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负责乱杀,我负责嘎嘎》 第1章 《师尊负责乱杀,我负责嘎嘎》作者:八府【完结】 本书简介: [徒弟攻x师尊受|师徒年下] 十五岁的高中生君临境穿进了一本师尊文学,成了书中对师尊强娶豪夺,刨丹囚禁,欺师灭祖的徒弟攻。 但当他真的见到传说中的师尊江寄雪才发现,这位师尊从人设到性格再到战斗力,好像都和书里写的有亿点点出入? 首先,师尊建模经济,各项数值都顶配,父亲位高权重,哥哥手握重兵,那是要家世有实力,要实力有相貌,要相貌更是美得天崩地裂的标准天骄。 其次,冷傲无情,没有道德,具备狠毒狡诈,思想超前,做事果决,执行力强等基本反派素养,鸡蛋摇散黄,蚯蚓竖着切,男的杀,女的照杀,小的来了一巴掌,老的来了更是两巴掌,一整个无差别乱杀。 最后,写作师尊,读作无敌,什么徒手捏爆对手天灵盖啦,以一敌三还拿下mvp啦,一人破一城啦都属于基础操作,不基础的时候他直接打开开发者模式,一念宇宙生,一念宇宙灭,强得跟其他人都不是一个位面的。 太离谱了!君临境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穿错了书,就我?强娶豪夺他?你看看这个强似非人的人形生物?整个一无敌流大男主,他不刨我丹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还刨他丹!? 君临境果断放弃虐恋情深剧本,拿起父慈子孝剧本,从此我和师尊嘎嘎乱杀,师尊负责乱杀,而我负责嘎嘎。 1,活泼黏人男高徒弟攻x恶毒冷傲战斗型师尊受 2,君临境真的穿错了书,他看的是同人文,穿的是原著,所以师尊人设战斗力完全不同 3,世界背景有国家政权,参考唐。 ……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甜文 穿书 东方玄幻 沙雕师徒 主角视角君临境互动江寄雪配角预收1预收2 其它:师尊 一句话简介:师尊负责搞事,我负责搞笑 立意:万物众生皆平等 第1章 君临境,15岁,是个准高一新生。 可他没想到,就在他即将迈入他苦逼高中生活的关键时刻,他竟然——意外登出了地球online!还无痛切换了玄幻版本? 想当年,欧洲服航海流玩家麦哲伦,想要找到地球online安全登出窗口,愣是带着他的团队从西班牙出发,一路横渡大西洋,环太平洋,最后却绝望地发现,这个勾屎游戏——竟然是个球! 所以麦哲伦断定,地球online除了通关,根本没有安全登出窗口。 没想到,麦哲伦环球都没有找到的安全登出窗口,竟然被君临境碰到了! 对于意外登出地球online还无痛换服这件事,君临境接受度还是很高的,毕竟他是个高中生,大家都知道,地球online高中副本是出了名的难打,特别是亚洲服,又肝又氪,还很坐牢,并且因为现在大学生身份太多,导致通关难度越来越大,通关奖励却越来越小。 不过,现在这些都和君临境无关了,因为他发现他切换到的这个新版本,游戏引擎竟然从物理引擎切换到了玄学引擎…… 现在为您播放过场cg动画以及开篇序言—— 【身为师尊,却对自己的徒弟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是江寄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 所以当徒弟君临境悄悄摸进他的寝帐时,作为师尊的江寄雪并没有拒绝,而是任由那灼热的带着侵略意图的指尖扯下他的衣带,探进他的衣襟......】 《绝品仙尊》是个师尊救赎故事,是讲身为师尊的江寄雪,和自己徒弟君临境的一段违背伦常的旷世虐恋。 师尊江寄雪,是个数值怪,出身权贵,品貌双绝,十一岁突破天相境界,十五岁打遍京城无敌手,十九岁便御术登峰造极的少年天才,才貌家世都是最顶尖的。 按道理来说,就凭这个建模和经济,他的人生本该是中的爽文,天骄中的天骄,但是——却很倒霉催的遇到了君临境。 君临境,是一个皇子,虽然修仙背景,但他的确是个皇子,而且是个很经典的皇子,例如母妃身份低贱,生下他没多久就死啦,例如从小住在冷宫,爹不疼娘不爱,吃不饱穿不暖,所以性格阴暗扭曲啦,例如极端生存环境造就了他对权力变态的追求,和不同寻常的野心啦,而江寄雪的温柔照顾就成为了他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温暖啦。 江寄雪却因为和君临境的一段孽缘,而被君临境各种虐心虐身,包括但不限于强娶豪夺,刨丹囚禁,互屠满门,两人恨海情天大概一百多万字,从生虐到死,再从死虐到生,最终以江寄雪身败名裂,被幽禁在紫宸殿成为君临境的禁脔成为结局。 - 原主和他的师尊竟然是这种关系? 君临境合上卷轴,呆呆坐在书桌前。 他身处一个古典又雅致的房间。 光洁的木地板,精致的书桌椅,采光很好的月洞窗,以及还带着些原木清香的细竹帘,隔着竹帘望出去,窗外是一方开满雪莲的池塘,这是一座经典的唐式建筑,窗外视野极佳可以看得很远,他所在的房间,正是书中江寄雪的居所——绿野阁。 君临境在三天前刚刚穿越到这本名叫《绝品仙尊》的小说世界里,并且穿成了当事主角之一,那位和他同名同姓,欺师灭祖的徒弟攻--君临境。 三天时间,君临境初步了解完这个世界的基本背景。 这是一个人和妖并存,以人为尊,万族共生的三无架空世界,所谓三无,即无历史,无逻辑,无规律。 这个世界是由一个名叫大邺的王朝统治着,而天罗宗就是大邺王朝统治的基础,在一个很大的乱世,天罗宗打败了这片土地上所有其他宗门和世家,成功建立了大邺帝国,立国后天罗宗也成为最高统治阶级,不仅负责为大邺选拔和培养最优秀的修士,还建立了完善的中央集权管理体系,降妖除魔镇守四方,成为维护大邺统治的武力基础。 天罗宗门下共有四大都护府,分别统领着几处军事要塞,还兼是最高学府,最高军事机构等等功能,这四府分别是-- 东圣都护府,西策都护府,南宁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 通过对这四大都护府的基本了解,君临境给出评判,一个东方玄幻版的霍格沃茨。 所以君临境现在面对的状况相当于,不仅收到了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还被强制入学了。 他的师尊江寄雪,是大邺境内最强的天阶御术师,身为东圣府府君的儿子,又因自身实力优越,被皇帝赐号“灵玑”,封为灵玑少君,相当于东圣府二把手。 据君临境所了解到的世界背景,基本和眼前这本和他一起穿越来的卷轴里所写一致。 人物关系和世界背景都对得上,所以,君临境判断,自己是穿进了这本名叫《绝品仙尊》的小说世界里。 原主虽然身为皇子,却因为其母妃身份低下又早亡,君临境并不受父王重视,基本属于有娘生没娘养(不是——)的状态。 在了解完自己的悲惨身世后,君临境表示,这实在是天胡开局,没想到换服后他的职业直接从基础平民升级成了皇子! 要知道,在这种生产力底下,意识形态落后,整天搞君臣父子三六九等的君主专制社会背景中,穿成个地主统治阶级,可以说开局即超越99.99%同服玩家。 原主十五岁拜入江寄雪门下,成为江寄雪唯一的亲传弟子,入门后一直和江寄雪住在绿野阁内。 江寄雪的温柔陪伴,和体贴照顾成为了君临境生命中感受到的唯一温暖,朝夕相处下两人师徒情谊逐渐变质,终于在十七岁这年,君临境勇敢爬床,和江寄雪彻底突破人伦界限,开启了没羞没躁的师徒日常...... 君临境穿来的节点,刚好是原主十五岁刚刚拜入江寄雪门下的时间点。 君临境回忆着书中对两人关系的描述,有些苦恼,他自认为是个直男,这个主线任务对于他来说实在很难推进。 “咚咚......” 正这样想着,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谁?” 君临境先把卷轴藏在自己枕头下,才转身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很年轻的,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上下,头发漆黑皮肤白净的美貌女子,穿着一身绿色罗裙。 这女子站在门外,微微一躬身,道,“临境殿下,灵玑大人已经回府,正在后廊,请殿下过去。” 君临境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经过三天的观察,君临境知道这女孩其实并不是人,而是绿野阁外荷花池里的荷叶所化,负责绿野阁饮食起居,洒扫庭除的就是这些荷女们,作用的话,就跟式神差不多。 刚刚知道真相时,君临境大大地为这些荷女们哀叹过一回,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结果却成了人类的牛马...... - 现在,我们先来跟着临境殿下看一下绿野阁的地图。 第2章 绿野阁位于京城中心地段的青龙大街,四周被池塘围绕,一共有三层,风景优美,绿化良好,物业服务一流,级别堪比中央别墅区。 其中一楼是大堂,有厨房,餐厅,浴室,书房,待客厅,前廊和后廊,主要休闲区都在这里。二楼有东西两个卧房,君临境身为江寄雪的独苗徒弟,住在二楼东侧的卧房,三楼则是师尊江寄雪的卧房。 君临境跟在荷女身后,穿过回廊,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大堂。 荷女引他来到后廊,然后便悄无声息退下,君临境独自向后廊走去。 自从君临境穿来这个世界后,还一直没有见过自己的这位师尊,因为江寄雪这些天都在忙东圣府的政务,听说是去滁州出了堂外差,今天才刚刚回来,所以君临境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欺霜胜雪,有着天人之姿,卷轴中花费大量笔墨反复强调,写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师尊的真容。 君临境看书的时候,其实对这种外貌描写持怀疑态度,他觉得卷轴里对江寄雪的外貌描写太过夸张,很多形容显然是某种不切实际的修辞手法,不太可信。 他边走边打量着站在后廊下,池塘前那个高瘦的身影。 那人只穿着一件质地宽大,面料光滑柔软的淡紫色长袍,优美的身形裹在宽大的衣袍里,侧身半坐在廊边的石栏上,一头乌黑茂密的像海藻一样的弯发直垂脚踝,正低头认真地看着手中的一根玉简。 那是一个十分漂亮优雅的男人,从侧面看,他的手脚修长,腰线紧窄,脸颊被一头披散的弯发遮去大半,仅露出来的一小部分皮肤白得异常,在水光映射下泛着白玉般柔和的光晕,鼻梁挺翘,下颌线条精致,睫毛又长又密,让人忍不住把目光停在上面。 刚看完的卷轴里的内容,随着眼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君临境的脑海。 【江寄雪轻轻喘息着,莹白的脊背像是映着月光的积雪,柔软劲痩的腰肢深深折成一道优美的线条,两条羊脂玉般的长腿汗津津的。 君临境两手掐着那段滑腻的腰,俯身贴向江寄雪的耳边,炙热的气息喷洒在江寄雪的耳廓上,轻声问,“舒服吗?师尊?”】 君临境晃晃脑袋,把这些不太正常的画面从脑海中晃出去。 他走到后廊下,刚刚停下脚步,就见江寄雪转过身来。 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君临境脑子里就冒出了书中那句很经典的对江寄雪外貌的评价——美得天崩地裂! 第2章 单看名字的时候,君临境以为江寄雪会是那种清冷挂的美人,但亲眼见到本人,他才意识到自己实在不应该以名取人,因为江寄雪实在是太太太......太漂亮了!他竟然是那种精美华贵的长相。 皮肤雪白,眼睛大而细长,瞳仁是罕见的紫色,像颗玻璃球一样通透沉静,睫毛长而卷翘,清晨明亮的阳光投射到外面的池塘,再折射到他的脸上,波动的水光在他脸上跳跃舞动着,纤长的睫毛阴影映在眼下,但这样华丽妖异的五官并没给人太多的异域感,因为他虽然长相华丽,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是冷色调的,抬眼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幽深而沉静,美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和血色,反而自有一种久居高位的威仪感。 水色碧波,被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上一眼,全身就像通了电一样,这样漂亮华丽的长相,和清资如雪的气质,让他从头到脚都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摄人魅力,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因为他而熠熠生辉起来。 他一头乌黑的弯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周身自然漫出的强大灵力让人望而生畏。 江寄雪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君临境,“临境殿下?” 这个建模简直完美长在了君临境的审美点上。 君临境,“……我愿意!” ? 江寄雪觉得莫名其妙,“我是问,你就是临境殿下?” 君临境虽然老老实实穿着东圣府绿色圆领的弟子服,但并未束冠,他实在不会束这种古人冠,也适应不了长头发,所以穿越过来第一天就一把剪刀剪掉了自己的长发。 现在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毛毛躁躁,得亏有脸顶着,才显得有几分英俊蓬勃,只是不那么得体。 江寄雪锐利的目光扫了君临境一眼,眉心微抬,微皱起来的眉峰和严厉的眸色显出他的略微不满,“临境殿下虽贵为皇室,但既已拜入我东圣府门下,以后就要守东圣府的规矩,从此之后,我就是你的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殿下见我,应整肃衣冠,行弟子礼。” 对于这种“我是你爹”的文雅版说辞,君临境并不放在心上。 在江寄雪巨大的美貌冲击下,君临境好像明白了原主为什么会对自己师尊生出书中所写的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说是被温暖治愈什么的,其实就是见色起意吧?是吧? 再想想书中江寄雪的遭遇,现在让他口头上占点便宜,也不是不行。 君临境乖乖行礼,“师尊说的都对。” 江寄雪细长的眉头皱得更紧,对于君临境这种轻挑的回答,他显然很不满,但他看起来并不打算太过为难君临境,直奔主题地道,“既然临境殿下选择了东圣府,想必是对御术感兴趣,殿下对御术了解多少” 天罗宗下四大都护府分别有最擅长的术法,其中东圣都护府以御术出奇,盛产术修,西策都护府以符咒出奇,盛产符修,南宁都护府以炼器出奇,盛产器修,北庭都护府以阵法出奇,盛产阵修。 属于这个世界最热门的四个专业,其中术修伤害最高,器修就业优势最好。 对于御术,卷轴里有一些基本的讲解,御术分为御物,御灵,御法三种用法,分别可以用三种御令来实现。 其中最简单好掌握的,是申令,用来御灵。 花鸟鱼虫,妖魔鬼怪,凡有灵智者,都可以用申令来请,至于请不请得动,就要看使用申令者的本事了。 较难一些的是敕令,用来御物。 阴尸死物,没有灵智的,都可以用敕令来御使。 最难的是律令,用来御法。 所谓法,即是天地之法,阴阳五行,风雨雷电,律令发挥到极致,可以运行日月,移山填海,轮转四季。 君临境因为版本迭代问题,存档坏损,并没有接受原主记忆,自然是一种御令都不会,无论哪种御令,都太过于挑战他原有的世界观。 但原主既然已经进了东圣府,说明已经通过了基础教育,对御术应该有了一些了解。 君临境支支吾吾,“这个……” 江寄雪不耐烦道,“今天来教殿下律令,律令最简单的,是用御使五行,五行相生相克……” 江寄雪说着,伸出手来,在他的掌心,缓缓生出一团火,“比如,有了火,就能御使风……” 他把掌心往廊外的池水方向推去,随着一道火柱往池面喷出,瞬时池面罡风大作,吹得满池荷叶都翻卷起来。 两人站在廊下,衣袍和衣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鼓荡起来,这是君临境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他面前施法,唯物主义世界观受到不小的冲击。 江寄雪收掌,改用食指和中指两指向上一挑,君临境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延向天空,“有了水,就能御使电……” 他话音未落,只见青天白日之下,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劈在两人眼前的池塘里,瞬间炸出几条死鱼来。 “这就是御风术和御雷术。” 江寄雪收回手,吩咐荷女把炸出来的鱼打捞起来,随后倚在廊柱上,看向君临境,“现在,临境殿下请你来练习一遍我刚刚演示的。” 君临境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呆滞地看着江寄雪,“现在就来” 江寄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嗯。” 看来这是技能习得阶段。 君临境赶鸭子上架走到廊边,但他才刚穿来三天,虽说勉强接受了这个世界观,可还没学会怎么控制内丹,运用灵力,话说这个传说中的鬼灵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上来就让他搞什么御风御雷的,这考试范围实在有点超纲了。 但碍于江寄雪严肃的目光,君临境只好学着江寄雪的样子,试图催动自己体内的灵力在掌心生出火来。 但任凭他怎么调动,都没办法做到和江寄雪一样的效果,没办法,两个版本操作系统差太多了,他版本不兼容。 在一旁观看的江寄雪眉头越皱越紧,“你连最基本的五行都不会用” 君临境无奈,“难道......我应该会吗?” 江寄雪脸上似乎划过一瞬嫌弃,但还是很赏脸的讲解道,“虚无大道,化生一气,一气分而为阴阳。” “世间万物都由阴和阳两种力量组成,阳为动,阴为静,仔细感受你炁海中两种相克的力量,那就是你身体里的阴和阳,其中,中阴为火,中阳为水,把体内阴阳两股力量相叠,阴在中,就能得到火……” 第3章 江寄雪伸出手掌,他优美的掌心轻易得到一团火。 君临境似懂非懂,按照江寄雪的话,试着感受自己炁海内两种相克的力。 “不过……师尊,那个......炁海在哪里?” 江寄雪,“......” 江寄雪脸上的嫌弃已经不是划过,而是明晃晃昭示出来了。 “手伸出来。” 君临境伸出手。 江寄雪走到君临境身旁,利落地用手指扣住君临境的脉门,君临境这时毕竟还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还在发育期,个头也就到江寄雪肩膀,江寄雪站在君临境的身后,两人相距不过一拳的距离。 君临境几乎能感觉到从江寄雪胸膛传来的体温,江寄雪冰凉的指腹牢牢扣住他的手腕,君临境感到一股清凉的灵力,从他的手腕的脉门,顺着手臂的经脉,从小臂到手肘再到肩膀,像是一条小小的溪流,顺着他的胳膊游动,由右侧的肩膀通过心脉,直到下腹。 “现在,集中意念,调动你的炁海。” 这种感受实在太过奇异,君临境盯着江寄雪扣着他脉门的手指,体内被一股清凉的灵力冲刷着,背上却薄薄出了一层汗。 正在他想问炁海在哪里时,突然感觉到江寄雪另一直手从他身后环过,抚在他的下腹,两人距离很近,江寄雪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就伏在他的耳垂底下,“这里就是炁海,也称玄牝之门,现在,感受其中的阴和阳……” 就在下腹被江寄雪抚上的那一刻,君临境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这该死的要命可真位置...... 江寄雪并没有注意到君临境的异常,依旧认真严厉地催促他,“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气息怎么这么乱凝神,中阴为火,再试一次。” 这种教学模式,怪不得原主的师徒情会变质。 君临境深吐出一口气,凝神按照江寄雪的指示,感受炁海中两股不同的灵力,在江寄雪的引导下,他很快就把这两股灵力引到掌中,并分出阴阳,接着,只感觉掌中微微发烫,一团火便升了出来。 君临境回头看了眼江寄雪,第一次尝试运行术法的他有些振奋,此时江寄雪就紧贴在他的身侧,一手扣着他的脉门,君临境抬头看过去,江寄雪睫毛长长的,影子在眼下投下一片锋利的阴影,那双漂亮的,拥有罕见的紫色瞳仁的眼睛也朝他望过来,两人距离很近,视线瞬间抵达对方眼底。 【江寄雪的眸上蒙上一层水光,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情欲染红了他的眼角,晶莹的涎水失禁般顺着嫣红的唇珠淌下。 “慢一点......”,江寄雪哀求地望着君临镜。】 君临境,“......” 死脑子,快住脑! 书中的内容不合时宜地涌进脑海,君临境心虚地率先移开眼,手里的火焰瞬间熄火。 “施术的时候要凝神,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继续,以火御风。” 江寄雪搭着君临境的脉门稍一用力,君临境只觉得炁海内的灵力被江寄雪那股清凉的灵力牵引着,从掌中向外源源不断送出去。 随着灵力的送出,在池面形成火柱,场面非常震撼,就像是邓布利多带着哈利寻找伏地魔魂器时,使用火神开道时的情景。 由于温度升高,冷热空气在池面形成气流,随之风起,清凉的风随着掌中灵力的送出,源源不断从水面吹来,带着湿润的水气,君临境和江寄雪的衣袍再次被风吹得鼓荡起来。 江寄雪一面用灵力引导君临境,一面解释道,“玄者,天之体,牝者,地之用,以其一辟一阖,往来不穷而言,乃阴阳开阖,变化不测,开阖即阴阳之道,阴阳乃乾坤之本,故曰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君临境很快就掌握了运用手中灵力控制气流的走向,他想要风往哪里吹,只需要稍稍控制手中的火,渐渐的,风好像随着他的意志在变化。 江寄雪松开扣在君临境腕上的脉门,语气依旧波澜不惊,“现在,你自己试一次。” 被江寄雪握过的腕上还残余他指腹的触感,君临境试着自己催动灵力,御火,然后生风—— 没有了江寄雪的灵力做指引,君临境感觉自己对灵力的控制明显力不从心,掌心的火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形成火柱,反而莫名其妙向后扑过来,风没吹起来,反而差点烧了自己。 江寄雪抱臂在旁,指点道,“御风的口诀是江流有声,千尺长风,如果不能控制火势,试着默念口诀,一直炼到不需要先生火,直接用灵力就能催动风的时候,就说明你御风术练成了。” 君临境点点头,再次催动灵力,大声道,“江流有声,千尺长风!” 有了口诀,果然加了点信念buff,这次君临境成功推出火柱,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君临境高兴地看向江寄雪,却被江寄雪严厉地用手中玉简敲了下脑袋,“在心里默念,谁让你喊出来了!” “......” 君临境收回手,挠挠头,“不能喊出来吗?可我觉得喊出来比较帅啊。” 电视剧里不都这样演吗? “???” 江寄雪道,“制敌先机不懂吗?如果生死存亡之际,你也这么喊?好让敌人事先防备吗?” 君临境揉着脑袋,“可无声咒不是六年级才开始学吗?我这才刚入门......” “再来学御雷术。” 江寄雪继续道,“天地万物都有阴阳之分,电也是,想要御雷,就要把天地之间阴阳两种不同的电引到一起,发挥电的真正威力,这就是御雷术。” 作为一个高一,但已经开始备战高考的准考生,君临境霎时间就明白了江寄雪的话。 ——地面的正电荷顺着导体向上移动,同云层的负电荷结合,云层的负电荷也向地面发射,克服空气阻力,正负电相遇,沿着一个导电的空气通道,大量的正电荷从地面拥向云端,于是在天地之间,形成了一个高达几百万伏的电场。 这不就是正极闪电吗?人工引雷 江寄雪——你竟然是个物理老师? 噩梦啊!怎么我都登出地球服了,还得学物理啊啊! 第3章 这次江寄雪并没有亲自指导,而是懒懒倚在旁边的廊柱上,抱臂静看君临境自己去摸索。 君临境一通百通,御水得心应手,但在引雷时却屡屡遇困。 江寄雪并不着急,事不关己地坐在廊边的长凳上,凭栏看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吩咐荷女把刚刚炸出来的几条鲫鱼拿去烹煮,作为午饭。 等荷女把鲫鱼煮好,已经天将正午,江寄雪瞥了眼已近日中的太阳,优雅地揽袖起身,道,“先用午饭吧,御雷术对灵力的运用要求更高,依殿下你的情况,再练习几次就能掌握。” 于是君临境停止练习,和江寄雪一起坐到餐桌旁。 饭菜很简单,只有两副碗筷,和一锅鲫鱼汤。 君临境自从穿来以后,三天时间一直都是自己在邺都城里逛着买些小吃,今天还是第一次尝到荷女做的饭。 说实话,味道真不怎么样,鱼汤的腥味并未除尽,汤里除了有些咸味,几乎尝不出其他味道,大概是这个时代烹饪技术实在有限,简直可以称做色香味弃权。 但江寄雪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食物,他小口小口慢慢地喝着鲫鱼汤,好像食物对于他来说紧紧是用来饱腹。 君临境尝了两口,实在受不了这个寡淡的味道,拍案而起,“这汤也太难喝了。” 江寄雪看了他一眼,平淡地道,“殿下金尊玉贵,吃不惯我绿野阁的粗茶淡饭很正常,但荷女厨艺有限,恐怕殿下以后在饮食上要受些委屈。” 话虽说得客气,但搭配上江寄雪那副爱答不理…的表情,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爱吃吃,不吃滚。 君临境在原本的世界也算不上什么天潢贵胄,但作为一个现代人,饮食水平还是要比中古时代高出好几个等级的,他对着这锅寡淡无味的鲫鱼汤实在难以下咽,于是问道,“刚才不是炸出来好几条鱼吗?这汤才用两条,厨房应该还有剩吧?” 江寄雪疑惑地看着君临境。 君临境道,“我来做。” 江寄雪有些意外,“临境殿下,还会做饭?” 君临境大手一挥,“小意思,你等着,我做的绝对比这个好吃。” 说完,他一溜烟进了厨房,清点了一遍食材和调味料,选了最大的一条,决定做一道香辣烤鱼。 这菜做起来不难,只是难在没有烤箱,君临境只好先把鱼洗净切出几道刀痕,腌制好放进蒸笼,等蒸好后用热油一烹,再加上调好的料汁,在荷女的帮助下,两人很快就做好了一份香辣烤鱼,最后热油倒上去,香味立刻飘散出来。 等君临境把自己做好的烤鱼端上餐桌时,一直神色冷淡的江寄雪,罕见地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君临境给江寄雪夹了片鱼肉,道,“师尊你来尝一口,保证比刚刚那个鱼汤强百倍。” 第4章 江寄雪试着尝了一口,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孤傲。 君临境期待地看着江寄雪,“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江寄雪并没有回答君临境的问题,但从他化沉默为食欲,和君临境一起分食了一整条鱼的情况来看,显然烤鱼的味道完胜了鱼汤。 - 江寄雪对君临境的教学模式,完全遵循着“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的宗旨,除了第一次亲身教学后,后面几天,他对于君临境完全是放养模式,能练到什么程度,全靠君临境自己的领悟。 两人这两天除了一日三餐一起吃,江寄雪偶尔得闲查问两句君临境御风和御雷术的进展,几乎没有其他交际。 君临境的厨艺已经彻底得到了江寄雪的认可,绿野阁的厨房使用权也完全交给了君临境,带来的后果就是,君临境不再需要委屈自己的胃去适应荷女有限的烹饪手艺,但却无形中承担起了绿野阁一日三餐的工作量。 不过君临境穿来之前,在原世界就因为父母工作忙,没什么时间照顾他,所以从小练就了他超强的生活自理能力,各种家常菜手到擒来,而且江寄雪放养式的教学模式,比起他前世早上五点起,晚上十一点睡的高中备考生活,就像是度假一般悠闲。 君临境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适应起在绿野阁的生活…… 这天早上,用完早饭后,君临境就坐在后廊地板的软垫上,对着镜子折腾起自己的头发来,他至今还是不会束发,半长不短参差不齐的头发让他很不舒服,他几次试图用束发带想要把碍事的头发束起,都失败了。 就在他自暴自弃,差点和自己头发打起来的时候,一个沉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君临境扭头,江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后。 江寄雪待在绿野阁的时候一般都不束发,他像海藻一样的弯发虽然又长又茂密,却不像君临境的头发这样不听话,一直都很柔顺好看地垂落着。 江寄雪垂着他漂亮的眼睛,看了眼君临境手里的束发带,又看了眼小徒弟欲言又止对着一条束发带为难的样子,竟然破天荒地开口道,“坐过来,我给你束。” 江寄雪走到后廊边一把扶手椅上坐下。 君临境有些受宠若惊,乖乖拖着自己的软垫坐到江寄雪椅子脚下,抬头咧开两排细白的牙齿,对近在咫尺的江寄雪露出一个人畜无害又乖巧的笑,“谢谢师尊~” 十五岁的少年面庞还带着些稚气,一双瞳仁漆黑明亮,笑起来干净又纯粹。 那一瞬间,君临境看到江寄雪那双紫色的瞳仁似乎猛然张大了一下。 君临境大喇喇地盘腿坐在江寄雪脚边,直挺挺地把自己的后脑勺交给了江寄雪。 师尊的手指比想象中要温柔,很难想象他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竟然会这么细心温柔地给一个人束头发,君临境的头发被他自己胡乱两剪刀剪得不成样子,有的长有的短,他的发质又很蓬硬,根本没办法用一根束发带绑好。 江寄雪只能把他短一些的头发和长一些的编在一起,这是个细致活儿,君临境可以感觉到师尊修长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行,那感觉酥酥麻麻的,让他都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江寄雪仰着头,纤长的睫毛抖动着,像一片纤薄剔透的霜花,白瓷一样修长优美的手指紧扣住身下的寝被……】 我有罪...... 君临境强制让自己关掉脑子里的浮现的内容,不自觉地把身体绷得僵直,连时间变得漫长起来。 江寄雪不知道自己表面俊美可爱的徒弟心里藏着什么龌龊想法。 师徒两个在清水环绕,环境优美的后廊上,吹着早晨清凉舒适的风,一高一低坐着编头发,一派父慈子孝~ 不知过了多久,君临境感觉脑袋被人轻轻抓了两下,江寄雪像摸狗一样挠了挠他的头,“束好了。” 君临境如释重负,却再也没办法坦然地向江寄雪道谢,有些别扭地站起来。 江寄雪一双紫眸沉静,歪头看着君临境,神色虽然依旧冰冷冷的,目光却透着对自己作品的满意。 君临境额前几缕碎发被江寄雪编成几束小辫,总在后面的长发里,然后用发带束在一起,其余的一部分自然垂在脑后,十五岁的少年面貌本就英挺俊美,一身松绿色圆领弟子服剪裁得体,黑色的革带束腰,把君临境蓬勃凌厉的少年身形很好地衬托出来,看起来比之前顺眼多了。 “临境殿下的御雷术练得如何了?” 江寄雪满意地把小徒弟从头到脚欣赏了一遍,转而问起君临境的功课。 前两天吃过早饭,江寄雪通常都是直接去东圣府官署处理府中政务。 东圣都护府所辖区域一共有九十六个州和两个军镇,三百多个县,凡是在这些区域发生的妖魔鬼怪之类的案件全部要交由东圣府处置。 江寄雪可以说是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基本没多少时间过问君临境的功课。 今天突然被问起,倒在君临境的意料之外,他道,“已经可以召雷,但还不能像师尊一样运用自如。” 江寄雪以微不可查的弧度点了点头,似乎对君临境的学习进度还算满意,“今天来教你御刃,以气化刃,也叫万刃随心。” 君临境一听这个,非常兴奋,“御金术吗?以气化剑?” 这在霍格沃茨,叫神锋无影。 江寄雪平静地道,“对,还记得我一开始教你的吗?中阴为火,中阳为水,所以火和水,只需要用三股气就可以生成,火和水只需要操纵气的运行,金,木,土,则需要操纵气的形状,对于气的操纵要求会更高一些,生成金,首先要有火......” 江寄雪在左手掌心生出一团火,“然后再注入两股阴阳之力......” 接着,他用右手罩在左手的那团火上,便在两手掌心只见凝出一片锐利的刀刃,大概只有一片树叶大小。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的演示,忍不住也跟着试起来。 出乎他的意料,他很容易就在两掌之间生出金色的气刃,虽然说是气刃,不如说是一团没有形状的形成实质的金色的气。 江寄雪扭头看了君临境一眼,发现他两手之间的金色气刃,脸上划过一丝惊吓,“谁让你跟着练的!先别把气收回体内......” 江寄雪还没说完,君临境就已经收气入体,就在气刃进入经脉的瞬间,他感觉由掌心到心脉,再到炁海,都被他突然收回体内的气刃锐利的划过,好像有一柄小刀穿过他的血管,强行把他的血管划开。 原来已经凝成气刃的真气不能直接收回,君临境听到江寄雪的提醒,又立刻运气,想要把收回体内的气刃逼出体外。 江寄雪看到他的动作,立刻提醒道,“如果已经收气入体,也别再尝试把气逼出体外——” 江寄雪话还没说完,就见君临境已经从炁海重新把气刃逼出了体外...... 刚刚被气刃划伤的经脉再次被重新逼出体外的气刃划过,君临境疼到痉挛,捂着被两次重创的经脉,从嗓子里涌出一口血来。 第4章 江寄雪,“......” 江寄雪沉默地和君临境对视片刻,他利落地用食指和中指封住君临境从炁海到心脉的重要穴道。 “先别运气,稳住炁海。” 江寄雪抱起君临境,把他放在廊边的条凳上。 君临境经脉遭受重创,疼得满头冷汗,“怎么会这样?” 江寄雪低头看着他,“一旦化气为刃,所用灵气就不能直接收回体内,在把气刃收回之前,要先用火化刃,御金术的危险之处正在此,所以,化气为刃的时候,要先在经脉中设置一层火障,以防气刃入体时误伤自己。” 君临境只感觉炁海到心脉的整条经脉都被利刃划开,不但不能再运送灵气,反而使体内的灵气不能正常游走,而在他经脉里乱蹿,他的炁海就像一个无门无窗的破房子,无时无刻不在灵力外泄,“可我看师尊你用御刃术的时候也没有这步啊?” 江寄雪,“废话,我的速度要是跟你一样慢,早就死几百次了。” “把手给我。”,江寄雪三指钳住君临境的手腕,向他体内输送自己的灵力,“你伤得不轻,从今天起不能再使用灵力,先修养一段时间吧。” 君临境只感到一股清凉的灵力灌进自己体内,已经破损的经脉被这股灵力抚过,痛感渐渐消失,“多谢师尊,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学御刃术?” 江寄雪收回自己的手,“等伤养好再说吧。” 就这样,君临境出师未捷身先死,师尊的大招没学到,还受了严重的内伤,在接下来的几天,他既不需要上课,也不要练习,每天除了负责绿野阁一日三餐,就只能闷在绿野阁养伤。 但是御刃术对君临境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他隔三岔五就要去问一遍江寄雪,“师尊,我能开始学御刃了吗?” 第5章 江寄雪正坐在书房里,埋首在一堆奏牍里处理公务,头也不抬,“不能。” “师尊,我感觉我的伤好多了,经脉已经不疼了,我现在可以学御刃了吗?” 江寄雪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吃着早饭,“不能。” “师尊,我都养伤半个月了,我能不能......” 江寄雪正躺在后廊的摇椅上闭目假寐,眼都不睁,“不能。” 君临境不干了,继续烦江寄雪,“为什么不能?我现在经脉里的灵力已经畅通无阻,我能御风,御火,要不然我现在给师尊你召个雷看看,我体质好,伤早就痊愈了,师尊,你就教我御刃术吧。” 江寄雪依旧闭着眼,只是眉头皱了皱,“改天。” 君临境,“改天是哪天?为什么不能是今天?” 江寄雪这些天公务很忙,好不容易寻个空隙休息一会儿,却被君临境缠着烦得不行,稍一得闲,身边总能出现徒弟的叫声。 “师尊!师尊~师尊......” 啊~原来徒弟是这么叫的—— 江寄雪还是第一次养徒弟,他闭着眼睛默默地想,这种名为徒弟的生物,怎么像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他闭嘴。 于是江寄雪道,“你道相太低,人相境还不合适学习御刃术,等什么时候突破地相了,我再教你。” 君临境紧跟着问,“怎么才能突破地相?” 江寄雪,“……” 君临境,“师尊~” 江寄雪只好道,“地相第一层名为开光,需要觉察灵识,体认大道。” 君临境问,“怎么体认大道?” 江寄雪道,“体天地格万物,你对大道的认识太浅薄,先静心悟道吧。” 君临境,“怎么悟道?” 江寄雪,“……凝神静气,打坐。” 君临境只好期期艾艾在江寄雪摇椅旁的软垫上坐下,闭上眼睛开始打坐,可还没安静一会儿,他就又开始叽叽喳喳,“我怎么什么都感觉不到,大道在哪里呀!师尊,这样打坐多久才能体认大道啊。” “……” “有没有什么速成的办法?师尊你这么天才,一定有办法吧?” “……” “师尊,你是不是在骗我,其实御刃术根本不需要突破地相,你就是不想理我!” 工作态度遭到质疑的江寄雪,终于冠冕堂皇地道,“胡说……我这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君临境摸清了江寄雪的属性,师尊又冷又傲,对付他就跟对付野区boss一样,如果上去贴脸正面输出,一准会触发他的攻击程序,遭受暴打,但如果使用撒娇技能,就有50%的几率使其脱离战斗状态,绕过攻击程序,运气好的话,还有10%的几率刷到好感度。 这绝对是江寄雪的bug,他喜欢甜徒弟类型! 君临境准备拿捏,“师尊~” 江寄雪,“致虚极,守静笃,你废话那么多,永远也别想体认大道,乖乖悟道……快闭嘴!” 君临境,“……” 呃,拿捏失败。 - 体认大道这种事情,是需要一定机缘的,毕竟一个人之所以是一个人,不仅仅包括他物质存在的身体和精神存在的思想,还包括他独一无二的经历。 正常的十五岁的键气少年,正是上蹿下跳的年纪,既没有身体上的问题,又没什么心理上的问题,谁会闲着没事去悟什么狗屁大道?只会有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和无处发泄的旺盛精力。 所以君临境打坐没坚持两天,就彻底坐不住了,什么体天格物,什么知行合一,什么狗屁大道,他想通了,这种东西根本是强求不来的,每天绞尽脑汁格物致知说不定还适得其反呢,还是顺势而为吧,毕竟太上老君都说道法自然嘛。 于是他放弃了打坐,决定顺应天性,开始搞事—— 江寄雪整天忙外府公务忙得脚不沾地,君临境闲着无聊,突发奇想之后打算给绿野阁装个电灯,给师尊一些时代的震撼。 他虽然才上高中,但平时爱好广泛,制作个电灯还是手到擒来,先用银币和铅片制作出简易的伏打电堆,中间夹入浸透醋或盐水的麻布,用铜线串联两端,形成可输出微弱电流的原始电池,利用磁铁矿打磨成条形磁铁,将青铜丝缠绕在木制圆筒上制成线圈,通过手摇转盘带动线圈在磁铁间高速旋转,切割磁力线产生持续电流。 但电灯需要稳定供电,所以他把多个电池组串联增强电压,搭配陶瓷罐内外贴锡箔、注上盐水,用来存储电能。 最后,用高温烧制的细碳化竹丝或铂金丝作为灯丝,密封于抽空的玻璃罐中,连接电池或发电机通电,灯丝会在真空中炽热发光,形成最原始的电灯。 当晚,他就给江寄雪展示自己的发明成果。 江寄雪默默看了眼那昏黄闪烁,还时不时发出点电流噪音的可怜灯泡,转身从自己私库里取了几颗脑袋大的夜明珠送给独苗徒弟,“用这个吧。” 师尊不讲科技,师尊只讲财力。 师尊京城有房,师尊帐上有币。 震撼到了,被师尊的经济震撼到了。 事实证明夜明珠确实比君临境的灯泡好用多了,这东西不仅光源稳定无污染,而且还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看来在玄学世界,科技不是第一生产力,灵力才是。 电灯被江寄雪嫌弃后,君临境再接再厉,又用一个简易的微型电动机和几片扇叶制作了一个原始版的风扇。 午饭的时候给江寄雪展示。 江寄雪听君临境兴致勃勃地讲完风扇的制作过程和原理后,看向君临境的目光发生了变化,那变化大概是—— 捡到宝了?难道这小子竟然是个人才? 但他这天赋点应该去学炼器吧?来我东圣府干什么? ……选错专业了?我唯一的独苗厨子……啊不,是独苗徒弟,不会要转系吧? 于是,江寄雪赶紧教君临境画了风符,再结合一个小巽阵,不仅风速可以用符咒调整,吹出来的还是自然风...... 江寄雪还顺便教君临境画了水符,火符,照明符,隐身符,神行符,禁声符等等十来种符箓。 但君临境虽然爱好广泛,可主要集中在数理化和中国近代史以及欧洲史上,毛笔字他是真没练过,一顿笔走龙蛇,很标准的初学者字体。 那是,一笔佛成魔。 二笔变浑浊~~~ 三笔无缝隙—— 四笔成一坨! 几张符箓写得师尊怀疑人生。 烂。 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位临境殿下的字了,江寄雪不忍直视地看着几张面目全非的符箓,和写符箓竟然能写到自己脸上,就跟被毛笔打了一顿一样的奇才徒弟,对君临境的字给出了一个非常贴切的评价—— “字如其人百年难遇,让人眼前一黑,你实在不是个做符修的材料,放弃吧。” 君临境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和自己原本世界的科技树,生长方向完全不一样,所以他决定换个赛道。 他准备——造个沙发。 他先是用硬木打造稳固框架,接着在底座编织弹性层,然后用海绵填充,将浸软的牛皮条以经纬交错法绷紧成网,最上层缝缀鹅绒填充的亚麻软垫,还特地压嵌染色藤条边缘收口,最后雕上扶手花纹,一张兼具支撑力与舒适性的古典沙发就做成了。 这次江寄雪倒是很满意,满意得他都要开始散发父爱了。 正想夸夸自己的独苗徒弟,却在看到沙发的木质扶手的时候发现了端倪,“你这木头是哪里来的!?” 君临境得意地道,“嗷~我把后廊的围栏拆了。” 江寄雪,“???” 当江寄雪来到后廊,看到被拆得乱七八糟,像是被拆迁大队扫荡过的后廊时,他气得攥紧拳头,肩膀微微发抖……周围气压都低了几分。 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休闲区域啊。 这种名为徒弟的生物,竟然……还会拆家吗? 君临境站在江寄雪身后,看着江寄雪气得发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师尊?” 江寄雪缓缓侧过头,用饱含杀意的目光罩定君临境。 君临境被这核善的目光盯住,顿时出了一脑门冷汗,装出一副乖巧孝顺的样子试图唤醒父爱,使师尊脱离战斗状态,“沙发是特意给你做的,美人沙发,原本只是普通沙发,师尊坐上去就是美人沙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道绿影闪过,江寄雪的手里多了根藤条,甚至还长着尖锐的木刺! ——父爱心中藏,抽出七匹狼。 不小心脸开boss并且脱战失败的君临境觉得自己血条可能不太够用…… 当天绿野阁便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家暴事件,帮临境殿下弥补了缺失的童年。 第5章 这次事件后,师徒两人度过了相当父慈子孝的几天。 第6章 几天后,江寄雪因为公务需要去楚郡出外差,君临境便彻底成了没人管的野徒弟。 他爽歪歪地过了几天“哈哈哈哈,从今天开始,绿野阁就是我古娜拉黑暗之神——君临境的天下啦”的自由生活。 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江寄雪从楚郡办完公务回京,却发现君临境不在绿野阁,于是便吩咐荷女准备午饭。 等君临境回到绿野阁时,看到江寄雪正在用午膳,于是他也凑过去,“师尊,这次去楚郡还顺利吗?” 江寄雪夹了块肉慢慢吃着,无声地点了点头。 江寄雪其实相当有那种世家公子的做派,食不言寝不语,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高雅的风范。 君临境在江寄雪对面坐下,扫了眼餐桌上的菜,然后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是?” 江寄雪见君临境盯着其中一道麻辣兔头,“哦,厨房的兔子,味道不错......你怎么了?” 江寄雪抬头发现独苗徒弟脸色煞白,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盯着桌上的兔子。 君临境,“......那是我养的灵宠。” 江寄雪夹菜的手一顿。 君临境委屈地端起那盘麻辣兔头,“我还给它取了名字,叫小白,小白——我才离开这么一小会儿,你怎么就死了?” 江寄雪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看着君临境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你养在厨房干什么?我还以为是晚饭呢,而且这不就是普通的兔子吗?什么灵宠?” ……你别不是碰瓷吧? 君临境捧着那盘麻辣兔头,整个人仿佛都变成了黑白色,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江寄雪试图安慰,“兔死不能复生……殿下节哀。” 君临境虎口夺食,从江寄雪的餐桌上把小白被烹炒煮炸,五马分尸的遗骸收敛了起来,在绿野阁外的竹林里为小白立了座墓碑,然后每天晚上切盘胡萝卜拿去当祭品。 江寄雪,“......” 连续七天,每天这样,终于在小白头七这天,外面下起了大雨,雨打在荷叶上,一片山响,偶尔有一阵带着雨腥的风吹过。 就在江寄雪以为君临境的祭祀活动终于要结束的时候,他看到君临境又端了盘胡萝卜,撑着伞准备出绿野阁...... “兔子不爱吃萝卜。” 江寄雪忍不住出声提醒。 君临境低着头不说话,他已经连续七天不跟江寄雪说话了。 “......” 江寄雪实在受不了他了,“你能不能别这样,我再给你买一只行不行?” 君临境决绝地道,“我不要,再买一只也不是小白。” 江寄雪,“……” 这种名为徒弟的生物……难道这么难哄的吗? 江寄雪身为东府二公子,父亲位高权重,哥哥手握重兵,他自己更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京城一霸,从小到大,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谁敢给他脸色看? 不行啦,这小子给脸不要,江寄雪战斗程序已经开始加载…… “师尊,兔子也有灵魂吧?” 没想到君临境竟然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江寄雪脱离战斗模式,“万物有灵……兔子当然也有。” 妈的,这种名为徒弟的生物……他不会要给我讲什么万物有灵皆平等之类的鬼话吧?他不知道食物链吗?我吃兔子,可是天经地义啊。 君临境并没有讲什么万物有灵皆平等,而是问,“师尊,你能不能教我扶乩术。” 扶乩术是一种通灵术,这是一种不入流的民间方术,简单的方法,是在空地或者桌面上铺一层纸,面粉或者稻谷之类的东西,然后竖一只笔,接着便静静等待乩神来对话就可以。 传说这种方法可以和鬼神对话,人们把请来的灵魂,无论是孤魂野鬼,还是动物妖怪都称为乩神,但因为十用九不灵,所以并不被正统修士认可,只在民间流传,修士们大多看不上这种无法经过验证,近乎无稽之谈的术法。 江寄雪,“……好。” 于是,在一片雨声中,师徒两人来到绿野阁后廊,面对一张矮案相对而坐。 江寄雪洒了些面粉在矮案上,又竖了支笔在面粉上,在案边点上蜡烛,“不过,扶乩术十有九不灵,像兔子这种几乎未开智的……估计很难。” 君临境沉默地点点头。 江寄雪递给他一张通灵符,“你灵识未开,只能试三次,否则身体撑不住。” 君临境接过符纸,“小白很聪明的,我想它应该会来,你觉得呢?师尊?” 江寄雪没办法回答,毕竟他对这只名为小白的兔子了解不多,如果硬要他做出一个评价的话,那大概是 ——美味? 这要真实话实说出来,他怕君临境会当场死给他看。 所以江寄雪选择不回答。 …… 当天君临境试了三次,没有请到任何乩神,他不信邪,趁江寄雪不注意试了第四次…… 所以等江寄雪再次回到后廊的时候,就看到君临境翻倒在矮案旁。 廊外雨帘如柱,夜色已经深了。 江寄雪走到君临境身旁,“殿下。” 君临境没有回应。 江寄雪叹了口气,蹲下身查看,他长长的弯发垂落在君临境的身上,发现君临境已经晕了过去,他盯着这位殿下看了一会儿,烛光下见他面貌俊美尚带着些少年稚气的脸甚是可爱,不觉起了慈父之心,于是父爱大发地俯身把君临境抱了起来,然后朝二楼君临境的卧室走去。 此时师尊高痩的身影抱着尚在发育中的少年还很轻松。 雨越下越大,窗外电闪雷鸣。 江寄雪把君临境安置在床,发现君临境晕得彻底,竟然毫无察觉。 次日清晨,君临境醒来的时候脑袋还又疼又晕,那感觉跟宿醉之后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强开灵识的后果竟然这么严重。 “没想到扶乩术看起来简单,消耗竟然这么大吗?” 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且外衣已经脱了,被子好好地盖在身上。 难道是师尊送我回来了?君临境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他以为江寄雪即使看到自己晕倒在后廊,也只会视而不见。 君临境扶着又疼又晕的脑袋从床上坐起身,结果手指碰到一个光滑圆润的东西,他扭头看过去,发现自己枕边放着一个白玉做的兔子吊坠,那玉一看就是上好的,内含奇妙的浊光,拿在手里冰凉温润,君临境再不识货,单从触感和颜值也能看出这玉价值不菲。 于是冷战七天的师徒两人正式和好。 平静的一天午后,师徒两人刚在餐厅吃完午饭,荷女突然来禀报,“少君,有客人来了。” 江寄雪吃完半条烤鱼,心情似乎不错,问道,“是谁?” 荷女恭敬地答道,“玉阳少君。” 江寄雪道,“请他进来。” “阿雪。” 不久,荷女便引着一位同样身穿紫色袍服的年轻男子来到绿野阁,这男子刚走进阁内,便熟稔地唤起江寄雪。 君临境和江寄雪一同向外望去,看着对方身上和江寄雪一般无二的紫色圆领袍服,君临境认出这也是一件三品制式的官袍。 江寄雪起身道,“哥。” 玉阳少君江墨行,是江寄雪的兄长。 但依君临境来看,虽然江墨行这人长得也不错,却和江寄雪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从长相,到五官,没一点相似的地方。 江寄雪是那种漂亮得夺人眼目的类型,风姿绝尘,冷傲端庄里透着一种奇丽冷艳的风情。 而江墨行面容清冷俊美,气质明净柔和,整个人长得四平八稳,端正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如果说江墨行像把风骨内敛的君子剑,那么江寄雪就像把干脆利落的柳叶刀。 江墨行来到餐桌前,便直接了当地道,“阿雪,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江寄雪挥手命荷女把餐桌收拾了,问道,“什么事?” 江墨行道,“昨夜御史中丞陆丰大人在府上设宴,结果出了怪事,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三个人。” 他来不及坐下稍歇,只道,“事态紧急,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君临境和江寄雪,江墨行一起乘马车赶往御史中丞陆大人府上。 - 邺都做为京城,城内不准御剑,听说是北庭府在京城地脉上设了什么天垣阵,凡越天垣者,地炁焚剑,天雷戮魂,作用跟防御塔差不多,一旦在邺都城上方御剑,就会被防御塔用类似激光炮的方式打下来。 君临境想了想,觉得攻击效果大概是“biu~” 这就和紫禁城不准骑马是一样的道理,大概是为了维护京城内治安什么的。 所以他们需要乘马车前去。 东圣府位于邺都东城青龙大街北段,而御史中丞陆大人的官邸位于西城太平街康乐坊,他们的马车从北城玄武大街路过,需要穿过半个京城才能到达中丞大人的府上。 第7章 车轮粼粼,平稳地行驶在玄武大街。 车内,君临境和江寄雪,江墨行相对而坐,江墨行开口道,“这件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御史中丞陆丰大人,阿雪你应该知道吧。” 江寄雪点头,“略有耳闻,最近京城盛传他曾在湖州捣毁五通淫祠的事迹。” 江墨行道,“正是,这位陆大人之前担任湖州巡使,在任三年,上个月刚刚被调回京,因其在湖州任上政绩斐然,还焚毁了禄州遍布的淫祠,所以陛下特旨,升任他为御史中丞。” 君临境打断道,“什么是五通淫祠?” 江墨行耐心地解释道,“淫祠,就是民间滥建的祠庙,为避免这些淫祠惑乱民心,所以被朝廷明令禁止。当初陆大人回京途径禄州,见当地五通淫祠遍布,于是下令焚毁禄州境内所有的五通祠。” “最令人津津乐道地是,据说焚毁的淫祠中,有一座香火最旺的五通祠,当时有一万多香客跪在庙外护住,恳求留下那座五通祠,但陆大人决心已定,便强行在庙中折香砸炉。” “陆大人便扬言说,他要用十八匹马来拖倒神像,‘如果十八匹马拖不倒大通像,他就收回成命’,结果套上马后,还真就拖不倒神像,陆大人便在院中摆案祈告上天,说‘允许淫祠蛊惑百姓,是上苍不明,陆某今愿与邪神同归于尽,为上天驱邪匡正。’誓毕,原本屹立不倒的五通神像应声而断,陆大人这才顺利焚毁了淫祠,陆大人也因为这件事,声名广播。” 君临境问,“那这个陆大人家里的怪事是什么?” 江墨行道,“陆大人回京后,在太平坊买了一座宅子安置家人,但自从住进这座新宅后,家里的厨房就总有食材被偷吃,一开始是鸡蛋,后来备好的鱼,或者鸡鸭都会在夜里被啃食殆尽,根据厨房遗留参骸上的齿印,一开始陆大人推测大概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野兽,应该是野狐狸,或者黄鼠狼之类的,便没太在意,只是吩咐家里下人把门窗封紧。” “但即使这样,还得没能防止厨房的鸡鸭之类食材再被偷吃,后来,就连家里养的两条黄狗也被攻击,皮肉啃食,只剩下带血的白骨,这个时候,陆大人开始警觉,他以为家里可能被某种大型野兽闯入,大概是狼之类的,但狼往往群居,在京城这种地方出没又觉得不太可能。” 君临境和江寄雪都认真听着。 江墨行继续道,“直到三天前,陆大人家的马棚也遭到攻击,三匹马一匹受伤,一匹被啃食,被吃的那匹马皮肉内脏都被掏空,只剩下带血的白骨,受伤的那匹身上也留下婴儿小臂粗的齿洞,这时陆大人才发觉事情严重,能留下这么大的齿洞,那一定是非常凶猛的野兽,说不定是老虎黑熊之类的,所以他先是禀报了刑部,但刑部缉捕司连续三天在陆大人家的马棚蹲守,却没有发现任何野兽出没的踪迹,又在京城大肆搜捕,也一无所获。” 听到这里,君临境意识到,他换新服后的第一个除妖副本,来了! 第6章 君临境听完心里一阵恶寒,“听起来那东西不像是一开始就那么大,而是在陆大人家里潜伏了一段时间,越长越大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墨行摇摇头,语气沉重,“但无论对方是什么东西,这东西的胃口的确是变得越来越大。” 江寄雪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如果是野兽,不可能没留下任何踪迹。” 江墨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就在昨天,为了庆祝陆大人升任御史中丞,他邀请了京中相熟的亲友和同僚在府中举办酒宴,酒宴进行到很晚,当晚宾主尽欢,不少宾友喝得烂醉,宿在陆府客房,结果半夜出了事……” “因为大部分人都喝了酒,睡得很熟,所以并不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到早上才有负责洒扫的下人在客房发现被吃剩的尸骨,到现在为止已经查到三具尸骨,其中一个侍女还被伤到了腿,倒现在都昏迷不醒。” 听到这里,君临境忍不住插嘴问道,“那这个侍女很有可能见过那个东西?” 江墨行看了眼君临境,似乎对君临境主动开口问他感到有些意外,“很有可能,但这个侍女现在还没醒,而且这东西已经伤了三条人命,必须尽快解决。” 穿过玄武大街,马车在太平坊陆丰大人的官邸外停下,三人被请进宅邸中。 进府后,三人直接被带到昨夜进行宴饮的花厅。 厅中还留着昨夜酒宴的余况,杯盘狼藉,只在大厅最中间留出一片空地,放着整整齐齐三具骸骨,骨头上还留着些许皮肉的残余,看起来血腥骇人,一侧的客桌矮案上,还有一片已经干掉的黑褐色的血迹,隐约可以看到挣扎的痕迹。 可能因为刚刚发生过了血案,整个陆府上下都处在一种阴沉低落的氛围,热闹的酒宴只剩下一片含着恐惧的沉寂。 府中主人陆丰,也就是刚刚升任御史中丞的陆大人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在自己的庆功宴上发生这样的事,他显然被吓得不轻,被下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见到江墨行和江寄雪两人,脸色苍白地迎接道,“灵玑少君,玉阳少君,辛苦二位大人赶来府上,不知以二位大人之见,这在本官府中作恶的,究竟是什么妖怪” 江墨行解释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北庭府已经在陆大人府上设下阵法,如果邪物还在府上,那它一定出不去,这段时间我会和灵玑一起查办此案,请中丞大人放心。” 在江墨行还在安抚陆丰时,江寄雪已经走到三具骸骨旁蹲下,他似乎在仔细观察骸骨上的齿痕。 在他对面,同样在仔细观察三具尸骸情况的,是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这人很认真地拿着一份案卷,仔细比对现场的情况,不过这人样貌平平,一看就是个npc,很容易被忽略。 江寄雪来到其中一具骸骨前,问道,“死的都是什么人?” 对面正在埋头记录的青袍官员听到问话,立刻指着三具尸骸解答道,“这一具尸首是工部侍郎苏大人,他素喜酒宴,昨夜喝到最晚,尸骸是在宴厅被发现的,喏,就是那个矮案的位置,发现他时,他还仰面躺在案上,周围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江寄雪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听着。 对面的青袍官员继续解释,“中间这具是鸿胪寺少卿,他是在客房被发现的,被发现时他的房门大开,但没有任何损坏和被撞击的痕迹,看起来是从里面打开的,房间内也有残留的大量血迹,最后这具是陆大人府上的侍女银珠,是在宴厅外的游廊上发现的,和她一起被发现的还有另一个侍女金珠,金珠腿上被咬伤,现在还在昏迷。” 江寄雪问道,“这三具尸骸都是今天一早发现的?具体是什么时辰” 青衣官员道,“大概是今早卯时初,当时府里下人听到另一个晕倒的侍女金珠的惊呼,才在厅外的游廊发现了银珠的尸骸和昏倒的金珠,然后又在宴厅发现了工部侍郎,最后才在客房发现已经被害的鸿胪寺少卿,距现在已经有四个多时辰了。” 江寄雪道,“也就是说,只有鸿胪寺少卿是在自己房间遇害的?” 青袍官员道,“是。” 江寄雪站起身道,“鸿胪寺少卿所住的客房在哪里?” 江墨行道,“我带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觉得鸿胪寺少卿房间可能有些线索。” 江寄雪和江墨行一起去了后院的客房。 君临境原本以为这样的世界背景,即使有些人命案发生,也大概是妖魔鬼怪之类的作祟,死状或许是被吓到七窍流血,或者是睡不醒被活活饿死,再者被吸血成干尸什么的奇怪死法,没想到还会有这种纯物理的攻击方式,对视觉冲击很强的血腥残忍死状。 宴厅里三具尸骸加上血迹,导致整个厅里血腥气很重,君临境看了一会儿尸骨,没什么发现,又不想闻那么重的血腥气,只好信步走到外面的庭院漫步。 这座官邸是很典型的四合院中式院落,也许是建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的缘故,所以中庭显得有些逼仄,采光不太好,再加上院中一颗郁郁葱葱的梨树,整个树冠遮住中庭上空,更显得院中幽森冷寂。 时节恰逢四月,整个树冠开满梨花,一阵风起,簌簌飘落下来。 君临境颀身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树冠,他发觉一簇梨花枝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隐约可以看到一片衣袍,和一只雪白的人脚。 “正好试试新学的御术。” 君临境运气御风,吹得整个树冠飒飒抖动起来,瞬间院中梨花飘落,在密集的梨花雨中,君临境发现树冠上果然藏着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袍,肤色也白得吓人,辩不出男女,但最可怕的,是这人一张脸上光滑无比,没有任何五官。 “什么东西!” 君临境对着树冠大叫一声,见对方动作迅速朝更高的冠顶上去,他下意识御雷,在心里默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五炁速现,役使雷霆!” 第8章 没想到,情急之下之前一直没有成功的御雷术竟然成功了!一道明亮的闪电急劈下来,但没打中树上的妖怪,只劈中了其中一段树枝,树枝瞬间燃起火来。 那白色的人影却不再逃跑,而是转回来伏在那段被劈的树枝上,企图用自己的手去扑灭火,它没有嘴巴,所以发不出声音,但从肢体动作上还是能看出它的焦急。 “临境殿下!请住手!” 一直在宴厅疾笔记录着现场状况的青袍官员跑出来,他用手中的笔快速在空中写了个水字,命道,“灭!” 随后这人写的那个水字竟然真的化成一股水流直冲而去,浇灭了梨树上的火。 青袍官员好像惊魂未定,来到君临境的旁边,“临境殿下,不知是这梨妖有何处得罪了殿下还请临境殿下息怒,下官代为赔罪。” 君临境稀奇道,“我就是想试试新学的御雷术,这妖怪不能杀” 青袍官员道,“那是自然。” 君临境抱臂看向对方,“怎么?难道杀个妖怪还犯法不成?” 青袍官员一怔,那表情活像在看法外狂徒,认真地点点头,“当然。” 君临境惊讶了,“还真犯法犯什么法《珍惜妖怪保护法》” 青袍官员微微怔了一下,一本正经道,“这梨妖是家妖,和主人签了身契的,大邺律法载有明文,凡已有身契的妖怪,不得任意打杀,况且,这梨妖才刚刚化形,连五官都没有,六感具无,只徒有人形罢了,临境殿下何必跟它计较呢。” 没想到一个除妖小说,就已经有这么完善的法律体系了? 君临境颇感意外,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青袍官员,“你是什么人?” 青袍官员拱手一礼,“下官大理寺评事,姓齐,在家排行第六,大家都叫我小六郎。” 小六郎?这名字真怪? “大理寺也管捉妖?” 齐六郎道,“毕竟是人命案嘛,京城内的人命案还是先报大理寺审查,虽然现在看来,这案子是妖怪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也不能排除人为,大理寺还是要协助查案的。” 君临境了然地点点头,他想起刚刚看到这人施法,于是问道,“你也会术法?” 齐六郎道,“那是自然,大邺祖律,未结丹者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君临境讳莫如深地点点头,心中腹诽,没结丹还不能参加科举?这考公要求也太严格了吧?这么说要想考公不仅要读四书五经,还得修炼? 不过仔细一想也很合理,毕竟要真论起来,没结丹的人和结丹的人之间的差距比黑人和白人差距还大,以此来划分阶级,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君临境把目光转移到对方施法的毛笔上,“你刚刚是用这个施的法?” 齐六郎恭敬道,“正是,这是下官的法器,下官师从南宁都护府照夜府君门下。” 南宁都护府以炼器出奇,看来这齐六郎是个器修。 御术毕竟不是君临境自己选的专业,对于其他三个选修方向,君临境还是很好奇的,他问道,“你师从南宁都护府?平时都学些什么?只是炼器吗?炼器好不好学?” 齐六郎被这小殿下突如其来的想法问得满头大汗,“这个......临境殿下,您已经拜入东圣府门下,为什么还要问这个?而且,殿下不符合我们南宁府收徒的标准。” 君临境,“为什么?” 齐六郎道,“我们南宁都护府都是器修......其实是比较苦的,器修和其他三府比起来,原本就又脏又累,所以有点家世的都不来南宁府,而且我们南宁府招收弟子是有要求的,殿下的话,恐怕不在招收之列。” 君临境,“什么要求我不满足?” 齐六郎点头如捣蒜,“第一,姓萧的姓叶的姓石的姓林的,还有姓君的不招,这第一条您就不满足。” 君临境,“为什么?” 齐六郎,“这,下官也不清楚,要求都是照夜府君定的,第二,无父无母身负血海深仇的不招。” 君临境,“......” 齐六郎,“第三,出身低微童年悲惨的不招。” “第四,家道中落定过娃娃亲但被未婚妻退婚的不招。” “第五,已经成亲,但妻子早亡,对亡妻念念不忘的不招。” “第六,父母神秘失踪,喜欢和戒指说话的不招。” 君临境的神情从不知所云到初见端倪,然后大彻大悟。 “第七,自称路人甲但是一看美绝了的不招。” “第八,资质平平咸鱼摆烂但运气奇佳的不招。” “第九,总是被压迫欺负,喜欢发出桀桀桀怪笑的不招。” 君临境忍不住打断道,“有病吧,谁会真的这么笑!?” 齐六郎,“哦,还有,自己不发出桀桀桀怪笑,但死对头会桀桀桀怪笑的也不招,第十......” “等等!” 君临境叫停他,“你们这个招生标准是照夜府君定的?” 齐六郎点点头。 君临境反问道,“这个照夜府君,他叫什么名字?” 齐六郎道,“谢运。” 第7章 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 君临境激动地抓住齐六郎的胳膊,问道,“他在哪?带我去见他!” “见谁?” 一个清冷寒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君临境闻声回过头,就看到江寄雪一身紫衣,正面色肃冷地站在他身后,江寄雪的身后,则跟着一起回来的江墨行。 君临境瞬间甩开齐六郎,竟然有一种在职期间偷偷面试新公司,结果被现任boss发现的慌张,“师尊......” 江寄雪淡淡瞥了他一眼,似乎对君临境刚刚和齐六郎的对话并不在意,而是抬头看向树上的梨妖,他只是对梨妖抬了抬手,就见那没有五官的梨妖四肢并用,从树梢爬下来,就像是狗见到了自己久未归家的主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吊在树干上,垂落到江寄雪面前,并且伸长脖子,用光洁的没有五官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江寄雪的手。 江寄雪神色平静,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梨妖温顺地点点头。 江寄雪又问,“昨晚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潜入了陆府?” 齐六郎插话道,“下官已经问过这小妖了,他没有耳朵也没有嘴巴,说什么他也不懂,实在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东西。” 江寄雪依旧看着倒挂在梨树上的梨妖,语气平淡,“和他说话,原本也用不到耳朵和嘴巴。” 齐六郎不解地挠挠头,正想再说什么,却见梨妖已经从树干上跃下,俯身冲到廊下,朝游廊一端走去,众人跟着他来到宴厅前一段隐蔽的回廊处,梨妖四肢并用正趴在地上,像是野兽在猎食什么东西一样,做出撕咬的动作。 齐六郎解释道,“侍女银珠就是在这个转角被发现的。” 他话音刚落,梨妖便重新起身,整理了整理自己的长发,提着衣摆继续朝游廊前方走去,他这时候走路的姿态和刚刚有了明显的不同,步调更轻盈,身姿更柔美,手中像是端着什么东西,朝宴厅方向走去。 众人又跟着梨妖进了宴厅,只见梨妖向工部侍郎原本所在的矮案扑过去,再次做出撕咬的样子,然后又起身,跛着脚朝门外去,看样子它是在复原昨夜案发的过程。 看着梨妖这一通演示,君临境霎时间明白过来,他把目光投向江寄雪,江寄雪虽然依旧神色波澜不惊,但显然也明白过来。 江墨行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那妖怪可以幻化成它吃掉的人的样子,最开始是鸿胪寺少卿,在游廊吃掉了侍女银珠,进到宴厅后它吃掉了工部侍郎,怪不得怎么也找不到……” 齐六郎也明白过来,“确实是这样,工部侍郎苏大人的确是个跛脚!他扶鬓提裙的样子,是在模仿侍女银珠。” 这时梨妖已经从游廊另一端轻盈地飘了回来,他绕着江寄雪蹭了两圈,便重新回到梨树上。 君临境疑惑道,“可是,按照这个作案过程,那东西应该最后幻化成了工部侍郎的样子。” 齐六郎却道,“今早已经清点了侍女以及参宴的宾客,工部侍郎苏大人的确没有找到踪迹,如果那东西现在是苏大人的样子,根本没办法躲过搜查。” 君临境思索着道,“……难道还有第四个死者没被找到” 君临境道,“或者,他变成了另外两个受害者也不一定。” 江寄雪问道,“昨夜参加酒宴的宾客都还在陆府吗?” 齐六郎道,“都在,今早发现尸骸后,大理寺就立刻通知了北庭都护府,已经为陆府设了阵法,只能进,不能出。” 江寄雪道,“这么说的话,对方现在大概就藏身在陆府。” 江墨行道,“既然这样,我们再仔细搜查一遍陆府,或许可以找到第四个死者的尸骨,我们分头去找,不过这妖怪已经能幻化人形,说明道行不低,现在又连伤三条人命,凶性大增,大家要小心行事。” 第9章 陆府一共有三进院落,宴厅在前院,客房在中院,主人则住在后院,两侧有抄手游廊相连,院中各种奇花异草郁郁葱葱,搜查起来颇废了些时间。 仔细搜查后四人又在前院宴厅汇合。 等人到齐后,江墨行朝其余三人问道,“都有什么发现?” 其余三人俱是摇头。 江墨行有些想不通地道,“不应该啊,如果没有第四个死者,那这东西到底还能藏在哪里呢?” 四人都沉默着,江寄雪把目光投向宴厅中间的三具带血的尸骸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三个人的身份是怎么确定的?” 君临境闻言也走上前,和江墨行,齐六郎一起来到三具尸骸前站定。 这三具尸体几乎只剩下骨头,除了能从胯骨判断出男女之外,其他的身份信息完全无法从尸骨上判断。 齐六郎翻着手里的案卷解释道,“鸿胪寺少卿是因为他死在自己的客房,银珠是唯一一个失踪的侍女,而且据和她一起当职的另一个侍女怀珠所言,当时时辰尚早,来宴厅收拾酒席的,只有银珠和金珠两个人,而死在宴厅的工部侍郎,是因为昨夜有下人看到,酒宴结束后,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宴厅。” 江寄雪静静看着地上的三具尸骸,道,“既然找不到其他尸体,那么,问题最有可能出在这三个死者的身份上,如果这三人其中一个身份有误......再去确认一次鸿胪寺少卿和工部侍郎的身份。” 江墨行也赞同道,“对,现在这是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齐大人有劳你去办这件事。” 齐六郎道,“好,我这就命人去鸿胪寺少卿和工部侍郎两位大人府上去确认。” 齐六郎吩咐两个大理寺的官员分头去鸿胪寺少卿和工部侍郎府上,结果,一炷香的时间后,大理寺的官员回禀,工部侍郎苏大人昨夜参加完酒宴并没有留宿陆府,而是直接回了家,但因为醉酒,又没有下人陪同,所以失足跌到了玄武大街东段新挖的水渠里,在一个时辰前刚刚被人发现,送回府中。 江墨行看着地上工部侍郎的那具尸骨,不可置信地道,“这么说,死在宴厅的这位,并不是工部侍郎苏大人,那这具尸骨是谁?” 江墨行道,“可以确定的是,这人是个跛脚。” 江寄雪抬头看向江墨行,两人似乎同时明白过来,江寄雪道,“如今的陆府中,的确还有一个跛脚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君临境和齐六郎也瞬间明白过来。 的确,此宴主人,御史中丞陆丰大人,就正是一个跛脚! 既然已经确定了怀疑对象,四人便开始商议应对的办法。 齐六郎道,“那下官现在就命人准备缉捕吗?” 江墨行谨慎地道,“先不要打草惊蛇,这样,齐大人,劳烦你去把陆府其他人和宾客们请到后院,寄雪负责在前院先布好收妖阵,我负责去把陆丰引来前院,毕竟我们对这妖怪还一无所知,贸然惊动,恐怕会误伤闲杂人等。” 齐六郎立刻手搓绳地奉承道,“怪不得京城百姓总是称赞玉阳少君爱民恤物,公正无私,今日得见果然如此,还是玉阳少君考虑得周全。” 江墨行很是得体地颔首浅笑,“齐大人谬赞。” 江寄雪已经开始物色布阵的方位,“性喜食人的,大概率是精怪,就用镇山大畜阵。” 齐六郎又道,“想不到灵玑少君对阵法也这么精通,不愧是十五岁就突破天相境的天才。” 君临境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张镜,嘴角忍不住抽搐着暗暗佩服,这哥们儿该不会是山东人吧?升职小技巧真有一套。 但江寄雪依旧保持着他孤高冷傲的一贯作风,对齐六郎道,“齐大人,请你尽快把府中宾客疏散到后院。” 然后又转向君临境,吩咐道,“临境殿下,劳烦你来和我一起布阵。” 齐六郎碰了个钉子,也面色不改,依旧乐呵呵去了后院,江墨行也默默去请陆丰,宴厅只剩下江寄雪和君临境两个人。 原本还在赞叹齐六郎马屁功夫深厚的君临境立刻清醒过来,“我来吗?” 江寄雪淡定地道,“对,镇山大畜镇有乾位和艮位两个门,其中,乾位是生门,艮位是死门,需要两个人来镇守,你来守艮门。” 什么镇山大畜!?怎么又多了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君临境犹犹豫豫走道江寄雪身边,在江寄雪不解的注视下,小心地道,“可是师尊,咱们东圣府不是术修吗?这镇山大畜阵也不是我该学的吧......” 等君临境说完这句话,江寄雪那张俊美无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仿佛看到了绝世智障一样的眼神,“这不是基础阵法吗?你没学过?” 按江寄雪的意思,看来这天罗宗教学还是相当有条理的,像镇山大畜这样的阵法,应该属于九年义务教育类必修课,而像御术中律令这种,就属于选修课。 而像君临境这种十五岁的少年,基础必修课应该是早就学完了。 君临境已经在心里掀桌大喊,“太坑爹了!为什么我穿越不附送记忆!” 江寄雪无奈地轻叹一口气,“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江寄雪把阵眼设在宴厅门口的位置,其中乾位生门在外,艮位死门在内。 “过来。”,江寄雪定好方位,对君临境冷冷命令道。 君临境听话地走上前,江寄雪却突然迅速地伸出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君临境还没来得及出声,只见江寄雪右手已经利落地化炁成刃,在他掌心快速割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立刻涌出来,江寄雪用食指和中指在君临境的掌心抹过,用君临境的血画下六个爻象,随后甩开君临境的手,嘱咐道,“你站在我对面的艮位死门,对方想要闯阵,必然会主攻生门,到时候你只要负责启动阵眼封阵,把对方困死在阵中,艮在乾上,即为封阵,只要改换六爻的位置,把艮位叠到乾位,像这样......” 江寄雪边讲解边给君临境演示如何启动阵眼,“看明白了吗?” 君临境点点头,操作阵眼的方法并不难,只需要改变阵法六个阴爻和阳爻的位置,君临境一遍就掌握了方法,就在君临境成功演示一遍封阵后,江墨行也刚好把假的陆丰引到宴厅。 “这边请,中丞大人。” 江墨行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的游廊上。 第8章 接着又听陆丰逐渐走近的声音道,“玉阳少君,你说已经找到了昨夜吃人的妖怪,不知是什么妖怪?” 江墨行已经把陆丰引到宴厅门口,他彬彬有礼道,“中丞大人进宴厅一看便知。” 陆丰只好依言走进宴厅,但他刚刚迈进厅内,立刻就触发了阵法,陆丰原本是个年近五十,走路有些跛脚的中年男人,但在阵法生效的瞬间,他反应迅速地朝后跃出去,动作轻快敏捷,丝毫不见原本的颓态。 但就在他即将跃出生门之时,却被同样反应迅速的江寄雪从背后一脚踹回阵中,江寄雪的速度是那么快,君临境只看到一道紫光一闪而过,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上一秒还站在自己身边,但一眨眼就换到了门边的位置,好像会瞬移一样。 山天大畜,止而不止。 江寄雪平稳落在生门之位,一脚踹飞陆丰,还不等陆丰落地,便提踝而上再攻,一时间如雪片一般密不透风的金色气刃便朝陆丰纷飞而去,没给对手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御刃术。 江寄雪的御刃术显然比君临境的杀伤力大多了,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登峰造极的境界。 陆丰猝不及防,被气刃割出一道道伤口,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激怒了,即使全身被利刃割破也丝毫不顾,而是凶性毕露,大吼一声,发出明显不是人的吼叫声。 这声音刺耳又带着攻击力,震得君临境头疼欲裂,觉得自己耳膜都要被当场震碎。 陆丰却在落地瞬间迅速触地弹了回去,直冲江寄雪猛扑而去,他在一瞬间化出了原本的样貌,只见他的手臂突然变长,脸上和身体长出毛发,身体在瞬间变大了三倍,化出原型,竞然是个长臂山魈。 这山魈赤红着眼睛,张开双臂,似乎想要趁着所有人都被他吼声震得头疼欲裂之际,用利爪撕开江寄雪的皮肉,但还不等他扑倒江寄雪面前,江寄雪已经重新聚气成剑,一把金色长剑由下而上,纵劈过去。 山魈为避免为剑气所伤,只好侧身躲避,改从侧面攻击,江寄雪剑势不减,顺势朝左侧的山魈削去,山魈只好改攻为守格挡,但江寄雪这一剑去势汹汹,剑气直接把山魈整个拍进地里,地板碎裂,山魈被压制得无力反击。 江寄雪对君临境命道,“封阵!” 君临境闻言,立刻启动阵眼,变换方位,可山魈狡猾,见打不过江寄雪,便改朝君临境反攻回去,它的手臂很长,指甲锋利,只需轻轻一划,就能把人开肠破肚。 君临境只顾封阵,等他发现山魈的时候,山魈锋利的指甲已经离他脖颈咽喉处命门不到三寸,只要再近一步就能一爪划开他的咽喉。 第10章 就在山魈一击必得之际,一道金色气刃从君临境眼前划过,一片血色中,君临境看到山魈的一只手臂被整齐地削断。 山魈痛得大叫一声,却目标明确地一个后空翻,从江寄雪离开的生门位蹿了出去。 一直守在院中的江墨行眼疾手快,在山魈蹿出门外,向院墙跳去时,迅速打出一张符咒,正中山魈背后。 千斤坠。 山魈被符咒击中瞬间,立刻跌落下来,重重落在院外的砖地上,仿佛被一座大山压住,尝试几次站立无果,只能愤怒大吼,声波震耳向院中四人攻击。 江寄雪轻盈跃上山魈头顶,用脚尖轻点在山魈脑袋顶上,那山魈就被他压得站都站不起来,江寄雪对院中的梨妖命令道,“藤杀,缚住它。” 梨妖一改之前胆怯怕人的样子,杀意毕现,从梨树枝头俯冲而下,绕着被江寄雪踩在脚下的山魈疾飞,梨树化藤随着梨妖一圈一圈把中间的山魈缚紧。 江寄雪轻盈地跃下,快速划开自己的掌心,重新布阵,“君临境,封阵!” 君临境也跟着跳进阵中,重新站在艮位,这次山魈被牢牢困在阵眼中央,镇山大畜阵像是一个口袋,随着君临境变换方位,口袋被扎紧,把山魈成功困在阵中。 一场紧张的对战结束,几人平稳落地,聚在阵外。 江墨行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收禁罐,把困在阵中的山魈收进罐中,贴上封印符,“原来在陆府作乱的就是这东西,怪不得能连食三人,看来这家伙是来找陆大人寻仇的。” 齐六郎踩着点赶来,也道,“都说山魈爱记仇,报复心极强,看来是真的。” 君临境看着江墨行手中的黑陶罐,问道,“这山魈是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要报复陆大人呢?” 齐六郎解释道,“山魈就是五通神啊,民间有传闻,说通过膜拜此神,可以获得意外之财,所以很多五通庙里供奉的就是它,中丞大人之前在湖州任职,回京途中,听说曾捣毁过一座五通淫祠,这只山魈,大概就是那座五通祠里供奉的野神吧。” 只听山魈在罐中大叫,“该死的收妖师,快放我出去,我原本在自己的庙中安受香火,这姓陆的凭什么捣我神庙?我害他性命,原是一报还一报。” 江墨行闻言,冷笑着对罐中妖道,“大邺律法有文,普禁淫祠,你顶风作案,广受香火,聚敛民财,中丞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坐视不理,任由你惑民费财,血食一方!” 君临境在心里感叹,“原来是个搞非法集资的妖怪。” 山魈辩道,“他人拜我,为求财运,你情我愿,有可不可?” 君临境闻言,问道,“这么说,如果拜这山魈,是真的会发财吗?” 江寄雪扫了他一眼,冷哼道,“如果发财这么简单,那天下人又何必辛苦劳作,费心经营,干脆所有人都去求神拜佛算了,民间淫祠广布,只是方士和精怪为收敛民财的手段。” 君临境被这通打击封建迷信,树立文明新风的话震惊了,默默在心里暗服,原来你们思想觉悟这么先进? 成功收服了山魈,陆府的事情也算解决了,江墨行对江寄雪道,“阿雪,这山魈就送给我吧,我最近正好要炼一味培元丹,用山魈的妖丹是最合适的。” 江寄雪满不在意地道,“哥你处置便是。” 江墨行便如愿把收禁罐收进袖中。 后续还有整理案卷,编册入库之类的琐事,都被齐六郎一力承担。 江寄雪利落地打道回府,君临境却一直惦记着南宁都护府的事。 按照齐六郎透露的信息来看,这南宁都护府的照夜府君谢运,很有可能是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无论如何也要去见一次这个人。 - 这天早上,师徒两人依旧来到后廊,面对着已经盛开的一池荷叶莲花。 江寄雪站在廊下,道,“昨天命人把中丞大人府中的梨树移了过来,今天来教你御藤。” 君临境,“现在?” 江寄雪,“对。” 不是?这教学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师尊你是不是都不备课?想到什么教什么? 江寄雪来到后廊栏边,君临境跟着他一起,两人在廊边面对池塘凭栏而立。 从中丞大人府上移植过来的梨树就栽种在池塘对岸,从廊下看过去,还能看到趴在梨树枝头小憩的梨妖。 江寄雪斜倚在廊柱上,漫不经心地指着不远处的梨树道,“一切木属性的东西都可以用作御藤术,有火可以御风,有水则可以御木,如何以气化水你已经知道了,如果要御藤,只需要把炁海中的灵力注入要御使之物上,只要你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灵力,就能随心所欲地操纵木生藤……” 江寄雪依旧是演示教学,边讲边使用御藤术,对面的梨树枝随着他注入灵力,慢慢延长,变得柔软,温顺地从池塘对岸游过来,缠上江寄雪的指尖。 过程生动形象,一目了然。 自从上次在陆府目睹过江寄雪用御藤术制服山魈,君临境就一直有心想学,无奈自己的御雷术还用不熟练,并不好意思开口向江寄雪要求学习御藤术,但没想到,江寄雪今天居然主动提出教他御藤术,君临境看完过程,已经跃跃欲试。 他试着像江寄雪一样,把自己的灵力注入对岸的梨树枝,现在君临境已经能熟练地操控自己的灵力,然后中阳为水,在梨树枝中化气为水,接着,引导水的流向,达到控制藤蔓的效果…… “御藤术很简单嘛。” 君临境很轻松地控制着梨树藤从对岸游过来,慢慢来到自己面前,他得意地道,“我学会了!我觉得我现在强得可怕!” 然后一脸“看我厉害吧”的样子看向江寄雪。 江寄雪,“……” 江寄雪似乎对君临境能这么快就能成功御藤颇有些意外,那张漂亮精致,但常年冰冷淡漠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微笑,他本就生得奇丽,不笑时冷艳,笑起来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 “不错,能这么快学会御藤术的,你是我见过的人中第二个学得这么快的。” 君临境被这话引起了兴趣,追问道,“那第一个是谁呢?” 江寄雪道,“我。” “......” 不等君临境评价什么,江寄雪已经非常淡然地开口道,“接下来就练习用御藤术捕鱼吧,今天午饭吃烤鱼,就是你之前做过的那个。” 君临境后知后觉,所以你这么快教我御藤术就是为了吃烤鱼是吧!? 第9章 江寄雪继续道,“御风术和御雷术也不要懈怠,你现在的速度太慢,真要和人对战,很难伤到对手,要练到法随心动,在你想到的那一刻,雷就已经劈到对方头顶。” “一开始你会思考,怎么调动炁海,怎么运用灵力,怎么化气为火,御火成风,但真正对战,没人会给你这么长的时间准备,所以,真正的御风是看不到火的,当然,这需要反复练习才行,而且,御术虽然重在术法的练习,但心法也同样重要,前人的经文典籍还是要看,以后这段时间,你每天抽出两个时辰,去万象阁查阅典籍。” 所谓万象阁,是个类似于云端图书馆的东西。 君临境稍微了解了一点,这东西是南宁府的器修们造出来的,是用一种特殊的菌丝组成,有基本的存储,检索,读写功能,类似于一种很原始的生物计算机,只需要一根玉简,就能直接访问,且储存空间很大,几乎涵盖了这个世界所有的书目典籍以及各种优秀论文什么的。 而且,这东西不仅能读写,还能识别id,设置权限,比如君临境的权限就只有阅览,而且阅览内容还受限制,很多成人内容他不能看...... 但江寄雪的权限就比较高了,不仅阅览等级比他高,还有编写的权限。 在这个世界,修行境界现在被分为五个大境界,从低到高依次是人相,地相,天相,法相,道相。 其中人相,地相,天相每个大境界又分为三层小境界,比如人相第一层名为,开悟,说白了就是填鸭式大量学习背诵前人的经书典籍,观察天地万物,了解总结事物的发展规律,还有点马克思实践主义的味道...... 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体察大道,体察大道才能把所学的知识融会贯通,从而学以致用,这个过程大概相当于九年义务基础教育。 第二层是结丹,当然,并不是一定要开悟后才能结丹,也可能先结丹,再开悟,反正结丹是一个重大的分水岭,只有结丹的人,才能拥有正式的修行资格,被各种小宗门,世家,或者被四府这样的最高学府招收为弟子。 大概类似于获得了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 至于他们的通知书怎么发放?大概和霍格沃茨一样发放吧? 不过自从小白死后,君临境确实考虑过再养一只灵宠,比如养只猫头鹰什么的。 第11章 但考虑到江寄雪的肉食属性,君临境自信得觉得,师尊只有看他的时候才会觉得可爱,看别的东西都只会觉得可口,所以他还是决定再观望观望…… 第三层是练气,就是君临境现在的阶段,可以开玄牝之门,采天地灵气为法力。 君临境因为穿越没有附带记忆,所以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相当于没有,文化课基础很差,被江寄雪批评过好几次。 但看书嘛,总归是无聊的,而且大部分还都是文言文,玄幻服也有该死的文言文! 比起实操,君临境实在不喜欢去看那些枯燥的经书,于是以自己权限太低为由向江寄雪推脱,“可我有很多经文典籍看不了,师尊,我能不能直接开始练?我现在没看那些典籍,御风御雷御藤不也用得挺好嘛。” 对此,江寄雪不以为意,大手一挥——登我的号! “你想看什么典籍?用我的玉简,在书房里,别胡乱改写典籍就行。” 君临境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江寄雪已经悠然往阁外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别忘了烤鱼。” 午饭时江寄雪如愿吃到了自己点的烤鱼。 …… 当天用完午饭,江寄雪继续赶去官署处理政务,君临境终于得到机会,决定去南宁都护府逛逛,拜访传说中的照夜府君谢运。 南宁都护府位于朱雀大街西段,距离邺都中最热闹的西市只有不到半条街的距离,和东圣府的威严神圣不同,南宁都护府门前就是闹市,各种小吃摊,古玩摊琳琅满目,叫卖生此起彼伏。 君临境自己骑马来到南宁都护府大门外,刚一下马,就在门外遇到了齐六郎。 “小六郎?” 君临境叫住正要走进南宁府大门的齐六郎,远远冲他挥手。 齐六郎闻声回头,见到君临境,立刻一路小跑到君临境面前,帮他牵马,“临境殿下,殿下怎么来南宁府了?” 君临境道,“来拜访你们照夜府君。” 齐六郎面露为难,“临境殿下,并非下官无礼,我们照夜府君向来独来独往,和其他三府都没有太多交集,即使是我这样拜入门下的弟子,都没有见过府君几面,他几乎整天都一个人闷在观棠殿里,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君临境问,“什么奇怪的东西?” 齐六郎道,“嗯......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些琉璃容器,还有钢啊,铜啊,锅炉啊什么的,自从这任府君接手南宁府以来,南宁府炼出的武器就变得奇怪了,和之前几任府君炼的武器都不一样。” 君临境问,“他炼的都是什么武器?” 齐六郎一面引着君临境往南宁府内府去,一面解释道,“都是些枪炮之类的,修士们往往都喜欢剑,或者是笔墨扇子之类的,既文雅,又好看,拿在手里还能彰显身份,谁会扛着大炮去跟人比斗呢。” “......” 君临境想象着一群御剑修士,一个个扛着大炮满天乱轰,或者对战时突然掏出一架传奇ak-47抗肩膀上的形象,“哈哈哈,时代变了,这玩意儿可比法术好用多啦!” 君临境觉得,虽然战斗力和杀伤力才是武器的第一要素,但这画面确实有些不忍直视,又问,“这位南宁府君什么来历?你跟他熟吗?他性格怎么样?” 齐六郎摇摇头,两人这时已经进到内府,南宁府又名棠宫,是因为内府一坊之地,全部种满了海棠树,是邺都城一大奇观,现在正是花期,一眼望去满园春色,海棠花开得威风凛凛。 齐六郎把手中的马缰交给府中的接待,和君临境穿行在海棠园中的青石小路上,“这任府君才当任三年,他当任时我已经进了大理寺,他原本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一直醉心科举,对修炼之类并不感兴趣,只是结了丹,殿下你知道的,很多想走仕途的人,也就结个丹,有了科举资格就一心扑在科举上,毕竟修行这条路,行百里者半九十,还是先谋个官职最要紧。” “但就在七年前,这位谢公子不小心失足跌落曲江池,被救上来后便性情大变,转身进了南宁府,结果前任南宁府君退任,他凭着一堆新奇的军备,得到了陛下的赏识,继任了南宁府君,您也知道,这器修虽然受重视,但却是个辛苦事,一般公子王孙,官宦子弟出身的贵人都不愿意进南宁府的,结果这谢公子不但进了南宁府,还专爱做些又脏又累的活,什么炼铜炼铁炼油,还有时候做些木工,甚至亲自去挖矿,种种地养些蘑菇什么的,真是叫人想不通。”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观棠殿。 观棠殿就是照夜府君谢运的住处,是由太祖时期建造的一座废弃藏书楼重建而成,从外面看起来已经丝毫看不出藏书楼的原貌,只是建制宏伟,看起来很壮观,君临境被直接带到观棠殿的大殿。 一进大殿,君临境便知道自己这次来得没错,因为大殿中一排书架上,满满当当摆着他非常熟悉的东西。 ——漏斗,烧杯,量筒,锥形瓶,试管夹,蒸发皿,分液漏斗,保温漏斗,蒸发皿,试管架之类的。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作为一个高考预备役,这些都是君临境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失礼了临境殿下,我们府君公事繁忙,今日不见客。” 君临境有些失望,“不见?” 齐六郎在一旁解释道,“劳烦这位大人再去通传一次,就说是临境殿下求见。” 齐六郎话音刚落,就见东殿大步走出一人,大约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色圆领袍,左右手分别举着一个量筒,身前还围着一个白色的围布,上面沾满了油污,满脸阴容地走出来,大声呵斥道,“都说了不见!忙着呢,什么殿下也不见!” 说完,这人转身就要回去,君临境突然道,“我是地球online中国服玩家。” 只见对方脚步一顿,猛得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一双明得发亮的眼睛看向君临境,他似乎不敢相信刚刚自己听到的话,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宫廷玉液酒——” 君临境,“一百八一杯。” “奇变偶不变——” 君临境这次彻底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符号看象限。” 谢运,“消灭私有制?” 君临境,“解放全人类?” “亲人哪!” 谢运激动得把手中量筒一抛,就朝君临境扑过来,在一片神圣的红光中紧紧抱住他,“你可算来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参事和齐六郎面面相觑,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第10章 君临境被谢运请进东殿。 东殿里的摆设更加让人瞠目,殿中空间很大,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但被各种机器和起奇奇怪怪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其中靠近窗户的位置,放着一张黄花梨木大书案,两个同木的顶天立地大书架,书案上杂乱地铺着几张白纸,纸上乱七八糟画着各种机械草图,和各种计算公式。 什么f=g(m1m2/r2),v=1r,pv=nrt,e=mc2......等等。 但吸引到君临境注意的,还是其中比较奇怪的一个公式:/sum(e+s+l)=o。 谢运注意到君临境在看的公式,解释道,“哦,这个是我自己发明的公式,e表示能量,s表示信息,l表示气的运行规律,o表示可观测宇宙,不过还不太严谨,需要改进。” 君临境跟在谢运身后,“你想用公式计算玄学宇宙?” 谢运跟个扫描仪一样在自己乱七八糟的大殿里张惶四顾,想找一个可以招待客人的位置,“科学是研究万物规律并总结,修仙是对于天地能量的理解和运用。” 他回头以一种很自信的姿态对君临境道,“都是用已知理论基础来探索未知,假定一个未知理论然后去验证它,玄学本身做的就是让施法流程标准化,怎么念咒最有效,使用什么样的法器最合适,动作要怎么做杀伤力才能达到最大,怎么才可以呼风唤雨,既然这些都可以,为什么玄学宇宙不能用公式来论证呢?” 穿越几天来的孤单感一扫而空,君临境瞬间有种找到家人的感觉,他发现书架上摆着一摞摞像是硬盘和内存条一样,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谢运回头看了一眼,“我想试着集成一些阵法和铭文,半成品,等做成了再给你介绍。” 虽然整个东殿被摆得满满当当,但却没有一把多余的椅子,谢运兴冲冲把君临境拉进东殿,要找地方坐下时才发现这个问题,两人干脆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在地板上。 两人左侧是一整面槅窗,支起槅窗,就能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海棠园,看过去很是赏心悦目。 后面则是一面书架。 君临境看到书架上摆着几册书,都是《灵气科学的数学原理》《灵气论》《广义灵气场和狭义灵气场》《灵气原理的类永动机》《微缩法阵构筑设备》《快捷施法设备》《灵气量各种材料之间反应》……等等之类奇怪的书。 第12章 君临境拿起其中一本《赛博修仙基本原理》,问道,“这是你写的?” 谢运点点头,“算是我们南宁府的官方教材,虽然器修现在不被大环境看好,但我相信,我们赛博修仙流派迟早会成为修仙热门流派,正所谓血肉苦痛,机械飞升,入我赛门,立地成神。众道沉沦,赛门永存,修成正果,全凭有我。走火入魔,概不负责——” 君临境,“这是什么?” 谢运道,“我们南宁府招生办的广告啊,你来不来?看在老乡的份儿上,我可以破格招你进来。” 君临境,“不了吧......万一我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谢运道,“赛门有风险,入门需谨慎,我们赛博神棍,更适合坑......咳,我们赛博神学,更适合年轻人的神学嘛,话说哥们儿,你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 君临境道,“几天前。” 谢运,“你服务器哪里的?” 君临境,“北京,你呢?” 谢运,“我河北。” 君临境热情道,“邻居啊。” “......” 谢运默默地,“......谁愿意跟你做邻居。” 君临境还顺手拿了几张书案上的草稿纸,他看着纸上的各种公式和图纸,指着其中一个奇怪的公式问,“这两个公式是什么意思?” 谢运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看到是两个很简单的公式,分别是0+0+...+0=1,和1=0+0+...+0。 谢运解释道,“因为我发现在这个玄学世界,无不等于无,无里面也有很多东西,甚至这个世界的人认为,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从无中诞生的,所以0也不等于0,他们对0的定义和我们不一样,包涵很多东西,那么无数个0相加,就能得到1,这样的话,还能得到一个很可怕的反推,就是1=0+0+0,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既然能从无中突然诞生1,那么也可以会从1的状态随机湮灭成无。” 谢运还用一种很可怕的语气强调,“而且,根据古籍记载,他们这个世界,真的有一种力量,可以做到一念之间把这个世界湮灭成无。” 君临境好奇地问,“什么力量?” 谢运继续道,“这个世界修炼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道,法,天,地,人。目前为止,古籍记载出现过的最高修为等级是法相,法相只有一层境界,叫意生身。” 君临境,“意生身?” 谢运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意识生成一种没有实体的另一个自己。” “用他们的话讲,意生身者,譬如意去,速疾无碍,故名意生身,意生身像意识一样迅捷无碍,可随愿显现,不受时空限制,无状无象,无声无响,故能无所不通,无所不往,你知道游戏的开发者模式吗?” 君临境点点头,“挂狗。” 谢运道,“用我们赛博修仙的话讲,拥有意生身,就相当于打开了宇宙的开发者模式,而意生身在这个世界出现,就像是以管理员admin身份登录,拥有整个宇宙系统的创建,读取,更新,删除的最高权限,属于控制台玩家,但意生身又不完全等于admin,之所以把意生身比作admin,是因为意生身无法被人的大脑理解,所以,意生身想要对人类展示自己的时候,就需要先创建一个可以被人类理解的身份,这个身份,就是admin,代表宇宙最高权限管理员身份。” 君临境,“那岂不是很无敌?” 谢运,“所以一旦拥有意生身,想要毁灭这个宇宙,理论上就只需要两步,选中-然后删除。” 这有点太恐怖了。 君临境惊悚地道,“太离谱了吧?这整个一克苏鲁啊,把大象关进冰箱还需要三步呢,现在有谁达到了这个境界?” 谢运缓缓摇头,“没有人,而且,甚至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意生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君临境问,“为什么?” 谢运道,“因为意生身不是一种物质的存在,古书记载意生身有一部分来自于无,你知道的,我们的大脑没有办法理解无到底是什么,因为无超越现实,他是一种无物质,无能量,无时空,无规律,在逻辑上无法描述的存在,之所以无法描述,是因为描述本身需要存在语言和概念,而意生身超越了语言和概念,所以没有办法被大脑认知。” 君临境,“那他们是怎么知道有意生身这个境界的?” 谢运道,“因为曾经有过,那是一个传说——” “虽然也有很多人称自己有意生身,只不过只有这些人自己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所以,现在官方的说法,是意生身有两种状态,一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意生身,一种是只有自己可以看到的意生身,但是因为只有自己可以看到的意生身,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所以只有自己可以看到的意生身,不能称做法相。” 君临境,“所以实际上根本没有人达到过法相境界?” 谢运,“可以这么说。” 君临境问,“太好了,希望除我以外永远也别有人修到这个境界,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有这个境界?” 谢运道,“因为有古书记载拥有意生身的办法。” 君临境瞬间来了兴趣,“怎么才能拥有?” 谢运道,“两种情况会出现意生身,一,修行到无我之境。” 君临境,“很难?” 谢运非常肯定地点头,“很难,用人话通俗来讲,就是死了,但还活着——然后跟天地万物融为了一体,这个时候呢,就可以化宇宙天地为己用。” “......” 君临境无语片刻,又问,“第二种办法呢?” 谢运道,“二,人体有一种情况,叫晕针,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君临境点点头。 谢运又道,“晕针的人看到针,就会像打开了人体销毁系统一样,而在他们这个世界,因为是有灵魂这种东西存在的,所以如果灵魂因为受到某种刺激,导致灵魂开启自销毁系统的时候,意生身就会出现。” 君临境表情僵硬片刻,“可我看御术课本上写的,他们最高境界不是道相吗?怎么才算达到了道相?” 谢运简洁明了地解释,“死了,但还活着,是法相,彻底死透了,死绝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就是道相,所以道相也同样只有一层境界,叫做无相。” 君临境,“所以,所谓的得道,就是一种对于死者的人道主义关怀?谁死了就说谁得道了?” 第11章 谢运道,“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他们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和我们常见的小说里那种不一样。” 君临境问,“怎么不一样?” 谢运道,“他们的修行境界,和我们的科学体系很类似,物理学分为两个重要领域,理论物理和应用物理。” 君临境点点头,三体小说里第一部的主角汪淼就是搞应用物理的。 谢运道,“他们的修行则分为心性修行和术法修行,心性呢,就像是理论物理,术法就像是应用物理,他们现在的玄学体系,有三种主流假说。” 君临境问,“哪三种?” 谢运道,“第一种,神创论,即世间万物都是由神创造的,这个假说已经被官方否定,但民间依旧有很多人认同。” “第二种是宏观上的,道通为一论,即万物一府,死生同状,这个假说认为宇宙间所有的存在,其实都是一个整体的一部分,我本就是天地万物本身。” 君临境觉得这个假说很熟悉,“这不是庄子的思想吗?” 谢运道,“第三种假说是微观上的,灵炁二元论,这个假说是受到普遍认同的,因为它运用最广泛,灵炁二元论认为万物众生都是由灵和炁组成,灵为万物本源,炁为万物生相,炁聚而生,炁散而死......” 谢运解释道,“这个理论和薛定谔的猫有点像,你以灵的方式观察万物众生,万物众生就是灵创造的,你以炁的方式观察万物众生,万物众生就是由炁创造的,所有一切都是叠加态,而万物众生究竟是什么,取决于你用什么方式观察他。” 君临境想起自己刚刚学了一点皮毛的御术,江寄雪所说的虚无大道,化生一气,应该就是基于灵炁二元论来的。 谢运点头道,“而这些最顶尖的,最优秀的教学资源,都握在四个都护府手里,反正近一万多年,百分之九十术法的创新,都是四个都护府优秀毕业生创造的,这跟四府的教育制度有关。” 君临境,“什么制度?” 谢运道,“你应该知道,参加科举考试,首先要拿到四个都护府任何一个学府的监照,也就是毕业证,但拿到毕业证的前提,需要完成一份监照文章,也就是毕业论文,当然,这个和我们之前的世界一样,大部分的监照文章都是垃圾,但还有一小部分,是真的有点东西,很多新术法的发明都来自万象阁的论文。” 君临境一下子就抓住了最主要的问题,“你是说我也得写毕业论文?” 第13章 谢运以一副过来人的神色,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要写的。” 君临境感觉天都塌了,怎么我都登出地球服了,还是逃不掉要写论文的命运! - 君临境牵着马走出南宁都护府的时候,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和谢运聊得太投入,竟然没发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南宁都护府大门外的夜市还很热闹,各种小吃摊都在摊位前点上了羊角做的风灯,远远看过去星光点点,很有夜市的氛围。 君临境牵着马从街上走过,路过一个卖酥炸鱼片的小摊,想起江寄雪最爱吃鱼,顺手卖了一份,老板用油皮纸包好,君临境带着油纸包往青龙大街方向回去。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师尊会不会已经睡下了? - “父亲!” “母亲!” 到处都是杂乱的脚步,慌张的人影,痛苦的叫喊,大火包围了整座谢府,府内是无尽的屠杀,刀起刀落,鲜血飞溅。 “出不去……” “救命啊……” “父亲!母亲!” 一个小小的身影——雪肤花貌,紫眸弯发,站在漫天的火光前。 不知道是谁的血,已经把他的衣袍染红,在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他无措地看着家中老幼仆孺被杀,眼前是一片又一片飞溅起来的鲜血,一声声接连不断的惨叫。 他逆着人流,想要找到自己的父母。 “谢家豢养大妖吞舟,纵其行凶,水淹江宁,致使全城上下十室九空,饿殍抛荒,伤亡数以万计,天怒人怨,罪不可逭,着满门处死,就地行刑……” …… “庭玉,快跑!” 九岁的江寄雪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是在他被行刑的时候,他看到父亲对着他大喊什么,却听不到声音,周围的喊杀声和求饶声太大了,他只能看到父亲的嘴巴一张一合,接着是一道寒光闪过,他看到父亲的头颅被砍下来,断掉的颈腔里喷出一道血柱,父亲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他终于明白父亲在喊什么,“快跑!庭玉!逃出去!” 有人大喊着,“是噬嗑阵,出不去!” 谢府已经被噬嗑阵包围,噬火沾身,必死无疑,这次由北庭都护府亲自执行的屠杀旨意,昭示着当今皇帝最狠绝的杀心,原本就没打算给谢府留下一线生机。 “谢氏满门,滴血不留!这府中所有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江寄雪被慌乱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直到负责抄家的私兵发现他,举起屠刀向他砍来—— 江寄雪看着向自己劈下来的屠刀越来越近,背后却贴上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吞舟!水妖吞舟!” “快列阵,诛杀水妖吞舟。” 江寄雪泪流满面,害怕地蜷缩在吞舟的蛇身里,他问吞舟,“吞舟!为什么?” 一片暴乱中,吞舟已经化为妖身,血月之下,一条拥有着紫色鳞片,足有五十多丈长,犹如巨塔一样的蛇身,裹挟着小小的江寄雪,伫立在谢府的一片废墟里。 身穿黑色圆领袍的北庭府众人列好阵形,企图阻拦准备救下自己儿子的蛟蛇吞舟。 可吞舟毕竟是有着千年道行的大妖,一个临时列起的诛妖阵根本困不住她,江寄雪被吞舟卷起,冲过层层阻碍和迎面飞来的雪片似的剑刃,江寄雪看到周围来围剿谢家的人影一个个倒下,直到来到噬火墙前。 “庭玉,活下去。” 江寄雪并不知道母亲最后这充满着无限留恋的一句话代表着什么,只记得吞舟那双温柔又不舍的眼睛,他体内被注入一股汹涌到他难以招架的灵力,他知道,那是吞舟的妖丹。 接着,吞舟含泪抱起江寄雪,朝汹汹燃烧的噬火扑过去。 噬火,是地脉和天雷接引后产生的天地之火,传说,它不仅可以焚毁肉身,连灵识都无法逃脱,被焚者先伤五脏后伤皮肉,由内而外烧起来,直至神形俱灭。 虽然有吞舟的妖丹护住心脉,江寄雪还是没逃过噬火焚烧。 时间是如此的漫长,江寄雪感觉自己的五脏都被烧成了灰烬,鼻腔和耳道又干又烫,仿佛一张嘴,就有火顺着气管冒出来,把他从内到外烧成飞灰,皮肤像是被火慢慢啃噬,又痒又疼,他喘不上气,眼前只有燃不尽的大火—— - 江寄雪是被热醒的,他睁开眼时,绿野阁外已经是一片墨黑墨黑的夜色。 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抬起手,发现手臂上果然已经出现噬火灼烧时特有的痕迹,五脏像是被填满了火炭,鬓发和寝衣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江寄雪僵硬地抚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两颊上湿湿的泪水,他看着指尖沾上湿润的泪痕,僵硬地笑起来,眼泪却像是决了堤,“这次发作竟然毫无预兆……”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场梦了,十年的时间,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以平常心去面对,没想到,当那时的画面重现在眼前时,还是会带给他这么大的冲击。 “荷女。” 荷女悄无声息出现在江寄雪的床边。 江寄雪道,“备水。” 荷女担忧地看着床上的江寄雪,“是噬火发作,主人,需要去请玉阳少君来吗?” 江寄雪揪着胸口的衣襟,他唇色苍白,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暂时不用,去取雪莲寒水丹。” 荷女依言退下。 江寄雪来到绿野阁一楼后廊处的浴池前,早就有数不清的荷女提着水桶,把冰水倒入浴池内。 只是这短短一刻间,江寄雪的皮肤已经全部烧成绯红色,他毫不在意地走到池边,脱掉寝衣,走进盛满冰水的浴池里。 浴池里的水渐渐开始变得浑浊,冒出热气,没一会儿,竟然开始沸腾起来…… 长得一模一样的荷女们依旧在一桶一桶往浴池里加冰水,但一桶冰水加进去,只能保持一瞬间的平静,随后便接着沸腾起来。 江寄雪两手紧紧抓着池壁,修长水润的骨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长长的弯发披散在池壁周围,他仰首咬紧牙关,承受着噬火灼烧五脏的痛苦。 直到吃下荷女给他拿来的雪莲寒水丹,五内俱焚的状况才略微有些好转。 他的皮肤表面开始有像大火过后余烬蔓延的痕迹,就是那种木炭被烧后,略微透明的火红色,即使整个人泡在冰水里,从外面看起来,他就像是一张人皮里面满满裹着被烧得通红的火炭,火炭烫穿了他的皮肤,要把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 大概一个时辰后,不断往浴池送冷水的荷女们终于慢了下来。 江寄雪整个人脱力躺在浴池里,他的长发已经全湿,随意地飘散在水中,一部分散在池沿上。 “不用了。”,江寄雪无力地道,他的嗓音有些干哑。 荷女依言停止了往浴池里加冰水,并且退出浴室。 浴室里只剩下江寄雪一个人,他把头枕在池壁上,修长的脖颈牵出一道优美的线条,眼睫,脸颊,头发都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水,顺着他白皙优美的脖颈淌下,而他沉在浴池中的大腿和小腿慢慢长出鳞片,渐渐的,化成一条长长的蛇尾。 鳞片泛着紫色的幽光,蛇尾足有十几米长。 第12章 江寄雪神色放松下来,他倚着池壁,把脑袋靠在池沿上,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泛着紫色幽光的蛇尾,在浴池里舒展开。 “还是会痛苦啊。”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浴室里响起,那声音和江寄雪很像,只不过语气要更轻柔低缓一些。 江寄雪依旧闭着眼睛,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直到脚步声停在他身后,那声音道,“干什么装出一副很不欢迎我的样子。” 江寄雪依旧闭着眼,“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我说过,面对我,你完全可以坦诚一点,因为你不坦诚也没用,我原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因为我就是你。” 江寄雪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是更大的你,更真的你,更广阔的你。” 江寄雪第一次遇到自己的意生身,是在九岁的时候。 当时他刚刚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变故,每天都在承受噬火的折磨,九岁的他还没办法接受父母的离开,所以常常蹲在绿野阁的竹林里,用扶乩术来和周围的灵魂对话。 最开始,江寄雪用扶乩术,也是十用九不灵,偶尔得到一次回应,也只会得到一些没用的信息,但随着他的坚持,成功请来乩神的次数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次,江寄雪请来了一位奇怪的乩神。 “你是谁?” 江寄雪问对方。 放在他面前的笔开始移动,在面粉上写下,“我是你。” 江寄雪以为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在戏弄自己,于是问,“你是怎么死的?” “我没有生死,我是更大的你。” 江寄雪感到奇怪,“更大的我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是一杯水,那我就是海。” 第14章 江寄雪道,“我不明白。” “我把一部分我装进杯子里,于是有了你,你是杯子里的我。” “杯子是什么?” “让你成为现在的你的一切,都是杯子。” “我是杯子?” “对很多人来说,你是杯子,对我来说,你是杯子里的水。” 江寄雪问,“海有多大?” 对方回答,“海无边无际。” 江寄雪问,“海在哪里?” 对方回答,“就在这里。” 江寄雪问,“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海?” 对方回答,“海一直都在你身边,只是你被装在杯子里,透过杯子去看,是看不到海的,你从未离开过海,你是海的一部分。” “怎么才能看到海?” “你就是海,当你真正明白,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的时候,你就成为了海。” “我不明白,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些?” 对方道,“你们的语言太有限,我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江寄雪问,“怎么有限?” 对方道,“你们活在时间里,对于你来说,你的人生,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这是一条线,你们的语言也是这样一条线,它要用一个字一个字才能连成一句话,一句话一句话,才能说清楚一件事,语言的密度太低了,语言是有边界的,很多东西,无法用语言来传达,你们的世界很狭窄,语言也很狭窄,狭窄到我没办法通过语言来向你描述海究竟是什么,杯子里的你是没办法理解海是什么的。” 江寄雪问,“为什么?” “因为杯子装不下海,如果强行把海装进杯子,杯子会坏掉的。” 江寄雪问,“那么你究竟是什么?” “我无边界,我经历你的经历,体验你的体验,感受你的感受,你们通常把我称做——意生身。” 江寄雪问,“你是我的意生身?” 意生身回答,“是。” 江寄雪问,“意生身不是很强大吗?你为什么还要通过扶乩术和我对话?” 于是意生身出现在江寄雪的面前。 当时江寄雪只有九岁,可出现在他面前的意生身,已经是成年状态。 九岁的江寄雪抬起头,看着紫眸弯发高出自己三倍的意生身,“你为什么比我大?” 意生身温柔地笑着,低头看着九岁的江寄雪,“我说过的,我是更大的你。” 江寄雪,“哦,原来就是这种大吗?” 意生身,“......也不尽然。” 江寄雪抬头看着意生身,“我可以摸你吗?” 意生身笑着道,“当然。” 江寄雪摸了摸意生身。 普通的灵,是没有形状的,肉眼看不到,鼻子闻不到,耳朵听不到,舌头尝不到,皮肤也触摸不到,人的肉身五感都不能感知灵魂的存在。 唯一可以感受到灵魂的,就是意识,但意识感受到的灵魂,很多时候说不清道不明,或者说那种感受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江寄雪之前通过扶乩术和很多灵魂有过对话。 灵魂这种东西,和活在世上的人是不一样的。 活在世上的人,可以称作一个人,但灵魂却不能称作一个灵魂,灵魂是一种无法量化的东西,如果一定要量化灵魂,江寄雪觉得,勉强可以称作一段灵魂,因为灵魂并不是一整个一整个的出现,而是一部分一部分的出现,像是泉水,像雨滴,所以即使称做一段灵魂,也并不是很准确的表述。 所以,眼前这个既可以化形,而且可以用一个来量化的东西,应该不属于灵魂。 那么,姑且相信他是意生身吧。 九岁的江寄雪这样想着,仰着脸看着意生身,“我听说,意生身超脱生死,有使人死而复生的能力,你也可以让人死而复生吗?” 意生身道,“可以。” 江寄雪眼睛瞬间亮起来,“那……” 意生身淡定地道,“但是我不会帮你复活父母。” 江寄雪当场翻脸,“那你就不是意生身!你是骗子!” 意生身一脸淡定地斜觑着江寄雪,“小鬼,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没人会认不出自己的意生身,你心里很清楚我是什么。” 江寄雪,“如果你就是我,为什么不帮我?” 意生身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帮你?” 江寄雪疑惑地看着意生身。 意生身道,“这么跟你说,你生活在一个有时间和空间的世界里,所以现在的你,在我看来,是一条线,我只是在你现在能感知到的这条线上没有帮你复活父母,但你其实是很多条线,无数条,数不清的线,而在其他的线上,我已经帮你复活了父母,只不过现在的你封闭了很多东西,所以感知不到,明白吗?” 江寄雪盯着意生身,“为什么不能每条线都复活?” 意生身道,“每条线都复活?那每条线的经历不都一样了?” 意生身顿了一下,“那多无聊啊~” 江寄雪,“你做不到?” 意生身,“我说过的,小鬼,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不许再用这招了。” “阿雪。” 正在江寄雪束手无策的时候,江墨行从竹林外走进来,“你在和什么人说话?” 江寄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意生身,和完全忽视意生身存在的江墨行,他明白过来,他的意生身,是别人看不到的那种。 …… 而现在,江寄雪已经长成了和意生身一样大,也不再执着于让父母死而复生这种事。 这些年,意生身偶尔会出现,只是除了他自己,没有其他人可以看的到。 - 君临境回到绿野阁时,一进阁楼,就看到绿野阁像是被水淹过一样,一楼大厅和后廊地板上全部湿哒哒的,荷女们正在擦地。 “什么情况?水漫金山了?我师尊呢?” 君临境提着酥炸鱼片的油皮纸袋走向后廊,向其中一个荷女问道。 荷女向浴室方向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主人在浴室。” “这个时候洗澡?” 君临境谢过荷女,提着炸鱼片来到浴室外,“师尊,我可以进去吗?” 浴室里一片沉默,静寂了一会儿,才听到江寄雪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进。” 君临境推门而入,看到江寄雪正背对着他,泡在浴池里,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江寄雪靠在池边,乌黑的弯发湿漉漉地披散着,和那截白得不正常的肩膀对比明显,浴室里没点灯,只有从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月光下,江寄雪的肩膀湿润,显得更加润白,那样黑白明显的对比,君临境感觉眼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仓促移开了视线。 江寄雪微微侧头,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水珠,“什么事?” “我买了炸鱼片,师尊你要吃吗?” “......” 又是一阵沉默,就在君临境以为江寄雪要拒绝他的时候,却听到水池哗啦一声,在君临境惊恐的目光中,江寄雪直接站起身,湿淋淋地从浴池中走出来。 君临境只感到眼前一花,就只剩下一片醒目的白,修长,性感,漂亮,完美…… 那劲瘦柔韧的腰,那修长笔直的腿,那浑圆饱满的诱人曲线,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映照着眼前洁白的身体。 财,遇水则发,江寄雪,遇水绝美。 君临境在心里由衷地感叹,此真乃神神神神神神……神级建模! 鼻子里似乎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涌出来……君临境从来没觉得眼球这么舒服过,像是泡在一种水润舒适的液体里,清凉又舒爽。 师尊好大方,师尊好福利,师尊是个男菩萨。 江寄雪随便取了一件淡紫色的细绸寝衣披上,随意系着衣带朝君临境走近,他抬头看了眼君临境。 江寄雪,“......” “少年人火气旺,叫荷女泡些薄荷茶吧。” 君临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连忙抹了把鼻血,“师尊,我给你带了炸鱼片。” 江寄雪垂眸看了眼君临境手里的油皮纸袋,他接过纸袋,打开往里面看了一眼。 江寄雪就这样光着脚,踏着地板走出浴室,来到后廊上,在君临境专门给他打造的那张沙发上坐下。 夜色已深,一轮明月高挂当空,月色如银,轻纱似的笼罩着绿野阁。 月光把廊下照得一片雪白,像是铺了一层银色的薄毯。 江寄雪裹着一件薄薄的细绸寝衣,安静地坐在廊边沙发上,月光在他本就白得不正常的肤色上映出一层清辉,他长长的弯发没有束起,湿淋淋披散在身后。 这让君临境想起他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一条美人鱼就是这样的一头弯发,和白得不似活人的皮肤,他从没见过这种白,一种白到不正常的阴白色,这种肤色,放到任何活人身上都应该不会具有什么美感,但放到江寄雪身上却有种摄魂夺魄,妖孽邪魅极其动人的美丽。 第15章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江寄雪薄薄的肩线,和轻薄的寝衣下,那与月色相近的皮肤,君临境的脑子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滚动起卷轴里的内容。 【江寄雪的肩膀薄得像一片纸,月光下,他跨坐在君临境的腰上,扬起纤长白净的脖颈,蝶翼一样的睫毛微微抖动着,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第13章 “你去了南宁都护府?” 君临境很不客气地在江寄雪旁边的位置坐下,“是,师尊你怎么知道?” 晚风徐徐吹来,师徒两人花前月下地并排坐在后廊沙发上。 江寄雪低头看着手里的油皮纸袋,“这是在南宁都护府外的夜市上买的。” 君临境看了眼江寄雪,“想不到师尊对小吃也这么有研究,连这个都能尝出来。” 江寄雪不说话了,他好像有些疲倦,神色恹恹地倚着沙发,小口小口吃着炸鱼片,愣愣看着不远处池面上的粼粼月光,水光映在他眼里,衬托得那双紫眸更加剔透漂亮,像是上好的宝石,散发着异样灼人的光彩。 君临境也不在意江寄雪理不理他,好奇地问道,“师尊你也去逛过南宁都护府前的夜市吗?” 江寄雪点点头。 君临境接着问,“和谁去的?是因为公务去吗?还是只是和朋友去闲逛” 江寄雪闻言侧过头,看向君临境,脸上明晃晃写着“管你屁事?” 见江寄雪不回答,君临境又问道,“师尊你平时私下里除了处理公务,修习御术之外,还喜欢做些什么?逛街下棋喝茶” 江寄雪垂眼看着君临境,“你问这些干什么?” 君临境一噎,“闲聊嘛……不过师尊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君临境突然意识到,他记得江寄雪之前作息挺规律的,今天这么晚竟然才沐浴完,明显有些不对劲。 江寄雪神色依旧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君临境“噢~”了一声,又问道,“为什么睡不着?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江寄雪,“没有。” 君临境顺势往江寄雪的方向挪了挪,他看了眼江寄雪身上淡紫色的薄绸寝衣,问道,“师尊你穿这么薄不会冷吗?” 江寄雪,“不会。” 说完,江寄雪竟然开始默默地释放灵力,似乎在说,我一天阶修士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实力?不过是小小寒风罢了——能奈我何! “……” 绝望的男同君临境,努力找了几次话题,都被江寄雪快速终结,他发现师尊是真的没有什么聊天的天分,这么想着,他侧目看了眼江寄雪,却意外在江寄雪侧颈上捕捉到一抹绯红的痕迹,君临境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一眼。 那是吻痕吗? 江寄雪脖子上为什么会有吻痕 怪不得他这么晚还不睡觉,难道是在私会什么人? ……可我不是全书唯一的正牌攻吗? ……书里也没写有其他情敌啊? 君临境百思不解,都没察觉到自己心里隐隐升起的一丝不快。 他又朝江寄雪的侧颈上看了一眼,觉得也可能不是吻痕,但不确定,再看一眼…… 江寄雪却在这时发现了他的异常举动,和那意有所图的目光,扭过头冷冷盯着他,语气不善地问,“你看什么!?” 君临境慌张地转过头,假装无事发生地看向远处的池面,“没……没看什么,今晚的月亮真月亮......” 江寄雪,“……” 两人面对着清夜无尘的月空静坐了一会儿,气氛沉静得有些尴尬。 江寄雪轻轻吐了一口气,准备站起身来,君临境也跟着站起来,却没堤防江寄雪身形微晃了晃,猛得往君临境身上倒下来。 君临境下意识伸手接住江寄雪,只感觉江寄雪薄薄的寝衣下,身体光滑温热,但似乎有些过热了…… 江寄雪脸色很不好,刚站起来的他几乎全身脱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君临境的身上,高瘦的身体光滑柔软。 从君临境一回来,他就注意到江寄雪脸上掩不住的倦色,但他没多想,只以为是江寄雪太晚不睡,太困了没精神,现在才意识到江寄雪或许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师尊你没事吧?” 君临境肩膀撑着江寄雪的身体,两手托着他的腰,想要把江寄雪推开,但掌心擦过江寄雪的腰间,摸到一段又韧又滑的细腰,那腰细得似乎他一臂就可以揽住,君临境想要往外推开的手鬼使神差环上了江寄雪的腰,他发现江寄雪皮肤温度实在太烫了,“你得风寒了?师尊。” 话说,修士也会得风寒吗?他们的免疫系统也和普通人一样吗? 江寄雪手里的油皮纸袋在他歪倒的时候已经脱手掉了出去,他原本想捡,但使不上力气,只好借着君临境的身体撑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把背抵在后面的廊柱上,轻轻喘息着缓上些力气。 君临境还抱着江寄雪的腰,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着了魔,一靠近江寄雪,只觉得鼻尖充盈着师尊身上好闻的香味,那味道湿润的,甜甜的,闻起来让他只想离江寄雪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才十五岁,个子没有江寄雪高,脸正好埋在江寄雪锁骨的位置,往下低头一看,借着月光,从松垮的衣领中露出一节雪白的脖颈和细腻漂亮的胸膛,上面闪着些许水渍,还能看到几抹可疑的绯红痕迹。 君临境心中疑窦更甚,手上不自觉用力箍紧。 “可以松开了,临境殿下。” 江寄雪冷峻的声音传下来,君临境这才如梦初醒,像是被一块火炭烫了一下,灼得他立刻松开江寄雪,弹了出去。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科学少年,君临境还是没有完全摆脱一个坚定唯物主义战士的思维,他很清醒得认为,自己对于江寄雪的喜欢,完全出于生物本能,通俗来讲是看脸,科学来讲是受费洛蒙的影响。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本就很向往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对于拥有强大力量的江寄雪,会很自然地产生一种倾慕的感情。 爱情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还是太过遥远。 看脸加慕强,就构成了一个少年对师尊最纯粹最原始的喜欢。 所以并不是他要耍流氓,要怪就怪荷尔蒙,要怪就怪信息素,毕竟处于发育期的少年,这东西最旺盛了。 都怪师尊太美丽,才使徒弟犯了错。 君临境抬起头朝江寄雪看去,见江寄雪借力倚在廊柱上,拢了拢衣襟,他长发还有些湿,垂在颊边,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我困了。” 江寄雪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的身影,江寄雪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否则……他怎么连很喜欢吃的炸鱼片都没带走? - 四府的内门弟子是有饷金拿的,跟奖学金差不多,君临境的饷金有两份,一份是从东圣府公账出的年饷,一年一百二十两,是所有内门弟子的定额拨款。 还有一份是江寄雪身为师尊,每月要给弟子的月饷,也是定额的,通常来讲,只要获得了四府的教学资格,国库就会给拨一份定饷,一个月八十两,好让教授们可以给优秀的弟子作为奖励,可江寄雪只有君临境一个弟子,他也没有私吞这笔钱的想法,就非常干脆地全给了君临境。 绿野阁还管吃管住,这些饷金完全就是零花钱,一时间,君临境的经济状况简直宽裕得不像话,也是体验了一把政策福利,于是他闲暇时间总是会去邺都城各大集市闲逛。 什么由九天玄冰雕琢的骰子,掷出时可以浮现星辰幻影,能用作占卜吉凶。 君临境,“买。” 什么绣着上古凶兽纹样的香囊,内藏异兽毛发与妖丹粉末,摇晃时铃音能引来灵兽追随。 君临境,“买!” 什么深海鲛人泪织就的披风,薄如烟雾却刀枪不入,行走时衣摆如水波漾开。 君临境,“买!” 什么可以赐福旺财,让人时来运转的珊瑚流苏耳珰。 君临境,“买!” 后面的几天,君临境除了更加刻苦地练习御术,最常做的事,就是去南宁府找谢运,然后两人一起胡吃海塞,豪掷千金。 各种花里胡哨的长袍,襕袍,翻领袍,圆领,交领,方心领,革带,钩带,蹀躞带,以及各种手串,颈串,耳饰,腰间配饰胡乱买了一大通。 君临境也不讲究形制,自己觉得怎么好看就怎么穿,每天穿得跟个开屏孔雀一样,脖子上挂着珊瑚珠串,腰间坠着各种丝绦编织的玉饰,或是铜钱,或是玉串,或是环佩,花枝招展地在江寄雪面前晃来晃去,走起路来都叮当作响。 这种新奇刺激,视觉冲击效果非常强的穿搭模式,还狠狠引领了一波京城潮流。 邺都城水陆两通,作为京城,是大邺国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汇集了从五湖四海来的商人和游客,妖怪,精灵,异族人,胡人,栗特人,外国人,黑人昆仑奴,各种人种都有,审美也很多样化。 第16章 有一次,西市来了一波自称是从奥斯曼来的商队,他们喜欢把漂亮的珠宝做成吊坠当做额饰,君临境见了很新奇,买下来一堆,还挑了一个他最喜欢的红玛瑙额饰,带在头上给江寄雪看,“师尊,你看我这么带好看吗?我新弄的。” 江寄雪用“你弄个球头你弄”的目光,看着一身珠光宝气,穿得跟个圣诞树一样的小徒弟,“你不累吗?” 君临境的五官是俊美中带着些无邪稚气的类型,这种繁复的风格让他更多了些华丽的贵气。 江寄雪第一次养徒弟这种生物,非常不理解这种青春期叛逆少年风的黄毛穿搭,一开始还想无视,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强制君临境以后必须穿校服,而且全身配饰不能超过三个,否则就把他头拧下来当酒杯。 迫于暴力,君临境只好换回了经典皮肤。 而且,手握君临境经济命脉的江寄雪还停掉了君临境的饷金,于是,可怜的临境殿下又变得一贫如洗。 第14章 这天,君临境和谢运像往常一样,在观棠殿的木板上席地而坐。 君临境哀怨地感叹,“唉~为什么这样上利国家,下利我的政策,就不能继续推行下去呢?” “利你很明显,利国倒是不见得。” 谢运神秘兮兮拿出一个黑色盒子,“看这个,我花了两年时间,好不容易才研制出来的,虽然目前的工业手段是差了一点,但放在这个世界,绝对算是个了不起的大发明。” 