觉得天旋地转,甚至道不出一句恭喜。 入目红毯猩红刺眼,每一处微末的细节都像在提醒,自己与裴祝安已经分道扬镳。 远远望见那个西装革履的身影,陈恪终于再也撑不住,半晌两人视线交汇,他的心碎快要写在脸上。 他走近,伸手想拉裴祝安衣袖,却被避开。 裴祝安向他展示手上婚戒,淡淡道:“陈先生,自重。” 陈恪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委屈和怨怼像被冷水浇灭,他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再抬眼时,目光接近于无措。 他原以为裴祝安会面露讥讽,没想到对方却出奇的平静。 裴祝安只是在想,风水果真轮流转,原来有一天,陈恪也会这么狼狈不堪,含泪求他念旧情。 裴祝安笑了下,“不祝我声新婚快乐吗?” 陈恪声音暗哑:“你让我......以什么身份开口?” 裴祝安看着他,目光近似深潭,“今天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话音落下,两人都没说话,但此时的沉默仿佛具备了别样的含义,血淋淋的现实终于暴露在面前,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心底再无波澜,裴祝安想,也许我早就放下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陈恪也在想——裴祝安,你凭什么放下。 这桩不甘在陈恪的心底留了好多年,午夜梦回时,他竟强势地拖着人重回婚礼殿堂,就连身上装扮都和那天的裴祝安一模一样。 混乱模糊了细节,但在临近天亮时,裴祝安却记得有声音在自己面前落下,不无恨意。 “裴祝安,你欠我一个交代。” 他猛然惊醒,身上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起,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是女佣,她听见梦魇中的叫喊,问裴祝安是否有事。 裴祝安让她不用管。 下午时分助理送来抑制剂,帮他准备好日用品。另一处住所也已经打点好,裴祝在那里排解余下的发情期,顺便冷静下大脑。 除了工作事项,那几天他很少和谁联系,再打开手机,消息铺天盖地,有一大半都是宁惟远发的。 也许是信息素作祟,青年比想象中还要依赖他,一模一样的问句发了好多遍,问他下落,问他身体情况,也问他为什么不联系自己,是不是有了别人。 后几天清醒了点,大概是从汤特助口中打探到了裴祝安的动态,前一天晚上,半夜三点,他哼哼唧唧发来消息,求裴祝安把自己之前说的话当空气。 裴祝安从来也是这样。 年轻人的情绪太丰富也太多变,密密麻麻地占据视线,看得眼睛都疼。裴祝安揉揉太阳穴,径直拉到最底部,这才注意到有条信息淹没其中。 点开对话框,是个私人诊所的地址。 原来是给宁惟远做身体检查的人选终于有了着落。 第10章 校园 早秋的空气中浮动着夏末余热,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落在地面,将球场的地面烤得滚烫。 场外挤满观众,不时响起阵阵喝彩,篮球比赛很快进入到白热化阶段,队员个个神情专注,穿梭间带来短暂的微风,但很快又被翻滚的热浪吞没。 几分钟后记分牌翻过一页,同时落下裁判哨声,欢呼声顿时响彻全场。 穿着同色球衣的男生兴奋地抱成一团,宁惟远被他们拥簇着,随手撩起额前碎发,仰头喝了口水,脸上笑意冷淡。 天气燥热,周遭alpha又笑又闹的声音惹人心烦,何况剧烈运动后,从皮肤中蒸腾出的不止汗液,还有交叉错杂的信息素。 没什么实质性影响,但宁惟远还是微微蹙起眉。 肩膀蓦然搭上来一条手臂,队长看出他不舒服,笑嘻嘻地帮宁惟远解围,将人拉到一旁的荫凉下。 宁惟远笑了下,“谢了,乔哥。” 乔吕是典型的热心肠长相,小麦肤色,高大结实,浓眉大眼,他清楚宁惟远的性格,了然笑笑。 “都是朋友,说这些太客气。” 他又问,“今晚我们刚才打算去学校旁边的火锅店团建,要来吗?” 宁惟远拒绝得干脆,“我就不去了。” 尽管答案早在预料之中,乔吕还是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膀,调侃道:“庆功宴都不来,不够意思啊,小宁。” “火锅店的老板和我认识。”宁惟远勾起唇角,“打声招呼,今晚的账记我头上。” 乔吕挑了下眉,目光不由得在对面人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说起来,宁惟远在a大也算是小有名气,各种意义上的,褒贬不一。 他本人沉静内敛,但这样长相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会是被讨论的对象,入学时还引起过短暂的轰动,有人慕名来看,他神色淡漠,仿佛天然带着冷色调,衬得眉眼愈发疏离。 只可惜,当a当o都精彩的一张脸,个人资料交上去,却偏偏是个beta。 而他的家庭背景则更是雪上加霜,家境贫寒,父母早逝,靠着借钱和打工才勉强上了大学。 原以为是高岭之花,却是个无底洞,要等着人往里填钱的。 这话不知是谁传出的,恶毒但现实,明里暗里冲散了不少从前对着他大献殷勤的人,似乎这样大费周章地追求一个beta,是个不怎么光彩的事。 何况宁惟远的私生活也略有争议。 在宁惟远加入篮球队之前,乔吕也对某些流言有所耳闻,心底隐隐存疑。 虽然是贫困生,但从不申请经济补助,辅导员私下里找过宁惟远,后来却不知怎么,提议被无限期搁置。 当然他身上也不止这一处违和,放着好好的宿舍不住,跑到校外租房子;没听说有亲戚接济,衣服却都是名牌,电子设备也不少,个个价值不菲。 于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怀疑起他收入的来源。 乔吕是难得没被流言左右的人,而在真正认识宁惟远后,他更是一改从前对beta的印象。 朋友不少,可像宁惟远这么非同寻常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宁惟远性格温和,队里有几个刺头,在他面前却都是服服帖帖的,别人提起小宁,都说他脾气柔和,好相处,但乔吕有时冷眼旁观,心里却觉得诡异。 他一眼就能看出,宁惟远骨子里极为淡漠,他人口中的好相处——更像无所谓,不是脾气好,而是除了真正在意的人,他谁都不在乎。 有次队开会,大家都因为策略的问题吵得面红耳赤,乔吕嚷嚷着调停,余光却瞥见宁惟远正似笑非笑地觑着他们,好像觉得小孩子真有意思。 乔吕故意打趣宁惟远,问他。 “有没有人说过,你看上去总是老气横秋的?” “没有,我也奇怪。”宁惟远微微一笑,声音透着漫不经心:“其实我已经三十了——没人看出来吗?” 乔吕望见他脸上神情,却觉得这不像玩笑。 对着这么个参不透的人,乔吕最初的选择是敬而远之。 也许是心理因素使然,每每同宁惟远相处时,乔吕总有种神经紧绷的不适感,明明自己是个alpha,他却莫名在一个beta面前感受到压制,心生防备,说话时也下意识避免对视。 直到某次,他无意中撞见那个宁惟远真正在意的人。 那天队里有人过生日,聚餐的地点选在日料店,宁惟远难得参与,包间内又唱又笑相当热闹。 酒过三巡,他找个借口去了卫生间,人却半天没回来。 大家都在笑嘻嘻地开玩笑,说小宁是不是醉得找不着路了,乔吕主动去找,绕了一圈,最后在后门处发现了人影。 出乎意料的,宁惟远正坐在台阶上吸烟,他抽得很凶,残灰四散,背对着看不清面容,但乔吕觉得他心情不太好。 干站着也不是,出声打扰也不是,乔吕有些为难,垂下眼,却意外瞥见了宁惟远亮着的手机屏幕。 是张双人合照,左边是宁惟远,右边不认识,容貌相当英俊,看着与宁惟远差不多年轻,瞳仁是浅灰色,乔吕觉得莫名眼熟。 应该是不久前拍的,边缘却发黄,像老照片。 再想仔细看的时候,屏幕倏然黯淡,坐在台阶上的人已经转身站起来,正望着他。微微跳动的火星模糊了宁惟远的面容,瞳孔漆黑,尽头闪着细碎的光。 静默半晌,beta主动开口,“你看见了?” 乔吕心底笑他纯情,对着张照片出神,但又像哪里奇怪,嘴上问道:“男朋友?” 话问出口,宁惟远似乎松了口气。 第10章 “嗯。” 他微曲手指,烟蒂被掐灭,半张面容隐入黑暗,乔吕再看不清他神情,但听见宁惟远的口吻忽然放柔。 “乔哥会帮我保密的,对吧。” 乔吕答应了,没追问理由。 共享一个秘密时,两人间的距离总会不自觉拉近。 自那日起,乔吕总觉得宁惟远对自己的态度要比一般人亲近,这种特殊让他莫名舒服,再以后,宁惟远再推脱聚餐的时候就坦然多了,理由他们都心照不宣。 今晚也是这样。 “要陪男朋友?”乔吕问他。 宁惟远垂下眼,表情有些落寞,“我倒是想。” “怎么,吵架了?” “冷战呢,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没见过这么狠心的。” 是抱怨的口吻,乔吕却从中听出了淡淡炫耀,他回想起照片中的惊鸿一瞥,有点羡慕,忍不住调侃道:“别是变心了吧。” 宁惟远幽幽望过来,哀怨神情不言而喻,乔吕差点笑出声,抬手拍拍他肩膀。 “开玩笑的,长得这么帅,你对象珍惜还来不及呢,哪舍得和你分手。” 宁惟远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刚要说些什么,神色却倏然变了。 乔吕顺着beta的视线望过去,不远处的球场外有个人影,看清轮廓后,他顿时心生厌恶,不由得蹙起眉。 “那个章洪又来骚扰你了?” 宁惟远眯起眼,没说话。 乔吕跃跃欲试,“正好,趁着队里人都在,我把他们叫过来,让那小子吃点苦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造谣。” “不用。” 宁惟远冷下脸,神态与方才谈笑风生的模样判若两人,眼睫微微一颤,遮住两点漆黑瞳仁。 “我去亲自和他说明白。” 第11章 告白 “章同学,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宁惟远口吻平淡,他将真实情绪隐藏得很好,对面人望过来时,他甚至礼貌笑笑,似乎对拒绝对方的告白感到抱歉。 但这种客气的态度显然对章洪并不适用,他斜眼去看宁惟远,眼角眉梢尽是轻慢,心里只觉得beta在故作清高。 章洪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他是家中独子,又是alpha,从小就含着金汤匙。学习一塌糊涂,但靠着家里捐的图书馆进了a大,可惜烂泥注定扶不上墙,人品劣迹斑斑。 上学期和同专业的学妹谈了恋爱,保护措施没做好,怀孕后的omega不敢告诉家里人,求他负责,却被拉黑了联系方式。 omega本身属于弱势群体,法律早已标明alpha不承担责任的后果,但学妹却无论如何不敢走到那步,她看出章洪本性卑劣,家里又有靠山,气焰熏天。 章洪也觉得摆布个普通人易如反掌,没想到一个月后收到警方传唤,白纸黑字写着他的所作所为,报案方竟然是学妹。 本就是恶性事件,章家独子的身份更是火上浇油,消息迅速发酵,舆论压力甚至逼得章父亲自出面道歉,赔偿金分文不少,公司股价大跌。 章洪被保释出来后却死性不改,他总觉得自己是阴沟里翻船,事情渐渐平息时,才隐隐嗅到什么不对。 再想联系学妹,对方却早就拿着赔偿金出了国,音讯全无。 一切都这么水到渠成,像是背后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助推。 章洪贼心不死,掘地三尺,然后终于打探到,最初借钱给学妹动手术的人,叫宁惟远。 听说很聪明,人长得不错,章洪没见过,直觉却告诉他,主张报警也是这个beta的手笔。 beta怎么会懂这些,章洪恶毒地想,是不是熟能生巧呢。 后来亲自见了宁惟远,章洪更是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将人弄到手。 那张清隽漂亮的面容实在让他又恨又爱,可惜油盐不进,数不清多少次当众下过章洪的面子,哪怕是威胁也无动于衷,自顾冷着张脸,视若无睹。 章洪的下作手段当然不止一个,人后频频诋毁beta,身边几个狐朋狗友也在明里暗里煽风点火。 起初只当是谣言,后来却不知怎么越传越真,咬着宁惟远与学妹间的暧昧关系不放,始作俑者反倒逐渐淡出视野。 alpha的劣根性在章洪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beta,却又忍不住一次次犯贱,苍蝇似的怎么也轰不走,眼神粘腻,下流,来来回回地在宁惟远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打转。 “表不错啊。”他忽然开口。 宁惟远淡淡瞥他一眼,没作声。 落在章洪眼中,却成了beta心虚的证明。 宁惟远的家庭背景算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小一百万的表,说什么奢侈品,白日做梦还差不多。 别人也许不懂,可瞒不过章洪的眼睛,今年新款,又是全球限量,金钱已经不足以衡量价值。 也不知道哪个金主这么舍得花钱。 想着也许有人在自己之前捷足先登,章洪心里发酸,可这又恰恰证明,面前的人是个明码标价的商品。 因为这个念头,章洪又忍不住泛起阵阵快意。 他捋起袖子,向beta展示自己手上那块价值不菲的表,比宁惟远的稍贵些,但与他那副轻蔑神色却实在不相称。 “看仔细了,知道我手上这块多少钱么?” 宁惟远的视线却落在章洪的脸上,若有所思。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心里甜津津的。 思绪回到裴祝安陪自己过生日的那个夜晚,宁惟远忽然觉得章洪真可怜,你不知道我的表是谁送的,也没有人送你,你永远不会懂。 “你看傻了?” 章洪被盯得脸红,忿忿淬了口,“装什么啊,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手上那块表怎么来的。” 宁惟远挑眉,“怎么来的?” 章洪神情玩味,“他对你不怎么大方吧?” “早看出来了,又抠又穷,品味还不怎么样,”他轻慢地盯着beta,下巴略扬,“同样是卖,你倒不如考虑下我。” “什么货色也好意思学别人包养——” 话音尚未落下,疾烈的拳风倏然袭来,章洪甚至来不及躲,脸颊剧痛,下一秒,他硬生生被打偏了头,脚下踉跄,几乎站不住。 慌乱中章洪摸到一手血,他厉声尖叫起来。 “宁惟远,你他妈的敢打我!” 声音在空旷的林间格外刺耳,但没持续多久,喉管猛然被扼住,章洪的视线被硬生生拔高到与宁惟远齐平的角度,额角青筋鼓胀,他动弹不得,只能惊惧地看着那张冷淡俊朗的面容慢慢凑近自己。 轻柔的呼吸扑在面颊上,宁惟远笑了下,开口。 “你以为自己又算什么东西。” 第12章 相称 自毕业以后,裴祝安有好几年时间没回过a大了。 四年时光充实难忘,现在还仿佛觉得是昨天,但毕竟时过境迁,再踏入校园,他的心情也算不上多轻松。 上午裴祝安与医生预约过时间,检查定在傍晚,汤特助事先看过宁惟远的课表,他说beta有课,要不要发条消息提醒。 裴祝安却打算亲自去逮人。 有时候觉得把孩子养大还真是不容易,劳心又劳神,裴祝安不过尽了半个监护人的责任,想起宁惟远时,他也总觉得头疼。 身上毛病一箩筐,挑食也就算了,还像个小孩似的害怕见医生,恐惧近乎病态。 最初汤特助不知道,带着人去检查身体的那天才叫精彩,刚踏进医院,宁惟远的脸色已经白成纸,呼吸急促,甚至有护士主动开口,问他是不是低血糖。 汤特助一个没留神,人已经快缩进墙角,像只对消毒水应激的猫。 后来才知道,宁惟远有亲人在医院中离世,走得惨,他那时候小,大概是留下了深刻的心里阴影。 这倒也难怪。 当时的裴祝安在听见消息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单独给宁惟远指派了个家庭医生,女性,要温柔和蔼的。 裴祝安了解他,所以想也知道,催命似的电话打过去,宁惟远还不被吓得窜起来。 本来最近联系就少,就怕到时候人没接到,护短的裴母先发来质问。 司机被授意过,车没开进校园,照常在拐角处停下。 裴祝安侧过脸问助理:“他人在哪?” 汤特助的视线落在十几分钟前的信息界面,“小宁说在球场打球。” 耳边响起车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怔了下。 “不在车里等吗?” 回答汤特助的是干脆利落的一声响,透过半降的车窗,裴祝安回头看他,剑眉微挑,声音透着漫不经心。 “随便逛逛。” a大内部的建筑相当漂亮,随便一个教学楼拎出来也能当作景点,总有不少游客慕名而来,每逢公共假日,校内总是人满于患,部分学生对此颇有微词。 裴祝安今天没打领带,上身一件薄外套,宽肩长腿,看着斯文,与周围人相比却少了些学生气,略微引人注目。 第11章 路上有人搭讪,裴祝安婉拒了,走到球场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落日时分无风,太阳的轮廓淡了,光线温暖,让人很舒服。 裴祝安没在学生中发现宁惟远的身影,他垂眼瞥了眼表,正思忖着给宁惟远打电话,身后却倏然传来声音,有人叫他,口吻迟疑,像是不敢确认。 “裴总?” 裴祝安回头,望见一张眼熟的脸,他也有些意外。 “小吕?” 能在这里遇见裴祝安,乔吕的确是有些始料未及。 乔吕性格随和,朋友多,却没几个知道他是富二代,乔吕的乔其实是乔氏集团的乔,从小就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 成年后他跟着父亲参加过几次晚宴,推杯换盏,相互寒暄的人不少,但没有谁能比裴祝安更令人印象深刻。 咫尺远近的距离,浅灰色的瞳仁在他身上定格几秒,裴祝安笑了下,主动开口。 “在a大读书?” 声音很好听,乔吕蓦然红了脸,“嗯,今年大四。” “什么专业?” 乔吕说个名称,裴祝安剑眉一挑,眼底浮现出诧异。 提起专业,大多数人都以为乔吕念的是商科,一听到正确答案反倒惊讶,所以alpha的反应也算是在他意料之中。 乔吕刚想开口解释,没想到裴祝安却若有所思,沉默两秒,开口问他。 “认识宁惟远吗?” 乔吕直愣愣地望着裴祝安,好像那层蒙着的雾散了,心底有股恍然大悟的感觉,他终于明白,怪不得那张照片的人会看着眼熟。 世界竟然这么小。 但他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那晚看见的裴祝安分明是快十年前的模样,可与alpha并肩的又显然是现在的宁惟远,思绪忽然混乱,乔吕想不通。 可他也来不及细想,只是顺着本能回答,“认识。” “见过他人吗?” 乔吕迟疑一下,薄雾般的瞳仁瞬间盯过去,隐约让他生出被观察的错觉,心里想法仿佛无所遁形。 他的确在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将宁惟远被骚扰的事情告诉alpha。 顿了两三秒,乔吕还是给裴祝安指了方向。 裴祝安以为别人眼中的宁惟远会是个相当孤僻的形象,没想到人缘却意外不错。 看乔吕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什么想帮宁惟远遮掩、又不希望自己知情的难言之隐。 乔吕指的位置很偏僻,但裴祝安却清楚,校内有名的约会圣地,白天没什么人经过,晚上倒是气氛暧昧。 总不会是宁惟远和谁恋爱了吧,裴祝安这么想着,表情有些玩味。 微风拂过松针,浓密的光影随着枝条的摆动在地面摇晃,他沿着小径向前走,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片刻周遭重归寂杳,裴祝安却隐约听见深处传来呻吟声,他脸上笑意渐冷。 慢慢走近,他才发现的确是呻吟,却与自己想的大相径庭。 地面上蜷缩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看样子是大学生,衣领被鲜血浸湿一块,裤子沾着泥土,痛得连呼吸都在抖。 听见脚步声,男生捂着伤口猛地爬起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嘶力竭对裴祝安喊:“快帮我报警!疯子,这人是个疯子!” 裴祝安循声向旁边望去,然后怔住了。 他正找的人就站在面前,宁惟远也在看着他,眼底愕然并不比裴祝安少半分。 不论怎么想,宁惟远都与此刻的场景格格不入。 上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他还在用自己滚烫的面颊去蹭裴祝安的肩膀,眼底雾气朦胧,哀声求alpha再多释放一点信息素。 眼下还是同一张脸,却面无表情,垂下的指尖颤得厉害,鲜血自其间滑落,他望着裴祝安,沉默,胆怯。 明明是始作俑者,却委屈得什么似的。 半晌,宁惟远如梦初醒般将拳头藏在身后,声音艰涩,他开口问裴祝安。 “你怎么会在这?” 第13章 善后 怕成这样的宁惟远,裴祝安还是第一次见。 裴祝安没顾得上他,先俯身检查章洪身上的伤势。 幸好,看着吓人,但避开了脆弱区域,都是皮外伤,及时送去包扎的话没什么问题。 裴祝安将人拎起来,动作并不轻柔,被牵扯到伤处的章洪登时破口大骂,他看出裴祝安与宁惟远彼此认识,决心不肯轻易善罢甘休,死死拽住alpha的衣袖不撒手,恨不得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他把我打成这样——今天我必须要个说法,你们俩自己决定吧,谁让我揍一顿,否则这件事没完!” 裴祝安回头瞥宁惟远一眼,眼神略微诧异,像是纳闷他从哪招惹到这种傻逼。 宁惟远不说话,但动作快得出乎意料,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扼住了章洪的手腕,用力往下掰,指节紧绷,肌肉线条清晰。 声音冷得快要淬出冰,“放开他。” 章洪吃痛,愤愤将人松开,他从没经过这种奇耻大辱,眼圈蓦的红了。 他不敢再撒泼,只是狠狠剜了两人一眼,牙关紧咬,声音发狠。 “敢找帮手是吧?行,今天算我倒霉,但宁惟远你个贱人你给我记住了,我能让你身败名裂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记住了,日后有你——” 话没说完,但裴祝安已经怫然皱眉,抬脚向章洪心口上狠狠一踢,动作干脆利落,透着戾气。 “嘴给我放干净点。” 比裴祝安会插手处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会维护自己,宁惟远看着alpha,眼底情绪快要溢出来。 他以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去拉裴祝安的手,本意是劝人冷静,却被毫不留情甩开,灰瞳噙着火气,睨他一眼。 “等会再收拾你。” 宁惟远蔫蔫垂下脑袋。 浓烈的铁锈气息慢慢在空气中散开,可惜信息素的等级太低,对裴祝安连挑衅都算不上。 章洪恶意释放信息素的行为只会让人觉得他被逼到了穷途末路,像个原始动物,裴祝安垂眼觑他,心底态度愈发轻慢。 青紫交错的伤口倒映在眼底,看着骇人,也让裴祝安忍不住心生疑窦,就算是劣等alpha,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被个beta殴打成这样。 何况还是个动过手术,在法律意义上属于omega的beta。 方才的那一脚实在太狠,章洪呼吸困难,喉头泛起阵阵腥甜,他用那双三白眼死死盯着alpha,一字一顿,没出声,但裴祝安读懂了唇语。 他在威胁裴祝安,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裴祝安却笑了,长腿一曲,在青年面前蹲下。本就修长的身形更具凌厉与压迫感,皮鞋锃亮,他抓着头发逼人仰头看自己,轻声问。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章洪疼得面目狰狞,但还是狠狠朝地面淬了口,“我管你是谁!真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色厉内荏的一句话,却听得裴祝安脸上笑意扩大几分。 他在章洪手心放了张名片,让人握紧,慢条斯理道:“不是想报复么?留好我的联系方式,等你打给我,随时欢迎。” “至于今天嘛,死心吧。”裴祝安神情促狭,“二对一,识相点,自己主动滚,嗯?” 人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裴祝安起身,却蓦然察觉身后有道直勾勾的视线,入了瘾一般,在他的腰际流连许久。 他回头,被抓包的瞬间宁惟远猛地一悚,匆忙别过脸,连脖颈都是红的。 裴祝安想,果然,欠收拾的不止一个。 宁惟远半天才开口:“对不起。” “因为什么?” “打架,”宁惟远顿了下,然后补充一句:“还有,给你惹麻烦。” 裴祝安的神情像是不置可否,他对着那张脸端详片刻,没在上面发现明显伤痕,稍微松口气。 “他打你了吗?” 宁惟远摇头。 alpha看着兴致缺缺,没有深入了解的意思,宁惟远却没忍住追问,“你不生我气吗?” “不是他先欺负你吗?”光是看章洪那副模样,裴祝安都能猜到事情的大概经过,他声音平淡。 “正当防卫,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宁惟远忽然眼热,低头踢开地面的小石子,声音很闷,“我以为你刚才会教训我,像上次那样。” 裴祝安瞥他一眼,心说,那说明你从来都不了解我。 他的原则性其实没那么强,关上门处理的叫家事,裴祝安当然说一不二。但到了外面—— 哪怕他的人有千错万错,也绝对轮不着别人去落井下石。 更重要的是,那晚过后,裴祝安隐隐觉得,自己对宁惟远的感觉有所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信息素在作祟,要怪也要怪章洪撞到了枪口上。 打野食,偏偏算计到了吃独食的裴祝安头上。 这么直白的念头,裴祝安当然难以对宁惟远形容,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那不就等于和他一起欺负你么?” 第12章 宁惟远垂下眼,不易察觉地揩了下眼角,指节破了皮,擦痕是肉粉色,一言不发的模样像个大孩子,看得裴祝安蹙眉,啧了声,拿出纸巾扔到他身上。 “脏手摸什么眼睛,不知道多少细菌?” 宁惟远羞赧笑笑,放下手,没舍得用手帕,而是折好放进口袋。对上裴祝安嫌弃目光,他终于想起刚才的问题。 “你怎么在这儿。” 裴祝安心底叹口气,折腾这么一大圈,才算到正题,他懒洋洋开口:“带你去见医生。” “我没问题。” 宁惟远果然排斥,沉默着僵持片刻,他很勉强地问裴祝安:“你陪我去吗?” “不然呢,”alpha抱着手臂,像是无语,神情颇为无奈:“真以为我来这看戏的?” “我倒想隐身,可谁让我是监护人。” 宁惟远怔了下,心底默默将三个字重复了几遍,他试图压下笑意,却是徒劳,最后终于妥协,唇角慢慢翘起。 “你去我就去。” 第14章 检查 驶向医院途中,车内没人说话,气氛仿佛不自觉凝固,外界喧嚣被隔绝开来,思绪散成一团。 裴祝安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耳朵却竖着,默默留意旁边的交谈声。 方才把人领到车上的时候,汤特助被吓了一大跳。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裴祝安,有点难以置信,神情在震惊中夹带着心疼,无声质疑alpha怎么能对宁惟远动手。 裴祝安不耐烦挥手,“和我没关系。” 宁惟远赶紧主动解释,“和他没什么关系。” 是这个意思,说出口却似乎变了味,裴祝安冷冷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事情解决了,现在又和我没关系了。” 宁惟远耳垂红了,他声音很小,像撒娇。 “刚才还说是我监护人。” 车上有医药箱,汤特助帮beta处理伤口,不可避免提到刚才那场冲突,宁惟远三言两语带过,汤特助却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望向裴祝安。 他的成长环境与这种事太遥远,想象都显得贫乏。 “要不带你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汤特助心生同情,小声问宁惟远。 旁边的alpha懒得睁眼,声音却已经传来,清晰,毫无倦意。 “你以为我们现在往哪去?游乐园吗?” 宁惟远对着汤特助笑笑,安慰他。 “没事,对方伤得比我重多了。”他的口吻带着淡淡骄傲:“被揍惨了,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汤特助却欲言又止地望着beta,继而笑了。 他似乎觉得宁惟远这种省略主语的自夸很可爱,没忍住逗他,戳穿beta的谎言。 “你是指裴总替你出头了?” 宁惟远顿时瘪嘴,一脸不服气,但还来得及解释,空气中蓦然横插一道低沉声线。 “不是我。” 汤特助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尤为精彩,其实裴祝安也觉得诧异,唯一的区别是,他将情绪藏在心里。 在现场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事后再回顾,他才意识到这场冲突相当有悖常理。 章洪练过体育,身上肌肉不算花架子,又是个年轻的alpha,硬要比较的话,宁惟远也就身高占优,怎么看都没有胜算。 哪怕解释成紧急情况下飙升的肾上腺素,这个理由都显得牵强。 身旁投来探究视线,宁惟远自顾垂下眼,抱紧手臂,几乎将防备写在脸上。 但没什么用,目的地到了,裴祝安打开车门,扯着领子将人从后座上挖出来。 “过来。” 宁惟远不情不愿地下来,眼神埋怨,步伐却跟得紧,仿佛alpha手中牵着条无形的绳子。 负责检查的医生上了年纪,是个女性beta,听完前因后果后神情云淡风轻,像是已经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你是他什么人?”她问裴祝安。 “监护人。” 宁惟远小臂支撑在桌面,卫衣袖子卷成个筒,遮住翘起的唇角。 他无声望向裴祝安,眼底情绪摆明两人关系没那么简单。 监护人,但是语义模糊,照顾人照顾成了临时标记,说不清是监护还是吃窝边草。 “先去做检查。” 护士走近,裴祝安却迟疑一下,指尖按住肩膀将宁惟远定在原地,他问医生:“有人陪同吗?” 宁惟远笑了,慢慢将他的手从肩头拉下,捏了捏掌心,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检查的时间不长,裴祝安却等得焦躁,半天才重新在视野中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他主动站起来,远远望见宁惟远神色平静,心底松了口气。 “结果怎么样?” 裴祝安对这种棘手事没什么处理经验,但医生的表情却不难解读,办公桌后的女人面色不虞,半晌从报告单上抬起眼,视线落在宁惟远身上。 “还在念书?” 宁惟远点点头。 她无声叹息,继而看向裴祝安,目光冷峻。 “不久前给他做临时标记的人是你?” 裴祝安简单解释了那晚的意外,虽然心底并不认同。 他已经察觉自己那天的状态太过反常,事后记忆也很模糊,只记得宁惟远凭空添了把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而从医生责备的眼神看来,裴祝安似乎也的确做了个不怎么明智的选择。 “他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回答:“介于o与b之间,继续服用药物也许能完全分化成omega,当然,我不建议这么做。” “不能变回beta吗?” “你以为是函数题,改个字母那么简单?” 医生耐心欠缺,又明显肝火过旺,说话夹枪带棍,毫不客气,裴祝安被数落得青筋直跳。 医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又放缓声音,“要是没给他做临时标记,我倒能想想办法,现在的话——” 她无奈摊手,后半句不言而喻。 结果实在超乎预料,以致于裴祝安在原地怔了半晌。 “我只是做了临时标记。”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表述似乎很有歧义,不管怎么看都像试图推诿责任。 宁惟远忽然开口,接上他的话:“清洗标记可以吗?” alpha没忍住看他一眼,目光深邃,神色复杂。 “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医生开口解释:“纪录片看过吧?自然动物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比如当幼崽被人类摸过时,它们通常就不再抚育了,理由很简单,孩子身上的气味发生了变化。” 这种说法其实是个误解,但不得不承认,裴祝安被她的解释动摇了。 “刚说过,他现在的状态正介于omega与beta之间,腺体尚未发育完全,无法代谢暂时标记留下的信息素。换言之,相当于你摸了只刚出生的幼崽,除非自己留下抚养,否则很难再有别人接手。” 裴祝安默然片刻,高大的身形在椅子中陷得很深,从神情不难看出,这个消息超出了他的意料。 “也有例外,但,”医生欲言又止,还是说了:“除非现在出现一个等级比你高的alpha,完全标记,或许能覆盖掉信息素。” 她冲着裴祝安挑下眉,言下之意颇为明显。 你舍得? 裴祝安余光瞥见宁惟远已经侧过脸,正望着自己,像是等个发落。 他说不出心底滋味,比起恼恨青年的自作主张,他更多是对自己的失望。 失控的那晚双方都有责任,但裴祝安毕竟是年长方,懊悔中夹杂着一丝不忍,感情终于胜过理智,占了上风。 他复又抬起眼,恰好同身旁的人对视。 宁惟远还在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小猫似的,不说话,睫毛乱颤,眼角濡湿。 “最坏的可能性是什么?”他问医生。 “我遇到过患者不配合治疗的情况,身体底子又差,最后是勉强分化成了omega,但没有alpha的安抚,埋下太多隐患。体能下降,免疫力变低,甚至寿命也会受损,坦白说,手术只是他人生痛苦的开始。” 护士敲门送来一张彩超图片,女人顿了下,将照片递到裴祝安面前。 “看这里。”她用签字笔的末端在空白区域画了个无形的圈。 宁惟远也凑过来,两人不约而同蹙眉,“这是什么?” “如果不干预,他的生殖腔将在这里进行发育,大概成年人的拳头那么大。” 医生说得简单,但对于裴祝安而言,今天的一切见闻,加起来也抵不上这句话所带来的冲击力。 形容太过直观,裴祝安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宁惟远却倏然伸出手,竟是依照医生的话在图片上比对了一下。 这般刺激面前,脆弱的神经简直雪上加霜,浑身上下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裴祝安连脊背都绷紧了。 他一言不发地拽开宁惟远的手,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不动声色,神情冷淡而令人生畏。 第13章 “别乱动。” 只听这副平静口吻,还以为宁惟远不过开了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作为监护人,你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当然,”医生叹口气,神情无奈:“我还是刚才的话,不建议这么做。” 她递给裴祝安一张表。 “政府有专门的收留机构,很多腺体受损或者分化失控的人都由它管控,能接受正当治疗,但也和等死没什么两样。” 无人说话,但宁惟远的呼吸较方才加重了些许,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他无意识地用指甲扣着椅子上的装饰,抿紧唇。 裴祝安接过那张表格,看也没看,径自撕成了碎片,扔进脚边纸篓。 不止一个人悄悄松了口气。 这却不代表裴祝安真的打算放过他,眼梢瞥了眼宁惟远,alpha神情似笑非笑。 “有时候真觉得,不是年纪到了十八,就算成年。” 换言之,像宁惟远这样的笨蛋还称不上成年人,至少现在没资格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医生摇摇头,叹口气,“谁说不是呢。” 裴祝安想起什么,问道:“我现在需要和他保持距离吗?” “过段时间,药物要等这次发情期彻底过去才能发挥作用,期间你能做的就是尽力安抚他,有任何失控,及时联系我。” 真是桩麻烦。 裴祝安心底蓄着火,动作也没什么好气,鞋尖在椅子腿上狠狠一踢,他叫宁惟远:“起来,走了。” 青年默默望过去,无辜,茫然,像个温顺的鹌鹑。 裴祝安蹙眉瞪他。 医生大概也觉得两人的搭配有意思,笑了笑,“哎,谁没有二十岁的时候呢。” 她本意是解围,却没注意到,话音落下时,裴祝安的身影忽然一顿。 宁惟远似有所感地看过来,鲜活而清俊的一张脸,眉目漆黑分明,鼻尖沁出层汗。 他开口问道:“怎么了?” 宁惟远显然心情很好,说话时尾声不自觉上扬,甜润,带着丝讨好,像个骨碌碌滚到脚边的桃。 裴祝安没作声,心里也有些莫名其妙。 ——谁没有二十多岁的时候呢。 轻飘飘一句感慨,他的思绪却被拉到从前,蓦然想起二十一岁那年,陪陈恪过生日的自己。 庆祝地点选在海边,陈恪擅长游泳,却耍赖皮,却非缠着让男朋友亲自教。 裴祝安无奈,刚入水就被抱住,他怔了怔,恰好撞入一对沉沉眼眸。 海水温暖浮动,无形中放大了暧昧的气氛,起初只是肌肤相贴,不知怎么却演变成十指相扣,陈恪的吻慢慢落下来,炽热透过掌心,一点点浸入心脏。 陈恪小声对着落日许愿,要永远和裴祝安在一起,裴祝安却不客气地嘲笑,两个刚二十岁出头的人,哪懂什么永远。 三年又三年,陈恪离世后,兀自在原地打转的裴祝安发现,最懂永远的人原来是他自己。 恍惚间仿佛仍置身于那片海水,直到耳边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裴祝安慢慢回过神,视线落在宁惟远脸上。 窗外余晖映在青年眼底,他还在专注地望着alpha,瞳仁很亮,像盛着落日,又像在等裴祝安说些什么。 裴祝安神情平淡,像是过眼云烟,他摇摇头。 “没什么,走吧。” 第15章 买药 半小时前公司来了桩要紧事务,汤特助被安排去处理,裴祝安亲自开车把宁惟远带回去。 返程途中,车在药店门外停下,裴祝安按照处方买了几样药,推门出来时却发现宁惟远竟然下了车,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看情形,两人像在争吵。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眉头紧锁,大概是脸上神情太过冷峻,原本还在与宁惟远周旋的男人一悚,瞬间拔腿就跑,背影仓皇。 宁惟远下意识追上去,伸手试图抢回他身上东西,可惜就差半步,抓了个空。 人影咻咻闪过前方一个小巷,再不见踪迹。 变故生得太快,裴祝安也没来得及制止,但不耽误他看清两人争执的源头。 是个相机。 裴祝安走到气喘吁吁的宁惟远旁边,握住手臂将人提起来。 “怎么回事?” “有人偷拍,可惜,照片没能扣下——会给你造成麻烦吗?” 裴祝安已经拉开车门,回头瞥他一眼,神情平淡,用视线提醒宁惟远跟上来。 “没事,我会叫人处理。” “是娱乐记者吗?” 裴祝安将装着药物的纸袋扔给他,随手给自己系安全带,像是见怪不怪,口吻散漫,“我怎么会知道。” 宁惟远用舌尖顶了顶上颚,半开玩笑半当真道:“我明天不会出现在八卦头条上吧。” 车身缓缓启动,平稳驶向主道,半晌汇入潮水般的车流中,裴祝安终于分神瞥他一眼,似笑非笑。 “真打算赖上我了?” 宁惟远不置可否地摇了下头,翻起手中纸袋,药物被他一样样拿出来,视线最终定格在最底部。 “你有信息素紊乱?” 裴祝安目视前方,只是应了声,没有解释的意思。 宁惟远垂眼望向手中药盒,上面标有“佑安”二字,他不自觉捏紧包装外缘,神情若有所思,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忍。 “很严重吗?” 裴祝安难得开了句玩笑,“不影响工作,别的不好说。” 言外之意是,感情生活有可能会受影响。 而在感情方面,宁惟远的心思从来细腻。 “所以这就是你身边一直没人的原因?”他忽然开口:“可是我感觉,像刚才那种偷拍,你应该遇到过很多次。” “或者说,是和不少人被拍到过吧。” 宁惟远语气淡淡,像是种平静又无奈的质问。 没办法,无名无分,连吃醋都生不出波澜。 裴祝安却绕过这个问题,指尖在方向盘上轻点,漫不经心道:“狗仔不也得吃饭么?” 宁惟远心气郁结,无声冷笑,“那你倒是他们的摇钱树了。” 裴祝安瞥见他面色不虞,心底觉得逗小孩真有趣,嘴上故意叹口气,惋惜似的。 “也算不上,这两年没怎么开张。” 宁惟远彻底没了笑模样。 非要问,可真知道答案了又不高兴。 视线移到alpha那张俊容上,宁惟远的目光冷得快要淬出冰,意有所指:“早年和你有关的报道,我可看过不少。” 瞳仁眯起,如潮水褪去后的礁石,“你指哪桩?” “裘家的小明星,白家的omega,秦家的私生子,这还只是些有名有姓的,至于暗处的,呵——很多都没被媒体挖出来吧,裴总?” 裴祝安哼笑一声,矢口否认,“太抬举我了。” 宁惟远观察alpha的表情,沉默几秒,留足缓冲时间,眼底暗潮渐起,他猝不及防开口。 “那陈氏集团的总裁呢?” 道姓,但没指名,裴祝安的肢体动作却明显僵住了,他转过头,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愕然。 “什么?” 宁惟远敏锐捕捉到裴祝安瞬间的变化,他微眯起眼,重复一遍,没解释,只是屏息等他回答。 两三秒后,裴祝安像是回过神,开口问:“哪个陈?” “百川集团,陈恪。” 裴祝安沉默片刻,将问题抛回去,“你都看了些什么?” “不多,和陈恪有关的消息很少,照片也没有,我只是奇怪——每次他出现时,总会有人提起你的存在。” “都是同龄人,背景相似,被放在一起比较很正常。” 宁惟远俊眉略挑,“只是这样?” “不然?” “你们关系好吗?” alpha声音低沉,“不熟。” 原来只是不熟。 轻飘飘一句定论,却像烙印滚落心口,烫得宁惟远垂下眼,指尖抵紧掌心,他无声重复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意味。 半晌,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裴祝安的身上,尖刻,犀利,还有丝微妙的讥讽。 “哪种不熟?” 宁惟远似笑非笑,“酒后叫他名字的那种?” 呼吸骤然停滞一瞬,裴祝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前后矛盾。 心口旧刺隐隐作痛,裴祝安如鲠在喉,一时哑口无言,不自觉握紧方向盘,苍白的手背绷起青筋。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恼火烦躁,旁边人却目光灼灼,不知几分是看热闹,几分是挑衅。 裴祝安清楚,自己愈是表现得在意,宁惟远的兴趣就愈浓厚,他自然移开视线,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淡然一笑。 “又不是什么生僻名字。” 言下之意很明显,同名罢了,不是一个人。 果不其然,宁惟远眼睫微微一颤,神情冷在脸上。 裴祝安习惯用面无表情来掩饰真实想法,其实并不自在,他不擅长撒谎,喉咙干涩,打心眼里希望这个话题能尽快过去。 第14章 好在宁惟远也觉得这么拉扯下去有些乏味,有三五分钟,他没再说话,只是自顾摆弄着手中药盒。 窗外景物在余光中徐徐倒退,半晌,裴祝安忽然又听到旁边人开口。 “佑安。”宁惟远慢慢念出药物的名字,问他:“你知道这名字怎么来的吗?” 裴祝安从不会主动思考这些问题。 alpha是个商人,在他眼中任何事物都可以被量化、权衡,在成本与投入间找到最优解。 因而,比起名字,他其实对这款药物的市场更感兴趣。 横空出世,效果奇好,偏偏价格低廉,几乎处于行业的绝对主导地位,俨然是应对信息素紊乱的代表词。 所谓名称——裴祝安不是很在意,也兴致缺缺。 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应和着问了一句。 “怎么来的。” 宁惟远说:“我的专业和这个领域有所接触,按理说资料不少,但这个项目的水却很深,从研发到现在,一丝风声都没有。” 他顿了下,唇角勾起个讥讽的弧度,“后来才知道,难怪,原来是人道实验。” 裴祝安原本不以为意,听见这话,登时怔住了。 所谓人道实验,其实是个粉饰太平的说辞,甚至于比起“人体试验”,它的讽刺意味更强,是对人权与道德的极大蔑视。 “实验体是个年轻人,当年遭遇了火灾,命悬一线,主治医生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他的信息素类型极为特殊,也许能应对信息素紊乱。” “于是他问年轻人是否愿意参与实验,条件是竭力保他不死。” 裴祝安顿了下,问,“后来活下来了吗?” 宁惟远神情淡淡,“事实总是比想象残酷。” 裴祝安叹口气,眼底带上一丝悲悯。 “这种处境下,恐怕也很难有什么求生欲,人到最后差不多成了个空壳,最后只剩下一桩遗愿。” 宁惟远翻转药盒,向裴祝安展示上面的两个字—— “用他的信息素研制出的药物,他希望拥有命名权。” “他的名字?”alpha问。 宁惟远像是回想起什么,淡淡一笑。 “他爱人的名字。” 裴祝安从前并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一桩隐情,心情复杂,期间夹带着几丝怜悯。 “那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亲自参加的葬礼,谁会起疑心。” 气氛杳寂许久,没人说话,直到裴祝安觉出异样,倏然开口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宁惟远狡黠眨眼,学着他的口吻搪塞,“和专业有交集的领域,花点时间找找,总能有蛛丝马迹。” 裴祝安移开目光,语气平平:“人工腺体技术也是这么找出来的?” 宁惟远明显一怔,继而不置可否地笑笑。 “可以这么理解。” 世间天才不少,裴祝安遇见的尤其多,但像宁惟远这样的,他却闻所未闻。 “螽斯”的项目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一场场会议下来,研制团队事无巨细地向裴祝安汇报细节,可了解得愈深愈笃,他心中疑虑反倒愈多。 作为个二十岁出头的人,宁惟远的天赋与能力高得近乎恐怖。 从前被缠住的时候,裴祝安只以为青年希望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可如果单纯图钱,宁惟远分明已经握住了一条沉睡的金脉,根本无须费这些周折。 只可惜他聪明,但不怎么理智,最疯狂的时候,青云梯在宁惟远眼中也不过是个欲望博弈的筹码。 裴祝安蹙眉思忖,时至今日,他仍搞不清宁惟远的想法。 心底深处还有个隐约念头,他希望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朝夕相处,裴祝安却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宁惟远。 回想起相处点滴,青年身上违和只增不减,每张笑颜都像张精心编织的细网,毫无破绽,可稍有半步差池,其下的锋利钩刺便会将人勾住,任他动弹不得。 也许是入秋后的第一场寒潮即将袭来,裴祝安沉默片刻,忽然打了个寒颤,如夜下潮水,一抹极浅的苦艾气息悄然蔓延开来。 第16章 刁难 晚间有个酒席,推杯换盏,烟雾缭绕,是裴祝安最厌恶的那种场合。 但他有再多反感和不耐,此刻也必须压在心底。 凌山需要投资,可关系不会平白无故找上门,裴祝安只得亲自出面,一次次笑脸相迎,举杯寒暄。 他性格敏感,察觉到周围恶意不算难事,毕竟,看着曾经的天子骄子放低身段是件很爽的事——人性本来如此。 在座几位都上了年纪,身边带着伴,一片莺莺燕燕中,唯独裴祝安是孤家寡人,难免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不乏调侃撺掇,片刻后,经理殷切地送来个人,给客人助助兴。 说是来解闷的,可小孩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上下,看表情已经快要哭出来。 刘总啧了声,不耐烦地骂:“还他妈的助兴呢,扫兴还差不多。” 一直沉默的裴祝安忽然出声,“坐过来吧。” 几个男人和彼此交换个眼神,不怀好意地笑,旁边的张总将手臂搭在裴祝安身上,冲他挑眉,“原来裴总喜欢纯的。” 裴祝安唇角微挑,笑意似有若无,眉眼间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风流。 “还是亲自教更有意思。” 阵阵起哄声中,男孩怯生生地在alpha旁边坐下,上身衣服短,下面更不知道是短裙还是短裤,一双腿又白又直,在周遭的粘腻视线中几乎无所遁形。 他瑟缩得厉害,恨不得抱住自己,可经理交代过,今天在场的人一个都得罪不起,想保住工作,就只能豁出去。 自心底深处,男孩感激有人给自己解围。但男人自他落座后就没再开口,同别人也不怎么说话,自顾喝酒,英俊的脸上浮出细汗,脸颊微红。 alpha没有什么旖旎念头,旁人却恰恰相反。 男孩左手边是个两鬓斑白的老总,怀里搂着个omega,眼睛却不自觉眯起,频频往他腿上瞟。 他不敢明显排斥,只好悄悄向右边缩,没想到两三秒后,旁边的人忽然动了。 男孩以为是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肩头颤了颤,下个瞬间,身上却蓦然一沉,腿上多出件西装外套。 烟草气息混杂着檀香擦过鼻尖,成熟且微妙,令人不自觉心跳加速。 有道低沉声线自头顶传来。 “帮我保管好。” 男孩愕然抬眼。 布料上还残存着alpha体温,温暖熨帖,刚好盖住皮肤,将一众窥伺视线隔绝在外。 对上那双铅灰色的瞳仁,男孩心思微动,脸上飞红,嗫嚅着道了声谢。 “叫什么名字?” “小宁。” 裴祝安正喝酒,闻声差点呛住,神情瞬间无比古怪,掩饰似的,他夸了句。 “好名字。” 这声称赞让小宁慢慢放下心中防备,心底隐隐期待alpha能再开口说些什么,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片刻后,裴祝安又问。 “多大了?” “二十三。” 裴祝安脸上浮现促狭笑意,“真的?” 小宁羞赧地低下头,脸颊粉白,还带着点婴儿肥。周身萦绕似有若无的百合气息,一看就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omega。 刻意的冷淡反倒显得不合时宜,裴祝安解开胸前两颗纽扣,微微侧过身,和小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alpha语调慵懒,谈笑自带风趣,男孩却心不在焉,视线总不自觉飘向alpha搭在椅背上的手。 腕上的黑色表盘沉静内敛,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指节处隐隐透着筋络,十指修长漂亮,更重要是——上面没有戒指。 男孩不免心动,各种意义上的。 酒过三巡,除裴祝安外的几人也快将力不从心写在脸上,桌上只剩残羹冷炙,消遣的兴致淡了,今晚终于切入正题。 不论是利润还是前景,裴祝安的承诺都足够可观,何况他的言行呈现出一种反差——别人口中的裴少,那个所谓冷淡而高不可攀的alpha,却也不得不在他们面前放下身段,笑着举杯敬酒。 几番商谈后,合作终于敲定,生意顺利得超乎想象,不免让人眼红。 醉意上涌,一旁的张总斜眼觑着裴祝安,心生轻慢。 “小裴啊,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实话,凌山能有今天不容易。” 他打个酒嗝,故意拍拍裴祝安的肩膀,假装恭喜,脸上却写满虚情假意,“叔叔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可千万不能走你爸的老路啊。” 话中的讽刺意味很重,声音落下,在座中不少都变了神色。 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假意圆场,劝裴祝安别往心里去,其实笑得意味深长,话里话外都在煽风点火,只等着看好戏。 时光再倒退个十年,也许面对这幕,十九岁的裴祝安会抄起桌上红酒,劈头砸在张总头上。 第15章 但现在是二十九岁的裴祝安,他早已经比任何人都懂得隐忍和克制,和过去那些屈辱相比,眼下甚至算不得什么。 一片虚与委蛇的笑声中,alpha脸上神情比谁都轻松,他举起酒杯,唇角轻勾,敬回去。 “那是当然。” 裴祝安顿了顿,微微偏头,语气平淡,尾音却压得稳——“凌山已经换了人,放心,路要怎么走,现在是我定。” 第17章 因果(上) 散场时出了点意外,小宁动作毛躁,起身时不小心带倒桌布,酒杯中的液体瞬间将西装外套泼得精湿。 男孩显然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吓得直哭,最后经理出面赔了不是,衣服留下,他们负责清洗,干净后再亲自上门道歉。 裴祝安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空腹喝了不少酒,胃里火烧火燎的疼,房间里却一地狼藉,实在让他没心情坐下去。 他让司机开到一家常去的餐厅,过了打烊时间,但老板和裴祝安是旧相识,不多时热汤端上来,他喝了口,身上慢慢暖和起来,像是有团火蔓延至四肢百骸。 醉意淡却,夜幕下的玻璃窗像面镜子,裴祝安望过去,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苍白而落寞。 这幕像是击中心底某处,一直压抑的情绪流动起来,他忽然对身边的一切觉出说不清的疲惫与厌倦。 说不为今晚发生的事心烦是假的。 裴祝安点了根香烟,忍不住默然思忖,自己究竟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烟雾缓慢散开,脑海中倏然浮现出一个人名,他无声叹息,神情难辨。 提及往事,陈恪总是那个绕不开的人,像根嵌入血肉的倒刺,稍一触及便隐隐作痛。 裴家早年盛极一时,裴母又是唯一的掌上明珠,难免被保护得有些太好,单纯到近乎不谙世事。 在某种程度上,裴祝安和母亲很像——在感情中很有主见,一旦认准某个人,咬着牙也会执意走到黑。 所以理所应当的,她后来一头栽在裴父身上,旁人再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任谁都难以动摇她的决心。 自古以来,凤凰男与富家女的故事比比皆是,结局不外乎那几种,引狼入室,家产旁落,真正幡然醒悟的时候,结局已经覆水难收。 裴家也不例外。 老爷子一眼看穿裴父徒有其表,起初回绝得斩钉截铁,丝毫不为所动。 然而后来却发生一件事,让他原本坚决的态度悄然松动。 凌山集团的产业横跨多个领域,但最核心的板块始终集中在医药与科技。 可惜市场瞬息万变,时刻顺应潮流并非易事。 何况凌山体量庞大,难以在短时间内变革,以致一代又一代的工业浪潮席卷而过,裴家却逐渐落入下风,尽显颓势。 裴父恰好在最关键的节点出现。 他向老爷子展示一枚芯片,当时名为类生物化学识别技术,现在早已耳熟能详,被人通称为—— 信息素检测器。 尽管最初只有雏形,但产品上市后,却迅速成为行业革新的引擎,为凌山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借此东风,偌大的集团重焕生机,又将辉煌向后延续了二十余载。 裴祝安在国外求学那年,凌山的信息素检测器已经革新到第五代。同年,裴父召开新闻发布会,高调推出专门针对omega生产的检测器,以更精密的技术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 消息一经发布,社会层面充斥着溢美之词,凌山几乎被推上神坛,俨然成为行业标杆。 但上市前夜,监管部意外接到一则举报,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医学组织与相关机构高度重视,连夜介入,调查结果令所有人瞠目结舌—— 按照行业惯例,为了检测性能,测试场景通常采用人工合成的信息素,凌山的产品也的确对此做出了反应。 但当监管部门一反常态,放出真正的信息素时,机器却像哑巴那般,毫无察觉。 显然,裴家不仅利用了这个漏洞,甚至为了牟利,默许危机堂而皇之地流入市场。 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社会哗然,凌山集团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舆论压力与日俱增,裴父最终不得不站出来,在众目睽睽下承认作弊。 他声泪俱下地解释,市场需求紧迫,竞争压力加大,是他自己鬼迷心窍,妄图加速产品上市,所以才会铤而走险,省略外部审查和多场景测试,以为能瞒天过海。 可惜这番忏悔无济于事,一夜之间,原本蒸蒸日上的裴家如同坠入深渊,急转直下。 几十亿的罚款像个天文数字,压得人难以喘息,但这却只是开始—— omega人身安全保护中心提起诉讼,案件持续发酵,股价大幅缩水,公司满目疮痍,高层如惊弓之鸟纷纷辞职,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基业在风暴中土崩瓦解,说支离破碎也不为过。 短短数周,凌山从行业巅峰跌入泥淖,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 作为始作俑者,裴父不堪重负,次月自顶楼一跃而下,留下轻飘飘一纸遗书。 那一年,裴祝安二十四岁。 时至今日,再回想过去,五年只似按下快进键,云里雾里像是梦一场。 一路沉沉浮浮,裴祝安已经记不清个中苦涩滋味,太多心酸往事也在时间流逝中变得模糊。 唯独变故陡生的那晚始终难忘,如同利刃狠狠刻入记忆深处,烙印难以磨灭。 当年消息传来,裴祝安立即放下一切,连夜赶回国内。集团大楼早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他辗转穿过人群,风尘仆仆地踏入大厦。 走廊寂静空旷,光影交错间,他迎面撞上陈恪。 两人骤然停步,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也在此刻凝滞,气氛沉默,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窒息。 裴祝安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像是好几个晚上没有休息过,半晌他开口,声音低哑。 “举报电话来自公司内部,四楼,我想听你解释。” 第18章 因果(下) 陈氏集团在业内也算卓有名气,可惜陈恪却对家族事业兴致缺缺,反倒频频在凌山露面。 名义上,他是来这里锻炼的陈少,但真正的原因,他与裴祝安心照不宣—— 无非是创造独处机会罢了。 起初只是挂名,没想到时间一长,陈恪竟似乎真的生出几分兴趣。裴祝安看着觉得有意思,索性在四楼专门给他辟出一间办公室。 旁人面前,陈恪与其他员工别无二致,甚至拘谨得有些过分。 偶尔遇见,他会刻意停下脚步,神色克制恭敬,低声称呼小裴总,口吻公式化,挑不出任何破绽。 可一旦门扉阖上,规矩顷刻间成为无谓的虚礼,门内外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气氛轻慢肆意,从陈恪对裴祝安做的那些事来看,他实在算不上客气。 只是裴祝安没想到,他亲口许下的承诺,此刻竟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一刀一刀,割的鲜血淋漓。 面对裴祝安的质问,陈恪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冷漠。 可他垂下身侧的手指又不自觉微微颤抖,泄露出心底煎熬。 “你猜的没错。” 一句话说出口,那些被裴祝安拼命压抑的怀疑尽数成为事实,浅灰色的瞳仁猛然收缩,他大脑一片空白。 事发之前,裴祝安对父亲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以他的性格而言,哪怕有半点风声,他都不会放任事态发展至此。 但木已成舟,裴祝安已经认命。 纸注定包不住火,换作旁人举报,他只会觉得凌山咎由自取,犯了错就该付出代价。包括他在内,裴家没资格诉苦。 可这个人怎么偏偏是陈恪呢。 从法理层面,陈恪做的没错。可倘若他们的关系只剩下这薄薄一层的法理,又未免太过可悲。 陈恪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去提醒,给裴祝安个弥补的余地,却偏偏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丝毫不念旧情。 这与背叛无异。 “证据与举报都是我递上去的,电话也是我打的,就在那间办公室——” 话音未落,一记拳头已经狠狠砸上他的脸颊,陈恪踉跄一步,嘴角瞬间渗出血迹,但还没来得及抬手擦拭,alpha的咆哮已经在走廊中炸开。 “我他妈的哪点对不起你!” 裴祝安的嗓音几乎是撕裂般地吼出,愤怒、震惊、不敢置信,所有情绪裹挟着汹涌的恨意,令他的指节泛白,呼吸都变得急促。 受伤与痛苦在眼底交织成一片,他胸膛剧烈起伏,竭力让自己平静,以免在这里把陈恪掐死。 裴祝安胸口疼得发麻,心脏像硬生生被人剜去,喉咙发紧。临走前他甩下句话,声音狠戾决绝—— “陈恪,你记住了,这件事绝对没完。 话音落下后肩膀猛地一撞,将人顶得踉跄。 裴祝安冷着脸掠过陈恪,步履匆匆,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第16章 陈恪站在原地,喉结微微滚动,唇角残留的血迹混着隐约的铁锈味,让他本就晦暗的思绪更加混乱。 他应该转身离开,就像预期的那样,彻底斩断一切,再与裴祝安没有半分瓜葛。 可脚步却仿佛生了根,他眼睁睁看着alpha的背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期间再没回过头。 心口像是被人攥紧,疼得陈恪连呼吸都忘了。 那场争执最终让陈恪的下颌处多了道疤痕,很浅,像最后两人间的最后一丝联系。 再听到消息的时候,已是陈恪的死讯。 裴祝安手中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指尖余烬颤抖,微烫,让他慢慢回过神。 他起身结账,走出餐厅时,夜色中的玻璃窗复又映出裴祝安的疲倦面孔,只是眼底阴影愈发浓重。 第19章 老婆(上) 午夜时分,汤特助将裴祝安送回家,照顾人回卧室休息后,宁惟远忽然在门外出声,请他留步。 汤特助一头雾水地跟过去,落地窗旁,琴叶榕的枝条在晚风中轻微摇晃,枝形吊灯投下柔和暖光,映得室内愈发静谧。 宁惟远站在光晕中,神情带着几分温和,他淡淡开口。 “裴总的西装外套呢?” 汤特助眼皮猛地一跳,直觉使然,脑海瞬间警铃大作。 他稳了下心神,避重就轻道:“不是挂在衣帽架上吗?” 宁惟远望着汤特助,目光沉静,但却一眼看穿,对方在敷衍。 “他早上离开的时候,身上不是这件。” 汤特助:“是不是......你记错了?” “不会。”宁惟远轻描淡写道:“之前那件衣服的袖口掉了一颗扣子,我替他缝补过。”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糟糕。 汤特祝一向在职场中如鱼得水,此刻却不由得愣了几秒。 宁惟远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温柔笑笑,但无端让人生出压力。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裴总把外套借给谁了?” 这还叫没有别的意思—— 汤特助暗自腹诽,表面却不敢流露异样。他沉默片刻,选择了最安全的回答:“我也不清楚。” “裴总在电话里只说让我带件衣服过去,也许......之前身上那件不小心弄脏了,要送去清洗?” 宁惟远目光微动,像若有所思,也像是审视,半晌,他又问。 “他昨晚去了会所,对吗?” 汤特助顿一下点点头。 青年俊眉微挑,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像是认同了汤特助的猜测,但语调又带着说不出的玩味。 “哦,原来在那里弄脏了。” 汤特助听出宁惟远口吻中淡淡讥讽,喉结滚动一下,没接话。 其实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经意识到,是自己想的过分简单。 裴祝安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以alpha的性格,如果西装是被自己弄脏的,绝不会经由旁人之手去处理。 除非是别人不小心,或者说,更特殊的情况。 私人会所那种地方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汤特助是beta,向来难以感知信息素,现在的宁惟远却不同,正是敏感的时候,当然,各种意义上的。 暖色光影下,青年的神色不见波澜,甚至连表情变化都少有。 但被压抑的情绪却如潮水般无声涌上眼底,暗流汹涌,带着难以忽视的的侵略感。 话已至此,两人间已经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汤特助听懂了宁惟远的言外之意,却不敢点破,只是装作糊涂,顺势退一步。 “今天就麻烦你照顾裴总了。” 头顶处响起一声笑,又轻又柔,快要在夜色中散开。 “放心,我当然会尽心尽力。” 次日下午有课,但宁惟远请了假,没去。 终于等到晚上,有人送来那件被清洗干净的西装。 按照昨日约定,经理登门来道歉,没想到裴总却不在家。他心中悻悻,暗骂运气不好,刚要离开,却看见卧室里走出个漂亮青年。 两人见了对方,都是一愣。 经理说明来意,青年温柔收下衣服,向他道谢,但多追问了一句。 “这是怎么弄脏的?” 经理不好判断青年的身份,于是避重就轻地交代了经过,只说手底下的人不懂事,给裴总添了麻烦。 “哎,太年轻,粗手粗脚的什么都不懂,好在裴总大度——您放心,这衣服是他亲自负责处理干净的,人是笨了点,但做事还算细致。” 宁惟远颔首笑笑,没说话。 期间佣人过来添了次茶,经理在旁边看得清楚,青年很受照顾,于是他心里更加好奇对方的身份。 “怎么称呼?” 宁惟远眉眼弯弯,“叫我小宁就行。” 经理神色僵了下,手一抖,茶水洒出托盘外。 他手忙脚乱地拿纸擦干,宁惟远也上手帮忙,推让间拉近了距离,青年随口问他在哪里工作。 经理含糊其辞,但看看宁惟远脸上神情,像是对他的工作性质并不意外。 这处细节让男人心思微微一动,终于没忍住打探起青年与裴祝安的关系。 宁惟远神态戏谑,但口吻坦然。 “算不上多熟,昨晚在这里过夜而已。” “哦——”经理笑了。 这就说的通了,难怪,原来也是个......他心里暗自思忖着。 没敢打扰太久,经理客套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迟疑一下,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宁惟远。 青春饭没那么容易吃,他有意无意地暗示,如果青年哪天有别的打算,可以随时来找自己。 宁惟远眼睫微垂,神情似笑非笑,片刻后开口,竟然真的问起在哪家会所。 经理心中一喜,以为自己赌对了,赶忙报上名字和地址。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前脚刚走,宁惟远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褪去。暮色中,他目送着那个逐渐消失的人影,掌心微微收紧,神色厌憎。 青春饭。 宁惟远缓慢地,不无恨意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他从不介意别人如何揣测自己,他只是怨恨—— 每一句以时效来定义他与裴祝安关系的言论,都像把锈钝的匕首,生生碾压着宁惟远深埋在心底的欲望。 他对alpha的执念已经快到无路可退的地步,除了永远二字,宁惟远再无法接受任何结局。 哪怕到了最后,最想逃离这段关系的人,成了裴祝安。 不久前新换过一批佣人,还不太了解两人生活习惯,有什么特殊情况,总要开口向男主人征求意见。 宁惟远当然也算屋檐下的半个男主人,走回房间前,女佣小心翼翼地叫住他,问裴先生的西装要放在哪里。 他脚步一滞,接过衣服。 洗得很用心,肩线依旧挺括,袖口自然垂在宁惟远的臂弯间,指尖摩挲过顺滑的布料,停留在口袋外侧,继而微微一顿。 有什么东西。 是张轻薄柔软的名片,上面散发着淡淡百合香气,无需凑近鼻尖,宁惟远已经能判断出,它与昨晚沾染在裴祝安衬衫上的信息素如出一辙。 他不由得露出冷笑。 回想起方才交谈间,经理口口声声担保,手底下人“做事细致”—— 原来是这么个细致法。 今晚裴祝安还有应酬,席间有几位老总眼熟,昨天刚打过照面。 刘总显然意犹未尽,话题仍旧停在昨晚,一直到今天的饭桌上,还念念不忘。 几人坐得近,裴祝安听着他那副腔调,心里说不出的腻烦,强忍着没发作,旁边忽然横插进一句—— “可惜,最近怕是玩不成喽。” 两三道视线望过来,“怎么回事?” “昨天那家会所知道吧?上午还正常营业,下午就突然关门了,说是内部需要好好调整,但听说——” 郑总用口型说了个姓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实是受牵连了。” 裴祝安听出其中有故事,兴趣终于被勾起来,饶有兴致地问了句。 “王太太?” “都这么传呢。” 一说到这个,刘总立刻来了精神,朝着不远处那张空椅子努努嘴,压低声音道:“你们猜老王为什么今天没来?” “怎么?” “早上碰见了,哎,简直没眼看,一整个大花脸,还能怎么着,被挠的呗!” 几人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哄笑起来。 裴祝安勾起唇角,“好厉害的太太。” 王总人老心不老,为此,王太太不得不对丈夫对管得严,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铁腕手段。昨天那家会所恐怕就是为此受了牵连,短短一天,却已经被整得鼻青脸肿,算是栽了。 桌上大多是成家多年的中年男人,听到这里纷纷摇头感慨,他们这个时候才琢磨出单身的好,长吁短叹地羡慕裴总,说还是他明智。 第17章 裴祝安没附和,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口,喉间泛起微苦醇香,心头却说不出的酸涩。 悲欢真是不相通。 结了婚的向往自由,未婚的却想有个归宿。 年初,裴母请大师替裴祝安看过生辰八字,说他有可能在三十岁时成家。 裴母催促他人生大事要抓紧,裴祝安神情不耐,但心里却想,如果可以,谁不想安定下来。 可是,和谁呢。 裴祝安今晚只把自己当成个闲人,酒喝得不多,旁人来劝,他轻轻一挡,像是无意避开。 “身体不太舒服。” 其实倒还真不是借口。 早上起床时周身酸疼,尤其是腰部以下的位置,颈后痛楚更是微妙,如果不是没有痕迹,他几乎要疑心自己和谁发生过什么。 散场早,回家时宁惟远正在煲汤,身上系个围裙,背影修长。听见开门声,他微微愣了下,随即转身,手中还拿着勺子。 “这么早回来?” 裴祝安应了句,声音低沉。 第20章 老婆(下) 醒酒汤热气氤氲,恍惚让裴祝安对家这个符号生出一丝切实感觉。 宁惟远拉开椅子坐在对面,笑吟吟地托腮盯着alpha吃饭,神情温柔,像是觉得很幸福。 裴祝安却有些不自在,微微尴尬地放下勺子。 “别这么看着我笑,瘆人。” 宁惟远扑哧一笑,表情收敛些许,主动找话题来分散注意力。 闲谈间提到下午送来的那件西装,他从衣帽间取出衣服。 裴祝安剑眉蹙起,“全新的?” “嗯。”宁惟远声音平淡:“没洗干净,所以买了件新的。” 他没说主语,所以裴祝安下意识以为是会所的人做的。 忽然听见宁惟远开口:“这点事都做不明白,真该让他们长个教训。” 裴祝安抬眼,却见青年神色淡淡—— 勾引他的人,折腾两下,怎么了。 宁惟远想。 饭后宁惟远主动洗碗,围裙在身后系个蝴蝶结,眉眼低垂,潺潺水流声中,他倒真像个为老公洗手做羹汤的贤惠太太。 两人间少有这样的温情时刻,裴祝安也没着急离开,说笑了几句,期间提到自顾不暇的王总。 语气揶揄,宁惟远的动作却为微不可察的一顿,投来个微妙眼神。 裴祝安并未刻意隐瞒,显然昨晚也在场。 但alpha愈是坦荡,毫不避讳地谈起在风月场上的见闻,宁惟远愈想冷笑。 别人的妻子介意丈夫花天酒地,难道他宁惟远就不在乎么。 真当他的心是铁打的。 灯光下的英俊面孔噙着笑意,裴祝安感慨王太太的手段,却没注意身后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幽深、锐利,情绪翻涌,深不见底。 是后院起火不假,但究竟是谁的后院,就难说了。 宁惟远忽然开口,声音像是漫不经心:“做妻子的,怎么攥住老公的心,是门学问。” 裴祝安说:“真坐到这个位置的,背景怎么会简单。” 宁惟远看他一眼,没言语,目光意味深长。 欲壑难填的道理,裴祝安当然明白,可他不知道的是,王太太也好,张太太也罢,若真论起独占欲,谁又能比得上自己身边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裴太太。 . 月末有场海外的商务峰会,凌山最近接连开了几场高层会议,深夜散会时,裴祝安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是秦沛书。 他最近在国外,逛街时遇到件适合alpha的衣服,颜色选不出来,索性拍了张照片,让他哥亲自挑。 裴祝安疲倦地揉揉眉心,拨去一个电话。 两秒后,omega脆亮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哥?看到照片了?原来你还没睡!” 裴祝安漫不经心道:“弟弟,我不是闲人,需要工作的。” 秦沛书听出他哥口吻中淡淡戏谑,笑嘻嘻地开口。 “家里有你和周崇昌两个大摇钱树,谁还舍得让我吃打工的苦嘛。” 裴祝安不无纵容地勾起唇角,omega还在撒娇,催促他去看自己挑的衣服。 方才没来得及细看,裴祝安循声扫了眼,额角青筋登时一跳。 是件漂亮西装,剪裁精致,领口线条锐利,面料在光线下隐隐现出流畅纹理,平心而论,勉强算物有所值,前提是—— 胸前没有那条张扬深v。 裴祝安冷下脸,用惯常的讥讽口吻教训起来。 “以为你哥是什么人,嗯?” 秦沛书:“二十一世纪了......” 原来不止心野,还嘴硬。 裴祝安把文件朝桌面一扔,冷笑,“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拎到凌山,早六晚九,上几天班就老实了。” 秦沛书不服气,“你懂什么,秀场男模都这么穿,我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你硬件条件甩模特十条街,不露出来简直暴敛天物。” “退掉。” “.......费力不讨好。” 秦沛书小声嘀咕,“我才不要退掉咧,又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哥。” “秦沛书。” 裴祝安的声音蓦然低沉,口吻冷硬,其间无半点玩笑意味。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再招惹姓周的?” 秦沛书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姓裴,一个姓周。 姓氏不同,却不耽误裴祝安与周崇昌把omega当作亲弟弟对待,视若珍宝,有求必应。 旁人羡慕眼红,秦沛书却偶尔陷入迷惘,身边两个强势而霸道的alpha,是庇护,但有时也像桎梏。 裴祝安在omega心中威压极深,深究起来,更接近一种天然的血脉压制。 秦裴两家一直是世交。 秦家老爷子讲究的是一个及时行乐,下一代则更是有过之而不及,秦沛书他爸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临终前良心发现,交代出自己还有个私生子。 也就是周崇昌。 老一辈重视血脉,秦母起初犹豫,渐渐却生出恻隐之心。 又黑又瘦一个小孩,沉默寡言,唯独在看见秦沛书时表情出现变化,目光柔软,快粘在弟弟身上。 秦沛书从小身体羸弱,没什么同龄朋友,秦母相信缘分也相信福报,哪怕为了日后多个照顾儿子的人,她最终也松了口。 刚过门时,周崇昌的存在感少得可怜。 秦家的佣人当面称一声少爷,背地里却讥笑他怪胎,不言不语,只是整日盯着秦沛书发呆,像条狗。 秦沛书对他的陪伴倒不抗拒,相处也算愉快。 只可惜,周崇昌还没明白该如何表达爱与保护欲,弟弟却已经被裴祝安吸引了全部注意,再无旁顾。 周崇昌至今仍旧心存芥蒂,就差把耿耿于怀写在脸上。 裴祝安也不遑多让,alpha间每每相看两厌,说话也是明呛暗讽,但因为有个共同在乎的人,又被迫冷着脸同彼此相处。 前段时间秦家出了桩大事,现任家主周崇昌将弟弟从户口本上除了名。 外人都说,是兄弟阋墙,旁观者没看清,当局者则更迷,寄人篱下的委屈持续发酵,秦沛书哭成个泪人。 裴祝安心中暗爽,面上不显,哄人,同时三言两语挑拨弟弟。 “早和你说过,姓周的不是什么好人——难怪,前端时间听说他快结婚了,原来是等不及了。” 一句耳边风直接把人吹去了国外。 第21章 通话 几天后接到周崇昌的电话,alpha强忍怒火,警告裴祝安好自为之,少管别人的家事。 “家事?既然都已经除了名,你现在有什么资格管他?” 周崇昌沉声:“就凭他还姓秦。” 裴祝安笑得轻慢。 “姓周的,他究竟是不是秦家的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往事再提,话在嘴边微微一滞,周崇昌陷入沉默。 从某种意义上讲,裴祝安这个兄长,是秦沛书亲自争取到的。 裴祝安自幼便是同龄人中的出众存在,家世显赫,长得又漂亮,无论到哪里都是焦点。 当然也是秦沛书疯狂崇拜的对象。 生日宴会上两人初见,一见如故,当然,是秦沛书单方面的。 自此再以后,秦少爷隔三岔五就闹脾气,撒泼打滚吵着要见小裴哥哥。 殊不知,世家子弟里面,裴祝安其实最烦他。 矮冬瓜一个,反应慢,一根筋,脆弱又爱哭,牛皮糖似的,粘在身上,怎么也撕不下来。 遑论小病秧子身后还总跟着个脸生的高大少年,哭声一响,他马上瞪向裴祝安,目光阴沉。 一大一小,简直莫名其妙。 但没办法,两家交情匪浅,长辈频频叮嘱裴祝安关照弟弟,包袱甩也甩不掉。 转变发生在秦沛书十岁那年。 年底,秦母因病离世,裴祝安人在国外,凌晨时分却接到一通跨洋电话,哭声像小猫,上气不接下气。 第18章 次日他推掉一切安排,连夜飞回国内。 没想到葬礼前夕发生意外,来秦家吊唁的宾客众多,鱼龙混杂之际,有人趁乱绑架了小秦少爷。 秦沛书是主要目标,和他呆在一起的裴祝安却属于无妄之灾。 他的身量接近于成年人,反抗太过激烈,绑匪生怕会引来保镖,于是强硬将少年打晕一齐带走。 郊区仓库,两人被绑了两天一夜。 大脑在剧烈刺激下会自动启动保护机制,裴祝安的记忆寥寥无几,只知道自己伤得轻,秦沛书却在哭声中被推进抢救室。 事后才知道,裴祝安在仓库中昏迷的那段时间,绑匪见他生得漂亮,心生不轨。 但手指尚未碰到少年的衣角,角落中的秦沛书却如疯狗般扑上来,他害怕得满脸是泪,浑身颤抖,力气却大得不可思议。 惊怒之下,男人抄起手边匕首,本意是想吓唬这个疯子,却意外刺中了秦沛书颈后腺体。 手术持续了三天,期间小秦少爷因为伤势过重需要输血,做了匹配,结果却让秦家上下陷入愕然。 和秦沛书一同推出手术室的还有份dna检验样本,白纸黑字,他和秦家并无血缘关系。 原来周崇昌才是名正言顺的长孙,从小千娇万宠的秦沛书,不过是只换了太子的狸猫。 一面是情理,一面是伦理,秦家上下顿时陷入进退两难。 愁云惨淡间,裴母主动提出把秦沛书接过来抚养,她发誓会视同己出,自此是裴家名正言顺的二少爷。 原本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未曾想,节外生枝。 最反对这个决定的人竟然是周崇昌。 “只要我活着,他就永远是秦家的人。” “要么我们都留下,要么我们一起走,裴氏集团家大业大,想来也不介意多出个三少爷。” 要是让周崇昌当上裴家三少爷,裴祝安光是想想,都觉得相当晦气。 最终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人留在秦家,但抚养权平分。 当初那道疤痕虽然伤在秦沛书的腺体上,其实更是落在两个alpha的心上。 裴祝安的爱像高塔,竭尽弥补,向上延展,有多高就要把秦沛书捧多高。 日复一日,周崇昌的心思却在渐渐沉下去,见不得人似的。 秦沛书不止一次哭闹过。 “为什么躲着我?是不是讨厌我了!” 周崇昌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自秦沛书成年后,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对omega的心思并不单纯,感情难以抑制,他只好压制自己。 连日常的关心和照顾都变得隐秘,如同阴影中一张细密繁杂的网,不敢束缚,只求默默承接。 但每每午夜时分,周崇昌又常常梦见,秦沛书对自己说,他甘心坠入这张网。 梦里,周崇昌希望这是现实,但梦醒时分,他却忍不住庆幸,还好只是一场梦。 omega日渐长大,周围人都感慨,见过宠孩子的,但溺爱到这种程度的,还是第一次见。 幸好秦沛书本性不坏,外人只觉得他有些小性子,无伤大雅,但真正对上他无理取闹的时候,就连裴祝安也是节节败退。 “亏你还是个omega。” 隔着几万里的距离,他仍在喋喋不休地批评弟弟。 “刁蛮,愚蠢,倔强,没有担当,脾气不好,还是笨蛋一个,以后看谁敢要你?” 秦沛书却想,陈恪都有你托底,我担心什么。当然,他不敢触及伤心事,只是很委屈。 “太伤人了吧,周崇昌就从来不会这么说我。” 一声冷笑,“你倒是想。” “周大少正忙着满世界扩张商业版图呢,现在说这些还早,等结婚之后,你看他还搭不搭理你。” “他说他不会结婚的。” 先是沉默,继而裴祝安开口:“秦沛书,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话。” “周崇昌说没有我的同意,他不会结婚的。当然,如果我想谈恋爱,也得哥哥先点头。” 秦沛书的声音很乖,像是没有异议,裴祝安的心头却仿佛瞬间掀起滔天巨浪,他握着手机,竟然半个字都说不出。 有么一瞬间,裴祝安猛然意识到了周崇昌的用意。 神色冷硬,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畜生。” 第22章 求和 并不是裴祝安保守。 实在是因为,他任何人都清楚,这样不合适的关系一旦开始,就注定要承受分别的代价,飞蛾扑火一般。 他宁愿是自己多心了。 裴祝安兀自沉默着,电话那头的人也大气不敢出。 秦沛书不明白他哥为什么突然生气,但他的脑子也想不明白这么多事,琢磨几秒,换了个话题。 “还养着宁惟远呢?” 还是沉默,又是条死胡同。 过了半天,有些冷淡的声音才从对面传来,“你提他干什么?看不上,又惹不起,非要往上撞?” 秦沛书语噎,回想起自己与宁惟远初见那日,心头泛起委屈。 他天生爱八卦,加上和裴祝安走得近,所以在宁惟远刚被包养的那段时间,秦沛书是第一个听见风声的。 秦沛书心头愕然,但好奇终究压过理智占据上风,促使他兴冲冲地跑去见人。 真见了面,秦沛书却又愣住了,像一根绳子吊着心脏瞬间提到喉口,连呼吸都停了半拍。 世界上怎么会存在长得这么像的人。 秦沛书对陈恪的感情一度很复杂,有恨有怨,更多的是怕。不过,宁惟远虽然与故人长得像,却不代表omega会将类似的感情投射到青年身上。 虎落平阳尚且被犬欺,何况这只是条狗,甚至是条绳子攥在裴祝安手中的狗。 宁惟远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打开门,神色淡淡,问他找谁。 秦沛书乜他一眼。 “没见过你啊,今年多大了?” “二十。和你的智商一样。” 当晚裴祝安才算意识到养孩子有多麻烦,白天在公司忙了一整日还不够,晚上还要紧急升堂,两人吵得不可开交,omega哭哭啼啼地让他断案。 也是那次,裴祝安第一次意识到,青年远不及表面上那么无害。 听完前因后果,他问宁惟远,“为什么主动招惹秦沛书?” 宁惟远平静道:“没什么原因,就是单纯看他不爽。” 裴祝安就算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控制别人的想法,只好教育秦沛书:“听见了吧,以后离他远点。” 秦沛书:“宁惟远,以后你别犯我手里!” alpha的高大身影遮挡了视线,宁惟远微微侧过身,居高临下地觑着对面,神色轻慢。 “放心,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一句讥讽,秦沛书至今仍旧耿耿于怀,再与裴祝安提起这件事,他语气不忿。 “当时你也不知道替我讲几句好话!” 裴祝安则道:“事实而已,我无话可说。” 过了会,他又说:“再等一段时间,我会和他结束关系。” “这么突然?怎么,他惹你生气了?” “没有。” “玩腻了?” 裴祝安皱了皱眉,似乎很想追究弟弟这副玩世不恭的口吻是从哪学来的,但忍住了,再开口时,声音很低。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他留在身边。” 秦沛书听着他的口吻,心里有点发毛,福至心灵道:“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那怎么可能——”alpha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秦沛书却笑了,“怎么不可能,当年你和陈恪的关系被我发现时,你也是这种反应,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心头蓦地一跳,舌尖顶了下上颚,裴祝安没再解释。 哪怕是现在,他仍旧觉得不可思议,千算万算没料到,秘密会以如此荒谬的形式泄露出去。 当年秦沛书分明稚气未脱,但当他有所察觉的时候,脸上又露出个狡黠的笑。 “哥,你是不是和陈恪在一起了?” 平地一声惊雷,等裴祝安想起狡辩的时候,时不再来,他只好虚心请教,尽管实际上心有不甘。 秦沛书得意洋洋地告诉他:“打麻将的时候,大家一起洗牌,陈恪却总趁机摸你的手。” “你从不避开。” “我起初以为你们在斗法,后来才发现——”omega拖长尾音,眯起眼,“你是真的舍不得躲。” 但这次,裴祝安却没什么解释的欲望,他垂下眼,指尖摩挲桌面,声音像平铺直叙。 “我对宁惟远,没有任何想法。” “倒是你,”他忽然说:“庆澄集团老总的独生子和你差不多大,是个alpha,最近也在国外,你们有时间见一面。” “你自己留着吧!” 拒绝来的毫不迟疑,裴祝安沉下脸。 “又没说让你和他怎么样,就是简单接触,都是同龄人,就当交个朋友。” 第19章 “我不喜欢同龄人。” 裴祝安怔了下,声音放缓:“你喜欢成熟的类型?可以,具体什么要求,说给哥哥听听。” “温柔,会照顾人,无条件包容我,脾气必须好,不需要特别会说话,但要赚很多钱给我花,高和帅缺一不可,年龄嘛,我要比自己大的,但不许太老,最好是大个四岁左右,我算过了,正好属相相合。” 裴祝安怔了怔,心底浮现不祥预感。 