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玫瑰》 第1章 《半岛玫瑰》作者:迷幻的炮台【cp完结】 简介: 沈续这辈子只谈过四次恋爱,每次分手都会深夜买醉。 第一次是和汤靳明。 第二次是和汤靳明。 第三次还是和汤靳明。 第四次,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和汤靳明分手。 回归单身的第三年,沈续应邀作为伴郎参加同学婚宴,另外那名伴郎竟然是仍然以自己男友的身份自居的汤靳明。 半月后的社交场合,汤靳明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他的手,对他说我爱你。 沈续实在忍无可忍,毫不犹豫地用香槟给汤靳明开了瓢。 所有人熟练地当作“家庭纠纷”,毕竟这两人从高中纠缠至大学,再到如今彼此事业混得风生水起。 总之分不了! 汤靳明也有四段分手经历。 第一次和沈续分手,他完成了十八次蹦极。 第二次,学会了翼装翱翔。 第三次,参加悬壁攀岩。 第四次分手,珠穆朗玛的雪崩带走了所有人,唯独汤靳明活了下来,被发现时几乎丧失生命体征。 同月,汤靳明的葬礼请帖送至沈续手中。 沈续以汤靳明前男友的身份前去吊唁,却在汤靳明墓碑前,看到坐着轮椅的汤靳明为自己献上小白花。 沈续咬牙切齿:“怎么没死。” 汤靳明把手放在胸口,诚恳道:“心死了。” 汤靳明x沈续 标签:破镜重圆 he 腿没有真的坏腿坏了就跑不掉了哼哼目中无人傲慢律师冷静自持心外医生 第1章 只有神父的葬礼 闷热与昏暗组成潮湿的主旋律,阴沉是港城最近的气象皮肤。 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就连人生后花园—— 墓地。 十年的租金都比大陆内的某个商业街店面高出几倍不止。 这是富人们挑三拣四的风水宝地,穷人想都不敢想的死亡奢侈品。 “墓碑镶钻,这是谁的主意?” 沈续左手撑伞,右臂怀抱一大束鲜艳灿烂的豌豆花,面前是特殊规格的椭圆形墓碑,上百颗拇指大小的水钻簇拥着墓碑最中心的名字—— 汤靳明。 汤靳明生前事迹暂且不提,在沈续这里,对于他,再多的解释都不如一句“前任”来得简洁明快。 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地随着风疯狂乱舞,在他风衣的下摆残留线条状的痕迹。 沈续想过无数种与汤靳明再度相遇的场景,但从未预料过,葬礼的邀请函也能漂洋过海,包装得像是平安夜才会收到的精致贺卡。 比起寻常吊唁的葬礼,汤靳明的这个显得格外凄凉。除了主持葬礼手持圣经低声吟唱的神父,剩下的便只有沈续一人。 神父听不懂中文,沈续那句话像是对牛弹琴,他便又用英文询问。 “……” 神父声音短暂地停顿了一瞬,似乎是听懂了,但当沈续准备好等待下文时,他忽然闭起眼,继续旁若无人地投入自己正在进行的事业。 沈续极浅地蹙了下眉,抱花的手臂微微收紧。 神父究竟有没有听懂? 旋即,他又环顾四周,对此刻偌大墓园只有自己与神父的场合略微感到莫名地诡异。 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的荒诞令自己感到不适,但当下这份旷无人烟的寂静更莫名其妙。 沈续硬着头皮又听了会祷告,实在是难以消受,他今天还有航班要赶,至多只能再留十分钟。 分针走过十个刻度,沈续本想对神父打声招呼,但对方捧着圣经比刚刚更投入了。不好打扰人家,他后退半步,旋即调转脚步原路返回。 天边的云沉甸甸地压抑着空气中的闷热,沈续沿着狭长的台阶缓缓往回走,这里修建地十分曲折,寸土寸金的香港,就连墓园的空间设计都带有充满资本主义精打细算的意味。 沈续走得很慢,手里拎着穿了半日也没有一丝褶皱的纯黑色西装外套,这是为了汤靳明的葬礼特别准备的,早知道没人来就不穿这么正式了。 没到门口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是因为仇家太多吗。”沈续实在想不通竟然没人吊唁,难道律师这行人走茶凉不带一丝真情?还是说汤靳明手中经过的刑事案件太多,客户们都不方便出面? 就算不到场,怎么花也只有自己那束洋桔梗。 人死到这种无人问津的程度,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失败但成功。 又或者葬礼其实早已举行,今天只是专程为他回国而准备的。 沈续从上衣口袋中将邀请函翻出来,第二段的确写了“邀请亲朋好友参加吊唁”的字段,应当不只他一人收到了邀请函。 可现在只有个看似极其敬业的神父陪着他。 沈续完全不明白汤靳明究竟在想什么,原本他很好懂的。 那年与他和他初次见面,汤靳明只是动了动眼珠,年幼的沈续就知道他想要自我介绍。 后来,后来每分手一次,他便觉得汤靳明离自己越远,直至连他的笑容也变得隔雾看海。 逐渐地,天际有湿润降落,预报中十五点抵达的小雨提前一个小时抵达地面。 头顶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巨木,层叠的绿荫倒也能遮住细雨。 沈续心烦意乱,脚步也放得更慢,司机在阶梯三分之二的位置等待他。 待沈续走近,司机操着那口并不流利的普通话汇报:“沈教授,刚刚收到您学生发来的消息,毕业论文预审没有通过,现在接电话吗?” 虽然手机的听筒与通话分别被左右手捂着,但里边啜泣的声音仍旧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给我吧。”沈续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并接过手机。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沉重,而后松开听筒道:“现在只是预审,还有二次提交,明天我们开个线上会议,着重讲讲论文中存在的问题。” “只是本科毕业而已。” “放轻松,评审老师不会为难你的。况且……” 沈续顿了顿,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该继续说下去。以学生现在的精神状态来讲,应该以鼓励夸奖为主。 “况且?”学生停住,显然被沈续这句不上不下的话讲得有点纳闷。 “况且什么呀老师。” “……以你的水平也没有能力创新研究。” 沈续终究还是将话讲了出来。 电话那头因哭泣而变得粗重的呼吸突然停止了一瞬,而后回以更大声的反应:“老师,老师你回来吧,我需要你!” 去新工作单位报道的时间就在明天,手术却已经排到了下个月,而自己的学生面临延毕的风险…… 沈续脚步稍顿,胸膛剧烈起伏几次,还是压抑不住地长叹:“唉。” “我只是回国上班,不是不管你,虽然国内有时差,但只要收到邮件,我都会回复你的。” “真的吗。”学生小心翼翼又有点开心地问。 沈续忽然有点不知道现在该为汤靳明的死悼念,还是学生岌岌可危的毕业成绩更值得忧心忡忡,只好哄道。 “是,老师会一直陪伴你至论文结束。” 现在的处境,有点像是在平静海面乘船,前往暗流礁石汇集的地方,手持捕鱼大网,前去营救已经薄得像是紫菜,或者海带,即将被学术海洋撕裂的学生。 至于汤靳明,在海里已经算是一只无人问津的死鱼。 …… 目前看来,还是前者更棘手。 毕竟后者活着是祸害,现在死掉也算是为世界和平贡做贡献。 沈续停住脚步,对司机浅道:“待会我们可能得开得快点。” 他抬起手臂点点腕表,略有些遗憾道:“要迟到了。” 司机表情瞬间严肃如临大敌,这个香港人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登机时间。司机站在门口对沈续连道对不起,沈续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从郊区离开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改签的准备。 好消息是现在并非节假日,改签机票定在两小时后出发。 坏消息也有,睡眠时间被高度压缩,待会落地回公寓洗漱后,便得立马赶往医院准时报道。 机场贵宾休息室并不安静,沈续闭眼小憩,耳旁总是孩子奔跑与嬉闹的声音,空间环境对于声音敏感的人来说算得上很恶劣,但他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至被工作人员提醒登机。 起飞前,家中发来是否落地的问候,沈续垂眼看着手机屏幕,指尖缓缓挪动到键盘的位置。 父亲:[新公寓安排好了么,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 机舱内光线略昏暗,显得手机光源格外刺目,沈续掀起眼皮看了眼窗外,转而回复。 [谢谢爸,一切顺利。] 网络不佳,绿色条框外的发送提醒转着圈,几米外的两名空姐分别整理着头顶两侧的乘客行李架,并轻声提醒道。 第2章 “飞机即将起飞,还请乘客们关闭手机,或是打开飞行模式,感谢您的配合。” 最终,沈续还是没等到消息发送成功。 飞机缓缓升空,他闭眼懒懒歪在座椅中叫了服务,没过多久,空姐送来温水及毛毯。 温水是用来服用复合维生素b的,毛毯要了两块,沈续将它们叠成厚厚的小方块压在腿上。 只有腿部重量足够时,他才能安心入睡,这是多年来的习惯。 有点像某种轻微的怪癖,但这样让他觉得很踏实。 飞机航行过程中只有起飞那阵子略有不适,令沈续的耳膜隐隐作痛,其余倒与平常登机后的习惯没有区别。 只是…… 只是梦到了汤靳明。 怎么是那个死人。 梦里的汤靳明还是高中生,背着他习惯使用的藏青色单肩包,包带卡着枚已经有点掉漆,拇指长短的发卡。 还是中学生的汤靳明什么都好,学习成绩优异,性格也极其讨老师喜欢,可就是不喜欢遵守校规,在所有男生被勒令剃成短寸的那个学期,他只做到了用发卡将刘海别起来。 进校门的时候勉为其难地露额头,以应付学校睁只眼闭只眼的检查,毕竟是全校第一的成绩,某些规矩也是能够被无限宽容的。 熬到晚自习放学铃响,此人便迫不及待地拆掉发卡,连头发被扯掉几根的痛觉都被省略。 汤靳明从小到大都很宝贵自己的头发,甚至偶尔让沈续觉得,倘若哪天他变成秃顶,得头也不回地乘坐地铁二号线跑去跳江。 “汤靳明,头发真的这么宝贵吗。” 沈续在汤靳明辅导自己功课的时候极其好奇地问过几次。 汤靳明趴在桌面,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用比蚊子叫还小的声音说:“答你的题。” “问你呢。”沈续坚持。 “头发很宝贵,等你到中年的时候就会明白了。”汤靳明爬起来飞快将被胳膊压着的习题册推到沈续面前,同时捋了把额发。 江城的夏天太热了,他又不喜欢吹空调,鬓角沾着顺润的汗珠,后背的t恤湿了大半。 …… 坠入回忆的梦渊,再从这份深处脱离,沈续睁开眼惊地浑身是汗,耳畔是空乘组温柔的提醒。 江城现在正在下雷阵雨,飞机一时间还不能落地,得在云层之上盘旋十几分钟等待雨停。 沈续向窗外望去,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密闭的窗倒映着自己的脸。 十七岁之前生活在江城,后来前往香港读大学,硕博又在海外,江城的一切都已经在记忆的不断磨损中变得模糊,但唯有这里的气候,由初春至盛夏的梅雨季节,道路之间蜿蜒成河的雨水,令他经年难忘。 重新回到这里,江城也组织了一场潮湿且酣畅淋漓的大雨。 半小时后,飞机平稳落地。 取到行李箱后,沈续通过快速通道径直抵达停车场。他来江城任职的工作是年前就安排好的行程,公寓也都是提前两个月找好空房子,软装一点点地,蚂蚁搬家地挪进去,最后才通过物流将研究所安排的宿舍中的大件漂洋过海。 “沈教授!” 略显苍老的中性男音在停车场的空荡中被放大,沈续抬头,眼眸划过一丝讶异,紧接着便被欣喜所覆盖,他快步走上前:“梁叔!” 被称作梁叔的中年人并未立即回应沈续,反而从他手中接过半人高的行李箱,单手拎起放进提前打开的后备箱,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而后才笑道:“家里放心不下,特别派我过来帮你。” 说着,他又要伸手拿沈续半挎在肩膀的双肩包。 “我又不是小孩。” 沈续抿唇无奈道:“来这是为了上班,哪里需要照顾。” “回国前我们收到了你的体检报告。”梁叔表情变得有点担忧,“沈董担心你的健康,叫我来监督你的饮食作息。这几年为了临床实验,把胃都搞坏了吧。都说不要参加那什么攀岩活动,你这个腰……唉,幸好不在急诊,每天过床怎么受得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 “只是普通的拉伤而已,哪有你们想得那么严重。” 沈续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攀岩也不是今年才开始,医生要上手术台,得保持适当的运动维持基础体能,只是选择的锻炼方式不太合适而已。 他看着梁叔嘴又有张的趋势,连忙半推搡着将人往驾驶室那边挪,边开车门边赔笑道:“二十多个小时没睡好觉,待会可能不能陪您路上聊天。” 江城机场距离公寓太远,至少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如果只是司机单方面驾驶着实过于无聊,但沈续一对乌青浮在眼眶下,目前实在是连表情都不太能挂得住了。 梁叔进了驾驶座又走出来,非得帮沈续调后座:“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做,非要回国做临床,打小你就不是什么精力充沛的孩子。” 椅子是全自动的,其实只需要唤醒人工智能即可,但梁叔还是保持着老一辈亲力亲为的态度,非得自己手动调整才安心。 比起天南海北出差工作的父亲,沈续与梁叔相伴的日子更多,这次回国人明显老了许多,鬓角白发也不再用染发膏掩饰。 梁叔的车技很好,启程后的轿厢隔绝外界绝大部分噪音,只有偶尔经过减速带的时候沈续才会感受到略微的颠簸。 凌晨的交通畅通无阻,抵达公寓的时间是凌晨五点,而公寓距离医院的步行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报道的时间是在早晨八点半交班,这个时候人最全,也最好做自我介绍。 三小时足够沈续修整梳洗,甚至还能吃个简单的早餐。 对于回国后的生活,沈续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只是从浴室中神清气爽地走出来,捧着热美式站在落地窗前,骤然发现这座自己曾经生活过十几年的城市,竟然在感官上没有任何变化。 仍旧糟糕的交通环境,不算是明朗利落地城村改造,所有的一切仿佛被包裹入琥珀的荧虫,时间与空间牢牢地定格在某个沉默而暧昧的间隙。 只是在没有不喜欢吹空调的汤靳明后,沈续能够肆无忌惮地打开冷气,享受现代化带来的便利。 “……” 汤靳明,又是汤靳明。 在国外的时候根本记不起汤靳明,自从收到葬礼请柬,沈续连做梦都不可避免地回忆与汤靳明在江城的一切。 这里的所有好像都捆绑着某种象征性的意味,沈续没有办法直接抹杀掉,只好尽量让自己没那么容易陷入过往。 早晨七点三十分,沈续将事先准备好的入职材料装进资料袋,带着装满冰咖啡的保温杯出门。人事科报道办理入职手续最麻烦,他目前还没习惯国内的流程,赶早不赶晚,提前去院里逛一圈,好尽快熟悉这里的节奏。 “梁叔,我走了。”沈续站在玄关打招呼。 今天梁叔留在公寓继续收拾,其实根本没什么可再添置或者亟待完善的。这里每天都有保洁来打扫,连做饭的厨师都是一日三顿地上门烹饪。沈续要做的只是收到管家发来的餐单,确定自己几点吃到新鲜的热饭而已。 要说实在短缺的,可能是当季的品牌新衣还没被成套地从skp搬运至公寓等待沈续闲暇挑选。 很快,梁叔从二楼匆忙跑下来,怀里抱着瓷白花瓶:“几点下班,想不想喝小时候你最喜欢吃的那家莲藕排骨汤。” 沈续弯眸笑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道:“医院里有认识的校友,晚上可能会一块出去吃饭,不用等我,如果过了十点您就先睡吧。” “行,路上注意安全。”梁叔也没再多问。 “啊对了。” 指针又缓慢向前走了五个小刻度,沈续抚上把手,倏而回头:“待会买点新鲜的荷花插进去吧。” 梁叔也笑:“再来点新鲜莲子剥好,你喜欢这个。” …… 公寓一梯一户,必须得刷卡入内,入住前管家便会提前记好住户的长相。十层以下是两室一厅,越往上越贵,二十层之后的便都是复式。 出了小区,走过种满梧桐的大道,再拐弯便能逐渐感受到清晨的烟火气了。 夹道行人或看手机或等待红绿灯,每个路口都有推车的小贩售卖早餐。 沈续要穿过十字路口到马路那边去,顺着这条路继续向前步行十分钟就是医院。 红灯长达一百二十秒,沈续等得无聊,正欲打开保温杯抿口咖啡,上衣口袋传来规律振动。 有人打电话来。 国外的习惯是发邮件沟通,学术或者工作讨论完全足够。因此沈续的app交流软件下载进手机后几乎没怎么用过,形同虚设。 有事可以打电话,没有事情可讲就随缘再见。 还保持这种十几年前的习惯倒也并非沈续刻意,只是平时工作太忙,从实验室里出来就只想睡觉,周末也有很多可以不使用手机的娱乐。 第3章 例如射箭,参加阅读会都很不错,利于大脑在休闲中思考。 铃声保持着出厂设置,被淹没在外界嘈杂的车鸣中。 来电显示规整地写着五个字:实验室方榴。 滑动绿色按钮,中气十足且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比在香港接到的那个通讯更响亮。 女孩语气软弱,音调却极其强势:“沈老师我被车撞了!” 啊。 红灯转黄,短暂的三秒后显示绿灯通行。 沈续张了张嘴,旋即抬脚跟着人流向前走,从他身旁两侧险些擦着双腿离开的小电动车丝毫没有保持距离的安全意识。 江城从前就是这样,所有车辆视交通规则为无物,夸张点说,大概上次遵守交通还是在考驾照的时候。 方榴:“这个人不仅不赔偿,还要我赔剐蹭他的车钱,老师,这个人根本就是耍无赖!” 终于走到人行道,沈续往靠墙的方向快进几步,听筒贴着耳廓,问道:“你在哪,我现在过来。” “不用,我自己能解决,就是想跟老师您请个假……毕竟今天报道……迟到有点不太好。” 她有点泄气,这会才略有点委屈:“刚刚已经给交警打电话了,我也不知道这里的司机竟然这么凶。” 方榴是沈续老师的同门师兄所收的学生,今年毕业回国规培,严格意义上他们是同门。恰巧今年沈续回国,便被老师叮嘱照顾方榴,最好帮她把控把控论文方向,争取期刊过审。 “没关系,把定位发过来,我来处理。”沈续看了看腕表。 之前他与方榴联系过,方榴的出租屋也在医院附近,这会既然出门,大概距离自己很近。司机见小姑娘好惹才耍混蛋,只要有家长在,或许五分钟内就可以和解并通知保险公司。 方榴那边安静了几秒,很快,沈续收到了定位。 连接导航,他站在原地比对着方向走几步,竟然距离方榴只有三百米,正好是医院门口第一个十字路口的位置。 江城是个神奇的城市,每天,每段路,每个时刻似乎都在有交通事故发生。通常出现在每个拐弯处,而肇事的有时是电动车与自行车,自行车与行人,或者还有…… 方榴的小电动和与她相撞的保时捷。 为了不阻挡后方车辆通行,方榴的粉色电动车停放在自行车道旁的草坪中,锃光瓦亮的保时捷就在她半步的距离。 “让警察来看看究竟谁是过错方,我已经说了很多遍,如果是我的问题,我会赔偿你的损失,如果不是,请你向我道歉!”方榴身形单薄,一米六的个子在一米八的壮汉面前明显没有任何威慑力。 保时捷车主身着黑色t恤,挺着半大肚腩,皮肤黝黑还是光头,耳朵右边纹着盘起的龙。 沈续只在导师给自己的照片中见过方榴,是个看着很秀气很腼腆的小姑娘。原本还在想怎么与她拉近距离,毕竟导师随口提过,这个女孩天赋很高但泪点很低,平常教学得注意措辞。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胡搅蛮缠,明明是你的车,不,你的小电动冲过来划了我的车。”保时捷车主明显有点不耐烦了,扭头走到车里,打开副驾驶室,从里头拿了个巴掌大的黑色皮包回来。 “行了,不是就是想要钱吗,老子还有事,没空跟你在这胡搅蛮缠。” 车主从皮毛中数了十几张红票出来:“两千购买你这个破车了吧,你这个破车老子买了,自个碰自个的车总行了吧!” 方榴眼眶通红,咬住嘴唇:“你——” “如果我们不要钱,只要真相,那么是否可以选择等待交警呢。” 沈续缓缓挡在方榴身前,不疾不徐道:“作为有能力的成年人来说,钱当然是小事,但巧了,我们也不缺钱。” 方榴扯了扯沈续的档案袋,小小声道:“沈老师。” 沈续微侧脸,将手中的档案袋交给方榴,而后抬头继续道:“怎么称呼您。” “我是她的老师,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讲。” “如果有误会我们就解决,需要赔钱可以走正规流程。”沈续抬眼望向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这里也不缺监控。” “正确对错总得有个结果。” 保时捷车主由上至下打量沈续,嘴角反复抽动几次,冷笑道:“行,那就叫交警过来处理,或者直接去派出所协调。” “正好老子最近雇了个律师,正愁他闲得没事做。” “可以。” 沈续点头表示赞同,旋即走到树荫下等待。 “哦,对了。”他想到应该给人事科打电话,对方榴说:“给人事科发消息,我们的报道时间得推迟至午后,请他们转告心外。” 方榴捏着手机略一犹豫:“老师……要不,要不就算了,还是报道要紧。” “方医生。”沈续目光从方榴肩膀平行而过,落在远处倚靠在保时捷车头,这会已经逐渐冷静的壮汉,抱臂道:“我们入职的这家医院,有个享誉业内的美名。” “?”方榴轻轻啊了声,没怎么明白。 学阀中的学阀重灾区。除了过硬的专科技术之外,还得有足以匹配某种资源的人脉。 “……人事科会准假的。” 他停顿片刻,前半段咽了回去。 方榴眼眸闪烁着好奇,却也识趣地没再多问,点点头照做。 果然,十分钟后人事科回复:如果沈教授有任何需求,请及时联系我们。 而交警也在三十分钟后匆匆赶来,与其前后脚同步的,还有保时捷车主口中的律师—— 同型号黑色保驰捷飞驰而来,十米内甚至没有减速的意思。 刺啦!! 伴随着轮胎与地面共同发出的尖锐的摩擦声,轿车车头直逼沈续而来,在距离他只有半米的情况下急停。 周遭行人发出惊呼,就连刚到的交警也急忙将沈续往路旁扯。 倒也并非沈续不想跑,身后就是绿化带,实在没处逃。 “保时捷。” 沈续挑眉,该说甲乙双方品味一致,还是…… 臭味相投? 交警神情严肃,直接打开记录记录仪快步走了上去。从轿厢内下车的人倒不紧不慢,一身纯黑西装与周遭嘈杂市井格格不入。 青年对交警比了个等等的手势,快步去往后备箱,从里头费力的搬下一把轮椅。 “……”沈续站累了,身体重心从左往右挪,换了条腿支撑。 倒是身边的方榴好奇地踮脚探头。 青年将轮椅推至后座,打开以沈续的视角望去,能够完全窥得全貌的那半扇门。 锃光瓦亮的纯手工黑色牛皮鞋,而后是熨烫得当没有半丝褶皱的裤脚,顺势搭在车窗的,修长且骨骼分明的手指,从微露的手腕处若隐若现内芯是翡翠的机械手表。 这是很明显的精英做派。 哒。 精英另外那条腿落地前,手杖率先接触柏油路,手背青筋浮现的同时,他掀起眼皮望向前方,整个人也随即彻底离开轿厢。 保时捷车主饱含愠怒的脸终于绽开笑容,大步迎上去,双臂敞开打算给男人个豪迈的拥抱。 “祝老板。”青年轻飘飘地挡在保时捷车主与自家老板身前,得体道:“早高峰有些堵车,来迟了,见谅。” “不过汤律在路上已经拟好了解决方案。” 说着,他将手中的平板电脑递给祝老板。 “你们来了我当然放心。” 祝老板回头,拥有律师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他冲方榴与沈续得意道:“我的律师来了,怎么沟通?” 沈续抱臂的手逐渐收紧,冷脸紧盯着姗姗来迟,被称作汤律的男人。 这个人,这张脸……! 恰时,男人身后,隔着十几米马路的商场led大屏播放广告,震耳欲聋的儿歌瞬间侵占沈续所有感官,以至他的意识短暂地恍了那么几秒,只看到男人嘴唇打开又闭合,转而微微偏头用挑衅的目光对自己微笑。 “你好。”男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左手搭着手杖,右手将面前阻挡的人全部隔开。 “我叫汤靳明,是祝先生的律师。” “如果你们对这场事故有任何的疑意,可以直接与我沟通。” “调取监控走正规流程,或者私下解决赔偿,我们都愿意积极沟通。” “毕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汤靳明下颚稍稍扬起,露出刀削般锋利刻薄的脸部轮廓,脊背挺得笔直,语气是极其好商量的:“相信救死扶伤的医生的时间,远比我们这些高级写字楼的打工人更值得挽回。” “你觉得呢。” 姿态是俯视且桀骜的。 “海归的心外教授。” “是该这么称呼你吧。” “沈教授。” 沈续眸色微沉,脑海闪过昨日午后那块建设在港城的高级人生后花园,镶钻的墓碑,神神叨叨不怎么理人的神父,…… 第4章 是,是这样的,汤靳明就是这样善于玩弄情感的混蛋与神经病的结合体。 遗千年的祸害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地下地狱! 闭眼,再睁开,胸腔中翻滚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烦躁。夏风拂过指腹,他的掌心还残留着昨天那束洋桔梗湿润柔软的触感。 清晨的平淡被一扫而尽,沈续咬碎后槽牙。 “汤。” “靳。” “明!”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带着新文来啦!求收藏求评论,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段评和海星!十分感谢! 第2章 牛马没有高低等级之分 此话一出,首先给出反映的是祝老板。 他目光极其快速地在汤靳明与沈续之间徘徊,眼睛眨动地很快,吃惊中带点些踏入熟人局的尴尬。 成年人才会有这种修罗场,明明叫来的是调解,没想到调解的第三方倒好像变成事件中心,成为主动挑衅的那个。 “咳嗯。”祝老板清清嗓,一把拨开挡在他和汤靳明之间的特助,笑道:“既然是熟人又认识,这件事就这么着吧,人家医生上班医院里有那么多病人呢。” 汤靳明眼睛还在沈续身上,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特助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待特助俯过身来,便用手背遮住嘴唇低声说了些什么。 特助边听边点头,随后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随身携带的名片,面带微笑地走到沈续面前,介绍道:“您好,我们是鼎言律师事务所,如果您对这次事故有任何赔偿方面的要求,或者是疑问,可以随时找我们,seniorpartnertang是祝先生的代理律师。” 沈续从特助手中接过名片。纯黑色烫银的材质,正面简洁利落地写着汤靳明三个字,反面右下角是他的邮箱。 是张看起来很清汤寡水,但又很让人明白对方身份地位的名片。 “seniorpartnertang?”沈续实在没忍住,冷不防地笑出声。 “做了合伙人也没必要这么招摇,seniorpartner。” “方榴。” 沈续也将与交警站在一起的方榴叫过来,微侧着脸笑意盈盈:“既然seniorpartnertang做了自我介绍。” “那么我们也礼尚往来。” 方榴被沈续皮笑肉不笑的恐怖表情吓退半步,双手接过沈续交给自己的名片,灵机一动。 “professorshen是业内最年轻的心脏外科主任医师。通常来说,主任的门诊很难排,算得上一票难求,既然你们是沈主任的熟人,如果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可以先打电话找我,约定时间可以加号。” 沈续眼皮一跳,这算哪门子自我介绍。 但还没完。 方榴越说越自信,从背包里拿出张便签,用黑色签字快速地唰唰写了串号码。 继续道:“如果有疑难杂症什么的,欢迎seniorpartnertang来心外做客。” “……”汤靳明闭眼,明显是在忍耐什么,甫再睁开,眼底已隐约浮起一抹莫名地笑意:“呦,终于评上副主任了。” “沈主任,你这个学生还真讨人喜欢,比我身边的特助机灵多了。” “……” 话倒是夸奖,但沈续怎么听怎么觉得像是在骂人。 “小房,过来。”汤靳明又招呼道。 特助房睿重新回到汤靳明身边,同时将轮椅也推到汤靳明腿旁。汤靳明缓缓地坐了上去,面不改色地指挥方睿将自己推向沈续。 轮椅不是电动,去哪都要人力,seniorpartnertang当然不可能亲自动手转动滚轮。 显得拉低身价,很没档次,且……难看! 祝老板显然没料到轮椅是给汤靳明给自己准备的,挠头纳闷道:“上次签约你这腿还好好的。” 汤靳明说话前故意看了沈续一眼,仿佛想故意引起他的注意,答道:“爬山遇到雪崩,出了点小事故。” 沈续太知道汤靳明这个人话里有话,在祝老板没继续深入询问之前,冷冷道:“爬的哪座山。” 葬礼邀请函只写了汤靳明的死亡时间,行文干净利落地好像现在他手中这张写有seniorpartnertang的名片。 十岁认识汤靳明至今,沈续的心动是汤靳明,初恋是汤靳明。 分手,再度恋爱,还是汤靳明。 第三次,第四次,连他都没能料到,这个世界上真有连着吃了四次初恋回头草的神经病。 这个人竟然是自己。 现在带伤的汤靳明,令他幻视第二次复合那天,汤靳明突然出现在他宿舍楼下,挂着绷带石膏,右脸的挫伤结了层看起来有些恐怖的痂。 汤靳明示弱,对沈续说:骨折是翼装翱翔带来的。 因为分手,因为伤心,唯有极限运动的肾上腺素才能令他短暂地遗忘与沈续那些年的时光。 他说他没有想过分手。 沈续心软,点头接受他的道歉。 那个时候他们都是年轻气盛的学生,尚未真正离开校园,把闹别扭当成家常便饭。 但这么多年,沈续再也难以回到当初见到伤口就想原谅汤靳明的时候,做医生每天面对那么多病患,开那么多次刀,手术台上的伤痕远比面前的汤靳明严重。 他汤靳明现在能好好地继续做律所高级合伙人,还有什么可卖惨的。 汤靳明迎着沈续的审视,从他的角度要想看到沈续的表情,得完全抬起脸。 “珠穆朗玛。” 声音很淡,但每个字都念得清晰。 “那你应该直接死在那。”沈续嗤笑,懒得对汤靳明的行为表达任何看法。 方榴目瞪口呆:“老,老师。” 江城没有北方夏日大清早还会凉快几小时的气候,自始至终都是起伏规律的闷热。这会已经完全热起来了,室外很快就不能再待。 也惹得沈续情绪由平稳逐渐转至烦躁。 他能感受胸腔中腾升起的,久违且熟悉的怒意。 这是只有在与汤靳明对冲的时候,才会产生的对甲状腺健康极其差劲的东西。 “你那个小电动车多少钱。”沈续掏手机,直接切换银行卡支付,在输入金额界面停下,并将手机交给方榴。 “填数。” 方榴捧着手机没反应过来。 但有汤靳明在场的沈续的耐心完全耗尽了。他轻轻吐出口浊气,掌心浸满了汗,脸色逐渐阴沉,判断自己现在应该还能处理这场事故的收尾。 他是方榴的老师,得为学生的身心健康负起责任。 一个合格的教师,应该保持稳定的情绪,为学生提供良好的教学氛围环境。 这会明白沈续所指的方榴有点不好意思,又把手机推回去:“老师,我的那个小电动也是二手的,划痕破损多少也无所谓,不影响使用。还是,还是不花您的钱了。” 几十分钟前,这对沈续来说是为了给学生讨回公道,不让方榴没出社会就遭受精神毒打。但现在汤靳明搅和进来,很明显,及时花钱消灾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汤靳明这种专门为人打官司的律师面前,得到胜利的机会很渺茫,虽然沈续没觉得这件事的流程有问题,也绝对相信方榴是遵守交通规则的。 “沈教授,我想你有点吓到你的学生了。”汤靳明倚着靠背,以手背托住下巴,饶有兴趣道。 “怎么能直接给学生打钱呢。” 余音未消,沈续右眼皮连着跳了好几次。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 不,在医学界是要讲科学的。 沈续深呼吸,临时改变主意:“待会我会让管家送来新的电动车赔给你,这辆车就交给汤律师处理。” “电话号码也已经交给你们了,如果保险公司无法理赔,且主责是我们,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或者。” “或者找梁叔。”沈续顿了顿,当着方榴的面,他还不想和汤靳明表现地过于熟悉,轻声道:“梁叔的手机号码没变。” “但我不记得了。”汤靳明摇头,似笑非笑地勾唇问道:“沈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的眼睛在骂人。” 男人的瞳孔颜色很浅,是那种很少见的透光会呈现琥珀的颜色。出生在港城的人,祖上多半有上个世纪,民国时期中洋结合的混血基因。 歘 光顺着枝繁叶茂的缝隙洒下来,光斑落在汤靳明肩头,深色的正装吸走了所有折射,但仍旧衬得他肤色森白。 喜欢极限运动的人,即使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也一定会抽空徒步爬山保持体力。汤靳明现在的状态明显是在室内活动更多,没工夫晒黑。 看来腿伤不是演的。 沈续将汤靳明晾在一边,再度将手机塞进她怀中,耐心道:“不必为我省钱,我不缺钱,也不需要你在以后的工资日还钱。” 安抚住方榴,沈续转而选择直接对起决定性的祝老板沟通。 “既然律师也来了,祝老板,您看这样成吗。我们的工作都很忙,您忙着谈生意,我忙着救人,一直耗在这也没法彻底解决问题,还堵塞交通。我这边也有专门负责事故的律师,他们专业人士做事走流程肯定比我们这样干站着理论更快。” 第5章 听代理律师斗嘴的祝老板这会已经从愤怒转为看好戏的八卦探究,对待沈续的态度也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在沈续提出“有专业律师”几个字后,面相更和善了。 完全消失攻击性的祝老板笑道:“没想到你和汤律师是熟人,嗨,就是个破车嘛,也不值几个钱,就不麻烦人家交警介入了。” 转而笑着对交警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交警同志,浪费你的时间了,我们选择私下和解。” 说着,他还钻进副驾驶找了瓶没开封的饮料出来,想要塞给同样站在太阳地底下曝晒的交警。 私下解决当然最好,交警摆摆手没收,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祝仁德转而又对保持沉默地汤靳明点点头,汤靳明立即指挥特助挪车,电动车还是以栽倒的方式停靠,保时捷开入最近的地下车库,等待保险公司后续定损维修。 “不打不相识。我叫祝仁德,交个朋友。” 祝老板从兜里掏了盒烟,递给沈续的时候还想给他点火。 沈续犹豫片刻,接过。 他没有跟刚认识的人深入交谈的想法,何况还是为了尽快离开汤靳明所在的环境,而选择破财消灾这种方式。 烟夹在指尖,火星忽明忽灭。压力不大的时候,沈续没有抽烟的习惯,正欲开口说什么,忽觉肩头莫名一重。 抬眼,是汤靳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寒意从脚底腾起,像条毒蛇,冰凉地直蹿后脊。 没意识到暗潮汹涌的祝仁德倒是狂吸一口,瞬间烟雾缭绕。 沈续打算告辞,开口对祝仁德道:“医院还有事,那么我就带学生先走了。” 祝仁德点头,和善道:“那就——” 嘭!! 话没说完,才起了个头,说话的人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沈续:“!” 职业惯性,沈续与方榴几乎是同时接住祝仁德,并立刻护住了他的头部,待人身体接触地面的时候,已经被卸掉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 祝仁德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掐人中也完全没有用。 “他有什么既往病史。”沈续右手探祝仁德的颈动脉,掀开他的眼皮确认瞳孔,立即做判断,“方榴,打电话给急诊,让他们带着车过来接。” “汤靳明!你的客户有什么既往病史!”沈续扭头冲汤靳明用吼的。 汤靳明从轮椅上站起还是有点困难,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后,摊手道:“你猜他为什么出现在医院附近。” “当然是治病啊,沈老师。” 高级牛马汤靳明如此说道。 第3章 恨比爱长久 急诊人满为患。 “迷走性神经晕厥,先做个直立倾斜测试吧。”负责接手祝仁德的年轻医生建议道。 医生指了下挂瓶:“他还有点营养不良,中度低血糖,这瓶葡萄糖输完再走。哦对了,如果在院里检测,最近患者比较多,建议尽早排队。” 人是沈续送来的,他也主动承担起了与急诊大夫沟通病情的责任,将人送走再回来,站在床尾,他翻了翻祝仁德的血检报告,各项基础指标还算正常,只有高血脂那栏,突出地一骑绝尘。 急性晕厥的时间不会太长,及时治疗很快就能缓过来了。清醒后的祝仁德头歪在枕头里,面色苍白地提问道:“直立倾斜测试是什么。” “就是让你再晕一次。”沈续言简意赅。 “什么,什么?”祝仁德有点不太敢相信,“医生,这就是简单的低血糖,我平时吃颗糖就好了,也没必要这么……这么郑重吧。” “贫乏低血糖可能有糖尿病的风险,也得及时就医。” 类似祝仁德这种心态的病人,沈续见多了。无非是只要我不去医院看病,我就没有疾病的心理因素在作祟。 不过能雇得起汤靳明的老板,身价少说也应该在九位数以上,基础的医疗团队是必须,复杂且高昂的体检流程肯定要有。 沈续眉心微蹙,问道:“您上次体检在什么时候。” “三年前。”这次回答沈续的是汤靳明。 “祝老板忙着公司上市,很少有休息的时间。” 沈续循着声音的来处望去,汤靳明与轮椅靠着墙,存在感低到在人流中会被很轻易忽略。 他不说话,沈续还以为人已经走了。 “五十岁是道坎,过了这个年龄,身体很容易出现问题。作息颠倒,精力下降,年轻折腾的小毛病都会被放大。” 耳旁萦绕着救护车的声音,凌乱的脚步,患者手足无措的求救。外界所有的音声将纷至沓来,将沈续的叮嘱埋没在一道道愈发尖锐哭嚎中。 沈续双手插兜,有点无奈。 他实在是不喜欢急诊。 这个地方将生死放得太大了。 尽管医生本身就是与死神搏斗的职业,必须面对百态。 生命的重量就在几百平米的急诊过往匆匆。 祝仁德眼珠滴溜转,咂摸着沈续的态度,试探道:“下周还得去海市开业剪彩,未来大半个月的行程都已经确定了,体检时间安排就等到季度末吧。” “不行。” “不行。” 开口的是沈续与汤靳明,两人默契地像是提前彩排过。 作为祝仁德的律师,汤靳明比祝仁德老婆还清楚祝仁德有多少财产。他收起笑意,用公事公办的态度,沉声道:“汤先生,以你的身体情况,我建议暂停工作行程,遵从医嘱,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 “鉴于您的资产过于复杂,目前统计还没有完全结束,希望您能保重身体。” 祝仁德表情刹那有点尴尬:“必须吗。” 汤靳明严肃起来的表情很吓人,每句话都显得过于冷血:“您之前也没有告诉过我,您的身体状况竟然可以随时随地晕厥。” “我接触过许多像您这样的客户,公正流程没有结束,人就已经躺在医院地下二层的冷冻室。” 他还是含蓄地保留了部分。 比如直接在急诊聊太平间。 祝仁德对汤靳明提了遗嘱继承公正的要求,汤靳明作为接受委托的乙方,面对这种情况始终是被动的。 律所抽成遗嘱继承后的百分比做佣金,并且代理雇主身后的所有,具有法律效益的权益。 比起祝仁德这种逃避现实的,汤靳明所在的鼎言事务所更提心吊胆甲方自身的健康。 毕竟前者死了一了百了,后者付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审计资产,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沈续挑眉,根本没兴趣参与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尽管这真的是很好的八卦时间。 将人送到急诊后,他已经先打发方榴去办入职,这会应该也已经完成手续去心外了。 推迟报道时间,是为了给方榴撑腰,但不代表沈续真的想在心外“为非作歹”,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必要继续停留。 他跺了下有点发麻的腿,缓慢走到祝仁德面前,俯身检查了下葡萄糖的流速,做最后的提醒:“迷走性神经晕厥的诱因很多,最好检查清楚,方便日常生活中规避行为。” “祝先生,患者自己才是自己的第一健康负责人。律师提醒你或许只是出于职业的考虑,或者他们觉得有可能会赚不到你付给他们的阶段性雇佣金。” “沈教授,这话就有点不道德了吧。”汤靳明出声打断他,语气有点不悦。 沈续没觉得自己这话有错,当然,以汤靳明这种道德底线约等于无得人来说,很难被什么话轻易刺痛,道:“我说的有错吗,只是对患者的友情提醒而已。” “汤律,倒是你这双腿。” “走路姿势有问题,康复期一定没好好去理疗中心,提醒别人及早治疗,不如劝劝自己。” “小心有命赚钱没命花。” 汤靳明闻言顿住,旋即眯起眼,语调染上几分沉郁:“如果一个成年人与两年前没有任何改变,那么……这个人可以算作毫无进步,我可以这么认为吗,沈教授。” “随便你。”沈续冷道。 要说对从前那么多年的过往完全不在意,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他任由汤靳明挑衅而忍耐,不去发火,也只是想要保持成年人的体面,一旦被汤靳明勾起怒意,那才算是真正输了。 大学那阵子,沈续陪着汤靳明待过一段时间辩论队。 比起他因为医学世家而选择成为医生的职业规划,汤靳明这种自始至终要走上法律道路的人,对待未来只会更谨慎。 辩论队带给汤靳明的是将黑变成白的狡辩,逼迫对方进入无法解释的境地。 这些技能不仅运用至法庭,还全部灌输到了沈续身上。 他没有一次能够吵过汤靳明。 明明恋人之间就是不需要任何道理。吵架就去接吻,吻后滚床单,在眼前绚烂炸开花火的时候说对不起,用未散去的浪潮的余韵去迎接任何讨饶的情话。 第6章 但汤靳明的性格是无论是非对错,他都要占据上风。 所以他们经常在接吻后打起来。 有点像不健康的家暴。 没人教过沈续怎么维持健康的感情,反正他总是面对汤靳明一个人。而汤靳明也没有找过另外的什么伴侣,理所当然地认为每个情侣之间都有特殊的交流方式。 交流方式不该是打架,也不应该是暴力。 但性与暴力没办法分割,就像抽刀断水,在岸边走的沈续常常湿鞋。 “汤靳明。”沈续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跳得很快。 他的手背在逐渐滚烫,精神意识开始晕眩,就连空气中的消毒水味的流动都逐渐凝固。 这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是他与汤靳明在一起时,想要冲上去对准他的脸,将他直接捶破相的前摇。 汤靳明当然不是吃素的,较之沈续对他的了解,他对沈续的反应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种站在原地,死盯着的态度,无限冷静后的笑意,正是沈续要“刀”人的铺垫。 汤靳明就是砧板上的猎物。 男人尾音转凉,提起手杖,朝人多的地方后退,将自己完全浸入人海中:“网络很发达,就算是沈董全力控制舆论,也不敢说完全能压得住医生伤人的新闻。” “沈续,确定现在要对我动手吗。” “当然不。”沈续眼底倒映着天花板的白色灯光,嘴唇轻抿,旋即对汤靳明展露温和笑意:“我从来不对患者动手。” “希望汤律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沈续一字一句,用对待患者般温柔劝解的语调,对汤靳明“叮嘱”道。 “因为下次,我真的会控制不住地杀了你。” 汤靳明眸色忽然有一瞬的厌恶闪过,其中还夹杂着“果然如此”的姿态:“可以试试,但不建议。” “法治社会,牢里的罪犯无论怎么为自己开脱,都有被指证的罪行。” “我已经被杀死一次,沈教授难道没有看到那块墓碑吗。” “抛开现在的矛盾不谈。如果不在乎我,为什么回国后的第一时间要去参加葬礼。” 沈续拧眉,没想到汤靳明会提这个。 男人见沈续不说话,面色越变越难看,终于露出今日第一次毫无装腔作势,只剩胜利后的纯粹庆祝。 恨比爱长久,如果失去了爱,那么所有的恨将毫无来源。 但一旦恨永存,即代表这个人永远无法摆脱那段曾经幸福过的日子。 他慢条斯理,扬起下颚,用鼻孔对着沈续。仿佛站在法院得到法官的判决意见,总结陈词是他胜利。 判决如下。 “沈教授,有人——” “余情未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慌乱侵袭意识,沈续脸色大变,口不择言:“我没有!” 话出口的刹那,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再次陷入了汤靳明的圈套。 第4章 皇冠上的明珠 在医生的种类中做选择的话,沈续最初想做个牙医。 因为只有成为牙医,他才能将汤靳明摁倒在操作台上,用电钻去钻他的牙齿,或者不打麻药直接拔掉剧痛的智齿。 选择规培的那年,是他爱汤靳明爱到疲倦的巅峰。 在他熬了三十六个小时的大夜,边吸氧边接诊高速公路车祸的时候,汤靳明忽然带着半身鲜血出现在他面前,急诊老师不清楚沈续与汤靳明认识,因此将缝合这种简单的小事交给他。 沈续带着汤靳明来到隔间。他持针的手在抖,时间一长消毒的碘伏也干掉了。只有汤靳明手臂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新鲜血液,量不大,死不了人。 汤靳明平静地对他说,不如我们分手吧。 “好。”沈续仍然清楚记得自己答得很简单,身体的疲倦早已覆盖心理的痛苦,他没有力气再去对汤靳明做出任何反应。或许也说了别的什么吧,不过那都不重要。 结局是既定的。 于是他在轮转科室的最后一站,心外,接受了带教老师的邀请,决定主修心脏外科。 成为牙医可以报复汤靳明,那是因为没有多少生命危险,是他仅有的能够看汤靳明笑话的时间,且对方毫无反手的机会。 但如果在别的科室见到汤靳明,沈续是绝对笑不出来的。 不过已经分手的人不必再为了抉择而艰难,如果不做牙医,那么就做最瞩目的那个。 站在医学界角度—— 心外,皇冠上的明珠。 企图采摘这颗明珠的天才前仆后继,败在身体素质,痛苦于智商环境,失意于疾病带来的死亡。 最终,只有那么少部分人,成为了口耳相传的顶尖。 而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也证明沈续的确很适合心外。 “让我来为大家介绍今年新加入我们心脏外科的有生力量。” 院长办公室,心内心外两位科长都在,院长难得热情地为他们介绍眼前的陌生年轻人:“沈续,沈主任。” “沈主任是国外有名的心外神刀,威尔夫教授的得意弟子。年纪轻轻就升任主治医,前途无可限量。我们院里的心外本就是王牌科室,怎么样,老肖,你总说心外缺人,心外缺人,我老偏心心内。” “这次我可是大卖这张老脸,为你专门请来的精英。” “你这个科主任可得好好感谢我。”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无奈地笑笑,接过院长主动递来的茶水。捏着茶盏放在掌心转了几圈,而后放在桌上,抬头对端坐在对面,隔着一道茶几的沈续自我介绍。 “百闻不如一见,沈主任比我想象中的更年轻。我叫肖腾云,以后请多指教。” 沈续微微起身,同肖腾云握手。 “论资历我还年轻,论经验比不过各位前辈。国内国外的情况不同,大学毕业后我就一直在导师的研究室工作,对于疑难杂症的接触还是过少,以后一定多多向您学习。” “都是同行,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鉴于沈续的态度很好,肖腾云进门口的不悦表情略有消散。 沈续猜他早上其实是被自己的迟到搞得有点不快,毕竟院长的邀请是走特殊人才引进通道,这个名额每年都是固定的,也算是各个科室提前锁定医生的护身符,今年心外只有一个名额,沈续占了当然会有别的什么人被踢走。 但这并不代表沈续没有能力走外部招聘入职通道。 医院院长纵观全局,当然不希望各个科室内斗影响业绩,总得有医生去上临床。 偏偏全院养成了专注科研的风气。院长漂洋过海,来到沈续家中庄园的那天,极其明确地告诉沈续,回国就职对于科研方面不一定是好事,但绝对有利于临床。 患者众多的情况下,医生再挤出时间搞科研是很难的。因此,许多医生明明已经可以升任副主任或是主任,但论文篇数不够,质量参次不齐,久而久之极其打击晋升心态。 但沈续不一样,他拥有绝佳的科研环境,正缺乏临床经验。为医院提升业绩,也能缓解心外医生们的压力,简直是不二人选。 特殊通道这件事有待商榷,毕竟沈家是医学世家,尽管父亲不再从事临床医学,专心管理家中产业,但声望名誉还是在的。 院长就是要沈续做人尽皆知的“关系户”,好为他平衡各方。 人家沈董的儿子都对某某改革表现出没有问题,那么其他人又叫苦什么呢,诸如此类。 沈续没兴趣做挡箭牌,但这家医院的心外是国内领先,接触的疑难杂症多,是个不可多得的临床实践机会,因此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offer。 心内主任是个戴着银色框架,眼神格外冷淡的女人,长发盘在脑后,用一根墨蓝色签字笔固定。 她的自我介绍也很言简意赅:“我叫韩筝,古筝的筝。” 不待沈续客套,韩筝便自顾自地站起来,边走向门口边对院长打招呼:“我那边还有病人就先走了。” “韩筝!唉。”院长叫了好几声,韩筝佯装没听见,双手插兜一路头也不回地朝着电梯走去。 “韩医生就是脾气大了点,不难相处的。”院长唯恐沈续多心,连忙笑着解释:“她对谁都这样。” 沈续在许多管理层的脸上见过这种笑意,没有好心维护对方的意思,只是当着别人的面不好指责而已。 他也懒得再客套,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眼皮微垂,饮尽茶杯中温热的水。 办公室莫名其妙静了下来。 大概十几秒后,身边肖腾云的手机突然响了,肖腾云捂着手机略背过身去接。 手机听筒的声音放得很大,电话里的人冲肖腾云快速且大声道:“肖主任!前天接收的两个患者突然全部主动脉夹层断裂,所有大夫都在台上,怎么办!” 肖腾云皱眉立即道:“立刻准备手术!我这就过来。” “可是您上台我们也还缺个医生啊!我们心外这么缺人,你说院里怎么还不给我们多招点医生进来。” 第7章 大概是面对自家科室的老大,对面骂得格外欢,一连串爆豆子似地。 沈续用余光扫过院领导,院长正在用水壶接水,幽幽地往透明耐高温茶壶里丢了颗小青柑,煮一颗可以喝好久。 “有有,快去准备手术室。”肖腾云立刻截断下属抱怨,再这么说下去真要贴着上司的脸骂。 肖主任看都不敢看院长脸色,猛回头,径直抓住沈续的胳膊,作势要带人走,招呼道:“走吧沈大夫,第一天报道也没个休息的时间。” 沈续半边身体腾空,没想到肖主任力气这么大,旋即快速捞起搭在沙发旁的外套,对院长道别:“那么我就去工作了,回国前父亲叮嘱我一定向您问好。” 院长也跟着起身:“去吧,以后工作有什么不适应的尽管提。” 病人是从急诊快速通道直接进手术室,但沈续与肖主任得从行政楼跑去心外先进行简单的会诊,看过片子后才能进行手术。 方榴是沈续带来的学生,但没有术前为患者家属讲解手术危险程度的经验,沟通与签署术前同意书全部由另外的住院医代为执行,她直接进手术室观摩沈续手术。 病人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脾脏也遭到了强烈撞击,出血点很大,得进行联合手术。 无影灯下。 沈续凝神:“核对病人信息。” 巡回护士:“病人姓名:李可。” “性别男。病区心脏外科。” “住院号00496,床号38床,年龄30岁,术前诊断a型主动脉夹层破裂,进行手术方式全主动脉弓人工血管置换术。” “完全正确。”沈续与麻醉医师先后应道。 巡回护士:“术前核对完毕。” 沈续掀起眼皮,眸光扫过对面计时的电子屏幕:“时间是十一点零三分,开始手术。” “患者有遗传性高血压,已经从脖子撕裂到大腿了,术中注意监测。” 团队配合默契,只有沈续是临时加入的,但都是经历过无数台手术磨练过的医生护士,配合起来很流畅。 主动脉夹层的手术风险极高,不做会死,做了也只能说有生还的几率,这种大型开胸手术对病人身体负荷太重。 手术从中午一直做到傍晚,期间还下了次病危通知。等到从手术室中走出来,落日已经在天空只剩个昏黄色的轮廓。 “太惊险了。”方榴跟在沈续身后,左右手各拿一罐冰镇可乐。 术后还有很多问题需要叮嘱,沈续打算去icu看一眼。 这个点是医院的探视时间,患者家属人来人往,电梯不太好等,但沈续没力气爬楼梯,只能站在电梯间干等。 顺带抽空把可乐喝掉。 碳酸饮料是最好补充体力糖分的东西,每次做八小时以上的手术,术后他都会犒劳自己一顿。 然后本着热量太高不利于保持体型的罪恶感,周末抽空去泡健身房。 指尖点点易拉罐底部的凹陷,沈续沉吟片刻,问道:“为什么选择回国。” 方榴鼻梁横着一道红色的口罩印子,捧着可乐不假思索道:“临床有意思啊,天天泡实验室有什么好的。” 沈续闻言挑眉,意味深长地望着方榴,感叹的话堵在嘴边,本着为医疗做贡献,为患者谋福祉的原则,他对方榴点点头。 “志向不错,好好努力。” icu的探视时间很短,护士从里开门走出来,焦急等待在外的家属立即涌了上去。 沈续带着方榴跟在最后,打算等这的人都走空后再进。 “老师。”方榴忽然咦了声,奇怪道:“你看那是不是我们早上见过的汤律师啊。” 她朝东南方指,沈续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icu唯一一块能够从外望到内部的防爆玻璃窗外,汤靳明没带助理,独自坐着轮椅停在那,背朝沈续面朝病区,腰脊挺得笔直,一点都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就那么久久地定格,好像一座冷漠无情的雕塑。 “他……” 沈续喉头滚动,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抵到唇边,忽然意识到身边的方榴并不是能够倾听过往的人。 “算了,别管他。” 大厅内转瞬间完全空掉,沈续声音很轻,尽量避免被汤靳明察觉:“人都走完了,我们进去。” - 二十分钟后。 面对icu沉思的汤靳明,意外看到了站在病区内,身着防护服的沈续。 沈续身边的护士拿着什么单据等待他签字,他没带笔,转身从同事手中接过笔的时候,两人意外四目相对。 “……”汤靳明神情疲惫,抿唇略顿了顿,对他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沈续眼睛极快地眨了下,旋即立刻低头,装作没看见般,继续跟护士交待术后注意事项。 第5章 是分手三周年!! 探视时间很短,家属匆匆进入,很快又依依不舍地被护士赶出去。 今天手术的患者原本是科里一个小主治收入院中治疗,原本只是心脏不舒服,打算观察一阵子后出院,没想到突发急症,人差点没救回来。 主治见到沈续后仍然有点害怕,站在病人床边完整地复述整个发病过程后,两人又去会议室简单开了个会,确定后续治疗方案。 医生与医生之间不好抢对方的病人,这手术虽然是沈续上台,但他也没有接手别人患者的想法。 倒是主治主动询问沈续愿不愿意继续观察后续治疗。 沈续略一沉吟,签字笔在指尖轻轻转了个圈,然后啪嗒摔到桌面,摇摇头委婉道:“病人隔离观察几天,如果脱离危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最难过的手术关已经过了,后续的治疗。” “……杨,杨医生在用药方面如果有拿不准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昨天我刚搬来,家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收拾。” 他眼睛微微眯起,略俯身盯着主治胸前的铭牌。 名字是杨齐生。 沈续对心外的所有同事都很陌生,与科主任也只算得上是打了个照面,互相交换名字的关系。 只是他凑近后,杨齐生眼神飘忽,蓦地变得极其不自然起来。 “沈主任。” 隔着口罩沈续都能感受到他的手足无措,更好奇地贴近半公分,故意道:“怎么了杨医生。” 杨齐生脸唰地红到脖根,双手撑着桌面踉跄起身,接连后退好几步,像防强盗般防着沈续。 “沈主任谢谢你,这次手术真的很感谢。” “那你躲什么。”沈续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原本疲惫的精神瞬间被修复许多,遂单手撑着额角,歪着脑袋,斜目去看他。 “这……我这。那,那……” 杨齐生明明大小伙子一个,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最终猛地冲沈续一鞠躬,夺门而出! 嘭。 正好与开门的护士撞了个底朝天,护士扭头压低声音喊道:“小杨跑什么呢,签名要到没有呀。” 签名?沈续愣住。 护士长带着保温杯乐呵呵地走过来,从兜里掏出颗包装精致的巧克力,放在桌面,推给沈续:“最近急诊好几位护士结婚,休息室里的喜糖堆得满满当当,沈主任如果下手术低血糖,可以直接去那边拿。” 她又笑着为杨齐生解释:“沈主任还没来医院,大家伙就都知道你要入职了,小杨医生特别期待,你可是我们业内的大明星呢。” “谢谢,不过……我这么有名吗。” 沈续还没吃饭,道谢后便立马开拆包装吞下。 提起这个,护士长精神振奋:“施妩小姐可是当年最火的电影明星,我们这代人年轻那阵子,如果能准时下班回家,晚饭暂且放着,一定先打开电视机收看她最新主演的电视剧。” “小杨医生从小就是她的狂热粉,得知沈主任要来医院,听他们科室的小护士说,熬了四十八个小时的大夜,人活蹦乱跳跟买了彩票似地。” “见不着童年女神,见见女神的儿子也好啊。” “中午手术室告诉小杨,他手里的患者在你的手术台上,人家隔一会就要打电话来问患者有没有下手术,就等着见你呢。” 说到这,护士长也忍不住多看沈续几眼,惊羡地感叹道:“基因这东西不服不行,母子两真是像啊,这双眼睛长得一模一样,不做医生都能去演电影了呢。” 沈续戴着口罩,被挡住的下半张脸没什么表情,嘴唇平展地抿称成一条线,眼眸却随着护士长的情绪一块高兴起来。 你有个影后母亲。 这是沈续去哪都会被率先提及的话题。在他并未成为“沈主任”前,外界讲到沈续,总是会擅自给予他两种标签,即: 三金影后施妩的儿子,神外权威沈教授的儿子。 可以是母亲的孩子,也能是父亲的孩子,唯独不能成为沈续自己。 即便他对自己人生极其警惕,几十年以来小心谨慎,保证每一步都正确。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或是提前超于常人的事情,已经成为沈续这些年的处事准则。 第8章 人会自动学会天衣无缝的伪装,就像生活在自然界,拟态生存的动物。只有装得毫不在意或者体面从容,才能得体地消化所有。 沈续现在已经很擅长处理这种标签性的夸奖。 这种没有名字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近两年,他成为业内最年轻的心外主任后,周围的掌声才逐渐为他而起。 由于父亲退居二线很久不上临床,专注商业与教学,所有人开始用沈教授与沈主任做区别。 不知道叫什么时候称职务最好。前者已然成为不折不扣的商人或是教育家,而后者正是医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杨医生对患者了解得很透彻。”沈续并没紧接着护士长的话题继续,转而拐向患者本身,“许多比他资历深厚的主治医,通常也很难完全事无巨细地将患者病程倒背如流。” “不过患者没有脱离危险,还请监护室这边多照顾。” 数小时的手术不如一次人际关系维持累,沈续想要尽快脱身,将事情引到患者那里,又从护士长这里得知值班同事们的口味,一块点了奶茶外卖。 护士长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这多破费。” “刚回国,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朋友,今天第一次来急诊,还请您帮我把奶茶分给大家,白天手术室里的同事们也拜托您了。” 护士长拍怕胸脯,点头道:“行,现在这个点白天的大夫也都下班了,沈主任您也早点回家吧。” - 道别急诊,沈续回科室换衣服。 恰巧医务处打电话来,催他办入职手续中本人必须到场的部分,沈续顺便领到两套额外的白大褂。 原本想趁着下班,与在岗的同事们打招呼,没想到科里这会空无一人。 医院医生们的办公区都是公用的,类似于写字楼的格子间,四五张桌子拼成大的,每人的工位占那么一小块。只有主任级别才有单独的办公桌,小大夫平时写病历都得抢那两三台电脑。 沈续走走看看,最终在风景最好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身后是落地窗,可以看到医院那片人工湖与花圃。面前能纵览整个办公区,用绿植装饰,算是隔了个不算隔档的隔间。 没人能看得见他在做什么,总之是个用了心的位置。 他这里没有接收患者,办公桌上还是空的,只有崭新的台式电脑,以及医院常规的入职福利。右侧摆着三盆并排的多肉,花盆边缘贴了张嫩黄色便利贴。 热烈欢迎沈主任入职,爱来自心外全体。 ps:其实还有听诊器,但快递没准时到。 沈续勾勾唇,将便利贴又贴回原处,拎着公文包离开,正式结束入职第一天。 江市夏季的雨,总与蜿蜒的,菌丝般铺满整个天空的雷电缠缠绵绵。沈主任到了停车场,才猛地意识到早晨只带了车钥匙,人是走路上班的。 国外去哪都不方便,开车上下班是日常,但国内工作日的交通,开车还不如坐地铁,坐地铁不如骑车。 当然,通勤的最高境界就是徒步即达。 这会门诊大厅一楼还开着,沈续打算去那边等待雨停。 消毒水在空气中的浓郁程度,成为区别病区与门诊的最大显著特征。 那股味道越来越淡,意味着与外界的联系更紧密。今日有雨连绵,从午后断断续续下至现在,潮湿程度盖住了所有能够辨别场合的味道。 当然,除了嗅觉之外,眼睛才是生物特征中,利用率最高的器官。 抵达门诊大厅,沈续看着好像同样是在避雨的汤靳明陷入沉思。 此人好像游戏中定时定点刷新的npc,似乎不清理这个日常任务,他今天就不能得到系统赠予的全部奖励。 …… 雨势大有不要命地造成内涝的趋势疾驰而去,台阶逐渐被水幕遮盖,雨水很快聚集成完整的小型瀑布。 汤靳明点开手机,气象预报提示这场雨要持续至夜晚九时。 下一秒,盛满水的性纸杯蒸腾着热气,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眼前一晃而过。 沈续将纸杯放到距离汤靳明最近的石台上。 吹了凉风的沈续神清气爽,双手插兜,看到汤靳明挂在轮椅的公文包大敞:“怎么还不走。” “……” 凝视沈续半晌,汤靳明冷不丁问道:“和我谈恋爱累,还是做医生累。” 男人拇指与食指残留着红痕,是确定合同后双方按压印泥签字所留下的。 沈续随手从兜里掏出块纸巾递给汤靳明,算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仅仅是因为懒得回答,更着实没必要告诉他。 正常人三天不联系都算分手,何况他们已经整整两年没有任何交集。 “可喜可贺,看来这两年里我们过得都很不错。” “你成了合伙人,我也晋升主任医师。对了,你的那个小助理没有来接你吗。” “……沈续” 汤靳明闻言眉头轻轻一皱,眼角抽动,语气骤然变得有些怪异。 男人闭了闭眼有些一言难尽,明显是在忍耐着什么。随后,他用面对嫌疑人的职业语气微笑质疑道:“你不会忘了今天是分手三年整的日子吧。” 是分手三周年!! 也是回国后见面的第一天!! 第6章 他应该早就习惯了 对分手时间记得这么清楚,不是神经病就是想拉着对方下地狱。 沈续对数字的敏感得分场合,实验数据倒背如流,行程排期也记得住,但除工作之外的所有,都得高强度依赖手机备忘录里的定时闹钟。 大脑不是双核处理器,消化不了生活中那么多琐碎。 “抱歉。”沈续好心帮汤靳明将公文包拉链合上,心平气和地拍拍汤靳明肩膀,淡道:“如果只是想证明你的记性比我好,那么你的挑衅失败了。” 反正对日期不敏感的毛病是改不掉了,得心安理得地选择与它共存。 汤靳明翻转合同,以白纸那面面朝沈续,自然而然道:“麻烦帮我把这个也装进去。” “你没有手吗。”沈续不介意帮这个忙。将合同放进公文包,并习惯性将扉页的折角也捋平。 汤靳明哦了声,似乎只是想要刻意指挥沈续:“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照做而已。” 话音刚落,沈续唰地扯开拉链,速度极快地将合同重新丢回汤靳明怀中,支起身体若无其事地抱臂道:“汤律还是自己努努力,揣好祝老板的遗嘱,别丢了这门生意。” 汤靳明手指搭在膝盖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子,骤而仿佛想到什么,扭头对沈续说:“现在几点了。” 沈续不看汤靳明的脸都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职业是不加班的,相应也有绝对加班的行业。 将律师作为职业,必须得接受二十四小时全程待命。而市面上绝大部分律师都有胃病,归功于忙起来忘记吃饭,或者酒局争抢生意导致穿孔。 汤靳明属于惜命的少部分,三餐能准点吃,绝对不会推迟至十几分钟后,就算工作真的将用餐时间积压,也得备点什么小饼干补充体力。 而现在这个点,正是汤靳明需要进食的时间。 沈续现在只想尽快摆脱他,糊弄道:“不知道,手机没电了。” “那你手电筒怎么开着。”汤靳明哪里看不出沈续正在敷衍,好心提醒道。 什么? 沈续下意识将手从兜里抽出,看了眼手机背面。 光洁的四孔摄像头反射着他的脸,而触屏的那面恰巧正对着汤靳明,汤靳明随口喊了声手机智能的名字。 [是,我在。] 智能智能地回复。 “……” 气氛有点微妙。沈续眯眼,如果这里不是公共场合,监控二十四小时全覆盖,他绝对要打得汤靳明进骨科再接一次石膏。 就用他在医院的员工内部折扣报销。 自己可以负全责,但汤靳明必须先死一次。 就着沈续的手机,汤靳明旁若无人地仔细念道:“七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可以进食。你们医院的食堂应该还有饭吧,饭卡带了吗。” 汤大律师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已经完全勾勒出某种只顾自己过得开心的,别人必须随着他的意愿去行为的傲慢,且这种不管不顾的态度,远比沈续两年前见过的,不,三年前更恶劣。 沈续表情猝然有些不稳,甚至连自己这道声音从嗓子眼哪个角落里挤出来的都有待评估,只是勉强保持住作为“沈主任”的冷静的人形。 “非得这个点吃吗。” 不吃会死吗。 汤靳明铁了心地拒绝正面回答,问道:“下手术吃饭了吗。” 怎么会有对话连着接了几句,都没有半个字是陈述,全世界的反问都吻了上来。 雨半点停的意思都没有,天仿佛破了个窟窿,不要命似地往地面灌。雨幕飞溅,逐渐织成薄纱似的水雾。 第9章 整个世界的噪音都淹没在潮湿中,嘈杂从四面八方褪去,整座城市都被这场夏日来的雨折磨得没了脾气。 司机不再按喇叭催促前边快走,行人纷纷躲进室内不再强行赶路,远处商场的霓虹瞬间亮起,广告里的品牌是沈续最熟悉的彩妆。 施妩隐退前,曾经做了他家高奢线二十年的全球品牌代言。 “好。”沈续望着宣传广告里的女星恍神,心情忽然重回平静。 就算是汤靳明故意挑衅,还是他本身恶劣的性格愈演愈烈又怎么样,就像自己也能把分手三年记错成两年而已。 都是他们性格里无法为对方改掉的坏毛病。 且明知道对方不喜欢,却仍旧重复去踩踏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找出饭卡放到汤靳明面前,随他的意:“幸好临走带了它,否则就要回到科室去取。” “只是不太清楚这里的饭堂在哪。” 饭卡在汤靳明掌中躺着,他眸光稍稍收缩,而后恢复如常,抬起头,仍旧是用下巴对准沈续,道:“我来导航。” “嗯。”沈续轻轻一点头,没带犹豫地搭在轮椅把手处,向后略退半步,手臂向斜上方发力,借用惯性让汤靳明的轮椅顺利动起来。 餐厅不远,直线距离只有五六分钟。但要是想避免淋雨,就得左拐右绕地穿梭十几分钟才行。 食堂窗口会轮流在每月特定的时间加班几小时,保证医生手术后能吃上热饭。 今天负责值班的是牛肉拉面。 沈续索性不问汤靳明想吃什么,径直向窗口走去。无论怎么挑食,毛病有多少,现在也只能用拉面饱腹。 充其量问他吃不吃香菜。 当然,沈续知道汤靳明不吃香菜。 所以他故意带着两碗装满香菜的拉面回到靠窗的餐桌,打算拭目以待汤靳明的反应。 “吃辣椒吗。”汤靳明主动端自己那份,并且打开调料盒,抬眼一反常态地询问道。 声线里找不到任何阴阳怪气的成分,很正常,正常地发邪。 沈续嗓子眼发干,忽然有点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点头嗯了声。 为省电,食堂关闭三分之二的灯,只留靠近窗口的光源。但汤靳明挑的是靠近承重柱的位子,光被挡住大半。 沈续这边是亮堂的,贴着承重柱坐的汤靳明算得上摸黑吃饭。 碗筷碰撞,沈续偶尔用余光观察汤靳明。男人眼睫微敛,香菜混着面都吃进去了,好像没什么不适。 按理说讨厌香菜这种个人癖好是写在基因里的,汤靳明深恶痛绝多年,怎么会突然改变口味? 难道真的是基因突变? 忽然,汤靳明放下筷子,抬头望向沈续,沈续连忙收回视线。 男人沉吟片刻,准备好措辞后慎重开口:“待会——” “叮,叮,叮。”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急促的手机铃声。 汤靳明:“……” 沈续理亏,抱歉地冲汤靳明笑一笑,男人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打断。 “沈主任!” 号码陌生,但声音不是。 杨齐生那边仪器乱糟糟地震天响,焦急道:“李可室颤了!!” 什么?! 啪! 沈续低头快速吸了几口面,边咀嚼边将筷子与碗丢进取餐盘,抬头含混地对汤靳明道:“待会给助理打个电话让他把你送回去。” 话是跟着人一块消失的,余音留在原地陪着汤靳明,前后不过十几秒。 雨没停,但这次沈续没绕道,背影逐渐融入浓郁的雨夜。 待汤靳明逐渐反应过来,窗口处又站了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他们声音压得很低,但能听得出是刚结束手术。 而离开的沈续,大概这会已经站在icu准备抢救。 汤靳明放下碗筷,甫又拿起,极其仔细地挑拣碗中香菜。 没多久,房睿得到老板消息匆匆赶来。汤靳明下午给他批了假,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个小时,后来实在没意思,索性就停在医院附近的停车场待命。 老板腿脚不便,也不好走太远,肯定是要回来接人的。 汤靳明还在强迫症似地处理香菜。 “老板。”房睿敏锐地察觉到汤靳明情绪不对劲,试探性地问:“回公司还是回家?” “家?”汤靳明表情阴晴不定,闻言似笑非笑地问道:“什么家。” 出差的地方叫酒店,可以报销。 工作休息的地方叫公寓,独身居住,闭眼休息睁眼工作。 终年萦绕烟火味的叫餐厅…… 以上所有特质通通加起来都不算家。 汤靳明也不明白什么才算是家。 上次感受到家的滋味似乎还在十二岁。那年母亲没有死,自己也不知道竟然还有个远在香港的富豪生父,日子普通但宁静。 那是他的家。 他也见过沈续的家庭。 十六岁的汤靳明孤身被生父送到沈家暂住,那个巨大的庄园装得进一整个游乐园。 轿车经由湖心亭,穿折密林,从环山公路继续向上绕,每次景致的变化,都让汤靳明以为目的地要到了。 直至五十分钟后来到山顶,爬满紫藤萝的红色房顶稍露了个尖角。汤靳明才知道,刚才自己见到的不过是人家的大门而已,这才是沈家真正居住的地方。 见沈续第一面他就轻而易举地认出了他。 影后施妩的儿子怎么会普普通通。 沈续精致漂亮的脸上写满疑惑,趴在栏杆处半个身体都探了出去,动作危险却并不会令人担心他掉下来。 他太像只蝴蝶。 只会轻盈地飞起来,永远没有落地的时刻。 沈续的发丝在空中柔软地晃动,眼瞳泛着光,狡黠地冲汤靳明喊道:“喂。” “你就是爸爸说过要来家里为我补习功课的哥哥吗。” 汤靳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沈续又好奇地指着他怀中那本厚厚的,红色封皮的书:“这是什么。” 是刑法。 是惩罚犯罪,保护人民的刑法典。 …… 碗中香菜被挑得干干净净,面也完全坨成一团没法吃。 筷子搭在碗缘,汤靳明接过房睿递来的纸巾,慢条斯理擦干手,吩咐道:“下周的行程不用再确认了,全部推掉,我要明天最早飞往香港的班机。” 房睿做汤靳明助理这么多年,工作完全配合老板习惯,何况查询航班这种小事,他有点为难:“七点倒是有一个,但您的腿受得了吗。” “城东郊区那块地皮汤笑也想要,再不回去祝老爷子生日快乐,说不定还真就全归汤笑那个大孝子。” 身体重量完全交给手杖,汤靳明撑着它起身,略微适应直立后,缓步向食堂外走。 房睿立即通知秘书处购买机票,保时捷临时停靠在餐厅对面,他快跑几步去开车门。 有人从香港来,有人往香港去。 雨就像老天爷在哭泣,悲伤终有疲惫停歇。再度离开手术室,沈续在护士台签字,隔着厚重的门,听到家属等候区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杨齐生洗手换衣服出来,也很难过:“还是没挺过来,明明手术挺成功的,怎么就突然骤停呢。” “家属到了多久。”沈续扣住笔盖,把表放回护士台。 杨齐生:“半小时,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 “待会等家属冷静后,再带他们去办公室谈手术细节,找有能力谈话的那个。”沈续眉心发紧,闭眼揉了揉额角,提醒道:“跟医务处也打声招呼,万一家属要闹,科室里的医生也别冲上去挡,尤其是你。” “这点肖主任说过。”杨齐生点点头。 沈续瞥一眼他,淡道:“怕你同情心上头记不住。” 医生这个职业从高考填报志愿起就很残酷。 智商,天赋,攀比家境。 过五关斩六将做了住院医,再咬牙熬几年做主治,高强度的工作令健康饱受摧残,甚至精神还要接受生老病死的折磨。 哪个医生没有掉过眼泪呢。 梁叔心疼沈续,十几分钟的步行偏要特地开车接他回家。 车驶出停车场,行过第一个十字路口,沈续看到杨齐生孤单地挎着小帆布包向前走。 人在路灯下形单影只,看着怪可怜。 沈续歪头靠在车窗前,抱臂沉吟道:“稍微靠边停一停吧。” “嗯?”梁叔前头开车,比沈续更早看到路边,“那个人您认识?” “同科室的主治,刚刚一起上过手术台。” 沈续耷拉着眼皮,疲倦地打了个哈切:“我就在这下,步行回去也不远,麻烦您直接送他回家。” 作为车主,自己先回去再送倒也没什么。杨齐生难过,沈续的精神也没好到哪里去,有心情帮助同事,但懒得再沟通交集,倒不如让梁叔去应付,自己多走几步换个清净。 第10章 晚餐那顿牛肉拉面算是救命,否则真得在台子上低血糖晕过去。 等等。 似乎有什么被忽略过去了。 吹着风,沈续停下脚步。 ……汤靳明,没错是汤靳明啊! 饭吃一半也没打招呼,貌似还顺手收了他面前的小菜直接丢到回收站。 不过。 沈续转念又放心地想,毕竟自己又不是今天才做医生,以前谈恋爱也是这么过来的。 汤靳明应该早就习惯了。 第7章 回收份子钱 翌日清晨是个大晴天,厨师做完早餐已经离开了,沈续边吃边站在吧台做冰燕麦拿铁。上班打卡后,才从杨齐生那里得知梁叔昨晚没回来。 原因是小杨医生抱着梁叔哭了大半宿,眼睛肿得像核桃,手里还拿着梁叔给他的冰杯冷敷。 严格意义来讲,梁叔是沈家的管家,应该随时在沈续身边伺候。沈续去海外留学,也都是梁叔在照顾。 那阵子他还觉得家里有人好处很多,直至父亲有一日打来电话,闲聊中随口叮嘱他吃饭不要挑食,注意荤素搭配。 沈续才反应过来,原来管家什么都跟父亲汇报。 假照顾真监视也好,实心实意做管家也罢,给梁和发工资的是沈董又不是自己。公寓里打扫卫生有保姆,烹饪是厨师长,就算所有人都不在,沈续也会做饭,大不了天天点外卖。 管家都敢自作主张不回公寓,沈续猜测他只是父亲派来监视自己有没有好好上班而已。 等到所有新环境都变得规律有序,梁和就会回到香港。 杨齐生还有点不好意思,嗫嚅地对沈续说谢谢。沈续见他心情平复,看起来已经从患者离世的懊恼中抽离,笑道:“听说你是施妩小姐的粉丝,我发消息请她签名好不好。” 母亲出道用的是原名,她说她喜欢被人称呼全名。 施妩,施妩小姐,施女士,叫起来都很好听。只是看名字就会觉得名字的主人婀娜娉婷,气质温柔妩媚。 听说她爆火的那个年代,施妩小姐甚至成为形容她美丽的名词。 所以沈续在外人面前也习惯性地称呼她施妩小姐。 杨齐生喜出望外,气都不带喘地接连道了几十个谢,直至被旁边值大夜打算回家的同事从腰后重重捶了一拳。 “杨齐生!吵死啦!” …… 心外大多都是从外地赶来求医的患者,科室所有医生忙得脚不沾地,门诊排班的医生中午来沈续这里协调,商量好下个月初正式安排他上门诊。 归功于心外全年超高出诊率,同事们都很好相处。 这种人际关系比较简单的副作用是,临床医生全年基本没有什么时间休息,全科科研成果也惨不忍睹。 几个规培的学生被分到沈续这边,排队等待沈续发消息“传唤”,挨个到他办公桌前“挨骂”。 沈续习惯在文档中直接批注,然后再与学生面对面讨论,并提醒他们记得录音。这种效率有利于避免重复沟通,也节省他私人时间。 当然这些私人时间也不全都是休息,傍晚下班,回公寓简单吃过晚饭,邮箱里还有一封标注未读的邮件,正在静静等待着沈续阅读。 邮件附言:求老师救我小命。 是那天在公墓哭着求他拯救论文的学生。 老师也都是从学生做过来的,沈续太知道这个年纪的青年有多迷茫,即便再生气,也仍旧愿意耐着脾气辅导作业。 除非…… 实在是忍不了。 世界上又要多一位在睡梦中被导师叫醒,劈头盖脸骂得屁滚尿流的可怜学生。 末了,沈续冰冷撂下准备延毕后挂断视频通话。 挂载显示器屏幕的led灯被调到纯白,再用暖黄色落地灯调节,室内正好是没那么昏暗,但也绝对不刺眼的亮度。 周身不会被黑暗包围,但适度的光线能够给予情绪绝大部分的镇定。 沈续盯着文档又看了会,沉沉叹气,转而点开在实验室关系较为亲密的同事,请对方再带着自己的学生手把手再做次实验,争取得到的数据有用。 他还是希望学生能一次性毕业,如果想要回国发展,尽量越早越好。 同事是个工作狂,只要沈续找,必定三分钟内回复。邮件也很利落,只有简洁的的“ok”。 “呼。”沈续口干舌燥,提起手边玻璃杯。托中央空调的冷气,这杯十分钟前还滚烫的热水,现在已经是凉白开了。 沈续抬头盯着通风口,又看看窗外落地的月色,决定开窗透透气。 他光着脚,沿着地毯延伸的方向走,直接推开连接着阳台的落地窗,暖风顷刻汹涌地裹挟而来。 湿润与炎热缠绵,沈续呼吸微窒,瞬间有点喘不上来气,单手放在胸口,闭眼原地缓了缓,迟钝地想到拖鞋还在角柜那边。 懒得去拿,也不愿意直接踩露台地板,索性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原地,水杯晃得飞溅几滴,正好全部洒在脚背。 终日忙碌的人一旦清闲,其实也只是漫无目的地放空而已。 为什么只是回到江城几十个小时,好像已经度过许多年。 沈续点开手机日历,关闭、点开、再关闭,再次打开。 日期没有任何变化,但沈续还是机械般地重复操作,直至瞳孔逐渐失焦,余光有什么东西在晃动,耳鸣的同时,耳畔回荡起父亲的声音。 “沈续。” 他屈起双腿,手臂放在膝盖,下颚抵着手背安静了会,耐心等待这种陷入泥泞无法挣扎的无助消失。 外界的感知逐渐回溯,沈续眼睫轻颤,逐渐念起自己的名字。 沈续。 沈续。 这个名字也是施妩小姐起的,代表父母爱与生命的延续。 书房角落堆放小山似的杂志,沈续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找到拖鞋,趿拉着走到杂志前,从半人多高的位置抽出用牛皮纸做的信封,一扎六封,他已经用到最后一张。 前边五封用墨蓝色钢笔写满了字,但没有时间寄出去,跟着所有家具漂洋过海回至江城。 封口用的火漆与干花装饰,都是沈续亲自挑选做好的永生花。 记得刚留学那段时间,他迷上了去路旁橱窗欣赏老人手工编织蕾丝。这种活又慢又精细,还很费神,但织就的美丽骗不了人。 因为稀少所以昂贵,又由于昂贵,导致早已脱离蒸汽时代洛可可的现代人极少购买,只是在匆匆路过店面时,多投去几眼好奇的目光。 是收藏品,但于当今的奢侈品而言,只是占据某个装饰中的某个耗不起眼的点缀而已。 信与蕾丝就是这样同时代的奇异产物,可以有仪式感,但大部分情况下没必要。 带着那封空白信纸,沈续走回写字桌前,将摆满的参考文件收回抽屉,从用报纸折成的收纳盒中找到钢笔。 [展信佳。] 笔尖在佳字末尾轻轻点了个小墨点,沈续抿唇忽然有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恰时手机屏幕闪烁,有最新消息进来。 新消息用的是手机最基础的提示音,来电铃声也是。虽然听着心烦,但沈续懒得改。 视线从屏幕扫过,看清楚消息来源后,他又收回目光决定装作没看见,把信写完再回复也不迟。 可惜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不肯就这么放过,十分钟后,对方斩钉截铁地打了电话过来。 沈续不得不接。 沈矔开门见山:“怎么不接电话。” 沈续仍旧拒绝将电子设备拿在手中接听,开扬声器放在手臂半尺远的距离。 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手中这支用了很多年,最近开始漏墨的钢笔。 旋紧笔盖,复拧开,这支笔用了很多年,笔身是经典的贝母纹饰,辅钻石镶嵌,材质虽然会越用越旧,但这种工艺的产品也只有做旧才显得华丽。 “教学生论文。”沈续语气淡淡地。 沈矔那边有翻动书页的声音,好像也是在阅读什么。 与父亲说话,沈续总是要绞尽脑汁想许多话题,他挑了个最简单的:“应该在回国之前推掉所有学生。” 翻动停止,沈矔似乎是用气声笑了下:“听说进医院第一天就遇到台大手术。” “嗯,您怎么知道。”对于父亲的消息灵通,沈续早就习惯了。 沈矔:“你是我的儿子,我当然清楚。还顺利吗?” “没抢救过来。” “术后并发症很常见,人在icu走的,下得了手术台就证明手术过程没问题。” “……”沈续闻言一怔,钢笔从手中砸回桌面,笔尖不偏不倚地砸在信纸正中的位置。 蓝墨的水笔晕开整片,迅速穿透纸页。 父亲的声音仍未停止。 “上临床是为了积累经验,但你从小到大就不喜欢跟陌生人交流,还是科研比较好。在江城玩够了就回实验室去,如果经费不够,爸爸年末就再以集团的名义投一笔。” 第11章 “你妈妈最近想去芬兰住几天,国内见过好朋友后从香港转机。正好有个珠宝活动在那里,行程已经在我这了,听说她最近心情不好,如果周末有空的话,代爸爸去陪陪她。” “……您不去吗。”沈续摸不准父亲这通电话的重点是什么。 沈矔抱歉地笑笑,没多透露:“周末玩得开心。” 对话全程都是沈矔主导,沈续没有半点说不的权利,挂断的几分钟后,他收到了机场的航班提醒,是周六早晨最早的那班。 七点。 如果熬夜就可以直接通宵的航班,或者必须早睡才能保证睡眠的离谱时间。 这是个无法制定建设性意见的时间,且由于紧急发生车祸,急需手术的患者过多,沈主任再度通宵,凌晨四点带着便利店的冰镇可乐赶赴机场。 抵达香港已经是午后,活动定在入夜八点游轮中举行。 来接沈续的是那天送他回江城的司机。司机见沈续面色惨白,路上开车红灯,透过后视镜担忧地看了沈续好几眼。 再后来,沈续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知道自己从套房中醒过来,是因为闻到了很香的小笼包味。 房门虚掩,从外向内钻进来几缕足以照明的光。床头放着的玻璃杯装满水,沈续一时有点睁不开眼,只觉得眼眶涨涨的,旋即探身去够那个玻璃杯,摸到后发现水还是温热的。 手指在抽离时带到拇指大的粉红色塑料小盒,表面贴着“氯雷他定”四个字。 沈续忽然反应过来,低头掀起袖管,红白色颗粒连成片,嚣张地分布在手臂内侧的软肉。 他过敏了。 怪不得头昏脑涨。 可是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过敏的? 不明来历的东西沈续不会入口,药片拿起又放下。下榻的酒店拥有严密的安保措施,不会放任随便什么人进入十层套房。 难道是…… 想到那个可能,沈续立即从枕头边缘摸手机过来,就着摄像头自拍的补光灯,简单整理自己凌乱的发型,松垮的衣襟,以及脸侧很难遮住的荨麻疹。 旋即端起玻璃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向客厅走去。 客厅内,坐在沙发边缘的女人身着浅紫色沙滩裙,正兴致勃勃地对助理展示翡翠手镯。 施妩见到沈续醒了,浅笑着冲他招手:“来吃饭。” 没见到母亲前,沈续怀揣着无处安放的兴奋。直接面对后,他莫名退了半步,虽很轻微,但还是被施妩敏锐地捕捉。 笑意减弱几分,她冲沈续晃了晃手腕:“好看吗。” 沈续很短暂地愣了下,旋即点点头:“很衬您。” “药吃了吗。”施妩又从首饰盒中取出一枚戒指,眼睛却还在儿子身上,关心道。 “还没。” 折回卧室,沈续吞了药片才又回来,手里还带着一叠硬挺且崭新的东西。 他走向施妩,在她面前站定,犹豫了几秒,终于将从江城带来的书信轻轻放到施妩手边。 沈续喉头滚动,低声说:“妈妈,去年的信您收到了吗。” “收到了。”因为沈续提问,施妩眸光略微有点暗淡,对信表现得并不太在意,甚至还有点抗拒的意味。 “工作很忙,所以没能回信给你,抱歉。” “没什么。”沈续声音发紧,释然地笑笑,岔开话题:“对了,医院有位同事是您的影迷,我想带您的签名给他。” 施妩将戒指戴在无名指,听到沈续说想要签名的时候不自觉地勾起浅淡的笑意,点头应他:“可以,待会我让助理送照片过来。” 母子客客气气地完成了久违的交流。 从上次见面至现在,这个久违走过了整整一年。 …… 下午五点,施妩的化妆团队来做造型,沈续是陪母亲来逛,只换了套西装,化妆师稍微用唇膏为他遮了下苍白的唇色。 人还在过敏,脸上不能用粉底。 施妩的造型比较复杂,沈续靠坐在衣橱旁,偶尔刷刷手机,大部分目不转睛的地通过化妆镜盯着母亲。 直至收到汤靳明的消息。 这个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找到了自己的社交账号,心安理得地申请好友通过,并主动要求他将他的备注改为汤律。 汤靳明:[婚礼用这套礼服怎么样。] 照片里只出现了汤靳明提着西装衣架的手,以及纯黑色裁制讲究的西装,领结是接近于黑的暗红。 “……” 沈续面无表情地反复点开照片,忽然觉得哪哪都很刺眼。 怪不得那天吃香菜面也没什么反应,原来是比以前更能忍了。一个人只有在找到新的伴侣,并决定与对方结成契约的时候,才会对那些所谓的毛病视而不见。 指尖在键盘滑动:[包一万块的份子钱够不够。] 半分钟后,汤靳明回复。 [五百就够了。] 沈续:“……” 看来这个人这些年真是赚了不少,连结婚这么正大光明回收份子钱的事情,都变得如此品质高洁。 旋即,沈续果断用转账给他发了五百。 备注:份子钱。 第8章 像个刽子手 “对了,回国后跟靳明联系过吗。” 沈续还在斟酌汤靳明话里的意思,太入神,有点没听母亲说什么,抬头迷茫地问:“联系谁?” 施妩闭着眼睛正在做眼妆,十指用一次性手套包起来做护理,旁边的美甲师已经在摆待会用到的工具。 女人一动不动:“汤家最近正在筹备婚礼,下个月联系媒体见报。” 屏幕还显示着与汤靳明的聊天框,熄灭时,仍旧是那个转账记录作为对话结束。 “汤家很不喜欢媒体追踪私人生活,近几年除了汤连擎频繁露面外,汤家的孩子们都不怎么出现在电视机里。比靳明大的都结婚了,现在也轮到他们这几个小点的。” 施妩不知道儿子的沉默不是为了留给她聊天,慢悠悠评价道:“自从靳明回到香港,汤连擎把手底下最赚钱的出海物流给他,听说最近又派他去法务部,大概是投资的公司要上市了吧。” “当初他来家里寄宿,整天抱着法典去露台,现在正好回去打理家业。” “结婚这事很早之前好像是想全部外包给婚庆公司的,没想到靳明想自己亲手料理。” 沈续眼前莫名有点发晕,双颊逐渐腾起不自然的红晕,他从倚着椅背改为正坐,胸膛每次起伏,都带起一阵又一阵的气息紊乱,滚烫像潮水般朝他涌来。 是氯雷他定失效了吗,还是说这里有什么新的过敏原,药片已经不能压制这种侵袭。 免疫系统强烈抵抗着荨麻疹带来的痛苦,但皮肤剧烈的反应却全部顺着血液,全部指向最重要的心脏。 沈续很珍惜与母亲的这次见面,害怕突发状况影响施妩的心情,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结婚这件事……确实很适合他。” 汤靳明的条件很好。 光是有个个人资产亚太排名前三的父亲,就已经胜过他目前所有头衔。 在恰好的年龄走入婚姻,这对豪门出生的孩子来说,可以认为是事业与人生新阶段的起点。 这代表长辈要逐渐让渡权利,将家族与企业交给新一代去管理。 “是啊,事无巨细。”施妩点点头,略扬起脸对化妆师说:“这里点颗泪痣。” 化妆师笑着说:“眼角已经有一颗啦。” 施妩犹豫地唔了声,语气半带撒娇:“就在这再点一颗,对称。” “我们从巴黎带来的那几条领带在哪,还有搭配的袖扣,skyler那套西装太素了。” skyler是沈续的英文名。 沈续这个名字是母亲起的没错,但施妩永远只用skyler喊他。 傍晚六点,主办方专车抵达。会场与酒店只有三公里的直线距离,离得越近,路边聚集着的媒体越多,许多穿着时尚的年轻人正在进行街拍,补光灯晃得沈续眼睛痛。 奢侈品的发布会是娱乐圈最前赴后继蹭资源的场合。网红渴望艳压时尚资源优秀的歌手,实力歌手想要盖过影视明星的风头。 经纪人带着行业新人四处打招呼,已然混成资本的大佬们原地等待,遇到喜欢的便吩咐助理将后辈带过来。 施妩不算彻底退圈,但也已明确息影,不再拍摄新作品。 娱乐圈更新换代,即便是影后,沉寂多年也将不再被奉承铭记。 但施妩没有。她出现的地方除了热烈的追捧外,还有无数谄媚与讨好。 不仅仅是因为她沈太太的身份,或者是当年爆火过的国民影后。 “为什么息影?当然是赚够钱,不想卖笑,现在该有人卖笑给我看了。” 那年施妩最后一次接受媒体采访,面无表情地平地一声惊雷响。 因为喜欢因为不喜欢,因为讨厌因为不讨厌,所有的通通都只凭借心意。 第12章 那句不想卖笑在粉丝群体中轰然炸裂开来,外界的谩骂与恶意中伤通通涌向施妩。 沈家主业做的是医疗研发,这种行业龙头平时发个简单的公告也引得金融板块震三震。 股票跌至最底,沈矔不得不召开发布会代替施妩道歉,以待缓和股民们的愤怒。 但本该处于风暴中心的施妩却去了冰岛度假,在那个抑郁症多发的国家。 同月,著名影视公司,被称作亚洲造星工厂的纵驰传媒悄然发生新的股权变动: 纵驰传媒董事长管宗勤释放名下百分之三十八点六股权,新股东施妩女士成为除管宗勤之外,纵驰传媒第二大股东。 从影星至资本,施妩的人生比那帮助她夺得三金影后的三部影片都跌宕起伏。 只要是施妩想要的,就没有她得不到的。 …… 抵达会场的时候,沈续的荨麻疹逐渐消散不少,身体也轻盈许多,他陪施妩从特殊通道进入游轮。 内场光线昏暗,活动还没开始,现在是宾客闲聊时间。 奢侈品通常签约一至两名品牌代言人,而后就是批发般地找当红新星做“品牌挚友”,单个彩妆或者季度珠宝的“宣传大使”。 但平时咖位争得热火朝天的男女明星,在发布会里就只能成为“销售”般的存在。 佩戴当季首饰珠宝,由主办安排至固定位置,一坐就是整晚。 期间得不断与品牌邀请来的资深客户合影,并且推销自己所佩戴的珠宝,只要当晚售出,每份都有利润拿。 施妩带着沈续落座,很快就有男星找上门来。 “施妩姐姐,你看今天这串项链适合我吗。” 沈续平时不关注娱乐圈,嗓子因为过敏还有点哑,低声问随行的化妆师:“他是谁。” 化妆师掩唇说:“当红炸子鸡。” 施妩向来对后辈宽容,面对讨好恭维,有沈续在旁也丝毫没有掩饰“欣赏”的姿态。 她伸出葱白的指尖,放在男星肩膀西装布料缝隙连接的地方点了点:“不错。” 沈续觉得这样不合适,但找不到什么措辞对母亲表达自己的想法,耳旁是化妆师声量并不低的介绍。远处那个是谁,站着说话的有什么身份,今天活动的流程。 “他还不走吗。”各类香水混合的味道呛得沈续睁不开眼,比医院的消毒水难闻百倍,而隔着母亲的男星身上散发的甜腻更令他烦躁。 沈续冷冷看着男星,语气却格外温和地重复道:“他什么时候走。” “会待在这里直至结束。”施妩弯眸盈盈笑起来,“看到他手腕和脖颈的珠宝了么,这次我要买它。” “大可以直接叫人送到家里来选,这里闹哄哄的,我……”沈续顿了顿。他从来都没真正与母亲共同出门参与过什么,其实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抗拒。 施妩近年参加时尚活动大过商务,不是为了保持关注度,她这个地位早就不需要品牌做支撑,只是单纯喜欢买买买,顺带看看最近又有什么赏心悦目的年轻人。 男星看施妩对自己不拒绝,这会已经大着胆子上手了。他捧起施妩的手,略有些羞涩地说:“姐姐,今晚和我一起吃宵夜好不好。” “你这些年和汤靳明的那些事,难道没有闹哄哄么。”施妩从男星掌中抽回手,顺带将他的尾戒也摘下来。 尾戒也是新产品。 她转而面对沈续:“这个送给你。” 男星不认识沈续,立马有点不高兴,扁嘴伤心道:“原来您今天和别人有约。” 沈续眼睛极其不可思议地,缓慢地眨了下。对方好像自动在把他当做圈内人处理。 基因彩票这种东西具有极强的不确定性,取决于父母,也靠运气。施妩美丽自然不必讲,如果沈矔长得丑,她也不会在最青春的时候嫁给他。 圈中多得是父母漂亮,孩子样貌普通的例子。但沈续从细胞做起时就很幸运,得到了张如同父亲那般英俊儒雅的轮廓,眉眼神似母亲的多情。 将他认错成艺人也没有什么可疑惑的。 “这位美丽的女士,待会可以邀请您跳支舞吗。” 忽然,沈续面前一黑,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身着银灰色西装的陌生男人挡在他与施妩之间。 “……” 这又是谁!怎么总有莫名其妙的人跑过来打招呼。 沈续烦不胜烦,深吸口气正欲开口,却听到施妩惊喜道:“靳明?” “听说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怎么有空来这。” “怎么总喝酒,去,小孩子该喝果汁。” 施妩的注意力来得快去得更快,有汤靳明在,立即将那个小明星抛之脑后,转而整个人面朝汤靳明的方向。 她夺走汤靳明手中香槟,拍拍沈续膝盖事宜他坐旁边去。 沈续与汤靳明对视,汤靳明用面对施妩的完美笑容同样对待他。 在母亲的催促下,沈续不情不愿地往旁边挪。 汤靳明解开西装扣倾身坐到施妩右手边,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尾戒,径直戴在小指,问她:“既然沈续不喜欢,伯母买来送给我好不好。” “好好好。”施妩最喜欢汤靳明这种事无巨细,八面玲珑的得体的孩子,立即招呼远处工作人员。 挑来拣去,施妩将新品全线收入囊中,连配货都没落下。 沈续实在不适应汤靳明这幅二十四孝的态度,觉得假又不好直接拆穿,见他们聊得火热,决定溜出去透透气。 为搭配新品主题,游轮顶层安装巨大的玻璃隔层,内里用大型冷冻设施制造冰天雪地的气候环境。 玻璃房里雪花飘飘,隔门是炎热夏日。 现在是社交环节,宾客都在室内活动。沈续走到被绣球装饰的花架下,双手没入被雪覆盖的平台,这比闻香水味好玩多了。 “参加圈内活动不像是你的风格。” 沈续随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淡道:“怎么不陪她。” 是汤靳明追了出来。 汤靳明晃晃手中淡粉色香槟,边走向沈续边道:“我来这里是谈生意,又不是为了跟施妩小姐套近乎,再说,我们都这么熟了,还需要像别人那样出卖色相虚与委蛇吗。” “汤靳明!”沈续有点生气,“这里是公共场合。” “施妩小姐没找到你,问我你去哪了,我说一定是在楼上玩雪。发布会要开始了,作为施妩小姐的男伴,你得回去坐在她身边当个花瓶。” “当然,沈主任除了皮囊是花瓶外,浑身上下都闪耀医学人性的光辉。” 汤靳明每句话都压得很低,但都在沈续听清的范围。 他一步步走向沈续,将香槟灌入喉中。等他距离他只有两步的时候,浑身散发着明显的草莓香气。 香槟是草莓味的。 男人西装笔挺,额发用发胶完全梳至脑后固定,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锋利的眉眼与骨骼轮廓相互映衬,唇角的那抹笑意怎么看都像是挑衅。 汤靳明单手插兜,拎着空杯的香槟:“很诧异对不对。” “施妩小姐完全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不温柔也不友好,面对别人的讨好全盘接受,扭头就能踩在脚下。” “我知道你很厌恶这种场合,觥筹交错里藏着金钱交易,都是对人类毫无贡献的一群败类。不如你所在的学术殿堂纯粹,既能实现人生价值,推动社会发展,还可以接受全部的赞美。” “真心实意的赞美。” “但没办法,你所谓的优越生活就是由我们这些浑身沾满垃圾香水味的人提供。” “既然施妩小姐难得高兴,为什么非要扫她的兴呢。”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是你们久违的一次团聚吧。” 汤靳明瞥一眼沈续埋在雪里的手,扯了扯嘴角,提醒道:“这里是公众场合。” “沈续,友情建议你不要企图用这种雪球袭击我。” “我看到你雪球里藏石头了。” 沈续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将趁汤靳明说话间团好的雪球丢进草丛。掌心的温度融化残留的雪粒,凝结成水滴,沾在垂在身侧的指尖。 不可否认的是,沈续确实讨厌这种场合,但他更厌恶汤靳明这幅理所当然说教的态度。 他静了片刻,无所谓地笑一笑:“她想怎么做我也管不了,我讨厌这里也不会改变这里的所有。” 就像他刚到江城的第一台手术。 以为成功,实际失败。 隔着厚重的手术室大门,他并没有得到患者家属的赞美,只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却还要佯装熟练地提醒助手报备医务科。 事后患者家属专程来办公室道谢,对他说感谢您拼尽全力做这台手术。 沈续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好意,只觉得自己像个无情的刽子手。 第9章 不要面包 香港这么小,在任何地方遇到汤靳明都很合理。沈续可以无视他,或者对他冷嘲热讽,但只有这里,这种必须体面的场合里不行。 第13章 沈续的精神从做完那台手术后就一直不太好,大概是长途跋涉之后的水土不服,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他都没有再分出多余的精力去对付汤靳明了。 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免得更加难堪。 “我先下去了。”趁汤靳明不注意,沈续飞快地从他身旁经过,快步走向电梯间。 汤靳明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扬声冷笑道:“我收回之前的话,这三年里,你一点都没变。” 沈续猝然停下脚步,猛回头质疑道:“怎么?我没有变这点令你很失望吗。” “汤靳明,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改变。”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你一样有什么想要的就一定得得到,不喜欢就必须改变,我就是想这么过下去不好吗。” “如果你还对我们之前的感情有半分尊重,就应该知道,擅自出现在前任面前打扰,是成年人所做作为里最恶劣的行径。” 无论如何,沈续都没有想过回到过去,或者是尝试开解与汤靳明的矛盾。 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感情都能被解释,也就没有那么多生离死别的悲剧。 他不想去看汤靳明现在的表情,也根本懒得再掰扯那些纠缠了十几年还是一团乱麻的东西。 就算现在汤靳明冲上来给他一拳,他也不再想要给予他任何反应。 毕竟汤靳明已经要结婚,他这个前任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像逃掉鬼魂那样,飞快地消失,甚至险些被门槛绊倒。 当夜活动结束,施妩满载而归,坐在客厅整理行李,顺带处理一些短暂搁置的工作。 沈续也坐在沙发旁陪她至凌晨,半躺在沙发睡睡醒醒不知多少次。 施妩觉得他这样谁也睡不好,醒着也受罪,建议道:“还是去卧室睡吧,不用非得陪着我。” 沈续吊着眼皮,低声说:“爸爸这次通知我陪您,是因为汤靳明会来吗。” “怎么会这么觉得。”施妩噼里啪啦打字的动作没停。 沈续:“我和汤靳明的事情,当初你和爸爸都知道却没有拒绝,我以为那个时候……你们是支持的。” “没有将来的感情,越拒绝,你就会越叛逆。” 施妩语气很淡,好像是在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感情这种事情,只有真正在一起才知道咽下去的是蜜糖还是毒药。” “汤家不会允许汤靳明胡来,skyler,如果你选择做个纨绔子弟,可能我们真的会想方设法拆散你和靳明。” “精力旺盛的纨绔真的有可能会将所有时间花在汤靳明身上。” “而成为医生的沈续不会,沈医生的注意力会完全关注在学术专业,如果汤靳明贸然打扰,反而会令你感到厌烦。” 