君临境看着谢运手里的小黑盒,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谢运一字一句地道,“灵-源-匣。” 在君临境疑惑的目光中,谢运解释道,“也可以叫它灵气电源吧,你可以平时把不用的灵气存进去,等什么时候跟人对决,或者灵气用尽的时候,就可以掏出来这个,然后大喊一声‘后备隐藏能源——’” 君临境,“......” 谢运笑着道,“开玩笑的哈哈,这个主要是装在我研究出来的凌云n7系列御剑上,作为能源来使用,搭配新升级的lrc-20巽风引擎,和高强度轻量化玄铁合金剑身,最大载重两人,平均巡航速度可达300公里每小时,最高限速400公里每小时,爆发更强,加速更快,能耗更低,而且我还给凌云n7s最新款剑身增加了led灯条,御剑的时候增加闪烁效果,更加炫酷。” 说着,谢运抽出一把大概长一米六,宽二十厘米的剑来,他深情地抚摸剑身,剑柄处隐约有诡异的蓝色led灯条闪烁,“我打算定价两千两一柄。” 君临境有些意外,“御剑也能工业化?” 谢运道,“飞天扫帚都能工业化,御剑为什么不能?工业化的御剑标准更严格,质量有保证,售后有保障,等以后批量生产了可能价格会打下去,到时候建个工厂,雇些人,做成流水线,专门往这些灵源匣里输送灵气,不仅可以卖电源,还能卖灵气,一举两得哈哈,我真天才。” 君临境无语地看着一脸得意仰天大笑的谢运,“还没工业化,你邪恶资本家的嘴脸就已经藏不住了,蟹老板。” 谢运不以为意,“他们会感谢我的。” 君临境,“不过,你去哪里找客户呢?” 谢运道,“要实现利益最大化,这种东西,最好送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金樽玉露拍卖行。” - 金樽玉露拍卖行,是邺都城内最大最有名的拍卖行,位于城中最繁华热闹的长乐大街中段,是一座雕梁画栋,建筑宏伟的三层古楼,正门一块黑底烫金大字的匾额,圆润饱满地写着四个大字“金樽玉露”。 君临境和谢运跟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进入正厅,里面是个典型的中庭环廊建筑,中间是个大大的拍卖台,四周是用围栏和帷幕遮住的各种雅间。 谢运似乎是这里的熟客,一进去就和店里的伙计打得火热,连和他一起来的君临境,也受到了上宾般的待遇,直接被请进了后堂。 金樽玉露拍卖行的老板,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妇人,名叫风轻玉,一身典雅的黑色衣裙,仅用一根木簪利落束起黑色长发,是那种美艳但不风尘的长相。 谢运来到后堂时,风轻玉已经在后堂等着他们了,“照夜,这次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谢运命人把自己带来的凌云御剑搬出来,满满一箱,大概有三十柄。 “这就是我这次带来的东西,还是按照之前的老规矩,金樽玉露抽三成。” “哦,对了。”,谢运回头对君临境介绍道,“这是金樽玉露的大老板,风轻玉,这是临境殿下……” 其实,不用谢运介绍,风轻玉从君临境走进后堂时,就已经注意到他了。 经过师尊的改造,君临境已经从先前精致繁琐,过度装饰的巴洛克风格,改成了典雅华丽,古典庄重的拜占庭风格。 他原本就是眉目如星的美少年,一身精绣重工的东圣府松绿弟子袍,颈间带着一串色泽喜人的红珊瑚串,腰间还挂着丝绦编织的铜钱配饰,面容俊美,穿着讲究,自带着张扬凌厉的气质,很难不引人注意。 风轻玉向君临境行礼,“原来是临境殿下,没想到金樽玉露今天竟然有两位皇子大驾光临。” 君临境示意她免礼,“不用在意这些虚礼,风老板,你说今天有两位皇子驾临,还有一位是谁?” 风轻玉道,“是大皇子临城殿下,正在东侧天字号房间。” 谢运听闻这个消息,和君临境对视一眼,同样对另一位皇子感到好奇。 风轻玉又问道,“不知照夜府君带来的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拍价又定在多少?” 谢运从箱子里拿出一柄凌云,“这个,是凌云最新御剑,搭配新升级的巽风引擎,和高强度轻量化玄铁合金剑身,御剑速度可达一千二百里每时辰......” 谢运又跟风轻玉介绍了一遍凌云的性能,最后道,“价格嘛,物以稀为贵,这次我只带了三十柄,两千两起拍,怎么样?” 君临境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在暗暗感叹谢运果然是块邪恶资本家的好料。 谢运似乎看出了君临境内心的想法,他用手肘撞了下君临境,继续对风轻玉道,“邺都城有钱人多得是,一块能储存灵气的紫晶石,都能卖个五十两,何况我的凌云系列一直都很受欢迎,大不了我给他们保修嘛,一年内出现任何非人为质量问题,都可以来南宁都护府免费维修。” 风轻玉显然更被谢运所说的凌云御剑性能吸引,她从谢运手里接过一柄剑,仔仔细细观察着,“真的能御剑每时辰一千二百里” 谢运点头,“是的,而且我新接入了灵源匣,还不需要自己的灵力御驶。” 以后御剑,就不用当人体油箱了。 “好,两千两起拍。” 风轻玉似乎自己也对凌云很感兴趣,“我已命人为府君大人准备好了房间,请照夜府君和临境殿下楼上请,拍卖还要等上一会儿才开始。” 君临境和谢运被直接请到了东侧三楼的房间。 房间里摆设很简单,也很讲究,黄花梨木的一套桌椅,中间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茶一套杯子,旁边是两个高脚花架。 看到想要的宝贝想要出价,只需要拉动房间的铜铃报价就可以。 君临境和谢运分别坐在桌子两侧。 谢运给君临境倒了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君临城今天也在,希望他没带那个大麻烦来。” 君临境端茶喝了一口,“什么大麻烦?” 谢运喝着茶,“君临城的母妃是当今穆皇后,其母族势力就是掌管北庭都护府的穆家,北庭府君穆乘风,是君临城的亲舅舅,而穆乘风有个儿子,叫穆子煦,这货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在邺都城里横着走。” 君临境倚在圈椅上,问道,“难道就没人制裁他” 谢运道,“如今的朝堂中,穆乘风可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跺跺脚邺都城都得抖三抖,而且穆家势力强盛,又是皇亲国戚,这小子生在皇城下,长在锦绣堆,只要穆子煦不是太过分,平时贪点小财,欺压个小贩什么的,也没人去触这个霉头去制裁他,大家能忍就忍着。” 君临境不以为然,“那怎么了?我还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呢。” …… 很快,拍卖会开始,下面的拍卖台摆上第一件拍品。 老板风轻玉走上台,她气质独特,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高贵气场,不需要说话,周围就已经安静下来。 风轻玉开口道,“今天的第一件拍卖品,是雪莲水寒丹,也是缓解噬火的唯一丹药,五百两一颗起拍,一共五十颗。” 风轻玉说完,周围的房间断断续续响起敲铃的声音,依次有侍人从房间报出价格。 最终,五十颗水寒丹以一千二百两的价格分别卖给了三位客人。 接着第二件拍品被抬上拍卖台。 第17章 风轻玉道,“第二件拍品,上品黑晶石,八十两起拍,可用于灵气储备,以备不时之需,请诸位贵客出价。” 这一次,周围各种铜铃声接连不断,连续竞价五轮,最终,有个从南方来的富商,以一百两的价格买下了所有黑晶石。 君临境和谢运一直在安心喝茶吃点心,冷眼旁观着其他人加价。 接着,又有几件拍品陆续拍出。 直到最后一件拍品被抬上来,是谢运的凌云御剑。 风轻玉再次上台道,“今天的最后一件拍品,是南宁府的凌云御剑,一共三十柄,两千两起拍。” 风轻玉话音刚落,周围就陆陆续续响起铜铃声,但也跟着有疑惑的声音传来。 “一时辰一千二百里?我怎么不信呢?” “听起来确实离奇,就是太贵。” “先别管了,有金樽玉露担保,这种好东西千金难得,先拍了再说。” “……” 这次竞价过了六轮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价格已经一路猛涨到了五千二百两! 而且不断还有铜铃声响起。 照这个趋势下去,一柄凌云估计能卖到六千两,这完全超出了谢运原本预估的价格。 竞价又叫了三轮,最终价格稳在六千二百两。 这已经是一个远超预期的价格了。 谢运在楼上房间里激动地坐不住,“六千二百两!等这三十柄凌云卖完,我就能直接买下城西的那块地建厂了,到时候无论金山银山还是绿水青山都有了......” 在修仙世界,普通金银是没办法作为货币使用的,毕竟大乘期修士一个可控核聚变,直接点石成金,到时候货币系统全面崩溃…… 大邺的货币,分为金币和银币两种,是由四府一个叫宝钞司的部门,全称是度天衡灵宝钞司,使用特殊工艺制作发行。 这种金币和银币复刻难度很高,又有大邺帝国的统治作为强有力的制度保障,所以可以很顺畅地流通使用。 一金币等于十银币。 大邺银本位,平时银币流通更高,如果是金币的话,会特意强调,“一千两黄金!”这样。 可就在正要成交的时候,只听旁边的隔间里传出一个刺耳又嚣张的声音,“什么凌云御剑,卖到这么贵?我可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东西,先拿过来,给本少君看看。” 谢运一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兴奋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不好。” 君临境见他反应,问道,“怎么了?” 谢运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大麻烦。” 君临境,“穆子煦?” “嗯。” 他们正在说话,旁边的穆子煦已经从自己房间的窗口跳了下去,直接踩在拍卖台上。 谢运和君临境听到声音,一起起身来到房间的窗边,两人分站在窗户两侧,掀起帷幕一条小缝往下面看去。 只见楼下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少年,金冠束着高马尾,穿着和君临境一样制式,但却是黑金色圆领袍,摇着扇子走到拍卖台边,拿起一柄凌云看了起来。 他似乎是在研究凌云的剑身,“不错,来人,把这些全部带回北庭都护府。” 立刻就有几个黑色服色的修士一拥而上,抬起放在拍卖台上的御剑就走。 楼上的君临境和谢运听到这话,瞬间皱起眉头,只见金樽玉露的老板风轻玉开口道,“北府少君,还没付钱。” 穆子煦哂笑一声,摇着折扇道,“北庭都护府日夜守护邺都城安宁,征用这点东西还用给钱?算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个——” 只见穆子煦从自己腰间解下一个钱袋,隔空抛给风轻玉,“这些,够了吧?” 说完,带着人抬着三十柄御剑就要走。 “请慢!” 风轻玉当然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她把手搭在腰间一抽,抽出一把软如丝绸的细剑,那剑握在她手中,像是一条灵活的绸缎,朝穆子煦带来的几个阵修刺去。 穆子煦却提早一步回身拍出一掌,在他掌前结成一个金色的天风姤阵,金色的阵法从手掌大小越变越大,猛得向风轻玉攻去。 这是天风掌,打出去效果就相当于,削弱敌方百分之九十攻击的同时还能锁死对方移动键。 风轻玉不得不改攻为守,收回软剑回劈在阵法上,一击把阵法打破。 看着下面打成一片的混乱场面,君临境和谢运也不能再冷眼旁观。 君临境道,“好歹也是大一统王朝,九鼎之侧,天子脚下,他就这么欺行霸市难道他们没有物权法吗?” 谢运道,“他们法律不健全嘛,他们连宪法都没有。” 君临境往楼下扫了一眼,反手撕下雅间里的隔音符,打开隔间窗户就要往下跳,谢运见状拦下他,“哎!你干什么去?” 君临境道,“我去给他普普法。” 第15章 拍卖台上,风轻玉已经和穆子煦过了十来招,虽然风轻玉更占优势,但她显然顾及着穆子煦的身份,不敢真下重手。 穆子煦却被风轻玉处处胜他一筹,总是压制着他的行为激怒了,出手一次比一次更狠厉,他用天山遁阵做掩护,阵法一出,以他为阵眼的整个中庭都处在一片静寂的幻相之中,作为阵眼的穆子煦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悄悄来到风轻玉身后的空门,想要趁机偷袭,使出一个小泽雷阵击向风轻玉的后心—— 就在小泽雷阵即将打中风轻玉时,却被一根突然袭出来的一根木藤弹了回来。 穆子煦没有料到这个变故,一惊之下全力防护被反击回来的泽雷阵,脚下的天山遁也在同时被破。 “谁?” 穆子煦挡下泽雷阵,怒目看向半途加入这场战斗的人。 只见一个绿衣少年从天而降,长身立在一根横在半空的木藤上。 “......君临境” 见到出手反击自己的人是君临境,穆子煦很是惊讶。 同在京城长大,穆子煦和君临境可以说是自幼相识,但因为君临境母妃出身低微,从出生起就住在偏僻的掖庭宫,是皇子里最不受皇帝重视的,反正皇帝儿子多得是,不重视的有很多,身为手握重兵的世家子弟,穆子煦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君临境平时也并不引人注目,即使有不得不应酬的场合,也都是默默无闻,导致很多人自动忽略他的存在。 此时见君临境一身精绣松绿色弟子袍,腰间坠着一排花里胡哨,繁缛华丽的玉佩和珠子,紧袖长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倒真有些天潢贵胄的气势。 穆子煦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君临境?” “正是。” 君临境轻盈地从藤上翻身跃下,他身后的藤蔓像是灵蛇一样环在君临境身后,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穆子煦顿觉失了面子,面露怒色,“你要多管闲事?” 君临境刚刚在楼上观战,对穆子煦的水平也算有些了解,知道自己如今所学,已经足够对付穆子煦,所以毫无顾忌地道,“金樽玉露有金樽玉露的规矩,拍价是多少,把钱付清,东西你可以带走。” 穆子煦根本不把君临境放在眼里,“如果我不给呢?” 君临境道,“以暴力,胁迫手段抢劫他人财务?在我们那里,你这种行为,至少三年起步......” 还不等君临境说完,穆子煦已经一掌击出,还是那招小泽雷阵,但君临境早有防备,他足尖轻点,急速向后一跃,瞬间跃出数十丈远,一直在他身后待命的藤枝却向前袭去,像是两条灵巧的毒蛇交错着朝穆子煦直刺过去。 穆子煦一掌落空,便在两条藤枝的急攻之下落入防守状态。 两条藤枝交替攻击,前端像是两支利刃,不断朝穆子煦刺去,就在穆子煦全力应对眼前的两根藤蔓时,却没察觉到第三根藤蔓已经悄悄潜伏到他的脚下。 君临境运气引着第三根藤蔓套上穆子煦的脚腕,两指轻轻往上一提,穆子煦便大叫一声被倒吊着提到中庭半空。 跟着穆子煦一起来的北庭府修士,这时才意识到情况对自家少君不利,紧跟着一起朝君临境攻来。 君临境不紧不慢地后退,其余两支藤蔓分别朝攻过来的修士们刺去,几名修士连忙结阵防护。 “都住手。” 正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同时两团火焰以极快的速度朝君临境御使的藤蔓飞去,瞬间把君临境的藤蔓烧成了两段枯枝,接着化为灰烬。 君临境回头,发现出手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华贵的白金蟒袍,头带着缠丝镂金冠,身后带着两个穿着齐整的随从,步态从容地向自己走来。 君临境发现,这人长眉凤眼,虽然面上带着笑,却还是给人一种肃冷的感觉。 谢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到了君临境身后,悄悄在他耳边提醒道,“这位就是你大哥,君临城。” 第18章 君临境看着君临城来到自己面前,以一副大哥的语气道,“临境,穆子煦纵使有错在先,也只不过是性情使然,顽皮了些,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呢,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金樽玉露的钱我来付,先把人放下来。” 君临境心想,刚刚穆子煦欺行霸市打别人的时候你不出来阻止,现在轮到他挨打了你倒是出来的快。 但他毕竟和自己这位大哥不熟,而且当前并不适合与君临城直接冲突,于是道,“既然这样,那就饶他这一次。” “君临境!你少得意,就凭你也敢打我,表兄,帮我教训他!” 还不等君临境说完,刚刚被放开的穆子煦便大吵大闹地叫嚣起来,还怒气冲冲地一记风刃甩过来。 君临境没防备他会这个时候出手,躲闪不及,被风刃贴着脸颊划过,眼下的位置顿时被划出一道血红的口子。 君临境瞥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藤枝顺势朝穆子煦脚边袭去,悄悄环住他的脚腕,穆子煦没注意,向前猛冲的身体顺势栽倒,面门朝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旁观的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嗤笑的声音。 被嘲笑的穆子煦更加愤怒,爬起来时捂着满嘴血就要继续朝君临境冲上来,却被站在一旁的君临城拦下,“住手!你今天闹的事还不够大吗?先回去……” 君临城用目光示意穆子煦,“把你的脸收拾好,免得让人看笑话。” 穆子煦虽然不满,但碍于君临城的阻拦也不再向前,只是恨恨地瞪了一眼君临境,一边接过旁边递过去的手绢擦着从口鼻流出来的血,一边对君临境放狠话道,“君临境,你给我等着,今天的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迟早要找你讨回来!” 这种经典放狠话环节,基本都是为了强行挽尊走个过场,君临境并没有太在意,可他没想到,穆子煦第二天真的就带人打到了东圣府...... 第二天一早,君临境和江寄雪坐在后廊吃早饭。 江寄雪喝了口甜豆浆,无意瞧了君临境一眼,“脸怎么了?” 君临境摸了摸自己眼下的伤口,他不想让江寄雪知道他和人打架的事,于是糊弄道,“不小心划破的。” 江寄雪眸色微暗,盯着君临境的脸看了一会儿,面色冷冷的,也没再多问。 就在这时,荷女走进西厅禀报有人在东圣府外闹事。 君临境原本还很稀奇,“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来我们东圣府闹事?” 荷女犹豫了一刻,如实禀报道,“是北府少君穆子煦,他说,昨天在长乐大街无缘无故被临境殿下打了一顿,今天来讨要个说法。” 君临境,“......” 江寄雪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旁,面不改色地看向君临境,好像在等着君临境的解释。 君临境没想到穆子煦竟然执行力这么强?昨天刚放完狠话今天就打上门来,丝毫不给他应对的时间,只好挂着一脸心虚地假笑缓缓转头看向江寄雪,笑得像只披着羊皮的狼。 江寄雪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一双清亮平静的眸子看着君临境,“看来殿下这两天过得很精彩。” 君临境犹犹豫豫地道,“师尊你听我说,我打他是有原因的,昨天我和照夜府君在金樽玉露......” 却不料江寄雪丝毫不在意地打断他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只要去把外面的麻烦解决掉就行,给你一炷香时间,如果到时候他还在,你就和他一起走。” “不要这么绝情啊,师尊~我生是你的徒弟,死是你的死徒弟……不要赶我走啊……” 君临境还想说点什么给自己求求情,却只拉到江寄雪的一片衣角,“好歹师徒一场嘛,师尊~” 江寄雪已经利落地起身就走,并毫不犹豫地从君临境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角,“荷女,点香。” 君临境被抛弃,眼睁睁看着江寄雪无情的身影走出西厅,只好打起精神,决定亲自去府外会一会这位北府少君。 - 君临境来到东圣府大门外,见穆子煦一身黑金色圆领校服,带着十几个北庭府的内门弟子以极其嚣张地姿态,正大喇喇骑着几匹马,在东圣府门外挑衅,“君临境呢?怎么还不出来?” “不会是不敢出来了吧?以为搭上了东圣府的门头我就不敢把他怎么样了?” “快把君临境交出来!” 君临境听着门外的叫嚣声,径直推开大门走出去,丝毫不把对方十几个人放在眼里,手里把玩着腰间的一串鬼币,道,“怎么?穆少君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来我东圣府认罪伏法了?” 穆子煦等了一大早,见君临境终于出来了,满意地笑起来,“你敢出来就好,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给我布阵困住他,一个下等宫婢的儿子,仗着拜入了东圣府就敢来触我穆子煦的霉头,今天就给他一个教训。” 穆子煦话音刚落,跟着他一起来的十几个修士便一拥而上,把君临境围在中间准备布阵。 君临境虽然知道穆子煦改元贞观,但没想到他能这么不讲武德,竟然十几个打他一个? 君临境现在还只是个半吊子,所学御术也很有限,这么多人,他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的技能不需要cd,对方恰好是阵修,十几个人的大阵显然需要些时间,于是趁着对方阵脚未稳,他先是御火起风—— 瞬间周遭升起一股强劲的飓风,把围攻他的修士们卷到空中,甩飞出去。 穆子煦看准时机,在君临境专心御风对付其他修士时,使了一记火雷掌,偷袭向君临境的前胸。 但君临境早就摸清了穆子煦的路数,知道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偷袭,所以提前防备,在穆子煦一掌即将打在他胸口时侧身躲过,并御使穆子煦打出来的火雷掌力向他后心击去,穆子煦就这样,被自己的掌力击中后心,往前飞出去,一口血当场喷出来。 见到穆子煦受伤,被御风吹在空中的北庭府修士们瞬间不淡定了,竟然一起爆发,成功从君临境御使的飓风中脱身,并迅速调整站位,启动阵法。 阵法是君临境非常熟悉的山天大畜,也就是之前在御使中丞府上,江寄雪用来收服山魈的阵法。 但这次阵法由北庭府十几个修士共同组成,生门死门方位完全不同,君临境瞬间被困在阵中。 穆子煦捂着胸口,他被君临境从背后打了一掌,受了不小的伤,此时见君临境已经被阵法困住,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冲到阵前命令道,“锁阵!让我来对付他。” 阵法果然在穆子煦的命令下迅速收紧,君临境感觉自己手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捆缚,连炁海都调动不起来,而穆子煦已经重新攻了上来,他这次使的是火雷掌,由掌心灌出,汇入天山大畜阵中,能焚尽天地的噬火便顺着阵法烧向被困在阵中的君临境。 眼看火势越来越近,君临境用尽全力还是挣脱不开,他认命地想,“这下完了,不被烧死也得被烧得面目全非。” 就在火势燃到君临境的衣角时,君临境突然感到从身后被注入一股清凉强盛的灵力,这股灵力他非常熟悉。 是江寄雪! 君临境惊喜地回头,果然见江寄雪一袭紫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自己身后。 “师尊!” 江寄雪没有搭理君临境,而是冷冷站在所有人面前,“如果我记得没错,大邺律有明文,噬火只能用在十大不赦罪名确凿的犯人身上,诸位,现在是想用噬火惩治谁?” 第16章 此时大畜锁魂阵已经启动,周围十几个北庭府的弟子齐齐把江寄雪和君临境围在阵眼中间。 噬火沿着阵法的纹路不断向阵眼靠拢,只要稍不注意,就能被熊熊燃起的噬火吞噬。 穆子煦本就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法外狂徒,看到自己攻向君临境的一击又未得逞,只顾寻私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律法不律法,嚣张地道,“我还道君临境怎么变得这么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竟然敢来管我的闲事,看来是自以为找到靠山了,江寄雪,你难道要包庇君临境,与我北庭都护府为敌吗?” 江寄雪悠闲抱臂,冷冷盯着阵外的穆子煦,带着一种完全不把穆子煦放在眼里的平淡,只是轻慢地释放着杀意。 身为天阶御术师,在场的修士没人能抵抗他刻意外泄的灵力压迫,连君临境都被江寄雪突然释放出来的杀气压制得呼吸困难。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江寄雪面色阴冷地盯着穆子煦,语气轻蔑,“当着我的面打我的人,我看你才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说着,江寄雪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凝出金色的气刃,他身形快得人难以捕捉,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到了穆子煦的面前,一手掐住穆子煦的脖子,把人悬空提了起来。 穆子煦面对江寄雪,就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麻雀一样,被掐得脸色涨红,身形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19章 “脸是他伤的?” 江寄雪冷冷盯着穆子煦,话却是问的身后的君临境。 不等君临境回答,一片金色的气刃已经深深刺入穆子煦的侧脸,贴着他的下眼睑恶意地慢-慢-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顺着穆子煦的侧脸淌下,穆子煦疼得龇牙咧嘴,却因为被掐得窒息发不出任何声音,足见那片气刃毫不留情。 江寄雪的面色阴沉,目光带着令人胆寒的邪恶。 君临境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东圣府的校服是绿色的了,原来手拿校霸剧本的反派人物,竟然是他们东圣府吗? 划烂了穆子煦的脸,江寄雪一掌挥出,嫌恶地把穆子煦拍进阵法中央,对身旁的君临境命令道,“御水。” 君临境瞬间明白了江寄雪的想法,他捻诀御水,水流急速顺着脚下的阵法纹路向外攻去。 就在北庭府众人盯着浸入阵法的水流不明所以的时候,一道天雷从天而降,正击在大畜阵的阵眼,君临境和江寄雪在阵眼被击中的瞬间跃起,电和阵法中的水相遇,炸出一片炫目的白光,守阵的修士同时被雷击中,一个个直挺挺倒下去。 师徒二人这招分进合击使得丝丝入扣,妙至毫巅。 等一阵雷击过后,江寄雪和君临境已经稳稳落在东圣府门外的台阶上。 江寄雪冷眼看着阵中被雷击得头发直竖,皮肤焦黑的北庭府众人,接着道,“今天只是小惩大诫,如若再敢犯我东圣府门威,此阵就是他的葬身之处,公子王孙,贩夫走卒,一盖如是!” 然后他又转向君临境,“身为我东圣府门下弟子,竟然能被这种废物打伤?再有下次,你也一样。” 说完,江寄雪转身进了东圣府大门。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门外阵中被击得犹如干尸的众人,暗暗在心中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 “你说江寄雪把穆子煦打了?” 南宁都护府观棠殿东殿内,君临境和谢运席地而坐在地板上。 “哈!哈!哈!哈!解气!” 谢运正伏在地板上绘制一份图纸,听君临境讲完昨天穆子煦去东圣府门前闹事的全过程,他提着笔,一脸兴奋,“穆子煦恐怕从生下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君临境道,“我后来去查看了他们的伤势,江寄雪明显下手留了分寸,虽然看起来难看了点,伤倒不重,就是被击晕了,留了些皮外伤,我原本还以为他怎么也会顾及着北庭府的面子,没想到是真打。” 谢运端详着自己手中的图纸,道,“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啊,也可以理解,虽然我和江寄雪不熟,但也算听过一些关于他性情的传闻,他好像本来就和北庭府不太对付,不过照你这么说,你们御雷术还能控制电压懵逼不伤脑,糊得刚刚好” 君临境道,“当然可以,不过有些难度,如果是我出手的话,就不一定会炸成什么样了,你刚刚说我师尊原本就和北庭府不太对付” 谢运似乎发现了图纸上的一处错误,拿起尺子改了起来,边改边道,“嗯,一是因为穆家势力庞大,在朝中本就和江家分属两派,各自有自己的势力。” “二是江寄雪这个人一向御术高超,他们这一伙儿邺都城长大的官二代里,他年纪最小,但实力最强,从小就没人打得过他,像这种少年天才,一般都有些恃才傲物的,加上又是江家小儿子,父亲和大哥都很宠他,脾气不算太好,和穆家这种仗着家大业大行事嚣张的撞到一起,难免易燃易爆炸,打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君临境回忆着江寄雪一直以来的行事做派,虽然不像穆子煦那样嚣张跋扈,但也算得上我行我素,见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原来也是个二世祖。 “你这是在画什么?” 谢运从他进门起就在忙活着手里的图纸,他举起手中几乎已经完稿的纸给君临境看,只见上面是一把剑的模型图,只不过这把剑中还有一些类似于电路板的结构。 谢运道,“凌风最新款制作成功后,我就有了这个想法,你看,只要在这里设置一个主板,集成几个铭文,加个方向盘,这样,即使是没有结丹的普通人,也能御剑飞行了。” 御剑,加个方向盘? 君临境看着那令人不忍直视的设计草纸,虽然丑是丑了点,但感觉这个方案还算可行,“制作出来后呢?卖给普通人?” 谢运道,“对呀,虽然这个世界明显结丹的修士会比普通人更有钱,但耐不住普通人基数大,这种拉风又划算的代步工具,一定会很受青睐的。” 君临境点点头,“挺好的,你先接着画,我还有事,先回东圣府了。” 谢运问,“什么事?” 君临境道,“已经到午饭时间了,我要回去做饭。” 谢运不解地看着君临境,“呦,临境大帝,我在为我们共同的一统大业做努力,结果你说你要回家做饭” 君临境没理会谢运的揶揄,径自站起身朝门外走。 谢运突然问,“做什么饭?这么着急” “火锅。” “……带我一个。” - 在谢运的死缠烂打下,君临境只好带着他一起回了东圣府。 午饭时,见到餐桌旁多出来的谢运,江寄雪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扫了一眼谢运,便照常坐下。 谢运只好率先开口,“灵玑大人,久闻大名,在下谢运,不久前和临境殿下结识,一见如故,今日受邀前来拜访,多有叨扰。” 君临境已经把要吃的火锅准备好,餐桌中间是个滚着热气的小陶罐,他把调好的酱汁端给江寄雪,“我什么时候邀请你了,不是你自己非要跟过来的吗?” 谢运哑然,“……不是你用火锅引诱我我,我怎么会来” 江寄雪并没有计较君临境随随便便带人回绿野阁的事,很有礼节地对谢运道,“久闻照夜府君之名,既然是殿下的朋友,不必这么客气,殿下想交什么朋友是自己的事,想要邀请朋友一起吃饭也不用向我回禀,只要别再惹麻烦,让人打上门来就好。” 君临境看了眼谢运,把桌上的鱼片放进中间滚开的锅里煮,“上次的事是个意外,照夜府君可以给我作证,是穆子煦先抢我们的东西,我不得已才出手的。” 谢运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要不是临境殿下出手,我当时损失可就大了,他那个御藤术可真厉害……” 谢运观察着江寄雪的神色,试探道,“不知道灵玑大人还有没有再收徒弟的打算。” 江寄雪正吃着君临境夹给他的鱼片,闻言抬起眼看向谢运。 谢运道,“我也想学御术,如果灵玑大人还愿意收徒的话,我愿拜在绿野阁门下。” 君临境,“你想当我师弟” 谢运道,“怎么可能,我比你大,我当然是你师兄。” 君临境不满道,“好哇,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不行!” 谢运道,“行不行又不是你说了算,这要师尊说了才算。” 两人争执着,一齐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江寄雪。 江寄雪悠然吃着鱼丸,“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临境殿下是皇子,圣意不可违,才勉强留在东圣府修习,我并没有把握可以教好徒弟。” 意思就是连君临境他都不想要。 两人得到这个答案,都有些自讨没趣地挠挠鼻子。 就在这时,荷女再次来禀报,“少君,外府有人闹事。” 君临境正在夹菜的手一顿,最先开口问,“又来这次是谁?不会又是来找我吧?” 然后他转向江寄雪解释道,“这次我可真没惹事啊师尊,我这两天一直都待在绿野阁,出去也就是待在观棠殿。” 江寄雪看向荷女,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荷女道,“这次是北庭府的归藏府君穆乘风,他来找灵玑大人,说是要谈谈昨天北府少君在东圣府被打成重伤的事。” 君临境和谢运又一齐把目光投向江寄雪。 江寄雪吃饭的兴致被打扰,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不悦,是那种“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反击?”的不悦,他站起身,对荷女道,“我去看看。” 说完,大步朝绿野阁外走去。 君临境和谢运对视一眼,两人也跟着站起来,紧随江寄雪出了绿野阁。 谢运略有些兴奋地道,“这回要是再打起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第17章 君临境和谢运紧随江寄雪来到东圣府外府。 东圣府分为内府和外府,内府是府君和家人的住处,外府是政事房,办公官署,和正式会客的地方。 三人前后来到外府大堂,果然见大堂外正聚集着一群身穿黑衣的北庭府阵修,被守在大殿门外的东圣府术修挡在外面。 大堂里是个身穿一品黑金色府君袍的长须道人。 这道人鹤发童颜,皮肤看起来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留着一把又直又长的白胡子,一直垂到前胸,头发也是白色的,白须白发,手持一把拂尘,看起来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 第20章 他旁边还有人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具被烧得焦糊,依稀还能辨出人形的身体,大概是昨天被天打雷劈的穆子煦。 为首鹤发童颜的金袍道人稳坐在堂中一把太师椅上,见江寄雪带人进了大堂,便拿腔拿调地冷哼着道,“东圣府君不在,你们东圣府连招待人都不会?我来这么久,连杯茶都没有。” 江寄雪站在堂前,俯视着面前的一众黑衣修士,“看来你们北庭府教出来的人,不仅实力不行,就连话都传不清楚,难道他们没有转告归藏府君,是他们带人打到我东圣府门前,又违律擅用噬火伤人,先不讲规矩的是你的人……既然你北庭府不会管教弟子,自然有别人来替你管教。” 这时,已经有东圣府的参事捧着托盘和两杯茶走进大堂,侍立在江寄雪身侧。 穆乘风听到这话,气得冷笑,“那也轮不到你来管教,江寄雪,你年纪不大傲气挺大,我和你父亲同朝为官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身为后辈,竟然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话未说完,他就戛然而止,因为江寄雪面无表情地顺手抓起身侧托盘上一杯冷茶,兜头往穆乘风脸上一泼! 大堂里一时寂静无声,君临境甚至感觉周围人连呼吸后屏住了,江寄雪却只噙着一抹冷笑,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藐视地睥睨着穆乘风,眉梢眼角流动着一股冷傲的味道。 茶水顺着穆乘风的胡须往下淌,他眉毛和鼻翼上还挂着几片茶叶,穆乘风的表情既震惊又愤怒。 江寄雪却始终面无表情,懒洋洋地看着穆乘风。 原本还镇定自若的穆乘风被气得脸色铁青,“我看你才是最欠管教的那个!今天我就来替你父亲教训教训儿子!”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扫拂尘,一个箭步上前,朝江寄雪攻了过来,一连数十击,每一击都是致人死命的狠辣招数。 电光火石间,两人交手数招,江寄雪以极快的速度后跃,跃出堂外。 站在江寄雪身后的君临境和谢运俱是一惊,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寄雪却已经先一步在掌中以气化刃,以一柄金色长剑迎了上去。 眼见大堂外的北庭府众人跟着一起围攻上去,君临境也想跟着江寄雪一起上,但却被身后的谢运一把拉了回去。 君临境回头,挣扎着想要摆脱谢运紧紧抓住他的两只手,“你抓着我干什么?他们玩群殴啊,还不上去帮忙?” 谢运却道,“你上去帮不到忙,还会添乱,放心吧,术修就是太吃操作,但像你师尊这样天秀级别的,金丹打元婴,不在话下啦不在话下。” 君临境闻言回头去看时,见江寄雪和穆乘风已经交上了手,江寄雪手持一柄金色气刃,一招大蟒翻身朝穆乘风急砍过去,力道之大逼得穆乘风以拂尘相迎依旧不得不后退,但他身后的北庭府修士已经把两人围在中间,再次开始列阵。 这次他们的阵法和前几次都不同,只见从众修士的掌心,开始有火源不断冒出,在江寄雪和穆乘风的周围形成阵法的纹路,火源像是有生命的火蛇,快速游过地面,形成诡异的图案,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形成兽笼一样的阵法,把江寄雪和穆乘风都困在阵中。 这阵法以火运行,只是把人困在其中,看似温和无害,但君临境却发现,被关在笼中的江寄雪手中的气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而穆乘风却周身灵力大增,开始反过来压制着江寄雪。 江寄雪所用气刃为金色,而穆乘风所用拂尘是白色,乱战之中,只见白色,紫色,金色,黑色四道光影夹杂在一起闪成一团,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直到最后,江寄雪手中的气刃无法维持,彻底消失,这阵法似乎是专门为了对付江寄雪的气刃所设。 没有的气刃的江寄雪改用气化火,不断抵御着穆乘风向他袭去的拂尘,君临境这才发现,穆乘风所持的拂尘并不是普通的拂尘那么简单,他所扫之处,每根拂尘都像能留下一道锐利的攻击。 在一旁观战的君临境急着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阵法?我怎么感觉我师尊被困在里面没办法用气刃呢?” 谢运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火阵,道,“这是天雷无妄阵,江寄雪善用御刃,这在邺都城人尽皆知的,看来穆乘风这次是有备而来,专门设了对付江寄雪的阵法。” 君临境闻言更担心了,掌中御水,就想往阵上冲,“我来破阵。” 谢运却拦下他道,“别去,穆乘风带来的都是地阶修士,你现在的实力过去,会比他们所有人死的都快。” 君临境道,“那怎么办?” 阵中,江寄雪几次尝试用气刃无果,一面寻机破阵,一面又要应对穆乘风丝毫不留余地的穷追猛打,但他身法轻灵诡异,即使是这样危机的局势,依旧显得那么随心所欲,举手投足无不恰到好处。 穆乘风带着私卫围殴一个后辈,却没占到任何便宜,心中气愤,手中招数越发狠毒。 江寄雪等的就是他怒急攻心的这一刻,在穆乘风发疯一样朝他猛攻过来时,一个轻巧的滑步,跃到穆乘风一直占据的阵眼方位,只见他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移动着身形,便已经以主驭奴一般完全控制了北庭府众人布好的天雷无妄阵。 他找准时机,在阵法唯一的破绽处用御刃术飞出几根金针,所化金针蕴含灵力强盛,同时击中守阵的十几个阵修,周围众人不约而同发出痛呼,阵法也随之被破解。 但在同时,穆乘风也在这一瞬间抓到江寄雪的破绽,他右手拂尘扫去,被江寄雪御火挡下,左手却紧随而上,一记明夷掌直击江寄雪胸口。 江寄雪被一掌击飞,紫色的身形向后弹出去,迅捷如闪电,落地却轻如一羽,这么快的速度,很显然,他在被穆乘风一掌击中后就反应迅速地借势后撤卸势,穆乘风这掌对他造成的伤害就大大降低了。 “师尊!”,君临境担忧地想上前,却被激起来的尘土挡住视线。 正在他寻找江寄雪身影时,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千万道数不清的气刃从四面八方雪片一样朝穆乘风攻去,那气刃像是有生命一般,数量多到让人防守不及,刺入敌人身体后穿针引线一样在经脉里游走。 君临境初学御刃的时候,曾不小心吃过这种气刃划破经脉的苦头,此时见江寄雪用这招,痛苦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只听一声闷哼,君临境回头去看,就见江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穆乘风身后,手中长剑从穆乘风腹中贯穿而过,穆乘风猛喷出一口血来。 江寄雪收回炁刃,在空中极快地回身一脚,正中穆乘风胸口,以同样的姿势,把穆乘风踹飞出去,直摔到大殿之外,撞在身后的东圣府大门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东圣府两扇金漆大门应声倒下,震得四周浮尘扬起,把地上的石砖都砸出一个龟裂的深坑。 战势转换的如此突然,君临境怔在当场,看着江寄雪一个后翻,轻盈地落在东圣府正殿门前的台阶上,一头弯发垂落,他甩掉气刃上的血迹,优雅地收气入体。 什么叫手持真理胜过千言万语。 美貌这种东西已经不值一提,这场战斗看得君临境心驰神摇,此时望向江寄雪的目光只剩下对力量的渴望。 北庭府几个伤势较轻的弟子已经朝穆乘风奔过去,“府君!” “府君大人!” 他们从街上的深坑里扶起浑身是血,已经重伤的穆乘风,一起把目光投向台阶上的江寄雪。 只是他们毕竟不敢再去挑衅江寄雪,连直视都不敢,只是满含怨愤地侧目而视。 江寄雪依旧冷着脸,倨傲地睥睨着众人,“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早听闻过令郎不学无术,横行霸道之名,如今看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只是纵子如杀子,还望归藏府君这次回去养伤期间,可以向穆家的列祖列宗讨教一番教子之术,别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还想着来管教别人的儿子。” 君临境看着青龙大街上,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北庭府弟子,由衷地感叹,“儿子来了一巴掌,爹来了更是两巴掌,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谢运道,“那是你穿来的时间太晚了,想当年你师尊大杀四方,制霸京城的时候,你还没穿来呢。” 君临境大出意外,“嗯?” 谢运,“邺都城作为京城,盛产纨绔子弟,但和江寄雪年龄相仿的那一群官二代,却没几个纨绔,你知道为什么吗?” 君临境问,“为什么?” 谢运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因为但凡纨绔的,都被你师尊催残老实了,他就是个恶魔!” 另一边,江寄雪说完,也不在乎北庭府众人的反应,径自转身回府,东圣府的几个术修则自发地扶起东圣府两扇被砸倒的金漆大门。 后面的几天,北庭府算是老实了一段时间,毕竟府君和少君都被打成重伤,其他人就算再想上门滋事也要考虑考虑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 第21章 第18章 绿野阁的生活再次平静下来。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绿野阁后廊下。 隔着一张矮案,君临境和江寄雪分坐两侧,地板上铺着软竹丝编织的凉垫。 君临境横躺在竹丝软垫上,支着一条腿,悠闲地翘足,外袍只穿了一半,像穿藏袍那样把一只袖子系在腰间,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泛着红烈光泽的红珊瑚珠垂在白衫上,色泽更加饱和亮眼。 他时不时从旁边的矮案上拿下一颗荔枝吃。 矮案上放着一壶加冰的梅子茶,和两个盛着青梅茶的茶杯,还有一盘鲜红的荔枝。 初夏清劲的凉风吹过后廊,陪着不远处的池塘的蛙鸣,杯中碎冰碰撞的声音,荔枝的甜香,风吹过荷叶,偶尔有鲤鱼跃出水面。 最近正是流行吃荔枝的时节,君临境有些无聊,突然坐起身来,从矮案上果盘里拿出三颗荔枝,举起其中一颗给对面的江寄雪看,“师尊,你看,这里一共有三颗荔枝。” 江寄雪一袭淡紫色的细绸睡衫,坐在对面,正静静的慢饮着青梅茶,他看着君临境,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最近天气有些热,江寄雪把一头茂密的弯发束了起来,精致的脸部线条,和漂亮的五官完全展露出来,美得更加夺人眼目。 君临境一手拿一颗荔枝,然后放进另一只手中,他道,“现在我把这颗荔枝放进右边这只手里,那么我右边这只手里现在就有了一颗荔枝,对不对?” 江寄雪继续面无表情点点头。 君临境又拿出一颗荔枝,“然后我再放进一颗,现在我这只手里有两颗荔枝,对不对?” 江寄雪依旧面无表情点点头。 君临境又拿起最后一颗荔枝,塞进自己腰间的革带里,“现在最后这颗荔枝我放进我兜里,所以我右边这只手里现在应该有两颗荔枝,对不对?” 江寄雪很平静地,“嗯。” 君临境展开另一只手,“但是......我这只手里却有三颗荔枝。” 在他展开的手心里,果然静静躺着三颗荔枝。 “......” 江寄雪依旧面无表情。 君临境看了眼江寄雪,然后再次合上手,“然后,这三颗荔枝......也消失了!” 等君临境再展开手掌时,他手掌中已经空无一物。 江寄雪,“幻术。” 君临境摇摇头,“不是。” 江寄雪,“隐形符。” 君临境摇摇头,“也不是。” 江寄雪,“迷魂咒?” 君临境从袖子里取出自己藏好的四颗荔枝,揭秘道,“是障眼法,因为我的手法太快了,所以师尊你才没发现。” 江寄雪平淡地,“......哦。” 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反应,君临境有些失望,“师尊......你不觉得这很神奇吗?” 江寄雪紫眸沉静地盯着君临境,不知道在感慨什么,“......的确神奇。”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东圣府的公务闲下来一段时间,江寄雪终于打算继续教君临境御刃术。 后廊下,江寄雪坐在君临境打造的那张沙发上,以手支颌,长发披散在身后。 “正所谓金聚木散,金凝木生,金的属性是凝聚,你之所以不能聚气成刃,归根结底是对气的掌控不足,御刃术对御气要求最高,关键在于盈亏二字,稍有亏则虚,稍有盈则溢。” 江寄雪依旧是示范教学,在指尖凝出一片锋锐的金色薄刃,“如果你的气太散,聚刃便无力,徒有其形,而无其器,但如果你的气太盛,聚刃便太脆,虽有其器,却一触即碎。” 江寄雪指出的,正是君临境自己练习御刃术这段时间反复尝试却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 君临境站在廊边,“可我就是没办法做到既不亏又不盈,这太难了,御气稍有偏差,就不能成刃。” 江寄雪稍有地耐心解释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者以无为其用,器者以有为其利,阴阳二气原本就是相辅相成。” “知宗万物,则知渊源之妙,方明道之宗旨,才能不乱、不扰、不纷、不散、不耗,明其理,方得深入其奥,这也是我让你多读前人经文的原因,你对道的认识太浅,甚至不能体察天地大道,对气的操控,也只能驻足在最浅的表面,之前让你背的《太乙金华宗旨》背得怎么样了?” 君临境,“什么宗旨?” 江寄雪,“......” 江寄雪冷漠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检查,如果背错一个字,就再也别想我教你御刃。” 君临境眼见江寄雪要走,拉住江寄雪的袖子,“师尊,我错了,你别生气嘛,我明天一定背下来,我现在去准备晚饭,你想吃什么?” 江寄雪却道,“我还有事,晚饭你准备自己的就好。” 君临境问,“什么事?” 江寄雪垂了下眼,“......公事,可能会忙到很晚,不用等我回来。” 君临境觉得江寄雪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君临境背书向来很快,基本看完两遍就能背下来。 江寄雪离开后,君临境没用多久就背完了太乙金华,他一个人待在绿野阁百无聊赖,于是去南宁府找谢运。 谢运依旧在没完没了地画图纸,听他这么说,突然放下笔,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为了感谢你上次在金樽玉露帮我的忙,哥哥带你去找找乐子,怎么样?” 君临境挑眼看向谢运,发现他正憋着一脸坏笑,“什么乐子?” 谢运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嘿嘿。” -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青楼吧?” 看着眼前这座檀木为樑,珍珠为幕,范金为柱,水晶为灯的华丽三层楼建筑,君临境缓缓转过头,看向和自己并肩站在楼前的谢运。 此时邺都城正是夜幕掌灯时分,十里繁华,千丈软红,各大酒楼都张起彩灯,长乐大街整条街的灯火依次亮起,但都没有他们面前的这座红漆铺墙的酒楼灯火辉煌,纸醉金迷,站在酒楼门前,便能听到楼里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一片欢腾的声音。 门前一块金丝楠木匾额,上书三个“百乐楼”三个朱红大字。 谢运解释,“不是青楼,是百乐楼,邺都城最有名的伎馆,也是最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君临境看着谢运,“......那还不是青楼?” 带未成年逛青楼?你天打雷劈呀? 谢运钳住君临境的手肘,提着衣摆就往楼里去,“是艺伎馆,达官贵人们听曲儿的地方,官方认证合法的,你可以理解为夜店,反正不用你掏钱,你怕什么,找一个好位置——你不进?” 君临境看着谢运,换上一脸正色,大步朝百乐楼内走去。 “管他花街柳巷,我有光辉思想,进!” 合法逛青楼的机会可不多啊~ 君临境和谢运兴冲冲进了百乐楼,进到楼里,发现里面的装潢比外面更加华丽张扬,四面都是红柱金漆的雕饰,中间一道宽大的红桐木地板的楼梯通向二楼,二楼则是一圈环庭走廊,走廊上有身穿各种服饰,放浪形骸的人走来走去。 抱着琵琶月琴的歌女,身穿彩袖罗裙的舞女,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甚至还能看到公然穿着官服的官员…… 软语浓艳,靡人欲醉。 到处都是捧着酒杯谈笑的人,楼中四角都设着舞乐,桌椅毫无章法地摆满整个大厅,客人们可以随处落座。 “是照夜府君!” “府君大人。” “府君大人好久没来了……” 和谢运刚刚迈进百乐楼的大门,两人就被四周同时涌上来的几个歌姬和舞姬围住。 她们满脸期待地看着谢运,其中一些则好奇地看着君临境,“府君大人,这次带了朋友过来。” “好年少好俊俏哦,这是谁呀?” “这么气度非凡,是位贵胄公子吧” “不是,他穿着东圣府的弟子服,是东圣府的弟子……” 这些歌姬和舞姬看起来也都是十几岁的少女,应该之前就和谢运熟识,叽叽喳喳围着两人欢快地讨论。 谢运顺手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又从钱袋里掏出几颗金锭,随手抛出去一把,众人便一窝蜂哄抢而去。 君临境和谢运这才有机会从门口挤进楼内,两人走上楼梯,朝二楼雅间走去。 君临境道,“她们怎么认识你?看来照夜府君不是第一次来?” 谢运笑着道,“没电脑又没wifi,这时代唯一能找点乐子的就是这里了。” 两人在二楼热闹的走廊上穿行,避过来往的其他人,君临境看着刚刚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一个男人,问道,“大邺官员也能逛伎馆,官服都不脱?” 谢运不在意地道,“都说这是官方允许的啦,大家也就是来喝喝酒,听听曲儿,有的来谈些交情应酬,不算违律。” 第22章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二楼的一间雅间,这间房间很大,有半个大厅那么大,四周放着十几张矮案,中间是个空台子,台上一群身穿红色纱裙的舞女正在随着歌乐起舞。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 “宿凤凰,妒鸳鸯……少年心肯将名利想。” “喧满平康,不犯轻狂,谈笑玉生香……” 悦耳的歌声传出来,谢运当即开门走进房间,带着君临境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就这里吧。” “尤花殢雪情肠,驱风驾月文章……遍游春世界,交付锦排场。” “两鬓霜,烟雨老沧浪……”1 混着欢乐缠绵的歌舞声,已经有侍女为他们面前的矮案端上酒壶,布置菜肴。 君临境和谢运并排坐在矮案后,扫视了一圈房间内的人,发现其中有三桌客人都是穿着官服来的,旁边还有歌女服侍,其中一桌有四五个穿着精绣白虎纹的圆领袍,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大概是西策都护府的人。 因为据君临境所知,西策府的校服就是白色,那群白衣少年围在一张矮案上,正在嘻嘻哈哈喝酒玩闹。 君临境对谢运道,“还是第一次遇到西策府的人,没想到是在这种地方。” 葡萄美酒夜光杯。 谢运见怪不怪,举着鸽子血一样红的葡萄酒饮了一口,“应该是跟西府少君一块儿来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常客呢。” 君临境问,“西府少君?谁呀?” 谢运扭过头,刚要回答,突然目光定在不远处,神色间闪过一丝意外。 君临境随着谢运的目光看去,见门口珠帘一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修长挺拔,好看得宛如天神一般的身影。 前面那人穿着一身红衣,一头白发用一根红飘带束在脑后,神色举止风流,尤其引人注目,看起来大概大概二十出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朝房间扫了一圈,然后转身为后进来的那人掀起珠帘。 后进来的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罩帽斗篷,大半张脸都隐在罩帽下面,只露出一截下颌紧窄,线条精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下巴。 即使是在这样花天锦地美人如云的地方,即使那人只低调地露着半张脸,但还是一时间吸引了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甚至台上的歌舞都错了几个节拍,周围一片惊叹和抽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紧盯着那个隐在斗篷下,漂亮高痩的身影。 君临境拿着酒杯的手无意地收紧,他一眼就从那斗篷下散出的一缕弯发认出了来人。 需要忙到很晚的公务? 江寄雪,别以为你裹得跟个巫师一样我就认不出来你! 没想到我们师徒互道晚安后又在峡谷相遇了!? 第19章 君临境也和所有人一样,紧盯着那白发青年和江寄雪,一直等到两人选了个不大显眼的位置落座,君临境才朝身旁的谢运问道,“那个,红衣服白头发的,是谁?” 谢运此时却专注在自己面前的矮案上,矮案上有十几个琉璃酒壶,里面都装着各种红色黄色绿色的酒液,还有几样精致的菜肴,他取了一个空酒壶,开始自己调配,抽空朝江寄雪那边看了一眼,回答,“哦,那个就是西府少君宋轻舟。” 君临境盯着两人,心里有什么东西隐隐发酸,想要爆发,“我怎么没听说过?他和江寄雪关系很好吗?” “还好吧,反正是一块在京城长大的官二代,从小就一起玩很正常。” 谢运专心致志调他的酒,“一点洞庭春色,一点剑南清苏,再来一点西域红葡萄……好了,这是我独创的冻春甜酒,这秘方是我偶然摸索出来的,别人都不知道,既有洞庭春色的酒香,又有西域葡萄酒的甜香,尝尝。” 谢运把一个琉璃酒杯推到君临境面前。 君临境拿起酒杯尝了一口,只觉得这酒入口微辛,咽下后却有一股清爽的梅子回甘,只是他这会儿没心思品酒,照夜府君精心调配的冻春甜酒,也只得到了一个敷衍的,“还行。” 此时台上已经换了歌舞,一个抱着琵琶的黄衣女子走上台,开始弹奏,切切嘈嘈的琵琶乐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君临境盯得太久,宋轻舟原本正举着一杯酒听同桌人说笑,突然目光往君临境这边看了一眼,竟然举杯微微颔首,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那人长着一双狐狸眼,看人时不笑也像笑。 谢运也跟着举杯,回应对方,侧头跟君临境解释道,“宋轻舟是西府观月府君的独子,出了名的好色,最喜欢各种各样的美人,哎?他旁边那个,是你师尊吧?” 君临境见宋轻舟也冲着他笑了一下,然后扭头对坐在身侧的江寄雪说了句什么。 江寄雪原本正在饮酒赏乐,闻言也朝君临境这边看了过来,罩帽下一双漂亮的紫眸穿过千丈软红柔歌,隔着人群,一眼就盯准了君临境,随后眸色一冷,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 君临境不能再安坐不动了,他站起身,朝江寄雪所在的位置走去。 谢运紧跟在他身后。 来到江寄雪面前,和谢运一起在江寄雪对案坐下,君临境面色不虞地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不明白君临境在不满什么,反而自恃尊长地问道,“你怎么来这种地方?” 君临境语气又犟又冲,“你不也来?” 江寄雪毫无所觉,“我想来就来,轮得到你管?” 那个叫宋轻舟的在一旁和稀泥,“阿雪,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呀?是临沂殿下?啊不,临时殿下?排行多少来着?” 皇帝的儿子实在太多了,以至于没多少人分得清这些皇子。 君临境气冲冲地问,“那你凭什么管我来不来?这就是你说的公务?” 江寄雪察觉到君临境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刚想教训君临境两句,就听旁边的宋轻舟嗷得叫了一声,道,“是临境殿下!对吧?阿雪——你都有徒弟了,看来我也该收两个亲传弟子什么的,很有趣啊,临境殿下,你兄弟那么多?有没有想做符修的?” 谢运笑着道,“是我邀请临境殿下来的……” 被江寄雪瞪了一眼后,谢运赶忙补充道,“就是听听小曲儿,喝喝酒,百乐楼的歌舞和酒,邺都城最有名的嘛。” 宋轻舟赞同地道,“有眼光,我也觉得百乐楼的歌舞是邺都城最好的。” 谢运和宋轻舟两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互相碰了碰酒杯。 江寄雪道,“既然这样,听完就回去吧,小孩子来这种地方凑什么热闹?” 君临境不满地看着江寄雪,“那你呢?” 江寄雪,“你管我?” 宋轻舟搭着江寄雪的肩膀道,“我和你师尊今晚就不回去了,毕竟我们是大人,要干点大人该干的事~” 君临境瞥了眼宋轻舟搭在江寄雪肩膀的手,强忍着不悦,“那我也不走。” 江寄雪冷眼看着他,“你太乙金华背完了?” 君临境,“......” 就在这时,台上的歌舞散场,两个面容姣好的舞女朝他们这桌走来,很熟络地分别坐在宋轻舟和江寄雪身侧,轻纱之下雪嫩肌肤若隐若现,衣衫间发出阵阵迷醉入骨勾人魂魄的芬芳。 其中一个给宋轻舟斟酒,柔声问道,“西府少君,怎么好长时间不来我们百乐楼?” 宋轻舟接过那女子的酒杯,顺手摸了把小手,“我前段时间去掖州出了堂外差,那边出了个什么灯花圣教,我奉旨去剿灭,今天刚回京,就迫不及待来找你了嘛。” 另一个顺势温香软玉地倚在江寄雪怀里,“东府二公子也好久不来,难道忘了玉娘吗?” 这两个舞姬并没有掩藏自己的气息,所以君临境很容易就察觉到这是两只妖,一只狐妖,一只蛇妖。 这在邺都是很常见的事,妖姬甚至比普通乐姬更受欢迎。 可能是当着自己徒弟的面,江寄雪不好表现得太轻浮,很正经地对宋轻舟道,“凡是邪教聚集之地,必然存在政事上的隐患,或是挟官贪婪,戕害百姓,或是苛捐杂税,急征暴敛,要么就是狱讼不公,欺凌小民,才会逼得百姓信奉邪教以求自保,如果只是除掉灯花教,但掖州真正的问题没有解决,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有下一个灯花教聚众谋乱。” 宋轻舟闻言,细想了想,嘻嘻笑道,“这我倒是没想这么多,还是阿雪你顾虑周全,怪不得你东圣府辖区生齿日繁,民殷众富呢,对了,这次我从掖州来,还给你带了礼物……” 这对吗?江寄雪,你人设不对吧?你人设怎么跟书里写的不一样? 君临境幽怨的目光几乎要把江寄雪凿穿了,看着江寄雪抚在玉娘肌肤上的手,心像放在沸水里一样皱成一团,他想,只有把这女人被江寄雪摸过的地方全部切掉才能以解他心中酸楚和愤恨。 玉娘偶然对上君临境看向她的可怕目光,原本正在给江寄雪斟酒的手一抖,鲜红的葡萄酒顿时洒了一桌。 第23章 江寄雪也被惊扰,他低头问玉娘,“怎么了?” 玉娘不敢答话,有些害怕地缩在江寄雪怀里,给君临境看得更加火冒三丈,气得他黑化程序都开始加载了。 五脏六腑仿佛被醋淹了一样,一种类似恨意的东西不由自主地蔓延。 江寄雪……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你就活该被囚禁起来!我要在心里把你先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一百遍! 君临境已经开始在心里打造锁江寄雪用的金链子了。 江寄雪不知道自己可怕的徒弟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先这样那样,再那样这样一百遍,他抬眼看向对案的君临境,对上自己小徒弟投向玉娘的带着些恨毒的目光,他面露不虞,扶着玉娘站起身,“反正歌舞已经结束,酒也喝不痛快,我先回房,你们自便。” 说着,扶着玉娘朝房间外走去。 君临境这下是彻底忍不了了,猛得站起身来,就要跟上去。 谢运赶忙拦下他,“你干什么去?” 君临境甩开谢运,走出房间,见江寄雪和玉娘已经沿着外面的回廊朝尽头转过去。 君临境大步上前,却被紧跟出来的谢运再次拦下,“你干什么?人家回房,肯定是有正经事要做,你跟着过去算什么事?” 君临境回头质问谢运,“你不是说这里只是喝喝酒,听听小曲儿的地方吗?这是怎么回事?” 谢运讶异地看着他,“不是——你是孟德斯鸠吗?怎么突然这么正义感爆棚?这种地方,有些隐形服务很正常,时代不同啊,朋友,人家这是合法经营。” 君孟德斯鸠临境恶恨恨地道,“等我当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立法禁止卖/淫,把他们这些嫖/娼的都抓起来!” 谢运劝他,“你知道,他们生产力不行,要是真禁了这个,国库岁收税入说不定得砍掉三分之一……别冲动啊朋友。” 被谢运耽误了一会儿,君临境再追上江寄雪的时候,江寄雪已经来到一间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君临境气冲冲地大步上前,猛蹿到两人中间,一把推开二人。 推得很精确啊,把江寄雪推进房间里,把玉娘推出房间外。 江寄雪和玉娘都没防备,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江寄雪回头看向君临境,脸色阴沉得可怕,但还是尽量保持着该有的风度,“君临境,你到底想做什么?” 君临境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权力干涉江寄雪的私生活,两人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 ……更重要的是,他打不过江寄雪。 嫉妒使人盲目,战斗力使人清醒。 回去就把书读烂,御术练到死!江寄雪,我总有一天要变得比你更强! 面对能把自己打得山路十八弯的江寄雪,君临境冷静下来,觉得师徒关系也并非没有发挥的空间,于是道,“……我太乙金华已经背下来了,师尊……我现在给你背吧!” 对于君临境这种上夜店做数学题的行为,江寄雪简直惊呆了,盯着君临境,不可置信地问,“你脑子有病?” 虽然时间地点都不对,但君临境还是执意道,“我真的已经背下来了,师尊,你让她走吧,我觉得我今天就能聚气成刃。” 然后君临境转向玉娘道,“你走吧,我师尊要给我上课了。” 玉娘也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师徒俩。 江寄雪恨不得一脚给这玩意儿踹飞,“该走的是你,我现在没心情听你背什么太乙金华,趁我心情还不错,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君临境一脸可怜巴巴看着江寄雪,撒娇道,“师尊~我好不容易才背下来的,师尊你就听一听吧……” 君临境一脸纯情地看着江寄雪,满脸嗷嗷待哺写着两个大字——爸爸! 江寄雪,“……” 那还能怎么办?只能父爱大发了呗。 比江寄雪更无语的是玉娘,玉娘看看君临境,又看看江寄雪,玉娘的表情belike:“呦~带着儿子来逛青楼,真是少见。” 然后气愤地甩袖而走。 江寄雪觉得自己东府二公子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小子手里。 第20章 当江寄雪在百乐楼的豪华情侣套房里,听君临境背完整篇太乙金华宗旨后,江寄雪觉得,自己应该也脑子有病。 要不然怎么会无聊到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听这种生物背这种东西。 江寄雪震惊地想,难道脑子有病——会传染!? 太乙金华一万多字,全篇背完将近一个时辰,江寄雪都听困了,他道,“行吧,算你过关了,出去吧。” 君临境却站在原地不动。 江寄雪问,“你怎么还不走?” 君临境问,“师尊你不也不走?” 江寄雪道,“我答应了宋轻舟,今晚在百乐楼过夜,你自己回去吧。” 君临境道,“师尊不走,我也不走。” 江寄雪无语地看着君临境,“那你自己去找间房,别在这里妨碍我。” 君临境,“我只待在这里,不妨碍你。” 江寄雪,“你待在这里就已经在妨碍我。” 君临境,“如果我走了,你还要玉娘来吗?你难道要跟她......” 江寄雪用饶有兴致的目光盯着君临境。 君临境道,“……跟她睡觉?” 江寄雪笑了,“我不跟她睡,难道跟你睡?” 君临境大胆表白,“我愿意!” 江寄雪惊悚,“我不愿意!” 君临境心想,你本来就该跟我睡,谁知道这个玉娘从哪里蹦出来的?书里根本没她的剧情好吧,君临境道,“可是,太乙金华宗旨里讲,我道修行应该避免进入蕴界,色为五蕴第一戒……” 君临境认真地看着江寄雪,“师尊,你这是破戒。” 江寄雪莫名其妙地看着君临境,“你在教我做事?” 小小徒弟还挺双标,跟别人睡就是破戒,跟你睡就不算破戒是吧? 君临境,“不是我说的,是吕洞宾说的。” 江寄雪理直气壮地道,“前人经典,是助你修行的外物,经文里讲的就一定是对的吗?我一向奉行治欲如治水。” 君临境,“什么意思?” 江寄雪理不直气也壮地道,“堵,不如疏,况且阴阳交合原本就是天地之道,我这是在秉行天地正道。” “……” 君临境觉得,江寄雪有时候真的很有些资深教师的风范,这不就是很典型的“课本写错了,按我说的来”吗? 君临境还是头一次见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嫖/娼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他惊呆在原地,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好啊江寄雪,嫖/娼你还有理了?你是弗洛伊德吗?怎么说都是你对?在自己徒弟面前说这种话,你难道不会感到羞愧吗? 江弗洛伊德寄雪不仅丝毫没有感到羞愧,还十分振振有词地开始教训起君临境,“欲无念,不能无念,欲无息,不能无息,与其抗拒,不如顺势而为,欲望这种东西,如果不能及时用合适的方式疏导,早晚有一天会像河水决堤,大河改道一样酿成大祸,任何执念都是修行大忌,是你来控制欲望,而不是让欲望来控制你,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怪不得你修为境界没长进。” 正所谓酒色误我良久,从今日起,戒酒! 君临境文化课本来就不行,他心里非常清楚,论道他是论不过江寄雪的,江寄雪也不知道背了多少书,说什么都能说得头头是道,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无理也能说成有理,于是只能气呼呼地低着头不说话。 江寄雪看着君临境沉默不说话,一副好像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他心想,有没有搞错,别人来青楼寻欢作乐,我来青楼给你批改作业,要委屈也该是我委屈吧,少年? 江寄雪实在困了,他觉得可能是皇帝儿子太多,导致君临境父爱缺失,所以才对自己这么依赖。 面对小徒弟这种委屈巴巴期期艾艾的样子,他决定再父爱大发一次,“行吧,要睡就睡吧,不过仅此一次,下次再来坏我好事,就把你逐出师门。” 于是,当晚君临境便喜滋滋地达成了同床共枕成就,狠狠感受了一把来自师尊的父爱。 - “啊啊啊啊啊!” 第二天清晨,君临境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惊叫声吵醒,他睁开眼,就看到江寄雪那张无可挑剔的精致面孔就在自己眼前,睫毛浓密纤长,皮肤细白如凝脂软玉,眉目奇丽冷艳,乌黑浓密的弯发垂在颊侧,玉色映人中透出点带着野性的妖魅...... 江寄雪也同样被这声惊叫吵醒,皱了皱眉头,睫毛轻颤一下,睁开一双惺忪的紫眸,看向同样近在咫尺的君临境,问,“外面怎么这么吵?” 君临境瞳孔陡然张大几倍,脑子像是核弹爆炸了一样空白起来,目光几乎化成浓稠的黏液,黏在江寄雪的脸上,他心里很想再盯着这张脸就这么一直看下去,但身体却像自动打开了防沉迷系统一样,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僵直地坐起身,“有人在叫,我去看看。” 第24章 说着跳下床,跟个僵尸一样推开房门来到走廊,自始至终不敢再回头看江寄雪一眼,直到游荡着走出几十步,才发现自己心如擂鼓一样狂跳不止,就像受到了什么杀伤力很大的攻击。 江寄雪漂亮,君临境一直都知道,但没想到这张脸在近距离观看的时候竟然杀伤力这么强,仿佛他只要再看江寄雪一眼,就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 这个男人,美得可怕。 君临境大口呼吸,平复着自己不正常的心跳。 这时那个惊叫的声音再次响起,“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 是个男人,声音还有点熟悉? 君临境循着声音走到一间客房门前,看到房门大开着,房间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谢运,正背对着君临境。 谢运肩膀微微颤抖着。 君临境问,“你怎么了?” 谢运慢慢转过身来,脸上一副见鬼的表情…… 君临境看到他的正面,脸上同样浮现出一副见鬼的表情,“怎么会……这样?” 只见谢运外袍敞开,露出里面宽松的里衣,而他的腹部高高鼓起,把里衣撑开,肚皮鼓胀起来,被撑得圆鼓鼓的,竟然好似怀胎十月的孕妇…… 谢运崩溃地大声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临境,“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 谢运,“我能干什么?我只是喝了酒啊,呃——” 谢运两手扶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五雷轰顶一样看着肚皮下开始活动起来的波动,“哦......它开始动了!完了完了怎么办?我不会要生了吧?” 君临境同样惊恐地盯着谢运的肚皮,发现他肚皮下确实有东西在蠕动,看起来像是胎动,“这不正常,喝酒能喝成这样?而且你怎么会怀孕呢?你不是男的吗!?” 谢运扶着肚子大叫,“而且要怀也不能这么快就变这么大吧?这肯定是妖怪,快去叫人。” “叫谁?” 谢运好像真的肚子疼得厉害,他胡乱打着滚道,“随便,找个能看明白的来——” 此时,谢运的惊叫声早就惊动了百乐楼,君临境出门就遇到了另一个熟人, 宋轻舟朝门里看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到谢运身边,先是蹲下身查看谢运的情况,然后用手抚上他的肚皮,脸色严肃起来。 谢运见到宋轻舟就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宋轻舟的手腕,道,“西府少君,太好了,是你,快帮帮我,我肚子太疼了,好像要生了......” 宋轻舟闻言脸上划过一瞬不可思议,然后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咬破手指流利地在符纸上画了什么,随后把符纸递到谢运的嘴边,道,“吹一口气。” 谢运疼得满头大汗,先是一愣,然后听话地吹了一口气。 宋轻舟拿着被谢运吹过气的符纸,撩起谢运的里衣,把符纸“啪”地贴在谢运的肚皮上。 渐渐的,谢运的肚皮平静下去,没有了动静,谢运也不再疼得满地打滚,他擦着汗坐起身来,看向宋轻舟,“西府少君,我这肚子是怎么回事?” 宋轻舟用手摸着下巴,认真地盯着谢运滚圆的肚皮,面色严肃地道,“是咒童子。” “咒童子?” 谢运和君临境一起惊讶地问出声来。 谢运扶着肚子,紧张地问道,“咒童子是什么?为什么会到我的肚子里?” 宋轻舟摇摇头,从看到谢运的肚子开始,他脸色就一直很严肃,“冒昧地问一句,照夜府君,你......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情债未还?” 君临境闻言,也和宋轻舟一起,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谢运。 谢运一噎,“怎么可能,没有!” 宋轻舟有些怀疑地又问,“真的?” 谢运斩钉截铁,“当然,我怎么会有情债?” 宋轻舟道,“那就奇怪了,一般咒童子这种东西,十案有九案都是附着在有情债未还的负心汉身上,如果照夜府君没有未还的情债,又怎么会被咒童子缠上呢?” 谢运道,“哎呀,我真的没有,你们也知道,我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南宁府专注我的炼器事业,哪有时间去欠什么情债,快想办法,帮我把这东西拔除出去。” 宋轻舟道,“这我也没办法,拔除咒童子,需要化解它的怨气,但现在照夜府君你既没有情债可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化解这咒童子的怨气,不过我的符咒可以暂时帮你压制它,所以暂时你是安全的。” 谢运,“暂时安全是什么意思?” 宋轻舟满不在意地道,“一般被咒童子附着后,最多三天时间,你就得把他生下来。” 谢运闻言崩溃,“什么!?” 宋轻舟上下瞟了谢运两眼,瞟得谢运直想冒火,宋轻舟才慢悠悠地道,“但府君大人你毕竟是个男人,嗯......所以你大概生不出来。” 谢运着急道,“那怎么办?生不出来会怎么样?我补药生孩子啊啊啊!” 宋轻舟轻嗤一声道,“说得跟谁想生一样,不想生的话,就老实交代,照夜府君?你到底欠了谁的情债没还?” 谢运斩钉截铁,“我都说了没有!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 第21章 宋轻舟道,“既然照夜府君确定自己没有欠过什么情债,那么现在这情况,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谢运急忙问道,“什么可能?” 宋轻舟道,“这咒童子认错了人,得问问他到底有何怨气未了才行。” 谢运道,“那你快问啊。” 宋轻舟道,“这可不是我们符修擅长的事啊。” 谢运问,“那谁擅长?” 宋轻舟把目光转向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君临境,笑着道,“东府二公子,尤善扶乩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就在这里,你还是求临境殿下吧。” 说完,宋轻舟便抱臂站在一旁,用饶有兴致的目光盯着君临境。 君临境察觉道宋轻舟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探究的意味,这让他有些不舒服,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对谢运道,“我现在灵识未开,要用申令,恐怕要我师尊亲自来才行。” 谢运道,“那还是快去请你师尊吧。” ...... 当江寄雪来到谢运房间时,谢运肚子上的符咒已经有了松动,似乎是他肚子里被压制的咒童子在反抗,宋轻舟只好又多贴了一道符篆压制。 当看到那抹熟悉的紫衣走进客房时,君临境是第一个迎上去的,“师尊,你来啦。” 江寄雪看了一眼君临境,面色无波地点点头。 宋轻舟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这师徒二人,笑嘻嘻道,“阿雪,听说你昨晚把玉娘赶出来了?她很伤心呢,不打算去哄哄吗?” 面对宋轻舟,江寄雪也依旧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冰山脸,“你这么怜香惜玉,为什么不自己去哄她?” 宋轻舟显然也习惯了江寄雪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自顾自走上前,一把搭上江寄雪的肩膀,“好无情的人呀~” “等等……”,就在宋轻舟还想继续滔滔不绝说下去时,那边躺在矮榻上的谢运急忙叫停,“我说二位少君,眼下还是先帮我把这肚子解决了吧,啊呀!它又踹我了……” 宋轻舟见此,只好暂时言罢。 江寄雪走到谢运跟前,他低头看了眼谢运的肚子,道,“的确是咒童子没错,轻舟,帮我摆坛。” 宋轻舟在后面懒懒应了一声,“好。” 接着便拉过一旁的桌子,放到客房中间,然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在纸上快速写下什么,随后把符纸平举到江寄雪面前,对着江寄雪歪头一笑。 江寄雪面无表情地瞥了这人一眼,但还是很给面子地用手在符纸前端一挥,符纸顿时燃烧起来,宋轻舟把符纸丢到桌案上,竟然化作一层薄薄的飞灰。 谢运讶异地看着二人一通行云流水的配合,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宋轻舟轻快地道,“幻术而已,咒童子和我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是由不能化解的怨念积聚而成,要和它沟通,需要桥梁来牵引。”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和宋轻舟熟练配合的样子,心里无端生出几分不悦,也对这个突然冒出来,自称是江寄雪最好的朋友的人,非常不喜,看向宋轻舟的目光也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厌恶。 “去帮我取一碗鸡血和一碗面粉来。” 君临境回过神,就见江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自己面前,江寄雪显然对他看向宋轻舟的目光有了察觉,“你在看什么?” 君临境看着师尊,心像是被人捣了一拳一样,忍不住有些没缘由的失落。 要是临境殿下有耳朵和尾巴,现在肯定都蔫蔫地耷拉着。 江寄雪看着他,有些无奈,语气竟然放缓,摸了摸徒弟耷拉的狗头,“快去吧。” 宋轻舟站在一旁,观察着师徒二人的目光异常锐利,他用一种探究和疑惑的眼神看着江寄雪。 第25章 君临境乐颠颠地去跟百乐楼的人要了一碗鸡血和一碗面粉,等他重新回到客房时,见江寄雪正站在供桌前,而宋轻舟则站在谢运身侧。 江寄雪沉静地道,“把面粉给我,鸡血给西府少君。” 君临境把面粉交给江寄雪,又把鸡血交给宋轻舟。 宋轻舟接过盛着鸡血的碗,慢悠悠揭下谢运肚皮上的两张纸符,纸符刚被揭下来,谢运的肚皮便疯狂得跳动起来,似乎是里面的东西就要破开肚皮跳出来。 谢运吓得扶着肚皮大叫,“快救救我!” 宋轻舟利落地以指尖沾血,在谢运肚皮上手绘符文,随后又取出一张符纸,用鸡血刷刷两三下绘出一张符咒,然后掀起谢运的长衫,就要脱他裤子。 谢运的连忙抓住自己的腰带,他惊悚地看着宋轻舟,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宋轻舟收手,立在一侧笑看着谢运,“为了不让这咒童子从某些照夜府君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来,我需要把这张符咒封在府君大人尊贵的……” 宋轻舟朝谢运尊贵的屁股看了一眼。 说完,他对谢运微微一笑,那轻飘飘的笑容看在谢运的眼里,着实令他后背一凉。 ……?????? 谢运,“……难道就没有更体面一点的办法?” 君临境回到江寄雪身边,他看着江寄雪把面粉均匀地洒在坛桌上,又拿出一支笔立在面粉上。 君临境问,“为什么不能直接驱除咒童子?还非要问清它作乱的缘由不可?” 江寄雪神色漠然地解释道,“咒童子是怨灵的一种,非鬼非怪,不具形体,平常刀剑术法都不能伤它,要想驱除怨灵,只能化解他的怨气。” 君临境懵懂地点头。 宋轻舟似乎看出君临境的困惑,很贴心地解释道,“所有的妖魔鬼怪按照攻击方式一共分为三种,无相,魇心,和秽形,其中无相是不能攻击的,因为这类邪祟无法攻击,无法毁灭,只能度化,比如咒童子,还有的只能封印,如果一定要攻击,但往往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魇心是有灵智的妖魔鬼怪,秽形是没有灵智的阴尸死物,你师尊是不是没跟你讲过这些?” 其实江寄雪是讲过的,不过他讲的是简易版本,君临境还记得江寄雪当时闲倚在沙发上,跟他说,“分两种,一种是打得死的,一种是打不死的。” 宋轻舟道,“阿雪,你可真不是个好师尊。” 江寄雪没搭理宋轻舟,专心布置好扶乩用的法坛。 “以日洗身,以月练形,二十八宿,与我合形,千邪万秽,逐水而清,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屋中气氛渐渐变了,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迷雾封锁了房屋,那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好像无处不在,飘散在整个房间里,外面原本热闹的人声和乐声都听不见,几人被笼罩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周围安静得几乎连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就在这时,谢运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盯紧他眼前的地面,君临境跟着看去,只见从谢运所在的矮榻到江寄雪所在的供桌之间,原本洒好的面粉之上,出现两只小小的脚印,脚印还没有一个成人的拳头大,却稳稳向前挪动,最终来到坛桌之上。 江寄雪松开手中的笔,那支笔没有任何外力支撑,却直直竖在坛桌之上。 江寄雪在这时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只见他面前立着的笔自己动了起来,在面粉上写下,“樊姬之子。” 江寄雪又问,“樊姬是谁?” 那笔又刷刷写下,“百乐楼舞女。” 这时,谢运突然开口道,“哦,我知道这个樊姬,她之前是百乐楼最有名的舞女,后来被中书侍郎温行大人赎身,做了中书大人的小妾,只是不知,她的儿子怎么会成为咒童子?” 江寄雪又问,“有何执念未了?” 只见那支笔顿了一段时间,又刷刷写下,“温行......” 然后在后面重重又写下一个“死”字。 君临境怪道,“他要温行死?” 谢运闻言不免忿忿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不去找温行,来我肚子里干什么?” 江寄雪又问,“缘何伤及无辜?” 只见那笔匆匆写下,“他是温行。” 见此,站在坛桌旁的君临境,江寄雪,宋轻舟都以奇怪的目光看向谢运。 谢运躺在榻上,看不见坛桌上的字,见三人都怪异地盯着自己,一时有些毛骨悚然,“怎么了?你们干什么这么看我?” 君临境道,“他说你就是温行。” 谢运托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就要站起来,“放屁!我怎么会是温行!准是这小鬼认错人了。” 岂料谢运话刚出口,那咒童子似乎被什么触怒,坛桌上的笔忽然急促地狂抖着,一遍遍在面粉上写着,“温行死......温行死......温行死......” 谢运跟着腹中急痛,抱着肚子痛呼起来,“哎呦,他在作怪,快救我......” 但对方显然已经进入一种癫狂的状态,不断急速在坛桌的面粉上写着,“温行死......温行死......” 宋轻舟道,“这咒童子灵智太低,我先强封住他。”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两道符纸,往谢运肚皮上贴去。 他符纸一贴上谢运肚皮,坛桌上的笔立刻停止,倒了下去,屋中那层无形的薄雾也渐渐散去,外面鼎沸的人声,和悦耳的琵琶弹奏声又传进屋中。 谢运痛苦地道,“现在怎么办?” 江寄雪站在坛桌旁,脸上依旧是那副平心静气的样子,“看来只能去找中书大人问问清楚了。” 谢运道,“这个温行要是知道咒童子想要他的命,一定不会来帮忙,怪不得他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百乐楼,原来是怕了。” 江寄雪道,“现在先要知道柳樊姬在哪里,这咒童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怨气,一定要置温行于死地。” 宋轻舟问道,“这位舞女樊姬,是什么时候被赎身的?” 谢运回忆着,道,“大概是去年八月份。” 君临境道,“现在是六月份,这么说,樊姬被温行赎身带走,已经过去了十个月,她被带走时就已经怀有身孕吗?” 谢运道,“这我倒是不清楚,这种事情,还是去问温行自己才行。” 宋轻舟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去中书大人府上登门拜访一趟吧。” 四人商议定了,当天便一起去往中书侍郎温行的家里。 第22章 温行住在南城区光德坊集英巷内,府邸非常气派,四人来到府上表明身份,被请到府中前厅。 天罗宗一位府君两位少君和一位皇子同时驾临,温行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没过多久就出现在前厅。 “下官温行拜见临境殿下。” 温行先是向君临境行礼,然后依次向谢运和江寄雪,宋轻舟行礼,并命下人上茶,几人端茶落座。 宋轻舟开门见山地道,“侍中大人,我们此次前来,是想问一问关于百乐楼舞女柳樊姬的事,听说侍中大人在去年八月为她赎身,不知柳樊姬现下可在大人府上” 温行端茶坐在主座,听到柳樊姬的名字时,就已经脸色大变,苍白异常,“这……不知西府少君为何要问柳樊姬” 宋轻舟道,“遇到一件棘手的事,和这位樊姬姑娘有关。” 温行叹了口气,道,“她已经不在我府中。” 江寄雪问,“她死了?”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八成是死了。 温行连忙摆手,道,“不,那倒不是,去年八月,我给樊姬赎身,把她接回府中,但不料一次家宴,来我府与宴的辰王殿下偶然得见樊姬,他见樊姬貌美,向我索求,辰王殿下贵为皇室……”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惶恐地看了一眼君临境,但见君临境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于是继续说道,“我不敢违逆辰王殿下,所以只好把樊姬送给了他。” 谢运闻言,气愤道,“什么!?你把她送给别人了?” 谢运虽然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几年,但他毕竟是个现代人,文明程度,思想意识都还是个现代人,把小妾送人这种藐视人权的行为,虽然在这个世界司空见惯,是件平常事,但还是远远超出谢运和君临境的接受范围。 相比起来,江寄雪和宋轻舟对这件事的反应,就要平静地多。 温行这才注意到谢运宽大的衣袍下明显鼓起来的肚子,他一惊,像是意识到什么,问道,“照夜府君,你的肚子......” 谢运原本替人受过就心里不快,现在知道柳樊姬的遭遇,心里更是不忿,质问道,“柳樊姬已经怀有身孕,你知不知道?” 温行闻得此言,脸色青白地立在当场,“我.....当时有过怀疑。” 谢运道,“既然如此,那就没错了,债是你欠的,也该你来还。” 说着,他扯开衣襟,揭下肚皮上的符纸,只见他肚皮快速瘪了下去,那咒童子自来到温行府上,就已经察觉到真正的温行的气息,此时封印已解,当即从温行震惊得大大张开的嘴巴钻进去。 第26章 温行没防备,等他回过神来,只觉腹中剧痛,疼得他伏倒在地,不住地求江寄雪和宋轻舟,“这是什么?快帮帮我......” 宋轻舟和江寄雪并肩而立,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去,又拿出两道符纸,贴在温行的肚皮上。 君临境见他动作,心想,“这宋轻舟到底随身带了多少符纸?怎么好像怎么也取不完一样?” 和温行的痛苦不同,谢运顶了一天的大肚子终于得到解脱,顿时一身轻松,他上前看着躺在地上的温行,捂着不适的喉咙道,“白叫我替你受这一遭罪,也该叫你尝尝这滋味。” 君临境问道,“现在怎么办?这咒童子还是除不掉啊?” 江寄雪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温行,道,“你们不觉奇怪吗?柳樊姬被侍中大人从百乐楼赎出来,然后又送给辰王,如果在柳樊姬被送给辰王之前,就已经怀有身孕,这只咒童子是柳樊姬腹中之子所化,在此期间,应该一直跟随着柳樊姬,但他却又出现在百乐楼,这是为什么?”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君临境灵光一闪,明白了江寄雪的意思,“师尊的意思,是柳樊姬后来又重新回到了百乐楼?” 宋轻舟道,“可柳樊姬不应该在辰王府吗?” 江寄雪冷静地道,“这件事,只能去一趟辰王府才能得知,如果柳樊姬还活着,或许侍中大人这条命还能保下。” 温行闻言,立刻跪地再三请求,求江寄雪和宋轻舟一定要救救他。 可能是惺惺惜惺惺,渣男惜渣男吧。 江寄雪和宋轻舟竟然真的打算救温行。 四人再次离开了温行府上,在府门外商议决定分头行动。 宋轻舟道,“阿雪和我一起去辰王府,照夜府君和临境殿下就先回百乐楼探听情况。” 君临境却道,“应该我和师尊一起去辰王府,你和照夜府君一起回百乐楼。” 宋轻舟之前曾和君临境有过几面之缘,对君临境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沉默寡言的小皇子,现在见君临境突然出言反驳自己,有些讶异,于是解释道,“辰殿下这个人有些难应付,所以还是我和阿雪一起去更合适。” 君临境道,“那要看师尊想和谁一起去,是吧师尊。” 宋轻舟也把目光转向江寄雪,“阿雪,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君临境,“师尊……” 江寄雪还没回答,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谢运终于忍不住了,插言道,“喂,怎么回事?说来说去你们都不想和我一起去呗” 江寄雪道,“轻舟,你和照夜府君一起回百乐楼,以防到时候有什么特殊情况,你们好一起应对,临境殿下跟我一起去辰王府。” 宋轻舟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江寄雪,痛心疾首地道,“你变了,阿雪。” 江寄雪没搭理他。 四人兵分两路,江寄雪和君临境去往城东永兴大街辰王府,宋轻舟和谢运则重新回到长乐大街百乐楼。 君临境和江寄雪来到辰王府,表明身份后竟然很顺利地直接被请到了内殿。 两人到殿内时,辰王正在更衣,一面整理着自己的白金蟒袍,一面急匆匆走出来。 见到江寄雪,辰王那双眼珠就像是钉在江寄雪身上一样,贪婪地从头睃到脚,“素问东府二公子容色奇丽,是个极少见的绝色美人,只是少君身份贵重,一直无缘得见,今早醒来我就听见外面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本王还在想今日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果然,刚刚听到门上来报少君贵驾,那一定是应在这件事上了。” 辰王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从辈分上算是君临境的皇叔,出了名的好色,可能是纵欲过度,所以看起来眼圈乌青,脸色霎白,一副精气被掏空的模样,幸好他本身长得高大,没露出痨鬼像,只是看起来有点虚。 之所以封号辰,是因为皇帝们几乎每一代生的儿子都不少,原本王爷们的封号应该以封地命名,但后来皇子实在太多了,地都不够封,所以便开始以星星命名。 毕竟星空浩瀚,数不胜数。 君临境觉得,照皇族惯例一直这么生下去,以后的皇子们,或许可以用给台风取名的方式取封号。 灵玑少君美貌京城人尽皆知,只是江寄雪出身名门,家世高贵地位更是尊崇,他又素来不爱交际,所以即使像辰王这样的人,也没什么机会和他接触,这下骤然听闻江寄雪亲自上门求见,就跟走路上平白无故捡了个大宝贝一样,恨不得敲锣打鼓出来迎接,所以招待规格相当之高。 烦死了,怎么江寄雪到哪里都有人惦记! 君临境一见辰王那眼睛滴溜溜跟黏在江寄雪身上的色鬼模样就烦,两步走上前,站在江寄雪面前,挡开辰王的目光,“我们这次来,是想问柳樊姬的事,她人在哪儿?” 辰王原本看江寄雪看得乐滋滋,一见君临境脸色顿时一沉,上下扫了君临境两眼,“你是谁?” 没办法,皇帝儿子太多了嘛,有人认不准也很正常。 江寄雪道,“这是临境殿下,我东圣府门下弟子。” 辰王,“君临境我怎么说也是你皇叔,你怎么这么无礼没大没小的怎么跟皇叔说话呢?” 君临境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按辈分竟然是自己叔叔,正想再说什么,突然感觉自己肩膀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见江寄雪对自己微微颔首示意,然后看向辰王,“辰王殿下,我们此次贸然来访,是为了查明百乐楼的一件案子,这件案子和辰王殿下前不久带回府的那位樊姬姑娘有重大关联,不知她如今是否还在王府之中” 辰王听到这件事,明显有些不快,他道,“柳樊姬呀,已经有段时间了,我几个月前就打发她走了。” 江寄雪好看的眉头微皱,“去了哪里?” 辰王上下瞄了两眼江寄雪,用手拄着下巴道,“应该是回温行那里了吧,当时侍中大人把她送来之后半个月吧,我才知道她已经怀孕,我想要的是舞女,又不是想帮别人养孩子,所以发现之后就打发她回去了。” 江寄雪神色冷下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辰王道,“什么时候太久了,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年初吧,过完元宵节之后,她怎么了?” “……” - 君临境和江寄雪离开了辰王府,重新回到百乐楼。 谢运和宋轻舟也已经在百乐楼打探出了关于柳樊姬的消息。 四人在百乐楼汇合,已经是晚上,当下找了个房间,点上灯,围着一张桌子坐下,而四人的对面,是百乐楼的琵琶女,名叫青姬。 青姬端正地跪坐在软垫上,微微低着头小声道,“小女孟青姬,樊姬姐在时,我们两个关系最好,当时,她被侍中大人赎走,还答应说,过不久,就会来接我一起出去……结果,就在今年三月,她却又回来了,而且,当时,她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 “当时正是初春,下过第一场春雨,她淋得浑身湿透,求掌柜让她重回百乐楼,但掌柜见她怀有身孕,想她如果要生产,恐怕要近一年不能跳舞,回来不但不能赚钱,反而还要养她一年,所以并不同意樊姬姐回来,但当时雨越下越大,我起了私心,便偷偷让樊姬姐藏在我的房间,或许是淋了雨,她当夜便起了高烧,迷迷糊糊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不能轻信达官贵人们的花言巧语,说侍中大人嘴上说着对她情真意切,却转手把她转送他人,所以她宁可典卖首饰,重回百乐楼,也不愿再回侍中大人府上……” 四人围坐在桌前,静静听着孟青姬说着樊姬的故事,君临境看了眼其他三人神色,见谢运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气愤填膺,脸色变幻不停,宋轻舟摇着折扇,只是神色越来越严肃沉重,而江寄雪还是那副一如既往的漠然神色,微微眯着紫瞳,似乎还有些不耐烦。 “所以,柳樊姬最后是怎么死的?” 江寄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孟青姬的话,孟青姬被他冷峻的口气吓了一跳,微微缩了下肩膀,小心翼翼地道,“当天夜里,樊姬姐越烧越严重,后来又吵着肚子痛,但我是私自放她进来,所以不敢惊动别人,只能胡乱抓些清热的药给她吃,她吃了药,后来渐渐睡着了,我也睡着了,结果,等我第二天早上醒来,却发现她已经死了……” 第23章 说到这里,孟青姬忍不住垂下泪来,伏着头低低抽泣。 江寄雪又问,“你是怎么处置柳樊姬尸体的?” 孟青姬依旧在抽噎,宋轻舟在一旁出声道,“阿雪,你也太无情了,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对待漂亮姑娘,应该温柔一点。” 说着,宋轻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手绢来,他这个人似乎总是能从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忽然掏出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宋轻舟走上前去,把手绢递给孟青姬。 江寄雪冷漠地看着宋轻舟献殷勤,神色没有丝毫波动。 第27章 孟青姬擦着眼泪,道,“我知道,如果告知掌柜,她一定会顾及百乐楼生意,怕引起官府调查,私下把樊姬姐尸首丢弃,但我想,樊姬姐姐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温行是害她的元凶,但以他侍中大人的高位,和我等乐坊贱籍云泥之别,即使我去官府相告,定然也求不到什么公道,所以……” 江寄雪道,“所以,你就想出了豢养咒童子,企图以此术报复温行” 孟青姬道,“对……我刨出了樊姬姐姐肚子里的胎儿,把他养在罐子里,按照豢养咒童子的方法每天给他喂血,向他诉说对侍中大人的怨恨,只等温行再来百乐楼,咒童子就会投入他的腹中,为樊姬姐报仇。” 谢运听到这里,气愤地道,“可为什么这咒童子会找上我!” 孟青姬道,“这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听说有人被咒童子附身,还只当是温行,却不想竟然是府君大人,我只是依照豢养咒童子的方法,把温行之前送给樊姬姐的衣服饰品都给他,好让他辨认出中温行的气味。” 宋轻舟道,“既然如此,青姬姑娘,如今你罪行败露,这怨婴受你所养,因你而生,如果你愿意收回怨恨之心,放侍中大人一条生路,就此收手,我定然为你求情,免你行邪术害人之罪,但如果侍中大人因此而死,你以邪术谋害朝廷命官,依律当斩,自己也没有活路。” 孟青姬怀抱琵琶,无限眷恋地抚摸着琴弦,道,“温行这等薄幸之人,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是他活该,我当年七岁流落街头,是樊姬姐收留我,又教我琵琶技艺,才有青姬这十几年的活路,我的命是樊姬姐救的,今日为她报仇,就当还她这一命。” 谢运也劝道,“拿两条命换一条命,这也太不划算了。” 孟青姬道,“没什么划算不划算的,我等贱籍之人,命若浮萍,万事不由己,能为樊姬姐报得此仇,再无他愿。” 话音未落,她扯断琴弦,引颈自戮。 宋轻舟,谢运和君临境见此,都起身想要阻拦,但孟青姬想必是早就做好准备,出手决绝,等宋轻舟出手阻拦时,她已经血溅当场。 江寄雪端坐桌后,此时施然起身,平静地道,“事已至此,此案当报大理寺立案封卷。” 之后,宋轻舟命人请大理寺来整理案件,来的人正是之前就见过的齐六郎。 齐六郎来时,见案件已经查处清楚,他只需录案封卷即可,当即大喜,请君临境,江寄雪,宋轻舟,谢运四人一起录了口供,便携孟青姬的尸首和豢养怨婴的陶罐回了大理寺。 这一通折腾下来,等几人重新走出百乐楼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几人从早到晚为这案子忙得脚不沾地,此时被夜间的凉风一吹,又凉又湿的细雨随风拂在脸上凉丝丝的,沉闷之气顿时消了一半。 江寄雪站在百乐楼门前,任由雨丝洒在脸上,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 谢运想到柳樊姬和孟青姬两人遭遇,也附言道,“何止是可惜,简直是没人权,想不到煌煌盛世,天子脚下,两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被逼得没有活路,贱籍之人简直命如草芥,生杀与夺全由他人,命不由己。” 宋轻舟看向江寄雪,道,“阿雪说的可惜,是可惜辰王没有死吧?” 江寄雪微微垂下眼,他睫毛上沾着些许细小的雨珠,神色看起来有些落寞,他没有回答宋轻舟,只是怔怔望着街上的雨幕。 “命不由己的又何止是贱籍之人呢。” 君临境离江寄雪最近,他看着江寄雪落寞的神色,觉得他这话似有实指,并不只是单纯的感叹,但他想,江寄雪出身权贵,父兄都身居高位,想必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接触过这种贱籍蚁民,又怎么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呢?不过是世家公子心性,附庸感叹罢了。 君临境正出神,江寄雪却道,“这案子已经了结,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 天色已晚,当夜四人在百乐楼分别,各自回府。 - 江寄雪在绿野阁的时候,主要活动区域集中在三楼卧室,一楼书房,浴室,偶尔出现在餐厅,最喜欢的还是后廊。 没有公务的话,每天早上都会跟个npc一样,在后廊沙发上准时刷新,君临境已经习惯了。 结果这天这天早上,君临境一早起来,来到后廊,却没发现江寄雪。 然后他去书房,卧室,浴室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江寄雪的影子,师尊去哪里了?这段时间东府公务也不忙啊? 正在奇怪,却突然听到厨房传来一声脆响,是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 君临境循着声音来到厨房。 真的破天荒——竟然在厨房刷新到了江寄雪。 江寄雪穿着淡紫色的宽袍睡衫,宽大的袖子用攀膊束起,一头弯发也用飘带编在脑后,正站在灶台前,一手执书,一手端着一个白瓷碗,品尝着碗里的什么东西? 他脚下是一个摔碎的瓷罐,因为光着脚,所以脚背上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师尊!” 君临境走到江寄雪面前,见江寄雪对自己脚上的伤丝毫不在意,只是皱着眉头品尝着碗里那黑泥状的米糊。 听到君临境的声音,江寄雪抬起头,面色很平静,“嗯。” 离得近了,君临境才闻到江寄雪手里那东西有股酒味,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出做的是什么。 君临境怀疑那东西是不是给人吃的,结果江寄雪当着他的面又尝了一口…… 你到底在吃什么啊!? 君临境着急道,“你脚受伤了。” 江寄雪低头一看,轻轻“呀”了一声,“一点小伤而已。” 然后继续皱着眉头研究手里的书。 君临境实在看不下去了,夺过江寄雪手里的碗,“先包扎,师尊你进厨房怎么不穿鞋?” 江寄雪却执意拿着他那破碗,被君临境一路牵到后廊的沙发旁。 师徒两个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君临境抓着江寄雪的脚腕,把江寄雪的那只伤脚放在自己腿上,帮江寄雪擦掉脚背上的血迹,然后运气帮他把伤口处的血管收缩止血。 江寄雪的脚和他的人一样好看,冰肌玉骨,柔腻温软,足背的肌肤腻脂牙玉一般柔滑,足尖泛着海棠一样的淡粉。 君临境盯着江寄雪的脚看了一会儿,在此期间江寄雪一直认真盯着手里的书。 “师尊,你在看什么?你刚刚吃的又是什么?” 江寄雪翻着书,“《移精变气论》我在研究祝由术,这个是醴酒,据说喝了这个,十日之内能医百病。” 说到这里,江寄雪抬眼看向君临境,“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君临境道,“我能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师尊你脚不疼吗?” 江寄雪好像对疼痛的感知很低,像个瓷娃娃一样摇了摇头,歪着头,一双紫眸澄静地看着君临境。 十五岁的少年眉目如星,薄唇紧抿着,挺立的眉骨微微皱起,低头盯着江寄雪的伤口,原本凌厉的五官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忧。 江寄雪不明白君临境在担忧什么,这点小伤对他来说跟被蚊子咬一口没区别。 但是……看着君临境这副认真的样子,似乎有些暖融融的东西蔓延开来。 江寄雪道,“也对,你这么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不舒服。” 江寄雪无不遗憾地想,唉,现在的小孩子身体都这么健康吗? 江寄雪收回脚,歪在沙发里翻着书,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喃喃地道,“内至五脏骨髓,外伤空窍肌肤,所以小病必甚,大病必死……” 渐渐地,他揉了揉眉心,闭上眼。 君临境问,“师尊,你怎么了?” 江寄雪道,“眼累。” 君临境接过江寄雪手里的书,“那我来给师尊读吧。” “……嗯。” 君临境便展开书读起来,“余闻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 少年的声线处于低郁和清朗之间,很干净的胸腔音,吐字清晰。 “色以应日,脉以应月,常求其要,则其要也,夫色之变化以应四时之脉,此上帝之所贵,以合于神明也,所以远死而近生,生道以长,命曰圣王……” 蝉鸣阵阵,微风习习。 江寄雪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长而浓密的眼睫盖着安静俊美的侧脸。 “师尊?” 君临境放下书,盯着歪在沙发上睡着的江寄雪。 江寄雪的呼吸平稳,廊外碧波粼粼的水色映在他冰冷精致的脸上,眉目风致宛然,使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多了一些平静柔和。 君临境死死盯着这张脸,他喉咙紧了紧,喉结上下滑动两下。 鬼使神差,又似乎顺理成章。 他慢慢俯身,两臂撑在江寄雪身侧,两人的鼻尖越来越近,直到他的鼻息和江寄雪芳香如兰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第28章 少年颤抖的唇终于落在了师尊的嘴唇上,两片温热的唇轻轻地贴在一起。 那是个青涩、朦胧又极为克制的吻。 好香…… 一种清淡的芬芳萦绕在鼻端。 唇上的触感柔软微凉,一种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刺激瞬间传遍全身,君临境感觉自己心猛跳起来,像是要在胸膛里炸开。 那是一种失控的冲动,让他想要抱紧江寄雪,无限加深这个吻的冲动,那股芬香诱惑着他。 两片唇一触即分,但那种触电一般酥酥麻麻的感觉却久久不散。 他垂眼看着熟睡的江寄雪,忽然蹭得站起身,扭头就朝绿野阁外走去—— …… 直到君临境的身影消失在绿野阁外,后廊上假寐的江寄雪缓缓才掀开眼睛。 他望着君临境消失的方向,一双紫瞳深重如墨,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有像云一样的东西翻卷着…… 第24章 入夏后,天气越来越热。 君临境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江寄雪之前待在绿野阁的时候,很喜欢穿蝉翼或者细绸面料的睡衫或者宽袍。 他腰细腿长,修长优美的身形裹在宽大的薄衫里,慵懒又迷人。 但最近天气愈热,江寄雪却不这么穿了,反而每天穿得很齐整,一身官袍跟焊在身上一样,即使是待在他最喜欢的后廊时,也开始换上粗棉睡袍。 而且,江寄雪最近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似乎在有意疏远他。 因为江寄雪平时性格就冷冷的,所以君临境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只是他们师徒毕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这种刻意的疏离就渐渐藏不住了。 江寄雪和他单独的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是教授御术的时候,也只是一板一眼地指点,之前常常会有的贴身教学环节也取消了,江寄雪似乎在极力避免和他有什么肢体接触。 这倒还好,更让君临境难以接受的是,江寄雪就算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异常冷漠,总是他山南海北地说一大通,江寄雪却一言不发,或者只是冷淡地点点头。 江寄雪在有意地和他拉开一些距离,不再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吃饭的时候也会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总是避免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之前洗澡的时候还会允许他进浴室送些茶水点心,现在直接把门锁死…… 君临境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他自认为自己适应能力很强,虽然离开了父母家人,同学朋友,还要自己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刚开始也有惊慌失措,有时候也会想念前世的父母和朋友。 他妈是个物理教授,爸爸是个心理医生,父母平时工作都很忙,从小没什么时间照顾他,但他从小兴趣爱好广泛,想要探索和研究的东西很多,游戏,编程,历史,科幻……所以并不会觉得受到了亏待,放学后和朋友们一起夜骑,周末去网吧通宵,公园打球,划船…… 那些日子,永远也回不去了。 但他也很快地接受了现实,并且积极探索着这个新世界。 他也遇到了新的朋友谢运,和很喜欢的师尊江寄雪。 朋友和家人,好像又重新拥有了。 可江寄雪这些天突然疏远的态度,却让他有些难过,有些很在乎的东西,似乎在离他远去。 面对这种局面,君临境选择采用最有效的办法—— 直接问。 在一次早饭后,江寄雪再次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师尊,你吃饱了?” “嗯。” “你要出去吗?要去哪里?” “公务。” …… “师尊,你是不是讨厌我?” 江寄雪脚步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 “……” 沉默片刻,江寄雪回答,“没有。” 君临境不依不饶地质问,“那你这段时间怎么总是故意不理我?而且总是躲着我,人只有对讨厌的人才会这样!” 江寄雪回头看向君临境,看着他急迫又委屈质问的样子,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在隐隐的钝痛,那是什么? 心疼吗?他为什么不想看到君临境难过呢? 他很想走过去,摸摸君临境的脑袋,告诉他不用担心,我并不讨厌你,只不过我把你当儿子,你也应该把我当父亲,我父慈,你子孝,咱们父慈子孝地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但是某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最好不要有,下次再敢偷亲我,我就把你打得祖国山河满地血,万紫千山一片红? 江寄雪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是有些喜欢这个徒弟的,他原本的生活,一直沉在一片黑暗和压抑里,因为习惯了,所以不觉得,就像鱼已经适应了水一样,可是君临境出现了,他是那么肆意鲜活,有数不尽的新奇想法,虽然也会闯祸,但绿野阁的生活自从他来后变得有趣了很多。 那团黑沉沉的苦涩的死水被打破了,江寄雪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样新奇冒险,温暖明亮的一面,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但这不应该,他是一段注定要腐朽的枯木,未尽的人生早就在九岁那年的大火里被烧成一片废墟,他要做的事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毁灭和失败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目标完成的时候。 那些温暖的,明亮的,美好的,值得期待的一切,都不属于他。 如果期待注定是一场遗憾,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 他不配拥有,也不必拥有。 江寄雪思维发散地从牛不喝水想到宇宙起源,他既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想伤害君临境,他很久没有这种无措的感觉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君临境,他根本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 …… 君临境等了很久,直到周围的蝉鸣都变得聒噪,他从委屈,到忐忑,最后害怕江寄雪真的说出讨厌他。 “师尊……如果被你讨厌,我会很伤心。”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瞳仁漆黑,神情真挚,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那种率直烂漫,勇敢无畏的神采,这种神采,简直明亮到刺眼。 “我不讨厌你。” 江寄雪一双紫眸依旧沉静如水,面色古井无波。 可是,君临境却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某种浓重到无法抹去的忧伤。 君临境还不能明白,很多事,是没办法简单地用喜欢和讨厌说清楚的。 -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师徒两人关系陷入僵局的时候,君临境还要面对另外两个不速之客。 自从宋轻舟回京之后,原本清净的绿野阁便热闹起来。 宋轻舟三天两头地往绿野阁跑,不是找江寄雪下棋,就是找他切磋,或者带着江寄雪去西市逛街,时不时还在江寄雪给君临境授课时指点两句。 谢运也跟着时不时过来蹭饭,授课的时候偷师学艺顺便偷学两招。 君临境已经习惯了和江寄雪的二人生活,如今突然多了两个恬不知耻的不速之客,时不时就来打扰他和师尊的二人世界,心里老大不愿意。 但他又不能直言赶走两人,思来想去,只能趁做饭的时候动点手脚,不是给他们两人粥里多加盐,要么就是不加盐,或者故意煮得半生不熟,吃得二人直皱眉头,怀疑自己舌头出了问题...... 如此几次,谢运终于忍不了了,在君临境又一次端着没除内脏就下锅的烤鱼上来后,气得摔筷子道,“君临境你到底会不会做饭?这鱼这么腥叫人怎么吃啊” 宋轻舟刚刚吃完一口腥臭的鱼肉吐出来,他早就看出君临境不喜欢他,有心要借此赶客,原本主人有此意,他看得明白就该尽早离去,但他和江寄雪年少相识,绿野阁一直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然不会因为多了君临境这样一个徒弟就改了自己的习惯,于是直言问道,“临境殿下不会是故意的吧?” 君临境一脸不服,就快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样?”写在脸上了,但口中却道,“怎么会。” 宋轻舟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只有我和照夜府君吃的饭菜有问题,阿雪就没问题。” 谢运道,“是啊,你上次往粥里放了半缸盐那次也是这样。” 君临境面不改色,“你们是客人,我当然要先照顾客人啦,不想吃就回自己府里去,干什么天天来我们东圣府。” 宋轻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江寄雪道,“阿雪,你看你徒弟,打这坏主意,就是想赶我们走,咱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可不能护短哦。” 君临境见他这样,气得都要变异了。 他决定,变成绿茶—— 君临境也跟着扑到江寄雪身边,以毒攻毒道,“我好心备菜招待他们,西府少君竟然这样冤枉我,师尊,你可不能听他的。” 江寄雪坐在餐桌主位,以手支颌静观三人斗嘴,不料这两人突然找上他,他当然知道是君临境故意搞鬼,所以先把谴责的目光投向君临境,却见君临境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只好又把目光投向宋轻舟。 第29章 宋轻舟还不等江寄雪开口,先道,“哇,阿雪,你堂堂东府二公子,可不能这么不辨事理,他明显是故意的。” 江寄雪依旧看着宋轻舟。 宋轻舟无语地拍案而起,撸起袖子决定要替自己好朋友教训教训徒弟。 君临境紧紧抱着江寄雪的胳膊,“师尊,你朋友好可怕,他不会要揍我吧!?” 宋轻舟哪见过这场面,立时僵在当场,“……” 一旁的谢运翻了个白眼。 江寄雪和宋轻舟九岁相识,还是第一次看到宋轻舟吃瘪,不由一笑,这笑几乎微不可查,只有在一旁离他最近君临境看到,此时正是午时,绿野阁外阳光正好,斜映在他脸上,但见江寄雪一笑之下如异花初胎,风致灼然,他不常笑,平时总是冷着脸,眉梢眼角又自带着着一种艳丽又冰冷的味道,所以每当笑起来都有一种妖异的慑人魅力。 江寄雪一笑既收,道,“别闹了,西府少君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我商议。” 君临境虽然老大不愿意,但也只能依江寄雪所言,取出另准备的一份饭菜,四人重新坐回自己位置,边吃边谈。 宋轻舟道,“这次我还是向你借镇武司的那批人吧,毕竟合作久了,配合起来更得心应手一些。” 谢运也道,“那我可要一些厉害的,我们南宁府向来不善正面硬战,起码给我派两名地阶御术师和符箓师。” 君临境不明所以,“你们在准备什么?” 江寄雪看向他,“太平祈安醮,每年中元节都会设坛。” 宋轻舟有些不解,“这不是每年都会有吗?临境殿下怎么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他今年才刚穿越过来,也没人说过这个事儿啊? 君临境只好搪塞,“一时没想起来。” 为免君临境露出破绽,谢运紧跟着解释道,“太平祈安醮在中元节前一天开坛,届时,北庭府会解除京城的守护大阵,全城解禁三天,以便城中百姓祭祀往逝亲朋,这样一来邺都城就完全暴露出来,城外有些平时进不来的东西就会趁此溜进城中作乱,所以,需要四府协力镇守城防,以护卫邺都城的安全。”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面对君临境这么不合理的行为,江寄雪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样子。 君临境和谢运对视一眼,又问江寄雪,“那么师尊,这次太平醮我也要参加吗?” 江寄雪道,“随你意。” 宋轻舟道,“不过,我听闻,阿雪你前段时间和北庭府穆乘风有些冲突,这次太平醮凶险程度尚不可知,你可要当心,以免北庭府趁机和你为难。” 江寄雪毫不在意地道,“太平醮关乎京城安危,我相信归藏府君定不会因私废公。” 第25章 中元节前一天,这天君临境一大早就和江寄雪一起,和东圣府的四位掌事还有一干东圣府弟子一起来到钦天监。 太平祈安醮设在钦天监的天罡台,天罡台由一座形似天坛的主殿,名为祈安殿,和四周一片高高垒砌的天罡台组成,光是走上天罡台,就得先登三百三十三级台阶,整座建筑宏伟壮阔,极是威严。 江寄雪带着府中四位掌事和君临境一起来到主殿,殿中早已设好醮筵。 所谓醮筵,就是祭祀的筵席。 几人刚一进殿,第一个迎上来的,便是江墨行,他先是很有礼节地向君临境行礼,“见过临境殿下。” 等君临境请他免礼,江墨行才又转向江寄雪,“阿雪,你来的最早,父亲正在里面等你。” 江寄雪点点头,便和江墨行一起朝殿中主位走去,殿中醮筵中尚有穿着各色道袍的人在布置着席位,众人有的手捧符箓,有的手捧香炉,有的手捧线香,东圣府的四位掌事已经找好自己的位置坐下,君临境跟着江寄雪一直向中间的主座走去。 来到主座前,江寄雪向安坐在醮筵最上首座位的紫袍男人行礼,“父亲。” 看来主座上这人,就是传说中的东圣府君江大海了。 君临境看时,却见主座上那男人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三十来岁出头的样貌,穿着一身精绣的一品紫色府君袍,黑眸黑发,眉眼五官和江墨行有七分相像,就是名字取得有点怪,江大海? 君临境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忍不住自动播放,大江大海江大海~~~ 死脑子快别唱了...... 江大海见到江寄雪,慈和地笑道,“寄雪,你到了,外府事务繁忙,最近可有什么烦难之处?” 面对父亲江大海,江寄雪依旧是一副沉静漠然的样子,“没有,都是些平常事务,不敢劳父亲费心。” 江大海依旧是一副和蔼的神色看着江寄雪,“如果遇到什么烦难,大可来找父兄分解,不必一力强撑,听说你前段时间和穆乘风打了一架,受伤了吗?如果受了欺负,千万别瞒着我们。” 江寄雪道,“劳烦父亲挂念,这等小事,寄雪还应付得来。” 一旁的江墨行实在看不下去了,“父亲你就放心吧,从小到大邺都城有谁能欺负得了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江大海闻言,脸色有一瞬间尴尬,也不再多言,只道,“那就好,好长时间没有一起吃过饭了,等这次太平醮结束,咱们父子聚一聚,一起吃顿家宴如何?” 江寄雪道,“好。” 这时,其他三府也陆续赶到,第二个进殿的,就是穆乘风和他儿子穆子煦,还有北庭府的四个掌事。 见到北庭府的人进殿,父子三人都不再多言,江寄雪和江墨行也各归其位,君临境自始至终都跟在江寄雪身旁。 他看这父子三人虽然言语之间看似亲近,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江大海和江墨行看起来都对江寄雪爱护有加,关怀非常,但江寄雪对江大海的态度又太过恭敬有礼,总让人觉得隔着点什么。 虽然刚刚一番话,江大海和江墨行二人之间并未多言,但观二人言语举动,似乎他们二人更像亲父子。 君临境狐疑地看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江寄雪,见他紫眸弯发,眼睫密长,五官眉目和江大海都大相径庭,和江墨行比起来,也实在不像是亲兄弟,难道他是被江大海捡来的? 正在暗自揣测,江寄雪似乎是感觉到了君临境的目光,扭头向君临境看过来,紫眸锐利,“你总盯着我看什么?” 君临境一怔,他想,总不能说看你不像你爹亲生的吧?目光在江寄雪那张瑰美绝伦的脸上流连片刻,突然道,“师尊你......睫毛真长。” 江寄雪闻言,斜了一眼君临境没再理他。 终于,南宁都护府和西策都护府也都陆续入席,太平祈安醮正式开始。 原来,守护邺都城的阵法名叫天垣阵,是由地天泰做主卦,加离火为辅卦,连结邺都地脉布成的大阵,此阵极为复杂庞大,要想破阵,需要把地脉连根拔起,除非有毁天灭地之能,否则绝无破阵的可能,有言道凡越天垣者,地炁焚剑,天雷戮魂,未得通关文牒,不得窥帝都片瓦。 此阵需要四府合力才能开启关闭,这也是皇帝私心,四个都护府毕竟势力太强,这种集门阀,学阀,军阀,财阀为一体的变态集合体,如果一旦生出异心,想要造反太容易,所以才把天罗宗分裂成四大都护府,收回兵权,又使四府之间互相对立,不能齐心,皇权才能稳固。 疑心甚重的皇帝自然不敢把守卫京城的大阵只交在北庭府的手中,所以才研究出天垣阵这种复杂的阵法,必须四府合力才能关闭开启,这样,即使四大都护府中有人想要发起叛乱,也不能独自破了京城防护大阵。 而太平祈安醮表面是每年一度的祭祀活动,实际就是开启和关闭阵法的仪式。 四府府君合力解开京城大阵,又商议好接下来解禁三天如何巡防京师治安。 江寄雪和府中四位掌事分派好门下私卫,分守东城四门,又组了几支小队负责几条主街巷的巡防,自己则和宋轻舟,江墨行,谢运还有穆子煦一起组成小队,负责巡防镇守邺都城中最为热闹繁华的长乐大街。 君临境当然也跟着江寄雪一起,但他却对此有些不解,在醮会结束后,他跟着混乱的人群和谢运一起出殿,悄悄问谢运,“长乐大街很特殊吗?为什么我们要专门去巡守长乐大街?” 谢运道,“长乐大街是邺都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你要知道,大多数的妖怪也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所以每年中元节,第一严防布控的是皇宫,出事却最多的却是长乐大街。” 君临境和谢运联袂走出祈安殿,来到外面的天罡台,江寄雪和江墨行,宋轻舟一起并肩走在二人后面几步远的地方,再后面,穆子煦则一脸不服地跟着。 君临境又问,“那么四府各守四城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还要各自分派人手去别的府中支援?” 谢运想了想,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东圣府相当于战士和法师的结合体,高爆发,伤害强,攻守兼备,就是比较吃操作,一般负责上单和中单,你师尊就很喜欢一个人走上单,西策府则相当于刺客和射手的结合体,行动迅速,擅长突袭,单次技能爆发力极强,最喜欢闪现击杀,通常是作为ad来用,北庭府相当于坦克,血条厚,防御强,输出能力一般,适合抗伤害,一般负责辅助,为ad选手提供视野保护,避免我方英雄被敌方刺客突袭,大家各有所长,合理搭配阵容,战斗力自然翻倍。” 第30章 经谢运这么一解释,君临境顿时明白过来,又问道,“那你们南宁府是什么?” 谢运道,“我们南宁府嘛,输出不高又很脆皮,偶尔打野,大部分时间负责蹲草丛......” “......” 接下来的三天,君临境和江寄雪这一队六人小组,每天都先到祈安殿参加醮筵,然后再去长乐大街巡守。 醮筵很无聊,君临境不喜欢这种枯燥又漫长的仪式,所以偷偷溜出祈安殿,在钦天监内四处乱逛。 这天他逛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发现院子里种着一种很漂亮的花,长在虬结如龙的藤蔓上,藤是透明的,摸起来触感冰冰凉凉,花开五重,花瓣像是紫晶雕琢,花蕊星沙一样流转,太阳下微微发着光。 君临境觉得这花太好看了,于是摘了几朵,等醮筵结束后,偷偷送给江寄雪。 江寄雪站在天罡台角落的汉白玉石栏旁,看了眼君临境拿在手里的花,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紫眸竟然瞬间瞪大了,但他却没接花,语气甚至有些惊恐地问,“你从哪里摘的?” 君临境一脸天真无邪地道,“就是钦天监那边的院子里啊。” 江寄雪移开目光,连看也不再看那花一眼,“闯祸了快藏起来。” 君临境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照江寄雪的话做了,他把花藏在两人脚边的一个黑陶罐里,那是专门用来封印妖怪用的收禁罐。 君临境刚把花藏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哪个缺德东西偷了我的紫曇花!” “到底是谁!” 君临境循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个穿着黑袍白裙的女人,正张牙舞爪,怨气冲天在人群里怒吼,“别叫我逮到!我非把它碎尸万段不可!” 这位是钦天监负责卜算流年的守辰真君,钦天监一共有两位真君掌事,一个是守辰,一个是占星,一起负责观测日月星辰,卜算国运吉凶,风雨流年什么的。 “到底是谁干的!有没有人看到我的紫曇花?” 守辰疯了一样来到君临境和江寄雪身边,恶狠狠盯了这对缺德师徒一眼,“你们有没有看到谁摘了我的紫曇花?” “......” 师徒俩心虚地一个望天一个望地。 江寄雪从容不迫,“没有。” 君临境,“什么紫曇花?” 江寄雪,“从来没见过。” 守辰一副随时要吃人的表情,目光恶狠狠地扫过这对师徒,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一定要把这个死偷花贼揪出来,剁成肉酱!当作花肥!” 君临境脑后流下一滴冷汗,觉得这女人简直比厉鬼还可怕。 还好守辰并没有发现这对做贼心虚的师徒,继续力拔山兮气盖世地大骂着冲进了人群。 等守辰走远后,江寄雪回头看了君临境一眼,师徒两人很默契地什么话也没说。 但紫曇花异常珍贵,江寄雪并没有浪费,而是在事后转送给了哥哥江墨行。 当江墨行看到那束引得守辰大人连续暴走三天的紫曇花时,他用一种惊悚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邪恶弟弟。 “原来你就是那个缺德东西?” 第26章 长乐大街是一条横贯邺都城的热闹街巷,其规模大小和青龙大街,朱雀大街,玄武大街,白虎大街这四条京城主干街道不相上下,只是位置处于邺都城最中央,一条街烟火极盛,由东到西横贯而过。 在西城还和邺都城中最大的一条城中河交错,这河名叫堕川河。 堕川河与洛水相接,四通八达,各地的水运商货都从这里过,热闹非凡。 长乐大街横穿堕川河,在河上架起一座大桥,长大概有五百米,宽一百米,桥面用光滑的青石铺就,因早年间被洪水冲垮过一次,后来重修,改成两桥并列之势,以保证桥身稳固,所以名叫双鹤桥。 这里整条街酒楼、茶社、商铺林立,街边还有各种小吃摊,杂玩摊,走社火、耍百戏、玩龙灯花样百出…… 第一晚最平静,只因中元节将近,街上到处都是卖纸钱,扎纸人,折元宝的摊贩,虽然游人如蚁,但并没有什么妖怪作乱。 当晚几人只在双鹤桥旁遇到一只蛇骨女,这妖怪原是堕川河中常住居民,原身是条水蛇,当初双鹤桥重建,钉桥柱时误把她钉在了桥柱之下,所以怨念不散,凭着这点怨念滞留人间,竟然给她修成了人形,只是功力有限,只修了个人头,身子却还是蛇身。 她原本的身体早就腐坏,只剩下一段白森森的蛇骨,这样一段白骨蛇身加上一张美人面,趁着天垣阵关闭,从堕川河中浮了出来,缠在双鹤桥上,虽然不攻击人,但光是看她在桥身上缠来爬去,行动迅速,也够吓人的。 宋轻舟只好用一张镇魂符把她锁在桥柱上,以防她在桥上爬来爬去的阻碍交通。 第二天晚上是中元节当天,虽然街上依旧热闹,各种酒楼小摊张灯结彩,但因各个街口巷口都是焚香烧纸的百姓,致使整条长乐大街都烟雾弥漫,香灰缭绕。 可能是香火气太重,当晚街上几人遇到的怪事多了起来。 道边一颗不起眼的老槐树,每当有人经过时,就会从树冠上垂下来一个人头,脖子伸出老长,对着每一个过路的人嘻嘻怪笑,吓得游人仓惶逃窜,结果恰好吓到了从树下路过的穆子煦,被穆子煦一记“笑你妈笑”拳锤得眼冒金星,从树冠中掉下来,原来是个画眉鸟成精。 街旁和蔼的卖香老太,只要熏过她的香,就会令人神智混乱,或撞墙,或跳河,要么直接引刀自戮。 直到宋轻舟闻了她的香,不但神智清醒丝毫不受影响,还温文尔雅地夸她香料好闻,给老太气得当场化出原形,原来是块白檀,宋轻舟径直收入囊中,高兴地表示今晚真是好运,竟然得到了这么一块上好的老檀木。 