他在浏览器中输入周崇昌的名字,看完简介那栏的个人信息后,彻底陷入沉默。 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半天,裴祝安缓缓开口:“兔子不吃窝边草。” 秦沛书心一横,“我也不是兔子。” 长达近二十秒,没人说话,直到裴祝安的心理防线被先一步攻破,率先挂断电话。 到了月底,裴祝安出国参加商务峰会。 这两天他给秦沛书发过不少谈心的消息,长短都有,但无一回复,大概是被设置成了信息免打扰。 临登机前,朋友圈忽然刷新出一张新照片。 背景是雪山,照片是合照,两人一高一矮,滑雪服一黑一白,像是情侣,凑得很近,秦沛书的头甚至轻微靠在周崇昌的肩膀上,笑得甜蜜蜜。 秦沛书还在d国,这次是周崇昌主动飞过去,应该是求和。 而且成功了。 裴祝安后槽牙快要咬碎,给弟弟拨去电话,没人接,他深吸一口气,又打给了周崇昌。 对面声音低沉,“你好。” “让秦沛书接电话。” 山风呼啸,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有人推搡着交涉,两三秒后,手机被很不情愿地递过去。 “哥?”秦沛书的声音轻快,带着几分惯常的随意,“找我有事?” 第23章 出差 “姓周的怎么和你在一起?” 手机开了外放,话音落下,听筒里立刻传来一声很不耐烦的“啧”,尾音拖得漫长,似乎觉得冒犯。 然而,那股躁意刚露头,便被迅速压了下去。气氛短暂地沉默了一瞬,隐约有人轻声安抚,大概是......被哄得服帖了。 “哦,忘告诉你了,我们俩和好了,谢谢裴哥那天安慰我。” 话音未落,另有人凑过来,周崇昌的熟悉声线响起,低沉稳重,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 “早说过,少管别人的家事。” 然后,他直接伸手,切断了通话。 裴祝安攥紧手机,指节发白,通话记录渐渐黯下去,屏幕上映出alpha的倒影。 机场广播的催促声一遍遍回响,像在提醒什么。 脑海中蓦然浮现两个字。 小丑。 . 上午九点,飞机降落在s国。 s国是个热带国家,长夏无冬。机场外阳光炽烈,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气息。 国度不大,南北驾车不过一小时,但透过车窗望去,高楼错落,经济繁荣,如一座巨型都市。 落地时,裴祝安的手机里多了封邮件,发件人的名字是“裘苒”。 “我在参会名单上看见了你的名字,最近我也在s国拍戏,如果有时间的话,见上一面好吗?” 见面的地点选在餐厅,位置靠近海边。 裴祝安到得早,几分钟后,他看见个窈窕身影从对面款款走来,穿过马路,走进餐厅时张望片刻,视线终于落在他的身上,面露笑意。 裴祝安摘下墨镜,和女人打了声招呼。 也许是浅色瞳孔被光线刺激得不太舒服,他微微眯起眼,神情稍显局促。 裘苒却笑吟吟的,好像他们只是许久没见的老朋友,俏皮眨眨眼,不无揶揄地开口,叫了他一声前夫。 裴祝安微窘,继而也没忍住笑了。 尴尬的气氛渐渐淡去,他主动开口。 “好久不见。” 裘苒是非常妩媚的长相,多年活跃在荧幕上的经历使她的举手投足都相当优雅,发丝柔软,皮肤白皙,周身萦绕着淡淡香气。 裴祝安却像对她的美熟视无睹,客套地拿出礼物递过去,是个手镯,秋季新款,很亮眼。 裘苒眼底浮现惊喜,但笑容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裴祝安看在眼里,略微觉得诧异,挑眉调侃她,“不喜欢这些了?” 裘苒自嘲笑笑,“毕竟上年纪了,不好再像以前那么疯狂。” “我倒觉得几年没见,你看反而比以前漂亮了。” 被这么个英俊成熟的男人当面夸奖,说不心动很难。 裘苒脸颊微微一红,不经意抬手将发丝顺到耳后,说:“哪有的事……都是当妈的人了。” “几岁了?” “四岁,正是烦人的时候。” “带过来了吗?” “没有,怕在这里没人照顾他,何况老人也舍不得,就留在国内了。” 说着,她拿出手机向裴祝安展示照片,神情骄傲,“和我长得像吧?” 的确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长得与母亲有八九分相似,相当可爱。 裴祝安端详半晌,认真点头,“一看就很聪明。” 裘苒被逗笑了,“这还能看出来?” alpha微微一笑,“投了个好胎,完全是挑着你的优点长的,不算聪明吗?” 裴祝安说这话时,温柔和缓的神情与一贯冷峻神色截然不同,裘苒注视着他,眼圈却慢慢红了。 裴祝安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先一步别过脸,避免尴尬。 气氛杳然半晌,他听见裘苒开口。 “其实我知道,自己一直欠你句道歉。” 提起往事,裴祝安心里也不好受,叹口气,他宽慰道。 “言重了,毕竟那时候,你我都有各自的苦衷。” 裴祝安与裘苒是一度差点成为事实婚姻的关系,比他与陈恪更要接近的那种。 当年凌山大厦将倾,裴祝安走投无路之际,最后想到一个方法。 联姻。 裴祝安身上的筹码确实所剩无几,但不得不承认,同条件的世家alpha中,他始终是结婚的最佳人选。 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东山再起的希望渺茫,外界仍有不少人在观望,赌凌山是否能翻盘。 最终的联姻对象是裘家,对方承诺向凌山集团注资,作为交换,裴祝安会迎娶裘家的大小姐,娱乐圈的当红明星,裘苒。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那时候没怀孕,我们也许能........我不知道。” 裘苒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浅灰色的瞳仁正静静望着她,没什么波澜,不需要回答,裴祝安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alpha说得很干脆。 “不会。我从来都对你没感情。” 裘苒苦笑一下。 在结婚对象上,裴祝安并非没有其他选择,但他想,挑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彼此的良心都能好受点。 确实也是这样。 在当年的裘苒眼中,裴祝安更像是父母一掷千金,买回来讨她欢心的昂贵奢侈品。 高大英俊,出身名门,信息素等级优越,曾经是无数omega的梦中情人,除了家族企业的负面消息外,本人几乎没有任何出格的绯闻。 拥有一个包装精美的优质潜力股,光是想象其他姐妹投来的艳羡目光,就足够让裘苒心情愉悦。 但也仅限于此。 侍应生端着餐盘上前,菜色鲜香浓郁,裘苒却像是心不在焉,偶尔才动一下筷子。 裴祝安关心道:“怎么,不合口味?” 裘苒笑笑,“拍戏期间,不敢吃太多。” “从前你也是这样。” 提起往事,裴祝安的口吻有些感慨:“订婚宴前送来的礼服不合尺寸,又来不及赶工,结果你硬是节食了好几天,差点晕倒在彩排上。” 裘苒没想到他连这样的小事都记得,眼底浮现一丝意外,她沉默半晌,叹息一声。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命里注定。” 裴祝安不知道怎么接,垂下眼,心中情绪复杂。 半晌,裘苒又说:“我只是后悔,如果当初听了陈恪的话,悬崖勒马,也许还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声音落下,alpha微微一怔,抬眼望向对面。 “陈恪?” 第24章 旧情(上) 当年的订婚宴定在四月初,三月中旬有最后一场试礼。 途中,助理匆匆走到身边,低声转告裴祝安,说外面有个朋友,想见他一面。 裴祝安原以为是秦沛书那群小皮猴子来凑热闹,随意整理了下袖口,迈步走出礼堂。 但当视线瞥见那道熟悉身影时,他脚步微顿,眉眼间的笑意也随之褪去。 角落里,陈恪怔怔地望着他。 大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间尽是热闹,陈恪却形容狼狈,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大衣下摆沾着尘土,衬衫领口敞开,他一路奔波而来,连喘息间都透着倦意。双眼布满血丝,眼底深陷,像是彻夜未眠,眉间的疲惫压都压不住。 第20章 睽违已久,旧情生涩,再见面时两人竟然莫名慌怯,仿佛舌头僵住了。 可下一秒,陈恪猛然上前,眼圈发红,嗓音低哑急切:“你是因为钱才和她结婚的吗?” 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奚落也好,调侃也罢,裴祝安都已经习惯了。 但偏偏陈恪这么说,他难以接受。 这与在始作俑者面前亲手揭开伤疤,有什么两样。 陈恪浑然未觉自己的话有多伤人,急切剖白:“如果是因为钱,裘家出了多少,我给你双倍。” 他喉咙发涩,隐隐作痛,声音里的颤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带着几分哽咽。 “凌山欠的债务我来还,你不用原谅我......如果你不愿意,你也可以永远不见我,只要别和她结婚,算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话音尚未落下,一耳光扇过去,陈恪当场被打偏了头。 “我不稀罕。” 唇间弥漫着血腥气,陈恪咬紧牙关,再抬起头时,神色执拗,像头不肯轻易认命的野兽。 “你想怎么对我都行......只要能答应我,别和她结婚。” 裴祝安神色未变,冷淡抬手,又是一记利落的耳光。 “轮不着你对我指手画脚。” 陈恪被打得踉跄一下,他稳住身形,声音克制:“我只是在求你,别作践自己。” “我作践自己?” 裴祝安怔了片刻,继而嗤笑出声,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陈恪,你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alpha轻慢地觑着他,尾音拖长,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刺进陈恪的心脏。 “分手半年,我都要和喜欢的人结婚了,你甚至还在自欺欺人,不愿意接受事实——” 他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讽刺至极的笑。 “是觉得自己的魅力大得无人能及,还是蠢得无可救药?” 陈恪瞳孔骤缩,宛如当头棒喝,眼底浮现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喜欢裘苒?!” 血液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陈恪一把攥住衣领将人拉近,声音酸楚。 “告诉我,你在撒谎对不对,裴祝安?” 咫尺远近,裴祝安非但没躲,反而不紧不慢地抬眼对视,目光锋利,挑衅意味十足。 “有什么好撒谎的呢。” “从前我不懂,为什么alpha总是偏爱omega,现在我才知道,什么算本能性吸引,什么算互相耽误——” “两个alpha在一起,怪不得别人都说是畸形。” 陈恪的心仿佛被人攥紧,疼得窒息,他神色怔忪,眼底的光一点点塌陷,声音发颤,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 “别说了,裴祝安。” 可裴祝安只是低低地笑了,语调轻柔,目光漠然。 “那种信息素高度匹配的滋味,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体验过。” 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下一秒,陈恪凶狠地吻住裴祝安,十指深深插入发丝,连手背都暴起青筋,决绝而疯狂,让人挣脱不能。 虽然四处无人,但随时又可能有人经过,裴祝安全身血液几近逆流,心跳急促。 这个吻没有半分珍重与缠绵,痛楚鲜明,像是折磨。 半晌陈恪松开他,低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那这种滋味呢,你从前也没体验过吗?” 胸膛剧烈起伏,裴祝安惊怒交加,情绪濒临失控,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滚!” 裴祝安不愿再纠缠,抽出方巾擦掉唇畔血迹,然后狠狠丢在地面,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裴祝安走得头也不回,两侧玻璃却光可鉴人,清晰映出那个被抛在身后的人影。 神色不明,但能看见陈恪正弯腰去捡那块方巾,动作很慢,一帧一帧像是连环画。 起身的瞬间,惊天动地的鞭炮声轰然作响,楼下是一对新人的喜宴,吉时到了。 两人同时怔了下。 隐约听见有道喜声阵阵,齐声祝贺新婚快乐,裴祝安用手背狠狠抹了把泪,终于低声咒骂一句。 “妈的。” 走进礼堂,又是另外一番光景,热闹与喧嚣扑面而来,门内外截然两个世界。 裘苒早就等得不耐烦,见他回来神色不对,随口问道:“怎么了?” 裴祝安敷衍几句,没再多言。裘苒也并不关心,试礼仪式照旧进行。 宣誓环节,裴祝安分神一瞬,不经意瞥到面前巨幅婚纱照,郎才女貌,灯光之下庄重完美,他却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荒谬与悲凉袭上心头。 他颓然地想,自己怎么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条条大路通罗马,偏偏他始终在原地打转。 怎么可能和谁结婚都一样。 谁也没想到,这场众人瞩目的婚约,最终竟是不了了之。 订婚宴三天前,裘苒独自现身医院妇产科的照片占据新闻头条,已经怀孕的消息瞬间冲上热搜,一层激起千层浪。 裴祝安起初以为是误会,他拿着照片问裘父,“这是真的吗?” 对方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瞬间,裴祝安什么都明白了。 怒火几乎烧透胸膛,他猛地将照片摔在桌上,纸张飞散,他咆哮出声:“我从来都没碰过她!” omega堕胎对身体损伤极大,豪门又格外注重脸面,难怪联姻会推进得毫无阻碍,难怪裘家要急于订婚,难怪注资承诺得爽快利落—— 十几亿,就为给未出世的外孙选个便宜爹。 一家子混账联手给他下套,算计得天衣无缝。裴祝安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吐血,恨不得当场咬人。 事发当晚,疲倦至极的裴祝安接到个电话。 对面是个男声,裴祝安太熟悉了,以致于只听到第一个音节,神经便开始战栗。 陈恪像喝了酒,喘息声很重,问得粗野。 “裘苒肚子里的种是你的吗?” 裴祝安沉默一下,然后道:“滚你妈的。” 对面低低地笑,先是压抑,继而放肆,像是开怀。裴祝安骂他是疯子,挂断电话,心底却已经翻江倒海。 房间里死寂一片,温暖的春夜中,裴祝安的心上却像生了冻疮,酸涩,钝痛。 他已经明白照片是谁的手笔。 第25章 旧情(下) 外界都以为是奉子成婚,喜上加喜,殊不知两家却是愁云惨淡。 裘苒自觉丢脸,闹着寻死觅活;裴祝安则坚持退婚,闹剧一场,他已经快忍到极限。 裘父最终出面调停,恳请他看在昔日交情上高抬贵手,事情闹大了,谁面上都不好看。 大局面前,裴祝安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勉强点头。 于是双方各退一步——裘家对外辟谣,咬定裘苒怀孕的事情是假,婚约表面照旧,但包括订婚宴在内的后续安排全部取消。 一年后,omega把孩子生下来,两人会对外宣称感情破裂,和平分手。 作为补偿,裘家出资帮凌山度过了燃眉之急,而在婚约作废之前,裴祝安已经连本带息地偿还干净,分文不少。 自此裴祝安与裘苒再无联系,没想到,四年再见,两人竟然已经心平气和,甚至把过往纠葛当作趣闻。 “我只知道照片有陈恪的授意,怎么,他还找过你?” 裘苒似笑非笑,“你应该比我了解他。” “陈恪和你说了什么?” “他当时把照片放到我面前,让我回答,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裴祝安剑眉微挑,“我好像已经猜到你会怎么说了。” 裘苒面露苦笑。 “没错,如果当时我有勇气承认,和你撇开关系,也许陈恪还不至于让媒体把照片发出去。” 订婚前夕,裘苒意外接到陈恪电话,她心里意外,但还是赴了约。 裘家与陈家交情不深,陈恪更不在订婚宴的宾客之列。裘苒揣测对方来意,以为是兴师问罪,心里惴惴不安。 所以刚一落座,她便从皮包中取出请柬,推到陈恪面前,轻声解释几句,语气试探。 陈恪俊容微沉,看清请柬的瞬间,他的指尖蓦然收紧,骨节攥得泛白,整个人怔了几秒。 再抬眼望过去时,他声音森然,说,我真恨不得弄死你。 不是在开玩笑。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陈恪将照片甩在她面前,裘苒脸上血色褪尽,双颊惨白。 “是……是我未婚夫的。” 陈恪怒极反笑。 “绝对不可能。” 裘苒颤声反问:“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现在没有,但将来未必。”陈恪盯着她,“从裴祝安身边离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做梦。”裘苒反唇相讥,“怎么,你还要上位不成?” 陈恪不无厌恶地睨了她一眼。 裘苒有些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固执道:“光凭几句猜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左右——” 第21章 话音落下,陈恪蓦然笑了。 “裘小姐,说话要讲证据,你又凭什么认定,我的话只是猜测呢?” 裘苒呼吸一滞,指尖蜷缩,快要刺破掌心。 她不敢确定对方是否掌握更多证据,迟疑间,陈恪倏然俯过身,眼神戏谑,语调轻得接近吐息。 “关于你的未婚夫,有件事你从来都不知道——” “他啊,从来都只对我硬的起来。” 裘苒猛然涨红了脸。 陈恪笑得斯文,分明是衣冠楚楚的精英模样,说出的话却竟然能这么无耻粗野,惊怒之下,她抄起手边红酒泼向了对面。 陈恪微微偏头,衬衫湿淋淋的,他的神色却不见丝毫狼狈,甚至勾起唇角。 “别动怒啊,裘小姐。” 他将散落的照片一张张收好,温和开口。 “看来,我们两个是谁都不愿意让一步了。” “那就只能看看,是你把裴祝安抓得更紧,还是我拆散你们的手段更狠。” 陈恪慢慢起身,高大的身影在omega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不论日后发生什么,只希望你记住一点——这件事和他无关,真追究起来,责任全在我陈恪一人身上。” 不欢而散的次日,裘苒的照片被媒体大肆宣扬,而陈恪也果真了解裴祝安,alpha的自尊心不堪受辱,最终结局如他所愿,婚约不了了之。 时隔多年,听到那段往事,裴祝安仍旧淡淡神色。 “当年我就猜到了,照片和他脱不开关系。” 裘苒沉默地望了他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叹口气。 “你们真的很了解对方。” 走出餐厅,时间已接近傍晚,赤道国家落日晚,极目远眺,仍旧一副天色平明的模样。 司机将裘苒接走,裴祝安却没着急离开,沿着海岸线散了会儿步。 往事与隐情一并揭开,搅得心底情绪复杂,裴祝安在长椅上坐下,抽出一根香烟。 还没来得及拿出打火机,电话却响了。 是汤特助。 “怎么回事?” “云璟的老板想联系您,说实话,快急疯了。” 裴祝安想了半天才记起,云璟是家会所,自己不久前在那谈过生意。 最近被查封了小半个月——王总那晚玩得太过火,所以包括会所在内,从上到下都被王太太整得鼻青脸肿。 alpha漫不经心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找我有什么用。” 汤特助却欲言又止。 “云璟的老板有点人脉,顺藤摸瓜,结果发现.......这件事和王家没什么关系。” 裴祝安眉心一跳,心底隐约浮现不详预感。 他的声音透着寒意:“裴家的人干的?” “对。”汤特助顿了下,然后说:“他说,那人叫宁惟远,对外自称——是您情人。” 第26章 吃醋 挂断电话,裴祝安打开手机,调出监控录像。 他将时间回拨至事发当天,快进十几分钟后,客厅中出现宁惟远与经理的身影。寒暄片刻,后者离开。 在回到房间前,女佣在走廊中叫住宁惟远,他接过外套——却随手拿进了自己的卧室。 不久后,宁惟远走出房间,手上空无一物,径直离开公寓。 一小时后,他拎着个纸袋回来,logo清晰可见,与经理送来的西装出自同一品牌。 几乎可以确认,出于私心,宁惟远买了件新的。 晚间九点,监控画面中,裴祝安下班回家。 他洗手盛汤,随口说了什么,宁惟远闻声走向衣帽间,取出一件崭新的外套,递过去。 “全新的?”alpha的声音从画面中传出。 “嗯。没洗干净,所以买了件新的。” 彼时,裴祝安并未生疑,淡淡应了声,移开视线。 可透过摄像头,宁惟远当时的神色却是一览无遗。 在alpha视线未及的地方,他抬起眼,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监控器,唇角勾起,像是在回应谁的注视。 光亮渐渐黯下去,彻底熄灭的瞬间,手机屏幕中映出裴祝安冷峻眉眼,面色不虞。 他心底的情绪比恼恨更深。 宁惟远的手实在伸得太嚣张,有恃无恐,干脆踩在了他的底线上。 事情本身与自己无关,但回想方才与汤特助的通话内容,裴祝安却有种莫名燥意,脸上发烧。 和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云璟相比,西装外套甚至都是小事—— 最荒唐的莫过于,那日与众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时候,裴祝安竟然浑然不觉,后院起火的其实是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晰念头,这次,一定要好好让宁惟远长个教训。 蓦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思绪,原以为是助理又递来什么消息,看清来电显示后,裴祝安瞬间怒极反笑—— 这个时候,宁惟远竟然还敢打来电话。 真是主动撞上枪口了。 他冷着脸接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声音却率先响起,低沉压抑,像是酝酿了好久,急不可耐。 “回头草好吃吗?” 裴祝安一愣,蹙眉问道:“什么?” “你今天和裘苒见面了。” 是个陈述句,口吻笃定,没有一丝犹豫。 裴祝安瞳孔收缩,顷刻间被激怒,音调陡然拔高:“你跟踪我?” 宁惟远沉默一瞬,再开口时,也有些恼了。 “我跟踪你?真当我会未卜先知么,你满世界飞、到处潇洒的时候,有哪次事先告诉过我?” 他强忍酸意,将消息甩过去:“媒体拍到了你和裘苒约会的照片。” 意料之外,裴祝安顿了片刻。 落在宁惟远耳中像心虚,再开口时,他口吻恨恨。 “很亲密嘛,怎么,家里的omega看腻了,打算和她复合?” 宁惟远的语气比平时尖锐,咬字也不是很清,裴祝安猜他喝了酒,没理睬方才那番疯话,只是说。 “云璟停业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吧。” 宁惟远嗤笑一声,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怎么,你今晚要飞回来教训我?” “闭上你的嘴。”裴祝安冷声道:“今晚把行李收拾好,明天一早,有人来接你。” “去哪?” “给我搬走。随便你住哪,以后你是死是活,一概和我没关系。” 宁惟远怔了一瞬,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片刻后,声音染上哭腔。 “我不走!想养就养,想扔就扔——裴祝安,我不是什么小猫小狗!” 一声轻笑,裴祝安却反问他。 “有什么区别吗?” 宁惟远被问得一愣,半晌,他如梦初醒般喃喃自语:“真不愧是你,裴祝安,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心真他妈的狠。” “我看是被外面的人迷了眼吧,呵,这么着急把我赶出门,新找的替身又是谁,会所的新欢?他身上那股百合味儿能满足你么?” 裴祝安没听懂这些胡言乱语,只以为宁惟远在撒癔症。 他冷声呵斥道:“你发什么疯——” “——别以为我不知道,”宁惟远几乎是同时开口,语调微颤,咬牙切齿道:“那个omega也叫小宁。” 两句话撞在空气中,同时落下,短暂的静默弥漫开来。 片刻后,宁惟远蓦地惨然一笑。 “早知道,只要名字相似就能入你的眼,我当初就该叫陈恪。” 先是“替身”,又是“陈恪”,裴祝安被刺激得青筋直跳,心底渐渐起火。 大概是酒精作祟,宁惟远情绪浓烈,口无遮拦,甚至带着几分神经质的偏执。 “这次是裘苒主动联系你的吧?” 没等回复,他又说:“我就知道,你身边从来没什么好东西。” “宁惟远,把你的嘴放干净点。” 裴祝安冷冷打断他,沉声道:“我真后悔当时纵容你——文助理那件事,我当你不懂事,没计较,没想到你非但没长教训,反而变本加厉。”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把你留下来。” 宁惟远却说:“裴祝安,你实在太偏心。” “别人对你动歪心思,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过警告几句,你却左一个不识好歹,右一个得寸进尺——口口声声说不该纵容,可你什么时候纵容过我?连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足足几秒,裴祝安没开口。 他从没见过有人如此擅长颠倒黑白。 过了会儿,宁惟远率先开口:“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没必要。” 裴祝安无声冷笑:“我从来只和正常人交流。” 他难得说这么重的话。 一片沉默,过了几秒,对面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玻璃杯砸碎的脆裂声炸开,像是宁惟远在撒气,当然远不止—— 金属碰撞声清脆凌乱,落在地面上发出细碎颤音,紧接着,几个沉重物件接连倒下,闷响回荡在空气中,震耳欲聋。 第22章 裴祝安眉心倏然一跳。 能砸出这么大动静的,恐怕只有他公寓里的那几件大型摆设。 一声冷笑,他说:“宁惟远,你记好了,私闯民宅——你今晚砸了什么东西,日后我会让你十倍赔偿。” 宁惟远则回答他:“就是你的卧室,我也照闯不误。” “滚出去!” 宁惟远没说话,只是开了外放,他仰面倒在床上,隐约有布料的窸窣摩擦声传来。 片刻后,裴祝安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喘息。 他心头一紧,头皮发麻,“宁惟远,你在干什么?” 几千里外,宁惟远蜷缩在一片狼藉的卧室里,四周散落着裴祝安的衣物,凌乱温暖,像一个独属于他的巢。 他的指尖缓慢收拢,眼睫微颤,闭上眼。 “一个正处于筑巢期的 omega,你猜他能干什么?” 第27章 共振 深夜助理接到上司电话,赶去公寓善后。 家中空无一人,主卧的狼藉场面却令人心惊,各种昂贵装饰支离破碎,只剩残骸,酒瓶横倒,衣柜门半掩,床铺凌乱不堪,被褥一半垂落地面,另一半随意堆放,掺杂着裴祝安的衣物,余温尚存。 暗色地板不太明显,助理以为是酒渍,低头擦拭的时候发出一声惊叫——竟然是血,不止一处。 他们都是beta,并不会受到信息素的侵扰,但在这间封闭的卧室呆得久了,胸口却莫名发闷,呼吸逐渐沉重。 苦艾的气息无形弥漫,如潮水般浸透空气,压得人心悸。 助理们浑然不觉,心里觉得古怪,但仍旧强作镇定,嘴上互相安慰。 “也许只是缺氧。” 处理完公寓后,助理额外转告了宁惟远可能受伤的事情,但屏幕之外,裴祝安声音冷淡,听着漠不关心。 在驶向酒店的途中,裘苒的工作室已经放出解释,乌龙一场,只是老朋友见面。 消息迅速被压下去,同时裴祝安收到一条道歉短信,他回了个没事,心里相信裘苒事先也并不知情,毕竟一锅冷饭,没什么再炒的必要。 但不是所有人都买账,回到房间后,廖柠打来电话,笑嘻嘻打探绯闻的真实性。 “有时间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病患吧。” “可你就是我的病患啊。” 裴祝安语塞半晌。 对面听出他兴致不高,又问:“家里那位没吃醋么?” 一刀捅在心窝上,哪壶不开提哪壶,裴祝安面色不虞,冷哼一声。 “他倒是敢。” 说完他自己都有些发虚,宁惟远岂止是敢,简直是胆大包天,有时真不知道谁才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 原来越在意什么越强调什么是真的。 “哦——”廖柠拉长音调,意味深长道:“所以上次偷偷去做手术的不是这个小孩喽?” 裴祝安这才想起,上次见面时,他碰巧把宁惟远留下的药物给廖柠看过,难怪后者有印象。 知情者毕竟越少越好,所以裴祝安只是心不在焉道:“不是,误会而已。” 但提及那日,他却想到另外一件事。 “那个被s级alpha标记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廖柠叹口气,“我这次在外面出差,还不是为这件事。” “怎么回事?” “一句话难以概括,简单说来就是——两人复合了。” 裴祝安愕然:“什么?” “我们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廖柠低声道:“相关资料太少,事后才知道,经过标记,s级alpha可以掌控伴侣的发情期,甚至不受距离限制。” 只要s级alpha愿意,他可以轻易让伴侣的欲望在千里之外随自己的意志起伏。 察觉到自己被控制的瞬间,第一反应或许是恐惧与愤怒,但这种情绪会被渐渐冲淡,与时间无关,却是因为s级alpha的信息素。 等到彻底沦陷的时候,被标记的人或许才会惊觉,不知不觉间,他们的生活已经被s级alpha填满。 呼吸、思考、甚至梦境都被对方的影子笼罩,然后,孤独成了一件恐怖而不堪忍受的事。 “我们不是没试过让两人分开,但率先扛不住的,反倒是那个alpha。” 出于对他心理状态的担忧,只好让两人见上一面。 廖柠向裴祝安描述自己今天的见闻——房门打开的瞬间,alpha整个人几乎依附在自己高大的伴侣身上,苍白,病态,神情如飞蛾扑火一般狂热,但眼神平静,分明清醒。 “可以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吗?” 与前几周那个歇斯底里、甚至尖叫着要报警将恋人抓起来的模样判若两人。 裴祝安评价道:“像恐怖故事。” 廖柠苦笑一声,却是沉默了好久,半晌,她忽然开口:“我有点后悔了。” 裴祝安听她语气不对,问:“你说什么?” 对面却是一片沉寂。 在裴祝安快要以为通话被挂断的时候,他听见了廖柠迟疑的声音:“你有标记过那个beta吗?” “.......没有。” 廖柠像是松了口气,又问:“你打算一直和他保持这种关系吗?” 以裴祝安的了解来看,廖柠其实是个相当冷漠的人,很难见到她对某件事产生强烈兴趣。 今天却是个例外,alpha心底略微诧异。 但他还是说:“我打算最近分开。” 廖柠沉默许久,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她只是深深叹口气,声音很低。 “那就好。” 睡觉之前,裴祝安洗了个热水澡。 氤氲的水汽中,他又想起今晚那则绯闻。 新闻标题里是自己与裘苒的名字,不乏讨论,一条条看过去,陈恪的名字猝然映入眼帘。 还记得他的人不多,调侃往事之余,也有人惋惜陈恪英年早逝,不了解的人在下面问—— “陈恪去世几年了?” 今晚分别时,裘苒似有所感,也问了裴祝安同样的问题。 他说:“四年。” 裘苒微微一愣,“记得这么清楚?” “葬礼上,我替他扶的灵柩。” 历历在目,不止那一日。 裴祝安的身份并非直系亲属,更算不上好友,但介于他在遗嘱中占据一席之地,吊唁的宾客大多以为,这是alpha不得已的妥协。 时过境迁,裘苒却成了为数不多读懂裴祝安的心思的人,望着那双冷淡灰眸,她在心里想。 真是个情种。 本以为热水浴有助于缓解疲倦,从浴室出来,身体反而沉重,不适感愈发强烈。 裴祝安以为是水土不服,胡乱吃了点药,后半夜却被难以言表的热意惊醒。 他撑起身体灌了几口冰水,昏沉的大脑渐渐清醒,他低低骂了句,嗓音沙哑。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 借着灯光,裴祝安看清了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露在外面的皮肤是不自然的红,顺着脖颈,他摸到颈后腺体,胀热,甚至微微发疼。 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攀上心头。 以往的易感期,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 行李箱中放着备用的抑制剂,针头没入皮肤,理智却并未回笼,热意持续蔓延,腰窝处神经酸麻,裴祝安怔怔在床沿坐下。 他意识到,这不像是alpha的易感期,反像是omega的发情期。 但还没来及深入思索,理智却被层层剥离,本能暴露在外,逐渐抬头。 裴祝安撑着桌子慢慢直起身体,目光涣散,他意识到自己在寻觅,在渴求,尽管残存的意识并不愿意承认。 心脏狂跳,脚步踉跄,柜门打开又合上,床单被拽得凌乱,半晌,裴祝安蓦然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半开的行李箱中。 某种直觉驱使着他俯身蹲下,迟疑着翻找,下一刻,动作猛然顿住—— 是宁惟远的衣服。 裴祝安不记得自己带过,也许是装错了。 袖口微微折起,带着隐约折痕,很浅,但视线所及,周遭模糊一片,唯有衣服上的细节清晰可见,其上隐约有苦艾气息,微不可闻。 但足够了。 檀香与苦艾悄然交融,沉静混杂着苦涩,缠绕纠葛,又难解难分。 裴祝安的指尖收紧,不安与燥意潮水般褪去,长睫颤了颤,继而慢慢垂下头,像终于在风暴中攀住唯一的桅杆。 次日清晨,裴祝安在一地狼藉的房间中茫然睁眼,意识混沌,大脑陷入宕机,一直到昨晚的记忆复又涌现。 脸颊温度稍高,喉结微微滚动,他下意识拿起手机转移注意,有条未读短信,来自汤特助。 beta转告裴总,宁惟远已经搬出了公寓。 视线在这行字上停滞片刻,心底莫名涌上复杂情绪,像被什么拉扯了一下,难以言喻。 迟疑半晌,裴祝安给宁惟远打去了电话。 起初无人接听,直到即将自动挂断时才被接起,却不是青年。 第23章 “裴总,我正准备联系您。” “.......” 呼吸骤然一滞,裴祝握紧手机,“怎么了?” 汤特助的喘气声很重,开口时,语调急促慌乱。 “是小宁——他出事了。” 第28章 送走(上) 在来到宁惟远新租的房子之前,裴祝安从没想过,世界上原来还有这么寒酸的住处。 地板蒙着一层灰,角落里散落着尚未拆封的纸箱,屋内陈设简陋,连基本的生活气息都淡薄得可怜。 alpha进门时,宁惟远正蹲在递上拆封物件,望见他明显一愣。 “裴总?” 裴祝安淡淡扫了眼这间逼仄的屋子,除了靠近a大之外,实在找不出其他优点。哪怕是租金可观,也只能算是个将就的选择。 和宁惟远先前的住所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裴祝安不由得嗤之以鼻,“你就住这?” 宁惟远似乎还陷在那天的情绪里,沉默地望着裴祝安,赌气不想说话。 几个零散的纸箱横在中间,两人像是隔河相望。 宁惟远开口:“时间太紧,暂时没找到更合适的房子。” 他的小臂上覆着绷带,伤势不轻,动作慢吞吞的,连基本的自理都成问题。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裴祝安,神色茫然无助,似乎被困在原地。 半晌,裴祝安说:“别收拾了。” 宁惟远一僵,破天荒见裴祝哄他,始料未及,脸上神情有一瞬恍惚,但下一秒,alpha的话打碎他所有期待—— “我打算把你送出国。” “为什么?”他声音发抖。 裴祝安睨了宁惟远一眼,“你太能给我惹麻烦了。” 接到汤特助的电话后,裴祝安订了最近的航班回国。 起飞前,他大致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一切的起因,都源自于忽然出现在a大校园论坛上的匿名爆料。消息传得飞快,不出半天,整个年级的人都在议论某个高岭之花被人包养的传闻。 最初,没人把它与宁惟远联系在一起。 但次日,帖子又透露出几条更具辨识度的信息,家境一般,父母双亡,beta,成绩不错,范围由此进一步缩小。 那天有堂公共课,上到中途,阶级教室中的窃窃私语声渐大,宁惟远明显察觉到,自己似乎是讨论的焦点。 而昨晚曝光的照片,更是干脆将这场闹剧推向了高潮—— 宁惟远那张清俊面孔太有辨识度,开门下车时,身姿挺拔,镜头明晃晃地捕捉到身后车标,赫然价值不菲。 不是没联系管理员及时删帖,但系统遭到恶意入侵,帖子热度居高不下,甚至在今天早上,申请贫困生补助的文件也被泄露,白纸黑字标着宁惟远的名字。 可他从未申请过。 在裴祝安的施压下,帖子已经在中午之前被删得一干二净。 然而记忆无法抹除,午间,宁惟远接到通知,校领导与辅导员联系他问话,如果情况属实,他可能面临处分。 未了解前因后果时,裴祝安还以为这是嫉妒心引发的纠纷,但现在,他却觉得远非矛盾这么简单。 请了专门的技术人员介入,顺藤摸瓜,果然,ip地址在校外,再查下去,却看见个眼熟人名。 章洪。 有新仇也有旧恨,自从那天被狠狠揍过一顿后,他就暗自发誓,哪怕是出血本,也一定要将宁惟远拖下水。 此外,还有一重连裴祝安都没料到的原因。 云璟会所的老板与章洪是亲戚。 第29章 送走(下) 裴祝安没把这层因素告诉宁惟远,不是照顾对方情绪,实在是小疯子太睚眦必报,他不想让这场闹剧无休地蔓延下去。 光是收拾眼前这一桩桩烂摊子,裴祝安已经烦不胜烦。 情绪被写在脸上,alpha神色厌倦,明晃晃映入宁惟远眼底。 再开口时,青年声音酸楚。 “帖子里的东西是假的。我从没交过什么申请,也没勾搭过任何除你之外的人。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但对我来说,这些不重要。” 随后话锋一转,“重要的是,我已经替你处理过太多次麻烦。” 宁惟远的睫毛颤抖得厉害。 “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裴祝安摇了摇头。 “我以后会乖,不会主动联系你,也不会再惹出任何麻烦,求你,别把我送走——” “宁惟远。”alpha打断他,声音冷淡却耐心,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在出国这件事上,我们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宁惟远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睁着大眼睛望向裴祝安,神色怔忪。 “可是我没有护照和签证。” “我会解决。” “我英语也不好。” “学校有语言班。” “可是如果我需要你的信息素呢?”他终于溢出泪水,声音颤抖得厉害:“如果我在国外很想你呢?” 的确是楚楚可怜的一张脸,裴祝安却早已司空见惯,并没心软,甚至隐隐有些不耐。 “信息素的问题你不必担心,至于其他事情,联系汤特助,或者给我打电话。” “可以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吗?” 话音落下,两人沉默地看着彼此,都没什么表情。 听着像玩笑话,宁惟远却是一副认真口吻,至于裴祝安,他没当真,却也没觉得哪里好笑。 裴祝安叹口气,口吻略微无奈:“宁惟远,你是个成年人了。” 但从所作所为来看,宁惟远却不像已经成年。 沉默半晌,他忽然狠狠踢开脚边纸箱,受惯性影响,箱子撞在裴祝安脚边,发出一声沉重闷响。 alpha却置若罔闻,只是抱臂觑着宁惟远,神色冷淡。 “你闹够了没有?” 宁惟远没回应,反而将另一个箱子也踢开,像在泄愤。 浮尘翻腾而起,他的声音透着切齿的恨意:“裴祝安,你又想丢掉我,是不是?” 裴祝安盯着他看了几秒,没有安抚,没有解释,也并未训斥,他只是慢条斯理地穿上外套,竟然是打算离开。 又一声闷响落下,宁惟远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控诉。 “我不想离开你。” 裴祝安依旧无动于衷,他已经转过身,指尖搭在门把手上—— 推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着哽咽的低吼,像是彻底陷入心如死灰。 “我恨死你了,裴祝安。” alpha脚步明显一滞,某处神经被狠狠扯了下,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但裴祝安并未回头。 下个瞬间,铁门沉重地阖上,冰冷的金属撞击声盖过身后人的饮泣。 * 周一清晨,有人在门外叩响宁惟远的家门。 迷迷糊糊开门,迎面却是一张熟悉俊脸。 “.......裴总?” 宁惟远穿着睡衣,在裴祝安面前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但在瞥见对方身侧陌生男人后,瞬间清醒了。 他警惕开口:“你是谁?” 裴祝安嗤笑一声,肩膀顶开门缝,越过宁惟远走入房间。 alpha气场太足,光鲜亮丽的模样又与周遭格格不入,他随意环顾四周,视线继而落在宁惟远身上。 “真要是打劫,谁会稀罕你这三瓜俩枣。” 裴祝安没再搭理宁惟远,略一偏头,却是对着身旁的男人开口:“看看他的伤。” 宁惟远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中提着个医药箱。 换药的时候,宁惟远的视线频频落在医生脸上,直白,坦率,不加任何掩饰,以致于直到离开时,对方的耳朵都是红的。 裴祝安眼神戏谑,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宁惟远开口,语气将信将疑。 “浓眉大眼.......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裴祝安差点被气笑。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他给宁惟远带了早餐,不少早点店正营业,但青年不吃热食,最后只准备了三明治带过去。 宁惟远腮帮子鼓起个弧度,“是吴阿姨做的吗?” “嗯。” “也不知道出国前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宁惟远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裴祝安却没忍住追问。 “你见她干什么?” “我有件衣服不见了,不知道是搬家的时候弄丢了,还是落在原来的地方了,想问问吴阿姨有没有看见。” 裴祝安正在对面翻阅文件,闻声指尖微微一顿,思绪像是被丝线猛然勒紧,几乎是瞬间,他想到了在s国的那晚。 记忆潮水般席卷,辛涩的苦艾气息,酸胀发麻的神经,灼热到濒临干涸的腺体,细节丝丝入扣,慢放一样,脑海中的画面愈发清晰。 他已经猜到宁惟远丢的是哪件衣服。 喉结上下滚动,面上倏尔一热,裴祝安移开视线。 第24章 宁惟远却迅速捕捉到他的不自然,声音不紧不慢,像在刻意拨弄alpha的情绪。 “你怎么了?” 裴祝安随手合上文件,“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空气静默了几秒,裴祝安仍未抬头,只是说:“报应。” “什么报应?” “自作主张扔掉别人衣服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 裴祝安蓦然抬眼,宁惟远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笑非笑。 “我不后悔。” 宁惟远也的确表里如一,眼底不见半分羞赧,端起牛奶,平静地喝了一口。 放下杯子,他对着裴祝安舔了下唇角,嘴唇鲜红,湿润。 燥意莫名,裴祝安放下文件,将装有抑制贴的纸袋扔到桌面。 “出门前把这个粘上。” 宁惟远扫了眼,神色微微一顿。 “……你现在能闻到我的信息素了?” 裴祝安抬眸看他,不置可否,神色算是默认。 “是什么味道?” 孤a寡o共处一方狭小空间,怎么想,这个话题都算过分暧昧。 宁惟远却偏偏问得理所当然,眼底带着恶劣兴味。 裴祝安含糊其辞:“和你卧室里的熏香差不多。” 宁惟远像是若有所思,又问:“你喜欢吗?” 浅灰色的瞳孔微微眯起,睨他一眼。 “如果说和百合相比,你更喜欢哪个?” “……我不喜欢植物。”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这个话题是没完了吗。 裴祝安眉头一沉,怫然瞪过去,宁惟远见他不悦,懒散笑笑,像是觉得alpha反应过度。 “算了,”他漫不经心道:“我自己也能找到答案。” 裴祝安冷笑:“是么?那你倒是猜猜,我今天为什么过来。” 总不会是特意来见自己的,宁惟远顿了下,一时竟没接上话。 裴祝安也没指望他能明白,朝着卧室的方向一扬下巴。 “去穿衣服,一会和我去学校。” 宁惟远却没起身,指尖慢慢收紧,攥紧桌布边缘。 “我不想再见到那些人了。” 像是赌气,他说:“反正也快出国了。” 裴祝安挑眉,“你的骨气呢?” 宁惟远欲言又止地抬眼,裴祝安这才想起,在自己面前,这位一向是没什么骨气的。 “我早就解释过,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情。” 裴祝安冷冷扫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宁惟远现在都算自己的人,而alpha的风格则相反,从不忍气吞声。 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你倒是清高。那我的面子呢?” 第30章 偏袒 宁惟远的视线落在裴祝安的装扮上。 alpha今天穿了正装,斯文英俊,领带一丝不苟,俨然商业精英。 原以为有公司事务在身,没想到,对方接下来的时间竟然要留给自己。 宁惟远盯着他,目光流连许久。裴祝安却将这种沉默解读为挑衅,指尖一松,文件被随手丢在桌面,alpha冷淡开口。 “怎么,还要我帮你收拾?” 刚走入a大校园,宁惟远就默默戴上卫衣兜帽。他故意走得慢吞吞,刚好与alpha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 裴祝安并未说什么,像是没发觉,但在电梯前,他忽然侧过脸。 “跟紧点。” 顶层的会议室早已有人等待,门被推开的声响惊动了他们,一个个忙不迭地站起来迎接,宁惟远望过去,却只觉得眼熟。 都是校方领导。 靠近长桌首位,有两张陌生面孔,裴祝安未理会周遭寒暄,反倒冲着他们轻轻颔首。 是他请来的律师。 开场不算怎么愉快,在座不少人都在心底暗自思忖,裴总今天算是有备而来。 宁惟远搬了把椅子在裴祝安身旁坐下,落座后,蓦然抬眼,恰好望见对面一张巨幅山水图。 浓墨重彩,不懂行的人也能轻易看出其价值不菲,底下标注着捐赠者的名字。 裴群。 是百年校庆时,裴祝安外公捐赠给a大的藏品,单这一幅,就抵得上十栋教学楼——章家出资建的那种。 裴祝安的视线也在上面停驻片刻。 江水湍急,气势磅礴奔腾,寓意长盛不衰,源远流长,基业长青。 alpha却兀自冷笑一声。 “江河日下。” 他并未有意压低音量,会议室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对方的言下之意显而易见,几位校领导脸色微变,自觉尴尬,沉默着同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要怪就怪他们的消息不够灵通,退一万步讲,倘若早知道宁惟远是裴家的人,事情又怎么会演变到裴祝安亲自来兴师问罪的地步。 “今天,我们主要是想聊聊这段时间,针对宁同学的一些……言论。” 夏老师刚说了个开头,却见裴祝安抬手打断。 他淡淡问:“人没到齐就开始吗?” 语气不疾不徐,却让整间会议室的气氛瞬间紧绷。 十几分钟后,会议室大门被章洪一脚踢开。 他原本一脸不屑神色,看清里面情景后,身形一滞,眉头蹙起。 “这怎么回事?” 没人理会他,夏老师复又向裴祝安征询意见,“裴总……现在要开始吗?” “不急。” alpha神色不见喜怒,“他的监护人呢?” 又过了半小时,门外响起嘈杂急切的脚步声。 章父两鬓斑白,气喘吁吁地赶到,他在路上显然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面色铁青,没来得及打招呼,进门便狠狠一耳光甩在章洪脸上。 “啪——!” 杳寂的会议室登时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爸!爸!我错了,再也不敢了……啊!” 求饶声听着心烦意乱,但并没有人出面打圆场。 裴祝安起初也没有制止的意思,任由这场戏演了会儿,片刻后,他察觉到宁为远向自己的身边靠了靠,轻声开口。 “觉得吵?” 宁惟远迟疑着点了下头。 一旁的章父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扯着儿子上前道歉:“裴总,是我没教育好儿子,惹出这么大乱子,在这儿给您陪个不是……” 裴祝安却文雅笑笑,向他伸出一只手。 “凌山集团,裴祝安。” 章父一愣,茫然伸手和对方相握。下一秒,却见那双浅灰色眸子眯起,视线越过他,落在章洪身上。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问我,知不知道你父亲是谁。” 话音未落,裴祝安冷淡抽回手,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个满脸惊恐的青年。 “现在,你觉得我算知道了么?” 章父虽然快要被气昏头,但理智尚存,没有继续呵斥儿子,而是押着他把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交代清楚。 章洪哪有半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说话带着哭腔,字字句句都成了一旁律师记录的证据。 起初是追求不成因爱生恨,再到后来,却全然是龃龉后的蓄意报复。申请贫困补助的笔迹源于伪造,论坛中的恶劣黄谣也有章洪的推波助澜—— 一桩桩一件件听下来,校领导痛心疾首的表情不似作伪,不少人都看向宁惟远,神情复杂。 宁惟远面上平静,但借着桌子的掩饰,他不动声色地触碰裴祝安,见对方没反应,又顺着膝盖慢慢攀上。 手指修长,指尖微凉,蛇一样顶开alpha攥紧的拳,钻进他的掌心。 像在取暖。 裴祝安当然感觉到了,目光微沉,警告似地瞪了他一眼,不要胡来。 可宁惟远非但没收敛,反而加重力道,大拇指带着薄茧,慢条斯理地摩挲干燥柔软的皮肤。 偶尔有人不经意望过来,他立刻垂下长睫,脸颊微红,像是觉得章洪那番恶行不堪入耳。 看清这一幕的女老师在心底喟叹,无妄之灾,真是可怜。 但其实,宁惟远根本无暇顾及章洪在说什么。 裴祝安对桌底风光视若无睹,视线旁落,脸色冷峻,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寒气。 章洪被盯得头皮发紧,汗涔涔的快要无地自容,他把自己知道的交代了个底朝天,事无巨细。 到最后,他嗫嚅道:“……我知道的事情就这么多了。” 夏老师追问:“照片的事情呢?” “照片我真的不清楚——”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却被猛然撞开,有个高大身影闯进来,声音微微发颤,但开口时斩钉截铁。 “小宁根本没被包养,他和照片上的人——”青年顿了下,继而咬牙道:“是恋爱关系。” “我可以作证。” 十几道视线齐刷刷地望过去,其中一对浅灰色瞳仁尤为显眼,目光沉沉,意味不明。 乔吕错愕地望着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裴祝安,脸色涨得通红。 第25章 前几日他代表学校去参加比赛,封闭训练了几日,再拿到手机时,才看见宁惟远出了事。 刚回学校就得知章洪被叫走的消息,听路过的同学说,alpha脸色难看,一边走一边咒骂宁惟远,显然与论坛里的风波有关。 乔吕心底急得发焦,恨不得飞过去替小宁澄清。 他赶得匆忙,刚在会议室门外站定,章洪惹人生厌的声音却已经传来,隐约听见与“照片”有关,乔吕瞬间怒火中烧。 心急之下,他只想着先声夺人,冒冒失失地嚷嚷完,却骤然对上那张英俊面容。 灰眸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落在乔吕身上时,不乏打量意味。 气氛凝滞几秒,就连宁惟远都怔住了,片刻后小腿蓦然一疼,他瞬间回过神。 是裴祝安用鞋尖踢了他。 惊醒后,宁惟远马上起身迎过去,很自然地流露出感激神色,乔吕在他身边坐下,表情却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辅导员当然认出了他,轻咳一声,简单批评乔吕两句,继而询问起情况。 “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说的什么?” 乔吕这次却犹豫了,踌躇着半天没说话,直到旁边蓦然传来一道冷淡声线。 “的确不是包养关系,照片拍摄的时候,我们正交往。至于作证,我想,不必了吧?” 宁惟远猛地偏过头,错愕望向声音来源,神情一片空白。 alpha唇线紧绷,他的面部轮廓本就深邃,此刻更是带上几分凌厉的味道,没什么明显表情变化,但分明情绪不虞。 第31章 吸引(上) 以裴祝安的性格,当众应下其实并不奇怪。他体面惯了,出尔反尔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今天虽然是误会,但在明眼人看来,alpha选择出现在这里,其实证据已经相当确凿。 alpha想,与其被动否认,倒不如顺水推舟。 尽管心底深处,裴祝安对这桩节外生枝深深不爽。 裴祝安有意略过照片,其实也是希望让两人关系一笔带过,大家心照不宣,这桩闹剧的结局也终于被敲定—— “裴总,您看这件事......” alpha起身,淡淡扫了眼拦在身前的章父。 “法律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 意料之内,章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形晃了晃,半天,他勉强挤出个表情。 “……好,这次也该让他长个教训。” 章父恨恨地看了眼不成器的儿子,呵斥他:“还不快去和人家赔礼道歉。” 章洪哆哆嗦嗦地挪近一步,裴祝安却无声笑了,轻拍肩膀,微微施力,让那张狼狈面孔转向宁惟远。 “和他说。” 宁惟远从未见过章洪这副瑟缩的模样,不由得顿了顿,继而冷淡开口,接受了道歉。 这件事算是勉强翻了篇。 周围人还想借机攀谈几句,但裴祝安随口推脱,说下午有事。对方自知不好再耽误时间,客套寒暄几句后纷纷告别。 转瞬间,喧闹散去,走廊中一时只剩下他与宁惟远两人。 电梯的金属门泛着银光,光滑如镜,映出两道并肩而立的人影。身形高大英挺,比例极好,即便映像模糊,也透露出无形的压迫。 沉默许久,宁惟远察觉到左侧投来一道视线。 他偏过头,恰好撞入裴祝安的眼底,浅灰色瞳仁中不乏探究,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开口前,宁惟远却已经读懂了。 他垂眼避开那道目光,唇线抿紧,低声道:“不是我把乔吕叫来的。” 电梯到了,清脆的铃声响起,落在裴祝安耳中,像疑窦被蓦然猜中的讯号。 两人并肩走入电梯,四壁皆是镜面,明亮的光线让每一处细微表情都无所遁形。 宁惟远下意识将目光移到裴祝安脸上,五官深邃,面孔成熟英俊,但剑眉微蹙,显然,并不信服方才的说辞。 电梯缓缓下行,片刻后,他却听到有低沉声线从身侧传来。 “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宁惟远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他轻吐一口气,又问:“你下午去哪?” “公司有事。” “晚上回来吃饭吗?” 短暂的沉默像是无声提醒,骤然让宁惟远想起自己被扫地出门的事实。 回去,也只有那个落魄又空荡的住处迎接自己,连一丝人气都没有,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家。 他忍着心头酸涩,吸吸鼻子。 裴祝安瞥他一眼,目光微沉,不动声色地回答。 “不用等我。早点休息,明天有人上门换药。” 第32章 吸引(下) 送走宁惟远后,车身平稳驶出s大校区,却是开往医院的方向。 在诊室坐定后,裴祝安向医生叙述了s国那晚发生的事情,隐去了小部分难以启齿的细节。 然后,他直视对方,声音稍显凝重,“这是正常情况吗?” “您与那位omega只是临时标记的关系?” “嗯,而且标记至少发生在一周前。” “的确比较少见,但当您与对方的信息素高度匹配的时候,这种情况也有可能出现。” 裴祝安似乎觉得有些可笑,“高度匹配?” 回想起那场始料未及的发情期,熟悉的苦艾气息似乎也蓦然绽放在舌尖,辛涩,冷冽,并不怎么美妙,甚至不像个omega的信息素。 “对方有提到过,他在那天的反应吗?” 裴祝安沉默一瞬,神情不如方才自然,说话也像烫嘴。 “.......他筑巢了。” 医生表情只是微微一愣,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但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祝安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跳却倏然一滞,随即失控般跃动。 他蓦地想起,自己那晚的反应,和筑巢又有什么两样。 医生察觉到裴祝安情绪有异,迟疑几秒,多追问一句,问他对omega有没有感情。 裴祝安沉默片刻,然后笑着叹口气,“他那么小。” 算是否认。 “那临时标记呢?” 裴祝安目光微垂,语调平静得近乎冷淡:“是个意外。” “说实话,清醒状态下,我有时甚至会忘记他是个omega。” 同为alpha,医生当然听懂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换言之,对于裴祝安来说,宁惟远毫无吸引力。 这句当然也是个双关,裴祝安隐去了手术的事,思忖两秒,复又开口。 “他的性格,和我接触过的omega都不一样。” “具体指?”医生挑眉。 裴祝安似乎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形容,顿了顿,才说:“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聪明,有野心,但在我面前........示弱的时候更多。” 医生轻笑一声:“反差么,大多数alpha应该都挺吃这套的。” 裴祝安摇摇头,似笑非笑,“我不怎么受用。” “为什么?” 俊朗眉梢微微一挑,裴祝安的语调透出几分笃定:“因为我知道,他本身不是那样的人。” 裴祝安其实清楚,宁惟远根本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又或者,他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依赖,只是近来愈演愈烈,快要形成习惯。 习惯到宁惟远几乎忘了,自己其实也足够聪明,有能力应对危机。 而现在的他只会本能寻求裴祝安。 过往经历使然,再怎么冷面冷心,alpha却总会来善后,出面收拾残局,遮风挡雨。 但庇护之下,宁惟远并未活得那么心安理得。 几乎每分每秒,他都在恐惧,在提心吊胆,在惶然不安地揣测着某个迟早会降临的时刻—— 如果有天,裴祝安厌倦了,想甩掉我,那时候该怎么办。 在某种意义上,裴祝安算能理解宁惟远的想法。 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会认同,相反,裴祝安时常想,宁惟远总会有清醒的那天。 然后,青年会猛然意识到,所谓的痴迷与依恋,不过是一种错觉。他爱的并不是裴祝安,只是对方身上有着自己无法触及的东西—— 成熟,稳重,事业有为,值得信任与托付。 仅此而已。 方才离开时,宁惟远忽然问他:“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和你差不多的年龄和地位,你会接受我吗?” 裴祝安则平静反问。 “真到了那天,你还有什么非我不可的必要呢?” 宁惟远怔怔望着alpha,哑口无言。 裴祝安心中清醒,却听医生开口:“听描述,我反倒觉得这个omega拎得清,像个理想的结婚对象。” 蓦地,裴祝安想起母亲望向宁惟远时,脸上毫不掩饰的满意神色。他无声苦笑,像是懒得辩驳,又像不置可否。 “性格不合适的话——” 医生忽然话锋一转,语调意味深长;“那你觉得,他长得怎么样呢?” 裴祝安一怔,思绪瞬间变得空白。 第26章 只这犹豫的空当,医生却已经笑了:“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 裴祝安睨他一眼,眼神微凉,对方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耸耸肩,语调轻快:“本能吸引也算吸引嘛。” 走出医院时,裴祝安被医生开具的药物塞了个满怀,低头一看,不止抑制剂、安抚剂,还有几盒计生用品和营养液—— 专门在事后给omega补充体力的。 裴祝安耳根蓦然一红,他心知自己被误会了,神色无奈。 因为在诊室中的迟疑,不止后续的辩白显得欲盖弥彰,就连之前的话都失去了说服力。 ——alpha终究是视觉动物。 目送裴祝安离开的时候,医生视线格外揶揄,笑容了然。 左一个性格不合适,又一个信息素不吸引,真问到关键点的时候,却哑了火。 说什么三退四阻,其实就是馋人家小omega的脸蛋和身子,原始冲动使然,爱而不自知罢了。 世上哪来那么多意外的暂时标记。 回到公寓时,家政团队与设计师已经离开了。 裴祝安有轻微洁癖,又格外注重私人空间,从国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人将卧室内的全部家具从里到外换过一遍。 此刻的确是焕然一新,但裴祝安仍觉得空气中血腥气似有若无,地板光可鉴人,踩在上面,却像隐隐发烫。 越是想象宁惟远那晚在这里做了什么,裴祝安便愈是烦躁,随手将药物丢进床头抽屉,给汤特助拨了个电话。 “最近多留意点宁惟远。” “您放心,”汤特助说:“国外的学校已经有眉目了,小宁自己说,希望能参加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单上也能好看一些。” 裴祝安说:“不是这件事。” “啊?” “把人给我盯紧了,别再有乱七八糟的意外——我不想过两天又接到电话,什么摔了跤闪了腰,断了胳膊崴了脚……不管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汤特助忍笑,“知道了。我会转告小宁,这是您最后一次给他善后。” 叮嘱或许真的奏效,此后一个月,宁惟远出奇得安静。 当然,更多是因为那场迫在眉睫的期中考试,好学生也得临时抱佛脚,早九晚十,学得病恹恹。 裴祝安偶尔能在朋友圈中窥见蛛丝马迹,但两人交集少得可怜,点开头像,对话还停留在上周。 裴祝安问他伤势,后者则回了张图片。 横格纸上,一行端正的字迹写着alpha的名字,横平竖直,力透纸背。 【宁惟远】:用左手写的。 【宁惟远】:渐渐熟练了,漂亮吗? 换言之,那只受伤的右手,到现在也没彻底恢复。 过了会儿,裴祝安才回了个“嗯”,语气不咸不淡。 宁惟远紧接着又发来一张图片。 点开的瞬间,alpha指尖微微一顿。 纸上密密麻麻尽是“裴祝安”三个字,最初歪歪扭扭,渐渐却平整,笔锋凌厉,原来是把他的名字当成了字帖。 白纸黑字,铺天盖地,无端令人脊背发凉。 【宁惟远】:我每写一遍,就会想你一遍。你呢? 【裴祝安】:没有哪遍是偷偷在心里骂我吧? 宁惟远却不怎么欣赏他的冷幽默,没再吭声,像个闹别扭的小男朋友。 退出消息界面前,裴祝安忽然瞥见备注那栏闪了下,变成了“正在输入中”。还真挺巧,他挑眉等了片刻。 过了会儿,宁惟远的信息弹出来。 “你最近还好吗?” 【裴祝安】:嗯。 【宁惟远】:工作顺利吗? 语气公事公办,相当疏离。 第33章 惊变 裴祝安给了个肯定回复,放下手机,随手摸向一旁烟盒,指尖落了个空,才意识到早就抽光了。 “螽斯”的项目正处于关键阶段,压力之下,他的烟瘾也愈发严重。 接连熬了几晚,身体终于有些吃不消,今天难得回家休息,但他特意叮嘱过员工,自己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立刻通知。 凌晨两点,城市陷入杳寂,高架桥上偶尔有车经过,灯光明灭,像转瞬即逝的流星。 手机亮了下,宁惟远问他:“顺利的话,你怎么现在还没休息?” 夹着香烟的指尖蓦然一顿,裴祝安回复:“和工作无关。” 宁惟远没再说什么,屏幕逐渐黯淡,映出裴祝安的倦容。尼古丁的提神效果微乎其微,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眼。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他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但梦境的具体内容却清晰,隐约看见宁惟远站在自己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我没法出国,我没法一个人生活,我一个人不能坐飞机的!” 裴祝安听见自己说:“又不是跳伞,需要有人抱着你,你有什么不行。” 梦里,宁惟远怔住了,下一秒,哭声惊天动地,几乎刺破耳膜,像尖锐的哨子。 裴祝安恨不得能捂住耳朵,手指一动,却猛地惊醒。 窗外仍是夜色沉沉,自己竟然就这么伏在桌面上睡着了。 掌心中,手机正在疯狂震动着,原来方才的声音不是幻觉。 电话来自研发部,裴祝安按下通话键。 接通的瞬间,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裴总,项目出问题了。” 裴祝安心头瞬间一震。 经过整晚的排查,次日清早,裴祝安终于弄清了问题的原委。 鉴于前车之鉴,凌山对“螽斯”项目的前期实验格外严格,所有关键指标均通过多轮检测,数据始终稳定。 然而,昨夜的突发情况却暴露出一个被忽视的风险—— 在特定个体中,人工腺体可能触发急性免疫排斥,甚至导致多个器官衰竭。 更棘手的是,这一风险在临床试验阶段并不显著,样本筛选机制也未能及时捕捉到异常,研发人员仅在数据复核时偶然察觉端倪。 理论上,意外的发生率极低,甚至不会影响最终审批,但一旦发生,后果将极为致命。 这与凌山集团十年前遭遇的那场灾难性转折,几乎如出一辙。 裴祝安沉声问:“最快什么时候能解决?” 科研人员摇头,“客观来说,我们能不能彻底解决,都是个问题。” 霎那间,裴祝安的心头猛地一沉,这句话像是当胸一拳,连血液都仿佛凝滞了。 冷汗顺着额角涔涔而下,他极少动摇,此刻却又控制不住地想,难道一切真的在冥冥中自由定数么? 项目被迫暂时中止,事已至此,公司上下无不屏息以待,等着下一步决策。 裴祝安却一时陷入进退两难。 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凌山,如果“螽斯”的问题难以在短时间解决,他无法预见,事态会发展到什么境地。 这不仅仅是项目延期上市的问题。 甚至都不需要监管部门再度介入,裴祝安只想苦笑,凭着裴家十年前犯下的错,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凌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便会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公众恐慌,股票危机,法律诉讼,内部冲突.......过往噩梦潮水般汹涌袭来,在某个瞬间浓缩成一段裴祝安早已听过千百遍的录音。 是裴父当年在各大媒体面前那段声泪俱下的道歉声明。 血一般惨痛的教训。 裴祝安独自坐在空旷的会议室内,四周沉寂近乎窒息,他忽然失控般将桌面的东西尽数砸向地面。 声音惊天动地,平息过后,裴祝安却并未恢复平静,甚至隐隐想笑,为这桩意外,也为这桩天意弄人。 他心中觉得荒谬,但更多是难以抑制的恨意,火种般噼啪作响,不止不休。 经过多方评估,“螽斯”基本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死路,一条则是老路,重演当年那场铤而走险。 次日的会议上,项目负责人问裴总,我们现在怎么办。 良久,裴祝安开口,声音低沉。 “中止项目。” 一片沉默,会议室如同死寂的战场,一呼一吸都带着铩羽而归的痛楚。半晌,不知谁长叹一口气,铅块般沉重,绝望与不甘自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种心血付之东流的滋味,实在太难受。 裴祝安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愧疚,愤怒,失望彼此交织,他觉得窒息,明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但眼眶微热,喉头像哽住了,竟然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思绪蓦然中断,空气中传来一道声音—— “我觉得这个项目还有希望!” 无数双眼睛猛地转向声音来源,是个女性员工,裴祝安问:“什么意思?” “凌山在这方面并不专攻,但如果与其他公司联合,或许能有转机。以我的了解,我们的选择不多,或者说,有这个能力的.......只有一家。” 第27章 “继续说。” 女人抬起眼,对上裴祝安的浅灰色瞳仁。希望潜伏其中,不算炽热,却像困兽攫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勉力支撑,不愿松开。 她顿了顿,缓声说出个名字。 “百川科技。” 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变了神色。 . 做出决策前,公司内部足足讨论了几日,最终结果却高度一致。 如果不想放弃“螽斯”,那么百川集团便是他们的首选,并且,是唯一选择。 提及百川,旁人都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比起父亲,陈恪不遑多让,甚至更胜一筹。 只可惜英年早逝,留下偌大家业,而本该是颐养天年的陈安闵,如今仍不得不在商场奔波操劳。 裴祝安却深知,这位掌权人有多难缠。 他勉强振作精神,自嘲一哂:“总比在陈恪活着的时候去求情好。” 汤特助却叹口气,神色不忍。 “如果陈总还在,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难为您。” 正午时分,光线炽烈刺目,映在公司顶楼遒劲有力的“百川”二字上,如金汤流淌,炽热而沉默地俯视脚下行人。 cbd地区高楼林立,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白领光鲜亮丽,但个个步履匆匆,无人有暇停留,更无心仰望那些矗立天际的坐标。 相比之下,人潮外,裴祝安的身影尤其格格不入。 外界皆称百川盛名赫赫,是无人能撼动的商业巨擘。他却清楚,那光鲜亮丽的表象下藏着太多腐朽与污秽,愈是镀金,内里便愈发不堪。 他今天没吃饭,胃里空荡,但当过往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时,恶心感却陡然生出,胃液翻涌,连脚下的柏油路都仿佛在缓缓融化。 走入百川,前台工作人员笑容可掬,但问及什么时候能见到陈总,得到的答案却简单明了—— 等。 指针一圈圈绕过刻度,在第一个小时即将耗尽时,终于有人来请裴祝安。 董事长的办公室位于顶层,电梯门合拢的瞬间,他无声深吸一口气。 多年不曾踏入百川,这里的一切却与记忆中别无二致,正厅的油画还是裴祝安当年送来的那幅,名叫逐浪,记得陈恪当时笑眯眯地道谢,说真适合这里。 但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电梯缓缓升至顶层,打开门,裴祝安下意识向陈恪曾经的办公室望去。 大门紧锁,蒙尘封存,只一瞥,往昔记忆便轰然涌来。 他脚步微顿,视线不由得多停留几秒。 但就在这时,余光却忽然捕捉到玻璃墙后,一道身影掠过。 西装笔挺,轮廓高大。 熟悉得令人心惊。 裴祝安心中一悚,某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但随即,他迅速压下翻腾心绪,苦笑自己太过神经紧绷,竟然生出幻觉,以为在这里看见陈恪。 陈安闵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相比上次见面时又苍老了些,两鬓斑白,精神不错,较儿子刚去世时的颓然憔悴,状态恢复了太多。 他显然早知道裴祝安会过来,面上并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风把裴总吹来了。” 光看男人这副从容淡定的模样,裴祝安甚至会生出错觉——仿佛当初那个同自己针锋相对,争夺宁惟远的人,不是现在的陈安闵。 裴祝安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 陈安闵沉默片刻,目光对他上下打量,探究、轻蔑,带着意味不明的审视,令人极度不适。 片刻,他忽然淡淡一笑。 “哦,原来裴总今天是来请我帮忙的?” 对着这张脸,想忽视过往龃龉太难,裴祝安竭力克制情绪,点点头。 “没错。” 然而,陈安闵却反问:“我凭什么帮你?” 口吻轻描淡写,但看他望向裴祝安的眼神,却像是恨不得生生剥掉这个alpha的皮,怨愤不加掩饰。 裴祝安当然清楚,他胸中不忿并不比对方少半分,即便是有求于人,也没妨碍他反唇相讥。 “如果陈恪还在,你觉得我需要亲自开口?” 裴祝安与陈恪那桩孽缘,从来都是陈安闵心上一颗毒瘤,数十年如一日。 果然,话音落下,男人神色骤变,脸上笑意荡然无存,一字一顿,他咬牙切齿道:“姓裴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当年陈父对两人的感情虽不赞同,但并未过多干涉,算是默许。 一方面,是他始终认为两个alpha成不了什么气候;另一方面,则是他心知肚明——陈恪接近裴祝安是另有所图,凌山倒台,陈安闵乐见其成。 但他却没想到,裴祝安像是会下蛊,七魂六魄叫人勾得干干净净,分手后陈恪大病一场,自此一蹶不振。 再以后的事情则更让他始料未及。 陈恪像是着了魔,资金流水般输向凌山,求和的橄榄枝抛了一根又一根,屡被回绝,却屡败屡战,仿佛不被人连根拔起,誓不罢休。 他们都说,陈家的继承人几乎是条疯狗,各种意义上的—— 至今仍与百川交恶的裘家自不必说,裴祝安爱慕者众多,曾经,圈子里有个少爷对他垂涎已久,竟然壮着胆子仿造了他的信息素。 不知怎么的,消息传到了陈恪耳中。 后来少爷失踪了半日,再被发现时,是个雨夜。 跑车翻覆在路旁,他正昏迷,颈后腺体被划了个血淋淋的十字,鲜血混着雨水流了一地,信息素溃散,错乱,像被撕碎。 洪水猛兽般的恶名在外,真叫陈安闵这个做父亲的无地自容。 陈恪却置若罔闻,苍白阴郁,唯独在望见裴祝安时,不掩狂热神色。 第34章 百川 陈安闵始终觉得裴祝安擅长蛊惑人心——哪怕时至今日,他仍在想,陈恪误入歧途,与这个罪魁祸首脱不开关系。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你有什么资格提起陈恪?如果不是你裴祝安,陈恪又怎么会死。” 事发当日,陈恪遭遇车祸,出发前,他正要去见裴祝安。 裴祝安好险才克制住自己,指节泛白。如果手边有根烟,他几乎恨不得将烟头摁在陈父脸上。 “陈恪的死,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么?” 裴祝安冷笑道:“当初对付凌山的主意,少不了你的手笔吧?” 这对父子,谁又比谁更无辜呢。 最后一丝涵养让裴祝安勉强克制住情绪,冷冷凝视着对面,目光满是轻蔑。 “陈总,这种自食其果的滋味如何呢?” 似是辩白,陈安闵哑声道:“陈恪太过优柔寡断,总要有人推他一把......为人父母,给孩子铺路的苦心,你怎么会懂?” 裴祝安挑眉,口吻淡漠:“可惜,我看陈恪未必领情吧。” 自落座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却已经不止一次精准刺入陈安闵的痛楚。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男人面色一僵。 陈安闵眉头紧锁,川形皱纹深深刻入额间,他的心口泛起阵阵刺痛。 自当年陈恪离开裴祝安,他们父子间的关系便急转直下。 感情最僵硬的那几年,陈安闵不是没想过缓和,他数次把陈恪叫来公司,怀柔政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一遍遍地重复,血浓于水,不至于为个外人分道扬镳。 陈恪从来无动于衷。 一直到裴祝安即将订婚的消息传来。 陈安闵以为这桩孽缘终于看见曙光,再见到陈恪时,他劝儿子放下旧人,也成个家,回到正途,生下继承人。 “我总有不在人世的一天,你难道真的要孤独终老?就算不为自己,你也总该为百川着想!” 他想,这番话足以让儿子看清利害关系。 未曾想,陈恪却不见一丝情绪起伏,只是垂下眼。 “到时候,我会把百川留给裴祝安。” 陈安闵目眦欲裂地瞪着陈恪,这就是他的长子,他的继承人,急火攻心,嘴唇翕动,他却愣是没能骂出半个字。 陈恪则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执念之中,喃喃自语。 “这是我欠他的。” 如果怨气有实质,恐怕陈安闵与裴祝安对彼此的敌意,足以填满整座百川大楼。 裴祝安望着对面那张与陈恪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心中忽然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悲凉。 人都不在了,现在争执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陈安闵打破沉默:“我可以帮你。” 裴祝安神色微变。 百川之所以是拯救“螽斯”的唯一选择,不止因为它手中的关键技术,更因为其不可替代性。 陈家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核心技术,只有家族内部成员才有资格调用。 而自陈恪离世后,即便希望渺茫,唯一有资格帮他的人,也只剩下陈安闵。 裴祝安原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未曾想,对方反而忽然松了口风,他心底浮起诧异。 第28章 而下一秒,陈安闵不轻不重地补充一句:“当然,这个忙我不会白帮。” 浅灰色瞳仁望过来,眼底警惕与防备交错,但即便如此,他也分明对接下来的事情浑然不觉。 意识到这点,陈安闵的心中忽然不可抑制地泛起微妙快意。 他缓声道:“作为交换,人工腺体的项目,百川也要参与。” 裴祝安蹙起眉,眼底流露强烈的厌恶与不甘,回绝的话就在嘴边,陈安闵却比他更快。 口吻从容,像是洞悉一切:“不用急着拒绝。我会带你见个人,等见了他,你再告诉我答案也不迟。” “谁?” 陈安闵淡然一笑:“一定会让你松口的人。” 陈安闵将裴祝安领至办公室旁边的房间,推开门,他微微侧身,颔首说了声请。 房内光线交错晃动,空气隐约浮动着苦艾气息,长桌前有个人,似乎听见声响,他起身转过来,西装革履,斯文英俊,熟悉得令人心悸。 是宁惟远。 两相对视的瞬间,彼此呼吸都是一滞。 震惊之下,血液瞬间涌向头顶,耳边嗡鸣作响,裴祝安盯着他,嗓音紧绷:“你怎么在这儿?” 第35章 偶遇 宁惟远沉默望着他,唇线微抿,没解释,却也没问裴祝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几乎是瞬间,裴祝安便敏锐意识到,一定与自己有关。 陈安闵拿起桌上几份文件,端详半晌,继而笑了,率先打破沉默:“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签字的。” 他望着宁惟远,眼神透着难以言喻的满意。 裴祝安余光扫到文件一角,神色骤变。他顾不得礼数,将那几张纸抢到手中,一目十行地看完,再抬头时,满脸不可思议。 “你要成为陈家的养子?” 他问宁惟远。 宁惟远似乎不敢直面裴祝安的情绪,微微垂下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也清楚解释太过浅薄,和那几份轻飘飘的法律文件一样,白纸黑字,却重如千钧,承载着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一时无人说话,连陈安闵这个知情者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抱臂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裴祝安却觉得他这副神色似曾相识,神色一震,他猛然回过神,问宁惟远:“你不会是为了人工腺体的项目才——” 宁惟远微不可察地点头,旁边响起一声遗憾叹息,很轻,是陈安闵。 “不得不说,裴总真是好手段,相当擅长笼络人心。” 一年前,陈安闵也曾联系过宁惟远,想收他做养子,开出的优渥条件不逊于现在。 青年却神色淡漠,对他视若无睹。 我情愿做他手中的金丝雀,也胜过陈家锦衣玉食的少爷。 这是宁惟远当初的原话。 陈安闵只当他见识浅薄,不懂事,自此日盼夜盼,只等着裴祝安失势的那日。 未曾想,真正等到那一刻,宁惟远却比当事人更慌,急不可耐地凑上来,对陈安闵说,只要能帮到裴祝安,随你提条件。 陈安闵一口牙齿快要生生咬碎。 他就想不通,这裴祝安的魅力怎么就那么大,值得个个为他死心塌地,迷得团团转! 裴祝安瞪向陈安闵,一字一顿,几乎是怒不可遏道:“我们两个的事,你把他牵扯进来?!” 陈安闵露出个势在必得的冷笑,一摊手,说:“怎么样,他是不是那个一定会让你点头的人选?” 裴祝安最恨掣肘于人,眼下局势却逼得他不得不动摇。 不止是凌山需要百川集团出手,就连宁惟远都被陈家拿捏,那份文件下到底藏着几重陷阱,裴祝安不用看也知道。 陈安闵远比想象中的更无耻,他所想要的远不止分一杯羹那么简单,说是合作,其实与瓜分无异,狮子大开口后,落在裴祝安手中的几乎只剩个空壳。 他又急又恨,正迟疑间,却忽然见宁惟远起身,走至桌前拿起文件。 变故生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回过神,那几张纸就已经化作他手中碎屑,纷纷扬扬落下,与齑粉无异。 不止陈安闵,就连裴祝安都微微变了神色。 陈安闵急火攻心,猛地拍案而起,“你疯了——” 宁惟远则相当平静地望着他。 “能解决人工腺体的,并不止百川一家,之所以找到你,是这条路最稳妥,我希望他能心安。但如果却反而成为你要挟他的筹码——我做不到。” “你知道的,我从始至终,都是站在裴祝安这边。” 陈安闵像是被打击得不轻,话音落下,他脸上表情一寸寸垮塌,颓然,迷茫,双眼失神,半天才聚焦在宁惟远的身上。 青年正从他身边越过,耳边却忽然有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毒刺一般,与诅咒无异。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陈安闵视线阴沉,语气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意味。 话音落下,两人身影俱是一震。 走出百川集团的大楼,裴祝安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没吃饭,脚步发虚,心中乏力,点了根烟提神。 忽然伸来一只手,“分我一根。” 裴祝安默许地递出烟盒,但剑眉微蹙。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了?” 宁惟远没回答,目光却落在他脸上。 火光猩红,唇角是淡粉色,干燥柔软,周遭人声繁杂,可惜地点和时间都不合适,否则真想凑上去借个火。 他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打火机,偏过头,领带之上的喉结微微滚动,深深吐出一口烟雾。 动作娴熟,竟然已经是老手。 裴祝安以前从未见过他穿西装的模样,宁惟远本就长得清俊,正装更是衬得他多出几分魅力,斯文又英俊。 很容易让他想起故人。 但成熟不过几秒,有风吹来,宁惟远飞快抬高手,让香烟远离身上西装,神色慌乱,透出一丝局促。 裴祝安打量他几秒,忽然若有似道:“衣服不错。” 宁惟远一窘,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低头向他展示内衬吊牌,还没拆。 难怪要慌忙转身,原来是怕烟灰燎到西装。 够寒酸的。 裴祝安那点虚无缥缈的幻觉散了,几乎是瞬间,他便意识到眼前人是宁惟远,与陈恪截然不同。 他问:“我之前给你的钱呢?” “我一分都没花,存在卡里,留在原来的家。” 裴祝安俊眉一挑,忽然伸手拆掉他身上吊牌。 在宁惟远愕然的目光中,alpha勾起唇角,“挺适合你的,留着吧,钱我出,当送你的。” 宁惟远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为了唬人,来之前,特意戴上一副金框眼镜。 但他毕竟不近视,没那么习惯,不一会儿就忍不住摘下来。 商业精英的模样幻灭了,长睫毛眨眨,他直勾勾地看着裴祝安,模样有些呆气。 裴祝安看得好笑,又问:“人工腺体的事,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阿姨联系的我。” 他心下瞬间了然。 裴母也是股东之一,虽然不干涉凌山的事务,但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还是一清二楚的。 相比于儿子,裴母其实对名利看得很淡,只是裴祝安对这个项目太在乎,她一颗心也不免跟着悬起来,七上八下。 裴母几乎与裴祝安同时听闻消息,但她正在国外接受治疗,有心无力,思来想去,选择给宁惟远拨去电话。 没奢求对方能解决问题,只拜托宁惟远照顾裴祝安,别让他压力那么大。 宁惟远向裴祝安一五一十地转述,继而微微一笑,多说了句。 “可是,我当然会想帮你解决。” 话音落下,他的肚子却发出微弱的响声,宁惟远瞬间一窘,耳根绯红。 没顾得上吃饭的原来不止一人。 裴祝安望着他,眼底浮现笑意,他利落掐灭手中香烟,轻轻推了下宁惟远的肩。 “走,带你去吃饭。” 第36章 巧合 吃饭的地方是家日料,人不多,席间,两人都默契地没提方才发生的事情。 