施妩披着毯子来到沈续面前,抬手摸了摸沈续的额头。 确定儿子现在的萎靡并非生病后,她趿拉着拖鞋去烧水。 “真实的感情破裂有时候并不需要多大的冲突,只是生活上的小事就足以压垮。” “汤靳明是个私生子,重新回到汤家需要更多的筹码。他必须得花比常人多十倍的努力,才能让汤家看到他的价值。” “而你不是。” “你是我和沈矔唯一的孩子,未来必须继承我和他的所有资产。” “所以你可以毫无保留地对许多人说,我不在意钱,无论以后是什么生活,只要我们两个能够在一起就拥有了全世界。” “当汤靳明为了生存奔波的时候,你却急于从他身上得到爱情。” 施妩将冰镇的西瓜拿过来,放在距离沈续最近的桌角,将热茶递给他:“skyler,没有面包的话,人是会死的。” 沈续双手接过:“那么你和爸爸呢,既然已经没有感情,为什么不离婚。” 施妩的表情又淡了几分,耸耸肩道:“我们是财产分割不清的夫妻,目前来说还没有到非离婚不可的地步。” “虽然你和沈矔的性格很像。”施妩握住沈续的手,“所有母亲的愿望只有一个,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长大。现在你已经做到了这点,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想要再要求的。” “但……skyler,除了成为沈矔那样的医生之外,你还有很多种选择。” 施妩的目光缓缓定格在沈续的嘴唇,指腹温柔地扫过他的下唇,叹息道:“生老病死,无论是谁都有迎接死亡的那天。只要你已经尽力,患者会感受道你的心意,不要用他人的死亡来折磨自己。” 沈续喉头滚动,看着母亲仍旧年轻的面庞,什么话都说不出。 太久没有与施妩相处,他脑海里根本没有怎么做儿子的概念,或许现在应该抱着母亲大哭一场,可自己已经是成年人,是必须成为患者依靠的“沈主任”,他有什么资格表露脆弱呢。 嘴唇颤抖了好一会,他找到自己的声音:“您是怎么知道手术失败的事。” “我不知道。” 施妩回答得很快:“但我知道你只要压力大,就会把嘴唇咬出血。” “小时候在意成绩,长大忧心工作。” 她将刚才挑挑拣拣拿出来的首饰交给沈续,最后叮嘱道:“氯雷他定还得再吃一粒,这是为了感谢你陪我的礼物。” 沈续听出施妩想要结束这场对话的意思,不,或许内里还有别的隐藏含义。他连忙道:“是我平时工作忙没能陪伴您。” “skyler。”施妩摇摇头,拒绝道:“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想我,可以每月寄信来。” “但我们是母子,为什么非得变得这么——”沈续鼻尖一酸,眼眶锢不住滚烫,追问道:“为什么要这么,我不明白。” 闻言,施妩先是怔了怔,而后表情也变得痛苦起来,最后对待沈续的那点温柔消耗殆尽。 她苦涩地对沈续说:“怪只能怪你太像沈矔。” “如果你没那么像他,或许我会接你到身边。” 夜色浓郁,窗外的霓虹未歇。 施妩背对着酒店对面的巨大广告牌,led显示着今夜组织发布会的品牌新闻,此刻恰巧是那个“当红炸子鸡”男星的推广视频。 卸掉妆容的女人仍旧美丽优雅,散落的发丝勾勒着她脸部流畅而精致的轮廓。 她双臂环抱,轻搓了下手肘,眼眸微微闪过几分不忍,但还是开口了。 “你越长大,我越害怕你。” “就像是那几年恐惧沈矔一样。” “你和沈矔怎么会长得那么像。” “性格,行为,包括事业发展的脚步。” 什么。 沈续瞳孔微缩,忽然有点听不明白。 为什么“像”也能成为拒绝见面的理由,他分别拥有父母的基因,越像难道不越代表亲缘关系越近吗。 “我的上半生已经被沈矔毁了……skyler,难道你忍心毁了我的下半生吗。” 从十八岁成年的那天起,沈续再也没见过施妩与沈矔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只有除夕夜才能让这个家短暂地像个家。 母亲搬出庄园的那天,正好是沈续与汤靳明表露心意的夜晚。 他从管家那里得知母亲要离开的消息,汤靳明载着他一路狂飙险些超速。 飞奔到花园时,他看到施妩正在指挥花匠砍掉园中所有玉兰树,并用某种陌生的眼光看向自己,而接母亲离开庄园的,则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名字却总是出现在新闻媒体里的男人—— 管宗勤。 他把他的股份出售给了施妩,令她成为纵驰传媒的第二大股东。 “那我呢,你就忍心这么对待我吗。”沈续仰起头,忍不住哽咽道。 “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还要见面,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要打碎。” 没有人告诉沈续,为何美满的家庭突然分崩离析,也更无人会来安慰沈续,毕竟即便父母分居,却也没有再次成家的打算。家产都是沈续一个人的,感情总是比金钱廉价。 施妩沉默片刻,开口道:“无论我和沈矔的关系如何,至少你能得到面包。” “……这件事我们不必再讨论了,skyler,我能给你的只有面包。” 沈续反而重新变得冷静,闭了闭眼,淡道:“我不要面包。” “随你。”施妩耐心告罄,懒得再安慰沈续,捞起笔记本朝卧室走去。 没过多久,沈续在客厅里,听到了从卧室传来综艺节目的声音,以及女人时不时被逗乐的欢笑。 他疲惫地打开手机,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发消息给自己。 邮箱里倒躺着最新的论文修改,但他根本没有心情阅览。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包括自己。 他搞不懂母亲与父亲之间的纠葛,更没接触过管宗勤这个看起来很像是小三的男人。 就像施妩说的,有面包就已经很不错了,为什么非得奢求所谓的感情。 但这就是沈续选择医学的原因。 医疗数据无情,能够让他冷静地分析利弊。患者很温暖,能让他看到世界上所有珍贵的感情,包括痛苦。 第14章 医院再辛苦,也总好过回到那个毫无感情的家。 翌日一早,沈续便带着行李箱返回江城,将施妩买给他的首饰留到了酒店。 医生不需要这种装饰性物品,包括任何的精致打理,都只会给患者某种医学技术很不专业的错觉。 工作日晨会解散,杨齐生兴高采烈地找到沈续。 “沈主任,外边有人点名要送你锦旗呢。” 沈续待会出门诊,周末过得差劲情绪不高:“谁?” “是我啊沈老弟。” 人未到笑声先来,祝仁德端着锦旗大跨步走进办公室,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展示锦旗。 锦旗上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字。 沈续无奈:“祝老板,救你的是急诊科医生,你走错门了。” “没走错。”祝仁德后退几步看了看门牌,纳闷道:“不就这吗,心外,我就是来给你沈主任送锦旗的。” “如果不是你那天救我,说不定我现在得在住院部躺着呢。” “检查我也已经做了,跟家里人商量最近把工作停一停,专心治疗什么都不想。” 祝仁德将锦旗塞进沈续怀中,压低声音道:“汤律还好吗。” “他?”沈续反应迟钝,直至祝仁德都有点急了,还没理解他的意思。 “我们前天见过,有胳膊有腿,挺好的。” 祝仁德见沈续这幅毫不知情的模样,连忙将人从办公室扯至楼梯间。男人打开窗户点了根烟,深深吸一口才说:“汤律好像是被人从游轮推到水里,差点没救回来。” “水里?” 游轮? 不就是那天晚上的活动吗。 祝仁德继续说:“你跟他关系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听说最近他家分家产闹得挺大的,说不定就是他那几个兄弟姐妹搞鬼。” “哎,也不是我想问。有几个合同还在他手里,给别人又不放心,追到医院查进度也不人道……” 第10章 封建余孽 从离开香港那刻,沈续脑海中便萦绕着施妩那句轻描淡写。 他和汤靳明是没有将来的感情。 这么多年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身边知晓这件事的人并不看好,甚至是从感情开始的瞬间便已预料到结果。 他们怀着最坏的结局旁观。 正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沈续和汤靳明确实断断续续走了那么几段路,然后就突然失联了。 固然时代进步,却也没有那么开放,尤其是上层社会里的老钱们。 可以允许孩子们胡乱玩闹,但唯有一点,不能把荒唐领进家门。 但沈续恰恰不是他们所认为的那样的性格。 如果所有人都抗拒,那么一定有必须否定的道理。或许沈续还真的会仔细考虑自己与汤靳明分手的得失。 但现在,在他对这份感情充满失望的情况下,反倒品味出几分真心。 他对汤靳明的感情是真,所有的情绪波动也是真,那么即便他现在仍旧口口声声想杀了汤靳明…… 真的能对汤靳明袖手旁观吗。 沈续想,自己应当是可以的。 只要避开汤靳明就好。 人与其他生物区别划分的,并非只有“使用工具”这一条。还有能够不被思绪左右,拒绝被生理性周期感染驱动的权利。 他没答应祝仁德,整整一个周都在出诊,手术、科研、教学,人际关系维护中度过。 说到底,这个人与他并没多少交情,交通事故的关系怎么算认识。 但偏偏祝仁德不这么认为。 大概做生意的老板就是这么开放包容,喜欢见面称兄道弟,三四面后直接将对方认作亲戚。 狡猾的商人会选择最直接有力,但又略显委婉的方式去打扰目标。 沈续再神通广大,也阻止不了祝仁德用身份证挂号,即便已经极其避让,门诊还是得上,挂了号就得传呼。 被二连三地打扰了几次后,沈续烦不胜烦,点头答应他,帮他问问汤靳明最近的状况。 坠海这种事情沈续没经历过,他天生就讨厌刺激运动,连水都不怎么下,游泳自从学会就没怎么用过,现在大概也忘得差不多了。 但汤靳明这种喜欢极限运动的人,哪怕被推下水,应该也比一般人有经验。 况且游轮停在水面,整个活动期间都没发动过,也不存在掉下去被绞进发动机的可能。 只是虽然答应,沈续却没想好怎么提问。 上次与汤靳明不欢而散,已经将拒绝打扰摆在台面,话是他说出口的,怎么能又由自己打破。 怎么与人交往,简直是沈续的生命课题。 病人排着队地进手术室,连着做了三四天,沈续终于获得准时去食堂吃午饭的机会。 方榴也在,和他面对面坐着,吃的还是那天沈续请客汤靳明的牛肉面。 方榴狼吞虎咽,埋头猛吃,消灭大半碗后,才抬起头问沈续:“老师喝咖啡吗。” “美式加冰,一块生巧卷。”沈续从兜里拿卡推给她,“想喝什么自己选。” 方榴快乐地欢呼,迅速将卡收进兜里:“前几天有个自称是管家的叔叔打电话联系我,问我喜欢什么颜色。今早出门,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大哥站在我家楼下……老师,那是你家保镖吗。” “大概吧。”沈续最近太忙,没有精力去管上次的交通事故。 “保镖豪车才是标配,他两身后是粉色电动车,有点像在做梦。”方榴简直不太敢再回想那个场面,又诡异又好笑。 沈续端起碗喝了口排骨汤,刚才端过来的时候滚烫,这会正好入口。 “喜欢吗。” “喜欢!”方榴唔了声,咬着筷子问沈续:“可是这台车好像很贵,老师,我只是个实习生。” “家里说不能拿别人那么贵重的礼物的。” 沈续继续抿了几口汤,抬头对上方榴闪烁的眼眸,莞尔道:“比起学生的衣食住行,我更在意你的科研成果。如果用钱能买来心无旁骛的学习,那么就不算昂贵。” “况且我也不缺那点钱,放在银行卡里,每天也只是两三分的利息。” “如果能够因为它而令你感到高兴,那么这笔钱就是值得的。” 相比于一般人来说,沈续对金钱没什么概念,更通俗来讲,他根本没有主动付钱的时候。 除了正常与同事交往之外。 每年从家中股份的分红直接由专门的金融师分类储蓄,三分之二用于投资,剩下的当做不动产。 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打理,车子也都是下班开回家,由管家送往加油站,保证第二天一早,他的车始终是能源充满的状态。 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金钱也仅仅只是账上的某个数字而已。 方榴露出惊诧又羡慕的神情,感叹道:“如果我有这么多钱,一定全款买最喜欢的限量手办!” “去国外学医的学生,背后通常有中产家庭的支持。”沈续目光落在方榴耳旁别着的发卡,“你鬓边的这个发卡已经不是普通家庭会买的款式了。” 沈续虽然对首饰没有研究,但基本的奢侈品品牌认知还是有的。 方榴耳旁的纯黑色发卡,多半是某款奢侈品的配货。 “很明显吗。”方榴摘掉发卡,放在手里反复看了看,“也没写牌子啊。” 沈续这边已经吃好了,看了看腕间手表的时间,他还有半小时准备会诊,待会得多科联合会诊,确定患者手术治疗方向。 他端起餐盘,对方榴笑一笑:“待会直接把咖啡送到我办公桌就好,我吃饱了,你慢用。” 其实沈续也没想到回国后的每一天都如此充实,原本不信科室科研成果拖申请实验经费的后腿,也觉得医生忙碌但不至于连半篇论文草稿都打不出来。 但现在他认为,如果能在这个环境中仍旧坚持发表期刊,并且年年积极评职称的,不是怪物就是神仙。 两台手术从早做到晚,他都懒得数究竟是第几个加班的夜晚。 好在隔天就是周末,他终于有空履行对祝仁德的承诺,浅显且表面地问候汤靳明。 休息日的气温仍旧保持着盛夏的平均水平,江城的炎热会从五月份一直维持至十月底。 沈续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吃过早饭简单晨跑,回程途中特地绕到花店取提前预定好的鲜花。 他扫码付款时,老板正坐在收银台前收看电视频道,沈续随意瞥了眼,意外发现那竟然是记录母亲演员生涯的一部记录片。 他放缓收花的动作,装作清点玫瑰个数,想听听别人是怎么介绍母亲。 “施妩凭借此片斩获柏林影后,金龙影后,她站在国际奖台上,手持属于她的荣耀。” “十二岁获得金龙最佳女主角提名,十六岁斩获金龙最佳女配角。” “二十岁岁那年,凭借精湛的演技横扫国内诸多奖项。” “她在二十四岁的生日当天,身披灿烂星光,捧起属于她的那顶金龙影后的桂冠。” 第15章 老板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眼眶红红的,似乎是施妩的粉丝。 也根本想不到施妩的孩子,她唯一的儿子沈续就站在她身旁。 她自顾自地用丝带包装花束,旁若无人地做着机械般的动作。而屏幕中摇曳生姿的女明星,众星捧月,璀璨无匹,明艳地将身旁所有人衬托成了花束中最不起眼的满天星。 在沈续记事后的那几年,大概是六岁至十一岁之间。那阵子施妩还在圈中活动,进行音乐剧的全球巡回演出。 她偶尔也会带沈续进组,鼓励沈续在场景里做个小龙套。 闪耀的女星化妆成民国间谍,行走在上海滩的大街小巷,沈续就是那个在巷口跌跌撞撞哭着找妈妈的背景板。 沈家将沈续保护地很好,电视台播放的版本里从未出现过沈续,只有施妩手中的碟片里才有。 嗡嗡嗡—— 沈续听得认真,被来电打断有点不大高兴,看到来电显示更蹙眉。 尾号979,这是家中私立医院的院办号码。 “是小沈总吗。” 拨打电话的是个年轻女孩,她先是犹豫,而后斩钉截铁道:“您之前说过,只要是叫汤笑的人进医院,一定要告诉您。” 沈续离开花店,往商铺檐下的阴凉处走:“是。” 女孩飞快道:“几天前我们这里接收了一名名叫汤靳明的患者,是从港总院转过来的。住vvip病房的患者,他们病房的人员进出入都得登记,刚刚有个叫汤笑的人来问,想预约患者见面时间,我们没同意,他直接闯了进去!” 沈续脚步一停,沉声确认道:“确定是汤笑吗,他还敢来?” “什么?”女孩没听清。 “不用拦了,你们拦不住。” 沈续向远处十字路口瞭望,马路正中的空气像是热水煮沸般扭曲跳跃。他今天穿着白色运动装,丁点阳光照映在衣服上都晃得他睁不开眼,也不知道刚刚在花店蹭了什么花粉,留下一道极其明显的橙黄色斑点。 汤笑这个名字就像汤靳明一样,他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多久,汤笑也跟着绝迹多长时间。 作为与汤靳明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同父异母的哥哥,汤笑这个正儿八经上了汤家族谱的儿子,总比私生子理直气壮。 托上个世纪封建糟粕的福,破四旧破到汤家门口,就被汤家虚晃一枪囫囵个骗了过去。 汤连擎天生是个多情浪子,娶了一个老婆不说,还要接二连三地找小,按照汤家的说法,汤靳明是五房宁氏的孩子。 但他与宁心也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汤连擎在外某个不知名的情人背着汤连擎怀孕,待汤连擎得知,汤靳明已经是上小学一年级的年纪。 他拒绝将汤靳明带回汤家抚养,还是宁心可怜那个患病仍然想要抚育儿子的女人,出面领养汤靳明,将她记在自己名下。 宁心担心汤靳明成长健康,怕他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孩子,又对汤连擎的薄情心灰意冷,决定带着汤靳明离开汤家那天,下定决心此生只有汤靳明一个孩子。 而汤靳明待宁心作亲生母亲,也确实尽到了儿子的义务,只是宁心死得太早。 汤靳明再次失去母亲后,紧跟着没几天便来到沈续家暂住。 恐怕连汤连擎本人,都没有沈续这样了解汤靳明。 钻石蒙尘但并不会终不见天日,汤靳明实在是太优秀了,高考全省第一,好成绩超越汤家所有小辈,也得到了汤连擎的目光。 汤笑这个三房所生的孩子,必然会被拿来与汤靳明比较。 也因汤笑的随心所欲,汤靳明差点被他摁死在派对泳池。 一次没杀死,他又想跑到医院解决汤靳明。 好在沈家的医院沈续能说得上话,无论医生护士警卫换了多少茬,入职首先记汤笑的长相,且此人正面照每年更新。 只是沈续没想这个规矩竟然还用得上。 开车一路绿灯疾驰,他想不通为什么汤靳明非要转到江城,偶尔那种“他是为了我吗”的诡异思绪闯入脑海,想要云淡风轻击碎这个可能的意念越加重他越烦躁。 …… “小沈总!” 认清老板儿子的脸比认清汤笑的更重要,半小时后,沈续甫一露面,年轻护士便快步迎了上来。 “人呢。”沈续步子迈得很大,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护士满头大汗地小跑起来。 护士:“还在病房里,我们不敢进去。” 沈家医院环境清幽,江城这里主打康养,来往患者非富即贵。 汤靳明身份特殊,被安排在顶层最里的套房。护士带着沈续抵达病房,里外都很安静,丝毫不像是有汤笑这种嚣张二世祖存在的地方。 沈续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想了想,对护士做了个等待的手势,旋即绕到护士台前,对值班护士伸手道:“给我手术刀。” “什么?” 沈续拧眉,转而又说:“给我50ml的针管。” 值班护士迷茫:“我们这里的针管怎么能——” 话说一半,她看到不远处的同事在冲她挤眉弄眼。 沈续耐心告罄前,从护士处得到了一袋新鲜未开封的大号针管。 熟练将针头装好,沈续大步流星闯入套房。躺在病床的汤靳明面色苍白,正对面前站着的男人说着什么,玄关先是传来暴响,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哪个不速之客。 “别动。” 沈续从后往前死死用臂弯勒住汤笑脖颈,针管最尖锐的地方抵住汤笑腰窝,冷道:“不是让你离我家医院远点么?” 身着休闲西装的男人身体微僵,笑意还挂在唇边没来得及落,他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汤笑呼吸有点不稳,但语气还是很友好。汤连擎薄情,他的儿子也遗传其父面相,只是汤靳明的是锋利,而汤笑更多了种无所谓中带着冷漠的残忍。 “我说……沈续。” “你们都分手了怎么还这么紧张。” “我又不会杀了他。” 沈续语气淡淡:“要么从我家医院滚出去。” “要么我帮你上ecmo。” 第11章 一场湿润的风 对付汤笑这种二世祖,沈续有无数种办法。 毕竟汤靳明被汤连擎认回汤家后,汤笑假期都会有意无意地找汤靳明的麻烦。 而汤靳明也不总是住在沈续家。 节假日或者什么重要的家庭聚会,汤靳明都得风雨无阻地回到香港的老宅。 没过几天满身是伤地回到江城,沈续看着他脖颈的淤青就知道,汤笑和那些汤家的小辈又合起伙来欺负他了。 但汤靳明是个很能忍的人,忍耐痛感的阈值很高,沈续甚至不知道除了那些外伤,他究竟还有没有受到别的不公平。 而每当他义愤填膺想要维护他的时候,汤靳明总是无奈地笑笑,受伤的人反而要劝不受伤的那个人,经常惹得沈续又气又想哭。 他捂着眼睛,听到汤靳明对他说:我没关系的。 在沈续的人生里根本没有“没关系”这三个字。 汤靳明的忍耐也给了汤笑变本加厉的机会,当汤笑再度中伤汤靳明,并将他按在床上殴打的时候,沈续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上去,与这个长相神似汤靳明的人撕扭在一起。 最终以汤笑胳膊被划了好长一条血印结束。 原因是沈续那天刚从父亲手中得到一把崭新的手术刀作生日礼物,他揣着父亲对自己的期望,兴冲冲地想要告诉汤靳明,自己已经决定大学选择医科。 好消息没来得及送到,手术刀却在打架途中从裤兜里掉了出来,横插在沙发缝隙,汤笑就那么好死不死地撞了上去。 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坐在急诊科缝了几十针,偷跑来江城也不敢告诉汤连擎,汤笑悻悻地带着伤回去,半点风声都没透露。 …… “汤靳明是公主吗?这么多年还随身携带你这么个骑士。” 多年过去,汤笑长成成年二世祖,在酒肉池子里泡得太久记性差,好了伤疤忘了疼,面对沈续的威胁也没那么紧张,从容地打趣道。 “沈续,你现在还在搞同性恋吗。” “妈的,怎么我就没托生进你妈肚子里。” 沈续不语,持针的指腹贴着汤笑的后脊,慢慢地数着他的肋骨,直至胸腔:“这里是心脏,我们平时处理气胸就是在正面戳个洞,把气都放出来。” “我不会杀人,但很会治病。” 汤笑是那种典型用钱堆出来的纨绔。 汤连擎的基因再好,也抵不过他家孩子实在太多。五六个孩子去争继承权,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个私生子等着。 汤靳明已经是个先例,没人能保证汤连擎是否会冷不防地再领回来个更优秀的。 现在的情况是汤靳明后来居上,貌似真的得到了汤连擎的重视。 汤笑才懒得听沈续解释什么医疗方面的东西,现在他只知道针管这么个小玩意根本要不了他的命,沈续也不会真的杀了他。 第16章 他歪着脸,咂摸着汤靳明的脸色。 汤靳明斜倚在床头,面色苍白神情镇定,从沈续冲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不管管?”汤笑似笑非笑,口吻是完全的命令式。 “如果你还想要那块地的话。” 汤靳明双手平放在腹前,左手被厚厚的绷带缠绕,除此之外倒没有特别显露的外伤。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要那块墓地,但我觉得如果是你手里的,大概。” 他故意停了停,仿佛在吊胃口:“我还是会象征性地对父亲表达出想要的想法。” 现在的汤靳明已经有足够的资本提出得到的条件,从前年代表汤连擎参加年会致辞,隔日经济板块见报,网络媒体大肆渲染汤靳明的声势见得,汤连擎的确是很满意汤靳明,有意要把他做继承人培养。 一无所有再到盆满钵满,欲望会随着所有而愈演愈烈,脾性里的恶劣态度也会随之激发。 整个病房里唯一不能动的是汤靳明,但唯一能惹得汤笑从香港飞到江城二进宫的也是汤靳明。 汤靳明吐字有点含糊,声调里是南方人特有的柔软,还混杂着着粤语环境里语序与咬字的特别腔调:“汤先生,还是回去看看你那个小高尔夫球场吧,听说最近官方严查偷税漏税,恰巧集团内部最近在做审计。” “……汤靳明,你敢。”汤笑面色骤变,咬牙切齿地打断他。 汤靳明弯腰从床头柜里抽出用牛皮纸档案袋,故意对着汤笑晃了晃:“当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果你觉得你能在法务部只手遮天,那我无话可讲。” “审计周期漫长,但说短也只是你去夏威夷度假的功夫。” “如果不想举报信和材料出现在内网,明年春天之前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能做到么。” 明年春天,这个时间太具体,也就是说从这个盛夏算起,汤笑得在汤靳明面前消失大半年。 大半年对职场人来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两个半季度,甚至能够完成一次完美的跳槽,或者是某个大型企划从搭建草稿再到落地实施。 和汤靳明谈判显然不是个明智之举,毕竟律师最擅长的就是引用条例,打嘴皮子官司。 汤笑看他一会,偏过头改变策略,对沈续道:“汤靳明给了你什么好处?” “既不能结婚分财产,也没有公开关系的可能,只能做个‘情人’,如果他哪天想要孩子,随便找女人结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续,你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得把自己捆绑在汤靳明身上做个吊坠呢。” 这话极其难听,比辱骂脏话更过分,贬低汤靳明人格的同时,还狠狠踩了沈续一脚。 手钻进汤笑的衣摆,沈续直接用针头抵着汤笑的肉,以斜切的角度往前推,直至感受到汤笑身体很明显的僵硬。 其实针管推进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人的肌肉有收缩性,针管刺入也带不了肉出来,顶多让他心有余悸地胆战几天而已。 高兴是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但痛楚绝对来自四肢百骸本身。 也就是说,只有痛觉才最真挚。 也只有痛才会教人做事。 “我错了!我错了!!” “沈续你这个疯子,把你的爪子给我拿开!!” 尖锐刻下几毫米,汤笑果然大叫着求饶,其中还夹杂着几句混乱的脏话。 他的身体因害怕而弓成熟了的虾子,从脖子根红到脑门,整个人瞬间滚烫,气势瞬间跌至谷底。 自家医院不好真的闹起来,沈续见准时机,抬膝朝着汤笑的腿弯踹。汤笑右腿一软,直接朝着汤靳明的方向跪了下去。 “沈续!!”汤笑脸着地,痛苦地吼道:“我要告你!” 沈续叹息,收起针管双手插兜去向玄关,通知保安进来抓人。 保安都守在门外,随时准备冲入病房。得到沈续的允准,立即一拥而上,连抱带拖地将汤笑带走。 沈续吩咐道:“如果还闹就给他一针安定,给汤家打电话,叫他们把人带走。” 他回头看了眼病房,确定此人没有破坏公共设施后:“还有针管钱,记得叫汤笑付款。” 为了维护病区的安静氛围,汤笑是被保安捂住嘴带走的。 沈续站在门口目送汤笑消失,看着这位二世祖狼狈,忍不住想笑,唇角清浅地勾起个简单的弧度,视线落在不远处天花板的安全通道标识,表情陡然凝固。 上次……汤靳明出现在自家医院是什么时候? 未及他再多想,病房内传来汤靳明的声音:“没必要为自己惹麻烦。” 沈续抿唇,调转脚步重新回到病房内,与汤靳明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你是被他推下水还是自己跳下去的。” “那天你没有坐轮椅,腿是好的。” “你觉得是我故意栽赃给他?”汤靳明手里的档案袋还没收,反而向沈续发出邀请,“想看看这里边的东西吗。” “不是高尔夫球场的生意。你见过,就是那片共公墓,从我的墓地往里走三排,mammy也在那。” 汤靳明拆开档案袋,这次不是什么商业机密,他将封面正对沈续,开口道:“这是mammy的续租合同,我刚为她购买了四十年的使用时间。” 沈续一怔。 mammy,是汤靳明用来称呼宁心的。 那年汤靳明来到沈家,没有任何私人行李,只带了个用快递袋包裹的信件。 两人稍微熟一点后,沈续试探着询问他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像很珍贵的样子。 他们坐在蔷薇花园里的秋千中,沈续双脚悬空,汤靳明则用脚后跟缓慢地控制着秋千摇晃的速度。 因为太快的话,沈续会晕。 “我坐在殡仪馆发现自己没有钱为mammy买个像样的墓地的时候,打通了父亲的电话。他说只要我想通,随时能够回到汤家,但前提是离开mammy。” 沈续好奇地问汤靳明,不能直接埋到后山吗,这样就不需要打那通电话了。 汤靳明看着沈续天真稚嫩的脸,语气轻而缓慢地说:“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一块像样的地。在来到你家前,我过着很穷的日子。” 因为很穷,所以接触不到所谓的家里有后山。 因为沈续生活在这样奢靡的环境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金钱打造的世界,才会天真地将奢侈当做理所当然。 汤靳明不会因为沈续的话而生气,也并未觉得冒犯,他耐心地解释给沈续听。 于是…… 沈续自责地听哭了。 即便他那一瞬仍旧不懂的贫穷苦难与幸福的距离有多远。 但他看着汤靳明充满平静的眼瞳,莫名觉得悲伤痛苦,忍不住想要为汤靳明哭出声。 从幼小至强大,这之前隔着无数个孤独而难耐的夜。 宁心对汤靳明的分量有多重,沈续知道。 汤靳明那天的坦诚对沈续的冲击,余韵跨越时间的障碍,化作一场湿润的风,每年都会刮过漫长的雨季。 沈续呼吸放轻很多,点头嗯了声,祝贺汤靳明:“那个地方挺好的,环境也不错。” “也很适合我。”汤靳明紧接着说。 “你觉得那里适合我吗。” 第12章 走出这个世界 “有病就去治。” 沈续很多时候都会讨厌自己太了解汤靳明,就像汤靳明也很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总是一个动作就能看出对方的意图,而在下一秒用与自身意图背道相驰的方向去刺激对方。 走到汤靳明面前,抽走他手中的档案袋。沈续没看那上边写了些什么,径直将合同重新装回去,封口棉线绕着铁环转几圈,彻底封好塞回床头。 刚才没仔细看,环顾四周,花束靠着墙角并排摆了一溜,窗台各式水果篮满满当当地层叠压着。 很明显,汤靳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惨,在沈续来之前还是有很多人惦记他的。 汤靳明的声音适时响起:“想吃什么自己拿。” “……”沈续单手插兜,沉沉吐出口气,冷道:“现在就要走了。” “国内医院强度高,怎么不在这坐诊,强度低,患者素质高,服务少数人总比对着大字不识连名字都不会写,得挨个教的患者好多了。” 沈续眉心一跳,血压瞬间飙升:“做刑辩的诉棍才会将当事人三六九等划分阶级,国内的医疗系统是为了让更多人接受到良好的资源,公立系统招你惹你?如果太闲可以去康复科复健。” “康复科怎么走?”汤靳明流利地接上沈续话尾,旋即又有点无奈地摇头道:“只是想劝你,现实和理想差距很大,国内这种医疗系统注定医生永远得保持高强度的工作态度,这很有可能不是你想要的环境。” 沈续不高兴,张口骂道:“诉棍。” 第17章 “沈主任也会这么在医院骂学生吗。”汤靳明没生气,反而身体往里挪了挪,拍拍床边指挥道:“扶我。” “凭什么。”沈续半步没动,冷冷道。 汤靳明拿起手机,摆弄了几下,界面切换至聊天界面:“祝仁德不是想要合同吗?” “合同在阳台柜子里。” 什么合同还要汤大律师亲自去拿,分明就是想要被人伺候而已。 沈续不吃他这套,旋即绕过床头。从汤靳明这里走过的直线距离最短,但他还是绕了个大圈,边走边说:“在哪个柜子里。” 他站在阳台,打开最近的右边柜:“这里?” 没有。 “还是这。”左边柜空荡荡挂着一套礼服。 沈续认出这是那晚游轮汤靳明穿的。 他推了半步,问道:“在哪。” 汤靳明探头,眉眼似笑非笑:“我都没说在哪,急什么。” “我急啊。”沈续冷呵一声,“医疗系统繁忙,我这个心外医生怎么能不急着回手术台?” 好烦,好大一股无名火。 光是看着汤靳明那张脸,沈续都觉得生气。此人半倚在床上,像只大块的彩色牛皮糖,还是很难嚼的那种小熊状的硬质软糖。 乱拳打不死老师傅,更毁灭不了汤靳明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大号彩色硬质软糖本人,在沈续心情即将濒临粉碎前,好心地伸出矜贵的手,指了指他头顶的那个上了锁的柜子。 钥匙就在小银锁中挂着,沈续发誓,带走文件他立马撤得无影无踪。 该死的祝仁德,自己找不到委托律师就该换个更专业的,把身家性命挂在汤靳明这种人身上有什么好处? 偌大的律所,合伙人受伤就该安排个助理过来随时照顾,方便处理公务,只要脑子没坏手还能动,哪里不是办公场所。 转动锁芯,锁扣啪嗒一声弹开,沈续迫不及待地打开柜门。 “……” 柜子里还有个柜门,上方是螺旋盘状的密码锁,很明显这是个嵌入式保险柜。 沈续彻底没脾气了,沉默地思索,为什么自家医院病房里还要有这种邪门的设施。如果这是总统套房当他没说,但这里是医院,医院怎么会需要这种东西! 保护病人隐私吗?! 那太隐私了点吧! 他下意识摸口袋。 “医院禁止吸烟。”汤靳明一眼看出沈续想做什么,友情提醒道。 沈续动作再次停住,胸膛剧烈起伏,几度欲言又止,想翻白眼又觉得没必要,但此刻不撒气,他真的会晚上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狠狠地质问自己白天为什么不一巴掌拍死汤靳明。 迎着汤靳明那副“看吧我就说你打不开”的眼神,沈续果断大步回到病床前,冲汤靳明伸手:“快点。” 密码锁也不是只有密码才能开。双重保险的密码柜,分别需要密码与指纹录入才能同时开启,还真就只能带汤靳明到那才行。 谁知汤靳明倒突然有点犹豫,手搭在被子里问:“你打算用什么带我过去。” “不会临时摔死你的。”沈续一字一句,面无表情道:“坐轮椅,或者被我扶着,两种选择都可以。” 汤靳明是否能站立对沈续来说还是个迷,但腿伤没好拍入水面的角度不好,是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的。 海对人类向来残忍。 仁慈的只有人类自己。 显然汤靳明也没生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环境里。 玩笑适可而止,汤靳明向沈续微微颔首,缓缓从床这头主动挪到沈续靠近的那边:“谢谢,请扶着我。” 男人的手冰凉,贴在皮肤上的时候,沈续先是感觉到冰冷的凉意,然后才是汤靳明发力的重量。 扶着他的肩膀微沉,他看到他下床带起的裤脚掀起,若隐若现地露出已经结痂的皮肤。 或许是他忽然噤声的沉默,也有可能因为很长的停顿让汤靳明感受到了异常。 汤靳明弯曲的膝盖缓缓抻直后,声音有点虚,简短地对沈续说:“又没骗你。” 他掀起裤腿,大方地让沈续看个够。 新鲜的血痂结地又厚又深,受伤时应该流了很多血,但好在在脚踝处戛然而止。脚踝这种连接着运动神经的地方,最先进的办法也对受损没有什么特别有效的治疗。 伤口从小腿腿腹一直往上,没入膝盖,再深的地方沈续看不到,汤靳明只给他展示了这一段。 出于医务工作者的责任,沈续忍不住多嘴:“结痂到这个程度,也不要过度洗澡,你那种早晚每天两次进浴室的习惯得改改。” 汤靳明是沈续见过最喜欢洗澡的人,没有之一。 早晚出门得进浴室,做中餐也得换衣服做清洁,以至于后来直接改吃西餐冷盘,免得熟油味道附着在衣料里难闻。 男人很自然地一点头,嗯了声。 沈续不说话了,这样肯定是没听进去,该怎么做还是会照旧。于是缓慢地搀扶他去阳台,房间内花香浓郁,准确来说甚至有点呛人,也不知道汤靳明是怎么能忍得住的。 装进保险柜的东西不用想都知道很重要。汤靳明的手搭在柜缘,沈续自动背过身。 中央空调的冷气让整个房间保持舒适温度,但被阳光持续照射的双层玻璃窗仍旧能感受到室外的暑热。 “其实那个高尔夫球场的账平不平都无所谓,被汤连擎看见也没什么,就像他不会在乎区区几千万的亏损。某个项目赔钱,会有别的业务添补空缺,把那些损失的全部都补回来。” “如果连钱都亏不出去,怎么有赚钱的本事,收支平衡和福祸消灾的概念,在汤连擎面前时相同的。” 透明玻璃窗倒映着室内的所有,沈续看到汤靳明已经打开保险柜,正在翻阅其中存放的无数份文件。 他几乎没见过汤连擎,更多的是与汤靳明有利益牵扯的汤家小辈们打交道。 这么多年,沈续逐步从他们所有人口中拼凑汤连擎的性格,好像在做俄罗斯方块版本的填空题。 例如汤靳明不畏惧汤连擎,但会因为钱财而对汤连擎的手段保持敬畏。 不,或许也不是敬畏,应当是幼兽对成年领头的狮子的忌惮。 他和汤笑都称呼汤连擎爸爸,但汤笑多得是对汤连擎的依赖。 他害怕汤连擎是基于父子之间的感情,儿子无论做什么,只要是做错,都会担心被父亲责罚,令对方失望。 但汤靳明不是,他太懂得用利益与汤连擎保持恰当且正常的父子关系。 不健康,但对作为商人的汤连擎来说,这种思维很是受用。 沈续将视线挪到远处,那是片正在建设的,被推平的小山丘。气温已经提高到四十度以上,施工地停止施工,正在放高温假。 但急诊不会停下,最近全是中暑患者,热射病也很多。 他声音放得很缓:“汤笑是因为得知你将宁阿姨葬在那,所以才兴起争夺那块地吗。” “也不是。”提起这个汤靳明就忍不住笑。 他背抵角柜,保险柜大敞,抱臂睨着沈续说:“是他想要收购的时候,被我得知那块地风水不错。” “你知道的,香港人都很迷信,汤笑的祖父最近不大好,不用呼吸机就得奔丧,他和他妈打算为他物色个好地。” 沈续转过头来,反问道:“你在监视他们?” “专程找阴阳先生到处算,想不知道都难。”汤靳明摊手,有点无奈:“丁点大的地方,一块石头砸下去砸死十个,十个都是报社记者。” “今天阿猫阿狗找不到,明天就得写个什么感人的小故事企图轰动全港。” “人太有钱也不好,名气大,只能找圈内嘴严的。那个阴阳先生档期很满,都不用刻意去查,直接打电话问狗仔就行……过来扶一把。” 沈续哑然,上前半步帮汤靳明关柜门。 汤靳明这会有点站不住,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沈续那。他们肩抵肩,玻璃窗的影子晃动,由二合为一,由从连绵变得独立。 “还得回家一趟。”他说。 “回家?” 汤靳明将文件从左手倒到右手,呼吸有点不稳,说:“我的私章在那。” 沈续不知道汤靳明江城还有家,他在回到汤家之前,一直都是住在自己家的。 “我把之前住过的那个老小区的顶层买下了,前房东似乎是觉得世界末日要逃难买船票,要价很高。” “但我觉得宁心一定很想要我再回到那里生活,她很喜欢那的阳台,小区里的樱花树很多,春天可以坐在摇椅里看着樱花午休。” 沈续反应过来。 那是汤靳明真正的家,他只去过几次。是宁心离世后,汤靳明带他去的。 得去收拾各种证件,汤靳明是宁心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的亲属。 死亡对一个有社会关系的人来说,身后事会很繁琐。 第18章 例如挑选长眠之地,或者去当地派出所注销户口。 电话号码,银行卡,是否有贷款或者定存,这些都得办理。 而逐渐将个人信息销户的过程,对于生者是加倍的残忍,像是凌迟的酷刑。 还是少年的汤靳明在处理好一切后,本打算默默消失在江城,去哪里都好。 但他看着银行卡里只剩零点三二分的余额,以及医院发来的缴费最后通知单,还是拨通了汤连擎的私人号码。 电话没挂断,他的手机便已经收到了来自于某家银行的转账。 一百万。 钱对汤连擎来说就像呼吸般简单。 于是汤靳明也用像呼吸一样简单的速度,轻松地缴纳了所有欠款。 沈续现在根本分不清汤靳明正在真心地诉说,还是在假装博得他的同情。他很多时候都会被汤靳明骗到,只有落入陷阱,且汤靳明不忍心的时候,他才会对他说,我是在逗你呢。 怎么就当真了呢。 沈续,你真的很好欺负。 我都有点不太忍心骗你了。 沈续垂着脸,忽而再抬起,发现汤靳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他点头。 能用到私章的一定不是律所的公共业务,合同是跟祝仁德的。这个暴发户在内地做生意,和香港又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汤靳明和他做交易?所以重新将业务部分挪回大陆。 半晌,沈续松口问:“不用私章律所会乱套吗。” “我的助理现在已经忙得想要跳英吉利海峡了。” 悠闲的休假日已经被汤靳明占用珍贵的几小时,沈续也没心情再去别的地方,从医院离开也只能回公寓躺着。 沈续不知道自己答应他会不会惹上麻烦,但汤靳明现在已经算个麻烦了。 “还有什么要带的。”他打算帮他,省得半道还得拐回来。 汤靳明见他点头应下,不由得勾唇玩笑道:“记得带上我。” 第13章 奶牛猫走进世界 沈续早就被汤靳明这种莫名其妙说浑话的毛病免疫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汤靳明很喜欢说一些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话。 即便觉得莫名其妙,本着幼年被汤靳明教育过没有礼貌,沈续会敷衍地对他应一声,然后该干嘛干嘛,反正已经算是“礼貌”地回应过,总不会再被汤靳明耳提面命地要自己改正。 改是改不了的,顶多不那么招骂。 于是当下他也会敷衍他。 他眼皮没掀,走到床头将汤靳明的鞋子踢过来。锃亮的皮鞋在地上可怜地打滚,沈续心里也犯嘀咕,太要面子是这样的,在医院也要穿皮鞋。 “穿鞋。”沈续这句算是回应汤靳明上一句的带上我。 当然带了,他还好心把鞋子送过去盯着他穿好。 汤靳明连弯腰都很艰难,得慢慢地坐在椅子里扶着腰往下。伤在腿,但腰好像也不怎么灵活。 病房里没有轮椅,只有两根拐杖可用。上次在医院外见,汤靳明能拄着拐走路的状况,已经算是康复得很好的了。 游轮那天沈续主要陪施妩,与汤靳明不欢而散后便直接待在会场直至结束。怎么来的怎么回,特殊通道不对外开放,他也没机会了解宴会中途有没有出事。 不过按照港媒的风格,再小的风吹草动都能被当做特大号龙卷风对待。要么是汤家压下此事,要么汤靳明根本就没跟汤笑冲突,是他自己要卖惨跳进去的。 综合汤靳明不择手段的作风,沈续怀疑后者的概率会比较大。 趁汤靳明整理衣着,沈续抬脚走到护士站,要了个电动遥控轮椅。 他才懒得推着汤靳明走来走去。 托时代发展的福,机械代替人力,沈续只要带着汤靳明朝停车场走就好,甚至不必回头,如果撞倒栏杆汤靳明会自己解决,甚至在遇到障碍物之前,他那个轮椅还会欢快地唱小毛驴之歌。 我有一头小毛驴从来也不骑…… 汤靳明:“……” 轮椅是连接手机的智能型号,也不知道上一任主人究竟抽什么风,又大概是小孩曾经使用,因此将注意被碰撞的警告改成了耳熟能详的童谣。 手持遥控器却怎么也按不动,他转而用手机扫码,发现连蓝牙还要登录界面输验证码。 男人动作忽停,闭眼要缓一阵,青筋克制地从额角跳了又跳。 停车场内回荡。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 在这种地方高歌跟洗澡在浴室里欢唱有差不多的效果,无论什么细小的声音都能在空旷中成倍数放大。 沈续在前头走得很缓,憋笑忍得很辛苦。 他打心底还是怀有半点体谅汤靳明受伤的心情在,至少没有直接将他撂在这,发个停车场的坐标要汤靳明自己找,或者立刻大笑出声。 他甚至认为自己比一般的情侣分手更宽容。 既然已经分手,就该有分手的态度。 例如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偷偷用小号潜入对方社交账号,看看对方过得好不好。 如果好,那希望他走下坡路。 如果不好,那么希望他更坏! 至少沈续作为前任,刚才还为汤靳明赶走了汤笑,真是个不错的前任呢! 沈续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镇定,如果在汤靳明最脆弱的时候笑话他,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勉强让这个本该是成年人的社交场合保持基本体面的形态。 啊,真的忍得很辛苦。 …… 沈家医院做的就是精品路线,平时人流量也不大,停车场相对来说修得会小点。沈续走到车边等了会,小毛驴的歌循环播放了三四次,汤靳明终于学会“驾驶”这个小破玩意。 男人冷着脸,将轮椅开到距离车头两米就不再动了。 汤靳明的试验结果是,该轮椅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智能系统,在危险没到来前便是提前避免,即便它本身的车速甚至没有老年代步车的十分之一。 “好歌永流传。” 沈续倚着车门评价道。 很干脆,表情也很正常,声音也听不出异样。 汤靳明深吸口气,停车场的温度是凉的:“沈续,精神损失也可以告上法庭。” 沈续认真地一点头,举起双手认命道:“那你逮捕我吧,seniorpartnertang。” 他的姿态太舒展了。 肩宽腰窄,单腿支撑身体,另外那条随意舒展地摆着,从汤靳明的视角来看,简直像是长长的一条人。 沈续发育比同龄稍晚,别人已经是奔跑在操场跳篮球架的热血少年,沈续还在踮起脚才能够得着黑板边缘。 不过只要人长得好看,那张脸就足以摆平所有身高带来的不便。 挥挥手就有大把的同学冲上来帮助他。 汤靳明随口提道:“什么时候长这么高的?” 沈续眯眼,这话说得像是他没见过他体测身高。 “半夜偷偷背着你长的。”他走过来,一用力,将汤靳明半扛在肩膀一侧。 男人好像完全没有想要独立行走的意思,比病房里那个想要扶的好态度,现在这个汤靳明像个麻袋。 汤靳明下巴顺理成章搭在沈续肩膀,脸剐蹭着他的耳廓,他有点无聊,忽然掀起眼皮随意吹了口气。 “……”沈续身体猛地颤了颤,旋即脚步像灌了铅,浑身瞬间僵在那。 汤靳明的声音随即落下,懒懒的:“晚上睡觉才能长高,你长个那阵睡没睡我不知道?” “汤靳明!”沈续浑身冒汗,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他低声咬牙切齿警告道:“十五岁长个我当然睡得着。” “可是那会我已经来你家了。” 汤靳明显得很无辜,实话实说:“还缠着我念了几年的睡前故事。别人睡前故事听十分钟就睡,只有你越听越精神,” “谁让你英语水平那么差。”沈续铁青着脸有点绷不住。 那年汤靳明刚到沈家是十六岁,由于先前停学照顾宁心,耽误了两年学业。别的孩子十六岁念高一,汤靳明十六岁得一年学完整个初中的课程,并且按照与汤连擎约定的那样,考上市立重点。 沈续根本不知道刚来的大哥哥学业繁重,半夜带着枕头和公仔半夜去他房间找他,非得他念故事给自己听。 毕竟父亲先前告诉他的是,这个哥哥是爸爸为你找来的玩伴,有什么都可以吩咐他去做。 最初汤靳明念的是中文的童话故事,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莫名其妙开始念起什么“你好李华”之类的,词汇量比较简单的弱智故事。 弱智这个概念在沈续眼里是毫无趣味性,平铺直叙还不如不写的那种。 没过几天,沈续发察觉那是汤靳明发现他在全英的环境下长大,故意念阅读理解和选词填空给他,甚至连英汉互译也会故意编个什么故事,如果沈续觉得不对劲会主动提出纠正。 第19章 他在用他练听力和语法!! 居然有人用他聪明的脑袋,将动词,也就是活生生的人的沈续,当作听力磁带课外辅导机,这种冷冰冰的名词使用。 十六岁的汤靳明就这么把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沈续玩弄于股掌……不,是拜托沈续组成一对一的英语角。 汤靳明眼眸闪过几缕笑意,很淡:“你可以选择不帮我。” “就像现在,你也可以选择不帮我。” “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找来的书是盗版,才会有那么多语序错误。不过现在这个轮椅是正版研发,不会撞死人。”没再多说,沈续觉得今天跟汤靳明表达共同回忆的时间太长,他略微有点累了。 他扶他上车,叮嘱他系安全带,而小毛驴轮椅就这么直接丢在停车场。 反正保安巡逻会来拿,或者丢了算在自己头上。 总而言之,沈续是不会主动将轮椅送回去,再听一遍小毛驴,给汤靳明嘲笑自己的机会。 离开停车场,外界的绿荫瞬间驱散轿厢内的沉闷,空调开着也感受不到热浪,沈续用后视镜看汤靳明,顺带点了点车载智能。 他不喜欢对着人工智能发令,虽然呼唤语音助手的确很方便,但为了不说话他更愿意麻烦点。 界面切换导航,汤靳明主动输入地址。 沈续和汤靳明在一起那阵,汤靳明就经常回江城,他也不知道他去干嘛,人都有隐私,沈续尊重汤靳明,只要保证他是绝对安全就行,至于做什么他并不在乎。 江城对沈续的陌生体现在他对这个城市基本没什么留恋。 沈矔对家中装修有着非一般的执着,国内外的庄园全都是同种款式,走进这里或者去往那里,都没有特别的出国或者回国的感受。 风土人情是一个都不占,只有遇到某些特定地域的极端天气的时候,沈续才会有短暂的区分。 江城路况复杂,他们要去的小区在上个世纪是工厂分配给工人的福利房,当初是香饽饽,现在被科技发展撂下脚步,归为尚未规划的老大难棚户区。 为节省在外被炙烤的时间,沈续二话不说背着汤靳明上楼。 他的记忆力在时间方面没什么建树,但对气味和环境却有很强的感知。 爬到顶楼,汤靳明落地后,从兜里掏出挂着贝壳装饰的钥匙串,门是双层的老式防盗门,看着旧但锁芯被细心保养过。 汤靳明推门,掀起玻璃球珠帘邀请道:“请进。” 他侧身,是打算等沈续先进。 沈续略犹豫,点点头先跨了进去。 两室一厅,布局坐北朝南。与想象中的老旧不同,这里完全被翻新过,地板是做旧的木质,通往阳台的那条路贴藏青色类似于景泰蓝工艺瓷砖,拐角处掏空,做了个石膏微缩景观小城堡。 落地的布艺沙发,被阳光照射的纯白羊毛地毯还散落着基本杂志,茶几是拼了一半的乐高。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里竟然也不怎么热。 明显是有人在住的,那就是。 “汤——” 不知什么时候,汤靳明已经拄着拐去往冰箱,他站在连接着厨房与餐厅的位置,问沈续:“喝什么?” “我记得你喜欢石榴汁。” “……请给我冰美式。”沈续没客气,他看到汤靳明左手边摆着的半自动咖啡机了。 这里的摆设和从前一样。 宁心是个活得极其精致的女人,喜欢喝咖啡,吃饭也会不厌其烦地摆盘,收集明信片贴在墙上,在世界各地写信给自己,再在某个时间段收到的自己的来信。 汤靳明几乎没有改变这里的布局,能留的家具全部使用,必须增加的智能家居也多藏在角落,不去在室内喧宾夺主。 咖啡机努力工作,嗡嗡作响,振动将与其相贴的洞洞板中的摆设震掉。 那是个冰箱贴,陶瓷质地,里边是汤靳明十三岁获奖的照片。 “汤靳明。”沈续一眼就认出这个是自己见过的。他指腹抵着冰箱贴,惊奇道:“这个包装纸怎么还没拆!为什么不把它固定到墙上去。” 十几年前它就这么地惹他烦,如今还是没被汤靳明解决掉。 碰一碰洞洞板,冰箱贴就会从金属挂钩中掉下去,无论碰桌子上的哪个物件,都会影响到这块洞洞板。 汤靳明慢条斯理取下奶泡杯—— 啪! 冰箱贴再次掉进装满空胶囊盒的收纳盘中。 沈续安静,想看看汤靳明会做什么。 下一秒,汤靳明果然不咸不淡地将冰箱贴又重新放在金属支架中,让它继续靠着洞洞板。 “……” 果然没有任何举动。 “这次不是惹你生气。” 汤靳明将牛奶倒入量杯,又放了奶泡管的热气,他用手肘撑着柜面,目光绕过沈续往客厅之外的阳台望去,随后再度收回。 他语气很轻,轻得沈续差点听不见。 “我只是不想忘记她。” “如果她想要回家来,找不到东西放在哪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汤靳明,一款优秀的奶牛猫饲养家。 第14章 杀人诛心 话音刚落,悬挂在阳台秋千的风铃应声起舞,丁零当啷,像山涧飞流溅落石台的清脆,它们与汤靳明的尾音纠缠,拉扯着沈续,将他从现实带回过去。 现在回忆起来,汤靳明的十六岁是很苦的,十六之前至十六岁之后,他好像都没有喘息的时候。 那么现在呢,沈续不由得打量汤靳明。 从汤靳明找到汤连擎那年,他的衣服便已经换成了没有标签的不知名品牌。 相较于汤家这种规矩极严,每月得全家聚集老宅家庭聚会的老钱,沈家比他们不知宽松多少。 施妩是当红影星,自带高奢品牌代言,平时穿戴都是品牌方送一部分,她自己出资购买一部分。她这种量级的用户,根本不必走繁琐的配货流程。 但施妩还是喜欢从里边挑点没用的小玩意,有时候是烟灰缸,她说那像不值钱的施华洛世奇水钻。也会带垃圾桶丢给沈续用,寓意是“你也是妈妈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小孩。” 喏,就是这种垃圾桶。 沈家人丁稀薄到一定程度,家庭聚会这种东西是根本组织不起来的。 再者,汤家走的是纯商业路线,也不大适合沈矔一向奉行的医疗事业,医生当然得在手术台上,天天待在家算怎么回事,新医药研发与临床实验论文不会自己从笔记本文档里编写完毕,并发送至顶刊邮箱。 冰美式是很苦的,有没有汤靳明的十六岁苦呢。 奶泡绵密,汤靳明用预热好的深棕色磨砂陶瓷杯拉花,是个很圆满三连环心型。 沈续虽然做咖啡,但只喝美式,至今没用过咖啡机的蒸汽功能。 他喝凉多过滚烫,但汤靳明很喜欢暖暖的东西,这是个好习惯,每个做医生的人都会夸。 “夏天也喝热拿铁吗。”沈续晃晃美式咖啡,冰块与杯壁碰撞,指腹的水渍汇集成涓涓细流,从他掌中的纹路至手腕。 汤靳明抽纸给他,顺带用叠好的抹布清理参与在柜面的咖啡粉末。 空气中全是咖啡豆特殊的烘焙香,这是能够令人回味且上头的苦涩,千人总能在其中品出千种风味。 第一口咖啡的味道与初次尝试吸烟类似。 苦得瞬间吐出来。 呛得疯狂咳嗽。 都不是什么美妙的滋味。 但终究会逐渐适应,并且对下一个想要使用的初学者说:这是个好东西。 前者扶持萎靡的精神,后者则在前者的高活跃的基础上排解无处安放的压力。 人类活着就是喜欢自作自受,仿佛这样才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证明。 “在想什么。”汤靳明半天没等到沈续再说话,拿铁很烫,他拿在手里一会,捂着,再放回骨碟中,左手拇指摩挲着右臂手腕。 天青色骨碟是汤靳明随手从抽屉里拿出来的,跟他手里的那个咖啡杯并不搭。 整个房间实在太有生活的烟火感,喜欢收拾家与找保洁每日来清理还是有本质区别。 汤靳明并没有真的将这里变得井井有条,因为要留下的事物太多了,这个家具得留,那个物件也不能扔,但他本人的东西却要一件件搬进来,像叠积木那样,放在每个能够填补的空隙中。 就算是经验老道的设计师,也很少能做得出这么紧凑且动线明确的装修。 摆在木架的咖啡器具分门别类,也有很多是汤靳明从旧货集市里淘来的孤品,有些微瑕疵但并不影响使用。 沈续少见地对别人家的装修感兴趣,于是抿了抿唇,将玻璃杯放在咖啡机旁说:“我能参观吗。” 汤靳明身形微晃,他实在是站不住了,于是在沈续的注视下扶着柜面,缓缓往沙发椅里挪动:“请便。” 其实作为这个家的主人,汤靳明该主动为沈续介绍,即便如果他们不分手,这里也应该会成为沈续的家。 第20章 沈续向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汤靳明的声音:“次卧改成了储藏室,里边有一台专门练习缝合的设备,待会把它带回去,型号可能有点老。” 沈续愣住,有点没听明白他的话。 “什么?” “练习缝合,你刚规培那年买的。本来想送给你,事太多忘了,攒了好几年都没找到机会。” 后来分手就更没什么理由再打扰。 “……”沈续哑然,想说点什么但觉得好像都不太合时宜。 他转身,看到汤靳明在摆弄积木:“为什么不二手卖掉。” “忘了。”汤靳明答得很干脆。 “上次看到你在带学生,才忽然记起家里还有这个。知道你大主任用不着,给医院里的实习生也不错,为医疗贡献一份力。” 男人将脚边杂志推至沙发侧,并动手整理匆忙丢在沙发里的羊绒毯。 这个理由简直太充分了,还有什么比无偿捐赠更值得夸奖呢。 表情坦然真诚,也不知道他是懒得做戏,还是演得太好。 认识汤靳明这么多年,沈续初次面对汤靳明感到了浓郁的无力。 以前和汤靳明交流有这么费劲吗?他现在调动全身的力气去字斟句酌,却还是看不透汤靳明。 还是说汤靳明的律师身份已经成为他这个人面对外界的滤镜,没人能穿透这层无形气墙。 他想要有独处的空间去冷静。 沈续简短地评估目前情绪,认为前往储物室寻找设备是最好的办法。 而处理办法也有。他可以拒绝汤靳明的赠送,或者是收下但不欠人情地以原价购入。 储物室与主卧正对。 主卧房门大敞,独身居住本身就具有隐蔽性,也没必要整天封闭门窗。 深绿色的床罩和米色床单,枕头趴着一只灰色玩偶兔。与床头相接的是个铁质书架,很突兀,但很符合汤靳明对生活的需求。 书必须放在随手可得的地方。 沈续晃了一眼,只看到这些,他拧开储物间把手,推门进去。 和主卧相同的,这次书架被当成了储物仓,所有物品收纳入白色纸箱,并用特地打印好a4纸贴在外侧,像法院记录犯罪物品,一目了然但着实像是什么公司的办公地点。 器材也很好找,汤靳明连包装盒都没拆,就放在最显眼的,一入门就能看到的位置。 沈续走过去,先试探性地摸了摸箱盖,挑了挑眉略微有些诧异。 竟然连灰都没有。 “找到了吗。” 汤靳明的声音遥遥传来:“打开看看还能不能用。” 沈续嗯了声:“好。” 这种器材在制作方面没什么特别的技术含量,金贵的是使用它的医生,以及必须的耗材。 对于这个原本可能会送给自己的礼物,沈续莫名拆得心理负担升起来了。 他和汤靳明三年前分手分得很平静。 大家都是成年人,怎么可能再争吵,甚至连好好的“我们分手”四个字都没真正说出口。 心照不宣地保持体面,就是最不体面的事情。 他忙于科研,汤靳明奔走在律所与法院之间,恍然几个月过去,他们的对话只有寥寥数语。 提不起兴趣约时间吃饭,也没有多少精力维持感情。 但汤靳明每年的生日都是一起过的。 沈续专程调整了时间,买机票回香港为他庆生。 他坐在餐厅等他至午夜十二时,灰姑娘都已经乘着南瓜马车逃跑,他还面对着那个已经塌掉的奶油蛋糕,沉默地望着窗外的维多利亚港。 汤靳明没来,手机关机。 没人能和医生比得了熬夜的体力,包场的餐厅也续费至翌日。 沈续饿得两眼发昏,打发了所有侍应生,很狼狈,但也不狼狈。至少没有任何一个香港人,狗仔,看到他沈续独自在餐厅傻乎乎地坐等。 凌晨五点半,他收到了汤靳明的讯息。 他的委托人与被告打起来了,人全关在派出所,正在等待对方的律师赶来。 派出所。 也就是说汤靳明甚至没在香港,临时回了大陆。 当时沈续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和汤靳明走不下去了。 这段感情似乎也就只能抵达这里,停留在维多利亚港。 后来他们还是吃了几顿饭,汤靳明带着伤,沈续再想发火也强行忍耐,毕竟对方对于医生来说是患者。 他的委托人跟仇家打架,唯一的伤亡是赶来劝架的律师。 沈续想笑笑不出来,哭像是在号丧。 死去已久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刺激地沈续眼花缭乱,一动不动地蹲在纸箱面前。 时间久到他都不清楚汤靳明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 汤靳明似乎是休息好了,拖着“残肢”来到他面前,俯身无奈地替他将器材往出带。 “能用吗。” 他还是关心最初的那个问题。 沈续点点头,抿唇说:“可以。多少钱,我转账给你。” “不记得了。”他明显不想要这个钱。 沈续望着汤靳明,这张脸在他眼前太熟悉,一晃这么多年,他见了他还是偶尔失神。 他鬼使神差地问他:“婚礼准备地怎么样。” “……”问出口,沈续就后悔了。 为什么人的智商会偶尔缺席,总是迟到,只有话说出的瞬间,他迟钝地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 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捡了前任最不该问的敏感问题。 汤靳明闻言错愕,旋即想到了什么,略微思忖后问:“你也要来?” “你不是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吗?所以我们没叫你。” 我们? 沈续抬起眼皮,心情复杂地问:“我们这么熟,难道我连请帖都不该有一份吗。” 自己究竟在问些什么。 沈续面无表情,心脏已经跳得快要飞起来了。他和汤靳明离得很近,看得清汤靳明的所有细微表情。 汤靳明沉吟片刻说了句等等,旋即一瘸一拐地朝主卧走。 没多久,他折回来,将一封飘金卡纸,腰封以火漆约束的请帖递给他。 “我这只有一封,不过伴郎不需要请帖,你要是想去直接人到就行。” 哦。沈续心率又突然慢了下来。 由滚烫瞬间变得冰凉。 汤靳明结婚不仅不告诉他,被拆穿后还理所当然地要他做伴郎,甚至连前任该有的眼神躲闪,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就那么坦然地望着他。 真是…… 真是杀人诛心啊汤靳明。 沈续礼貌地收下请柬,点点头说:“好,有时间我会去的。” 第15章 小说里待命的医生 有了这封请柬,汤靳明为什么会回到江城,又为何离开香港,一切的一切沈续都不想再浪费时间思考。 正如施妩所说,他和汤靳明根本就是没有未来的同性恋。 什么电影情节里的纯爱,或者存在于小说里的山盟海誓,艺术加工后的文艺作品总是毒害着每个以为爱情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青少年。 沈续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被骗了多少,但现在看来,还有及时抽身的余地。 休息日的路况比工作日更糟糕,据说是有什么歌手开演唱会,与电竞决赛撞在一起了,江城南北的两个大型场馆被提前预定,粉丝从天南地北赶来。 人太多,交通岌岌可危,好在没等到傍晚再回,那个时候交通估计会直接瘫痪。 沈续就这么一路上停停走走地带着请柬回家,恰巧碰到厨师带着半人高的白色保险箱穿过公寓楼下长廊。 公寓前后两个门,正门住户走,后边开着的侧门用于物业等的,为这里服务的工作人员们出入。 他们得通过两道程序,确认身份及安检。哪怕他们已经与管家安保极其熟悉,互相也得签字登记,方便住户出现任何问题后及时溯源。 沈续将车停到门口,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搬下器材,他原本想直接送到医院,但又怕人到了科室就有事做,决定先放在家里,等周一上班再问问谁需要。 从打开车门再到将器材般至地面的功夫,管家已经从大厅内走出来。 公寓管家两班倒,这是沈续经常见的上白班的那个。女人一头长发盘至脑后,工作服是易于活动的裤装。 据说是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火灾,管家穿着高跟鞋很难快速移动,险些没能疏散住户。自那以后,物业摒弃所谓的“西装革履”,换上了款式新颖且耐磨的工装。 这也是他们近几年对外打出的品牌宣传,引得行业竞相效仿。 女人胸前的名牌上写着简单的两个字:赵清。 赵清笑着快步迎上来,手里握着对讲机,边走边对着它低声说了些什么:“沈先生下午好,欢迎回家。” 她不止是为与沈续打招呼而来,看了眼后备箱,熟练地确认道:“还有什么需要帮您搬进去的吗。” 第21章 沈续没别的事,随口问:“刚才那个是我家的厨师吗。” “是的。”赵清补充,“厨师还申请了冷库,今天您家有客人要招待吗。今天是周末,外宾的停车位有点紧张,物业这边需要提前协调车位。” 什么客人? 沈续愣了愣,他很少在家请客。 住所是极其私密性的空间,他并不愿意将自己的生活袒露于外人面前。 如果有什么想要请客的机会,也只是定个高档餐厅解决社交。 赵清敏锐地看出沈续的疑惑,立即道:“我打电话再确认下冷库的使用情况,新的食材应该会在半小时后运达。” “梁光成在我家吗。”沈续紧接着问。 赵清点点头,看了眼腕表计算时间:“大约九十分钟前。” “知道了,待会让保安把东西搬进来就行。” 既然梁光成在,大概这些东西也是他叫来的。 沈续很少在冰箱里放什么东西,顶多是气泡水或者是酒水之类的饮品,充其量再多点固定摄入维生素的水果。 厨师每日带来多少食材,回去的时候就得把多少厨余跟着拿走。冰箱是保姆每日填充,按照沈续列出的清单购买,保姆本身是不会在公寓里做饭的。 专人专务,也可以避免为公寓工作的人员钻主人家的空子。 沈续向来对这些不关心,只要喝咖啡的时候有新鲜豆子就行,其余的都可以自行解决。 他小时候经常有喜欢被人伺候的毛病,也指挥过汤靳明,后来被汤靳明忍无可忍打了一通……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家里今天会有其他人做客吗? 梁光成肯定没这个权职。 但能够让梁光成未经沈续同意而安排的,那就只有一个人…… 电梯垂直往上,沈续静静地看着数字一点点,一点点地跳转至自己所居的楼层。 光可鉴人的轿厢倒映着沈续的脸,上衣口袋里静静躺着汤靳明给的那个请柬,他从镜面里看到了自己那张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的脸。 平时教训学生他就是这幅表情。 因为很吓人所以使用,只有显得很凶,学生才会对他产生最原始的敬畏,或者说病人才会更信任他。 患者以及家属不会因为医院大厅的个人简历对医生产生信任,他们只会先看面相,是最典型的以貌取人。沈续最初就因为自己这张脸而被患者怀疑专业能力,他不得不用大量的解释证明自己可以治疗。 最终在手术前三天,患者还是提出强行更换主治的意见,理由是沈续长得太轻浮。 沈续不明白轻浮是种什么形容。 他生来就长这幅模样,又不可能将自己变得太不修边幅,只好收起笑容,学着导师骂自己实验数据的态度,以冷漠冰霜的表情面对所有在工作途中可能会有接触的人。 叮—— 轿厢发出提醒,已抵达对应楼层。 沈续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极其轻缓地揉了揉发僵的脸颊,努力勾了个看起来比较得体的笑容。 外门此刻是虚掩的,隐约能够听到里边忙碌的声音。 走进去,玄关静静摆着一双深棕色皮鞋,平时沈续不怎么使用的衣架也挂着件米白色棉质薄衬衫。 领口装饰一枚百合花状的蓝宝石胸针。 花蕊处刻着字母s。 是沈的意思。 父亲来了。 即便已经在在十分钟猜测到这种可能,也有了部分准备,沈续心间还是不由自主地漏跳一拍。 放松的体态瞬间变得有点不自然。 将鞋收入鞋柜,穿着拖鞋轻轻穿过玄关。客厅没人,茶几里的鲜花换成了鲜艳的弗洛伊德,落地窗下,光可鉴人的奶白色瓷砖倒映着天空云朵的轮廓。 厨房有厨师忙碌,料理台上的那个白色泡沫保温箱正是沈续刚才远远见到的那个。 他简单扫了眼。 仔姜秋葵,香槟布朗尼,生鱼片在盘中码得整整齐齐。 沈矔比沈续还喜欢生食。 沈续幼年跟着沈矔吃生食,施妩出差后得知儿子整个周末连一口热的都没吞过,气得与沈矔吵架,沈矔坐在书房处理工作,屁股是半点没挪动过,打定主意冷处理。 就像卧在冰里的鲜虾。 稍微来点温度就可以弯腰,但沈矔偏不,他直挺挺地任由施妩发泄,答应她的承诺也没兑现。 因为沈续后来的作息与父亲如出一辙。 他收回目光。如果不是客厅,那就在书房。 “进。” 书房里的声线很冷,平得几乎让人找不出半点情绪。 沈续外套脱到车里了,没拿上来,走向书房的同时,快速整理了下自己的着装。 “爸爸。” 隔着书桌,沈续看到沈矔手边摊开的报告,开口就是流程性的汇报:“实验室那边的工作没有结束,我与老师商量好远程办公,国内这边大数据做得比较好,想之后多接触几个患者了解情况。” “今年有没有期刊的打算。”沈矔说完顿了下,补充道:“梁管家说你已经很久没有休假,想必也没时间做科研。” “每次回家都没见过梁管家,我以为他已经离开江城,去香港帮助您打理公司了。”沈续对梁光成的意见很大,并不打算为他说什么好话。 沈矔挑眉,神态与沈续一模一样。他手中转着钢笔,抬起眼眸道:“只是个管家而已,犯得着生气?” “我没有生气。”沈续心平气和,“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他作为管家并没有很好地照顾我,反而去关心别人,彻夜不归的时候没想过我或许也需要管家的照顾吗?” 沈矔:“你又不是生活无法自理的小孩。” 沈续立即跟上:“那么既然我不需要他,生活可以自理,父亲又为什么把他叫到江城。” 话音刚落,沈矔眯眼冷道:“你是觉得我在监视你?” “没有。” 沈续回得干脆利落。 “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是打算让汤笑挨一刀进急诊缝合吗?” 自家医院发生的事情,沈矔不可能不清楚,沈续就没想过遮掩。 他坦诚道:“我没带手术刀,之前也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沈矔往工学椅里一仰,抱臂打量儿子,忽而笑道:“小说里的总裁们身边总有个医生。” “随叫随到,四十八小时待命,比科室排班还要命苦。” “可你是我沈矔的儿子,不是他汤家的跟班。” “汤连擎自己都没决定哪个儿子继承,你怎么提前帮他选择继承人?汤靳明还不是老板,小律所的合伙人而已,犯不着跟在他身后晃悠。” “都是成年人,连着甩了人家好几次,怎么还依依不舍。” “有那么喜欢么?沈续。” 沈续下意识拧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或者是才在汤靳明那边受气,他也懒得压抑怒火。 他反问道:“你和妈妈之间的矛盾解开了吗。” “前几天在香港,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喜欢!希望大家可以多多评论发弹幕一起讨论)喜欢热闹! 第16章 丧偶 偶尔,只是偶尔的时候,沈续对沈矔的敬畏没那么旺盛。 他和沈矔的父子关系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比起在意或管教儿子,沈矔明显对自己的感情生活更伤心,他舍得花时间去讨施妩开心,也愿意用岁月的冷漠折磨施妩。 他是那种将“自我”贯彻到底的性格。 大约是事业过于成功,导致沈矔从未看过别人脸色。 比他强的没他年轻,比他年轻的没他资历深,又强又有资历的却没钱。 沈矔完胜。 而拥有这样的父亲,沈续从他那里得到的父爱少之又少。他没有别家父子关系那般,被沈矔抱在腿上疼爱的童年。 工作后,沈续才逐渐察觉到这种微妙的感情究竟能用什么来形容—— 上下级。 他是沈矔的下属,沈矔只要站在他面前发号施令,他带着做好的成绩再去对他汇报即可。 沈矔并不在意过程是什么。 如果一件事情做到百分之八十就是完美,而沈续交上了八十的答卷,沈矔也会皱眉问他剩下那百分之二十去了哪里。 天下的老板都会认为,今年定的目标是一个亿,而员工只完成了八千万,那么便是赔本。 他们会在得到那八千万的时候瞬间遗忘去年只赚了六千万。 只要没达到预期就是赔本。 这么多年沈续已经习惯被沈矔质疑,无论从学术还是生活,只要是沈矔出现的场合,他都有无数种理由指责沈续。 起初沈续还会懊恼自己没能完成父亲的期望,但随着时间的消磨,他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对这种相处方式麻木了。 毕竟情侣失和可以分手,夫妻离心能够离婚,父子关系紧张……到死也是无法切断的血缘。 第22章 沈矔将钢笔往桌面一抛,食指与中指搭在桌面有规律地敲击,将儿子打量够了,忽而笑起来:“怎么,父母婚姻失败,让你对异性恋失去信心,所以想试试男人?” “倒是我没教好你。” “如果您非要这么认为的话。”沈续懒得反驳。 沈矔从转椅中起身,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续,直至走到距离他半步有余的位置。 男人抬手放在沈续领口,温柔地帮他整理翻折的衣角,随口道:“你喜欢女人或者男人,还是人以外的任何生物,我都没有意见。” “只是汤靳明不行。” 沈续反口:“那你当年就不应该把他带回家。” “带回家的不是我。” 沈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拍拍沈续的肩膀,语气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是你。” “skyler,你小时候真的是个很难缠的小孩。” 什么?沈续愣住。 这是他初次从沈矔口中听到汤靳明住进沈家之外的理由。 可在汤靳明来到庄园的前半个小时,他才从管家那里得知有个陌生人会住进家中学习。 “那么我喜欢一条狗你也能接受?”沈续扯了扯嘴角,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病。 但父亲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宽容大度。 沈矔抬眼,浅色瞳孔闪烁着颇为玩味的笑意:“当然。” “带它回家,钟叔会给它安排个看大门的工作。” “平时你们可以饭后遛弯增加感情。” “……” 沈续垂在腿侧的手轻轻蜷起,两三秒后松开,淡淡道:“谢谢爸。” “不客气。” 沈矔后退几步,回头从桌面捡起那支灌满蓝黑色墨水的钢笔,晃了晃:“很好写,送我了。” 钢笔是品牌特别定制款,笔身刻有花体的skyler。 这也是施妩留给沈续的。 沈续幼时抓周礼抓到了沈矔的钢笔,施妩大赞儿子以后肯定是当代文豪,一口气预定了未来五十年的定制签字笔。 每年夏天沈续都会收到新的钢笔,今年还没送到,这支是去年的款式。 沈矔又道:“不会舍不得吧。” 老实说,沈续还真不想。 但他都这么提了,拒绝会显得很小气。 沈续岔开话题:“您在这里住多久,我让人把客房收拾出来。” “吃完饭就走。”沈矔笑笑,“剩余的海鲜是额外带给你的。” 这个时候沈矔倒像个正常父亲,叮嘱道:“平时工作忙,得好好补充营养,别总喝蛋白粉吞维生素。” 沈续嗯了声,再没答话。 饭后送走沈矔,沈续反手更改电子锁密码,从赵清那里预约了换锁服务,打算将门锁从智能改为钥匙。 对这种智能科技的信任,沈续还是喜欢简单粗暴的人工操控。 夜晚入睡前,他收到了梁光成发来的消息。 洋洋洒洒,大几百字的抒情小作文,通篇是梁管家对自己工作方面的失误的总结道歉。 他还想继续留在沈家工作,希望沈续能够向沈矔说情。 沈续只看了一半便将手机倒扣。 梁光成在沈家工作这么多年,仅仅只是因为那夜没能回到公寓照顾自己而被解雇吗? 沈矔做事从来不会毫无理由,但为了名声会处理地较为温和。 除非那个人彻底惹到他。 …… 翌日。 沈续结束门诊,跟同事一起去饭堂用餐。 杨齐生大力推荐麻辣香锅,几个同事便一块拼了个大份。 坐在餐位中等待,沈续突然收到越洋语音通话。 “老师!我的初审过了!” 是他那论文审了两次倒霉的毕业生。 学生兴冲冲地汇报初审结果:“老师!我能不能报您的研究生!您那还有名额吗!” 沈续不好打击学生上进的信心,这里又有同事在,起身带着手机走到外边,委婉道:“学校也有很多资历深厚的老师,你需要推荐信吗。” “可是我只想做老师的学生。”学生似乎没听出沈续话外的意思。 沈续沉吟片刻,果断道:“我不想半夜在邮箱里抗洪。” 学生:“……” 这次懂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重新返回餐厅,方榴正好端着香锅坐稳,笑着问:“您坐门诊没来及说,祝仁德的母亲住院了。” 沈续一怔:“祝仁德?什么时候。” 坐在对面的杨齐生边为大家分饭,边解释道:“早上刚收的,具体检查还没安排呢。” “祝仁德的母亲本身就有冠心病,上次您和他不打不相识,人家回去仔细查您的履历,发现您是大专家,决定外院转到我们这边。” “哦对了。”方榴连忙补充:“帅哥律师也在,帮着忙前忙后办手续。” 女孩咂舌道:“都是那么大律所的合伙人了,面对甲方还是得怂,唉,服务行业的钱就是难赚啊。” “沈老师你和他熟,能问问他单身还是结婚吗。” 方榴眼珠一转,笑道:“今早护士站好几个姐姐问我呢。” 沈续无意夹到的香菜重新丢回饭碗里,用米粒填住,不动声色:“打算追他?” “工作好,长得帅,护士长最喜欢牵红线了。”方榴根本没察觉沈续放下了筷子,细细数道:“他早上就在外科晃了几面,肝胆的姐姐以为是什么大明星,打电话专程来问。” “不过从明星的角度来看。”她抬头咬着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续,“按照娱乐圈的辈分,您是星二代,怎么没有人为您牵线呢。” 不待沈续说什么,同桌的同事像是被点了笑穴,笑得前仰后合:“沈主任每天搭桥手术做得还不够多啊。” “祝仁德的母亲也等着沈主任牵线搭桥呢。” 真是个地狱笑话。 沈续无奈摇头,伸出两根手指:“下午有两台,要是手头没什么事,方榴,过来观术。” 方榴立即敬礼:“好的沈老师!” 今天手术都不是很难,下了台子沈续打算再去看看早晨门诊收入的患者。 护士台围着一圈护士,焦点中心的人很显眼。 沈续停下脚步,趿拉着洞洞鞋双手插兜。 汤靳明真的很适合众星捧月,他是沈续见过的人里,最善于让自己成为整个场面中最重要的部分的人。 …… 汤靳明花了几分钟去处理初来的人际关系,但作为律师本身,这就是他最擅长的。 祝仁德母亲在这,和护士打好关系,抛去金钱带来的效应之外,她们会更上心些。 “留了咖啡给你。” 走廊外,汤靳明将手中咖啡递给沈续,顺手拆开吸管插了上去。 沈续没拒绝:“护士们的热情很难拒绝吧。” “也平时这么对你吗。”汤靳明举一反三。 “她们不敢。” 手术台站太久,沈续双臂都靠在栏杆上,塌着腰,半个身体伸出去吹风。 他偏头面对汤靳明,仰起脸:“只会在背后讨论我的感情问题。” “那你是怎么说的。在医院。”汤靳明问完又补充了一句。 沈续不太想回答他,拐弯抹角道:“我劝你还是快点回去服务甲方。” “只是一句话而已。”汤靳明泰然自若“别那么小气。” 真要说吗? 沈续继续:“我劝你还是不听的好。” 对方拒绝回应的态度倒真把汤靳明兴致挑起来了,他不紧不迫道:“说吧。” “……” 沈续无可奈何地长叹,旋即脑袋一歪,吊着眼皮,格外无辜道。 “丧偶。” 汤靳明:“……” 果然,汤靳明的脸色转瞬黑得像是滴墨。 不说好奇,说了又生气。 真难伺候。 第17章 来到世界之外 真心总是在玩笑中脱口而出,但沈续不是这样。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要讲的也是脑海里第一浮现的形态。 有些人就是不用说假话,不是不会,而是没必要。 也不必将丧偶这种词汇当做什么比较深刻的内容去理解,它就是沈续所要表达的字面含义。 直白地想要讽刺关系而已。 别无其他。 所以在沈续说完之后,汤靳明丝滑地调转了话题方向,他问:“祝老板的母亲希望你多上心。” “我对每个病人都很负责。”沈续矫正。 医生不会因为病人是谁而抱有歧视,更没有阶级的划分而更多地投入精力。 他对所有患者一视同仁。 为了佐证,与汤靳明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后,沈续折回办公室带着规培生们又重新查了遍房。 以祝仁德的资本,完全能够去十几层以上的vip病房,不必睡八人的通间。 老人比想象中的气色好,倚在儿子怀里,祝仁德一口一口地将苹果喂到母亲嘴里。 第23章 祝母年纪大,牙口不好,说是苹果块,实际上跟奶茶店里用机器打碎的碎粒没什么区别。 沈续有点诧异,想问他为什么不选择更为高级的病房,但这本身已经超过了医生职责范畴,很快他便将这个想法按捺,转而询问身边学生对病程的了解情况,学生似乎有点怕他,磕磕绊绊地说得很艰难。 祝仁德与沈续只在医院外那次的摩擦中见过,算是打了个照面的半熟关系,他期间几次表现出想要插话解围,沈续便缓缓将视线挪开,装作没看到。 如果他猜得不错,院领导很快便会找他谈话,询问他对祝母手术的意见。 做到祝仁德这个资历的老板,省内纳税大户,去哪都得被特别关照。过不了多久,想趁此时候卖祝仁德好的人,便会提着礼品盒探望,保卫处有得忙。 新收入院的病人在安排检查的同时,主治医也得与患者家属沟通。很多大主任责任重事情多,基本由手底下的小主治们负责患者的日常管理。 沈续名下患者少,倒还顾得过来。 祝仁德对母亲的病历倒背如流,沈续问什么都能从中找出相对应的诊断证明。老人年龄大,手术难度相应也会增高,祝仁德没等沈续开口,直接对他回答:“其实老人年纪这么大,本来不应该折腾,以保守治疗为主。但她说还想再陪我几年,家里兄弟姐妹一合计,想着还是遂老人的愿。” 沈续点头,将既往病历还给祝仁德:“手术定在下周二,到时候会有医生来提醒你们禁食,这几天就在院里观察。” “如果有什么不适可以随时来找我。” “手术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但我会尽全力。”沈续想到之前两个人的冲突,决定再强调一遍。 两人又添加了微信好友。 几年前患者与医生之间并没什么过多的联系,现在各个科室有了绩效要求,允许医生与患者互加微信维持关系。 这些适用于慢性病患者,但也直接导致医生下班后的工作量增加。 …… 中午提到的那两台手术的确没花多长时间,甚至比沈续想象中的更快。 手术室原本排不开,沈续两台手术中有两小时的间隔休息,没想到手术室那边说有个患者吃了东西没办法手术,台子重新消毒过可以提前手术。 他下班回家也才九点三十分左右。 医院对面就是商场,沈续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绿灯,无意间看到有最新的电影上映,是他等待很久的科幻片。 该片前边三部很优秀,第四部 换了导演开始胡乱构造剧情,到了第五部简直没法看。 但这是打开沈续幼年对科幻概念的片子,再烂他也会咽下去。 “沈主任?刚下班吗。” 低头寻找影院拍片的空档,忽然有人挡在他面前问道。 沈续身边灯光被挡住,抬头发现是提着水果身着汗衫的祝仁德。 白天这位公司老总还西装革履,一副资本家精英打扮,现在倒穿着人字拖溜达,像街边小区随处可见的纳凉大爷。 沈续点点头,算是应他那句话,笑道:“还没回家?” “公司那边有人管,我不在几天也乱不了套,陪老娘才是正事。” 说着,他从透明塑料袋里掏出一串葡萄,二话没说塞给沈续。 沈续担心水果掉地,连忙将葡萄兜在手里,摇头拒绝道:“您的好意心领了,我——” “都是朋友计较什么。”祝仁德摆手,“上次那车的事情,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我和汤律是朋友,汤律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 “朋友?”沈续顿了下。 汤靳明这个人很奇怪,自打沈续认识他就觉得很怪异。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周到细心,与他接触的人几乎没有几个能说得出他的缺点, 汤靳明高中那阵子,沈续甚至一度从他身上寻找开关。 他太像个真的假人了。 怎么会有人被所有人喜欢? 校队的同学评价他热情开朗,老师夸赞他得体有礼成绩优异,就连沈矔也对沈续讲过,可以拿汤靳明哥哥做榜样。 但沈续见过他的恶劣。 优秀的人再怎么恶劣,也会被他那副聪明相隐藏。 例如“他做什么都是有自己的理由”这种放在差等生身上就是纯粹的叛逆的解释。 直至他的稳定被汤笑打破。 沈续突然不劳而获地得到了打开隐藏着汤靳明情绪的潘多拉的钥匙。 祝仁德见沈续不信,乐呵呵地打开手机展示他与汤靳明的合影。 在水库,汤靳明穿着防晒服,两人手里拿着钓鱼竿,祝仁德还提了条比大腿还粗的鱼显摆。 背景是诸多钓鱼佬投来惊羡的目光。 难说汤靳明不是为了维系客户感情。 念头短暂闪过,沈续没说话,祝仁德接着将照片往右划。 这次是汤靳明坐在蛋糕前,背景是江城的家,他身边还有个陌生年轻人,看起来与汤靳明差不了几岁。 祝仁德指着照片介绍:“这是我儿子,警校毕业,干刑侦的,人长得不错吧。” 律师,警察。 公检法三家,祝仁德直接凑了俩。 但能让汤靳明带回私人住所,并且庆祝生日的人,可能真的不只是合作伙伴这么简单。 沈续忽然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划回钓鱼那张,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汤靳明。 “啊。” 祝仁德一拍脑门,提议道:“沈主任也喜欢钓鱼?” “嗯?”沈续有点没跟上祝仁德的思维。 祝仁德单手叉腰得意地摇头晃脑道:“我钓鱼技术一流,运气也好,什么都能钓得上来。” “如果沈主任周末有空,我带你钓鱼去。” “我……” 沈续正欲拒绝,脑海中忽然闪过沈矔那句“skyler你真是个难缠的小孩”。 父亲说是他的原因,汤靳明才进得了家门。 难道背后还有别的隐情吗? 祝仁德等了沈续一会,大概是觉得有点为难沈续了,便开口说:“如果沈主任忙的话,我们下次再约。” “不。”沈续改口,微笑道:“我对钓鱼很感兴趣。” 周末一早,祝仁德便兴致勃勃地赶到沈续公寓接人。 钓鱼佬根本不分黑夜白天,白天有白天钓鱼的好处,夜钓也其乐无穷。 他们到的时候,正有通宵的钓鱼爱好者收杆打算回家。 祝仁德似乎与这些人都认识,招呼打了一路,直至走到平时常待的僻静角落,帮沈续卸下渔具。 “沈主任平时有什么爱好?”他边架遮阳伞边问。 凭这连串的动作,沈续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钓鱼,并非专程维系人际才选择活动。 沈续帮他撑简易座椅:“泡实验室算吗。” “算为人类做贡献。”祝仁德也不扫兴,习惯性地接话。 沈矔采取的精英教育一以贯之,沈续其实学过很多东西。 马术,帆船,棒球,网球。 这些都是他曾经必修课程,只是很少有人拿这个当爱好,沈续也没觉得这算特长,充其量是沈矔很熟练,所以作为沈矔的儿子不能掉链子而已。 “我啊,最初见汤律师,是在他妈妈的葬礼上。” 祝仁德调整好吊杆,转而开始搅拌饵料。 沈续整理行李的手没停,眼睛慢慢地落在祝仁德身上:“宁心阿姨?” 祝仁德嗯了声:“宁心当时在我的工厂上班,先在后勤干,后来考了会计就去财务科了。” “人长得漂亮粤语又好,唉,就是那个病也去得太快了。” 他招呼沈续:“再来点水,料有点稠。” 沈续依言倒水。 “我家公司传到我这是第四代,那个时候我还没接手公司,还叛逆地要跟女朋友私奔,被家里从机场拖到家里,换了身黑西装直奔灵堂。” “汤靳明冲我鞠躬,对我说谢谢您来参加吊唁。” “说真的,汤靳明这小子挺不容易的。” 祝仁德嘴上说着,手没闲着,搅拌好便将饵料抛出去打窝,并帮沈续的钓竿装上新鲜幼虫。 他就着岸边的水洗手,请沈续一块坐。 “宁心来公司应聘,说是孩子他爸死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我妈当时觉得母子可怜,每个月还给她放亲子假。” “后来丧葬费厂子里打算全出,没想到汤靳明背着书包来办公室,抖了一百万说自己有钱,还想把厂里给他母亲垫付的医药费全部还清。” 祝仁德一拍手,越说越激动:“竟然是那个港商的儿子,你说这,你说这!汤连擎谁不知道,行业大佬。” 沈续调整脚边的钓竿,从手推车里抽了瓶矿泉水,旋开瓶盖抿了口,干涸的咽喉终于稍微湿润。 只是祝仁德忽然不说话了,他不禁抬眼。 祝仁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第24章 “怎么了?”沈续疑惑道。 祝仁德:“你对汤靳明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沈续不理解:“为什么要问他。” “据我观察,只有聊到汤靳明你才有反应。”祝仁德毫不避讳自己的发现,想装高深莫测,但似乎又对自己很满意:“我做生意这么多年,看人还是准没错的,你和汤靳明这小子有矛盾。” “汤靳明说你是他朋友,都是优秀年轻人,有什么矛盾不能说穿。” “有矛盾很正常,说不通也很正常。”沈续没有否认,只是就事论事,回答他这句话的字面意思。 祝仁德叹息:“我和我妈吵架,年轻叛逆许多年,现在她病重,我只后悔为什么不能跟她提早交心讲清楚。” “现在她也老了,又有心脏病,每天唠叨‘活不了多久啦’之类的话。” 男人苦涩地冲沈续笑笑:“所以见谁有心结,都想试着缓和,起码十几年后不会后悔。” 沈续握着水瓶的五指收紧:“……” 生老病死无可奈何,母亲带着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最终也会先孩子抵达世界之外。 “不说了。”祝仁德情绪低落地抹了把脸,简单整理心态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钓鱼的伟大事业中。 半小时后,他们收获了一条—— 一个装满了什么的黑色塑料袋。 “水库还乱丢垃圾。” 祝仁德取来小刀,嘟嘟囔囔地划开一道口子。 刹那,刺鼻的腐烂气味扑面而来。 看清楚那其中是什么后,沈续脸色骤变,拉着祝仁德后退几步,两人面面相觑,祝仁德呕地一声跑到草丛边哇哇吐起来。 沈续冷道:“报警吧,祝老板。” …… 市区距离水库有两小时的漫长车程,先联系水库管理的工作人员,驱散围观群众,沈续与祝仁德得留在原地等待警方。 跟着警车一道来的,还有祝仁德的代理律师。 汤靳明身着笔挺西装,还是像那天在医院前出场,一派精英作风,慢条斯理地来到沈续面前。 他勾勾唇,伸出右手。 摊开,掌心是一小瓶清凉油。 “不错啊,初次跟祝老板出渔就没有空军。” “钓了个——” 他丝毫不带避讳地回头,直勾勾地看着那袋碎尸。 “大的。” 第18章 公主与骑士 在面临绝对的生死时,人将回归至最原始的状态,无论贫穷富贵。 其实沈续也不太好,处理活人的肌肉组织,和直接暴漏在腐烂尸体的冲击力,这完全是两码事。 但祝仁德明显已经被吓破胆了,坐在路边被民警包围着安慰,这里得有个正常说得了话的人接受问询。 男人席地瘫坐,那张极其符合黑社会装扮的脸上除了苍白没有其他,莫名连纹身都变得脆弱可怜,像是贴的。好在毕竟是“祝老板”,失态也仅止于此,再进一步就算得社会性死亡了。 “待会得去趟派出所,身份证带了吗,电子版也行。”汤靳明看了眼摆放在岸边的渔具,随手从兜里掏了包烟出来。 “驾驶证可以吗。” 沈续瞥了眼他目光去往的方向,趁汤靳明找打火机的空档,先他一步地捡了根烟捏在指间。 “你。”汤靳明欲言又止,拧着眉,对沈续的行为有点不大乐意。 沈续的注意力在警方那边,自然而然扭头,摊开手,旁若无人地冲汤靳明索要:“火。” 汤靳明佯装听不懂:“驾照不行。” 看得出汤靳明在发火,但沈续不知道他究竟气什么,简直莫名其妙,催促道:“快点。” 汤靳明装没听见,还直接将烟揣了回去。动作毫不掩饰,甚至有种故意的格外显眼。 “待会做笔录的时候照实说就行,我把你和祝老板一块赎出来。” 沈续今天是来钓鱼的,出门前做足了耗着耐心的准备,周末不出门诊心情也好,现场人也多,基本的体面得保持。 “给我火机。” 他们并肩站在靠近山体的缓坡上,四周只有这里可以借树荫乘凉,沈续一时想走去别的地也不大可能,但在这他就想找个消遣。 吸烟有害健康,只是他目前必须用最快速的办法让自己彻底从见到尸体的冲击中抽离。 且今夜没法睡觉了。 如果他以后想要彻底淡化这份记忆的话。 汤靳明略一思忖:“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沈续摇摇头,勾了勾唇角:“很早就会了。” “有多早?” “初中那阵。” 收获汤靳明诧异的目光,沈续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家里不知道而已,我藏得很好。”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的烟,说:“在不想看到我缺点的家人面前,我会适当选择做个很不错的人。” 当初汤靳明也是他的家人,沈续自然而然地用对方想要的相处方式去做沈续。 汤靳明恍然:“所以我现在不是沈主任的家人,沈主任才会用本我的方式对待吗。” “不。”沈续摇摇头,“我在学生面前也不抽烟。” “只是针对你而已。” 想深吸一口,然后把二手烟全部吐你脸上。 后半句沈续没说,掐着烟头又把玩了会,直至现场勘探完毕,刑警们收队回警局。 水库这种地方很容易出人命,要么抛尸现场,要么游野泳不幸遇难。 托祝仁德的福,沈续也难得乘坐次警车。 抵达警察局,正如汤靳明所说的那样,他直接接手了沈续与汤靳明的相关手续流程。 做过笔录,警察根据沈续提供的时间,将他最近活动的区域简单做了个排查,初步确认他说的是实话后,便登记了身份证等的信息,希望沈续的手机随时保持畅通,后续可能还有系列的询问。 “爸,我以为你是来给我送饭,怎么还把自己送进来了。” 走出笔录室,沈续一眼看到坐在走廊最末,脸色稍显好转的祝仁德。 而他面前正在抱怨的男人,一身干练作训服,墨镜卡在头顶,体格看起来像是军事频道里会播放的那种手脚很长,肩宽腰细,一跳能直接飞上三层的特种兵。 看来这就是祝仁德口中做刑警的儿子。 祝仁德也觉得自己倒霉,根本经不住念叨,抱怨道:“几十天不着家,问就说忙,你有什么资格说你老子我。” “本来想着水库的鱼肥,回去炖汤给你补补……现在想想真瘆人,那鱼都不知道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幸好今天跟我一起来的是沈主任,做医生的就是厉害,人家见到尸体都没哆嗦,直接报警……哎,沈主任!” “这就是沈主任,臭小子快跟人家打招呼。” 祝仁德本打算继续教训儿子,抬头忽然看到沈续站在不远处,连忙起身招呼道。 “您好,我叫祝既北”刑警迈着长腿和颜悦色地走过来。 沈续先是看了眼祝仁德,祝仁德冲沈续点点头,顺带指了下祝既北:“我儿子,就刚刚,刚刚聊天提到的那个。” “……久仰。”沈续吐出两个字。 大概是所有做刑警的都有不威自怒的气质,祝既北挑眉的动作都显得极具威慑力:“你见过我?” 很敏锐,抓住了沈续的漏洞。 沈续累得精神昏沉,说话显得略微有气无力:“照片里见过。” “但我见过你。”祝既北握住沈续的手,上下晃了晃。 旋即,他的眼睛也穿过沈续肩膀,直视审讯室。 汤靳明从里头走出来。 他忽然意味深长地将沈续即将抽离的手重新握住:“沈主任,我和汤靳明一起长大,在他那里听过很多有关于你的故事。” “红楼梦里有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有个问题藏在我这里很久,是有关于你叫——” “有案子就去查,别跟楼下街边蹲的黄毛一样叽叽喳喳。” 一双手从沈续身后伸前来,利落且毫不留情地推向祝既北。汤靳明横跨几步,瞬间挡住沈续。 祝既北双手插兜,根本没被汤靳明影响,还是做出了那个想要询问证实的口型。 汤靳明:“……” 不知道汤靳明有没有明白,但沈续故意错开他的遮挡,恰巧清楚地看到了那个无声的词语。 骑士。 “呵。”沈续没忍住笑了。 想想也觉得有趣,他先是本周内猝不及防发现汤靳明竟然有个自己不知道的朋友,周末就见到了本人。 现在又发现这个人竟然连汤笑那群人起的荒谬的外号都能脱口而出。 原来秘密只要存在于第三方,是不可能完全遗忘,或者被时间湮灭的。 沈续绕过汤靳明,站定:“车钥匙给我。” “不行。”汤靳明皱眉,“待会我送你回去。” 第25章 “你该送的是祝老板,毕竟他才是你的甲方。” 就像那个火机,汤靳明不想给,沈续恰巧也没有那么需要,即便有些许的不爽,沈续还是会为了保持基本的和平而忍耐。 但现在他不想夹在祝既北与汤靳明之间。 因此,在体面与理智之间,他选择不那么理智地直接从汤靳明兜里抢走车钥匙。 当着祝仁德父子的面,他短暂地抛弃了作为心外沈主任的,值得令病人家属信任的稳重责任感。 汤靳明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电光火石之间,沈续便刹那完成了抢夺钥匙并拔腿奔跑的动作。 人快得像闪电。 “沈续!” 汤靳明也紧跟着冲了出去,身后传来祝既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大笑,以及祝仁德摸不着头脑的询问。 “他怎么了?我就说这两人有矛盾。” 祝既北抱臂高兴道:“骑士和公主的故事,爸,你觉得汤靳明是骑士还是公主。” 做律师的就是跑不过医生。 “沈续!!” 汤靳明冲出警察局,沈续已经开着他的车扬长而去,从后视镜里,沈续看到他打理得精致的发型被风吹得散乱,脖子和脸也很红,明显这种短促的剧烈运动并不适合汤靳明 而体育并非汤靳明强项这件事,沈续也清楚。 但祝既北身手很好,和汤靳明恰巧互补。 祝仁德提及他们两个很骄傲。 为什么自己不清楚呢。 保时捷一路飞驰,除了红灯,沈续几乎没松开过油门。 原来不是所有人分手后的生活会很单调,汤靳明就过得很精彩嘛。 有朋友相伴,有贵人扶持,回到汤连擎身边虽然憋屈,但有钱不赚王八蛋,儿子装羔羊,上位后直接杀老子的多得是。 “祝既北。” “祝既北。” 沈续收紧握住方向盘的手,轿厢中是汤靳明喜欢用的柑橘味香水。 打开车窗透气,随手掀开储物夹,沈续怔住。 边角已经泛黄的拍立得里,怎么又是自己没见过的汤靳明。 他穿着自己只在他家照片墙中才见过的初中校服,身边抱着篮球,与他互相搂着肩膀的还是祝既北。 好吧,沈续,你还是承认自己真的不了解汤靳明,至少没有像他了解过自己那样懂得他。 莫名地,从心脏处泛起的涟漪逐渐顺着血管爬进意识,撕扯着他的脑神经。 难以言喻的钝痛转为针刺般的尖锐,他眼前模糊了一瞬,而后缓缓清晰,但紧接着是更汹涌的悲伤席卷而来。 沈续双手都在发抖,浑身冷得像是在冰窖。 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而他想要努力往前望,却蓦地看到沈矔站在车头冲他露出那最熟悉的冰冷笑意。 仿佛是在责怪他再次丢脸,又没能保持住身为沈家人的体面。 “我……” 沈续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踩住方向盘想要停下,却突然被从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轿车横冲直撞。 他的车尾直接被砸扁。 对方车主貌似失去了理智,一脚油门又冲着他的驾驶室袭来! 嘭!! 世界天旋地转。 过往的行人吓得尖叫,交通瞬间瘫痪。 这里是十字路口,车流量极大。无论红灯绿灯,司机们不约而同地停车,有几个离得近反应快的,直接带着后备箱里的灭火器冲了过来。 探出的安全气囊保护住了沈续的颈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撞,又跟着车一块飞出去,然后在绿化带中停止。 所有都发生在几秒内,他没有时间去做出反应。 唯一庆幸的是,眼前的沈矔似乎消失了,至少是死亡前,他见的最后的那个人,他不希望是沈矔。 哪怕只是潜意识的幻想。 【作者有话说】 要入v了,时间大概是下周二,或者下周三,得准备一下存稿。 第19章 遗言很敬业 沈续整个人被迫向后仰,又因为惯性身体猛地向前砸。驾驶室所有安全气囊弹出的瞬间,他也被安全带拉扯着重新砸了回去。 五脏六腑被震得移位,身体完全不经控制,沈续眼前一阵一阵地泛黑,伴随而来的还有穿破耳膜的鸣声。 强烈撞击的痛楚穿透皮肤直接钻进骨头缝里,直至整个车彻底停下都没能得到些许的缓解。 瞬间遭遇车祸,沈续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即时的反应竟然是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还在不在。 从兜里拿出来时,手肘碰到直接穿入轿厢内的灌木枝,骤然传来坚硬触感令沈续立刻下意识松手,手机随着他的动作掉到了更远的位置。 有些十字路口马路宽阔,会在路中添加绿化以区分左右两道。 撞沈续的车摩擦着他的车身,径直朝着反方向滑去。 原本只是一边车道会堵,这下两侧都无法幸免。 整个车子目前似乎没有起火的迹象,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沈续视线模糊,很难立即聚焦,只是听到四周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这车是汤靳明的,待会交警来了势必要被拖走,沈续缓缓直起腰,整个人重新靠回座椅,安全带半解,用尽全力摸索着手机掉落的方向。 很快,他将手机重新捏回手中。 他记得汤靳明的电话号码后四位,稍微在通话记录里检索就能找到。 像……祝仁德那样,遇到事故去找律师吗。 或者说打扰汤靳明和朋友叙旧?那打扰得太不合时宜了。 沈续不想做扫兴的人。 念头一经浮起,他立马将它摁了下去。 “你在哪。”接听筒却猝不及防地响起汤靳明的声音。 沈续回过神,怔怔地看着自己停留在屏幕的指腹,正好是按动汤靳明号码的位置。 他以前有事就会毫不犹豫地找汤靳明 汤靳明也叮嘱过他,如果他什么都不会做,那么他愿意教他,如果他不想学会的,他可以随时寻找他。 反正汤靳明什么都会。 沈续四肢不勤也没关系,只要知道汤靳明的号码,或者将他的名字前增加大写字母a,点开通讯录就能畅通无阻地解决。 在分手之前,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对于沈续来说只有两种方式。 用钱消灾。 汤靳明赶来处理。 “我……算了没事。” 电话连通,沈续看了眼完全破碎的车窗,觉得打电话给汤靳明也没用,果断在对方说话前挂断。 下一秒,来电显示亮起。 汤靳明反手拨回来了。 两车相撞,对面的车主明显也一副毫无准备的样子,呆在驾驶室与沈续隔着轿厢对视。 四周逐渐拥堵,路边热心行人冲上前,自他们车尾之后的数量私家车被逼停,下班高峰期,打工人上班受了一天的折磨,耐心耗尽脾气都不太好,有几个耐不住的狂按喇叭,大喊远处什么情况。 沈续这边的碎玻璃一半黏连在变形的车窗框架,另外的以车为圆心,从十字路飞到人行横道去。 手机来电显示闪了又闪,意识好像断片般难以活动半分,沈续艰难地将手从方向盘中拿开,车外同时传来热心行人焦急的询问。 “小伙子,小伙子怎么样,还能动吗。” “……”沈续张了张嘴,觉得鼻间湿润。 