还有绕着长乐街上空飞舞的飞头鬼,没有身体只有一个头,断开的颈口还淅淅沥沥滴着血,在整条街上空肆意狂奔,共有十来个,淋得大街上所有人一身臭血,被江寄雪用气刃射下来。 君临境还在街边遇到一个摆摊的神棍,这神棍看他穿着华贵,于是上前搭讪,“无量天尊!这位公子请留步。” 君临境驻足,看向那神棍。 神棍一双眼像探照灯一样紧紧盯住君临境,啧啧称叹道,“真是妙啊,贫道云游四海数十载,阅人无数,今日方知何为天生道骨,灵秀天成!公子,我看你天庭饱满,目若藏星,分明是慧根深种,定非池中之物啊!我这里有截教长生不老之术,你要不要学?” 君临境看了这人一眼,“这么说你长生不老?” 神棍道,“我师从通天教主,自拜入师门,距今已有三十万年,一直在山上随教主修行,刚下山就遇到公子,这都是机缘呐。” 君临境,“怎么学?” 神棍道,“三百两,包教包会,三个月见效果,不分男女老少。” 君临境,“三百两!” 神棍连忙道,“我看公子你这般根骨,这般面相,简直百年难遇的修道奇才,实在不行也可以少......” 他还没说完,就听君临境道,“这么便宜!” 神棍闻言,两眼放光地盯着君临境,“哎呀!我就知道公子你是个大智大慧,百年不遇的奇才!” 君临境却道,“......只是可惜,我已经有师门了,不好再拜其他教派。” 神棍急切地摆手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们通天神教,如今已有弟子两千余众,传上古之秘,你大可辞师,改换门庭,拜入我教,贫道不才,愿收你为关门弟子,倾囊相授无上道法,点化你早登仙途。” 君临境正想答话,却突然感觉背后被一双阴寒至极的视线,像是被猛兽盯住了,冷汗出了一身,他回头,见江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幽幽站在自己身后。 江寄雪扫了那神棍和君临境一眼,冷冷地,“哼。” 然后转身走了。 神棍问,“不知公子你师从何处啊?” 君临境回头笑嘻嘻对那神棍道,“天罗宗门下,东圣府传人。” 那神棍闻言嘴巴长得大大的,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 初时几人都没察觉,但随着夜色渐晚,遇到的妖怪竟然越来越多,什么浑身长满眼睛的百目鬼,行动迅速的多肢节妖怪蚰蜒,高出三丈赤身裸体却无头的大力怪…… 长乐大街一时竟像是百鬼夜行,烟灰味混着烟雾,到处都是惊叫声。 江墨行大感不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妖怪在城中做乱?” 江寄雪看着眼前诡雾重重的街道,见烟气弥漫中,对面一阵惊慌的脚步声,一群人大叫着冲出来。 “救命!” “吃人啦!” 这群人的身后,一个巨大的白色影子蠕动着从对面慢慢近了。 那东西不像是妖怪,大概有一辆马车那么大,看起来像是一坨白肉一样蠕动着,这团白色巨肉行动缓慢,伴随着皮肉濡湿地面的声音,渐渐穿过迷雾,展现在六人面前。 第31章 君临境问,“这是什么东西?” 江墨行道,“太岁。” 见到这东西,宋轻舟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 江寄雪眉头微拧,神色严肃,“是奉国寺的镇妖塔被破了。” 第27章 奉国寺坐落在长乐大街东段,在长乐大街和青龙大街交接的街角,奉国寺中有三座镇妖塔,其中一座高的是主塔,两侧分立着两座副塔。 明白过来是奉国寺出事,六人一起御剑向奉国寺急奔。 夜幕之中,但见城东三座白墙黛瓦的高塔直插云霄,三座塔的八个角上,都镶有一颗舍利,每层塔角的舍利在夜幕下一明一灭,有种说不出的诡丽。 这塔地处东城,离东圣府不算太远,君临境每天在绿野阁二楼往外眺望时,还能从卧室的月洞窗看到三座塔的塔身,黛瓦白墙隐在翠绿的树冠中,是京城一大奇观。 六人御剑盘旋在三座镇妖塔的上空,见主塔从第六层到第九层外墙都被毁坏,露出里面黑洞洞的锁妖阵,还不断有各种妖物抢着从塔身中往外逃出来。 宋轻舟御剑向江寄雪靠近,道,“果然是镇妖塔被破了,现在怎么办?” 江墨行已经朝着主塔御剑而去,一个雷诀击下刚刚从塔中爬出来的一只发姬,那发姬红衣黑发,长发伸缩自如,被击中后反而甩出长发向江墨行缠绕过去,江墨行手中气刃立现,迅速斩断缠在自己御剑上的黑发,又是一个御火诀朝发姬投去...... 但伏妖塔的损坏太大,从洞口中不断有其他妖怪往外逃出来,发姬刚刚被击回塔内,就有一只长着男人脸的蝙蝠从塔中直冲夜幕冲出。 宋轻舟见江墨行抽不出身,挥出一张符咒,正打在那黑色的蝙蝠身上,符咒立刻展开,像绳索一样捆缚住蝙蝠,宋轻舟御剑而上,一脚把被捆缚住的蝙蝠踢回塔中。 接着是头顶一团烈火的烛妖,行动迅速的飞头蛮,嘻嘻乱笑的鬼顽童,巨蟒一样长的蜈蚣精,伏妖塔像是一锅被煮沸的汤,不断有妖怪从塔身涌出来。 而远处邺都城中的大街小巷已经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百姓的哀嚎,各种已经从镇妖塔逃出的妖怪为祸城中。 江寄雪御水击灭烛妖,回身毫不客气地对怔在一旁的穆子煦命令道,“去钦天监通知四位府君这里的情况。” 穆子煦自从上次被江寄雪打了一顿,已经比之前收敛很多,起码面对江寄雪已经老实了很多,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冷哼一声,御剑向钦天监方向而去。 江寄雪和君临境一起合击一条蜈蚣精,那蜈蚣精大约有三十多米长,背上的甲壳乌黑光亮,数不清的步足上长着跗刺,整条盘在镇妖塔的塔身上。 江寄雪一面御刃削下蜈蚣精十几只步足,一面对江墨行和宋轻舟道,“哥,你和轻舟一起在此护塔,我和临境殿下去城中搜寻其他逃走的妖怪。” 江墨行和宋轻舟齐声应好。 江寄雪掷出一把金色长剑,长剑挟光而至,将蜈蚣精钉在塔身,然后又一个雷诀,蜈蚣精立刻被击晕过去。 江寄雪收回气刃,猱身而上,轻巧的身形在空中掠过,衣袍翩飞,一脚猛踏着塔墙翻身跃出,提住蜈蚣精的尾巴,用力一甩,那蜈蚣精整条被轮圆了甩出去,震得周围空气轰然作响,接连击中空中几个飞头蛮,最后一起掉入伏妖塔。 “走。” 江寄雪一战即收,御剑朝长乐街一处哀嚎声最大的地方飞去。 君临境紧跟着冲过去。 两人很快来到那群哀嚎的人群上空,只见是刚刚见过的那只太岁,这太岁虽然当时被江墨行一剑击中,但苦于这东西体型太大,又浑身都是粘液,只要碰到它的粘液,就会被吞噬,成为太岁肉中的一部分,只好先由宋轻舟使缚妖符暂时锁住他,几人便朝奉国寺奔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宋轻舟用来缚住太岁的缚妖符竟然被冲开了,这太岁一路吞吃,已经比刚刚他们见到时变大了三倍不止,现下已经像一座房子大小,正把一群人逼进一条死胡同里,慢慢逼近过去。 江寄雪见到那团太岁肉,脸上便露出嫌恶的神色,飞刃过去,击在太岁的身后。 其实这太岁只是一团白肉,也分不出哪里是它身后,哪里是他身前,江寄雪只是连飞几百枚气刃,刺进远离人群的另一端。 但那太岁丝毫不为所动,江寄雪飞出的气刃尽数被他吞没,倒是成了太岁的一部分,太岁肉依旧缓缓向人群逼近过去。 江寄雪只好又御雷击打过去,一个雷诀劈下,顿时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君临境定睛看去,却见太岁依旧不为所动,缓缓向胡同尽头的人群逼去。 君临境道,“这东西水火不侵啊,都电熟了怎么还是活的?” 正在束手无策之时,后援已经到了,几队由四个都护府分组而成的巡防小队从四面八方涌来。 江寄雪御剑到街边一家酒楼楼顶,跳下御剑,站在屋脊上,向四下搜寻着什么,突然他眼前一亮,君临境跟着看过去,只见在长乐街西段,十几名北庭府弟子正在布阵,准备攻打一直蚰蜒精。 江寄雪见此,跳上御剑朝那十几名北庭府弟子冲过去,他到时,阵法刚刚布成,江寄雪轻盈地跃入阵中,正好跳进阵眼的位置,他突然俯身,一掌击在阵眼上。 君临境正不明所以,只见江寄雪又重新御剑而行,更奇怪的是,北庭府弟子所布的阵法,也跟着江寄雪快速移动。 “御阵术!” 那十几名好不容易布好阵的北庭府弟子当场傻眼,眼睁睁看着江寄雪把他们结好的阵御走了......御走了......御走了...... “江寄雪!你什么时候能当个人啊!” 君临境回头,见穆子煦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朝江寄雪大声喝骂,“竟敢修习禁术?还敢这么嚣张?” 君临境这才知道江寄雪这招御阵术原来是禁术,眼看四周人越聚越多,穆子煦尚在喝骂不止,于是跟他对骂起来,“你个废物,你在狗叫些什么?” 穆子煦持续破防,“骂的就是你们东圣府!什么御术?我看分明是强盗术,流氓术!你们东圣府没一个好东西!看我回去告诉我爹,非得废了他不可!” 君临境不屑地瞧了穆子煦一眼,突然莫名其妙地道,“我配钥匙,三两银子一把十两银子三把你配不配?” 穆子煦听不懂,“我配个狗屁配!我不配!” 君临境,“对,你不配~” 穆子煦没想到君临境竟然有这么无聊的骂人技巧,当场傻眼。 君临境道,“我师尊,天才!你,菜比!我师尊废你一百个都是顺手的事,就你也配跟我师尊比?” 穆子煦气得面红耳赤,几乎当场吐血,哇哇大叫着朝君临境扑上来,“你个狗屎一样的君临境,你说谁谁谁......我......我砍死你!” 君临境知道这家伙破大防肯定会动手,早就做好准备,在穆子煦扑上来的时候闪身躲过,当场就跟穆子煦菜鸡互啄起来。 他想起宋轻舟之前在绿野阁做客时,曾在无聊下教给自己的一个小法术,当即朝穆子煦甩过去一个噤声咒,穆子煦依旧大声咒骂,但任他再怎么大声呼喝,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穆子煦立刻反应过来,是君临境给自己下咒,一气之下,一招火风鼎,朝君临境砸过来。 这招所出阵法如有千斤之重,对人兜头砸下来,能把人当场砸成肉泥,君临境立刻翻身向后一跃,但穆子煦所使阵法波及范围太大,他不能立刻跃出阵法攻击范围,只能御木,用街道旁的两颗柳树去抵抗。 然后又是一招御水诀打向穆子煦,以防他有后招。 穆子煦之前被江寄雪一招御水,一招御雷打得修养半个多月,现在一见御水术就pdsd发作,这次见君临境又是御水袭来,立刻后撤闪避。 君临境趁机跳出鼎阵之外,乘胜追击,御雷穿水打过去,穆子煦一惊,先使一个泰阵护在身前,紧接着一个遁阵跃出百米之外,他心知自己不是君临境对手,只好御剑逃走。 君临境也不去追,回头去找江寄雪的身影,发现原本正准备吞吃人群的太岁已经消失,原本的小巷里只剩下零星碎满地面的太岁肉块。 君临境大感好奇,御剑来到巷子里,见几个巡防小队正在拿着收禁罐一块块搜罗地上的太岁肉。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其中一名身穿绿锦袍的东圣府弟子离君临境最近,躬身答道,“回殿下,我们奉灵玑大人之命,在此收回太岁。” 君临境朝地上残余的太岁碎肉块看去,只见白花花的肉块已经被冻成冰块,他问道,“这太岁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名东圣府弟子道,“是灵玑大人用冰屯阵冻住太岁,然后以气刃破开的。” 君临境了然地点点头,“我师尊去哪里了?” 那名东圣府弟子朝巷子口指了指,“朝那边去了。” 第32章 君临境正想朝对方所指的方向追过去,却突然听到旁边巷子的角落里传出一声很独特的叫声,像是某种水生鸟类的叫声,君临境循着声音走过去,在黑暗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湿漉漉的身影...... 第28章 江寄雪收拾了太岁,便立刻御剑而行,在空中搜寻其他逃窜的妖怪。 他在长乐大街东段的一家酒楼里,发现了正在挖人眼睛的百目鬼,立刻御剑冲入楼中。 此时楼中已经桌椅翻倒,碗碟俱碎,人群一片混乱,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百目鬼正伏在一个男人身上,伸出长长的指甲想要挖他双眼。 江寄雪冲进楼中,一句话也不说,只上去一剑挑开百目鬼,那被她压在身下的男人立时清醒过来,吓得提着裤子往楼外跑。 百目鬼眼见到手的眼睛没了,回过头怒目看向江寄雪,她身上穿着牡丹花色华丽衣衫,一头黑发铺散开来,脸上没有其他五官,满满堆着十来只眼睛,看起来十分渗人。 那十来只眼睛都瞪着江寄雪,初时带着怨毒,后来渐渐温柔起来,泛起缠绵之意。 百目鬼善诱,平常人只要看到百目鬼的眼睛,定然会被幻象迷惑,以为对方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意中情人,百目鬼便能趁机幻化成对方意中人的样子诱惑对方,趁着对方不设防时,挖出对方的眼睛为己所用。 江寄雪和百目鬼对视片刻,眼前的百目鬼面容渐渐模糊,连身上所着衣物也随着模糊起来,然后又渐渐清晰,江寄雪凝神去看时,只见和自己相对而立的,竟然是另一个自己。 江寄雪神色一沉,正要使气刃诛灭百目鬼,忽然察觉到身后一阵异动朝自己扑来,他尚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便先化气为刃,往后心护去,只待看清是何人后再决定是否举剑刺出。 “灵玑大人,别来无恙啊。” 江寄雪回身,只见从门外掠进来的,竟然是之前见过一面的辰王。 辰王摇着把折扇,足下点地,轻身从江寄雪身侧掠过,“这妖怪交给我来处置,何劳少君亲自动手。” 辰王在掠过江寄雪身侧之时,突然向江寄雪猛得跳近,极快速地在他颊边一吻,道,“好香——” 但辰王这句话只戛然停在这里,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因为江寄雪以更快的手法破开了他的前胸,直捣内腹,直接在他胸腔之中化气为刃,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江寄雪那张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上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意,笑里带着冰冷到极点的诡谲,一字字地柔声问道,“现在还香吗?辰-王-殿-下?” 江寄雪这一招使得阴毒狠绝之至,气刃像是绞肉机一样把辰王的五脏六腑捣成一滩血水,辰王话音未落,就已经气绝当场。 江寄雪收回气刃,反手又朝百目鬼送出一击,金色的气刃直穿百目鬼头顶的两只主眼,他身形飘忽而至,一手扣住百目鬼的天灵盖,顺势一拧,那只百目鬼的脑袋被他咔吧一声从脖子直接拧断。 出手之快,异乎寻常。 江寄雪收刃,一手提着百目鬼鲜血淋漓的脑袋,转身想往门外走,一抬头,却正和站在门外的君临境目光相接。 其实,之前江寄雪曾说过,要把君临境的脑袋拧下来当酒杯用,君临境一直以为江寄雪这话是在开玩笑来着。 ......原来不是吗? 酒楼里的活人早就跑光了,只剩下满地横躺的尸体,辰王的尸体就倒在江寄雪脚边。 江寄雪立在满地的尸体之间,刚刚杀过辰王的那只袖子被血洇湿,手里提着百目鬼的脑袋尚在不停地往下滴血,啪嗒啪嗒地溅在他脚边的地板上。 江寄雪回头时,君临境已经站在酒楼门外,但江寄雪并不清楚君临境是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看到他杀人。 反正四下无人,与其猜测君临境有没有看到辰王被他所杀,不如直接灭口,永绝后患,想到这里,江寄雪杀意已决。 “外面情况怎么样?” 江寄雪收回气刃,掩下眼中的杀意,故示闲散地转身往酒楼里面走,把后背交给君临境,想要把君临境引进楼内,再伺机杀了他。 君临境原本见江寄雪面无表情定睛盯着自己,后背已经被那阴冷的眼神盯得寒毛直竖,现在见江寄雪毫不在意地漫步而去,心下稍安,但他刚刚才见过江寄雪杀辰王时的狠绝手段,一时还不敢相信江寄雪真的会放过自己,在心里思索着自救之法。 君临境想,如果江寄雪真有杀心,他即使立刻拔腿就跑恐怕也会被江寄雪即刻追上,到时候反而陷入死境,不如先假装没有看到江寄雪杀人,打消江寄雪的杀意。 打定了主意,君临境大胆走进楼内,故作惊讶地道,“援兵已经到了,大家正在清扫长乐大街,呀!辰王怎么在这里?他死了?” 江寄雪已经聚气在掌心,只等君临境靠近,听到君临境的话,杀意稍收,但掌心灵力蓄势待发,转过身来问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君临境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关乎自己的生死,谨慎地道,“我刚刚遇到了穆子煦,那小子不去收妖,反而大吵大叫地说师尊你不该用御阵术,我当时就跟他打了起来,他打不过我,御剑跑了,我回头却找不到师尊你在哪里,所以一路找过来,刚刚路过这座酒楼,听到这楼里有打斗的声音,所以来看一眼,没想到竟然是师尊你。” 江寄雪面色沉静,一双紫瞳专注地看着君临境,把君临境脸上任何一丝神情变化都尽收眼底,“你什么时候来的?” 君临境面不改色,“刚刚才到,一来就看到师尊你在里面。” 江寄雪面无表情,双手垂在身侧,宽大的袍袖掩住他掌心已经化出的金刃,以他的修为,顷刻间就能了结了君临境的性命...... 这是最正确的选择,他应该这么做。 可他的理智却在和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纠缠。 为什么?偏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君临境突然面露惊色,两眼警觉地看向江寄雪身后,惊呼道,“那是什么东西?” 江寄雪也在同时知觉到身后的确有妖气逼近,掌心凝出的气刃向后挥出,并同时转身,向后跃出几步,回头看时,只见从身后的房梁上一连串跃下十几只老鼠,每只都有水獭大小,身上长着寸许长的黑毛,褐色的牙齿像手指一样长,眼睛是赤红色,发了狂一样朝江寄雪和君临境猛扑下来。 江寄雪甩出的金刃打中几只,却并没有杀死这些老鼠,金刃打在这些老鼠身上,反而使它们一分二,二分四,瞬间十几只老鼠黑压压变成一百多只,速度丝毫不弱地朝二人蹿上来。 君临境见此,正要一起飞出去的气刃立刻收回,问道,“这是什么?” 江寄雪道,“是鼠母。” 君临境眼见群鼠就要扑到自己身上,御火推出一片火墙,跟着向后跃出,问道,“这东西怎么越打越多?什么都不怕?” 那群老鼠已经无视眼前的火墙继续朝二人冲过来,君临境回头发现,大门口也已经被成群的鼠母挡住去路。 江寄雪和君临境背对而立,两人分别面对着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鼠群,江寄雪道,“别攻击,鼠母受到外力只会越变越多。” 君临境看着马上就要堆到两人身上的鼠群,问道,“那怎么办?” 江寄雪扫视一眼周围,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咬破手指快速在符纸上画出一张驱邪符,然后对着鼠群最薄弱的地方一掌拍出,只见符咒所到之处,鼠群尽数避让。 “这边走。” 江寄雪带着君临境,由鼠群退开的一条小道冲出包围,向酒楼后堂而去。 两人逃出鼠群包围,但很快,身后的鼠群便再次围上来,酒楼前门已经被封死,两人只好向后堂的厨房躲进去。 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不能除掉鼠母,两人终归会被群鼠活吞。 君临境和江寄雪边往厨房退过去,边问,“难道没有办法除掉这些鼠母吗?” 江寄雪道,“只能用收禁罐,但我没带。” 君临境,“我也没带。” 群鼠又跟着二人蜂拥至厨房,厨房并没有其他出口,两人被群鼠完全堵在里面,鼠母不断从门外朝里逼近,要不了多久,两人就会被群鼠淹没。 “怎么办?” 江寄雪沉色看着门外的鼠群,又向厨房扫视一眼,发现厨房角落摆着一只半人多高的水缸,他当即走过去,一手抓住水缸边沿,用力一提,把水缸里剩余的半缸水泼出去,然后对君临境道,“来这里。” 君临境回头一看,立刻明白了江寄雪的意思,当即闪身过去,江寄雪迅速把水缸倒扣,两人一起矮身,被扣在水缸之下。 鼠群紧随而至,顷刻间便把水缸淹没。 缸内空间狭小,江寄雪只好叉开腿半坐在君临境腿上,缸里面又黑,伸手不见五指,两人靠得很近,又刚刚经历一场打斗,呼吸不稳,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听起来有些暧昧。 第33章 君临境的脸就埋在江寄雪的颈边,鼻尖都是江寄雪衣襟处散发出来的清润香气,但他却不敢乱动,僵直地坐在地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辰王的惨死的确给了君临境不小的震撼,他在心里默默庆幸,还好当时偷亲江寄雪没被发现,否则很难说江寄雪不会当场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什么的。 但江寄雪却没那么多顾虑,他似乎姿势不太舒服,用手撑着君临境的肩膀挪动了几下,最后干脆往君临境的大腿上坐下去,两人胸膛相贴,鼻息几乎要交缠在一起,君临境两手撑着缸壁,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里面空间太小,两人原本就近乎贴在一起,稍有动作,免不了肢体之间的摩擦,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感觉到江寄雪修长的腿,贴着他的侧腹和腿蹭过,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通过紧绷的肌理,他甚至能感受到江寄雪的腰是怎么用力的…… 江寄雪丝毫没在意君临境的情况,把耳朵贴在缸壁上,似乎在听外面鼠群的动静。 黑暗中过了良久,君临境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江寄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办法,只能等其他人发现,用收禁罐把鼠母封印才行,别说话,少呼吸,慢慢等吧。” 君临境只好屏息不语。 两人在闭塞的黑暗中相对不语,水缸缸壁很厚,外面的声音被隔绝了,里面很安静。 在一片沉寂中,江寄雪伏在耳边轻轻的呼吸声便越来越清晰,每一次呼气都吐在君临境的耳垂上,像是在搔痒。 艰难地等待中,君临境感觉自己的喉咙和耳道整个烧起来,炙热的火流顺着耳廓向下延伸…… 君临境不适地挪动了下自己的腿,却不料竟然因此惊动了坐在他腿上的江寄雪。 江寄雪问道,“腿麻了?” 君临境只好支吾道,“有点。” 江寄雪撑着身体跪起身,好让君临境可以活动自己的双腿,但因为缸中位置实在太过狭小,他刚起身,脑袋就蹭到了缸底,只好又重新放低身体。 君临境原本想侧过身稍缓,却没想到江寄雪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他全身一僵,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涌遍他四肢百骸,那是一种激流澎湃全身血液瞬间叫嚣起来的狂躁,他绝望地祈求,“师尊……” 第29章 十五六岁,正是少年人气血两旺的年纪。 江寄雪一触之下,就立刻明白过来,瞬间收回手。 那奇异的温度和触感却像是烙在他的手心,他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他怎么ying了! 他为什么ying了? 我把你当儿子,你把我当老婆? 信息量太大,江寄雪一时都不知道该震惊什么。 水缸下气氛顿时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现在觉得这地方狭窄的不止是君临境了。 在难捱的沉默中,君临境越是想要冷静越是觉得连周身都燥热起来,水缸下的氧气渐渐被耗尽,不由得呼吸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江寄雪始终沉默不语。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君临境才听到江寄雪的声音,“有人来了。” 这时,江寄雪紧靠在水缸缸壁的另一侧,似乎是有意远离君临境。 两人在黑暗之中,目不能视,君临境闻言靠在缸壁上,想要听一听外面的动静,但只听到自己心如擂鼓,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外面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其中一个是宋轻舟,“照夜府君小心,这些鼠母一遇外力只会越变越多,只能用收禁罐来收服。” 又听谢运的声音回答道,“我明白,但这东西也太多了。” 宋轻舟道,“这些鼠母牙齿有剧毒,千万别被碰到,被咬到的话,除非割肉剜骨,否则十二个时辰之内必定毒发身亡。” 谢运一惊,“这么可怕?哎哟,那我可要小心些。” 藏身水缸下的君临境和江寄雪听到外面二人的声音都是一喜,江寄雪拍了一掌缸壁,向外传出一声闷响,道,“轻舟,我在这里。” 宋轻舟原本正专心用收禁罐收服外面的鼠母,听到水缸里传出声响,又听到江寄雪的声音,立刻转而向水缸走去,把堆在水缸旁的一群鼠母尽数收进罐中,“阿雪?你在里面?” 江寄雪道,“嗯,我和临境殿下都没有带收禁罐,骤然遇到这群鼠母,只好藏身在这里。” 宋轻舟道,“好了,外面的鼠母已经被我封印,你们可以出来了。” 江寄雪闻言注力一掌击碎水缸,从缸中站起身来,见外面的鼠群果然已经被尽数收服,他看了眼坐在地上的君临境,若无其事地朝外走出去,“奉国寺的情况怎么样?镇妖塔已经修复了吗?” 宋轻舟也看了一眼君临境,他觉得江寄雪和君临境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跟着江寄雪走出厨房,来到外面的酒楼大堂,“镇妖塔已经由北庭府的大畜锁妖阵暂时封住了,我和照夜府君一起来搜查其他逃出塔的妖怪,见这酒楼屋檐上伏着几只鼠母,所以来看看,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和临境殿下,你还是不喜欢随身带着收禁罐,这回可吃了个大亏吧?” 说着,从自己腰间摘下一个收禁罐递给江寄雪。 江寄雪接过收禁罐,看着手中黑黝黝的罐子若有所思,“这东西就是太重,如果可以更轻便一些就好了。” 一旁的谢运封印完最后一只鼠母,跳到二人面前,道,“我也觉得这罐子又大又重,随身携带太不方便,如果可以做的更小一些,顺便加一些别的颜色,更美观,更便携,挂在腰间还能当个装饰什么的,就更好了,是了,我回去就想想办法,如果这东西可以做出来,肯定很受欢迎。” 江寄雪把收禁罐重新抛回给宋轻舟,对谢运笑道,“如果照夜府君真的做出来,我第一个捧场。” 这时,君临境已经从厨房里跟着走出来,他因为刚刚和江寄雪在水缸下的窘迫经历,神色不太坦然,站在三人身后。 谢运回头看到君临境,欢快地跳过去,问道,“怎么了?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饿了?说起来今晚光顾着收妖,我也有些饿了,现在外面妖怪都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咱们去街上逛逛,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垫垫肚子。” 宋轻舟赞同道,“好,我知道双鹤桥边有一家卖牛肉饼的摊贩,味道一绝,带你们去尝尝,走吧阿雪。” 宋轻舟拉着江寄雪,谢运则带着君临境跟在二人身后,四人一路从长乐大街巡查而过,来到城西双鹤桥边,果然在桥边找到一家卖牛肉饼的小吃摊。 四人先每人买了一张牛肉饼,又朝双鹤桥上走去。 这时城中走失的妖怪,已经被四大都护府组成的巡按小分队尽数收回,原本慌乱逃窜的商贩和游人渐渐又回到街上,长乐大街和双鹤桥左右重新恢复了繁华热闹。 四人走在热闹的街巷中,但闻大桥两侧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各种食物的香气,和花香烟火气混在一起,往桥下看去,只见堕川河中游人如织,画舫云集,河边还有祭奠亲人的百姓往河中放河灯。 宋轻舟大口咬下一口牛肉饼,自豪地问道,“这牛肉饼果然味道不错吧?我之前带阿雪来吃过几次,照夜府君和临境殿下是第一次吃吧?你们觉得怎么样?” 四人手里分别拿着一张被油纸包着的酥皮牛肉饼,谢运边嚼边含糊道,“不错,不错......” 君临境却心不在焉,味同嚼蜡地吃着牛肉饼,随便应付道,“嗯。” 他还在为刚刚发生下水缸下的事心神不宁,江寄雪身上的香气,和两人身体相触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这样想着,君临境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走在自己前面的江寄雪,抬头时,却正和江寄雪扭头向后看向自己的目光撞在一起,人声鼎沸中,两人视线蓦得在空中相遇,江寄雪眼睫一垂,快速收回目光回过头去,君临境心里却因此有一股奇异的冲动涌了上来。 谢运察觉到君临境的异常,和他并肩走着问道,“你怎么了?” 君临境自己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对着江寄雪y起来,这实在很不应该,想来想去,他觉得江寄雪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是罪魁祸首,他问谢运,“你有没有……闻到我师尊身上有股香气?” 谢运瞪大眼睛摇摇头。 一个男的觉得另外一个男的身上香? 谢运是个神医,立刻就确诊了君临境,“你不对劲。” 君临境试图解释,“是真的,闻起来有点甜,很好闻的那种……” 谢运,“加大药量。” “……” 四人过了桥,在堕川河另一端遇到一家摆在街边的小馄饨摊。 于是四人在摊位僻静处找了张桌子,围桌而坐,向摊主要了四碗馄饨。 宋轻舟又提议,“刚刚路过堕川河,看到很多人在放河灯,要不咱们一会儿也去放一个?怎么样?” 第34章 谢运当即同意,江寄雪和君临境都低头吃着馄饨,不置可否。 当夜,四人一起去放了河灯,又在堕川河上游了会儿船,解禁的最后一天倒是平静,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三天一过,四大都护府又重新开启天垣阵,这场惊心动魄的太平祈安醮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 东圣府,绿野阁的后廊上。 “师尊,我要养这个。” “绝对不行。” 江寄雪一脸嫌弃地看着面前和君临境一起蹲在君临境脚边的一只鸭嘴兽。 江寄雪(藐视乛_乛) 鸭嘴兽(痴呆/o_o\) 鸭嘴兽以两手抱头的经典弱智姿势仰头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藐视乛_乛) 鸭嘴兽(痴呆\o_o/) 江寄雪(继续藐视乛_乛) 鸭嘴兽(继续痴呆/o_o\) “......” 一人一鸭就这么对视了几个来回,君临境坐在地板的软垫上,抱起鸭嘴兽,“为什么不行?我是在中元节那天捡到它的,你看它,多可爱。” 江寄雪眯起眼,他实在看不出这东西哪里可爱,更不理解君临境是用哪只眼睛看的觉得这东西可爱,“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绿野阁绝不能容许这种东西。” 君临境,“可是小白......” 江寄雪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他并不反对君临境养灵宠,但是,这个东西,养了真的不会影响智力吗? 君临境道,“我连名字都给它取好了,叫可达鸭,而且可达鸭的叫声也很特别,可达鸭,给我师尊叫一个。” 可达鸭大嘴一张\o_o/,“呱——” 江寄雪直言不讳,“......好难听。” 君临境,“师尊~” 君临境养灵宠之心不死。 江寄雪似乎真的很不喜欢可达鸭,丝毫不为所动。 君临境抱着鸭嘴兽,摸了摸可达鸭的大嘴巴,“可是如果我不能养它,它就没地方可去了,他这么弱,被关到镇妖塔一定会受欺负的。” 江寄雪冷漠地道,“这个世界上,像它一样弱小的妖怪多得是,难道你都要去救吗?你能救得完吗?你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谁又会在乎?” 君临境神色失落地垂着头。 江寄雪在廊下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无言地看着君临境,他知道,君临境一定在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师尊,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江寄雪好整以暇地看着君临境,他打定主意,就算君临境讲出个花来,他都不可能同意这东西住进绿野阁。 君临境娓娓讲道,“在一个暴风雨之后的早晨,一个男人去河边散步,他注意到,在河边的浅水洼里,有许多被昨夜暴风雨卷上岸的小鱼,这些小鱼被困在浅水洼里,数量多得数都数不清,大概有上万条,用不了多久,浅水洼里的水就会被太阳蒸干,到时候,这些小鱼就会干死。” “男人不在意,继续向前走,他突然看到前面有个小男孩,正在弯腰捡起水洼里的小鱼,用力把这些小鱼丢回河里。” “男人停下来,看着小男孩,忍不住道,‘孩子,这些水洼里的鱼多得数都数不清,你救不过来的。’” “小男孩却头也不抬地回答‘我知道。’” “男人问,‘那你为什么还要救?谁又在乎?’” 君临境抬起头,少年一双漆黑的眸子像点漆一样明亮坚定,他两手举起鸭嘴兽,直视着江寄雪,很清晰很认真地道: “这条小鱼在乎。” 一阵裹着水汽的凉风从廊下扫过,拂动江寄雪的衣摆和发丝,湿润润的,是不是即使寒冰千丈,也能一朝迸裂?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不愧是能写进九年义务教育的顶级教案,连江寄雪这样的铁石心肠竟然都被说动了。 江寄雪虽然依旧一脸嫌弃,但也默许了君临境。 从此以后,绿野阁又多了一只鸭嘴兽。 - 后廊上,江寄雪坐在沙发上,手持玉简,给君临境授课,“地相境第一层为开光,开光是内修第一层境界,想要突破地相,首先需要察觉灵识。” 君临境坐在江寄雪下首的软垫上,认真听讲,乖巧点头。 可达鸭趴在君临境肩膀上,眼神痴呆,一脸弱智。 江寄雪,“太乙金华宗旨中所言,光即是灵识,光不在身中,亦不在身外,山河日月大地,无非此光,一身之光华,漫天盖地。” 君临境点头.jpg 可达鸭弱智.jpg 江寄雪,“察觉灵识,有两种常见的方式,一种靠机缘,一种靠静修,机缘全在天意,所以大部分人察觉灵识是靠静修。” 君临境点头.jpg 可达鸭弱智.jpg 江寄雪,“静修第一步需要达到虚室生白的心境......” 君临境点头.jpg 可达鸭弱智.jpg “......” 江寄雪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可达鸭那副弱智的表情就一股无名火,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江寄雪终于忍不下去,起身一把抓起可达鸭的嘴巴,朝廊外池塘甩出去—— “以后讲课别再让我看到这只死鸭子!” 第30章 解决了可达鸭,江寄雪把一个收禁罐放在地板上,“接下来,我来教你申令,申令又被称为通灵术,也就和灵沟通的御术。” “灵,分为有形之灵和无形之灵,这只收禁罐里是一只宅鬼,殿下你要做的,就是和这只收禁罐里的宅鬼沟通,问清楚它的来历,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几时生几时死。” 君临境和江寄雪席地相对而坐,他看着地板上的收禁罐,有些无从下手,“用扶乩术吗?” 江寄雪道,“扶乩术只是通灵术的一种,是最普遍,最常用,最安全的通灵术,除此之外,还有附身术,现形术以及各种各样不下上百种方式可以和灵沟通的方式,但无论是什么通灵术,只要是和其他不同相的灵体沟通,都要通过灵识,术法只是形式,灵识才是通灵的关键。” 君临境问,“可灵识究竟是什么呢” 江寄雪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相,简单的区分,我们所生活的相,称为物相,或者实相境,而人死后灵魂所在的相,称为无相境。” “我们平时认识这个世界用的是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被称为意识,意识依托于肉.体和头脑,而无相境是无法用眼耳鼻舌身感知到的,因为无相境,和我们所在的物相境完全不同,至今为止,对于无相境,我们了解的依旧很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有无相境的存在。” 君临境问,“那怎么样才能了解无相境呢?” “去往无相境。” “怎么去?” 江寄雪言简意赅,“死。” 君临境,“......” 江寄雪接着道,“所以,我们很难在平常的生活中和无形之灵沟通,甚至有些有形之灵,因为缺少和我们相同的六根,也不能正常沟通,比如梨妖,因为没有眼睛,耳朵,嘴巴,所以你没办法和他用语言交流,还有咒童子,因为完全没有形体,所以只能用灵识沟通。” 君临境认真地听着,“这么说的话,梨妖和我们算是处在不同的相咯?” 江寄雪点点头,解释道,“物相极大丰富,有我们可以感知的部分,也有我们不可以感知的部分,我们对于物相的认识,来源于我们的意识,梨妖的意识比我们狭窄,所以梨妖所在的相,包含在我们认识的相内,这种比我们更狭窄的相,称为小物相,而有些相,超出我们所认识的相,被称为大物相。” 君临境疑惑道,“既然大物相超出我们的认识,那怎么确定一定有大物相的存在呢?” 江寄雪道,“先假设,再观察,有了视觉,才能辨别明暗,有了嗅觉,才能闻到味道,物相之中,有很多原本存在,但因为我们没有相应的感官,所以察觉不到的东西,而灵识,超脱物相,可以和任意相沟通,灵识不是眼睛却能看到颜色,不是鼻子却能闻到味道,不是耳朵却能听到声音......很多我们□□无法感知,头脑无法认知的事物,都可以用灵识来辨别。” 君临境顿时大感兴趣,问道“那么打开灵识,岂不是就能知晓万物万相?” 江寄雪却摇摇头,“灵识虽然超脱物相,但却依旧依存于意识,察觉灵识后,你的灵识可以遍游你六根身识能感知的任何地方。” “譬如,当你身处一间房内,你目之所及,便是这间房,那么你的灵识便如光一般散布在你眼之所见的这间房,而当你走出这件房,来到空旷的地方,看到蓝天白云,天高海阔,那么你的灵识便可以畅游天地,广游四海,这也是太乙金华中,把灵识比作光的原因,灵识用在通灵术上,可以看做一种与鬼神沟通的语言。” 君临境,“语言?” 江寄雪道,“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语言,风有风的语言,雨有雨的语言,天地有天地的语言,灵也有灵的语言,而灵识,可以帮助你听懂这些语言。” 第35章 君临境想了想,“如果天地万物的语言都能听懂,那岂不是很吵?” 江寄雪道,“所以即使察觉灵识后,大部分时间,灵识也是关闭的。” 君临境好像明白了一些,他道,“所以灵识也可以理解成像眼睛,鼻子,舌头一样的感官,打开灵识,就是打开了一个新的感官?” 江寄雪,“你可以这样认为。” 君临境问,“既然这样,那这个感官长在什么地方?” 江寄雪一双紫眸沉静如水,“长在任何你想它在的地方。” 这算是什么答案?君临境最烦的就是这种故弄玄虚,神神叨叨的回答,不死心地追问道,“那它长什么样子?” 江寄雪依旧平淡地道,“长成任何你想要它长成的样子。” 君临境听了这回答,心里更疑惑,简直想当场掀桌子,但顾及到对方是江寄雪,只好强自忍下,又问道,“可我既不知道它长在哪里,又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我又要怎么才能去感受它,使用它呢?” 江寄雪,“静修,当你心境达到虚室生白的境界时,灵识自然就打开了。” 君临境问,“静修多久能达到虚室生白?” 江寄雪悠然坐在对面,道,“短有三五年,长有三五十年,还有些人,一辈子也没办法。” 君临境想到他们这个世界修士的寿命问题,“难道就没有三五百年还没开灵识的人?” 江寄雪面无表情地看着君临境,“连地相都达不到,是活不到三五百年的。” 之前江寄雪教授的御令,君临境每次都能很快掌握,融会贯通,这次听到有这样一种术法,顿时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暗暗赌誓,一定要察觉灵识,给江寄雪看看不可。 “师尊,你这么天才,有没有什么很有奇效的静修方法?” 这就问到江寄雪的知识盲区了,他摇摇头,“我不是靠静修开的灵识。” 君临境惊奇地问,“那就是靠机缘了?师尊,你是靠什么机缘开的灵识?” 江寄雪沉默了,并且很反常地躲开了君临境的目光,垂着纤长浓密的眼睫,也不说话。 君临境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连忙又道,“我实在不擅长静修。” 江寄雪道,“静修最常用的,是调息法,无息则生白……想要察觉灵识,先要封闭自己原有的六感,眼耳鼻舌身意全部都不能再用,把所有的注意力从六根上拿开,忽视周围的一切事与物。” 君临境按照江寄雪所言,试着封闭自己的呼吸和六感,无息则生白,无息则生白,无息则生白…… 君临境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生白了,但是…… “师尊,不行啊,这样我会憋死的。” 江寄雪无语地看着君临境,“你在干什么?” 君临境,“调息啊。” 江寄雪气得握紧拳头,“哐”地给了君临境一拳,“不是呼吸啊笨蛋!你书都背到狗肚子里了?” 君临境捂着脑袋,“不是呼吸?” 江寄雪被君临境气得头晕,“息,是指心念,息者,自心也,霎倾一妄念,即动一呼吸,一日有几万息,即有几万妄念,调息,是要你控制自己的心念!” 君临境,“原来是这样。” 师徒两人就这样在安静地坐在后廊,周围轻风阵阵,吹动荷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时不时有池塘里的鱼跃出水面,“啪”地一声又跳回去,鼻尖萦绕着水池湿润的气味,七月的天气,还有些微热...... 从辰时初一直到将近午时,君临境几次尝试,都不能如愿,终于泄气地叹了一声,大喇喇地躺在地板上,“我做不到,我连调息封闭六感都做不到,更别提察觉到灵识了,师尊,真的有灵识存在吗?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自从中元节那天在酒楼对江寄雪硬过一次,君临境就一直忐忑不安,但江寄雪却自从那天之后,便绝口不再提这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君临境却因为亲眼见到江寄雪杀辰王时的狠绝,一直担心江寄雪跟他秋后算账,等一有机会就会对自己下手,两人一个提心吊胆,一个若无其事,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 君临境这几天战战兢兢的状态江寄雪都看在眼里,每天积极煮饭做菜,殷勤备至,千方百计地讨好自己,生怕哪天一不小心命丧绿野阁,所以君临境话一出口,江寄雪便猜到他心中所想,一挑长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君临境,“殿下觉得我故意藏师不教你真正的通灵术?” 君临境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师尊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江寄雪看着眼前尚未褪去稚气的少年,毫不在意地道,“随便你怎么想,我话以至此,你想练就练,不想练就算了。” 说到这里,江寄雪站起身,他垂眸看着君临境,嘴角牵起一抹浅笑,“少年人气血旺些很正常,我本没放在心上,殿下又何必自扰呢?” 江寄雪顿了一下,突然眯起紫眸,很认真地看着君临境,“还是你真的有什么想法?” 君临境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江寄雪紧闭双眼,嫣红的嘴唇因情欲汹涌而微微张着,长长的弯发已经湿透,披散开来垂在同样被汗水打湿的颈窝和前胸,雪肤乌发,他难耐地喘息着......】 卷轴里的内容却在这时蓦然涌进脑海,君临境神色微变又立刻隐藏起来,“我对师尊你只有尊敬仰望,绝无半点轻蔑淫邪之心!” 君临境神色决绝,语气诚恳,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江寄雪把他的每一丝细微神色都尽收眼底,细不可闻地哼笑一声,“那就是了,何必因为这等小事,坏了你我师徒情分,今天就先练到这里吧,以后每天坚持练习,等你什么时候能和这只收禁罐里的宅妖说上话,这通灵术就算练成了。” 第31章 对于君临境三番两次大逆不道的行为,江寄雪虽有警觉,但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君临境是他收的第一个亲传弟子,却不是教过的唯一一个弟子,东圣府外府弟子三千余众,和君临境年纪相仿的也有小一千,江寄雪身为少君,也会给这些外府弟子授课。 据江寄雪观察,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孩最容易春心萌动了,今天对这个萌动,明天对那个萌动,变心的速度比变天都快,虽然他这个亲传大弟子萌动的对象有点不太对,但说不定他今天萌动,明天就不萌动了呢?这在他这个年纪,实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江寄雪觉得,只要自己平时注意一些行止,再稍加引导,定然能够拨乱反正。 他在养徒弟这方面实在有些经验不足,虽然东圣府外府弟子众多,可像对君临境这样手把手教的还是第一个。 他东府二公子威名在外,传言他自小天赋过人,所以最讨厌那些头脑不好的笨蛋弟子,出现在外府的时候,又常常一副生人勿近看谁都烦的姿态,外府弟子见他大都畏之如虎,大部分人连单独跟他说句话都不敢,只有少数天资卓越的弟子,才敢偶尔跟他请教一些御术的问题,即使这样,面对江寄雪,这些人也是一副战战栗栗,如履薄冰的态度。 东圣府招收弟子的要求相当之高,能进入外府的也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江寄雪舒服地歪在后廊的沙发上,扭头看了眼不远处正趴在竹丝软垫上,对着一个黑漆漆的收禁罐抓耳挠腮,愁眉苦脸的君临境。 “……” 该不会桃李满天下,自家结苦瓜吧? 要是手把手教出来的亲传弟子,是个连地相境都突破不了的笨蛋,那可就丢人丢大了,以后还怎么去教训那些外门弟子? 天气越来越热,绿野阁浓荫匝地。 楼阁外修篁森森浓绿似染,满池荷叶亭亭如盖。 林间鸟声啾啾,池中虫鸣唧唧。 后廊上布着小巽阵,躺在地板的竹丝软垫上,脚心都森凉沁心,说不出的适意。 君临境外袍脱了一半,用革带束在腰间,上身只穿着一件细绸衬衣,愁眉不展地捧着那个黑漆漆的收禁罐,在竹席上翻过来滚过去,一刻也不能老实。 他已经为这只宅鬼烦了好几天,一开始围着江寄雪,死缠烂打地非要问出师尊到底靠什么机缘开的灵识,后来把江寄雪吵烦了,只好自己去万象灵阁翻阅古籍,把古往今来的经书典籍翻了个遍,试图找到一个能够让他瞬间开悟,觉察灵识的捷径。 静修是不可能静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静修的。 他可是主角欸,就算没有什么戒指老爷爷,也没有什么系统挂,圣器挂,祈求有个机缘挂总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 师尊是天才,我是和师尊一样的天才。 君临境一心要走捷径,结果反而越走越歪,几天下来一无所获。 本着凡事先从别人身上找问题的优良品质,君临境盯准了这只收禁罐,他觉得,都是这只宅鬼的错! 第36章 肯定是这只宅鬼太弱了,太懒了,太社恐了,所以才没办法和他通灵。 君临境捧着收禁罐,望鬼成龙,“宅鬼啊宅鬼,你能不能努力一点?” “你就不能静下心来体天格物,悟理通玄吗?” 君临境闻声抬头,见江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他。 少年的身形健美,四肢修长劲瘦,一身利落的弟子服被他随意地半穿在身上,反而多了一份英俊潇洒的味道。 君临境抱着收禁罐,神色低落,语气有些固执地道,“可……我就是想靠机缘觉察灵识。” 江寄雪眉头轻皱,“为什么?” 君临境从软垫坐起身,抬头看着眼前的江寄雪,坦率地道,“师尊你不也是靠机缘才觉察的灵识吗?很明显,静修是那些没用的庸才才会用的办法,我不想当庸才,我想和师尊你一样厉害。” 江寄雪有些无奈,他慢步走到君临境对面,也在软垫上坐下,“谁告诉你静修一定是庸才才会用的办法?” 君临境不说话。 其实君临境并不知道静修和机缘哪个更好,他只是一味觉得,江寄雪是靠机缘觉察的灵识,师尊用的一定就是好的。 江寄雪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清静为天下正,李祖,吕祖,都是靠静修悟道的极道宗师,难道他们也都是庸才吗?你这些天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去找靠机缘觉察灵识的方法,又得到了什么?机缘之所以为机缘,正是因为不可强求,至正则为至强,殿下,迷途知返,为时不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静修才是我道修行的至强法门。” 可惜君临境现在还不能明白,机缘这两个轻飘飘的字,究竟承载着多么沉重的东西,他觉得江寄雪说这话,就跟那个提倡福报的马某人说“我不喜欢钱,我对钱没有兴趣,我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一个月拿91块钱……”是一样的。 可江寄雪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君临境不好驳他面子,只好道,“那……师尊,你还有没有其他通灵的办法?” 江寄雪道,“除了扶乩术,最常见的通灵方式,还有调香和音律,嗅觉灵敏,擅长调香的高手,会用各种香气和灵沟通,最有名的是犀角香,传言说生犀燃烧后的异香,可以使人与鬼相通,而擅长音律的高人,则可以通过乐声与鬼神沟通。” 调香君临境是一点不会,音律的话……他倒是略通一点。 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根正苗红,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三好少年,君临境也学过一两样乐器。 钢琴和吉他……全部都是这个世界没有的。 不过作为一个行动派动手小天才,君临境决定自己来做一把手工吉他。 他大概是第一个尝试用吉他来通灵的。 当然没有成功——都怪这只宅鬼太没品味! 不过鬼听不懂,师尊肯定能听懂。 君临境决定给江寄雪展示一下自己的音乐天分,在一个午后,他带着那把手工吉他来到后廊,见江寄雪正歪在沙发上休息,于是走上前,在沙发旁的地板上坐下,兴冲冲地道,“师尊,我给你弹首小曲儿吧。” 江寄雪正在翻看转碟司交上来的折子,闻言诧异地看向君临境,“你还会这个?” 君临境点点头,就开始上才艺。 弹得是首非常简单的曲子——小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吉他的音色和古乐器有很大不同,更明亮,更清脆,共鸣更强烈,君临境弹完一整首,抬头期待地问江寄雪,“好听吗?师尊?” 江寄雪勉强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君临境很开心,他心想,我就知道是那只宅鬼没品味!我给师尊一弹,果然就高山遇流水,伯牙遇子期了吧。 君临境,“那我再给你弹一遍……” 他最擅长的就是小星星这首,不厌其烦地弹了一遍又一遍,成功把江寄雪弹困了。 看着江寄雪惺忪垂着眼,昏昏欲睡的样子,君临境道,“师尊,你要是困就睡吧。”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话,原本昏昏欲睡的江寄雪刷得把眼睛睁得雪亮,警惕得看着近在咫尺的君临境。 少年一脸率真,两眼放光,笑嘻嘻地盯着他。 ……不敢睡。 - 第二天午饭,君临境精心地做了四菜一汤,结果刚摆上碗筷,两个不速之客就踩着饭点准时登门。 谢运带着他这几天刚刚研制成功的升级版收禁罐,分为玻璃,陶瓷,金,银……以及不锈钢等好几种不同材质,比之前所用旧罐的确小了不少,大概只有一支口服液大小,非常便携。 “这是送给你们的,随便挑。” 谢运大方地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轻舟挑了一个陶瓷小白罐。 君临境挑了一个金罐,他看了眼翻着肚皮躺在自己脚边的可达鸭,“这东西能不能改造成精灵球啊?” 而江寄雪则挑了一个不锈钢罐,他看着手中光滑的钢罐,问道,“这是什么做的?” 谢运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罐子,道,“不锈钢。” 江寄雪,“?” 谢运解释道,“是我新炼制的一种钢材,比我们之前用的普通钢材相比更耐高温,抗腐蚀性也更强,成本也不算高,不过和陶罐瓷罐相比,这个更结实,也不怕摔,灵玑大人你眼光真不错,我最有意量产的,就是这个不锈钢罐。” 江寄雪似乎对手里的收禁罐很感兴趣,又问道,“怎么炼的?” 谢运得意地道,“之前我们所用的钢,都是用铁和碳烧制成的,虽然比单纯的铁要更结实耐用,也更不容易生锈,但硬度和抗腐蚀性还是不太行,所以,我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加了铬和镍,按照一定的比例炼制,就有了现在的钢,我管这个叫不锈钢,这个比例还是有些不对,后面会调整。” 江寄雪疑惑地问,“铬和镍” 谢运兴致勃勃地解释道,“铬主要从铬铁矿和铬尖晶石中提取,通过冶炼或者碳引入,就能得到不同纯度的铬合金,而镍呢,主要是从镍矿,铜镍矿和硫化镍矿这些矿石矿产中提取冶炼,通过高温烧制熔炼,就能把镍从矿石中分离出来。” 说到这里,谢运突然失落地道,“可惜我手里没什么矿产,市面上又很少能找到这些我需要的矿石。” 江寄雪盯着谢运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道,“矿石嘛,太原府应该有几座,如果照夜府君需要的话,可以写个奏陈交给转牒司,到时候我给你批就是了。” 谢运原本就想开采太原府的几座矿坑,只不过碍于太原隶属东圣府,自己无权开采,正好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向江寄雪开口,所以才大费口舌地解释那么多矿石提取的方法,想要试探一下江寄雪的态度,没想到江寄雪不等他开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直接答允了他,谢运简直如蒙天赦,感激地道,“灵玑大人,你真是太够意思了,我以后有什么好东西,一定先送来给你。” 江寄雪道,“炼器本就是南宁府职责所在,照夜府君何必言谢,这几座矿产交给南宁府,也算是物尽其用。” 谢运被江寄雪这几句恰到好处的奉承夸得心花怒放,连忙表示,“灵玑大人你放心,这几座矿产放在我这里,一定让它地尽其利,物尽所值,以后东圣府有什么想要的灵器,尽管向我开口。” 宋轻舟道,“不过,阿雪,今天登门,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江寄雪喝完一口汤,问道,“什么事?” 宋轻舟道,“是最近闹得皇宫人心惶惶的那个怪闻,你们应该都听说了吧?” 谢运捧着碗,接言道,“是承华殿的琴声吗?我听人说那是先帝一个宠妃的鬼魂在作祟。” 宋轻舟摇着折扇道,“正是这件事,虽然并没有出现什么伤亡事件,但这件事太过古怪,连陛下也害怕起来,所以向天罗宗下旨要四位府君尽快解决此事,最后这件事就落到了我们西府。” 江寄雪道,“原来是这件事。” 君临境这些天只顾着担心江寄雪的报复,所以并没有关注过什么传闻,现在见其他三人都听闻过此事,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只好打岔道,“是什么传闻?” 宋轻舟看了他一眼,决定从头讲起。 “大概是从中元节之后,位于皇宫西北角的旧宫承华殿就开始传出幽幽的琴声,一开始声音很小,很细微,只是偶尔从宫墙外经过的宫女听到过两次,后来琴声越来越大,渐渐的,只要路过旧宫外的甬道就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悠扬的琴声,直到两天前,琴声已经覆盖到陛下居住的紫宸殿。” “但承华殿是座废弃的宫殿,之前一直是先帝的宠妃栀妃在住,自从栀妃死后,这座宫殿就一直空着,因为栀妃喜欢栀子花,且以琴技出色而受到先帝的宠爱,听说她的琴技冠绝六宫,所以大家都传言,是栀妃的鬼魂在旧宫作祟,才会有琴声传出。” 第37章 第32章 江寄雪默默喝着手里的汤,宋轻舟说到这里,他的汤已经喝完,“你去过承华殿了吗?” 宋轻舟点点头,“我是昨夜去的,一直在承华殿外等到子时,果然听到宫殿像传闻中一样飘出了琴声,一开始只是轻细的声音,需要很认真才能听到,后来琴声越来越大,传得也越来越远,直到整个皇宫都回荡着从承华殿中传出的琴声,我在宫墙外细听完整首曲子,发现弹得是首菩萨蛮。” “闻人语著仙卿字。 瞋情恨意还须喜。 何况草长时,酒前频共伊。 娇香堆宝帐,月到梨花上。 心事两人知,掩灯罗幕垂。” 谢运“啊”了一声,道,“是首情诗啊,难道是栀妃弹给先帝的?” 宋轻舟缓缓扇着折扇,若有所思道,“嗯......也许是吧,不过栀妃比先帝年纪要小很多,但听闻两人在世时情投意合,十分恩爱,先帝龙驭宾天之时,栀妃才只有十九岁,跟阿雪如今的年纪一样。” 江寄雪面无表情看着宋轻舟。 宋轻舟继续道,“传闻她对先帝情真意切,所以在先帝死后一个月,便饮毒自尽,为先帝殉葬而死。” 谢运道,“怎么会?都说自古嫦娥爱少年,一个十九岁的美貌宫妃,再怎么想不开也不会为了一个这么一个老男人殉情吧?” “呃,照夜府君慎言。”,宋轻舟面色有些惊恐地看看谢运,又偷瞧了一眼君临境。 君临境当然不会在意谢运的失言,虽然这位先帝是他名义上的爷爷,“我也觉得不会,这个栀妃的死因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宋轻舟见君临境真的完全不在意,也跟着附言道,“栀妃殉葬时,的确有很多这样的猜测。” 谢运道,“我猜她绝对不是自愿的,栀妃的死肯定有问题,但如果现在承华殿作祟的是栀妃的鬼魂,那她弹这首曲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宋轻舟摇摇头,“我听了会儿琴声,便叫人打开宫门,进到承华殿,承华殿已经荒废多年,宫苑里杂草丛生,门窗破旧,整个宫殿都黑洞洞的,我点上明火符跟着琴声进到主殿,发现主殿临窗的一架琴桌上横放着一张古琴,而琴声就是这把古琴发出的,而这把琴还断了两根弦,其中一根垂在琴边,另一根却不知去向,我早就明白是鬼怪作祟,但用了几张显形符都不管用,所以,只好来请阿雪帮忙了。” 君临境道,“这么说的话,问题肯定出在琴上,难道是琴妖?” 君临境转而看向江寄雪,“师尊,像琴这种死物,也能修炼成妖吗?” 江寄雪神色冷淡地点头,“有可能是物怪?但能做到自弹成声,我只听说过四大名琴,号钟,绕梁,绿绮,和焦尾,如果承华殿的这把古琴也能有如此灵智,那算得上一件当世奇宝了。” 宋轻舟摇着折扇,笑问道,“那么阿雪,今晚一起承华殿走一趟吗?如果真的是把妖琴的话,我送给你。” 江寄雪道,“如果是我收服的话,这琴原本就该归我。” 四人约好当晚子时在承华殿相见。 - 夜半,子时,皇宫,承华殿外。 君临境和江寄雪一起来到宫门外,和早就等在这里的宋轻舟和谢运汇合。 今夜的月色很好,照得宫墙殿瓦像是铺了一层薄雪,不用提灯也能看得清楚,四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亮如白昼的夜色中,承华殿旧宫的宫门黑沉沉耸立在一轮明月之下。 “到的很准时。” 宋轻舟道。 江寄雪看了眼宫门,“琴声还没开始。” 他话音刚落,伴着月色,承华殿里传来两声玉碎似的弦鸣,“铮铮——” 江寄雪和宋轻舟对视一眼,站在宫门外的四人一起沉默下来,听着里面的琴声缓缓传出来。 “闻人语著仙卿字——” “瞋情恨意还须喜......” 琴声从一开始的幽幽不可闻,渐渐变得高昂起来。 “何况草长时——酒前频共伊......” “娇香堆宝帐——月到梨花上......” 那琴声时紧时慢,如一缕幽香缓缓飘荡开来,如泣如诉,曲调虽然是缠绵之意,听起来却叫人觉得像是有什么压在心头一般,困在闷笼一样挣脱不开。 “心事两人知——掩灯罗幕垂......” 至此,琴声稍停,然后又复奏起,“闻人语著仙卿字——” 比刚刚所闻要更加急促,高昂。 江寄雪道,“进去吧。” 宋轻舟闻言,率先推开宫门,走进宫苑内,其余三人跟着鱼贯而入。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庭院,枯萎的杂草都有半人高,青石板路都已经被淹没,远处一座大殿,门窗都已经破败,窗棂损坏,窗纸都破了洞,整座宫殿阴沉沉的,冷寒的月色下更显幽森冷寂。 几人踏着杂草间的石板路来到殿前,宋轻舟从怀中抽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他快速地一甩,那张符纸便燃烧起来,但烧得很慢,像是蜡烛一样。 江寄雪跟在宋轻舟身后,提着衣摆走进殿中,偌大的殿中空荡荡的,只有几条褪了色的,灰扑扑的旧幔帐随风飘动,月色从破了洞的窗户透进殿中,在地板上投下窗格被拉长的影子。 “哎呀——” 谢运刚一进殿就惊叫出声,一把抱住君临境的胳膊。 君临境被他一抓,也跟着警惕起来,“怎么了?你一惊一乍的?” 谢运头也不敢抬,指向大殿侧边的墙壁,“那......那是什么?那里有个长头发穿白裙子的女人......” 宋轻舟闻言把符纸举向那面墙壁,在符火照耀下,墙壁上一副浓墨重彩的仕女图显露出来。 君临境嫌弃地抽出被谢运紧抓着的胳膊,道,“是画,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谢运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墙壁,发现果然是副画得活灵活现的侍女图,顿时长呼一口气,“唉,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鬼呢。” 几人继续往大殿里走,寂静的大殿里,隐隐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开。 “沙沙——” “渣渣——” 像是小雨洒落在屋檐上,又像是油滚沸后烹炸的声音。 之所以说这声音奇怪,是因为这声音分不清远近,乍一听好像离得很远,仔细听又好像就贴在耳边,这声音似乎遍布在这座大殿的每一处空间,无处不在。 谢运跟在君临境身边,悄悄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鬼走路是有声音的,是类似塑料袋的声音,这个会不会就是......” 被谢运这么一说,那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沙沙——” “渣渣——” 与其说是雨滴洒落或者油锅滚沸,倒真的和塑料袋被揉捏的声音更相似。 君临境被他说得背后发寒,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心蹿上来。 “铮——”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静寂下去的琴声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声音近得似乎就在身侧,宋轻舟手中的符火猛得灭了,四人眼前顿时一黑。 “啊!!”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惊叫一声。 君临境一惊,下意识搂住眼前的人。 “铮铮——” 又是两声弦响,琴声悠扬地传荡开来,琴声旖旎,情意绵绵,君临境的心神也随着稍稍平静下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搂着谁的腰,柔韧,劲瘦,挺拔窄细可以说是盈盈一握,这熟悉的触感…… 赶紧摸,赶紧摸,机会不多。 他两臂贴着江寄雪后腰环紧,手掌顺着那优美迷人的曲线,由紧窄的侧腰,划过柔软的前腹,甚至感觉到手中的人惊颤了两下,心满意足地狠狠摸了两把,就听到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摸够了吗?” 果然是江寄雪的声音。 君临境只好放开手,但臂弯里那柔软,滑腻,盈盈一握的触感并没有消失,火烧火燎地,得手之后的满足感很快消失,继而被一种更大的空虚占据。 是我的,早晚是我的,总有一天他要抱着江寄雪摸个够。 这样想着,黑暗中,君临境看着江寄雪,黑漆漆的瞳仁在月色下覆着一层亮晶晶的浮光,“我害怕……师尊。” 江寄雪没有回答,紧接着,宋轻舟的符火再次亮了起来,映出宋轻舟朝君临境看过来睿智又带着怀疑的目光(_.你小子) 谢运幸灾乐祸地道,“是琴声,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君临境斜了他一眼,转而去看身后发出琴声的古琴。 月光下,窗边正摆着一架琴桌,桌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而桌上摆着的古琴却一尘不染,尽管断了两根琴弦,依旧在无主自弹,铮铮作响,琴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说不出的诡异。 江寄雪走向琴桌,月光下,他颀长的身影蒙上一层清辉,在临窗的琴桌前停下。 桌上横放的古琴缓缓弹奏着缠绵的曲调。 江寄雪伸出手,骨节柔美的手指慢慢探向琴弦,他似乎是想要拨动正在弹奏中的琴弦。 第38章 宋轻舟见此,出声提醒道,“小心些阿雪,这琴不知道有什么问题。” 江寄雪的手伏在琴上微微一顿,随后果断拨下一根弦,“汀——” 原本的乐声停止了,大殿内一时安静下来,除江寄雪在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古琴外,其余三人都警惕地看着江寄雪的身影。 “铮铮——” 突然琴弦无风自动,又是两声琴鸣。 江寄雪这次却是胸有成竹,又拨动了两声琴弦,然后琴弦像是回应他,又是无人弹奏却自弹而鸣。 “铮铮——” “汀汀——” 琴声在幽寂的废宫中一应一和。 江寄雪初时神色认真,如此反复几次,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他拨完最后一个音,转向身后的三人,道,“我知道了,这就是栀妃。” 他指着案上的古琴。 其他三人都是一脸不解,君临境道,“这把琴?” 江寄雪缓缓点头,“对,她的一半残魂寄生在这把琴中。” 宋轻舟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昨天来,用显形符不管用,原来这把琴就是原形,可她,我是说栀太妃,怎么会寄生在这把古琴里?” 江寄雪不紧不慢地踱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扇已经老旧的窗棂,把目光投向杂草丛生的宫院,月色轻飘飘的,照在院中一片冷寂,夜风吹拂,满院的杂草微微摆动。 “她说二十年前先帝薨逝后一个月,她被当今太后灌下毒酒,被逼殉葬,因为含恨而死,太后怕她死后鬼魂作祟报复,所以把她的尸身投入宫中一口枯井,并命人在井上加盖封印,好让她死后魂魄被困在井中,不能为祸,但她被投入井中之时,还没有毒发身亡,所以趁机把一半残魂寄生在这把随身古琴中,而另一半残魂则随着尸身一起,被封印到枯井中。” 谢运听到这里,大声道,“我就说她不可能是自愿死的吧。” 宋轻舟道,“几百年过去了,为什么最近要弹奏此琴呢?” 君临境道,“肯定是想解除封印呗,谁被封在井里六百年都得疯,不过,她怎么之前不弹,最近才开始弹?” 江寄雪道,“她说,是前些天封印她的井上石板年久失修,有了裂缝,她被封在井中的另一半残魂才得以和琴身的魂魄汇聚,因此才有了拨动琴弦的力量。” 君临境道,“这么说,她的封印已经解开了?” 江寄雪点点头,又转而看向那把古琴,道,“但是这把琴缺了一根弦,她的魂魄还是不全。” 谢运闻言“咦”了一声,“对呀,这琴少一根弦。” 宋轻舟问,“被人拿走了?” 君临境道,“被谁拿走了?” 江寄雪道,“还是先把井中的尸骨打捞起来,让栀妃自己来解释吧。” 第33章 四人趁着月色,在承华殿的宫院西南角找到那口传说中的枯井,井口很小,大概只能容纳一人通过,枯井上的确压着一块画满奇怪符文的石板,石板被院墙上滚落的一块石头砸出一条裂缝。 搬开石块,宋轻舟朝井底投下去一张明火符,井底瞬间亮起来,这是一口枯井,里面已经没有水了,黑漆漆的井底只剩下一具被铁链钉死的白骨。 江寄雪借用一旁的栀子树藤,御藤把井底的白骨打捞起来,重新来到殿中。 四人把栀妃的尸骨安放在琴桌前,宋轻舟烧了一张显形符,烟雾缭绕中,一个朦胧的白色身影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月色入户,白色的影子从开始一团雾气,变得慢慢清晰起来,直到她的面目完全显现,君临境发现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个尚在妙龄的绝色少女。 这少女穿着素白的罗裙,容颜依旧,还是她十九岁被赐死时的样子,面色平静地向对面的四人行礼,“多谢四位大人出手相助,时鸢感激不尽,只是还有一事相求,万望允准。” 宋轻舟一见这女子,就改不了风流本性,一展折扇走上前去,“美人的请求在下当然义不容辞,不知时鸢姑娘所求何事?” 栀妃再拜,朝宋轻舟再行一礼,郑重地道,“我想请几位大人,帮我找回这把琴遗失的琴弦。” “琴弦?” 宋轻舟有些为难,“这可难办了,这把琴放在这里都有二十年了吧?这琴弦被谁拿去,我们也不得而知啊。” 栀妃道,“我知道。” 宋轻舟奇道,“你知道?是谁?” 栀妃道,“正是当今陛下,君圣禧。” 宋轻舟惊讶道,“哦,原来......竟然是当今陛下!” 宋轻舟说完这一句,似乎才意识到他们好像撞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君临境和谢运也是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江寄雪则倚在窗边,事不关己地抱臂而立。 栀妃点点头,她微微垂下头,看着地板上霜白的月光,似乎在回忆着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六百年前,我还是先帝的妃子,因为善琴,而被先帝宠爱,当时,我只有十七岁,在惜春园中第一次遇到当今陛下,当时,他也是十七岁,还不是陛下,而是先帝的三殿下,大家都称他为圣禧殿下......” 一听这个前摇,在场的四人顿时明白过来,接下来要听到的,真的是个惊天大瓜。 谢运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君临境,不怀好意地小声道,“怪不得她弹那首情诗说心事两人知,原来不是情诗,是偷情诗,临境殿下,看来这是你爹的风流债哦。” 君临境道,“让给你了,现在他是你爹了。” 谢运道,“那我可不敢要。” 只听栀妃继续道,“虽然,当时我已经是先帝的后妃,但先帝大我六百岁,我生君已老,而我与圣禧殿下,却是年岁相当,惜春园一次偶遇,便一见倾心,后来,我们常常约在惜春园见面。” 这是什么皇室秘闻! 你们这些鬼不要命辣!说话这么大胆! 谢运和君临境已经相顾失语,宋轻舟更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听下去,拼命朝江寄雪使眼色。 江寄雪依旧事不关己地倚窗而立,月光在他的长发和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层冷白的光辉,他很淡定地对宋轻舟微微颔首,示意宋轻舟不用慌,继续往下听。 栀妃接着道,“后来,先帝薨毙,圣禧殿下最后一次约我在惜春园相见,他许诺我,等他登基之后,就封我为他的贵妃。” 栀妃拖着素白的裙摆,漫步在月光下,“但是,后来,他并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先帝薨逝后一个月,我们再次到惜春园会面,结果却被太后发现,太后怪我狐媚惑主,逆人大伦,一杯毒酒赐死了我,为了不使丑闻外传,谎称我是为先帝殉情而死。” 宋轻舟听到这里,意有所指地问道,“所以,你要那根琴弦,是准备用来做什么?报仇吗?” 如果她真的要报仇的话,这个琴弦取不取,恐怕要考虑考虑了。 栀妃抬头望了眼窗外的月光,摇摇头,“六百年了,被封在井底六百年,今夜能看到这么美的月色,我很满足,我身已死,此生恩怨都已了结,并无怨由,只因当时附身古琴内,琴弦中也存了一丝残魂,我夜夜奏琴,只是为了引当今陛下前来一见,归还那一缕残魂而已。” 宋轻舟闻言大松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这事好办,我们便去求见陛下,请他归还琴弦就是。” 栀妃优雅地俯身再拜,“多谢诸位大人。” 她依次扫视四人,目光在君临境的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察觉到君临境身上的血脉气息,但最终只是微微一笑。 第二天,宋轻舟便进宫面圣,向当今皇帝说明了承华殿琴声的由来,六百年过去,皇帝已经从当年十九岁的圣禧殿下,变成了如今病体缠身,老态毕现的样子。 他和栀妃也算是少年相识,后来栀妃被赐酒亡故,便成了当今陛下一段忘不了的情缘,听闻了承华殿发生的事,便决定亲自前往,把琴弦归还给栀妃,最后再见一次昔日故人。 白月光嘛,而且还是在热恋期死的白月光,当然是让人念念不忘的。 所以第二天晚上,江寄雪和君临境,谢运都婉拒了宋轻舟的邀约,最后,只有宋轻舟一个人伴驾去了承华殿,从那晚之后,承华殿果然不再有琴声传出。 - 鬼月末,连续半个月的炎热天气,总算迎来一场大雨。 大雨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停了一会儿,邺都城却依旧是淫雨霏霏。 绿野阁外的池塘里,满池荷叶被风吹得摇摇摆摆,雨水集聚在荷叶上,慢慢汇成水珠,然后风一吹,便从摇曳的荷叶上滑落到池塘里。 后廊上,江寄雪手持一杯清茶,凭栏坐在沙发上,他的膝上横放着一张古琴,便是承华殿的那张,只不过琴弦已经修好。 江寄雪修长的手指拨了下琴弦,望着廊外雨幕中的池塘,问道,“你把这琴带来给我干什么?” 宋轻舟跪坐下廊下地板上,地板上铺着绒面的软垫,他面前是个矮茶盘,他呷了一口茶,道,“不是说好了这琴归你吗?” 第39章 江寄雪不甚在意,“我原本以为是把名琴,这只是把普通的琴。” 宋轻舟道,“原本的确算不上什么名琴,但如今有了栀妃这一段缘故,这琴也算是有灵性的了,我已经命人把琴弦修好,你喜不喜欢的,就当个玩物,无聊时摆弄两下打发时间嘛。” 江寄雪垂眸拂着琴弦,沉默片刻,道,“多谢轻舟兄。” 宋轻舟道,“跟我还客气什么。” 君临境随意地盘腿坐在宋轻舟对面,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有一个问题。” 谢运坐在宋轻舟和君临境中间,面朝廊外,喝茶赏雨,“什么问题?” 君临境道,“栀妃说她要回琴弦,是想找全自己的魂魄,魂魄这种无形之灵为什么会被琴弦这种外物束缚呢?” 宋轻舟回答,“束缚栀妃的不是琴,而是她自己,而且,我们见到的也并不是栀妃的魂魄,那个不叫魂魄,而是地缚灵。” 君临境举着茶杯,“什么是地缚灵?” 宋轻舟又道,“百乐楼的怨婴也是地缚灵的一种,地缚灵呢,就是我们常说的鬼,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江寄雪拨弄着琴弦,垂着眼睫问君临境,“之前我让你背的云笈七签你背了吗?” 君临境心虚地喝茶,“......我这不是,最近太多事要忙,没有时间嘛。” 都怪宋轻舟! 江寄雪放下琴,起身走到矮案前,和君临境隔着矮案相对坐在软垫上,“附气之神为魂,附形之灵为魄,形气既殊,魂魄各异,魂属阳,魄属阴,人死后,魂归天,魄归地,魄散尽则尸体腐烂。魂又分为天魂,地魂,和人魂,天魂主轮回,与天地同源,与元始同体,可以瞬间遍历九天九地,超脱物相,地魂承载着记忆,如果生前有执念未了,地魂便会困在物相,这些因为执念被束缚在物相的地魂,就是地缚灵。”1 君临境最近练习通灵术,一个无相境就搞得他头都大了,现在又来了个三魂七魄,“那人魂呢” 江寄雪道,“人魂主觉知,人一生的情欲思虑都是因为人魂的缘故,人魂依托于七魄,七魄散尽,人魂也将归于虚无。” 这种来自古籍的三魂七魄观还是有些难理解的,君临境他爸是个心理医生,所以他对心理学有一些了解。 心理学把意识分为三种。 一,非意识过程,指无需主观觉察的自动心理活动,如血压调节、呼吸控制等生理功能,以及不需要思考的习惯性行为。 二,前意识记忆,长期记忆中可被提取的信息,如个人经历或知识储备,需通过注意才能进入意识。 三,潜意识,又称直觉,指那些未被觉察的心理内容。 君临境觉得,天魂就是潜意识,人常说的跟着感觉走,接受命运的指引,说的就是天魂。 地魂就是前意识记忆,人大多数时候对自我的认知,其实是对地魂的认知。 人魂和七魄就是非意识过程。 而从赛博修仙的角度看来。 天魂相当于储存在云端的用户数据,在游戏用户完成账号注册流程后,系统会将账户全量数据,包括用户身份,凭证,游戏行为日志,虚拟资产以及个性化配置等数据通过安全加密协议,实时同步至云端,天魂也是用户数字身份的唯一身份标识,即id。 地魂相当于储存在本地的用户数据,依托于客户端设备(□□),通过数据库实现数据持久化,算法建立本地缓存与云端实现同步机制,这部分需要特别注意差异同步,通过一致性收敛协议确保数据一致性,以防玩家发现bug。 人魂相当于运行中的临时数据,在应用层通过内存驻留对象构建动态身份实例,属于临时行为数据片段,这部分存储数据有易失性特点,需要实时运算,及时垃圾数据回收来保证系统高效运行。 第34章 君临境问道,“所以我们平时见到的鬼,都是地缚灵?” 宋轻舟道,“地缚灵最常见,关于封印地魂的方法,光是民间流传的,就有不下上百种,因为地魂可以脱离□□单独存在,是最容易被封印的魂,人魂就比较难封印了,因为要耗费巨大的灵力保存□□。” 君临境,“那天魂呢?天魂没办法封印吗?” 宋轻舟微顿了一下,“天魂主轮回,超脱物相,不受因果的羁绊……反正至今为止,还没有封印天魂的记载。” 君临境追问,“一次记载都没有?难道就没有人想要研究封印天魂的办法吗?” 宋轻舟不耐烦地道,“人天魂好好待在无相境,又不作祟又不作乱,你非追着人天魂杀干什么?” 君临境,“天魂听起来很强的样子,就是想试试。” “......” 宋轻舟转向江寄雪,“子肖父,果然不假。” 外面的雨下得更急了些,密集的雨珠砸进池塘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江寄雪静静望着廊外池塘水面。 君临境问,“什么意思?” 宋轻舟看了眼江寄雪,兴致勃勃地道,“殿下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你师尊当年十一岁破天相境,年少气盛,雄姿英发,咱们邺都城但凡有名有姓的高手,就没几个能躲过你师尊的催残,你知道为什么吗?” 君临境好奇地问,“为什么?” 宋轻舟道,“因为他觉得那些人看起来很强的样子,所以他想试试。” “......” 旁边一直安静喝茶的谢运插话道,“那怎么没催残你?” 宋轻舟摇扇笑道,“因为我和阿雪是最好的朋友嘛~是吧,阿雪?” 江寄雪平静地看着宋轻舟,罕见地一笑,“呵~” 宋轻舟微微后退身体,“好阿雪,别笑得这么渗人好吗?” 其实是催残过的,只不过宋轻舟这个人是个奇人,他就是那种明知道自己不是武松,但是看到老虎,也会一面大喊着“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一面非要扑上去亲两口的人,所以当年小小的宋轻舟,第一次见到小小的江寄雪,也是这样,一面大喊着“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一面扑上去...... 然后被江寄雪无情地百般催残。 但他最后还是如愿地和江寄雪成为了朋友,只不过过程有些艰难,简言概之,就是江寄雪虐他千百遍,他待江寄雪如初恋。 两人的友谊,从宋轻舟单方面宣布和江寄雪成为好朋友,到京城人人都觉得他们是好朋友,然后到江寄雪自己也无奈地默默接受了这个朋友。 所以,虽然在君临境看来,江寄雪对他很多时候都很冷漠,甚至无情,但在宋轻舟看来,像江寄雪这种好像天生就只会接受爱,但绝不会付出爱的人,在面对君临境的时候,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父爱的光辉—— - 雪,无声地飘落。 鹅毛似的雪片又大又软,被风吹着,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盘旋飘舞,这样的大雪已经下了一整夜,绿野阁也成了雪的世界,到处都是一片寂静,只有新收的徒弟叽叽喳喳。 江寄雪坐在后廊下,望着漫天飘落的大雪,他很没精神,半阖着眼,把一只手伸出廊檐外,接到一团飘落的雪花。 雪花凉丝丝的,在手心化开。 不远处的冰面上,君临境正在和可达鸭戏冰,少年欢快清朗的笑声时不时传来,和鸭嘴兽你追我赶,好像有永远也使不完的精力。 君临境跟鸭嘴兽玩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无聊了,所以来到廊外,扒着廊边的围栏对江寄雪道,“师尊,来跟我打雪仗吧。” 打雪仗这种事,历来只适合打群仗,一群人像生死仇敌一样,进行最纯粹的战斗,以雷霆击碎黑暗—— 两个人单独打雪仗?那和蒙眼抓蝴蝶,没有区别。 面对徒弟如此风骚的邀请。 江寄雪当然不可能答应,他为师的威严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他简直不敢想象,他要是真屈尊降贵地去跟君临境打雪仗,那会是一副多么可怕的画面。 所以他给了君临境一个白眼。 被拒绝的君临境完全不在乎,他早就知道江寄雪不会答应他,他只是想跟师尊说说话,于是手撑栏杆,轻巧利落地翻进后廊。 “师尊~” 他在冰面玩了太久,靴子和衣摆都湿哒哒的,踩在廊下的地板上,顿时引起江寄雪的不满,“先去把你这身湿皮换了!” 君临境只好先去换衣服,马上要新年了,东圣府给所有人都发了一套过年穿的新衣,里面是红色的绣着青龙纹的圆领袍,外面是带着白狐毛领的氅衣,鹿皮黑靴裹着修长的小腿,衬得少年身形挺拔,面容更加俊美精致。 不过这套新衣服领口用的是纽襻盘扣,君临境不惯弄这些精细的东西,胡乱扣在一起,他来到沙发旁,蹲在江寄雪身边,“师尊,你看我穿这身新衣服好看吗?” 江寄雪懒散地挑起眼睫,看了君临境一眼,伸手帮他整理领口的扣子,“嗯。” 第40章 江寄雪的手指细长,偶然擦过喉间,凉森森的,他帮君临境理好扣子,收回手。 君临境却一把抓住江寄雪想要收回去的手,握在自己热腾腾的掌心,“师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江寄雪一怔,指尖颤了颤,强硬地抽回手。 其实不只是手凉,江寄雪自入冬以来这段时间,很多地方都变得很奇怪,首先是体温变低,君临境偶然几次碰到江寄雪的身体,都会被他冰凉浸骨的体温吓到。 其次是开始嗜睡,他好像一直都很困,整天无精打采,甚至推拒掉了外府的大部分公务,每天窝在绿野阁睡觉。 江寄雪平时是个食欲很好的人,据君临境观察,他喜食荤辣,最喜欢吃鱼,甜的也喜欢,这段时间却不怎么吃饭了,进食逐渐变少,有时候还没吃两口就说饱了。 就这么一两句话的时间,江寄雪又昏昏欲睡地阖上了眼…… 但他似乎想到什么,强撑着睁开困得通红的眼,站起身,就往绿野阁内堂走去。 君临境紧跟在江寄雪屁股后面,“师尊,你最近怎么一直在睡觉?” “都没时间教我御术。”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欸!” 君临境一惊,眼睁睁看着江寄雪“咚”地一声撞上内堂前的门柱,捂着额头倒下去。 对,这是江寄雪第四点不正常的地方。 他反应变得异常迟钝,有时候大半天坐着动也不动,停止了一切不必要的肢体活动。 这一切还都还只是开始,后来的几天,江寄雪干脆停止了进食,越发无精打采起来,就连那双宝石般的眼睛,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他整个人像是蒙了一层灰扑扑的膜,一整天都躲在自己的房间。 君临境意识到,江寄雪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是问他,他也不说,他变得越来越迟钝,面对君临境的询问,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绿野阁谢绝了所有外客,东圣府的公务也一律辞绝。 就在江寄雪滴水未进的第三天,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江寄雪失踪了。 第35章 君临境去送早饭的时候,发现江寄雪并不在自己房间,也不在后廊。 书房,前厅,浴室都没有…… 会去哪里呢? 以江寄雪现在的状态,无论到哪里都很危险。 绿野阁设有结界,有人出入肯定会留下痕迹,君临境没有查到江寄雪出入绿野阁的痕迹,他确定江寄雪还在绿野阁。 君临境几乎翻遍了绿野阁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才在浴室一个废弃的衣架后找到蜷缩在阴暗处的江寄雪。 那地方潮湿狭窄又不见光,简直让人难以忍受,很难想象有人会待在那种地方。 “师尊?” 君临境轻轻叫了一声,江寄雪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蜷在角落里,把脸埋在膝盖上,一头弯发流水般披散着,黑暗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君临境隐约察觉到江寄雪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君临境挪开衣架,想要靠近江寄雪,“师尊,你怎么待在这里?” 但君临境才刚挪动衣架,江寄雪立刻惊惧地抬头,警惕地朝周围扫视一圈。 君临境这才发现江寄雪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他的眼睛不太对,原本宝石一样漂亮的紫色瞳仁,此刻却变成了灰白色,像是覆着一层蓝白色的雾膜。 他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茫然又警惕地望着前方,把身体缩成一团,眉头紧锁着,指间凝着金色的气刃,脸上是一副凶狠中又带着点野性,随时准备攻击的表情。 像是一只小兽被逼到绝境,打算拼力抵抗,誓死一搏。 面对如此画面,君临境表示:md!太可爱了! 君临境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一把推开衣架,大步上前—— 结果下一秒,一片气刃贴着他喉间三寸命门划过,角度力道之精准,只在毫里之间就能把君临境喉管整个削断。 一股冷飕飕的感觉从喉间伤口蔓延,君临境吓得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甚至不敢使用灵力收缩伤口处的血管,任由血从颈间流出,因为江寄雪一击不中,第二柄气刃已经捏在指尖,只要他稍有动作,江寄雪的第二击绝对不会失手。 浴室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难捱的沉寂中,血腥味渐渐散开。 就在君临境思考如何脱身时,江寄雪却渐渐放松了防备,他收了气刃,试探地问,“君临境?” 君临境顿时松了一口气,“是我,师尊。” 然后他想起来江寄雪此时听不见也看不见,于是尽量放轻步子朝江寄雪靠近。 还好的是,江寄雪虽然依旧警惕地防备着,却没有继续攻击的打算,直到君临境走到他跟前,血腥味越来越重。 江寄雪两肩一松,“我还在绿野阁?” 君临境不知道怎么回答,蹲下身,轻轻拉住江寄雪的手,用指腹在他手心点了点。 江寄雪身体舒展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君临境这才在他手心写字,“师尊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江寄雪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蛟蛇属上古凶兽,寿命极长,他现在的蛇身算是幼年体,还是第一次经历蜕皮期,吞舟死得又早,以至于他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毫不了解。 虽然往年冬季也会有嗜睡的情况,但今年明显更严重,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冬天实在太干燥,最近几天让他越来越没办法忍受,一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要泡在水里才会好受一些。 他大部分时候昏昏沉沉,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了浴室,等他惊惧地发现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身体还很不舒服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找个角落躲起来。 找一个阴暗的,潮湿的,逼仄的,永远也没有光会照到,永远也没有人会发现的地方,躲起来。 可君临境找到了他。 他记得血腥的味道,少年手掌熟悉的温度,江寄雪指尖动了动,轻轻勾住君临境的手指。 就……靠近一点点,没有关系吧? 君临境低头,看着江寄雪勾住他的手指,几乎是瞬间,不带任何犹豫地反握回去,掌心紧贴着江寄雪冰凉的指尖,热腾腾地把自己的温度传过去。 他愿意跟我结婚! 君临境想,司仪的话,就让谢运来当吧,给宋轻舟安排在小孩那一桌,洞房的话,要让他哭出来…… 就在君临境正在考虑两人墓地应该选在什么地方的时候,江寄雪打断了他,“我想喝水。” “好。” 君临境拉着江寄雪的手不想松开,“师尊你看不见,我抱你过去吧?” 他想起来江寄雪现在也听不见,于是直接环过江寄雪的腰,捞起腿弯,把江寄雪抱了起来,很意外,江寄雪只是被抱起的一瞬有些惊讶,但并没有挣扎或者反抗,反而很顺从地把头枕在君临境的肩膀上,环着君临境的脖子抱紧了君临境。 君临境感觉被江寄雪搂着的地方都酥酥麻麻的,他把江寄雪放到后廊的沙发上,看着江寄雪安静地喝完一杯水。 心想,他的确失去光泽了,如果说原本的江寄雪是一颗泛着冷白光感,流光溢彩,像维纳斯一样高贵稀有的南阳澳白珍珠,那他现在看起来只能说是一颗廉价的塑料珠子。 江寄雪喝完水,继续没精打采地昏昏欲睡。 “师尊,回房间睡吧。” 江寄雪隔了很久才点点头,然后静静坐着不动。 君临境等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江寄雪是想自己再把他抱到房间去。 他心满意足地抱起江寄雪,从来没意识到江寄雪的身体是这么柔软轻弱,江寄雪静静把头歪在他的颈窝,一直被他送回房间,放到床上,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乖顺的样子。 君临境给江寄雪盖好被子,看着江寄雪闭上眼睛,然后他起身想走—— 却发现自己衣摆被压在被子底下,他扯,扯不动,再扯,还是扯不动。 君临境不信邪地掀开被子,发现江寄雪玉白的手指紧紧捏着他衣摆一角……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君临境感觉整颗心都软了,不由自主地蹲下去,“师尊?” 江寄雪睫毛颤了颤,他听到了!他是醒着的! 这么好的机会,君临境都不带犹豫的,他掀开被子,紧挨着床边钻进去,“师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江寄雪动了动,向里挪了一些,给君临境腾出位置。 君临境跟着贴上去,江寄雪凉森森的身体就在身边,要是可以抱着睡就好了…… 君临境遗憾地想。 要是可以抱着睡就好了…… 江寄雪孤寂地想。 但两人谁也没有动,就这样,困意渐渐漫上来。 等第二天,天刚微亮,君临境醒来的时候,却感觉手里抱着一个凉冰冰软乎乎的东西,他摸了摸,手感顺滑细软。 第41章 君临境睁开眼,就看到江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到他的怀里,两手紧攥着他的衣襟,紫色寝衣宽大的衣领下露出一截锁骨,晨光从月洞窗照进来,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轻盈垂落,在眼下映出半扇光影。 江寄雪眉头微微皱着,身体不安地扭动,神色有些痛苦。 君临境抱紧他,“师尊?你哪里不舒服?” 江寄雪听不到他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呓语般道,“水……我要泡澡。” 君临境只好去命荷女们准备浴池,接下来的几天,江寄雪的眼睛一直没有好转,听力倒是恢复了一些,君临境曾提议找个医修来看看,却被江寄雪很明确地拒绝了,他只是命荷女给江墨行写了书信。 江墨行手握河东两个重镇兵源,大部分时间驻守在兖州,不在京中,即使接到信赶回京,也需要先请旨布置好军中公务,这样一来就耽误了几天时间。 江寄雪的身体状况却在这几天急转直下,他泡在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晚上连入睡都很困难,整夜都在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有时候甚至会痛苦地低声呻.吟,有时候会在梦中惊醒,反复念着一个名字: “吞舟……” “吞舟……我该怎么办……” 君临境抱着他,他感觉手中的身体是那么柔软纤薄,凉得吓人,这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体温,江寄雪在他怀里烦躁地挣扎,神色越来越痛苦,冷汗黏湿了鬓角,身体细微地颤抖着,贴着君临境的身体磨蹭。 君临境耳根越来越热,他觉得要是就由着江寄雪这么蹭下去肯定会出事,所以死死按住江寄雪扭动的身体,“师尊,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江寄雪疼得冷汗涔涔,浑身沁出一层薄汗,一头弯发丝丝缕缕垂落,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颊边和颈窝。 那种全身上下被反复撕裂的痛感让他无法自控,他本能地扭动挣扎,想要蹭点什么干燥的东西,他把头靠在君临境的肩窝,眉头紧拧着,“我……好难受。” 君临境抱紧江寄雪,感觉江寄雪整个人在他怀里细细颤抖,他心里着急得要死,却帮不上任何忙,他也跟着难受起来,只能抚着江寄雪汗湿的脊背,掌心往他经脉里灌输灵力,试图用灵力帮他缓解痛苦。 “哪里难受?” 江寄雪的瞳仁已经被那层蓝白色的雾膜覆盖,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清楚,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少年温热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疼痛和恐惧无时无刻折磨着他,感觉自己一点一点被痛苦吞噬,他仰着脸,汗和泪洇湿了他的精致的五官,白里透红,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语气近乎祈求,“帮帮我……” 君临境脑子里有根弦绷断了,“师尊……我该怎么帮你?” “啊!” 下一秒,江寄雪却突然大叫一声,剧烈地挣扎起来,君临境想要抱住他,却被他粗暴地推开。 江寄雪翻脸很快,一脚把君临境踹下床,“出去!滚出去!” 君临境爬起来,看到江寄雪痛苦地在床上东翻西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体里破体而出。 “求你了,快出去……” 第36章 君临境上前抓住江寄雪的手腕,想要用灵力安抚他,结果被江寄雪胡乱挣扎着甩开,他抱住江寄雪,却见江寄雪的腰骤然绷紧,像张拉满的弓一样抬起来。 君临境瞪大了眼睛,千头万绪一起涌进他的脑海,最终变成一片空白。 他看到江寄雪自腰部以下两条修长的腿消失了,一条泛着冰冷幽光,长满紫色鳞片的蛇尾以极快的速度生长出来,蛇尾足有十几米长,从床上垂落到地板,几乎铺满了半个房间。 江寄雪满头冷汗,依旧挣扎着,蛇尾像浪潮一样翻滚,他完全不能自控,漂亮的五官因痛苦变得狰狞,被雾膜覆盖的瞳仁变成竖瞳,两颊也长出鳞片,口中两颗牙齿快速变长…… 在君临境惊恐的目光中,江寄雪最终变成一条长着紫色鳞片,泛着冷寒幽光的大蛇。 “……” 垂死病中惊坐起,许仙竟是我自己? 君临境手一松,变成蛇身的江寄雪从床上滑落,长达二十多米的蛇身盘卧在地板上,通体覆盖着细腻的紫色鳞片,头顶有两根微微凸起的小角,瞳仁是紫色的,中间一道黑色的竖瞳,他似乎依旧很痛苦,脑袋在床柱上蹭来蹭去,蛇身划过地板,发出“啪啪”的声响。 君临境冷静下来,他走到床边,蹲下身,直视着那双竖瞳,伸出手想要摸摸蛇头。 蛇头吻端的蛇皮已经被蹭得掀起来,但眼睛上依旧蒙着蓝白的瞳膜,江寄雪的蛇头晃了晃,他想要躲避君临境的触摸。 君临境用两个手掌轻轻抱住他,“师尊?” 紫色的蛟蛇脑袋低垂着,沉默片刻,他用柔软的颊窝蹭了蹭君临境,把头伏在君临境膝盖上,用吻端去蹭君临境的手。 原来帮忙是指这个……君临境心里其实挺失望的。 他坐在地板上,被江寄雪用蛇身围在中间,用手轻轻揭开蛇头吻端的蛇皮,在揭到眼睛的时候,江寄雪猛颤了一下,晃了晃脑袋,君临境放轻动作。 蜕皮的过程漫长而艰难,君临境抓着蛇皮,江寄雪缓慢地蠕动,蛇皮紧紧箍在蛇身上,和新的鳞片脱离时发出“噼啪”的声音,新长出来的鳞片光泽明亮,看起来还有点软,君临境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江寄雪蛇身微微鼓动,尾巴烦躁地扫了两下地板。 “好了好了,我不摸了……” 君临境连忙拿开手,老老实实抓着蛇皮……等尾尖的最后一点蛇皮剥落,江寄雪整个蛇身都软趴趴地伏在地板上,他似乎累坏了,蛇身一起一伏地呼吸着,细腻的鳞片亮晶晶的,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君临境绕着蛇身走了一圈,在心里默默计算,一步是一米的话,这蛇大概有二十七八米,几乎填满了整个卧室。 君临境最后来到蛇头的位置,趴在地板上,跟累得只剩一口气的江寄雪对视。 “师尊,原来你是条蛇啊?” “什么品种的?竟然还长角?” “啊——角还是软的。” 江寄雪用那双紫色的竖瞳斜了他一眼,拼着最后的力气把脑袋挤进蛇身,把自己盘成一个大便的形状。 被他看到了…… 江寄雪把头深深埋进身体里,蛇身绞紧,再绞紧,君临境怀疑他想闷死自己…… - 君临境品味特殊,他觉得江寄雪半妖身的时候简直性感得要死,和蛇身相连的腰窝和肚皮,会变得异常有吸引力,所以很想再看一次江寄雪的半妖状态,可江寄雪的蛇尾无法忍受太干燥的环境,所以他只有在泡澡的时候才会化出蛇尾。 但江寄雪现在泡澡对君临境很是防范,他完全没有进入浴室的机会。 君临境原本以为,在这此蜕皮期之后,他和江寄雪的关系会一日千里,毕竟那么多天的时间,两人相拥而眠,江寄雪最隐秘的样子他都见过了,感情怎么说也得往不正常的方向增进一些,虽然当时他因为整天担心江寄雪的身体,并没有心思想其他的,但现在回味起来这也算是一段美妙的经历。 ……江寄雪可能并不觉得美妙。 他甚至忘记了15级玩家并没有开荤的权限,随时准备登堂入室。 结果江寄雪并不这么想,他蜕皮期一结束,就又恢复了那副自恃尊长的姿态,整天顶着一张“我是你爸爸”的脸,装得很有权威的样子,要跟君临境划清师徒界限。 尽管这并不能打消君临境师尊就是老婆,老婆就是师尊的想法。 之后的几天,江寄雪一直处在一种虚弱的状态,喜欢泡澡,没有食欲,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君临境去谢运那里借了本《万兽集》,了解了一些关于养蛇要注意的事,他默默给自己写了几条注意事项: 一,保持恒温和湿润,特别是冬天。 二,蛇喜欢躲在阴暗角落阴暗观察,不要强行抓出来。 三,蜕皮期脾气暴躁喜欢踹人,敏感容易应激,被吓到很可能会咬人。 四,不要手贱老摸,蛇不喜欢被摸的话会把身体拱起来,如果实在想摸也可以强制爱,但要在真生气前及时收手。 五,不要希求认主,蛇不可能认主。 …… 等江墨行从兖州赶回京城的时候,江寄雪已经平安度过了第一次蜕皮期,他几乎是收到信后马不停蹄地立刻往京城赶,结果还是错过了最重要的时间。 他们兄弟在房间里谈了很长时间的话,最后江墨行离开的时候,用一种极为可怕的目光盯了君临境一眼。 那目光很复杂,带着警告和威胁,隐隐还藏着一丝忌惮。 几天后江寄雪的身体完全恢复,绿野阁也恢复了一切正常事务。 那天,师徒两人正相对而坐在后廊下的矮案前,江寄雪却突然从旁边新取出一只白釉茶碗,添上新茶。 第42章 君临境正疑惑,就见江寄雪望着前厅方向,他道,“有客人到了。” 君临境闻言朝前厅看去,只见一道红衣白发的身影从前院走来,正迈上台阶走向后廊,是宋轻舟。 一看到这个人,君临境就生气。 宋轻舟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包,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后廊,熟门熟路地在江寄雪旁边的席面上坐下,“喏,长乐街的牛肉饼......阿雪,听说你这些天身体不舒服所以谢绝一切外客?怎么连我都不让进?” 江寄雪从容不迫地饮茶,蜕皮后的他璀璨夺目更胜从前,“身体不适恐怕招待不周,并非有意怠慢,勿怪。” 宋轻舟道,“你跟我还这么客气,现在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舒服?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江寄雪闻言先是抬眼看了一眼君临境,紫眸清亮,然后又转向宋轻舟,“一点小毛病,劳烦挂心。” 宋轻舟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寄雪,目光很是无奈,“阿雪,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 江寄雪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宋轻舟。 “唉,算了算了,反正你这个人,对谁都这样。” 宋轻舟又转向君临境,“临境殿下?干什么这么一脸不情愿的瞪着我?我今天可不是来蹭饭的,是来找你师尊帮忙的。” 君临境瞥了他一眼,恶狠狠地拆开牛肉饼的纸袋,心里得意地想,“不,他不是对谁都这样,他前几天还抱着我,一边求我一边哭呢。” 江寄雪给宋轻舟倒了一杯茶,推过茶杯,问道,“什么事?” 宋轻舟笑嘻嘻地接过茶杯,收起折扇道,“是西山宝光寺,宝光寺里有一面非常有名的宝镜,叫做天人宝鉴,传言说这面宝鉴可以预测未来,占卜吉凶,很多人慕名前往,宝光寺也因此名声大噪。” 江寄雪也拿起一个牛肉饼,道,“我倒是听说过这件事。” 君临境听到这里,问道,“那面镜子是怎么占卜吉凶的?” 宋轻舟道,“传闻,只要站在那面镜子前,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比如‘宝镜啊宝镜,我老婆会生儿子还是女儿?’” “宝镜啊宝镜,我儿子的病会不会好起来?” “宝镜啊宝镜,明天是阴天还是晴天?之类的,只要问出来,就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宝镜?这不应该叫魔镜吗? 江寄雪问道,“无论问什么都能得到答案?” 宋轻舟灌了一口茶,道,“那也不是,也有很多没能得到答案的,但毕竟也很多人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而且都一一应验了,所以宝光寺还是一天天变得有名起来,但是就在前两天,宝光寺的慧心和尚来西策府求助,说寺中的天人宝鉴丢失了。” 江寄雪问,“丢失了?” 宋轻舟点点头,“据说是在一个月前的早上发现的,为了方便香客参拜,天人宝鉴一直被放置在宝兴寺的大雄宝殿里,一个月前,宝光寺的僧人一早醒来,在打扫大雄宝殿时,却发现原本放在正殿佛像须弥座下的宝镜不见了,后来找遍了整座寺庙也没有找到,所以慧心和尚便来西策府求助。” 君临境大口吃着牛肉饼,道,“听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难道这点小事还需要我师尊帮忙?” 宋轻舟一展折扇,笑道,“那倒不是,找镜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宝光寺原本就设有阵法结界,即使那天人宝鉴真的成了物怪,也逃不出宝光寺外。” 君临境毫不客气地道,“那你自己去不就得了。” 宋轻舟却道,“我之所以来找阿雪,是因为宝光寺中除了天人宝鉴广为人知外,温泉也是远近闻名,京中很多达官贵人冬日里都会去宝光寺泡温泉,我想,反正也要去一次西山,正好可以约上阿雪一起去泡温泉,顺便帮宝光寺找回宝镜,怎么样?阿雪,我打算明天一早出发,你要一起去吗?” 江寄雪玉手捏着茶杯,略一思索,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君临境火急火燎地立刻道,“我也要去!” 宋轻舟得意地摇扇饮茶,“我可没说要带你去。” 君临境转向江寄雪,“师尊~” 宋轻舟咬牙切齿,“......” 于是,第二天,君临境,江寄雪便和宋轻舟一起出发去了西山宝光寺,君临境还特意邀请了谢运同去,四人同行,愉快地出发了。 第37章 宝光寺建在邺都城西山西麓的群山之中,所以又叫西山宝光寺。 整座寺庙都被山中的红枫翠柏掩映着,寺庙中的楼阁错落有致,四人被慧心和尚邀请,踏着排排石阶穿过高高的山门,来到寺院最后面供僧人居住的僧房。 慧心把四人请到自己房中,给四人分别倒上一杯茶,然后五人围桌而坐。 慧心诚惶诚恐地道,“有劳几位贵客远道而来,这等小事,本不应该这样兴师动众烦劳三方都护府同来的,没想到西府少君竟然如此重视本寺的求助,竟然还邀了灵玑大人和照夜府君同来。” 江寄雪和谢运都是奔着温泉来的,听到这话,默默对视一眼,礼节性地笑了笑。 宋轻舟问道,“我也只是听了府中掌事转述,关于天人宝鉴丢失的具体经过,还请慧心师父再跟我们仔细地讲述一遍。” 慧心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其实,这并不是天人宝鉴第一次丢失了,从今年年初开始,天人宝鉴就总是时不时消失一次,但之前的几次,天人宝鉴消失后,总是会在一天或两天后又重新出现,虽然每次回来时,出现的地点都不一样,但都没有像这次一样,一个月还没有再次出现,不得已,我们才向西策府求助。” 四人分别捧着茶杯,江寄雪问道,“那么,这一次宝鉴消失一个月,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 慧心道,“嗯......之前也有寺中的僧人称曾在藏书阁,和寺院后面的密林中见到过,但等我们找过去时,却早已消失了。” 江寄雪又问,“天人宝鉴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慧心道,“大概在五天前,有人称傍晚时分,有人在千佛殿见到过宝鉴出现,但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一直到今天,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宋轻舟问,“当时见到宝鉴的人是谁?” 慧心道,“是我的师弟智果。” 宋轻舟道,“能否请这位智果大师来见一面呢?” 慧心道,“当然可以,智果正在法堂打坐,我这就去请他过来。” 过了一会儿,慧心果然把智果请了回来。 智果和慧心年纪相当,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和尚,只不过智果的样貌要更突出一些,为人挺拔俊朗,即便是穿着一身僧袍,也不掩其英俊的风姿,行动之间落拓不羁,走路带风,倒不太像个和尚。 智果大步来到僧房内,向屋中围坐在桌边的四人扫视一眼,仰头问道,“就是你们找我?” 言语神色都甚是无礼。 四人见这和尚这样,都没答话。 从后面跟上来的慧心客气地道,“这位就是我师弟智果了。” 然后,慧心又转对智果道,“师弟,这几位分别是东圣府的灵玑大人,和西策府的西府少君以及北庭府的照夜府君,那位少年便是当今临境殿下,快行礼。” 智果却把头一扬,问道,“行什么礼?” 慧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轻舟站起身道,“罢了,智果师父,我们是想问问你,五天前最后一次在千佛殿见到天人宝鉴时的情景。” 智果看了看宋轻舟,“你是问这个啊,当时是傍晚,天快黑了,我在千佛殿门口见到了天人宝鉴,后来去通知我师兄,但等我带着师兄回去的时候,那面镜子就已经不在了。” 说完,他歪头朝坐在后面的江寄雪认真地打量了两眼,神色之间很是随意。 宋轻舟见他如此,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只好道,“既然这样,我还是先用招灵符来试试看吧。” 慧心送走了智果,又回到僧房,对宋轻舟道,“我师弟之前并不这样无礼,如有冒犯到几位大人,我代他赔罪。” 宋轻舟满不在意地道,“这没什么,我交给你一张招灵符,慧心师父你把它贴在寺中生气最弱的地方,然后再把这些驱邪符贴在其余各处,白天阳气太重,等到晚上,说不定就能把天人宝鉴逼出来。” 慧心道,“多谢西府少君援手,我立刻吩咐寺中僧人去做。” 宋轻舟道,“不必客气,我听闻宝光寺温泉素来有名,可否为我们安排?” 慧心道,“那是自然,温泉汤池就在千佛殿后,几位先去享用,我来安排斋饭和住所。” 从僧人所住的僧房出发,向宝光寺内再走一箭之地,绕过千佛殿,就到了温泉汤。 宝光寺在原本天然形成的温泉汤池周围建了一座大殿,取了个非常风雅的名字,名为立雪亭,殿内把每间汤池分隔开。 四人先是被带到客房沐浴更衣,换上浴袍,然后才能到温泉池里去泡温泉。 第43章 等君临境洗完澡,来到汤池的时候,宋轻舟和谢运已经在池子里泡上了,推开门,就见整个房间水汽蒸腾,宋轻舟和谢运正舒适地倚在池边。 见君临境进来,谢运指指一侧的隔窗道,“临境殿下,帮忙把窗户支开两扇,这里面太热了。” 君临境先是支开两扇支摘窗,然后脱下外袍,跟着一起泡进汤池里。 温泉池的高度很合适,坐下去刚好到胸口淹没心脏的位置,立刻就被热腾腾的泉水包裹住,精神顿时就放松下来。 君临境扫了另外两人一眼,“我师尊呢?” 宋轻舟道,“还没来,阿雪他每次洗澡都很慢的。” 为什么你连这都知道!? 君临境狐疑地看了宋轻舟一眼。 谢运道,“这宝光寺的温泉汤很多吗?我刚刚看到一大群客人沿着回廊朝后面去了。” 宋轻舟闭着眼睛舒服地躺在池壁上,“嗯......大概有三十多个吧,我说过啦,京城很多达官贵人都会来宝光寺泡温泉的,西山温泉很有名。” 谢运道,“怪不得,我刚刚还看到一群姑娘在隔壁,应该是哪家大人的贵眷吧。” 宋轻舟闻言睁开眼睛,激动地问,“真的?哪里?她们去了哪里?” 君临境无比嫌弃地看了这人一眼,鄙夷道,“色鬼。” 宋轻舟坦然地看向君临境,“没错,我就是个色鬼,难道你不想看?” 君临境心无旁骛,“不想。” 宋轻舟眯起眼睛怀疑地看向他,“我不信,除非你不正常。” 然后慢慢靠近君临境,诱惑地道,“这世上最美妙的画面,就是美人出浴的时候,原本白皙无暇的皮肤会因为沾了水珠变得莹润滑腻,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哒——” 宋轻舟说到这里,他们所在浴池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江寄雪裹着宝光寺特有的白色浴袍走了进来,他原本就长及小腿的弯发披散着,皮肤白皙,唇色因为刚刚洗过澡的原因变得胭红,和他原本就漂亮到摄人的五官相得益彰,被一身白袍衬得更加昳丽,修长匀称的身体裹在宽松的白色浴袍中,更显得腰细腿长,让人浮想联翩。 池中三人一时噤声,都一脸痴呆地望着门口的江寄雪。 江寄雪淡淡扫了三人一眼,慢步走到池边的衣架旁,解开自己浴袍的腰带,脱下浴袍。 当白色的浴袍滑落肩膀,那片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肩头暴露在众人眼前时,君临境和宋轻舟都是眼前一亮,目光炯炯地盯着江寄雪浴袍的边缘。 如果目光能有实质,这两人现在眼里简直都能射出激光来。 江寄雪似乎感受身后传来的两道目光,马上要褪到腰间的浴袍陡然停住,堪堪露出侧腰那道优美的弧线,他侧头,紫眸锐利地划过君临境和宋轻舟,目色不善。 君临境和宋轻舟被这目光一扫,齐齐感到一阵阴寒的杀气,僵在当场。 谢运是个西格玛男人,在二人身后幽幽道,“再看就不礼貌了哦。” 君临境这才慌忙移开目光,找了个池岸靠着坐下。 宋轻舟跟着游到他身边,十分不怀好意地斜觑着他,“刚刚谁说我是色鬼来着?” 君临境不想理他,于是翻身准备趴在池边,结果刚刚转过身,就看到岸边一双白皙瘦长的脚,腕骨匀称,跟腱修长,接着是两条雪白匀称的小腿,然后是膝盖,君临境只觉得全身轰得一热,不敢再抬头望上看,僵直地又转过身背靠在岸边。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身旁传来水声,温泉池面泛起涟漪,江寄雪漫步走进温泉池,在离君临境不远的地方靠岸坐在池边。 宋轻舟察觉到君临境突然的不自在,正想细盘问他,听到江寄雪问话,又朝江寄雪游过去,道,“随便聊聊,不过阿雪,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江寄雪把头靠在岸边,“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宝光寺气氛有些不对劲。” 宋轻舟闻言思索了一下,“没有啊?我感觉挺正常的?” 江寄雪眉头微微锁着,道,“从刚刚进到立雪亭开始,我就总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紧盯着的感觉。” 说到这里,江寄雪朝旁边打开的两扇窗户看过去,紫眸中含着深深的警惕,“好像在被什么东西监视着一样。” 闻言,君临境和谢运也跟着一起朝窗外看去,外面暮色沉沉,什么也看不到。 宋轻舟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托着下巴思索片刻,很认真地猜测道,“难道是有人想偷看你洗澡?” 江寄雪抬眸冷冷盯了宋轻舟一眼,“只有你会干这种事。” 宋轻舟挠着头笑笑,“阿雪你也太记仇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事。” 江寄雪却神色认真,“肯定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们,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君临境却对两人提到的,宋轻舟曾偷看江寄雪洗澡的事更加好奇,朝宋轻舟问道,“你偷看过我师尊洗澡?” 宋轻舟道,“也不是,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时候了,那个时候阿雪才来邺都,也就......十岁吧,对吧?阿雪。” 江寄雪闭着眼睛安心泡温泉,没有回答。 君临境却好奇地问道,“师尊十岁才来京城?” 宋轻舟奇怪地看了一眼君临境,“对啊,阿雪在十岁之前,一直都住在江伯伯的老家江宁,十岁的时候才随江伯伯回京,这件事京城人尽皆知啊。” 君临境隐隐觉得这件事似乎是一件重要的事,江寄雪的很多秘密,都和他来京城的时间有很大的关连,“可是,师尊为什么十岁之前都住在江宁呢?” 宋轻舟道,“哦,其实玉阳少君江墨行在此之前,也和阿雪一起住在江宁,在阿雪十岁的时候,江伯伯才调任邺都,成为东圣府府君的,大概是觉得从此之后就要定居邺都,所以才把江大哥和阿雪接来邺都吧。” 江寄雪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君临境,目光平静。 君临境却从他那平静的目光中,察觉到一丝不悦,于是闭口不再追问。 宋轻舟尚自滔滔不绝,“当年,他们兄弟两个刚来邺都,就轰动了整个京城,大家都在传,江家两兄弟,全部都是人间少有的绝色,特别是阿雪,虽然在邺都城,妖姬和异域美人并不少见,但像他这样的,大家还真没见过,可惜了,你都没有见过.....” 说话间,宋轻舟一脸怀念,“所以,我当然就对他很好奇啦,但因为当时有太多人慕名前去拜访,后来江伯伯干脆闭门谢客,等我父亲带我登门拜访时,被婉拒在外了,我不死心,所以趁夜悄悄潜入东圣府,溜到传说中东府二公子的院子,当时我见到浴室中正有人洗澡,所以偷偷凑过去看,结果那人却是江大哥,我还被当场抓住,差点当成盗贼押送官府,还是我父亲把我接回去的。” 君临境闻言放下心来,“原来是这样。” 四人又泡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在门外咚咚敲了两下门,接着慧心和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斋饭已经准备好了,几位大人可以随时来用膳。” 谢运闻言,立刻道,“哎呀,我确实有些饿了,先去吃饭吧。” 宋轻舟也跟上道,“我也去。” 江寄雪却道,“你们先去吧,我不饿。” 君临境也跟着宋轻舟和谢运一起出了温泉池,穿上浴袍,三人走出房间,君临境关上房门时朝温泉池里的江寄雪看了一眼,问道,“师尊,用不用我帮你把斋饭拿来,你边泡边吃。” 江寄雪仰着下巴躺在池边,脖颈和锁骨之间骨肉绷紧,白皙好看的喉结微微凸起,形成一道顺滑优美的线条,乌黑微卷的长发在他身后披散开,他闭着眼睛道,“好。” 君临境轻轻关上了门。 温泉房里只剩下江寄雪一个人,雾气蒸腾,他呼吸渐缓,似乎就要在这安静又温暖的温泉里睡过去...... 就在这时,温泉房的房门“嗒”地一声响,房门打开了,有人走进温泉房,慢慢向闭目靠在温泉汤池旁的江寄雪走去。 江寄雪以为是君临境回来了,直到脚步声在他头顶上方停下,他才睁开眼睛,紫眸中倒影出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你。” 温泉房里发出“扑通”一声巨响,接着归于平静。 - 立雪亭前厅,君临境,宋轻舟,谢运正围坐在一间雅间的餐桌前,君临境用食盒把每样素斋挑出来一点,装进食盒,准备送去温泉房给江寄雪,就在他刚刚合上食盒,准备回温泉房时,他们所在的雅间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君临境抬头,见江寄雪头发湿漉漉的,裹着一身白浴袍走进房间。 “师尊?” “阿雪?” 君临境和宋轻舟相继出声,一起看向江寄雪。 江寄雪优雅地拢了拢自己的湿发,看向围坐在餐桌旁的三人,咧开嘴角,对三人露出一个异常灿烂的笑容。 第44章 他原本的五官就美得妖冶,之前又总是冷冷的,笑也是淡笑,从没有露出过这样开朗活泼明媚灿烂的笑容,笑得甚至都能从他咧开的嘴角,看到两颗尖尖的犬齿。 他这样出乎寻常地一笑,竟然让人有种满室生光的错觉。 “哇,好丰盛啊。” 江寄雪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君临境旁边,随意地盘腿坐下,开心地捧起粥碗喝了一口,然后满意地大笑道,“原来宝光寺给客人用的斋饭这么美味,哈哈,真开心。” 君临境,宋轻舟,谢运三人都呆愣地看着江寄雪。 宋轻舟嘴角抽搐道,“好开朗......” 第38章 温泉房的门“嗒”地一响,接着被人从外面打开。 江寄雪将头枕在岸边,闭着眼睛,他长长的弯发在身后披散开来,直到脚步声来到池边,江寄雪才睁开眼,紫瞳中映出一张长相华贵精致的少年笑脸。 少年的长发用一根红丝带随意绑在脑后,目光明亮,笑容璀璨,“师尊,你的斋饭。” 江寄雪复又闭上眼睛,道,“放在旁边吧。” 少年君临境依言把斋饭放到水池旁,然后静坐在一旁,并不说话。 江寄雪闭着眼睛问道,“你怎么不去用饭?” 君临境道,“我陪师尊。” 江寄雪道,“你自去用饭,不用管我。” 君临境老老实实道,“是,弟子告退。” 说完,脚步踏踏地朝温泉房外走去,直到温泉房的房门被关上,江寄雪才慢慢又睁开眼,他目光深了深,朝门外看去,却只看到君临境一角白色的衣摆。 “……” 江寄雪望着门的方向,清秀的眉头皱了起来。 - 与此同时,立雪亭的斋房里,江寄雪在另外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满桌饭菜,最后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口素粥,满意地长叹道,“好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斋饭啦。” 那张常年冰雪一般无动于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这样活泼精彩的表情,把君临境,宋轻舟,谢运三人都看呆了。 在其余三人讶异的目光注视下,江寄雪扫视一眼,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倨傲神色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去玩什么” 说完,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三人。 宋轻舟迟疑着开口道,“阿雪你……兴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 江寄雪以手支颌歪头一笑,稠丽的五官加上妖冶的紫眸,美貌似乎有了攻击力,“哎呀,开心嘛,我感觉身体好多了,要不然下山去玩玩吧?” 正在这时,已经离去的慧心和尚却再次返回到斋房,对宋轻舟行礼道,“西府少君,召灵符我已经贴在本寺西北角的鼓楼中,其余驱邪符也贴在了寺中各大主殿,只是不知,这些符咒怎么样才能起作用。” 宋轻舟闻言起身,来到慧心面前,从慧心和尚手中接过剩下的一沓驱邪符道,“还有哪几处没贴” 慧心道,“只剩下僧房和立雪亭。” 宋轻舟问道,“贴了驱邪符后,各殿有什么特别的状况吗?” 慧心摇摇头,“并没有发现。” 宋轻舟喃喃道,“那就是藏身在剩下的这两处喽” 又转而对慧心道,“立雪亭就交给我吧,慧心师父你去僧房各处都贴上此符,阿雪,你来帮我——” 但江寄雪却并没有去接宋轻舟递过去的纸符,反而纵身一跃,如飞燕般在空中划过,直接跃过宋轻舟,一脚踏在慧心和尚的肩膀上,然后另一脚踩在慧心面门…… 他身姿轻盈地飞起,慧心仰面倒在地上。 慧心被踩得大呼一声,“哎哟,灵玑大人……” 江寄雪却已经轻捷地翻身跳出了斋房,还有意地在跳出门口时狠踹了一脚慧心的屁股,转而回头对几人灿笑道,“我不陪你们玩了,要去四处逛逛。” 然后旋身便朝长廊蹿去。 好,好没礼貌…… “阿雪!!” 宋轻舟,君临境跟着追出斋房,只见江寄雪白色的身影左蹿右射,踏着长廊两侧的墙面纵身疾跑,身形快得像是一道白影,急跃之间透着一股莫名的亢奋,像是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第一天被放出来一样。 谢运跟着追了出来,和君临境,宋轻舟一起望着长廊尽头江寄雪越来越远的身影。 谢运面有不忍地对君临境道,“你师尊他……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了!”,君临境也神色复杂,“难道是这宝光寺的温泉有问题?不会是加兴奋剂了吧?” 宋轻舟却眉头紧皱起来,“不太对劲,我们先去刚才的温泉房看看。” 于是三人一起回到刚刚袍澡的温泉房,推门而入,只见房内依旧水汽蒸腾,温泉池边还趴着一个人的身影。 三人上前查看,发现竟然是个和尚。 宋轻舟上前把那和尚翻过身来,看到对方的脸,三人都是一惊。 原来这和尚是之前见过的智果,也就是慧心和尚的师弟。 宋轻舟见此,心中似有一丝清明划过,道,“智果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君临境蹲下身来,轻轻拍拍智果的脸,“喂,快醒醒……” 智果被他拍了两下,果然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围着自己的三人,面上有些疑惑,“你们是谁?!” 慧心和尚此时也跟着来到温泉房,看到倒在地上的智果,有些意外的问道,“智果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智果见到慧心,突然面色一变,紧张道,“啊,师兄,我在千佛殿发现了天人宝鉴,你们快去!” 慧心却茫然道,“我们不是已经去过了吗?天人宝鉴并不在千佛殿。” 智果惊道,“怎么会我明明看到的。” 见智果如此形态,君临境抬头和宋轻舟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一种可能,脸上同时露出震惊的神色,然后话都没来得及说,便一起回身冲出门外,朝着江寄雪刚刚跑出去的方向追去。 谢运茫然不知所措,对着二人的背影大喊,“喂——你们干什么去?” - 君临境和宋轻舟并行急奔,顺着温泉房外的长廊一路奔到立雪亭外,两人扫视一周,都没发现江寄雪的影子,又一起跳上立雪亭大殿的屋顶,放目远望—— 君临境一面朝四处张望,一面道,“他能幻化人身。” 宋轻舟道,“不,恐怕是夺人智识。” 君临境偶然一瞥,望见大雄宝殿方向,大殿屋脊上闪过一道白色身影,那身影瘦长,在月光下异常引人注目,特别是一头飘散起来的弯发,一眼就能看出是江寄雪。 宋轻舟也看到了,朝大雄宝殿方向跃去,“走。” 君临境紧随其后,“那我师尊呢?被夺了智识之后,他原本的意识去了哪里?” 宋轻舟和君临境两人在宝光寺错落的屋脊上不断跳跃,他道,“我也不知道,但以阿雪的灵力,不可能被一只物怪压制住意识,所以......我想,那东西应该会制造幻境,阿雪的意识被幻境暂时迷惑住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雄宝殿的屋脊上。 时节正是月中,一轮圆盘似的圆月高挂苍穹,碎银般的月光照着宝光寺的几座主殿,只有院落中高大茂密的树冠投下几片阴影。 君临境和宋轻舟立在高高的屋脊上,四下扫视。 “在那里!” 君临境指着大雄宝殿旁边的紧那罗王殿的屋檐道。 宋轻舟闻言,已如离弦之箭般朝紧那罗王殿猛蹿过去,他足尖在屋脊上轻点,手中已经抽出一沓符纸,手一挥,符纸便如雪片一样朝江寄雪纷纷而去。 符纸像天女散花一样令人眼花缭乱,又乱中有序,整个一百变轻舟魔术卡。 君临境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开始吟唱了,“蕴含着黑暗力量的符咒啊,请在我面前展示你真正的力量吧……” 江寄雪在宋轻舟跃上紧那罗王殿的屋顶时,就已经发现了二人,他在屋檐上足尖一点,脚下如御风一般轻盈地后跃出数十丈,但宋轻舟射出的纸符也紧随而上,密密麻麻裹成一个圆形,把江寄雪困在其中。 江寄雪被不断旋转缩近的纸符困住,明显有些惊慌,开始胡乱打出几道蓝色的攻击,试图冲破宋轻舟的符阵。 宋轻舟运符自如,把江寄雪逼回紧那罗王殿的屋脊,但他因为顾及会伤到江寄雪,所以符阵在缩小到仅容一人大小时,便停止了继续缩进。 君临境跟着跳到紧那罗王殿的屋脊上,问道,“怎么样?” 宋轻舟神色严肃,“这是降魔符,封印妖怪用的,我不能对阿雪用,得先把天人宝鉴从他身体里剥离出来才行。” 君临境问道,“怎么剥离?” 宋轻舟道,“想办法让他察觉到幻境,醒过来。” “阿雪——” - 江寄雪猛得睁开眼睛,他环顾周围,自己依旧在温泉池中泡澡。 第45章 “轻舟?” 江寄雪隐隐感觉听到了宋轻舟叫他的声音,而且叫得还相当凄惨的样子,他心中疑惑,站起身来,见池边刚刚君临境送来的斋饭还在冒着热气。 他似乎已经在这里泡了很久,但又感觉只过了一小会儿,江寄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抬脚迈出水池。 湿漉漉的长发直垂到小腿,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 江寄雪伸手摘下衣杆上的浴袍,披在身上,然后走向温泉房的房门,他伸出手,摸上木制的房门。 “阿雪!快醒过来!是幻境——” 江寄雪紫眸一闪,原本浑浊的瞳孔骤然变得清明,寒风吹过,他看到自己周围璇飞的纸符,和纸符外正焦急看着自己的宋轻舟和君临境。 江寄雪展开双臂,稳住身形,隔着纷飞的符阵看向阵外的宋轻舟,大声道,“剥离。” 宋轻舟在江寄雪出声的那一刻立刻明白了江寄雪的用意,他双手向内一揽,困在江寄雪周围的符阵立刻散开,像是一朵烟花炸开一样,向四周飘去。 江寄雪伸出食指和中指,捻诀向自己眉心一点,然后迅速后跃,一个后空翻,他已经朝身后的屋脊跃出,并顺着屋脊滑出数丈,而他原本所在的地方,却留下一面等人高的镜子。 “轻舟!” 宋轻舟立刻收拢双臂,四散开的纸符瞬间随着宋轻舟的动作又席卷而上,重新形成一个圆形,把那面天人宝鉴围困其中,然后迅速收紧,直收到一个拳头大小,浮在空中。 紧那罗王殿的院子里,站在紧跟而来的谢运和慧心和尚。 屋脊上,江寄雪从腰间抽出一个小指大的不锈钢收禁罐,轻盈地跳到悬浮的纸符前,打开收禁罐,把被符阵封印住的天人宝鉴收进收禁罐中。 一轮圆月映照的屋脊上,君临境和宋轻舟一起朝江寄雪跑过去。 “师尊。” “阿雪。” 江寄雪又恢复了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在二人脸上扫视而过,对宋轻舟道,“多谢。” 宋轻舟摆摆手,“你我何必言谢。” 第39章 宝光寺的事就这样解决了。 事后,君临境,江寄雪,宋轻舟,谢运四人悠闲地在宝光寺中泡了温泉,然后心满意足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四人又结伴同游了西山,待准备回京之时,慧心却把江寄雪用来封印天人宝鉴的那只收禁罐又交还给了江寄雪。 慧心道,“这宝镜已成物怪,灵气渐盛,并非我寺能镇守之物,如果继续留在寺中,恐怕会再生事端,不如由灵玑大人保管,更为妥当。” 江寄雪当即接过那支收禁罐,他原本就对这面宝镜很感兴趣,只是碍于是宝光寺的宝物,所以不便收为己用,现在慧心主动奉上,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江寄雪面上含笑,“这怎么好意思,心领了。” 然后他很好意思地手也领了…… 告别了慧心,四人回到京城。 绿野阁内,江寄雪打开收禁罐,又解除了宋轻舟的符咒,天人宝鉴便化出镜子的原形,是一面等人高的全身铜镜,四周雕刻着复杂古老的花纹,江寄雪把镜子摆在绿野阁前厅。 “这天人宝鉴真的可以预测吉凶我来试试。” 宋轻舟走到镜子前,上下扫了两眼,朝镜子问道,“宝镜啊宝镜,明天是晴天还是雨天” 天人宝鉴之前被宋轻舟符阵所败,面对他变得老老实实,铜镜中一片涟漪荡开,露出一片晴朗的蓝天。 宋轻舟大感稀奇。 谢运见此,也跟着走上前问道,“宝镜啊宝镜,我建厂选址城西好,还是城北好” 天人宝鉴中层层涟漪荡开,一片青山画面越来越清晰,赫然是燕山西麓一片丰沃之地。 这时,江寄雪也跟着走上前,在其余三人的注视中,他问出了一个非常经典的问题,“宝镜啊宝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男人” 其他三人风中凌乱,“......???” 天人宝鉴很快很明确地给出了答复,铜镜上涟漪一荡,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镜中,紫衣高冠,面上含笑,赫然是如今的东圣府府君江大海。 宋轻舟道,“这也不算什么本事,连山府君身为大乘期天阶御术师,天下第一人尽皆知。” 江寄雪看着镜中自己的父亲,面上古井无波。 - 这些天,君临境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那就是,他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世界,跟他一起穿越过来的这本卷轴到底是什么?他是真的穿进了这本卷轴所写的故事里吗? 卷轴里的故事很简单,就是原主拜江寄雪为师,然后日久生情,睡了师尊,后来在江寄雪的帮助下当了皇帝,但当了皇帝的原主觉得江寄雪实力太强,家世地位都对自己产生了威胁,所以杀了江寄雪全家还把江寄雪软禁在宫里任意妄为的狗血故事。 因为人物和基本设定都对得上,所以君临境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这本狗血小说里,但他现在却开始怀疑起来。 为什么书里没写江寄雪是个蛇妖呢? 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决定去找谢运聊聊。 当他来到观棠殿的时候,发现观棠殿多了两个奇怪的仆人,个子只有正常人一半高,站着也才和君临境腰带齐平,皮肤是灰绿色,都很瘦弱,耳朵还尖尖的,面相看起来有点像老鼠。 看起来是妖怪,但又没有妖气,很胆小的样子,见了人,吓得浑身发抖,其中一个给君临境上茶的时候,因为太害怕,不小心摔坏了一个茶碗,吓得立刻拜倒在地,一面把头磕得砰砰响,一面不住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没关系,我不罚你。” 尽管君临境这样说,那怪人还是不住磕头,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脑袋磕碎的架势,“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他只会这一句,声音尖尖细细,牙齿都不住地打颤,发出咔咔的声响,最后哽咽着说不出话,还是只知道磕头。 