裴祝安心里却清楚,这段时间的心血多半要付之东流。 然而当这个消息盘桓在脑海中的时候,他却远比想象中的要平静——没有愤怒,也不怎么怨恨。 即便没有宁惟远的回绝,他也绝不会同意陈安闵的条件。 今年过完生日,裴祝安就三十了,回想十八岁生日仿佛就在昨天,十年间他经历过太多起伏,早就明白了什么是定数。 宁惟远忽然低声开口。 “我上次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记得么?” 裴祝安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出国的事?” “不是,那天你说,如果我现在和你的条件差不多,一定会有更多选择。” “但并不是这样的。” 第29章 裴祝安似有所感,望过去,恰好对上宁惟远那双亮得出奇的眸子。 宁惟远身材高大,西装套在他身上并不合身,肩线微微紧绷,落座时违和感更甚。 细看之下,他的打扮其实相当朴素,除却那块腕表,身上无一处多余装饰—— 与裴祝安这样的alpha相对而坐时,仿佛暴露在巨大的落差下,很难不生出自惭形秽的念头。 但就在十几分钟前,他却分明对锦衣玉食的完美人生唾手可得。 哪怕宁惟远方才真的动摇了,裴祝安也不想指摘。扪心自问,如果让他回到一无所有的二十岁,同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也不敢说自己会多坚定。 但宁惟远却拒绝得干脆利落。 青年抬起眼,目光澄澈坚定,坦然回应裴祝安眼底疑问。 “就算我面对更多选择,我还是想说,我就是非你不可——无论代价是让我放弃什么。” 裴祝安怔了半晌,继而长睫一垂,敛去神色变化。 说毫不触动是假话。但相较于宁惟远这一刻的誓言,他早已见证过更多承诺,远比这坚定,却也远比这沉重。 饭后,裴祝安将人送回家,没去宁惟远校外那处出租屋,而是开回了自己的公寓。 房门打开,宁惟远漫不经心地扫向鞋柜,没有其他人的生活痕迹,他不动声色地松口气。 裴祝安弯腰换鞋,下摆露出一截劲瘦腰身,宁惟远却没什么心猿意马的想法,只是在想,他这段时间一定没好好吃饭。 玄关处两条接吻鱼游得欢快,宁惟远余光一瞥,忽然想到裴祝安自己都顾不上吃饭,却还记得给鱼喂食。 他忍不住笑笑,胸口像被温热的气息熏了下,又慢慢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宁惟远的卧室还维持着原先摆设,裴祝安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暂时还没腾出时间收拾这里。 打开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挂着件赭红色卫衣—— 宁惟远当初以为自己丢了的那件。 他一怔,继而眼底浮现笑意。衣服被取下的瞬间,洗衣液的清香迎面而来,显然被人仔细清洗过,沾染在上面的檀香气息已经浅淡得几不可察。 身后忽然响起个声音—— “你在闻什么?” 宁惟远微微转过身,露出手中一角布料。他生得白,深红色布料更是衬得指尖如玉,画面寻常,却莫名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他像被吓了一跳,神情无辜又无措。 裴祝安目光落在他手中卫衣,只一瞥,便下意识觉得喉间发干,视线本能避开,他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宁惟远。 两张银行卡。 一张是宁惟远原先留在公寓中的,上面存着每一笔裴祝安打给他的钱,分文未花。 另一张则是裴祝安新准备的。 “密码是你生日。” 宁惟远唇角微微上扬,裴祝安挑眉,问他:“你笑什么?” 宁惟远想,我当然是笑你面冷心热,说好再也不管我,但到头来,却还是舍不得放任我吃苦。 但他只是说,“挺巧的,我这张用的是你生日。” 像是无语,裴祝安不易察觉地翻个白眼。 有司机送宁惟远回去,临别前,他没忍住眨巴着眼睛问:“真的不能在这里多留宿一晚么?” 裴祝安拒绝得干脆,随手递给他一片新的信息素抑制贴,推他去换。 宁惟远只得去换好,出来的时候,裴祝安正盯着电脑敲字,笔记本驾在腿上,神色专注。 他一进入工作状态,便对外界声响浑然不觉,包括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宁惟远蓦地开口,alpha登时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笔记本差点滑下去。 “你刚才说什么?” 宁惟远眼疾手快地替他扶住,重复一遍。 “我说,能不能让我试试。” “什么?” “人工腺体的项目。” 宁惟远十指修长有力,掌心宽大,不止稳稳托住了笔记本外缘,还将裴祝安一只手包裹在内。 裴祝安挣开,神色略微无奈,“你别开玩笑了。” 宁惟远的神情却丝毫不像在开玩笑,沉声问他:“你真的以为我今天是在唬陈安闵么?” 裴祝安脑海回忆起下午对话,宁惟远说,百川并不是凌山的唯一选择。 浅灰色的瞳仁落在青年脸上,比起裴祝安眼底隐约质疑,宁惟远神色笃定,像是早有把握。 “就算帮不上忙,我也一定不会添乱的。” 裴祝安没说话,只是自顾松开手。但下一秒,宁惟远却顺势反握住他的手腕,指尖收紧,力道强硬,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尽管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接近于恳请。 “给我个机会吧,裴哥。” . 裴祝安的最终态度算是默许,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单纯不愿打击宁惟远的积极性。 就连宁惟远自己都没想到,初次踏入凌山,竟然是以科研助理的身份,不止如此,引荐人还是裴祝安。 像梦一样。 将人领进部门时,几乎整个项目组都跑来围观,好在凌山内部经过大换血,如今的核心成员,都是裴祝安亲手提拔的人。 换言之,无人认识陈恪。 这一事实让裴祝安稍微松了口气。 “裴总,给我们介绍一下呗——” 裴祝安笑笑,指尖自然搭上宁惟远的肩膀。隔着布料,肌肉触感僵硬,小孩没见过这么大场景,整个人像张绷紧的弓。 他顺势轻拍,示意对方放松,淡淡开口:“介绍一下,这就是人工腺体的卖主。” “——这么年轻?” 惊讶声几乎瞬间爆发,不少望向宁惟远的目光变了,有不敢置信,但更多是按捺不住的钦羡,这一行天才太多,没人敢笃定自己的认知就是上限。 包括裴祝安。 在真正见识过宁惟远的能力后,裴祝安愈发确信,青年所言非虚,的确是一注凌山需要的新鲜血液。 项目组原已陷入一潭死水,未曾想宁惟远的加入反倒激起层层涟漪。 近几日深夜,加班的人时常听见会议室传来激烈讨论,夹杂着频繁的键盘敲击声,让人忍不住揣测,是不是终于有了突破口。 事实上,转机的确出现了。 有能力帮助凌山竟然真的不止百川,国外一家公司也掌握着类似技术,经过沟通,他们抛来橄榄枝,条件可观。 汇报案摆在裴祝安桌面时,他几乎精神一振。 短暂的兴奋后,他却忽然意识到,这桩助力似乎来得太巧,白日做梦一样,像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第37章 出国 察觉到不对之后,裴祝安留心去查,果然,直觉没错。 主动提出与凌山合作的公司,正是陈恪在生前创办的。 缘由勉强说通,裴祝安心里却并未因此明朗,反而悄然升起薄雾一层—— 裴祝安自认算了解陈恪,却对这家公司毫无印象。连他都不知情,其他人又怎么会想到这个方向? 疑心陡生,他在私下叫来主管,一问才知道,源头是宁惟远无意间透露出的消息。 吃饭时,裴祝安不动声色地试探对方。 他先是提起前段时间的波折,“章洪的处理结果下来了。” 宁惟远动作一顿,抬眼望向裴祝安。 “惩罚不是很重,”alpha也在观察他的神色,若有所思道:“他那天的确没撒谎,关于你的那几张照片,还真不是章洪拍摄的。” “不是他?”宁惟远问。 “嗯,他说照片来自一个匿名邮件,源头已经查不到了,”裴祝安挑眉,睨了宁惟远一眼:“听着像撒谎,但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宁惟远的确树敌不少。 宁惟远似乎听懂了言外之意,有些羞赧,垂下长睫。裴祝安瞥见他眼下明显乌青,没忍心继续为难,转而提起工作上的事。 宁惟远肉眼可见的活跃起来,兴致勃勃地向裴祝安汇报最近的工作进展。 提到合作,裴祝安给他倒了杯水,淡淡问:“这么巧?” 宁惟远说:“其实不难推。陈安闵不肯让步,当然得另找人选........你不会是怀疑我一直在调查陈恪吧?” 裴祝安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怎么会。” 宁惟远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裴祝安的心中的天枰却颤了颤,如果可以,他希望青年的话是真的,可—— 思绪翻涌,宁惟远忽然放下手中杯子,望向他。 “如果陈恪还活着,你觉得,他会在这个时候帮你吗?” 裴祝安怔了几秒,选择说出真实答案。 “会。但我想,他也会趁机向我提条件。” “什么条件?” 想起决裂后的那几年,陈恪几近疯魔的纠缠,无休无止的试探与求和,裴祝安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 会是什么呢,好难猜啊。 第30章 宁惟远以为裴祝安不愿意回答,顿了顿,说:“但我想,不管他的条件是什么,总不会比我的更容易实现。” 裴祝安莞尔,“你想要什么?” “不是要出国谈项目么——我也想跟着去。” “宁惟远,”alpha脸上的笑意淡了,语气沉下来:“这不是去旅游,而是工作,相当枯燥,也比你想象中的更加辛苦。和那边的实验室一旦对接,短期内基本无法联系外界,有太多不确定性。” 裴祝安口吻严肃:“除你之外,项目组的人都有相关经验,而你还是个学生——何况名义上,我也是你的监护人,有义务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明白吗?” 宁惟远只是问:“你会去吗?” “很难。”裴祝安说:“我暂时脱不开身。” “你不亲自去,真的会放心?” 裴祝安陷入短暂沉默,答案一目了然。 宁惟远没再尝试说服他,垂下眼,轻声开口。 “这就是我非去不可的理由。” 出国那日,裴祝安亲自去机场送人。 候机时,宁惟远总忍不住侧头望他,alpha却神色不虞,不为所动,像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 裴祝安还在气头上。 在这场固执对峙中,最终还是宁惟远更胜一筹,只是手段不怎么光彩,搬出裴母当救兵,软硬兼施,终于哄得裴祝安松了口。 裴祝安曾一再母亲解释,这件事太不妥,可后者却先入为主,只觉得是儿子独断专行,太无情,只会惹人伤心。 她嗔怪:“小宁那么想帮你,在电话里都快急哭了——你别总是拒绝人家呀。” 母命难违。 挂断电话,裴祝安甚至陷入迷茫,他想不通,宁惟远究竟是太喜欢自己,还是对谁都那么擅长攻心。 机场里,裴祝安低气压不散,直到分别一刻,他仍旧故意忽视宁惟远那双写满渴望的大眼睛,只冷声叮嘱对方注意安全。 宁惟远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远去。 机场广播催促登机,人流如潮水般涌动,一寸寸推向前方。 裴祝安兀自停在原地,目光追寻着宁惟远的背影,就在对方即将被人群淹没的瞬间,他忽然看见,青年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他回过头,转身向裴祝安跑去,目光沉而亮。 霎时,裴祝安呼吸一滞,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当年送别时,跑向陈恪的自己。 周遭视线错愕,有风袭来,宁惟远重重撞入他怀中,克制又热烈。 裴祝安下意识伸手抱住,胸腔一震,错乱而急促的心跳在此刻重合。 他听见宁惟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裴哥,等我带好消息回来。” “好。” 像极了当年。 下一秒,裴祝安抬眼望向大屏,旅程的最终目的地在高处闪烁,窗外阳光正好,映入眼底,他在心里默念—— 希望这次,结果会好。 * 凌山集团与海外公司的初期合作很顺利,捷报频传。然而,近几日,消息渐稀,气氛有些沉寂。 昨天,项目组正式进驻封闭实验室。保密起见,所有通讯渠道一并切断。 裴祝安早知晓这一安排,却不免生出几丝不安。 或许,是因为宁惟远也在其中。 生活骤然清净,也没人缠着他嘘寒问暖,裴祝安本该适应这种状态,但前几日昼夜颠倒,疲惫反噬,早上开会时,他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劲。 勉强撑到结束,走出会议室的那刻,裴祝安用手背探了下额头,滚烫一片,头重脚轻。 茶水间就在不远处,他想接杯热水。 还未走近,却听见里面交谈声热闹,声音虽压得低,却清晰传来裴祝安的名字。 字眼似乎牵涉到“绯闻”“照片”,语气躁动兴奋。 他推门而入,八卦戛然而止。几名员工似乎没想到当事人会出现,神色愕然,尴尬又心虚,手足无措。 裴祝安淡淡扫了眼,没追问。 但茶水间的气氛却不像偶然。走廊上也隐隐有些异样,来来往往的视线频频落在裴祝安身上,意味不明,像在旁观某桩意外的当事人。 alpha心底隐约浮现不祥预感。 回到办公室,裴祝安拿出手机,刚结束静音,铺天盖地的消息映入眼帘,伴随着十几通未接电话,大多来自秦沛书。 最近一条就在几秒前,语气焦灼至极—— “哥,你上热搜了!!” 眉心一跳,裴祝安点开社交媒体,一张照片猛然跃入视野。 偷拍视角,两道修长身影隔着错落台阶相对而立,一高一低,似乎是一对alpha情侣。 居高者正接电话,下颌绷紧,神情隐隐不耐。 而正下方的台阶上,年轻的alpha微仰着头,面容清俊,在夜色中凝视着对方,目光温柔,近乎虔诚。 昏暗的光影将人影勾勒得模糊暧昧,漂亮,般配,是相当有辨识度的两张脸,但问题在于—— 主角竟是自己与宁惟远。 公众或许不认识宁惟远,但他们认得裴祝安,也记得百川集团那位已逝总裁,陈恪。 前者自不必说,凌山集团的太子爷,个人经历与感情生活一样传奇;至于后者—— 鲜少露面,却始终难以忽视。 数年前,一段视频曾在网上小范围流传开来。 那是一场商务峰会,作为东道主,凌山的裴祝安正依次与其他集团的代表握手。 但当轮到陈恪时,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空留对方的手僵在空气中,不上不下。 那是他与陈恪决裂后,初次在公众场合同台。 众目睽睽下,空气像是凝滞,气氛尴尬至极。 第38章 风流 台下长枪短炮齐聚,裴祝安脸上厌恶却几乎难以掩饰,交恶态度几乎被摆在明面。 公众并不知晓两人隐情,却对凌山去年那场丑闻记忆犹新。一石激起千层浪,裴祝安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视频只存在了短短半天便被紧急下架,仍不妨碍裴祝安被舆论围攻得体无完肤。 后来,他再很少这么意气用事——自那日后,从生活到事业,裴祝安接连遭遇一系列负面的连锁反应,然后终于学会收敛锋芒,不再轻易任性。 但他与陈恪关系恶化的事实,却早就无可辩驳。 而今天这张照片一经流出,虽不过是条花边新闻,却毫无悬念地再度引起轩然大波。 网上对裴祝安的评价几乎呈两极分化。 一面痛斥alpha狼子野心,心胸狭隘,连死人都不放过,绯闻一桩,作践的却是两个人。 另一方则以调侃口吻冷嘲热讽,感慨不愧是他裴祝安,风流多情,难怪从前那么恨陈恪。 原来是真的爱过。 ——“#豪门阴暗面#” ——“#裴氏总裁 替身情人#” ——“死对头变白月光,白月光变朱砂痣,朱砂痣变蚊子血......有钱人果然变态。” 裴祝安倒表现得还算平静。 虽然旧伤又被提起,他本人却早已习惯与外界的恶意共处。凌山从前种下的因,总要由他一人来承担这个果。 但裴祝安心底奇怪,在今天之前,怎么会连半点风声都没有。 如今的凌山虽不如从前,却也绝非轻易任人拿捏。 事发前毫无风吹草动,连拿着照片报价的人都并未出现,甚至也不见提前来“接洽”的媒体。 选择的时间又在宁惟远与外界断联的节骨眼,裴祝安几乎确信,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 来者不善,而且显而易见,舆论受人操控,像是急于钉死裴祝安与宁惟远的关系。 意识到这点后,当天下午,裴祝安顺着率先推波助澜的几家媒体调查下去——果然,幕后主使是陈安闵。 报复手段和他本人一样,卑鄙下作,不计后果。 这个关头直接否认绯闻,反而形同默认,越描越黑,惹得一身腥。 裴祝安安排了几个助理去撤热搜,消息很快被压了下去,另外,他着重强调,务必保护好宁惟远的个人信息,绝不能让他曝光在舆情中心。 凌山的反击远比预期中要晚。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当陈安闵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裴祝安却突然让公关团队放出消息——凌山集团与海外合作方取得重大技术突破,即将发布全球专利。 消息一经宣布,舆论焦点瞬间转移。 与此同时,凌山法务部则连夜出击,向最早发布绯闻的媒体发出律师函,要求平台删除不实消息与伪造证据。 尽管有关凌山早年的那段不光彩的过去也随之被重新翻出,却也被一一压了下去。 裴祝安毕竟不吃素,他早备好了百川集团涉嫌不当竞争的证据,这次顺势施压其资金链,反手对陈安闵提起反诉。 凌山与百川都是业内头部,牵一发而动全身,几家你来我往,烟雾弹连发,舆情野火般蔓延,愈烧愈发旺。 第31章 而最初那桩桃色绯闻,反倒渐渐被人遗忘在脑后。 吃瓜群众大呼上当,意识到自己也不过这场混战的一环,不少人甚至转头投向阴谋论,怀疑起最初那张照片的真实性。 裴祝安趁热打铁,安排几场权威财经媒体的专访。 采访那日,他西装革履,神情沉稳,当那张英俊成熟的面孔出现在镜头前,再难让人视线旁顾。 在某种意义上,裴祝安的目的也达到了。 专访过程中,主持人隐晦提及前几日的绯闻,裴祝安淡淡一笑,开了句玩笑,像是无关紧要,也冲淡了所剩无几的负面舆情。 走出采访室,手机亮起,是秦沛书发来消息,请他吃饭。 照片曝光那日,裴祝安正值高烧,现实却不给alpha一丝一毫的喘息空间。 眼下风波算是勉强平息了,人却瘦了一大圈,面部轮廓更清晰,薄唇没什么血色,眉眼深邃。 餐厅里,秦沛书的座位背对入口。但当门口传来动静,他却从侍应生下意识的挺直姿态中,猜到他哥来了。 alpha肩宽腿长,步履不疾不徐,深色大衣剪裁挺括,领口微敞,像是刚从广告牌中走下来。 难怪让那个小男孩红了脸。 秦沛书咧嘴一笑,“哥,你今天简直帅得让我流口水。” 裴祝安拉开椅子前坐下,随口道:“天天见面,还这么黏糊?” 秦沛书了解他哥的脾性,工作起来六亲不认,更不在乎身体。 所以最近他几乎天天缠着裴祝安见面,说是蹭饭,其实也是监督他照顾自己。 等菜的间隙,秦沛书忽然掏出手机,笑嘻嘻展示一张照片。 画面上的两人看着面生,似乎是情侣。背景在台阶上,一个正打电话,一个仰脸往上看。 裴祝安其实没觉得多特别,但还是说:“你朋友吗,挺好看的。” “不是。” 秦沛书捂着嘴偷笑:“还不是模仿那张你和宁惟远那张照片?” 裴祝安瞬间头痛,抬手作势扶额,“别再刺激你哥了,行么。” “就当脱敏了嘛。”omega笑得欠揍。 秦沛书余光瞥见裴祝安的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消息界面,像是在等待谁的来信。 他问道:“今晚还有工作吗?” 裴祝安顿了顿,说:“没有。” 秦沛书看着他哥,忽然福至心灵道:“是在等宁惟远联系你么?” 浅灰色的瞳仁淡淡扫他一眼,裴祝安没作声,但这副表情,却摆明被猜中心思。 “他一直没给你打电话?” “封闭实验,可能连消息都没看到。” 秦沛书咂舌:“等那个小妖精出来,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啊.......我天,哥,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啊?” 裴祝安扪心自问,从未将宁惟远当作替身。 但有青年的心意在先,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他的心毕竟不是铁打的,终究还是生出隐约内疚。 长睫垂下,alpha低声道:“误会就误会吧,就当让他看清,我从来都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抛开我们之间的不愉快,如果项目如期落地,小宁至少也是凌山的功臣——不论如何,我也不会亏待他。” 话音刚落,却见秦沛书正托着下巴望着他,目光竟然有些酸涩,像是.......怜爱。 裴祝安似乎觉得好笑,“怎么?” “我就不明白了。” “不明白什么?” omega很沮丧:“你明明是个这么好的人,负责,体贴,谁和你在一起都会幸福,可为什么偏偏........” 裴祝安不知道他是想说,偏偏和陈恪那个alpha纠缠了小半辈子,还是说——偏偏落了个孑然一身的下场。 但不管是哪种,他心里的滋味都不算好受。 放下筷子,裴祝安淡淡道:“也许这就是命吧。” “唔,听说有个观音庙很灵的,等你哪天不忙了,我陪你去求个姻缘签——我可不信命。” 裴祝安笑着睨秦沛书一眼,还没说话,桌面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 对面人说:“请问,您是徐女士的家属吗?” “徐女士?” “徐含珠女士。我们是疗养院的工作人员——” 后面秦沛书没听清,他只看见,随着谈话的继续,裴祝安的面色逐渐发沉。 挂断电话时,alpha明显不虞,眉间带着罕见的焦虑与担忧。 秦沛书慢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坐直身体。 “哥,徐含珠是谁啊?” 裴祝安叹息一声,“陈恪的母亲。” 第39章 含珠(上) 驶往疗养院的途中,工作人员发来一条报平安的消息。 徐含珠的状态暂时稳定,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可裴祝安心头那股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刚下飞机,便马不停蹄地直奔目的地,甚至没顾得上喘口气,第一时间叫来了负责照顾徐含珠的护理。 众人低着头,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室内温暖如春,裴祝安身上却裹挟着层寒意,面色阴沉,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几乎能淬出冰碴。 “是谁——让她看到那条新闻的?” 徐含珠的健康状况一向不乐观,身体孱弱,同时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病情从二十多年前便断断续续延续到现在,在儿子陈恪去世后,更是急转直下。 她清醒的时刻屈指可数,难辨现实与回忆,症状发作时,常歇斯底里地尖叫,无人能近身。 早些年,医生曾一再叮嘱过,她不能接受外界刺激。 裴祝安自然小心谨慎,但还是百密一疏—— 前几日,他与宁惟远那条照片闹得沸沸扬扬,上了电视,不知怎么,竟被她看见了。 宁惟远又与陈恪生得极为相似,徐含珠或许是错认,心神大震。 后来还是院长出面将她安抚下来,虽然开了镇定类药物,但终究不放心,思来想去,给裴祝安打去了电话。 换作平时,裴祝安或许还不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可近日他本就快要焦头烂额,身心俱疲,疗养院的电话打来时,alpha几乎怒极反笑—— 什么不小心,分明是不上心。 关于徐含珠的事情,裴祝安早就千叮咛万嘱咐,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如今却仍旧出了纰漏。 堆积的烦躁与怒意被点燃,裴祝安再懒得拿出什么风度,从上到下,把在场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的信息素威压极深,气场又足,房间内鸦雀无声,没人敢劝。 一直到十几分钟后,alpha的神色才算稍微和缓半分。院长终于小心上前,低声赔礼:“您要去看看徐女士吗?” 裴祝安那张冷峻的面容顿了顿,口吻冷硬。 “好。” 徐含珠的病情已经有三十年之久。 起初,陈安闵以为妻子会渐渐好转,未曾想,陈恪出世后,她的病情却愈发严重,他不堪忍受,最终提出离婚。 陈安闵自此对她不闻不问。 陈恪懂事后,数次想过将母亲接到身边照顾。但徐含珠需要系统、长期的专业治疗,无奈之下,只能将她送到最好的疗养院,定期探望。 陈恪离世后,这个担子悄然转移到裴祝安身上。 alpha常去探望,但大多数时候,他停留不过半小时,有时甚至怕刺激她,连面都不露。 今天也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几章,某阴湿男鬼攻要暴露真面目了...... 第40章 含珠(下) 隔着玻璃窗,裴祝安清晰地看见女人的身影。 徐含珠似乎正在扶手椅上打盹,发丝垂在脸侧,膝盖上摊着本未读完的书,神情平淡,恬静,几乎让人忘记过去曾经发生什么。 裴祝安轻轻叹口气。 他在窗前驻足片刻,不敢久留,唯恐惊扰了她。只是远远看了几分钟,便准备离开。 转身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轻而柔,在空旷的走廊中,却宛如落地回响—— “是祝安吗?” 裴祝安脚步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过头。 徐含珠已经抬起头,仿佛有所感应,目光缓慢游移,终于停在那扇窗前。 隔窗对望的瞬间,裴祝安看见了那张与陈恪极为相似的面容。 鬓发微白,面色温柔如水,眼神空洞,眉宇间藏着说不出的悲悯。 裴祝安慢慢走进房间,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轻声开口。 “徐阿姨,好久不见。” 他微垂着眼帘,目光刻意落在地面,避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睛。 徐含珠望着他的发旋,目光柔和,接近疼惜。 “祝安,好久没见到你了,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最近太忙了,才没来看阿姨?” 裴祝安低声应了句。 这副神情落在眼底,徐含珠眉心微蹙,轻轻问他。 第32章 “是不是........陈恪又惹你生气啦?” 她的记忆,显然又停留到了多年前,陈恪与裴祝安仍是恋人的时候。 只这一句,却像当胸一拳,叫裴祝安几乎站不稳。 曾经被拼命被压抑的痛苦与绝望顷刻间翻涌而来,喉间发涩,眼眶泛起热意。 裴祝安努力维持着平静,若无其事地眨眼,平复呼吸。 “没有,我们挺好的。” 裴祝安抬眼留意她的反应,顷刻间,那对与裴父如出一辙的浅灰色瞳仁映入徐含珠眼底。 她明显怔了怔,像是被提醒了什么。 “你父亲还好吗?” 话音落下,静了一秒,却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他已经去世了。”裴祝安回答。 因为精神疾病,徐含珠清醒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脑海中重现某段特定记忆。 比如她的儿子陈恪,又如,裴祝安的父亲。 听到回答,徐含珠茫然地望着alpha,喃喃重复:“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 裴祝安语塞。 下一刻,徐含珠的情绪忽然失控,猛然抓住裴祝安的手,嗓音颤得厉害:“是不是......是不是陈恪干的?我说过的,我求过他,别为了我去做那些事情呀!” 气氛瞬间急转直下。 裴祝安不知道说些什么,下一秒,徐含珠却忽然捂着脸低泣出声,起初是啜泣,渐渐难以压抑,变成嚎啕,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裴祝安沉默着,只觉得肝肠寸断,比自戕更痛。 消毒水的气息中,他竭力克制情绪,慢慢在徐含珠面前蹲下,安抚她。 “不是的,这件事与陈恪没有关系。是我父亲,是他——咎由自取。” 有那么一瞬间,徐含珠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像是听懂了裴祝安的话,但很快,她又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咎由自取?对,没错,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当年是他.......是他偷走了我的成果!” 回忆支离破碎,女人语无伦次。可对于早已听过千百遍的裴祝安来说,这段过往却历历在目。 膝盖上的书骤然掉落地面,徐含珠断断续续道:“我早说过,信息素检测器明明是我研制出来的,最后怎么却成了他的——” 谁能想到,一份没来得及署名的研究,却成了当年裴父攀附凌山集团的垫脚石。 裴祝安的外公说过,裴父出现的时间很巧—— 当时,凌山已经展现颓势,裴父却在那个关头带着信息素检测器出现。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年少有为,只是,日后才知道,这是条血淋淋的青云梯。 信息素检测器其实本该属于徐含珠。 她与裴父曾是同窗,后者资质平庸,为了上位动了贪念,占有成果,篡改署名,甚至因为做贼心虚,恶向胆边生,想出了用下毒来根绝后患。 幸好及时送医,徐含珠捡回一条命,但即便如此,她的神经仍受到不可逆的损伤,自此罹患重度精神疾病。 那个年代缺乏监控,裴父又狡诈,证据难以确定。 家属曾试图起诉,但屡屡碰壁,一日复一日,徐含珠逐渐被沉默与绝望压垮。 她叫含珠,但有人夺走了她的珍珠。 一个本该光芒万丈的天才,就这样被毁掉。 每每想到这些,裴祝安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他父亲死不足惜。 徐含珠难以维持长久的专注,不过几秒,她的眼神复又涣散,似是不解,她问裴祝安。 “你怎么哭了?” 裴祝安喉结动轻动,从书柜中取出一个镜框。里面压着份泛黄的报纸,字迹微微褪色。 他将递给徐含珠,陪同她一起,缓缓、一字一顿地读起那段早已烂熟于心的文字。 那是他在知晓内情后,对公众做出的澄清。 他将那段过往公之于众,同时,以凌山现任总裁的身份宣布,即日起,信息素检测器的使用权与全部收益将不再属于凌山,而是归还给唯一的研发者—— 徐含珠女士。 当年的决定,几乎等同于亲手将摇摇欲坠的凌山推入风暴之中,与自杀无异,但裴祝安还是选择将一切摊开在阳光下,毫无保留。 哪怕时隔多年,报纸上的字句仍旧沉静有力。 其实,在大多数时候,徐含珠根本记不清那段过往。 每次裴祝安给她读报纸的时候,徐含珠都会露出相似的神情——惊讶、困惑,仿佛刚知情。 今天也是如此。 “所以我现在相当有钱喽?”她认真地问。 “整座大楼里,没人比徐阿姨更阔了。”裴祝安笑了笑,“当然,也包括我。” 徐含珠笑得温柔,眉眼弯弯,裴祝安望着她,恍惚间却看见了当年同自己对峙的陈恪,面容相似,却是眼底含泪,神色癫狂。 空荡的走廊中,陈恪的声音像困兽。 “你们裴家如今的一切,都是踩着我母亲的痛苦堆起来的......裴祝安,我没得选!” 裴祝安以一种恨之入骨的眼神瞪着他。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为了这个才来我身边?” 陈恪已经哽咽,声音颤抖:“我也想过放下,就像我母亲劝我的那样。可你父亲,他那个畜生,我没法眼睁睁看着他糟蹋——” 裴祝安厉声打断:“你为什么不事先找我商量?你以为我会任由我父亲那么做,还是你认为,我根本不会站在你这边?” 质问之下,陈恪慌不择言。 “裴祝安,说实话,我从不觉得你会选我。” 裴祝安怔怔望着他,如梦初醒,脸色惨败,像是初次认清,自己对面的人是谁。 其实话出口的瞬间,陈恪就已经后悔了,但再怎么弥补,都是徒劳。 他只是低声问裴祝安。 “裴祝安,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当时的裴祝安沉默无言,因为与他无话可说。 但如今,每每向徐含珠重复自己当年的决定时,裴祝安心底都会想,陈恪,这就是我的选择。 裴祝安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可是,他也从未真正地感到解脱。这点弥补,或许对于徐含珠根本无济于事。 忽然,有人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像提醒回神。 裴祝安抬起眼,只见徐含珠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目光怜惜。 “祝安,”她轻声道:“阿姨没猜错的话,你还放不下陈恪,对吗?” 徐含珠眼底一片清明,她的思绪难得回到了当下,想起了今夕是何年,自己是谁,裴祝安又是谁。 “我知道的,陈恪也舍不得你。”她喃喃自语:“我太了解他,那么固执的人.......一定会想办法再和你见一面的。” “陈恪?”裴祝安怔怔,“再见面?” 徐含珠笑了,眼眸闪亮,像是回想起什么美好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啊,就像一年前,他来找我的那样。” 现在的徐含珠告诉自己,陈恪在一年前见过她。 可是,陈恪已经离世四年了。 一瞬间,裴祝安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倒流了。 浅灰色的瞳仁骤缩,他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听见了那句话。 走出病房,裴祝安径直要求调出一年前的全部监控。 办公室中,院长在他旁边搓手,面色尴尬,“裴总,徐女士的状态一直不太稳定,她经常会将自己的幻想当成——” alpha淡淡打断他,“这里的监控能保存多久?” “两年。” 裴祝安没再多言,将陈恪的照片导入系统,“人像比对,继续查。” 他神色冷静,指尖却在微不可察地颤动。 alpha死死盯着屏幕,眼神像冰川下翻涌的火焰,冷冽,却燃烧着近乎执念的狂热。 直觉告诉裴祝安,徐含珠见到的,绝非幻觉。 鼠标点击声,键盘敲击声,咳嗽声,交谈商讨声不绝于耳,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某个瞬间,一声惊呼猝然打破寂静。 “——找到了!” 裴祝安猛然起身,将屏幕转向自己,下一秒,他却彻底僵在原地。 “咦,好像比照片上的要年轻.......”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裴祝安怔怔跌坐在椅子上。 的确年轻许多,因为不是陈恪。 是宁惟远。 是他们尚未相识时,便悄然出现在这家疗养院的宁惟远。 而他能在这里出现,便说明,在来到裴祝安身边之前,宁惟远已经对他,对陈恪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什么都知道,却在裴祝安身边装了整整一年。 脑中嗡鸣如雷,思绪近乎绷断,口袋忽然响起震动,裴祝安机械地拿出手机。 有条来自陌生人的未读信息。 【我明天回去。】 口吻冰冷,没有多余的字眼,署名是——宁惟远。 第33章 裴祝安握着手机,指尖在微微发抖。 第41章 破戒 凌晨两点,裴祝安公寓的房门被打开,夜风裹挟着苦艾气息袭来。 是宁惟远。 客厅漆黑一片,沙发上有个隐约轮廓,身形高大,猩红火光在指尖忽明忽灭,映出侧脸。 裴祝安分明听见了声响,却置若罔闻,面前的烟灰缸中,烟头叠了一层又一层。 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 宁惟远拎着行李箱,沉默地盯着alpha,半晌,他说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你把我的指纹删掉了。” 顿了顿,他又淡淡道:“但我用数字密码进来了。” “0306。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生日.......只是你记错了一位。现在看来,原来是陈恪的生日。” “只差一天,对吗?” 宁惟远站在原地,身上大衣裹着未散的寒意。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是陈述事实,也像是正房来兴师问罪。 “我看见照片了。原来在你裴祝安眼中,我从头到尾都是个替身——我和陈恪,到底有多像?” 沙发上的人终于动了。 裴祝安起身,一步步走向他,站定,然后毫无征兆地,一拳猛地击中。 宁惟远并无防备,被打得踉跄后退,脸颊瞬间红肿,唇角沁出血丝。 裴祝安垂眼睨着他,吐出一口烟雾,神色漫不经心,“很像。” “像到,我恨不得把你送下去陪他。” 这一次裴祝安丝毫未收力,腕表也没摘,锋利的边角割开宁惟远那张漂亮的脸,血痕极细,红得刺目。 宁惟远发丝散落,遮住眉眼。他抬起头,眼底神色隐隐带出冷意。 “我连夜赶回来,不是让你这么糟践的,裴祝安。” alpha漠然地看着他。 宁惟远的声音带着颤意,不无委屈:“照片传出来之后,他们都把我当笑话看——” 声音含怨,裴祝安却不为所动,眼神阴郁,像是恨不得当场撕下他脸上面具。 “你演得爽么?” 宁惟远脸色一沉,终于动了怒。 “你以为,我这颗心是演给你看的?” 裴祝安嗤笑,“你难道有什么东西是真的么?” 声调不高,语气也很冷静,但传入耳中,却像惊涛骇浪。 宁惟远的眼珠微微一转,缓缓落在裴祝安脸上。半晌,他唇角勾起,露出个扭曲、不自然的笑。 “你知道了。” 口吻笃定,并无试探。 裴祝安心头猛地一沉。 因为凌山当年的事,裴祝安一直对“欺骗”这两个字,有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扪心自问,如果只是被陈恪玩弄了感情,他会暴怒,却未必会这么屈辱。 裴祝安并不是会为了情爱寻死觅活的性格。 他是裴家的alpha,是凌山的继承人,是裴祝安,然后才是——某人的情人。 豪门最出情种,但爱从来只是附加条件。 信任、尊严、教养、掌控欲,才是撑起裴祝安脊背的基础。 而这些,却被当年的陈恪踩得粉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裴祝安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了防备,却没想到,如今竟又在同一处阴沟里翻了船。 宁惟远——他早就知道陈恪,也知道陈恪与自己那段恩怨,却偏偏装作不知,楚楚可怜。 裴祝安忍不住想,那些自己生出的怜悯,乃至微乎其微的愧疚,在宁惟远心中,会不会从来都是个笑话? 这个念头,让他从心底泛起恶心。 宁惟远望着裴祝安,缓缓开口:“一年前,陈安闵找过我,比你更早。” “我奇怪,自己一无所有,凭什么入了陈家的眼。”他顿了顿,嗓音发紧:“后来有人说,我和陈恪长得很像。” 裴祝安兀自沉默,肩头微微发抖。 “像到什么程度呢?”宁惟远喃喃自语:“我去找了陈恪生前认识的人,他们撞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出奇,脸色惨白,唇边血痕猩红,此时此刻,他就像自己口中的那个怨魂。 “后来,我又去见了他母亲。” 裴祝安冷声:“畜生。” “陈安闵求我做他养子,”宁惟远不以为意,轻笑:“可我没兴趣——不止那种日子,我对陈恪也没兴趣。” 他说着,目光转向裴祝安。 “但你不一样。” “徐阿姨认错了,把我当成陈恪,拿你的照片拿给我看。” 宁惟远脸上伤痕还在流血,笑意盎然,眼底一片赤裸的贪恋,几近病态。 “你真的很吸引人,裴祝安。” “难怪陈恪喜欢。”他舔舔唇角,“我也好喜欢。” 宁惟远咬字清晰,声线温润,像在播报新闻,实则在冷静地昭告自己的恶行。 “我承认,自己的目的不单纯,可我对你的感情却是真的。” 他轻轻一顿,目光逼人,“而你又何尝不是?你不爱我,可对陈恪,对我这张脸,不是一直旧情难忘么?”” 裴祝安的目光冷得近似凌迟。 宁惟远揩去唇角血迹,笑意淡了,眼底泛起冷意,他望着裴祝安,心里想,这么细的腰。 被按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裴祝安胸膛剧烈起伏,一时间,几乎难以接受这副面目的宁惟远。 那可是宁惟远。 恨不得摇尾乞怜的宁惟远,借钱买高档西装替他求人的宁惟远,愿意动手术为他变成omega的宁惟远,拱手把人工腺体技术送给他的宁惟远。 也是从一开始就欺骗他的宁惟远。 “宁惟远。”裴祝安一字一顿,眼神骇人:“你就不怕,我弄死你么?” 宁惟远轻轻一笑:“你不会的。” “现在,人人都知道了我的存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他伸出手,指腹慢慢摩挲着alpha的脸颊,声音轻柔:“一旦我消失了,你怎么办呢?” 裴祝安猛地避开他的手,怒不可遏:“照片是你发给媒体的?!” “当然不是,我舍不得你为难。”话锋骤转,宁惟远蓦地笑了,“不过——记得我之前被包养的流言么?” “校园论坛上那几张照片,与章洪无关,是我雇人拍的。” alpha冷声:“你真比我想得还要下作。” 宁惟远望着裴祝安,薄唇抿紧,眼神黯淡,又挣扎着燃起几点火星,“可我能怎么办呢,裴祝安?” “从我认识你开始,你的口味就没变过。越是笨蛋,越是可怜虫,你却越在乎,看看你身边那些人——” 他忍不住捶了下墙壁,声音不无怨恨:“谁能比我更可怜,可你偏偏不看我!” 裴祝安听了这番辩白,恨不得拧断他的喉咙。 “裴祝安,哪怕是替身,我也要成为你的唯一选择——”宁惟远咬牙切齿道:“别说是云璟那条狐狸精了,就是陈恪死而复生,我也不会任他挡了我的道。” 听到某个名字,裴祝安呼吸骤然一滞,“云璟?那个我和那个男孩没有关系!” 宁惟远笑,“是没来得及有——所以,我也没动手啊。”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扔到裴祝安面前。 隐约听见哭声,愈发加大,是个年轻男孩,哽咽发颤,近乎哀求,求宁惟远放过自己,自己是一时糊涂,绝非有意勾引他的人。 “放心,我不过吓唬了他两句。”录音之外,宁惟远淡淡开口:“但别说,听他求饶,很爽。” 裴祝安只觉得全身血液倒灌,怒火烧得眼前发黑,他扯住宁惟远的衣领,却被扣住手腕。 宁惟远将手机凑到他耳边,声音温柔得像耳语。 “听,他在替你哭呢。” 裴祝安怔然望着宁惟远,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 他那么漂亮,却又那么恶劣。 宁惟远见他盯着自己看,没忍住凑近吻了下,像是挑衅,很轻,一触即分。 “裴祝安,哪怕你只喜欢我这张脸,我都认了。更何况,有什么是我给不了的?” “时间,金钱,爱,只要你愿意,私下里,叫我陈恪也可以啊。” 他伸手抱住裴祝安,慢慢摩挲着alpha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像安慰,又像驯服。 “出国前,我答应过你,再回来,会带着好消息。” 从录音中传来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内容换了。 不再是哭声,而是裴祝安自己的声音,一段段,一条条,语音,通话,几乎和宁惟远相处的每分每秒——全都被清清楚楚地录了下来。 不敢想象,在私下里,宁惟远听过多少遍。 铺天盖地,像浓雾般淹没裴祝安。 此刻,宁惟远的低语在耳边响起,沉郁,暗涌,像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他说:“好消息就是——” “我从不是什么omega。裴祝安,我是个alpha。” 第34章 “和你一样,和陈恪一样。” 空气压抑的苦艾气息陡然变得浓烈而锐利,不再遮掩,瞬间刺破裴祝安的防线。 .......什么时候? 心神剧震,顷刻间,这段时间的异样仿佛都有了清晰的指向。 他声音颤抖,几乎脱口而出:“宁惟远,你怎么不去死。” 话音落下,录音中的裴祝安也开了口,声线冷淡克制,不含一丝情欲,只是提醒宁惟远,记得注射抑制剂。 宁惟远微微偏头,云壤之别的两句话,他都听进了心里。 “我死了,谁来爱你。” 他重重吻上裴祝安,用尽全力,快要将人揉进自己的五脏六腑。 “我从没想让你痛苦。我只是想确定,你爱我的时候,是不是和我一样疯。” 宁惟远的信息素等级极高,分开时,裴祝安几乎站不稳。 有手臂从臂弯处捞起他,“怎么,哪里不舒服?” 裴祝安没有说话,只是睁开眼,带着些许失焦的瞳孔望着宁惟远。 他额角渗着汗,整个人湿漉漉的,发尾与眉梢被浸得漆黑,眼底雾气朦胧,好像落了难。 对着这幕,能忍住的都是剃过度的。 宁惟远刚破戒,见不得这些。 他慢慢俯首,吻住裴祝安,如焚身坐禅,烈火燎原。 裴祝安哑声问:“还有什么事,是你瞒着我的?” 宁惟远垂下睫毛,静静看着他。手机里,最后一段录音正在播放。 是他们初见后,彼此之间的第一通电话。 那时的宁惟远对裴祝安还不熟悉,或者说,按照人设,他装得很真。声音拘谨,小心,带着怯意。 “裴先生,我的面试通过了么?” 而现在,宁惟远与过去的自己几乎同时开口,声线低沉,诡谲。 “最后一件事——” “陪我过生日的那个晚上,你其实根本就没叫陈恪的名字。” 这一刻,裴祝安终于明白,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主导者,攥着主动权,从指缝中露出些许温情。 可事实上,是宁惟远主动变成裴祝安心里那个人的模样,躺在刀口上,求裴祝安来救他、怜他、爱他。 然后,再用这副皮囊,一口口,把裴祝安的心咬碎,吞下去。 第42章 焚心 宁惟远抱着人上楼的途中,硬生生吃了三拳外加两个巴掌。 在他的刻意引导下,尽管粘了抑制贴,裴祝安的信息素仍被不自觉勾出几缕,混合着压制性的苦艾气息,一呼一吸,尽是湿热。 宁惟远只觉得怀中人像个香炉,檀香袅袅升腾,他忍不住俯首,将额头贴近对方。 踢开卧室门,看着焕然一新的装饰,宁惟远笑了。 “这是把我碰过的家具全换了?” 裴祝安胸膛距离起伏,反手拽住宁惟远的衣领。空气中的苦艾陡然浓烈,压制之下,alpha的手腕蓦地一松,失了力。 闷哼一声,两人毫无防备地跌在地板上。 高等级的信息素天生拥有绝对的掌控权,裴祝安几乎失声,阴郁地瞪着宁惟远,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殊不知,这副模样,只会让宁惟远心底恶意愈烧愈旺。 他没起身,反而欺身而下,扼着脖颈,逼得裴祝安别过脸,鼻尖快要抵上地面。 “换了家具又怎么样?”他低声道:“这块地板,可是浸过我的血——擦不掉的,你闻闻看。” 高等级alpha的血液,比世间最名贵的香水还要浓烈,难以拭去。 一个是众星捧月,一个是天之骄子,此刻却像两条落水的野兽,在满地狼藉中撕扯纠缠。 衣物散落,气味交缠。咫尺之间,早已方寸大乱。 裴祝安薄唇微动,宁惟远凑近,还未听清,耳畔却骤然传来锥心的痛。钳着下巴逼人松口,右耳已经鲜血淋漓。 裴祝安侧过头,蓦然吐出一口血沫。 宁惟远先是吃痛,继而缓缓松手,竟然低低笑了,带着些许颤抖。 “真好。见到你之前,我还在想,该怎么和项目组那帮人解释。” 工作正在紧要关头,他却走得急,几乎是不辞而别。 但大家都清楚个中缘由。 “多亏了裴总,再回去,谁还看不出我们是一对。” “未必。”裴祝安冷声打断:“我还不至于沦落到和一个alpha作配。” “再怎么不配,裴总咬住我腺体的时候,不也是挺爽的么?” 裴祝安思绪陡然清明,眼底闪过一瞬冷光。 他咬牙:“去见医生之前.......你就已经是alpha了?” 宁惟远捧住他的脸,掌心几乎拢成个心形,低低笑着贴过去,一下又一下地吻裴祝安,连胸膛都在震颤。 “比那要早——从一开始就是。” 宁惟远叹息,“现在想,我真庆幸你越来越不在乎我。为了隐瞒,我已经吃了太久的药,后几次检查的时候,真的快压不住了。” “但你一次都没关心过我的体检报告。否则,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看出端倪的。” 裴祝安声音发颤:“你从不是omega。” 宁惟远用鼻尖蹭蹭他,补全后半句猜想:“也从没做过手术。” 什么发情期,什么生理性筑巢,以及对他毫无保留的依赖与渴求——全都是演的。 望着宁惟远脸上笑意,裴祝安如坠冰窟,此时此刻,他甚至想自嘲,是自己从前瞎了眼。 情绪翻涌到前所未有的临界点,裴祝安心神激荡,喉间甚至泛起鲜血的腥甜,“如果不是我看了疗养院的监控——” 宁惟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接近残忍。 “我有自信,让你一辈子都不知情。” 他叹息,“裴祝安,无论我过去对你说了多少谎,我承认,走到今天这步,是我计划中最坏的结果。” 裴祝安目眦欲裂,“你他妈的还做了计划?” 宁惟远将他揽入怀中顺气,温柔地亲吻耳廓。 “这么激动做什么——计划?当然,你可是裴祝安。” 他语气低缓,像哄,又像在蛊惑:“你最在乎的就是凌山,而我最在乎的,是你。不论代价是什么,半年之内,我一定会帮你让凌山彻底东山再起。” “然后,一年也好,十年也罢,我总能让你看清,我和陈恪不一样,我比他更好,他做不到的,我能做到;他抓不住的人,我死都不会放手。” 苦艾像荆棘绞住檀木,逼得裴祝安喉间发紧。 似乎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宁惟远的声线蓦然变低:“陈恪那个傻子,当初那么追你,到死都没如愿。老婆跑了,命也丢了。反正一样是被你恨——”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 裴祝安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抛入床褥之间。 宁惟远抓着脚腕,长腿顶开他的膝盖,口吻森然:“我更宁愿,你在我的怀里说这句话。” 他从来不是什么可怜虫,他是施害者,操控犯,偏执狂。 他实在是个惯犯。 急切的吻落在耳畔,裴祝安死死咬住牙,别过脸,声音透着恨意。 “宁惟远,你真他妈犯贱。” 宁惟远却像是没听见,声音带着热气,含混地喷在耳畔:“原本.......你已经舍不得让我出国了,对不对?” “对不起,我本想慢慢来的,让你可怜我,同情我,再爱上我。” 宁惟远慢慢起身,不顾挣扎,抽出皮带绑住裴祝安的手腕。紧接着,慢条斯理解开领带,清俊的面孔还在流血,指尖却兴奋得微微发抖。 “可惜,我没耐心了。” 他垂眸看人,笑意冷淡:“之前之前和陈恪做过么?你们俩谁在上面?” 话音未落,他已经缓慢地,一件件地将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扔到裴祝安身上,像是调情,又像施刑,落在裴祝安眼中,与羞辱无异。 裴祝按挣扎着,“滚!” 宁惟远俯身逼近,捏住下巴,逼那双灰色瞳孔正视自己。 “上次我说在这里筑巢,是骗你的。” 那晚,榻上放着裴祝安的衣物,干净整洁,不染风尘。 而这次,鼻尖却尽是苦艾香气,辛涩,像是青草与松脂的混合,竟与记忆中陈恪的信息素——蓬草,在此刻诡异重合。 宁惟远的身上只剩一条长裤,皮肤白皙,肌肉线条流畅,宽肩窄腰,身材高大,压迫感十足。 他扼住裴祝安的脚腕,将人一点点拖向自己,笑得像个将伴侣拽入巢穴的困兽。 “这次,才是真正的筑巢。” 第43章 檀香 一日一夜,却像晨昏颠倒。除了最后一步,宁惟远几乎把能做的全做了。 直到天蒙蒙亮,他才饶过裴祝安。 床上的人像是失去了知觉,宁惟远弯腰捡起地面散落衣物,背过身,慢慢套上衬衫。 脊背宽阔,皮肤冷白,上面带着几道扎眼抓痕,从肩胛一直蔓延至腰迹。 第35章 同样是彻夜未眠,他眼底却不见半点疲态,想起昨晚光景,宁惟远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 裴祝安似乎被惊扰,微微翻身,呼吸变重。 宁惟远手上一顿,衬衫还没系好,他就那么敞着衣襟凑过去,吻了下裴祝安的侧脸。 “工作还没结束,我订了最早的航班回去。” 他屈膝跪在床边,盯着裴祝安的长睫毛,“真不想离开你。” 裴祝安终于被吵醒,慢慢睁开眼,看见那张放大在自己的脸,大脑空白一瞬。下一秒,眉目一沉,继而浮现几丝厌色。 他伸手去推宁惟远,后者却纹丝不动,反而握住他的手腕,低头亲了亲手心。 鼻尖翕动,苦艾掺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宁惟远笑得意味深长,“好香,” 裴祝安终于想起,宁惟远昨晚逼着自己——用这只手干了什么。 但换言之,谁又比谁更干净呢。 他偏头,竭力避开宁惟远的触碰,嫌恶全写在脸上。 宁惟远却没恼,笑得眉眼弯弯,指尖不轻不重地拨弄他的唇珠。 “这几天我不在身边,你照顾好自己。” 轻笑一声,他语气戏谑:“别去打野食啊——” 但见宁惟远幽深眸色,又不像在开玩笑。 裴祝安瞪着他,浅灰色的瞳仁几乎燃起火,憎恨又炽热,几乎能在对面人脸上烧个洞。 宁惟远却不以为意,利落起身,漫不经心踢开几个碍事的零件。 昨晚那番纠缠,两人都被勾得有些失控。 他们都是alpha,等级相当,性格强势,释放的信息素相互压制,谈不上缠绵,更像是无声的对峙。 彼此征服中,浓度愈发高涨,终于引得信息素检测器警铃大作。 宁惟远正值情动,被突如其来的警报打断,眉眼间涌出狠意,下一秒,他五指一握,竟一把扯下检测器,骨节发白。 沉声一拳砸下去,外壳应声碎裂,警报戛然而止,像是生生被掐断喉咙。 裴祝安就在他怀中,亲眼目睹这幕,惊得几乎失声。 检测器的外壳由特殊材料制作,极其坚硬,为的就是防止被人恶意损坏,可在宁惟远之手,却像纸壳一样,与废铁无异。 宁惟远侧脸神色淡漠,胸膛微微起伏,血迹顺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而下,几乎洇湿了领带—— 方才裴祝安的那几下,他一次都没还手。 裴祝安望着他,心底竟然不受控制地生出惧意,又恨,又怕。 裴祝安终于觉得自己缓过来一点时,天色已经接近下午。 宁惟远早就远走高飞,鞭长莫及。而对方仍旧参与人工腺体项目的事实,更令他烦躁。 卧室一片狼藉,裴祝安的衣物已经被收拾叠好,放在一旁,地面却零落散着六七个用过的...... 晃眼,刺目。显然是宁惟远故意留下的。 昨夜,宁惟远最初并未完全失控,怕伤到裴祝安,他特意找了护手霜,却无意在柜子里翻出几个小纸盒。 上次见医生时,裴祝安被误认为有口难开,硬被塞了营养液,以及,计生用品。 但宁惟远不知情。 他只以为,裴祝安甚至给下家做好了准备。 一股酸意直冲天灵盖,怒火攻心,醋海泛波,宁惟远骂了句脏话,脸色当场变了。 裴祝安想到他昨天失控之下,用信息素压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床沿。 宁惟远那间卧室至今还没收拾出来,门虚掩着,裴祝安翻了几下,果然,那瓶药还留在房间里。 当时只给廖柠看了瓶身,她猜测,那是omega转换手术的证据。 拧开瓶盖,里面还剩半瓶药。凑近去闻,气味是很有辨识度的苦涩,裴祝安脸色顿沉,眼底浮现冷意。 里面装的其实是抑制类药物,就如宁惟远自己所说,用来隐瞒alpha的性别。 他藏得的确漂亮。 裴祝安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对宁惟远掉以轻心该多好。 他一直以为,宁惟远被自己攥在掌心,去留只凭一句话。 殊不知,自己才是那个掌中之物,从一开始,宁惟远就把将他当成了猎物,精心布局,步步紧逼。 宁惟远带回来的行李箱留在客厅,上面粘了张便签,字迹清晰。 【密码是我生日,0307——不要再记错了,我真的会伤心。】 下面还画了张托腮哭泣的小脸,歪着脑袋掉眼泪。 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全是宁惟远从国外带回的礼物,件件昂贵,看到一半,手机忽然响起。 裴祝安接通电话,是宁惟远那间出租屋的房东。 对方说,最近几天一直联系不上租客,只能按照宁惟远留的信息,打给紧急联系人—— “先生,合同快到期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续租的打算?” “他之前租了多久。” “一个月吧。他说自己和家里人闹别扭了,没多久就能被接回去。” 裴祝安的指尖蓦然收紧,呼吸加重,他冷声道:“他不租了。” “那他的东西什么时候——” “随便你处理。” 挂断电话,裴祝安胸中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他猛地将手里的东西砸向墙壁。 那是盒巧克力,外壳精致,此刻却应声碎裂,糖粒洒落一地,狼藉不堪。 他宁惟远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 甚至那晚被逐出门外的时候,宁惟远就已经笃定,自己早晚还会回到裴祝安身边,不论以什么方式。 所谓不得已在校外租的那间房子,不过是个骗取alpha同情的幌子。 他既对自己的手段有足够自信,也将裴祝安的性子、底线,乃至软肋摸了个通透。 真像一株湿淋淋的水草,缠得他快要自乱阵脚。 裴祝安余怒未消,随手抓起一个摆件,猛地朝墙角砸去,不料却炸出一声尖叫。 “啊!” 他错愕抬眼,才发现秦沛书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自己面前。刚才那东西掷在omega脚边,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把手中的营养扔了。 “你怎么来了?”裴祝安蹙眉。 秦沛书委屈地嘟囔着,把一袋袋东西丢在沙发上,“我来看你嘛.......这两天都不接电话,担心得要死。” 近几日裴祝安的状态不太好,秦沛书惦记他,每天都会发消息问候。虽然被嫌烦,但每次都会回。 昨天却彻底失联,omega心里顿时直打鼓。 他在裴祝安的公寓里录过指纹,心急之下直接赶来,没想到刚开门,就撞见他哥大动肝火, 在别人眼中,裴祝安一向沉稳冷静,此刻却被撞见这副失控模样,不免有些狼狈,神情微窘。 “......我没事。” 话音落下,空气短暂凝滞,随即,秦沛书发出一声惊呼。 “哥,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裴祝安心头一震,霎时,面色煞白。 耳根发烫,他下意识扯扯领口,幸好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遮去脖颈斑驳痕迹。 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有点感冒。”裴祝安语气尽量平静。 秦沛书却挑眉,鼻尖轻嗅,随即笑得意味深长,“不对。如实招来——昨晚谁来这儿了?檀香味这么重,啧,孔雀开屏啊你。” 裴祝安心口一紧,骤然一沉。 秦沛书腺体受损,通常情况下,几乎难以闻到其他人的信息素。 除非浓度极高。 裴祝安的呼吸微顿,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间公寓中,并不止自己的信息素。 辛涩的苦艾太有辨识度,等级又高,隐约压过檀香,悬在空气中,几乎昭示着昨晚发生过什么。 只要稍有察觉,秦沛书就能猜到,裴祝安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遭遇”了什么。 脑海一片空白,裴祝安几乎不敢想要怎么解释,如何说清自己被一个alpha—— omega蓦地开口:“昨晚在这儿留宿的是个beta?” 裴祝安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沛书耸了下肩,“我只闻到了你的信息素。” 裴祝安怔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不是信息素残存太久,或许是那股苦艾气息——只他一人能闻到。 第44章 副卡 裴祝安被脑海中的猜测震了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在秦沛书没细想,注意力全被alpha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吸引了,贼笑两声,调侃他哥逞能。 裴祝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都说我不是——你到底来这干什么?” 秦沛书羞赧一笑。 “这不是来看看你,顺便,求你点事么?” “什么事?” “过来陪我住两天呗。” 秦沛书新买了处别墅,这两天准备入住。可惜周崇昌不在,omega胆子又小,空荡荡的房子让他心里发毛。 第36章 所以今天特意来求他哥,给新家添点热乎气。 毕竟,在秦沛书的交际圈中,他哥算得上是alpha中的alpha。 是句发自心底的夸奖,但裴祝安却并不怎么受用。 昨夜仍旧历历在目,他不无自嘲地想——那宁惟远算什么,alpha中的alpha的alpha? 裴祝安想问为什么不找周崇昌,又怕自己犯贱,咽下疑问,同意了。 秦沛书肉眼可见的兴奋,小小欢呼一声,又凑上来问他:“哥,你看消息了没有?” “什么消息?” “百川的老总今早心脏病突发,直接倒在谈判桌上了!” 裴祝安应了声,没多追问,明显兴致缺缺。 秦沛书却着急了,“你就不好奇是怎么回事?” “不好奇。” 秦沛书大失所望,但还是继续说道:“陈安闵不是还有个在国外的儿子么——说是历练,其实玩得那叫一个花,倒卖违禁品,聚众搞一些乱七八糟的,光是这些也就算了,哼,蠢又不自知,让人把照片拍下来了。” 他将媒体放出来的照片递到裴祝安鼻子底下,上面的青年与陈恪有两三分相似,双目紧阖,脸色惨白,眼下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明显爽过了头。 裴祝安只瞥了眼便收回视线,一字未发。 秦沛书却兴致勃勃地揣测:“哥,你说放这消息出来的人,是不是想给你出头?” “别乱说。”裴祝安顿了下,又说:“我不知道。” 其实他心底已经有答案。 昨夜半梦半醒间,他隐约看见宁惟远叼着根烟,半靠在床头,低声同谁通话。 消息是今早放出来的,裴祝安足以确信,一定是宁惟远的手笔。 目的很简单,直白得近乎粗暴。就像秦沛书说的,宁惟远不过是想帮裴祝安出口气,哪怕半分也好。 可裴祝安并不觉得痛快。 他甚至冷静得近乎凉薄地想,宁惟远今天能把这套用在别人身上,哪天也会毫不犹豫地对他照做一遍。 同这么个人纠缠,无异于作茧自缚。 宁惟远根本是长在骨头上的疽毒,剜不去,剔不掉。 秦沛书新买的别墅在江边,价格高得令人咂舌。 内部装饰相当温馨,裴祝安一进门却皱起眉,环顾一圈,脸色微沉。 “就这,这么小?” 身后的omega撅起嘴,“我又不是什么阔少——再说了,又不是在这住一辈子,作为我的婚前财产,重要的是形式和保障。” 裴祝安挑了挑眉,“婚前财产?” 秦沛书脸上一红,哼了声,没解释。 方才来的路上,裴祝安试探性地提起周崇昌,秦沛书绷着脸,一声不吭。 其实他不说,裴祝安也能猜到怎么回事。 以他弟弟的脑子,若不是被谁招惹,怎么可能忽然心血来潮,想着购置什么婚前财产。 周崇昌前几日收购了一家影视公司,席间,几位老总和公司的当家花旦都在场。 本来是正常的交际应酬,不过想借机让周总多照拂自家艺人,谁知却出了岔子。 散场时,有狗仔拍下了周崇昌和某个小明星同框的一幕,明明是谈合作,却被通稿描成探班私会,大肆宣传,气氛相当暧昧,甚至直逼—— 裴祝安与宁惟远那张所谓的约会照。 祸水东引,裴祝安看热闹不嫌事大,饶有兴致地问:“所以他真和那个小omega在一起了?” 厨房里,秦沛书怒目圆睁,“他敢!” 片刻后,omega走出房间,解开围裙,把洗好的草莓放在alpha面前,余火未消,脸上没什么没好气。 “他不是都澄清了么。” 裴祝安哼笑一声,打开电视,荧幕上播着今晚的金融新闻。 节目中,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的alpha在发言——正是远在国外出差的周崇昌。 裴祝安乜了弟弟一眼。 “刚打开电视就是这台?昨天是不是定了点,就坐这儿等他上镜?” “没有的事。” 秦沛书红着脸在他身边坐下,嘴上否认,眼睛却不肯离开电视一刻。 商业活动接近尾声,周崇昌人气太高,后半段几乎成了个人专访,问题愈发随意,终于有记者问起那条绯闻。 裴祝安余光瞥见,秦沛书下意识挺直了背。 周崇昌自是矢口否认,但下一个问题接踵而来,“那周总的理想型呢?” 秦沛书眉头拧得死紧,像是嫌记者多嘴,但眼神又分明在等待答案。 裴祝安往嘴里塞了颗草莓,不自觉去瞟弟弟侧脸神情。 电视上,周崇昌含笑开口:“谈不上理想型吧,工作那么忙,谈恋爱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记者却仍旧紧追不放,他似是无奈,语气缓和几分,补充道:“温柔一点的吧,性格和我.......嗯,更重要的是,要和我弟弟合得来。” 旁边有人笑了,不知道谁调侃一句,“周总三句话离不开他弟弟啊。” 记者见alpha神情松动,马上顺势追问,想挖深几分。 提起秦沛书,周崇昌冷峻的眉眼慢慢软化,平静的口吻下是藏不住的炫耀,瞳仁透着光。 alpha本就鲜少在公共场合谈及私事,这副模样更是同平日反差极大,惹得四周注目,几道闪光灯咔嚓落下,刺目,像是闪电。 霎时,周崇昌神色一滞,像是忽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众目睽睽。 身旁记者还在问他,对弟弟会严格要求么。 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继而缓慢松开,目光落回镜头,周崇昌温和微笑。 “不会的。作为兄长,我今年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弟弟能找到一个合适的alpha,尊重他,爱护他——当然,作为哥哥,我会先把好关。” 四周响起善意的哄笑声,有人调侃,也许不日,秦家就要双喜临门,似乎还有人问了什么,但听不见了—— 裴祝安利落地关了电视,秦沛书一动不动,只是手中的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草莓滚落一地,鲜红,刺目。 裴祝安一言未发,蹲下,慢慢捡。伸手去拿最后一颗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秦沛书小时候每次闹脾气的时候,都会这样,像无尾熊。 omega的脸贴在他肩上,身体止不住颤抖,哽咽闷在喉头,泪水慢慢洇湿布料。 裴祝安叹口气,声音低得近乎听不见。 “早说过,别去招惹姓周的。” 裴祝安以为秦沛书至少要半个月才能调整好心情,次日,他主动开口,打算离开。 没想到弟弟却看着他,一脸奇怪,“走?你才住了一周,着急什么?” omega漂亮的面孔云淡风轻,仿佛昨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错觉。 他甚至笑嘻嘻地伸手去揽裴祝安,仰脸撒娇,“哥,今晚把时间留出给我呗。” “你要去哪?” “就说陪不陪我嘛?” “.......陪。” 晚间十点,酒吧的舞池中人影交错,光影暧昧,音乐混杂着冰块轻撞杯壁的脆声,灯光像蜜,浮在空气中,发热发甜。 vip包间内,裴祝安的面色却相当难看,几乎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说的‘散心’?” 秦沛书微窘,朝旁边人招手。 片刻后,几个男孩被领过来,清一色西装革履,长身玉立,其中一个竟隐隐有几分像与宁惟远。 他们先看向秦沛书,征求默许后,一左一右在裴祝安身边坐下,轻声问好,笑意柔柔,吐气如兰。 “裴总。” 裴祝安下意识绷紧身体,甩过一个眼刀,“这怎么回事?” 昏暗的灯光下,秦沛书没看清他神色中的抵触,反而笑的得意,像邀功。 “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他甚至凑近上去,在裴祝安耳边低语,“都是beta,新人,完全照着你的喜好挑的。” 裴祝安额角突突直跳,“谁告诉你......” 话音未落,却见秦沛书已经站起来,像游鱼一样钻入人潮,裴祝安匆忙在后面叫他。 “你要去哪?” omega回头,遥遥冲他笑了下,浪荡又轻浮。 “我?我当然是去给自己钓金龟婿啊。周崇昌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成家么——” 他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夹着张银行卡,在灯光下挥了挥。 “周崇昌的副卡。今晚开销都记我头上。” omega笑得恣意,身影渐渐在远方凝成个小点,裴祝安望着弟弟,恼火胜过担心。 秦沛书在这家酒吧控股,算是半个小老板,虽然不知轻重,但在这里,人身安全无需担心。 裴祝安无奈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包厢内几个beta正怯生生望着自己,温顺又期待。 不知天生这副模样,还是被秦沛书刻意交代过—— 清俊,楚楚可怜,既能满足alpha的掌控欲,又能满足alpha的保护欲。 第37章 原来自己的审美取向还真挺明显的。 裴祝安仰脸喝了口酒,耳边忽然响起宁惟远那晚不无怨恨的腔调。 “从我认识你开始,你的口味就没变过。越是笨蛋,越是可怜虫,你却越在乎——除了我。” 裴祝安微微叹口气,心想,不敢。 【??作者有话说】 等小宁回来 知道老婆去过哪里 怕是会吃醋发疯 第45章 染指 裴祝安没什么玩乐的心情,挥手打发走那些beta。 包厢渐空,他终于得以喘口气,酒杯在指尖轻晃,玻璃却映出远处一个踌躇着不肯离开的身影。 见alpha望向这里,男孩也转过身,脸颊绯红,表情欲语还休。 裴祝安俊眉略挑,“怎么,想留下来陪我?” 男孩竟然点点头,小步走到alpha身边,抱住他手臂,仰脸问:“可以么?” alpha垂眼瞥他,没什么表情。 男孩却忍不住舔舔嘴唇,裴祝安不认识自己,可圈子里,谁不知道alpha的名字。 天知道自己听见裴祝安今晚可能来这里的时候有多兴奋,能和这样的男人风流一夜,这辈子值了。 可惜,裴祝安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不可以。” 男孩失望地垂下脑袋,讷讷松开手指,但当裴祝安收回手臂的时候,却蓦地在袖口处闻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很浅,香甜柔软,带着橙花的香气。 是omega的信息素。 裴祝安还是那副长腿交叠的坐姿,脸上神情淡漠,心里却在猜测,从气味判断,这个omega大概与自己的匹配度很高。 这个等级的omega,怎么会在这里工作。 男孩见alpha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心底顿时一喜。 他误以为裴祝安对自己感兴趣,身体忍不住慢慢凑近alpha。信息素作祟,即便无意,裴祝安也不由得有些犬齿发痒。 alpha喝了杯冰水压制情绪,喉结轻微滚动,旁边人看得眼热。 下一刻,男孩将西装外套脱在一旁,黑衬衫衬得皮肤愈发白皙,腰肢劲瘦,他轻笑,指尖慢慢攀上裴祝安的大腿。 暧昧的灯光下,男孩像是醉得厉害,温柔地摩挲,撒娇说身体不舒服,求alpha把头低下来,自己有话要讲。 裴祝安冷眼觑他,不想搭理,未曾想下一秒,脖颈猝不及防被人钩住,在愈发浓烈的橙花香气中,男孩的声音含着笑意。 “你身上的檀香味.......让我的抑制剂有点失效呢。” 裴祝安呼吸一滞。 一周前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裴祝安不止被宁惟远搅得心神大乱,连发情期的日期都提前了。 通常来说,发情期的一周前后,alpha与omega的状态都不算稳定。 虽然粘了信息素抑制贴,但当遇上这种与自己过分契合的omega,还是存在被对方闻见信息素的可能性。 就像现在。 剑眉怫然皱起,裴祝安扳着男孩的脸,让那张漂亮面孔远离自己,但下个瞬间,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动作微顿。 “除了檀香,你还闻到了什么?” 男孩以为裴祝安在与自己调情,嗔怪地咬了下他的虎口,“明知故问,这里还有什么别人.......只有你的信息素嘛。” 意料之内,却又在常理之外。 又一个没闻到宁惟远信息素的人,裴祝安想。 裴祝安慢慢闭上眼,宁惟远的名字刚一出现在脑海中,他便觉得天旋地转,说不出的烦躁。 桌面摆的几瓶烈性酒已经见了底,他今天有意借酒消愁,喝个痛快,但酒量却不算好,眼睛还能勉强睁开,但走路显然是不成直线了。 身边的男孩还在继续纠缠,裴祝安很想一把将他掀在地上,但对方是个omega,信息素等级又不低,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被讹上得不偿失。 裴祝安撑着给秦沛书打去电话。 但还没等接通,身体却忽然被什么扑了个满怀,裴祝安闷哼一声,发懵的瞬间,有人水蛇一样缠住了他。 原来是男孩见他要走,心里发急,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实在不舍得放人。 “裴总,就今晚,别拒绝我嘛。” 裴祝安只觉得被一团又软又韧的棉花裹住了,他一惊,下意识去推,男孩却故意撩起衬衫下巴,引着他的手去摸自己光滑的脊背。 肌肤白玉般光滑温暖,喷在耳畔的吐息湿热,裴祝安脑穴处却通电般冰凉。 霎时,酒醒了,他猛地一挣,男孩是被甩开了,但与之同时,被撕下来的还有自己颈后的腺体抑制贴。 裴祝安咬牙,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你——” 男孩却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笑嘻嘻的,不知死活地凑上去闻他腺体。 下一秒,包厢内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 在裴祝安愕然的视线中,男孩发出撕裂般的呼声,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腺体,随后双眼一闭,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竟然是痛得晕了过去。 室内灯光不算明亮,裴祝安却清楚看见,男孩覆在腺体上的那只手,正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门外已经有敲门声响起,侍应生询问是否发生了意外,裴祝安猛地站起来,但四肢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暴露在空气中的腺体烫得惊人。 如果身后有面镜子,裴祝安会清楚地看见,自己颈后腺体已经清晰地肿了起来,持续胀热。 与此同时,空气中的檀香气息也在悄然,奇迹般地缓缓消失。 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捏着裴祝安的腺体,强势地,不无恨意地强迫alpha将自己释放出来的信息素收回去。 ——谁准许你们闻到他的信息素? ——凭什么这个与他高度匹配的omega可以靠近? ——明明已经做过标记了,为什么,你们还要碰我的人? 包厢许久没有声音,外面的人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房门被撞开,新鲜空气大量涌入,惊呼声和尖叫声渐次响起,错乱的视线中,裴祝安看见了秦沛书惊恐又焦急的脸。 有人扶起裴祝安的头,轻声问他是否有事,浅灰色的眸子有些失神,询问声声落在裴祝安耳中,却成了另外一番光景。 他恍惚看见自己坐在诊室,对面是廖柠,他的私人医生。 廖柠发问:“你觉得s级alpha的伴侣通常会是什么性别?” “我觉得是alpha。”裴祝安听见自己回答。 “羊入虎口。”女人叹息:“原以为伴侣是个温柔乖顺的beta,到头来却是个等级比自己还高的alpha。” “那个alpha是怎么意识到不对劲的?” “他想要标记别人,但发现失败了——竟然敢在感情中背叛一个s级alpha。” 竟然敢有人染指s级alpha标记过的心上人。 正常的alpha在心底深处也会恐惧受制于人,难以抗拒的曲意逢迎,如影随形的控制,就像无法摆脱的宿命性纠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强烈的灯光照射在眼皮上,长睫颤了颤,裴祝安的瞳仁慢慢聚焦,回过神,自己仍身处在这方包厢,耳边很吵,秦沛书正强装镇定,用哭腔指挥疏散人群。 身体颤抖得厉害,医护人员给裴祝安披上层层毛毯。 但alpha心底却清楚,并不是因为冷。 第46章 妒夫 “哥,你真不用去医院么?” “不用。带我回家。” 救护车的尖锐呼啸声中,秦沛书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哥苍白憔悴的脸,他清楚自己从来都拗不过裴祝安,所以叹口气,将人扶上车。 秦沛书滴酒未沾,却还是叫了个代驾。 回想起方才发生在包厢内的那幕,他实在手抖得厉害,刚一沾上方向盘,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裴祝安被钉在血泊中的场景。 尽管知道这血不是他哥的,空气中浓烈的橙花气息仍让人倍感不适,虽然是高等级omega的信息素,却浸透了恐惧的意味,恐怕连beta也能对这种近乎本能的战栗感同身受。 秦沛书轻声问:“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受到,靠在肩膀上的人僵了僵。 顿了顿,秦沛书小声道:“算了,哥,你要是不想回忆,还是别说了......” 裴祝安不是不想说,而是,他压根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秦沛书见他哥自责,赶紧安慰道:“医生已经检查过了,说他被高等级alpha的信息素冲击了一下,自身腺体难以承受,所以才会受伤。” omega事无巨细地向裴祝安汇报:“刚才医院打来电话,人已经醒了,身体检查也做了,一点后遗症没有,他承认自己也有责任,不该贸然去撕你的抑制贴。” 裴祝安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无言。 秦沛书正以为他哥睡着了的时候,却听见alpha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不解,喃喃自语。 第38章 “高等级alpha的信息素?” 后面的话他并未说出来,但裴祝安在想,究竟是冲击,还是,攻击? 一缕苦艾在夜色中悄然揉开,浸过冰水一般,冷冽而刺骨。 方才意外发生时,狭小的包厢瞬间被铺天盖地的omega信息素环绕,但在清冽的橙花香中,裴祝安分明闻到,有苦艾气息从自己颈后传来。 似曾相识。 秦沛书忽然欲言又止地开口:“哥,你的信息素.......” 裴祝安瞬间一悚,“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按理说,你和那个omega都是a级,不该有事——哎,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裴祝安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胃有点疼。” 秦沛书果然被转移了注意,赶忙用自己的掌心去帮他暖胃,同时给保姆打电话,吩咐准备好宵夜。 裴祝安仰面靠在座椅上,暗暗松了口气。 宁惟远就是条疯狗,那晚生生将他压在床上,用犬齿强势地贯穿了裴祝安的腺体,咬痕清晰。 幸好,方才他在失控前不忘在颈后粘上信息素抑制贴,否则人多眼杂,自己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住处到了,秦沛书想扶裴祝安下车,但被甩开了,餐厅内摆着馄饨和醒酒汤,还冒着热气。 裴祝安食欲不振,但仍旧被omega压着吃了好几口。 胃里有了东西,疼痛有所缓解,秦沛书又赶忙催着他去睡觉,卧室门关上的瞬间,本该阖眼的裴祝安却又慢慢坐起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像是兵荒马乱,他实在难以入睡。 腺体上的齿痕,强势又辛涩的苦艾气息,难以被他人感知到的信息素,甚至于最初那场错位的标记—— 横纵交错,像条铺天盖地的网,兜头将裴祝安罩住,终于逼迫他不得不正视。 裴祝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浮现出宁惟远那日的话。 他想,难道这也与药物有关联。 秦沛书不知道裴祝安其实一直醒着,他足足折腾了一晚上,担心又后怕,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反而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他忽然听见家门被人用力敲响。 一声又一声,炸雷一般,秦沛书的卧室就靠近门口,没多久,他就懵然转醒。 可视门铃还没来得及安装,秦沛书踮起脚,透过猫眼向外面张望。 黑漆漆一团,看不清具体面容,唯一能辨别出来的是,对方身材极其高大,正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秦沛书意识到某个可能性,心脏登时砰砰直跳, 是周崇昌么? 是他看见副卡的消费记录特意飞回来教训自己的么?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望见来人,浑身血液却瞬间变得冰凉。 “怎么是你?!” 宁惟远正站在门外的阴影中,夜雨急促,淋湿了他半边肩膀,露出来的皮肤苍白,鞋边一滩湿痕。 他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雨水沿着下颌滴落,眉眼像极了陈恪。 也更像鬼。 会吃人的,戾气极深的,刚从池塘里爬起来的,满心愤懑的男鬼。 只是,宁惟远是来索人,不是索命。 “裴祝安在你这儿?” 他淡淡问秦沛书。 第47章 正宫 秦沛书一惊,下意识就想否认,宁惟远却已经先一步越过他闯进屋内,冷脸环顾四周。 “他人在哪儿?” 秦沛书见宁惟远来者不善,鼓起勇气,颤声警告他:“谁让你进来的?这是私闯民宅,快走,否则我要报警了!” 宁惟远沉声道:“找到人我就走。” 他神色不耐,秦沛书心底也有些不爽,声量拔高些许,讽刺道:“你倒是想见我哥,可人家想见你么?” 宁惟远脚步一滞,转过身。 秦沛书正仰脸冲他翻白眼。omega的五官生得很精致,鼻尖微翘,下巴轻蔑地昂起。 宁惟远被他的话戳中痛楚,见秦沛书这副模样,只恨不得将他那小尖下巴掰下来,插进鼻孔中。 宁惟远冷冷地扫了秦沛书一眼,“你们今晚去哪了?” 青年口吻笃定,妒火中烧,俨然正房捉奸。 秦沛书心里发虚,僵硬质问道:“你跟踪我们?” “跟踪?我不需要。” 宁惟远不无诡异地笑了下:“我记得他的信息素。所以,他去过哪里,做过什么,我永远清楚。” 秦沛书被他的眼神震住了,讷讷愣在原地,只这空当,宁惟远已经瞄准了不远处那间卧室。 他踢开门,果然,裴祝安正躺在床上,睡颜平静,宁惟远却看得心头烧起一股无名火,无视身后阻拦,反手锁住房门。 裴祝安睡得不太踏实,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身上一沉,寒气袭来,同时有什么干燥柔软的东西频频落在面颊,睡衣下摆被掀起,游蛇一样冰冷的手指钻进来。 耳畔声音低沉急促,像是质问,心有不甘。 裴祝安终于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黑暗间只看见个大致轮廓,他恍惚以为自己被某种冰凉的大型犬扑倒在身下。 急迫又带着强烈情欲意味的吻接连落下,终于有人拧开了床头的灯,像是天光大亮,入目一张熟悉侧脸。 五官清俊,眉眼漆黑,嫣红的嘴唇吐息灼热,肝火正旺。 午夜回魂,刚睁眼就猛然撞见这张脸,毫不夸张,裴祝安心脏骤停一瞬。 还没回过神,他下意识说出心底想法,“陈恪?” 话音落下,却见那张昳丽面容狞笑一下,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你希望是他?” 霎时,裴祝安清醒过来。 “宁惟远?”他嗓子还哑着,但其中不悦意味十分强烈:“你怎么在这?” 宁惟远舔了下嘴唇,冷冷凝视着他,“你今天碰了别人。” 裴祝安像是忽然踩空一脚,瞬间失声。 宁惟远则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眼底恨意更甚,干脆拽住裴祝安的脚踝将人彻底拉向自己,直接扯下了他上身睡衣。 皮肤光滑白皙,肌肉线条清晰流畅,周身没有半点陌生痕迹,颈后的腺体贴也完好。 宁惟远怔了怔,自进门起压抑到现在的焦躁和怨愤慢慢烟消云散,他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脸上却已经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裴祝安几乎陷入暴怒,“滚出去!” 他难以接受,自己作为一个成年alpha,竟然像小孩子一样被人扒开衣服仔细检查身上痕迹,更可恨的是,宁惟远又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他? 宁惟远似乎被这记耳光扇得清醒了些许,他未发一词,慢慢垂下眼,肩膀微微颤抖,再抬头时,眼圈竟然红了。 “对不起,裴祝安,我光是想到你可能和别人.......我就难以接受,我不敢想象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也许我快疯了,”他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也许我真的疯了。” 裴祝安死死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心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宁惟远的侧脸已经高高肿起,他咬了下牙,勉强露出个笑,“国外的项目忙完了,我提前比他们提前半天飞回来,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他从地面捡起衣服,温柔地替裴祝安穿上,“今天是我做的不对,你要是还生气,就再打我几下好了,只要你能舒心——” 裴祝安冷冷推开他,“只要看见你还活着,我就永远谈不上舒心。” 宁惟远似乎被这句话刺得很重,瞳仁黯淡下去,脸上露出疲态,他沉默半晌,忽然紧紧将人抱在怀中。 “不要这么对我,裴祝安。” 说着,他竟然有些哽咽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你明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能再让我自生自灭,哪怕能给我一点光——” “是么,”裴祝安却冷笑,推开他:“那耳光也算光,滚吧。” 宁惟远的身体僵了下,怔怔抬脸,眼下泪痕未干。 