不会是脑脊髓液流出来了吧。 沈续勉强道:“麻烦您掰一下后视镜。” 热心老大爷立即叫道:“你这孩子,怎么出车祸还想着照镜子!现在是照镜子的时候吗。” “我是医生,我想,我想确认。”心脏好像要炸开了,但身体别处不怎么痛,大概是肾上腺素的刺激还没过。沈续断断续续地说:“我要确认,我的外,外伤。” 大爷身边还簇拥着许多人,年轻女孩闻言反应飞快地从包里掏出镜子塞给沈续。 沈续整个人被困在驾驶室里无法活动,腿完全卡在夹缝中,血顺着裤腿缓缓向下,全部都灌进鞋子里。 皮外伤或骨折都无所谓,沈续颤抖着嘴唇,用力确认自己的手毫发无损。 车门另外那边还算完好,能打开条缝。 有个旁观了好一会的聪明的年轻人直接钻了进来,看检查手法,似乎是学过急救。 年轻人认定沈续的意识还在后,见车座里的手机不停闪动,当机立断接起。 “您是车主的朋友吗。” “我?我路过。开车的这位先生在十字路口出了车祸,刚打了急救电话。” “他人没事,现在还算清醒,但不排除脑震荡。” “行,我把具体地址发给您,您尽快过来。” “如果急救提前到,我再跟您联系。好,好的,没事,助人为乐嘛。” 双方的对话精炼有效,沈续耳鸣,只能模糊地听到年轻人在说话,汤靳明那边语速太快了,像是每分钟速度二百字的敲键盘老手。 第26章 沈续胡乱想:“……” 汤靳明不做律师去当作家吧……他的口才很好,很会气人。 那通电话被陌生人挂断,在场热心群众一块焦急等待救护车抵达,事主本人反倒松了口气。沈续费力从副驾驶扯了条羊毛毯,用那条能够活动的手臂。 毛毯一角搭在座椅,另外那边遮住脸。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手快录视频发不到网上去。沈续很少对这个发达的世界感到极度清晰的厌恶,不仅仅是消息连接的速度太快,被同事看到有点丢人。 更因为他是施妩的儿子。 施妩的公众影响太大了,得避免给她带来麻烦。 还有沈矔……算了,父亲的面子喜欢自己给自己,大概他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没能处理好工作,发生意外是对个人的不负责。 小时候跌倒,明明父亲那么近,触手可得的距离,他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人在逼近死亡的那一瞬,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现实哪里有虚幻。但奇异的,沈续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走马灯放映,在意识到车祸的时候,他瞬间完成了对形势的判断。 同时对保时捷这类的安全系数产生怀疑。 令他哭笑不得是,他竟然没有什么可回忆的。像是安排整日工作般,思考自己是否还有约定的手术没有做,草率地出车祸死掉是不是也会像母亲离开娱乐圈那阵子,令家中公司股价下跌而令沈矔再次出面召开发布会。 他倏地发觉自己有点想要休息的渴望,脆弱的睡眠似乎好了起来。 在这个闹市之中,被那么多人关注着,竟然只是捂住脸就能保持泰然自若,那么遇到困难只要像鸵鸟一样将头栽进土坑里就好,为什么非得迎难而上呢。 无论是事业,或者……连他自己都混乱地,无法言喻的感情。 救护车来得很快,沈续唯一的诉求是去二附院,毕竟医生去自己所工作的医院住院真的很丢人。 帮助沈续年轻人也上了救护车,期间与汤靳明的通话没有挂断。 “是,心电图也拉了,脑震荡不确定,得去了医院拍片子。” 救护车内安静,仪器灯规律闪烁,扬声器严丝合缝地准确传达汤靳明礼貌的拜托:“麻烦您看着他,不要让他睡觉。” “嗯,急救医生时不时会拍拍他。我学过急救知识,伤者这个时候必须保持清醒。”年轻人点点头,顺带为沈续掖了掖被角。 救护车内温度很低,配合汤靳明的声音显得更冰冷。 “我不懂内外科方面的考量,但他睡着的话精神有几率崩溃。” 年轻人搓搓手臂,靠在车厢壁好奇:“您是指。” 汤靳明:“他刚见过高度腐败的死尸,这会睡着醒来很有可能就疯了。” “啊。”年轻人捂唇惊讶,来电显示里只单有个“汤”字,她立即重新确认道:“汤先生,这是真的吗?” 汤靳明沉声:“是的,你叫什么名字,该怎么称呼。” “姓徐,徐望舒。” “好的,徐小姐,我现在距离医院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在这之前拜托您照顾他,相应的,为了赔偿您宝贵的时间,希望您能将您的银行卡账号通过这个手机发给我。” 徐望舒连忙拒绝道:“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不,这不是为了感谢您助人为乐。您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这我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我是鼎言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汤靳明,您可以趁这个机会在网络搜索我的百科。介于您身边的沈续先生身份情况特殊,待会我们会签署一份保密协议,钱是作为您的封口费。” 汤靳明口齿清晰流利,丝毫没给徐望舒拒绝或反应的机会,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算是较为强硬的威胁:“初款为全款的百分之四十,打进您的账户是为了表现我们的诚意,也希望您能在急诊保护好他,如果有可疑人员靠近,还请尽快寻找医务人员的帮助。” “尾款会在签署保密协议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入账。” “当然,就算您没有签署协议,这则通话我已全程录音,届时如出现骚乱等的不可控的社会事件,律方将对您追究名誉权等的侵犯个人隐私行为的责任。” 徐望舒被汤靳明示好又威胁的方式吓晕,大学生怎么遇到过这种社会“流氓”,这很明显就是社会人士在用权利明目张胆地压迫! 她双手搭在膝盖,手机放在腿面,低头看着沈续的手机,再抬头无助地望向对面的急救医生。 中年医生明显不愿多事,指了指沈续,抱歉地笑笑。 然而沈续保持清醒就已经用尽全身力气,何况他这会肾上腺素已经降下去了,腿部的外伤疼得他眼冒金星,只想熬过检查,看看能不能商量着来一针麻醉,让自己略微好受点。 但汤靳明的电话没挂这件事他还记得。 他气若游丝地将头摆到救助自己的徐望舒这边,刚张嘴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徐望舒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纸巾为他擦拭,有点着急:“怎么了,是哪里开始疼了吗。” “没有……” 沈续根本分不清身体哪处在叫嚣,因为他五脏六腑一块疼到爆炸。 “拜托您,拜托您给杨齐生打个电话,告诉他我车祸的事情。” 徐望舒点点头,带着手机凑到沈续脸旁:“你可以小一点声音说话,比较省力。我找到杨齐生了,需要对他说什么吗。” 沈续只有用气声发音的体力了,他直目斜侧方的急救箱:“我还有手术……下周的手术。” 无论伤成什么样,下周铁定不能上台子。沈续也担心自己待会情况恶化,可能会直接被送进手术室,人进了手术室什么时候出来,怎样出来就不由病人控制。 至少在他还能安排事情之前,提早把手头的活分配好。 话音刚落,那头的汤靳明忍不住笑了,很冰冷。 “这就是你的遗言?” “真敬业。” 第20章 导诊单 怎么下救护车,安排了什么检查流程,入住vip病房的时间是几点,这已经不是沈续能够再控制的事情。 就像他无法确保自己每次购买的咖啡豆风味都符合自己心意一样。医生进急诊也跟普通患者没什么区别,人躺在病床上只有被摆弄的无助。 不过好消息是沈续完美地跳过了这个阶段。 坏消息是,本不该睡着的他,在抵达医院的中途猛地晕过去了。 “你怎么还在这,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沈续的腿被高高吊起,明明也没打石膏,绷带缠得像是半身不遂。 从他睁眼汤靳明就在这,目前为止已经一动不动保持那个姿势两三个小时,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反反复复嘴里念叨他根本听不懂的法文。 汤靳明翻了页书,用记号笔在打印好的资料里勾勾画画,摘掉半边耳机道:“看来麻药劲是过了。” “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 沈续下逐客令:“办公可以回办公室。” 刚才护工也已经来过了,沈续现在并不缺照顾,况且汤靳明也不是伺候人的性格。 汤靳明啪地将笔盖合起,笔身绕着手指转了个漂亮的弧线,他勾唇对沈续笑道:“谁说我在办公。” 说着,他起身优哉游哉地走到沈续面前,单手插兜,将打印件内容展示给沈续。 “我明明是在学习。” 男人刻意俯身贴近沈续,明摆着欺负沈续躺在病床上根本动弹不了。 汤靳明连按几次手机音量键,而后摘掉蓝牙耳机放在沈续枕边:“听吗。” 沈续懒得搭理他,这种人就是对他人的反应越强烈越兴奋,必须得冷处理才有可能最快结束。 冰冷的机械并不会因情况的变化或者停止而机智地选择消停。几秒后,耳机内传来一连串极其优雅又公式化的标准法语对话。 比起正常沟通交流,或者是什么电影有声阅读,这更像是标准的听力测试。 “这次还听得懂吗。” 汤靳明似笑非笑,顺势坐在他床头,捻起耳机重新塞进耳中。 病床一角塌陷,汤靳明压住了被子,沈续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用尽全身力气拽了三四次,终于停下说:“很可惜,这次你得花钱找外教了。” “原本是想找外教的,但卡里的钱刚刚为了给你交治疗费和封口费全部花完了。”汤靳明摊开手略显无奈,并拍拍沈续的枕头:“医保报销部分需要用你的身份证,” “发票单据都垫在枕头底下了,记得申请填报。” 话说出口,不待沈续嘲讽,汤靳明自己都笑了,无奈道:“好歹也是保住你面子的人,无论如何也得对救命恩人露个笑脸吧。” 沈续有求必应:“你给了她多少钱,待会打给你。” 汤靳明:“沈矔每年都会给汤连擎一大笔公关费,从那个里扣就行。父子两怎么分彼此?羊毛出在羊身上。” 第27章 沈续皱眉,忽然明白自己再次见到汤靳明后那莫名其妙的烦躁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比起当年那个怀抱着刑法,理想是将所有罪犯交给法律和社会公正去审判的汤靳明。现在的汤律师明显更像是背弃初心与理想,甘愿折服权力与金钱的忠诚信徒。 开口闭口都是钱,提及封口恐怕也是为了沈矔的面子。 汤靳明进入沈家后不久,沈矔带他出席活动,表现出极其喜欢汤靳明这个学生态度。 但却很少真正地去教他什么。 汤靳明作为沈矔的学生,最不重要的就是学习。 他更像是连接汤家与沈家的一条索道,现在汤沈两家的利益链已经打通了,封闭的高山通了高铁,沈矔当然无需在意汤靳明,只要维护好汤连擎这个终点站即可。 “所以他们的生意你也一清二楚?”沈续反问。 汤靳明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续,瞳孔倒映着沈续苍白的面庞,却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是为“看”这个简单的动作而服务:“你最近有惹什么人吗?” “什么?” “没什么。”汤靳明收回目光,离开病床,走到茶几旁,将学习资料全部丢进垃圾桶。 连带着那支记号笔。 他倏而转身:“没伤到骨头,缝合也用的是美容针,留不了疤。” “最近这几天不要出门了,警方会随时来找你笔录。” “对了,梁管家最近还在你家吗。” 沈续摇头:“他被解雇了。” 汤靳明闻言扬了扬眉,淡道:“我还有事要办,先回律所,明天早上再来看你。护工是管宗勤找的,不关沈矔的事。” 管宗勤? 沈续再次愣住。 怎么又扯到了管宗勤!? 如果人是管宗勤派来的,那么施妩也……见汤靳明要走,沈续连忙问道:“母亲她知道吗。” “不知道。” 室内光线昏暗,是最好休息的环境。汤靳明正好关掉落地灯,他站在阴影里,衬得流畅的五官轮廓更深刻。 男人语调沉沉,声线仿佛蒙上一层难以捉摸的雾色:“放心,这次真没骗你。” “钱走的是我的私人账户,半个小时前管宗勤已经垫付了。” “不过说实话,刚才你在救护车上的发言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沈续抿唇,自己说过的话当然记得。 他让杨齐生安排手术。 汤靳明的话没讲尽,他原地停留了几十秒,却又给沈续某种好像什么都说了的错觉。 这种感觉是沈续从来没在汤靳明身上感受过的。 或者说从此刻起,他真的带入了汤靳明是律师的身份。 从事故发生后的应对,还是后续处理办法,汤靳明的所有动作都无可指摘。 这就是个成年人在面对突发状况后,凭借经验迅速做出裁决的果断。 他付了封口费保证事件不会外传,也通知了管宗勤,算是与家属也打过招呼。 更停留至沈续清醒,让沈续第一时间了解现状的知情权。 成熟地令沈续感到陌生。 “我需要付委托费吗。”沈续憋了半天,挑了个最不重要的。 汤靳明单手挂着西装外套,衬衫袖口被他挽至肘部:“我说过,我的咨询费很贵。” 沈续喉头滚动,藏在被子里手指不自然地蜷起来,缓缓道:“我付得起。” “按分记录,每分钟五万计费。委托费百万起,上不封顶。” 价格不合理,这是在拒绝他。 沈续也给自己找台阶,于是手动降下病床高度,整个人埋进枕头里,用背面对汤靳明。 “一台手术医院才给两百块。” “管宗勤喜欢付钱,那就让他付吧。” 其实是个人都知道沈续根本不用本职工作赚钱,他出生起就得到了公司股份,以及家族信托,后来施妩更是将名下的大部分财产转移给了沈续。 对于沈续而言,做医生更像是社会化的过程。 汤靳明猜到沈续会这么决定,闻言也点点头莞尔道:“行,明天见。” 脚步声逐渐消失,室内再度安静,只是这次好像多了几分莫名的空旷。 半晌,沈续躺得半边手臂都要被压麻了,才从被子里爬起,单腿跳着来到汤靳明刚才停留的地方,捡起垃圾桶里的法语资料。 纸页有新鲜的油墨味,应该是汤靳明来之后等待他清醒时临时用来消遣的。 汤靳明的能力在沈续这里始终成谜,无论是他的精力还是学习方式,像是永动机,根本没有熄火的时候。 小时候学英语是这样,大学又觉得俄文有趣。他用手机翻译了下这份资料,竟然已经是进阶版的听力了。 打印件一共十页,沈续挨个往后翻,直至倒数第二页停下。 [江城大学二医院导诊单] 这是什么? 沈续接着往下看,在姓名那栏找到了汤靳明三个字。 就诊日期是一个月前,而科室是…… 精神科门诊。 最后一栏的诊断却被记号笔反复涂黑,甚至能够感受到汤靳明看到这张单据的情绪。 指腹扫过被笔尖戳破的洞,沈续一瘸一拐地打开落地灯,仰头将纸面对准光源,勉强辨认其中被遮挡的文字:创伤后应激障碍。 汤靳明?创伤后应激障碍? 沈续以为自己看错,脸几乎贴近纸面,以至看得太久,对这几个字产生了短暂的识别困难。 唯一能让沈续想到创伤的,应该是宁心刚去世那阵子。汤连擎虽然对汤靳明没现在这么看重,但也派了心理医生干预,后来更是沈矔直接接手。 沈矔在做神经外科的工作的同时,也辅修了心理学,最知道该怎么缓解患者的不适。 沈续放学回家,经常能看到汤靳明坐在花园里跟沈矔谈心。 沈矔很注重家庭成员的健康,每年都会安排所有人体检。汤靳明的精神状况一直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是分手后的三年里有了什么变故? 沈续沉默好一会,打开手机拨通杨齐生的号码。 电话嘟地响了一声便被接起。 “沈主任,你现在怎么样?”杨齐生很担心,“待会下班来看你。” 沈续嗯了声,没拒绝,斟酌着开口询问:“杨医生,你在二院的精神科有熟人吗。” “精神科?我想想。” 杨齐生唔了声:“有的,您是想咨询什么吗。” 沈续一点头,没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对方根本看不到:“有个朋友精神方面不太好,但不愿意治疗,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别的不吃药的办法。” “行,待会我联系他。”杨齐生很爽快,“他们科少加班,不如直接约个饭好了,二院附近有个很好吃的粤菜馆子。” 第21章 道德底线 好消息是馆子确实味道不错,坏消息是杨齐生忽略了沈续现在是个病号。 沈续知道自己该忌口,也不强求能不能吃到美食,反正他对食物的欲望不大,只要能满足日常消耗即可。 他给杨齐生转了笔足够大吃一顿的钱,毕竟他无法到场,招待人的工作落在杨齐生身上。 杨齐生倒实诚,还没点菜就说钱给太多了。 沈续想要的是结果,根本不在乎过程花了多少钱,也不好多说剩下的钱是感谢杨齐生帮忙的报酬。 夏天夜晚的降临总是很晚,护工带了清粥小菜过来,沈续吃过后躺在床上睡了很久。 大概八点,杨齐生带着大学同学过来了。 杨齐生介绍:“这是我大学班长。” “您好,我叫钟意。” 沈续同他握手,礼貌道:“沈续。感谢您下班抽出时间帮我答疑解惑。” 钟意微微笑道:“今天正好烦恼晚饭吃什么,很感谢沈主任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是很真诚的答案。 说明对方一不介意突然被沈续打扰,二也挑明了他和杨齐生的关系不错,应邀也是为让杨齐生在沈续手底下多被照顾。 “沈主任,我这边有个病人想咨询事情,就先出去了,你们聊。” 杨齐生见两人聊起来,自觉找了个借口离开病房,将空间交给他们。 玄关处的感应灯亮了暗,跟着杨齐生关门的动作一块熄灭。 钟意从旁主动搬了个椅子,环顾四周,转而问沈续:“这里太暗了,沈主任不介意我开灯吧。” 他本就是这家医院就职的医生,有自然而然对院内摆设的熟稔。 沈续笑笑:“是我招待不周,但我现在这幅样子,也只能请钟医生自己动手了。” “我这里接诊的患者里也有许多在圈内保守困扰的明星,他们有的是为名气,也不乏被感情困惑,想从我这里得到情绪纾解。” “沈主任是哪种。” 看来杨齐生已经说过他的出身了,沈续莞尔:“说了就能对症下药吗。” 第28章 “不行。”钟意走回沈续面前,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一叠问卷,外加一支钝感十足的笔。 “先测测看吧,能得几分。” 沈续意识到他是把自己当患者,有点无奈地接过,解释道:“我没有患病,是我的朋友很奇怪。” 用来答题的笔被柔软的塑胶包裹,甚至是圆珠头的部分,也比寻常的签字笔要短小。 而更好笑的是末端有个类似于银行会经常使用的塑料弹簧环,另外那段连接在钟意的背包卡扣中。 不愧是专业精神科的医生,装备就是与外科医生不一样。 还真是隔行如隔山。 这一套跟防贼差不多了。 只不过他们用来预防的是患者猝不及防的自残。 钟意与沈续面对面,他看着他的眼睛,语速很缓,就连嗓音也是那种很容易让人静下心来的声线:“但在我看来,你的精神状态好像也很疲惫。其实在很多时候,陪伴患者抵达医院的那个人,才更需要心理干预。所以我们经常会建议两个人一起做问卷。” 资产累积到沈家这个地步,家庭成员的健康状况很多是不能随意公之于众的。 沈续自幼就没有去除自家医院以外的地方体检过。 他婉拒道:“我有家庭医生。” 旋即,沈续拿出汤靳明丢到垃圾桶里的那份导诊单:“您认识这个人吗。” 钟意不勉强沈续,见他坚持便也住嘴,接过导诊单:“汤靳明。” “他前段时间在精神科做过检查,如果这是您的病人,我希望您能透露我一些权责之内的消息。或者推荐其他医生,我不会给您造成职业道德范围的困扰。” 沈续的话说得很满,也格外得体,几乎找不出什么错处。但钟意还是皱起眉,将导诊单原封不动地奉还。 他抱歉道:“这是病人隐私,我不能透露。” “单从检查内容来看,应激创伤障碍最直接的是患者本身经历过什么重大变故,我想这种程度的病情,您如果和患者本身有近距离接触,是能够从某种迹象中察觉到事件本身的。” 沈续换了种方式:“他经历过亲人离世,但也已经过了十几年,当初也有心理医生干预辅导,这种程度的创伤在治疗后也会复发吗。” 话音刚落,钟意表情变得怪异,很明显是有什么想说的。他顿了下,斟酌着问道:“在沈主任看来,亲人离世算是人生重大的创伤吗。” 沈续:“当然。” “但我根本看不出您对这点的重视。”钟意的目光里充满了职业性的探究,他建议道:“我还是坚持刚才的提议,您也应该做份问卷。” “我不知道您是怎样看待家庭,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家庭成员的离世是一生无法抚平的伤痛,再多的治疗与干预也只是减轻症状。” “如果他是因为先前的创伤应激,那么一定是见到了什么人,或者看到了什么物,被那些外在环境刺激后产生的病情深化。” 沈续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下意识揉皱了导诊单。 钟意察觉到沈续的异样,追问道:“您是想到了什么吗。” “我。”沈续迟疑片刻,屈起手指指着自己,顿时有点想笑,“他见过我。” 钟意:“……” 医生的建议仍旧有效,询问患者的时候,陪同的家属才更该就诊精神科。 钟意换了种引导方式:“您与患者的关系是什么,我可以逐步帮您拆解分析原因。” 精神科医生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毕竟比患者本人更难攻克的陪同人员,他们存在的本身就是铜墙铁壁。 沈续实在没想到自己也有可能是诱因之一。 毕竟汤靳明那天的态度,着实不像是有创伤的人。 倒是自己被汤靳明不止一次地惹怒。 他思忖片刻:“如果汤靳明再次出现在精神科,您可以打电话告诉我吗。” 眼见打听不出什么,说更多反而暴露自己的生活情况。医学界是个圈,何况这个范围还缩小到了江城。 沈续不想刚来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个可以。”钟意很爽快,这并不涉及隐私。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钟意临走坚持留下了那份精神问卷,沈续将它和病历档案放在一起收进抽屉里。 临睡前,值班的住院医过来查看沈续的情况,护士发了消炎药给他,叮嘱他一定要早睡。 药片有镇定催眠的效果,沈续很快陷入沉睡。 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汤靳明却已经到了。 沈续是在寻找手机的时候发现沙发那边有个若隐若现的黑影。他刚做了场睁眼便忘记的噩梦,眼前有点模糊,盯着辨认了好一会,才迟钝地意识到那像是个人的轮廓。 “找什么?” 汤靳明用余光观察很久,一直在等着沈续先开口,但沈续梗着脖子观察了好一会也没开口。 他觉得他扒在床边都要掉下来了。 “手机。”沈续哑着嗓子说。 “怎么来得这么早。” 汤靳明坐着没动,没有半点帮沈续的意思,抱臂道:“八点警察会过来找你做新笔录。” “是祝既北来吗。”沈续接着在枕头旁边寻找,他拖着那条暂时不能活动的腿,抹黑找得很艰难。 睡前护工熄灭了所有灯,vip病房又在高层,这片区不是什么繁华闹市,便只拉了白色的纱帘避光。 室内处于既看不太清,又不至于完全看不见的亮度。 汤靳明心平气和:“现在是凌晨四点半,马上就天亮了。” 下一秒,沈续的手触碰到熟悉的硬质边缘,他紧跟着往里摸,终于将手机攥进手里。 果然如汤靳明所说,现在是凌晨四点三十分。 所以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凌晨,天没亮的时间段,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在别人病房里。 如果沈续不认识汤靳明,完全可以告他非法闯入刑事拘留。 “不睡觉来我这做什么。”沈续不客气道。 汤靳明用气声笑了几下,反而问他:“半夜看到我这样的不害怕吗,还是说在医院工作久,连鬼也习以为常。” 该怎么解释非法闯入这种事比鬼更可怕,激动或许还会惹怒对方? 其实连沈续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黑暗中的未知的东西会这么淡定,或许是睡前吃了那颗药的缘故,距离入睡也只有几个小事而已,会有药效没过的可能。 他的视力恢复到正常水平,终于看到了身着浅色居家服,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汤靳明。 款式是最基础的版型,视线缓缓上移,与汤靳明眼眸齐平的事穿过眼角继续生长,柔软垂落的额发。 即便没有发型加持,他坐在那仍然给人一种马上就要开庭的冷冽。 汤靳明似乎早就想到沈续会这么问,慢条斯理地问他:“你睡觉了。” 什么? 沈续愣住。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将枕头垫在腰后,姿势舒服后,才回答他:“白天晕过去,晚上再熬夜还有用吗。” 汤靳明的表情在昏暗中显而易见地一沉。 沈续不想知道汤靳明这个点出现在医院的意图是什么,也没有精力为祝仁德的事情上心,更对那个所谓的杀人案提不起半点兴趣。 卸去精英装扮的汤靳明不仅没有令他感到放松,反而让他意识到了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要结婚了。 在婚礼之前,凌晨出现在前男友病房里。 这对于他的婚姻而言,他的法律上的另一半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做到汤靳明这个地位,婚姻是加重争夺权力的砝码,圈内也有很多结婚后仍旧各玩各的,根本不在乎对方究竟在外头养了多少个小三的范例。 而施妩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从人格与道德层面,沈续无法容忍背弃婚姻忠贞的行为,但作为施妩的儿子,他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当管宗勤只是母亲的好友。 毕竟施妩面对沈矔的时候,会望着花园里的玫瑰落泪。而她只要提到管宗勤,唇角便会洋溢起淡淡的微笑。 爱一个人,被人所爱着,这本身就是想到对方便该眼眸化作月牙飞起的事情。 曾经沈续也是这样,想到汤靳明便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比吞掉复合维生素b,用微量元素保持身心愉悦更有效。 人有那么多的阴暗面,沈续已经在母亲那里选择了一面,他不想自己也陷入站在分叉口的位置。 他不合时宜地提起了管宗勤。 “如果父亲知道这次的事情管宗勤也插了手,我想他应该会很生气。” 沈续轻轻地望了汤靳明一眼:“这么多年,母亲和管宗勤并不清白。” “这些你都知道。” 汤靳明不动如山:“你是想说,昨天我找错人了?” 沈续摇头,手指搭在手机右侧的音量键,他下意识把手机的音量调至最大,又猛地按小。 第29章 “只是想听听看,你对他们的感情是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能有什么看法?汤靳明不想讨论管宗勤,他甚至没有见过这个人,果断拒绝道:“这是长辈们的事情。” 沈续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他用掌心抚住心脏的位置,继续问。 “所以你觉得管宗勤横插在父亲母亲之间,心甘情愿地做了十几年的小三吗。”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汤靳明有点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提及沈家,毕竟这与他即将想要跟他聊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 汤靳明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沈续,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沈续沉默一瞬,手机滑落至被角,冷道:“那你走吧。” “从我的病房里滚出去。” 第22章 像鬼一样缠着他 祝既北带人抵达医院,站在vip诊区门口等待登记,一抬眼便看远处坐在走廊里目视正前方的汤靳明。 “喂。”祝既北叫了声。 汤靳明缓缓转头:“来得真慢。” 慢吗?祝既北抬起手腕晃了晃:“现在是七点半,单位八点才打卡。” 他顿了顿,饶有兴趣道:“资本主义的走狗,你不会一整宿都没合眼吧。” 话说得也太难听了。 汤靳明皱眉,仍旧没多说什么:“审几个小时?” “他又不是嫌疑人,当然是问完就走,怎么,你还想让里头那位关进审讯室里?他还轮不到这个待遇,想进也进不去。”祝既北在护士的引导下签字,将笔抛给身边的小警察,旋即大跨步朝汤靳明走来。 汤靳明双手插兜,眼底有明显的乌青。 祝既北盯着他的脸:“还真熬夜啦。” “那袋尸体确实冲击力比较强,好几个应届生都吐了。你呢?也是第一次见吧,经济犯罪和杀人相比,还是杀人更头疼,当初你还不信,非说查账比这个难。” 说着,祝既北扬扬下巴:“那位呢。” “他睡了。”汤靳明言简意赅,“在救护车上晕过去,后边睡不睡也没多大作用。”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表情带着几分莫名的庆幸:“他根本不知道感情充沛是什么样,可能那种刺激对他也算不了什么。” “我不关心我的目击者的心态究竟有没有影响。” 祝既北对汤靳明的理解有点无语:“只是想知道现在能不能进门。” “毕竟你们这种有钱人的臭毛病很多,汤靳明,你的少爷病不会也是从里边那尊佛身上学的吧。我早就觉得你已经被资本主义腐朽了。唉,真是可怜,好好的律师怎么变成现在这幅——” “我的工资里有一半都是你爸付钱。”汤靳明当机立断,直接将祝既北的吐槽摁住,“我希望你能引导他去做一份精神健康检测,” “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祝既北脚步一转,招呼两个同事快点过来。 “听说治疗精神病人之前,病人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得先看看自己是否有病。” 祝既北的手搭在门框,上下打量汤靳明:“不如你去楼下精神科检查激素,再看看究竟是沈大少爷有问题,还是你病入膏肓。” “至少我觉得,沈主任很冷静,如果我是病人,也会选择信赖他。” “他冷静?”汤靳明闻言忍不住笑了,后退半步让路,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慢慢审吧,我还有事,中午十二点之前回来。” “汤靳明。” 祝既北看着汤靳明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 “除了你之外,其实没人会在意沈续怎么样。我们这些人认识的是江城的汤靳明,香港汤连擎的儿子离我们的生活太远了,也不相关。沈续对我来说跟看汤连擎没什么区别。” 汤靳明身形一定,没回头,稍在原地停了停,淡道:“这场车祸想撞的是我。” 祝既北早就知道:“也幸好是他,所以只是事故,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死亡消息出现在昨晚的社会新闻频道。” “不。”汤靳明摇头。 萦绕在汤靳明脸庞的表面的轻松骤然消散,他捋了把额前碎发,压低声音说:“这只是场意外里的意外。” 沈续意外地开了他的车,出现了不是意外的意外交通事故,而在这场既定的车祸中,由于对方的操作失误,沈续才能够只是受了点轻伤的状况下活了下去。 腿部的伤口莫名传来阵痛,只是那么一瞬便消散了,快速到汤靳明甚至无法反应那究竟是神经的抽动,还是隐匿在记忆深处的应激。 撇开所有的巧合,现状就是最好的结果。 做律师,尤其是刑辩律师,是有很大的几率遭到被告报复。汤靳明这么多年靠着汤连擎的关系,避免了不少难以预料的灾难,但很多时候亡命徒孤家寡人根本不会在乎香港的汤家势力有多大。 有些事情还是尽早说清楚比较好。 汤靳明调转脚步重新走回来,扯了扯领口并不存在的束缚,这是他脑内凌乱情绪烦躁的具象化表情。他垂着眼眸说:“小北,沈续小时候比现在还冷酷。” “他就是沈矔的翻版,如果他的人生一帆风顺,会完全变成沈矔那样的人。” “对于沈家来说,做医生只是踏入社会获得声誉的途径。患者是否康复,如果能痊愈是对方运气好,死亡的研究价值对科研的效用更大,公关营销会使它化作更大的商业利益,这就是沈矔一向使用的手段。” “但沈续有反抗沈矔的举止,在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受到了。” “人最大的自傲就是以为自己能够拯救对方。”祝既北毫不犹豫地皱眉打断汤靳明,他甚至很生气,“现实不是电视剧,你拯救不了任何人。” “但我已经试过一次,事实证明我赢了。”熬过整夜的汤靳明面容疲倦。 祝既北:“……” 汤靳明不知道祝既北信没信:“那个时候我们还没认识,沈续也才十岁。” 这显然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当一个人开始将对方挂在嘴边,别的人说什么他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对方,这本身就是种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病态的坚持。 海市蜃楼还是久旱逢甘霖,旁观者看得清但没办法真的将涉事者从堪比溺水的危险中拉扯出来。 祝既北放弃劝说,省得以后真因他的阻止而出了什么事,好友会怪到自己身上:“只要你和沈续的战火不会波及其他人,随便你们怎么折腾。” 在祝既北看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沈续给汤靳明摆脸色汤靳明受着,汤靳明被沈续近乎残酷地精神折磨,汤靳明似乎也接受良好。 既然当事者以为这就是正常,那么就是吧。 祝既北懒得再看汤靳明这幅态度,打发道:“真是没救了,以后喝喜酒我不坐主桌。” 他看了看腕表时间,“下午还得回局里汇报,晚上有空一块去江边走走。” “不会的。”汤靳明摇摇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如果我抱着复合的想法,就根本不会回江城。” 祝既北简直被陷入恋爱脑的男人折磨疯,抓狂道:“你是不是有病!” 恰恰相反,汤靳明根本没想过和好如初的可能:“爱一个人会让他远离危险,而不是靠近危险本身。” “昨天我到医院的时候,沈续还没休息。” “祝既北,现在是最好审讯沈续的时候。” “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我想……也是最后一次合作。机会很珍贵,希望我们都能把握。” 说罢,汤靳明头也不回地离开,每一步都很坚定,直至回荡的脚步声消失殆尽。 在汤靳明离开医院的这段时间里,沈续与祝既北相处融洽,还请他留下吃了顿便餐。 说是便餐,其实也都是从星级酒店主厨亲自送来的。 排场铺得很大,令祝既北这种平常蹲在局里嗦方便面的人汗颜。 沈续不确定公寓的厨师会不会也是沈矔的人,也想试试是否能将这次进医院的事情瞒住,于是选择了可能会露破绽,但也或许能够不被扩散消息的私厨。 这次没有梁光成的参与,他明显感到生活方面自在许多。 祝既北狼吞虎咽,去舀第三勺白饭的时候,沈续碗里的排骨汤还剩小半碗。 “病人得多吃饭才康复得快。”祝既北撸起袖管给沈续看自己的肌肉,“就算遇到事故,肌肉紧绷包裹着骨头也比一般人抗打。” 沈续根本不是喜欢锻炼的料子,他现在健身也只是为了手术台上能支撑更久。 毕竟一台手术的体力消耗跟马拉松也差不了多少。 “厨师还带了糕点,待会祝警官带回去分给同事吧。”沈续莞尔,岔开话题道。 祝既北忽然记起了什么,问道:“昨天我家老头被吓得不轻,局里安排了心理医生做疏导,按照流程你这边也得进行测试。” 沈续夹菜的手一顿:“可以拒绝么。” 第30章 “理论上来说可以。”祝既北想了想,“但这事是流程,毕竟证词的使用也得判断当事人精神是否处于正常,没办法。” 沈续思忖片刻,点了头:“什么时候。” “队里的同事今天都在出外勤,明天吧,明天我联系你。” 祝既北放下碗,指了指沈续左手边的吊瓶:“今天还得输多久?既然是皮外伤,很快就能出院吧。” 保时捷损坏严重,但沈续缝合的针数在判断伤情的报告里,连评估几级伤亡的边都沾不上,顶多加个失血过多造成贫血。 昨天才避免过心理医生的测试,今天祝既北又提起,沈续再不愿意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祝既北是警察,公民有义务配合警方调查。 沈续将汤送入嘴中,忽然觉得唇齿弥漫着莫名的腥味。 正想找个水杯吐出来,眼前却骤然一黑,电光火石间,脑海闪过什么坠落的画面。 一道影子砸向他,混合着凄厉的哭声,歇斯底里的吼叫。 那个削瘦的黑影像是个西瓜般从高处滚向他。 啪! 沈续手中的勺子掉回汤碗。 察觉到异常的祝既北从饭菜里抬起头。 沈续面色惨白,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定住,十几秒后,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紧接着,他仿佛获得了什么力气,当着祝既北的面,径直从病床踉跄着拖着伤腿奔向窗台。 “我操!”祝既北震惊地冲向沈续。 在沈续推开窗户将碗丢出窗外前,他一把抓住沈续后颈衣领,将人大力地扯了回来。 “沈续!” “高空坠物真得坐牢!” 沈续在祝既北的阻止下,整个人重重砸向地面,但好在祝既北做了肉垫,龇牙咧嘴地接住了沈续。 “……” 沈续喉结滚动了下,双瞳幽幽地盯着祝既北。 施妩能够三登影后,无一不是因为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沈续完美地继承了施妩的优点。 而会说话和不善于隐匿情绪,这两点与生俱来相辅相成。 作为经验丰富的刑警,祝既北快速地意识到沈续还是被昨天的事情影响了。 即便他在之前的几个小时的问询里始终保持情绪稳定。 他追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沈续眼睫缓缓地颤动,声线很冷,仿佛是个旁观者:“有人从楼上滚下来了。” “之后呢!”祝既北很着急。 “之后……” 沈续双目空洞,但意外地配合,他静静道:“之后就碎掉了。” …… / 午后十四点,因为法院传票而留在律所的汤靳明收到祝既北的消息。 祝既北:[他说有东西从楼上滚下来。] 汤靳明站在落地窗前盯着手机,须臾,去酒柜开了瓶香槟,挑选合适的酒杯时,祝既北的弹窗再次跃然首位。 祝既北:[我会向局里正式申请重新启动档案调查,时间不会太久,在这之前我建议你向警方提出保护申请。] 汤靳明仰头饮尽杯中酒,懒得打字回祝既北,直接去了个电话给他。 “有什么指示。”祝既北的语气很无奈。 汤靳明指尖扫过杯沿,淡道:“他的情绪稳定了么。” 刑侦队长像早晨见到好友那样,也蹲在汤靳明当时站过的地方,苦哈哈地说:“他清醒后让我滚出去。” 汤靳明挑了挑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建议道:“沈续是个医生,对示弱或者是眼泪没有抵抗力,你可以对他说你在保护他的过程中摔伤了,需要他对你负责。” 祝既北没搞懂:“这也行?” 汤靳明眯眼,呼吸中缠绕着新鲜的酒精味道,似笑非笑道:“是,你要像鬼一样地缠着他。” 死死地,像鬼一样地缠着他。 第23章 滚出去,滚进来 可惜医生是整个医院的食物链顶端。 在祝既北还没像鬼一样缠着沈续之前,沈续又礼貌地将他请回病房,他递给他笔录本,末尾右下角签字的地方已经龙飞凤舞地写上了“沈续”两个大字。 “祝警官还要在这里蹭晚饭吗。”沈续偏着头,眼眸弯成月牙,笑眯眯地对祝既北下逐客令。 是,滚出去的前提是走进来。 祝既北也不能说沈续态度不好,人家可太配合了。问什么答什么,没聊到的也主动提起,简直是完美目击证人。 但就是憋屈,莫名憋屈。 “局里还有事,如果你还想到了什么可以随时打电话。”祝既北也没打算真赖在这,遂收拾桌面摆放的各类文件。 由于沈续是在离开水库后的几小时内出车祸,这些也不能不被归入卷宗。文件大部分需要沈续确认的照片都是他经历过的车祸现场,虽说无异于给伤者造成二次冲击,但为了办案,没办法,该走的流程得走。 祝既北拎着包走到沈续面前,真心实意道:“我知道你们沈家有自己的团队,甚至沈矔先生本身就是名极其优秀的心理医生。” “但有时候原生环境恰恰是造成心理压力的诱因。” “就像带精神病人门诊,最先做问卷的应该是家属?”沈续重提旧话。 祝既北闻言很明显地沉默了一瞬,他望着沈续欲言又止,从沈续瞳孔的倒影中,除了看到他自己,还发现沈续的笑意始终未减。 “有话没说完,你舍得走么?”沈续是在纯粹的学术环境中长大,但绝对并非活在真空。 他从沈矔那里学到的最大的本事就是怎么看人。 从举止再到表情,那些所谓的细微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 只是祝既北太能憋了,从制止他高空抛物之后,祝既北离开病房,沈续就知道他去干什么。 要么是向局里汇报目击证人的心理健康岌岌可危,或者是与他最好的朋友汤靳明实时转播现场。 总之两种沈续都不喜欢。 祝既北莫名被针对,有点生气但不好发,只得撂话:“好好休息。” 沈续这会才真正地从激动情绪中脱离,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懒懒地倒在柔软蓬松的鹅绒被中,头发散在洁白的真丝枕面。 他心平气和,眼眸变得前所未有的亮,仍旧充盈着友好的笑意:“如果你问我,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回答。” “但下次就不一定了。” “把握好机会也是乘胜追击的部分。”沈续想知道案情究竟走到哪一步,按理说从他报案再到笔录,这个案子基本上已经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但直觉告诉他,祝既北还藏着什么更深层次的需求。 沈续认为还是可以继续诈一下,于是用教学生的办法循循善诱。 祝既北面色微沉,明显不上他的当,严厉警告道:“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套警察的话?” 从沈续的角度,能看到祝既北腰身后的几厘米,那里有个很明显的竖状的起伏,太突兀,让他不得不将目光定格在那。于是抿唇淡道:“毕竟我是这个案件的受害者,难道不能了解案情吗?” 他现在相信祝既北是汤靳明的好友。 因为他和当年的汤靳明简直从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 充满正义,行动力十足,公检法简直太适合他们这种性格。 既不会担心精神力不足而没办法完成,也很难被任何困难打倒,甚至有个能够一臂将人从窗台扯回的体力。 以及,三言两语就能触怒他们的底线。 不过祝既北是从前的汤靳明。沈续现在拿汤靳明没有办法,升级版的汤靳明已经变成滑不溜手的诉棍,坑谁都很难坑到他。 “好好休息养病,等待警方传唤作证,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祝既北耐心告罄,当着沈续的面后退几步,对他做了个摆手再见的动作。 再开口,又恢复轻松愉快的语气:“再见,沈主任。” 沈续也笑,挥挥手:“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 祝既北离开病房没多久,沈续拨通之前留过的公寓管家赵清的电话号码,半小时后,赵清调来接业主回家的同事已经等候在病房外。 沈续借口想吃城北的小吃,遣走了管宗勤的护工,病房的所有日用品衣物全部丢进垃圾桶,只带病历回公寓。 还有那份写着汤靳明患病的诊疗单。 严格意义来讲,没有任何地方对沈续而言具有绝对的隐私性。 从很小的时候沈续就明白,除非自己完全独立,否则绝无逃离沈矔掌控的可能。 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他根本不可能离开沈矔。 沈矔手里有自己需要的资源,人脉,积攒十几代才能获得财富。 沈续也不大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忍了这么多年,且还有力气继续与沈矔僵持下去。 除非生死,其余的事情他好像都能接受。 回到公寓,赵清推轮椅接沈续回家。 第31章 之前沈续笑汤靳明坐电动轮椅,没多久他也享受到了,也算是造口孽得到的报应。 赵清察言观色,见沈续没有别的吩咐,轻手轻脚地离开。 室内冷气开得足,比沈续平时使用的温度还要低那么三四度。 “……” 沈续端坐在落地窗前,俯瞰百米外风景。他腿面摆着手机,长亮的屏幕里,备忘录显示着的一串没有被写上id的陌生号码。 后缀的备注为:总办。 这是直通家里公司总办的号码。 沈矔有个多达上百人人的团队,分别负责国内外的生意往来汇总,组成沈矔所需的人际关系传递的纽带。 只要打通这个电话,沈续可以直接获得汤靳明这些年的所有社会活动,医院区区就诊病历算得了什么。 父亲曾经讲过。 skyler,这就是你天生拥有的权力,必须学会利用它。 沈续从未使用,但每次遇到自己认为暂时跨不过的坎的时候,都会将它找出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这对于沈矔来说是荣耀,是他进行任何活动的利器,但对沈续而言,更像是个诱惑他打开的潘多拉盒子。 这种权利是被允许使用的吗? 沈续不确定。 至少它的霸道令他望而生畏。 那是种发自心底的恐惧。 甚至超越了沈矔作为父亲本身的威严。 沈矔年轻时候的长相十分张扬,是小说里最典型的纨绔,眉梢飞扬眯住眼斜睨的时候,就是他打心底想要得到什么,已经预备好着手去抢夺的前奏。 直至现在,他这种腔调仍旧影响他的行事作风。 沈续也经常感到自己似乎在被潜移默化地感染。 祝既北在医院的劝告,连带着钟意这个精神科医生的叮嘱,二者都很有参考价值。 沈续明知道他们说的或许是对的,但他还是会讳疾忌医,无法彻底抗拒生理性的逃避。固执地认为无论是什么情绪,都会最终被时间抹平。 有些东西不去检查,就可以当做完全不存在。 就像…… 沈续瞳孔轻轻转动,关闭备忘录的同时,想到了自己在救护车中昏迷前,汤靳明对帮助自己的陌生人嘱咐。 他不能睡觉,否则会疯。 是,没错,汤靳明明知道自己不能休息,却在隔日的凌晨,在自己熟睡的病房静坐。 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停留了多长时间。 一切都刻意地摆在他面前,要他一定去挖掘其中究竟。 “呼。”沈续努力压抑思绪中沉郁的部分,扯了扯嘴角,怎么都勾不出笑意。 还不如不回国,就在海外那么待着,一直留在学校有什么不好。远离沈矔,避免和母亲产生不快,也可以将汤靳明抛之脑后。 临床对现阶段的沈续来说是很有魅力,研究价值很大,但他更想自己什么都不想,每天定时定点上下班,纯粹地活成最普通的样子。 但即便沈续产生鸵鸟般躲起来的想法,也很难不认可人类的主观能动性并不会随着对方暂时停止社会活动而终止。 他能够躲开。 而别人自然也能顺势找到他,并且旁若无人地贴上来。 沈续在门禁中看到汤靳明的脸,几乎以为自己是中午吃得少,现在饿出幻觉了。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站在赵清身边的是汤靳明无疑后,赵清询问道:“沈先生,这位先生自称是您的朋友。” “我不认识。”沈续果断道。 汤靳明慢条斯理:“我现在就打给沈董,告诉他你受伤了。让他再派个管家过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 沈续内心动摇。 汤靳明继续增加筹码:“让我上楼,我告诉你撞你的人是谁。” …… “让他进门。” 沈续被说服。 赵清欣然:“好的先生。” 第24章 过去的痕迹 沈续香港出生,小时候在香港的国际学校念书。后来跟着沈矔工作调动,举家迁至江城居住。 那会的沈矔还没有彻底成为纯粹的商人,从长辈手中继承的产业也多是职业经理人打理。 后来,沈矔又应江城医科大的邀请,作为特聘教师入职,社会临床与科研教学两头抓,他的所有人际关系都是在那时重新建立,以至离开江城那年,同时带走了好一批颇有名望,在医学界崭露头角的医生,建立了如今专属于沈家药剂公司的新型药品研发团队 那十几年里,是沈矔事业飞速发展的上升期。他抓住了时代浪潮的科技步伐,也因与施妩的婚姻而得到外界的关注,成为名副其实的业内明星。 而对沈续来说,香港与江城之间的距离绝非几千公里那么简单。 他得重新适应生活环境,告别相熟的伙伴,讲着并不普通的普通话。小孩是这个世界上既懂礼貌,也极端恶劣的存在。他们对沈续的口音感到新奇,笑话他是个连普通话都讲不好的乡巴佬。 一切有悖于团体的行为,都将成为被霸凌或者嘲笑的存在。 沈续开始抗拒上学,待在家中不肯出门,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沈矔是从来都不会在意沈续是否适应环境,每学期的期末成绩是满分就行。 而与霸凌呼应的极端,则是优等生被天然优待。 学习好的孩子会被夸奖,受到纵容,多数喜欢观察老师脸色的学生,会自然而然地向优等生表达善意。 沈续初中部连跳两级,升入高一,终于没人敢嘲笑他的发音。 但那个时候他的口音已经完全矫正过来了,身条也在即将到来的青春期中抽芽。 这个年纪的懵懂少年们,正是对财富与美貌有所认知与追捧,且逐渐情窦初开的时期。沈续每天上学都能收到一抽屉的情书,白色情人节的巧克力数不胜数,走哪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羡慕。 他终于发觉,自己是施妩的儿子这一身份竟然如此珍贵。 但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大家恭维的目的千奇百怪。 有同学想和他牵手,问他有没有接吻的打算,班级后排的男生们晃晃他的肩膀,跟他要家庭作业抄。班级门外围追堵截的那批,大部分来递情书,剩下的全都是施妩粉丝。 直至汤靳明的到来。 一切的嘈杂都作烟云,再也没有令沈续感到烦恼。 汤靳明抵达沈家庄园的前夜,沈矔将沈续叫到书房告诉他汤靳明的存在,解释汤靳明为什么来沈家住,以及可以为他解决许多麻烦。 起初沈续只是对汤靳明好奇,并没指望他对自己产生多大作用,毕竟他也只是个学生。 但当汤靳明真正进入他的生活,十几年弹指挥间,沈续才发现汤靳明的影子已经与自己的融为一体。 他踩住自己影子的那刻,也会踏在汤靳明的倒影中。 汤靳明在沈家的功能定位就是为沈续解决不必要的麻烦。 从踏入沈家的那刻,他的运行代码就已经被写死。 这个服务器运行了十几年,到现在仍然正常运转。 这正常吗。 沈续无暇思考,就已经被汤靳明负责。甚至在分手的三年后的现在,他还是必须得依靠汤靳明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在没有任何同事朋友踏足的新公寓招待他。 沈续坐在沙发最深处,双手不自觉地揉皱毛毯。放眼望去,整个公寓没有任何一处像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直至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 “水在冰箱里,想喝的话自取。” 男人甫一露面,他掀起眼皮淡道。 汤靳明有点意外,但不多,对沈续的态度见怪不怪。 他环顾整个客厅,从整洁干净光可鉴人的地板,再到散落着文件与笔记本电脑的餐桌,酒柜吧台前摆放着出纯白的多头百合,很新鲜,部分含苞待放。 “竟然还有水喝?” 汤靳明主动折回玄关换鞋,公文包也留在鞋柜旁,趿拉着拖鞋走到冰箱前,打开,双开门的冷室,左手是无糖苏打汽水,右边上三层的矿泉水用玻璃瓶装,下一层摆满了未开封的咖啡豆。 看包装颜色,属于不同品牌,甚至摆放都是根据烘焙日期挨个排列。 总的来说,这是个没什么人情味的冰箱,甚至不能称作家用冰箱。 拖出去摆在小区楼下,可以就地开业。 汤靳明取最外层的水,旋开瓶盖仰头抿了口,而后充满探究地环顾四周。 “你这样板间可以用来拍戏。”为了不显得观察的动作太刻意,他随口道。 说好听点是会装饰懂收纳,比较难听且现实地坦白—— 这根本不像是个活人肯生活的地方。 沈续没法动,也不想给汤靳明嘲讽自己坐轮椅的机会,在他上楼前就从轮椅里挪到了沙发中。 第32章 他想尽快结束对话,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后将人送走:“我还有工作要忙,汤律师,我们长话短说。” 沈续开门见山道:“撞我的人是谁?” “汤家的仇人,还是你的被告。” 这是沈续唯二能想到的可能。 汤靳明用玻璃瓶瓶底磕了磕大理石吧台台面,转而走回半开放式厨房,随手打开侧边柜,边找边问道:“你这里没有热水器吗。” 沈续没想到汤靳明竟然这么不见外,半句话没问便打算动手翻找,不满道:“这是我家。” “你家?我以为是拍戏的地呢。”汤靳明笑了声,“影视剧样板间。” 沈续闭了闭眼:“……如果有加热器,我会把它摆在咖啡机旁。” “喔,那就是没有。”汤靳明瞥一眼咖啡机,那里空荡荡的,只摆放着压粉器与量杯。 如果沈续能动,他这会大概已经将汤靳明赶出公寓了。 但事实是他只能看着汤靳明像强盗一样地入侵,将他的厨房翻了个底朝天。 直至他终于认清沈续还是没有养成饮用热水的习惯,选择用铸铁锅煮水喝。 沈续就这么静静且无力阻止地看着他将水烧开,用勺子舀了两杯端过来。 与此同时的,还有一粒消炎药。 他摊开掌心,对准沈续。 沈续今天的确没吃药,但他觉得自己的症状好了很多,也不知为什么,那个消炎药他吃了总是想睡觉,手头工作很多,挪到睡前似乎更合适。 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便与汤靳明面对面僵在那。 汤靳明单膝抵着沙发,整个人是以倾身的姿态朝向沈续。 水杯荡漾的热气袅袅上升,他捏着杯沿仿佛根本感受不到滚烫的热浪。 一副沈续不接,他就继续保持这个动作直至永远。 沈续张了张嘴,犹豫道:“我……没有吃饭。” 汤靳明闻言蹙了蹙眉,紧跟着问:“中午你请了祝既北吃饭。” “是,是吃了。”沈续点点头。 但祝既北走后,他回想了下失神后产生的幻觉,一时恶心,又把胃里的东西全部都吐了出去。 这也是沈续没想到的。 他以为自己的体质从来都是人群中比较好的那种。 汤靳明明显还有话要说,他从他的表情的缝隙中能察觉到,但沈续等了很久,他还是望着他沉默。 “skyler……” “你家厨师下午来么。” 汤靳明低头将水塞给沈续。沈续掌心贴住杯壁,惊讶地发现这杯竟然是温水,且为当下最适口的温度。 他明明也看着水烧开再倒入杯中的,汤靳明是怎么做到的? 沈续低头喝水,唇角平展:“不来。” 汤靳明唇齿发干,扯了扯抵在喉结的领带,说:“想吃什么。” “粥还是炒菜。” 沈续想到父亲带来的海鲜还存在楼下的冷库里,正想告诉汤靳明,眼前的男人却忽然闪身离开了。 玄关发出啪嗒的扣门声。 汤靳明走得很绝情,头也不回。 沈续愣住,整个人僵在沙发中,完全猜不准汤靳明究竟想做什么? 是生气?还是忽然律所有事急着回去处理? 直至一阵急促的手机呼叫铃重新唤醒他。 没有来电显示,大概是什么患者家属的消息。沈续最近应医院服务患者的号召,也将自己的号码留给一些希望能随时联系的患者家属。 他早上已经接了好几个,都是询问他伤势,以及后续手术如何安排的。 沈续神游般接起,将听筒贴在耳旁:“您好。” “车祸怎么不打电话给家里。” 男人音调一如既往地冷淡。 “爸……爸爸。” 沈续手一抖,手机从手臂跌落至沙发深处。 他用力去捞,手指从屏幕滑过,不仅没能抓住,反而让它在缝隙里陷得更深。 坏消息是碰不到,好消息是扬声器阴差阳错打开了。 沈矔那边同样安静,甚至还有空荡的回声。 作为父亲,他质问他受伤车祸却“毫无音讯”的儿子。 “不回家里的医院治疗,二院有什么德高望重的医生值得信赖吗?” “车祸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打电话,还给保姆厨师放假。”男人语速很缓,“看来还是得送人到江城来。” “没有人照顾你,爸爸很不放心。” 沈续心脏莫名漏跳一拍。 他避开了医院,请假也是以重感冒为由,没有用车祸汇报。平时不想公寓有人,保姆和厨师也都是直接放假,并未出现过任何异常。 “父亲。” 中午那股不适再次隐隐泛滥来开,沈续用奇怪的声音问沈矔:“你是从哪里听到我出车祸的消息?” 话音刚落,玄关传来塑料袋摩擦的沙沙的响声。 汤靳明去而复返。 男人额前微汗,衬衫袖口被挽至手肘,他提着蔬菜走过来,开口道:“晚饭是青菜香菇,排骨粥。” 很熟稔,让沈续莫名以为自己回到汤靳明留学那阵,他经常跨国打飞的找他。早晨汤靳明出门上课,下午他提着食物回公寓,两个人一起做饭。 沈续不会烹饪,蹭在汤靳明手边为他喊加油。 …… 电话那头的沈矔听到有第二人在场,他沉默地很明显,大概是在辨认声音,半晌,他问道:“skyler,是谁在房间里,你身边有人吗。” 浅浅浮在汤靳明面容的轻松转瞬即逝,他看了眼面色不定的沈续,旋即循着声音,从沙发缝隙找到手机。 他声音很稳,也沉:“沈叔叔,是我。” 是我。 “汤靳明。” 第25章 习惯 汤靳明的尾音没落,沈矔的声音便再度清晰地从听筒中传来。 “前段时间从你爸爸那里听说你回江城组建新的事务所,本来以为还得等段时间。生活上有什么不适应吗?” “我在江城还有几个老朋友,如果需要业务的话,可以请他们帮你介绍。” 沈续看着自己的手机被汤靳明捏在手里。 他不喜欢手机尺寸太大,都是买最小型号的用,汤靳明的手指很长,掌面也宽。他拿他的手机,原本就尺寸就小的手机,现在变得更迷你了。 汤靳明将蔬菜放在茶几边缘,直接顺着沙发贴着小腿的那个角度坐了下去。 沙发陷落一角,男人手肘放在膝盖,腰身微弯,他垂着眼皮说:“一切都好,谢谢沈叔叔。” 沈矔笑了笑,忽而提到:“之前你都叫我老师,忽然喊叔叔倒有点不适应。” “您觉得怎么称呼比较好?”汤靳明表现得恭敬谦和,虚心道。 沈矔温和道:“称呼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你要多来家里坐坐。” “skyler现在也在江城工作,你们两个自小长大,出门在外年轻人要互相扶持,我在江城的老朋友们应该需要律师,之后介绍你们认识。” “嗯,谢谢老师。” 两人一问一答,沈续甚至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沈矔的表情神态。 这种融洽却并不能让他感到安心。 沈矔说他难缠,嫌弃他总跟在汤靳明身边做小跟班,甚至认为沈续这些年没学到什么好。 难道沈矔就把汤靳明教得完美吗? 沈续禁不住上下打量汤靳明。从他没有一丝褶皱的裤脚,再到轻薄地收进腰间的薄衬衫,衬衫贴着皮肤,隐约透出半边的肌肉轮廓。 沈续舌尖抵着上颚,用手背撑着下巴,有点走神。 每次看着他穿西装站在自己面前,不,只要是有上衣收进腰间,沈续都禁不住思绪飘远。 只要是穿衬衫,汤靳明都会使用衬衫夹去固定着装。 在大腿系卡扣,皮带往上延伸,用银白色金属平夹抓住合缝边缘,将衣料平整地固定在腰间。 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原因,汤靳才习惯衬衫,每次出现都穿得像是刚从某个写字楼中出来,衣橱一度与商场的男装专柜摆设雷同。 这种穿法会让外表显得体面精致,但十几年如一日地端着这幅着装……沈续不理解但接受,他和汤靳明的穿衣风格不同,他喜欢尽量穿得舒服,去哪都能随时随地睡一觉的那种。 汤靳明有个很让人难以理解的怪癖,喜欢衣柜上锁。 很久,很久之前,他偷偷打开过汤靳明的衣橱,至今仍旧清晰地记得,往里走右手倒数第二个抽屉里,黑色分隔格里,与各式皮带共处的,还有许多材质纹路不同的衬衫夹。 衣柜是玻璃的,但防爆,据汤靳明说,防爆玻璃的质量比较好,透光性很强,拾掇起来比普通玻璃更方便。 汤靳明在香港实习那阵子,卧室推拉式的衣橱用指纹开锁。沈续结束期末考试找他,汤靳明去机场接他,送他回公寓休息。 该上班的继续回去上班,该睡觉倒时差的倒头就睡。 第33章 夜幕降临,沈续枕着汤靳明的味道渐渐苏醒,去客厅找水的途中,他发现公寓似乎停电了。 连带着那个安装了防爆玻璃的衣柜也同时失效。 鬼使神差地打开抽屉,沈续用手机屏幕照亮,在昏暗中错把衬衫夹当某种捆绑材料。 一整个抽屉都是! 他吓得后退几步,腰窝撞在正中的首饰陈列柜的转折尖锐处,疼得他两眼一花眼泪直掉。 如果汤靳明没有背着他找别人,那么这些东西就只能是…… 给谁准备不言而喻。 之后的几十天,沈续吓得不敢直视汤靳明。 直至他憋不住问他,汤靳明才反应过来最近为何他总是躲着他,还笑着逗沈续,问他以为那是什么。 …… 汤靳明与沈矔没什么特别要说的,沈矔就算有事也只会找汤连擎商量,因此,两人寒暄几句便不怎么能再说得下去了,遂一致地选择挂断电话。 “你到底在看什么。”汤靳明挂断,扭头直接问道。 直勾勾盯着的目光能灼伤人,尤其是沈续这种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掩饰过情绪的性格。 汤靳明刚才通话的时候就很想问,但碍于沈矔作为第三人远程在场,硬是等到手机屏幕显示通话结束,返回屏保后才开口。 沈续眼睛转去窗外,淡淡地回他:“你和爸爸和好了吗。” 汤靳明把手机还给沈续,打开塑料袋就地择菜,蹙起眉:“有空管我的事情,不如先想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得罪人。” “多谢。”沈续冷哼一声,但思绪没停止。 从汤靳明回汤家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和沈矔正面接触,他猜测他们是产生了什么争执。 汤靳明最初来家中居住时很依赖沈矔,甚至严重到去哪都跟着沈矔的地步。 沈矔也愿意带汤靳明出席各种宴会,向不同的人介绍自己这个学生,那个时候沈续以为汤靳明要去学医,毕竟两人在外以师生称呼,当然得继承沈矔的衣钵。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沈续的确有段时间还怀疑过汤靳明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 毕竟沈矔的个人作风简直是有目共睹的严谨。 没有花天酒地,拒绝酒桌文化,情绪稳定遇事冷静,不苛待下属学生,节假日还放双倍假。 这样的人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吗,除了与施妩的婚姻失败之外,他总该还会有别的缺点的吧。 时间不会等待沈续琢磨清楚,汤靳明离开沈家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快。 或者说,汤靳明本就属于汤家,他终究还是会离开沈续,去往那个闭着眼就能感受到血雨腥风的家庭。 汤连擎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业怪物。 从他的婚姻风格就看出手段。 汤家简直集资本主义傲慢与封建社会陋习于一体。 说是什么老钱或者老派家族,其实更像是被权力金钱异化的庞然巨物,汤连擎是它的推动者,而在汤连擎之下的所有人,都成为补偿他欲望与情感的牺牲品。 很多时候沈续都不敢真正地思考汤靳明究竟被改造至什么地步。毕竟只要没有揭开那层纱,汤靳明就还能装得住。 就像他选择忽略沈矔的行为,屏蔽一切获取他举止的信息来源。 家庭环境这种东西,早在施妩与管宗勤关系半透明时荡然无存。沈续甚至很难想起自己接受较为健康的亲情是什么时候。 他在成年前便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沈矔的所有行为,学会判断什么有利自己,或者说找点无关痛痒的事情维系在外人看来极其坚固,实则冷漠而脆弱的感情。 沈续八岁就学会跟沈矔冷战。 事情的起因他不太记得了,但处理的结果是父子冷战。 由沈续发起,两个人半年内没有说过半句完整的话。 一家三口在同张饭桌上过年,他和沈矔一左一右地坐在施妩身边。 丈夫与妻子闲聊,儿子跟母亲撒娇,施妩像个天然屏障般矗立起两个平行世界。 沈续至今记得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那张被美丽与深邃填满的面庞中,罕见地出现了困惑与担忧。 她大概没明白儿子与丈夫为什么对立,沈续想。 冷暴力是不好,但在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冷暴力”的时候,沈续已经天然地学会了使用它。 这算是天赋吗。 不。只是个恶劣至极点的缺陷。 成年人的关系来往,宽广而狭隘。能够通过第六人关系找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不相关的,也能居住同城却仿佛异地。 沈续也用它来对付过汤靳明,后来就不这么干了。 毕竟和父亲闹矛盾,沈矔还是会看在他是他儿子的份上原谅他。而汤靳明不一样,二十出头的汤靳明根本不惯着沈续。 沈续撑着沙发枕坐起来,问汤靳明:“祝仁德的儿子像看管犯人一样审了我一上午,作为受害者,我有知情权。” 总共就几把小青菜,又是楼下高档超市售卖的新鲜果蔬,基本没什么需要处理的根茎,汤靳明将根茎装在塑料袋里,一手握着待会要炒的部分。 “只有原被告双方和审判长才有案情知晓权,你只算围观群众。” “受害者上庭指认怎么没有知情权?”沈续觉得汤靳明把自己当法盲。 汤靳明莫名笑了声,饶有兴趣地偏头问沈续:“万一受害者是始作俑者,我现在告诉你岂不是自掐七寸?” 沈续懒得与他迂回,直接猜测:“是沈矔的仇家吗。” 汤靳明欣然:“看来沈矔的仇家不少。” 沈续:“沈矔有很多商业对手,私底下也做过很多手段。” “还是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到为人类医疗事业做贡献的地方。”汤靳明不想透露半个字,也拒绝在案情没有明朗的时候提及想法。 “车祸的人和沈矔没有任何社会联系,当然,我只是个律师,警方就算有案情进展,我这边也不可能完全知晓。” “我是祝仁德律师。” “不是那袋受害者的刑辩。” 汤靳明再次俯身,从沈续手中取走手机,熟练地点开连接家居的智能系统软件,直接将空调温度提高五度。 “之前就提过很多次,手机这种私人设备,必须设置密码防止泄露信息。”他将手机又还给沈续。 沈续被他这幅指点江山的态度震撼,都过去三年了,汤靳明也是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人,怎么还是这幅喜欢做别人大爹的霸道姿态。 如果没有汤连擎在背后撑腰,大概想打他的人得绕着香榭丽舍八百圈。 当然,就是因为汤连擎的存在,汤靳明才敢故意摆汤笑一道。 他把温度重新回退至十八摄氏度,突然觉得这还不够。 当着汤靳明的面,他调至五摄氏度,明摆着是逐客令:“就冷死在这吧你。” 汤靳明不怒反笑,一勾唇,离开客厅的同时,“随手”带走了盖在沈续身上的那个羊绒毛毯。 来回的风正好吹在沈续脸上,顺着他的脖颈爬进单薄的居家服,沈续打了个冷颤。 他怒道:“汤靳明!!” 可惜汤靳明已经走远了。 第26章 吸血 拜沈矔所赐,沈续对食物没有特别的兴致,但好笑的是,他去哪都有星级厨师贴身伴驾,再不喜欢吃饭,口味也被养刁了。 没受过留学生水土不服的苦,一日三餐的新鲜食材从国内专机冷链送到门口,海鲜也是新鲜海钓,送到公寓附近专门处理食材的地方杀死。 生鲜有腥味,鳞片内脏统统剔除,只剩当日食用的部分,剩下的全部丢弃,通过装满冰块的保温箱送到楼上。 管家不做饭,但得保证沈续放学回家时,室内只有温馨的饭菜香气。 沈续在工作前,从来没有在公寓里见过厨师保姆。这些人会在他下课前离开公寓,营造沈续单身居住的氛围。 在这期间,沈续能感受到应该是换了好几位厨师长,但因为从未见过,他只能用一号二号来排序。 比如一号的似乎更擅长煎炸,四号的汤煲得不错,五号有点不合口味,但也还能接受。 后来就是汤靳明。 每逢学校寒暑假,沈续会在前半段时间,跑去汤靳明所在的国家旅行,顺带陪他住几天,而后将世界各地的旅游景点塞进扭蛋机里,每周扭一个小纸条出来,当日机票翌日达。 反正是头等舱,躺着睡觉也不累,落地将行李交给酒店,他们的专车会直接他去景点。 沈续很沉迷这种像蒲公英一样四处漂浮的生活,什么都不必想,只是坐在异国的街角,就能偶遇某段陌生人之间的缘分。 可惜汤靳明学业繁忙,不能陪他一块,他简直烦透了被搭讪后礼貌拒绝的流程。 如果汤靳明在,他可以跟对方讲:这是我的监护人。 以做律师的人的口才,汤靳明就是可以完美地将对方请走。 第34章 有一阵子汤靳明喜欢做豌豆汤,沈续从他的厨房里找到了塞满整个冷冻室的豌豆。 是,没错。他揉着眼睛反复辨认,确定汤靳明真的容忍豌豆完全占据冰箱后。他冲到他面前,摘掉汤靳明的银边蓝光眼镜,捧着他的脸问他:“豌豆大军是要攻打我们家吗。” 汤靳明眼底映着电脑屏幕的白光,他正在做ppt,翌日教授宣讲时要用,现在才刚开了个头。 他顺手搂住沈续的腰,唔了声,故作苦恼道:“怎么办,邻居们也已经吃烦了豌豆,我还能送给谁?” “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处理!”沈续被汤靳明揉着腰窝,男人的指腹抵着他的骨骼缓缓按摩,这种手法沈续很受用,他哼道:“别是什么豌豆成精,哄着你花钱吧。” 汤靳明放下手中圆珠笔,随手开了键盘锁,单手撑着桌面,下巴抵着手背偏头打量沈续,指尖穿过青年的发梢:“我昨天跟着导师开庭,被告只赔了原告一万元的损失费。” “他们是救助动物的民间机构,被狗贩偷走十几只流浪狗,救回来三只,死亡十二只,因为是流浪狗,不能完全算个人财产,赔得很少,但他们的那个救助小院已经快倒闭了,隔壁农场主觉得他们可怜,提出他们可以代理他的农产品,分成可以全部捐赠给他们,用来换小狗们的口粮。” “所以你买了一冰箱的豌豆?” “不。” 汤靳明眼眸隐约泛起半缕笑意,他让沈续坐在自己腿上,娓娓道来,语气像讲故事:“一吨。” 沈续愣了愣,旋即睁大眼睛:“……” 汤靳明也佯装苦恼:“这片社区的每个人都收到过我的豌豆,经过我的不懈努力,现在只剩冰箱里的那些了。” “skyler,我也很努力,每天都很努力。” 他哄着他,要他用他那矜贵的文学造诣夸他。 沈续喝了三四天豌豆汤。蒸豌豆、煮豌豆、豌豆薄饼、豌豆糊糊,早就受不了了。何况汤靳明的手艺并不好,不,也不算不好,只是不如主厨。 但哪怕主厨烹饪,是个正常人也受不了天天吃豌豆! 他为难地忽略了夸奖汤靳明的煮汤技术,只肯定他做慈善的部分。 自那之后,汤靳明越来越忙,也不常做饭了。后来跟沈续一样,从外头找厨师上门服务。 以至香菇青菜这个简单家常的搭配,也能轻而易举勾起隐藏在记忆之海深处的熟悉。 汤靳明处理食材的动作很麻利,根本看不出任何生疏。沈续动又动不了,伤口愈合的过程实在煎熬,痒又不能挠,硬忍着太残酷。 他只好用掌心贴着膝盖,倒在沙发深处,半阖着眼,偶尔监视汤靳明在干什么。 怎么和前任相处这件事,以沈续浅薄的感情过往,基本上很难真的立马解决这种束手束脚的不适感。 汤靳明向来霸道,甚至还有律师职业属性的buff,跟他吵架想不输都难。 沈续再次想到自己在医院对汤靳明的隐晦提醒,他那么聪明,极其善于从对方字句中理解含义的人,难道没听出自己真正所指吗。 他是要结婚的人,商业联姻没有感情也算结婚,婚姻之外再与谁相处,都算是偏离轨道的背叛。 沈续根本没打算与汤靳明再发展什么,毕竟是他主动想要放弃他,他用他的冷暴力和他分手,连“我们分手吧”这几个字都没正儿八经地落实在书面。 只是凭空消失,他找遍全世界都没能得到他的消息。 以最锋利的长矛攻击世上最坚硬的盾。 究竟是谁在受伤。 经常让别人吃苦的人,最终也吃到了被人冷落的苦。 好讽刺的结局,就算是写在电视剧里,也要被观众拎出来反复大骂真是个稀烂的故事。 半小时后,青菜热粥端上桌。 汤靳明将碗筷摆在餐桌,空手向客厅的沈续走过来。 沈续是真的快睡着了,怀着对汤靳明的怨与愤怒,车祸的心力交瘁还没彻底占领他,他的感情已经要将精神完全磨尽。 “沈续。” “!” 但汤靳明接近他的下一秒,沈续蓦然惊醒,警惕道:“做什么。” “吃饭。”汤靳明简短地说。 再家常不过的菜品,经由汤靳明的操作也没变得山珍海味,沈续挑挑拣拣从里边吃青菜,改了花刀的香菇被完整地留在盘边。 汤靳明是摆了盘的,很精致,也更方便沈续挑食了。 沈续故意吃得很慢,想把菜放得凉点再入口。 坐在沈续旁边的汤靳明见他慢吞吞的,皱皱眉:“吃这么慢,你在医院也这幅臭德性?” “这是我家。”沈续懒得斜眼瞥他,用后脑勺对着汤靳明。 汤靳明:“后半句呢?” 什么后半句?沈续没理解。 汤靳明冷哼:“我以为你要说。” 男人缓缓吐出几个字。 “滚、出,去。” 是打算说的,但厨房已经被动过了,总得忍着汤靳明把厨房收拾干净再赶他走吧。 沈续再次慢悠悠地挑起青菜,放在碗边用筷尖压了压,菜汁融入熬得清亮的白粥中。时间短,米熬得也不烂,算是米汤,跟粥粘稠的粥挨不了边。 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不是大厨做的更没兴致,就算是汤靳明下厨,沈续也兴致寥寥。 他那个时候是喜欢汤靳明,所以才陪着他吃了小半个月的豌豆浓汤。 现在是前任的关系,沈续倒懒得装了。 毕竟只有最恋爱的时候,人才会满心满脑的都是对方,猜测他会喜欢什么样的自己。 汤用来涮菜里的油水,将最精华的部分留在碗里,没营养也根本不妨碍沈续对那盘菜蚂蚁搬家。 直至汤靳明终于开口问他是不是很难吃。 沈续放下碗筷,点头说:“本来就没胃口。” “没胃口还吃,我该多谢沈主任捧场?”汤靳明抱臂道。 沈续:“如果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以前看你还挺喜欢吃的。”汤靳明支着腿,淡道:“原来沈主任是个骗子。” 沈续也坦诚,点点头说:“老实说,你做饭确实一般。” 汤靳明闻言,先是略微顿了顿,表情也没变,人却紧跟着站了起来。 当着沈续的面,修长手指直接提起粥碗,撂进剩了半边香菇的菜碟里,没等沈续反应,男人带着碗筷径直走向厨房,在大理石料理台前停下。 哗啦—— 碗筷碰撞,统统挤进垃圾桶里。 很好,沈续刚才担心的问题迎刃而解了。 汤靳明给予了最轻松的答案。 只要消除掉耗费时间,令人感到困顿的事情,那么所有的难处就都烟消云散了。 沈续没力气生气,或者说也没觉得汤靳明这事做得不对。 他挑衅他,他就该给他相应的反应。 这也是沈续想要看到的。 毕竟惹恼汤靳明,比让他高兴更难。 沈续语气仍旧很平静:“你是在生气吗。” “很久都没见过你生气了。” “在汤连擎没把你认回汤家的时候,每天都活得很如履薄冰吧。担心被人讨厌,害怕再次扫地出门,那个时候的你给所有人好脸色。” “但唯独对我没那么宽容。” “现在的感觉如何,只是饭不好吃而已,戳中你的骄傲了么。” 沈续双臂支撑着身体,缓缓回到刚才躺着的位置,继续道:“那个时候是我喜欢你,所以会跟着你的习惯走。” “既然我们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有事说事,如果不想告诉我,没必要耍无赖地骗门禁上楼。” 忽然想到父亲,沈续又道:“这些年你和父亲的关系变得淡薄,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再想重新修复关系,利用我,我不介意。毕竟你和他的所有合作,我都能从中得到不菲的分红。” “今天这种情况,我想以后为了我们能够和平共处,还是不要再做了。” “……” 高档住宅区的隔音就是比普通民居强,但也在某种情况下没想象中那么美妙。 至少是不想独处的时候,还能有喧嚣热闹陪伴。 公寓静得吓人,就像汤靳明的脸色。 沈续看着他唇角一点点地放平,瞳孔中的轻松逐渐消散,浓而轮廓流畅的眉锋从舒展放松至冷漠的冰点。 冷色调的皮肤终于染上几分生人勿近。 是了,这才是沈续认识的汤靳明,是他从前熟悉的汤律。 汤靳明在对待外人的时候,总是保持这幅冷淡至极的态度,当初沈续偶尔在他实习的地方等他下班,每次看到他面对同事的表情总是会吓一跳。 也太凶了点。 竟然真的有人将性格完全切换两幅态度。 汤靳明一点都不像汤连擎。 汤连擎眉眼洋溢着风流与暧昧,无论交往多少女人,娶回去多少小老婆都散不去。 第35章 那么流连欢场纵情的人,竟然也生得出正直无匹的汤靳明。 但现在看来,也仅仅只是他的养母将他教得很好而已。 没有宁心的汤靳明,也终究与汤连擎殊途同归。 沈续轻声:“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重新接近我,是为了和爸爸重新恢复师生亲密关系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汤靳明,我可以现在郑重地请你。” “请你离开我家吗。” “我只是个医生,不想和你们这些人谈钱。” “钱?” 汤靳明不怒反笑,是因为沈续这句话实在是有太多值得挑出来大谈三天三夜的笑点。 男人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哪个不是用钱堆出来的。” 汤靳明看沈续如看世界上最荒谬的谎言:“谁都可以说拒绝金钱诱惑,但你沈续不行。” “用钱养出来的人,怎么能嫌弃供养自己养分的食物。” “不感到羞耻吗?”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选择大摇大摆地做医生。” 汤靳明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外套挂在手臂,讥讽道:“一场大病足以吸干普通家庭的血汗钱。” “沈续,你在救这些患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血也同时输在你身上。” “造成他们的困境的,永远都有你的一份。” 话太刺耳了,骂得沈续猝不及防,字字句句都是在讽刺他。 “如果这么骂我会让你觉得舒服,汤靳明,其实我并不介意被发火。”沈续坐着,抬起下巴。他现在的位置虽然比汤靳明矮一头,但并不觉得自己弱势。 扪心自问,他做医生这些年没有放弃过一位患者,也倾尽所能帮助他们摆脱病症苦恼。 “沈矔和汤连擎的生意紧密相连,无论你怎么骂,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当初和你的感情是,现在的利益更是。” “你也很无奈吧。” “恨汤连擎却不得不继续和他保持父子关系,就像我们现在。明明已经没有任何联系,分手近三年,再次见面,你还是得喊沈矔老师,仍旧答应沈矔照顾我。” 沈续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漾起一抹笑意,自信道:“你信不信。” “如果今年沈矔邀请你过圣诞,我们还是会坐在一张桌上吃火鸡。” “说不定你还要和我一起碰杯,祝沈矔生日快乐。” 再讨厌我,或者是诅咒都没问题。 毕竟真的杀不死。 第27章 前任,伴郎,邀请函 最终,厨房的清洁工作还是落在清洁工身上。 与汤靳明不欢而散的第四个十分钟,清洁工上门快速为沈续打扫整个公寓。 沈续在沙发中保持卧躺的姿势很久,尽量让自己受伤结痂的那条腿保持始终在上的角度,只有眼球偶尔跟着清洁工来回走动的路线轻转。 略长的发丝扎得眼皮有点疼,沈续甚至懒得动手捋过,只能通过频繁地眨眼让它掉到别的位置。 究竟是哪句话真正刺激到了汤靳明。 每次和汤靳明吵架,他好像都感受不到获胜后的快乐。 是因为汤靳明没有因愤怒而产生更激烈的行动吗。 但汤靳明原本就是情绪很稳定的人,哪怕在他脸上看到了错愕,惊诧、愤怒、喜悦,等等的一切能够用词汇去形容的表情。沈续也仍然认为,这只是汤靳明面对不同人,基于对方的性格而相应表达出的反应而已。 他心里大抵比谁都明白,他正在做什么,必须抵达哪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沈续越来越猜不透汤靳明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很难再回到最初见汤靳明那天,汤靳明只是抬抬手,自己就知道汤靳明不敢问出口的是什么。 那个时候的汤靳明好局促,他站在花园里,抱着他那本红色封皮的法条。 沈续才是最初挑起逗弄对方的坏心思的那个。 天知道他有多喜欢看到对方迷茫的表情。他比他懂得多得多,用自己随手即可触碰,或者与生俱来的见识去教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年,起初沈续并不了解这就是所谓的征服感。 直至他彻底明白时,地位已然陡转,是汤靳明胜利地站在了征服者的位置上。 他教沈续辨认沈续从来没见过的动植物,开车带他在藏线疾驰。 汤靳明的体质太好了,沈续高反缺氧累得东南西北难辨,汤靳明还能腾出时间去刷律师资格证考试的题目,夜晚沈续指着夜空说有星星,汤靳明捂住他的眼睛说他吐晕头了。 清洁工在厨房操持着锅碗叮当作响,将所有都收拾进橱柜,发现缺了一碟一碗后慌张地跑过来汇报,她手放在围裙上,擦着手:“沈教授。” “餐具少了两个,我知道。”沈续示意她不必惊慌。 高档住宅区通常会与其规格相搭配的清洁公司深度合作,双方签订外包合同,将整个小区的业务纳入囊中。 与高薪资相带来的,还有不可避免的高风险。 有钱人也不是真的不在乎,比起金钱,他们对信誉更看重。 例如家中丢东西。 能够不在乎器物被损坏,但绝对无法忍受偷窃的行为。 当然,也有越有钱越抠门,几块钱的小玩意也要追究责任的那种奇葩。 信誉与失误的后果导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办法。 沈续见她仍未从慌乱中抽离,继续耐心解释道:“它们都在垃圾桶里,待会下楼把垃圾带走就行。” “对了,雇佣你的公司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我这边最近需要更换管家团队,最近家里的清洁我很满意,想对你个人单方面提出雇佣协议。” 上门清洁的员工资料会提前经过物业管家挑选,再由赵清根据户主性格,以及生活习惯去匹配相应人员。 比如家中有小孩的户主,分配已经有过生育史,抚养过小孩的员工们上门服务。数据表明,照顾过小孩的员工,会更在乎对孩子的保护。 年龄例如沈续这样的年轻业主,赵清多用长相干练利落的年轻人,有些是大学刚毕业,或者已经工作过一段时间经验丰富。 毕竟再怎么培训,也会有年长的员工忍不住将业主当自家孩子多嘴教训,从前出过这么一例。 员工教训业主,业主扭头将人打了一顿丢到郊区,人差点没死在野外。 后来那个业主被查出贪污受贿,现在还在牢里蹲着。 “我……吗?”女孩没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确认道。 沈续点头,旋即继续说:“我这里除了书房不能动之外,剩下的房间每五天打扫一次就行。但我活动的客厅和酒柜餐区必须早晚各打扫一次,冰箱必须补充的饮用水与水果我会写个单子给你,按例采购就行。” “至于工作时间,按照国家法定休假排班,但周内得住家,目前没有特别装保姆间,你可以在几间卧室里随意挑自己喜欢的。” “还没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余珂珂被雇主连串的安排听得眼睛发直,缓了好一阵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余珂珂,王可的那个珂。” “你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沈续认为自己开出的条件不可能会被拒绝,于是已经点开手机打算问她银行卡卡号了。 “条件太好了……我有点,就是有点。”余珂珂目光漂移,显然是心动但有别的什么让她却步犹豫。 沈续干脆道:“我就直说了。” “清洁的工作谁都可以干,但你来我这里做清洁之前,赵清给我看过你的简历。江城大学硕士毕业,主修计算机,为什么有大好前途,非要过来做保洁。” 事实没办法改变,余珂珂自知很难再遇这种机会,手指绞紧围裙,咬咬唇坦白道:“我家里有病人,住家的话没办法照顾。” “再好的大学主修计算机,毕业也是三五千块钱起步。爸爸患有先心,已经衰竭了,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我想为他换心脏,必须得尽快筹钱。正好看到物业公司招工,有学历要求还必须形象好气质佳。” 的确,为某个阶层的人服务,连打扫卫生这种事情,也是有硬性学历要求。 余珂珂是这批员工里学历最高的。 赵清为沈续推荐的理由是,沈教授一定喜欢聪明人。 年轻漂亮学历高,赵清什么意思一目了然,况且沈续正好是心外医生。 有些话不必说尽,哪怕雇佣双方都没那个意思,如果沈续无意间了解余珂珂的家庭情况,说不定也能帮到她。 但现在看来,赵清也是好意。 不能将所有的意图断定为不怀好意,但没有理由的推荐,也必得严防。 沈续自认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他很难真的在短时间内继续接受新的,让他感到没那么陌生的人。 之前上学时间固定,管家又随时掌握他的动向,无论何时回家,家中都能保证空无一人。 但现在必须得趁沈矔没派来别的什么管家之前,提早找人占掉这个职位。 第36章 是谁都好,但必须底子干净,且有把柄掌握在自己手中最佳。 沈续沉吟片刻,开口说:“将你父亲转来我这边,我负责他的治疗,除医保报销外的治疗费用全包。” 话音未落,余珂珂后退半步以为自己听错,不可思议地捂住嘴唇:“什么。” “你父亲的治疗由我接手,相应费用也不必担心。工资的部分就以你目前工作的薪资的百分之三十五进行增加,这是市面上普遍的跳槽水准。” 沈续:“没问题吧。” 喜悦来得太突然,过于丰厚反倒让余珂珂忽然冷静下来。 她眼眶红红的,但表情已经恢复正常,认真道:“我想这种待遇也有附加条件对吗。” “我该做什么。” 沈续勾勾唇,很满意。他带过不少学生,只要看看对方的作态,基本能够断定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还是死脑筋冥顽不灵的犟种。 余珂珂就很擅长举一反三。 绝对好过于前两天那个在大海里划船的论文。 “学习管理学,熟悉财经知识。等你能找到替代自己的人,就可以正式成为我的管家,每天指挥别人干活,只帮我预定机票行程即可。” 沈续顿了顿,笑道:“我见过很多计算机专业毕业后考去银行,如果感兴趣,试着理财,读懂股市。我需要身边有个长期工作的管家。” “理财经理?”余珂珂有点读懂沈续想要做什么,眼光闪烁,因疲惫而略有点耷拉的眼角隐隐飞扬。 “沈教授,说实话,我真的很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虽然得建立在我现在并不缺钱的基础之上。” 女孩笑容逐渐扩大,下定决心:“您的橄榄枝的确很鲜艳,我可以现在发自己的简历给您吗。不是给物业的那份,是我正式的参加工作的简历。” “可以。” 沈续点点头,也笑:“入职愉快。” …… 今日的清洁照旧。说好的,在没能熟知管理学之前,余珂珂作为住家保姆工作。 但治疗必须立马开始,等到沈续翌日上班,余珂珂的父亲就已经在门诊了。 “沈老师,你都……”杨齐生也是今天的门诊,在上班时间前从隔壁溜过来,靠在门口说:“都这样了,还来上班啊。” 沈续忍不住笑,问他:“我这样的怎么了,又不是伤到手,现在立刻上台子也行。” 杨齐生仰头瞄了眼通道里早已等待的患者及其家属,乌泱泱的,全是来找沈续看病。 他又缩回来,看着沈续的脸咦了声:“不过您的精神似乎比之前好。” 是不错,沈续也赞同。 昨天他初次有隔离沈矔监视的想法,且正在进行初步规划,虽说是心血来潮,但也招到了不错的人。 他睡前见余珂珂的端着水杯从保姆间走出来,端着一杯光是闻着就觉得很苦的绿茶。 女孩走路是飘的,嘴里念叨的是什么概念含义。沈续支起耳朵听了几句,发现那是管理学课程。 余珂珂这样的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 毕竟沈续连着跳级,想要提早结束无聊的大学生活的时候,也是这么卖命学习。 沈续招手,招呼杨齐生进来,并从抽屉里抽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他将金属盒放在桌面,推到隔着半张桌的杨齐生面前。 杨齐生昨晚急救,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打着哈切接过:“这是明信片盒子吧……啊啊啊啊!” 盒盖甫一打开,杨齐生整个人仿佛被高压电吻过。 沈续单手撑着下巴笑:“之前从香港回来忘了给你,施妩小姐听说现在还有你这样的影迷,让我转达对你的感谢,希望你能继续为人类医疗事业做贡献。” 这里是诊室,杨齐生不好太激动,只能原地转着圈地跺地,双臂振奋挥舞。门口的护士觉得丢人,捂着脸帮他关了门。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你沈主任。” 好不容易冷静,杨齐生感动地想抹眼泪:“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么珍贵的宝物。” 甚至用宝物来称呼。 沈续作为施妩的儿子,倒还真没觉得签名有多珍贵。 他抽出张白纸,招呼杨齐生过来,墨绿色的签字笔在纸页刷刷几笔。 杨齐生瞪大眼,沈续放下笔无奈道:“小时候母亲教我写字,第一个就是她的签名。” “现在还觉得签名珍贵吗。如果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杨齐生疯狂摇头,怀着激动压低声音:“意义不一样,这可是施妩小姐的签名,沈主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施妩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唉。”沈续有点烦他了,于是看眼腕表,开始赶人:“时间要到了,快回你诊室准备接诊。” 工作是正事,杨齐生迅速收敛,再次感谢沈续后飞一般地消失。 医院工作的节奏一旦拉响,很少有医生能准时下班,或者有片刻喘息的时间。 沈续早上接诊的患者有半数入院,院总找他询问是否还能上台,沈续觉得自己坐着手术就可以,同意恢复正常手术排班。 倒是院长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再休息。沈续礼貌拒绝,对方见他坚持便叮嘱他万事不要逞强,难受就及时请假。 院总午休后就重新制定好了排班的手术通知,沈续收到后,正打算仔细研究自己的班位情况,余珂珂的电话便打进来了。 余珂珂:“沈教授,刚才有人上门送了封请柬。” “什么请柬?” “结婚请柬。”余珂珂答,“还有套黑色西装,是伴郎服。” 沈续用手机抵着耳廓,缓缓从转椅中起身,使用同事早晨从骨科顺来借用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落地窗下。 川流不息的车海中,救护车警报闪烁。 很快,从急诊冲出来几名医生。救护车抵达后,他们迅速将患者接进大厅。 “好,我知道了。”沈续平静地接受了这个邀请。 不就是做汤靳明的伴郎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什么不能做,不敢做的? 汤靳明自己都不觉得邀请前任伴郎丢人,他还怕什么? 第28章 医生,律师,一纸状书 后边余珂珂还说了些什么,沈续半句都没听进去。 就像学了整个通宵,再去研究所开会汇报中,导师的嘴没闲,他的耳朵也根本没动,保持在看似神志在线,实际上已经走了很久的状态。 其实他也本该休息一周,才是正常的病假恢复流程。 他特地记录过时间,腿上在十点左右疼过一次,沈续记起没吃消炎药,药剂盒在家门口的玄关处摆着,早上出门匆忙,光顾着找车钥匙给余珂珂,根本没记得还有吃药这茬。 趁病人离开的间隙,他找出手机,临时拜托同事帮自己开了处方单。 复诊的新病人在桌前坐定,将最近的检查单从白色影像袋中拿出来递给沈续。 沈续将影像放入观片灯,随口道:“九十一分,说说你在这张影像中看到了什么,总结较为简单的语句告诉我。” 这批新来医院规培的学生最近跟门诊,沈续忙得头昏脑涨实在拿他们各自的名字对不上号,但翻阅他们的成绩单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成绩。 当着患者的面,沈续叫出那个医学免疫学考了九十一分的学生的时候,九十一分先是一愣,旋即飞快意识到沈主任是在用成绩做id。 九十一分的脸慢慢变得涨红。 “患者的,左,左心室……左心室他……” 九十一分磕磕绊绊,身边的同期也没闲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庞逐渐僵硬,而后不约而同地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地垂着眼生怕被沈续点到。 都是天之骄子,阶层之间更分三六九等。 这个学生是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进入医院。 沈续刚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寂静了将近半分后,他忽然想到回国前,导师叮嘱自己对学生要温柔,沉吟片刻,安慰道:“无论你们在校期间的成绩如何,规培都必须重新学起,成绩可以代表很多,但不能印证结果。” “学医的过程和结果一样重要。” 也不知道是他表达的太严肃,还是别的什么,学生鸦雀无声地贴着墙根仿佛罚站。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跟着附和,随便笑笑也就过去了。 但重点在他们好像没有一个人出声,甚至给沈续一种,他可以继续教训的错觉。 “之前的大夫说保守治疗,半年复查一次就行,大夫,我的身体还、还行吧?” 五十多岁的患者抬头看看规培生,笑着问沈续,明显是在解围。 沈续没搭话。食指搭在鼠标滚轮滑动几次,将既病史大略浏览过,重新打开纸质材料,抬眼淡道:“问话就要回答,我没空再安慰你们第二次。如果现在坐诊的是你们,患者需要知道自己后续治疗方案。” 第37章 沈续用笔尖点点影像,声音逐渐变得冰冷:“很明显这里缺了一块,看图说话也不会吗?” “这是患者最初检查的就诊记录。如果没有经历过高烧刺激病毒入侵,这里的洞可能永远不会被发现,也很难影响到身体健康。” “但现在通过检查,彻底将这里的空隙暴露在影像下,我们能为患者提出什么意见呢?” “九十五点五你来回答。” 九十五点五下意识迷茫地啊了声,随即紧张地扯了扯戴在面部的口罩,咳嗽了几声才小声说:“患者最新的影像和半年前的检查相比,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日常生活中减少过度劳累,多吃肉蛋奶等的蔬菜加强体质,保持良好作息,注意气温变化即时增减衣物——” “所以结论是什么。”沈续身体始终保持前倾的姿态,手背抵着下巴,握笔的那只手搭在桌面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 “说这么一长串,病人根本听不进去。” “九十一分。” 沈续再次给九十一分机会:“继续总结。” 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做好了准备,九十一分声音有点抖,但格外大声:“避免感冒发烧,早睡早起,保持心态平和,保持半年复诊。” “只是复诊吗?再仔细看看病程发展,只是复诊就可以吗?”沈续慢条斯理地问。 九十一分犹豫,声音更小了:“那就,就装……装封堵器?” “很好。” 话音刚落,沈续弯眸微笑。 随着沈续展颜,整个诊室瞬间洋溢起松快的氛围,所有人大汗淋漓,仿佛脱了水般,不光是学生忐忑,连被氛围感染,吓得以为自己患病罪大恶极的患者也笑起来。 “患者今早来就是为了开单检查,影像室最快也只能排到三天后,凭借这张既病史,我很想知道。” 沈续眯眼,语调比北极冻层更坚硬冰冷,含着笑,但很明显是杀人的前兆了:“你是怎么能这么自信地当着患者的面,在没有任何理论实据的情况下,直接告诉他结论。” “封堵器是微创手术,微创手术目测的创面小,实际全在体内,无论是什么手术对患者都存在风险。” “他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你告诉我要进行微创手术,很好,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能轻松地像是讨论待会吃什么午饭般,当着患者的面下诊断。” “……老师,我,我错了。”九十一分眼眶瞬间通红,眼泪凝聚在眼眶里不敢掉,怀抱着记录本哽咽。 “是,你错了。” 面对崇高的医学,过分溺爱就是错,沈续不知道别的医生是怎么对待学生,但在他这里,从最初的学习就得保证绝对的谨慎:“第一,随意下诊断。第二,就算得到我的质问,你也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有很多前辈仗着德高望重,拒绝听从后辈的建议,而后辈也畏惧他们的权威选择闭嘴,最终倒霉的只会是患者。” “轻则挨一刀多受罪,重则医疗事故失去生命。” “这就是你们在我这里学习的第一课。如果被质疑,第一时间找到论据查询,在足够验证的情况下再去反驳。现在是最不必害怕犯错的时候,有我在这,就算说错也可以直接提出自己的疑惑,我会给患者最终的诊断。但等你们自己坐在诊室里接诊,整个办公室的护士和学生就只会眼巴巴地看着你,到时候身后空无一人,再次想到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就已经晚了。” 沈教授一战成名。 几个小时就收获“规培杀手”的荣誉称号。 普通职场的信息传播已经是疾驰的高铁,何况医院这种环境封闭又开放地地方,枯燥且忙碌的值班生活,最需要这种值得津津乐道的八卦。 药方同事顺手送消炎药来,已经乐了地对着沈续打趣。 沈续从兜里摸出消炎药,就着水吞了一颗。重新坐回工位,正好杨齐生也带着从食堂打来的饭进门了。 杨齐生左手保温桶,右手一卷红色纤维布。 “谢谢,辛苦你帮我带饭。”沈续不好起身,但带着转椅向前滑了几步表示感谢。 杨齐生抹了把汗,笑道:“沈主任今天门诊大发威,科长听说都觉得你是这个。” 他冲沈续竖了个拇指,旋即随便从别人工位扯了个板凳过来,挨着沈续坐下,随手打开食盒的同时,低声透露:“这批规培里,有眼科那边的院内子弟,大家伙都不敢惹。” 沈续今天早上也没为难几个人:“九十一分?” “对喽。”杨齐生点头,“大骨头汤,补身体,泡饭配小酸菜正好!” “不过您这喊人家分数的习惯也太。” “好歹也是二十出头的小孩,没受过社会的敲打,万一您直接给人家自尊心敲碎了怎么办?” 沈续捧起汤碗喝了口,满意地眯眼,果然很鲜。 他每次觉得肉好吃的时候,都是身体发出需要荤腥的警报,这个时候就该摄入足够的肉类维持身体机能。 沈续用筷子捞了块炖得软烂的肉,放在碗里戳了戳,无所谓道:“我在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在读博了,跟着导师进研究所,也完成了一些实验和论文发表,如果不是年限,主任的职称也不会这两年才拿到。他们才哪到哪。我记得他们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保研,也有几个准备考试的,既然连保……” 感受到身边灼灼视线的瞬间,沈续住嘴,掀起眼皮去看杨齐生。 对方一副欲言又止。 沈续岔开话题:“你刚刚手里那个是什么” 杨齐生表情复杂:“沈主任,这个世界上还是平凡人多点。能来我们医院规培的学生,已经是国内顶尖医科的优秀毕业生了。” “家世和智商有一个就已经谢天谢地,我等凡人不敢奢求两个都有。” “所以才更要努力。”沈续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合适,多半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他在研究所的确没见过家世特别差的。 也多因国外的各种社会因素,导致知识的财富总是流向少部分人。 国内就很好,每个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无论贫穷富贵,都能争夺属于自己的未来。 不过……那仅仅只是面对好医生而言。 关系户另讲。 沈续点头算是感谢杨齐生的好意提醒:“我知道了。这批学生……该教育还是会教育,不过我会再注意点尺度。至于那个九十一分,得看他后续表现。关系户在我这里讲不通。” “我来这里是为了临床,换而言之去哪里都行,那个眼科的医生应该比我更担心自己孩子闯祸。” 沈续弯眸,再度指了指杨齐生那个带来的红色纤维,他的注意力已经在那很久了:“这个是横幅吗。” 杨齐生眼中闪过一丝骄傲,随后是略带崩溃的惶恐:“之前出院的患者送锦旗来,你说送锦旗来也就算了,还要把横幅钉到诊室外宣传我妙手回春。天哪,今早专家门诊,我左边右边全是大主任坐镇,这不把我架在炉子上烤吗!” “很不错呀,患者的真心心安理得地接住就好。” 沈续也觉得杨齐生是很负责的医生,专业能力过硬,也能随时为患者提供情绪价值。 这么有活力面面俱到的医生已经不多见了。 