君临境真害怕闹出人命,想要把他扶起来,结果刚用手托住那怪人的手肘,就感觉手里纤细的腕骨抖得跟筛筐一样,一股难闻的味道蔓延开来—— 君临境低头一看,一片可疑的液体从对方衣摆下漫开,这家伙竟然吓尿了。 怪人见此,原本灰绿色的脸变得更绿了,然后两眼一翻,两腿一蹬,咯嘣一下倒下去。 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 碰瓷啊...... 君临境对着姗姗来迟的谢运解释道,“我什么都没干,我真的什么都没干,他自己就这样了。” 谢运很从容地走过去,用手指探了探那怪人的鼻息,“吓晕了。” 然后谢运又命人把那怪人抬出去,和君临境来到另一个角落,在地板上坐下。 君临境问,“那是什么人?” 谢运道,“鼠人,人和鼠妖的杂交品种,不过比较下等,我从屠宰场买来的。” 君临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屠宰场?” 谢运给他倒茶,“对,他们原本是要被宰杀的,我善心大发,给救了下来,不用在意,这些家伙跟家养小精灵一样,你稍微对他们好一点,就能把他们吓晕过去,你干什么这么一副惊讶的表情?” 君临境道,“宰杀?当成食物吗?” 谢运,“对,跟人很像对吧?很聪明,从某些方面来说,我觉得他们就是人,但是没有办法,半妖就是这样,不受法律保护,在大邺,他们和牲畜是一样的,这几年已经好些了,更早几年的时候,大邺盛行猎杀半妖,这些半妖就像过街的老鼠一样,很大一部分都在那场猎杀的狂欢中被屠戮。” 君临境不懂,“为什么会有这种风气?” 谢运道,“因为一件旧案。” 君临境端着茶碗静静听谢运继续讲。 谢运道,“大概有十多年了吧,江宁发生过一场水患,几乎淹了半座城,江宁繁华,人口密集,一场水患死了两万多人,三司彻查,发现是一只叫吞舟的蛟蛇所为……” 君临境手里茶碗一歪,啪地掉在地上,一些不太久远的记忆涌上来。 谢运惊叫一声,“哎呀,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 君临境顾不上翻到的茶碗,目光像刀子一样盯着谢运,“你说那条蛟蛇叫什么?” 谢运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吞舟啊,你到底怎么了?” 君临境觉得自己像是在迷雾的森林里走了很久,现在终于拨开迷雾,见到了这片森林的原貌,“我没事,你继续说。” 谢运只好继续讲道,“吞舟是一只常年活动在长江三角洲流域的水妖,听说原本是一条非常友善的蛟蛇,水上的商船和渔民经常见到她,很多年都没有攻击过人,只是后来突然消失了,大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以为她离开了这片水域,结果没想到,她再次出现的时候,竟然会给江宁带来这么大的灾难。” 第46章 “后来,随着继续调查,三司发现,吞舟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江宁,她消失的这些年,是和一个人结成了夫妻,那个人,就是当年的江宁首富谢言鸣。” “后来,吞舟罪发,谢家因为藏匿吞舟,被满门抄斩。” 君临境,“这和猎杀半妖有什么关系?” 谢运道,“据说吞舟和谢言鸣曾育有一子,在围剿谢家的时候逃脱了,斩草要除根嘛,你要知道,这种漏网之鱼很可怕的,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主角,十八年后卷土重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什么的,所以朝廷高价悬赏,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凡猎得半妖者,通通可得百币赏银,所以大邺全国上下,轰轰烈烈地刮起一阵猎杀半妖的狂热风潮。” 君临境喉间莫名地发紧,“可这对其他半妖来说岂不是无妄之灾?” 谢运道,“这和他们的户籍制度有关。” 君临境想起刚刚那怪人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适,“他们的户籍制度是什么?” 谢运解释道,“我把大邺的户籍制度称为六等公民制度。” “第一种是官户,凡是结丹后进入四大都护府,宗门,世家私学这种有教学资质的地方,成为正式弟子,就可以更换为官户,也就是正式获得成为统治阶级的入场券,第二种是军户,毕业后从军的,就是军户,第三种是匠户,平民中有点手艺的,是匠户,第四种是民户,就是普通平民,第五种是贱户,也就是传说中的下九流,只能从事一些低贱的工作。” 君临境发现了问题,“可这不是才五种?” 谢运道,“这些都是有户籍的,有户籍的人,无论怎么样,多多少少会被大邺律法保护,还有一种就是半妖,也就是人和妖的结合物,是没有户籍的,半妖这个群体很复杂,因为是杂交品种,所以性格很不稳定,有很多野性难驯的,像鼠人这种妖力低下的还好,如果来个妖力强大的,一个不高兴来场大屠杀对社会危害太大,所以半妖无论什么出身,都不受大邺律的保护,杀一只半妖,不需要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所以这场猎杀风潮,在法理上挑不出任何错来。” 君临境想起他当时在浴室找到江寄雪的时候,江寄雪当时的表现,的确让他感觉有什么地方和平时不一样,他那时只觉得师尊换了一种风格,还挺新鲜的…… 原来是因为半妖状态性格不稳定吗? 君临境,“道德上呢?这种屠杀很明显不合理,难道没人提出反对?” 谢运道,“当时情况特殊嘛,江宁城刚刚经历了那么大一场灾难,两万多人在一夕之间死去,那些失去家人和朋友的难民,原本就生活在极大的痛苦里,得知吞舟的儿子竟然还苟活于世,他们对于吞舟的恨意,就会加倍转移到吞舟的儿子身上。” 谢运有些唏嘘地道,“其实我可以理解这些人,虽然当年那场猎杀活动在今天看来狂热又荒唐,但如果站在这些难民的角度来看,我的儿子死了,而吞舟这个罪魁祸首的儿子却可以活着,凭什么?这些无处发泄的怨恨和痛苦,最终对准了半妖这个无辜的群体。” 君临境感觉自己被一些冰冷的东西包围着,怪谁呢?好像怪谁都不对,无论是难民还是半妖,所有人都是这场水患的受害者,大家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变得扭曲又丑陋,在无力的挣扎中,酿成了这样一场毫无道理的血腥屠杀。 如果一定要怪谁的话,只能怪吞舟,还有她那个不该活下来的儿子。 吞舟,蛟蛇,半妖…… 这么多的巧合结合在一起,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浮现出来。 谢运还在滔滔不绝地道,“如果算上半妖的话,大邺的阶级一共分为六等,一等是皇帝,掌握生杀予夺最高权力;二等贵族,属于特权阶级;三等统治阶级可以修炼;四等普通民众,类似未进化的猴子;五等贱民纯财产只能从事低等工作;六等完全不受法律保护的半妖……” 君临境沉沉地开口打断他,“吞舟的儿子,当时多大年纪?” 谢运想了想,“大概八九岁吧,唉,要不是他当时侥幸逃脱,也不会闹出来这么大一场风波,反正都是要死的,结果平白无故让这么多半妖被无辜牵连。” 君临境惊异,“他后来死了?” 谢运道,“对啊,还是江大海抓到的。” “……” 君临境终于明白,江墨行从兖州赶回绿野阁的那天,为什么会用那种奇怪又可怕的目光看他。 他手里,握着江寄雪的命啊。 第40章 “他……叫什么名字?” 谢运问,“谁啊?” 君临境,“吞舟的儿子。” 因为当时悬赏金额很高,谢运对这个倒是记得清楚。 “谢庭玉。” - 弯而细长的上弦月挂在天上,朦胧月光照着满地树影子摇摇晃晃。 风在耳边狂吼,君临境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左突右撞,他疾步行走在回绿野阁的路上,银辉遍地,两旁的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世界根本不是卷轴里写的那样,书是假的,人是假的,连江寄雪都是假的。 他早就该发现的,那本破卷轴,明明有那么多破绽,但他又无比希望,卷轴里的故事是真的,如果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像卷轴里写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他有种被欺骗的愤闷,即使并没有任何人欺骗他。 这是一个什么故事?江寄雪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又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控起来。 君临境大步地走,周身带起一阵凌厉的风,他气势汹汹地回到绿野阁,气势汹汹地来到后廊,挺身而立,双眉微竖,气势汹汹地盯着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江寄雪。 他有太多的质问堵在胸口。 江寄雪翻看着手里的书,斜了他一眼,抬头,用一种感到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他,“你找死吗?敢这么盯着我?” “……” 不过……话说回来,正所谓上兵伐谋,以智不以力,聪明人要懂得智取。 君临境忍下心里那汹涌的情绪,垂眼看着江寄雪,“师尊,吞舟是你什么人?” 问完这句话,君临境紧盯着江寄雪,意图把江寄雪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不过江寄雪的反应却远在他意料之外,他看到江寄雪在听到吞舟名字的那一瞬,脸色陡然变白,瞳孔瞬间僵住,眸色深处那抹深深的恐惧藏都藏不住,根本用不着他怎么细微地观察,他从没见过江寄雪这种表情,很精彩,就跟被人活生生捅了一刀一样。 君临境目光黑幽幽地看着江寄雪,明知故问道,“师尊?你怎么了?” 这么多年了,江寄雪没到到竟然有人会在他面前重新提起那个名字,他两耳轰鸣,眼前血色刀光一幕幕闪过,一场熊熊大火怎么烧也烧不尽,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君临境在江寄雪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问,就想过江寄雪会失态,但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十年前,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君临境道,“前段时间,你总是在梦里叫这个名字。” 江寄雪的瞳仁颤了颤,他那副失态的样子在顷刻之间消失了,盯着君临境的目光变得冷厉起来,“是吗?既然是前段时间,你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两人都是如此的敏锐,瞬间洞悉了对方的想法。 君临境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突然来问吞舟的事,知道了什么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审讯犯人的时候,没有在第一时间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那这场审讯的难度系数就会成倍增加,如果再加上对方心智老辣的话,那么审讯至此几乎可以宣告失败。 君临境知道,他失去了让江寄雪亲口对他坦白一切的机会。 师徒二人一站一坐,却像是分隔在阴和阳的两端,突然就隔了很远很远。 君临境低头看着江寄雪,“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江寄雪抬起一双冷静的眼眸,目光颇具压力,沉甸甸落在君临境脸上,他骤然出手,一把拽过君临境前襟,向前一拉。 君临境被他拽得向前扑倒,两臂撑在江寄雪身侧,看着江寄雪那张像淬了毒一样瑰丽的脸近在眼前,眼睛注视着他那双摄魂夺魄的眸子,目光忍不住停在那弯弯的睫毛上。 “想要我的命?” 江寄雪冷冷的望着他,一边眉毛微妙地挑起,眼角之间隐隐带着一层杀意,他另一只手凝出一片细如柳叶的气刃,嘴角噙着一丝冰冷邪性的笑,把气刃塞到君临境手里,“好哇,我给你这个机会,现在——” “杀了我吧。” 说完,他仰起下巴,把最柔软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君临境的面前。 意图明显,但很有效的试探。 君临境目光森亮地盯着江寄雪的脸,胸中的怒火像是涨潮时巨浪拍击石岸那样汹涌着,一波强似一波,他不知道自己的怒火从何而来,他只是恨…… 第47章 他原以为江寄雪是颗被人珍藏的稀世明珠,高贵,威仪,不容冒犯,可现在才发现,他其实是颗被人从污泥浊水里捞出来的泥丸,污秽,不堪,罪孽滔天,即便打扮成明珠的样子,也带着一身永远洗不掉的血污。 他只是恨......恨江寄雪为什么不能真的是颗明珠,一直被人妥善珍藏着,恨他为什么要有这样悲痛不堪的经历,而不是一直幸福生活着,恨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发现,那么强烈的恨意堆叠在胸口,他分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他看着江寄雪那张眉眼秾丽,俊美无匹的脸,有种想要伸手去摸一摸的冲动。 江寄雪,你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江寄雪靠在椅背上,姿态松弛,不屑地觑眼冷笑着,“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现在知道我是个低贱的半妖,又不喜欢了?” 君临境胸中的怒意被这句话彻底点燃,喷薄而出,他毫无预兆地低头—— 吻住江寄雪的嘴唇,扣着江寄雪的后颈把人压在沙发上,接着欺身而上,在江寄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舌尖长驱直入,一边吮着江寄雪的唇一边去勾缠江寄雪的舌尖。 江寄雪瞪大眼睛,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君临境并不怎么会亲吻,他只是循着本能,加深,侵入,和掠夺...... 师尊的嘴唇很柔软,舌尖滑嫩,牙齿像青瓷一样细冷,好甜啊,怎么会这么甜,怒意逐渐被另一种极为美妙的东西湮灭,他毫无章法地吮吸,啃咬,舔舐,像是品尝一颗美味的珍果......江寄雪在他身下挣扎起来,两人唇齿间发出令人羞耻又令人愉悦的声音。 那是一个凶猛,急迫,又暴烈的吻,两人急迫仓惶的呼吸乱成一团,江寄雪甚至被他亲得发出两声抑制不住的呜咽。 那些堆叠在胸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想要用一个吻来表达。 君临境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在急速奔流,四肢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麻,他烦躁地想要压制江寄雪的挣扎,一只手按着江寄雪的后脑,另一只手搂紧身下紧窄的腰,含着那嫩滑的唇瓣和舌尖,暴虐地索求更多,却被急怒之下的江寄雪一把掀翻下去,还没从那种美妙的感觉中清醒过来,颊边就挨了清脆的一掌。 君临境抬头,两眼猩红地直视着江寄雪,滚烫的目光里侵占的欲望毫不掩饰。 江寄雪被他亲得眼圈湿润,嘴唇红肿,气得混身发抖地站起来。 君临境毫不在意被打得发麻的侧脸,眼神紧盯着江寄雪,目光沉炽,侵略性十足,“我喜欢你,江寄雪,如果觉得身为半妖就是低贱的话,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无论你是什么东西,我都喜欢你。” “......” 让君临境现在就死的办法江寄雪有上千种,他几乎是在瞬间就要暴起,现在,却只是呆坐在原地,一双泛着薄红的紫眸圆睁,他舌尖还有点发麻,“你...你叫我什么!?” 君临境抿了一口嘴唇,一脸意犹未尽地看着江寄雪。 反正亲都亲了,我高兴的时候叫你江寄雪,不高兴的时候还要叫你老婆宝贝呢,君临境心里不驯地想。 被君临境用这种毫不避讳的目光盯着,江寄雪简直气得头上冒火。 世风日下呀,以前那些混蛋欺负他就算了,现在连自己养的徒弟也来欺负他。 “你给我滚,滚出绿野阁!” 君临境,“我不滚。” 江寄雪被他气得头晕眼花,腿还有点软…… “由不得你,别再让我看到你,现在就滚!” “……” 君临境固执地站着不动,看着江寄雪被他亲得头发乱糟糟的,玉雕似的脸上一副张牙舞爪的表情。 江寄雪似乎真的是被气狠了,他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欺辱过,如今被自己养的小崽子当面挑衅,还?他嘴唇上现在还残留着那种酥酥麻麻被啃咬的感觉。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东圣府弟子,我也不再是你师尊,我就当从来没收过你这个徒弟!你当然也不必再叫我师尊!” 怎么忘了,江寄雪不仅有实力,他还有权力,起码开除自己学籍的权力是有的。 君临境这才有点慌了,“我错了……师尊,我以后再也不乱叫了,你别生气。” 他想靠近江寄雪,却被江寄雪大吼一声,“你又想干什么?离我远一点!” 君临境站在原地,倔强地看着江寄雪,目光里含着一丝悲伤让他显得有些委屈。 江寄雪实在想不通…… 这家伙到底在委屈什么啊!? 第41章 面对这段再也回不去了的师徒关系,江寄雪毅然决然地要开除君临境。 他真的去跟江大海提了这件事,结果江大海并不同意。 虽然君临境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但皇子终究是皇子,开除他,总需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江大海问江寄雪为什么。 江寄雪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说不出来,总不能说这小子其实不想当他徒弟,而是想当自己师娘吧? 最后只能道,“他本性恶劣,轻浮狂纵,我不想教了。” 江大海看着小儿子这副古怪样子,“我觉得临境殿下还好啊,挺聪明的,又好学,挺讨人喜欢的,而且……你不想教就不想教,怎么还突然娇羞起来了?” 江寄雪,“……” 江寄雪最终也没能如愿开除君临境。 更让他生气的是,君临境以前虽然也藏着些大逆不道的心思,但起码表面上还会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来,现在好嘛,干脆装都不装了,整天跟个大尾巴狼似的盯着他。 江寄雪自恃尊长的最后一点威严也名存实亡,从此对君临境更加防范,严禁君临境近他三步之内,只要君临境一靠近他,就气得跟个河豚一样。 - 君临境穿来的第二年夏天,是个格外炎热的夏天。 天似蒸笼,地似煎锅,一整个夏天都焰腾腾的,像是天地在烹人,直到近八月,才下了第一场雨。 雨下了一整夜仍旧不停。 后廊下,君临境,江寄雪,宋轻舟,谢运四人随意谈论着最近邺都城的见闻。 宋轻舟道,“御史大夫张砚大人,前些时候在城北紫薰峰下建了一座山庄,因为山庄里有口无论寒暑都冰凉浸骨的寒潭,所以取名叫玉潭山庄,最近乔迁新居,遍发请帖,请京中寮友同去山庄避暑,这场雨下完,估计天气又要热起来了,我们不如一起去他的山庄玩一玩。” 谢运闻言道,“哦,张砚大人,他也给我发了请帖。” 江寄雪道,“也给我了。” 君临境怪道,“嗯你们都收到了?怎么没给我” 江寄雪看了他一眼,“也有你的,在我这里。” 宋轻舟道,“张砚大人的请帖原本是给我父亲的,但他没时间去,所以打发我去应酬,我素来听闻这位御史大人是个风雅之人,所以决定去赴宴。” 江寄雪闻言,冷哼一声,把手中茶杯放在栏杆上,静静看着雨滴打在荷叶上。 君临境察觉到什么,朝宋轻舟问道,“风雅之人?” 宋轻舟摇扇饮茶,但笑不语。 谢运道,“他喜欢养乐伎,这个御史大人是南方人,祖父是经商的,有些积财,年少时风流放荡,喜欢出入风月场所,后来入朝为官,官也越做越大,不好再频繁去外面的瓦舍取乐,所以只好买了几十个乐姬养在家里,据说个个都是绝色,张砚也时常在府中大宴宾客,纵情声歌,这次迁居,估计这些乐姬也会一起迁到玉潭山庄,所以他的宴请,在邺都城一向都很受欢迎。” 君临境了然道,“原来如此。” 谢运道,“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听说他的山庄建得不错,而且因为建在寒潭上,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宋轻舟又转向江寄雪,“怎么样?阿雪,我知道你向来不喜欢参加这些应酬,但玉潭山庄值得一去。” 江寄雪道,“好。” - 邺都城外有一条绵延千里的山脉,叫做燕山,燕山由城东蜿蜒绕到城北,环抱着半个邺都城,不仅是一道抵御入侵的险要关隘,又兼云烟光色,风景秀致,还是一处颇受京城人喜爱的名胜。 玉潭山庄就建在城北燕山山脉中景致最为绵软的紫薰峰下。 八月初八,正是御史大夫张砚,邀请众人前去玉潭山庄参加晚宴的日子。 “好清凉。” 宋轻舟站在山涧的一道连桥上,看着桥下叮叮咚咚流过的潭水,舒适地伸了个懒腰,江寄雪跟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走过连桥,走向对面一处建在半山腰上的水亭,“御史大人今天宴请的宾客不少。” 宋轻舟跟着江寄雪走向对面的水亭,“啊,来的足足有三十多位,我刚刚还遇到了起居郎冯文居和左狼卫统领顾逸了呢,他们一起往西峰观云殿去了。” 君临境和谢运则跟在两人身后,也来到水亭之中,四人在水亭面向山涧一面的围栏前站定,一排撑着栏杆向外望。 第48章 他们所在的流泉亭处于半山腰,从这里望下去,能俯瞰整座山庄。 虽然已经八月,但紫薰峰上满山青松翠柏,依旧蓊蓊郁郁,张砚的玉潭山庄依山而建,起落有致,白墙黛瓦,都掩于遮天蔽日的丛林之中,整座山庄建在寒潭之上,连廊连桥千回百折,望过去澹泊幽静,又不乏江南园林玲珑秀丽的风味。 谢运背靠着水亭的栏杆,道,“你们饿吗?我有点饿了,夜宴什么时候开始啊” 君临境望了眼天色,从郁郁葱葱的树冠中透出一角浅红色的天空,他道,“看这天色,估计还要半个时辰吧。” 他们四人应邀前来玉潭山庄,只不过到的时候为时尚早,山庄的夜宴要晚上才开始。 张砚身为主人,不好让宾客枯等,所以允许众人可以在山庄内随意游览,于是四人便结伴而行,观赏起这座新建的水上山庄。 君临境扫视着下面的山庄,突然注意到一处奇怪的建筑,白墙黑瓦却无门无窗,就建在几人所在水亭的对面,那房子不大,只有半间,卧在一处山坳里,在满山绿树的遮挡下不见半点阳光,看起来很特别。 君临境指着那处房屋问道,“那是什么?” 其余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也看到了那间奇怪的房子。 宋轻舟道,“去看看。” 江寄雪和谢运没有异议,四人顺着来时的连桥退回,向对面那所怪房子走去。 要到对面,就要穿过中间曲折的回廊,但因为回廊太过复杂,四人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穿过一道庭院,几道拱门,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座建在潭边的双层楼阁。 君临境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 江寄雪道,“看起来像是给人居住的地方。” 宋轻舟道,“是客房吗?” 谢运,“过去看看。” 四人走过拱桥,踏着木廊来到那座双层楼阁前,还不等走到楼上,却突然见两个女孩从其中一间房中走出来。 两人一人穿着红色的绫衣,一人穿着素白的衣裙,都很年轻,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 其中那个身穿红色绫衣的女子快步走在前面,朝四人所在的游廊走来,那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子跟在后面,一把抓住红色衣衫女子,“绿漪,你为什么偷偷进我房间” 被称为绿漪的女子也并不示弱,回身一掌打在白衫女子的脸上,“放开我,千屿,我的房间就在你房间的旁边,我都说我走错了,你不信关我什么事。” 被称为千屿的白衫女子吃痛,扯着绿漪的手更加用力,“你撒谎,怎么可能走错,你在我房间找什么东西?” 绿漪被扯得大叫一声,反而松开了手,恶劣地笑着问道,“你藏了什么东西?这么害怕被别人看到?” 她说完,竟然猛得朝千屿一推,两人本来就在二楼的廊桥上吵架,桥下便是湍急的深潭,她这一推,千屿直接被推得上身翻出栏杆,眼看就要坠下深潭。 在转角处目睹全程的四人都是一惊,谢运大声质问道,“干什么!你要杀人吗?” “啊——” 千屿大叫一声,翻过栏杆,已经朝潭水中坠下去。 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时,预想中坠入潭水的冰凉并没有出现,反而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睁开眼,只见暮色下是一个身穿红衣,手持折扇的白发青年接住了自己。 宋轻舟在千屿被推下连廊的瞬间,也跟着跳了下去,接住千屿后,又飘回廊上,很风雅地把千屿放了下来,然后转向被叫做绿漪的女子,“虽然我很喜欢看美人打架,但闹出人命可不好。” 君临境,江寄雪,谢运也跟着来到三人面前,一起把目光投向绿漪。 绿漪神情有些畏惧地扫视一圈几人,但依旧不肯认错,“这关你们什么事?况且,她本来也活不了两天了!” 说完,趁着四人没对她出手,就朝廊桥对面跑去,一溜烟跑没影。 “哇,你怎么说话的!” 宋轻舟还想去把跑掉的绿漪抓回来,但却被叫做千屿的白衫女子阻止了,“算了,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救,但绿漪说的没错,我的确活不过两天了。” 听她这么说,君临境,江寄雪,谢运和宋轻舟都把目光投向这白衫女子。 宋轻舟温言问道,“怎么会?对了,你就是那个有名的千屿舞姬对吧?我听说过,你最擅长绿腰舞。” 千屿垂头不语,仿佛连解释的力气都不想多费,认命地叹了口气,掉头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宋轻舟和江寄雪面面相觑,跟着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千屿,“千屿姑娘,你为什么说自己活不过两天了?是什么原因,说出来,万一我们可以帮到你呢?” 千屿抬头看了宋轻舟一眼,又绝望的摇摇头,“没人能帮我,青黛就是这么死的,我和她一样,中了必死的恶咒。” 谢运惊奇地问,“恶咒” 千屿没有回答,继续往自己房间走。 宋轻舟跟着她身后,道,“那你遇到我可真是太幸运了,我们西策都护府最擅长的,就是拔除恶咒,千屿姑娘,你所中恶咒是什么样的?可以让我试一试,万一可以拔除呢。” 千屿闻言,面露惊喜地看向宋轻舟,宋轻舟摇扇自信地对她笑起来。 第42章 四人被千屿邀请到她的房间,大家围坐在地板上,千屿给四人分别倒了茶。 千屿温声细语地讲述道,“主君府中一共有二十四个乐姬,这座玉潭山庄建好之后,我们二十四人是最先搬进来的,同时搬来的,还有一批侍女和仆人,大概是一个月前......可是,自从我们搬进来后没几天,就有一个叫阿纱的侍女突然暴毙了。” 宋轻舟,谢运和君临境同时惊讶地问道,“暴毙” 只有江寄雪依旧神色平静地跪坐着饮茶。 千屿点点头,“之所以说是暴毙,是因为她的死状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简直可以说是恐怖的程度。” 君临境问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千屿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似乎在回忆着阿纱的死状,“听到阿纱的死讯,我和另外一名乐姬青黛一起去看时,发现阿纱,她死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口鼻和眼睛耳朵里到处都是往外爬出来的千足虫,当时,她房间地上和墙上全部都爬满了千足虫……而阿纱的身体和头颅,像是被千足虫完全蛀空了一样,不断有千足虫从她的嘴里和鼻子耳朵里爬出来,眼球也全部被啃食了……” “……” 听完千屿的讲述,谢运和君临境都露出不忍的表情。 江寄雪和宋轻舟的神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谢运不敢置信地问道,“千足虫” 君临境问,“是蜈蚣吗?” 千屿摇摇头,她的脸色很不好,像死人骨头一样泛着青白,似乎因为自己将要面临同样的命运,所以时刻处在恐惧之中,“不是,是一种背上长着硬甲的,在燕山很常见的一种虫子,因为腿又小又多,所以叫千足虫。” 谢运对君临境道,“就是马陆。” 经谢运提醒,君临境终于想起来传说中的千足虫长什么样,不免一阵恶寒。 千屿继续道,“但阿纱死后不久,又陆续有两个乐姬以同样的死状暴毙,就在几天前,青黛也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自己的房间,我也一定会这样死去……” 宋轻舟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问道,“青黛,就是那个传说歌喉很好的歌姬吗” 千屿道,“对,青黛是我们之中歌喉最好的,张砚大人府上的二十四个乐姬中,在邺都城中有些名气的,就是擅长唱曲的青黛,和擅长琵琶的夏茗,还有以胡旋舞出名的绿漪,还有一个,就是我。” 宋轻舟道,“噢,绿漪就是刚刚……刚刚那位吗?她是胡姬吧?怪不得看起来不像中原人氏。” 千屿点点头。 君临境鄙夷地看着宋轻舟,揶揄道,“西府少君,看来你对邺都城的乐姬还真的如数家珍啊。” 宋轻舟展扇对君临境坦然一笑,“那是自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结识天下所有的美人嘛,哈哈……”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江寄雪终于开口问道,“千屿姑娘,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暴毙而死呢?” 千屿恐惧地捧着茶杯,因为想到自己即将以这样可怕的方式死去,所以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因为,之前每个人死之前,都曾在睡醒的时候,在寝衣和房间的墙壁上发现奇怪的爬痕,而就在昨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也发现寝衣和墙壁上出现了这样的爬痕,所以我一定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最近几天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江寄雪又问,“是什么样的爬痕” 千屿闻言,用衣袖轻轻擦去眼泪,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带着江寄雪走到里间的卧室,指着自己床幔上的一串红色痕迹道,“就是这样,那边的墙壁上也有,昨天早上我醒来发现的时候,寝衣和枕边也有,爬痕一直从枕边爬到窗边,看起来应该是从窗缝爬进来的。” 第49章 几人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窗幔到墙壁,再到窗沿,有一道弯曲的,由很多细小的红色足记组成的爬痕,看上去很是诡异。 江寄雪看了眼床幔上的爬痕,又跟着爬痕走到窗边,他推来窗户,几人从窗口望出去,发现窗外是一处庭院,而远处则是一片密林,密林后面就是山峰,这大概算是一间风景很好的山景房。 江寄雪用手指擦了一点千足虫的爬痕,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宋轻舟关心地问,“是什么?” 江寄雪神色沉着,“是血,千屿姑娘,在发现这些爬痕的当晚,你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吗?” 千屿回忆着道,“不适那晚我似乎睡得很熟,比平时睡得都要熟,只记得一觉醒来就到了天亮,平时我都会在半夜醒来两三次但那晚却没有,而且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很痛。” 宋轻舟道,“不过,说起来很奇怪,我记得燕山之前有很多千足虫的,而且千足虫喜阴湿,像寒潭这种地方,应该会更多,但刚刚我们四个一路走来,却一只都没见到。” 千屿道,“噢,那是因为主君张砚大人很害怕千足虫,所以在建完这座山庄后,他曾命人在山庄内外捕杀千足虫,而且用碳火把所有的千足虫卵全部烧死了,所以山庄内不常见到,但恐怕还是不能除尽,有些藏在阴湿角落的千足虫还是会趁夜爬进房间来,大家都说,山庄内之所以会不断有人暴死,是因为千足虫妖的报复,死去的人,都是中了千足虫妖的恶咒才死的。” 听到这里,江寄雪和宋轻舟对视一眼,两人一起露出了然的神色。 宋轻舟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江寄雪也道,“我也明白了。” 宋轻舟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最擅长处理这样的诅咒了。” 君临境抱臂站在二人身后,不满地盯着宋轻舟。 谢运道,“所以,这真的是千足虫的诅咒吗” 宋轻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又从地板上拿起一盏茶杯,然后两指夹着符纸展臂递到江寄雪面前,“阿雪。” 君临境翻了个白眼,不屑地道,“又来。” 这次,不等江寄雪行动,君临境先抢上去,点燃了那张符纸。 君临境笑嘻嘻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嘛,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我师尊啦,我来帮你吧西府少君,不用谢。” 宋轻舟和江寄雪同时朝君临境看了一眼,宋轻舟先是意外,然后无奈一笑,江寄雪则自始至终都是那么一副波然不惊的样子。 符纸慢慢燃烧成灰,被宋轻舟丢到茶碗里,然后递给千屿,“千屿姑娘,喝了这盏茶,你所中恶咒就会解除啦。” 千屿为难地看着面前的茶碗,将信将疑地接过,她似乎有些犹豫。 宋轻舟道,“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效果可是出奇地好哦,快喝吧,按照时间来看,如果过了今天,可能就要来不及了。” 千屿闻言,再也不犹豫,仰头喝完宋轻舟递给她的符茶。 喝完后,千屿表情有些痛苦,看起来那碗茶的味道的确不怎么样。 “这样,恶咒就算解了吗?” 千屿刚刚问完这句话,就突然面色一青,五官痛苦地扭曲起来,她捂着脑袋蹲下身去,“我的头好痛,怎么回事?大人……” 千屿痛苦地趴在地上,宋轻舟蹲下身,温柔拍着她的肩膀道,“过程会有些痛苦,但很快就能解决的,千屿姑娘,要坚持住。” 君临境和谢运见此,都好奇地走上前去,却看到千屿的耳朵里有一串白色的东西涌出来,与此同时,她哇地一声,跟着吐出一团白色的粘液。 宋轻舟用手帕帮千屿擦拭着从耳朵里涌出来的白色的东西,然后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起来。 君临境和谢运也走上前去,凑近了看手帕上的东西,发现上面是一团粘液,混合着白色的小米粒大小的白色圆球,一坨坨黏在一起,光是宋轻舟拿在手里的,看起来就有一百多颗。 君临境看着手帕上那团东西,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江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的身后,声音平静地道,“是虫卵。” “是千足虫的虫卵。” 第43章 江寄雪道,“千足虫通常会在六到十月,夏季或者初秋雨后的夜晚产卵,看来千屿姑娘所说不错。” 君临境追问道,“什么不错?” 江寄雪道,“看来,这的确是千足虫妖的诅咒啊。” 宋轻舟看着手中的虫卵,道,“之前暴毙的人,都是因为被千足虫把卵产在鼻腔,和喉咙这些地方,后来千足虫孵化,所以才被活活啃食而死的。” “呃......” 谢运听到这么可怕的死法,吓得退开了些,尽力离那些虫卵远一些,“这么说,如果我们这三天住在山庄的话,也有可能会被千足虫趁我们睡着的时候,把卵产在鼻子里?太可怕了!这晚宴不参加也罢,我们还是赶紧回京城吧。” 宋轻舟却道,“这倒不用怕,我可以给你们每人一张五毒符,蛇虫鼠蚁最怕的就是这个,只要把符纸带在身边,自然就不用怕千足虫啦。” 谢运非常惜命地连忙道,“那快给我一张!” 宋轻舟给每人发了一张五毒符,因为这一通变故,晚宴已经要开始了,四人便暂时告别了千屿,一起前往举办晚宴的水厅。 这座用来举办晚宴的水厅,建在整座山庄的中心地带,是建在寒潭中心一座孤立的小岛上,岛的面积不大,大概只有一个操场大小。 小岛周围有好几条连廊相连,岛上是个面积大概有百十来平的圆形花厅,四周被寒潭环绕,整个花厅红柱雕窗,玲珑精致。 当四人穿过百转的回廊,来到花厅外的时候,远远就听到花厅里热闹的说笑声,里面人影晃动,四周的连廊上,到处可以看到上菜的侍女和洒扫的仆人,看起来大半宾客都已经到齐了。 一道清越的琴声从岛中心的花厅传出来,音乐节奏缓慢,像是丝绸一样的曲调在花厅周围飘散开来。 在花厅外负责迎候宾客的,是山庄的管事,名叫陆成,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简练的圆领黑袍,对四人行礼道,“四位大人,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请里面落座,哦,是东府少君和西府少君……” 陆成话说到一半,目光却向几人身后投过去,怔怔地看着四人身后的连廊。 君临境见他神色呆滞,也跟着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的连廊上,从尽头走来两队舞姬,都穿着金线缂丝的红色纱裙,而且是异域装扮,大片花白的皮肤裸露着,香风中裹挟着细微的珠翠撞击远远拂来,环佩叮当,步履凌波一般从廊下翩然而至,为首的便是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胡姬绿漪。 一阵幽兰似的香气飘过,绿漪带着两队舞姬已经来到花厅门前,她从门前四人脸上一扫而过,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对四人敛衽一礼,“绿漪见过四位大人。” 只这一下,宋轻舟立刻把这女子刚刚要狠毒杀人的行迹忘到脑后,笑着上前搭讪道,“哎呀,这位就是绿漪姑娘吧?看来你今晚是打算跳胡旋舞喽” 绿漪见此,一展笑颜,原本就张扬明丽的容颜更加活色生香起来,对着宋轻舟甜甜一笑,“是呀,原来大人识得我” 宋轻舟道,“那当然,绿漪姑娘是张砚大人府上最有名的舞姬嘛,名震邺都城,我当然认识啦。” “哎呀,是灵玑大人,和西府少君,还有照夜府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啦……” 正在这时,从后面的连廊又走来一队人,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红色官袍,看这穿着举止,君临境猜测他就是这玉潭山庄的主人,张砚。 张砚来到几人面前,这才看到站在人群后的君临境,他这一年长高了不少,灯光下面貌俊美,眉目如星薄唇嫣红,身形精悍挺拔,紧挨江寄雪站着,个头已经和江寄雪平齐,看起来异常招眼。 张砚连忙朝君临境行礼道,“临境殿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见到临境殿下在此,实在是罪过,请殿下恕罪。” 君临境摆摆手,入乡随俗地装起样子道,“罢了,御史大人请起,盛宴当前,不必如此讲究虚礼。” 张砚直起身,道,“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四位贵客快请入座。” 如果按照身份高低,四人中应属君临境最为尊贵,但要论声望和实际地位,四人中却是江寄雪地位最高,而且,江寄雪又是君临境名义上的师父,于是江寄雪最先开口谦让道,“张砚大人先请。” 张砚微一俯首,抬脚进了花厅,一直侍立在旁的绿漪也跟在张砚身旁朝花厅里走去,临走之前,还回头冲四人回眸一笑,俏皮地对宋轻舟眨了眨眼。 宋轻舟笑着回应,江寄雪依旧面无表情。 谢运被花厅华丽的氛围迷了眼,一副“哇,好多人啊”的痴迷表情,其他什么也没注意到,君临境却在观察其他几人的反应,他发现,管事陆成也在盯着张砚和绿漪离开的方向,目光中有一种渗人的狠毒。 第50章 君临境心里奇怪,随着陆成的目光看去,却见他直勾勾盯着的,竟然是玉潭山庄的主人张砚。 “进去吧。” 君临境心里疑惑,正看得入神,却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肘,他抬头,正对上江寄雪那双沉静的紫眸,江寄雪道,“酒宴要开始了。” 君临境思绪瞬间收回,跟着江寄雪走进花厅。 花厅中酒宴的客席围着中间的舞台以圆形排开,君临境和江寄雪,宋轻舟,谢运,就坐在主人张砚坐席的下首。 入座后,便有侍女陆续开始给几人面前的桌面布菜,没一会儿,面前的酒桌就被各色美味佳肴和珍惜果品摆满。 江寄雪安静地跪坐在君临境旁边,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在唇边饮着,目光投向舞池。 君临境见江寄雪盯着前面的某个地方,突然温柔一笑,他从没见过江寄雪有过这样的笑容,所以顺着江寄雪的目光看过去,却看到江寄雪正在看着的,竟然是歪坐在张砚大人旁边的绿漪。 绿漪纤手执杯,隔着宾客人群朝江寄雪妩媚地笑,举杯向江寄雪敬了杯酒。 君临境又看向江寄雪,见江寄雪直勾勾盯着对面的绿漪,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也同样举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绿漪见此,脸上绽放出一个异常明艳的娇笑。 君临境看着两人隔着人群却旁若无人的举动,烦躁地夺过江寄雪的酒杯,怒视着江寄雪,以一种正牌男友的姿态质问道,“当我不存在?你怎么又来这套?还有,你看她那是什么眼神啊?你就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 江寄雪俯身靠近他,一手从他手里夺过酒杯,一面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别闹了,这舞姬有问题。” 君临境瞬间冷静下来,“什么问题?” 其实君临境觉得这山庄里很多人都有问题,先不说一开始遇到的千屿和绿漪,后来遇到的管事和主人张砚也处处透着不对劲,这整个就一诡异山庄。 就在君临境胡思乱想之际,花厅里一阵靡丽的乐声又起,绿漪和那两队舞姬翩然跃到中间的舞池,随着乐声跳起舞来。 乐声由慢渐渐转快,逐渐激越起来,高跌低宕,倏忽多变,舞姬们的舞步也随着鼓乐之声愈来愈紧密急促,一时像雪花随风飘摇,一时又像蓬草迎风飞舞,舞步轻捷迅疾,舞池中舞姬们不断变幻着阵型…… 绿漪足尖轻点,裙摆旋得像朵浪花,竟然朝他们这边的席位翩翩而来,她的裙摆翩翩起落,越来越近,几乎擦着两人面前的桌案,美人雪肤乌发,腰肢纤软,目标竟然是坐在一旁的宋轻舟。 宋轻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坦然地看着席前的绿漪。 谢运见此,跟着宾客起哄起来,绿漪跟着起哄声也越来越大胆,一个旋身就从侧席歪倒在宋轻舟怀中。 夜宴的氛围就此被推向高潮。 等一舞毕,坐在主位的山庄主人张砚拍了拍手,引起满厅宾客的注意,“大家能赏光驾临寒舍,张某深感荣幸,今天邀请的,都是张某在京中的同僚好友,其实这次张某邀请大家来这座山庄,除了庆祝山庄初建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打算遣散府中乐姬,也就是刚刚为大家表演乐曲和舞蹈的这些,但她们身为乐籍,如果就这样赶出府去,很难在京城立足谋生,所以张某今天请诸位前来,是想为这些尚在妙龄的姑娘们谋个出路,诸位如果有看中的乐姬,请尽管带回府中,只求给她们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张砚说完,花厅里顿时嗡嗡一片议论,宾客们似乎都在讨论选哪个。 宋轻舟低声问道,“喂,你们知道为什么张砚大人要遣散这些乐姬吗?” 君临境,谢运都摇摇头,江寄雪直接问道,“为什么?” 宋轻舟道,“张砚大人,今年年初刚刚成亲,娶的是程太师之女程念珠,而他今年连升两次,也都是因为程太师的关系,我听说,他这位夫人不许张砚大人在家中蓄养乐姬,所以张砚大人才会被迫遣散府中乐姬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传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坐在主位的张砚任由宾客们议论片刻,然后道,“现在,就由我左侧东西府二位少君先选吧。” 在场宾客中,要论家世地位,江寄雪算是最高的。 江寄雪对宋轻舟道,“轻舟,你先选吧。” 宋轻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二十位乐姬,遗憾地道,“唉,真可惜,难道只能选一位吗?二十位一起,我们西策府也养得起,那就……你吧,千屿姑娘。” 站在乐姬队尾的千屿闻言,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宋轻舟,但面上并不见什么喜色,只是淡淡地走到宋轻舟旁边坐下。 君临境注意到,在宋轻舟选了千屿之后,江寄雪眸中划过一丝失望。 其实君临境也以为,宋轻舟会选绿漪。 然后轮到江寄雪来选。 江寄雪安坐席中,懒懒地看向乐姬们,他目光很明确,“绿漪姑娘。” 第44章 这次,惊讶的不仅仅是君临境了,还有坐在江寄雪另一边的宋轻舟。 “真难得,阿雪,从小到大都没见你对哪个女人这么有兴趣,我都有怀疑你有什么别的癖好了,原来你是喜欢绿漪姑娘这种类型呀,的确很难得……” 比起宋轻舟的玩笑态度,君临境则更加急迫,“师尊,你把她带回去,这位绿漪姑娘岂不是要住进绿野阁!” 江寄雪平淡地道,“是啊,反正你旁边的房间还空着。” 君临境一副“我要开始闹啦”的架势,“不行!” 江寄雪斜了他一眼,嘴角竟然泛起浅笑。 君临境一噎,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在座的其他宾客也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总共有三十多位,很快就选完了二十几位乐姬,看到自己心爱的乐姬都有了归处,山庄主人张砚显得有些落寞。 乐声又起,侍女们有序地托着新酒新菜为酒宴布置,一时间花厅里觥筹交错,众宾客开怀畅饮。 江寄雪和宋轻舟身边各坐着一位貌美舞姬,为二人布菜满酒,红袖添香。 谢运没怎么参加过这样丰盛奢靡的酒宴,一时酒宴齐备,只顾大快朵颐。 君临境看向江寄雪,只见江寄雪坐在席前,懒懒倚在椅圈上,紫眸含笑,看着身边的绿漪用纤手举着一盏琉璃酒杯送到他唇边,“灵玑大人,请饮了这杯酒吧。” 江寄雪俊美的眉心一展,很给面子地轻启薄唇,含住琉璃酒盏的边沿,微微仰起紧窄的下颌,把一杯葡萄酒饮尽,他原本就比常人要更红一些的唇色被紫红的酒水润湿,变得更加水润鲜艳。 君临境觉得胸腔里被一股莫名的燥意冲撞着,却又不知如何发泄,他抓起一颗松子,恶狠狠地一咬,“师尊……” 江寄雪看向君临境,“怎么了?” 君临境可怜巴巴地看着江寄雪,“我牙疼,刚刚吃松子被硌到了。” 江寄雪无奈地看着君临境,和他手里的一把松子,“过来,让我看看。” 君临境如愿以偿地凑过去,张开嘴巴给江寄雪看他两排整整齐齐的细白牙齿。 江寄雪用手托起君临境的下巴,垂眸在他两排牙齿上巡视一圈,然后用手指磨了磨其中一颗有些尖锐的犬牙。 江寄雪的手指细润光滑,偶尔蹭过唇角,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君临境找准时机,轻轻咬住他的手指…… 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可以达到让江寄雪吃痛的程度。 江寄雪瞬间神色一僵,想收回手,手指却被君临境咬得死死的。 “......” “......” 师徒二人相对无言。 君临境寒星一样的瞳仁冷冷盯着江寄雪,看着江寄雪脸上划过一丝惊慌,又竖起眉头瞪着自己,他加重牙齿的力道,犬齿切入指腹,血腥味在他口中蔓延。 君临境脸上表情纹丝未变,初见时的那份少年稚气已经全部消失,面无表情专注看人的时候眼神异常冷冽,眸底的目光却是滚烫的,所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师尊,你让我很不高兴。 江寄雪心猛得一颤,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试图抽回自己手指,结果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他眉梢轻轻一剔,靠近君临境,“你属狗的吗?松开!” 君临境不松,咬得更紧了,还舔了舔江寄雪的指尖,用牙齿轻轻磨着他的指腹,这动作似乎让江寄雪想起什么,他的表情从愤怒变成羞恼,耳尖泛上薄红,君临境见此,心里才略微满意一些,松开了江寄雪的手指,对着江寄雪舔了舔唇边的血迹。 他盯着江寄雪,严肃地道,“小惩大诫。” 江寄雪,“倒反天罡。” “啊!!!啊——”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女人的叫声打破了花厅中轻歌曼舞,杯酒言欢的气氛。 宾客们齐齐朝尖叫的方向看去,只见主座之上,山庄的主人张砚竟然七窍出血,脸色黑青地仰面歪倒在圈椅上。 第51章 刚刚还一片旖旎的花厅登时陷入一片死寂。 江寄雪和宋轻舟在第一时间站起身来,两人对视一眼,面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宋轻舟大步走上前,在主座张砚的席前停下,蹲下身去查看张砚的情况。 “他死了。” 宋轻舟道。 “怎么回事?” “张砚大人死了?怎么死的?” “是中毒死的,饭菜里有毒!” “怎么办?我也吃了,我不会也要死了吧?” “啊,呃呃……我突然也觉得喉咙好痛!我不会也中毒了吧?救救我救救我。” 花厅里的宾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等等,这种情况,还是交给我们大理寺来办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宾客里跳出来。 君临境,江寄雪,谢运一起朝对方看过去,只见是大理寺的齐六郎从末席中穿过人群走出来,“现在,请大家不要轻举妄动,保持现场,我来验尸。” 君临境惊异道,“小六郎?他也在被邀请的宾客之列啊。” 谢运一看到这货,就不免有些头疼,“怎么偏偏是这家伙......” 可齐六郎丝毫不顾在场众人或质疑,或不屑的目光,兴冲冲一路跑到主位旁,依照程序对死去的张砚验尸,记录。 江寄雪也跟着走到主位不远处,一脸漠然地看着张砚的死状,道,“很明显的中毒身亡,验他面前这桌的酒菜里有没有毒。” 齐六郎已经从张砚的喉咙处验到毒,然后又依次对张砚席位上的酒菜进行银针验毒,张砚用来招待客人的酒席异常丰盛,光是酒的种类就有数十种,他的席位上,酒杯也有三盏,齐六郎依次验去,在第二杯梅子酒中验到银针变黑,证明酒中有毒。 齐六郎举起银针,横在眼前,兴奋地道,“啊!就是这杯!这杯梅子酒里有毒,是谁备的这壶酒?都经过哪些人的手?” 花厅里一时寂静无声,无人回应。 一直跟在江寄雪身边的绿漪突然开口道,“刚刚在宴席上,一直负责给张砚大人倒酒的,是你吧,小穗。” 她说着,嘴角翘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幸灾乐祸地看着正瑟瑟发抖跪在主位旁边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伏地跪拜,“是,但不是我下的毒,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请大人明鉴。” 齐六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女,官里官气地道,“是不是你,本官自有决断,不过,既然你是负责给张砚大人倒酒的侍女,那么,应该注意到都有谁动过这壶酒吧?” 侍女小穗战战兢兢道,“从酒放到酒席后,就只有张砚大人自己,和我动过那壶酒。” 齐六郎又问,“那么,是谁把这壶酒交给你的呢?” 小穗又道,“是......是府中管事陆成。” 直到这时,一直站在人群之后的山庄管事陆成才疾步走出来,向小穗呵斥道,“你不要乱说话!我把酒交给你的时候,这酒可没有任何问题!” 齐六郎把目光转向管事陆成,“既然你这么说,那一定是有证据证明喽。” 陆成支吾道,“这个......” 江寄雪慢悠悠道,“这两人相比起来,我觉得还是这位陆成管事更可疑呢。” 齐六郎问道,“哦?灵玑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江寄雪道,“因为刚刚在进花厅的时候,我曾看到这位陆成管事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张砚大人,或许他对张砚大人有什么仇恨也说不一定。” 齐六郎闻言,目光犀利地转向陆成,“真的吗?” 陆成矢口否认,“灵玑大人,你不能污蔑人,我怎么会和主君有怨恨呢。” 这时,绿漪又开口道,“你胡说,你明明经常在人后说主君的坏话,而且借着管事的职务之便,常常骚扰府中乐姬,这次主君想要遣散大家,你还向主君求取过我和千屿,但主君没有答应,你之前不是还跟千屿抱怨过?” 陆成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全场关注和怀疑的焦点,听到绿漪这样的指责,愤恨地辩解道,“那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怨恨主君到要杀了他吧?” 齐六郎眯起眼睛,凝视着陆成,道,“无论怎么说,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你,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先关起来吧,等我通知大理寺的人过来,仔细核对一下现场,再做定论。” 就这样,山庄的管事陆成被单独关押起来,其余宾客也被遣散回早已准备好的客房,花厅里的一切布置都不许再动,也不许任何人随意靠近。 - 夜色中,大家三三两两穿过回廊,朝为自己安排的客房走去。 回廊上,宋轻舟和江寄雪走在前面,谢运和君临境走在后面,君临境道,“这熟悉的尖叫开场,经典的n选一,怎么气氛突然变的柯南了起来?” 谢运语气波澜不惊地道,“不过,我觉得,这位陆成管事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嫌疑了。” 四人已经走过直通花厅小岛的回廊,朝右转过去,行走在山道的游廊上。 君临境问道,“为什么?” 谢运道,“你是不了解齐六郎这家伙,每次一发生命案,只要是他的怀疑对象,肯定是无辜的,根据毛利小五郎的推理定律,第一个被他怀疑的,必定不是凶手。” 君临境无语片刻,“这样的话,从某些方面来讲......他还挺有用的。” 四人随着众宾客一起,被带到山庄早就为客人准备好的客房,君临境的房间就被安排在江寄雪的旁边,因为时间已经不早,大家各自告别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君临境朝江寄雪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江寄雪很干脆利落地打开门进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嘭”地一声,干脆利落地关上,君临境收回视线,正向抬脚走进自己的客房时,却又瞥到从远处的回廊上,聘聘袅袅走来一个妖媚的红色身影。 是绿漪。 乐姬的房间又不在这边,她来干什么? 君临境带着怀疑,假装没看到对方,径直进了自己房间,却靠在门边偷偷去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便听到旁边江寄雪的房门被敲响了,然后是房门被打开的“吱呀”一声。 接着,是绿漪娇媚的声音,“灵玑大人,今天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我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可以到你的房间休息一晚吗?” 君临境竖起耳朵仔细听江寄雪的回答,等了一会儿,听到江寄雪低笑一声,道,“求之不得,请进,绿漪姑娘。” 君临境闻言大惊,打开门就冲出去,刚好看到绿漪走进江寄雪房间的衣角,和无情关上的房门—— 一阵夜风吹过,君临境呆在当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寄雪房间紧闭的房门。 第45章 怎么会?江寄雪竟然允许绿漪进了他的房间? 君临境回到自己的房间,仰面躺在床上,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江寄雪会和绿漪在房间里做些什么呢? 最终还是忍不住,君临境从床上一跃而起,决定去看一眼隔壁的状况。 君临境一个人偷偷来到客房后面,来到江寄雪房间的后窗处,悄无声息地跃上一颗树梢,从翻开的支摘窗朝里面看过去。 红烛软帐。 江寄雪正端坐在床边,从君临境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江寄雪紫色衣袍的一角,因为他的脸已经被站在床边的绿漪挡住。 绿漪依旧穿着那件露着腰的红纱舞衣,露出来的皮肤白嫩晃眼,她朝床边端坐的江寄雪走去,腰肢一扭,便横坐在江寄雪的腿上,两弯雪白的手臂环住江寄雪的脖子,头也轻轻倚在江寄雪的肩膀,“灵玑大人,会把我带回东圣府吗?” 江寄雪的两手撑在两侧的床沿,目光悠闲地在绿漪的脸上划过,嘴角牵出一抹笑意,“你想去吗?” 君临境捏紧手心,极力忍住想要冲进去的冲动。 绿漪轻笑一声,红唇下移,慢慢贴近江寄雪白皙的颈侧,“张砚大人把我送给少君,我就已经是少君的人了。” 就在这时,江寄雪却突然出手,一把钳住绿漪环在自己胸前的那支胳膊,快速且毫不留情地反拧,只听“咔吧”一声骨头脱臼的脆响,绿漪神色痛苦地被江寄雪钳住胳膊整个抡起,翻倒,脸朝地被江寄雪抓着一支脱臼的胳膊按在地板上。 一切都只在一瞬间,江寄雪的动作快得令人目眩,君临境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就见江寄雪已经一手反拧住绿漪的胳膊,膝盖抵在绿漪的后背上,绿漪吃痛,大叫起来。 但她刚一张开嘴,江寄雪便以快得难以察觉的速度往她嘴里抛进去一个东西,直接送进她的喉咙,绿漪下意识闭紧嘴巴,咽了下去,“你......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江寄雪垂着眼,冷冷地道,“血珠。” 随后,江寄雪便松开的绿漪,从容地站起身来,站在床边抱臂看着绿漪捂着胸口从地上坐起来。 绿漪咬着牙,目光狠毒地抬头望向江寄雪,“那是什么东西?” 第52章 江寄雪抱臂冷眼看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现在,你才真正算是我的人。” 坐在地上的绿漪身形突然一僵,面色极其痛苦地扭曲起来,蜷着身体在地上打起滚来,“停!停下!我错了,放过我吧。” 绿漪不断地求饶之下,江寄雪终于一个转身,优雅利落地重新坐回床沿,“你就是那只千足虫吧?” 绿漪似乎已经摆脱了痛苦,擦着一头冷汗道,“是,看来灵玑大人早就发现了。” 江寄雪道,“你的确隐藏的很好,只是还不能克制原本的习性,千足虫在受到攻击威胁的时候,会产生毒液,虽然并不致命,对于已经可以化出人形的你来说也没什么帮助,但今天午后,在你和千屿动手的时候,还是本能地把毒液沾在了她的衣服上。” 绿漪遗憾地冷笑道,“原来是这个原因才被发现的,那么,灵玑大人是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江寄雪举起一支手,他修长的指尖夹着一颗血红的珍珠,“血珠一旦被你吞下后,就会顺着你的四肢百脉流遍全身,只要我想,要你痛要你死只看我的心情,刚才你也感受过它的厉害了。” 江寄雪弯起唇角,对着地上的绿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从今以后,你要唯我之命是从,明白吗?” 绿漪从地上站起身,扶着自己脱臼的一支胳膊,警惕地看着江寄雪,“你想让我去做什么?” 江寄雪道,“我要让你去接近一个人。” 绿漪问,“谁?” 江寄雪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绿漪姑娘还是回自己房间休息吧。” 绿漪还想再问什么,但看了看江寄雪,还是没问出口,行了一礼后,悄无声息退出了房间。 在后窗看到一切的君临境莫名松了一口气,悄悄朝自己房间走去。 而此时江寄雪房间里,江寄雪紫眸一扫,目色深沉地看向后窗,微微眯起眼睛,紫色的瞳膜下闪过一丝波动。 - 第二天早起,齐六郎却带来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我找到凶手了。” “是谁?” 谢运满脸怀疑地问。 齐六郎道,“是千屿,那个舞姬。” 这个消息太过出乎意料,谢运问道,“你怎么确定的?” 齐六郎道,“我们后来又重新给张砚大人验了一遍尸,结果发现,他并非死于那杯鸩酒,而是死于一种名叫铃兰的毒,这种毒又称见血封喉,是从张砚大人背后被一根细针刺入的,我们还在他背后发现了针孔,所以他虽然有中毒后因窒息而嘴唇发乌的情况,但皮肤是呈青灰色。” 宋轻舟道,“那你们怎么确定是千屿是凶手?” 齐六郎道,“因为这位千屿姑娘,今早已经在房中服毒自尽,死状和张砚大人中毒症状相似,也是死于铃兰。” 得知此事,最为震惊的是宋轻舟,“千屿死了?” 齐六郎道,“显然,是千屿毒杀了张砚大人,然后又畏罪自杀。” 君临境却冷道,“那可不一定,万一是真正的凶手怕自己暴露,所以毒杀了千屿,来保全自己呢?” 齐六郎犹豫片刻,“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君临境没理他,反而朝江寄雪笑嘻嘻问道,“你觉得呢,师尊?” 江寄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 张砚被毒杀一事尘埃落定,绿漪很开心地收拾包裹和贴身细软,准备跟着江寄雪一起回京,当她兴冲冲提着两个包裹走出房间,却见一个利落的少年身影横坐在廊边的阑干上,正抱臂好整以暇地等着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森亮灼人,见她出来,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而尖利的牙齿。 绿漪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临境殿下?” 君临境跳下阑干,“绿漪姑娘。” 绿漪朝四周环视一圈,意识到来者不善,她灿烂地甜笑起来,眼睛亮亮的,露出两个酒窝,“你在等我?” 君临境依旧笑看着她,眉眼之间狡黠又桀骜,却在手中凝出一柄细长的小刀,在修长的手指间翻转着,“当然。” 心里却想,别装了,咱俩一个类型的,我平常对付我师尊就用这招,你还跟我用这招?真是班门弄斧! 绿漪看着眼前笑嘻嘻的少年,见他虽然脸上笑着,眼底却透着一抹令人胆寒的冷邪,她后退半步,“你想做什么!?” 君临境的语气意味深长,“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 绿漪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什么意思?” 君临境突然收了笑容,一脚踢在绿漪腿弯,以极快的速度反制住她的双臂,把她抵在墙壁上,那柄以气凝结的小刀冷冷贴着她的脸颊,君临境阴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是你毒杀了千屿吧?” 绿漪一面悲催地想“这师徒俩怎么都喜欢用这招?”,一面道,“我没有……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君临境手里的刀刃已经贴着她颈边划开一道血痕,冰凉的触感让她不敢再继续争辩。 君临境冷得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废话,你做没做你清楚,我也清楚,我来找你,只是通知你去找齐六郎坦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果你不懂律法,那我也略懂一些刀法……” 绿漪不服地辩解,“临境殿下,说话要讲证据,况且,我为什么要杀千屿?” 君临境道,“因为你害怕。” 绿漪斜着目光看向君临境。 君临境道,“你害怕千屿不死,总有一天别人会知道,想杀张砚的,其实是你,千屿之所以做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吧?是你给了她铃兰之毒,又怕她不能下定决心,还给她中了恶咒,逼迫她誓死一搏对张砚动手,真是恶毒!” 绿漪气愤地挣扎两下,突然笑了,“要论恶毒,恐怕谁也比不上你身后这位——” 君临境一僵,察觉到身后的气息。 他回头,见江寄雪一袭紫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君临境感觉自己的心冷下来,他看着江寄雪,平静地问,“师尊,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江寄雪也平静地看着他,“我猜到绿漪姑娘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所以很早就等在这里。” 绿漪大叫,“那你不早点出来!” 她趁君临境分神,化为原形,变成一条长约三米的千足虫,爬到江寄雪身后,嘤嘤道,“你徒弟欺负我!” 君临境盯着江寄雪,沉声问,“所以师尊你是专程来救她的?” 江寄雪不置可否。 君临境收回气刃,看向江寄雪的目光中一片寒意,好像是今天第一天才认识他。 - 回程的路上,君临境,江寄雪,谢运和宋轻舟并马而行,和他们同归的,还有乘坐马车跟在后面的绿漪。 一想到绿野阁要多一个人住,君临境就百般不爽,时不时瞥一眼跟在几人身后的华丽马车。 和君临境一样没什么心情的还有宋轻舟,虽然认识不久,但千屿和宋轻舟之间还算有些交际的,对于千屿的死,宋轻舟并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满不在乎,如今看着载着绿漪的马车,又想起香消玉殒的千屿,不免有些低沉。 江寄雪似乎注意到了宋轻舟的低落,道,“轻舟,你还在为千屿姑娘伤心吗?” 宋轻舟叹了口气,“原本还以为可以带她回栖凤阁呢,没想到短短一天,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江寄雪也跟着轻叹一声,非常贴心地道,“这是千屿姑娘自己的选择,虽然是无奈之举,如果轻舟你觉得遗憾的话,不如把绿漪姑娘带回栖凤阁。” 闻听此言,宋轻舟和君临境同时一惊。 君临境惊讶的是,他明白过来江寄雪当时对绿漪所说,让绿漪去接近一个人,而那个人——很明显是宋轻舟。 宋轻舟惊讶的是,江寄雪竟然把这么一个大美人拱手相送,“这,不好吧,我怎么好夺人所爱呢。” 江寄雪笑道,“你知道的,我从小相处最多的女人,就是荷女,像绿漪姑娘这种,留在绿野阁恐怕会受委屈,不如你的栖凤阁合适,况且,绿漪姑娘自己也更想和你一起回去。” 宋轻舟明显有些动容,“真的?” 江寄雪道,“当然,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宋轻舟道,“那就多谢阿雪啦。” 于是四马一车慢悠悠回了京。 第46章 虽然绿漪的事算是平息了,君临境也不用担心绿野阁会突然多出一口人来,但对于江寄雪处置绿漪的这件事,君临境还是有很多疑惑和不解。 中秋之后,天气渐凉。 君临境坐在后廊的围栏处的沙发上,举着江寄雪之前给他的那个收禁罐,据江寄雪所言,里面装着的是一只宅妖,形状不知,怨由不知,成因不知,他的任务,是用通灵术把以上三个问题弄清楚。 第53章 君临境学习其他御术都很快,江寄雪只需要演示一次,稍加点拨,他很快就能熟练掌握,但对于通灵术,他却屡试不成,这或许和他唯物主义世界观太过牢固有关,再加上最近玉潭山庄发生的事,导致他更加无心练习。 君临境抛了抛手里的收禁罐,转身趴在围栏上,百无聊赖地低头看着池塘里的锦鲤。 入秋后,绿野阁池塘里的荷叶枯萎了不少,但因为池水变凉的缘故,所以变得格外清澈,低头一望,便能看到池中五颜六色的鲤鱼慢悠悠的游荡。 “通灵术练得怎么样了?有从宅妖嘴里问出些什么吗?” 江寄雪提着衣摆跨过门槛,来到后廊,慢悠悠走到君临境对面的廊柱边倚柱而立,静静地看着君临境。 君临境疲惫地摇摇头,“师尊,这通灵术太难了,申令怎么会是最简单的御术呢?我看是最难的才对。” 江寄雪道,“是你练不好,而且心不静,如果不能摒弃六感,就永远察觉不到无相境。” 君临境目光随着清澈池水中的一尾鲤鱼游来游去,他缓缓道,“我最近的确没办法静下心来,因为我想不通一件事。” 江寄雪一双紫眸静若深潭,凝望着君临境。 君临境把目光从池水中收回,直视江寄雪,“师尊你早就知道是绿漪设计的一切,但你依然决定包庇她,对吧?” 后廊上静默良久,江寄雪才冷笑着道,“那又如何?” 君临境相当直白地问道,“为什么?” 江寄雪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扬着下巴慢悠悠地道,“我不需要告诉你理由。” 君临境道,“因为你想让她去接近宋轻舟。” 江寄雪和宋轻舟是多年好友,虽然君临境并不明白江寄雪为什么要安插绿漪去宋轻舟身边,但显然正是因此,江寄雪才选择无视绿漪的杀人罪行。 “或者,千屿本来是不需要死的,正是因为绿漪被安排去接近宋轻舟,所以原本被宋轻舟选中的千屿才会被毒杀......” 君临境几乎不敢继续往下想,“是你授意绿漪杀了千屿?” 江寄雪以一种冷漠的语气道,“千屿毒杀了张砚,她原本就是要死的。” 君临境固执地问,“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避而不答?” 江寄雪皱眉看着他。 君临境道,“那绿漪呢?她是千足虫妖,她杀的人比千屿杀的更多,而且用了那么多阴损的招数……为什么她不用死?因为她对你有用,是吗?” 江寄雪的神色已经冷到极致,“是,因为绿漪有用,所以她可以活下来,有价值的人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君临境道,“地位高的强者,可以随意决定弱者的命运,即使是生死?难道践踏别人的生命,已经是你习以为常的事了吗?这对像千屿这样的人不公平。” 江寄雪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他紧咬着牙关面无表情,但君临境却在问出这句话后,察觉到江寄雪那副总是冰冷威仪,不容侵犯的表象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破裂了。 那双紫瞳越发幽幽地深不见底,他细白的脖颈上漂亮的喉结动了动,开口语气有些生涩,“当初……他们任意斩杀谢家满门的时候为什么没人提公平?他们为了追杀我大肆屠戮半妖的时候为什么没人提公平!命运从来没有公平地对待过我,又凭什么要求我对别人公平?” 君临境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太重了,他一直都知道江寄雪并非什么良善之人,只是他这招用得太过阴毒。 细想起来,在这次玉潭山庄的事件中,江寄雪应该是最早察觉到真相的人,他隐藏得那么好,却袖手旁观,冷漠地看着所有人走向最悲惨的结局,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自私自利到让人心里发寒,君临境才发觉,他也许从来没看懂过江寄雪。 江寄雪继续道,“这个世道原本就是这样,你接受或者不接受,它都是如此,你没能力改变它,就别来评判我。” 江寄雪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厅走去,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只留下君临境独自坐在廊边,看着江寄雪离去的背影出神。 - 南宁府,观棠殿。 谢运问,“还在纠结机缘呢?” 君临境席地而坐在槅窗前的地板上,他面前放着那只装有宅妖的收禁罐,“没有,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家破人亡,要么妻离子散的,我纠结他干什么?” 谢运站在西侧殿那张黄花梨大卷案旁边,他面前是个陶土做的小火炉,生着火,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坩埚,坩埚里煮着些浅绿色的液体,谢运神色认真地用一根玻璃棒搅拌着里面的液体,“也不一定非得家破人亡啊,比如隔壁王二,养的狗死了,哎,人就靠这个一下子得悟了大道,还有那个很出名的,释迦牟尼,看到蚂蚁死了,就顿悟了生死轮回,所以机缘这个东西,说不准的,家破人亡的都是倒霉蛋。” 君临境,“你说谁是倒霉蛋!” 谢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君临境蓦得想起江寄雪气咻咻离开的背影,心突然沉得跟灌满了冰水一样。 谢运看他皱着眉头,面色阴沉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在为觉察灵识发愁,于是道,“如果要学通灵术,我倒是有个堪称邪修的办法,可以助你速成。” 君临境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办法?” 谢运却突然问了他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知道马克思哲学和王阳明心学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君临境,“一个辩证唯物,一个主观唯心,怎么会有共同之处你有病吧?怎么还搞上哲学了?” 要知道,脑子没点大病的人,一般是不会搞哲学的。 谢运抬起脸来,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玻璃棒道,“是实践。” 君临境,“这和我学不会通灵术有什么关系。” 谢运看着君临境疑惑的神情,解释道,“我明白你,因为我和你一样,通灵术是御术里最简单的术法,在这个世界,即使没有结丹的普通人,也有很多会使用一两个通灵术,但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面对通灵术,也像你一样总也学不会,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学习通灵术这么难吗?” 君临境摇摇头,“为什么?” 谢运道,“因为你还没有完全接受身处的这个世界,有时候人所拥有的知识,也是一种桎梏,那些你坚信的知识和真相,把你困在了原来的世界。” 谢运道,“我们所在的世界,姑且把它称为三维宇宙,在这个宇宙里,我们需要遵守物质的规则,比如物理规则,化学规则,数学规则......甚至人伦关系还要遵循一些庸俗的道德规则,但真正的宇宙所拥有的维度多得数不胜数,数量庞大到我们人脑无法理解的程度,如果把他们所说的相,无数多的物相,和无相理解成维度,那么不同的纬度之间,并没有真正的阻隔。” 君临境似有所悟,“所以通灵术,也就是连接不同维度的法术?” 谢运手中捣着一团艾草,把汁水加入面前沸腾的坩埚,,“灵识,不受维度的限制,可以到达任何你想到达的地方,它不需要遵守物质宇宙的任何规则,你和那些看不见的其他维度的灵体之间,根本没有任何阻碍,只有明白这一点,你才能使用通灵术。” 君临境盯着眼前的收禁罐沉默片刻,“你第一次学会通灵术,是和什么东西沟通的?” 谢运正在搅拌坩埚的手一顿,抬眼一本正经地看向君临境,“一个非常有名的人。” 君临境问道,“谁?” 谢运道,“太上老君。” “......” 君临境面无表情地和谢运相视片刻,无语地“切”了一声,“骗鬼。” 谢运,“你不信?” 君临境无聊地追问,“那太上老君跟你说了什么?” 谢运说得跟真的一样,“我当时用通灵术和太上老君连结上了灵识,但他说他已经快打到对方水晶了,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烦他......” 君临境已经确定了这家伙在胡扯,便不再跟他浪费时间,而是盘坐在地板上,继续对着面前的收禁罐发愁。 谢运道,“虽然他们这个世界在社会等级上有很严格的三六九等观念,但在面对灵这种层面的东西时,却又有非常超前的平等观念,甚至比我们的意识形态还要更讲究平等。” 君临境,“怎么说?” 谢运道,“比如我们的民间神话,通常是人死后进入地府,被鬼差什么的带到阎王面前,然后阎王根据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编修的,也不知道按照什么标准编修的地府法律,自顾自地对死去的人进行审判,而且据相关传言所说踩死两只蚂蚁,杀了两只蜗牛,就要下油锅下地狱来看,这套量刑标准简直比秦律还要苛刻,阎王就跟个刑部尚书一样,好像是个人都有罪,下去了别管是谁,统统罚去修长城,从这就能看出,我们古代广大劳苦劳动人民到底受到了多么大的压迫呀!连对死后的想象都是直接把自己送进刑部。” 第54章 君临境穿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御术,对这个世界的神话确实还没了解过,“他们这个世界的神话没有地府吗?” “没有......” 说到这里,谢运看着坩埚里冒出一缕青烟,拍掌道,“成了!” 君临境只得又看向谢运,“什么成了?你在做什么?” 谢运用吸管把坩埚里的绿色液体装到一个小玻璃瓶里,道,“遗忘药水。” 君临境问,“那是什么东西?” 谢运把玻璃瓶举到眼前,笑嘻嘻道,“哈利波特一年级魔药课上的遗忘药水啊,我试着做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你要不要试一试?” 君临境,“……” 第47章 谢运贼兮兮地拿着传说中的遗忘药水,走到君临境的跟前的地板上坐下,“他们有一个著名的神话故事,叫覆水诛天。” 君临境静静看着谢运,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谢运咳了一声,开始从头讲起,“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天地初开,天地孕育出了一个名为天道的东西,天道创造了人。” 谢运道,“后来人越来越多,大家聚族而居,那时候,这片土地还被天道统治着,人类信仰供奉着天道,遇到火灾洪灾饥荒之类的,人就会通过祭祀向天道请求,请求天道来为他们免除灾难或者赐予食物,但并不是每次祭祀和祈求都会得到天道的帮助,很多时候,天道也不能使灾难停止,也没有无限的食物提供给人,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人活得很艰难,在饥饿,疾病和灾难的连环肘击之下,人逐渐认识到,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天道上是不行的,于是他们学着自己去解决问题,治水,防火,耕作......” “人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了很多原本他们以为只有天道才能做到的事,于是人终于开始抬头仰望星空,他们开始质疑天道,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由天道创造的,当质疑越来越多,人选择不再供奉天道。这个时候,人已经有了国家的雏形,他们有一个信赖的领袖,叫覆水。” “覆水的真名是什么已经不得而知,覆水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他治水很在行,所以大家叫他覆水。” “天道失去供奉,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于是宣判了覆水的罪名——渎天。” “更大的灾难随之而来,洪水,旱灾,瘟疫,在没完没了的灾难中,人最终选择向天道屈服,他们重新搭建起祭台,跪在天道面前,把覆水当做祭品送给天道,以祈求免除灾难,覆水被绑上了祭台,天道问覆水,“你知罪吗?” 覆水说,“我无罪。” 于是天道降下天雷,劈在覆水身上,又问,“你知罪吗?” 覆水说,“我无罪。” 天道又降下更多的天雷,继续问,“覆水,你知罪吗?” 覆水是个犟种,他坚定地说,“我无罪,你就是劈得我七魄俱消三魂灭,搅得这十方世界四海枯,我也无罪。” 于是天道彻底破防,无数道天雷接连降下,打算劈死覆水,结果覆水是个超级嘴炮,边挨天打雷劈边骂天道,“天道是个狗屁,你为什么可以审判我?你用什么标准审判我?你又有什么权力审判我?” 天道说,“我为天道,即为真理,我说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 覆水问,“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你说是对的就是对的,你说是错的就是错的?凭什么你可以审判我的对错?决定我的生死?天道又算是什么东西?如果你可以审判我,那我也可以审判你,要我来说——你才是错的。” 这次,他要诛天。 谢运道,“于是人终于明白,即使强如天道,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质疑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质疑的,越来越多的人奔上祭台,越来越多的人挡在覆水面前......” 君临境问,“后来呢?” 谢运道,“后来,天道消失了,人发现,天道之所以为天道,是因为人的信仰,当他们对天道的信仰消失,天道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听完这么震撼的神话故事,君临境对这个世界人民的意识形态有了更深的了解,“没想到玄幻世界,竟然也能有这么具有反叛精神的神话。” 谢运道,“覆水诛天,宣布了这个世界神治时代的结束。” 君临境问,“所以他们又进入了帝制时代?” 谢运缓缓点头。 君临境感叹,“送走了一个坑蒙拐骗的爹,又迎来了一个拳打脚踢的爹,也算不上什么进步吧?” - 绿野阁,三楼江寄雪的卧房内。 江寄雪独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一头丝缎一般乌黑茂密的弯发披落在他身旁,他脸色极其苍白,长睫如羽,忧伤地垂落着,呆呆看着不远处的地板。 阳光透过月洞窗的珠帘筛落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暗交错的纹路。 他如今,也可以被称为强者了? 他也可以随意地主宰别人的命运,藐视别人的生命,决定别人的生死。 可曾几何时,他也体会过那种被别人主宰,被别人藐视,被别人随意决定生死的感觉。 那时候,他还不是江寄雪,而是谢庭玉。 他是江宁城首富谢言鸣的儿子,母亲是生活在长江三角洲流域的大妖吞舟。 谢家是江宁有名的富商,全族一百八十一口人,现在却只剩下他一个。 十年来,这一百多口人命,沉甸甸压在他的头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半刻不得松懈,把他变成这样半人半鬼的样子…… 他九岁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最残酷的真相,当亲眼看到在乎的人一个又一个惨死在自己面前,当疑惑和冤屈的质问被一次又一次搪塞,他知道,只有变得更强,最强,才能保护想保护的,掌控想掌控的,他开始追求力量,不择手段地追求力量。 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他的命是吞舟拼尽千年修为焚神焦骨换回来的,他至今都不敢忘记吞舟最后对他的叮嘱。 活下去。 他记住了,他做到了,拼命躲过那么多的搜查,挺过了那么多次噬火发作,熬过一个又一个痛苦的日日夜夜。 可是,吞舟。 为什么这么苦呢…… 活着为什么这么苦呢? …… “唉~” 那个轻缓低柔又很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一双白皙优美的脚,踩着地板上的明暗交错的阴影走进江寄雪的视线,“干什么跟他计较这些呢?” 江寄雪斜开目光,不看意生身。 意生身却自顾自地走到江寄雪身边,和他并肩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徒弟嘛,就是这样的,这点小事,他很快就会忘掉的,这么认真在意的,只有你而已。” 意生身根本不在意江寄雪理不理他,继续道,“因为你比他更想要质问,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地位高的强者,可以随意决定弱者的命运,包括生死。” 江寄雪的眼睫颤了颤,他问意生身,“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是高贵的,有些人生来就是低贱的?” “凡事有形迹者,必不可齐。” 意生身道,“高贵还是低贱,只是物相中一种片面的评判,脱去物相,万物众生本没有高贵和低贱之分,比如你,你既是尊贵的,也是低贱的,既是美丽的,也是丑陋的,既是智慧的,也是愚蠢的,而最终呈现在你们所存在的物相里,你究竟是什么样子,取决于他人以何种方式看待你,以尊贵的方式看待你,你就是尊贵的,以低贱的方式看待你,你就是低贱的。” “他们看待你的方式,是由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一起认同的一套庸俗的标准来决定的,你会有一个大多数人共同认可的形象,形成了你在你所处的物相最终的样子,这套标准,我把它称作协议,在物相的世界,有很多这样的协议。” 江寄雪终于看向意生身,“协议?” 明明拥有着完全一样的外表,意生身给人的感觉,却和江寄雪完全不同,他似乎总是笑着,眼睛微微的弯起来,目光幽深而平静,笑起来的模样非常好看,并不露出牙齿,从眼睛到鼻梁,再从下巴到脖颈,显出一段优美而又有点暧昧的弧度。 而江寄雪整个人看起来却都是冷色调的,单从他的外表来讲,可以说是肤似玉雪,艳极无双,但因他神色间总是透着一股冷淡,就不免让人觉得,这层皮相不过是披在他冰雪似的灵魂外的一层华丽装裹而已。 “协议,就是一套所有人都认同的规则,标准,共识,是生成稳定物相的必要条件之一。” 意生身道,“抛开这些协议,大家本质上,没有谁比谁更尊贵,谁比谁更强大,谁比谁更高等,这些所有通过对比得出来的评判,只是透过协议后,呈现的一种片面的物相,生活在物相里的你们,必须用这些标准来区分自己和他人,万物众生既不比你更高贵也不比你更低贱,既不比你更强大,也不比你更更渺小。” 第55章 “天地不怜悯世人,天地一视同仁。” 江寄雪问,“那你呢?你也不比我更强大吗?” 意生身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无论你看到的表相如何,你我本为一体,没有高低之分,万物众生本身即是最高存在,它是一切之始,也是一切之终。” 江寄雪又问,“那么,始终之内,谁为永恒?” 意生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人问月亮,月亮啊月亮,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像你一样永恒?” “月亮回答他,它并不是永恒,和太阳的光辉相比,月亮也不过是一瞬间的短暂。” “于是他又去问太阳,太阳啊太阳,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像你一样永恒?” “太阳回答他,它并不是永恒,和宇宙的生灭相比,太阳也不过像蜡烛一样短暂。” “于是他又去问宇宙,宇宙啊宇宙,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像你一样永恒?” “宇宙回答他,它并不是永恒,宇宙也有生有灭,不足以称为永恒。” “最后他找到了我,他问我,那么到底谁才是永恒?” 我告诉他,“万物众生皆永恒。” 意生身道,“无论用何种方式,所有穷追这个世界本源的人,最后都会遇到那个最终极问题——” “究竟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 江寄雪看向意生身。 意生身道,“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一朵花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一朵花,一棵草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一棵草,一个我为这个世界创造一个我,所以,别害怕,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由你来任意创造的。” 江寄雪把头枕在膝盖上,歪头看着意生身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记得,这是意生身对他说过最多的话。 “别害怕。” 第48章 君临境回到绿野阁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从西市经过,顺便买了两份蟹黄包带回来,他在平时江寄雪常待的后廊和书房先找了一圈,都没看到江寄雪的身影,于是他来到三楼江寄雪卧房的窗外。 站在三楼江寄雪房间所在的月洞窗外,君临境敲了敲窗门,“师尊,你在房间吗?”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江寄雪的声音,“别来烦我。” 君临境站在窗外的围栏上,“我在西市买了蟹黄包,师尊你吃晚饭了吗?” “……” 吱呀—— 窗户打开了。 江寄雪站在窗边,脸色苍白,一双清亮的紫眸盯着君临境手里的两袋油纸包。 对于君临境爬他窗户这件事,江寄雪已经习惯了……反正这种名为徒弟的生物,从来也不会走正门。 君临境笑嘻嘻地把油纸袋举到江寄雪面前,“还是热的——” 江寄雪一把接过,反手就要关窗。 是的,江寄雪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君临境眼疾手快,一把推开窗户,很迅捷地跳到窗沿上,大喇喇地坐下,他腰间挂着两串铜制鬼币发出叮当脆响,“师尊,我也没吃晚饭,我们一起吃吧?” 君临境近来长高了不少,他原本就处于发育期,少年的身条抽拔得很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追师尊的个头,他素来体魄强健,撑着窗户的肩膀和手臂肌肉线条凌厉精悍,看起来充满了惊人的力量,江寄雪试着关窗,窗框却纹丝未动。 君临境坐在窗沿上,身形高大俊秀,低头看着江寄雪,竟然隐隐有了压制的趋势,他道,“我已经知道这罐子里的宅妖是什么东西了。” 君临境的眉眼其实长得非常好看,江寄雪记得初见他的时候,因为还有些少年稚气,看起来非常英俊可爱,现在脱去稚气,就多了一份冷俊和桀骜,目光灼灼盯着人看的时候,天然有一股威慑的气势。 面对一个体型和气势上都略强于自己的雄性生物,江寄雪莫名感到不舒服,他觉得两人离得太近了,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君临境把江寄雪的动作看在眼里,他目光深了深,嘴角的笑意一晃而过,跳下窗沿,“师尊,我们边吃我边给你讲,好吗?” 绿野阁后廊。 此时已天近傍晚,西侧的半块天空被隐在山后的太阳映成绯红色,水池倒映着天空,天地间被暮色笼罩。 君临境和江寄雪在廊下隔着矮案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矮案上,放着两袋蟹黄包,一壶茶,还有那只装有宅妖的收禁罐。 江寄雪修长的手指擎着一只白釉茶碗,漫不经心地道,“难得,这么久都没觉察到灵识,怎么去了趟南宁府,突然开窍了?” 君临境咧嘴一笑,“像师尊这样聪颖绝伦的天才,我当然是比不上的,所以我只能去找了和我情况差不多的照夜府君,有时候差生之间相互探讨,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江寄雪瞥向他,“那你就来说说,这宅妖到底是什么东西?” 君临境自信地道,“这宅妖非男非女,而是由陈又生大人家的一条春凳所化,这条春凳是陈宅前任主人留下的旧物,在陈又生大人住进这座新宅之前,这座宅子曾经发生过一次火灾,火灾中,前任主人一家葬身火海,家财家具也都付之一炬,只有留在院中的这条春凳幸免下来,因为是由上好的椿木制作而成,又很得前任主人喜欢,无论是邀友宴饮还是闲暇纳凉,前任主人时常坐在这张春凳上,所以使春凳有了灵智,后来虽然在大火中幸存,但因为思念旧主,所以屡屡作怪,想要吓走陈又生大人一家。” 江寄雪从容地喝着茶,不置可否,“接下来学敕令吧。” “敕令?”,君临境兴致满满地问道,“现在就开始学吗?” 江寄雪一直都有自己的教学节奏,那就是——想教什么就教什么。 江寄雪点点头,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黄豆,“敕令中最常用的是撒豆成兵,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练这个吧。” 君临境,“?” 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君临境又对着一把豆子束手无策。 - 和冬天一起来的,还有江寄雪的第二次蜕皮期。 自入冬后,江寄雪常常坐在后廊的沙发上发呆,体温和气温一样变得很低,反应变迟缓,因为代谢变差所以进食也相应地减少。 君临境没养过蛇,他一直觉得蛇是一种凶狠的冷血动物,不通人性,阴暗且极易触发攻击,见人就咬,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蜕皮期的江寄雪会变得比平时更温顺,因为自身处于危险状态,所以会比平时更胆小,又加上体温调节异常,所以喜欢靠近温暖的东西——君临境。 所以,蜕皮期的江寄雪反而变得乖顺黏人,对君临境异常依赖。 谢运说的不错,半妖的确有很多自己都控制不住的行为方式,比如江寄雪半妖的时候,蛇尾总是喜欢勾着君临境,有时候蹭蹭他,或者是圈住他的腰和胳膊,跟个小孩一样时时刻刻都想缠着君临境,偏偏江寄雪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还一脸冷傲,好像那根本不是他的尾巴,而是和他毫不相干的东西。 还有一个令人头疼的习惯,就是江寄雪吃东西不再咀嚼,大多数时候直接吞咽。 这段时间江寄雪本来就不怎么吃东西,所以之前君临境一直没发现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他见江寄雪一整天都没进食,所以拿了两个小橘子给他,“师尊,没胃口的话就吃个橘子吧。” 然后他就见江寄雪接过橘子,整个塞下,然后硬生生往下咽! 给君临境吓得猛击了他两拳,才没让江寄雪销号重开。 从那天后,君临境不敢再让江寄雪自己吃东西,隔两天煮条鱼给他喂下去。 鱼肉嫩滑,除了需要注意把刺挑干净之外,非常适合这个时期的江寄雪。 江寄雪盘坐在餐桌旁,用蛇尾勾着君临境的肩膀,安静地看他把鱼刺挑出来,然后很自觉地张开嘴巴。 君临境把鱼肉喂给他,看着江寄雪咽下去,他这个时候还没到蒙眼期,瞳仁虽然比往常暗淡了些,却还没有完全失去视力,一双紫眸直直地盯着君临境,看得异常认真。 君临境被他看得心里痒痒的,笑着贴近江寄雪,“师尊,你看什么呢?” 江寄雪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突然反应过来,垂下眼睫移开视线,他这个时候几乎完全没有隐藏情绪的能力,一切想法都写在脸上,那表情竟然带着明显的羞涩? 君临境放下筷子,手拄着餐桌托腮看着江寄雪,目光直白火热,江寄雪在他的注视下依旧面无表情,但尾巴却很兴奋从君临境的肩膀滑过,缠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起来。 君临境忍不住笑起来,他盯着江寄雪,抓住江寄雪的尾巴尖,放在唇边亲了一口。 江寄雪的尾尖兴奋地摆动,贴着君临境的脸颊亲昵地蹭来蹭去。 江寄雪耳垂红得滴血,一把抓住自己的尾巴抱在怀里,不让它乱动。 - 第56章 从那天后,江寄雪就不再以半妖的样子出现在君临境面前。 随着蜕皮期接近,江寄雪的视力越来越模糊,更多时候,他喜欢躺在后廊的沙发上,听君临境给他念书。 最近几天天气都很不错,后廊上暖融融的,江寄雪裹着一张灰鼠毛毯,窝在君临境的腿边,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君临境读完一篇阴符经,放下书,低头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的瞳仁上有一层薄薄的雾膜覆盖,他似乎是有点冷,裹着毛毯缩成一团,君临境就把他抱起来。 君临境现在的体型已经很明显比江寄雪要大上一圈,肩膀宽阔背部挺拔,手臂线条强健,可以很轻易地把江寄雪整个搂在怀里。 江寄雪感觉到君临境温热的身体,舒服地朝他贴近,两人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 君临境低头,就见江寄雪毛茸茸的脑袋缩在他的臂弯里,依旧仰着脸呆呆看他。 君临境托着江寄雪的后脑,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江寄雪眨了眨眼,雾膜后的瞳仁震了震,然后他舔了下自己的嘴唇,那样子,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 君临境真的很喜欢江寄雪现在的状态,因为脑子迟钝,所以反而更坦诚一些,他低头,托着江寄雪再次吻上去。 这次既不是浅浅一吻,也没有像上次那样粗暴,而是很有耐心地含着江寄雪的嘴唇轻吮,慢慢地用舌头舔开他的牙关,然后和江寄雪的舌尖勾缠。 江寄雪目光温温的,他张着嘴,任由君临境出入,渐渐地,他闭上眼睛,环紧君临境,竟然开始回应起这个吻。 他们互相啃咬着对方,温热的鼻息交融在一起,渍渍水声在唇齿间暧昧响动。 君临境一开始还在震惊,他感到江寄雪在咂吮他的嘴唇和舌尖,那种感觉酥酥麻麻的,他把手插进江寄雪的发缝里,绵绵密密地深吻着江寄雪,那种私密又欢愉的感觉,像是喝了一口极其美味的甜浆。 他们吮着对方的唇瓣,互相的舌头在对方口腔翻搅纠缠,呼吸渐渐粗重,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都有些喘不上气。 在交换呼吸的间隙,君临境抱着江寄雪,低低叫了声,“师尊……” 然后他感觉到江寄雪整个人都一僵,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猛得推开他,因为不稳,从他怀里翻倒下去,摔在地上。 君临境蹲下身想要扶起他,“师尊,你没事吧?” 江寄雪根本不抬头看他,很狼狈地,几乎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这里。 君临境看出他的意图,擒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师尊,你到底在逃什么?” 江寄雪摇摇头,“我是长辈,我怎么能跟你一样呢。” 君临境看着他那副冥顽不化的样子,气得恨不得给他两拳,“那你刚才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你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面对,还在这里自恃尊长?” 江寄雪呆呆坐在地上,干脆装死,他这个时候可以说是又聋又瞎,装起死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 君临境又急又气,恶狠狠地道,“江寄雪,我有时候真恨不得掐死你!” 第49章 随着蜕皮期越来越近,江寄雪的视力和听力几乎完全封闭,他也越来越惧怕干燥,一天要洗两次澡,半数时间都泡在浴池里。 每次,君临境把他送到浴室,江寄雪就会默默等君临境离开,然后锁好门…… 绿野阁除了荷女,就只住着他们两个人,君临境对他这种行为越来越不满,防谁呢?好像不锁门他就会趁江寄雪洗澡的时候做点什么过分的事一样。 “……” 于是,在一天午后,君临境再次把江寄雪送到浴室,先是假装走到门边,然后关上门,接着隐藏好自己的气息,退到一旁。 江寄雪这个时候听力几乎相当于没有,只要不趴在他耳边说话,他就听不到,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君临境还待在浴室,还是像往常一样,走到门边,然后把门锁死。 君临境一脸阴沉地看着江寄雪做完这些,然后看着他摸索到衣架边,开始自己褪下衣衫,光洁优美的肩膀,劲瘦的腰肢,瘦长的双腿,都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衣衫滑落到地上,江寄雪弯腰去捡,脊椎骨凸显出来,背部和腿部的线条拉长,腰和腿之间是一段异常诱人的曲线,看起来就非常弹润饱满,他这个姿势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江寄雪赤裸的身体再次完全的,毫无防备地展露在君临境的面前。 君临境觉得自己眼圈和手心都有点烫,一种克制不住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看着江寄雪走进水池,腰部以下被水面淹没,长发飘散在水中,渐渐被浸湿。 君临境跟着走上前,也脱下自己的衣服,背部矫健的肌肉线条优雅迷人,一段极有力量的蜂腰,那蓬勃强悍的力量一直往下延伸,他随意把衣服丢在衣架上,和江寄雪褪下的衣衫叠在一起,然后踏入浴池。 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水池中央的江寄雪似乎察觉到什么。 他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所以其他的感官就会异常敏锐。 君临境看到江寄雪的脸上明显滑过一丝惊慌,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形下看到江寄雪这样惊慌的表情,他竟然会感到一种莫名愉悦的快意。 “君临境!?” 江寄雪看着他的方向,眉头微微皱着。 君临境不说话,慢步朝江寄雪逼近,荡起的水波会告诉江寄雪他的位置。 没有得到回答,反而感觉到对方在朝自己靠近,江寄雪明显更慌了,脸上的表情竟然有些无措,他这种表情出现,就勾得人想把他攥在手里肆意蹂躏。 “君临境!你怎么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江寄雪一边问他,一边不自觉地后退。 君临境目光如炬地盯着江寄雪,依旧不说话,不紧不慢地靠近,他有意要拉长这种对江寄雪慢慢逼近的恐惧和折磨。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江寄雪的表情有些愤怒,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脸上惊慌的神色和这种愤怒叠在一起,反而生出一种让人心痒难耐的别样的风情。 随着君临境的靠近,两人之间的水波越来越汹涌,撞在江寄雪的腰上,江寄雪大声道,“别闹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君临境嘴角噙着一丝坏笑上前,伸手摸上江寄雪的侧腰,他知道江寄雪侧腰有个位置异常敏感,之前他每次碰到这个地方,江寄雪都会被激得惊颤一下。 江寄雪反应果然很大,他猛得后退躲开,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水池里,“哗”地一声,连呛了好几口水。 君临境上前把他从水里捞起来,抱住,江寄雪却比刚刚呛水的时候还慌,他整个人都湿透了,用力捶打推拒着君临境,仿佛君临境是块烧红的火炭,他全身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放开我!快放开我!” 君临境也不着急,于是放开了他。 江寄雪继续后退,直到退到浴池一个角落,脸上是防备的表情,一副“我三面环山,我城固若金汤”的架势。 刚才两人湿淋淋的身体相贴时,那种滑腻湿软的感觉残留在皮肤上,久久不能消散,君临境低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他今天其实并没有打算把江寄雪怎么样,但是擦枪走火这种事,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朝江寄雪走过去,“师尊,你很害怕吗?我又不是妖怪,也不是坏人,你怕什么?” 江寄雪觉得他可比妖怪可怕多了。 但又觉得自己这种样子的确有点太不像话,于是强装镇定,“你怎么没出去?” 君临境道,“我也想洗澡,我想,不如和师尊一起洗,省时省力。” 江寄雪无话可说,君临境却已经来到他面前,他现在对温度异常敏感,君临境身上那种很具体的热量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被君临境抱住的时候,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君临境胸膛滚烫又结实的触感,他觉得自己全身火辣辣的,君临境离他越近,他就闻到一种香草一样,清爽又好闻的味道,他觉得一种奇怪的东西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江寄雪,“你洗就洗,离我远一点。” 君临境却靠他更近了,体温滚烫,江寄雪无缘无故紧促起来,他感觉自己热得厉害,君临境身上那股味道让他全身发痒,体内蛟蛇的兽性几乎压抑不住,有一种想把君临境整个吞下去的冲动…… 君临境低头看着江寄雪,江寄雪那副被欲.望和惊慌折磨的表情让他心满意足,虽然浴室光线昏暗,但江寄雪的反应却在他眼前一览无余,修长的手指贴着江寄雪的腰,“师尊,我帮你洗吧。” “不用!我说不用……嗯!” 江寄雪一下子泄了气,腿一软,顺着浴池的池壁往下滑。 君临境把他捞起来抱住,水面倒影着两人近乎相叠在一起的身影。 君临境贴在江寄雪耳边,低笑着问他,“怎么站不稳呢?师尊?” 第57章 江寄雪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在接触的瞬间脸色大变,他被烫得像只熟透的虾,却只能靠在君临境的身上才能勉强站稳,脸上是一副屈辱的表情,咬着红润的嘴唇骂君临境,“君临境……你个流氓!” 顶着那张被欲.望彻底侵蚀的脸,这哪是在骂人啊,这简直是在调情。 君临境把他抵在池壁上,和他脸颊蹭了蹭,“我是流氓,那你也是流氓。” 池水拍击着池壁,有种感觉像电流一样在身体里猛蹿,江寄雪几乎要叫出声来,他自暴自弃地把下巴搁在君临境的肩膀,君临境抱紧他,两只手在他光滑的脊椎骨上一寸寸摩挲,激起阵阵战栗,某种程度上,他的渴求比君临境更猛烈。 江寄雪修长的胳膊也搂紧君临境,紧紧抓着他结实精悍的后背,慢慢咬紧牙关…… …… 等两人从浴室出来,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君临境用一张毛毯把江寄雪包起来,抱着回了三楼。 江寄雪全身泛着一层薄红,长长的弯发还在滴水,身体竟然热热的,自从入冬后,他从来没有这么高的体温。 君临境把他放到卧室月洞窗前的书桌上,用毛巾给他擦头发。 江寄雪一直低着头,任由君临境摆弄他,直到君临境把他头发擦得半干,帮他擦身体的时候,无意碰到他腰间,江寄雪突然一抖,低哼了一声。 君临境诧异地低头查看,“怎么了?疼吗?” 江寄雪偏着头不说话。 君临境在他腰间发现一处淤青,他很纳闷,“什么时候磕到的?” 君临境只好放轻动作,把江寄雪擦干,然后抱着他回到床上,照常和他相拥而卧。 之后的几天,江寄雪和之前一样,身体撕裂的疼痛让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冷汗浸透全身。 君临境拨开他额前湿透的碎发,用灵力帮他缓解着疼痛,“师尊,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疼了。” 江寄雪攥着他的衣襟,汗湿的脸显得异常水润,“太难受,睡不着。”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两人都没那么慌张,也没那么害怕。 君临境抱着他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小时候睡不着,我妈就……算了,我给你讲个公主和王子的故事吧。” 江寄雪把头枕在君临境胸口,静静听他讲。 君临境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子想找一个真正的公主结婚,但总是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公主,有一天,下起了大暴雨,一位狼狈的公主前来敲门投宿,为了判断这位公主是不是一位真正的公主,老皇后想出了一个办法……” 江寄雪听到这里,竟然很认真地问,“什么办法?” 君临境差点当场笑出来,“老皇后在招待这位公主的床上,放了一粒豌豆,然后又在豌豆上铺了二十床鹅绒被,来测试公主。” 江寄雪不解,“测试什么?” 君临境继续道,“第二天,皇后问公主睡得怎么样,公主却很生气地说,自己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被一粒很硬的东西硌着,全身发紫,于是大家就知道,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王子就娶了这位公主做妻子,然后王子和公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 江寄雪听完这个故事,果然已经顾不上身体的疼痛了,他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 君临境道,“因为只有公主才会有这样稚嫩的皮肤啊。” 江寄雪道,“这个皇后真没脑子……这个故事里的人都没脑子。” 君临境笑起来,胸腔一震一震的,他摸向江寄雪腰间,那块前两天不知道怎么多出来的淤青,“对,这皇后和王子,要是遇到师尊你,说不定也会把你当成公主呢。” 江寄雪听到这里,认定了君临境是故意编排一个故事来奚落他,气得踹了他一脚。 君临境却笑着把他抱得更紧了。 第50章 江寄雪蛇身生长的速度比君临境意料中要快,这次蜕完皮,他的蛇身体型比起之前增大的近一倍,卧室已经快放不下了。 君临境想,如果江寄雪再这么长下去,他们得考虑换个大点的房子。 蜕完皮,江寄雪又变回人的样子,具体来说就是脑子又回来了,反应也变得敏捷,人也独立起来,又恢复了那副冷傲的,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 不过君临境有点不喜欢他当人的样子,他觉得江寄雪做人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半妖状态软萌可爱,就比如他去问江寄雪,“师尊,还要一起洗澡吗?”的时候。 就被江寄雪以一种极为可怕的眼神瞪了一眼,并且没有答应他…… - 君临境穿越过来的第三年,大邺遇上了罕见的旱灾,这年从年初起到清明节之后,大邺北部以及中原地区便没再下过一滴雨。 如今已经过了小暑,天气越来越热,艳阳高照,还是丝毫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绿野阁外的池塘都快晒干涸了,水位降了一半,鸭嘴兽热得都没什么食欲。 于是君临境就带着鸭嘴兽来到南宁府,准备找谢运一起研究研究怎么制作精灵球,用收禁罐给鸭嘴兽改造个三室一厅什么的,顺便去找些别的东西…… 南宁府是由藏书阁改造的,大邺很多重要的档案文卷都寄存在观棠殿,君临境翻找了一堆落灰的卷轴和文书,抱着来到隔窗前的地板上坐下。 谢运翻了翻他找来的那堆东西,发现竟然是些军国机要,历年公文之类的东西,稀奇地问道,“你找这些东西干什么?” 君临境用很认真的语气道,“谢运,我有件事要你帮我。” 谢运见他这么正经,问道,“什么事?” 君临境道,“我想当皇帝。” 谢运道,“我想当玉皇大帝。” “……” 君临境,“我是说真的。” 谢运,“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么远大的志向?” 君临境很诚恳地道,“我觉得大邺的很多制度并不合理,我想改变这些,就必须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 面对君临境石破天惊的爆言,和那双漆黑凛冽的眼睛,谢运只觉一股中二之气直扑面门,“我知道了,你要拯救这个世界,好样的少年,你们高中生就该干这样的事。” 君临境沉色看着他,“……” 谢运有些无奈,“会很难的。” 君临境道,“我知道。” 谢运道,“你是皇子,现在又当了江寄雪的亲传弟子,就算什么也不干,这辈子也能富贵荣华地过一生,但如果你一定要去争这个,输了的话十有八九就寄了,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人生不能随便allin的啦。” 君临境,“我知道。” 谢运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不也都在忍受这些吗?顺应时代正常发展没什么不好,你去不去做,可能并没有什么人在乎。” 君临境低头,看了眼伏在他腿边软垫上,正惬意呼呼大睡的鸭嘴兽。 他道,“如果我就是想试一试,你愿不愿意帮我?” 谢运看着君临境,眼底有一抹光,“我愿意,其实……我很早的时候,就期待能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只怕你不够坚定。” 在南宁都护府举办的穿越者历史性集结会议圆满结束,经参会人员君临境,谢运两位代表协商表决,确定了“先弑兄再弑父”的重大战略决策,批准通过先夺权再立法的工作报告,制定了与战略伙伴江寄雪的友好合作统战计划…… 两人把这套伟大计划仔细研究了一遍,说到最后,君临境突然想到什么,“你这里有没有酒精,氯化铵和硝酸钾” 谢运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有!你想做气象瓶” 君临境从地板上一跃而起,“对。” 作为一个能把肉包铁电动车当成保时捷卡宴卖的奸商,谢运道,“这东西虽然稀奇,但基本没什么大用,而且现在连续几个月都是晴天,又看不出变化,卖不动的。” 君临境已经走到谢运那张放置着乱七八糟图纸的长案后,在长案后面一排顶天立地的柜子上翻找起来,“我又不是要卖。” 那柜子上一排排放着的,是谢运这些年积攒的各种溶液,硝石,粉末,仪器…… 谢运跟着他走到柜子前,随手取出一瓶酒精,“那你做天气瓶干什么?” 君临境拿了瓶天然樟脑,对谢运道,“去帮我烧个好看点的玻璃瓶。” - 君临境回到绿野阁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东府内院安静至极,除了池塘里偶尔传来几声蛙叫,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绿野阁一层正厅和二层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三层江寄雪卧室的窗户上透出一盏亮光,君临境不走正道,踏着阁楼外的围栏,翻身跃上二楼屋檐,然后展臂抓住通往三楼的廊柱,纵身从窗口跳进江寄雪的房间。 “师尊,今天又处理公务到这么晚啊?” 第58章 君临境从月洞窗轻盈地跃进江寄雪房间,在窗前站定,他面前两步远就是江寄雪的书案。 江寄雪坐在案前,长发用一根飘带束在脑后,执笔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嗯。” 君临境大步上前,把一个玻璃瓶放在江寄雪的书案前,“这个送给你,师尊。” 江寄雪这才停笔抬头,看向君临境推向自己的玻璃瓶,见是一个水滴形的封闭容器,里面盛着一些清澈的水,水底有些絮状的沉淀物,玻璃清透,十分罕见。 “这是什么?” 江寄雪语气波澜不惊,这段时间以来,君临境经常会这样跃进他的房间来,时不时送些小东西,有时候是一束沾着晨露的小花,有时候是晚市上独有的酥酪,或者是他在长乐街买到的各种精致器物,剑坠,珊瑚,香炉……还有从南宁府带来的各种新奇东西,这次看来也是从南宁府带来的。 君临境找了把椅子在江寄雪对面坐下,趴在桌子上,一双漆黑的瞳仁盯着江寄雪解释道,“这是天气球,可以预测天气的。” 江寄雪盯着面前的水滴状玻璃瓶看了一会儿,语气平淡地道,“天人宝鉴也可以预测。” “……” 君临境无言片刻,但还是滔滔不绝地接着道,“师尊你看,这个瓶子里的白色沉淀,如果变成朦胧浑浊的白色,说明明天是个多云的天气,如果出现大量结晶,说明有暴雨要来,如果结晶变成雪花的形状,说明快要下雪了……” 江寄雪颦眉盯着玻璃瓶,“那现在呢?” 君临境看着玻璃瓶中只有少量的结晶,但液体非常澄净,道,“这个……明天可能是个大晴天。” 江寄雪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态。 虽然只有一瞬,但君临境还是察觉到他的失落,问道,“北地的旱情还是很严重吗?” 江寄雪靠在圈椅上,疲惫地揉着眉骨,“如果再不下雨,中原腹地今年估计会颗粒无收,但从南方调用的粮只能勉强支撑到今年年底,这样的话,明年春天北方大部分州县都会断粮,势必会发生暴乱。”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君临境对四大都护府的职责有了基本的认识。 府君一职其实和明清时的总督类似,只是总督身为封疆大吏通常在地方任职,而府君却都是京官,虽然在皇帝眼皮底下,但手中职权还是很大,军政,财政,民政都有涉及,江寄雪身为东府少君,需要帮江大海处理东圣府所负责的三个道共计九十六个州,三百多个县,是这次旱灾受灾的主要腹地。 所以东圣府的政务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变得异常繁忙,江寄雪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东圣府的公务,除了一部分紧急的,或者需要在外府和几个掌事商议解决的问题,其他繁琐细微的政务,江寄雪都会带到绿野阁处理。 如山般的政务堆积,和九十六个州不断递上来的各种奏折文书,让江寄雪也疲于应对,有时候几乎通宵达旦地忙于政事。 他原本对君临境的教学就属于放养模式,心情好了就指点两句,心情不好就爱答不理,年初以来,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君临境趁江寄雪蜕皮期对江寄雪做的事太过分,还是因为江寄雪实在太忙分不出精力,干脆变成了弃养。 被弃养了半年的君临境每天只能自己督促自己,在后廊反复练习江寄雪之前交给他的通灵术和律令,无聊了就满京城闲逛,或者去南宁府找谢运。 在江寄雪蜕皮期结束的那段时间,君临境也曾执着地逼迫江寄雪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欲望是最不能骗人的东西,肢体的接触很能反应一个人内心真正的想法。 但江寄雪的内心,仿佛有一堵铜墙铁壁一样坚固的府门,任君临境有千钧之力,也没办法撼动分毫,面对君临境紧追不舍的质问,江寄雪被逼急了,仰着脸直白地道,“男人都这样,你自己不清楚吗?我每天早上对着床柱子也能yin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君临境挑眉,恶意地低头看着他,“怎么着?你每天蹭床柱子也能叫得那么销魂?床柱子也能让你那么爽吗?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天什么样?” 首先,你这个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其次,江寄雪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骂他,“你还敢提……你寡廉鲜耻!我,我明天就给你逐出师门!” 君临境知道他就是放狠话,其实对自己丝毫没有办法,也不害怕,抱住江寄雪狠狠亲了一口,眼看着江寄雪被气得张牙舞爪。 半年下来,对于调戏江寄雪这件事,他已经熟门熟路。 首先频率不能太高,一个月两三次吧,所谓兵以诈立,奇袭致胜,否则江寄雪会一直处在防备状态,让他很难下手,其次要懂得见好就收,太敏感私密的地方是不能动的,否则会立刻触发江寄雪的战斗模式。 虽然他已经是地相境了,但要和江寄雪对打还是被完虐的状态,江寄雪大多数时候会顾及他长大了,有自尊心了,不会像初见的时候那样随意动手,但要是真逼急了,吃点小苦头还是不可避免。 即使如此,君临境有时候也会在作死的边缘试探,有一次,他趁江寄雪喝醉,把江寄雪压在后廊的沙发上,上上下下摸了个遍,耳边几乎要响起那首熟悉的音乐: 你,的泪光~ 柔弱中带伤~ 惨败的月弯弯…… 他永远也忘不了江寄雪当时那副极度惊恐又极度愤怒的表情,然后他就被扭断胳膊修养了半个多月…… 第51章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江寄雪身为东府少君,很多必要的应酬必须要参加,那天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人给他灌的酒,江寄雪回到绿野阁的时候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直接扑到后廊的沙发上不省人事。 君临境给他熬了解酒汤,蹲在沙发旁喂他喝下去,江寄雪才悠悠醒来,眯着一双水润温柔的紫眸,看着君临境。 他喝醉了颊边泛着两团暧昧的薄红,目光也比平时更加柔和,整个人看起来都软软的,看着君临境,嘴边甚至还带着笑意,原本就美得惊人的五官笼着一层熠熠生辉的柔光,身体软得跟滩水一样,窝在沙发上。 他当时那个样子,让君临境找不出任何贴切的词语或句子来描述,如果直白粗俗一点讲,就是让人想狠狠艹他一顿。 君临境掐着他下巴,让他嘴巴张开,凑到他嘴边闻了闻,嗯……只有一股浓烈的酒香,然后他就放心地吻上去。 江寄雪一开始迷迷糊糊,也勾着他的脖子和他接吻,借着酒劲,两人吻得激烈,君临境觉得自己的口腔和鼻腔里都是一股酒味,他仿佛也喝醉了,吻着江寄雪压在他身上,一面吻,一面上下其手起来。 一开始是摸腰,他终于实现了当年的愿望,搂着江寄雪把那截心心念念的细腰摸了个够,然后一手顺着脊背向上,擒着江寄雪的后颈,固定他的脖子让他和自己接吻,另一只手在他前胸。 江寄雪被他揉得□□焚身,在他身.下妩媚地扭动着,喉间发出舒适的轻吟,勾着他脖子吻得更加投入,两腿和他纠缠在一起。 君临境觉得时机成熟了,于是另一只手向下,就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和你,的泪光~相遇的时候,江寄雪突然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用一种极度恐惧,极度惊恐的目光看着他,随之而来的是羞恼和愤怒,然后他大叫一声,一脚把君临境从身上踹飞下去,扭着他的胳膊“咔嚓”一声——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过君临境发育期身体好,一个月就修养得没什么事了。 事后,江寄雪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竟然很正式地跟君临境谈了一次话,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你师尊也是你父亲,我们是不能搞到床上的,还有什么他不是断袖,对男的不感兴趣,对君临境有反应只是因为男的都这样,就很容易小头控制大头,表示他对君临境一点意思都没有,最后是严肃的警告,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不能再对他动手动脚了…… 君临境巨烦江寄雪那副道貌岸然装体面的样子,完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没办法,叛逆期的孩子原本就难管教,江寄雪很是为此头疼了一段时间,不过后来随着政务越来越繁忙,他已经顾及不到这些事了,每天为各种政务问题焦头烂额。 最近几天,更是彻夜不眠,只在偶尔闲暇时能小寐一会儿,脸上已经带着明显的倦色。 君临境见此,很自然地走到江寄雪身后给他揉按肩颈。 江寄雪的脖颈修长纤细,皮肤摸上去细腻光滑又凉浸浸的,君临境在他后颈及肩膀上揉按起来,手法娴熟异常,一路顺着经络而下,他道,“现在四境无战事,淮南地区的粮应该够用,那么剩下的就是明年春种的问题,而且,说不定马上就能下雨了呢,北地今年也不一定会颗粒无收。” 或许是君临境按揉的手法力度合适,江寄雪竟然惬意地阖上了眼,微微后仰着身体靠在椅背上,按到舒服的地方,他的眉头会微微舒展,纤长浓密的睫毛垂在眼下,形成一道乌黑的线条。 第59章 江寄雪闭着眼,道,“淮南的存粮原本是够用的,但从淮南运到北地,再由道至州县分发下去,消耗巨大,真正到百姓手里的粮十不存一,东三道已经发生了不知道多少起灾民暴乱,比较庆幸的是,暴乱规模都比较小,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如果再不下雨,加上缺水,东三道只会越来越乱。” 君临境知道,古代因为交通不便,运输成本往往会大于原粮食本身成本,自古就有千里不运粮,百里不运草之说,行军辎重更有千夫致一石,十不存半的说法。 虽然大邺的战力等级不同,运粮可以由御剑修士和传送阵来辅助,但因为淮南至北地路程遥远,中途又有关隘相隔,虽然运输不会达到十不存半这种地步,但中间经手的人多了,层层盘剥下去,消耗还是不可忽视的。 这种事情,即使是玄幻服也一样。 君临境朝江寄雪面前的桌案上扫了一眼,见他面前展开的一封书信,上面是从莱州递上来的灾情奏报: 经实地查看旱地州县,实已荒田千里,十室九空,莱州已是灾民遍地,饿殍遍布荒野,人市中绅富贱价买购奴仆,黄口幼儿插标卖首,子啼母泣之声上闻于天,灾民时有暴动,恳请府君速拨粮草以救燃眉…… 下面是江寄雪一手笔锋端丽的批字: 已提调三百东府私卫奔赴九江,五日之内粮草必达,任重务繁,毋浮毋躁,事事以安抚灾民为先。 这封回折估计明天天不亮就会由转碟司发往莱州。 江寄雪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道,“可以了,殿下,你去休息吧,多谢你送我的礼物,最近外府政务太忙,没时间指点你的御术,这段时间,你先自己练习御刃术,等练到能把气刃收放自如,随意幻化万刃随心而动,即使气刃离体,也能像如臂使指一样,你的御刃术就算比我强了。” 君临境手指在江寄雪的侧颈划过,感受着江寄雪因为舒适而放松下来的肌理,乖巧地道,“师尊宵旰夜政,我无寸功相助,能为师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分忧是应该的。” 江寄雪睁开眼,一双紫眸如沉潭一般,也许是因为太过劳累,瞳膜上泛着一层幽幽的绿光,显得更加妖冶鬼魅,“还有一件事,到明年春天,你在东府就已经学满三年了,我已经给我哥写了荐书,到时候,你去兖州找他吧,我会给你请封,如果你不喜欢住别人的旧宅,就重建一座王府……” 君临境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挂在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江寄雪疑惑地看他。 君临境冷声问,“你想赶我走?” 江寄雪叹了口气,“三年期满,你原本就要离开东府,未来一年京城不会太平,你去兖州最安全。” 都给你包分配了你还想怎么样? 君临境,“你就是要赶我走!” 当今皇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从年初开始,已经出了三次病危,君临城和君临州之间的斗争也越来越激烈,君临境因为要什么没什么,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反而显得清闲起来,但君临境很明白,他并不是完全安全的,他这两个哥哥如果想要进一步扫清隐患,他首当其冲,更何况他和君临城原本就有过节。 但他从没想过要离开京城,特别是这件事还由江寄雪来为他安排。 “你连见都不想见到我了?所以要把我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你这是干什么!” 江寄雪一顿,无奈站起身,看着比他还高出半头的徒弟,皱着眉头愤恨地看着他,一双水银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泪水溢满眼眶,说着话就往下掉。 江寄雪没见过这种场面,手足无措地替他擦眼泪,“你快停下吧,太丢人了,你都多大了?” 君临境看着他,“师尊,别赶我走,我一辈子都给你当徒弟不好吗?” 江寄雪道,“我不是要赶你走,你继续留在京城不安全,我没有那么大能量可以保护你,你这个时候去兖州是最稳妥的,我哥手里有两镇重兵,你跟着他,即使有人想对你出手,也会有顾虑,但你留在京城,简直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君临境觉得,江寄雪这话,简直就跟当初他说他要学编程,他妈却非要他选文科学政法一样,“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不去兖州,兖州那么远,我谁都不认识。” 江寄雪,“有我哥在。” 君临境,“他又不是我哥,我又跟他不熟。” 江寄雪拿他没办法,“我如果闲下来,会经常去看你的。”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面沉如水,“我哪里也不去,我要留在京城。” 江寄雪皱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无奈,两人一时陷入僵局。 君临境道,“师尊,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我不是你唯一的徒弟吗?就算把我当做家人……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他抱住江寄雪,把头埋在江寄雪侧颈,撒娇一样蹭了蹭,“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哭得肩膀微颤,江寄雪也抱住他,“我还给你选了几个王府的建址,你不打算看看吗?” 君临境抱紧江寄雪,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眼角挂着泪,一张冷峻的脸上漆黑的目光却无比阴沉,这种事事仰人鼻息,受人庇佑,夹缝求生的感觉很不好,他一天也不想再忍受,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获得自己的力量,主宰自己的人生。 他道,“如果我想要邺都城做我的王府呢?” 江寄雪顿了一段时间,身体一僵,突然推开他,仰脸看着他的眼睛,眼里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已经要溢出来,“你?你说什么?” 君临境垂着黑漆漆的眼睫,眼角湿润地看着江寄雪,“我说,京城就是我的王府。” 第52章 对于把君临境送到兖州这件事,江寄雪已经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 早在年初的时候,江墨行就向他提议把君临境送到兖州,以免他们被卷入不必要的争斗,反正东府有两个少君,拜谁当师父都一样,江墨行表示等君临境到了兖州,他愿意继续教君临境御术。 江寄雪心里明白,江墨行的提议非常周全,但他却一直没办法下定决心,他总是想,再等一个月吧,再等一个月吧,等过完这个月就送他走,结果一拖再拖,竟然拖了半年之久。 