僵持间,忽然听到房门狠狠震了下,连天花板的灰尘都簌簌落下来。 同时听见omega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对,就是这间!” 裴祝安惊愕之下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原来是秦沛书这倒霉孩子叫来了保镖,打算从外面撞门。 裴祝安肩头一颤,狠狠将宁惟远从身上掀下来,厉声道:“滚出去!” 宁惟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手背抹了把泪,起身主动打开门。 入目是几位身材高大的男性alpha,手上拿着工具,面色不善,但见了一脸戾色的宁惟远,反而被吓得退后一步。 宁惟远没理会他们,视线凌厉,瞪向秦沛书,“你叫来的人?” 秦沛书瞅了眼身冷若冰霜的青年,脖子梗着,人却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是我,怎么,我叫人来还有错了?难道你不是擅闯民宅?” 裴祝安忽然沉声开口:“行了。” 第39章 他跟在宁惟远身后走出房间,黑发凌乱,睡衣领口被整理过,但露出来的脖颈上还是带着不言而喻的红痕,眉眼含着愠色,胸膛微微起伏。 瞬间,所有目光定格在了裴祝安的身上。 再结合宁惟远侧脸清晰掌痕,明眼人几乎都能猜到,两人方才发生过什么。 接电话时,还以为是入室抢劫,赶过来一看,什么嘛—— 原来是对怨侣。 有两个保镖已经暗自交换了个眼神,连秦沛书也涨红了脸,神色讪讪。 裴祝安尽量保持口吻平静:“误会而已,散了吧。” 无人出声,但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的意味。 宁惟远蹙眉,不动声色地用身体遮去了大半视线。 裴祝安正眯眼盯着他,却见身前人忽然转过身,没等反应过来,唇上一热,被亲了口。 “行,那我就先走了。”宁惟远的笑眼像弯月,“老公,到时候记得接我回家啊。” 裴祝安使劲浑身解数才没让自己当场抬手,沉默几秒,从喉咙里应了声。 看两人周身气质,像两个势均力敌的alpha,但青年这话一说出口,旁人望着裴祝安的目光登时肃然起敬。 再看宁惟远,则多了几分惊悚。 宁惟远还算懂气氛,闹剧一场,结束时,他并未主动开口提留下来过夜。 告过别后,他最后沉沉看了裴祝安一眼,长腿一迈,越过一地狼藉的房间。 秦沛书却被他这副坦然模样气得浑身发抖,没忍住低骂。 “狐狸精!” 宁惟远身形微微一顿。 然后,他转过身,神情似笑非笑,眼神冰冷,只一瞥,就盯得omega入坠寒窟。 “闭上你的嘴,秦沛书。”宁惟远声线轻柔:“你真该庆幸,自己是个腺体受损的omega,否则.......” 他没继续说下去,却不是顾忌秦沛书的痛处,只是怕勾起裴祝安的伤心事。 宁惟远的视线只在omega身上停留片刻,随后很快移开,向着餐厅的方向一扬下巴,“我带了a国的蛋糕回来,是你喜欢的口味。” 话是对着裴祝安说的,却并无回应,浅灰色眸子只是深深凝视着他,神色阴郁。 对宁惟远而言,冷场是家常便饭,他倒也无所谓,揩去唇角血迹,利落地转身离开。 房门落锁,重重一声,震得秦沛书回过神。 omega望着神色不虞的裴祝安,如梦初醒,忽然开口:“他是怎么知道我腺体受损的?” 秦沛书受伤的事情不算秘密,但周崇昌将他保护得极好,如今知情的,恐怕也只有当年那批人。 可宁惟远怎么会知道。 裴祝安怔然半晌,继而,视线落在弟弟身上,摇头,“我从没说过。” 第48章 借火 宁惟远说的不全是谎话,至少,他带回来的蛋糕的确合裴祝安的口味。 秦沛书对宁惟远本人避如蛇蝎,但被甜品勾得跃跃欲试,口水直流。 宿醉次日的清晨,裴祝安头疼欲裂,他揉着额角缓解,同时对弟弟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嗤之以鼻。 “蛋糕而已,秦沛书,你还能更没出息一点么?” omega叫屈:“哥,这明明是你当年在a国读书时最喜欢的牌子,还说我,哪怕是回国之后,你也不止一次和我提起过吧?” 裴祝安动作一滞。 秦沛书将他的沉默视为了默许,欢天喜地在桌前坐下,刚要往嘴里送,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alpha问。 秦沛书望着他,神色说不出的古怪,就连裴祝安也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看我干什么,想吃就吃。” “不是这件事,”秦沛书欲言又止,顿了顿,说:“我只是觉得奇怪,就算是熟悉,宁惟远又怎么会了解到这种程度。” 瞬间,裴祝安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他无比确定,自己从未和宁惟远提起过。 秦沛书瞥见他脸上表情,没忍住感慨:“这个姓宁的,心思真的好深.......不止知道我腺体受过伤,竟然连你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裴祝安的目光沉了沉,又听见omega忽然大呼小叫。 “哥,你说——陈恪和宁惟远会不会其实是一个人?” 裴祝安胸口瞬间一窒。 血液直冲头顶,裴祝安几乎在用本能压制此刻的情绪。心跳快得出奇,他竟然难以分辨——是激动战栗,抑或是恐惧抗拒。 眼前阵阵发黑,他慌不择言:“胡说什么!” 秦沛书被吓得半死,缩起脖子不再说话。 裴祝安深呼吸,竭力平静。桌面,手机铃声蓦地响起,秦沛书扫了眼屏幕,小声嗫嚅。 “哥,我去接个电话。” 是周崇昌。 周崇昌只是照例关怀,并不清楚自己的好弟弟闯了多大的祸。 但秦沛书却明白,等alpha回来,自己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此刻,他的怀柔战术算是派上了用场,撒娇发腻,听得裴祝安头疼欲裂。 以防自己心脏病发作,他率先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驾驶途中,助理打来电话。前几日,裴祝安将宁惟远那些药物送去检验,今天终于出了结果。 但裴祝安现在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再去查查,哪种药物可以隐瞒信息素,或者说,只允许部分人感知到。” 通话结束,又有新来电。 备注赫然入目,如果可以,裴祝安真想挂断。迟疑两秒,他还是接通了。 裴祝安口吻冷静。“什么事?” 相比之下,隔着屏幕,宁惟远竟然是介怀的那个。 昨晚的经历似乎让他至今心气郁结,声音沉郁,近乎耳语:“想你了,不行吗?” “没事我挂了。” “我不许——”宁惟远忍着躁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宅里有客人。见到她,代我问声好。” 公事公办,真像对老夫老妻。 裴祝安没追问,挂断电话,他心底浮现个隐约人选。 回到老宅,车身驶入主道,远远看见个窈窕身影朝这边兴奋挥手。 “哥!” 裴祝安停下,开门下车,勾起唇角,“盛雪?怎么忽然回来了?” 他的表妹——裴盛雪正笑眯眯地仰脸,面孔清丽,瞳仁晶亮。 她刚从机场回来,国内外温差大,她身上单薄,脸蛋冻得发红,金黄色的鬈发披散下来,像洋娃娃,惹人怜爱。 裴祝安蹙眉,脱下大衣给她披在肩膀。 “怎么不在屋里等着?” 裴盛雪撒娇:“人家要第一个见到你嘛。” 裴祝安扶住行李箱,替她开门,口吻熟稔:“你不是在国外读书么?怎么,放寒假了?” “真不解风情——想你了,行了吧?” 裴祝安一哂,和她走入屋内。 芳姨殷勤地迎上来,拉着裴盛雪嘘寒问暖。同时,alpha的视线不自觉掠过客厅,梭巡一圈,继而,落在女孩身上。 “就你自己?”他问。 裴盛雪佯装生气,假意捶了下他,像是嗔怪,“除了我,还想在这里看见谁?” “哦,我知道了——”话音未落,她忽然故意拉长声调,表情意味深长:“哥,你想小嫂子了,是吧?” “别乱说。” 闻声,芳姨却没忍住露出个了然的笑。 她看向裴祝安,“多亏小宁,把盛雪送回家。对了,他托我转告您,晚上是凌山的庆功宴,如果可以,希望您也能参加。” 庆功宴? 裴祝安一怔,手臂被人轻碰,他垂眼,女孩正对自己暧昧眨眼。 “哥,你今晚又有约会?” alpha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小宁?”灰瞳微眯,裴祝安望向裴盛雪:“你怎么还和宁惟远搭上关系了?” 裴盛雪脱下大衣,漫不经心道:“偶然碰见的。” 瞬间,裴祝安警觉起来,“他怎么会认识你?” “是我认出了他。” “你怎么能认出他?” 裴盛雪似笑非笑,睨了alpha一眼:“我没见过宁惟远,难道我还没见过陈恪么?” 相当犀利,裴祝安被噎得语塞。 裴盛雪显然也看了那条人尽皆知的花边新闻,笑得意味深长,止不住打趣:“哥,你的口味还真是从来都没变过啊。” “别乱说——他都和你聊什么了。” 裴盛雪的眼珠不自然地转了转,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主要是你……” “嗯?” “以及陈恪。” 裴祝安目光陡然沉下来,裴盛雪却浑然未觉,沉浸在回忆里:“哥,你知道么,小宁对陈恪在你心里的地位——相当在意啊。” 裴祝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不知道。” “你猜小宁朝我打探什么?” alpha漠然望着她,像是兴致缺缺。 第40章 裴盛雪则与当事人截然相反,邀功似的,压低声音:“他问我,‘你哥现在,心里还有没有陈恪’?” 裴祝安像是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汤盅,冷冷瞪着裴盛雪。 “别紧张啊。”对方却全然不惧,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我和小宁保证过,在我哥心里,陈恪都是过去式了。” 舌尖顶了下腮帮,裴祝安有种怒极反笑的冲动。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裴盛雪,然后伸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对面人的额头。 “这次就算了。再遇见宁惟远,绕路走,记住了?” 裴盛雪吃痛,“嘶,为什么?” 裴祝安敛眉觑她那张娇憨面孔,未发一词。 还想着套宁惟远的话,alpha在心里说,你怎么可能玩的过他。 晚上,凌山集团的庆功宴,裴祝安还是参加了。 人数不多,规模也不大,只叫上了涉及人工腺体项目的成员,以及宁惟远。 正事面前,裴祝安暂且搁置私人恩怨。 当晚,他西装革履地出席,沉稳而得体。任谁也难以想象,昨夜,alpha与同座的另外一位有过怎样一番纠葛。 座位安排得微妙,宁惟远就坐在裴祝安的右手边,像是避嫌,又或者是置气,气氛火热,偏偏两人同彼此一夜无言,连个眼锋都没交汇。 直到裴祝安最后一次被敬酒—— 宁惟远不动声色地接过,“裴总今晚喝了不少,我来吧。” 他端起酒杯,仰面一饮而尽,胸前领带半褪,喉结清晰,牵扯颈侧肌理,莫名性感。 全程,宁惟远没看裴祝安一眼,也没征求意见。 但恰恰是这种心照不宣,让周围本就灼热的窥探视线更烫,几乎在两个主角的身上烧出个洞。 今夜散场时,裴祝安简直如释重负。 员工陆续离开,裴祝安终于难以掩饰眉眼间的倦意,走到无人处,他抽了根烟。 火光猩红,尼古丁解了乏,想起席间提到的项目进度,裴祝安精神一振。 如果一切顺利,最迟下个月,半年以来的心血就能有个着落。 出神间,晚风拂过,指尖火光明暗不定,两三秒后,熟悉的微苦气息于夜色中浮动。 裴祝安侧过脸,咫尺远近的距离,宁惟远正望着自己。 下一秒,他倏然俯身凑近,唇间香烟同裴祝安一触即分,继而,后退半步,幽幽火光中,宁惟远吐出个烟圈。 “借个火。” 气氛缄默,酒精放大了情绪,裴祝安主动开口,声线低沉:“在想什么?” 宁惟远的声音很轻。 “我在想,下一个留在你身边的借口。” 人工腺体的项目已经步入尾声,对于裴祝安,宁惟远似乎再无半点利用价值。 今晚的庆功宴,其实也是换种方式为宁惟远送别。 气氛热闹,觥筹交错,裴祝安冷眼旁观,自家员工舍不得宁惟远的,竟然不在少数。 果真如宁惟远自己所说,笼络人心,几乎易如反掌。 但唯独在裴祝安身上,他表现得束手无措。 裴祝安叹口气,难得平和:“别费心思了,宁惟远。” “就算是一时兴起,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你觉得我对你是一时兴起?” 还没等裴祝安回答,宁惟远倏然抬眼,神色阴郁,声音像浸过冰,纹路细碎,每个字都扎在alpha的心上:“就像你对陈恪那样?” 裴祝安指尖收紧,几乎掐灭手中香烟。 他蓦地想到今天早些时候,裴盛雪说过的话。 阴阳永隔,物是人非,陈恪这个名字,早已经不痛不痒。 从宁惟远这副兔死狐悲的神情看来,显然,他对裴盛雪那番说辞深信不疑。 但裴祝安却没想到,宁惟远的情绪波动会如此剧烈,愤懑,怨怼,像个盛满腐蚀性液体的玻璃瓶,稍一摇晃,就要迸溅开来。 他上前一步,深深盯着裴祝安,身形高大,压迫感极强。 “那些你放下了陈恪的话,是真的么?” 第49章 不甘 裴祝安心底有个诡异直觉,无论自己回答“是”抑或“不是”,似乎都难以令对方满意。 遑论,从宁惟远神色来看,他在意的远不止这一桩。 没等裴祝安回答,他又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形几乎将人困住,面如沉水,目光锋利。 “你昨晚说的话也是真的?” “哪句?”裴祝安冷笑:“我说过的话多了。” 宁惟远下颌线条绷紧,一字一顿。 “只要看见我活着,你就永远谈不上舒心?” 裴祝安微微偏头,吐出口烟雾,声音透着漫不经心:“假的。” 宁惟远的呼吸骤然凝滞。 但下一秒,他听见alpha开口:“你是死是活,我才不在乎。” 话音落下,宁惟远怔怔望着裴祝安,暴怒如烈火灼烧,继而,酸涩自神经末梢蔓延,两相裹挟,像场暴雨,错乱、潮湿,一呼一吸尽是钝痛。 更令他难以释怀的是,宁惟远意识到裴祝安说的是实话。 这段时间的一切幻想与奢望,都在此刻成为泡沫。 心神激荡,连喉头都泛起腥甜,宁惟远强撑着没让自己露出败相,哑声问他:“所以,不止我,连陈恪也无所谓了?” 黑暗中,裴祝安淡淡开口。 “宁惟远,我一直都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死咬着不放。真没必要找这么多借口,想骂我,直接说,理由都替你找好了——” “我天性凉薄,冷血,没有同理心,不论怎么讨好,都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不管是对陈恪还是对你,满意了?” 即便是这样的场合,裴祝安的声线仍是一贯的冷漠,沉稳。 但每说出一个字,他身上生气却像被抽走几分,到了最后,英俊的眉眼已尽是颓色。 宁惟远听着这番剖白,只觉得耳膜中血液轰然作响,连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 当年裴祝安与陈恪发生过大小争吵无数次,最激烈的一次,陈恪口不择言,说出了方才那番话。 现在看来,裴祝安至今没忘。 宁惟远的呼吸渐渐粗重,扼着裴祝安的手泄力般垂下,最后,只堪堪捉住了alpha的袖口,像哀求。 “裴祝安,我有时候在想,究竟要怎么补偿,才能让你真正接受我?” 裴祝安眯眼,月色衬托下,宁惟远漂亮的面孔染上一丝酡红,脆弱,毫无防备——他喝醉了。 裴祝安望着这张年轻的面孔,目光愈发复杂,意味不明。 “补偿?”他摇摇头,低声:“你才二十岁,能欠我什么。” 听见这话,宁惟远猛地抬起头。 “那如果,我要替陈恪补偿你呢?” 裴祝安目光沉静,“宁惟远,有些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 “你可能并不爱听。但我保证,句句实言。” 宁惟远还攥着alpha的袖口,闻声垂下长睫,半晌,复又抬起,慢慢点头。 自两人关系急转直下以来,这种心平气和的谈话,还是破天荒的一次。 “第一句实话是,方才我说,自己不在乎你的死活——不是真的。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珍惜自己这条命。” 宁惟远似乎要开口,alpha先一步制止了他。 “所以,宁惟远,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喜欢。” 两人间只有咫尺远近,但话音落下的瞬间,宁惟远却发觉,面前的人似乎离自己那么遥远。 两人都清楚,是宁惟远单方面在死缠烂打,但到最后,裴祝安却留了情面,反劝他不要再浪费时间。 宁惟远怔怔望着alpha,忽然觉得遗憾和心碎。 三十岁的裴祝安,原来有这么成熟和温柔的一面,可惜,陈恪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 宁惟远的眼圈蓦地红了。 “裴祝安,这就是你的真心话?” “是。” 宁惟远深深摇头,像挣脱某种桎梏,压抑的声音透出恨意:“我不接受。” 裴祝安沉默地望着青年,不怎么意外。 半晌,alpha开口:“宁惟远,每次看见你这张脸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宁惟远身体骤然僵硬。 似是自言自语,裴祝安继续说:“你手段了得,所以我也就默认,你很清楚我和陈恪之间发生过什么。” “那你应该明白,人没有在同一个地方摔跤的道理吧。” 宁惟远徒劳辩解:“我不会和他一样——” “那你和我是怎么开始的?” 心神一震,颅内嗡鸣作响,宁惟远哑口无言。 “三十岁,要是还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那我裴祝安真算白活了。” 宁惟远嘴唇翕动,他竭力试图证明,自己与陈恪是不一样的。 但愈想,自己对裴祝安的种种欺骗行径反而在头脑中愈发清晰,越是证明,就越可悲—— 第41章 “宁惟远,你本质上和陈恪是一类人。”裴祝安淡淡开口:“这样的人,我一辈子招惹一个就够了。” 情天能补,恨海难填。 alpha口吻毫无波澜,却反而证明,他们的关系已经走至尽头,强行继续,也只是死路一条。 哪怕宁惟远坚持强迫,对于裴祝安这样的alpha,最终结果恐怕只会玉石俱焚。 裴祝安神色冷淡,像一捧雪,宁惟远却被刺激得不浅。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绝望难以遏制,喉头腥甜,忍不住重重捶了下旁边的墙壁。 宁惟远脸色惨白,慢慢流下泪,“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裴祝安轻声开口。 “到此为止吧。宁惟远,我和陈恪之间那笔烂账,别碰了。” 【??作者有话说】 演的。 就宁惟远这性格,路越窄,他越极端。 从这章开始,他要默默攒个大的,目标只有一个——本垒。 第50章 窥伺 那日过后,宁惟远再没在裴祝安的生活中露过面,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一般。 以裴祝安的了解,宁惟远绝非会因为三言两语善罢甘休。但偏偏事实是,大半个月过去,仍旧风平浪静。 裴祝安不止意外,甚至还有丝恍惚与侥幸。 生活久违安静,其他人似乎也有所察觉,自觉没再提起宁惟远这个名字。 但这样一来,裴祝安反倒有更多时间得以关注身边人的异样之处——比如,裴盛雪。 起初回国,裴盛雪借口散心,顺便探亲。 但时间渐长,她却反而对归期绝口不提。裴祝安关心过几次,但越问,裴盛雪的解释却越含混不清,甚至自相矛盾。 裴祝安毕竟是过来人,稍一思索,就发现了端倪。 他似笑非笑,“怎么,有情况?” 裴盛雪瞬间涨红了脸,当场矢口否认。 裴祝安已经了然,但没当面拆穿,只是轻描淡写地叮嘱,把男朋友领来见见。 裴盛雪的脸色登时变得尤为精彩,青一阵白一阵,咬着嘴唇,嗔怪他哥管得太多。 裴祝安却并没放过这个调侃妹妹的机会,灰瞳含笑,微微眯起,“事先问一句,人家是自愿的吧?” 裴盛雪的审美取向尤其明显,过往在她身边的,都是些菟丝花一样的omega,温驯柔和,做小伏低。 而反观她自己,即便作为alpha,性格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强势。 两相衡量,omega究竟是迁就还是屈服,真不好说。 裴祝安口吻戏谑,听得裴盛雪恼羞不已,忍不住重重搡了下他。 “有时间,还不如多多关心自己的人生大事——比如,把我嫂子追回来。” “哪有什么嫂子。”裴祝安顿觉无奈:“再说,宁惟远和我好聚好散,没你想得那么不堪。” 裴盛雪却斜睨alpha,像是看渣男。 回想宁惟远离开那日的黯然神色,她真的很难想通,她哥究竟有什么魅力,竟然能引得一个个飞蛾扑火。 裴盛雪想不通的道理,旁人却是很好理解。 遑论家世背景,光是这副皮囊,无论到哪里,裴祝安都是瞩目的存在。 前段时间参加了一场宴会,席间,试图给alpha介绍伴侣的不在少数,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到了后来,裴盛雪甚至听得腻烦,没等人家说完,率先出声拒绝。 “不好意思啊,我哥心里有人了。” 对方面色讪讪,裴祝安适时露出个歉意的笑,揽住妹妹肩膀,慢慢避开中心,走到无人处。 裴盛雪笑得眉眼弯弯,“借口够蹩脚的,是吧?” 裴祝安故意正色,“实话而已。” 裴盛雪信以为真,神色惋惜,叹口气:“早和你说过,不该赶走宁惟远的。” 裴祝安一言不发,眉眼间却有些疲倦。 明明是私事,未曾想,和宁惟远一刀两断后,裴祝安却反倒像是站到了裴家上下的对立面。 不止妹妹觉得遗憾,就连远在国外的裴母都颇有微词,几次打来电话,都忍不住埋怨儿子太薄情。 裴祝安百口莫辩,千言万语,他只能承认,宁惟远真的很擅长笼络人心。 提及宁惟远,裴盛雪却忽然想起什么,心思微微一动,开口说道:“哥,方才我听说,陈家要换继承人了。” “换成谁?” “宁惟远。” 裴祝安握着高脚杯的指尖一僵,像是愕然,他重复道:“宁惟远?” 裴盛雪观察她哥神色,“不久前,陈安闵新拟了份信托,不止加了宁惟远的名字,还大有把他认成养子的意思。” “已经确认了?” “八九不离十——听内部消息,陈安闵给宁惟远安排了个挺重要的位置,上周还出了趟国,好像和百川的核心项目有关。” 裴盛雪耸耸肩,不无钦羡:“生了副好皮囊,平步青云,命真好。” 她唏嘘着,裴祝安却是沉默,女孩话音落下,他仰面将手中红酒一饮而尽。 裴盛雪故意仔细端详那张英俊面孔,试图找出情绪波动的痕迹,却是徒劳。 从头到尾,alpha神色都是一贯的冷淡,像是局外人,毫不在乎。 裴盛雪半开玩笑道:“哥,这么大的消息,你好歹给个反应吧。” 裴祝安垂眼,敛去神色,“等他正式接手陈家的那天,我会去贺喜的。” 裴盛雪听得咂舌,目光落在裴祝安的面孔上。 alpha五官英俊深邃,瞳色又较常人浅,眉眼天然淡漠,做惯了上位者,对谁都是一副疏离态度,很难想象他在乎某人的模样。 裴盛雪没忍住说出腹诽。 未曾想,她哥痛快认了。“比起其他人,我确实没那么重视感情。” 裴盛雪却微微一怔,半晌,她开口问道:“是么,那凌山集团的大楼是怎么回事?” 裴祝安平静地望着她,似乎在问,大楼怎么了。 裴祝安有意培养妹妹,所以裴盛雪在国内的这段时间,他没少带着对方去公司熟悉业务。 距离裴盛雪上次踏入凌山集团,已经过去数年。 总裁办公室在二十六层,落地窗视野开阔,三面通透。 裴盛雪是第一次去,陌生又新奇,到处转了转,忽然发觉异样,“哥,我记得你以前的办公室不是在顶层吗?” 裴祝安正批复文件,头也没抬。 “我选的,这里位置好。”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alpha漫不经心地说个年份,“有四年了。” 裴盛雪垂下眼,忽然发现地毯上有处明显凹陷,绒毛压得服帖,织纹间有细微磨损,像是有人经年累月在此处久站。 鬼使神差般,她迈步上前。 落地窗外,天际线在暮色中模糊,钢筋水泥中,唯有极远处一角绿意清晰,碑石苍白,镀着金晖。 霎时,裴盛雪呼吸一滞。 陈恪活了二十六年,死后,葬于墓园,位置是裴祝安选的,在城市的西南角。 次年,凌山集团渐渐有了起色,高楼平地起,裴祝安的新办公室选在二十六层,站在某处,恰好能将墓园尽收眼底。 当然,或许只是巧合。 裴盛雪声音艰涩:“只是因为......位置好?” 裴祝安放下手中文件,透过平光镜看她,目光很深,藏着说不清的情绪。 他没肯定也没否定,淡淡重复:“只是因为位置好。” 同宁惟远隔绝音讯的第四周,a市步入雨季。 一连几日,阴雨连绵,让人情绪恹恹。助理这时传回消息,市面上并无符合裴祝安描述的药物。 裴祝安应了声,准备挂断,助理却欲言又止。 他说,调查途中,有人暗示,药物难以隐藏信息素,但某些人天然拥有这种能力。 “什么人?” “可能是,s级alpha。” 将这个名称输入浏览器,意料之内,一无所获。 裴祝安吩咐助理去搜集份详尽的资料,随后,脑海忽然浮现个人名。 廖柠。她应该是行家。 但不论怎么尝试,对方的电话都打不通,邮件发给研究所,对方回复,廖柠主动参与了一场保密实验。 冰冷的违和感顺着脊背一寸寸攀爬,裴祝安心头有如鼓擂。 在这个疑窦陡生的关头,廖柠失联了。 晚上有场聚会,裴祝安没能推脱开,觥筹交错间,他英俊的面孔上满是心不在焉。 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走出中庭,夜雨悄然降落。 手机震了下,裴祝安收到封邮件,事无巨细地解释了关于s级alpha的一切。 s级alpha的信息素无形无质,除非是他亲手标记的伴侣,抑或同为s级的alpha,否则无人能察觉。 五感敏锐,平常时间,与beta无异。温和,无害,毫无破绽。 但信息素控制性极强,不可抵抗,难以控制。即便是alpha,被标记后,也会逐渐丧失理智,本能渴求,直至彻底臣服。 第42章 因其异于常人的生理构造,s级alpha大多重欲且善妒,并且,道德感稀薄。 换言之,为了自己的所有物,他们会不择手段。 一瞬间,裴祝安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骤然扭曲。 视线如碎裂的镜面,无数记忆残片旋转重组,耳鸣尖锐,过往如走马灯般在眩晕中闪现—— 最初接近他时,宁惟远称自己是beta。后来,他又称,自己接受手术,成为了omega。 顺理成章的,他有了被裴祝安信息素吸引的理由。 不久后的某晚,发情期突如其来,引诱之下,裴祝安对宁惟远做了临时标记。 责任心使然,裴祝安一退再退,选择将他留在身边。 直至今日。 邮件中的每一条,都严丝合缝地对应着宁惟远的一举一动,也间接指向着,裴祝安所遭遇的一切。 alpha心头止不住泛起寒意,就像眼睁睁目睹谶语应验,自己却无能为力。 裴祝安给助理拨去电话,接通的瞬间,他急迫开口,声线发紧:“那份关于s级alpha的资料,你从哪里得到的?” 意料之外,助理陷入茫然。 “裴总,我没给您发过文件......” 呼吸骤停。 这么了解s级alpha的,还能是谁。 指尖移开手机,裴祝安的目光落在屏幕,随后,瞳孔紧缩。 电话被仓促挂断。 暴雨如注,周身人潮如湍流般擦肩而过,裴祝安却僵立在原地,直到脚步声混合着喘息从身后传来。 汤特助似乎找了他许久,声音急切。 “裴总,您怎么自己站在这里?” 雨声嘈杂,吞没一切声响。 半晌,黑伞终于微微上抬,伞骨阴影寸寸自alpha脸上褪去,裴祝安正垂眼,五官锋利,眉目深邃。 雨水蜿蜒,滑过他紧绷的颈线,将坠未坠,最终落于屏幕。 原本渐渐黯淡的屏幕倏然亮起,冷光刺入眼底,映出邮件内容。 ip地址在国外,姓名隐匿,但主题清晰,黑白分明,像道窥伺的视线,粘腻,阴郁。 甜言蜜语,却无端瘆人—— “miss me?” 第51章 血沸(上) 早知道宁惟远疯,裴祝安却没想到,他能疯到将s级alpha的证据亲手上交。 有两种可能性。 要么,宁惟远早已笃定,即便知晓实情,裴祝安也无能为力;要么,他在试探自己。 s级alpha的数量极为稀少,大多天生,另有部分,是后天注射药物,进行了改造。 对此,社会层面一向都是讳莫如深,就算是权势滔天,手眼通天,想弄到这种药剂,也绝非易事。 天生的s级alpha由政府登记在册,上面没有青年的名字。 至于后天操控——裴祝安却并不相信,宁惟远有这个能力。 作为高等级alpha,他天性傲慢,哪怕是被压着贯穿了腺体,也绝不愿承认,谁敢觊觎自己。 我还不至于被个毛头小子的烟雾弹吓到,裴祝安想。 下旬,裴盛雪的生日在即。 为了庆祝,当晚,她决定在邮轮上庆祝生日,裴祝安本身兴致缺缺,但怕小朋友疯起来没个限度,只好跟着去。 午夜时分,甲板上灯火通明,音乐混合着海浪,连空气都变得馥郁,欢呼与碰杯声接连撞开,远处烟花腾空,在漆黑的海面绽开,稍纵即逝,映入瞳孔。 金碧辉煌的一夜,裴祝安心底却只有一个想法。 头好痛。 好想睡觉。 休息室安静密闭,却挡不住外面的喧嚣,裴祝安阖眼,仰面倒在沙发上,夜色里,嬉笑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方才还有秦沛书和他作伴,但秦家宵禁太严,十二点刚过一刻,周崇昌便打来电话。 像是迫不及待地讨人。 因为某人授意,周崇昌今晚不在受邀之列。 但聚会照片却在社交媒体上传得飞快,不消片刻,周崇昌便在手机里看见了弟弟那张绯红兴奋的小脸。 他微微皱眉。 有保镖跟着,周崇昌本该放心,但不知为何,看到照片的瞬间,他有些吃味。 和别人在一起就这么开心吗。 毫不犹豫,他给裴祝安打去电话,理直气壮地讨人。刚说两句,手机却被秦沛书抢走。 门外,omega咆哮愈烈,指责周崇昌控制欲太重。 房门忽被拉开,裴祝安居高临下地觑着秦沛书,眉眼英俊,难掩倦色。 “别在这儿给我添堵,回家吵去。” 后半夜,裴盛雪终于尽了兴,聚会步入尾声。安置好众人后,裴祝安自然吩咐助理,“回老宅。” 裴盛雪却出声:“等等,我不去。” 灰瞳微眯,裴祝安挑眉,视线落在女孩脸上,目光锐利,别有深意。 “你想去哪?” 裴盛雪耳根发红,神色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哥,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看妹妹这副羞赧模样,裴祝安怎么可能猜不到,她希望见谁。 alpha垂睫瞥了眼腕表,反问:“现在见你男朋友,不合适吧?” 裴祝安声调平淡,但威压极重,话音落下,裴盛雪竟一时猜不透他情绪,只能默默噤声。 稍一犹豫,忽然听见裴祝安轻笑一声。 他吩咐助理:“调头。” 灯光柔和,车内安静,裴盛雪不无忐忑地向他哥介绍自己的男友。 “a国人,是个混血,我们在一起没多久,但挺认真的。” 女孩偷瞥裴祝安神色,笑得讨好:“哥,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他介绍给家里人,呃,同时征求你的意见。” 裴祝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又是个omega?” 意料之外,裴盛雪矢口否认:“他是beta。” 眉骨轻抬,几乎是瞬间,裴祝安眼底浮现戏谑笑意:“想必很帅?” 裴盛雪笑逐颜开,抱着胳膊撒娇,“帅是帅,但也仅限于beta;哥,你可是alpha里最帅的,含金量可高多了——” 裴祝安似笑非笑地捏了下她的脸。 “少来,这招对我没用。” 心底深处,alpha其实相当不以为意。 皮囊而已,因为容貌生出的喜爱,也早晚有厌倦的那天。 裴盛雪男朋友的公寓位于a市的黄金区域,寸土寸金,地段好,隐私性更是绝佳。 仅从这点判断,这个beta或许不算普通人。 裴盛雪熟稔地用指纹解锁房门,应声而开的瞬间,裴祝安却蓦地在空气中捕捉到一股信息素,侵略性极强,等级不低。 隐约闻见是雪松。 反观自己与裴盛雪,颈后抑制贴都是完好。裴祝安眉心蹙紧,余光望见旁边女孩神色如常,呼吸均匀。 竟然是毫无察觉。 难道是错觉? 似乎察觉到有人回来,公寓内的信息素中和装置自动运转,两三秒后,违和的气息消失殆尽。 裴盛雪对上她哥怔然的视线,扯扯对方衣角。 “进来呀,发什么呆。” 公寓布置得很温馨,整体是暖色调,厨房的位置亮着灯,隔着磨砂玻璃,隐约望见个忙碌背影。 有香气传来,似乎是宵夜。 裴盛雪兴奋地提高声调:“卫冬,你猜谁来了!” 厨房身影一顿,随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逐渐加快。 半晌,视野中出现个高大身影,上身系着围裙,宽肩窄腰,袖口卷到手肘,小臂肌肉线条清晰流畅。 走到身前,他笑吟吟地给裴盛雪喂了个水晶饺。 裴盛雪脸上飞红,推开他,“我哥还在旁边呢。” 闻声,卫冬终于注意到一旁的alpha,两相对视,裴祝安却是猛然一愣。 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beta。 睫毛微垂,鼻梁高而直,眼尾缀着一颗清晰泪痣,是很容易令人动心起意的一张脸。 我见犹怜,天生擅长蛊惑人心。 但不知为何,裴祝安却在这个beta的身上感受到强烈的违和。 裴祝安压下疑窦,不动声色询问:“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很老套的爱情故事—— 裴盛雪意外碰见被为难的卫冬,本是随手解围,未曾想一见倾心,竟然栽在了这个连信息素都没有的beta身上。 谈笑间,裴祝安无意撞见beta落在裴盛雪身上的眼神。 他忽然意识到那股违和感究竟由何而来——太熟悉了。 上一个会露出这般目光的人,是宁惟远。 心思微动,他故意伸手将女孩揽至身前,下巴微扬,姿态亲密。 “当初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这个小男朋友?” 裴盛雪还未开口,手腕却蓦地被男友拉住,卫冬小臂肌肉绷紧,占有意味十足。 场面出现片刻僵持,浅灰色瞳仁微眯,卫冬面色渐冷,指尖不自觉用力。 气氛尴尬,裴盛雪却是一头雾水,茫然又为难,正要打圆场,肩头却忽然一松,是裴祝安先行松开手。 第43章 “现在介绍也不晚,”alpha勾起唇角,向对面示好:“初次见面,我是盛雪的哥哥,姓裴,叫裴祝安。” 卫冬盯着他看了片刻,目光晦暗不明,半晌,伸手同他握了握。 “卫冬,守卫的卫,冬天的冬。” “冬天出生的么?” 卫冬莞尔:“没错。” “冬天。”裴祝安故意直勾勾地盯着他,剑眉微挑,忽然问:“你喜欢雪松么?” 问题来得毫无征兆,话音落下,卫冬瞳孔骤然收缩,身形紧绷,喉结上下滚动,呼吸加重。 裴盛雪却不解其意,笑嘻嘻地问:“怎么,哥,你要送他香水么?” 裴祝安勾起唇角,越过卫冬,落下句漫不经心的玩笑。 “beta不需要这些吧。” 卫冬没说话,但在alpha同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蓦然抬首。 似有所感,裴祝安别过脸,对方眼底是全然的警惕和敌意,不加掩饰。 似是惊惶,雪松的气味无声渗入夜色,一寸寸蚕食着空气中的氧气。 有意思,裴祝安在心里想。 裴盛雪这个所谓的恋人,在故意隐去信息素,以beta的面目示人。 其实分明是个alpha。 第52章 血沸(下) 裴盛雪今晚喝了不少酒,懒洋洋地横在沙发上,由着卫冬给她一口口喂醒酒汤。 碗勺碰撞的清脆声响间,她忽然开口。 “哥,你们公司还招人吗?” 裴祝安似笑非笑,“要给你的小男朋友介绍?” “唔,我倒还真有这个打算。” 卫冬神色紧绷,裴盛雪却并未注意,自顾一哂:“哥,说起来,卫冬和你还是校友呢。” 她有意提携男友,让他多个表现机会,手肘轻碰对方,半开玩笑道:“叫我哥一声前辈听听?” 卫冬咬牙沉默,也不知道是面皮薄还是敌意深,气氛相当微妙,直到裴祝安冷淡的声线响起。 “抬举我了——倚老卖老?可不敢当。” 卫冬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试图硬挤出个笑,但嘴唇翕动,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一贯柔顺的面孔出现裂痕,半晌,他低声询问。 “裴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隐瞒第二性别,算得上大事。 裴祝安心里却矛盾—— 他自然恨卫冬欺骗妹妹,但裴盛雪自尊心强,贸然揭露,反而会把她伤得更重。 走廊尽头,书房门严丝合缝地阖上,一片杳寂。 裴祝安向后靠在座椅,长腿交叠,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在眉骨处投下锋利的阴影。 姿态散漫,压迫感却令人窒息,片刻,他抬起眼,像是审问。 “卫冬,”裴祝安口吻玩味,面露讥讽:“这个名字是真的吗?” 卫冬一悚,继而,慢慢低下头。 “是真的。” “是么,我还以为你从上到下,全是假的。” “不,不是的。” 裴祝安说:“告诉我,你的第二性别是什么。” 卫冬艰涩道:“beta。” 裴祝安倏然冷笑,灰瞳锐利,径直射入对方眼底,“是么,我倒是不知道,beta不仅能有信息素,等级还不低。” 卫冬像被卡住喉咙,几乎是瞬间,他错愕抬眼。 “你能闻到?” 还在装。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裴祝安觑着这张血色褪尽的漂亮面孔,心底轻蔑愈发浓重。 但下一秒,他却听见卫冬开口,声线颤抖:“原来,你和我一样。” 裴祝安并不理解他的意思,微微眯眼,试图分辨卫冬神情。 卫冬却格外激动,或者说,亢奋。指尖紧紧握住扶手,青筋绷起,他像是口渴,不住地焦躁舔舐嘴唇。 “你能闻到我的信息素——难怪,你和我,都是s级alpha。” 铅灰色瞳仁骤然收缩,裴祝安蓦地站起身。 “你说什么?” 书房内并未配备信息素检测器,空间逼仄狭小,两个高大的alpha相对而坐,气氛逐渐焦灼,一触即发。 卫冬勾起唇角,目光阴郁,仿佛在分享某个肮脏秘密。 “都到了这份上,别不敢承认了。裴少,你我都心知肚明,只有s级alpha才能闻到彼此的信息素。难怪,自进门起,我就在想,哪来的苦艾——是你的信息素吧。” 裴祝安死死瞪着他,未发一词。 苦艾,是宁惟远的信息素。 裴祝安瞬间意识到什么,胸膛剧烈起伏,恨恨质问:“裴盛雪有没有对你进行过临时标记?” 卫冬直视着他的眼睛,笑得挑衅。 只有同为s级的alpha才会清楚如何标记另一半。 强烈的颓然和暴怒席卷周身,如果不是尚存一丝理智,裴祝安恐怕已经掐住了卫冬的喉咙。 对方却说得冠冕堂皇——“裴少,说到底,我们最该理解彼此。” “s级alpha的基因,天然卑劣,不是么,”苦艾加重,同性相斥,卫冬被刺激得有些呼吸不畅,他忍着躁意,声音发沉:“我们这种人,想要什么东西,常理行不通——” “所以只能去骗,去抢,去夺。” 对上那双怒火中烧的灰眸,卫冬反问:“裴少,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alpha么?” 裴祝安厉声道:“别把我和你这样的败类混为一谈!” 情绪波动过大,裴祝安颈后泄出两三缕信息素,阴郁辛涩的苦艾中,混杂了干燥温厚的檀香,两相拉扯,又意外地陷入平衡。 卫冬眼底浮现一丝迷茫,他并不明白,同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出现两道信息素。 怔怔看了裴祝安半晌,卫冬忽然咧嘴,露出个阴冷的笑。 “原来你不是s级alpha。” 在被s级alpha标记后,alpha可以短暂闻到伴侣的味道,当然,其他的s级alpha也包括在内。 檀香气息属于裴祝安,但苦艾......却并非他的本意。 “你是那个,”卫冬一字一顿,兴奋得瞳孔都微微收缩:“被标记的alpha。” 裴祝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信息素的气味变得愈发浓烈,近乎刺鼻,一种近乎狂躁的氛围在这方空间内不断鼓噪。 卫冬还在笑,“难怪你会这么反对我和裴盛雪,原来是感同身受——” 话音未落,裴祝安猝然而起,扯住他的衣领。 难以言表的羞耻和慌乱迫使裴祝安注视着卫冬的眼睛,急火攻心,alpha面颊惨白,嘴唇却嫣红,像含着血。 “闭嘴!” 裴祝安怒吼出声。 卫冬是被威胁的那方,但他却清楚,自己已然掌握了裴祝安最难堪,不愿与外人知晓的秘密。 他意识到自己占据了上风,不止这场争论。 书房内的空气并不流通,卫冬甚至有些微微发昏,血液流速加快,他像是喝多了酒,口无遮拦。 他俯身,高大的身影自上而下地笼住裴祝安。 “裴少,”卫冬开口,语调轻柔,戏谑道:“你一定爱惨了这人吧。” 爱得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甚至甘愿放下alpha的尊严,成为另一人的所有物。 一句话直戳裴祝安痛楚。 他眼底已是猩红一片,指尖力气不受控制地加重,卫冬吃痛,心底那点暴虐的情绪被激起,反推开裴祝安,随后,竟是不受控制地抄起手边台灯,向着对方砸了过去。 水晶碎裂的声响几乎震耳欲聋,却没能唤醒两个alpha的理智。 同性本就相斥,卫冬是s级alpha,裴祝安身上的信息素也不遑多让。 苦艾似乎察觉到了这场争斗的源头,阴沉沉、湿淋淋地在狭小的空间内缓慢弥漫开来。 辛涩的味道像保护,更像警告,强行压制着卫冬,一时间,空气中唯余粗重喘息。 台灯堪堪擦过裴祝安的鬓角,炸开在身后墙壁。胸膛剧烈起伏,再没有一个瞬间能让裴祝安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什么是s级alpha。 控制,占有,破坏,施虐。 他慢慢站起身,惨然一笑,有那么瞬间,裴祝安意识到了自己是如何的可悲—— 宁惟远说的话,句句属实。 信息素作祟下,卫冬眼底已经不见多少清明,台灯未能击中裴祝安,他甚至已经转而寻找另一件称手的利器。 裴祝安冷冷抬眼,心神激荡,情绪失控,他暴起踹翻了面前那张书桌。 纸张飞散,装饰轰然倒地,一片惊天动地中,拍门声急促响起—— “哥?哥!你俩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双更 因为下章某黑月光回国 第53章 夜狩 凌晨一点,警笛呼啸,响彻整座公寓楼。比之更刺耳的,是信息素检测器的强烈嗡鸣。 尖锐,高亢,一声声不绝于耳,惊醒了半座公寓的住户,透过门缝,他们意外撞见警察推着人往外走的一幕。 第44章 极重的檀香气息中,卫冬神色狂躁,上身血迹斑斑,被拷着,却仍在不断挣扎。 光线晦暗,议论声四起,在卫冬身后还有一个alpha。 没带手铐,警察待他相当客气。 面孔英俊疲倦,只是形容狼狈,见有目光望来,他下意识抬眼,鬓角处一道极细的猩红伤口。 随后,他垂眼避开旁人目光,未发一词。 走到公寓楼下的警车前,警察拉开车门,说道:“裴先生,麻烦你陪我们走一趟。” 裴祝安点点头,刚要弯腰,却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急促传来。 回头,是脸上挂着泪痕的裴盛雪。 裴祝安不自觉停下脚步,神情愧疚,同时也难堪。 终于小跑至车前,裴盛雪已经哭得几乎说不出话,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哽咽。 “你们要带我哥去哪?还有,我男朋友呢?” 警察避而不谈,只是严肃地要将她请到另外一辆警车上。 裴盛雪拼命挣扎,回想方才那幕,眼底写满仓惶与恐惧。 书房争吵激烈,停息之际,铺天盖地的檀香气息随之涌出。 继而,信息素报警器轰然作响,警方接到报案,迅速赶来,破门而入,拽出两个血淋淋的人影。 一个是裴祝安,一个是卫冬。 两人对她而言都至关重要,裴盛雪竭力试图将这件事的严重性降到最低,徒劳地辩解。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警官,怎么会是alpha间的械斗,我哥一向很冷静,我男朋友甚至是个beta,不会——” 张警官打断她,目光冷淡,怜悯隐约可见。 “裴小姐,你男朋友是alpha,你知道吗?” 寒风凛冽,裴盛雪的身形僵在原地,目光愕然,难以置信。 在调查结果水落石出之前,几人都被迫扣留在警局。 几针抑制剂注下去,卫冬终于清醒过来,神情仍旧浑浑噩噩,但当警方询问具体情况的时候,他一口咬定,责任完全在自己。 “我喝多了酒,一时糊涂,才动了手。” 张警官蹙眉,“但你的体内并没有酒精。” 卫冬垂下眼,没有解释。任凭怎么询问,也再没开口的意思。 张警官走出审讯室,门外的长椅上,裴祝安垂着头。 他方才服用了药物,副作用强烈,体温骤降,身体不自觉发冷,甚至隐隐出现幻觉。 忽然有人停在自己面前。 alpha怔然抬眼,鬓角微白的张警官正盯着他,眼神锐利,别有深意,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张警官在裴祝安身侧坐下,递给他一杯温水。 裴祝安低声道谢,半晌,旁边人开口,不无探究:“和你动手的那人说,是他醉酒,主动袭击了你。” 裴祝安低声回答:“不,是我没控制好信息素。” “s级alpha也会对普通alpha有反应吗?” 裴祝安倏然抬眼,心跳快如鼓擂。 他并未料到,张警官竟会对s级alpha有所了解。 与裴祝安相反,对方反应平淡,解释道:“年轻时接手过类似的案子。” 裴祝安不自觉握紧手中纸杯,“那卫冬他——” 张警官顿了两秒,神情若有所思:“如果我没猜错,你的伴侣,应该也是s级alpha。” 脊背蓦然绷紧,裴祝安喉结艰难滚动,所幸,张警官并未深究这个话题。 他只是微微叹息,继续道:“所以你想必很清楚,社会对于这类高危群体的态度。” “一旦检测结果下来,别说卫冬,怕是连你和你妹妹也难保。” “......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你们两个如今面临相同的困境——法律层面,私自改造成为s级alpha是重罪。而包庇者,同罪。” 裴祝安喉头发紧:“裴盛雪完全不知情!” 张警官反问:“谁能证明?” alpha的心脏猛地一坠,像被只无形的手攥住,拖进冰窟。 温水加快药效代谢,不多时,裴祝安有所好转。 长椅冰冷,有脚步声自走廊尽头传来,很轻,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停在裴祝安身边。 “哥,你感觉怎么样?” 沉默令人齿寒,在裴盛雪担忧的目光中,裴祝安疲倦摇头。 他有种麻木的绝望——裴盛雪还那么年轻,怎么办。 女孩以为alpha在担心凌山,开口宽慰:“消息封锁了,其他的事先交给汤特助,不会有事的。” 裴祝安重重抹了把脸,终于抬起眼,目光深得可怕。 裴盛雪似乎有所察觉,瘦削的肩头逐渐颤抖,情绪隐隐不稳,她绞紧十指。 “哥,是不是警察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裴祝安望着她,几乎是瞬间,他感受到当年走投无路之际,整日弥漫在裴家的气氛。 他深吸口气,伸出手,指腹干燥,替裴盛雪拭去眼泪。 “胡思乱想什么,有我在呢。” 入夜,裴盛雪又被带走问了一轮话。 她离开后,裴祝安竭尽所能,上下打点,但最终得到的消息却并不乐观。 挂断电话,他脱力般靠在墙壁上,精神困顿到极点,眼皮沉重如铅。 然而刚一闭眼,无数过往记忆便如鸦群般掠过脑海——画面支离破碎,声音断裂扭曲,信息素弥漫,感知被尽数搅成混沌。 裴祝安猛地惊醒,白炽灯如刀刃,刺入瞳孔。 额头渗出冷汗,泄力一般,他刚要阖眼,却恍惚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声音轻柔,不无怜惜。 裴祝安勉力睁开眼,半梦半醒间,竟然看见张魂牵梦绕的脸。 是故人。 陈恪正伸手试探他额头温度,面露忧色,继而脱下外套,披给他。 裴祝安怔了怔,随后,慢慢闭上眼。 陈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药物伴生的幻觉而已。 这种类似的幻觉,裴祝安过往经历过太多次。 目前治疗信息素紊乱最有效的药物是“佑安”,而此前,市面上其他药物不仅疗效有限,还会引发轻微致幻。 每每服用,都会让裴祝安看见同一个人,就像此刻。 alpha恨透了虚幻的慰藉。 最痛苦的时候,偏偏逼着他想念痛苦的根源。 睡梦之中,裴祝安察觉到自己像是被谁托起,身体无意识蜷缩,额头抵上对方胸膛。 夜风拂过发梢,冷意转瞬即逝,随后是车座皮革微凉的触感。 引擎启动,车身轻微震动,将他更深推入梦境。 对面通道上,有车自远处呼啸而来,灯光雪亮,刺向眼皮。裴祝安眉心蹙起细痕,下一秒,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眼皮,隔开喧嚣与光亮。 潮湿的苦艾气息弥漫开来,像是回应,alpha颈后腺体逐渐发烫,陷入灼烧。 一声叹息,有人贴近裴祝安,在他鬓角的伤口落下个珍重的吻。 第54章 索吻 裴祝安是被吻醒的。 方才只感觉周身环境冷若冰窟,此刻却温暖如春,身上盖着不属于自己的外套,密不透风,不多时,睡梦中的裴祝安便沁出了汗。 有人替他拭去了,用嘴唇。 干燥温柔,起初只是蜻蜓点水,渐渐变了意味,最终停留在裴祝安的唇上,辗转深入,不断加重。 吻得很凶,仿佛要将他拆吞入腹,却不含情欲,像小动物抱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 原来有人这么渴爱,连接吻都像在索吻。 但喜欢像鬼一样这么缠着他的,裴祝安还真认识一个。 分开时,对方加重力气,舌尖几乎被吮得发麻,裴祝安迷茫睁开眼,黑暗中望见个熟悉轮廓。 他怔了怔,没出声,只做出一个口型。 “——陈恪。” 对方垂眼,在他的嘴唇上警告似地咬了下。 “不对。” “要叫宁惟远。” 他说。 裴祝安如梦初醒,猛地把人推开。随后意识到自己正在一辆行驶的车上,暖风正足,身旁除了宁惟远,再没别人。 分别一个多月,再遇见时,已经恍如隔世。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宁惟远英俊得极具侵略性。 五官深邃,锋芒毕露,西装裁剪得体,肩臂轮廓在布料下若隐若现,腰身收束,衬得整个人近乎蜂腰猿臂。 在某一瞬间,裴祝安几乎忘记宁惟远不过二十岁出头。 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侧过脸,眼眸漆黑,喉结在颈间滑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裴祝安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嘴唇。 湿红,鲜艳,显然方才吻得动了情。 但此刻,宁惟远望着裴祝安,鼻息平稳,修长的眉宇微蹙,似乎正在隐隐压抑。 裴祝安隐约意识到,宁惟远要说的话,和两人的关系有关。 裴祝安以为,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第45章 可今夜,宁惟远却分明贪欲不减,裴祝安甚至有些混乱,一时拿不准自己该用什么态度。 片刻后,车厢内响起低沉声线:“伤口还疼吗?” “不疼。”裴祝安摸了下鬓角,已经快愈合了,他问:“你怎么找到的我?” “裴盛雪给我打了电话。” alpha呼吸一滞。 “她人在哪里?” “送回裴家了,她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如果你愿意,明天我带你去见她。” 裴祝安敏锐捕捉到一个字眼,“‘带我’?” 彼时,车辆驶入隧道,宁惟远合上手中文件,在黑暗中沉默地盯着裴祝安,未发一词。 半晌,他开口:“你还没看出来吗,裴祝安?” 裴祝安心底浮现不祥预感,“什么?” 宁惟远淡淡道:“我后悔了。” “我要和你复合。” 话音落下,静默几秒。裴祝安死死盯着青年,目眦欲裂。 “我之前说得很清楚——” “不,不清楚。”宁惟远垂眸,“至少,我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上次分开时,我问你,是不是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接受我?” 裴祝安咬牙切齿,毫不犹豫道:“是!” “那就好。”宁惟远声线平淡,像是漫不经心,他说:“无论做什么,都不被你接受——其实也就意味着,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定定地望着裴祝安,瞳孔灰暗,狂热近乎病态,于其间翻涌。 “现在,我明白了。”宁惟远说。 他真的疯了。裴祝安想。 领带被慢条斯理地松开,摘下,苦艾霎时浓郁,宁惟远喉结滚动,平静开口,声音不见波澜。 “从今天起,我要你,寸步不离地在我身边。” 内容惊天动地,口吻却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天经地义。 反差之下,裴祝安惊愕无比,大脑宕机数秒,整个人近乎失声。 他数次平复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半晌,冷笑开口:“你做不到的。” “我为什么不能,”宁惟远目光别有深意,声线低沉:“今晚之后,你会知道,是个人就会有软肋。” 裴祝安读懂对方的眼神,瞬间联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 热血直涌头顶,刺激得两眼发黑,暴怒之下,他连喉头都泛起腥甜。 “你敢拿裴盛雪要挟我?!” 在这般道德底线面前,裴祝安发觉自己真是一败涂地。 “宁惟远,你还算是个人吗?如果不是你的信息素,今晚根本就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你还有脸威胁我?” 裴祝安恨不得将这人生生撕成碎片,抓着衣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你是不是活腻了,所以才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 裴祝安其实误会了。 但此刻,他肝火大动,无法冷静,也再不顾忌什么形象,咆哮一声高过一声,声嘶力竭。 宁惟远起初隐忍,一言不发,由他抓着。直到后来,不止耳膜,连心口都有些发疼—— 裴祝安骂得真的很脏。 宁惟远终于有些动怒,沉声反问。 “你当年就是用这张嘴亲的陈恪?” 数日不见,宁惟远功力见长。只这一句,裴祝安猛地噤声半秒。 “裴祝安,我再怎么无耻,也绝不会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因我而起的意外,我一定会还你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裴盛雪和卫冬的事,你不必插手,我可以保证,他们两人都会毫发无损,以及——我会尊重裴盛雪本人的意愿,她蒙受的任何损失,我十倍赔偿,负责到底。” 裴祝安再怎么不信任宁惟远,朝夕相处,他却也能听出其中坚决意味,斩钉截铁。 半晌无言,裴祝安脸色却缓和了些许。 宁惟远缓声安慰他:“凌山和裴家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有我在,半个消息也递不出去。” 裴祝安却想起数年前的经历,笑得讥讽,“漫天的流言蜚语,你堵得过来么?” 宁惟远偏过头,淡淡道:“我不信谁不要命。” 裴祝安不放心宁惟远这个人,但放心他的手段。 alpha深吸一口气,心头巨石堪堪落地,却倏然听到身旁幽幽声线—— “现在,是不是可以聊聊我们两个的事了?” 浅灰色瞳仁微震,抬起眼,恰好对上宁惟远的脸。 锋芒毕露,又摆明了胜券在握,只等着人咬钩。 目光泛冷,裴祝安咬紧牙关:“你说了,不会用别人要挟我。” 青年却歪头,微微一笑,“别紧张,就是想听句实话。” “你打什么主意。” 宁惟远面孔清俊,笑意清晰,“s级alpha的资料,喜欢么?” 话音落下,裴祝安眼皮跳了跳。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裴祝安冷笑,“你现在好歹也算半个陈家的继承人,就不怕我直接公布秘密,毁你前途?” 宁惟远挑眉,“是么,我可不认为你会这么做。” “我一定会。” 宁惟远像是被唬住了,直勾勾盯着裴祝安看了半晌。 “你明知道,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知情不报,是共犯。” 裴祝安声音发狠,“真以为我怕你么,最多,不过鱼死网破。” 黑暗中,宁惟远倏然勾起唇角,眼睫浓黑,皮肤白得几乎发光,嘴唇嫣红柔软,他开口,却是字字诛心。 “可是,谁能知道,我是不是自愿成为s级alpha的。” 霎时,裴祝安神情陷入空白。 “天生的s级alpha只占少数,更多依赖于药物。但想要搞到这种药物,难如登天。” “不止要有钱,更重要的是,要有权。”宁惟远漂亮的眼睛眯起,盯着裴祝安:“裴总,你猜,我们两个,谁更像是有能力的那一方?” 闻声,裴祝安惊怒交加。 宁惟远却是微微一笑,掌心带着薄茧,温柔握住他的手,慢慢将它放到了自己心脏上。 隔着衬衫,裴祝安能清晰感受对方身体温度。 血脉偾张,胸肌紧绷,布料被撑得饱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在自己手下的,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是单看宁惟远凉薄神色,却只会让人想到,铁石心肠。 宁惟远慢条斯理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那句话——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对么?” “可是,裴祝安,你终究与我不同。” 裴祝安的目光淬着恨意,“我当然和你不同。” 宁惟远淡淡道:“我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你,恰恰相反吧。” alpha的沉默已经于无形中证实答案。 “能做裴少的金丝雀,是我的荣幸,”宁惟远不无恶意地开口:“但所有人也都清楚,s级alpha,从来都只占上位。” 他微微一笑,牙齿森白,犬牙尖锐——曾刺破腺体,沾尽alpha的颈后血。 宁惟远凑近裴祝安,低声耳语。 “想公开就去公开啊。” “让他们看看,裴少其实只是表面清高,私下里,像我这样的小白脸,夜夜被你摁着榨。” 毫无廉耻,霎时,裴祝安脸上血色褪尽。 宁惟远声音却含着笑,像是欢喜极了,隐隐发颤。 “方才你说鱼死网破,不对——你和我,是鱼水之欢才对。” 他终于难以遏制,倏然凑过去,凶狠地吻上裴祝安。 间隙,他声音含糊,持续回响在耳畔,“就这么和我在一起,不好么?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 裴祝安被他吻着,无动于衷,表面冷淡麻木,心底却已经泛起层层绝望。 宁惟远说的是事实。 一个月,被s级alpha标记后,自己最多能在没有信息素安抚的情况下渡过一个月。 沉默半晌,檀香气息变得柔软,裴祝安终于开口:“多久?” 宁惟远无声望着他,像个夜行动物。 裴祝安咬牙道:“给我个具体期限,我没功夫陪你玩一辈子。” 宁惟远瞳仁漆黑,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黯淡。他微微偏头,光线掠过半边脸庞,在鼻梁下投下锋利阴影。 “三年。” “如果三年之内,我没能让你真正接受我,我会消失。” 裴祝安冷冷地瞪着他。 宁惟远微微叹息,“别这么看着我,三年而已......说实话,我都不清楚自己能活多长,往好处想,我不会纠缠你那么久的,嗯?” 看他神情,裴祝安忽然莫名心悸,还没理清异样情绪,宁惟远已经将他按进怀中,心跳急促,震耳欲聋。 抵在下颌处的发丝柔软,像裴祝安这个人,表面冷硬如冰,内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温度。 宁惟远太熟悉这种矛盾了。 怀中躯体仍旧僵硬,alpha的每一寸肌肉都绷得死紧,呼吸克制,抗拒而痛苦。 第46章 每一处细节都在证实,是宁惟远一厢情愿。 但那又怎样。 车窗外霓虹灯闪烁,光影变幻,掠过宁惟远的面容。他忽然闭上眼,一滴泪落入裴祝安的发心,悄无声息洇开。 一片杳寂中,他想,为了这一天,自己真的等待了太久。 第55章 意乱 十一月下旬,由裴祝安亲自命名的人工腺体,经由凌山上下的一致努力,终于正式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首期临床结果便已经足够引人瞩目,副作用远低于传统药物,审批通道全开,流程缩短,创下生物科技最快上市记录。 至此,十年前一蹶不振的凌山集团正式宣告步入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 连远在国外度假的秦沛书也有些惊着了,再回来时,他打算约裴祝安见一面,郑重贺喜。 却没料到,凌山这段时间的事务几乎呈指数型爆炸,连着数周,就没有哪天是裴祝安不用加班的。 于是秦沛书打算亲自去公司找人,给他哥个惊喜。 还未走到总裁办公室,拐角一道熟悉身影却蓦地斜刺入秦沛书眼底。 竟然是宁惟远。 秦沛书眼睁睁看着这人拎着个饭盒,拿出门禁卡,轻车熟路地刷开办公室,房门应声阖上的瞬间,他听见了裴祝安的声音,冷淡,熟稔。 “怎么又过来了。” 宁惟远似乎带着笑意回了句什么,相当亲昵。 对话就发生在几米之外的眼前,秦沛书却仍旧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哥和宁惟远?! 说好的惊喜呢,怎么成了惊吓。 办公室侧面是扇玻璃,里面的帘子没有落下,秦沛书挑了棵盆栽当掩护,蹙眉偷看里面情形。 宁惟远真的很贤惠。 四菜一汤,菜式都相当复杂,不是什么简单的小炒。看样子,是他亲手做的。 裴祝安还在工作,自顾垂眼看文件,宁惟远也没开口催促,主动拿起湿巾帮alpha擦手。 裴祝安的手生得很漂亮,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宁惟远动作很细致,一根一根,从掌心擦到指腹,起初亲密,渐渐加重力度,带上了几分亵玩意味。 裴祝安察觉到了,想要不着痕迹地抽回,却蓦地被扣住手腕。 这是个掌控味十足的动作,裴祝安被迫放下文件,入目是宁惟远漆黑浓密的长睫,小鹿一样。 半晌,睫毛颤了颤,青年似有所感地抬眼,望向他。 表情温顺又无辜,宁惟远问:“怎么了?” 裴祝安没说什么,只是开口,淡淡叫了声宁惟远的名字,口吻警告。 后者微微一笑,适时松开手,把筷子递过去。 裴祝安吃软不吃硬,没好意思晾着人,顿了顿,接过筷子。 拐角处,秦沛书看着他哥夹了一筷子,尝了口,再抬眼,表情有些发愣。 裴祝安盯着宁惟远,“这是你做的?” 宁惟远点点头。 裴祝安拿着筷子的手不自然地微微一抖,像是心底有什么地方被触动了,宁惟远问是否合他口味,alpha沉默了半晌。 然后,他说:“有点咸。” 宁惟远问:“其他呢?” “没有了,挺好吃的。” “吓死我了。”宁惟远失笑,“看你表情,我还以为自己做的是苦瓜。” 裴祝安没说话,心底却有些发涩。不知是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怎样,这几道菜,他竟觉得似曾相识。 不止陈恪做过,连味道也相似。 想到这里,他忽然没了胃口。 裴祝安说自己吃饱了,但饭盒却明显还是满的。菜已经半凉,宁惟远拿起筷子,主动尝了一口,神色无奈。 “怪不得,有些欠火候了。嘴够刁的,”宁惟远叹口气,解释说:“做饭的时候,我没有尝菜的习惯。” 裴祝安想起了宁惟远从不肯吃热食的怪癖。 他忽然问:“你中午吃了什么?” 宁惟远一怔,“三明治。” 裴祝安点点头,然后淡淡说:“你好像从来都只吃这些。” 在犀利的浅灰色瞳仁中,宁惟远的手指慢慢蜷缩,他蹙眉,神情对这个话题相当排斥。 裴祝安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你也很讨厌见医生。为什么?” 宁惟远喉结滚动,没来得及解释,却听见裴祝安的冷淡声线复又响起。 “我刚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以两人的关系而言,这样的话从裴祝安口中说出,实在显得古怪又诡异。 裴祝安就那么探究地打量着宁惟远,似乎对方是某种坚硬的贝类,此刻,他正琢磨,怎么撬开这紧闭的壳。 “宁惟远,刚才我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alpha语气波澜不惊,态度疏离,眼神却分明步步紧逼,灰瞳微眯,全然不许宁惟远逃避。 后者深呼吸,“......习惯而已。” 裴祝安挑眉,像是不置可否。 话锋一转,他忽然说:“你高中在本市吗?” 宁惟远被问得发懵,茫然点头。 裴祝安态度随意,俨然闲聊,“我记得,这个学校是寄宿制,你当时还适应吗?” “还好。” “你当年是寄宿还是走读?” “高一走读,高二高三寄宿。” 裴祝安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高一暂住在亲戚家?” “嗯。” 宁惟远稳了稳情绪,他很清楚,自己做了周全的准备,无论谁问起,这个亲戚一定真实存在。 “你高二才搬到宿舍,集体生活其实很难适应吧?” “慢慢磨合就熟悉了。” 裴祝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笑了。 “宁惟远,你高二不是跳级了吗?” 宁惟远猝然抬眼,额头沁出汗。 半晌,他开口:“……不是跳级,是转学。” 气氛杳寂,两三秒后,裴祝安云淡风轻地开口。 “这样啊,是我记错了。” 怎么可能记错。 两人都心知肚明,裴祝安是故意试探。 舌尖抵住上颚,血腥气息慢慢在宁惟远的口腔中弥漫开来,他的呼吸已经几不可闻。 裴祝安笑得玩味,“你说,如果一个个给你当年的高中同学打去电话,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么个男生——” “聪明,漂亮,成绩优异,可惜,不太合群。” 一声轻笑,alpha话里有话。 “我有时候想,你和谁联系都很少,漂泊无依,好像也没人认识过去的你。”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宁惟远心跳快如鼓擂,冷汗横流,猛地推开椅子起身,嘴唇反复开合,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死死地瞪着裴祝安。 “我——” “怎么这么紧张。” 裴祝安却勾起唇角,轻飘飘道:“开玩笑而已,没必要这么较真。” 门外有个隐约人影,宁惟远不经意一瞥,看清是秦沛书,牙关紧咬,慢慢垂眼。 “你有客人,我先走了。” 裴祝安微怔,抬起眼,朝omega略一招手,然后自然看向神色不虞的宁惟远。 “行。” 宁惟远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 然而,在宁惟远的身形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最后一秒,裴祝安倏然开口。 “我查了你的档案,滴水不漏。可我还是有个问题。” 毫无防备,宁惟远高大的身形僵在原地。 他缓慢转身,愕然,怔忪,全然不见昔日游刃有余的模样。 裴祝安正望着他,瞳色很冷,金属般锋利。 “宁惟远,你究竟是谁。” 第56章 恨嫁(上) 秦沛书进总裁办公室的时候,恰好同宁惟远擦肩而过。 omega瞬间如临大敌,横眉竖眼,只等着宁惟远再说些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但意外的是,对方并未理睬他。 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宁惟远离开时神情阴郁,像是心事重重。 身后,房门应声而关,裴祝安目送青年离开,波澜不惊。 半晌,他收回视线,望向秦沛书。 “听多久了?” 办公室里很暖和,裴祝安身上却穿着件纯黑的高领毛衣,肩膀宽阔,腰线紧实,领口微微抵住下颌,沉稳而禁欲。 “好半天了,你俩忒能唠了。” 秦沛书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倒,眼睛半睁半闭,随口问道:“哥,你嗓子怎么哑了?” 裴祝安垂下眼,“有点着凉。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秦沛书一骨碌坐起来,盯着他哥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祝安一贯苍白的面容似乎真的有些微微发红,耳尖绯色。 他关心道:“喉咙疼吗?用不用给你介绍个刮痧的,挺有效的,之前我试过,出痧就好了,就是淤血有点吓人,紫红紫红的。” 第47章 裴祝安面无表情地想,确实发紫了—— 却是掩盖于高领毛衣之下的吻痕。 秦沛书翘着二郎腿,朝着门口的方向略一扬下巴,“刚才忘问了,这姓宁的小子怎么来你这了?” 裴祝安觑他一眼,眼神微变。 omega明明是个纸老虎,说起话来,却大言不惭。 方才裴祝安看得真真切切,迎面撞上宁惟远的瞬间,秦沛书整个人都几乎缩成一团,快要遁地。 裴祝安没戳穿,淡淡说:“他来找我商量点事。” 秦沛书一怔,明显意外。 “你们俩和好了?” 上次见面时,三人间简直剑拔弩张,裴祝安一脸厌恶神色,宁惟远怨念滔天,忍着妒火,神情阴晴不定,像是精神分裂。 裴祝安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复杂,他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却听见秦沛书说:“那太好了,裴阿姨刚才联系过我,今晚一起吃个饭,她请客。” “你们俩去吧,我工作忙,没时间。” 秦沛书早料到他会搪塞自己,眼珠一转,接上话:“那可不行。” “阿姨说了,今天你必须过来——小宁也在。” 裴祝安呼吸瞬间一滞。 “谁?” omega反问:“你身边还有第二个小宁?” 裴祝安声音渐沉:“宁惟远知道这件事?” “就是他提议的。听阿姨的意思,他们俩好像有什么事想和你商量。” 裴祝安神色彻底冷下来,深吸一口气,随手丢开文件。 短暂的错愕过后,他倒真不觉得怎么意外。 不挖空心思,使尽浑身解数将两人关系公之于众,也就不是他宁惟远了。 但即便如此,晚间聚会时,裴祝安发觉自己还是低估了宁惟远。 裴祝安从公司出发,早来了几分钟,正点菜,却看见裴母和宁惟远一齐笑盈盈地进来了。 四目相对,宁惟远是率先移开视线的那个,眉目收敛,薄唇抿紧,快要把不自在写在脸上。 裴祝安心底冷笑,果然,开始演了。 他起身要给母亲拉椅子,却被拽住了,裴母以为儿子要躲宁惟远,神色怫然:“你要去哪?不许跑,今晚你就坐在小宁身边。” 裴祝安无奈,“这么大点地方,就是走,我还能躲到天涯海角去?” 裴母眯起眼,“原来你还真想躲。” “您要这么想,我真没辙了。” 裴祝安彻底没了脾气,径自回到原位。坐下的瞬间,宁惟远忽然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话,吐气如兰。 “腰还疼吗?” 房间很小,其他人就坐在咫尺远近的位置,裴祝安下意识抬眼,果然,裴母正看他俩,脸上似笑非笑,就连秦沛书也是一副吃瓜模样。 alpha难得脸红,狠狠给宁惟远记上一笔。 裴母好奇问:“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裴祝安没说话,不易察觉地剜了眼宁惟远,后者微微一笑,向他舔舔嘴角,像是挑衅。 “没什么,就是问问他,伤风好点了吗。” “我说祝安的嗓子怎么哑了。”裴母嗔怪道:“工作一忙起来就昏天黑地——小宁,幸好有你在身边照顾他。” 她望向宁惟远,眼神中是全然的信任与满意。 秦沛书只顾低头吃菜,闻声抬眼,视线在对面两人身上梭巡一圈,忽然乐了:“哥,你们俩今天是不是商量好了,特意穿的情侣装?” 裴祝安怔了下,侧过脸,瞥见宁惟远上身白色毛衣。 青年今晚明显刻意打扮过,朦胧的灯光下,他上身蒙着一层莹润的光,肤色冷白,眉骨投下淡淡阴影,如冬夜初雪,沉静而斯文。 略微拘谨,却是天然擅长讨人欢心的长相。 裴母越看越喜欢,柔声夸赞宁惟远稳重。 但她不知道,此刻,长桌之下,宁惟远的手却正搭在裴祝安的膝盖上。 五指收拢,骨节分明,其上青筋隐现,掌心温度灼人,几乎要透过布料烙进皮肤里。 灼热,有力,不容拒绝。 餐具的碰撞声中,宁惟远的指腹沿着腿侧慢慢上滑,像是丈量,力道不重,却让裴祝安呼吸微滞。 裴母问话,青年轻声回答,嗓音温和平稳,呼吸却乱了。 愈是能在人前同裴祝安亲密,宁惟远愈兴奋,众目睽睽,偏偏他们秘而不宣。 裴祝安用眼神骂他—— 天生当第三者偷情的料。 第57章 恨嫁(下) 秦沛书还真没说错,两人今天身上毛衣恰好一黑一白,的确匹配。 不清楚实情,光看这两张脸,的确天造地设。 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裴祝安实在不愿意在人前招惹这个疯子。他没扫兴,只是垂眼含糊一声,应付过去。 裴母却对这个回答意外满意。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没出声反对,其实就几乎算是默认了。 裴母露出个欣慰的笑,“那,什么时候打算和小宁彻底定下来?” “定什么?” “结婚。” 膝盖之上,宁惟远的掌心骤然箍紧。紧接着,当啷一声响,是秦沛书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愕然的气氛中,裴祝安慢慢放下手中茶杯,望向母亲,一言未发。 “这不合适吧。” 片刻后,他淡淡说。 裴母反问:“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和小宁不是早晚的事么。” 裴祝安口吻波澜不惊:“那就晚些时候再说。” 裴母脸上笑意淡了,“晚些时候——是多晚?” “三年之内,我没有成家的打算。” “裴祝安,”裴母带上些许愠意,口吻加重:“三年之后,你就——” “三十三了,”裴祝安接上她的话,淡淡道:“我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所以,多晚都不算晚。” 气氛骤然冷下来,裴母有些动气,“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这么一直耽误着小宁?” 裴祝安没说话,但意味不明地扫了眼宁惟远,裴母敏锐地捕捉到他阴沉沉的视线—— “你别吓唬小孩,”她横了眼alpha,维护道:“和小宁没有关系,今天,是我要听你的态度。” 裴祝安冷声:“态度?他才多大?你想要我拿出什么态度?” “宁惟远才二十岁出头,还是个学生,将来发生什么,遇见谁,没人能保证。如果我选择现在和他结婚,拴着他,拘着他,那才是真的耽误。” 话音落下,气氛一时陷入缄默,几个当事人神色各异,秦沛书眼观鼻鼻观心,神色讷讷,大气不敢出。 今天在座的如果不是裴母和宁惟远,恐怕还真会被alpha的这番话哄过去。 听着冠冕堂皇,道德感十足,似乎真是个温柔的年上恋人,连退路都一并替人考虑了。 但众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想起了当年—— 裴祝安顶着压力要和陈恪结婚的时候,比现在的宁惟远大不了多少。 二十岁出头,的确还年轻,前路漫漫,谁能保证现在遇见的就是真爱,安定二字,像是天方夜谭。 当时的裴祝安却把婚戒送给陈恪,向他承诺,我非你不可。 今昔对比,alpha的勇气却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提起婚姻,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退再退,避之不及。 裴母微微叹息,反观宁惟远,神色沉郁,指尖轻微颤抖,心跳不自觉加快,等待裴祝安的下一句话。 “您不该擅作主张,”裴祝安鲜少有这么大动肝火的时刻,灰眸噙着怒意,望向对面:“没事先征求意见,您怎么就知道宁惟远想——” 除却那双眼睛,裴祝安几乎与母亲一模一样,当然,也包括脾气。 裴母怒道:“‘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小宁买房子是为了什么,玩么?当然是为了你裴祝安!” 裴祝安哑火半晌,看向宁惟远。 “......什么房子?” 宁惟远顿了顿,拿出个合同递给他。 秦沛书前段时间刚买了处房产,对a市楼盘了如指掌,他眼尖瞥见上面的字,瞬间惊了,“房王?” 宁惟远淡淡颔首。 omega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宁惟远身上梭巡许久,忍不住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小子原来这么有实力?” 裴祝安只是表面平静,其实受到的冲击自然也不浅,他接过来,简单翻了两页,心底已经生起惊涛骇浪。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宁惟远回答:“就前段时间。” “哪来的钱?” “有点小买卖。” “这算什么?”裴祝安有些咬牙切齿。 “究竟算什么,由你决定,”宁惟远很平静,声音轻柔:“我只是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地方。” 裴祝安匆忙往后翻了几页,白纸黑字,短短几行,却几乎看得他目眦欲裂。 第48章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 后半句,太过惊世骇俗,裴祝安甚至没能当众说出口。 毫不夸张,这处房产,离陈恪的墓园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宁惟远冷淡抬眼,定定盯着alpha,倏尔粲然一笑,唇红齿白。 你不喜欢吗。 他用口型问裴祝安。 从裴母的角度,她欣赏宁惟远的理由其实很好理解。 长得漂亮,性格好,年少有为, 先是人工腺体,后来又主动出面,帮祝安和盛雪善后。 换了其他人,就算是有这样的心思,也未必能使出这样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他爱极了裴祝安,死心塌地,哪怕替身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裴母实在不舍得看这个孩子的真心一次次落空。 她加重劝说口吻:“祝安,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小宁这样对你一心一意的人了。” 裴祝安呼吸不稳,他环视在座几人,继而,视线落在宁惟远身上,眼底红血丝清晰。 “你这是在逼婚?” “不是逼婚,”宁惟远挑眉,坦然道:“是我恨嫁。” 事情到了这个田地,就连秦沛书都暗暗想,他哥不开口给个名分,今晚无论如何,都没法收场了。 数道视线望过来,众目睽睽下,alpha将手中文件扔回桌面,很轻一声响,却像盖棺定论。 “我心里有人。” 毫无铺叙,裴祝安复又开口,声音平淡,没有起伏的波纹,落在地面,激不起半分回响。 “不是宁惟远。” 第58章 亢奋 宁惟远一定会发疯。 在方才那番话脱口而出后,裴祝安就已经预料到了事件的走向。他不后悔。 但令他惊愕的是,几乎瞬间,宁惟远就起了反应。 不止兴奋,简直是亢奋。 裴祝安就坐在他身边,一片死寂的空气中,alpha却渐渐感受到,宁惟远周身体温升高,像火炉。 裴母似乎颇为尴尬地安慰了几句,但宁惟远却已经浑然不觉—— 餐桌下,他死死抓着裴祝安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人揉进掌心。心底那团恶念烧得旺盛,烧得宁惟远口渴不止,快要干涸。 他端起酒杯,仰脸一饮而尽。 “伯母,有点私事,我和祝安先离开了。” 今晚过后,秦沛书越看他哥越觉得像甘蔗,两头甜,越嚼越渣,偏偏宁惟远爱吃,上瘾一般,哪怕就这么被当面打脸,也没半点恼色。 但他不知道,对宁惟远,遑论恼色,云开雾散还差不多。 告白来得突然,宁惟远甚至有些眼前发昏,再耽误几刻,他真怕自己装不下去。 裴祝安亲口承认,心里有人。 不是他。 是他。 一直被攀扯着跌跌撞撞走到车前,裴祝安仍旧满头雾水。他上下打量着气血亢奋的宁惟远,心底惊疑不已—— 绿帽癖又发作了? 秦沛书和裴母还来得及走远,宁惟远已经迫不及待地关上车门,欺身将人压在身下。 方才的酒喝得又急又凶,此刻他吐息灼热,呼吸愈发急促,沉沉望着裴祝安,眼底欲海滔天。 裴祝安从未见过这么失控的宁惟远,竟然有些害怕。 车能容纳两个成年alpha已是极限,稍一缠斗,车身立刻陷入微弱的摇晃,周围人来人来,相当明显。 裴祝安可没有在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的爱好,他咬牙,推开宁惟远。 “别在这儿发疯!” 车窗渐渐升起薄雾一层。 宁惟远眼底却是清明一片,他阴恻恻地盯着裴祝安看了半晌,忽然开口。 “你说我疯?” “裴祝安,我连你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宁惟远贴近alpha耳畔,字字带刺:“当初为了陈恪的墓园,没少得罪人吧——” “他们嫌晦气,避之不及,求你迁走,偏偏不见松口。” “你说,这是好地方,让陈恪来世顺遂。”宁惟远声音轻柔,神色尽是痴迷,“一个死人,你那么爱他。” 皮带被强势扯下,丢开时撞到方向盘,发出清脆响声。 与此同时,宁惟远的吻凶狠落下,像是恨不得将人拆吞入腹。 亲密数次,裴祝安从未任由摆布。以往,面对alpha的抗拒,宁惟远或多或少会露出落寞神色,唯独今天—— 他是笑着的。 好像alpha的反抗也成了一种情趣。 裴祝安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宁惟远瞬间底气大涨,仿佛得到首肯,有恃无恐。 错乱的呼吸中,宁惟远同裴祝安耳鬓厮磨,嗓音低哑:“你心里那个人是谁?” “和你宁惟远没关系。” 宁惟远笑着应,“嗯,和宁惟远没关系就对了。” 他咬了下裴祝按的耳尖,得意地逼问:“我只问你——那人是不是陈恪?” 裴祝安莫名想起陈安闵那句不无恨意的话。 “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看青年神色,却并不尽然。 宁惟远紧紧盯着裴祝安的嘴唇,目光灼灼,像台蓄满硬币的推币机,只等陈恪这个名字落下—— 两个字便能勾出他全部情绪,心花怒放,震耳欲聋。 宁惟远只手抵住车窗,将裴祝安困于四溢的苦艾之中。 他开口,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信息素的热度,刺得alpha腺体发疼。 “前些日子,你私下采了我的指纹,想进行比对。只可惜,陈恪亡故多年,户籍注销,信息尽数删除。” “死无对证,但你对我的怀疑是真的,对么,裴祝安?” 原来宁惟远什么都知道。 裴祝安心脏猛地悬停,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紧咬牙关,闭上眼,竭力不让自己泄出声音。 半晌,似是自嘲,他低低道:“你不是陈恪。” “陈恪不会这样对待我。” 当头棒喝,宁惟远怔怔望着裴祝安,心底说不出是涩是甜,他重重地吻上去,逼对方直视自己。 “陈恪当然不会那么对你,不是舍不得,而是,他没这个机会。” 夜色中,宁惟远的笑声很轻,很沉,混合着苦艾,擦过裴祝安的耳畔,并未触碰,却烫得人耳根发软,心口发紧。 “但我会替他实现。” 裴祝安竭力躲开作乱的手,咬牙:“你是变态。” “嗯,没错。” 裴祝安猛然挣动,腕骨发出闷响,下一秒,信息素压制,却被更深地压入座椅之中。 “看着我,裴祝安。” 宁惟远低头咬上他的唇,犬齿锋利,碾磨刺入,直至血珠渗出,殷红自唇间晕开,湿润、腥甜。 额头被抵住,宁惟远嗓音暗哑,仿若不容抗拒。 “从今往后,只有我,才是你的唯一选择。” 第59章 同居(上) 上次那场家庭聚会弄得不欢而散,明明被当众下了面子的人是宁惟远,但其他几人的尴尬程度却只多不少。 裴母气得和儿子冷战,心里却又放心不下,接连几天暗示秦沛书去联系裴祝安,打探情况。 可惜秦沛书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起初,omega的嘘寒问暖还在正常范畴内,问公司事务,问他哥身体,问和嫂子的感情状况,渐渐的,却不正经起来。 前一天,他正和裴祝安在手机上闲聊,忽然没头没脑地发了句—— “大学生活好吗?” 另一头,alpha剑眉微蹙。这孩子,撒什么癔症呢。 裴祝安面无表情地回复:“我怎么会知道。” 半天,秦沛书慢悠悠发来另外一句话。 “大学生,活好吗?” 于是裴祝安知道,自己的弟弟实在热心,出于关怀,他让人在通讯录的黑名单里凉快了三天。 其他人如何,裴祝安无从得知。 单论宁惟远,硬件条件独树一帜,甚至到了让人自惭形秽的地步。 难怪s级alpha那么重欲。 裴祝安一直不松口,宁惟远倒也不舍得把人逼得那么紧,只求同居,位置与陈恪的墓园几乎只有一窗之隔。 搬到同一个屋檐下的当日,宁惟远笑吟吟把人压在窗前。 时下已经接近深秋,盛夏时苍郁的林色渐渐转为金黄,乔木气息微苦,被秋风一送,像蓬草,也像苦艾。 裴祝安别过脸。 面前却探过一截苍白手腕,宁惟远越过裴祝安,将窗户开得更大,扶着下巴,强迫他望向远处。 “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心上人的墓地,多近,我多体贴。” 裴祝安的长睫颤得厉害,宁惟远心想,老婆千好万好,只一点不好—— 爱找替身。 但他乐得顺水推舟,让裴祝安把代餐吃个够。 宁惟远凑得愈发近,声调低沉,鼻息灼热,最后几句几乎是吻着耳朵说的。 第49章 “你说,如果陈恪看见我们的模样,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 裴祝安不答话,却不知道撩动了宁惟远的哪根神经,他倏然发难,扼住手腕,猝然将人压在了墙上。 那扇窗户离两人不过一掌之隔,微凉的风掠过被汗水濡湿的鬓角,令人头皮发麻。 不知道是情动还是悸动。 裴祝安咬紧牙关,厉声将他推开——“别碰我!” 宁惟远压根没有躲的意思,对他而言,这些小打小闹,不过助兴。 他淡淡地扫了眼裴祝安不忿的面颊,alpha表情冷寂、麻木,近乎漠然,唯有眼下泛起潮红,显示出他不合时宜的激动。 “不许抵抗。” 宁惟远干脆用胸膛抵住裴祝安,他似乎对面对面的姿势,笑了下,捏住alpha的下巴,声调懒洋洋。 “否则,我就在这儿折腾你。” 裴祝安的耳根瞬间红了。 “手握紧点。”宁惟远并不作践人,但存心吓唬人,故意上手作示范,逼得裴祝安呼吸急促了不止半分。 “别害怕,我会抱住你的。” 声线擦过耳畔,轻柔,动作却势不可挡。 直到彻底被禁锢在胸膛与墙壁间,裴祝安这才意识到,宁惟远方才不过使了三成力。 “你的呼吸那么重,陈恪会听到吗?” 自裴祝安那日失控后,宁惟远最爱伏在他耳边,日日逼问。 陈恪,又是陈恪。 预期中的吻终于落下,裴祝安隐忍地闭上眼,心底希望,尽快捱过此刻。 alpha的血液中天生流动着躁动因子,就算是情投意合的恋人,朝夕相处,也难免有摩擦。 肢体冲突是一方面,更多是,难以克制的征服欲与控制欲。 在前者上,宁惟远给裴祝安留足了面子。 前段时间的风波似乎警醒了他,自那以后,宁惟远再没在裴祝安身上留下过信息素,哪怕是临时标记。 但对于alpha的控制欲,宁惟远却是从不掩饰,当然,自始至终,他也懒得掩饰。 第60章 同居(下) 早上送裴祝安去凌山时,宁惟远照例把车停在公司楼下。 周遭人流往来,他却视若无睹,挑眉望向裴祝安,暗示意味十足。 裴祝安忍着躁意,凑过去,吻了他一下。 宁惟远眉眼间浮现出笑意,他捏住下巴,加重这个原本一触即分的吻,直到alpha呼吸不畅才松开。 “晚上早点回来。” 裴祝安忍着没动手已经算客气,他扯开安全带,声音冷硬。 “早不了。” “为什么?” “有事。” “和谁?” 裴祝安咬牙,“私事。” 