也不知是吃了药的缘故,还是心态最近的确平和,沈续难得愿意听同行抱怨发牢骚,或者表达自己的焦虑,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杨齐生临走前,来时的幽怨烟消云散。 他站在门口摆摆手说:“科长早晨提起您的腿伤,手术室准备了好几个高度的椅子,手术开始前我来接您。” 沈续点头,正欲说什么,身着深色快递马甲的小哥探头进来,举起手中的信件晃了晃:“谁是沈续,有你的快件!” “我是。”沈续应道。 快递员立即大跨步向沈续走去。 杨齐生挥挥手:“我先走啦沈主任!” “嗯,待会见。”沈续也说。 快递员急匆匆地点开二维码:“同城当日是十五。扫这里。” 沈续:“……” 发件人未知之前,沈续先从快递员之类得到了“到付”的消息。 对方很急,急得没给沈续怀疑快件寄错的机会。因为那个号码和id,以及医院的地址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 快递员飞似地消失,沈续还没反应过来,直至他定睛,慢吞吞地看到寄件人是—— 鼎言律师事务所。 汤靳明? 难道是车祸的消息?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 沈续找到密封条,顺着那个角从右往左撕。 “呲啦——” “……” 也没用多大力,密封条在三分之一处直接断掉了,好差的质量。 这类快件通常装有重要文书,徒手拆有损毁的可能,沈续叹了口气,预备打开抽屉寻找裁纸刀。 恰巧,他回到办公桌前,平放在桌面的手机嗡嗡作响,来电显示是汤靳明三个大字。 第38章 明明之前他的电话进来,屏幕里还是一串数字,沈续虽然觉得自己记性不好,但也没有到真的失忆的地步。 唯一的可能是汤靳明得到他的手机,并自作主张修改了备注。 真是个一如既往没有边界感的可恶男人。 滑动绿色按键,汤靳明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我要你寄的东西在这,你给他寄了些什么东西?!” “他就是个小孩,做错事我们应该引导。”陌生声音明显在打哈哈,温声劝道。 “……实习生?你还要给他开脱。” “老常,我知道他是你带进律所的,但我不管他究竟是你家亲戚还是你那个什么老相好的儿子。小三小四小五在我这里就是个拥有法律义务的人,道德怎么样,人品好不好,这都跟现在律所的业务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出现重大失误我就得开他!” “我让他给医院寄去的是上次派出所保释的委托单,他寄了什么,寄了十几年前的案情概述。” “重大商业泄密,我现在完全可以直接开除他并把他告上法庭!!” 汤靳明的声音生气极了,惹得原本对邮件没兴趣的沈续加快了拆封的步伐,也不找裁纸刀了,直接将手术刀从笔筒中抽出来麻利开件。 手术刀是他花了十几万订购的大师版,虽然有很大的溢价,但千金难买沈续乐意,他就喜欢花钱买情绪价值。 文件标题是:[申请重启林剑锋重大医疗失误案] 时间是……二十五年前的今天。 【作者有话说】 汤靳明,你找的这个实习生也不行 第29章 实习,现役,重大失误 “不许拆!”汤靳明的愠怒从听筒中急促地传来,沈续甚至没用扬声器。 他皱皱眉,将手机放远。此刻办公室里有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等待汤靳明那边又极快速地骂了几句什么,刚才的和事佬也没吱声了,只剩实习生语无伦次地道歉,最终成功地大哭。 “……” “……沈续,你拆了没有。” 半晌,那边终于消停,汤靳明似乎是转移了个更为空旷寂静的地方,下楼的脚步声与仍萦绕着愠怒的音调交融,沈续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远处最后留在值班室的同事也起身,带着厚厚的材料打招呼。 “沈主任,这场手术还有空位吗。” 沈续笑道:“待会那场?您这边也要送学生过来?” 医生客气道:“多亏有您分担手术,我这边也能歇口气搞搞科研,这不,待会要给之前的导师传讯息,待会我的学生就拜托您了。都是机灵孩子,该用就用,千万别让他们闲着。他们里边有个高个女孩,挺不错的,这批里我预备让她留院。” 这是要沈续特别关照,格外折磨的意思。 沈续抿唇点点头:“知道了,您路上小心。” 古今中外的医生们教育得意门生的方式都差不多。自个将爱徒含着捧着舍不得骂,但又怕孩子骄傲自满,索性有事没事推出去放到其他老师名下跟着干一段时间的活。 办公室终于只剩沈续一人,他将注意力转回被自己晾了没多久的汤靳明这里。 通讯没断,汤靳明还在。 “拆了。”沈续将文件贴近手机,用力左右甩了几次,故意刺激汤靳明。 纸页的摩擦声分毫不落地收入接听筒,汤靳明那边的脚步很明显停顿几秒,汤靳明冷道:“现在我也要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好啊。”沈续将转椅放倒,舒服地躺好,随手拿起学生早上交过来,自己还没来得及检查的论文初版。 “那你现在来抓我好了。” 沈续很喜欢听汤靳明生气的声音,或者说汤靳明无可奈何的时候远比他镇定自若更生动。 保持绝对冷静的汤靳明很像个假人,明明无时不刻在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抗拒,却仍旧要如同跳水运动员般的姿态,熟练从几十米的跳台丝滑入水。 有些举止装着装着就成了真的,沈续逐渐觉得这样的汤靳明也很有趣。 汤靳明给出解决办法:“待会实习生会过来取。” “我要上台,没空。” 错是汤靳明这边犯的,沈续没必要配合他的时间,况且比起一份还没递交给法院的草稿,很明显人命更关天。 沈续将视线缓缓移到那份文件中,瞥见角落画的小小五角星,和他不认识的卡通形象。 指腹搭在边角处,他忍不住笑起来:“汤靳明,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亲自过来取。” “倒不是为难你。” 沈续浅浅道:“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做无意义的建议。” 叫你来是因为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可以。”汤靳明顿了顿,答应了。 汤靳明这种级别的律师,除非特别重大的会议,通常都是自由活动维系客户关系。 他点头同意的事情,基本能在十分钟内做出响应。 沈续简单估量他律所到医院的时间,正好是他上台的前十分钟。 不过就算有机会,沈续也没空招待他。 得找个人转交。 挂断电话,沈续转而打开内网,查看方榴的排班情况。如果他记得不错,方榴现在应该已经轮转到妇产科了。 果然,方榴的头像右上角的小绿点亮着,显示在岗。 沈续发消息给方榴:待会汤律会来院里取文件,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 “好的沈老师,我在食堂,吃完饭就过来,五分钟!”方榴回得很快。 沈续又将方榴的手机号码发给汤靳明,盯着聊天界面许久,汤靳明都没理他。 此人行动力还是如此过人,大概已经在路上了,开车不方便回复。 不过已经安排好,沈续倒也没那么在意他有没有立即看消息。 医院的规章制度是手术开始时间即刀碰皮。据说之前有过患者麻醉了,主刀还没到的重大事故,因此着重更改了手术室行为规范,所有主刀必须在手术开始前二十分钟进行准备工作。 文件并非正式提交版本,但如汤靳明所说,这是属于律所与委托人的机密。 沈续找了个档案袋,重新包装快件,让它在表面上没那么容易看得出内容物。 他和汤靳明是不愉快,但将情绪带到工作里,就是很不成熟的表现。 既然没有什么利益牵扯,在这种地方使绊子沈续还真不大看得上。 医院见惯人情冷暖,何况是医疗事故,患者家属一定心痛地快要死掉,作为医生能帮助的终究有限。 手术预计三小时,本可以按时下班,但急诊那边临时送了患者过来,沈续再从手术室里出来,外边的天已经全黑了。 正常人一动不动地在椅子上坐几个小时都够呛,何况沈续带伤手术,升降椅也没个靠背。 麻醉师正好也要下班,顺路推他回科室,半道遇上值班的杨齐生,沈续便被丝滑地转交给本科室同事。 他揉揉腿肚抱歉道:“辛苦你带我回办公室了。” 杨齐生有点心疼:“您这就该多休息几天,哪有周末出车祸,工作日就来上台子的啊。” “因为他小脑和大脑不同步。” 这声不是沈续出的,来自病区走廊深处靠窗的位置。 沈续循声望去,隐约看到个挺括的身影:“……” 为节电,入夜后病区的灯分两次关闭,在保证日常工作的情况下,会先熄灭走廊尽头靠近安全通道的那部分。 也是避免半夜有患者家属偷偷跑去吸烟,毕竟火光明显,护士能第一时间制止。 “有解酒针吗。”男人沉声道。 杨齐生动了,但下一秒被沈续按住。杨齐生以为是哪个打算发疯的患者家属,立即低声:“沈教授,要不要叫保卫科。” 沈续摇摇头:“这个人我认识,你回去吧。” “可是他——” 杨齐生犹豫间,男人已一步步地走向他们,他手臂还夹着份褐色牛皮纸档案袋。 汤靳明在距离沈续两三米的地方站定,头顶的灯光衬得他皮肤森白,半边表情也被明暗的交界融化。整个人的气势仍旧凛冽,甚至让本就空调开得充足的病区显得更像冰窟。 汤靳明望着沈续,没什么情绪:“我问了很多医生,他们都不愿意开解酒针。”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开单子给你。”这么近沈续都没闻到酒气,可见汤靳明摄入得并不多。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喝的? 午后有开车,那就是抵达医院之后。 杨齐生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听从沈续,打了个招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目送杨齐生走入办公室,沈续才再度道:“这么闲么?” “没你忙。”汤靳明抬脚来到沈续面前,单手搭在轮椅一侧,四下无人,他碰了碰沈续的腿。 凑得近了,沈续终于闻到一股极其寡淡的红酒的醇厚气息。 第39章 他嫌弃地开口说:“你这点酒精含量出去吹个风就散了,去急诊开针的都是酗酒致命的患者。” “我以为有熟人在医院,做什么都会更方便点。” 沈续吊着眼皮,有点无奈道:“我们很熟吗。” “送你回家。”汤靳明压根没理沈续,自言自语道。 “有司机吗。” “当然。” 汤靳明推沈续的速度很慢,从简单的对话中沈续判断他根本没醉。 他对他的酒量有很清醒的认知。 汤靳明天生酒量就很好,是那种天选做老板的料子。 高精力,身体代谢强大,别人红白混着喝几杯早就倒了,汤靳明出去吐过后吹吹风抽支烟,回来还能再绕着饭局喝几圈。 凌晨六点回家,八点照样出现在律所处理业务。 进入轿厢,沈续看着数字逐层递减,随口道:“今年有体检吗。” “嗯。”汤靳明发了个含混的声。 沈续一听就知道他在糊弄:“祝仁德全家体检,母亲闲杂还在科室病区里躺着等排手术。劝你有空也去做个全身体检。” 汤靳明仰头,不知道在看哪里,感叹道:“很贵。” 又不是没钱,怎么做个检查还抠抠搜搜。 “医院每年分给医生的免费体检名额还有,把我的给你。” “不,我指的是我的时间很贵。”没空分给小小体检。 沈续:“……” 合着他的建议都是多余,单纯是汤大律师视时间如金钱。 之前见过的那个秘书在停车场等待,沈续甚至连地址都不必报,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汤靳明又站在厨房了。 为什么是又。 沈续艰难地回忆,发现汤靳明的姿势动作都跟前两天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所变动的,大概是余珂珂捧着一盒蘑菇问汤靳明要不要全部洗掉。 汤靳明正在动手切芦笋,淡道:“只有我吃,没你家老板的份,洗四颗……” “不,六颗,四颗不吉利。” 正好是一人份浓汤的量。 “要做饭就回自家做,别在我这煮。”沈续体感自己这两年的脾气真是好了不少,竟然还能保持平心静气地与强盗沟通。 汤靳明手上动作没停:“我有说要煮浓汤吗?看来沈教授还是没忘了我。” 芦笋,蘑菇,还有摆在案台的面粉和黄油!傻子才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况且汤靳明真的很喜欢浓汤,沈续当年和他同居,几乎顿顿都有浓汤登场。 他也不在乎他占口头便宜,只有小孩才幼稚地对过往念念不忘。 “余珂珂是我的管家。”沈续拔高声音道:“你不能指挥她,去叫你的助理伺候。” 汤靳明放下料理刀,好笑道:“可刚才在停车场,沈教授貌似提到过不喜欢有陌生人进家门,我的助理?这不已经被你拒之门外了吗?” “汤靳明,别太过分。”沈续冷道。 恰巧锅中的水开了,汤靳明将芦笋丢进沸腾的汤锅。他垂目想了想,转身倚在料理台边缘:“今天那份文件你也拆开了。” “按理说我该追究你的法律责任,或者彼此签个保密协议。” 沈续拧眉,不知道汤靳明想做什么。 “但我不想签协议。” 沈续:“告我?” 汤靳明也摇头:“本来就是要征求相关人士的建议,只是没想到专家还没找。” 他摊开手,无奈道:“就有专家误打误撞找上门了。” “沈教授,看过所有内容的你,有没有对这份已经尘封十几年的纠纷感兴趣?” 原来目的在这。 沈续看汤靳明一会,嘴唇有点干燥,说话前他抿了抿:“我拒绝。” 拒绝这种别有用心的设计。 无论是巧合还是意图,他都很讨厌使用这种手段的汤靳明。 “我拒绝。”沈续再度重复。 汤靳明随手关掉燃气:“救人并不只是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法律也仍旧能够给予患者第二次新生。” “沈教授,你不觉得自己的拒绝就是在扼杀一条新鲜的生命吗?” “还是说你只是享受手术台上灿烂的光环?” “不过也正常。” “对于你们这种医阀来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保持屹立不倒和优雅的底层逻辑。” 第30章 你疯了吧 沈续被汤靳明骂得哑口无言,沉默的思索许久,最终冲汤靳明伸手:“文件拿来。” 汤靳明空手走到沈续面前:“资料在车里。” “你过来。”沈续又招招手,示意汤靳明再离近一点。 轮椅比沙发高点,但如果要说话,身形高大的人还是得完全俯身。 汤靳明弯腰,下巴微收,抿唇凝视沈续。 “沈续,如果——” 啪!! “疯了吧你。” 沈续面无表情地提着空掉的玻璃杯,杯壁还挂着水渍,里边盛放的凉白开已经完全覆盖在汤靳明那张冷峻的脸中,部分在泼洒的过程中袭击到了沈续自己,膝上的毛毯全湿。 但没关系,因为汤靳明已经湿透了。 这就很好。 发梢,眉间,挺拔的鼻梁,水珠汇聚成涓涓细流,顺着他的骨骼流淌至下巴,深入领口。 “下次浇的就不止是冷水这么简单。” 沈续眉心舒展,仔细地用审视的目光扫过汤靳明全脸,最终在他绷紧的唇角和跳动的太阳穴中,找到汤靳明正在忍耐的证据。 他笑了笑:“好像为别人打官司,你自己没有受利,只是为了公平正义而战似地。” “我是医阀你是什么?” “汤连擎现在都要娶小老婆玩三妻四妾那套,我是医阀你就是上个世纪的封建余孽。” “扼杀生命?灿烂光环?你连商业运作那套底层逻辑都没捋清楚就敢跟我谈条件。” “汤靳明。” 沈续抬起手,抚摸汤靳明的脸:“你和我半斤八两,犯不着互相捅刀子。” “当年香港大搞公摊面积的时候,汤家恨不得把名下揣着房产本的户主连头带尾地生吞,千禧年想方设法增加公摊惹了人命官司,这事全港见报我说得没错吧。我家没道德?我家医疗器械药品研发救过那么多条命,现在你跟我说公平正义。” “汤连擎花在你身上的每分钱,难道你敢保证所有都有正儿八经的出处吗?要不我们一块去提篮桥走圈,看看究竟是我沈家的会计蹲号子,还是你汤家的替死鬼在里边称王称霸。” “你不是很喜欢极限运动吗?下次去百慕大三角还是和索马里海盗对峙?喜马拉雅算什么,无人区探险只是为了你自己的精神刺激而已。见过被六七岁大的小孩硬生生踩出的路吗?几百米高的峭壁,山区里的小孩每天都要踩着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山谷的路,每天来回六个小时,只为去附近有学校的村子上学。” “别以为自己过过几天苦日子,真当全世界都欠你的,把还有遮风避雨的老小区当作贫穷的象征。真的很虚伪,汤靳明,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虚伪,和那些纨绔一样目中无人。”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意别人怎么生活,那根本不关我的事。当初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愿意听你做案情陈述,花时间陪你熬夜,陪你做那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ppt。”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有很多时间帮你奔波。我的时间也很宝贵,惜字如金,所以才愿意花钱摆平烦恼,这个世界就是能用钱解决所有无关性命的事情。医院那场车祸让我很后悔,居然没有立马用钱解决问题,反而为实际教学而选择用事实论据为学生找回公平。” 沈续讲得很慢,生怕汤靳明听不懂:“我当时就该教她,没有能力就是会被践踏,手中缺钱就是连半分都要争取。用时间买金钱,还是用金钱买时间,再不努力就会被淘汰,没有钱就会被瞧不起……呃……” 咽喉被猝不及防收紧的刹那,沈续看着汤靳明的脸,心中莫名觉得畅快,胸腔中萦绕的烦闷烟消云散,他双手抓住汤靳明掐着自己脖颈的那只手。 他能感受到男人的手在无限地收紧,他的氧气在逐渐消失。 汤靳明的脸已经阴沉地比黑夜还要浓郁。 不知道凝望他太久,会不会被他完全吞没。 沈续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他要试试,挑战汤靳明有没有这个胆子。 本该惧怕的,沈续,你本该在这个时候挣脱他。 即便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颤抖,很明显,他的手几乎要拿不稳玻璃杯了。 而汤靳明的瞳孔好像风暴中心急速成长的漩涡,那么平静却裹挟着遮天蔽日的阴霾。 是调色盘里吸收世界上所有光源的纯黑,无论是什么被他收入眼底,都好像彻底了无光彩。 刹那,汤靳明忽然阴晴不定地松手了。 第40章 同时,沈续的意识也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莫名抽离。从当事人转换角度,变成了第三方看客。 脑海中忽然想起另外一道陌生的声音。他辨认得出这是自己,却好像也不太像自己。 沈续,你真的爱汤靳明吗?为什么喜欢他还记得吗?连三年的分手时间都记错,这段感情究竟带来了什么?第一次和他分手在哪?或者…… “我们……”沈续在汤靳明沉默的凝视中失声。 “最初,究竟是为什么,我们是谁先说的喜欢。” 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汤靳明风度翩翩,湿透的他也没有半点狼狈。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他任由沈续毫无预兆地爆发,用那些即便无从了解他们过往的人都会感到过分的语言,将空气中的所有冷冽化作利刃刺向他。 发泄的人没能得到回应,感到压力的绝对不是承受的那方。 汤靳明盯着沈续,直至沈续的瞳孔颤动。 他出手接住那个脱手坠落的玻璃杯,牢牢握在掌中摩挲,而后用手指推到桌面边缘以内十几厘米的位置。 男人语调仍旧平静:“记得当初我们第一次吵架的时候,我教过你什么吗。” 什么?沈续眼睫抖了抖。 那都是十几岁的事情了,谁还记得。 汤靳明对沈续先前的态度表现得毫不在意,他掀开他膝头的薄毯,直接丢到垃圾桶中:“如果情绪不稳定,那么一定是没有摄入碳水,或者是他现在饿了。” “浓汤快好了,待会我喂你。” 这点沈续很熟悉。 汤靳明会接收他无缘无故的发泄,或者是蓄谋已久的怒意。 然后再轻飘飘地化解掉,什么都不说,只是用另外一件事吸引他的注意力。 事情解决了,没有。 但这些年他就是和汤靳明这么磕磕绊绊度过的。 每次他问汤靳明为什么不骂回来,汤靳明的回应是愤怒对解决事情本身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他的行为算是正常的吗。 或许是错的,也有可能拥有一定的道理,但沈续分不清。只要这么模式化地做下去,和好,认错,吵架,再度拥抱。 这就是他和汤靳明的行为逻辑。 …… 半小时后,浓汤出锅。 沈续也已经换了崭新干燥的居家服。 好歹不是可恶的豌豆汤。汤靳明将银勺送到沈续唇边,沈续懒得再跟他吵架,索性张嘴合了他的心意,说不定这碗汤下肚,汤靳明的耐心耗尽,就会像上次那样将碗丢进垃圾桶,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室内充满奶油蘑菇汤的浓郁香气,余珂珂早就被汤靳明赶回卧室,客厅只有他们两个人,什么动静都能在寂静里无限放大。 调羹碰撞碗碟的清脆,或者咀嚼与吞咽。汤靳明烹饪的东西全部都摆在沈续面前,他自己只是尝过咸淡后再没碰过。 一切都诡异地融洽。 高层的采光太好,阳光这会再度挪到窗边,地板折射,晃得沈续眼睛疼。他下意识想挡住,却被汤靳明握住手腕:“还剩最后一口。” 骨节分明的手指欣长有力,沈续挣了好几次都没能甩开。 勺再次贴着他的下唇。 沈续:“……” “松开,松开我就喝。”他跟他打商量。 汤靳明蓦地用气声笑了下:“怎么信你?” 但下一秒,他就松开了手,明显没想在这为难沈续。 “啪——!!” 猝不及防地,男人被打得脸偏过去,火辣辣的,鲜艳的巴掌随之印在他侧脸。 汤靳明稍一停顿,再度抓起沈续的手腕,这次将人直接从餐桌里半扯得腾空。 他欺身而过,胸膛剧烈起伏,几乎与沈续面贴面。 “沈续!”汤靳明的怒意迫近顶点,但仍旧压抑。 滚烫,急促,饱含着浓郁红酒味道的鼻息灼热地扑面而来,沈续毫不怀疑温度再高点,他大概会被炙伤。 但这又如何,汤靳明现在过得这么美满,总不能什么都如他愿。 而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要被他算计,被他指着鼻子骂刽子手。 打汤靳明的那只手还残留着与汤靳明皮肤接触的温感,沈续仰起头,只要他再往上一点,他就能与汤靳明接吻了。 “汤靳明。” “我打你了。” “你怎么不还手?” 汤靳明咬牙切齿,红血丝霎时布满整个眼球,手臂青筋迸起:“你以为我不敢吗!!” “不知道你敢不敢。”沈续咧嘴,干巴巴地冲汤靳明展露了个得逞的笑。 “但我敢,我还会心血来潮。” “这巴掌是你刚才松开我的时候,忽然想送给你的。” 沈续对幼年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没什么印象,大概是不太重要吧,人在不重要的事情总就是会犯迷糊。 但他记得很清晰,汤靳明曾经说过。 他送给他什么,他都会珍藏。 “汤靳明,这也是我送给你的,希望你能珍藏。” 第31章 注意力分给狗 “……” 沈续这巴掌打得响而重,无论是谁,绝对有立刻反手抽回去的冲动。 汤靳明也是,且他登时也打算那么做了。他提起沈续,轻而易举地仿佛回到沈续仍然是十几岁的小孩的时候。 他最初就是毫不费力地扯着沈续的胳膊,每次沈续闹脾气发火,他都会用这种动作避免被中伤。 毕竟沈续的发育期实在来得太迟,在他彻底长高前,但凡能出手收拾他的人,都可以利用体型差制服他。 当然,真正实行这一行为的只有汤靳明 后来真的将少年的胳膊扯脱臼后,汤靳明就没再这么做了。 毕竟两条胳膊同时脱臼的西洋景真不多见,他只是在左边扯了下沈续,然后侧身让步躲避对方飞起一脚,避免他扑空后整个人朝地面砸去的时候,好心地顺手“扶了”他一把。 极其轻微的骨骼错位声响是很容易被外界噪音干扰的。 比如花园中花匠除草的声音。 后来汤靳明复盘,始终想不通沈续那两条胳膊是怎么同时脱臼的。沈家遍布监控,他甚至还找沈矔要权限,想在与沈续争辩谁才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中的搏斗中占领智商高地。 沈矔当场就点头了,但隔了一夜再去想,汤靳明又忽然没有追究的念头。 是对是错对吵架有什么关系? 反正沈续从来都是不讲理的那个。 就像十几年后的沈续,也没学会控制脾气,用他教给他的遇事反复深呼吸来平静心绪。 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比纨绔更纨绔的是讲出对方是纨绔的本身。 他蹙着眉,满脑搜寻怎么应对现在的沈续。 无果,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根号三。 也是因为沈续根本动不了,他才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他。 但汤靳明也不能停止,一旦中断,沈续就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回来。 比如。 他瞥了地面,旋即长臂扫过桌面,将所有摆在餐桌的东西通通扔进那个被当作配货送到沈续家的垃圾桶。 “你始终以为自己很仁慈。”汤靳明抻着桌角,鼻尖擦着沈续的侧脸而过,沈续突然像受刺激般再度挣扎,并且直接用额头朝着汤靳明的脑门狠狠砸过去。 ——利风呼啸而过。 汤靳明锋利的眉梢略微一挑,捉猫似地又把沈续往旁边扥了扥。 看吧,就算没有武器,沈续仍具有他人不可替代的攻击性。 他根本不需要用别的什么手段,通过工具去报复谁,或者……他只要拥有勇气就行。 勇气和财富画等号,沈少爷从出生就拿到了这个世界最昂贵的通行券。 “你是医生,知道脱臼这件事并不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缓解。”汤靳明举得有点累,手臂稍微放低了点,也给沈续台阶下:“所以,如果待会脱臼,我会直接把你送到附近医院的急诊。” 也就是沈续供职的地方。 话音刚落,沈续恶狠狠的目光忽然涌起一丝刹那而过的动摇。 汤靳明始终盯着他的脸,即便再迅速,他也仍旧抓住只余分毫的空隙,进一步道:“你的同事会看着我左右脸的异样,在内心嘀咕你我是否有冲动行为。是沈主任战胜了我,还是我打败了你。” “但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会将这个八卦传遍整个医院。会打架的医生不少,但真正被同事发现暴力的凤毛麟角,毕竟大家衣冠楚楚地装模作样,只会喜欢把比自己更有风度的同僚当做午夜笑料。” 沈续挣又挣不脱,咬牙切齿:“那又怎样。” 是啊那又怎样。汤靳明轻飘飘地扫过沈续眼睫落下的阴影,不咸不淡地说:“你和沈矔一样,都好面子。” “丢了面子可怎么找回来啊。” “沈续。” 第41章 男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温和,缓缓地开口说:“我可以断定,你不会求救。其实刚才你就可以把那个小姑娘叫出来,让她当着我的面报警,或者直接以非法入室的角度驱逐我。” “但你没有这么做。” “大胆猜测,沈主任是觉得丢人还是认为你和我之间的争吵没必要有第三人介入?” “沈主任送给我的巴掌,我收下了。” 汤靳明顿了顿,骤然松开沈续,眼睛从放手的那刻便不打算再落在沈续身上。 简而言之,他想要说的和该做的已经结束,刚才是还手,之后再攻击,那就算是纯粹的使用暴力。 他还没这么多功夫与沈续互咬。 沈续嘭地一声重新砸回座椅,尾椎骨不偏不倚,正好装在最坚硬的,没有被柔软坐垫包裹的位置。 “汤靳明。” 沈续声音抖得很厉害,莫名其妙对着汤靳明笑出声,一字一句地问他:“你真的把能砸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么?” “……”汤靳明整理褶皱袖口的手骤然停止。 男人掀起眼皮的瞬间,沈续从身后抽出坐垫,迅速调整受力方向,保证皮制表面能够尽可能地接触汤靳明的脸为原则,使出近年来健身的全部成果—— 嘭!! 这已经是这个公寓里,本日不知第几次的敲砸声了。 但比起猝不及防被巴掌攻击,汤靳明的肢体反应远远超过于意识对沈续的了解。男人飞起一拳,直接与沈续硬碰硬,手背震得发麻,坐垫闪电似地袭来,又在接触中被砸了个折角,本就已经被沈续脱手,转而射向吧台顶部垂挂的水晶灯。 比人体更脆弱的材质总是一敲就碎,水晶灯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坠落,晶莹的碎片飞溅至各处。 汤靳明趁沈续没继续发作,直接从裤兜里掏出张银行卡,还是江城本地的银行户头。 “连带上次的餐具,一起赔了。” 沈续原本就急火攻心,被汤靳明接着这么一刺激,脊背热汗翻涌,眼冒金星。 长时间手术对腿部导致的血液不通畅仿佛被治愈,他毫不怀疑地认为,如果汤靳明再在公寓这么肆无忌惮地嚣张,他可能真的会被气得原地站起来,跟他立马来场自由搏击。 事已至此还怎么收场?能怎么收场? 就这么放过汤靳明,沈续不甘心。但继续和他对峙吗? 真的没有别的可砸的东西了。 迎着沈续的警惕与审视,汤靳明抬脚走去玄关,不一会,穿戴整齐地折回来,但也不接近沈续,只是站在距离他两三米的位置,站定:“刚才我仔细想了想。” “沈续,你还是养条狗吧。” “分散分散注意力。” “做医生的神经都活跃,体质也比常人耐磋磨,只是把注意力放在患者身上很容易变得神经质。听说养小动物可以平心静气,每天爱心互动也能避免抑郁。听说伯恩山这个品种就很不错,大型犬性格温顺,请它好好治治你这个燥郁的脾气。” 沈续冷笑:“伯恩山短命,你想咒我死?” “资料原本打算找别人咨询,其实没想找你的。”汤靳明的情绪来得快散得更迅速,除了脸上的巴掌印已经与日常通勤的汤律师没什么两样。 他用职业的口吻道:“但这份资料由于实习生的泄密,我还是会用邮寄的形式发给你一份保密协议,记得之后用到付的形式邮寄,方便会计做账。” 天哪。 沈续佯装诧异,阴阳怪气:“好贴心的老板。” “做私人律所,当然比你这种前呼后拥的大主任操心得多。”汤靳明双手插兜,眼底浮起笑意,恍然道:“哦,瞧我这记性,沈教授现在只是副主任。” “年限不够只能做副。” “这可怎么办啊。” 汤靳明边说边无视沈续,步子迈得很小,似是生怕走到玄关前说不完。 “沈大少爷,沈大教授小时候就不甘居人下,怎么成年却对这种职务压制束手无措呢?” “论科研,凭人脉,在心外都是数一数二,却唯独被职称年限限制,想必很不好受吧。” “沈续,如果觉得难受,不如去找沈矔,他一定有办法让你更快做大主任,或者做不了主任也能混个院长当当。” 男人的声音随着距离越飘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空荡的楼梯间。 电梯轿厢打开,叮地一声,脚步的回音被终止。 …… 仍旧万里无云,午后的日光从雪白的墙面转至落地的龟背竹旁,刚浇过水,绿色叶片还沾着新鲜剔透的水珠。 沈续望着满室狼藉,静默了好一会才恍然发觉时钟走过半圈。 可在他的意识里,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汤靳明的声音比蚊子还烦人,绕着耳廓飞来晃去。不可否认的是,他这些话的本质是嘲讽,但沈续还是听进去了。 分辨话中真假,并不代表真的会心无旁骛地不受影响。 这类似于网络暴力。明知不上网,切断信息来源就能够恢复平静,但意识中的冲动永远作祟,粗暴点,俗称犯贱。 反刍是人类进化中并未被摒弃的恶劣行径。 汤靳明是现在才这么想的吗? 沈续思忖着,逐步得出结论。 或许从最初,他就已经这么认为了。只是那刻他还是喜欢他的,就像他会忍受汤靳明的豌豆汤,汤靳明大概也早就受不了他的脾气,和他所有的做派。 汤靳明是……没错,是自己当初想歪了。 就算是扭曲和背离轨道的爱,汤靳明也不会选择他,当然也不会听出当时他在医院讲管宗勤与施妩的关系是什么意思。 卧室方向的房门忽然漏了条缝隙,紧接着,余珂珂犹豫地探出脑袋。 “沈教授,我现在能出来吗。” “嗯。”沈续垂眼,点了点头。 待余珂珂走到面前,他勉强露出笑意:“让你担心了。请你推我回书房,以及……被打碎的摆设们。” 沈续环顾整个客厅:“待会我发清单给你,明天出去买一模一样的回来吧。” 余珂珂有点担心,将轮椅推到沈续腿边:“要不要请赵姐做黑名单。” “他不会再来了。” 沈续莫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自恋还可笑:“你说,我除了钱还有什么呢。” “有钱才好啊。”余珂珂感叹。 “人有钱就会奢求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爱自己。”沈续唇角浮起笑意,“可是……如果真的没钱,爱更奢侈。” 爱就是要用金钱堆砌才更梦幻,只是很多人不愿意承认这点。 比如打碎的碗碟,贫穷却有爱的人会因捉襟见肘而互相埋怨,最终将美丽的玻璃换成不锈钢,看似坚硬,实则是妥协。 多数争吵都是由于没钱导致,可为什么拥有财富也会吵架。 反而……吵得更凶了。 第32章 荧幕:欢迎收看 “沈主任,这个月的患者投诉到了。” 大清早从护士台路过,刚下夜班的护士打着哈切用气声说。 沈续在台前停留,翻看昨晚患者情况,眼睛仍然停留在那几床病人的用药剂量,浅浅笑道:“有没有我呀。” “有呀。”护士也学沈续的语气,后边认真地加了个俏皮的呀。 沈续其实没觉得这种习惯很好,至少本没必要这么讲话。后来临床,他接过许多投诉,导师委婉地对他说,可以多看看医疗剧,并着重强调了某个角色,希望他多研究。 医疗剧本身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言,也不是希望沈续从中得到什么启发,沈续三倍速看了半小时大概就明白了导师的言外之意。 他希望自己对患者的态度再温柔点,至少不要趁人家被检查报告打击的时候,火上浇油地告诉对方不手术就会死。 得缓缓,得循序渐进。 投诉单沈续大略翻了翻,根本没他,遂笑着用手中笔尖指了指办公室:“待会早会讲这个吗。” 护士双手交叉,下巴抵着手指点头:“科里上个月收了大概这么——多的投诉,超负荷工作脾气肯定都差点,最近那几个新来的小孩又闯祸……唉,都是事儿。不过这都老生常谈,科长平时不大管这个,谁让我们全院创收第一呢。” “现在患者跟以前也不一样了。有些人就喜欢那种脾气差的,说是脾气不好还能再医院接着干,技术肯定过得去,天才总比普通人更随心所欲。可我瞧着您忙到后半夜也没生过气,看来天才和天才之间的差别也挺大。” 沈续闻言,故意板起脸:“我教训学生也很凶。” “那是他们活该。”护士接过沈续递来的表单,重新塞回第二层抽屉,“昨天张教授临时考察他们缝合,六个只通过一名……哎,您都没见教授的脸色,修罗场,简直是修罗场!”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各自准备早晨交班事宜。对于沈续来说,在家休息跟上班其实也没区别。他下午的手术难度很大,昨晚研究既往案例,凌晨四点才上床休息。 第42章 眼睛再一睁,正好七点。 晨会不出所料,闯祸的规培生们被点名警告,小孩们心态倒好,当场认错,保证以后努力学习。 其实努力与否,对科室里这些有学生的医生来说没多少关系,他们也不会真的在相处过程中对对方产生浓烈兴趣。负责教导和操着为师头发花白的心,二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每年来医院规培很多,真正留下的凤毛麟角,各科宝贵名额都留给了主任们的得意门生,“机会多多”这种话也就是骗大一新生而已。 医院是另外某种程度的名利场。 杨齐生今天也有手术,就在沈续隔壁,两人在休息室打照面。 单穿手术服莫名有点冷,沈续找白大褂出来,转身便见杨齐生直勾勾地盯着钟表,嘴里念念有词。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门前大桥底下,游过一群鸭……嘿,嘿嘿嘿嘿。” 大半夜的怪吓人,沈续坐在转椅里,找了条柠檬粉冲剂,借力滑到饮水机,用一次性水杯泡了杯维生素水,放到杨齐生面前说:“待会还有活吗?” “有的……吧。”杨齐生接过水杯,唔了声:“科研也要搞啊。” “我学医就是因为看过施妩小姐的医疗剧,她在那部剧里饰演心外科医生。”杨齐生忽然调转话题,问沈续:“沈教授也是受她的感染吗。” “不是。”沈续摇头。 “我对她的了解应该比你少很多。” 这还是含蓄的估计。 沈续对三金影后时期的施妩的记忆很少。 施妩也并不像外界所想象的,那么愿意将自己的光环展露给家人。 在沈续眼中,施妩是个性格很安静,喜欢读书,但又讨厌阅读长篇,像龙一样热衷收集宝石的收藏家。 比起施妩对矿石的博学,用影视的光环形容她简直太俗套。 “可她是你的妈妈。”杨齐生有点不能理解。 沈续莞尔,勾勾唇说:“我学心外只是因为它是皇冠明珠,很有挑战性。如果非说我了解她,大概跟她追逐影后是同样的逻辑。” 不允许自己出错,不能接受毫无成就,即便是年轻的自己也不行。 年轻又怎么样,年轻就该为他人让路吗。 就像施妩那句话,不想卖笑所以决定息影。 她在追逐影视皇冠的途中,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那个结果而服务,但当她真正站在那个巅峰的时候,向下望,大概所得的也不是她愿意接受的。 沈续这么猜测,但从来都不敢问她。 现在的施妩太像蹁跹的蝴蝶,随着风无形的痕迹游走。 “杨医生,好好休息。”沈续趁杨齐生思考的时候终结这个话题,转而回到工位中打开电脑,装模作样地对着键盘敲打。 当下其实没有什么事情要干,但怕杨齐生再问出什么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说多错多,如果影响施妩在粉丝眼中的印象沈续会很自责。 他今年好像比从前更容易被提及施妩,明明之前活得更像个孤儿。 独自在管家的陪伴下入学,感情左右撕扯,将精神剪得七零八落也得自己狼狈地重新缝合。 然后再在除夕夜的时候,准时出现在老宅的饭桌上,用最灿烂的笑容祝福父母新年快乐。 不仅仅是汤靳明得弄虚作假。 他更得装一辈子。 如果情况好的话,他或许会因为工作而英年早逝,死在沈矔前头。 倘若沈矔长命百岁……沈续想想就忍不住发笑。 他得被沈矔监视至五六十岁吗? 沈续手指抵着s键,忽然开口轻声说:“杨医生,我最初选择学医的时候,也很难受。” “不会的东西有很多,班级里都是比我大的同学,大家都很冷漠,也没有共同语言。最初规培的时候,教导我的老师和我父亲的老师是死对头,很巧,对方的家世也很强。”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偏偏我分在他手底下干活,同组同学的休息时间比我长,我经常四十八小时连轴转,持续了一整年。” 杨齐生吸溜了口维生素果汁被酸醒了,诧异道:“什么!?哪个教授这么丧心病狂。” 沈续笑笑:“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做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对待自己手下的每个学生。哪怕他是我的死对头,为了医学,我必定倾囊相授。”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杨齐生说这些,大概是因为早晨听到那些学生被教授训斥,即便四十八小时不休息也不该在手术台上睡着之类的话。 “但后来,每个送到我身边的学生,都大多与我父亲有关。” “他们很听话,也比更多的人优秀。” “后来……我才知道,是父亲故意把我送到死对头身边的。” “什么?!!”杨齐生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秘密。 “他可真是你亲爹啊。” 双重含义,是感叹也是疑问。 沈续呵了声,垂眼看着保温杯中的袅袅雾气,声音轻到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张口。 沈矔就是想看着他认错,看着他认输,然后回头寻求父亲的帮助。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在自己儿子面前炫耀权利,这难道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情吗? 他被他的强权压得喘不过气,险些折断脊梁。 可到头来,所有人都认为现在自己所得到一切,皆是折断骨骼而获得的奖励。 这样得到的东西真的算是自己的吗? 就像汤靳明所说的。 大可以找沈矔要个院长当当。 公立医院不可能,私立难道没办法吗? 无论程序是否正义,总是有渠道的。 这正是沈续所厌恶的东西。 好像除了沈矔的儿子的光环之外,他所做的努力都是镜中花,干得好会被称赞虎父无犬子,干得差劲也根本没人敢置喙。选择更努力地恭维他,认为欺骗一个二世祖远比奋斗半身得到的职务更具性价比。 汤靳明真的很会骂人。 每次都能骂到沈续心里去。 只是这样的人,在世界上好像就只有汤靳明一个了。 可是他们究竟是怎么分手的?每段记忆对沈续而言,都好像缺失了一块。 他对那些快乐的感情毫无心动,对悲伤的刺耳也难以铭记,只是觉得自己和汤靳明十几年,接下来的几十年也应该在一起才对。 但看到汤靳明与祝既北相处的轻松画面,他忽然明白自己对汤靳明来说,或者……汤靳明对于自己而言,才是那个难以忘怀的故事。 就像一场电影放映的末场。 沈续已经对这段感情重刷了四次,却还是等到彩蛋结束,保洁将整场清洁完毕,工作人员最后清场才不得不离开。 现在和汤靳明的重逢算什么。 沈续闭了闭眼,重刷五次的电影,台词也总该背下来了吧,毕竟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智商。 蓝色生死恋整本倒背如流。 为什么就是记不住汤靳明的脸,恍惚他每每对他诉说的心情。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不是人就是电影,那么……母亲……施妩小姐作为演员,能帮自己看透放映的本质,剧本的主线逻辑吗? 夜深人静,杨齐生已经回值班室睡觉了。 沈续关起办公室门,独自坐在落地窗旁,关闭照亮的暖色台灯,面对通讯录犹豫许久。 …… “skyler?” 如冰凉溪水般沁人心脾的声音响起。 手机放在桌角,沈续弓身,脸颊深深埋进掌心:“妈妈,你还记得汤靳明最初来家里的时候,我是怎么对待他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似乎是在斟酌,或者别的什么。 大约十几秒后,施妩叹了口气:“你让他滚。” “为什么。” “……你说他是你父亲外头背着我生的私生子。”施妩有点无奈,“skyler,这么晚打电话来打扰我的美容觉,总不可能是为了问我这个吧。” “不是。”沈续第一次生出想要对施妩坦白内心的想法,即便在此之前,他经常觉得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说出想法又怎样,还是会喜怒哀乐地又哭又笑。 “妈妈。” “我只是……有点……” “不记得从前怎么跟他相处了。” 也会这么吵架吗? 话音刚落,施妩的语气瞬间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拔高音调:“skyler你现在在哪!!” 第33章 大清早的 沈续被施妩的反应吓到了。 女人很少表达如此激烈地情绪,瞬间将沈续满心的迷茫与不知从何而来的忧伤驱散。 她连着质问沈续:“为什么没回家。” “下班了吗?” “汤靳明这几天还在江城?” “……”沈续不知道回答她那个,索性回给她沉默。 他用手指抵着圆珠笔笔尖,反复按动笔帽能够弹开的那个位置,直至它终于被沈续玩散架,七零八落地滚至办公桌深处。 第43章 正对着落地窗的,马路对面的led屏幕里,播放着当红女星的化妆品广告。 莹蓝色的屏幕汇集成硕大的光源,照亮它四周几十米内的一切。 从沈续的角度,还能看到急诊那个长明的红色标识。 电话那头随着沈续的噤声,忽然也停下了。 紧接着,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搅乱寂静的夜。几名医护人员从急诊中快速冲出来,救护车绕着转盘半圈,唰地稳稳停到接应地点。 司机都是经年的老师傅,只瞄一眼就知道该怎么松刹车最不易颠簸。 沈续拢着手机,缓缓直起身,腾出手去扶腰。他最近发现自己的腰椎似乎有点受不住,长时间的手术站立比伏案更消耗身体,很多医生都是戴着护腰来上班的,他最近觉得自己也该使用那个东西防患于未然。 月色落在地面,像霜,像雪,像蒙蒙的雾,就是不像光。 抢救的过程很快,转瞬间,外界再度恢复宁静,就好像先前所发生的一切从未来到过。 沈续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我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他很少告诉我他的事情。” “以前也是。不过我也理解,律师作为代理,和医生一样,都得为自己服务额客户保密。何况……我觉得现在还是以事业为重,感情的事情我暂时没有想法。” “是没有想,还是不敢想。”很久,施妩那边传来咔哒一声金属声的轻响。 沈续蹙起眉,仰在办公椅中的同时,动手摸向椅座,将它完全放倒。 实话说,他真的没有更多的力气支撑身体再去做什么。从前他习惯从头至尾完成整台手术,连缝合这样的小事都是顺手能做就做。 但在这,病人流水线似地往台上送,他喘不了气,只好去更换被汗水浸湿的刷手服后,重新回到手术台,坐在专门为手术医生准备的休息凳中等待住院医开胸。 缝合也是他们的事,只要主刀做完最主要的部分就可以离开签字。 施妩有些难过:“是我让你对感情产生了怀疑吗。” “没有。”沈续摇头,忘了施妩其实看不见。 他盯着天花板,直至眼睛发痛发干才阖上。须臾就睁开了,眼皮多了两道褶子。 困得。 他要是闭眼,可能会瞬间昏死过去。 沈续偏头,视线钻过书籍资料缝隙之间,注视着紧闭的门,掌心沁满了汗:“人在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而已。” 十几岁的早恋也有,青春期的对爱情的懵懂更感受过,感情的酸甜苦辣通通淌过一遍,现在该是收心搏事业的时候。 “我只是觉得没有考一百分,心里有点在意而已。对了,科室里那个喜欢您的医生,是看了您的医疗剧才选择做医生。” 施妩闻言轻轻“啊”了声,不由得笑笑:“那他应该感谢你爸爸。” 沈续眉心一跳。 “我是因为他才接了那部电视剧。”施妩说。 “拍电视剧和现实的距离是摄像机,做医生很难。影视通过剪辑,编剧理想化的描述,百分百地虚构从前和未来,很多标榜超现实题材,其实只是噱头而已。” 就像果断说出懒得卖笑那样,施妩对影视圈的描述从来都是一针见血,甚至连自己都骂。 那本来就是事实的事实,没什么值得掩饰。 “好了,今天晚上我不打算讲故事。” 明显还有什么话没说尽,但施妩已经不想再在这个点继续同儿子聊人生理想哲学了。 “skyler,保证睡眠最重要。副主任的支撑不是干摆在那好看,或者给你加那几百块钱工资。它意味着你能行使更多权力,比如没必要什么都自己干,适当把活分给学生,否则以后你会累死在手术台上。” 接着,女人利落地挂断电话。 沈续莫名有些失落。 他以为她会对他说,晚安。 小时候施妩会站在床头摸摸他的眼睛,碰碰他的脸颊,然后温柔地说:“晚安,skyler。” 施妩一颦一笑,像极了帧数被细致放大的电影。 沈续慢吞吞地回忆着童年,发现自己只能记起这个,旋即摸出手机给值夜的管家发消息。 赵清是公寓白天的坐班管家,晚上另外有两名管家轮班。 管家之一立刻回复沈续,没多久,公寓司机就开着沈续的车上楼来接他了。 好在明天是下午班,他早上能多睡会。 伤口又烫又痒,拆线前必须避免沾水,沈续每天坐在浴室清洗的时间被无限拉长。 为了避免发生靠着浴缸莫名其妙睡过去这种事再度发生,他大灌了杯冰水,才使用拐杖一瘸一拐地小心走进去。 …… 翌日。 “啊!!” 早起为雇主准备早餐的余珂珂站在玄关,望着眼前的俊男美女组合失声尖叫。 身为沈续的保姆兼预备理财经理加管家,余珂珂对自己的生活简直满意得不得了。 沈续现在的行为就是用钱购买她的学习行为与成果,可以学习又不必特别辛苦地面对诸多甲方,这对余珂珂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正式住进公寓那天,余珂珂还专程请赵清吃火锅,感谢她为她创造的机会。 而雇主的个人信息,余珂珂自然也背得滚瓜烂熟。 商人父亲与女明星母亲的组合,简直是小说里才有的配置。 “您好,我是施妩,沈续的母亲。”施妩妆容精致,丝带做装饰,在耳侧编了个长麻花辫,软软地垂在胸前。 女人踩着高跟略向前走了半步,微笑着向余珂珂握手道:“打扰了。” 余珂珂个子比一般女生高,比穿高跟鞋的施妩还要肉眼看着高那么两三厘米,但面对施妩,完全是仰望的目光。 她还没准备好面对这样一个大明星:“您,您好。” 余珂珂结巴道:“我是沈老师的住家保姆。” “您是沈老师的父亲,沈教授对吧,沈教授您也好。” 两个都姓沈,余珂珂只能这么区分。 沈矔倒没施妩这么热情,只是微微颔首,率先抬脚从余珂珂面前走过,进入后,对这个公寓表现出某种特别的熟稔。 “沈续还在休息吗。”他面朝的方向是主卧。 余珂珂正在为施妩寻找适合的居家鞋。家里只有她和沈续两个人,沈续绅士地将鞋柜分出一半给余珂珂,因此里边男鞋女鞋都是很规整的用晴雨天划分,根本没有多余的分给客人使用的拖鞋。 沈续真的很不喜欢有人来家中做客。 “穿这双吧。” 正当余珂珂尴尬之际,远处忽然传来饱含着浓重倦意的男声。 主卧房门半开,沈续披着浴袍半倚在门旁,除了扶着拐杖的手,另外那只还提着一双浅紫色软底小羊皮居家鞋。 “至于爸爸。” 沈续耸耸肩抱歉道:“我已经让人去现买了,待会他们送上门,您可以选双自己喜欢的。” 施妩见儿子挑的还是自己喜欢的颜色,喜出望外,鞋子随便脱到门口,踮脚迈着猫步小跑到沈续身边。 沈续在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伸长手臂等待,施妩跑近,他扶住她,解释道:“也是配货。” “明明是特地买的。”施妩不看标签都知道这是预定的手工款,配货哪里有这么合适的尺码。 “你们是一起来的吗。”沈续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余光一直没离开过沈矔。 沈矔:“恰巧。” 施妩:“地下车库不巧碰见。” 夫妻两地分居,这种事倒默契。 “你该换个管家。”沈矔脱了外套,环顾客厅摆设,又说。 沈续回眸:“之前的管家您说不符合我心意就该被解雇,我现在挺满意新员工的。” “小丫头片子。” “她至少不会做出半夜我回家,住家管家人不在公寓的情况。” 沈矔太有气势了,余珂珂被说得有点蔫,但也不想沈续因此跟父亲吵架,于是疯狂地冲自家老板打手势。 “梁管家这些年在家捞了不少,父亲解雇他的时候,没好好查查吗?”沈续很清楚余珂珂希望他不要硬碰硬,但大清早被搅扰好梦,他现在有起床气。 沈矔表现地比沈续淡定,闲庭信步地在窗前停下,背对着沈续:“余小姐现在是你的人,梁光成是我的人,就像我尊重你的意愿,同意一个连最基本的管理学硕士学位都没有的年轻人照顾你。而你。” 医生的情绪比普通人镇定,沈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缓缓地说:“也不该质疑我的决定。” “梁光成从前在我这里工作,无论是否有理由,我都可以决定他的去留。” 说到这,男人推开窗,微微偏头朝向沈续:“只是没想到,你我父子见面,竟然会为了小小的管家,两个下属争辩这么久。沈续,我记得我没有教过你浪费时间。” “……”沈续觉得自己再回几句,恐怕真的要和沈矔吵起来。 第44章 对方是自己的父亲,尽管这些年话不投机,沈续对他始终抱有尊重。不可否认的是,沈矔学术与事业的成就一骑绝尘,他的可取之处远大于他对家庭的看法与影响。 尊重和反抗并不矛盾。 施妩从旁冷眼看了许久,不出声,准确来说是根本没将沈矔这个人纳入沟通范围内。 趁父子二人语歇之际,她闪身将沈续推回卧室,正欲说什么,玄关处再次传来异动。 这次不是敲门,对方直接晓得密码,径直转动把手进来的。 男人一身银灰色西装,刚买的冰美式抵着手机,因为手掌大指尖修长,抓着两件也并不显得拥挤,反而令手机在他这里显得略有些小巧。 汤靳明刚才腾手输入密码,还没来得及倒过来。 甫一抬头,发现室内特别热闹。 沈续面色铁青,他根本不敢看施妩的脸色,再眼疾手快关门也迟了。骂汤靳明的词语在心中汇聚,几秒钟就衍生了十几个版本! …… 汤靳明忽略僵住的沈续,轻咳一声,自然道:“叔叔阿姨,早上好。” 第34章 尴尬当饭吃的话 其实也很难忽略。 毕竟公寓的主人是沈续。 而沈续的钱从哪里来? 无非是三种渠道。 沈家的信托,施妩送给他的股份,以及他自己的工资。 最后这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黄金路段的高档公寓,一个月的物业费足以抵得上普通人家辛苦整年的薪水。 医生这个职业总得来说不是什么性价比很高的职业。沈续已经是副主任医师,在行业内的薪水绝对占上游,但仔细计算时薪,还是会感叹比拉磨的驴都苦。 以沈教授本人的吃穿用度,那点钱打进卡的瞬间,就会像气体般瞬间被蒸发掉。 他真的很烧钱。 瓜果当天从果园采摘快车即达,带着浓霜晨露的冷冽气味。 海鲜隔着大洋彼岸,在他熟睡的时候垂钓,专机冷链,傍晚准时出现在餐桌,鱼是半小时前死的,刺身散发着肉眼可见新鲜。 信托金沈续没有取用。沈家还是沈矔做主,使用那些时刻拥有沈矔影子的钱,沈续想想都觉得浑身难受。 母亲转增给他的股份已经足够生活。娱乐圈是个销金窟,明星们手中得到的钱,且能够直接动用的资产,比动辄上亿生意的企业家都多。前者赚的是一次性的通告,后者则必须将资金用于生产。 影视公司太赚钱了,尤其是网络社交媒体发达后,由施妩操盘的艺人简直霸屏娱乐圈。 沈续将全部交给理财经理,卡里有多少钱他也不清楚,够用就行。 因此,在沈矔与施妩之间,沈续可以毫不犹豫且没有负担地站在施妩身后。 钱财永远都是绕不开的话题,或者说,正因他想要回避沈矔,尽量减少与他的牵扯,才选择不去动用那份信托。 当汤靳明开口问好,沈续大脑飞速运转,最先产生的情绪其实并不是尴尬。反而对这种难得的场面持有猎奇般的旁观者看热闹的心态。 汤靳明在沈家住过,所以灯下黑这种事同样能够作用于年少青春的冲动。 他们灯下黑,以兄弟般肩并肩的感情骗过了所有人。 直至三年前分手,沈矔才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他们隐藏着的秘密。 施妩倒是从来都没有表达过什么意见,就好像是喝白开水般平稳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此刻,施妩见到汤靳明的瞬间,所做的是身体被沈续带回房间,而声音温柔流畅地随着未来得及关闭的门响起:“是小靳。” 汤靳明这个名字尾音上扬,当初被施妩笑称很适合拍照。既然“茄子”可以广泛流传,那么“靳明”也可以就此当做传统。 沈续想,那可能是女人为了使陌生的少年融入这个家,所做的刻意的安排。 但施妩有奇思妙想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说不定是真的觉得汤靳明这个名字很好念,并没有其他别的意思。 是,汤的旋律优美,靳明的平仄也工整。 小靳,小汤,或者靳明,都是汤靳明的称呼,专供施妩。 施妩的目光刻意地从沈续肩头扫过,她扶住受伤不久的儿子,指尖却带着门把手重新轻轻推开。 沈续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捉住了施妩的指间,他差点没能抓住母亲,失声:“您先等等。” “等什么?”施妩缓缓地笑起来,像招呼小狗一样地,冲汤靳明招手:“小靳,过来。” 她说话的语调不高,但清脆。 于是汤靳明也脚步轻快地走到施妩面前。 平时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在这个同样像母亲般抚养过他的“养母”面前,他弯下缠万贯的腰,放低了矜贵的姿态,一缕细看才能发现的发丝,柔软地垂在他的眼睑。 汤靳明比施妩高很多,眼帘微垂,就像是真的在扮演施妩语气中的小动物,根根分明的睫毛在施妩用掌心抚过他的颅顶的时候颤动了下,随即温和地莞尔道:“阿姨,好久不见。” 施妩捧着汤靳明的脸,也笑:“哪里是好久,上次游轮里见到你都没怎么好好说话,腿怎么样。” “你和skyler前后脚地受伤,真不让人省心。” “只是落水而已,我水性很好。”汤靳明说着,拉起施妩的手,自然而然地插进母子两之间,后脑勺对着沈续。 沈续被莫名其妙挤了出去,好像孤立一样。 他看不到汤靳明的表情,但猜他肯定又是要进行那副高中翻墙被老师抓住后的流程—— 明明叛逆但又仗着成绩好,老师不舍得教训,他也装可怜乖巧。只要汤靳明想装,演技绝对堪比影帝。 他们前后脚上大学,沈续连着跳级很快跟上了汤靳明的脚步。真正确定感情,施妩与沈矔已经完全不再来往,就算是以汤靳明为伴侣的身份带去家里,大概也得分别于与父母见面。 因此,沈续惊讶地发现,今天竟然是汤靳明身份暴露的第一次家庭性质的会面。 当然……前男友还算男友吗? 不算的。 至少是这份荒谬的感情,切实且赤裸地真正摆在桌面以供参考。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跳得更快,找不到节奏,只能凭借着本能,在施妩的动作下给予某些生理性的反应。 而沈矔呢。 施妩将拐杖交回给沈续,带着汤靳明往客厅走。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令沈续不得不主动去关注父亲的动态。 之前沈矔突然出现在公寓,打得沈续猝不及防,这次虽然也莫名其妙地抵达,但好歹有施妩在场,就算父子二人争吵,好歹有个劝架的人,不至于无法收场。 但坏就坏在还有个汤靳明。 为什么这三个本不该出现在江城的人,大清早齐聚公寓? 沈续看了眼墙壁的挂钟,三小时后他得回院里上班。 再将视线调转…… 他们真的可以融洽地共处一室吗? 夫妻貌合神离,父子感情寡淡,作为沈矔曾经的学生,现在想要重新表达出亲近的汤靳明。 他会在沈矔与施妩中选择谁? 沈续站在客厅之外,主动邀请道:“爸爸,上次您来江城也没在四处逛逛,余珂珂是本地人,我让她载您在附近兜风吧。” 沈矔回头:“晚上饭局,你们医院的院长也会来。我有点事情要谈,下午接你一块过去。” 饭局当然是生意往来,沈续并不喜欢这种纯商业的饭局,吃又吃不饱还得赔笑。 他张了张嘴,正欲以手术排期拒绝,却听汤靳明面朝沈矔,关心道:“是分院要招标了吗?” 沈矔表情仍然很冷,但也没有拒绝回答的意思:“你消息倒灵通。” 汤靳明:“老城区拆迁难,只能往城东那边扩,江城医疗资源紧张,各家医院都有申请批准开分院的想法。听说一院想把心脑血管分出去,已经在城东选好了位置,招标文件最近应该就会公布。” “我有朋友的公司想试试。”他又补充道。 沈矔的目光忽而落在沈续身上,倏地收回,淡道:“你家没有打算吗?” 汤靳明面对长辈显得很乖,实话实说:“我们只做港澳的生意,房地产这种……” 他顿了顿,略有点无奈:“以前争着抢着的东西,早就过时了。根本赚不了多少钱,工程拉得时间又长,不定性太强。” “是啊。”同为商人的沈矔颇有同感,面容略软了些,遗憾道:“实体经济不如互联网。” 这话说得太意有所指,几乎是明晃晃地点施妩。 沈续本能地觉得沈矔又要和施妩起冲突,他每次分别看到这三人其中的一个都头痛,现在更是痛的三次方。 “午饭大家想吃什么。” 他打断他们:“厨师应该快上门了。” 说罢,沈续对余珂珂使眼色,余珂珂快速从冰箱里端果盘出来。本来是打算直接打包好,等老板上班的时候请老板带走,做下午茶或者工作之余垫肚子用的。 第45章 现在用来招呼老板的亲戚们正好。 …… “沈主任,昨晚没睡好吗?” 等到了下午交接班,明明该是沈续问候没休息好熬了大夜的杨齐生,此时莫名其妙变成了小杨医生关心他。 沈续下意识摸了摸脸,纳闷道:“有这么明显吗?” 其实他凌晨回去倒头就睡着了,且休息得很好,一夜无梦。 大概是父母的突然来到,让他根本招架不住吧。 沈续低头翻看患者今日情况,耳旁是杨齐生叮嘱住院医最近注意用药,以及—— “这几天你和小王他们上班都走后门,别呲牙傻乐,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 住院医心有戚戚,面露苦色:“知道了,谢谢杨老师。” 沈续纳闷:“为什么?” 杨齐生与住院医交换眼神,住院医搓了搓脸,又抓了把她那已经油得可以炒菜的短发:“在您来医院之前,科里刚停职了一名主任。” 说着,住院医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压低声音继续道:“冠状动脉支架植入,成功率特别高。微创出血点也小,慕名而来的患者每年不知道有多少。” “但支架也不是万能的啊,放了也不能保证活到九十九。” “术后没几天,患者突发血栓走了。患者家属受不了,雇了专门催债的公司在院门口静坐,见做手术的主任不出现,又开始敲锣打鼓,医院没办法,只好停职查办。” “主刀术中没有任何操作失误,医务室要求他道歉,他气得摔工牌直接走人。但医院还是得给患者家属处理办法,如果赔偿,就代表医院承认失误,社会影响不好,索性直接走法律途径。” “患者家属的诉求呢。”沈续沉吟片刻,问道。 杨齐生摊手:“一百五十万。” “这事院里下了死命令,不许职工讨论。” 住院医吐吐舌头,也止住不再多说。 但这种事,实在是提起就会被当做讨论,沈续下午查房后没什么事,想看看那个患者的档案,打开内网忽然记起自己没人家的身份证号,甚至连姓名都不大清楚。 打开手机正欲询问杨齐生,聊天界面忽然弹出汤靳明的消息。 汤靳明:祝仁德接受了第二次问询,并且做了心理健康检测表。明天是你,好好准备。 等等…… 沈续目光还在手机界面,但被汤靳明这么一提醒,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是医生,是可以调取患者的诊疗信息……那么何必去找别的医生了解汤靳明的情况? 他搭在鼠标的手突然猛烈地颤抖起来。 将滚瓜烂熟埋藏在心底的那串数字誊至输入栏,沈续喉头滚动,像忽然着了魔,死死咬住下唇。 界面加载切换。 【患者已授权,并访问档案】的标识弹出。 “叮——” 还是汤靳明。 “施妩小姐说想重新为你,和她买份新的人身保险,下班之前把今年的体检单通过邮件发到我这里。” 母亲? 施妩两个字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桶冰水,不偏不倚,正好浇在沈续头顶。 透心凉。 他瞬间如梦初醒,顿时茫然地看着已经被自己输入的,汤靳明的身份证号。 他究竟在想什么!? 随意未经他人允许就调取患者资料吗? 快速按动删除键,重新输写自己的身份证号码,页面顺利进入沈续自己的诊疗系统后,他骤然发觉后背已被汗浸湿。 沈续快速寻找着自己的记录。 在年份的选择中,他忽然停下翻阅的速度,疑惑地凑近屏幕,以为看错了。 自己每年都有体检,各家医院的系统都是联网共通的,按理说每年的就诊记录与体检都该记录在册,但为什么中间缺失了几年? 沈续又去查施妩的,同样如此。 时间是他十岁至十五岁那五年。 而那五年之间,凭空多了份神外接诊记录。 接诊主治那栏,赫然写着—— 沈矔。 第35章 雨季 “沈老师,沈老师?” “这是明天手术的患者名单。” 住院医连叫了沈续几声,见人盯着电脑没反应,便伸出手放在沈续眼前晃了晃。 沈续蓦然回过神,如梦初醒:“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您受伤没多久就上班,还是累着了吧。”住院医边感叹,边将患者病例册交给沈续,“应该再多休息几天的。明天接受手术的患者都在这了,术前谈话昨天下午结束,这里边有两名高龄患者,安排在了上午。” “十八床的余立业情况如何?”沈续对患者情况很熟悉,何况电脑屏幕侧栏的便利贴每日更新,写满了当日手术患者的名字。 沈续不太记得究竟是哪个实习生专程做这些,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存在了很长时间。 这群人业务不怎么样,做些讨好人的小事倒熟稔。 哪怕沈续觉得这种东西根本没必要,他的记性好得很。 住院医唔了声,明显是在回忆,几秒后缓冲完毕:“入院这几天各项检查都做了,还算平稳,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先回家休养。” 沈续抿唇,沉吟片刻道:“患者家属在外上班不方便,你这边有没有照顾病人细心,有一定的专业知识的护工,帮忙找一个,之后把联系方式推给家属。” “好的。”住院医点点头,“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注意吗” “你……这个便利贴是谁每天在处理?” 沈续摘掉便利贴,贴在患者病历的扉页,手指在名单里点了点,很无奈:“告诉他们别再做了。” “趁我还不知道做这个人的人是谁的时候,尽快停手。” 办公室里还有很多同事在。写病历的,休息养精蓄锐的,刚下手术饿得疯狂嗦粉的,从护士台溜过来聊八卦的也不少,全都围在靠近门的那张大白桌旁。 沈续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听得到。话音刚落,办公室内的响动便停了一半。 “目前我的工作还没有忙碌到必须用便利贴去记住上台的时间,东西要用脑子记,做这些事情只会让我觉得多此一举,不如把心思用到研究专业技能方面。” 沈续从前总是以为,没人会闲到去关注别人的生活。直至某次研究所的同事来到他面前,问他最近怎么不戴那枚红宝石的袖扣,他觉得红色更衬气色。 后来,那个同事离职时说,他是个同性恋。 这给沈续带来了很大的阴影。 他以为同性恋这种话并不能宣之于口,网络那么声势浩大地宣传,背后有多少mcn机构推送可想而知,甚至国外举着彩虹旗去宣传游行,这都很像是某种思想方面的胁迫。 感情就是感情,是世界里最纯粹自然的精神索求,像春夏秋冬的更迭,它可以存在地很强烈,但没必要叫嚣着宣判自己的来到。 沈续不想被人昼夜地监视。 这是坐牢。 那时汤靳明正好休假,每天下午都会在马路对面的咖啡厅坐很久,等待他下班的途中处理论文,在差不多的时间走出店面,沈续出了写字楼就能准确找到他。 这个同事究竟有没有发现汤靳明呢。 沈续不敢保证,他难以想象私人生活就这么被放大,甚至有可能被“公之于众”地秘密传播。 沈矔可以当他和汤靳明的感情从没发生过,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欺欺人。 住院医点头嗯了声,从兜里掏出一把蓝黑签字笔,交给沈续:“今早有患者出院送花,一百九十九支笔做的大捧花,我给您也抢了点。” 沈续莞尔,接受他的好意:“谢谢。” 难伺候的教授多得是,沈续这种已经是最让人感到安心的主任级别的医师了,住院医随手将便利贴塞进上衣口袋,笑道:“那沈老师我先去干活了。” 沈续没说话前,住院医还在原地站着,只等他点头或者摇头。 沈续略思索片刻,从钱包里抽出张前几天才在附近咖啡店办理的会员卡:“多久没回家了?最近你们跟我的手术也辛苦,想喝什么就去买,他家的提拉米苏挺不错。帮我叫杯冰美式不加糖,外加一粒葡萄味的马卡龙。” “感谢沈老师。”住院医喜上眉梢,格外虔诚地捧起双手,做了个极其夸张的骑士行礼的动作:“我们一定不辜负您这张尊贵的vip会员。” 沈续被她惹得也噗嗤笑起来,无奈道:“别贫了,快去吧。” 住院医一蹦一跳飞快遁走。 转头再看系统里的诊疗记录,那股若隐似无的头痛再次弥漫开来。 就像大清早接待父母和汤靳明那样,沈续忽然发觉自己对很多事情的知情权与控制越来越微弱了。 再者……话说回来,汤靳明究竟是怎么记住大门密码的。 汤靳明的技能点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发挥地很恰当。 第46章 例如他总是能在沈续毫无察觉的时候,清楚他的所有行为,并准确地猜测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甚至是公寓密码,他明明没有告诉过他,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入室,如果他并不认识他,沈续就该立马打电话报警把他抓起来。 沈续今早甚至为了逃避他们,以有急诊为由提前一个半小时抵达科室。 但晚上呢? 不如直接在附近酒店开个房凑活好了。沈矔有工作,汤靳明也不能总是待在那,至于施妩,施妩参加的活动也不少。 江城究竟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啊! 下午两台手术都没做多长时间,微创这种通常都是杨齐生他们来,但医院有教学指标,沈续帮其他主治顶了几台,全程独立操作,学生全抻着脖颈使劲盯着显示器,生怕落下知识点。 医生一旦站在手术台,除了对时间流逝较为关注外,对外界的全部感知近乎于无。 天气预报也没能料到的狂风骤雨席卷整座城市。 咖啡已经送来了,同事们蜂拥而上,感谢表达了一半便被急诊与会诊纷纷唤走。 沈续还是病人,又没办法跑急诊,只能作为机动单位,有处理不了或者人手不够的时候,直接上台支援。 所以他连刷手服都没换。 比起感情纠缠,貌似沉迷工作也不错。 虽然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着实有种消耗生命的意味。 沈续悻悻地感叹:真是好胆小啊,沈续。 江城漫长的雨季称得上凶残,不是极端天气胜似世界末日。 云层并不如更南边的城市压得那么低,也没有北方城市天高云阔的畅快恣意。 它就像这座城市的绝大部分打工人,过着没那么快乐的压抑生活,爆发也显得委屈,并没有一醉解千愁的畅快。 潮湿绵延不绝,闪电如菌丝般撕开黑暗,只是那么一瞬的轰鸣,隔着办公室薄薄的木质门,沈续听到了来自病区某处的哭声。 冰美式融化得很快,沈续含着被自己咬扁的吸管大喝一口,而后将它抽出丢进垃圾桶,重新换了支新的,并打开台灯,从电脑中拷贝了自己这十几年的病历,以及那份就诊记录。 理论上来说,医生作为患者家属,该及时回避相应的诊疗方案的制定。沈矔有丰富的从医经验,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沈续将注意力放在结论,其中写着轻微脑震荡。 如果事发突然,走的是急诊,那么接诊遇到家属也说得通。 可怪就怪在沈续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经有过脑震荡。 联网系统也是近些年才普及,再远点的资料除非专人处理,否则很难通过平台找到痕迹。 唯一的可能就是试图寻找纸质档案。 叮。 手机闪烁,沈续瞄了眼来电显示。 是沈矔。 但它没等到沈续接起便自动挂断了,随即是一则简短的信息通知。 父亲:停车场。 手机拿起又放下,沈续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顺从沈矔,正欲措辞拒绝,门从外被推开,有人西装革履站在楼道,面朝着沈续,露出职业般的笑容:“小沈总,我姓杜,是沈董的秘书。” 他稍微向左让了半步,露出身后的轮椅。 隔得远,沈续也能看得出那是载过汤靳明,欢唱小毛驴的轮椅牌子。 直接上来接人,沈矔根本没有给沈续拒绝的余地。 沈续两三口喝光美式,淡道:“来扶我。” 沈矔在阿斯顿马丁里等待儿子,从车门打开再至启程,车载电台里回荡着的舒缓钢琴曲并不能让他紧皱的眉头放松。 沈续来了就见沈矔这么一副特别严肃的态度,也懒得揣测他待会是否会找自己不痛快。 父子二人并排坐在后座,一个目视前方,一个偏头去看窗外风景。 杜秘书的存在感约等于无。 下班时间段路宽本就不好,有暴雨加持更寸步难行。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各处,起先形成一条条蜿蜒的小蛇,后来直接起了雾气,化作衔接天地的瀑布。 沈续额头抵着车框,腰际是空的,就这么一路坐着会很难受,他忍不住扫视轿厢。 “用这个吧。” 直至一言不发的沈矔脱下西装,男人扯了扯发紧的领结,将外衣叠成小方块,塞进沈续腰与座椅之间镂空的部分。 红灯结束,车海又缓缓地挪动起来。 沈续轻声:“谢谢爸爸。”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沈续又觉得沈矔或许没那么过分,他还是自己的父亲。只不过……他们的意识形态与接受的教育,令彼此没办法那么容易理解对方。 “天好像要被下塌了。” 沈矔忽然莫名其妙地感慨一句。 “刚到江城定居时,你就是这么说的。”男人很平和,讲述故事的语气也娓娓道来:“你哭着说世界末日怎么办,天下塌了还能继续在花园种玫瑰吗。” “工作还习惯吗,下午问余珂珂,她说你很少摄入碳水,冰箱里全是水果和咖啡豆。” “也有摄入碳水,您说过,不吃会变笨。” “我和你妈妈商量过,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很不健康。” 他顿了顿:“也不是要干涉你,国内工作强度大,比不了研究所正常上下班。听说你现在还没带学生,如果有这个打算的话,还是得提前注意身体健康。” 沈续习惯性地咬住唇肉,声音放得很轻:“我有好好照顾自己,爸爸。” “医院环境很不错,是我想要的临床氛围,虽然手术多,但跟同事一起吃食堂也很好。” 他抬起头,也是在间接回应沈矔自己最近的决定:“所以觉得没有必要身边安排那么多人照顾。” 沈矔微转身,面朝沈续,关心道:“腿还疼不疼。” 沈续摇头:“没有伤到骨头,最近在愈合,晚上伤口会难受会,但不妨碍正常活动。” 说不妨碍是假的,已经很不便了。 “您和妈妈今天下午相处融洽吗。”沈续还是最关心施妩。 他根本不记得施妩上次与沈矔见面是什么时候,这两人名字虽还绑在一起,但已经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 沈矔进行的商业活动多是学术研讨或者促进技术革新研发的产业链创建。 而息影却从未离开过娱乐圈的施妩,只要身披满身的星光踏入红毯就好,国内红毯数以百计,她也只是参加后续酒会,唯有国际影视节才舍得现身半小时。 难道他和施妩再次见面,不会像他和汤靳明那样剑拔弩张地尴尬吗。 “待会只是普通的老朋友聚餐而已,很多叔叔伯伯都在小时候抱过你,之前聊到,说机会难得想见见。”沈矔为待会的聚餐解释道。 “嗯。” 沈续点点头。 他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必须违逆沈矔,如果理由合适,动机也正当,参加些无聊的聚会也无妨。 毕竟沈矔这脉人丁稀薄,但亲戚朋友也还是有的,他作为沈家的一份子,被沈矔养大,当然也要负起责任。 成年人再玩小孩那套,会被当做不成熟。 沈续也很讨厌被强调年轻。 车一路平稳驶向郊区,沈续用余光打量父亲。从光影交错中的轮廓,再到忽明忽暗的眉眼。 岁月在沈矔身上并没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两人走出去说是兄弟也有人信。 江城的私人会所通常远离江城市区几十公里,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在小地方算得上是跨市了。 依山傍水寥无人烟的地方不好找,可只要有钱无所不能。 由繁华现代霓虹转至野绿森森,二者之间跨越了漫长的暴雨洗礼。 会所早有人等候在路口,开着园区的敞篷观光车。 甫一下车,沈续被属于大自然的清新洗礼,驱散白日的疲倦与烦闷,瞬间心旷神怡。 四周照明的设施不算多,但能顺着通道看到远处的灿烂灯火。 工作人员协助杜秘书从后备箱取下轮椅,并帮助沈续登上观光车。 私人会所也分档次,这家很明显是属于那种一天只承包接待一桌客人的那种。建筑与自然融为一体,胜在设计精彩绝妙,并不多加盖楼层包装得多么金碧辉煌。 抵达入口,带他们来到的工作人员的任务算是结束。一袭长裙,长发用木簪简单挽了个利落发髻的女人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并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露出身后狭长的木质走廊。 走廊外是假山碧溪,与盛开着不同品种的绣球园。绣球花瓣散落溪间,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流动的花瓣居然没有在水里间断过。 女人上前,企图接过轮椅。 杜秘书从接沈续再到抵达,期间只开口做过自我介绍,这是沈续印象里他第二次说话。 很冷,不愧是沈矔的秘书:“谢谢,您带路就行。” 杜秘书仍然言简意赅。 沈续简直太好奇沈矔究竟招了一堆什么神人进公司,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手搭在扶手正欲调整坐姿,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眼前晃过道高大身影。 第47章 嘭!! 铺天盖地的刺鼻酒气倾泻而来,那人横冲直撞,直接栽倒在沈续身上。 猝不及防间,沈续的指腹扫过他的脸,感受到他的鼻息之外,还有格外滚烫的肌肤。 属于医生的职业敏感,沈续立即判断出这个人或许需要帮助。 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正欲询问,看到那人的脸忽然愣住了。 “汤……汤靳明?” 仿佛是为了印证沈续的疑惑,醉酒的男人也同时抬起头来,他睁开眼,但很快被刺目的灯光袭击,下意识不耐烦地挥手。 啪! 扑通。 手机被汤靳明直接打飞,在走廊边缘被撞得弹起,而后径直冲向溪流。 沈续:“……” 他啊了声,抬头望向父亲。沈矔显然也被微微惊到,略一挑眉,但没说什么。 汤靳明太烫了,体温明显不正常。沈续短暂思忖,片刻开口征求沈矔的同意:“爸爸。” “早点回来。”沈矔同意了。 好在开游览车的工作人员并没走远,长裙女人带沈矔离开后没多久,沈续便带着汤靳明上车,前往会所休憩区。 东区会客,西区住人。 空房很好找,但汤靳明在这就很不正常。 他好像完全失去意识,栽倒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沈续试图掐他虎口,想想还是算了,又不是休克指征。 人到房间,客厅的急救箱已经摆好,大略扫一眼,沈续问工作人员:“很全。你们这里有急救室吗?” “有。”对方点头,询问道:“您需要去那里吗?” 沈续挑眉,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就好。” 等待对方离开。室内照明全开,沈续撑着床缘,缓缓让自己从轮椅挪到枕边,动手解开汤靳明衬衣前三颗扣子,用手背试了试耳后温度,再看状态,唇角与咽喉有明显的红肿,小红点是皮下渗血。 不是刮痧就是刚才催吐了。 “千杯不倒,酒量去哪了。”沈续拍拍汤靳明的脸,俯身按床头柜的呼叫铃。 “麻烦送一壶温水,柠檬和蜂蜜分装。” 前台:“好的先生。” 竟然能让汤靳明醉得不省人事,沈矔今天参加的是什么聚会?还是说…… 想到那天与汤靳明的矛盾,沈续再度用力对着汤靳明的脸拍了一巴掌,不是打,是纯粹地拍了下。 趁他睡觉没要他命已经算他仁慈。 大约十分钟,客房服务便带着沈续需要的东西上门。 摄入大量的水才是戒酒的要义,沈续费力地搬动汤靳明的脑袋,从未觉得这个人竟然如此重过。 “汤靳明。”他贴近他,在他耳旁喊道。 “汤靳明,听得清我说话吗。” 男人双眸紧闭,眼球在眼眶中微微转动几秒。 “汤靳明!” 沈续重复。 汤靳明:“……” 叫醒醉酒的人很难,沈续等了会,再度道:“汤靳明,醒醒,喝点水再睡。” “……什么。” 谢天谢地,汤靳明终于有反应了。 沈续手动掰开他的眼睛:“喝点水再睡,或者还能吐吗,再吐一次。” “不……不可以了。”汤靳明胸膛起伏,从脸部至胸膛,还有手臂,他整个人都被酒精烧红了。 沈续抱他仿佛在捧着一块炭。 男人瞳孔的颜色很浑浊,眼半睁不睁地注视沈续,良久,用带着鼻音的朦胧语调说:“沈续。” “嗯,醒了就起来吐。”沈续很无情。 汤靳明:“为什么来这,沈矔为什么要带你来这。你不合适。他们……他们……” “去哪?”沈续随手拆了根吸管丢进杯中,杯里被他下了致死量的柠檬。 “喝!”他利落地将玻璃杯怼到汤靳明唇边。 这会的汤靳明比平时好对付,他依言喝了口,顿时被呛得疯狂咳嗽,并将柠檬水推远。 沈续哪能让他半途而废,坚持道:“喝完,喝完才能睡。汤靳明,话我只说一次,好事也是。” “今天如果不吐,明天早起你就别想去律所了。或者直接去挂水,你现在的血液里的敬酒含量超标,知不知道!” 汤靳明停住,愣怔地望着沈续半晌,而后语气很软地说:“我是到了附院急诊吗。” “没有,但你遇到了附院的医生。” “怪不得。”汤靳明叹息,“好凶。” 沈续重新将吸管塞进汤靳明口中,盯着水杯的刻度线不断向下,直至那最后一口终于被汤靳明吸进去又痛苦地捂着嘴两三秒,男人的身体仿佛被定住般僵直,而后骤然像是被打通任督二脉般从床上跳起来,也不知道用了哪里来的力气。 汤靳明冲去洗手间。 沈续很满意,吐出来就好了嘛。 只是他刚才说什么?别去? 别去哪? 他等洗手间里的动静结束,扬声道:“怎么样,如果还不舒服的话只能叫这里的医生了。” 走廊灯下的人影晃动,伴随着脚步声,吐过的汤靳明明显站得比之前稳了点,只是他现在的状态着实憔悴。 他手里拿着毛巾,随意擦了擦浸泡过冰水的头发,哑声道:“明天你也要上班对么,待会一起回去。” “我才刚来。”沈续好笑道:“这是我爸的酒局。你来沈矔的酒局被人灌酒,明显是他授意长辈们,在故意整你吧。” “我么?” 闻言,汤靳明解开其余那几颗扣子。他的衬衫早湿了,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索性脱掉,半裸着面对沈续。 脚底是衣物,眼旁有刚才被灌的柠檬水,中央空调的温度极低。在精神与生理的双重刺激下,汤靳明找回理智,双臂舒展地搭在沙发枕中,用极其冷淡的口吻说:“我和你,一个健全人与仍然需要轮椅辅助的患者。” “哪个才更需要躲避风险。” 第36章 真的很贵 沈续眯眼,他对这场带有商业交易的私人宴请本没什么兴趣,但被汤靳明这幅几近威胁的语气惹得忽然好奇起来。 究竟有什么他不能见的? 以汤靳明的性格,进了包厢就没有目的没有达成便走出去的道理,何况他还是浑身酒气,跌跌撞撞冲进他怀中。 沈续将视线缓缓放到汤靳明的咽喉,他刚又卡着嗓子眼吐过,皮下出血比刚才更严重。 酒精代谢稍微弱点的,根本没他这幅状态,早就醉死过去,哪里还有力气在那么长的走廊奔跑。 沈续单刀直入,盯着汤靳明的眼睛:“包厢里发生了什么?” “这并不是重点。”汤靳明回以他同样的表情,额前的碎发挂着水珠,从他眉心坠落至胸膛的沟壑。 男人的姿态已经完全恢复到平常办公的舒展,他用谈判的口吻对沈续说:“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来这。” “你是喜欢才来这的么?”沈续反问他,并低头对着手机按了几下,旋即再次触碰床头柜的呼叫铃。 还是刚才那个前台:“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沈续:“我要去包厢,派个人来接我。” 前台:“好的先生,请等五分钟。” 挂断呼叫铃,沈续收回手,掌心搭在膝盖耐心等待。 他要决定的事情不会临时反悔,也更不会被任何外力而改变。汤靳明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也够绝情,明知道多说也无法阻止索性不去白费力气。 而也并非不能开口,可他就是懒得再做那些无用功了。 爱情这个名词之中,包含着:总是将争吵发生在毫无道理的琐事中,即便双方明知无法顺从对方,却仍然想要那个人明白自己,理解自己,并且舍得低头。 沈续仰起下颚,望向室内唯一的照明,那个昏黄,酷似自己公寓书房里的落地灯。 即便没有任何荷尔蒙的催化,这种灯光都是绝佳的一夜情的催化剂。 汤靳明的骨骼轮廓,高低起伏形成丘壑的肌肉,通通被朦胧所笼罩。沈续的眼睛在他的咽喉一触即离,随手摸过刚才用过的,装着整颗切片柠檬的水杯。 “我还要在这里留很久,会替你向父亲告罪,车开来了吗,叫个人把你送回去吧。” 汤靳明拧眉,一动不动:“刚才我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吗。” “汤靳明,我的腿现在还没拆线。” 沈续安静地与汤靳明面对面,娓娓道:“如果真不想我去,你有很多种方法阻止,直接锁门,或者抢走轮椅,最好是把我直接用被子一卷,丢在窗和墙之间的缝隙里,等到这场聚会结束,再把我放出来。” “沈矔不会来找我的。” “你我都很了解他的习惯,做主场轻易不离席。” 私人会所的保密性绝佳,连蝉鸣水流都被完全阻隔在外,静得像是默片。 半分钟后。 “……” 第48章 汤靳明蓦地笑起来,沈续立马就读懂了。 看来他的确是没打算真的阻止他,或者……阻止也没有意义。今天是沈矔带沈续来的,作为主家,沈续人至却不露面,这根本说不过去。而沈续也不是十几岁非要任性的年龄,该有的礼节他都会做到。 前来接沈续的人比前台口中保证的时间迟到了十多分钟,那人连连对沈续道歉,沈续注意到他鞋尖的泥土与草屑,单手搭在轮椅,摇头轻声说:“走吧。” 重新再走一遍来时的路,沈续明显觉得这里短了很多,路过盛开着无尽夏的溪流,他忽然意识到手机刚才飞出去还没捡回来,但找到还能不能用也是个问题。 他是正当值的医生,不是在实验室研究药品准时上下班的上班族,没有电话对一名手中管理无数患者的医生是致命的。 沈续沉吟片刻,开口道:“刚才我掉进去的手机呢。” “已经烘干了,先生。”工作人员礼貌道:“暂时没法开机。庄园有配备多款智能机,全是最新发售。” “同款就好。”沈续对手机不挑,最重要的是他得随时能被联系。 工作人员:“立刻送到。” 这次是真没拖沓,沈续被推到包厢门口,未开封的手机盒就已经放在眼前了。 这是沈矔的场子,沈续只是出现叫几声叔叔伯伯赔个笑脸就好,因此,门推开后,他毫无防备地被一阵极其呛鼻的烟味,嚣张肆意的欢笑场面所冲击。 这种震撼来自感官。 是那种最赤裸且原始的震撼。 或许是幻觉。沈续闭了闭眼,再度睁开。里头蹦迪的俊男靓女似乎并未因为他的来到而停止,震耳欲聋的音乐震得沈续骨膜疼。 他问:“他们是谁。” 工作人员对此见怪不怪:“沈董的客人。” “刚才汤靳明就是从这里跑出来的吗?”沈续又问。 工作人员不说话了,这明显已经超过他能够告知的范畴。 沈续拆开新机,迅速将电话卡插入卡槽,说:“沈董呢。” “在二楼,清泉石下。” 新机重启,沈续成功登录社交账号,正好弹出来一则来自实习生的短信,十分钟前的。 “好,推我进去吧。”他低头面对屏幕简单回了几个字,对工作人员笑道。 穿越酒池肉林费了些时间。 灯光靡靡,刺目的粉混合着深紫,有些人脱得完全不剩什么了,沈续大略从那些人的脸中扫过,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赤裸着趴在沙发,正被人灌酒的俊俏青年身上。 那个人他认得。 青年曾经身着浅色西装,手指与脖颈挂着奢侈品当季新发,坐在施妩身边讨好地笑过。 既然有明星在场,咖位又这么小,名不见经传的。 沈矔必定不在这。 忽然,一双手不知从何处伸来,柔软似蛇,缠缠绵绵地搭在沈续腿边。 沈续以骨节辨认这也是个男人,但毫无兴致追究这属于谁,索性用手机包装用力砸过去,那双手吃痛,立即如触电般缩了回去。 他就这么打地鼠般地顺利抵达工作人员口中的“清泉石下”。 清泉石下景如其名。 从电梯轿厢走出后,地板便全部使用火山岩铺就,夹道是刚才沈续在外见过的,流淌着无尽夏的溪流。 再向前十几米,清风徐来,被树荫遮蔽的光影微微交错,刚才停了一段时间的雨这会又淅淅沥沥地砸下来,被头顶光可鉴人的玻璃材质的天花板所阻隔。 “skyler来了。” 远处有人说。 似乎是沈矔的声音。 紧接着,杜秘书从远处快步跑来,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沈续。 沈续浑身带着烟气,索性直接脱掉外套丢在地上,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才是一层。 刚才那段通道应该是徐徐向下。 也只有建设在地下,才能隔绝那种喧嚣 真有趣。 沈续被杜秘书带到沈矔身边。 他们这倒很正常。台球桌烧烤架,摆在桌面燃尽的雪茄。 牌桌上还有散落的筹码,看样子是已经玩过一轮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放眼望去,的确有沈续熟悉的脸,但姓甚名谁沈续不清楚,也没兴趣真的去记住他们的脸。 沈矔站在沈续身后,双手打在沈续肩膀,向老友们介绍:“这是沈续,skyler,还不向叔叔伯伯们问好。” “你这个宝贝儿子真是像你。” “沈董啊沈董,这次终于不藏着小沈啦?能力强就该带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嘛。” “哎,听说沈续现在已经当主任了是吧,唉,真出息,我那个儿子,啧啧,看看他刚才那副喝醉的样子!” “沈续,认识叔叔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坐在烤架前,身着便装的中年男人感叹道。 此话一出,场面顿时炸了,骂此人要占沈董便宜。 人家沈董生儿子的时候那么年轻,都能做他儿子了,他现在得算沈续爷爷辈。 众人七嘴八舌地笑着讨论,丝毫不像是有商业要闻座谈的氛围。 沈续蜷起手指,肩膀属于沈矔掌心的滚烫穿越薄薄的衬衫。他身上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散尽,充满刺鼻烟气的外套被丢弃,鼻翼间残留的柠檬味被沈矔使用的柑橘味香水驱逐。 这里是沈矔的主场,沈续必须低头。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唇,保证现在是在笑,礼貌道:“叔叔们好。” 社交场合对沈续来说,无论参与的理由是什么,他都会下意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商场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要求一个学者去商业应酬,就像强迫商人参加学术论坛。 但沈矔似乎没想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带着他挨个认人,这个是伯伯,那个叫叔叔,还有爷爷辈的也喊了那么几句。 最终,他停到牌桌最末,自始至终并未开口说话的高大男人面前。 男人背对着他,透过视线的缝隙,这人似乎日理万机有工作没结束,噼里啪啦地翘着笔记本键盘。 “你不是一直想见见skyler吗。”沈矔玩笑道:“来还带着工作,直接让秘书处滚蛋,重新雇一批得了。” 男人闻言,敲打键盘的手顿了顿,还是沉默地将所有都处理结束后,才合上电脑,沈矔也等得耐心。 他转过身来。 沈续瞳孔微缩,愣住。 与汤靳明眼角眉梢颇为相似的男人向沈续友好地伸出右手:“skyler,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这是汤靳明的父亲!! 沈续喉头滚动,想到还在休息间的汤靳明,犹豫半瞬,握住汤连擎的:“汤叔叔。” 男人一身暗红色商务西装,内里搭配黑色衬衫,领结系地很整齐,风吹过发丝,发型规整分毫不动。 从举止仪态来说,汤靳明简直是他的翻版。 沈续从他眼中看到倒映着的自己,脚底却莫名生寒。 汤连擎初次见沈续,对于这个与自己儿子关系颇深的晚辈有些抱歉:“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准备见面礼给你。刚才明仔跑出去,听说是遇到你了。” 明仔? 沈续还是初次听到这种叫法。 汤连擎是这样称呼汤靳明的吗? 男人身上有很浓的一股来源于上个世纪港片的氛围感,沈续说不清楚究竟是气质古典,还是这个香港人言行举止就是如此矜持含蓄。 而且,他身上散发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檀香。 太好了。 沈续持续出神,他最讨厌檀香。 檀香这种气味,喜欢的会着迷,而讨厌的人,比如沈续自己,他觉得味道类似于去庙里上香,或者……医生总是不可避免地与殡仪馆的员工们打交道,也与他们身上的香火味类似。 果然讨厌的汤靳明身后,一定有个更令人讨厌的父亲。 汤连擎还在等待沈续回应。 沈续扫过桌面摆放着的白酒瓶:“他刚才喝了不少,现在正在休息。” “听说你们叫了柠檬水。”汤连擎很关心儿子。 “是。”沈续点头。 “那也给笑笑喝点吧。skyler是医生,喂柠檬水一定有道理。”汤连擎转头对助理说。 助理低声:“医生已经过去了。” 沈续:“……” 汤笑竟然也在。 这个汤连擎还真是偏心。两个儿子都喝醉,汤靳明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没人跟着,也不怕直接摔到水里呛死。 汤笑倒好,喝醉了估计是被扶回去,专程找医生开挂水解酒。 “爸爸。”沈续捏着手机,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有工作没做完,但……刚来就走是不是不太好,我可以在这办公吗。” “可以。” 当着所有人的面,沈矔也不好不答应。 得到父亲允准,沈续致意侍应生:“麻烦来下。” 第49章 汤连擎将他的笔记本望沈续眼前一递,颇有长辈关心晚辈的责任感:“需要使用电脑吗。” “不了。” 笔记本放在桌面最边缘的位置,沈续怕它掉,于是往里推了点,但还是没接,偏头对侍应生礼貌道:“你们这里连接打印机的是哪个账号。” 他边说便从裤兜里掏出两支笔,一支蓝黑一支红色,全部是白天住院医送来的,可能也有沈续随手顺别的同事的。 “笑笑小时候不懂事,既然三个人都在,不如等酒醒后叫过来道个歉。年轻人没有隔夜仇,我和你父亲从二十多岁至今,都是很好的朋友。skyler觉得怎么样?”汤连擎把玩着黑金筹码,等待沈续交待结束,开口提议道。 沈续眼色暗了暗,余光落在沈矔身上。 既然是小辈的事情,拿到台面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化干戈为玉帛,汤连擎想捧着谁呢? 汤笑还是汤靳明? 外头那些玩模特逗小明星,没参与里间饭局的,并不代表长辈不爱他们。这些人比谁都明白,觉得有趣当做宠物的,那是聊以慰藉的宠爱,他们晚年就靠这些孩子逗乐,算是家族的保留节目。 真正继承企业的,现在应该坐在这里毕恭毕敬地向长辈敬酒,介绍自己近况,了解当下时局新鲜动态。 那么同时存在的汤靳明和汤笑又代表什么呢? 沈续有点想笑,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被汤连擎当枪使。 “好。”他不想在这个话题多纠缠,汤笑愿意道歉,他又不一定必须原谅他。 一场雨下得有上气没下气,细雨如丝也要掺个狂风证明存在感,简直没见过比江城天气更善变的存在。 汤靳明近年经常代替汤连擎参与酒会,出席活动意外不常有但存在,因此车内常备两套正装。 整理仪容仪表,男人以崭新的姿态重新出现在清泉石下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似乎比两小时之前更微妙。 汤笑手背扎针,挂吊瓶的杆在身后杵着,两小时过去,狗都睡过一觉了,他那醒酒的针剂还没打完。人低眉顺眼地在汤连擎身边伺候,沈矔不知道去哪,坐主位的是沈续。 汤连擎最先发现到汤靳明的返回,瞥了眼汤笑,面上表情分毫未动。 父子对视。 汤靳明快步走到汤连擎面前,开口:“父亲。” 汤连擎颔首,但没说话,转而将目光投向沈续的方向,刻意引导汤靳明去注意他。汤笑倒是神色萎靡,但见到汤靳明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汤靳明忽略同胞兄弟,抽出父亲身旁的椅子落座,同时望向戴着防蓝光眼镜的沈续。 沈教授眉头紧皱,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怒气。 汤靳明刚来,还没大看懂沈续究竟在做什么,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应该是在搞令场面尴尬的幺蛾子。 …… “实验数据准确吗?引用的这篇论文出处在哪?”沈续旁若无人地开口,口吻是毫不顾忌场合的严厉。手边有堆成小山装订成册的文件,他用记号笔边说边画:“你这个论据非常小众。” “……是。”手机那头的年轻声音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那就是可以继续沿着这个方向写吗。” 沈续记录的手一停,往后连着翻了好几页,冷笑一声:“方榴。” 年轻人弱弱地啊了声,随即,方榴的声音响起,解释道:“就是狗屁不通的意思。之前研究所的教授就是这么骂人的,放心,不是夸奖。” 论文改是没法改了,完全无从下手,沈续径直翻到最后一页,用蓝黑色签字笔刷刷写了一串字,为第一位同学的论文做最终结论。 “写得很好,让我有种吃了见手青的感觉。” 方榴继续好心解释:“就是教授马上就要被你的论文毒死啦。” 年轻人吓得连声都没有了,沈续甚至特别打开手机屏幕看了眼,确定扬声器还在,径直抛了笔,整个人仰在卡座里:“论文初稿的时候我怎么说的,实验数据要精确,用词必须严格。” “现在你们给我端上来一盘什么?露天烧烤吗?” “下次再交这种东西来,你们自己找科长分配带教得了。” 见过不合时宜的,没见过这么不给长辈情面的。 汤靳明看懂了。 沈续指桑骂槐嫌弃沈矔攒的这个局,趁沈矔不在狂砸自个老子的场。 趁沈续语气停顿的空档,汤靳明忽然用询问的语气关心道:“父亲,上次汤笑在医院损坏的器械账单在我这里,我联系不到汤笑就先付了。”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支付采购单据,用食指捏着一角,展示给汤连擎看。 汤笑动态视力不错,又坐在汤连擎最近的位置,于是摇摇晃晃地抻着脖颈去看。 品名:ecmo体外循环机。 汤靳明叹气:“这台机器不好买,我托人专程从国外空运了台回来,花不少钱呢。” 什么!!? 汤笑猝然僵住,眼睛都要跳出来了。 明明那次的损失只有沈续手里的那个几十毫升的针管! 什么ecmo!! “沈续!”汤笑猛地扭头。 沈续虽没搞懂单据里有什么,但ecmo他还是很熟悉的。也很难想象,震惊与愤怒这两种情绪真的能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没错,汤笑的嘴很垮,但眼睛骂得很脏。 于是点点头附和道:“嗯,是,有ecmo。” “很贵。” 沈主任强调:“真的很贵呢。” 第37章 开车 也不知道汤靳明是从哪里搞到这张单子,沈续没仔细看,很难辨别真伪。原本就是顺耳听了几句,发现汤笑要受难,忍不住抽空插嘴多添把火。 不过律所这种社会活动密集的地方,搞到什么单据都不奇怪。 就算汤连擎生气,也会避免在这个场合发作。他将汤笑带来聚会,本身就是种信号。沈续看不出汤笑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许是因为其母亲本身比较得宠,也有可能汤连擎就是打心底觉得儿子女儿优秀的很多,但只有汤笑颇得心意吧。 想到这,沈续忍不住用余光去观察汤靳明。 汤连擎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片刻,汤笑神色松动,汤靳明也微微露出几分笑意。 沈续收回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多此一举。 毕竟再怎么争斗,他们也是父子,是兄弟,是可以拥护集体利益的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反观自己,当下手头还有两个临时的便宜学生等着修改论文。 科长最近研讨会比较多,又得给科室拉科研资金,最近连手术都不怎么上了。手底下的学生们嗷嗷待哺,只好给科室里有带教资格的医生们匀一匀。 通话仍然在线,只是他刚才搭话的时候随手关掉了扬声器与音源频道。方榴私聊他,问他是不是因为论文太烂而生气。 方榴:要不缓缓?明天继续? 沈续身体前倾,取来新的论文报告,翻看第一眼略扫了几行,回给方榴。 “不至于。” 方榴提议:那十分钟后? 沈续食指在屏幕点三下,简短地回她。 “嗯。” 反扣手机,沈续掀起眼皮招来侍应生:“沈董怎么还没回来。” 侍应生:“好的,请稍后。” 旋即,他按住佩戴在右耳的工作耳机,边询问同事边往出走。 沈续抬手查看腕表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整了。 “……”他微微蹙眉。 距离明日早班还有五小时。 当着沈矔的面处理论文批评学生可以算故意,但沈续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毕竟直接将他带到聚会的是沈矔自己,而医生就是没有休息日,除非公务无法回医院外,根本就是二十四小时待机的状态。 以沈矔的性格,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工作安排吗? 秘书处动动手指就能直接掌握所有行程。 如果只是吃饭不谈合作,完全可以独自到场,没必要乘坐三个多小时的车,大老远地将他也带过来。 