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沉香》 第1章 [古装迷情] 《宫锁沉香》作者:于正【完结】 编辑推荐 中国第一部 古装宫虐爱情电影 宫廷版爱情与权力的游戏 最虐!最华丽!最心计!最悬疑! 金牌编剧、制片人于正《宫》系列 周冬雨、陈晓、朱梓骁、赵丽颖领衔主演电影版《宫》 于正《宫》系列: 电视剧《宫锁心玉》,由杨幂、冯绍峰、何晟铭等明星演绎,掀起了芒果台的收视狂潮; 电视剧《宫锁珠帘》,宫斗剧情持续升温,杜淳、何晟铭、袁姗姗等明星阵容依然强大; 电影《宫锁沉香》,由周冬雨、陈晓、朱梓骁、赵丽颖等明星强势加盟,2013年最值得期待的荧屏大戏! 内容推荐 她是宫中普通宫女,温柔善解人意,阴差阳错与十三阿哥相识互有好感,没想到被一起进宫的好姐妹琉璃李代桃僵。面对好姐妹,她选择了隐忍、成全和放弃,但是没想到琉璃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嫁给十三阿哥,三番五次设计陷害沉香。她忍辱负重,只为平安出宫,十三阿哥这时候才发现,他爱的人是沉香,不是李代桃僵的琉璃,后宫中尔虞我诈,他们究竟能不能最终走到一起,一起看蝴蝶翩然起舞…… 于正:你若一直在,我就一直爱。深宫不一定要有宫斗,也有真爱,这个七夕《宫锁沉香》爱给你看。 陈晓:有人说,不打扰是爱你的方式,也有人说,其实我一直都在,《宫锁沉香》送给那些愿意守候的寂寞恋人。 周冬雨:沉香一直默默、专一地爱着十三阿哥,最终也收获了十三阿哥的爱,这是一个灰姑娘变幸福的故事。初恋是暗恋,那个人从来不知道,但是那样的付出却是最甜蜜的回忆,我被沉香感染了,也觉得很幸福。 赵丽颖:浪漫相遇,唯美遇见。《宫锁沉香》是一部关于爱情与守候的电影,爱和被爱都是幸运幸福的,莫问是劫是缘…… 冯绍峰:这是一个关于“十三爷”与沉香的全新爱情故事。剧情有些沉重,有悬疑,却不宫斗,只是一部没有斗的戏,里面是纯洁的爱情,带给人积极向上的动力。 本书是金牌编剧、作家于正最新力作,由周冬雨、陈晓主演的同名电影同期上映。是于正《宫》三部曲最新一部。《宫锁沉香》演绎了权利与爱情的游戏,讲述了沉香与十三阿哥坎坷的爱情故事。--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楔子 清,康熙年间。京城,兆佳府。 小小的四合院中,枫树如火,与天边绚烂的朝霞相连,红得妖异。一只斑斓的蝴蝶扑簌着柔软的翅膀,穿过绚烂的霞光和枫叶,悄无声息地落在窗边的雀笼上。 娇小清秀的沉香木然地坐在梳妆台前,微黄的铜镜中倒映着她青涩、稚嫩的面容。看着镜中忽然出现的蝴蝶,她平静的眸光终于漾起一丝涟漪。呼吸下意识地放得了清浅一些,不愿惊扰了它。 母亲慧心站在沉香身后,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面上的憔悴。手中的梳子下意识地一次又一次滑过沉香及腰的长发,似是说给她听,又仿佛喃喃自语:“你出生的时候,有个瞎了一只眼睛的算命先生说你是有福之人。如今进了宫就像飞上枝头做凤凰,若是被皇上或阿哥们看上了,那可是光宗耀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沉香看着镜中那娇小的自己,犹豫了许久,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要是……没被皇上和阿哥们看上怎么办?” “这……”慧心语塞,梳头的动作蓦地停住。她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对翡翠玉珠耳坠为沉香戴上,眼圈已经泛红:“从今以后,就让它替额娘陪着你吧。记住,凡事要忍,无论多难你也要忍着。额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 “额娘……”看着慧心担忧伤心的面容,沉香眼中的雾气终于化作泪水滑落脸颊。小小的室内一时无声,浓浓的哀伤弥漫开来。 风起,几片枫叶被带离了树梢。蝴蝶振翅而起,与枫叶追逐嬉戏着远去。笼中圈着的雀鸟恨恨地振动翅膀,不甘地看着它们消失在天际。 第一章 初见,惊鸿一瞥 清晨的京城,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商贩们卖力地吆喝着,粗糙的脸上满是对生活的憧憬。 沉香静静坐在车里,交握的双手满是汗水,听到外面喧哗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悄悄掀起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去。一群男孩子哄笑而过,奔向远处的糖人铺子。不远处,一个和沉香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正和猴子一起表演着杂技。杂技炫目,沉香觉得挺有趣,帘子稍稍多撩开了一点儿。突然,猴子冲向她龇牙大叫欲奔过来,吓得沉香赶紧放下帘子。 旁边跟着的嬷嬷这时重重一咳,沉香瑟缩了一下,赶紧规规矩矩端正坐好。 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车外的喧哗声渐渐远去。蹄声得得,从急促变得缓慢,最后完全停下。车帘被人从外挑起,明媚的阳光透进昏暗的车厢,刺痛了沉香的眼睛,沉香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慌乱的心,伸手扶着嬷嬷肥厚的手掌,踩着矮凳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与其他一起入宫的女孩子依次排好。 书礼太监在一边记录,一个小太监站在旁边唤名:“副都统费扬古之女,富察秀宁,满洲镶红旗;大将军书杰之女,叶赫那拉锦春,满洲正蓝旗;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沉香,满洲正白旗……”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个尖细的嗓音喊出来的时候,沉香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抬头望向深深的宫门,她忽然想起了那只圈在笼中的雀鸟…… 晨曦中的紫禁城,进宫的队伍像蚂蚁一样安静地行进。经过一系列严苛繁琐的检查之后,沉香被剪了头换了宫装,与其他新进的小宫女一起,垂着头跟在一个老太监身后,穿过神武门,拐上了宫中廊道。 “宫里不比外头,做得好了,主子抬举自然是平步青云;做得不好,人头落地也是常有的事……” 老太监走在前边,絮絮地絮叨着。说了半天觉得没有意思,突然回头在沉香耳朵上狠狠弹了一下。 “疼吗?” “疼。”沉香垂着头,低声回答。 “疼为什么不喊?” “额娘在进宫前说了,要百忍成金,所以,我忍着。”沉香眼中含泪,依旧是低低地回答道。 “呵,有点意思。你啊,倒是个聪明的……” 老太监话未说完,便被远处传来的鸣鞭声打断,往来忙碌的宫女太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低头靠墙而立。沉香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他推搡到了一边。“肃静,回避,靠墙站。” 脚步声从远及近,很快便路过了身后。沉香偷偷地斜眼看去,只见几个太监抬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匆匆往前走去。直到他们离得远了,众人这才转了身,重新忙碌起来。 看出沉香好奇的眼神,老太监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冷哼了一声:“这是登天梯,迈过去了就是人上人了,羡慕吧,不过瞧你这性子,难了……” 沉香垂着头,只当是没有听到。老太监继续前行,沉香和宫女们跟上去。 无论是登天梯还是人上人,她都没有想过,她只盼着平平安安在这里生活下去,直到二十五岁出宫的那一天。 “啊——” 前面一栋楼里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宫女们纷纷侧目向前看去。 “看什么看,继续走,不许回头。这宫里的规矩就是明哲保身,闲事少管。凡事多带着眼睛和耳朵,少带着嘴,不然就是十八层地狱也不够你们趟的。”老太监尖声说道。对这突然响起的惨叫声,老太监显然见惯不怪。 大楼里厅门处,停着一辆盖着凉席的板车,一双女人的脚露在外面。 宫女们吓得赶紧低头而行。走在沉香身边的小宫女颤抖着,突然脚下一滑从台阶上跌了下去。沉香急忙伸手去扶,却被她一并拉倒摔在了地上。耳畔忽然一轻,只见一颗翠绿的珠子蹦跳着滚下了台阶。 “哎,我额娘给我的珠子——”沉香站起追着珠子飞快地往前跑去。 “哎呀,别跑,别跑,宫里不许乱走——”尖利着嗓子正训斥着这些不懂规矩的小宫女们,忽然看到沉香离开队伍飞快跑远,老太监当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撇下众人跟住追了过去。 耳环从台阶上一路弹跳滚下,弹进一个门洞,沉香在后面焦急地追赶着。走到一处门口,沉香终于看见自己的耳珠安静地躺在门口一处积水里。 她蹲下拿起耳环。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沉香自言自语地责备一声,取出手帕将它擦拭干净,站起身打量着四周,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哪里? 眼前是一座寂寞荒凉的院子,杂草丛生的甬道,枯枝遮天蔽日,将阳光切割成凌乱的碎片,间或有一两声乌鸦沙哑的鸣叫从阴暗的角落传来。前面一栋陈旧的宫殿,有点破烂,像是年久失修一样,与方才见到的那些巍峨大殿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囚牢! 第2章 沉香心跳骤然变得慌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联想到这两个字。咽了口唾沫想要转身离开,可是那宫殿之中却仿佛带有某种魔力,牢牢地抓住她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要趋前去看一眼。 脚步脱离了理智的掌控,沉香一步步走到院里大楼门前,趴在门上的缝隙向内张望。一片昏暗的大殿中,似乎吊着什么东西。 突然,门缝中出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沉香紧张地愣在那里,两双眼睛对峙着。 “王八羔子,让我一顿好找!”她正要张嘴大叫,老太监忽然出现在旁边,一个巴掌已经重重甩在她脸上。沉香没有防备,小小的身子栽倒在地,滚进了旁边的水洼中,另一只耳环悄然掉落在地上。 老太监手忙脚乱地拉着沉香往外走,嘴里还兀自嘀咕着:“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这里能随便进来吗?” “吵死了。”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殿门后响起,语调平缓,不带半点感情。随着这个声音传出,紧闭的殿门蓦地洞开。屋顶上栖息的乌鸦轰然而起,遮天蔽日。 老太监吓得一个哆嗦,本该再次落在沉香脸上的巴掌立刻转了方向,狠狠抽在自己脸上,接着仓皇跪下:“奴才该死,奴才并非有意惊扰十三阿哥,都是因为这个小宫女,所以才……” 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可是沉香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只是那样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从殿内缓缓走出的玄衣少年。 风乍起,卷动院中荒草残叶,打着旋儿转到了少年的脚下,略一停顿,立刻惊惶地远远逃开。枯枝摇动,一缕晨光透过缝隙洒落,柔柔地笼罩了他挺拔的身影。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虽然略带青涩,却遮挡不住他那天生的尊贵和霸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沉香忽然发现在他淡漠的眼眸里,似乎藏着淡淡的哀伤和寂寞。 眉头微微皱起,胤祥冷冷地打量着这个擅闯禁地的不速之客。 荒草纷纷,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颜色。她瘦小细弱的身子孑然立在遍地枯黄中,就像是一朵在秋风中摇曳的雏菊。那无助胆怯的目光,来不及躲闪便直直地落入他的双眼,惊惊怯怯,令人望而生怜。 沉香猝不及防,与他漆黑的眸子直直对上。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慌慌张张急忙跪下,还未来得及平静狂跳的心,少年冰冷的声音便已重重砸在耳畔:“擅闯禁地,该当何罪?” 旁边跪着的老太监被这句话彻底吓瘫,身体如筛糠般打着哆嗦,想要出言辩解却被那冰冷的目光吓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一下接一下重重地磕着头。 沉香跪伏在地上,同样吓得手脚发软心如鹿撞。可是看着老太监伛偻的身子,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因为奴婢耳坠遗失,所以一路寻来,误闯了禁地。此事都是奴婢的错,与这位公公无关,请十三阿哥饶了他,奴婢愿意承担所有责罚。”说着张开了紧握的手,露出掌心那颗小小的翡翠珠子。 听到这个解释,胤祥面无表情,一步步缓缓走了过来,忽然弯腰从沉香手中将翡翠珠拿起冷笑道:“你不顾规矩四处乱闯,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破玩意儿?纵然丢了,也不可惜。” 说完手已经扬起,作势要将珠子远远抛开。 “不要!”沉香心急,顾不得规矩礼法,猛地起身抓住了胤祥的胳膊急切道:“在十三阿哥眼里,这不过是一颗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可是当额娘将它亲手戴在奴婢耳边的时候,它就变成了奴婢最珍贵的东西。求十三阿哥开恩,将它还给奴婢!” 没想到沉香会有如此举动,本就吓得面无血色的老太监险些昏厥过去。胤祥同样一愣,低头看向这个几乎扑在他怀里,正抓着他的衣袖踮着脚尖想要夺回翡翠珠的娇小人儿。 除了额娘之外,她是第一个如此接近他的女人。看着她清澈明润的眼睛,还有那因为焦急而涨红的脸颊,胤祥黑眸忽地眯起,心中被冷漠尘封多年的某个角落忽然悸动了一下。 额娘…… “若再不放手,我就真的丢了它。”静默了半晌,胤祥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此言一出,最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老太监眼皮抽动,用余光偷偷瞥向胤祥。 他是不是听错了?这位素来淡漠疏离的十三阿哥,竟然会和一个小宫女啰唆! “别……别丢,奴婢这就放手。”唯恐胤祥反悔,沉香急忙松了手重新跪在地上。两只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牢牢地盯他的手。 看着沉香小猫般可怜兮兮的样子,胤祥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只是一瞬,便又消失在眸底的冰冷中。将耳坠抛到她的面前,转身向着殿门走去。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伸手接下斗篷向后掷了过来。 “赏你的,以后不要再来了。” 沉香刚刚手忙脚乱地捡起耳坠,就被胤祥抛来的斗篷罩了个严实。柔软的布料和舒爽的味道,立刻温暖了她冰冷的身子。当回过神来想要谢恩的时候,他挺拔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慢慢闭合的殿门后面,在他的头顶,一只巨大的黄金鸟笼若隐若现…… 撑着发软的腿脚从地上爬起,老太监不敢再耽搁,伸手拉住沉香转头就走。或许是因为胤祥的缘故,老太监并未继续责罚沉香,只是将她带到了宫女的住所之后便匆匆离去。 长长的通铺房内,小宫女们站成一排正在接受管事姑姑的训话:“该说的都已经跟你们说了,谁要是坏了规矩,可有你们受的……” 沉香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管事姑姑的脸。直到她出门之后,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将带来的小小包袱放在床上打开,香甜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几个老宫女相视一眼,立刻围了上来:“新来的怎么不知道规矩,有好吃的也不交出来跟大家分享?” “是呀,快拿出来!” 沉香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瑟缩了一下将包袱裹起抱在怀里。“这,这是我额娘给我的……” “到了这里就是大家的,抢——”旁边一个圆脸宫女懒得和沉香废话,直接伸手去抢包袱。另外几个人也不甘示弱,七手八脚开始撕扯。一不留神,包袱被拽得敞开,精致的小点心骨碌碌滚了一地。 抬脚踢开一块滚到鞋面的核桃酪,圆脸宫女满脸怒气扯住了沉香的衣服咬着牙道:“好哇,你敢反抗,姐妹们,给她点教训,让她下回记得些——” 另外几个新来的小宫女见状,低着头悄悄溜了出去。 “不要,不要打我,不要——”孤立无援的沉香被推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怀里还抱着那被撕成了碎片的包裹,身上各处传来剧痛,眼前直闪着众多面目可憎的脸孔。 这些宫女比沉香年长几岁,无论是身高还是力气都大出一截。此时一拥而上,打得沉香连自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仔细点儿,别打到了她的脸,主子看到不好。”圆脸宫女显然是做多了这样的事情,一边拳打脚踢一边不忘提醒同伴。其他几个宫女答应一声,正要动手的时候,忽然身子僵住,眼睛直勾勾看着圆脸宫女的身后。 “……鬼,鬼啊!” 圆脸宫女不明所以,顺着她们的视线转头看去,只见窗外青绿色的鬼火闪烁,一个鲜血淋漓无头鬼影摇摆着越来越近,声音缥缈阴森:“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敏妃娘娘来了!”一个吓呆了的宫女挤出一声尖叫,眼看着那鬼影就要飘进窗户,慌不择路夺门而出。剩下的几个人被这一声提醒,你推我搡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偌大的通铺房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火,影影绰绰间更添恐怖。沉香蜷缩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那个鬼影从门口晃了进来,想要跑却没有力气,只好紧紧闭着眼睛不去看它。 “别怕,没事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沉香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宫女,手里拎着一盏包了蓝布的油灯正朝着她微笑。地上丢着一块白布,上面红色斑斑驳驳。 “嘻嘻,这个是朱砂。怎么样,我刚才装鬼像吗?”小宫女上前一步将沉香拉起,一边帮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笑道:“她们欺负你啦?不用怕,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以后她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吓死她们。我叫琉璃,在乾西四所当差,你呢? “我……我也在乾西四所,我叫沉香。刚才的事,谢谢你……”被琉璃开朗的笑容感染,沉香也回了一个感激的微笑。话未说完便被琉璃拉住了双手。“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在这宫里没有什么朋友,以后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沉香轻轻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琉璃掩住了嘴:“沉香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沉香侧着耳朵听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反问道:“好像是……歌声?” “我们去看看吧!”琉璃眼睛一亮。 “不好吧?”沉香有些犹豫。 “怕什么,有我呢!”琉璃不由分地说,拉着沉香向外跑去。 第3章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了满地。夜色中,两个小小的人影穿过月洞门,沿着长廊奔跑着。 “看,就是那里!”琉璃眼尖,指着远处对沉香悄声说道。 顺着她指示的方向,沉香也看到了那个在风雪中且歌且舞的曼妙身影。虽然是这么寒冷的天气,她却只着了一件轻薄纱衣。白皙的肌肤在薄纱掩映间若隐若现,好似天上的仙子误落凡间。 转纤腰,舒广袖,美人如画。沉香和琉璃躲在回廊中,早已经看得痴呆了。 琉璃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好看吧?” 沉香犹疑地问:“可是,她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冷的天不怕冷吗?” “咳……咳……”身后突然传来咳嗽的声音,一个人影从柱子后面闪了出来。二人吓了一跳,慌张跪下。琉璃反应极快,低着头解释道:“奴婢刚刚路过而已……” “嗯,表现不错,暂且饶了你们这一回吧。”人影说着,踱到二人面前。看着跪着的沉香,憋着笑问道:“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沉香正要回答,身边跪着的琉璃已经跳起身来,对着人影就是一脚。“死春寿,你吓死我了!” 沉香抬头看到站在面前刚刚伪装大人的一个小太监。 春寿一边嬉皮笑脸地躲避着琉璃的拳脚,一边将食指伸到唇边做了个手势。“嘘,别妨碍未来的娘娘跟皇上邂逅,不然小心她将来记恨你,把你拉出去砍了。” 琉璃伸出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不解地瞪着春寿问道:“未来的娘娘?” “对呀。”春寿点点头,“我师傅把皇上的行踪卖给了她,她就在这里跳舞等皇上来。要是皇上看中了她,她不就是娘娘了?”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沉香也好奇地看着春寿:“要是看不中呢?”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都是各人的造化。”春寿故作老成地摇头晃脑。 沉香没有再问,转身趴在栏杆上继续看那美人轻舞。长长的飘带缠缠绵绵在雪中流淌,美人的脸上满是希望…… 突然,远处传来宵禁的铃声。 “不好,走!”琉璃轻呼一声,拉起沉香就跑。 沉香仓促地跟着:“喂,喂,你跑什么呀?” 琉璃急促地回道:“宵禁时间到了,万一赶不回去,会挨板子的。” “啊?” 春寿追在后面,不甘心地低声嚷道:“啊,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顾不上回答春寿的话,沉香被琉璃拉着一路疾奔。好不容易到了门口,迎面却看到老太监眯着眼睛哼着京戏慢悠悠地向她们走来。眼看着已经无路可逃,忽然一声惨叫响起。 老太监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春寿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打滚:“哎哟,肚子痛,好痛啊——” 老太监气得上前踢了春寿一脚:“小王八羔子,你……你要吓死我呀?” 在他扭头骂春寿之际,琉璃趁机拉着沉香从他右侧溜了进去。门缝中,沉香看到春寿可爱的鬼脸。 沉香和琉璃刚刚钻进被窝,通铺房的门便被人重重推开。管事姑姑沉着脸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圆脸宫女。 视线扫过通铺房,管事姑姑不悦地开口:“这不都在吗?哪有不守规矩的?” “这……”看着突然出现的沉香和琉璃,圆脸宫女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看着圆脸宫女这个样子,管事姑姑脸色更加难看:“喜荣,我告诉过你,宫里最重要的是和睦相处,要是整天说长道短地诬陷别人,小心哪天害人终害己,连命都没有了……” 喜荣不敢顶撞,咬住嘴唇低下了头听着她的训斥。 夜深,通铺房中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沉香偷偷地将头探出被窝看向窗外飞舞的雪花,回想着这一天的遭遇,带着笑意沉沉睡去。 翌日,天色微明之时,沉香等人被唤起,向着御膳房走去。路过昨夜的花园处时,沉香蓦地瞪大了双眼。 昨夜那个载歌载舞的美人,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冰雕。旁边几个太监将她抬起,准备搬运离开。 管事姑姑冷笑一声,教育着身后跟随的小宫女们:“每年都有几个坏规矩的,这就是下场,好了,别看了,赶紧去干活儿去吧。” 忽然,搬运的太监脚一滑,美人从桥上摔了下去,顷刻间四分五裂。 惊吓中的沉香还没有缓过神来,旁边已经路过了几个老宫女。其中一个眼角扫过满地冰屑,轻笑着道:“跳舞能把自己跳成冰碴子,这事儿说出去都笑死人。” “皇上没盼来,盼来了‘那一位’,两桶水浇下去又罚站了一晚,就变成了这副德行。麻雀妄想变凤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另一个宫女轻嗤一声,压低了声音冷笑道。几人说着渐行渐远,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枝头上飞起一只乌鸦,几片积雪从树梢抖落,掉在沉香的脖颈,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快点走,发什么呆?”姑姑走了几步之后,回头见沉香还站在原地发呆,立刻冷了脸,恶狠狠地训斥道:“宫里的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以后有你看够的时候。不长点脑子的话,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你!” 沉香被骂得不敢作声,低了头一路小跑追了上去。姑姑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带着队伍继续向前走去。琉璃悄悄挪了过来,见沉香垂头丧气的样子,便拉着她的手在耳边悄声安慰道:“没事的,别理她。不就是说你几句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一只乌鸦在你脑袋上‘呱呱’了几声,飞走了也就忘了。” 说完还眨了眨眼睛,向着姑姑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沉香忍俊不禁,无声地笑弯了眉眼,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感激地向着琉璃点点头,两个人快步跟着姑姑向着御膳房走去。 “天,这是什么?” 长长的队伍走进御膳房之后,小宫女们立刻瞠目结舌地傻在了那里。从小到大,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食物。 盯着那小山般的食材,琉璃和沉香也看傻了眼。鸡鸭鱼肉,白菜土豆,加上院子里晾晒的、洗菜的、运货的宫女太监,整个场面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壮观。 “你们今天第一天来,就先打打下手,去,帮着择菜洗菜。”丝毫不给小宫女们适应的时间,姑姑和御膳房管事太监交接之后,留下一句话便自顾自地走了。小宫女们茫然无措地跟在太监的身后,走到那堆积如山的食材前。 “你们几个去拿些鸡蛋过来,你们几个把肉剁成馅料,还有你们,把这些菜都洗了。记住,不管做什么都必须干干净净仔仔细细,要是硌了主子的牙或者是吃坏了肚子,你们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春寿,去,带她们到后院去。”老太监指手画脚,很快便给小宫女们安排好了工作。沉香、琉璃还有几个负责洗菜的小宫女,两人一组抬着盛满蔬菜的大木桶,跟着春寿到了后院的水井边。 “你们就在这里洗吧。”春寿说完转身正要离开,想了想又回头叮嘱道:“记得一定要多冲洗几次,把沙子啊泥土啊之类必须清理干净。还有那些菜虫,针尖那么大的也要仔细挑出来。” “嗯,谢谢公公提醒。”沉香腼腆地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还有昨晚的事情……谢谢了。” “沉香,不用谢他,那是他应该做的。”琉璃和春寿见过几次,彼此之间比较熟悉。见沉香向他道谢,立刻跳了出来嬉笑着打断。“能为咱们做点事情,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切,谁稀罕给你做事。”春寿翻了琉璃一眼,转而看向沉香笑眯眯说道:“我那是为了帮着沉香。沉香,沉香,我终于知道你叫什么了,这名字真好听。”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自作多情了,赶紧走吧。”见沉香被春寿逗得面红耳赤,琉璃端起盆子里的水便向着春寿泼去。春寿哈哈笑着,向着沉香吐了吐舌头便逃之夭夭。 笑闹了一番之后,几个小宫女便围在井边,各自端着一个盆子,开始清理那成堆的蔬菜。 闷着头用刷子把一盆萝卜处理干净之后,琉璃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看着那堆得满满的菜桶,立刻又没精打采地耷拉了脑袋。“天哪,怎么还有这么多?这得猴年马月才能洗好啊!” “已经洗了一大半了,再加把劲就好了。”沉香一棵一棵仔细地检查着手里的青菜,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将它们放进盆里清洗。听到琉璃抱怨,抬头看着她柔柔笑道:“要不然你先歇歇,剩下的我帮你洗。” “好啊,那顺便帮我们也洗了吧。” 琉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二人闻声转头看去,只见那个圆脸宫女喜荣,和昨晚打人的另外几个宫女正端着衣服站在她们身后。一个个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趾高气扬地看着她们。 其他几个小宫女见势不妙,端起盆子便想要偷偷溜走。喜荣冷笑一声丢了个眼神,旁边两个老宫女立刻大步走去将她们的退路截住。 第4章 “这次新来的秀女,一个个好没眼色。趁着今天有空,我们就好好调教调教你们。”一个脸孔狭长的宫女歪着嘴角笑了一声,将手里端着的衣服“啪”地一下摔在小宫女的面前。 “手脚麻利点,把这些衣服给我洗了。” 小宫女吓得哆嗦了一下,怯生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昨晚上亲眼看到了喜荣一伙人对沉香拳打脚踢的情形,自然知道她们的厉害。被她凶神恶煞的眼睛一蹬,吓得急忙低下头拿着那些衣服搓洗起来。 旁边几个小宫女也不敢多言,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只得忍气吞声地接过她们的衣服,就着冰冷的井水一件件地洗着。 “记住,凡事要忍,无论多难你也要忍着。无论如何,额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昨晚上被打过的地方还在时时作痛,沉香想起进宫前额娘的叮嘱,深吸一口气将委屈咽进肚子里,伸手去接喜荣递过来的衣服。 琉璃双手抱在胸前,鼻孔朝天看也不看喜荣一眼。余光中瞥到了沉香伸手,气哼哼地跨步挡在了她的身前。“沉香你别理她,她自己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洗啊?咱们还得洗菜呢,耽误了主子们用膳谁也担当不起。” “哎哟哟,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刚刚进宫就学会用主子来压人啦。”毫不理会琉璃话里带着的威胁,喜荣突然端起衣服盆子砸了过来。“少废话,赶紧给我洗干净!” 琉璃猝不及防,被盆子把脑袋砸了个正着。剧痛之中火气蓦地腾起,不怒反笑地将散落了一地的衣服一件件拾了起来重新放进盆子。 “好,我给你洗,我这就给你好好洗洗!”琉璃笑得极其妩媚,端着盆子走到了井边。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就见她脸色一变,连衣服带盆子猛地一下全都扔进了井里。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出人意料,喜荣眼睁睁看着琉璃将衣服丢进水井,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又落下,这才“啊”地大叫一声,冲到井口向下望去。 这口水井不算太深,井水距离井口也就不到五六尺的距离。衣服并没有立即沉下去,而是飘飘荡荡浮在水面做着最后的挣扎。 “衣服,我的衣服!哎呀,要沉下去了!”喜荣趴在井沿伸长手臂,却无论如何都够不到。长脸宫女反应最快,抓起沉香她们抬木桶用的那个竹竿飞快地跑了过来。一通翻搅总算钩起了两三件,剩下的衣服随着盆子,冒了几个泡之后便无影无踪。 “哈哈哈,这下子你以后就不用洗了!”琉璃双手叉腰,得意地放声大笑。沉香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被琉璃的嘲笑声气得面孔涨红,喜荣大步走来抬手便打。琉璃一把推开沉香,自己也灵巧地闪到一边大叫道:“我可不是她们那种任人欺负的窝囊废,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和你拼了!” 喜荣闻言一怔,扬起的巴掌定在空中半晌没敢落下。虽然她资格老些,可是也不敢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闹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怒声道:“这笔账回头再算,咱们走!” 老宫女们脸色极为难看,端起自己的衣服快步离去。路过菜盆的时候喜荣抬脚将它们踹翻,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蔬菜立刻沾满了泥污。 “是这死丫头连累了你们,要怪,你们就去怪她好了!”喜荣说完,用余光冷冷地瞥了琉璃一眼。临走之时,尚不忘给她找点麻烦。 “哼,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将喜荣一伙气跑之后,琉璃得意地哼了一声,转头另外几个小宫女都直勾勾地瞪着她,随意摆了摆手笑道:“别怕别怕,她们已经被我赶走了。” 谁知道她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几个小宫女立刻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够怪你!”“你怎么这么自私?”“是呀是呀,我们的菜都已经洗干净了,这下子全毁了!”“我们不管了,你把这些菜帮我们洗干净,要不然我们就去告诉姑姑!” “你……你们怎么这样不知好歹?”琉璃被小宫女们的抢白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她们破口大骂。可惜这些小宫女面对喜荣的时候虽然战战兢兢,可是对和她们一样年纪的琉璃却毫不畏惧。几个人站在一起,与琉璃对峙。 “算了琉璃,不要吵了。”眼看着双方的喊声越来越大,沉香忙不迭地来回劝解:“你们也不要喊了,这些菜我来洗就是了。” “沉香,别管她们这些没良心的……”琉璃扯着沉香的袖子,正准备拉开架势大吵一场。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已经听到了动静,颠颠地跑了过来。看到那满地狼藉之后,眉毛立刻气得竖了起来。 “你们这些毛手毛脚的东西,都给我到院子外面跪着去!”宫里许打不许骂,老太监毫不客气上来就赏了每人一脚,也不听她们辩解,直接撵到了御膳房外面罚跪去了。 几个小宫女心中有气,白了二人一眼离得她们远远地跪下。琉璃也乐得清静,挨着沉香跪下笑嘻嘻道:“跪着也好,这样就不用洗那一大堆的菜了。” 对于琉璃这种没心没肺的乐天性格,沉香彻底无语了。有心想要劝她遇事隐忍一些,又怕她多心觉得自己是在埋怨她,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不过这一耽搁,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对了,琉璃,你昨晚装鬼进来的时候,她们几个吓得一直喊‘敏妃来了’,这个敏妃,是什么人啊?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偶然间听人说起过。”琉璃皱着眉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她好像是十三阿哥的额娘,原来住在延禧宫。后来好像是病死了,从此那里便空了下来。” “十三阿哥的额娘?”沉香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原来她那一日误闯的地方,就是这个敏妃娘娘生前所居之处。那个俊秀淡漠的十三阿哥,竟然从小就没了额娘,怪不得他的瞳眸深处,会存在着那种化不开的忧伤和寂寞。 想起他披在她身上的斗篷,沉香又是一阵恍惚。这个冷漠却又温柔的少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甚至是……靠近。 “再和你说件事,你可千万别传出去。”琉璃说得兴起,看看左右没人,把嘴凑到沉香耳边神神秘秘地低语道:“据说病死了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其实敏妃娘娘是被人害死的。具体情形没人知道,只是从那以后宫里便有了她死不瞑目闹鬼的说法。” 虽然是青天白日,但是沉香仍然听得后背阵阵发寒。除去那个闹鬼的传说之外,她更害怕的是另一件事情。 这个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宫殿,只觉得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就连生下了皇子、地位尊贵的敏妃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她们这些身份低贱的宫女想要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岂不是难上加难? 越想越是害怕,她忽然紧紧抓住了琉璃的手,顾不得她会不会多心,望着她的眼睛恳求道:“琉璃,听我一句劝。凡事百忍成金,尽量不要与人结仇。无论如何,咱们出宫之前都不能死。” “沉香,你放心好了。”被沉香的严肃神情感染,琉璃也收起了那一副满不在乎的嬉笑模样。紧紧回握着沉香的手,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不但不会死,还会活得比她们都要好!” “嗯。”感受着手心里琉璃的温暖,沉香顿时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在这个冰冷的后宫里,她并非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有琉璃在身边,她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琉璃……”沉香静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开口唤道。 “嗯?”琉璃转头望着她。“什么事?” “我们,是好姐妹吧?”沉香傻傻地问道。 “当然是好姐妹了。”琉璃重重地点了点头。 “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 “无论发生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 “太好了……” “嗯……”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单调沉闷。活儿做得不好,要打;睡觉姿势不对,要打;吃饭贪饱多食,要打;礼法规矩错了,要打…… 第二章 相伴,姐妹情深 时间在姑姑的板子和叱喝声中如水般慢慢流过。 每当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沉香都会抚摸着那剩下的一只耳坠,一遍又一遍呢喃着入宫之前额娘的叮咛:“记住,凡事要忍,无论多难你也要忍着。无论如何,额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 忍着,忍着,沉香牢记着额娘的叮咛,一忍再忍,只盼能忍一个风平浪静,可是这后宫之中,很多事情不是忍着就能过去的。 白天的辛苦过后,依旧是例行的学习时间。长长的通铺房,管事姑姑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沉香、琉璃和一众新入宫的小宫女一字排开,端着冒着热气的水杯直直地站立着。 虽然隔着薄瓷的茶杯,但是滚烫的开水还是烫红了她们肌肤。有一个小宫女吃痛不过,“砰”的一声茶杯落地,水花四溅中姑姑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第5章 “喜荣。”管事姑姑冷冷唤道,圆脸宫女立刻走了过来。眼角瞥过那个丢了茶杯的小宫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姑姑,有何吩咐?” “杖责,让她们长长规矩。”管事姑姑淡淡开口吩咐,喜荣笑着点了点头:“是。” 转过身来,喜荣脸上的笑容立刻敛了去,向着几个老宫女一点头,她们立刻一拥而上将小宫女按倒在凳子上,其中一个身形壮硕的提起早就准备好的板子,狠狠地打了上去。 “啊——”小宫女疼得失声尖叫,才出了半声嘴里便被塞进了一团布。“噗噗”地闷响声中,她疼得满头是汗面目扭曲,却只能呜呜咽咽地发出沉闷的喘息声。 沉香和琉璃等人被这个情景吓得胆战心惊,额头渗出汗水,心脏也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管事姑姑看了她们一眼,风轻云淡地开口:“别怪我心狠,我这也是为你们好。今儿摔了杯子,只不过挨一顿打长长记性,将来要是摔了主子们的杯子,就不是几个板子能完事儿的了。” 话说完,小宫女的十个板子也打完了。管事姑姑掩唇打了个哈欠起身,向着喜荣淡淡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歇。你替我在这里守着她们再练上半个时辰,谁要是不听话,就看着办吧。” “是。姑姑慢走。”喜荣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低头赔着笑将管事姑姑送了出去。掩了门转身,立刻冷笑着向琉璃走了过去。 天气冷,茶水凉得也快。站了这么长时间,琉璃的手终于不再疼痛难忍。刚刚暗暗地吁了口气,就看到喜荣朝着她走了过来,低头就着她的手将温热的茶水喝净,提着壶重新注满了滚烫的沸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沸水漫过杯沿溅了出来,她的手立刻烫得通红一片。 “你干什么!”琉璃尖叫一声抛掉茶杯,捧起手连吹带揉。喜荣连连后退,却还是被沸水淋湿了裙摆。虽然没有烫到,仍然吓白了脸。 喜荣恼羞成怒,抬脚踹在了琉璃的肚子上。琉璃躲闪不及,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到沉香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老宫女已经围了过去对着琉璃开始拳打脚踢。 沉香吓得慌了手脚,顾不得多想便丢掉茶杯冲进人群,挡在琉璃的身前哀求道:“喜荣姐姐,求求你们不要打了,琉璃她不是故意的,我替她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压根没有理会她的哀求,喜荣几个人下手反而更重了。沉香一并遭了殃,身上腿上被踢踹得疼痛不已。 “沉香,别求她。”琉璃挣扎着把沉香推到身后挡住,盯着喜荣倔强道:“她这是公报私仇,明天我就告诉姑姑去。” “呵呵,好啊,你去告啊。”喜荣听了不怒反笑,冷哼一声弯腰抓住琉璃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冷笑道:“你要是敢去胡说,我就把你之前装鬼的事情也说出去。到时候我大不了挨几个巴掌,至于你,哼哼,说不好就没有命了!” 琉璃脸色一变,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睛:“你……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喜荣冷笑一声,示意身边姐妹们停手。“上次因为你们两个,害得我被姑姑责骂了一通,就这么打一顿实在是便宜了你们。这样吧,你不是喜欢装鬼吗?今天就让你装个够。” 喜荣说完之后,向着旁边的宫女伸出手。那宫女会意,嘻嘻笑着递过来一样东西。喜荣接过展开,竟然是那夜琉璃披着装鬼的白布。 “今天早上我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那里梅花开得正好。你们选出一个,穿了这白布去到御花园里给我摘上一枝回来,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喜荣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朝着沉香和琉璃说道。 二人一听惊得睁大了眼睛,喜荣这个主意实在太过毒辣。若是一个不慎被巡逻的侍卫抓到,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见两个人都不说话,喜荣一副料中了的模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没有这个胆子,还一口一个好姐妹呢,事到临头都成了缩头乌龟,谁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看来我还是应该把上次闹鬼的事告诉姑姑,让她来秉公处理……” “我愿……”听到喜荣这么一说,沉香惊慌失措急忙站了起来。琉璃是为了帮她才去装鬼吓唬人,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喜荣去告诉姑姑。刚刚开口想要答应,话说了一半突然被琉璃打断了。“我去!” 琉璃拉着沉香的袖子撑起身子,向前一步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我胆子比你大,跑得又比你快,装鬼这事情又有经验,当然应该我去。” 说完上前一步,伸手抓过宫女手里的白布披上便走。沉香看得心头一颤,快步上前扯住了她的袖子惊声道:“琉璃,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有点麻了而已。”琉璃笑着推开沉香,加快步子向外走去。忽然身子一歪,闷哼一声摔在地上。“哎哟。” 沉香吓得脸上一白,急忙蹲在了她的脚边将鞋袜褪去。只见琉璃脚腕通红肿胀,已经变得馒头一般大小。 “琉璃,你的脚……”沉香失声惊呼。 “没事,被她们踹的。”琉璃咬着牙瞪了喜荣一眼,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沉香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身上白布扯了下来,按着她的肩膀坚决道:“琉璃,不要逞强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沉香说完。松开琉璃便要出门。喜荣忽然拦住她,挑起眉毛冷笑道:“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一会儿我会让人跟着你,如果你敢把白布拿下来的话,我明天就去告诉姑姑。还有……” 说到这里,喜荣伸手端起一杯茶水泼在了琉璃的头上,打开房门将她扯到院子里跪下,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为了防止你偷懒,我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她身上泼一杯茶。要是你动作太慢的话,她就要冻成冰疙瘩了,哈哈……” “你!”琉璃气得脸色铁青,正要起身反抗却被沉香抱住。“琉璃,不要冲动,你会吃亏的。忍着点儿,我会很快回来的。” 安抚了琉璃几句之后,沉香站起身向着漆黑的夜色中跑去。喜荣撇着嘴笑了一声转身进屋,知道沉香也没有胆子作弊,她才不会傻到真的派人去跟着她呢。 夜深人静的紫禁城,处处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沉香顾不上害怕,围着白布向着御花园跑去。东躲西藏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几拨侍卫的巡视,终于靠近了御花园。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温度低得呵气成霜。想到琉璃浑身湿淋淋跪在院子里的样子,沉香脑海里忽然出现了那个冻成冰人的宫女。心中越发焦急,望着近在咫尺的梅树,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什么人?”就在她刚刚折下一枝梅花的瞬间,身后突然有叱问声响起。沉香大惊失色,不敢回头查看,紧紧攥着梅花撒腿就跑。 惊慌失措之中,她早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顶着白布一通乱闯,很快被另外几队巡逻的侍卫发现。众人齐声呼喝,向着她围拢过来。 被这样的阵势吓得手脚发软,沉香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臂突然一紧,已经被身后追上来的侍卫牢牢抓住。另一只手扯住了她头上的白布,口中冷哼道:“胆敢在此装鬼唬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眼看着白布就要被完全扯下,沉香的小脸早已经吓得惨白。认命地紧紧闭上双眼,身子筛糠似的抖作了一团。 “住手!”就在沉香完全绝望的那一刻,一个冷漠而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沉香心跳漏了一拍,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重重地搂进了一个带着清淡熏香味道的怀里。“抓到你了,我赢了。” 什么? 抓着沉香的侍卫一愣,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人抢走搂进了怀里。心里一慌,嘴上也不利索起来:“十……十三阿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闲着没事,找人陪我捉迷藏而已。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胤祥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地解释道。 侍卫们不敢多言,连忙退了下去。 被迫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慌乱的沉香奇迹般地平静下来。耳边传来侍卫们的请安声和离开的脚步声,当四周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那个有力的手臂这才缓缓放开。头顶忽然一轻,那块白布已经被他拿了下来。昏暗的视野瞬间清晰了许多,眼前这个眼睛漆黑明亮的少年,正是那一日在延禧宫中为她披上斗篷的十三阿哥胤祥。 “是你?”看清了沉香的脸,胤祥微微一怔。淡漠如水的眸子里有了些许波动,依稀间有了几分笑意。“我们还真是有缘。” 不知为何,他今夜心情莫名的烦躁。辗转反侧始终睡不安稳,索性起身沿着宫中回廊走着散心。 走了没有多远,就听到这边隐隐传来喧哗。他只当是有了刺客,连忙赶了过来。远远看到那个被侍卫们围追堵截的人儿,他忽然有了一种错觉。 蝴蝶…… 第6章 漆黑的夜色中,她白色的身影纤细而绝望。火把的光芒在她周身映出深深浅浅的影子,随着她的躲闪奔逃不断变幻。那种惊慌和无助,深深地刺入了他的眼中。就在这一瞬间,他冷漠的心忽然变得柔软。没有经过任何考虑,他便快步赶了过来,在侍卫抓住她的那一刻,将她抢了过来护在怀里。 冲动过后,他隐隐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可是当看到白布之下一双亮眸的时候,那份懊恼立刻烟消云散。 这个有着一双清澈眼眸的女孩,让他有种莫名的保护欲望。 “参见十三阿哥,谢十三阿哥救命之恩。”沉香惊魂未定地跪在地上,匍匐着磕头道谢。等了许久却不见他回应,心中焦急,她只好忐忑悄悄抬头看向他的脸。 胤祥从心事中回神,低头正要说话便看到沉香偷偷摸摸打量他的视线。脸上不知为何竟然一红,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没什么,你起来吧。” “谢十三阿哥。”沉香谢恩之后站起身,低头看了一眼之后忽然失声叫道:“哎呀,我的花!” 刚才那一团混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梅花掉在了地上,已经被众人踩踏得不成样子。沉香弯腰将它捡起,欲哭无泪地看着上面所剩无几的花瓣。 这样拿回去,喜荣肯定不会满意的。 “怎么了?”胤祥已经准备离开,听到她的惊呼之后又站住了脚步回头望了过来。看到她哭丧着脸盯着那枝梅花,心里便明白了几分。“花没了,再去折就是了。” “可是马上就要宵禁了,来不及了……”想到琉璃还在院子里跪着,沉香的眼泪便不听话地掉了下来。她越是想忍着,越是落得凶。 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胤祥轻叹口气返身走了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将她放任不管。 “放心好了,来得及。”胤祥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替你摘。” “啊?”沉香讶异地看向胤祥,实在没有想到他堂堂的一个阿哥竟然会帮她做这种事情。感动欣喜之后,很快便沮丧了下来。将白布重新顶在头上,她急急忙忙和胤祥告别。“谢十三阿哥帮忙,只是这花必须要我亲自去摘才可以,奴婢告退。” 喜荣说了会让人跟着她,她决不能冒险让喜荣抓住把柄。和胤祥道别之后,沉香便飞快地向着御花园跑去。 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身影,胤祥眉头微微皱起。从她说的话中,他已经猜出了此事定是有人故意刁难于她,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妃嫔所为。后宫之中自有一套行事的规矩,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插手。本想转身回去,可是双腿却不听控制地向着沉香追去。 “唉,算了,帮人帮到底吧。” 自言自语一声,胤祥已经追到了沉香身后。双臂伸出将她抱起,急若流星般向着御花园冲去。 沉香正跑着,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觉身子一轻已经腾空而起。 “啊——”她下意识地正要惊呼,忽然发觉这个怀抱有些熟悉。那淡淡的熏香味道,正是胤祥身上独有的气味。白布滑落下去,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俊秀的脸。“十三阿哥?” “不要乱动,摔下去我可不管。”胤祥清冷的嗓音中隐含笑意,抱着沉香飞快地跑着。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他的身子骨极为结实。加上沉香身形纤弱,抱在怀里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很快,御花园便出现在眼前。 “……谢谢十三阿哥。”胤祥抱着沉香一直到了梅花树下,这才将她轻轻放下。沉香仰头看着他伸长手臂撇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梅花,红着脸轻声道谢。 胤祥淡淡一笑,将梅花递给她。伸出手正准备原路抱她回去,却见她后退了两步满面局促。 “那个……我自己回去就好,不必劳烦十三阿哥了。”身上还带着他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让她心脏狂跳。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再被他抱着回去,且不说被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单是她自己这关也过不去啊。 沉香说完转身就走,谁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便再次落在了胤祥的怀里。低头看到她慌张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满脸无辜。 “若是你这样子被侍卫看到,又会像刚才一样引起一堆麻烦。更何况已经快要宵禁了,你怕是来不及回……” 仿佛是为了验证胤祥的话,他还没有说完,宵禁的铃声便响了起来。沉香顿时急了,连忙闭上嘴可怜兮兮地瞧着他。 被她这样的神情逗得差点笑出声来,胤祥抓起布将她浑身裹了个严实,踢了一口气,脚尖点地箭一般窜了出去。 可惜御花园与通铺房离得终究太远,纵然胤祥全力飞奔,赶回到通铺房的时候,院门已经紧紧锁上。 沉香见状大惊失色,上前用力推了推,大门微微晃了几下发出吱嘎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沉香退了两步,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宵禁不归,明日被姑姑责罚是小,连累琉璃跪上一夜事大!这么冷的天气,她怎么禁受得住? “别怕,我让他们帮你开门就是了。”见沉香欲哭无泪的样子,胤祥心里便堵得难受。随口安慰一句,他转身便要去找人来开门。 沉香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抓住了他的袖子。“十三阿哥,不要!” 他是阿哥可以不在乎,可是她不行。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去,最后勾搭了阿哥回来叫门。这要是传了出去,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就这么在外面站上一夜也不合适。左思右想之后,沉香的视线落在了那高高的院墙上面。 她这是……要翻墙? 胤祥一直留意着沉香的一举一动,见她忽然眼睛一亮跑到了院墙下面,立刻便猜出了她的打算。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他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边,看她像只猴子一样连蹿带跳却始终够不到墙头的笨拙样子,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样子,天亮了也过不去。”胤祥实在看不下去了,后退几步猛地加速向前冲去,接着惯性蹬着墙壁窜起,双手一撑便轻轻松松地骑在了墙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弯下身子向沉香伸出手去。