宁惟远却不怵,加重语气,温柔重复方才问句:“和谁?” 不止今天,几乎每一天,宁惟远都要这样过问裴祝安的日常,乐此不疲。 alpha的生活轨迹近乎单调,两点一线——应酬很少,不在公司,就是在家。 宁惟远曾经半开玩笑,在餐巾纸上画了两个相交的圆,墨迹洇开在裴祝安面前。 “韦恩图,”他噙着笑,指尖轻点空白处:“你在这边,公司;我在另一边,家里。” 交集狭窄,甚至算不上真正的相交。 不过是一个圆吞噬另一个的开端。 裴祝安最恨被人拿捏,宁惟远这副温声细语的做派,简直比威胁更令他火大。 他懒得再浪费时间,猛地拽住门把手—— 纹丝不动。 一转头,宁惟远正望着他,俊眉微挑,指尖轻点方向盘,神情好整以暇,仍在等待答案。 显然,不给个满意答复,谁也别想走。 裴祝安盯着方向盘的眼神几乎烧出个洞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同归于尽算了。 连着深呼吸数次,裴祝安勉强平复怒火,说:“和秦沛书去吃饭。” 下一秒,车门解锁了。 再和宁惟远共处一个空间,裴祝安只怕自己会爆炸,车门在身后被狠狠摔上,一并湮没驾驶座上传来的声音—— “需要我去接你么?” 没有回答。 晚上吃饭的时候,裴祝安周身气压低得惊人。 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等秦沛书想起来上手劝阻的时候,alpha抬眼,神色阴郁,醉意尽显。 秦沛书咂舌,“祖宗,你这是喝了多少啊?这下惨了,某人心疼你,非记恨我不可。” “谁记恨你?” “你家里那位呗。” 裴祝安冷笑一声,声音低沉:“我真他妈后悔当初招惹他。” 秦沛书心思微动,“那你还和他在一起?” 裴祝安垂下眼,面色不显,其实一口银牙快要咬碎。半晌,他含混抱怨:“手段太多。” 秦沛书却误解了他哥的意思,眼睛霎时一亮。 涉及公司事务,裴祝安一向讳莫如深,今天却能听alpha酒后吐真言,亲口承认—— 手段想必相当了得。 如今的凌山集团正值鼎盛,如日中天,不像巨轮,更像是一场海啸,颠覆整个格局。 而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人工腺体如一颗跳动的心脏,源源不断地为变革输送动能。 秦沛书不懂这些,却唯独对一样东西感兴趣。 他问:“宁惟远那个人工腺体,替你赚了多少?” 裴祝安醉意朦胧,瞥omega一眼,用筷子蘸着杯底剩的那点酒,开始在桌子上写数字。 两个零,四个零,六个零,八个零,十个零......数字延申,野草般疯长,他还在写。 秦沛书眼珠逐渐睁大,惊得连句话都说不出。 这不是做生意,根本就是在印钞。 没得到裴祝安准许,晚上,宁惟远照样不请自来。 走出餐厅,裴祝安醉得厉害,他与秦沛书合力将人扶到车上。 酒后体温攀高,领带早被alpha自己扯松,脖颈到锁骨泛起薄红,车厢昏暗,皮肤白得晃眼。 宁惟远只瞥一眼,便喉头发涩,像被烫了舌头。 车门关上,他匆忙点了根烟降火。 火光猩红,在暮色中微弱地跳动,烟雾被风吹散,片刻,两三声咳嗽突兀响起。 秦沛书皱眉瞪他。 宁惟远动作微顿,烟灰簌簌落在指尖。 他掀起眼皮扫了眼omega,眼神凉薄,非但没掐烟,反而深吸一口。 哪还有半点平日装出的温顺模样。 裴祝安不在场的时候,他向来懒得装。 很累的。 宁惟远吐出口烟雾,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话音落下,他才发现秦沛书望着自己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omega欲言又止,迟疑半晌,问出个令他相当意外的问题:“凌山现在的那个人工腺体,是你送给我哥的?” “嗯。” “你知道这个有多赚钱吗?” 青年似笑非笑,“呦,我还以为你只会花钱败家呢。” “你占股多少?” “都说了是送,”宁惟远有些不耐,垂眸掸了掸烟灰。火星明灭间,他淡淡道:“——连骨头带肉,都姓裴。” 见他神情,好像恨不得这颗心也归过去,刻上字。 没有血缘,竟然甘心就这么将心血拱手让人。 秦沛书只觉得宁惟远得了失心疯。 omega发怔半晌,喃喃自语:“怪不得我哥说你是个疯子.......” 宁惟远早就归心似箭,人已经坐进车里,正系安全带,闻声蓦地降下车窗,速度太快,疾风骤起,掀翻omega的衣领。 他斜倚车窗,眉眼出奇英俊,望着秦沛书,笑得懒散。 “知道什么叫老婆本吗?” 秦沛书呆呆:“知道。” 发动机轰然作响,夜色中,宁惟远轻笑一声,尾音揉进引擎的嘶吼中,“这钱——” 跑车如离弦之箭窜出,后半句话被风撕碎,飘进秦沛书耳中。 “当然要亲手交到老婆手中......才作数。” 回到家,夜色深沉,卧室只余一盏小灯。 裴祝安深陷在床褥中,睡得正熟,胸膛规律起伏。酒意未消,他眉心微蹙,长睫随呼吸轻轻颤动。 宁惟远坐在床畔,静静凝视他的睡颜,眼底清明,并无半分倦意。 ——就这样看了整夜。 秦沛书方才那番话仍在脑海中盘旋,宁惟远心绪翻涌,喉结微微滚动。 指尖抚过alpha泛红的面颊,“挣了很多钱,开心吗?” 回答他的只有呼吸声。 宁惟远忽然低笑起来,慢慢跪倒在床侧,拾起裴祝安的手,凑近唇,吻了吻。 “你当年失去的,我会十倍还给你。” 吐息温热,他垂下眼,“三年时间,不急......我们慢慢来。” 第61章 猎吻 裴家母子不咸不淡地僵持几日,直到宁惟远主动递台阶,半哄半拽地把人带回老宅。 第50章 芳姨喜形于色,偏心得明目张胆——满桌佳肴,十之八九都参考了宁惟远的口味。 裴母神色间仍带着几分不自在,席间频频给青年夹菜,一来二去,亲儿子反而备受冷落。 裴祝安倒也无所谓,冷眼旁观几人寒暄,直到裴盛雪的名字被提起。 意外发生后,她在医院隔离观察了数日,明天正该出院。 裴祝安率先开口:“我去接她。” 同一个高度危险的s级alpha朝夕相处,只被留在医院观察,而非走规定程序,已经算是法外开恩。 宁惟远顿了下,“我也去。” “麻烦你了。”裴母微微叹息,神色满是后怕,“这件事要是没有小宁出面,帮忙洗清嫌疑,我真不敢想.......后果会怎么样。” 裴祝安喉间一梗,侧目扫向宁惟远,眼底晦暗不明。 他低声问询问:“卫冬还是没消息吗?” “暂时没事。”宁惟远垂下长睫,口吻疏离冷淡,近乎残忍,似乎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保不齐要吃些苦头。” 裴母不忿,冷声道:“原本也是他先隐瞒身份,欺骗裴家。” 静默半晌,她忽然泄了气势,声音放低。 “我只是担心,盛雪知道了怕是会伤心。” 裴祝安喉结滚动,想宽慰的话在舌尖转了几转,最终咽了回去。良久,alpha低声道。 “时间会冲淡一切。总会过去的。” 话音未落,裴母与宁惟远的目光同时刺来。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着实讽刺——毕竟于裴祝安,他的痛苦,从未过去。 空气骤然凝滞,裴母生怕旧事重演,急忙截断话头:“祝安,盛雪有没有被那个s级alpha标记过?” “清洗标记那么疼,”她喉头发紧:“那孩子从小娇生惯养,怎么吃得了这种苦?” “不用担心。” 裴祝安口吻淡淡:“他们俩还没到那步。” 裴母尚未松口气,却听儿子的声音骤沉。 “真标记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又岂止清洗标记那么简单。” 宁惟远心底那根刺像是蓦地被折断了,残端楔入肺腑,令他呼吸不畅。 宁惟远骤然开口。 “清洗标记确实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不过,如果一个s级alpha死了,他留下的标记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他呼吸微顿,笑得凉薄,“对他们的伴侣来说,这或许是唯一的好事。” 裴祝安握着筷子的手慢慢攥紧,指尖泛白。裴母却浑然未察觉话中机锋,蹙眉轻斥宁惟远。 “平白无故说什么生死。”她转向裴祝安:“小宁比你小上几岁,平时多约束点他,有些话不能犯忌讳。” 宁惟远眼睫低垂,笑意温驯,“伯母说的对。” 裴祝安神色仍旧平淡,恍若未闻。 下一秒,耳廓却触不及防传来温软触感——宁惟远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眯眯地亲他一口。 “我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哪怕是为了你。” 裴母和芳姨交换个目光,都是忍俊不禁。 当着一众长辈,裴祝安神色略微尴尬。他避开这个吻,脑海蓦地浮现宁惟远那晚彻底撕下伪装的模样—— 瞳仁黑白分明,红血丝清晰,眼底翻涌着执念与疯狂,与面前这张柔情似水的脸天壤之别。 他垂下眼,心底寒意陡生。 宁惟远周五有场考试,碰巧撞上去医院接裴盛雪的时间。 少一个人跟着,裴祝安求之不得。但宁惟远的态度却很坚决,一定要陪同。 裴祝安从来拗不过他。 考试的地点在a大,下午时分,裴祝安在校园外等宁惟远。 这半年他回母校的次数,比前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青年,到头来,却像是投怀送抱,亲手把自己送到对方身边。 远处球场传来喝彩声,阳光透过泛黄的树叶,在路面投下斑驳光影,建筑的玻璃窗映出流云,像褪色的胶片。 烟丝在指尖明灭,裴祝安蹙眉,深吸一口,白雾模糊了阴郁的眉眼。 风过,烟散。拐角处慢慢晃出个熟悉的身影。 裴祝安脊背一僵,还未来得及动作,宁惟远已经大步逼近,目光尖锐。 “你不是要戒烟吗?” 相当熟稔的管教口吻,裴祝安一听,心里就开始冒火。 他最恨别人管他。 横竖都被逮住,裴祝安索性懒得收敛。 他倏然攥住宁惟远的衣领,将人拽至车前,随后,薄唇轻启,一口烟雾径直喷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相当恶劣。 宁为远错愕睁大眼,裴祝安则挑眉冷笑,声音透着漫不经心:“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戒烟?” 对方毫无防备,被呛得连连咳嗽,alpha却在这时松手,青年踉跄半步,眼尾泛起薄红。 好不可怜。 不提及两人真实关系,裴祝安倒更像是恶霸。 “什么时候?”宁惟远又气又恼,眼底燃着暗火,瞪他,“当初你松口答应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态度。” 还能是什么态度。 裴祝安那些妥协,多半都是在床上被逼着应下的。 alpha灰瞳微眯,正要反唇相讥,远处却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有人从身后重重拍了下宁惟远。 电光石火间,宁惟远侧身一转,结结实实挡住车窗,将裴祝安的面容完全遮挡在阴影中。 “宁哥!”“哎,好巧,宁哥怎么在这儿?” 几个穿着球衣的男生兴冲冲跑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呼吸粗重,显然刚从球场下来,急忙赶来和熟人打招呼。 人群最后,乔吕握着矿泉水瓶,神情原本茫然,看清宁惟远时,明显一怔。 “小宁,好久没见到你了。” 宁惟远礼貌笑笑,“这段时间有点私事。” 乔吕还算沉稳,其他男大学生已经竖起耳朵听出猫腻,连笑带闹,七嘴八舌表示不信,让宁惟远说实话。 宁惟远无奈摇头,唇角微扬。 “陪自己老婆也算私事吧?” 众人瞬间炸开锅,唯独乔吕不知想到谁,心头猛地一沉。 不知谁眼尖,察觉到宁惟远的身形不自然,似乎在有意遮掩,福至心灵道:“宁哥,车里坐着的不会就是嫂子吧?” 车窗内,裴祝安神色瞬间绷紧。 宁惟远眼皮一掀,似笑非笑:“知道是约会——”尾音故意拖长,“还来捣乱?” 笑意清晰,却未及眼底,宁惟远挑眉,眉宇神色隐隐不耐。 众人却浑然不觉,好奇又兴奋,不依不饶地要宁惟远给他们介绍。 乔吕站在人群中,喉结滚动,最终没敢出声。 方才经过时,他无意在外后视镜中窥见车内景象。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只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相当引人注目。 骨节清晰,洁白修长,像块冷色璞玉,漂亮却不羸弱,蓄着隐晦的力道。 表带扣紧,勒进腕骨,在苍白的皮肤压出淡红印痕,青筋在禁锢下愈发分明。 ——成年alpha的手。 闻不到信息素,单凭这截手腕,却已经足以让任何一个omega颈后发烫。 只消一眼,乔吕便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了那只手表的价格。 七百多万。 他的眼皮猛地一跳。 很好,他现在可以确定,车里坐着的是谁了。 有那么一瞬间,乔吕甚至觉得词穷.........这尊佛,他们也敢拿来调侃。 他不知道是该感叹宁惟远的肆意妄为,还是该为身边这帮不知深浅,还在笑嘻嘻打趣的傻小子捏把汗。 第62章 纯情 队员们青涩的面孔中难掩好奇,有人忍不住凑近,声音压低,眼巴巴朝宁惟远发问。 “宁哥,嫂子漂亮吗?” 裴祝安看不见宁惟远神情,心跳却愈发急促。 他确实害怕,害怕宁惟远这个疯子不计后果,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下陷入狼狈境地。 但宁惟远只是单手撑在车顶,身形高大,将裴祝安与外界隔绝。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当然漂亮。” 四周响起一片暧昧的抽气声,夹杂着起哄的笑,有人按捺不住,扯着嗓子喊:“宁哥,让我们见见嫂子呗!” 宁惟远垂眸扫过去,眼神轻慢,像是拿这帮不懂事的小孩没办法。 “我的老婆,凭什么给你们看。” 失望的哀叹此起彼伏,不乏有人低声嘟囔小气,乔吕听得头皮发麻,赶紧拽着几个不知死活的队员往后退,同时打哈哈。 “行了行了,今天先到这儿——改天.....改天再让宁哥把嫂子叫出来吃饭!” 人群被强行驱散,可那些意犹未尽的议论声仍隐约飘过来,混着风,一字不落地钻进裴祝安的耳朵里。 第51章 人影渐远,终于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宁惟远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一转身,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浅灰色的眼睛里—— 裴祝安正静静看着他,眸色晦暗不明。 半晌,alpha轻嗤一声:“算你有良心。” 宁惟远像是被这句话刺到,唇角一撇,闷不吭声地拉开车门。 安全带“咔嗒”扣紧,他低声嘟囔:“我当然知道分寸……要是真让他们看见你,以你的脾气,还不得当场撕了我?” 裴祝安能想起他方才对自己的称呼,斜睨过去,眼神里写满毫不掩饰的讥诮。 “你以为随口编两句,别人就真信了?” 宁惟远挑眉,目光危险,“怎么,我配不上你?” 裴祝安没有立刻回答。 他不得不承认,单论皮相,这张脸确实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即便是最恨某人的时候,对方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仍能让他喉头发紧。 对于宁惟远,裴祝安也并不否认,他身上压迫感极强,哪怕信息素收敛得滴水不漏,有时也让人惧意陡生。 但有一点—— 外人眼中,与裴祝安这种成熟英俊,从容稳重的alpha相比,宁惟远还是显得........过于纯情了。 两相比较,谁见惯风浪,谁又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还真不好说。 当然,床笫之间,自然胜负分明。人后,裴祝安每每被折腾得眼尾泛红;但在人前,他偏要口舌之快。 此刻便是如此。 裴祝安难得生出作恶心思,手指修长,轻佻抚过宁惟远那张唇红齿白的脸,勾唇一笑,语气狎昵:“就你这张小白脸,也配叫别人老婆?” 话音刚落,宁惟远的表情骤然凝固。 裴祝安清晰看见,那双总是游刃有余的眼睛里,接连闪过震惊、错愕、茫然.....最后尽数化作无可奈何。 宁惟远蓦地低笑出声。 “老婆,”他顺势攥住alpha的手,贴近唇,吻了下:“说实话,我从来最爱的,都是你这个自信劲儿。” . 医院里。 在见到裴盛雪之前,宁惟远与裴祝安被安排在长椅上短暂等候。一片安静,青年目视前方,忽然轻声开口。 “上次离开的时候,伯母嘱咐了一句话。” 裴祝安微微侧过脸,等待下文。 宁惟远笑了下,“她说,裴家人都心软,希望我能劝劝你,别留后患,你觉得呢?” “那你为什么还来问我。” 咫尺远近的距离,宁惟远轻轻捏了下裴祝安的手,掌心温热,同他一触即分。 “我的决定,不是一向由你决定么。” 裴祝安还未出声,护士已经从病房内走了出来,两人下意识起身,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女孩。 看见alpha的瞬间,裴盛雪的眼眶红了。 她嘴唇翕动得厉害,裴祝安上前一步,紧紧把妹妹抱进怀中,摩梭后背,轻声安慰她:“没事,都过去了。” 在医院观察一周,裴盛雪瘦了不少,眼睛显得更大,里面闪着泪光,模样楚楚可怜,让裴祝安几乎不忍直视她。 车上,alpha简单问了几句身体情况,裴盛雪一一答了,然后,她迟疑半晌,咬住嘴唇,望向裴祝安。 “他现在.......还好吗?” 第63章 反咬 副驾驶上,宁惟远同裴祝安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人没事。”片刻后,宁惟远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平稳:“但是,你暂时还不能见他。” 裴盛雪猛地直起腰背,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他们会怎么对卫冬?” 裴祝安淡淡道:“你希望怎么处置他?” 裴盛雪咬牙,脸上闪过深深的迷茫和痛苦,裴祝安没催促,沉默等待答案。 时间在杳寂中格外漫长,期间,他无意瞥了眼后视镜,却意外捕捉到两道视线,一个淡漠冷静,另一个却焦灼煎熬。 察觉到裴祝安的目光后,两人同时别开脸。 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裴祝安心头一沉,他有理由怀疑,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宁惟远同裴盛雪说过什么。 余下的车程,谁都没再说话。 焦躁的情绪持续鼓噪,把裴盛雪送回老宅后,躁意愈发难以忍受,裴祝安把宁惟远拽到无人处。 “你和我妹妹说了什么?” 宁惟远猝不及防被扯住衣领,后背抵在墙上,布料发出摩擦的声响。 半晌,他苦笑,“裴祝安,你没必要这么不信任我吧?我不过是求她保密。” “保密什么?” “我们之间的关系。” 宁惟远抬手整理被扯乱的领口,声音放轻:“我告诉裴盛雪,希望她对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哥哥和一个s级alpha在一起的事。” 裴祝安似乎被触动了什么,微微一怔,继而猛地偏头避开,喉结艰难滚动。 宁惟远盯着那块凸起,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他原以为alpha至少会给个反应,没想到,等来的是彻底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耳光更伤人。 宁惟远忍着火,不安又焦躁,蓦地冷笑出声:“怎么,我们两个的关系就这么见不得人?” 宁惟远这副拈酸吃醋的模样,对此刻的裴祝安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楼上隐约传来裴母安抚女孩的细语,alpha不得不压着嗓子:“宁惟远,你少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人眼眶倏地红了。 宁惟远胸口剧烈起伏,喉间像堵着团浸湿的棉花,声音发颤:“裴祝安,到现在,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 “我他妈更倒霉——”裴祝安怒极反笑:“不仅被咬了,我还被狗惦记上了。” 楼上似乎被惊动了,脚步声乍响。 宁惟远却无暇顾及,欺身逼近裴祝安,鼻尖相抵,“是么,被自己亲手捡回来的狗反咬一口......滋味还不错吧?” 裴母急匆匆下楼,还未走到,瓷器炸裂的脆响却已经传来,惊天动地,气急败坏。 放眼望去,两人正恨恨对视,像是巴不得咬死对方。 “裴祝安,你凭什么指责我既要又要?” 宁惟远眼底红血丝清晰,声音冰冷:“心里还念着陈恪的是你,当初主动开口把我领走的也是你,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 “很得意是不是?” 裴母本要上前劝解,这句怨气冲天的话一出,她瞬间胆战心惊地停下脚步。 “陈恪?”裴祝安踩过满地碎片,急火攻心,下意识说出心中所想:“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提起过陈恪?你从来都不配和陈恪相提并论!” 霎时,原本怒容满面的宁惟远诡异安静下来。 裴母赶忙上前打圆场,假意劝解几句推走宁惟远,又给儿子顺了顺后背。半晌,才斟酌着开口。 “盛雪说想见你,去看看吧。” 裴祝安没应声,舌尖顶了下腮帮,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懊恼。 清醒时的alpha绝不会放任这样幼稚的争执发生。可今日的他却像着了魔,怒火烧尽了理智,连行为都失了分寸。 站在裴盛雪房门前,他抬手叩门。 三两秒后,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开处,裴盛雪小心翼翼地抬眼,“哥,你们俩吵架了吗?” 裴祝安沉着脸,口是心非道:“没有。” alpha顿了下,口吻生硬:“刚才我听说,你想见我?” 裴盛雪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声问道:“哥,你和宁惟远......是真的在一起了吗?” 两人都清楚s级alpha意味着什么。若是两情相悦倒也罢了,可若是被迫就范——传出去未免太过难堪。 裴祝安闭了闭眼,回答道:“是。” 裴盛雪唇角微扬,似乎并不意外。 “看来宁惟远确实没骗我。” “他怎么说的?”裴祝安嗓音微哑。 “宁惟远说,信息素等级代表不了什么。”裴盛雪指尖绕着发尾,“生理上,是他占优,但这段关系里——” 她倏抬眼,“他说只有你亲口承认,这段感情才算数。” 裴祝安一时语塞,胸口泛起难以名状的酸涩。 他在床沿坐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尾,那里还留着哭过的痕迹。 “之后有什么打算?还回去读书吗?” “当然,”裴盛雪轻笑,“要不是放心不下家里某人,我早该回学校了。” 裴祝安剑眉略挑,屈指轻弹她的额头,“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丫头对我放心不下了?” 裴盛雪被逗笑了一瞬,但随即,担忧与迟疑慢慢自眼底浮现,唇线紧抿,欲言又止。 “说真的,哥,你确定是宁惟远吗?” 裴祝安呼吸一滞,却故意漫不经心道:“玩玩而已,又不是一辈子。这么在意做什么。” 裴盛雪瞪大双眼,被他这番说辞刺激得不轻。 第52章 “玩玩?”她猛然攥住alpha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肌理,“哥,他不是别人,他是s级alpha!” 裴盛雪声音发颤:“在一起倒还好......如果你想要从宁惟远身边抽身.....” 浅灰色瞳孔骤然收缩。 从女孩的惊惧神色来看,裴祝安读出了她在医院那周究竟见识了什么。几乎是瞬间,他冷下脸。 “卫冬对你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裴盛雪摇头,话音未落,却突然打了个寒颤。她环抱住自己的肩膀,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战。 “但医院的医生说.....被标记后,从没有s级alpha会主动放走自己的伴侣。” 裴祝安下颌绷紧,“我知道——” “你不明白!”裴盛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像是不寒而栗:“不,哥,你根本不明白,s级alpha会疯狂到什么境地。” 裴祝安心脏漏跳一拍。 裴盛雪声线紧绷,她说得艰难,断断续续:“我住进医院的第一天,医生问我,现在还是不是alpha?” 裴祝安艰涩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裴盛雪揪紧床单,指节泛起青白,“有些s级alpha为了能将伴侣彻底控制在身边,会,会.........”她声音越来越轻,不无恐惧:“用自己的信息素,把伴侣的性别,从alpha,强行扭转成omega。” 第64章 端倪 早上,宁惟远照例将裴祝安送到凌山,离开前,他轻佻地讨了个吻。 “下班来接你。” 指节轻抚alpha的面颊,宁惟远并未注意到对方反常的沉默。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裴祝安今天并未安排任何工作。在青年离开后,alpha径自去了一家私人医院。 “请问您是裴先生吗?” 裴祝安对前台护士轻轻颔首。 “好的,这边请,焦医生正在等您。” 走廊的冷白灯光刺得人眼眶发涩,平生头一遭,消毒水的气味让裴祝安喉头发紧,此时此刻,他对医院的抗拒达到了顶峰。 或许是心理压力,又或许是精神疲倦,自从与裴盛雪谈过话后,裴祝安一直陷入难以名状的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近几日摘下抑制贴的时候,他总觉得颈后隐隐发烫,恍惚间,似乎连信息素也发生了改变。 素来清冽的檀香气息,却似乎混杂了一丝陌生的腥甜,像深秋夜露打湿的腐叶,又像被碾碎的苦艾汁液。 前几天,就差那么一点,裴祝安就要当面向宁惟远发问—— “你是不是在用信息素操控我?” 但在最后关头,alpha忍住了。 同居的这些日子,宁惟远的恶劣本性变本加厉,他乐于误解裴祝安的一切暗示,alpha的一记眼刀都能让他兴致勃发,当面质问信息素,和调情没什么两样。 裴祝安还不如干脆把腺体凑到他的牙边。 私人医院的老板叫焦玟,与裴祝安是旧相识。 电话里,裴祝安没交代太多,语焉不详,态度踌躇,却反倒激起了焦玟浓烈的好奇心。 诊室的门被推开,护士将人领到这里,焦玟下意识起身,对上一双极浅的灰色瞳仁。 像冬日湖面的那层薄冰,底下暗流涌动,表面却丝毫不见端倪。 两相对视,裴祝安微微一笑,“别来无恙,焦老板。” 焦玟也笑了,佯装意外,问裴祝安:“怎么就你自己,人呢,不带过来给我见见?” 焦玟分明意有所指,目光促狭,裴祝安不可避免地露出无奈神情。 提起前段时间的舆论风暴中心,裴祝安当之无愧。 宁惟远的出现,算是彻底粉碎了alpha高岭之花的名号——人前,裴祝安像是与陈恪不共戴天;人后,却将个与他一模一样的替身收入囊中,玩起了金屋藏娇。 还是那句话,难怪那么恨,原来是真爱过。 焦玟神色玩味,像是感慨,“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你的模样一点没变——春风得意,身体也得注意啊。” 裴祝安斜眼睨他,“警告你啊,少编排我。” 焦玟笑笑,见好就收,转而问起alpha的情况。 裴祝安简单说明了来意,他并未单刀直入,而是提起了那天发生在酒吧的意外,并且,隐去了事件的主角。 焦玟怔住了。 “这怎么可能呢?”他似乎难以置信,眉头紧锁,喃喃自语:“并未在场,却凭空生出了第三种信息素?” 第65章 逼问 焦玟毕竟经验丰富,镇定下来后,提出了另外一种猜想。 “唯一的可能是,这个人被s级alpha标记过。” 裴祝安剑眉微挑,默然观察焦玟神色。果然,有那么一瞬间,焦玟望向他的目光有些迟疑。 但很快,这丝疑窦便如过眼云烟般消散。 光凭裴祝安的外在形象,便足以将某个荒谬的猜测扼杀在摇篮中。 他身形挺拔,肩宽腿长,眉眼轮廓深邃,坐姿随意,举手投足却带着alpha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同裴祝安共处一室,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 怎么看,这么一个成熟、傲慢,极具魅力的alpha,也绝不会是被标记的那方。 焦玟的疑心解除了,裴祝安也为此暗中松了口气。 遗憾的是,对于s级alpha,焦玟几乎一无所知。 “对不起啊,我对这方面的研究实在有限。” 他露出尴尬又抱歉的神色,苦笑道:“不过,我认识个师兄,他专攻这个领域。等下我亲自帮你联系。” 焦玟的师兄姓梁,单名一个宸字,是个研究员。他所工作的实验室处于城郊,开车需要四十多分钟,如果不是焦玟引荐,恐怕还真见不到人。 梁宸是个男性beta,沉默寡言,态度冷淡。 在焦玟离开后,他简单询问了裴祝安的情况。 alpha复述了一遍。 话音落下,梁宸猝然抬眼,镜片后目光锐利,“你被s级alpha标记了?” 瞬间,裴祝安心脏漏跳一拍。 梁宸却相当平静,视线复又落在手中的报告单,像是不以为意:“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和我说实话。” 半晌,裴祝安喉结滚动,艰涩点头。 未曾想,梁宸竟然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 “s级alpha的标记不可逆转,如果是为了这件事,我无能为力,请回吧。” 裴祝安出声:“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这件事。” 梁宸抬头,视线费解,上下打量alpha,当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对铅灰色的瞳仁上时,他明显一怔,像是忽然参透了什么。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想知道,”裴祝安顿了下,开口道:“这个s级alpha,对我的影响有多深。” 梁宸眼睛微眯,“你已经感觉到异常了?” 裴祝安牙关紧咬一瞬,低声道:“不止一次。” “举个例子。” 裴祝安苦笑,“一个例子,恐怕不足以概括。” 回想自己同宁惟远之间的恩怨纠葛,alpha眼神晦暗,连声音都带着不甘。 “有一次,我偶然遇见了一个与自己信息素匹配很高的omega。他当时明明不在我身边,却对此一清二楚。” 像是觉得难以启齿,裴祝安声线低沉:“不止如此,在察觉后,他强行控制了我的信息素,还......用自己的信息素攻击了那个omega。” 梁宸镜片后的目光纹丝不动,这种诡异的平静反而让裴祝安胸口发闷,心气郁结。 他扯松领带,“从千里之外——真够荒谬的。” 梁宸问:“除了信息素之外,这个s级alpha本人有什么反应?” 想起那晚遭遇,燥意直抵胸口。裴祝安深吸一口气,揉揉额角。 “为了证实,他连夜赶到了我身边。” “然后呢?” 裴祝安咬肌绷紧,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证实了——我和那个omega什么事都没发生。” 话音落下,梁宸神色终于有所松动,正视裴祝安。 “你做了明智的选择——无论是为你自己,还是为那个omega的安全着想。” 裴祝安只觉得说不出的茫然与无力,像是质询,他问梁宸:“那我的人身安全呢,谁来给我保证?” 梁宸的目光泛起波澜,他抽出份文件,递给alpha。 “稍后,我会对你进行全身检查。由于检查具有争议性,必须由你亲自同意。” 裴祝安眯起眼,“什么争议性?” “要想判断s级alpha的影响深度,”梁宸盯着那双浅灰色瞳仁,平静道:“唯一的方式是,让人工合成的信息素与你体内的残存标记产生对冲,根据排斥程度,进行下一步分析。” “人工合成信息素?” “没错。与正常的信息素高度相似,难以分辨。” 气氛骤然陷入杳寂,梁宸没开口,耐心等待着alpha的答案。 半晌,裴祝安接过文件,说:“我接受。” 第53章 人工信息素测试只是检查项目的其中之一。 作为人体最精密的器官,腺体与整体系统息息相关。一旦信息素出现变化,几乎全身器官都要重新检查。 过程漫长繁琐,裴祝安被各种仪器扫描了整整四个小时。结束时,向来挺拔的alpha甚至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 好消息是,检查报告初步显示,宁惟远的信息素虽然具有侵略性,但还没达到改造生理结构的程度。 这段时间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 “还需要等几项深层分析。” 实验室里,梁宸摘下橡胶手套,“一周以后再过来。” 裴祝安终于得以离开,分别之际,他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怎么会这么了解s级alpha?” 梁宸垂眼,语焉不详:“被迫参与过相关实验。” 他没再多说,而是递给alpha一个号码,“防控中心热线。虽然已经清除了你身上的人工合成信息素,但以防万一,一旦情况失控,马上打电话。” 傍晚见到宁惟远的时候,这张纸条已经快被裴祝安手心的汗洇湿。 裴祝安从来都知道,作为s级alpha,宁惟远多疑,善妒,控制欲极强。 身上的信息素的确消失了,但他却几乎确信,以宁惟远的警觉程度,很难不察觉到异样。 可这次,裴祝安失算了。 宁惟远神色如常,面对裴祝安时,是一贯的温柔体贴。甚至于,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吃饭途中还和alpha开了几句玩笑。 裴祝安忍不住频频看他。 宁惟远终于有所注意,勾唇一笑,“为什么这么盯着我,怎么,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霎时,裴祝安一口气卡在喉咙,像吞了块冰。 就在他以为宁惟远就要发难时,却见对方漫不经心地放下餐刀,口吻淡漠:“慌什么——” “你应该了解我,裴祝安。就算真有什么事,我也舍不得怪你。” 长睫一颤,宁惟远倏然抬眼,直勾勾地对上裴祝安的视线,面容俊美,笑容阴柔。 “要怪,我也只怪外面那些勾引你的人。” s级alpha身上威压感与攻击性都极强,就差那么一点,裴祝安就要将今天发生的事和盘托出了。 但下一秒,宁惟远却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神色,淡淡笑了下,“开个玩笑而已,继续吃饭。” 气氛恢复如常,方才的剑拔弩张仿若错觉。 接下来几个小时,无事发生。 按照宁惟远的生物钟,十一点整,两人上床睡觉。 不知道什么原因,裴祝安总觉得今天困倦异常。他强撑着眼皮,却抵不过周身缠绕的沉沉苦艾,清苦,辛涩,却分外令人安心。 朦胧间,他感到腰际一紧。 额头微热,宁惟远垂下长睫,唇落在他的眉心,声音轻柔。 “晚安,做个好梦。” 此时此刻,床头时钟指向十一点零五分。 十二点,梁宸一天的工作结束,他将实验室的灯尽数熄灭,走出研究所。 深夜萧瑟,打开车门时,秋风一送,清晰的消毒水气味在空气中散开。 梁宸叹息一声,疲惫地陷入驾驶座,闭眼揉揉太阳穴,然后,在即将插入钥匙时—— 他听见了第二道呼吸声。 很轻,几乎融入夜色,却绝不是错觉。 梁宸浑身的血液几乎骤然冻结,他猛地睁开眼,咽喉处已经抵上一只冰冷的手。 修长有力,指节死死锁住他的喉咙。力道之大,让梁宸连一声惊叫都挤不出来,仿佛要置他于死地。 梁宸在窒息中剧烈挣扎,但无济于事,他像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层层绝望涌上心头,头一偏,他涣散的视线无意瞥见后视镜—— 一张苍白的脸正望着他。 漂亮,夺目,眉眼刀刻般分明,近乎锋利。只是眼底温度全无,目光阴沉得骇人,淬着强烈的恨意。 beta混沌的大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张脸......他见过。 梁宸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正在那人掌心下疯狂跳动。 他喉结滚动,声音压着战栗:“你想干什么......” “今天,你接待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指节缓缓收紧,梁宸求生欲激烈,胡乱点头,“只是普通的身体检查。” 话音未落,却又听见低沉的声音响起。 “可今晚他回家的时候,身上沾上了别人的信息素。” 呼吸骤然逼近,苦艾冷冽,像裹着寒霜,从颈后袭来。 “梁医生,解释一下。” 梁宸的脊背渗出冷汗,布料发黏,他咬牙:“你究竟是谁——” “我?” 一声轻笑,像是喟叹,黑暗中,那人俯身,唇瓣贴近耳骨位置,一字一顿。 “是他的alpha。” 【??作者有话说】 宁这么做的另外一个原因,后面会交代 第66章 归正 一周之后,裴祝安接到梁宸的电话,来取结果。 研究所又见,梁宸比上次更加瘦削,病恹恹的,眼下青黑浓重,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他将检验报告递给alpha,“各项指标都正常,你可以放心了。” 裴祝安眉眼间的郁色稍稍舒展,他似乎想起什么,摩挲着纸张边缘,忽然开口。 “那天检查结束之后,他没难为我。” 梁宸怔了怔,随后意识到,这个“他”指的是裴祝安的s级alpha。 beta望着裴祝安,神情木然,在心底想,他当然不舍得难为你。 因为他难为的是我。 裴祝安并未察觉梁宸心中想法,但他却还记得上次分别时,对方说的那番话。 “你之前说自己被迫参与过相关实验......具体指的是什么?” 话音落下,beta身形明显一僵。 从梁宸神情来看,他相当懊悔那日失言,迟疑片刻,含混开口。 “只是与s级alpha有关的实验。” 裴祝安替他补上后半句,平静反问:“是通过药物,让普通人二次分化成为s级alpha的实验,对吗?” 梁宸猛地抬头,脸色瞬间煞白。他愕然望着裴祝安,胸膛起伏,眼底翻涌着惊惧与痛苦。 裴祝安垂眼,淡淡道:“我只是猜测。” 梁宸对当年那场实验的厌恶与排斥几乎深入骨髓,他偏过头,哑声道:“不要再说了。” 见他神色,再逼问下去,裴祝安只怕自己会被请出这里。 梁宸今日神经肉眼可见的紧绷,裴祝安沉默片刻,视线锐利,淡淡环视一圈实验,突然定格。 “在我之后,有其他人联系过你?” “......没有。” “是么,”裴祝安朝着不远处略扬下巴,波澜不惊道:“那几台仪器,原本就在这儿?” 实验室陷入死寂。梁宸沉默着,呼吸加重,一言未发。 呼吸交错间,灰瞳微眯,似乎若有所思。片刻后,alpha修长指尖夹着张银行卡,递至梁宸面前。 “给我个名字。他出多少,我给双倍。” 梁宸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陷入激烈的内心争斗,半晌,终于妥协,颓然吐出个名字。 “陈仲同。” ——陈恪生前最厌恶的私生子弟弟。 裴祝安只与那个omega见过寥寥数面,却并不妨碍对陈仲同的卑劣行径有所耳闻。 心底浮现隐约预感,alpha问:“陈仲同为什么来找你?” 梁宸声音艰涩:“他希望,我能提供人工合成的alpha信息素。” “他要这个做什么?” “诱导s级alpha当众失控。” 前些日子,陈安闵当众宣布,自己要将宁惟远收为养子。发布会上他真情流露,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老泪纵横,听得不少人动容。 父子情深,但那日过后,陈仲同愈发对宁惟远恨之入骨。 梁宸方才的话虽然简短,信息量却极大。 也对,以宁惟远的性子,就算只是怀疑,在裴祝安身上闻到其他男人的信息素,他也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而巧合的是,近些日子,陈仲同一直在跟踪宁惟远。 所以那晚撞见被威胁的梁宸时,几乎是瞬间,他联想到裴祝安。 陈仲同早觉得不对劲。 那可是裴祝安。 天之骄子,众星捧月的顶级alpha,生来就该站在云端,被迫承情已是耻辱,对方竟还是个beta。 陈仲同疑窦陡生,顺着宁惟远的身份抽丝剥茧,他终于察觉到对方的秘密。 不日,陈家即将邀请各界名流,召开归宗宴。原本,陈仲同毫无兴趣。 鸠占鹊巢,他避之不及。 但现在不一样了—— 陈仲同不仅会出席当晚聚会,更会攥紧宁惟远的命门,冷眼看着这个冒牌货从云端坠落。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七天快得恍若一梦,晨起暮落,终于到了归宗宴当日。 第54章 宁惟远起得早,枕边人却不在,床铺冷寂。 他相当意外,循声走到衣帽间,然后,被眼前一幕惊得怔在原地。 裴祝安裹着睡袍,正慢条斯理地指挥佣人熨烫西装,满地散落着奢侈品牌的包装袋,大大小小,有的甚至尚未拆封。 尺寸清一色都是宁惟远的。 听见脚步声,alpha并未回头,淡淡出声。 “醒了?过来,宁惟远。” 太过反常。 平日里,alpha几乎懒得称呼他的名字,喉间一声模糊的语气动词就算是唤人了。 殊不知,裴祝安越是这副冷静模样,宁惟远越害怕。 顾忌着对方的起床气,青年慢慢走过去,揽住alpha的腰。佣人知趣离开,空气静默两三秒,他不动声色地开口。 “今天是什么日子?” 裴祝安拿条领带在他身上比划,闻声,剑眉微挑,竟是笑了。 “不是你的好日子么?” 宁惟远真觉得自己没睡醒,不然,就是仍在梦中,云里雾里,被哄得迷迷糊糊。 回过神来,他早已被指挥着换过了七八套衣服。不是没抗议,但效果微乎其微—— alpha神色冷淡,睨他一眼,警告不许再撒娇。 面对这副模样的裴祝安,宁惟远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 他当即噤声。 最终定下的这套着实漂亮。 墨绿色领带束着修长脖颈,深色衬衫衬得肤色冷白,有种瓷器般的沉静气质。 但西装革履之下,却是力量感极强的躯体——肩线锋利,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腰身收束得恰到好处,像是蓄势待发。 抛开主观情绪,这副皮囊,实在让人移不开眼。 镜中,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宁惟远没忍住微微一笑,唇红齿白。 仿佛盈满水的瓶口晃了下。 “怎么样?”他问。 “不错。” “是衣服不错,”宁惟远逼近一步,“还是人不错?” 裴祝安置若罔闻,抬手为他整理领带,“紧张么?” 宁惟远正对镜调整袖扣,闻声动作微顿,唇角勾起。 他故意说:“今晚你不在,我当然紧张。” 裴祝安轻笑一声,捻住宁惟远的领带顶端,指尖缠绕半圈,像执住缰绳。 一寸、一寸慢慢往下顺。 指尖抚过暗纹,在胸肌轮廓处刻意流连,感受掌下肌理渐渐紧绷。 咫尺远近,血液轰鸣,宁惟远的呼吸有些错乱。 他本能前倾,alpha却忽然松开手,领带滑落,后颈被人扣住,裴祝安冷淡声线响起。 “——别动,给你换条新的。” 索吻失败,宁惟远略微尴尬地停下。 神色委屈又受伤,却也更漂亮。 他不甘心,浓密的睫毛地眨了几下,眼底湿漉漉的委屈,小动物似的,像是不理解为什么会被推开。 裴祝安选的新领带,与自己瞳色相同。 银灰色,丝绸质地,像条暧昧的河,宁惟远默然凝视着,瞳仁像放大镜,汇聚心底温度,沉得发烫。 裴祝安今日反常表现,很容易让他联想到,最后一顿。 宁惟远已经隐约猜到,alpha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对待自己。 领带系好,裴祝安退后半步,勾起唇角:“祝你今晚顺利。” “怕是没那么容易。” 宁惟远笑得不无讽刺:“这个风口浪尖,你确定晚上不想来看好戏?” 裴祝安哼笑,“这么确定自己能站稳?” 不止alpha怀疑,其实整个上流圈子都在冷眼旁观,只等着宁惟远从高处跌落。其中不乏赌局,赔率节节攀升,他们都猜—— 不出三个月,这位新贵就会摔得面目全非,万劫不复。 “我当然怕啊,可是想到结果,又觉得一切都值得。”宁惟远声音透着漫不经心,“不是说了要补偿你么,不爬得高点,拿什么补偿。” “半点私心也没有么?” “私心?”似乎觉得好笑,宁惟远淡淡一哂:“我承认,确实有。” “但我在乎的,不过一个名头。” 他垂眼抚摸镜面,指尖沿着倒影轮廓游走,好似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宁惟远目光怔然,像端详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 他喃喃自语。 “一样是alpha,一样是这张脸,一样拥有你,现在就差——一样的身份。” 光影交接处,镜中人像失真扭曲,宁惟远盯着裴祝安,笑意森然,像画皮鬼。 “今晚之后,我和陈恪,还有什么分别。” 青天白日,裴祝安的脊背却莫名攀上寒意,苦艾气息愈浓,他转身要走,却被蓦地扼住手臂。 宁惟远从身后拥上来,下颌抵在肩颈处,姿态依赖,呼吸拂过腺体。 “别走,让我闻闻你的信息素。” 檀香,树干的心材。 宁惟远也的确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给裴祝安。 和心上人同处一室这么久,宁惟远却至今都克制着没有做到最后一步,心底深处,他真的忍得有些不耐烦。 但是就快了,他想—— 今晚之后,所有错位都将归正。 一场归宗宴,盛大得空前绝后,裴祝安收到邀请,但推脱有事,并未参加。 夜半时分,骤雨拍窗,管家匆匆来书房转告裴祝安,有人拜访,急见。 是跟在陈安闵身边多年的秘书。 他浑身淋得湿透,面色惨败,嘴唇泛着青灰,血色褪尽。 陈家出事了。 宴席中途,高等级信息素突发暴动失控,场面混乱,甚至连陈安闵也被殃及,他本就年老体衰,冲击之下,性命垂危。 场面激烈,影响恶劣,特勤组与医疗中心紧急出动,经由调查,这场事故属于人为。 会场被动过手脚,空气中检测到催化剂。同时,意外发生后,信息素中转装置集体失灵,通风系统陷入故障,任由信息素暴动,浓度攀升。 会场现已封锁,所有人员都被迫签署保密协议,陈家实在走投无路,才试图递消息求助。 裴祝安静静听完,漫不经心地问:“陈仲同在哪?” “事发后,警方接到报案,在他身上搜到违禁药剂,疑似与案件有关。” 裴祝安蓦地笑了。 “报案的,是我的人。”他说。 只是有一点纰漏,不该在案发后——而是案发前。 裴祝安自认不算光明磊落,但过往经历使然,平生他最恨下作手段,牵连无辜。 既然梁宸透露消息,他就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个人选择,与私人恩怨无关。 秘书身形颤抖一下,却默不作声,显然,陈家对此都知情。 裴祝安淡淡说:“出了这种事,我能有什么办法 。” 秘书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发颤:“家主说,求您救救宁惟远。” 裴祝安正给文件签字,听到最后一句,笔尖停滞一瞬,墨迹在纸面洇开。 浅灰色瞳仁微眯,默然半晌,他蓦地出声。 “宁惟远有没有托你带话。” “有,”秘书面露迟疑,踌躇开口:“他说,如果裴总不愿意来,转述给他。” “是什么。” 秘书深深望了他一眼,胆怯开口。 “他说,夫妻一场,不奢求能好聚好散,能来看最后一眼,哪怕是落井下石,也知足了。” 【??作者有话说】 本垒倒计时。 第67章 真心 裴祝安承认自己被说动了。 提及宁惟远,从来都是春风得意,败犬模样,他还没见过。 只是在驶向目的地的途中,如死水泛起波澜,alpha的心情却生出起伏。 脑海莫名浮现熟悉眉眼,是陈恪。 生前两人断得彻底,死后,这张脸却反而频繁出现在回忆中。 数次午夜梦回,陈恪从不开口,只是仰起浸着血的脸,怔怔望着裴祝安。哀恸扭曲,绝望癫狂,但每当alpha试图看清时,千万张面孔都模糊褪色,唯独最后一幕清晰如昨。 陈恪彻底失去呼吸,面容安然平静。 而自始至终,面对这张惨败面容,裴祝安心底都未泛起半分快意。 所以此刻他才意识到,所谓落井下石,自己并无兴趣。 “掉头。” 后座处倏尔响起声音,低沉,带着倦意:“告诉宁惟远,裴家保他。” “人就算了,今天不见。” 车速毫无放缓迹象,两侧景象匀速后退,驶入夜色深处。 无人应答。 沉默之中,裴祝安逐渐察觉异样。他沉声重复方才的话,加重口吻:“我说了,停车。” 后视镜中,陈家司机的漠然面容一闪而过,秘书转过身,平静望着裴祝安。 “裴总,请您稍安勿躁。我们就快到目的地了。” 车厢封闭,如同无声的牢笼。窗外光斑逐渐黯淡,他们正在驶离主城区。 第55章 沉默之中,气氛逐渐诡异,裴祝安无声冷笑,他当然不会害怕,反倒被勾起兴致—— 他倒要看看,这么大费周章,究竟要把自己带往哪里。 陈家庄园蛰伏在山影深处,夜色沉沉,将盘山车道压成一道狭长的裂痕。 山风乍起,惊起林间栖鸟,黑羽掠过天际。秘书躬身拉开车门,裴祝安抬手整理袖口,冷脸迈步走下。 “不是要见宁惟远?”alpha淡淡问。 “他就在这里。”秘书垂眼,“在这之前,家主希望见您一面。” “陈安闵不是在医院么?” “陈总有重要的话对您说,医院人多口杂,不太方便。” 大概是托孤——裴祝安不无讽刺地想。 今夜变故陡生,陈家也安静得不同寻常,裴祝安倒不需要指引,拾阶而上,熟稔走到书房。 想起陈安闵那张伪善面孔,裴祝安眉眼间浮现几丝厌色。 他没敲门,就这么闯了进去。 帘幕低垂,将光线隔绝在外。偌大的房间浸在黑暗中,不止空无一人,也无半点信息素流动的痕迹。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有人经过,是陈家的佣人。 裴祝安叫住对方,“陈总在哪?” 佣人瑟缩着回答:“陈总受了伤……在医院。” 裴祝安眉梢微动,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诧异。他复又问道:“其他的陈家人呢?” 佣人还未来得及应答,一道熟悉声线倏然自身后传来。 “你想见哪个?” 裴祝安猝然回首,看清来人的瞬间,铅灰色瞳仁剧烈收缩。 三步之外,宁惟远正漫不经心地望着他,面容轮廓分明,丝毫不见疲态,反而噙着几分游刃有余的笑意。 ——哪有半点传闻中的狼狈模样。 裴祝安一时怔忪,宁惟远已经欺身逼近。 青年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投落一片阴影,掩去眼底翻涌情绪。他忽地偏头,指尖擦过裴祝安的鬓角,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再说一遍。”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际,“你想见谁,嗯?” “被带走的那个,九泉之下的那个,还是我——”宁惟远一指自己,笑吟吟开口:“在你面前的那个?” 裴祝安猛然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截骨头。 “你设局骗我?!” “骗?”宁惟远低笑一声,任由他钳制,“方才,秘书是怎么转告你的?” ——求您救救宁惟远。 “没骗你。” 宁惟远垂眸,声音不见波澜,淡淡道:“信息素暴动确实有,只是,意外的源头不是我。” “是陈仲同。” “宴会开始前,他与百川的几个高层在休息室谈话,没想到信息素忽然失控,等级不低,在场众人无一幸免。事后警察在他身上搜出了违禁药剂——” 宁惟远轻笑:“本该用在我身上的好东西。” 裴祝安一滞,“你早就知道他要对你下手?” “算是吧。” 宁惟远神色淡然,语气透着几分虚伪的宽容:“陈仲同年轻气盛,难免受到有心人的挑拨。我这个作兄长的,总要多担待些。” “.......那陈安闵呢。” “陈董事长年事已高,经不起太多刺激,即日起他会辞去董事长一职,痊愈出院后,会在疗养院颐养天年。” 命运的齿轮终于回到正轨。 心中风暴逐渐汇聚至眼底,宁惟远声音低沉有力。 “从今天起,我就是陈家的家主。” 裴祝安目眦欲裂,正要说话,呼吸骤窒,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下颌线条紧绷,冷汗涔涔而下,落在地面,像是屈服。 苦艾气息愈发浓烈,辛烈、锋利,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刺得神经末梢发痛。 裴祝安牙关紧咬,试图攥紧拳头,却连最基本的反抗都做不到,指尖无力发抖,像被钉住—— 这是宁惟远第一次用信息素彻底压制他。 下颌蓦然被钳住,alpha被迫抬头。视线模糊,裴祝安听见那道染着苦艾气息的声音从头顶覆压而下。 “看着我,裴祝安。” 每个字都如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高等级信息素的绝对压制下,五感几乎都被剥夺。 呼吸尽被攫取,裴祝安能清晰感受到宁惟远的靠近——鼻息灼热,苦艾辛涩,快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宁惟远沉默地端详他,瞳仁幽深,情绪难辨。 裴祝安却太熟悉这样的眼神。 想也知道,宁惟远会如何将那些恶劣手段尽数施加在自己身上。今夜身份颠倒,过往种种,都如锋利的倒刺,一根根刺向裴祝安。 事已至此,裴祝安只恨自己太蠢,竟然对宁惟远心软。 越是濒临崩溃,他越是自虐般回想起自投罗网的第一步,三言两语,自己就甘愿走入陷阱。 浓郁的苦艾如毒蛇般缠绕,手臂违背意志,每一寸移动都像违背千钧重压。 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裴祝的下唇几乎咬穿。 .......这个s级alpha要怎么折辱自己? 暴力?信息素?还是,更不堪的手段? 他认命般闭上眼。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肌肤触感,以及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宁惟远竟只是引导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 s级alpha生来即凌驾于一切等级之上,强势、冷漠,与生俱来的支配欲望刻在基因之中,连性别的界限都能轻易打破。 宁惟远同样是个s级alpha。 但他唯一一次动用信息素压制,是希望裴祝安主动去抱自己。 “求你......” 宁惟远将额头抵在裴祝安剧烈起伏的锁骨上,呼吸灼热,嗓音低哑,与秘书方才所说如出一辙,只是,这次是示爱。 “救救宁惟远。” 【??作者有话说】 双更,还有一章。 第68章 初次 苦艾气息如潮水般漫涌,一寸寸侵蚀这方逼仄的空间。 裴祝安膝盖发软,骨骼像是失去支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却在即将触地的瞬间,被稳稳捞住。 咫尺远近,裴祝安仍觉得荒谬。 他是来看宁惟远狼狈落败的,不是来被瓮中捉鳖的。 alpha抬起眼,死死盯住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 宁惟远垂眸,长睫掩去眼底晦暗,指腹轻佻蹭过他的面颊,触感灼热。 “听到落井下石才过来......心真狠,自己的老公都不帮。” 裴祝安恍惚感觉自己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鱼,白皙的脖颈绷出青筋,喘息声在挣扎中一声声加重。更可怖的是,他察觉身上某处像是违背意志的苏醒—— 那是alpha绝不该有的反应 在缓慢的开合间,湿意渐生,如濒死的鱼鳃翕动。 宁惟远轻笑,扼住他的后颈,“他们倒是盼着我当众失控。” “可惜,想诱使一个s级alpha,有你就足够了。” 裴祝安如同被强制拖入一场本该属于omega的发情期,神智在高热中艰难拼凑,寸步难行。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alpha慢慢闭上眼,额间渗出的湿意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被浓密的睫毛截住,在眼尾洇开。 分不清是汗是泪。 下颌被强势地扳过去,宁惟远用吻去拭他的脸。 “哭什么?心里舍不得?” 炽热的吐息碾过耳廓,声音温柔:“别怕,陈恪能给的一切,我宁惟远同样给的起。” ——轰! 如闷雷乍起,卧室门板被一脚踹开,在巨响中震颤。裴祝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掀入层层叠叠的衾被间。 腕骨被钳制着高举过头顶,紧接着,被迫与床头缚在一起。 即便被s级信息素浸透四肢百骸,alpha仍旧挣扎得厉害,直到宁惟远屈膝压住他的腰腹,那具绷紧的身体才渐渐脱力。 床上的东西不知被谁换过。 从上到下,连垂着的流苏都是水汪汪的红,晃得人眼晕心热,仿佛有火在血管里燃烧。 天旋地转,眩晕的间隙,裴祝安终于认出这个房间—— 陈恪曾经的卧室。 难怪......宁惟远又提起故人。 裴祝安瞳孔骤缩,胸膛剧烈起伏,下一秒,猝然爆发出一股力量—— “滚开!” 他狠狠撞开宁惟远,犬齿森白,深深刺入对方颈侧。皮肉撕裂的声响混着血腥气炸开,血液温热,溢满唇齿。 “松口。”宁惟远神色平淡。 扼在颈后的指节收紧,裴祝安被迫仰起脸,发出痛呼。 宁惟远掐着下颌逼人靠近,拇指沾着鲜血,重重碾过唇珠,其中的狎昵意味太浓了,裴祝安偏头要躲,很快意识到不对。 可惜太迟。 喉结滚动间,浓烈的铁锈味已经在舌尖漫开——混合着s级alpha信息素的血液,几乎称得上烈性。 第56章 “唔.....” 暴烈的木质香轰然炸开,混合着苦艾裹入肺腑,裴祝安绷紧的脊背开始发抖,咒骂声化作零星的喘息,最终变为几不可闻的呻吟。 宁惟远卡住颌骨,静静欣赏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被翻红浪,薄唇殷红,面孔瓷白,鬓发微微濡湿,很容易让人想到,洞房花烛夜。 “裴祝安,”宁惟远声线低哑:“陈家现在是我的了。” “陈恪没做到的事,我做到了。他舍不得做的事——” “我一件都不会落下。” 床具年久,木质框架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仿佛随时会分崩离析。 可宁惟远却指尖发麻,兴奋得几乎魂飞魄散。 “陈恪有没有在这张床上干过你?” 皮带抽离的脆响划破空气,衣衫褪尽,纷纷落于地面。 宁惟远抓着人翻了个面,逼得裴祝安面对自己。 裴祝安体脂率极低,身体线条兼具力量与美感,关节处如血珀,仿佛羊脂玉上透出一点红,只看一眼,便让人忍不住伸出手,将那处推开。 宁惟远将人剥得干净,唯独故意留下了那双长袜。 人体每个部位的感觉都在大脑中有相应的映射区域,而负责脚部的区域与生理器官接近,错频,但是很容易共振。 而对于裴祝安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局部的遮掩反而更清晰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赤裸,细密的神经上下串通,刺激自周身游走。 宁惟远还什么都没做,这种错位的快感已经几乎使裴祝安溺毙在床上。 可是快感的错位又何止这一处。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错的。 陈恪是初恋,是错爱,是宿敌,可宁惟远只是替身,是玩物,是消遣。 可如今,替身却将他压在白月光的床上,膝盖顶开腿根,蓄势待发,俨然要清空上一个人的存档。 裴祝安目眦欲裂,“你敢!” 下一秒,威胁戛然而止。有什么东西靠近尾椎,很烫,让他脊柱发麻。 宁惟远刮下他唇上干涸血迹,漠然反问。 “我凭什么不敢?” “我不但敢,而且忍了太久。” 宁惟远俯身,犬齿咬着裴祝安的耳骨,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清晰齿痕。 “我想得快发疯了。” 裴祝安的身体早已背叛理智,在s级alpha信息素的侵蚀下渐渐屈服,但眼底还凝着最后一丝清醒的讥诮。 “宁惟远,你也配?” 这话说得色厉内荏,宁惟远早已听惯了。 “留着点力气。”他慢条斯理地松开领带,“等天亮再问我。” 衬衫纽扣一颗颗解开,腰腹线条精悍,宁惟远动作粗暴,手上逐渐失了分寸,却在瞥见地面纠缠衣物时忽然顿住—— 两人领带交绞,像两条交尾的蛇。 此时此刻,宁惟远终于对即将占有裴祝安的事实生出了实感。 暴戾的神色微妙缓和下来。 “不止你,身边所有人都觉得我不配。”宁惟远的吻雨点般落在男人颤抖的眼睑上,“可那又怎么样,我偏偏要让他们知道,裴祝安的alpha是谁。” “你疯了?!” “这就叫疯?”宁惟远低笑,指腹摩挲着他的眼尾,“实话告诉你——我恨透了你身边那些人。” “有血缘的,没血缘的,认知的,不认识的......”咬牙切齿,声音像是淬了毒,“凭什么他们都能在你心里占个位置?” “——偏偏我不行。” 裴祝安呼吸凝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个人又走进了死胡同,过往经历使然,他心底生出不祥预感,猛地提高音量。 “你又想对谁下手?!” 殊不知,他慌张的模样反倒激起千层浪。 宁惟远原本只是嘴上委屈,现在却是切切实实地牵扯出心中怒火。 他曾经不顾一切地清除两人之间的障碍,怕的就是再重逢时,裴祝安认不出他。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只剩下一层脆弱的谎言作为遮挡。 但裴祝安还是厌恶地看透了他。 可是宁惟远现在发现,他宁愿裴祝安永远看不透自己。 “这么在乎?” 宁惟远牙关咬得发酸,他接连说了数个人名,每个字都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报裴祝安的通讯录。 “真当我看不见?”舌尖抵住上颚,青年冷笑,“他们黏在你身上的眼神?” “要不是你纵容,他们谁敢凑近半步。” 喉结滚动,裴祝安忽然轻笑出声。 他本可以解释。 哪怕只说半句软话,宁惟远或许就能动容。可惜,如果能忍住不去火上浇油,也就不是他裴祝安了。 alpha怒极反笑,“这么懂我?” “没错,我是不挑食,”被扼住的手腕蓦地挣动,薄毯之下,膝盖曲起一个暧昧弧度,“说白了,我从不为谁守身如玉。” “能爽就行,谁在乎是上是下?” 宁惟远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对这个表情太过熟悉——裴祝安只有在往他心上捅刀子时,才会笑得这么鲜活。 “换了别人,说不定今天早就成事了。” 裴祝安脖颈微扬,眯起眼睛,声音平淡。 “但唯独你不行。” 【??作者有话说】 我是作者,我同意angry sex。 第69章 形似 话音落下,宁惟远身形骤然凝滞,仿佛被人迎面掴了一掌。 他垂眼怔了半晌,再抬起头时,面色苍白,眼神惨然。 愈是暴怒,宁惟远愈清醒。心底无名火烧得蓬勃,裴祝安在他眼中的模样反而更加清晰。 他又想起了裴祝安刚才的话。 ......谁都可以。 唯独我宁惟远不行。 每个字都化作带倒刺的钩子,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苦艾气息陡然暴涨。 辛辣灼喉,熏得人眼眶发热,宁惟远跪坐在凌乱的床褥间,眉目低垂,明明衣衫不整,侧脸神情却冷淡而令人生畏。 裴祝安在信息素的洪流中徒劳挣扎,潮红从眼尾一路蔓延至锁骨,额角青筋暴起,宁惟远望着他,心口蓦然一疼。 他忽然扯开束缚,一把将人按进怀里。 裴祝安脱力地喘息,恍惚看见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宁惟远手指修长,在他的皮肤上箍出一圈红痕,小臂肌肉绷紧,淡青血管在冷白皮肤下蜿蜒。 竟然有种诡异的性感。 不是初次,却足够令他对s级alpha的力量生出了实感。 后脊贴着的胸膛尚有余温,却远不及颈后喷薄的鼻息滚烫。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裴祝安似乎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地挣动,却被强横压制在宁惟远的臂弯中。微凉的指尖抚上裴祝安的眼眶,爱怜地停留片刻,而后不容抗拒地覆住了他的眼睛。 掌心传来睫毛急促的颤动,频率逐渐加快,惊疑不已,但宁惟远不为所动,犬齿抵上那截后颈—— 刺破。 注入。 刺痛尖锐,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流经过四肢百骸,烧穿每一条血管。 生理性的疼痛远不及心理的崩塌来得剧烈,裴祝安颈后的血慢慢浸透绒毯,几近失声,甚至想蜷缩着抱紧自己。 宁惟远的呼吸同样粗重。 裴祝安的信息素混着血腥味钻入鼻腔,催生出更强烈的欲望。他俯身,舌尖卷走伤口渗出的血珠,默然感受怀里的战栗。 对宁惟远而言,裴祝安的信息素,鲜血和眼泪让他性致勃发,同时也蓄势待发。 “你说得对。”他含住裴祝安通红的耳垂,每个字都烙在皮肤上,“唯独对我.....你从不心软。” 宁惟远箍住alpha的手腕,在血色斑驳的毯子上磨出一片湿痕。 “但能标记你的——” 犬齿再度没入腺体。 “永远只有我。” 当痛苦攀升至临界点时,人甚至会生出被由内而外打碎的错觉。 混沌中,裴祝安恍惚听见濒死般的粗重呼吸,半晌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声音。 他死死咬住宁惟远的肩颈,将呻吟尽数堵在喉间,却挡不住在血管里肆虐的信息素——苦艾的辛烈与檀香的沉郁交织成网,眼前阵阵发白。 临时标记带来的安抚转瞬即逝,宁惟远望着裴祝安,眼神余恨未消,心底不忿难平,欺身而上,重重咬住alpha的嘴唇。 “要是让裴家上下看见你后颈的咬痕......”嗓音低沉可怖,他故意用犬齿去磨那块发烫的皮肤,“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灰瞳骤缩,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裴祝安咬牙切齿道:“他们不会知道。” “是么?”宁惟远倏尔一笑,呼吸粗重,像是被自己脑海里想象的画面刺激到了。 “可是,如果我不小心说漏嘴呢?” “我哪需要真的说些什么。” 第57章 宁惟远用指尖拨弄他的嘴唇,像是把玩,声音轻柔,缓慢。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又有那么多人爱慕你,哪怕只是空穴来风,他们都会帮你想象出一万种受难的方式。” 宁惟远激动得连呼吸都在战栗,“其实你身边的人很怕你,对吧?” “若是让他们发现,高不可攀的裴总被另一个alpha压在身下......” 宁惟远真情实感地兴奋起来,甚至忘记了压低嗓音说话,笑声又清又柔:“你就不止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裴祝安了,宝贝。” 裴祝安目光阴冷,“宁惟远,你还真是一辈子都上不得台面。” 唇舌忽然凶狠地入侵,碾碎话语,长颈交叠间,呼吸纠缠。 “你说的对。本来,这种事,我们两个知道就够了。”宁惟远故意说得恶劣:“可就算真说漏了嘴,谁又会怨我呢?” “他们只会嫉妒我。” “就当我是小人得志好了——”宁惟远扼住裴祝安后颈,强迫他承受这个几乎要夺走呼吸的吻,声音急切、含糊:“要怪,就怪我们裴总生得太勾人。” 如果瞳孔中的恨意能淬炼成匕首,宁惟远此刻早已千疮百孔。 长睫剧烈颤动,裴祝安死死盯着这张自己曾经无比喜爱的面孔,咬牙质问。 “这算是你的报复吗?” 报复我曾经对你太薄情。 宁惟远错乱而疯狂的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唇齿开合数次,最终只扯出个寡淡的笑。 “当替身这种事......我根本不在乎。” “那你想要什么?” 裴祝安自始至终都不信什么真心。 如果宁惟远并非陈恪,他情愿自己只是这人在不择手段向上爬过程中的一个垫脚石。 至少,还能等到这个s级alpha玩腻的那一天。 沉默于空气中凝结,宁惟远的指尖虚虚沿着脊柱下滑,隔着层薄毯,点在某个微妙的地方。 裴祝安眼底情绪蓦然加重。 “这里,”虎口卡住下颌,宁惟远强迫他直视自己,同时问道:“陈恪也碰过吗?” 话音落下,一直默然忍受污言秽语的裴祝安猛然睁开眼睛,冷冷望着身上的人。 惯犯了,宁惟远。 什么狗屁的压根不在乎,其实心里在乎死了吧。 “说话啊,裴哥。” 宁惟远眉骨压低,眼底神色微沉。他的动作又凶又猛,撞得裴祝安瞳仁骤散,神情空白,几乎七魂六魄都给挤了出去。 s级alpha的压迫感是让omega都闻之变色的存在,腰眼处的热源难以忽视,而看宁惟远表情,他巴不得沉默继续,好借机得寸进尺。 宁惟远鬓发微湿,掌心撑在alpha耳畔,小臂绷出凌厉的线条,喉结随着粗重的呼吸上下滚动。 昏暗之中,他成熟的面容因情欲而愈发深邃,眉骨投下的阴影里,一双眼睛黑得惊人,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与裴祝安记忆中那张脸分毫不差。 alpha死死盯着这宁惟远,胸腔忽然生出勇气与恨意,几乎灼穿五脏六腑。 借尸还魂也好,形似神非也罢。 总之,成全你。 裴祝安蓦然冷笑,故意道:“你不会真觉得我有多喜欢陈恪吧?” “不过都是消遣的玩意儿——他死了,你活着,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宁惟远静静望着他,目光冷寂。 令人齿寒的沉默在房间中蔓延开来,像把钝刀,割裂两人间最后的体面。 “也对。” 半晌,宁惟远下颌线条绷紧又松开,扯出个森冷的笑,“不冷血,就不是你裴祝安了。” “爱的时候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转头就能把枕边人踹开,说断就断。” 喉间溢出一声嗤笑,他说:“论心狠,没人能超过你裴祝安。” 一提到了断二字,宁惟远像是忽然犯了心瘾。 “真能断干净也就算了。” 这句话像个开关,话音落下,愉悦的调情与隐蔽的笑意尽数消失,宁惟远的神色骤变,怒极反笑。 “陈恪死了才几年,你转眼就把个一模一样的拽上床了?” 怨气冲天,裴祝安却听得几欲吐血。 “你以为我是自愿的?!” 宁惟远满目讥讽,“你要是真喜欢陈恪,又哪里轮得着我?要是真喜欢我,又为什么对那个死人念念不忘,怎么,是我不够好吗?” 窗外骤亮——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惊雷轰然炸响,震得整座宅邸都在战栗。 雷声近得仿佛就在耳畔,令人骨髓发麻,窗棂嗡鸣,玻璃几欲碎裂。 “天打雷劈。”宁惟远喃喃自语:“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他的目光慢慢回落在裴祝安英俊的面孔上。 “睁开眼睛看清楚——” “你枕着陈恪的床,我睡着陈恪的人,两个野鸳鸯在这儿翻云覆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怕是要托梦逼宫呢。” 白皙修长的指尖按在裴祝安心口上,指甲几乎深陷入皮肉。 “不提前想个说辞吗,老婆?到时候怎么介绍我?” 第70章 蓬勃 想什么说辞。 裴祝安眼睫轻颤,灰眸缓缓聚焦在宁惟远的脸上。 “介绍?没必要吧。”他倏然轻笑,声音冷得像浸过冰水:“说不定......陈恪现在就站在你身后看着呢。” “不过你恐怕要失望了。” “陈恪的性格,我再了解不过,”面容苍白,唇角勾出一丝讥诮笑意,裴祝安漫不经心地开口:“看着我坐享齐人之福——他生前最爱这种戏码了。” “你正中他下怀。” “这声谢,算我替他说了。” 无端指控,急火攻心,宁惟远险些溅出一口心头血。 憔悴与狼狈反而给裴祝安赋予了别样的魅力,哪怕不开口,也能轻易勾起人心底的毁灭欲与占有欲。 灯光晦暗,柔和了alpha的面容轮廓,恍惚间,给人一种纯良斯文的错觉。 仿佛此刻,任由宁惟远摆布的只是一个落难的温柔人夫。 丈夫留下的吻痕都还没消,转眼就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中欲拒还迎,满口搪塞着仁义道德,身体却早已摆出个自然而然的姿势。 指尖颤抖,慢慢对准那张俊美的面孔,宁惟远气得几欲哽咽。 经年不见,功力见长,他还是玩不过裴祝安。 但宁惟远清楚地知道,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恨不得将裴祝安咬碎,再生生咽下去。 “那真要恭喜陈恪了。” 宁惟远贪婪地用目光梭巡着这张脸,一字一顿,每个字眼都透着咬牙切齿:“既然他爱看——今天我请他看个够。” 鬼气四溢,阴森可怖,从这张薄唇吐出,却莫名沾上几分香艳。 “裴祝安,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宁惟远的鼻息都在颤,眼底竟然升起一层水雾:“再守一次寡,你想得美。” 泪水洇湿嘴唇,他不愿在裴祝安面前露怯,别过脸。再转过来时,沉静如常,面上不见半分脆弱。 只是一双眸子黑得瘆人。 走到这步,你不要怨我心狠。 宁惟远忽然俯身,嘴唇贴近耳廓,报出几个字。吐息温热,微小的气流拂上面颊,话音落下的瞬间,裴祝安清楚感觉到自己脸侧肌肉颤了下。 凌山集团计划于下半年实行不少涉及政治敏感的收购案,公司上下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容不得半点差池。 而宁惟远口中的,正是最关键的那环。 宁惟远显然清楚自己说话的分量,手掌白玉一般,不轻不重地抵在裴祝安的胸口,长睫浓密,投下一片阴影。 “裴祝安,我和你说过——我原本该是个beta的。” 暗室之中,目光如炬,寒霜缓慢爬上裴祝安的脸。 他甚至无暇思考宁惟远为何会清楚机密文件的内容,心脏径直坠入谷底,某种可怕的预感疯狂滋长。 “我再怎么声名狼藉,入了陈家后,认识我的人也不在少数。” 宁惟远俯身,侧脸微凉,慢慢贴近裴祝安绷紧的腹肌,近乎痴迷地落下一吻。 “要是再有人在我身上闻到alpha的信息素,我没法解释,只能说——” “裴总床上癖好异于常人,但求和陈恪形似,为此动用点私人手段改造情人的第二性别,不算奇怪吧?” 宁惟远抬首,神色虚伪至极。 “你方才也说了,我呢,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可我这么年轻就跟了你,被这么个大人物捧在手心里宠着,就算是动心,也再正常不过。” 裴祝安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在被轻柔地触摸,有声音自耳畔响起:“所以,为你改变性别.......也是情有可原。” 宁惟远笑得像是着了迷,“你说,在公众眼里,我们两个谁才更像是那个过错方?” 裴祝安瞪着他,眼神阴鸷得可怕,似乎恨不得将那双含笑的眸子生生剜出。 第58章 在改变第二性别这件事上,自愿接受与强迫改造有着天壤之别。 上流社会里的龌龊勾当屡见不鲜,但涉及信息素的案件——每一桩都是致命把柄。 即便是鼎盛时期的裴家都难以招架,更何况如今独木难支的裴祝安。 身下人的呼吸已经浅淡得几不可闻了。 宁惟远血气亢奋,情欲高涨,他清楚地想,裴祝安还会有什么退路呢。 此时此刻,alpha的沉默已经不再是抗拒,而是一种即将顺服的征兆。 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自心底浮现,宁惟远爱怜吻了吻那双疲倦的眼睛,声音像叹息:“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比你爱得更深。别挣扎了——” “我真的不舍得毁掉你。” 陈恪的离世太突然,哀恸之下,陈安闵将儿子的遗物全部封存,也不许任何人再踏入他曾经的卧室。 但也有传闻称,陈宅夜半常有异响,其中以陈恪曾经的房间尤甚。陈安闵心里发虚,不得以强行掩饰他存在过的痕迹。 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强迫一个成年alpha与自己欢好并不是容易事,裴祝安稍一恢复意识便立刻剧烈反抗,发狠一拳正中宁惟远下颌。 再想补一脚的时候却踢中架子,拽得人仰马翻,脆响接连炸开,精致的摆件摔了一地。 宁惟远生受了这几下,鼻息粗重,没还手,强行将要逃跑的人打横扛在肩头,仿佛抢亲。 今夜谁也别想和衣冠楚楚这个词沾边。 血液逆流,冲击着脆弱的耳膜,头重脚轻的局面很快令裴祝安眼前发黑,视野受限,在晃动的画面中,他慢慢辨认出—— 地上的大半摆件都是自己曾经送给陈恪的。 裴祝安忽然觉得恶心。 不仅因为他的胃部正在被宁惟远的肩胛骨顶着,周围轻盈细腻的檀香也令人反胃。 香炉之中,一点猩红在灰烬中时隐时现,挣扎着吐出一缕细若游丝的青烟。 微弱的烟气在昏暗中升腾,两股气息交缠撕扯。 其中有alpha因为情动被迫释放出的信息素,也有供奉在黑白遗照前的祭香,袅袅直上,前者令人神魂颠倒,后者却温和肃穆。 刺激之下,喉间腥甜,裴祝安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忘记该如何呼吸。 心跳急促,几乎淹没窗外雨声,意识在缺氧的边缘摇摇欲坠。 唇上忽地一热,是宁惟远凑过来,吻得缓慢,轻轻给他渡口气。 指尖陷入床单,抓出深深褶皱。长睫微颤,裴祝安慢慢睁开眼,终于看清自己的处境。 房屋杂乱,夜雨嘈杂急促,灯光模糊苍白,床头花瓶中的玫瑰娇艳欲滴,被翻红浪,线香青烟氤氲缭绕—— 不远处的高柜上,陈恪的旧照静静俯视一切。 镜框蒙尘,相片发黄。尘埃之后,面容俊朗青涩,含着笑。 与其说当年的陈恪在看着镜头,不如说他在看镜头外的裴祝安,眉目含情,双眼炯炯有神,其中写满幸福,憧憬与期待。 此刻的他正在用这幅神情望着床上交缠二人。 方寸之地,三人同囚。 六尘颠倒,心境不宁。 alpha天生抗拒承受。 然而,一种不容忽视的灼热已经悍然抵临,侵略性十足。 裴祝安抬手覆在宁惟远前胸,他的手指实在漂亮,精皮覆着白骨,清瘦修长,像是竹节。 肩线紧绷,alpha的肢体语言已经沉默地说明了一切。 但裴祝安最终还是开口了。 “你想要什么?” 宁惟远扣住裴祝安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与他十指交缠,指缝相嵌。 皮肤相贴,触感灼热,带起一阵阵生理性的战栗与森然的绝望。 “接受我,裴祝安。” 第71章 得意 情事最是销魂窟,世间无人抵得住。 听说判断开荤的标准很简单,处男的重心在肩膀,走路难免会摇晃。但尝过鲜的就不一样了,重心在腰上,肩宽背挺,足下生风。 一副被滋润过,理直气壮的模样。 约等于现在的宁惟远。 直到正式同居后,裴祝安才发觉基因的决定性作用。 换言之,宁惟远恐怖的身体素质压根与年轻无关,他就是单纯的重情,贪欲。 住所顶层被宁惟远改造成了一个宽阔的露天泳池,他习惯清晨游泳,然后挟着一身水汽去骚扰起不来床的裴祝安。 卧室窗帷低垂,晦暗的光线中,床沿倏尔一沉,随后一个窸窸窣窣的热源朝躺着的人凑近。 环在腰部的手臂缓慢收紧,枕头动了几下,床上的人泄出三两声呻吟。 “怎么了,宝贝?” 身后的人在轻轻咬裴祝安的耳朵。 因为忍着起床气的关系,alpha的声音要较平时哑,他警告宁惟远:“别一早上就开始。” “昨晚还没折腾够?” 宁惟远没说话,把下巴垫在裴祝安的肩窝处,胸肌严丝合缝地贴上对方的脊背,湿漉漉的水珠自其间滑落,像泪痕。 他心里委屈。 贼喊捉贼,明明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是裴祝安。 直到事发当晚,裴祝安才知道s级alpha有使人强制进入某个特殊时期的能力。 无论对方是alpha还是omega。 几天荒唐,今天终于到了结尾。悸动的情绪已经随着体温慢慢回落,但裴祝安前几日过得太不堪回首,至今想想仍觉得脸红心跳。 宁惟远不知道是什么昼伏夜出的冷血动物,白日搂着裴祝安打盹,晚上却强迫他与自己一同放纵。 这处住宅的选址实在好,清幽僻静,但架不住宁惟远太喜欢虚空索敌。 无人打扰,他就把陈恪当作假想敌,安在旁边,作他们这对亡命鸳鸯的死鬼邻居。 最疯狂的一次,宁惟远甚至把人压在了窗户上。 他因为自己的想象而兴奋异常,一下比一下愈发深入,几乎连灵魂都要被撞出躯壳。 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自唇齿的开合间溜走。 但裴祝安无需害怕。 因为宁惟远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嘘,小声点,宝贝,你老公就在隔壁。我们是偷情,不要让他发现。” 快感达到顶点的瞬间,剧烈的喘息,呢喃的爱语和隐忍的呻吟尽数消失了。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唯余晚风拂过山岚的呼啸,落在裴祝安耳中,却像鬼魂的哀啼。 那之后,裴祝安听见窗棂开合的吱呀声甚至会下意识腿软。 更别提面对拽着自己胡作非为的宁惟远。 裴祝安撑起上半身,抬头时牵扯到颈后刚结痂的腺体,他被痛得悄悄呲了下牙,灰瞳微眯,像只不爽的大猫。 宁惟远偷笑了下,揽住头让人靠在自己怀里,无声释放出信息素安抚他的alpha。 他的alpha。 笑意自唇齿间流转一圈,最后浮现在面上。从裴祝安的角度,恰好能将这个餍足的笑尽收眼底。 始作俑者的信息素没出现倒还好,苦艾的气息不过在空气中划开一道口子,这几日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向裴祝安。 酸痛的肌肉,斑驳的腺体,落梅般的痕迹,裴祝安甚至恍惚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浸着苦艾的气息,一切都在提醒他—— 另一个alpha,占有了裴祝安。 唯一还算值得庆幸的是,普通的alpha与omega难以闻到s级alpha的信息素,尽管完全标记使裴祝安在生理层面对宁惟远无限趋于依恋,但这却并不代表,他会因此成为宁惟远的omega。 alpha与omega间的差别使他们天然不对等,被完全标记的omega几乎会在精神层面对他们的alpha予给予求,哪怕最初的标记与omega的意愿相悖。 那种信息素操纵下的迷恋近乎疯狂,与情人间的爱意几乎无异。 作为s级alpha,宁惟远所拥有的权利甚至超越了普通的alpha,但他不愿看着裴祝安变成那副模样。 哪怕清醒的裴祝安永远不会爱上自己。 alpha本就不如omega那般温柔与多情,宁惟远眼中的裴祝安尤甚,简直是薄情寡义中的佼佼者。 需要他的那段日子,像是蜜月期,吃干抹净后却没半点负责的意思,似乎手一挥就要轻飘飘地将他从自己的世界中除名。 如同过往的千百次。 但这次的宁惟远不会允许自己再被抛下。 他对裴祝安的抗拒置若罔闻,将手探进被子,唇角笑意戏谑,朝着alpha的耳朵吹气。 “老婆,需要我帮你解决一下吗?” 裴祝安感受到直挺挺抵在自己后腰处的热源,沉默了。 真是寡廉鲜耻,哪怕打着互相解决的幌子呢。 “不需要,”他气恼地用被子盖住头,恨自己诚实的身体反应:“你也别来找我。” 宁惟远勾起唇角。 他的肩膀本身就宽,胸肌又练得相当漂亮,故意压低声线的时候,笑声仿佛出自混响,低沉又性感。 第59章 宁惟远伸手剥开裴祝安身上的被子,强迫alpha看向自己。 他单手撑着脸侧卧在床上,神情懒散,但是动作又透着不容置疑。 裴祝安一见青年这副模样,浑身上下的骨头便忍不住隐隐发疼。宁惟远以这个样子作弄过他太多次,以至alpha甚至恍惚感觉自己快被磋磨成一块皱巴巴的布。 的确是布,但却是一块落在宁惟远身上的布。 在那道标记落下后,他与陈恪最后的不同,也被裴祝安轻轻地拭去了。 事发那夜,宁惟远的眉眼被汗水浸得愈发漆黑,他伏在爱人的身上轻轻喘息着,表情恨不得将裴祝安拆吞入腹,但真正得势的瞬间,他说的却是—— “裴祝安,我从此永远属于你。” 裴祝安想起那一幕,仰起脸,望着自己的所有物。 宁惟远长睫微垂,眉眼清亮,面孔却成熟而英俊,像是头茬的青麦,又像是雨后的春笋,又嫩又韧。 与裴祝安记忆中的陈恪几乎无异。 宁惟远和他对视半晌,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忽然无奈地叹口气,“别盯了,再盯下去,我就要兴奋了,老婆。” 裴祝安倒是想纠正他,你已经很亢奋了。 但说出来也不过自取其辱,最后沉默着横了人一眼,作势就要从他怀里挣扎开。 宁惟远却眼疾手快,伸手将人抓回。 天旋地转之后,裴祝安发现自己以一个很尴尬的姿势横卧在他的膝间。 刚从泳池出来的时候,宁惟远随手套了条睡裤,裤子蓬松,但里面的布料却极其修身,稍微动一下,身体线条就纤毫毕现。 不知是否是心理暗示,隔着层衣服,裴祝安仍有一种被冒着热气的枪口瞄准的错觉。 但相比于衣衫不整的自己,宁惟远的关键区域好歹有遮挡,加上s级alpha的身体恢复能力本就极强,露在外面的皮肤白皙光滑,腹肌壁垒分明,人鱼线清晰流畅,前胸后背不见半点齿印抓痕。 两相对比,裴祝安心里羞恼异常。 他咬牙道:“放开我——你干什么?!” 一声脆响,某个地方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宁惟远熟练地拽下alpha的睡裤,随手丢开——扔到那件在地面上可怜兮兮躺了半宿的睡衣旁边,然后笑着揉了揉。 “疼么?”他问。 “滚!” 【??作者有话说】 已吃,请组织放心。 第72章 藏热 宁惟远的手指修长有力,他将四指并拢捺在一端,大拇指按住另外一半,虎口处发力,苍白的手背缓慢隆起青筋,只单手便分开阻挡,直抵目标。 “唔!” 贸然横冲直撞很容易起某个部位的痉挛,宁惟远耐心哄了半晌,才屏住呼吸,缓慢沉下身体,轻轻在裴祝安的耳边吐出一口长气。 “放松点,裴哥。早配合,早解脱,嗯?” 谁能来听听这条狗在大义凛然地放什么厥词,裴祝安气得几欲吐血。 白日的清醒与午夜的亢奋截然不同,宁惟远早上的时候暂且没那么疯,话少了很多,裴祝安能清晰地感受到喷洒在颈边的炽热鼻息,时不时缀上一两个吻。 “明天是不是有个视频会议?” 的确如此,但裴祝安不想和细作说话。 “为什么不理我?”宁惟远的口吻平淡又自然,仿佛以撒娇为攻势已经在很久以前。 他缓慢抽离,随后更重一下,惊得裴祝安“呃”了一声。如果不是被及时捞住腰,整个人差点嵌入床垫。 “回答我呀,裴哥。”声音慢吞吞,满怀恶意。 裴祝安像是一株可怜的独头蒜,一连被舂了好几下才从疾风骤雨中回过神,“对......对!别,别这么快!” “明天开会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裴祝安狼狈地喘息着,听着甚至有几分可怜,“什么?” 宁惟远在他的背上吻了下,“反正那些糟老头子说的也是废话,不如和我一起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他捧着裴祝安的脸,让对方仰头看自己伸出来的一小截舌尖,暗示意味十足。 苦艾的信息素混着灭顶的快感一波波袭来,裴祝安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炸了。 他几乎快发疯:“不行!” 促狭笑意自宁惟远的脸上一闪而过。 “那你叫我一声好听的。”他趁火打劫道。 睫毛抖了两下,裴祝安睁开眼,灰色的瞳孔有些涣散,神情困惑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 刺激持续积累,宁惟远猜测alpha快要达到阈值了。 冲击逐渐放缓,他的动作甚至接近于温柔,指尖捏住下颌,阻止裴祝安去咬下唇,同时俯身和对方接了个绵长的吻。 