两学生今天大夜班,如果晚上没什么事的话,这是很好的修改作业的时间。 沈续本可以直接留在医院当面修改,现在非要被拉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和那群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们共同呼吸一块山头植物生产的氧气。 他的耐心即将告罄。 沈续将手边的白开水一饮而尽,有点不耐烦了。 没多久,侍应生折回来,告诉沈续结果。 “沈董正在处理公务,如果您还有事的话可以先走,照顾病人要紧。不过离开前,沈董希望您能向所有人道别。” 沈续忍不住嗤笑。 沈矔是改变行事准则了吗?或者有更重要的事,咖位比得过眼前这位香港顶级的房地产商人,上个世纪赚得流油的老钱家族。 归根结底,沈续意外的都是沈矔居然会选择中途处理别事情。 第50章 由儿子代父待客,背后的唯一的意义是长辈要放权。 毕竟过往多年,沈董都没有想要放权的意思,即便他已经充分地表达过,以后沈家由沈续继承的意愿。 外界对沈矔的肯定,除了他那副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外,无非是即便夫妻关系怪异,也始终只有施妩一位妻子,孩子也没多的,唯沈续而已。 小时候沈续以为这就是父亲的爱与责任,现在看来他好像只是单纯地瞧不起任何人。换言之,沈矔太爱自己了。 他对自己的用心胜过于世界上的所有。 看,男人只要自私,就能得到全世界的赞美。 但他并不允许他人随心所欲。 沈续本以为沈矔只是间歇性地将他带到商人们面前展示,证明他沈矔遥遥领先,教育的儿子也是同辈翘楚。 但见到那个小明星后,动摇了沈续来时的想法。 那场发布会的行程,也是沈矔要他去陪施妩。 一路上他们接触了谁,又说过几句话……包括汤靳明。那场晚宴,沈续见面聊天的没几个,现在全都在这了。 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疯狂的,糜乱的,叫嚣着充入云霄的,全都在这了。 沈续不想浪费时间,更没有精力再纠缠在毫无意义的人际关系中。 至于汤连擎所说的道歉,他看他也只是随口一提而已。 或许刚才是真的想要事故双方不计前嫌,但汤笑喝成那个样子,还挂着醒酒的吊瓶,恐怕做老子的早就心疼了吧。 他加快翻阅论文的速度。 珠玉在前,第二份论文的问题倒显得没那么大了。这种阶段性的论文成果,必须用漫长的临床数据验证,现在需要明确的是研究方向,从他们那总结得稀碎,却又仿佛能容纳整个心外宇宙世界的论据中,勉强找到某个支点,由此,奠定研究方向。 …… “通话全程录音,明天我会发记录到你们的邮箱,方便后续回忆修改。” 速战速决的半小时,沈续掐着表卡到最后一秒:“现在我要下班了,晚安。” 不待学生搭话,手机那头自己就挂断了。很显然,是方榴。 与方榴师出一脉的好处就是,很多东西根本无需沈续多讲,她自己就会处理。 沈续环顾四周,那些所谓的“叔伯”们挪到东北角的桌上,边喝酒边打台球。 也真是精力旺盛,年过半百后半夜也不舍得休息。 雪茄也被挪到了那边,每个人的手指都烟雾缭绕。 而汤连擎就在他们所在的最深处,不被灯光完全笼罩的昏暗处坐着。 汤笑的吊瓶打完了,正在球台的中心,大概是代表汤连擎打擂。 “走吗。” 当沈续打算接着寻找沈矔时,身后忽然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紧接着,汤靳明横跨一步挡在他面前,他的影子落在地面,和沈续的重叠。 男人单手插兜,碎发挡住左眼,让沈续想到了高中叛逆的汤靳明。 “可以走吗?”沈续耸耸肩,他倒是没什么,可汤连擎还在,汤靳明竟然敢离开? 汤靳明:“明天律所开业,汤连擎也会出席。” 汤家多大产业啊,竟然让集团董事纡尊来小小江城参加分部典礼。虽然没去过律所,但沈续深刻记得汤靳明在电话中骂实习生的语气。 他忍不住勾勾嘴唇:“你那律所不都是关系户吗?” “没附院关系户多。”汤靳明言简意赅。 沈续又说:“汤笑呢?你竟然敢让他去律所,为了砸招牌吗?” “借他八百个胆。”汤靳明格外傲慢地笑了声,“不敢。” 沈续哦道:“那你很厉害。” 不过再怎么离开,他现在都要回去了。 “过来推我。”沈续招呼远处的侍应生。 砸沈矔的场是一回事,这算父子矛盾。本就不是什么特别公开严肃的场合,他人顶多看个笑话。况且表面称呼叔伯,实际全是低于沈矔的下属,他们敢不敢嚼舌根还有待考量。 但离开不打招呼就该算礼貌问题。 沈续被侍应生推过去,挨个笑吟吟地重新问候,又用平板点了果盘红酒,希望他们玩得开心。 “笑笑,你也和明仔一块回去吧。”汤连擎等沈续挨个问候,即将来到他这边,开口道:“睡个好觉,明天就待在酒店。” 这明摆着是要跟沈续汤靳明一块走啊。汤笑不乐意了:“爸爸,我想去负一玩。” 汤连擎眼睛落在沈续身上,简短地说:“明仔自己开车来,他和skyler一块。你坐我的车,就现在,回去。” 沈续与汤靳明交换眼神。 汤靳明没吭声,他原本就话不多,在汤连擎面前更小心。汤连擎做决定,他只单纯做执行。 汤笑背对着沈续抓住父亲的袖口,似乎嘟囔了句什么,声音太低,沈续没听清。但汤连擎立马冷淡地甩开他:“回去。” 多余的半个字都不讲。 前往停车场的路又跟刚才沈续来的不同,甚至没离开清泉石上。侍应生带着他们乘坐厢内的电梯直下负三,足球场大小的停车场内,豪车并列,汤靳明还是开那辆跟祝仁德一模一样的保时捷,旁边的卡宴应该是汤连擎的车。 车牌很有特色,普通人不敢开。 离得近了,从保时捷里走下一人。 房特助快步迎上,笑道:“老板,沈教授。” 沈续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旋即转头对打算跟着庄园代驾离开的汤笑道:“汤少,仪器设备记得还钱。” “妈的。” 提到这个汤笑就恼火,飞起一脚,把气往车身上发。 卡宴响起警报。 可惜这是汤连擎的车,汤笑甚至只敢朝车轮撒气。他旁边的司机站得很远,大气不敢出,生怕被牵扯。 这是会所代驾,汤连擎身边的秘书那是伺候汤连擎自个的,汤笑还没指挥父亲身边人的权限。 沈续挑眉,心情极好地在房特助的搀扶下进入车厢。汤靳明绕过车尾,从另外那边上。 “等等。” 沈续忽然想到了什么,指挥道:“开到那边去。” 房特助纳闷,下意识望向汤靳明。 汤靳明系好安全带,正襟危坐地抱臂点头。 保时捷靠近卡宴。 等与汤笑距离只剩半米时,沈续紧贴车窗,扬声道:“汤少!” 他冲他打手势,示意他有话对他说。 汤笑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打开车窗:“怎么——” 沈续用完好的那条腿支撑着,半边身体完全伸出窗外,单手攥拳,猛地朝汤笑狠狠挥去! 嘭!! 电光火石,拳拳到肉! 汤笑后脑勺很巧妙地卡在车框一瞬,反作用力甚至让他朝前弹了下。他愣怔片刻,旋即反应过来,立刻捂住头痛苦地大叫:“沈续你他妈的有神经病是吧!老子今天能让你完整走出庄园就算老子——” 话没说话,保时捷箭般地马力全开,空余满地的车尾气。 倒也不是房特助灵机一动。 主要沈教授那拳挥舞的瞬间,人还没彻底回到车内,汤律师的命令紧跟着就来了。 汤靳明整个人浸泡在黑暗中,连卡宴那边看都不带看,仿佛完全事不关己。 他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开车。” 【作者有话说】 汤少……绕道走吧还是…… 第38章 头彩 沈续倒也没兴趣为现在的汤靳明报仇。 起初他的确是因为汤靳明而与汤笑作对。 如果他记得不错,刚通过汤靳明认识汤笑那阵子,汤少还格外友好地讨好过。 后来发现沈续根本不给他好脸色,关系才变得剑拔弩张。 世界哪有那么多以事实对待善恶的正义,大多评判的标准都纯粹是以谁比谁亲近来断定的。 因为和汤靳明走得近,汤笑欺负汤靳明,所以汤笑也是我的敌人。 这十几年里,沈续就是这么单纯地对付着汤笑。 但逐渐地,直至上次汤靳明躺在医院,毫不犹豫地冲去与汤笑剑拔弩张,沈续才算是真正明白了。 他对汤笑的厌恶,如今已经绕过了汤靳明,感情比过滤过的矿泉水还要纯。 “见你一次打一次。” 这种狠话根本不是当场撂过便消散。既然说得出口,沈续打心底也是这么认为的。 比起莫名其妙恨上的这种说法,沈续更愿意相信,汤笑原本就欠揍,只是在此之前没人敢招惹而已。 因此,显得汤笑必须由谁来灭灭威风。 车驶出半小时,勾拳的那只手在隐隐发痛,甚至还混有灼烧的滚烫。肾上腺素一旦熄灭,无论是攻击或是受难,双方都不大好受。 沈续是习惯健身,但没学过自由搏击。 刚才完全是凭借本能意识而动。 车窗仍然保持着刚才敞开的大小,以至雨点噼里啪啦被风吹着斜斜砸进来的时候,扑了沈续满脸。 第51章 “……”沈续垂眼,身体一歪,破罐子破摔,直接倒在车框边。 “沈教授,需要关窗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房特助适时道。 声音在风雨的呼啸中格外显眼。 人声与自然之间,好像就是有那种天然的屏障,只要不开口,天地还是纯净美丽,即便当下漆黑如墨,路灯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不可避免地,令沈续想到了那个讨好施妩的小明星。 这些年在施妩身边停留的也就只有管宗勤一位。 是别的什么人对施妩毫无兴致吗? 不。 风靡时代的影后怎么可能只有管宗勤愿意费心思花时间。 无非是他没在沈矔的能力范围内而已。 两人的业务线很难重合,实业与网络界限分明,互看不顺眼却也杀不死。 而舍得与沈矔作对的资本家少之又少,毕竟金钱的诱惑远比贪恋美丽而任重道远。说白了就是对施妩的喜欢还没有到烽火戏诸侯的境地,明明可以退而求其次找个比她容貌稍欠几分的女星撑场面,何必费那么大功夫去讨云端欢喜呢。 这个云端甚至还不缺钱。 最初也有几家影视公司对沈续提出过签约进圈的意愿,但沈续与施妩一样,抗拒以容貌赚钱。皮囊是难得,但仅仅只是用皮囊活着。 还不如死掉。 但沈续能够确定的是,他与汤靳明初见,汤靳明就是看自己看呆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他问他话他也没反应。 直至沈续从楼上熟练地跳下来,汤靳明面色微变,丢掉他手里那本书,敞开双臂去接住他的时候。 这个哥哥真的很有意思。 所以…… 沈续冷冷扭头转向汤靳明,颇为无语:“你还要盯我盯到什么时候。” 汤靳明毫无半分被点名的羞耻,从善如流地道出想法:“想看看你被雨淋到什么程度才会关窗。” “还有。”他换了种姿势,双手交叉,表情有点心疼:“车椅是真皮的。” 沈续:“……” “上次保险公司给你赔了多少。”沈续无语道。 汤靳明勾唇:“现金还是支付宝。我这里也支持刷卡,poss机就在后备箱。” “不过今天我成了单大生意,可以给你打八五折。” 沈续:“你穷疯了吧!” “分公司刚开,你知道的,商业区的写字楼每分钟都是在烧钱,原始资本积累不够,就得从歪门渠道下手。听说现在已经不流行老弱病残马路碰瓷,改直接贷款利滚利套用现金。” 面对沈续的鄙视,汤靳明心态稳定向好:“赚钱又不丢人,打砸抢才该被制裁。” “小房,关窗。”他动了动手指,吩咐道。 房特助立即照办。 盛夏本身就有基准温度立在那,即便刺客正在下雨,开着窗还有凉风灌进来,一旦关掉,那股潮气立即翻涌着蒸腾,轿厢内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急速提升。 房特助打开空调,特地将风口调至向上。 “他那边不用。”汤靳明注意到房特助的动作,“大脑发热不理智,多吹点冷风降降温度。” 房特助啊了声,透过后视镜去看自家老板。 这种程度的挑衅对沈续而言,杀伤力约等于无。 他连眼皮都懒得掀,以汤靳明的习惯,开玩笑通常都是得到了什么,那个结果是他所想要的,也很满意。 沈续随口道:“墓园那块地归你?” 啪。 汤靳明打了个响指,刮目相看道:“还不算笨。” 沈续沉吟片刻,下意识分析:“那么汤连擎一定给了汤笑别的无法拒绝的东西,针对这件事作为补偿。” “……” 这次汤靳明没搭话,反而将他那边的风口也调过来了。 沈续用手指在风口处晃了晃,判断空调应该是在十五度左右。 大部分外科手术时间长,需要使用体外循环,并且降低室内温度以减缓患者机能运转。因此,室内温度会调得极低,很多学生抵达科室轮转,最初都受不了手术室内的低温环境。 汤靳明就是那种根本受不了冷空气侵袭的香港人。 虽然他在大陆生活的时间更久,但基因还是老汤家的基因,藏在细胞核里的东西不会随着环境而改变。 刚才汤连擎就明显穿得比其他人多。 这是在惩罚他,还是在惩罚自己? 沈续从旁侧抽出纸巾简单擦了擦脸,习惯性地将使用过后的面巾纸叠成很小的豆腐块放在腿上,开口说:“看来是猜对了。” “那块墓地的所有权,其价值对你来说远胜过价值几倍的产业。汤笑本就只是想要作对而已,那里对他的意义不大。” 汤靳明觉得沈续的说法有趣,反问道:“这么笃定吗。” “你和汤笑今晚拼酒,彩头是什么。”沈续毫不掩饰,一针见血。 清泉石上里的那些人,必定是走停车场那条道抵达包厢。 而从西区返回东区,沈续再度从漂流绣球花的溪流旁经过时,格外留神地观察了一路,十分确定那里是通向负一的唯一路径。 所以汤靳明与汤笑,也是在那里喝倒的吗? 沈续心底隐约浮起新的可能。 沈矔明确提出并不希望沈续再与汤靳明来往过密,那么他被父亲带到这,是很有可能直接目睹汤靳明的失态。 只是没想到汤靳明提前逃了出来。 但汤连擎也在这,胆子会不会太大点了点。 还是汤连擎也有敲打儿子的习惯?两个一块吗?还真搞不懂这种人的智商逻辑。 “那个小明星在香港欠了赌债,利滚利,三天前被他欠债的富商拿他随便送人。”汤靳明的语气很微妙,语速逐渐放慢,转而开始打量起沈续来。 他自上而下,很仔细,没放过任何角落,像是台严密的扫描仪。 沈续静了半瞬,挑明道:“我听不明白,可以直接告诉我结果。” 汤靳明闻言,轻轻转动挂在小指的尾戒。款式很简单,却也复杂。 用超出戒指本身宽度的三倍的宝石做装饰,不是暴发户的话,那就是审美已经抵达某种无法言喻的庸俗。 但大俗即大雅,猩红宝石背后的财力才是不容小觑的强硬靠山。 汤靳明在思考,沈续也是,他得提前做好被汤靳明语出惊人的准备,或者……他什么都不肯讲,囫囵地讲点什么糊弄过去。 良久,汤靳明左手离开戒指。 “你对自己的家庭构成有什么看法?” 汤靳明沉声,举例道:“比如施妩小姐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想回家,或者貌合神离的婚姻本就该相互放手。” 他扭头,望着沈续:“今天中午,你不该直接离开,医院没那么忙对吗。” “沈续,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虽然。”汤靳明顿了顿,用纯粹的谈判的口吻道。 “虽然分开了几年,但你就是很擅长躲避。明知道家庭关系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但还是觉得有家就很好。执着会害了一个人,也会助长一个人的威风。” “换掉管家,是你这些年初次产生明显反抗沈矔的行为,对不对。” 沈续呼吸一窒,掌心捂了汗,抿唇还是不语。 汤靳明语气逐渐严肃:“沈矔监视的行为持续了多久,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话音刚落,闪电劈开云层撞入山涧。 天光乍明。 只是瞬间,沈续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煞白的脸。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战栗瞬间笼罩全身,他来不及挪走视线,便骤然被外力猛地朝左侧扯去。 汤靳明紧紧抓住沈续的手腕,指腹扣着脉搏,然后继续往上,像条黑夜潜行的猛兽,死死攥住猎物惊魂不定的心。 汤靳明锢住他,一字一句:“玩过风筝吗,沈续。” “当风筝飞远,就要把线收收紧。” 男人摩挲着对方的掌心,猝而又像那天在公寓,将沈续径直提了起来。 这次沈续没凌空,只是更接近他,以一种格外紧绷地姿势被汤靳明严丝合缝地裹进领地。 沈续觉得自己的胳膊要断了,伤口也莫名其妙地疼起来,他挣扎了几下,没挣开。 “托汤连擎的福。” “沈矔玩死一个接近施妩的小明星容易,杀了汤家继承人之一的儿子却很难。” “沈续。” 汤靳明微微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沈续的眼皮,声音优雅而缱绻:“如果我死了,你会为了我找沈矔复仇吗。” 咚。 咚。 “不,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沈续顿时像是触电,瞳孔微缩,胸膛起伏,骨膜险些被震颤的心跳击碎,下意识反驳道。 “……还是,会像施妩那样,躲得远远的,被管宗勤保护着,做个永远离不开金丝笼的胆小鬼。” 第52章 汤靳明眯了眯眼,沉沉地笑道:“今年定制的钢笔收到了吗。” “沈续,去年的钢笔又去哪了?” 什么钢笔? 沈续脑内混乱,汤靳明的死和钢笔有什么关系,汤靳明的死? 沈矔要汤靳明死吗? 汤靳明见沈续似乎仍然迷茫,猿臂微伸,彻底将沈续拢入怀中,唇贴着沈续的耳廓,很慢,很慢地强调。 “之前那辆保时捷已经完全报废,现在这辆是我昨天刚提的。” “恐怕沈矔也想不到,那天开我车的人是自己的儿子。” “skyler。” 面对沈续的茫然无知,汤靳明又气又觉得该怜惜。 毕竟这样一张脸,他实在是没办法真的生气,笨蛋美人也算花瓶。 “你中奖了。” 他对沈续,对曾经的男友,双手奉上难得的恭喜。 第39章 定制人生 沈续心跳的节奏乱透了,就像车外被吹得风雨飘摇的植被。 怎么收场。 我该怎么收场。 通常自己是怎么做的,时间太久了,他有点不大记得那种比汤靳明迫至无可逃脱的时候,究竟该说什么话才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 “如果现在是在室外,我猜你一定会想法设法离开。如果腿没受伤的话……” 汤靳明仿佛看穿沈续的心理,冷冷预判道:“扭头就走才是你的风格。” “很可惜,我的助理不会因为你的命令而停。车外就是荒郊,比起可能会出现的狼或者毒蛇。沈续,你得承认,还是在我这里更安全。” 汤靳明步步紧逼,恨不得将沈续最后的呼吸空间完全挤压。他将沈续的手臂反折,猛一翻身,将沈续压在车座最深处 男人居高临下,瞳孔幽幽藏着晦暗不明的光。 是看到猎物后的兴奋,是即将获胜的自信,是预判到结果的猖獗。 “沈续,” “所以你不该为了感谢我,而暂时改掉你可恶的坏毛病吗?” 他用不紧不慢的速度,逐步侵占着沈续的全部感官,却又留有他呼吸的能力,但每一口都浸染着他的气息,直至蓬勃跳动的心脏频率往相反的方向不可回头地疾驰而去。 汤靳明的心跳舒而缓,从容地好像刚从谈判桌上下来。 沈续的心跳急促而汹涌,只是拳头大小的器官,为何拥有击碎胸膛的力道,每一跳都砸在他那根紧绷着的神经。 他承认,他这些年是在刻意躲避沈矔的监视。 但这有什么用呢? 他的一举一动还是被沈矔置于股掌,日理万机的沈矔似乎总有许多兴致去得到他的消息。 汤靳明的耐心有限,他扣住沈续的下巴,冰冷道:“既然你不愿意回答,那么我替你说好不好。” 字句都是商量,但开口的主人却并不打算顾及对方的情绪。 沈续呼吸越来越薄,不,他好像从刚才就根本找不到频率了。 他颤抖地望着汤靳明开合的嘴唇,从滚动的喉结再至偶尔随着车身颠簸的幅度而微耸的肩膀。 柠檬香还在,酸涩的气味也有,浅薄的酒气尚存。汤靳明就这么持着锋利的剑,稳准狠地扎在沈续心脏。 “是不是觉得我们每次见面都很倒霉。” “沈续,你以为沈矔是最近几年才知道我们曾经的恋情吗?” “你偷偷来我公寓他知道,逃课和我去西藏他也知道,背着家里离开实验室休学,躲去西伯利亚最后被我找回来,在芬兰冰雪漂移差点撞飞的事他都知道。” “但他不讲不是因为不在意,而是觉得我在你沈大少爷的人生中的占比比流星还短暂。” “沈续,就连你自己也很难不认同,自己在圈里就是天之骄子吧。” “而他沈矔悉心被培养,符合他价值观的继承人竟然是个同性恋?” “就算和施妩的婚姻失败又怎样?在外,沈董仍然是业内翘楚,坐拥千亿资产,洁身自好家庭美满。你知道的,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没有外遇就算好男人,婚内冷暴力分居两地又算什么?孩子优秀就好,谁会管他的母亲究竟是谁?聪明的脑袋和美丽的容貌,这两样继承人都有了。对于沈矔而言,你就是最完美的。” “说实话,你回国的这段时间的倒霉纯粹是巧合,倒霉的另有其人。” 汤靳明指了下自己:“而带给我不幸的人——” “就是你。” 他用食指指腹仿佛调戏般,轻轻点了下沈续的鼻尖。很温柔,也为那些年的无可奈何而怀有遗憾。 沈续怔怔地看着汤靳明,理解他那些话很困难,但比理解更困难的接受却更早到来。 在难以置信与震惊中,纷乱的思绪陡然凝滞。他的直觉告诉他,汤靳明这是真心的。 他清清楚楚地从汤靳明的瞳孔中看到狼狈的自己。 这双熟悉的眼瞳曾展露过的爱意通通属于自己。 沈续很清楚,他远比世界里其他相爱的人得到的多得多—— 在那些被包裹着爱情的日子里,他拥抱了这个早就被剥夺了所有情绪的人。 少年的沈续认为是自己的不懈努力,才让汤靳明从失去至亲的悲伤中走出,重新拥抱世界。 青年的沈续觉得是自己才让汤靳明从迷茫中找到方向,重新回到汤家争夺属于他的一切。 可现在这个人赤裸地剖开皮肉,捧起流淌着滚烫鲜血的内里,毫不留情地对他披露,他所遭遇的全部都是由于他。 是爱让汤靳明过得更艰难。 活在爱情里的汤靳明其实并不开心。 因此,他不想前路万千险阻,所以主动选择放弃沈续。 “汤靳明。”沈续只是念这三个字就已经耗尽了力气,其余的思绪就只能在脑子里打转。 例如:所以这些年里,只有我独自快乐吗。 可就算有力气,敢问出口吗。 沈续没觉得时间竟然能够过得这么慢,路灯晃进轿厢再离开的那几秒,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昏黄与黑暗相携,他确定自己是真的不敢。 比起确认汤靳明现在厌恶自己,否定十几年的感情更令他恐惧。 如果那些都是假的,还有什么能够当真? “……” 汤靳明怎么会感受不到沈续情绪的转换,他停了停,蓦地松开手,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所有的力气,面容染上几分疲惫,抱歉道:“所以三年前的分手……我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怨我。咬牙切齿想要杀我的时候也忍忍,毕竟我真的不欠你。” “你不喜欢豌豆汤我也知道。” “所以我像你忍耐那碗豌豆汤一样,也逼着自己撑了很久。” “沈续,我很喜欢豌豆汤。” “如果你吃不惯,就该直接倒掉,而不是像那天的蘑菇浓汤一样,逼着自己喝下去。” 讲完,汤靳明利落地抽身,他扣起领口前两颗扣,又整理袖扣部分的褶皱,浑身松快地好像才经历过一场酣畅的运动。 男人打开抬头的顶灯,从夹层抽了支烟出来。 夹在手指点燃,重新打开车窗,雨再度倾撒进来。 他手肘抵着车框,任由烟丝在狂风中卷曲烧灼。 袅袅青烟在缠绕指尖之前便被风吹散。 像是在给死去的爱情上柱香,庆祝它终于在大厦将倾之际被投入重磅炸药包。 希望灵魂炸得粉碎,永远没有轮回的机会。 沈续缓了好一会,才逐渐坐直。不算宽敞的轿厢,他和汤靳明各占一边,咫尺天涯。 即便已经度过零点,来到崭新的日期,他仍旧得为昨日负责。 正如汤靳明所讽刺的,他逃跑成性,为了躲避而遗忘,几乎已经习惯了利用时间做借口,相信那所谓的漫长的岁月会抚平伤痛。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闭眼深呼吸,确定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意识足够冷静,清晰,能够在将来的每刻都回忆起当下的自己的所作所为。 拭去额前的汗,沈续强忍胃里翻涌的不适:“我会的。” “谢谢你的提醒。” “那就好。”汤靳明松了口气,“说实话,我很担心你会哭。如果那样,现在应该不大好收场。” 沈续面无表情:“所以会放任我哭到眼泪干涸吗。” “不好意思,我是个成年人。” 汤靳明摇头,再想燃烟时,发现烟盒里已经完全空了。收起盒盖,他将它放在膝盖磕了磕,略一沉吟,旋即勾唇笑笑:“所以你应该感谢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台阶。” 成年后的十几年里,沈续承担过最大的代价就是实验数据出错,导致险些延毕。 课本中只教了他怎么做医生,如何与患者沟通,却唯独没有将人际关系写入教材。 亦或者……他原本就是不有犹疑的。 只因沈矔反复强调,作为沈矔的儿子,沈续完全可以大踏步地走在他为他铺设的开阔未来。 第53章 拒绝被沈矔监视,萌生想要逃离父亲的念头其实并不成立。 汤靳明只是掀开掩盖事实的一只手而已。 沈续扯了扯嘴角,连半个字都懒得再说:“……” - 江城因暴雨而暂时停止沸腾,但被这座城市所容纳的每个人,始终会在固定的时间坚守在岗位。 余珂珂提前收到沈续回家的消息,披着外套站在一层等待。 值夜的管家从监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巴掌大的快递盒,他将它递给余珂珂。 余珂珂纳闷:“白天已经送了一批快递到家里,这是什么?” 管家有点抱歉:“分拣员装错货了,晚饭前又来了趟,这不忙着写月末总结一时没注意时间。” 盒子没轻重,余珂珂好奇地晃了晃,又看盒面的信息,正欲说什么,十几米外强光照射,有车穿越雨幕逐渐驶来。 余珂珂面露欣喜,快步迎上去。 “沈教授。” 沈续甫一下车,余珂珂捧着保温杯凑上来:“施妩小姐担心您着凉,离开前特地叮嘱我煮了姜茶。啊,汤律。” “早上好。”汤靳明只是降下车窗问候了句,并不打算下来。 漫长的车程已经足够沈续整理好情绪,这会他已经完全平复了,看到余珂珂手中的快递盒,略有些诧异:“这是什么。” “不知道。”余珂珂老实道:“下午送来的快递。” “要拆吗。”她问。 这种快递盒堆在门口也麻烦。沈续点头:“拆吧。” 向物业借用美工刀,拆开外包装,余珂珂拿出其中包装精美的白色礼盒,哇了声:“这是什么?好精致。” 熟悉的logo,一如既往的简洁设计,对使用其定制款十几年的沈续来说,简直太熟悉了。他边拆边脱口而出道:“是钢……” 声音戛然而止。 …… 今年的定制钢笔。 到货了。 第40章 手术继续 “沈教授你脸色不太好,锅里还有姜汤,还是喝一碗吧。” 余珂珂跟着沈续进家门,飞快换了拖鞋便往厨房奔。她两手空空,快递在沈续手上,装满姜汤的保温杯被沈续丢进了汤律的车里。 沈续将车钥匙丢进储物盒,皱了皱眉,没说话,趁着余珂珂忙碌的间隙,扭头回了卧室。 客厅的姜味浓郁,对于不吃姜的人来说,无异于中毒般的酷刑。余小姐的行为让沈续略微有点不适,但他的礼貌告诉他,对方是为他着想,如果就这么冷漠地拒绝,绝非绅士行为。 这好像也是汤靳明教给他的。 即便不喜欢,也不能在关心自己的人面前露出半点不悦。 可是他也不是对谁都舍得给耐心。 沈矔的人就从来没得到过他的好脸色。 当余珂珂敲响房门时,沈续还是从她手中接过冒着滚烫热气,呈现出浅淡的黄色的液体。 他的管家大概是怕他烫着,没用碗盛,找了个喝下午茶的骨瓷。 其实按照真正的沈家家教来说,什么场合使用什么餐具,有极其严苛的一套规则。这似乎是上个世纪英国皇室流传的习惯,后来成为上流社会社交文化。 沈续参加过很多次所谓的茶会,甜得发齁的蛋糕,被牛奶稀释的红茶,据说制作它们的人祖上是专为女王服务,以前平民根本没资格享用。 沈续嗤之以鼻却得硬着头皮回应茶会中所有人的问候。还真是多亏了蒸汽时代资本主义,才让大家享受到这种皇室规格啊。 后来施妩因为他参加茶会而错过了学校的游学,国外电影节红毯的当夜返回江城,直接杀到沈矔的教职工办公室,两人大吵一架。 翌日,沈续就被送到了班级所在的酒店。 那是他鲜少与朋友们的集体活动。 后来离开江城,他也没与朋友断联,只是大家都长大了,天南海北各自工作,竟然无一人停留江城。 那是沈续初次见施妩那么激动地表达情绪。 母亲似乎将所有的感情都献给了自己的事业,对什么都淡淡的,好像再多说几句话就会体力不支般,也有可能她就是完全不想分神去关心除演艺之外的琐事。 姜茶放在书桌边缘,沈续觉得它可能会掉,于是取文件的时候,又将它往里推了推,才带着居家服进了浴室。 室外的云压得很低,平常五点就能彻底大亮,现在是六点,竟然还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 沈续洗澡前看了眼时间,出来后径直扶着新到的手杖一步步挪到客厅的吧台前。 他的腿没伤筋动骨,伤口愈合所需要的只有时间。消炎药他吃了会昏昏欲睡,挨过那几天的防感染期后就再也没碰过。 手指触碰到吧台吊顶的置物架,从其中挑了个深红色高脚杯,沈续习惯性地对着薄薄的杯口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还不能喝酒。 酒杯杯底在掌中贴了十几秒,直至体温把它捂热了,沈续才恋恋不舍地将玻璃杯又收回原处,转头打开半自动咖啡机,趁着机子加载热度的时间,颇为遗憾地从冰箱中选了包未开封的咖啡豆。 处理伤口的时候顺带做了个血检,同事叮嘱沈续最近一定要注意饮食,补充维生素。 沈续闭着眼都知道自己该补充哪些维生素。 晒太阳都很难补充的,随着年龄而流逝的钙。维持身体能量代谢,保证神经系统健康的复合维生素b族。 这两样他都缺,只是偶尔记起的时候,才会找来含一颗意思意思。 为什么这些年在系统里的体检记录为零,却凭空多出一份神外的就诊记录。 沈续操作着咖啡机,望着逐渐从手柄中流出的浓缩液出神。 如果消费者想要买保险,通常会暂时停止体检,这是大众的普遍操作,保证保险公司能够同意投保,保价没那么高昂。 但对于沈家来说,每年的体检是保证健康的必要流程。 骤然发现自己的体检报告丢失,沈续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的慌乱。 医疗与科学是鉴证事实的最好办法,如果没有仪器数据的佐证,他很难不对自己的身体肩健康产生怀疑。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沈续发觉自己竟然对体检没从前那么积极了。 明明年初就该完成的检查,非要拖到年末才进行。 他的身体他怎么会不知道。 毕竟也是肉身。 做医生的强度会对体质产生生理性的影响,只是大多数人选择忽略,真要较劲,恐怕医院大半的医生都得住院休养。 “……呼”沈续深呼吸,努力让大脑彻底放松,转而捏着浓缩杯极短的柄,将双倍浓缩全部倒进玻璃杯。 冻得发白的冰块发出呲呲的崩裂声,旋即随着矿泉水的加入而与咖啡液融为一体。 重新回到书房,姜汤只剩温热。 沈续打开本日即将进行手术的患者的档案,又将今年的新钢笔灌满墨汁,而后盯着屏幕想了想,还是端起姜汤,架在鼻梁的防蓝光镜片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他将它放在唇边,仰头先做了个饮用的动作。 一秒,两秒,三秒。 动作停了会,而后遗憾地把瓷杯推得远远的。 沈续实在是没法说服自己,哪怕只是尝一口的勇气也没积攒起来。 姜汤仍然原封不动,连嘴皮都没沾湿。 喝热的与暖胃这种词汇,放在自己身上还是过于违和。沈续使劲揉了揉脸,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工作中。 虽说对入口的事物很挑剔,但沈续有个好处,是能很快进入专注的态度中。 陷入工作的时间流逝飞快,转眼就到七点。 …… 余珂珂送沈续去医院时有点担心,觉得沈续应该多休息:“沈教授,有空一定要睡觉啊。” 沈续端着装满美式咖啡的保温杯站在门诊大厅,轻松道:“我带了补剂,没事,快回去吧。” “不坐轮椅真的可以吗。”余珂珂转而关心老板的腿。 沈续也跟着她的视线低头,手中的保温杯传来哗啦啦的冰块碰撞的声音:“没事。” 他认为余珂珂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笑道:“手术台有人推我,椅子也足够。今天订点花吧,家里好空。” 余珂珂:“还买上次的弗洛伊德吗?” 沈续想了想:“洋桔梗,粉色的。” 话音未落,托着保温杯的手机疯狂振动,开头是0,尾号是9。 “沈老师!!” 没来得接起,远处陡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续眼前一花,旋即整个人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住院医塞进轮椅中,住院医嫌余珂珂挡道,跑来的时候甚至没注意踩了人家一脚。 “抱歉抱歉。”住院医胡乱对余珂珂道歉,旋即飞快道:“多科会诊,沈老师!” “沈老师真是对不住,抓稳了!我们可能要起飞了!” 沈续愣住,还想再多问点什么,却只能发出一声“啊”,其余的全部被住院医风一般地速度所憋回肚子里。 第54章 “小餐馆厨房爆炸,送过来的患者多数软组织挫伤,距离事故中心最近的几个已经在急诊抢救了,有个被冲击波横飞的刀插入心脏路人。急诊已经紧急开辟了绿色通道,先调了十几个单位的血,我们科里的大夫结束夜班就手术室了,现在都台上。” 从急救车中送来的伤员中,已经有医生跪坐在病床中边移动边做心肺复苏。 他们与沈续擦肩而过,沈续看清了患者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脸。 “我们科现在还有多少人能调。”沈续脱掉外套,将腕表卸下装进单肩包中。 住院医过来的时候甚至没忘记沈主任的白大褂,将白大褂塞给沈续,想了想说:“护士都在路上了,小杨医生今天去学校那边参加讲座,学校离医院有点远,估计得一个多小时。” 一线城市的医院的调度水平高于二线,何况还是这种大型综合医院。 忙而不乱是急诊最基础的秩序,消防源源不断地送人来,医院这边也尽可能地分流患者,将伤员安置在一处方便救治。 轻症的直接转院,重症留急诊观察。 住院医带沈续到心脏被插刀的患者病床旁。 沈续简单检查患者受伤情况,看了眼监护仪:“贯穿伤,血压很低,需要立刻开胸拔刀。” 他顿了下:“家属联系到没有。” “没呢,身上什么证明身份的都没有,正在联系警方。”急诊护士抽空过来回道。 沈续点头,沉声:“手术那边清出来就立马推过去,很危险,还是尽快联系家属。” 患者呼吸微弱,有进气没出气的,做手术等同于从地府往回拉人。 但无论如何都得搏一搏! 半小时后,手术室全员就位,沈续报时:“时间是早晨八点四十八分,手术开始。” …… 手术时间分秒必争,开胸途中患者血压又掉了一次,再次急救后手术继续。 心脏彻底暴漏在视野中,餐刀不偏不倚,刺在正中。 沈续抬头看了眼有点紧张的住院医,冷静道:“血库把血送过来了。” “先给了三个单位。”护士说。 沈续点头:“好,准备拔刀。” 啪。 刀拔出,丢进盘中的瞬间。 呲!! 患者心脏破口的血瞬间在跳动下猛地迸溅出来,直接喷了沈续一身。 “沈主任!” 手术室门打开,巡回护士从外匆匆道:“沈主任!急诊那边说患者家属找到了。” 沈续点头,快速寻找破口准备处理:“通知家属签字。” 巡回护士见沈续不为所动,急了,喊道:“沈主任,家属说……家属说……” “这个患者是hiv携带者。” “沈老师!”住院医下意识后退一步,望着沈续失声道。 沈续的手没停,注意力仍旧放在患者伤处:“血已经止住了,注意血压。” “没沾到血的护士都出去,角落里那几个实习生也是,只留必要的医生即可。” 镇定地安排一切后,沈续冷静道:“手术继续。” 第41章 针孔,片剂,暴露 “沈医生入职没多久吧,试用期怎么就遭罪了呢。” “试用期?人家是聘过来的,哪里需要试用期?听手术室那边的人说,沈主任听到hiv连头都没抬,直接把护士和实习生赶出去。据说住院医当场腿软,在台子上摔倒了,缝合也全部都是沈主任一个人做的。” “啧啧,这年头也是倒霉,职业暴露的保险也不给我们提一提。” “得了,人家那家世,没保险也活得比我们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听说你这个月的绩效又垫底。” …… 院长办公室外,狭窄的通道挤了不少人,全都是心外的。 职业暴露在业内并不少见,通常是患者急症,血检还没出就得开绿色通道救人。 院长瞥了眼门外的医生护士们,起身走到门边,手动降下百叶窗,而后来到茶水柜前,主动为沈续倒了杯热水。 “药吃了吧。” “吃了”沈续戴着口罩声音有点含糊,淡道,“我的住院医怎么安排?她在家隔离的这段时间,院办照常发工资还是按病假处理?” 韩筝双手插兜,格外笔直地坐在沙发中,闻言禁不住一笑,望着院长:“现在是谈住院医的时候吗?沈主任,你知不知道你的名气有多大。院长,我建议尽快联系沈董,如果沈主任感染的事情闹大,我想院里应该没能力承受社会舆论的风险。” 她扭头直视沈续,缓缓道:“毕竟沈教授还是星二代。那些八卦小报的记者,一定像疯狗一样,闻着味就来了。” 这话如果不看着人说还好,韩筝灼灼地盯着沈续,明显来者不善。 院长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将一次性纸杯放在沈续面前,而后挨着韩筝旁边的沙发落座打官腔:“韩主任,你是心内的权威,现在心外的科长还在外地开会,心内心外不分家,科室里如果有什么流言,得麻烦你最近多留意,毕竟这件事牵扯的医护过多,造成的社会影响不好,会让外界觉得我们医院产生质疑,认为我们对医生护士的保护不够妥当。” “所以我刚才那些话确实是院长您的心声没错吧。” “做医生当然有职业暴露的风险,院长,这就绕到了谁来保证我们医护的安全的话题。但现在再聊这个已经迟了,你觉得呢,沈主任。”韩筝平时语气就很快,这会更显得咄咄逼人。 院长根本没被韩筝的阴阳怪气恐吓住,反而格外惆怅地叹了声:“虽说舆论方面是医院该顾及的事情,但我们的力量实在有限,如果沈主任这边能稍微支持点,我想一定能将这件事的风险降到最低。” “院长。” 沈续刚吃过抗阻断药,手里还捏着药品:“我不觉得这是什么社会风险。” “又不丢人。” 说完,他又低头摆弄巴掌大的白色药品,中英文标着:比克恩丙诺片。 药剂一瓶三十粒,正好是二十八天的剂量。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药下肚后胸口就有点不舒服,沈续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心理状况不佳,有压力,直接反映到了肠胃。 院长更无奈了:沈主任,这不是小事,你是第一个吃阻断药,验血打针的医生,为的就是我们尽快商量出个办法,你以为那群实习生的家长是好糊弄的吗?一股脑跑来医院,我们的秩序还要不要。” 韩筝本就是冷脸,闻言更觉得离谱,反问道:“院长,这是医院该保护医生,不是医生自己想办法挽回自己的名声,既然沈主任心态良好,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让他尽快回家休息,安抚在场手术室的所有医护,既然舆论压不住,如实上报就行。沈主任!你怎么不说话!” 啊? 沈续很轻地疑惑了声。 难道这里边还有自己什么事情吗? 他定了下,旋即点点头:“韩主任说得对。” “对什么对!”院长一拍桌子,震得茶杯晃了两下。格外嫌弃地打发人:“你两都出去,该干嘛干嘛。” 一如既往地,韩筝仿佛得到大赦般,毫无留恋地抬脚就走。 沈续停了半秒,也跟上脚步,路过院长的时候,顶着对方颇为无语的注目礼,低声说了句再见。 “唉。” 院长摆摆手,“去吧,记得按时吃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院长办公室后又走了许久。 沈续拄着拐走不快,却始终能跟上韩筝的步伐。 直至他们来到衔接着院办与住院楼的连廊,韩筝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皱眉道:“沈主任,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 沈续勾了勾唇:“谢谢你为我说话。” 医生与医院的利益始终无法走到同条路上。作为院长,当然是把影响降到最低就好,至于医生的心理健康,很明显不是他们考虑的范围。 韩筝的质问,其实是在逼院长给科室做承诺。 熬过那段等待检验与阻断的窗口期,无论是初入行的新人,还是已经临床多年的老大夫,这都是身体与心理素质的双重考验。 有些人甚至在痛苦的煎熬中跳楼自杀。 也就是沈续算是半个公众人物,院长才愿意将他叫到办公室询问。但话里话外也都是想要使用沈家这边的资源,尽可能地让医院在文分不出的情况下达到利益最大化。 站在院长的角度,这没什么不对。原本医院内部的资金就紧张,各个科室的研究经费批得艰难,各个科室的主任不得不出去寻找赞助。这次科长参加研讨会,就是为了给心外拉点赞助。 “如果是我,也会直接手术救人。其实大家都知道,能做检查最好,但做医生的本质是将病人从死亡线拉回来。” 韩筝冷硬的脸部线条略微柔软了点,后退几步靠在栏杆旁,叹道:“我要道歉,之前你没来科室的时候,我以为只是个混日子的富二代而已。” 第55章 “是星二代。”沈续开玩笑,提醒道:“刚才你说的,我是星二代。而且,也不是从我父亲那代才开始富,我家有钱很久了。” “还能开玩笑,证明心态不错。”韩筝禁不住摇头,无奈地耸肩道:“院办这边我会盯着,得防着他们给其他人办停薪留职。你沈大主任不愁吃穿,其他人的温饱很成问题。” 沈续点点头,正色道:“必要的时候发消息给我。” 韩筝从兜里掏出手机,晃了晃:“还没加好友呢,沈主任,赏脸加个好友吧。” 女人伸出手的时候,沈续看到她虎口处有一道很明显的增生,应该是受过什么伤。 “帮实习生挡了一刀。” 韩筝倒不吝啬,见沈续的目光在伤口处停留,坦然解释道:“心内心外一家人,难兄难弟不分家。” 能说得出口,也不一定是放下心结,也有可能是为了不要忘记。 沈续勾勾唇,选择接受她的说法:“二十八天后我还要回来做检查,到时候见。” “祝你好运。”韩筝点头。 离开医院前还有一些检查没做,各种手续与患者的交接也十分繁琐,杂七杂八做到下班前才结束。 余珂珂也在这期间被沈续打发出去住了。小姑娘在电话里急得要哭,想开车接沈续,被沈续强行按住没让来,他租了网约车,待会就到。 等收到院办发布在科室群组里的消息,沈续已经回家洗漱睡过一觉了。 纱帘没拉,霓虹透过洁净的窗小跑进卧室,沈续睁眼的下意识是打开手机查看是否有患者消息。 俗话说二十八天能养成一个好习惯,这话同样适用于上班。从回到江城至今,沈续已经充分适应了国内临床的强度。 新手机的部分系统还没调整到适配自己习惯的程度,他用着有点难受,身体裹着羽绒被在床上转了两圈,打开床头灯,利落地换掉纯色默认桌面。 骤然有休假时间,沈续有点不大习惯,索性将手机抛到床头,一瘸一拐地去书房写论文。 国内工作紧张,国外的研究也在继续。 沈续习惯先在纸面写清今日必做,然后再逐步完成。用笔写出计划,对于大脑也是个逐步思考捋清的过程。 新送来的钢笔还没跟写字习惯磨合,触感没之前的那根丝滑。 这么多年,沈矔似乎很喜欢捡他用过的钢笔,沈续以为他是睹物思人,对施妩还有感情,只是不乐意说出口而已。 但后来他觉得,只是沈矔的单纯喜欢被磨得圆润的笔尖而已。 既然喜欢就自己买一支,又不是买不起。 沈续打开导师发来的手术视频,顺势放低椅子仰倒在书桌前,便观看过程边无意识地转动钢笔。 细长的笔身在指尖反复流转。施妩的眼光是很不错的,十几年前的设计放在今天也毫不过时。 “这里。” 看到导师着重强调的部分,沈续按空格键,直起身仔细观察。 啪。 钢笔砸在桌面,骨碌碌滚了好几番,直至被厚重的文件阻隔前进的路,镶嵌的钻石在台灯的映射下闪烁细碎的光。 也晃到了沈续的眼,打断他即将进入状态的思维。 沈续无奈叹息,打算找笔盖将它短暂的塞进抽屉封起来。只是这个角度简直太刁钻了,不偏不倚,正好是台灯灯光直射的范围。 又连着被闪了好几眼的沈续,决定用文件先盖住它。 人就是这么吃一堑吃一堑又吃一堑地生物,沈续拿着文件要动手,出于生物的趋光性,还是忍不住地多看了眼。 等等…… 沈续盯着笔身,如果他记得不错,笔身钻石对应着北斗七星指明方向的寓意,那么闪烁也该有七道,怎么少了两道。 将文件放回原处,沈续拿起钢笔,将其放在灯下仔细查看。钢笔这种东西很难真正做出花样,沈续这个完全是土豪版,用料很足,别人都是贴面,他的是直接嵌在上边,钻石与墨管之间做了空间最大化的处理,用银针用力戳,其实是可以把所有碎钻撬下来的。 为什么这么熟悉构造。 因为沈续小时候真的做过这种事。 钢笔好不好用没什么,钻偷工减料才是大事。 沈续没想到时隔多少年,自己竟然还在抠钻这种幼稚的活。 钻石被从笔管倒出,前三个很正常,但连着四五都没什么宝石的特征,反而有种雾蒙蒙的镜面感。但从外观来看,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沈续用笔帽用力一砸,钻石径直朝反方向飞了出去,但笔帽却质量极差地四分五裂,并从头部的夹层中掉什么东西。 食指指甲盖大小,不偏不倚地落在眼前。 沈续捻起它,好奇地凑近,摆在眼前,倒映着他的脸的电子计时器显示二十时整。 …… “您好,欢迎收看今日二十一时播出的晚间新闻。” 江城商圈的写字楼在黑夜中仍旧灯火通明,汤靳明结束会议后回到办公室继续写案子,随手打开电视,正好是新闻直播的报时。 “汤律师,刚才有人打电话来。”助理将整理好的记录交给汤靳明。 汤靳明开会的时候没有带私人手机习惯,翻开记录找到自己需要的部分,对助理点头示意:“知道了,你下班吧。” “好的。”助理带着汤靳明已经签过字,摆在办公桌左侧的文件离开。 助理走后,汤靳明趁当下思路清晰,又坐着一动不动地研究案例许久,直至腹内空空,胃开始报警,他才去冰箱里取冰面包,顺带把私人机从锁着的抽屉里解放出来。 锁屏刚打开,关于沈续的消息便直接弹了出来。 一段简单的文字,最后附带照片。 [汤靳明,这是针孔摄像头吗。] 点击图片,放大。 汤靳明咀嚼冰面包的动作逐渐凝滞,圆形摄像孔明显,确认是针孔摄像头无疑。 这是沈续的吗!? 不,如果是他的他不会这么问。 那么就是别人的! 男人浸染倦意的眼角眉梢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汤靳明两三口吞掉面包,直接给沈续去了个电话,嘟地一声,那边很快接通。 “你从哪找到的!?”汤靳明开门见山,快步朝办公室外走去。 助理在前台还没走,见自家老板面露不悦,连忙上前问:“汤律。” 汤靳明没得到沈续的回应,将手机从耳旁拿到眼前,确定是接通的,然后又抵着听筒压低声音叫沈续的名字:“沈续,你有没有在听话!” “说话!”他命令道。 …… 那边还是很安静,或者……称得上死寂。 第42章 怎么总是 江城的夜在高档写字楼中,是打工人上报加班申请的流程审批。在川流不息的茫茫车海内,是即将抵达疲惫的彼岸。无数声因暴雨而被围困的车鸣,藏匿许多不耐烦却必须冷静等待的躁动。 大概只有植物在梅雨季占足了便宜,蒙尘的枝叶被每日洗刷,由灰暗的滤镜转而呈现最本质的深幽。 汤靳明开着免提上路,与沈续的通话显示三十分钟的时候,他人还没离开公司这片商区。 红色牧马人车身过于庞大,前进更困难,几乎贴着两边的私家车走。 汤靳明开得很难受。这是律所最初用来上山下乡办公益案子的出差车,从合伙人的地库拖来的,直接折现走公账,以低廉的二手价购入。 合伙人换车也是因为它实在是不适合在城市里活动,虽然红色很拉风,但还是没有轿车开着舒服。 牧马人缓慢地跟着前车向十字路口滑去,等到汤靳明通过的时候,绿灯恰好结束。 又是极其磨人且漫长的等待。 “啧。”汤靳明面无表情地对着方向盘烦躁地拍了一巴掌,而后用余光瞥了眼后视镜。待通行讯号再度亮起,他果断掉转至左车道,重新回到地库,将没开出半公里的牧马人重新封印。 也不知这车之前经历过什么,厢内全是莫名其妙的皮革味,熏得汤靳明头疼。 搭乘十一点停运的地铁末班车,好消息是汤靳明顺利抵达沈续公寓,坏消息是他赶着去地铁站,再回办公室拿伞不现实,这个点除了便利店还开之外,他找不到任何卖伞的地方。 男人只能在无人的街道,昏暗的路灯下冒雨狂奔。 风从眼角的弧度穿过,雨淋漓地占有他。手工牛皮鞋沾水就不能再穿了,但柔软的鞋底足够承受汤靳明的速度,他风一样地,穿梭在地面湿润绽开的雨花中。 待抵达目的地,他被淋得湿透了。 汤靳明熟练地输入密码开锁,看到书房门虚掩着,心稍稍定了点。停在玄关好一会,才脱掉外套与鞋子,光脚接触地板。 不得不说沈续这么多年臭毛病很多,但心思也显而易见的地好猜。 第56章 新公寓的密码,汤靳明只试一次就成功打开了。 是沈续的论文登刊日期。 对于沈续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初次上期刊,那段时间的沈续,兴奋程度空前绝后。请客吃饭都是小事,他甚至给实验室的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清一色的奢侈品,柜姐开着小面包过来的,摆在会议室的那张三米长的办公桌上,离谱地像是企业年会,抽签奖品大放送。 当时一度令汤靳明怀疑,他再这么疯狂下去,简直可以超过汤家长辈们的八十大寿。 沈续就是这么好猜的人。小时候是,长大了照旧,就算已经成为沈教授,似乎也改不掉性格里的小孩脾气。 汤靳明带着手机,一路冰凉地朝着整间公寓唯一光源的地方快步走去。 他推门,双手插兜,在书房堆满书籍角落中找到沈续,语气自然道:“怎么不接电话。” 深红色的地毯与周围夜色融为一体,沈续双臂环抱膝盖,半张脸埋在臂弯中,闻声缓缓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汤靳明,眼珠微不可闻地转了转,旋即用手掌撑着地面,挪到背对汤靳明的方向。 汤靳明无声地哽住:“……” 不过既然来了,他就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离开。 “法律概念来讲,只有确定偷拍行为侵害他人肖像权,名誉权与隐私权,才能依照法律规定,以民事责任要求对方停止侵害,并消除危险影响。沈续,最近你有得罪什么人吗。” 钢笔就在桌上,汤靳明走到桌旁,简单查看了下装有摄像头的钢笔内部的构造。抬起手机对准摄像头拍照,给祝既北发了条信息。 图片顺利发送,汤靳明盯着聊天界面静了一瞬,反手又拨打祝既北的私人号码。 漫长的忙音后,祝既北带着睡梦中惊醒的迷茫,语气颇为烦躁地骂道:“是不是有病!” 汤靳明开门见山,指挥道:“能看出这种摄像头来自哪吗?” 电话那头的刑侦队长打着哈切,唔了一声:“微型摄像头啊,很常见的款式,扫黄大队那边每个月按筐收。怎么,律所最近改扫黄了吗?” “沈续的房间里有这种东西……” 汤靳明顿了顿,复而回到客厅,故意避开沈续提问道:“如果家里发现一只蟑螂,那么说明整个房间应该已经布满了这种爬虫。” “靠!你要不要这么恶心!”祝既北已经完全清醒了。 汤靳明从兜里掏出烟盒,珐琅的材质在手中散发着冰冷的寒意,打开,他从里头夹了根烟出来。手指反复揉捻烟嘴,直至那里完全散掉。 “前几天你的车被征用了对吧,待会我派人过来接你。” 祝既北可不是汤靳明的员工,怎么会听汤靳明调遣:“你半夜不加班在沈续家,不是我说,你两旧情复燃也犯不着带个电灯泡吧。不对,白天听我爸来电话,原本今得给我奶奶排手术,心外临时出事,所有患者的排期都往后推了几天。据说是心外有医生感染,当日全体与手术室团队有接触的人……哎不对啊,你就在沈续家,问沈主任呗。” 祝既北实在是太聒噪了,汤靳明想要的答案没得到,现在被吵得有点心烦。 他弯腰将烟丢进垃圾桶,又拿起一根新的,正欲打断他,掀起眼皮的瞬间,突然看到散落在吧台的白色颗粒,以及倒扣在地面的状若药瓶的东西。 男人皱着眉走过去,捡起塑料瓶,还没看清瓶身中英混合的品名,身后骤然响起沈续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 “比克恩丙诺片。” 沈续在汤靳明走出书房打电话后,就紧跟着出来了,他背靠墙壁,诚实道:“抗阻断药。” “汤靳明,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余珂珂也已经被我打发出去了,你现在过来……抱歉,原本没想打给你。” 就像是车祸那天,他下意识想要打给汤靳明一样。 有些习惯很难改变,沈续本以为时间会抹平很多东西,但现实总是会告诉他,他的四肢好像并没与意识同步,精神分手三年,身体却诚实地记录着过往的所有。 他真的很怕自己有朝一日无意识地对汤靳明做出什么。 沈续搓了搓手臂,哈出口凉气:“这么晚冒雨过来,我不确定衣柜里有没有你能穿的衣服,如果我们的腰围还是跟从前一样的话……” 汤靳明将药瓶握在手里,直接低头用手机搜索,确定沈续所言无误,对祝既北道:“你不用来了,晚安。”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并将药粒重新装回塑料瓶,没答沈续的话:“钢笔是定制,经手多少人也是有数的,如果你还没用的话,可以试着提取表面指纹。” “微型摄像头的电量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监视,如果有人想要得知你的活动,很有可能在各个方面下手。”汤靳明环顾整个公寓,“祝既北学的就是刑侦,请他过来转一圈也安心。” “整个公寓现在最危险的就是我。”沈续笑得很无奈,指了指自己:“hiv。” 他强调:“你不怕吗。” “这可是hiv。” “你非要反复提hiv吗。” 沈续望着汤靳明:“是不是我赢了。” 汤靳明眯眼,沉声警告:“沈续。” “即便患者患有hiv,我也仍然为他进行手术。手术全程,包括缝合也是我独自完成。如果按照沈矔的想法,不回国,仍然待在实验室,再在合适的时间加入医院管理,我就永远不会有职业暴露的风险。” “所以你那天不能那么诋毁我。” “汤靳明。” 沈续喉头滚动,声音有点颤抖:“你得对我道歉。” “好,对不起。”汤靳明投向沈续的目光凝滞一瞬,而后坦荡地道歉。 “嗯。” 沈续点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湿润忽然从眼眶中奔涌而出,接二连三地掉在手背。 但没关系,他现在在黑暗中,没关系的,汤靳明应该看不清。 沈续下逐客令:“我接受了,你走吧。” 汤靳明问:“你是不是害怕了。” “没有。”沈续收紧手指,莫名有点紧张。 “那你为什么低头不看我?”汤靳明步步紧逼,咄咄道:“就算我们前几天吵过架,但我也不会用职业道德做讽刺,沈续,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对你这个人的评价并不与职业道德挂钩。” 沈续支撑身体的那条腿已经站得没知觉了,他半边身体都是麻的。汤靳明说什么他都只能听一半,胃里翻腾着的不适,令大脑根本没办法处理更多的讯息。 他只想尽快赶走汤靳明,然后回卧室再睡一觉。 “既然觉得我的医德没问题,那就是我人品差劲。好,我已经知道了,你快走吧。”沈续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深吸口气勉强道。 谁知余音未散,汤靳明的轴劲犯了,男人啪地将烟盒拍在吧台,大跨步走到沈续面前,左手抓住沈续的肩膀,右手隔着衣料,径直掐住沈续的腰,稍一用力,不,甚至好像都没怎么用力地,便将沈续整个人都扛了起来。 沈续慌忙:“汤靳明!” 汤靳明手掌抵着沈续的膝盖,熟练地往上几寸,拇指贴住沈续大腿内侧,徐徐对着他被衣料隐藏的痣按了下。 沈续猛僵住,说不出话了。 汤靳明眸底颜色沉了沉,故意问:“skyler,这么多年,你怕痒的地方怎么总是这里。” “总是不长记性。” 才会每次都被这套方法逼得束手无策。 第43章 滚又滚不出去 沈续简直恨透了汤靳明。 源于他总是在他面前失败,源于他无法战胜他,源于他从内心深处过早地看清楚自信的汤靳明的是无敌的。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不如汤靳明。 他们在一起多久,他就忍了他多久。 从前汤靳明可以拿他的喜欢要挟他,但现在不行。如果他们不再相爱却仍然争吵,那么这就根本不能算作感情进程的磨合,只是在纯粹的,从撕破脸的发泄中告诉彼此,我们是不合适的,我们从前相爱的迁就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的。 世界上真正的感同身受很少,但沈续相信,此时此刻他和汤靳明之间想要争出胜负的心不减反增。 他脊背抵着冷冰冰的墙面,宽松的居家服被堆叠在腹部,露出半截腰窝,腿根处的衣料紧紧贴着皮肤,汤靳明掌心的温度只用了几秒就完全覆盖了那里。 “你也只敢做到这种程度了吧。”沈续嗤笑,挑衅道:“不是很喜欢极限运动吗,现在把我丢进床中撕掉衣服之后是运动,敢上一个hiv高危暴露的患者是极限。” 汤靳明唇紧紧抿着,冷峻地打断沈主任的被害妄想:“沈续,你最该去的是精神科。” “没人提过你的精神不正常吗。” “我、好、得,很!”沈续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人与动物最大的差距,就是前者能控制自己的性欲,不会随时随地发情滥交,沈续,就算你有能力反抗,没有hiv高危,我也不会把你拖到卧室。” 第57章 汤靳明很少讲得这么直白:“看在你是病人,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诚然如你所说,我要道歉,但这并不妨碍我对所谓的关系户的理解。你沈续今天愿意给hiv患者手术,是很有职业素养,品德高尚,但没人能保证永远高尚,如果有朝一日你厌倦临床的繁琐,选择一步登天,我希望你也能记住当初我今天所说的。” “话我不收回,对不起也是评价今天这件事,沈续,如果你能明白就点点头。” 汤靳明双手托在沈续的腿部,略一用力,径直扛着他往卧室去。 沈续身体随着他的脚步而幅度很缓地晃动,眼泪跟着汤靳明那片从外带来的水渍混在一块,男人发梢的雨水冰凉地滑进他的衣领,没没入肩胛便被衣料吸收,好像从未来过,又仿佛烙铁,伴随着那些长短句,深刻地融入他的骨血。 汤靳明一直都是这样,直白,凌厉,从不会为当初而低头,他只想要他自己所意识的结果,将他人的痛苦与无措融入所谓的“明明告诉你不要这么做,迎来危险是你活该”的无限指责中。 用他所崇尚的用法条制裁一切的逻辑,以毫无人情味可讲的行为,审判从前,职责现在,预言将来。 耶稣佛祖都没他勤快。 卧室的被子堆在角落,落地灯仅仅只能照亮床头那一小片,人是趋光性很强的生物,但显然沈续不太是。 汤靳明放沈续的动作倒很轻柔,俯身一点点地让他屁股先挨着床垫,随后是腰,托着脑袋的动作像熟练照顾过婴儿。 旋即,他站在原地环顾四周,问道:“灯呢,这么黑怎么活动?” 沈续抗打击能力不强,但胜在恢复很快,都是当年规培练出来的。倒也不是那段精力有多珍贵可取,只是骂着骂着心态就变麻了,事从眼里过,情绪掉在心脏的时候,直接顺着刚架起的支架无痛滑走。 于是他眨了眨眼,觉得汤靳明这话有点荒唐,反问:“睡觉的地方要什么灯?” “以前你在床上的时候可没提过没灯活动不了。”说罢,他抬手搭上汤靳明的腰带。 汤靳明扣住沈续手腕,盯着他的脸欲言又止,酝酿了好一会,才皱眉道::“今天的药吃了吗。” 沈续又恢复最初双臂环膝的姿势,点点头又摇摇头:“你把我家的地毯踩脏了。” “好,多少钱,我赔。” “还有客厅,客厅也脏了。” “药掉在吧台,理论上也被污染,你沈主任现在有喜欢随地捡东西塞嘴里的习惯吗。”汤靳明双手插兜,眼角眉梢都是极其紧绷的防御状态,严肃道:“最近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或者家里来了什么人,突发的,没预料到的,或者根本做不了什么准备的。” “你律师费太贵了我付不起,换个实习生吧。” 汤靳明转头就走。 看背影都能感受到他的耐心耗尽,在最后爆发前,强行遏制了情绪。 沈续被折磨的身心立即受到抚慰,自身的喜悦果然要从迫害他人中获得。 终于,终于难得舒坦了。 他望着汤靳明离开的痕迹,摸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呼叫保洁的界面,手指放在id处点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隔离状态。 退出聊界面,标着红色未读的一连串,全来自于科室同事们的问候。 沈续还是只跟方榴熟悉,点开卡通石榴头像,方榴的焦急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客厅那边啪地传来清脆的响声,强光摸着地缝爬来。 是汤靳明开灯了。 方榴:沈老师,早上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现在怎么样。要不要我联系实验室那边,抗阻断药吃的是哪个?如果不行我联系师兄,看看老师那边有没有更好用的。 沈续持着手机不知道该回什么,无论他说什么,其他人都会觉得他在强颜欢笑,这不是沈续想要的现状。 他回:患者怎么样? 方榴:已经送到传染病院了,都什么时候你还担心他? 沈续认真地打字:不要歧视患者,这是大一的知识。 方榴发了个暴躁的表情包:就算不歧视,我也控制不住地恨他。沈老师,用毫无偏见的眼光去看待病人,我努力了一整天,但还是做不到。 方榴:如果你真的...... 第二段文字发出的瞬间,沈续只看了个开头便瞬间被对方撤回。 如果你真的患上hiv怎么办。 就算沈续不去专程猜测,也想得到方榴后边那大段的文字写的是什么。 只是事发突然,他还没能彻底从手术中缓过来,阻断药只吃了一天,所有的情绪与习惯都没过夜。 那次发现浮尸,警察警告他不要睡觉,他还是因药物而无法控制地入梦。 沈续放松地埋进枕头,这么看来,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睡觉。 合时宜的,不合时宜的,只要有枕头,粘着就能入眠。 哪怕世界末日,都还是先睡一觉定定神好了。 刺啦—— 沈续再次目移,判断客厅传来的摩擦声是汤靳明在拖动椅子。 然而对方再怎么作孽,沈续都没力气跟他搏斗了。 家就这么大,高层的窗户都做的是防跳楼的那种,除非185以上的汤靳明能钻进那个刁钻的夹角,顺利地从几十层的高度跳下去之外,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玩累了自己会开门回公司上班。 喔,沈续这才注意到,刚才的汤靳明是穿着西裤衬衫的,怕不是刚从公司加班完毕,出门倒霉没带伞吧。 那他活该。 过了会。 当—— 当—— 客厅又传来锤子什么的敲击的声音,像在施工地装修。 沈续翻身,用被子蒙住脸:“......” 大约两三秒后。 当!! 再次一声震耳欲聋。 “汤靳明!!”沈续翻身坐起忍无可忍,冲到客厅怒道。 “滚出去!!” 坐在白色脚踩架,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上衣,裸着半身,露出格外精瘦健壮,轮廓分明的肌肉的汤靳明回过头,诧异地上下打量沈续,拿着铁锤的那只手的手腕转了下,指着沈续的腿,冷不防地笑道:“痊愈了?” 沈续了无知觉的腿瞬间隐隐作痛,脑内瞬间回荡大学时代,同班同学组织男生聚会时,格外神秘地掏出碟片,投影仪内播放的经典“美剧”:丈夫出差不在家,水管坏掉,女主人打电话请只穿一条白色背心的社工上门帮忙。 “……”真是要死了,怎么会想到这么荒唐的东西。 沈续气得要晕厥,憋着口气要证明这是自己的领地,闲杂人等进入只有听他指挥的份,他冷道:“这是地库的梯子,哪里来的。” “当然是管家送上来。”汤靳明稳坐高处,好笑道:“你以为我会亲自下楼去取?” 不,重点是地库的钥匙在沈续这里,如果管家去取,那么对方还得上门来拿。 汤靳明究竟是怎么找到钥匙的! “你是想问钥匙在哪吗?”男人仿佛一瞬间看穿了沈续的心理活动,没忍住笑起来:“按照你强迫症的行为,钥匙通常会统一存放,做医生后的洁癖增加,在外经过无数人之手钥匙,例如管家,代驾、厨师,这些都是社会活动极其密集的群体,所以我猜哪里放大升酒精喷雾,哪里就是你认为最脏,必须立刻及时处理的地方。” 说到这,汤靳明逐渐猖狂,似笑非笑地道:“你以为过往的十几年里,只有你在谈恋爱吗?” 啪地一声。 沈续仿佛听到自己紧绷的神经利落地断掉了。 他眼前一黑,用力走到折叠椅前,怒道:“为什么要脱掉衣服。” 为了显示你那泡了很久健身房才得到的腹肌吗! “又不是公众场合,沈主任,你这么盯着我,很难不让人觉得是在骚扰。” 沈续身体微晃,扶住折叠梯把手,说不清眩晕究竟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还是纯粹被汤靳明气得发昏。 “好。” “是我骚扰你了,那又怎样。” 汤靳明点点头,也觉得是这样:“那便宜你喽。” 男人将小锤子收进工具包,理所当然地摊开手,对准沈续:“给钱。” 第44章 五十七 沈续皮笑肉不笑:“我送你上西天。” 吊顶是他入住这里特地请工人做的,花纹也是从国外将师傅空运过来,前后花费两三个月才完工的纯手绘。 现在汤靳明竟然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贴着墙,使用工具对吊顶敲敲打打,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根本不是砸坏就赔钱的问题,他和汤靳明都缺钱吗?他们缺什么都不可能缺钱花。 去掉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汤靳明更应该反思的是毫无边界感的冒犯。 如果他闲得慌,可以去玩黄金矿工无限版。倘若他热爱手工劳动,那就去农场做工,三百六十行哪个不行,总之哪个都够他祸害。 第58章 沈续抓住汤靳明的裤腿,打算用力扯他下来。 “等等。”汤靳明忽然从本就不怎么稳的折叠梯中站了起来,身形高大直接头抵到天花板。 前后左右骤然失去体重的平衡,沈续还没使劲就下意识双手把住折叠梯,拧眉下最后通牒道:“汤靳明,我真的没工夫和你开玩笑,你最好……” “接着。”男人的手径直从吊顶中的孔洞掏出什么,直接抛给地面的沈续。 是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东西。汤靳明动作太快,沈续判断自己接不到索性就没动,看着它从眼前飞掠而过,砸在瓷砖上弹起来,落到地毯边缘被惯性操控,骨碌碌地滚去沙发底。 沈续先发制人:“你去捡。” 汤靳明一顿,没说什么,从折叠梯中滑下来,去储物室找了个加长版的粘毛器,单膝跪地,伸向沙发底,一次性就将东西勾了出来。 对于听话的汤靳明,沈续更笑不出来。 很好,汤靳明的行为又刷新他对这个公寓的了解程度。 沈续抱臂:“这次呢,也是你根据我的生活习惯猜出来的吗?” 汤靳明捡起木质指甲盖大的黑色方块,对着它吹了吹,没回答,抬脚走到沈续面前才解释:“清洁工具不放在储物间放在哪?床头吗?” “这是什么。”沈续二十四小时内都不想再斗嘴了,这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输了反而令汤靳明更兴奋。 他调转话题问他。 汤靳明用食指与拇指捏住它,放在沈续眼前。 沈续看清那是什么后,面色陡变,但刚才经历那么一遭,还算是有心理准备。 他从他手中取过,抿唇道:“微型监控摄像头。” “我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汤靳明也说:“是啊,为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沈续的眼睛只在汤靳明那里停留了几秒,随即便控制不住地扫向客厅各处。 他大脑转得比平时更快。 花盆间隙,窗帘夹层,或者储藏着饮品的酒柜,这些都是视野死角,或者还有别的地方吗?吊顶那么隐秘的地方都能装进微型摄像头。 汤靳明拔得很潦草,摄像头尾部还带着五六厘米的数据线。 汤靳明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到了,于是将摄像头丢到垃圾桶里,淡道:“现在还觉得没必要吗?” “聪明人现在就该立刻请律师想办法搜集证据。” “雇佣你吗。”沈续眼神微暗,缓缓退了几步,直至后背抵着折叠梯。 他用审视的目光,淡道:“我该怎么相信你?” “或者报警。”汤靳明提出另外的可能。 沈续从鼻尖极轻地哼了声:“找你,或者祝既北。两者有区别吗?” 如果对方选择安装摄像头,必定想好了被察觉的退路。也就是沈续平时没有绝对的保密习惯,换了任何一个身价过亿的企业家,所居住的环境都是严密进行周期性的搜查。 施妩没有正式离开演艺圈前,家里曾经也有过摄像头,当粉丝被从衣柜中抓出来的时候,她也是选择报警,警方很快抵达庄园,带走了那些年龄不大的青年。 这次显然不是单纯的痴迷行为。 前者的违法犯罪的驱动是疯狂的情感,那么公寓里的这个呢?总不能也当做什么明星粉丝行为吧。 “我猜这里不止一个。”汤靳明没打算在这个话题漩涡里纠缠,及时摆脱出来,“就算当事人不想报警,也该从头至尾里外清扫一遍才安心吧。” “……” 漫长的沉默后,沈续松口:“待会别打扰我睡觉。” 这就是赞同的意思了。 汤靳明一点头,转而问他:“有衣服穿吗。” 沈续:“自己不会找吗?” “随便翻主家东西不礼貌。”男人耸肩。 沈续更无语了,好像刚才敲吊顶的不是你汤靳明似地,大尾巴狼非要在达成目的之后装羊羔,这人究竟有没有基本的道德逻辑。 还真不是沈续集体扫射。律师这个群体就是有种打又打不死,踹一脚也好像碰到棉花的无力感。 简直是从工厂流水线里生产的标准牛皮糖。 他跟沈矔的律师团队打过交道,那边在对待当事人的时候,也是这种态度。 “衣帽间在那,自己找合适的穿,我真的要睡觉了。”沈续浑身上下像是被人打过一样酸痛,他除了是高危之外,还是个腿伤没痊愈的患者,被汤靳明气得走这几步令他很难不怀疑是身体机能在消耗底层气血。 怎么每次见汤靳明,自己似乎都会倒霉。 沈续一瘸一拐地往卧室挪动,到了走廊又扶着墙壁停了下,说:“客厅别开那么亮的灯,很刺眼。” 沈家都是各住各的,养成除非必要互不搅扰的习惯。导致沈续自小就没有关门睡觉的习惯,卧室门敞开通风,气流活动会让他舒服些。 汤靳明走到衣帽间门口,他忽然记起了什么,顿了顿问:“余珂珂的底细查过吗。” “你是说摄像头可能是她安装的吗?她爸还在我手上。” “国内比你资历深的医生一抓一大把,如果她收了别人的钱,也可以将父亲转到别的医院。难道你忘了刚毕业的时候,患者家书把十颗生鸡蛋砸到你身上的事情了吗?还有规培末期,抓着你去医务处,硬说多开了药从中吃回扣。” 沈续:“所以意思是就算我的医术比别人好,仍然无法得到患者的信任吗。” 汤靳明深深地望着沈续,眸色几度流转:“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都装作不明白。如果所有人都单纯赤忱,制定法律做什么?也不会有律师这个职业。” 沈续打断汤靳明,有点无力但他必须说明:“我不想跟你聊这个。” 这很明显是理性与感性之间的悖论。 “诸如此类的话题我们已经从十几岁吵到现在,还没有分出胜负就证明我们都没做被对方说服的准备,再怎么讨论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生理与心理的双重疲惫已经令沈续睁不开眼,他强撑着力气,客气地请汤靳明终止辩论。 “愿打愿挨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如果待会有人来的话,麻烦你们小声点,我真的需要睡眠。” 沈续很少主动终止谈话,除非他实在忍不住想要退场。 室内常年保持在十八度以下,这种温度已经是一个南方城市象征冬日的程度,沈续倒在床的最深处,摸出手机裹着被子又玩了会,陷入沉睡的时候,屏幕仍然播放着最新上映的纪录片。 讲的是孩子过年跟随父母回到故乡,长住三个月内,长辈们的日常生活。镜头语言并不活泼,甚至有种扑面而来的潮湿衰败。 沈续睡着的时候,正好是几个人去祭奠祖先,根据记忆,漫山遍野地寻找祖坟。 因此,那个在沈续这里并不算是熟悉的女人,骤然闯入他的梦里。 宁心穿着家中照片墙中的某套裙装,笑吟吟地看着沈续,指了指他,又仰起头。 沈续也跟着望过去。 汤靳明正好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来到阳台准备晾晒。 他干起活来十分熟稔,撑开双臂抖动床单,身体从栏杆探出点,用力对着空中一甩! 哗。 水珠分毫不落地落在沈续头顶。 之后,他被这阵头顶盘旋的冷气所惊醒,再没看清宁心的脸。明明她应当是想要对自己说什么的,可梦里怎么会开口。 天光大亮,沈续蓦地睁开眼,凝聚在眼底的湿润也跟着奔涌而出,从眼眶再到鬓间,他用力侧过身,将它全部都抹在枕套上。 宁心想要表达的他知道,作为汤靳明的母亲,她有入过他的梦吗。听说底下的人只有在极其担忧,孩子过得极度差劲的时候,才会用力想要通过梦境表达感情。 沈续撑着床缘坐起,用力将额前散落的碎发捋至脑后,并挪到床头靠着刷了会手机。 他沉睡的时间比想象中的长,通常五六个小时就能满足日常睡眠了,这次居然直接睡到了早晨十点。 医院科室群组里照样热闹,急诊缺人,手术时间有问题,这个病人在门诊闹事,那个患者家属又想塞钱给护士被发现了。 事情虽然不大,零零碎碎加起来都是工作量。 当然,沈续的邮箱还收到了学生的论文修改。 即便休假也有事做,保持工作的频率令沈续心安。 他有意无意地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响动,试图以此判断汤靳明是否还在家中。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放弃了。 托开发商的福,每堵墙都做到了绝对的隔音。 他记得他睡觉的时候门仍然是开放,大概是汤靳明在他睡着的时候过来关的。 想到汤靳明,沈续又一动不动地陷入沉默。 他和汤靳明已经不是小孩了,为什么还要无休止地争吵,就不能面对面坐着聊几句吗? 倒是上次在医院也心平气和地一块吃过饭,可那顿饭似乎也没吃完,他被叫去急诊的时候,汤靳明还在对着那碗面挑三拣四。 第59章 沈续可以随意垫几口就工作的。 但汤靳明不是,他有很多讨厌的事物,但大家都不晓得究竟哪个是他最厌恶,且永远无法和解的。 毕竟他太能忍了,将不喜欢装得很热爱。 如果他们原本就不该是走到一起的性格,那么互相折磨如此之久,却仍旧不肯最先退出,在这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这条铁则是不假,谁都能说,谁都可以做,但真正愿意断舍离的根本不是这批将减负挂在嘴边的人。 沈续轻轻抚上心脏,他仍然记得汤靳明兴致勃勃地对他说他完成跳伞的时候,他是怎么心脏抽痛,而后果断给了他一巴掌。 生命太宝贵,他见过那么多人因为一时贪欢而内脏破裂,送到急诊的时候,他边为他们打肾上腺素维持体征,边听到重伤者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微弱地重复那苍白的七个字。 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 我好疼啊。 救救我。 救救我。 随后,监护仪的警报代替沈续宣判死亡。 那些后悔索绕耳畔只增不减。汤靳明应该来急诊看看,那里躺着的人远比他年轻,甚至比他高大威猛的也无法逃离死亡的束缚。 沈续不想变成那些家属中的一员。 如果这是能够预料的未来。 沈续宁愿在最初就选择拒绝。 “呼。”沈续深呼吸,强行让脑海中的浪潮停止,趿拉着拖鞋一瘸一拐地往客厅去。 打开门,来自客厅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密集地传来,他又向前几步,踏进日光的明媚中。 “是,把那份卷宗找出来,我今天就不过来了,没错,开庭的话找王律。说多少次香港那边推过来的业务能拒就拒,如果拉不下面子就找能死皮赖脸的人去,香港人嘛,向来仰着头教训内陆公司,现在又不是十几年前,他们那套放在大陆根本不好使。” “大不了直接告到总部,看看谁拳头硬。” 汤靳明正倚在落地窗边交待工作,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随即对沈续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得了,过几天我要回香港一趟,你们想要什么我叫人去采购。”汤靳明又交待了几句,挂断电话。 “睡得如何?” 沈续认出他穿的是他的运动服,问:“今天不去律所吗?” 汤靳明收起手机,低头略一沉吟,似乎是在组织措辞。 沈续跟着他的视线,看到他脚边放着个黑色的纸袋。 “你这公寓什么时候买的。”汤靳明俯身提起纸袋,负手走到沈续面前,明显不想让沈续先看到里边装着什么。 沈续如实:“租的,一年一签。” “退了吧。” “找到住宅环境好的小区,且在医院附近很不容易。”沈续很满意这里的布局,有点舍不得。 “刚才祝既北来过。”汤靳明已经很委婉了,“这是刑警的建议。” 沈续口干舌燥,又一步步的地挪到冰箱那边去找水喝:“这房子我挺喜欢的,如果问题不大的话,我想接着住。” 说着,他拧开瓶盖,将水倒入玻璃杯,仰头灌了小半杯后长长吐出口气。 胸前里灌满凉意,整个人终于被凉清醒了。 “你们找到几个监控?三个还是四个?” 汤靳明很耐心,等沈续不再饮用才竖起五根手指。眉心拧得很深,浑身上下透露着生人勿近的冷淡。 沈续将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随口猜测:“五个?” “五十个。” 沈续瞳孔微缩,手一松。 玻璃杯底部本就薄,做工精致但很花瓶,从掉落再到接触大理石台面,全程不过二十厘米。 四分五裂,像展开的花。 台面做了微倾斜,水渍滚至左手边的料理池,沈续身上只被溅了点星星点点的湿润。 大概是那份已知被监视的前提做了心理预备,沈续极浅地花了两三秒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一个两个,或者五十个又有什么区别? 汤靳明似乎觉得这还不够,格外吐字清晰地说:“准确来说是五十七个。为了沈主任的睡眠,我们甚至还没有检查卧室里的各个死角。祝既北说他从业至今,也没见过一个平层住宅里能放这么多微型摄像头。” “线路清晰,有专门的一套供电设备,从装修就开始设计,才有这种不被察觉的效果。” “沈续。” 汤靳明终于不再隐藏纸袋,他托着底,将它展示给沈续:“好好想想你这些年是否招惹仇家,得罪了的人又有哪些。报案最好是当事人直接去警局,如果嫌疑人证据确凿,我可以保证,他一定会吃牢饭。” “然后呢,登刊被议论吗?” 如果汤靳明只说前几句,沈续会立刻进行筛选。但报案这件事,他想他并不能做主。 报警意味着多数人知晓。施妩和沈矔都是在社会上活跃的公众人物,这件事必须提前知会家中才能避免后续无法控制的局面。 “我要先见祝既北。” 沈续抿一抿唇,果断做了决定。 汤靳明也不逼他,点头说好。 …… 刑侦队长最近比较清闲,约好下午六点在警局附近的咖啡店见面,人家五点三十分就到了。 隔着张铁艺玻璃桌,沈续对面是抱臂的汤靳明,翘着二郎腿,脚踩战术靴的祝既北。 沈续现在是高危,因此只点了汤靳明与祝既北的饮品,他自带保温杯。 这位队长比上次见面,似乎更强壮了,也晒黑点不少,但为人民服务的和蔼可亲的笑容不变。 他端起薄荷气泡水牛饮,喝得只剩底后开门见山:“那个监控的事,你两商量的怎么样了。” “他是他我是我。”沈续双手交叉放在桌面。 祝既北也不绕弯子:“行,沈主任想怎么处理。” “我没有头绪。”沈续摇摇头,询问道:“我的社会活动很单一,医院与实验室,实验室在国外暂时可以排除嫌疑,如果是医院的话,目前与患者的关系良好。” “早上汤靳明跟你说过吗?这些监控是从装修起就设计好的。我知道你们有钱人都喜欢入住前二次装修,改变室内既有格局。这些东西完全能够在软装的时候塞进各个角落,如果查的话……哎,不对啊,我记得最先找到摄像头的是定制钢笔。钢笔是谁送给你的?”祝既北用捏着吸管,将薄荷戳进冰块间。 沈续面色渐变。 祝既北仿佛没发现般,继续道:“你这样的案子扫黄那边见的更多,只不过人家那边也没你家发现的这么离谱。” 他给自己找补:“当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简单做个比喻。沈主任,我们通常会判定熟人作案,如果有谁进入过公寓,只要你提供名单我们就能立案调查。你们那边的物业也专业,获取监控不成问题。” 他还想说什么,被汤靳明蹙眉打断,男人扫一眼沈续:“还要再来点别的吗?” 祝既北:“不喝了。”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打印好的a4纸,还自带记号笔。 他将它们一块推给沈续,说:“关于那个案子,我爸的心理检测已经递交上去了,沈主任你的还没开始。” 沈续没去过警察局,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能私下进行,但警方公差没有两人及以上,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照做。 于是他将心理检测表又推了回去,也忽略汤靳明那道好像要穿透他的眼光,淡道:“钢笔是我母亲为我定制,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送来。我来江城不久,也不喜欢人,家中只有父母和相应负责的工作人员来过。” 离开的梁管家,厨师,保姆,余珂珂和赵清,这些对于沈续来说都是外部人员。 “梁管家被我父亲解雇了,会是他吗?他负责了装修全程。”沈续提出猜想。 祝既北没管表格,明显陷入办案惯用的逻辑链中,他思索片刻奇怪道:“管家被解雇,理由是什么?如果是他在公寓安装监控,那么是谁指使?你家的仇人得问沈董本人吧。” 去问沈矔吗? 沈续并不愿意将此事闹大,他最先判断的是能否以自己的能力解决,于是得出结论,必须借助他人帮助。 莫名地,他忽然想到那天会所地下室的小明星。 沈续下意识望了橱窗外,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一会,鬼使神差道:“从沈矔查起呢。” “啊?”祝既北以为自己听错。 从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汤靳明也诧异地望向沈续。 红灯亮起,车海停止流淌。 沈续转回视线:“那次品牌发布会,沈矔给我买了机票,将我打包去母亲身边。娱乐圈那个地方,肉体交易是付出最小收益最大的交换。有人向母亲示好,没多久,他就出现在会所地下室,被那群纨绔灌得醉死。” 第60章 “祝队长,就从沈矔查起。” 第45章 爱你的人 沈续还有别的想问。例如自己不报警的话,另外付祝既北价钱请他帮自己查行不行。但人家是公职人员,接私活应该不被准许吧。 如果找私家侦探,圈子里做得好的就那么几个,即便沈续不说,也会有别人帮他告诉沈矔。 但在他打算再度开口前,祝既北反而拒绝了:“我需要时间考虑。” “好。” 沈续将视线转向汤靳明。室内空调开得很足,他手脚都是冰凉的,但被口罩裹住的双颊却很热,烫得根本不像是正常体温。 “……有烟吗。” 一向随身带烟的汤靳明摇摇头:“没有。” 沈续点点头,低声说了句失陪,旋即在对面两人的目送下暂时离开咖啡厅。 街对面就有便利店,连着三家,沈续都没找到自己喜欢的那款,索性随便要了盒最贵的,坐在橱窗旁的饮食区发呆。 这会便利店人不多,来往的也都是买了东西就走。店员趁此从收银台走出来拾掇饮料柜,店里最大的那个电子屏幕反复滚动着广告,沈续盯着显示器许久,不知不觉拆了三根烟。 烟丝掉得满手都是,过滤嘴被他直接拔掉丢进垃圾桶。 未燃烧的香烟有种类汽油的味道,这是沈续唯一能接受的气味。至于它燃烧后的效果,除了致癌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可取之处。 沈续继续拆第四根。 他可能远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镇定,但整件事离谱中带着合理性,只要一旦将它与沈矔做联想,那么父亲无论做任何事,似乎都在沈续的意料之内。 放在别人身上会很违和,但如果是沈矔,他完全干得出来。做了这么多年儿子,他对沈矔的为人还是略有研究。 毕竟上了这么多年学,如果真对他的手段装作一无所知,也过于侮辱智商。 “不抽就别糟蹋烟。” 忽然,他眼前一黑,有人从他手中抽走了另外那半盒烟。 沈续抬眼。 汤靳明淡道:“你现在都抽这么烈的了么。” 他转而又拐回收银台,对店员说:“一个打火机。” 店员瞄了眼沈续,又看看汤靳明,小心提醒道:“店里不许抽烟。” 刚才沈续是撕着玩才没被赶出去。 沈续将散落桌面的烟丝全部丢进垃圾桶,用谈判的口吻问道:“如果真是他,你还要和他合作吗。” “如果真是他,你还要和他做父子吗。”汤靳明用相同的句式反问。 “……” 沈续沉默片刻,摇摇头。 并非是不做父子,而是从基因关系来说,他和沈矔永远都是血亲。 坦白来讲,十七八岁的沈续还真有对抗全世界的勇气,如果只是反抗父亲的话,他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但现在的沈续不行。 他所拥有的大部分都源于沈矔,这是无可置喙的事实。而与沈矔作对带来的是什么呢?是医疗资源的降级?或者还有他远远想象不到的手段在等着。 “我家就是这个样子,汤靳明,你本来就是知道的。”沈续想尽量让自己装作轻松,但这话说出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汤靳明。男人的表情从寡淡逐渐转向严肃,而后他从他眼中尝到了很难描述的情绪。 是鄙夷?或者不屑?还是看到他仍然愿意闷声不响的愤怒。 汤靳明语调渐冷:“如果你还是个独立人格的人的话。” “所以呢,让我现在把监控的事情捅出来就是正确的吗?” 沈续很确定自己的现在是清醒的:“无论报给警方还是私人侦探,都会有泄露的风险。无论沈矔采取什么,沈家的股价都会大幅度下跌,沈矔可以躲避,那么母亲呢?你不是从小到大都很为她着想,都很关心她吗?” “舆论会吃了她。” 演员本就是极其敏感的职业,沈续见过施妩太多次被外界的声量裹挟,即便她装作不在乎,可只要有网络的存在,有媒体狗仔这种职业,无论她去哪,那些人都会像吃人的猛兽,池沼的泥潭,呼啸的飓风将她吞没。 沈续从汤靳明手中抽走打火机,又将他刚才“没收”的烟盒重新找回来。 每次争吵,汤靳明都太善于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 沈续闭了闭眼:“汤靳明。宁心是你的母亲,你心疼她。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也很爱我的母亲。那天你们见面,是因为前一晚她以为我精神出了问题,着急忙慌从海外赶回来的。” “尽管她远离我,但我能感觉得出她是爱我的,她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要爱我,所以我不明白她当年和沈矔发生了什么,但事实是她为了远离这些痛苦而不得不同样地告别我。” 这种伤痕得多刻骨才让一位母亲远离自己的孩子。 沈续从施妩的眼睛中读懂她的逃避,脆弱,万般的犹豫与决绝。 “财经记者只会紧盯着股市,而那些狗仔会伺机闯进一个公众人物的家中,用话筒怼着她的嘴唇,逼迫她,强行撬开她的嘴,问她。” “你的婚姻是失败的,难道是因为丈夫在家中安装了五十七个监控吗?” 沈续一字一句,眼眶通红,质疑道:“汤靳明,你敢说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吗?你能用你所谓的法律来向我保证,我的母亲不会受到伤害吗?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毫不顾忌身边的人是否会受到伤害。分手的三年里你还是一点都没变,但我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因为你的好意而选择原谅。如果再原谅你的自私,就是对我自己意志的背叛。” 最后两句沈续放得很轻,但他知道汤靳明前边的可能会忽略,但后边的他一定听进去了。 他看着他的脸色逐渐阴沉,感受着他散发着的温度降至零下。 以及他把目光放在了远处,牙关处微微收紧,面皮的棱角也紧跟着绷起来。 这是汤靳明生气前的预告,证明他在忍,但明显不打算忍了。 须臾,汤靳明抚掌,触碰他小指处的戒指,习惯性地转动几次,他眼帘微垂,将聚焦重新放在沈续身上,莫名其妙地笑了声:“沈续,我以为你已经不是那种人了。” “现在看来,你和汤连擎也没什么区别。” “是。”沈续迎上汤靳明的嘲讽,点头认下:“我原本就是这种人。和沈家利益捆绑,还有除了学术一无是处的少爷病。这么说你认可吗?” 说到这,沈续忽然觉得汤靳明和沈矔或许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沈矔想要让自己走上他既定的道路,按照他想要的未来活着。 而汤靳明一门心思地想他理解他,却总是无视他这里的难处。谁不想做童话故事里勇往直前的骑士,但童话终究是童话,作为真实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要想囫囵个活着,就得遵守这里的规则。 汤靳明没有解释,重复问他:“你选择做汤连擎或者沈矔吗?” 沈续摇头,否认了:“我不会做沈矔,但也绝不愿意被人改造。如果你觉得我对这件事的犹豫是懦夫行为,是为了所谓的权利,那么我只能告诉你。” “这个世界没有非黑即白,只有完全脱离情感的人才会挥刀伤害。汤靳明,你其实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从过去再到现在,你永远只想要自己预料的结果。” “哪怕这件事会伤害到爱你的人。” “你真的……真的很绝情。” 江城的雨季很漫长,但足以让沈续看清汤靳明。 他以为他是有改变,至少在面对汤连擎的时候,不会像从前那样尖锐地争锋相对,反而收敛情感。先得到,才能再汲取。 但现在看来,汤靳明还是那个汤靳明。 第46章 谁泄的密 大概成年人的体面就是即便吵架,也仍然能在第三人面前装得融洽。如果是从前的自己,沈续想,他应该会在这场毫无意义的辩论中选择扭头就走。 他还是友好地与汤靳明,以及汤靳明的朋友度过了个相对和谐的午后。 忽略此人是汤靳明从未对自己表露过的友谊,忘记那个几百平的地方拥有五十枚以上的监控,抛却感染hiv结束职业生涯的风险。 至于晚餐,沈续实在是没办法相陪,索性直接起身告辞。 他是被汤靳明开车送来的,自己也没办法开车,只好叫了公寓的代驾过来。 祝既北话里话外希望沈续换个地方住。这位刑侦队长人品的确很不错,但从气质来说,就是十分正派,只看一眼就会令群众无条件信任的那种。沈续感谢他的好意,但并不打算这么做。 毕竟整个房间的藏书至今仍然未分门别类整理完毕,沈续也不愿意被他人随便进入书房触碰,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利用空闲时间编码造册。 严格意义来说,沈续很少真的在哪里定居,他和施妩总是跟着沈矔的工作变动离开某地,后来他接连跳级去读大学,施妩也正式离开沈家去过自己的生活。 第61章 母子两的微弱联系仅仅只是每年的书信或者短暂的通讯交流,但沈续也不强求施妩是否真的愿意停留,毕竟只要知道母亲过得很好,她整年里有大半的时间开心就已足够。 客厅内外仍旧没开灯,沈续坐在书房铺满羊绒毯的角落,仔细将耽误了很久的旅行记录整理进硬盘。他有个很重的相册,里边记录了一岁至今的旅行照片,足足有两块转头那么厚。 小时候是父母举起相机,笑着对他说skyler看镜头。后来有汤靳明跟在他身后,提醒他做应景的姿势。最初他的拍照技术很烂,还为此吵过架。 回归单身,沈续的镜头里只剩风景。 毕竟在周围有大量游客的情况下,他一个人实在是无法做到摆动作自拍。 摆在置物架的投影仪开着,在最大的那块墙壁中投影着施妩早期作品。 [女主角:我想要的爱情是烟花,是云雾,是挥之即散却残留在指尖的香气。] 沈续听到台词后停下了动作,抬头凝望影片中的母亲。 那是她最美丽的年华,刚出道的青涩成为她青云直上的阶梯,这部名叫《海市蜃影》的文艺片将她送往国外的电影节红毯。 沈续某段时间很喜欢听影评,得到了个很有趣的说法。演员的人生有时会与其成名作捆绑在一起,跟着角色生,随着角色死。 而施妩对待爱情的看法,恰恰被这些年的经历所印证。 她确实爱过沈矔,耐心地对待家庭,但当她想要抽离的时候,没什么能够阻止她消失。 莫名地,沈续想要发讯息给母亲。 他点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母亲的经纪人,斟酌许久,指尖在键盘中滑动。 [阿姐你好,母亲从江城回去后,心情怎样。] 经纪人是施妩出道就跟着的,年龄比施妩大三四岁。最初只有施妩亲昵地喊她阿姐,后来施妩火了,阿姐这个词就成为圈中对她的敬称。 [她最近心情都不错,你呢?医院忙不忙,最近我们会一直待在京市,如果想来玩的话,提前打招呼,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 阿姐回话的速度堪比购物网站客服。沈续记得她很多年前就随身携带三部手机,国内手机还只有功能机的时候,每当房间寂静,啪嗒啪嗒的声响一定是她在发送短信。 京市? 沈续愣了下,母亲曾说过再也不去京市,去了就是拍戏,好没意思。 他接着问:[有什么行程吗?] 经纪人:[最近接触了制片人,有个本子很不错。讲真,她这次好像真的想接戏了。平时叫她看个剧本都要哄,两三行的字都懒得看。这次居然认真准备角色小传,便签都要贴光了。] 她…… 沈续停了停,垂眼继续:[她开心吗。] [当然!!] 经纪人连发了两个感叹号,看起来是真的很为施妩高兴。 沈续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他每做决定的时候,母亲都会问他开不开心。 开心和高兴其实代表两种情绪,前者只是为了这件事的行为而拥有发自内心的情感,后者多半已经拥有了什么才会由此而感。 沈家的教育充满目的与约束性,而施妩格外厌恶所谓的精英教育,沈续见过她为沈矔教导的一切而生气,她抱着自己,认真地对自己说。 “skyler,当下最紧要的不是学习,而是找到自己的内驱力。” 母亲并不在意结果,就算没有结果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做过的”这个行为,能够提供情绪价值即可。 沈续放下手机,同时关闭投影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旋即双手支撑着半人多高的书起身。 手杖就在半米内,但他没拿,想靠自己的力量走向客厅。 来到存放着五十六个摄像头的茶几前,带着它,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 “如果你开心的话……” 沈续眼睫轻颤,从上衣口袋里又掏出那个最初被汤靳明找到的,带着折断的数据线的微型摄像器,他将它放在掌心里反复地看。 “我无所谓。”沈续轻轻吐出四个字。 说罢的瞬间,他忽然觉得心中畅快不少。 他这辈子如果和沈矔绑定的话,那么这个家中一定会有逃离的人。施妩能够离开,那么也算是他的自由。 其实沈续也会羡慕汤靳明,他有很多种说不的权利,但往往不能拒绝的也算特权。生长在牢笼中的鸟,在被折断羽翼前,也有输死抗争搏斗的机会,只是太软弱,且被潜移默化地失去了自主能力。 沈续从医最喜欢的瞬间,就是患者出院时带着家属一起来办公室找他。那会让他自然而然地觉得自己的辛苦是有实质性的进展,至于回报……他根本没想过得到什么。 既然是他自己想做,那么就已经从其中得到了情绪价值,至于之后会怎样,那已经不是他所愿意得知或者掌控的了。 沈续闭了闭眼,脑海响起自己回国前,导师送给自己的祝福:“活在当下。” 是,沈续,你要活在当下,做最适合情势的决定。 至于别的,那都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情。人不该为了没发生的事情而忧虑,毕竟已经不可能比现在的情况更坏了。 睡前,沈续发消息给祝既北,先向他的帮助表达感谢,而后假称自己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毕竟请一位警察帮自己留意还是有些过分。 他也从没被排查的主卧搬了出来,挪去次卧。闭着眼平躺半小时后,果断找了安眠药。 感谢药物,整夜无梦。 两周后,科室那边发来通知,请沈续前往医院进行第一次检测。 韩筝代表医院进行慰问,专程请假亲自来接沈续。 沈续看着她,韩医生似乎又瘦了点。为了活跃气氛,他打趣道:“看来没我在科室,韩主任忙得脚不沾地。” 韩筝也跟着叹气,莞尔道:“真是羡慕某些休假的人,我们这些牛马已经进化为拉磨的驴。” “这几天心情如何?” 沈续一顿,无奈道:“在家也得改学生论文,其实转教学也挺好的,按时上下班没那么忙。” 韩筝在红灯前刹车,偏头看沈续:“按照心理医生方面的建议,这段时间你还是和家人一起生活比较好。沈主任,别不当回事,因为阻断高危期跳楼的可不少,最初都觉得自己能挨过去。” “韩主任是觉得我会跳楼?” 韩筝笑了声,重新发动车子:“倒也没有。” “有钱人死得慢。”她评价。 沈续说:“住院医还是护士?” 韩筝:“住院医。” 住院医年龄小压力大,想不开很正常。沈续略一沉吟,问道:“院里没有安排心理干预吗。” “她那天回院里办交接,正巧跟患者家属碰上。人家直接扑通冲着小姑娘跪倒了,哐哐直磕头,还说自己有个儿子,实在不行负责人家的后半辈子。多大脸啊,究竟是个什么货色竟然敢让我们科里的医生填他家的窟窿。这位现在还欠医院急诊钱,医务处天天后边催,问这钱究竟是从科室里扣,还是报警要钱。” 沈续皱眉:“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韩筝耸肩,长叹一声:“当然是科里宝贝你沈主任。万一把你这个富家公子哥脆弱的心灵敲碎了,院长怎么跟沈董交待。对了,沈董知道你感染的事情吗。” “……”沈续哽了下,岔开话题:“好好开车。” 那就是没讲。韩筝哦地点点头,从手边的匣子里找了瓶矿泉水递给沈续。干巴巴地安慰道:“待会心态放平稳,没多大事。” 院里成立事故专项小组,韩筝就是负责后续的那个。因此被院里批了一天假“公差”,也是对沈续的特别照顾,代表医院对此事的重视。 检测结束后,沈续这边有一些从国外带来的教科书想要她帮自己交给方榴,韩筝也趁此问他有没有自己想要的原版。 那么多书放在家里也只会吃灰,沈续提出韩筝可以自己去书架选,看到合适的带回去研究。 初见韩主任是个面相极凶的女人,交谈几次沈续倒觉得她只是单纯脸臭而已。 韩筝很喜欢冷笑话,两人回到公寓进电梯间,韩筝搓搓手打趣道:“你看,这是果蝇面对书香大餐前的搓手。” 沈续眨眨眼,蓦地撇过头肩膀耸动,努力让自己不大笑出声。 抵达楼层,两人并肩轿厢外走,韩筝又道:“沈主任,沈主任你怎么不直视我,是因为害怕吗,猹要来你家偷瓜也不警惕警惕吗。” 沈续得开门了,他憋着笑摸索口袋里的钥匙,正欲抬头对韩筝说什么,女人却脸色突变,横跨一大步挡在沈续面前。 沈续撞上她的脊背,女人很瘦,这一撞两个人明显都明显被击疼了。 但韩筝没让,冷冷盯着蹲坐在门口,穿着病号服的虚弱青年,青年还挂着液体,明显今日的治疗并未结束便逃出医院。而帮助他的,一定是身旁搀扶着他的,两鬓花白的年迈男人。 第62章 在沈续没看清眼前前,韩筝强硬道:“谁放你们进来的?私闯民宅付刑事责任知不知道。” “白天在医院害得我们的医生差点跳楼还不够,现在又要来祸害谁?” “韩医生,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想感谢沈主任,也跟沈主任道歉,是我们不对,让沈主任遭了这么大罪。” 年迈男人先开口,径直双膝跪地,合十手掌冲沈续与韩筝拜倒:“沈主任,沈主任您大有人大量,再救救我们吧。我家实在是付不起治疗费用了” “听说您是国外来的大专家,求求您,您再救救我们吧。” 沈续:“……” 韩筝扭头,边拦住患者家属边将沈续重新往轿厢带:“沈主任,你先走。” 沈续从他们推搡的缝隙中,看到了那天在手术台上的患者。向后踉跄了几步,脚后跟直接抵着墙壁退无可退。恰时,紧闭双眼的患者骤然睁开来,苍白衰败的脸,和泛着红血丝的眼球与乌青的眼眶,他干枯起皮的双唇上下开合,沙哑的嗓音从口中缓缓溢出。 “沈主任,我也是被人骗,才得了hiv。” “是是是,是被人骗,我儿子是个好人,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酒吧里碰见的那个男的勾引了我儿子,沈主任,我儿子真的是个好孩子,求求你再救救他吧。他的第一次手术就是您做的,能不能请您再帮我们做一次,其他医生听到他是……是这脏病,都看不起我们。” “您是心脏方面的专家,家里又有钱,求求您帮帮我们吧。” 韩筝鄙夷道:“你们再这么胡搅蛮缠我就要报警了!传染病医院的医生怎么不愿意帮你们治病,抹黑为你们尽职尽责的医生很有趣吗?!” “韩主任。” 隔着衣料,沈续握住韩筝的胳膊,也将她往自己身后塞的同时,也借力将她往轿厢里带。 韩筝失声:“沈主任!” 沈续彻底地暴露在患者面前。 就像那天在手术台上,隔着绿色的布,他只能看到眼前飞溅的鲜血,所有的所有,他都得亲自直面。 他平静地托住患者父亲的手,轻声问他:“你是需要我为他做手术,还是要花钱负责你们的医药费。” “现在负责你们的主治是谁,如果对方不愿意为你们治疗,我可以找律师帮你们告他,或者直接去医务处投诉。” “但要是只是想拿医药费,我又凭什么帮助你们?” “我们认识吗?” 患者父亲张了张嘴,肩膀陡然垮了大半,抬起手攀住沈续的手,好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抱住沈续的腿,埋在他腹部哭道:“我们也是没办法了,真的,沈主任,求求你救救我们。” 