“抓紧,我拉你上来。” 夜色中,高高在上的他如神衹般高贵俊美,沉香看得呆了,犹豫了一下颤颤地伸直胳膊抓住了他的手。指间相触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再次失去了节奏。手上传来他紧握的温度,身子随即被他提了起来。 片刻的悬空之后,她稳稳地坐在了胤祥身边。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疯狂的举动。低头望向地面,她眩晕了一下急忙闭上了眼睛。 “别怕,抓紧我的手,这就放你下去。”沉香顷刻间惨白的脸色泄露了她的恐惧,胤祥没有多说,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对她低声道。见她紧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这才抓着她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脚尖终于踩在了地面,沉香如释重负地睁开眼,后背早已经冷汗潺潺。抬起头望上去想要和胤祥道谢,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接着眼前一晃,一团东西从墙外飞了进来。沉香下意识伸手接住,这才发现是方才落在外面的那枝梅花和白布。 侧耳细听,墙外没有半点声音。沉香捧着梅花,呆呆地站了好久,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向前院跑去。 胤祥靠在围墙上,听着沉香急急忙忙跑远的脚步声,嘴角轻扬,再次微微笑了起来。 自从敏妃离开以后,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原本荒芜一片的内心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了些许暖意,虽然是凄冷的冬夜却有了如沐春风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与敏妃有些相似,也就是这种相似,让他情不自禁地放下心结,愿意与她接近。可是仔细想来,他又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相似。或许是某一瞬间的神态,又或许只是一种感觉…… “唉,竟然忘记了问她的名字。”胤祥右手握拳轻击了一下左掌,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算了,反正就这么大的地方,将来遇到了再问吧。” 心情轻松起来,倦意也随之涌上。胤祥打了个哈欠,脚步轻快地向阿哥所走去…… 沉香拿着梅花跑回了前院,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琉璃一个人孤零零地抱膝坐在屋檐下发抖。见沉香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沉香?我不是在做梦吧?” 宵禁的铃声响罢,她眼睁睁看着老太监将门锁紧。喜荣等人知道沉香这一夜便回不来了,也懒得继续折磨她,又泼了几杯冷茶之后便进屋睡去了。 琉璃也死了心,准备就这样熬过一夜。谁知道就在这时沉香突然出现,怎能不令她又惊又喜?抬手揉了揉眼睛,她一把抱住沉香又哭又笑:“我好担心你,还以为你出事了!不是已经门禁了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先别说这个了,赶紧进屋去。”抱着琉璃冰冷的身子,沉香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多说,扶着她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第7章 喜荣等人已经躺下,听到门响只当是琉璃受不得冻进了屋,冷哼一声起身斥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话音未落,她忽然看到了沉香。眼睛立刻瞪得滚圆,仿佛见了鬼一般:“你……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沉香正要回答,琉璃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梅花,一瘸一拐地走到喜荣床边丢了过去:“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梅花已经给你拿来了。还有你别忘了,今晚沉香披着的布是你拿给她的,如果追查下去,你也脱不开干系!” 说完之后,她也同样冷哼了一声,自顾自走到床边坐下,把已经冻得僵硬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钻进了被窝。 沉香看了看喜荣,又看了看琉璃,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走到床边将琉璃的衣服捡起放在盆里,打开被子也钻了进去。 或许是今夜太过紧张的缘故,沉香翻来覆去很久却始终睡不着,明明身子乏得厉害,神智却相当清醒。闭上眼睛,胤祥的脸便浮了起来。如果说上次延禧宫中对他只是敬畏和感激的话,那么这一次便多了几分留恋和欢喜。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十三阿哥,竟然会陪着一个小小的宫女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想到他将她抱在怀里奔跑的情景,还有他伸手将她拉上围墙的感觉,她刚刚褪去红晕的脸,便再一次滚烫地烧了起来。 哎呀,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真是羞死人了…… “沉香,沉香,你睡了吗?”就在沉香脸红心跳的时候,琉璃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沉香忽地有些心虚,唯恐被她看出了心思,急急深吸了两口气,装出一副迷迷糊糊的声音问道:“嗯?怎么了?” “我……好冷。”琉璃的声音里带着颤音,身子也滑进了沉香的被子里。“进了被子以后非但没有觉得暖和……反而更加冷了起来。” 沉香一惊,急忙转身探上琉璃的额头。滚烫的触感立刻传来,她的心一下子便跌落谷底。 琉璃她,染了风寒! 顾不得会吵醒别人,沉香急忙下床去倒了杯热水,扶起琉璃身子喂着她喝了,又把两床被子一并盖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把毛巾浸在冷水里覆在她的额头上,以免温度过高烧坏了脑子。 整整一夜,沉香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琉璃,喂水擦汗,直到天亮。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沉香伸手摸了摸琉璃的额头。温度降了许多,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虽然有些咳嗽,但是呼吸已经平稳下来,蜷缩的身子也舒展开,不再喊冷。 沉香暗暗松了口气,知道琉璃这一次总算熬了过来。眼看着时辰不早,匆匆洗了把脸之后找姑姑请了假,便拿了积攒的银子跑去御膳房,求人帮着熬了一锅汤带了回来。 如此几天过去,琉璃的精神终于好了起来。拉着沉香的手,她连连道谢:“沉香,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我说不定就冻死了。你说你说,我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咱们是好姐妹,有什么好谢的。”沉香眼中忽然起了水雾,反握住琉璃的手愧疚道:“再说,你若不是为了帮我,也不至于被她们恨上。这一次,应该是我谢谢你才是。”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客套话了,你也别哭好不好?”见沉香哭了,琉璃反而慌了手脚,忙不迭地取出手帕帮她擦着眼泪,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眼睛眯起冷声道:“该死的喜荣,我和她没完!” 被琉璃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沉香急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算我求你了,这次你就忍了吧。喜荣比咱们进宫早,听说还给姑姑送过银子拉拢她,你和她怄气,摆明了自讨苦吃啊。” “看把你吓的。”琉璃没好气地拍开沉香的手,面孔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我又不是傻子,才不和她明刀明枪地扛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瞧吧,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到时候把这笔账十倍百倍地还她!” 第一次见到琉璃这个样子,沉香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怕。身子瑟缩了一下,怔怔地望着咬牙切齿的她。 觉察到沉香目光的异样,琉璃做了个鬼脸恢复了平时的俏皮模样。伸手将沉香搂进怀里,她“咯咯”地笑出声来:“你怕什么啊,咱们是好姐妹,一辈子都是。如果我真的出人头地了,也一定会对你好的。” “嗯,我相信你。”沉香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离谱。别说琉璃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即使她真的做到了,她们依然是好姐妹,这份情谊,永远都不会改变,永远都……不会…… 或许是已经出了气,又或许是琉璃那句威胁起了效果,经过这次风波之后,喜荣倒是没有继续找她们麻烦。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被谁捅到了管事姑姑耳朵里,她拿了喜荣的钱,自然把事情迁怒到了沉香和琉璃的身上。训斥了一顿之后,打发两个人去了浣衣局做杂役以示惩戒。琉璃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和沉香收拾东西,搬出通铺房去了杂役住的院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有月余。冬雪消融,气候渐渐暖和起来。 “十三弟,昨日听说皇阿玛让你题写了一副对联,诸臣环视,无不欢跃钦服。有这样能文能武的兄弟,我这做哥哥的也觉得脸上有光。”御花园里,四阿哥胤禛与十三阿哥胤祥缓步走着,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随意闲谈。说了一句之后见胤祥没有回应,便纳闷地转头看去。只见他正侧着身子,眼睛直直地盯着来往的宫女,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也抬高了许多。“十三弟!” “四哥,什么事?”胤祥吓了一跳,急忙转头看向胤禛。 胤禛也不说话,只是用那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直到看得胤祥心里发毛,这才冷着脸压低声音斥责道:“十三弟,到了你这个年纪,对男女之事有了心思也是正常。可是你别忘了自己是个阿哥,无论如何也不能饥不择食。这些宫女,她们……” “四哥,你误会了!”被胤禛突然的责备弄得莫名其妙,胤祥听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脸上顿时一红,他急忙叫着打断了胤禛的话。情急之中忘了控制音量,附近走动的宫女太监都吓得抬了头,向着这边偷偷张望。胤祥见状更是羞窘,拉着胤禛快走几步到一处僻静的亭子方才站住了脚步。 左右看看无人注意,胤祥这才皱着眉埋怨道:“四哥,你胡说些什么呢?我哪有饥不择食?你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句?” “那你盯着那些宫女看得眼睛都不眨,是在做什么?”对于这个十三弟,胤禛还是相当了解的,见他的样子确实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火气立刻变成了好奇。 “这……”见胤禛抠住这个话题不放,胤祥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瞒不过去了。犹豫了半晌,这才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倒是也没什么,之前遇到一个宫女,觉得她蛮有趣,想要找到她问问名字。” 那夜和沉香分别之后,他第二日便跟着康熙去了木兰围场狩猎。等到回来之后,已经过了十余天工夫。原想着能在皇宫里再次偶遇,却始终不见她的影子。 后来索性遣了小太监跑去通铺房打听,却是毫无结果。毕竟那晚的事情处理得并不公道,管事姑姑唯恐传出去之后会牵扯出她偷懒,惹得主子们不高兴,于是将小宫女们训斥了一通,只说是谁敢多嘴就打断谁的腿。如此一来,自然没人乱说。 小太监跑了两三趟,得回的消息都是没有这个人。胤祥无奈,只好就此作罢。可是依然有些不死心,路上遇到与沉香年龄相仿的宫女,总是下意识地看上几眼。不巧今日被胤禛抓住,平白无故挨了一通训斥。 听胤祥这么一说,胤禛脸色总算和缓下来。顿了顿,还是向着胤祥摇头道:“既然你不是那份心思,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宫女,有缘分再遇到也就罢了,若是遇不到,你也不要总是这么惦记。别忘了,你的身边有多少眼睛盯着,即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德妃娘娘。要是落在有心人眼里,跑去告她一个教育无方,总是不好听的。” 胤祥听了心中一惊,这件事确实是他疏忽了。当下向着胤禛点点头,肃穆了神色说道:“四哥教训得极是,确实是我有欠考虑。这件事就此作罢,以后我定会更加谨言慎行。” “如此最好。”胤禛欣慰地点头。胤祥素来重信守诺,只要他答应的事情,便绝不会反悔。至于那个宫女,应该很快便会彻底忘掉吧…… 第三章 重逢,命中注定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太和殿月台上的日晷纹丝不动,唯有那影子随着时间不停运转。当年初入宫门的小宫女,被时光彻底洗掉了青涩。矮小稚气的黄毛丫头,已经亭亭玉立如芙蓉出水。 在浣衣局整整做了七年杂役之后,沉香二人终于重新调回了乾西四所。漫长的日子里,琉璃的陪伴是沉香唯一的支撑。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有她在身边,沉香便觉得心里踏实许多。二人彼此依靠,相互扶持,小心翼翼地在深深后宫中卑微地生活着。 第8章 头顶那一方狭小的天空,也成了沉香最喜欢凝视的地方…… “沉香,沉香……”琉璃的声音在沉香耳边响起,拉回了她飘远的神智。将视线从蔚蓝的天空收回,沉香转头看去。“琉璃,你怎么了?干吗用扇子遮着脸?” “小声点。”琉璃说着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偷偷拿开扇子,露出化了浓妆的脸。“好看吗?” 沉香一惊,急忙将琉璃拉到角落皱眉道:“你怎么又打扮成这样,小心让姑姑看到。” “怕什么?”琉璃轻笑一声。“我听春寿说,她自己躲在房里,弄得比我还过分……” “别胡说了,赶紧去把脸洗干净。”想到姑姑浓妆艳抹的样子,沉香也有些忍俊不禁。扶着琉璃的肩膀把她推到房里,自己则拿出一个风铃来,轻轻地系在院中的樱花树上。 琉璃洗了脸出来,站在樱花树下仰着头,一个一个地数着风铃:“一、二、三、四、五、六、七,时间过得真快,我们进宫都七年了……” 沉香轻笑着,满是憧憬地看着那些风铃:“宫女二十五岁出宫,算算日子,还有五年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五年?”琉璃说着,没好气地坐了下来。“说得轻巧,你知道五年有多久吗?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想想我都快疯了,何况还不知道这中间会不会再犯错,万一犯了错,像上次那样罚去浣衣局事小,关了禁闭杀了头怎么办?即使什么错都没犯,二十五岁也太老了,哪还有男人肯要?” 沉香眼神一黯,沉默了。 正在这时,春寿拿着一堆荷包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嘴里连声嚷着:“有消息了,有消息了,想要消息的快来。” 宫女们毫不犹豫,丢下手中活计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喊道:“给我,给我——” “你不去抢一个荷包吗?要我说,与其傻傻地等,倒不如给自己一个机会。”琉璃歪着头看向沉香。见她摇头,也不再多劝,跳起身子飞快地向春寿冲去:“给我一个,我也要!” 见众宫女来势汹汹,春寿猛地跳到一旁的台阶上,将荷包高高举起,明码标价道:“等一下,先听我说,这里有三种荷包,红色的,是各个阿哥们的行踪,作价三两;紫色的,是太子爷的行踪,作价十两;黄色的就厉害了,是皇上的御驾,作价三十两。你们看你们要什么……” “我要皇上的,皇上之前见过我,还夸过我!”话音未落,下面已经吵成一团。一个高壮的宫女毫不犹豫地抓出一锭银子高声道。 旁边一个颇有姿色的宫女则向紫色荷包伸出了手:“皇上年事已高,我还是要太子吧,你们说,我会不会成为未来的皇后?” 没有理会这些不顾一切的宫女,沉香轻叹一声,起身向屋内走去。 春寿的视线一直落在沉香身上,见她准备离开,急忙挤出人群走到了她的身边问道:“沉香,你不要一个吗?” “你忘了那个变成冰柱子的宫女?”沉香淡淡地看了春寿一眼,摇头拒绝。“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话是没错,不过运气这种事也是说不准的,买了我的荷包至少还有希望,不买就连希望都没有了,这里还有最后一个,你真的不要?”春寿继续劝说。 沉香轻轻一笑,伸手指着樱花上翩然的蝴蝶:“我不要,如果非要选择,我希望像它一样,活得逍遥自在。” 春寿挫败地耷拉下脑袋,没买到荷包的宫女立刻围了过来。 “给我,给我,你长那么丑,太子看见也不会喜欢的。” “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这个矮冬瓜?快松开,别跟我抢!” 宫女们打成一团,沉香看看她们,又看看蝴蝶,眼神中闪过一丝惆怅,随即自嘲地笑了…… 入夜,沉香和琉璃并排躺着,琉璃看着手中的红色荷包不断地发笑。沉香被她吵得睡不着,翻了个身无奈道:“看了一天了,还没看够?” “沉香你说,阿哥们要是看到我会怎么样?”琉璃脸上带着红晕轻声问道。 看着琉璃花痴的样子,沉香忍不住想要逗她:“会抱你?然后亲你?” “哎呀,羞死人了……”听了这话,琉璃脸上红晕更浓,扯起被子蒙在脸上娇嗔道。 沉香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欲睡。琉璃伸出手指捅了捅她,压低声音问道:“喂,老实说,你被男人抱过、亲过吗?” 没想到琉璃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沉香立刻想起了那个七年来从未曾忘却的身影。今天她对春寿说的,其实只是半真半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她的心,早在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便彻底系在了那个看似冷漠,实则却温柔的少年身上,再也放不下任何人。只是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从来没有奢望着攀上这样高贵优秀的男子,也不想像那个雪地里跳舞的美人一样平白丢了性命。她只盼着平平安安熬到出宫,将那一夜的事情永远藏在心里,留待以后慢慢回忆就满足了。 “喂,我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啊?快说,你有没有被男人抱过或者亲过?”见沉香不理她,琉璃只当她是害了羞,当下不依不饶,非要她说个清楚不可。 沉香被戳中了心事,顿时羞恼不已,掩饰般地瞪了她一眼,别开视线心虚地回答:“这还用问,当然没有。” “我也没有。”琉璃没有怀疑,冷不防将沉香紧紧搂住。“告诉我,你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沉香闷闷回答。 “那这样呢?”琉璃起身在沉香脸上亲了一下。“有没有感觉?” “哎哟。”沉香轻呼一声。 “真的?什么感觉什么感觉?”琉璃立刻激动起来。 “你嘴上的胭脂糊了我一脸。”沉香说着,忍不住轻笑起来。 “讨厌。”琉璃这才知道自己被沉香耍了,气呼呼躺了回去自言自语道:“女人跟男人一定是不一样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一样。” 听了琉璃这话,沉香的脸又是一红。这句话她确实没有说错,被胤祥抱在怀中的感觉……确实格外不同。 “你怎么脸红了?”琉璃眼睛很尖,借着昏暗的灯火下一眼便看出沉香的异样。惊讶地咦了一声,伸手摸了过来:“哎呀,好烫。嘻嘻,你是不是春心动了?” “去你的,你才春心动了,我这是……替你害臊呢。”沉香羞窘地拨开琉璃的手,随便扯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要不,你改天找春寿试试?” 琉璃果然上当,掩唇一笑,贴到沉香身边耳语道:“你别看春寿长得清秀,他才不是男人呢。我跟你说,他洗澡的时候我偷看过,他跟我们一样,他下面……” 沉香听得越发面红耳赤,一把将琉璃推开嗔怒道:“你真是想男人想疯了,满嘴胡说八道。” 琉璃不以为意,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你不想吗?” “我……”沉香正要说话,窗外传来了姑姑的冷喝声:“半夜不睡觉,皮子痒了吗?” 沉香和琉璃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飞快地钻进各自的被子里躺好。 夜色更浓,沉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举目四顾,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紫禁城的院子里。侍卫的呼喊声越来越近,火光处处全是向着她围拢过来。她恐惧得四处奔逃,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院门出去。眼看着侍卫的长刀闪着银光向她砍来,她只好惊慌失措地闭上了眼睛。 忽地,她身子一轻,被牢牢地抱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怔怔地抬起头,胤祥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温柔的暖意。向着她微微一笑。他抱着她腾空而起。眼看着就要越过紫禁城那朱红绵长得高大宫墙,一只巨大的黄金笼子突然从天而降,将她与少年锁在里面,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坠落。 “啊——”沉香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看着熟悉的通铺房,混乱的心跳稍稍平静。 原来……又是一个梦。 呼出一口气慢慢躺下,沉香习惯性地伸手从枕下摸出一只耳坠,放在掌心柔柔地抚摸着。 自从那一次深夜寻梅之后,他便不时地出现在她的梦中,或是令她怦然心动,又或是让她胆战心惊。 偶尔几次从延禧宫外路过,满院荒草长得更加茂盛。御花园中寒梅依旧娇艳,却不见了当年那个俊美温柔的少年。 七年了,想必他早就忘记了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宫女,又或者……从来不曾记得。 想到这里,沉香心里莫名地有些憋闷,随即自嘲地轻笑一声,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相遇之后便再无瓜葛。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攀上高枝麻雀变凤凰,只要能平平安安熬到二十五岁,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便知足了。 樱花凋落,睡莲含苞,短短几日,已是春去夏至。 如意馆内,宫女、太监们正在整理字画。相比于伺候主子时的战战兢兢,今日的活儿显然轻松许多,趁着管事太监不在,几个人一边收拾,一边嬉笑着打闹。 第9章 没有理会那些闹成一团的宫女太监,沉香小心翼翼地拿着软布擦拭着桌子上的画轴,微风拂过,一张画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沉香俯身将画纸拾起,视线随意地落在上面。淡淡一眼扫过,立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张狩猎图,画中男子一身戎装,张弓拉箭射向一只黑豹,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坚毅冷漠的视线,是那样的熟悉。 这,这是…… “沉香,你拿的是什么?”注意到沉香的不同寻常,琉璃好奇地跑了过来看向她手中的画。“哎呀,好漂亮的画。” 春寿见状笑了一下,上前解释道:“这是十三阿哥胤祥,从小就深受皇上的宠爱,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骑射也是极好的。这是前些日子,十三阿哥随皇上去南苑狩猎,忽然遇见了豹子,他眼不急,心不慌,一箭就把豹子射死了。皇上见状十分高兴,才让画师画了这幅画……” “想不到十三阿哥竟然这么英俊,要是他能看上我就好了。”听了春寿的介绍,琉璃牢牢地盯着画中的男人,满眼都是憧憬。 “别做白日梦了,”春寿伸出手在琉璃眼前晃了晃,“口水都流出来了。” “啊?”琉璃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这才发现自己被春寿耍了,“死春寿,看我不打死你!” 春寿笑着转身就跑,琉璃一个不小心,被桌子腿绊了一下,踉跄着撞向沉香。沉香没有防备,手上一松,画纸掉出了窗外,被风卷着越吹越远。 沉香急忙追了出去,从如意馆一路跑到回廊,终于把画抓在了手中。仔细检查了没有破损,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开,却惊愕地止住了脚步。 长廊尽头,两个锦衣男子缓缓而来。其中一人沉香在德妃宫中见过,是四阿哥胤禛,稳重儒雅,内敛聪慧,虽然有了一正一侧两个福晋,仍然是众多宫女暗自心仪的对象。不过让沉香失神的并非是他,而是走在胤禛身边的那个身影。 依旧是那般俊美的容颜,依旧是那淡漠的眉眼,疏离的神情。与七年前相比,他变得更加尊贵优雅。与胤禛并肩而行,竟丝毫不显逊色。 心蓦地慌乱起来,沉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抓着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太子最近老犯错,连大臣们都向着老八老九,你也知道他们这一伙人,野心大着呢,万一太子之位有变,恐怕会动摇国之根本。”胤禛眉头微皱,显得忧心忡忡。 “四哥不必太过忧心,有弟弟在,大不了一脚一个,即使拼他个鱼死网破,也决不能让八哥九哥他们得逞。”胤祥冷声开口,语气镇定而坚决。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傲然气质,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和跟随。 听到胤祥的回答,胤禛点了点头,凝重的神色舒缓了许多:“有你在,我也能放下心了……” 二人边走边谈,转过一个弯,胤禛忽然看到了呆立的沉香。 青丝如墨,明眸似水,小巧的鼻梁下,润泽的唇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此时已近黄昏,漫天云霞如火,将纤细的她温柔地包裹,明媚却又娇弱,仿佛一朵清水芙蓉,落在胤禛眼里,瞳眸忽地缩紧。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想要保护一个女人的冲动。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将这个离谱的想法压了下去。黑眸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冷冰冰地问道:“谁让你在这里偷听?” 被胤禛冰冷的口吻惊醒,沉香终于回过神来想要逃走。谁知双腿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胤祥反应很快,跨步上前将沉香拉住。觉察到她身子的颤抖,竟不由自主地多说了一句:“当心。” 沉香脸色惨白,紧紧抓着手中的画纸,长睫垂下遮住了惊恐的眼睛,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胤禛神情更加冷峻,走到沉香身前盯着她追问道:“说,你听到什么了?” 依旧是静默,沉香将头垂得越发的低,冷汗从鼻尖渗出,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看着如同风中小草一般瑟缩的沉香,胤祥眉头微皱,转头和胤禛求情:“四哥,这个宫女好像被你吓坏了,我们走吧。” 多管闲事素来不是他的风格,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见不得她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样子。内心深处有悸动一闪而过,快得他还来不及察觉,便已经消失无踪。 胤禛没有开口,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沉香之后,带着胤祥转身离开。 沉香僵立在原地,目送着二人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软软跪倒在地,张开嘴大口地喘息着。 太……太可怕了。 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儒雅和善的四阿哥,竟然有这样可怕的一面。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足以将人心冻结。若不是十三阿哥替她解围,她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想起胤祥,沉香这才想起手中的画。低头看时,只见它已经被揉得皱成一团。 “糟了!”脸上刚刚恢复的血色再次褪尽,沉香心疼地捧起画纸,向如意坊跑去。 远处的月台上,胤禛面无表情地遥望着沉香的背影,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夕阳西下,将如意馆映照得一片金黄。 大殿里空无一人,沉香将皱巴巴的画摊在桌子上,喷了一口水,拿起铁熨斗轻轻地熨着。待完全平整之后,这才小心挂起,接着便静静地坐在地上,盯着画中的人儿发起呆来。 越看越是入神,恍惚间她忽然发觉自己竟然站在齐腰深的荒草中。熟悉的宫墙甬道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眼睛泛着绿光的黑豹。沉香尖叫着想要逃走,脚步却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身后黑豹龇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将她按倒在地。 危急时刻,一只羽箭飞来,将扑来的黑豹射死。沉香挣扎着撑起身子望向羽箭飞来的方向,只见胤祥策马飞奔而来,手中长剑映衬着月光,扬起一路血痕。 沉香忘记了恐惧,震惊地望着他。 遍身浴血的胤祥一边打斗,一边向她伸出手。 沉香毫不迟疑地将手给他,胤祥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到马上护在了怀里。二人一起驰向远方,所到之处,鲜花遍地开放……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琉璃左右看了看,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见沉香坐在地上发呆傻笑,她连忙跑过去推了推她的身子,“沉香。” “琉璃?”沉香正胡思乱想,被琉璃这一推险些吓掉了魂。回过神来之后急忙将视线从画上移开,瞪着琉璃纳闷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要去奉先殿值夜吗?” “我来找你就是这件事。”琉璃走到沉香身边蹲下,压低了声音耳语道:“春寿告诉我,九阿哥今天晚上会经过御花园,我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所以……我想请你代我去值夜。” 没想到琉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香掩唇轻呼:“这……这怎么可以?宫里各司其职,被发现是要砍头的。” “不会的,咱们两个声音本来就相仿,你只要压低了嗓子少说话,应该能糊弄过去。而且奉先殿晚上根本没人去,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即使被发现了,还有这个……”琉璃显然是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沉香:“你往脸上一蒙,就说得了风寒不能吹风,我就不信有人会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来追究这件事。” 看着琉璃信誓旦旦的样子,沉香还是有些迟疑。“这……” “好啦好啦,一场姐妹,你也不想看我熬到二十五岁出宫,没男人要,一个人到老吧?”对于沉香的性格,琉璃再了解不过。当下使出撒手锏,眼巴巴地瞅着她。 沉香低着头,许久终于轻轻点了一下。 琉璃喜出望外,跳起来抱住沉香转了几个圈:“太好了,你放心,等我飞黄腾达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说完将手帕塞到沉香手里,飞快地离开了。 沉香拿着手帕看了看,低头对着桌上的画像自言自语道:“琉璃是我在宫里唯一的好姐妹,我应该帮她的,对吗?” 夕阳在天边挣扎了一下,最后一线余晖落尽,黑暗蔓延,将整个皇宫笼罩。 两个黑影躲在树丛之间,等到巡逻的侍卫走过之后才鬼鬼祟祟地站了起来。 “前面就是御花园了,我估摸着皇上跟九阿哥那盘棋快下完了,他好像没带随从,一会儿就看你自己的了。”春寿压低声音叮嘱道。 琉璃点点头没有说话,拎着一桶水快步走进了御花园。 月亮从树梢爬到中天,琉璃躲在假山后面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响起。 看着地上一道影子越来越近,琉璃深吸一口气,猛地将一桶水浇到了胤禟身上。 事发突然,胤禟大惊失色。急急退了两步之后,这才看清原来并非刺客,而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琉璃假装无意,慌张着上前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第10章 胤禟大怒,指着琉璃张口欲斥:“你……” “九阿哥息怒,先把湿衣服脱下来,让奴婢晾晾,免得着凉……”琉璃不给胤禟开口的机会,起身便去解他的衣服,被胤禟一把推开。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罪责吗?”胤禟怒极,指着琉璃大声斥道。 琉璃顺势摔在地上,杏眸中瞬间蓄满泪水,波光盈盈地看着胤禟委屈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无意中的一盆水,最多也就一顿板子,可是让九阿哥着了凉,就是死罪,奴婢还这么年轻,奴婢不想死,请九阿哥给条活路。” 边说边撑起身子,匍匐着爬到胤禟脚下,仰着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胤禟没有说话,居高临下地看着琉璃。 琉璃见状心喜,试探着重新直起身子靠近胤禟,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衣脱了下来。 “九阿哥请稍等,奴婢这就为您把衣服晾干。” 琉璃说着,将胤禟的衣服举在手里,一边挥动一边翩然起舞。月色如纱,佳人娇艳。看着琉璃轻盈的身姿,胤禟绷着的脸色渐渐舒缓,轻轻一笑,饶有兴致地赞道:“花样倒是不少嘛。” 听到胤禟夸奖,琉璃抿起唇角轻轻一笑解释道:“这是奴婢家乡流传的一种方法,湿衣服晾在衣竿上干得很慢,动起来反而会快一点。” 琉璃说完,舞步更加轻盈。几个旋身之后跪在胤禟面前,双手将衣服举起笑道:“九爷,您看,这不是已经干了?” 胤禟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琉璃胸前。她的衣服在刚才舞蹈的时候已经散开,酥胸莹润,若隐若现。 琉璃故意一惊,飞快地将衣服裹紧,酡红着脸低声道:“奴婢失仪,自己去内务府请板子。” 说完站起身,转头欲走。 这一着欲擒故纵果然有了效果,琉璃刚刚迈出两步,腰身已经被胤禟从后面牢牢圈住。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他的声音低哑暧昧。 “光打几下板子不是便宜你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次与男人如此亲近,虽然琉璃已经算好了一切,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慌乱。 “琉……琉璃。” “琉——璃?” 拉长声音重复了一遍,胤禟邪魅一笑,拉着她向御花园深处走去。寻了一处隐蔽角落之后,向着琉璃的樱唇便吻了上去。 “九阿哥,您别这样——”琉璃将头撇开,挣扎着想要后退,却被他伸臂揽住,紧紧地拥在怀里。“你不想我这样,想我哪样?” “奴婢……”琉璃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怕什么?怕我得了你又不负责任,怕肚子里有了搁不住的东西没处说?”胤禟哈哈笑着,打断了琉璃的话。“其实不用怕,男女之间本来就是一场赌博,赌眼前的男人值不值得你付出一生,赌老天爷给不给你这个运气,你说呢?” 琉璃一怔,咬了咬嘴唇慢慢地伸出手攀上胤禟的肩膀。胤禟得意地一笑,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将她拉入花丛中…… 与此同时,奉先殿门口。 沉香拿着灯笼坐在台阶上,心情着实有些低落。 果然,十三阿哥已经认不出她了。虽然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是当看到胤祥形如陌路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有些伤心。七年过去,他果然已经忘记了她…… “沉香,不要胡思乱想了,你与十三阿哥本来就各不相干,七年前的相遇只不过是个偶然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凭什么要记得你呢?” 自言自语地责备了自己一通,沉香总算想通了些。抬起头看向御花园的方向。心里也着实挂念琉璃,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唉——,希望一切顺利吧。”幽幽长叹一声,沉香掩唇打了个哈欠。白天的混乱加上熬夜的疲惫,令她有些昏昏欲睡。 沉香正在和瞌睡虫努力抗争,夜色中忽然闪烁起点点荧光。一只蝴蝶越飞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肩膀上。 “咦?好漂亮的蝴蝶,怎么会发光呢?”沉香眼睛一亮,好奇地想要伸手去捉。蝴蝶灵敏地躲开,振动着翅膀轻盈飞起。 “看你往哪里跑。”看看四周无人,沉香玩心忽起。刚刚跑出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手帕蒙在脸上,这才快步追了上去。 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愈发显得空旷孤寂。蝴蝶翩然飞舞,引着沉香穿廊绕院,最后在了一朵盛开的牡丹上停驻下来。 沉香蹑手蹑脚地走到跟前,眼看着就要捉住它的时候,忽然一个激灵,被四周景物吓得怔住。 许多年过去,这里依旧荒凉冷清。黑暗的宫殿中没有半点光线,死气沉沉地伫立在沉香眼前。繁茂的枝叶挡住了月亮的光芒,大片大片的阴影将整个延禧宫尽数遮挡。偶尔几声虫鸣响起,随后便被深不见底的死寂吞噬。夜色笼罩下的延禧宫,仿佛蛰伏的怪兽,冰冷的目光锁住猎物,等待时机一口吞下。 身子忍不住开始轻轻颤抖,恐惧像一只大手将沉香的心脏紧紧攥住。想要转身而逃,却又没有勇气用后背迎接那莫名的恐怖,只好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后退去。 眼看着就要退出延禧宫的院子,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搭在了沉香的肩膀上。本就恐惧至极的沉香没有防备,吓得尖叫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你是谁?”淡漠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香颤颤回头,看着胤祥那俊美又略带忧郁的脸,本就狂乱的心跳更加无序。 “参,参见十三阿哥。” 刚刚还在想着他,结果竟然真的见到了他。沉香一时间有些恍惚,搞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她又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胤祥提着一个金丝编成的笼子,向着沉香皱着眉问道:“你这个宫女好生奇怪,为什么蒙着面?” “奴婢在奉先殿守夜……受了风寒……怕传染给别人……”沉香低头避开胤祥的打量,故意哑着嗓子说道。 “原来如此。”胤祥点点头,没有深究。几只闪着荧光的蝴蝶飞过,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快,快帮我捉住它们!” 没有想到冷漠倨傲的十三阿哥竟然会对蝴蝶感兴趣,沉香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站起身向蝴蝶追去。 这一次沉香的运气不错,很快便扑住了一只。看着它柔弱的身子在指尖挣扎,沉香忽然心中一动,慢慢松开了手。 蝴蝶得了自由,立刻扑簌着翅膀翩然而去。 “你怎么把它放了?”胤祥提着笼子走了过来,里面已经关了两三只蝴蝶。见到沉香的举动,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听出了胤祥语气中的不悦,沉香迟疑了一下,低声解释道:“奴婢觉得……这蝴蝶只有飞在院子里才好看,要是硬把它们关进这金丝笼子,恐怕用不了一日就死了。” “自作聪明。”听了沉香的话,胤祥冷哼一声,看着她沉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捉这些蝴蝶吗?” 沉香摇了摇头。 “这里是我额娘敏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地方,她活着的时候我还很小,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可我记得她每一次从这院子里经过,总有满天闪着荧光的蝴蝶追随着她,那模样就好像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胤祥说着,眼神随意地落在漆黑的夜空,陷入了回忆之中。 沉香听得入迷,脑中幻想着那美丽的景象,整个人也有些痴了。 “额娘说,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了,也会化作漫天蝴蝶陪着我。”说到这里,胤祥声音越发低沉落寞。“自从我额娘去世后,我就渴望看到蝴蝶成群地飞来,让我说服自己额娘一直都在,可是从来没有过……我不相信额娘会骗我,我觉得是这些蝴蝶背弃了她……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想,她一定会回来看一看,到时候看不到这些蝴蝶她会伤心吧……” 额娘…… 听着胤祥的话,沉香想起了慧心。与他相比,她终是幸福许多。她的额娘,正在宫外为她祈福,盼着她平平安安回去。而他,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延禧宫,在回忆中体会那份温暖。 “我真是疯了,竟然会对你说这些。”胤祥从回忆中醒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会一反常态,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宫女说了这么多。自嘲地一笑,转身向着一只歇息的蝴蝶走去,却被沉香张开双臂拦住。 “十三阿哥,蝴蝶飞得快,就算我们一起抓也未必能全部抓到,就算抓到了,过一夜死光了。明年敏妃娘娘再来,就没有蝴蝶可抓了。”沉香飞快地说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请十三阿哥稍等,奴婢去去马上就回来,马上——” 说完不等胤祥应允,便飞快地跑远。 夜色更深,一轮孤月伏在云朵边缘,偷偷地窥视着大地。 冷清荒寂的延禧宫院内,胤祥独自一人站在阴影之中,视线落在沉香离开的方向,忽地自嘲一笑。 堂堂的十三阿哥,竟然会任由一个小小的宫女调遣。此事如果传了出去,定会被别人笑话吧? 第11章 将金丝笼放在一旁,胤祥随意地找了个石凳坐下,闭上眼,漆黑阴冷的延禧宫渐渐变得阳光明媚…… “额娘,蝴蝶!”四岁的胤祥拉着敏妃的手,看着成群的蝴蝶围绕在她身边盘旋、飞舞,惊讶地叫着。 “好看吗?”看着胤祥兴奋的小脸,敏妃柔柔一笑。 “好看。”胤祥毫不犹豫回答道。 敏妃笑得更加温柔,蹲下身子握住了胤祥的肩膀。 “好孩子,你记住,假如有一天额娘不在了,你千万不要太难过,当你看到满天蝴蝶飞过时,你就会明白,额娘并没有离开你,只是换了种方法来守护你,明白吗?” 胤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他不解的样子,敏妃又是轻轻一笑,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这里人人都说我是蝴蝶变的,如果真是那样反而好了,可以离开这儿,离开这牢笼……” 喃喃自语地说完,敏妃轻轻一挥手,蝴蝶纷纷散去,一群太监突然出现,撕扯着将她拖进大殿。被关进一只巨大的黄金笼子。敏妃挣扎着向胤祥伸出了手:“儿子,额娘没有病,额娘没有病……” “额娘!”胤祥伸手想要抓住敏妃,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十三阿哥,您怎么了?” 胤祥猛地张开眼睛,明媚的阳光和巨大的金笼瞬间失去踪影。依旧是漆黑的院子,几只闪着荧光的蝴蝶兀自飞舞。那个蒙着手帕的小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而他伸出的手,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没事。”缓缓松开抓着沉香的手,胤祥转移了话题。“你做什么去了?” “奴婢去找这个。”沉香举起一个小罐子,在胤祥疑惑的注视下,将里面的液体倒出,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随着沉香的举动,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几只正在花间穿梭的蝴蝶扑闪着翅膀,毫不犹豫地飞了过来。随后越聚越多,将整个“寿”字排得满满当当。 胤祥怔怔地站在旁边,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沉香卖了个关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着罐子走到胤祥面前,轻笑道:“奴婢斗胆,请十三阿哥张开嘴。” 被沉香的笑声感染,胤祥乖乖地张嘴,看着沉香沾了沾液体,在他的舌尖上划过。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胤祥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蜂蜜?” “嗯。”沉香笑着点头,“十三阿哥,蝴蝶们都来了,娘娘见了一定很高兴,等天一亮,它们自己会飞走,下回再这么做,它们还会飞过来,这样多好?” 漆黑的眸子被漫天飞舞的荧光蝴蝶点亮了神采,胤祥忽然忘情地伸手将她圈入怀中紧紧抱住呢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额娘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沉香一惊,抬头望向胤祥。他温柔的目光中闪烁着笑意,将那本就出色的容貌衬托得越发俊美。沉香只觉脸颊滚烫,飞快地低下了头。 “十三阿哥……” 觉察到沉香的挣扎,胤祥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脸一红,急忙放开了她。蜂蜜香甜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散,胤祥眸光凝在沉香身上,定定地看着她。 被胤祥看得局促不已,沉香长睫垂下闪躲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那黑漆漆的宫殿上。 “你在看什么?”胤祥顺着沉香的视线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十三阿哥,我告诉你,这个地方很奇怪,我记得这里面有个大笼子。”沉香低声说道。 胤祥瞳孔蓦地缩紧,冷声驳斥道:“什么笼子,你别瞎讲。” “真的,奴婢小时候看到过,我还在这里丢了额娘送给我的珠子耳坠。”沉香说完,指向记忆中跪着的地方。“应该就掉在这个附近,可惜找不到了。” “原来……是你。”听沉香提到珠子耳坠,胤祥微微眯起了眼睛。 想不到七年前那个遍寻不获的小宫女,今夜再一次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当初既然答应了胤禛此事就此作罢,他便信守诺言再也不去想她。时隔多年,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模糊,可是他却从来不曾真正地将她遗忘。每年的隆冬时节,采一枝梅花放在屋中已经成了习惯。原以为即使相遇也已经不再相识,谁知道她竟然会在这样的夜晚选择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这是偶然?或是……命中注定? 额娘,是您指引她来的吗? 没有发觉胤祥的异样,沉香俯身拎起地上的金丝笼子,将里面的蝴蝶放了出来。视线从它们翩然的身影划过,她的目光有些迷离:“不知道是谁那么可怜,会被关在里面。那时候,我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想要把那个笼子拆了,把里面的人救出来。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幼稚很好笑?” 沉香自言自语地说着,忽然觉察到两道炙热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她的脸。顺着视线传来的方向望了回去,立刻沉溺在胤祥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你叫什么名字?”心中某处被尘封的弦被悠然拨动,熟悉的悸动再次传来。与七年前相比,这次要清晰得多,也真实得多。顾不得会吓到沉香,胤祥跨前一步,伸手去揭她蒙着的帕子。“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七年前懵懂无知不识情滋味,让他与她失之交臂。七年后缘分再起,这一次他绝对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被胤祥突然的举动吓到,沉香慌乱地后退,堪堪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奴婢还有事,奴婢先告辞了……” 不给胤祥再次询问的机会,沉香匆匆行了个礼,飞也似的逃走。一不小心,蒙面的帕子落在了地上,被随后追上来的胤祥拾起。 “看来是我太心急,吓到她了。”望着沉香仓皇的背影,胤祥无奈地自语。低头看着掌心的手帕,轻轻弯起了唇角。 “这一次,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四章 错过,鸠占鹊巢 沉香心神不宁地回到通铺房门口,刚刚松了口气,旁边一个人影便风风火火跑来,和她撞成了一团。 “啊——”“哎呀!”两声惊呼同时响起,沉香这才发现那个人影正是琉璃。顾不得爬起身子,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连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你见到九阿哥了吗?” 琉璃不自然地低下头,声如蚊蚋一般:“没……没有……” 沉香弯下腰,凑到她的面前上下打量。琉璃被看得心虚,伸手将沉香推开:“干吗这么看着我?” “你的脸好红。”沉香不放心地追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跑得太急了,有点累,我先进去睡了。”琉璃胡乱扯了个借口,逃也似的奔进房中。 沉香叹了口气,跟在琉璃身后进了屋。一只蝴蝶悠悠荡荡飞过,在门口打了个旋儿,又悠悠荡荡远去。 月光如水,从窗棂中挤入,洒在背靠背躺着的两个人儿身上。 听着通铺房中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琉璃毫无睡意。强迫自己闭上眼,看到的却是她与胤禟在花间水榭缠绵的情景。想到他有力的双臂和坚定的承诺,琉璃心中满溢着幸福,甜甜地笑弯了眉眼。 沉香静静地躺在琉璃身后,脸上同样是甜甜的笑容…… 紫禁城的另一边,胤祥回到了房里,从怀中取出手帕,挂在了书案上。在它的旁边,一只小小的翡翠耳坠闪着润泽的光芒。 伏在桌上仔细端详着挂在一起的手帕和耳坠,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傻笑。此时的胤祥,已经不是平日里那个冷漠孤傲的十三阿哥。与所有情窦初开的男子一样,他现在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蒙着丝帕的纤细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胤祥终于倦极睡去。梦里,六岁的他呆呆地站在昏暗的延禧宫中,仰着头看着屋顶上悬挂的黄金笼。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敏妃神情呆滞地趴在里面,轻轻地哼着歌曲。那一袭华丽的宫装罩在她消瘦的身体上,就像一只萎靡的蝴蝶。 耳边,有乱糟糟的声音传来,虽然看不到人,却听得真切。 “皇上,敏妃娘娘徒手能引蝴蝶飞来定是妖孽,此妖孽不除,后患无穷。” “皇上,江南一带大旱已久,都说妖孽惹的祸,请皇上赶紧处置。” “皇上,江山为重啊——” “皇上……” 忽然,黄金笼子从高处重重坠落。一群侍卫拿着长矛飞快地刺进敏妃的身体,鲜血飞溅中,敏妃慢慢倒下。 小小的胤祥呆住,随即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康熙忽然出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胤祥挣扎着将康熙的手挥开,忽然发现自己也被关进了笼子里。用尽全力想要挣脱,笼子却一动不动。 那些乱糟糟的声音再次响起,针一般刺进他的耳朵。 “妖孽的儿子也是妖孽……” “杀死他,杀死他……” 第12章 羽箭如飞蝗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就在它们即将刺入身体的那一刻,带着面纱的沉香从黑暗中走出,纤细的身子后面忽然张开两片美丽的翅膀,柔柔的光芒之中,射向她的羽箭全部落地,笼子顷刻瓦解成了尘埃。 “来,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没有杀戮的地方。” 沉香伸手拉住胤祥,几只蝴蝶在她身后轻舞。身子忽然一轻,他已经被她带着飞上了碧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在身边掠过,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胤祥猛地睁开眼睛,地上一个茶盏已经四分五裂,而他的手中,正紧紧攥着那一方丝帕。 看着窗外微明的天色,胤祥毫不迟疑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储秀宫中,德妃拿着手帕端详了片刻,点头赞道:“瞧这针线活做的,简直跟画出来似的,可见主人是何等地聪慧伶俐,老十三,你眼光不错。” 被德妃当着宫女太监的面如此调侃,胤祥脸上一红,不自在地笑道:“德妃娘娘取笑了,儿子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在哪个宫当差,就这么冒昧来求娘娘找人,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看着素来内敛的胤祥如此害羞的样子,德妃忍不住轻笑起来:“那有什么,戏文里才子佳人多了去了,你们能有这么一段缘分,也是前世修来的。放心吧,本宫会帮你找到这位姑娘的。” 胤祥喜出望外,立刻单膝跪地:“谢德妃娘娘。” 御花园中,宫女、太监三三两两往来穿梭,胤禟独自一人沿着甬路慢慢走着,回想起方才康熙对他的夸赞,满脸得意之色。 “九阿哥——”琉璃忽然出现,挡在了胤禟身前。 胤禟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她躲到了假山后面。确认无人发觉之后,皱着眉狠狠地瞪着她:“你这是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被胤禟凶巴巴的样子吓到,琉璃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你答应过我,回去之后就立刻通知宗人府把我收房的,都一整天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为什么?”看着琉璃布满血丝的眼睛,胤禟满不在乎地轻笑了一声:“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此言一出,琉璃脸上血色立刻褪尽,早已想好的话全都鲠在了喉咙里,张着嘴呆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来:“九……九阿哥,你……” “我?我怎么了?”不等琉璃说完,胤禟已经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让我把你收房,你配吗?识相的就赶紧走开,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前一夜还在耳边柔情蜜语的情郎,转眼间竟然变得如此绝情。琉璃急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怕我去宗人府告你吗?” 没想到一个宫女竟敢口出狂言威胁于他,胤禟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有些癫狂的琉璃,满眼的轻蔑和嘲讽:“去告呀,尽管去告,到时候我说你勾引皇子不成就信口诬蔑。你觉得他们信我呢,还是信你?” “你……”琉璃无言以对,苍白着脸慢慢地软瘫下去。 