五脏六腑的空气几乎被尽数抽走,裴祝安仿佛感觉自己掉入了什么真空世界,耳膜充血鼓胀,直到不应期渐渐过去后,他才想明白宁惟远在说什么。 好听的。 暗示他改称呼是吧。 脸色潮红,裴祝安的神色却渐渐归于平淡,“你希望我叫你陈恪?” 宁惟远脸上的笑意瞬间隐去。 但他还没来得发作,裴祝安的下一句话却已经脱口而出。 “你是陈恪吗?” 毫无防备时听到这句话,话音落下,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宁惟远倏尔发问,声线很平,没有起伏,甚至接近于诡异。 “你觉得我是吗?” 裴祝安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促跳动,整个人在陷入恐慌,情绪却也隐隐兴奋。 alpha眯起眼睛望着宁惟远,仿佛再仔细些就能分辨出区别。 “我无所谓,”血液的流速甚至都在加快,但裴祝安的口吻相当淡漠,更像是一句对于玩笑话的回应:“你敢死而复生,我也能让你生不如死。” 宁惟远的答案是痴迷地捧住他的脸。 “你放心。”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乖乖任你处置。” 周一清晨,失踪多日的舆论中心重新出现在凌山集团。 长廊之中,裴祝安迈步很稳,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喉结下方,黑色领带显得整个人斯文又禁欲。 沿途员工纷纷低头问好,alpha略微颔首,神色冷淡,与周围人形成鲜明对比。 照例,无人直视顶头boss,所以自然也就没人发现—— 西装之下,裴祝安颈后那枚若隐若现的齿痕正在发烫。 腺体红肿,随着脉搏与呼吸一跳一跳地疼,裴祝安搭在电梯按键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下。 走入办公室,房门咔哒合拢,几乎是下一秒,alpha瞬间泄力。 他仰面倒在座椅上,后颈刺痛鲜明,面色苍白,眼角泛起薄红。 文件最上方摆着凌山集团的季度报表,裴祝安拿起钢笔,肌肉却酸痛,签名处慢慢洇开一团墨渍。 他忿忿丢开笔,金属撞击大理石的脆响在空荡的办公室中格外刺耳。 像是提醒裴祝安什么。 比如今天早上,宁惟远咬着耳朵对他说的那些话。 出门前,裴祝安终于问出了那个在喉头辗转整夜的问题。 “你的信息素......”他盯着宁惟远的背影,声音冰冷:“会不会有其他影响?” 镜前打领带的动作顿了顿。宁惟远从镜中瞥见alpha紧绷的下颌线,唇角忽然勾起玩味弧度。 “比如?” 裴祝安眼神骤然阴沉。 宁惟远转过身,那张得天独厚的面孔在晨光里漂亮得惊人。 他今天格外容光焕发,眼波流转间带着餍足,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的锁骨泛着暧昧的淡红,仿佛恨不得昭告天下。 指尖修长,慢慢点上裴祝安的喉结,“怎么,怕我把你变成omega?” 裴祝安一言未发,但呼吸乱了。 宁惟远望着对方略显凌乱的装束——向来从容的alpha竟然连扣子都系错了位,刚一恢复体力,就这么急匆匆地赶来质问。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某处软得发烫,又痒得难耐。 心思微动,宁惟远忽然不舍得错过这个逗弄裴祝安的机会。 宁惟远突然逼近,将人困在胸膛与墙壁之间,俯身将耳廓贴上对方紧实的腹部,呼吸微屏,作聆听状。 “发什么疯?”裴祝安周身肌肉瞬间绷紧。 “不是担心二次分化么?”宁惟远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指尖流连在对方的人鱼线处,轻笑道:“我帮你听听动静。” alpha的呼吸骤然凝滞。 ——贴着的位置显然是胃部,但这个荒谬的玩笑却像一记闷棍,心率失衡,连檀香都失控地溢出一缕。 “你......” “很难接受?”宁惟远直起身,用指节蹭过他僵硬的唇角,像是漫不经心:“年轻力壮的s级alpha,连续七天注入信息素......裴总觉得呢?” 裴祝安面色铁青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他心底的恶趣味。 第60章 “骗你的。”宁惟远忽然退开。 “梁宸当初给你做过检查,我可以保证,当时的结果是什么,现在的结果就是什么。反倒是你——” 他径直望进那双惊魂未定的灰瞳。 “是怕我真这么做,还是怕我,不会这么做?” 裴祝安猛地推开禁锢,宁惟远猝不及防,后腰撞上穿衣镜,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 他怔了下,随后哑然失笑,“该做的都做了,怎么还恼啊?” 宁惟远将企图离开的人堵在门框间,口吻戏谑:“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 “我不止是裴总的第一个alpha,也是裴总的初次吧?” 喉结上滚动,裴祝安身形凝固。 宁惟远当然知道答案。这人在床笫间的生涩根本藏不住,遑论直到现在,裴祝安在接吻时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 但此刻,他却故意歪头,等着看对方嘴硬的模样。 “当然不是,”裴祝安转过身,唇角挂着讥诮笑意:“陈恪在我床上哭的时候,你怕是连分化都没经历。” 空气突然安静。 宁惟远抬手捂住半张脸,先是肩膀可疑地颤抖,接着整个胸腔都震颤起来,最后,他干脆笑倒在床沿。 “裴祝安,下次撒谎的时候,记得把耳尖藏起来。” “......” 裴祝安这才发现自己耳朵红得惊人。 宁惟远把人惹恼而不自知,临出门前还不忘高声嘱咐老婆:“裴总,把中午的时间留给我——” 回答他的只有玄关处震天响的关门声。 裴祝安向来不屑许诺,何况他根本没把宁惟远的话放在心上。 总裁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秘书走进来,裴祝安问对方。 “我下午的行程是什么?” ——四点,白家私人俱乐部的揭幕仪式。 第73章 绿茶 最近凌山集团风头正盛,作为掌舵人,裴祝安自然也少不了要在公众面前频繁露面。 这段时间,白家小少爷投资的私人俱乐部初步落地。选址颇费心思,青山环抱,整座建筑掩映于云霭之中,倒像是座雅致的避世山庄。 今日开幕,裴祝安也在受邀之列。 仪式主角是白露汀,白家独子——裴祝安同他并无深交,但因为几段捕风捉影的绯闻,倒在外人眼中平添几分暧昧。 作为家里的独苗omega,白露汀性格骄纵又顽劣,外人却常被表象迷惑,只觉得他温顺柔美,是圈子里不少适龄alpha的梦中情人。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些年,明里暗里,白露汀就差当众道破自己对裴祝安的心思。 论家世相貌,两人确实登对,信息素等级又旗鼓相当,风言风语传得久了,连当事人自己都差点当了真。 私下里,白露汀的确表露过心意。 当年裴祝安正和陈恪热恋,拒绝得干脆利落。 未曾想白露汀竟然毫不气馁,三番五次公开示爱,至今仍被视作最有可能的裴太太人选。 至于如今的宁惟远—— 没多少人把他当真。 他们只当是段迟早要散的露水姻缘。 裴祝安虽然对白露汀无意,但前些日子凌山刚与白家签下一笔不小的合同。签完字握手时,白父笑得意味深长,至今历历在目。 就算是买卖一场,alpha也不好翻脸不认人。 何况白氏集团如今风头正劲,商海沉浮,裴祝安不会为了私事树公敌。 可此刻,望着媒体区那一圈对准自己的长枪短炮,他仍旧不免有些后悔。 秋意正浓,山风料峭,白露汀是现场唯一没穿正装的人。他裹着一件驼色风衣,巴掌大的脸埋在毛领中,冲着裴祝安柔柔一笑。 “裴哥,我好冷啊。” 说着,指尖轻轻点上对方颈间的羊绒围巾,“这个借我好不好?” 空气微顿,四周交谈声霎时低了几分,不少人的眼神开始似有若无地飘向这里。 话音刚落,几个年纪相仿的alpha跃跃欲试地想解围,但向来众星捧月的omega却对他们的殷勤视若无睹。 “没看见我们正在说话?” 他蹙眉睨了眼那些望眼欲穿的alpha,转头面对裴祝安时,又绽开笑颜。 “他们真吵。” 裴祝安微微一笑,长睫轻垂,避开四面八方混杂着探究与恶意的目光。 他本就厌烦这类社交场合,仪式甚至还有几分钟开始,可alpha却已经觉得疲倦不堪。 裴祝安已经快要退无可退,白露汀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却仍旧盯着他不放。 omega仰着脸,脖颈绷得笔直,像只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的猫。 “你到底给不给我嘛。”他声音不小,带着明显的撒娇意味。 “.....” 裴祝安笑得温和得体,解下自己的黑色围巾,不敢有丝毫逾越,指尖刻意避开对方颈后区域,利落地打了个结。 刚想抽身,手却忽地被攥住。 剑眉微挑,裴祝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对面,正撞上白露汀似笑非笑的眼神。 omega的手不大,却像海葵吸盘般牢牢缠住他的指尖,掌心柔软,五指纤细白皙。 白露汀略一歪头,笑得很甜。 “你的手好暖和呀。” 裴祝安当然可以直接甩开,但众目睽睽之下,任何抗拒都太过显眼。他倒不怕当众驳了白露汀的面子,就怕点燃少爷脾气,场面更难收拾。 笑容略一停滞,他对旁边的汤特助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几分钟后捧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疾步走来。 “小心烫。” 裴祝安顺势抽手,将纸杯递给omega,“手都冻凉了,喝点这个暖暖身子。” 白露汀的眼神瞬间冷下来,汤特助硬着头皮接下一记眼刀,心里叫苦不迭。 omega虽然是一腔情愿,但还不至于蠢到读不懂气氛。 他早已看出裴祝安对自己毫无兴趣,不过是看着白家的面子才会出席。 这个念头让白露汀有些受挫,面色不虞。 好在开幕流程顺畅,裴祝安很快找到机会与omega拉开距离,游刃有余地融入另一边的寒暄圈。 他本以为这场小插曲就此翻篇,却没想到,这不过是今天风暴的前奏。 宴会临近尾声时,白父端着酒杯走到人群中央,满面春风地致谢,紧接着话锋一转,热情邀请众人移步中庭。 原来不久前,为了讨小儿子欢心,白父大费周章地移栽了一株千年古树。 庭院暮色四合,古树巍然矗立,虬结的枝干上缠满金丝红绸,树冠遮天蔽日,在晚风中微微浮动。 在场宾客都是人精,立刻配合地发出赞叹。不知是谁忽然提议—— “不如我们在红绸题字祈福?” 裴祝安心底腹诽,随手写了几个字,笔锋刚收,忽然感觉到颈侧拂来一阵温热吐息。 他瞬间停下动作。 原来白露汀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到旁边,正歪头看着他刚写下的字迹。 对上那双浅灰色瞳仁后,omega才如梦初醒般瞪圆眼睛,然后在周遭善意的起哄声中恰到好处地红了耳尖。 白露汀下意识揪紧裴祝安的袖口,指尖发抖,眼睫轻颤,脸上写满了无辜与茫然。 一切都在不言中。 就差把两人间不同寻常的氛围给点破了。 裴祝安额角直跳。 如果绿茶也有段位的话,白露汀堪称其中的佼佼者。 但此刻,alpha眼前却蓦地浮现宁惟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可惜,一山更比一山高。比起白露汀,宁惟远才是浑然天成的那个。 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白父活了一把年纪,老狐狸似的,望着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正好正好,祝安,你和露汀都是年轻人,不如就由你们俩先把祝福挂上去?” 作为晚辈,裴祝安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微微一笑,应下来。 山庄造景极具奢华,宾客们的奉承让白父愈发得意,连连催促两人。 以白露汀的身高,最矮的枝桠对他来说也有些吃力了,裴祝安利落地系好自己的红绸,转身正要帮忙—— “我要自己挂。”omega攥紧手中东西,没有松开的意思。 裴祝安俊朗眉梢一挑,索性退开几步,抱着手臂,一副饶有兴致看好戏的模样。 白露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神情委屈,眼眶逐渐泛红。 裴祝安像是拿他没辙,叹口气,问道:“自己说,你希望我怎么做?” 白露汀眨眨眼睛,“抱我上去。” 裴祝安忽然勾起唇角,笑意温柔却无端瘆人,令人脊背发凉。 omega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他疑心裴祝安正在心里骂自己,苦于没有证据,只好软声妥协。 “开玩笑的嘛......我就是想自己系上去呀,祝安,不如你帮我想个办法?” 第61章 宁惟远的存在,确实在方方面面拉高了裴祝安的耐受阈值——包括应对无理取闹的耐心。 alpha略一思忖,拽下最低那根枝条,放到白露汀触手可及的高度。 “现在可以了。” 虽然与期待的亲密接触相去甚远,但裴祝安难得的迁就却让白露汀心跳加速。 他踮起脚尖系红绸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确认omega站稳后,裴祝安松开手,声音很淡。 “当心。” 古柏投下浓重的阴影,白露汀闭目合十,纤长睫毛在眼下投落阴影,虔诚得仿佛在神龛前祷告。 裴祝安静静望着他,心头莫名掠过一丝怅然。 不是为漂亮的omega失神,他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原来这么一个众星捧月,从不需要承担风雨的富家少爷,还有需要这般郑重其事去祈愿的事。 “许的什么愿?”他问。 白露汀睁开眼,猫儿似的瞳仁望着裴祝安,狡黠一笑:“姻缘。” 裴祝安尚未品出深意,山风忽起,omega刚系上去的红绸上下翻飞,一角猝然掀起—— 墨迹未干,赫然是个“裴”字。 他的名字。 裴祝安唇角弧度瞬间凝固。 【??作者有话说】 双更,应该还有一章。 第74章 攀枝 山风撕扯着红绸,气氛陷入冷寂。 墨迹淋漓,一个“裴”字清晰映入眼底。裴祝安舌尖抵住腮帮,忽地扯出一个冷笑。 他勉强压下心底厌恶与反感,冷声道:“何必呢,白少爷。” 白露汀面上毫无愧色,紧咬下唇,仰头直勾勾迎上裴祝安的视线。指尖即将触到alpha袖口时,却被侧身避开。 抗拒赤裸裸,像针一般,omega心底刺痛,眼眶微红。 “我一直都想不通,你凭什么总是拒绝我——以前拿陈恪当挡箭牌,现在呢?” 白露汀眼底写满不甘,“裴祝安,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的借口永远只有一个。” 裴祝安初次分化时,白家前来贺喜。席散人静后,白露汀红着脸第一次对他表白。 年轻的alpha眉眼尽是意气风发,拒绝得毫无转圜。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裴祝安的英俊惯常带着漫不经心,只在提起那人时呼吸微滞,唇角不自觉浮起笑意。 口吻真挚,情态更不像作假,也难怪白露汀当年深信不疑。 后来裴家骤遭巨变,圈子里人人对裴祝安避之不及,他也一连沉寂数年。 然而再见面时,白露汀却发觉alpha比从前更加夺目。 面容英俊成熟,眉眼深邃,目光淡漠而极具穿透力,周身气质沉稳内敛,只一眼—— omega心底那片死寂多年的灰烬便骤然迸裂,绽出猩红火星。 白露汀鲜少被人这么直白的拒绝,自尊受挫,眼底隐隐窜出火苗,冷笑道:“现在又是因为谁,还是说——” 话音戛然而止。他注意到alpha的动作,声音陡然拔高,气急败坏。 “裴祝安,你敢扔试试! 裴祝安置若罔闻,继续去解那缠绕在枝头的红绸。 然而凝神间,白父与宾客的说笑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逼近身侧,半秒后,数道目光投来。 “祝安,做什么呢?” 透过人群缝隙,裴祝安撞上一道视线——白露汀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唇角噙着挑衅笑意,像是无声宣告。 众目睽睽,我不信你敢撕破脸。 指腹捻着红绸顿了片刻,最终松开。裴祝安垂眸敛去眼底冷意,再抬头时,已经一派风平浪静。 “没什么,只是缠住了树枝。” 暮色深重,裴祝安回到家时已接近九点。 宁惟远厌恶旁人打扰,偌大的别墅里佣人寥寥无几,裴祝安脱下大衣递给旁边一人,颈间空荡—— 他终究没把围巾要回来,只是告诉白露汀,不必还了。 裴祝安追过人,自然也谈过恋爱,相当洞悉那些你来我往的小把戏:你借走围巾,归还时附赠伴手礼;我怜惜你奔波,顺势邀约晚餐。 蛛网一般的关系,往往就靠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丝线维系。 只是,被麻烦精缠身的滋味,裴祝安不想再尝,更不敢重蹈覆辙。 裴祝安踏入玄关时,空气凝滞,本该灯火通明的厅堂浸在昏昧中,如暴风雨前的深夜。 他脚步微顿,问佣人:“宁惟远回来了?” 一旁佣人垂下眼,声音压得极低。 “宁先生在楼上等您。 推开卧室门,暖黄灯光流泻,看似波澜不惊,宁惟远斜倚在床头翻阅文件,平光镜架在鼻梁。 听见声响,他骤然抬眼,目光尤其冷。 淡漠得甚至让裴祝安感到陌生。 alpha喉结滚动,最终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他转身解开衬衫纽扣,落地镜映出紧绷流畅的背肌线条。 身后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印在皮肤上,裴祝安能清晰感知到那视线深处毫不掩饰的欲望。 空气中苦艾气息愈浓,裴祝安扯开领带丢在一旁,布料摩擦声割裂满室寂静。 从宁惟远的视角望去,alpha的上身漂亮得如同一副艺术品。 裴祝安有健身的习惯,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轮廓分明。 他俯身时,背肌倏然绷紧,肩胛骨如振翅的蝴蝶,脊椎线一路滑进腰际那对若隐若现的凹涡,恍若被风揉皱的静潭。 自从撕下伪装,宁惟远便很少在裴祝安面前收敛欲望。 指尖的文件长久地停留在同一页,视线早已牢牢锁在alpha身上。然而,他自以为在欣赏,当事人只觉得被监视。 alpha沉着脸拉开衣柜门,一丝微妙的窘迫刚爬上心头,却在看清里面衣物时,骤然僵住。 今天他送给白露汀的围巾,此刻正纹丝不动地蜷在里面的衬衫旁。 裴祝安一把扯下围巾。 布料干燥蓬松,带着烘干机的余温,是被彻底清洗过的模样。 羊绒围巾娇贵难伺候,向来由专人打理。从递给白露汀到此刻不过五小时,时间掐得刚好—— 刚好够宁惟远跨越大半个城市截回,再亲手洗净上面每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裴祝安面无表情,扬手将围巾重重甩在宁惟远膝头。 “你什么意思?” 纸张合拢,宁惟远终于抬起眼,镜片寒光微闪,“你要问什么?” “围巾是你动的手脚?” 宁惟远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冷淡模样,“你的东西丢在外面了,我替你捡回来,不谢谢我么?” 捡回来。 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寻回犬么。 荒谬感直冲头顶,裴祝安甚至怒极反笑。 “什么时候我的东西也轮得着你来处置了?” 宁惟远霍然起身,阴影如实质般兜头罩下,他沉声道:“就凭我是标记你的alpha。” 胸膛剧烈起伏,宁惟远尽可能地克制翻腾的占有欲,一字一顿。 “就凭这一点,白露汀就不该惦记你。” 白露汀的纠缠不过烦心琐事,相比之下,真正令裴祝安胆寒的,是那无处不在的注视。 不是跟踪,甚至更接近于,监视。 光是想到那双时刻钉在自己身后的眼睛,心中便泛起难以言喻的反感与厌恶。 裴祝安面色不虞,而宁惟远却视若无睹,甚至在他本就退让的底线上更逼近一步。 眼睫低垂,青年声音平静:“又要为了外人这么对我吗,裴祝安?” 裴祝安几乎要被这人颠倒黑白的能力给气笑了,猛然攥住衣领将他扯近,鼻尖相抵,咬牙切齿。 “听清楚了,现在只是我们两个的事!” 宁惟远漠然望着他,半晌,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既然是我们的事,”他轻声重复,字字清晰:“那么,就不该有任何碍眼的东西横在中间。” 宁惟远口吻含怨,好像错的人不是自己,而是alpha—— 裴祝安,你为什么不能无条件偏心我。 陈恪活着的时候,疑心重,也喜欢吃醋,但他擅长隐藏情绪,即便心底翻江倒海,也鲜少在裴祝安面前显露分毫。 尤其在两人确定关系后,掌控欲更是瞒得滴水不露—— 认识数年,裴祝安始终浑然不觉。 两相对照,如今的宁惟远几乎快把极端二字写在脸上。 目的明确,不择手段,行事偏激日甚一日。 裴祝安凝望着眼前这副熟悉皮囊,心绪翻涌,他想,宁惟远与陈恪有时像得惊人,有时却又判若云泥。 无数个深夜,这念头如粗砺的沙砾,反复碾磨心口,硌得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裴祝安一直在想。 这个人到底是谁。 宁惟远垂眼扫过裴祝安阴沉脸色,唇角无声勾起一抹弧度。 他肩头微侧,看似漫不经心,却将alpha的视线精准地引向书案上的那只花瓶。 第62章 他向来喜欢浪漫情调,每次裴祝安回家后,瓶中总会插着一束含苞欲放的玫瑰。然而今日—— 瓶口空空,唯有一根枯瘦扭曲的枝条突兀立在其中,形容枯槁,泛着灰败。 乍看与寻常枯枝无异,唯一的区别是—— 一段殷红的绸带死死勒在枝干中段,墨迹隐约透过绸面,洇出熟悉的姓氏,非衣裴。 裴祝安。 那是白露汀今日亲手系上去的。 枝条末端的断口狰狞扭曲,活像是被人怀着满腔恨意拧下,留下一道撕裂般的创面。 足足半晌,裴祝安仿佛被扼住喉咙,惊得连句话都说不出。 他只是愕然盯着宁惟远身后方向,脊背迸发热汗,脑穴处却如通电般冰凉,思绪一片混沌。 宁惟远面上不见半点笑意,视线森冷,在alpha腰部以下的位置梭巡。 他开口,语气不含半点玩笑意味。 “下次再敢,就不是插在花瓶里了。” 目光所及之处,他真正意图贯穿的地方,已经不言而喻。 裴祝安被宁惟远以这种从未有过的眼神攫住,血液流速骤然加快,情绪甚至无法用言语表达,心脏在胸腔中擂鼓般疯狂冲撞。 牙关紧咬,看得出来,裴祝安有种咆哮的冲动。 但又能解决什么呢。 像宁惟远这么强势的人,事实在他面前简直与废纸无异,再怎么疾声厉色,也只像拳头打在棉花上。 肩头忽然泄力,裴祝安只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声音沙哑。 “宁惟远,你就非得把事情做这么绝?” 宁惟远的沉默如由实质,覆压而下。 “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克制了。”片刻后,他慢慢开口:“白露汀在做出那种事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声音微顿,像是反问。 “难道......我还不算留有余地么。” 当着他的面,如此堂而皇之地向他的alpha吐露爱意,甚至连他宁惟远自己都没来得及奢求能与裴祝安白头偕老—— 不是挑衅是什么。 当他是死人吗。 当然,从裴祝安泛着寒意的目光来判断,在alpha心中,宁惟远似乎也与一具死物无异了。 宁惟远慢慢走到裴祝安身边,抬手抚过alpha柔软的发丝,像是要劝他消气,声音放得很轻。 “和你没关系。是他们不长眼,总是缠着你。” “好在,”他的喉结滚动一下,“以后不会了。” 裴祝安猝然抬眼,眼底红血丝清晰,他死死瞪着宁惟远,字字清晰。 “走到这一步——你满意了?” 宁惟远笑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恨我吧,你尽可以恨我。” 宁惟远不为所动,视线径直钉入浅灰色的瞳仁深处,声音平静,毫无起伏,甚至透出几分诡异。 “裴祝安,恨一辈子也是一辈子。” 第75章 登天 裴祝安的新欢,是个心狠手辣的狐狸精—— 宁惟远那天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当然,也毫无疑问地在圈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身为当事人,裴祝安根本无心了解个中细节......譬如宁惟远如何堂而皇之地闯入白家,警告omega,又如何趾高气昂地昭告天下。 很可惜,会哭的孩子就是有奶吃。 闹剧之后,宁惟远与裴祝安之间的关系俨然成了圈内公开的秘密。 出身并不光彩,上位手段疑点重重,却能如此理直气壮地登堂入室。 该说宁惟远不愧是能将一手烂牌打出花的楷模,闻者无不色变。 更富戏剧性的,是这段三角关系中的各方态度。 陈家飞扬跋扈,白家偃旗息鼓,裴家干脆置若罔闻,或许是默许,又或许是......借机敲打。 众人对此深信不疑,直到这种说法传入裴祝安耳中—— 他额头青筋直跳,咬牙道:“谁说这是我默许的?” 来通风报信的秦沛书沉默半晌,破天荒地没站在他哥这边。 omega吞吞吐吐,话里透着怀疑:“真的.......不是吗?” 裴祝安顿觉头痛。 “先不说这个,”他懒得解释,冷脸岔开话题:“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出现在医院?” 秦沛书眼珠不安地转动。 今天他注定在劫难逃—— 往上是信息素紊乱科的门牌,左边堵着他哥的胸膛,右边则对上一面清晰的电子屏,上方正循环滚动着今日前来就诊的患者名单。 裴家的私人医院本就清净,寻常人更难有直通vip诊室的资格。 说是患者名单,其实翻来覆去只有“裴书”二字,斗大的字还镶了圈光边,在瓷白的地面上投下阴影,光带一直蔓延至这对沉默的兄弟脚下。 秦沛书捏着手中皱巴巴的报告单僵在原地,心如死灰,百口莫辩。 裴祝安单手插兜,瞥了眼屏幕上那个名字,冷笑一声,“哟,还知道化名。” 其实早些年,秦沛书的性格远不如现在那么开朗。 裴祝安总念着omega当年为自己挡的那刀,心中有愧,加上怜惜腺体残缺的弟弟,因而一早便敲定将他的身体检查安排在家里。 然而,随着秦沛书日渐成熟,这种方式却不太适用。 他需要精密仪器的检查,专业医生的诊治与更为谨慎的诊疗流程。 裴祝安总是对秦沛书有求必应。 不仅重金聘请的医生需要弟弟亲允,裴家的私人医院更是腾出顶层,布置得如花园一般,不对外开放,仅供小秦少爷一人使用。 裴祝安天生擅长笼络人心,周崇昌不是没试过挖墙脚,可惜屡战屡败,最终难得在裴祝安面前低头。 “你是沛书名义的兄长,但我现在是他的监护人——条件随便你提,我要那几个照顾他的医生。” “条件?” 裴祝安讥讽道:“你哪来的资格和我提条件?” “他连名字都是裴家改的。” 打蛇打七寸,心病蓦然被戳中,剑眉微蹙,周崇昌竟无言以对。 秦沛书原不叫这个名字。 在身世曝光前,作为秦家血脉,他是最受宠的孙辈。 家族的宠爱体现在方方面面,最寄予众望的名字也理所当然地归属于他。 然而真相大白后,秦老爷子却愈想愈觉晦气,大发雷霆,扬言要给他改名。但明眼人都清楚,说是改名,其实是预备换姓,逐出家门。 裴家早已做好了把人接过来的万全准备,未曾想当时的周崇昌激烈抗拒,最终正好作罢。 双方各退一步,但秦老爷子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姓可以留着,但名一定要改。 秦沛书说,他想把第二个字换成裴——裴家的裴。 裴母在病床前弯下腰,指尖轻轻抚过缠着纱布的额发,温声逗他:“又是赔,又是输,不好听。” “叫沛书,好不好?” 充沛,沛然,让人联想到雨后初霁,联想到生机勃勃。 十几岁的裴祝安发誓会还给秦沛书一个这样的人生。 当然,倘若没有周崇昌这朵常来蔽日的讨厌乌云,就更好了。 有化名在前,即便撞见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秦沛书,裴祝安的神色也稍霁了几分。 但并不代表这件事就此翻篇,alpha声音低沉,紧追不放:“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秦沛书脸颊飞红,含糊其辞:“腺体被人......咬了口。” 裴祝安的身形在他视线中缓缓拔高,灰眸危险地眯起——秦沛书慌忙补上后半句,“是我自愿的。” “标记你的人是谁?” 裴祝安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姓周的?” 某些时候,裴祝安与周崇昌的思路其实出奇一致。 无论秦沛书遭遇什么意外,即便对方不在现场,也必定会被狠狠记上一笔,难逃其咎。 裴祝安本意只是控诉周崇昌照顾不周,未曾想竟一语成谶。 话音落下,omega慢慢点头。 从发案到破案,甚至不超过三秒。 秦沛书神色忸怩,欲言又止,心底小鹿乱撞,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 裴祝安仿佛眼睁睁看着一枚青桃在自己眼皮子下成熟,汁水丰沛,眼底写满柔情蜜意,桃浆流淌。 ——周崇昌怎么还活着。 “具体怎么回事?” 具体来说,很简单。 当事人或许不知情,但裴祝安与周崇昌却都是圈中炙手可热的联姻人选——信息素等级高,相貌英俊,身家丰厚,并且手握公司实权。 当然,作为后起之秀,宁惟远也曾凭着家世与皮囊短暂地跻身其中。 不过如昙花一现,他也就是短暂地入围了一下。 宁惟远在裴祝安身上表现出的疯狂与决绝,使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白家那件事之后,自此再无人敢在宁惟远与裴祝安的身上打主意——前者是不愿,后者却是不敢。 第63章 如此一来,周崇昌便承受了远超以往的目光与压力。 临近年底,公司内部的事务陡然加重,会议与出差频繁扎堆,周崇昌几乎忙得焦头烂额。 但即便如此,在分神照顾秦沛书之余,他还需要应付家族接连不断推来的世家omega。 周崇昌一概冷峻回绝。 然而秦沛书心中却仍止不住地泛起酸涩醋意。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会直说。但omega有的是办法让周崇昌主动意会。 昨夜,周崇昌在公司召开会议。 会议开至途中,alpha瞥见手机屏幕亮起特殊的来电显示,当即举手示意暂停。 随后,会议室的门利落阖上,将一众面面相觑的人丢在身后。 唯一知道内情的秘书面露苦笑。 家族介绍的omega是早上推过来的,秦沛书的脾气是晚上发作的。 电话对面,清脆的质问声连绵不断。 周崇昌用微凉的指节缓缓揉着眉心。 “嗯,哥哥给你道歉........那你愿不愿意给哥哥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如果公司下属听见总裁这副温柔口吻,只怕会惊悚万分。但周崇昌本人却浑然不觉,声线压了又压,柔和得近乎恳求。 然而第二句哄劝尚未出口,电话已被干脆利落地掐断。 周崇昌默然握着失声的手机,心绪万千。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接近深夜,周崇昌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第一反应便是向助理打探秦沛书的动向。 助理面露难色。 小秦少爷去了夜店。 同时,小秦少爷还刻意发话,不许任何人和姓周的通风报信。 秦沛书去寻欢的事情本该滴水不漏,奈何他禁令放得太广,周崇昌身边的人几乎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没人敢把活祖宗的话当儿戏——除了眼前这位助理。 他与周崇昌的私人秘书交情匪浅,琢磨出什么不对后,迅速拿这个消息去探秘书口风。 高人似笑非笑地点拨他。 “原话转告就行,甚至添油加醋又有什么关系——就怕你不告诉周总呢。” 助理恍然大悟,于是低眉顺眼地递出了消息。 甚至无需再加工,一向冷静自持的周崇昌听完,许久没有反应,随后猝然抄起球杆,将办公室里的东西砸了个天翻地覆。 震天巨响后,死寂笼罩了室内外,下属们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偶然有胆大的佯装路过,悄悄向里面窥探—— 满目疮痍,唯有架子上孤零零立着个水晶相框。 并非侥幸逃脱,只是因为里面嵌着小秦少爷成人礼上的照片。 不出片刻,周崇昌冷脸走出办公室,周围员工惊弓之鸟般退散。 在那些交织着担忧与好奇的目光里,alpha步履匆匆,看得出来,去抓人的心情已经急不可耐。 秦沛书其实在夜店玩得也没那么尽兴。 无论谁搭讪,他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傲慢模样。旁人都议论小秦少爷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殊不知omega是有苦难言—— 他本就挑剔又娇气,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不说,信息素也缭乱复杂。 遑论秦沛书的审美阈值也早被家里的两个兄长拔得极高,寻常人想入他的眼,难于登天。 挑挑选选,他最后勉强捏着鼻子点了两个omega。 幸好这两个小o相当机灵,同性本就相斥,加上他们早看出小秦少爷意不在此,所以并没刻意逢迎,只是清清爽爽地说着玩笑话,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只是三两杯黄汤下肚后,秦沛书才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似乎不该喝酒。 服用促进腺体康复的药物期间严禁饮酒,一旦摄入酒精会发生.......发生什么来着? 意识昏昏沉沉,视线却陡然天旋地转—— 秦沛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人从身后捏住了自己的下巴。 他被迫仰起脸,睁大眼睛,视线所及,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望着自己。 陡然安静下来的气氛中,周崇昌高大的身材岿然不动。他面上不见喜怒,唯有眼底情绪复杂。 “你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反应么。” 话音落下,如当头棒喝,秦沛书骤然回神。 他想起来了,酒精与药物的双重作用会刺激腺体,继而诱使自己陷入假性发热。 第76章 家事 即便秦沛书腺体残缺,在进入这个状态时也会释放出信息素。很浅,稍纵即逝,但并非难以捕捉。 很温柔的糖霜气息。 周崇昌是在场第一个闻到omega信息素的人。 他并不嗜甜,但周崇昌想,今夜,大概是个意外。 裴祝安自听到第一个字起,眉间阴翳就没有消散的迹象。 “然后呢?”他问。 “其实我对那一晚发生的事情也不是特别清楚......” 裴祝安沉默半晌,咬牙追问:“那周崇昌呢?” 秦沛书支吾着:“唔,我觉得他应该也不记得,毕竟他当时并没比我清醒多少......” 裴祝安在心底冷笑一声——这不是显而易见?一般人谁会对自己亲手照顾大的小孩下手。 当然,这还有另外一种解释的可能性。 周崇昌与秦沛书的信息素契合得近乎完美。 他不仅是在场第一个闻到omega信息素的人,也是第一个被牵扯得起了反应的人。 而在保护秦沛书这件事上,经年累月的习惯早已成为生理本能。 动作先于大脑作出判断,在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崇昌便沉着脸,带着人迅速离开。 他无法规避秦沛书成长过程中的意外,所以只好尽自己所能去提前考虑应对措施。 只是在周崇昌的预想中,秦沛书可能会陷入发热期,却从未料到,自己也会一同失控。 omega专用的腺体贴,藏在床头柜里的抑制剂,熟记于心的私人医生号码.......这些在此刻都变得无关紧要。 甚至连卧室的灯都没来得及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已经跌入于床褥间。 黑暗中交织着压抑的喘息与低叹。 他们心照不宣地以信息素代替了接吻与抚触,即便连灵魂深处都在叫嚣着渴求,却仍要竭力维持彼此间最后一线清醒—— 仿佛只要不开口,不亲吻,不求爱,今夜过后,他们就还能做回那对相敬如宾的兄弟。 黑暗之中,秦沛书迫切地希望看见周崇昌的脸。 泪水潮润,浸湿眼眶,视线却异常清晰,在他努力辨认的每分每秒,就连沉默都显得焦灼。 明月初升,他终于看清了alpha的面容。 成熟英俊,在信息素的作祟下,周崇昌神色隐忍,理智岌岌可危。 秦沛书望着这张与自己毫不相似的面孔,某个不受控制的念头慢慢挣扎着自心底破土而出。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在这样热切的视线下,周崇昌却愈发不敢直视弟弟的眼睛——他察觉到对方眼底情绪正在逐渐动摇。 即便在此时,周崇昌仍忍不住陷入深深自责。 如果他能提前预知今夜发生的一切,准备的应急物品中一定会多出一样一样。 止咬器。 他放任自己浑浑噩噩地这么想着,直到唇上蓦然覆上湿润的触感。 像是被清甜的云朵蹭了下。 他愕然摸了下嘴唇,指尖上却并没沾染半分糖霜。 原来不是错觉,而是秦沛书吻了他。 百转千回的思绪间,他心底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自己没有戴着止咬器。 “他亲你了是吗?” 秦沛书的解释显得底气相当不足:“是我先亲他的,他——”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空气中突兀响起打火机的咔哒声。 秦沛书一怔,赶紧劝道:“哥,就算这里是吸烟区......吸烟也——不太好吧。” 烟雾如细丝般升腾,片刻后缓慢消散,露出裴祝安英俊却疲倦的面容,他挑眉。 “哦?那兄弟间接吻就挺健康的?” 秦沛书:“........” “都临时标记了,怎么不让他陪你一起来?” 秦沛书一时分不清他哥是真的在关心,还是在阴阳怪气,屏息观察半晌,才小声开口。 “其实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我自己爱胡思乱想,所以过来看看。至于周崇昌.....我故意没告诉他。” 裴祝安眼神微微一沉,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什么时候的事?” 秦沛书脸上掠过一丝懊恼,“......昨天晚上。” 话音落下,他故意轻咳一声。果然,几秒后,裴祝安掐灭了烟。 余光里,alpha终于勾了勾唇角,“没想到今天就撞枪口上了,嗯?” 秦沛书也没忍住笑了,正要收回视线,却注意到裴祝安眼下乌青,忽然福至心灵道:“不对啊,哥,我还没问你呢。” “你怎么会出现在.......omega的信息素紊乱科?” 第64章 人心险恶,往事不堪回首。 裴祝安的沉默被秦沛书引申出无数种解释方式,最后,omega选择了离奇的那种。 “不会和宁惟远有关吧?” alpha缓缓坐直,脊柱严丝合缝地贴上冰冷的椅背。 “和他没关系。” 秦沛书难得听到他哥用这么生硬的口吻说话,不由得诧异地打量了两眼,乍看alpha平静如常,只有耳根微红,但在伸手摸他额头之后—— 一声惊呼脱口而出:“你发烧了?” “别大惊小怪的,”裴祝安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心不在焉道:“冲了个凉水澡而已。” 自从与宁惟远纠缠,裴祝安每日需要洗澡的次数直线上升。 宁惟远仿佛那种刚开化的动物,欲望天成,全然不懂收敛。 相处愈久,裴祝安便愈清楚地认识到两人在体力上的差距—— 每次,如果不是对方刻意放缓节奏,他几乎很少能全程坚持下来 但宁惟远并不只是体力好。 他无师自通地明白一件事——激情和技巧才是根本,相较之下,其他固然重要,但也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一味蛮干是毛头小子才会做的事情,宁惟远则相反,他重视另一半的体验甚至胜过自身,过程中,偶尔还会慢悠悠地凑到爱人耳边,低声问他舒不舒服。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宁惟远心情不错的基础上。 他对裴祝安的包容近乎无限,唯一的要求是,alpha的身边只许有自己。 正因如此,风波过后,宁惟远仍旧相当介怀。 外面的白露汀已经敲打过了,现在要处理的.....是家事。 自初次之后,裴祝安已经很久没有在床上被逼到意识涣散。 昨夜最后一丝清醒里,他察觉某处异样,眉心紧蹙,哑声质问。 “........这么薄?” 回答他的,是落在耳畔的吻,以及一句低语—— “没戴。” 清晨醒来,裴祝安大脑仍旧昏沉。宁惟远俯身索吻,alpha却猛然想起昨夜那番对话,精神骤然一紧, 他一言不发地推开人,径直走向浴室。 因为宁惟远某种不为人知的癖好,浴室的灯光明亮异常。 水汽氤氲中,裴祝安不经意回头,镜中一幕猝然闯入视野,当头棒喝般击中了昨夜残留的不适。 明晃晃的光线下,一切无所遁形—— 后腰的肌肤上,竟然被人画了一只歪斜的小茶壶。 壶嘴线条向下蜿蜒,隐没于腰窝深处,蒸腾的热气里,檀香与苦艾的气息紧密交缠。 最终指向何处,不言自明。 画面近乎荒唐,裴祝安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烧得他无地自容。 外面的宁惟远迟迟没听到浴室内的动静,担心裴祝安体力不支晕倒在里面,匆匆推门而入。 名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就猝不及防被掀开。 高挺的鼻梁结结实实撞上冰冷瓷砖,酸楚痛感一阵阵袭来,宁惟远眼前发黑,半晌才缓过神。 他原本不明所以,直到目光掠过镜中映象,对上alpha清晰怒容,才瞬间了然。 宁惟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独属于裴祝安的信息素,轻易挑动了他的兴致。灯光之下,青年皮肤苍白,嘴唇嫣红,漆黑的眉眼在水雾中显得愈发清晰,精致到近乎脆弱。 如果不知道实情,恐怕会误以为这才是被捉弄的那一方。 宁惟远无声低笑,裴祝安愣了一瞬,随后恨恨抬手给了面前这人一拳。 “我要杀了你。” 他像是在告诉自己,眼睛却死死地锁住宁惟远,片刻后,慢慢重复。 “我一定要杀了你。” 不止呼吸,他连声音都在颤抖。 alpha毫不留情,宁惟远被打得猛地偏过头去,唇角甚至渗出血迹。 他用舌尖顶了下发麻的腮帮,面上笑意渐渐消散。 宁惟远上身赤裸,肌肉线条分明,皮肤光洁白皙,唯有肩头那圈牙印狰狞刺目,边缘瘀血,凝成一片青紫色。 头顶热水骤然被拧至最大。 宁惟远强硬地挤进浴室仅存的方寸之地,无视裴祝安的挣扎,将人压在墙上。 身体骤然失去重心,本能占据上风,慌乱之下,alpha只得依靠宁惟远稳住身形。 冷水开关被不小心打开,浴室内的氤氲热气逐渐消散,在最后一丝滚烫热水流殆尽,刺骨冷水倾泻而下的瞬间—— 错乱之间,抵达极限。 裴祝安被刺激得阵阵发昏,眼冒金星,理智慢慢回笼。宁惟远湿漉漉地伏在他耳边,气息滚烫,裹挟着笑意,开口时,字字清晰。 “杀了我?就像这样?” “我想......你大概已经做到了。” 第77章 着金 alpha的腔室基本在青春期之后便已经停止发育。 多数alpha对这处器官嗤之以鼻——功能退化,形同虚设,甚至因其存在而平添几分难堪的遐想。 并非没有alpha动过摘除的念头,但无一例外地被医生严词劝阻。 尽管萎缩后很小,内里却布满了细密的神经,娇嫩且脆弱,更与腺体及信息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没有实证,但仅根据捕风捉影,确有alpha被更高等级的同性完全标记的案例。情到深处,不由自主,几天后才发觉腹部的隐痛发展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原来是沉寂的器官在被刺激后......进行了二次发育。 某些人总会将其发育的过程与花蕊的舒展类比—— 其实很荒谬。 真相是,在血肉深处蛰伏了数十年的拳头正在缓慢张开,生长得横冲直撞,疼痛非常,像是蛮不讲理地撕裂腹部的肌肉纤维。 但更痛苦的事情还在后面。 发育过后,仅仅是感知到那缕熟悉的信息素,便会近乎贪婪地等待即将到来的填满与撑胀,此刻,再强硬的alpha也会变得与omega别无二致。 这是每个alpha都会恐惧的场面。 身边有个定时炸弹的裴祝安自然也不例外。 陈家兄弟阋墙的事实已经人尽皆知,陈仲同夺权失败后,梁宸如同惊弓之鸟,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被殃及池鱼。 前些日子,实在顶不住压力的beta终于向裴总求助,裴祝安毕竟承了人情,最终点了头,安排人出国暂避风头。 然而时至今日,裴祝安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决定有些后悔。 说到底,他与秦沛书出现在医院的理由其实很相似—— 担心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会让自己失控。 只不过,要把这份担忧说出口,omega需要面对的压力比他要小得多。 此时此刻,医院里,秦沛书紧盯着他,双目灼灼有神,面露好奇。 不得已之下,裴祝安只得随口编个蹩脚借口,谎称来看望某个认识的omega。 秦沛书先是一愣,继而浮现出揶揄笑意。 他明显还想追问什么,好在裴祝安含糊应了几声,总算把话题给搪塞了过去。 自家弟弟的心思太过单纯,但如果可以,裴祝安倒情愿自己身边的人都这么简单。 这个念头在回家的路上盘旋不去,并且在他推开门,迎面撞见宁惟远时达到顶峰—— 然后彻底烟消云散。 熟悉的身影见alpha回来,停下动作,很自然地走近接过他的外套。 “吃过东西没有?” 宁惟远问着,不等裴祝安回答,忽然俯身凑近,在领口处嗅了嗅。 “和谁去甜品店了?” 宁惟远笑得柔和,近乎人畜无害,眼睛睁大,看着无辜又无害,不见任何审视意味。 但裴祝安仍被那股若隐若现的控制欲压迫得呼吸不畅,呼吸一窒,别开脸,竭力克制情绪。 “不是,见了个omega。” 裴祝安实话实说,言简意赅,宁惟远的神情却瞬间舒展开来,眼底笑意愈深,他撒娇般地贴上裴祝安的背,驯服、乖顺,像一只猫。 “是秦沛书?”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今天交谈时,裴祝安和秦沛书离得很近,但即便如此,他仍对那个omega身上的信息素毫无察觉。 可宁惟远却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了那股不属于他的味道。 秦沛书颈后抑制贴的画面倏然在记忆中闪过,裴祝安喉结滚动,尽量问得若无其事。 “你能闻到他信息素的味道?” 宁惟远把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声音懒洋洋的:“唔,一股糖霜味,不怎么好闻。大概最近刚被标记过吧......昨天晚上的事?” 裴祝安将人从身上撕下来,正好对上宁惟远脸上狡黠笑意。 灰瞳微眯,“为什么你那么兴奋——难不成和你有关系?” “我当然高兴,”宁惟远生得漂亮,唇红齿白,笑起来格外有感染力,何况他本身心情不错:“又少了个纠缠你的人。” 又吃飞醋。 第65章 裴祝安简直无话可说。 “他和我亲弟弟没什么两样。” 宁惟远显然不认同,伸手抚上alpha领带,声音低沉,下意识说出心底想法。 “难道你一开始,不也是把我当作亲弟弟看待的吗?” 空气瞬间凝固。 裴祝安怔然望着宁惟远,这才发现对方的神色竟也是如出一辙的错愕。 仿佛电影被按下了倒放键,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停滞一秒,继而猛然加速,过往种种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调侃来得平平无奇,只是这幕太过熟稔。 有那么一刹那,裴祝安甚至恍惚听见一声脆响,仿佛棋子复位。 不是错觉。 这样一模一样的对话,的确曾经发生在他与陈恪身上。 十五岁那年,裴祝安在一场宴会上初次遇见陈恪。 男孩看着和他年龄相仿,却远比同龄人要出众,身形挺拔,面容俊秀,被陈安闵推着与客人寒暄时,偶尔会微微一笑,浓密的眼睫弯出漂亮的扇形弧度。 让人移不开眼。 或许是裴祝安的目光太过灼热,陈恪终于在某个瞬间抬起头,遥遥同站在高处的裴祝安对视一眼。 瞥见那双独特的灰色瞳孔,男孩明显怔了下。 但还没等裴祝安开口打招呼,陈恪却已经冷淡地转过脸,眼帘微垂,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掠过眼底。 而两人再次见面,已经是五年后。 陈恪的性子甚至与当年如出一辙,说好听了是分寸感极强,待人礼貌而矜持;说难听了就是骨子里透着清高,对谁都疏离冷漠。 但唯独对裴祝安不同。 鞍前马后,体贴入微,无话不说。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偏爱,裴祝安也不例外。 他沉溺其中。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陈恪撒娇的本事堪称炉火纯青。 偏偏他在人前人后反差又极大,像只长毛猫,对着外人总爱竖毛哈气,唯独在裴祝安面前,才肯懒洋洋地露出肚皮。 就连无理取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裴祝安被吃得太死,甚至时常怀疑,这个漂亮小孩是不是谎报了年龄。 “你确定只比我小半岁?” 陈恪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干脆利落地翻出身份证给他看。 灰瞳专注地盯着那张小卡片,久久不语。陈恪心想,其实这人远比自己像猫。 片刻后,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神色的微妙变化——耳根逐渐泛红,像是浮现出某种难以启齿的念头。 身份证能证明的,不止出生年月。 陈恪心跳也不禁逐渐加快,他默默盯着裴祝安的薄唇,心想,如果这个alpha要做些什么,我、我......不会拒绝。 思绪却倏然中断—— “那照理,你该叫我一声哥。”脸蛋被掐住,裴祝安笑得理直气壮,恬不知耻:“我可大你半年呢。” 脑海中那些旖旎遐想瞬间卡壳。 陈恪被过于纯情的裴祝安反将一军,狼狈得几乎落荒而逃。 那时他们刚游完泳,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热气。 两人故意坐得近,刻意避开彼此的目光,赤裸光滑的膝头却似有若无地抵在一起。 午后光线昏黄暧昧,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缱绻。 这样的情景本就容易让人心跳加速,尤其是陈恪坦然暗示,自己已经成年。 可裴祝安脸上的玩味笑意却瞬间戳破了他的一切幻想。 陈恪心头猛地窜起一股火。 他冷下脸,起身就要往外面走,手腕却冷不防被人抓住,带着笑意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去哪?还没叫哥哥呢。” 这才是陈恪真正恼火的原因。 裴祝安那么聪明,不会看不出自己在期待什么,却故意装傻逗弄他,仿佛陈恪与身边那些轻浮随意的omega别无二致。 可意识到这点后,陈恪心底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消,反而烧得更旺。 他又算裴祝安的什么人,哪有什么资格生气。 “我才不叫呢。” 他恶狠狠道。 裴祝安惊讶地看着少年瞬间变脸,饶有兴致地端详。 “生气了?就为个称呼?” 原来那些亲昵暧昧的举动,在裴祝安眼里,不过是为了换他一声称呼。 陈恪心里又躁又闷,快被裴祝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气得呕血。 “为你生气?” 他几乎是咬着牙开口,像是要说服自己,“你想得倒美。” “一句称呼而已,”少年冷冷撇开视线,语气刻意放得满不在乎:“多的是人愿意叫,我才犯不上较真。” 裴祝安忍着笑,“我还让谁叫了?” “秦沛书。” 名字脱口而出,快得连陈恪自己都来不及拦,分明是积怨已久。 裴祝安眯眼看着他,“他和我亲弟弟没什么两样。” 陈恪对alpha的解释并不买账。 身上的热气仿佛在慢慢挥发,脊背通凉,他的眼眶却充血发烫,湿漉漉地望着裴祝安,含着怨。 他小声开口。 “难道你一开始不也是把我当作亲弟弟看待的吗?”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情侣曾经也很萌。 第78章 等价 果然,纯是神情,而非色/相。 裴祝安凝视着陈恪这张漂亮面孔,暗暗叹息。他爱怜地伸手想替人拭泪,却被对方用手臂挡开了。 “你对别人也这样?” 声音很低,带着委屈与质问。 裴祝安难得有些赧然,面色却依旧平静,淡淡回答:“没人问过我。” 陈恪隐忍着怒火,“所以就我不知趣?” 裴祝安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张冰冷面孔,慢条斯理开口:“陈恪,你当真笨得可以——你猜为什么没人问?” 因为自己不会对别人这样,只有陈恪例外。 陈恪怔住,心思翻涌,耳根不可抑制地泛红,但嘴还硬着。 “又想骗我。” 裴祝安失笑,其实他并不擅长哄人,偏偏在二十岁的陈恪面前,总能奏效。 余光瞥见男孩拼命向下压的嘴角,裴祝安笑了,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打趣:“现在不生气了?” 陈恪沉默不答,仿佛既是气他,又气自己。 他恼恨alpha佯装无事的态度,却又不舍得推开对方,只好恨自己心智不坚,偏过脸,神色收敛,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忽然听见裴祝安的声音响起。 “要是这样哄你……会不会好一点?” 热意笼罩在耳畔,呼吸暧昧,似有若无。陈恪心底好奇翻涌,下意识转过脸,唇上猝然一热。 竟然是裴祝安捏住下颌,吻了他。 陈恪的初吻。 落日熔金,天光在眼底晕成一片炽亮的暖色,长睫颤抖,呼吸滚烫,仿佛能灼伤空气。 裴祝安曾以为,这一幕会如烙印般刻进余生。 然而只有在午夜梦回时,这段画面才会如潮水般涌现,清晰到令他心口发紧。 今天与宁惟远的对话仿佛惊醒了他。 裴祝安平复呼吸,直到耳鸣逐渐散去,才压下情绪,淡淡地吐出一句:“真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作亲弟弟了?” 宁惟远垂眸,情绪微不可察地起伏,半晌,他微微侧过脸。 “玩笑话而已。” 宁惟远向来执意要和裴祝安分享生活,哪怕毫无交集,晚上也要缠着对方讲述一天的见闻。 声音低沉悦耳,但听久了,裴祝安也烦得眉心直跳。 然而今天宁惟远难得安静,气氛沉默,一直蔓延至夜深。 晚上十点,被强行矫正生物钟的裴祝安准时躺到床上。眼罩刚覆上眼的一瞬,腰际忽然一沉—— 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裴祝安的身形肉眼可见地逐渐僵硬,神经紧绷,他在寂静中预演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如果此刻干脆利落地甩开宁惟远的手,事情反倒变得简单。 宁惟远的兴致,很大程度上就源于裴祝安的反抗。 愈激烈,便愈能勾起那份被压制的欲望。 裴祝安实在不愿自讨苦吃,只好在脑海里做些聊胜于无的抵抗。 譬如,此刻他正在想象身下床垫如泥淖般缓慢下陷,最终裹挟着他沉入深处,带自己逃离这个僵持的牢笼。 然而,打破僵局的从来不是幻想,而是一阵抽屉被拉开的声响。 紧接着,窸窸窣窣的拆封声如细针般扎进耳膜—— 裴祝安抬手,拉开眼罩的一道缝,朝旁边望去。 卧室只亮着一盏小灯,昏暖的光圈将床头染上一层柔影。 宁惟远半倚在枕上,单手捏着一支针管,目光落在透明管壁上的刻度线,视线专注,近乎淡漠。 半晌,他卷起衣摆,针头在皮肤表面短暂停留,随后缓慢没入。动作沉稳,却裹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狠意。 第66章 从宁惟远的表情来看,这个过程绝对算不上享受。 结束时,他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乌发自柔软的枕间散开,发尾凌乱地贴在脖颈,随着呼吸轻颤。 抽屉再次被拉开,药剂被随手丢回。 余光捕捉到一道似有若无的注视,宁惟远骤然抬眸,恰在瞬息间对上一双灰色瞳孔。 裴祝安的目光停留他下腹处的微微泛红的针孔,像在出神。 宁惟远勾起唇角,语调平缓,带着安抚意味。 “——不疼。” 裴祝安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他,目光罕见的迷蒙,有些发怔。 宁惟远被这副神情轻易蒙骗,心口倏然一软。他俯身,加重力道吻上alpha的面颊,把脸颊肉都亲得变形。 “好乖啊,裴哥。” 裴祝安原本并不清楚宁惟远注射的究竟是什么药物。 直到几天前,他在清醒状态下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好巧不巧,当时裴祝安撞上的,是刚刚单刀赴会白露汀的宁惟远。 宁惟远动怒时总是格外寡言少语,在床上也不例外。被缚住手腕的裴祝安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迟迟未等到下一步动作。 他错愕抬眼,望见的场景与今晚如出一辙。 腰带松散,人鱼线清晰延伸至下方,肌肉线条勾勒出暧昧的轮廓,宁惟远浓睫微垂,唇间咬着一支针管———— 这已经是他推入的第二支。 察觉到宁惟远的监视后,裴祝安的确气得有些发昏,口无遮拦,骂得又狠又脏。 苦艾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alpha带着恨意的声音时断时续,沙哑压抑。直到药效逐渐奏效,心跳归于平稳,宁惟远才真正听清他在骂些什么。 既有对青年无耻行径的控诉,也不乏对他某方面能力的极尽讥讽与轻蔑。 裴祝安以为宁惟远注射的药物是为了助兴。 一个正值盛年的s级alpha,却要依靠药物—— 不是废物是什么? 话音落下,卧室骤然死寂。宁惟远抬起脸,神情森然。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长腿随意交叠,衣衫半敞,肌肉线条紧绷,分明蓄势待发。 裴祝安抬起眼,对上宁惟远眼底清晰血丝,心口陡然一紧。 宁惟远仿佛全然无视自己身上的异样,只是低低开口—— “继续说啊,怎么住嘴了?” 他轻声问。 那夜之后,裴祝安才明白宁惟远注射的是抑制欲望的药剂。 尽管结合身上痕迹,他对实际药效始终心存疑窦。 自此以后,裴祝安的狠话依旧张口就来,却不敢真做出什么招惹这个s级alpha的举动。 没想到宁惟远今日却仍旧有些失控。 等待药效发作需要段时间,裴祝安睡意全无,刚想摸根烟缓解胸口躁意,指尖刚触到烟盒的棱角,又僵硬地缩了回去。 宁惟远最近一直在监督裴祝安戒烟,但再怎么严防死守,他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不离身。 计划屡屡失败,直到上周,像是终于妥协,他淡淡告诉裴祝安—— 可以抽烟。 但要等价交换,一根烟,换一盒套。 宁惟远言出必行。如今应酬时,有人递来香烟,裴祝安只好淡淡回绝,自己对烟草过敏。 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从身后抱着裴祝安,宁惟远的呼吸都会不自觉放缓,在静默中透出满足。 他忽然开口。 “裴盛雪联系我了。” 裴祝安四肢酸软乏力,然而意识却出奇清醒,甚至带着微妙的亢奋。 听见耳边声音,他无声睁开眼。 宁惟远低低道:“她又偷跑回来了,自己不敢告诉你,所以求我在合适的时候转告你。” 裴祝安的声音很冷,“那丫头不打算再出国了?” “不是。只是舍不得卫冬,想再见一面。” 裴祝安没再开口,只是深深呼出一口气,像压抑许久的叹息。 “别总把一切揽到自己身上,让我替你分担点。”宁惟远低下头,在他颈侧落下一吻,手臂环紧腰际,声音轻缓却笃定。 “我先和她聊聊,再托几个认识的朋友照顾下。至于伯母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想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温柔的安慰仍在继续,裴祝安在无意识间换成平躺姿势。 “不用你插手。” “家事也不行么?” 卧室寂静半晌,蓦然响起一声叹息,“也是,指望你依赖我一次,比登天都难。” 第79章 争风 裴祝安偏过头,没有出声。 宁惟远对alpha的沉默早已驾轻就熟,本能忽略那份抗拒,无尾熊般将人缠得更紧,声音柔和,像细丝缠绕。 他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和明天有关的安排,但裴祝安困意袭来,昏昏欲睡间,一切都化作模糊的背景音。 直到次日在高尔夫球场撞见某个熟悉人影,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空气带着青草的清冽,在这里见到裴祝安,宁惟远也有些意外。 青年今天穿了一身白色便装,翻领衬衫剪裁得体,宽帽檐绣着球场名称,气质沉稳而从容。 短暂的波澜过后,他觑着裴祝安身侧的漂亮球童,酸意似有若无。 “祝安,这人谁啊?” 裴祝安只是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宁惟远微微眯眼,视线在对面两人之间梭巡,眼底笑意渐渐淡去。 “我昨天和你说过的啊,有个朋友约我来打高尔夫。” 裴祝安剑眉微蹙,宁惟远却相当坦然,慢条斯理地褪下皮革手套,眼神毫不避讳,上下打量那个球童。 男孩明显局促,神情不知所措,衬得张本就秀丽的脸更加惹人怜惜。 宁惟远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 方才他走过来时,刚好听见球童刻意压低声音,羞怯而期待,想和裴祝安交换联系方式。 看不见alpha表情,但他的口吻似笑非笑,暗含锋芒。 “你就不害怕被处罚么?” 球童弯起杏眼,问得天真又狡黠:“那您会包庇我吗?” ...... 暂时不清楚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这么个人塞到裴祝安身边,但宁惟远心里极清楚—— 这人算是歪打正着。 楚楚可怜,又懂得示弱,光这两项,就足以戳中裴祝安的软肋。 “在这儿工作几年了?” 宁惟远声音不紧不慢,轻佻拍拍球童的侧脸,没用手,而是用褪下的手套。 他身形高大,衣着挺括,哪怕不说话,气势也足以让人矮上半截,更何况此刻,宁惟远分明存心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两年。” 宁惟远挑眉,笑意愈深,漫不经心地端详,又像在心里度量什么。 “那要恭喜你喽。” 他微微俯身,嗓音低沉而暧昧:“知道你旁边的人是谁吗?凌山集团的裴总,英俊又慷慨,被他看上——” “管好你的嘴,宁惟远。” 裴祝安蓦然出声,冷冷打断他。 宁惟远顿了下,随即转向alpha,嫣然一笑。 笑容看似矜持克制,实则半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透着刻意的挑衅。 裴祝安懒得理会他的惺惺作态,没有继续纠缠,揽着身边人就要离开—— 却被冷不防拦下。 横在胸前的手臂白皙修长,肌肉线条清晰,哪怕在放松状态,也能看出长期锻炼的痕迹,小臂青筋蜿蜒,恰如一道无声的阻隔。 目光顺势而上,裴祝安冷冷地横了宁惟远一眼。 “别挡道。” 球童并不傻,他已经看穿两人关系不简单,也很清楚这摊浑水不该趟。 可是,心底深处,他偏偏无法反驳宁惟远的话。 机会实在千载难逢。 借着衣袖的遮掩,球童悄然伸手,指尖触上裴祝安的手背,像试探,又像暗示,甚至还壮着胆子抬眼望向对面的人,微微眯眼。 不仅挑衅的对象一瞬愣住,连裴祝安都被惊得脑中空白。 他甚至下意识甩开,神情震惊又复杂—— 原来真有人嫌命长。 余光不难瞥见青年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可惜这里是公共场合,不止他们三人,宁惟远这样辨识度极高的面孔更是难以被忽视。 周遭似有若无的视线悄然聚拢。 即便此刻宁惟远恨不得生生介入其中,也只能将怒火压下,喉结滚动,勉强扯出个笑。 “原来我还不知道,裴总竟然这么受欢迎。” 吃瘪,但丝毫不妨碍阴阳怪气。 裴祝安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神情平淡,连一丝多余的视线都懒得分给对方,只用肩膀轻轻一顶,便将宁惟远的胸膛推开。 抗拒干脆利落,毫不掩饰。 第67章 “不好意思,借过。” 裴祝安其实对这种场合见惯不惯,在alpha看来,自己的魅力并不夸张,那些迎合大多无真心成分。 但相比之下,他毕竟掌握着主动权。 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裴祝安都不喜欢尴尬,更不会轻易让人难堪。 然而今日,和生意伙伴寒暄几句后,裴祝安没找借口,直接将球童打发到一边—— 不怕某人吃醋,只是担心怕他失控。 可惜,神经刚松懈下来,余光却倏然捕捉到一道熟悉身影。眼看这人款款走来,裴祝安来不及阻止,心脏猛地翻了个后空翻。 宁惟远望向alpha身边的徐总,微微一笑。 “裴总,徐总,好巧。” 裴祝安冷眼瞟着佯装惊讶的宁惟远,淡淡应了声。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宁总。” 一声“宁总”刻意拉长,读得克制又拘谨,分明在提醒宁惟远别忘记自己的身份,给彼此留点体面。 不过从宁惟远那双笑意盎然的眸子来看,裴祝安的暗示显然徒劳。 “没办法,我们太有缘了。” 宁惟远用力回握裴祝安的手,笑容坦然自若。 鬓角乌黑锋利,修剪得恰到好处,举手投足成熟而从容,眉眼俊逸,平添几分意气风发。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傻子都能看出来,宁惟远望向裴祝安的眼神根本不对劲,更别提对这两人关系早有耳闻的徐总。 在场笑得别有用意的人多了一个。 相比之下,裴祝安应和得格外勉强,徐总看在眼里,对着两人挤眉弄眼,笑得意味深长。 “巧合?哈哈哈,我怎么觉得不是巧合呢。” 他和裴家有点交情,也算裴祝安的半个长辈,说话自然没什么顾忌,笑声爽朗,打趣起来毫不留情。 “怎么没动静了?是不是嫌我这个老头子碍眼,不如我先行一步,给你们年轻人创造个机会?” 宁惟远没忍住扑哧一笑,不是为这句话,而是裴祝安那副有苦难言的神情。 “您是长辈,就别拿我们俩开玩笑了。” 他自然而然地跨上裴祝安的手臂——球童方才碰过的那条。 “机会难得,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赏个机会,让我陪您过两招?” 徐总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两人亲密又熟稔的动作,听见宁惟远这话,他自然十分受用,当即点头应允。 “祝安啊,”他语气商量,随口问道:“人手好像不够,刚才在你身边的那个球童呢?” 话音落下,裴祝安感觉宁惟远的手臂箍得更紧,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温度骤升。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祝安的声音冷淡得几乎没有温度。 “别叫他——笨手笨脚的,换个人来。” 宁惟远安抚似地在alpha的手臂上轻拍一下,动作自然,仿佛是在顺毛。他故意凑近同裴祝安耳语,声音却刚好控制在三个人能听见的范围内。 “要求别那么高嘛,新人难免紧张,总得给个成长的机会。” 话锋一转,宁惟远唇角勾起,回头对徐总淡淡一笑,神情得体从容。 “您稍等,我叫人过来。” 球童被叫来时,第一眼就下意识看向徐总。后者神情不变,只是微微偏过脸,装作没看到。 这副急着撇清的样子,几乎快把心里的算盘写在脸上。 宁惟远挑了挑眉,心底冷笑。 这老狐狸怕是早知道自己会和裴祝安同时出现在这里,所谓的球童——恐怕也是个故意安排试探两人关系的幌子。 第80章 胜局 “来得正好。” 望见球童身影,宁惟远语调轻快,抬手招招,越过裴祝安,顺势将人带到自己身侧,“你我先比一局。” 青年本就擅长伪装,再加上这副无可挑剔的皮相,只要愿意,随时都能演得温柔可亲。 此刻他笑意温和,仿佛邻家兄长在耐心指导晚辈,口吻真诚,神情专注,似乎毫无私心。 球童一时间不知所措,想躲,手却被稳稳扣住,还没来得及开口求情,就被迫哆哆嗦嗦地握上了球杆。 但在抬臂挥杆前——被人猝然拦下。 “差不多得了。”裴祝安收敛锋芒,灰色的瞳孔平静如冬日湖面,面色不虞:“这么难为人,很有意思?” 宁惟远垂眸与alpha对视,唇角微弯,笑意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你说的对,是挺没意思的。” 话音未落,他从容掏出支票簿,笔锋利落,写下一串数字。 纸页被撕下,声响清脆,周遭空气仿佛也随之被割裂。宁惟远两指夹着那张薄薄的支票,漫不经心地一扬,横在球童眼前。 “一百万。” 他的声音低沉笃定,目光落在球童那张惊惧而清秀的脸上,言简意赅道:“赢了我,它就是你的。” 说完,宁惟远转向裴祝安,略微挑眉,语调上扬,仿佛在邀请对方一同加入这个赌局。 “现在有意思起来了吗,裴总?” 徐总笑容几乎僵在脸上,裴祝安则漠然阖了阖眼,良久才重新睁开,眉眼间透出几分倦意与厌烦,偏过脸,不再回应。 晨风微凉,远处绿草如茵,海浪般无声铺展。 球童战战兢兢地握紧那根足以左右自己命运的球杆,鼻尖沁出细密汗珠。 准备得越久,反而越像是一种刑罚。 他咬紧牙关,屏住呼吸,鼓起全身的力气挥杆——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姿势教科书般漂亮,可惜白球并不买账,如飞鸟失去方向,跌跌撞撞,最后狼狈地扑进沙坑。 稀稀落落的掌声自人群里响起,带着戏谑味道。 宁惟远含笑站在一旁,身影修长,神色懒散,阳光下那张面孔漂亮得无可挑剔,但锋芒毕露,近乎刻薄。 “可惜了。”他淡淡评价。 球童红着脸抬头,神情看上去快哭了。 宁惟远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至于我们的赌约嘛——” 话未说完,手里的支票倏然被人取走。 空气蓦地紧绷,众目睽睽下,裴祝安慢慢将那张价值百万的支票撕成碎片,动作极为安静,手背白皙,青筋若隐若现。 “再来一局。”alpha抬眸,神色平静,“我和你。”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你们年轻人啊,”眼看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徐总笑着出声,声音带着半真半假的调侃:“交流是好事,别真动了火气,今天是来玩球的,可不是为了打擂台。” 宁惟远似笑非笑。 “裴总的面子,当然要给。” 青年语气温和,末尾却轻轻转了个弯:“不过就怕时机不巧——裴总和徐总,好像还有点公事要处理。” 看似退让,目光却紧追着裴祝安,暗示意味十足,仿佛在说,你欠我一次。 徐总心领神会,连忙接话:“行程是行程,不过我这把老骨头啊,也得歇一歇。” 他乐得顺水推舟,露出个相当自然的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的精力,我先去休息室了,免得扫兴。” 说完,徐总顺势把球杆交给一旁的服务生,几步间便与其他宾客攀谈离开。 草坪上只剩两人。 风声在寂静中被放大,云影掠过地面,投下极淡的阴影。宁惟远望着裴祝安,眼底闪过一抹浅笑,正要开口,却被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裴祝安瞥他一眼,沉默以对——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几乎在宁惟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瞬间,alpha便起身离开座位。烦躁感勾起久违的烟瘾,微弱,却几乎瞬间便勾起了alpha吞云吐雾的欲望。 宁惟远当初强制自己戒烟的种种过往浮现在脑海,剑眉紧蹙,裴祝安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腻烦。 他想去透透气。 天色晴明,烟雾在光线折射下闪出淡蓝色光泽。 周围无人,几秒后,裴祝安微微俯身,睫毛轻颤,烟雾的气息瞬间充盈口腔—— 这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几秒。 片刻后,裴祝安忽然察觉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遮挡视线的烟雾渐渐淡去,灰瞳微眯,他竟然在这里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眼看自己的偷窥行为被发现,那人毫不尴尬,反而大方走过来,坦然与alpha打招呼。 “裴总,好久不见,不知您还记得我吗?我是仲同......陈仲同,陈恪的弟弟。” 同父异母罢了。 换言之,陈仲同不过是陈家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私生子。 当年,比起陈恪,他甚至对裴祝安更加畏惧,避之不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alpha面前。 【??作者有话说】 双更,还有一章。 第81章 挑拨 第68章 裴祝安当然记得陈仲同。 但他一向厌恶对方的卑劣人品,淡漠颔首就算是回应了,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alpha眉宇间浮现出不耐,陈仲同似乎有所察觉,率先出声。 “裴总,你见过我哥了吧?” 裴祝安剑眉微挑,调转目光,终于正视起面前这张苍白阴郁的面孔,声音带着讥诮笑意。 “怎么,陈安闵还不止你一个私生子?” 口吻直白而毫不客气,陈仲同被刺了下,想起自己的身世,忍不住面露尴尬,神情羞恼。 但这副表情却反倒让他与陈恪的兄弟关系露出端倪,浅灰色瞳仁在对方面上多停留几秒,半晌,裴祝安移开眼。 五官有几分相似,但在两人脸上却是天壤之别。 和一向从容稳重的陈恪截然不同—— 印象中的陈仲同总是一副畏缩模样,仿佛某种长在阴湿角落中的植物,蔫弱、枯败,习惯蛰伏在暗处,窥视身边一切。 这副模样持续了二十多年,但在陈恪的葬礼后,陈仲同的人生倏然出现转机。 常年被打压的beta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意识到,现在自己才是陈家唯一的支柱。 于是在百川集团内,他日渐迫不及待地大展拳脚,也很快吸引到了父亲的注意。 只是,这种注意大多来自晨会上的频频侧目与不耐烦的皱眉。 珠玉在前,有陈恪这样一个出色的继承人作对比,优秀的普通人也会被衬托成庸才。 更何况,陈仲同本就资质平平。 几次搞砸生意之后,陈安闵终于忍无可忍,找了个借口将人赶到国外,美其名曰自己上了年纪,心肠软,不舍得让仅剩的儿子吃苦。 父子关系因此保留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但实质上,这无异于公开承认陈仲同是个废物。 心灰意冷之下,他干脆自甘堕落,在国外与狐朋狗友玩成一片。 虽然同样出身豪门,但比起寻常富二代的纸醉金迷,陈仲同的荒唐更像是带着几分报复意味。 日复一日的沉溺,终于在几年前酿成恶果——某次,他毫无征兆地在牌桌上重重倒下。 药物成瘾的消息随之曝光,丑闻不胫而走,传遍千里。陈安闵勃然大怒,直接将儿子送入戒*所。 直到一年前,陈仲同才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都是一个圈子的熟人,裴祝安自然也对那些荒唐事有所耳闻。只是,如今又见陈仲同,除了厌恶,他心底竟升起一丝轻微的意外。 看来上次宁惟远果然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裴祝安眉峰微蹙,声音冷厉:“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仲同唇角勾起,笑意淡淡,将alpha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语气带着自嘲,却也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像我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陈家有一个就够了。” 话锋一顿,他似乎在斟酌措辞,再开口时,目光带着似有若无的挑拨。 “听说裴总当年和我哥的关系相当不错,可惜,后来倒是渐渐断了联系,我一直都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凌山当年那场意外,和他脱不了干系?” 裴祝安神色未动,懒得开口,视线淡漠,像是覆着层寒霜。 得不到回应,陈仲同却自顾低声说下去,咬字模糊,带着刻意的暧昧与暗示。 “难怪,人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是我像裴总一样,三番五次被同一个人耍得团团转......也不愿意在人前听到陈恪的名字。” 裴祝安居高临下地觑着这个beta,目光冷冽,半晌,哼笑一声。 “陈仲同,既然这么喜欢挑拨离间,不如我送你下去见陈恪,当着他的面说,怎么样?” 这声威胁不似虚言,带着alpha独有的冷峻压迫。陈仲同下意识一颤,肩背僵硬,却很快,猛地抬头。 他苍白瘦削的面孔微微泛出血色,嘴唇翕动,神情浮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不劳裴总费心了——” beta忽然笑了,笑意怨毒,声音却极轻,像是一道阴冷的诅咒。 “你日日夜夜想见的人,恐怕......现在就在你的身边呢。” 陈仲同的目光在裴祝安脸上流连,仿佛窥破了什么天机,“我是真的很好奇,像我这么迟钝的人都能猜出来,裴总怎么偏偏毫无察觉呢。” beta的口吻带着森冷笑意。 “是真的不知情,还是说......连自己都舍得骗?” 语气里带着挑衅,却更像是某种炫耀。陈仲同分明在暗示——自己手里攥着一张不为人知的底牌。 八九不离十。 裴祝安心头骤然一紧,冷意如冰流,顺着脊背逐渐蔓延开来。他怔立片刻,直到指尖的香烟燃到尽头,灼痛换回理智,才猛地回过神来。 alpha深深吸了一口,逼着自己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去,神色平静如常。 裴祝安没有急于反击,目光带着探究与审视,反而紧盯着对面。 “陈仲同,你是不是嗑*磕多了,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了?” 经年伤疤蓦然被人揭起,陈仲同牙关紧咬,望着裴祝安的视线多了几分恨意。 然而可羞恼之下,却有另一种躁动在暗暗滋生。 血液像被引燃般翻滚沸腾,某个难以抑制的念头在心底蠢蠢欲动—— 只要自己开口,只要说出来.......眼前这个一脸冷漠的alpha,就会在真相落地的瞬间,彻底崩塌。 陈仲同不知从哪生起勇气,不退反进,面孔阴郁,直勾勾盯着裴祝安眼底倒影。 “裴总,当时葬礼上,你也在场对吧?” 裴祝安骤然抬眸,瞳仁深处淬着冷意,“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所以,你是亲自看着陈恪下葬的?” 呼吸微窒,思绪不受控制,复又重现那日细节,一帧一帧,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没错。” “那你见到了陈恪的最后一面么?” 没有。 当天接到消息后,裴祝安几乎疯了一样赶到医院,却在病房前被拦住——陈安闵交代过,只有陈家人才能进来。 裴祝安的情绪本就濒临爆发边缘,保镖的阻拦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失控般咆哮,拼命推撞,甚至几乎动用武力——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什么声音。 隔着厚重的房门,那种惨烈的嚎叫仍旧令人头皮发麻,仿佛里面的人在被生生碾碎骨头,喉间溢出的每一丝痛苦都足以撕裂空气。 是经历过车祸后的陈恪在临终前发出的最后声响。 他那么痛苦。 心神巨恸,喉间泛起腥甜,裴祝安急火攻心,下一秒,鲜血从唇间涌出,世界像是在他眼前轰然坍塌—— 再醒来时,已经天人两隔。 垂在身侧的指尖忽然泛起痒意,裴祝安意识到自己又犯了烟瘾。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条件反射,每当有人提及那段痛苦回忆,这种反应总会不期而至。 陈仲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既然没有亲眼看着他下葬,你又凭什么能确认,棺椁里装的就是陈恪的尸体?” 指尖骤然蜷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刺入掌心,裴祝安的心跳猛地失序,他忍不住开口。 “不可能——” 几乎是同一刻,陈仲同冷笑着接道:“因为你在葬礼上扶了灵柩,对吗?” “可是裴总,你应该知道,戏要做全套,才算天衣无缝。” 言外之意是,就连alpha,或许都是葬礼上,为了掩人耳目的一颗棋子。 裴祝安面上浮现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 当年那场意外,实在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甚至在上午,裴祝安刚与陈恪通过电话。 屏幕那头的男人语气急促而恳切,几乎像是哀求,他说,裴祝安,能不能来和我见一面。 陈恪说,自己终于知道该怎么补偿他。 对方郑重的语气让裴祝安心底泛起波澜,但他仍旧一言不发地切断了通话。 陈恪比任何人都清楚裴祝安的脾气,电话没能奏效,他几乎试遍了一切能联系alpha的方式,几番辗转,就为交代一句话—— 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来见我。 当日下午三点,汽车缓缓驶出凌山集团大楼,外后视镜中,裴祝安的面容疲倦而不安。 窗外天色晦暗,明明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他却前所未有地紧张。 行至中途,电话骤然响起——那头的声音惊慌失措。 陈恪突发车祸,车身爆炸,引发火灾。 裴祝安至今仍不知道,陈恪那天究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可是遗憾又岂止这区区一桩。 裴祝安比任何人都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但这些年,他日复一日强迫自己接受——逝者已逝,早该放下了。 然而此刻,陈仲同这副笃定至极的口吻,却将他长久以来苦心维系的假象尽数击碎。 第69章 “去查吧,裴总,结果不会让你失望的。” 尽管朝夕相处间,裴祝安已经对宁惟远的身份心生疑窦,可当怀疑被猛然揭开,赤|裸|裸|暴露在眼前时,他才意识到—— 自己并没那么容易接受。 心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裴祝安僵在原地,几乎忘记如何呼吸。 四肢僵冷,大脑一片空白,耳边轰鸣如擂鼓,直到半晌他才惊觉,那是自己几乎要撞出胸膛的心跳。 看见这副模样的alpha,一股难言的快意在陈仲同的心底翻涌。 “咔哒——” 打火机的脆响划破寂静。 尼古丁渐渐平息战栗的神经,半晌,陈仲同轻笑一声,偏过脸去,目光投向远处。 场地刚换过草皮,鲜绿未褪,但天地交界线的边缘却已泛起一圈淡黄,枯意格格不入,割裂整片视野。 “我哥和他的信息素一样,蓬草似的。”陈仲同神色冷峭,“有人说他命贱,一把火就烧得干干净净。” “但我不信。” 陈仲同深吸一口气,泄愤似地狠狠咬住滤嘴,仿佛要借此碾碎心底翻腾情绪。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就一定会卷土重来——并且,活到最后。” “更何况,”他一字一顿,慢慢开口:“有你裴祝安在,他怎么会舍得死。” 那双铅灰色的瞳孔终于聚焦在陈仲同脸上。 beta眼睛微弯,声音很轻,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今天刚见面的时候,我其实就已经交代了自己的目的——三番五次被同一个人耍得团团转,哪怕是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我听说,陈恪对你的隐瞒,恐怕还不止这一桩。” 陈仲同微微倾身,像在分享一个隐秘,“我和你,其实都想把陈恪拉下水。所以,裴总........要加入我吗?” 裴祝安缓缓掀起眼帘,目光沉静如水,定定锁住他。 第82章 攻势 宁惟远打完电话回来,早已不见人影。 他倒是不意外,要是看见裴祝安在原地乖乖等待,那才叫稀奇。 短信发过去几条,却都是石沉大海。 但他心里清楚,最近不能把人逼得过紧——之前在白露汀那件事上,自己表现得有些过火,重重踩上雷点。 虽然裴祝安总是在沉默中怒火中烧,但宁惟远却不敢再监视对方。 至少在表面上不能。 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想找的人不敢联系,避之不及的,却如催命符般接连不断。 方才的电话来自秘书,他和宁惟远转述,在医院休养的陈安闵病情急转直下,主治医生保守估计,时日无多,大概就在这两个月。 在最后时刻,陈安闵希望能和宁惟远多见几面。 秋雨绵绵,一场寒似一场。今日尤甚,大约是入冬前最后一场。 宁惟远走出医院时,雨势正转急。他步履沉稳,却走得极快,飞溅的水珠在黑色西装裤上洇开深色斑点。 不远处,秘书撑着伞候在车旁,见他走近,立刻拉开车门。 长柄伞倏然收拢,露出伞下点墨般的眉眼。 “去公司。” 车身向着市区方向疾驰,窗外大雨滂沱,几乎将前路吞噬。 雨刷单调地摆动着,在短暂的安静间隙,宁惟远开口问道:“裴祝安在家吗?” 秘书明显迟疑后,半晌,踌躇开口。 “我刚听说一件事,和裴总有关........”他顿了顿,声音愈低:“也和曾经那位陈总有关。” 车厢寂静密闭,车载广播的声音异常清晰。 “.......预计今天晚上六点至明早上八点,降水量将达60毫米到120毫米。气象部门已发布暴雨红色警报,请市民注意安全,非必要不外出,关注天气变化,及时添衣。” 十年以来的最大暴雨,就在今晚。 挡风玻璃外,红灯前的车流凝滞不动,一眼望不到头。 漫长的等待中,秘书低声复述方才听到的消息。 暴雨突如其来,困扰的不止是濒临瘫痪的交通,市区之外,某些本就脆弱的区域,更是雪上加霜。 