两年多的陪伴,君临境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好像他天生就该有君临境这样一个徒弟,绿野阁原本就该有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他几乎想不起来在君临境没有出现之前,他一个人是怎么度过那些枯燥无趣的生活,也不敢想象,如果绿野阁再也看不到君临境的身影,他该怎么去面对,那似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但他知道,他不得不这么做,京城越来越紧张的局势是其一,其二,他们这段师徒关系已经走向崩坏的边缘,如果继续把君临境留在身边,这样朝夕相处,总有一天,他们会突破某些人伦界限,铸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江寄雪没办法继续忽视他对君临境的感情,一开始,他也以为那只是身为长辈对一个颇为赏识的后辈正常的好感,君临境很聪明,又好学,为人正直,即使他从来没有对君临境做过什么正面的引导,但君临境却天然有一套自己的原则,这在他所见过的所有弟子里都很少见,最重要的是,江寄雪深刻地认识到,他其实无比认同君临境所坚持的那套原则,而且还多才多艺,性格也讨人喜欢…… 虽然这样夸自己徒弟有点不太好,之前他还能蒙蔽自己,但随着君临境越长越大,连他自己也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即便仅从肉.体而言,君临境对他也有着某些无法忽视的吸引力,他控制不住自己向君临境靠近。 他觉得自己酒量不错,即使喝得再多,也不至于到神智不清的地步,所以那天晚上,当君临境吻上他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有多兴奋和雀跃,他渴望得到更多,亲吻,抚慰,拥抱,摩擦,肢体的纠缠,或许他们可以不只是师徒,他们还可以有更亲密的关系,借着醉意,把平常不敢做不敢想的事都做了吧,他从没像这样渴望得到一个人。 但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了,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分别是迟早要面对的事,那就没有必要这样拖拖拉拉。 他在准备把这个消息告诉君临境之前,就想过君临境会反对,或者闹别扭,但他从来没想过君临境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 江寄雪,“你为什么,突然就想要……”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握住江寄雪的手,漆黑的眼睫还湿润润的,目光却又黑又亮,“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师尊,你在查江宁旧案,如果当年的水患不是吞舟做的,以你如今的家世地位,这么多年都没查清楚结果,显然,对方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很难完成这件事,那就让我来帮你吧。” 江寄雪听他这么说竟然有些生气,皱着眉头凶巴巴地甩开他,“谁要你做这些!这是我自己的事。” 第60章 君临境目光沉郁地看着江寄雪,“不只是因为你……如果和君临城,君临州相比,师尊你难道觉得我比他们更差吗?” 江寄雪仰脸看着君临境,无言以对。 君临境道,“既然都是皇帝的儿子,一定有人要赢的话,我不想还没开始,就做注定会输的那一个,师尊,如果一定要你从皇子里选出一个人来主宰这个天下,你会选谁?” 江寄雪盯着君临境,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未来在他眼前展开。 这根本不用选,别说是君临城,君临州,就是君临县,君临村来了,江寄雪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君临境,朝堂局势他分不清,亲疏远近他还是分得清的。 在沉默中,君临境开口道,“如果你选我,那就帮我这一次。” 这就像马上要高考了,江寄雪对君临境说,“我对你要求不高,但起码要给我考个一本回来吧?” 结果君临境却说,“不,我要把清华北大买下来,然后当校长。” 江寄雪被君临境这突如其来的伟大志向砸得晕头转向,他说,“你先让我缓缓……” - 君临境去兖州的事又被搁置下来。 君临境事后仔细分析了一下,把当皇帝这件事的利弊分析清楚,结果发现,当皇帝,简直百利而无一弊,到时候整个天罗宗的势力都会惟他是从,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所建立的一切规则都为他所用,他掌握着至高的生杀予夺大权,可以任意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对这个世界做出改变,最重要的是,他如果当了皇帝,就可以封江寄雪做贵妃。 到时候大事已成,他就是这天下至尊至贵的人,他想让江寄雪干什么,江寄雪就得干什么,他忍不住预想起和江爱妃各种play应有尽有的□□婚后生活,不觉心情都愉悦起来,嘻嘻嘻嘻嘻…… “你小子想什么呢?一脸春色,还笑得那么阴邪?” 君临境回过神,就见谢运一张大脸摆在他面前,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关你什么事!” 君临境心虚地看了眼坐在他另一侧的江寄雪,却正和江寄雪看着他的目光撞在一起,江寄雪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君临境却发现,他耳廓渐渐红了。 他们坐在绿野阁后廊下的矮案前,君临境对面是宋轻舟。 宋轻舟就比谢运观察得要仔细多了,他把三人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在眼里,突然问江寄雪,“阿雪你在害羞吗?” 江寄雪面上不动声色,却连耳垂都红透了,他不悦地看了眼宋轻舟。 宋轻舟还想再说什么。 为了不让江寄雪更窘迫,君临境连忙转移了话题,“我听说,虽然中原大部分地区都处于大旱之中,但太乙山和淮水以南,却有很多地方发生洪涝,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把南方的水借一些到北方就好了,这样,淮南地区无洪害,又能解了北地的旱情。” 宋轻舟闻言果然不再关注江寄雪,“南涝北旱,这么多年的问题,要能解决早就解决了。” 江寄雪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坐直了身体,在身旁小山一样堆积的奏折文书里翻找起来,最终搬出一小摞黄皮红封的奏折。 君临境见江寄雪拆开那摞奏折,急切地看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江寄雪道,“晴雨表。” 晴雨表,就是地方官员向中央汇报本地天气的奏表,也就是各地的天气记录。 “所以,阿雪你觉得问题出在太乙山。” 江寄雪道,“很有可能。” 宋轻舟道,“可太乙山和淮水一线相连,一直都是划分南北的旱涝的分界,往年也出现过南涝北旱的灾情,却并没有听说过太乙山有什么怪状的记载啊?” 江寄雪道,“这次有所不同,你看这些淮南诸郡的晴雨表,太乙山以南的安康郡,诸如石泉,汉阴,竹溪,镇安等地,涝灾严重,而太乙山北,长安,渭城,蓝田就已经是大旱之地,而且这次安康郡的洪灾和太乙山北的旱灾,时间也太过分明,渭城在清明之后,三月初九,上奏的晴雨表中第一次出现大晴,而就在同一天,安康和汉阴则是大雨,之后北地再无阴雨天气,而安康和汉阴等地的大雨却越来越频繁……” 江寄雪边说,边把手中几分奏表交给宋轻舟,宋轻舟一份份翻看,面色有些困惑,似乎并不赞同江寄雪的看法。 江寄雪继续道,“我知道,仅凭这点还不足以说明太乙山的问题,但自太乙山至东的荆州,襄阳,光山,麻城,洪灾却呈渐缓之势,而淮水以北,汝南,西平,南阳,邺都,旱情远没有太乙山北那么严重,从晴雨表也可以看出,汝南直到四月初三还下了场小雨,而邺都在四月中也下了场小雨,至此之后,北地才陷入真正的大旱。” 宋轻舟翻看着晴雨表,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江寄雪道,“这和往年南涝北旱的情势都不同,就好像太乙山有一道闸门,在清明之后猝然关上,所以才致使太乙山南北如此分明的南涝北旱的灾情。” 宋轻舟摇着扇子道,“我记得钦天监还预测过今年的欠收,今年原本是个丰年啊,而且去年冬天连下三场大雪,按照越绝书上,太阴三岁处金则穰,三岁处水则毁,三岁处木则康,三岁处火则旱……天下六岁一穰,六岁一康,凡十二岁一饥的说法,今年怎么说也不是个灾年。” “阿雪,你打算怎么办?去禀报祈安殿吗?” 江寄雪点点头,“不过,我想,即使禀告给祈安殿,守辰大人应该也会把这件事交给东圣府,到时候父亲还是会命我前去查探。” - 当天江寄雪便去了一趟祈安殿,把自己的猜测告知了守辰和占星两位女官。 祈安殿果然把这件事原封不动地交给了东圣府处理,令江寄雪前去太乙山调查具体情况,君临境,宋轻舟,谢运陪同前往。 四人第二天便动身,御剑朝位于邺都南方的太乙山进发。 不到一天,便来到太乙山下。 第53章 太乙山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是一座绵延八百多里的山脉,山大沟深,横贯东西,隔绝南北。 四人御剑而行,到达太乙山时,恰逢日落时分。 四人御剑停在太乙山脉太白峰前,高大的山脉,数十条纵横的山谷在四人脚下。 只见绯红的夕阳由西向东照在山巅之上,直射出来的阳光竟然在山峰之间映出一道五彩的光屏,光屏如浓雾一般,东西横贯数百里,遮天连地,左右都看不到尽头,上指青天,仿佛由天而降的一片五彩光刀,把太乙山整个切成了南北两半。 这样一面巨大的光屏横在眼前,让靠近它的人不由心生恐惧。 三人御剑的身影停在光屏之前,高空之上衣袍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宋轻舟神色震撼,“阿雪你说的没错,太乙山果真有问题。” 江寄雪面容冷峻,望着眼前不远处的光屏,“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结界” 说着,他脚下御剑,就要朝光屏穿过去。 宋轻舟及时拦下他,“小心,也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危险,还是先让我来试试吧。” 宋轻舟挥手打出一张符纸,向光屏拍去,但符纸却径直穿过光屏,仿佛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一般。 “咦” 宋轻舟疑惑地看着穿屏而过的符纸,神色不解。 君临境见此,御剑纵身朝光屏穿过去,他先是用手试探地摸了摸,只觉光屏之后一片湿润,仿佛探入浓雾一般,而后倾身而过,便没入光屏之后,眼前豁然一亮,发现光屏后的山脉一片清翠,烟雨朦胧,周身也笼在一片沾衣不湿的缈缈细雨之中。 细线一样凉丝丝的雨洒在脸上,这让刚刚从旱地邺都远道而来,已经三个多月没见到过雨的君临境头脑为之一清。 “君临境!” 江寄雪见君临境穿过光屏,先是一惊,接着跟上,来到光屏前,隔着一层朦胧齐整的光屏朝里面望去,烟雾渺茫中,仿佛可以看到对面的青山翠谷。 江寄雪皱着眉,神色紧张,伸手朝光屏探过去,就在一瞬间,他的手被光屏另一端一只有力的手握住,浓雾弥漫,他看不到对面的人,只感觉到那只手和他掌心相贴,在他手背上摩挲两下,江寄雪顿时放下心来。 但还没等他完全镇定下来,就被对面的人猛力一拉,他没防备,身形一晃就要从凌云上摔下去,接着腰间一紧,跌进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凌云从他脚下脱落,掉下山谷。 君临境把江寄雪打横抱在怀里,重新穿过光屏,来到谢运和宋轻舟的面前。 谢运和宋轻舟都用一种惊悚的目光看着他们师徒。 君临境面不改色地道,“我师尊刚刚没站稳,差点从御剑上摔下去,还好我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谢运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江寄雪惊魂未定地瞪着君临境,但因为怕掉下去,只能紧紧抓着君临境的两臂,他挣扎着,“放我下去!” 第61章 君临境垂眼看他,眉梢微微扬起,漆黑的眼底带着点得意和狡黠,他低声对江寄雪道,“你再乱动,我就亲你。” 江寄雪闻言,果然不再乱动。 宋轻舟一脸狐疑地来到两人面前,“对面什么情况?” 君临境解释道,“这光屏没什么危险,应该是因为对面湿气重,水汽浮在空中,而北面又太过干燥,所以才会在太阳直射下出现光屏,大概和彩虹差不多吧。” 谢运闻言也朝光屏俯身冲去,片刻后又穿回来,“真的,对面在下雨!” 宋轻舟轻飘飘御剑来到对面,伸手接着雨丝,看着光屏道,“虽然光屏没什么问题,但南岭和北岭之间雨旱差别这么明显,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导致了如今的异象。”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跟着来到对面,“对啊,即便南岭北岭有差别,也不应该被这么平整的一道斩开,好像有一张纸挡在中间一样。” 谢运已经欢快地在南岭上空旋飞了一遭,他道,“可这中间的阻隔,似乎只挡住了北下的云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下去看看。” 宋轻舟身影一闪,御剑向山林俯冲而去,谢运紧跟而上。 光屏前只剩下君临境和江寄雪,江寄雪把头枕在君临境胸口,突然道,“下次别这么莽撞,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君临境低头在他脸颊上轻啄一口,“吓到了?下次不会了。” - 南岭的山林中,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林中因为下雨天气异常潮湿,脚步踩在草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水声。 四人在湿漉漉的林中走了一段距离,宋轻舟问,“阿雪,你有什么发现没有?” 江寄雪在一颗树下站定,低头看着什么,他用脚踢了踢脚下的东西。 君临境和谢运一起上前,在他两侧停下,一起低头看去。 宋轻舟道,“这是……”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提出来的东西,道,“是头骨” 江寄雪道,“人的头骨。” 宋轻舟,“头顶还有个洞啊,这是什么东西干的?” 江寄雪环视了一圈周围,日暮时分的山林里光线很暗,幸而几人所在的地方靠近山顶,又在偏向西峰的位置,夕阳从林梢透过,山林中安静得有些诡异。 “据我所知,太乙山中有两种山怪可以造成这种伤。”,江寄雪不再理会那颗头骨,踩着湿哒哒的杂草继续向前走去,“一种是山和尚,一种是山蜘蛛。” 君临境朝那颗头骨上的洞仔细看了看,发现头骨上的裂口异常平整,简直像是做了个开颅手术,洞口处在头顶斜侧方,他疾跑着跟上江寄雪的脚步,问道,“师尊,这两种山怪为什么要在人脑袋上开洞呢?” 江寄雪四处搜寻着什么,“因为他们喜欢吸食人的脑髓。” 君临境感到一阵恶寒,跟上江寄雪的脚步,作大狗依人状紧紧抱住江寄雪的胳膊,“师尊,我害怕。” 宋轻舟无语地扫了眼君临境,朝江寄雪问道,“阿雪,你在找什么?” 江寄雪目光定在不远处,道,“不管是什么,先引出来一只,太乙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得问问这些山怪才能知道。” 在前方的山林中,突兀地立着一座茅草屋,在这样的深山之中,看起来有些怪异。 但如果是下雨天上山的人,看到这样一间茅草屋,一定会进去避雨。 他们四人一起朝茅草屋走去,躲进屋中避雨。 茅草屋里的确比外面的山林要干燥一些,地面是一块巨大的山石,屋中还摆放着简单的石桌石凳。 江寄雪和宋轻舟在茅草屋中环视一周,然后宋轻舟很熟门熟路地用符纸升起一堆火来,然后坐在石凳上,看着站在门口的江寄雪,“先休息一下,应该来得不会那么快。” 江寄雪闻言走近石桌,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君临境疑惑地问,“什么来得不会那么快” 江寄雪看了他一眼,道,“山和尚。” 看着君临境不解的样子,宋轻舟继续解释道,“是一种生活在水中的山怪,长得嘛,头像鲶鱼,身子像青蛙,专喜欢在山中建这种茅草屋吸引过路的人,然后再把人捉住,吸人脑髓吃。” 君临境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鱼头蛙身的矮胖山怪形象,顿时觉得这茅草屋变得阴湿黏腻起来。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下越大,茅草屋中的火堆燃烧着,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偶尔溅起几个火星。 他们在茅草屋里躲了大概半个时辰,才隐隐听到屋外传来异样的声响。 那是一种像麻袋贴着草地拖行的声音,还有粘液被挤压的声响,缓慢地朝四人所在的茅草屋靠近。 江寄雪沉声道,“来了。” 茅草屋外的天色已经全黑,大雨磅礴而下,一个黑胖的身影来到茅草屋外,果然是鲶鱼一样的脑袋,青蛙一样的身体,口中长长的牙齿突出,有粘液不断淌出来。 就在这怪物刚刚踏进茅草屋门口的时候,从屋内闪起一道亮光,然后两根灵蛇一样的藤条从他前肩穿过,又从后肩穿出,一根绕着他几乎看不到的脖子环上,另一根则环住他的两条短腿。 这只山和尚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被拖进茅草屋中。 大雨依旧滂沱,屋内江寄雪四人在火堆的照耀下,悠哉地围着倒挂在屋顶的一只山和尚打量起来。 传说中的山和尚果然相貌极丑,手和腿都短得很,虽然是人手和人脚的形状,但要比正常人短上一半,肚子大大的突出来,脑袋和上半身之间几乎没有脖子的过度,肩膀上抗着一个鲶鱼的头,嘴巴很大,嘴唇很厚,几乎占据半张脸,一直裂到两耳下,他的耳朵是鱼鳍形状的,耳后还有两个鱼鳃,鼻孔是长在脸上的两个洞,眼睛却和人的眼长得很像。 身上还穿着一件外衫,脖子上和手脚都挂着手指粗的金色圆环,可以看出是个保留着一部分原貌的半妖体。 山和尚嘛,头顶当然光秃秃的啦。 整体来看,丑得跟个马赛克一样让人不忍直视。 宋轻舟表情掩不住的嫌弃,“我现在解开你的禁声符,你不准乱叫,听到没有” 那山和尚似乎听得懂人话,两只豆眼黑汪汪地点点头。 宋轻舟用食指和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揭下封在山和尚嘴巴上的禁声符,可他才刚刚揭开,那山和尚便张开大嘴吼起来。 吼声像婴儿,他一吼,那张嘴里传出一阵腥味,味道和声音双重攻击,君临境和谢运被震得捂住耳朵,几欲呕吐。 江寄雪神色镇定,灵藤瞬间收紧,勒住山和尚的脖子,山和尚被勒得舌头一吐,瞬间噤声。 两根灵藤的前端像是蛇头一样绕在山和尚两侧,江寄雪御令一出,便结出两团拳头大的结,对着山怪哐哐一顿毒打。 宋轻舟和君临境缓了一会儿,再抬头,见那山和尚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宋轻舟道,“呕~好臭。” 江寄雪对山怪道,“闭嘴。” 山怪听话地闭上了嘴。 江寄雪道,“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吗?” 第54章 山怪闭紧了自己的嘴巴,漆黑的两只豆眼里流出两汪清泪,顺着颊边淌下。 君临境看着这山怪,道,“看起来……这家伙怎么还有点可怜的样子。” 江寄雪问道,“太乙山为什么南岭和北岭雨旱差别这么大?” 山怪闻言依旧闭紧嘴巴,一张丑陋的脸上浮现委屈的神色,眼泪流得更多了,身体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环绕他的两条灵藤挥动拳头,又是邦邦两拳朝他脑袋挥去。 江寄雪道,“说话。” 山怪两行眼泪哗哗往下淌,小心翼翼地道,“……我闭嘴就没办法回话,回话就没办法闭嘴……嘤嘤嘤……” 君临境和谢运在江寄雪身后对视一眼,都是一脸不忍直视。 这家伙……竟然还是个嘤嘤怪 山和尚一开口,果然又是一阵臭气扑鼻,江寄雪也不由地退后两步,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回话可以张嘴。” 山怪淌着眼泪,嘤嘤答道,“是……因为旱狼在山顶布了蛛网。” “蛛网” 君临境和谢运同时疑惑出声。 江寄雪冷冷扫了他二人一眼,继续朝山和尚问道,“旱狼是谁?” 山和尚道,“是从西北来的大妖,很厉害,连猳国都打不过……嘤嘤嘤……” 宋轻舟用折扇挡在鼻子前,问道,“猳国又是谁?” 山和尚道,“猳国是我们太乙山最厉害的,我们都叫他猳国大王……嘤嘤……” 宋轻舟笑了,“猳国大王好厉害的名号,你们是山匪吗?” 这山和尚八成是个蠢妖怪,只知道藏在水里吸食人脑,并不知道官府和山匪是什么关系,于是道,“猳国是我们的山大王,但他打不过新来的旱狼,所以只好把北岭给了旱狼,旱狼不喜欢雨,北岭一滴水也不准见,所以在太白山顶布了蛛网,不许南岭的雨到北岭去,我们这些水里的小妖现在也只能呆在南岭,北岭已经是旱狼的地界。” 第62章 江寄雪冷哼道,“划山而治吗?” 宋轻舟和江寄雪互视一眼,宋轻舟道,“这么说来,太乙山的异像,都是因为这个新来的旱狼而起” 江寄雪又朝山和尚问道,“旱狼从什么地方来的?” 山和尚道,“不知道……嘤嘤嘤……只知道是从西北来的……嘤嘤……” 宋轻舟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嘤嘤了……” 山和尚是个水做的,两行泪淌也淌不完,“嘤嘤嘤……” “……” 江寄雪问道,“那旱狼是什么样的妖怪” 山和尚,“是蜘蛛……嘤……” 君临境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旱地蜘蛛,旱狼难道是沙漠来的?这是物种入侵啊。” 江寄雪回头看了一眼君临境,似乎对他的自言自语有些疑惑,但什么也没说。 宋轻舟问道,“现在怎么办呢?去北岭会会这个传说中的旱狼” 江寄雪眯起眼睛,看着倒吊在草屋中的山和尚,“旱狼有多少?” 山和尚道,“不知道,很多,数不清……嘤嘤……可以放我走吗?” 江寄雪冷冷瞧着那妖怪,“今晚行踪不能暴露,先下山去净业寺借住一晚,明天去北岭查探,至于他……” 君临境很及时地站出来,“师尊,我带了收禁罐。” “那就封印吧。” - 当晚四人在太白山下净业寺借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来到北岭查看情况。 和南岭的潮湿多雨不同,北岭干旱得几乎草木死绝,只有高大的树和一些耐旱的花草半死不活的样子,山林间到处是干燥的枯枝枯草,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除了干旱之外,北岭上还有一处明显的异状,那就是满山到处都布满的蛛丝网,重重叠叠,像是挂在林间的白幔,让人几乎寸步难行。 君临境和江寄雪一起御风,吹散面前的蜘蛛网,扫出一条通道来。 四人一面往山林深处走,一面吹散蛛网。 宋轻舟却觉得这样太麻烦,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符,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道,“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让我来吧,直接一把火烧了拉倒。” “别动。” 江寄雪和君临境一起回头阻止住他。 宋轻舟手中纸符还没烧起来就被江寄雪一把掐灭了,“不能放火。” 江寄雪没再理会二人,袍袖一扫,又是一阵狂风卷过,眼前几层韧性很足的蜘蛛网被吹开,江寄雪脚步一顿,看着前方猝然出现的一个巨大黑影,周身杀气猛增。 君临境和宋轻舟也立刻反应过来,朝前方看去。 只见重重蛛网之后,足有一辆马车那么大的黑色蜘蛛正伏在一张巨大的白色蛛网上,长长的蜘蛛腿上满是竖起来的硬毛,只有中间的脸盆大的脑袋上长着两颗人头大的眼珠子,正目露凶光地盯着四人,而他身下的蛛网上,赫然是个壮年男子的尸体。 看起来那男人还没死多久,周身无伤,只有头被啃成两半,而那只大狼蛛正趴在男人的头顶上吸食他脑中流出来的豆浆状的脑髓。 一时间双方都没有动,那只大狼蛛几根腿微微弯曲,似乎铆足了劲,随时能扑到几人头顶,用他坚硬的口器撬开几人的头骨。 江寄雪的攻击一贯迅速而没有预兆,在那大狼蛛起跳的瞬间,林间闪过的两道金光,君临境和宋轻舟再看去时,那大狼蛛已经被斩断了八条腿,从蛛网上滑了下来。 他被斩下的八条腿落在蛛网周围,还在不断蹬动,切口处有黑色的血淌出来。 但那大狼蛛一落地,四人便立刻感到周围气氛一紧。 回头看时,君临境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周边的密林中,数不清的大狼蛛从四面八方跳跃着逼近过来,全部都有马车大小,腿长两米,眼睛长得像脑袋那么大,闪着红色的凶光,已经把他们包围起来。 被砍断了腿的那只大狼蛛翻倒在地,还未断气,因为没有了腿,只能用身体扭动挣扎,嘴里还发出人一样啊啊的叫声。 君临境立刻和江寄雪,宋轻舟,谢运四人背向而立,警惕地看向从周围涌上来的大狼蛛。 君临境道,“真是长见识了,原来蜘蛛的叫声是这样的——” 他话音未落,手中两道金刃便飞了出去,正击在朝他猛蹿过来的一直大狼蛛头顶,又从头顶向后射出,穿了出去,那大狼蛛挣扎都没有,即刻毙命。 这仿佛是个信号,周围的几百只大狼蛛在一瞬间一起朝四人扑来。 四人也在瞬间朝四个方向攻出去。 君临境御刃术已经很熟练,掌中气刃如雪片一样向四周飞散,把扑向自己的大狼蛛尽数斩下。 宋轻舟折扇飞出,先是斩掉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大狼蛛的眼睛,然后趁其他大狼蛛还没扑到身前的间隙,从怀中扯出一沓符纸,符纸一条线似地飞出。 江寄雪先是以炁刃斩下两只朝他扑来的大狼蛛的脑袋,然后足尖点地,急速向后掠去,随着他的后撤,从他身后蜿蜒射出数条干枯但锋利的枯藤,像是串糖葫芦一样把向他扑来的大狼蛛串成数串。 消灭掉前方的蛛群,江寄雪在空中旋身向后,紫色的衣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扬起,他轻盈且快速地踏着足底追上来的枯藤,朝身后蛛群最后方急掠而去。 随着江寄雪紫色的身影如箭一般朝后方掠去,林中所有的大狼蛛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紧跟着江寄雪的身影朝同一个方向涌,连和君临境缠斗的几只大狼蛛也顾不上继续跟他打,跟着蛛群冲向江寄雪。 江寄雪利落地踏着波浪一样紧随在脚底的枯藤,停在蛛群深处,紧随他的枯藤前端突然变的利刃一般尖锐,连斩数十只朝江寄雪扑来的大狼蛛。 紫色的身影在空中停了下来,林中彻底安静下来,所有大狼蛛都停下了进攻。 君临境和宋轻舟因为担心江寄雪,也随着大狼蛛紧追上去,就在他们二人还在疑惑蛛群为什么突然停止了攻击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江寄雪身后的东西,两人同时瞳仁紧缩—— 只见重重叠叠的蛛网后面,是一个巨大的白色的球体,足有一座三层楼那么大,球体外层是一层又一层的蛛网,近乎透明,可以看到里面是无数的黑色狼蛛,但体型比他们之前打死的都要小,每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那么大,挤挤挨挨地缩在蛛网中。 这明显是大狼蛛的卵囊。 而江寄雪正踩着拔地而起的枯藤孤立在巨大的卵囊之前,在他身后,数条串着十几只大狼蛛,像是蜘蛛糖葫芦一样的枯藤,擎着尖锐的前端,毒蛇一样瞄准了中间的卵囊。 “旱狼是谁?出来答话。” 江寄雪清冷寒峻的声音,如碎冰相撞一般穿透力极强地散向四周。 第55章 几百只大狼蛛黑沉沉围着卵囊和旁边的江寄雪,双方僵持不动。 沉寂中,蛛群后方一个庞大的黑影挪动,站了出来,缓慢地走到江寄雪面前,只见他原本黑乎乎一片的脑袋突然一扭,转了足足一整圈,就在君临境怀疑他脑袋要被自己拧掉的时候,那只蜘蛛的脑袋却变成了一张人脸。 那是一张青黑色的男人的脸,看起来应该是这蜘蛛随意仿照之前捕获的行人样子变化而出,他一张人脸看向江寄雪,口吐人言,“我就是首领旱狼。” 江寄雪飒然立在枯藤之上,垂目居高临下看着旱狼,问道,“太乙山上,用来阻隔南岭风雨的蛛网是你所设” 旱狼道,“的确是我命族群所设。” 江寄雪道,“为何” 旱狼一张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我等乃是沙漠狼蛛,喜旱不喜湿,在雨林中生存不便,和此山原主猳国一族以战论成败,约定好他占据南岭,而我族占据北岭,为了更方便族群生存,故此设下结界,不知阁下何人,因何无故伤我族群” 站在下侧的君临境和宋轻舟闻言,这才明白这场旱情原来因此而起,而这大狼蛛的首领明显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害得大邺半壁江山陷于大旱之中。 江寄雪冷声道,“我乃大邺东圣都护府灵玑少君,太乙山乃我朝龙脉,尔等擅设结界隔风断雨,致使北地大旱,民不聊生,念你是无心之失,今伤你族群小惩大诫,命你立刻解除结界。” 旱狼却道,“如果解除结界,北岭定然会变成一片湿地雨林,我族群如何生存” 江寄雪音色冰冷,“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旱狼头领一张人脸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一双眼中凶光毕现,死死盯着立足于枯藤上的江寄雪,“我等万里而来,在此聚族而栖,你一句话,便将我们驱逐此山” 君临境原以为江寄雪会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一套来回答旱狼,没想到江寄雪却道,“天生万物,地养万物,你们想要在此栖身当然可以,但物竞天择也是天道,如果旱狼首领执意要占据北岭,那便是与我大邺为敌,我只好将你全族遗灭,以保我朝风调雨顺,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解除结界,带领全族迁徙回故地,二,我现在就把你们杀干灭净,然后打破结界,你选哪个?” 第63章 旱狼危险的目光凝视着江寄雪,几条长腿不耐烦地来回挪动,踩得脚底枯叶沙沙作响,他刚刚已经见识过江寄雪的实力,知道他所言非虚,如果不同意一场恶战是难免的,但太乙山的确是个好地方,如果就这样叫他带领族群,千里迁徙返回漠北,他自然也不愿意。 “想好了吗?我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旱狼首领。” 江寄雪目光颇具压力地投到旱狼身上,周身杀意暴增,环饶在卵囊周围的几根枯藤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周围包围着他们的蛛群里,突然蹿出一只大狼蛛,猛得朝江寄雪急扑而去,口中一束网丝裹着毒液攻向江寄雪。 然后一只又一只,瞬间二十多只大狼蛛相继扑了上去。 君临境和宋轻舟纵身跃起,上前助战,君临境来到江寄雪身边,替他挡下几道剧毒的蛛丝。 但事起仓促,一起扑向江寄雪的蛛群太多,这些大狼蛛显然是被逼急了,不要命地朝他们猛攻,战况变得异常凶险,裹着毒液的蛛丝不知道会突然从哪个方向袭来,君临境看了眼江寄雪,“师尊,小心侧面!” 就在他话出口的瞬间,君临境突然感觉后心一震,一股热流从他胸口涌出,他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猛得喷出一口鲜血。 然后他看到江寄雪回过头来,在看到他的瞬间脸色变得煞白,接着是江寄雪撕心裂肺的声音,“君临境!!!” 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君临境控制不住地下落,他看着江寄雪向他扑过来,眼皮变得很重,接着陷入一片黑暗。 …… 江寄雪觉得他实在不该这么冷静,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连耳边的风声都在变缓,他看见君临境胸口漫出大片血迹,一束蛛丝从他背后贯穿前胸,伤口偏左,正中心脏。 但在这种情形下,他的判断力竟然变得异常清晰准确,头脑冷静得可怕,御术仿佛在一瞬间臻至化境,几乎不需要他凝神去想,御刃便如狂风一般横扫出去,第一波围攻上来的狼蛛被尽数斩杀,他麻木地,僵硬地抢上前去,抱住君临境跌落的身体,血湿湿黏黏,瞬间浸透了他的手和衣袖,记忆深处,遥远的刀光剑影和眼前君临境胸口狰狞的伤口重合在一起,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 他试图用灵力帮君临境止血,却发现君临境的经脉毫无生息,他才意识到君临境心脉已经废了,血根本止不住,顺着他的小臂往下淌,他抱着君临境,手里的身体又沉又软,却还带着熟悉的体温。 为什么?江寄雪不明白,他自己明明没有受伤,却痛得连呼吸都困难。 体内的灵力像山洪爆发那样在四肢百脉疯狂乱撞,他感觉自己吞了个太阳,马上就要爆炸,他恨不得当场把胸膛刨开,把五脏六腑都撕扯出来,才能稍稍缓解这种痛苦,他想大叫,喉咙却紧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如果任由灵力这样胡乱游走,他很快就会爆体而亡,但江寄雪什么也顾不上,他漫无目的地把君临境放在地上,跪坐在旁边紧紧抱着君临境毫无生机的身体。 他连眼泪也流不出来,颤抖着手想帮君临境擦干脸上的血污,却越擦越脏,终于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你不能这么对我,君临境……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啊啊啊——” 江寄雪无措地抱着君临境的身体,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叫喊,只觉喉间一热,一口淤血喷出来,体内积聚的灵力终于找到了出口,山呼海啸一样爆发出来,那能量太大,一波紧接着一波,完全不给人反应的余地,飓风一样向周围狂扫,以他和君临境为中心,所有的树都被连根拔起,第二波围攻上来的狼蛛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他不受控制狂泄出来的灵力震飞出去。 万籁俱寂,狼蛛再也没一只敢靠近他们,谢运和宋轻舟也被他敌友不分狂泄的灵力震伤,经脉损了七七八八。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谢运慢慢靠近,看了眼君临境的伤势,突然软倒在地,大哭着道,“君临境死~~~啦~~~” 江寄雪被他嚎得抬起头,两目赤红地看着谢运,他想把谢运的头打爆,把所有人的头都打爆,这个世界处处可憎,人人该死! 宋轻舟从没见过江寄雪这个样子,在他的记忆里,江寄雪一直都冷冷淡淡的,好像根本不会为了什么事开心,也不会为了什么事伤心,他从没想过江寄雪竟然会失控成这样,他有些后怕地道,“阿雪,你必须冷静下来,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江寄雪浑身都在发抖,周身灵力暴涨,那种炙热强横的能量如有实质,仿佛把空间都扭曲了,“好不容易才养这么大的……” 他还记得这具身体活蹦乱跳的样子。 少年乖乖拖着软垫坐在他脚边,回头对他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眼睛漆黑明亮,对他说,“谢谢师尊~” 新年的时候换上崭新的红袍,身形修长利落,扣子却系得歪七扭八,凑到他面前问他,“师尊,我好看吗?” 悄无声息地跃上三楼,从月洞窗跳进他的房间,手里握着几只上好的玉兰花,江寄雪问他哪里摘的,他理所当然地说,“钦天监啊,守辰大人的花。” 那些他以为早已经遗忘的小事,突然间不受控制地涌进脑海,手里的身体却连一丝灵力都灌不进去,没想到只是出了趟外差,三年白养。 直到这时,旱狼才明白过来,自己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旱狼上前,“好吧,我同意你的提议,会带领我的族群回到西北,重找家园……” “走?” 江寄雪抬起头,站起身,周身浓稠的灵力在他身后化为一片密密麻麻的金刃,一双紫眸像是浸在血水里,似癫似狂,如痴如疯,他扫过眼前的蛛群,杀意铺天盖地,千军万马一样笼罩着整片山林。 “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走出这片山。” 第56章 天阶御术师很强,但究竟有多强,恐怕并没有多少人见识过。 谢运永远也忘不掉那种恐怖的压迫,那种无处可逃,死路一条,除了迎接死亡再也没有其他选择的绝望,很难让人相信是一个人所能爆发出来的杀意。 远处密密麻麻的树藤拔地而起,遮天蔽日地把整座山头包围起来,惊雷裹着飓风,天色都暗了下来,地动山摇,仿佛整座山都在为他怒吼,活生生把脚下的这片土地变成一片鬼域,无数道耀眼的金光毫无规律可言地在这片由江寄雪主宰的鬼域狂扫。 周围惨叫此起彼伏,而杀戮才刚刚开始。 江寄雪飞冲到旱狼面前,一脚把他踩进龟裂的山石里,然后一手抓着旱狼的脑袋,一手挥拳,不用任何灵力,只是单纯地暴打,一拳又一拳,拳拳见血,他长发被风吹得狂舞,两眼充血,完全失去神智。 谢运已经忘记了悲伤,只剩下恐惧,江寄雪完全敌我不分,不受控制的御刃无差别攻击这片山上的所有生命体,整座山头跟个绞肉机一样,只有君临境周围是安全的。 谢运连滚带爬地来到君临境身边,抱着君临境哇哇大哭。 宋轻舟也躲到君临境旁边,和谢运挤在一起,无助,弱小,可怜…… 谢运边哭边叫,“他疯了!怎么办!” 宋轻舟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谢运突然感觉怀里的君临境突然动了一下,他低头,见君临境竟然幽幽地睁开眼睛。 君临境睁眼就看到谢运那张哭花的脸,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坠在他上方,他有点害怕,往后躲了躲,扯得胸口剧痛,“干什么?哭得跟死了爹一样。” 谢运痴呆地望着他,哭得更厉害了,“你是我祖宗!你他妈的幸好没死啊——” 宋轻舟也凑过来,看了他一眼,“祖宗,幸好你没死啊!” 君临境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之间成了好多人的祖宗,他觉得胸口疼得要死,周围乱糟糟的,“我师尊呢?” 谢运也不搭理他,就和宋轻舟一起大喊起来,“他没死!君临境又活了!” 两人疯了一样扯着嗓子大喊,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君临境听见脚步声,接着他就看到了江寄雪,他诧异江寄雪现在的样子,衣服上大片的血迹,头发乱糟糟的,两眼从眼球到眼圈都红得滴血,几乎看不到眼白,嘴角残留着血迹,脸上是麻木的表情,君临境吓坏了,“师尊!你怎么了?” 江寄雪扑到他面前,眼泪滚珠一样啪嗒啪嗒地砸下来,紧紧盯着他,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君临境替他擦眼泪,擦掉一颗紧接着又掉下来一颗,他看着江寄雪血红的眼睛,隐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怎么急成这样?我这不是没事吗?” 江寄雪绷紧嘴唇,似乎是想强忍住泪水,看起来竟然有点委屈,他开口嗓音嘶哑得不像话,“你知不知道……我恨死你了,君临境!” 君临境心疼地看着江寄雪,这次机会,错过了就真的会后悔一辈子,他道,“那你,可不可以亲我一口,师尊。” 第64章 蹲在一旁的谢运和宋轻舟,“……???” 宋轻舟,“呵。” 江寄雪这时候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君临境现在就是要毁灭世界,他都能上去一拳把地球打爆,更别说亲一下了,他俯身,毫不犹豫地吻上君临境。 师徒两个旁若无人地接了一个短暂的吻,但两人满嘴是血,亲起来都是铁锈味,分开后深深凝望着对方。 蹲在一旁的谢运和宋轻舟,“……!!!” 宋轻舟抱住自己的脑袋,惊悚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我脑子坏了……肯定是我脑子坏了。” 谢运则一脸不忍直视,“这还有俩人呢你们看不到吗?我真服了,这鬼地方怎么突然多出来四条狗?” …… 宋轻舟有些不敢直视江寄雪,“阿雪……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江寄雪看着君临境,用灵力修复他的经脉,道,“旱狼一族迁徙的事就拜托你了,他的身体不适合赶路,我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等他的伤养好了再回京。” 宋轻舟,“……好。” - 事后,宋轻舟和谢运一起回京,江寄雪则带着君临境在太乙山下找了个小镇,在镇上的官驿住下来。 君临境第一次审视自己伤口时,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在这种伤势下活下来,伤口整个贯穿了他的胸口,左胸偏中间的位置,那里明明就是心脏啊。 难道我真的是主角?所以无论如何都死不掉? 君临境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他只记得自己陷入一片黑暗,周围连声音也没有,也感觉不到痛,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一片沉寂,那种沉寂无法用安静来形容,只是沉寂而已,没有时间,甚至没有空间,他渐渐要忘掉自己是个什么,一起融入那无边无际的虚无里。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也许不是听到,就是有那么一个声音出现了,那个声音问他,“君临境,你愿意回去吗?” 君临境不解,他想,“回哪里去?” 那个声音却在他想到的那一刻就回答他,“回到他的身边去。” 君临境又想,“回到谁的身边?” 那个声音道,“我的身边。” 君临境感到更奇怪了,“什么他的,你的,到底谁的?” 那个声音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君临境觉得那个声音非常熟悉,让他无比地想要靠近,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愿意答应,他道,“好。” 那个声音道,“君临境,谢谢你,我很需要你。” 是幻觉吗?君临境努力回忆着,他觉得那段记忆无比清晰,像是刻在他脑子里,根本不像是幻觉,那究竟是什么? 正这样想着,江寄雪推门走进房间,君临境正想开口说话,却见他还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一身官驿白袍,显然是个医修。 江寄雪走到床边坐下,抓着君临境的手,道,“伤口需要清理一下,有点疼,忍一忍。” 君临境反握住江寄雪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没关系……啊!!” 那个医修上来就用个小镊子拔他伤口处残留的蛛丝,君临境没防备,那种一整条蛛丝牵动伤口的痛感无法忍受,他瞬间大叫一声,紧紧抓住江寄雪的手,冷汗随着溢满额头。 江寄雪急得一把推开那个医修,“你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要轻点吗?” 那个医修为难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君临境深吸两口气,平复着伤口处蔓延的疼痛,他不想无缘无故给别人添麻烦,对江寄雪道,“这个伤口原本就难清理,我能忍着,师尊,别生气。” 江寄雪看了眼君临境,怒火稍稍平息,又转向那个医修,“你走吧,不用你了!我自己来弄。” 那个医修欲言又止,一脸晦气地走了。 君临境有时候特别喜欢江寄雪这种刁蛮劲儿,就特别符合他对江寄雪的初印象,那种家世样貌什么都不缺,从小被宠着长大,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感觉,他看着江寄雪,突然有点心酸。 江寄雪扭过头来,对上君临境的目光,他这次急火攻心差点走火入魔,灵力损耗很大,脸上透着掩不住的疲惫,“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君临境摇摇头,“没什么。” 江寄雪挪了下位置,靠近他坐着,拿起那个镊子专注地盯着他胸口的伤,眉头微微皱起,眼里透着一种熟悉的目光。 君临境回忆着,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目光呢? 大概是在很久之前,他和穆子煦打架,不小心被划伤了脸,当时江寄雪问他脸怎么了的时候,也是这样皱着眉,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君临境突然惊觉,江寄雪并非不会付出爱,只是他的爱太隐晦,所有的关爱和担忧都和他的过往一样,被冰封在那层看不见的寒冰之下。 江寄雪道,“我要动手了,如果疼的话,就告诉我。” 君临境点点头,抓紧江寄雪的另一只手。 江寄雪的手法很轻柔,比起刚刚那个医修,的确要小心翼翼很多,像是在取花瓣上的露珠一样缓慢谨慎,但君临境有心让他心疼一下,故意每隔一会儿就喊个疼,装出一副痛苦的可怜样,他装这个特别在行,两道修长的眉紧皱起来,英挺的面孔紧绷着,演得跟真的一样。 江寄雪被他演得越来越紧张,额头密密出了一层细汗,到后来,忍不住又开始流眼泪,一颗颗砸在君临境胸口。 君临境知道自己玩过了,赶紧解释,“我装的,我是装的,其实根本不疼。” 江寄雪不敢再动他,“你骗我,怎么会不疼,我就不该放旱狼走,我应该再去打他一顿!” 君临境哭笑不得,他捧着江寄雪的脸,一面替江寄雪擦眼泪,一面道,“我真是装的,我只是想让你心疼我。” 江寄雪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君临境道,“这样的话,你或许就能……答应我一些过分的要求?” 江寄雪问,“什么要求?” 君临境的要求可多了,一天一夜都说不完,“比如,亲我?” 江寄雪,“就这个?” 君临境目光火热地看着江寄雪,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处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可以更过分吗?” 江寄雪垂下眼,考虑了一会儿,他一言不发,站起身就往外走。 君临境着急地道,“不答应也没关系,师尊!你去哪里啊?” “等我。” 过了一会儿,江寄雪重新返回房间,手里多了个木盆,他把木盆放在床边的茶几上,拧了个毛巾,给君临境擦脸。 君临境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江寄雪打算做什么。 擦完脸,江寄雪小心翼翼解开他的上衣帮他擦拭伤口附近的血污和身体其他部分,君临境紧盯着江寄雪,江寄雪喉间动了动,脸色变得异常复杂。 他把毛巾丢进水盆里,紫眸明亮地盯着君临境,那目光几乎要把君临境点燃了。 君临境全身一震,从喉间溢出一声舒爽的闷哼,他从没敢想过这种事…… 第57章 那种被湿润,温热密密包裹的感觉,无与伦比的美妙,君临境头皮发麻,全身的血都控制不住向一个方向汇聚。 体内一股躁动像火山爆发那样难以抑制,他只有一个想法:太慢了…… 君临境垂眼看向江寄雪,见江寄雪的睫毛长长的,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张含着欲色的脸简直诱人的不得了。 他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抓住江寄雪…… 江寄雪一定很难受,但君临境现在已经顾不上他难受不难受,再被他这样慢腾腾地折磨下去,君临境自己就要疯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他平息,江寄雪伏在床边猛咳着干呕起来,但最终什么也没呕出来。 君临境失神地望着屋顶,等体内那股极度愉悦的感觉渐渐消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看着江寄雪,有些愧疚。 江寄雪猛咳一阵,果然抬起脸,眼含怒火地瞪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儿满是污迹,污雪沾在他鼻尖,唇角,和下巴上,他唇珠肿胀,嘴唇鲜红濡湿,看上去有种靡丽的风情。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气氛暧昧,紧张,又诡异。 江寄雪突然一笑,扑上来和他接吻,君临境闻到他脸颊和唇齿间那股不算好闻,但异常让人兴奋的味道,下意识躲了一下。 然后就被江寄雪蛮横地扳着脸强吻,两人口液交融,一吻闭,江寄雪抬眼问他,“怎么?嫌弃你自己?” 君临境从没见过这么火辣又主动的江寄雪,头有点晕,感觉魂都要被勾走了,他伸出一只大手抚摸着江寄雪纤长的脖颈,那白嫩如玉的喉颈被他一只手掐在掌心,“难受吗?” 江寄雪清亮的紫眸看着他,突然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脸颊泛出一层薄红,避开他伤口趴在他胸口。 …… 江寄雪睡着了,睡得很沉,他似乎比君临境更累,这一天发生的事对他神识和身体造成的消耗都很大,睡的时候还抓着君临境的一只胳膊,好像生怕君临境趁他睡着跑了一样,紧紧抓着。 第65章 君临境伤口还是很疼,一阵一阵的抽痛,君临境动了下胳膊,江寄雪就醒了,睡眼朦胧地慌张抱住他,“怎么了?” 君临境怕他担心,只道,“师尊我想抱着你睡。” 他伤得太重,没办法乱动,只能平躺着,江寄雪只好爬到他身上,轻轻把头靠在他右肩,一手罩在他胸前的伤口上,默默用灵力帮他缓解疼痛,“我重吗?” 君临境摇摇头,“很软。” 江寄雪笑骂道,“放屁,我是个男的,软什么软。” 君临境揽紧他的腰,找准一个地方,用力一揉,江寄雪果然浑身一软,瘫倒在他怀里,君临境笑着问他,“现在呢?” 江寄雪伏在他胸口笑,可能是太累了,江寄雪笑着笑着就安静下来,就在君临境以为他已经睡过去时,江寄雪突然又支起头来,一双紫眸异常平静,和他对视着,带着平时从没有过的温柔,是那种因过于强大油然而生的温柔,这种温柔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恐怖和诡异,他语气低缓,“君临境,谢谢你愿意为我回来。” 君临境一僵,背上瞬间浮起一层冷汗,他认得这个声音,原来那真的不是幻觉。 我靠,精神分裂? - 他们在太乙山下住了将近半个月,等君临境伤养得差不多了,两人便启程回京。 其实在他们住在太乙山的这段时间,就不断有信催促江寄雪回京,东府的事务太忙,在他们修养的这段时间,已经积攒了不少,江寄雪一回到京城,就脚不沾地地忙起来。 君临境伤没好全,被江寄雪强制关在绿野阁养伤,这段时间倒是清闲起来,闲得有点无聊了都。 谢运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也不来找他玩。 他让荷女给南宁府送了好几次信,催谢运来见他,结果谢运人是来了,见到他很是防备的样子,第一句话就是,“你是gay?你不会对我也有什么想法吧?” “......” 君临境,“滚吧。” 宋轻舟倒是还和之前一样,时不时来绿叶阁蹭茶蹭饭。 这天,宋轻舟和谢运坐在后廊的地板上,两人中间的矮案上放着糕点和清茶,还有几块刚刚切好的西瓜。 江寄雪一早去了外府,和东圣府的四位掌事商议政务,绿野阁只有这两个来蹭饭的不速之客。 宋轻舟坐在矮案旁,期待地看着君临境,“临境殿下,今天准备了什么早饭呢?” 君临境一反常态,笑得如沐春风,他端着一个黄杨木托盘走到两人面前,把托盘放到矮案上,托盘上是一个陶罐,三只白釉瓷碗,和几个黄灿灿的油炸焦圈。 君临境在两人对面坐下,道,“今天我尝试做了一道特别的美食。” 宋轻舟和谢运期待地看着君临境,“什么美食?” 君临境打开陶罐,露出里面有些泛着灰白的浅豆绿色沙浆。 这是一种地地道道的,令人闻风丧胆的北京美食——豆汁儿。 可怜的西府少君和照夜府君都还没体会过这道美食的可怕之处,宋轻舟还很捧场地道,“看起来还不错。” 谢运问,“绿豆浆吗?” 君临境贴心地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推到二人面前,“尝尝你们就知道了。” 宋轻舟和谢运毫无防备,端起碗来就是一大口—— “……” 然后两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和豆汁儿一样的灰绿色,接着哇地一口齐齐吐了出来。 宋轻舟,“呕~这什么呕~鬼东西?呕~呕~~~” 谢运更是吐得昏天黑地,“呕——” 君临境安然坐在两人对面,看着这两人痛不欲生的惨状。 后廊下但闻哇声一片。 “……” 等两人吐得差不多了,谢运捂着痉挛的胃,“你喂我们喝刷锅水!” 君临境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在宋轻舟和谢运惊恐的目光中淡定地喝了一口,并且一脸如沐春风,“明明是美味,是你们不懂品鉴。” “什么美味?” 江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正从前厅走向后廊,他来到矮案前,在君临境旁边的位置坐下,然后目光投向矮案上的三碗豆汁儿,又从在三人的脸上依次扫过。 宋轻舟立刻强换上一副愉悦的神色,极力推荐,“就是这个,临境殿下刚刚做的,可好喝了,阿雪你要不要尝尝看?” 江寄雪从醒来就在忙公务,到现在都没顾上吃早饭,闻言顿时两眼放光地盯着陶罐里的灰绿色沙浆,看起来很想尝试的样子。 谢运也装出一副很推荐的样子,“真是太好喝了,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江寄雪又把目光投向君临境,没有多余的碗了,他干脆拿起君临境面前的那只碗,然后慢慢移向唇边…… 宋轻舟和谢运脸上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 “师尊——” 君临境的道德在和好奇心打架,他看着江寄雪那双沉静漂亮的紫眸,最终坚定地道,“真的很好喝,你快试试。” 江寄雪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 在其他三人目光炯炯地注视下,他的表情依旧从容不迫波澜不惊,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 三人的目光从兴奋的期待,变成不可置信的疑惑,然后变成彻底的失望。 君临境离江寄雪最近,只有他观察到江寄雪在喝完一口豆汁儿后,瞳孔陡然扩大,然后僵了一瞬,他忍不住问,“……师尊你觉得怎么样?好喝吗?” 江寄雪似乎明白了这三个人在期待什么,他放下碗,淡淡道,“……嗯。” 宋轻舟和谢运震惊地看着江寄雪。 君临境得意地道,“我就说豆汁儿是一种美味吧,是你们品鉴能力有问题,我师尊就……” 就在君临境大言不惭为这道邪恶的食物辩白时,一旁的江寄雪脸色已经渐渐变得青灰,最后再也忍不下去,哇地一口吐出来。 君临境,“……” - 等江寄雪吐完,荷女给四人上了一壶清茶,江寄雪喝完茶,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就请宋轻舟和谢运自便,反正四个人都是熟人,也不讲太多礼节,他直接回了书房。 君临境想着他一早就在忙公务,还没吃早饭,所以单独给他送了杯甜豆浆。 他进书房的时候,江寄雪正站在书桌前整理几封奏书,君临境把豆浆放在书桌上,江寄雪头也不抬地问他,“伤好得怎么样了?今天还疼吗?” “嗯,还有点。” 江寄雪转身看他,脸上的表情关切中带着疑惑,他被骗太多次,已经不再轻易相信君临境了,“真的?不应该啊,过来我看一眼。” 君临境走上前,江寄雪想要检查他的伤口,君临境却不理会,直接把江寄雪整个抱起来,放到书桌上,他高大悍厉的身形和江寄雪修长优美的身形形成强烈的对比,“其实不疼了,师尊,我就是想亲你。” 江寄雪明显有些顾忌,书房也在一楼,他身后就是槅窗,窗外就是后廊,槅窗还大开着,“还有外人在。” 君临境漆黑深邃的目光盯着江寄雪,“不行吗?” 江寄雪看着他的瞳孔发直,话也不说,直接仰起下巴吻他。 君临境抱紧江寄雪,更热烈地回应着,他把江寄雪修长的身体整个抱在怀里,像品尝一块美味的蛋糕一样细细舔舐啃咬,江寄雪被他亲得兴致高昂,两臂环紧他的脖子,仰着头,任他予取予夺。 君临境吻着江寄雪,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凌厉地看向窗外,宋轻舟正安静地站在那里,脸色尴尬地看着他们。 君临境瞳色漆黑,看着宋轻舟,威慑里带着点得意。 他就这样吻着江寄雪和宋轻舟对视,直到宋轻舟僵硬地对他笑了笑,转身走了,他才松开江寄雪,眼里的那股得意劲儿还没完全消散。 江寄雪被他亲得唇色殷红,伸手摸着他的脸问,“这就是你的目的?” 君临境狎昵地蹭着江寄雪的掌心,“我就是想让他知道,你是我的。” - 那天,宋轻舟告别时,君临境特意亲自去送,两人走到绿野阁外,在竹林小道上,宋轻舟问,“临境殿下,你似乎一直对我很有敌意?” 君临境坦诚地道,“我对你这个人本身没有敌意。” 宋轻舟冷笑一声,“难道他不能有自己的朋友?” 君临境偏头盯着宋轻舟,“我不介意他有朋友,但我很介意他有什么最好的朋友,我想,这其中的分寸,你应该是能分辨出来的吧?” 宋轻舟笑眯眯看着君临境,“你给我等着。” 第58章 君临境觉得,这个世界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放狠话必然会兑现。 几天后,江墨行回京了,并且给君临境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那天,江墨行和江寄雪坐在后廊的矮案前谈话,君临境跟着坐在江寄雪身旁。 第66章 他们兄弟两个好久没见,说了很多这段时间各自的见闻,君临境插不上话,就只安静听着,结果江墨行看了他一眼,竟然对他颔首一笑,道,“关于把临境殿下送来兖州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难得回京城一次,刚好这次可以带他一同回去。” 君临境原本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现在江墨行提起来,他瞬间不高兴了,面色不悦地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察觉到他的不开心,道,“不是说好明年春天吗?而且,现在计划有变,哥,这件事交给我自己来处理吧。” 江墨行,“为什么?你难道担心我教不好他?这个你放心,我又不是没教过徒弟,等临境殿下拜我为师,我会对他一视同仁的,都是咱们东府弟子,我绝不会亏待他。” 君临境原本只知道江寄雪要把自己送走,没想到他竟然还想给自己换个师父,闻言阴冷地盯着江寄雪,目光简直怨气冲天,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江寄雪身形一僵,看了君临境一眼,对江墨行道,“不是担心这个,是因为其他的原因,等我以后有时间了,再跟你解释。” 江寄雪也很为难,无论是他和君临境的关系,还是君临境想当皇帝这件事,他都没办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告诉江墨行。 江墨行感到很奇怪,“那是为什么?这是最好的安排,本来不都说好了吗?你又有什么变化?舍不得徒弟?到时候再收一个不就好了……” 江寄雪恨不得跪下来求江墨行快别说了,你没看到我旁边这个怨气比鬼都重吗? 江寄雪默默在桌子底下抓住君临境的手安抚他,对江墨行道,“我想,他还是留在我身边比较好。” 江墨行诧异地道,“那怎么行!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就这么定了,临境殿下和我一起走最安全,这次我要在京城待上一段时间,等过完中秋吧,参加完太后的寿宴完再回兖州,说到这个,我们东圣府要送的寿礼还没准备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江寄雪根本没在意江墨行后面说了什么,只闷闷道,“好。” 江墨行又道,“你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告别,我还要去准备钦天监祈雨的事,等闲下来再来陪你。” 江墨行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祈雨。 本以为太乙山的事解决之后,北地以及中原地区的旱情便能及时缓解,但事情发展似乎并没有那么顺利。 君临境和江寄雪回京已经五天,邺都还是没见一丝雨,中原地区依旧未闻甘露,各地水库告急,庄苗开始大片枯死。 原本钦天监得知了太乙山的事,还担忧北方久旱得雨,恐怕会发生疫病,所以提前做好布防,以免疫病传播,可等来等去,只等到阴天,连一滴雨也见不到,众人不免惶急起来,于是钦天监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决定开坛求雨,并要求四大都护府都要参加。 江墨行说完,站起身来,看了眼坐在原地有些六神无主的江寄雪,“你怎么了?” 江寄雪这才回过神,跟着起身,“好。” 江墨行狐疑地看着他,“阿雪,你有些奇怪。” 江寄雪紧张地问,“有吗?” 江墨行肃锐的目光盯着江寄雪,他也说不上来江寄雪究竟哪里奇怪,好像有些心事,但又时刻保持着一种隐隐的兴奋,他甚至觉得江寄雪比上次见面看起来红润了不少,整个人焕发着一种柔和甜美的气息。 就是那种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和他一贯那种冷淡疏离的样子相比,这样的变化太明显,很难不让人觉得奇怪。 这再过一个多月就中秋了,怎么你们绿野阁春天的气息那么浓厚呢? 江墨行问,“你这段时间,过得很开心吗?” 江寄雪心里微微一涩,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么开心的生活了。 - 等送走了江墨行,江寄雪重新回到后廊,就看到君临境正抱臂倚在廊柱上,漆黑的目光如同怒张的黑网,牢牢罩着他。 他现在长大了,站在那里看上去肩宽腿长,身形高大,表情严肃的时候气质显得沉稳了很多,气场迫人,“原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只不过是最后才通知我。” 江寄雪无奈地走过去,“以当时的情况看来,这是最好的安排,我们都是为你好。” 君临境最烦听到这种“为你好”的烂理由,“你问都不问我就擅自决定我的人生是为我好,把我当个东西一样送来送去就是为我好?我跟你帐库里的夜明珠一样,你想把我送给谁,就把我送给谁。” 江寄雪道,“你够了,我就是因为一直在考虑,所以才拖到现在告诉你。” 君临境生气地扭过头,看着廊外的池塘,“你跟他隔那么远都能把事情商量好,我每天和你在一起,难道问问我的意见很难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就想把我送走,然后收个新徒弟。” 江寄雪走上前抱住他,“养你一个就够麻烦了,我还养第二个?过来给我亲一口。” 君临境气冲冲地扭过头,江寄雪捧着他的脸亲吻他。 君临境被亲得火气消了七分,捏着江寄雪的下巴冷冷地哼哼道,“嫌我麻烦,那就把我送给你大哥当徒弟好了,我要是拜你大哥为师,那应该叫你什么呢?师叔?” 江寄雪觉得君临境在气人这方面是真的有点天赋,他被这声师叔叫的心塞得不得了,抱着君临境,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道,“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会去跟我哥说清楚。” 君临境被他蹭得最后一点火气也没了,抱住江寄雪,低头闻了闻他的发丝,“你最好说到做到。” - 江墨行回京后,为江寄雪分担了不少公务,江寄雪终于有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他喜欢歪在后廊的沙发上看书,君临境就黏着他坐在沙发上,从背后抱着他,江寄雪乖乖把头枕在君临境结实的臂弯里,翻看一本毒经。 他的头发又长又密,披散得到处都是,君临境抓着他一缕长发在指尖把玩,突然想到什么,低头问他,“师尊,你这个品种……有没有毒?” 江寄雪闻言指尖一顿,扭过头,仰着脸看向君临境,那双紫眸在清亮的光线下显得特别清透,脸庞白皙,五官精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君临境看着他,恍惚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江寄雪的那个午后,水色碧波映在他的脸上,那么让人心动。 他可太漂亮了,君临境想,现在终于是我的了,一想到这个君临境就感觉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包围,幸福得不得了。 江寄雪看着他,清透的眼眸里带着点笑意,异常迷人,“你想试试吗?” 君临境诧异,“啊?” 试什么!? 但还不等君临境反应过来,江寄雪丢掉书,抱着君临境的脖子,一口咬上去。 君临境慌张地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侧颈上一丝刺痛,一点凉丝丝的感觉从江寄雪咬过的地方蔓延开来,江寄雪湿软的舌头在他伤口处舔了一口,酥酥麻麻的,那种冰凉的感觉扩散得很快,瞬间就涌上头顶,他感觉自己吃了颗劲爽冰凉的薄荷糖,冰凉清爽的感觉让他的大脑非常舒服,很清醒很快乐,侧颈又凉又麻,他看到江寄雪弯起眼睛对他笑。 江寄雪突然反客为主,翻身把他压在下面,跨坐在他肚子上,长发扫落在他鼻尖,有淡淡的花香,那种清凉舒适的感觉还在发作,君临境呆呆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凑近他,睫毛长长的,擦着他面颊,痒痒的。 “感觉怎么样?” 江寄雪问他。 君临境疑惑地眨眨眼,他头脑清晰,反应却变得很慢,“好舒服。” 江寄雪笑着看他,“喜欢吗?” 君临境感觉自己好像被操控了,头脑很兴奋,又清爽,脑子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喜欢。” 江寄雪那双好看的紫眸盯着他,“喜欢什么?” 君临境,“喜欢你。” 江寄雪,“有多喜欢?” 君临境,“很喜欢,喜欢死了。” 江寄雪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贴着他的腰腹往下滑,柔软的吻落在他额头,鼻尖,下巴,喉结,江寄雪在他喉结上轻轻咬了一口,最后才亲吻他的嘴唇,和他接吻。 不知道是不是蛇毒在起作用,他所有的感官像是被放大了几百倍,君临境觉得自己要爽死了。 事后,他意犹未尽地问江寄雪,“能再来一口吗?师尊?” 江寄雪却摇摇头,“不能。” 君临境追问,“为什么?” 江寄雪拍拍他的脑袋,“再来一口你就死了,傻瓜。” - 但君临境爽了还没两天,自从上次走后就一直没登门的宋轻舟又来了。 这次不是他自己来的,他是跟着江墨行来的。 江墨行一进绿野阁就怒气冲冲,“江寄雪,你给我出来!” 江寄雪从书房走出来,看着一脸怒火中烧的江墨行,“哥?” 第67章 江墨行大步走上去,二话不说,扬手一掌,“啪”地打在江寄雪脸上,他这一掌打得很重,江寄雪被打得身体微慌差点摔倒,被跟在他身后的君临境抱住。 君临境也懵了,先是低头看了眼江寄雪的脸,见江寄雪红着眼,颊边肿起来,他气得上去跟江墨行理论,“你凭什么上来就打人!” 江墨行看见他,眼里都能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扬手一掌,又给了君临境一巴掌。 君临境当场就怒了,扑上去就准备跟江墨行一决胜负,“你敢打我?” 江寄雪连忙抱住他,“君临境!你别冲动!” 江墨行一看这场面,气得大叫一声,“好啊,当我面就敢搂搂抱抱是吧?来,你跟我说说你们俩什么关系?” 江寄雪和君临境闻言都是一怔,两人这才知道江墨行今天这顿火出在哪里。 江墨行气得手指发抖,指指君临境又指指江寄雪,头上冒火,“我说怎么我年初就跟你要人,一直拖到现在都不给,你们,你们师徒俩……江寄雪!立刻把他送走,这次必须把他送走!” 君临境一开始觉得江墨行和江寄雪一点都不像亲兄弟,两人没什么共同点,现在他倒是发现了这兄弟俩的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气性大,一遇到事先给自己气个半死。 江墨行正在气头上,处在暴怒边缘,看起来随时会打人,君临境把江寄雪护在身后,上前理论,“我不走,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这又不是你家!” 江墨行冷笑两声,气得都想跳起来骂他,“这就是我家!你小子给我睁眼看清楚,这就是我家!” 你不仅住我家,吃我的喝我的,还他妈想睡我弟弟! 就没见过这么连吃带拿的! 眼看着江墨行还想动手,一直在背后邪笑的宋轻舟也不得不站出来,他拉了拉江墨行的袖子,“江大哥你别生气……”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墨行转身一巴掌打在脸上。 宋轻舟当场就懵了,捂着脸道,“大哥,我是自己人啊。” 江墨行哪管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他处在一种家被偷光的愤怒里。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挨我一巴掌! 第59章 江寄雪推开君临境站出来,平静地看着江墨行,“哥,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不防把话说清楚,我不会把君临境送走,我要和他在一起。” 江墨行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两下,差点被气晕过去,“你闭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是师徒啊!师徒犹如父子,你们这样简直逆人大伦!” 君临境毫不在意,“那又怎么了?我喜欢师尊,师尊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又不碍别人什么事。” 江墨行现在看到君临境就烦,“我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看到你,我真后悔,恨不得砍死我自己,那么多皇子,我当初怎么就偏偏选了你给他当徒弟呢?” 是的,君临境还是江墨行选的,江寄雪身为东府少君,小小年纪名满京城,但迟迟没有收亲传弟子,好多人盯着这个位置,江墨行想,就江寄雪这个性格,要真收个家世地位都很好的世家子弟或者皇子,比如穆子煦那样的,对方非得被他打残不可,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事。 于是精挑细选,选了个母妃身份低下,平时存在感又很低的君临境,想着这种身份,既有皇室的名头又好拿捏,正适合江寄雪,于是强塞给江寄雪当徒弟。 江郎妙计安天下,陪了弟弟又折兵。 江墨行悔得肠子都青了,“必须把他送走,要么跟我去兖州,要么让他离开东府,江寄雪,你不能再这样错下去了。” 君临境站在江寄雪身后,不服气地跟江墨行对峙,“我不走,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我还没拜你为师呢!我听我师尊的,不听你的。” 江墨行嘲讽他,“就你也敢跟我叫板?你师尊也得听我的!我让你走你就得走。” 说完,得意地看着君临境。 君临境微微眯起眼盯着江墨行,突然哼得一笑,低头捧起江寄雪的脸,吧唧一口就亲了上去,这种情况下,江寄雪被亲得有点懵,眨着眼愣在原地抬头看着他。 “啊!!!” 欺人太甚啦!对面的江墨行像个火药桶似的被瞬间点燃了,大叫一声,五官狰狞地冲上来就要揍死君临境。 这个时候怎么能怂呢,君临境也冲上去,一副要跟江墨行同归于尽的架势。 最崩溃的是江寄雪,他谁也拦不住,只好扑上去抱住江墨行,呵斥君临境,“你干什么!你打得过吗?快跑啊!” 君临境肯定打不过江墨行的,江墨行无论是给他一个右鞭腿,还是一个左正蹬,他都挨不住,虽然他留下也只会让场面更乱,但这个时候丢下江寄雪自己一个人跑,实在太说不过去。 江墨行被江寄雪抱得紧紧的,目眦欲裂,“好啊你,江寄雪,你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江寄雪求情道,“哥你放过他吧,他毕竟年纪还小,你打他也胜之不武。” 江墨行近乎咆哮道,“他小你也小?你放开我,谁要跟他比了?我今天先给他腿打断,再给你腿打断!” 江寄雪没办法,看向愣在一旁的宋轻舟,“宋轻舟!带他走!” 宋轻舟也没想到场面竟然能闹成这样,只好强行带着君临境离开了绿野阁。 江墨行猛得推开江寄雪,他怒火中烧,胸口起伏着,以一种极其失望的目光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被他盛怒下打了一巴掌,颊边红肿着,他长得白,看起来就更严重,冰雪一样的皮肤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看起来可怜极了。 江墨行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又心疼又生气,“他不走,你就走,从今天起,你住在我的千筠廊,等我什么时候给他弄走了你再搬回来。” 江寄雪没办法,只好暂时搬出绿野阁,被江墨行关在千筠廊禁足起来。 千筠廊也在东圣府内院,离绿野阁只有两片竹林的距离,但这种重要场所,都有主人设置的结界,千筠廊的结界很特别: 君临境与狗不得入内。 - 解决了江寄雪,江墨行就开始着手解决君临境。 他去找江大海,先是要求把君临境逐出东圣府,结果江大海不同意,还是那套老说辞,“我觉得临境殿下挺好的啊,又聪明,又好学……我挺喜欢这孩子的,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送他走?” 江墨行不想把事情捅到江大海面前,跟江寄雪一样支支吾吾,“他哪里招人喜欢?他就是看着还行,爹你别被他骗了,反正……得把他送走。” 江大海感到奇怪,他狐疑地看着江墨行,心里纳闷,为什么他这两个儿子,一个两个的只要一提起君临境,就都是这么一副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的模样? 这个君临境到底有什么魔力? “当时不是你把他选进来的吗?应该对他很满意啊,怎么现在变了?” 江墨行道,“谁对他满意了?我一看就知道这小子不简单!” 江大海道,“可他到底是个皇子,你要赶走他,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还不能伤了皇室的颜面,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一定要赶他出府呢?” 请神容易送神难,江墨行只好道,“既然没办法逐出府,那就让他跟我回兖州吧,总之不能让他继续留在绿野阁。” 江大海沉黑的目光看着江墨行,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看上君临境了,想跟你弟弟抢徒弟,这可不行,他就这一个徒弟,你实在不行去其他皇子里挑一个。” 江墨行气得几乎要当场喷出一口血来,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回应江大海——你肯定老糊涂了,你再这么糊涂下去,就等着给你小儿子准备嫁妆吧! 江墨行觉得他爹也靠不住,气冲冲地走了。 - 但江寄雪毕竟身份特殊,很多重要的场合需要他的出席,江墨行不能真的把他禁足起来,比如钦天监的祈雨仪式。 这个隆重的仪式已经准备了半个月,四个都护府都要参加。 君临境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自从江寄雪被江墨行带走,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再见面,他们两个刚刚捅破窗户纸,正处在一段恋爱关系中最火热,最新鲜的阶段,一天不见都心痒难耐,结果被活生生分开这么多天,两人早就按耐不住。 他知道,江寄雪一定会出席钦天监的祈雨仪式。 君临境和谢运一大早就在祈安殿相遇,两人站在天罡台的石柱旁,看着四府众人围着祈雨的大阵忙忙碌碌。 君临境问,“求雨求谁龙王吗?” 谢运摇摇头道,“我也不懂,我来之后这还是第一个大旱之年,之前没见这些人举办过什么求雨仪式。” 君临境不免有些怀疑,“难道真的能求来雨?这又是什么原理?” “当然能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君临境和谢运回去去看,见宋轻舟正踏着祈安殿前的玉阶走上来,“钦天监虽然求雨不多,但为数的几次都成功了,以我看今天这个情况,大概也会成功。” 第68章 宋轻舟说着,一脸认真地仰头看向天空。 今天天阴得很沉,但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只是不下雨,天空是浅灰色的,可以看到云层像烟雾一样缓缓流动,空气中也很湿润,还刮着微微的南风。 君临境到现在也不能原谅宋轻舟,冷冷斜了他一眼,“巧合吧?” 谢运问道,“他们开坛求的是谁?” 宋轻舟道,“当然是云呀。” “云” 君临境和谢运顿时瞪大眼睛,齐齐看向祭坛。 宋轻舟一摆手,道,“啊,应该就要开始了,一起去看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三人一起来到求雨的祭坛前,祈按殿正门前的地面上画着一个巨大的怪异纹路,标着各种方位,而祭坛前放着一堆麻袋,每只都装得鼓鼓囊囊,不知道是些什么,江大海正在跟一群人讲求雨的流程。 君临境把目光投向江大海的身后,江寄雪一身紫色少君袍,正和江墨行站在一起。 远远的,两人对上彼此灼热的目光,君临境感觉自己心跳快起来,他一看到江寄雪,就心跳加快,心里甜丝丝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 江寄雪也对着他笑,两人隔着人群,互相看着对方,目光都黏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一个讨厌的黑影慢悠悠挡在江寄雪面前,隔开了君临境的目光。 江墨行阴沉着脸,压低眉头,凶恶地盯着君临境。 君临境对他翻了个白眼,心率瞬间就降了下去。 江墨行瞪了眼君临境,又回头瞪江寄雪,警告他道,“看什么呢?你们俩眼里的火星子都快溅我身上了,你今天跟着我,哪里也别想去。” 江寄雪垂下头不看他,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江大海给众人讲解祈雨的阵法,“这次开坛,我们用天风姤阵,这次阵法要足够强,范围从京城向外扩散,尽量覆盖整个中原地区,所以需要几位府君亲自来开阵。” “守辰大人来守阵眼,玉阳和灵玑负责护阵……” “北地旱情紧急,万万生民的身家性命就交托在我们手中,这次求雨一定要成功。” 江墨行认真地听着,他对身后的江寄雪道,“我们两个负责护阵,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明白吗?” “……” 结果并没人回答他。 江墨行回头,见原本站在他身后的江寄雪消失了,他心里一空,扭头朝周围扫视一圈,果然在人群后面的石栏旁看到了江寄雪和君临境站在一起的身影! “江寄雪!你给我回来!” 第60章 在江大海滔滔不绝讲求雨阵法的时候,君临境的目光就一直在江寄雪身上。 他看着江寄雪站在江墨行身后,趁着江墨行不注意,悄悄往旁边挪开,穿过人群,最后直直地朝他飞奔过来,整个人都显得特别雀跃。 君临境也朝江寄雪飞奔过去,两人在阵法外侧的石栏旁相遇,在对方面前站定。 几天没见,他看着江寄雪,乌黑浓密的弯发,漂亮精致的五官……他觉得现在的江寄雪就像是刚刚被水洗过一遍一样,清亮,新鲜,浑身散发着一种崭新的,很有冲击的,非常诱人的气息,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他恨不得当场就抱住江寄雪,尽情地亲吻他。 江寄雪也看着他,目光很有侵略性。 太兴奋了,两个人注视着对方,忍不住傻笑起来,他们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但好像什么也不用说,光是能看到对方近在眼前,那种甜蜜快乐的感觉就足以让人满足。 他笑起来怎么那么甜呢?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他觉得头脑有点发热,心想,该开口说点什么,于是他问江寄雪,“师尊,你这些天还好吗?都在忙什么?” 江寄雪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看着君临境傻笑有点不符合身份,敛了敛笑意道,“一直在准备祈雨仪式,你呢?” 君临境道,“我没什么事,一直在想你。” 江寄雪盯着君临境,大庭广众之下,再汹涌澎湃的情意都只能通过目光来传达,如果目光有实质,君临境看向江寄雪那直白强势的眼神简直能当场扒光他。 江寄雪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突然问,“你……最近没有练习御术吗?撒豆成兵还是要练的。” 君临境,“……” 师尊,这种时候查问功课会不会有点太破坏氛围了? 为了能让江寄雪自在点,他只好收回目光,转向阵眼正中的那堆麻袋,他问道,“阵眼中间的那些麻袋里装的是祭品吗?” 江寄雪看了眼那堆麻袋,“算是吧。” 君临境奇怪道,“是什么祭品?看起来不像牛羊类的肉啊?” 江寄雪道,“是盐。” “盐” 君临境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所以,我们这次求雨的阵法,就是要把这些盐打到天上去” 江寄雪点点头。 君临境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江寄雪看着他,“怎么了干什么这副表情” 君临境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原来你们管这个叫开坛求雨” 江寄雪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对啊,那要不然叫什么?” 君临境,“人工降雨……” 江寄雪闻言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个说法也很贴切,道,“意思都差不多。” 君临境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超前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江墨行的一声爆喝,两人一起回头看过去,就见江墨行顶着一张阴到极致的脸,大步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江寄雪明显有点慌,君临境一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揽在自己怀里,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江墨行。 直到江墨行来到两人面前,他只是淡淡瞥了眼君临境,便把目光投向江寄雪,那目光透着冷到骨子里的失望: 唉,男大不中留啊~ 江寄雪在他深沉的目光压迫下,慢腾腾朝江墨行走过去。 江墨行冷哼道,“我一眼没看住你就过来找他?俩人聊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来跟我说说。” 江寄雪如实道,“我只是过问他最近御术学得怎么样。” 江墨行冷笑,“呵呵,只要有我在,从今以后你们两个休想再单独见面。” “……” 江寄雪犹豫片刻,偷偷瞧了眼江墨行的脸色,“三天见一次?” 江墨行面色一寒到底,“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要不然我再给你们俩搭座鹊桥” - 江墨行说到做到,后面的一个月,他真的把江寄雪看得死死的,让这对热恋期的师徒二人愣是一面都见不到。 别人异地恋起码还能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呢,他们同在东府,却连句话都说不上,这种明知道对方近在咫尺,但却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感觉异常煎熬。 一个月后,两人终于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消息是谢运带来的,君临境每天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谢运实在看不下去他们这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苦情戏了,“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和你师尊见一面。” 君临境闻言顿时精神一震,双目如星地看向谢运,“什么办法?” 谢运被他的反应吓一跳,“最近皇宫死了一名宫女。” 君临境,“怎么了?” 谢运道,“是被吓死的。” 在君临境好奇的目光中,谢运继续道,“这名宫女应该是昨夜子时前后死的,等今早负责洒扫宫道的内监发现她时,她的手足已经僵硬,双目大睁,神色狰狞扭曲,口鼻和耳道都有出血,像是被吓死的,因为被吓死的人心跳会加快,最终五脏六腑都会被狂暴冲撞的血撕裂,然后窒息而死。” “大家都觉得这名宫女,极有可能是在昨晚值夜的时候,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所以才被吓死了。” 君临境问,“她死在什么地方?” 谢运道,“在含凉殿旁的宫道上,不过从这名宫女的死状来看,她死前应该有过一段急跑,推测是从周围哪个宫殿里跑出来的,最后在到达含凉殿的时候,被什么东西追上了……或者又遇到了其他什么情况,然后被活活吓死,陛下因此害怕宫中闯进了什么可怕的鬼怪,所以命四府一起调查此事,我知道,你师尊也会去。” 君临境听着谢运的话,有些疑惑,“可皇宫不是有北庭府布下的否山阵吗?守备应该很严密啊?不会有什么鬼怪能进得去吧?我倒是觉得,如果这宫女真的是被鬼怪吓死的话,很有可能那东西本来就在宫里。” 谢运赞同地道,“我也这样想,大概是和上次栀妃一样的冤魂” 君临境思索着道,“冤魂如果不借助外力,或者什么邪术,连显形都很困难,对人更造不成什么伤害,上次栀妃作祟,也只是令附身的琴发出声响而已,如果是在宫中使用邪术,不可能避过否山大阵,可以做到在否山大阵中把人吓死这种事,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不简单。” 第69章 谢运道,“我暂时还想不到究竟什么鬼怪可以有这种力量,可以躲过否山大阵的鬼怪,就更加让人担忧。” 君临境道,“所以,四府什么时候去调查?” 谢运道,“今晚。” - 当晚,一轮圆月高挂当空。 皇宫,含凉殿旁。 江寄雪,江墨行,君临境,谢运四人正聚在殿前,一个月没见的师徒二人终于见到了对方。 月光洒在宫殿前后,像是蒙了一层银霜,月光下,江寄雪一头弯发,皮肤白得发光,周身像月亮一样泛着一层清冷的光晕,太久没见,君临境再次看到他,觉得他漂亮得都有点梦幻了,目光渴望地盯着江寄雪。 江墨行看到君临境的眼神,简直如临大敌,把江寄雪挡在自己身后。 今晚来的人很多,除了他们四个,还有北庭府的穆乘风和穆子煦,以及西府观月府君宋鹤眠和宋轻舟,加起来一共八个人。 其中江寄雪,穆乘风,穆子煦三个都冷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 东圣府和北庭府关系确实不怎么样,几个人站在一起都不说话。 江墨行最先开口,对宋鹤眠道,“宋伯父,不知道你对这宫女的死有什么看法?在宫里发生这么严重的怪事,简直闻所未闻,会是什么东西所为呢?” 宋轻舟的父亲宋鹤眠,是所有人里最平易近人的,和宋轻舟很像,笑呵呵的样子,跟每个人都能聊上两句,“这个我现在也不清楚,还是先把皇宫搜查一遍才能判断,江大公子,不如就由你来安排吧。” 江墨行道,“晚辈浅薄,猜不出是什么鬼怪,今夜前辈在此,但凭吩咐便是。” 宋鹤眠提议道,“我看大家还是分开行动,那名宫女虽然是在含凉殿死的,但鬼怪却可能藏在宫里的任何地方,我们先把皇宫搜查一遍,我和轻舟一起去搜查第一道宫门,东西朝堂和御桥附近。” 江墨行道,“那我和寄雪来搜查第二道宫门,含元殿到宣政殿之间。” 皇宫一共有三道宫门,分为前朝和内庭两部分,第一道宫门外有御桥和左狼卫仗院和右狼卫仗院,进宫门后便是东朝堂和西朝堂,第二道宫门也属前朝,经含元殿到宣政殿之间,主要官署都设在这里,过了第三道宫门,就是内庭部分了。 内庭比前朝要大两倍,宫殿建筑也更错综复杂,由太液池隔开南北两部分。 四人很快议定各自搜查范围,便不再废话,四散搜查起来。 江墨行不敢和江寄雪分开搜查,他几乎全程紧盯着江寄雪搜查完了一整座宣政殿,不仅要随时防着江寄雪会溜走,还要分心搜查宫殿内的异象,他明显有点力不从心。 江寄雪贴心地道,“哥,你专心搜查吧,事关皇宫安危,我知道孰轻孰重。” 江墨行回头看着他,见江寄雪一脸正色,目光里透着对他的关心,他放开江寄雪,“算你还有点良心。” 江寄雪又道,“含元殿我们分头搜吧,搜完尽快去跟其他人汇合。” 江墨行考虑了一下,他们两个一起搜确实太慢了,看着江寄雪沉静可靠的样子,江墨行最终道,“好,但要是被我发现你又去跟那小子见面,我这次绝不轻饶。” “哥你放心。” - 和江墨行在含元殿外分开行动,江寄雪目送江墨行走远,他转身朝大殿外偏僻处走去,刚走到转角,果然在另一侧昏暗处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君临境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光,在两人视线相遇的瞬间就朝他扑过来,紧紧抱住他,力气之大,江寄雪感觉自己都要生生被他折断了,君临境低沉沙哑的声音贴在他耳边,“想我了吗?” 江寄雪也抱紧君临境。 君临境埋首在江寄雪颈间,闻着他衣襟上那股熟悉的,令人陶醉的味道,江寄雪埋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君临境密密地吻着他颈间细嫩的皮肤,尖尖的犬齿擦过,引得江寄雪一阵战栗,他追问,“有多想,是不是像我想你一样?” 江寄雪被他撩拨得细细抖着,开口都带着颤音,“每天都在想。” 君临境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满意,他低头,一口咬在江寄雪的侧颈上,江寄雪一震,拼尽全力想要推开他,“别咬在这种地方!君临境!” 君临境不听,直到感觉江寄雪真的要生气了,才松开他,垂着黑漆漆的眼睫看着江寄雪,“我最近有好好在练御术,每次想你,都去你的房间,我好几次在千筠廊外等你,希望看到你出现,但一次也没看到……” 他说到这里,江寄雪已经心软下来,抱着君临境亲吻他,他们太久没见,这么多天积攒的思念根本克制不住,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湿润的唇舌磨蹭着纠缠在一起。 分别以来的痛苦和思念,都在这一个吻中爆发出来,他们恨不得把对方吞进肚子里一样发狠地吻着对方,但这时候亲吻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们,任何拥抱抚摸都像是隔靴搔痒,君临境松开江寄雪,粗喘着埋首在江寄雪颈间,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领口,“师尊,要进去吗?” 江寄雪浑身发热,他往旁边看了一眼,那是含元殿侧门,里面是用来藏书的小殿。 进去?为什么要进去?有什么事是不能在这里做的? 不过根本没等江寄雪回答,君临境就弯腰抱起江寄雪,把被他亲得温热柔软的身体顺势往肩上一抗,大步朝殿内走去—— 第61章 君临境一脚踢上殿门,抱着江寄雪的两条腿,把他悬空抵在门上。 江寄雪好像不太适应这个姿势,两手撑着他的肩膀,有点局促。 殿内光线昏暗,他们看不太清彼此的脸,但是对方的心跳,体温,呼吸,身体的味道和触感都融在一起,两人都出了汗,湿腻腻的胸膛紧贴着,蒸出来的味道却甜腻腻的,一呼一吸间,那种炙热和躁动,与大殿内的陈旧阴冷极为不符,反而使氛围更加缠绵悱恻起来。 君临境仰起脸,逼近江寄雪,两人鼻息交缠,他轻轻吻上江寄雪,很温柔地含着他的唇瓣,缓缓地吸吮,慢慢加深,直到江寄雪彻底放松下来,两臂环上他的脖子。 他腾出一只手,环紧江寄雪的腰,那细瘦的腰肢被他揽在臂弯里,他一只手就能把江寄雪的侧腰攥住,很难想象一个男人的腰摸起来也能有这样柔韧纤细的触感,他攥住江寄雪的侧腰猛得一捏,江寄雪轻哼一声,立刻软得一滩水一样挂在他怀里。 他这才开始解江寄雪的衣襟。 江寄雪呼吸急促,领口衣襟散乱,从敞开的衣领看过去,胸口的皮肤上闪着莹莹的汗渍,手感一如白玉一般光滑细润,他手移向肋下........大手捏着江寄雪薄薄的胸肋......他感觉江寄雪在他手里细细地战栗,呼吸渐渐不稳。 他松开江寄雪的唇,黑暗中,炙热的目光像狩猎的狼一样明锐地盯着江寄雪。 江寄雪胸膛挺了挺,把自己送向他。 君临境另一只手松开江寄雪的腿,任由他滑落下来,然后用一条腿抵上去,江寄雪几乎半坐在他那条腿上,不安地夹紧他。 两人都在欲望的边缘摇摇欲坠。 ........................... 他们交颈相拥,混乱颠倒的喘息就浮在对方耳边。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感觉他们一起漂浮在汹潮澎湃的海面上,随着激烈的风暴沉沉浮浮,江寄雪柔美的身体在他怀里不断绷紧,君临境知道他要不行了。 ...... 江寄雪腰身一颤,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舒适的呻吟,歪在他怀里。 君临境笑他,“你怎么这么快?” 江寄雪气得不行,趴在他肩膀上咬了他一口。 君临境心里胀得难受,他咬着江寄雪的耳垂,啯弄舔舐,大手抚摸着江寄雪的脊椎骨慢慢往下划,感受到江寄雪细细地战栗,在他的撩拨下难耐地扭动着身体。 “师尊,让我试试吧。” 江寄雪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很久没说话。 君临境的声音低柔,近乎诱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喜不喜欢呢?” “我会让你舒服的。” “师尊~” 他很久没用这种语气跟江寄雪说话了,嗓音清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江寄雪下巴绷紧,终于点了点头。 君临境心里狂喜,其实他完全在骗江寄雪,他根本不了解这种事真正发生的时候到底感觉如何,毕竟他一个正经男高,对如何让另一个男人怎么舒服怎么爽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他对此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那本跟他一起穿越过来的卷轴,但那本卷轴显然不是什么靠谱的东西,里面写的很多事恐怕都不可信,比如里面就曾直白地写过,江寄雪会在极度愉悦的时候会出水?书里管这个叫极品炉鼎体质? 神经啊,这一看就很离谱好吧! 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如果不试一试,他怎么知道这种事究竟体验如何呢?他也不是有心要骗江寄雪,毕竟这种事,他也不能先拿别人试一试,确定没问题,再来跟江寄雪试一试吧? 第70章 君临境的指腹是有点粗糙的,他总跟谢运混在一起,两人闲着没事就是敲敲打打,搞各种没什么大用的小发明,免不了磨出些薄茧。 江寄雪紧抓着他后背的衣服,两腿颤得厉害。 君临境问,“可以吗?” 江寄雪气息不稳,“……嗯。” 君临境把江寄雪从自己肩膀上移开,捏着他的下巴把他按在门上,他要看着江寄雪,把他的每一丝神情变动都看在眼里。 “这里吗?” “还是这里?” “是这里对不对?” 江寄雪紧咬下唇,眉头一时紧蹙,一时舒展,两眼泛着水光,颊边是不正常的酡红,目光迷离地看着他。 “力道呢?” “嗯…嗯…” 君临境坏笑着,“这样呢?” 江寄雪,“嗯!” “快一点?” 江寄雪一开始还能忍着,后来断断续续发出轻吟,握紧拳头轻轻咬在嘴里,神色说不上愉悦还是痛苦,他没经历过这种事,很明显还有些不适应。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江寄雪立刻紧张起来,身体无意识收紧。 君临境“嘶~”了一声,放开江寄雪,任由他缩在自己肩膀上抱紧自己,只专注手里的事,“师尊,你最好咬紧牙关别发出声音哦,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好被人看见。”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来到两人身后的殿门外。 一个内监问,“你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吗?” 另一个回答,“什么怪声?” “这门是不是在抖啊?” 江寄雪紧紧扒在君临境身上,他抖得厉害,身体越来越烫,两腿夹紧君临境。 君临境却丝毫不顾及江寄雪的处境,不仅不放慢速度,反而下手更重。 江寄雪不知道君临境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想求君临境温柔一点,但根本不敢开口,因为一旦松开牙关,就不知道会从嘴里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他剧烈地颤着,身体收尽,再收紧,两手抓紧君临境后背的衣衫。 另一个道,“被风吹的吧,宫里门老旧了都这样。” 然后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君临境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好像江寄雪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 最后,江寄雪猛颤着,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然后整个人一松。 君临境感觉手里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骨头,突然化掉了一样,软绵绵地歪在他怀里,他抱着江寄雪,像抱着一朵柔软的云。 江寄雪已经说不出话,他余韵未消,目光涣散,浑身无力,君临境一手捞住江寄雪滑落的身体,另一只手抽出来,月色下,他指尖泛着清亮的银光。 君临境捻了捻,他的世界观再次受到重创,他吻着江寄雪汗湿的额头和侧脸,帮他平息。 等江寄雪回过神来,君临境拍了拍他,“转过去。” 江寄雪刚刚缓和下来的神色又紧张起来,湿润的紫眸深处藏着些恐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被君临境掀翻过去,抵在门上。 君临境扳着他的下巴,低头看着他红润的脸颊,和隐隐含着泪光的眼睛,从身后贴紧他,“放松点,师尊,你刚刚感觉应该很不错吧?” 他把江寄雪浓密的长发撩到胸前。 江寄雪的神色很奇怪,是那种好像即将被人往要命的地方捅一大刀,但他又不能阻止,只能心甘情愿被捅,所以毅然决然英勇就义准备慨然赴死的表情。 君临境只觉得江寄雪身体绷得太紧,他试图通过抚摸亲吻来帮江寄雪缓解这种紧张,他从后面抱住江寄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摸,江寄雪就越绷越紧。 这样根本不行,君临境有点恼火,“放松,师尊,你不能只顾自己爽吧?” 就在君临境束手无策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江墨行的声音: “阿雪!” 在这种时候听到江墨行的声音,君临境瞬间精神起来,但他也在同时发现,江寄雪竟然在这一瞬间突然放松下来。 君临境,“……” 江寄雪重重吐出一口气,回头对君临境道,“不能被他发现你在这里,你从那边的侧门走。” 君临境摸着江寄雪的脸,他感觉自己很兴奋,明明两个人正大光明在一起,现在却有一种在偷情的刺激感。 “师尊,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江寄雪握着他的手,掌心很热,喘息不匀,“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快走吧。” 君临境低头亲了他一口,慢慢隐入黑暗里。 等确定君临境已经安全离开,江寄雪才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从正门走出去,刚走出殿门,就见江墨行从不远处走来,“你搜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江寄雪摇摇头,“这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江墨行从不远处走过来,月光照亮两人的样子,江寄雪看到江墨行脸色铁青,盯了自己一眼,然后转向旁边的殿门,“他在哪里?” 江寄雪心里一沉,“谁?” 江墨行严厉的目光看向他,“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吗?” 江寄雪想起什么,抬手捂住自己的侧颈,但问题根本不出在这里,他汗湿的额角,红润的脸颊,泛红的眼角,和明显不正常的唇色,以及凌乱的衣衫,浑身散发着情欲抒发后餍足的气息,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江墨行走到殿门前,一脚踹开殿门,大步走进去,他在里面找了一圈,江寄雪一直紧张地跟在他身后。 最终,江墨行什么也没找到,气得一脚踢翻面前的一个木凳。 江墨行发完脾气,压抑着怒火问江寄雪,“我以为让你和他分开一段时间,你就能冷静下来,头脑清醒一些就能重新审视你们的关系,没想到把你们分开这么长时间,非但没让你头脑没清醒,还给你们添了把火是吧?他把你弄成这样拍拍屁股就走了?” 江寄雪刚被搞完,身体还有些不适应,脸色难堪地站在原地。 江墨行越想越气,“我这次饶不了他!” 江寄雪道,“还是正事要紧,哥,我们先去和其他人汇合吧。” 江墨行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正事?” “……” - 兄弟两人搜查完含元殿,便重新回到一开始和众人碰头的含凉殿汇合。 等他们到的时候,发现其他人早就已经等在那里,君临境抱臂站在角落,眉眼沉黑,目光却很明亮,看上去心情好极了,年轻英挺的面孔就显得格外招眼。 江墨行看了,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给这小子一拳。 可除他之外,其余众人看上去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江墨行走上前,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宋鹤眠道,“九仙门又死了一名内监,和昨夜死去的宫女死状一样,我们正在等你们两个回来,一起去看看。” 江寄雪和江墨行同时一惊,两人相视一眼,再也顾不上别的,和其他人一起朝九仙门赶去。 第62章 九仙门位于皇宫西侧,在仙居殿和沉香殿之间。 那名死去的内监就歪倒在九仙门宫门旁边,上半身靠在宫墙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脸上的神色惊恐扭曲,眼球充血往外凸出,恐惧地大张着望着自己前方,眼睛口鼻都有出血,看上去异常骇人。 八人围着尸体看了一会儿,宋鹤眠首先开口问道,“这内监的尸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站在一旁的另一名内监道,“就在刚刚,宫中龙卫巡逻时经过这里,发现了尸体。” 四位府君里,以北庭府穆家家世最为显赫,以东圣府江大海最得圣心,但要论起威望,宋鹤眠长袖善舞又颇有功绩,听闻他之前在多地任职,办过很多大案,深得民望,所以要论四个府君个人政绩的话,要以西府观月府君宋鹤眠为首。 相比起来,穆乘风自恃身份,谢运可以忽略,东圣府江寄雪和江墨行又资历太浅,所以八个人聚在一起,自然以宋鹤眠为首。 宋鹤眠看着尸体道,“从死状看来,和昨夜那个一样。” 江墨行道,“看来这东西凶性很大,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连杀两个人了。” 江寄雪不语,默默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查看尸体上留下的伤痕,君临境跟在他旁边,发现这名内监指尖上沾着些白色的东西,于是指给江寄雪看,“师尊,他手指上这是什么?” 江寄雪眉头一皱,捏着内监的手腕,把尸体的指尖靠近鼻子闻了闻,面色略有松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君临境见他神色,也跟着闻了闻,“有股奇怪的味道,是一股清淡的奶香味。” 江寄雪用手指捻了下那内监指尖上的白色痕迹,道,“是酥油灯的灯油,干了之后黏在了她的手指上。” 江墨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后,“酥油灯这人是哪个监的?” 第71章 一旁站着的内监道,“是内仆监负责点灯的,和昨夜死的宫女一样。” 江墨行这时候已经顾不上管江寄雪和君临境,“酥油灯只有太后的佛堂在点,昨夜死的宫女是在含凉殿附近发现的,今夜这个内监又在九仙门,这两个地方,都离太后所住的寿康殿不远,难道那东西藏在寿康殿” 众人都是一惊。 太后是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如果怪物藏在她的宫殿,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穆乘风却道,“寿康殿我刚刚已经搜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但这内监死在九仙门,而且才死不久,难道刚刚搜查的时候,就没人发现这边的异常吗?四府一齐出动,竟然在眼皮底下发生了第二起命案。” 九仙门位于太液池西南方,在刚刚分配的搜查范围中,属于江寄雪和江墨行负责的区域,穆乘风这席话,是在暗指这名宫女的死,是江寄雪和江墨行的责任。 江寄雪面色平静,道,“这名内监和昨夜宫女的死状一样,也是死前经过一段急跑,那么,很有可能是从别的地方遇险,跑到了九仙门,既然从他指尖上发现线索,不防诸位一起再去搜查一次寿康殿,袭击宫女的东西究竟藏身何处,要查了才能有定论,与其在这里胡乱揣测,不如尽快去查。” 穆乘风哼了一声,率先朝寿康殿的方向走去。 八人又一同来到寿康殿。 寿康殿作为太后的寝殿,虽然位于皇宫最僻静的角落,但建筑却最为巍峨壮观,气势雄伟,宫院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火气。 因太后信佛,所以在宫院中另建了一座小佛堂,用来摆放佛像。 八人经过请示,顺利来到寿康宫内,这次众人不再分配任务,而是很有默契地四散开来,各自搜寻异常。 那名内监手上沾着酥油灯的蜡油,很有可能是在佛堂时沾到手上的,所以江寄雪径直朝佛堂走进去。 进入佛堂,眼前是个巨大的须弥座,上面放置着一尊三丈多高的金佛,两旁还有两尊小一些的,满堂都是灯烛,映在金子做的佛像上,整个佛堂都金光闪闪金碧辉煌。 跟着江寄雪一起进来的,还有君临境,宋轻舟,谢运。 众人在佛堂内四处查看,江寄雪却只盯着最中间的那尊大佛。 君临境见他神色凝重,紫色的虹膜上浮着一层异样的神彩,于是靠近江寄雪问道,“师尊,你是觉得这佛像有什么问题吗?” 江寄雪依旧仰头看着金佛。 君临境也看向佛像,只见这佛像高高坐在正中,神色肃穆,嘴角似乎带着微笑,但仔细看好像又没有,一双眼睛倒是雕刻的传神,微微敛着,嘴角上扬,慈眉善目的样子,似乎在注视着屋内的所有人,明明是一副慈爱的样子,却看得人心里发寒。 江寄雪眼神冷厉如刀,抬头望着佛像的眼睛,“要试试才知道。” 说着,他抬手就要朝佛像施法,却被宋轻舟及时叫下。 “哎哎阿雪——这佛像可不能随意毁坏,这是江南西道节度使陈清泉送给太后的寿礼,听说太后很喜欢,专门为他打造了这个须弥座,放在佛堂中间,要是坏了可不得了。” 江寄雪闻言收回手,慢慢踱步走到佛像前,伸手在佛像上敲了敲。 金子质地柔软,敲起来声音闷闷的。 君临境也好奇地跟着敲了敲佛像的另一条腿,佛像是盘坐的姿势,发出沉闷的声音。 谢运走上前来,两眼放光地道,“哇,这是实心的吧?这么大的一座纯金佛像,得多少钱才能铸成。” “金币十万两。” 站在众人身后的宋轻舟沉沉开口道。 谢运不由地感叹道,“怪不得敲起来这么好听。” 君临境疑惑地看他,“好听吗?” 江寄雪冷道,“人脂人铸出来的,当然好听。” 他这话里带着明晃晃的含义,其余三人闻言都沉默不语。 宋轻舟打圆场道,“陈大人家里本就是豪门大族,十万金币,应该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不至于去盘剥百姓,这金佛大概是他拿自己的私产铸成,给太后的东西,他用的钱怎么敢来路不干净呢。” 江寄雪手掌依旧贴在金佛上,神色平静抬头望着金佛的眼睛,声色冷脆,“他们永远也不会懂。” 君临境,“不懂什么?” “真佛不在金像里。” 君临境顺着江寄雪的目光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看到那金佛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 这佛相那双眼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好像无论人站在屋里哪个角度都会被他盯着一样,但现在君临境却觉得那佛像在看着他,和他对视着,目光相交,凝固在一起。 君临境扯了扯江寄雪的袖子,“师尊,这佛像好像在盯着我看!” 江寄雪闻言抬头看去,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脸色却变得异常古怪,透着一丝担忧,“先出去吧,你别待在这里。” 君临境觉得江寄雪反应有些奇怪,不解地问,“怎么了?” 他感觉江寄雪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江墨行在这时候走进佛堂,“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江寄雪却道,“没什么问题,我们出去吧。”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佛堂。 宋轻舟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佛堂内只剩下君临境和谢运两个人。 谢运走到君临境的身边,看着眼前豪气的金佛忍不住赞叹,“你说,金子这个东西,怎么无论在什么世界都这么珍贵呢?我什么时候能收到这么一份大礼就好了。” 君临境看向他,“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谢运道,“我想研究修士的身体构造,炁海是什么,经脉是怎么运行的,能不能人工制造出来,这些都是需要钱啊,我可太缺钱了。” 君临境道,“你要真研究这个,恐怕会得罪不少人,那些掌握着修行结丹资料的世家,和当权的统治者怎么会允许你把这些东西公布出来” 谢运道,“所以我在偷偷研究嘛,他们又没开启大航海时代,说不定大洋彼岸真的有个魔法世界,没准儿霍格沃茨都立校了,我们发展速度得跟上呀。” 君临境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找到这次杀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觉得这个金佛有问题。” 君临境看向两人面前巨大的金佛,“这东西八成来路不正,陈清泉这名字听着就不太对。” “一年清部长,十万金加隆。” 谢运道,“你觉得杀害宫女和内监的,就是这尊金佛” 君临境看着金佛点点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按照他们的说法,那个否山阵那么厉害,可以无视否山阵攻击的妖怪应该妖力很强大才对,而且还可能具备吞噬灵魂的力量,怎么一次只杀一个人?如果这尊金佛真的有问题,他应该要满足一些条件才能杀人,他杀人的条件是什么呢?” 谢运也跟着看向金佛。 那金佛依旧似笑非笑,目光似乎微微垂着,和二人静静对视。 佛堂里阒无人声,一片沉闷的寂静。 谢运突然“嘶”了一声,抱住自己的肩膀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这东西有点阴森森的,怪害怕。” 第63章 但金佛除了看起来吓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异常,八个人轮番查看,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天很快亮了,第一晚四府合力搜查,却什么都没查出来,还在眼皮底下又死一人。 皇帝大怒,在第二天朝会时斥责四大都护府怠忽值守,庸碌无能,原本就有问题的身体被气得一病不起,直接在朝堂上晕了过去,当天朝会就这样慌里慌张的结束了。 君临境回到绿野阁后,就一直觉得很困,他没多想,回到房间一头栽倒沉沉睡去,结果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身处寿康宫那间佛堂里,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佛堂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三个人。 在他左侧,离他最近的那人,是个穿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妇人,君临境隐约觉得这妇人眼熟,但没细看。 妇人左侧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君临境蓦得感觉背上一寒。 因为那人是他昨夜刚刚见过的那个内监——那个死去的内监。 此时那个内监并没有他之前看到时那么面目狰狞,还是副正常模样,只是低垂着头,很虔诚地坐在佛像面前。 内监的左侧,是个穿着宫装的宫女,也和内监一样,虔诚地坐在佛像面前。 君临境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连手指都动不了。 佛堂里很昏暗,正在君临境弄不清状况的时候,从佛像后面走出四个小和尚。 这些小和尚只有正常人一半那么高,皮肤白得吓人,都长得白净清秀,但脸上表情僵硬,僵硬得让人觉得恐怖的程度。 这四个小和尚一出现,跪在第一个位置的那个宫女便害怕地发起抖来,君临境正奇怪,就见四个小和尚每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剃刀,那刀细而锋利,带着一些弧度,闪着寒光。 第72章 四个小和尚僵笑着盯着那个宫女,嘴里念念有词,机械地道,“生人片......生人片......” 然后就朝那个宫女直直走过去,竟然开始活剐那个宫女! 那个宫女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君临境听得头皮发麻,他闭上眼睛,不断提醒自己,是在做梦,是在做梦…… 但惨叫声依旧没有停止,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君临境努力凝神,想要从梦里醒来,但直到那个宫女渐渐失去声息,他还是一动不能动地坐在佛像前。 就见四个小和尚收了刀,笑嘻嘻地退到佛像后,消失了。 君临境从这个梦中醒来后,惊魂未定,那种感觉那么真实,他竟然亲眼目睹了一场凌迟。 君临境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怪梦,结果并不是,第二天,他再次进入了那个梦境。 这次,那四个小和尚重新出现,僵硬地走到第二个内监面前,念念有词地道,“挖出……挖出……” 君临境浑身发寒,挖出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四个和尚站在那个内监面前,手里拿着两把带锯齿的小勺,活生生在挖那个内监的眼睛! 那个内监疼得脸都变形了,五官扭曲狰狞,变得跟君临境见到他的死状时一样。 君临境拼尽全力想要站起身,但身体却沉得像是块石头,依旧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直到内监两只眼睛被挖出,君临境再次从沉重惊恐的梦中醒来。 这一次,他终于意识到,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梦,或许和皇宫里那尊佛像有关。 但还没等他把这个消息告知其他人,就接到了荷女的急报,“临境殿下,刚刚宫里传来消息,太后昨夜暴毙,陛下令四府一起赶往宫中彻查,限期今天必须找到妖物,否则依照办事不利重罚。” - 就这样,君临境和谢运再次来到皇宫。 他们到时,其他四府众人已经在寿康殿汇合。 太后死在了自己的寝殿里,死状和之前的内监和宫女一样,都是七窍流血,面容惊恐,只不过因为她年老面容枯槁,所以看起来更加恐怖而已。 太后身份尊贵,遗容自然不能像宫女和内监一样被众人随意翻检,所以大家只围在一起,听江大海给他们讲述了太后的死状。 江大海道,“根据死状来看,太后和之前的两人一样,应该是被同一个妖物所害,这妖物太过凶残,今天必须抓到,请各位仔细搜查寿康宫,凡遇可疑之物,一律销毁,宫中不能再发生命案了。” 听闻了太后死讯的众人都是一副惊恐不解的样子,穆乘风怀疑地问道,“太后和昨夜内监是同样的死因是同一个妖物所害” 江大海点点头,严肃地道,“现在看来,是这样。” 穆乘风不可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什么妖物竟然能在否山阵中杀了太后。” 不仅仅是穆乘风,其他众人,诸如江墨行,宋轻舟,也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这妖物也太强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君临境看着众人惊恐的样子,疑惑地问谢运,“杀了太后怎么了?难道太后也是修士而且很厉害” 谢运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摇摇头,悄声道,“不是,他们有一种说法,叫法不可恃以制众,术不可施之于贵宗。” 君临境问,“什么意思?” 谢运道,“就是说,像太后这种高贵的人,本身便被一种巨大的福报庇护着,普通术法妖物是不能攻击她的。” 君临境嘴角一抽,怀疑地问,“真的假的?这也太封建迷信了吧?” 谢运道,“鬼你都见过了,还在乎这个?不过我觉得这个说法是对的,贵宗和当朝掌权的人,的确受到一种神奇力量的保护,不过这种力量也不是不能打破,只不过有些难罢了。” 君临境似懂非懂,“这么说的话,那白娘子传奇里面,许士林考上状元,法海就不能对他用法术,也是有依照的?” 谢运点点头,“考上状元也算是入了贵宗行列了嘛。” - 君临境犹豫再三,最终把这两天困扰他的那个怪梦告知了众人。 众人听后都非常惊讶,七嘴八舌地讨论原来那尊金佛才是妖物,只有江寄雪听到这个消息后神色大变,很是紧张地看着他。 君临境对江寄雪扬起一个轻松的笑,表示自己没事。 江寄雪穿过人群走到君临境面前,这么多人在,江墨行不好阻拦他。 君临境看着他紧皱的眉头,道,“只是做个梦而已。” 江寄雪脸色很差,他没头没脑地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君临境歪头困惑地看着他,“对不起什么?这和你又没关系。” 江寄雪垂下头,不再说话。 知道是金佛在作怪,众人便重新聚在佛堂里,可江大海亲自用通灵术试探,也没在金佛上发现一丝邪气。 江墨行跟在他身后,道,“怎么回事?这佛像我们昨天也查看过了,无论怎么试探,都没有任何邪气的反应,真奇怪,他现在也没有任何邪气或者怨气。” 江大海面容凝肃,“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怨灵,不止一个,金佛虽然被很多人的怨念附身,但因为有了佛的金身,又受了香火祭拜,所以通灵术对他不管用,要么打破他的金身,要么想办法超度亡灵。” 他们先是尝试了各种办法,符纸,阵法,雷击,火攻…… 但金子质地柔软,并不怕雷击火烧,被大力猛锤后几乎对金佛没有任何杀伤力,即使用火,金身融化后也能快速复原。 显然物理攻击对这东西完全不起作用,这种无视物理攻击,无法战胜,怎么杀都不死的妖物,超脱于物相之上,属于无相甲等。 江大海将视线落在金佛上,神情严肃地道,“看来只能超度了,不过超度的法事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完成,在此期间,藏在金佛里的怨灵依旧会继续对下一个目标出手。” 说到这里,江大海把目光投向君临境,“所以,临境殿下,你这三天很危险。” 江寄雪祈求地道,“父亲!” 江大海看了他一眼,“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避免,我知道一种民间流传的方术,或许可以试一试。” 江大海把江寄雪,江墨行,君临境单独叫到一起,给他们讲这个方术具体要如何施行。 大概就是君临境这三天要待在一个房间里,不能出去,房间只能有他自己一个人,房间四周要撒上一圈盐,只要盐不被破坏,君临境不离开房间,那么他就可以平安躲过怨灵的攻击。 江大海最后特意叮嘱他,“切记,无论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离开房间,我会找人在房间外守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会接近这个房间,明白吗?” 君临境点点头。 江寄雪立刻道,“就让我在外面守着吧。” 江大海道,“此术最关键的,就是守在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关系最好不要太过亲近,否则反而会给怨灵可乘之机,寄雪,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江寄雪固执地道,“我知道,但如果是别人的话,我更不能放心,这办法又不是万无一失,我不能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江墨行闻言,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江寄雪,“所以为什么你能保证你守着就一定没问题?” 江大海也板起面孔,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江墨行质问道,“如果有意外怎么办?你打算用你的命换他的命吗?” 第64章 场面发展成这样,君临境的处境就变得有点尴尬,人父子三个是一家人,他好像没什么说话的立场。 好在江寄雪注意到他的处境,没再跟江墨行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我有我的打算,不会以身犯险,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吧。” 江寄雪回头对君临境道,“我们回绿野阁,你待在我的房间。” 君临境也很担心江寄雪,他迟迟没有答应,“师尊,你有什么打算?” 江寄雪抬头看他,只问,“你走不走?” 君临境,“走!” 江寄雪牵起君临境,抬脚就走。 江墨行在两人身后大声呵斥,“江寄雪!谁让你走的?” 江寄雪回头看了眼江墨行,目光决绝,“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违逆过你的任何要求,但是今天这次,我没办法再听你的!” 说完,江寄雪牵着君临境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江墨行看着他们两个离去的身影,一脸冤枉地问江大海,“我对他提过什么要求?我不就要求过他这一次吗?” 江大海干咳了一声,假装没听见。 - 回到绿野阁后,君临境被关在江寄雪的房间,房间所有的门窗缝隙贴上密密麻麻的符箓,在房间四周撒下一圈盐。 以君临境现在的修为,辟谷三天还是很轻松的。 第73章 江寄雪一直守在门外,反复叮嘱他,“我绝不会主动要求你走出房间,所以这三天,无论听到任何声音让你打开门窗,都不要理会,我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如果听到我的求救或者惨叫,都是幻相而已,也不要理会,只要你不走出这间房,我们都是安全的,明白吗?” 君临境坐在地板上,面对房门,觉得这事很简单,“我知道,反正别出房间就对了。” 江寄雪,“嗯。” 顿了顿,他又道,“我会一直守在这里,什么东西都进不去,如果看到什么,也不要害怕,都是幻象而已。” 君临境,“我相信你,师尊。” - 青白的月亮升上树梢,月色明亮,透过月洞窗的窗格照在地板上,窗上的糊纸映照着银色的月光,将竹叶的叶影投映在上面,窗外有些风,竹叶的影子微微摇动,月辉洒下,将房间内的昏暗变为澄澈的青蓝色。 君临境躺在床上,望着帐顶,他眼皮有些重了。 如果睡着的话,会不会还做那个梦呢? 他不太想睡,翻过身看向门口,“师尊。” 江寄雪的声音立刻传进来,“怎么了?” 君临境道,“你困不困?” “不困。” 君临境道,“我有点困,但不想睡。” “害怕做梦吗?” 君临境惊讶江寄雪怎么这么清楚知道他的想法,“对,那个梦真的很吓人。”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江寄雪低沉的声音传进来,“对不起君临境,我没想到这件事会伤害到你。” 君临境觉得江寄雪的话有点奇怪,但他眼皮越来越沉,头脑也不清醒,来不及思考究竟是哪里不对,就昏昏睡了过去。 他一直往下坠,仿佛有无数支手拉扯着他,生生把他拽进那个梦里,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然又出现在那个佛堂。 他身体依旧一动不能动,只能扭动脖子,看到跪坐在他旁边那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君临境这次认出了她,是太后。 就在这时,那四个小和尚再次出现,嘴里念着,“绞肉……绞肉……” 君临境像是被人从脑后抡了一闷棍,遍体生寒,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要醒来,耳边再次传来惨叫。 …… 君临境猛得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向四周,发现自己正好好睡在江寄雪的房间,他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有种想吐的冲动。 他朝门外叫了一声,“师尊。” 但没有得到回应,或许是睡着了吧,君临境想,他只好重新躺回去,盯着床帐出神。 夜已经深了,房间里很安静,所以有点细微的声音就显得异常清晰。 一开始是很轻的“嘎喳嘎喳”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撕窗口的符箓,不止一只手,像是有好几只,君临境坐起身,朝窗口看了一眼,迎着月光,他看到窗棂上的符箓真的一张一张被揭下来,那些揭下符箓的手小小的,跟婴儿一样。 接着是“嘎嗒嘎嗒”有人推窗户的声音,整个窗户都在微微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把窗户推开闯进来。 “这里也有符咒。” “这里也进不去。” 外面有奇怪的声音低低念叨。 君临境先是心里一惊,他突然想起江寄雪的话,意识到这一切都有可能是幻象,又放松下来,起身走到窗前,想要检查一下窗户上的符箓,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江寄雪的声音,“君临境,你醒了吗?” 君临境道,“嗯,刚刚又做那个恶梦了,吓醒的,师尊你还没睡?” 江寄雪道,“外面睡着不舒服,你把门打开,我想回房间睡。” 刹那间,君临境意识到什么不对,立刻回过神来,外面和他说话这东西根本不是江寄雪。 可如果这东西不是江寄雪,那江寄雪去哪里了?他不应该守在门外吗? 君临境走向门边,外面的东西好像知道他在靠近,继续道,“我真的好累啊,快把门打开吧,我好想进房间睡啊。” 君临境他盯着门上江寄雪的影子,沉默不语。 “开门吧。” “把门打开吧。” “放我进去吧,好不好?” 江寄雪的声音从诱惑变得渐渐不耐烦起来,最后竟然猛力锤打在门上,门外响起指甲抓在门板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江寄雪的声调变得尖厉起来。 “我让你把门打开!” “快把门打开!你个可恨的东西!” “真是可恨,他不开门怎么办?” “他不开门怎么办?” 外面只有江寄雪一个人的声音,他好像在自言自语,接着便安静下来,风声轻轻吹着,窗外的竹影摇动。 君临境稍微松了一口气,结果还不等他冷静下来,却听房门“嘭”地一声巨响!江寄雪的身影撞在门上,接着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绞肉……绞肉……” 然后是江寄雪急迫的求救声,“君临境!快放我进去!快啊!快把门打开!” 接着外面传来人倒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很熟悉的皮肉分离的声音,和江寄雪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快救救我君临境!好痛啊!好痛啊!痛死我啦!” 空气中竟然有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开来。 这种情况也是江寄雪特意叮嘱过的,君临境以为自己有准备,绝不会上当,但现在发现他很难做到完全不在意这些声音,即使他心里清楚这都是幻相,却控制不住脑海里涌出的画面,江寄雪的惨叫依旧在继续,每一声都仿佛把他放在油锅里煎烤,君临境急得在原地乱转。 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他惊恐地发现一件恐怖的事,原本撒在房间周围,围住整间房的盐,竟然变成了黑色! 他记得江寄雪说过,盐一旦变黑,就说明房间的阵法被破了。 君临境抬头,脑子空白了一瞬,因为他竟然重新回到了那个佛堂,正跪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那四个鬼气森森的小和尚抬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柱朝他走来,阴笑着念道,“炮烙……炮烙……” 君临境依旧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四个和尚抬着那根烧红的铁柱贴近他,从铁柱上传来的热浪几乎要把他皮肤烧熟,那感觉是那么真实,他甚至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君临境觉得自己马上要被烤熟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灵魂是一个人最强大最高贵的东西,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别被幻象迷惑。” 接着,那种滚烫的温度消失了,一个清凉的怀抱温柔地抱住他,君临境突然感觉好安全,他莫名觉得抱住他的这个人很强大。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别害怕,有我在,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君临境睁开眼,发现自己又重新回到绿野阁,眼前是江寄雪的房间,他正坐在地板上,而抱着他的这人,正是江寄雪。 君临境扭头看了眼房门,门边密密麻麻贴着符箓,房门紧闭。 君临境疑惑地问,“师尊,你怎么进来的?” 江寄雪松开他,和他面对面坐着,月光从窗外投进来,照在他的发丝上,让江寄看起来特别温柔,他眼睛弯弯笑着,目光幽深而平静,嘴角挂着浅浅的弧度,笑得跟个蒙娜丽莎一样,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君临境觉得眼前的江寄雪有点陌生,“你是我师尊吗?” 意生身笑着道,“我是你师尊。” 君临境更确定了这家伙有问题,江寄雪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你胡说,你根本不是我师尊。” 