胤禟蹲下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低语:“记住,聪明的女人从来不会拿这种事来威胁男人,因为容易上手的女人对男人而言永远是一钱不值的。” 胤禟说完,将琉璃狠狠推倒在地,大笑着离开。 伏在长满青苔的地上,琉璃圆睁着眼睛急促地喘息着,无神的双眸承载不住氤氲的水汽,任由它们夺眶而出,一滴滴,一串串,最后化为失声痛哭。 繁华梦碎,她输得遍体鳞伤…… 不知道哭了多久,琉璃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泪已经流尽,酸涩的眼眶红肿得像一颗桃子。 琉璃扶着长廊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两颊上的泪痕被风吹干,涩涩地疼。 迎面走来两个储秀宫中的宫女,琉璃不想让她们看自己笑话,侧身躲到了柱子后面。 “不知道哪个宫女命这么好,守个夜也能让十三阿哥看上,求着德妃娘娘要人。”一个宫女满脸羡慕,幽幽长叹一声。“我怎么就没有这个运气?” “是呀,十三阿哥那么傲气孤高的性子,不知道伤了多少姑娘的心。王公贵戚争抢着想要攀亲戚,都被他找了借口回绝。真是不知道这个宫女到底是有多好,才能让他一见倾心。”另一个宫女附和一声,拿着手帕的画像酸溜溜地撇嘴:“你看这手帕上绣的金鱼和牡丹,好奇怪的搭配,。” 听到这话,躲在柱子后面的琉璃怔住了。金鱼和牡丹?那不是她昨晚交给沉香守夜用的吗?什么时候落到了她们手里?被十三阿哥看上了又是什么意思? 想起画像上胤祥那俊美的模样,琉璃精神一振,伸手在脸上胡乱擦拭了几下,向着两个宫女追了上去。 “二位姐姐,这画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眼?” 两个宫女对视了一眼,将画递给琉璃。 只一眼,琉璃的心便嗵嗵狂跳起来。强忍着激动将画还给宫女,她眯起眼睛犹豫片刻,很快便拿定主意,转身向着储秀宫跑去…… 如意馆内,沉香打扫完毕之后,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继续坐在地上看着墙上挂着的胤祥画像发呆。 春寿进来,偷偷溜到沉香旁边打趣道:“再看,就掉进眼里拔不出来了。” 被突然出现的春寿窥到了心事,沉香禁不住面红耳赤。“我……我……” 春寿神秘一笑,将食指伸到唇边:“别解释,以后跟我不需要解释,因为你是主子,我是奴才。” 沉香听了,吓得急忙掩住春寿的嘴,压低声音责怪道:“别开玩笑了春寿,被人听见不好。” 春寿推开沉香的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没有开玩笑,我问你,昨天晚上你代琉璃值夜,是不是遇见了十三阿哥?” 藏在心底的小秘密被春寿说出,沉香脸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地反问:“你……你怎么知道?” 见沉香承认,春寿眼里闪过一抹失落,嘴上却依旧笑道:“这可是天定的缘分,沉香姑娘,我给您道喜了,十三阿哥正满皇宫地找你呢,你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沉香愣住,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十三阿哥看上了她?正在满皇宫地找她?天,她该不是还没有睡醒吧? “春寿……”沉香颤声唤道。“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是不是做梦你掐自己一下不就知道了?”春寿急急地催促着:“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走。” “去哪儿?”沉香还在迷糊。 “换件漂亮的衣服见十三阿哥。”春寿说着,索性拉着沉香向外走去。 “哦。”沉香已经没了主意,任由春寿拽着她走出了如意馆。 “您做了主子可千万别忘了奴才我呀!”春寿走在前面,声音有些发闷。 “哦。”沉香压根没有听到春寿在说什么,魂不守舍地答应着。 “算了……”春寿不再多说,加快脚步拉着沉香向通铺房跑去。 通铺房的院子里,早已经挤满了人。平日里那些趾高气扬的宫女们忽然亲切了起来,众星捧玉般将琉璃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笑着。 琉璃此时已经洗了脸,嘴唇上涂着薄薄的胭脂。微笑着接受着众人羡慕和讨好的目光,神采飞扬间,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见春寿拉着沉香进来,她飞扬的神采瞬间收敛,咬了咬嘴唇,露出了局促不安又尴尬的神情。 诧异地看着被人群簇拥的琉璃,沉香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春寿也发现了不对劲,松开沉香大步走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宫女知道沉香和琉璃关系密切,急忙讨好地跑了过来拉着沉香笑道:“沉香,你知道吗?琉璃昨儿守夜被十三阿哥看上了,德妃娘娘已经指婚,找了姑姑教她学习规矩,将来很有可能做十三福晋呢!” 脑中“轰”的一声闷响,沉香的心如坠谷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琉璃。 无颜面对沉香,琉璃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春寿傻在当场,看看沉香,又看看琉璃,好半天才嘀咕出一句话来:“好一招李代桃僵……” 听到这话,琉璃迅速抬头狠狠地瞪了春寿一眼,眼珠转了转,对围着她的宫女强笑道:“我……我想跟沉香单独聊聊天,大家先散了吧。” 琉璃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春寿,特意突出了“单独”两个字。 明白琉璃话里的意思,春寿冷哼一声,跟着宫女们离去。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频频回头。 看着众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外,琉璃不放心地跑到门口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偷窥之后,这才将门锁紧跑到了沉香面前,不等她开口,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你干什么?”被琉璃出乎意料的举动惊住,沉香后退两步,撇开脸沙哑着声音问道。 第13章 见她躲闪,琉璃跪在地上用膝盖向前挪了几步,伸手抱住沉香的腿,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她的脸:“沉香,我知道你很生气,怪我抢了你的东西,可是我是不得已的,德妃娘娘忽然找来,问我是不是昨晚守夜的人,我能说不是吗?我说不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我死不要紧,可我怎么能连累你……” 琉璃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沉香木然低头,呆呆地看着琉璃。 见沉香没有将她一脚踢开,琉璃心中略定,声泪俱下哭得更加哀戚:“接着他们叫我刺绣,拿我送你的手帕来对比,说要把我指给十三阿哥,我当时就吓坏了,我觉得不能窃取属于你的东西,可是我这时候推翻之前所说,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万一不相信,以为我拒绝十三阿哥怎么办?会不会杀头,会不会连累家人?沉香,原谅我顾虑太多,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假如你不肯原谅我,那我宁可死在你面前……” 琉璃说到这里,猛地站起身向着旁边的柱子冲了过去。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绊住,连滚带爬地跌了出去。 没想到琉璃竟然会去寻死,沉香大惊失色,急忙跑过去将她扶了起来。看着她手上擦破的伤口,沉香哭着将她搂住。 “你别这样,这的确不能怪你……” “沉香!”琉璃哽咽着泪如雨下,反手一把将沉香抱住。“沉香,你放心,我吃肉决不会让你喝汤的,我已经跟德妃娘娘说好了,以后你就做我的贴身宫女,我们姐妹还在一起,我不会亏待你的。” 抬手将琉璃脸上泪痕拭去,沉香僵硬地点了点头。长睫毛颤抖着垂下,将眼中的绝望和悲伤一并掩埋。喉间有酸涩的滋味泛起,那是勉强忍住的泪水的滋味。胸口处闷闷的痛,心,碎了…… 翌日一早,老太监带着一众人手来到了通铺房,将琉璃的物品收拾妥当,搬进了专门为她准备的一处空房。宫女们躲在窗外看着,一双双眼睛或羡慕或嫉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喜荣的脸色难看至极,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春寿趁乱溜了出来,四处寻找沉香的身影。寻寻觅觅好半天,终于在通铺房后面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她的身影。见她面色苍白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沉香,你是不是疯了?十三福晋啊,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地位,你就这么拱手送人了?”蹲在沉香面前看着憔悴的身影,春寿心疼地埋怨道。 沉香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听到是春寿的声音,这才将头慢慢转过,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灵动。 “不拱手相送又能怎么样?事到如今,我还有得选择吗?”沉香声音沙哑无力,砂石一般磨痛了春寿的心。 “怎么样?当然是去找十三阿哥说明真相啊!”春寿急得跺脚,上前抓着沉香想要把她拉起来。 “不,我不能去!”沉香被针扎了一般,用力将春寿的手甩开。“我去了,琉璃她怎么办?擅离职守也就罢了,还多了一条欺瞒主子的罪名。纵然死罪可免,活罪也是难逃。琉璃她……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能害了她!” 说到这里,沉香已经难以抑制地泪流满面。声音不由自主地扬起,既是想要说服春寿,也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 春寿气急败坏地低吼:“我要是你啊,就把一切说出去,你说这琉璃可以为了荣华富贵李代桃僵,你为什么还要顾忌姐妹情分?” 沉香忽然静默,许久才低低道:“她也是不得已的。” “我呸,这种事哪有不得已?假如她说出来,你就成十三福晋了,即使有天大的错,你一句话,求个情,还不是没事了。分明是她想攀龙附凤,正好又碰见了你这个软柿子,一捏就一个准……到最后还连累了我这个想鸡犬升天的人!”春寿不死心,还要继续劝说。沉香忽地伸手捂住他的嘴,沾着水雾的睫毛扬起,透过翘起的屋檐向上看去。 灰蒙蒙的天空上,一只落单的燕子慌乱地飞过。在它身后,厚重的乌云翻滚着从天边涌了过来。潮热的风喧嚣着掠过,将沉香埋在心底的回忆卷得四散纷飞…… 长长的通铺房,刚刚入宫的她被几个宫女围着拳打脚踢,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却依然躲不开那密密麻麻的拳脚。没有人保护她,没有人关心她,大家远远地围着,如同看戏一般嬉笑着。就在她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白色的鬼影飘飘荡荡而来。白布撤下,露出了琉璃顽皮的笑脸…… 雨中的浣衣局,她孤零零跪在院子里,脸上的巴掌印通红肿胀,火辣辣地痛。不知道已经跪了几个时辰,她的双腿早已经没有了感觉。头晕眼花中,她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睁眼看去,琉璃撑着油纸伞担忧地看着她,紧握的掌心摊开,露出一颗冒着热气的鸡蛋…… 夜里的紫禁城,她们被几个宫女锁在了悠长的红墙夹道。漫长的黑夜中飘起了雪花,无遮无挡地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她缩在琉璃的怀里冻得瑟瑟发抖,两个人相依相偎,终于熬到了黎明的到来…… 一桩桩,一件件,七年时间,琉璃在回忆中无处不在,是她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中唯一的支撑。每一次她被人欺负,都是琉璃挺身而出挡在她的身前。虽然没有血缘之亲,却胜似亲生姐妹。 这件事如果放在别人身上,她或许会勇敢地站出来争取自己的幸福。可是面对琉璃,她做不到。与其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置琉璃于不顾,从此失去这个姐妹,她宁愿就这样独自品尝委屈和心痛,继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她们之间珍贵的友情。 即使要……失去他。 “……春寿,”咬着牙忍住那万箭穿心般的痛楚,沉香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答应我,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你——”春寿闭了眼,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我知道了。” 轰隆—— 一直冷眼旁观的苍天终于按捺不住愤怒的心情,闪电伴着惊雷在天边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将紫禁城尽数笼罩在蒙蒙的水汽中,想要借此洗刷其中的丑恶和阴谋。 琉璃站在窗前,看着一群宫女在雨中奔跑躲避,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五章 转眼,两种人生 入夜,通铺房内的众宫女早已睡去。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让夜晚显得更加寂寥。 沉香独自一人坐在床边,看着琉璃空荡荡的床铺发呆。就这样泥雕木塑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际泛起一抹银白。 门口的钟声忽然响起,沉香将视线收回,擦掉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伸手从枕下摸出那只小小的耳坠,摩挲着轻语道:“别担心,我没关系的,如今我跟你一样,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我们……都开心点好吗?” 耳坠不语,默默地躺在她的掌心。沉香落寞地一笑,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昏黄的铜镜中倒映着她哀伤的容颜,一如七年前慧心帮她梳头时的情景。只是与当初的忐忑和忧伤相比,这蚀骨噬心的痛,更加令她肝肠寸断。那时候,尚有额娘安抚慰藉,此刻,她却只能独自一人舔舐这难以愈合的伤口。 将耳坠握紧放在心口,沉香仿佛催眠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呢喃道:“额娘放心,女儿一定会平平安安回去,至于其他,都无所谓,无所谓了……” 储秀宫门口,胤祥早已经等得心急如焚。 昨晚,德妃遣人告诉他已经找到那个宫女之后,他竟然激动得一夜未眠。天还没亮便跑来守在这里,引得来往的宫女太监窃笑不已。 “沉香,拜托你了。”琉璃亦是早早起来,精心装扮后换上盛装,在沉香的搀扶下向着储秀宫而来。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叮嘱道:“这是德妃娘娘第一次召见,一会儿我有什么规矩忘了,你一定要提醒我!” “好。”沉香轻声应着,抬眸看到储秀宫门前那个挺拔的身影,呼吸一滞。 此时,胤祥也看到了款款走来的琉璃,几步跨下台阶,匆匆走了过来。 “参见十三阿哥——”琉璃和沉香急忙盈盈纳福。 亲自上前将琉璃扶起,胤祥直直地看着她的脸含笑道:“原来你现在是这个样子的,见到你真好!对了,风寒好些了吗?要不要让太医去帮你调理一下?” 被胤祥漆黑的眸子看得有些心虚,琉璃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扶持垂眸沉声道:“十三阿哥,我没事了。宫里的规矩,未婚男女未经长辈许可是不许私下见面的,德妃娘娘还在等着我们……” 胤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挥了挥手:“进去吧。” 琉璃点点头,绕过他向殿内走去。 沉香跟在后面,看着胤祥有些失落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转头低语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完快走几步,追在琉璃身后进了储秀宫。 胤祥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第14章 “启禀德妃娘娘,琉璃姑娘到了,” 储秀宫中,德妃正在和妃嫔们闲谈。听到太监通禀,微笑着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太监领命而出。 不多时,脚步声已经响起。太监将帘子挑起,沉香扶着琉璃走了进来。 “参……参见德妃娘娘,各位娘娘——” 琉璃原本以为只有德妃娘娘一人,没想到竟然还坐着这么多的妃嫔。当下心中更是紧张。慌慌张张行了大礼,生疏僵硬的动作引得妃嫔们窃笑不已。 德妃含笑上前将琉璃扶起,上下端详了一番之后满意地笑道:“果然生得伶俐娇俏,也不枉费十三他如此记挂。起来吧,以后宫里就跟家里一样,缺什么少什么跟本宫说,宫女太监伺候得不周到,也跟本宫说,本宫会为你做主的。” 胤祥自幼丧母,是德妃一手带大。那份宠爱之情,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儿子。知道琉璃是胤祥心爱之人,自是爱屋及乌格外关照。 “谢德妃娘娘。”见德妃如此和善,琉璃紧张的心略微安定。 德妃牵起琉璃的手走回座位边,指着一旁的衣架笑道:“看见挂在前面的衣服了吗?” 琉璃虽然不解其意,却还是点点头乖巧回答:“看到了。” “那是本宫未出阁时自己绣的衣服,还来不及穿就进宫了,本来还以为再也没机会看到它上身了,可巧你来了,本宫觉得很合适你,去,穿给本宫看看。”听德妃竟然将自己的衣服赏赐给琉璃,妃嫔们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均是嫉妒之情。 琉璃同样受宠若惊,向着衣服快步走了过去。因为穿不惯花盆底的鞋,脚下一歪差点摔倒,幸亏沉香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才没有当众摔倒出了丑。 纵然如此,依旧引起了妃嫔们一阵笑声。 坐在德妃左侧的妃子抬手掩着唇,假模假样地关切道:“哎呀呀,琉璃姑娘千万小心些。听说你的娘家是包衣出身,穿不习惯咱们的鞋也是正常。不要急,慢慢就好了。” “那可不行,整天摇摇晃晃的,摔个跟斗也就罢了,万一冲撞了圣驾可不得了,依我看,还是调遣几个嬷嬷好好教导一下才是。”右侧的妃子附和着笑道。 话音未落,又是一个妃子接了口:“得了吧,宫里规矩那么多,等琉璃姑娘学完了,怕头发都白了,要我说,顺其自然吧,就像琉璃姑娘以前做宫女,她那一套我们也不会不是吗?” 听着这些毫不掩饰轻蔑的嗤笑声,琉璃尴尬地咬住了嘴唇,站在当中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德妃娘娘见状,示意沉香扶着琉璃坐在旁边早已经准备好的矮凳上,脸色微沉地扫过几个妃嫔,沉声斥道:“好了,嚼什么舌根,找不痛快吗?” 见德妃动了怒,妃嫔们这才安静下来。其中一个笑嘻嘻站起来打着圆场:“哪有哪有,我们是心疼琉璃姑娘罢了,德妃娘娘您瞧,姐妹们都给姑娘备了礼呢!” 说着挥了挥手,太监宫女们立刻将珊瑚、如意、珍珠等物捧了进来。 德妃脸色这才缓和,随手拿过一个珍珠手串套在琉璃手腕上笑道:“她们这一个个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嘴上有些刻薄,这心里可是真疼你。” “谢各位娘娘。”琉璃抿着唇,起身还礼道谢。 见时机正好,右侧的妃子向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们飞快地丢了个眼色。 “琉璃姑娘刚指了婚,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讨赏,图个吉利?” 明白主子的意思,宫女太监们呼啦啦涌上一片,黑压压地跪在琉璃面前:“见过琉璃姑娘,姑娘洪福齐天——” 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阵势,琉璃登时愣在了当场。她全部的积蓄也不过二三两银子,莫说没有带在身上,就算是碰巧装着,也是拿不出手的。越着急越是没了主意,越发的尴尬起来。 见计谋得逞,妃嫔们相视一笑,等着看琉璃的好戏,沉香灵机一动,上前将琉璃手上的珍珠串解下拆开,一一分给了跪着的宫女太监们,之后站到琉璃身后,落落大方地含笑说道:“我们家姑娘嫌金银俗气,很少沾染,这珍珠既是娘娘们所赐,想必是上好的,分给大家,希望大家跟我家姑娘一样,沾一沾娘娘们的恩泽,大家别嫌弃。” “谢琉璃姑娘。”太监宫女们得了好处,立刻谢恩起身退到了一边。 没想到沉香竟然有如此招数,嫔妃们嘲讽的笑容来不及收回,全都僵在了脸上。其中几人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 从储秀宫出来,琉璃脸上挂着的笑容立刻隐匿不见。 原以为攀上胤祥之后就万事大吉,没想到这后宫妃嫔竟然如此的势力。接二连三在众人面前出丑,让她的心里充满了挫败感。想到沉香机智解围的那一幕,琉璃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见琉璃心情不好,沉香也不好多说什么,两个人默默无语,回到了房间门口。 “琉璃姑娘——” 身后忽然跑来一个太监,满脸堆笑地跪在琉璃面前:“琉璃姑娘,成妃娘娘担心您住得不习惯,特意命奴才来传您的贴身宫女过去好好交代一番。” 听了这话,沉香和琉璃均是一怔。成妃娘娘她们刚才已经见过,就是那个坐在德妃左侧的妃子。方才的刁难便是她起的头,这才片刻工夫不见,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 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沉香转头看向琉璃,希望她可以出言婉拒。琉璃迟疑了一下,假装没有看到沉香的暗示,向那个太监点头笑道:“有劳成妃娘娘记挂,我这里先谢过了。沉香,麻烦你再走上一趟吧。” “是……”沉香欲言又止,无奈地跟着那个太监向外走去。 看着沉香的背影消失在院外,琉璃心里有些内疚。她当然知道那个成妃没安好心,可是自己又不敢得罪于她。毕竟刚刚才受了人家的赏赐,若是就这样推拒了,定然会给她们留下把柄,将来闹到德妃那里,说她不懂规矩恃宠而骄,那就麻烦了。两相权衡,她只好把沉香推了出去。打狗看主人,想必她们也不过是想要借着沉香让她脸上难看而已。过去挨上一通责骂,让她们出出气也就是了。 沉香跟在那个太监身后,在重重宫殿中穿行。太监走得很快,沉香一路小跑,还是渐渐拉开了距离。眼看着他上了台阶消失在拐弯处,沉香急忙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啊——”脚下突然一滑,沉香手忙脚乱地想要保持平衡,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眼看着就要翻过栏杆栽下月台,忽然腕上一紧,被人一把拉了回来。 沉香惊恐未定,趴在那人怀里急急喘息许久之后,这才想起道谢。抬头看向救命之人,吓得她轻呼一声,立即扑通跪倒在地。 “奴婢并非有意冒犯四阿哥,请四阿哥息怒。” “是你?”胤禛眉头微微挑起,他已经认出沉香,那个惊惊怯怯的小宫女。瞧着跪在地上的沉香,他语气含笑地问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沉香连惊带吓,听到胤禛的问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又急忙摇头。 “看来那天我真是把你吓坏了。”回想起长廊中的事情,胤禛轻笑一声。“起来吧,我没有生气。” “谢四阿哥。”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沉香瑟瑟抬眸,见他果然没有生气的模样,这才低声谢过,低着头站起身来。“奴婢告退了。” “别急着走,过来看看这是什么。”见沉香准备离开,胤禛沉声将她唤住,示意她到他身边来。 沉香咽了口唾沫,几乎是一步一挪地走到了胤禛身边。长廊中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寒气息的四阿哥,令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那一刻,她忽然有了一种感觉,这个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四阿哥,并不像别人认为得那样儒雅亲和。 眼角余光将沉香畏惧的神情尽收眼底,胤禛不动声色地指着台阶边缘问道。 沉香顺着胤禛的手指望去,这才发现方才她滑倒的地方有一大片污痕,像是水渍,却又黏稠许多。 “这是油脂融化后留下的痕迹。”见沉香认不出来,胤禛自顾自地替她回答之后,冷笑一声问道:“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得罪了谁?” 被胤禛如此一问,沉香这才明白原来方才并非意外。想到那个太监可疑的举动,她的后背立刻泛起一阵寒意,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被冻成冰雕的美人。 见沉香一双明眸中满是恐惧,胤禛忽觉胸口有些憋闷,眉头皱起,一股无名之火蹿了起来。 “来人,去查查这是谁干的!” “嗻。”身后侍卫利落答应,转身便要离去。 沉香见状顾不得害怕,扑到胤禛脚边劝阻道:“四阿哥息怒,请不要追究这件事了。真要是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这么说,你知道是谁做的?”胤禛蹲下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沉香的眼睛问道。 “我……我不知道。”不敢直视胤禛的眼睛,沉香将头低下,生怕被他看出破绽。虽然不齿妃嫔们这种卑鄙的行为,可是她也不想将事情闹大。身份地位的差距摆在那里,到最后吃亏的,肯定是她和琉璃。 第15章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后宫这么多年,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她见得多了。 睿智如胤禛,早已经从沉香畏惧的样子里看出了几分端倪。回头向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待他快步离开之后重又将视线落在了跪在他面前的沉香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当差?” “奴婢名叫沉香,现在伺候琉璃姑娘。”见胤禛终于换了话题,沉香这才松了一口气。 “琉璃?”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胤禛思索了一下,这才想起原来是昨天德妃和他提起过的,胤祥一见钟情的那个意中人。 “……四阿哥?”见胤禛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沉香踟蹰了一下,试探着开口:“成妃娘娘还在等着奴婢,若是四阿哥没事吩咐的话,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成妃娘娘?”胤禛微微眯起眼睛沉思片刻,随即恢复如常。脸上依旧笑容淡淡,他不动声色地沉声道:“不必了,成妃娘娘那里我会派人去说,你今天受了惊吓,还是回去歇着吧。” 听说自己不必去见成妃,沉香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行礼谢过胤禛之后,转身就走。 “沉香。”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胤禛玩心忽起,想要再吓唬她一下:“我身边正好少一个聪明伶俐的使唤丫头,回头和你主子说了,过来服侍我吧。” 话音未落,果然看到沉香步子一乱,背对着他不敢回头颤声道:“奴……奴婢手笨心粗……难登大雅,四阿哥还是另外寻找伶俐之人吧,奴婢告退。” 说完步子更加急促,逃也似的跑了。胤禛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真的把她留在身边,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消遣……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不只是成妃没有再派人来找麻烦,其他的妃嫔们似乎也忘记了这回事。琉璃没有过问沉香去见成妃的事情,沉香也没有提起那天险些摔下月台的遭遇,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她依旧尽心尽力地服侍着琉璃。 和之前相比,琉璃的话少了许多,每日里跟着德妃派来的姑姑学习礼仪,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躺在一个被窝里彻夜长谈了。 而最令沉香惊讶的,是琉璃竟然不惜花了大把银子,费了好大力气将喜荣从别处调到她的房里,做些粗笨的活计。 喜荣不是傻子,自然猜出琉璃这样安排没安好心。哭着求了管事姑姑死活不愿意来,可惜管事姑姑虽然有心帮她,却更不敢得罪正在德妃面前得宠的琉璃。不疼不痒地说了几句宽心的话,劝着喜荣来了。 喜荣哭闹了一番毫无效果,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来了,在琉璃的使唤下包揽了所有的粗活重活,就连一些本该由小太监做的,也一并归她所有。每个夜里躺在床上,浑身的骨头便像是要散架般的疼。 当年的仇人摇身一变成了主人,喜荣又气又恼又窝火,对着琉璃又不敢表示半分,只好每天晚上对着枕头又撕又打发泄怨气。 如此过了数日,她也渐渐想开了。反正她今年秋天便满了二十五岁,到时候便可以出宫离开这个鬼地方。左右累这么几个月,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如此想着,喜荣做起活来也舒心多了。好在琉璃虽然对她爱搭不理,倒是也没有恶言相向。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熬着,离她出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默默地旁观着这一切,沉香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仔细想来,又觉得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琉璃之所以调了喜荣过来,无非就是想要让她累死累活出出气而已。当年琉璃的那一句气话,想不到今日竟然真的成了现实。 有时候看着喜荣累得直不起腰来,沉香也有些心软。瞅着没人的时候想要劝劝琉璃,却总是被她微笑着敷衍过去:“好了好了,我心里有数。你是我的好姐妹,胳膊肘可不能向着咱们的仇人啊。” 听了这话,沉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有时候趁着琉璃看不见的工夫,帮着喜荣做点事情。 在所有人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只有沉香愿意帮她。喜荣感激之余,也为当初的飞扬跋扈愧疚不已。拉着沉香的手,她哽咽着哭道:“沉香,你心眼真好。当初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不该……唉,这都是报应啊。”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沉香替她擦去眼泪,轻声劝解道:“琉璃不是坏人,她只是记仇了一点儿。等过几天我劝劝她,你再好好和她赔个不是就行了。” “……唉,算了。”喜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她记恨我这么多年,想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化解的。反正我也快离开这里了,原谅不原谅之类的,都无所谓。只要我手脚勤快好好干活,不要被她抓住把柄借题发挥就行了。” 沉香无言,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背靠着墙躲在一边,琉璃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唇角边挂着淡淡的笑容,眼中却满是冰霜笼罩。见二人不再说话,她这才转过身悄然离开…… 又是一个清晨,沉香端着托盘走向琉璃的房间。几个宫女趴在门缝上,鬼鬼祟祟地向屋里看着。 “瞧见没有,果然又把碗摔碎了。看她这个样子,哪有半点十三福晋的贵气啊。”其中一个宫女掩唇轻笑。 “这算什么啊?昨儿姑姑替她梳头的时候,才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就撑不住了,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发髻也散了,首饰丁零当啷落了一地。”另一个宫女也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 “还有还有,那天姑姑伺候她更衣,她拧着劲儿地抱怨,说是大热天的穿这么多,别人又看不到,不如只穿最外面的就好了。当时气得姑姑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地告诉她这是规矩。” “哎哟,你快别说了,真是要笑死我了。也不知道十三阿哥瞧上她哪一点了,换作是我的话,肯定比她强……”最先开口的那个宫女夸张地笑着,原地转了两个圈,忽然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沉香,立刻闭上了嘴。 其他几人见势不妙,低头打了个招呼之后,纷纷作鸟兽散。 沉香轻叹一声推门而入,端起茶水向琉璃走去:“姑娘练了好些时候了,要不要喝口茶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要好好练,我不会让她们笑话的。”琉璃咬着嘴唇将茶盏推开,抓起一个碗顶在头上继续走。 沉香不好多劝,只好将托盘放下,悄悄退了出来。转身欲走,忽然看到胤祥在院子门口朝她招手。 沉香疑惑地左右看看,伸手指向自己。 胤祥点点头,手挥得更加急切。 回头看了一眼琉璃,沉香犹豫了一下,向着胤祥走去。 “参见十三阿哥——” “你是琉璃的贴身宫女?”见沉香出来,胤祥笑着问道。 沉香垂眸点了点头。 “是。” “跟我来。”胤祥转身走了两步,见沉香站在原地没有跟上,索性折回身,抓住她的手向外跑去。 毫无防备之下被胤祥将手紧紧攥住,沉香先是脸上发烫,随即忐忑起来。莫非……他认出她了? 想到这个可能,沉香一阵慌乱,正暗自琢磨着该怎么解释的时候,胤祥已经在一间屋子前停下了脚步。 “我叫你来,是想你帮我看看这些……”胤祥松开沉香,将闭着的房门轻轻推开。房屋正中放着一张大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沉香这下彻底糊涂了。抬头望向胤祥,不解地问道:“十三阿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琉璃的贴身宫女,应该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你帮我挑一挑,我叫人做了送过去。”胤祥面上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见胤祥为了琉璃如此费心,沉香胸口一痛,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原来你叫我来,是为了琉璃……” “你说什么?”沉香声音实在太低,胤祥没有听清楚。 “我说……琉璃她不挑食,你送什么,她都会喜欢的。”沉香勉强笑道。 胤祥听了,连连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们照着这些做了,每天换着样儿地送去好了。” “如果十三阿哥没有别的事,奴婢就告辞了。”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被残忍地撕开,沉香现在只想远远地逃开。 “等一下。”见沉香要走,胤祥急忙拉住了她的胳膊,想想觉得有些唐突,又松开了她。“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假如……假如不麻烦的话……可不可以经常请你帮忙……” “十三阿哥,你为什么喜欢琉璃?”沉香忽然开口打断了胤祥的话,抬眸望向他黑亮的眼睛。虽然他们之间有缘无分,可是她还是想要听他亲口回答。话出口之后觉得不妥,又急忙掩饰:“她是我的好姐妹,我有点好奇……” 没想到沉香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胤祥眼中浮现出温暖的笑容。“她是个不一样的女子,那一夜,她留住了蝴蝶,也留住了我的心,我发了誓,会一辈子对她好……” 第16章 一辈子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 这句誓言仿佛魔咒,一遍一遍在沉香耳边回响。看着胤祥本就出色的容颜因为这个微笑而更加俊美,沉香终于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十三阿哥,你知不知道,其实……” “其实什么?”见沉香说到一半就噤了声,胤祥不解地追问道。 沉香双拳在身侧紧紧握起,指甲刺进肉里带来的疼痛及时扼住了险些出口的后半句话。深深几个呼吸之后,她终于颤声开口:“其实琉璃姑娘是个很好的人,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急急行了礼,逃也似的离开。 “喂,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帮我……喂……怎么这么冒失?”胤祥追了几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凝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了想要留住她的念头?储秀宫前那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心中的某个角落突然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萌芽,又很快没了动静。心情没来由地开始烦躁,他素来睿智聪敏的头脑此时竟然一片空白。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从胤祥处出来,沉香失魂落魄走着。思绪仿佛一团乱麻,越缠越紧越理越乱。 “你是……沉香吗?”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犹豫之中,又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沉香站住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当看清楚那人的样貌时,忍不住惊呼出声:“苍其?” “是我。”看着七年未见的纯净容颜,赫舍里苍其温柔地笑了。“沉香,好久不见……” 盛夏的阳光炙热地烘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有气无力哼着。沉香站在月洞门的影子里,看着侍卫打扮的赫舍里苍其,一时间有些恍惚。 “苍其,你为什么……” 记忆中,他是最厌恶束缚的。想不到七年之后再见面,他竟然成了这紫禁城中的侍卫。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七年未见,你变化好大。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话,我恐怕都认不出你了。”知道她在诧异什么,苍其轻笑一声岔开了话题:“沉香,你现在过得如何?” “我……很好。”避开苍其关切的目光,沉香低声答道。 “那就好。”视线从沉香落寞的脸上扫过,苍其并未揭穿她的谎言。“我被安排在神武门当差。如果有事,就来找我吧。” “嗯。”沉香点点头,正欲询问阿玛和额娘的近况,春寿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拉着她转身就走。“我说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躲在这里了,快点快点,琉璃正四处找你呢。” 听说琉璃找她,沉香不敢怠慢,和苍其挥手道别之后,便跟着春寿匆匆跑远。 直到沉香纤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内,苍其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七年前,他忽然一改先前的桀骜不驯,每日闻鸡起舞苦练身手。阿玛额娘以及身边所有的人都以为他长大懂事了,并为此欣慰和骄傲。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踏进这深深的紫禁城,寻找那个牵挂的人儿。 沉香……我终于见到你了…… “春寿,琉璃在哪儿?”跟着春寿走了许久,沉香终于发觉不对劲。甩开春寿拉着她的手,不肯再走。 春寿站住,缓缓转过身子,沉香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极不好看。 “春寿,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春寿哼了一声。“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了。” “我?”沉香糊涂了。“我很好啊。” “很好?也对,刚刚才和十三阿哥说了话,转头又跟一个侍卫聊得热乎。这么抢手,当然好了!”春寿冷笑道:“若不是我急中生智把你拉走,恐怕现在已经被人告到姑姑那里去了。” 听着春寿这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沉香又委屈又难过。想要辩驳却又无处说起,索性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见沉香生气跑走,春寿被妒火冲昏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迈步想要追上去,却终于还是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他在妒忌,妒忌每一个接近沉香的男人。十三阿哥也就罢了,可是当看到同样是奴才的侍卫站在她的面前,用那么深情的目光凝视她的时候,他便再也抑制不住醋意,找了借口将她带走,最后还冷嘲热讽地伤了她的心。 “春寿啊春寿,你是个阉人,怎么配得上她?”春寿自言自语地说完,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这日一早,琉璃便被德妃娘娘叫了去,说是要一并吃了午膳才回来。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的努力练习心中有了底气,所以琉璃这一次并未如以往那样带着沉香一并进去,而是让她在储秀宫外面的角房候着。 今日天气格外燥热,小小的房间闷得透不过气。沉香闲着无聊,见一边的架子上摆着个小小的针线笸箩,索性拿了坐到门口,给手帕上了绷子,绣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已经初见成效。将手帕放到一旁,沉香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放在身边的手帕已经不翼而飞。 “奇怪,掉到哪里去了?”沉香有些纳闷。上面还带着绷子,不可能是被风卷走了。可是左看右看,却始终不见手帕的影子。 “是不是在找这个?”胤禛声音在身后响起,沉香连忙转头看去,见他手中拿着她绣了一半的帕子,正含笑地看着她。 “参见四阿哥……”沉香正要下跪行礼,便被胤禛伸手拦住。“免了吧。” “谢四阿哥。”沉香说罢,局促地站在一边。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是这样怯生生的样子?”胤禛一边打量着手里的帕子,一边淡淡开口:“是本性如此,还是特意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力?” “奴婢不敢。”沉香后背冷汗渗出。 唇角边挑起兴味的弧度,胤禛将帕子上的绷子拆下丢到沉香手里轻笑道:“十三弟拾了一块手帕,得了一位福晋。如今我也拾了一块手帕,你猜猜,我会得了什么?” “奴婢猜不到。”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沉香眸子一黯,声音中满是落寞。 胤禛原本只是逗着沉香解解闷,可是看着她哀伤的神情,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略一思忖,他便有了主意。 “我到这里本来是想陪着额娘说说话,碰巧你家主子也在这里,我若进去多有不便,倒不如去别处走走。” “啊?好,恭送四阿哥。”听说胤禛要走,沉香暗自松了口气。低着头等了半晌却不见动静,偷偷抬眼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的瞳眸。 “……四阿哥?”被胤禛看得心慌,沉香硬着头皮问道:“您……还有事?” 胤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沉香,直到看得她鼻尖冒汗双腿发软,这才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一个人闲逛太过寂寞,既然你也没事,就随我一起走走吧。” “奴婢还要在这里等琉璃姑娘。”沉香壮着胆子回绝。 “不用,刚才我遣人问过了,额娘她们正在兴头上,一时半刻绝对不会放你家主子离开。”胤禛说完,不给沉香再次开口的机会,脸上和善的笑容蓦地敛去,轻轻吐出几个字来:“怎么,你不愿意?” “奴婢不敢。”最后几个字仿佛寒风拂过,沉香瑟缩了一下。就是这个感觉,从长廊中见面那一次开始,她就开始畏惧这个宫女太监们口中最和善最儒雅的四阿哥。她总是有一种感觉,他和善儒雅的微笑,只是一张面具而已。那种寒彻她骨髓的冰冷,才是他真正的面孔…… 一只雀鸟在御花园的姹紫嫣红中掠过,停在树梢上梳理着羽毛。忽听得下面有动静传来,便停下了动作歪着头好奇地打量。 沉香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胤禛后面,从储秀宫一路走到了御花园。刚进了园子,清爽的凉意便扑面而来。 “在这里凉凉爽爽地坐着,不比在院子里晒太阳好得多吗?”胤禛随意地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几个和他请安的宫女,带着沉香东绕西绕,最后选了一处绿荫环抱的亭子坐下。 听着胤禛的话,沉香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他。难道说他带着她到这里来,只是想让她纳纳凉? 看出了那双明润眸子里的疑惑,胤禛淡淡一笑:“走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坐下歇歇吧。” “奴婢不敢。”想也不想,沉香干脆利落地回答。 胤禛定定地看着她,脸上虽然挂着那招牌似的淡笑,可是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除了说‘奴婢不敢’之外,你会不会和我说点别的?” “奴婢不会。”见胤禛似乎有些生气,沉香更加胆怯,话一出口,立刻惊慌地掩住了嘴。 胤禛一愣,随即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地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起身抓住沉香的手腕,将她按在自己方才坐过的凳子上,自己走到对面栏杆上单腿侧坐,慵懒地靠着柱子,闭目养神。 鸟鸣啾啾,水声潺潺,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韵味。可惜沉香此刻根本无心享受。她僵硬着身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心里则是暗自庆幸:幸好这里很是幽静,加上树影遮挡,并无旁人经过。否则被宫女太监们传扬出去,她真是无地自容了。 第17章 谁知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她琢磨着怎么找个借口拔腿开溜的时候,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响起:“沉香?” 沉香闻声一怔,急忙抬起头向对面看去,等到看清来人相貌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苍其。” “我正想着得了空就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苍其笑着向沉香走近,等绕过一丛月季之后这才发觉她的对面坐着的胤禛,心中一惊,急忙跪下请安:“参见四阿哥。” 用眼角瞥了跪在地上的苍其一眼,胤禛起身走到沉香身前冷声道:“什么事?” “良妃娘娘养的波斯猫跑丢了,皇上遣奴才帮着寻找。”苍其低头沉声回道。 “这里没有,去别处找吧。”胤禛挥挥手,不耐道。 “嗻。”苍其不敢多说,垂着头躬身退了下去。 将苍其打发走之后,胤禛静默了片刻,向着沉香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储秀宫去吧。” 沉香如蒙大赦,行礼之后起身就走。胤禛站在亭子里,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影树阴之后,这才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刚迈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转瞬即逝,却足够他听得真切。 那是——沉香的声音! 胤禛心中一惊,急忙转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很快便看到了沉香坐在台阶下,手里似乎还捧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胤禛快步走了过去。 “没……没事,奴婢不小心摔倒了。”沉香红着脸站了起来。方才她正下着台阶,突然看到脚下躺着这个小家伙。迈出的脚已经收不回来,情急之下她只好大步向前跨出,虽然没有踩到它,她却保持不住平衡直直摔了下去。好在剩下的台阶不多,除了膝盖和手肘磕得生疼之外,其他并无大碍。 胤禛黑眸如梭,上下打量了沉香一遍,确定她确实没事之后,将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 “拿着的是什么?” 听到胤禛发问,沉香小心翼翼将手摊开,只见一个灰不溜秋的雏鸟躺在她的掌心,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叫着。 “这么多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掉下来的。”沉香抬头寻找着鸟窝,却被繁茂的枝叶挡住了视线。 看到沉香的举动,胤禛不以为然地冷冷一笑:“它已经被父母兄弟遗弃,找到了又能如何?” “什么?”沉香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傻傻地看着胤禛。“被遗弃?” “这种雀鸟天性喜欢争斗,不只是成鸟,就连刚刚孵出的幼鸟也不例外。若是成鸟带回的食物不足,几只幼鸟便会开始打斗,弱小的幼鸟便会被推出窝外,活活摔死或者饿死。”胤禛解释道。 沉香听得傻了,小嘴微张难以置信地低呼:“竟然……有这种事?” “这有什么奇怪的?人与人之间不是同样会因为权力地位明争暗斗吗?”胤禛说完觉得有些失言,掩饰性地冷哼一声,上前要将沉香手里的雏鸟拿走。“这种没人要的东西,赶紧拿去丢掉。” 见胤禛伸手,沉香急忙捧着雏鸟后退了两步,语气出奇得坚决:“没人要的话,我要。毕竟是一条生命,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第一次见到沉香如此勇敢地直视着他,看着她清纯干净的面容,还有那因为激动而越发明亮润泽的双眸,胤禛的心跳无端地漏了一拍。 闭了眼深吸口气,等到再次睁开的时候,胤禛的眸子里已经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脸上的淡笑依旧,却又与之前有些不同。那原本只是挂在唇边的笑容,渐渐向眼中蔓延。 “拿来吧。”胤禛微笑着伸出手。“把它给我。” 沉香摇摇头,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 胤禛看得好笑,轻嗤一声道:“别忘了,宫女是不允许养这些东西的。被人发现的话,你该怎么办?” 沉香怔住了。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正左右为难间,手中忽然一空,雏鸟已经被胤禛抓在了手里。 “四阿哥!”沉香一惊,想要上前夺回,却又没有这个胆量,只好紧紧盯着胤禛的手,生怕下一刻它便一命呜呼。 “怎么?不怕我了?”见沉香终于不似先前那般畏惧,胤禛心情极好。“这鸟儿就放在我那里吧,你想看的话,便来找我。” 说完不等沉香回答,握着雏鸟自顾自地走了。 被胤禛弄得有些糊涂,沉香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忽地想起了什么,匆匆转身向着储秀宫飞奔而去。 沉香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正好见到琉璃从里面出来。上前正准备解释,却被她不悦地扫了一眼:“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难以置信地看着琉璃,沉香实在没有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她。琉璃自己说完也有些后悔,有心想要再说点什么。可是左右看了看,还是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单调沉闷。琉璃照旧每日里辛苦学习,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几分尊贵优雅的气质。姑姑很是满意,话语间也不似先前那般严厉。 或许是心情好了的缘故,琉璃对喜荣也宽待了许多。安排给她的活计少了一些,偶尔还会淡笑着主动和她说上几句话。 喜荣受宠若惊,只当是琉璃被沉香劝着消了气。瞅着一天琉璃心情不错,她便借着这个机会跪在地上磕了头道了歉。琉璃上前将她扶起,释然地长叹了一声:“罢了,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我若是继续拧住不放,反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以后只要你好好服侍我,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谢谢琉璃姑娘。”喜荣感激涕零,再次跪下谢恩。虽然自我安慰只要熬到出宫就好,可是她也一直担心琉璃会仗着受宠阻挠她离开。如今仇怨解开皆大欢喜,总比那提心吊胆终日战战兢兢要好得多。 沉香在一边静静地站着,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一方面是替喜荣释然,另一方面则是对琉璃终于打开心结而高兴。当年琉璃那满是恨意甚至有些狰狞的脸,是那么的陌生而恐怖。每每想起,总是令她有些不安。 自那日之后,琉璃果然信守承诺,不再让喜荣做那些粗重活计,只让她在屋里服侍着起居。 喜荣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做起事来更加麻利。每日里忙忙碌碌,赎罪般将琉璃的事情打理得无比周到。就连沉香的活计,她也一并抢了去。眼看着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 “熬了十二年,明日我终于能离了这个皇宫。”这一晚两人躺在床上,喜荣向着沉香感慨叹道:“忽然之间,我倒是有些舍不得了。最好的年华在这里过去,等到出去之后,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说不定,还不如继续留在这里呢。” 沉香默然,有种同命相怜的感叹。与喜荣一同进宫的人,这么多年或是病死,或是自尽,或是莫名其妙,便消失在这个深深的皇宫里。活着的人里面,有的熬不过孤单寂寞找了太监对食,也有的被压抑的环境折磨得疯疯癫癫送到了别处。能像喜荣这样熬到二十五岁正常出宫的,不过十之二三。 “说什么傻话呢。”沉香叹了一声,既是安慰喜荣,也是给自己宽心。“好不容易盼到这个时候,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出去的日子哪怕再苦,也总比困在这个牢笼里好。我听别人说啊,出去的姐妹因为伺候过皇上皇后,好多人家抢着要呢。” “真是这样就好了。”沉香的安慰效果不错,喜荣吁了一口气,话语中少了一些忐忑和焦虑,多了几分憧憬。“我也不求着大富大贵,只要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就知足了。” “嗯。”沉香点点头,将视线移向漆黑的窗外。还要再等好久,她才能像喜荣一样离开这里。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也会这样忐忑不安吧…… 和喜荣有一句没一句地一直聊到子时过了,沉香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一片漆黑的梦境中,胤祥的身影是唯一的光芒。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他跑去,距离在一点一点缩短。他终于看到了她,眼中露出温柔的笑意,伸出手向她走了过来。沉香喜极而泣,正要跑过去拉住他,琉璃突然从身边冒了出来,越过她的身子扑到了胤祥怀里。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慢慢消失在她的眼前。唯一的光芒失去,沉香立刻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四周阴风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凄厉响起…… 沉香吓得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环顾了一下熟悉的房间,她狂跳的心这才稍稍平静。 原来……是一场梦。 深深地呼吸了几次,她放松心情慢慢躺下。刚刚闭上眼,便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耳边响起。 “不!真的不是我偷的!不信的话,你们去问琉璃姑娘!” 刚刚松懈的神经被这一声突如其来地尖叫吓得再次绷紧,沉香骨碌一下从床上摔了下来,顾不上整理头发鞋袜,她披上外衫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院子里,已经围了好些人,有宫女,有太监。