雨水肆虐,低洼腹地被淹,表层土壤冲刷殆尽,加之排水系统年久失修,泥水裹挟着泥沙倒灌,现场一片狼藉—— 简而言之,陈恪的墓园不幸于暴雨中沦陷。 消息落地,宁惟远许久没说话。 黑暗中,睫毛投下淡淡阴影,他的神情冷静得异乎寻常,与心底汹涌暗潮截然相反。 半晌,宁惟远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 “立刻派人去墓园。” 但是已经晚了。 裴祝安已先一步介入。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无论出于道义,抑或是情谊。 闪电当空劈落,惊雷撕裂天幕,几乎是瞬间,宁惟远猛然意识到什么。 他神色惨白,下意识拿起手机,拨通号码,动作难得慌乱。 三五秒后,单调的等待音结束,有人接起。 背景音中,暴雨震耳欲聋,某种重型机械正在沉闷而断续地发出轰鸣,不知是填补,还是,拆解。 在这片混沌的噪音中,汤特助的声音清晰传来,平稳、斯文,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您好,宁先生。” 胸腔之中,宁惟远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撞得肋骨生疼。他顾不上任何体面,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劈头就问—— “裴祝安在哪?让他接电话!” “抱歉,裴总正在处理紧急事务。他交代过,无论任何消息,都交由我代为转达。” 冷汗涔涔而下。 喉结艰难上下滚动,宁惟远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最后一丝求证般的绝望:“好......那你和我说实话,墓园那边到底是意外,还是——” 他几乎要将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测挤出喉咙,却在下一秒被倏然截断。 汤特助声音克制,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涟漪,仿佛只是公事公办。 他没肯定,没否定,没解释,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平静得近乎残酷。 “这么大的雨,当然什么都可能发生。” 当然也包括,凌山集团的总裁亲临墓园,借着雨幕掩饰,只为亲自验证某个渺茫猜测。 嘴唇翕动,宁惟远还想说些什么,但电话已经挂断,听筒里只余一片冰冷的忙音。 百川的高层会议持续了近四小时。 以宁惟远现在的身份,今晚他无法推拒。然而眉宇间的焦灼却昭示着这位掌控者的真实处境——形同困兽,被钉在席位上备受煎熬。 某个不敢求证的猜测,正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 深夜时分,暴雨初歇。 宁惟远终于得以走出大楼,大厅灯火通明,落地玻璃光可鉴人,赫然映出道路对面景象。 裴祝安的车正静静停在某处。 显然正在等他。 心脏几乎悬到嗓子眼,宁惟远没有逃避的可能,脚步微顿,慢慢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在还有一步之遥时,车窗倏然降下,一张轮廓深邃的面孔映入视线。 英俊得极具侵略性,浅灰色瞳孔像覆着冰层的深湖,不见喜怒,却裹挟着洞穿人心的压迫感,沉沉望着他。 相对无言,直到裴祝安率先开口:“上来。” 这场景似曾相识,仿佛时光倒流回数月前——宁惟远生日的那一晚。 只一眼,宁惟远便看出alpha肩头微湿,像是淋过雨。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指尖蜷了蜷,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怎么还来接我了。” “事情办完了,”裴祝安的声音听不出波澜,“顺路看看你。” 宁惟远垂眸,“这么晚还过来。” 裴祝安的视线也随之降下,落在对方的那块腕表上。打量半晌,他忽然微微摇头,不满溢于言表。 “该换了。” 宁惟远皱眉,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护住,好像要藏起来,同时急声反驳:“不要,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裴祝安神色淡淡,“是么,但我怎么记得,你那时候想要的可不是这个。” 宁惟远一怔,随即慢慢想起自己那晚说的话—— “我想要你手上的那块表。” 那是陈恪当初送给裴祝安的定情信物。 宁惟远并非想要横刀夺爱,他只是喜欢看见裴祝安流露出睹物思人的神情,哪怕只是一瞬。 但此时,久远的往事被重新提起,宁惟远的心跳却不自觉加快。 在更深的潜意识里,他似乎已隐约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裴祝安随手将什么东西递给他。 “我手上的给不了,但这只送你了,就当是纪念日礼物。” 宁惟远本能接过,手心微微发热。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那个灰色丝绒盒子。 一款熟悉的男式手表映入眼帘,表盘在光线下闪着柔和光泽。 第70章 他甚至不需要仔细看,就明白这只表与裴祝安手上的那只成双成对。 陈恪的遗物。 像是来不及确认,又像是难以置信,宁惟远好久没说话,半晌才哑声问道:“......你确定要把这个给我?” 闻声,裴祝安抬眼,两相对视的瞬间,他勾起唇角。 “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喜欢——你刚才说,什么纪念日?” “嗯,纪念日。” 裴祝安的声音低沉温柔,含着磁性,像是爱人间的耳语:“宁惟远,相处这么久,有时候我发现,其实你说的没错。” 宁惟远心口微微一紧,呼吸似被扯住,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裴祝安复又开口,带着微不可闻的酸涩。 “陈恪毕竟也死了这么多年,我最近总在想,作为留下来的人,自己其实什么都挽回不了,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好好活着,以及——” alpha的指尖忽然轻轻滑过宁惟远的鬓角,肌肤温热,像在描摹他的轮廓,又像在暗示。 裴祝安慢慢说出后半句。 “珍惜身边人。” 男人眉眼深邃,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笑意似有若无,令人怦然心动。 他望着宁惟远,“今天刚好是我们认识一周年。” 宁惟远被刺激得不轻。 五官像是蒙上一层薄雾,咫尺远近的距离,裴祝安的声音却像是从极远处传来,清晰又迷离,让他方寸大乱。 宁惟远忍不住疯狂地怀疑自己的猜测—— 裴祝安如果真的在墓园......怎么可能是这副反应。 他竭力稳住心跳,艰难开口。 “你打算......和我开始?” 裴祝安故意连名带姓地叫他:“不行么,宁惟远。” “那陈恪呢?” “陈恪怎么了。” 宁惟远终于脱口而出:“你今天去了陈恪的墓园。” 裴祝安眼底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像是惊讶于宁惟远的跳跃思维,片刻后,哑然失笑。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是去了,只不过是排水系统出了问题,我派了几个人去抢修。” 目光坦然,语气自然,全然轻描淡写。 气氛宁静,宁惟远的鼻息却不可抑制地变得粗重,黑暗中,像有一股暗流潜滋暗长,悄然拍打着两人那道无形的边界。 眼尾湿润,分不清是汗是泪。 所以——裴祝安真的打算重新开始? 但宁惟远不知道的是,同一方空间,裴祝安也在暗自庆幸此刻黑暗。 墓园里,在棺材被打开的瞬间,看清里面景象,alpha的呼吸像被抽离,整个人颓然往下沉。 幸好汤特助及时扶住,没让裴祝安的狼狈模样暴露在一众人面前。 怨恨与不甘如熔岩在胸腔里爆发,倾泻的雨幕下,裴祝安的泪水滚烫而灼烈,落在手背,一滴又一滴。 千回百转的瞬间,裴祝安的头脑出奇清晰。恍惚间回忆起无数段过往,像是困在深海里的人猛然浮上水面——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这是裴祝安的第一反应。 但这种喜悦像是刀刃划过皮肤时的温热感——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痛楚。 下一秒,仿佛有人猛地抓住裴祝安的头,将他重新按入刺骨的海水,咸涩灌满口鼻,呛得透不过气。 裴祝安慢慢想起——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是谁,做过什么,为什么离开,如今,又以什么面目重新回到身边。 黑暗中,alpha慢慢睁开眼。 回过神,宁惟远仍捧着那块陈恪的腕表发呆,目光空洞,失魂落魄一般。 裴祝安的目光落在宁惟远身上,深沉、炽烈,像是要从他身上生生剜下一块肉来,又像是无声宣誓,自从要将人永远锁在身边。 敢骗我—— 这次,玩死你。 【??作者有话说】 恭喜这对旧人。 第83章 夺爱 宁惟远最近察觉到,自己的枕边人有些蹊跷。 感觉相当微妙,具体形容,就像两人的关系被悄然按下快进键,一夜之间,由原本的针锋相对进化为已婚十年的怨偶。 日常里透着不言自明的熟稔,熟稔中却又掺杂着几分冷淡与心照不宣的敷衍。 真不知道是进化还是退化。 昨天晚上,宁惟远照例靠在床头抽事后烟,青白烟雾缓缓散开,他在沉默间吞云吐雾,平息余热。 往常,这样的时刻最安静——裴祝安一向寡言,除了必要交流,几乎从不和他说多余的话。 今夜却破例。 小腿倏然被人重重地踢了下,裴祝安带着倦意的声音响起,相当不耐。 “给我抽一口。” 宁惟远怔住,指尖一抖,险些将烟灰掉在被单上。 还没回过神,裴祝安已经懒洋洋地撑起上半身,肩膀线条在昏暗灯影中若隐若现,不等他递,直接就着手,低头衔走了那根烟。 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宁惟远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发紧。 他盯着对方的动作,半晌,哑声开口:“这是我抽过的.....” 裴祝安偏了偏头,神情漫不经心,声音含糊:“我倒是想抽整根——你准么。” 他不准的事情多了,但从前也没见裴祝安真正理睬过哪件。 朝夕相处,这还是宁惟远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根本参不透这个alpha心里的真正想法。 但这并非唯一一件他猜不到的事。 譬如此刻,宁惟远就不知道,裴祝安正在饶有兴致地端详自己脸上的复杂神色,同时在心里冷冷思忖—— 你骗了我整整一年,我骗你区区一个月,怎么算过分。 裴祝安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但遇上宁惟远,再怎么平静稳重,他也难免生出怨气。 刚知道实情的那一瞬间,怒意几乎要吞噬理智,他甚至恨不得掐住对方的脖子,狠狠逼问—— 消失的这几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为什么一定要骗我。 但渐渐冷静下来后,几乎是瞬间,裴祝安打消了开诚布公的念头。 重新以宁惟远的身份回到身边,陈恪却似乎并没打算给自己留有后路。与裴祝安重归于好的可能性那么多,他却偏偏选择了最极端的那种。 强迫,欺骗。 脑海莫名浮现出上次回国时,宁惟远对自己说的承诺。 “三年而已......说实话,我都不清楚自己能活多长,往好处想,我不会纠缠你那么久的。” 寥寥几句,如今却像一枚暗钉,死死嵌入裴祝安心口。 陈恪是不是真的知道什么......才会这样说。 如果某个不祥的猜测成真,如果直觉并非杞人忧天,那么,在某个瞬间,裴祝安忽然惊觉,自己甚至可以理解陈恪—— 因为第二次生离死别,他真的无法承受。 但作为一个掌控欲极强,又因为伴侣的死亡背负深重心理阴影的alpha,这一次,裴祝安早已暗下决心,哪怕跨过鬼门关,自己也要把人拽回来。 先活着,再算账。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几乎动用了全部人脉,召来s级alpha领域最权威的一批专家,只为确保宁惟远的状况万无一失。 可就在他还在琢磨,究竟该找个什么理由才能顺理成章地把宁惟远带去做全面检查时,陈家忽然传来噩耗—— 陈安闵病情危急。 前夜,医院发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老人突然昏迷,病情急转直下,身体情况雪上加霜,几乎无力回天。 消息传来,宁惟远立刻匆匆赶往医院。 临行前,裴祝安破天荒地开口:“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宁惟远回过头,眼神明显复杂,掺杂着迟疑与倦意,还有一点无声的依赖。 裴祝安挑眉,瞬间读懂暗示。 尽管选择了陪同,裴祝安却没有插手干预的意思。在宁惟远四处奔走处理事务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病房外,像是发呆。 护士以为他也是家属,轻声询问是否要进去看老人最后一眼。 裴祝安礼貌地笑了笑,摇头拒绝。 冷色调的走廊容易让人陷入疲倦,但真正置身其中,又难以完全放松。裴祝安戒心重,哪怕是打盹,也要确保自己处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所以当宁惟远匆匆回来时,映入眼帘的,正是alpha闭目养神的模样。 他清楚对方的习惯,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只是轻轻将手中的温毛巾覆在对方的眼窝上。 触感温热,裴祝安瞬间回过神。 他本能抬手去探脸上的热源,却先碰到了一双修长的手。两人同时怔了下,指尖一触即分。 裴祝安收回手,取下毛巾。 生离死别的场景,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制造一种共患难的错觉。裴祝安看着宁惟远低颓的神色,心头微微一紧,生出几分怜惜。 第71章 他低声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丝不常有的温和。 “情况怎么样?” 宁惟远疲倦地用指节压了压眼眶,将膝上的笔记本微微调转角度,朝向裴祝安。 屏幕上的内容一览无遗——一则快要编辑好的讣告,字句冷硬而克制。 裴祝安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神情。 交代完遗嘱后,临终前,陈安闵提出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再见见陈恪。 不过短短几月,病痛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昔日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瘦削得只剩皮骨,脸颊深陷,眼眶凸出,几乎与骷髅无异。 任谁都无法将眼前这个狼狈而凄凉的老人,与从前那个叱咤风云的陈安闵联系起来。 宁惟远沉默着,在病床旁坐下来。 隔着氧气面罩,陈安闵吃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勉强聚焦,嘴唇翕动,指尖颤抖,眼看即将触碰到青年的面颊,却被冷漠避开。 气血翻涌,他的声调艰难拔高:“陈恪......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 病入膏肓的意识早已混乱,眼前的宁惟远逐渐与记忆中在车祸中丧生的陈恪重叠。 宁惟远神情冷淡,无动于衷。 陈安闵愈发激动,气息急促:“当年的事情,我......我是有苦衷的,你不要怪爸爸——” 话音未落,却被骤然打断。 青年似乎觉得可笑,唇角挑起讽刺弧度,“苦衷?” 陈恪能活到今天,本身就是一种侥幸。 他刚一出生,就被确诊为罕见病患者。信息素类型极为特殊,腺体也远比常人脆弱。 为了能让他顺利活到成年,医生甚至建议家属立即为他寻找合适的配型人,匹配成功后,最好每年定期提取信息素,妥善储存。 一旦腺体出现衰竭迹象,及时注入,还能保住性命。 陈恪的母亲身体羸弱,又患有精神疾病。当时唯一符合条件、且配型成功的人,只有陈安闵。 但出于私心,陈安闵陷入了迟疑。 原因无他——长期提取信息素对身体损害极大。遑论十年,哪怕一年,对正值鼎盛期的alpha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 更残酷的是,这种选择几乎等于禁锢。 为了维持信息素的高等级状态,他不能实行标记,不能与他人发生亲密关系,不能擅自服用药物。 相当于拿自己后半辈子的自由与健康,去换另一个人的生命。 陈安闵不愿意。 于是他选择隐瞒,谎称自己会定期为儿子提取信息素,稳住了妻子的心。 日复一日,陈恪逐渐长大,顺利分化,身体状况似乎并无异常。久而久之,就连陈安闵自己都心生侥幸,暗暗以为——或许儿子真的可以平安无事。 直到二十四岁那年,陈恪毫无征兆地忽然倒下。 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腺体濒临崩溃。 而陈家用于储存信息素的医疗库竟然空空如也,二十四年的弥天大谎,就此彻底暴露。 徐含珠受到强烈刺激,当场昏迷。病床上的陈恪则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眼睁睁看着自己对父亲信任尽数崩塌,化为乌有。 而荒谬至极的是,就在不久前,他恰好得知了陈仲同的存在。 算算年龄,两人只差一岁。 也就是说,那个舍不得为亲生儿子提供信息素的男人,在陈恪出生后第二年,转头却对另一个女人进行了标记,还生下了子嗣。 命运的残酷,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陈家财力雄厚,消息一经放出,几乎掀起轩然大波——百川集团开出条件,只要谁的信息素能与陈恪成功配型,陈家愿意用股份作为酬谢。 但无一成功。 配型无望,陈恪的身体日渐衰败,甚至连葬礼的日期都已经被提前拟定。 临终前,他心中最后的执念,是再见一面早已决裂的裴祝安。 陈恪原以为,再怎么怨恨,至少自己还能在alpha的心底占据一席之地。可几番传话,却仿佛石沉大海,裴祝安始终置若罔闻。 直到有一次,他无意间听见佣人闲谈——裴祝安和裘家的omega已经订婚,正在筹备婚事。 根本无暇顾及一个早成过去式的人。 话音落下,佣人忽然发现他的存在,悚然变色,慌乱退散,独留陈恪怔怔站在原地。 情绪激烈翻涌,下一刻,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生死面前,连血缘关系都显得淡漠,陈恪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但没想到——现在,就连裴祝安也要遗弃自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陈恪想,哪怕有万一之一的概率,自己能够活下去——他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死死攥住裴祝安。 就像溺水者紧抓着最后一根浮木,哪怕自己会被就此拖入深渊。 后来,是陈恪的母亲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要求配型,强行让医生提取出信息素。 幸好契合,奇迹般配型成功。 徐含珠的身体并未受到太大影响,陈恪痊愈的速度也快得出乎意料,仿佛先前那段如噩梦般的绝望从未降临。 出院不久,在一场宴会上,他偶然遇见裴祝安。 数日不见,alpha却消瘦了许多。 几人端着酒杯打趣,说裴祝安好事将近,婚约心切,忙得新郎官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 陈恪说不出心里滋味,面色惨败,僵在原地。 这时却又听见裴祝安淡声解释,说与婚事无关,只是自己被信息素紊乱困扰。说话间,他微微侧脸,动作无意,却恰好与暗处的陈恪目光相撞。 两相对视,无声无言。 陈恪喉结艰难颤动,气息翻涌,近乎贪婪地凝视着这张久违的面孔——眼睫浓黑,眉目深邃,明明是深情至极的长相,心却那么狠。 如果不是众目睽睽,陈恪几乎要失控,甚至想逼问他—— 为什么不来见我? 为什么要抛弃我? 为什么可以喜欢上别人,却唯独不肯再接受我? 但先开口的,却是裴祝安。 alpha望着他,目光淡漠疏离,轻描淡写道:“恭喜你,康复得不错。” “该恭喜的人是你吧。”陈恪勉强勾起唇角,压制着锥心般的痛楚,一字一顿道:“听说.......你快结婚了。” 裴祝安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深沉复杂,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在沉默中尽数熄灭。 半晌,他低声开口:“没错。” 陈恪喉咙发紧,声音沙哑:“会有我的请柬吗?” 裴祝安垂下眼。 “没必要。” 话音未落,他已经从陈恪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风,吹得那个孤立无援的身影几乎摇晃。 四下无声,陈恪眼眶泛红,酸涩翻涌,他竭力忍住,指节匆匆拭去泪痕。再抬眼时,裴祝安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 他用目光死死追随着对方,仿佛要那道背影刻进心里。 ——裴祝安,这一次,你休想抛弃我。 第84章 征兆 晚些时候,陈仲同匆匆抵达医院。 宁惟远正低声与人通话,屏幕的冷光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神情专注而冷静。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他才微微抬眸,看见来人后眼神凌厉,面色一冷。 “谁把你放进来的?” 被那道冷淡的视线扫过时,陈仲同不自觉一缩,声音发紧:“我听说爸快不行了,想来见他最后一面。” “听说?” 宁惟远从容合上电脑,缓慢起身,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盯着beta。 “现在你倒是听说了,够关心的——我问你,在昏迷之前,他有没有什么征兆?” 青年口吻轻慢,字里行透着漠不关心,似乎陈安闵是死是活,都与自己无关。 “我不知道......”陈仲同结结巴巴,心慌意乱,却又猛地想起自己的目的,低下头,压抑着紧张与不安:“但爸以前说过,他会在遗嘱里提名我担任董事长。” “胡言乱语。” 宁惟远倏然冷笑一声:“这不就是昏迷之前的征兆么?” 陈仲同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面色发白,含恨咬牙,近乎屈辱地别过脸。 可余光中,他却意外捕捉到一道挺拔身影——裴祝安正静静伫立在旁边,神情闲适,眼底似笑非笑,仿佛正在旁观一场荒诞的闹剧。 察觉到beta讶异的目光,裴祝安微微抬眸,只是淡淡一瞥,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僵局并未持续太久,不多时,百川集团的法定执行人和财务团队闻讯匆匆赶来,步伐急促压抑,气氛愈发紧绷。 仿佛心照不宣,他们大多面色凝重,交错的视线几乎尽数落在宁惟远身上。 法务长率先开口,打破安静。 “宁总,我们需要聊聊。” 话音落下后,其他人心领神会,悄然退开,人群松动,在沉默中逐步离开房间。 第72章 裴祝安却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处,长腿交叠,无动于衷,神情冷淡无波,仿佛根本没将这种场合放在眼里,更不觉得自己需要回避。 法务长察觉到这一点,眉头微皱,语气迟疑:“裴总——” 却被骤然打断。 宁惟远闻言抬眸,简意赅道:“他不是外人。” 法务长一怔,继而面露难色,仍旧坚持:“但这是百川集团的内部事务——” 宁惟远挑眉,神色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嗓音低沉而清晰:“是我的公司,也是他的公司。” 他顿了顿,又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时间问题而已。” 法务长几乎因为震惊而失去表情管理,脸上青白交错,最终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彩神情。半晌,他不自觉地转头,复杂的目光落在裴祝安身上—— 仿佛对方不是什么不是冷淡矜贵的alpha。而是一只惯会惑人心智的狐狸。 但事实证明,法务代表坚持要求裴祝安回避,并非毫无缘由。 在此前的数十年,百川集团一直都是公认的商业巨擘。 对内行业积累深厚,根基稳固;对外积极承担社会责任,公益事业年年如期开展。 哪怕近些年围绕陈安闵的负面舆论层出不穷,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个成功的商人——目光敏锐,手腕凌厉,甚至有能力带领公司在风雨之中逆流而上。 正因如此,外界对百川集团的信心一向笃定。然而今日,面色惨白的法务代表却向宁惟远转述这一事实—— 表面光鲜的百川集团,其实已经负债累累。 宁惟远低声问:“欠下多少?” 法务代表喉咙一紧,下意识抬眼看向裴祝安,半晌收回视线,侧脸肌肉颤抖,嘴唇翕动,报出个数字。 债款与天文数字几乎无异。 话音落下,不止法务代表忐忑地望着宁惟远,就连裴祝安也在那一瞬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目光深邃,瞳孔骤然收紧。 在过去数年,作为掌权者,陈安闵野心勃勃,一直在不断试图扩展商业版图,甚至不惜以上市公司中的家族持股作为担保,大规模举债。 最终结果不言而喻。 陈安闵去世的消息犹如一声巨响,而更致命的,是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逐渐显现,雪崩般迅猛。 股票几乎会以一种必然的趋势下降。 一旦跌破某个临界点,局势会进一步恶化,忧心忡忡的银行很有可能会追加条款,提前要求公司偿还贷款,甚至是全额清偿。 透过镜片,法务代表盯着对面的宁惟远,声音艰涩,简要总结—— “那我们就死定了。” 而更为棘手的是,当投行意识到他们投资的对象已经无法继续掌控公司,甚至下一任继承人是个资历尚浅、名不正言不顺的年轻人时,他们会干脆群起而攻之。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我可以很确定,希望看到百川走到这一步的人,绝不止一位。” 话音落下,法务代表的目光却忍不住偏向裴祝安,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戒备与怀疑。 后者难得沉默,避开视线。 裴祝安的确无法否认,听见消息的瞬间,他的心底不可避免地掀起惊涛骇浪。 空气凝滞,法务代表与裴祝安都在暗暗打量宁惟远,试图在他面上捕捉到震惊或者慌乱。 没想到,他竟连一丝表情波动都没有,神色平静,近乎冷漠,连眼底都未曾泛起涟漪。 法务代表迟疑半晌,委婉开口:“宁总.......您是不是吓傻了?” 宁惟远微微耸肩,随即哑然失笑。 “我只是不觉得意外罢了。” “刚我和陈仲同谈过话——您知道的,那个草包。”宁惟远剑眉略挑,平淡复述二人对话:“他告诉我,陈安闵在遗嘱里,点名让他继任董事长。” 话落,宁惟远轻嗤,语气带着冷意。 “呵,如果他连这样的决策都做得出来.......那陈安闵就算把公司卖了,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法务代表一时语塞,喉结滚动,最后只余一声沉重的叹息,在死寂的空气里散开。 破晓时分,与这里仅有一墙之隔的病房内,心率监测仪的曲线在短暂波动后最终归于平直。 ——陈安闵离世了。 踏入病房前,宁惟远忽然停下脚步,微光尚未透亮,他的面孔因疲惫而显得格外苍白。 他认真地望着裴祝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今天的事.......”宁惟远顿了下,像是不知道怎么说,眼圈渐红:“我很庆幸有你在身边。” 铅灰色的瞳仁静静回望,睫毛浓密修长,微微垂下,透着说不出的温柔。 “进去吧。” 裴祝安并未直接回应,但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心底也响起一个声音,极轻,却同样认真。 我也是。 第85章 约会 接下来的几日,宁惟远几乎忙出残影。 深夜会议一场接一场, 他试图通过再融资来提振股价,但原本打算投资百川的投行早已偃旗息鼓,结果与预期背道而驰。 眼下为数不多的自救手段,恐怕也只剩下大规模裁员和资产抛售——然而,自从见识过总裁在会上的冷冷一瞥,再没人敢提出这类方案。 与此同时,百川的股价正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下坠。 办公室内,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宁惟远如同溺水者,竭尽所能地抓住每一根摇摇欲坠的救命稻草。 “——我们或许还能重新协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不屑冷笑:“重新协商?” “抱歉,我们对百川集团没有兴趣。我们唯一关心的,只有讨回欠款。” “另外,恕我直言——下次再联系,希望您最好通过中介。” 宁惟远别无他法,能做的只有尽力稳住局面,不断尝试,然后——不断碰壁。 短短几周,他已经在国内外奔波数次。 这段时间总是与裴祝安聚少离多,以至于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出那个熟悉的备注时,他竟然恍惚了一瞬。 “.......喂?” 宁惟远沉声应答,语气平静,表情却远谈不上镇定。 “在忙吗?”裴祝安轻声问。 宁惟远没有作声,视线下意识越过落地窗。 远处天幕岑寂,群星稀疏闪烁,高楼林立,将夜色衬得极尽繁华。然而,当他收回视线,环顾这间空旷的办公室时,一股无边的孤寂骤然涌上心头。 此时此刻,宁惟远真切意识到,自己正孤身立于其中。 气氛短暂停滞了两三秒,裴祝安竟在沉默中读出了几分委屈。 “有时间和我见一面吗?”他问。 宁惟远猛地清醒,下意识抓起身边外套,语速急切:“现在吗?等我十五分钟,不,十分钟!” 他甚至懒得去追问缘由,慌慌张张,对面的男声轻笑一声,温柔中带着调侃:“是现在,但不需要这么久。” 顿了顿,alpha慢悠悠补充道。 “我正在公司楼下等你。” 这和约会有什么区别。 循着指示走进停车场的时,宁惟远如是在心里想着。 走到尽头,他远远望见一辆熟悉又陌生的车,呼吸一滞,连心跳也跟着失序。 裴祝安竟然还留着这辆车。 当年他与陈恪约会时,偶尔就会开这一辆。就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车厢宽阔,隔绝一切窥视,足以承载两个高大的alpha。 呼吸交缠,气息暧昧,留下一片凌乱。 但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此刻,宁惟远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近乎自虐般盯着车里的人影。 心底涩意翻涌,甜意滋生,却又在一瞬间,被不可遏制的强烈妒火吞没。 宁惟远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按照教义中所谓的七宗罪定论,那么,恐怕自己的每一宗都名为嫉妒。 光线晦暗,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清晰回荡,仿佛步步逼近。然而就在将要靠近的瞬间,那声音却骤然停下。 车内,裴祝安无声勾起唇角。 他当然清楚原因。 短暂的静默后,裴祝安降下车窗,半张戴着墨镜的面容明晃晃映入眼帘,英俊冷峻,鼻梁高挺,笑意似有若无。 帅得让人呼吸发紧,回过神时,宁惟远意识到,自己的耳尖已经滚烫发热。 车内声音懒散低沉,像勾子般挑逗着耳畔。 “怎么来的这么晚?” 本能先于理智反应涌上头,宁惟远难得慌乱,解释几乎脱口而出。 “我——” 话音未落,他却倏然对上一张促狭笑靥,微微一怔。 事实上,裴祝安也不过是刚到不久。 他并不急躁,反倒对宁惟远这副少见的模样颇有兴趣,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宁惟远是接到电话后仓促赶来的,额间碎发微微凌乱,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下,给这张白皙清俊的面容平添几分书卷气。 第73章 几宿没能阖眼,下颌已隐隐冒出青色胡茬,眼底红血丝明显,神经紧绷,如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直到见到裴祝安,宁惟远才慢慢松了一口气,他低声叹息,像是嗔怪。 “又戏弄我。” 虽然是抱怨,唇角却不自觉上扬。 宁惟远抬手摘下裴祝安脸上墨镜,堂而皇之地顺手牵羊,别在自己衬衫领口。下一秒,空气中响起一声嗤笑。 裴祝安挑眉,“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先迟到的。” 话音刚落,车门被猛地拉开。 浓重的阴影随着宁惟远的高大身形一同覆压下来,下巴被捏住,急切的吻狠狠落下。 唇齿间弥漫着清晰的烟草气息,干燥炽烈,如同火星迸溅在枯草上,瞬间燎原,势不可挡,带着争分夺秒的迫切。 呼吸交缠间,宁惟远的鼻息愈发粗重,他竭力压抑着喉间的喘息,在接吻的间隙低声开口—— “不会再迟到了。” 随即,他几乎是急不可耐道。 “明天晨会,我就和董事会辞职。” 哪怕知道是心智被撩拨后的玩笑话,裴祝安仍被宁惟远这番色令智昏的发言惊得微微一愣。 车厢密闭,将信息素尽数囿于其中,苦艾与檀香交织成翻涌,气息令人血脉贲张。 宁惟远一手虚揽着裴祝安的腰,借着晦暗的光线凝望那张英俊深邃的面孔,声音低沉克制。 “来找我做什么?” 裴祝安苍白的皮肤泛起不自然的薄红,浅灰色瞳仁微微眯起,一言不发。 宁惟远拇指碾过他的唇,指腹摩挲着柔软的弧度,目光灼烈逼迫,复又问道:“为什么来找我——是不是想我了?” 裴祝安神色依旧冷淡傲慢,仿佛不容丝毫亵渎。 他居高临下凝视着宁惟远,忽然脱下肩头西装,衬衫雪白,腰身劲瘦挺拔,肌肤温热,快要透出那层薄薄的布料。 四目相对,裴祝安的目光极直,锋刃般逼近,却偏偏吐出一句极轻的话—— “不许弄疼我。” 只这一句话,便像火焰倾泻进血肉,瞬间让宁惟远的五脏六腑陷入沸腾。 此前数年,裴祝安一直默默忍受着信息素紊乱的折磨。 好不容易遇到宁惟远,让他终于摆脱了对药物的依赖,却没想到,在自己即将进入易感期之前,这人反倒成了彻底的工作狂。 在陈恪面前,裴祝安相当坦然,从不认为自己需要刻意克制欲望。 临时标记s级alpha带来的更多是心理上的餍足,但裴祝安却是真正被安抚到的那方,枕着宁惟远的肩膀,眼睛舒服得微微眯起。 忽然,他低声开口,像是喃喃自语:“陈恪以前怎么忍得住的.......” 宁惟远舌尖轻顶腮帮,依旧沉默不语。 裴祝安又不是柳下惠,心上人在身边,怎么可能克制得住。当初把人追到手后,不止一次,他明里暗里对陈恪暗示,想要更进一步。 但全被拒绝,无一例外。 陈恪生了副漂亮皮囊,内里却相当正经古板,不管alpha怎么哄骗,总是似笑非笑地摇头,偶尔逼得急了,才会慢悠悠吐出一句。 “除非让我在上面。” 裴祝安轻轻哂笑,不再说话,心底暗暗嘲讽青年异想天开——竟然想和自己争1,简直是天方夜谭。 半晌没有回应,裴祝安撩起眼皮,故意问道:“怎么不说话?” 宁惟远深吸一口气,勉强顺着他的话重复道:“是啊,他以前怎么忍得住的。” 浅灰色的瞳仁戏谑地睨了他一眼,裴祝安唇角无声勾起。 “主要是因为——陈恪不行。” 几乎在瞬间,裴祝安察觉到对方肩颈处的肌肉骤然绷紧。 宁惟远冷着脸,缓缓转向裴祝安,震惊、错愕与难以置信在眼底交织成尤为精彩的画面。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问:“——谁?” “陈恪啊。” 见青年脸色不对,裴祝安挑了挑眉,“怎么了?” 沉默中,宁惟远几乎快被刺出内伤,他咬了下牙,最终还是微不可闻地辩解道:“他看着不像.......” “看着不像?”裴祝安轻佻地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是你认识陈恪,还是我认识陈恪?” 再和这牙尖嘴利的alpha聊下去,心神俱疲的宁惟远真怕自己会急火攻心,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他勉强应付几声,不动声色地转移聊天话题——比如,百川现在的处境。 “怎么,你的小公司还能撑几天?” 宁惟远俊容微沉。 他兀自沉默着,不是因为什么商业机密,只是如今在裴祝安面前,自己心底总会生出微妙的难堪。 从本质上讲,现在的烂摊子与宁惟远的上位并无直接因果关系。 但作为一个责任心尚存的成年alpha,从决心接手百川集团那刻起,这条摇摇欲坠的大船便注定要由他负责。 宁惟远倒是不在乎这滩烂泥,但令他相当介怀的是,自己如今却以这副败犬模样出现在裴祝安面前。 就算是厌恶也比怜悯要好—— 宁惟远敛去眼底神色,长睫微垂,轻柔地吻吻裴祝安的眼角。 “放心好了,你是老板娘,有你在,我才不舍得把公司让给别人。” 方才标记时,两人都有些悸动,尤其是裴祝安,修长的脖颈上蒙了层细汗,喉结滚动,呼吸起伏间,眼下泛起薄红,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性感。 宁惟远却强迫自己冷下心来,刻意移开视线。 “回去吧,晚上温度低,别着凉了。” 裴祝安微微意外,“你不走?” 宁惟远温柔地给人整理衣领,眉目收敛,不去看他,生怕本就不坚定的意志力会彻底沦陷。 他回答:“不走,我还有工作处理。” alpha却拉长声音,暗含意味——“家里的事就处理完了?” 指尖微顿,宁惟远终于抬起眼,捏了捏面前人的下巴,口吻低沉,像是警告。 “别招惹我。” 宁惟远自觉承担了温存后的善后工作,熟练地找出湿巾擦拭扶手,将放倒的座椅调回原位,顺手开启车载净化器,期间还不忘从某处解下自己的领带。 然后,他作势在alpha身上比划了一下。 “想都别想。”裴祝安瞬间看透了宁惟远的意图,蹙眉别过脸,“别给我得寸进尺啊。” 事实是,宁惟远不止想了,还真的做了。 脖颈被强势揽过,宁惟远无视挣扎,按着人系上了自己的领带。 裴祝安余光瞥见布料上的明显褶皱,不住往后躲去,起初只是横眉冷对,意识到两人间的体力差距后,他最终没忍住骂出了声。 “不是,宁惟远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宁惟远俯身在他嘴角飞快亲了一口,眼底逐渐浮现促狭笑意。 “不许解开,”下一秒,他故意正色,口吻不似作伪:“早就想这么做了,平时就喜欢招蜂惹蝶,领口大敞四开——” 裴祝安冷笑,猝然打断他,“呦,光着的反倒教训起人了。” 宁惟远失语,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 刚才只顾着帮裴祝安善后,他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衬衫下露出光裸的腹肌,纽扣半解,风光若隐若现,与此刻西装革履的alpha相比,自己的确是不怎么体面。 话音落下,宁惟远慢慢地、咬牙切齿地在不解风情的裴祝安面前穿戴整齐。 心底却不可避免地黯然郁结。 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系上最后一枚扣子后,裴祝安翘着嘴角,蓦地出声。 “下次等我联系,提前说好,我要求随叫随到。” alpha的语气散漫而随意,宁惟远仓促抬头,眼睛微微眯起,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危险的锋芒。 “你把我当什么了?” 裴祝安却微微一笑。 “他们可没你值钱。” 在宁惟远不虞的目光中,alpha懒洋洋地报出个数字,随即话锋一转,问道:“考不考虑私募股权?” “我注资百川,掌握一席董事,至于外盘量——新执行长会带来资金,在丑闻被曝光之前,凌山会帮你让债务从新闻上彻底消失,肥水不流外人田,局面也达成双赢,怎么样,喜欢么?” 宁惟远半晌才从这副公式化的口吻中回过神,愕然望向裴祝安,面上浮现一丝迟疑。 “为什么帮我?” 裴祝安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敢让我帮么?” 宁惟远微妙地沉默了一下,缓慢开口:“如果你在注资百川,拿到董事席位后和其他公司联手把我搞垮——” 裴祝安坦然地望着他,适时补充后半句:“那你就什么都不剩了,宝贝。” “你不会从一开始就在等着今天吧?” 宁惟远失笑,“多问一句,如果真落到你手里,打算怎么处置我?” 第74章 裴祝安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低声开口。 “你以前不是总说,想做我的金丝雀么——正好,以后就待在我的身边,不用工作,不用读书,每天就在家里乖乖等我,不用担心你出什么三长两短,更不用担心你哪天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永远攥着你,盯着你,不好么?” 宁惟远起初听得饶有兴致,但愈是说下去,alpha平静语气下暗涌的暗潮却越让他心头发紧。 笑意逐渐褪去,宁惟远开口:“.....你不是在开玩笑?” 黑暗中,裴祝安的瞳色格外幽深,他定定地望着面前这张俊秀面容,半晌,勾起唇角。 “或许吧。” 第86章 所属 提议过后,宁惟远并未当场答应,而是向裴祝安请求了几日考虑的时间。 或许在心底深处,他依旧觉得alpha帮忙而不求回报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所以总忍不住执拗地向人追问原因。 裴祝安的回应,却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玩笑话。 “谁让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宁惟远却并不怎么受用这个亲密称呼,反倒如梦初醒般苦涩一笑,带着讽刺意味。 “怎么,帮我的条件是——放你离开?” 裴祝安为他的联想能力感到意外,剑眉微挑。 “想什么呢,从此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言语暧昧,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但宁惟远那张英俊的面孔却踌躇半晌,最终垂下眉眼,低声开口。 “那你容我.....再想想。” 然而现实却容不得他多想。 裴祝安即将出国考察新项目,不日就要动身。 商场上的失意间接延伸到情场的冷清,卧室里,宁惟远盯着收拾行李的裴祝安,心底满是舍不得,却迟迟说不出挽留的话。 他甚至能预见——如果真的贸然开口,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场景。 想象中,浅灰色的瞳仁冷冷觑着自己,裴祝安的声线中不含半分温度。 “你倒是债多不压身,巴巴地跟着我到处跑,自己的摊子处理好了?” 宁惟远喉头一窒,硬生生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思来想去,他只能挑个勉强站得住脚的理由去挽留对方。 “你易感期快到了,这几天离开我真的没问题吗?” 裴祝安身形微顿,转身望向他。“正好,我也要和你说这件事。” “我需要人工合成的信息素——至少要和你的信息素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能弄到吗?” 宁惟远的眼神甚至恍惚了一下,“什么?” 裴祝安语气不急不缓,却清晰冷静。 “这次易感期没有你在旁边,我会很难熬。” 明明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捕捉到关键字眼后,宁惟远却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很快,他才真正明白其中含义,表情怔忪,仿佛被当头一棒击中。 “你要用这种东西......代替我?” 裴祝安淡淡反问:“不然呢,你脱不开身陪我,我也没办法带着你。” 无法安抚伴侣的挫败感席卷全身,宁惟远面色愈发难看,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侧脸被人轻佻地拍了拍—— 裴祝安觑着他,似笑非笑,带着难以察觉的安抚。 “开心点,别一副被我绿了的模样。” 这番话虽然算不上尖锐,但对于现在的宁惟远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临行前夜,风尘仆仆的宁惟远如约出现在凌山集团。 助理将他带进来的时候,裴祝安正抬眸,对上一张俊朗却冷淡的面容。 他顿了下,目光扫过宁惟远眼底的疲惫,忍不住低声开口:“联系汤特助就行,怎么还亲自过来。” “你点名要的东西,我当然要亲自交到你的手上。” 在那双铅灰色的瞳仁注视下,宁惟远缓步走近,表情平静,压迫感却极强。 他几乎快要突破社交距离的边缘,直到裴祝安的神情微露意外,才终于停下。 此时,两人之间不过咫尺之遥。 裴祝安凝望着宁惟远略显苍白的面容,后者垂下眼,将一盒试剂推在他面前。 “人工合成的信息素,经过提纯,与我自身的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五,并且已经验证——没有任何副作用。” “足够支撑我度过七天易感期?” “不够。” 宁惟远言简意赅,没有丝毫迟疑。 “这是五天的量,剩下的两天,我等你亲自来取。” 裴祝安抱臂,目光锁在他身上,“我无法保证什么时候回来。” “五天。”宁惟远淡淡道:“你不回来,我就去见你。” 裴祝安眼底神色翻涌,复杂难辨。 最终,他还是接了过来,宁惟远依旧站在原地,沉默而坚定,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另外,你之前的提议.....我同意了。” 裴祝安挑了下眉,表情平静,仿佛早有预料,“现在么?我叫秘书过来签合约——” 宁惟远蓦地打断他,声音沉稳,却透着焦灼:“不是现在。我要等你回来。” 裴祝安微怔,随后淡声说道:“也好。” 宁惟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嘴唇轻颤,他最终只是低声开口:“我就不再继续耽误你的时间了。” “祝你一路平安。” 名义上,裴祝安此行是为了考察海外项目,但只有汤特助清楚,所谓的公务,只是借口。 当然,言行不一的,并不仅仅是裴祝安一人。 比如,那管所谓人工合成的信息素,其实直接提取于宁惟远的腺体。 又比如,其实裴祝安对这件事早有预料。 在飞往异国的航班上,汤特助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心中盘旋已久的疑问。 “可是......您怎么能确定,这一定是他的信息素呢?” 汤特助望着裴祝安闭目养神的侧脸,迟疑片刻,又补上一句:“如今人工合成信息素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哪怕存在百分之五的差别......也几乎无法分辨吧?” 裴祝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睁开眼,淡声岔开话题。 “我之前交给你的东西呢?” 汤特助立刻挺直身子,“带来了,您之前特意交代过的。” 裴祝安压下倦意,语气平淡:“打开看看。” 汤特助抱来那个轻飘飘的小箱子时,心中几乎怀疑里面空无一物。 可当密码锁弹开的瞬间,箱内的东西却令他瞬间愣住。 汤特助怔怔抬头,神情迷茫困惑,这时,耳畔响起一道低沉声线:“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汤特助下意识摇头。 “当年我和裘苒婚约破裂后,陈恪亲手送来的礼物——他自己的信息素。” alpha目光淡漠,“陈恪说,不会有人比他更契合我。” 话音落下,汤特助心口一紧,几乎无法呼吸。 勉强回过神后,他却不敢再仔细端详瓶中液体,手腕连着小臂都有些微微发麻,仿佛被灼伤了掌心。 裴祝安笑了声,声音轻柔,却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 “你刚才问,我怎么猜到这瓶信息素一定出自宁惟远?” “很显然,”alpha目光幽深,“因为他从来都是这样。” 毕竟,陈恪怎么甘心让裴祝安的身上出现除自己之外的气息。 十年的光阴,并未消磨陈恪心底的执念与疯狂,甚至不惜以另一个身份来重新开始—— 而这一切,最终不过证明了一个事实。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汤特助再无追问的欲望。舷窗外,机翼倾斜着缓缓下沉,耳鸣在鼓膜间轰鸣,他默默噤声。 近来发生的一切,却逐渐在他的心底拼凑出清晰的脉络。 汤特助终于明白裴祝安为何会几经辗转,执意将目的地定在这里。 国内的宁惟远此刻正焦头烂额,有心无力,鞭长莫及;而a国,又有着全世界最权威的信息素检测机构。 临行前,裴祝安早已将与s级alpha有关的信息掌握得大差不差。虽然由普通alpha转变为s级alpha的过程近乎脱胎换骨,但有一样东西,永远无法被篡改。 ——信息素。 ——哪怕气息有所改变。 这次去a国,裴祝安只是为了弄清楚两件事,其一,陈恪消失的那几年,究竟遭遇过什么;其二,他与陈恪之间,还剩下多少时间。 汤特助的神色出现片刻踌躇,仿佛有什么话卡在喉咙里。他担心冒犯,却又压不住心底的惶然,几番犹豫,最终还是选择开口。 “如果检查结果出现什么问题........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浅灰色的瞳仁静静望着他,平静无波,但这副模样的裴祝安,却骤然让汤特助回想起那晚的雨夜。 雨水滂沱,裴祝安默然伫立在陈恪的墓碑前。 撑伞的汤特助不经意望去——男人长身玉立,侧颜淡漠,仿佛随时会被夜幕揉碎,消散不见。 第75章 那一幕,与数年前他初次来陈恪坟前吊唁时的场景几乎重合。 连身为局外人的汤特助,都忍不住出现瞬间的恍惚失神,可下一秒,他看见裴祝安的唇形微动。 嘈杂急切的雨幕间,alpha的声音清晰传来。 “开始吧。” 轰然运转的机器声很快被雨势吞没,名为抢修,实则,一行人正沉默而有序地遵循着裴祝安的指令。 泥泞翻开,地面数尺之下,棺木一角赫然显露。 那一夜,墓园的排水系统运转如常,暴雨也不至于酿成这种后果。 真正撕裂宁静的根源,其实是裴祝安毫不掩饰的执念。 汤特助以为裴祝安在盯着自己,目光森冷。可很快他意识到,那双浅灰色的瞳仁似乎有些失神。 比起对视,更像是alpha的视线穿透了他,怔然沉浸在方才的问题中。神情微微动摇,似乎正在思考答案。 “你觉得,我不该去查?” 汤特助一时语塞。 良久,他才苦笑着开口:“我的答案没什么参考价值.......但如果是我,恐怕没有勇气去知道真相,大概会自欺欺人吧。” 空气骤然凝滞。裴祝安似乎极轻地叹息了一声,低得几乎被翻动文件的声响完全掩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逃避现实,欺骗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他语气平淡,却像在缓慢宣告某个不可动摇的事实。 “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给自己留有后悔的机会。” “不管最终检验结果是什么,我都不在乎。” 裴祝安声线平稳,神态从容,仿佛只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因为不管代价是什么,我都不会松手。” alpha口吻散漫随意,但谁又能分辨,有多少真相是披着玩笑的外衣才能吐露。 凭着对裴祝安的了解,汤特助其实已经逐渐明白,这不是句戏言。 在这段爱恨同样极端与激烈的关系中,执迷与疯狂,从都不止属于一人。 第87章 体贴 检测信息素所需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更漫长,裴祝安没有耐心耗在等待上,处理完公务后,他便直接踏上返程。 出于谨慎,裴祝安没向任何人透露这几日的行踪,当然,宁惟远也不在知情之列。 然而,一旦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之中,再细微的异动也休想逃过宁惟远的察觉。 前脚刚回到家,下一刻,电话铃声便骤然响起。 对面那端声音急促,带着气息不稳的慌乱,以及难以掩饰的委屈与质问。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连我也不告诉一声?” 裴祝安的回答只是慢了一秒,宁惟远的追问便接踵而来。 “你现在在家?” alpha言简意赅地答道:“没有。” 宁惟远克制着情绪,喉结滚动,沉声重复:“没有?” “你的‘没有’指代的是什么?‘没有’坐今天的航班回来,‘没有’派裴家的司机去机场接你,还是说,从来‘没有’骗我?” 从国外回来的裴祝安,耐心似乎出奇的好。他安静听完,并未插话,甚至特意留出了几分钟的空白,像是在等对方冷静。 就在宁惟远恍惚以为电话那端已经挂断时,alpha终于开口。 “不,‘没有’的意思是——” 裴祝安的声调不疾不徐:“我现在没有躺在我们卧室的床上,没有刚洗过澡,也没有穿着你的衬衫,独自捱过易感期的最后几天。”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咬字清晰,声线极富磁性,仿佛一字一顿都带着恶意的撩拨。 “另外补充一句,我本人也没有热切地、迫不及待地盼你过来。” 三言两语,像在解释什么,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电话线另一端,没人再说话。 只有宁惟远粗重的鼻息,渐渐盖过了另一道均匀的呼吸。 几秒后,通话被干脆掐断。 比起小孩子气急败坏后的翻脸,更像是成年人在瞬间被拖拽入梦,又骤然惊醒的羞恼。 宁惟远陪着裴祝安熬过了剩余的易感期,并且身体力行地将三天的强度浓缩成了一天。 事后,他不经意地将头枕在对方肩窝里稍作休息,却被默默推开。 alpha探身越过他,拿起床头的烟,点燃,青白烟雾缭绕。 裴祝安注意到了青年那张怫然不悦的脸,却只挑了挑眉,明目张胆地挑衅。 宁惟远沉默片刻,最后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仅没制止,反而幽幽开口:“给我抽一口。” 裴祝安抬手去拿烟盒,却被抓着手腕阻止。 “就要你手里这根。” alpha的动作微微一顿,眯起眼,带着几分危险的笑意。 “宁惟远,我看你是找抽。” 烟最后还是让他抽上了。 间接接吻后,宁惟远还要得寸进尺,顺势趴在他怀中——近一米九的成年alpha,倒下时甚至让裴祝安发出一声闷哼。 宁惟远搂着他的脖子,懒洋洋地撒娇。 “我不想动手,你帮我举着烟。” 裴祝安垂眸觑着他,冷声回应:“我倒是有点想动手了。” 宁惟远最近需要处理的事情不少,侧脸轮廓明显消瘦,衬得鼻梁愈发高挺,唇线锋利,微乱的发丝遮住眉眼。 裴祝安伸手替他掠起碎发,却意外发现宁惟远正盯着空气发呆。 察觉到有人触碰自己时,他的眼珠微微动了动,视线飘了过去。 神情莫名像小狗,带着几分忐忑。 裴祝安心思微动,竟然没忍住伸手揉了下他的头。 两人这样温情的时刻实在少之又少,即便在信息素操纵下,也很少在彼此面前流露出这样一面。 裴祝安注意到那抹诧异的目光,轻笑一声,没有多说,又给人渡了口烟。 “体贴吧?” 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宁惟远打了个寒颤,却也笑了,他环住裴祝安的腰,手臂收紧,低声说:“说实话么.......心里毛毛的......唔,总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刀,要掉不掉的。” 裴祝安也微微笑了笑,随即自然而然想起离开前,两人曾达成的约定。 “明天把合约签了吧,之前商量过的。” 苦艾与檀香的交错的气息中,宁惟远沉默地点头。打火机再次响起,他深深吸了口烟。 裴祝安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抽得格外凶,与其说是在用尼古丁平息躁意,不如说,心事重重。 裴祝安指尖在他的眉心点了下,低声问:“怎么,有烦心事?” 宁惟远不动声色地别过脸,眼窝深邃,睫毛不安地颤动。 裴祝安懒得绕弯子,干脆追问:“真有烦心事?到底怎么了?” 宁惟远迟疑一下,握住他的手,十指慢慢交扣,大拇指轻柔摩挲裴祝安的腕骨,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思索着如何开口。 放松的气氛中,两人的神经却都有些紧绷。半晌,宁惟远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最近挑了一批保镖,明天送到你身边。” 话音未落,他又低声补充:“不许拒绝。” 裴祝安心中一震,从宁惟远的神色里嗅出异常,“除非你告诉我原因。” 宁惟远轻叹一声,两人默契太深,谎言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令成涛出狱了。” 第88章 借势 凌山集团对百川的注资,如预料般在圈内掀起轩然大波。 对于陈家上下而言,裴祝安的出现无异于一场及时雨。 摇摇欲坠的集团瞬时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那些日积月累的裂痕与龃龉,也在一夜之间被悄然抹平—— 新世代,已经降临。 尽管百川内部仍有部分人员对这份“援助”心存疑虑——就像近日晨会上,法务长频频摇头叹息,至今他仍旧认为,这位新总裁的决定几乎等于引狼入室。 当然,持赞同态度的还是大多数,新闻发布会上,宁惟远望着裴祝安时,眼底的崇拜与倾慕几乎难以掩饰。 采访结束时,裴祝安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秦沛书。 omega的声音带着笑意。 “怎么,打算和宁惟远开始认真了?” 裴祝安漫不经心,“问这个做什么?” “别否认了,刚才的发布会我都看了——一点不开玩笑,他看你的眼神,简直能拉出丝来。” 裴祝安轻哂,“你啊,从来没个正形。” “不过我真的好羡慕你们.....” “羡慕?” “你知道外界怎么评价你们俩的合作吗?‘双a合璧,强强联手’——哎,要是我也能帮到周崇昌就好了。” 听到后半句时,裴祝安呼吸一滞,原本心不在焉的神色出现片刻怔然。 强强联手么。 他下意识望向远处,宁惟远西装革履,正低声与人交谈,对方似乎恭维了什么,青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眉目清俊,意气风发。 第76章 裴祝安并未忘记宁惟远那天提起的名字——令成涛。 无论对于自己还是陈恪,这个名字都绝对算不上什么愉快的回忆。 当年濒临崩塌的凌山集团,不止与陈恪的操纵有关,实际上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 就是这个名为令成涛的beta。 他入职凌山集团的年份很巧——就在裴父将那项改变裴家命运的技术,带入凌山集团的次年。 更巧合的是,令成涛与裴父竟是同级校友。或许出于同窗情谊,裴父最初点头将他招了进来,还照拂过几次。可惜资质平庸,很快便被抛到脑后。 未曾想,就是这么一个看似老实木讷,几乎让人忽视的男人,竟在与陈恪素未谋面的情况下,硬生生将凌山从内部掏空。 裴祝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几日媒体争相刊登的刺眼标题。 ——凌山凌山,坐吃山空。 裴祝安听闻噩耗时,不过二十岁出头。回国途中又恰逢航空管制,几经周折,才终于见到被羁押来的令成涛。 那时的裴祝安已近乎心力交瘁。 几天不休不眠,他眼角通红,神情憔悴,却全然顾不上,只恨不得抓住那人的领子,目眦欲裂地质问。 “我父亲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出卖公司机密?!” 一窗之隔,裴祝安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木讷苍白的男人抬起头,唇角冷冷一勾,带出几分讽刺。 与令成涛是同学的,并不只有裴父一人。 还有——徐含珠。 当年的徐含珠,是远近闻名的系花。貌美又优秀,追慕者无数,令成涛也在其中。 只是他实在懦弱——同系同班,数次寒来暑往,他却连一句问候的勇气都没有。 四年时间转瞬即逝,临近毕业,令成涛一直在默默留心徐含珠的去向,没想到再听到的,却是她意外中毒的消息。 令成涛自始至终都不信这是一场意外,只是,他低估了其中的复杂,也低估了自己将为此付出的代价。 几乎是一生。 在认定罪魁祸首后,令成涛设想过无数种复仇的方式。 最极端的时候,他甚至想过以命抵命——冲进凌山集团的顶层,与裴父同归于尽。 但一腔热血终究冷却,他明白,这种做法不过让自己解脱,对徐含珠却毫无意义。 在某种意义上,凌山集团的蒸蒸日上,裴父的天才般的成功人生,全都建立在那项被夺走的技术之上。 令成涛想,他并非要毁灭什么,他只是想物归原主,把徐含珠被窃取的命运,还给她。 他等了很久。 终于,机会降临。 凌山集团的商业机密,被令成涛悄然出卖给竞争对手。 在陈恪的推波助澜下,风雨飘摇的凌山再无喘息余地,如巨人般轰然坍塌。 事成后,令成涛带着这个消息去见过徐含珠。 在那个时候,她清醒的时刻已经寥寥无几,青春不再,在令成涛蹲下身,试着向她解释一切时,也只是呆滞地抬起眼,用那双失神的眸子望着对方。 徐含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她漫长而孤寂的病程之外,还有一个人为自己付出过全部。 甚至受损的神经也让她难以理解面前这个陌生而狼狈的中年男人,在护工耳语的提醒下,徐含珠满眼茫然。 ——他是我曾经的同学,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我不记得呢。 大概连令成涛自己都未曾想到,年少时那点微不足道的企慕,竟支撑着他走到了今天。 最终审判时,令成涛因泄露商业机密被定罪,刑期七年。 也许当事人不愿承认,但他在裴祝安心底留下的创伤,丝毫不比陈恪浅。 令成涛愈是对徐含珠情深意重,意志坚定,愈是衬得自己与陈恪之间的感情有多荒谬可笑。 或许在将来,裴祝安会渐渐将这一切归因于自己的天真与愚蠢——竟曾把恋人间轻飘飘的承诺,与血缘亲情的羁绊相提并论。 但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个认知对他而言无异于死胡同。 父亲懦弱,不堪舆论压力,跳楼自杀;母亲一辈子没离开过象牙塔,只会手足无措;外公病重,家里人甚至不敢让他得知消息。 公司内外交困,内部满目疮痍,外部虎视眈眈,恨不得凌山顷刻倒下,群起而攻之。 裴祝安却只觉得茫然,以至于都不知道该恨谁。 父亲?是他利欲熏心,可他早已化作一滩千夫所指的血泥,甚至没来得及入殓。令成涛?可当年徐含珠被篡改的人生,又有谁来替她承担? 还是陈恪?抑或——自己? 昼夜颠倒,裴祝安数不清多少次,只要闭上眼睛,都会想起在亲手把人送进监狱时,令成涛那副狰狞扭曲的面容,以及与恶毒的快意。 他说,活该裴家被背叛。 今年是令成涛坐牢的第七年。年中时,他已经出狱。 但在听闻这个消息的瞬间,裴祝安想,七年时间,自己又何尝不曾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裴祝安给在相关部门工作的朋友打去电话,听闻来意后,对方答应会帮他调查这个人名。 几日后,朋友发来消息时,口吻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劝你最好小心这个令成涛。这些年在监狱,他的性格变了很多,而且出狱后,身边人都说,他极端得厉害。” “明白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朋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 “祝安,还有件事……最近你更要小心——令成涛沾上了赌瘾,欠了一大笔债。” 第89章 联络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裴祝安在暗中旁敲侧击,渐渐摸清了令成涛的现状。 这个男人如今早已嗜赌成性,能变卖的家产几乎被挥霍殆尽,父母与昔日朋友也都与他断了往来。 一句话来说,他已经彻底成了个亡命之徒。 短短半年间,男人的债务如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本该被债主追得无处可逃,但最近却有些反常——催债方忽然偃旗息鼓,异常安静。 费了些功夫继续追查后,裴祝安才得知,前些日子,令成涛似乎与对方达成了某种合作。 双方守口如瓶,唯一传出的风声是——令成涛承诺,要带他们挣大钱。 几乎在听见消息的瞬间,一股不祥的预感便悄然浮上裴祝安的心头。他宁愿这是自己多心,却又无法全然置之不理。 为了不让母亲担忧,裴祝安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将人送去国外疗养。 除了裴母之外,如今最令他担心的便是裴盛雪。 好在前些日子,裴祝安大动肝火,严厉训斥了女孩一顿,重新把人送回学校。起初他并不放心,三番五次叮嘱对方每天给自己汇报行踪,裴盛雪乖乖照做了一段日子,alpha也稍稍放心下来。 傍晚,走出公司时,裴祝安的手机骤然响起,陌生号码闪烁在屏幕上,莫名让他心脏发沉。 裴祝安按下接听键。 “哪位?” 对面传来一声粗重的男声,回音在空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阴冷。 “裴祝安么?” alpha沉声:“是我。你是谁?” 短暂的沉默后,话筒中传来细碎的簌簌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拖拽过粗糙的地面。紧接着,棍棒敲击地面的闷响骤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寂静。 “你要干什么?!”裴祝安厉声喝问。 没人回答。只是从杂乱的动静里,他听得出绝对不止一人。半分钟后,有人压低声音,带着威胁意味:“来,和裴总说句话,让他听听你是谁。” 一股冷意顺着脊背直窜上头顶,裴祝安屏住呼吸,死死攥紧手机。 然后,话筒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哥.......”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女声。 刹那间,裴祝安只觉眼前发黑,喉咙里挤出撕裂般的怒吼:“裴盛雪!” 心脏砰砰狂跳,裴祝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抢走电话的绑匪低声道:“把电话还给她——我要确定,是不是我妹妹。” 话筒里传来男人恶狠狠的呵斥:“说快点,别想着拖延时间!” 电话被贴近女孩耳侧。 裴祝安迅速问了几个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细节,女孩一一作答。 几乎排除了假冒或录音的可能——但这也等于间接印证,他心底最坏的预感已成现实。 血液几乎凉透,alpha深吸一口气,声音却仍止不住颤抖。 “盛雪,你不是在国外么,怎么会在他们手里?” 那头传来哭到哽咽的声音。 “哥,我好后悔,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偷偷跑了回来,我应该听你的......” 裴祝安听着她的声音,几乎肝肠寸断,眼圈也忍不住红了。此时此刻,他也在后悔自己的疏忽与平日里对妹妹的过分骄纵,但现在责怪也无济于事,唯一能做的尽快思考对策,把人救出来。 第77章 “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没、没有。” 裴祝安追问:“他们有几个人?” 没等回复,电话又被粗暴夺走,绑匪不耐烦道:“行了,说得够多了,现在能确定是你妹妹了吧?” 裴祝安压下心头的怒火,直截了当地问:“你们要多少钱?” 绑匪报了个不小的数字。 “可以。”裴祝安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声音发狠:“但前提是,我妹妹必须毫发无损,一旦有任何闪失,你们所有人——都别想活命。” 电话那头响起阵阵讥讽笑声,片刻后,男人阴冷的声音传来:“裴总倒是口气不小,但我劝你,还是听完我们的要求再说。” 他报了个地址,随后,森然开口。 “七点之前,把钱送到。必须由你亲自送来,记住——不许带第二个人,不许报警。只要让我们发现有别人出现,立刻撕票。” 七点,裴祝安准时出现在那栋废弃的楼前。 绑匪也果然如约而至,毫不客气地对裴祝安进行了搜身,又仔细翻看了赎金,确定无误后,冰冷的刀锋便抵上alpha的脖颈,强行架着他往里走。 铁锈和灰尘弥漫在空气中,四处墙壁斑驳龟裂,像是布满疤痕的躯体。这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建筑,电梯早已废弃,木制扶手也在腐烂后坍塌不堪。 几人沿着摇摇欲坠的楼梯往上走,透过裂隙,裴祝安无意低头一瞥,立刻涌上一阵眩晕。 裴盛雪被困在顶楼的天台。 当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时,裴祝安心脏骤然剧烈收缩,步伐几乎失了节奏。 他第一时间望向那道被绑缚的身影——女孩脑袋无力地歪着,似乎已陷入昏迷。 确定是熟悉的面孔后,裴祝安心头瞬间腾起怒火,声音冷厉:“钱我带来了,还不快把人放开?” 离他最近的是个络腮胡男人,话音落下时,裴祝安清晰看见这人眼底闪过一瞬的迟疑,心脏登时一沉。 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忽然有声音响起。 “别来无恙啊,裴总。” 喉结滚动,裴祝安别过脸,看清对方面容——眼眶深陷,胡茬杂乱生长,眉宇间积着郁色,皮肤松垮蜡黄,仿佛被酒精与尼古丁长期腐蚀,衰颓中透着阴鸷。 是七年未曾谋面的令成涛。 如果不是几柄尖刀正抵在动脉上,裴祝安几乎要立刻暴起,当头给这人狠狠一拳。 在场其他人并不清楚两人间的旧账,心思全系在那只沉甸甸的箱子上,忍不住出声催促。 “姓令的,钱已经到手了!再不撤就来不及了——你还磨蹭什么?” 令成涛眸色浑浊,环视众人,嘴角却缓缓勾起,声音沙哑低沉。 “我根本就不打算走。” 话音未落,他骤然夺过那柄横在裴祝安颈侧的刀,寒光一闪,利刃直接没入alpha的小腿。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地面。裴祝安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子重重跪倒。 众人全都愣住,没料到这姓令的竟疯到连退路都不要,一时哗然。而令成涛却死死盯着裴祝安,目光阴冷。 “我不要钱,只要人。” 痛楚袭来,裴祝安眼前一阵发黑,冷汗淋漓。倒地的同时,他隐约感觉到口袋里手机又在剧烈震动——半个小时内,陈恪已连续打来数通电话。 此时此刻,他一定心急如焚。 第90章 希望 变故骤然爆发,在场几人无不悚然变色。 绑匪虽然不认识裴祝安,但从这位alpha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气势已经足以判断,对方绝非寻常人物。 令成涛却当众刺伤了裴祝安,这一刀几乎等于断绝了他们所有人的退路。 场面立刻乱作一团,领头的男人又惊又怒,甚至忘了保持冷静,抬手便给了令成涛狠狠一记耳光。 “不是说拿了钱就走吗?你疯了吧!我警告你,你要找死别拖我们几个下水。要是真闹出大乱子——” 话没说完,他眉头却猛地一皱。 自方才开始,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像是木料或塑料被灼烧后散发出的呛人气息,诡异得让人心底发毛。 还未开口询问,天台边缘的几个人却像是忽然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面色骤白,双膝一软,“扑通”几声,齐齐跪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透过楼梯的缝隙,隐约能见到跳跃的火光,映得水泥墙壁一片通红。 “哥!下、下面着火了!” 裴祝安在剧痛与眩晕中恍然惊醒,耳边响起的正是这句话。那一瞬,他只觉得心脏狠狠一沉,像是被重锤击中,整颗心直坠谷底。 因为失血过多,裴祝安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声响混乱嘈杂,几道惊惶失措的嗓音混合着呼啸的风声,像是尖锐利刃,刺得耳膜生疼。 他们位于建筑顶部的天台,位置隐蔽,起初根本无人察觉到火情。等反应过来时,滚滚浓烟已经从楼下直冲而上,呛得人眼泪直流,头晕目眩。 附近既无山林,也没有工厂作业的迹象,唯一的可能是—— 有人蓄意纵火。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圈套,反正已经是死到临头,姓令的干脆拉上所有人陪葬。 意识到这点后,几个急红了眼的绑匪当即揪住令成涛的衣领,破口大骂,随即将人重重掼在水泥地上,拳风疾烈,一记接一记砸在那张木然的脸上。 嘈杂之中,很快有人喝止,七手八脚将他们扯开。 “别管这疯子了——快去找水灭火!”“水?这破地方连个人影都没有,上哪找水去!” 四周空旷荒凉,孤立无援。因为地段偏僻,信号几乎全无,连一个求救电话都拨不出去。 这栋废弃大楼里堆满了易燃的杂物,火势来得比他们想象中更快。没过多久,火焰便已沿着楼道撕扯着扑上来,烈焰近在咫尺,热浪扑面灼人,逼得人节节后退。 绝望的情绪像浓烟一样迅速扩散,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重压之下,终于有人崩溃嘶吼—— “完了……今天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留在天台的下场,无非是被大火活活吞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着还能动,拼死冲一条生路—— 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几名绑匪慌乱至极,几乎顾不得方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朝楼道逃去。人质、赎金、甚至那个引火烧身的始作俑者,他们全都抛之脑后。 天台顿时安静下来,只剩火焰急速吞噬的噼啪声,以及建筑材料被灼烧断裂的巨响在风中回荡。 裴祝安咬紧牙关,撕下一块衣料匆忙裹住伤口,勉强止住汩汩涌出的血。 随后,他强撑着站起身,一手扶墙,一手拖起仍昏迷不醒的裴盛雪,开始艰难寻找出路。 但别说他此刻的伤势,就算是平日里,他也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分钟内从这栋濒临坍塌的老楼里闯出去。 裴祝安才背着裴盛雪下了两三级台阶,额角便渗出冷汗,四肢像被抽空了力气,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殷红温热,随着他的动作在地面留下刺目痕迹。 愈是竭力试图自救,往下走的每一步,裴祝安便愈发感到绝望。 火势蔓延得惊人,热浪与浓烟步步紧逼,但在某个瞬间,他却像被抽空了力气般,呆立在原地。 恐惧引发的想象无声蚕食着本能的求生欲,他竟在此刻生出了一丝荒谬的念头—— 自己的人生竟然就要这么草草收场。 黑烟翻卷,灼得眼眶酸痛,裴祝安怔怔落下泪来。 经历这一遭,陈恪一定会更讨厌火吧。 生死关头,思绪混沌,这竟成了自己唯一能抓住的念想——也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裴祝安怎么能不遗憾。 当年参加陈恪葬礼的时候,他清楚记得,人群中曾有人低声感慨。 “真可惜啊,人生才刚刚开始。” 时过境迁,直到此刻,他才切肤般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在陈恪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之前,裴祝安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注定寥落无望,只是可惜,刚握住那束曙光,却被命运按在无边的极夜中,破晓出现在面前,自己却寸步难行。 火场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半个世纪般煎熬。 周围无处取水,烟雾呛人,裴祝安被迫低伏身子,用衣袖死死捂住口鼻,沿着炙热龟裂的墙壁艰难摸索。 火势愈演愈烈,烈焰嘶吼着扑来,他抱着裴盛雪,险些被一根燃烧殆尽的断梁砸中。 但即便躲过,劫后余生的庆幸也被灼烈的热浪瞬间吞噬——前路尽是火光,裴祝安艰难睁眼,瞳仁被烧得生疼。 视野摇晃,空气仿佛在融化。然而,就在意识将要被压垮之际,他恍惚看见火海中浮现一个人影。 身形极高,却因肩头披着湿毯而佝偻着,不停剧烈咳嗽。看不清面容,但能感受到,他已经焦灼得快发疯。 第78章 裴祝安猛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呼吸瞬间错乱。 一大口灼热浓烟呛进肺腔,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声音惊天动地。 几乎是下一秒,裴祝安看见那道身影骤然冲来——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直直扑向自己。 “裴祝安!” 原来不是幻觉。 “裴祝安!”那人一边冲过来,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裴祝安!是你吗?!” 浅灰色瞳仁在火光中骤然睁大,摇曳的烈焰映出宁惟远的面孔—— 慌乱、惊惧、无措,连嘴唇都在剧烈颤抖。 终于抱紧裴祝安的瞬间,宁惟远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珠沿着污迹斑驳的面庞滑落,冲开两道湿痕。 裴祝安怔怔望着他,心脏如鼓,喉咙却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惟远哽咽着,急切又慌乱。 “我就知道你一定在里面.......我一层一层找你,我找了好久,一直喊你的名字——你听见了吗?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的声音满是压抑不住的颤抖与激动,手忙脚乱地解下肩上的湿毯,抖开后罩在裴祝安身上。 宁惟远低下头,颤抖的唇轻轻碰了碰裴祝安的额头,仿佛用这种方式才敢确认这个人真实站在自己的面前。 肌肤温热,一触即分,宁惟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带着劫后余生的决绝。 “别怕,我一定带你出去。” 这句话仿佛一句咒语,话音落下,裴祝安如梦初醒般望着他。 随后,alpha忽然暴起,将裴盛雪推到宁惟远的怀中,猛地拽下身上毯子给他披上,然后用尽全力推开对方。 宁惟远被逼得踉跄一步,脸上闪过短暂的错愕与空白。裴祝安却咬紧牙关,声音急促嘶哑:“别管我,快走——” 宁惟远却实在太了解他,根本懒得废话,一手紧紧护住裴盛雪,另一手死死扼住裴祝安的手腕,任凭他声嘶力竭地怒吼挣扎。 alpha腿伤严重,力气骤失,根本撼动不了对方的桎梏。浓烟汹涌卷来,他心头焦灼,几乎要逼出泪水,“宁惟远,求你了,别管我了,现在走你还有机会——” 宁惟远动作却丝毫不停,声音冷冽:“要么一起活下去,要么就一起烧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无所谓。” 裴祝安喉头发紧,心口也像被火灼般发烫,再无反驳之力。 第91章 家属 火光翻涌,烈焰扭曲了视线,眼前的场景几近可怖。裴祝安伏在宁惟远背上,耳畔清晰传来对方愈发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即便s级alpha的身体素质极为出众,宁惟远却也明显力不从心。 他的脚步渐渐迟滞,肩背因疲惫与高温而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被烈焰吞没。 出口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天堑。 裴祝安也难以支撑。他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凭借本能,用身体覆在宁惟远暴露在湿毯之外的皮肤,试图隔绝火焰。 失血过多,alpha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幻觉与现实交错,他的头垂在宁惟远的颈侧,声音含糊破碎,仿佛呓语。 “放我下来吧,求你了——宁惟远.......陈恪。” 听见某个名字时,宁惟远呼吸陡然一滞,喉结剧烈滚动。 可眼下却容不得迟疑,脑海中的念头愈发固执,驱使他咬紧牙关,拖着近乎透支的身体,步步逼向出口。 自己一定要带着裴祝安离开这里。 窗外的景象透过破碎的玻璃映入眼帘,整栋建筑已经被消防车与警车层层封锁,红蓝灯光交错闪烁,紧急绳索垂落,破拆工具击碎窗户的脆响与高压水柱的轰鸣交织,全副武装的救援人员强行突入大楼。 他们很快在滚滚浓烟中找到了裴家兄妹,以及几近昏厥的宁惟远。 一名消防员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声与医护人员交流几句,后者抬眼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伤员,神色瞬间复杂难言。 裴祝安正在接受紧急处理,肩颈与臂膀的伤势触目惊心,小腿因湿毯的遮护才堪堪逃过一劫,勉强止住血后,面色仍旧惨白—— 与宁惟远的伤势截然相反。 一个血迹斑驳,一个几近脱力,生死边缘,两人的模样宛如镜像,映照出火海中的本能与执念。 两人都在竭尽全力保护对方。 意识刚一恢复,裴祝安便拼命挣脱旁人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扑到宁惟远面前。 他声音发颤,伸手触碰那张熟悉的面孔,却又像不敢确信,这副满是伤痕与烟尘的躯体属于陈恪。 指尖摩挲着青年侧脸轮廓,大颗泪珠顺着面颊滑落。宁惟远自被救出后就一直怔怔凝视着裴祝安的方向,眼窝深陷,目光空洞。 在被那人紧紧拥住的瞬间,他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 干裂的唇轻轻颤了两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裴祝安急切俯下身时,映入眼帘的,却只是那人心满意足阖上的双眼。 两周之后,裴祝安在治疗下已能勉强下床行走。 医生反复叮嘱他注意伤口,循序渐进地复健。但从现实来看,这句话与耳旁风无异,唯一能让alpha日复一日撑下去的,只有去探望那个叫宁惟远的患者。 宁惟远仍在昏迷之中。 不仅没有苏醒的迹象,而且肉眼可见,他的病情在持续恶化。 与之一同恶化的,还有裴祝安的脾气和耐心。 上午他出现时,恰好撞见护士在为宁惟远更换绷带,尽管心里已有预感,裴祝安仍旧深吸一口气,屏息忐忑走近,祈祷能看见哪怕一丝好转迹象。 然而伤口依旧触目惊心——溃烂未愈,血肉模糊。 “还是老样子。” 裴祝安的语气出奇平淡,像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他告诉旁边的护士。 “去叫主治医生过来。” 片刻后,神情紧绷的主治医生匆匆赶到。房门随即被关上,却难以完全隔绝里面逐渐激烈的争吵。 自宁惟远陷入持续昏迷后,这样的场景几乎每隔几天就会上演一次。 但结果往往无疾而终——主治医生被气得拂袖而去,后者则一瘸一拐地走病房,颓然缩在外头的椅子上,点燃香烟。 吞云吐雾间满是躁郁,倒像是误闯进病区的精神病患。 多数时候,他都会被一个omega拎走,架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狠狠训上一通。 今天也不例外。 “呼吸机才停用几天?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病人?” 秦沛书被裴祝安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浑身直抖,声调尖锐:“还有,你怎么又跑到这里?医生不是反复嘱咐你要卧床休养吗!” 裴祝安却置若罔闻,目光死死钉在病房方向,声音低哑。 “他还没醒。” 那是alpha唯一在乎的事。 秦沛书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 面色苍白,却平静得近乎安详,丝毫不像病危,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暂时性的昏迷。 宁惟远像在等待某个契机——只要裴祝安呼唤,他就会睁开眼来。 下午忽然传来消息,宁惟远出现了苏醒迹象。 作为第一联系人,在消息尚未对外公布前,裴祝安已经迫不及待地赶了过去。 病房门口,他被医生拦下。对方压低声音,简要交代病情,总体并不乐观,复苏只是暂时性的缓冲。 但裴祝安却无暇听他解释,神色急切,让人无从劝说。医生只能无奈叹息,侧身让出通道。 “宁先生已经醒了,您请进。” 裴祝安屏住呼吸,推门而入。 床上坐着一个高大人影,头上的绷带拆去大半,被子却仍裹到下巴。 他偏着脸,正静静凝望着窗外。 脚步声响起,那人缓缓回头,目光怔然落在门口。 仍是记忆中的熟悉面孔,眉眼深邃,眼眸依旧清亮,只是清瘦得让人心惊。 