沈续抬眼看向患者。 这里唯一的真正的患者没戴口罩,反而是他们三个全副武装。 “医院很少有同事清楚我的地址,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又是怎么清楚我会在今天出门?” “如果你能告诉我是谁,我会考虑给你们一笔钱。” 他被抱得太紧了,伤口被勒得好像要再度裂开。服用阻断药带来的不适隐隐在胃底泛滥开来,沈续深呼吸,强行忍耐,进一步道:“如果不配合。” 他举起手机,切到拨打界面,警告道:“我们派出所见。” “不行!!” 家属仿佛听到什么灾难般的预告,激动地扒拉着沈续的胳膊,用远超沈续预料的力气,即便韩筝立即反应过来帮忙,也没能阻止他径直打飞沈续的手机。 这已经是沈续短时间内报废的第二部 手机了。 望着手机在空中划过道圆润的弧线,而后啪地砸在搭墙砖,屏幕粉碎的瞬间,突然发出嘟嘟的提示音。 半秒后,四分五裂的手机诡异地响起汤靳明的声音。 “沈续,看来你每次找我都是因为遇到麻烦。” “我阿拉伯神丁吗,这么好用,三个愿望都不够满足你。” 这个牌子的手机质量这么好吗?沈续感叹它脆弱又耐用之余,人被患者晃得发晕,面无表情地矫正:“是阿拉丁神灯,你这个文盲。” 第47章 茉莉 汤靳明登门,带着一大束茉莉花。 沈续盯着他问询患者的时候,望着那束茉莉出神。他思绪很乱,一时感慨做汤靳明的秘书一定很辛苦,毕竟老板看起来精神状态有待加强,没点文化还真听不懂他阴阳怪气。瞥见他声音极低地对着患者父亲说了句什么,家属直接崩溃,痛哭流涕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半晌,男人带着委托协议走过来,用那双不知踩过多少地方的皮鞋,踏在沈续的地毯上。 汤靳明矜贵地只吐出一个字:“签。” 沈续看了眼合同,没动手接,示意他把东西放在茶几旁,问道:“他怎么哭了。” 男人手指压着合同一角,沉声道:“他儿子有前科,嫖娼抓住蹲了几天。” 沈续诧异:“这都看得出来?” “同性恋得的hiv,不是个被骗的情种,就是在酒吧搞多人运动。”汤靳明见怪不怪,“稍微诈他们一下就说出来了,心理素质差劲还想要钱。” 所幸家里还有备用机,沈续打开银行卡转账界面,递给汤靳明:“开个价。” 汤靳明就着沈续的手,在数字键点了几下。 沈续只看了一眼便嘲讽道:“奸商。” 五后边跟了六个零,也真亏他能打得出来。 “五十万不能再多。”转账这事得理财经理操作。沈续对汤靳明的业务不怎么清楚,但对他律所略有耳闻。除非企业外,他们的律师报价都不是很高,还有额外的公益线,汤靳明自己每年都要亲自打两到三个免费案件,到他这顶了天也就值五十万。 何况还只是起草保密协议,没查阅卷宗连夜赶庭审。 汤靳在签字处刷刷签名,将笔递给沈续:“可以。” 沈续抱臂看着他将笔尾对准自己,略一停顿,接过也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写了上去。 将合同还给汤靳明,沈续放眼望去,不由得感叹家中最近太热闹了。 不光父母齐聚,甚至还有他无法忍受的陌生人闯入,哦,还和五十多个摄像头同床共枕两三个月。 回国短短的几十天内,他过得比先前的十几年都要精彩。 “沈主任。” 一直在门外打电话汇报情况的韩筝终于回来,手机界面还亮着,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到:“院里要我回去汇报情况。” 她顿了顿,目光挪到汤靳明身上,再用试探性的语气询问沈续:“如果你这边还需要什么帮助的话。” “他是我朋友,没关系的。”沈续摇摇头,也不大好意思再麻烦人家。 “传染病医院那边已经派120过来接人,最近就别住这了。”韩筝走到窗边望了望那个四周,叹气:“看来高档小区的安保也不怎么样,你家这物业费多少钱。” 话题拐得太突然,沈续一时没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啊了声。 还是汤靳明反应快,笑道:“他这种少爷病哪知道付多少,连我的律师费都交给理财经理,开个价叫他付,他眼都不带眨的。” 韩筝转身,看着汤靳明想了想:“你是……那个祝老板的律师?我没记错吧。” 汤靳明莞尔:“看来我很有名。” 旋即,他掏出名片递给韩筝,自我介绍:“我是祝仁德的代理律师,律所刚开张,如果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和沈续相熟的怎么会是普通人,韩筝接过简单浏览了遍,晃了晃卡片,装进兜里说:“一定照顾生意。” 看在沈续的面子,陌生男女简单寒暄了几句,多是围绕医院医闹之类的话题。 韩筝在敷衍,汤靳明也没好到哪里去,沈续旁边看着忍不住想笑。 等到120上门,韩筝一路盯着患者下楼。 客厅能直接看到楼门口唯一的单行道,沈续开着窗,站在窗边视野最广的地方,能清楚看到女人对着救护车中的医护又说了些什么。 他对她有点抱歉,客人上门没能准备什么茶饮,毕竟自己还在观察期,所有的物件还是单独使用比较好。 沈续用力打开另外那半边的窗户。 茉莉花香气很霸道,整个客厅都是。 这种花只能按朵买,一旦形成规模,香味非但不会产生装饰空间的作用,反而像某种炸弹。 身后传来瓶罐开合翻找的声音,沈续用膝盖想都知道汤靳明一定在摆弄他带来的那束花。 “之前去墓地祭奠你……” 沈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但他只讲了个开头,身后的声音便忽然停止了。 男人静了一瞬:“什么。” 楼下患者家属忽然莫名其妙抬手推了把医护,猛地仰起头,直勾勾地对准沈续的方向,仿佛知道他就在这,他一定在注视着他们。 沈续下意识后退几步,心脏莫名被什么重重揪起,后背冷汗乍起,眼前模糊几秒,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天手术台上的场景。 第63章 护手冲来告诉他hiv的瞬间,心脏迸溅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他离患者最近,三分之二的血都溅在他身上。 那股滚烫的温度仍记忆犹新,即便他想要努力忘却。 可那是似滚水,像岩浆,带着一旦刻印融入骨血就再也无法摆脱的绝症。 作为医生前,他首先是个普通人。 在贯穿生命的死亡中,无论贫贱富贵,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消弭对每个人都很平等。 沈续低头,看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沾满鲜血。他面色难看地僵硬地抬起来,浸泡在鲜血中的掌心露出,炙热像是流沙般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流逝。 滴落在脚背,地面,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裹挟着令人眩晕的腥味。 它们在汇聚的那一刻,瞬间活了过来,叫嚣着攀爬进沈续的身体。 沈续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坚硬的外壳裂开了个缝。他惊恐地接连后退,想要求救,一转头却发现整个公寓空无一人。 “汤靳明!” 他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再看,那竟然是患者与其家属的血手,他们扶着他的脚踝,攀着他的膝盖,用埋怨且伤感的低语环绕他。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 “手术继续,手术继续啊沈教授。” “沈教授,请你救救我。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救我呢,你们这些有钱人——” 父子两短暂地停滞了一瞬,提线木偶般默契地转头对视,嘴唇从怨毒直至绽开笑颜。 他们陡然松开沈续,互相抱紧,大笑着以头颅相互碰撞。 砰。 砰。 头骨碎裂的渣子飞溅,他们由二合一。 融为一体的身躯迅速暴涨至一点五倍大,狞笑着缓缓从地上爬起—— 扑向沈续。 “!!” 沈续跌跌撞撞地后退,脊背撞在什么硬物,他回过头去看,脚底骤然踏空坠入黑暗的空洞中。 他惊慌地想要抓住什么,掌中的血却迅速从指尖流转回来,直逼他的心脏。 沈矔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沈续,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意识告诉沈续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或许是睡着了在做梦,但他怎么掐自己都没醒的迹象。 他在无边的坠落中逐渐绝望地停止挣扎,他确定,他或许真的没能逃过那所谓的二十四小时黄金时间。他不该自以为是地,认为见惯生死的自己不会被浮尸所影响。 父亲好像很失望,但他似乎从来也没令沈矔满意过。 沈续陡然安定起来,是,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江城遇到汤靳明的时候,父亲安排汤靳明作为自己的玩伴。 那个时候他在休学。 似乎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暂时没记起来,但见到汤靳明的那天,他心血来潮从楼上一跃而下。 吓坏了管家保姆,以及花园中工作的所有人。 施妩的失声与汤靳明的动作是先后发起的。 汤靳明反应迅速地张开双臂。 他落进他的怀抱,他当日就去医院挂了急诊。 骨折,得休养很长时间。 清醒后的沈续很抱歉,他只是觉得就这么跳下去应该很有意思,从他的角度向下望,那个高度是完全可以安全落地的。 他带着童话去找住在阁楼的汤靳明,拖着他的玩偶熊,和半人多高的枕头。 母亲刚喂过汤靳明晚安牛奶,这会正打算找沈续。正好沈续出现,她盯着儿子喝光,又严肃地对他讲。 “skyler,靳明哥哥是因为救你才受伤,这些天他的饮食起居就由你来照顾。” 奈何汤靳明根本不买沈续的账,他在沈续讲完第三个童话故事的时候,委婉地拒绝沈续:“无论掉下来的人是谁我都会救,沈续,你现在应该回去休息。” 沈续想了想,抱着枕头上了汤靳明的床,和他躺在一块:“晚安。” …… 那个远在江城城郊的独栋,那个他一跃而下的露台……怎么回事,他明明在此之前以为他和汤靳明的相遇是童话。 沈续缓缓抚上心脏,蓬勃的跳动又令他眼前绽开刺眼的疼痛。再睁开,他的世界重新天光乍现,他倒在汤靳明怀中,满脸是泪,狂风从窗户中灌入,吹得他如坠冰窖。 茉莉的花香从汤靳明垂落在他脸侧的指尖滚落。 他和小时候还是很像的。 一样的严肃,抿着唇的时候会皱眉。 汤靳明在沈续跌倒的瞬间便扶住了他,紧接着,他看着他在地面痛苦地挣扎,翻滚,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求他救救他,求他带他从这里逃跑。 直至力竭。 沈续眼睫颤了颤。 汤靳明捋过沈续凌乱的额发,他的腿抵着他的脊背。他托起他的脖颈,沉声:“你看到了什么。” “……我。” 沈续喉头滚动,嗯了声,旋即双手捂住脸。 几秒后,极其轻微的哭声泄露出来,从掌心倾泻,遵从地心引力,渗入他汗涔涔的衣领。 我是不是病了。 沈续不敢说,恐惧只要开口。 就变成了真。 第48章 接不住你就死定了 汤靳明一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直至沈续的手不再颤抖,掌心中的泪干涸,眼角湿润的痕迹逐渐凝固。 直到沈续不再捂着脸的时候,他才确定他能够保持镇定了。不,似乎是情绪回稳,但也有待观察。 他莫名松了口气,用袖口帮他擦了擦掌心,说:“很久没见你掉眼泪了。” 除了在沈矔面前碰壁,沈续自小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毕竟有钱人的忧伤是想要得到爱,将自己放在最卑微的角落去祈求什么。但沈续没有,沈续成绩好,除了叛逆的时候与父亲顶撞过几次外,沈矔把他带出去当挂件,在宴席中夸他才是大多数。 沈矔在外对自己的定位都是先为医生而后才是父亲。如果是沈医生辅修心理学,当然知道怎么鼓励儿子,才能让他更想着自己想要培养的方向去。 有父母的基因在,沈续不可能歪到哪里去。 从汤靳明进沈家前,沈续的名号就已经很响亮了。 沈家的继承人。 沈矔最喜欢且唯一的儿子。 所以当他们初次见面,沈续毫无顾忌地从几米高的露台跳下时,无论是这个庄园的主人沈矔,还是辛勤在花园中大汗淋漓拔草的花匠,每个人看到沈续攀爬栏杆的下意识,都是冲过来想要接住他。 整个露台除了悄无声息跳下来的沈续,还有呼啸的风,比大珠小珠落玉盘更密匝匝的脚步。 整齐划一,好像他们都预料到沈续的动作,不敢直接打断他,只能急切地选择善后。 不知道是谁狂奔过来的时候,从后撞了汤靳明的肩膀,他被迫抬脚半步稳住身体,少年恰巧从天而降。 沈续名字的攻击性不是很强,但他轻盈飞跃后,沉重地砸在汤靳明身上的时候,汤靳明听到了骨头清脆的响声。 他自己的。 旋即,耳旁穿过一缕极明显的香灰味。 “接不住我你就死定了。” 汤靳明没想死更没想接,沈续自己抛物线砸过来的。于是在入住沈家的第一天,他成为了这家少爷的救命恩人。 他接住沈续许多次,愤怒的,伤心的、犹豫的、欣喜若狂的,沈续那张脸充满着很多情绪。 但唯独没接过他的眼泪。 今天也是。 他看着他的眼泪从眼角坠落,融入的也是沈续自己的衣襟鬓角。 汤靳明的肩膀有点酸了,于是摊开手,缓缓地将沈续挪到自己的膝盖。他这下完全坐在地上,扶着对方的腰脊。 “汤靳明……你。”沈续睁开眼沉默了好久,眼神闪烁,犹豫了一瞬:“身上什么味。” 汤靳明微微一怔,旋即抬起手腕嗅了下,旋即记起来今早出门不慎用错了香水。 “孤儿怨。”他脱口道。 骨折的后来,沈续陪汤靳明回家收拾宁心遗物,从瓶瓶罐罐中,汤靳明再次闻到了那股所谓的寺庙敬香的味道。 名叫孤儿怨。 还真是格外应景的名字。 汤连擎对情人,尤其是给过名分的情人很慷慨。宁心离开汤家的时候,他同意她带走一切她想要的。 宁心提出两个要求,当下书房里的一切。 她的语句中讲到“当下”这个代表时间的词语,但还是被汤连擎一语中的,他摇头告诉宁心,除了坐在里边看书的汤靳明之外,她都可以带走。 女人踏上返回家乡的路,左手牵着汤靳明,右手潇洒地将彻底格式化的手机卖给二手店,那个手机最后的讯息是发给汤连擎的。 宁心:汤连擎,我把你儿子偷走了。 卖手机的钱部分送给了海外代购,以庆祝这次的出逃成功。宁心每年都要在自己的生日重提旧事,提着香槟走到阳台,再跳着舞步旋转回餐厅,两人分过蛋糕,必须打开那瓶名叫做孤儿怨的香水,喷三下以表对汤连擎的祝福。 第64章 孤儿怨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孤女。 孤女送给独身在世的宁心,孤儿送给独身在世的汤靳明,怨全部送给每年都要请大师祈福的香港人汤连擎。 过于迷信的商人,大多丧尽天良怕被怨气纠缠。 而汤靳明主动从那个家带走的,则是用红皮封面金字写着的刑法。 他很清楚,父亲如果真的想要留下自己,怎么会任由宁心将装着他的面包车开走。无非是不想管,所以装作无能为力而已。这些男人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粉饰太平,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想要的勾勾手指头就能得到。 而同样无情的沈矔,居然养了这样一个儿子。不会哭,但爱闹,花钱如流水却去做了必须吃苦的职业。 “真的不好闻。”沈续的注意力还在汤靳明的袖口,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皱皱眉说:“和茉莉混起来更奇怪了。” 汤靳明自己不觉得,但也下意识地用鼻尖贴了贴袖口。还是只有那个如焚烧般的味道,大约是它掩盖了茉莉的香气。 “行了。”汤靳明起身,环顾整个客厅,判断道:“今天就别住这了。” 沈续啊了声,有点无语:“那我住哪。” 汤靳明盯着沈续,转而绕着整个公寓走了圈。 这公寓看着面积大,实际上走起来也费劲。沈续活动范围小,那几次来倒没觉得房间纵深。 重新回来,沈续从地面挪到沙发,他半躺着,看起来仍然没什么力气,但眼眶已经不红了。 沈续:“手机给我。” 汤靳明顺道将手机带到他手边,沉吟片刻:“你还有什么必须带的东西吗?” “电脑,文献,和靠窗那张椅子上的材料。”沈续想了想,“就这些,麻烦你把他们和我一块打包送到酒店。这附近就有一家,星级不高但离医院近,凑活住几天等找到新房再说。” “对了,委托费下班之前就能转给你。” 两个小时后,沈续坐上了汤靳明的车,还有……后备箱里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三个行李箱。 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沈续低头用手机回消息,顺带摸了把送风口,抱怨道:“你这冷气是坏了吗。” 汤靳明不耐烦道:“我吹不了冷气,沈大少爷坐别人的车可以少说话吗。” 沈续知道他现在恼火什么,但他又不是第一见他出门。 他放下手机道:“顺着这条路直行,第一个路口左拐就是。” 汤靳明唇抿成一条线,没说话,一脚油门踩下去差点超速。车直接顺着红绿灯从沈续所说的路口疾驰而过,后坐力令沈续下意识扶住车门,望着自己与目的地越来越远。 他扭头:“汤靳明。” “系好安全带,闭嘴。”汤靳明目不斜视地扶着方向盘,“你那三个行李箱,除了第一个里放了点有用的工具书之外,其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牙刷也要塞进去吗?你以前旅行只带张信用卡就能出发了,现在怎么突然走环保路子?和沈矔吵架他把你信用卡停了?刚才付的律师费哪里来的,沈续,你不会背着医院外头接飞刀吧。” 沈续:“……” 他不反驳,汤靳明更进一步,抬眼望了望后视镜,车往左拐驶入林荫大道:“那个公寓只有离医院近那么一条好处,也值得你念念不忘?” 什么叫只有近的好处! 这好处简直是千金难买。 沈续嗓子还有点哑,说话拔高声音也没显得调子有多亮:“你没上过班吗?汤律,这会让我怀疑你的职业水平。” 汤靳明冷哼一声,嘲讽道:“喔,忘了。” “我上班不打卡。” 老板上班不打卡,只有打工人才要踩着点地报道。律师和医生同为服务行业,待遇天差地别。 沈续小时候去哪都被管家带着,很少独自出门,对江城的道路记得不大清,来这两三个月,除了去医院上班外,似乎也没在哪里兜风。现在他人在汤靳明车上,只能任由他往前开,至于目的地是哪,总不会把他卖了吧。 沈续刚才不觉得累,现在情绪缓和有无事可做,疲惫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额头抵着车窗半晌,眼皮耷拉着睡了过去。 再睁开,车已经停了,驾驶室那边的车门大敞。两三米外,汤靳明蹲在小区门口的水果摊前,仔细挑选竹筐里的枇杷。 现在是吃枇杷的季节,沈续反应过来。环顾四周,他认识的很少,但有远处那个地标性的建筑他记得—— 体育馆。 汤靳明家附近有个承办球类赛事很好的室内体育馆。 当初高中篮球队他们还一块去过,学校篮球队很烂,第一轮就被省内强队打败,沈续还嘲笑过汤靳明,却被对方反将。汤靳明将他塞到他身边用手比划,喊他是小矮子。 “吃吗。” 汤靳明付钱回来,随手将枇杷丢进沈续怀中。 沈续立即反手扔了回去。 汤靳明这会心情不错,没计较,跟门房大爷打了声招呼,驱车驶入小区。 老城区的夏天很安静,植被覆盖面积又深,这会大人小孩要么外出逛街,剩下的全都在家睡觉,路边坐着的老人乘凉,相互说话的声音也低。蝉鸣时高时低,似乎是两个品种在争鸣。 车在单元楼前停稳,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汤靳明忽然道:“枇杷很新鲜。” “嗯。”沈续也按下卡扣,他只是不喜欢剥皮而已,“你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家了么。” “不。” 汤靳明很干脆,平静地看着沈续:“在确保你不会跳窗前,我会一直盯着你。” “酒店和公寓困不住你,只有我家有防盗窗。” 防贼,防你。 沈续被这个歪理气笑:“我有什么理由寻死,成年人连这点刺激都经不住的话,汤靳明,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幼稚了。” “那你为什么要当着祝既北的面跳窗?” “……这是意外。” 汤靳明:“那今天呢?在窗边又看到了什么?就像你说的,我很感激施妩小姐当年的照顾,那么现在也有责任为她盯着你。我们都在江城,沈家很难不把你出事的责任连带到我身上。” 沈续想到那天在饭局,沈矔所说的建筑项目:“是因为竞标的事情吗?你需要沈矔牵线搭桥为汤家拿下这个项目?” 已经不是正午了,阳光从头顶缓缓偏移,但这个时候才最热。汤靳明打开车门,冷气全都窜出去,没多久沈续就觉得身上薄薄出了层汗。 当年规培,所有同学进手术室都冷得打颤,只有沈续精神抖擞,越冷越兴奋,连着跟了三台手术直接创造新人初入院规培记录。 相应的,他耐寒却不抗热,虽没有到苦夏的程度,但略走一会就会汗如雨下。 汤靳明没回沈续,去后备箱找了个长柄雨伞递给沈续:“我先送行李上去,你自己慢慢走。” 说罢,他没再搭理沈续,单手提起几十斤重的行李箱,飞似地往楼上去,丝毫不像是腿受过伤的人。 沈续盯着他的腿出神,这人真的受过伤吗?骨科医生真的没告诉过他即便康复也不能这么快剧烈运动? “唉。”他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雨伞,认命般撑着它缓缓登阶。 汤靳明家太高,沈续爬到三楼,汤靳明最后一趟都结束了,抱臂站在四楼那头看他笑话。 “这位先生需要帮助吗。” “……” 沈续哽了一瞬,然后点点头说:“过来。” 他已经做好了挨汤靳明冷嘲热讽的准备,但无论他怎么笑话,他都会选择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装作没听见。 明明之前汤靳明也很不喜欢没有电梯的房子,留学时他因为公寓电梯短暂维修而烦躁过,例如什么就算是在二楼也要搭乘电梯,抬腿多费膝盖。 沈续那阵还劝汤靳明不要这么挑三拣四,留学生有个没有任何狂欢活动的邻居就已经十分感人了,比起那个,电梯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 男人站在比他低一阶的地方弯腰,沈续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还没抓紧,汤靳明就直接勾住他的腿,将他背了起来。 沈续的下巴抵着汤靳明的肩膀,闻到了清新的柑橘味香调。 再看汤靳明的外衣,竟然是白色的宽松t恤。他来公寓西装革履一副随时远洋会议的商务打扮,很明显是从律所来的。 刚刚送行李箱上楼,这么短时间,竟然还抽空换了套衣服?! 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孤儿怨的香水。 也好,沈续也不喜欢,那个味道莫名让他想到去汤靳明葬礼,四周传来的若有若无,焚烧纸钱的味道。 “待会吃什么。”沈续没话找话。 汤靳明停下脚步,再度将沈续往上掂了掂,腾出手开门。 钥匙与锁芯契合,老式防盗门慢悠悠地漾起独属于岁月的陈旧声音。 吱呀—— 汤靳明似乎是在想,说话很慢,但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他在跟沈续商量:“先去超市买洗漱用品,阻断药带了吗。” 第65章 “嗯。” 男人换拖鞋时还是背着,枇杷在玄关处和钥匙一块放着。他们进入客厅,茶几仍旧散落着没拼好的乐高,沈续认出不是上次那套。 汤靳明带沈续到沙发前,似乎还没有要放下他的意思。 沈续拍拍汤靳明的肩膀提醒:“可以了。” 室内温度很低,应该是回来前就远程调控好的。 楼道比较凉快,沈续的汗意消散大半,只有掌心还微微湿,不过都蹭到汤靳明肩膀,现在也很干爽。 “沈续。” “嗯?” 男人若有所思地凝望窗外绿荫,忽而偏头半边脸对着沈续,问道:“你真的不怕吗。” “hiv吗。” “怕。”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做完那台手术。”汤靳明声音很沉。 沈续答得很干脆,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收紧五指,笑笑:“但我的住院医更害怕,至少……我已经做过一段时间医生了,而她的职业才刚刚开始。” “……” 沈续深吸口气,有点认命的意味:“总得有人去做。” 第49章 所能做的 由于是临时决定,家中并没有收拾出沈续睡觉的地方。 “沈老师,打扰了。”房睿带工人上门,手里还拎一提矿泉水,他指了下储物间的方向,示意道:“那里边的东西全部都搬出来,手脚都轻点。” “汤律晚上还有饭局,十点前应该回不来,看看您想吃什么我去置办。” 这个特助沈续之前见过几次,印象不深但记得他干活很麻利。 工人们手脚麻利,戴了鞋套走路也没声。汤靳明的储物间也收拾得整齐,只要把装满的纸箱与储物架搬出去,保洁稍微打扫下就能住。 这个家的布局放在哪里都是很好的,四面通透,虽然在顶层会直接被阳光曝晒,夏天的气温肯定低不了,但只要舍得开空调,那都是小问题。 沈续脱掉鞋子,整个人埋在沙发里,一目十行地翻阅从公寓带来的教科书。房间里的冷气因为门大敞而跑散许多,他将薄毯踢到沙发最里,想了想说:“清汤煮菜就好。” 房睿点头,看了下腕表:“好的,您什么时候用餐?” “五点半。”沈续给他准确时间。 这是沈续认为最适合吃饭的点,平时上班不确定性太大,始终没严格遵守过,正好趁现在规规矩矩地作息几天。 用以储物的次卧重新恢复其本身的作用,厚重的窗帘被直接卸下,工人还没走干净,设计师家装队便直接带着图纸来了。 保洁提着清洁用品开始工作,设计师端着咖啡杯指挥手底下的人运软装。沈续全程没插手,注意力全部放在论文草稿。 临床不愧是科研人的噩梦,他最近着实没时间处理实验室的事情。导师得知他高危,先表达担忧关心,告诉沈续一切都会好起来。但翌日便发了大量的资料至邮箱,含蓄地提醒学生休假也别闲着。 果然老师是老师,老板是老板,披着老师慈祥的外壳,内里还是老板催人上工的农场主做派。 沈续沉迷学习十几年,头次想做个叛逆的差生。 不过这个念头刚浮起半小时便被消散,分给沈续审核论文的规培生发来了二稿。前几页倒还正常,后边简直惨不忍睹。沈续又觉得做学生很好了,至少不会被气得七窍生烟还要佯装慈爱祥和地软言软语鼓励学生。 要加油,要努力。 要拼命科研啊! 只有死人才不需要学习! 凌晨两点。 汤靳明临时被委托人的感情纠纷绊住,深夜驱车回家,拎着车钥匙换了拖鞋直接往客厅走。 餐桌是不可能收拾的,科研资料是没有整理的,人也睡得乱七八糟。 沈续头枕着字典大小厚度的书,毛毯只在腹部搭了个角,其余的全都可怜地从沙发边缘垂直至地毯接缝。 躺得安稳,但走近了还是能看到眼皮生理性地乱动。 汤靳明站在原地望着被塞到角落的乐高半晌,直至窗外的风将打印的文献资料掀翻,随着看不见的痕迹,一直飘到他的脚底。 盛夏的温度潮湿而横冲直撞,它和北方不同。北方的曝晒只需一个阴凉地和一把扇子,人就能彻底由内而外地得到凉爽。 但江城是比中医理论中的心气郁结还要嚣张的躁动,热浪平等地关照着每个人。 从空调房里带来的冷气彻底散尽,汤靳明才如梦初醒,恍然发现沈续这么怕热的人竟然没开空调。 而他摆放在客厅茶几里的所有东西,全部被挪到了平时他都很少驻足的地方。 现在这里被外来的入侵者霸占,全部理所当然地换上了属于他风格东西。 唯一与学习无关的是与电脑摆在同一水平线的汤碗,碗很小,沈续也没吃完。 下午房睿订餐,汤靳明也在场。 并不了解沈大教授的助理,以为沈续想要的是减脂餐,还特地带着几个方案找老板核对。 但沈续想要的怎么会是字面意义的清汤煮菜。 在他口中的简单煮菜是五星级大厨耗费四十八个小时熬煮,各种骨头药材搭配勾兑的鲜汤,小白菜也只用最里边的那点芯,焯水与汤融合。 整个江城也就一家馆子够得上上汤娃娃菜的水准。 汤靳明吃过,知道那个肯定是沈续的标准,才给了房睿地址预约,打发人过去取。 老旧小区的夜晚寂静幽微,这里老人居多,虽在市区内,但并不是年轻人租房的最佳选择。离夜市很远,周围的商业办公隔着七八公里,也就只有在这生活多年,或者是专程讨清净的才会选择。 汤靳明将阳台晾晒的床单被罩收回来,随手拉窗帘时,身后传来极轻的叹气声。 “醒了。”汤靳明低头闻了闻床单晾晒后的阳光味。 “……” 沈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过去的,头昏脑涨,原地塌着腰坐了很久,直至汤靳明把他面前的教科书全部整理放至一旁,重新把他的乐高摆回来。 不得不说汤靳明的家真是塞得很满,很难再多摆进来什么别的大件。 沈续闷着声:“我来你家,你就让我住储物间。” 汤靳明觉得好笑,放下积木说:“那是次卧。” “难不成你个客人想住主卧?鸠占鹊巢啊沈主任。胆子这么大。” 沈续耳垂有点痒,动手摸了摸说:“房间里全是甲醛,你想毒死我。” “无醛家具。”汤靳明比对着说明书,将积木掉了个个,耐心地桌面这一堆零件里寻找可用的。 可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完全无醛的家具?沈续观察过了,下午搬过来的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明显是现购。 沈续还是很困,脖颈酸痛,他判断自己是落枕了:“汤靳明,我是医生,有没有醛我说了算。” “实在不想住现在去你想要的五星级酒店,那里什么都有,江城也就两三家够得上标准,倒是开了十几年,那地没有甲醛。” “不过。” 汤靳明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盯着沈续,玩味道:“到那就没人伺候你了。” 沈续:“……”你什么意思。 这人大半夜的突发疾病想挑事。 “你这个人很难伺候,极端的冷和极致的热都受不了,但也不乐意跟普通人一样。俗话就是缺乏正常感知,我记得中学的时候,你跟同学打了一架,因为很多人评价你们很像,你觉得世界上只有一个沈续,且独一无二无法被任何人模仿。” 汤靳明走到餐厅,把煮菜收拾起来,连带着客厅的垃圾一起放到门外,明天上班顺手就带去楼下丢掉。 “不喜欢恭维,觉得对方有利可图。也觉得被忽略很难受,因为自己优秀,天然地就要吸引一大批人。而吸引的本质就是恭维,再简单点,是伺候。从精神到肉体的伺候,所以我接你到这里,可以认为你不反抗的本质原因是,觉得余珂珂指挥起来没那么顺心吗?” “没有这回事。” “下午房睿差点就要点减肥餐给你,余珂珂暂时没有在食材方面造成麻烦,是因为更懂得你口味的厨师正在全力地在处理餐食,更专业的人提前挑剔了你所厌恶的。但这些人都有可能是沈矔派来监视你的人,所以你在独自生活和找个什么熟人继续之前的生活中,找到了我这个接盘侠。” 接盘侠也太难听了,沈续皱皱眉,反驳:“是你强行把我接到这里的。” 汤靳明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向是玄关:“现在走也可以。” 沈续低头摆弄散落腿边的资料,不打算说话了。 汤靳明看他理亏,于是又说:“主卧里有浴室,你用外边那个。明天我还有会,早上七点就走,你自己买饭吃。” 沈续目光一停,忽然记起自己似乎没有带洗漱用品,于是缓缓掀起眼皮,表情很淡很淡地望着汤靳明。 第66章 如果他不说,汤靳明会看懂吗。 半晌,汤靳明明白过来:“你别告诉我你什么洗漱用品都没带。” 沈续很满意,甚至满意地极其微弱地勾了勾唇。 很幽暗,很隐晦,但汤靳明也看懂了。 男人无奈地扶额,坐在那长叹一声:“整个下午你都沉浸在知识的海洋无法自拔吗?” 倒也不是,沈续说:“院里鼓励医生线上问诊,下午在做那个。” “也就是说你下午在工作?” 男人彻底无语,表情复杂地霍然起身,边走边脱掉还没来得及换的衬衫。 沈续双手搭在沙发边缘,抻着脖颈去看汤靳明在做什么。他和他重新见面后,他似乎很少能占上风,这次半句话没呛,汤靳明却好像有点受不了了。 “去做什么。”沈续歪着头打了个哈切。 汤靳明很快回来,换了套更舒服的居家服。 男人站得笔直,落地灯划了道分明的明暗交界线给他,他站在正中。 沈续眼前的光被完全阻挡,一时没理解这人究竟是打算帮他,还是直接去休息把他撂在这。 “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床是从市中心那套房里拖过来的,空放了三四年,家具都没用过,甲醛早就除干净了。”男人眉头忽然皱得很深,他抱臂抿唇思索了好一会,才用压地极低的声音说:“我劝你这件事最好给家里打个电话。” 沈续扶着沙发缓缓站起,刚才的轻松氛围瞬间消失不见。 他的指甲嵌进掌心,血液奔涌着朝心脏而去,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突兀地告诉他,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轻松。 下午沈续又接到施妩经纪人的电话,她们为他留了张话剧门票,希望他能观看由施妩参与创作改编的话剧。 施妩的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而去。 那他所能为她做的就只有闭嘴。 沈续极轻地叹了口气:“汤靳明。” “你说……我感染hiv后……带着病还能活几年。” 他的语气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轻,像羽毛一样。 “如果让我感染这种绝症,不如你把香港那块墓地也让一块给我吧。” 第50章 成为彼此 问完,沈续就带着文献资料绕过汤靳明走了。他没打算在他那得到什么回应,亦或者,这本身就不需要去认定什么。 咖啡角的那个总是放不稳的冰箱贴今天仍旧在掉,沈续几次三番地过去将它放好,却还是在一阵风或者是别的什么动静之后,莫名其妙地坠落。 汤靳明整个家的装饰都太饱满了,溢到融入不进任何外来物,包括沈续这个活生生的人。 他站在他家的客厅,每个角落都很丰富,他可以坐在那一动不动地看某个小摆件一下午,但这本身就是浪费生命的行为。 汤靳明能浪费整个下午的时间去拼乐高,但他不可以。沈续其实从来都没有跟汤靳明说过,他其实很羡慕汤靳明的状态。可以轻松地玩,也能高强度地集中地去学什么。这个忽然出现在沈家的哥哥,总是能够很好地安排一切。 但沈续就只能自始至终地以紧绷的状态面对所有。 走到侧卧门口,沈续手抚上把手,用力拧了下:“雪崩的时候,你有后悔过跟着登山队登峰吗。” “我从不为自己做的决定后悔。”汤靳明打开半自动咖啡机预热,从冰箱里找了盒冰出来。 冰块清脆地撞进玻璃杯,不用想,汤靳明应该是还有事要做,半夜用咖啡提神。沈续随即抬眼看了看墙壁的挂钟,这个点喝应该是不打算睡觉了。 “你呢,后悔做那台手术了么。”男人的声音在寂静中再度响起,声线很稳,听不出情绪波动。 沈续在汤靳明看不见的地方摇摇头,知道他看不见,却也不想说话。 如果说后悔,那么行医的平等该怎么恪守。 如果说不后悔…… 下午沈续接到住院医的电话,女孩声泪俱下地问他自己该怎么办,她已经努力地想要保持镇定,但还是做不到。她站在楼上真的想要跳下去一了百了时候,又想到寒窗苦读多年,全家供她读书几十年,难道因为一次事故就要退缩吗。 “我好害怕,沈老师,我该怎么办。我做不到你那么冷静地进行手术,我掉了手术刀,我不是个称职的医生,我害怕了,我……我……我不能做医生怎么办,我好恨他,我的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要……” 女孩泣不成声,崩溃地大哭多久,沈续就陪她多久。 直至女孩的父母出现,这才挂断电话,但在说再见前,女孩的哭泣仍然未减。 沈续不是个会劝人放宽心的人,他想要说什么,全部都憋在喉头。 要对她说没关系吗,可自己显然也差点被病人那一眼刺激地险些发狂。但如果讲我也一样,那么他树立的沉着冷静的沈教授的形象将不复存在。 沈续平躺在床上,简单联想了下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莫名勾起唇角,埋进蚕丝枕头里,直至胸腔中的氧气消耗殆尽,才在室温极低的环境里满头大汗地睁开眼。 “你是心外的沈教授。” 沈续双手平放在胸口,凝望着天花板,轻轻念道。 所以教授就不允许出错吗? 每每心中冒出这个念头,下一秒都会被沈续强行按捺。 如果说小时候他是在沈矔与施妩的期许中长大,那么他现在已经没那么听沈矔的话了,为什么仍旧想要成为沈矔所为他灌输的“你是沈家继承人”,“你必须成为最优秀的那个”,“只是因为你是我沈矔的儿子,必须超越同行”,这种看着不简单,实际上做起来也难如登天的期许。 这样的状态令沈续厌恶。 可他除了继续成为“沈教授”,还能做什么。 沈续摸索着找到摆在床边还没来得及翻阅的文献,其实他是想睡前再看几篇的,但脑袋一沾床,昏昏沉沉地半点动力都没有了,只想就这么闭眼睡到大天亮,检测报告应该也能查询,迎接第一次审判。 可惜还是低估了睡眠,半梦半醒沉沉浮浮,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天光将明不明,沈续疲惫地睁开眼,趿拉着拖鞋去客厅找水喝。 路过汤靳明的卧室,门扉虚掩,能听到里边极其细碎且密集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刚才起得太猛,走几步莫名觉得头晕,沈续只好扶着门框站定,稍缓了会,才打算继续往厨房走。 他工作比汤靳明迟,多了那么几年的硕博连读的时光。沈续抬头,现在是凌晨五点十五分。 但那个时候汤靳明也没有熬到这个点。 汤靳明工作效率高得吓人,几乎让身边人分不清他究竟是装模作样还是私底下偷偷卷。 同事需要用整天的时间去处理的环节,他只要三四个小时就能梳理完毕并立即组织会议,熬夜至凌晨这种额外加班,只有比较重要的节点才会出现。 是什么让他熬到这个点还没结束? 沈续猜,大概汤连擎对他的施压仍在继续,汤家的环境有点类似于狼群的生存法则,兄弟姐妹必须在无尽的争斗中获得最终胜利。 即便这样,汤靳明得到他想要的了么? 沈续打开冰箱,从冷藏室抽了瓶矿泉水。 瓶身冰凉,握在掌心正好消解那股不知从何而来难耐的暑热,沈续捧着它,心却飞往别处。 比如,他蓦然发觉,自己似乎也从来都没有打算了解过汤靳明。 但也不会承认他不了解汤靳明。 汤靳明的喜欢,汤靳明的厌恶,汤靳明的所求所得,他都清楚,他也愿意为了他而争取。 但话又说回来,汤靳明究竟要从汤连擎那里得到什么,他却从未对沈续透露过。他只是想要进入汤家,回到汤连擎的身边,现在他已经得到他曾经所努力的,那么在那个私人会所,他喝得烂醉的时候,他会后悔吗。 握住瓶身的手越拧越紧,直至掌心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沈续才如梦初醒般恍然,他低头,发现矿泉水已经被扭曲的塑料瓶身挤出来不少,全部洒在鞋面和冰箱四周。 双手也湿漉漉的,水珠从手腕一路往里,完全没入紧贴着皮肤的衣料。 “你在做什么。” 身后的昏暗被骤然降临的光侵占,是汤靳明开门走出来了。 沈续深吸口气,徐徐吐出来后,转身回应汤靳明:“早。” 汤靳明皱着眉看了会沈续,沉默地走回卧室,但很快,他带着拖把过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去那边。” “抱歉。”沈续松开矿泉水瓶,将剩下的两三口喝完,然后丢进垃圾桶。 汤靳明瞥了眼,开口道:“和水瓶有仇?” “……” 沈续莫名被他噎了下,但精神实在不支持他跟他互呛,扶着桌面缓缓坐进高脚椅:“你还是分块墓地给我吧。” “什么。”汤靳明撕掉一次性拖地面巾,也丢进沈续刚才抛进去的那个垃圾桶。 第67章 沈续提醒:“这是我的垃圾桶。” “什么我的你,这是我的房产,这里所有都是我的。”汤靳明面色不大妙。 沈续唯恐他忘记自己职业暴露,半带威胁半提醒道:“左边这个是我的垃圾桶,右边是你的,东西要分开用。” “那你把我的乐高搬到角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茶几得分我的和你的。” “这不一样,垃圾极易产生细菌。”沈续说。 汤靳明将拖把靠在冰箱与墙的夹缝中,走到沈续面前,单手扶住吧台。沈续背后是酒柜,算是封住了他要逃跑的可能。 男人紧盯着沈续,耐心还没开始就要耗尽,他又问他:“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随手丢东西的毛病,这个家没有保姆,也没有管家,厨师更不会上门,沈续,你要拿什么来和我生活?” 离得太近,沈续的下意识是捂住嘴唇,起了个四处漏风的口罩的作用。 他并不适应汤靳明的这种质问,从回国后与他见面的每一刻,汤靳明的行为都在刷新沈续对他的印象。 从前的汤靳明就算生气也只会吃闷气,但现在他无时不刻都在撒气,像江城的暴雨,随时随地,开心就放晴,不乐意就电闪雷鸣刮风下雨。 “……明天裁缝两点登门。”汤靳明狠狠揉了揉眉心,胸腔起伏,漫长且极其克制地深呼吸,而后继续道:“凌晨已经过了。应该是今天两点上门量尺寸。” “什么尺寸?”沈续愣住。 汤靳明的视线从沈续的眉梢再到乱糟糟的头发,最终回到他的眼睛:“你的伴郎服已经做好了。” 伴郎服。 他竟然忘记了这个。 沈续的心骤然落到最底,眼前猛地阵阵发黑,大概是低血糖又泛上来了,头脑缺氧性发热,几度听不见汤靳明开合的唇齿在说些什么。 但扶着椅背的手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指尖发白地攥住椅面,用力朝后,离汤靳明再远点。 折腾了这么久,不对劲,所有的地方都不对劲,但还是顺理成章地走到如今的局面。 是啊,汤靳明是筹备婚礼,将要结婚的人,他怎么能忘记这个。 但汤靳明也有错,明明正在筹备婚礼,为什么还要把他接到这里来。 便利店他指控他打算做沈矔。 那么汤靳明自己呢? 自己商业联姻还不够,也要继承汤连擎的封建遗风吗?家里一个外头一个? 好难堪,沈续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现在住在这里算什么? 就像沈矔所说的,他为什么非得围着汤靳明转。难道是汤靳明有何过人之处吸引他吗?以至他见到他就忘掉所有现实因素,和他争吵,跟他同餐桌吃饭,现在登堂入室。 沈续难以启齿,脸烧地将要自燃,他羞耻地声音都变了样道:“我不试。” “你不是答应去婚礼了么。”汤靳明停顿片刻,低头看了眼他的腿,说:“如果是因为腿伤,到时候可以协商坐轮椅,都是老同学在场,他们不会介意的。” “他们不介意?” 沈续偏过脸,流转在眼眶里的湿润莫名兜不住,却还是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几次哽咽,他长长地叹息,用语气掩盖自己的失态,以时间平息道德压力。 “可是我介意。” 你让我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在婚礼,是让别人看到我活得很好,还是说……满足你的虚荣心。 汤靳明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续,托起沈续的手背:“没有人会歧视你,大家都会理解的。” 他是以为从男友,再到前男友,再到藏在人后却明面炫耀做小三这件事很值得骄傲吗? 沈续越想越觉得汤靳明疯了,哑着声说:“松开我,我要去睡觉。” 不,也有可能他自己也疯了。 他忘却那么多,竟然连这件事都抛之脑后。 如果时间能流转,他绝不会在继续留在研究所和回国这两件事之间选择后者。 “好。” 汤靳明见沈续脸色发白,没再强求,依他松开他。 沈续脚底虚浮,也不知怎么走到客房的。但每一步他身后的声音都没停,是汤靳明还跟着。 “汤靳明……” 沈续眼睫颤了颤,苦涩道:“我们……其实还是很像彼此的父亲的,对不对。” 他没敢看汤靳明,也害怕看到自己的影子,更惊恐是否在不自知的时候,已经走上成为沈矔的那条路。 半晌,汤靳明绕过他,主动帮他推开房门:“明天的检查报告我让房睿去取,别自己一个人在就医账号后台看。你精神太差,好好睡一觉我们再说。” 沈续黯然,轻轻点头说好。 第51章 不听话的孩子 “那么你觉得我们还是很像沈矔和汤连擎的,对么。” 汤靳明有些无奈,耐着脾气说:“这个答案你很清楚,为什么想要在别人那里得到确切的回答?” 老一辈都讲,结婚要趁早,谈感情最好在学校就定,毕业结婚就没有后悔这一说了。 等到第十年的时候,爱情长跑就都不算是长跑啦,那是马拉松。 小时候的沈续没追着汤靳明跑,两个人日久天长地住在一块,除了相看两厌吵架之外,似乎就只有暗生情愫。 明明和汤靳明之间没有任何有关金钱或者生存的阻碍,为什么还是这么辛苦。 一定是他错了。 沈续扯了扯嘴角:“晚安。” 他能感觉得出他其实还有话没说尽,至少是那句“你很清楚”,他是怀着自我的评价在其中。但沈续不想听,汤靳明也乐意就这么吊着他,并且用只字片语扯着他,让沈续不至于痛苦,但绝对彻夜难眠。 可现在是凌晨,已经过了越熬越精神的点了。 熬夜的人过了凌晨两点会兴奋,到了清晨六七点的时候也会打哈切,沈续回到床上想要睁着眼等待医院上班出结果,却朦朦胧胧抓着手机睡了过去。 他也终于感受了一把被患者投诉结果出得慢的焦灼。 当然,汤靳明的那些提议,沈续半个字都不会听,全当他在放屁。什么不要自己去拿,等特助去医院取回来再说。 不知道的以为现在是上个世纪,检查结果还得专程跑去医院。 他以为他傻吗? 白天才被患者堵在家门口,那两个人很清楚他从医院检查回来,难保不会再去医院寻找自己。 沈续承认自己是一直待在科研环境里,没什么过多的对付患者的临床经验,但并不代表他毫无危机意识。 汤靳明好像在把他当四肢不勤的傻子看待。 回笼觉的时间简直太长了。 午后,沈续头痛欲裂地逐渐转醒。熬夜再休息,充分体验宿醉过后的昏沉感。 身体也不轻盈,重得像灌了铅。 冰箱里有新鲜柠檬片,沈续夹了片丢进玻璃杯里,混着矿泉水一块喝。 他提着玻璃杯缓步往阳台走,在叶片硕大的龟背竹前停下。这种植物真的很神奇,不需要打理,只是一昧地加水擦拭叶片,就可以逐渐生长至繁茂。每个不善于种植的家庭,都有这么盆生动的绿色。 轻轻抚摸新生长还稚嫩的薄叶,沈续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口,并将里边的柠檬也混着囫囵个吞掉了。 “嘶。” 他酸得直皱眉,终于慢腾腾地从兜里摸出手机,打算看看检查结果。 各种平时会被打到爆的通讯来源都没什么动静,除了科室照常的汇报工作呼人手术急诊外,连私聊都鸦雀无声。 沈续无声地笑了下。 看来大家都默契地没敢打扰自己。 其实也没必要,谁做医生的时候没有想过将来呢。 手指点击医院官网,挪到患者个人后台页面,正欲点击查询,玄关处传来极为克制的敲门声。 “沈先生,沈先生在家吗。” 老小区就这点不好,隔音太差,单元楼门口的电子锁也失灵,谁都能直接上楼里啊。 “裁缝……”沈续想了想,记起汤靳明说今天有量尺寸的人上门。 他下意识想装死。 “沈先生,沈先生您在吗?” 沈续:“……” 不开门似乎也不太礼貌。 再三挣扎,沈续还是去玄关开门,至少跟人家打声招呼,再将对方礼貌劝退。 上个世纪的小区习惯设置两道门,外层防盗的铁门,内层纯木质用来保暖。到了汤靳明这,两道都是需要输入密码的防盗门。继此人给衣帽间装防盗玻璃外,再次刷新了沈续的认知。 沈续慢吞吞地打开两扇,门外的人听到他动手的声音也没再喊,耐心地等待。 外间的门才开了个缝,沈续身体保持外倾的角度,他不打算跟裁缝见面,预备在这种不见面的方式拒绝。 啪! 猝不及防,一双手却猛地把住门框,迅速露出三四个人头,他下意识向后踉跄几步,没来得及反应,几名陌生的,身着黑色t恤的壮汉便竞相挤了进来。 第68章 其中个头稍微瘦小的那个蹿得非常快,他从侧面跑过来,书包背在正面,从中掏出什么黑乎乎的棍状的东西,直接对准沈续。 他快准狠,同时挥手冲身后的某个人喊道:“快拍!快拍!” 扛着摄像机的壮汉一甩膀子,用力挤掉所有人。在场的其他同行瞬间急了,也不再装,瞬间一拥而上。 “沈先生,我是gc晚间新闻的记者,关于您在手术期间所经历的事情,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您。” 其余人见他率先开口,也急了。 “我是1499电台的记者。” “经济晚报有问题想采访您。” “沈先生。” “哎你别挤啊……沈先生,您能抽出时间接受我台的专访吗。” 越来越多,源源不断的人往沈续面前挤,如雨后春笋般涌了过来。从一根话筒,再到两根,三根……七八九十,挂着各种新闻电视台或者是什么八卦晚报的牌子。 沈续眼花缭乱,整个人被围堵其中逐渐难以呼吸,他拼命地想要拨开人群往外跑,但每躲开攻势,下一秒总是会有新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只余十几厘米,他看得见他们额前的汗,混着不知什么味道的闷臭。 砰!! 脊背重重撞在摆放咖啡机的展示架中,退无可退之余,有人冲得太猛,摆放着瓷杯的储物架直接冲着人流砸了过去。 “啊!!砸死人啦!” “破烂陶瓷杯你们叫什么叫!” “沈先生,这些都由我们来赔偿,请您接受我们的采访!”后来者饱含诚恳的笑意后来居上。 沈续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愣地盯着被无数人踢来踢去,四分五裂的骨瓷。碎片被踩得更残破,在木质地面划过很长,很长的一道白色痕迹,最终被某个不耐烦的黑色帆布鞋一脚踢开。 那是他和汤靳明在中古市场千辛万苦淘来的。 他们的钱包被偷走,浑身上下只有十几块钱,马上就要流落异国他乡的时候,汤靳明看中那个骨瓷。 当晚,两个人坐在路口,带着那个被老板抬高价位,但架不住汤靳明喜欢的骨瓷。沈续借用路人的手机给沈矔电话,要他快点送钱来,他真要饿死了。 …… 沈续抵着柜角的手微微一顿,而后转身从中挑了个透明玻璃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混乱中重重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砸过去。 很用力,他只有在急诊或者骨科轮转的时候,手臂才抡圆了劲地短暂爆发。 玻璃杯落地,人为有目的地发力和无意的打砸,产生的伤害天差地别。 短短几分钟挤满整个客厅的记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面面相觑。 大约过了几十秒,还是那个最先冲到沈续面前,没得到沈续的回应又被挤走,现在再度重新掌握战略地形的瘦小记者,举起话筒问:“沈先生,对于这次的医疗事故,您展现了超高的医学水平,以及医生的风度与美德,针对这件事,我们的本意其实是想要为您做个专访,大力宣传,成为我市的——” “大力宣传?暴露患者隐私吗?”沈续冷道。 记者摇摇头笑着说:“hiv当然不能宣传,但您的事迹值得大家学习。” 无暇思索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这,既然是记者,总有各种角度抓取新闻,现在,当下,沈续只想立刻将他们赶出门去。 “私闯民宅负刑事责任你们知不知道。” 沈续反复刷新本地社交媒体,没看到有关于医院的任何报道,这就证明他们是临时得到消息赶来的。 就像昨天的患者父子,那么准确地在合适的时间地点捕捉到他的存在。 这也太巧了吧,赶在他发现摄像头后,做下打算搬离公寓的决定的二十四小时内。 警方断案才立二十四小时急速破案的军令状。 记者:“这事是我们着急,但本意真不是为了打扰您。” 沈续眯了眯眼,环顾四周,忽而松口道:“好。” 众人面面相觑,旋即空气中盛满松快的氛围,不由得都笑起来,又赔礼又道歉,还有的直接当场掏钱要买下被砸碎的物件,没带钱的也撕便签条写欠条。 能不能兑现另说,但谁都想要独家这是真的。 沈续最后残留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判断这群媒体骗子。 “我去卧室换个衣服。”他迂回地道。 “行,我们等着您。”记者点头。 人就在房子里,六楼也不怕跑。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沈续带着手机直接进了汤靳明的卧室。 他脚步很缓地进门,扭头关门反锁,直接将卧室钥匙折断在锁眼,钥匙柄仿佛烫手般被他立即甩了出去。 瞬间,细细密密的汗包裹他全身,双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努力顺着门框滑至地面,他才腾出双手,用力捂住嘴唇让自己努力吸取二氧化碳,避免过度呼吸碱中毒。 他调整了很长时间,直至门外的记者都开始不耐烦起来,有人在门外踱步,明显是想闯进来,但碍于沈续的身份心有余悸。 这群记者面对新闻从来不手软,仗着沈续是施妩的儿子,认为明星,及其家人都是没有隐私存在。 该找谁? 找汤靳明吗。 这个念头一经浮起,便立即被沈续斩断,他不能找他,汤靳明能怎么样?斩草除根的话,是谁还能? 还有谁? 沈续蜷起手指,蓦然地想到什么,旋即像是抓紧浮木般用力点开通讯录。 信息发出的半个小时后,客厅更热闹了,从尖叫再到呼救,最后归于寂静。 没多久,门外传来一道沈续没听过的优雅女声:“您好,沈教授,汤总想邀请您去香港散心,总是这么躺在房间里心情会不好。” “帮我谢谢汤叔叔的好意。”沈续躺在地上,拒绝道。 女人又笑着说:“车已经在楼下了。” …… 香港时间三点整,坐在办公室开会的汤连擎收到来自于沈矔独子的讯息。 [记者冲到汤靳明家,扒出我和汤靳明是同性恋,汤总,您看着办吧。] 汤连擎眯眼,霍然起身。 “这个季度我们预计增量——”台上汇报的区域副总吓得噤声,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众人胆战心惊地低头,没人敢看大老板的脸色。 汤连擎抿唇,脸色阴晴不定地变了又变,而后冷道:“汤靳明现在在哪。” 身边的特助低声:“今天在洽谈新区开发,早上飞到海市,傍晚的航班飞江城分部。” “直接回老宅。” “现在?”特助一愣。 汤连擎不悦道:“把他那个破烂房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乱糟糟的。” 男人将手中的笔抛到桌面,签字笔顺着会议桌一路滑了很远。 很久,很久之前,汤连擎就对家中的孩子们讲过。 汤家,是个很传统的家庭。 传统至什么程度,明星可以玩男人也可以谈女人,古代的戏子本就不值钱,但如果招惹些别的什么,家里可以兜底,但后果绝对自负。 但现在汤靳明似乎已经将他的警告抛之脑后。 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只有榜单任务很多的时候才会这么更,一般就是一周一万,努力隔日,不更的时候会发在作者动态里,所以可以点点关注,十分感谢收看,希望看得开心~ 第52章 汤宅 和沈续一块上飞机的,除了接他,或者说监视他至港机场落地的女人外,还有新鲜从医院取来的检查报告。 汤家工作效率很高,只是半个小时,记者便被通通请去喝茶,沈续打开主卧房门的时候,外头已经完全清扫干净了。 工人上门来撬开划损的地板,将一模一样的重新换上,后头还跟着几名戴着工牌奢侈品销售,十几只礼盒依次打开,全是玻璃器皿。 女人亲自比对被打碎的款式,仔细挑了相应数量的摆好,旋即礼貌地代汤连擎向沈续发出邀请,当然,沈续也没有拒绝做客的权利。 她目送他登机,确定他不会中途离开。 落地香港,沈续跟着人流往出走,立马有人挡住他的路,用并不熟练的普通话笑着问候沈续,称自己是汤家的司机,先生派他迎接贵客。 按理说,司机明明可以走在前头带路,但偏偏跟沈续肩并肩,怕他逃跑似地。 沈续忍住想笑的表情,觉得汤家这群人有趣。 明明能再多找几个人围住他,偏不这么做,是觉得不大体面吗? 车就在外头临时停靠,黑色卡宴。 他打开车门,将卷宗往左手边推了又推,而后才缓慢地坐进去。司机绕到他这边关车门,沈续腾出手从口袋里掏手机,并将检查报告揉成团,捏在掌心。 “把你的档案袋往边挪挪,我要坐不下了。”他有点嫌弃。 第69章 汤靳明撇他一眼,将蓝牙耳机塞进耳朵,又翻了页,签字笔在中间段做标记,随口道:“去副驾驶。” 车已经发动,怎么有再换的机会,司机也不像是能商量的表情,沈续盘算这位应该也不听汤靳明的指挥,又转念想他怎么这会也在香港。 “停车,让他下去。” 谁知汤靳明开口得这么快,还没驶出机场区域,司机一脚刹车拐了回来,再度停回刚才的位置。 汤靳明这次眼皮都没抬,直接从手边的文件夹中掏出张打印好的a4纸,他将它放在他和沈续之间的那摞档案袋上。 沈续拿起,看清那里写了些什么,旋即拧眉道:“航班号?” “两个小时后起飞,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宵夜。”汤靳明手边的东西处理完了,又把笔记本电脑搬到面前。 等待开机的途中,他终于将注意力从如山的工作量,分出丁点给沈续。 他左手自然地搭在键盘,随便敲了敲:“回去把家里新添的东西全部丢掉。” 沈续:“你钱多没处花喂垃圾桶?” 汤靳明冷笑一声:“你没钱?”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绕耳。车都在大门口了,沈续开门就能立马打道回府。他原本对汤连擎这种强盗行为十分生气,但汤靳明云淡风轻中明显也窝着火。 面子上仍然淡定,但沈续看得出,他不高兴。 才扶住车门的手又重新收了回去,沈续把这张纸裹着检查报告,也揉成团,留在手里搓了搓,揣兜里勾勾唇:“当然有,不过既然汤叔叔叫做客。” 他故意看了眼司机:“怎么能不应邀。” 汤靳明戳破他的阴阳怪气:“司机不是汤连擎的人,要是想走就走吧。” 他顿了顿,转而道:“我回香港是回家。” 意思是他不是强行被抓到香港的? 香港是他家这句话怎么越听越觉得奇怪,汤靳明竟然也舍得把香港当家。 沈续点头嗯了声,也跟他语气一样:“我是客人,来了得去跟长辈打招呼。” 汤靳明面不改色,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颔首示意司机启程,与驾驶座之间的隔板也随着发动机的工作而升了起来。 环境算不上封闭,但也绝对安静。 沈续用余光打量汤靳明。 这人最近似乎真的很忙,甚至比他这个做医生的还日理万机。 职务已经是律所的最顶了,本没必要让工作填得这么满,即便不被汤连擎重视,那也是汤连擎亲生,老子将儿子放出去历练,现在又给了律所,其余的人也能品出点别的意味。 如果是封建年代,这就是将皇子下放军营带兵打仗,打得好了立战功,班师回朝就封亲王。 沈续忽而想到他家那几个称作姨妈,实则姨太的几房,饶有兴趣地问汤连擎:“你家所有人都在吗?” “称姓叫阿姨。”汤靳明提醒,“叫姨太小心她们揍你。” “为什么。”沈续是去过汤家,但都在正式场合。汤连擎没结婚,也就是不存在法律意义上的妻子,出席除了带女儿之外,全都孤身应酬。 这个男人要做就做绝,没给任何人往上爬的阶梯。 近些年没听到什么情人娘家作威作福上街头小报。除了本身严令禁止,也有势力实在是大,活得不耐烦了才触汤家的霉头。 汤靳明的签字笔在指尖灵巧地抓了个圈,从拇指再至小指,最终回到掌心。 他握着它,垂眸似笑非笑:“老封建受不了新时代结婚证,和几个女人一块生活,你觉得他们全都算事实婚姻吗。” 这问题实在触及沈续对法律的认知盲区,他想了会,没答。 卡宴驶得平稳,融入车流又穿过寂静,进入市区后,男人才半带嘲讽半感叹地说:“扫黄打非怎么没打到汤家。” 沈续:“……” 这话敢能着汤连擎讲吗? 他猜汤靳明敢的,但得等到汤连擎这位封建皇帝殡天的时候,他伏在他耳边恶魔低语。 去往汤家的路线沈续虽然不熟,但随着钢铁建筑逐渐远去,他们开始绕山走上坡路,也大约知道离老宅不远了。 汤靳明终于收起所有办公用品,开始整理褶皱的袖口衣襟。 沈续忍不住问他:“这么喜欢工作吗?” 汤靳明抬眸看他,仿佛在问他开什么玩笑,也好意思说我? “……”沈续没话讲。跟汤靳明说话就是费劲,阴阳怪气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以前没见他这么喜欢话里藏刀,看来之前的好脾气全都是装的。 香港寸土寸金,再有钱也耐不住实在是太挤,居住面积就那么大,该开发的山头早就被占光了。有钱人住山上闹中取静,没钱的住棺材房,每天乱哄哄地在筒子楼里走来走去。 “汤连擎平时也不住这,只有宴请宾客的时候才回来。” 卡宴驶入平缓地带,已经能从车窗的位置看到山顶的那个三层独栋。 汤靳明适时对沈续说:“这次是宁姝过生日,他才决定把家里所有人召回来办家宴。” 沈续诧异:“我以为你是被抓回来审问的。” “只是同性恋而已,没闹得人尽皆知他是不会管的。”汤靳明很平静,抬手敲了敲隔板。 司机降下隔板,汤家老宅近在眼前。 正门附近很空,一般人会选择种植些什么坐位置装饰,但汤家选择大块空地凭白放在那,什么设计都没有,很突兀。 除了上学那阵子,沈续几乎不太来港,也没被汤家邀请过,现在觉得新鲜,于是多看了几眼。 驶到门口也没有迎接的人,司机兀自下了车,留他们在轿厢内。 沈续解开安全带,正欲打开车门。 “沈续。” “嗯?”他被他叫住,回头看向他。 汤靳明目光很沉,不知在想什么:“你现在还有选择回江城的权利。” 他接着说:“有人因为房产的问题,买了汤连擎操盘的股票,赔得倾家荡产。那个人受不了落差,躲过监控来到这里。” “汤连擎难得回老宅,却被人从身后差点割喉,那个输光了所有的人就隐藏在对面的花园里,只要汤连擎出现,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后来无论住哪,汤连擎都不允许门前有任何能够遮挡住半人高的建筑或者植被。” 沈续抿唇,暂时摸不清楚汤靳明的意图,他选择再等等看。 “你用汤连擎对付沈矔,矛头最终也会冲向你。” 汤靳明也没藏着,直接警告道:“汤连擎的利益和沈矔捆绑,借用他和沈矔斗,小心被吃的是自己。” 沈续了然,忍不住一笑:“所以你也不是真的因为必须回到老宅而回,汤连擎叫你回来做什么?兴师问罪吗。” 汤靳明泼冷水:“处理舆论的确棘手,但他不喜欢被骗,只要查查就知道记者只是为了挖掘你和施妩的新闻,八卦小报很好封口,但汤家的钱也不是谁都能赚得了的。” 话说到这,汤靳明的意图呼之欲出。 沈续当然知道用汤连擎做挡箭牌只是一时,但如果想不打扰施妩,就只有借力打力。 两次被查到住宅,一次是巧合,两次的几率简直太小了。 甚至可以直接认定,这些人的背后一定有个提供给他们地址的操盘手。 但汤靳明如此肯定沈矔,沈续还是要得到确切的证据。 “怎么证明是沈矔。” 轿厢内很静,老宅附近除了带着猎犬巡逻的保安外,根本看不到几个人。 “这不是正在试吗?”汤靳明忍不住笑了,很轻微地,也更像是在嘲讽。 “用各种方法论证,怎么都不如直接让汤连擎去查。但世上没有白用的午餐,你要是从汤连擎这里得到什么,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这就又是另外的范畴了,沈续并不害怕。 现在只要确定那些监控和记者是否有关联即可,汤连擎想要什么,他尽管找沈矔要好了。 反正沈矔这种控制欲强大的人,也不可能直接抛弃养了这么久的儿子。 “沈续。” 汤靳明打开车门,让外头的风灌进来,瞬间吹散空气中所有的沉闷。 男人先一步下车,而后俯身对还在轿厢内的沈续讲:“沈矔能忍得了管宗勤,那是他自私,对婚姻并不抱有强烈的希望,还有,管宗勤并未依赖沈矔的权势,并且拥有他从来都没控制过的舆论声量。” “但你是他的儿子,严格意义来讲算是所有物,他不会接二连三地容忍试探。” 沈续蜷起手指。 “不要玩火自焚。”男人给他忠告,旋即信步走向大门。 距离两三远的时候,两人多高的铁门自动打开,沈续目送汤靳明渐远,直至有人从右手边的小径现身,身着纯黑西装,应该是管家类的。 那人快步走到汤靳明面前,汤靳明点点头,两人没做多少交流,那人便直接来车前打招呼,接沈续下车。 第70章 “您好沈先生,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朝南的客卧,舟车劳顿,已经准备好了休息用的衣物,汤董明日才回,您有任何需求可以直接找我。” 那人自我介绍:“我是老宅的管家,唐非。” 沈续觉得这个人长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疑惑地开口说:“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唐非一顿,而后笑道:“我一直待在香港,您见到的应该是我的父亲。啊!”他一拍手,“想到了,当年送明少至您家的,正是我的父亲。” “您记忆里的应该是父亲。” 步入汤宅,汤靳明这个本家早就走没影了,唐非带沈续从左边的侧门进,有些抱歉:“正门最近正在检修,只能带您从这边进。” “你们叫汤靳明明少?”沈续没听说过有人拿这个称呼汤靳明,一时有些新奇。 “是啊,家里都这么称呼,小心。” 他们转过拐角,猝不及防地与扛着画框与扳手的工人面碰面,唐非反应极快,上前半步护住沈续,扬起的左臂径直与工人肩膀相撞。 工人没站稳,画框脱手朝旁砸去。 正好落到沈续脚边。 唐非急了:“你们怎么干活的,都说今天家里来客人,怎么还走这条道,还不快把东西捡起来。” 他又担心沈续:“沈先生您怎么样,有受伤吗,真是对不住。” 沈续摇摇头。唐非反应很快,他没受伤,只是画框掉落可能有损伤,于是俯身打算帮忙捡起。 “我没事,先把画框……” 拾起画框的瞬间,蒙在表面的白布垂落,露出其本身面貌。 看到其中内容物,沈续愣住。 这是…… 油画里的女人怀抱豌豆花在湖边笑得灿烂,即便风景占据整个构图的四分之三,但沈续仍然能一眼认得出模特是谁。 因为他在汤靳明家见过一模一样的照片。 宁心。 不,但五官轮廓又好像不是她,宁心比这个人高一点,气质更冷。 “这是宁心吗?”沈续有点不确定。 以汤连擎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把强行要离开且去世很多年的人摆在家里吧。 唐非忽而犹豫起来,没搭话。 …… “是宁姝。” 不知过了多久,消失的汤靳明又鬼魅般地出现。 男人站在距离沈续三四米远的位置,见沈续没反应,重复道:“是宁姝,宁心的姐姐。” 沈续错愕:“宁姝不是汤董的……” “是。”汤靳明一步步地走到沈续面前,给足了他缓冲的时间。 唐非主动后退,直至留给二位足够的对话空间。 汤靳明垂眸欣赏油画,夸赞道:“汤连擎的画技很不错,宁心不像宁心,宁姝不像宁姝。” 什么? 沈续又愣住。 “这不是宁心。” 汤靳明重新用布将油画盖好,将它交给工人,勾唇笑了下,提醒沈续:“最近庆祝的是宁姝的生日,当然挂的是宁姝的画像。” “忘了么?” 他说:“刚才讲过,汤连擎回老宅,推掉所有公务,是为了庆祝宁姝的生日。” 沈续更错愕,但好在表情没多大波动。 他当然知道宁姝,但没人告诉他宁姝和宁心怎么拥有同一张脸! 第53章 宁姝 “可是。” “可什么。”汤靳明笑得很淡,很明显,他并不乐意解释这个。 但沈续不知道。 他下意识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汤靳明从裤兜掏出手机看了眼消息,打字简单回复了几句才收起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沈续身上。 他凝视他七八秒,似乎是在措辞。 但沈续被他的眼神盯得不舒服,思索着想要提前打断时,男人忽然说话了。 “你也没问过我。” “不问你就不说吗。”沈续没理解。 汤靳明:“你不问我怎么说?” “那你现在说啊。” 立时,男人仿佛是在听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抱臂踱步走到沈续身后,又调转过来回到原地,用鞋尖踢了踢地脚线,才抬起头来侧脸微偏,他忍着笑意,提问道:“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拉倒。 沈续抿唇,岔开话题道:“刚才的管家呢,我的房间在哪。” 汤靳明自上而下地,以审视的目光看了会沈续,明显是有话要说,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他表情缓缓收敛,仿佛刚才的笑意从未存在过,道:“跟我来。” “汤靳明。” “嗯。” 一前一后,沈续低头看着汤靳明的小腿,忽然问道:“你的腿什么时候好的。” 汤靳明脚步未停:“要不要我把康复师的号码推给你。” 沈续自己就是医生,人脉远比汤靳明的要广,他也得空去康复科问过,康复科为他做全面的检查后,感叹那么大的车祸,沈续竟然也只是受了皮外伤,缝合拆了线至多留点疤。通常运气不好的,当场就身亡了,哪还有自个打急救电话送医院的。 “对了,祝既北那边问你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不走公,就他一个,帮你在江城跑一跑。” 沈续没想到祝既北还将监控的事放在心上,不由得感叹:“真热心。” “当然,为人民服务嘛。” 汤靳这话接得很利落,但从他口中出来的话总给沈续种阴阳怪气的既视感。大概是他们两个都没有祝既北的觉悟,虽然意识到助人为乐是传统美德,但他们的出身就已经完全确定了注定不可能与任何人站在同一立场。 俗话就是,无利不起早,做什么都得有目的。 抵达客人暂住的小洋楼,汤靳明在门前停下,从兜里掏了把古铜色的钥匙递给沈续。 “这里?”沈续仰头望。萦绕爬山虎与紫藤花的墙,七色琉璃窗,除了水泥结构外,竟然所有都是纯木建造。 这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吧,维护这么多年,竟然也没大改结构。 汤靳明言简意赅:“汤连擎怕你。” “……” 对于这个可怕的地狱笑话,沈续想翻白眼的念头腾起半秒又硬憋了回去。 汤连擎肯定不会表露地太明显,但把这句隐形的意味翻译出来,绝对是汤靳明挑刺的恶趣味。 他就是想要他生气。 他偏不随他的愿。 汤靳明勾勾唇,稍落后沈续半步,喏道:“请。” 沈续扫他两眼十分警惕,复而把钥匙重新塞进他怀里,指挥道:“我是客人。” “行。”汤靳明一点头,顺从道:“我是沈主任的主人,这门得我来开。” “汤靳明!” “别得寸进尺!”沈续眯眼不悦道。 汤靳明耸耸肩,开锁推门一气呵成,直接领沈续去了二楼客房。 独栋内部装饰复古,沈续甫一踏入就觉得熟悉,往里走几步,踩在台阶的时候,他才确定这种感受大概是源于汤靳明在江城的那个家。 当代的复古风格与上个世纪的陈旧完全是两种路线,而香港的霓虹璀璨也跟大陆的光景不同。 亚洲四小龙的名头,是曾经整个区域的繁华荣耀,汤家作为洪流中航行的航母,最能感受到其中几十年变迁带来的骤雨与明媚。 汤靳明再厌恶汤家,仍无法彻底摆脱汤连擎带给他的影响。 这里完全就是放大版的汤靳明的家,江城那个是缩小版。 汤靳明带沈续至二层走廊便停下不动了:“这里所有的房间都可以用,随便选一间。” “我还有事,晚上见。” 沈续到底是第一次来,除汤靳明外,在陌生的地方诸多不便,于是追问了句:“去哪。” “公司。”汤靳明握着手机简短道。 在来的路上汤靳明就反复看过好几次通讯。他看起来是真的有急事,沈续放过他,对他说路上小心。 汤靳明闻言倒凝目若有所思地看沈续会,忽而眉眼舒展开来,语气略微轻松些许:“我和汤连擎在一块,他活比我多,明天才会回来庆生,有什么需要就直接用房里的内线找唐非,他会帮你安排的。” 对于宁姝他只字不提,沈续好奇但也认为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路上小心。” 汤靳明一点头,不再停留。 二楼客房有三间,沈续不住头不住尾,径直选择最中的那个,恰巧是唯一一间正对着花园喷泉,且拥有乘凉露台的朝南方向。 早先在机上休息过,沈续暂时还不太想睡觉,检查报告也是正常,这会心逐渐安静,那份轻松与些许的松快渐渐荡起无声的涟漪。 他扶着栏杆,站在遮阳棚下吹风,任由微风拂袖,清浅地穿过眉间发梢,从领口灌入后脊,将衣服吹成很鼓的样子。 幼年的记忆对于沈续来说太久远了,他好像总是记性很差,唯一能够牢记的,只有曾经在江城的家里,坐在天台上遥望远方。 第71章 但这次他没想跳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人再接住他。 “你是沈家的那个孩子吗。” 沈续愣了下,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我在靳明的钱包夹层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花园夹道两边树荫茂密,日光被层层叠叠,斑驳地落在地面。沈续从声音的来源找过去,分明听到了沈家两个字,大概是叫自己的,可怎么寻找也看不见出声的那个人在哪。 女声优美柔软但明显中气不足,沈续换了个位置想在看看,听到那个人制止道:“前几天工人上报这里螺丝松了,不知道有没有修好。” 这里是汤家,沈续谨慎地询问道:“请问您是……” 半晌,人影与树影纠缠,纤细的倩影终于脱离被遮蔽的深绿,显露出其原本的面貌。 “感谢你来参加我的生日。” 宁心身着深绿长裙,站在花园的十字路口,仰头对沈续打招呼。 她的脸色很差,个子又高,站在那在视觉中显得像是很长的一条,被风稍微吹吹就能飘走。 她弯眸对沈续笑一笑:“沈教授,我等了你很久,靳明总是不愿意带你来看我。” 她抿唇,做了个露出八颗牙齿的,最标准的笑容。 跟刚才沈续在画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很高兴见到你。” “我叫宁姝。” 第54章 接住他 “宁心阿姨。”沈续十指蜷起,瞳孔微缩,贸然出声。 “是宁姝,宁姝阿姨。” 宁姝莞尔,指了指远处花园,笑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很久都没晒太阳了,去那边一块坐坐吧,管家已经整理好了,甜点是布朗尼。” 与从未见面,只在照片中得到部分信息,外界都讲她已经死了的熟悉面庞直视,即便沈续已经是了解人体构造,学过解剖,面对撕扯地稀碎的血肉,当下见到长得一模一样的,会动的活人还是不免心跳加速。 他从二楼至花园,然后在宁姝的邀请下落座,仍然无法短时间地接受这一切。 甚至有点怨汤靳明,为什么留他一个人住在这。 宁姝微微一笑,主动帮沈续倒茶:“茶园送来的新茶,尝尝看。” 女人声音很缓,大概是发声的位置不同的原因,令沈续有种在听新闻的错觉。 “谢谢。”他端起茶杯,吹开浮沫,很浅地喝了点。 那口热茶进肚,沈续脖颈很快浮起一层细密的汗。但神奇的是,当下风是热的,从脚底腾起的却是冷气。 他低头去找来源,发现脚下正好是用铁艺装饰后的隐秘通风口。 “靳明和他妈妈一样,喜欢热,每次到了冬天都特别难捱。之前听他讲,沈教授适应的温度低,家像手术室,去了都得穿毛衣。” “香港太热了,不是个宜居的城市。”她放下茶杯感叹道,“也没有什么能滑冰的野外场所,自从来了这就只能在室内玩玩,很没意思的。” 沈续眼睛放在调羹上,还是没看宁姝的脸:“气温低不容易睡觉,工作用来提神很好。” “我在大学学的是荒漠化治理,后来跟着导师去了柴达木盆地,在青藏高原那块。” “那里对于香港而言,才是真的荒芜。” 说着,宁姝抬起手腕,将手掌展示给沈续看。 女人的手比沈续想象中的粗糙很多,即便已经保养得很好了,但仍然能够看出从前做过农活或者体力劳动的痕迹。 “人类活动极少的地方,荒漠化扩张的速度就会越快,我们在那种植耐旱耐寒的梭梭,天不亮就起床工作,联系当地干部动员群众。” “留住绿洲就能留住生命,每天过得都很有意义。” “在那,我遇到了汤连擎。” 她轻轻唔了声,回忆道:“你能想象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穿着黑色毛呢大衣,浅棕羊绒衫,打理地一丝不苟地站在高原中的感觉吗,他身边的研究所的小伙们两颊通红。” 宁姝用手指比划了下颧骨:“紫外线晒得皮肤又黑又黄,还顶着两坨高原红,人群中的汤连擎简直在发光。” “所以您……”沈续忍不住看向宁姝。 宁姝点点头:“所以我看他那个红底的皮鞋,心想,这双鞋能换多少梭梭啊。” “啊。”沈续没料到故事的落点竟然在这。 宁姝笑,捻起曲奇冲沈续晃了晃:“新鲜出炉哦。听说你要来,我特地早起开炉烤的。” 说着,她将甜点往沈续面前推,沈续拿起一片含在嘴里,橙皮的果香瞬间侵占口腔,混合着微苦的可可香。 “好吃吗。” 沈续点点头,旋即问道:“汤董是去那做公益活动吗?” “嗯,现在这个活动交给靳明了。你知道的,企业参加公益活动,慈善捐赠都能有部分免税减税的资格,今天靳明过去就是开会讨论下个季度的治理投放。他说这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还联系当地负责人拍摄照片发回来。” “我喜欢西藏,也有可能是大脑缺氧反应迟钝,什么事情都不必想,只要努力就能看到成果。” 这是沈续从未在汤靳明口中听过的故事。 她陷入回忆:“汤连擎那年来了三次西藏,最后我把他那双皮鞋丢进河里,我说,你捡回来我就和你恋爱。回来的时候,他不仅捡回了鞋,还从河里摸了个长得很像爱心的石头,他说是藏在雪山里的精灵允许我们相爱。” “后来他要我和他一块回香港,希望我能离开西藏,那个时候正好是攻坚的关键时刻,他的直升机就在对面停着,我身后的同学和乡亲们还在努力把梭梭扛到拖拉机上。” “那天晚上我坐着拖拉机,打字向省里汇报,大家超额完成任务,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话里没有说拒绝,但沈续听得出宁姝并未对那个决定后悔,从她眼底逐渐泛起的光来看,直至如今,她也仍然骄傲自己拒绝了汤连擎。 宁姝抚了下耳旁垂落的发丝:“你和靳明接触这么多年,应该也知道他是个很固执的人,某些特质的确很像汤连擎。” “我拒绝汤连擎后,又在西藏待了三四年,直至妹妹告诉我,她要和一个来自香港的商人结婚了。” “是……汤董吗。”沈续问。 宁姝安静了会,看得出不愿承认,但还是点点头:“汤连擎喜欢什么一定会得到,男人嘛,喜欢的多半是脸而已。他这辈子大概没有被什么女人拒绝过,又早就查清我的家庭情况,于是将算盘打在了宁心身上。” “宁心哭着说她很爱他,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后,她就带着靳明离开汤家。” 后来的事,就是沈续所了解的,宁心独自抚养汤靳明,落户江城,生活,患病,去世。 沈续不知该怎么开口,好像说什么都不大好,只能等待宁姝继续。 “其实很多人都特别好奇,为什么靳明能回到汤家。”宁姝话锋一转,“你这么聪明,我想哪怕不说,也一定能想到。” 沈续哑然,忽然捧起茶水大灌一口,喝得多,又烫,他捂住嘴唇侧身咳嗽好久。 “咳咳咳,咳咳!!” 人在骤然被点到,毫无准备的时候,手里的动作就会变得很忙。 而宁姝也很有耐心,她慢条斯理地吞咽甜点,用毛巾擦手,还顺带摘了朵花放在鼻尖轻嗅。 沈续咳得眼泪花都溢了出来,心中也同时浮现出问题的答案—— 汤连擎并不满足被容貌吸引,他放过宁心其实并非是愿意松手,而是他大概发现了最终想要征服的其实只是宁姝自由的灵魂而已。 那么让宁姝放弃西藏的理由是什么? 是死去的妹妹?还是妹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 可汤靳明也不是她亲生。 沈续艰难地开口:“宁心死后,你答应了汤连擎什么吗?” “是。”宁姝没有兜圈子。 直至此刻,沈续才明白他今天来到这,见到宁姝并非偶然,而是这个人本身就有许多话要对自己讲。 就算不是今天,没有在汤家,她也始终会找到合适的机会与他见面。 “我愿意跟他回香港,前提是汤靳明要回到汤家,接受教育,接受所有汤家的孩子能够接触的资源。你知道的,人做到汤连擎这个地位,就只剩征服的欲望才能令他短暂地低头。汤连擎对宁心的感情很少,但也不算没有,但抓住那点的愧疚也已经足够了。” 所以并非是汤连擎心软,而是汤家那个属于汤靳明母亲的位置并未缺失,有宁姝在,看在宁姝的面子上,汤连擎也会象征性地一碗水端平。 沈续吞咽了下,又问:“其实他不听你们的也可以。” 就像沈矔,他没办法搞死管宗勤,才会任由那个人在他的雷区反复横跳,平常没势力的小明星还不是想掐死就掐死。 “我活了这么久,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西藏待得了,香港这么小的地,当然也有活的办法。”宁姝笑笑,抱臂流露几分不屑,“我是走不出这啦,随便出门上街也容易吓到人,所以没能在你们恋爱的时候立即和你见面。” 第72章 “但我看过你发表的研究,很有深度。” 她这句话全是欣赏,但莫名令沈续双颊发热,声音很低地答她:“谢谢。” “但我们现在已经分手了。” “分手也来见家长吗,这是现在年轻人的新花样?”宁姝调笑道。 沈续:“……” “靳明是宁心留下的唯一的孩子,看到他,就像看到宁心……靳明是宁心留给我的遗物,我不能看着他深陷泥潭。” 女人杯中茶水饮尽,她用手指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将它勾在指尖,而后用力朝着远处砸去。 瓷片迸裂,仿佛在发泄着十几年的无声且压抑的怒意。 宁姝重复:“沈续,靳明是宁心留给我的遗物,我不能不管他,看着他辛苦伤心而无动于衷。他和你分手的时候也哭过,就在你刚才站着的那个阳台,他说如果跳下来,会不会再睁眼的时候,是你接稳稳接住他。” “死了的人没办法接住他,但活着的可以。” 她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沈续面前,用力地握住沈续的手,声音很轻但足够坚定。 “我担心他总有一天会摔下来。” “或许这个请求很无礼,但你能来到这,我想你们的关系还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那么差劲。” 宁姝声音带着颤,很激动,语气也越来越急促:“沈续,能不能请你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接住他,只要接住他一次就好。” “我。”沈续的手被抓得很紧,宁姝的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他能感受到她的忧虑,伤感,以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哀伤。 但现在的汤靳明事业风生水起,风头逐渐盖过汤家同辈,所有都向着最好的未来发展。只要到了足够拔尖的时候,汤连擎还是会将汤家交给汤靳明。 重欲,利欲熏心的人,在选拔继承者的时候,同样会优先将机会交给与自己相当的孩子。 宁姝逐层地将过去摊开,将伤痕毫无保留地袒露给沈续,最后像沈续见过的患者家属那样,抓住救命稻草般,希望他能救救她的孩子。 只是沈续根本看不出汤靳明有任何弱点,他用的他的唇枪作为武器,以法条矗立坚不可摧的壁垒,他还需要自己拯救吗? 在宁姝灼灼的目光中,沈续眼睫颤动几次,艰难地点点头:“我会的。” 如果汤靳明真的需要被救的时候,就当是为了他们的过去。 沈续轻声说:“宁姝阿姨,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宁姝俯身抱紧沈续,连连道谢:“谢谢你,沈续。” 沈续被勒得很疼,酝酿的情绪因痛感消散许多,心中边感叹不愧是种过梭梭林的女人,边深呼吸,扶住宁姝的手臂,艰难道:“阿姨,我真的……真的有点喘不上来气。” 太紧了,宁姝的力气甚至能直接和野熊搏斗吧。 “啊,对不起对不起。”宁姝连忙松开,上下看看,“你没事吧。” 沈续缓和气氛,笑道:“您真的是我见过的女性里力气最大的。” 宁姝抹了把眼角,也承认道:“袭击研究室的野猪,半夜偷偷拉门的熊,都是我带着同学赶跑的。” “那么大的钉耙,举着就冲上去。” “……” 沈续这下信了。汤连擎当年大概是真的对宁姝有执念,毕竟种地控制荒漠化完成理想,保护地球建设人类家园,又间歇性与野猪猛兽搏斗的女人,他去趟俄罗斯应该也见不到一个吧。 与汤靳明有关的话题结束,宁姝算是彻底放了心,气氛也在与野熊斗智斗勇中逐渐轻松。那是汤靳明根本想象不到的极端恶劣环境中带来的苦中作乐,满怀理想的学生们就像是冻土中开出的花。 下午茶被无限延长,直至夜幕降临,他们不得不为了填饱肚子而去晚餐,才短暂地结束闲聊。 晚餐是纯正的西北风味,对于沈续这种食用冷食习惯的人来说,算是额外的新奇。 两人边吃边聊,用得很慢,直至唐非面露难色地匆匆从外走近。 他站在宁姝身边,先看了眼沈续,而后才汇报:“先生和明少都回来了,现在正在……正在前厅。” “饭还有剩,叫靳明过来吃饭。” “宁小姐,明少和先生在前厅吵起来了。” 宁姝眼皮都没抬,似乎见怪不怪:“多大点事,叫他尽快吵完吃饭。” 唐非继续说:“明少用高尔夫球杆砸碎了先生的车窗,还从车头走到顶棚……在先生头顶跳了几下。” 这就是宁姝白天说的想要接住的汤靳明? 稍微联想下汤靳明的举止,沈续被震惊地失手掉了筷子。 他在汤连擎头顶跳还不够吗? 汤连擎这么纵容他,这已经是继承人的待遇了吧。 他看向宁姝,宁姝还是那句话。 女人打发唐非过去找人:“叫靳明过来吃饭,汤要凉了。” 第55章 研究所 没多久,再度离去的管家重新回来了,带着汤靳明。 男人唇角那块红红的,走近后沈续发现是破皮了。 他手里还抓着根高尔夫球杆,重的那头拖着地,随着他的脚步发出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 这显然就是唐非口中的作案工具。 “吃饭。”宁姝起身重新拿了副碗筷,挨着沈续的右手边。 汤靳明单手插兜走到他们二人的座位之间,站定,随便扫了眼饭桌上的菜,扭头对唐非吩咐道:“开瓶酒。” “你下去。” 唐非无声离开。 在这,宁姝的话才是一锤定音。 宁姝用眼神示意汤靳明:“出去应酬肚子里全是酒,回家就不要喝那个东西了,安分坐着,陪我们吃点。” 沈续不动声色地往宁姝的方向挪了挪,想离生气的汤靳明远点。 此人表情如常,但沈续判断,现在的汤靳明只是个披着外衣的炮弹,谁点炸谁,为避免误伤,还是跟他保持距离比较好。 “你去花园里吃。”汤靳明没动筷,只是坐着就不悦道。 沈续一停,半秒,旋即神色自然地用公筷将蔬菜挑进盘中,掀起眼皮正好与汤靳明四目相对。 视线碰撞,他咬着青菜,扭头背着宁姝,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地对汤靳明翻了个白眼。 很慢,足够汤靳明反应,读得懂他什么话都没说,但好像什么都讲了。 汤靳明:“……” “你今晚就睡在花园里好了。”宁姝开口,替沈续找回这口恶气。 汤靳明反而笑起来,他完全倚在座椅里:“我可没有想躲人,是某些人恐怕这会也不待见我。” 要是搭话就输了,认领汤靳明那份没有名字的阴阳怪气。 沈续放下碗筷,擦擦嘴说:“阿姨,我吃饱了。” “吃这么点够吗。”宁姝看了眼盘中剩余,担心招待不周。 沈续点点头,笑道:“下午茶的点心还没消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出去顺着公路走走。” 宁姝眼睛在沈续与汤靳明之间转了圈:“外头蚊子多,记得喷驱蚊液。” 话音刚落,汤靳明胳膊支起半边身体,朝宁姝的方向前倾,正要开口,宁姝捂住他的嘴命令道:“你坐下。” “留在这陪我吃饭。” 吃饱是真,不想留在这也是真,汤靳明走进来后的几分钟内,沈续终于缓慢地发觉呼吸渐渐困难,有点分不清当下自己究竟是在哪。 这里太像江城的那个家。 又或者是江城的家故意装得与这里类似。 而主人也没有变,汤靳明在,长得跟宁心十分相似的宁姝也停在这,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沈续才像是贸然闯入照片中的人,与周遭融为一体,却始终格格不入。 他甚至没敢看汤靳明的脸。 走到建筑与花园之间的空地,沈续下意识从兜里摸烟,手伸进去,空着拿出来,望着掌心他静静站了会,忽而无奈地笑起来。 他好像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这并不是个好征兆。 祝既北非要他去写填什么精神状态检查表,汤靳明在医院留存过的检查信息,以及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竟然还有过轻微脑震荡。 那些词汇是连不专业的外行都能看得懂的东西,但拼在一起,前缀十几年前的日期,沈续就忽然看不明白了。 直至今日,沈续才忽然发觉,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学者路线,或者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保持纯粹,其实是比梦里黄粱还要错误的决定。 人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值得骄傲。 就像公司里只要询问,就会仰着头对对方讲“他们都去开会了,开什么?我不知道。” …… 他既不明白汤靳明坚持什么,也从未主动询问过他的过去。 他甚至连宁姝的存在都一无所知,只是认为汤靳明最大的威胁是他的那些兄弟姐妹。 沈续绕着路边花坛缓缓向前走,脑海里浮现的始终是汤靳明刚来沈家,他问他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之后是冷漠的汤靳明和自己一点点地亲近,成为朋友,家人,恋人,最终……全部收束为陌生路过。 第73章 他们先成为家人,而后才是爱情。 分手那么多次都没办法断干净,是因为感情到来的顺序错了。 宁姝今天情绪波动那么强烈,竟然只是为了要他照顾汤靳明。 汤靳明那样的铜墙铁壁需要被心疼吗?他甚至敢和汤连擎对着干。这么多年他所坚持的不是将要得到了吗? 嗡。 嗡嗡——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短暂打断沈续的思绪。 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方榴。 “沈老师。”甫一接通,方榴的声音便从听筒跳跃着来到沈续耳旁,仿佛真人站在沈续面前般那么清晰。小姑娘总是有无数活力,好像永远不会用尽。 沈续:“医院出事了吗?” “你都不问我是什么!怎么猜到的。”方榴语速很快。 沈续无奈,方榴只要休假就会去搞自己那些爱好,基本不与同事联系,最近规培焦头烂额,算时间应该还在值班。 “说吧。”沈续觉得再多的吃惊都很难让他在产生情绪波动。 “之前医院门口不是有患者家属在闹,您上次问过的,大家都得走后门上班,突发血栓的那个患者。他们又提交了新的证据,说我们使用的器械有问题,追根溯源,大家发现术中器械使用的是……是你家的……”方榴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沈续拧眉,立即道:“支架?” 关于家中产业沈续从来不过问,沈矔也是半路出家经商,主要还是负责科研方面,建立研究所或者校企合作。现在的职业经理人很多,雇个这样的人打理,远比自己焦头烂额好得多。 国内外做支架的医药公司很多,并不只有沈家在做,如果查到是器械问题,那么波及的范围就广了。 先不说召回,已经植入的患者的使用售后也是极其漫长的过程。 沈续想了想,问道:“器械交给第三方机构检查了吗。” “嗯……找了,但结果还没出。其实这件事如果不是今天他们找媒体施压医院,牵扯出医药代表和当初科室那位医生之间的……金钱交易,大家也完全被蒙在鼓里,谁都想不到这里边竟然弯弯绕绕扯出各个科室许多医生。但沈老师,我觉得这事绝对不是器械方面出现的问题,就算他们受贿,也只是私下来往,和你家没有半点关系。” 说到这,方榴有点庆幸道:“幸好你不在医院,有记者偷溜进办公室,想看看你这里有什么能挖掘的新闻,被小杨医生他们拦住了。” “沈老师。” 方榴蹦豆子般连串说了一大段:“你放心,医院这边我替你看着,有情况随时汇报!” “小方!急诊叫!” “来了来了。”方榴抓紧时间,“沈老师,那就先这样!我去急诊接病人了。” “嗯,注意休息。” 挂断电话,沈续盯着屏幕半晌,犹豫片刻,转而点进与沈矔的聊天记录。 他们之间的交流向来很少,沈矔为节省时间,也多是打电话沟通。 这件事沈矔清楚吗? 思来想去,沈续还是向院里申请了患者治疗记录。 申请两个小时就批下来了,从科长那得知,院里也在加班处理这件事情,想尽量把影响降到最低。 临睡前,沈续向管家借用了平板电脑,一条条地,仔仔细细将所有记录阅览完毕,医生术中的操作正确,入院检查治疗都是常规流程,没有任何一项不符合规定。 那么器械呢? 他转而点开公司官网,想先从外部获得消息,如果不成再去公司找人要。 官网这种界面,通常除了展示研究成果外,还会附带一些招商引资,期待合作的内容。 沈续随便进入名叫[产品研发]的链接,公司申请过专利的研究跃然而上,看得出他们对核心技术极其自信,完全不顾ux的死活。 而与其相对的[科研前线],学术气质明显有所提高,竖列排布公司近年来扶持过的院校,以及校企合作的实验室所在。 江城也有。 成立时间比沈续幼年来到江城的时间要早,大概能向前推四五年。 也就是那段时间,沈矔的所有重心放在了江城,后来决定举家迁至江城方便工作。 “实验室主攻方向是……”沈续手指抵着平板边缘的音量键,缓缓念道:“癌症。” 如果沈续记得不错,沈矔来江城,就是为了处理实验室的工作,顺带去大学做学术。 他一个神外的医生去主导癌症方向的药品研发? 未免有点太离谱。 沈续又从枕头旁摸手机过来,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实验室名称。 十几年前的事,太久远了,在那个网络不怎么发达的年代,能找到只字片语就已经很不错。 大海捞针,辗转多个网站,沈续终于从其中艰难找到一则当年的新闻,其中还有药品研发报名试用的患者的采访。 照片中正中站着的是沈矔,他身后的研发团队正在与患者交流。照片像素不好,沈续两指放大,眼睛不放过每一处,直至视线挪到右下角。排队的患者不少,戴着口罩只露两只眼,拿到药物的则当场吃掉进入观察室。照片内头戴藏青色鸭舌帽的女人摘掉半边口罩,手里拿着雪白药瓶。 那是…… 沈续跳下床,光脚跑到阳台。地面尚还有白日的余温,暖风扑面,他的呼吸也好似被固化般陡然凝滞。 眼睛从散发着馥郁花香的浓夜中,转回泛着莹蓝色的显示器。 他不可能两次认错人。 沈续相信自己还没脸盲到这种程度。 那是宁心,是真正的宁心。她是带着汤靳明至江城,生活一段时间后才开始患病的。 身量没宁姝健壮,最该貌美的年纪变得佝偻瘦小。 沈续唇线绷得笔直,将这则新闻截屏保存。 既然她在沈矔的实验室接受抗癌治疗,为什么沈矔这些年半个字都没透露,包括汤靳明。 宁心病情恶化那年,是汤靳明休学陪床,这个时候他应该和沈矔的关系最为紧密,何必等到来到沈家的时候,才装作一副并不熟稔的态度。 “……” 喉头滚动,沈续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搭在栏杆的手逐渐收紧。 宁心在沈矔手里接受过治疗…… 汤连擎知道吗。 他一定了解的。 宁心既然能下定决心带着汤靳明离开,那就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关系,再将汤靳明推进火坑。 如果是汤连擎安排,宁心接受的可能性很小。 为什么,为什么,这件事本不该成为秘密,为什么沈矔只字不提。 思绪纷乱,几十天的所有琐碎汇集,全部指向沈矔。 霎时,一股无名的寒意从脚底蹭地窜入后脊,惊得他满身汗。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双手也颤抖得厉害。 眼前炸开烟花的同时,沈续双腿软得险些支撑不住。 “怎么还不睡。” 风带走寂静,熟悉的声音闯入黑夜。 沈续眼睛发涨,竭力调整状态,好不容易顺着来源找去。 汤靳明已经来到楼下,戴着全套马具,手里仍旧是那根高尔夫球杆。与他一道来的,还有溜溜达达埋在草丛里吃草的,半人多高的小白马。 汤靳明没得到沈续的回应,又说:“骑马吗。” “骑马还是打高尔夫。”沈续收拾情绪,问道。 “汤连擎已经禁止我去高尔夫球场,在家打打也不错。” “汤靳明……”沈续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根本不怕汤连擎。” “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吗?” 才让你这么放肆大胆地挑衅。 汤靳明眉眼一凝,顿时也不笑了,浑身的轻松褪去。掌中的球杆转了个花圈,抵在地面的同时,他似乎想好了措辞,转而很淡地说:“怎么这么认为。” 男人的身形藏在黑夜,只有脸部的轮廓被昏黄的路灯映衬得棱角分明,显露出隐匿在日光下的锋利冷酷,瞳孔是很深,如断崖般的黑色。 被这样一双眼睛所注视,仿佛坠落深渊。 沈续觉得自己浑身冰凉。 但毫无疑问的是。 他问对了。 第56章 山风暴雨的未来 只是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当然沈续不可能就这么告诉汤靳明。话再说出口前,必须做些修饰,好让他的那一瞬的意识变得像模像样,具象化地能够唬人。 沈续后退半步,略微避开汤靳明那种直勾勾审问的目光,眼睛撇向一边,用谈判的口吻道:“沈家可就只有我一个,讨好沈矔不如和我做商量。” “儿子催着老子赶快死,沈续,你现在已经焦急到这种程度了吗。还是说沈矔断了你的财务,钱包空空只好想别的办法。”汤靳明反手将球杆扛在肩头,紧跟着道。 沈续抿唇,继续道:“白天宁姝对我讲了她和汤连擎的事情,那么我可以这样认为吗。汤连擎对她爱而不得,所以选择了宁心。但后来宁姝回到了汤连擎身边,汤连擎觉得宁心并不再起到怀念前女友的作用。” 第74章 “所以。” 沈续缓缓地:“她是被汤连擎赶出汤家的。” “沈续!” 果然,汤靳明怒了。 男人冷道:“没人教过你少插手别人家的私事吗。” “没有。”沈续答得轻松,换了条腿支撑身体,语气含着轻快:“我十几岁不都跟你学的么。逃学,爬墙,和父亲争吵,觉得世界上的所有都要为了自己让路。” “这就是你教给我的。” 汤靳明被噎得很明显,似乎根本没想到沈续今天竟然还会这么搭话,男人拧眉,抬脚往门口走。 沈续转身,离栏杆稍微远了点,等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回头看看夜色,还是再度往里,随手关上通常阳台的门。 推拉式玻璃门合住的那刻,汤靳明进来了。 沈续脊背抵着门框,继续刚才没说完的:“所以我说的没错,那么宁心离开汤家为什么带上你?是为了让汤连擎反悔吗?汤靳明,你真的该好好想想她的目的是否并没那么单纯,毕竟出身在我们这种家庭的人,很难有真情。” 砰!! 话音刚落,沈续便被汤靳明揪住领口,鼻息奔涌,滚烫地喷洒在他的眼皮,他闭眼无声地深呼吸,而后睁开眼,对上汤靳明那双近乎于凶残的情绪。 宁心一直是他的心结,从他们见面起,沈续就知道。 只要提到宁心,汤靳明才会失去心思深沉的理智。 脖颈勒得不算紧,他还能说话:“你是生气我说对了,还是扭曲了事实才不爽。” 汤靳明冷哼:“沈大少爷什么时候对别人家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你不是从来都不在意除自己之外的所有吗,没有真情的人才会觉得不存在感情。” 沈续直勾勾地盯着他:“所以你是觉得我没有真情吗。” “汤靳明,我记得我们吵过很多次,这是你第一次说这些。” 从前只是抨击他冷漠,觉得他根本不懂得体谅疾苦,至多是用阶级之间的矛盾,金钱与利益,这些肉眼可见的客观真相,或者只是他用来争吵所杜撰的添油加醋。 既如此,那么他对他们从前的感情也是这么看待吗? “所以我们恋爱的这么多年,带给你的全都是痛苦,没有半点欢愉,只是看到我就会想到我是个冷漠的人。” 沈续抬手对准汤靳明的脸就是一巴掌。 清脆,果断。 汤靳明反应极快,半秒后,沈续的小腿膝盖也同样被他的马具所攻击,他浑身僵硬,如果不是汤靳明海揪着他的脖颈衣料,他应该直接脱力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五指火辣辣的,就着这股力道,沈续反手又扇了上去。 “沈续!” 汤靳明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这次手背也疼,沈续用力收紧手指,攥成拳:“你疼,我也疼,我们扯平了。只有你一个人分手伤感,跑去做极限运动吗?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好奇,为什么汤连擎同意会接你回家,他是那种得到私生子就愿意无偿养育的吗?直到今天见了宁姝,我才明白,原来你一直都有靠山。” “汤连擎爱宁姝,所以会用宁心做替代,也因为喜欢宁姝,所以愿意按照宁姝的意愿重新接受你。” “你一直都有靠山却不告诉我,看着我挡在你面前的态度。”还是用那只打过对方的手,沈续用食指一点点的挪到汤靳明的心脏,用力戳了戳,极淡的勾了勾唇:“觉得很好笑,还是发觉自己的魅力特别强大,厉害到能让沈矔的儿子为了你这么做。那天在警局初见祝既北,他对着我,明明喊得是骑士,但其实是骑士的反义词吧。” 骑士与公主,究竟谁才是骑士谁才是公主。 他发出一声极短的喟叹。 怪不得自己从来都没觉得有问题,却还是和汤靳明吵个不停。 如果这就是最终的答案,他是在利用他,那么他也接受。 毕竟愿打愿挨,他没察觉是因为笨,更由于他好像也没真的要了解过他。 “我想我们都是喜欢用自己意志去改变别人的人,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沈续顿了顿,坦然地总结道:“也很合理。” “所以呢。”