而喜荣,此时正披头散发地被两个侍卫押着跪在人群中央,那一声尖叫,正是从她的口中传出。 第18章 “喜荣,你怎么了?”沉香吓了一跳,急忙向她挤了过去。睡觉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沉香,不准过去。”刚刚走了几步,琉璃的声音便在身后冷冷响起。沉香闻声站住,怔怔地回头看去。只见她面色冷凝,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款款从屋中走了出来。 见琉璃出来,沉香急忙迎了上去。 “姑娘,喜荣她这是……” 听到沉香发问,琉璃冷冷一笑,扫了狼狈不堪的喜荣一眼,满脸都是不屑:“她趁着出宫,偷了我的珊瑚如意串儿,结果被守门的侍卫搜了出来,押着她来这里对质。” “姑娘,琉璃姑娘!”听到琉璃出来,喜荣顿时眼睛一亮,仿佛见到救星刚刚喊了几声,突然便听到了她这样的解释,先是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随即反应过来,疯了般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侍卫的钳制。“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你胡说,你胡……” “啪啪啪啪——”喜荣话未说完,一个五大三粗的宫女忽然拿着一块木板冲了过去,手起板落使足了力气,狠狠在嘴上抽了十几下,嘴里也不闲着地一径骂道:“没良心的东西,姑娘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如此恩将仇报!” “下去,谁让你动手了?如此没有规矩,到后院跪上两个时辰长长记性!”直到喜荣被打得满嘴是血头晕眼花之后,琉璃才装模作样地斥退了那个“不懂规矩”的宫女。缓步走到喜荣面前蹲下,她的脸上满是伤心和失望。“喜荣,你若是需要银子,和我直接说便是了。亏我还真心待你,将你视为姐妹,可是你却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举动,纵然我有心想要救你,却也无能为力……” 说着说着,琉璃眼中已经泛起水雾,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那副情真意切的悲痛样子,看得围观众人唏嘘不已。看向喜荣的视线,也越发地不屑和冷漠。 “……琉璃,这个手串,明明……就是你赏给我的,你怎么……”喜荣挣扎着勉强撑起身子,不顾已经撕裂的嘴角和断掉的牙齿,瞪大眼睛看着琉璃,口中涌着血沫含糊不清地想要讨个说法。 “赏你的?开什么玩笑?喜荣,你就算要说谎,也编个让人信服的理由。”琉璃失望之极地摇了摇头,接过侍卫递来的那串珊瑚如意串儿,掏出手帕小心擦拭了几下,无比珍惜地捧在了手上。“这是德妃娘娘亲自替我戴上的手串,对我来说比生命还要重要。如此珍贵的宝贝,我怎么可能把它赏给了你?” 说着站起身来,向着两个侍卫吩咐道:“带走吧,该怎样处置便怎样处置,我管教下人无方,自然会去和德妃娘娘请罪。” 琉璃说完之后,深深地打量了喜荣一眼,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向屋中走去。步履踉跄之中,伤心之情可见一斑。 喜荣呆住,瘫坐在地上成了烂泥一般。直到两个侍卫过来架起她准备拖走,这才如梦初醒反应了过来。双眼蓦地瞪得滚圆,睚眦欲裂,死死地盯着琉璃的背影。 那一眼!就是琉璃离去之时的那一眼!虽然旁人看不出端倪,可是她却瞧得清清楚楚!那一眼里包含了得意、嚣张、残忍和狡诈,如同看一个死人般地看着她!即使她再没有脑子,这个时候也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原来琉璃从来都不曾真正地原谅她,所谓的解开心结,只是琉璃迷惑她的一种手段。通过那种粗使杂役做的活计来折磨她,根本就没有办法令琉璃解恨。琉璃等待着的,一直是这一刻的到来,在她就要离开牢笼的最幸福时刻,给予她最致命的一击! 沉香被琉璃喝住,怔怔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闹剧。见喜荣马上就要被侍卫拖走,迟疑了一下还是跑了过去。 “喜荣,你……” 沉香开了口,剩下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反倒是喜荣见了她之后,一直憋在眼眶里的泪水立刻倾泻而出。 “沉香,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被冤枉的!”喜荣突然伸手紧紧抓住沉香的袖子,号啕大哭了起来。“是琉璃,是她陷害我的,那个串子真的是她赏给我说是留个念想的!你相信我,相信我!” 沉香凝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姐妹情深,她理应相信琉璃。可是喜荣的样子,却也不像是说谎。孰是孰非,她一时间真的难以抉择。 “刺啦”一声,沉香的袖子终于经不起喜荣的撕扯,被生生拽了下来。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如同拎着一只小鸡般,毫不费力地拖着喜荣扬长而去。身影消失在院门之外的那一刻,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喊出一句话:“沉香,你一定要小心琉璃,一定要小心她啊——” 被喜荣撕心裂肺的喊声震得心头一寒,沉香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人,回头看去只见琉璃正阴沉着脸站在她的身后。 “姑……姑娘?”沉香吓得轻喘了一声。“你怎么又出来了?” “我听到喜荣喊你的名字,放心不下所以出来看看。”见沉香发现了自己,琉璃眨了一下眼睛,脸上阴寒之色不见,上前一步拉住沉香的手,眼中满满的委屈和担忧。“沉香,你不要相信她的话。她恨我没有昧着良心包庇,所以在临死之前反咬一口,想要借此离间我们的关系。沉香,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可不能因为她胡说几句,就对我有了异心啊。” “……嗯。”沉香此时心乱如麻,看着琉璃诚恳无辜的样子,她实在没有办法开口追问,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就知道你不会上当的!”见沉香点头,琉璃开心地笑了起来。双臂抱住沉香的胳膊向屋里走去,她的笑容比晨曦还要动人。“沉香,你果然是我最好的姐妹!” 沉香勉强笑了一下,随着琉璃一并走进屋去。被撕掉袖子的胳膊上有凉意传来,让她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 皇宫之中,永远都不会缺少各种各样的新鲜事。喜荣的事情,很快便被众人淡忘,每天的生活依然在继续,平静得仿佛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虽然如此,沉香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她被拖走时那绝望怨恨的神情。每当看到琉璃手上戴的那鲜红的珊瑚如意串儿,她的耳边都会响起喜荣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越是想要遗忘,反而记得更加深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喜荣那件事情之后,她总是觉得和琉璃之间有了一堵看不到的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厚。那段情同姐妹的温暖时光,遥远得仿如隔世。 春寿似乎也疏远了许多,不似以前那么总是出现在她面前,嬉皮笑脸地说一些逗她开心的话。她去找他,他也总是躲着不见,苍其倒是经常过来找她,借着出宫的机会捎进来一些核桃酪桂花糕,或者是市井之间的小玩意儿给她解闷。只是碍于规矩,经常说不上几句话便匆匆离开。 虽然身在最繁华的紫禁城,她却只有浓浓的孤单。 “唉……”沉香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樱花树上的风铃。熬着吧,等出了这皇宫,这场梦便散了。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向着沉香笑道:“沉香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有事吗?”沉香抬头问道。 “有人想要见你,沉香姑娘,请随我来。” 有人要见她?沉香有些意外,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是春寿让你来找我的吗?” 小太监未置可否,只是急切地催促道:“去了你就知道了,快点,别让他等得久了。” 沉香迟疑了片刻,起身跟着小太监向外走去。 “这位公公,请等一下。”东弯西拐走了好久,沉香渐渐发觉不妙。正想要叫住小太监问个清楚,却见他突然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跑得没了踪影。 这一幕太过熟悉,沉香当即吓得站住脚步,仓皇地东张西望,脑子里飞快地思索,她最近是不是又得罪了什么人。 正六神无主间,后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男子蒙着面巾,骑着一匹白马疾驰而至。沉香正要躲闪,便觉身子一轻,已经被拦腰抱起坐在了马上。 沉香惊叫一声,拼命挣扎起来。腰间手臂收得更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响起:“别动,小心摔下去。” 这个声音仿佛魔咒一般,沉香挣扎的动作立刻停止,侧头向那男子脸上看去,那一双黑眸是如此熟悉。 “十三阿哥?!” “这么快就猜到了?”胤祥朗声笑道,伸手将面巾扯下。四目相对,相距不过咫尺。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俊颜,沉香呼吸一滞,急忙撇开了视线。 没有发觉沉香的异样,胤祥双腿夹紧马腹,挥鞭驱驰。骏马四蹄扬尘,载着二人风一般划过马场。 从上次选菜之后,他便再也没来找过她。谁知她刚刚平复了心境,他却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呼吸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背靠着胤祥坚实的怀抱,感受着他手臂上传来的温度,沉香再也克制不住,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 第19章 跑了几圈之后,胤祥终于收紧了马缰。骏马嘶鸣一声,缓缓停了下来。 胤祥抱着沉香从马背上跃下,手臂松开转而扶住了她的肩膀,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孩子:“怎么样,开不开心?” 沉香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抬眸看着胤祥。她是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她太过思念而引起的幻觉?若不是梦,又该如何解释他对她所做的这一切?毫无防备地对上那一双盈盈泪眼,胤祥心中忽地一痛,方寸大乱地解释道:“你……你怎么难过起来了,你不开心,哎呀,我真该死,我想让琉璃开心,却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只好找你试一试,没想到会把你吓成这样。” 胤祥说着,伸手想要去擦沉香的眼泪,刚要碰到她,想想又觉得不妥,只好又放了下去。 “琉璃”两个字如晴天霹雳般在沉香耳边炸响,将她震得摇摇欲坠。原来胤祥如此安排只是为了讨琉璃的欢心,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试验品而已。 看着心仪的男子为了别的女人费尽心思,沉香心中仿佛有千万根钢针穿过。剧痛之后,她反而平静了许多。抬手拭去眼泪,挤出一个笑脸看向胤祥:“十三阿哥,对不起,奴婢不是不高兴,只是不小心被沙子迷了眼睛。” 胤祥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刚才你那个样子真是吓到我了。我既然喜欢骑快马,琉璃也应该喜欢才是,檀香姑娘……” “奴婢沉香。”沉香纠正,眸子里满是黯然。 即使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却依然想让胤祥记住她的名字。他含笑轻唤她名字的声音,足够她在午夜梦回间细细品味。 胤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哦,沉香姑娘,我自幼在军营长大,只喜欢一些骑马射猎之类的玩意儿,不太懂姑娘们喜欢什么。你多跟我讲一些,我就能多学一些,我不想让琉璃不高兴。” 沉香无言,低垂着头慢慢向前走去。 胤祥急忙追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面恳求道:“拜托了,沉香姑娘。” 沉香侧头看了一眼胤祥焦急的脸,过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姑娘们表面上矜持,其实内心都烧着一团火,都渴望有人来疼,有人来爱,一个人站在风里的时候,有一双大手,把她紧紧围住……” 胤祥想了想,上前轻轻环住了沉香。 “这样对吗?” 沉香身子一僵,慢慢点了点头。 “对。” “接下来呢?”胤祥低头看着沉香,像是一个好学的孩子。 “接下来……”沉香侧头想了想,“要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告诉她,你是多么的喜欢她……” 沉香话未说完,胤祥猛地一把将她转到自己眼前,定定地望着她:“我——喜欢你——” 猝不及防间,沉香深深地望进了那双明亮漆黑的眸子,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将她轻而易举地迷惑。 胤祥也仿佛看得痴了,低了头,慢慢地靠近她。 看着他渐渐靠近的唇,沉香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 脑海中忽然闪过琉璃的样子,沉香猛地惊醒,睁开眼将胤祥狠狠推开,急忙转过身,任由红晕爬了满脸。 胤祥没有防备,被推得后退了两步,怀中骤然失去的温暖,也让他回过神来。方才那一刻,他竟然真的想要去吻沉香,而不是……琉璃! 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惊住,胤祥急忙结结巴巴地掩饰道:“沉……沉香姑娘,谢谢你。下一次见到琉璃的时候我一定会做得很好……时辰不早了,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说完匆匆挥手叫过一个小太监,自己则跃上马背,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沉香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胤禟带着随从从远处走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取出千里镜仔细察看。 “九阿哥,您看这十三阿哥,最近可风流了,看看这左一个右一个的,哪像是您,每天都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随从察言观色,不失时机地奉承着。 听了他的话,胤禟冷笑道:“这是好事。” “好事?”侍从不解。 “有女人就有突破口,有突破口,我们才能有机可乘,如今太子、老四、老十三绑得那么紧,所有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要了解他们的动向,也就这里了。” 说完得意地一笑,带着满头雾水的侍从转身离开。 第六章 心碎,姐妹成仇 入夜,琉璃房中水汽氤氲。 将服侍的宫女们都遣了出去,琉璃闭着眼睛靠在浴桶边缘,任由温热的清水将身体温柔地包裹,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清香,满足地轻叹一声,这一切,真实而又虚幻。想不到她之前还只是一个期望着麻雀变凤凰的卑微宫女,转眼间竟然真的美梦成真。 虽然这一切……都是从“她”手里抢到的。 想到这里,琉璃蓦地睁大了眼睛。赤裸着身子从水中站起,看向房间四周布满的镜子。 灯火朦胧,将她仿如上好的羊脂玉般白皙青春的身子染上了朦胧的光晕。垂顺的青丝,修长的脖颈,还有那玲珑有致的曲线,处处散发着迷人的韵味。 伸出两指轻轻捻起一片粘在胸前的花瓣,慢慢用力将它碾成碎屑,嘴角轻轻上扬,对着镜子里的影子自信地笑了。 或许是光线的缘故,那个本来明媚俏丽的笑容,竟然显得有些狰狞。 “无论当初如何,这一切都已经是我的了,谁也别想抢走。不管多苦多难,我都要把规矩学好,我不要再做宫女了,不要再被人抛弃了……” 门扉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小太监无声地溜了进来。将门关紧锁好之后,低着头直奔浴桶而来。 琉璃吓了一跳,赶紧将身子沉入水中,向着这个鬼鬼祟祟的太监怒道:“你是谁呀,我不是吩咐过不许人进来吗?” 见琉璃出声斥责,小太监脚步骤然加快,扑到了浴桶边一把抓住了琉璃的肩膀。琉璃惊恐交加,正欲呼救的时候,一只大手已经牢牢将她的嘴捂住。 “琉璃姑娘莫怕,我是来服侍你的。” 这个声音,琉璃做梦都不会忘掉。就是这个声音,在御花园的亭台水榭之间彻夜地许下山盟海誓。还是这个声音,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将她刺得遍体鳞伤,使得她最终下定决心抢走了本该是属于沉香的一切。 “是你!”琉璃猛地用力挣脱了禁锢着她的手,双眸圆睁瞪向他:“你来做什么?” “想你了,就来看看。”小太监摘下帽子,露出胤禟那张邪魅的笑脸。 这点花言巧语已经哄不了琉璃,她冷哼一声嘲讽道:“堂堂一个皇子,冒充太监进来偷看女人洗澡,传出去不怕笑掉人家大牙?” 胤禟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琉璃的嘲讽和冷淡。双手撑在浴桶边缘,视线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上游移,口中调笑道:“你身上我什么地方没看过,还需要偷看吗?” “你……”琉璃语塞,有些担心惹恼了胤禟不好收场,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眉目间多了几分无奈和可怜。“我只是一个被你抛弃的女人而已,就不能给条活路?” 见琉璃的语气软了下来,胤禟唇边的笑容更加魅惑:“原本我也以为你只是一个寻常女人,随手玩一玩也就罢了。可是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起你,总觉得心里牵着些什么,你说,这会不会是爱呢?” 换做那时的琉璃,一定会因为这句话而欣喜雀跃。可惜今非昔比,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心境。同样的魅惑一笑,琉璃贴近胤禟的呼吸低语道:“太晚了,我如今是十三阿哥的人。” 胤禟眸光一闪,猛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琉璃挣扎着想要推开,却被他手上用力,搂得更紧。 不理会琉璃的拒绝,胤禟将唇凑在她的耳边轻笑道:“十三阿哥只是十三阿哥,并不是皇上,将来皇上驾崩了,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王爷……” “你不也是?”侧头躲开他的气息,琉璃冷笑一声。 早就预料到琉璃的反应,胤禟将手放开,从怀里取出一个令牌递给了她。 琉璃接过,扫了一眼。 “这是什么?” “兵符,可动天下兵马!”见琉璃愣住,胤禟阴冷一笑,从她手中拿过兵符重新装进怀里,伸出舌头在她脸上舔了一下,得意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不然你的身子不会这么烫!” “你胡说。”琉璃冷声反驳,起身躲开胤禟再次凑来的唇,抓过衣服裹在身上。 不给琉璃逃脱的机会,胤禟扑上去将她拦在二臂之间,低下头锁住她的眼睛趁热打铁:“良禽择木而栖,就算十三待你再好,也不过是件摆设,刚刚我亲眼看到他跟一个宫女在一起搂搂抱抱,哪像我如此对你一心一意?” “宫女?”琉璃惊住。“长什么样?” “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甜美。”胤禟大致形容了一下。 第20章 琉璃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影。 沉香? “你应该知道,在后宫里生存,多一条路总是好的。”胤禟趁琉璃发呆之际猛地亲了上去,琉璃挣扎了一下不动了,两个人纠纠缠缠向着床上倒去…… 今夜正值十五,银盘似的满月高高悬挂在天际,毫不吝啬地洒下银辉,笼罩着人世间心怀相思的人儿。 伺候着胤祥沐浴更衣之后,宫女太监们便依照惯例退出房外。空旷的房间,立刻被静寂填满。 胤祥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之后又随意放下。大步走到床边重重栽倒,闭上眼便看到了那张甜美干净的容颜。 “姑娘们表面上矜持,其实内心都烧着一团火,都渴望有人来疼,有人来爱,一个人站在风里的时候,有一双大手,把她紧紧围住……” “要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告诉她,你是多么地喜欢她……” 缥缈哀伤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响,胤祥越发烦乱。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最后猛地翻身坐起,大步走到了书案前坐下。 月光透过窗棂散在案上,柔柔地抚摸着上面挂着的手帕和耳坠。胤祥痴痴地看着,神情有些愧疚。 敏妃的离去让他的童年不再完整,后宫妃嫔之间的明争暗斗让他无比厌恶。直到后来康熙将他交给德妃抚养,这才渐渐缓解了他失去额娘的悲伤,只是从此对感情之事有了抵触之心,封闭了自己的心弦,直到……在延禧宫中初遇了小小的她。 那个寒冷的冬夜,却温暖了他孤寂的心。可惜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他与她擦肩而过。七年后阴错阳差,他在延禧宫中再次遇到了她。看着她为了他费尽心思地留住蝴蝶,他尘封已久的心弦忽然颤动起来。当他知道她便是当年那个白衣寻梅的小宫女的时候,便下定决心一定要留住她,不会再如七年前那般,让她从身边溜走。与其说是一见钟情,倒不如说是为了一份寄托。他将自己的幸福和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作为交换,他暗自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今生今世,只要她一人…… 可是让他自己都想不到的是,这才过了月余光景,他竟然会对另外一个女子心生好感,甚至险些做出逾礼的举动。拘谨自律的他,怎么会变得如此轻浮?他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他对琉璃的那份承诺?他的誓言,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唉……”一声轻叹,胤祥小心翼翼地拿起耳坠贴在胸口,暗自拿定了主意:他要去看看琉璃,即使于理不合,他也要去! “十三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这才几天的时间,你就做得如此好了。”德妃面上含笑,看着琉璃满意地点点头。“听她们说你每天都练习到很晚,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谢德妃娘娘关心,琉璃会注意的。”琉璃抿唇轻笑,一边小心地搀扶着德妃行走,一边柔声应道,虽然表面上羞涩谦逊,心里却是得意不已。 十三阿哥胤祥从小便是德妃娘娘抚养长大的,虽非亲生母子,感情却也摆在那里,这一点,从德妃没事便召她来陪伴就可见一二。只要她好好表现,想不受宠都难。万一胤祥这里出了岔子,还有胤禟在后面帮她撑着,富贵荣华,尽在她的掌心。 想到昨晚和胤禟的那一场缠绵,琉璃有些五味杂陈。虽然她恨胤禟始乱终弃无情无义,可是他毕竟是她生命里第一个男人。一夜欢愉,她对他的恨已经少了许多,更何胤禟说得没错,这后宫之中,多一条路总是没错。至于将来如何选择,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参见德妃娘娘。”琉璃正想得出神,前面忽然传来请安的声音。定睛看去,竟然是胤祥。虽然是向着德妃请安,可是他黑亮的眸子,却是若有似无地凝在她的脸上。 “起来吧。”德妃娘娘笑道:“来逛个园子也能撞上,你们还真是有缘呢。本宫正好有些倦了,就先回去歇着了。你们两个就在这里说说话吧,只是别太久就是了。” “谢德妃娘娘。”胤祥今日本来准备去找德妃娘娘,求她准允与琉璃见上一面,可惜去得晚了,没有见到德妃的面。心中烦闷想来御花园里逛逛,没承想歪打正着,迎面看到琉璃扶着德妃走来。 恭送着德妃离开,看着胤祥俊美的面容,琉璃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满脑子想着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却突然遇到了自己的准夫君,纵然是琉璃心机再深,也忍不住心虚得脸上发烫。只是她这个样子落在胤祥眼里,却只当她是羞涩腼腆,不好意思见他罢了。 “琉璃,我……”胤祥上前想要打个招呼,开口之后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顿了顿,还是换了话题:“你……最近过得可好?” “谢十三阿哥关心,琉璃过得很好。”除去上次匆匆一见,这次是琉璃第一次正式与胤祥说话。她不知道那一晚沉香和他都说了些什么,竟然会让这个倨傲的十三爷如此倾心。担心言多必失,她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见琉璃低垂着头不甚开心的样子,胤祥有些不知所措。“我前些日子陪着皇阿玛去了承德,昨儿才回来,所以一直没去见你。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十三阿哥为皇上分忧乃是正事,我怎么会生气?”琉璃依旧低着头,摆出一副温柔娇怯的模样。 “哦,那就好。”胤祥松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琉璃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二人无语相望,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姑娘们表面上矜持,其实内心都烧着一团火,都渴望有人来疼,有人来爱,一个人站在风里的时候,有一双大手,把她紧紧围住……” “要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告诉她,你是多么的喜欢她……” 胤祥正绞尽脑汁寻找话题,忽然想起昨天沉香的话。心中一动,走到了琉璃面前,缓缓伸出双手将她围住,低了头,看着她那明艳俏丽的脸,深吸一口气酝酿了情绪,缓缓开口:“琉璃,我……” 没有想到胤祥会有如此举动,琉璃先是一愣,随即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禁不住双颊绯红,心头火苗也燃了起来:“十三阿哥……” “琉璃,我……”看到琉璃终于抬头看他,胤祥越发激动。只是“我”了半天,“喜欢你”三个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看得久了,琉璃的脸竟然渐渐开始模糊,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沉香那张满是泪水的容颜。 胤祥陡然一惊,立刻将怀里的人推了出去。当看到琉璃惊愕委屈的脸之后。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琉璃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唐突。”定了定神,胤祥找了个借口遮掩着方才的失态,没话找话地说道:“对了,那晚你不是和我说起过,小时候在延禧宫掉了个耳坠吗?” “啊?哦,是……我说过。”胤祥本是随口的一句话,却让做贼心虚的琉璃惊得冷汗直流。“那是进宫前额娘送给我的耳坠,说是保我平平安安。” “那只耳坠被我拾到了,明儿我拿来还给你。”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共同话题,胤祥看向琉璃笑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 “十三阿哥,时候不早了,再说下去,别人该说闲话了。”琉璃不等胤祥说完便急急忙忙打断了话题。耳坠的事情她听沉香说起过,可是那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沉香却从来没有提过,她自然也没脸去问。更何况即使她厚着脸皮去问,万一沉香哪一句说了假话,她岂不是要弄巧成拙? 所以她现在一听到胤祥提起那一晚,便心虚腿软,婉拒了胤祥送她回去的提议之后便快步离去。 胤祥无奈,只好就此作罢。看着琉璃离开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了十三弟,一大早便在这里唉声叹气的?”胤禛带着侍卫从旁边经过,见胤祥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 胤祥正满脑袋乱麻,见到胤禛,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四哥,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拿个主意吧。” 见胤祥如此焦急,胤禛心里也是一惊,还以为是胤禟那一伙人又弄出了什么事端。等到听完了事情原委,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你这么心急火燎的,竟然只是为了两个女人?” “是。”胤祥也有些脸红,“我明明已经认定了琉璃,可是这才几日工夫,便又对另一个姑娘有了好感。我这样朝三暮四,实在是太对不住琉璃了。” “那有什么,你堂堂阿哥,又早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看中谁收了便是,有什么好为难的?”胤禛笑道。自己这个弟弟无论文韬武略都是极好,唯独这感情上的事情始终一根筋。身为兄长,也只好多为他操心了。“告诉四哥,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她叫沉香。” 沉香?! 这两个字从胤祥口中说出,立刻有如千斤之重,惊得胤禛险些跳起:“沉香?” “嗯,就是琉璃的贴身宫女,也是她的好姐妹。”见到胤禛的样子,胤祥急忙劝阻:“四哥千万不要去和德妃娘娘说,我既然已经有了琉璃,就该对她一心一意地好。至于沉香,应该只是我爱屋及乌,一时错觉罢了。” 第21章 “……也好,你就仔细想想清楚再说吧。”脑海中闪过那一双纯净的眸子,胤禛点了点头,迈步离去。 琉璃逃也似的离开了御花园,本想着直接回去,走到半路忽然改了主意,转身直奔通铺房而去。 今早去向德妃请安的时候,她便借口让沉香留在了通铺房休息。看似姐妹情深心疼沉香,实则却是另有原因。 那一次沉香在德妃和众位妃嫔面前帮她解了围,当时她的心里确实极为感激,可是事后想想,她越发觉得沉香这样做,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出头,借机显示自己的聪明机智罢了。所以后来几次,她便有意不让沉香再次出现在德妃眼前。尤其是昨夜听了胤禟的话之后,虽然不敢确定他说的那个宫女就是沉香,但是她对沉香又多了几分戒备。 之所以到通铺房来,她准备和沉香讨要剩下的那只耳坠。昨天胤祥忽然提起这件事情,她便多了心眼。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她可以借口说时间长了,忘了,只要有剩下的那一只耳坠,想来胤祥也不会怀疑什么。若是留在沉香手里,早晚是个麻烦,琉璃边走边想着该如何从沉香手里得到剩下的那只耳坠,忽然听到角落里有人低语。原本不予理睬,可是当听出其中之一正是沉香的声音时,眼珠一转立刻轻手轻脚靠了过去。 “沉香,那天我在御花园和你说话,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自那日分开之后,苍其一直忐忑不安,担心沉香会受到牵连。今天终于见了面,急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虽然见她并无异常,却还是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知道苍其担心什么,沉香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你不要担心。” “这样我就放心了。”见沉香确实没事,苍其紧绷的脸色这才和缓。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沉香,你和四阿哥……似乎关系很好?” 没想到苍其会问出这么一句,沉香呛咳了一下连连摆手道:“你别乱说,哪有的事?那次只是恰好遇到,他问了我几句话而已。” 苍其半信半疑,又不好多说什么,絮絮地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琉璃躲在柱子后面,等到二人离去之后这才出来。 这番对话让她颇为意外,原以为沉香只是对胤祥痴心不改,却没想到看似温柔娴静的她还有这么多手段。不知何时勾搭了一个侍卫不谈,听那意思竟然还和胤禛有了瓜葛。万一被沉香得逞,难保不会借机报复于她。到时候她费尽心思得到的这一切,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越想越有可能,琉璃眼睛缓缓眯起。 这样的祸根,留不得…… 对于琉璃的心思,沉香全然不知。她依旧每日里尽心服侍,将琉璃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而琉璃为了不让沉香生疑,也是时刻笑脸相迎,对沉香嘘寒问暖。 对于琉璃忽然变化的态度,沉香并未生疑。只道她是前些日子太过劳累,难免有些火气,这些天渐渐习惯,所以恢复如初而已。 姐妹两个有说有笑,抵足而眠,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同甘共苦的时光。沉香也努力说服自己,将对胤祥的感情彻底埋在心里,一个人天荒地老。 日子,就这样“无忧无虑”地一天天过去,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到来。 这一天早上开始,天色便阴阴沉沉的。潮湿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与盛夏的最后一抹燥热堆积在一起,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过了酉时,随着一道闪电划破黑压压的天际,盘踞在京城上空的乌云轰鸣着惊雷,将瓢泼大雨灌了下来。天上地下水雾蒙蒙,白昼顷刻间变成了黑夜。 这样糟糕的天气,自然是不适宜外出的。所以在例行的礼仪学习过后,琉璃便拉着沉香倚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正说话间,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宫女。虽然打着油纸伞,浑身上下还是淋得湿透。行礼问安之后,递过来一个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食匣,说是德妃娘娘让送来给琉璃姑娘尝尝的。 琉璃受宠若惊,亲自起身接了过来,又安顿着让这个宫女换了衣服,坐下取暖歇息歇息。 原本都在乾西四所当过差,彼此之间也都熟悉,宫女也就不再客气,换上了沉香拿来的衣服之后,便坐在脚踏上陪着琉璃说话解闷。 碎碎地说了几句之后,宫女看着琉璃羡慕地叹了一口气:“人的命啊,真是贵贱不同。咱们姐妹同时进宫,煎熬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琉璃姑娘命好,得到十三阿哥垂青,总算是离开苦海迈进了福窝。哪像是我们,一句话说不对便要遭殃。像是那个春寿,就是个例子啊。” “春寿?他怎么了?”沉香端着茶盏走进来,正好听到宫女提起春寿,急忙问了一句。 “我刚才送点心过来的时候,看到春寿正在顺贞门那里跪着,淋得落汤鸡一般哆嗦。看这情形,只怕是要在雨里过上一夜了。”宫女解释道。 琉璃听了,叹了口气:“唉,这么大的雨,真是够他受的。” 两个人随口说过之后便不再提这个话题,毕竟在这个紫禁城里,一个小小的太监受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沉香站在一旁,看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发呆。 宫女坐了一阵子之后,看看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离开。琉璃命沉香拿了赏银送她离开,自己则掩唇打了个哈欠,沐浴更衣睡下了。 沉香躺在房里,听着外面雷声阵阵,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眼看着已经过了戌时,那雨非但没停,反而越发大了起来。沉香终于沉不住气,偷偷起身拿了一把油纸伞溜了出去。 出了门之后,风雨的威力显得更加惊人。天河倒悬的雨幕中,宏伟的大殿若隐若现。狂风卷着暴雨重重砸在伞上,将沉香撕扯得摇摇晃晃。没走出多远,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 抬手将眼睛上的雨水抹去,沉香索性收了油纸伞,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向前走去。好在顺贞门离得并不算远,走了约莫盏茶时间便已经到了。 闪电依旧在肆虐,纵横交错地劈开黑沉沉的天空,转瞬即逝,却正好让沉香借机看清眼前的景象。 顺贞门外,空空荡荡。沉香来回找了好久,压根看不到春寿的身影。心中略宽,想必是那位主子消了气,让他回去休息了。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看到前面快步走来一个身影。离得近了这才看出,竟然是苍其! “苍其?你怎么会来这里?” “沉香。”苍其快走几步到了沉香身边,将身上披着的油布脱下盖在她的身上。看着她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脸,满眼都是心疼。“要不要紧?” “你来这里做什么?”沉香颤着声音问道,一半是冷,一半是惊。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点,她竟然会遇到苍其,而且看他的样子竟然毫不意外见到她。与其说这是巧合,倒不如说是……阴谋! “有人偷偷来找我,说你受了罚在顺贞门这里跪着。我担心你,就趁着没人过来看看。”苍其解释道。关心则乱,他根本没有想到为什么一个小太监会知道他对沉香的惦记,又冒着大雨跑来告诉他。 “轰隆!”刺目的闪电划过,又是一声惊雷响起。沉香脸色瞬间惨白,晃了一晃险些摔倒。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她还是他?! 大雨夹着惊雷,隔绝了沉香的惊恐神情。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在雨中颤抖,苍其顾不上其他,上前两步将她圈在怀中想要给予她温暖,却被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 “这是圈套,快走!” 被沉香的态度弄得蒙了,苍其呆怔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十余条人影从四周蓦地冒了出来,将沉香和苍其团团围在中间。一个老太监桀桀怪笑地走到沉香面前,尖利的嗓子好似公鸭一般难听:“有人说这紫禁城里有宫女不守规矩,勾引侍卫做出了淫乱后宫的下贱事情。原本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儿守了这半夜,竟然真的抓住了一对野鸳鸯。走吧,和我去主子面前说个清楚,再行发落。” 沉香面无血色,已经没有力气辩驳。既然被人设计,那么说再多也是没用。这一次,她和苍其定是凶多吉少! “公公,这都是误……”苍其挺身挡在了沉香面前,正想要开口解释,后面一个小太监举着木棒向着沉香便打了过来。幸亏苍其身手敏捷,闪身错开之后抢过木棒,将小太监踢到了一边。 见苍其竟然敢反抗,老太监顿时大怒:“小兔崽子,反了你不成?来人,给我打!” 太监们齐声应和,纷纷举起了手中木棒。一队侍卫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两队人马会合,向着沉香二人冲了上去。 任凭苍其再是如何武功高强,却也奈何不了这么多人的围攻。更何况身后还护着沉香,几个回合下来,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鲜血混着雨水落在地上,转瞬间便被冲刷干净。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沉香声音已经喊得嘶哑,看到一个侍卫趁着苍其不备举起刀来,立刻扑了上去将他胳膊抱住,却被狠狠甩到了一边。几个太监见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她死死按住。 第22章 “沉香——”见沉香被按在泥水之中,苍其目眦欲裂,不顾身后破绽大开,纵身跃了过来。一个侍卫抓住机会,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后心。苍其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脚当下踹得他趴在地上,接连咳了几口血出来。 见苍其挣扎了几下爬不起来,老太监这才放心地走了过去,抬起脚在他脸上狠狠踩了几下,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羔子,等一会儿有你好受的。带走!” “发生什么事了?”黑暗的雨幕中,一个人影缓步走了出来。长身玉立,儒雅高贵。看到被按在地上满身泥浆的沉香,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在场诸人闻声望去,当看清楚来人的相貌时,纷纷跪倒齐声道:“参见四阿哥——” 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侍卫和太监,胤禛直直地走到了沉香身前。按着她的太监见状急忙松手,跪着向后退了两步。 胤禛缓缓俯下身子,半蹲在沉香面前。看着她原本明润纯净的眸子被恐惧和绝望填满,他的心脏猛然缩紧,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记。 视线扫过地上被踩得七零八落的油纸伞,胤禛低沉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无比清晰:“不过是让你去帮我拿一把伞,怎么这么久都不见回来?”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只是这一次,换做老太监被吓白了脸。看着胤禛毫不顾忌泥泞脏污,亲自伸手将沉香扶起,老太监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和着雨水从头顶流到脚下。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被胤禛温暖的手握住肩膀,沉香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黑眸中露出的关心,她第一次觉得胤禛并非那么令人恐惧。 “让你帮我取伞,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面对着沉香受惊小鹿一般的模样,胤禛的声音放得更加温柔。抬手将她眼前遮挡的头发拨到耳后,暗示性地向她点了点头。 胤禛的声音磁性而且温柔,温暖透过他的手掌传到沉香的身上,立刻安抚了她慌乱的情绪。 听出了胤禛话中的提醒,沉香心中一动,颤颤抬眸看向他的眼睛。见他肯定地眨了眨眼,这才如梦初醒。 “奴婢……奴婢取了伞……担心雨大难行耽误了时间……正巧遇到了这个侍卫,便想要……托他给四阿哥送去,没想到……” 沉香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苍其。见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再也克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求四阿哥开恩救他一命,所有的罪责奴婢愿意一人承担!” 见沉香哭得声音嘶哑,胤禛黑眸中起了一阵波澜,微微扬了扬手,身后随从得了命令,立刻上前从侍卫手中接过苍其,抬着他快步离去。 “四……四阿哥,这……这都是误会,奴才原本是为了捉奸才……没想到却……”老太监哆嗦着爬到胤禛脚边,结结巴巴正想要解释,就听到他冷冰冰地开口:“没你们的事了,都回去吧。记住,今晚的事情就此作罢,若是我以后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是,是,奴才告退。”被这冰冷的声音冻得险些僵住,跪着的众人踉跄着站起身,连滚带爬地一哄而散。 目送着苍其被抬着远去,沉香绷紧的神经这才稍稍松懈。挣扎着退开了胤禛的扶持想要跪下谢恩,却发现浑身上下已经使不上半点力气。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幸亏胤禛眼疾手快重新将她带入怀抱。 “别逞强。” 这一次,沉香没有抗拒。软软地伏在胤禛怀里,呼吸清浅而急促。 “沉香,沉香?”怀里人儿冰冷的身子让胤禛陡然一慌,试探着轻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急忙将她身子稍稍推开低头看去,只见她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不知何时竟然晕了过去。 胤禛眉头皱得更紧,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快步走向皇宫深处。暴雨依旧,很快便将顺贞门前的痕迹冲刷干净。 琉璃不知何时已经起床,站在窗边看着接天连地的雨幕。几道闪电枝杈般在天空亮起,将她面无表情的脸映照得犹如鬼魅…… 第七章 相处,步步惊心 黑暗,遮天蔽日的黑暗,见不到紫禁城,也看不到任何人。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沉香跌跌撞撞地奔跑着。数不清摔了多少跤,也不知道跑了有多远。当她站住身子向前摸索的时候,却发现身前是一道道冰冷的栅栏。 不,不只是身前,当她惊叫一声回头的时候,身后的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同样是冰冷的栅栏。这些栅栏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慢慢向她挤压过来,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将她关在了里面。 “不要!求求你,放我出去!”沉香哭喊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向谁求饶,她只想离开这个可怕的笼子,离开这个冷冰冰的地方。 四周围渐渐传来了笑声,由小变大,最后尖利地回荡在她的耳边。这个笑声充满了恶意,带着居高临下,带着嘲讽轻蔑,一遍又一遍刺进她的大脑,让她绝望而迷茫。 伴随着笑声一起到来的,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冰冷雨水,从天上直接灌进笼子里面,没有从缝隙间流走,反而越积越高,最后将她彻底淹没。 “咳咳……”剧烈的一阵呛咳之后,四周骤然变得明亮起来。沉香迷迷糊糊地挣扎着坐起身子,眼前一黑险些栽到床下。 “哎呀,你总算是醒了,快点躺下,我去给你端药。”身后及时伸过来一双手,扶着她的身子慢慢躺下。入眼处的摆设再熟悉不过,这里正是她住了七年的通铺房。而耳边的那个声音,也是同样的熟悉。 “……琉璃?”沉香勉强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来,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你怎么会在这……咳咳咳……” 琉璃端着药碗过来,见沉香咳嗽急忙帮她抚背顺气,脸上挂着担忧埋怨道:“快别说话了,先把这药喝了。你说说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出去乱跑什么?要不是四阿哥送你回来,你这条小命真就危险了。” 琉璃一边絮叨着,一边拿起勺子将药送进沉香口中。苦涩中又略带清香的味道滑进嗓子,干涩和不适立刻得到了缓解。 清宫规矩,宫女们生病了是没有资格接受诊治的。沉香心里清楚,这一次若不是胤禛发话,她便只能自生自灭了。 一夜之间欠下他这么多人情,这笔债,她怎么才能还得清? “时辰不早,我得去德妃娘娘那里请安了。你喝了药好好休息,晌午回来我再来看你。”一碗汤药喂完,琉璃伸手帮沉香把被子掖好,又关切地叮嘱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等到出了门之后,琉璃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去,微微眯起眼睛自语道:“在哪里呢?怎么还是找不到?” 昨天的事情,她算好了开始,却没有算到结尾,本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结果被半路里突然出现的四阿哥胤禛搅了局。虽然心有不甘,可是她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假借照顾沉香的机会,在通铺房里上上下下翻了一通,却始终不见那只耳坠的踪影。 费尽心机平白折腾了一番,除了看出胤禛对沉香与众不同之外,再无其他收获。琉璃越想越气,抬脚踹在院子中央的樱花树上。只听“哎哟”一声,疼得她弯下身子,按着脚趾一阵咬牙切齿…… 接下来数日,始终风平浪静。四阿哥的威胁起到了效果,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被深深掩盖,再也无人提起。 得知沉香病了之后,许久未曾出现的春寿终于露了面。一段时间未见,他竟然消瘦了许多。放下了一碟清咽润喉的茶膏糖之后,便坐在一边絮絮叨叨责备沉香不知道照顾自己。沉香也没有提那个晚上的事情,免得春寿听了多心又去自责一番。 琉璃有时会抽空过来探望,叮嘱她好好休息,等彻底养好了身体再回来服侍。那情真意切的样子,看得其他宫女眼红不已。纷纷感叹沉香真是有福之人,能得到如此重情重义的姐妹真心相待。 太医开的方子效果不错,沉香卧床休养了三五日之后气色便好了许多,除了还有些咳嗽之外,已经并无大碍。唯一记挂的,便是被胤禛带走的苍其,那夜一团混乱,也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怎样,要不要紧。想要找机会去和胤禛问个清楚,却总是找不到人,这一耽搁,便又是两三天时间过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夏去秋来。七月初七那天,正好是立秋的日子。每日里忙忙碌碌提心吊胆的宫女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昨儿一大早,那些心眼伶俐的小太监们便用瓷碗盛了水在阳光下晒着,准备让宫女们在今日午后和织女乞巧丢针,讨她们一个开心,以后有事情也好求着她们帮忙。 沉香倚在樱花树下,远远地看着宫女们嬉闹玩耍。几个新入宫的小宫女见了,跑过来拉着沉香的手笑道:“姐姐一个人坐着多闷啊,一起过来玩吧?” “我不太舒服,你们去玩吧。”沉香笑着打发走了小宫女们,看着她们打打闹闹地离去,脸上的笑容立刻被惆怅取代。 第23章 往年的乞巧节,是琉璃最盼望的节日。每到了这一天,她便兴奋得不得了。一大早便起床拉着沉香晒水丢针,祈求织女赐福,保她心灵手巧。到了晚上便坐在廊子下面仰望着天河,嘴里嘀嘀咕咕,盼着老天爷开眼,让她早日脱了这苦海。那执著而坚定的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如今,祈祷真的灵验了,琉璃终于得偿所愿,得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锦绣良缘。虽然那个“他”,本来应该是她的…… 想到那个“他”,沉香心中便闷闷地痛。她不是琉璃,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只想要平平安安地活着,直到离开这座囚笼。胤祥的出现,完全在她的计划之外。从七年前他为她裹上斗篷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便装上了他;冬夜折梅他抱着她飞奔的时候,她便喜欢上了他;延禧宫里他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她便已经爱上了他。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相遇,奈何命运捉弄,他竟然会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只是这一次……却是咫尺天涯。 看着他羞涩,无措,绞尽脑汁地讨另一个女人欢心的样子,她的心便仿佛被一把钝刀来回地切割,鲜血淋漓的伤口,在每一个孤寂的夜里痛彻骨髓。 不知不觉间,泪水又一次盈满了眼眶。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悠然飞过,沉香低头将脸埋在双手掌心,哽咽着呢喃:“……十三阿哥。” “竟然被你发现了。”惊讶的声音突兀响起,沉香顿时呆滞。这是……胤祥的声音?如果说是她思念过甚产生了幻觉,那这个幻觉也未免太过清晰了一点。 捂在脸上的手指轻轻启开一道缝隙,沉香试探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灿烂的阳光在地上洒下了一片光晕,胤祥挺拔的身影就站在这光晕中。笑容被染上了耀眼的金色,俊美的五官比阳光还要炫目。 沉香的呼吸顿时凝滞,捂在脸上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轻轻握住,温柔却又坚定地将它们从脸上慢慢拉开。泪眼蒙眬间,是胤祥关切的注视。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被沉香的泪颜吓了一跳,胤祥连忙松开了她的手自责道:“对不起,我有些唐突了。” “没有,奴婢只是……只是有些不舒服。”沉香抬起手背胡乱地擦拭了泪水,低着头跪了下去:“参见十三阿哥。” “快起来吧。”胤祥伸手将沉香扶起,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关切道:“我这几日出宫办了些事,回来便听说你病了。怎么样,好些了吗?” 沉香轻轻退了两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胤祥的手。长睫毛垂下掩去眸中的动容,平静的语调规矩有礼:“谢十三阿哥关心,奴婢已经好了。这里是宫女们住的地方,十三阿哥在此逗留于理不合。若是无事,还请十三阿哥回去吧。” 觉察到了沉香的疏远,胤祥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失落。犹豫了一下,这才轻声开口:“沉香姑娘,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沉香愚笨,恐怕帮不上十三阿哥什么忙,请十三阿哥去找别人吧。”沉香自然清楚胤祥找她帮的是什么忙,当即毫不犹豫地婉拒。她不想再忍着心痛帮着他去讨好别的女人,即使那个人……是琉璃。 胤祥不甘心,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后院忽然传来小宫女的欢笑声:“快看快看,我的针浮起来了,是个梭子的形状呢!沉香姐,你也过来看看啊!” “好。”沉香答应了一声便要过去,谁知胳膊忽然一紧,竟然被胤祥伸手拉住。 “十三阿哥快放手,若是被人看到这个样子,那就说不清了!”没有想到胤祥有如此举动,沉香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禁锢。 胤祥也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可是当他看到沉香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心里突然泛起莫名的恐慌,仿佛她这一离开,便再也不会回来。当下心中一急,不管不顾地抓住了她要挟道: “若是不答应的话,就不让你走。” “奴婢答应十三阿哥,请十三阿哥放手!”沉香惊慌失措,顾不得考虑其他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申时初刻,我派人来接你。”见沉香终于答应,胤祥这才松了手。 沉香得了自由,急忙向后院跑去。刚刚跑了几步,小宫女已经寻了过来。 “沉香姐,你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再不过去,我的针就沉下去了。” 沉香顾不上敷衍小宫女,急忙转身向后看去。只见樱花树下空空荡荡,已经不见了胤祥的身影,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胤祥侧身躲在院门旁边,看着沉香被小宫女拉着走远,这才慢慢走了出来。回想起刚才那近乎耍赖的行为,忍不住脸上一红…… 神武门。 宸垣重地,戒备森严。纵然是烈日之下,守门的侍卫依旧是精神抖擞,密切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十三阿哥,我们要去哪里?”按照胤祥的安排,沉香换了一身太监的服侍,低着头跟在他的身边。眼看着神武门越来越近,她的腿已经开始发软。 “出宫。”胤祥轻轻一笑,脚步不停继续前行。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沉香后背一麻,冷汗立刻渗了出来。未经准许私自离开紫禁城,这样的罪责她可承担不起。转身想要逃走,却被胤祥不动声色地拽住了袖子。 “有我在,别担心。” 不远处的侍卫眼尖,立刻颠颠迎了过来:“参见十三阿哥。” “起来吧。”胤祥淡淡应了一声,放开了沉香信步向前走去。这一下沉香就算是想逃也没有了机会,只好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跟在他的身后走出神武门。 回头望向那高大巍峨的城门,沉香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算上入宫那一次,她这是第二次从这里走过。一进一出间,已是七年光阴。 门外早已经备好了马车,待胤祥上车之后,车夫便赶着马车缓缓而行。沉香满头雾水却不好多问,只好和其他随从一起,跟在马车后面一并走着。 马车三弯两绕,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巷子里。胤祥下了马车,身上锦服已经换成了藏蓝色的棉布长衫,打发走随从之后,胤祥看向沉香笑道:“上车去把这身衣服换了,咱们去逛集市,给琉璃买点宫里见不到的稀罕玩意儿。” “……十三阿哥,我们还是回去吧。要是一会儿琉璃找不到我,她会着急的。”