裴祝安走过去,扶着椅子,在床沿慢慢坐下。 隔着被子,他摸了摸宁惟远的腿,低声开口:“你昏迷了好多天。” 宁惟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眉眼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您哪位?” 攥着被角的苍白手背骤然绷紧,裴祝安呼吸一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在辨别真伪。 几秒的沉默后,宁惟远才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稚气的笑。 “骗到你了。” 裴祝安也跟着笑了,眼睛却落下泪。 “别再骗我了。”他哑声说道。 宁惟远抿了抿嘴,眼底隐约浮出一丝不忍。他很想抬手替裴祝安拭去泪水,身体却极度虚弱,竭尽全力,指尖也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裴祝安没料到他的状况竟然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面上依旧强撑着镇定,心口却像骤然坠入深渊。 片刻后,宁惟远似乎放弃了挣扎,微微垂下眼,笑容无奈,带着歉意。 第79章 他不无遗憾地叹口气,意有所指,“你也看见了。” 裴祝安低声反驳,“会好起来的。” 宁惟远静静凝视了他几秒,最终只是轻轻摇头。 裴祝安望着面前人的模样,心绪愈发沉重。陈恪的烧伤虽不致命,身体情况却每况愈下,多处器官已经出现衰竭迹象,背后原因,却连医生也无法确定。 裴祝安只被允许在病房内停留十分钟,宁惟远心里清楚,所以只是简单问了几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令成涛和那伙绑匪呢?” alpha用棉签蘸了水,替他润湿干裂的唇角,漫不经心道:“证据确凿,送进监狱了。” 宁惟远眉心微动,“那......盛雪呢?” 裴祝安口吻淡淡:“没事。想来看你,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在关禁闭——之前总是纵着她,这次必须彻底长个教训。” 宁惟远眼底浮现微妙笑意,望着裴祝安端详半晌,忽然低声道:“你真的变了。” “我怎么了?” “我还以为,在她之后该被发落的人,会是我。” 裴祝安的动作极其细微地停顿一瞬,“我为什么要发落你?” 宁惟远轻声开口:“你之前说过,不许我再监视你了——但我没做到。” 裴祝安低头替对方擦拭手掌,动作温柔细致,沉默半晌,没忍住轻叹一声:“你啊.......” 宁惟远似乎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什么,追问道:“我昏迷的这几天,你是不是每天都来看我?” 裴祝安抬起眼,却没正面回应,只淡声开口。 “医生知道我是家属,建议我陪着你多说话,用语言刺激。可惜,叫了好多声‘宁惟远’,你都不理我。” “后来呢?” “后来我试着叫了声陈恪,你的心率立刻出现明显起伏。” 宁惟远的呼吸明显一滞,迟疑又不安地望着裴祝安,像是想说些什么。 然而十分钟已到。 “好好休息。”裴祝安这才露出一点笑意,他起身,指腹爱怜地摸了摸宁惟远的脸,“明天我再来看你。” 走出病房的时候,几乎是瞬间,裴祝安脸上那层强撑的镇定彻底崩塌。 强烈的哀恸与莫名恐慌席卷而来,他还没走出几步,便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顺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秦沛书早已守在门外,见状连忙扶他到一旁的椅子上。 走廊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谁都没有开口。 许久,秦沛书小心探过身子,碰了碰alpha僵硬的指节,小声转移话题,“宁惟远......真的对陈恪的名字有反应吗?” 裴祝安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半晌才低低开口:“不是。” “那你说了什么?” alpha怔了片刻,似在犹豫,最后只是吐出一句叹息,“我骗他的。名字没什么用。” 秦沛书不无遗憾地“啊”了声,“原来医生的建议还是没效果啊.......” 裴祝安垂下眼,轻轻摇头,却把话压了回去。 他表面否认,但事实上—— 宁惟远的确对一个名字有所反应。 始料未及,却也在意料之中,甚至胜过了求生的渴望。 此刻,一窗之隔,病床上的宁惟远正凝望着这个名字的主人。 哪怕只能借助玻璃倒影捕捉到模糊的侧影,他依旧盯得专注,像过往千百次那样,执着,沉默,却从不惧怕落空。 三周后,裴祝安的身体已经逐渐恢复正常,生活与工作也缓慢重回正轨。 在裴家的刻意安排下,前段时间的意外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唯独一点例外—— 百川集团的新任总裁,已经整整消失了一个月。 医生再三叮嘱过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但宁惟远病情的恶化程度,仍旧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次短暂的苏醒仿佛昙花一现,自那日过后,他再度陷入深度昏迷,并伴随持续不退的高热。 医生至今无法确认真正病因,而从a国传来的信息素检测结果显示,这或许与当年那支让陈恪分化为s级alpha的药剂有关。 药剂有市无价,效果也令人难以置信——本该在车祸中身亡的陈恪奇迹般起死回生,烧伤愈合,容貌恢复。 然而,奇迹常伴随着代价。 换言之,宁惟远当年的强行分化,本就是逆行而上的赌注。从做出决定的那刻起,他就相当于以透支寿命来换取s级alpha的力量与特权。 如今这场火灾,恰似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层层负荷之下,他的身体终于濒临崩溃。 从此刻起,指针只会无情地向前推进—— 先是身体器官,再是行走能力,最后甚至是五感。命运会迫使陈恪,把这偷来的三年,一分不剩地偿还回去。 哪怕抱以最乐观的期待,以现今的医学手段,这一切依旧无解。 关于宁惟远重伤的原因,外界众说纷纭。 有人笃定是情变,毕竟火场里明明有两个人,裴祝安已经恢复如初,而宁惟远却至今仍在重症监护室,疑点重重。 也有人声称火灾是蓄意的圈套——裴祝安树敌不少,而新任总裁宁惟远更是树大招风,两人侥幸逃脱,不过是命硬。 而此刻,宁惟远刚刚做完手术。 裴祝安一如既往守在病床边,最近他越来越习惯盯着对方发呆,目光难以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移开。 半晌,他忽然看见床上的人似乎动了下,裴祝安心头一颤,下意识起身。 两三秒后,宁惟远蹙了下眉,在注视下缓缓睁开眼。 【??作者有话说】 he,请放心。 第92章 转机 今天注射的药量并不多,药效退去后,宁惟远罕见恢复短暂的清明。 他的眼睛尚未完全聚焦,但已经敏锐感觉到身旁有人,目不转睛,呼吸轻缓。 空气中浮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极浅,几乎被浓郁的烟草气息吞没。 宁惟远笑了,唇形颤动,低声唤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裴祝安。” 指尖随即被一只温暖的掌心覆住,宁惟远试探地张开五指,很快,十指紧扣。 裴祝安垂眼注视着对方小心而笨拙的动作,半晌,哑声开口。 “你......看不见了,是不是?” 宁惟远不无遗憾地笑了下。 他很平静,“早晚的事。” 随着时间推移,宁惟远的五感会逐渐退化,他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格外珍惜与裴祝安相处的每分每秒。 视觉还没完全消失,但就算竭力睁眼,也不过捕捉到模糊的光影轮廓。宁惟远干脆放弃徒劳的尝试,扣住alpha的手腕,感受对方脉搏的跳动。 “檀香。”他吸了吸鼻子,试图辨别,“但不像你的信息素。是因为去了寺庙吗?” 顿了顿,他又问:“求了什么?” 宁惟远摩挲着裴祝安的腕骨,带着对方的手贴近自己面颊,“如果和我无关,就别告诉我答案。” 他的口吻浸着笑意,话音轻飘,却偏偏带着种有恃无恐的任性。 裴祝安没说话,只是俯身,轻轻将什么东西系在宁惟远的脖颈上。 后者挣开他的手,迫不及待去摸——沉甸甸的,像是玉石,后面有雕刻痕迹。 是裴祝安为他求来的平安牌。 宁惟远的指尖顺着线绳摩挲,正要探究牌背的字迹,却被裴祝安按住动作。alpha靠近,将那只不安分的手覆在自己膝上,指腹微微收紧,攥住他的拇指。 这是裴祝安每每安慰人时,一贯的小动作。 宁惟远轻声问:“外面知道我们的事吗?” “知道,连媒体都给我打了电话。” 裴祝安慢条斯理地逗他:“说你是救火英雄,舍生取义,还嘱咐我,记得给你发面锦旗。” 宁惟远被逗笑,拇指在他掌心里轻轻一晃,仍旧追问:“说真的,不许糊弄我。” 裴祝安淡声驳回:“没什么需要你担心的——有我在。” 声音沉稳冷淡,却莫名让人安心。像是一道无形屏障,将所有风雨与不安尽数隔绝在外。 静默两秒,宁惟远忽然开口。 “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我把律师叫来。” 裴祝安心头一紧,下意识问:“要做什么?” “拟定遗嘱。” 话音落下,裴祝安的身形重重一晃。 酸涩情绪从胸腔深处翻涌而起,几乎要将他吞没,alpha死死压下,勉强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别折磨我了,祖宗。” 宁惟远似乎感受到了那抹强撑的笑意,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平静开口。 “裴祝安,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会再有什么转机了。” 裴祝安呼吸急促,几乎难以承受。他缓缓把头埋进臂弯里,眼眶酸胀,肩头不住颤抖。 第80章 宁惟远却冷静到近乎残酷。 “没关系的,裴祝安。实话告诉你吧,就算没有这场火灾,三年之后,我的腺体也会逐渐衰竭,和废人没什么两样。” “就算到时候你不赶我走,我也会想办法消失,无影无踪,谁也找不到。” 他伸出手,拭去alpha脸上泪痕。 “现在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念头,就是还能再看你一眼——三年时间,本来就是骗来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喉结滚动,宁惟远开口:“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裴祝安,能不能满足我一个心愿?” “嗯。” 宁惟远沉默几秒,似乎在心里权衡,终于缓缓道:“好像认识这么久,我们从没真正对彼此坦白过。不如这样——我们互相问几个问题,必须说实话,怎么样?” 裴祝安垂睫,声音低沉:“好。” “发生火灾的时候——” “陈恪。”裴祝安没再刻意隐瞒,淡声打断他,“我就是在叫你。” 胸膛剧烈起伏,震惊与愕然不断交错,苍白憔悴的面孔先是浮现出一丝如释重负,旋即又被一种不合时宜的亢奋占据。 心神激荡,宁惟远猛地咳出一口血,声音颤抖:“所以那天你说,想和我重新开始——” 裴祝安拭去他唇角血迹,语气沉稳,不容置疑:“想重新开始是真的。” 浅灰色瞳仁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但不是和宁惟远,而是和陈恪。” 宁惟远先是哑声,继而开口,低低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祝安没回答,而是说:“问了这么多,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宁惟远眉梢微挑,勉强带出笑意,“请。” 裴祝安盯着他,目光锐利,带着不易察觉的寒意。 “如果我自己没有发现,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没等宁惟远回答,alpha复又开口:“一年?两年?还是干脆顺理成章,让我永远蒙在鼓里——你在赌,赌我心里始终有陈恪,赌我永远无法接受一个所谓的替身。” “.......” 许久无人说话,宁惟远忽然笑了。 “不止这些。” “裴祝安,别人都说你心胸宽广,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可我清楚,那只是表象。真正的你,傲慢、眼高于顶,自尊心强得近乎偏执,更是睚眦必报,从不放过任何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 “哪怕是我。” 牵扯到心底陈伤,宁惟远鼻息紊乱,喉头隐隐泛起腥甜,但他咬紧牙关,挤出个讥讽的笑。 “就算以陈恪的身份重新回来,你就能原谅我么?”青年顿了下,露出个酸楚的笑,加重口吻:“你当然不会。” 裴祝安沉默着,瞬间回想起陈恪当年站在自己面前,含着泪,口口声声说,从来都不觉得他裴祝安会站在自己这边。 而此刻,宁惟远的神情却比当年要更决绝。 “裴祝安,如果不是突然出现意外,你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两次被玩得团团转,恨死我了,对吧?” “可是,就算是恨,也不错。”他忽然笑了,“毕竟在我之后,你遇见任何一个alpha都不会再动心——因为你这辈子的耐心、精力、情绪,早已全部耗在我身上,耗得连一点余力都不剩。” “你的第一次心动,第一次期待,第一次痛苦.......那么多的第一次,都是我给的,怎么可能忘得掉。” 宁惟远的唇齿间尽是鲜血,喃喃自语:“我就是在赌,在你心里,没有任何人能取代我。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他露出个仓皇的笑,“那么,裴祝安,作为你最失败的投资,我赌赢了么?” 裴祝安沉默半晌,没有正面回答。 他只是移开视线,轻声道:“留个悬念吧——等你彻底痊愈了,再来问我。” 宁惟远叹口气,声音虚弱,却格外清醒。 “其实你也明白,如果不是我的算计,我们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交集。” “我死后,包括百川在内的一切都由你处置。标记的事不用担心,s级alpha去世后,他们的伴侣自然也会解脱。” 宁惟远说得很轻,旋即勾了下嘴角,像是在用最后力气开玩笑,“但有个条件——裴祝安,我永远不许你再找替身。” “你好笨,总是被骗。” 裴祝安慢慢落泪。 “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宁惟远一字一顿,“叫我陈恪吧。” 裴祝安如是重复:“陈恪。” “我有没说过,自己其实很喜欢这个名字?” 宁惟远哑声道:“因为你这么叫我的时候,口型总像在笑。我喜欢看你笑。” “裴祝安,你爱我吗?” 泪水滴落在唇上,咸涩发苦,裴祝安吻了下他的额头,轻声回答。 “爱,非常爱。” 听到答案,宁惟远心满意足地笑了,静静望了片刻,然后垂下视线,“我没什么遗憾了,真的。” 在刚认识宁惟远的那段时间,裴祝安总觉得,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总藏着掩不住的怨。 怎么能不怨呢——重新回到裴祝安身边的路,从来都不容易。 陈恪的爱同他的信息素一般,苦涩,阴沉,又带着逼人的凶烈,他借着暗力,也不无恨意。 谈不上改头换面,无非是借了前人的东风,但从留在裴祝安身边的那刻起,他就注定痛苦。 光明磊落是我,祝你开启崭新的人生的人是我,但心胸狭隘是我,最爱看你提起旧爱时欲言又止的人也是我。 越是求证,他就越痛苦,直到弥留之际,陈恪才真正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要你也爱我,只许爱我,爱到刻骨铭心,无可替代。 宁惟远的身体早已无法承受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话音渐落,攥着裴祝安的手指也一点点松开。 某一刻,alpha清晰听见他的声音彻底沉寂,病房内一片杳然,压抑得近乎窒息。 裴祝安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神情冷峻而决绝,仿佛瞬间彻底确认某个念头。 他转身走出房间,拿出手机,正要拨通电话,却骤然看见屏幕上跳出的几条未读信息。 “裴祝安,是我,廖柠。” “陈恪还有希望——” 第93章 当年 廖柠不久前才结束一场保密性极高的实验,全程封闭,几乎与外界隔绝了整整一个月。 直至项目结束,她才得知宁惟远重伤的消息。新闻铺天盖地,她心急如焚,当即联系裴祝安。 两人约在八点见面,地点在廖柠的研究所附近的咖啡店。 当天,a市降下初雪。 入夜后雪势渐停,月色莹白,路面覆着一层薄冰。廖柠推门而入时,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盈上一层雾气。 店里客人不多,最里面的位置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片刻后,桌前落下一道影子,男人抬眼,浅灰色瞳仁望向对面。 数日不见,裴祝安却与廖柠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脸颊清瘦,衬得眉眼愈显凌厉,脸上血色全无。高大的身形像是笼罩着一层阴霾,还没开口,旁人便已经清晰感受到从他身上透出的疲倦与颓意。 半点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 有那么一瞬间,廖柠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惊愕之中,她的神色有些僵硬,低声道:“我差点没认出来你。” 裴祝安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并未回应。 “打扰了。” 服务生端上饮品,廖柠要了一杯拿铁,而摆在裴祝安面前则是杯热牛奶。 怎么看,都不像是alpha的选择。 廖柠的询问几乎脱口而出,却又在注意到服务生临退前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时,硬生生收住。 对方的视线落在裴祝安苍白的面容上,带着关切。 廖柠心头一滞。 裴祝安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唇角微弯,先一步开口:“服务员主动推荐的,大概是觉得,我看起来实在......弱不禁风吧。” 语气轻描淡写,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并无提及往事的意思。 可廖柠听在耳中,却只觉得酸楚,指尖无意识收紧,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散发着热气的饮品似乎短暂唤回了裴祝安的生机,双手捧在杯壁,他维持着一个取暖的姿势,声音低沉:“你在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含义。”廖柠干脆利落地解释:“想要救宁惟远,有两个条件。” “第一,我们必须拿到陈恪在分化成s级alpha后,从腺体中抽取出的第一管信息素。第二,找到合适的配型人。” 裴祝安抬眼,眉心紧蹙,“第一管信息素......是什么?” “你听说过脐带血吧?” alpha点头。 “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对于现在的陈恪来说,那管信息素,就相当于他的脐带血。” 第81章 裴祝安的指尖骤然收紧,指节泛白,竭力以平静的口吻问道:“怎么找?” 廖柠深吸一口气,动作僵硬,明显带着不安。她刻意回避alpha的注视,转而望向别处,轻声开口。 “陈恪之所以会分化为s级alpha,与一个实验项目有关。当年,我也是这个项目的成员之一。” 她顿了顿,像是在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车祸之后,他本来已经毫无生还的希望。但我的导师——也就是陈恪当年的主治医生,在救治过程中,意外发现他的信息素极为特殊。” “如果经过试验,再投入到药物中,或许可以治疗信息素紊乱。” 话音落下,裴祝安苍白的手背骤然绷起一条青筋。 他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廖柠继续道:“但以陈恪当时的身体状态,这项计划几乎不可能实现。” “所以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我的导师与他进行了一次秘密谈话。导师提供一剂药物,让陈恪有机会分化为s级alpha——这不仅能极大提升他的生还几率,改善身体机能,甚至可能改变容貌,让他恢复到巅峰时期的模样。可前提是,他必须保守秘密,并无条件协助实验,直至药物被真正研制成功......没有期限。” 裴祝安低声道:“所以,他是这么活下来的。” 廖柠神色黯淡,带着难言的不忍,“从法律角度来说,私自进行第二性别改造,甚至使用被明令禁止的药剂,一旦曝光,就是死路一条;而从医学角度来说,这几乎是万里挑一的可能性。” “但偏偏陈恪遇上了。” “他能活着的每一天,本身就是奇迹。” 裴祝安问道:“药物最后研制成功了?” 廖柠没有立刻回答,视线越过窗外,落在不远处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 霓虹光线闪烁,狭小的橱窗里张贴着几张五颜六色的促销单,其中最显眼的,正是一款治疗信息素紊乱的药物——“佑安”。 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平价,却药效惊人。 廖柠收回目光,缓声道:“我们把药物的命名权交给了陈恪。” “佑安的‘安’,从来都是你裴祝安。” 裴祝安几乎能听见脑海深处“嗡”的一声,像是某根紧绷的弦猝然断裂,而廖柠的话仍在缓慢而沉静地落下。 “支撑陈恪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能再回到你身边。” “不是没有人劝过陈恪,但他太坚决了——甚至在实验结束时,他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老师能给他一个全新的、干净的身份。” 廖柠顿了顿,忽然抬眸直视裴祝安,“凌山集团那项人工腺体的技术,是陈恪的手笔吧?” 裴祝安沉声回应:“没错。” “其实在那场车祸之前,陈恪就想把这项技术送给你,算是弥补,也是个重归于好的机会。” “你现在是这项技术的所有者,所以一定比我清楚它的价值。”她抿了口咖啡,垂下眼睫,“但在当年,它还远远不够成熟。完善和开发的过程异常艰难,而陈恪已经脱离了陈家的庇护,孤身一人,几乎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资源。所以对于他来说,资金始终是最大的问题。” 裴祝安下颌绷紧,直觉已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却还是逼问:“他做了什么?” 廖柠脸色惨败,唇瓣颤抖,终于吐出几个字—— “我的导师......” 裴祝安的心脏已然沉到谷底。 他其实早有预感——能接触到s级alpha试剂的人绝不可能是寻常之辈。 “导师常年与几个收藏家有往来。”廖柠倏然苦笑一下,“你大概也已经明白,我说的是哪种收藏吧——毕竟如果不是依赖这种方式,这样庞大而隐秘的实验,资金支撑根本无从谈起。” 裴祝安嗓音发涩,“所以陈恪?” “有个富豪格外痴迷于收藏alpha的信息素,等级越高,他就越舍得出价。” “陈恪把信息素卖给了对方........”廖柠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一笔钱确实解了燃眉之急。我想,当时的他大概从没想到会有今天,所以,也根本没给自己留过后路。” 情绪急转直下,裴祝安的心口钝痛,几乎窒息。 他哑声问:“你知道,当年的买家是谁?” 廖柠沉默片刻,从随行笔记上撕下一页,写下一个名字,递到他掌心。随即,她迟疑开口:“我刚才说过,想救陈恪,还有第二个条件。” 裴祝安死死攥着那张纸,像是握住唯一的稻草,呼吸急促,直到对面声音再次传来,他才回过神。 “你是说,合适的配型人?” 廖柠神色一僵,带着明显的担忧,缓慢点头。 “这个不用担心。”裴祝安语气冷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确定的事实:“我就是他的配型人。” 廖柠愕然瞪大眼,手中勺子失力坠落,骤然掉在桌面。 “你和陈恪配型成功了?可他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承受配型的手术过程.......难道,当年——”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声线已控制不住地颤抖。 裴祝安却冷静得近乎淡漠,长睫垂下,一言未发,无声印证对方的猜想。 廖柠从这份沉默里读出别样意味,心口情绪愈发尖锐,神色彻底沉下去。她艰难开口:“除了陈恪的父母,就再没有别人能与他配型成功吗?” “对。陈恪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的身体不足以支撑手术,他也没有兄弟姐妹,可以说,除了我,没有别人。” 廖柠怔怔凝视着alpha,许久,喃喃道:“可如果只依靠你一人的信息素,你的身体很快会被拖垮的.......我不能让你走到这一步。” “廖柠。” 女人猛地一怔,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瞳仁。裴祝安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温柔得几乎不真实。 “不论出于什么理由,你之前都对我隐瞒了宁惟远是s级alpha的事实,对吗?” 廖柠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抿了抿嘴,哑声承认:“没错,是我对不起你——” “嗯,你的确对不起我。” 裴祝安凝视着她,眼神微眯,语气漫不经心,却压得人心口发紧:“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alpha挑眉,神态轻松,仿佛只是在拜托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吐出的字句,却锋利得近乎残忍。 “我要你替我向陈恪隐瞒我的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手术成功进行。” 第94章 复得 接下来几日,裴祝安一直在暗中追查陈恪当年信息素的下落。 他原本打算亲自出手,可惜身体情况不允许,加上意外之后,秦沛书的神经一直绷得极紧,坚决反对哥哥再涉险。 最终,这件事交到了周崇昌手里。 周崇昌素来雷厉风行,不久便查出端倪——那个收藏家痴迷的远不止信息素,甚至动用手段,非法囚禁了十余名被强行摘除腺体的alpha。 周崇昌的心症本就源于弟弟残缺的腺体,如今亲眼目睹受害者的惨状,更是怒火中烧。 秦家的处理速度极快,再传来消息时,收藏家已经被狱友折磨得不成人形,腺体尽毁,自杀未果,换来的只是更加严格的看管。 周崇昌带回的不止陈恪当年的信息素,还顺带给裴祝安留了句话。 “你欠我个人情。” “我知道。”alpha俊眉微挑,语气淡漠:“所有受害者的治疗费用,都由裴家承担。” 周崇昌盯着他,瞳仁微眯,神色间分明透着不满。 裴祝安反问:“那你想听到什么回答?” 周崇昌沉默片刻,目光落在一旁正殷勤给哥哥端茶倒水的秦沛书身上,眼神渐沉。 omega对此全然不觉。 当局者迷,但作为旁观者,裴祝安的神色愈发紧绷。 周崇昌难得在交锋中占据一次上风,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俨然春风得意。 “欠我的人情——等你们俩彻底痊愈,再慢慢算吧。” 宁惟远手术那天,廖柠亲自主刀。 昼夜漫长,手术室的指示灯光终于转绿。病床被推出时,廖柠身上的手术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脚步也带着几分虚浮。 “进展很顺利。” 她摘下口罩,声音沙哑,眉眼间却尽是压抑不住的轻松,“接下来的恢复,就看他自己了。” 守候多时的人们齐齐松了口气。 秦沛书的眼眶瞬间红了,紧紧抱住裴祝安,哽咽着安慰他。护士很快开始询问哪位是家属,众人自觉散开,露出裴祝安的身影。 他却像没反应过来,怔怔站在原地。 等得太久,也煎熬了太久,裴祝安的身体已经僵硬到几乎失去知觉,指尖攥得泛白,呼吸急促。 以往几次手术都以失败告终,几番折磨下来,alpha对术后对话快要生出本能恐惧。此刻看着廖柠一步步走近,他下颌绷紧,迟迟不敢开口。 第82章 廖柠扫了他一眼,故意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恭喜你啊——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能标记s级alpha的人。” 裴祝安微怔,“......什么?” “你的信息素和他的身体融合得很好,术后并发症也不大。唯一的变化嘛——等他痊愈后,你大概率会收获一个更加黏人的男朋友。” 话是玩笑,语气却笃定,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与把握。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终身标记。” 廖柠笑弯了眼,“这下,你们两个真的是不分彼此了。” 话音落下,裴祝安心口骤然一松,这段时间积压的紧张和恐惧如潮水般退去。 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他愣在原地,喉咙发紧,心口酸胀,却不知自己是该先笑还是先哭。 “多谢。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廖柠疲倦的面孔上浮起一丝促狭笑意,“怎么,你也想注射他的信息素?” 裴祝安失笑,“这就不劳费心了,某人怕是更愿意亲自上阵。” 笑意转瞬即逝,他神色渐冷,“我想问你,陈恪接受试验的那三年——有没有什么记录?” 廖柠略一迟疑,像是在衡量分寸,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留下了工作笔记,还有几卷录像带。过几天转交给你。” “谢谢。”裴祝安低声开口:“这次多亏了你。” “能走到今天,我是真的替你们高兴。”廖柠眼眶微红,摇了摇头,“除了恭喜,也说不出更合适的话了,身上沾了血,就不抱你了。你也别忘了,自己还在康复期,注意休息。” 几句叮嘱后,她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轻轻回荡。 走出几步,廖柠忽然顿住,蓦地回头,神色复杂,深吸一口气,遥遥叫住裴祝安。 “你之前嘱咐我要瞒着陈恪........我还是觉得——” 裴祝安面色未起波澜,沉声打断:“我明白。手术能成功已经是万幸。之后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 廖柠怔了怔,随即释然,弯起唇角,向他挥手算作祝福。 三三两两的护士自身后经过,步履匆促,衣摆掀起一阵风,将消毒水的气息送至鼻尖。 裴祝安静静站在原地,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廖柠言出必行,次日便将当年的试验记录,以及一份录像交到裴祝安的手上。 康复期间,除了对身体机能的检查,病人的心理承受力与性格稳定性同样需要定期评估。 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坐在陈恪面前,抛出一些看似寻常的问题,同时以摄像机记录他的回答。 画面里,光影暗淡,陈恪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消瘦的面颊,他径直望向镜头,神情平和,目光却冷静无波。 有人开口问:“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空气瞬间寂静无声。 良久,陈恪的声音传来,不见起伏,格外清晰。 “如果可以,我希望回到二十一岁。” 镜头外传来模糊的追问,“为什么?” 陈恪垂下眼,睫毛投下阴影。他似乎在认真回忆,又像在小心翼翼地确认什么。 “因为二十一岁的陈恪,有裴祝安。” 原路折返,陈恪却用了太久才做到。 遭遇创伤的幸存者在回忆自身经历时,往往会依赖最简单的语句,反复陈述他们承受过的痛苦。 在最初的治疗阶段,陈恪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三个字是——“火”、“疼”,以及,“裴祝安”。 也许正因为格外珍惜这条捡回的命,他的配合度远超所有人的预期。 根据廖柠的记录,陈恪意志坚强,极少落泪。 只有一次例外——面部修复手术。 无影灯亮起,冷光刺目,他躺在手术台上,在麻醉面罩覆上鼻口之前,忽然落下泪。 “他还能再认出我吗?” 陈恪轻声问。 裴祝安并未亲眼见过那一幕,可当视线落在文字记录上时,他却分明想起了初遇宁惟远时的场景。 当日,汤特助负责驾驶,宁惟远反复恳求,终于与裴祝安一同坐在后座。 行至中途,alpha却察觉到身边的人不太安分——心不在焉,左顾右盼,频频望向后视镜。 起初,裴祝安还以为宁惟远在与汤特助使眼色,默默观察片刻才发现,这人竟然是在偷看镜中的自己。 比起那张出众皮囊,那时的裴祝安更愿意相信,宁惟远是在窥探自己尚未兑现的前程。 直到如今,裴祝安才明白,当年的陈恪究竟在看什么。 ——是他失而复得的人生。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却无人知道,为了此时此刻,陈恪已经等待了太久。 车程偶有颠簸,两人不自觉靠近,从某个角度看去,仿佛耳鬓厮磨。 般配而幸福。 最终陈恪还是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一个崭新、干净的身份。 为此,他需要另起姓名。 “姓宁,就叫........宁惟远。” “竖心旁的‘惟’。”顿了顿,陈恪又说:“和‘恪’一样。” 当年,廖柠追问他:“什么意思呢?” 即将成为另一个人的陈恪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心中矛盾,难以言表。 起初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希望裴祝安可以一生安宁,不再与自己有任何交集。 可真到开口时,心里却又迟迟不舍得放手,于是慢慢停下,依然选择了竖心旁的“惟”。 因为爱到底是不得已的迫降,是情难自抑,是一万次的事与愿违。 第95章 蓄势 初雪过后一周,宁惟远在无数的期待中醒来。 刚提取完信息素,裴祝安便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几乎没片刻迟疑,他立即赶到病房。 门被推开的瞬间,一道灼热得几乎能将人吞没的目光便骤然投来。 医生与护士渐次离开,裴祝安还没走近,穿着病号服的身影已经开始挣扎,试图下床。 alpha心脏一紧,快步上前,扼住对方的手腕制止,神色故作不悦。 “你要干什么?” 宁惟远抿了下唇,没说话,而是紧紧抓住他的手。 目光专注,反复在alpha那张英俊又透着倦意的面庞上流连,仿佛要将对方深深刻入脑海。 确认并非幻觉后,宁惟远的眼眶慢慢泛红,声音颤抖,几乎不成音调。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是宁惟远的第一句话。 也是裴祝安在看见他时,自心底深处浮出的第一个念头。 “好好躺着,不许乱动。” 一旁的仪器因波动骤然响起预警,宁惟远只得顺从地仰面躺下。但那双眼睛仍旧死死追随着裴祝安,视线焦灼,仿佛千言万语尽数汇聚其中。 裴祝安在床边坐下,不动声色地探了探宁惟远的脉搏——强健有力,透着新生的蓬勃。 这种感觉让他心头一松,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久违地感到释然。 一切,终于要回到正轨。 裴祝安向来不擅长表达情感,借着低头的动作拭去眼角湿意,随后伸手,故意在对面眼前晃了晃,“能看见我了?” “当然。” 宁惟远眨了眨眼,鼻尖酸涩,声音沙哑急切:“快点亲我一下......我要彻底确认是不是真的。” 裴祝安失笑,伸指不轻不重地夹住他的鼻尖,口吻纵容而无奈:“怎么回事呢你——刚醒就耍流氓。” 宁惟远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当然,不止嗅觉——那些曾被剥夺的感官正在一点点回归。 只是养病的过程枯燥得近乎难熬,到了后来,他甚至能闭着眼,仅凭脚步声分辨出走廊里经过的每一个人。 为此,裴祝安从不提前告知自己哪天会来探望。 因为一旦知情,宁惟远几乎每分每秒都会下意识留意门口,试图在刺鼻的消毒水气息中,捕捉某缕若有若无的檀香。 浅淡,几乎融化在空气中,但当那股气息真正闯进房间时,宁惟远的目光总会第一时间追上来,焦急而依赖。 近来宁惟远抱怨的频率,快要超过他前二十年的总和。 “怎么每次都来这么晚。” 他闷闷嘀咕,“到底什么时候能接我出院,都快发霉了。” alpha逗他,“还会觉得无聊?这两天不是来了不少人看你么?” “全都是大学同学,十八九岁的小孩。”宁惟远幽幽叹息,“我和他们又不是同龄人,哪来什么共同话题。” 裴祝安没忍住笑了,“这么说来,原来你之前的合群都是装的?” 宁惟远挑眉,慢悠悠道:“除了你,哪还有人值得我花心思。” “难怪我栽在你手里。” 第83章 “那你觉得,遇见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裴祝安故意叹口气,说:“算我福大命大。” 宁惟远失笑,从枕下摸出alpha那日送给自己的平安牌,递过去,“有佛祖保佑,看来以后要多积德行善了。” 裴祝安没接,“给你的就是你的,戴着。” 宁惟远不依不饶,把牌子翻到背面,上面赫然刻着“裴祝安”三个字。 他无奈开口。 “别总把我当成傻瓜,裴祝安。” 刻上姓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不算寻常的佛牌,而是命牌。 “我不要。”宁惟远坚决拒绝,“除非你脖子上也挂着一块有我名字的。” 裴祝安推脱无果,只好接过来。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等宁惟远睡熟了,再藏到他身边。 如果想要让宁惟远的身体机能恢复到从前的水准,至少还需要半年的细致调养。 表面上,他笑着说正好可以借机在裴祝安身边多赖几天,语气轻快,带着调侃,但眼底神色却分明落寞。 裴祝安没有刻意安慰,只是尽可能抽出时间,陪他复健。 好消息是,宁惟远的身体情况在逐步好转;但坏消息是,随着五感的彻底恢复,他终于敏锐察觉到,裴祝安的信息素似乎出了某种异样。 不止一次,alpha在走廊尽头听见宁惟远低声与医生交谈,口吻焦躁。 “为什么我越是接受治疗,反而越闻不到他的信息素?” 毕竟提取信息素对身体的消耗不容小觑,这并非宁惟远的错觉——裴祝安身上的气息,的确在一点点消散。 医生含糊其辞,几句笼统的安抚根本难以消除病人心中郁结。幸好每每僵持之际,总有人及时把宁惟远领走。 有时是裴祝安,在更多时候,则是廖柠。 除裴祝安外,来探望宁惟远最频繁的便是廖柠。 天气转冷,他身上的创口正在结痂愈合,皮肤逐渐汇拢成一道道狰狞的红色疤痕。 宁惟远对疼痛早已习以为常,但伤口愈合时产生的瘙痒却让他无计可施。 而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康复时期的种种忌口。 宁惟远从来不爱吃热食——创伤留下的心理障碍使然。他喜欢冰凉的甜点,或者是鲜甜又能充饥的生鱼饭。 但偏偏这些都被列在康复期的黑名单上。 医生推荐的饮食总是清淡到近乎乏味:新鲜蔬菜,适量肉类,少油少盐。 于是宁惟远每日的餐盘,几乎都是五颜六色却叫不出名字的蔬菜拼盘。每次勉强咽下一口,保管整日都萎靡不振。 吃不惯,睡不好,康复的日子冗长而难熬,想见的人却不能时时陪在身边,宁惟远的情绪愈发低落。 他本就敏感多疑,如今又成了一个闻不到伴侣信息素的alpha,不安与失落被无限放大,甚至逐渐带上了暴躁和易怒的倾向。 亲密关系最容易放大性格的某个棱角,在裴祝安的纵容下,宁惟远愈发恃宠而骄。 最多的时候,他能巴巴地缠着alpha问上数十次—— “你觉得我的伤疤丑吗?” 裴祝安其实已经有点耐心告罄,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吐出四个字:“不难看。 顿了顿,alpha又补上一句,“别老是胡思乱想。” 多加的后半句话倒是要了命了。 宁惟远神色骤变,呼吸急促,瞳仁黯淡,眼底竟瞬间蒙上一层酸楚的雾。下一秒,他拽起被子,死死盖住那道伤疤,不管动作是否牵扯到痛处,也不管会不会弄疼自己,委屈又专横。 然而裴祝安的动作更快。 在对方彻底转身之前,alpha已牢牢握住手腕,强硬地将人拉回。 随即,带着几分冷意的指尖掀开被角,将那道宁惟远最厌弃的伤痕露出来。 裴祝安俯身端详这道伤口,长睫投下阴影,面容冷峻,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怎么看都算不上什么柔情的面相。 宁惟远心头一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祝安好像生气了。 他慌忙开口:“我不是——” 话音未落,一记极轻的吻却覆在伤疤上。 裴祝安握着他的小腿,久久没有抬头。漆黑发梢垂落,遮住半边脸,只露出一截悄然泛红的耳尖。 宁惟远怔住了,片刻后,心口却像是忽然绽开一簇明亮的火花,炽烈而幸福。 接下来的几日,宁惟远的恢复稳步推进,病情逐渐平稳。可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潮汹涌,早已有人蠢蠢欲动。 裴祝安心头最不安的,是不知道还能瞒住宁惟远多久。 更何况,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陈恪的私生子弟弟最近动作频频。 眼看着宁惟远从命悬一线到逐渐康复,对方难以无动于衷,也不可能甘心将权力拱手让人。 前夜传来消息,陈仲同已经暗中联络了百川集团的董事与法务部,计划不日召开董事会,对名义上的董事长——对宁惟远,发起不信任票,将其罢免。 不论对内还是对外,裴祝安其实都有套备选方案,只是当下这局面,处处都是窥伺的目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实在不是开诚布公的合适时机。 毕竟最近的访客愈发频繁——有些是打着探望宁惟远的幌子,更多则是直接把目标对准裴祝安。 百川内部分崩离析的迹象已经逐渐浮上水面,与其说关心真相,不如说,他们更希望探明裴祝安的态度。 alpha如今也是股东之一,他的选择将直接牵动陈家的命运。若真倒戈,那么此刻的百川集团,便已经站在了大厦将倾的前夜。 然而,不论对方搬出怎样的理由与诱因,裴祝安始终称病,拒不见客。 深夜时分,医院的电话骤然打来。 护士的声音急促尖锐,她说,宁惟远忽然拒绝接受治疗,无论如何都要出院,情绪极端,无法制止。 按规矩,这种情况应立即注射镇定剂。但想到裴总对病人的重视,他们不敢擅自决定,只得事先请示。 裴祝安蹙眉,指节压着眉心,声音低哑:“他今天见过谁?” “没有。我们一直是遵照着您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入病房。” 裴祝安又问:“他今天都做了什么?” 护士一一答了,末了才犹豫着补充。 “下午散步的时候,宁先生说讨厌别人监视。护工怎么劝都不听,只好按规矩先向您的助理报备,然后暂时离开。” “他散步了多久?” “十分钟左右。”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 有人故意透露消息,而从宁惟远的偏激反应来看,他听到的恐怕不止百川近日的动荡,还有裴祝安暗中用信息素为他续命的秘密。 裴祝安指节绷紧,但眼下显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嗓音:“宁惟远在旁边吗?” 护士战战兢兢地答:“是的。” alpha声音低沉:“让他接电话。” 片刻后,手机被递过去。 话筒里传来粗重的鼻息,夹杂着焦躁与痛苦。宁惟远的喉咙因充血而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颤抖。 他不自觉攥紧手机,久久没说话,仿佛稍一开口,自己心底的恐惧、愧疚与不安就会倾泻而出。 裴祝安冷淡的声音响起。 “再不说话,我就挂电话了。” 宁惟远的喘息骤然加重,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要回家。我不想再治疗了。” 裴祝安则轻声叹气。 “你下午见到了陈仲同的人,对吗?” 宁惟远没回答,反而追问:“你.......到底给我注射过几次信息素?” alpha的语气平静而有力。 “告诉我,宁惟远,你还听到了什么消息?” 宁惟远沉默着,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裴祝安率先开口。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陈仲同的邮件——更确切地说,百川集团的股东都已经得知,三天后,现任总裁,也就是你,将被提起弹劾。” “陈仲同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透露消息,我想你比我清楚。” “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乖乖去休息,养精蓄锐,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夺回来;要么,遂了陈仲同的意,让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 “陈恪,你要哪一个?” 电话那头静默数秒,随即被利落切断。 第96章 维护 百川集团。 早上七点,高层会议准时召开。 在最后一刻,消失已久的宁惟远在众目睽睽下稳步走入会议室。 西装革履,身形高大,面孔苍白得没有血色,愈发显得神色冷峻。周身压迫感极强,只一个淡淡的眼神,便让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瞬间噤声 虽然大病初愈,但他竭力维持着镇定,举手投足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陈仲同坐在席间,牙关紧咬,暗暗投去恼恨的目光。 第84章 秘书也愣了一瞬,旋即恢复镇定,开口询问。 “所有人都拿到了会议记录吧?” 陈仲同在房间的另一端,与坐在主位上的宁惟远对视。两人目光短暂交汇,锋芒一触即收。 宁惟远很快移开视线,面如沉水。 气氛凝滞,唯余纸张的翻页声。众人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都拿到了。” 陈仲同微微一笑,意味不明:“好的,劳烦各位过来,那么,会议——现在开始。” “稍等。” 空气中蓦地插入一道低沉而清晰的男声。 众人愕然,动作齐齐一滞,就连已经起身的陈仲同也僵在原地,下意识望向门外。 当那张面孔映入眼帘时,他的神情瞬间僵硬,血色几乎褪尽。 ——裴祝安?! 他竟然真的会来。 会议室内面面相觑,空气骤然凝固,暗潮涌动。裴祝安却面色自若,仿佛本该出现在这里。 alpha今天系了条与瞳色相同的领带,西装笔挺,英俊得无可挑剔,他唇角噙着斯文笑意,却莫名让人心头发紧。 裴祝安不慌不忙地在最后一个空位上落座,长腿交叠,动作随意,却透着掌控全局的从容。 锐利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众人,逐一停留,直到最终落在陈仲同身上。 浅灰色的瞳仁微微一眯,目光深沉,像是在审视,又似在确认,暗暗逼得人心底发寒。 “不好意思,来晚了。没错过什么吧?” 裴祝安象征性地颔首,笑容挂在唇边,却无半分歉意。 从头至尾,他都未曾看宁惟远一眼,仿佛全然不觉那道灼热目光正牢牢落在自己身上,迫切又克制。 一时间无人说话,短暂的死寂里,宁惟远率先出声,声音冷静:“会议继续。” 陈仲同略微僵硬地起身,竭力维持一副坦然模样,字句间满是公正与客观,像是毫无私心。 他开口。 “在发言前,我想先做个声明。” 陈仲同顿了顿,神情似乎带着一丝追忆与感慨。 “认识宁惟远以来,无论是我,还是我的父亲——百川的前任董事长,都将他视为家人。甚至在生前,我父亲还力排众议,将宁惟远纳入信托名单,亲自指定他成为新一任的董事长。” 话音落下,他故作艰难地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神色已经带上几分不忍。 “但遗憾的是——从种种证据来看,我不得不说,宁惟远并不适合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 至此,这场鸿门宴终于切入正题。 会议室内,众人表情各异,或掩饰,或探究,低低的交谈声四起。 裴祝安则全然不受影响,随意靠坐在椅背上,姿态放松,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陈仲同那张强装镇定的面孔,眼神似笑非笑,带着隐约讥讽。 几乎所有人都在暗暗观察宁惟远的反应—— 作为今日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人,他俨然是这场闹剧的主角。 然而宁惟远却神色冷淡,置若罔闻。 他只是微微偏过脸,望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在他右手边,隔着两个座位的裴祝安。 法务长夹在两人中间,简直坐立难安,额角沁汗,浑身紧绷。 陈仲同所谓的证据,是一段视频。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通过特殊渠道弄到手的u盘,片刻后,会议室的灯光逐渐收敛,室内暗下一度。与此同时,投影仪低声运转,光影闪烁,几下晃动后,一段视频被投在正中央的屏幕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画面尚未显现,先响起一道压抑着烦躁的询问。 “——你和我说什么?!” 死寂的会议室内,无数人屏住呼吸。 环境杳寂,宁惟远的声线格外清晰,几乎像一记重锤,狠狠砸进所有人的耳膜。 另一人似乎低声答了句什么,但听不清。 音画一度空白,几秒后,穿着病号服的宁惟远骤然出现在屏幕上。画面中,他正在医院走廊散步——时间戳清晰,正是昨日。 裴祝安心口莫名一颤。 镜头抖动,画质不太清晰,但能捕捉到青年愈发僵硬的身形。他低下头,仿佛在努力压制情绪,下一刻却猝然抄起身边的物件猛地掷出。 断裂声骤然响起,七零八落,伴随着他撕心裂肺的咆哮。 “滚!都他妈的滚出去!” 短短三十余秒的视频,以最后一帧定格—— 宁惟远猛然抬起脸,面容模糊,神态却狰狞骇人,眼底的恨意赤裸,几乎无处遁形。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视频骤然切换,紧接着,一份检验报告投映在大屏幕上。 冷光映照下,陈仲同大半张面孔被阴影笼罩,他的神情晦暗难辨,声音却异常清晰。 “这就是我们的总裁,宁惟远的病历。” “从心理医生的诊断来看,他不仅存在严重的躁狂倾向——这一点,方才的视频已经作了最直观的证明——更伴随明显的精神分裂症状,情绪极度不稳定。” 话音落下,大股东冷嗤一声,嘴角勾起讥诮弧度,却终究没开口。 法务长眉头紧锁,沉声道:“就算如此,也不能直接下结论。宁总大病初愈,情绪波动属正常反应。我建议,至少应当给予一段观察期。” 陈仲同笑意森冷。 “公司还有时间等他恢复吗?” 法务长不甘示弱,冷声反驳:“你给他恢复的时间了?” 一句话击中要害,陈仲同面色一僵,语塞半晌,才阴沉着脸岔开话题。 “好,既然你提起宁总大病初愈,那我也不得不多问一句。” 陈仲同顿了顿,目光锐利,话锋倏然一转:“火灾之后,宁惟远伤势的严重程度,大家都很清楚。甚至于当晚,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可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已经恢复如常?” 他的声调骤然拔高,阴恻恻地追问:“还是说——这并非什么奇迹,而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外力手段?” 裴祝安蓦地冷笑一声。 “不是情同手足么?可我怎么感觉,看见弟弟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你可是失望透顶啊。” 陈仲同牙关咬得死紧,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我不问,不代表别人心就不起疑心。” 他目光尖锐,狠狠盯着宁惟远。 “我咨询过专业的医生,他说过,你服用违禁药物的可能性极大。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快就——” 陈仲同深吸一口气,“自你回来以来,陈家屡次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一旦媒体知晓,他们觉得会怎么拿这件事,以及百川集团做文章?” 他语气笃定,不像猜测,更像是带有威胁意味的暗示。 “‘可能性’?”裴祝安眉梢一挑,嗓音冷淡:“所以你的意思是,自己也拿不准,所以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是想陪你一起捕风捉影?” alpha十指修长,随意交叠支着下颌,目光犀利。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疑点——小陈总,这里也轮不到你来质疑。” 语气骤冷,像锋刃直逼,“你拿什么证明自己这番话的可信度?是戒*所那三年的光辉履历,还是你手里根本不存在的检测报告?” 话音落下,攻守逆转。 坐在陈仲同身侧的高管尴尬垂首,不敢再和旁人对视。 宁惟远苍白的脸上却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裴祝安敏锐捕捉到,目光一偏,青年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众人心照不宣地对视,沉默间,态度已然逐渐明朗。 陈仲同却不依不饶,猛地抬高声线:“好,就算你们怀疑我的动机,但难道宁惟远上任以来的种种行迹,还不够明显吗——大规模举债,盲目收购,坐享其成也就算了,还妄想着一步登天,全然不顾这个集团的未来。” 他环顾四周,目眦欲裂,眼底血丝清晰。 “宁惟远能知道什么?他甚至连最基本的管理经验都没有,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竟然愿意把公司交给一个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他口吻愈重,一字一顿,几乎要砸进众人心底。 “至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一生的心血毁在他手上!”陈仲同咬紧牙关,目光冷锐,“百川已没有时间再犯错了。” 他起身,重重落下最后一锤。 “现在,我正式对宁惟远,百川集团的执行长兼董事长,提出不信任票。” 杳然无声,空气凝固。 秘书硬着头皮轻声提醒,“宁总,您是今天投票的对象,需要回避.......恐怕要请您暂时离开会议室。” 宁惟远没有回答,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即缓慢环视全场。 目光凌厉而尖锐,逼得在座之人纷纷下意识移开视线,心底涌起一种本能的惧意。 他静静等待着——等待第一个敢当面驱逐他的人。 第85章 无人开口,针落可闻。 最终,是秘书打破了死寂,宣读会议流程,然后道:“不信任案正式进入投票环节。请问,谁赞成?” 沉默中,众人面色各异,心思翻涌。直到离陈仲同最近的一位高层硬着头皮举起了手。 “我赞成陈总的提议。” 有人率先表态,接下来的投票便顺势展开。四票赞同续任,四票赞成卸任,另有两票弃权。 局势骤然陷入微妙的平衡。 会议室气氛愈发僵持,在场未投票的人只剩下两位——大股东,以及裴祝安。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两人身上,无声,却各怀心思,像一块巨石,压得大股东额角沁出冷汗。 他终于举手,语速急促,仿佛卸下千钧重担:“我弃权!” “这是你们的内部矛盾,我才不掺和!” 至此,最后的决定权掌握在裴祝安手中。 不止是决定宁惟远还能否在公司保有一席之地,更像是他们两人未来的分岔口。 裴祝安抬眸,看向宁惟远。 对方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残酷,清澈、坦然,像一头引颈待戮的小羊,却又骤然唤醒他对往昔的回忆。 那是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当时的宁惟远,也曾这么望着他,眼底透出疏离与陌生,像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裴祝安轻声问:“愿意跟我走吗?” 青年唇角一勾,笑意轻佻,“好啊,我又没什么损失。” ——他真的很会伪装。 “做决定吧,裴祝安。” 此时此刻,宁惟远望着alpha,声音极轻。 他其实很清楚,当初alpha提出私募股权时,真正的动机是什么。 他也格外明白,昨天陈仲同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份得意与怜悯交织的神色。 “你不确定裴祝安是不是在真心帮你,但你难道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吗?” “你一次次骗他,把他哄得团团转——可那是裴祝安啊!他非弄死你不可,你居然还指望旧情?清醒点吧。” 陈仲同的目的显然不止奚落。 “裴祝安早就知道你是陈恪了。你还以为他愿意陪你演戏?想多了,他从来没在乎过。” 宁惟远能清晰感受到,心口的血气在慢慢翻涌。 被亲手扶持的公司逐出局,其实算不得什么。 可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耳听到裴祝安选择放弃自己——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喉头泛起腥甜。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绝不好看,却还是抬眼,对上那双浅灰色的瞳仁。 唇角微微一勾,宁惟远笑了,笑里带着遗憾,像是在认命。 裴祝安从那笑意中看见了妥协。 短短两三秒,他的指尖绷紧,随后忽然别开视线,声音低沉,带着不可撼动的冷意。 “我反对。” 第97章 爱我 裴祝安的决定与他的出现一样令人震惊。 话音刚落,众人还来不及反应,alpha已经骤然起身,冷声点出那四个投出了赞同票的人名。 “去找人事办离职。” 裴祝安一字一顿,口吻凌厉:“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会场死寂一瞬,四人呆若木鸡,下意识望向主使——陈仲同。 可惜后者早已自身难保,裴祝安阔步上前,猛地攥住陈仲同胸前领带,硬生生将人扯离椅背。 “这么喜欢替人诊断病情?”alpha声音低沉,森冷逼人,“要不要也来给我看看?” 话音未落,重拳已砸在陈仲同脸上,眼镜飞碎,血花四溅。不知谁尖叫,却没无人敢上前阻拦。 裴祝安毫无停手之意,再度提起那副软塌塌的身躯,像拎着一滩烂泥,鼻尖逼近,声音轻柔。 “还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吗?” 陈仲同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连声音都挤不出来。 “好好看看——”裴祝安竟笑了,“我是不是也像你口中的精神分裂?” 被开除的几人噤若寒蝉,哪里还敢和喜怒无常的裴祝安正面交锋。法务长叫人抬走脸色惨白的陈仲同,临走时仍心有余悸,不敢多言,只是悄悄朝宁惟远递了个眼色。 “好好劝劝裴总。” 会议室的门被合上,世界骤然安静。 宁惟远走到裴祝安身边,拉开椅子坐下。他顺手抽出纸巾,握住alpha的手,仔细为对方拭去血痕。 指节几处破了皮,红肿触目。 宁惟远看得心头发紧,不自觉俯近,鼻尖捕捉到一缕久违的檀香—— 人在情绪失控时,总是难以压制信息素。 伤口处理完毕,宁惟远却难得沉默。 他一言不发地收回手,神态冷漠,甚至刻意与裴祝安拉开距离,遑论安慰,连基本的交谈意愿都没有。 裴祝安有种怒极反笑的冲动。 他扼住对方手腕,逼宁惟远直视自己,声音低沉:“聊聊。” 宁惟远别过脸,“聊什么。” 裴祝安盯着这副罕见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排斥模样,牙根发痒。他最恼火的就是宁惟远有话从不直说的性子,以前总能被轻易勾出火气。 但现在,alpha只觉得无奈。 “又闹什么脾气?” 宁惟远推开他的手,垂下眼,将两份文件推到面前。 裴祝安心底隐约生出不祥预感,唇角笑意渐渐收敛,拿起其中一份,挑眉,“什么东西?” 宁惟远声音很轻,言简意赅。 “腺体摘除协议书,医生说,需要家属签字。” 裴祝安呼吸骤滞,足足平复数秒才云淡风轻地开口:“那另一份文件呢?” 宁惟远喉结滚动,声音艰涩,却异常清晰:“既然我们两人之间已经两清了......” 以彼此的默契程度,不必说出后半句,裴祝安就已经了明白他的意思。 alpha登时被气笑了,“哦,原来这是想和我结束关系。” 裴祝安怎么会不明白陈恪的真实意图。 腺体的康复过程需要巨量的信息素作为支撑,即便裴祝安还年轻,身体却也难以承担这种程度的消耗,几乎可以预见,被拖垮只是时间问题。 宁惟远不想让这一切发生。 但即便清楚这点,裴祝安仍觉得心脏蓦地被刺了下,他牙关紧咬,死死凝视着面前这张苍白清俊的面孔。 宁惟远沉默着,下颌紧绷。 他能清晰感受到alpha的怒气,对方的手指甚至都在微微发抖,像是恨不得抓起文件摔在自己脸上。 室内死寂压抑,几秒后,空气中蓦地传来一声冷笑。 “我还以为这个会派不上用场——” 桌面多出一个文件夹。 是裴祝安的。 alpha淡淡开口:“你救过我的命,也把人工腺体的技术给了凌山,于公于私,我都欠你不少。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没理由拒绝你的选择——想断绝关系,我不拦着,陈恪,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他继续说:“文件里面有凌山集团的股份和几处房产,足够解决后顾之忧。以及,如果你希望,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打扰,更不会主动出现在你面前。” “陈恪,祝你自由。” 宁惟远的眼睛愕然睁大,像是难以置信。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几乎是瞬间,他陷入暴怒,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下把桌面东西尽数扫落在地,巨响过后,宁惟远目眦欲裂,声嘶力竭:“裴祝安,你敢——” 裴祝安却叹了口气,轻声说。 “陈恪,你不能这么双标。我只是尊重你的决定罢了。” 宁惟远死死地盯着alpha,眼眶蓦地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慢慢淌下来,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喉间哽咽,只能发出几个模糊的颤音。 裴祝安却听懂了。 他在说,裴祝安,你不能抛弃我。 裴祝安俯身,将散落在地面的东西一一捡起,重新放在宁惟远面前,一言未发,然后轻轻攥住对方的指尖。 “你看,你明明根本不想这么做,为什么还非要试探我。” alpha口吻温柔,像是在耐心引导,宁惟远的泪却流得更凶。 他开口,声音带上几丝咬牙切齿的恨:“我不试探,哪知道其实你早就想摆脱我了——裴祝安,你甚至都没有半句挽留!” 裴祝安却反问:“陈恪,既然你能试探我,为什么我不能试探你?” 宁惟远瞬间沉默。 “两次。”裴祝安平静开口:“你和我说过两次一样的话。” “第一次,是六年前,我问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告诉我真相,你说,从来都不觉得我会站在你这边;第二次,是在病床前,你说,就算以陈恪的身份重新回来,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浅灰色的瞳仁凝视着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孔,像是有千言万语。 “可是,陈恪,你两次都说错了。” 第86章 裴祝安拿出一个微型录音设备,递过去,“去见令成涛那伙人之前,我在身上藏了这个。原本是想录些有用的证据,没想到后来发生了意外。” alpha顿了顿,然后说:“当初,我根本没想到你能出现,所以,这里面录下的——几乎就是我的遗言。” 宁惟远呼吸一滞,按下播放键。 是熟悉的声音,低沉沙哑,在火舌吞噬一切的可怖声响中,裴祝安喘息粗重,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宁惟远,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在我离开之前,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我早知道你是陈恪了,你真的很笨。” “以后学着变聪明一点。别冲动,也别报复。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回来的路一定很难,别为了不值当的人毁掉后半生。” “你总问我是不是恨你——我怎么舍得。” “我只是觉得遗憾,要是能多给你一些安全感,让你更信任我一点就好了。如果当年能事先知道你母亲发生过的事,如果能在一开始就知道你就是陈恪......” 裴祝安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温柔,带着无尽怜惜。 “我就会更好地珍惜你。” 声音戛然而止。宁惟远却愈发攥紧手中那枚小小的录音设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泪水成串滚落。 裴祝安开口。 “你尽可以去验证,核对日期和时间,看看我是不是在骗你。但不论怎样验证,结果只有一个——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裴祝安用衣袖拭去对方眼角泪痕,冷峻的面庞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温柔。 “陈恪,我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但至少,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如果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 alpha的声音低下去,低沉、克制。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吗?” “相信。”宁惟远已经泣不成声,几乎哽咽,“裴祝安,我相信你。” 裴祝安静静注视他片刻,忽然拿起那份自己带来的文件。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那么,现在把它打开。” 宁惟远怔在当场。 回过神后,他开始慢慢摇头,神色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意味,“不......我不想看。” 如果裴祝安方才的说辞是真的,那么,这份文件并非凌山集团的股份与房产,也绝不会是所谓的“分手费”。 然而,即便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仍旧不敢去赌。 裴祝安无动于衷,像是铁石心肠,声音缓慢而坚决:“陈恪,如果你能做到永远相信我,那么,你就不该害怕这里面的东西。” 宁惟远定定与他对视,沉默了半晌,最终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打开那份文件。 看清内容的瞬间,他愣住了。 “......这是什么?” 裴祝安回答他:“自愿提取信息素的承诺书——六年以来的每一份,都在这里。” alpha的语气不见丝毫起伏,只是平静陈述。 “我们刚分手的那一年,你的腺体出现衰竭迹象。”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瞒着你,去做了匹配。”在宁惟远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裴祝安继续道:“从配型成功的那一刻起,我决定为你预留信息素,定期提取。” 顿了顿,他又说:“我原本的计划是,二十年。足够你平安无恙地度过一生。” 在场两人都无比清楚这份承诺的分量。 为了维持信息素的高等级状态,除了陈恪外,裴祝安不能再与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不能交换信息素,不能完全标记,不能结婚,不能有子嗣。 宁惟远望着手中的文件,每一张的末尾,都有个熟悉得无法否认的签名。 视线开始模糊,泪水浸湿润眼眶。 六年,甚至在所有人都以为他陈恪已经灰飞烟灭,杳无音讯的时候,裴祝安还在坚持为他留后路。 那微乎其微的希望,不止撑着裴祝安走到今天,甚至还近乎奇迹般地为现在的陈恪留了一线生机。 “——我以上帝的名义,承诺自此刻起,无论顺境或逆境,无论是富贵或贫穷,无论健康或疾病,我都将爱你、珍惜你,直到永远。” 他们并未在众人面前宣读过婚誓。 但裴祝安已经说过我愿意。 很早以前。 再抬眼时,宁惟远对上一双沉静的浅灰色瞳仁。 裴祝安凝望着他,说:“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我们总会再遇见。” “这个念头,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因为他们只会觉得我是痴人说梦。” “可是事到如今,你看,我还是等到了这个机会。” “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裴祝安低声说:“陈恪,你愿不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窗外大雪纷飞,白光映入房间。 宁惟远猛地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像在无尽长夜后终于看见曙光。 那一刻,痛苦与渴望齐涌,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裴祝安,近乎凶狠地吻上他的唇。 宁惟远在裴祝安的耳边一遍遍哽咽重复。 “我愿意........裴祝安,这一次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再丢下我。你不许反悔,我也不会给你机会。” 裴祝安的眼泪也终于决堤,连呼吸都在颤抖。 他很清楚,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两人,再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十年来,裴祝安所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比不上这份爱而不得的煎熬。从初遇陈恪的那一刻起,裴祝安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会与这个人纠缠。 慢慢平静下来后,裴祝安轻声开口:“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宁惟远红着眼圈点头,“好。” “你准备的那些文件,到底是什么?” “其中一份,的确是腺体摘除的协议;而另一份——”他伸手取过,递给裴祝安:“你自己看嘛。” 裴祝安打开。 白纸上只有一行字,手写,郑重而简洁—— “裴祝安无条件爱我一辈子。” 裴祝安笑了。 他拿起一旁的笔,在那行字的末尾慢慢签上自己的名字,笔锋落下,字迹坚定。 “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预计月末完结,打算写相性一百问,有没有什么其他想看的番外。 第98章 重建 废墟之上,通常要紧锣密鼓地展开重建。 宁惟远今年算是实打实的流年不利,前有天灾,后有人祸,因而他的复健程序也来得格外复杂。 对内有大大小小的公司事务亟需处理,对外舆论四起,不少人,或者说,多数人仍不相信他能恢复得那么彻底。 媒体断言宁惟远不过是强弩之末,凡有他出现的场合,必定架起长枪短炮,多少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各怀鬼胎,就盼着宁惟远出什么意外。 无奈之下,百川的公关部建议总裁想办法让媒体转移注意力。 宁惟远的对策则是—— “老婆,要不,我们把婚礼办了?” 彼时的裴祝安刚走出浴室,上身赤裸,腰间围着浴巾。肌肉线条流畅清晰,皮肤笼着氤氲热气,俊脸白皙,透着寒意。 “和你?”他冷笑。 冷幽默是假,但裴祝安心情不佳是真—— 这再显然不过。 约莫两个钟头之前,堪堪穿戴整齐的裴祝安来到衣帽间找袜子,穿戴的过程不可避免弯下腰,也就有了宁惟远走进来时,看到的那幕。 柜门底端露出一对雪白脚踝,关节微红。顶端则被四根修长手指扶住,动作轻晃,身形被遮住,却更引人遐想。 莫名诱使着人走上前,慢慢握住那截腰。 宁惟远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做的。 他太了解裴祝安对什么敏感。 宁惟远搂着他,甜甜蜜蜜地叫宝贝,却让alpha浑身上下只留下双袜子,剥夺一切支点,只准依靠自己。 最终时刻,裴祝安下意识去抓床单,却扑了个空,反而拽倒一大片整齐衣架。 地面冰凉,宁惟远餍足地抱着他坐下来,两人不着寸缕,散落的衣物纷纷扬扬,从脊背一路滑落,像温暖的云,擦过裴祝安泛红的面庞。 宁惟远的精力旺盛得近乎可怖,遑论廖柠当初又在他的体内注入了裴祝安的信息素。 平时还好,某些时期,他干脆用腺体取代大脑进行思考。 两个易燃物遇见彼此,甚至不需要火星,对视一眼就能烧得轰轰烈烈。 胡作非为起来总是不管不顾,可一旦步入贤者时间,裴祝安直接冷若冰霜,翻脸不认人。 晚间有个慈善晚会,宁惟远却用自己的所作所为压缩了原本还算充裕的准备时间。 裴祝安板着脸去重新换衣服,收拾利索后,才舍得分个眼神给宁惟远。 老婆今天打扮得实在漂亮,宁惟远没忍住冲人吹个口哨。 第87章 闻声,裴祝安扎领带的动作顿了顿。 他上下打量着宁惟远,半晌,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宁惟远饶有兴致地开口。 “又想怎么编排我?” 裴祝安对镜挑了下眉,“脸皮够厚的,真以为自己还年轻呢,还好意思学别人耍流氓,不害臊。” 宁惟远不以为意地笑了下,镜中映出一张唇红齿白的脸,修眉俊目,漂亮得令人心动。 “当然害臊,简直没脸活了。”他懒洋洋道:“可是后来我想,有人还好意思老牛吃嫩草,我更要好好活着啊。” 裴祝安一时竟无言以对——活了二十几年,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第99章 勇敢 像宁惟远这种人,往坏处说是恬不知耻,往好处说是心态超好,风暴面前,岿然不动。 裴祝安不得不佩服。 今夜的慈善晚会,是近几年规格最高的一场。各界名流齐聚一堂,富丽堂皇的场地已经布置妥当——水晶吊灯璀璨生辉,猩红色厚绒地毯延展至尽头,鲜花香气四溢。 宴会承了陈家的旧情,但实际的操办人却是宁惟远。裴祝安近几日看着他忙前忙后,心情竟也不免跟着紧张起来。 慈善晚会说白了只是个幌子,真正重要的是,宁惟远要借此机会向外界释放信号。 百川集团近期风波不断,流言四起,他能否以一个强有力的姿态稳住人心,就看今晚。 晚间八点,最后一支舞曲落幕,杯盏的碰撞声也渐渐止息。 掌声过后,席间光影愈发黯淡,与台上的灯火通明形成鲜明对比,一明一暗,如同晨昏交替的分界。 在这道界限后,宾客们屏息以待。片刻后,宁惟远从容步入亮如白昼的光线,步履稳健。 今夜的他简直英俊得令人怦然心动。 西装剪裁合体,勾勒出挺拔身姿,肩宽腿长,剑眉星目,发丝整齐向后梳起,额头光洁白皙,眼底神噙着笑意,温和而坚定。 宁惟远喉结滚动,道出开场白。 思绪清晰,声线沉稳,一切流言蜚语其实都已经在这张面孔前不攻自破。 坐在裴祝安旁边的女士和他交情不错,中途,对方扶了下披肩,同时意味深长地递来一个眼神,低声笑道:“你眼光一向不错。” 裴祝安颔首,哑然失笑。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无论作为家人,还是作为爱人,宁惟远都是令自己无比骄傲的存在,毋庸置疑。 台上,宁惟远的发言仍在继续。 “首先,我想感谢我的爱人。能够顺利康复,重新站在这里,离不开他的全力支持。” 裴祝安并未提前看过宁惟远的发言稿,此刻不由怔了一瞬。 但周围宾客却瞬间反应过来,齐齐转头望向他。 董事长在台上感谢伴侣或家人,原本是极寻常的桥段——按照惯例,此刻的聚光灯应当追随被感谢的对象。 但裴祝安与宁惟远的关系一直不甚明朗,灯光迟疑,不敢追逐裴祝安的正脸,只是蜻蜓点水般掠过。 然而,宁惟远的目光却已经清晰锁定了某人。 察觉到那道略微忐忑的视线,裴祝安笑了笑,四指合拢轻轻贴了下嘴唇,竟是向台上做了个飞吻的动作。 爱意直白鲜明,周围掠起欢呼阵阵,宁惟远望着那张笑颜,只感觉自己在分分秒秒中越陷越深。 alpha明晃晃的示爱莫过于一针强心剂,宁惟远愈发从容,语气轻松不失幽默,既有对往昔的总结与致谢,也暗暗夹带着意味深长的敲打。 发言接近尾声时,大多关心百川走势的人都悄然松了口气。 在经历过股价下跌与接连不断的风波后,他们却透过宁惟远,对其掌舵的公司重新焕起希望。 结束时,掌声雷动,宁惟远微笑着邀请下一位发言人。 介绍裴祝安时,他并未提及私人关系,而是半开玩笑地调侃对方是大股东,也是至关重要的合作伙伴。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显然这个消息超出了不少人的意料。 然而,那双浅灰色的瞳仁似乎带着令人噤声的力量。 灯光之下,裴祝安环视全场,原本躁动的宾客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alpha勾起唇角,声音斯文和气,“都说是抛砖引玉,但今天有宁总在前,反倒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场内气氛顿时轻快起来,笑声此起彼伏。 “既然这样,那我干脆长话短说。” 裴祝安举杯,目光在宾客间徐徐掠过,“我和惟远一样,衷心感谢各位的到来,也要向一路帮助过我们的朋友,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他微顿,眼神在光影下定格,随后,话锋一转。 “而这杯酒,我想敬给今晚的主角——宁惟远。” 裴祝安在公众中的形象总是偏向于稳重寡言,像今天这样主动在人前表露心迹的模样简直绝无仅有。 气氛一时间被带动得无比热烈,人群不约而同地望向宁惟远,面露期待。 裴祝安抬眼,远处的提词器空空荡荡。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安排—— 今夜本无这一环节,自然,宁惟远也不知情。 裴祝安微微一笑,声音清晰而富有磁性,很轻,但简短有力。 他开口,道出祝酒词。 “敬我勇敢的爱人。” 话落,宁惟远先是一怔,继而自沉寂的人群中率先反应过来,眼眶微红,他抬手举杯,在台下同裴祝安遥遥相对,一饮而尽。 三两秒后,宴会中掌声如潮水般奔涌,隔着人海,两人平静而幸福地望着彼此,觥筹交错间,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敬我勇敢的爱人,敬你执着而坚定地再次选择了我,疯狂,决绝,勇敢,不惜一切代价。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 第100章 乘风 盛夏来临之际,圈内传出两条大新闻。 第一件,是裴祝安与宁惟远正式宣布订婚。 第二件则回应了主题——为了举办婚礼,裴祝安斥重金买下了一座小岛。 鲜有人知,几乎未被开发,不仅毫无经济价值,连观赏价值也寥寥——数年前,一场山火将岛上植被焚毁殆尽,留下的只是一片荒芜。 消息传出,讨论热度瞬间居高不下,一传十,十传百,媒体很快闻风而动,采访邀请如雪花般涌向这对夫夫。 尤其是宁惟远。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面孔,总让人难以联想到严肃话题。长枪短炮不断迫近,宁惟远却始终笑意盈盈,像是毫不设防。 最初几个问题还与百川集团相关,渐渐地,却转移到了感情方面。 记者难掩好奇,询问宁惟远。 “在婚姻中,你会有危机感吗?” 青年挑眉,“嗯?” 他其实听得清楚,笑意自眼底浮现。唇红齿白的俊容放大在镜头前,漂亮得让人有些目眩。 记者红着脸稳住心跳,再度重复问题,隐晦提及陈恪,话里话外都将宁惟远引向替身话题。 尖锐,且相当冒犯。 但宁惟远却未见愠色,反而下巴微扬,勾起唇角。 “放下过去,无非那几个字——钱、时间、新欢。裴祝安他都有。所以你问的危机感?抱歉,我不认为自己需要。” 他看似轻描淡写,但语气中却又带着志在必得的坚定。 宁惟远这副自信又闪耀的小模样毫无疑问地受到不少关注。 裴祝安自然也看到了那篇报道,表面神色如常,淡淡嘲讽某人是撒谎精,私下里,却将当初那家采访宁惟远的媒体骂得狗血淋头。 自此,再没人敢问出什么出格问题。 婚礼定在了一年中最炎热的几日。 就在启程飞往岛屿的前夕,裴祝安最后一次收到采访邀请。 对方是个知名杂志的女主编,温和幽默,擅长引导气氛。过程中,alpha罕见地没有露出抵触情绪,神色轻松,甚至难得开了几句玩笑。 临近结束时,她先是祝福裴祝安新婚快乐,又忽然提及婚礼地点。 “为什么要选择一座经历过火灾的岛屿呢?” 裴祝安停顿半晌,答道:“纪念意义。” 女记者面露困惑,不解其意。然而下一秒,她顺着裴祝安的目光看见了守在门外的某个身影。 打扮低调,帽檐微垂,遮住眉眼,只露出小半白皙流畅的下颌。 察觉有人望向自己,他怔了片刻,随即轻轻笑了笑,挥了挥手。 是宁惟远。 裴祝安的选择,当然绝非一时兴起。 烈火过后,岛屿满目疮痍,他却倾注心血,大费周章地调动人力物力,让其重新焕发生机。 只是因为,裴祝安会想起曾经的陈恪。 有些话,alpha或许终其一生都难以开口,但幸好,陈恪永远能读懂。 采访步入尾声,对方轻声问:“这座岛叫什么名字呢?” 第88章 浅灰色的瞳仁微微眯起,闪过狡黠笑意。 “这个,就留到婚礼再宣布吧。” 一墙之隔,宁惟远忍不住哑然失笑。 裴祝安瞒天过海的本事实在了得。 一直到次日的飞行途中,宁惟远仍蒙在鼓里,心脏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又挠,他欲言又止,频频望向alpha。 裴祝安却置若罔闻,只是闭目养神。 其间,他偶然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一张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熟悉面孔。 “是.......你的名字吗?”宁惟远问。 他竟然还在猜。 还真是锲而不舍。 裴祝安忍住笑意,淡淡道:“我的名字有什么好的?” 宁惟远俊眉微挑,面露惊讶。 “你的名字很好听啊。” 裴祝安似乎想到什么往事,惆怅地叹息一声,“你以为我的名字是谁起的。” 宁惟远猜测,“你爸?” “没错。很遗憾,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裴祝安口吻满是无奈,“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个“赔”字,可偏偏这个字就是我的姓。” “于是思来想去,他灵机一动——祝安,连着读起来,不就刚好是个赚么?” 纵横商界多年,却从未有人得知裴祝安的名字里竟然还藏着这么桩俗气而鲜为人知的秘密。 宁惟远笑得前仰后合,直到身旁人甩来一记恼羞成怒的眼刀,这才有所收敛。 谈笑间,飞机开始缓慢调整姿态,舷窗之外,天际线逐渐清晰,山脉连绵轮廓柔和,层层景致在云雾下舒展。 下降时偶有颠簸,宁惟远慢慢握住裴祝安的手, 触碰的瞬间,指尖却忽然被人捏了捏。 宁惟远转头,只见裴祝安正望着自己,手指竖起,轻轻贴在唇前,促狭地眨了眨眼,示意他噤声。 心脏漏跳两拍,宁惟远深吸一口气,屏息静待。 两三秒后,机内广播响起,男声温暖而沉稳。 “此刻,我们的飞机正在准备降落,感谢您的信任,期待在下一次旅程中,再度与您相遇。” “现在,请让我们共同迎接降落的那一刻,愿平安与喜悦伴您左右。” “前方即将抵达——” “安佑岛。” 机翼掠过万米晴空,苍郁林海之上,两人相视一笑。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完结,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