意生身道,“我也不是你师尊。” 君临境问,“那你是什么东西?” 意生身道,“我是他,又不仅仅是他。” 君临境看着眼前这个一比一复刻出来的江寄雪,他想到谢运曾经提起过的一种东西:意生身者,譬如意去,速疾无碍,故名意生身,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控制台玩家? 君临境问,“你是意生身?” 意生身很随意地坐着,“你们的确这么称呼我。” 君临境在“这家伙是个挂”和“师尊竟然瞒着我买挂”这两个爆炸性信息的轰炸下,突然想起意生身的另外一个特点——感同身受。 在君临境看来,他无法把意生身简单地等同于江寄雪,但他对江寄雪最初的好感来源,就是看脸,这个建模完美长在他的理想型上,以至于无论男女都无所谓的程度,但很奇怪,面对意生身,他竟然完全生不出任何杂欲,他只是单纯地好奇,“所以……” 意生身突然道,“我要走了,不要把我来过的事情告诉他。” 君临境呆呆地,“好,为什么?” 意生身认真地道,“他会生气的。” 第65章 自从意生身来过后,君临境就再也没做过那个怪梦,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过得异常平静。 两天后,江大海成功超度了寄生在金佛里的怨灵,君临境终于安全了。 第74章 房门打开的时候,江寄雪站在门外,神色疲惫,在看到君临境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像卸下千斤重担一样,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他几乎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如今一口气松下来,就有点撑不住,踉跄一步扑倒在君临境怀里。 君临境接住他,江寄雪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迷迷糊糊阖着眼看着君临境地道,“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真的没办法……” 话说到一半,他已经昏睡过去。 江墨行这三天也一直陪着江寄雪守在门外,他看着江寄雪疲惫的睡颜,面无表情,目光里却透着沉痛和心疼。 君临境抬头看向江墨行,“你要带他走吗?” 江墨行面色复杂,用一种很认真的目光凝视着君临境,“你跟他小时候很像。” 江墨行道,“让他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后告诉他来找我。” - 江寄雪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江墨行留京已有近两个月,兖州军务繁忙,他不能脱身太久,离京的行程已经定好,江寄雪去千筠廊见他时,他正在书房收拾行李。 “哥。” 江寄雪站在门外,用不舍的目光看着江墨行,“你要准备回兖州了吗?” 江墨行收拾了两本军书,回头看了眼江寄雪,“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你这些天不是烦透了我吗?现在我要走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听他这么说,江寄雪怅然若失地站在门外,苍白地解释道,“我没有烦你。” 江墨行放下手里的书,无奈地正视江寄雪,“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根本不是喜欢他。” 江寄雪怔怔地看着江墨行。 江墨行嘴唇阖动两下,他似乎在斟酌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只是还不能从十三年前那件事里走出来,你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当初的你,你只是在怀念小时候无忧无虑的自己,如果那件事没有发生,你或许应该和现在的他很像,你渴望和他一样,但却把这种渴望当成了喜欢。” 江寄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发愣,他眼里透着迷茫。 江墨行道,“阿雪,忘记吧,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放下呢?我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你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这样痛苦地活着,现在的你,明明拥有那么多,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和父亲都愿意给你,你为什么宁愿喜欢他,也不愿意喜欢你自己呢?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的开心,而不是像这样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你真的喜欢他吗?还是只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本来应该正常长大的自己?” 有时候,最能直击要害的话,反而是最亲的人才能说出来,遥远的记忆翻涌着,江寄雪无意识地淌下泪来,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他开心我就开心,看到他难过我就难过,那些我没有的,希望他都能拥有……” 江寄雪越说声音越小,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君临境的一言一笑,一行一止,都在他脑海里快速地回放,这段时间他的确过于上头了,直到这一刻,才猛然意识到,他一直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江墨行却越听越绝望,他用一种“你完了,你没救了”的眼神看着江寄雪,“那也不能他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吧?” 江寄雪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把头一低,耳尖红透,一副羞涩的模样。 江墨行一看他整这死出儿就气得想升天,他翻了个白眼,不想跟江寄雪谈论君临境的问题。 江寄雪却道,“哥,我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江墨行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不会又跟君临境有关吧?” 江寄雪缓缓点点头,“他想当皇帝。” 江墨行真想给江寄雪脑门上来一拳,把他脑子里的淤血打出来。 江寄雪道,“当今陛下最属意五皇子君临州,而诸皇子里,君临城背后势力最为强大,和他们两个相比,君临境目前似乎毫无胜算,但既然身为皇子,他有成为储君的资格,怎么让君临境获得这个资格,由我来做,但他毕竟威望不够,事成之后,我需要你和父亲的势力支持,来拱卫他掌政的根基,以免其他势力不服。” 江墨行欲言又止地看着江寄雪,那表情仿佛在说,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人生不能随便allin,“你跟他认识还不到三年,就要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江寄雪看着江墨行,微微偏头,用一种甚是纯净的目光看着他,“哥,当初在江宁的时候,你和我认识也不到三年,为什么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来救我呢?” 江墨行一噎,“那怎么能一样呢?你是唯一的我弟弟!” 江寄雪道,“他是我唯一的徒弟。” 江墨行注视着江寄雪,目光严肃却饱含纵容和宠溺。 江寄雪问,“哥你能不能帮我。” 江墨行道,“我说过,你想要的生活,我和父亲都愿意给你。” 他很郑重地看着江寄雪,突然伸手摸了摸江寄雪的头顶,“阿雪,我只是希望你能活得稍微轻松一点,吞舟如果知道,也不想看到你背负着那么多沉重的东西活着,如果她知道把你救下来,却让你这样痛苦地留在这个世上,吞舟会很难过的,当初,之所以非要给你找个徒弟,原本就是觉得你生活得实在太无趣了,想着有个小徒弟的话,或许能让你过得不那么冷清,我很高兴看到你还能喜欢一个人,但我不希望你把任何人看得比你自己更重要。” 江寄雪明显开心起来,“你不打算带走君临境了?” 江墨行冷哼一声,“我看到他就烦。” - 这次风波,主要是因江南西道节度使陈清泉引起的,事发后,他聚敛民财以做私用还害死了太后,罪名是板上定钉。 不过因为金佛事发太晚,等发现的时候,陈清泉已经提前得到消息,带着家人畏罪潜逃了,虽然朝廷发了海捕文书,但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于是四府又忙着搜捕陈清泉,江寄雪几乎整天看不见人影,要么是在前府和四个掌事部署搜查计划,要么是出外差亲自去搜捕。 君临境也没闲着,在绿野阁就练习撒豆成兵,去南宁府就和谢运商议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一系列改革大计。 他充分发挥了勤奋好学的天性,和谢运两个人一起对比了英法俄三国工业革命的进程,再对照大邺的经济基础,权力结构,制度体系,制定了一份粗略的政治改革计划。 他们收集了大量的户籍和账册,君临境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理清这些人口和税收,他想改变这个国家,最初的起因是江寄雪,但随着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来越多,君临境发觉他渴望改变这个世界,已经不单单是因为江寄雪。 他的野心在膨胀,想做的越来越多,历史上那些光辉的人物反复出现在他的脑海,也许,他也能在这个世界,做个引领时代的大人物,成为拥有丰功伟业的一代英主? 君临境向来行动力很强,他是个决定了一件事,就会毫不迟疑地着手去做的人,等他用半个月的时间,把大邺税收,以及经济基础全部理清,并且给出了一套看起来可行性很高的经济改革方案时,谢运看着他,感叹道,“你真是史上最牛高中生。” …… 一段时间搜查无果,江寄雪疲惫地回到绿野阁,先去洗了个澡。 每次泡完澡,他身上总萦绕着一种甜润醉人的香气,君临境很喜欢这种香气。 每次江寄雪湿漉漉地靠近他,他都能感觉到身体深处的某种隐秘的欲望被唤醒,那股甜润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引诱他。 他必须做点什么…… 洗完澡后的江寄雪优雅地歪在沙发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长发湿漉漉的,衣襟松散,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胸膛,他累极了,毫无防备地舒展着身体。 君临境鬼使神差般上前,抱住江寄雪,剥下他的衣袍,江寄雪完美的身形展示在他眼前,白皙的胸膛,细瘦的腰肢,修长的双腿,君临境眼前只剩下那性感的身体。 江寄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挣扎起来,却被君临境更为强悍的身形压制,他把江寄雪死死按在沙发上,双手禁锢在头顶,俯首,吻上那两片红润的唇,唇齿相接的感觉异常奇妙,舌尖侵入,辗转,以让人不可抗拒的攻势,占据他的唇舌,手掌在前胸和腰侧抚过,手中劲瘦优美的曲线太过美妙,江寄雪被他吻得发出两声呓语,身体在他的抚摸下轻颤着,呼吸急促起来。 君临境盯着那张被情欲浸透了的胭红的脸,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崩断。 挣扎,呻吟,冲撞…… 江寄雪在颠簸中哭求,弯发披散,水波一样荡开。 君临境却更加兴奋,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和征服欲像电流一样通遍他的全身。 ......................... 第75章 然后,君临境就醒了。 他在自己的房间醒来,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外面在下雨,入秋后,邺都城一直在下雨,秋雨寒凉,打得窗框沙沙作响,雷声由远及近一阵一阵,房间里潮湿又沉闷。 君临境起身朝浴室走去,他准备去洗个冷水澡。 或许是少年人气血太足的缘故,即使泡在冷水里,君临境依旧无法压抑这股不知道从何而起的躁动,他靠在池壁上,两臂舒展,健美的线条怒张着,他叹了口气,把手伸到水下,脑海里都是江寄雪的身影…… …… 等他洗完澡走出浴室,头脑已经清醒多了,结果在他准备回房间的时候,路过后廊,却见江寄雪正歪在沙发上看着他。 这些天江寄雪总不在绿野阁,君临境看着江寄雪,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江寄雪穿着一件蝉翼睡衫,轻纱似的衣衫下白玉一样的皮肤泛着柔和细腻的光泽,他目光直白诱惑地看着君临境,“你站得跟个木头一样干什么?过来。” 君临境这才意识到,江寄雪是真的回来了,就在他眼前,他走到沙发旁,江寄雪往里挪了一些,示意他一起躺下。 君临境紧挨着江寄雪躺在他旁边,江寄雪的皮肤冰凉滑腻,他抱住江寄雪,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包裹住江寄雪微凉的身体,“怎么穿这么薄,下雨了,不冷吗?” 听到这话,江寄雪原本挂在脸上甜丝丝的笑容陡然消失了,划过一丝尴尬。 暴雨声无边无际,一阵凉风袭来,江寄雪打了一个寒噤,缩进他怀里,顺从地把头枕在他胸口,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着,抬眼看他,“怎么大早上的洗澡?” 君临境吻他额头,“想你想的。” 江寄雪笑起来,“想我什么?” 君临境揽着江寄雪的腰,把他瘦长的身体往上捞了一把,低下头埋在江寄雪的颈间,用他粗粝的头发蹭着江寄雪细腻的脖颈,“我总梦见你。” 江寄雪被他蹭得发痒,捧着他的头问,“是吗?在你梦里我什么样?” 君临境回忆着,他趴在江寄雪的胸口看着江寄雪笑道,“你哭得可厉害了。” 江寄雪紧盯着君临境,君临境刚洗完澡,浓黑的眉毛湿润润的,衬得他眉眼更加漆黑深邃,凌厉英挺的五官笑起来俊美得让人看了心砰砰直跳,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片结实精悍的胸膛,江寄雪曲起腿蹭他,神色邪魅,目光勾人,“是吗?你有那么厉害吗?” 直到这时候,君临境才反应过来,江寄雪为什么要在下雨天穿成这样在后廊等他。 他看向江寄雪的眼神变得赤裸而火热,刚刚平息下去的欲望又蒸腾起来,揉搓着江寄雪光滑细润的身体,露出雪白的牙齿森然一笑,“上次在含元殿被搞得站都站不起来,骨头都酥了的不是你是吧?” 江寄雪闻言目光怔忡了一瞬,躲开君临境的目光,把湿嫩的脸颊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地道,“再给我一次吧,君临境。” 第66章 没想到,江寄雪主动求欢竟然是这副情态,君临境心跳得很快,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烫人,他一手箍紧江寄雪的腰,用另一只滚烫的手掌探进江寄雪的衣襟,贴着他的凉浸浸的肚皮,感受到江寄雪平坦紧致的肚皮绷起来,“刚从涿州赶回来,不累吗?” 君临境觉得江寄雪有时候社畜含量实在有点超标,公务一忙起来,几乎整天都一副疲惫的神色,没精打采,好像除了公务,对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江寄雪抬头看向他,目光依恋,柔和缱绻,脸上的表情是催促和邀请,“我想要。” 那一瞬间,君临境的呼吸都停住了,他目光停在江寄雪的嘴唇上,低头含住他柔软的唇瓣粗暴地吮吻着,江寄雪仰着下巴,热情地回应他,君临境越吻越深,江寄雪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江寄雪难耐地扭动着身体,不断朝他贴紧。 君临境放开江寄雪,垂眼看着他,江寄雪唇色鲜红,微微轻喘着,眼眸湿润地和他对视。 .................... ........................................................ 君临境往下看了一眼,江寄雪身上那件近乎透明的薄衫被他扯得敞开大半...... ......................... 君临境觉得头皮一下子炸开,他盯着眼前的画面,久久回不过神来。 ................................................... ................................................... 刷刷的大雨几乎是倾盆而下,池塘被瓢泼大雨击起一个个拳头大的水泡,廊檐外一排整齐的雨帘,玉线一样的雨幕不断朝廊下飞溅,雨滴打在荷叶上,雨大风急,打得满池荷叶响成一片。 ......................................... .......................................... ................................... 君临境却在这时突然停下了,他太兴奋,那声音从他耳朵钻进去,顺着他头皮酥酥麻麻地划过,他吻上江寄雪,堵住他的叫声,直到江寄雪平息一些,才松开他,压低嗓音道,“别这么叫,师尊,我求你了,你想让我死吗?” .................................. 君临境感觉自己真是受不了江寄雪这个样子,太勾人了,他用一只精悍的手臂箍紧江寄雪的腰,把他死死固定在自己怀里。 ........................... ........................... ........................... 倾盆大雨没头没脑地直泻而下。 江寄雪瘫软在沙发上.............. ............................................................ 君临境看着他这副样子,抱着他,从他的眼睛吻到下巴,最后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像只大狗一样用他粗粝的头发乱蹭。 ......................................... 很久很久,等廊外的雨声渐小,江寄雪目光才重新聚焦起来,他伸手,无力地揉了揉君临境的脑袋,那手指还是那么温柔,慢慢垂落下去,江寄雪呼吸渐缓,胸口微微起伏。 君临境抬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 君临境叹了口气,他实在太难受,又不忍心这个时候弄醒江寄雪........... 江寄雪瘦长匀称的身体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两下,君临境只好停下来。 他把毛茸茸的脑袋靠在江寄雪的胸口,看着江寄雪疲惫的睡颜。 “你可真会折磨人。” 君临境帮江寄雪简单清理了一番身体,又拿了张毯子把他裹上,然后抱着江寄雪热乎乎的身体躺在沙发上,他突然觉得这沙发有点小。 廊外的暴雨无边无际,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湿润的风裹着水汽,远处传来车轮碾过桥洞一样沉闷的雷声,君临境心满意足地把江寄雪搂在怀里,眼皮也渐渐沉下来。 师徒两人就这样,在无边的雨声里,缩在后廊狭小的沙发上相拥而眠。 - 陈清泉潜逃的踪迹一直找不到,江寄雪似乎对这件事特别上心,每次各地只要有发现陈清泉踪迹的消息传来,他都要亲自查看,所以每天忙得不得了。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批不完的回折,看不完的文书,以及各州道防线的布控都要自己安排,还不得不和关系素来僵硬的北庭府交涉合作,简直焦头烂额。 君临境偶然跟他亲密两次,他都心不在焉地应付,要不是看他实在太累,君临境真想把他按在书房的桌子上直接办了。 好在君临境这段时间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在他看来,搞政治这件事毕竟和权谋小说不一样,那些阴谋阳谋,尔虞我诈在实际的政治斗争中其实很少见到,正所谓最高端的权谋往往只需要采用最简单的击杀方式——从物理上消灭敌方有生力量。 虚假的权谋往往要谋划几个月,层层布局好几年,一环套一环,真实的权谋却是,皇帝把权臣骗到太后宫里敲死,老二把老大老四骗到家门口.射死…… 以君临境对古今中外历史的总结,历史上各种真实政斗中,由大数据分析可以得出以下三招最好用: 1,搞偷袭 2,装孙子 3,先装孙子再搞偷袭 夺权这种事,就是话也不说,上去就是一刀,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你准备那么多年,要是不小心撞上第二次工业革命,整个世界都能从蒸汽时代跨越到电气时代啦!局势可不等人啊。 比如著名的玄武门攻略在如何体面地登基这件事上,就给出了最有效的执行方案,——把兄弟约到城门口,然后弄死。 什么?你说这也不体面?这你别管,等我登基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社会评价这种东西,是跟着社会地位一起改变的! 而真实的政治,最难的地方,往往不是这些争权夺利的部分,而是踏踏实实了解社会阶级组成,经济市场,法律制度,然后通过总结历史发展规律,一步一步制定出可施行的政策,并且利用好各阶级力量,规划好民众基础和成本资源,在保证社会安稳,国家制度正常运行的同时把自己想要推行的政策顺利推行下去。 第76章 这些最不起眼的,沉闷无趣的东西,恰恰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 有个名人曾经说过,凡真理都不装样子吓人,它只是老老实实说下去和做下去。 毕竟,能不能当皇帝这件事受各种不可控因素的影响,不能确定,但既然有机会,他就要保证,在自己得到这个机会的时候,他起码要对这个国家有一个最基本的了结,具备成为一国之君的必要条件。 所以君临境要学习和了解的东西很多,简直比备战高考压力还大,毕竟高考还能靠刷历年真题摸个底,但他现在要做的事,却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真题供他模拟。 人生啊,注定有一场躲不过去的高考。 这些天他和江寄雪一起待在书房里,江寄雪忙工作,他就抱着一叠叠账册和户籍,努力地学习……君临境甚至有种错觉,他好像蹲在老师办公室里写作业? 江寄雪是加班加不完的苦逼社畜,他是狂刷五三的高三备考生,书房里充斥着两人幽怨的气息。 不过这些天江寄雪在指导他御术的时候,两人之间氛围确实变得有点奇怪。 他还记得刚开始,江寄雪教他律令的时候,总是站在廊边,目光平静,面无表情,一副近我三丈之内定叫你立毙当场的冷傲姿态。 而现在,他总是跟江寄雪一起坐在沙发上,他的撒豆成兵还是练不好,最多只能把豆子变成一群幻影,却没办法对敌人实施任何攻击,也没办法造成任何伤害。 江寄雪被他抱着,指导他,“撒豆成兵是敕令中最简单的御令,是分身术的一种,你虽然觉察了灵识,但根基太薄,又不喜欢看经文,到现在也才刚刚突破地相第二层,太懈怠了!分身术对灵识的运用更高,需要神入炁穴,穷究天地之道,圣人体道深玄,故形神俱妙,人能静定虚心,故有常存……” 君临境一听这个就烦,搂着江寄雪一顿乱摸,把头埋在江寄雪领口猛蹭,“怎么又是这一套啊,静修太难了,我不想学,师尊,有没有速成的办法?” 江寄雪被他蹭得脸都黑了,严肃地道,“我道修行,静修是躲不过的大关,我不知道你是靠什么办法通悟的灵识,但想要突破天相,必须过百日立基这一关,你必须静下心来,最起码李祖和吕祖的经文要全背一遍,心印经上讲,回风混合,百日功灵,没有这段积累,你绝无突破天相的可能……你别乱摸!我在跟你说正事,君临境!” 君临境在他唇上轻啄一口,触感湿润柔软,“我知道我知道。” 江寄雪一把推开君临境站起来,他衣服被扯得乱糟糟的,脸上浮着一层薄红,虽然神色凌厉,却再也没有任何为人师长的气势,“从今天起,授课的时候你不准跟我坐在一起,你坐这里。” 说着,他踢了一脚脚边的软垫。 君临境沉黑的目光直直盯着江寄雪,笑着乖乖道,“好~” 江寄雪被他那目光盯得浑身发麻,丢下一句,“这些天先把李祖著写的经书全看一遍,到时候背给我。” 然后左脚拌右脚地落荒而逃。 第67章 金佛事发已经过去一个月,陈清泉的踪迹还是没找到,江寄雪很为这件事头疼。 时节已经是深秋,晓风轻寒,后廊下的竹帘被放下来,用来遮挡秋后的寒风。 君临境和江寄雪围着一张矮案坐在廊下,师徒俩面前是一张棋盘,君临境手执黑子,盯着面前的棋局,悬腕凝滞不动。 江寄雪静静看着他,“想好了吗?你已经盯了快半柱香了。” 君临境突然泄气地道,“不行了,我又输了,这局我下哪里都是死啊。” 江寄雪闻言不再理他,一颗一颗把白字收入棋盒。 君临境虽然一直输,但却越斗越勇,立志要赢江寄雪一次,“再杀一局吧。” 江寄雪道,“不,跟你玩真没意思。” 被嫌弃的君临境哀怨地嗷了一声,“怎么会呢?我也没差到这种地步吧?” 江寄雪毫不留情地道,“你一次都没赢过,输赢都没悬念有什么意思?” 君临境不服气地道,“这个我不擅长,我们换一个玩法。” 江寄雪抬眼,神色挑剔地看着他,“什么玩法?” 以江寄雪对君临境围棋水平的了解,就是换一百种玩法,他都赢不了自己。 君临境道,“五子棋。” 君临境把五颗黑棋连成一线,解释道,“就像这样,无论横着,竖着,或着斜着,只要能把五颗棋子连在一起就算赢。” 在江寄雪看来,围棋的规则已经很简单了,只不过在对弈的过程中更复杂多变,而五子棋的规则可以说简单到无脑,但这种十招之内见生死,虽然规则简单,搏杀却非常迅速的玩法,显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江寄雪,“好。” 师徒二人兴致冲冲来了一局,结果——江寄雪竟然输了! 江寄雪手执白棋,一双紫眸张得大大的,漂亮的五官全都透着不可置信,什么啊?他竟然输给了君临境! 君临境笑看着江寄雪,他觉得江寄雪这副生动的表情特别好看,“你看,我这不就赢了嘛。” 江寄雪斗志昂扬,“再来一局。” 就在这时,荷女从前堂走来,来到后廊上,手里托着一摞文书,“大人,这是外府刚刚送来的急报,转碟使周掌事说,是关于陈清泉的逃窜踪迹,请大人尽快阅览。” “陈清泉的踪迹” 江寄雪接过文书,打开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 君临境观察着他的神色,挪到江寄雪身边,把脑袋挤到江寄雪肩膀上一起看,“这家伙逃到哪里了?竟然是往东逃的吗?之前以为他不是向西就是向北,如果朝东跑的话,他的目标是逃到哪里去呢?” 江寄雪看着文书,道,“是历城太守发现了他的踪迹,陈清泉修习阵法,带家人在历城和人发生冲突,打斗的时候暴露了身份,历城太守的这封奏疏里说,历城的防守军力不足,没能立刻逮捕陈清泉,又被他逃了,但抓到了他的家人。” 君临境道,“抓到他的家人有什么用?历城军备这么多人,连一个陈清泉都抓不到,真是没用。” 江寄雪翻看着奏书,“不过,历城太守已经把陈清泉的家人关押在城中衙狱,据他所说,这所监狱后来两次遭到袭击,他猜测是陈清泉所为。” 君临境道,“这么说的话,陈清泉很有可能还待在历城并且准备伺机劫狱” 江寄雪以微不可查的弧度缓缓摇头,君临境的脑袋沉甸甸的,搁在他肩膀上,他脸上浮现一种担忧的神色。 君临境看着他问,“怎么?师尊你在担心什么吗?” 江寄雪道,“据历城太守的奏书所说,攻击衙狱的人不是一小批,估计有三百人,而且都是品阶不凡,这么大一批行动有素的人,陈清泉是从哪里找来的?我担心,朝中还有他的帮手,或许一直在帮他潜逃。” 君临境问,“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江寄雪摇摇头,眉头紧皱着道,“我不知道,但能调动三百人去劫狱,恐怕不是个小人物,现在逮捕陈清泉的海捕文书已经广布天下,地方上应该没人敢去帮他,而且在陈清泉出事之后,大理寺已经查了他的交际人脉,往东跑,根本没有能帮他的人,所以,这批人很有可能是从京城出去的。” 君临境道,“如果东面没有他的朋友可以收留他,或者帮他隐藏踪迹,那么,他为什么要往东逃呢?” 江寄雪凝眉沉思着,“这一点的确说不过去,他要不是想投奔亲朋,还能去哪里呢?……该不会是……” 两人似乎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齐声惊呼,“他要出海!” 江寄雪收起奏书,道,“这是最大的可能,不然说不通他为什么要往东走,绝不能放他出海……看来我要亲自去一趟历城才行。” 君临境惊讶地看着江寄雪,“师尊你打算去历城” 江寄雪点点头,“这件事要先报给祈安殿,然后通知政事堂,要尽快启程。” - 第二天,江寄雪便启程前往历城,君临境和他一同前往。 这次只有师徒二人一起出发。 历城离邺都不算太远,早上御剑出发,不到日暮两人就已经到了历城郡守府。 郡守府即是太守所在的官署。 历城隶属东圣府辖区,因为属于繁华都市区,所以城区也设有禁止御剑的阵法,江寄雪和君临境御剑到城外,在城门处验了关碟才被放行进入城中。 来到历城后,江寄雪没有在其他琐事上浪费时间,就直奔太守府。 进郡守府见太守本人则需要验官印。 江寄雪把自己随身官印拿给郡守府的文书小吏,等那小吏进府禀报没多久,便见历城太守带着一干府中众人,浩浩荡荡地亲自出门迎接,“灵玑大人,历城太守陈遥田恭迎大驾,少君请进。” 说着垂首立在一侧,恭恭敬敬把江寄雪刚才交给文书小吏的那方官印又递了回来。 第77章 江寄雪接过官印,抬脚径直朝郡府内走去,陈遥田带着府中一众人等跟在江寄雪和君临境的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郡守府曲折的游廊上。 陈遥田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红色官袍,带着官帽,脚踏官靴,一身齐整的官袍很明显是仔细整理过,专门来见上司的。 江寄雪边大步穿过走廊边问道,“郡衙被劫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幕后究竟是什么人指使,查出踪迹了吗?” 陈遥田紧跟在江寄雪身后,时不时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同样跟着江寄雪身旁的绿袍少年,少年眉目漆黑,身姿高大挺拔,他认出那身质地很好的精绣圆领袍是东府内门弟子的校服,心里揣测着君临境的身份。 听说东府二公子只有一个徒弟,是当今临境殿下?想必这位就是了。 想到这里,陈遥田刚好对上君临境冷冷瞥向他的目光,连忙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讨好又谄媚的笑。 江寄雪看了陈遥田一眼,陈遥田这才答道,“当天劫狱的人虽然很多,但这些人来得很突然,走得也很快,而且行动有序,显然是经过训练的,有阵修和符修,双方配合的非常好,里面甚至有两个地相阶的术修,因为我们后来发现郡衙守备中,竟然有人被摄魂术操控过,我们措手不及,所以并没有捕获对方什么人……但是,郡衙中,陈清泉的家人还没被劫走,而且发生劫狱事件之后,历城便进入全城戒严,加固了城防阵法,现在整座历城只准进不准出,所以下官猜想,陈清泉和他的党羽,应该还藏身城内。” 江寄雪道,“不是有三百人来劫狱吗?一个也没抓到” 陈遥田兢兢战战道,“这个……” 江寄雪并没有为难这位太守,见他支吾,便又问,“你说劫狱的人中,有两个地相阶御术师” 陈遥田这次非常确定地道,“是,千真万确,当时郡衙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用敕令操控郡衙的守备军。” 江寄雪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跟着一顿,一时不防,后面竟然有人撞到前面的人,顿时一阵骚乱。 江寄雪神色变得认真严肃起来,“地相阶你怀疑他们是我东府弟子” 陈遥田一怔,连忙道,“这倒不是,只是御术师散修很少有人能达到地阶,灵玑大人您也明白,我们平常遇到的,如果不是东圣府弟子,基本上也就会些通灵术,人字阶倒是很常见,地字阶几乎没有,所以……” 江寄雪轻哼一声,“怀疑就怀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还有什么发现,把案卷拿来给我。” 说着,一行人已经进了郡守府前厅。 陈遥田给江寄雪呈上案卷,江寄雪坐在大厅主位上,默不作声翻看着案卷的细节。 君临境站在江寄雪身后,江寄雪翻一页,他就看一页。 陈遥田很有些紧张,站在二人下首的位置,在自己的官署里竟然显得有些拘谨,见江寄雪看得认真,大厅里没一个人发出声音,好像生怕打扰了他。 这些人的样子,让君临境觉得江寄雪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只要不小心惊动了他,就会立刻被开肠破肚一样。 但实际上江寄雪一身紫袍,只是安静地坐在首位,垂眸安静地翻看案卷,长长的眼睫垂落,轻薄的像蜻蜓的翅膀,他长长的弯发束起,自然地垂在身后,坐姿端庄优雅,周身并没有什么故意彰显出来的官派作风,反而像个家风严谨,行事低调的贵公子。 大厅内安静极了,几乎可以说是落针可闻。 第68章 案卷有些复杂,江寄雪翻了几页便撂下了,“如果发现任何陈清泉的动向,都要及时回报给我。” “是。” 陈遥田给二人在郡守府内院准备了客房。 天将入夜,暮色沉沉,郡守府内已经点上了灯。 郡守府后院的客房内,一盏昏黄的烛台摆在案上,灯心跳跃着。 江寄雪刚刚洗过澡,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案桌后,翻看着陈遥田给他的案卷。 案卷里详细记录着历城衙狱被劫的始末,以及各种目击证人的供词,和历城狱中打斗造成的痕迹。 此时时节已经是深秋,天气也渐渐转凉,但江寄雪刚坐下不久,便感觉呼吸有些不畅,身体也越来越热,他鬓边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江寄雪擦了一下额角的虚汗,感受着自己身体上的变化,眉头紧皱起来,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他很想再去洗一次凉水澡。 这是噬火发作的前兆。 自从九岁时那场灭门之祸后,江寄雪时不时就要承受噬火发作带给他的痛苦。 江寄雪放下案卷,走到窗边推开窗棂,一阵西风吹过,他顿时觉得清爽不少。 望着窗外深秋时节萧瑟寂寥的庭院,和满院已经将要凋零的花草,江寄雪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十三年前。 当时九岁的江寄雪被强迫服下吞舟的妖丹,然后便被吞舟裹在蛇身里,强行冲破北庭府设好的噬火阵。 此阵是北庭府执行灭门任务时必备的阵法,从第一次现世后,从没有一个人能从此阵逃脱,即使仗着本身灵力强盛逃出去,也会因为噬火发作,被烧得全身血枯而死,因为噬火由内而外燃烧,燃料就是被烧之人本身的灵力,等人死后,身死气灭,噬火自然消散,所以死于噬火的人,往往是全身血液先被烧干,然后内脏被烧熟,灵力越强反而死得越惨,死状极其可怕。 可以说是所有修士最害怕的一种死法。 江寄雪被吞舟带着强行冲破了噬火阵,失去了妖丹的吞舟瞬间便被噬火焚烧成灰。 江寄雪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逃出北庭府后来的围杀,他只记得自己一路狂奔,周围四面八方都是喊打喊杀声,他浑身像是着了火,喉咙像含着火炭,在江宁城横七竖八的巷子里乱撞,最后昏倒在江宁城的一条小巷里。 再醒来时,见到的便是江墨行。 那时候他刚刚从火雷噬杀阵逃脱,是噬火反攻最厉害的时候,几乎是每隔两个月就要发作一次,每次都是江墨行用自身灵力为他压制,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换冷水洗澡,还跑遍山南海北地找传说中可以克制噬火的雪莲,来为他制作丹药。 江寄雪当时还很小,纵使有吞舟的妖丹护住心脉,也几乎被噬火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初的两个月,他总是半梦半醒。 第二次醒来,见到的是江大海。 “江叔叔……” 江寄雪大祸后见到江大海的第一眼,就是声嘶力竭地大哭。 “我爹死了……吞舟也死了……我没有家了……” 江大海只是默默抱住他,“以后你就是我儿子。” “庭玉,从今天起,你叫江寄雪。” 江大海和江寄雪的父亲谢言鸣是至交好友,当年江大海被朝中敌对势力排挤,被贬到江宁任司马,只带着妻儿,因为家道贫寒,几乎要饿死在江宁,是谢言鸣多方周济才在江宁站稳脚跟,所以,谢家和江家一直关系不错,从第一次见到江寄雪起,江大海便视他如江墨行一样,形同亲子。 后来,江寄雪为了隐藏身份,认了江大海为父,江墨行为兄,改名江寄雪,谢庭玉这个名字,便彻底消失在了世上。 江寄雪知道,江家的恩情,他这辈子都还不完。 后来,有雪莲丹的调理,噬火发作的间隔越来越长,从半年到一年,再到两年。 只是发作的时间不能确定,成了非常麻烦的事,江寄雪的噬火已经两年多没有发作了,却没想到竟然赶在这个时候…… 更不巧的是,这次出门,他没有随身带着江墨行给他准备的雪莲寒水丹。 江寄雪烦躁地扯了扯衣领,他胸口锁骨上浮着一层薄汗,映着皮肤更加细白,他正想再去洗个凉水澡,却见一个君临境端着一个托盘穿过院中的游廊朝他房间走来。 “师尊。” 君临境远远看到窗边的江寄雪,大步来到江寄雪房前。 江寄雪只好给他打开门。 君临境走进房间道,“我刚刚借了郡守府的厨房做了汤,师尊你要喝吗?” 江寄雪低头看了一眼君临境手里的托盘,“刚刚已经吃过晚饭了。” 君临境径直走向江寄雪的案前,“因为我看师尊你当时没什么胃口,我也有点饿了,就当是宵夜。” 君临境来到案前,看到江寄雪放在书案上的案卷,他放下手里托盘,拿起案卷看了起来,“这案卷乱七八糟的线索虽然多,但没什么关键的东西,别看了,先吃点东西吧。” 君临境看向江寄雪,却见江寄雪又起身站回了窗边。 江寄雪此时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领口微微敞开,锁骨处是一段白皙得像牛奶一样的皮肤,窗外的游廊上点着灯笼,灯光照在他的脖子和前胸,可以看到皮肤上闪着一些碎银似的汗渍。 江寄雪倚在窗棂上,面色泛着些不正常的红,灯光勾勒出他清雅的轮廓,他似乎呼吸有些急促,紫眸亮晶晶的看向君临境,依旧漂亮,又有一种平时少见的诱人风情。 第78章 “我的确没什么胃口,你把汤拿走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江寄雪说完,掉过脸去,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君临境感觉江寄雪有些不太对。 虽然陈遥田的确给他们俩准备了两间客房,君临境住在不远处的另一间,陈遥田不知内情才会这样安排,江寄雪心里应该清楚他们该住一间吧? 君临境辛辛苦苦做了宵夜给他送来,结果刚进门就被下逐客令,他心里有点生气,“我熬了半个多时辰才熬好的,你尝都不尝一口吗?” 江寄雪感觉自己越来越热,他需要尽快调息,平复自己炁海里汹涌反噬的灵力,以免体内的噬火借着灵力彻底发作。 但身中噬火可以说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并不想让君临境发现他有这样一个弱点。 这和亲疏远近无关,隐瞒弱点是每一个上单战士的本能。 这么多年,知道他体内有噬火的也不过就是江大海和江墨行,这种事被太多人发现,对江寄雪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江寄雪勉力支撑着,尽量不露出任何破绽,但他的额角已经被汗水打湿,“我太累了,要睡了,你走吧,毕竟出门在外,你先回你自己房间,旁的事等回京城再说。” “好吧。” 君临境有些失落,他看了眼桌上的汤罐,任谁精心准备好饭菜却被这样冷淡地应付,心里都会有点不舒服,他赌气地端起托盘,转身朝门外走去。 在走到门边的时候,他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江寄雪,江寄雪脸色明显泛红,额角和锁骨上浮着越来越明显的虚汗,君临境放下托盘,大步上前,走到江寄雪面前,问道,“师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寄雪觉得自己呼吸变得更热起来,他没想到君临境明明已经走到门边,竟然会突然折返回来,因为害怕被君临境发现破绽,脸上不自觉划过一丝惊恐,连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我没事,只是有些热,准备去洗个冷水澡,你自去休息。” 江寄雪眼底那丝惊恐和害怕被君临境精准的捕捉到,他从没在江寄雪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江寄雪一直都很强大,身居高位,掌控一切,这一瞬间的恐惧让他看起来有些与以往不同的脆弱。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君临境伸手搭上江寄雪的小臂,但他刚刚碰到江寄雪的皮肤,便瞬间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弹了出去。 “我叫你出去!” 君临境被江寄雪的灵力震得后退一步,诧异地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的脸色看起来差极了,几乎是怒视着君临境,“别随便碰我。” 君临境不明所以,面色不悦地蜷了蜷手指,“你到底怎么了?” 江寄雪和他对视片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么对君临境,只好缓声道,“我这段时间太累了,只想自己待一会儿。” 君临境见江寄雪态度坚决,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等房门被从外面关上,江寄雪倚着窗棂看着君临境渐渐远去,直到君临境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他才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脱力,顺着墙边瘫倒在地。 噬火已经开始发作,江寄雪感到从炁海传来一阵内脏被烹煮的痛感,顺着他的经脉遍布四肢百骸,他刚才动用灵力给了噬火可乘之机,发作得比往常要快很多。 历城的事还没办完,他绝不能让噬火在这个时候发作。 江寄雪靠坐在墙边,忍受着越来越汹涌的噬火像岩浆一样流经他的四肢百脉,他额头大滴大滴的汗水浮现,顺着脸颊淌到下巴,他咬紧牙关,表情开始变得狰狞而痛苦,江寄雪在这时才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手抚向自己的炁海,掌心化气为刃,利刃径直穿过腹腔,一股血顿时涌出来,顺着他的指尖滴落,江寄雪疼得伏倒在地。 ……他生刨了自己的内丹。 留在他体内的噬火只是余毒,毕竟不是真正的火雷阵,发作依靠的是他的灵力,把内丹刨出来,灵力和炁海切断,噬火自然也不会发作,只是在此期间,他就和一个普通人无异,没有任何灵力。 第69章 当天夜里,历城竟然下起了大雨。 次日清晨。 江寄雪打开窗子,迎面便是一阵裹着湿漉泥草气息的凉风扑面而来,天色阴暗,他走到廊下,仰头朝外看去,只见中庭上方的四角天空中,一层厚厚的云正在缓慢南移,沉闷的滚雷声从云层里时不时传出。 秋雨总是带着冷意,这场雨尤其阴冷刺骨,西风一扫,沿着屋檐滴落的雨幕朝廊下飞溅,有几滴溅到他的衣摆上,洇湿了他的薄衫,风把他的衣摆吹得飞起,江寄雪换了一身干净衣袍,神色一如既往地平淡。 “师尊。” 江寄雪回头,见君临境挺拔俊秀的身影从游廊尽头朝自己走来。 君临境走到江寄雪面前,“这么大的雨,你怎么站在这里?看,衣服都湿了。” 江寄雪脸色苍白,扭头看了君临境一眼,想起昨晚君临境被他气走的样子,他心里有些愧意,“对不起,我最近太累了,并不是有意……” 刚开口说到这里,江寄雪突然被一只手捏住下巴抬起脸,接着唇上便落下温热的一吻,江寄雪眼睫抖了抖,看着君临境明亮的笑脸,他呼吸一滞,心突然跳得厉害。 君临境两手搓着江寄雪的脸,道,“我知道,你脸色太差了,一眼就看得出来。” 对于一个天阶修士来说,突然失去灵力,变得和普通人一般无二,这种落差带来的不安,让江寄雪的心情差到了极点,简直和这天气一样阴冷,但现在他却觉得有股暖意从心底升上来,鼻头一酸,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份酸楚让他想落泪。 君临境笑看着他这副样子,脸色苍白得不像话,眼睛却憋的通红,“怎么啦?” 江寄雪仰脸看着他,“我觉得你像小狗。” 君临境,“啊?” 江寄雪又道,“像不管发生什么,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小狗。”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被打湿的衣摆,揉了揉他的头发,“饿了吗?厨房准备了早饭,陈太守叫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有,他好叫人把早饭送来。” 江寄雪顺着长廊朝前厅的方向走,“他怎么自己不来?” 君临境犹豫了片刻,“他......或许是不敢吧?” 君临境一直觉得这些地方官对江寄雪避如蛇蝎,简直把他当洪水猛兽看待。 师徒二人顺着游廊来到前厅。 陈遥田已经率人等在这里,见到江寄雪,立刻笑脸相迎道,“灵玑大人,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昨夜雨大,不知道有没有吵到二位。” 江寄雪走到侧厅餐桌旁坐下,对陈遥田道,“把南侧的槅门打开。” 陈遥田殷勤地推开南侧一排槅门,外面湿润的雨气立刻透进厅来,侧厅里顿时清爽不少,但因为雨声太大,又加上外面屋檐角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声音有些嘈杂,谈话就有些听不清。 陈遥田跟着江寄雪来到侧厅,他似乎有些踌躇,像是有什么话想跟江寄雪讲,又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道,“这雨下得这么大,想必陈清泉必然不敢趁此时有什么大动作,恐怕,没办法尽快把他逮捕了。” 陈遥田其实有些自己的心思,江寄雪身为东府少君,这么独特的身份养在自己府上,他真是愁得坐立难安,简直跟坐在领导办公室干活一样半刻也不敢松懈,生怕有什么地方出现一点小疏漏就身家难保,每天战战兢兢,一日三餐都谨慎伺候,祈求着这个时候历城可千万别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乱子。 江寄雪才不会在乎陈遥田的这些小心思,他坐在桌边,轻轻摇了摇头,“不,我认为,他恰恰会趁这次大雨动手。” 陈遥田有些诧异,“为何?” 江寄雪道,“陈清泉这次出京后既没有向南也没有向西,而是马不停蹄地向东走,我怀疑他的目标是东海,瀛洲。” 陈遥田惊异道,“他要出海?” 江寄雪道,“对,但是东海水流受风向影响,冬天由于东北风盛行,由东出海,更适合顺流南下,在夏天,则会受东南风和西南风影响,水流向北或者东北,而陈清泉原本就放弃了南逃,他不会顺流南下,如果等到冬天再走,必然要逆流而行,出海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凛冬将至......” 江寄雪望着槅门外被西风吹得东斜的雨丝道,“他必然会赶在冬天来临之前出海,这也是他此次急于向东逃窜的原因,他的时间比我们更紧张,所以,这次大雨对他来讲或许是个机会。” 陈遥田又问,“那我们该怎么做?” 江寄雪道,“陈太守,历城周边的要道渡口你是不是已经命人松懈了防备?” 陈遥田的确在早上下了一道命令,减少了历城各处城门的守卫,他觉得这样的大雨天气,陈清泉定然不会有什么动作,而下面的兵将也已经谨慎地守了半个多月,加上大雨,多有怨言,所以他只好给一批人放了假,此时江寄雪突然问起,陈遥田还以为江寄雪是要训斥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下官立刻就命他们增加兵力,严守各城门。” 第79章 江寄雪笑着摇头,“不必,只需要调兵布防郡守府衙狱即可,但明面上要抽掉监狱原本布防的一半兵力。” 陈遥田立刻明白了江寄雪的意思,“灵玑大人是要让陈清泉以为我们趁着大雨松懈防备,好引诱他来劫狱救出家人?” 江寄雪道,“正是,历城毕竟太大了,漫撒网犹如海底捞针,与其围堵,不如引他自己出来,从现在起,抓捕陈清泉要明松暗紧,敌在暗我在明,要把他引得动起来才行。” 陈遥田躬身道,“好,下官这就去办。” 陈遥田正想退下,江寄雪却叫住他道,“等等。” 江寄雪道,“抽调完人手之后,历城辖内每天抽调一次户籍,如有可疑人立刻关押,松的同时,也要给陈清泉施加一些压力,逼得他不得不兵行险招。” “下官明白。” - 陈遥田告退后,侧厅里便只剩下江寄雪和君临境师徒两人。 外面的雨声像是春蚕咂叶啮桑的声音,沙沙不断地响成一片。 君临境坐在江寄雪对面,手里捧着一碗粥,“师尊,陈清泉真的会上当吗?你怎么确定他会趁着这次机会来劫狱” 江寄雪也捧着粥碗,望着外面的雨地,“可能吧,我也不确定。” 君临境问,“如果陈清泉不上当怎么办?我们要继续等下去吗?” 江寄雪道,“他的目标如果真是瀛洲,出海必然要走滨州,从历城到滨州,每道关卡都收到了命令,他逃不掉,我想,陈清泉心里应该也清楚,他的行踪既然已经在历城暴露,那么他逃往海外的打算就必然落空,他现在依仗的,不过是那位在背后偷偷协助他的大人物,只是不知道,到了如今这种境况,他背后的那位大人物,还会不会继续保他出海,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杀了陈清泉,或许比救他更划算一些。” 君临境道,“我明白了,所以陈清泉和那个帮他逃脱的人之间,也会生出嫌隙,这么说来,陈清泉现在处境很危险啊,如果他被人这么悄无声息地杀了,那背后保他的人,岂不是永远都查不出来了?” 外面的雨声突然变得更大了,天上的雷闷闷滚动,一阵急雨洒落,外面屋檐下的玉帘更密了,疾风裹着湿润的雨丝从南侧打开的槅门吹进厅里,风里透着凉意。 江寄雪缩了下肩膀,轻轻吸了口气,虽然动作很小,但君临境还是注意到了,话说,从今天早上第一眼见到江寄雪开始,君临境就觉得江寄雪今天脸色有些憔悴,按理说,有内丹护体的修士,应该不会这么怕冷,但江寄雪唇色发白,从他裹紧衣襟的动作来看,他应该是觉得冷的。 “所以,陈清泉如果知道自己的处境,就应该自己跳出来,现在他只有落在我手中,才有可能保住自己家人的命,如果他悄无声息地死了,他的家人也会被灭口……” 江寄雪放下粥碗,把手拢进袖子里,“希望陈清泉能看清自己的处境吧。” 说完,江寄雪就站起身,似乎是准备回自己房间。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拢在衣衫里的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点凉风,连自己这样地相阶修为的人都不怕,江寄雪竟然会觉得冷 他问,“师尊你觉得冷吗?” 江寄雪的身形似乎僵了一瞬,“还好。” 就在这时,江寄雪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源环住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和他十指相扣。 江寄雪回头,就见到君临境近在咫尺的脸,关切地问道,“师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君临境紧抓着江寄雪凉得吓人的手,他更确定江寄雪的身体一定出现了问题,“你从昨天夜里就有些不太对,你身体不舒服吗?” 单比力气,江寄雪根本挣不开他的钳制,惊慌地想要甩开他,君临境强势地抱住江寄雪,把他冰凉的身体搂在怀里,“身上也这么凉?难道是蜕皮期又要到了?” 江寄雪想要推开他,“快放开,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君临境不放,紧紧抱着江寄雪,几乎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看到就看到,怕什么?” 其实只要君临境向江寄雪体内输入一点灵力,就能发现江寄雪现在体内炁海空虚,连一丝灵力都没有。 江寄雪也正是害怕这一点,才会想要甩开君临境,噬火发作是个重大的弱点,如果他现在的情况被人发现,那么历城里很多人都可以随时取他性命,没有灵力护持,让他天然处于紧绷的防备状态,丝毫不敢松懈。 但是君临境的拥抱却让他逐渐放松下来,感受着君临境热烘烘的体温,他把脸埋在君临境的肩窝里,也抱住君临境。 第70章 当天晚上,因为阴天,黑沉沉的。 君临境竟然遇到了刺客。 一个君临境从来没见过的绿袍官员当晚闯进郡守府,径直就往江寄雪房间冲去,被守在游廊上的君临境拦下,两人打了个照面也不说话,直接就交起手来。 君临境化气成刃,数十道金光直击对方面门。 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常人相貌,穿着一身黑衣,见到君临境的招数,显然有一瞬惊讶,跳起来纵身在空中翻了一圈,躲过君临境的金刃,才刚落地,就有一道天雷当空劈下,直击顶门—— 就在这时,突然从旁边的庭院里甩出一根绿藤,那人抓着藤条快得连虚影都看不到,躲过了这凶险的一道雷击。 那人道,“等等!” 君临境看着眼前站在藤条上的身影,真的停下了攻击,“你会御藤” 那人拱手行礼,“下官拜见临境殿下。” 君临境收手,看着来人从藤上跳下,来到游廊上,他问对方,“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下官东圣府镇武司防御使,赵行,御刃术是本门绝技,非亲传弟子绝不外传,下官一见殿下出手,就知道殿下是少君唯一的亲传弟子,临境殿下。” 原来是自己人,君临境顿时放下戒心,“原来是赵掌事,你怎么会在历城” 赵行举止有礼地道,“这次厉城之行,我一直跟在少君左右,听从少君调遣,只不过一路潜行而已,这样,少君在明,而我在暗,更方便行事。” 君临境心下一凛,心道原来江寄雪准备得这样充足谨慎,赵行的潜踪竟然连自己都不知道,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他面上依旧如常,问道,“这么说的话,赵掌事是有什么重要情况来找师尊吗?” 赵行道,“正是,就在一个时辰前,陈清泉带人围攻了历城监狱。” 君临境一惊,立刻带着赵行去见江寄雪。 - 江寄雪面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和赵行相对而坐在正厅里,外面的雨一直没停,江寄雪外面裹了件斗篷御寒。 赵行气质悍厉,说话也干脆利落。 他一板一眼地向江寄雪汇报道,“可惜,陈清泉攻进监狱的时候,历城太守陈遥田大人正在巡查布防,结果被陈清泉抓住做了人质,我们虽然已经在监狱外布置了大畜阵,却没能把陈遥田大人救出来。” 江寄雪靠在椅背上,面孔冷峻淡漠,开口语气矜贵,“你们做得很好,陈遥田被抓做人质,是他无能,和你们无关,能及时把陈清泉困在历城监狱,你们动作已经很迅速了。” 被夸了的赵行嘴角不自觉翘起一个弧度,又立刻咬紧下唇恢复了一贯严肃的神情,“现在陈清泉以陈遥田的性命要挟,要我们放他出城,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寄雪看向赵行,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赵行思索了一下,“如今我们东圣府带来的兵将,有一千人,如果强攻,定能活捉陈清泉,可是陈遥田大人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江寄雪摇摇头道,“不行,陈遥田死不死不要紧,可如果我们东圣府直接武力镇压,致使历城太守因公丧命的话,回去不好交代,更何况这位陈清泉大人,还有一个隐藏在朝中的好帮手。” 赵行有些为难,“这样的话,只能先围着他们,反正我们有得是时间跟他们耗。” 君临境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江寄雪和赵行同时把目光转向君临境。 君临境看向赵行问道,“赵掌事,陈清泉这次劫狱,一共带了多少人?” 赵行道,“大概三百人,和他上次劫狱出动的人差不多。” 君临境道,“这就好办了,陈清泉既然用陈太守要挟我们放他出城,那么他带的这三百多人,肯定都要跟着一起出城,这三百个人,必定是他留在京城的那位神秘的幕后帮手派给他的,所以,这次出城,他必定会带上这三百人,因为这三百人一旦有人被活捉,那么幕后帮陈清泉的那位神秘人就有很大风险暴露,但人一多,变故也就更多。” 君临境见江寄雪眉头微拧,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他赶紧言简意赅地道,“我们不防同意他的要求,陈清泉肯定不会选择白天放行,因为白天放行他即使出城,行踪也很容易暴露,所以我猜,他一定会选择傍晚,或者天黑之后更晚一些才会让我们开城门放行,这样的话,虽然他的行踪难以捕捉,但我们的行动陈清泉也更难捕捉,更何况我们还可以提前做好计划。” 第80章 赵行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殿下有什么计划?” 君临境道,“我们可以趁着夜色,派一批自己的人混进陈清泉的队伍里,他有三百人,即使多上几十一百个,夜色中很难辨别,他到时候肯定会和我们约定好在什么地方放人质,我猜想,应该是在历城城西的汎河边,那地方必定已经出了历城阵法的范围,他们就可以御剑逃脱,我们只需要命藏身在队伍里的自己人提前按照方位站好,在陈清泉交出人质的时候,立刻结阵,控制住他们,然后我和师尊还有赵掌事一起出手,先制服陈清泉,那么,剩下的三百人群龙无首,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赵行听完君临境的计划,兴奋地转向江寄雪,“少君,我觉得临境殿下这这计划是可行的,陈清泉修为不高,哪怕不用少君出手,我自己便可以制服他。” 江寄雪听完,似乎有些顾虑,但最终点点头,“好,就按这个计划行事。” - 商议定后,君临境,江寄雪,赵行三人在当天便一起来到历城监狱。 历城监狱位于历城东侧,临近东城门,四面城墙宽厚高大,监狱外还设着大畜阵,防守可谓严密。 君临境和江寄雪一起来到监狱的城墙上,往监狱中间看去,见陈清泉和几十个黑衣蒙面修士正站在监狱中央的中庭。 大雨还没有停,江寄雪打着伞,在磅礴的雨声中朝下面的陈清泉道,“陈大人,别来无恙。” 陈清泉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修为的确不高,他抬头望了眼站在城墙上那道高瘦的紫色身影,笑了,“江寄雪……” 他声音苦涩,似乎带着恨意,“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赶尽杀绝堂堂东圣府二公子,亲自追到历城就算了,竟然还带了自己人提前来围困我?抓我回去,皇帝能给你升官不成?小小年纪何必如此急功近利?” 江寄雪神色沉静,瞳膜上蒙着一层冷光,凄风卷着冷雨打湿了他伞下的半边衣袖,“皇上会给我什么奖赏就不劳陈大人操心了,陈遥田呢?他还活着吗?陈大人要和我谈条件,总要让我看一眼人质吧?”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被打湿的衣袖,突然一个怪异的想法跃上心头,他盯着江寄雪的侧脸,不免担忧起来。 陈清泉听江寄雪问起这个,明显来了些兴致,但又不想表现的太过雀跃,只好沉下气道,“当然活着,不过在你看人质之前,我们可以先谈条件。” 江寄雪不紧不慢,“在没有看到人质之前,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陈清泉一噎,脸色顿时红胀起来,气咻咻地对旁边一人道,“把陈遥田带来!” 紧接着,中庭的连廊上,便有一个身穿红袍的人影被推了出来,推到中庭的倾盆大雨之间,那是陈遥田,两三下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双臂被缚,腰间有一圈金黄色的阵法紧紧锁着他。 陈清泉道,“他身上的阵法只有我才能解开,江寄雪,你不要想着耍花招,如果被我发现,我立刻就能腰斩了这位陈太守!看你到时候怎么跟京城那边交代。” 陈遥田见到城墙上的江寄雪,立刻开始哭诉,“灵玑大人!是下官无能,竟然被逃犯抓了做人质,灵玑大人不必顾虑我的性命,尽管诛杀逃犯要紧!” 一旁的陈清泉听到这话,气得当场从屋檐下冲进中庭,一脚把陈遥田踹倒,“你给我闭嘴!” 然后又转向江寄雪道,“江寄雪,我要求今晚天黑之后放我出城,我们在城东汎水边上交人质,这位陈太守身上的阵法会一直有效,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给他解开。” 陈清泉的要求竟然和君临境猜测的分毫不差。 城楼上的赵行闻言气道,“我们凭什么信你?如果你逃脱之后,又把陈太守杀了怎么办?” 陈清泉道,“我和陈太守无冤无仇,我怎么会杀他” 赵行看向江寄雪,低声问道,“怎么办?少君,我们没料到这陈清泉竟然还有这招,要答应他吗?” 江寄雪冷冷看着中庭的两人,道,“不用管,直接动手吧。” “什么!” 江真和君临境同时惊讶地看向江寄雪。 江寄雪冷冷地下了最后的指令,“现在就动手,给我抓住他。” 第71章 现在动手,历城太守陈遥田还在陈清泉的手上,只要陈清泉起心动念,陈遥田腰间的阵法立刻就能把他截断成两半。 君临境和赵行都不知道为什么江寄雪会突然改变了计划,但既然他已经下令,那么赵行能做的,就只有执行。 一时间,守在监狱之外的东圣府一千人一起出动,其中一半越上城墙启动阵法,防止里面的人趁机逃脱,一半翻过城墙进入监狱中庭,瞬间就和里面的人交上了手。 江寄雪没有任何动作,只撑着伞站在城墙上,望着底下激烈的战况。 不知道是心有顾虑,还是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陈清泉并没有当场杀了陈遥田,反而把陈遥田抛到自己身后,一面护着陈遥田以防他被人所救,一面和扑上去的赵行交手。 和陈清泉一起袭击监狱的三百修士虽然勇猛,但他们既要分兵保护陈清泉的家人,又要分兵看管俘虏的监狱人员,真正能和东圣府交手的,只有不到二百人,完全处于劣势,在打斗中很快显露出败相。 令人意外的是陈清泉。 据传,陈清泉本人修为并不高,只是普通人字阶修为,但他如今和赵行交手,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却远远超出人字阶阵修所拥有的实力。 赵行先是御风,卷起周边雨水,形成一个漩涡,把陈清泉困在其中,但陈清泉丝毫不惧,两臂一震,周身扩出一圈金光,便把赵行御出出来的漩涡破了。 陈清泉躲开赵行的雷击,手突然一扬,急雨中只见他袖管中仿佛有条闪闪发光的银丝,笔直地朝赵行飞了出去,那是一个圆形环阵,阵法形状奇特,像是一张蛛网,朝赵行兜头罩过去。 赵行不及躲开,被阵法迎面扑到身后的城墙上,像是一只被蜘蛛网困住的昆虫一样,被黏在城墙上挣脱不开。 几道雷声滚过,倾盆大雨还在不停地下,厚重的黑云里几道闪电像是银蛇狂舞,照亮了监狱中乱斗的景象。 陈清泉抬头看向城墙上的江寄雪,大吼道,“江寄雪!你以为我冲不出去吗!?我之所以等到现在,要和你谈条件,不过是想把家人一起带走!没想到你竟然枉顾人命,连历城太守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事到如今,我只能自己先走了,但今日之仇,来日定会百倍报还!” 言罢,他周身灵力暴涨,脚下踏着一张紫黑大阵,那阵法像水漫开向周围扩散,朝城墙四方围困监狱的大畜阵扩张过去,城墙上列阵的东圣府兵将都露出难敌的痛苦神色,拼力和那张紫黑色的阵法对峙。 但陈清泉的实力已经到了不可预测的强度,他大吼一声,脚下紫黑色的繁复阵法顿时灵力暴涨,冲破了大畜阵的金光。 城墙上东圣府列阵的兵将被阵法波及,一起被震得四散开,有的甚至吐了血。 君临境见此,心里焦急,正要抛了伞冲上去阻拦,却骤然感到自己旁边一股劲风扫过,他转过头,就见一道紫光闪过,他顺着那道身影看去时,就见城墙下的监狱里,陈清泉已经被一道金刃洞穿腹部,他喷出一口血,脸色惨白。 大雨中,江寄雪被淋得浑身湿透,紫色的斗篷贴在身上,长发垂落,湿淋淋黏在衣袍上,他从陈清泉两肋之间抽回手,掌心握着一颗金丹,江寄雪低头看着掌心的金丹,脸色比陈清泉更加惨白,紫瞳中盛着一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恨意。 那是陈清泉的内丹。 君临境紧跟着冲到江寄雪身旁,他低头看了眼江寄雪手里的金丹,发现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那金丹上竟然有字,是一个端端正正的楷书“谢”字。 君临境觉得奇怪,问道,“咦他的内丹上怎么有字啊?” 江寄雪没说话,握紧拳头,把金丹紧紧握在掌心,大雨洒落,把他手上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赵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那蛛网一样的阵法,来到江寄雪旁边,他的头发和衣服在大雨中都没有湿,那是灵力护体的效果。 “少君。” 江寄雪推开陈清泉,冷冷道,“别让他死了,连陈遥田一起,关起来等我审讯。” “是。” 江寄雪吩咐完,一句话也不再多说,转身朝城楼外飞身而去。 君临境紧跟而上。 他们身后传来历城太守陈遥田的大叫,“哎哎为什么要抓我我是历城太守!放开我!” - 密集的雨丝模糊了视线,长街原本就一片昏暗,江寄雪疾行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他渐渐放慢了脚步。 君临境追上江寄雪,在江寄雪上方撑开伞,“师尊,你怎么不御气躲雨你的衣服都湿了……” 君临境话还没说完,便对上了江寄雪抬头望向他的眼神。 第81章 那眼神是那么的可怕,江寄雪呼吸很沉重,唇色和眼圈都泛着不正常的红,弯发湿淋淋贴着白润的皮肤,像条刚出水的美人鱼,警惕防备地瞪君临境。 “师尊你……师尊!” 君临境正想开口问,他觉得江寄雪身体应该是出了大问题,但还没问出来,就见江寄雪脸上血色褪尽,身体一歪,就要朝前栽倒下去,君临境眼疾手快,立刻接住了江寄雪。 雨伞被抛到一旁。 入手的身体滚烫,君临境一惊,双手把江寄雪抱在怀里。 江寄雪呼吸似乎异常困难,身体细细发抖,整个人触感柔软单薄,君临境可以轻易抱起,他从没觉得江寄雪这样纤柔脆弱。 他早就猜到江寄雪的身体有恙,但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师尊,你怎么了?” 江寄雪这次冒险用了灵力,致使噬火发作,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厉害,只感觉五内俱焚,灵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血管里像是流淌着岩浆,疼得他几乎无法开口回话。 “带我……回郡守府……” 君临境闻言,双臂一卷,把江寄雪打横抱起,运气荡开周身风雨,朝郡守府方向狂奔。 回到郡守府,君临境把江寄雪带回他原来的房间,把江寄雪放到床上,然后自己跪在床边,担忧地看着江寄雪,问道,“师尊……你怎么样?你身体不舒服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寄雪艰难地喘息着,他的身体越来越烫,两眼烧得通红,“帮我准备一桶冷水来……” “冷水” 江寄雪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他点点头,“我要泡澡。” 君临境听话地去外面井中取了一桶井水,把洗澡的木桶填满。 “师尊,水准备好了。” 江寄雪闻言想要起身,但他此时全身灵力乱窜,根本使不上力气,才刚支撑起身体,便沿着床边咕噜噜滚到地上。 君临境立刻去扶他。 但一碰到江寄雪的身体,君临境就被吓了一跳,江寄雪比刚才烫得更厉害了,如果刚刚只是普通人发高烧的温度,那现在简直就像是一杯即将被烧得滚沸的水。 君临境被烫得条件反射一样松开了手,江寄雪“咚”地又摔回地上。 “怎么这么烫” 君临境反应过来,在掌上施加了灵力,重新抱起江寄雪。 他把江寄雪放在浴桶边,但觉得直接把人这么放进冷水里不太合适,于是用毛巾沾了水,给江寄雪擦洗手脚。 江寄雪的体温急速升高,他神色痛苦,挣扎着推开君临境,翻进浴桶中,冷水瞬间把他淹没,但他也只因此缓解了一点点身体的不适,混乱中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君临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江寄雪在他面前把自己剥了个精光,那具白得牛奶一样修长匀称的身体,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他皮肤上浮起星星点点的红痕,浴桶里的水由凉变热,最后慢慢沸腾起来…… 君临境终于发觉什么地方不对劲,连忙把人从浴桶里捞出来,入手的身体滚烫,跟抱了块火炭一样,这体温显然不正常,他尝试用灵力来帮江寄雪降温。 江寄雪已经被噬火烧得呼吸不畅,神志不清,一接触到君临境输入的灵力,犹如烧红的铁被投入冰中,那股要把他烧成灰烬的噬火顿时得到缓解,他不由自主地朝君临境怀里贴近,试图从君临境身上获得更多的灵力,缓解自己的痛苦。 君临境把江寄雪光溜溜白花花的身体抱在腿上,低头只见江寄雪脸色被烧得粉仆仆的,嘴唇红艳得几乎滴血,眼尾绯红一片,手里触碰的身体刚洗过澡,湿滑柔软,两条沾着水珠的细白长腿搭在他身上,漂亮的胸膛起伏着,腰间的线条优美流畅,延伸到胯骨,看起来非常性感…… 只是小腹上一道新伤异常刺眼,君临境伸手抚过那道伤口,引得江寄雪阵阵战栗。 江寄雪也望向他,紫眸蒙着一层水光,潮红的眼尾,绯红的脸颊,不由自主靠近的身体,都让人心神荡漾。 体温升高,身体变软,呼吸粗重,对于身体的触碰不由自主给出回应…… 这情况! 君临境难免会想到一种情况,这不就是中了那什么药的反应吗?这药这么厉害! 想到这个,君临境的心猛跳起来,他觉得自己也跟着热起来,不知不觉地抱紧了江寄雪滚烫的身体。 “师尊,要我帮你吗?” 江寄雪看着君临境,他难受得要命,五脏六腑像是被放在煎锅上炙烤,极大的痛苦下他被烧得神志不清。 江寄雪点了点头。 但接下来君临境的动作,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只感觉身体一轻,被君临境打横抱起,大步走到床边摔到床上,然后腿就被抵开,接着君临境强悍的身躯径直压了上来,托着他的大腿把他往上猛得一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眼漆黑明亮汹涌着暴虐的情欲,目光从上到下慢慢扫过他光裸的身体,浓稠得简直比他身上发作的噬火还要炙热。 江寄雪尾椎发麻,被撞得身体酥了一半。 君临境盯着他,解开自己的腰带。 …… …… …… …… 江寄雪看了一眼,吓得脸色青白,“不行,不行君临境!” 第72章 江寄雪原本烧得绯红的脸颊,此时被吓得煞白,他想过迟早会迎接这一天,但那触感实在太过可怕,他小腹抽搐着想要躲开,却被君临境两手掐着腰拖回去。 君临境全身肌肉紧绷,胸膛急速起伏着,紧实的腰腹看起来异常凶悍。 江寄雪挣扎,君临境扑上去把他抱得更紧了,源源不断的灵力如山涧清冽的泉水在他的四肢百脉涌过,不断冲刷着内府和炁海,经脉里噬火发作后像岩浆沸腾一样的血液渐渐平息,君临境的功法运转本就是江寄雪所授,师出同源,灵力在在两人之间运转没有任何阻力,江寄雪渐渐停止了挣扎。 他没想到君临境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 接着一个粗暴的吻堵上他,胡乱撞开牙关,凶狠地咂吮着他的唇舌,湿润的舌尖一深一浅地入侵,灵力像不要钱似的如奔腾的洪流一般渡向江寄雪。 江寄雪噬火被压制,神智自然越来越清明起来,被亲得几乎喘不过气,在亲吻中发出断断续续不舒服的喘息,但找不到任何间隙,每次刚要出声,立刻就被粗暴地堵了回去,但他现在噬火发作,不能运气。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慢慢引导起君临境,回应着他横冲直撞的吻,就像以前每次在绿野阁的后廊上,指导他的御术一样,渐渐的,江寄雪掌握了主动,循循善诱,引导着君临境如何品尝自己。 君临境两臂环紧江寄雪,掌心贴着他腰间优美的线条摩挲着一直向下…… …… …… …… 他把神智昏沉的江寄雪按在床上,另一只手抓着江寄雪的手腕,把他两手压过头顶,江寄雪灵力不能运转,毫无反抗能力。 君临境双目赤红地盯着眼前这具朝思暮想的身体,他俯身重新吻上江寄雪。 …… 抱着江寄雪烫得惊人的身体…… …… …… …… …… “呃啊啊!!” 噬火发作得厉害,这已经超出了江寄雪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他漂亮的五官都疼得扭曲,眼泪瞬间涌出来,像是条被抛上岸的鱼那样,剧烈地挣扎着大叫起来。 “不行!不行!好痛!啊啊啊啊啊!” …… 君临境用更加澎湃的灵力冲刷着江寄雪的经脉,并且降下自己的体温,用身体给江寄雪物理降温,江寄雪的一切都由他掌控,他给的灵力充沛,江寄雪就神智清醒,怀里的身体就会变得温热,他给的灵力微弱,江寄雪就神智模糊,身体迅速滚烫起来。 江寄雪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被君临境轻而易举地以体力优势整个裹在怀里。 …… 江寄雪湿淋淋的。 …… …… …… 窗外惶惶大雨又急又密…… 他噬火发作得太厉害,浑身剧烈战栗。 江寄雪泪水糊了满脸,浑身被汗浸透,脸上血色褪尽,口唇发白,涕泗横流,被君临境抱着,断断续续哭了半宿。 君临境着魔般盯着他的脸,白里透红,泛着水光,心里感叹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原来美人落泪,真如梨花带雨。 最后,并不是君临境打算放过江寄雪,而是江寄雪的人身已经撑不住了。 半妖身的状态会让噬火发作的江寄雪更加轻松,所以当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江寄雪都会主动化出半妖身来缓解痛苦,但自从突破天相境后,这还是江寄雪第一次维持不住人身,在昏昏沉沉中被迫化出蛇尾。 那条长达十几米,泛着紫色幽光的蛇尾湿淋淋地垂在地板上。 第82章 君临境抱着两眼发直,浑身止不住细颤的江寄雪,叹了口气。 他重新准备了浴桶,把半妖身的江寄雪放到浴桶里。 噬火的第一次发作已经结束,江寄雪也已经累的筋疲力竭,像没骨头一样,任由君临境随意摆弄。 君临境给他擦洗着身体,目光上移,扫过紧实的腰腹,漂亮的前胸,手指轻轻抚上微凉的蛇尾,江寄雪颤抖地喘息着,惊恐地看着君临境,眼泪止不住地流。 君临境看着他这副可怜样,在他额间印下一吻,“不弄了,洗完澡就睡觉。” 江寄雪把脸歪在他手心,长长的眼睫抖动着,呼吸渐匀。 - 洗完澡,君临境抱着江寄雪睡觉,源源不断的灵力冲刷着江寄雪的灵脉,他在第一次结束后就明白过来,江寄雪并不是中了什么药,而是有其他原因造成了身体的异状。 但那个时候他太兴奋,即使明白过来,也无暇顾及这些。 他伸手探到江寄雪的小腹,抚摸着那道新愈合的伤口,看着江寄雪苍白疲惫的脸,已经猜测到他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等第二天,日上三竿。 君临境醒来的时候,江寄雪依旧睡得很沉,他真的累坏了,一晚上保持着一个姿势动都没动过,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死过去。 君临境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把他抱在怀里乱吻着,江寄雪梦呓般哼了两声,嗓音嘶哑甜腻,透着一种瓜果熟烂后的香甜气息,君临境只感觉热血一阵一阵上涌。 但江寄雪的状况很差,根本经不住他再来一次,他只好埋在他的脖间,细密地吻着江寄雪喉间稚嫩的皮肤,等江寄雪逐渐放松后,从他手心扣出一枚金丹 君临境把那枚金丹举到眼前,盯着上面那个谢字,他隐隐猜到了谢家被灭门的真正原因,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 想要弄清楚真相,他要去见一个人。 ——陈清泉。 - 阴暗潮湿的牢房,火架,刑床,以及铺满一面墙的各色刑具。 陈清泉被特制的铁锁拷着四肢,吊在墙上,他还没开始受刑,囚服是干净的,头发也很体面平整。 牢房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他牢房的门口。 陈清泉抬起头,看到一个高大俊美的少年正站在牢房门口,“陈大人,久候多时了吧?抱歉,让你等了这么长的时间。” 陈清泉面无表情地看着君临境走进牢房,他语气毫无波澜,“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既然抓到了我,东圣府的任务就已经完成,带我回京就是,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君临境却好像没有听到陈清泉的一通废话一样,踱着步子走到陈清泉面前,那张冷峻华贵的脸上挂着令人胆寒的笑意,漆黑的瞳仁中闪烁着一些恶意又兴奋的光,他的态度很是有礼,“我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但陈大人呢?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陈清泉看着君临境那张年轻英挺的脸,一时恍惚,“我……你什么意思?” 君临境不紧不慢地道,“我知道帮你的人是谁,你以为回京之后他还能保得住你?” 陈清泉原本有些紧张,但听到君临境的话后却笑了出来,是轻蔑的笑,“哦?你知道?这么拙劣的诱供手段,就别拿来对付我了吧?临境殿下,你到底是太年轻。” 君临境也笑,他用一副欣赏的表情看着陈清泉,仿佛已经准备好仔细观察他接下来的反应,然后,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以口型向陈清泉传递出一个名字,然后便好整以暇地笑看着陈清泉的神情。 从惊讶变成惊悚。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陈清泉绝望地怒吼起来,“你猜的!你胡说的!不是他!你骗我!你休想骗我!” 君临境很是平静地看着陈清泉,耐心地等他吼完,渐渐恢复平静。 陈清泉说得没错,他的确是猜的,但从陈清泉的反应来看,他猜对了。 “他隐藏得有多隐秘,陈大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所以在我说出他的名字时你才会如此惊讶,但我为什么会知道是他?陈大人你有没有想过?” 君临境看着陈清泉,给了这个阶下囚的节度使大人最后的绝望,“如果是他主动暴露的自己呢?他开了很诱人的条件,希望我们能在回京之前杀了你,这样,他就不需要费心救你,也不用担心你会出卖他……” 不等君临境说完,陈清泉又大叫起来,他看起来精神不正常,“你闭嘴!你在诱供!你想骗我?休想!我当了这么多年官,还能被你个小崽子骗了?” 君临境吐了一口气,神色有些疲惫,“陈大人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但如果我能给你的承诺,比他能给你的更稳妥,更实在呢?” 陈清泉刚刚大叫的时候头发有些蓬乱了,他直直盯着君临境。 君临境道,“利益,才是最可靠的。我们东圣府的胃口向来很大,我不想和他做交易,我想和你做交易,陈大人,因为你能给我的更多,更有吸引力。” 陈清泉看着君临境在灯火下黑曜石一般深不见底的瞳仁,“你……想要什么?” 君临境盯着他,眼底冰冷与狠色交杂,他捏紧手里那枚金丹,“我想知道,谢家一百八十口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73章 “我为什么信你?” 陈清泉问。 君临境的语调不疾不徐,“陈大人,你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你和我本就无冤无仇,你也很清楚,以你如今的身份处境,你怎么死,和我没有关系,也不会带给我任何好处,但如果你背后的那个人死了,能给我们东圣府的可就多了。” 陈清泉稍稍冷静了一些,他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面前这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 陈清泉似乎觉得君临境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你想让我怎么做” 君临境笑看着陈清泉,抬头把一颗内丹举到陈清泉的面前,那是一颗特别的内丹,因为上面刻着一个很端正的“谢”字。 陈清泉看到这颗内丹,当场脸就白了一瞬。 君临境道,“怎么说我也是在救你的命啊陈大人,交易是要双方都付出些什么才能做成的,在我们的计划开始之前,我们先来聊聊这个,陈大人……你的这颗内丹,或者说外丹,是从哪里来的?” 大家都知道,大邺朝科举考试有一条硬性规定,即必须修炼出内丹才能获得参考资格,所以有没有内丹,就是大邺划分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最重要的条件。 但内丹这个东西,并不是谁想炼就能炼出来的,显然造物主还没有丧心病狂到通过血脉来彻底锁死这个世界的阶级流动,所以修仙的天赋并不通过血脉遗传,dna很可能突变。 比如父母都是修士,但生出来的孩子却死活炼不出内丹,或者父母都是普通人,但生出来的孩子却天赋异禀。 所以科举制需要结丹才能参考这一规定还是很合理的,如果父母都是结了丹的公务员,但生出了不能结丹的孩子,那下一代自然就从统治阶级退到被统治阶级,相反,如果山窝里飞出金凤凰,普通人生出了天赋异禀的孩子,自然能一跃成为统治阶级。 而且因为结丹的毕竟是少数,所以即便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如果能结丹,也会更容易被发现,得到各方资助,以便能脱产考公什么的,也算对阶级流动起到了积极作用。 但君临境手中的这颗内丹,就和上述情况完全不同了,因为这是一颗人造内丹。 上面那端端正正,工业气息十足的“谢”字,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如果内丹可以人工制作,那么也就是说,原本就占有更多资源,生活优渥又有钱的统治阶级,或者商人阶级,就可以通过购买或者其他手段来使自己本来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后人,拥有这样的资格。 这似乎打破了这个世界最后的公平。 即使被江寄雪生剥内丹的时候,陈清泉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场面,但等他真正要说出这个深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到一种恐惧,因为这颗内丹,当年所引起的那场腥风血雨,似乎又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场可怕的大火。 而那场大火所带来的痛苦,没有人能比江寄雪更刻骨铭心。 那场火,烧死了谢家全族上下一百八十多口人,包括死在他眼前的父母,而这折磨了他十多年的噬火,到如今还没燃尽。 “你不该问。” 陈清泉的声音回荡在阴湿的地牢里,“这件事足够吸引人,但知道这件事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 君临境面无表情,“这不关你的事,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 陈清泉垂着头,似乎陷入了回忆,“给我这颗内丹的,是宋鹤眠,他给的也不是我,而是我的父亲。” 君临境依旧面无表情,好像这个名字对他并不意外。 “当然,我这次出逃,一直在背后帮我出逃并承诺会保住我性命的人,也是他。” 第83章 “但这颗内丹并不是宋鹤眠的,它原本的主人……你或许不认识,因为那个人在十二年前就死了,他叫谢言鸣,十二年前,他是江宁城首富。” 君临境下颌绷紧了,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唇边牵起一抹苦笑,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他想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但心里的苦涩和酸楚却像是决了堤的潮水般涌上来,“看来,这颗内丹几经流转,到了陈大人你的手里,一定发生了些惊心动魄的故事。” “没错。” 陈清泉笑,“宋鹤眠把这颗内丹交给我父亲,有一个条件……” “十三年前,我父亲在江宁为官,都水监,掌管巡使河道,疏浚运河的事务,当时的我已经过了及冠,但还是没办法结丹,而父亲又只有我一个儿子,如果我不能结丹,也就不能参加科举,他很是为此烦恼,就在这时候,宋鹤眠找上了他,表示自己有让我结丹的办法,但又说他最近遇到一件难办的事,父亲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如果能让自己儿子结丹,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陈清泉道,“那件事,就是帮宋鹤眠做一件案子的伪证。” 时隔十三年,这场灭门之祸的真相终于在君临境面前徐徐展开。 “当时,江宁刚刚经历过一场洪水,周边村县大数被淹,连江宁城内都有将近一半被冲毁的房屋,死的人根本数不清,宋鹤眠当时正在江宁任司户,很多人都怀疑,这场洪患,是因为他贪昧了河工款才导致的,毕竟当时虽然连月有雨,可雨也并不算很大,周边州镇都没有江宁这样严重的水患,因为损失太大,死的人又太多,当时京城派了上宪来调查这件事,可河工款这种事,从司户到河都署,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的参与,即使真的有人从中拿了钱,也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只要查,一定是一条线上的所有人。” 君临境开口,他嗓子有些干涩,但声线依旧平静如水,“所以,他们想找个替罪羊。” “是。” 陈清泉道,“江宁城的水域内,有一只很有名的大妖,名叫吞舟,很多人都见过她的原身,是一条蛟蛇,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生活在那里,后来有人传言,吞舟化为人身,嫁给了江宁首富谢言鸣,据传说,他们还生了一个儿子……如果说江宁城里谁能发动这样大的一场水患,恐怕只有大妖吞舟才有这样的力量,她是最好的人选。” “宋鹤眠找到我的父亲,就是想让当时身为都水监的父亲作证,这场水患,是由一条蛟蛇失控引起的,和河堤无关,但父亲当时检查过水患后被冲毁的堤坝,发现原本应该由整块条石搭建的底座,都是黄土碎石沙包,显然是建造河堤的用料有问题,他当时已经写好了奏书,准备交给京城来调查此案的上宪,但因为宋鹤眠提出的条件,他改写了奏书中的内容,因此坐实了吞舟纵水淹没江宁城的罪名。” “案子办得很快,因为半个江宁城的官员都需要尽快洗脱自己的罪名,多等一天,就会多一天的变故,谁都不想活在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里,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没过公堂,他们就以逮捕吞舟的名义,屠杀了谢家满门,那几乎是大邺立国以来最惨烈的一次灭门行动,谢家身为江宁首富,家宅宏壮,烧了三天三夜,听说谢言鸣被当场斩首,吞舟被北庭府特有的噬火阵烧回原形,从后来拼凑的骨骼来看,那应该是一条将近十丈的大蛟,对谢家围剿的当晚,只有传说中谢言鸣和吞舟所生的儿子没有找到尸骨。” 地牢内昏暗又安静,只有角落的火架燃烧着,发出几声木炭断裂的脆响,偶尔溅出几颗火星。 陈清泉脸色煞白,他回忆着十几年前那场血腥的屠杀,一旦开口就不吐不快,“斩草要除根,之后的半个多月,江宁城几乎全城出动,掘地三尺地开始搜寻这个孩子的下落,这个孩子多活一天,所有参与此案的人就不得安眠一天,他们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目的,半个月斩杀了近百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街头流浪的乞丐,或是平民所出的孩子,一时间整个江宁城都人心惶惶,家家闭门不出,最终,是江大海,在江宁城外一个小村落里搜寻到了谢家唯一留存的血脉。” “连山府君……当时和谢言鸣私交不错的。” 陈清泉抬头看了眼君临境,似乎想从君临境的神色间探寻些什么,诧异,或者是惊愕,但都没有,君临境神色始终平静无波,像是一潭永远也搅不动的死水。 “他应该不止一次见过这个孩子,有江大海指认,自然没人怀疑,这个孩子死后,谢家灭门案也彻底结束了。” “后来,我才从宋鹤眠的口中得知,当时他送给我父亲的这颗外丹,竟然是出自谢言鸣之手,谢家表面上是江宁最大的丝绸商,但私底下在做的,就是贩卖外丹的生意,仅仅一颗,就是一万金的天价。” 陈清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这么想,谢言鸣死的也不冤……” 第74章 “以人力创造出来的外丹,却和常人修炼出来的一般无二,这是一件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的事,谢家到底存有多少颗这样的外丹我并不知道,但绝不止你手上的这一颗,如今的朝堂上,又有多少人用的,是这样的外丹呢?” 陈清泉说完,君临境一声不吭,转身就走,陈清泉急得对着君临境大叫,“你答应我的!” 少年的衣玦消失在牢房外,君临境冷寒的声音传来,“这就要看你能不能扳倒宋鹤眠了,宋鹤眠死,你才能活。” - 地牢里的对话,除了君临境和陈清泉外,再无第三人知道。 君临境回到房间时,江寄雪已经醒了。 他推门而入,正看到江寄雪起身,想要从床上站起来,浑身未着寸缕,只有一头乌黑的弯发垂在身前,堪堪挡住一片春光。 他白得牛奶一样的皮肤上,遍布着君临境留下的大片青红痕迹,胸前和大腿内侧受灾最为严重,修长匀称的四肢,线条优美的身形,白得不似活人的皮肤,和一头乌黑的弯发,加上满身暧昧的痕迹,让他看起来妖魅又性感。 江寄雪听到门响,抬头看向君临境,脸上划过一瞬恐惧,他两腿酸麻,脚下一绊,慌张地栽回床上,用寝被裹住自己。 君临境见他这样,笑着大步上前,饿虎扑食一般飞扑过去,抱着他在床上滚成一团。 一面狂吻江寄雪的脸颊和脖颈,一面上下乱摸,在他腰间和股上一顿乱揉,把江寄雪吓得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不不不不……君临境!” 君临境停了下来,看着他那副惊恐害怕的样子,哈哈大笑,清朗的笑声自胸腔发出,震着江寄雪有点发懵。 江寄雪眼睫微湿,雾蒙蒙地看着他,紧绷着嘴唇,看起来委屈极了。 君临境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哄道,“不弄了不弄了,不至于吓成这样吧?师尊?” 江寄雪呼吸沉重,胸腔起伏着,鼻头微红,呼吸滚烫。 君临境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不舒服吗?你……也是有点爽的吧?” 江寄雪红润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别开脸,什么也没说。 这次的体验对他来说,不能说完全没有爽到,但却算不上什么美好的记忆,只能说印象深刻,这么疯狂的经历,恐怕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君临境也不追问,江寄雪爽没爽,他从身体的反应就能感觉出来,原本也用不着问,但如果能听到江寄雪亲口说爽,他会更开心,听不到也没关系。 “你准备起来吗?” 君临境问江寄雪。 江寄雪点点头,他声音还是有些嘶哑,昨夜几乎又哭又叫了半个晚上,嗓子干得厉害,“我要喝水。” 君临境起身给他倒了碗水,看着江寄雪大口大口喝下去,“还要吗?” 江寄雪点点头。 君临境又给他倒了一碗,江寄雪喝完,才感觉喉咙没有那么难受。 但除了喉咙,他几乎浑身难受,坐也坐不住,只好斜倚在君临境的怀里,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拆了全身的骨头重新装了一遍,下半身一片酸麻。 ......尤其不适,肿得两腿难以合拢。 所以他现在的姿势实在有些不雅观。 君临境低头看了一眼,他早上趁江寄雪没醒,查看过一次,他浑身都是淤青,情状的确非常凄惨,就算江寄雪身体无碍,灵力强盛的时候,消肿也得两三天,何况他现在噬火发作,炁海空虚,一丝灵力也不能用。 江寄雪把头枕在他肩膀上,背靠着他前胸,扫视了一眼屋内,“我怎么在你房间?” 君临境揉着他的小腹,“你房间床都湿透了,没办法,所以只好把你挪到这里。” 一些疯狂的画面同时出现在两人脑海,他们谁也不说话,房间里寂静得有点尴尬。 君临境突然钳住江寄雪的两臂,把他提起来,“趴我腿上。” 江寄雪不解。 君临境道,“你这样不行,我给你涂药。” 第84章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罐。 江寄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不用!” 君临境却不由分说,抓着江寄雪把他翻过去,按在自己腿上。 江寄雪挣扎起来,君临境把他两手扭到身后,用一只手固定住,他低头看了一眼他腰腿上的青红痕迹,有点后悔自己太莽撞了。 江寄雪急得大叫,两腿乱蹬,“我说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总可以吧?” 这个姿势太羞耻了,他即使没看,也能想象到自己是什么样子,不想被君临境看到,皮肤迅速烧红起来。 君临境没管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湿毛巾,帮他擦拭身体的……淤青,稍微有些刺痛,江寄雪身体一僵,闷哼一声,就趴在他腿上不动了,认命地由着君临境给他清理。 君临境单手打开白瓷罐,挖了一点药膏,轻轻涂抹在……淤青上。 …… …… …… …… 江寄雪咬着牙,那触感冰凉冰凉的,像是有人在对着他吹风,君临境故意放慢速度按揉,更让他浑身战栗。 “你这是……什么药?” 君临境大概能明白他的感受,“加了点薄荷,镇痛。” 江寄雪,“……” 厚涂了一层,君临境把江寄雪抱在怀里,让江寄雪面对面坐在他腿上。 “等药膏风干。” 江寄雪面上绯红一片,紧紧抱着他脖子,把脸埋在他侧颈,呼吸急促,有了昨夜的经历,他们此时再触碰彼此的身体,感受却和以前完全不同。 君临境大手抚摸着他嫩滑的脊背和细白的大腿,体内热血狂涌,他之前看那本卷轴,很不理解书里原主最后对江寄雪刨丹的行为,但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江寄雪这样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人蹂躏的样子,一举一动都能把人勾得心痒难耐,就好像有一朵非常美丽的花,原本开在高高的枝头,所有人都渴望他,却只能仰望他,站在树下远观,而有一天,这朵花被自己采了下来,那种把一朵万人仰慕,高高在上的花朵握在自己掌心肆意妄为的满足感,让人难以拒绝。 他一看到江寄雪愤怒不甘,拼尽全力抵抗挣扎,最后却被他轻易掌控,那副不甘不愿的小模样,就喜欢得不得了,全身跟通电一样酥酥麻麻的。 他抱着江寄雪,问,“师尊,你究竟感觉怎么样?真的只有痛?一点喜欢的好感觉都没有?” 江寄雪靠在他肩上,气愤地哑声道,“不好,你技术太烂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烂的,除了横冲直撞什么都不会,能有什么好。” 得到这个评价,君临境有些不服,他推开江寄雪,看着江寄雪的脸,不可置信地问,“真的?我那么差?” 江寄雪看着他,“还没我厉害。” 君临境沉下脸盯着他。 江寄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躲开君临境的目光不敢看他,君临境却抓着他的手...... ......... 江寄雪全身烘得一热,红着脸张大眼睛瞪着君临境,“你想干什么!” 君临境看着他那副强撑着佯怒的表情,心情好多了,“帮我。” 江寄雪掌心发烫,“禽兽吗你?放开!” 君临境托着他往上一提,让两人身体贴得更近了,他凑到江寄雪耳边,“我不介意用别的地方解决。” 江寄雪狠狠盯着他…… 君临境“嘶”了一声,也抓住江寄雪。 …… 江寄雪气焰顿时萎靡下去,跟着君临境一起...... 他噬火发作,正是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各方面身体状况都比不上君临境,没过一会儿就开始冒汗,只好靠在君临境怀里继续。 .............. 君临境一手抱紧他,“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 江寄雪伏在他颈间,颤抖着喘息着,突然舔了舔他耳后的皮肤,君临境正奇怪,就感觉耳后一凉,一种非常熟悉的清凉的感觉遍布全身,那是江寄雪的毒牙。 君临境身体一僵,被江寄雪轻松放倒在床上。 所有感官无限放大,君临境看着江寄雪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面色苍白虚弱,却笑得异常得意,江寄雪没有说错,他的确要比君临境厉害多了。 ............... 君临境很快就有种飘飘欲仙之感,他粗喘着,迷恋地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扑上来和他接吻,垂眼问他,“感觉怎么样?” 君临境脑袋里跟放烟花一样,简直魂飞天外,“师尊,你真是个宝贝。” 第75章 他们在历城修养三天,便押送着陈清泉,赶回京城,而和陈清泉一起劫狱的那三百名修士,则暂时关押在历城监狱。 很奇怪的是,江寄雪回程既不用传送阵,也不御剑,反而选择马车出行。 江寄雪对此给出的理由是,这次押送陈清泉回京事关机密,不能让人得知他们的行踪,以防有人在半道截杀。 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江寄雪灵力尚未恢复,所以只能这种比较原始的交通工具。 江寄雪不喜欢坐在憋闷的马车里,自己骑马走在车队前,君临境不紧不慢骑着另一匹马跟在后面,在他们身后,是赵行以及二十多名东圣府精锐押送的两辆囚车。 其中一辆关押着陈清泉,一辆关押着历城太守陈遥田。 刚刚下过一场秋雨,野外红瘦绿稀,乡野间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色。 空气也异常的清新,温度适宜,在这种环境,骑马漫步倒是个很不错的项目。 君临境看了眼江寄雪所用的马鞍,那是他亲手改造,十分贴心地给他准备了柔软的坐垫加固在原本的马鞍上,但江寄雪似乎并不接受他这样的好意。 他犹记得江寄雪第一眼看到那个马鞍的时候,那咬牙切齿阴云密布恨不得当场活撕了所有人的脸色。 江寄雪当场扯下坐垫,摔到君临境的脸上,然后毅然决然地翻身上马。 不过走了一段路后,在君临境的死缠烂打下还是换上了改造后的马鞍,并且江寄雪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拒绝,只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了…… 君临境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按照书上的说法,两个人有了第一次之后,江寄雪现在应该是表面高冷,维持着身为师尊清高孤傲的形象,但内心羞涩……隐隐期待着下一次……起码他自己是很期待的。 君临境很是无奈,他一抖马缰,追上江寄雪的马,他问道,“师尊,你是怎么知道陈遥田也是陈清泉劫狱帮手的?他是故意去巡狱,结果被陈清泉抓住当人质的?” 江寄雪灵力尽失,觉察能力似乎也变弱了,直到君临境开口,他才发现身侧多了一匹马一个人。 跟在他们后面的陈遥田一路上都在叫屈喊冤,“灵玑大人,我真不是逃犯同伙!当时下官只是去狱中巡查,按照少君的吩咐安排人手,好叫逃犯如果来劫狱的话,能确保落入我们提前布防的陷阱,谁知道正在下官入狱巡查之前,这群人就已经潜伏进监狱里了,这也是下官不能预料的呀,少君明鉴,下官实在是被冤枉的……” 陈遥田还在喋喋不休,江寄雪却放慢了马的速度,和陈瑶田的囚车并驾而行,“其实,陈太守你和陈大人在历城监狱演的那场戏并没有什么破绽,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从哪里发现你们是一伙的?” “从哪里?” 陈遥田不假思索地追问,见到江寄雪露出一个诡计得逞的笑,他才反应过来,可怜巴巴地找补道,“啊不,我的意思是,少君你是从哪里误解了我……” …… 江寄雪仰头看着西面的天色,太阳就要下山了,陪都的城墙已经遥遥在望,他们只需要今夜在前方不远的陪都过宿一夜,明天傍晚就能抵达京城。 回京后,这趟追捕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江寄雪心情好像因此放松了不少,他看了眼陈遥田,竟然有心思和这位阶下囚攀谈起来,“陈太守,你还记不记得,在监狱那天,我站在城墙上,你被陈大人拉出来作为人质时,你自己说了什么?” 陈遥田想了想,道,“是下官无能……竟然被逃犯抓了做人质……少君大人不必顾虑我的性命,尽管诛杀逃犯要紧” 江寄雪立刻赞赏地感叹道,“啊——陈太守记性真好。” 陈遥田脸色僵硬地看着江寄雪,嘴角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现在的陈遥田只要见江寄雪一笑,就心惊胆战,他总觉得这小子一笑就一准憋着什么坏主意。 在进入陪都之前,他们还要穿过一片树林,暮色四合,林中光线昏暗,他们的车队走在一条林中小路上,马蹄和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江寄雪道,“其实你这话问题也不大,只不过不巧的是,前些年我随父亲到常州,遇到过一个和今天类似的案子,当时也是巡查监狱的官员被越狱的犯人捉住,我和父亲在监狱外和人犯对峙,虽然具体的情况与这次有些细微不同,但对峙的场面我却记得很清楚,那位被捉了做人质的官员对自己成为了犯人的筹码感到懊悔不已,在整个案子始终不肯称自己是人质,对于外围官兵,也并没有像陈太守一样呼喝,指明要诛杀人犯,而是要父亲按照章程办事,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位大人因为被捆做人质,遭到不少毒打,被推出来的时候鼻青脸肿有不少伤痕,态度和情况都和陈太守的不太相同……” 第85章 不等江寄雪说完,陈遥田便辩解道,“这哪能每次情况都一样呢?也不能就凭此断定下官就是同伙吧?是吧?陈大人你来说两句……我不是你的同伙吧?” 陈清泉转过脸,不理会他。 江寄雪道,“这倒也是,不过如果陈太守你果真是被要挟的人质的话,断不会当众大叫大嚷,说出要我诛杀人犯这种话的,这种话除了激怒逃犯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用处,其实你当时怕自己作为人质分量不够重,所以想要趁机提醒我吧?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最有可能被当场诛杀的,只有陈太守你。” 陈遥田一怔,“这话怎么说……” 江寄雪事不关己地道,“反正江某一面之词,也定不了陈太守你的罪名,这次回京之后,自然有三司来调查此事,陈太守与其在这里向我喊冤,不如留着力气去三司使面前辩解——” 就在这时,有破风之声骤然而至。 三支箭矢从林中不同的方向袭来,树林里有埋伏! “师尊小心。” 君临境是行动最快的一个,三道金光飞出,气刃与箭矢相击,同时将来自三个方向的箭羽击落,但更多的箭矢接踵而至,密密麻麻如同雨点,对方似乎没留后手,是打定主意要杀了他们这一队的所有人。 从四面八方射来的似乎并不是普通的箭,随行的队伍中已经有几人为保护囚犯和江寄雪中了箭,那箭不需要射中要害,只要擦破皮肉,立刻就会化为一束细烟钻入受伤的皮肤,顷刻间中箭之人就在一声凄厉的惨叫中全身发黑,随着浓烟滚滚皮全身的血管爆开,眼球因为充血从眼眶中脱落,然后径直倒地不起。 剩下的人见到这种可怕的死状顿时吓得慌了神,又接连有两个人中箭死去。 江寄雪灵力全失,此时和一个普通人无异,君临境全神贯注守在他旁边,金色的气刃几乎全方位防护住二人周身,一批箭矢击落,然后又是一批箭矢射来,君临境的气刃也连续不断地和箭矢相接。 “嗜血箭。” 江寄雪见四周密雨般箭矢狂飞,担忧地看向随行的两辆囚车,赵行守在陈清泉的囚车外,正御藤挥落不断射向囚车的箭雨,但树藤似乎很怕嗜血箭,每很藤条与箭矢相撞,都会迅速枯萎,赵行只能不断御使新的藤枝,他周围的几棵树已经全部败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怎么会这么快 江寄雪这次回京并非完全没做安排,他灵力受损所以更加谨慎,在历城逮捕陈清泉这件事动作太大,消息必定藏不住,江寄雪早就预料到他会在回京途中遭遇埋伏或攻击,所以为了掩人耳目,这次回京的路线是谨慎选择,并且保密的,除此之外,他还把随行的一千东圣府精锐部队分成十支小队,分别带着假人犯走不同的路线回京,中间还和其中三队交换过路线和人犯,而且没有由历城直接向西行回京,而是绕道向北,最后穿过陪都城,由陪都入京。 这么多的安排,竟然还是被发现了踪迹,中了埋伏,实在出乎江寄雪的预料。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一声惨叫,江寄雪回头看去。 “赵使!” 在江寄雪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赵行身中一箭,脸上已经渐渐浮现黑色的血管纹路,他不甘地朝江寄雪看过去,嘴唇动了动,然后两眼外突,当场气绝。 第76章 看着赵行倒下去的身影,江寄雪感到身体泛起一阵冷寒,黑色的箭矢丝毫不见放慢,从四面八方射向两辆囚车。 要说这些箭的目标,并不是江寄雪和随行人等,而是主要针对囚车里的犯人。 “保护人犯。” 江寄雪下达明确的命令,押送囚车的小队仅剩十来个人围紧了中间的囚车,这些人都是东圣府外门弟子里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御藤御雷术用得还算得心应手,但现在不知道埋伏他们的人到底有多少,这样紧密的箭矢,竟然丝毫没有停顿和慢下来的意思。 如果继续僵持防守,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江寄雪取出腰间的一支哨子,吹响,哨声直击九天,那是东圣府的暗号,在他们这一队二十人的后方,还埋伏着近二百人的精锐部队,接到江寄雪所发出的信号,那二百人便会悄悄压上。 又是一阵箭雨扫过,周围攻击终于放慢了下来,四周的深林里,传来打斗的声音,大概是东圣府的那二百人部队悄悄偷袭了埋伏他们的人。 箭雨渐渐平息,可仅剩的几人并没有丝毫松懈,依旧严阵以待地围着两辆囚车。 江寄雪望着黑洞洞的树林,牵紧马的缰绳,君临境守在他的旁边,警惕地环视周围,“师尊,敌情尚不明,你先躲在我身后别乱动。” 江寄雪瞥了眼少年高大的背影,掌心微松,从袖口滑出一个物件,那是他的内丹。 上次强行使用灵力,致使噬火发作,虽然有君临境帮他安稳度过,但噬火的发作期还没有完全结束,这些天他只要动用灵力,就很有可能引发体内的噬火。 眼下情况危急,但如果这一波伏兵之后还有埋伏,他现在动用灵力,在下次遇到埋伏时就完全处于被动了。 从刚刚突发的袭击中,君临境虽然缺少实战经验,但御术应对这些袭击已经够用了,起码能保住自己和他的性命无庾,只是这次押送的囚犯异常重要,绝不能死在途中。 正在江寄雪还在犹豫要不要使用自己的内丹时,发现树林中涌出至少二十个黑衣人,后方的打斗没有停止,这些人应该是被逼急了,迫不得已搏命出来正面袭击。 君临境见此,从袖中洒出一把豆子。 刹那间,金光四射,豆子落地即化作数十个一模一样的他,列阵而立,他们的眼神空洞,把江寄雪和君临境围在中间。 但从林中冲出的那二十人只看了一眼前方骑在马上的江寄雪,便立刻调转目光,朝后方两辆囚车冲去,和守在囚车旁的十来个人交上了手。 对方人数多过我方一倍,又是一直潜伏在林中养足精神的精锐,囚车旁的十来个人已经在刚刚的箭雨中消耗了太多灵力,此时对上这些手持毒刃的敌人显然有些不支。 围上来攻向囚车的二十人都手持黑色的长矛,他们灵力充沛,目标明确,只是因为害怕被人瞧出来出身所以既不用符咒也不用阵法,反而只用南宁府配给所有军队的武器,这稍稍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但这种长矛前端带有剧毒,只要被划破一点皮肤,就会像中了刚刚的箭矢一样,血脉偾张而亡,守在囚车边的十来个人已经死了三个,现在只剩下八个人还在负隅顽抗。 周边的树藤已经尽数枯死,这八人体力不支,抵抗也越来越弱,转瞬间又有两人死在长矛之下。 对面攻上来的二十多人也死了将近一半,但这些人仿佛不要命一般,都盯准了中间的囚车,而且周围的树林里不知道埋伏了多少刺客,前面的死了,后面又不断有人从林中涌出,渐渐的,包围在他们车队外围的刺客人数已经有将近五十多人。 这样差距的战力对打,守卫囚车的仅剩六人,这六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刺客中一人趁着守备囚车的六人防备不周,寻着空隙朝囚车里的陈清泉一矛刺去—— 囚车因为空间狭小,陈清泉根本躲避不及,只能眼睁睁望着那剧毒的矛头朝自己面门直刺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金光宝剑挡在长矛之前,护住了距离矛头仅有三寸距离的陈清泉。 陈清泉惊魂未定地扭头朝剑的主人看去,只见一袭紫衣,江寄雪周身灵力暴涨,原本束发的发带都被过于充沛爆发出来的灵力冲开,他长发飞舞,居高临下站着,手腕一转,长剑从对面手执长矛的刺客颈间划过,那人脑袋顺着剑风还带着惊恐的神色,往旁边一歪,整个被削掉了下去。 接着一阵眼花缭乱的金光闪过,原本围在囚车周围还在继续进攻的五十个刺客顿时脑袋落地,殒命当场。 江寄雪和君临境同时收剑。 “少君。” “师尊。” 江寄雪撑剑立在囚车之侧,弯发从他肩头洒落,“快走!先冲出这片树林。” 说完,江寄雪矫健地翻身跃上自己的马,一面扫除从树林中不断涌出的黑衣刺客,一面命令囚车先走。 君临境原本守在江寄雪身边,他很清楚江寄雪现在身体的状况,一旦动用灵力,噬火便会迅速发作,他支持不了多久。 “先别管我,他们的目标不是我,看好囚车,快去!” 江寄雪催促着囚车在林间狂奔,他则守在囚车四周,看到哪里有黑影冲出来就飞刃过去,在奔出一段距离后,又从袖中抓了一把豆子,朝身后的道上洒去。 虽然这些分身的战力不如本尊,但好歹可以抵抗一会儿。 不过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那支二百人的队伍应该已经把树林里的埋伏清除的差不多了,林中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弱,江寄雪和君临境已经带着两辆囚车冲出了埋伏他们的树林。 第86章 走出树林是一片空地,不远处便是一条大河,河上没桥,只有一个渡口,渡口边泊着大大小小几十艘船,看起来是用来载客的,船头上坐着十几个船夫,大概是在等待拉客。 车队来到空地上,得以喘息片刻,江寄雪跳下马车,脚下趔趄一下,几乎就要栽倒,君临境及时在身后扶住他。 隔着重衣,君临境察觉到江寄雪几乎被汗水浸透,他身体烫得惊人,君临境默不作声,将手贴在江寄雪身侧,半搂着江寄雪给他渡气,抵消他体内愈演愈烈的噬火。 江寄雪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但他此时还不能放松警惕,强撑着站直身体,朝身后的树林望去,“我们的人还没跟上来吗?” 君临境道,“不知道树林里有多少埋伏,我们先过河吗?” 江寄雪又望向渡口方向,他警觉地看着渡口上的船夫,“只怕河岸还有埋伏……先别妄动,等后援赶来,杀了这些船夫再渡河。” 君临境心中一冷,给江寄雪渡着灵气,也朝渡口看去,渡口边的船夫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那些船夫都穿着粗布短褐,带着草帽,皮肤大多黑黢黢的,看起来就是普通靠摆渡为生的百姓。 但君临境明白,他们现在刚刚经过一场恶战,江寄雪又噬火发作,假如渡河时再遭遇埋伏,风险太大,所以,无论这些船夫到底是不是刺客,只要有一丝嫌疑,就必须全部格杀。 “要乘船吗?几位客人” 江寄雪和君临境尚未动作,渡口边的船夫倒是先揽起了客,“要天黑了,我们也要收船了,把你们拉到对岸,我们就歇了,要走赶紧走……” 说着,其中一个船夫便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不过没等他靠近,便被一束金色的飞刃刺穿了喉咙,再也没发出声音,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江寄雪收回手,体内噬火反噬得更加厉害。 与此同时,身后的树林里一队大概不到一百人的队伍紧跟着冲了出来,而原本闲散坐在船头的船夫一个个持刀站起身,气势汹汹地站成排,默默朝他们逼近。 这些船夫竟然真的是埋伏好的刺客! 而且埋伏的人不止他们所看到的那些船夫,从这些人身后的船舱里,也有数不清的人影持刀走出来。 君临境感觉到江寄雪的身体越绷越紧,他手上用力,搂紧江寄雪的腰,意为安抚。 但江寄雪鬓边碎发全湿,体内灵力胡乱冲撞着,显然没被安抚到…… 后方赶上来的援军尚未休整,就被迫和第二波埋伏在渡口的刺客交上了手。 战斗愈发激烈,埋伏在渡口的刺客人数众多,且配合默契,东圣府这边的兵力显然不足以抵抗,必须想办法突围。 君临境抱起江寄雪,一个起跃跳到众人身后,来到囚车旁边,他远远朝河岸望去,见渡口旁不远处还拴着几艘小船,只是不足以装下囚车。 “打晕带走。” 江寄雪面色绯红一片,歪在君临境怀中,拾起手边一柄长刀,用刀背隔着囚笼拍在陈清泉的后脑上,陈清泉吭都没吭一声晕倒在地。 “……” 另一个囚笼里的陈遥田见此,吓得大叫,“我不跑,我不跑!他们要杀我我当然跟你们走!别别……” 但君临境没管他的叫嚷,学着江寄雪也用刀背把陈遥田拍晕,然后叫上两个随行私卫搬上两个人犯,自己抱着江寄雪趁乱上了河边的一艘小船。 几人上了船,收了锚,就朝对岸划去。 等他们划出一段距离,岸上正在打斗的刺客才发现要刺杀的目标已经乘船逃跑,立刻分兵来追。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发现他这次噬火发作得比上次更厉害,两颊和脖颈上已经有碳火一样火红色的纹路在一明一灭,似乎是皮肤下的血管已经燃烧起来,江寄雪两手紧抓着衣襟,似乎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经脉已经完全被噬火吞噬堵塞,一丝灵力也运转不动。 “师尊……” 君临境一面疯狂给江寄雪渡着灵气,冲刷他的经脉和炁海,以图缓解他噬火发作的痛苦,一面担忧地望着身后追来的刺客。 就在这时,河对岸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君临境一惊,朝对岸看去,只见岸上黑黝黝一片都是持戟带刀的人,几艘大船载着数不清的人影朝他们逼近过来,一阵清越的笛声率先隔水传入耳中。 完了! 君临境见此,抱紧江寄雪就打算往河里跳,江寄雪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那手掌烫得惊人。 “等等,是援兵。” 第77章 君临境闻言回头看去,笛声是从对面为首的那艘大船上传来的,随着船队逼近,船头上的人也发现了他们。 “哥……” 此时夕阳西下,暮色苍茫。 江寄雪望着船上的一个身影,艰难出声,他这一声很低,船上那人不可能听得见,但火光中江墨行身形一动,从船头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江寄雪所在的小船中。 江墨行的到来如同一道曙光,瞬间扭转了局势。 江寄雪的噬火症状在君临境的灵力安抚下稍有缓解,但他的脸色依旧被烧得绯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阿雪!” 江墨行见状,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给他服下。 片刻后,江寄雪的呼吸逐渐平稳,脸上的痛苦之色也稍有缓解,他微微睁开眼,看向江墨行,声音虚弱却依旧冷静,“哥。” 江墨行目光深沉,他伸手揽过江寄雪的肩膀,想要把江寄雪从君临境的手中抱过去,同时源源不断的灵力向江寄雪输送,可在同时,江墨行一顿,因为他的灵力刚刚探入江寄雪的经脉,就遇到了另一股力量,正在江寄雪的体内不断冲刷着经脉。 江墨行有些讶异地看向君临境,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江墨行了解江寄雪的性格,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向外人暴露自己身中噬火的弱点,但君临境现下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并且看起来,这一路都是这位临境殿下在帮自己弟弟输送灵力缓解噬火,江墨行看向君临境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君临境面对着江墨行有些挑剔带着审问的目光,并没有停下向江寄雪输送的灵力,反而两臂用力,把江寄雪紧紧抱在自己怀中,少年锐意满满的目光里,有种林间野兽地盘遭到冒犯,支起全身毛发发出威慑的意味。 江寄雪并未在意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抬手抓住江墨行的手臂,“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墨行道,“接到你给我的传信,我就悄悄赶来了陪都,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我先是上书陛下,说要去西面康州城办案,没想到还是有人在我之前设伏,我听到了城外的哨声,觉得有异常,所以来查看,阿雪,你这次太冒险了,噬火未愈就强行动用灵力,若非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江寄雪苦笑一声,没有反驳。 他知道江墨行说得对,但当时情况危急,他别无选择,现在已经服了雪莲丹,又有君临境的灵力疏导,江寄雪体内的噬火已经被勉强压制,他看了眼船舱里晕倒的陈清泉,道,“这些人这么大费周章,不惜耗费这么多的人来围堵我,说明陈清泉身上一定藏着巨大的案情,我必须把他押送回京。” 江墨行一身紫色长袍,眉宇间透着沉重的担忧,他看着君临境怀中被汗水浸透的江寄雪,眉头微皱,沉声道,“再大的案情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这种情况就应该抛弃人犯保全自己,竟然被逼到这样命悬一线的地步,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江墨行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低头和江寄雪对视片刻,然后责备地拍了下江寄雪的脑袋,“回去我就跟父亲告状,以后你休想再单独出京办差。” 江寄雪捂着被打的脑袋,笑了起来,笑得很轻松,很明媚。 - 一行人顺利抵达京城,江墨行将人犯陈清泉和陈遥田移交三司审理,江寄雪则因为路上遭到埋伏受伤,回了绿野阁静养。 这件案子办完,江寄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接下来,只要三司正常审查,当年吞舟水淹江宁城的真相很快就会查明,谢家蒙受了十三年的冤屈也终将大白天下。 如果顺利的话,当年参与此案的人,会被一个一个挖出来,谢家所受的残害再也无法弥补,但起码,他不用继续忍受亲人惨死,仇人却逍遥在世的痛苦。 虽然江寄雪什么都没说,但君临境可以感觉得到,他心情要比之前欢快许多,一直笼罩在他周身的那层阴翳仿佛消失了,像一颗蒙尘多年的宝石,被拂去了尘埃,焕发出耀人的光彩。 他甚至计划着,要在君临境登基之前,和君临境一起去游历一遍天下,把好玩的地方都去一次,讲起这个计划,他就喋喋不休,“去兖州军营看看,然后去一趟玉龙雪山,再回一次江宁吧,你是不是还没去过江宁?江宁可热闹了,我好久都没回去过……” 第87章 说到江宁,他神色有些哀伤,但很快就又高兴起来,“然后再去塞外走走,要是你真的当了皇帝,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所以等陈清泉的案子审完,我们就立刻出发,我哥这段时间会留在京城,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君临境躺在后廊的沙发上,把江寄雪抱在怀里,看着他神采奕奕的样子,眼睛那么亮,神色温柔又雀跃,那笑容让他想起来街头巷尾追逐打闹的孩子。 他把江寄雪抱紧了,心脏泛起阵阵闷痛,他想,或许江寄雪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他好像透过十几年的光阴,触摸到了江寄雪最初面对这个世界的样子。 “你有没有听我说什么?” 君临境蹭了蹭他的脑袋,“我知道,你不是说过好几遍了吗?先去兖州,再去玉龙雪山,然后在江宁玩一个月,最后去塞外走走,如果还有时间,就去东海逛逛,你不是条淡水蛇吗?非要去海里干什么?” 江寄雪兴致勃勃地跟他讲,“吞舟小时候跟我讲过她在东海的生活,那里还有她的朋友,但我从出生就在江宁,后来就到了邺都,除了公务没去过太多地方。” 这还是江寄雪第一次主动提起吞舟,君临境很意外,他对江寄雪在江宁的生活一无所知,隔着几年时光,那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人的生活。 其实对于江寄雪来说,江宁的那些时光,也好像隔了一辈子那么遥远,这么多年,他一直背负着不公和仇恨沉重地活着,如今突然大仇得报,就跟长在一块大石头底下的小草,突然头顶的石头被搬开,重新沐浴阳光雨露,高兴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未来的生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君临境描述,好像他一停下来,这一切都会消失掉。 君临境可以体察到他兴奋之后隐藏的不安,“师尊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江寄雪抬头看着他,眼里竟然浮着一层泪光,“君临境,我真的好开心,你知道吗?” 君临境捧着他漂亮的脸蛋儿,替他吻掉眼角的泪水,和他耳鬓厮磨着,“要庆祝一下吗?” 江寄雪抱住他,仰起下巴和他接吻。 君临境低头回应,撬开江寄雪的牙关,含着他的舌尖吸吮,江寄雪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在他身上,他捏住江寄雪的下巴,逼迫江寄雪张开嘴,任由他逗弄调戏,那湿滑的舌头缠逗着江寄雪的舌头,在他口腔内肆意舔舐翻搅,沙发间充斥着情欲的味道。 江寄雪用腿抵着他,催促地磨蹭着。 君临境用手从腰间探进他的衣襟,肆意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江寄雪随着他的抚摸扭动着,“别摸了,可以了,快……” 君临境笑起来,却没下一步动作,反而问道,“要喝点酒吗?” 江寄雪都快急死了,“这个时候喝什么酒!” 君临境搂着他,“不是要庆祝吗?而且我喜欢你喝完酒的样子。” 江寄雪面色潮红地看着他,“为什么?” 君临境有点心虚地把目光移向别处,“这你就别问了。” 君临境揉着他的耳尖,“怎么样?喝不喝,反正今天我们时间多得很。” 江寄雪垂着长长的眼睫,点了点头。 君临境高兴地跳下沙发,跑去拿酒,没一会儿,就拿了一瓶红葡萄酒,和一个玻璃酒杯回来,一脸期待地看着江寄雪,把酒杯递给他。 江寄雪看了那酒一眼,举着酒杯问,“怎么拿这个?” 君临境给他倒酒,“这酒甜,而且烈度还可以,微醺即可,你要真喝得烂醉就不好玩了。” 说着,就给他倒酒,满满一杯,几乎要溢出来。 江寄雪看着君临境兴奋的样子,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好像身后摇着个大尾巴,“我看你是想玩死我。” 君临境笑嘻嘻把酒杯推到他唇边,“你喝不喝?” 江寄雪盯着他,饮尽一杯酒,耳廓渐渐红上来。 君临境再次给他倒满,江寄雪举杯饮尽,眼尾潮红,瞳膜蒙上一层水光。 君临境问,“再来一杯吗?” 江寄雪笑道,“你这么灌,可灌不醉我。” 君临境闻言,抱着酒壶半跪在沙发旁,他手脚修长,身形悍厉,侵略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江寄雪,“那怎么办呢?” 江寄雪侧了下头,一头弯发从沙发上披散下来,一部分垂落到地上,他径直抓住君临境拿着酒壶的那只手,移到自己唇边,目光妖魅地笑看着君临境。 君临境会意,斜倾着酒壶,直接喂他。 江寄雪喉结滚动,喝完了半壶酒,便任由酒液从他殷红的唇边溢出,自他紧窄的下颌滑落,有的漫到耳后,有的漫到侧颈,鸽子血一样红稠的酒液,流淌在他牛奶一样白皙的皮肤上。 红白相映,异常夺人眼目,他五官本就精致,紫瞳如魅,很感兴趣地盯着君临境,淬了毒一样瑰丽邪魅,君临境没见过这招数,看呆在原地。 他收回酒壶,目光几乎要把江寄雪吞没,“你们妖怪,是不是天生就会勾引人?” 江寄雪勾着他下巴,修长的手指慢慢滑过他的喉结,“天生就会勾引你。” 第78章 君临境喉结动了动,江寄雪微凉的手指抚摸着他,颊边泛着一层潮红,目光湿润迷醉,嘴角牵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柔平和的成熟男人的魅力。 酒劲上来,他有点醉了。 君临境觉得,抛开容貌,江寄雪最吸引他的就是身上这股劲儿,那叫什么? 啊——光辉圣洁! 每次江寄雪神志不清的时候,神色柔和下来,就会自然散发出这种魅力,常年久居高位的威仪感中和了他五官本身的妖魅,他这个样子,让君临境有种强烈背德的禁忌感,很刺激,征服的欲望和快感会成倍增加,这种状态的江寄雪,让他有种微妙的罪恶感,那种微微的焦躁刺痛心脏,带着一种隐秘的欢愉。 他目光试探地盯着江寄雪,举起酒壶,把剩下的一半酒液倾倒在江寄雪的锁骨和前胸,甜腻的酒液浸透了他身上那件淡紫色寝衣,湿湿黏黏贴在他皮肤上,隔着衣物,隐隐约约透出来的曲线和颜色反而更加诱人。 君临境抛了酒壶,当即扑上去。 他三两下就把江寄雪身上那件寝衣扒得凌乱不堪,揉搓着江寄雪裹在寝衣里白嫩的身体,直把江寄雪揉得细喘微微,才俯身和江寄雪接吻。 要入冬了,江寄雪的体温要比平常人更低一些。 江寄雪温柔地回应着,舔.弄他的唇舌,唇齿间都是果酒的甜香,那点醉意把他蒸得全身泛着薄红,目光水润,唇色鲜艳,看起来就像是块香软嫩滑的糕点,活色生香地摆在那里诱惑着人去品尝。 君临境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连跟江寄雪继续调情的耐心都被烧得荡然无存...... ...... ...... ...... ...... 江寄雪显然还没准备好,闷叫一声,从头到脚颤抖起来。 君临境吻着留在他胸前和颈间的酒液,滚烫的热气都喷洒在他皮肤上,“抖这么厉害?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江寄雪抱紧他,两手紧紧抓着他的背肌,仰着脖颈,敲骨吸髓地麻痒漫上来...... ...... ...... ...... “嗯…啊!啊啊啊!” 江寄雪发出抑制不住的声音,两腿有力地圈住君临境,紧紧扒在他怀里。 君临境紧盯着江寄雪的脸,看着他那副完全被情欲攻占的样子,他突然停了下来。 …… …… 江寄雪愤恨地盯着君临境,君临境只是目光沉炙地看着他,任他千娇百媚。 江寄雪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朝他贴近,君临境笑看着江寄雪...... ...... ...... ...... “啊!” 江寄雪仰着脖颈,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一次江寄雪已经没有那么害怕抵触…… …… …… …… 江寄雪抖得厉害,把脚踩在他胸口,低低哼叫着。 …… …… 他乌发汗湿,贴在颊侧,神色有些痛苦。 君临境贴近他。 江寄雪眼圈已经湿了,眸中水光浮动,只是看着他,咬唇不语,表情有些怪异,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君临境会意。 …… …… …… 江寄雪呜咽着,只觉眼前金星飞舞…… 君临境瞧着他,低笑起来。 江寄雪大口喘息,良久未定,他看着君临境的笑,神色不虞地皱着眉,突然起身,推倒君临境,他力气竟然那么大?两人位置上下颠倒,江寄雪翻坐在君临境身上,垂着潮红的眼看他。 君临境扶着他腰,“你确定?” 江寄雪手撑在他胸口,没回答他,脸上是一副“今天就让你知道我厉害”的意思。 第88章 …… …… …… 他仰着脖子满足地艳叫一声。 君临境腰腹绷紧,低哼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寄雪,脑中海浪一般汹涌又刺激。 他突然明白过来,回程的时候,江寄雪为什么会因为那个坐垫生气了,以江寄雪的性格,他应该更喜欢主宰和掌控,他像是赏赐一样,竭力想要给君临境更多的快乐。 江寄雪的腰那么纤韧,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后廊上,两人粗重的喘息交错着。 …… 江寄雪瘫软在他怀里,一头乌黑的弯发披散在二人半裸的身体上,君临境有点失神地抱着他,暖暖的热流淌过全身,他觉得是噬火的发作让他对江寄雪有了错误的认知。 君临境抱着他,突然道,“这沙发太小了。” 江寄雪也道,“是啊,太小了。” 君临境道,“我要做一张更大的。” 江寄雪闻言,仰着脸看他,“不会吧?” 君临境看着他那表情,“这次不拆房子,我去找谢运,南宁府什么都有。” 江寄雪枕在他胸口,隔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们生活的地方,是不是和这里很不一样?” 君临境呼吸停了一瞬,低头看着江寄雪,江寄雪也抬头看他,目光通透又平静,一种福至心灵的感觉,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慢慢浸透,君临境道,“对,很不一样。” 江寄雪又问,“那里有什么?” 君临境思绪飘远,人的适应能力真是不可思议,他几乎快要忘记那个世界,“有高楼,有汽车,还有……共产主义?” 江寄雪问,“那是什么?” 君临境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和江寄雪之间,隔着好几代的历史变革,“很难用一两句话说得清楚,不过,师尊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寄雪道,“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 君临境,“啊?” 江寄雪笑道,“正常人不会把头发剪成那个样子的,所以我才会问你。” 君临境回忆着江寄雪见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就是临境殿下?” 君临境想,真是失策,当时他光顾着跟头发打架,竟然丝毫没考虑这个,他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生活的地方和这里很不一样呢?” 江寄雪摸着他胸口到腰腹之间紧绷的肌肉线条,“因为你和这里的人很不一样,很多时候,让我觉得,你长大的地方应该和这里有很大的差别。” 这种激情过后,还能和爱人谈谈人生聊聊理想的感觉非常不错,君临境心情愉悦起来,于是翻身把江寄雪压在身下。 “再来一次。” - 陈清泉被提审后,顺利交代了自己的罪状,而且牵出了十三年前吞舟水淹江宁的旧案,之后,这件事就奇怪地沉寂了。 三司只是把陈清泉关押起来,却再也没有提审过他,吞舟的冤名被洗清,当年参与此案的一些小官小吏也被清理,但几个主要人物却没受到任何牵连。 