听到胤祥带她出来就为了这个,沉香急忙建议道:“你要是想给琉璃买东西的话,不如直接带她出来。” “我已经问过了,德妃娘娘刚刚传了琉璃过去陪她,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时辰才能放人。而且若是带她出来的话,就没有惊喜可言了。”胤祥说完,见沉香还在拖拖拉拉,索性伸手掐住她的腰举到了马车上。“快点,我在这里等你。” 沉香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被胤祥抱上了马车。被他的举动惊住,她急忙钻进车厢,生怕再耽搁下去的话,胤祥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望着沉香仓皇钻进马车的背影,胤祥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刚刚那个举动完全是自然反应,没有多想便顺理成章地做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不太合适。纵然隔着衣服,依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腰肢的纤细和柔软。掌心开始发烫,他的心也控制不住地狂乱跳起来。这种感觉新鲜而又美好,让他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车厢里,凌乱地堆着他刚刚换下的衣服。旁边的角落,还有个小小的包裹,应该便是给她准备的衣服了。 沉香踌躇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包裹,取出里面的女装麻利地换上。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想让胤祥现在便送她回去已经不太现实,倒不如动作快点,也好及早买好东西,赶在别人发现之前回宫。 将换下来的太监服叠好包起之后,沉香探出指尖轻轻触上了胤祥换下的衣衫。淡淡的熏香味道从上面飘散开来,若有若无地弥漫了整个车厢。那一日马场之上,她被他拥在怀里的时候,闻到的就是这种味道,清爽、干净,让她沉迷。 “我——喜欢你——”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沉香蓦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将胤祥的衣服抱在了怀里。 仿佛是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捉住,沉香被火烫到一般急忙松手跳起,情急之下忘记了自己还在马车里,“砰”的一声闷响撞得马车颤动了两下。 “沉香,你没事吧?” 听到马车里的异响,正在一旁发呆的胤祥立刻回神跑了过来。顺手正要挑开帘子,忽然想起沉香是在里面更衣,伸出的手又急急忙忙缩了回来。 “……奴婢没事。”沉香深吸了口气,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三两下将衣服叠好,挑开车帘钻了出来。“十三阿哥,我们走吧。” 胤祥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沉香果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微微笑着掩饰着自己尚未完全平静的心绪,他当先一步向巷子外面走去。 “好,走吧。” 第24章 正阳门外,商铺林立。本来就是京城最繁华的集市,加上今日正好是七夕佳节,更是显得比往常热闹了些。 沉香跟在胤祥身边,眼睛早已经不够用了。穿梭往来的人群,形形色色的物件,让久居宫中的她看得目不暇接。与肃穆静寂的紫禁城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嘈杂与喧哗。贩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宛转悠扬的曲调让沉香压抑的心情奇迹般地放松了许多。 胤祥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看着沉香脸上兴奋惊奇的神情,唇角弯起,轻轻地笑了。带着她来逛集市,并非是早有预谋,而是临时起意。在通铺房中看到她失魂落魄流泪的那一刻,他便忽然有了这个心思。他想带她出来散散心,离开那个冷冰冰的皇宫,感受一下这些最普通的快乐,看看这个与她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一切,就当是感谢她为他出谋划策的酬劳吧。胤祥用这样的借口来解释自己反常的行为,却不知心中那最柔软的位置,早已经根深蒂固地烙印上了某个人的身影。 “姑娘,请留步……” 一道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正忙着东张西望的沉香觅声瞧去,只见旁边墙根底下,蹲着一个白发苍苍的伛偻老人,满脸沟沟壑壑,堆满了岁月的沧桑。虽然只是夏末秋初,他却披了一件破破烂烂的棉袄。松弛的眼皮低低垂着,面前摆着一只锈迹斑斑的签盒。 沉香左右看看,见并无他人留意,于是疑惑地伸出手指点着自己鼻尖,向着老人不确定地问道:“老人家,您是在叫我吗?” “相逢即是缘,姑娘,求支签解解命吧。”老人稍稍撩起眼皮,一只眼睛空洞干瘪。枯瘦得如同树枝的手指微微用力,将那个陈旧的签盒向前推了推。声音沙哑干涩,有气无力地低喃道。 沉香先是一怔,随即涩然地轻轻笑了。求签?有什么好求的呢?她的命,被朱红的宫墙牢牢锁住,好似被困在笼子里的鸟,生死只在主子们的一念之间。她的情,则被她自己牢牢锁在心底,虽然倾尽感情所爱之人就在身边,她却只能当作陌路,甚至亲手将他推向别人的身边。 一只小小的竹签,怎么能算尽她的命、她的痛?无论签语是吉是凶,于她而言,都只是笑话一场。等到熬出头来离开那紫禁城,所有的一切便如过眼云烟般散去。如果,她能平平安安熬到那个时候…… 见沉香怔怔地望着签盒,胤祥误解了她的意思。淡笑着递给老人几枚铜钱,将签盒拿了起来。 “不用了……”沉香回过神,正想要拦住胤祥,他已经抢先一步将签盒递了过来,笑容里透着他自己都未觉察的宠溺。“喜欢的话,就抽一支吧。” 被他温柔的笑容迷了眼睛,沉香慢慢接过了签盒。冰凉的签盒似乎是黄铜铸就,冰凉凉沉甸甸,里面堆着几十支竹签,宽约一指,签头上雕着古朴拙雅的图案。那份厚重和神秘的感觉,让沉香不由自主地虔诚起来,闭了眼,双手扶着签盒上下摇了几下,一支竹签忽地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微声响。 老人颤巍巍伸手摸起竹签,粗糙的指尖抚摩过上面刻着的字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此签又为姐妹签,求签人与身边人各占半句。请姑娘写出两个字来,解一解你们姐妹之间的运数。” 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形容的穿透力,透过沉香的耳朵直直刺入她的心里。接过老人递过的纸和笔,沉香犹豫了一下,缓缓写出两个字来递给了他。 “香、璃。”老人接过宣纸,一眼扫过之后忽地沉笑出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何日(禾日)相聚,玉离之期,纠缠难解,当局者迷。此解甚是有趣,有趣啊……” 说完之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胤祥,起身拿过沉香手里的签盒,不再理会一头雾水的两个人,蹒跚着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了踪影。 望着老人消失的背影,胤祥纳闷地看向沉香:“我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沉香,你听懂了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何日相聚,玉离之期……”沉香无声地呢喃着这两句话,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却又难以捉住。懵懵懂懂间听到胤祥询问,便压下了心中疑惑向着胤祥摇头强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十三阿哥,我们赶紧去买东西吧。” “嗯。”胤祥虽然有些难以释怀,可是又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只好暂时抛到脑后,与沉香继续向前走去。 越向里走,集市里的人便越发多了起来。沉香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老人的话,心思恍惚没有防备,被迎面挤过来的几个人撞得踉跄了一下。等到站稳身子,身边的胤祥已经不见了踪影。 “十三阿……”吓坏了的沉香张口欲呼,话到嘴边又急忙咽了进去。这里鱼龙混杂,若是被人认出了胤祥,说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当下不敢开口,只好踮着脚尖在人群中四下张望。 入眼处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唯独不见他的踪影。 恐惧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沉香愈加惊慌失措。原来这些热闹繁华的景象,只有跟在他身边的时候才显得有趣。如今她孤身一人,那喧哗吵闹的声音落在耳朵里,竟然是那么令人胆战心惊。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陌生的景象,就连那来时的路,她都已经寻不到了。 有几个闲逛的纨绔之徒看出了沉香异状,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围拢过来。 “这位姑娘,是不是迷路了?你家在什么地方,本大爷亲自送你回去。”一个酒糟鼻子的男人堵在沉香面前,虽然嘴上说得好听,可是那直勾勾地落在沉香身上的猥琐眼神,已经将他的本质暴露无遗。 沉香的心吓得怦怦乱跳,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跑。另外几个人早就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狞笑道:“别急着走啊,爷儿几个和你说话呢,快点回答啊。” 见此情形,旁边的路人急忙躲闪到了一旁,唯恐受到牵连,偶尔有一两个人想要上前拦阻,却被他们凶神恶煞的一眼吓得退了回来。商贩们常年在此摆摊,更是深知这几个八旗子弟的厉害,纷纷收拾摊子,生怕受到池鱼之殃。 扫视了噤若寒蝉的众人一眼,酒糟鼻子相当满意这样的场面。当下哈哈一笑,毫不顾忌地走到沉香身旁,趁她不备伸手便将她的手腕抓住。 “既然无家可归,不如和本大爷回去享福吧。” “不要!”沉香惊惧之极,尖叫一声抬手向着酒糟鼻狠狠扇了过去。酒糟鼻早有防备,轻轻松松便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抓了起来。看着沉香那羞怒交加的俏模样,酒糟鼻淫邪地笑着,低头便向着她亲了过去。 “砰!” “哎哟!” 眼看着酒糟鼻那臭烘烘的大嘴就要亲到沉香的脸颊,一个人影突然破开人群冲了过来。长袍翻飞身形闪动,众人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酒糟鼻已经重重跌飞了出去。 剩下的几个混混被这个变故惊得愣住,好半天才惊醒过来,急忙跑过去将酒糟鼻扶起,只见他满身灰尘狼狈不堪,左脸上清清楚楚印了一个鞋印。 “哪个王八羔子敢对本大爷动手?”酒糟鼻仗着自己的父亲是副都统,早已经作威作福惯了。如今骤然吃了这样的大亏,气得睚眦欲裂双目泛红,咬牙切齿地看向方才他所站之处。 人群包围的空地之中,颤抖着的沉香已经被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护在了怀里。虽然那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单是那漆黑冰冷的眸光便足以令酒糟鼻等人胆寒不已。 “你……你是什么人?”酒糟鼻一伙猖狂的叫嚣被面具人身周冰冷的气息凝结,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 面具人没有理会酒糟鼻一伙,低了头看向怀中吓得面无人色的沉香。感受着她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心中的怒火腾地起来染红了一双黑眸。周身杀气骤起,吓得旁边围观的人仓皇后退躲避。 四周的喧嚣在一瞬间变得遥远,从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刻,沉香便感觉到了无比的温暖和安全。颤抖的身子因为那熟悉的味道而渐渐平静,即使他戴着面具,她也知道他是谁。 身为副都统之子,酒糟鼻平时趾高气扬早已习惯。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面具人完全蔑视,他终于恼羞成怒。抬手擦去鼻子里渗出的鲜血,顺手抄起身后摊子上的棍子便冲了上来。其他几个混混见状也不示弱,各抄家伙怪叫着也扑向了面具人。 “等我一下,很快就结束了。”见酒糟鼻等人冲了上来,面具人放开沉香,抬腿跨步挡在她的身前,微微侧头低声叮嘱了一句之后,赤手空拳迎上了酒糟鼻等人。 看着面具人以一敌众,沉香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唯恐面具人会遇到危险。 很快,事实便证明了沉香的担心实属多余。先前还猖狂得不可一世的酒糟鼻等人对上面具人,立刻成了病猫一般只有挨打的份。惨叫声接二连三响起,几个人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呻吟。 第25章 虽然酒糟鼻吃喝嫖赌不学无术,可是毕竟是副都统之子,从小耳濡目染,拳脚之上确实有些本事。其他几个混混也是武将之后,惹事打架是常事。正是因为这一点自信,所以他们虽然有些畏惧面具人的气势,却还是壮着胆子冲了上来。原本以为仗着人多势众可以轻松取胜,岂料三五个回合不到,竟然全军覆没躺在了地上。其中尤以酒糟鼻最惨,本来就红彤彤的鼻子彻底没了形状,满脸紫青红绿,就像是开了染坊。 抬起一脚将昏迷的酒糟鼻踢到一边,面具人抬手拂去袖口上蹭到的灰尘,正要向沉香走去,眼角忽然瞥到了一样东西,立刻转身走了过去。 一个扛着冰糖葫芦的小贩正挤在旁边里看热闹,当看到面具人推开人群向他走来的时候,这才如梦初醒转身就跑。刚刚抬脚,衣领已经被人抓住。小贩头皮发麻,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饶……饶命,不关我的事啊!” 面具人伸手接住险些倒在地上的稻草垛子,从上面拔出一串冰糖葫芦之后丢下一块银子转身便走。哆嗦着拾起那块足以买上三五百串冰糖葫芦的银子,小贩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将冰糖葫芦塞到沉香手里,面具人伸手拉住她的另一只手轻笑道:“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见二人要离开,围观人群急忙“呼啦”一下让开一条通道。沉香怔怔地举着冰糖葫芦,被面具人拉出了人群,拐入了一条小巷。 面具摘下,露出了胤祥俊美的脸。见沉香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胤祥微微一笑解释道:“虽然是事出有因,但是堂堂十三阿哥当街和几个市井之徒打架,传扬出去总是不妥,戴上了这个,就方便了许多。走吧,我们继续。” 沉香正痴痴地看着胤祥,没想到他忽然转头迎上了她的视线。面上一红,沉香侧过头低声道:“时辰不早了,请十三阿哥送奴婢回去吧。” “也好,你今日受了惊吓,早点回去歇着也好。”胤祥轻轻叹了口气,带着沉香出了巷子向回走去。手,从握住她的那一刻便再也未曾松开。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 沉香低垂着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一次,就这一次,让她沉醉在他的温柔里,连同着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一并埋藏在记忆的深处。 虽然痛彻心扉,但是沉香已经有了决定。既然有缘无分,不如从此不再相见。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做,对她,对琉璃,都是一件好事。她已经想好了,回去后就去找琉璃说个清楚,不再做她的贴身宫女,彻底远离他们的生活…… 车轮滚滚,载着沉香和胤祥回到了神武门。 与出宫时一样,扮成太监的沉香跟在胤祥身后混进了神武门,找了僻静角落换上宫女的衣服之后,这才急急忙忙赶回通铺房。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阴沉了下来,虽然未到掌灯时分,通铺房内却已经漆黑一片。沉香摸索着走到桌边将灯燃起,待回身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 “姑……姑娘,你怎么来了?”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通铺房,不知何时竟然多了几条人影。看她们的样子,应该已经是来此多时了。 琉璃一身华服,端坐在沉香的床边。旁边几个宫女肃然而立,看向沉香的眼神里带着幸灾乐祸。 听到沉香的话,琉璃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明眸抬起,似笑非笑地看向沉香。“等你呀!” 烛火昏暗,在琉璃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影子。看着她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样子,沉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等……奴婢?” 见沉香有些害怕的样子,琉璃的笑容更加诡异。点点头站起身来,围着沉香上下打量了一圈,最后凑到她的耳边,声音缓慢而轻柔:“跟十三阿哥……玩得开心吧?” “奴婢……”知道琉璃有了误会,沉香急忙想要解释,才说了两个字,便被她狠狠一个耳光抽得甩倒在地上。“你也知道你是奴婢,那还敢背着我勾引十三阿哥,好大的胆子。” 沉香耳中一阵轰鸣,嘴角有腥甜的味道传来。顾不得尚在头晕目眩,强撑着想要解释清楚:“姑娘你误会了,十三阿哥只是向奴婢打听您的喜好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啊……”听了沉香的辩解,琉璃拉长声音恍然大悟道。接着慢慢蹲下身子,一把握住沉香的下巴。“那我岂不是还要感激你?” 看着琉璃那已经有些扭曲的面孔,沉香知道现在她无论怎样解释,琉璃都听不进去了。索性低头不语,任由琉璃出气。 见沉香不再理她,琉璃冷冷一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沉香阴恻恻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又能改变什么?假如你识相,从今天起就别见十三阿哥了,或许我还能念着你的好,给你条活路,不然……” 说到这里,琉璃拍了拍手,几个太监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重重丢在了沉香面前。 “春寿——”借着黯淡的光线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沉香惊叫一声扑了过去。只见他满脸满身皆是鲜血,早已经昏迷了过去。透过破破烂烂的太监服,可以看到横七竖八皮开肉绽的伤口。 “琉璃,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抱着奄奄一息的春寿,沉香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厉声质问着琉璃。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个很好玩的游戏罢了。”对于沉香的指责毫不在意,琉璃抿唇轻笑,娇媚的表情和恶毒的言语对比鲜明。“我知道他是你最好的朋友,总喜欢为你打抱不平,那以后你犯了错,或是跑到十三阿哥面前胡乱说些什么的话,就由他来受罚好了,这样是不是很公平?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他死了的,我会很小心很小心地折磨他,哈哈哈……” 琉璃越说越是得意,最后忍不住狂笑了起来。沉香的善良秉性她再清楚不过,与其威胁她本人,不如从她身边的人下手。有了把柄捏在手里,她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琉璃,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春寿了!我已经想好了,远远退出你们的生活,再也不会去见十三阿哥。你把我调到哪里都可以,御膳房,浣衣局、哪怕去刷恭桶我都愿意。只要你能放心,去哪里我都愿意!”沉香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向着琉璃哀求着。 这些话便是她回来路上考虑的结果,本来想找个机会主动和琉璃说的,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说了出来。原本以为此话一出,琉璃会正中下怀立刻应允,谁知道她却冷笑一声,脸上表情更加难看。 “你想得美!”琉璃杏眸圆睁,抬脚狠狠踹在了沉香身上。“你是觉得在我眼皮底下做那些不要脸的勾当不方便是吧?调到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正好让你放开手脚勾引十三阿哥是吗?别做梦了,我绝对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我就是要把你放在眼前,时时刻刻盯着守着才能放心。我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瞒不过我的眼睛。若是再犯,我就打折春寿的腿!” 自己委曲求全的想法竟然被琉璃说得如此不堪,沉香再也无力解释什么,用手撑起瘫软的身子,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琉璃,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失魂落魄地一遍又一遍喃喃问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自己好自为之,别逼我不顾姐妹情分,我们走——”觉得沉香这个问题无比的好笑,琉璃懒得和她多说,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带着太监们押着春寿离开。 通铺房内,重新恢复了静寂。沉香瘫软在地上,仿佛回到了十三岁刚刚入宫的那一夜。 “别怕,没事了。她们欺负你啦?不用怕,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以后她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吓死她们,我叫琉璃,在乾西四所当差,你呢?……” 如此一幕熟悉的场景,只是时过境迁,当初欺负她的宫女,变成了今日的琉璃。而那个披着白布涂了朱砂装鬼救她的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夜色沉沉,笼罩着大地。两个小宫女值守归来,躲在树荫下看着天河窃窃私语。 “听,好像有哭声啊。”一个小宫女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推了推身边的同伴。 “你小声些,吵到织女,她会不高兴的。”同伴将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之后,将嘴凑到了小宫女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听额娘说过,只有七夕夜这一天,织女和牛郎才能踩着鹊桥见面。这一天,织女都会哭的。” 小宫女急忙双手掩唇,生怕会打扰到这一对难得相聚的有情人。可是不到片刻,她又忍不住小声开口道:“不过他们真的很可怜,过了今晚,是不是又要分开啊?” “嗯,不过明年还是会再次相见的。”看着小宫女红着眼圈的样子,同伴推推她换了个话题。“快点快点,赶紧许个愿吧。听说这一天祈福,是很灵验的。” “真的?”小宫女眼睛一亮,立刻虔诚地双手合十,看着天河郑重道:“求织女娘娘保佑我不挨打不受罚,平平安安事事顺利。” 第26章 同伴听了,皱着眉推了她一下。“你怎么许这样的愿望啊?好没出息。” “那你呢?你许什么愿望?”小宫女撅着嘴,不服气地看着同伴问道。 “哼,你好好听着。”同伴白了她一眼,双膝着地跪下拜了三下,晶亮的眼睛倒映着天河的璀璨。“求织女娘娘保佑我得到皇上宠幸,荣宠后宫。实在不行,太子阿哥也都可以。” 小宫女听得害羞,红着脸取笑同伴道:“羞死人了,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再说了,那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咱们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同伴不服,冷哼了一声语气坚决地说道:“我可不想就这么等到二十五岁,两手空荡荡地离开紫禁城。咱们是好姐妹,到时候要是有了机会,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嗯。”小宫女掩唇笑着,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帮你的。” 第八章 难舍,雪夜抉择 秋风一日凉过一日,不知不觉间,树上的叶子已经变得枯黄。有三两片支撑不住,发出几不可闻的清脆声响,从枝头断裂,飘飘摇摇地落进了树下的池水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搅乱了里面的倒影。 沉香坐在池边,看着自己的影子碎成一片一片,脸上面无表情,眼睛里满是茫然。 从七夕夜之后,她便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如果说上一次琉璃李代桃僵让她心如刀绞的话,那么这一次她不念旧情的心狠手辣则是让沉香彻底心如死灰。 回想起春寿满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样子,沉香已经彻底放弃了和琉璃澄清误会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春寿说得对,什么姐妹情深身不由己,果然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从琉璃代替她走到德妃娘娘面前的那一刻,她们之间的情分,便已经尽了。 沉香原本以为自己会伤心,会流泪,可是此时却发现,她已经流不出半点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 沉香正自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这样痛苦的样子,沉香急忙起身想要避开。 抬起头,便见到琉璃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了过来。洪福齐天的银色织锦上面堆叠着大朵的金线牡丹。胸前缀着精致的配饰,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妖娆摇曳。发饰精美举止优雅,举手投足间顾盼生姿,惊艳而炫目。 觉察到了沉香的视线,琉璃放缓了步子,用眼角的余光轻轻瞥过,唇边露出了一抹轻笑,转瞬即逝,随后便擦肩而过。 将沉香孤零零的背影远远甩在身后,琉璃心中突然腾起一阵快意。这种快意,甚至比众人羡慕的目光和恭维的花言巧语还要让她舒畅。 股掌之中,决定生死。这种执掌权力的感觉,实在是太美了。 至于沉香会不会偷偷跑去和德妃或是胤祥说出真相,琉璃现在倒是不担心。春寿的生死就掌握在她的手里,按照沉香的性格绝对不会弃他不顾。更何况经过这些日子她小心翼翼极尽周全地讨好与服侍,德妃娘娘对她相当满意。如果沉香去告密,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反咬一口,说沉香先是从她这里打听到了事情经过,然后蓄意诬陷想要取而代之,彻底铲除这个祸根。 先入为主,任谁也不会起疑心。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身后跟着的姑姑见琉璃步子忽然慢了,不知因为何事,急忙快走两步来到她的身边,压低声音询问道。 琉璃一怔,唯恐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姑姑看出端倪。暗自深吸了口气,换了一副略带忐忑的神情看向姑姑,点头轻笑道:“谢谢姑姑关心,我只是有些担心展示叩拜大礼的时候出了岔子。一会儿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请姑姑帮忙提醒着点。” 琉璃本就是宫女出身,自然清楚该如何讨人欢心。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这个德妃娘娘派来的司礼姑姑百般讨好,不但态度恭谦,赏赐也极为大方,哄得这个姑姑心花怒放,在德妃面前没少替她说好话。 此时见琉璃有些紧张,急忙笑呵呵地安慰道:“姑娘不必紧张,按照平日里学习时那样做就好了。时辰快到了,我们赶紧走吧。” “嗯。”戏份做足,琉璃不再耽搁。在左右的搀扶下,快步向着储秀宫走去。 与那日初次前往问安时一样,储秀宫中除了德妃之外,其他的妃嫔也等候在此。见琉璃进来,各种挑剔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这一次,抱着看戏的心态而来的诸位妃嫔很快便失望了。这个未来的十三福晋,已经不是数月前那个紧张僵硬,什么都不懂的卑微宫女。见众人的视线牢牢钉在她的身上,琉璃微微一笑,仪态万方地向诸人依次行礼问安。 “开始吧。”待琉璃起身,德妃娘娘微微一笑道:“把你这些日子练习的成果,展示给各位娘娘瞧瞧。” 琉璃应了一声,莲步轻移走到了地中央铺好的红毯上面,随着姑姑的口令不疾不徐地做着每一个动作。举手投足恰到好处,俨然一个贵妃的样子,德妃高坐堂上,静静地看着,不时轻轻点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叩拜大礼之后,琉璃依照规矩为众妃嫔行礼,奉茶。姿态优雅谦卑,表情端庄得体。茶香四溢中,众妃嫔纷纷点头,示意身后宫女将赏赐拿给琉璃。 温婉笑着再次行礼谢过众位妃嫔,琉璃睫毛垂下遮去眼中得意的神情…… 礼仪展示结束之后,琉璃又陪着妃嫔们说笑了一阵。等到从储秀宫中出来,时候已经不早。 晚霞如火,燃烧了半个天空。琉璃心情极好,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沿着甬路慢慢走着欣赏风景。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琉璃后背忽然一麻,仿佛被什么人盯着一般。装作赏花停住脚步,她不动声色地左右寻找,很快便看到高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影。他的目光,正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见琉璃终于发现了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让她过去。 胤禟! 琉璃陡然一惊,急忙调转视线看向左右。见宫女们均垂眸低首未曾留意,这才松了口气。眼珠滴溜溜转了两下,她转头对随侍的宫女淡淡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坐坐,你们回去告诉沉香,让她给我把斗篷送来。” 宫女们恭声告退,很快便消失在甬路尽头。 琉璃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确定附近再无他人,这才转身钻进树丛,向着胤禟的方向走去。刚刚绕过一处假山,树影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来将她拖了进去。琉璃并未惊惶,反手一指轻轻点在那人的额头上,压低声音佯怒道:“这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怕被人看到。” “相思难熬,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胤禟说完,低头便吻上了琉璃的唇。见她躲闪,这才低声笑着解释道:“放心好了,我已经在附近安排了眼线。若是有人过来,自然会提前知晓。” 听了这话,琉璃终于放心。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腰身,主动抬头迎了上去。胤禟毫不客气地低头含住她的樱唇,紧紧地搂在怀里,品味着她的芬芳。 过了好久,两个人终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长吻。琉璃靠在胤禟怀中,似真似假地撒娇道:“自从那天之后,你就再也没来看我。是不是喜新厌旧的毛病又犯了,玩够了就把我丢到一边?” “怎么会呢?”胤禟邪邪一笑,抚摸着琉璃滑腻如玉的脖颈低声解释:“我最近被一点事情缠住了,若是处理不好,就前功尽弃了。为了不让你将来跟着我受苦,只好忍着相思之苦,先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妥当再说。只可惜,遇到了一点麻烦……唉——” 胤禟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下来。幽幽地长叹一声,显得满腹心事。 胤禟话一出口,琉璃已经猜到了几分。能让他都棘手发愁的事情,定然指的是“那一件”。 琉璃聪明地没有追问,轻轻一笑挣脱了胤禟的怀抱换了个话题:“既然九阿哥这么忙,那琉璃也不好多耽误时间,就此告辞了。” 琉璃说罢转身佯装要走,胤禟果然有些着急。伸手将她胳膊拉住重新带到怀里,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低声恨道:“你这个小妖精,比泥鳅还要滑溜。明知道我想说什么,非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见胤禟有些恼了,琉璃抬手掩唇娇笑道:“我一个呆呆笨笨的女人,哪里猜得到九阿哥的心思?” 想让她主动开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件事本来就是胤禟有求于她,自然要好好拿捏他一番。所以琉璃装傻充愣,等着胤禟放下架子开口求她。 果然,见琉璃无论如何都不搭茬,胤禟气得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无奈地笑道:“你果然是我的克星。听着,你别的都不用操心,只要盯着十三就好。若是他有了什么奇怪的举动,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哦?那你准备怎么谢我?”琉璃没有急着答应,而是挑起眉看着胤禟。“别忘了,我可是将来的十三福晋。帮着你盯梢我未来的夫君,对我有什么好处?” 第27章 胤禟微微一笑,俯身凑到琉璃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低语:“等我成功的那一天,你就是后宫之主。” “此话当真?”琉璃猛地抬头看向胤禟,正想要逼着他发个毒誓,一个男声突兀响起:“主子,有人来了。” 琉璃一惊,急忙推开胤禟,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匆匆走了出去。 另一边,沉香听到宫女捎话之后不敢怠慢,急忙取了一件轻薄的斗篷,快步向御花园走去。 走过一个拐角,沉香忽然看到胤祥迎面而来。当下垂着头加快了步伐,从他身边快步而过。 见沉香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胤祥立刻露出了笑容。正想要走过去和她说话,却见她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地擦肩而过。 “沉香,沉香。” 胤祥连着喊了几声,见沉香恍若未闻般越走越远,纳闷地站在原地,满头都是雾水。 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沉香加快脚步逃一般跑到了御花园。四处寻找了许久,却始终不见琉璃的影子。正踟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忽见身旁树影闪动,钻出了琉璃略显狼狈的身影。 “姑娘。”沉香急忙迎了过去,摊开斗篷想要给她披上。谁知琉璃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抬手狠狠打了她一个巴掌。“这么久才来,想冻死我吗?” 此时虽然已是秋天,但是阳光尚好。晚风拂过,微微带了几分凉意。琉璃穿着繁琐正式的旗装,从里到外三四余层,非但不觉寒冷,反而有些燥热。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恼火沉香来得不是时候,坏了她的好事,所以找个借口出气罢了。 沉香捂着脸没有说话,眼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情绪。自那夜通铺房的事情之后,她便放弃了和琉璃重修旧好的可笑想法。琉璃使唤,她便尽心尽力好好伺候。琉璃打骂,她便忍气吞声随她高兴。当了这么多年的宫女,挨打受罚早已经是家常便饭。只不过如今,是换了个主子而已。 琉璃连打带骂,见沉香却没有半点反应,心里顿时憋屈了起来,一股无名之火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担心在这里撒泼被人撞见失了身份,琉璃强压着心中火气回到了住处,满脸愠色地坐在床上,随手抓起烛台向着低头跟进来的沉香身上掷去。 “自己掌嘴二十,若是听不到响,就仔细春寿的皮!” 沉香不敢躲闪,烛台重重砸在了她的身上,寸许长的针尖从手背划过,鲜血立刻渗了出来。 咬紧牙关将险些发出的痛呼声吞进肚里,沉香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僵硬地跪在了地上,抬起手,重重地抽在自己的脸上。 一下,两下,三下……手上的伤口随着她的动作飞出了点点殷红的血珠,有几点溅在脸上,被她漆黑的眸子衬得更加妖娆。二十个耳光过后,沉香的脸已经红肿起来。 “滚到院子里跪着,别在这里给我添堵。”看着沉香肿胀的脸,琉璃这才稍稍解气。 沉香没有言语,默默起身走到院子里跪下。砖石中的潮气透过薄薄的布料扑在她的腿上上,凉意顺着膝盖绵延向上,最后停在了她的心里。 夜凉如水,一弯孤月慢慢爬上了天际。小小的院子里,沉香寂寥的身影像是泥塑木雕一般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只蝴蝶从屋檐上翩翩而过,盘旋着落在她的发际,翅膀轻轻触着她的发丝,陪着她一并熬过这漫漫长夜…… 这个漫长的夜晚,紫禁城中彻夜未眠的还有一个人。 “之前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她忽然之间就不理我了?”胤祥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自言自语。 自从今天受到沉香冷落之后,胤祥便始终惦记着这件事。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就这么心神不宁地用过晚膳躺在了床上,眼前晃动的却依然是她擦肩而过的冷漠身影。 “……唉,到底我是哪里惹她不高兴呢?” 烛火无声,静静地在灯罩内跳跃。一扇窗户没有关紧,被夜风轻轻推开溜了进来。桌案上挂着的手帕抖了几下,无力地飘落在地,只余下那只翠绿的耳坠,映着烛光闪过一道温润的光芒…… 随后几日,胤祥总是惦记着想要去找沉香问个清楚,可惜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毕竟宫中规矩森严,虽然他与琉璃已经定了婚事,可是尚未正式成亲,他也不好总是明目张胆地往她那里跑。 偶尔几次远远看到沉香,她也总是行色匆匆。等他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躲得不见踪影。屡屡受挫之后,胤祥心里越发急躁憋闷。索性守株待兔,每日里有了空闲便守在回廊之中,一边思考着国家之事,一边静静等候着沉香的到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日午后,胤祥刚刚走到回廊里,便看到沉香在前面垂着头慢慢走着。 “沉香。”为了验证到底是她在躲他,还是只是他的庸人自扰,胤祥扬起声音在她后面喊道。 声音刚落,便见她的背影停顿了一下,随即加快了脚步,飞快地向前走去。 见此情形,胤祥再不怀疑自己的猜测。迈开大步纵身追了上去,在回廊尽头将她伸手拦住。 沉香惊惧之极,慌忙转身向着来路逃去。看着她如同躲避瘟神一边躲避着他,胤祥动作更加迅速,跨出一步截住她纤细的身子,张开双臂撑在她左右的墙上。 被胤祥禁锢在了小小的空间里,沉香再也无处可躲。他独特的清爽味道瞬间将她笼罩,暧昧的姿势顷刻间便搅乱了她的心跳。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没想到却只是自欺欺人。他的靠近,不费吹灰之力便瓦解了她的防御。 “参见十三阿哥。”不敢直视胤祥的双眼,沉香低着头躲避着他凝视的目光,感觉到他的鼻息从发丝上拂过,她的心跳便更加无措。 将如同受惊小鹿般惊怯的沉香囚禁在自己的臂弯中,胤祥心中空虚了数日的角落忽然变得充实。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儿,他的急躁奇迹般褪去,声音不由自主地轻柔许多:“这一阵子,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刚才我叫你,为什么要逃?” “奴婢……没有躲着十三阿哥,奴婢只是……没有听到。”他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而易举地融化了沉香刚刚冰封起来的感情。喉头有些酸涩,让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 不肯就这么放过沉香,胤祥继续追问道:“那这些天我叫人传你,你怎么没来?” “奴婢最近很忙。”沉香低声回答。 听了沉香的回答,胤祥阴沉了多日的脸上总算浮起一抹笑容。原来并非是她要躲他,只是事情太多顾不上而已。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胤祥看着沉香笑道:“没关系,你今天有时间吗?” “没有。”沉香毫不犹豫,想也不想便回答了他。 “那明天……”胤祥不死心。 沉香终于抬起头来,鼓足勇气看着胤祥沉声道:“明天也没有,后天还是没有,十三阿哥,您是皇子,天生贵胄,平时闲着也是闲着,可我们做奴婢的不一样,上面吩咐的事一件都不能少,少一件就要挨打受罚,所以奴婢实在没有工夫跟你聊姑娘的事,奴婢先告退了,改日再向十三阿哥赔罪。”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之后,沉香趁着胤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将他推开,头也不回地跑远。再多待一刻,她怕自己会失去拒绝的勇气。若是让琉璃看到她和他在一起,又不知道会怎样虐待春寿。 怀中的充实感觉随着沉香的远去而消失,胤祥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远处的月台上,胤禛扶着白玉栏杆一动不动地站着,将长廊里发生的一切尽数看去。黑眸如冰剑眉深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沉香匆匆跑开,他眸光一动,随即纵身跃了下去。 沉香推开胤祥,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七拐八拐不知道跑了多远,回头看看胤祥并未追来,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正准备绕路回去,忽然看到前面檐下出现一个人影。手中提着一只鸟笼,正在缓缓而行。 “四阿哥?”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意外地遇到胤禛,沉香大口喘息了几下,等到狂跳的心稍微平静之后,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参见四阿哥——” 胤禛正在前面走着,听到沉香的声音之后,唇角微微扬了起来。停下脚步缓缓转身,看着身后跪着的人儿温润笑道:“沉香?找我有事吗?” “上次的事情,多亏了四阿哥出手相救。四阿哥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沉香说完,双手伏地便要磕头。那个暴雨之夜,若不是胤禛及时出现,她与苍其定然凶多吉少。这些天她一直想要找到胤禛道谢,都未能成功。没想到阴错阳差,稀里糊涂乱跑了一阵,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他。 胤禛急忙上前将她拦住扶起,摇摇头轻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你若是不说,我都已经忘记了。” 说完之后,见沉香额头上沾染了些许灰尘,便抬手替她拭去。举动自然顺畅,仿佛是极为顺理成章之事。 第28章 被胤禛突然的动作吓得僵住,等到他将手收回,沉香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捂住额头后退了两步,脸上立刻绯红似火。刚刚想好的言辞忘了个精光,嗫喏了许久不知该如何继续开口。 看出了沉香的窘迫,胤禛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要问我?” 见胤禛主动问起,沉香不敢耽搁急忙接口:“奴婢……想要问问,那天夜里被四阿哥带走的侍卫,他……如何了。” 听到沉香终于问起苍其,胤禛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沉香忐忑的神情,语调不由得沉了三分:“他就是上次在御花园里和你说话的那个侍卫吧?” 见胤禛不答反问,沉香不知何意,更加紧张了起来。斟酌了片刻,这才小心答道:“……是。” “他叫什么名字?你们是什么关系?那一晚到底是怎么回事?”胤禛眼神蓦地锐利起来,牢牢锁住沉香的眼睛,不给她躲避和撒谎的机会。“虽然我救了你们,可是不代表我允许这种有损后宫清誉的事情存在。” 被胤禛锐利的眼神盯得畏惧不已,沉香想要避开眼神却又不敢,只好壮起胆子迎上他的眸子低声回道:“那个侍卫名叫赫舍尔苍其,他的阿玛与奴婢阿玛是世交好友,我们在入宫之前便已经认识,仅此而已。至于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里,沉香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继续讲述:“那一夜我们不知遭到何人设计,彼此之间毫不知情。奴婢可以对天发誓,我与苍其清清白白,绝无半点苟且之事。” “不知遭到何人设计?” 虽然带着慌乱和忐忑,但是沉香的眼睛依旧清澈纯净。只看了一眼,胤禛便相信了她的解释。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之后,他的眼神更加冰冷。“把事情的具体经过,说给我听。” “这……”沉香顿住了,咬着下唇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道:“奴婢不能说,求四阿哥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 虽然她也很想查清真相替苍其讨个说法,可是此事牵连甚大。那日编造春寿受罚的宫女,正是储秀宫的人。只是不知道受谁指使,要将她和苍其置于死地。若是真的追查下去,德妃的脸上也不好看。胤禛于她有恩,与德妃又是母子,无论怎样,她都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他也卷进这摊浑水里。 “沉香,你一定要小心琉璃,一定要小心她啊——”喜荣撕心裂肺的喊声忽然出现在耳边,沉香心中猛地一紧,层层迷雾突然被掀开一角,她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莫非……是“她”? 不,不会的!几乎是毫不考虑,沉香便硬生生将这个猜测压在了心底。如果连“她”都不能相信的话,那这个后宫之中,她还能相信谁?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那个叫苍其的侍卫被我送去治疗,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胤禛是何等人物,看着沉香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便已经猜出了她有苦难言。后宫之中本来就充斥着尔虞我诈,见得多了,便不奇怪了。本来准备结束这个话题,可是看着沉香毫无心机的眸子,还是忍不住叮咛了一声:“以后心眼放多一点儿,不要随随便便就轻信旁人。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难题……就来找我吧。” 听出胤禛话里带着的关心,沉香心底一暖。通过苍其这件事情,她对这个救命恩人已经不似之前那么畏惧了。或许,这个习惯用微笑掩饰内心的四阿哥,并非是她之前认为得那样可怕。 “多谢四阿哥关心。”得知苍其平安无事,沉香更加感激胤禛,微微低了头,诚心诚意地道谢。 注视着沉香低垂的螓首,胤禛黑眸越发显得深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沉声开口:“既然要感谢我,那就陪陪我吧。” 听到这句毫不掩饰的暧昧语言,沉香心跳顿时乱了起来。当下顾不得其他,急忙抬头想要拒绝,却见胤禛眼中含笑,正戏谑地看着她。 “四阿哥,奴婢……不能……”沉香更加慌张,话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越是着急越是羞窘,绞着衣角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怎么,不愿意吗?”胤禛声音冷了下来。 “是,奴婢不愿意。”见胤禛有些生气,沉香索性豁了出去。斩钉截铁地说完之后,便咬着嘴唇低头站着等待他的发落。 看着沉香一副要上断头台的模样,胤禛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之后,这才拎起放在脚边的笼子,向着已经莫名其妙的沉香摇头说道:“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却连陪我去把它放生都不肯。如此回报,真是让我寒心啊。” 啊? 事情发展跳跃得太快,沉香满头雾水地看向胤禛手中的笼子。只见里面蹲着一只灰黑的雀鸟,正侧着头瞪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睛打量她。 “这个难道是……那一只?”从胤禛的话里听出了端倪,沉香小嘴微张惊讶地回瞪着它。月余时间未见,它已经长得羽翼丰满精神抖擞。那个被她捧在掌心奄奄一息的小家伙,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默认了沉香的询问,胤禛皱着眉叹息道:“唉,亏了当初还是你坚持要救它,结果这么快就不管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拿去御膳房熬了粥。” 说完将鸟笼举起,作势要将它取出。 沉香一慌,急忙上前将笼子从胤禛手里夺了下来,连声应道:“我愿意我愿意,四阿哥,我这就去陪你把它放生!” 将沉香孩子气的娇俏尽收眼底,胤禛眼中笑意轻柔,转身向着御花园走去。沉香抱着笼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回到了上次捡到雏鸟的地方,沉香慢慢地打开了笼子。雀鸟起初有些胆怯,探着头试探着看了看外面,随即欢啼一声,跳出笼子振翅飞进了茂密的树冠。 “太好了,它终于可以回家了。”抬头目送着它离开,沉香轻轻一笑,满眼都是羡慕。如果她也能长出翅膀飞出这个牢笼,那该多好…… 第一次见到沉香的笑脸,胤禛竟然看得有些呆了。准备好的话卡在喉间说不出口,他有些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泼她冷水。 算了,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再说吧…… 第九章 做戏 ,两面通吃 不知不觉间,枝头枯叶已经落得干净。随着一夜北风,紫禁城已经白雪皑皑。 储秀宫寝殿,妃嫔、宫女们围了一屋子。地中摆了两个暖炉,将刺骨的寒意驱散。 胤祥站在德妃身旁,视线越过众人,落在角落里的沉香身上。 上次将她堵在长廊里,听到她说出那些话之后,胤祥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她带来那么大的困扰。所以自从那次之后,他便没有再去找她。只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便睡得不再安稳。梦里,总是一个样子。他被关在笼子里,看着沉香从黑暗中出现,便满怀希望地向她挥手求救。可是她却总是淡淡一笑,转身重新融入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每每惊醒,心里便好像少了什么,空荡荡的。 德妃靠在床上,琉璃垂眸敛息地坐在她的旁边,端着一只汤盅,一勺一勺慢慢地送进德妃口中。 空气中飘荡着熟悉的味道,沉香不用看也知道,琉璃端着的是什么。 因为宫女生病是没有资格找太医诊治的,所以她们每次有了头疼脑热之类的毛病都是咬牙自己扛着。那年冬天琉璃因为老宫女喜荣的报复,身上倒了冷水在院子里跪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便病倒了。发烧咳嗽数日都不能痊愈。眼看着她的身体越来越弱,沉香取出积蓄的所有银子买通了御膳房的公公,按着家乡的偏方用萝卜雪梨搭配了十余样材料熬了汤,每日逼着琉璃喝下,这才渐渐好转。 后来琉璃将配方要了去,说是以后万一沉香病了,也这样服侍她。话犹在耳,琉璃服侍的,却不是她…… 喝了几口,德妃抑制不住,连声咳嗽了起来。胤祥回过神,急忙从旁边侍立的宫女手中端过茶杯递了过去。 “德妃娘娘,您没事吧?快喝口茶。” 德妃接过喝了几口,轻轻吐出一口气。 “德妃娘娘,我再去传太医帮你诊治一下。”看着德妃脸上因为咳嗽而出现病态的红晕,胤祥实在担心。正要吩咐下去,就被德妃摆着手打断。“老毛病了,你们不用紧张,往年咳得更厉害呢,今年有琉璃亲自炖的汤,喝了已经好多了。对了琉璃,你这汤是什么方子,本宫觉得挺好,叫太医们也学着熬一熬,给六宫都分一点儿!” 琉璃听了,面带犹豫之色。 “这——” 德妃见状,眉头微微皱起:“怎么?是什么不秘之传吗?” 见德妃有些不悦,琉璃低了头,嗫喏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胤祥见了,急忙打着圆场:“琉璃,既然德妃娘娘开口了,你就把方子拿出来吧,反正在宫中传播,也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满怀心事地看向胤祥,琉璃咬着下唇眼中尽是委屈,摇摇头跪了下来,伏在德妃脚边双肩颤抖一言不发。 第29章 旁边陪着的一个妃子看不下去,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刚刚还说孝顺,结果连个方子都不肯献,摆明想自己请功。” 德妃听了这话,脸色愈加难看。 跟在琉璃身后的宫女见状,扑通一下也跪了下来磕头道:“娘娘您误会了,我们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她是……” “不准说!”琉璃回头,厉声喝止。 “姑娘,纵然你要怪奴婢多嘴,奴婢也要说。你对德妃娘娘一片孝心,怎么可以就这样遭人误解?”那个宫女说着,起身扑到琉璃身边,猛地掀开琉璃的袖子,露出她缠着白布的手臂。“娘娘,你们看——” 德妃愣住,不解地看向琉璃:“你这是……” 琉璃依旧伏在地上,双眼已经泪花滚滚:“娘娘恕罪,琉璃看到娘娘每日咳得难受,便想到效仿古方割肉疗亲……” 琉璃尚未说完,德妃已经起身将她扶起抱在怀中,红着眼眶心疼地埋怨:“我的儿,你怎么做这种傻事,这该有多疼啊——” “不疼,不疼,真的不疼……”琉璃哽咽道:“只要娘娘身安体健,琉璃便是将全身的肉都割下来,也不嫌疼……” 听了琉璃这话,德妃更加动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连声叹道:“你是个好孩子,本宫欠你太多了,这样吧,打今儿起,你来储秀宫帮本宫处理六宫事宜!” 琉璃吃了一惊,急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宫里那么多娘娘…… 德妃摇了摇头,放开琉璃让她重新坐回到身边,拉着她的手轻笑道:“可本宫只相信你……你呀,也该学一学如何处理家事了,不然嫁了之后可就麻烦了。” 德妃说完,笑着看向胤祥。 胤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避开了德妃的目光。 “谢娘娘,琉璃一定尽心尽力。”琉璃也红了脸,娇羞地低声应道。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中那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陪着德妃又坐了片刻,众人便告辞退了出来。 胤祥与琉璃在前面慢慢走着,沉香和宫女们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小小的队伍在雪中静悄悄地前行,安静得像一幅画。 走了许久,胤祥终于打破了这份平静。侧头看着琉璃,他的眼中满是感激:“难为你一片孝心,真让人感动,你想要什么?我替德妃娘娘好好谢谢你。” 听了胤祥的话,琉璃站住脚步,抬头看着他淡淡道:“我要春花开满整个庭院。” 琉璃的要求太过出人意料,胤祥怔住,转头看向了她:“这……” 早已经预料到胤祥的反应,琉璃轻笑道:“做晚辈的对长辈的一点心意,哪需要谢呀,十三阿哥,你也太小瞧我了。” 胤祥心中一暖,一把握住了琉璃的手,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来都没小瞧过你,你也不要小瞧我。” 没有想到胤祥会如此认真,琉璃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胤祥微微一笑,抬头看向沉香。 “沉香——” 听到胤祥当着琉璃的面叫她,沉香吃了一惊,偷眼看了看琉璃,发现她神色并无不妥,这才低了头轻声应道:“奴婢在。” “帮我好好照顾姑娘。”胤祥说完,不等琉璃开口便飞一般离开。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琉璃忍不住心中暗笑:这傻子…… 忽然,旁边的屋檐上传来了一阵乌鸦的叫声。 琉璃脸色一变,皱着眉头恼火道:“刚刚心情好些,这乌鸦怎么又叫了。快打走,整天听见这个多晦气?” 一个宫女急忙上前劝道:“姑娘且消消气,这紫禁城里的乌鸦可是神鸟,受供奉的。打不得。” 琉璃哪里听得进去,瞪了她一眼冷哼道:“悄悄打走没人知道,打——” 宫女们不敢再劝,纷纷从地上拾起石块雪球之类砸向乌鸦。乌鸦怪叫一声突然腾空而起,扑扇着黑色的翅膀扑向了琉璃。 琉璃吓得尖叫一声,伸手去挥。一不小心被它的爪子扯住了胳膊,包扎伤口的白布飘飘然落在了地上。只见那只胳膊莹白细腻,没有半点割肉的迹象。 