汤靳明咬牙切齿,膝盖又往沈续的腿间穿进去,砰地砸在玻璃门中。 他尾音明显还带着未说尽的愤怒,却还是刻意顿住,仿佛是在忍耐,但实际已经用手扼住了沈续的咽喉。 虎口那块皮肉与喉结相抵,他没用力,但沈续还是条件反射地感受到了某种窒息的错觉。 汤靳明莫名笑了声,仿佛想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但放在当下,却让沈续下意识觉得他疯了。 “我有靠山?汤连擎吗?” “就连你自己都没法确认沈矔的恶意来自哪,竟然判断汤连擎对我是父与子的关系。” “我只相信我亲眼见过的。” “好。” 余音未消,汤靳明骤然抽离全部的桎梏,沈续不受控制地顺着门框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坚硬的地板刺激地他尾椎骨生疼。 沈续拧眉,低着头咬紧牙关用力忍住这股痛意,却还是惊起全身的冷汗。 场面好像失控了,明明还是能够商量的时候,他却仍旧选择与汤靳明对峙。对待患者投诉身经百战,却在汤靳明这里什么都不再管用。好像只有打一架,或者骂得无话可说,才会真正坐下来讲些实际可行的东西。 男人左脚后撤,蓦然俯身抬手,用拇指扣住沈续的下巴,强行让他抬头:“不是想要证据吗,我给你证据。” “但你最好做足心理准备,省得到时候又想跳楼发疯。” 沈续舌尖抵着上颚,用力地回瞪汤靳明:“多谢关心。” 汤靳明从兜里掏烟盒出来,抽出其中细长的那根,夹在手中点燃,烟气随着指尖缭绕,他深吸一口,旋即对准沈续的脸喷涌出来,同时扯住沈续的左右,将它一道按在右手,控制住了他再度打人的机会。 刚才沈续打的那块,已经红红地映了五根清晰的手指,位置不高,但足够显眼。 汤靳明将下颚对准沈续,让他看个够,然后才松了口气般,重新恢复了平时商议事情的冷静。 那根烟仿佛镇定剂。 “如果白天宁姝对你说过什么……还是忘了吧。” “她那个人有时候也不清醒,说话不作数,就当听故事。” 沈续:“……” “别告诉我,你已经信了她的鬼话。”男人见沈续没接话,眉峰稍蹙了蹙。 月光下,沈续的脸煞白,浑身上下的疼痛都不够今天下午与宁姝那段谈话后,看到宁心出现在沈矔实验室的照片震撼。 为什么直至现在才发现有关于他的秘密,却自以为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那么这些年所有的感情,还算是真实吗。 沈续想了很久,才开口回答汤靳明:“如果我说我信,你会怎么做。” “……我会。” 世界寂静无声,汤靳明的喉结滚了滚,带着无可奈何与寂寞。 “我会希望你忘了这里的一切。” 沈续听得出他的情绪,却不知为什么。半晌,抬手抚上汤靳明的侧脸,直至他的眼皮。 他一寸寸地触过去,最终放在他鬓边。 沈续鬼使神差地捂住汤靳明的耳朵:“为什么不希望我比从前更了解你。” 这句恳求的意味太明显,并非沈续平时能说出的话,觉得羞耻又莫名心痛,他选择捂住汤靳明的耳朵。既期待他能明白,又觉得他还是当做不晓得好了。 他仰头望着他。 所以无论再见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就像幼年你教我的,普通人家并没有后花园,只能住在筒子楼或者四面封闭的高楼,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不如一枚纸币来得更快捷高效。 沈续会怀念幼时的无虑,也更喜欢当年那个带他感受山风暴雨,暮色覆盖之前的,如烈焰灼烧的晚霞。 他累了会被他背回家,熟睡也无所谓,只要汤靳明在,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享受所有。 只是人不能总回头去看来处。 就算和汤靳明没有以后,至少还有现在。 “汤靳明,我想了解你。” 所以请你……让我见到最真实的世界。 第57章 揭幕 天没亮,管家打包了烤好的吐司放在车里,汤靳明驾驶,沈续裹着毛毯在副驾驶打哈切。 他手边还有新鲜的冰美式,但凌晨的露水太沉重,沈续难得想开热风吹吹脑子。 “沈矔昨晚找汤连擎听电话,问你的情况。”汤靳明系好安全带,单手把着方向盘驶出老宅。 沈续耷拉着眼皮嗯了声。 汤靳明透过后视镜去看沈续:“怎么不说话。” “她的经纪人告诉我,她正在接触新剧本,可能年后进组。” 第75章 接下来是段直行,汤靳明略踩油门加快车速:“施妩小姐重返影坛,以她挑选剧本的眼光,说不定能拿到第四个影后。” 影后这件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施妩的演技只是适合当年而已,且娱乐圈这种地方最不缺美人天赋,复出的演员是否能跟得上时代的脚步,全都是未知数,说不定还会影响之前所构造的口碑。 施妩愿意重新接触外界,这是件好事情,沈续支持她。 但他也担心届时媒体的呼声过高,如果那部剧并不出彩,施妩能够承受被从天堂坠落地面的冲击吗。 尤其是公司的器材出现问题,正逢施妩重整旗鼓,难保媒体不会联合炒作,将事情越滚越大,把沈矔的责任全部加诸在施妩身上。 别人不清楚施妩的财产早已和沈矔分割,甚至就连沈续近年的开销,都是从施妩给予他的股份抽取。外界只会认为,他们是一家,沈矔犯错,施妩也同样要遭到谴责。 脸皮厚的明星当然可以沉寂一段时间,或者花钱平息风波,可那是施妩,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沈续半天不说话,汤靳明等红灯的时候抽空咬了口吐司,又问他:“连最喜欢的冰美式都不喝,看来昨晚被气得不轻。” “喝吗。”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离婚?从法律层面来看,财产分割得这么清楚,两地分居的年限也够,如果她不想直面沈矔,可以找管宗勤代劳,我想他应该很愿意帮忙,再不济也有你,每个人都能让她和沈矔断联。”沈续根本没空搭理汤靳明,他脑子里乱得很,无数个小人在打架,左右脑疯狂互搏。 汤靳明抽出冰美式,放到沈续手里。 沈续歪着头看窗外,无意识地吸了小半杯。 汤靳明想了想:“或许不离婚才能相安无事,如果真的离了婚,会有人受到伤害,这是施妩女士所不想见到的。” “有关家庭的案件里,大多数妻子不愿离开丈夫的原因,是为了孩子的成长环境,也知道以自身条件来说,法院不会把孩子判给她抚养。其实现在大多都会询问孩子的意见,孩子愿意跟谁,法院就会把抚养权判给相应的一方。” 他话锋一转:“但幼年的你应该会跟沈矔吧。” 沈续:“……”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的确是这样。 甚至在大学毕业之前,沈续都认为父亲的成就是自己一生所追逐的目标。 后来父子各有各的忙碌,沈续对前途有别的想法,每每与沈矔讨论,父亲都会拿出过来人的姿态,希望他能够继续待在实验室。 但沈续试了很久,还是没办法接受实验室朝九晚五的生活。 即便有很多论文科研的进度要赶,可他获得不了对职业的成就感。回到江城的决定是他背着沈矔尝试,后来实在瞒不住才交底。 他甚至做好了和沈矔吵架断联的准备,只是当那个时候,他才忽然明白母亲为何将财产提前转移给他,甚至让他逐年减少与沈矔的财务来往。 沈续喝掉剩余的咖啡:“母亲是知道我要回江城做临床,才逐渐和我联系多起来,现在竟然也愿意让她的助理告诉我,她未来几年想做什么。” “当初她说看着我就会想到父亲。” 沈续掀起眼皮,问汤靳明:“我真的很像父亲吗。” “但也可以不像。” 汤靳明给了他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就是像的,他和沈矔同样是医生,在同样的年龄做相当的工作,只是沈矔从来都没醉心于临床。 沈续想到那个不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就诊单,开口问道:“我小时候有出过事故吗。” “怎么算事故。” 沈续望着汤靳明侧脸仍然明显的巴掌印,心里盘算是不是打得重了点,但之前几次也没见痕迹留太久。 他想了想,举例道:“比如脑震荡,或者各种精神方面的疾病。” “我到你家的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如果是几岁的事情。”汤靳明沉吟片刻,忽而想到了什么。 “施妩女士在正式宣布息影之前,沉寂过一段时间,据我所知,那个时候她应该是生下你后的几年内,如果真的好奇,不如问问管宗勤。” 真的去直接询问施妩,还会勾起过往不必要的伤心,管宗勤作为旁观者,应该会给个极其具体的答案。 “管宗勤。” 沈续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他很少接触管宗勤,对他的熟悉比通读八卦的网民还少,甚至还不如施妩的粉丝们。 “我不知道怎么联系管宗勤。”沈续摊牌。 汤靳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我以为你和他很熟。” 做儿子的会和疑似第三者,不,那就是第三者的男人做好朋友吗。 沈续接受这个事实,但并不能真正面对管宗勤。 这太奇怪了。 “疼吗。”沈续又说。 汤靳明似笑非笑,左手搭在方向盘,食指指腹扣了扣:“你打的时候怎么没觉得疼。” “也疼。” “是,所以我们都会疼。” 男人抽空喝他那杯热拿铁,坦言道:“汤连擎甚至都不怎么和他的那群老婆吵架,只要有钱,就可以解决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 “但我们总是在吵架,甚至吵到最后都不知道最初因为什么才争辩。我疼,你也疼,这就足够了。” 单方面的受伤才是胜利,而这种两败俱伤才是扯平。 沈续纠正:“可不可以不吵呢。” “看你。” 沈续被莫名噎了下:“看什么。” “看你要不要吵,动不动手。”车过减速带,汤靳明提前放松油门,“如果首先能随时随地打人,那就已经是你沈大主任跨世纪的进步了。” “你对你的学生也这样吗,他们应该去教务处举报。” 沈续打了个哈切还是想再多睡会,旋即用毛毯捂住脸,懒懒道:“那你去警局举报我吧。” “这可是你说的。”汤靳明答。 后边汤靳明好像还说了句什么,沈续困得也没听见,一觉睡到目的地。 还没下车,他就能看到门头极其硕大的几个字—— 诺康疗养院。 右下角是:诺康疗养院,承诺守护您的健康。 他们刚下车,一位身着护工制服,皮肤略黑,五官明显拥有菲律宾血统的女人,飞快朝他们奔来。 女人还没跑近,就挥手热情地冲汤靳明打招呼。 汤靳明微笑:“阿曼,好久不见。” 阿曼高兴道:“先生您终于来了,这位是。” “我请来的心外专家。” 阿曼眼前一亮:“昭夏小姐是很快就能进行手术了吗。” 汤靳明摇摇头:“还没找到合适的心源,但我会尽力试试,走吧,她现在在哪。” “昭夏小姐最近活动量很小,只在后院看书,晚饭后按照医嘱吃药休息。”阿曼有点不太高兴,沮丧道:“她最近呼吸越来越不好了,经常说很多丧气话。” “医生,你能治好昭夏小姐吗。”阿曼忽然提到沈续。 沈续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盯得不太舒服,没说话,转而投向汤靳明。 汤靳笑一笑,打岔道:“医学没有百分百的事情,昭夏自己就是医生,她应该对你说过很多次吧。以后别再讲了,凭白惹得她伤心。” 沈续从旁看着汤靳明,他面对外人简直太有耐心了。明明很烦这种翻来覆去的问话,却还是愿意保持倾听。 疗养院很小,也就只是一幢楼和后院篮球空地而已。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年迈,老了睡不着觉,清晨早早就穿戴整齐起床锻炼。 阿曼带他们到连接着楼梯间的隔断部分,这里被单独辟出来了个会面室,远处坐着轮椅的女孩正安静地低头翻阅书籍。 沈续和汤靳明肩并肩,有点五味杂陈:“你对他们倒还挺耐心。” “难道我对你不耐心吗。”汤靳明立马明白他的意思。 沈续点头:“显而易见。”一点都不。 “人生中做过最耐心的决定,就是和你谈恋爱。”汤靳明双手插兜,冲沈续眨了下眼。 “沈大少爷。” 他语气变得很缓,一字一句:“你真的很难搞。” 阿曼到了昭夏那,连比带划地对她说了些什么,昭夏抬起头,越过人群,直接看到沈续这边。 女孩嘴唇发紫,是心脏极度糟糕的指征。 她拍拍阿曼,示意她推自己过去。 汤靳明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转身带沈续进会面室。 会面试已经沏好热茶,汤靳明将其中一杯送到沈续手中。 “昭夏的哥哥曾经是宁心在工厂财务室带过的应届学徒,宁心死后,很多东西都是昭言帮忙收拾。母亲患病休学那段时间,他天天带着昭夏来医院送饭。” “靳明哥哥。” 说着,昭夏到了,她率先笑眯眯地冲沈续打招呼:“难搞医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76章 “叫他哥哥,叫我医生?”沈续无奈,“你好,我是沈续。” “昭夏患有先心,就算没带你来这,我也会安排她回江城。”汤靳明熟练地从昭夏的轮椅椅背掏出检查报告。 沈续接的时候有点犹豫:“晚上我联系导师,国外的治疗可能……” 并不是他不想接受,也没有对自己医术有过犹疑,只是除了供体之外,他还没度过观察期,如果那个时候的血检报告不理想,接手病人又放弃,这对患者的心态也会造成很大的变化。 “宁心阿姨当初就是在沈矔医生的研究所接受治疗,所以才能多活一年半。你是沈矔医生的儿子,靳明哥哥说你能力很强,所以我也和他一样,选择相信你。” 沈续眸色微微一凝,问道:“我父亲的研究所,你也知道?” 昭夏点点头:“阿姨每次化疗都是我陪着去的。” “你确定是沈矔的研究所吗。” “是啊,那个时候还是沈矔医生开车接的我们。” “他有没有参与治疗。” “沈矔医生特别尽心,每个疗程都会跟宁心阿姨仔细讲解。” 沈续心沉到最底,霍然起身走向门外。 他前脚跨出门槛,后脚汤靳明就跟上来了。 转身,沈续压低声音严肃道:“沈矔是神外医!” 但他却参与了癌症相关的课题。 汤靳明抱臂,不置可否:“我还以为你会当着昭夏的面发作。” “说不定是沈矔想要混个课题名额呢。” “沈矔从来都没有告诉我宁心参与过他实验室的药物研究。” 沈续一阵胆寒,甚至这些年他浏览过的集团年报里,甚至没有有关于癌症药物的研究经费支出。 那么这个研究所是从哪里来的? 汤靳明轻望沈续:“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似乎对研究所并不惊讶,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沈续声音有点颤:“昨晚。” “你信吗。” “我信。”男人答得简单利落。 第58章 刽子手 沈续极少从汤靳明口中听到这种极其肯定的回应。 但这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再答下一句。 汤靳明却没等他整理思绪,继续说:“我给过你机会,香港也不是非来不可。” 沈续懂了:“所以没有宁姝,你也会带我来见昭夏吗。” 男人抿唇沉吟片刻,抬眸道:“是昭夏希望能见你一面。” “先心患者越长大风险成倍增加,心脏已经很难再负担她的生理机能,就算没有检查报告,凭借职业直觉,你也应该能看得出她其实根本没有几天可活,对不对。” “以汤家的能力,如果你愿意的话,大把的人会双手送上心源。”沈续望向远处正在做游戏的老人们,步履蹒跚,但表情很灿烂。 刚才昭夏被推过来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的笑容欢迎他。 “愿意用特殊手段吗。”汤靳明很平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勾一勾唇:“说得对。如果宁心是先心患者,我可能真的会不顾一切地利用各种手段。” 人不是没有软肋,只是软肋消失才变得坚硬无比。 沈续摇头:“我会向所有家属建议,不要用如果或者是假设来幻想过去或者未来,这种句式只会加重心理负担。当然,你应该也不需要我安慰,但站在医生的角度,汤靳明,既然你没有做过,那就是没有,可能或许这种词汇只会令内心饱受无形的道德的谴责。” “况且。”沈续停了停,“人有意识波动是很正常的事情,估算各种可能,才会选择自认为正确的那条路。你不用为了没发生的事情买单,” 他这会已经完全平静了,反而来劝汤靳明:“道德标准太高是好事,但严格地离谱就是在钻牛角尖。” “你已经选择了等待,这就是正确的做法。” “那可能高估我的道德标准了。”汤靳明笑了笑,“昭言临死前把昭夏托付给我,希望我能照顾她。” “昭言也死了?”沈续一惊。 汤靳明缓缓说:“癌症。他在宁心去世那年晕倒在抢救室,确诊骨癌,这病只要发作就去得很快,连遗书都没来得及留。” “那昭夏……” “家族没有致癌基因。”汤靳明说。 患癌是绝症,现代医疗甚至连后期缓解疼痛都做不到,生理与心理的双重负担下,多活几年已经算是和死神赛跑。 沈续回头望了眼端正坐在轮椅里的昭夏,女孩似乎有感应般抬头,精准地找到了他。 她冲他又是一笑。 沈续没挪开眼:“带她来江城,让主治医先把她收进院里,这段时间我可以做指导,如果到了必须手术的时候,你们也要做好准备。” “心源不会等人,也很难降临在每个人身上。如果能活着,未来等待她的排异反应也绝不会好受。” “但好在她有先天优势。” “什么。” “你很有钱,这点就已经比得上所有,哪怕真的到中后期,也能尽可能地让她过得舒服点。”沈续见过很多因贫困无力治疗只能等死的家庭。 至少昭夏还有汤靳明,汤靳明有数不尽的钱。 这点汤靳明倒没有反驳,男人捋了把散落在额前的碎发,他们昨晚几乎没睡,天刚亮就出发,因此穿得都是最宽松休闲的运动装,沈续这身也是从汤靳明衣柜里找的。 “你去吧。” 有点热了,汤靳明拉开上衣拉链,将它搭在手臂说:“昭夏有很多话想对你讲,我去这附近走走。” 沈续没再拒绝,默许他离开。 只是在进门的前一秒,汤靳明都走到院中了,突然快步走回来拉住沈续。 “怎么了。”沈续有点懵。 汤靳明眸色复杂,很用力地握着沈续的手腕,嘴唇嗡动,声音小到沈续根本没听见他的意思,但再想问的时候,对上汤靳明眼睛的刹那,他心尖又莫名一痛。 但当他做出耐心等待一阵子的决定时,汤靳明却果断地松手,顺带用手背推了他一把,低声催促道:“别让她等待太久。” 进去的时候,昭夏正好将放在膝盖的小说翻页,桌面与长椅配套,高度比轮椅高出不少,女孩低着头,额头几乎与桌面齐平,埋得很低。 “心脏负担过重的话,去医院住院治疗,有专业设备看护会舒服很多。” 沈续走到她身边:“我可以切脉吗。” 昭夏莞尔:“心外也要学这个吗。” “心外可以不必,但我觉得心内的办法很好用,能即时了解患者的状况。”得知昭夏也是医学生,能聊得就很多了,“规培过了吗。” 沈续自然而然地问。 昭夏闻言有点可惜,耸耸肩说:“没呢,医院见到我这样的只会尖叫着把我送到住院区,而不是让我去尖叫着把患者运进急诊吧。” 沈续:“……” “好吧。” 她又转而耸肩道:“其实是我自己想选清闲点的,本打算毕业考图书馆的编制,但没办法,去考场的路上晕倒,醒来就在医院,靳明哥哥作为代理监护人,正在签病危告知书。” “于是在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见你一面。” 昭夏表情逐渐凝结,俏皮的面庞逐渐染上层落寞,双手攥住刚才阅读的书册,沈续看清标题:《黑洞旅行指南》。 “重新自我介绍下。” “我叫成昭夏,中学就通过强基项目进入医科大学习,当时纯粹是因为想治好昭言才选择了医疗,生物制药才是我的专业,当然,汤靳明他们把我当医生看也无可厚非,反正医药不分家。” “在研究所主要负责化合物对癌细胞的杀伤效果,接触患者的机会一点都不比你们这些在医院的临床医生少。” 癌细胞。 沈续沉默,二十四小时内,这个字出现的频次远超过去的总和,他再迟钝,也感觉得到漫长的铺垫后等待着的是什么。 是平地一声惊雷的消息,还是狂风骤雨前的宁静。 对方总不可能大老远把他拉到香港只为回忆过去。 昭夏的语速逐渐变快,呼吸也肉眼可见地变得异常局促:“宁心很注重健康,每年除各项体检外,还做过癌症方面的筛查,昭言确诊骨癌后,小时候的我病急乱投医,想着宁心当年被医生下诊断只有半年生存时间,却还是活了两年整,是不是也能借鉴她的诊疗方案。” “那天,我放学跑到研究所,打算试试能不能再见沈教授的时候,那里早已人去楼空。门卫告诉我,研究所半个月前便迁往海外,打算和伦敦的什么研究所合并。沈主任,你应该在知道研究所合并是什么意思。” “投资商不愿意赞助,实验结果不尽人意,药品的审批流程或许出了问题,这些东西都有可能成为一款药物上市的门槛。做项目就是这样,不确定性太高,很正常。很正常对不对?” 第77章 沈续思索道:“不正常的地方在哪里。” 按照已知的时间线来说,宁心最初查出癌症,然后再至接受治疗,时间是远远早于沈家搬至江城的。她死后没多久,昭言查出骨癌,这阵子是沈续搬进江城生活的时间段,沈矔也是在那个时候,才将事业重心挪至江城。 他那样的人,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必定是绝对稳妥板上钉钉才会实施。 昭夏捂住心口,单手扶住桌角,难受道:“我想吸点氧。” 从会客室至昭夏居住的房间只有十几米的距离,阿曼熟练地架好吸氧机,帮助昭夏成功吸氧,两人配合默契,根本不需要沈续这个专科医生帮助。 亦或者说,沈续甚至能够感觉到昭夏对自己的抗拒,只是很隐约的。 她很讨厌自己。 大约十几分钟,昭夏才重新平静下来,她指了下身边的空椅:“沈主任,坐着聊吧。” 沈续满脑子都是沈矔那个研究所的事情,摇摇头道:“之后呢。” 昭夏眼底划过一丝嘲讽:“对于骨癌患者来说,医生的建议一定是准备后事,好好陪伴家人。但那个时候我们连缓解疼痛的药物都付不起,汤律用他父亲给他的钱,帮我们还清了医院的债务。” “他主动提出资助我上学的所有费用,我就这么一路学一路干,顺利进入研究所进行药品研发。后来研究所有个实习生成为了药物初期研发的临床患者,她的病症发展得很快,比昭言的时间还短,死后家属来研究所闹,告研究所草菅人命,就是因为研究所才让孩子患癌。” 昭夏猛地起身冲向沈续,连接输氧机的管线被扯断,连带着带倒了收在床头柜边缘的输液架,以及搭着外套的铁椅。 女孩叮铃哐啷跌跌撞撞,踉跄地扑到沈续身前,双手颤抖地抓住他的肩膀:用一双通红的眼眸望着沈续,沈续下意识扶住她。 “小心!” “沈主任,有没有一种可能。”昭夏语调嘶哑,艰难道:“汤连擎那样狠心,绝对不可能任由一个忤逆他的人善始善终,他真的会放过宁心阿姨吗。”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一个人,且置身事外,只需要制造一个大众认知里的意外。宁心的诊疗记录凭空消失,医院的体检报告唯独少了她患上癌症那边的内容,而她选择的医院正是沈家名下的私立医院。” 沈续瞳孔微缩。 昭夏还在继续,她近乎于自言自语地诉说着所有的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宁心根本没有患癌,她是进入研究所之后才被感染,连带着昭言也……沈主任,这些汤靳明根本没告诉过你对不对,沈续,沈主任,如果不是汤靳明把我关在香港,困在疗养院里。” 她凄厉地哭泣道:“我早就想去找你,哪怕你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我都要掘地三尺地找到你。” “你的父亲,沈矔,他是个刽子手!!” “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如潮的窒息伴随着她的眼泪瞬间涌向沈续,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撼动,平生头一次只会站在原地,说不出来话,干涩的喉管压抑着他所有的声音,他呆呆地望着她,任由她掐住自己的脖颈,嘴唇贴在他耳旁嘶吼。 刽子手。 第59章 问早安 昭夏泪流满面,声量却一句比一句弱,压抑多年的情绪令她脸色愈发惨白:“你根本不会明白。” “你这种人冷漠无情的人根本不会明白的。凭什么昭言就得为了你们的争斗买单,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什么连平凡地活下去都是奢望!沈主任,在你为自己的爱情忧伤的时候,是坐在十几层拥有落地窗的高档住宅区掉眼泪,还是面对朝海的风景痛苦生活带给你的不适?” “沈家的研究所从头至尾有没有研究出什么名堂,你们这些利益相关者最清楚!就算汤靳明认为你没有被牵扯,想让你置身事外,但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都是成年人,社会的规则逻辑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字句如擂,快准狠地扣在沈续的每一次心跳。 生命从降临在这个世界起,就必须得遵守上位者制定的游戏规则。毕业踏入社会之类的说法仅仅只是某种欺骗学生的说辞,有更多的灵魂早在校园起便经受风雨洗礼,坚硬的脊骨被腐蚀,只剩皮囊留存于世,庸庸碌碌满怀绝望地走向死亡。 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昭夏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她再也抓不住沈续,哭声遏制在咽喉中,只剩一次比一次更急促的呼吸声。女孩朝地面砸去,她的膝盖先接触坚硬,光可鉴人的瓷砖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形,沈续用力抓住她,在她后脑勺受伤前,将腿抵在她脖颈作为缓冲。 胸膛剧烈起伏,吸氧带来的镇静完全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身体反应。 “昭夏!” 沈续捂住昭夏的口鼻,迅速判断她应该是过度激动呼碱了,用力把住她的肩膀道:“控制呼吸,把二氧化碳吸进去!” 同时,他冲门外吼道:“汤靳明!” 几秒后,男人推门而入。 “沈续!” “我需要听诊器。”沈续飞快解开昭夏外套,昭夏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他拍拍昭夏的脸,伏在她耳旁喊道:“昭夏,不能睡,听到没有!昭夏!!” 汤靳明并没走远,沈续的声音传出的瞬间便意识到出事了,此刻昭夏在地上不断抽搐,意识近无,两人对视,眼神甚至没做交换,他便掏出手机道:“疗养院有急救车,我们带她去最近的医院做检查。” 先心病患者每次病发,便离鬼门关更近一步,沈续跟着急救走,汤靳明的车跟在后边。 只是到了医院后,汤靳明在急诊露了个面便将全部都交给沈续做判断,说是公司有必须处理的要事,任何变动随时电话联系。 汤靳明知道孰轻孰重。 既然他觉得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沈续也就没留他,况且但自己也不是在岗的医生,将昭夏交给急诊后,也就只有坐在外边等待医生交待的患者家属。 沈续找了靠近抢救室的位子坐下,待会被叫的时候听得真切点。 他捂了下耳朵,确定自己是在耳鸣后,又起身去自动售卖机买了瓶冰水,站在空调口下喝了小半瓶,再度回去,刚才那个空位已经重新坐了人。 耳鸣是从将昭夏送进急诊的时候开始的。 与此伴随的是一阵眩晕,忽然有莫名的什么声音灌入颅内,来来回回地对他诉说着什么,但四周嘈杂,还有医生询问他患者个人信息,沈续说不出话,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沉重。好在那时汤靳明还没离开,将昭夏的病历一并交给医生。 男人感受到了沈续的异样,临走前反复叮嘱他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从前沈续也觉得身体健康自己最清楚,但那份莫名出现的检查报告,以及后来的种种,皆让他发觉,沈矔似乎真的藏了许多事情。 如果昭夏所言为真,那么就是沈矔直接导致宁心的死亡。 汤靳明阻止昭夏寻找他,是因为昭夏的认为是错误的,其中另有隐情,只是不方便被更多的人知晓。还是说,汤靳明就是想绕过他,直接面对沈矔,等到证据充足之时,把沈家拉下马。 那么汤靳明是从什么时候起,获得了可能导致宁心患癌的原因?回忆过往,沈续没觉得汤靳明面对自己时有什么异样,但昭夏应该是查到线索后就通知了汤靳明。 毕竟更早获得支持,她就能更快地为亲人找回公道。 现在看来,汤靳明显然拒绝了昭夏的帮助,甚至试图让她游离此事之外。 “沈矔,汤连擎。” 打开与父亲的聊天界面,沈续轻轻念了几遍名字。 无论是哪种猜测,汤靳明似乎都得面对比他更根深蒂固的权利顶峰。 点击沈矔头像,弹出的是沈矔还在公立医院就职时的证件照,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换过。 沈续无言地勾了勾唇。 就像汤靳明所说的,他的确崇拜过沈矔,毕竟沈矔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作为沈矔儿子的压力大,但相应也享受着父辈带来的光环。 用医学杀人这种事太高明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用已有手段造成患者突发意外死亡。 沈续不是没有见过,那些人无一例外地被送进了监狱。 沈矔已经对汤靳明进行过手段,倘若没有汤连擎,汤靳明恐怕不知死过多少回。 当然,也有可能有那么一瞬即将得逞过。 沈续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次开走汤靳明的车,看似严重的车祸,却异常刁钻地并未造成多大伤害。后来每次与汤靳明见面,似乎都会引来沈矔的关注,甚至在他来过他家后的一两日,父亲主动上门来。 看似关心,实则试探。 夏天没过,接二连三的刺激令沈续莫名有了耐受。现在再告诉他什么,他应该也不会表现出太大的反应。 第78章 这次来香港信息量太大,沈续头次想让自己藏起来,等捋清后再出现。 但这个想法才冒头,医生便从抢救室走出来大喊昭夏家属。 沈续走过去。 医生看了眼沈续:“患者情况已经稳定了,听说你们要把她转回大陆治疗?先心犯一次离鬼门关近一次,半年内如果等不到心源,你们还是早做准备。” 沈续颔首,询问道:“明天可以出院吗。” “……还是再观察两天吧。”医生想了想。 “待会会有护士出来告诉你病房号,先去交钱吧。” 急诊仍然嘈杂,只是晃眼的功夫,医生便融入人海消失不见。 半小时后,沈续坐在普通病房外,将情况简单发给汤靳明。事无巨细地,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因此发去的消息不成词句,沈续自己念着都很费力,但他现在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甚至都不敢细想昭夏话中的含义,只能凭借字面意义简单推理逻辑。 他的父亲用医疗杀人。 杀人的契机是谁提供给他的。 是他原本就知道这样能够无声无息地了结,还是被汤连擎挑唆。 如果是沈矔提出的办法,那么在此之前一定成功对谁实施过且得手,才能如此天衣无缝地去杀宁心。倘若没有,他在杀了宁心后,有没有用这种办法对付过别人? “呕。” 翻滚的胃酸骤然翻涌,从胃底直接蹿入唇舌,烧灼着喉管。沈续顿了顿,旋即迅速捂住嘴唇,沈续猛地奔向走廊最末的洗手间。 淋漓的水渍从指尖掌心飞溅,溶在前襟,落至鞋面,后背早已被汗透得浸湿,寒意从手脚起始,随着血管一路朝心脏的部分飞掠。 “沈续,她是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不关你的事,这与你无关,乖,去上学。” …… “沈续!我知道你在仓库里躲着,我的耐心有限,数到三就给我乖乖上学!期末考试如果还是第二名,就永远都不要想见她!” “skyler,爸爸只会有你一个孩子,也只有你一个,能告诉爸爸妈妈今天去了哪?” 沈续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刚才那股幻听从辽远的虚幻逐渐真实,化作他最熟悉的拿到声音悠然而来。 是循循善诱,是温柔和蔼,是歇斯底里。 那组成了最真实的模样,化为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skyler。” 忽然,一只手搭在沈续肩膀,沈续大汗淋漓地从洗手台前抬起头。 镜面反射,他瞳孔骤缩,踉跄几步单手扶在洗手台边缘,用力将那只手打飞,紧缩的心脏让他瞬间感受到了胸腔泛起的钝痛。 而这些都不足以用来填充意识的震撼,高速飞扬的肾上腺素令他从看到这个男人起,以惊恐瞬间抵消了身体的剧烈变化。 男人动也不动,肩膀只是稍稍侧了下,可见控制力惊人,是常年锻炼后带来的效益。 沈矔弯弯眸,并未因儿子的无礼而生气,反倒心平气和地走到洗手间身处,一脚,两脚,三脚……耐心地踹开所有坑位隔间,确定这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后,才重新折回来。 他双手插兜,对沈续笑了笑:“你没回家,我很担心。” “听说你到了香港,怎么不告诉爸爸。” 沈续大脑空白,毛骨悚然地盯着沈矔,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沈矔徐徐地逼问:“怎么现在也没问爸爸好。” “skyler,怎么不对爸爸说早安。” 第60章 抱歉哦 离开香港的航班是午后三时。 但沈续从昏睡至清醒却用了整整三天。 沈续用签字笔在墙壁写下最后一笔。“正”字,一笔代表一个小时,也是他醒后的第五个小时。 在这之间他没见过任何人,身上的通讯设备早就被没收,空气中带着湿润的青草味道告诉他他应该是在什么山清水秀的地方。 门外十几个保镖来回巡视,头顶的监控闪着冰冷的红色信号灯。 没有任何人来与沈续对话,沈续试图砸碎那些阻挡他离开的玻璃,却在砸碎的下一秒被两个壮汉直接一左一右地架起,他们将他往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一塞,没过多久再放出来,玻璃正在日光下泛着崭新的光。就好像刚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肉眼科技的所有正在重来。 而昏迷的天数,也是沈续从摆放在玻璃茶几的一叠a4纸的扉页获悉。 字体很熟悉,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沈矔亲自书写。 其中详细记录了沈续离开香港的全过程。 但这些沈续并不在意,沈矔怎么描述也不能否认他被他强行带走的事实。 他是个成人,具有相应的行为能力且并无特殊精神异常,但这么没有时间边界地过下去,他迟早会有精神薄弱的时候。 沈续简单判断自己情绪是否冷静后,带着a4扉页来到监控下,缓缓地将它撕碎。 沈矔一定看得到,只是目前不想露面而已。 仰头盯着监控器,沈续强忍对其比中指的想法,重新走到刚才画过正字的墙壁前。毕竟用肢体语言骂人这种事,他自小就没怎么做过,现在也很难真的实施,只是偶尔在心里想几分钟过过瘾。 抬手,他用签字笔再度写下两个字: 沈续。 唰唰几笔,旁边出现“施妩”。 沉吟许久,沈续搜遍记忆,将之前脑海中的所有回忆起来的东西默写。 是沈矔提到了仓库,又说什么上学,还有她。 她是谁,从楼梯上混下去?却又说是她自己,这个主语明显是他们两个都知道那指的是谁。 但考试的那句沈续可以确定,自己是有段时间不喜欢上学,父亲严厉教导过自己……是了,沈续恍然,他的教导应该也是现在这样,将他关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沈矔是医生,医生最知道怎么折磨人的。 “呵。”沈续轻笑出声,他还以为他是几岁的小孩吗。 又或者说,他就是把他当能够随意拿捏的小孩,控制欲才越来越足,而沈续也没有真的反抗过他。 有句话说得不错,孩子顺从父母有时候不一定听话,也有可能是双方利益相关,孩子想要的正是父母所愿意提供的,倘若孩子有朝一日想要远走高飞,那么所有都将成为泡梦浮影,对立面的只会作为敌人。 也许……自己和沈矔的关系其实比想象中的更糟糕。 沈续捏了捏发紧的眉心,合起笔盖。 很明显,这是场心理战。 环顾四周,雪一样的纯白,各种器具也全都是铁质或者透明,这是最典型的折磨心理的手段。而他几个月前还在和沈矔父慈子孝,共同参加一场学术晚宴。 沈矔将他推上台,向业界所有前辈介绍。 他是他的继承人。 “如果脑震荡成立,幻觉里滚下来的人也有可能是我自己。”沈续坐回玻璃桌前,手指搭在桌面,边思考边轻轻敲击。 从白天至黑夜,大概是昏迷的时间太久,把之后的觉都消掉了,沈续两眼清明,直勾勾地望着月明星稀,心弦越拨越乱,直至距离他最近的保安打开推拉门走进来,公事公办地问道:“晚餐时间要到了,请问您想吃什么。” 沈续轻轻啊了声,眼光流转,忽而想到什么,勾勾唇说:“你去告诉沈矔,我和汤靳明睡过了,就在江城的那个庄园里,阁楼,在他卧室头顶的那个阁楼。” “他应该记得的,那个时候汤靳明每天放学在那里接受他的心理辅导,写作业,补习功课。” 保安戴着黑色墨镜,沈续从那里看到了自己不算差劲的脸色。 很好,至少这几天他身体恢复地不错,将自己养得很好。就算被沈矔直接按在洗手间注射镇定剂昏厥,似乎也能勉强维持人形。 如果让沈矔那种男人震怒,或是受刺激,任何身体的伤害对他的效果约等于无,沈续简直不要太了解他。 既然他对自己和汤靳明的感情反应那么大,就一定会因为这件事而产生情绪波动。 “还有,晚餐请给我提拉米苏,搭配辣椒炒肉和白饭,饮料就要可乐,记得用姜煮沸。” 保安面无表情道:“好的,您稍等。” 点餐完毕,有人说话还是会让心情好一些,虽然那个保安看起来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但没关系,沈续知道自己暂时逃不掉,如果在什么深山老林关着,半夜出逃更恐怖。 目送保安离开,他转回浴室洗了个冷水澡,用浴巾擦着头发光脚缓缓转悠出来,竟然已经有人在客厅等着了。 当然,客厅也是沈续自封的。目之所及的长方体室内,满打满算也就只有放在靠近落地窗边的玻璃桌可以用。 “爸爸。”沈续来到沈矔身边,老老实实地喊他。 沈矔带来的是沈续刚才点名的餐食,他主动为儿子倒姜汁可乐,说:“吃吧,空调开得有点低,是得喝点暖暖胃。” 第79章 沈续穿着从卧室唯一找到的白色连帽衫,将浴巾搭在肩膀防止发梢的水渍滴落,但弯腰席地而坐的时候,水珠也很难不撒至其他地方。 沈矔看到了,抽出纸巾擦拭。 “我以为你没有胃口吃东西。”沈矔面前放着茶杯,他将茶杯放在掌心,就那么握着,静静地看着沈续。 沈续用筷尖挑了辣椒,混着白饭吃了口,有点辣,但还能接受。 “难道爸爸听到我和汤靳明在阁楼睡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食不下咽吗。” 他问的声音很轻。 沈矔眼皮也没掀,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那时候你还不到十五岁,怎么和汤靳明睡觉?如果他真碰你,现在该报警的就是我了。” “不。” 沈续笑笑,打断沈矔:“我们回去过一次,偷偷背着你们。” 沈矔扶着茶杯,抵在唇边的手一顿。 沈续装作没看到,继续描述道:“我很喜欢汤靳明,因为他是第一个讨厌我的人。第一见到他的时候,他仰头看我,既因为我遗传了母亲的容貌而挪不开眼,或许也有对沈家的抗拒,但总的来说,因为汤连擎的关系,他也连带着厌恶沈家。” “让一个讨厌我的人爱上我,这算是他意志薄弱,还是我做了控局的赢家?” “所以第一次和他上床,我提出回江城,因为只有在江城,才能让他回忆过去,让他既否定了自己的过去,又不得不拥有属于我的未来。” 沈续循序渐进:“如果汤靳明去爱上别人,我会不高兴,会打他,会在明知他有婚礼筹备的情况下还和他同居一室。” “爸爸,我要做别人的小三了——” 啪!! 沈续缓缓闭了闭眼,又睁开。 沈矔面色铁青,已然勃然大怒,既震惊又含着无限的羞耻:“沈续!你还有没有羞耻心!” “你没有。” 沈续抬头顶嘴。 啪!! 脸颊火辣辣地疼,沈续被从右又扇至左,唇齿瞬间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鲜血味道。 “爸爸,我说我要做别人的小三,你有没有觉得很生气。” “但可惜,我就是这样的人,没能成为你所期望的继承人。” “看来你要换个完美的儿子了。” 沈续说着说着笑起来,弯眸道:“抱歉哦。”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沈矔提起,他的父亲掐着他的咽喉,勃然大怒:“沈续,你给我把这些话。” “收、回、去!!” 第61章 豌豆花 这是沈矔第一次掐住他的脖颈,但被扼住咽喉的瞬间,沈续从这份陌生的怒意里,恍惚中,看到了虚浮在沈矔身后,像他一样对他伸出手的过往的影子。 那是汤靳明的。 他逐渐恍然,缓缓对沈矔露出困惑却带有探究的眼光,强忍胸腔中逐渐消失的氧气的痛,嘶哑道:“你也这么教过汤靳明吗。” 沈矔倏地将沈续往后拖了把,沈续一头撞在透明玻璃桌角,顿时气血翻涌头晕眼花,还想开口的话全部被咽了回去。 “你在逼问你的父亲?”沈矔表情绷得很紧,但语气仍然是教授学生的循循善诱:“沈续,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怀着坏心思污蔑亲生父亲。汤靳明对你灌输了什么,从前又有过多少来往,我都可以当做没看见,就像从前。” “但现在你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沈家的未来——” “沈家的未来难道在我手上吗?”沈续冷冷打断他:“沈家的未来早就没了吧,从你。” 想说的话没开口,他突然顿住,拧眉盯着沈矔。 沈矔从香港这么精准的抓到自己,是已经派人监视他十几个小时?还是说在他抵达医院后,他才真正定位了他的方向。 毕竟香港不是沈家的地盘,如果沈矔能在这里手眼通天,多半也没汤连擎什么事了。 有什么能够唾手可得的关系网呢? 医院。 没错应该是医院,沈矔的人脉全在医疗行业,如果他没出现在医院,说不定这会已经回到汤家,等待下午那场充满明枪暗箭的生日晚宴。 直至现在,他都不清楚沈矔究竟有没有发现他已经和昭夏见过面。 他知道昭夏吗? 汤连擎知道昭夏已经查到了什么吗? 为什么汤靳明要将昭夏搬到香港,就只是为了控制住她不来找自己的麻烦? 太多的线索仿佛冰山一角,仅仅只是飞快地在大脑中过一遍,沈续便觉得这已经是自己目前承受的极限。 他还没能从沈矔或许是杀人凶手中缓过神来。 沈续决定选择让自己不那么痛快的方式,停止继续刺激沈矔。全盘托出只会让当年参加过那个药品研究的人陷入危险,以沈矔的做事风格,难道不会继续赶尽杀绝吗? 但这个时候他不能彻底停下挑衅沈矔,循序渐进地让这场矛盾逐渐平息,才有可能找回主动权。 “从你似乎根本没有能力处理这场医疗器械事故开始。” 沈续冷道:“你很有能力不是么,为什么还让患者家属将你耍得团团转?把我推出来做挡箭牌,这就是你的下一步措施?” 沈矔听罢倒是忍不住笑了,手上力道没减:“所以你逃到香港去,就是因为招架不住这几个人?” “汤靳明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怎么,爸爸也要研发吗?”沈续嘲讽道:“还是多招几个律师处理你那些破器材,免得沈家真在你手上败了。” “看来还是没长记性。”沈矔瞥了眼饭菜,“热饮,热食好吃么?” 沈续缓缓蜷起五指,缓缓往身后那个抵着腰部的棱角去,他的腰椎被死死怼在坚硬处,神经疼得突突直跳。 沈矔:“每个都不是你喜欢的,却硬要吞进肚子里,你是我的儿子,我会不知道你的喜好?” 他的表情从盛怒转而平静只需要一瞬的功夫,这是沈续根本学不来的本事。 他在等待沈续开口的那几秒里,将关着沈续的客厅整个环视了一遍,然后再重新回到儿子身上:“说不出来反驳的话么?” “是很恶心。”沈续坦然。 “你可以直接叫保安传话,爸爸肯定会来的。” “我叫了就会来?小时候把我关进仓库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手下留情。”沈续凭借琐碎的记忆道。 沈矔面无表情却有些意外:“看来你的记性挺好。” 能回答这样的话,沈续更确定自己应该是真的遗忘了什么。 “沈续,还是那句话。”沈矔转而用食指扣住沈续领口,松手的刹那,沈续又不可避免地朝后摔。 好在距离地面不远,又有双手支撑,接触的瞬间只有手腕受到冲击。 男人拍拍褶皱的裤脚,重新站起身,垂眼俯视沈续:“离开汤靳明,我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先进的医疗资源,取之不竭的金钱,整个沈家的基业,这些永远都会是你的,只要你想要,爸爸永远都会在这等着你。” 沈续:“我想要母亲,你能把从前的她还给我吗。” “她已经是别人的东西了。”沈矔用拒绝谈判的口吻道:“永远不要回头看过去。” “你把她当物件?!”沈续难以置信这是从沈矔口中说出的话。 沈矔眼底闪过毫无掩饰的冷酷,表情却又病态地沾着某种嫌恶,仿佛提到施妩是什么让他特别丢脸的话题。 男人嗤道:“她只是生了你而已,带给你容貌基因就是最大的贡献。” “况且,她已经选择抛弃你,转而投向管宗勤的怀抱。是不是她教你的,要你跟在汤靳明身边转悠,就像那个管宗勤一样。”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吗? 沈续难以置信这是从沈矔口中说出的话,这个人似乎一瞬间就烂掉了。 “你就是这么看待她的?她是你的妻子!” “她只是某个阶段的妻子而已。” 沈矔再度俯身,一字一句:“skyler,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所以势必会继承我的基因。我的孩子,你的确很聪明。用短短十几年走完了别人几十年才能走完的路,比我想象中的时间更快。但唯一不完美的是,你太重感情了。装作无情冷漠,或者事不关己可不行,要做到言行合一才能走得更远。” “就像我,你要做到我这个位置才行。” “做到你这样的冷漠无情吗。”沈续甩开他伸来的手,“那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言行合一。” 话罢,他扬头用脑门猛地撞击沈矔的,而后在对方下意识躲避的瞬间,翻身坐起冲向装满姜汁可乐的玻璃杯。 杯壁很薄,只要找到受力点那么轻轻一撞。 玻璃在掌中粉碎,沈续挑最大块,眼也不带眨地当着沈矔的面狠狠朝自己的脉搏滑去。 他赌这里是沈矔临时找到的住处。 他也赌自己能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安然无恙。 第80章 他更赌沈矔会惊慌失措地躲避他的血。 他是检查还未明确表示脱离高危的患者! 只要沈续在医院主动告知,急诊必定会处理后直接将他送到传染病院。 除非他能继续让他昏迷,那么接诊的医生更会彻底检查他的状况,血液不会隐瞒任何想要掩盖的真相。 划破皮肉的瞬间,不规则玻璃带来的崎岖缺口连带着血珠一道滚了出来。不同于颈动脉,割腕是个格外痛苦且漫长的死亡过程。 沈续面色异样地红润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这个大概不到二十多度的房间里急速飙升。 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动作而感受到疼痛,肾上腺素带来的自我保护,也有心中莫名畅快,更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 他从来没想过要用这么不坦荡的方式,撕破体面,露出最原始本质的博弈。 而这归根结底是由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既不能立刻被人发现自己失踪,也毫无手段发送什么消息,寄希望于谁来拯救自己。 也没人能够真的随时待命地救援。 从前有人为汤靳明辩护吗,他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无力过。 他掀起眼皮,静静的望着沈矔,甚至将手腕往他眼前又递了递:“父亲,你要怎么做。” 血只有在奔涌而出的那刻滚烫,室内温度又低,被无限冷却后的空间死一样地寂静。它化作沉默,似乎是躲在灌木中,吐着信子的蛇。看似没什么攻击力,甚至再粗心点,可以被直接忽略。 但沈续将它明明白白地摆在自己和沈矔之间,相当于已经告诉他,我就是这样要来用目前已有的威胁你。 要怎么做呢父亲。 他看着沈矔,过了十几秒,沈矔的面色渐变,但那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架子仍在。 沈矔将视线从沈续的脸上挪到伤口,而后回转,再度凝视他:“知道自己高危的时候不是慌得很么。” “……”沈续唇线抿成一条很直的线。 沈矔接着说:“你们院长第一时间就发来手术视频,刀从右手换到左手,沈续,你小时候是个左撇子,为了不显得跟别人不同才换成右利手,但那个时候你的手已经抖得完全忘了怎么做手术吧,只有换成惯性的左手才能按照职业判断顺利进行。” 男人顿了顿:“完全按照本能才能继续手术,只有实习生才觉得主刀冷静,几十年的老医生谁看不出你已经完全慌了。” “换个别的什么和你年龄相当的年轻医生,早就换下去由年资更高的去做。他们信任你,全是因为沈家的名头,沈矔儿子这个头衔,比你那个什么破烂跳级入学成为最年轻的心外医生更响亮。” 沈续举得有点累,叹了口气:“工作谁还会回头看学校获得过什么荣誉呢,还是说父亲您越得不到什么,就越在意。” “比如羡慕我比您年轻,更早地在学界崭露头角,能够进您从前没能进入的研究所,或者得到更多的业内大拿的青睐。” “技术是我自己一次次案例和研究锻炼出来的,临床规培时间也比其他人长,如果跳级令您不快,我只能抱歉,不好意思,天生就是比其他人更聪明点,有错吗?要说资源,我是从你这得到了资源,但如果你不愿意给,那我也没法。” 沈续第一感受到了恶劣带来的快感,甚至放缓了语气,让声音尽量拉得更长:“我有个支持我的父亲,怎么办啊,您当年没能获得的资源,现在的我唾手可得。” 短短几分钟,他再次给沈矔抛出了个有关于名誉,尊严的话题。 就算不知道沈矔喜欢什么,他讨厌什么沈续难道看不出吗? 他爱惜的正是他如今得到的,他从他身上想要培养的,那便全都是他梦寐以求却难以前往的彼岸。 他的血缓缓从地面滑向沈矔的位置,雪白中的红那么刺目,横隔在他和沈矔之间。 是这十几年岁月所独断的天堑。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把这些通通都还给我,而不是占着这些,割破你的手腕对我说这么多冠冕堂皇毫无所谓的话。” 沈矔平静的声音衬得沈续刚才那些话像是毫无理智下的冲动行事。 他在沈续的目光中,忽然伸手抚向他的脸,沈续下意识一躲,却很快发现这个距离他根本碰不到他。 沈矔的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圆润的弧度后,忽然啪地落在那抹逐渐向他扩散的血渍中。 “……” 沈续半边身体都是麻的,整个人的意识都好像随着这些血渍越流越远,看到沈矔的动作心中骇然,反映到身体的,却只是眼睫微颤几次,耳旁落下沈矔冷得不能再冷的警告。 “沈续,那就让我再教你个道理。” 沈矔用带着血的手掌,缓缓地揉到沈续侧脸。 掌心温热,指尖冰凉,一丝不苟地像是绘画涂抹,将沈续的脸完全化作浅薄的血色。 他边画,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气声提醒:“你不就是想去医院,之后呢?报警还是告诉汤靳明?” “我建议你报警。” “毕竟只有报警,才能彻底摆脱我的掌控。可是skyler有没有想过,假如警察抓了我,我关在牢里可以当外界的所有事情从未发生,出来后也不会有更多的关注放在我身上。一个商人,总归只会上不那么普罗大众的新闻报纸,顶多在什么社会论坛里做几天热门。” “可施妩呢。我追求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影后,她拥有这个世界上所有关注,是天生的明星。难道你舍得让她陷入媒体攻陷,好不容易肯迈出去的步子再度缩回来吗?” 沈矔侧过脸,像是欣赏杰作般,满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他掏出手机,对准沈续,打开闪光灯连拍几张照片,满意地欣赏后又收起。 沈续牙关紧咬,莫名被沈矔勾起过往十几年与母亲相处的经历。 流泪的施妩,淡漠的施妩,抱着他对他说对不起的施妩。 沈矔是始作俑者,自己是什么呢? 沈矔二号吗? “刽子手!你和沈矔都是刽子手!”昭夏撕心裂肺的哭泣仍萦绕不休。 明亮的灯下,他看得清沈矔的脸,也看得了自己的。 沈续缓缓闭眼,嗯了声。 “如果你用她来威胁我,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也被你用来威胁过她。” “是不是只要我死了。” 沈续语气微妙地转了下,想笑,但实在笑不出来,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大家就都解脱了。” 倘若昭夏那些话全是真,那么汤靳明的顾虑恐怕也是是自己。那么他死了汤靳明就能毫无顾虑地对付沈矔,施妩也不必整日活在沈矔的警告中,恐惧看到逐渐一日日长成翻版沈矔的儿子。 为什么大家都活得这么痛苦,守着一个本该大白的真相。 而他却在这种无声且默契的保护中,独自快乐地过了这么久。 汤靳明就那么独自承受地和他分手一次又一次。 每一次他在想什么呢? 冰凉的玻璃碎片重新划过皮肤。 沈续惨然一笑。 !! 沈矔来不及阻止,脸色骤变。 “沈续!!” 这次的部位是颈动脉。 做医生的,除了知道怎么止血之外,也清楚哪里更致命。 沈续的解剖学是满分。 “来人!”沈矔反应极快,边用力捂住沈续的咽喉,阻止奔涌的鲜血喷射而出,边崩溃地朝外吼道:“来人!!” 这次是滚烫的。 瞬间染红了整片。 保安冲进来,有的去叫车,有的已经抱着急救箱准备抢救。 沈续朦朦胧胧地看着沈矔跪在自己的血泊里,恍惚中,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以及十几岁的汤靳明。 汤靳明小时候总是露出忧伤的神情,沈续就逗他笑。 后来汤靳明终于愿意笑一笑了,可他们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在流泪。 混乱的脚步冲散死寂,沈矔慌张地打翻了急救箱,药剂针管零七碎八地散落一地,却唯独绷带死死卡在最角落,男人双手颤抖地怎么都抓不起纱布。 呼。 沈续意识又缓缓地播放至回国那天,他在墓地无声地为汤靳明祷告。 他是真的有在认真听神父讲话,尽管他并不信这个。 …… 既然我都亲自来你的葬礼……汤靳明,如果是我的葬礼,你要不要也带一束豌豆花来。 墓地就挨着你 ……既然是熟人,能不能半价? …… 不要再像你的律师费一样天价了吧。 第62章 三十九度居高不上 “skyler,你还好么。” “还……不错?”沈续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地对导师笑了笑。 导师回头看了眼站在门外时刻紧盯着他们交谈的保镖,不由得压低声音问:“我的孩子,你真的是自愿回实验室工作吗。” 第81章 “大概吧。” 沈续垂眼,看着被厚重纱布包裹的手腕,再抬眼朝窗外望去。深邃的森林,山间笼罩着的浓密白雾,空气中弥漫的潮湿,所有的一切都和国内十分相似,却也截然相反。 远比他想象中的情况更糟,沈矔将他送出国,没收了所有证件,醒来的每一天,沈续除了在病床中度过外,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探望他的,从前实验室的同事。 其实断掉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很容易,只要把他塞在异国他乡就已经能解决绝大多数的烦恼了。 导师拿了颗苹果,自顾自地吃起来,吃到一半,忽然走到门口询问保镖有没有水果刀。 保镖戴着黑色墨镜,腰间还别着一根伸缩棍,明显将沈续当犯人看着。 “抱歉先生,我们没有这项权限。”其中那名黑人道。 沈续看着导师站在门口据理力争,最终无奈地走回来,他莞尔道:“我就是割腕才进医院,他们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这是监禁!!”导师将果核丢进垃圾桶。 小老头抗议:“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报警。” 输液管快要见底,沈续按下呼叫铃,护士很快走进来换上新的消炎药水。 “父亲不希望我回国。” 护士离开,沈续觉得手背有点冷,用掌心捂着针头埋入的位置,语调放得很轻:“喏,看放在窗台的日历,他连日历都要特地调整到我离开实验室的那天,就好像我从来都没有回过国。” “您和他合作过,应该知道他是个很强势的人,只要他打定主意要做的……我只是个医生,一个只知道学习,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 导师随着沈续的指向,也看到了那册台历,面色微变,忽然抓住沈续的手说:“听着skyler,你的自由无权被他人干涉。” “老师。”沈续想了想,问道:“您是什么时候与我父亲认识的。” 导师沉吟片刻:“大概……十五,十六年前?他投资了我的实验室。” “您觉得他是个好医生吗。” “那我更愿意称他为商人……算是,商人里的好人吧。” 导师叹了口气:“他和我们这种做学术的人不同,我们也最怕这种投资商。他不是真的不懂,甚至在领域内有所建树。固执还很精明,知道什么有利于发展,老实说,他把你介绍到研究所的时候,我还有点犹豫,如果你是第二个沈矔的话……但现在我保证,你不会成为沈矔。” 沈续微微一愣:“大家都这么看我吗,比如我像父亲之类的。” “是的。”导师不愿隐瞒,坦白道:“你和他年轻的时候很像,优秀,充满天赋,对自己的领域有超脱常人的狂热。但后来你告诉我,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所犹豫,那个时候我才稍微有些放心,至少你表现地有点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 “孩子,人生不止只有医学,你应该找点别的兴趣爱好。否则,你所喜欢的工作,总会有一天压垮你的。” “在回国以前,我一直都把他当我的目标。”沈续将放在手背的手收回被子,这里的气温依旧很低,但为了通风,窗户大敞了半个多小时,现在是又潮又冷。 沈续轻轻仰起头,看吊灯一会,开口道:“我学他的衣食住行,每场会议或者危险的手术,都在想象如果是他,他当时会做出什么处理。” “老师,他说得对,hiv患者那场手术,我就是手抖地差点丢掉手术刀,如果有人轻轻碰我,可能当时就要比在场的所有人更早地跌坐在地。” “但谁又能说他对我不好呢。” 沈矔将所有的资源都倾泻于他身上,沈续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他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也更快地做出过成绩。 “咳咳。” 由于药物的作用,这几天胃有点反流,沈续吐过好几次,喉管已经有点被灼伤了,稍微多说几句,就忍不住地咳嗽。 导师担忧道:“skyler,我想你应该需要的是心理医生。” 沈续竭力忍耐住那股不适,继续道:“我在国内的时候,有个警察局的小警察一直试图让我填写心理咨询表,我想他可能是经受过谁的授意,或者是职业本身的敏感告诉他,应该让医生好好看看我的脑子,测一测我的精神究竟有没有问题。” “之前我以为只是自己工作压力太大,导致偶尔有幻觉,或者是别的什么。但现在,可能我真的要仔细想想,是否需要精神科医生的帮助。” “毕竟沈矔他本身就是经验丰富的临床医生,辅修的心理学应该给了他不少工作上的便利。” “等等。” 导师低头看了眼腕表,抓住沈续的手指,力道不大,应该是怕真的抓疼沈续。 他手腕的那块表是他结婚的时候妻子送的,每个来到实验室的学生都曾参加过他与妻子的结婚周年庆,酒过三巡的时候,小老头就会照例面色通红地,一开口就冒着酒气,开始诉说与妻子的相识相恋以及婚礼上用来代替钻戒的古董机械手表。 莫名地,沈续开口说:“结婚周年快乐。” “谢谢……等等,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导师抿唇想了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如果你想走的话,我叫你师兄半夜来接你。” 沈续啊了声,没怎么听明白。 “这里是二楼,架个梯子的事情。” 沈续:“……” 就算师兄能上来,自己也不一定能下去。 沈续正色:“老师,我觉得这是个馊主意。” 当事人不愿配合,导师耸耸肩道:“下周一出院我来接你,周三上班没问题吧。” 沈续比了个ok。 …… 实验室,学校,家,这是沈续从前的三点一线,再回来,每日工作流程没变。 熟稔地穿梭在车水马龙中,保温杯里的冰美式换成了每天实验室秘书统一订购,当然,江城的炎热也不复存在。 他甚至有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抵抗力下降,还是气温真的低到多添件衬衫。 沈矔没露面,偶尔发来邮件问候沈续早安,沈续也格式化地回以相应的问候流程。 现实不是电视剧,撕破脸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好笑的是实验室第一个月的工资并没有发到沈续手上,原因是实验室只是接收了沈续这个人,相应的入职流程卡在了他并没有提交个人资料。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续被师兄师姐们围着笑话,午后导师将他叫去办公室,神秘兮兮地朝他甩了个文件夹。 “喏。”导师翘着二郎腿,隔空点了点,“打开。” 沈续掂了掂文件夹,没什么分量,手伸进去摸到了个硬硬的卡片与册子,全部拿出来,他愣住。 是……他的护照和身份证。 还有张专用于发工资的实验室银行卡。 导师笑道:“去吧。” 沈续的所有个人账户被冻结,他想去银行补办卡都没法,从来都是理财经理找他,他哪里知道对方的电话,至于给施妩消息,那更不能,他和沈矔的对抗怎么能传到施妩耳朵里去。 他也暂时无法摸索到沈矔究竟能手眼通天到什么程度,贸然给国内打电话还是过于危险。 衣食住行有管家照顾,用钱的地方近乎没有。 但区区一张机票的价格,沈续也承担不了。 沈续好奇道:“您是怎么拿到我的护照的。” “几天后有个会议,实验室我挑了你去,沈矔给的时候还有点犹豫,但我对他打包票,说你现在很乖,于是就这样。” “你想去哪都行,找你那个母亲,或者是寻求朋友的帮助。会议结束后我就送你去医院,沈续,前提是你得保证回国后有地方落脚。” “这次逃出去再被抓回来,我想沈矔应该不会这么柔和地对你了。” “多带件衣服回去,你的国家夏天应该也结束了吧。” 沈续将身份证装回档案袋,莞尔道:“也不一定。” 江城的夏天是全年的重头戏。 没有任何一个季节能够在江城停留太久,除非夏季。 …… 江城,气温三十九度居高不上,体感四十八度。 汤靳明出差回来,凌晨一点仍然被闷得喘不上气,提行李箱上顶层更浑身是汗。 昏暗的楼道只剩蝉鸣,偶尔还有几声猫叫。 踏着自然的嘈杂缓缓抵达家门口,行李箱似乎碰到了什么,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紧接着,他膝盖又挨着什么软软的,还有点热的东西。 老小区的物业懈怠,声控灯久久修不好。 汤靳明从兜里掏出手机,刚打开手电筒,被眼前一张疲惫的脸吓得向后退了半步。 “!” 沈续额角细细密密的全是汗,整个人趴在行李箱上,双眼迷茫地挡在防盗门与汤靳明之间。 “……愣着干嘛。” 第82章 他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拖着行李箱绕过汤靳明,疲惫道:“我花了几十个小时才回来,转机也耗费很久,导师他们居然去冰岛参加学术会议,那个地方……怎么能有会议呢。” “是沈矔放你回来的。”汤靳明花了点时间,才终于确认眼前的人是消失很久的沈续。 男人上下打量了会,目光最终定格在他手腕的那道已经愈合的疤。 “不。”沈续眨了眨眼,很缓慢地笑,带着胜利的意味。 “是所有人的帮助,我才逃回来的。” “汤靳明,你最近好不好。” 汤靳明垂眼,从沈续手中拿走他从国外带回来的大包小包,站在门口无声地寻找钥匙。 “汤靳明。” 沈续咬了咬下唇,又问:“我问你好不好。” 汤靳明的嘴唇抿成一条很直的线,他打开两道门,侧身请沈续先进。 沈续没在意汤靳明忽略自己的提问,反正这个人不想回答的时候,怎么逼也吐不出半个字。 他探头看了看,客厅的摆设还是和上次他离开时的一样,整个房间塞得满满当当,充满汤靳明与宁心的回忆。 “那就……打扰了。” 沈续抬脚跨了进去。 他整个人进入的下一秒,汤靳明紧跟着关了门。 沈续回头正欲说什么,眼前却突然猛地一黑,脊背抵上坚硬的门框,男人气息汹涌地朝着他扑面而来。 汤靳明抓住沈续手臂,指腹顺着血管的纹路向上,避开沈续那道新鲜的疤痕,拇指扣着掌心,冷道:“你今年多大了,割腕自杀?” 第63章 我是你爸 “skyler,告诉我,这是什么。” 没得到沈续的回答,汤靳明又重复问道。 他的气息有点乱,显得与平时的冷嘲热讽不大一样,他们只是再见几个月而已,沈续却已经有点适应他现在的性格了。 又或者说,这就是原本的汤靳明。 他本身就是那样苛待自己,严厉约束他人的人。 沈续喉头滚动,他这会再逃避又能去哪,于是莫名其妙地答他:“被刀咬了。” 不是被谁伤,更没有被谁问候,就只是被咬了而已。 汤靳明一窒,明显对沈续这个回答不满意,但短暂地毫无回应办法。 “你当我是傻子吗。”男人拔高音调。 沈续叹了口气:“我很累了,坐了几十个小时的飞机,还是经济舱,你知道的,我一个月的工资并不多,而且……” “所以你被沈矔囚禁起来,是逃回国的。” “……” 不愧是律师出身,果然切中要害。 沈续又不答了,他下意识不想汤靳明得知太多信息,目前所有的都只是猜测,就算他想要对汤靳明坦白什么,也得查清楚才行。 他借口道:“只是学术论坛而已。” “一个停薪留职的医生,还有学术会议可参加?沈续,你把我当傻子吗。” “你好像很在意自己智商的问题。”沈续掀起眼皮,抓住他第二次强调傻子的这个字眼。 “……喔,忘了你之前是打刑事案子的。” 眼见糊弄不住,沈续打算给自己台阶下,故意软了软语气:“第二阶段的血检报告已经出了,阻断药也吃完了,一切正常,过年那阵子再检查就差不多了。” 汤靳明偏头,逼近半寸,鼻尖抵着沈续的侧脸,忽而对着他的耳根吹了口气。 沈续立即打了个颤。 汤靳明冷笑:“我很想知道这个吗?” “就算你明天去医院再做次检查,我也不一定会留你在这。你以为现在的自己是什么香饽饽或者万人迷?只要来到谁家,谁就会我家大门常打开地恭迎沈教授回国?” “那你为什么要开门。”沈续缩了缩脖颈,想绕开他的呼吸,略微将脚往左边挪,下一秒就被汤靳明一脚踩住鞋面。 不知道是不是沈续的错觉,现在的汤靳明明明已经急迫地想要得到实话,但他就是憋着口气不愿意直说。 汤靳明咬牙切齿:“半夜放你在我家门口,邻居半夜看到人影吓得急诊怎么办。” 沈续直勾勾地盯着汤靳明,语气很淡:“那你直接问我这些天去哪不就行了么。” “犯得着绕一大圈,再吵一架吗。”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叫我skyler,有种被父母叫大名,下一秒就要骂人的既视感。” 汤靳明被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手上力道却松了点:“我是你爸?” 男人一字一句地。 沈续没有吱声。 “我是你爸的话,我就把你囚禁起来,直到你长记性为止。” 话音刚落,沈续极浅地嗯了声,发觉汤靳明用力好像没最初大了,于是稍微让手腕往回扣了扣,他也怕被触碰到伤口,很疼:“你不是已经猜到了真相吗,又要我说些什么呢?汤靳明,这就是真相。” 他微微张着的嘴唇并没闭起来,但也不打算再对他透露什么了。 被汤靳明这么对待,按在那间公寓,这个家中,这些汤靳明做起来都得心应手,令沈续想到沈矔。 沈矔也是很轻易地就掐住他的脖颈。 所以汤靳明的现在也有沈矔的参与对不对。 汤靳明被沈续逼得瞬间哑然,紧跟着的语气带了几分急迫:“就只是囚禁这么简单吗。” 这话问得好奇怪,囚禁本身就已经是件大事了。 沈续喉头滚动,低声问:“难道沈矔还对你做过别的更过分的吗?” “……” “汤靳明,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沈续在心中默念了十几个数,念到后边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数什么,但他觉得时间到了的时候,他重复说:“汤靳明,我当你默认了。” “……” 回以他的是沉默。 汤靳明这次是真的默认。 心脏的压力莫名减轻几分,沈续觉得胸腔也瞬间不那么堵了,他再一动,蓦然发现汤靳明好像也没那么逼着自己被定格在那,他只要从别的角度稍稍往出一抽,他就能收回手臂。 “你想做什么。” 男人忽然低头,鼻息再度洒在面颊。 室内是较为适宜的温度,但对于沈续来说有点高了,他觉得和汤靳明的温度差不多,但好像又不大一样。 汤靳明是活的,空气是死的,哪怕在流动。 所以他对汤靳明比对室温更容忍,但也忍不住说:“空调能不能再低点。” “你在的房间里,总是连只蚊子都很难存活。”汤靳明微收下巴,忽然似泄了所有气,浓郁的疲倦气息瞬间包裹全身。 沈续肩头一重。 汤靳明就这么用额头抵住沈续肩膀,挨着他的几秒,沈续后知后觉,发现他精神好像真的很萎靡,甚至有些微微地因站不住而颤抖。 “那暂时不调了。”沈续让步,打算扶着汤靳明,手放在他臂弯间又觉得他们现在这个动作实在太暧昧了,短暂思索了下,他问道:“要不……你自己回卧室睡会吧。” “侧卧没收拾出来。” 这会汤靳明还记得沈续晚上睡哪。 沈续没忍住,笑了笑:“我自己会收拾。” “你……”他抬起手指,忽然用指甲碰了碰汤靳明的脸,说:“很累吗。” 汤靳明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回答他:“尸体查出来了。” “啊。” 沈续没料到他会提这个。 “也是个医生。” 汤靳明轻轻叹息,旋即单手撑着墙壁,缓缓重新站直,从兜里随手掏烟盒出来,放在手上磕了磕,从里头滑出条细长的香烟。 他将它夹在指尖,从鞋柜储物盒随便抹了把,沈续再看,烟已经点燃了。 烟嘴放在唇边,汤靳明没犹豫,深深地吸了口,然后打开门吐到楼道里。 肩膀也直接抵着门框,打算在那抽完再进来。 他歪着头,静静地望着橘红色的火点,袅袅烟气随着指尖缠绕,很快融入灼热的空气中。 就像一道墙,悍然地阻挡住热风,让沈续这里只剩空调输送的冷气。 沈续拨汤靳明的肩膀,问他:“昭夏呢。” “在香港,暂时没办法把她送到江城。”汤靳明纹丝不动。 “你把她带到海市吧。”沈续想了想,提议道。 男人熟练地弹掉烟灰,回过头来,沉声:“管宗勤。” 沈续也没打算瞒他,嗯了声:“如果要去一个汤连擎和沈矔都找不到的地方,就必须离开他们的势力范围。海市有管宗勤,你只要把她带到海市就好,其余的我来安排。” “沈续。” 刚才那份疲倦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绝对专业的口吻,汤靳明表情很严肃:“这件事你别管了。” “无论我管不管,已经被卷进来,既然让我知道,我就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第83章 “你懂个屁。” 汤靳明很少爆粗口,沈续判断他这是急了。 沈续:“如果昭夏说的是真的,沈矔就是杀人了,对不对。” “昭夏脑子不好,你别信她。” “十岁至十五岁那几年间,我和母亲的体检报告是空白的,我不知道是系统出了问题,还是年份久远,根本没把资料录入进去。” 汤靳明:“这又能代表什么。” 沈续顿了顿:“就是你上次跟我要体检报告那天,我从后台查到的。” “沈家的人从来都不在公立医院体检,担心被有心人冒用或者媒体窃取,现在仔细想想,媒体想要什么又怎么能找不到呢。” “恰恰也是那五年间,我多了份脑震荡的门诊记录,但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患病的印象。汤靳明,你知道些什么吗。”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就是十岁左右认识的你,对吧。” 汤靳明眉心微蹙,明显是想到什么,沈续在黑暗中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做了这个动作,索性大着胆子从他兜里找手机。 “乱摸什么!”汤靳明一拍他的手背。 沈续被打疼了:“干嘛。” 汤靳明将烟丢进门口的烟盒,看着它熄灭,然后才转过身来,随手关了门。 沈续下意识倒退半步,怕他再把他卡在夹角。 汤靳明不怒反笑:“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我十岁至十五岁之间,究竟是为什么脑震荡。”沈续说。 汤靳明盯着沈续,忽然低头从鞋柜中抽出拖鞋丢给沈续,徐徐道:“只是被磕到了,沈矔带你去医院而已。” “磕到?我有这么容易受伤吗。”沈续拧眉。 再者,就算脑震荡解释得通,那消失的体检报告又算怎么回事,以及那些莫名其妙仿佛从未经历过的记忆,谁从自己的记忆里摔倒,又有哪些人曾经与自己有过交集,仔细想想,沈续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汤靳明耐心耗尽,推着行李箱往里走,他随手将整个客厅的灯全部打开,啪地声。 犹如白昼。 晃得沈续闭眼缓了会才睁开。 再看,汤靳明已经动手用湿巾擦他们两个行李箱滚轮上的泥土了。 他先擦自己的,然后是沈续的。 沈续两个行李箱又大又重,他将它放倒,直接坐在地毯上干活。 快走几步,沈续也紧跟着蹲到他身边蹲下。 “这么黏人吗?”汤靳明稍了他一眼,哼道。 “我见昭夏,安排我见昭夏。” “你有钱吗就见,浑身上下连打车的钱都凑不出来吧大少爷。”汤靳明毫不留情。 沈续这次没被他噎住,反正从他从导师手中接过自己证件后,就已经是铁定跟沈矔对着干了,趁沈矔没反应前,他得先拿到重要证据。 “汤靳明。” 沈续从他手中抽走湿巾,让汤靳明不得不看着自己。 “我明天要回之前住过的宅子,你记得路吧,带我去。” “……”汤靳明无语,指了指沈续的外套:“你还是把你的外套脱了再说。” 沈续猛地捂住外套,用手勾住领口,他伤口还在,这会被汤靳明发现实在不是个好时候,否则这人大概又要追究这里的伤口是哪里来的。 强忍伤口的痛痒,沈续强调:“我要去小时候的宅子。” 汤靳明被沈续烦得头痛,从湿巾盒撕了包新的,他擦了擦手才慢条斯理地回道:“看心情。” 如果是平常,沈续一定还要跟汤靳明再交锋几个回合,奈何他现在要什么没什么,于是点点头说行。 他答应总好过不答应,就这么着吧。 寄人篱下总要低低头才好办事。 沈续:“不许反悔。” 汤靳明瞥了眼墙壁的挂钟,驱赶道:“去洗漱,该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呼呼,佩佩7.18-20参加北京ido漫展,摊位号是s10,如果大家想写信给炮的话,可以在佩佩的摊位投递喔~期待大家的来信~ 第64章 任命决定 清早,唤醒沈续的是老社区根本不隔音的广场舞的声音。 他打开门,恰巧遇上汤靳明锻炼回来,提着甜豆花和灌汤包。 凌晨休息就已经很晚了,沈续睡的时候汤靳明甚至还在听什么课。身体的疲倦大过于精神,什么精神衰弱,或者夜间失眠统统失效,一觉睡到大天亮。 然后在早晨九点三十分的时候被楼下广场舞震醒。 现在这个月份已经不算是夏季了,准确来说入秋后国内热浪翻涌的地方不多,江城算是极个别的特殊。 沈续坐在餐桌前,看着汤靳明将外带回来的食物挨个摆出来,趁着他转身去找餐具,沈续挪到咖啡机前,熟练地操作机器。 再端着两杯做好的拿铁回来,他刚才坐着的位置前,方方正正地摆着两部手机。 崭新的,出厂那层紧贴着屏幕的纸质膜都没撕。 汤靳明另外拿出两张手机卡递给他:“两部手机都带着。” “你在里边装定位了吗。”沈续接过随口问。 “装了。”男人先喝拿铁,“热的你喝得惯吗。” 沈续的咖啡还没动,他先开手机,边拆边说:“又不是一点烫的都喝不了。” 小半杯拿铁入喉,汤靳明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从旁抽纸巾擦擦浮在嘴唇的奶泡:“昭夏情况不太好,只能电话。联系管宗勤去海市,最好我们两个都不要再沾手,避免被发现。”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沈续低头咬住汤包,趁吮吸汤汁的时间思考。 汤靳明要么是在刻意避开沈矔,或者是汤连擎?那么昭夏的话他其实还是信了。 “如果真如昭夏所说,汤连擎也有参与,汤靳明……你能赢他吗。”想了想,他还是问出了这个最核心的问题。 汤靳明抱臂,整个人向后仰,翘着腿凝视沈续:“宁心的病情并没经汤连擎的手,准确来说,她在和汤连擎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和沈矔有些许联系。空白的体检报告和患病的体检报告一样,在数据表里作假而已,就像你们这些做学术的,不也有时候在论文里凭空捏造吗。” 沈续:“……” 这是荒谬的言论! 沈续用看文盲的眼光鄙视汤靳明。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但能确定的是。”汤靳明话锋一转,沉声道:“汤连擎置身事外,从来都没有亲自联系过宁心。研究所的事情,他可以当做完全不清楚。” 沈续眉心一跳。 汤靳明紧接着道:“就算查出真相,汤连擎这个香港人也不可能使用大陆的法律审判,并且,作案动机和证据链不完整,没有直接关系,换句话说,就算沈矔会因为实验室而走进法庭,甚至坐牢,只要一环衔接不上,汤连擎仍然能够逍遥法外。” 沈续把勺子放在甜豆花里搅了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猜测告诉我,你不担心我会把它录音交给沈矔吗。” 汤靳明指腹扣着臂膀,有一搭没一搭地,忽而对沈续露出了个胸有成竹的笑:“我知道你不会亲手把沈矔送到我手上,但也不会把我送到沈矔那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沈续,你其实不大想管的对不对。” 沈续拧眉,但没反驳。 汤靳明:“昭夏所说的你只当真了一半,认为沈矔还是会残存几分医德,甚至会怀有侥幸心理,这其中的事情是不是有隐情。比如沈矔只是战略层面的老板,并不清楚执行侧的表现。他只要坐在办公室里看看年报,确定今年的大方针正确即可。” “他是你的父亲,但大义灭亲其实也没什么。你唯一怕的是你们父子之间的斗争牵扯到施妩小姐,声势浩大真刀真枪地对着干,绝对会引起媒体的注意,沈矔不会放过这个用施妩当挡箭牌的机会。” “这些年你又对父母的关系持怀疑态度,认为沈矔在婚姻存续期间曾对施妩做过什么,就在你昨天说过的,十岁到十五岁之间。为了保护施妩,你也要搞清楚沈矔究竟进行过多少精神上的攻击,或是肉体虐待。” “做个交易吧,沈教授。”他顺势说道。 “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对么。”沈续这会反应过来,前边这一连串的复盘,其实是在为更后的对话做铺垫。 汤靳明眼角眉梢瞬间变得锋利许多,笑意未减,甚至渐有浓郁。 “当然。” 他语气中不乏欣赏,是纯粹的喜欢与聪明人交谈,随即直言道:“我帮你查沈矔究竟对施妩做过什么,也帮你保护施妩不被媒体攻击,毕竟律师函,将人告上法庭,或者采取别的方法,律所的手段总比你这个大医院的主任多。” 沈续:“我需要等价交换什么。” “等价?明明是我这边付出的人力更多吧。”汤律抓住字眼,细数道:“公关,律师,买通记者,舆论营销,金钱人力一个不少。” 第84章 沈续皱眉:“要这么多?” “你以为施妩是什么十八线小明星吗?三金影后,又准备复出,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在她身上。” “……”沈续哑口无言。 如果汤靳明不做律师,现在还有这么好的口才吗。 半晌,他吐出几个字:“或许我更应该在乎自己。” “在乎自己用大白话其实就是损害他人的利益维护自身,做个自私的人?沈续,这对你来说也很难吧。”汤靳明举例:“如果我是你,不会等到沈矔交权,就已经想方设法从他手里先夺一部分握在手里。” “但这会已经迟了,你得好好想想,沈家的其他人是否对沈矔的位子感兴趣。毕竟就算是独生子,儿子不合老子的意,一定程度上也可以选择放逐。” 沈续:“非得把人性讲得这么绝?” 汤靳明提议:“大夏天地穿高领不热吗。” 沈续垂眼当没听见,继续搅拌豆花:“……” 直至汤靳明终于看不下去了,打断道:“不喜欢可以不吃,不要玩食物。” “我不喜欢吃甜豆花。”沈续气不顺,索性将勺子往碗里一撂,转而朝拿铁摸去。 广场舞动感十足的歌终于停了,室内一下子寂静地莫名诡异。 拿铁在室温的催化下很快变得温热,终于适口了,沈续一点点地抿着,重新用手机注册了聊天账号。 “成交。” 沈续点开好友列表,将手机再度推给汤靳明淡道:“就用这个账号联系。” “还是记住号码比较好。”汤靳明提议,“至少再到了没手机的境地,也能用座机或者路人的手机联系。” “skyler,只要是你的电话,我都会接的。” 沈续捏咖啡杯的手一紧,指尖发白。 半晌,面不改色地提醒道:“什么时候联系昭夏。” 砰砰。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两声利落的敲门声,紧接着,门锁被钥匙拧动,沈续微偏头,一身正装的房睿正好提着两个洗衣袋进来。 房睿见沈续在也没惊讶,先叫了声老板,汤靳明一点头,他才转而对沈续打招呼:“沈主任早上好。” 沈续问:“今天有会议?” 汤靳明起身收拾餐具,垃圾分装后直接丢进洗碗机里,站在厨房将没喝完的咖啡倒进下水道:“你先联系管宗勤,他那边确定没问题,我这边随时可以安排你和昭夏网络会面。” “你去哪。”沈续继续问。 汤靳明走回餐厅,对沈续挑了下眉:“会跳华尔兹吗。” 说罢,他在沈续的注视下回卧室关门,再出来,俨然西装革履一副商业精英姿态。 沈续把目光挪到房睿身上,正欲说什么,房睿躲躲闪闪地岔开话题:“沈主任,我这里有附近的健身房的卡,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谢谢。”沈续和善地微笑。 “领带。” 汤靳明风一阵地去客厅,房睿手忙脚乱地一下子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个硕大的盒子,各式领带应有尽有。 这也太夸张了,沈续不动声色地关注他们。 沈家和同层级的家庭的教育不大一样,沈矔的精英教育更注重医学领域的发展,其余的技能可以有,但没必要。 大多数技能都比较费手,这对于必须发展外科的沈续来说,其实算是不必要的风险。 倒是学过几天大提琴。施妩有一阵子特别喜欢音乐会,觉得拉大提琴的人气质都很好,可惜沈续实在兴致寥寥,请老师来家教了几个星期便麻利作罢。 必须的社交礼仪会学,但只要会皮毛,大差不差即可。 沈续开口说:“母亲不是请老师来家里教过华尔兹吗。” 汤靳明站在镜前缓慢地调整领结:“周五下班前,汤氏总部会在内网发布莉莉可中华区总裁任职通报。” 沈续透过镜面,挑了下眉。 汤氏实业建筑出身,但副业也做得不错,上个世纪就以“莉莉可”珠宝副线远销海外,甚至在建筑行业缩水期,硬是用奢侈品线撑起了整个公司的现金流水。 外界皆传,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建筑交给谁不奇怪,但若汤家谁去莉莉可走马上任,必然是汤连擎最终选中的继承人。 “汤连擎终于放弃你了么?”沈续故意道。 汤靳明将衬衫往腰际又收了收,后退一步上下确认没问题,旋即收敛轻松神态,笑意逐渐消失,面容换上沉默,姿态却很优雅,浑身上下充满生人勿近的意味。 “不。” 男人徐徐开口。 忽而,他顿了顿,眼波流转,明显还想更多地说些什么,却止住了。 沈续忽然有点不太想听他之后的话。 汤靳明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陈述道:“今天是我在律所上班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下周一我就在香港了。” 沈续怔住,那么莉莉可的新任难道是。 …… 其实也不必真的等到周五,汤靳明去学华尔兹的路上,汤氏内网的就任消息便已传遍全港,十分钟内引爆网线,半个小时后,已经有媒体蹲守在汤氏总部楼下,开直播随即采访从楼内走出的汤氏员工。 通报很短: 【经董事会决议通过,任命汤靳明为“莉莉可”大中华区总裁。】 第65章 这是我室友 一切毫无征兆的重磅消息,才是原本就有的预谋。 也就是说,其实沈续再迟来一阵子,汤靳明大概也不再住在这了。 那么汤靳明来江城处理律所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难道汤连擎只是为了处理儿子正式进入核心利益集团的某些阻碍吗?就像古代皇帝把皇室丢到边塞历练,只要获得军功即可班师回朝加封进爵。 究竟哪些是真? 莉莉可那个品牌谁做都不会出错,就算不做重大决策,每年千亿的流水进账,根本不愁年底拿不出业绩。 现在这个时机拿到莉莉可的管理权,再过不久,汤连擎就应该正式将汤家交给汤靳明了吧。 医院见过太多人情世故,沈续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他和汤靳明分手后,度过了几百个不曾见面的日夜,汤靳明还是从前的汤靳明吗。 倘若利益交换里,汤连擎的要求是得权但必须忘记从前……面对近千亿的身家,和一个即便是工伤或者医疗事故,赔偿顶格也只有百来万的人命的真相。 选择真相才是傻子。 被动的人现在忽然变成了沈续自己。 毕竟他真的对沈矔的财产无所谓,施妩已经给他的纵驰传媒的股份才是他目前全部资产来源。 沈续眼睛定定地盯着一处许久,直至放在膝盖的笔记本滑落,砰地一声砸在地毯,他恍然梦醒地回过神来。 多想找个人聊天。 沈续打开空荡荡的通讯录,脑内搜寻许久,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够谈天说地的朋友。 他忍不住无奈地笑出声,肩膀耸动。 人生孤独,但这也太孤独了吧。 严格意义来算,沈续根本没离开过学校。 研究所与学校联合办公,毕业也只不过是从学生宿舍搬到职工住宅,他这种直接在学校附近买房住的更不必提,十年如一日地待在同个地方,见面的师兄师姐从入校起就相处。 这种导师制的实验室,与社会上的企业制实验室有本质上的区别,一个是纯粹的学术,后者更在意利益价值。 虽然两种驱动本质不同的研究所都有极大概率暴雷出人渣,但沈续在求学过程中真没吃过多少苦。 俗话说,没吃过生活的苦就会去尝爱情的咸淡。 因为汤靳明,沈续酸甜苦辣都感受过了,到头来再进实验室,却比谁都想离开那个温室般的环境。 汤靳明身旁危机四伏,至少还有祝既北可聊天消遣。 “……”沈续又起身把笔记本捡回来,肩膀毛毯顺着膝盖滑至地面,他看了眼,觉得自己没力气再动一次,索性就这么暴露在低温里,懒惰地自找苦吃。 之前管宗勤与他寥寥几次的往来,全是股东大会或者年底分红,提醒他注意入账的邮件。 从茫茫邮件中找到管宗勤的号码,简单说明昭夏病情,最后附上昭夏目前所在医院的地址。 末了,在点击发送前,沈续手指再次在键盘间游走。 【请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母亲。】 “……” 沈续抿唇,脑海浮现母亲在时装发布会前,痛苦地对自己说,她看到他仿佛遇见了另外一个沈续。 飞快按动回退,重新道:【施妩小姐并不知情,还请管总替我保密,十分感谢。】 邮件顺利发送,沈续心中更堵,他现在算是彻彻底底的无业游民,兜里有钱也不知道怎么花,出门有被热死的风险,现在不披毛毯也有冻感冒的趋势。 “阿嚏——” 沈续吸了吸鼻子,想要诉说的欲望从未有过的强烈,甚至等他意识到自己打开医院官网的就诊平台,看到杨齐生头像右下角的在线绿点亮着,鼠标挪到边栏的挂号系统,他才觉得自己应该真的是丧心病狂了。 第85章 “沈主任?” 甚至还来不及退出,内线私聊探出对话框。 是杨齐生。 “今天排班轮到你了吗?” id的位置持显示输入中,沈续等了会,第二条姗姗来迟。 杨齐生:最近患者暴增,所有医生轮轴转,昨天还开会讲大家的在线就诊率下降,院里垫底,这个月的绩效都扣了一百二十块钱。科长说他想想办法,没想到把休假召回就是办法…… 沈续:之前手术室的同事们怎么样? 杨齐生:唉,住院医离职了,护士里除了院里给编制的巡回,好像其他人都有新地方了,都打算到下属的二级医院去。 杨齐生:你现在还在江城吗?我明天休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来看看你。 如果是从前,沈续一定拒绝,他实在不喜欢私人领域被入侵,但看到杨齐生主动提出,他竟然莫名其妙还多了几分期待。略等了半分钟,他回小杨医生简单的“嗯”字。 互相交换了通讯号码,沈续转头给汤靳明留言。 明天要招待客人,给我钱。 汤靳明没回消息,但沈续收到了新账户的入账提示。 不多不少,正好十万元整。 午餐是房睿送来,晚饭定了之前和汤靳明吃过的一家私房菜。这人整日没露面,但沈续确定自己饿不死就随他了。 直至深夜入睡前,沈续听到玄关传来开门声,他下意识用掌心贴近心脏的位置,感受着突如其来的激烈的跳动。莫名地,现在听到这种声音会紧张。 但没过多久,客厅又有咖啡机预热的嗡动,他埋在被子里才彻底安心,枕着蒸汽棒与牛奶碰撞的气鸣瞬间进入梦里。 翌日,仍旧在汤靳明离开后才渐转清醒。 沈续捧着冰美式,无可奈何地仰头看着挂钟。 他以前都是两三个小时就能保证基本睡眠的体质,现在睡不着,醒不来,只要闭眼必定十二个小时起步。 脑子不转就会锈掉,学术一天不追踪就像现在的娱乐圈八卦,打开电视半张脸没见过,还都丑丑地。 有个纯天然美人母亲就是这样,有资本瞧不上任何人。 日子真是越来越没盼头,他咬住吸管,趿拉着拖鞋来到厨房,从冰箱中取出吐司,简单烤两片抹黄油黄杏酱,当做上半日的午餐。 他和杨齐生约了午后三点的时间,杨齐生临时接了个急诊,直至黄昏才踩着晚霞登门。 “随便坐。”沈续开门,为他找了拖鞋。 “这附近只有一家炸鸡外卖,你试试看怎么样。” 沈续本想请他去郊外的山庄吃,杨齐生刚下手术累得只想喝气泡水,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和蛋白质是恢复精神的最佳食粮,一切能够振奋的垃圾食品都不算是垃圾,沈续之前总对此嗤之以鼻,但后来临床强度提升,偶尔也觉得这种炸物是好东西。 杨齐生说是吃饭真的就只是来吃饭,直扑餐厅,十几分钟后,心满意足地翘着手指,用没沾油的碰汽水,长长地吐出口气,扶着肚子,面前是小山般的骨头。 “够不够?”沈续微笑着问,他刚才也挑拣地尝了两个鸡块。 杨齐生四周看看,纳闷道:“这是您新家吗?” “这和之前那个公寓哪个好。”沈续没明说,笑着问他。 杨齐生:“这个。” 沈续有点诧异:“为什么。” “这像个家啊。”杨齐生眼珠一转,格外八卦道:“您是谈恋爱了吧。” “……” 沈续:“这是朋友家。” “可这不是您喜欢的风格,但很明显您住得很舒服嘛。”杨齐生持续输出:“之前院里很担心您的精神状况,其实今天我来也是想看看您怎么样,如果不成的话还是得去心理科看看。” 沈续单手撑着下巴,左腿搭在右腿无奈道:“小杨医生,这是在回访吗?” 还真是敬业。 话音刚落,玄关嘭地传来关门声,旋即,有人悄无声息地从外往卧室里飞快地掠过去。 路过餐厅的时候,“不速之客”稍稍放缓,汤靳明面无表情地对着这个家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陌生人颔首,算是打过照顾。 沈续挑眉,转而对目瞪口呆的杨齐生介绍道:“这是我朋友。” “……沈,沈主任。”杨齐生素日死气沉沉的社畜之眼骤然波动,几秒钟变了好几个颜色。 “那不是。” 他磕磕绊绊地:“我见过的,就是,我见过的。” 当然见过,就是之前一直在祝仁德病房里待着的那个,看着不好惹的律师。 对于医生来讲,所有的律师都不好惹,何况还是汤靳明这种一看就是个硬茬,专处理资产身家的代理律师。 也不知道杨齐生经历了多少心理波动与挣扎,他传达到沈续这里,已经是本人最终的处理结果了。 杨医生坚定地拍拍胸脯:“我会保密的。” 究竟在保密什么啊! 沈续好笑道:“你没觉得他很不礼貌吗。” 有客来访,汤靳明作为这个家的主人,停留片刻互相介绍打声招呼也得有的吧。 杨齐生纳闷:“可我认识你就好了啊,汤律应该对我们的谈话也没什么兴趣吧。” 大约十几分钟后,换了一身居家服的汤靳明带着电脑再度出现,鼻梁架着银色防蓝光镜框。 沈续叫他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医院的同事。” 汤靳明一挑眉,意外道:“你居然也有朋友。” 旋即,他伸出手主动握住杨齐生的,自我介绍道:“虽然之前医院已经见过了,自我介绍,我叫汤靳明。” “您好,杨齐生。”杨齐生下意识从兜里摸名片。 “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可以找我。” 汤靳明极给面子地点头说:“我会的。” 杨齐生忽然记起什么,啊了声:“沈主任的医术更高。” “没关系,有些人有医术没人品。”汤靳明故意瞥了眼沈续,沈续翻了个白眼装没看到。 “还是杨医生这样的热更值得敬佩,上次您拦我不许我进病区的事情令人印象深刻。” 杨齐生干笑:“职责所在,请您见谅。” 毕竟是沈续这边的朋友,汤靳明简单交流后就回卧室继续办公,沈续接着招待。 谈医院,聊学术,等把人送走的时候,已经是该睡觉的时间了。 沈续送杨齐生打车回来,见汤靳明倒在沙发里看新闻,走过去拾起一天都没整理的羊绒毯,随口道:“华尔兹练得怎么样,汤总。” “管宗勤那边来人联系,明天就会接昭夏去海市。”汤靳明掀起眼皮,“你把我的私人号码给了他。” “中间商传话这种事我做不来。”沈续避开他的目光,口干舌燥地转头去厨房拿水喝。 打开冰箱,身后脚步声紧跟着渐近。 “嘭。” 拧开瓶盖,他整个人也随即被按在冰箱凹凸不平的轮廓中。 冷气森森,沈续感受到汤靳明坚硬的胸膛抵着他的脊背。 “汤靳明!” “呼。” 汤靳明低头朝着他的脖颈吹了口气。 “你可真难养啊。” 汤靳明沙哑道:“猜猜刚才那个小医生有没有信你我只是室友关系。” “我已经说过,现在只是暂住,找到房子我就搬出去。”沈续喉头滚动,继续把矿泉水往嘴里送。 汤靳明扶住他的手腕,满瓶的水顿时撒了几滴,膝盖抵住沈续腿弯。 沈续浑身一颤。 他们完全贴在一起了。 “十万已经打到你的账户里,只要不住总统套房,这些钱足够等待你补办的证件下发,补办银行卡又不难。” “我们是室友关系吗?” “既住在这里,又花着我的钱。” 沈续闭眼,忍无可忍:“你究竟想说什么!” 汤靳明拂过沈续发梢,强行将他下巴掰过来,让他看着他。 “给你钱,给你地方住,把你藏在沈矔看不见的地方。见过宁姝,在这里会面客人,到头来你说我是你室友。” “沈大少爷,包养你还真难啊。” “你们筹备婚礼的人都很喜欢在家里包养人吗。” 沈续骤然清醒,咬牙切齿,“放开我!” 汤靳明抓他更深,另外那只手同时传入他的发间,男人喘着气,下半身有了明显的变化,沈续挣扎道:“汤靳明!” “我筹备婚礼和包养有什么冲突?” 简直莫名其妙! “沈续,有哪条法律规定筹备婚礼的人不能有私生活?” “你这是出轨!” “什么出轨?” 话音刚落,汤靳明诧异地顿了顿,眉峰拧住,瞳孔从迷惑转而清明,掌心平摊,玩味道:“沈续,原来你是想和我婚内出轨吗?” 出轨!? 什么出轨! 第86章 沈续双颊涨红,气得低头咬住汤靳明手背,怒道:“放开我!” 谁要做这种荒谬至极的关系,他真是昏了头,几个月前抵达江城迄今,被桩桩件件事情刺激地竟然对汤靳明产生了受害者依赖! 你是个成年人啊沈续,要清醒,要自尊,要自爱! “我数到三,放开我,我现在就走!” “你走得了吗。”汤靳明动手解开沈续那个系带的睡裤,指甲稍微一挑就开。 毕竟是他衣柜里的东西,没人比他更清楚怎么打开。 包括沈续。 第66章 走一步看一步 身体远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 沈续颤栗,手指软得根本抓不住任何,在下半身暴露于空气之前,整瓶矿泉水便已全部从唇角至衣襟,淋漓地将他的前襟完全浸透。 而与此同时,汤靳明却忽然反常地松开他,只用膝盖控制着他的腿弯,让沈续想逃又躲不掉,强行用胯骨卡着冰箱上下两层的那个玻璃挡板,免得无力可支更狼狈。 汤靳明猿臂由后至前,从沈续的肩胛下穿过,以亲密的姿态将人半包在身前,左边身体紧贴,沈续随着他的动作不由得晃了晃肩膀。 冰箱内泛着森森凉意的雪白光晕下,男人的肤质呈现出类似于白瓷的质感,却又由于过于明显的骨骼与青筋脉络的特征,生人气息被弱化,更像是某种见得了天光,进化后的吸血鬼。 沈续头昏脑涨,已经无暇思索其他,他根本没见过这样的汤靳明。 汤靳明该是鲜活的,站在阳光下的。 熟悉又陌生掺杂着,如浪潮般一阵阵地袭击着他的感官。 男人取放在冰箱最深处的玻璃瓶,那里边也是矿泉水,但水质不适合喝咖啡,被他经常性塞在最里。 与皮肤接触的地方,很快浮起一阵半透的薄雾。 沈续的心在冷藏室的催化下,陷入冰火两重天的地步。 他不是从前的汤靳明。 沈续闭了闭眼,脑海里回忆着年少的汤靳明,从青年转而变得更像个都市白领的汤靳明。 做实习律师的汤靳明负责认真,却因为入行资历浅,仍然保持着十分活力的热忱。 可现在的他,深不见底,他猜不到他的心思。连被困在这个地方,都得按照汤靳明的一颦一笑做假设。 好危险。 “为什么不放了我。”看着这样狼狈的自己,沈续觉得自己已经被汤靳明脱光了。 他赤裸地将所有都暴露给他,可他却衣冠楚楚地用他的领带,缠绕住他的脖颈。 让他有机会呼吸,却没有能力逃走。 沈续动了动嘴唇,放弃般地松开紧紧攥住袖口的手,耳旁传来汤靳明吞咽的声音。 这个环境下,他居然还有心情喝水。 在两个人的呼吸无法趋于一致的情况下,这种不同频的触动只会令其中一人率先崩溃。 身体里好像充满了装载着氦气的气球,肉眼可见地膨胀,直至冲向极限后炸裂。这种气体并不会给身体带来特殊的伤害,却足够产生恐慌。气体悄无声息地入侵血管,就像这么多年他被沈矔控制,那些消失的记忆,浮现在人生中如电影放映版的假象,所有的所有,无一不指向那个毫无预计的未来。 沈续引以为傲的,极其擅长规划的能力,在这场毫无预兆的袭击中溃败。 比起被遗忘的过去,沈续好害怕他失去控制未来的机会。 原来就算拥有金钱,也还是无法控制除生老病死之外的所有。 他终于对身后这个一言不发,只是呼吸就撕扯着他情绪的男人求饶,崩溃地希望他能够给自己了断的机会。 “汤靳明……你不能像沈矔那样对待我。” 话音刚落,天际雷声轰鸣,闪电乍现,阳台盛放的秋千被风吹得左右摇摆,金属栏杆一下一下地撞击在大理石棱台,雨点与呼啸纷至沓来,嚣张地拍打单薄的落地窗。 呲—— 客厅的灯砰地熄灭,嗡动的冰箱骤然失去供电而停止工作。 霎时,四周陷入无可预计的黑暗。 “汤靳明。”沈续节节溃败,心底却庆幸自己狼狈终于被掩盖,至少他不必迎着汤靳明那样,用在法庭上审视犯人的目光,以各种条例,胸有成竹地对他进行审判。 “求求你。”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地,妄图铁面无私地处理世界。 而他曾经以为,汤靳明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汤靳明陪沈续一块站着,严格意义来说,他是在等着他崩溃发泄,直至这意外的雨倾盆,沈续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他手背,跟着那些被隔绝在外的雨一样,湿润着已经完全充满水汽的空间。 “你总是受到一点委屈就流泪,沈续,也有人的心脏已经流血流到干涸。”汤靳明将水瓶往冰箱里随手一推,右手在空中凝滞了会,才犹豫着落在沈续的眼睛。 那些眼泪也跟着没入他的袖口。 他沉沉叹息,从胸腔中浑浊地用气声笑了笑,疲惫而痛苦:“我呢。” “那天在清泉石下。” “——算了,这不重要。” 他闭了闭眼,被眼泪扰乱后的无可奈何化作更难以言明的苦涩,他重新抱住沈续。 这次很珍重,没有挑衅,更失去所有的手段,只是认真地拥抱而已。 沈续挂在眼睫的最后一滴泪落了。 啪地,砸在冰箱隔层中。 没有在汤靳明的手里,更没有憋回眼眶的机会。 就这么赤裸裸地,降临在第三方冰冷的机器上。 很快,他心底又涌起另外某种情绪,酸得令他顾不得任何,转身接住了汤靳明的身体。 他的肩膀太宽,他根本拢不住他。 小时候的汤靳明那么瘦,用清隽的目光欣赏着所有。沈续趴在他身边看着他艰难地阅读外语小说,标注地很认真,因为他们约定,不对,是沈续单方面限制,汤靳明每天只有十五分钟的机会向他寻求外语帮助。 补习功课都是以小时计起,尽管沈矔已经为汤靳明每日请了外教,但他还是有很多知识亟待充实。 这给了沈续作弄他的空子。 让一个比自己大的少年,低眉顺眼地臣服在自己面前,那是沈续搬到江城最初的快乐。 