三司是大邺最高司法部门,除皇帝外,任何人都无权插手审案环节,东圣府也不例外,江寄雪虽然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却也束手无策。 他甚至去找过江大海,这是他为数不多主动求江大海帮忙的事,但江大海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他开始变得焦躁不安,除了关心陈清泉的动向,对其他一切事都漠不关心。 君临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每天陪在他身边。 不过没过几天,他就平静了下来,因为他的蜕皮期,又到了。 体温变低,进食减少,反应迟钝。 君临境现在见到他这样,已经可以应对的得心应手,他拿出自己的养蛇笔记:保持湿润,注意保暖,避免惊吓导致应激,一天要用温水洗两次澡,饮食要精细等等。 不过让君临境感到开心的是,比起前几次蜕皮期,江寄雪变得更依赖信任他,他似乎很喜欢君临境身上的温度,几乎整天都要和君临境抱在一起,大部分时候,他们躺在后廊的软垫或沙发上,君临境给他裹上一层毛毯,两人相拥着晒太阳。 蜕皮期的江寄雪兽性更明显,很多时候,他明显不能克制自己的蛟蛇本性,黏人的可怕,对君临境的占有欲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就像是童话里恶龙守着自己的金蛋,只要君临境离开他的时间稍长一点,他就会表现出极度不安的状态来。 等君临境再次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就会用尾巴紧紧缠住君临境,抑制不住本能冲动,抱着他疯狂地磨蹭,舔舐,那样子有点像宠物终于见到了久未归家的主人一样。 君临境都有点应付不了他的热情,心想,这应该是蛇类表达喜欢的方式吧? 他半妖状态和人身状态性格发生很大的变化,半妖状态更温顺,软糯,热情,黏人,大部分时候呆呆的,只有在感到危险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攻击的野性。 以君临境对江寄雪的观察,他把江寄雪蜕皮期性格的变化总结成一句话:人脑子下线了,蛇脑子上线了。 大概是习性导致的,蜕皮期食欲不振,但又要储存能量以备蜕皮消耗,所以只能开启省电模式,非必要生存技能都被关闭。 很明显,蛇脑子容量有限,大部分人类社会生存的技能包都没装载,比如伪装情绪,表达沟通,复杂问题处理等等。 所以江寄雪蜕皮期大部分时候不说话,表达喜欢就是抱紧了狂亲狂舔,表情还呆呆的,生气和害怕也会非常明显。 他的需求变得更频繁,或者说,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克制自己的欲望,想要就会抱着君临境索求,君临境怎么会拒绝这种请求? 江寄雪是人兽,君临境是禽兽。 江寄雪这时候不会拒绝君临境的任何要求,热恋期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又加上君临境初尝人事美妙,很多人类社会特有的礼义廉耻已经被他们全部抛开。 第79章 其实蜕皮期江寄雪的体力非常有限,他食欲不振,进食很少,就更需要安静一些保存体力,以应对蜕皮时所需要的能量消耗。 但他这时候脑容量有限,记吃不记打,即使前一天筋疲力竭,几乎是累晕过去,第二天依旧抱着君临境不知节制,用最直接,最疯狂,最原始的方式表达爱意。 进入蒙眼期后,他变得更加迟钝,耳聋眼瞎加上蜕皮时身体上撕裂的疼痛,让他对君临境依赖又言听计从。 君临境可太喜欢江寄雪现在这个状态了,像个完美的漂亮娃娃,可以随意摆弄,但该有的反应却不会少,爽了就叫,疼了就哭,喜欢的话会抱着他亲,不喜欢就缩起来呜呜地哭,累得不行就抱着他睡过去,很多他清醒时绝对不会答应的事,这个时候只要君临境提出来,八成会乖乖照做,所以蒙眼期的江寄雪每天日程安排基本只有三件事: 泡澡,被君临境艹,累得睡觉…… 不过这也有点好处,他不会像之前蜕皮期那样,整夜被撕裂的疼痛折磨得睡不着觉,因为他除了爽,就是睡。 君临境都有点期待起来,等蜕皮期过去后,江寄雪想起来他们这些天疯狂的行为,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等江寄雪蜕完皮后,体能已经完全耗尽,被君临境推到天人宝鉴前。 江寄雪挣扎着,有气无力地反抗,“我不在这里,君临境!它不是普通的镜子。” 君临境却毫不在意,他拖着江寄雪无力的身体,把他两臂反制在身后,镜子里映出江寄雪赤条条的身体,和满身的伤痕,他浑身湿淋淋的,已经被汗水蒸透,皮肤更加白皙,是那种毫无血气的阴白色,因此胸前和两腿上青红的痕迹就更加触目惊心,乌黑的长发直垂到脚踝,几缕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江寄雪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羞耻得无地自容。 君临境欣赏着他镜子里的身体,四肢修长,肌骨匀称,虚弱的样子又漂亮又性感,两人身形对比异常明显,江寄雪要比他小上一大圈,被他很轻易地揽在怀里,他觉得江寄雪湿淋淋的样子最好看,像条刚出水的美人鱼,有种诡谲的妖孽感。 君临境道,“没关系,它又不是第一次看,我就是发现它不是普通镜子才带你来。” 他道,“宝镜啊宝镜,给我师尊看看他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镜面荡开一片涟漪…… 江寄雪被迫看了一眼镜子里的画面,羞得满脸通红,挣扎着踢了一脚君临境,说什么也不肯再看,却被君临境轻而易举抱住。 “师尊,你不看吗?你这些天眼睛都不好,我特意给你留的。” 江寄雪抱着头缩在他怀里骂他,“你寡廉鲜耻!我要把你逐出师门!” 君临境满意地哈哈大笑,抱着他回了房间。 - 江寄雪的蜕皮期结束后,君临境终于有时间去一趟南宁府。 他和谢运坐在观棠殿隔窗前的地板上君临境描绘着一副图纸。 谢运看了一眼,“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第89章 君临境道,“我要做一张更大的沙发。” 谢运闻言,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为什么?你们原来的沙发怎么了?” 君临境知道这家伙肯定想歪了,无语地解释,“没怎么呀,就是太小了。” 谢运意味深长,“哦~” 君临境专心画图,不再理他。 谢运一脸好奇地问,“你跟你师尊,发展到哪一步啦?” “你猜。” 谢运道,“就你这个满脸春色的样子,根本就不用猜吧?不过真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喜欢你师尊呢?恋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君临境是知道谢运的,在谢运眼里,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丑的美的,通通没有区别,都只是一视同仁的人而已,所以他明白,谢运这辈子都理解不了他的快乐。 不过君临境今天心情好,跟他解释道,“就是那种,只要看到他,就会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又甜又香,身体触碰的时候,会像过电一样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酥酥麻麻?” 谢运似懂非懂地思考片刻,他突然脱下外袍,精神抖擞地看着君临境,“这种感觉我也可以给你呀。” 君临境,“你再脱我就报警。” 谢运,“我说真的,220伏到380伏,你过来给我电一下,你想要多酥麻,我就能让你多酥麻。” 君临境,“……” 谢运言归正传地问,“听说你们回京路上中埋伏了?袭击你们的刺客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你师尊受伤肯定不简单,你和他们交手的时候难道就没什么发现吗?” 君临境坐起身,回忆着陪都城外那场交战,“他们很谨慎,出手看不出哪家功法,不过三司估计也很快就能查出结果吧。” 谢运怪道,“你还不知道?” 君临境,“知道什么?” 谢运道,“陈清泉死了,听说是自戕,他进三司狱后就疯了,昨夜撞墙自尽。” ...... 夜幕降临,绿野阁外一片静谧。 君临境回到绿野阁,猜测着江寄雪有没有得到这个消息,他沿着楼梯缓缓而上,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开口,然而,就在他走到二楼时,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君临境眉头一皱,迅速抬头,只见一个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径直跃上了三楼。 那影子不是人,而是……一条巨大的,多足的,虫子 君临境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碧潭山庄——千足虫绿漪。 君临境心中一紧,他脚步轻如猫步,悄无声息地靠近江寄雪的房间,房门虚掩着,透过门缝,他看到那条多足的千足虫,从月洞窗悄悄爬进了江寄雪的房间,在江寄雪的床前慢慢幻化出一个曼妙的身影。 床帐掩着。 江寄雪的声音从床帐内传出,“有什么消息?” 绿漪道,“宋鹤眠很谨慎,我又只是一个舞姬,大人你知道,西府少君院里的舞姬歌姬,可一点也不比碧潭山庄的少,宋鹤眠管不了自己儿子这点小爱好,却也对我们这群艺姬防备得很,我很难接近他……” 江寄雪冷冷的声音从帐内传出,“只说有用的,别的我没时间听。” 绿漪顿时一噎,朝帐内瞟了一眼,恭恭敬敬道,“在陪都事发之前,宋鹤眠的确在府中书房里约见过一个人,宋鹤眠对那人很是恭敬,不过那人刻意伪装过,整个人裹得很严密,声音也有意改换过,我化为原身潜伏在地板下,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江寄雪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不起波澜,“谈了什么?” 绿漪道,“那个人告知了宋鹤眠,大人你真正的回京路线。” “……” 帐内沉默片刻。 然后,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床帐,江寄雪拢着长及脚踝的一头弯发赤脚下塌。 “你没听错” 江寄雪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他不该问这种废话一样的问题,但他还是问了。 绿漪道,“千真万确,那人说大人会先自历城向北,然后转道关阳,最后自陪都入京,连时间都很准确,还说其余分兵的九路疑兵都不必在意,只需在陪都城外设伏即可,我想来传信的这人,一定和大人关系非同一般,因为他除了带来了大人你回京路线的消息外,还格外吩咐宋鹤眠,行动中目标对准人犯就好,不要伤了灵玑少君……” 江寄雪的身影似乎僵了一瞬,然后问道,“那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绿漪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这个……倒是很难猜,从身形来看应该是个男人,年纪嘛,就判断不出了,他样貌声音都伪装得很严密,实在难以辨别。” 绿漪并没有意识到她带来了一个多可怕的消息,但在门外偷听的君临境是清楚的。 这次他们真正的回京路线,江寄雪没告诉任何人,哪怕是和他一路同行的私卫,以及君临境。 关于明天的路线以及下一个落脚点,他们都是在当天才知道的,期间每次在什么地方转换路线,只有江寄雪一个人知道,但也不止他一个,因为当初在陪都受伏时,江寄雪曾说过,他曾向另一个人透露过他们的回京路线。 “我接到你给我的来信,提前赶到陪都……” ——江墨行。 这是除江寄雪外,唯一一个可能提前知道他们回京路线的人。 绿漪说着,悄悄抬头偷瞧了江寄雪一眼,她才发现江寄雪的神色有些不对,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泛着青光,在月色下,一双眼睛像刀子似的盯着窗外灰暗阴沉的楼阁,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如果探听到什么重要消息,再来回报我。” “是。” 绿漪应了一声,化成原型,悄无声息地从窗口爬了出去。 目送绿漪离开,江寄雪并没有回帐歇息,而是僵直地走到窗前,“进来吧。” 君临境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江寄雪对他的气息又很熟悉,所以很早就发现了他。 君临境推门而入,看着站在窗边的江寄雪,明亮的月色从月洞窗照进来,逆着月光,他身上那件泛着珠光的睡衫像云朵一般轻柔,脸色却像月色一眼冷寒。 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对视片刻,君临境大步上前,把江寄雪冰冷僵直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江寄雪木然地把头埋在君临境胸口,意识到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自从谢家灭门后,他被江大海所救,之后五年,便一直跟在江大海身边,认了江大海为父,江墨行为兄。 谢家灭门时他仅有九岁,年纪尚小,之后因为噬火发作,连续两个多月都在半梦半醒的昏迷里,醒来后除了大哭就是沉默,当然也曾问过家门被灭的原因,江大海总是回避,江墨行当时也才十二岁,对这件震惊大邺朝野的案件自然不清不楚。 得不到答案,江寄雪渐渐的也不再问,江大海大概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回事,毕竟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可江寄雪并没有忘记,他一直在追查真相,他查到了陈清泉的父亲,当年最重要的证人,证物,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了宋鹤眠……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安排绿漪进枫和馆,对陈清泉送进宫的金佛做手脚…… 就在他的计划即将成功的时候,却得到了这样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十二年前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隐约察觉到,如果他继续查下去,将会揭开一个极其残酷,或许远超他承受范围的真相。 第80章 从那之后,绿漪便再也没有来过绿野阁,一直等到冬天过去,初春来临,绿漪再次出现,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那个透露大人回京路线的神秘人又来了,现在就在宋鹤眠的书房里。” 江寄雪等这个消息等了太久,这段时间,他都快被无尽的猜疑和痛苦折磨疯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当即决定要亲自潜入西府,去探一探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 君临境拦不住他,“我跟你一起去。” 江寄雪却道,“不,你修为太低,西府守备森严,很容易被人发现气息,反而会坏事。” 君临境,“……” 江寄雪认真地承诺道,“我会小心的,我只是去看一眼……” 君临境实在没办法放心,江寄雪最近状态太奇怪,如果那个神秘人是他无法接受的那个人呢?这样贸然潜入敌方老巢的行为太危险。 于是,当江寄雪裹上一袭黑袍,悄然潜出绿野阁时,君临境也远远跟了上去。 今晚天气不好,天空云色浓厚,云层压得很低,紧贴在邺都城起伏错落的屋顶上,君临境只盯住江寄雪的身影,但江寄雪的潜行术显然要比他高明很多,他的影子快速游过几座泛着冷光的屋檐,然后又隐入黑暗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 江寄雪此时正在枫和馆的一处围墙边,枫和馆是西策府内府,因为院中种满的火红的枫树而得名,内院设有结界,不得主人允许是没办法进入的。 第90章 他看着眼前无形的结界,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那是一张传送符,是宋轻舟之前闲着无聊时送给他的。 江寄雪把传送符举到眼前,点燃符纸,在眼前的结界上烧开一个入口。 他像一根羽毛一样飘然潜入,沿着枫和馆中楼阁高低错落的屋檐,墙壁,横梁,屋脊游走。 浓重的云层中打了一个闪,把眼前的院落照得雪亮,他的行踪却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一只蝴蝶,无声地滑落到枫和馆最中心的一座建筑。 那是宋鹤眠的书房。 他轻捷地翻进屋檐一角下,将身形完美隐藏在黑暗的角落。 接着朝这座建筑内看去。 ——什么也看不见。 谈话的书房在最里侧,但他如果想进入这座建筑,必然会引起房间里人的注意,所以,江寄雪从袖中取出一片纸人,然后塞进窗缝,这是分身术的一种。 如果他需要,纸人就是他的耳目。 纸人顺着窗缝溜进书房,成功避开了房屋主人设下的阵法结界,来到唯一一间亮着烛火的房间。 房间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宋鹤眠,另一个是穿着一身黑衣,套着罩帽斗篷,把脸和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那人不仅身形被完美的隐藏,连声音都掩盖得很好,使人无法从外形判断他的身份。 他开口是一种奇怪的声音,不男不女,又粗又细,“你竟然直接在三司狱中动手太蠢了!现在朝中所有人都在质疑陈清泉的死因,这样根本不能打消他的怀疑,反而会让他更急迫地寻找真相!” 宋鹤眠显得有些急躁,“我能怎么办!陈清泉不死,他马上就会供出我来,这家伙现在根本不怕我。” 黑衣人道,“为什么不等我动手,我已经告诉你不要擅自行动,如果他继续查下去,我保不住你,你知道,谢家的案子绝不能被翻出来,如果你被问罪,你死得只会比陈清泉更快!因为你知道的更多。” 宋鹤眠不安地道,“这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年心慈手软,非要留他一命……” “闭嘴!” 宋鹤眠恨毒地看了眼黑衣人,奚落地笑道,“真可笑,你连谢言鸣都下得了手,却不舍得他的儿子?还替他留着血脉,现在好了,他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他……他当时才九岁,什么都不知道……” 宋鹤眠几乎声嘶力竭,“他总会知道!必须除掉他!” “不能让他再继续查下去了,连山,你知道这件事会牵扯到谁?他已经脱离了你的控制,从他知道江宁水患的真相开始,他就必须得死,你心里很清楚,如果继续犹豫下去,只会多搭上我们的命而已!不能再拖了……你如果下不了手,这件事由我来做,他体内的噬火是个好机会,给他的药已经换了吗?如果下次发作,最好让他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会想办法,让我自己来……” 忽然一道明闪划过,飒飒的凉雨洒落下来,初春的雨,夹着雪粒,冷得刺骨。 有人说,大部分人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 1,出生 2,这啥啊我草 3,死亡 江寄雪的人生现在就处于第二个阶段。 他如遭雷轰电掣一般,身体僵得像截木头,从听到那声“连山”开始,他全身的血仿佛倒流回去,不知不觉早已一身冷汗淋漓,四肢好像失去知觉,耳鼓乱鸣,两目充血,脑海一片空白。 有时候,一句话就抵得过千言万语。 他几乎不能再控制着隐藏自己的气息,一时间仿佛天崩地裂乱石穿空,十三年前的大火,族人的鲜血,母亲的哭泣,他冲出噬火阵第一次醒来,十三年间,被他称作父亲的那个人,那张常常笑着慈爱的脸,历历往事一一清晰闪过,又好似一团雾,一片空白……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父亲。” “你姓江,你叫江寄雪。” “有哥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都是假的吗?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所相信的一切。 “什么人!?” 江寄雪的气息终于被察觉,紧接着一张符咒从房内直直朝他袭来,江寄雪眼前模糊不清,被一击而中,那是一张炎爆符,击中的瞬间贴着江寄雪前胸炸开,被他强行用灵力压下,但还是被震得从檐下弹飞出去。 尚不及落地,书房里一个黑影已经蹿出,寒芒一闪来到江寄雪身后,一柄黑刃无声无息地朝他后心贯穿而去—— 御术练到“大乘”境界,聚气成刃便是黑色的,没有刀光,挥出时看不出招数和形状,亦没有任何灵力的波动。 无形无影,杀人如草不闻声。 如今这世上,传说达到这一境界的只有两人,一位就是眼下这位东圣府府君,江大海,一位,是如今的九五至尊,当今陛下,君圣禧,不过因为这位陛下从来没有与人交过手,所以唯一为世人所见过的大乘境的高手,也只有江大海而已。 没有灵力的波动,就感受不到对方的攻击从哪个方位攻来,江寄雪仅凭直觉,看到刚刚一闪而过的身影,紧接着一丝寒意自背后袭来,他意料到对方八成是攻他后心,所以在空中旋身闪避,但对方速度太快,江寄雪只觉肩胛骨霎时一凉,那柄黑刃便从他正面肩胛上贯穿而过,拔出后鲜血喷涌而出。 上天仿佛也被眼前这幕戏剧性的对决吸引了,天空中霍地一明,云层中的闪电像火鸟金蛇珊瑚枝一样竞相亮起,把整个枫和馆照得通明雪亮,也照亮了两个黑衣人在空中交手的身影。 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像紧贴着心头碾过一样,震得人眼眶发酸,胸腔空荡荡地剧痛。 电闪雷鸣中,江大海只看到那一双紫色的眼睛。 他手里的气刃慌张地收回,看着大片的血从江寄雪的肩头涌出来。 他认出自己了。 江寄雪想,果然相貌特征太明显,伪装也没什么用…… 可这还不等这对父子从眼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跟着跃出书房外的宋鹤眠就连续送出上百张风刃符,无形风刃裹着数道气流,从四面八方朝江寄雪飞去。 江寄雪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但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目光冷冽如霜。 他迅速抬手,指尖凝聚出一道金色的气刃,轻轻一挥,便将宋鹤眠袭来的风刃尽数斩碎,无数的气刃和风刃轰然撞击,冲击波向周遭扩散,风刃符在空中炸裂,化作无数细小的气流,四散而去。 宋鹤眠见状,脸色微变,手中符纸再次翻飞,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身影在电光中忽隐忽现,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然而,江寄雪的速度更快,他的身影如鬼魅般闪动,瞬间逼近宋鹤眠。 金色的气刃以铺天盖地之势飞向宋鹤眠,两人在空中过了数招,宋鹤眠毫无还手之力,被击得节节败退。 江寄雪的战斗风格一直都是速战速决,在一阵疯狂掩杀后一击毙命。 万道气刃中,其中一道以重若千钧之势,直逼宋鹤眠喉间命门。 下一刻,却被一个突然蹿出的身影以符咒挡下。 “你是什!阿雪” 宋轻舟一个起跃冲到江寄雪面前,伸手去抓江寄雪蒙面的面罩,却被江寄雪以一个巧妙的闪避躲过。 虽然江寄雪包裹得很严密,从头发到脸没有多一丝的皮肤露在外面,而且还穿着一件斗篷掩藏身形,但那一双紫瞳实在罕见。 宋轻舟是被打斗声吸引过来的,他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江寄雪,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竟然会以命相搏,“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 江寄雪朝不远处的宋鹤眠斜了一眼。 他的时间不多,宋鹤眠绝对不会放过他,他也绝对不会放过宋鹤眠,他以一敌多本就不占优势,不能让他们有机会联手,他必须趁江大海犹豫的时候迅速了结宋鹤眠。 江寄雪把目光转投向自己面前的宋轻舟,如果相识本身就是一场错…… 他想过宋轻舟会死,宋鹤眠罪行暴露,他的家人都会被夷族,像当初的谢家那样,但他从没想过他要自己动手。 当气刃划过喉间的时候,宋轻舟的血喷涌而出,他望着眼前那双紫眸,神情是那么不可置信,他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的喉管被斩断了。 “对不起,我们本不该是朋友。” 江寄雪极快地跃后,躲过宋轻舟喉间喷洒而出的鲜血,时间在那一刹凝固,在所有人都尚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柄金色长剑呼啸而过,像一道金光射了出去。 宋鹤眠瞳孔骤缩,急忙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江寄雪的气刃洞穿了他的胸口。 宋鹤眠的身体僵直了一瞬,接着脑袋被一剑斩落,眼中满是不甘与震惊。 第81章 “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江家老二” 十岁的江寄雪原本正蹲在房前的台阶上,手持一节竹枝描画树叶投在地上的影子,听到这声音,寻声望去,见墙头上探出一个少年的脑袋,圆领红袍,腰间系着黑色的革带,一头白发也用一根红色的飘带绑在脑后,他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趴在墙头上,下巴搁在交叠的双臂上。 第91章 江寄雪不说话,只抬头静静望着这个突然闯进自己家的陌生少年。 白发少年跳上墙,坐在墙头上,满脸好奇地盯着江寄雪,“你头发怎么是弯的?” 正是夏日晌午,宋轻舟的脸被树影遮得斑斑驳驳,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在他脸上跳动,蝉鸣阵阵,还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江寄雪还是不说话,一张雪团一样精致白皙的脸上甚至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我听说,你娘是个乐姬,所以你才长成这样一副模样,我见过百乐楼的乐姬,但她们没你漂亮,你娘是连山府君的小妾吗?她长得好看吗?我……” 宋轻舟从墙头上跳下来,话还没说完,脚刚落到地上,便被一阵拳脚招呼到眼前,他连忙后跃着避开,看向对面冷脸盯着他的男孩,雪肤花貌,紫眸弯发。 “你怎么话都不说就动手?你的眼睛还是紫色的?我倒是还没见过紫瞳的乐姬,你见过乐姬跳舞吗?你会跳舞吗——” 于是少年宋轻舟又迎来一阵拳脚相向…… 最后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宋轻舟,如愿和江寄雪一起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自顾自地开始报户口,“我叫宋轻舟,我爹是刚刚被封为观月的西策府府君宋鹤眠,我们家住在城西枫和馆,你叫什么名字?” 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树下屋前,两个少年并排而坐在台阶前。 “你平时有什么朋友吗?” “你都和谁一起顽” “……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哎!真可惜,我还是第一次见长这么漂亮的小哑巴。” “江寄雪。” “哦!原来你不是哑巴!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是我来邺都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 “你怎么又不说话” “……” “不说话也当你同意了,我以后就叫你阿雪吧。” 江寄雪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聒噪少年,他想,这也是他来到邺都城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那时候他还小,还不知道两人之间隔着什么样不可化解的仇恨。 - 江寄雪冷冷地看着宋鹤眠的尸体,神色木然,他转身看向江大海,紫眸中是一片死寂平淡,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刚才的战斗让他伤势加重。 江大海站在原地,手中的黑色气刃微微颤抖,他的目光复杂,既有愤怒,又有痛惜,今夜有太多人……要面对突如其来的离别,和未曾做好准备的生死相决。 他深吸一口气,“你都听到了?” 江寄雪无声地苦笑,那么多次噬火发作的痛楚,也不如此刻这样剜心一样的悲痛巨大,不可忍受,他的血仿佛凝在经脉里,沉得像石头,堵得他心口针扎一样抽痛。 他知道他不能哭,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想要质问,无数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他握紧手里的气刃,手却忍不住发软发抖。 十三年,那些温情和关爱,蒙哄和欺骗,无数的爱和恨堆在他的胸腔里,让他进退维谷,对错难辨。 他没有选择,真相一旦揭破,他们都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犹豫也是惘然,今夜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 爱恨无法分辨的,就让胜败来分辨吧。 江寄雪抹去嘴角的血迹。 “动手吧,你我父子,恩断义绝。” 江寄雪只是天相初期,而江大海却早已经是天相大乘,金丹越级打元婴,在这个位面根本不存在,江寄雪带伤应战,更是毫无取胜的可能,他说这话,与其说是宣战,不如说是送死。 但他必须战。 江大海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寄雪,无论如何,十三年前救起你的时候,我是真心把你和墨行一般看待的。” 话音未落,江大海的身影骤然消失,下一刻,他已出现在江寄雪身前,黑色气刃无声无息地刺向江寄雪的心口,江寄雪身体猛然一侧,气刃擦过他的肋下,带起一片血花,然后江大海翻转手腕大力横斩,就要把江寄雪当胸斩断! 江寄雪咬牙忍住剧痛,反手一挥,以攻为守,一道金色气刃直逼江大海的咽喉,江大海迅速后退,但江寄雪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气刃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两人的身影在电闪雷鸣中交错。 御刃术在这对父子的手中发挥到极致。 气刃的形状已经不似往常交战那样或是飞刃,或是长剑,而是千变万化,在两人周身像是磁铁和铁粉相遇后产生的反应,形状千变万化,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具体形状和招数,碰撞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每一招都带着致命的杀意,杀伐戾气如暴雨决堤,惊天动地。 两个天阶御术师,在这种生死相博之中,都默然选择了气刃这种朴实无华的攻击方式,但两人实力毕竟太强,即使沉默着交战,也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在滚动的雷声中,枫和馆的守卫都察觉到馆内激烈的灵力碰撞,枫和馆的结界几乎要支撑不住。 江寄雪已经浑身浴血,他伤得太重,血止不住顺着他的黑衣往下淌。 而江大海的情况要比他好得多,只有腰间和手臂上破了几道小伤而已。 两人交战猛烈而迅速,没有任何喘息的空余,血和灵力的消耗,江寄雪比起江大海都不占优势,他的速度已经由刚开始的旗鼓相当,渐渐不支,因为失血过多,体力和速度都慢了江大海一等,现下只能防御,而伤不到对方,越耗下去他的胜算越低,况且江大海的黑刃本就无形无影,难以防备。 就在这时,一片黑刃自江寄雪的前腹洞穿,直捣炁海。 江寄雪的身影一顿,周身金色的气刃顿时消散,他来不及设好火障便收气入体,全身经脉被骤然回收的气刃寸寸划开,江寄雪疼得大叫一声,却被江大海一脚踏在前胸,他只来得及狂喷一口鲜血,便被踹向地面。 身影流星一样砸到枫和馆的院落中,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江大海大口喘息着,盯着院中的那个深坑,周围地面大片龟裂的痕迹,坑底小小的黑色身影静悄悄的,一动不动。 这动静实在太大,引起了枫和馆内外守卫的注意,守在枫和馆外的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朝内院走去。 君临境藏身在枫和馆外的一座影壁后,也被刚刚那一声巨响吓了一跳,他望着枫和馆远处的上空,心想,刚刚那是什么动静,难道枫和馆哪座大殿被雷劈了? 真倒霉。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因为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影子从枫和馆中立起身来,紫色的闪电穿云而过,照亮了眼前恐怖的一幕,那是一条长达五十多米的蛟蛇,通体漆黑,紫黑的鳞片在电闪雷鸣中泛着寒光,每一片鳞甲都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杀意,蛇身巨大,仿佛一座从地狱中崛起的黑色巨塔。 江寄雪,一个强到变态的三阶boss,一阶形态被打穿后会无cd进入二阶形态。 所以现在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boss二阶形态] 枫和馆外的守卫也看到了那条巨蛇,蛟蛇的头颅高高昂起,双目如血月般紫红,头顶上两根尖锐的角如同利剑般刺破夜空。 君临境望着不远处的巨蛇,心下轰然一陷。 黑紫色的鳞片,紫色的血眸…… 闪电再次划破天际,照亮了蛟蛇那狰狞的面容,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震得空气都在颤动,君临境这才发现,巨蛇的周围,似乎有个身影在闪动,随着那个身影腾挪,蛇身的鳞片被一片片斩落,带起血丝飞溅。 “那是……什么人?” 君临境意识到江寄雪或许并不是趁着雨夜兴致佳,想来一次拉风的风靡邺都城的变身秀,而是很有可能遇上了什么可怕的对手,都被打得变回原形啦!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结界不结界,直接就往枫和馆内院冲过去。 而枫和馆内,江大海正和化为蛇身的江寄雪交战,他手中黑刃猛然一挥,化作一柄巨刃,直逼江寄雪而去。 江寄雪长啸一声,蛇身一扫,狂风骤起,将利刃尽数震散,他的尾巴如擎天巨柱般横扫而出,所过之处,房屋崩裂,树木倾倒,天地为之变色。 江大海不退反进,脚踏虚空,两臂挥舞间,周围的树藤拧成一股化作一条巨龙,与江寄雪的蛇躯在空中激烈碰撞。 龙蛇相争,天地震动,雷电交加,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场战斗而颤抖。 江寄雪的身躯和巨龙缠绕,缓缓绞动,鳞片摩擦发出金属般的铿锵声,院落中的枫树在它的威压下瑟瑟发抖,红叶如雨般飘落,却被蛟蛇周身环绕的狂风卷起,化作一片血色的漩涡,地面在它的重压下裂开无数缝隙,大地也在为这场生死决战轰鸣摇撼。 战至此时,邺都城西城区都被这场战斗惊醒了,无数人影朝枫和馆涌去。 江大海回望一眼,他似乎担心自己的身份和如今这副打扮被别人发现,但就这一瞬间的分心,已经决出胜负,蛟蛇头颅高昂,盘杀藤龙的时候,已经亮出两颗毒牙,一口贯穿了江大海的身体,毒液随之大股灌入。 第92章 君临境知道这毒有多厉害,只需要牙尖上的一丝就能让人头脑麻痹,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江大海七窍都有浓血涌出,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紫色血眸,胸口剧烈地起伏两下,终于气绝身亡。 随之,树藤像枯叶一样被蛟蛇缠杀散落,江寄雪的力量逐渐衰弱,他的身躯在电闪雷鸣中缓缓倒下,消失在枫和馆的上空。 君临境到达战场时,只看到蛟蛇坠落的方向,他提气急奔,终于在枫和馆一处院落的深坑里,发现了江寄雪的身影。 如果不是那头弯发,或许很难有人能认出这是江寄雪,他浑身赤裸,没有任何衣物蔽体,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全身上下像是被血水浸泡过,胸口和双腿双臂上无数伤口外翻着血肉,长发和血粘在一起,脸也看不清,已经完全是个血人。 最严重的,是他腹中的一道刀伤,那是一道贯穿性的伤口,血似乎已经流尽,只剩下狰狞的皮肉,那是修士最重要的部位,炁海,这个位置受伤,就意味着灵力尽失,无法用灵力来控制伤口恢复,和普通人无异。 江寄雪是强大的,自君临境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强大就是他给人最大的感受,至于漂亮,冷傲,狠毒之类的其他特点,都要排在强大这一点之后。 在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每每看着江寄雪和人打斗,都觉得,江寄雪永远也不会败,不会死,不会受伤。 可现在江寄雪就静静躺在坑底,长发裹着血污,泥土沾染了他的身体,渺小脆弱,和一具普通的尸首没有什么区别。 “师尊。” 君临境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江寄雪的身边,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江寄雪的身体抱在怀里,摸着手里已经有些僵硬的四肢,他的脑海中空白一片。 江寄雪连呼吸都停止了。 第82章 他伤得太重,君临境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能用灵力试探江寄雪的经脉,发现他经脉和炁海像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五脏重伤,心跳微弱得似乎随时都会停止。 君临境将大股灵力输送向他的四肢百骸,得到君临境的灵力,那颗心脏总算渐渐有力地跳动起来,江寄雪刚缓过一口气,顿时被积在肺叶里的淤血呛得大咳起来,哇地呕出一口血,然后一口接着一口…… 君临境用来包裹他的外袍被呕得一片黏湿,他抱着江寄雪,先帮江寄雪把浑身伤口血管收缩,止了血。 “师尊,坚持住……” 江寄雪歪在君临境怀里,微微睁开几乎被血水粘在一起的眼睛,那双紫眸黏在血污里,他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肺部尤其严重,几乎被江大海一脚踢爆,所以他说不出话,张口就只会呕血,连手也动不了,他想让君临境帮他擦擦眼睛上的血水,却没办法把这个想法传达出去。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是刚刚打斗的动静太大,邺都城西城很多人都被吸引过来,不少人都看到了刚刚江寄雪的蛟蛇原身,而且西策府外府中的守卫也跟着朝内府奔来,继续耽误下去,他们就会被众人发现。 刚刚路过的时候,君临境只看到了宋鹤眠的尸体,看眼前这情况,估计八成是被江寄雪杀的,所以他没再停留,用外袍裹了江寄雪,把江寄雪的头按在自己的肩窝里,抱起来就朝一个僻静的方向遁走。 枫和馆的结界已经破了,在无数人影都争相涌向枫和馆刚刚战斗的中心时,君临境悄无声息地趁着雨夜溜出了西城。 狂风卷来,带着雨腥味,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滚雷压着云层,一声重似一声,仿佛贴在屋顶炸开一样。 君临境越发着急,因为他感到怀里的江寄雪在发抖,他原本以为是因为江寄雪伤得太重,他抱紧的时候碰到了哪处伤口,所以疼得发抖,等他在一处屋檐下停下,找到一个稍微可以避雨的角落,想要换个姿势,顺便查看一下究竟是不小心碰到哪处伤口时,掀开外袍,才发现是江寄雪在崩溃的抽泣。 眼泪,雨水,血水混在一起,黏在那张原本玉雕似的脸上,细细密密的睫毛都被打湿了,江寄雪却哭得毫无风度,旁若无人。 这和君临境以前见到的江寄雪都不一样,和他印象里的江寄雪也不一样,他想不出什么事情,会让江寄雪崩溃成这个样子,好像脆弱得一碰就碎了。 君临境有些无措,他有很多问题想问。 刚刚江寄雪在和谁打架?谁能把他打成这样?他们为什么要打?枫和馆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透露他们回京行踪的真的是江墨行?江墨行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江寄雪又为什么要杀宋鹤眠...... 君临境心里的疑问越想越多。 江寄雪的伤很重,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给原本就重伤的五脏带来更大的伤害,涌到口中的血呛到肺里,带来一阵巨咳,再咳出来的,就是浓稠的黑血混着血沫。 君临境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江寄雪平复下来,只能帮江寄雪擦掉唇边的血迹,“师尊,先冷静下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江寄雪似乎听明白了君临境的话,他嘴唇微微张合,但因为肺部重伤,能呼吸的气实在太小,所以不足以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任由两行清泪滑下眼角。 君临境小心翼翼地重新抱起江寄雪,闪身从屋檐下蹿出,顶着滂沱大雨朝东圣府方向而去。 回到绿野阁,他径直从三楼江寄雪寝室外侧的月洞窗进入,把江寄雪放在塌上,然后解开外袍,检查他浑身上下的伤口。 伤口不下百余处,有大有小,因为刚刚输送过一阵灵力,所以血已经止住了,但就看那件已经被血浸透的外袍,和浑身伤口的出血量,君临境也能判断得出,江寄雪现在失血太多了。 他现在症状也是明显的失血症状,面色苍白,意识不清,体温降低,呼吸窘迫,器官衰竭,而且呕血很严重,很明显是胃部大出血,肺叶肯定也是有损伤...... 在君临境带江寄雪回到绿野阁的时候,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绿野阁兢兢业业的打工人荷女,她们人数很多,并且行动很有规划和条理,在君临境把江寄雪安置在床榻上不久,这些荷女便陆续走进三楼的寝室,默默地帮江寄雪清洗身体,缝合伤口,还有负责输送灵力。 但对于目前的江寄雪来说,光做这些显然还不够,他的失血实在太大,已经很难支撑体内器官的运转,即便有荷女的照料,也不可避免地晕厥过去,而且体温越来越低,心跳也越来越快,几处没怎么伤到的皮肤处甚至出现了红斑。 不行了......再拖下去他肯定会死。 君临境支开荷女们,自己试着用输送灵力,来保持江寄雪器官的运转,但他炁海受伤最重,只要停止输送灵力,器官就会迅速衰弱下去,可以说是个无底洞,他的心跳几乎已经快到一个极限,呼吸却越来越弱。 只剩一个办法了,虽然很冒险,但不得不试一试。 君临境吩咐荷女照顾好江寄雪,自己则冒着大雨出了绿野阁。 他的目标是南宁府。 - 外面下着大暴雨,屋里烧着精细的熏香,整个人卧在温暖舒适的毛毯里,舒舒服服听着雨声睡觉,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所以当谢运被人从这样舒服的睡梦里粗暴地薅起来的时候,他突然理解了元丰六年十月十二号那天晚上张怀民的心情...... 更可气的是他这位朋友并不是要邀请他去趁着月色来一场浪漫的夜游,而是让睡得头晕眼花的他去做一场紧急的,而且在目前这个时代看来很冒险很复杂的医疗急救。 “你不是自制了血型检测试剂和采血针吗?在哪里?快带上跟我走!” 谢运看着君临境毫不客气地在自己房间翻箱倒柜,他一面穿着外袍,一面打着哈欠问道,“你说你师尊被人打得失血过多快死了?真的假的?谁能打得过他呀” 不过当看到君临境那双赤红的眼,谢运顿时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可能出大事了! 两人拿上谢运自己制作的简易输血设备,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绿野阁。 “不行,你的血不行,我的血也不行!” 谢运给自己和君临境都抽血做了试剂检测,但两人血型和江寄雪的都不匹配。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几近于无的气息,焦急地问,“那怎么办!我去抓几个人来,你再试试……” 就在君临境又要一股脑往外冲的时候,谢运抓住他的胳膊,眉头紧缩,脸上神色复杂,晦暗不明地看着君临境,“你师尊……不是人吧?” “……” 君临境低头看向试剂里的血,江寄雪的血显然和他们两人有些不同,粗看看不出来,但细看的话,那血隐隐泛着紫色,比正常人的血颜色更深一些。 君临境冷静了一些,他看着谢运,点了点头。 “那我去抓两只妖怪” 谢运低头看着手里的血样,摇摇头,“也不是所有妖怪的血都能用,你得找和他匹配的,话说……他究竟是什么妖” 第93章 君临境突然想到什么,“我知道抓谁最合适了!” “你先帮我看着他,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君临境便再次出了绿野阁。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抓着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那人一身青衫,看起来二十多岁,眼眶上还被打了一拳,神色恐惧地被君临境提进了绿野阁三楼的卧室。 谢运看着这人,“这是?” 君临境道,“堕川河主,用他的血试试。” 谢运神色变了又变,看看床上双目紧闭的江寄雪,又看看地板上满脸畏惧的堕川,他似乎明白江寄雪究竟是个什么妖怪了。 于是谢运上前,抓住堕川那只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的手,一手拿起一根针就要扎下去,吓得堕川当即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君临境揪住他后颈,道,“闭嘴!抽你点血,死不了,再叫就把你血抽干。” 堕川很崩溃,身为一只蛇妖,从来都只有他吸别人的血,还是第一次有人要吸他的血,但他打不过君临境,只能一面被抽血一面哼哼唧唧。 谢运用堕川的血和江寄雪的血样通过试剂匹配,发现两个人血型一样,可以相融。 然后便拿出一根更大一些的的针,准备抽血,这时候堕川又开始大吵大闹地挣扎起来,谢运和君临境一起协力按着他抽血。 君临境看着谢运这套简易设备,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确定是可以的吧?不会出事吧?” “那还能怎么办?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谁让你师尊也是个碳基生物呢。” 谢运道,“不过就他现在这个情况,只抽堕川的血似乎也不太够用,再给他抽贫血是不是不太符合人道主义” 君临境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低头朝被他压在地板上的堕川问道,“你有没有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 “……”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道主义吗? 第83章 这一晚,西策府观月府君,少君双死,东圣府君也惨死枫和馆,东府少君重伤濒死,半个邺都城都不太平。 幸得堕川慷慨解囊,江寄雪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体温也渐渐恢复,幸运的是,他虽然情况看起来严重,但输血量却并没有君临境和谢运预料中那么大,恢复得甚至有点奇怪。 忙了大半晚,君临境和谢运纷纷累瘫在地,外面倾盆大雨还在没头没脑地直泻而下,两人一个坐在床边地毯上,一个坐在窗前的桌案后,望着月洞窗外的大雨久久不言。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片雨落的声音。 缓了缓力气,打破沉默的是谢运,他后知后觉地问道,“你师尊……是和谁打成这样的?他怎么会是妖呢?他不是江家的小儿子吗?” 君临境脑子乱得很,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把目光从窗外的雨幕移向谢运,摇了摇头,“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不过,今晚的事你别往外说,一切等事情明了,我才能做判断,堕川那边我已经威胁过了,他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再出现在邺都城。” 谢运隐隐从君临境的话里听出些什么,盯着君临境问道,“你先说清楚,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我怎么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君临境也盯着谢运,他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湿透,守在床边,“他可能杀了宋鹤眠……而且,我猜测打伤他的,要么是江墨行,要么就是……” 君临境没再说,但谢运心里已经明白,能把江寄雪打成这样的,估计也只有如今的东圣府君江大海了,可他们父子兄弟为什么突然反目?话说,江寄雪又为什么要杀宋鹤眠呢?谢运张了张嘴,脸上表情有些呆滞。 这个世界总是有这么多的法外狂徒。 忙到天色将明,谢运终于撑不住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我不行了,我要回去睡会儿,照你说的那个情况,等天明了肯定就会有消息传开,你师尊受伤的事不能被人知道,我肯定不会出去乱说,如果他十个时辰后还不醒,你再来找我。” 交代完这些,谢运就回了南宁府,君临境帮江寄雪加了张被子保温,自己去换了套干净衣服,等他擦干头发回到三楼卧室的时候,看到江寄雪似乎动了一动。 君临境欣喜地走上前,站在床边,紧盯着床上的江寄雪。 江寄雪眉头紧皱着,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净,苍白的脸上是痛苦的神色,他不断呓语着,似乎正在对抗一场噩梦。 睡梦中,江寄雪又回到了九岁那年火光冲天的谢家老宅,周围到处都是飞溅的血,和惊恐的惨叫哭号,九岁的他在慌乱的人群里狂奔,躲避着随时扑上来能把他当场砍杀的卫兵,那些人穿着黑金色的圆领袍,见人就杀,无论男女老少,他眼前随处可见被砍成两节的家丁的尸体,和被砍掉头颅的侍女,以及那些熟悉的叔伯。 断肢,残骸,头颅,滚落的眼珠,被削掉的耳朵或者舌头。 火光冲天,他身在人间炼狱,灭顶之灾的恐惧笼罩着他,他随时都会和这些人一样,被砍掉头颅,被剜掉眼睛,或者被割掉舌头和耳朵…… “父亲!” 一声惊叫,他回头,看到的是谢言鸣被砍掉头颅的场景。 这个画面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以至于后来很多次,每次见到这个画面,江寄雪就能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做噩梦…… 所以他不再哭喊,他冷静下来,只是任由眼泪淌落。 接着是吞舟的身影,抱着他冲出火海。 “庭玉,活下去!” 他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然后爬起来,在一条小巷里狂奔,后面的追捕声越来越近,他要躲起来,他要活下去,他想活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撞到一个人,跌到地上,然后他抬头,看到一张无比熟悉,满是慈爱和关心的脸,那是江大海。 江寄雪僵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熟悉的身影,目光缓缓下落,落到江大海的手上,他惊叫起来,这画面是以前没有的,江大海的手里,提着他父亲谢言鸣的头颅,那颗头颅死不瞑目地瞪着他,问他,“庭玉,你为什么认贼作父” 江寄雪惊惧地否认,“不!不是!不是!” “这不是真的!” 周围的一切快速旋转起来,幻影一样变成巨大的漩涡,江寄雪大口喘气,眼前场景几经变换,他来到一处野外,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四周水草丰美。 清凉湿润的风拂面而过,他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天际,心想,这难道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有一个声音回答了他,“不是。” 江寄雪回头,看到意生身淡笑着立在他身后不远处,朝他慢悠悠走过来。 江寄雪问,“这是哪里?” 意生身道,“哪里也不是,十方世界,你看到的都是你创造的,本没有这里或那里。” 江寄雪问,“我死了吗?” 意生身笑看着他,“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看,那边的小河,是不是还在流淌着。” 江寄雪回过头,见不远处一条小河水光粼粼,正缓缓奔流着,“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命运戏弄他? 意生身道,“不需要为什么,这世上本没有因果,因果是世人执念创造出来的,既然没有因果,也就不需要问为什么。” 江寄雪疑惑地看着意生身。 意生身道,“你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来各种规则,有用的或者没用的,有趣的或者无趣的,有的是为了限制自己,有的是为了限制别人,如果你问为什么,就把自己限制在了因果之中,也亲手把最强大的力量交给了别人。” “任何人想要掌控制你,只需要设置一个标准,然后告诉你,符合这个标准你就是对的,不符合这个标准你就是错的,你有了对的因才能有对的果,有了错的因就会有错的果,如果你认同这套标准,那么你就完完全全地受这套因果摆布,但如果你观察得足够多,就会发现,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因果。” 江寄雪似有所悟,“是我来决定因果,而不是因果决定我。” 意生身道,“你的因果由你来创造,你的对错由你来评判,只有明白了这一点,你才能摆脱庸俗的因果,还记得天相境第二层是什么吗?” 江寄雪,“无住生心。” 心动能生三千法,心灭罪灭两俱空。 江寄雪眼前一白,周围的小河流水都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内府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渐渐笼罩他的全身,灵识如潮水般向外扩展,灵台清明,仿佛擦去蒙尘琉璃,世间万物骤然清晰—— “师尊!” 君临境摸了摸江寄雪的皮肤,发现他体温正在快速上升,他吓了一跳,立刻用灵力探入江寄雪的经脉,想要帮他退热,结果初一触及江寄雪的灵脉,就感到一股异常丰沛的灵力,源源不断朝他体内涌来。 他从没感受过这样强盛又纯粹的灵力,只觉这股灵力走势温和,冲刷进经脉却异常清冽,像条甜甜的溪流瞬间流经他全身,这或许就是师承一脉的好处,灵力在二人的经脉流通没有任何阻力,仿佛感官都溶在一起,好像他们已经不分彼此,在共用着一个身体。 第94章 君临境瞪大眼睛,仔细感受着炁海和四肢百脉那股清凉又强大的力量,是大乘! 江寄雪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破了大乘期。 这股力量太有吸引力了,有种天地之气尽为我所用的畅快感,君临境抓着江寄雪的手腕都不想松开,他太渴望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了,就在这时,江寄雪猛然睁开眼,他胸口急剧地起伏着,面上是一片死寂的灰败,“我……没死。” 江寄雪的声音嘶哑到极点,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块血痂,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君临境的脸上,定定地看着君临境,似乎在思考眼前所见的一切,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当然没死,师尊……你感觉怎么样?” 江寄雪还是有些发愣,目光呆滞,“我,想喝水。” “哦,好。” 君临境把江寄雪平放在床上,去给他倒了碗水,又回到床边,扶着江寄雪倚在自己的肩膀上,把水碗递到他的嘴边。 江寄雪靠在君临境的肩上,长发散落,遮住他大半个雪白的肩膀,露出来的一部分皮肤残留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基本已经愈合,只剩下疤痕,他凑到碗边艰难地喝了两口水,神智慢慢回笼,他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君临境,又垂眼看着水碗不说话。 也不喝水,很安静,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睫毛密密地垂着,从君临境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一片扇形的阴影,和那双隐在睫毛下紫色的眼眸,看起来很温顺的样子……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相对片刻,君临境看到江寄雪的胸口起伏两下,他终于沙哑地开口问道,“他死了?” “……谁?” 君临境试探地道,“宋鹤眠吗?” 江寄雪又垂头不语。 君临境感觉到怀里江寄雪的身体似乎细细地颤抖起来。 “师尊” 江寄雪突然转身抱住君临境,把热乎乎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大哭起来,“我又没有家了……” 君临境心里一阵钝痛,从背后搂紧他,“我也没有家……师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第84章 江大海的死讯终究是在邺都城传开了,堂堂东圣府君惨死枫和馆,这消息实在太过震悚,全京城都在猜测是谁杀了江大海,京城,守备森严的西府,一夜之间三人暴死,还都是叫得上名号的大人物,搞得整个邺都城都人心惶惶。 江大海毕竟是当今圣上的心腹重臣,三司不敢懈怠,集中所有人力加紧严查。 江墨行远在兖州军营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回来,一切丧礼事宜都由江寄雪来操办。 素幔白幡,东圣府换了一副装扮。 江寄雪修为突破一大境界,所受外伤基本痊愈,但内伤太重,尤其是肺部和胃部,江大海那一脚刚好踹在他炁海重伤,毫无灵力防护的时候,五脏几乎被震碎,要想痊愈得恢复好长一段时间,但他这个时候必须去应付来吊唁的宾客,不能露出破绽,忙不完的应酬和公务,江寄雪每天累得回到绿野阁就倒头就睡。 这天,江寄雪回到绿野阁就一头滚到床上,君临境帮他脱去孝服,“还洗澡吗?” 江寄雪困得迷迷糊糊,抱着他不撒手,喃喃道,“不洗了,来跟我一起睡。” 君临境只好跟着他躺下,把江寄雪圈在自己怀里,江寄雪被他热烘烘地抱着,身体渐渐放松,闭着眼睛道,“我哥快回来了。” 君临境,“嗯,这样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江寄雪沉默片刻,却道,“我杀江大海用的是蛟蛇原身,当时很多人都看到过,三司正在搜查那条蛇。” 君临境一怔,他竟然忽略了这件事。 “我哥知道我的妖身,这件事不可能瞒过他。” 君临境,“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寄雪头倚在君临境的肩膀处,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我打算跟他谈一谈。” - 江寄雪再次见到江墨行时,是在江大海的灵堂上。 其实在江墨行刚回到京城的时候,江寄雪就主动求见过江墨行,只不过被拒之门外了,江墨行回京后一直拒绝和他见面。 等到江大海丧礼结束,江寄雪终于得到江墨行的传唤,邀他到灵堂相见。 君临境执意跟江寄雪一起去,他紧跟在江寄雪身后,看着江寄雪一身素白孝服走进灵堂,灵堂中间的棺材没有封棺,敞开着,里面安放着江大海的尸体。 江寄雪只扫了一眼那尸体,就把目光转向江墨行,“哥。” 江墨行跪坐在棺椁前,闻声转过头,那张平时总是带着温文笑意的脸此时苍白得有些骇人,青灰唇色衬着惨白面容,看样子是守了整夜的灵。 晨光从雕花窗棂斜切进来,将他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削得比纸还薄。 江墨行扶着棺椁起身,衣袖扫落几片放在身旁小案上的纸钱,他目光扫过君临境,“你出去,我们兄弟单独说话。” 君临境一动不动地站在江寄雪身后,虽然没说话,但脸上写着拒绝。 江寄雪脸色和江墨行一样白中泛青,看起来像是几夜没睡,强打精神的样子,“哥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江墨行苍白的嘴唇阖动了一下,牵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你受伤了?” 江墨行并不是擅长伪装的人,开口语气生硬,面色僵硬罩着一层寒霜,目光冷得简直能把江寄雪当场劈开。 江寄雪顶着这样的目光,脸上神色却毫无变化,依旧是一片平静,好像他早就准备好要面对这一刻,“是。” 江墨行突然大步上前,伸手抓住江寄雪的脉门,灵力顺着经脉探入,一瞬间,他似乎已经确定的什么事,面色变得阴寒无比,目光直直看进江寄雪的眼底,捏着江寄雪的手腕质问道,“这么重的内伤,谁能把你打成这样?” 江寄雪看着江墨行,不置可否。 江墨行却一时间周身怒气暴涨,眼眶因愤怒而发红,他盯着江寄雪,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焚天阙遇袭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哥……” “别叫我哥!” 江墨行突然出手,一柄气刃已经抵在江寄雪喉间,他双目通红地怒视着江寄雪,“我不是你哥!” 君临境没想到他出手这么突然,江墨行盛怒之下,锐利的缝刃切进皮肤,瞬间在江寄雪的喉间划出一道血痕,君临境不敢妄动,“你干什么!这里是灵堂!” “我就是要在灵堂问他!” 江墨行双目红赤,带着滔天的恨意,他呼吸颤抖着,盯着江寄雪颈间那道血痕,手中气刃却不能再进分毫,“想不到我江家十年养狼为患,竟然养出你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君临境很能理解江墨行的心情,十三年,一直当做亲弟弟一样对待的家人,一夕之间竟然成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这是谁也不能轻易接受的事。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寄雪两眼通红地看着江墨行,他无视颈侧再进半寸就能要了他性命的气刃,因为他心里清楚,江墨行不会取他性命,正如他也绝不会取江墨行的性命一样,“哥,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你如今一定要杀我的原因,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他的原因。” 江墨行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无尽的惶恐涌上来,“……你都知道了什么?” 刀架颈侧,江寄雪坦然地看着江墨行,“什么都知道了,该我知道的,或者不该我知道的。” 江墨行漠然地看着江寄雪,突然神色痛苦地闭上眼,他不想面对这一切,他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为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追查当年的事了吗!我们就这样一直糊里糊涂地生活下去不好吗?” “我没办法,我做不到!你让我怎么不在乎?” 江寄雪失控地咆哮,气刃刺破他喉间的皮肤,血从他颈间缓缓淌下,君临境离他最近,立刻从身侧抱住他两肩安抚他。 江寄雪抓着君临境放在他肩上的手,稍稍平静下来,“我根本忘不掉,只要一想到那些害死吞舟的人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就恨不得立刻把他们千刀万剐,痛苦地一刻也无法忍受!我必须知道为什么,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 江寄雪九岁惨遭灭门之祸,被江大海所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江寄雪都在噬火的发作下半梦半醒,最开始,每次醒来,他都会拼命向江大海辩白。 “不是吞舟。” “不是她做的。” “她一直在院子里,只有我陪着她……” 而江大海对此一直都采取回避的态度,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寄雪便不再替吞舟辩白。 江墨行和江大海都以为,他已经忘记了,或者被迫忘记了,那些不能改变,再也没有机会改变的往事。 直到这个时候,江墨行才知道,江寄雪一直都没忘记,那些惨烈的,痛苦的,无力改变的一切,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下,江寄雪只有查明真相,才能缓解这种永无止境的折磨。 第95章 “一开始,我自以为查清了真相,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押送陈清泉回京的原因,因为我以为,他是当年谢家灭门案的重要人证,宋鹤眠是江宁水患的主谋,为了掩盖河工的贪腐,他们找了谢家做替罪羊,陈清泉的父亲做的假证。” “但我错了,谢家灭门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嫁祸,谢家私下售卖的外丹,才是谢家灭门的真正原因。” 江墨行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江寄雪,“你怎么知道的?” 江寄雪抬头看着江墨行,“猜的,能让东圣府君都感到恐惧的人,天下恐怕只有一个,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要细想一下就能明白,江大海当年从江宁升任东圣府府君,本就是因为突然得到君圣禧的赏识,如果谢家灭门是君圣禧授意,那么江大海在谢家灭门案中起到的作用也就不言而喻。” “谢家握有外丹这种无法控制的东西,就必须死,至于用什么样的罪名根本不重要,只不过当时的江宁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刚好需要这样一个替罪的人,给了他们下手的机会而已。” 江寄雪扬起下巴,丝毫不在意利刃已经划破他颈间的皮肉,缓缓闭上眼睛,“他卖友求荣,我认贼作父,生恩养恩……十三年,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哥,你让我怎么办?” 江墨行收回了气刃,君临境顿时放下心来,抱着江寄雪退后一步。 其实江寄雪心里非常清楚,到了如今这种一步,江墨行是绝对不会杀他的,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对彼此都太过了解。 “你打算继续复仇?” 感觉到颈侧的利刃消失,江寄雪又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江墨行,道,“自然。” 他迄今为止这短短的一生,几乎一半的时间都用来做这件事,没想到到头来撞得头破血流,却得到了这么一个滑稽可笑的结果,江寄雪已经别无选择,这条路他走了太久,已经成了执念,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都要继续走下去。 江墨行一时头昏脑涨,“你要向谁复仇?你打算做什么?” 江寄雪直视着江墨行,下颌绷成一线,目光冰冷又疯狂,“血债当然要血偿,他能灭我满门,我也要灭他满门。” “可他是皇帝。” 江寄雪道,“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为安定天下各方势力,曾放言天子犯法,当于庶民同罪,著为祖制,那么即是同罪,便当同罚,君圣禧为一念之私,害我谢家一百八十多口人含冤而死,此仇必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难道皇帝的九族就不能诛吗?” 江墨行看着自己这个弟弟,他知道江寄雪并不是说说而已,他从小看着江寄雪长大,知道江寄雪有多犟多固执,这样的事,江寄雪的确做得出来。 第85章 在江寄雪至今为止的二十来年人生里,亲生父亲谢言鸣对他给与的关爱好像并没有多少,即使有,也因为年纪尚幼,时间久远而变得模糊不清了。 在江寄雪的记忆里,谢言鸣总是一副严肃的不苟言笑的样子,面对他的大多数时候都带着嫌恶的面孔,从他五六岁之前模糊的记忆开始,到九岁谢家被灭门期间,谢言鸣对他展现关爱的情景几乎没有。 七岁之前,他大多数时间都和吞舟在一起,待在谢家大宅一处四方高墙的院落里,极少见到除了父亲和母亲以外的人,因为他出生就是个半妖。 在七岁之前,他甚至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保持人形,总是一高兴就露出尾巴,一害怕就露出两颗毒牙摆出攻击姿态,兴奋或者失控的时候眼睛会变成竖瞳。 跑也不会跑,跳也不会跳,只会像蛇一样在地上快速地蠕动而行,或者盘旋着爬上一颗树……有时候不明真相的谢家侍女或仆人因为在哪个角落遇到他,被他漂亮的外表吸引,又被他半人半妖稀奇古怪的样子吓得尖叫……他那时候毕竟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妖,胆子很小,也会被惊叫声吓得胡乱逃窜,觉得人类真是太可怕了。 在大邺,对于人妖相恋这种事,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虽然大邺律法载有明文,不准人和妖成婚生子,半妖一生下来,就是要被处决的,但很少会有什么修行之人专门跳出来讲什么人妖殊途,你们绝对不能在一起之类的,毕竟在大邺科举制度之下,修行之人大部分忙着卷生卷死地考公,没功夫管这种闲事,所以无论人妖相恋还是生子都属于一个灰色地带。 但这仅限于一些对人类没有太大危害的小妖,花楼酒馆,甚至允许妖姬的存在,这些小妖没什么伤害人类的能力,有的甚至没有什么生存能力,所以需要依靠人类社会才能存活,有的人还会豢养一些讨人喜欢的妖怪作为宠物,比如狐狸,雪狼,花豹,猎犬,或者大狸子什么的…… 很多稀有的妖怪或者有人豢养的妖怪还会受到大邺律法的保护。 但如果是像谢言鸣这样,娶一只寿命不详修为不详异常稀有平时根本见不到只有在山海经里才能见到的妖兽级别的大妖为正妻,还堂而皇之地生下一个半妖儿子的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吞舟是一只生活在江宁附近,以长江,秦淮,夹江水域为主要活动区域的水妖,江宁城几百年来都有关于她的传说,有的是好的,有的是坏的。 吓唬小孩子不要去水边玩耍时,她就是一只身长百余丈,以细皮嫩肉的小娃娃为主食,一顿吃上几百个都不见饱的邪恶大蟒。 但在这片水域讨生活的商船货船渔船,却会在出水时,也会给她设个香案香坛什么的,祈求此次出行平安顺遂,这时候她就是一只美丽善良,还带着点古老神秘色彩的强大的水神形象。 不过吞舟极少露面,几次传得神乎其技的关于见到水妖吞舟的事件,大都只看到过她的一段蛇身,关于吞舟具体长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所有人讲得都不一样,唯一相同的就是巨大,很长,额头上有角会发光,尾巴像巨塔之类的描述。 所以吞舟在朝廷眼中的官方形象,大概是个生活在江宁附近水域,身形巨大,且不喜见人的宅女,因为太过稀有,应该属于珍惜妖怪保护条例的重要保护品种。 在这种情况下,吞舟和谢言鸣的相恋,显然就不属于灰色区域了,属于一旦被发现,就算两只眼睛都闭起来,也不能忽视的事。 爱情这种东西,就是会让人失去理智,谢言鸣从江寄雪出生的那一刻,就知道了吞舟的身份,为了避免吞舟水妖的身份暴露,他把江寄雪圈养在谢宅最深处的院落。 可小孩子是有好奇心的,对于外面的世界,总是有无限的向往,随着江寄雪越长越大,小小的一方院落已经不能满足他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他总是会偷偷沿着树干爬上围墙,或者通过院中的水池潜出小院……每次被发现,他都会遭到谢言鸣严厉的责骂,他看着父亲凶恶严肃的样子,并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他只是想捉只鸟,吃条鱼,偷个鸡蛋……吓一吓夜晚游廊上提灯的侍女而已呀 他这时候已经会说一些人话了,亮着自己两颗毒牙振振有词地为自己争辩。 谢言鸣,“……” 毕竟身为一条蛇,这原本就是他的天性。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别人都能去的地方,他却不能去,别人都能做的事情,他却不能做,就像他不能理解,他从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一样。 江寄雪就在这样不断在谢言鸣发火边缘疯狂试探的生活中,长到了七岁。 这个时候,他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已经熟练了很多,具体表现为,他已经可以保持着一个七岁幼童的形象,站在游廊的灌木丛中引诱路过的侍女和他讲话,然后在对方放松警惕后怪笑着攀上廊柱,露出自己引以为傲的,长着紫色鳞片的尾巴,然后在侍女的尖叫中格格大笑地逃走—— 不过这个游戏很快就变得不好玩了,因为侍女们都知道府中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蛇妖,不知道从哪来的,但总喜欢藏在灌木丛里吓唬人,甚至有胆子大的侍女还会反过来戏弄他!在他还没来得及攀上廊柱时,对着他泼洒雄黄,但也会有人在遇到他时塞给他一些提前藏好的点心和果子…… 和江墨行相遇,是在他七岁时一个很平常的午后,江寄雪通过院中的水池潜到外面,他发现今天府里的侍女都很忙碌,似乎是在准备一件重要的事,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家里来了他不认识的客人。 那是一个比他稍大一些的少年,一身穿得一丝不苟的圆领绿袍,安静地站在池边的一处围栏内,手里还拿着鱼食,正在专心地喂着池中的鲤鱼。 江寄雪很开心地变成人的样子,游到离少年不远的地方,装成溺水的模样。 少年果然被他吸引,而且毫不犹豫地跳进水中救他,就在少年抱着他往岸边游去的时候,他对着少年嘻嘻一笑,然后变成蛇身在盘上少年的脖子。 但少年并没有被他吓到,反而面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反手抓住他的蛇头,另一只手中抽出一张符咒迎面劈来!江寄雪痛得胡乱翻腾起来,蛇尾狂扫,这才使少年松开手,他趁机潜入水底逃脱。 第96章 从那之后他很多天不敢再出小院,倒是让谢言鸣省心不少。 再次见到少年,依旧是在那个水池边,他反复确定岸边没人后才敢上岸,结果刚上岸就被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叫住,“你就是她们说的那只小蛇妖” 江寄雪转过头,吓得立刻就想抱头鼠窜,因为叫住他的,就是那天那个拿符咒打他的少年。 但还不等他一头扎进水底,就被少年拎着后颈抓住了,他吓得奋力挣扎起来,张开毒牙大声哈气,但就是不咬。 “我叫江墨行,和父亲一起来的,听侍女们提起过你,我在这里等你很多次了,上次对不起,这个是给你的赔礼。” 嘴里被人塞进一块烤鱼片…… 江寄雪瞬间停止挣扎,含着烤鱼片看向江墨行。 江墨行看着他笑,笑容明朗,神色温柔,“啊,原来你真的喜欢吃烤鱼片……毒牙收回去。” 从那之后,江墨行几乎每隔两天就会来池边找他,总是会给他带各种从街市上买来的鱼,烤鱼片,烤鱼干,烤鱼皮,熏鱼块,鱼糕,鱼饼,鱼酥…… 江寄雪从一开始的小心试探,开始变得期待信任,他第一次走出谢家大宅,是江墨行带他去逛江宁的灯市,他第一次了解外面的世界,是江墨行给他带来的各种书本和传闻,他第一次学习御术,是江墨行教给他的御雷术。 所以,当江墨行提出,“我比你大三岁,你就管我叫哥哥吧。”的时候。 江寄雪毫不犹豫地叫道,“哥!” 谢家灭门后,江寄雪身中噬火,每次发作都是江墨行整夜守着,用灵力帮他度过发作期,也是江墨行翻遍北庭府的练丹书册,大江南北地搜罗传说中能压制噬火的雪莲,移植到绿野阁,并且孜孜不倦地每年炼制压制噬火的丹药,江寄雪在邺都城可以说是横行霸道,谁惹他不高兴想打就打,也都是江墨行在背后帮他撑腰的结果。 在看着谢家大宅被烧成一片焦土的时候,江寄雪抱着江墨行说,“有哥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兄弟这回事,有时候并不需要血脉相连。 在江寄雪二十来年的人生里,要论亲情这回事,大概是江墨行排第一,吞舟排第二,江大海排第三,谢言鸣就不知道要排到哪里去了。 第86章 江墨行这一关过得太轻松,轻松得君临境都有点不敢相信,但有了这样复杂的仇恨隔在中间,他们兄弟之间的情义终究是不能和以前一样了,江寄雪为此一直郁郁寡欢。 君临境也郁郁寡欢,江寄雪近来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好,加上又在孝期,对他忽视很多,但君临境正是少年人血气最旺盛的时候,火一样的情欲,即使他很懂事地尽力克制,这种日子也异常难熬。 有时候他会自己解决。 他喜欢在浴室,这样既不会被江寄雪看到尴尬,还能顺便洗个澡。 这天,他趁江寄雪去外府议事,自己来到浴室泡澡,结果兴致刚上来,就听到浴室门“吱呀”一响,江寄雪已经推门进来,“荷女说你在洗澡?” 这种关键时候被打断,君临境吓了一跳,小腹一热,转过身慌张地看向江寄雪。 江寄雪走到池边,垂眼看着他,那目光饶有兴致地从他微微发烫的脸颊慢慢下移,扫过前胸,停在他腰间的水面,君临境竟然被他看得浑身发热,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师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寄雪一步一步走向他,在他面前的浴池边坐下,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挑着眼看他,“怎么?我还不如你自己动手舒服?” 他只穿着一件素白长衫,光着脚,把一截瘦长匀称的小腿浸在浴池里。 君临境靠近他,“我是看你这段时间都没什么兴致,而且身体也不好。” 待他走近,江寄雪抬脚踩在他前胸,脚掌沾了水,又湿又凉,缓缓描摹着他胸前强健硬朗的肌肉线条,“这么懂事?该怎么奖励你呢?” 这么明显的调情举动,君临境期待地看着江寄雪,一手抓着他漂亮的踝骨,顺着他白玉一样细长的小腿往上移,慢慢朝他靠近。 待他来到江寄雪跟前,江寄雪捧起他的脸,面含歉意地道,“是我不好,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冷落你了。” 君临境双眸明亮地盯着江寄雪,两手顺着他大腿滑到腰间,掐着那段柔韧的细腰把江寄雪拖进水池里抱住。 水面被砸地“哗”的一声响,江寄雪搂着他脖子挂在他身上,他把江寄雪整个人托起来,“那么你准备怎么补偿我呢?” 江寄雪身上的长衫已经湿了一半,两腿有力地圈在他腰间,以防止自己滑落,低头笑看着他。 “你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吗?” 君临境抱紧了他,三两下就把他扒得衣衫不整…… …… …… 江寄雪没防备他这么突然,身体一软,被君临境抵在池壁上…… - 最后,君临境抱着江寄雪回了卧室,两人擦干头发,身体还都热烘烘的,他意犹未尽地抱着江寄雪躺在床上。 “怎么不叫我停下来?” 江寄雪到底内伤没好全,根本跟不上君临境的体力,君临境其实也察觉到了,到最后他身体软得都挂不住,连叫也叫不出来,只是一直忍着不吭声,直到君临境粗喘着放开他,才靠在君临境肩膀上猛咳起来。 江寄雪身体还是很烫,面颊上浮着一层薄红,靠在他胸口,“我想让你尽兴一次。” 君临境觉得他有点发烧,抱着他用灵力帮他降温,“也不急在这一两天,最近四府好像都很忙的样子,怎么每天都要议事?今天又有什么事要议?” 江寄雪原本还沉溺在事后满足甜腻的氛围里,听他问起这个,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西策府新任府君已经定好人选,是原西府镇武司掌事袁枚,我觉得,他能接任西府这件事不太简单。” 君临境问,“为什么?” 江寄雪眉心微拧着,“据绿漪带来的消息,他最近跟穆乘风有些来往。” 君临境揉了揉他的眉头,那眉骨又细又长,“你真该好好休息一下,本来伤就没好,还管这么多。” 江寄雪认真地道,“这说明君临城已经开始有动作了,不过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对你动手,但是东府的新任府君还没议定,如果这个位置被人抢了,我们处境就会很艰难。” 四府府君人选表面是由天枢阁十位掌政大臣商议决定,但天枢阁虽然名义上是大邺最高行政部门,实际却被皇帝通过军事和官僚体系直接统治,只是仪式性批准皇帝决策,跟个政治装饰品差不多,人事任免权也只是走个形式,所以四府府君究竟是谁来担任,说到底还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江大海原本就是四府府君中最得圣意的,可以说是君圣禧的左膀右臂,他死后,君圣禧需要另一个亲信来接管这个位置,可满朝文武,却再难找出来一个像江大海这样,本身有能力让人信服,又能让君圣禧信任的人。 如果君圣禧有了新的亲信近臣,那么江寄雪和江墨行一定会被新的府君排挤,可离开东圣府,就相当于被扫出了大邺的权力中心,所以江家要想荣宠不倒,他们兄弟两个,就必须有一个人能接替江大海。 想要接替江大海,就只有一个办法,获得君圣禧的信任。 君临境问,“所以,师尊你想争府君之位吗?” 江寄雪面带忧色,“我哥来做也可以,只是没有我自己来得方便。” 说到这里,江寄雪突然抬起头来,问道,“说起这个,那天从枫和馆回来,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君临境没想到江寄雪会突然问这个,便把那天抓堕川来绿野阁输血的事告诉了江寄雪,并信誓旦旦道,“不过师尊你放心,堕川那边我已经控制住了,他绝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任何人,谢运也不会,当天夜里大雨,所有人都被西府那边吸引过去,我抓堕川,放他回去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件事虽然做的很紧急,但很隐秘,任何人都没办法从堕川和谢运这里查到任何证据。” 江寄雪道,“不,我需要堕川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君临境不解地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道,“透露给一个特别的人,殿下,当今陛下的病情恐怕拖不了太久了,为了你的王位,我们必须尽快除掉一个人,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有机会。” - 西策府新任府君袁枚,原本在西策府威望就很高,很顺利地接管了西策府,封为神照府君,他接管西策府后,便着手重修了被毁坏的枫和馆,在上任一个月后,终于如愿携家眷入住了西府内院。 为了庆祝乔迁大喜,袁枚发帖遍邀京中同僚权贵,在枫和馆设宴庆贺。 绿野阁也收到了这位新上任的神照府君的请帖,邀请江寄雪前去参宴。 枫和馆当天热闹非凡,从京城各处来参加喜宴的宾客马车,把西府前的整条大街堵得水泄不通,江寄雪和君临境去得晚,他们到时,酒宴已经开始。 第97章 江寄雪先是礼节性地和袁枚寒暄了两句,然后就由侍女引着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君临境发现自己的席位并没有设在江寄雪旁边,而是被排在了较为靠后的角落,君临境不高兴,直接在江寄雪旁边的位置落座。 江寄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在袖子底下牵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低声道,“这恐怕是神照府君刻意安排的,我们要给他机会,才能知道他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好吧。” 君临境闷闷不乐地起身,走到了自己被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酒宴开始,宾客们相互谈笑寒暄,主人安排歌舞助兴,在一片香靡优美的舞乐中,宴会被推向热闹的高潮,宾客们沉醉其中。 江寄雪的左边是穆乘风,右边是谢运,他和穆乘风没话说,只和谢运聊了两句。 穆乘风却一反常态主动和江寄雪搭话道,“江二公子似乎清减不少,最近东府烦难事颇多,还是要注重身体。” 江寄雪大概知道穆乘风的目的,可头一次见他这么和善地说人话,还是冷不丁觉得浑身难受,皮笑肉不笑地道,“承蒙归藏府君挂怀,晚辈定当谨记在心。” 穆乘风嘴角僵硬地笑着,死对头家从小叛逆的野儿子突然对自己乖巧了起来,想必他也被江寄雪恶心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两人心照不宣地商业假笑着,互相敬了对方一杯酒。 一旁看到这一幕的谢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酒宴是流水宴,宾客们面前的菜品每隔一炷香就会换一次,又一轮新菜品上桌,穿着素白衣裙的侍女迈着优美又轻盈的步子依次为宾客布菜。 给江寄雪布菜的侍女却有些特别,她的样貌在一众侍女中异常出色,就连头上的金簪都比其他侍女显得阔气一些,给江寄雪布完菜,抬眸恰到好处地羞涩一笑,这笑是那么神韵灵秀,却透着勾人魂魄的味道,能令这世上任何一个正常男子都心驰神荡。 江寄雪面无表情,“……” 穆乘风默默把一切看在眼里,目光也随着侍女而去,然后转回到江寄雪身上,“都说西策府美人多,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这侍女对江二公子有些意思。” 江寄雪垂首,故作腼腆地一笑。 穆乘风目光又朝侍女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侍女正藏在众人身后,悄悄看向江寄雪,暗送秋波。 穆乘风于是道,“美人难得,何况是有情意的,索性大家都醉心酒宴,江二公子你不跟过去吗?” 江寄雪看着穆乘风,见他目光灼灼似有深意,犹豫了片刻,朝穆乘风微微颔首,起身离席。 他起身走出一段距离后,又转头朝角落里君临境的方向看去,只见君临境正两手撑案,眼巴巴地看着他。 “……” 江寄雪和君临境远远对视一眼,以微不可查地弧度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就朝那侍女的方向走去。 侍女看到江寄雪跟来,三步两回头地引着他朝宴厅后面人际稀少的地方去,江寄雪跟着侍女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在廊下停下脚步,引他来此处的侍女正在屋前笑着等他。 江寄雪走上前,侍女便主动扑到他怀里,纤纤细指顺着他领口露出来的一小片肌肤往下游走,剥开衣襟。 但她的动作随即一顿,因为她刚刚把江寄雪的领口剥开一线,入目的竟然是一处嫣红暧昧的齿痕,两颗犬齿痕迹异常明显,这个位置,这个痕迹,显然是情浓之时留下的,侍女有些讶异地抬头看向江寄雪。 江寄雪微微一笑,弹开她的手。 他目光看着侍女,话却是对藏在门后的另一个人说的,“临城殿下,难道有看活春宫的癖好吗?” 门后果然传来一人大笑的声音,推门走出一个年轻皇子,穿着金色的蟒袍,身形高大,面目清俊,正是大皇子君临城,“本殿这不是怕打扰了少君的好雅兴嘛。” 江寄雪退后一步,侍女很有眼色地退下,江寄雪转身对君临境行礼道,“灵玑拜见大殿下。” 第87章 君临城伸手扶起江寄雪,“少君不必多礼,这段时间东府发生了好多事,我听闻少君因连山大人离世,低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曾去登门拜访,但少君当时正沉湎于亲人离世的悲痛中,或许没什么印象,不过逝者已矣,少君还是应该保重自身,像灵玑少君这样年轻有为的才俊,前途不可限量,本殿仰慕已久,只恨一直无缘结交。” 很标准的客套话,江寄雪也很标准地回礼,“承蒙殿下青眼,灵玑深感惶恐。” 君临城接着道,“前些天,父皇私下询问我关于东圣府继任府君的事宜,我便向父皇进言,灵玑少君你十五岁便入天相境,是大邺百年不遇的人才,虽然四府少有子承父位的先例,但像少君这样不世出的人才,如果也以常人视之,使明珠蒙尘,就太可惜了,如果父皇能够采纳我的谏言,日后若能和少君同朝而治,我深感荣幸。”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 君临城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大老板亲自发offer,可以说给了江寄雪天大的面子,那么他也应该礼尚往来。 江寄雪立刻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犹如千里马遇到伯乐一样,恨不得立刻就要为君临城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啊……这么演好像有点太过了,所以他收了一点,只是神情克制中带着点按耐不住的雀跃,道,“寄雪深感有负此恩……心怀愧疚不知何以为报。” 君临城咳了一声正经道,“少君何必有愧,以灵玑少君这样年纪,能有这等修为的天下少有,四府中如今更是无人能及,我最钦佩欣赏的就是你,东府本应为四府之首,唉,子不言父过,我原本不应该说这种话,可父皇太过轻视东府,如果是我的话,必定尊东圣府为四府之首,只可惜……” 君临城说到最后,只一味叹气。 江寄雪很识趣地地问,“殿下何故唉声叹气” 君临城顺坡下驴,“如今父皇久病卧床已经一年有余,却迟迟无诏明言储君人选,如今昭贵妃日日侍疾在侧,父皇那么宠爱她,病危之际若有诏令,我担心,不知能否遵循圣心本意啊。” 江寄雪闻言,立刻面露不忿之色,“储君关乎国本,乃是国之大事,岂可儿戏?殿下贤德之名朝野皆知,昭贵妃怎能以私人亲疏远近妄加干涉立储之事!此举当把社稷至于何处?” 对于江寄雪的表现,君临城很满意很高兴,高兴得都有点忘形了,问道,“那灵玑少君认为江山社稷应交托于谁最合适呢?” 江寄雪心里冷笑,表面上却是一副认真诚恳的样子,“家父在世时曾说过,当今诸皇子中,七殿下君临州虽聪慧过人却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十五殿下君临境为人阴沉又出身低微不通政事,唯有大殿下德才兼备政绩贤能又有爱民之心堪为人君,寄雪常受父亲教导,深以为然。” 早些年,在决定选君临境做江寄雪徒弟的时候,江大海的确评价过皇帝的这三个皇子,不过他的的原话是,“七殿下君临州空有些小聪明,看着精明伶俐但性子随了昭贵妃,阴柔奸狡心胸狭隘,以后必定不会是个从流纳谏的明君,臣子面对他只会战战兢兢,不敢直言,又怎么会有建树呢?” 然后又说君临境,“十五殿下君临境出身低微少人教导对政局事务都太生疏,于人情政务一窍不通,虽然看起来阴沉有城府,但他这样的出身一旦得势必定阴狠乖僻,社稷之君需要胸怀广大,目光长远,他显然不是块为君的好材料,你只在御术上指点他即可,如果他有别的心思,不要理会。” 而对君临城的评价是,“大皇子贤德之名远播,满口仁义道德却并没有把百姓放在眼里,只会沉浸在穆家为他制造的虚假的颂声里,表面温和儒雅,实则轻狂自大,志大才疏又好大喜功,只会做些表面看着光鲜但于百姓无益的事,唉……没一个好苗,都没我这两个儿子好,博学多闻机敏持重,办事妥帖又沉稳又果决……” 当时江墨行和江寄雪被江大海带着亲爹滤镜一通猛夸,兄弟俩都红着脸低着头不好意思说话。 不过君临城当然没机会知道江大海的原话,他听了江寄雪夸赞自己的话,顿时又安心不少,觉得江寄雪已经被自己十拿九稳地收到麾下,就有点拿腔拿调起来。 毕竟作为君主要恩威并施嘛,他那套帝王心术还是要用一用的,“连山府君能有这样通透的见识,还能教导出来你这样的儿子,不愧是我大邺干臣!倘若父皇身有不测,遗诏有异,还望灵玑少君能随本殿匡正社稷,扶正君位,如今西策府新上任的神照府君已经言明,若到非常之时,会襄助本殿,今又得灵玑少君此言,大事可成!到时候以北庭府为首,我们三府同进退。” 不是东圣府为首吗?画完的饼还能收回去? 江寄雪义正言辞地道,“大殿下本就是众望所归,如有宵小之辈霍乱朝纲,以私利窃国,匡正社稷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第98章 话说到这里,这场谈话双方想要达成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两人又客套两句,便一前一后回了宴厅。 - 西府的乔迁宴结束后,江寄雪和君临境一起坐上回东府的马车。 宽大豪华的马车里,师徒二人并排坐在一起,江寄雪把头倚在君临境肩头,脸色苍白,神色疲惫地瞌着眼。 君临境知道他最近内伤未愈,所以特别容易累,抱着他虚弱的身体,让江寄雪横躺在他臂弯里问道,“困了吗?怎么累成这样?” 江寄雪把脸埋在他胳膊间,道,“这世上最累的事,就是跟讨厌的人装朋友。” 君临境一手捏着他后颈揉了揉,江寄雪眉头舒展开,看样子被他揉得很舒服,“君临城已经在拉拢东西二府,看来他坐不住了,或许是最近京城太动荡,让他看到了机会,我觉得,他大概没耐心等着老皇帝自己闭眼,就已经做好子承父位的准备了。” 君临境问,“那我应该做什么?” 江寄雪懒懒地掀开眼,“你什么都不用做,这个时候,尽量让所有人都忽视掉你,就是你最该做的事。” - 就在乔迁宴结束后当晚,邺都城竟然下了一夜大雪,原本已经有入春迹象的天气又冷了下来。 鹅毛一样大的雪片寂寂无声地下了一整夜,雪越积越厚,外面安静极了,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早起推窗一看,一股狂风裹着雪粒迎面吹来,他这才发现外面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君临境精神一震,开心地转身走到床边,扑上去抱住江寄雪想要叫醒他,“师尊快醒醒,下雪啦。” 可江寄雪太困了,闭着眼睛根本不想醒,君临境用被子把正在熟睡着的江寄雪一卷,直接连人带被子抱起来走到窗边。 冷风一吹,江寄雪瞬间清醒过来,他一缕发丝垂在寝被外面,被寒风吹起,面色被屋里热气熏得暖洋洋的,睁眼朝窗外看了一眼,果然也面露喜色,隔着被子轻轻推了推君临境,“放我下来。” 君临境没听他的,抱着他来到月洞窗外的露台,把江寄雪放在栏杆上。 轻盈柔软的雪片还在纷纷狂舞般落下,从绿野阁三层往外看出去,远处的楼阁高塔覆着一层白,细雪被风吹得烟雾一样弥漫在整座邺都城上空,一早起来看到这样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 江寄雪睫毛上沾着两片雪花,呆呆望着远处,君临境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一口,“就是有点冷,开心吗?” 江寄雪点点头,把目光从远处拉回来,抬眼看向君临境,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他仰目光下移,示意君临境吻他,两人冰凉的嘴唇贴在一起,瞬间被彼此口鼻间的温热的鼻息暖热。 他们接了一个绵长而甜蜜的吻。 江寄雪把头枕在君临境肩上,细细喘了一会儿,突然道,“君临境,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君临境有点奇怪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当然。” 江寄雪又问,“在你心里,我是最重要的吗?没有什么东西比我更重要了,对吧?” 君临境,“……” 江寄雪没得到回答,抬起头面带急迫地看着他,还是没有得到回答,他失落地垂下眼,忍不住露出伤心的神色。 君临境有点慌,“当然,我只是奇怪师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寄雪沉默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道,“如果我愿意放弃复仇,你愿不愿意放弃皇位,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君临境担心地看着他,“为什么?” 江寄雪道,“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好害怕,好像每次我感到很开心的时候,都会失去什么,我不想失去你,所以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的人,离开所有危险。” 君临境把江寄雪紧紧抱在怀里,摸着江寄雪的脑袋,“我不愿意。” 他感觉怀里江寄雪的身体明显一僵。 君临境接着道,“如果这样,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不想你一直活在仇恨里,师尊,你相信我,只要我有机会,我会把这个天下,变得比你想象中更好。” 江寄雪把脸埋在君临境胸前,默默淌下一滴泪,他知道,在君临境心里,有一件比他更重要的事,一定要去做。 第88章 西府乔迁宴结束后的第三天,宫里突然传来密旨,宣江寄雪夤夜进宫面圣。 接连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还没融尽,紫宸殿的九脊重檐在夜色中勾勒出墨色的轮廓,月光将大殿前的七十二道青玉阶照得如同铺满碎银,阶下两尊铜獬豸还积着寸许厚的雪冠,长阶尽头两扇朱漆木门紧闭着。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穿过玄武大街,悄悄滑进了宫门,而江寄雪这次要面对的人,就没有大皇子那么好糊弄了。 他被一个内监引着,步上玉阶,来到朱漆大门外。 沉重的朱漆大门悄无声息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大殿内温暖的气息顿时涌出来,熏笼里的沉香混着药香,几十只连枝铜雀灯照得满殿通明,望过去空旷又明亮。 “咳咳......咳咳咳......” 大殿之后几重明黄幔帐,从最里面传来一连串沉沉的咳声。 “灵玑大人,请。” 江寄雪垂着头,走进殿中,被殿里另一个内监继续引着朝里走,绕过两道屏风,脚便陷进厚软的长绒地毯,没了半点声响。 在离尽头那道明黄色帐幔十余步时,内监停住了脚步,江寄雪发现,在自己两步远的地方,还跪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红色的一品府君袍,虽然他把头低低嗑在地毯上,但江寄雪还是凭这身衣服认出了他,他是新上任的西策府神照府君——袁枚。 江寄雪从善如流地跟着跪下,和袁枚一样把头低低伏在地毯上,“臣,东圣府灵玑,参见陛下,恭请圣安。” “咳咳......” 明黄色的帐幔中伸出一截腕骨,苍白孱弱,“圣躬不安……” 帐幔两侧的内监把帐幔挑起,中间龙床上一袭明黄寝被,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面色苍白,长着一双狭长凤眼的男人正斜倚在厚厚的明黄色大迎枕上,目光锐利地扫向十步外跪在地上的两个身影。 江寄雪头垂在地,声音闷闷的,“臣惶恐。” 君圣禧道,“朕也惶恐,京城四府中,北府负责内城守备,西府负责外城巡防,东府三千精锐龙卫原本由连山统御,直属御前,如今他突然暴死,你叫寄雪是吧?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江寄雪抬起头,垂眼看着面前的地毯纹路,面色平静,殿中烛火摇映,照着他那双紫色的异瞳,和俊美无俦的面容。 “早就听闻连山的小儿子面貌姝异,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我听说,你昨天在西府的乔迁宴上,私下会见了大皇子?” “……是。” 江寄雪的声音有点发颤,他似乎因为自己和大皇子君临城的会面被皇帝发现而感到震惊和畏惧。 君圣禧慢悠悠地又问,“大殿下和你谈了些什么?” 江寄雪肩膀瑟缩了一下,吓得面色苍白,手肘伏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臣有罪……不该妄议储位……” 飘着浓重香料和药香的大殿里一时沉默,落针可闻,在这种可怕的沉默之中,似乎蔓延着一种可以摧垮人心的杀意,如万钧之重压在人的头顶,江寄雪在这种刻意制造的威压下越发惶恐不安,跪在地上的身体竟然瑟瑟发起抖来。 良久,君圣禧似乎终于享受够了这种身为上位者轻易掌握别人生死荣辱,所能制造出来特有的威压,换了一种口气温声道,“别害怕,朕又没说要治你的罪,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这么晚召你入宫吗?” 江寄雪,“臣不知。” 君圣禧又咳了一阵,才沙哑地道,“东府太重要了,府君之位不能久悬,我想让你来坐这个位置,你意下如何?” 江寄雪吓得噤声,沉默片刻又道,“臣何德何能?” 君圣禧道,“四府中子承父位,你是本朝开国以来第二个,此中荣宠,你心里应该明白,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父亲,我听说过你,十五岁便突破天相境,实在罕有。” 江寄雪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声音又激动又雀跃,“能得陛下此言,臣惭愧。” 君圣禧接着道,“原本觉得你年纪尚小,又有父兄掌管东圣府,想着你本就有少君的职衔,多历练几年,对政务和人事会更熟悉,办起事来也会更老练,到时候再提拔也不晚,可没想到,你父亲竟然……东圣府交给别人我是不放心的,你年纪小,想必朝野会有些议论,你不必在意,朕会明旨进封,无论谁议论,都动摇不了你的地位。” 江寄雪因为君圣禧的这段抛心置腹的话受到安抚,他伏在地毯上,沉默了一瞬,才哽咽着道,“陛下如此为臣着想,臣万死不能报圣恩之万一……” 君圣禧对自己这番说辞和所达到的效果简直满意得要死,于是耐心等江寄雪平静下来,才接着道,“你们二位,都是朕看好的人,朕的病已经不会再有转圜了,临终前,只有一件事不能安心。” 第99章 江寄雪和袁枚都跪在龙塌前,静静听君圣禧接着说,“那就是储君之位,穆家势大,大皇子虽然声名在外,却并不是朕心里最合适的储君人选,何况他有穆家的支持,即使你们扶持他,待他登极之后,首功也必然是穆家,不如选七皇子……他母族在朝中无根基,登基后朝中必然要有信得过的人,二位若辅佐七皇子,岂不是更明智的选择。” 江寄雪和袁枚都低头称是,顺便表表衷心,“储君之位本就应该圣心独裁,吾等不敢有异心,必定为七皇子扫清障碍,死不旋踵。” 君圣禧今晚夜召二人进宫的目的已经达成,便吩咐人把传位诏书交给江寄雪,又珍重地嘱咐一番,商议好于君圣禧过世后,如果大皇子君临城胆敢忤逆圣旨,意图谋逆篡位的话,江寄雪就可以拿着这纸诏书,联合西策府和南宁府共诛逆贼。 吩咐完这些,君圣禧终于长舒一口气,似乎已经耗尽了精力,闭上眼睛,摆摆手命人合上床帐,“今夜之事务必要密,我已经安排好了城禁,没人会知道你们今天进过宫,退下吧。” 江寄雪和袁枚拜别君圣禧,一起退出紫宸殿,两人都各怀心事,一路默默无声,一直出了殿门,袁枚转头正想和江寄雪说什么,却突然瞟到一个小内监朝二人走来,于是赶紧低头闭嘴。 小内监向二人行礼,然后对江寄雪道,“灵玑大人,七殿下有请。” 江寄雪只好朝袁枚一颔首,然后就跟着小内监朝外廊台基的东侧走去。 月光很亮,照得满地银白,紫宸殿台基都是由整块整块的大理石地面铺成,平整光滑,在月光下泛着清幽幽的光。 一阵晚风拂过堂下,把江寄雪的长发衣袍吹得飘荡起来,他走过几道高大的廊柱。 在台基东侧尽头处,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正立在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围栏前,一身金色的蟒袍,头上束着王冠。 江寄雪被内监引着,在这人不远处停下。 “殿下,人带到了。” 君临州转过头来,他长着一张风情婉约的脸,有点女相,和刚刚见过的君圣禧不像,应该更像传说中宠冠六宫的昭贵妃,丹凤眼,细长的鼻子,瘦窄的下颌,嘴唇薄薄的,看起来就很聪明,给人一种锐利阴狠,眼角眉梢似乎藏着什么诡计的样子。 “灵玑大人。” 江寄雪行礼道,“灵玑见过七殿下。” 君临州上下扫了他两眼,露出一个笑,那样子一看就像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让人觉得背后阴风阵阵,“想必少君已经和父皇谈过立储的事了?不知道少君对此有什么看法?” 江寄雪恭顺地道,“储位出自圣意,臣不敢有什么看法,陛下钦定殿下为储君,臣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君临州一手扶着汉白玉围栏,手指轻轻敲打着,“我不是问圣意怎么样,我是问你是怎么想的?灵玑大人,如果让你来选,你愿意选谁呢?或者说,你更愿意臣服于谁?君临城还是我?或者……是君临境?” 君临城因为有穆家以及整个北庭府势力的支持,优渥的资源和高贵的家世,使他并没有把君临境放在眼里,他在拉拢江寄雪的时候,甚至都没有考虑到江寄雪还有一个徒弟,和他一样拥有成为储君的资格。 很显然七皇子君临州,就要比大皇子君临城想的多一点,或许是没有母族外戚支持的缘故,他竟然考虑到了君临境的存在。 他要把江寄雪所有的路都堵死,确保江寄雪只能选他。 江寄雪道,“陛下以腹心寄托,臣必当勉矢忠荩,岂敢不以赤诚之心翊卫殿下!” 君临州倚在身后的汉白玉栏杆上,冷眼看着江寄雪,“不过……我前些天偶然遇到一个人,其实也不是人,是只妖怪,意外得知了一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 江寄雪垂着头,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君临州接着道,“那是一只生活在堕川河里的蛟蛇,他说,在枫和馆遭袭的那天夜里,曾见过少君你身受重伤,从西府逃回绿野阁,有这回事吗?” 江寄雪闻言,愕然抬头,抱着一定要斩获今年奥斯卡的决心,神色惊恐地看向君临州,“他…他在污蔑……” 君临州紧盯着江寄雪,“可后来,我找人去调查了一番,你猜我都查到些什么?我是该叫你江寄雪,还是该叫你谢庭玉?” 江寄雪脸上血色褪尽,看了看君临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着求道,“七殿下,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君临州居高临下看着江寄雪,东圣府所握有的资源太重要了,战力不容小觑,他必须确保这股力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只求殿下放过我这一次,我此后对殿下定然披肝沥胆,生死相随!” 身为一个不受法律保护的六等公民,江寄雪此时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他想演就能把自己演得像个有脸无脑的大漂亮。 看着江寄雪害怕祈求的样子,君临州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大理寺既然已经定了案,本殿自然也不会再多事,不过你想让我信你,就要帮我做件事。” 江寄雪听君临州这么说,立刻面露希翼看向君临州,“殿下有何吩咐?” 君临州垂眼看着江寄雪,残忍地笑着,“我要你三天之内,杀了君临境。” 第89章 江寄雪应诏入宫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这么晚接到急诏,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自江寄雪进宫后,君临境就坐卧难安,虽然江寄雪临走前安慰他说没什么事,让他安心睡觉,但君临境始终无法静下心来,只能着急得在后廊来回踱步。 他只穿着入睡时那件白色寝衣,已经近成年的体型高挑健硕,肩宽腿长,寝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领口不羁地敞开,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肌,刚下完一场雪,夜里晚风很凉,他却丝毫不觉得冷。 江寄雪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越等越着急,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干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大喇喇地伸着两条长腿,抓起正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鸭嘴兽,无聊地问道,“可达鸭,你怎么睡得着的?我师尊到现在还没回来!” 鸭嘴兽被他修长的大手抓着晃了晃,惊醒过来,呆滞地瞪着两只豆眼,跟君临境大眼瞪小眼。 君临境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察觉到绿野阁结界有人进入,他惊喜地站起身,朝前堂看去,正好看到江寄雪从门外走来。 君临境丢开鸭嘴兽,“师尊!” 江寄雪原本面带疲色,看到君临境却顿时眼前一亮,“你怎么还没睡?” 君临境走到江寄雪面前,“你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呢?出什么事了?” 江寄雪仰头看着他,“没什么事,我要继任东圣府了。” 君临境惊喜地看着江寄雪,“这么顺利?” 他又道,“累了吧?要泡个热水澡吗?” 江寄雪犹豫片刻,目光从他领口扫过,挑眉道,“一起吗?” 君临境笑着扑上去,把他打横抱起来。 “当然。” - 浴室里热气氤氲,水蒸气细雾一样飘荡着,君临境抱着江寄雪酥倒的身体,坐在浴池浅水区,他背靠在光滑的池壁上,帮江寄雪按揉着后腰,江寄雪歪在他怀里,后背和他胸膛相贴,面色潮红,心跳很快,似乎还没从那种极致绵长的满足感里缓过神来。 池水温热,江寄雪的体温似乎比水温要更高一些,君临境发现他每次体温变化都很明显,起伏很大,这应该跟蛇的体质有关。 他用一条腿顶起江寄雪的膝弯,江寄雪牛奶一样细白滑润的大腿,便和他修长健硕的大腿叠在一起,他看着江寄雪膝头上那片淤青,道,“如果我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废除跪礼。” 江寄雪把温热的脸颊和他贴在一起,有气无力地道,“可是这样的话,也没有人会跪你了。” 君临境道,“那有什么关系?” 江寄雪道,“如果所有人见到你都不需要下跪,那为君的威严该怎么树立呢?如果没有威严的话,别人也不会害怕你,敬重你。” 君临境哼道,“难道皇帝的威严,就长在别人的膝盖上吗?那么这种威严不要也罢,我不需要谁害怕我,这世上最让人敬重的事,应该是让所有人都能站起来,而不是让所有人都跪下去。” 君临境说完,感觉江寄雪贴在他胸前的脊背一瞬间绷紧了,然后回过头来,那双紫眸亮晶晶地注视着他。 君临境问,“怎么了?” 江寄雪看着他,“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 君临境不解地看着江寄雪。 江寄雪突然很郑重地道,“我喜欢你,君临境。” 君临境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表白搞得有点懵,“我知道啊。” 他捧着江寄雪湿乎乎的脸,又道,“你明明很早就喜欢我了,偏偏还不敢承认。” 江寄雪眨眨眼,凑上来浅浅细吻着君临境,从唇角到下巴,“你怎么知道呢?” 第100章 君临境道,“你要是不喜欢我,我第一次强吻你的时候,你就该一刀杀了我。” 江寄雪听他这么说,突然想起什么,“我今天除了面圣,还见到了君临州。” 君临境问,“他说了什么?” 江寄雪道,“他威胁我三天之内杀了你。” 君临境不以为然,捞起他的腰,让江寄雪坐在自己身上,像是拿刀抵着他致命处威胁他,“你舍得杀吗?” 江寄雪道,“当然杀。” “怎么杀?” 江寄雪休息得差不多了,翻身坐起,漆黑湿润的眼睫微垂,目色幽深地看着他,把他压在池壁上道,“爽死你。” - 进宫的事好像没给两人造成任何影响,这一夜师徒两个睡得异常香甜满足。 君临境醒来的时候,江寄雪还在睡觉,外面寒风吹击着门窗,他们抱着彼此温热的身体缩在被子里,温暖惬意。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的睡颜,手在他光滑的脊背上抚摸着,江寄雪睡梦中皱了皱眉,君临境更加放肆,顺着他优美的脊椎腰线往下…… 江寄雪发出两声沙哑的呓语,微微睁开眼睛,他看了眼君临境,转过身去。 君临境笑着抱紧他,让他脊背紧贴在自己胸前,两人身体近乎嵌在一起一样紧贴着,君临境伸手在他胸前摸了两把,然后滑到他肚皮上猛得一按。 江寄雪颤了一下,瞬间就醒了,侧过头软软地道,“好困。” 君临境手却没停,按揉他的肚子。 …… “你睡你的。” 他这样江寄雪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只是轻轻呻吟着,没一会儿身体就浮起一层细汗。 …… “嗯!啊啊啊!” 江寄雪抑制不住得发出声音。 君临境干脆把他彻底翻过去,把被子团了团,垫在他小腹下…… …… 等两人一身热汗结束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江寄雪全身虚软地被他抱在怀里,君临境全身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爽。 他突然问,“可是师尊,如果君临州把枫和馆的事告诉皇帝怎么办?” 江寄雪闭目小寐,“皇帝?应该早就知道了。” 江寄雪睁开眼睛,看着君临境,他眼里还浮着一层水光,“要不然,以君圣禧这样多疑的性格,怎么会把东圣府交给我来接任呢?不过是觉得握着我的把柄,我的生死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所以才能放心地用我啊。” 江寄雪对皇帝和七皇子太过了解,他们不仅多疑而且傲慢,自以为聪明,与其费力地表忠心或者用其他办法来博取他们的信任,倒不如这样授人以柄,让他们以为抓住了自己的命脉,用起来反倒更放心。 “不过,他们以为,我杀江大海,只是为了报复江大海求荣卖友,却并不能确定我究竟查到了多少真相。” 君临境问,“难道他们不会怀疑吗?” “或许会吧,虽然我做了很多安排用来消解他们的怀疑,但如今的局势,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不过我猜君临州应该不会只安排我一个人来做这件事,殿下,你最近要格外小心,最好一直待在绿野阁,不要随意外出,以免遇到什么不测。” “那君临州呢?” 江寄雪枕在他胸前蹭了蹭,像猫一样慵懒黏人,眼里却透着让人胆寒的恶毒,“三天之内,就是他的死期。” - 当天没什么要紧事,他们洗完澡之后继续相拥而眠,一直睡到天将傍晚,君临境觉得有点饿了,起身准备去弄点吃的,结果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异响。 能够随意出入绿野阁结界的人现在所剩无几,君临境当即警觉起来,江寄雪还睡得迷迷糊糊,他起身悄悄踱到窗边,听着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双手交插咯嘣咯嘣地捏着指骨,活动活动肩膀,刚想蓄力偷袭,没想到窗棂忽然被从外面撞开,他迎面撞上一张上额短小,长着触角,下半张脸被巨大的口器占据的千足虫正脸。 “啊!” 君临境想都没想,“嘭”地一拳就挥上去,直击千足虫面门。 君临境还惊魂未定,身后的江寄雪已经被他的动静彻底吵醒,揉着眼睛坐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君临境正和窗外那张千足虫可怕的大脸两两相望。 江寄雪起身下塌,走到窗边,在君临境身后两步远站住,看了眼窗外的千足虫,很是平静地道,“原来是绿漪,进来吧。” 然后平静地走到床边坐下。 那千足虫在得了江寄雪的允许后慢悠悠从窗口把一段前身探进来,口吐人言,“原来是临境殿下,你怎么在你师尊房间?” 千足虫的脸并不算可怕,两只豆眼两条触角,即使是咀嚼型口器的嘴巴也不太明显,但放大版贴近看的话就相当具有冲击力,但主要令君临境无法接受的,还是那密密麻麻数不清又胡乱扰动的短足…… “……你能不能变回人形再跟我讲话。” 绿漪见君临境那副嫌弃的样子,还很不服,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身形扭动着,仿佛在向君临境展示,“干什么?你们这些肤浅的人,我的原身明明比人形好看多了,不懂欣赏!你见过这么多的腿吗?看啊,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我腿更多的妖怪。” “……” 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密密麻麻的短足,君临境就浑身不舒服,转身奔到床边,扑到江寄雪腿上,“师尊……” 江寄雪无奈地抬头看向绿漪,示意她赶紧变成人形。 绿漪变成人身,从窗口跳进房间,“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东西传到君临城手上了,他刚刚派人去了西山,应该是在做准备吧。” 江寄雪坐在床边,长发披散,神色淡然,像摸狗头一样摸着君临境的脑袋,“你做的很好,西府那边呢?袁枚最近都和谁见过面?” 绿漪道,“谁也没见过,只有上次西府乔迁宴和君临城见过一次,但他并不真的忠于君临城,只是迫于北庭府和君临城的威胁,才不得不装出妥协的样子,关于君临城,他威胁袁枚的手段之一,就是称你已经答应支持他和北庭府,乔迁宴那天君临城故意在宴会中途引你见面,既是为了迷惑你,也是为了迷惑袁枚,好使你们双方都以为对方已经为他所用。” 江寄雪摸着君临境弹硬的头发道,“继续潜伏在西府,监视袁枚的一切动向。” 第90章 大邺的春猎一般会在二月举行,地点在西山,皇室主要成员和朝中世族重臣都会参加,君临境和江寄雪自然也在其列。 营帐驻扎在西山脚下的行宫旁,因为皇帝病重,君圣禧并没有参加这次围猎,几位来参加围猎的皇子被安排住在行宫,其余世族重臣都住在行宫外临时搭建的营帐里。 江寄雪住在东圣府的主帐。 君临境原本也想和他一起住在帐里,但因为他们这段时间不好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过亲密,被江寄雪强行赶了出去,所以只好住在行宫内那座为自己准备好的宫殿。 夜幕降临,江寄雪的营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君临州在江寄雪的主帐里环视一遭,屈尊降贵地坐在中间的地毯上,懒洋洋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江寄雪,“明天就是第三天了,灵玑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呢?” 江寄雪恭谨地立在帐子中央,“明天。” 君临州,“怎么说也有三年的师徒情义在,不会不舍得动手吧?” 江寄雪脸上挂着礼节性的浅笑,平和地看着君临州,语气沉着冷静,“不会。” 君临州道,“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江寄雪面不改色,“请殿下放心。” 君临州眯起眼看着他,“早闻东府二公子性情冷僻,不喜交际,不过我很好奇,你对谁都是这样吗?” 江寄雪假做不解,“什么样?” 君临州看着他,“冷冰冰的。” 江寄雪道,“不敢,臣自幼少与人往来,故不善逢迎,对殿下绝无轻慢之心。” 君临州盯着江寄雪看了一会儿,他这种华丽的美,离近了看,对视觉的冲击力很强,“杀了君临境,我不会亏待你。” 江寄雪道,“必为殿下竭忠尽智。” 江寄雪把君临州送出帐外的时候,竟然刚好撞上江墨行,江墨行站在副帐前,远远看了他一眼,面色严肃,带着些担忧。 江寄雪送走君临州,正想去和江墨行解释,却见江墨行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自己营帐,那背影是很明显的拒绝,江寄雪只好停下脚步。 - 在正式围猎开始之前,有一场野宴,设在营帐中间的空地上,所有参加围猎的人按照次序排坐,大家在一片轻松惬意的自然风光中其乐融融,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察觉到这场围猎热闹表象下所暗藏的杀机。 春猎冬狩是从大邺开国之前流传下来的活动,原本是为了方便所有势力聚到一起,比如宗门和世家,通过围猎,比赛等活动,展现各自的势力,以达到震慑其他势力的作用,大邺立国后,这种活动被延续下来,变成了类似军演性质的活动,每次围猎,四个都护府都要进行比赛。 第101章 在四个都护府开始比赛之前,皇子和各世族子弟要先进行一场娱乐性质的小比,山中灵兽,妖兽是提前人为放生的,在围猎第一天,先由这些皇室和世族子弟玩乐一番,第二天众人分食捕获的妖兽,第三天才是正式的军演比赛,也会有更危险的妖兽被放置到山林中。 第一天的围猎活动相对安全,放生的妖兽性格都比较温顺,没什么危险,野宴氛围很轻松,众人小饮一番,围猎就正式开始。 几位皇子和世族子弟都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纷纷涌入山林,不过很快,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就从山林中传了回来。 当时射猎比赛已经进行了两个时辰,天将日暮,大家突然得到一个噩耗。 ——七皇子君临州死了。 君临州的死状非常诡异,他的尸身皮肤呈半透明状,可以看到皮肤下的血管和骨头,而遍布整张脸皮下的血管并不是红色,而是银蓝色,像是植物根系一样密密麻麻由口鼻处向四周蔓延开。 两眼大张,眼球外突,瞳膜上附着一层薄薄的银蓝色霉菌一样的东西,嘴角和舌苔也全部被那种银蓝色的霉菌布满,由鼻腔向外蔓延的银蓝色脉络一直延伸到衣领。 见到这种奇怪的死状,所有人都惊恐万分,几乎没人敢上前细看。 一群人围成一个圈,站在君临州尸体的周围议论纷纷。 君临境也跟着围上去远远看了一眼,光是看到那副尸体的死状,就感到浑身不适,他看到随行的医修捂着口鼻上前,隔着手绢捏起君临州的一只手查看。 那只手也和君临州的脸一样变成了半透明的,皮肤下布满了银蓝色的根茎,但手上的脉络更明显可以看出不是血管,那样混乱的生长方式,和人的血管走向有很大差别。 君临境往前迈出一步,正想仔细看看,手腕却被人轻轻抓住,他回头,发现抓着自己的竟然是江寄雪。 江寄雪看都没看人群里君临州的尸体一眼,只是以微不可察的弧度对君临境摇了摇头,声音极其冷静地道,“别过去。” 君临境闻言听话地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师尊,那是什么东西?” “是魇息菇!” 江寄雪还没来得及答话,查看君临州尸身的医修便大叫着出声,然后惊恐地后退开,直退到离君临州尸体十步之外。 其他围观君临州尸体的人,大多数不明所以,但看到医修那惊慌失措,如临大敌一样几乎是弹射着往后退走的架势,大家也一起慌乱地跟着后退。 君临境,“魇息菇是什么?” 江寄雪抓着君临境的手臂,带着他跟随人群向后跃开,“是一种蘑菇,它的种子叫做阴胎,阴胎杀人,自口鼻而入,半个时辰内就能在体内长成阴蚕丝,银丝缠骨,状若冰蚕,根走七尺,形如人络,他是死于魇息菇的阴胎,阴胎生长很快,死于魇息菇阴胎的人,也很快会成为魇菇的一部分,开始散播新的阴胎。” 两人跃到五丈外,看到君临州的尸体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的皮肤表层和他的眼球一样,生出一层薄薄的银蓝色霉菌,附在皮肤之上,整个尸身都变成了毛绒绒的银蓝色,那层霉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眼球和嘴角周围甚至已经长出微型的蕈伞。 江寄雪道,“屏息,继续退。” 君临境立刻屏住呼吸,看到远处几个负责把君临州尸体抬回来的内卫已经捂着胸口翻倒在地,脸色青白,嘴唇青紫,似乎喘不上气,在地上挣扎。 接着,他们便和君临州一样,皮肤变得越来越透明,眼球因为窒息而外突出来,皮肤上也出现了明显的银蓝色根茎的脉络。 江寄雪递给君临境一块像是薄荷糖一样的东西,“把这个含在嘴里。” 君临境接过,直接放进嘴里,才问道,“这是什么?” 江寄雪道,“龙脑薄荷,可以抑制阴胎生长。” 君临境还想问什么,远处又是一阵骚乱,有人大喊,“快走!撤离这里!” 君临境和江寄雪正感到奇怪,却见谢运御剑狼狈地狂奔而来,一个不稳跌到君临境面前,大叫着,“快走快走要死了!” 君临境紧抓着江寄雪的手,朝谢运问道,“怎么了?” 谢运道,“毒蘑菇孢子喷射了,山里面到处都是中了阴胎的人,这会儿已经控制不住,都往这边逃呢!妈呀跟丧尸一样……” 江寄雪闻言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 谢运看了眼江寄雪,脸色微变,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江寄雪看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谢运犹豫道,“我听他们说,最开始中了阴胎的人,是玉阳少君……” 君临境感到江寄雪抓着他的手瞬间捏紧了,那力道好像要把他手骨捏碎一样。 君临境扭头看向江寄雪,就见他面无血色,瞪大眼睛看着谢运,“你听谁说的?” 谢运道,“他们都这么说,不过我们还是快走吧,后面的人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今年这场春猎是办不成了,必须马上撤离。” 江寄雪却径直跃过谢运,就要朝他身后的山林里去,君临境一把拉住他,“师尊你干什么去!” 远处杂乱的人声和哭救声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在狂奔着往山下逃。 江寄雪挣开君临境的手,六神无主地继续向前走,君临境追上去紧紧抱住他,“师尊,不能再往前了!万一是谢运听错了呢?也许大哥已经下山了也不一定。” 江寄雪面无表情,呼吸却异常急促,声音虚软,有气无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 君临境见劝不住,直接抱起江寄雪,打算把他强行带走,江寄雪挣扎着推开他,君临境死不松手,江寄雪周身灵力暴涨,一掌打在君临境胸口,君临境没想到江寄雪竟然会对他动手,完全没有防备,江寄雪修为境界高出他几层,这一掌又完全没收力,几乎震得他五脏移位,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江寄雪推开他,继续朝山林方向去。 君临境疼得倒在地上,捂着胸口,话也说不出来,谢运见状扑上来给他疗伤,“怎么连你也打?伤得怎么样?没事吧?” 君临境缓上一口气,看着江寄雪逆着人群往山林方向奔去的身影,催促谢运,“帮我拦住他!快啊!” 谢运才不管这个,看了眼他的伤势,背起君临境就要带他走。 君临境不肯让他背,“谢运……我求你了。” 谢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江寄雪跑过去,君临境只看到他追到江寄雪跟前,微一抬手,江寄雪竟然瞬间倒地。 谢运扛起江寄雪,大步朝君临境跑来,“你行不行?真的要来不及了!” 君临境强撑着站起身,诧异地看着谢运,“我没事,我师尊怎么了?” 谢运举起手里一个注射器,“麻醉针,我新研制的,就算是大乘期,一针下去也照样药翻,快走吧!” 第91章 谢运的麻醉针药效拔群,江寄雪从猎场回来后,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还没醒,君临境很担心,只好把谢运叫到绿野阁。 “我师尊怎么还不醒?” 谢运皱着眉,瞥了眼躺在床上昏睡的江寄雪,“我也不知道,我那麻醉针是研制做武器用的,可能要睡上一段时间吧。” 君临境担心地道,“除了睡久一点,没别的问题吧?对身体有伤害吗?” 谢运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可能对脑子有点影响……他差点一掌把你打死,你现在内伤未愈,不关心自己,还有空关心他?” 君临境其实也很在意,江寄雪那一掌下手很重,可以说没留任何情分,要没有谢运及时救治,恐怕他根本走不出西山,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有一股微微的苦涩蔓开。 君临境,“我没什么事……啊!” 还不等君临境说完,谢运三指并拢,朝他左腹一戳,君临境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谢运跟个人工ct一样道,“脾脏破裂外加大出血,你不好好躺床上养伤,还这么上蹿下跳的是想找死吗?” 君临境捂着腹部疼得说不出话,就在这时,床上的江寄雪突然动了动,发出些声响,君临境立刻来到床边,紧张地看着江寄雪,谢运不情不愿地站在他身后。 君临境盯着江寄雪,“师尊?” 江寄雪神色还有些迷茫,目光渐渐清聚焦,他扫了一眼君临境,皱着眉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君临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谢运却毫不客气,从背后一拳擂在君临境伤处,他淤血未清,立时脸色一变,一口淤血喷出来。 江寄雪顿时被吓清醒了,起身揽住君临境用灵力护住他心脉,怒视谢运,杀意瞬间笼罩整座绿野阁,“你找死吗!?” 谢运动手时没预料到后果,此时被江寄雪骤然释放的杀意吓呆在当场。 第102章 君临境淤血吐出来,反而轻松了不少,他怕江寄雪真的对谢运动手,连忙反手握住江寄雪的胳膊,“不关谢运的事,师尊。” 谢运惊魂未定,“他是被你打的,你忘了?你昨天一掌把他打得半死,要不是我救他,他昨天就死在西山了。” 江寄雪想起什么,脸色惊变,连唇上也血色俱无,他垂眼看向君临境,目光中自责愧疚和心疼混杂在一起极为无措,灵力小心翼翼抚过君临境五脏伤处。 他昨天骤闻江墨行死讯,体内灵力暴动,自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以至于自认为平平无奇的一掌,却几乎要了君临境半条命,他自知自己境界今非昔比,回想起来才知道后怕,艰难地开口问君临境,“疼吗?” 君临境委屈地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被江寄雪一掌拍飞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要命丧西山,君临境也没对江寄雪产生怨恨,一整夜内伤愈合疼得难以入睡,也没想过要怪罪江寄雪,现在江寄雪突然关心他的伤情,好像所有的怨恨和委屈就突然冒出来一样,眼眶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溢出来,被他故作无事地一把擦掉,那张素来桀骜冷峻的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隐隐带着质问和责怪。 