沉香愣了,惊愕地看着琉璃。她没想到琉璃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轻而易举便将一众妃嫔和胤祥玩弄于股掌之上。 琉璃心虚地看了看左右,迅速捡起白布往手上一缠。发现了沉香盯着她的目光,狠狠抬头瞪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谁要是敢出去胡说,我就割了她的舌头。走了,走了——” 宫女们低着头,跟在琉璃身后快步离去。 沉香走在后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几日后。 夜晚,万籁俱寂。 两个人影搂抱着翻滚纠缠,久久方才平静下来。 胤禟披了衣服坐在床上,怀中拥着同样衣衫不整的琉璃,习惯性地抚摸着她裸露的光滑肌肤。 手指滑动到琉璃手腕的手,胤禟忽地一愣,握着她的手臂皱起了眉头,不高兴地问道:“你怎么搞的,为什么没有在手上挖块肉?” 琉璃妖媚地白了胤禟一眼,拍开了他的手。 “那多痛啊,我才没那么傻呢!” “你这样还不傻?”胤禟更加恼火,又不好大声训斥,只好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怒道:“你知不知道演戏要演全套?你这样做,万一被人发现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身子轻颤了一下,琉璃转头看向脸色难看的胤禟,不确定地猜测道:“不会……杀了我吧?” 胤禟冷冷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琉璃脸色有些发白。接着回想起被乌鸦抓下白布的场景,心中更是后怕。 “那……那我该怎么办?” 琉璃全然没了主意,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胤禟,惊惶地问道。 “现在挖还来得及。”胤禟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猛地拔下琉璃头上的簪子向着她的手臂上刺去。琉璃吓了一跳急忙躲闪,胤禟死死地抓着她不松手。 正僵持的时候,沉香忽然推门进来。 “姑娘——” 胤禟大惊,迅速甩开琉璃从窗口一跃而出。虽然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中,但是沉香还是看到了他的脸。 惊吓来得太过突然,沉香登时怔住,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刚才那个人是……” “什么人啊,你是不是眼花了,我不是说不许人进来的吗?你为什么乱闯?”琉璃做贼心虚,急急忙忙从床上站起走到沉香面前,挡住她看向窗外的视线,顺手一巴掌摔在她的脸上。“一时不调教,你就忘了规矩!有什么事,快说。” “我……十三阿哥来了……奴婢告退。”早已经习惯了琉璃的打骂,沉香低着头回答之后,便准备退下。 听说是胤祥突然到来,琉璃顿时慌了。当下顾不得尊严脸面,赶紧拉住沉香的手将她拽了回来,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一边小心揉着一边连声道歉:“沉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我只是气恼你胡说八道才失了手。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场姐妹,你可不能跟十三阿哥胡说八道……” 许久不曾见到琉璃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沉香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 正在这时,胤祥已经推门而入,口中轻笑道:“通报怎么这么久,我可不请自来了。唉?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琉璃连忙放开沉香,丢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之后,这才盈盈下拜:“参见十三阿哥——” 沉香垂眸,跟在琉璃身后一并跪下。神色木然,没有半点情绪存在。 “平身。”胤祥笑着上前将琉璃扶了起来,正想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样东西,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顿时愣在了那里。 琉璃不解,顺着胤祥的视线望了过去。当看到床前地上摆着的东西时,立刻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胤禟的靴子! 琉璃还未来得及反应,胤祥已经大步走了过去,看了一眼之后转头问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双男人的靴子?” 琉璃急中生智,眼珠转了几转,伸手推了沉香一把:“都说了我是第一次做靴子,做得太差了,不能给十三阿哥看到,你怎么不藏起来?” 沉香被推得蒙了,不解地看着琉璃。见她拼命对自己眨眼,这才明白过来。 “哦……对……是我不好。”将满腹的酸楚和委屈咽下,沉香低着头走过去想要将靴子拿开。刚刚弯下腰,靴子已经被胤祥抢先取在了手里。 “是给我做的吗?我试试——”笑着看了琉璃一眼,胤祥坐在椅子上将靴子换上,起身走了几步。“有一点点大,不过很舒服。” 见胤祥并未起疑,琉璃这才松了口气。可是随后他的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悬了起来。 “咦?这靴子怎么有点旧,不像新的?”胤祥皱眉道。 第30章 琉璃这次反应极快,低了头将眼神侧向一边,脸上飞起两朵红晕,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哎呀,都怪我的坏脾气,一做不好就生气,又怕被人看见笑话,就使劲踩,想踩烂了就扔了,没想到还是被你看见了!” 胤祥半信半疑,转头看向沉香。“是这样吗?” 沉香有些内疚,不忍心他再蒙在鼓里,可是又经不住琉璃一直使着眼色,最后还是低低回答道:“是……” 胤祥听了,这才打消了疑惑。上前捏了捏琉璃的鼻子,轻笑着说道:“没想到你脾气竟然这么差,太让我大开眼界了。不说这个,出去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惊喜。” 说完,拉着琉璃便快步走出屋去。沉香转头看了看推开的窗户,神色复杂地跟了出去。 屋外,原本已经停了的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鹅毛般大小的雪片静静地在夜色中飞舞,入眼之处一片银装素裹,仿如白玉雕琢的一般。 琉璃被胤祥拉着来到了门口,四处打量了一番并未有什么发现,便仰着头不解地问道:“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大雪,跑这里来做什么?” 宫女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随其后也全都跑了出来。沉香拿了一个斗篷给琉璃披上之后,便静静退到了一旁。 微笑地看着琉璃纳闷的样子,胤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 “很快你就知道了。” 胤祥说完,举起手挥了几下。早已经等候在门口的太监们立即打亮火石,往地上一丢,火石呈线状一下子蔓延开来,顿时将周围照得一片明亮。 不只是琉璃,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火光亮起的地方,绽放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花。红色、粉色、黄色、蓝色、紫色、绿色、橙色……在纯净的白雪映衬下,美得仿如仙境一般。 胤祥深深地看了琉璃一眼,柔声道:“你不是要春花开满庭院吗?现在如愿以偿了吗。” 琉璃已经看得痴了,眼睛眨也不眨地喃喃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胤祥笑了,牵着琉璃的手走下台阶,领着她在花丛中穿梭。景致如画,琉璃转着圈开心地笑着:“哇,好美啊——” 宫女们站在旁边,羡慕地看着在花丛中翩然起舞的琉璃。 琉璃的每一声欢笑和每一个舞步,都像是刀子一样深深地割在她的心口。沉香不想再看,眼神黯然地退到了角落。 雪越下越大,几个太监受不住寒冷,凑到一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其中一个人低声道:“十三阿哥真是有心,为了这些假花,好几个晚上没合眼了。” 其他几人听了,均是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沉香在旁边听得清楚,抬头望向胤祥脚上的靴子,眸子里泛起浓浓的愧疚。 因为太过开心,琉璃已经毫无睡意。索性让沉香在屋檐下面摆了小桌,端来几样点心和胤祥坐着赏花赏雪。 “对了十三阿哥,为什么那些花儿都是牡丹呢?”琉璃赏着景,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是因为你只喜欢牡丹这种花吗?” 那满园繁花虽然颜色各异,却只有牡丹一种。琉璃心里暗暗思附,以后是不是应该投其所好,在院子里多多栽些牡丹以便讨胤祥的欢心。 胤祥与琉璃相向而坐,听到她的问题之后笑着摇了摇头。抬眸望向延禧宫的方向,他的声音温柔而缥缈。“我不是只喜欢牡丹,我只是觉得此情此景之中,只有牡丹才能完全体现我的心情。” “为什么?”琉璃更加好奇。 “因为我那一次在延禧宫见到你的时候,你便站在牡丹花前。月色、蝴蝶、牡丹还有你,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安静。当时你蒙着丝帕,看不清样貌。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额娘回来了。”说到这里,胤祥收回了视线看向琉璃,笑容中有些遗憾。“可惜现在是冬天,没有蝴蝶出现,要不然在这些花上撒上蜂蜜,让它们陪着我们一起开心就更好了。” 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案,琉璃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想不到她绞尽脑汁鸠占鹊巢之后,结果却依然活在沉香的影子里。 “十三阿哥,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先回去歇着了。”越想越是憋屈,琉璃再也没有心情赏什么花了,猛地起身向着胤祥强笑一下,转头便走。 沉香端了茶正小心向这边走来,没想到琉璃会突然冲过来,躲闪不及被她撞倒在地上,滚烫的茶汁四溢,疼得她不由自主地“哎哟”了一声。 琉璃踉跄了一下,被旁边的宫女扶住这才没有跌倒。恨恨地低头瞪了一眼沉香,头也不回地走了。 胤祥不放心,急忙追了上来。路过沉香身边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了下来:“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奴婢没事,十三阿哥还是去看看姑娘吧。”沉香后退一步避开了胤祥伸过来的手,飞快地将地上残片拾起,匆忙中连手指被割伤都没有留意。胤祥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端起托盘逃一般地走远。 胤祥缓缓起身,纳闷地看着沉香的背影。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总觉得自从上次出宫之后,她便有些怕他了呢?真的只是因为她很忙,还是他在无意中说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话?又或是……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胤祥就这样怔怔的不知道想了多久,直到一阵北风卷着雪花冰冷地扑来,这才唤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回头看去,琉璃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那满园的牡丹,还在暴雪中妖娆地盛开。此情此景,让胤祥心中更加烦乱。明明是为了感谢琉璃而做的这一切,到最后他的脑海里却全都是另一个女子。 “如此三心二意,你怎么对得起琉璃这么好的姑娘?”狠狠地暗自咒骂了自己一句,胤祥大步走进了风雪之中。漫天雪花飞舞,像是一只只莹白的蝴蝶…… 或许是担心沉香被逼得急了,会将今晚所见之事说出去,又或者是对沉香安分守己,处处躲着胤祥的行为比较满意,琉璃虽然知道胤祥和沉香说话,却也并未多加刁难,只是惯常的冷言冷语,依旧是少不了的。 对于琉璃的态度,沉香早已经不以为意,她现在只求着春寿可以平安无事就好,至于其他,都只当是过眼云烟。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大雪下了一夜,天明时终于放晴。沉香一早起来收拾妥当,服侍着琉璃用了早膳之后,便按照她的吩咐,回到通铺房将昨日绣好,准备送给德妃的暖手捂子取来。 刚刚走到院门口,一个小太监便一边喊着一边远远追了上来。路滑难行,还摔了一个跟头。他也顾不上拍去身上雪花,站起来继续追来。 沉香停下脚步,看着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不解地问道:“这位公公,你找我有事吗?” “是沉香姑娘吧?”小太监喘了几下,这才缓过气来问道。得到沉香的回答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递了过来。“这是我家主子送给你的,每隔一个时辰便涂上一次。” 说完不等沉香再问,将荷包丢到她的身上转身就跑。 沉香下意识将荷包接住,见小太监已经跑远,也就放弃了喊住他问个清楚的打算。拿着荷包推门走进屋里,坐在床沿小心打开。 里面装着的,是两个鼻烟壶大小的瓷瓶,上面用蝇头小字写了名称和用法。一个是生肌止血的金疮药,另一个则是治疗烫伤所用。打开香木雕成的精致塞子,一股清香舒爽的味道立刻涌了出来。 昨夜刚刚伤了手,今天便有人送药过来,而且还是这种贵重的御用之物。如此巧合的事情,沉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想起那双温柔含笑的黑眸,她的鼻子便是一酸。 取下发簪小心地挑出一点敷在手上,清凉的感觉立刻取代了伤口的疼痛。合上眼,回想起胤祥在集市中以一敌众为了她痛打恶霸的情景,又想到昨晚那个跳出窗户一闪而逝的人影,还有胤祥连续几晚没有合眼的疲惫神情,想着他脚上那双略显宽大不合脚的靴子……沉香越想越是难以安生,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拿了纸笔,匆匆写下一行字迹之后,冒着大雪出门而去…… 雪后初晴,阳光一片灿烂。晶莹的冰凌从屋檐上垂落,仿佛水晶雕成一般。 手中的书已经拿了一个早上,却始终没有翻动几页。胤祥心不在焉地坐在桌案上,视线习惯性地落在了手帕和耳坠上面。 “够了胤祥,不要再胡思乱想!想想当初在延禧宫中的心动,还有那日琉璃割肉为德妃治病的感激。你若是不能一心一意对她,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至于沉香,那只是你爱屋及乌的一种错觉。没错,就是这样,仅此而已!”胤祥自顾自地喃喃低语,借由这样的方式来坚定自己左右摇摆的心。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想要冷静一下他乱糟糟的头脑。 随着房门的开启,清冷的空气立刻迎面而来。温热的呼吸被化作雾气,在他的面前不断地出现然后消失。明媚的阳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着淡淡的荧光。冷风拂过,旁边廊檐上忽然有亮光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 第31章 这是……风铃? 胤祥好奇心起,缓步走了过去将挂在廊檐上的风铃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将风铃下缀着的纸条展开,便看到上面写了一排娟秀的小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看着那行小字,胤祥轻轻地笑了。黑眸中的犹豫被坚定取代,他握紧风铃大步向着外面走去…… “快快快,我答应了德妃娘娘,今天太阳下山前要帮她把金刚经抄完的。”琉璃一边徘徊一边催促。院子里挂着一排排抄好的佛经,上面娟秀的字迹,与风铃上如出一辙。 沉香正坐在石桌前奋笔疾书,听到琉璃催促,顾不上抬头,一边写着一边应道:“是!”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通禀:“十三阿哥到——”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琉璃一惊,急忙抢过沉香手里的笔,一把将她推到一边。自己坐在桌前,装模作样地提笔欲写。 门帘挑起,胤祥信步走了进来。琉璃顺势将笔放下,走到他的面前道了万福:“参见十三阿哥——” 沉香跟在琉璃身后,也跪下行了礼。 “起来,起来——”胤祥上前将琉璃扶起。 琉璃浅浅一笑,将胤祥让到椅子上坐下,这才问道:”这个时候十三阿哥不是该上朝了吗?怎么跑来我这里了。” “还不是怪你。”胤祥摊开手掌,指着风铃上挂着的纸条笑道:“好端端地写什么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想,是不是我最近怠慢你了,让你不高兴了,特地过来安你的心。” 琉璃脸上的浅笑顿时僵硬,伸手接过胤祥递来的纸条,待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立刻转头狠狠地瞪向了沉香。 被琉璃凌厉的眼神瞪得后背发寒,沉香咬住嘴唇低下头。她本来只是想提醒胤祥时常过来看看琉璃,却没想到他竟然将这张纸条一并拿来。想到之后琉璃将要爆发的怒火,她便不寒而栗起来。 胤祥并未觉察出二人之间的暗涛汹涌,见琉璃没有回答,连忙追问道:“怎么不说话,难道这不是你写的?” “是,怎么可能不是呢?”琉璃回神,脸上重新挤出一抹笑容。视线扫过桌上沉香刚刚抄的佛经,连忙拿起递给了胤祥。“你看看,这是我刚刚帮德妃娘娘抄的佛经,笔迹总不会骗人吧?” 胤祥没有去接佛经,而是起身将琉璃双手握住,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我就知道是你写的。今日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娶你是娶定了,不会有变的,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莫待无花空折枝了’!” 这句话,胤祥是对着琉璃说的,同时也是对着自己说的。他早该想到,聪慧如她,或许已经从他的神情和话语中觉察到了他的动摇,并为此担心不已。这些话她又不能当面来说,只好借着风铃传情达意,想要提醒他珍惜这份感情。 被胤祥这一番深情款款的话语说得心里发虚,琉璃低着头避开他的凝视,声如蚊蚋般挤出了一个字来:“是……” “那我走了,回头再来看你。”将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个干净,胤祥也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和琉璃道别之后,便告辞离开。 “恭送十三阿哥。” 琉璃含羞带怯地笑着送了胤祥离开,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之后,猛地回头盯着沉香,羞怯的笑容已经被狰狞的表情替代。 一步一步慢慢向沉香走进,琉璃眼睛瞪得滚圆,说话的声音冰寒刺骨,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莫待无花空折枝?你是想告诉十三阿哥,我这朵花已经被人采走了,叫他来采你这朵花是不是?你是不是还在嫉恨我抢走了你的位置,处心积虑地想要报复我?说呀!” 见琉璃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沉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不是的,我希望十三阿哥可以多陪陪姑娘……” 听了沉香的解释,琉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人赃俱获,你还敢狡辩,你以为就你这点小伎俩能瞒过我?省省吧!你看看你,不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十三阿哥心地好,偶尔还能跟你说说话,别以为给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想跟我抢,你有资格吗?” “……奴婢没有资格,不过十三阿哥是好人,希望姑娘真心对他。”沉香知道她今日无论如何解释琉璃也不会善罢甘休,索性抬起头直视着她,将心底的话清清楚楚说了出来。事已至此,她并不奢望其他,只求琉璃能洗心革面,一心一意对待他便足够了。 琉璃对沉香的一番苦心毫不领情,看着她冷冷一笑,转身坐在椅子上,侧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不阴不阳地慢慢开了口:“死到临头还敢这么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你说,我怎么惩罚你好呢?我想想……啊,有了,我听说那个叫春寿的死太监快死了……” 此话一出,立刻戳到了沉香的软肋。她的神情蓦地慌乱起来,跪着爬到了琉璃脚边连连磕头,口中哀声恳求道:“姑娘,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和春寿没有半点关系,求你饶了他,饶他一命吧!” 琉璃满意地用眼角瞥着跪着脚边的沉香,伸出手指挥了挥漠然道:“别求我,求你自己。” “我?”沉香不解其意,止住哭泣茫然地抬头看向琉璃。 “对,就是你。”琉璃弯着眼睛,笑得狐媚而残忍。弯了腰将沉香头发扯住,将她拖到眼前语调轻柔地反问道:“假如……你去求十三阿哥把你许配给春寿做对食,那么洞房花烛夜,我总不能不放新郎吧?记住,必须是十三阿哥赐婚才行哦。” 她之所以指定胤祥赐婚,就是想要证实一下,他与沉香之间,到底有没有背着她发生什么事情。若是胤祥爽快答应下来,那就一切放心。若是他不允许……哼哼,她有的是办法收拾这个贱人! 没有想到琉璃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香眸中立刻神采尽失。嫁给春寿做对食……这样的事情,叫她如何接受? “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不会逼你做出违心的选择。不要着急,你想清楚了再回答。”琉璃靠在椅背上,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皱着眉将有些冷了的茶水丢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提醒着沉香。“想救他就这么一个法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听说他最近很惨,你要是想久了,我怕就算我肯放他出来,你也要去阎王殿找他了。” 说完之后等了片刻,见沉香始终低垂着头,颤抖着双肩却不言语,琉璃终于失去了耐心。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明年的今日,你就去给他上一炷香吧。”说完之后,她起身便走。临到门边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沉香颤抖的声音:“……我……答应……” 唇角边露出得意的笑容,琉璃转身看着沉香,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你说什么,大声点,我没听到。” “我答应嫁给春寿!”沉香大声喊着,身子摇晃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琉璃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沉香缓缓闭上了眼,将即将滑出眼眶的泪水吞进了肚子里…… 冬日的夜晚,来得总是格外得早。白雪覆盖下的紫禁城,显得更加空旷幽深。偶尔传来一两声鸦啼,嘶哑得让人心里发慌。 “老九那边,之前那么多的动作,最近却忽然没了动静。虽然是件好事,可是总是让人心中难安。”胤禛未乘步辇,沿着雪中辟出的小路边走边谈。说到胤禟的时候,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脸上担忧之情甚重。 胤祥走在旁边,剑眉紧紧蹙起。听到胤禛的话,他点点头沉声道:“九哥最近的行为,确实有些反常。难不成是因为太子最近谨言慎行没出什么差错,他找不到可乘之机所以放弃了?四哥实在放心不下的话,不如找人暗中监视于他。” “算了,老九本就狡黠多疑,若是发现我们跟踪他,反而容易落下把柄。到时候皇阿玛追究起来,倒成了我们的不是。”胤禛想了想,还是摇头否决了这个建议。“为今之计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听了胤禛这么一说,胤祥也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视线忽然定定地落在了某处。顾不上和胤禛多言,向着前方快步走去。 见胤祥忽然中止了话题,胤禛不解地顺着他的脚步抬眼望去。当看清楚那个孤零零站在雪中的人影时,他的眉头也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 “沉香?”胤祥大步走到了她的跟前,看着她被冻得脸色惨白,连忙脱下斗篷披在她的身上。“这么冷的天,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胤禛的手指已经摸在了斗篷的系带上,见此情形,又不动声色地放了下去。 厚实的斗篷带着胤祥的体温覆在了沉香的身上。她早已失去知觉的身子因为这份温暖渐渐苏醒。听到胤祥的声音,她缓缓抬头看向了他。长长的睫毛上被呼出的雾气凝结出碎碎的冰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着。 “十三阿哥——”被那双漆黑瞳眸中含着的关切和心疼哽住了喉咙,沉香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终于挤出了一句话。“奴婢……求十三阿哥一件事,请十三阿哥务必答应。” 第32章 “有什么话,进屋去说。”胤祥说着,便想要带沉香进屋去暖和暖和。可是她却倔强地摇了摇头,脚下如同生了根般一动不动。 沉香不敢进屋,她害怕那处处充满了胤祥味道的温暖会融化了她的决心。伸手拉紧身上的斗篷,沉香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七年前的相遇,他为她披上斗篷,从此在她的心底刻下了烙印,再也无法忘却。七年后的今天,他再次为她披上斗篷。只是这一次,她要用刀将他的名字从心里剜去。鲜血淋漓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这个梦,终于到了苏醒的时候…… 胤禛也缓步走了过来,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雪中相视的二人。 难得见到沉香如此执著的一面,胤祥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不想进去的话,那就在这里说吧。沉香,你说吧,只要是力所能及,我都答应你。” 得到了胤祥的允诺,沉香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扑通”一声跪下,嘶哑的声音字字带血。 “奴婢要嫁给春寿。” 此话一出,不只是胤祥,就连胤禛都惊呆了。他再也无法袖手旁观,大步上前将沉香从冰冷的积雪中拉了起来,盯着她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奴婢要嫁给春寿,求十三阿哥成全。”虽然是在回答胤禛的话,可是沉香的眼睛却依旧牢牢盯着胤祥。 “我不允许!”听到沉香求他赐婚,胤祥不假思索地果断拒绝。话出口,他便发觉到自己的不可理喻,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春寿他……他是个太监。” 这样的借口,连胤祥自己都觉得可笑。宫女嫁给太监,本来就是她们的一种归宿。莫说是阿哥亲自指婚这样的荣耀,就连那些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对食,都是一种被默许的行为。如今他以这样的借口来拒绝,根本就没有半点说服力。 胤祥的反应,出乎沉香的预料之外。原以为他会毫不在意地一口应承,没想到却会当即否决。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琉璃的关系所以爱屋及乌,还是单纯地担心她的幸福,但是只要有他这一句话,她便知足了。 “奴婢心意已决,非春寿不嫁。十三阿哥若是不允,奴婢……宁可一死。”所有牵挂就此抛开,沉香声音恢复了平静。抬眸望进胤祥的眼里,那凄然决绝的笑容令人心惊。 “你……就那么喜欢他吗?”明知不该,可是胤祥还是克制不住地问了一句。他的心已经乱作一团,搅得呼吸都失去了节奏。当看到沉香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之后,最后一丝理智也随即飞到了天外。 “既然你如此坚持……”胤祥深深地叹了口气,“三日之后,便成亲吧。” “谢十三阿哥。”沉香轻声谢恩。 胤祥胸口一痛,绕过沉香向前走去。 “十三阿哥——” 走了两步,身后忽然响起沉香的低呼。明明不想再看她,他却还是忍不住地回了头:“还有什么……” 话未说完,便觉眼前人影一闪,沉香冰凉的唇已经轻轻地贴在了他的唇畔,蜻蜓点水一般,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离开。 “女孩子都喜欢这样。”沉香淡淡地笑着,转身飞一般地跑出了胤祥的视线。漆黑的夜色中,一点晶亮的泪水如流星般滑落,消失在雪地深处。 胤祥站在原地,指尖慢慢抚上了唇角,呆呆地、久久地,一动不动。 将视线从沉香背影消失的地方收回,胤禛敛眸隐去其中的波澜,没有再说话,面无表情地慢慢离开。 第十章 大婚,世事无常 沉香雪夜请求胤祥赐婚的事情,很快便被传回了琉璃耳朵里。为了向德妃和胤祥等人显示她重情重义的一面,她不但给沉香放了三天假进行准备,而且还派人送去了许多贺礼。这件事情很快传开,宫女们有的羡慕沉香能交到如此好的姐妹,也有的冷嘲热讽说她狐假虎威存心显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论旁人羡慕嫉妒也好,不屑嘲讽也罢,沉香都没有放在心里。每日里只是沉默着,静静地坐在樱花树下,看着一处枯枝发呆。 银蟾落,金乌起,三日时间,眨眼而过。 第三日晌午,沉香依旧坐在樱花树下发呆。视线不经意地落在地上的影子里,眼中立刻浮起了落寞的笑容。 再过几个时辰,当这个影子拉长的时候,她便要成为春寿的新娘。原本只想要平平淡淡地在这个紫禁城里活着,平平安安地等到二十五岁出宫,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曾经两个最要好的玩伴,一个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夺了她的幸福最后还要毁了她的一生。另一个被她牵连受尽折磨,马上和她成为夫妻相守相依。 世事无常,如梦一场。 “沉香,沉香!”沉香正恍惚地想着心事,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木然抬眸还未来得及看清楚,已经被一双结实的手臂将身子紧紧拥住。“幸好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苍其?”听到这个声音,沉香蓦地怔住。慢慢抬起头向上看去,空洞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光彩。“苍其,真的是你!上天保佑,你真的平安无事。太好了,太好了……” 那一夜苍其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想到恢复得如此迅速。见他并无大碍,沉香心中宽慰。随即便发现他们这样姿势极为不妥,连忙挣脱了他的怀抱站了起来。 “苍其,你……”正想要问他为什么会忽然跑到这里来了,就见他忽然颤抖了一下,本来就缺少血色的脸越发显得苍白。沉香心中一惊,急忙上前将他扶住连声追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歇着。” “不……不用。”苍其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双手紧紧握拳隐忍着身体中突然窜出来的剧痛。他那夜除去皮肉伤之外,肋骨也折了两处。幸亏太医手段高明,这才将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卧床休息数日,刚刚可以起身活动便惊闻沉香之事。当下不顾太医拦阻,踉踉跄跄跑到了通铺房来。 此刻,苍其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用大棒拼命捶打,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艰难地喘息几次,等到那险些令他窒息的疼痛稍微缓解之后,他伸手将沉香拉住,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道:“……你要嫁给太监,是不是真的?” 听到苍其提起这件事,沉香眼中刚刚腾起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良久,她才轻轻回道:“是真的。” “你疯了吗?”沉香的回答像是千斤巨石砸进了苍其的心湖,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当看到她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时,顿时失控地怒吼了起来:“不!我不相信!你一定是被逼的!告诉我,是谁?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苍其,苍其,你不要嚷!”沉香被苍其的吼声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抬手捂着他的嘴哀声道:“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求求你,不要嚷了。” 激动的情绪和愤怒的叫喊加速消耗着苍其的体力,眼前一黑,他无力地连着后退了几步,幸好沉香将他扶着倚靠在了樱花树上,这才没有摔倒。 深深吸入一口深冬清冷的空气,苍其失控的神智终于稍稍镇定下来。低头看着身前满面担忧之情的沉香,他浓眉紧锁哑着声音说道:“沉香,我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虽然多年未见,但是你的心事我还是能猜出几分的。和我说句实话,你真的是自愿想要嫁给那个叫春寿的太监吗?” “我……”面对着苍其那双足以洞悉她内心的眼睛,沉香无言以对。哑然许久,这才竭力维持着平静的音调涩然开口:“苍其,不要再说这个了。” 沉香的反应证实了苍其的猜测,即将失去她的绝望和不甘吞噬了他的理智。鹰眸中闪过破釜沉舟的决然之色,他猛地伸手抓起沉香的胳膊向外走去。“沉香,不要难过。我这就带你走,永远离开这里!” 沉香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一个踉跄。惊急回神,急忙用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了樱花树。 “苍其,你放开我!”沉香惊惶不已:“我们逃不出去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苍其语气坚决,返身过来想要将沉香抱在树上的手指掰开。“就算拼了一死,我也会把你平安送出紫禁城!” 他闻鸡起舞苦练武功,就是为了可以进入这个皇宫,可以离得她近一点。如今思念了七年的人儿就在眼前,却要成为一个太监的新娘。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接受?冲天的妒火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身上的痛苦被强烈的感情掩盖,他满脑子只剩下带她离开这一个念头。 虽然苍其重伤未愈,但是他的力量足以压制沉香。轻而易举将她抱在树上的手指掰开,他索性将反抗的她拦腰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恐惧的情绪攀升到了极限,沉香咬着牙扬起手,狠狠一个巴掌抽在了苍其脸上。清脆的声音传来,苍其停住脚步,呆呆地低头看向沉香。 第33章 “苍其,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相信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会保我平安。可是……”见苍其终于停住了脚步,沉香颤颤伸出手,触摸着他被她打得泛红的脸颊,眼里满是内疚。“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使我们真的逃出了这紫禁城,又能到哪里容身?我们的阿玛、额娘、九族血亲,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放手吧苍其,我们……没有希望的。” “可是,沉香……我……”被这一巴掌打回了理智,苍其双唇颤抖,眼中已经泪光隐隐。莫道男儿不流泪,只是未至伤心时。这个刀剑加身遍体鳞伤都不曾哭泣的男子,在这一刻终于流下了悲伤的眼泪。颤抖着还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她说得对,你们是没有希望的。” 这个冷冰冰的声音,迅速冻结了沉香身上的血液。惊慌失措地从苍其怀中挣扎下地,拉着他便重重跪在了地上:“参见四阿哥——” 没有让沉香和苍其起身,胤禛缓步走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视线在二人身上巡视许久,这才淡淡开口:“妄图勾引宫女擅离皇城,赫舍尔苍其,你可知罪?” 苍其虽然有些鲁莽,却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血性汉子。对于救过沉香和他的四阿哥,他感怀在心,甚至愿意用性命相报。所以,虽然他的头脑已经一片混乱,可是面对四阿哥的时候,还是不失敬畏之情。听了四阿哥的问话,苍其的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奴才知罪。” “既然知罪,那就赶紧离开吧。”胤禛没有心情和苍其多说,挥挥手驱赶他走人。“我在宫外新置了一处宅院,需要侍卫帮忙守着。你回去收拾一下,稍后便有人带你过去。” 磕在地上的头久久没有抬起,苍其的肩膀难以抑制地耸动着,泪水终于掉出眼眶,砸在了地上。 胤禛的意思他当然明白,这一去,他与沉香便再无见面的可能。纵然心有不甘,他却无能为力。僵持了许久,苍其终于颤声道:“谢四阿哥……不杀之恩。” 又是重重的三个头磕下,苍其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挪地向外走去。沉香依旧跪在地上,泪眼哀戚地看着他犹如行尸走肉的背影。就在他即将消失在院外的时候,又忽然停住了脚步,背对着她举起了右手:“沉香……保重。” “苍其,你也是。”沉香流着泪,哽咽地回应。“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苍其依旧没有回身,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加快脚步,迅速消失在沉香的视线中。 厚实的云彩不知何时遮住了太阳,大片大片的阴影投在地上,让这个冬日显得格外寒冷。北风在树梢席卷而过,干巴巴的枝条无力地摆动着。一只寒鸦受不了这份凄冷的感觉,“啊啊”叫着振翅飞到了屋檐上。 树梢下,沉香依旧直直地跪在那里。胤禛坐在石凳上看了她许久,终于无奈地轻叹一声:“起来吧。” “谢四阿哥。”沉香轻声谢恩,慢慢地站起身来。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她的表情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木然。 将视线从沉香憔悴的脸上移开,胤禛望着屋檐上立着的寒鸦,淡淡地说道:“若是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谢四阿哥关心,”有些意外胤禛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沉香顿了一顿,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道:“奴婢不后悔。” 和预料之中一样的回答,胤禛微微颔首,起身走到了沉香的面前,如同上次一般伸手将她脸上的灰尘拂去,这才淡淡开口:“虽然不知道是谁逼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但是我很感激这个人。他无意中的一个决定,帮我解决了困扰已久的难题。只是这样一来……却是委屈了你。” 听到胤禛的话,沉香身子颤了一下。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她实在想不出来琉璃这样的安排,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知道沉香心中的不解,胤禛微微一笑,转身向外走去:“有空的话,陪我走一走吧。” 沉香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跟了上去。 天色,越发阴沉起来。北风呼啸着在宫墙之间穿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在幽长的夹道中慢慢走着。 “虽然我有许多兄弟,可是最亲近的,便是十三。他自幼便内敛沉稳,机智聪慧,精于骑射,又擅长翰墨,甚得皇阿玛器重,视为国之栋梁。可是,十三他什么都好,唯独感情之事,却是他的软肋。所以,对于他能一见钟情认定琉璃,我是极为欣慰的。原想着他有了福晋之后,便可以专心于国事,未曾想他却忽然跑来找我,说他的心里又多了另外一个人。” 胤禛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转身看着沉香。见她低着头不言不语,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虽然他一口咬定对那个宫女只是爱屋及乌,可是他却始终无法彻底将她放下。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疏忽了国事,完全被感情所支配,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再这样下去,无论是皇阿玛还是朝臣百官,都会对他有所失望吧。” 沉香垂了头,依旧没有说话。虽然胤禛并未说明,但是她已经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那个宫女,指的便是她吧?原本以为胤祥只是为了琉璃才来找她,没想到并非完全如此。想到自己竟然在他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沉香鼻子一酸,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悲伤。 “十三是我最看重的人,我不能放任他就这样为了儿女情长而毁了自己。所以我几次去找那个宫女,想要和她把话说清楚,让她自动放弃,彻底远离他。可是每次话到嘴边,我却又犹豫了。”胤禛说着,眸光扫过沉香不断颤抖的肩膀,微微敛眸,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就在我感到为难的时候,那个宫女忽然跑来要求嫁给一个太监。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这样的结果,算得上是最好的,沉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奴婢明白。”沉默了良久,沉香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胤祥。眼中没有了泪光,却也没有了任何情感。“那个宫女一定能够体会到四阿哥这一番用心良苦,从此远离十三阿哥,安分守己地生活。” “如此……最好。”被沉香空洞无神的眸子刺得胸口一痛,胤禛转身大步离去。 幽长孤寂的红墙夹道,重新安静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洒下,给孤零零的沉香绘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陪着她慢慢地走着…… 将憋在心底早就想说的话尽数说出之后,胤禛并未感觉到半点轻松。沉香那纤弱无助的身影不断地在眼前徘徊,搅得他心烦意乱。果断冷酷如他,此刻竟然有些后悔,或许是后悔他的残忍,又或是后悔没有阻拦这场即将开始的荒唐婚礼,原因究竟为何,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间内,却发现昏暗的屋中早就坐了一个人。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人举着酒杯回头,声音中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四哥,我等你好久了。快来,陪我喝酒。” “十三弟?”看清那人身影,胤禛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来此的缘由。走上前去坐在他的对面,胤禛并未阻止胤祥,反而端起了另一只杯子斟满,仰头一口灌下。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只此一次,让他也抛开那些理智和算计,随着心情放纵一次吧。 “呵呵……”胤祥涩然一笑,同样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酒壶,重新斟满。 兄弟二人默然无语,相对而酌直至月上柳梢…… 上弦月,惨白如纸,孤零零地悬挂在墨染的天幕,像是一只半睁着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人间的丑恶。 紫禁城内一处小小的房间,一只大红喜字贴在墙的正中。或许是贴它的人糨子涂得不够,喜字一角无精打采地垂下,在墙上留下一道污浊的痕迹。 这里,是琉璃为沉香“精心”布置的婚房。 春寿浑身是伤,蜷在床角一动不动。披头散发,目光呆滞,若不是身体还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话,简直如同一具死尸一般。 门帘轻轻挑起,沉香拿着崭新的喜服从里屋走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淡淡地涂了胭脂,为这场凄凉的婚礼增添了些许喜庆的颜色。 沉香走到床边将喜服放下,向着春寿轻声道:“热水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进去洗一洗,换身新衣服,好歹也是成亲。” 听到了沉香的声音,春寿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将头抬起,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窜起身来,一头撞向旁边的桌角。 沉香大惊失色,急忙扑过去将他拉住。幸亏二人距离极近,加上春寿伤势未愈使不出劲来,这一下才没有性命之忧。纵然如此,他的头还是被桌子磕破了皮,鲜血立刻冒出,在脸上留下了妖异的痕迹。 “你干什么?”方才那一幕实在太过危险,若是她反应稍慢,春寿此时已经没了命。沉香又是生气又是后怕,想要去拿些药来替他包扎,又不敢放开手,只好就这样抓着他,看着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她的身上。 春寿一边挣扎着想要推开沉香,一边流着眼泪嘶吼着:“我这种人,活着只会连累你,你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第34章 “够了!”眼看着就要被春寿挣脱,沉香突然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拽回了床上,抬起手指指着他撕心裂肺地喊道:“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活着我好歹还要照顾你,让自己有撑下去的勇气,你死了,我连活着的理由都没有了!” “对不起……沉香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春寿重重地跌在床头,将头伏在被子里,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捶在床板上,呜呜咽咽地哭着和沉香道歉:“是我拖累了你,都是我的错!要不是为了我,你就可以去告发琉璃,重新回到十三阿哥身边!” 深吸口气平息了激动的情绪,沉香慢慢走回床头,坐在春寿身边小心将他扶起,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摇着头叹息道:“不是这样的,十三阿哥最初接受琉璃或许是因为我那一夜带给他的感动,可是经过这么久的相处,琉璃已经在他心里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他难过呢?进去吧,好好地泡个澡,出来拜堂,就当是帮我,因为我已经没有精力再折腾了。” 春寿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乖乖地接过沉香递过来的衣服往里屋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望着沉香嗫喏着问道:“沉香,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个好人。”沉香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没有想到沉香回答得如此利索,春寿呆了一呆,低了头小声说道:“可是我贪钱,我势利,我……” “即使这样,你依旧是个好人。”沉香站起身来走到春寿身前,语气坚定而认真:“不管你嘴上怎么样,每次犯宫规时提醒我们的是你,受罚时保护我们的也是你。我知道你本性不是那样的,可是这皇宫太害人了,你不这样,就不能生存,我都知道。” “小时候,家里没钱,娘把我送进来的时候,抱着我哭了一夜。我知道她是爱我的,只是没办法,于是我发誓,将来我要变成很有钱很有钱的人,娶一房媳妇,让她有衣服穿,有饭吃,不计较我是个没根的人。可是如今,我真的要成亲了,心里却快活不起来,因为我害了你,我害了你呀——”春寿说着,颤抖得更加厉害,眼泪混在血痕中流下,淡淡的粉色触目惊心。 春寿的话也勾起了沉香的伤心回忆,想起额娘帮她梳头为她戴上耳坠祈求平安的样子,再看看今夜这凄凄冷冷哀哀切切的婚房,她的泪水也流了出来。 “别说了,这是命,既然命把我们拴在了一起,我们就认命吧,水快凉了,我去给你添点热的。”不想让春寿看到她的泪水伤心,沉香借着转身的机会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正想要挑起门帘进到里屋,一个宫女忽然拍开房门匆匆跑了进来。 “沉香,宫里的十八阿哥殁了,皇上下令不许办任何喜事,掌事姑姑要我告诉你,你跟春寿的婚礼暂缓。”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春寿愣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沉香。 沉香垂了眸,依旧低着头向里屋走去:“水凉了,我去给你添点热的。” 将报信的宫女送到门外,春寿蹒跚着掀开门帘,看到沉香不断抽搐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东暖阁,人影颤颤。 太子胤礽带着四阿哥胤禛、九阿哥胤禟、十三阿哥胤祥跪在地上。屏气敛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年迈的康熙虎目圆睁,看着跪成一排的儿子们,怒火一升再升,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对着他们几人怒吼道:“昨儿个老十八病危,你们做哥哥的都去哪儿了,等他病殁了才出现,这算哪门子的手足情深。太子,你先说,朕传你的时候你去干什么了?” “儿臣……儿臣……”被康熙的暴怒吓得语塞,胤礽擦着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着胤礽这副样子,康熙更加恼火,手指颤抖着指着他,苍老的脸上满是失望之情:“不知道怎么说了吧,一看就没办什么正经事,平日里一副亲兄热弟的样子,敢情都是演戏给朕看,朕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们了,再也不相信了……” 说着说着,已经老泪纵横。 胤祥看不过去,想要起身替太子开脱几句。身子刚动,便被身旁的胤禛拽住了袍子。 不动声色地朝着胤祥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胤祥先是不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他与胤禛刚刚还在对酒消愁,听到十八阿哥胤衸殁了的消息之后匆忙赶来,此时满嘴都是酒气,若是开口说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让康熙更加愤怒。 胤禟低头跪在旁边,听着康熙对胤礽的训斥,眼珠忽然一转,露出一抹难以觉察的冷笑。 跪着爬到康熙脚边,胤禟伸手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弹弓递了上去。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皇阿玛,儿臣知道十八弟喜欢这个东西,一直连夜亲手做着,可惜还是没赶上让他瞧一眼,请皇阿玛帮儿臣带给十八弟吧!” 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弹弓,康熙悲痛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安慰,低头看了胤禟一眼,点点头叹道:“还是你有心,走,跟朕一道过去,你自己给他,他会知道的。” “嗻!”胤禟心中狂喜,表面上却依旧哀伤不已。沉声答应之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康熙身后。 “皇上起驾了——” 太监高声奏罢,康熙看也不看还跪在地上的三人一眼,带着胤禟离开了东暖阁。 胤祥等人不敢妄动,直到脚步声消失了许久之后,这才相继站起身来。 想起方才胤禟得意的样子,胤礽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脚将身边的椅子狠狠踢开,咬牙切齿地怒道:“老九可以啊,睁着眼睛就说瞎话,老十八生前最怕弓箭什么的,怎么会喜欢弹弓?不行,我要去和皇阿玛说清楚!” 胤礽越说越气,冲动地便要向外走。 胤祥急忙快步上前将他拦住,皱着眉开解道:“皇阿玛日理万机哪知道这个,现下他已经信了,九哥就算成功了。皇阿玛现在气头上,太子若是现在过去,岂不是要被误解是心胸狭窄造谣生事吗?” “太子,十三弟说得有理,眼下时局紧张,皇阿玛又对你颇有偏见,你一定要韬光养晦,收敛自己,万一再惹出什么事来,谁都保不了你了。”见胤礽仍然心有不甘,胤禛也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沉声道。 被二人这么一劝,胤礽的火气这才消弭了些。见二人仍旧不放心地看着他,没好气地回答道:“好好好,我知道了,知道了!” 胤禛和胤祥对视了一眼,这才轻轻地松开了他。 多事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天子脚下,本就繁华。加上此时已近年关,京城的街道上更是人来人往,喷火的、杂耍的、走骆驼的应有尽有,十分热闹。 胤礽心情不好,带着随从无聊地四处闲逛着,一边走一边兀自发着牢骚:“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每天闷在屋里,闷死我了!” 随从不敢多话,赔着笑连连点头。 没人搭话,胤礽心情更是不好,竖了眉瞪了眼正准备骂他们几句出出心火,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样东西,立刻噤了声,侧身躲到了一个摊子后面。 远处,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慢慢打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引着一身戏服的男人出来。 “老九?”胤礽眯了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随即纳闷了起来。“他这是在做什么?” 只见胤禟从那个小门弯腰出来之后,将身上戏服脱下交给了老者,作了个揖之后,左右看看然后转身离开。 胤礽皱起眉头,想了一想,带着随从向着那个小门走了过去。 轻轻敲了几下,无人应声。胤礽犹豫了一下,示意随从将门推开。 门里,原来是一个戏班子。不知道是光线的缘故,还是胤礽自己多想,他总是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正东张西望的时候,戏台上突然灯火通明,锣鼓二胡铿铿锵锵响起,一个花旦站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虽然声音优美,可是动作却有些僵硬,丝毫没有妙龄女子应有的轻盈优美之感。 胤祥看得直皱眉头,快步上前想要和她打听方才见到的那个老者。走到近前脸色忽然一白,险些吓得惊呼出声。 舞台上这个且唱且舞的花旦,分明就不是一个活人! 虽然做得惟妙惟肖,可是那拴在各处关节上的丝线,还有艳丽妆容掩盖下的纹理却骗不了人。这是……一个木偶! 胤礽后背瞬间窜起一层冷汗,虽然见过许多木偶表演,但是这样诡异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片刻也不想多待,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谁知这一转身,胤礽便又是一惊。方才那个老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木偶正冷冷地看着他。 胤礽毕竟是太子,片刻的惊慌之后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眼这个有些伛偻的老者,傲慢地开口问道:“喂,刚才那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你是谁?”老者警惕地问道。 胤礽冷哼一声,拿出一锭金子扔了过去。“你不必知道我是谁,知道它就行了。” 第35章 看着滚到脚边的金锭,老者瞳仁缩了一下,脸上戒备的神情褪去,眉开眼笑地弯腰捡了起来。 “是是是,那位客观是来学唱戏的,他说他父亲最近心情不好,想学一出热闹的戏,哄他父亲高兴。” 听了老者的解释,胤礽恨得暗暗咬牙。好你个老九,这些溜须拍马的本事果然有两下子。 不过这一次,你恐怕没那么容易得逞了! 想到这里,胤礽下巴微微一扬。随从会意,上前将一堆金子通通倒在了老者面前。 “我也想跟你学唱戏,不过你得教我最好的,尤其要比他好——”胤礽指着那一堆金子,冷笑着对老者说。 “好啊,好啊——”不等老者回话,旁边的木偶忽然叫了起来。 胤礽先是一惊,很快便镇定下来。他堂堂的大清国太子,什么稀罕玩意没有见过?区区腹语之术,也敢在他面前装神弄鬼?当下便冷了脸,催促着老者立刻开始授戏。 老者应承着爬上舞台去拿东西,烛光一闪,他背对着胤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 入夜,紫禁城里死气沉沉。 宫中长廊,康熙带着胤禟、太监、宫女们慢慢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康熙站住了脚,举头四顾之后,长长地叹息道:“这宫里的夜晚,静得好可怕,四周围除了哀伤还是哀伤,可是朕不愿意高兴起来。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情绪里,朕才能深刻的记得朕的老十八离朕而去了。朕深刻地明白,自己能做一个好皇帝,却做不了一个好阿玛。” 胤禟也轻叹一声,眉宇间满是哀伤:“皇阿玛千万不要这么想,您要是这么想,十八弟在地底下也不会安生的。” “嗯。”康熙点了点头,向着胤禟吩咐道:“告诉所有人,除了不许歌舞,不许华衣美服之外,连红灯都不许挂,每个宫里都抄上一百遍佛经来给十八阿哥祈福,这是朕仅能为他做的了。” “嗻!”胤禟答应一声,正准备下去安排。突然灯光大亮,刺得众人挡住了眼睛。 “我是孙悟空,我要大闹天宫——”胤礽在一队戏子的簇拥下,围着康熙粉墨登场。一边唱着,一边舞动着手里的棍子上蹿下跳。 刚刚下了旨意要禁止华服歌舞,这便就有一场大戏热闹开锣。康熙登时勃然大怒,气得身子颤抖厉喝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把朕的话当耳旁风吗?” 胤礽不知缘由,听到康熙喝问还以为他是惊喜所致,心中暗喜,一个旋身拜倒在地。“回皇阿玛,是儿臣。” “……你这是要干什么?”最后几个字,康熙是咬着牙问出来的。胤礽低着头,并未看出康熙神色有异。听到他的问话,急忙高声解释:“儿子为了排这出戏好几个晚上没睡了,皇阿玛瞧着可喜欢?” 胤礽不说还好,这一席话说完立刻气得康熙火气上涌,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你……你简直是混账……” 怒骂了一声之后,康熙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胤禟看了跪在地上摸不着头脑的胤礽一眼,轻轻一笑,也跟着离去。 见此情形,胤礽脑中突然“轰”地一响,随即呆如木鸡,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他……中计了! 翌日。 阿哥所胤祥房内,胤禛焦急地来回徘徊,不时地向外面张望几眼。 不知等了多久,胤祥飞快地推门而入,左右望望无人窥视,这才将大门紧紧关上。 胤禛急忙迎了上来,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太子那边有消息吗?” “皇阿玛说太子连自己兄弟的死都能不放在眼里,将来怎么会管百姓的死活,不管大臣们怎么求情,还是下旨废了他,又放出话来,求情者一并治罪。”胤祥满脸沮丧地回答道。 “什么?废了太子?”胤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胤祥重复了一遍。见他颓然点头,立刻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这个太子,我跟他说了多少次,要他收敛,要他收敛,他就是不听,现在后悔都晚了……” “据太子说是老九引他入局的。”胤祥坐在旁边,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胤禛冷笑一声,看着胤祥反问道:“你觉得皇阿玛会相信吗?” 胤祥沉默了。 胤禛无奈地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恨恨道:“原以为扶植这个草包太子可以实现我们在政治上的抱负,为黎民百姓开拓一条光明大道,如今看来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胤祥沉默半晌,忽然抬头朝着胤禛道:“不如四哥你自己来。” “我非嫡出,师出无名,况且皇阿玛心里也未必有我。”胤禛黑眸闪了一闪,面无表情地回绝。 “那也不能让老八老九夺了去,你知道他们在外面的所作所为,到时候恐怕……”胤祥不甘心,正想要继续劝说。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咦,有了……” “什么?”胤禛急忙问道。 “四哥,你听过上房抽梯吗?”胤祥凑近了胤禛,在他耳边低语道:“过几天皇阿玛要去南苑狩猎,倘若我在中途拦截,冒死上谏……” 胤禛惊得愣住,猛地转头看向胤祥。 “这……” “我主意已定,四哥不必再劝。”胤祥眼中满是决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纵然是拼得一死,也绝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处理。” 金乌西坠,残阳如血。紫禁城内外,尽皆笼罩着这个不祥的颜色…… 戌时三刻,御花园里一片安静。 胤祥站在凉亭里背身而立,望着夜色出神。 琉璃独自一人款款走来,站在他的身后轻笑道:“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非得我一个人过来。” 胤祥听到琉璃的声音,猛地转身将她紧紧抱住。 琉璃一愣,挣扎了一下羞涩道:“十三阿哥,我们还没成亲呢,被人看见了不好。” “别动,让我多抱你一会儿。”没有理会琉璃的挣扎,胤祥手臂收得更紧,低着头在她耳边闷声道。 琉璃听出他的声音不对,急切地问道:“十三阿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祥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抱着她。许久之后,终于慢慢将她放开,双手转而扶着她的肩膀,低头凝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问道:“琉璃,假如我不是十三阿哥,我一无所有了,你会怎么做?” 琉璃愣了愣,眼珠转动一下,微微笑了:“我……我还是一样,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身份。” “那么……假如我抛下你,一个人死了,你会怎么做?”胤祥沙哑着声音继续追问。 琉璃闻言,脸上笑容更加温柔,眸子里饱含着深情,望着胤祥坚定地回答:“我会跟你去。” “很好,我没有爱错人。”胤祥动容地点点头,内疚地注视着琉璃苦涩道:“可是……我必须要对不起你……” 不知道胤祥为何说出这句话来,琉璃生怕牵连到她,顿时惊慌起来,抓着他的袖子连声问道:“十三阿哥,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 “太子受了冤屈,我必须带兵包围皇阿玛,让他听我申辩……”胤祥确定附近无人之后,压低声音将计划告诉了琉璃。 “啊?这……”琉璃大惊失色,正想要开口劝阻,便被胤祥打断。“我知道这一去很危险,弄不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我必须先来见你,跟你交代一声,万一真的……你可以自请出宫,你对德妃娘娘有恩,她会帮你的……” 说完不等琉璃回答,胤祥俯身在她唇畔轻轻一吻,飞快地转身离开。 琉璃追出二步,想要喊住胤祥。刚刚张口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转身往回走去…… 延禧宫黑漆漆的大殿里,沉香静静地坐在地上,对着头上巨大的黄金笼子发呆。 早已经下定决心,不在胤祥面前出现,也答应了胤禛,要从此远离胤祥的生活。所以,她只好在深夜时来到这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所有的点点滴滴。 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和他骑马的情景,与他逛市集的情景,被他堵在长廊圈在怀里的情景,与他雪中一吻的情景…… 点点滴滴,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旋转。每一个情节,她都记得那么深刻。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糊满了沉香的脸。 脚步声忽然响起,惊散了沉香的回忆。她急忙擦干眼泪躲到屏风后面,小心地向外窥视。 胤祥满腹心事地走了进来,对着笼子不动也不说话。就如同方才沉香那般,只是静静地坐着。 沉香躲在屏风后面,痴痴地看着他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胤祥终于站起身来,长长地吐了口气看向笼子。 “额娘,你会懂我的,对吗?” 黄金笼子微微地摇晃着,寂寞无语。 胤祥不再犹豫,转身大踏步地离开。 等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的时候,沉香这才轻手轻脚地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36章 从延禧宫出来,沉香心神不宁地沿着甬道慢慢走着。路过月牙门洞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人影闪过。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还有那个影子,怎么那么熟悉? 难道是……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沉香恍然大悟。这个人影她那夜在琉璃房中见过,正是九阿哥胤禟! 这么晚了,他鬼鬼祟祟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因为琉璃对胤祥的不忠,使得沉香对胤禟格外地警惕。想也不想,她便放轻脚步偷偷跟了过去,想要看看他做些什么。 临到近前,她这才看清胤禟对面那人正是琉璃。沉香脸上一红,厌恶地皱了眉准备离开。 “你说的是真的?十三他真的要对皇阿玛下手。”胤禟圆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琉璃。 “千真万确,今晚他便要出发了。”琉璃肯定地回答道。 沉香刚刚退了一步,便听到了这样的对话,大惊之下,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谁?”听到异响传来,胤禟和琉璃急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仓皇地逃进了夜色之中。 看出那是沉香的背影,琉璃吓得手脚发软。“糟了,被她听到了。” “放心,跑不了。”胤禟眼中布满了杀机,看了琉璃一眼之后,飞快地追了上去。 沿着宫中长廊,沉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忘记了害怕和躲藏,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十三阿哥,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宫门口,值守的侍卫们将胤祥拦住,按照规矩查验着他的腰牌。 沉香跌跌撞撞地跑来,见到他的身影大喜。 “十三……” 刚叫出口,沉香嘴上突然多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剩下的声音全都堵了回去。身子被胤禟牢牢地禁锢,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带到了旁边的阴影之中。 胤祥听到声音回头,什么也没看见。摇头轻叹一声,他只道是心里割舍不下沉香而产生的幻觉。 侍卫们查验无误,将腰牌还给胤祥,打开城门恭送他离开。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模样,沉香无声地落下泪来…… “围住,不要让它跑了!” 京城郊外,旌旗猎猎。官兵们散成长线潜入丛林,将里面的猎物驱赶出来围住。 康熙戴着黄金面具骑在马上,目光阴冷地瞄准了一只受惊蹿出的梅花鹿,张弓搭箭,射在了它的后腿上。 梅花鹿吃痛,“啾啾”叫着向树林中逃去。康熙正欲追赶,一队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直冲他扑了过来。 康熙大惊,连忙策马闪避。胯下神驹似乎感知到主人有危险,嘶鸣一声折身闪躲。随行侍卫一拥而上,将正想要追击的黑衣人截住。双方一言不发,各亮兵器杀在一处。今日康熙微服围猎只是为了散心,随行侍卫人数不多。加上黑衣人骁勇善战,很快便掌握了战局。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旷野被猩红染得斑斑驳驳。 胤祥身着黑色劲装,手中长刀寒芒闪烁,冲入侍卫之中,犹如虎入羊群。挥刀砍倒几个挡路之人,他杀出重围冲向康熙高声喊道:“皇阿玛莫慌,儿臣并无恶意!” 康熙在几个贴身侍卫的保护下正欲逃走,听到胤祥的声音猛地勒住了马缰,转身看着他,不确定地闷声问道:“……十三?” “正是儿臣!”胤祥抬手扯下蒙面黑巾,跪在地上急声道:“皇阿玛,儿臣冒死惊扰圣驾,只是想替太子说几句公道之言。他这次……” 康熙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胤祥,眼角余光瞥到十余名贴身侍卫将他团团围住之后,忽地冷笑一声摘下了脸上覆着的黄金面具:“他这次死定了!” 胤禟? 他中计了! 片刻的震惊之后,胤祥很快便反应过来。猛地跃起身来想要逃离,却看到康熙满面寒霜,策马缓缓地从树丛之中走出。举起右手猛然一挥,数百名甲胄侍卫呼啦啦涌了过来,将胤祥等人围成了铁桶一般。 “皇阿玛,请听儿臣一言……”知道今日自己再无生路,胤祥把心一横,向着康熙扑通跪下,想为太子搏上一搏。刚开了口,身旁一个侍卫突然举刀劈来打断了他的话。胤祥侧身闪躲,却听得身后风声突至。措手不及之中,被胤禟飞起一脚,重重地摔撞在身旁的大石头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黑衣人群龙无首,纷纷被擒。 康熙心灰意冷,看也不看胤祥一眼便纵马离去。落日余晖之中,他的身影越发显得老迈。 “做得好。”安排了人马押送着昏迷的胤祥跟在康熙一并离开之后,胤禟转头对着方才挥刀的侍卫微微点了点头。“赫舍尔苍其,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为了让计划成功,胤禟不介意多做一些准备。而苍其,便是他埋下的伏笔之一。 听说沉香与春寿的婚事是胤祥亲口所赐的时候,苍其已经对他恨之入骨。胤禟只是三两句挑唆,便答应以命换命。只是胤祥反应太过迅速,才让苍其的那一刀落了空。纵然如此,他却也阻止了胤祥向康熙求情的机会,给了胤禟可乘之机。 “谢九阿哥给苍其亲手报仇的机会。”苍其丢下长刀,单膝跪地沉声道:“今后九阿哥若有驱策,苍其万死不辞。” 苍其说完之后,转身大步离去。胤禟望着他的背影,唇角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十一章 相拥,宗人府里 紫禁城中,气氛更加压抑。 十八阿哥殁了的悲伤还未散去,又多出了十三阿哥带兵谋反的传闻。一时间人心惶惶,更加谨言慎行,唯恐一不留意,便捅到马蜂窝要了自己的小命。 延禧宫内,康熙负手而立,望着空荡荡的黄金笼子发呆。 金色的晨光从窗棂挤了进来,黄金笼子反射着灿烂的光芒,映入康熙眸子深处,翻搅着那被刻意埋藏了许久的伤痛。 康熙慢慢合了眼,幽幽的歌声开始在耳边回荡,空灵缥缈,最后充满了整个大殿。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婉转悠扬的歌声,仿佛一把开启心门的钥匙。康熙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在脑中浮现,越来越清晰。 山谷青翠,绿草如茵。明镜般的湖水边,一个俏丽轻盈的女子载歌载舞。裙摆层层旋转如花盛开,五颜六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在她身边萦绕,更有几只大胆的落在她的发上肩上,引得她娇笑出声,好似银铃一般。 康熙身着微服策马过来,见到她的第一眼,便惊艳得愣住了。 女子转了半圈,看到突然出现的康熙,惊得连连后退,一脚踩空,落进了湖里。 康熙毫不犹豫,从马上翻身而下跳进湖中相救。湖水澄澈,女子无助地挣扎着。康熙飞快地游了过去,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女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连串的气泡从她的口中冒出。康熙低下头,用力地吻上了她。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间,场景突然发生了变化。康熙猛地张开眼睛,入目所见尽是彤红的颜色。 红烛高烧,纱帐轻舞。湖边偶遇的那个美丽女子,已经成了延禧宫里的敏妃娘娘。 伸手摸摸身边没人,康熙缓缓坐起身来。 红纱帐外,敏妃正在和小宫女窃窃低语。康熙有些好奇,悄然下床侧耳细听。 “娘娘,皇上寿诞,您准备送什么礼物?”小宫女悄声问道。 敏妃抿唇轻笑:“这个嘛我早就想好了,皇上是天子,什么东西没有?要送当然得送不一样的,你看——” 说着皓腕一翻,一条金龙凭空出现,蜿蜒盘旋了几下,很快又消失不见。 康熙吓了一跳,整个人颤抖起来。 “皇上,敏妃娘娘徒手能引蝴蝶飞来定是妖孽,此妖孽不除,后患无穷。” “皇上,江南一带大旱已久,都说妖孽惹的祸,请皇上赶紧处置。” “皇上,江山为重啊——” “皇上……” 朝臣们的声音乱糟糟在耳边响起,康熙跌坐在床上,双眼因为惊惧而睁得滚圆。敏妃怎么会使妖术?难道她真的…… “皇上,你怎么醒了?”敏妃发现帐子里动了动,赶紧上前查看,看到康熙醒了,温柔笑着坐在他的身边。 “朕忽然想起还有奏折没批,摆驾乾清宫——”康熙瞪着敏妃,僵硬地点了点头,匆忙扯了一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 敏妃愣在那里,纳闷地看着康熙的背影…… 数日后…… 巨大的黄金笼子高高吊在延禧宫的屋顶,敏妃蜷缩在笼中,如同一只被囚禁的蝴蝶。眸光涣散地望着窗外零碎的景色,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那首与康熙初见时的曲子:“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康熙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挥了手,吊住黄金笼子的锁链松开,重重地砸了下来。 第37章 等候许久的侍卫们一拥而上,手中长矛闪着冰冷的寒光刺入敏妃的身体,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血泊中的敏妃依然哼唱不休。 别开脸去,康熙流下两行眼泪。 负责搜查延禧宫的老太监弓腰走来,跪在康熙脚边呈上一本册子。“皇上,这是从敏妃娘娘房里搜出来的!” 康熙接过低头看去,古朴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小字——戏法要诀。 心脏猛地抽紧,康熙脸上血色瞬间被惨白取代,册子滑落在地,溅起薄薄的一层灰尘。 “……原来都是戏法……她不是妖孽,她不是……她不是!”康熙后悔莫及,嘶吼着扑向敏妃。场景再次变换,血泊中的敏妃消失不见,空荡荡的延禧宫中,只有那只反射着晨光的黄金鸟笼。 伸出手颤抖着触上那冰冷的笼子,康熙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滑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德妃轻轻走了过来,慢慢地蹲在康熙身边握住了他的手。笑容娴静,语气温柔:“皇上,饶了十三阿哥吧!” 康熙怔怔抬头,望向德妃淡笑的脸,嘴唇颤动了几下,终是化作一声长叹…… 翌日,乾清宫门口。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十三阿哥胤祥勾结太子,对朕不轨,罪本当诛,念其往日素有功劳,特网开一面,着其押入宗人府圈禁,非圣旨不得外出,钦此。” 读罢圣旨,侍卫们押着胤祥从里面走了出来。头发凌乱,衣衫污浊,与往日那个俊美挺拔的阿哥判若两人。 琉璃战战兢兢地躲在不远处,见到胤祥这个样子不由得心虚地别开了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慢腾腾地挪了过来,张嘴正要说话,突然惊觉哪里不对,等到看清楚之后,急忙抬手掩住了唇。 虽然那双眸子依旧漆黑如夜,可是却毫无焦距,空洞的眸光涣散迷茫,不知望向何处。明明她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可是他却全无所知。 胤祥竟然……双目失明了! 就在琉璃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侍卫们已经押着胤祥从她面前走过。正惊疑不定间,忽然看到胤禟满面春风地从乾清宫中走出,琉璃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九阿哥,事情闹成这样,我该怎么办?”看看左右无人,琉璃盯着胤禟急切地问道。 “这个嘛——”胤禟迟疑了一下。 有了前车之鉴,琉璃早就预料到了胤禟的反应。见他眼神飘忽不定,立刻冷笑着凑到他的耳边威胁着:“你可千万不要过河拆桥把我当傻子,我要是受了牵连,你也别想好过。” 没想到琉璃竟然胆敢威胁他,胤禟脸色有些难看。后退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瞥着她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十三阿哥的那个消息,我在给你的同时也抄了一份夹在德妃娘娘的佛经里,你知道娘娘向来最虔诚了,就算今天没看到,明天也会看到……”琉璃早就预留了后手,防的便是胤禟兔死狗烹。 “想得倒是挺周全。”没有想到琉璃竟然走了这么一步棋,胤禟心中暗恼却不敢表示出来。 “谢九阿哥夸奖。”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胤禟的“赞赏”,琉璃抿唇淡笑道,“被抛弃过一次的人,不得不周全一些。” 假装没有听出琉璃的冷嘲热讽,胤禟哈哈大笑道:“你呀,太多虑了,走,我这就带你去见皇阿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这还差不多。”琉璃妩媚一笑,跟着胤禟向殿内走去…… 阴冷的柴房里,沉香满身伤痕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黑发散乱地垂在脸上,唇边暗红的血渍早已干涸。 琉璃带着宫女们推门进来,被房内的潮腥味道熏得皱眉。拿着手帕掩在鼻子上,冷冷地丢了一个眼神。 宫女会意,拎起旁边的一桶冰水便泼在了沉香身上。 无意识地呻吟一声,沉香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等到看清楚面前站着的琉璃时,艰难地蠕动着干裂的嘴唇问出几个字来:“十三阿哥他——” “他完蛋了。”浓浓的恨意在琉璃眼中翻腾,俏丽的容颜因为扭曲而变得狰狞。低头看着沉香惊惧绝望的脸,快意地狂笑起来。 沉香目眦欲裂,死死盯着琉璃狂笑的脸。虚弱的身体被愤怒填满,她猛地跳起向着琉璃扑了过去。“他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可以……” “他冒险的时候没有为我想,又怎么奢望我为他想?”琉璃挥手将沉香推到一边,气急败坏地嘶吼着:“如果不是我明哲保身,现在已经和他一样进宗人府了!” 沉香几天水米未进又受了毒刑拷打,哪里撑得住琉璃的力气。摇晃着靠在墙上,眼前立刻金星乱冒。 喘息了好久终于缓过气来,沉香无力再与琉璃多言。支撑着身子勉强站稳,踉跄着向门外走去。 “你要干什么?”琉璃闪身挡在沉香面前。 “我要去见他。”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沉香绕过琉璃继续向外走。 被沉香漠视的态度深深刺伤了自尊,琉璃伸手抓住沉香的手腕厉声道:“不许去,即使是我不要的,也不许你要。” 沉香停住,转头望着琉璃。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恨你。”琉璃抬手抚摸着沉香的脸,突然眸光一冷,狠狠地掐住她细腻的肌肤。“沉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干得活儿比我好,人缘比我好,甚至连机遇也胜过我许多。我常常在想,假如我的生命里没有你,是不是会过得好一点呢?” 没想到推心置腹的姐妹,其实早已经将她视为仇敌。与万箭穿心的剧痛相比,脸上这点疼已经不算什么。沉香没有挣扎,抬眸望着咬牙切齿的琉璃轻声道:“你现在不是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付出了很多代价,我告诉我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假如你和我异地而处,你也会这么做,可是你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真爱无敌的样子四处卖弄,我呸!你要去见十三阿哥是吗?行,我给你这个机会。”琉璃越说越是激动,一口唾沫吐在沉香脸上,拉着她走到门口抬脚将火盆踹翻,指着那还在燃烧着的炭火冷笑道:“赤着脚从这里一步一步慢慢地挨着走过去,你就如愿以偿了。记住,要慢慢地哟。” 沉香一怔,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琉璃越发得意,哈哈狂笑起来:“瞧,你也不比我高贵多少不是吗?我没良心,你也一样——” 笑声未落,琉璃突然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喉咙,剩下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瞠目结舌地盯着沉香脱下鞋袜,赤着脚踩在了通红的炭火上。 随着“咝咝”的响声,焦灼的味道立刻在房中弥漫开来。沉香紧紧咬着牙,一只脚尖抵着另一只脚的足跟,慢慢地,一步挨着一步地踩着炭火走向门口。 双脚终于重新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沉香身子一歪踉跄着摔倒。没有哀嚎没有惨叫,她的脸上反而露出了最甜美的笑容:“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见沉香重新爬起向外蹒跚挪去,呆若木鸡的琉璃终于缓过神来。尖叫一声上前揪住了沉香的衣服,疯了一般地撕扯着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我不会放你走的,绝不!” “如果你不放我走,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把我关起来,要么杀了我,可这都不是好主意,把我关起来,理由是什么?把我杀了,尸体怎么处理?你刚刚立了功,眼红的人多着呢,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你觉得对你有利吗?倒不如放了我,我要活着照顾十三阿哥,自然不会乱说,你也免去一番麻烦,你觉得呢?”沉香不急不躁,唇边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被沉香有理有据的分析堵得哑口无言,琉璃虽然气得抓狂却又无可奈何。权衡利弊之后愤然松手,瞪着沉香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 门外,春寿一圈一圈在积雪中焦急地来回徘徊。见沉香扶着门框从里面出来,急忙上前想要扶着她。 将春寿伸过来的手臂推开,沉香倔强而执著地往前走去。洁白纯净的雪地上留下一行红色的脚印,仿佛印上了一株傲雪寒梅…… 胤祥一动不动地坐在宗人府的院子里,双眼无神,满身狼狈。 “……十三阿哥,蝴蝶飞得快,就算我们一起抓也未必能全部抓到,就算抓到了,过一夜死光了,明年敏妃娘娘再来,就没有蝴蝶可抓了。” “……十三阿哥,蝴蝶们都来了,娘娘见了一定很高兴,等天一亮,它们自己会飞走,下回再这么做,它们还会飞过来,这样多好?” “不知道是谁那么可怜,会被关在里面。我想要把那个笼子拆了,把里面的人救出来……” 虽然睁大了眼睛,可是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这些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陪着他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 大门无声无息地悄然开启,沉香和春寿跟在侍卫身后走了进来。 第38章 “十三阿哥的眼睛……”只是一眼,沉香便觉察到了他的异样。那双曾经神采飞扬的黑眸,此时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虽然面对着他们,却没有任何反应。喉间一阵酸楚,她连忙抬手捂在唇上,哽咽的声音虽然止住,泪水却开了闸似的涌了出来。 “看不见了。”侍卫极不耐烦,敷衍了一声催促道:“你们快一点儿,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也跟着倒霉。” “是是是,您多包涵。”春寿塞了锭银子给侍卫,拉着他向外走去。到了门边犹豫了一下,转身向着沉香叮嘱道:“我去外面候着,有事叫我。” 眼里早已经没有了旁人,沉香压根便没有听到春寿的话,双脚失去了控制,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春寿有些失落,垂着头退了出去。 咫尺之遥,仿若隔了天涯。 “是……琉璃吗?不,不可能,琉璃若是向着我,此刻必然也获罪了,若是不向着我,又怎么会来看我呢?这茫茫人世间,应该没有人会惦记我了。与先前一般,这只不过是幻觉罢了……”胤祥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随即自嘲地笑了一下,重又黯然地低下了头。 沉香痴痴地望着胤祥,身上的伤和脚底的痛已经觉察不到。走到他的身边半蹲下身子,数日未进水米的嗓子沙哑得变了声音:“十三阿哥,伸出你的舌头。” 没有料到真的有人回来看他,胤祥一愣,慢慢地伸出舌头。沉香伸手在他舌头上一点,眸子里满是柔情:“蝴蝶飞走了,明年还会来的。” 漆黑的世界里突然亮起了一抹色彩,胤祥伸手飞快地抱住了沉香:“琉璃,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以为所有人都背弃我了,没想到你还能来……” 她来了,她真的来了!在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只有她敢来陪着他!胤祥更加收紧了手臂,感受着怀里的温暖,抑制不住激动和欣喜,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十三阿哥,我……”听到胤祥喊着琉璃的名字,沉香的身体顿时凝住。张口正想要说出真相,却被理智及时阻止。 不,她不能说!他现在这个样子,若是知道了事情真相,一定受不了…… 对沉香的纠结一无所知,胤祥紧紧地抱着她,一句接着一句地问道:“我没有连累你吧?皇阿玛没有为难你吧?你的声音怎么这么沙哑?是不是病了?” “没有……”长长的睫毛垂下,沉香涩然道:“我很好,只是有些嗓子疼。” 胤祥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你没事就好……” 只要她平安无事,那么他便放心了。至于其他,便顺其自然好了。 听出那语气中的深情,沉香默然不语。忽地想起了什么,迟疑着低声问道:“你的眼睛……” “太医说撞在石头上积了淤血,要慢慢调理,我本来想,就这么算了吧,现在为了你,我要尽快好起来。琉璃,你答应我,每天都要来看我,等我眼睛恢复了,要第一个看到你,好吗?”胤祥缓缓放开沉香的身子,转而握住了她的手。没有焦距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她的方向,一往情深地轻笑着。 “这……”沉香不知该如何回答。 发觉了沉香的犹豫,胤祥有些失望:“是不是皇阿玛不让你来?” “不是的,不是的,皇上没有阻止我,他……他只是口硬心软,等过阵子想通了就会放你出去了!”不忍心让胤祥就这样失去希望,沉香心中一急,来不及考虑后果便许下了承诺。“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胤祥顿了一下,柔柔地笑了,摸索着重新将沉香轻拥入怀,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翌日。 卯时还没到,沉香已经起身忙碌起来,和面切馅,捏出一个个圆墩墩肉乎乎的饺子。看着它们在沸水中上下起伏,她眯着眼睛笑靥如花…… 提着装满饺子的食盒,沉香快步走到了宗人府门前。见还是昨天那个侍卫当班,心中一喜急忙走了过去。 可是无论好说歹说,这个侍卫今日就是不松口。听得烦了,皱着眉头朝着沉香斥道:“昨天已经进去过了,怎么今天又来,你不要脑袋,我还要脑袋呢,去去去,一边去……” “侍卫大哥,求求你让我进去吧,一下,就一下,我很快就出来。”沉香说着欲上前,被侍卫一把推倒在地。“赶紧走,再纠缠,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护着食盒狼狈地坐倒在地,沉香焦急万分。若是再也见不到她,胤祥一定会胡思乱想。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苦苦思索却找不到办法,就在沉香快要绝望的时候,宗人府大门忽然开启,太医提着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望着他的背影,沉香眼前一亮。匆忙从地上爬起,飞快地追上去…… 沉香抱着食盒跟着吴太医的身后,无论他是抓药还是开方,都紧追不舍。只当是没有看到他的冷眉冷眼,可怜兮兮地一个劲儿地哀求着:“太医,我求求你了,你就带我进去吧!” 不知道叹了第几次气,吴太医无奈地转头劝道:“姑娘,你走吧,宫里没这个规矩,被人发现了很麻烦的。” “我保证不会让人发现的,我会很小心的……”此刻在沉香眼中,吴太医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要牢牢抓住。 见实在说服不了沉香,吴太医摇着头不再多费口舌,继续带着她这条尾巴,在药柜之间穿梭。 这时,一个小苏拉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吴大人,试针的小李子受不了痛,一头撞死了。” “什么?这可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研制出的新方法……”吴太医听了愁得直挠脑袋。这一时半晌的,上哪里再去找合适的人选? “什么试针,我行吗?”沉香在旁边听了,毫不犹豫地问道。吴太医一愣,转头惊诧地望着她。 “……好。” 太医带着沉香穿过重重朱门,进入了太医院的密室之内。一个白发病人冷不防从角落里冲出来,扯动着墙上的铁链发出阵阵怪叫。 沉香吓了一跳,急忙躲到了吴太医的身后。见他脚步不停,只好战战兢兢跟在后面。 越往里走,情形越是恐怖。秃发的针人被钉在木桩子上不断地流着血泪;几个恐怖的大头小孩尸体在药水里飘动;满身都是红斑疱疹的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昏暗的油灯摇曳,密室之内仿如十八层地狱般诡异阴森。 “他们——”沉香声音打着战,她万万没有想到,散发着药香的太医院地下,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地方。 知道沉香想问什么,吴太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道:“皇上乃千金之躯,但凡用药、用针都要找人试验千百次,确定无碍才能动手,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吗?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沉香想了想,坚定地摇了摇头:“只要能带我进宗人府,我怎么样都可以。” “既然你这么痴,我就成全你,你坐过去,把衣服脱了。”见沉香心意已决,吴太医也不再多劝。指了一处让她坐下,从旁边架子上取下一包银针。 沉香垂着眸子脱了衣服,穿着肚兜席地坐下。吴太医抽出银针刺入她的身体,直透骨髓的痛楚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 “啊——” 灯火透过沉香,在墙上映出了她抽搐痛苦的影子。等到吴太医手中银针扎完,她已经疼得浑身痉挛意识恍惚。 抬手擦掉额头的汗水,吴太医返身端了一碗汤药递到沉香嘴边:“来,喝下去——” 沉香已经没有力气去端起汤药,挣扎着抬起头,就着吴太医的手将药一饮而尽,随即无力地软倒。 腹中开始疼痛,沉香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眼前的吴太医扭曲着换了模样,一会儿变成琉璃狰狞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了胤禟凶残的脸,数个胤禟和无数个琉璃围着她尖叫,厮打,犹如群魔乱舞。 沉香挣扎着想要逃出他们的包围,却被他们张开满是尖牙的血盆大口死死咬住拖进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剧痛好似千刀万剐,沉香尖叫着呼救:“十三阿哥——” 随着她的喊声,一束金色的光芒忽然出现,所有影像都不见了。胤祥笼罩在光芒中向她走来,牵着她旋转起舞。发着荧光的蝴蝶围绕在他们的身边,空气里满是牡丹花的香气。巨大的笼子化作光斑砰然绽开,他微笑的脸俊美而深情…… “好极了,药性起了。”看着沉香一个人疯狂地旋转,太医拿起一根长针,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刺入了指甲内。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再次响起,惊起了一群栖息的乌鸦…… 宗人府内满地狼藉,胤祥一身脏乱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沉香脸白若雪地走了进来,脚步虚浮犹如大病了一场。同样苍白的嘴唇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斑驳地晕开,带着触目惊心的妖艳。 “这是怎么啦?”暗暗地调理了呼吸,沉香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 第39章 听到沉香的声音,胤祥一怔,慢慢转头向着她的方向,期期艾艾地试探着问道:“琉……琉璃?” “……是。”沉香声如蚊蚋。 “我以为你不来了……”如同在迷路的黑夜看到了一盏明灯,胤祥猛地跳起向着沉香扑来。不防被旁边桌子绊住,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 沉香急忙迎了上去将他抱住,两个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还没等沉香反应,胤祥已经惊慌失措地将她抱起放在了腿上摸索着检查。“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你?” “没……没有……之前有点事耽搁了。”被这样亲近的姿势羞红了脸,沉香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想要站起来。身子刚刚一动,胤祥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重新拉进了怀里,翻身压在她的身上。 “不许离开我,不许——”胤祥失措地喊道。现在的他就像是悬挂在无底的深渊上空,怀里的人儿是他精神唯一的支撑和寄托。若是失去了她,他便会立刻跌入那无尽的冰冷的黑暗中,万劫不复。越想越是害怕,他突然低下头疯狂地吻着沉香,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就在他的身边,感受到她的温暖和爱。 被这样轻狂而且陌生的胤祥吓到,沉香哭着想要避开他粗暴的亲吻:“十三阿哥,你干什么,十三阿哥——” 听到了沉香的哭声,已经陷入癫狂的胤祥如同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如梦初醒地松开沉香,静默了片刻后忽然用力抽起自己的耳光来:“瞧我在做什么?我该死,我该死——” 这几下耳光他使足了力气,脸颊很快便肿胀了起来。沉香心疼不已,扑上去拉住他的手抽泣道:“你别这样——” 胤祥反手抱住沉香,伏在她的颈间连连低喃:“对不起,对不起,琉璃,别怪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太害怕了——” “……你不会失去我的。”沉香也流着泪,紧紧抱着胤祥。犹豫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试探着吻上了他的唇。 如果这是她能给他的唯一安慰,那么她愿意……付出一切。 胤祥呼吸一滞,很快便反客为主,疯狂地在她的唇上辗转深吻。剧烈的心跳带走了所有的理智,两个人的世界中只有彼此,相拥着慢慢躺下,爱意在小小的房间中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旖旎之气终于散去。沉香静静地躺在胤祥臂弯,一颗清泪滑落,不知是喜是悲。 感觉到了肩膀上传来的凉意,胤祥侧着头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咸涩的味道从舌尖一路流到心底,令他更加愧疚。 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难寻。在他身在囹圄朝不保夕的时候,她不离不弃甚至做到这种地步。而他却曾经摇摆不定,心中装了另外一个女子。越想越是自责,胤祥执起沉香的手贴在了胸口,许下了最郑重的承诺:“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负你的。” “我相信……”沉香泪如雨下。虽然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对她所说,可是这一刻她只想自欺欺人,将这个承诺珍藏起来。 胤祥动容,臂弯收起紧紧地拥着沉香。正巧压在了她的伤口上,沉香疼得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你受伤了?”胤祥一惊,急忙问道。 沉香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找了个借口掩饰道:“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 “高兴还发抖?”胤祥半信半疑。 不想让他发现她的伤口,沉香坐起身轻轻呢喃:“窗外有流星就好了,我可以许愿永远留在你身边。” 胤祥听了,起身闭上眼睛虔诚地双手合十。沉香被逗得轻笑起来,握着他的手娇嗔道:“你干什么?现在又没有流星。”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反正我每天都祈祷着,老天爷早晚会听到的。”胤祥反握住沉香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傻瓜。”沉香吸了吸鼻子,声音已经哽咽。 “为了你,我可以一辈子都是傻瓜。”胤祥深情地低语,贴着沉香的耳朵轻轻地唱了起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沉香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她微笑的脸缓缓落下…… 第十二章 遽变,爱已成殇 日暮下的京城,渐渐开始安静下来。劳累了一天的贩夫走卒收了摊子,匆匆向家里赶去。街道上行人寂寥,北风吹过越发显得冷清。 胤禛带着随从,心事重重地在空旷的街道上行走。忽然一阵戏曲声传来,腔调怪异荒诞却又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好奇怪的声音,去看看是什么?”胤禛微皱着眉吩咐道。 “嗻——”随从答应一声,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提高了戒备。 二人循声而去,忽然一个浓妆艳抹的木偶从巷子里跑出来,撞在了胤禛身上,将他的帽子撞在了地上。 一个伛偻着身子的老者跟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点头哈腰地连声赔礼:“对不住,对不住,没伤到您吧?” 随从被这个突发状况吓得胆战心惊,见老者出来气得怒喝道:“瞧你使得什么妖法,把我们爷的新帽子给弄脏,赔得起吗?” 老者没有理会他,弯腰捡起帽子拍了拍灰,摇头轻叹道:“这帽子虽好,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我赔爷一顶吧——”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顶白帽子,双手拿着恭恭敬敬递了过来。 “你什么意思,拿着晦气的东西诅咒我们爷——”随从更加愤怒,跨步上前就要收拾这个没有规矩的老头。胤禛心中忽然一动,伸手将随从拦住。 “这白帽子对其他人或许不值一钱,可是对王爷来说——可珍贵——”毫不在意气势汹汹的随从,老者端着白帽子又向前走了几步,浑浊的眼睛落在胤禛头顶,意味深长地强调着最后几个字。 王字加白……是皇!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突然沸腾,呼啸着涌入狂跳的心脏。胤禛蓦地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驼背弯腰的老人。 老人微微一笑,旁边的木偶“砰”的一声跪下…… 深夜,御花园中暗影幢幢。树丛深处,两个人影忘情地翻滚纠缠着。 几度云雨,终于风平浪静。 琉璃脸上红晕未消,轻喘着起身推着胤禟不满地催促道:“等了这么些天了,你什么时候跟皇上说我跟你的关系?” 胤禟长长舒了口气,慢腾腾地一边穿衣服一边敷衍道:“皇阿玛最近身体不好,说这些不合时宜。” “你每次都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搪塞我?”又是这样千篇一律的回答,琉璃登时有些恼了。 “天地良心,我是这种人吗?”胤禟也不想闹得太僵,见她生气便笑着凑了过去想要亲上一口。没承想被她抓起右手重重地咬了一口,恼羞成怒地将她一把推开:“你干什么?” “在你身上留个印记,免得你偷吃不认账。”琉璃冷哼一声。 胤禟吃痛,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正要说话,忽然树影一晃,吓得他猛地跳了起来。 “谁,谁在哪儿?” 无人回应,四周一片静寂。胤禟正犹豫着是不是起身去查看一番的时候,一只乌鸦突然“哇哇”叫着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很快又遁入了另一边的漆黑之中。 胤禟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身上已经满是冷汗。 “这是不是叫做贼心虚呢?呵呵——”琉璃戏谑地调侃了一句,整理好衣服快步离开。 胤禟顿了顿,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许久之后,一个人影慢慢从假山后面踱了出来。手中把玩着一个木偶,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天空阴沉了数日,终于难得地放了晴。红日高高挂在碧蓝如洗的天空,毫不吝啬地将温暖洒在宗人府的院子里。 “看气色不错,眼睛还是不行吗?”将手里的木偶放在桌子上,胤禛倒了杯茶递给胤祥,微皱着眉头询问道。 胤祥摸索着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着回答道:“太医天天来扎针,有些影子了,相信不日便可痊愈。” “那就好,”胤禛点点头,压低了嗓音沉声道:“最近皇阿玛身子不太好,各路人马都蠢蠢欲动,废太子看来是没希望了,我准备按你说的,博一把。” “这太好了,四哥你有经纬之才,早该如此了。”胤祥喜道,随即又有些失落。“可惜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办法帮你了。” “无妨。”胤禛安慰他。“目前形势一片大好,皇阿玛很信任我,又经常召见你嫂子和弘历,估计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比较担心你,怕这阵子太忙,顾不上你这里。” “四哥放心,我很好,琉璃每天都过来陪我!”想起那个温柔的人儿,胤祥空洞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暖意。若不是有她陪着,恐怕他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和勇气。 胤禛眼角一跳,迟疑了片刻还是觉得应该让胤祥有所准备:“不知道做哥哥的该不该说,你最好还是小心她一点。” “怎么了?”胤祥心中一慌,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第40章 “我昨夜看见她跟老九在一起,两个人……很亲密的样子。”虽然知道这件事会让胤祥受到打击,但是胤禛还是狠下心来说出了实情。昨晚撞到琉璃和胤禟的苟且之事后,他便开始怀疑围场之事与她有关。若是再让琉璃接近胤祥,搞不好会生出别的事端。 “不会的,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对我……”听了胤禟这话,胤祥想也不想便摇头否认。话未说完,便被胤禛狠狠打断。“老十三,咱们都是在宫里长大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什么没见过,你还那么容易相信人吗?小心驶得万年船,做哥哥的不会骗你的。” 胤祥愣住,无言地沉默了…… 沉香拎着食盒快步向着宗人府走去,眼中的笑意比晨曦的光芒还要璀璨。 这几日,她受尽了人世间最痛苦的折磨,可也是在这几日,她品尝到了人世间最幸福的滋味。 每日为吴太医试针之后,她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赶到宗人府去。陪着胤祥说话解闷,扶着他在院里走路晒太阳,为他梳头洗脸剪指甲……旁人望而生畏的宗人府,却成了她最留恋最开心的地方。 唯一让她难过的,便是胤祥的眼睛。她希望他可以早日康复,又害怕他那一天来得太快。他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便是她彻底消失在他生命中的时候。每思及此,她的心便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的痛。 又一次催促胤禟无果,琉璃带着几个心腹宫女气冲冲地沿着回廊走着。余光中忽然看到沉香拿着食盒匆匆经过,眼珠一转飞快地上前拦住她。 “哟,听说你最近老去宗人府,怎么着,还指着他出来封你做福晋?”沉香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刺痛了琉璃的眼睛,尖酸刻薄地奚落了一句,身后的宫女们附和着纷纷冷笑。 “姑娘,我——”沉香不想与琉璃争执,低着头跪下。 正满腹火气的琉璃终于找到了出气的地方,哪肯就这么放过沉香?绕着跪在地上的沉香转了几圈,“啧啧”有声地夸张道:“这十三阿哥眼睛瞎了难道心也瞎了,居然可以这么饥不择食,好啊,我倒想跟着你进去看看,他究竟落魄成什么样了?” 琉璃说完,示意宫女们拖起沉香向着宗人府走去。沉香挣扎着哀求道:“你不要这样,他不知道是我,他以为是你——” 听了这话,琉璃顿时愣住。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沉香,她实在不相信沉香竟然真的甘愿冒名顶替去照顾那个失势的十三阿哥。 趁着琉璃失神的工夫,沉香挣脱了两个宫女的拉扯,扑过去跪在她的脚下,抱着她的腿凄然哭道:“姑娘,我求求你,他已经受了很多委屈了,请你念在过去的情分上,给他一条活路。” 琉璃低头看着哭成了泪人的沉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讽刺,真是讽刺!想要的,永远隔着一层纱,不想要的却偏偏惦记着。好吧,沉香,我成全你,不过你得一直做琉璃,不然——” 说到这里,琉璃拉长了声音。欣赏够了沉香忐忑的神态之后,这才缓缓说道:“春寿做事是越来越麻利了,让他继续来我宫里当差!” “不——”沉香一惊,毫不犹豫地拒绝。 “你没有资格说不。”琉璃冷笑一声,“我告诉你,我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就让他脑子里想着琉璃吧,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人啊,一辈子就这样,你不甘心也没用。我们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谁也别想好过……” 琉璃说完,带着宫女们扬长而去。沉香默默地从地上站起,低着头捡起食盒进了宗人府。 “十三阿哥,我今天做了煎饼,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与以往一样,沉香刻意将嗓子放得沙哑。从食盒中取出煎饼,端到了胤祥面前。 胤祥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听到沉香靠近之后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没有理会那些滚落在他身上还冒着热气的煎饼,抬着头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厉声问道:“你如此精心伺候,想从我身上探听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以为胤祥猜出了她的身份,沉香慌了。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惊惶,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的胤祥心中立刻一凉。厌恶地松开手将沉香推开,他的声音中已经满是冰寒:“四哥说看见你跟老九在一起,本来我是不相信的,可是四哥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他的性格我知道,他不会骗我的。” “这……”没想到竟然胤祥竟然知道了琉璃的事情,沉香顿时语塞。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支支吾吾站在那里急得满头是汗。 没有理会沉香的窘迫,胤祥自顾自地喃喃低语着:“我也一直在纳闷,我获了罪,你是我的人,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还可以在宗人府进出自如,这未免也太奇怪了。这下就可以说得通了,原来你早就投靠了老九,你来只是为他探听消息……” “不是这样的……”不忍心见他如此绝望,情急之下想要说出实情。 “那是什么样的?”胤祥黯淡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希冀,他也希望她可以用合理的解释来说服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 沉香正欲开口,忽然想起了琉璃冷冰冰的威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不行,她不能说!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沉香的解释,胤祥脸上的希冀终于黯淡了下去,漆黑的眸子更加死气沉沉。“事实俱在,没什么可说了吧?你以为你的奸计得逞了吗?你以为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跟你一样蠢吗?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我不过是把你当作我排遣寂寞的一个玩物罢了,说穿了,就跟青楼女子一样……” “啪!” 这番绝情的言语太过伤人,沉香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刚打完就后悔了,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他狠狠推开。 “哈哈,被揭穿了?恼羞成怒?好啊,看在你被我睡过的分上,我不跟你计较,走,马上给我走!”胤祥哈哈狂笑着将心碎掩盖,指着大门下了逐客令。 沉香含着泪,定定地望着他。虽然心里已经是百孔千疮,却还是坚持着想要问个明白:“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是!” “不管我是不是琉璃,不管我有没有跟九阿哥在一起,都是?” “是!” “好,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沉香彻底绝望,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飞快地跑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胤祥咬牙强忍着唤回她的冲动,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爱成殇,心已死……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转眼已是初春时节。肆虐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北风不甘心就这样离开,鼓足了力气最后一次在紫禁城中耀武扬威。 空气冷冽,月光如水,乾清宫中一片肃杀的气氛。 太医从里面出来,看了看周围无人,缩着脖子三步并两步跑到拐角处,一把剑突兀地出现,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胤禟甲胄加身,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参……参见九阿哥。”脖子上抵着冰凉的剑尖,太医想要下跪却又不敢,只好哆哆嗦嗦地站着请安。 没心情和太医废话,胤禟冷着脸直奔主题。“里面怎么样了?” “皇上……皇上驾崩了……”太医吓得脸色苍白。“九阿哥,我……” 话未说完,太医忽然栽倒在了地上。喉咙处鲜血咕嘟咕嘟冒出,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随即抽搐了几下,圆瞪着眼睛没了声息。 高高举起手中染血的长剑,胤禟吹了声口哨,将领们纷纷齐聚,跟在他的身后蜂拥进了乾清宫。 一群乌鸦腾空而起,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消失的背影…… 寝殿之中,康熙静静地躺在床上。消瘦的身体被锦被遮盖,留下薄薄的一个痕迹。 喇嘛们围在床边,弥弥嗡嗡地念着经。胤禛坐在一旁,垂眸轻抚着琴。见胤禟带着将领们风风火火地闯入,不紧不慢地停了琴音抬头望着他淡淡道:“九弟这么晚带兵前来想干什么?” “皇阿玛御驾殡天,我等前来奔丧。”胤禟冷冷一笑,向着康熙走去。 胤禛更快一步,起身将他拦住寒着脸斥道:“皇阿玛只是熟睡而已,你这么说可是大逆不道。” 