江寄雪最怕的就是这个,他几乎不敢直视君临境的眼睛,扑上去抱住君临境,“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伤得这么重……” 他比君临境更沉痛,更难过,紧紧抱着君临境轻轻吻他,一遍又一遍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 谢运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 春猎提前结束了,这场春猎,一共死了一个皇子,一个东府少君,十几个世族子弟,和数不清的内卫。 君临州死了,这件事在京城引起不小的轰动,有些人得意,有些人伤心,除了昭贵妃因为听闻儿子暴死,反复去和君圣禧闹了两次,直言君临州一定是被大皇子君临城害死的,但最后却没得到君圣禧的任何回应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只剩下沉默的等待。 大家都在默默等着君圣禧的反应,和他最后的决定。 江大海和江墨行死后,江寄雪便成了江家名义上的掌权者,毕竟现在东圣府无人主持,江家大小事务也必须由他来处理。 江寄雪即使再难过,也必须要分出精力来接手东圣府的事务,君临境觉得,江寄雪好像一夕之间又变回最开始他见到的那个样子,沉默寡言,冷漠疏离,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东圣府这段时间堆积的政务。 有时候,他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全接受了江墨行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只有君临境知道,并不是。 他时常乱梦,哭着醒来,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只在江墨行的丧礼上尽情地嚎啕大哭过一场,其余大多数时候都很沉默,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时长忘记吃饭喝水,他之前很喜欢泡澡,现在却可以三天不进浴室,不洗脸不洗澡,经常在没人注意的地方默默流泪,每次当君临境发现江寄雪闷不做声哭了一整夜后,同时也会发现他经脉的伤变得更严重,并且会有不同程度的胃出血。 如果没有人提醒,他可以一整天滴水不进,并且很神奇的不会感觉到饥饿或者口渴,东圣府的事务很繁忙,每天需要批示转送的公文是一项很耗费精力体力的工作,可他既不会感觉累,也不会感觉饿,变成了一个像机器人一样的工作狂魔。 有一次,君临境突然发现江寄雪已经两天没有饮食进水,且只睡了不足三个时辰时,他还在精神奕奕地批改公文…… 君临境熟练地丢掉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文书,强制进水进食,用被子把人一卷,按在床上,“现在,立刻,闭上眼睛睡觉。” 然后江寄雪一睡就是两天一夜不醒,跟死了一样。 “……” 两天后,君临境不得不手动叫醒他。 这次醒来之后,在君临境苦口婆心地劝导下,江寄雪终于可以主动每天进食一次了,只是无论吃什么东西,都是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半个月已经瘦了一大半。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君临境发现江寄雪开始酗酒。 江寄雪原本并不是个喜酒的人,除了一些必要的应酬场合,他平时很少饮酒。 被君临境发现并阻止之后,他开始偷偷的喝,君临境好几次撞到他一身浓烈的酒气烂醉在地板上。 有一天夜里,君临境得知江寄雪带了酒回绿野阁,刚从月洞窗翻进屋内,果然就看到江寄雪正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身旁放着两坛刚刚开封的酒。 而江寄雪两颊微微浮着红晕,目光懒散,明显已经喝得半醉。 君临境大步走上前,夺过江寄雪正在喝的那壶酒,无奈地怒视着他。 江寄雪无视君临境,伸手拿过身旁的另一壶,还没喝到,就被君临境一掌拍飞,他皱起眉想要站起身,却被君临境一把推回去跌坐在床边。 “别喝了,你打算喝死自己吗?你这样整天醉生梦死的能有什么用?你不想活了吗?你……能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江寄雪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只仰着脸怔怔地看着君临境,眼睛里慢慢蓄满泪水,又顺着两颊淌下,淌到下巴。 原本还在盛怒的君临境一看他这样,瞬间不知所措起来,他坐在江寄雪身旁抱着他道,“对不起师尊,我不该对你这么说话。” 江寄雪却又把手伸向君临境手里的酒壶。 君临境,“……” 君临境紧紧抓着酒壶不松手,却听歪在他颈窝的江寄雪开口道,“殿下,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 君临境借着姣好的月色,看了看玉白色的酒壶。 江寄雪道,“叫无忧。” “他们说喝了就能百事无忧。” 君临境把手里的酒壶抛到一边,替江寄雪擦掉颊边的泪水,“酗酒伤身,你旧伤未愈,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 江寄雪抽泣着道,“可是,我好害怕……” 君临境下意识地抱紧他,江寄雪已经瘦得形销骨立,全身都因为痛苦的哭泣微微颤抖,他紧紧抱住君临境,把整张脸都埋在君临境的颈窝,“我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对我!”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因为饮酒而微微发烫的身体,慢慢收紧手臂,把江寄雪紧紧抱在自己宽大的怀中,亲着他的额头,“别怕,师尊,我会一直陪着你。” 江寄雪紧紧贴在君临境的颈间,从小声的抽泣,慢慢变成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藏在心里的恐惧和痛苦,都通过这失控的哭声释放出来。 “君临境,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别留我一个人……” 他似乎真的在恐惧着什么,不是那种对无形痛苦的恐惧,仿佛有看不见的野兽在一点点撕扯他的身体,吞噬他的内脏,原本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抖得厉害。 直到此时,君临境才明白,江寄雪并没有真正接受江墨行的离开,他害怕清醒着,害怕清醒时面对这个没有江墨行的世界,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月过中天,月光透过窗户静静洒落到地板上,窗外寒风呼啸,师徒二人坐在床边紧紧相拥在一起,他们已经成为彼此最后的依靠。 也许是因为醉酒,或者积压的痛苦再也收拢不住,江寄雪这次对君临境完全敞开心扉,所有的情绪毫无保留地倾泄而出。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任由他在自己怀中哭到声嘶力竭,最后沉沉睡去。 第92章 江墨行死后,江寄雪一直把江墨行的死因归结于自己,当初君临城暗中寻求杀死君临州的方法,他便借袁枚之手,把魇息菇交给了君临城,当时正好春猎将至,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想,君临城一定会趁春猎的时候下手,用魇息菇是最干脆利落的办法,即使有人怀疑,也抓不到任何把柄。 魇息菇传播很快,但想要消灭也很简单,只需要用火烧就可以迅速切断阴胎蔓延,君临城的目标是君临州,君临州这么重要的身份,只要事发,立刻就会被发现,所以他完全没有考虑到阴胎失控的情况。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让他意识到,江墨行的死,也许并不是一场意外。 江墨行死后,东圣府在兖州和豫州两镇的军营需要重新选出一个人来掌管,对于江寄雪和君临境来说,这个人必须是一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自己人,因为这两镇兵力将近九万,又距离京城很近,是他们手里非常重要的筹码。 江寄雪刚刚接任东圣府,手里能用的亲信本就不多,他决定让原转牒司掌事周述去接任两镇总指挥,可就在周述准备上任之前,君临城却给他送来了另一个人选。 此人是北庭府镇武司一个副使。 直到这个时候,江寄雪才明白,他太小看君临城了,他以为君临城忽略君临境,是因为根本没把君临境放在眼里,结果君临城釜底抽薪,算计的是他们的立足之本。 第103章 再次见面,君临城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谦逊姿态,直接以悼念江墨行的名义上门,给了江寄雪两个选择,“第一,让我的人接手兖州军营,我不会赶尽杀绝,你和君临境依旧可以生活在京城,我保你们荣华富贵一生,第二,你也可以选择不交出兖州两镇,但我很好奇,你执意要握有两镇兵权的目的是什么?” 江寄雪问,“所以这就是原因吗?” 君临城不解地问,“什么原因?” 江寄雪冷漠看着君临城,突然笑道,“我们东圣府的内务,就不劳大殿下费心了。” 君临城瞬间换了副脸色,阴沉地问,“这就是你的选择?” 江寄雪语调平静地道,“我和临境殿下,都不想仰人鼻息地活着。” 君临城气得两目圆睁,鼻翼翕动两下,“你这是自寻死路。”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完全没有再和他周旋下去的必要,江寄雪端茶送客,“话别说太早,临城殿下,究竟是谁自寻死路还不一定呢。” - 周述接任了兖州军营,转牒司的事务一时忙得乱七八糟,江寄雪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替代周述的人,君临境只好暂时承担起了转牒司掌事的工作。 绿野阁书房内。 君临境正屏气凝神,站在书案前练字。 这些天江寄雪批阅转谍司积压的奏折,君临境就从旁帮忙,把从各地传上来的奏折写好条陈,分类放好,以便江寄雪批阅起来更轻松一些。 这些事他已经做得得心应手,除了那笔半道出家的毛笔字实在让人看不上眼。 于是在处理完积压的政务后,江寄雪决定要改一改君临境的这手字,找来了几张名家字帖让他临摹,“每天一个时辰,你这笔字练不好,以后批折子都没人看得懂。” 君临境也很刻苦好学,早也练,晚也练,终于把一手毛笔字练到了乾隆水平,横平竖直非常工整,就跟打印出来的一样,他自己看起来觉得非常满意。 毕竟从小接受应试教育,字写得工整清晰最重要,什么神韵啊,笔法啊,美感啊什么的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必要,就在君临境神完气足地临完一张名贴后,江寄雪瞧了眼他那自鸣得意的样子,又走到书案边,低头看了眼书案上的字,欲言……又止。 君临境见江寄雪盯着他的字不说话,主动问道,“师尊,你觉得我这篇写的怎么样?比之前的好多了吧?” 江寄雪看着这篇书法界之灾,怎么也想不明白,君临境这横平竖直,板板正正永远也改不掉的风格到底是从何而来?但看在徒弟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勤奋份上,也不忍心打击他,犹豫片刻后,只好夸赞道,“这是金栗笺?纸还是很不错的。” 君临境,“……” 难道值得夸赞的只有纸吗? 看着君临境有些受挫的表情,又看了看这实在夸不出口的字,江寄雪只好硬着头皮道,“工整是工整,但还是要有些笔锋,好让臣下看到你的字后,保有一些敬重之心。” 君临境丢开笔坐在椅子上,张开手臂,示意江寄雪坐在他腿上。 江寄雪坐下来,君临境抱着江寄雪道,“可我还不一定能当上皇帝呢。” 江寄雪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发,“放心吧,一定会是你。” 君临境问,“为什么?” 江寄雪道,“因为只要君临州一死,剩下的诸皇子中,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江寄雪解释道,“君圣禧绝不会选君临城作为继承人,因为君临城的背后是穆家和整个世家的利益,君圣禧这些年一直在提拔自己的亲信,用来对抗世家的力量,又怎么会在临死之前,把江山基业交给君临城呢?一旦君临城即位,就代表君圣禧大半生的努力都付诸东流,所以,他会选一个最有力量和君临城抗衡的人。” 君临境可以说是君圣禧最不受宠的儿子,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君临境和君圣禧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在一些宴会上,父子之间根本没单独谈过话。 身份低下又早亡的母亲,让君圣禧天然地忽略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但如今的君圣禧,已经别无选择。 和君临城相比,君临境母族背景薄弱的劣势,反而成为优势,正如汉武帝立子杀母诛钩弋夫人,和明神宗传位宫女所生的朱常洛逻辑相似,为了维持权力的平衡,主动选择母族弱势的继承人以防外戚专权,通过选择弱势继承人确保皇权主导地位,传位给君临境不是他本心,却是他当下两权相害取其轻的最优解。 果然,西山围猎出事后,没过多久,君临境就收到了进宫面圣的诏旨。 紫宸殿内,君临境被内监引着来到那张明黄色床帐前,和江寄雪一样,在十步外的地毯处停下。 大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谨慎地僵立着,只有金鼎里飘出的烟雾是流动的。 君临境和那个引他进殿的小内监干巴巴对视了两眼,才在小内监疯狂使眼色的暗示下,意识到自己该给眼前的皇帝下跪行礼。 一面在心里大骂政治压迫肢体规训人权剥削,一面直挺挺地跪下去。 眼前明黄色的床幔朝两边掀开,露出床上一脸病容的男人。 君圣禧病得更加严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两眼却亮得吓人,他被旁边的内监扶着半坐起来,靠在那个明黄色大迎枕上,猛咳了一阵。 “咳咳……过……过来……到我面前来……” 君临境径直站起身,大步朝龙帐走去,来到床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君圣禧。 君圣禧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但在血缘上的确流淌着他血脉的儿子,从那张意气风发,又极为俊美的脸,似乎想起了一个更为遥远的,几乎被岁月掩盖的另一张熟悉的脸。 君圣禧朝君临境伸出手,“临境……” 君临境低头看了一眼君圣禧的手,后知后觉地跪在床边,顺从地握住君圣禧那只虚弱无力的手,面上也硬生生挤出一丝忧虑的颜色,“父皇。” 君圣禧枯瘦苍白的手紧紧抓住君临境,“我……咳咳……对你有愧,这么多年,我们父子像是君臣,我并没有像对你的哥哥们一样爱护你,别怪我。” 君临境恳切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为人子,岂敢因此对父皇心怀怨怼?” 君圣禧闻言脸上浮现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又道,“临境……你知道,朕今夜传你入宫,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就不能继续装傻了,君临境也握紧君圣禧的手,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漆黑如点漆一般的双眸暗暗涌动着野心,郑重地点了点头。 “明白。” 君圣禧见他这么上道儿,也不再绕弯子,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明白就好,你终究是我的儿子,我们君氏的皇位,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你若继位,要记得我的话,用江寄雪去对付穆家,但绝不能任由江寄雪壮大,要及时扶植自己的势力,江寄雪是你师尊,这么多年教养,即使表面对你臣服,心里必然会生轻慢之心,以为你是可欺之主,要警惕他干涉朝政,独揽大权……” 君临境言辞恳恳,“明白。” 至此为止,君圣禧对君临境的表现都很满意,虽然他没有对君临境怎么上心过,但如今看来,这个儿子本身是有野心的,可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他还要考察君临境能否胜任国君的其他特点。 君圣禧道,“有些事必须要明白,治国不能只听臣子那些仁义道德的话,为君要有为君之道,你知道当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这是要考察他的帝王术了,作为一个课余爱好广泛的历史爱好者,君临境直接把五千年文化的最糟粕的精华部分拿了出来,“法自君出,君为臣纲,要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使民之戴上如日月,亲君若父母。” 君圣禧听完君临境的话,又看看自己儿子这道貌岸然的样子,突然有一种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惊喜。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君氏竟然能有像你小子这样比我还不当人的家伙!完全掌握了用仁义道德要求他人,用严刑峻法维护皇权的精髓所在,太好了!你这么不当人!肯定很适合当皇帝!这简直就是最理想的继承人!皇位传给你准没错! 君临境心想,放心吧,就这套宏观操作弱民强君,微观操作制衡压迫,名为帝王心术,实则不摇碧莲的东西,我可比你清楚得很呢,放心死吧放心死吧,你就放心地把皇位交给我吧。 君圣禧因为找到了意料之外的理想继承人,高兴得满面红光,对君临境越看越满意。 第93章 绿野阁内。 江寄雪送走君临境,又安排镇武司掌事暗中护送,以保证君临境的安危。 做完这些,他便静静坐在后廊上,等待着君圣禧最后的决断。 后廊安静极了,只有夜间细细的和风从廊下吹过,就在江寄雪昏昏欲睡之际,从后廊尽头,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第104章 那人影走到江寄雪面前,没有带动一丝风,飘然在他身旁坐下,“好久不见。” 江寄雪睁开眼,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意生身,再次见到意生身,他首先感到的是怨恨,他不明白,为什么意生身总是在事情无可挽回后出现? 意生身依然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浅笑,“我只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 江寄雪面无表情地道,“可你来晚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 意生身笑着道,“不,我来得恰好。” 江寄雪几乎要冷笑出来,但最终连嘴角都没牵动,他无力再和意生身争辩什么。 意生身道,“我就是你,怨恨我就是在怨恨你自己。” 江寄雪闭上眼,他道,“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意生身,对吧?” 意生身道,“我就是你,怀疑我就是在怀疑你自己。” 江寄雪道,“很多时候,我想你其实并不存在,只是我痛苦时幻想出来的假象,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看不到你。” 意生身反而问他,“你为什么痛苦?” 江寄雪问,“难道我不该痛苦?” 意生身问,“你恐惧死亡吗?” 江寄雪想了想,他道,“也许吧。” 意生身道,“有无相生,生死一体,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整个世界,原本就从无中来,最终也会到无中去,相比于无,有,反而更加短暂,不值一提,你原本就诞生于无,又何必恐惧无呢?” 江寄雪倚在沙发上,呆呆望着廊顶,“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的离开,都这么突然,为什么不能多给我一些时间?如果我知道结局会是这样……” “你就可以提前避免所有的遗憾?” 意生身道,“人内心感到痛苦的原因,归根结底只有一个,遗憾,在你的预想中,原本应该有一个更好的结果,但事情的发展没有给你这个结果,所以你痛苦。” 江寄雪感觉自己突然从一潭苦水中挣扎出来,喘上一口气。 意生身道,“在你意识不到的地方,一切遗憾都是自己的选择,你既不需要为自己的选择痛苦,也不需要为他人的选择痛苦。” “失去吞舟的时候,你以为她能陪你长大,可以带你去游历她讲述过的那些地方,但还没来得急她就死了,所以你痛苦。” “失去江墨行的时候,你以为你们虽然生出隔阂但总有一天会和好,结果还没等时间淡化隔阂他就死了,所以你痛苦。” “你痛苦,是因为你觉得你和他们的故事不该止步于此,应该在一个更圆满的,更符合你期待的时候结束,但是你要明白,永远不会有这个时候,遗憾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只要你活着,你就会有新的期待,人生就是在追求完满的过程中不断体验遗憾。” 江寄雪道,“所以痛苦,也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 意生身,“如果你可以接受遗憾,就不会再有痛苦,正是因为有了遗憾,美好才会让人向往,很多你原本觉得痛苦的生活,等回过头再去看的时候,也会发现美好。” 江寄雪问,“什么时候?” 意生身道,“通常是在你失去的时候。” 江寄雪道,“可如果不是因为我,我哥根本不会死。” 意生身道,“这样的如果简直是自讨苦吃,人生有太多如果了,每个人的生死去留,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与你无关。” 江寄雪不解地看着意生身。 意生身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存不存在吗?去问君临境吧。” 江寄雪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见过他?” 意生身道,“世人传说意生身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但我说过,万物众生都是平等的,我并没有强行让人复生的权力,我只能给他们一个选择,生或者死,还是要由对方自己决定,曾经,我给了君临境这样一个选择,我问他,愿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江寄雪记得,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惊喜,“他的选择是什么?” 意生身笑看着他,“你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 - 君临境回到绿野阁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江寄雪正站在后廊上等他。 “师尊,和你预料的一样,君圣禧果然在防备北庭府——” 君临境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来到后廊,看到两个江寄雪。 意生身是很好分辨的,因为他脸上总是挂着蒙娜丽莎一样奇怪的微笑,但江寄雪今天看起来也有些奇怪,他似乎刚刚哭过一场,眼角还红红的,看向自己的目光坚定又期待。 君临境的目光在意生身和江寄雪之间来回游移,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江寄雪,自己能看到意生身。 最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意生身,“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不用装作这么一副被吓呆的样子吧?” 江寄雪皱起眉头,用质问的目光盯着意生身,“第三次?” 意生身道,“我说过,我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君临境走向江寄雪,老老实实地道,“第一次是在太乙山,第二次是我被金佛盯上的时候在你的房间里,今天是第三次。” 江寄雪迫切地看着君临境问,“你真的可以看到他?” 君临境道,“对啊,不过为什么你们会一起出现?难道师尊你已经突破法相了?” 江寄雪缓缓摇了摇头,他好像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答案,扑上来紧紧抱住君临境。 君临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抱着江寄雪,一脸迷茫地看着意生身。 意生身笑着,慢慢消失在原地。 君临境摸着江寄雪的后脑勺,问他,“你怎么了师尊?” 江寄雪从他肩上抬起脸,眼角通红,双眸湿润明亮地看着他,面容轻松柔和,“君临境,我好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君临境盯着江寄雪的脸,他觉得这张脸是那么美丽,像是今年的春天一样,有种从没有过的鲜明夺目的生机。 - 在君临境被夜诏入宫后的第二天,江寄雪收到君圣禧的授意,把东圣府原本驻扎在豫州的两万兵力调往陪都。 陪都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成功驻军陪都,可以说京城已经被收入囊中,此举所包含的意味非常明显,朝野中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君圣禧这一授意是打算干什么。 北庭府三镇兵力不容小觑,为了保证君临境能顺利登极,他们必须提前做好布防。 但是这一举动显然刺激到了北庭府和君临城,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他们唯一的胜算只有铤而走险。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谢运。 当时君临境正和江寄雪在书房商议陪都驻军的事,陪都在京城东北方向,也是阻隔北方向京城进军的最后一道关口,他们需要打好这道防线,以确保君临境继任大统后,让北方势力碍于这道防线不敢轻举妄动。 谢运急急忙忙赶到绿野阁,开口就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今早北庭府派人来南宁府传话,说要武库的钥匙,现在他们已经控制了武库!” 江寄雪神色瞬间严肃起来,“你把钥匙给他们了?” 谢运看着江寄雪严肃的表情,支支吾吾,“我没办法,是君临城亲自来的,他是皇子嘛,又带了那么多狼卫……” 江寄雪盯着谢运,眼神恨不得当场掐死他,“武库怎么可以交出去!” 君临境及时出来打圆场,“不过,如果是君临城亲自去的南宁府,那说明他们还没控制内廷,否则直接要挟皇帝下旨命南宁府交出武库就可以了,现在看来,君临城应该只是控制了狼卫和宫门,我们还有机会。” 江寄雪也冷静下来,道,“君临城出此险招,是准备好鱼死网破了,内廷皇帝亲领的龙卫不过三千人,即使全力抵挡,也撑不过今天,狼卫有两万人,君临城走到这一步一定不会放过你,占领了武库,下一步必定会派人来东圣府杀人绝后,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谢运问,“那怎么办?” 君临境道,“去城外求援,现在城中最精锐的两万狼卫已经被北庭府控制,三千龙卫困在内廷,东圣府能调动的私卫最多只有八百人,拿这些人去阻止宫变是绝对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调动城外驻守的五万虎卫。” 谢运道,“可虎卫不是要集齐四府兵符和皇帝金印才能调动吗?怎么可能会听我们调遣?” 江寄雪沉默片刻,“因为我们有皇帝血诏。” 江寄雪扯过君临境的衣袖,撕下他里衣绣着龙纹的白色衣袍,便在那片白色内袍上仿照君圣禧的字迹写道: 承天授命皇帝敕曰,朕膺天命,统御四海,今遭奸佞囚于深宫,逆贼窃国,城外虎卫五万,素以忠勇闻世,今持此诏者,即代朕行权,凡持诏入营者,可斩不从之将,凡奉诏讨逆者,可赦逾矩之罪...... 第105章 假传圣旨! 君临境和谢运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寄雪飞快写完一纸伪诏,烘干血迹递给君临境,“殿下,你奉此诏去号令城外虎卫。” 君临境紧张地看着江寄雪问,“那你呢?” 江寄雪道,“内廷不能失陷,我要进宫。” 第94章 邺都城内所有的防御阵都由北庭府掌控,整个京城又有护城大阵,所以君临境想要出城,只能骑马,狼卫两万人,负责守备宫门和内城,要想去城外求援,需要躲过内城狼卫的巡视,和城门守备。 他们在青龙大街和玄武大街遇到几队狼卫的巡查兵,都有惊无险地躲过。 从巡查兵的状况看来,狼卫基本已经被北庭府控制,戒严了京城,他们要想出城,选东城门出城是最稳妥的。 江寄雪选出东府仅存战力最为精锐的一百人随君临境出城,自己带剩下的七百人自皇宫东门进攻,等他和东门狼卫交手后,吸引了城东的战力,君临境则趁乱由东城门出城,并且把在城门遇到的守卫全部灭口。 君临境出城后,朝城内回望时,见城中皇宫位置所在的上空已经浮现巨大的金色法阵,京城已经被狼卫控制,江寄雪所带的七百人撑不过太久,他必须尽快求援杀回来。 虎卫编制由东圣府,北庭府,西策府共同组成,其中东圣府人数最多,大概将近三万人,其余两府各一万左右,也由三府各派一个最高军官负责军营一应调派。 君临境一路闯进北军军营,径直去找都尉成填。 成填出身东圣府,如今在虎卫担任都尉,是三个都尉里实权最大的,君临境必须先和成填接头,然后以军令号令全军,在没有见到成填之前,他不能惊动虎卫的其他人,以防其他两个都尉或者其余首领串通一气,不听调遣。 在和成填碰面后,君临境简单跟成填解释了城中今早发生的变故,只是把江寄雪假传圣旨的事隐瞒,而是说,“父皇派亲信冒死传来血衣诏,寄望将军与我一同救驾,现在立即点兵,随我进宫。” 成填听闻原委,并不多问,立刻起号列兵,又诏来虎卫其余两位都尉和下面的九个副都尉一同来到主帐。 虎卫的十二个军官整整齐齐来到主帐,大家面面相觑,看着站在最上首的君临境,以及君临境身后的成填,都一面茫然,有的带着警惕。 君临境取出血诏,道,“我乃当今十五皇子君临境,刚刚接到父皇从宫中传出的血诏,大皇子君临城领狼卫趁夜围宫,意图谋反,特诏我等入宫救驾……” 君临境说完,北庭府的那个姓庞的都尉道,“虎卫为邺都禁军,只听从兵符调遣,殿下既有当今血诏,不知兵符在何处?” 君临境道,“事态紧急,父皇并未传出兵符。” 庞都尉立刻质疑道,“如若血诏当真为陛下亲传,怎么只有血诏没有兵符?” 君临境冷冷眯起眼,居高临下看着这位都尉,“庞都尉,你在怀疑本殿假传圣旨?” 庞都尉面色微变,却仍不退让,沉声道,“末将不敢质疑殿下,但军令如山,无兵符调兵,便是违逆祖制!若人人持一纸血诏便可号令三军,岂非天下大乱?” 君临境冷笑着,刻意施加威压,“庞都尉,你口口声声祖制军令,却对父皇生死漠不关心,大皇兄此刻正在宫中屠戮忠良,而你——却在这里与本殿争辩一纸兵符?” 他微一抬手,一柄金色长剑自他掌心盘旋而出,剑锋流转着刺骨杀意。 “殿下!”,成填察觉不对,急声欲劝。 然而君临境已一步踏前,剑光如电,直取庞都尉咽喉!庞都尉骇然拔刀,却只见寒光一闪,鲜血喷溅,庞都尉的尸体重重砸落在地,双目犹自圆睁,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竟被当场斩杀。 帐内瞬间死寂,众将悚然变色,无人敢动。 君临境缓缓收剑,他冷眼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森寒,“还有谁,要质疑本殿?” 成填脸色苍白,喉结滚动,率先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谨遵殿下军令!” 其余将领见状,纷纷跪地,齐声喝道,“愿随殿下入宫救驾!” - 皇宫延政门外,东圣府的七百御士已经和城门狼卫交上了手。 城门巨大的金色护城阵泛着阵阵金波,守城的狼卫结阵抵御着城外如雪花般不间断的气刃攻击。 一道又一道天雷劈在城门上,结阵的狼卫倒下一波又一波。 护城阵已经勉力维持,金色的波纹断断续续,不少御士冲上城墙,在一道从天而降的紫色闪电直劈而下后,护城阵闪烁两下,最终被攻破,延政门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 江寄雪御剑站在一群列阵的御士中间,紫色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弯发狂舞,清晰的声音以灵力传出,“今有贼寇欺天灭祖,我等奉昊天之道,必使逆贼悬首槁街……” 他的声音回荡在硝烟弥漫的城墙上,“凡弃刃归降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就地诛杀!” 话音一落,他剑锋所指,七百御士如狂潮般涌向延政门。 城门既破,狼卫溃不成军,残存的守军尚未来得及重组阵型,便被漫天剑气绞杀殆尽,江寄雪御剑凌空,所过之处,万刃齐至,剑影横天,血雾在狂风中翻卷如浪。 君临城或许根本没有料到江寄雪会行动这么迅速,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只带东府八百人就敢闯宫,所以狼卫在皇宫的守卫并不严密,御士们势如破竹,一路杀穿重重宫门,直逼内廷。 终于,紫宸殿巍峨的殿基矗立在眼前。 然而殿前早已森严列阵,数千狼卫铁甲如林立于殿前。 而在最高处,穆乘风金衣白发,手持玉柄拂尘,神色淡漠地俯瞰着他,“江寄雪你胆大妄为,当今陛下正在紫宸殿内与临城殿下议事,你竟敢带兵闯宫,是要造反吗?” 狂风骤止,战场陷入死寂。 江寄雪缓缓抬剑,剑尖直指穆乘风,“穆乘风,你勾结逆党,祸乱朝纲,今日,我便代天行诛。” 七百御士齐声怒吼,杀意冲天而起。 江寄雪周身灵力翻涌如海,刹那间万道气刃撕裂长空,如天河倾泻。 穆乘风白发飞扬,玉柄拂尘横扫而出,银丝暴涨千丈,竟在身前化作一道浑厚气墙,气刃撞上拂尘,爆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气浪炸开,震得四周狼卫踉跄后退。 “江寄雪,你当真以为,凭你带的这些人,能打进紫宸殿?” 战场已经陷入混战。 江寄雪冷眼扫过战场,收剑躲过穆乘风一击,一掌拍在地上。 霜天寒地—— 刹那间,一股极寒灵力自他脚下爆发,冰霜如怒潮般席卷整个紫宸殿基,地面寸寸冻结,寒气冲天,连空气都凝成冰晶,狼卫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双腿已被寒冰冻住,动弹不得。 穆乘风瞳孔骤缩,拂尘急转,试图破开寒冰,可那霜气竟如附骨之疽,顺着拂尘银丝攀附而上,将他半身冻结。 “这……怎么可能!” 他心中骇然,不知道江寄雪已入大乘期,只惊讶他的灵力竟强横至此。 江寄雪居高临下,眼中杀意凛然。 雷光炸裂,气浪横扫千军,穆乘风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雷霆中灰飞烟灭。 江寄雪收剑,踏着血泊迈入大殿。 殿内,龙案前的君圣禧面色惨白。 殿外,战鼓声厮杀声渐渐逼近,显然是守在宫门外狼卫的主军已经攻进内廷。 江寄雪抬眸看向君圣禧,全然无视身后逼近的厮杀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殿内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沉沉浮浮,明黄帐幔无风自动。江寄雪踩着浸血的金砖向前走去。 君圣禧裹着松垮的明黄寝衣,浑浊的瞳孔在见到江寄雪的刹那迸发出骇人亮光,“江寄雪......你,你救驾有功......朕已命人持血诏出宫,立临境为储......” 他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他终于看清了江寄雪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臣子看君父的眼神,而是屠夫审视待宰羔羊的眼神。 “陛下说得对。” 江寄雪忽然轻笑,手中金色气刃凝成的长剑划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血诏确实已经送出。” 君圣禧踉跄后退时被自己的衣摆绊倒,重重摔在龙榻旁,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鲜血在明黄衣襟上洇开暗色花纹。 “你不能,朕是天子......” 君圣禧死死抱住身旁蟠龙柱,“龙卫何在!来人——” 凄厉的喊叫在空荡大殿里回荡,殿外厮杀声越来越近,却始终无人踏入这道门槛,江寄雪垂眸看着脚边蠕动的明黄身影,忽然想起十三年前那个梦魇一般的夜。 谢家满门被屠,那些跌跌撞撞的,哭喊求饶的侍女和家丁,从九岁起就反复折磨他的噬火,都是由这个男人一手造成,但他却完美地隐藏在所有凶残,丑恶,血腥之后,以一副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姿态。 第106章 江寄雪低头看向君圣禧的眼神,甚至不是仇敌之间的憎恨,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轻蔑,仿佛在注视着一只垂死的蝼蚁,一团不忍直视的腐肉。 江寄雪用剑锋抬起君圣禧下巴时,君圣禧两手痉挛地抓着剑刃,掌心被割得血肉模糊,“你要什么......朕可以给你……” 他的哀求戛然而止,因为江寄雪的剑已缓缓抬起,剑锋映着烛光,寒芒流转。 君圣禧的瞳孔骤然收缩,剑光斩落。 浓黑的血从断颈处喷涌而出,溅在江寄雪的靴尖,又顺着金砖的缝隙缓缓流淌,最终渗入织金地毯,化作一片暗沉的污渍。 江寄雪看了一眼脚边的尸体,转身走向殿门。 第95章 君临境带领虎卫攻破邺都第一道防线时,远远望去,内廷方向大片大片的金光法阵在上空运行,厮杀声,和滚滚天雷接连不断,紫宸殿上空的天穹黑云密布。 战局完全超乎预料,他没想到江寄雪只带了七百人竟然能打进内廷,君临境并不知道宫内的战况如何,如果紫宸殿已经被穆乘风和君临城拿下,江寄雪现在就是腹背受敌,所以他不能求稳和虎卫一起推战线,必须尽快冲进内廷,找到江寄雪。 “谢运,你带五千人去夺回武库。” 邺都城的护城阵已经破了,谢运御剑凌空,看向君临境,“你呢?” 君临境望着紫宸殿上空,道,“我不能等了,成填。” 成填御剑上前,“在。” 君临境望向远处紫宸殿上空翻滚的黑云,那云层中不时闪过金色电光,“你选一批精锐,随我冲进内廷。” - 御剑如流星般穿过邺都城上空,千余虎卫精锐随君临境跃过邺都城上空,曲折宫道出现在眼前,沿途不断有零散狼卫阻拦。 成填高喝,“奉旨讨逆,降者免死!” 这像是一个信号,沿途阻拦的狼卫纷纷退开,成填疑惑道,“会不会太顺利了?” 君临境没有回答,他闻到风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紫宸殿方向的雷声密集,跃过最后一道宫墙时,他们终于和最后一批誓死顽抗的狼卫交上了手,虎卫冲锋如洪流倾泻,君临境剑光过处,数名狼卫喉间绽开血线,君临境剑势不停,催促众人,“继续强攻!” 当他们终于杀到紫宸殿前时,君临境浑身已被血染成暗红色,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数不清的尸体,有狼卫,也有龙卫,还有身穿绿袍的东圣府私卫。 君临境望向大殿,殿门洞开,江寄雪一样遍身是血站在玉阶尽头的台基上,他看到君临境,似乎很意外,身形微晃了一下。 君临境迈上台阶,抱住江寄雪已经战至力竭的身体,他带领的七百人已经所剩无几,狼卫中虽然没有可以和他匹敌的对手,但胜在人多,几乎耗尽了他的炁海。 君临境道,“我来太晚了。” 江寄雪举起手里的明黄绢帛,“不晚,比我预料中来得快多了,先接旨。” 君临境明白他的意思,在玉阶下站定。 江寄雪强撑着站起来,用仅剩的一点灵力道,“奉先帝大行皇帝遗命。” 他站在高高的玉阶尽头,垂眸睥睨着紫宸殿下黑压压的人群,从容说道,“在此宣读传位遗诏,十五皇子君临境听诏,诸臣工跪听。” 余下的虎卫都尉,以及护卫紫宸殿的龙卫,已经被俘的狼卫,都一起跪服在地。 君圣禧……死了? 君临境按下心里疑惑,只听江寄雪平静而不容质疑的声音传来,“皇十五子君临境龙日天表,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嗣承帝位,以继大邺丕绪。” 江寄雪的声音由灵力传出,无论远近,皇宫内外,都能听到他这平静,坚定,一锤定音的宣读声,紫宸殿上下众人齐声俯身称道,“臣等谨遵先帝遗命!” 江寄雪宣读完,收起手中诏书,走下玉阶,俯身亲手扶起君临境,“国不可一日无君,北庭府穆乘风协大皇子君临城谋逆篡位,挟持先帝意图逼宫篡改传位诏书,臣无能,救驾不及,竟致先帝死于大皇子君临城之手,现请临境殿下即位,主持大政,臣罪有失,还请殿下责罚。” 君临境当即反抓住江寄雪的手肘,一脸悲戚又恳切,立刻就接上了戏,“灵玑大人何罪之有?若无你冒死闯宫,我大邺社稷不存,非但无罪,理应大赏。” 接下来就是经典的三推三让环节。 君临境假装推脱,江寄雪则劝慰他应当保重贵体,虽然先帝已经死了,但他肩负着家国大任,不能太过伤心,然后带上其他人把君临境一顿乱夸,什么允恭克让天章睿发啦,宏才肆应烛照如神啦,从德智体美夸到音容笑貌,最后搞点玄学,说他天生就是龙凤之姿,想当年出生时就天现异象,必定是真龙天子转世,越说越传奇。 不知不觉中,江寄雪对君临境的称呼就改为了“陛下”,君临境的自称就改为了“朕”,在大家都还很蒙圈的时候,江寄雪又诚惶诚恐地安排好了一系列虽然仓促但竟然出奇严密的登基仪式,入住紫宸殿,先帝安葬,以及对谋逆众人的处罚和赦免等事宜……顺便连先帝的谥号都拟好了…… 就君临境还想继续演的时候,江寄雪抓着他低声道,“别演了……君临城还没抓到,先解决后患。” 后面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先帝下葬,风光大办,新帝诸臣以日代月为先帝守孝三天,并在同时,江寄雪领旨快速地解决了穆家,并在城北追杀到了君临城,然后便是登基大典,新帝顺利入住紫宸殿。 当皇帝可以说是每一个人的梦想,手握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身受天下臣民的奉养,很少有不长眼的会冒犯自己,身边所有人像是突然换了一副系统,脸上除了笑没有其他的表情,衣食住行样样精致,稍咳一声就立刻有茶送上来,叹一口气,就能吓得所有人战战兢兢立刻想着办法让他舒服一点,身边所有人都绞尽脑汁讨自己欢心。 但真的当上皇帝,君临境也发现,皇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当,首先登基三步走,第一步,要先稳住各方势力,让所有人都明白,现在这个局势,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各位都先不要紧张,也不要应激,虽然新帝登基了,但只要支持新帝的,都能保住自己眼下的地位,虽然君临境本身是个社会主义改革派,看现行的这套君主专制制度怎么看怎么恶心,但也不会脑子有病到把“我是改革派”写在脸上,那跟把“我不活了”写在脸上没有区别,毕竟站稳脚跟的前提,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然后是第二步,拉拢之余也要展示自己不是个可欺之主,你们想保住自己的家族官位,只能依靠我,对于你们干的那些破事,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适可而止,要随时小心,不要冒犯到本皇帝的底线。 最后是第三步,温水煮青蛙地消灭威胁自己的势力,悄悄把重要岗位换上自己的人,尽可能地收拢君权,力图把所有能威胁到皇权的势力消灭的干干净净……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这不妥妥一个弱国强君藐视人权集权专制的封建大地主吗!?原来人真的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在急速向封建大地主方向堕落的君临境,眼下其实分不出多少心思来反思自己的成分问题,因为他遇到了另一个迫在眉睫,异常棘手的问题——党争。 其实大邺原本的朝堂上就隐隐分成两派,一派是以开国军功集团功勋世家组成的门阀大地主派,一派是以科举势力为主新提拔的缙绅小地主派,所以君临境把他们称作大地主派和小地主派。 江寄雪身为新帝登基的首功之臣,又是当今皇帝的授业恩师,一时荣耀无比,恩宠非常,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贵,就和旧军功集团势力站在了对立面。 穆家因参与谋逆倒台,功勋世家一时群龙无首,陷入被动,于是对江寄雪的仇视和攻击都变得异常猛烈起来。 但江寄雪这种功勋卓著,手眼通天,还私底下和皇帝保持着某种不正当关系,白天爱卿晚上爱妃的存在,世家们几番陷害,围剿,弹劾都没起到半点效果,还引得不少新贵小地主派不满,所以在朝堂上下和大地主派开启了有来有回的互相攻讦,经常在朝堂上互相弹劾谩骂,甚至直接大打出手。 千万不要以为这些大臣们都很文雅,很体面,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要不是亲眼所见,君临境也不敢想象这种场面。 朝会大殿上,两方代表各自出列,先弹劾对方,摆出罪证,然后开始人身攻击,最后演变为淳朴的漫骂—— 甚至大打出手,虽然朝堂之上有法阵加持,不准使用任何武器和法术,但这一点也没影响到这些大臣们要把对方暴打一顿的兴致,君临境随遇而安,坐在龙椅上津津有味地观看了几场朝堂搏击大赛。 他发现这些人搞政斗用得招数基本就是那几套,该哭就哭,该演就演,该病就病,该打就打…… 顺便一说,江寄雪已经装病半个月了。 第107章 君临境的朝堂生活变得越来越没意思,这些大臣们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建设国家,解决问题,大多数都还在试探新帝登基后自己的位置还能不能保得住,以及尽力攻讦对手,以显示自己的作用。 他的改革计划要实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君临境每天准时上朝,看着这些无聊的大臣吵无聊的架,然后他假装发一通无聊的脾气或者说一些无聊的话,然后下朝。 连续半个月被吵得脑仁疼,又没办法在朝会上看到江寄雪的君临境在半个月之间,完成了质疑万历,理解万历,成为万历,超越万历的思想转变,宣布以后朝会改成三天一次,然后就急匆匆宣布下朝,冲向紫宸殿去找江爱妃了。 第96章 回到紫宸殿,君临境解下头上的十二冠冕旒,随手抛给殿门旁的内监,然后便自己解着繁复的腰封迈着大步朝里侧寝殿走去,精绣的黑金龙袍把少年已经长成的高大身材衬托的更加俊秀挺拔,宽肩窄腰,身形修长,更多了些沉稳尊贵。 内监们想要跟上他,替他宽衣,君临境摆手道,“自己玩去吧,不用跟着我。” 紫宸殿内已经完全换了新的装扮,一改之前的昏暗沉重,寝殿尽头一张硕大的龙床,被明黄色的龙帐完全笼罩在床幔里。 君临境好不容易解开腰封,脱下绣工繁重的龙袍,只穿着黑锻里衣大步走到床边,掀开床幔扑到床上,“师尊~欸?” 他扑了个空。 龙床上根本没人,想象中的温香软玉没有,早已人去塌冷。 君临境掀开寝被抖了抖,左右环顾一圈,“人呢!师尊?” 偌大的寝殿里空空荡荡,只有君临境自己的回声,君临境没见到江寄雪,看着冷冰的寝殿,气呼呼往床上一躺,一脚踢掉靴子,望着帐顶心里莫名烦躁。 皇帝的起居异常严苛,凌晨四点就得起床,更衣洗漱,然后朝祭,五点练字,六点用早膳,七点大臣们已经在太极殿集合,等着他主持朝会,大多数时候朝会基本没什么重要的事,一般会在九点前结束。 人只要一上班,怨气就会比鬼都大。 所以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上班的君临境无比渴望劳动法的保护,八小时工作制落实好吗?劳动法不保护皇帝吗? 正在君临境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的时候,听到殿内传来江寄雪的声音,“怎么了?刚下朝就发脾气,朝会不开心吗?” 这段时间江寄雪因为功劳太大,恩宠太过,升职太快等等原因,屡次被各种人攻击,要么是毫无根据的污蔑,要么是捕风捉影的弹劾,反正大大小小的破事一箩筐。 每天君临境接到弹劾江寄雪的奏折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什么权臣当道啦,一手遮天啦,擅权乱国啦,恃功欺君无法无天啦什么的,反正千方百计挑拨他们师徒关系,意图激起君临境的忌惮,惩处江寄雪。 江寄雪对此很无奈,反正现在前朝该处理的人都处理了,该安插的人也安插了,局面虽然混乱但是稳定,所以干脆装起病来,想要避避风头,这些天都住在紫宸殿。 君临境闻声猛得坐起来,一把掀开床帐,不满地看着朝他走来的江寄雪,“你去哪里了?我回来都找不到你。” “洗澡去了。” 江寄雪走到床边,站在君临境面前,他刚洗完澡,身上有股湿润清爽的味道,君临境抱住他的腰,把脑袋枕在他胸前,“好累啊,师尊,当皇帝怎么这么累?” 这还是江寄雪头一次听到君临境喊累,他伸手揉了揉君临境的脑袋,“那就休息吧,今天的公务交给我。” 君临境只是抱着他不说话。 江寄雪觉得他有点奇怪,“怎么了?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君临境用脑袋在江寄雪胸口蹭了蹭,语气有些低落,“我总要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 君临境一直都很不想装出一副高深沉稳,帝心难测的样子去玩弄权术,也不想通过森严的礼数去压迫任何人,以体现自己的帝王威严。 但自从登基以来,他感觉他越来越身不由己,待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根本不容他不去做,如果不打压威胁他的势力,他就没办法在朝中树立威信,一旦被人觉得他撑不住局面,那整个朝堂立刻就会崩溃,所以他必须消灭所有违抗他,反对他,威胁到他的存在,用尽各种和他本意相悖的手段。 如果不稳住世家勋贵,很多政务就推行不下去,民生,经济,司法会立刻瘫痪,所以即使不愿意,他也要和这些人虚以委蛇。 如果不用壁垒森严的等级制度去压迫别人,那么就会成为整个制度里的异类,被制度反噬,被那些自己不想压迫的人反过来欺压轻视,他不得不时不时摆出皇帝的威严。 虽然他时时提醒着自己,不要成为皇权的奴隶,不要被制度同化,但是每天要处理的政务都已经使他超负荷工作,他真正想做的事却还遥遥无期。 江寄雪听完默不作声,只是用细长的手指轻柔地揉按着他的后脑。 他手指又长又温柔,身上的那股湿润清香的气息异常诱人,君临境心里燥郁的感觉渐渐平息,他拱开江寄雪的衣襟,轻轻啃咬着…… 江寄雪细颤着抓紧他的头发,“……不是累了吗?” 君临境揽紧他的腰,扬仰起脸看着江寄雪,漆黑的眉眼深邃明亮又迷人,“心累,身体又不累,再说,你这个时候洗澡,不就是给我准备的吗?” 江寄雪不置可否,被君临境一把翻倒在龙床上,帐幔垂落,空荡荡的寝殿里只有两人交错的低喘…… - 皇帝严苛的作息不仅体现在早朝上,还有繁忙的政务。 九点下朝后,到十二点之间,君临境还要批阅当天转送上来的奏折,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皇帝手里握着两项异常重要的权力,一是生杀权,三司核审后需要处死的人犯名单,以及所犯之罪,详细的案卷会一起送到紫宸殿,由君临境最终勾决,二是任免权,朝廷上下四品以上高级官员的任免都需要经过君临境的准许才行。 光是这两项工作,每天要批阅审读的案卷和奏折就已经案牍如山了,何况他还要处理各种突发的情况,时政,弹劾奏章,各地奏表,请安奏折……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各种废话连篇的请安奏折,所以一股脑把这些次要工作都推给了内府。 这个所谓的内府,属于皇帝的私人秘书部,由太监组成,现在内府的最高领导是君圣禧留下的大太监张义德。 君临境当然明白,把这么多工作交给内府,会让这些太监的权力急速膨胀,虽然生杀权和任免权这两项重要权力依旧握在自己手里,但其他奏章批阅还是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间,这会大大增加宦官的权力和地位。 不过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以君临境自己的力量,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控制住这么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的,更何况他才刚刚登基,各方力量都在试探,他必须先稳住时局,等掌握了足够的力量,才能真正实施自己的目标。 和江寄雪一起用午膳后,继续批阅奏折,中间或许会召见几位朝臣一起议事,繁重的工作有时候会一直进行到晚上十一点左右,饶是君临境精力充沛,体力旺盛,每天批二百斤奏折,还能抽空搞几次江寄雪,也处理不了全国上下所有的政务,所以只能退一步,把一些繁重但不算重要的事交给内府处理,以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 深夜,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昏昏欲睡。 外面一阵夜风吹过,紫宸殿的大门“吱——”地响了一声,接着,龙帐内相拥而眠的两人便听到殿外有人传道,“陛下,内府掌事公公张义德求见。” 君临境困得睁不开眼,听到传报,皱了皱眉,搂紧了江寄雪,不耐烦道,“这么晚来求见什么?不见,让他明天再来吧!” 外面安静了很长时间,一个突兀的声音又乍然响起,“有要事求见陛下!必须今夜面陈,求陛下允准!” 君临境睁开眼睛,看到江寄雪正软软地伏在怀里对他点点头,于是对外面道,“那就进来吧。” 外面一阵响动,寝殿的大门被推开,隔着明黄色的龙帐,君临境坐起身,在烛火下看到龙帐外不远处张义德跪下请安。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摸着江寄雪绸缎般顺滑的长发,不疾不徐地问道,“你有什么急事,非得这么晚来见朕?” 张义德抬头直视龙帐,道,“为助陛下除一心腹之患,特夤夜求见。” 君临境不解,“我有什么心腹之患?” 张义德压低嗓音,坚定地道,“江寄雪恃功欺君,其心叵测,臣愿为陛下分忧,总司除奸之重任,为皇上除此心腹大患!” 龙帐内,江寄雪无声地笑了,一双紫眸平静地看着君临境。 君临境会意,问道,“是吗?那你来说说,他有什么罪状?” 张义德今天是铁了心要说动君临境动手,“江寄雪总揽朝政,权高势大,此时不除,后必为患,陛下,先帝在时,叮嘱您的话,难道都忘了吗?此等奸佞之臣,当早除之!如今奉上此贼弑父欺君两大罪状,只等明日朝会颁布,揭破他半妖身份,趁其不备,我等甘冒万死为皇上诛此国贼!罪证已经备齐,请上御览。” 第108章 “好啊,呈上来吧。”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从龙帐里传出来。 原本还在竭力苦求的张义德一怔,他呆呆看着从龙帐里慢悠悠走出来的男人,蓦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 江寄雪拢起衣襟,掩起雪白的皮肤,抬手掀开龙帐,从明黄色的龙帐里走出来,那修长完美的体态肆意呈现,一头弯发直垂小腿,优雅的身姿,修长的四肢,美到极致的外表,都带着不可冒犯的吸引力。 张义德呆呆仰头望着江寄雪的脸,那张带着冷淡笑意的脸带着灭顶的恐惧朝他压过来,张义德唇色煞白,“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即使最老辣的政客,在冒死密陈政敌黑状的时候,却见到政敌从皇帝被窝里走出来,都免不了五雷轰顶,胆裂魂飞。 所以张义德望着江寄雪朝他走近的样子,当场吓晕过去。 事后,江寄雪拿着张义德搜集的罪状,细细看起来,“仅凭张义德自己是绝对办不成这件事的,他一定还有同谋,半妖本身就是死罪,你保不住我。”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垂着黑漆漆的眼,似乎在想什么,“那就改掉这套烂规则,重新修订一套律法。” 江寄雪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扭头看向君临境。 君临境道,“我要施行的这套律法并非王法,和之前的所有律法都不一样,所为王法,是帝王之法,只为皇帝的权力服务,法在王下,而我制定的这套律法,是为所有人的权力服务,典章纲纪谓之宪,所以这套法律,就叫《宪法》。” 第97章 正殿里,君临境穿着墨色游鳞纹的黑缎寝衣,支着一条腿坐在矮案后,关于他的坐姿,江寄雪纠正过很多次,说现在当皇帝了,应该端正些显得尊贵,可君临境天性里带着不受束的桀骜恣意,屡教不改。 面前的矮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卷宗,他埋首在案牍之间,认真地研读着大邺律。 内监通传后,谢运被人领着进了大殿,等人走后,他径直来到君临境对面,在地板上落坐,“这么急宣我进宫有什么事?” 他刚坐下,君临境就头也不抬地道,“帮我拟一套宪法。” 谢运,“???” 谢运一直没有回答,君临境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谢运平静地问,“你要哪国的?” 君临境想了想,“中英美俄各写一份吧,到时候对比一下哪套更适用大邺的现行制度就用哪套,别的小国家就不用了,只参考强者。” 谢运表情哀怨地皱成一团,“君总,咱能不能提点正常人的需求,你以为宪法跟出师表一样,经过九年义务教育就能全文背诵吗?就算有这么变态的要求,我一个中国人背英国宪法是有什么毛病?” 君临境恍然大悟地看着他,“你背不下来啊?” 在此之前,君临境一直以为谢运是个人形系统,无论提什么需求他都能满足呢。 谢运,“大邺现行律法也没规定背不下来宪法就要杀头吧?你突然要这个干什么?难道你想现在就要改立宪法?” 君临境翻看着手里的文书,漫不经心地道,“有王莽这个前车之鉴,我还没那么急着找死,宪法背不下来,就先把大宪章或者权力法案写一份给我,总有一天用得到,但户籍制度我必须现在就改,不能再等了。” 谢运总算放下心来,“为什么这么着急改户籍制度?别人都是贵族逼着皇帝立宪,你打算皇帝逼着贵族立宪?” 君临境把自己写好的一份法律条文隔着矮案递给谢运,“主动改才能掌握主动权,新帝登基,改立新法不是很正常?要真让那群贵族来改,谁知道他们会改成什么样?改好了是英国,改不好变印度了怎么办?” 谢运拿起君临境递给他的那叠草拟好的条文看起来,“其实是为了江寄雪吧?你明明可以再等一段时间,现在勋贵们手里的兵权还没收回,光是幽州和并州两镇就有将近十万兵力,幽州总指挥安扎,之前江大海在世的时候,就因为两人同是先帝提拔的宠臣,和江大海多有不合,现在你登基,又对江寄雪这么宠信,只会让他更看不惯江寄雪,你这个时候不惜改立新法也要保下江寄雪,你不怕安扎直接倒向勋贵起兵谋反?” 君临境并不回避谢运的问题,“我做这件事的确有自己的私心,原本是可以等收回兵权,稳固住局势再改,但现在来不及了,我师尊是半妖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勋贵们抓住他这么大一个把柄,不可能不拿这件事对付他,如果他出事,东府的兵权和他在如今朝堂上所占有的资源,都会迅速被瓜分掉,我们的形势会更艰难,还有那个安扎,我登基后几次诏他入京他都不来,很明显是有异心,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算他起兵又怎么样?幽州一隅之地,难道还能跟我整个大邺抗衡,仅凭体量优势就足够碾死他百八十次了,不足为虑。” 谢运道,“你师尊子承父位,年纪轻轻就成了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原本就招人不满,你即便有私心也不能对他偏向太明显。” 君临境道,“他现在得到的都是他应得的。” 谢运用质疑的目光盯着君临境,“你确定?你对他没有任何的偏宠?还是说除了明面上的功劳,你把他私下里某些不为人知的功劳也算上了?” 君临境心虚地把目光移向一旁,“……” 谢运接着道,“就算安扎自己不足为虑,如果他和勋贵们联手呢?朝中皇帝偏宠权臣,勋贵利益受损情绪不满,边将拥兵自大……我怎么感觉这个局势有点熟悉?” 这种熟悉的感觉君临境也有,“你是说,这个安扎,姓安名扎字禄山?” 这情况的确非常的相似啊!君临境和谢运对视一眼,两人顿时出了一头冷汗,谢运问他,“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君临境,“让他送一个质子过来?” 谢运道,“安扎有二十多个儿子,可能根本不在乎这一个。” 君临境想了想,又道,“那就让他送二十个质子过来。” “……” 安扎,“当个人?” - 最终,君临境只改了最重要的两条律法,第一是《斗讼律》中的一条,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二十,而奴婢伤主则处斩刑,改为凡害人命者,不分贵贱同罪入刑;《名例律》中奴婢杂户律比畜产,士族子弟杀之可用官爵抵罪,改为凡大邺子民,皆为民户,奴婢,杂户,半妖皆可入民户,杀者以斗讼律六杀罪入刑。 意思就是从此生命权平等,凡是有大邺户籍的,都受大邺律法保护,无论是杀奴婢还是半妖,都要杀人偿命,六等公民制度已经被废除,彻底成为过去式了。 但君临境知道,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社会结构和市场经济的改革,只对法律本身进行修改,终究治标不治本,可要把大邺这样体量的大国,从租庸调制小农经济,改为公民社会市场经济,实在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 这项政令颁布后,有些底层的杂户贱籍和半妖或许会称颂新帝的恩德,但这些底层人的声音是传不出来的,类似宪法这种保障公民权力地位,限制皇权,官僚,贵族权力地位的法律,一旦颁布,必然会引起旧有既得利益集团的反对,所以这条政令很快招致了勋贵士族们的不满。 帝治时代,国家制度的逻辑是皇帝即是法律,只要登基了,在这套现有制度中,大邺所有的力量运作都围绕君临境的利益转动,君临境的权威是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敢冒犯的,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就算有人不服也得憋着,所以君临境作为皇帝,以诏令颁布新法,在法统上具有天然合法性。 勋贵们即使再不满,也不敢直接挑战他,只是私底下谁都不把这条政令当回事,奴婢和半妖依旧该杀就杀,却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还把一切怨气都归咎到江寄雪的身上,江寄雪瞬间成了他们口中柔佞惑主,误国误民的大奸臣,而且江寄雪由于出入紫宸殿太频繁,有传言说有人曾看到他从龙帐里走出来……致使勋贵们越来越忌惮他。 人言可畏,毕竟在朝为官不能不注意影响,江寄雪也只好销了病假,重新回到东圣府忙起了公务,多出现在众人面前,好用勤政的形象消除一下自己的负面影响。 可这样一来就苦了君临境,江寄雪一忙起来,他几乎夜夜独守空房。 不过为了解决皇帝陛下的这一问题,勋贵们贴心地挑选了一批绝色美人,以繁衍皇嗣为由通过内府直接安排进宫,还很谄媚地说什么,“天下最美的花,都应该送给陛下。” 君临境一时不知道怎么妥善处理这些人,只能连夜用充沛的体力向江寄雪证明自己,还保证自己所有的子嗣都只给江寄雪一个人。 江寄雪哭着骂他是个混蛋,第二天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不得已休了个真病假。 第109章 也许是被君临境身体力行的忠贞不渝打动了,江寄雪对这件事一直表现得很平淡,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只是内府负责这件事的张义德莫名其妙被人暗中暴打了两顿,还死活找不到凶手比较可疑…… 身边突然多了一群各怀目的的美人,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刺探君临境的喜好和生活,这让君临境很不自在。 这天,君临境正在紫宸殿处理公务,两位叫不上名字的美人非要陪着他,一个要给他揉肩按腿,一个要给他红袖添香,君临境懒懒倚在案后,笑问她们,“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这么不入流的招数都使出来了,你们背后的主人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呢?” 两位美人都不敢接他的话,君临境便继续批阅起奏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通报,“灵玑大人求见。” 君临境一面在心里奇怪江寄雪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一面准他进殿。 江寄雪没穿他那件府君的官袍,只穿着一件飘逸慵懒的紫色长衫,缓缓跃过殿中的两人,径直走向君临境。 君临境抬头看着他,“师尊,你怎么来了?” 江寄雪手里拿着一本书,递给他,“我想看这本书。” 君临境终于反应过来,江寄雪专程跑这一趟是干什么来的,他接过书,对江寄雪张开手臂。 江寄雪冷着脸,钻到他怀里,君临境有些意外地抱着江寄雪,江寄雪把脑袋歪在他手臂上,生气地瞪着他,语气却很是软腻地道,“我要你读给我听。” 君临境抱紧江寄雪,展开书不疾不徐地缓声读起来。 正殿里安静极了,只有君临境低沉平稳念书的声音,江寄雪懒懒歪在他怀里,目光直勾勾盯着君临境,半点也不分给旁人,君临境静静地翻着书读给他听,就只是这样平淡温馨的一幕,便让人明白,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两人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 第98章 两位美人互相对视一眼,很识趣地默默退出殿外。 君临境放下书,看向江寄雪,“你这样的身份,何必跟她们计较呢?” 江寄雪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这世上美丽的花太多了,我一朵都不想让她们出现在你的身边。” 君临境把手里的书放在桌案上,抱着江寄雪目光热烈地看着他,“这世上最美的花,我早就已经得到了。” 江寄雪掀起长而浓密的眼睫看向他,两人离得那么近,目光瞬间就能深深望进对方眼底,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烫人起来,江寄雪那双清透的紫眸眨了眨,忽然又垂下眼,嘴角忍不住升起一抹弧度,竟然不敢直视君临境看向他那直白炙热的目光。 江寄雪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漂亮,他外貌华贵精美,是非常夺人眼目的那种漂亮,从小被人夸着长大,很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夸奖,以至于很多时候别人赞他貌美,他都习以为常,觉得这是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但君临境突然这样认真地夸他,竟然让他感到异常的开心兴奋,心里好像突然被一种甜蜜滚烫的东西填得满满的,手脚发热,莫名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君临境也有些意外,他见过太多次江寄雪面对别人夸赞他的美貌,都表现出一副“老子长得漂亮显而易见,还用你废话”的拽样,所以这种羞涩的情态反而是他没预料到的,不过他这样羞怯含情的样子反而更添了几分与以往不同的勾人风情。 君临境抱着江寄雪的身体,有种恨不得把他揉碎了融进自己身体的冲动,他捏着江寄雪的后颈毫无预兆地吻上去,江寄雪有些无措地回应着他,尽力张开双唇迎接他的入侵。 君临境不紧不慢地吸吮着他的唇瓣,逗弄着他的舌头,逼迫江寄雪张开嘴接受自己的调戏,只觉江寄雪唇舌柔软异常,带着一股甜美诱人的清香,君临境用一只手扣住他的下巴,重重吻着他,江寄雪渐渐跟上君临境的节奏,很有技巧地挑逗起君临境。 两人吻得忘情,越来越激烈,君临境抱着气喘吁吁的江寄雪,把他按在地毯上,居高临下地扫过他的身体,急不可待地扯开他的腰带,江寄雪的腰在他手里猛颤一下,突然清醒过来,“等等,这里是正殿,门外还有人。” 君临境看了眼正殿大门,大门敞开着,外面廊下就是侍立的内监和龙卫。 他又看向江寄雪,江寄雪已经被他吻得唇色鲜红,衣襟散乱,那张魅惑娇美的脸上欲色难掩,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身体却已经软得不像话,看向君临境的目光带着毫不掩藏的渴望,他明显很兴奋。 所以君临境没理会他,三两下把他扒得衣不蔽体,江寄雪绵软无力地试图阻拦,却并没有因为他粗暴的行为生气,君临境心里更明白他是欲拒还迎,从身体的反应也能看出来江寄雪其实兴致高昂。 君临境拖着江寄雪,让他下半身跨坐在自己腰上,江寄雪瘫软地仰面躺在地毯上,海藻般的长发在他周围披散开来,白皙劲瘦的腰肢挺起一个柔美诱人的弧度,从君临境的角度看过去,他肚皮绷紧,薄得像张纸。 …… 金殿肃穆,百官垂首。 君临境高坐龙椅,指尖轻叩扶手,自新律颁布后,虽然有些人对此表示不满,觉得贱籍人和士族官僚同罪入刑是对他们这些士族的轻视,但也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对,君临境以为这两条法令已经可以顺利执行,结果今天朝会竟然有人公开在朝堂提出异议。 这个人是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西策府府君——袁枚。 “陛下,臣有本奏!” 君临境垂眼看着他,眉梢微动,“讲。” 袁枚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宗谱,高举过顶,“臣查证多时,终于寻得铁证,江寄雪实为江宁谢家幼子——谢言鸣与蛇妖吞舟所生半妖!” 殿中哗然,众人窃窃私语,半妖按律不得入仕,更遑论位列四府,江寄雪这一身份被当堂曝光,引起轰动是必然的。 袁枚乘势追击:“十三年前吞舟因水淹江宁,致使江宁数万无辜百姓丧生,谢家包庇吞舟,满门抄斩,当时就有传言,其实谢言鸣和吞舟曾育有一子,只是鲜为人知,而谢家灭门当天,却并没有人找到这个孩子的踪迹,而在同年,身在江宁,一手覆灭谢家的江大海却声称自己有一个小儿子。” 君临境安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不屑地用手肘支着撑住脑袋,“江宁旧案不是早就重审清楚了吗?当时并不是吞舟纵水,而是江宁官场众人为掩盖自己的贪腐罪行,才嫁祸于吞舟,你现在又提这个干什么?” 袁枚哑然片刻,猛地转身,指向江寄雪,“可即便如此,曾有人目睹,当时在枫和馆杀死江大海的那条蛇就是他。” 满朝死寂。 江寄雪面无表情盯着袁枚,沉默不语。 君临境缓缓起身,黑金龙袍垂落阶前。 “袁卿。”,他嗓音低沉平和,却字字如刀,“你说江寄雪是半妖,证据何在?” 袁枚呈上宗谱,“谢家族谱记载,谢言鸣私通蛇妖,诞下一子,名‘谢庭玉’。” 有内监负责把袁枚拿出来的宗谱呈给君临境。 君临境指尖摩挲纸页,轻笑道,“这墨迹簇新,虫蛀痕迹却做旧得生硬,伪造文书,按律当斩,袁卿可知?” 袁枚脸色一白。 君临境又问:“你说有人亲眼所见江寄雪变成蛇妖杀人,此人是谁?” 袁枚结巴,“是枫和馆一私卫……” 君临境挑眉,“私卫?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什么当时不说?偏偏过去这么久了才出来作证?” 袁枚冷汗涔涔:“这……” 君临境,“漏洞百出!” 袁枚急道,“陛下!半妖血脉可验,只需取江寄雪一滴血——” “够了。” 君临境声音骤冷,他环视群臣,目光如炬,“江寄雪是朕的师尊,更是国之柱石。你拿些粗劣伪证,就想污蔑帝师?” 袁枚跪地高呼,“臣不敢!但半妖祸国——” 君临境嗤笑一声,冷冷道,“再有妄议帝师者,以谋逆论处!” 他登基以来虽然也有发过几次威,懂得恩威并施,所以朝中老臣也不敢轻视他,但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怒意,满堂吓得噤声。 江寄雪终于望向君临境,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 ——他知道,君临境在赌。 赌群臣的畏惧。 袁枚见君临境执意袒护,忽地冷笑,“陛下既然不信,那臣……只自己证明!”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袖中一张红字黄符骤然拍在地面上。 “启阵!” 轰得一声巨响,平整光亮的地面骤然亮起猩红阵纹,裂开数道火痕,炽烈炎气如毒蛇般窜出,瞬间布满整座太极殿地板。 君临境正在奇怪,不知道这阵纹有什么用处,大殿里踩在阵纹上的众人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只有江寄雪脸色大变,惊恐地望着地面上的暗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指节死死扣入金砖缝隙。 第110章 君临境突然反应过来,瞳孔骤缩,“噬火阵?!” 太极殿除了君临境谁也无权动用灵力或者使用武器,谁也没想到袁枚竟然会使出这一手,噬火是江寄雪唯一的弱点,他体内蛰伏多年的火毒被瞬间引燃,皮肤下浮现出斑驳的红痕,仿佛岩浆在血脉中奔涌,他额头抵地,喉间溢出压抑的嘶吼,脊背剧烈颤抖,衣袍下颈间的皮肤隐约有鳞光翻涌。 “师尊!” 君临境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身旁的张义德横臂拦住,“陛下,此为妖孽,莫要上前!” “陛下请看。”,袁枚得意地笑着,“此阵只对身中火毒者起效!他若不是当年从谢家火场逃出的半妖,怎会……” “啊——!” 一声凄厉长啸打断了他。 江寄雪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噬火,痛苦地蜷缩在地面上翻滚着,腰腹以下骤然化作一条蛇尾,鳞片在火光中噼啪爆响。 他好像痛苦到极点,蛇尾交缠翻滚,肆意扫过大殿,当场拍飞两人,满朝文武惊呼退散,有人尖叫,“果然是半妖!” 有人却兴奋低语,“总算露出原形毕露了。” 君临境死死攥紧龙椅扶手,指节发白,电光石火间,他聚气成剑,劈向最近一处阵眼,剑气如霜,噬火阵顿时缺了一角,地面上的阵纹像溪水回流一样缓缓消失。 “袁枚!”,君临境剑锋直指其袁枚,怒视着他,“你敢在太极殿私设火雷阵?!” 袁枚不退反进,嘶声高喊,“陛下!半妖乱政乃亡国之兆,您还要包庇江寄雪到几时?” 群臣骚动,君临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收剑。 “传旨。”,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江寄雪身中噬火确为疑点,着大理寺即日立案,暂押内府水牢候审,至于袁卿……” 他盯着袁枚涨红的脸,忽地一笑:“竟敢于太极殿私设阵法,冒犯天威,押下去,罚六十鞭,还有——” 他扭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张义德,“你,里通外臣,藐视君权,撤职贬出宫外,内府掌事暂由谢运掌管,退朝。” 满殿哗然。 袁枚不可置信:“陛下!这妖物——” 君临境大步走向殿后,无人再敢出声。 龙卫上前拖走奄奄一息的江寄雪,蛇尾拖过血痕斑驳的金砖,君临境始终没有回头,直到朝会散去,他走到水牢见到奄奄一息的江寄雪,才终于扑上去抱住江寄雪。 “师尊!” 水牢内寒气森森,却因江寄雪周身滚烫,水面蒸腾起白雾。 君临境半跪在池边,指尖捏着雪莲丹抵在江寄雪唇间,"师尊,咽下去。" 江寄雪神智涣散,蛇尾无意识地绞紧池底锁链,喉间溢出痛苦的闷哼。 “这么烫?”,谢运蹲在池边,指尖试探地碰了碰水面,立刻被烫得缩回,“碳基都能烧成硅基了。” “闭嘴。”,君临境厉声呵斥,掌心已贴上江寄雪后背,灵力如潮水般涌入。 水雾缭绕中,江寄雪终于睁开眼。竖瞳涣散,倒映着君临境苍白的脸。 蛇尾本能地向君临境靠近,缠绕着他,他似乎不太清醒,半妖体蛇尾只有十一二米,自腰部以下沉在水牢的池水中,只有蛇尾环在君临境的腰间,他低声道,“君临境……” 君临境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我在。” 池水忽然剧烈翻涌,江寄雪猛地弓起身,鳞片寸寸迸裂,鲜血刚渗出就被蒸成血雾,君临境死死按住他,江寄雪仰天长啸,半妖形态彻底失控,蛇尾横扫,整座水牢轰然作响,几欲崩塌,君临境再催灵力,这次终于勉强压下几分火毒。 但江寄雪的体温依旧高得离谱,绝对不是正常碳基生物能够承受的温度,他全身的血仿佛都在沸腾,争涌着从口鼻耳道流出来,又立刻被皮肤的热度烘干,君临境不断用水清洗着江寄雪脸上的血痕。 这一次的噬火和上次的余毒发作不同,时隔十三年,再次被噬火阵催发的火毒和当年他被吞舟送出谢家时来得一样猛烈。 江寄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整个胸腔里装满了火炭,但他全身上下却连一滴汗也发不出来,水珠落在脸上就会立刻被蒸干,他像个随时都要爆炸的焚烧炉,火毒肆意在他体内游走,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君临境用汹涌的灵力冲刷着江寄雪的每一条经脉,试图平复在他体内肆虐的噬火,江寄雪不自觉地抱紧君临境,渴望更多的灵力来压制体内那股暴虐的力量。 第99章 江寄雪表面上被关押在内府水牢,实际上第二天就被秘密移送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后殿有座浴池,长七丈宽四丈,足以放下江寄雪的半妖体。 经过几天的缓和,江寄雪的情况好了很多,体温基本维持在四十五六度,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哀嚎挣扎,而是陷入了昏迷,只有蛇尾还是收不回去。 为了让他更舒服一点,君临境暂时把江寄雪养在浴池。 体温相比来说算是正常后,江寄雪已经可以正常排汗,他安静地闭着眼,一头弯发湿漉漉的贴在细白的皮肤上,气息微弱地伏在浴池边沿,君临境拨开黏在他脸上的一束弯发,用冰块蹭了蹭江寄雪微蹙起来的眉头和侧脸,看着江寄雪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他半妖状态的时候,要比平时更多一些攻击性,看上去危险美丽又狂野,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君临境忍不住摸了摸江寄雪的蛇尾,鳞片光滑冰凉,泛着暗紫色的流光,沉在水下的部分弯曲盘绕着,在君临境的抚摸下,尾端无意识地蹭着君临境的手臂。 君临境抓住蛇尾,在颊边蹭了蹭,然后就发现一只手突兀地闯进视野,摸了摸江寄雪蛇尾的鳞片…… 君临境转头看去,看到谢运那张笑嘻嘻的脸。 “把手拿开,要不然处死你。” 谢运道,“你不能处死我,你刚立了新法,即使是皇帝,随便杀人也要同罪同罚,你这是草菅人命。” 君临境毫不犹豫在掌中化气为刃,朝谢运手腕砍下去。 谢运及时收回手,“这么小气,见多了恨海情天让苍生陪葬的,第一次见恨海情天推进法制改革的,现在群臣都在请旨,要你杀了江寄雪以证公允,幽州和并州已经公然举旗起兵了,安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要帮你清除朝中奸佞,你师尊这下真成杨贵妃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君临境道,“袁枚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做,他显然是倒向了勋贵,先拖住袁枚和安扎,以如今的形式看来,安扎造反已成定局,所以我征调了兖州的兵力,驻军潼关,只不过潼关并非要塞,屯粮军备都需要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吧。” “按照这个情况,我有上中下三策,你要不要听?” 君临境,“说。” 谢运道,“不战而胜为上策,把江寄雪交给安扎……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实在不行可以送个替身嘛,先把安扎糊弄过去,这样时间充沛,幽州的兵权我们可以慢慢收回,不至于掀起一场没必要的大战,既劳民伤财又对谁都无益。” 君临境,“你真以为安扎起兵是因为我师尊?中策呢?” 谢运道,“中策你已经做了,就是先稳住安扎,调兵驻守潼关,如果一定要打,那就力求把损失降到最低。” “下策是补救,我们可以把一部分兵力调往荆州,如果潼关失守,就直接放弃邺都弃城而逃,到荆州再立,以大邺如今的国力,足够支撑你绝地反击,做不了守成之君,那就做中兴之主,提前准备好打复活赛的资源,说不准你的男主buff发挥作用,到时候不用打,直接天降陨石就砸死对方了呢。” 君临境,“就这三条还用你说。” 谢运又道,“不过还有件事要请示您,最近内府收到建议处死江寄雪的奏折已经可以填海造陆了,我该怎么批复他们呢?” 君临境,“一半安抚,一半留中,还有,拟旨,以南宁府铸造的名义,征收幽州八成的玄铁矿和灵石矿,收缴军备。” - 这段时间,君临境除了忙调兵和应付朝臣的事外,就是去液幽池守着江寄雪。 江寄雪前几天被烧得昏昏沉沉,一直都半梦半醒,后来清醒一些,一直心情低郁地躲在浴池里,用蛇尾把自己藏起来,君临境早就发现江寄雪对自己半妖状态很敏感,从来没有在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面前主动露出半妖的蛇尾,朝会上发生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君临境蹲在池边,柔声安抚他,“师尊,让我看看你好吗?” 江寄雪终于缓缓从水中浮起身,一头弯发随着他的动作自水池浮起,散在他的两肩,紧贴着皮肤,他游到君临境面前,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杀了袁枚!” “……” 君临境把江寄雪两肩的长发拨开,“我当然愿意为你这么做,可袁枚虽有罪,却罪不至死,除非真的拿到他谋反的罪证,我现在还不能立刻杀他。” 第111章 江寄雪伏在池边,仰头望着君临境,“可他要杀我。” 君临境移开目光,不敢直视江寄雪的脸,那张脸,湿漉漉的头发沾着水珠,皱着眉头生气又委屈的样子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你为什么不看我?君临境!” 江寄雪的蛇尾顺着君临境的胳膊缠绕而上,强迫君临境直视自己。 君临境不得不面对那双妖异美丽的眼睛,“师尊……别用这招,我真顶不住……” 自从九岁谢家灭门后,江寄雪身为东府二公子,身份尊贵,在邺都城几乎横着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欺负?在朝会上被众人围观他半妖状态痛苦挣扎的样子,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君临境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他这个时候生气委屈发脾气都很正常。 江寄雪突然上岸,撞到君临境的怀里,两臂环住他的脖子,委屈地看着他,“他敢在大殿设阵伏击我,就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你帮我杀了他!” 君临境被江寄雪撞得坐在地上,他抱着江寄雪,“师尊,我……刚立了新法,我不能做第一个违反新法的人,如果我这样做,以后就更不会有人把新法当回事了。” 江寄雪愤怒地推开他,“我才不管什么新法,你立新法后什么时候有人把新法当回事吗?半妖依然是半妖,贱籍依然是贱籍,那些世家贵族把和我们同罪入刑当成一种耻辱,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生下来就该死,他们生下来就比我更高贵,只要你帮我杀了他,天下人自然会知道,这世上只有强者才是最尊贵的!我不要什么新法,什么不分贵贱皆为民户,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人在乎!” 江寄雪气息不稳,两眼被气得通红,不满地怒视着君临境,大口喘气。 君临境只是静静看着他,等江寄雪稍微平息一些后,伸出一只手捧着他的脸颊,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直视着江寄雪,认真地道,“谁说没有人在乎?这条小鱼在乎。” 江寄雪目光一滞,紧盯着君临境,他的思绪仿佛随着这句话,瞬间回到了绿野阁当年那个平常的午后,少年坐在软垫上,漆黑明亮的目光望着他,双手举起一只鸭嘴兽,他眼前有些恍惚,记忆中少年还带着些稚气的脸和眼前这张成熟冷峻的脸叠在一起,语气却一如当年那样坚定又认真。 “师尊,再给我些时间好吗?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条像你一样的小鱼,他们只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那些人从你这里拿走的,总有一天,我统统都会还给你。” 江寄雪那双漂亮的紫眸闪了闪,神色动容。 君临境心疼地看着他,温柔抚摸着他的脸颊,“相信我好吗?师尊,我会把这个世界,一点一点,变成你真正想要的样子。” 江寄雪将脸枕在他的掌心,安静地点了点头。 - 君临境踩着厚厚的地毯无声地走到龙帐前,他低头,看到从龙帐边缘探出来的一节小臂粗细的尾尖,君临境伸手扶了一下那节尾巴,尾巴却极快地收了回去。 君临境掀开床帐,看到床上正枕着一节蛇尾沉睡的江寄雪。 他把手里的水碗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挨着睡着的江寄雪坐到床边。 江寄雪人还没完全醒,尾巴却先他一步缠上君临境,蛇尾一圈圈盘绕,亲昵地蹭着君临境的前胸和手臂。 君临境抓住那节缠人的尾巴,俯身在睡眼惺忪的江寄雪脸上亲了一口,“今天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江寄雪的蛇尾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龙床虽大,放下他这么长的尾巴还是显得有些局促,江寄雪宿在床上时,总是把尾巴盘起来,人就缩在最中间。 他的蛇尾可以适应干燥的环境,只是江寄雪似乎更喜欢湿润一些的,所以这些天他睡在寝殿的时候其实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泡在后殿的液幽池里。 江寄雪抬了抬眼皮,一双玻璃球似的清透漂亮的紫眸看向君临境,蛇尾滑动,懒懒地钻到君临境怀里,海藻一样浓密茂盛的弯发在他身后铺开,有些散落在君临境的身上,他把头靠在君临境的肩膀上。 君临境喂了他两口水,江寄雪喝了两小口,神色恹恹地摇了摇头,君临境见他这样,便把水碗放下,看着江寄雪乱七八糟放在床上的蛇尾,语气带着点失望,“还是没办法恢复人身吗?” 江寄雪点点头,他抬眸看了眼君临境,直接俯下身,朝着君临境的小腹而去。 君临境意识到江寄雪的目的,伸手截下他,重新拦腰抱住,把江寄雪箍在怀里,“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寄雪疑惑地看着君临境。 君临境抱紧他,“你不需要这么做师尊,你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揣摩我的想法,也不需要费心思讨我欢心,因为我喜欢你,你怎么做我都喜欢,什么都不做我也喜欢。” 江寄雪闻言用热切明亮的目光看着君临境,突然抬起下巴吻了上去。 君临境下意识搂紧江寄雪的腰,隔着薄薄的细绸寝衣摩挲着那段光滑的皮肤,掌心纤细劲瘦盈盈一握的手感让人爱不释手。 江寄雪的吻技一向不错,他轻轻吮吸着,慢慢的,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畅,随着越来越激烈色.情的亲吻,蛇尾不受控制地想要绞紧,却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 半妖状态,江寄雪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属于妖的那一部分兽性被激活了,很多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在欲望的沉浮中,甚至有种想把君临境绞杀吞到肚子里的冲动,他用尾巴磨蹭着君临境,这是无意识的行为,蛇类一般用摩擦,缠绕,和摆动尾部等行为来确认对方的□□意愿。 如果是其他蛇类,看到江寄雪现在的样子,会立刻领会其中迫切的邀请。 可惜江寄雪这种无意识的求偶行为,君临境并不能理解,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代表着什么。 这次噬火发作比之前都要厉害,十多天的时间,他一直没办法恢复人身,两个人都憋坏了,兴致一来,这种时候接触到君临境的身体,他的欲望很快就被撩拨起来。 君临境也被江寄雪蹭得火起,抱着江寄雪把他压在身下。 两人分开唇舌,君临境看着被他压在龙床上狠狠亲过的江寄雪,那嘴唇红肿,一脸情色的样子,比人身的时候多了些野性和凶性,看向君临境的目光异常直白。 他看起来快要急哭了,“君临境……” 君临境只觉得自己头脑滚烫,全身热烘烘的,他再也忍不下去,伸手抓住江寄雪的蛇尾,在靠近尾端的腹部摸到一处特别的部位。 “师尊,我想试试……可以吗?” 江寄雪的神色之间隐忍又期待,他自通人事之后,都生活在人类社会,没怎么变回过妖身,只有几次噬火发作时迫不得已,也没和同类有过这方面的接触,所以对于自己现在这副身体,江寄雪也并不了解多少,对未知的东西,他难免有点害怕,但身体的欲望在叫嚣,那种最原始的□□,激发着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君临境。 江寄雪不安地扭动着尾巴,没有回答,但目光已经默许了君临境。 …… 江寄雪难耐地咬紧下唇,鼓励地看着君临境,示意他可以继续。 君临境小心翼翼地揉按着他的尾腹部,观察着江寄雪的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动他蛇尾的原因,江寄雪表现得更加敏感,他竟然控制不住地张开嘴巴,吐出一节红润的舌尖,眼里直白火热的欲望几乎要把君临境吞没。 …… 君临境垂眸看了一眼,抓着他的尾尖把江寄雪的尾巴递给他自己,“抱住。” 江寄雪听话地抱着自己的尾巴,把蛇身最柔嫩危险的地方暴露在君临境面前,急喘着,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君临境,不太确定地问,“可以吗?” 君临境把他压在身下,黑亮的目光笑看着他…… …… …… 江寄雪抱紧自己的尾巴,仰着汗湿的脖颈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媚叫,他蛇身中腹部的一段控制不住地绞紧,在床上翻腾。 君临境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停下来安抚他,“放松点师尊,没事的,我们慢慢来,你感觉怎么样?很疼吗?” 江寄雪蛇尾扭动着,他鬓角已经被汗水洇湿,摇摇头道,“感觉很奇怪……我控制不住尾巴。” 君临境抱着他,轻轻吻他,笑着问,“那怎么办?停下来吗?” 江寄雪垂着眼沉默片刻,又抬眼幽怨地看向君临境,见君临境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他轻喘着催促道,“抱紧我。” 君临境把江寄雪和他的蛇尾一起紧紧箍在怀里,“这是你说的,别后悔。” 第100章 安扎以“奉密诏讨伐奸臣江寄雪”之名,率九万边军从雁滩起兵,首日便攻破霖城,三日席卷冀州,除常山郡陈遥举兵抵抗外,冀州二十四郡竟有十三郡望风归降,叛军主力沿永济渠南下,连破陈留、荥阳等七城,太行山下尸横遍野,叛军趁势破关,在潼关和君临境提前布置好的官军陷入僵持。 第112章 潼关之后就是陪都,如果陪都陷落,邺都东北门户就会打开,可这个消息显然被人刻意隐瞒了,直到安扎快要打到家门口,他举兵的消息才刚刚传入京城。 当战报传到御案前,君临境看着从北方战场传来的急报,他一看,这地形,这形势,这熟悉的战局…… 这不妥妥的送分题吗!? 唯一的问题是主将人选,如果江寄雪没出问题,那么大邺朝野上下,无论是战力还是谋略,他都会是此战最合适的主将。 但江寄雪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君临境只能另选一个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将领。 他最终任命成填为主将,命成填立刻改变战术,主打一个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兵法云“疾如风,侵如火”,成填率五万轻甲兵出邺都,这支部队不带辎重,不竖旌旗,御剑直达太行山下,靠着陪都粮仓充实的优势,五万官军直接在永济渠和叛军上演了现实版“秦王绕柱走”,安扎叛军刚摆开阵势要玩命,成填就带着人躲进太行山沟,等叛军埋锅造饭,官军突然冲出山崖放火烧粮,叛军好不容易撑到天黑想休息,四面山头突然锣鼓震天...... 这样往复一个多月,叛军粮草眼见见底,安扎一拍脑门,决定分兵抢淮南! 对此,君临境早有准备,当安扎分兵三万扑向淮南时,他犯下了人生最大误判,以为富饶的淮南道会像冀州般望风而降,但这也是君临境早就想到的,八千官军早就在博州蹲了半个月,就等这波送上门的人头。 君临境一个月前就把博州大营改造成了“超级兵站”,八千披甲精锐藏在博州城里,每日炊烟减半,安扎的三万叛军刚摸到博州护城河,伏兵突然暴起,以逸待劳,叛军连博州城的护城阵都没打到,就被八千御士打得溃败而逃。 而君临境真正的杀招此时还没用到,就在安扎猛攻潼关时,真正的绝杀来自幽州。 三万早就从兖州征调的轻骑,在总指挥赵迟带领下,沿桑干河冰面狂飙八百里突袭雁滩,靠着定州的后援,把雁滩老巢捅了个对穿。 安扎的弱点在于,他一心速战想要打进邺都,却完全忽略了后方,雁滩攻城战时,赵迟把缴获的叛军家书投进城中,没撑过半个月城头直接挂出白旗。 当“雁滩陷落,家眷被俘”的消息传到前线,安扎仅余的七万叛军瞬间炸营,毕竟雁滩是安扎老巢,手下近一半兵力家属都在雁滩。 父母妻儿是最重要的,此战过后,五万叛军连夜跑路,只剩下两万死忠跟着安扎败退,缩进莫州当乌龟。 战局迅速由败转胜,君临境用了三招,地理上,永济渠拖住叛军主力,太行山消耗其锐气,淮南道诱其分兵,三层战略纵深让叛军每一步都踩进陷阱。后勤上,断粮道不如控粮源,君临境提前在兖州囤积百万军备军粮,叛军却还在靠劫掠维持。人心上,雁滩家眷是安扎集团的七寸,一封家书胜过十万铁甲。 退守莫州的安扎仍不信命,他裹挟全城百姓上城墙,据城死守。 莫城三面环山,易守难攻,借助山势可以搭建牢不可破的护城阵,这是君临境没有预料到的局面。 君临境无奈,只能选择断粮围城,到此为止,安扎谋反败局已定,只要被官军抓获,千刀万剐都是对他的恩赐,所以绝境之中,安扎竟然选择了最极端的手段。 莫城存粮不多,不到两个月,城中粮草就已经吃紧,于是,叛军做了一件耸人听闻震惊朝野的事,他们开始吃人,莫城三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成了叛军的口粮。 朝野上下都在关注着莫城的战事,安扎在城中拿百姓当粮草的事,迅速在大邺传开,一时间被顶上了热门。 极端的战场上,吃人不是一件稀奇事,但大邺毕竟刚刚过了鼎盛期,自开国之后,这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惨绝人寰,且广为人知的吃人事件。 在舆论的压力下,君临境不得不主动和安扎谈判。 然而到了这种时候,安扎提出的条件,竟然不是让君临境放过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和跟着他一起谋反的兄弟,而是坚决要求,处死江寄雪,迫使君临境用江寄雪来交换莫城全城三十万人。 君临境实在想不明白安扎此举用意,战争中“挟民为质”的政治风险和道德成本都极高,这样公开以百姓为质,还用这样极端的手段,会彻底丧失道义支持…… 但安扎显然不在乎这些,他最终要做的,竟然只是拉着江寄雪和自己一起死? 君临境当然不会同意,战况再次陷入僵局。 朝堂上下要求处死江寄雪的声音越来越大...... - 紫宸殿内。 君临境和谢运围坐在矮案前,案上堆满了奏折。 谢运顶着两只熊猫眼,毫无生气地问,“陛下,这堆奏折你要是还留中,明天内府就要被人给拆了,或者你给我批个假,让我先休半个月,这堆破事谁愿意处理谁处理,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君临境无情地道,“不行,你走了内府的事谁来管?如果留中不行,那就全否了吧,分批发下去。” 谢运发出一声哀嚎,“放弃吧,这种情况你是保不住江寄雪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安扎把莫城三十万人当口粮?现在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件事,你一意孤行保下江寄雪,让大邺其他百姓怎么想?” 君临境道,“难道你真以为,只要把江寄雪送过去,安扎就会老老实实就范?他当初以奉诏讨奸为名起兵,奉谁的诏?现在败退莫城,人心尽失,明知道自己死局已定,却一意要求处死江寄雪,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如果真的把江寄雪送过去,只会给他的谋反增加合法性,他非但不会放过莫城百姓,反而会因为真的杀了江寄雪,起兵的名义更正当,如果这次妥协,以后各地军阀都效仿起来,闲着没事就奉诏讨奸,每次都这么应对吗?” 谢运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现在安扎死守莫城,城里粮草吃紧,他每天要杀两千多人当军粮,所有人都看着,你如果不杀江寄雪,自己就会先失了道义,你现在是皇帝,在这种君臣社会,莫城的三十万百姓都算是你的子民,你身为君父,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煎烤煮炸?不像话吧?” “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去搞公关。” 君临境毫无人性的大脑开始运转,“你去多宣传宣传朝廷讨伐叛军的决心,和绝对不向叛军妥协的决心,然后再宣传宣传安扎的残暴,把舆论都引到批判安扎身上去,借此对比突出一下我的英明神武,莫城那边,继续派斥候在城周试探,给城里的叛军传信,许诺他们,如果肯归顺朝廷,那就杀了安扎,凭安扎首级可获封邑,他们粮草断绝,撑不了太久,总会有人投诚的。” 谢运,“但是现在莫城每天要死两千人,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自己的爱民之心吧陛下,否则我就是公关技术再硬,也没办法帮你无中生有啊。” 君临境,“所以你要多宣传安扎的残暴啊,到时候大家光顾着骂他,关注我的人自然就少了。” 谢运,“......是不是人一旦当了皇帝就开始不当人?” 君临境突然泄气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他无比痛苦地道,“那你让我怎么办!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要逼着我亲手杀他呢?” 谢运看着他,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第101章 君临境来到液幽池,浴室里湿漉漉的,地板上都是水,君临境踩着水渍走到池边,停下脚步。 浴池很平静,因为放的是冰水,所以很清澈,一眼就能看到水下浮动的紫色蛇尾。 “师尊。” 君临境叫了一声。 “哗啦——” 江寄雪从池水里探出头来,他看到君临境,朝君临境所在的池边游过来,扒在池沿,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颊边,他抬起头,蛇尾在身后的水池中铺开,一双漂亮的紫瞳很是温和地看向君临境,皮肤因为浸过水,显得更加弹润白皙,眉眼湿润,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水珠,看起来十分动人。 君临境蹲下,把一缕打湿后贴在他脸上的长发拿在手指间,“水太凉了,师尊,你体内的噬火已经平息,以后再来泡澡,叫他们给你换热水吧。” 江寄雪垂下眼,一颗水滴从他睫毛卷翘的尾端滴落,他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君临境在池边坐下,“当然,你要是喜欢冰的,也没关系。” 江寄雪靠近君临境,把下巴搁在他腿上,静静地听着,突然道,“把我交给安扎吧。” 君临境闻言一顿,盯着江寄雪,“你怎么知道?” 江寄雪坦然地抬头看着君临境,“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住我吗?” 君临境皱着眉,有些无奈地看着江寄雪,“师尊,这件事我能处理,安扎手里只有两万多人,坚持不了太久,你没必要做这种打算。” 江寄雪把头轻轻枕在君临境腿上,看着不远处的池面,“你打算怎么处理?策反莫城的叛军吗?莫城三面环山,又有守城大阵,你之前用了那么多次反间计,安扎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虽然现在所有人都在责骂安扎的残暴,可如果这样僵持下去,朝廷免不了要被怀疑,你登基不久,这种时候民心动荡对你不利,安扎就是打定这样的主意才会用这招,只有把我交出去,才能平息质疑,安扎也再没立场和你做对。” 第113章 君临境默不作声,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 江寄雪道,“我想了很久,朝堂上的很多人根本不会接受我这样一个半妖身居高位,压在他们头顶上,三六九等的制度在这片土地运行了几十万年,高低贵贱的分别已经深入人心,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跳出这样的观念。” 君临境道,“我不信,所谓高低贵贱,只不过是利益驱使的结果,这种改变并不需要太多时间,二三十年,或者只需要三五年,师尊,我可以保护你,你只要放心地待在这里,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江寄雪叹了口气,蛇尾在水池里翻出几朵浪花,“在我很小的时候,还并不知道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那时候我和吞舟一起待在谢家最幽闭的院子里,除了父亲会出入,我没见过其他人,五岁的时候,吞舟开始教我识字,给我讲她在四海游历的故事,她去过很多地方,她说东海有龙宫,西海有珊瑚,南海有仙山,北海有鲲鹏,但她最后选择在江宁生活,她说她喜欢江宁的热闹,可我那时候没见江宁,也没见过大海,不知道海究竟有多大,江宁有多热闹,所以我也不知道吞舟选择留在谢家那么小的院子里,究竟是对还是错,我问吞舟,等我长大了,能不能和她一样,去游历四海,最后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留下,吞舟说,天大地大,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对院子外面的世界越来越好奇,七岁的时候,我遇到了我哥……第一次见到江宁有多热闹,也知道我和很多人是不一样的,我既不是人,也不是妖,所以天大地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在怨恨,为什么天生万物却不能容万物,为什么我一生下来就是错的呢?” “后来谢家灭门,只有我活了下来,但我知道,我被困住了,和吞舟一样,永远地被谢家困在了一个狭小的地方,从此无论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和我再没有关系,因为我恨……因为我放不下,我以为,只要我查到真相,只要我杀掉仇人,我就能摆脱,但现在看来,依旧不能。” 君临境摸着江寄雪枕在他腿上的脑袋,“师尊......” 江寄雪道,“我只是想说……我不想被困在这里。” “……” - 君临境同意了江寄雪的请求,连谢运都对他的决定很意外。 次日,江寄雪被送往莫城,在莫城外和安扎交涉。 安扎同意江寄雪只身进城。 莫城被围近三个月,城中弹尽粮绝,安扎对军队的控制越来越弱,只能任由这些修士抢夺压榨城中百姓来维持军队的秩序。 江寄雪踏入莫城的那一刻,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城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地狱之门在身后关闭,街道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和衣物,几具干瘪的尸体横陈在路边,空洞的眼眶朝向灰蒙蒙的天空,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嚎声,像钝刀般割着耳膜。 一个身着铠甲的修士向他行礼,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灵玑大人这边请,将军等候多时了。” 转过一条街道,景象更为骇人,道路两旁立着数十根木桩,每根上都钉着一具尸体,有些已经风干,有些则明显刚死不久。 他们最终在一座还算完好的行宫前停下,如今行宫门前站着两排铠甲鲜明的卫兵,与城中惨状形成鲜明对比。 江寄雪被带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大厅,厅内摆设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地毯,大厅四角燃着名贵的香料,几乎掩盖了外面的血腥气。 “灵玑府君,久候多时了。” 声音从主座上传来。 江寄雪抬头,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叛将——安扎。 与他想象中满脸横肉的武夫不同,安扎看上去更像一个儒将,四十出头的样子,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一身素色长袍,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册,若不是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几乎要让人误以为这是哪位书院的山长。 “安将军。”江寄雪道,“奉陛下旨意,江某前来赴约。” 安扎放下书卷,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我本以为君临境会派个替死鬼来,没想到他真舍得让你送死。” 江寄雪不动声色,“将军要的我的性命,如今我来了,还请将军遵守承诺,开城投降,放百姓一条生路。” 厅内突然安静下来。 安扎盯着江寄雪看了许久,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毫无欢愉之意,安扎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缓缓踱步到江寄雪面前,眼中带着讥讽与嘲弄,“你以为,我非要你死,是因为我恨你?” 他摇了摇头,语气低沉,“你我无冤无仇,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打开城门我依旧是死路一条,你不会以为你的命真的能换一座城吧?灵玑大人?” 这原本也在江寄雪的意料之中,安扎之所以盯准了自己,并不是安扎想要自己的命,而是被人指使才会这么做。 江寄雪神色不变,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安扎,不过是个边将,为何造反?”安扎冷笑,“因为有人许诺我,只要我攻下莫城,拖住朝廷大军,再逼君临境把你交出来……他们就能保我一条命。” 安扎缓缓道,“燕氏、崔氏、谢氏……这些世族早就想割据一方,皇室这些年打压世族,寒门修士崛起,他们怎能甘心?而你......” 他盯着江寄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接任你的父亲,不仅统领着东圣府,还那么得新帝宠信,他们恨你入骨。” 江寄雪语气平静,“所以,他们让你造反,再以我的命为条件,换取朝廷妥协?” 安扎拍了拍手,“对,只要得到你,世族就会联合施压,逼君临境承认北境自治,从此北境四州,便是燕国。” 江寄雪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觉得,君临境会答应?” 安扎眯起眼,“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应该更清楚吧?灵玑大人,你觉得他会不会答应呢?” 江寄雪面色平和地看着安扎,语气坚定,“他不会。” 安扎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但很快又冷笑起来,“那又如何?至少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来人!把他关进哑狱!” 两名修士上前,江寄雪被押出大厅。 第102章 哑狱的阴冷渗入骨髓,这间监狱由幽州特有的铁石铸造,能吸收一切灵力,法术、符咒在此都会失效,连传音都无法穿透,江寄雪被关在这里,连和栏栅外守卫交流都不能。 但江寄雪也并不需要交流,他背靠潮湿的石墙,静静等待着机会。 入夜后,守卫送来饭菜。 隔着栏杆,守卫把饭菜交给江寄雪。 这些天,莫城到处都流传着江寄雪的传言,这个传说中深得圣宠的奸佞,听说是一个极为少见的绝色美人,守卫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朝监狱里的江寄雪看了一眼。 那是一双紫色的眼睛,瞳仁像宝石一样清透美丽,目光幽深而沉静,只这一眼,他觉得整个人都跌进了一汪深潭,灵魂仿佛从身体里抽离,他觉得他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看着守卫的神色逐渐麻木,江寄雪收回目光,用灵识命令道,“把门打开,放我离开。” 守卫表情麻木,动作僵硬地解除哑狱的阵法,站在门边。 御令分为三种,申令,敕令和律令,其中律令中又有三种最主要的术法,分别是分身术,傀儡术和摄魂术。 分身术和傀儡术是前人所创,江寄雪都教给了君临境,只有摄魂术是他从扶乩术中领悟出来的,可以通过和人对视,短时间内控制他人,消除部分记忆,因为还没研究透彻,所以除他之外,世上至今没人知道还有这种御术。 江寄雪走出哑狱,对那个守卫道,“带我绕过监守,去找副将严铭。” - 严铭表面上是安扎副将,实际是安扎的谋士,安扎的起兵,攻城,退守,都是在他的指挥和谋划下完成的。 此时,这位谋士正呆坐在自己卧室的桌前,看着面前书案上的舆图发呆,安扎手握大邺最精锐的九万边军,大邺新帝登基,根基不稳,他选在最合适的时候起兵,怎么想,最差也就是划北境自治,因为君临境必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安扎绞劲。 结果没想到出师不捷,还没打到陪都,就被君临境一顿骚操作砍了一半伤害,紧接着又被官军一路爆锤,不得不退守莫城。 这次退守莫城,怎么看,安扎都必死无疑,他这个谋士自然也不例外。 一阵夜风吹过,吹得书案一叠纸张飘落满地,严铭正想起身关窗,却在离身之际感到颈间一凉,一股强大的灵力从他身后笼罩过来,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垂眼,一柄看不见的细刃已经横在他的喉头。 “严铭?” 一个声线轻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语气轻慢,话锋却很冰冷,“严大人,我不想杀你,但如果你不小心发出什么我不喜欢的声音,我敢保证这柄气刃割破你喉管的速度会比你声音传出去的还快。” 第114章 严铭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颈间的气刃已经切进他的皮肤,那森凉的触感随时都能了结他的性命,“……江寄雪?你想做什么?你如果想逃走,我可以帮你……” 江寄雪的声音轻缓沉静,“我费这么大力气,好不容易才进城,为什么要逃走?” 严铭哑然片刻,“……那你想要什么?” 江寄雪道,“我是想救你。” 严铭奇道,“救我?” 江寄雪平静地道,“对,你一定想,我自身难保,一定是疯了才会说这种话。” 严铭,“……” 江寄雪道,“安扎起兵谋反,必死无疑,你们在莫城坚持不了太久,如今城中粮草已尽,即便你们打算把城中三十万百姓全充做口粮,又能坚持多久?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吃人肉……安扎还以为北境四州的氏族能救他?谁也救不了他,安扎看不明白,严大人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世族们诱使安扎拿莫城百姓要挟朝廷,一定要处死我,不过是想把我和安扎一网打尽,现在我已经进城,他们绝不会救安扎,说不定现在已经在上折请求攻城了,到时候我和安扎都死了,君临境新帝登基手里没人,就更容易受他们摆布,所以,你们在城中枯等,只有死路一条。” 严铭冷静下来,他问,“所以,你能有什么办法?” 江寄雪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进城?城外早有五万官军随时待命,只要我们打开城门,放官军进城,你我一起趁夜杀进安扎住处,拿了他的首级,向官军投诚,我可以向陛下作保,严大人戴罪立功,不仅可以免你死罪,还能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怎么样?” 严铭,“可我凭什么信你?” 江寄雪道,“你爱信不信,信我还有一条活路,跟着安扎只有死路。” - 夜色中,莫城东门悄然洞开,城外官军像是暗夜幽灵一般悄无声息潜入城中。 此时,江寄雪正和严铭一起,向安扎暂住的行宫奔去。 官军人数众多,一旦暴露,必然和城中叛军爆发冲突,城中百姓近三十万,就会成为这些修士对战中的牺牲品,为了尽量减少伤亡,江寄雪必须在官军暴露之前,杀掉安扎,或者俘虏安扎,主将被擒,叛军群龙无首,战斗力自然会减弱,到时候招降就会容易得多。 他跟在严铭身后,装成严铭的私卫,尽量不引人注意,两人走在长长的甬道,就在即将迈入行宫大门时,出现了意外。 “严铭叛变!官军杀进来了!” 从两人后方,一个传令兵正御剑飞速朝宫门驶来。 行宫前原本打算放行的守卫立刻警觉地看向严铭,随后拔剑一指,“拿下他们!” 江寄雪明白他们已经暴露,当务之急是立刻闯进行宫,在消息没有传开之前,先杀了安扎招降叛军,间不容发之际,江寄雪的身体已经像一阵疾风一样横扫出去,围在他和严铭周围的十几个守卫,一息之间便被全部斩首。 江寄雪冷眼扫了一眼被吓呆在原地的严铭,道,“你掩护我,我们必须在战况扩大之前拿到安扎首级。” 江寄雪和严铭沿着甬道闯入行宫,御剑朝安扎所在的寝殿飞去。 但行宫的守卫严密,他们不可避免地被人发现,即使江寄雪动手足够快,叛军中用来传讯的哨声还是接二连三地响起。 等他们接近安扎寝殿的时候,已经被行宫外的守卫合围起来。 行宫中,镇守安扎寝殿的有三百阵修,都是幽州的精锐,行宫外是两千边军,此时听到哨令已经朝他们包抄过来。 夜风骤起,吹散了行宫上空的薄雾。 江寄雪站在殿前,殿前三百阵修已结成大阵,脚下青砖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灵力如锁链般缠绕而上,试图压制他的行动。 身后,严铭脸色惨白,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两千叛军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火光映照下,严铭浑身是血嘶声道,“官军已攻破东城,但叛军主力正在集结,我们被包围了,撑不了多久,怎么办?” 江寄雪紫眸中寒光流转,紧盯着眼前的大殿,“那就杀进去,只要杀了安扎,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 话音未落,他指尖一抬,漫天气刃再度凝聚,如暴雨般向四周激射而出。 最前排的数十人当场吐血倒地。 剩余修士迅速变换方位,地面符文化作一条条灵力锁链,如毒蛇般缠向江寄雪双脚,江寄雪纵身一跃。 “拦住他!”,叛军中有人大喊。 符修们同时出手,数百张火符腾空而起,化作一片火海席卷而来,江寄雪不避不闪,一道水幕凭空浮现,火海撞上水幕,蒸汽爆散,白雾瞬间笼罩全场。 借着雾气掩护,江寄雪身形如电,直冲寝殿大门。 江寄雪一步踏入殿内,冷冷扫向殿中—— 安扎正端坐案前,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江寄雪。” 他缓缓抬头,眼中带着几分狠毒,“看来你是一定要和我过不去。” 江寄雪没有废话,抬手便是一道气刃直取安扎咽喉。 然而,气刃在距离安扎三尺之处,突然凝滞不前—— 殿内地面亮起一道血色大阵,无数细如发丝的血线从阵中蔓延而出,像蛛丝一样网住江寄雪,使他动弹不得。 江寄雪瞳孔微缩,“这是什么?” 安扎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等你来杀?” 血色符文在地面游走如活物,网住江寄雪的血线突然暴起,分裂成无数细丝刺入他的皮肤,顺着经脉游走,江寄雪只觉一阵刺痛,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灵力尽失,经脉被无数的细丝阻塞,刺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 “这可不是普通阵法。” 安扎道,“知道为什么选莫城吗?此处地脉独特,专克你这样的妖物。” 地面腾起的血雾凝成锁链,像是有意识一样分别锁上江寄雪的手腕和脚腕,锁链每收紧一寸,就有新的倒刺扎进皮肤,将他强行拖向阵眼。 江寄雪踉跄半步,想要摆脱锁链,却发现手背上开始浮现蛇鳞,阵法在强行唤醒他的妖性,殿外传来严铭的惨叫,想来是叛军开始屠戮投诚者。 “现在分神?”,安扎冷笑着,“这些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从你踏入行宫那刻。” 话音未落,江寄雪突然扯断腕间红线,他忽然停止挣扎,任由血链贯穿肩胛,江寄雪小腿骨骼突然扭曲变形,他在剧痛中仰首长吼。 整个大殿开始剧烈震颤。 正在东门激战的官兵们骇然抬头,一条缠满血色锁链的巨蛟冲破行宫穹顶。 地脉深处传来洪荒巨兽般的嘶吼,整座莫城地动山摇,行宫屋顶被冲天而起的黑影掀翻,巨大的蛟蛇身躯盘踞在行宫废墟之上,暗紫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然而此刻,这些鳞甲却被血色锁链层层缠绕,蛟蛇每一次挣扎,都有大片的鳞片被硬生生掀开,鲜血如雨般泼洒而下。 安扎站在阵眼中央,口中念诵着古老的咒文,血线不断从地脉中涌出,顺着蛟蛇的身躯攀附而上,越缠越紧。 “江寄雪,你撑不住的。”,安扎眼中尽是疯狂,“你越是挣扎,它缠得越紧,乖乖被炼化吧。” 蛟蛇的竖瞳在血雾中收缩,紫金色的光芒忽明忽暗,它猛地昂首,巨大的头颅撞向半空中的阵纹,然而血线如影随形,竟在它撞上阵壁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硬生生将它弹回地面。 “轰——!” 整座莫城都在震颤,行宫外的叛军和官军纷纷停下厮杀,惊恐地望着那条在血阵中挣扎的巨蛟,它的身躯太过庞大,仅仅是扭动一下,便碾碎了数座宫殿。 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第103章 “那是什么?” 官兵拥着龙纛涌进莫城,朝行宫逼近,慌乱之中,有人望着远处的巨蛇问道。 君临境被众人护在后方,抬眼看向远处浴血挣扎的巨蛇,瞳孔猛然收缩,他顾不上官军,直接御剑而起,朝行宫方向飞去。 谢运大惊失色,和一群龙卫紧随其后,“保护陛下,别让他受伤!” 不过最恐怖的一幕就在这时发生,天际一道紫色的巨大的闪电直劈而下,照亮了眼前那副可怕的场景,江寄雪犹如巨塔一样庞大的蛇身在半空昂首直立,无数血红色细线缠绕着他,他拼命想要挣脱,但法阵运作起来,收束时发出锐利的红色光芒,无数细丝同时收紧,将他整个蛇身整齐地切成无数碎片,血如潮涌,紫红色的血在闪电下喷洒而出,周围的大地和树木都震荡起来。 “师尊!!” 君临境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觉得天地顿时变得好安静,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那种预料之中的恐惧和慌张并没有来,他反而觉得头脑变得出奇得冷静麻木,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很大,时间变得很慢,他看到江寄雪的身体被切成无数碎块,眼前一片血雾,时间慢得像是停止了一样…… 第115章 一阵剧痛之后,同样感觉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的,还有江寄雪。 他以为自己死了,他亲眼看到自己被绞杀,那种程度的痛苦,虽然只有一瞬,紧接着,江寄雪感到一束白光笼罩,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没有眼睛,他想要去触摸周围,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体,周围什么也没有,他像是凝固住了。 “我死了吗?” 江寄雪以为没人会回答他,因为他觉得自己来到一个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存在的地方。 “死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意生身。 江寄雪沉默了。 意生身道,“原本你这一生,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江寄雪沉默不语,他觉得很难过。 意生身,“为什么难过呢?” 江寄雪道,“如果我死了,他会很伤心。” 意生身道,“所以,要回去吗?” 江寄雪问,“可以吗?” 意生身道,“我说过,生死成败都是自己的选择而已。” - 时间不是好像暂停了,而是真的暂停了。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满天乱飞的蛇身,没有任何要落下的迹象,连血雾都在空中凝固,周围没有一丝声音,然后他看到碎得数不清的江寄雪像是开了回放一样重新合在一起,当那条有着紫色鳞片的巨蛇重新出现在眼前时,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东西。 那东西似乎存在于四周的每一处,君临境感觉得到,却看不到,他只是觉得,有什么遮天连地的东西,在一瞬间铺满了他的周围。 那种庞大的,未知的,无法理解的,明明看不到,但的确存在的极其恐怖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大脑不受控制地震荡着,有什么东西突破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要把灵魂从他身体里抽出去,他好像要死了,又好像要活了,有一种无形的,不可忽视的力量把他无限地拉扯,越拉越长,越拉越远,那感觉极其痛苦,又极其舒适。 就在君临境感觉自己要被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撕成无数碎片的时候,突然有一股温暖强大的能量包裹住他,紧接着所有的一切消失了,刚才所经历的一切都被这股温暖的力量切断,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他是安全的,无比安全。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出现,“不要试图认知我。” “师尊?” 不是,是意生身。 君临境觉得自己被温柔地抱着,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等君临境再次睁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君临境紧盯着眼前的人,紫眸,弯发,淡笑着的脸,的确是江寄雪没错。 江寄雪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黑袍,对一脸呆滞的君临境伸出手。 “师尊。” 君临境下意识抓住江寄雪的手,江寄雪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用温柔平静的目光看着他,和他拥抱在一起,君临境呆呆抱着江寄雪的身体,“我还以为你死了......” 江寄雪紧紧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口,“已经结束了。” 君临境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整个行宫都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碎石砖瓦,从他们的位置往外看去,所有的房屋全部倒塌,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地上到处都是人的尸体,说是尸体并不准确,因为这些人的身体并无外伤,只是晕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这不像是战争或者打斗后留下的痕迹,反而像是受到一场奇怪爆炸的冲击,所有的人倒地的姿势出奇一致,都直挺挺的,瓦砾砖块碎木炸开的方向也出奇一致,从远处的某个中心,呈圆形向外炸开。 君临境突然想起什么,他扒开江寄雪的黑袍检查江寄雪的身体,发现江寄雪全身完好无损,连一丝伤痕也看不到,“你没受伤?我明明看到......你感觉怎么样师尊?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江寄雪皱眉看着他,“我没事。” 他紧盯着君临境,“你呢?你感觉怎么样?” 君临境感觉自己很不好,被江寄雪一问,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不舒服,他的身体也没什么外伤,只是那种仿佛被撕裂又重新组合到一起的剧痛还在,当他注意到这种痛的时候,情况反而变得更加严重,君临境几乎站不稳,倒在江寄雪身上。 江寄雪担心地抱住他,看了眼君临境痛苦的神情,他揉着君临境的脑袋,朝什么人问道,“他很痛苦,有没有什么办法?” 接着,意生身的声音响起,“不然,你亲他一口试试?” - 当时莫城的确发生了一场爆炸,几乎移平了整座城,后来他们清点战场,发现在经历同一场爆炸后,波及的人却很奇怪地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中叛军几乎死绝,少部分直接疯了,死掉的人尸体完好,也没其他内伤和外伤,就是很莫名奇妙地死了。 疯了的大概有一千多人,醒来后陷入一种狂暴的状态,疯狂自残,后来没多久就陆续死去,官军和普通百姓则出现呆滞无神的情况,有的人昏睡过去,到现在还没醒,有的醒了但好像失了魂一样,胡言乱语,小脑失调,大概一个月左右,陆续有人恢复正常,却失去了部分记忆。 虽然当时醒来的时候,君临境确有很多不适的地方,但和其他所有人比起来,他竟然还是受伤最轻的。 这场奇怪的战争在大邺引起不少议论,众人查阅古籍,猜测是意生身现世带来的后果,而江寄雪的死而复生也迅速在朝野间传播起来,他有意生身这件事,成为了所有人闭口不提却心知肚明的事实。 暴力是权力最原始的基石,所以江寄雪官复原职再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 寅时初,邺都城仍陷在一片墨色的沉寂中,紫宸殿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飞檐斗拱在夜幕中勾勒出嶙峋的脊骨。 紫宸殿内,君临境坐在镜台前,江寄雪站在他身后,帮他梳着头发,他的头发已经不像初来时那样长短不一,但江寄雪还是出于习惯,在他鬓边辫上两条小辫然后束进发髻里,最后给他带上一顶金冠。 “好了。” 君临境站起身,转向江寄雪,内监给他套上精绣暗纹的玄金龙袍,他垂眼看着江寄雪帮他扣紧腰带,突然张开两臂,把江寄雪整个人裹在怀里。 江寄雪抬头看着他,少年年轻英挺的五官在曦弱的晨光中显出了一种刀锋般的冷峻凌厉,华贵精美的龙袍把他身形衬托得更加颀长挺拔,气度尊贵。 “师尊……” 君临境嗓音黏腻,语气听起来却有些低落,记忆中,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跟江寄雪撒娇了。 江寄雪接过内监递给他的十二旒冕,仰脸看着君临境,“怎么了?” 君临境把头埋进江寄雪的颈间,闻着江寄雪身上慵懒清香的味道,突然没来由地问,“你觉得我适合当皇帝吗?” 江寄雪抱着他,从背后摸着他的脑袋,“怎么突然问这个?” 君临境不知道怎么说,握在他手里的权力太大了,接下来,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发出的每一道政令,都关乎着数百万甚至数千万人的身家性命,一个正常的皇帝,根本不需要考虑权力和义务的关系,可他所拥有的知识和跨越千年制度变革的目光,却让他深刻地明白自己手中握有的权力是多么不合理,质疑皇权的同时,他也在质疑自己。 静默中,江寄雪道,“我没有办法代替天下人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如果你问我的话,在我看来,你比任何人都适合。” 君临境从江寄雪的颈间抬起头,目光雪亮地垂眼看着他,“你真的这么想?” 江寄雪为他戴上沉重的旒冕,用金簪固定,他捧起君临境的脸,“权力,既是力量也是魔障,只有敢怀疑它的人,才能真正掌控它,古往今来,所有想要得到这份权力的人,都只会崇拜和追逐皇位,他们看似得到了皇权,实际却是臣服于皇权,在我所知道的所有帝王中,你是唯一一个做到掌控这份权力,并且使用这份权力的人,他们是权力的奴隶,而你,是权力的主人。” 他松开君临境,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烛光下见他面貌年轻英挺,几次生死离别,进退沉浮,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如今回想起来,从他们初见至今也不过才四年的时光,江寄雪看着他从十五岁活蹦乱跳一脸稚气的样子,长成如今沉稳持重的少年帝王,他也不过才十九岁,人生刚刚开始。 “我相信你,君临境,我的徒弟,一定会成为大邺最优秀的帝王。” 君临境唇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十二旒珠帘后,那双眼睛亮如淬火,这句话任何人来说,都不如江寄雪的认可重要。 寅时三刻,晨光初破,邺都城的轮廓在渐明的天光中清晰起来,沉重的钟声自宫墙深处荡开,一声接着一声撞破黎明的寂静。 第116章 君临境和江寄雪一起步出殿门,阳光如金毯铺展,将两人并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丹陛之下。 君临境明白,如果要把这个世界变成理想中的样子,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困难,但是没有关系,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有师尊和他一起面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