胤禟听了哈哈大笑,举起手中长剑目露杀机:“你唬谁,趁早把遗诏交出来,不然——” “不然怎样?”胤禛纹丝不动。 “别怪做弟弟的不客气了。”胤禟话音未落,挥剑向着胤禛刺去,胤禛飞身跃起弯刀出鞘,二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杀在一处。 几个回合之后,胤禛瞅住破绽一脚飞出将胤禟踹翻在地,长剑脱手而出,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胤禛将刀入鞘,站在胤禟面前居高临下地笑道:“九弟,你的功夫退步了。” 胤禟羞恼至极,从地上爬起来挥手喝道:“来人啊,给我上。” 第41章 将领们齐声呼喝,气势汹汹地向着胤禛围拢上来。 胤禛不惊不慌,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你们真要跟本王打,你们不要家人的性命了吗?” 众人一惊,面面相觑。 “老九啊老九,我承认你城府够深,不但窃取兵符,而且还把京城八大将领全都收买了。只可惜你百密一疏,忘了保护他们的家人,我已命人在他们各自的府邸埋下炸药,只要我有任何闪失,他们全都是陪葬品。”胤禛淡淡一笑,脸上波澜不惊。 胤禟慌了手脚,气急败坏地朝着将领们喊道:“他胡说的,不要信……” “你们求取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为了什么?为了家人平安幸福,为了自己天伦之乐!若是什么都有了,唯独失去了亲人,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胤禛截住胤禟的话,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将领们不再踟蹰,彼此相视一眼纷纷后退。 “他胡说的,他胡说的,你们别信他,这紫禁城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赢了,看刀——”看着自己费尽力气收买的人马被胤禛三言两语便打了退堂鼓,胤禟又惊又怒,拔出身边将领的长刀疯狂地砍向胤禛。胤禛侧身躲开,胤禟收不住脚,直直向着床上跌去。 康熙猛地坐起,怒目圆睁瞪着胤禟沉声喝道:“畜生,你还没闹够吗?” 被这个突然的变故吓得脚下一软,胤禟呆呆地看着康熙,慢慢地软瘫下来。“皇……皇阿玛——” 镇住了胤禟之后,康熙缓缓转头看向满地提刀持剑的将领怒道:“朕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干什么?” “参见皇上——”将领们赶紧匍匐于地。 “你们听着,四阿哥胤禛德才兼备,堪当大任,着其为嗣君,继承大统。九阿哥胤禟,私闯宫门,结党营私,押入宗人府,着后审理!”康熙低沉着声音颁下圣旨,将领们听了齐声呼喝:“嗻——” “至于你们——”康熙说到这里突然一阵咳嗽。忽然一动不动了。胤禛上前试了试他的鼻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恸哭:“皇阿玛……驾崩了……” 众人闻言,哭声立刻响成一片。 胤禟跪伏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康熙。突然看到他的身后人影晃动,立刻大惊失色地嚷道:“大家快看,皇阿玛背后有人,老四,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吧?” 将领们又是一惊,纷纷抬头看向胤禛。 “皇阿玛临终前没有将如何处置各位说出来,按大清律,私闯宫门要诛九族,不过朕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可将此事一笔勾销,关键看各位认不认朕这个新帝了!”胤禛慢慢站起身来扫视着众人,目光冷凝语气沉稳。见他们还是有些犹豫,当机立断加上了更加诱人的条件:“顺从朕,一切如常,朕还可加赐免死金牌;顺从老九,且不说你们家人保不保得住,就依他的性子,你们觉得他能放过亲眼目睹他逼宫的人吗?” “你们……你们不要被他骗了,我去把床上那个人揪出来——”眼见自己大势已去,胤禟困兽犹斗想要最后搏上一搏。谁知刚刚起身便被几个将领擒住,押着他与众人一并跪在了胤禛面前:“参见皇上——” “下去吧——”胤禛微微颔首,将领们领命押着胤禟往外走去。行得远了,依旧可以听到胤禟不甘的喊声隐隐传来:“……不要相信他……他是骗人的……不要……” 胤禛没有理会胤禟,背着手向着身后太监沉声吩咐:“通知外面吧。” 太监诺诺退下,不久,乾清宫外便响起了他尖利的喊声:“皇上驾崩——” 喇嘛们敲着木鱼离开,乾清宫中一片寂静。 胤禛吐了口气,拍了拍手掌。床上一个老者从康熙背后闪身出来,失去了支撑的尸体倒在了床上。灯火映照之下,眼角唇边有透明的丝线若隐若现。 老者下床躬身跪下:“参见皇上——” 胤禛点点头,得意地笑了…… 先帝晏驾归天,皇朝风起云涌。宫中挂上了白灯笼,处处尽是一片哀嚎声。 胤禛从乾清宫出来,融在夜色中叹了口气。精心算计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有了一种喜悦无人分享的惆怅。 抬头望向天上明月,那纯净剔透的银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双纯净的眸子…… 一个小太监走来,小心翼翼地禀报:“皇上,琉璃姑娘求见。” 琉璃?她来做什么?胤禛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她的目的。“宣。” “嗻——”太监退下,很快引着琉璃过来。 “参见皇上。”琉璃匍匐在地,向着胤禛恭声请安。 胤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有事吗?” “回皇上话,琉璃是来向皇上告密的。”虽然低着头,可是琉璃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冰冷。心中颤了几颤,趴得更加卑微了。 告密?胤禛暗自冷笑一声。选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这个女人真是会挑时间啊。 “哦,你说——” “九阿哥意图谋反,与其勾结的官员名录都在这里。”见胤禛没有赶她出去,琉璃心中略定,从怀中取出一本名册,跪爬到他的脚边双手高高呈上。 胤禛没有接,倨傲地站在她的面前,用眼角不屑地瞥着她嘲讽道:“九阿哥的事你怎么这么清楚?” “这……”琉璃无言以对。 “朕知道,你是墙头草两边倒,一手抓着老九,一手抓着十三。如今看老九倒了,就来告密,想挽回十三,是也不是?”胤禛没有耐心和她废话,直截了当将她的小算盘说了出来。 琉璃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辩解道:“不,不是的,皇上误会了,臣妾深知九阿哥狼子野心,这才跟他接近,企图能帮皇上和十三阿哥分忧……” “真的吗?”胤禛低下头慢慢地靠近她,唇角边的弧度越发冰冷。 “真……真的……”琉璃哆嗦了一下,舌头都吓得有些僵了。之前几次见到胤禛,始终觉得他是那种儒雅温和的性子,所以她才敢壮起胆子跑来告密。没想到今夜一见,他竟然与之前判若两人。不动声色中,已经摄人心魄。 “够了,朕没有心情听你废话。”胤禛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这话你去跟十三说,倘若他相信你,朕就相信你。该何去何从,朕会让十三自己决定。” 胤禛说完,转身离开。 琉璃跪在地上紧紧咬着嘴唇,懊恼地握紧了拳头…… 公元1722年,清圣祖康熙皇帝驾崩,遗命四子胤禛继位,年号雍正。 登基伊始,便册封十三阿哥胤祥为怡亲王,世袭罔替,重用之情可见一斑。 庄严隆重的登基大典结束之后,胤禛信步来到了御花园的一个凉亭之中。亭内石桌上早已经摆好了糕点水酒,一个老者低着头坐在对面。 将旁边服侍的宫女太监尽数遣退,胤禛亲自端起酒壶为老者将杯子斟满:“此番多亏你用心良苦,朕才有今日。为表谢意,朕先敬你一杯。” “皇上这酒怕是有毒吧?”老者伸手接过酒杯,垂着头嗅了一下杯中醇香的味道,忽地轻轻笑了。 胤禛眼睛蓦地眯起,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高人就是高人。”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本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老者端起酒杯送到唇边慢慢饮下,声音波澜不惊,对于即将来临的死亡没有半点恐惧和不甘。 对于他的反应,胤禛有些意外:“既然知道是这个结局,那你为何还要帮朕?” 老者淡淡一笑,将空了酒杯放到了桌上,“帝王之道在于为民,皇上是个好皇上,我为黎民而已。” “以命来换天下太平,令朕钦佩。”胤禛点头赞叹。 “老夫没这么高尚,既然能来,亦能去,皇上若不能勤政爱民,小的依然会出现在有缘人中间。”老者站起身来,朗声大笑之后突然倒在地上。头上戴着的帽子连同头发一并滚落,露出一张雕刻精细的木纹人脸。 胤禛一愣,伸手将它拎了起来。衣衫滑落,失去了控制的木偶耷拉着手脚死气沉沉地看着他。 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变得平静,胤禛挥手将木偶丢在一边,淡淡地笑了…… 凄清冷落的宗人府,今日忽然人满为患。 随侍的宫女太监立了满满一地,屏气凝神地看着吴太医将十余只银针一一刺入胤祥头上的穴位。 虽然竭力想要保持镇定,可是吴太医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有些颤抖。旁边坐着的胤禛目光犹如锋芒,扎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请怡亲王睁眼看看吧。”好不容易将所有银针都准确无误地刺入穴位,吴太医腿脚发软地跪在地上,举起袖子将额头上的汗水擦掉颤声道。 胤祥深吸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像是一团雾气慢慢消散,他的视线从模糊渐渐清晰,终于看清了对面胤禛紧张焦急的脸。 “四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胤祥欣喜若狂,扑过去跪在胤禛身边连声喊着。 第42章 “好,太好了!”胤禛也抑制不住喜悦,颁下口谕重赏了吴太医之后,亲自弯腰将胤祥扶起,带着他离开了宗人府。 恭送着胤禛等人离去,吴太医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想到那丰厚的赏赐,他的脸便忍不住乐开了花。 身后跟着的小苏拉早就忍不住了,见吴太医心情不错急忙凑过来问道:“师傅,怡亲王的眼睛不难治,怎么拖到今日才治好?” 吴太医得意地一笑,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一记。“你在宫里这么许久都没弄明白,当初皇上就因为不待见他,才把他送进宗人府,我要是把他医好了,那不是给皇上添堵吗?如今风水轮流转,皇上换了,意思也换了,治好了他,皇上高兴,我敢怠慢吗?总之在这宫里生存,最重要的就是见风使舵,明哲保身,明白吗?” “这……”小苏拉捂着脑门,满头雾水。 “你兴许现下不明白,赶明儿个你到了我的位置或许就能品出些味儿来了,走吧。”吴太医没有和他多说,拍去身上的灰尘向门外走去。小苏拉撇了撇嘴,颠颠地随后跟上离开了宗人府…… 第十三章 悔恨,真相大白 北风挣扎着肆虐了几天之后,终于垂头丧气灰溜溜地走了。空气中渐渐有了一丝暖意,灰头土脸了一个冬天的树枝开始萌生新芽。 沉香站在樱花树下,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淡粉色的花苞。腰肢纤细不堪一握,比起之前又瘦弱了几分。 春寿急急忙忙跑来,顾不上喘口气就拉着沉香往外走:“我听说十三阿……怡亲王的眼睛恢复了,皇上已经把他放出来了。走,你快点去找他说清楚。” “跟我有什么关系?”沉香挣脱了春寿的手,面无表情地问道。 “哎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立马去告诉他,这些日子以来,照顾他的人是你,不是那个琉璃,没准你就是主子了……”见沉香无动于衷,春寿急得直跺脚。 “不稀罕。”春寿的话无异于她在从未愈合的伤口上撒了把盐,回想起胤祥那日绝情的话语,沉香便胸口发紧,随着呼吸一抽一抽地痛。 “可是……”春寿犹不死心。 “太医院那里有事要我去帮忙,我先走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沉香转过身仓皇逃开。 低着头不知道走了多远,当眼中泪水终于被风吹干的时候,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来到了延禧宫门外。暗自轻叹一声正准备转头离开,忽然听到院中脚步声响起。顾不上多想,连忙闪身躲在了一边。 院门开启,胤祥挺拔的身影慢慢踱了出来。默默静立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快步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沉香躲在角落,双手紧紧捂在嘴上,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在泪眼中远去,终于抑制不住,抽泣着软软坐在地上。 闭上眼,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延禧宫中的初遇,马背之上的相偎,市集之中的牵手,宗人府中的缠绵…… 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结实的拥抱和炙热的呼吸,依旧可以听到他深情的呢喃和承诺。只是这一切,消失得太快。 “我告诉你,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我不过是把你当作我排遣寂寞的一个玩物罢了,说穿了,就跟青楼女子一样。”绝情残忍的话语利剑一般将她刺得千疮百孔,美梦惊醒之时,他与她再次咫尺天涯…… 没有发现躲在角落的沉香,胤祥纠结数日终于下定了决心,匆匆赶到琉璃寝殿,四处寻找她的身影:“琉璃,琉璃——” 无人回应,空荡荡的房间中见不到半个人影。 胤祥正欲去别处寻找,忽然发现帐子后面不断地抖动着。心中一软,他慢慢走了过去。 “琉璃,我知道你不是个好人,我也知道你做了很多对不起我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忘不掉你,忘不掉我们每一次相遇,忘不掉在宗人府为我做的点点滴滴。有时候我甚至恨我自己,对这样一个背叛我的女人,为什么还要那么动情,我想这也许就是我的傻吧,现在我想清楚了,无论你是为了荣华富贵也好,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你要的我都给你,你不好的我全部包容,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来,别怕……” 胤祥说着上前掀开了帐子,看到躲在里面发抖的宫女顿时愣了。 “琉璃呢?” “跑……跑了……”宫女吓得筛糠一般。 胤祥黑眸猛然缩紧,甩开帐子飞快地转身离开。神武门前,依旧是戒备森严。侍卫们挎着腰刀,一一盘查着出入的人员,琉璃一身太监服低头尾随着太监们往外走去,侍卫接过她的腰牌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便示意放行。 琉璃心中狂喜,脚步下意识地快了起来。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人,怀里揣着的珠宝立刻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有人夹带!站住——”一个侍卫喝道,向着她追了过来。 琉璃惊慌失措,拼命地向前跑去,迈了几步便被侍卫们围拢起来,揪住衣服按在了地上。疼痛传来,她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阿哥所,胤祥房中。 “王爷,这个女人妄图逃出宫去,皇上说,她是您的人,让您瞧着处置。”侍卫押着琉璃进来,跪在地上恭声禀报。 胤祥视线一凝,将手中茶杯放在一边,挥手屏退了侍卫,慢慢走到琉璃身边望着她。 琉璃后背一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十三阿哥饶命,不不,怡亲王饶命,怡亲王饶命啊——” 冷冷注视着磕头如捣蒜的琉璃,胤祥余怒未消。好不容易终于想通想要原谅她,结果这个女人竟然乔装易服想要逃离他的身边。越想越是生气,他猛地拔出墙上的剑指向她厉斥道:“良禽择木而栖,你跟着九阿哥我不怪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跑到宗人府来欺骗我的感情,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晃晃的剑尖抵在额间,琉璃吓得魂飞魄散,满腹玲珑心思跑得无影无踪,结结巴巴急着撇清关系:“您弄错了,我没有去过宗人府,从来没有。” 胤祥原本只是想要吓唬她一下出出气,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样意外的回答。震惊之后,他竭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哼一声长剑越发向前探出:“到这时候,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肌肤上已经可以感受到那一抹寒凉,琉璃吓得气都喘不匀了,想要摇头又不敢动,只好僵硬着脖子颤抖着辩解:“真的没有,我发誓。” 不必继续逼供确认,胤祥已经相信了琉璃的辩解。细细回想起来,那个刻意压抑的沙哑声音,虽然与她有着七分相似,但是却又有些不同。怪只怪他当时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有些昏头,全然没有分辨出这点差异。毕竟可以冒着危险前往宗人府探望的人,除了琉璃他再也想不到其他。 “上次你沾了蜂蜜往我舌头上一点,这个细节你可告诉过别人?”胤祥丢开长剑跨前一步,弯腰将琉璃的领子揪住逼问道。 看着胤祥焦急的神情,本来已经绝望的琉璃立刻有了主意。眼珠转了一转,她忽地妩媚笑了起来:“这个细节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无论是延禧宫的那一夜,还是宗人府的那些天,陪在你身边的都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爱你至深的女人。而我,不过是一个李代桃僵的冒牌货而已。” 什么?! 胤祥如同五雷轰顶,倒退了两步堪堪站稳。脑中走马灯般一一回忆,果然发现了许多可疑的地方。当时他一心认准琉璃就是要找的人,所以根本没有觉察到这些异样。此时细细回味,他的心立刻被寸寸凌迟。 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不管我是不是琉璃,不管我有没有跟九阿哥在一起,都是?” 当时只是觉得矫情的两句问话,此时回想起来竟是这般肝肠寸断!想到他狠心的回答,胤祥便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不管我是不是琉璃……”若是当初他可以稍微理智一点,那么不难发现这句话中的可疑之处。可是当时的他已经被怒火烧昏了头脑,不假思索便将这个爱他至深的女子赶走。如此狠心绝情的他,必是已经将她伤透了心吧? 冷眼旁观着胤祥悔恨交集的表情,琉璃缓缓站起轻笑了起来:“想知道她是谁吗?给我备一匹快马,一些盘缠,出了宫门我就告诉你。” “你——”对于冒名顶替差点鸠占鹊巢的女人,胤祥再也没有半点情意。伸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咬着牙恨声道:“想走?做梦!若不将你千刀万剐,如何解得了我心头之恨?” 窒息的感觉传来,琉璃眼前一黑,挣扎着抓住他的手,竭力挤出一句话来:“那个人为了怡亲王忍受了百般的折磨,怡亲王就不想知道她是谁吗?如果怡亲王真是如此狠心的人,那么就当我没说过,你杀了我吧!” 琉璃说完,咬牙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胤祥手指一紧,终于慢慢松开。 “备马!” 琉璃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虽然脸色难看至极,却依然掩不住得意的笑容…… 神武门前,一匹骏马昂首奋蹄。见胤祥和琉璃走来,小太监急忙将马缰递了过来。 胤祥将马匹交到琉璃手中,冷冷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人还在紫禁城,还不安全。”琉璃抓着马缰,慢慢地靠近胤祥的耳畔低语:“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找人告诉怡亲王的。” “你——”胤祥怒极,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琉璃见状更加得意,轻笑一声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别动气,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她是谁,怡亲王要是动了气把我杀了,那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哈哈哈……” 琉璃笑够之后翻身上马,向着神武门外冲去。 突然,城楼上羽箭齐发,琉璃还未明白过来,已经被密密麻麻射成了刺猬。“扑通”一声栽到地上,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尘埃。 胤祥惊得目眦欲裂,飞快地跑上前扶起琉璃,不顾她满身血污,抓住肩膀摇晃着吼道:“快,快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曾经灵动妖艳的眸子,此刻已经蒙上了灰暗的颜色。琉璃张嘴吐出一口血沫,颤抖着举起手仿佛想要触摸神武门外碧蓝的天空。 纵然绞尽脑汁,纵然机关算尽,到了最后,她却依然没有实现那一辈子荣华富贵的梦。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虽然她李代桃僵暂时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最终却还是棋差一着赔上了性命。是注定的宿命也好,是背信弃义的代价也罢,那近在咫尺的自由天空,却隔了生与死的天涯。 “我……一辈子都想……走出这个地方……没想到最后……还是……还是走不出去……走不出去……” 话未说完,举起的手颓然滑落。大大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带着不甘和……后悔。 “快,告诉我她是谁!”全然不顾琉璃渐渐冰冷的身体,胤祥疯了一般摇晃着她喊着。 胤禛带着官兵们上前,弯下腰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没用的,她已经死了。” 被这一句话抽掉了所有的力气,胤祥颓然松开了手,转头木然地望着胤禛喃喃道:“皇上,为什么?” “她与老九有染,出去恐怕对江山不利。再说私放囚犯是大罪,朕只有你这个兄弟了,朕不想徇私,也不想你有闪失。”胤禛长叹了口气,示意随从将胤祥扶了起来。 胤祥缓缓地摇摇头:“可是我再也不知道她是谁了?” 看着他这副萎靡的样子,胤禛皱了眉头劝道:“自古温柔乡即英雄冢,你是男人,不需要为了一个女人这样……” “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对我好重要。没有她,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皇上万安,臣告退。”不等胤禛说完,胤祥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对于这个四哥,他素来敬重甚至敬畏。可是这一刻,他已然忘记了君臣之别。说完之后,失魂落魄地向回走去。 “十三弟,十三弟——”胤禛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看着他无精打采的背影,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神武门的事情发生之后,胤祥便终日闷在房内闭门不出。除了让随从抱回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胤禛有些担心,几次派人过去劝说,他却只是闷头在孔明灯上写着字,对谁都是不理不睬。 纵然胤禛贵为天子,却也拿他没有办法。碰了几次钉子之后,索性不再管他,任由他在房里自己折腾,等到过了这阵子自然就想通了。 又是一个夜晚,回廊尽头一处僻静角落火光点点。 春寿站在旁边,一边放哨一边没好气地埋怨道:“这个琉璃这么对你,她死了活该,你干吗还冒着违反宫规给她烧纸?” 沉香蹲在地上,将叠好的纸钱元宝放进火盆。听到春寿抱怨,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人已经不在了,一切都随风散了,我心里始终记得她的好。她是我的姐妹,是宫里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只是岁月改变了我们,改变了一切……” 火光跳跃,将黑暗的空间晕染得如梦似幻。透过那红色的火焰,沉香依稀看到了童年时她与琉璃在御膳房外面罚跪的情景。 “我们,是好姐妹吧?” “当然是好姐妹了。” “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 “无论发生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 “太好了……” “嗯……”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热泪盈眶。 这时候,正东张西望放哨的春寿突然被夜空中飘过的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三步两步跑到沉香身边,推着她连声道:“沉香你看,那是什么?” 沉香吓了一跳,还以为被人发现了她。慌忙起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立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孔明灯? 随着它越飞越近,上面的字迹渐渐清晰。春寿眯着眼睛细细看去,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若肯原谅,今晚御花园一叙……哎呀,还写着这么多的对不起!” 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天上的孔明灯越来越多。每个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个都刚劲有力,足以证明灯的主人在书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有多么用心。 春寿看得瞠目结舌,捅了捅身边的沉香惊叹道:“看来这十三阿哥还挺多情的,居然放了这么多孔明灯。” “……他说他不曾爱过我。”沉香垂了头,声音闷闷地回答。 春寿听了,指着夜空中飘荡的孔明灯大声道:“不爱吗?那这些算什么?” “这……”沉香默然,凝望着那些孔明灯,她有些动容又有些犹豫。 春寿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向着沉香说道:“沉香,我告诉你,其实我也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沉香一怔,转头惊诧地看着他。春寿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别开了头低声道:“别这么看着我,虽然我是个太监,可我也有七情六欲的。我喜欢她,不敢告诉她,怕她嫌弃我,于是默默地守候了一年又一年,没有人知道,也没有发觉,我总想着她好就好了。你已经比我好多了,一个阿哥,可以为你做那么多,你们要是还不能在一起,真是天地不容了……” 沉香低了头,沉默不语。 春寿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爱人之间处久了难免会互相伤害,那不是不爱,是太爱了,不知道怎么表达,才会一不小心伤到了对方。你想他要是真不在乎你,他发什么脾气呀,忽视你不就好了?也不用在那么多孔明灯上写‘对不起’了,对吧?” “嗯……”沉香轻轻地应了一声。 春寿推了她一把,皱着眉佯怒道:“怎么?还别扭?再别扭就矫情了。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再矫情的话,小心将来变成老姑婆没人要了。” 被春寿揶揄得破涕为笑,沉香擦了擦眼泪瞪了他一眼:“谁说我别扭了?我只是在想,你喜欢的人是谁?小月?春喜?海棠?” “这个嘛……秘密……”春寿眼中蓦然一黯,随即又恢复了那个不着调的样子嬉笑道。 沉香气得伸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个响指,皱着眉轻哼一声:“你呀,总是一堆秘密,信你才怪?” 春寿夸张地捂住额头,一边躲闪一边笑道:“笑了就好,笑了就好,这下我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了吧?” “懒得理你。”被他羞得满脸通红,沉香转头便走。春寿在后面拍着手,压低声音取笑道:“哈哈哈,害羞了害羞了!慢点儿,慢点儿,小心别太激动摔着了。” “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沉香回头做了一个鬼脸,加快了脚步拐出了回廊。等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之后,春寿望着那一片黑暗轻轻地笑了…… 踩着梯子小心翼翼地爬在樱花树干上,沉香从一处不起眼的树洞中摸出一个荷包攥在手里。春寿在下面扶着梯子,提心吊胆地抱怨着:“什么宝贝东西,你要藏得这么严实?仔细点,别摔着了。” 沉香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从梯子上慢慢下来。回房精心装扮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春寿好奇地上前,打量着她手心里的翡翠耳坠纳闷道:“这是什么,怎么只有一颗?” “这是我们的缘分。”沉香拿起耳坠,将它仔细戴上,打量着镜中娇美明艳的自己,羞涩地笑弯了眉眼。 原本以为今生与胤祥缘分已尽,所以她将耳坠装进荷包藏入了树洞之中,想要眼不见为净,从此将这份情意埋葬。没想到峰回路转,她竟然有机会可以重新将它戴在耳边。 “行了行了,别臭美了。再磨磨蹭蹭的,天都要亮了。”春寿将她从梳妆台前拉了起来,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将她推出门外。“快点去吧,怡亲王等着你呢。” 第44章 接过他递出来的灯笼正要离开,沉香顿了顿又站住了脚步。转头看着那已经合拢的门扉,郑重地说道:“春寿,谢谢你。” 房内,春寿背靠着大门,听到沉香这一句道谢,抬手擦掉了眼中的泪水自言自语道:“不用谢,只要你幸福……我就好了——” 告别了春寿出来,沉香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抿嘴轻笑地快步向外走去。刚拐出通铺房的院子,忽然看到四个宫女掌着灯,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恭候。 见到沉香,其中一个宫女含笑迎了上来:“姑娘,皇上召见,请速速随我们来!” 皇上?胤禛? 沉香愣住了。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要她过去? “是——”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沉香不敢违命,看了一眼御花园的方向,跟着宫女们往着乾清宫走去。 大殿之中,胤禛背身而立。明亮的灯火中,他的身影倨傲而孤单。 沉香随着宫女进来,忐忑地跪伏在地上请安:“参见皇上。” 胤禛身子一震,缓缓转身望向染了淡妆的沉香。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悸动,随即消失在寒潭深处。脸上面无表情,淡淡开口赞道:“温婉端庄,聪慧伶俐,坚强隐忍,不离不弃,沉香,你果然是个好女子。” 不知道胤禛何出此言,沉香睫毛微颤,身子伏得更低,斟酌着低声回答:“……谢皇上夸赞。” “知道你为十三阿哥所做的一切,朕很感动,也很感激。不过朕今日召你来,是要棒打鸳鸯的。”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经被权利争斗和尔虞我诈磨砺得冷冽而残忍,可是当他看到沉香因为这句话而开始颤抖的纤细身子时,那颗自认为足够坚硬残忍的心,还是痛了…… 刻意无视她颤抖的身子,胤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之后又缓缓张开。面上表情越发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僵硬。将视线定在跳跃的烛火上,他的声音低沉木然:“朕这个弟弟自小就吃过很多苦,朕深觉得有很多地方对不起他,所以朕一登基就希望能给他最好的。可是他对你太上心了,任何事过则不吉,朕还有许许多多大事要他去处理,倘若他心有挂碍,难免就会有所疏漏。” 沉香低垂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会怪朕自私,可是个人的幸福跟天下大事比起来,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告诉朕,你爱他吗?”没有计较沉香的沉默,胤禛继续追问。 “……爱!”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香终于开了口。轻轻的一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胤禛点点头,声音更加低沉:“既然爱他,那就应该为他着想。十三不是普通人,他是朕的左右手,他该娶一个大臣的女儿,帮朕维持好君臣的关系,而不是为了情情爱爱,丧失朕和朝中的信任,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眼中好像死水一潭,沉香僵硬地点了点头。 “眼下他不知道你的身份,朕也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提及,希望你们的一切是个美好的回忆,永远留在心中。此刻他在御花园等你,你就在这儿待一晚上,等天亮了再回去。”胤禛说完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停住脚步背对着她缓声道:“朕知道这一次难为了你,作为对你的补偿,朕会提前放你出宫。另外那个赫舍尔苍其,勾结老九谋害贤良,本该株连九族斩首示众。朕看在你的分上,特赦他不死。你出宫之后若是没有人家……就去找他吧。” “谢皇上开恩。”沉香磕了个头,无声地落下泪来。 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沉香,胤禛长叹口气,快步走出了大殿。 挥手屏退随从,他独自一人默然地立在空旷的月台之上。抬眸望着御花园的方向,卸去平静伪装的脸上满是惆怅。 今夜之事,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不想让胤祥因为情爱而疏漏国事。但是他自己清楚,棒打鸳鸯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没有办法接受沉香成为他的弟媳! 是的,他喜欢沉香,甚至一度有了心思想要纳她为妾。可是当他知道胤祥对她同样怀有好感的时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与女人相比,他更在意这份兄弟之情。当得知沉香要嫁给春寿的时候,他心痛的同时却又松了一口气。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谁知天意弄人,她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他们兄弟之间。 看着她精心梳妆过的娇颜,他的理智终于还是抵不过妒意。与其让她成为他的弟媳,他宁愿从此再也不见她!趁着胤祥还不知道她的身份,立即送她出宫嫁人。那个赫舍尔苍其,对她也算是一往情深。如此安排,算得上是皆大欢喜吧? 夜空中一颗流星悄然滑落,似眼泪,似叹息,转瞬即逝,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御花园中,胤祥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直到流星的痕迹完全不见,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抬头望去,一弯新月已经到了中天。幽长曲折的甬路,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弯腰拿起一个孔明灯点燃,注视着它飘飘荡荡远去的光芒,他眼中的希望,渐渐暗淡了下去。 乾清宫中,沉香跪在地上,流星的光芒在她茫然无神的眼中闪过,如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脑子里乱作一团,似乎被千万件事情填满,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这样呆呆地跪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曙光透过窗户洒进乾清宫的大殿,映进了沉香干涸的眼。虽然心里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泪水却再次蜿蜒而下。门外脚步声响起,几个宫女鱼贯而入,将她扶起,搀了出去。 扬手放飞最后一只孔明灯,胤祥伸手挡住阳光,布满红丝的眼中最后一份希望散去,他长叹一声颓然坐在了地上…… 乾西四所的院子里,春寿和宫女们早已经跪了一地。见沉香回来,等候已久的太监展开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宫女兆佳沉香,入宫数载,克勤克俭,如今役满出宫,特赏白银百两,以示皇恩浩荡,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声谢恩,宫女们眼睛偷偷瞄着沉香,满心里都是羡慕。这样的福气,她们做梦都求不来。 沉香垂眸,双手高高举起接过圣旨。薄薄的绢布重逾千斤,压得她身子晃了一晃,眼前一黑险些瘫在地上。 “恭喜姑娘了!皇上下旨亲赏宫女,这还是头一回。”传旨太监将圣旨递给沉香之后,返身接过后面小太监递上的一盘银子走到她的面前笑道:“这也是皇上赏给姑娘的。” 沉香笑了笑,拿起两锭银子塞给了他:“公公辛苦了,以后还要劳烦您多照顾着春寿一点儿。” 传旨太监喜出望外,接过银子连连笑道:“哟,这……多谢了,姑娘尽管放心,洒家还要回去复命,告辞!” “呸,还恭喜呢,要不是皇上阻拦,沉香这会儿该是亲王福晋了。”等到众人散去,春寿起身啐了一口不屑道。 沉香瞪了他一眼,皱着眉斥道:“这话也能浑说,传出去你还想活吗?” 春寿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地嘀咕:“我是为你不平。”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春寿,能再帮我办件事吗?”沉香叹息一声。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 春寿拍了拍胸脯。“什么事,您吩咐。” “帮我打点一下,我想再去看一看宗人府。”见春寿答应,沉香将银子一股脑儿塞在了他的手里。 春寿一愣,将银子又推回到沉香手里。“这又何必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剩这些钱了,白白糟蹋了,多可惜。” 沉香不肯接,可怜兮兮地望着春寿哀求道:“求求你了,再帮我这最后一次吧。” “好吧,好吧,你呀,这辈子就为情所困吧!”春寿重重跺脚,接了银子快步离去。 第十四章 厮守,生死相依 沉香站在樱花树下,满怀希望地看着春寿的身影渐渐远去。微风拂过树梢,两只蝴蝶被香气吸引,追逐着越过院墙,在她的头顶翩然嬉戏…… 夜晚的宗人府,愈发显得清冷阴森。一盏孤灯摇摇摆摆,悄无声息地在胤祥之前所住的房间中飘荡。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沉香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屋里的陈设。一切的一切,与之前并无变化,床椅桌案依旧,只是没有了“他”的身影。那曾经共度的幸福时光,仿佛一场春梦了无痕。 不,不是梦。那一点一滴,她都牢牢记在心里。 视线落在床上,她会想起他抱着她在她耳边唱歌的情景。他的嗓音是那么清越澄澈,他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坚实。温柔的吻细细密密落在她的脸上唇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庞是那么迷人和深情…… 视线落在桌子上,她会想起她喂他吃饭的样子。昔日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他,那时候就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会毫不吝啬地赞叹她的手艺,也会因为挑食使着小性儿让她哄着劝着最后笑嘻嘻地全都吃掉…… 第45章 视线落在厅里,她会想起她和他捉迷藏的欢乐时光。她闭着眼睛,两个人互相摸索着寻找着对方。当彼此手指相触的那一刻,他会猛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纵然隔着衣服,她依旧可以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那样的感觉,仿佛已经寻找千年,终于在这一刻遇见…… 一桩桩一件件,无论视线落在何处,她都会想起各种各样的回忆。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的琐碎小事,全都是她埋在心底最珍惜的宝贝。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泪水氤氲了视线,沉香啜泣着抬手捂住眼睛。谁知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了另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个声音……是她太过思念产生的幻觉,还是此刻他……就在她的身后? 沉香身子一震,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捂在眼睛上的手挪开了一条缝隙,慢慢地转身看去。 灯笼有些昏暗,堪堪地照亮了方圆一丈左右。即便如此,也足够她看清楚那个站在身后的男人。 挺拔的身形,俊美的轮廓,虽然眼睛上蒙着布巾,却丝毫无损他高贵的气质。 片刻的愣怔之后,沉香飞快地冲了过去想要夺门而出。腰间忽地一紧,已经被他紧紧抱住。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你还想跑吗?”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沉香呼吸一滞心跳立刻急促起来。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解气,胤祥张开嘴轻轻在她耳垂上一咬,惹得她脸上红晕一路蔓延至了颈间。 “为……为什么要等?”虽然竭力想要保持平静,可是那急促无序的喘息还是泄露了她的心境。胤祥听了微微一笑,将唇依旧凑在她的耳边轻语:“因为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被这句满含深情的话说得再度落泪,沉香闭了眼哽咽道:“你能断定你等的……就是你要的吗?” “当然可以。”这四个字胤祥说得斩钉截铁,他松开禁锢着沉香的臂膀,将她扶到身前站好,炙热的视线穿过布巾落在她的脸上。“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假如我的眼睛一直看不见该有多好,假如我一直被关在这里该有多好,至少你还在我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 说到这里,胤祥扯下蒙在眼睛上的布条看向沉香。 “果然是你。” “我……”不敢看向胤祥漆黑的眼,沉香将头转到一边正要开口,便被他将剩下的话堵了回去。“不许说不爱我,不许拿大道理压我,更不许骗我……” “可是……”沉香仍在犹豫,想起胤禛说过的话,她的心头便是一寒。 “没有可是,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好,皇上那里交给我,你看——”知道沉香在担心些什么,胤祥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两个包袱。“假如有人不让我们在一起,大不了我们远走高飞。” “这……这怎么行?王爷,我……”胤祥的视线坚定而执著,沉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渴望着水的鱼儿,不由自主地沉沦在他情深似海的眸子里,徒劳地想要挣扎,却被他伸手将唇轻轻掩住。 “沉香,我这个人没有别的好处,就是一诺千金,你忘了我跟你许过愿?”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胤祥转而执著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什么愿?”被他温柔的笑容蛊惑,沉香怔怔地问道。 胤祥微微一笑,手上用力一拉将她重新圈在怀中。慢慢地贴到她耳畔,轻声地哼唱起了歌曲:“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沉香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伏在他的胸口失声痛哭。 胤祥没有劝她,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哭得昏天黑地,将数月亮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痛苦和悲伤通通宣泄出来。深深呼吸几次,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手臂下意识收紧了些,失而复得的喜悦满满地充盈在他的胸口。 当他得知沉香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女子时,那种喜悦和激动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原本便对她有着扯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只是碍于琉璃不得不狠心放弃。幸而老天垂怜,当初险些失去的她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回想起他对她说的那些残忍而绝情的话语,他便懊恼得想要撞墙。好在一切都还不晚,他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她陪伴她,纵然失去荣华富贵似锦前程,亦是无怨无悔。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渐渐平静下来,胤祥这才缓缓将她扶起,眼睛深深望进她水润清澈的眸子,一字一字砸在她的心头。“不许再说放弃的话,不许再离开我,因为失去你,才是我一生最大的打击,你——明白吗?” 沉香眼中依旧含着泪水,可是唇边却浮起了最甜美的笑容。回望着胤祥的眼睛,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胤祥也笑了,拉起沉香的手向外跑去:“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寂静无声的黑夜,二人十指紧紧相牵,绕过拱门穿过回廊,终于来到一处宫殿之前。 延禧宫? 他为什么忽然带她到这里来? 跟在胤祥身边推开那厚重的院门,沉香一时间恍如隔世。三五只闪着荧光的蝴蝶在树丛中逗留,见人过来,不紧不慢地扇动着翅膀翩然而起。 侧着头将沉香的惊讶尽数看去,胤祥轻笑着解释道:“我用了你那时候交给我的法子,只是现在天气尚冷,大多数蝴蝶还未出来,只引来了这几只贪吃的家伙。” 回想起那个美丽的夜晚,沉香也忍不住莞尔。本以为胤祥带她来此就是为了重温旧梦,谁知道他却脚步不停,拉着她一径进了延禧宫大殿。 乍一进门,沉香便觉得哪里不对。四下搜索一圈,终于发现问题出在了哪里:“我记得这里有个笼子,怎么不见了?” “因为你已经把我心里的笼子打开了。”牵着沉香的手没有放开,胤祥将另一只手探入怀中,取出那只翡翠耳坠小心地戴在沉香耳朵上。“你知道吗?我们的缘分其实一早就注定了。” 从七年前他将斗篷披在她娇小的肩头那一刻,他与她便被缘分绑在了一起。只是那时年少无知,没有觉察到那莫名的悸动。后来数次相遇,爱情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萌芽。他冷漠孤单的世界里,慢慢被她纤细的身影填满。心动了,却不自知,更因为误认了琉璃,而刻意压抑着这份感情。直到真相大白,他这才欣喜地发现,原来被牵在红线另一端的人,一直都是她…… “……原来如此。”沉香慢慢伸手轻抚着耳边摇曳的耳坠,童年时与胤祥相遇的情景历历在目。自言自语呢喃一句,她浅浅地笑了。缘分,果然是很奇妙的东西。这冷冰冰的皇宫,锁住了她的青春和自由,却锁不住她的爱情和幸福。只要有他在,再苦再难都充满了希望。 身子忽然被拥进了熟悉的怀抱,他温热的唇瓣慢慢靠近,沉香羞涩地闭上眼,浅笑着迎了上去…… 翌日清晨。 神武门前,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早已准备妥当。 让太监给德妃送去了一封辞别的信函,胤祥换了一身寻常的装束,遣退车夫随从,扶着沉香上了马车。 接过胤祥递来的腰牌,侍卫并未如以往那般赔着笑打开宫门,而是惊惶地抬头看了他和沉香一眼之后,将腰牌又递还回来。“皇上有旨,没有皇上的口谕,不准怡亲王离开紫禁城半步。” 沉香听了这话心中一慌,连忙抬头看向胤祥。既然胤禛已经知道他的打算,那么想要离开这里简直难若登天! “不要怕,有我在。”伸手握住沉香微微颤抖的手,胤祥声音虽然不高却沉稳有力。“我这就去找皇上说个清楚,若是他坚决不允,大不了我们就……” “怡亲王想要和朕说些什么?” 胤祥话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胤禛冰冷低沉的声音。回头望去,只见他在一群宫女太监们的簇拥下面沉似水地走了过来。 胤祥将沉香从马车上扶了下来,拉着她一并跪在胤禛面前。“参见皇上。” “十三弟,你这是要干什么?”挥挥手让闲杂人等靠后,胤禛皱紧眉头看着跪在面前的胤祥和沉香。面对这两个人,他实在不想端起皇帝的架子。 “皇上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胤祥抬眸直视着胤禛,漆黑的眸子写满了坚决。“臣弟只想跟自己心中所爱在一起,请皇上成全。” 胤禛眼角一跳,眉头锁得更紧。视线从沉香身上一扫而过,牢牢地盯在胤祥身上。“她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值得你这么做吗?” “感情无关身份、年龄,甚至一切,我心里有她,就要跟她在一起,不问值不值得。” 胤祥跪直了身子,紧紧地抓住了沉香的手。好不容易再次相遇,他今生都不会放她离开! “好好好,你这么固执,就不怕朕惩罚于你?”胤禛声音更冷,脸色阴沉着,仿佛随时就要雷霆大怒,将跪着的二人劈得粉身碎骨。 胤祥不语,回头望向沉香。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她也在这个时候抬头看了过来。澄澈清润的眼中,闪着灿然明亮的光芒。望着他的眸子,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胤祥微微一笑,重新看向胤禛沉声道:“假如我死了,她会陪着我去,就像她死了,我会陪着她去一样。” 第46章 “你们……”胤禛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眼睛蓦地眯起,死死盯着两人紧握的手。 胤祥和沉香低着头,表情决然地等待着胤禛的发落。暖暖的温度从彼此的掌心传来,他们的心中没有半点恐惧,纵然现在便身首异处,亦是不悔。 就这样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胤禛下旨。胤祥沉香二人无惧,可是退在不远处等待的侍卫、宫女和太监们却早已经吓破了胆子。 虽然已经退后,可是他们依然可以感觉到胤禛身上散发出的熊熊怒火,胆战心惊地悄悄又向后退了几步,屏气凝息,唯恐皇上突然发作受了池鱼之殃。 神武门前,静默无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雀鸟扑啦啦扇动着翅膀,落在了神武门的城楼上,清脆的几声鸣啼,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胤禛身子一震,如梦初醒地抬头看向了那只雀鸟。凝望片刻,他的手悄然滑入袖子里,紧紧地攥住了一样东西,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朕不过是句玩笑话,哪有那么严重。但是沉香,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朕。”笑过之后,胤禛正了脸色沉声道。 沉香不知何事,垂了睫毛低低应道:“皇上请讲。” “怡亲王大好的人才,怎么能陪你归隐?”胤禛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就在沉香和胤祥已经绝望的时候,忽然语气一转,朗声笑道:“朕许你们三个月的假,好好玩一玩,回来继续帮朕做事,要是他懈怠了,朕只拿你问话。” 沉香原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胤禛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事情变化得太过突然,她一时间竟然呆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直到胤祥笑着攥了攥她的手,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磕头谢恩:“奴婢遵命。” 胤禛上前亲自将二人扶起,向着沉香笑道:“你现下可不是奴婢,你是朕的弟妹了。” 明白胤禛的意思,沉香红了脸,低着头声如蚊呐:“……臣妾遵旨。” 最后深深地望了沉香一眼,将她的影子藏在了瞳眸深处。胤禛长笑一声,拍了拍胤祥的肩膀。“去吧,去山水间,人生难得可以爱一场,千万不要辜负了彼此这一份真情。” “谢皇上!”胤祥谢恩之后一把拉起沉香,飞快地上车策马而去。 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胤禛脸上笑容褪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远…… 夕阳西下,余晖斜斜洒入太和殿内,所到之处,尽数染上了金灿灿的光晕。 胤禛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抬眼扫过这金碧辉煌的殿堂。失去朝臣的衬托之后,空荡荡的大殿显得无比冷清。 恍然间,他忽然有了一种错觉。那一根根沥粉贴金的缠龙巨柱,慢慢动了起来,越变越小越离越近,最后变成一只黄金铸就的鸟笼,将他牢牢锁在了里面。 胤禛呼吸一滞,胸口有些憋闷。摇摇头将这个可笑的想法甩掉,他探手入袖取出了一条丝帕。 丝帕尚未完成,只在角落中绣了一只蝴蝶。翩翩起舞栩栩如生,正是那一日他从沉香手中抢去之物。 “十三弟拾了一块手帕,得了一位福晋。如今我也拾了一块手帕,你猜猜,我会得了什么?”那日的调侃言犹在耳,想到沉香那惊怯怯的样子,胤禛沉静漠然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千金易得,真心难求,即使坐拥天下,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老十三,还是你好啊,哈哈哈……” 自嘲地一笑,胤禛抛下丝帕起身向外走去。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散尽,绚烂的天幕渐渐黯淡下来。两只蝴蝶盈盈追逐,在花丛中轻舞嬉戏。一只雀鸟孤零零地飞过树梢,留下了一串寂寞的轻啼…… 尾  声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京城郊外,大片桃花开得正艳,如云似雾,一望无尽。 桃林深处,一辆马车悠然而行,蹄声得得,车轮滚滚。两个人影相依相偎坐在车前,欣赏着美丽的景色。 一阵微风吹过,几瓣桃花悠然降下,其中一瓣正巧落在沉香鬓间,被胤祥小心捏了放在她的手心里。 “我们要去哪儿?”掌心合拢将这花瓣围住,沉香仰着头望着胤祥笑靥如花。 胤祥垂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拥着她的肩膀卖着关子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全部交给我,之前你为我付出太多了,现在该轮到我对你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为你付出?”沉香有些诧异。 “这个嘛……”胤祥视线落在远处,动容地笑了。“是春寿告诉我的。在你奉旨出宫的那天,他疯了似的跑来找我。跪在地上一边哭着磕头,一边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若非是他,恐怕我这一次真的会失去你……” “原来是他呀……”沉香恍然大悟,感叹一声之后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你早就知道我会到宗人府去,所以提前在那里等着我,然后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哄我?” “呀,糟糕,穿帮了。” 胤祥抬手拍了拍脑袋,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沉香哼了一声,靠在他的身上追问道:“这到底是你的意思呢?还是春寿的意思?” 胤祥有些纳闷,反问道:“是我的意思怎么样?是春寿的意思怎么样?” “假如是春寿的意思嘛,他鸡犬升天的想法泡汤了,我会让他做我们家里的大总管,忙死他。”沉香娇嗔一声,双手叉腰摆出一个泼妇的样子。 胤祥逗得哈哈大笑,爱死了她这个娇俏的模样。缩了缩脖子装出一副惧内的样子,战战兢兢瞄着沉香的脸色。“那……那要是我的主意呢?” “你的主意啊,那我就——”差点被胤祥的样子逗得笑喷,沉香忍着笑拉长了声音,趁着他没有防备,猛地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啊——,谋杀亲夫了——”胤祥夸张的大叫着,张开双臂将沉香狠狠搂进怀里。“看我怎么教训你……” 沉香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温柔吻上,剩下的话消失于唇齿之间,轻烟薄雾的桃花林,渐渐遮住了马车远去的影子。 天空碧蓝如洗,蝴蝶漫天飞舞……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