父亲说了,汤靳明是他的玩伴,只要他开心,怎么对待汤靳明都行。 沈续很想对汤靳明说对不起,但汤靳明却先他一步,在他们初吻的那天,对他说。 其实那些功课我早就学会了。 他捉弄他,他也反过来骗他。 两个骗子在一起,沈续以为以后会坦诚地面对所有,到头来,他还是被汤靳明蒙在鼓里,踏入他给他的陷阱。 风雨纠缠,室内气温因断电而急速上升。他们一个怕热一个怕冷,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没能为对方妥协。 “说起来,可能你不会相信,那天和昭夏见面,她说的我都信了。” 沈续站不住,却仍然硬撑着,颤抖道:“好奇怪,为什么沈矔把什么都送给我,我还是觉得他可怕。” “我好像做什么都不成。想要和母亲生活,她却只是想躲得远远的。沈矔说我拿手术刀的手在抖,今天我在厨房试过,我连拿起菜刀都在害怕,脑海里仍然是那天手术台上的事情。” “患者的血从身体里飙出来,溅地那么高。” “无影灯本来该没有影子的……” 双手找到居家服领口,沈续又摸索着,抓起汤靳明的手,将他的按在他脖颈的伤口。 汤靳明温热的手这会也是冷的。 触碰到已经结痂的伤口,他呼吸倏地变得粗重:“为什么。” 他不问这是什么,显然是已经猜到的。 只是在等待沈续自己坦白。 沈续不想笑,可回忆起自己在手术室佯装镇定的专业,还是抿起唇勉强高兴道:“我是个胆小鬼,我想试试看自己真的死了沈矔会不会崩溃,可我没有胆量。在学校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就是找动脉,可那个时候我摸不到自己的血管,要割破喉管也得东西锋利才行。” “说真的,沈矔扑过来的时候,我真的担心他觉得我死得不够透,格外补一刀。” “可沈矔是我的父亲。” “汤靳明,他和汤连擎跟你的关系不一样。” “我从他那里得到了很多,切实地享受了他的庇护,也引以为傲自己是沈矔的儿子。我的标签就是沈矔儿子,不是什么沈主任沈教授。” “我。” 沈续嘴唇嗡动,心底的愧疚和羞耻强烈折磨着他的三观。 汤靳明步步引导他自己发现真相至此,看似不经意的交集,怎么不算处心积虑做局。 每个选择都是沈续自己决定,他不能怨恨别人。 如果他没见过汤靳明没遇到过这么追求法律秩序的人,可能他真的会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帮助沈矔处理那些对于沈家来说不够干净的尾巴。 第87章 更甚,他和汤靳明也将成为某个层面上的敌人。 他停了很久,和汤靳明仍然拥抱,却怎么都感受不到他的温度。他从气氛中闻到了汤靳明的沉默,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是无声的承认。 “汤靳明,这就是你做的决定对不对。” “……” 汤靳明没回。 沈续继续说:“只要你点头,我会帮你找到当年参与实验室相关人等,和宁心是否被人为患癌的真相。” “只是那个时候……” 他深呼吸好几次,根本说不下去,又拧了瓶水,劈头盖脸地,一半倒在自己身上,一半浇到汤靳明头顶。 两个人都透心凉。 他胡乱地帮汤靳明擦干脸部水渍,汤靳明闭着眼,直至他说擦干了才睁开。 男人深邃的瞳孔仿佛北极凛冽风雪所化成的锋利刺刀,却埋葬了寒潭凝结不化,历经冰霜的忧伤,他专注地凝望着沈续,想把眼前的这个人的全部纳入心脏。 千言万语,却只能汇作无法功亏一篑的利用。 他的语调像沉醉的美酒,醇厚而馥郁,却集齐了世界上最苦涩的味道。 “我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奢望过复合。” “沈续,我们……” “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67章 摆架子 沈续从未有过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无法控制的东西落在掌心,却在接住它之前便更早感受到即将抵达的消弭。 他禁不住想要流泪,却觉得这样的自己才更可恨。 比起昭夏,宁心,汤靳明这些年所怀揣着的痛苦,他作为既得利益者,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为未来忧虑。 毕竟这其中的大多数人已经没有未来了。 可施妩怎么办,只要今天跨出这一步,施妩受到伤害的几率就是百分百。 为了别人,他可以用尽全力放弃沈矔,但他没办法让母亲为自己的行为买账。 “答应我。” 沈续抓住汤靳明的衣襟,用强硬的态度要求他:“保护好施妩。” “如果消息泄露令她受伤,我不会提供给你任何情报。” 汤靳明清醒地很快,从他说没有奢望的时候,语气就已经逐渐趋于平稳。 他一根根地拨开沈续的手,冷道:“不仅仅是你想保护她。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施妩是个活生生的人,没你想得那么脆弱,一个女人在圈中屹立不倒这么多年,难道仅仅只是有管宗勤的保护?” “睁开眼看看吧。” 汤靳明后撤半步,和沈续拉开距离。 他们两个人都很荒唐,是绝对不会被亲朋乃至合作伙伴看到的狼狈,这也多归功于黑夜与老旧电路脆弱的断联,才能让这场支离破碎的情感态度,勉强为合作牵线搭桥。 沈续掀起眼皮,透过窗外幽暗的光,勉强看清汤靳明的表情。 看啊,他真的很残忍。 “为了引诱我上钩,你还做过别的什么谋划吗。”明知道这句话问出口就是错的,沈续却还是想要个答案。 至少让他在清醒的时候看清这个人。 几年前他笑汤靳明刻板地将正义写在纸上,现在竟然是自己把病历写得炉火纯青。 不对,汤靳明现在已经不是律师了,他承载着整个汤家的未来,在汤家的角逐中拔得头筹,他带着他的莉莉可将要走向他的父亲,汤连擎所在的位子。 “那你还能保持本心吗。”沈续不由得抿唇一笑,嘲讽道:“你现在也过上了我从前的日子,汤连擎把所有他能够给你的东西统统双手奉上,但条件是必须和宁心分割。汤靳明,你也能肆无忌惮地说出不要财产,想揣着和养母的回忆清贫地过一辈子吗。” “衣食住行的胃口是可以被养大的。” “如果讽刺别人能让你高兴的话,随你。” 汤靳明俯身捡起刚才沈续失手打翻的水瓶,随手丢进垃圾桶,淡淡道:“你也就只有这套对付我,十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续一眨不眨地,不怒反笑:“那你就受着吧。” “是。” 汤靳明也承认,很坦荡,甚至摊开手露出空荡荡的手掌,他把它展示给沈续看:“做律师说话算话,你送给我什么我都会照单收下。沈续,你可以这么对我,但不代表能够用这幅态度对其他人。” “我没有对其他人……” 话出口,沈续看到汤靳明蓦地得逞般笑起来了,他后悔自己不经大脑的冲动。 汤靳明抱臂,嗓音有点哑:“是啊,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对我。” 沈续心脏漏跳一拍,苍白冰冷的脸颊无可抑制地发烫。他搞不清楚汤靳明语气中的情绪,是高兴?他这么对他他是高兴的吗? 疯子。 或者伤感?难过?那么既然觉得不舒服为什么不立刻提出来。他有受虐症吗。 沈续无声地叹息,他站得好累,精神和身体都是。 他控制不住地,缓缓地顺着冰箱逐渐蹲到地上,双手捂住脸颊,闷声说:“汤靳明,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很丢脸,你能不能现在回卧室。” 汤靳明用半秒就身体力行地答应了沈续。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跟随着闭门声而休止。 重新回归寂静,沈续强忍咽喉泛上来的不适,胸腔弥漫的酸楚紧紧包裹着心脏,他抖得直接狼狈地坐在了地上。 没有碱中毒的迹象,指腹搭在脉搏也是正常,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明明他从前都是以满分的成绩交答卷。 现在他把自己的生活做得肉眼可见地混乱,潜意识支持汤靳明追求正义,法律也应该审判不公。 支持汤靳明,或多或少都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但拒绝汤靳明……不,他做不到,他的三观告诉他,社会就是需要汤靳明这样的律师。 迟来的真相不算是正义,而晚到的正义却能再度拯救更多的人。 “你是医生。”沈续轻声对自己说。 “治病救人是你的天职。” …… 之后的几天,汤靳明照常办公,处理律所的相关事宜,雷打不动地午后去学华尔兹。 莉莉可就任仪式当日,傍晚汤家会举行舞会,邀请各界名流参与庆祝。 任何活动都是为了铺垫预定在夜晚九时,汤连擎正式当众承认汤靳明为自己的儿子。 沈续不知道汤靳明从前究竟有没有想过正式回到汤家,毕竟他自始至终真的都挺讨厌汤连擎的。 但经过那晚的对抗,他已经有点害怕汤靳明了。 一连几天都没怎么跟他说话,甚至为了避免和他见面,他在的时候就躲进卧室。 管宗勤那边直至汤靳明离开江城前几日,才最终确认他们能够再见昭夏。 管总是个万事都会安排地很妥当的人,既然对方不提为什么,沈续也自觉地没有必要追问。 时间就定在周日,他和汤靳明一起。 刚落地开机,管宗勤的消息率先弹了出来,他发的是机场内部的停车场的坐标。 沈续很意外,没想到管宗勤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他在机上睡了一路,意识稍稍回魂,还没决定好怎么回复管总。也顺势站在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原地等汤靳明取行李。 管宗勤和沈矔从生活作风再到人格姿态,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待他们,都找不到分毫相似性。作为施妩的儿子,沈续既不明白施妩为何会爱上沈矔,也理解不了她和管宗勤十几年的若即若离。 管宗勤这个人在感情上看得这么开吗?花钱花心思却不求回报,简直在做慈善。 沈续意识飘远,想到这个男人曾经还亲自来学校参加自己的中期家长会,开着他那辆限量布加迪,被同学家长热情地称呼沈续爸爸。 同年,同款崭新布加迪停在沈家后院,作为管宗勤送给沈续的生日礼物。 后来沈续才记起,似乎是自己随口提了句这车挺显眼的。本意是开这种豪车大摇大摆到学校印象不好,但管宗勤会错意,以为他喜欢。 但没关系,管宗勤也并不是只有这一次占名分的便宜,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那辆车沈续开了好几次。 他想了想,回复管宗勤:谢谢。 简单的两个字敲出去,沈续跺了跺脚,刚才坐久了小腿涨得发疼。收起手机抬头,正好看到汤靳明把他们的行李从传送带上搬下来,只是这个人将行李箱推到靠边,手搭在自己的行李杆上,忽然不动了,定定地,平静地望着他。 他们之间隔着十来米,距离不算长,但也绝对不短。 过往行人穿梭,像极了某种电影经典桥段的久别重逢。 “……”沈续最近视力有点下降,他犹豫地左右看看,确定汤靳明是在对着自己后,才指了下自己。 汤靳明唇齿微动。 过来。 “?”沈续还是没明白。 第88章 直至汤靳明无奈地拿起手机,叮咚一声,沈续这边收到了。 汤靳明:自己拿行李。 沈续:我吗? 汤靳明很无奈,回得极快:难道要我伺候你吗? 沈续愣住。 这是香港之外的行程,他们身边都没带人,沈续从小到大出门身边都不缺人陪,有时是保姆,有时是管家,无论谁在,似乎都会帮他把他的那份一块办好。 很多事情也不全是沈续的自主意识,而是大多情况下,众人就会默认关照。 长这么大还真没谁主动提过要他搭把手。 “这么短的路你直接走过来不就好了么?”沈续懒得开口喊,又打字道。 明明打字的这段时间都足够汤靳明带着行李走个来回,他究竟在犟什么? 果然是当了“总”,架子也摆得大起来了。 莫名其妙的火从心头燃起,对面的汤靳明还是无所动作,沈续索性将手机揣回兜里,冲汤靳明比了个自己不要行李的手势,径直朝快速通道走去。 反正行李箱里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几件衣服而已,路过的商场那么多,现代社会还会缺衣服穿吗? 抵达停车场,顺利找到管宗勤派来的车。 防弹级别,前后左右还有护送的保镖,沈续数了数总共来了五辆。 “这么夸张?管宗勤才是你亲爹吧。” 汤靳明随后就到,沈续冷冷看他一眼,确定他真的只拎了自己的行李箱。 “你真的很过分。”沈续蹙眉说。 汤靳明将行李箱交给司机,进轿厢前,半只脚都跨进去了,在沈续的凝视下忽而又直起腰收回来,冷静道:“从前伺候你是我愿意,现在不想了。” 就这么简单。 第68章 你会怎么选择 从机场一路朝市区走,沈续很多年没来过海市,难得没有睡意也懒得玩手机,选了个离汤靳明相对来说比较远的副驾驶,偏着头对准窗外,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天地外游走。 令他意外的是,进入闹市后,居然在商业广场看到了施妩的广告牌。 工人正在使用塔吊悬挂,还剩一个角没固定,正好遮住施妩半只眼。 施妩没整过容,天生骨相好,保持容颜几十年,沈续没见过她怎么护肤,只是睡饱就有好颜色。变美丽这件事,轻易地好像是她得影后那么自在。 “这是施妩小姐年前签订的商务代言。”司机明显注意到了沈续的动作,特地放慢车速,解释道:“最近开始地推,全国连锁商场周内应该都在准备这个。” 沈续点点头,多看了几眼,而后转回车内。他这才注意到,司机是个很年轻的女人,戴着墨镜又是中短发,雌雄难辨。 “你是管宗勤身边的人?” 司机摘掉眼镜,她把镜腿夹在食指与中指的缝隙之间,镜框搭着方向盘,随意地看了看后视镜:“施妩小姐的经纪约签到了公司,我是她国内的商务组长。” 她顿了顿:“兼职保镖。” “兼职,律师。” 话音刚落,沈续很明显地感觉到肩膀沉重了一瞬,轿厢内紧接着响起汤靳明饶有兴致的提问:“律师当司机?屈才了。” 律师笑一笑,又踩油门:“互联网三十五岁裁员的风在我毕业那年就飘到了律界,娱乐圈里二十岁被公司坑的小明星不少,我只是比别人快一步找到商机,帮小明星们打打官司,顺带做个兼职,艺多不压身嘛。” “确定不是帮公司诓骗小孩吗?”汤靳明皮笑肉不笑,拆穿地也很利落。 太阳穿过云层,正好落在驾驶室,女人的头发在光下呈现出特殊的蓝色,微微泛着点绿光,她甩了甩头,发梢通过惯性被别至脑后:“对了,上次我为施妩小姐办理保险手续的资料是您帮忙做的吗?很清晰,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清晰明朗的资料审查了。” “徐律?”活是汤靳明做的,沟通也没假手他人,汤靳明诧异道。 “我姓徐,徐缪婷。”她正式自我介绍。 徐缪婷抱歉道:“正在驾驶中,没法跟汤律握手,抱歉。” 汤靳明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徐律对施妩小姐的医疗保险怎么看?” 车速到繁华区又慢慢停下了,海市的交通不是上下班时间拥堵,而是无时不刻,有人在的地方就会莫名其妙堵那么一会。 徐缪婷对着智能导航平板点了几下,用车载通讯传呼:“一队就位没有。” “一队已到交接地点。” “好。”徐缪婷停顿数秒:“我这边堵了,半小时后见。” 话毕,她才又偏了偏头,对汤靳明道:“近年来的医疗保险行业。” “——我指的是江城那几年的体检报告缺失的问题。”汤靳明打断,“管宗勤既然让你来机场,想必有话要说,是我还是沈续?倒不如路上提个醒,让我们想想怎么解释。” 徐缪婷噗嗤笑起来,很坦荡:“律师对律师咯。” 她笑得很灿烂,但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委托双方律师见面,当事人来反而麻烦。” “当然,还是那句话,我负责施妩小姐的个人商务。” 沈续静静听着他们交谈,抓住关键词,负责施妩小姐。 她是母亲的代理律师吗?管宗勤为施妩找的。 代理律师亲自来接,甚至还带不止一队的保镖,这么高的防护级别,管宗勤在担心什么? 想了想,沈续趁他们二人闭嘴的间隙,开口问:“这里是管总的地盘,我才放心把昭夏送过来,如果连海市都不安全,我是不是该报警申请警方的保护。” 徐缪婷挑了下眉:“您指的是汤董?” 又是个红灯,女人重新戴上墨镜,长长地,语气欢快且忧愁地叹了口气:“想必汤董也很希望汤律尽快回香港,免得有人坐不住采取极端手段。” “……” “……” 指向太明显,这次车里的两个人陷入沉默,都不说话了。 “沈……沈先生,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还是说沈教授?沈主任?” 沈续现在只想搞清楚管宗勤究竟想做什么:“我要见管宗勤。” 徐缪婷:“沈先生,您今天的行程是会面昭夏小姐。” 沈续:“沈矔想处理汤靳明我知道,对我下手也是事实,有什么不能当面讲?” 徐缪婷诧异地看了沈续一眼,:“沈先生,请别为难我。” 通常话聊到请别为难之类的,已经是极其体面且隐晦的拒绝了,但沈续还是想问,他正欲再启齿,也已经做好了再次被阻挡的准备。 “律师权限不多。”汤靳明抱臂,淡道:“你想听她的车轱辘话吗?” “想问什么我帮你问。” 沈续很疲惫,脖颈愈合的伤口隐隐发烫,他把领口往上提了提:“管宗勤一定看过母亲的就诊记录,问问他对体检报告有什么看法,或许帮得上你的忙。” “我指的是你自己有没有想问的。” “……没有。” 沈续闭眼。 他对管宗勤没什么要求,甚至可以说这些年对管宗勤的所有动态都不在意,只要施妩高兴,沈续怎么样都行。 他对父母的感情的底线越来越低,从只要不吵架再到不离婚,直至能坦然地接受婚姻名存实亡,任由管宗勤在十几岁的自己面前来回晃悠。 施妩开心胜过一切。 这个念头再次咕嘟咕嘟冒着泡,从情感的涟漪中荡起波澜,沈续头次觉得有点无助,自己的道德底线居然已经变得这么低了么。 他冷不丁地问:“如果沈矔告妻子与他人有不正当关系,申请离婚分割财产,管宗勤公司的股份是不是也要分给沈矔。” 车内两律师:“……” 现在好像还不是聊这个的地步。 作为打工人的徐缪婷,此刻目不斜视,把自己当聋子又做哑巴。 汤靳明的忌讳就少多了,于是简单道:“他那么爱面子的人,不会给外界八卦婚姻的机会,施妩小姐名下的资产大部分已经转到你名下,未来沈家也全是你的,左口袋倒右口袋的事情,犯不着反复验证,否则沈矔得付两份遗产继承的税费,那不是笔小数目。很多做实体产业的企业现金流水不多,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继承所产生的税费甚至得贷款分期还款。” “况且沈矔自己也不干净,把管宗勤惹急了,就不只是离婚官司这么简单。” 沈续静静道:“当着我的面这么讲我的亲生父亲,你也没放过我。” “适应就好。”汤靳明很自然地道。 这次沈续没反驳。 他的确也是近年才和沈矔产生矛盾,撕破脸的时间也短,此刻还处于受刺激后的失望,与缓慢接受的时期,骤然听到别人这么评价,心里始终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交通情况比想象中的更耗费时间,徐缪婷口中的半小时被延长至一个小时,双方在高架附近路口交接,按照事先安排,汤靳明上了另一辆车,沈续用手机查过他去的方向,直通管宗勤公司。 第89章 抵达医院,在花园找到昭夏,女孩似乎比上次见面更憔悴,但还是很甜地冲他打招呼:“沈主任。” 沈续走到昭夏身边,看了眼停留在十几米外,从他进入花园后,便没再向前一步的徐缪婷,笑了笑:“最近身体怎么样。” “按照病程缓慢发展。”昭夏俏皮道:“反正没有心脏还是会死。” “会有的。” “沈主任应该也没参加过几次心脏移植,心源很少,对么。”昭夏的话很直白。 白到沈续都略微恍惚了下,才轻声说:“会有的。” 会有的,说不定呢。 “其实这次来,是想当面对你讲,我会调查当年被关停的研究所。”沈续温和道。 昭夏点点头,相信了:“那得到真相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沈续看了会昭夏,坦诚道:“不知道。” 昭夏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拆开自己吞了颗,也分享给沈续:“沈主任,这次你带着我的病历回去,给靳明哥哥逐字逐句翻译吧。我的主治医生说我就今年了,他还不信,又找许多专家会诊。我想只有你,他才会相信那些大夫们真的没骗人。” 沈续摊开的掌心里躺着粉红色包装硬糖,他停顿了会,将它放进上衣口袋,劝道:“要对自己有信心。” 昭夏嗯了声,忽而想到了什么,有点难为,望着沈续好一会,还是选择开口:“有些话可能由靳明哥哥讲比较好,但我觉得他那个人,应该不愿意对你说这些。” “而且,他很会模棱两可地歪曲事实骗人。” 什么?沈续愣住。 “其实我觉得他可能很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但只是没有确切证据,所以才在我主动把研究所的研究才是导致宁心死亡的假设提出后,才正式根据我提供的方向展开调查。” “在见到你之后,我才确定了这个答案。” 微风吹散昭夏鬓角一缕长发,她摆弄着糖纸,低着头很认真:“他喜欢你,所以想自欺欺人,看到的装作没听见,却耐不住道德审判,从得到汤连擎给的第一笔钱开始,就源源不断地花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或许是恕罪,也有可能妄想一叶障目。他喜欢你,也喜欢宁心,这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可能做出选择的。” “他是不是和你分过几次手。”昭夏比划了个准确的日期。 沈续呼吸一凝:“你怎么知道。” “因为前一周,我把合理的设想做成了ppt发往他的邮箱,当晚我就看到邮件被下载。” “你们可真是磨唧,分个手总是分不了。”昭夏感叹,“所以只有给他一针强心剂,他才会坚定自己所想要的正义。” 女孩咬碎糖果,语气里带着释然:“可能是我还不够镇定吧,上次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毕竟……只有获得权力,且掌握这个社会大量财富的人才有向下兼容的能力。无论我们怎么对你们,你们都会先表达出同情,然后情绪镇定地寻找解决办法。这并不是尊重,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寻常态度而已。” “沈主任,你和汤靳明吵架的时候,有想过原谅他吗?或者先镇定地思考,产生矛盾的原因究竟归为哪方?” 昭夏年龄很小,沈续却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第一次听这种新奇的说法,掌心湿漉漉的:“感情吵架很平常,这不能代表什么。” “事实就是汤靳明其实想过花钱摆平我们,否则为什么要全方位地雇人照顾我呢,不过是担心我直接来找你而已。一些事情瞒得不能再瞒得时候,他才会被动地向前走几步。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把你牵扯进来。” 这是自私的。 昭夏说得疲惫,缓了好一会,捧着保温杯轻叹:“都这样了,他还想着能继续走下去。沈续,你真的被所有人保护地很好,不止是你的母亲,还有更多的人希望你能过得顺遂,包括已经千疮百孔的人,甚至也想要锦上添花。怎么会有人一辈子都过得这么圆满,有钱有权,有爱的人。” 她掀起眼皮,定定地望着沈续的脸,眸光充满欣赏:“你真的长得很漂亮,大家都喜欢你很正常。” 沈续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原地,他被昭夏滚烫的目光灼伤。 为自己什么都有而感到羞耻。 女孩抬起手,碰了碰沈续咽喉的疤痕。 “沈续,沈主任。” “医生治病救人,别再伤害身边最爱你的人了。虽然从逻辑上来说,我必须连带着沈矔的儿子一起去恨,但这个世界牵挂汤靳明的人,除了宁姝外,还有谁呢。大家都是受害者,也没必要互相憎恨,沈矔的罪由沈矔承担,你治病救人没有任何错,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也希望自己的手术能由你主刀。” “昭夏。”沈续心尖一颤,眼眶滚烫。 昭夏太坦荡了,让他的犹豫显得像个笑话。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她的爱憎分明,明明是可以恨的,她却选择原谅,希望汤靳明过得没那么艰难,即便自己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 昭夏今天穿的是浅蓝色缀珍珠的长裙,汗水从脖颈滑落,人还是白得耀眼,她双颊热得发红,显得眼睛格外明亮。 “他终于下定决心审判真相,做好了和你没有以后的准备,沈续,你会想要怎么回应他。” 拒绝他包庇罪犯。 还是拥抱他,代替宁心爱他。 第69章 绿帽 航班是下午五点,沈续带着病历最后一刻才到。 他在路上跟汤靳明打过电话,如果实在赶不上就改签,没想到飞奔到登机口的时候,汤靳明竟然在那等他。 头等舱内坐定,沈续仍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汤靳明看他半晌,忽然起身朝外走,没过多久回来,手里端着一小盒水。 沈续接过,拆开包装仰头喝光。盒子只装两三口,其实也解不了渴,只是润润喉稍微能舒服点。 汤靳明单手抵着额角,指了指沈续腿边的塑料袋,问:“里边装的什么?” 这是十块钱就能批发一叠的黑色塑料袋,现在商家们都喜欢用透明的,市场上除非海鲜摊位,已经很少见到这种袋子了。 何况,还是在沈续手里出现。 沈主任打出生就做少爷,提着黑色塑料袋着实与气质不符。 “想看?”其实沈续也注意到和汤靳明碰面后,这个人的视线就有意无意朝他左手望,观察但不说,他也懒得开口,想看看汤靳明究竟能憋到什么时候才开口。 本以为香港落地,没想到提前了三个小时。 他晃了晃袋子:“猜中给你钱。” 汤靳明抱臂,表情很无语,眯眼道:“你浑身上下。” 他放轻声音,用只有沈续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包括内衣,都是我花钱买的,从我兜里掏钱,再塞回兜里,沈教授,沈主任,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沈续淡定道:“那你猜不猜。” 汤靳明坐回原位,左腿搭在右腿,关了遮光帘,直接开口:“你要给昭夏做手术吗?” 昭夏病历很厚,医院那边直接打印也花费了十几分钟,厚厚一叠,只有这种黑色大塑料袋装得下。 沈续嗯了声:“等等看,只要度过观察期,我就能重新回到手术台。”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不了,给她心源的希望只会更失望。”汤靳明提醒。 沈续将病历拿出来,觉得有什么东西还缀在袋子里,摸了摸,莫名从其中掏出个蓝黑色签字笔。 “汤靳明。” 他按动签字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几个圈,用笔尖点了点病历上,写着成昭夏那一栏的位置,问道:“求生意志这种东西,基因里生来就有,口头讲自己想死的,其实都没怎么真正体验过死亡的感受。只是对现实有点绝望,但只要告诉他们,现在有方案可以试试,他们会立马点头答应,甚至对金钱的为难都是稍后的排名。” 沈续偏头,抬眼与汤靳明对视。 他从他的他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轮廓,想仔细观察的时候,男人蓦地收回,且笑了下。 “我又没做过病人,怎么知道。” “但你做过患者家属。”沈续继续正色,“所以我希望以后再和昭夏联系,你不要再告诉她心源很难,或者是只有采取特殊手段。既然录入系统,每个人就都有机会匹配,患者求生的希望很宝贵,如果想让昭夏活下来,就得这么说。” 汤靳明:“哦?” “你只要告诉她,钱不是问题,每天开心就好。” “你们医生都用这套话术吗?” “对症下药,不同的患者方式不同。” 顿了顿,沈续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不应该反复假设结果。”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医学发展千年,还是有那么多无法攻克的难题与奇迹,比起人为制定规则的法律,沈续还是相信奇迹的。 汤靳明没反驳,又叫了杯水,这次是给他自己的。 第90章 飞机平稳飞行一阵子,嘈杂的机舱逐渐陷入平静。 “沈续。” “嗯?” 汤靳明调整好座椅,已经彻底躺下了,沈续看着他搭在毛毯的手,半包的座椅完全挡住汤靳明的脸。 男人音量压低:“你还是继续做医生吧。” 沈续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这话说得好莫名其妙。 男人的手突然伸过来,径直扶住沈续胳膊,稍一用力就坐起来了。脑后的头发被压得有点乱,显得人比刚才见面的严肃的时候生动点。 “我说,你还是做医生比较好。”他说。 沈续笑了:“我又没打算转行,汤总。” 汤靳明若有所思,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可能回不了医院。” “只是没法做临床而已。我不是公众人物,就算媒体追踪报道,一年也够了,之后没人会在意我究竟去哪,在做什么,大不了去国外的研究所继续做研究,地球这么大,总不可能揪着我一个人不放吧。” 这点沈续看得很开,无论怎么规避,他终究要进行选择。 想到昭夏的坦诚,沈续犹豫几秒,做保证道:“我不会临阵脱逃。” 他其实不太喜欢当面对着谁保证,显得很装模作样。 汤靳明反而皱皱眉:“你——” 他彻底起身:“怎么没有小时候聪明?” 沈续“嗯”了声,也说:“是啊,可能旧脑子没有新脑子好用吧。” 他知道汤靳明什么意思。 但汤靳明不也放弃律师,选择进入并不喜欢的行业。 比起汤靳明来说,他的选择已经足够多。这个世界上哪有既要又要,什么都能得到的事情? 选择医学,沈续的目的就是救死扶伤。 如果为了留在临床,救治再多的病人有什么用?踩着他人的生命为自己铺路,是对道德的挑衅,玷污了医学的纯洁性。 其实汤靳明不说沈续也知道,他确实一步步地引导他走到现在,应该也很满意当下情况。但无法忽略的过往,还是会促使汤靳明反复提问。 你会不会逃跑。 觉得可惜吗。 离开医学的遗憾终身难以弥补,他怕他恨他吧。 沈续闷得难受,不想再聊自己:“管宗勤跟你说了点什么。” 汤靳明道:“施妩小姐怎么成为影后的故事。” 只是这么简单吗? 沈续无奈:“结论呢。” “她是个天生的演员。”汤靳明上衣口袋中掏了什么东西,放到沈续眼前。 沈续定睛,发现那是张被塑封的电影票。 日期已经是十几年前了,是送施妩第一次成为影后的片子。 “有人说,角色成就演员,盛极一时后,演员的人生就会和送她平步青云的角色的命运捆绑。管宗勤一直不信,直至施妩小姐后来的遭遇真的与影片中的角色相重合,他才不得不相信运气这种东西。” 汤靳明笑笑:“他说他有段时间就住在庙里,觉得是自己害了施妩,如果他没有帮她签下这个片子,或许施妩就不会认识沈矔,以后几十年的罪就不必受了。” “……”沈续冷笑,嘲讽道:“懦夫。” 汤靳明一挑眉:“我也这么骂他。” 既然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还要看着她在痛苦里挣扎,哪怕选择另外一条路,未来就会变得更好吗。 沈续淡道:“他又不是在母亲出道就喜欢,老板看不见小角色,走到影后他才注意到她是摇钱树。” 感情的基础是金钱,金钱象征相应的地位。 娱乐圈里并不缺美人,施妩的地位也没有不可替代,哪怕管宗勤现在做得不错,也实现了所谓的相敬如宾的底线,没进一步地插手施妩的事情。 人这种生物,只有挂在墙上才值得信赖。 “他现在最该做的是去照镜子。”沈续忍不住骂道。 汤靳明评价:“起码你家已经破四旧,没娶那么多小老婆回去,该知足了。” “……”沈续更无语,抬手把汤靳明这张不知何时已经近在咫尺的脸推回去。 怎么还能比差,道德底线未免也放得太低。他实在无能为力才接受,并不代表认同这种畸形的感情观。 不是不想管,而是根本管不了,沈续已经学会睁只眼闭只眼,他小时候管不了的事情,现在更控制不住。索性就这么囫囵个过着,只要沈矔不介意,可以继续戴绿帽子,反正愿打愿挨,全是活该。 相较于沈家的混乱,汤靳明家明显更功利。 不掺杂感情的利益较量,好歹也能上经济刊物。 沈家的事情曝光出去,都能养活整个娱乐圈的八卦小报了。 沈续霍然站起,连带着病历散落一地,动静太大,顿时惊得周围人都向他投来目光。 他垂眼静了会,强忍住干呕,捂着嘴快步去洗手间。 越想越觉得长辈们的做法恶心,想制止继续思考都不行,吐地胃里都空了,沈续才望着镜中脸色极其差劲的自己,浑身冷汗直冒,不禁无奈地失笑。 他根本不该在医院停留那么久,应该利用剩下的时间与管宗勤面对面。 汤靳明说的那些话应该还有含蓄的过滤成分,他的确不会随意对谁动手,但沈续不一定,如果管宗勤对着他讲,他去寺庙为施妩祈福。 话没说完,沈续就会一拳招呼上去,骂他封建迷信道貌岸然,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啊。 可能也是老天爷听到了沈续的心声,晚上飞机落地,他和汤靳明去提前预定好的餐厅吃饭。服务生带他们进包厢,推开门,他先一步走入。 “skyler,靳明,来得正好,尝尝这个虾饺。” 女人身着黑色休闲装,却戴着一顶格外显眼的薄荷绿棒球帽,阴影之下是姣好的面容。 施妩心情不错,主动拉开身边的椅子说:“skyler,坐这。” 沈续脚步稍滞,下意识望向汤靳明,用眼神询问他。 怎么事先没告诉我母亲也在这。 汤靳明无辜地耸耸肩,解释道:“落地后我才知道行程改变了,去吧。” 说着,他扶住沈续的腰,将他往前推了把。 沈续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膝盖撞上距离最近的凳腿。 “阿姨,难得母子团聚的亲子时光,我在这不打扰吧。”汤靳明笑着朗声询问道。 施妩也笑,拍拍另一边:“来,你坐这。” 第70章 沈续 饭是怎么吃的沈续不知道,但他满脑子都是施妩那顶薄荷色的帽子。 汤靳明临时要回趟公司,顺道送他去下榻的酒店。 “难得的机会,不和她一块住吗。”汤靳明扶着副驾驶椅背,眼睛望向后方,单手把着方向盘倒车。 沈续看着他放在自己肩膀旁的手,拂过来的时候,连带着清新的柠檬味香水扑面而来,刚才他们吃饭的时候还没有,显然是刚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喷的。 倒车是门技术活,沈续车技一般,平时出入有司机,自己开车的时候能停就停,不能停直接甩给大堂经理。 需要他干技术的事情除了医院之外,屈指可数。 这会没过晚高峰,不好开车也不好停车,很容易堵在路上动都动不了。沈续四下望望,建议道:“我就在这下吧。” 汤靳明没说话,见缝插针倒车的速度加快,身体力行地拒绝了他。 车停在酒店对面,熄火后,沈续又提起那个一路从海市人力拎过来的黑色塑料袋。 汤靳明静静看着他整理好,忍不住道:“去商场买个手提袋吧。” “哪个牌子的手提袋能装得了这么多?”沈续想到汤靳明之前开庭,“蛇皮袋就不土吗?” “我记得宁姝之前有个买菜用的单肩包挺好。”汤靳明想了想。 “灰色,尺码是36?” 他绞尽脑汁,实在对包的品类没什么印象,宁姝那阵子天天念叨36的包用装大象都很不错,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让沈续丢掉他手里那个黑色塑料袋。 汤靳明开车门长腿一跨,叮嘱沈续先别动他去去就回。 沈续好奇他想做什么,反正今晚也行程,和母亲吃了顿饭心情也好,算是最近难得能让自己喜出望外的事情。 立时,他甚至觉得汤靳明都顺眼很多,索性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会坐在车里等待。 十几分钟后,汤靳明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沈续对牌子不是很熟悉,但认得包装袋,他先拆了个纸盒,里边是个橘色挂件,诧异道:“这是……配货?” 什么配不配货的,汤靳明直接将最大的那个打开:“宁姝用这个买菜。” 还真是灰色36码。 沈续把包放在眼前,无奈道:“其实塑料袋挺好的。” “你知道哪个是配货吗。”他从中又拿出个比灰色包小一点的女式斜挎包。 汤靳明懒得看,随口道:“如果一个包的价值是三五万,配货却要再购买相当的价格,还不如直接标价双倍。” 第91章 沈续将挎包装回袋子里,忽然眼前一亮:“这个装包装盒的纸袋正好放资料。” 汤靳明:“……” “你真的。” 男人欲言又止,明显在忍耐什么。 但沈续莫名读懂,也说出来了:“难养?” “纸袋不值钱,我又没要奢侈品。” 但东西已经付款,全部都堆在副驾驶,沈续一点点地将自己用不着的手提包与饰品丢到后座,只留下外包装。 莫名有种回到当年施妩大买特买,家里全都是配货的既视感。那阵子连垃圾桶都是配货,堆在仓库里跟小山似地。 汤靳明全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至沈续又摸出顺走的蓝黑色签字笔,被盯得有点受不了了:“纸袋七万行不行。” “……七万买一个纸袋,我在商场停留了半小时,沈主任很清楚我一个小时的咨询费多少钱吧。” 沈续绷着脸,又“勉为其难”地将包抓回来,象征性地从纸袋里抽出几卷放进去,拍拍车门说:“开锁。” 啪嗒。 门开了。 沈续带着大包小包下车,他将纸袋放在腿边,拍了拍裤腿的衣褶,又俯身半钻回车里,对正在重新搜索地图导航的汤靳明道:“如果你想让我带走这个包,其实可以直接讲。” “讲了就会收?”汤靳明沉声。 沈续摇摇头:“看情况。” 汤靳明的脸色一黑。 “但我会说明想要或者不想要。”沈续补充。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和汤靳明就是不会好好说话,一句里拐着三个念头,全凭对方心情猜测,猜到哪个就是哪个。 汤靳明的脸色略有缓和,随即开口问道:“那么这个包呢。” 沈续:“不如纸袋好用” 他停了停:“但谢谢。” 汤靳明抿唇,“嗯”了一声,眉梢略有舒展:“明天宴会开始之前来接你,早上会有人来送礼服。今晚早点休息,施妩小姐带了造型团队,会直接来这里为你化妆。” 刚才吃饭沈续没好意思问,正好聊到施妩,问道:“她要参加你的就任仪式?” “沈矔也是。”汤靳明简洁道:“准确来说,与汤氏有合作的供应商都会来,沈矔作为多年伙伴,必定会出席。” “沈续……” 汤靳明抬了唇角,沉声道:“华尔兹还会么。” “当然。”沈续答他。 “那就好。”汤靳明重新系好安全带,“晚安。” 事实证明,只要人心里藏着事,再怎么困倦,也仍然会在天空发蓝的时候感叹,天然景色果然比人工霓虹更心旷神怡。 回到酒店,沈续折腾了一晚上,满脑子都是晚宴。手机不想玩,电视不想看,只好临时发消息询问方榴最近的功课,方榴回得很快,也不知道遇到什么委屈,没聊两句就开始哭,上气不接下气,直至可怜巴巴地询问沈续有没有空帮自己看论文。 “你直说就好,哭多伤身体。”沈续哭笑不得,“期刊而已,毕业还早,再说延毕又不丢人。” “可我从来都没有延毕过。” 方榴哭唧唧地讲:“国内临床好苦,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写论文嘛!” 沈续:“那你回去,我请老师带你。” “不行!!”方榴登时像被踩脚的猫,大叫道:“我都走到这一步了,凭什么回去,我不回去!!” “沈教授,你什么时候回医院啊。”她支支吾吾地问。 沈续哪知道日期,他也很想问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临床。 “合适的时候就会回来。”沈续笑催促,“好了,把论文发来,我今晚就帮你改。” 挂断通讯,方榴风风火火地发了两篇提纲,速度太快,令沈续不得不怀疑她早有预谋。 正如汤靳明所说的,施妩的化妆团队在午后两三点的时候登门。 行程是晚八点,她们来得有点过于早了。 化妆师跟了施妩很多年,与沈续也熟,笑着问候带解释:“沈主任午安。我们住的酒店必须十二点前退房,大家没处去,施妩小姐说可以直接带着装备过来。” “母亲呢?”沈续问。 化妆师:“似乎在楼下买快餐小食。” 快餐小食顾名思义,吃不饱但可以填肚子。施妩除珠宝首饰外,施妩很少独自行动,她带着满满两袋炸鸡薯条出现的时候,沈续吓了一跳。 施妩将东西放到客厅,招呼大家先吃再干活。 女人从中拿了一小盒薯条过来,拉开椅子坐在沈续身边,瞥了眼笔记本电脑里的内容,不由得笑道:“停职也要做学术吗?好可怕。” 沈续视线停留在施妩脸上,半晌,也微微勾唇:“您今天似乎很高兴。” “有么。”施妩眨眨眼。 沈续点点头,随手保存文档,将电脑扣回。桌面散落的全是昭夏的病程报告,太长了,他还没看完,简单整理了治疗方案,明天就能发给昭夏的主治。 “你和靳明最近的关系似乎。”施妩捻起薯条,慢条斯理地蘸酱,然后分三口吃掉。 话说一半,沈续莞尔:“不算差。” “听说你们去上海了。” “嗯,管总告诉您的吗。” “不。沈矔昨天联系我,问我你会不会去香港。” “其实……”沈续蜷起手指,轻咬了下嘴唇。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可这个时候他忽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精神的潜意识在催促他。 “其实我不喜欢管宗勤,就算你和沈矔离婚,我也接受不了自己有个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小时候每次看到他,我都想给他一拳,最好能直接赶出地球。” 施妩闻言一怔,旋即用纸巾擦擦手,浅浅笑道:“没关系,沈矔本来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也没打算为你找养父。” “skyler,我能生下这样的你,证明基因很不错,在不清楚性向前,我也幻想过自己的孙辈长什么样,会遗传我还是沈矔,毕竟像谁都注定不会难看。老实说,我这种异性恋也没办法理解你们同性究竟是怎么能过得下去。” “电视剧里睡在一张床上的纯爱影片刺激年轻人消费,事实上的同性感情完全不是这样。” 女人四两拨千斤,将观念融入地轻巧极了,她抬手摊开掌心举例:“人是很物质的。如果汤靳明不是汤连擎儿子的身份,他根本养不起你。” 说着,她故意看了眼放在角落的奢侈品包装袋:“哪怕月入十几万,那样的人也不可能轻巧地买奢侈品,只为使用某个包装袋,因为那可以装得下你的患者的病历。” “但汤靳明可以,他用金钱支撑起除精神世界之外的所有物质,而恰巧,你认为最重要的精神世界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满足。所以你觉得和汤靳明相处起来很舒服,分手那么多次还是觉得他很好。” “可精神充盈根本支撑不起生活,到头来还是要计算双方究竟有多少钱。不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兜了一大圈,勉强离开沈矔的控制。” “有钱真的很好。”施妩仰头望向窗外。 话太坦白的结果与裸奔相差无几,沈续被施妩讲得逐渐红了脸。但他没有选择回避,反而趁此机会提问:“你觉得我和汤靳明不可能有未来么。” 女人声音淡淡:“怎么会。” 她忽然倾身过来,抬手用指尖轻轻勾了下沈续的鼻尖,逗他:“我不是给了你钱吗。” “你只是没有经验而已,不知道该怎么用资源武装自己。” “skyler,我全部的财产都在你的手里,你怎么会和汤靳明过不下去。” 入夜,日暮降临。 沈续牵着施妩的手抵达会场。来往名流之中不乏经常见报者,大多数身边都跟着容貌出众的男女星,场面堪比颁奖晚会。 不知道是不是沈续的错觉,当他和施妩露面,嘈杂的环境有那几秒的静止,随即,场面隐约变得有点躁动。 骤然被无数陌生目光汇集,沈续身体僵了僵。 施妩注意到儿子的变化,握了握他的手安抚道:“挺起腰,别含胸。” 沈续照做,却还是有点不自然。 施妩率先抬起脚,踩着高跟鞋领沈续缓缓往签到处走。 他们从许多人面前穿行而过。 须臾,人流中不知是谁说了声。 “那是施妩吗?我没看错吧!” “施妩身边的人和她好像!” “施妩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公开露过面了吧,竟然这么给汤家面子。” “当然像。”一个对施妩表露出略有了的客人评价道:“那是施妩的儿子,心外学界很有名的年轻一代,叫什么来着?” 那人想了想,补充道。 “沈续。” 【作者有话说】 本周榜单两万,所以更得多一点。很喜欢看大家在评论区讨论,大家如果闲来无事可以畅所欲言。关注专栏,或者是主页显示的wb,可以收到更新提示。 第92章 第71章 向前 步入会场,四周的人先是有点犹豫,站在距离施妩母子不远的地方观望。直至几个和施妩相熟的人带着香槟过来打招呼,众人才纷纷聚集,很快在他们身边围成了个圈。 施妩镁光灯下生活多少年,早就习惯了这种恭维钦慕,但沈续没有,他最多经历过讲座,一整个阶梯教室被塞满,底下全是充满求知欲的目光。 而现在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有极其复杂的探究,是在被社会沉淀后,充满某种若有若无的恶意与好奇。 沈续眸色沉了沉,略微退开半步挪到施妩身后,帮她挡住身后的陌生人。 “这是我的孩子,沈续。”施妩忽然握住沈续的手,似乎是发现儿子有点离开自己的视线,她把沈续往手边带。 沈续瞥一眼周围,选择单手环住施妩的胳膊,对面前正在跟施妩寒暄的红衣女人礼貌的笑了笑:“您好。” 红衣女人浑身上下,从嘴唇再到鬓边的宝石发卡,除红色之外,只有一根束腰的皮带是黑的。 很奇怪,这样风格鲜明的人,身边却自然而然地形成道隐形屏障,没人敢凑得太近,除了施妩。 女人晃晃手中酒杯,眼睛穿过沈续,往他们身后更远处望去,叹气道:“我们一起出道,我这还孤苦无依,你倒连儿子都事业有成了。很高兴见到你,沈续。” 沈续看着施妩,她莞尔却没应,眼波流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续一顿,抬手握住:“您好。” 女人环顾四周,笑道:“这种场合的闪光灯就是很烦,不过要尽量保持笑容,千万不能眨眼。” 沈续愣住:“?” “记者很会拍丑照,当初我和你妈妈一块出道的时候,公司还要额外多花钱要求八卦杂志放美颜过的照片呢。” 沈续对娱乐圈的兴趣不大,也没有时间在网络里浏览八卦,小时候施妩也有意让他远离这种浮华的圈子,很少带圈中关系不错的朋友来家里做客。 “别听她胡诌,当年我火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她还在出租屋里啃面包。”施妩晃晃香槟,女人主动与她碰杯。 沈续更纳闷,等女人被朋友叫走,又客气地打发走所有前来问候的明星老板,他才问施妩:“您和她关系很好吗,从来没听您说过。” “没有。”施妩眼眸里仍旧带笑,语气懒懒的,明显是有点醉了,双颊颜色被粉底盖着倒看不出什么。 她撒娇般倒在沈续肩膀,请他带自己去外头的平台去坐坐。 晚风拂面,入秋后的季节昼夜温差已经逐渐拉大,沈续脱下外套盖在施妩肩膀。 施妩闭着眼,舒了口气:“最讨厌这种场合。” “不过碰到老朋友也不错。” 她转而温柔道:“准确来说是情敌,我和她一起打过赌,谁能追到沈矔就给对方三万块。” “当然,打赌三万块是因为她钱包里加上信用卡额度,那会我早就红了,不缺这点钱,觉得好玩就答应,以为谈恋爱不就是四五个月或者两三年,没想到。”她停了停,忽然捧住沈续的手,五指穿过他的掌心,紧紧握住儿子:“时间走到现在,连你也长大离开家闯荡。” 沈续诧异:“可小时候您说过,和父亲是一见钟情?” “但这也不妨碍我为了打赌才花时间追他啊。”施妩笑起来:“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又有钱,不像一般的老板那么迂腐,文质彬彬地甚至刚恋爱的时候都不敢牵手,不敢直视我。” “逗一个人很好玩的。” 施妩轻轻比划:“他经常藏在保姆车里等我下工,半夜醒来看到他被导师骂得黑脸,skyler,他没有你优秀,至少我没见过你熬夜熬穿。”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沈续从施妩脸上罕见地看到情窦初开而羞涩的影子。他只在回顾母亲参演的影片的时候,从女主角脸上看到过。 他下意识问:“您和父亲已经没有感情,回忆这些难道不恨他吗。” “过往都是最真实的感受,没必要隐藏过去,如果要消磨掉那些情绪,才是对自己的否定。” 施妩松开沈续,拇指摩挲着他脉搏的那道还没有消去的疤痕:“我开心所以这么做,而不是因为这么做会让谁快乐。我和沈矔的问题不应该延续到下一代,但……很抱歉,还是影响到了你。” “其实在决定生下你之前,我一直觉得小孩跟边牧一样很好养的。” 沈续:“……” 情绪正好,氛围也压得很低,当下环境远离喧嚣但能听得见嘈杂,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自己或者施妩之间,有人会聊着聊着哭出来的准备。 但着实没想到下一句是这个。 他的母亲原本打算把他当狗一样养。 那能一样吗! 沈续没忍住:“学校轮转的时候我也去妇产科待过,小孩很难照料。” 施妩嗯了声:“所以我没有养好你。” “日子每天过得像梦,当到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你已经去大学了,所以就想能为长大后的你做些什么呢。钱,你应该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最初我还有点犹豫,担心你对我说,妈妈我只要你的爱,想要个和睦的家庭,如果那样的话,是不是对你又产生了二次伤害?” “好在你是个难养的小孩,但只要用钱就能解决,感情的话……汤靳明替我们来爱你,只要家长不阻止,应该没什么能够让你再伤心了吧。可事实是,没有哪个孩子不需要母亲,我失职了。” 沈续说不出来话,但施妩句句都是他明白她爱护他的证明。 近年来他和母亲就是这样,只要知道她爱他,是否生活同个屋檐下,或者上白天的不见面都不要紧。 沉默地秩序贯穿他的成长,他学会和这份无声共存,和解只是时间问题。 得到这个,就要做好准备失去那个,虽然遗憾,但沈续没什么需要委屈的,人怎么可以既要又要?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而让他人打上永远懊悔的烙印,他不想这么做。 比起处理患者情况的熟练,他在对待亲情关系的经验中有所欠缺,但母亲是第一次做母亲,跌跌撞撞地,尽管他们的关系没那么完美,却还是健康地活到现在。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对生命最大的尊重就是活着。 他反手握住施妩的手,摇摇头道:“您先是施妩,而后才是母亲,我也先是沈续,回家来才做母亲的儿子,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能松口气,过得高兴,为什么不自私呢。” 自私这个词语原本就带有双面性。 为什么不对自己好?难道真的要牺牲自己的利益成全他人吗? 如果母亲的爱是倾尽奉献,反而会让沈续喘不过气来。 怨怼是有的,他承认,他看着别人家庭美满也会羡慕。但比较会偷走已经握在手里的幸福,他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施妩默了会,眸中的颜色从极深转而清浅,她思考良久,很快换了种轻快的语气:“做艺人很讨厌聚光灯,它照得我们无所遁形,一举一动都要接受公众的审判。但它也是很有用的武器,会让肆无忌惮变得收敛,隐藏在角落的真相大白。skyler,这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无奈地叹息:“除了这些,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再给你的了。” “叮铃——” 话音刚落,沈续放在口袋的手机骤然响起来。 他腾出手拿它,闪烁的屏幕显示的是串陌生号码。 心神莫名地被牵动,抬头径直望向西南方。充满紫藤的中心花园中,男人正举起手机,缓缓将听筒放在耳朵的位置。 沈续瞳孔微微一凝,下意识就要挂断,正襟危坐,身体朝施妩的方向挪去,企图用自己隔开父母。 “新电影为复出造势,施妩这个名字回到影坛,虽然没办法再度火遍大江南北,但已经足够你去做想做的事。” 施妩反而比他镇定,整理裙摆,影子在昏暗中被拉得很长。 女人的容颜半躲在夜色中,她忍不住动手托起沈续的下巴,很满意地笑了声:“媒体会喜欢你的,毕竟当年也曾善待过我。” “他们对长相优秀的人总是很宽容。” 曾经叱咤影坛,事业风声水起,拥有独一无二统治力,某个时代的梦的女人毫不犹豫地,也是初次,坚定地直视自己的丈夫,站在自己的孩子一边。 “skyler,试着活在镁光灯下吧。” “让舆论和曝光保护自己,运用它们成为你的盾牌。” 舆论可以杀死任何人,不需要任何代价,也因此,灵活运用它就能事半功倍。 说着,施妩纤手扬起,冲沈矔打招呼。 “亲爱的,晚上好。” 远远的,沈矔也自然而然地点点头,在外一如既往地礼貌温和:“我来晚了,抱歉。” “没关系,至少没错过舞会开场。” 第93章 说着,施妩踩着高跟鞋一步步地走向沈矔,裙摆的鱼尾在地面缓缓铺开一层波浪状的柔软。 …… 其实施妩讲了这么多,却根本没告诉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或许,她根本不在意伤痛的过程,只是坚定地决定继续向前。 她想要告诉他的其实很简单。 不要害怕受伤,面对也没那么可怕。 刹那,沈续望着施妩的身影,心跳如擂,不自觉地蜷起手指,试图控制胸腔中被震荡的情绪,以致遗忘了怎样呼吸。 原来不止是汤靳明为了个真相准备多年。 施妩也是。 第72章 写进世界的刻板规则 做过真夫妻,知道怎么演才逼真。演戏就像写进去的程序,代码运行的瞬间,施妩已经挽着沈矔的手重新进入室内进行交际。 简直叹为观止。 “发什么呆?” 沈续扭头,来人端着一碟布朗尼,问他:“吃么。” “宴会的主角可以私自离场吗。”沈续瞥了眼里头的动静,转而挪到汤靳明身上,眼神触了下甜点,没接:“我从不知沈矔的戏也演得这么好。” 汤靳明坐到刚才施妩的位子,有一口没一口地用银叉将布朗尼切成小块。 “媒体在会场外围得水泄不通,施妩露面,他们闻风而动,比起我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就职,还是八卦更具有娱乐性。” 沈续轻轻吐出口气,心中的沉闷非但没有因与母亲深入交谈而消散,反而更担忧施妩的情绪。 他现在有种大梦初醒却仍旧混沌的状态,耳旁舒缓优雅的音乐没有带给他心情上的愉悦,反而更厌恶这种觥筹交错中的,靡丽的繁华。 冰凉的手术台,无影灯中充斥着的消毒水,才能带给他真正的心安,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脚踏实地地走过每分每秒。 汤靳明终于吃得有点腻了,放下餐盘若有所思:“这件事我不知道。” 沈续回眸,冲他伸手:“有烟吗。” “你又不抽,少浪费资源。”汤靳明挑眉看他,转而有点遗憾:“别露出这种表情,会让我后悔小时候没背着你抽烟。” “你烟瘾不重,完全可以戒掉。”沈续只是随口一说,也不是真的想要。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沈续很喜欢看它燃烧时露出橙红的小火点。甚至莫名迷恋吸入肺呛后,那股明知道影响健康,却仍然有自虐般的快感。 站得有点累,他犹豫片刻,挨着汤靳明坐回去。 汤靳明手伸进西装内,反而将常用的金属色烟盒拿出来:“喏。” 沈续看着他把烟盒放在他和他之间的位置,他想去拿,但胳膊像是坠了铅,半边身体都是麻的,行医经验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去急诊拍个心电图看看情况,但转而又觉得没必要。 沉默着,他低头盯了会摊开的掌心,然后选择没割腕的那只,当着汤靳明的面,三指抵在脉搏处,缓缓按压,闭眼简单数了下频率。 时间拖得越久,他越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肩头的情绪,是汤靳明的。 但他没出声,只是拧着眉等待。 这种久违的熟悉来自于他那阵子出门诊,患者家属也是在他沉默思考的时候,流露出的压抑与冲动。 他们不敢打扰医生思考,但又忍不住急迫地想要得知诊断。 睁开眼,沈续第一时间对上汤靳明的眼睛,开门见山:“我不是精神专科的医生,可能请沈矔帮忙会更准确。” “还敢找他?”汤靳明被沈续的建议逗笑了,肩膀轻耸,笑够了反而从烟盒里抽了支烟,也是烟盒里的最后一支。 男人勾住沈续袖口,将沈续的手带到眼下,轻巧地将烟放进他的掌心,松口道:“去花园那边没人的地方抽,我帮你看着。” 这句话是玩笑,沈续听得出。 他摇摇头,解开领口第一颗扣子透气:“行了,汤总,一直和我待在这怎么招待客人。” “一块进去?”汤靳明邀请。 只是离席十几分钟,宴会厅的人似乎更多了,尽管宾客压着嗓音低声交谈,台侧乐团实时的演奏声音仍然听不太真。 汤靳明甫一露面,眼尖的便立马带着酒杯上来打招呼,沈续没兴致装从容,立刻后退几步融入人流,环顾四周,顺利找到施妩。 施妩躲在角落找清闲,低头微微揉着腿肚,偶尔露出忍痛的表情。 忽然,她面前暗了暗,见来的人是谁后,放心地靠回椅背。 沈续半蹲,仰头对母亲笑笑,虎口贴住施妩小腿肚,拇指用力,缓缓为她放松。 施妩问:“刚才和靳明聊得怎么样。” “升职负责人,看起来更忙了。”沈续随便找了个理由。 “这可不是负责人。新闻周刊讲得没错,这就是继承人的位子,没见汤家今天除了汤连擎之外,其他几房都没露面吗。”施妩拍拍身边的位子,“我好了,来坐吧。” 沈续诧异:“汤连擎已经到了?” 施妩往沈续手里塞了粒薄荷糖,沈续被她牵着站起来,下意识朝汤靳明那望了眼。 “在包厢里见客,待会汤靳明也得进去见几个领导。如果你没和沈矔吵架,现在应该也在里头。” 这句是嘲讽,但也是事实。 施妩感叹:“汤连擎没结婚,按照法律定义来说,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婚生子。非婚生子虽然也能继承家业,但得到汤氏的几率都是差不多的,同一起跑线,这些年斗得很严重。现在汤靳明记在汤连擎的户口,算是正儿八经进了汤家,以后重要场合他都得到场,汤连擎无法出席的,也有资格代替父亲参会。” 沈续听得有点无语,真是好封建的一家人。 指针走到九点,厅内灯光徐徐关闭,只留正前方半人多高的讲台。交谈声自然而然地消失,众人屏息,自觉地朝台前聚拢。 沈续仍然在原地陪伴施妩。小时候经常跟着沈矔参加宴会,对于这种流程他倒背如流。 汤连擎开场,邀请汤靳明上台,父子二人流露感情表现亲密,沈续站在最远处抱臂围观,看着汤靳明公式化的谦虚笑容,再转而想想他平常那副下巴扬到天上去,谁也看不起的精英做派。 此人现在已经想吐到极点了吧。 他真担心他忍不住吐在台上。 比起看努力家泪流满面地发表获奖感言,很明显,汤靳明这种在外界看来,莫名其妙踩登云梯抵达汤氏最顶的商业帝国的人,才更值得私下八卦津津乐道。 空降嘛,当然很有意思。 最后,汤连擎举杯,略微抬高音量:“祝大家今夜玩得愉快。” 交响乐重新入场,汤连擎走下讲台,于一众汤氏高管的簇拥中低调退场,留汤靳明在这里继续招待客人。 恭维络绎不绝,沈续从没见过这样的汤靳明。 还是那副面孔,笑容也是公式化的外交辞令,但人一旦拥有权力,整幅精气神就都不一样了。 从瞳孔细微的变化,再到举止变得内敛含蓄。 上位者的成熟稳重并不是因为他本身是这样的人,而是走到一定的高度,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也能长时间地表露宽容与善意。 沈续轻笑一声,感叹道:“现在汤靳明身边的大概都是好人了。” 当然他并没有觉得汤靳明的品格有任何问题,正相反,他在这个圈子格格不入的原因是他太想要正直的公平。 而世界原本就是将资源倾斜给少部分,然后再分配,把从指缝流露的那些洒向更低处。 施妩从身边助理随身携带的化妆包中找到口中,对镜补了补唇妆残缺的一角:“准备好了吗?” 什么? 沈续没反应过来。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施妩牵着走到了哪里的时候,已经迟了,女明星丝滑地拉着他滑入舞池。 倏地,一束明亮的追光灯洒在女人头顶,施妩瞳孔被映得透明,嘴唇像鲜血般艳丽,眼尾被紫色眼线托起飞扬的弧度,她仰起头:“还记得怎么跳舞吗。” 空气中的尘埃无序地翻飞,沈续整个人被这种纤细而平常不可见的物质托着,衣领袖口漾起的清透白光完全渗透身体,让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光中,还是原本自身就是光源。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与施妩相处,她息影就不再跳舞了,沈续在家与家庭教师学习,也只是坐地远远地,手捧热茶,视线飘忽地偶尔关注。 思绪跑偏,舞步瞬间乱了起来。 他唯恐踩到母亲,一时不敢跳了。但迎接的目光越来越密集,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调整。后背很快全是汗,额头也细细密密的。 他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这么难熬,这么焦灼地仿佛架在火上烤。 但这对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最珍贵的时间,能牵着母亲的手共舞。 一曲结束,沈续破天荒地想尽快离开,手还没从施妩掌中抽出,母亲便直接抓住了他。 第94章 施妩拂过沈续西装的褶皱,视线穿过他的肩膀,投向斜侧方。女人的表情先是诧异,后而露出意外的笑容,她用指尖点点沈续:“看。” 在尴尬无措的时候,人会变得很忙,沈续如救命稻草般抓住这个机会,扭头的力度大了点,险些左脚绊右脚。 那乐团的方向。 管弦音乐家们坐在原地没动,钢琴那那边站了几个人,钢琴师也在其中。其余的沈续只觉得面熟,但记不起在哪见过,但能确认的是绝非这次。 他们或笑或严肃,全部都朝向那个弯腰调整钢琴凳高低的男人。 那人双手搭在琴键,略向距离自己的最近的颔首。 对方似乎很激动,沈续看不到他们争执的内容,但汤靳明顺利送走他们时,表情已经明显不悦。 他是那么了解他,懂得他笑意最浓时才更愤怒,眼底古井无波实则暴风来袭。 汤靳明忍得实在太久了,从他跌跌撞撞从那个地下包厢跑出,酒醒后毫不犹豫地回到清泉石上。 沈续一直都不太敢想那天汤靳明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只看得见他逃出来,但对要不要再更近地询问。但自己那阵正在和汤靳明赌气,他恨不得汤靳明再惨点,他就能笑话他是个想要处处周全却根本做不到的不完美的人。 他很快就放弃了。 其实汤靳明从来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目的性极强地走到现在这个位子。没人再敢轻视他,他所想要的正义也能拥有,只不过这样的代价也太沉重了。可他又过于强势可恨地,将自己的可怜完全掩盖在用金钱打造的坚硬外壳下。 午夜梦醒,沈续想到这件事就会后悔。 鼻尖被骤然而来的酸楚刺激地险些让他眼泪掉下来,沈续仰头想憋回去,迎来的却是更难以遏制的汹涌。他近乎自虐地回想曾经与汤靳明争吵的瞬间,他和他毫无顾忌地站在天台,站在维多利亚港,站在至高的山峰。 汤靳明非要自己爬上去,因此前半夜便独自出发了。 沈续早晨踩着第一班的缆车与他会合。他们在云雾缭绕中,初生的朝霞里,乘着冷风冻得哆嗦,嘴都张不开也要压倒对方。 但最终,服软低头的还是汤靳明。 现在,汤靳明终于不必压抑自己的情绪,变成了他人去揣度他的想法,他的世界只拥有善良。 甚至汤连擎也会笑着牵住他的手,向媒体宣布,他是他最得意的儿子。 这跟沈矔宣布沈续是继承人一点都不一样。 沈续和沈矔对于即将抵达的未来没得选,而汤连擎有很多次可以放弃,乃至让汤靳明消失。 耳旁钢琴声渐起,熟悉的旋律瞬间带他回到十几年前。 施妩笑一笑:“看来钢琴是记得的。” “skyler,如果想流泪可以大哭,没人会觉得很丢人。” 施妩牵着沈续的手旋转,裙摆扫过沈续裤腿,两圈稳稳站定,她扶住沈续的肩膀,用力捏了捏他,轻声说:“这是靳明特地为你和我准备的,沈续,别回避他的好意。” “我们该感谢他。” 什么。 沈续迷茫一瞬,在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身体已经被遥远的记忆推翻,他的肌肉在跟着旋律自动起舞,多么紧张的神经也不能抑制它的跳动。 灵魂随着旋转而逐渐飞起,追光捕捉着细微到尘埃里的感情。 小时候汤靳明的钢琴弹得最好。在没来到沈家的时候就已经拿过证书,拥有冲击省奖的能力。 沈续发脾气不想学华尔兹,他陪他坐在舞室,自己学会后教沈续怎么跳,午后开窗通风纳凉,微风携绿荫在窗台旁落下青草色的痕迹,汤靳明指尖流淌的音符跳动着融入沈续昏沉的意识。 …… 琴音渐慢,渐入舒缓后猛地加快。 这不是伴奏,更像是某种轻言细语的诉说。沈续艺术细胞欠缺,却仍然听得懂曲调里的释然与欢快。还有…… 思念。 他在想念宁心吗。 蓦地,沈续意识到自己先前犹豫汤靳明会因与汤连擎的利益交换而放弃从前,这个想法是那么地可悲,他将写进世界规则的程序同样套入汤靳明的身体。 他用世俗的想法揣测他,却忽略最应该相信汤靳明的人,除了宁姝,还得有他。 为什么一个人的痛苦隐藏那么久他却没能发现,耽于他所带来的快乐。 ……节奏又激烈起来。 这已经是曲末了,三分四十秒,相较于一般的钢琴曲算是极短,但诉说已经无声地溢出舞池。 艰辛、骄傲、伤感、愉悦,从稚嫩至成熟,在此刻汇作刹那一瞬的时光。 他既愿意用这场本属于他的舞会来成全施妩,也愿意褪下光芒享受成功。 夜很平静,维多利亚的游轮仍旧准时到港,繁华奢靡至死不眠的城市曾经是宁心的家,而现在,也终于成为汤靳明真正起步之处。 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天。 曲毕,施妩先沈续一步松开他的手。 而钢琴前的汤靳明立刻起身,目的性十足地,踏着络绎不绝的鼓掌声,径直朝沈续走来。 啪。 他的鞋跟发出细微的响声,他在他面前站定。 沈续静静凝望汤靳明,看到他胸膛起伏,猜测弹这首曲子应该是很累的。 “跳得不错。”汤靳明故意压低声音:“没退步吧。” 一语双关,是问他的琴音,也是问他的舞步。 施妩的目光在沈续与汤靳明之间流连片刻,率先道:“年轻的时候能跳一晚上,现在不行了。” 汤靳明关心道:“楼上有提前准备好的房间,我叫助理带您去吧。” 说着,他向场外待机的房睿招手,房睿小跑着过来。 “带施妩小姐休息,去我那间。” “我呢。”沈续也累了。 施妩体力见底,笑道:“我要一个人去,你爱去哪去哪。” 送走母亲,沈续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拐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 汤靳明双手插兜,提议道:“出去透透气?” 这里也没有自己认识的朋友,待着无聊,沈续犹豫片刻点点头说好。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路不熟。” 离开舞厅,汤靳明在前头带路,他速度不快,但稍不注意还是会有点追不上。 沈续看一眼来时路,这里已经看不到会场的光,只顾着脚底的路,没想到已经离得很远。 “那你还走?”沈续说。 汤靳明在路口站定:“记者都在花园里猫着,八卦小报很烦的。” 他双手插兜,表情明显比刚到会场的时候轻松许多,语气很温和,带着餍足的喟叹:“从前没觉得香港的夜这么迷人。” “空气也很香甜。” 沈续看着他的态度,跟着勾了勾唇,轻声说:“谢谢你今天的安排。” 眼睫微垂,沈续觉得现在是个很好的时机:“母亲生了我之后,心情一直不好,她觉得我像沈矔,害怕我变成沈矔。如果你一直在关注着沈矔,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几年发生了什么。” 汤靳明微微一顿,难得被讲得哽住。 这个反应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沈续见了昭夏之后,心里有很多疑惑,但对于汤靳明这样的性格,他只能一点点地去跟他磨,在某个事情的节点,自然而然地让他讲出想法。 但意外总是比预谋更急匆匆,施妩的铺垫在前,他看到汤靳明有点为难的脸色,忽然觉得体面才是最真实的虚伪。 他试探性地,问出自己的想法:“被沈矔关禁闭的时候,我的确是没别的办法,只有让沈矔慌张,才能离开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直至现在也不清楚那幢别墅的具体方位,只能感受到大概是国内某个风景区。也是在那,我再次出现幻觉,跟之前水库之后的车祸一模一样。” “我……” 沈续呼吸再度加重,但大脑很清醒:那不是幻觉,是真实经历过的,对不对。” 风裹挟着花香徐徐而来,湿润的凉爽伴着月色落在地面。 “是。” 这次汤靳明没有藏着掖着,爽快地应了沈续的疑问。 沈续被他的坦荡惊讶到,反而莫名让他没那么难受。 汤靳明紧接着又说:“反刍曾经的痛苦经历并不是什么好事,既然已经忘了,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回忆。你是学医的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好。” “但我想知道。”沈续坚持。 “我想知道记忆里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灯光下,汤靳明的影子与沈续的交错,他身体轻晃,那份黑色由细小转而庞大,轮廓清晰也模糊,交缠在花香弥漫的人造自然里。 他很长地叹息。 “祝既北说你告诉过他,你看到有人从楼上滚下来了。” 沈续蜷起手指:“所以呢。” 第95章 “你本该有个妹妹。” 汤靳明静静地:“她已经五个月了。” 她的生命也只有五个月。 第73章 如果没有如果 话开始的瞬间,再至结束后的每一秒,沈续都在深深地怀疑汤靳明在讲梦话。 他后退几步和汤靳明拉开距离,低着头深深吐出口气,垂在身侧的双手蜷起又松开。 汤靳明的声音很凉:“你在生气吗。” 沈续一怔,无声许久才艰难地认清自己,点了头。 “沈续。” 汤靳明走到沈续面前,单步后撤,径直以单膝半跪的姿势蹲下,沈续不抬头也能自然而然地看到他。 “说实话,所有人都不想告诉你真相,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把我当什么?需要保护的未成年吗?”沈续笑了声,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他不能在这种场合歇斯底里,却得安静地听汤靳明解释。沈续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可悲,更因为汤靳明现在的姿态。 “你听我——” 嘭。 汤靳明瞳孔微微颤抖,脱口而出的解释突然哽在喉头咽回去,震惊地望着沈续不知该说什么,因为…… 沈续直接对着他跪下了。 “嘶。”膝盖猝不及防地一痛,疼得沈续眼泪登时出来了。头脑发热,双颊滚烫,冷汗铺满后脊也只不过是瞬间的事。 “……”汤靳明目瞪口呆,酝酿好的情绪烟消云散。 沈续皱着眉,他原本的意思扶汤靳明起来,毕竟单膝跪地这种态度真的很吓人,他后怕汤靳明再没有缓冲地冲击他的意识,何况跪地这种方法,对面对着的那个真的会有种折寿的感觉。 只是脚后跟不知道怎么的滑了一下,反而给汤靳明实实在在地拜了个大礼。 四目相对,沈续表情空白,崩断的神经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往心脏去,砰砰砰,这次心房真的被敲响了。 汤靳明显然也感觉到沈续的痛苦,伸手想扶,但被沈续率先截断动作,沈续抓住汤靳明的肩膀,低着头,等待回荡在身体里的不适逐渐退去几分,他才尴尬地低声说:“能不盯着我看吗。” “膝盖怎么样。”汤靳明朝沈续的腿摸去。 沈续再次制止,叹气里带着无可奈何,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额头搭在手臂,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但还没有想好怎么和汤靳明面对面。 好丢人。 “这里没人。”汤靳明环顾四周,须臾,腾出只手打电话,对面嘟地一声通了。 “汤总。” 汤靳明言简意赅:“找言秘书,让他去监控室,找到后花园的监控,半个小时前至。” 他看了看时间:“至整点的监控统统删掉。” “好的汤总。” 汤靳明转而又问沈续,语气很温柔:“怎样。” “……”沈续舔了下嘴唇,声音有点生理性地发抖,他本热只是觉得好丢脸,倒没有无地自容的程度。 “我不是要给你磕头……” 他干巴巴地解释,“这地不好走。” “好,我让他们明天就换掉。” “我。”沈续顿了顿,右手无意识地将汤靳明平展的西装拧得褶皱,“你也别那么跪。” 汤靳明沉声:“你不抬头我就只能蹲下。” 那是蹲吗,那是单膝跪地,是跪! 沈续还分得清两种动作的区别。 “但我们的本意不是想把你隔离在外,这么多年大家都有苦楚,也只是这几年才发现互相有那么多心结。施妩小姐是,我是,很多很多被卷入这场事故的人都在后知后觉。但当我们反应过来局面失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汤靳明抓住一切机会,生怕沈续再扭头走掉,或者情绪失控地无法沟通:“如果这些事情明明与你无关,为什么还要多一个沉浸在痛苦的无辜的人。” “但我承认,是我决策失误了,没想到这些年沈矔的控制欲已经令你感到不适,没能察觉到你们之间的变化,抱歉。” 沈续眼皮颤了颤:“用不着对我道歉,母亲呢。” “施妩小姐接到了个不错的剧本想要继续拍电影,但遭到了沈矔的反对,你冲上去想保护她,施妩却在争执中一脚踩空,连带着你一块从二楼楼梯滚了下去。” “你抱住了施妩的头,自己磕在拐角直接昏迷,等送到医院的时候,施妩流产被送进手术室,出院后沈矔搬家来到了江城。” 这才是重点,才是沈续想要的真相。 他被蒙在鼓里太久,面对现实也更麻木,看着父母的关系甚至失望地想,只要他们分居两地永远不见,避免起冲突,这个家还在的话,他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沈续跪不住,缓缓顺着侧边坐了下去:“其实我很想要个家,从小到大都是。无论这个家庭和睦还是憎恨,始终会让我觉得逢年过节有个落脚的去处。汤靳明,你能懂那种感受吗。我们各自在学校完成学业的时候,我经常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去找你。” “你的公寓总是装修地很像江城的家,我喜欢去那种被塞得很满的室内,好像什么东西都带着活着的味道。而沈家不是这样,住了仿佛没住,哪怕新年那十几天里,一家三口人是齐的,甚至还能看个合家欢的晚会。但坐在饭桌上连饭都吃不到一起,这算是什么一家人呢。” “但我觉得自己想要的太多了,而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占,我已经拥有那么多财富,怎么能得寸进尺再索要更多?最后那次分手,我就想通了。只要过往都是真实存在,哪怕我们没有再爱下去的必要,或者感情淡得像白开水,但我仍然能够在回忆那段时光的时候笑出来就已经足够了。” 沈续停了停,唇齿弥漫着苦涩 太贪婪会不会被雷劈。 “但没想到还能再见,更不知道居然是我让你感到痛苦。” 只是施妩选择逃离,汤靳明撑了很多年的区别而已。 “汤靳明。”沈续浑身发凉,轻轻触碰汤靳明的脸,指腹点到即止地在他脸颊几毫米初停下。 “对不起。” 四周静谧地只剩风吹草动,离他们最近的监控闪了几下红点后逐渐熄灭,汤靳明虚扶在沈续脊背的手终于落下,缓缓阖眼,又睁开,男人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这么算的话,我也很自私。” “昭夏跑了几次,最近的那次甚至已经到了你公寓楼下,我把她抓回来,起先藏在宁姝那,后来差点被汤连擎发现,宁姝也劝不住她,只好送到郊区的疗养院监视。” 汤靳明忽而笑了下:“拖着昭夏是可以,但他们同样害死了宁心。” “沈续。”汤靳明眼眸垂下,再也藏不住的眼泪从眼眶坠落,直接掉进沈续脖颈。 沈续身体明显一僵。 “要么不孝,要么混蛋,两个我都做了,怎么办啊,我这个人就是从头到尾地自私透了。什么都想要,也什么都想得到。可到头来还是要牺牲你,如果良知从来没有占据过理性的话,只要让昭夏消失,想要声讨沈矔的所有人都被解决,我们就能永远生活在一起,哪怕沈矔反对,汤连擎也不认可,这些都不要紧,反正也没有一定需要他们点头。” “他们也总会死的,死亡于各种意外。车祸、疾病、天灾,甚至人为。寿终正寝不适合他们,几十年的时间总能找到机会。” “通读法律条款,只要找到漏洞就能——” 后半句戛然而止。 沈续捂住汤靳明的嘴唇,终于肯抬起头,眼眶同样通红:“别折磨自己说违心的话。” 只有绝对卑劣的人才能毫无顾忌地算计,而存有善良道德的无辜受害者只能一遍遍地掀开伤口,流出淙淙鲜血,用根本还没发生的事情去审判自己的精神与尊严。 为什么世界变成了这样。 何况汤靳明那么骄傲。 “母亲在半年前就已经想要复出,今天带我参加宴会跳舞,她的决心不比你少。”沈续想安慰汤靳明,可自己的声音就已经抖得险些难以发声。 他竭力保持着字句清晰,哽咽道:“汤靳明,没有人做得比你更好。哪怕真的要做坏人,想做什么,对谁下手,我都可以帮你。” “如果要杀人,我不会比你做得差。” “药剂含量和成分只要计算好时间,我们一定可以的。” “或者在事成之后逃去国外,汤靳明,我和母亲都会帮你。” 话音刚落,也不知是哪句逗笑了汤靳明,男人蓦地扶住沈续,掌心抵着他的脖颈,用力将他往自己怀里按,甚至还抓乱了沈续打理精致的头发。 沈续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有点懵。 他偏过脸,凝望月色,情绪里全是心满意足的喟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哪怕什么都不做,有这句话就已经够了。” “我不需要你去帮我杀人。” 第96章 沈续抬起头,坚持道:“如果有必要的话。” “医生的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汤靳明仔细描摹沈续细长的手指,转而放在掌中把玩了一阵。 期间沈续都没动,但如果这种轻佻的举止放在昨天,他大概会直接挥拳朝着汤靳明的脸招呼。 逐渐推移的时间将整个夜色拉得太长,他听得见他的心跳,闻到他的悲伤,裤腿早就被湿润蹭得泥泞,害他跌倒的鹅卵石仍然透着邪恶且圆润的光。 等待的途中,沈续甚至有点困。 又过了好一会,汤靳明终于停下,手臂从沈续膝盖穿过,另外的那个扶住他的肩胛,稍稍用力,肌肉瞬间迸发的速度使得沈续被轻而易举,且极其稳定地被汤靳明抱起来。 汤靳明又抬起腿,将沈续放在膝盖上定了下。 “去哪。”沈续问。 “去私奔。” “啊?” “抱歉,没忍住。” 汤靳明纠正:“回公司。” “舞会还没结束。” 是在进行,但已经没必要再参加了。今天的收获已经远超汤靳明预料,原本只是想修复施妩和沈续的关系。 他最擅长的就是拾掇心情:“看来沈主任停薪留职太久,已经不记得半夜加班是什么感觉。” 沈续懂了,表情瞬间一言难尽,加班还需要回味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汤靳明似地喜欢工作。 “就……不必了吧。”他迟疑片刻,拒绝道。 【作者有话说】 最近发现wps运行太久会拖慢整个电脑速度,跟键盘速度不同步,整个界面直接卡死,好几次丢文档都是这样。 第74章 不要脸 从别人口中得到加班的消息,有很大程度只是为了尽快离开而做的最简单,且他人很难拒绝又无从考证的借口。 但如果是汤靳明的话。 那绝对是真的。 沈续还是第一次来汤氏总部,四层以上灯火通明,他跟汤靳明走进大厅的时候,正好赶上福利宵夜。店家的面包车就停在正中的位置,不断从中取出已经分装好的关东煮。 “汤总。” 远处有人刷卡过闸机,快步朝汤靳明跑来,“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汤靳明看了眼沈续,点头接过秘书递来的平板,随意划了几页ppt就还了回去。直通总办的电梯就停在一楼,保安按住上升键,只能汤靳明三人进入后才退出。 轿厢平稳上升,显示着楼层的数字跳得飞快。汤靳明的声音格外清晰:“你们经常做这么复杂的演示文稿吗。” 秘书解释道:“有关于明年第一季度的开发,所以我们——” “我指的是一场会议,亚太地区的分部经理挨个汇报工作情况,五十多个轮流发言,要讲到什么时候去?让我干坐在那听几个小时的毫无意义的演讲稿吗?” 他冷哼一声:“倒不如提前用压缩包将文稿发到每个人的邮箱,提前三天开始准备,最后做意见总结就行。在这之前你们的工作效率都这么低下吗?” 秘书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第一时间给出反馈:“好的汤总,确实没想到这点,后续我们一定会优化流程,制定相关的会议议程。” “延迟两小时,通知所有人修改文档,最终开会呈现内容不限形式,文档也好,表格也行,最好三页能讲完,三页之外的内容会议不予展示。” 叮,电梯抵达顶层,进入办公室前,汤靳明给出最终解决办法。 秘书带着指示离开,转身时,沈续看到她悄悄抹了把汗,缓冲几秒,秘书掏出手机边走边打电话,声音压地很低,但语调明显跟刚才不大一样,甚至比汤靳明刚才教训人的语气更冷酷。 “看什么呢。” 沈续站着不动,汤靳明纳闷道。 沈续摇摇头,跟着他一块进办公室:“这是新秘书?” “从律所带来的自己人。”汤靳明脱掉外套,搭在衣架的同时也冲沈续伸手。 沈续递给他,随即道:“既然是自己人,那也太凶了。” “太软可镇不住底下,资本主义没有你们医学界的薪火相传,师生那套并不使用集团制。”汤靳明打开办公桌右侧的暗门,道:“里边有淋浴间,待会你洗洗就睡吧,不必等我。” 沈续看了眼时间,淡道:“会议还有一阵子,你先去吧,我在这坐会看看夜景。” 汤氏所处的地点是绝佳的观景台,刚才接受那么多信息,沈续还需要时间消化,大脑皮层太活跃,现在躺在床上也只能反复翻身叹气。 抵达汤氏途中,沈续趁着最后那百分之一的电量给施妩发送自己离开会场的消息报平安,手机彻底关机的刹那,有种断绝外界通话联系有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沈续将手机放在单人沙发旁的桌角,双手插兜,缓步走到落地窗下俯瞰整个香港。 繁华的都市永远不缺年轻活力,但这里明显已经有点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但那些上个世纪遗留的逼仄,又组成难以模仿的复古风潮,被追捧,被做成财富的铭牌。 也是汤家这个庞然巨物不可磨灭的烙印。 而汤靳明想要撼动,怎么能不付出血的代价。 沈续忽然觉得风景也不是那么地合时宜。每个人被困在鸽子笼里,外头是早已厌倦了的风景,打开笼门也不能飞出半步。不是不愿意,而是不可以,面包与金钱同样重要,唯独自由是可以排在最末的部分。 重要却可以没必要。 中途秘书又进来送了次夜宵,是刚才他们在楼下见到的关东煮,还有烤得酥脆的新鲜法棍,搭配蓝莓酱。 沈续趁汤靳明洗澡的间隙,用调羹沾了点果酱,对口感颇为意外,竟然还是温的。谁还敢讲他要求高,明明汤靳明自己也叫人半夜熬制果酱。 待汤靳明擦着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出来,沈续坐在夜宵前微抬下巴:“汤总,您的果酱到了。” “给你准备的。”汤靳明拿起果酱碗闻了闻然后放下:“怎么不吃?” 沈续揉了下发紧的眉心,缓缓道:“你先吃吧,待会还得开会。” 按照刚才汤靳明的描述,这场会议大概会持续三个小时以上,不补充足够的热量,只靠精神,完全支撑不了这么高度集中的工作。 “你猜明天媒体会怎么报道这场舞会?”汤靳明走到冰箱前,从中抽了瓶vc浓度超高的柠檬口味饮料。 “影后高调复出?”沈续猜测。 汤靳明摇头:“他们会先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调动全国各地的人脉,把你这十几年的经历全部写进文档,占用一整个版面介绍。不过放心,管宗勤那边应该有关照过,不会写得太难看。”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你会在每个角落都见到武装整齐,戴着墨镜和口罩,手持单反相机的狗仔。尽量避免出入公众场合,就算是要去,也少喝书吃饭,毕竟这群人真的没什么道德,如果在洗手间围追堵截的话,场面会很难看。” “你不是我们这种人,没想过跟他们撕破脸,毕竟知识分子还是很想维护场面上的和平,尽可能地给对方面子。” 沈续“哦”了声,失笑道:“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性格。” “那可以试试看,明天晨报会得到什么重磅解密。”汤靳明也不反驳他,将装满温水的玻璃杯递给沈续。 沈续其实更想喝冰的,看着杯内液体皱皱眉,最终也没说什么。 汤靳明挨着他坐下,平板电脑放在腿面,边吃关东煮边浏览稍后的会议内容。 “不是不想看吗?”沈续问。 汤靳明:“其实做得很好,但场合错了。” “小组会议能事无巨细地把问题提出解决,百人会议如果就这么挨个讲过去,不仅没有效率,还会陷入很多明显没必要纠结的陷阱里。会议内容很容易偏移轨道,矫正很浪费时间,也不能在最初就阻止员工畅所欲言影响思路。” 汤靳明向下划一页,沉声:“加班本身就违反劳动规章,没必要再进行情绪打击。” “刚才怎么不用这种办法对待你的秘书。” “因为我对她抱有足够高的期待,比起曲里拐弯的暗示,直接告诉她怎么做才能更能令她成长。教书没做过,但怎么引导下属我比你熟练。”汤靳明抬眼,径直对上沈续的眼睛,勾勾唇:“不过……也有不会引导的时候。” “是么。” “太有想法的人就很难纠正。” “你可以直接报我的名字。”沈续直接道。 汤靳明笑了声,顺势仰倒在沙发里,长腿肆意地舒展开来,半臂拢在沈续肩后的抱枕间:“你是少爷,谁敢随便指挥呢。” 沈续睨他:“希望我的学生也能跟你一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省得总是由于太老实而被患者投诉,他那几个月在医院处理的警告已经比之前在学校见过的挂科单都要多。 第97章 沈续有点头疼,他夏初回国,手底下的学生还在跟他打电话哭诉毕业无望,他好言好语劝他得怀有希望。 也不知最近情况如何。 “还是先想想明天会不会有患者跳出来质疑你的医术,或者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什么陈年旧账。” 汤靳明举例:“比如器械是否在手术失败中造成致命作用,如果医药代表和科室勾结,沈主任进入医院的名额是顶替他人,还是正常流程,公示期间有没有通报全院,人才引进的条款是否符合规章制度。” 男人的语气不似刚才那么轻松,逐渐地变得低沉严肃,甚至还有提醒警告的意味:“你最好真的有充分接受的心理准备。” “当然。” 汤靳明今晚话太稠了,还有说教的意味,沈续一听他讲这种就头疼。从见到汤靳明起,他就这幅态度,竟然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持到现在,自己又不是他的下属,成年人承担责任后果也没必要这么事无巨细地警告。 沈续将玻璃杯还给他,是真的有点疲倦了:“我要去休息,待会开会小点声,明天见。” 没走几步,身后再次传来汤靳明的声音:“安眠药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 很明显,汤靳明也感受到他是嫌他烦才借口离开。 沈续摆摆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白天折腾那么久,脑袋刚沾枕头,沈续便沉沉睡了过去。 身体在深入睡眠中得到充分的恢复,时间也因黑暗中变得凝滞,再睁眼,他半阖着眼去看窗台,厚重的窗帘隔绝光线,沈续醒后缓冲的那阵子甚至还胡乱在枕头旁摸手机,怎么找都找不到,清醒中逐渐地不耐烦,恍而想起他就没把它带进来。 “乱动什么。” 忽然,一条胳膊径直裹住他的腰,将他强行按在原地。同时,沈续感到后脑的头发似乎被压住了。 “松手!”沈续狂拍汤靳明肩膀。 汤靳明闭着眼,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疲倦:“别动。” “那你松手。” “让我抱抱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 “不行,我的头发!” “头发长在脑袋上,沈续,你住在我这让我抱怎么了?又没脱衣服,抱也不行么?” “……” “你真的很不要脸。” 第75章 黎明前 沈续昨天没吃几口,这会饿得头晕眼花,重新躺回枕头里,汤靳明放在胸口的手臂简直像千斤坠。 他盯着天花板喘了会气,终于把呼吸捋平稳,思绪重新回到理智:“几点了,汤总不用上班吗。” 汤靳明用气声笑了会,收回身体重新躺平,多少有点无奈:“驴也不带这么拉磨,刚下班没多久。” 笔记本和投影仪都是烫的。 沈续缓慢地眨眼,猜测道:“七点?” “又不上班,时间有那么重要么?”汤靳明问。 沈续摇头:“只是想知道失联多久而已。” 被沈矔关在山林后再逃出来,沈续才觉得现代科技有多珍贵,至少不必数着“正”字判断时间,每天都过得有零有整,荒废也好,利用也罢,总之没有和社会脱节。 身边的汤靳明像巨大号的热源,靠近他的那边好像要被点燃,沈续不得不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让皮肤大面积接触冷气。 他这会脑子很清醒,自然而然地回忆起昨夜和母亲共舞。 那是施妩第一次坦然地对他讲,他怎么会跟汤靳明走不下去。 唇角抿得笔直,沈续突然偏过头,乘着昏暗盯汤靳明好久。休息室的门并没闭紧,狭着条缝,从外头透漏进的明亮成为这里唯一的光源。 休息室比沈续想象的要小,不太像汤靳明的风格,就连床单家居都是黑的。 他侧身头枕着手臂,想了想,问他:“如果平反的代价是失去所有,那个时候你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汤靳明呼吸平缓,胸膛起伏很小,看似好像是睡着了。沈续也跟着闭眼,静静听着他的声音,心却静不下来。 他的身体仍然播放着那个纷乱的舞步以及想到就要落泪的曾经。 “会。” 良久,男人哑声说。 他翻身再度靠近沈续,居家服与被褥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直至找到沈续的手,他牵住他,脚背也贴着沈续的小腿。 沈续没抵抗,一动不动,他和汤靳明很少挨得这么近,且还是和平相处。 微凉的呼吸撒在脖颈,让他想到了昨晚汤靳明掉在自己衣领里的那滴眼泪。 只是一滴,剩余的被他憋了回去。 汤靳明忍不住轻叹,低声说:“正常情况下,掩盖事实才是最明智的办法。但已经被推着走了,再想停也已经晚了。这个回答会令你失望吗。” “不会。” “为什么。” “人生来性本恶,只是后期被社会道德规范才成为标杆,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就像站在顶层会有往下跳的冲动,见到可爱事物恨不得将它摧毁。汤氏的资产很难不动心,正常人都会选择更利己的那方。” 沈续抿唇,继续道:“住院部的医患关系也很复杂,患者家庭内部的纠纷更难调解。只是十几万的遗产而已,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即便老人还在病床接受治疗,也仍旧有互相推卸照顾责任,只想得到属于自己的,或者更多的继承权。十几块的验血都要计较,你手里可是整个汤氏。” “况且。”他顿了顿:“宁心已经去世十几年,按照大众认知的常理来说,的确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翻旧账,完全能等到彻底获得继承权后再下手。只是……汤连擎正盛年,等到他死的话,的确有点难度。” “要不要等一等。”斟酌着,沈续提议道。 “你呢?” “我?” 汤靳明睁开眼,伸出手,用指背抚了抚沈续的脸,“网民已经在知网搜索你的论文,从大学至今发表的所有,媒体八点更新的早报,半小时后论坛已经全是有关于你的帖子,你怎么不愿意等一等?” “所以现在是九点吗?” 汤靳明无奈地将他额前碎发拢至脑后,五指穿过他的发间,至发梢:“我是问你在做这件事之前,有没有想过自己。” 已经很久没有和汤靳明这么和平地对话,沈续有点不适应,但觉得这样也很好。他看汤靳明的眼睛,汤靳明也在凝望他,这种半明不明的时候,最能让精神放松,也可以自然而然地讲出平常不敢说的。 脑海闪过与昭夏的谈话,沈续把那句转述给汤靳明:“你在监视昭夏的那段时间也没少想办法吧。” 汤靳明:“……” 沈续并不避讳昭夏那句上位者对下位的无限兼容,事实上他生活的环境就是金钱至上利益贯穿终身。 如果大喊着我不要钱,我要的是爱,这种才是真虚伪。 边脆弱边毫不手软地购入奢侈品,肆意流连酒吧,随时随地来场环球旅行,等到行程结束,才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缓冲休养时间继续记起自己是需要爱,渴望亲情的孩子。 如果要用全部财富换取亲情又不乐意。 沈续摊开手,放在汤靳明眼前:“金钱事业亲情,我全部都拥有了,为什么不做让沈矔下地狱造福大众,积累功德的事情呢。” 况且。 沈续单手撑着床缘,缓缓拖着枕头靠坐在床头,冷道:“事实上我的第一个身份,沈矔的独生子,在十八岁前就已经完成。从进入医科大至今,所履行的社会责任是救死扶伤。这点对于每个对人类科学有追求的医生来说,必须贯穿终身。” “沈矔没做到这点,反而利用技术成为加害者,所做的一切和我的人格相悖,治疗一位患者的时间很漫长,但他却能够在这期间连害无数人。” 沈续停了会,淡道:“看来比起临床治疗,送他下地狱更划算。” “否则我治多少都不够他送走的数量。” 汤靳明看着沈续的表情,问他:“但他曾经是你追逐的目标。” “……是啊。”沈续感叹,低着头皱眉,轻声叹息:“可惜,他已经不是我想要成为的人了。” 他曾憧憬过成为沈矔,竭力地学习他,模拟他,后来发现所有都没有意义。 其实在江城的生活,沈续多少还是有点留恋。 固然有和汤靳明相遇的原因,但更多的是让他难得过了几天看似正常的生活。 离开江城的每一秒,他都活在沈矔的光环中,这样的经历对不学无术来说的确很便利,但偏偏他想要突破父亲的挟制,能正大光明地站在人前,被当面称呼沈续,或者是沈教授之类的社会头衔。 就像昨天,他挽着施妩的胳膊,身旁簇拥着的宾客高声讨论,或低头问询,言辞间全是他这个人的信息。 沈续自认这些年严格要求自己,没什么可害怕的,既然选择暴露在大众视线下,他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第98章 陪汤靳明说了会话,直至他预定的闹钟到点,又匆匆套上正装去开会。 沈续则用他办公室的投影仪看电影,是施妩早年间成名的那几部,他看了很多遍,连台词都滚瓜烂熟。 只是这次再看,心境变化后多少有点别的发现。 例如施妩曾经的笑意那么灿烂,眼睛亮得像星辰,比起现在任何时间都淡淡,游刃有余的性格而言,二十岁的施妩珍贵而闪耀。 沈续披着毯子半睡半醒,电影顺着施妩参演的时间播放,偶尔醒来接着看会,没多久又会沉沉地陷入梦里。期间汤靳明似乎也来过,他身旁的沙发椅下陷,他陪着他看会,然后继续出去办公。 在跟着情节放声大笑的那十几分钟,沈续从眼角摸到了湿润,源源不断地从脸颊至掌心,他只能低头用纸巾接着,尽量不擦,免得眼角太红被看出破绽。 身体乏力,骨骼深处的疼痛逐渐扩散,直至他半边身体都处于麻痹状态,心率快得吓人。 为数不多的,还残留在大脑里的学校辅修课程告诉沈续,他应该去专科医生那里做个测试,最好拍脑补ct确定。 其实在逃离沈矔后,他就应该找时间挂号,但事情应接不暇,他根本没法静下心去思考自己的健康。 当然也有侥幸心理,只要不确诊就不存在,毕竟现在很多医生都有相关情绪。 沈续蜷起来,缓缓地思索,如果是母亲,她会选择怎样的方法自救呢。 可他却不想开口问她,凭白让她担心,还是在决定曝光后的翌日。 静坐很久,身体情况终于好转,沈续决定出门晒晒太阳。 他推开休息室门,便见一排汤氏员工站在办公室正中央,表情极其凝重,为首的房睿正在汇报情况。 “汤总,目前公关部已经。” 见沈续出现,房睿极其敏感地中止,问好道:“沈教授您好。” 这声明显是提醒双手交叉沉思的汤靳明。 “醒了?”汤靳明立即回头,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换了副较为轻松的态度:“下午茶在冰箱里,先吃点垫垫肚子,下班带你去附近的茶餐厅。” 沈续扫过所有人,莫名觉得他们的讨论对象可能是自己。 旋即开口问:“有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讲。” “房特助。”他点名。 房睿面露难色瞬间低头不敢看沈续,偷偷地观察老板的指示。 汤靳明顿了顿,在键盘中敲了几个字,面色再度变得难看,眉心紧紧拧起,化作散不开的结。 沈续确认真的是自己了。 “汤靳明。”他从抱臂倚在门框转而站直,“汤靳明!” 汤靳明动也不动,显然是在思考。 整个场面冷得骇人。 …… “小房。” 房睿连忙:“汤总。” 汤靳明自己不忍讲,被沈续逼得没办法,只能颔首。 房睿清了清嗓子,竭力让声音客观:“是这样的沈教授,从今日凌晨起,有关您与施妩小姐的消息便在网络中展开热烈讨论。” “直至半小时前,我们检测到有人在社交平台展示了一张检查报告,以及手术室内部视频。” “内容是……”房睿犹豫,眼睛又在乱瞟上司。 沈续听到自己悬着的心咚地一声坠地了。 是hiv血检报告。 第76章 重启过去 热搜第一只用了一个小时。 撤掉热搜仅仅只需一秒。 而这两个一之间,不走流程私人出资的话,只需要一个人脉,一通电话。 好在手机卡是新的,只要不打开社交账号就没关系。 汤靳明再度刷新,标记着“爆”的热搜已经被替换为某明星出轨,就连有关施妩的词条也被压至最底。 房睿斟酌道:“老板,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律师函准备好了吗。”汤靳明关闭页面,打开距离他最近的文件夹,翻到最后一页,唰唰地签上大名。 “交给管宗勤,他发更合适。” 沈续旁观许久,建议道。 汤靳明瞥了他一眼:“电影看完了吗。” “你觉得我还有心情休息吗?”沈续本想摇头,脱口而出的却还是抬杠。 他很想再回到刚才欣赏电影的心情。十八岁时,觉得这些破烂文艺片在无病呻吟,现在回头,以新的视角再思考。 嗯,更难看了。 难看中又有股莫名诡异的精彩。 至少为了消灭某个被大众明面疯狂传播的消息,主角们需要经历占据整个电影三分之二的历程。 而汤靳明,甚至不必亲自下命令,面前这排秘书就能排着队地提出解决方案。 被对方盯着的感觉也很奇怪,沈续想站在这听他们讲话聊工作,是自己没接触过的领域,又跟施妩曾经经历息息相关。 但可惜,汤靳明似乎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汤家当然也有投资影视产业,毕竟现在是文娱大爆发的年代,实体企业固然庞大,可惜现金流连三线小明星的年报都比不上。 汤靳明食指点点桌面,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照常做事,有新消息直接同步给管宗勤的公关部。” “以我个人的名义。”他补充道。 办公室瞬间空旷,沈续缓步走到汤靳明办公桌前,随手转动他的工学椅,将人调转方向,插空掌握电脑鼠标控制权。 汤靳明反应也很快,起身反手抓住沈续手腕,沉声:“你连hiv的检查报告都受不了,能看得进去这个?” “两者有什么关联吗?”沈续纳闷,不由得笑起来:“至少网友又不是病毒,我倒想看看他们怎么评价我。” “……”汤靳明的目光从沈续的脸上移到发白的屏幕。 双击浏览器,浏览器本身携带的热搜跃然眼上,赫然就是标注着血红色的“沈续”二字。 让沈续有种自己的名字被红漆涂在大街小巷,像城市规划后画着“拆”字的墙面。 他这么撑着身体,压低肩膀的视角有点难受,想要再向前,汤靳明的腿挡在那。 拍拍汤靳明的膝盖,他说:“让开点。” 汤靳明单手抵着额角,冷哼算是回应,但拒绝了沈续的要求。 直接找到历史记录,沈续记得刚才汤靳明关闭的界面就是最近比较火的社交网站,点击进入,沈续发现里边竟然是空的。 这人什么鬼毛病,自己的办公电脑竟然还要无痕浏览。在哪都是做老板,难道还有员工敢查他的电脑? “怎么不敢点了?”汤靳明用手指了下屏幕,“这里。” 他为他指路。 “有什么不敢的。”沈续当即挪动光标。无线鼠标很灵敏,只是稍微那么一动,就已经抵达正确入口。 点击前那一秒,脑内忽然闪过刚才在浏览器见过的自己的名字,手指突然像是跟身体分家,无论精神怎么驱使都没办法令它继续深入浏览。 他的身体好像有两股势力在做斗争。 理智说:离开网络,等待平息才是最好的办法。 情感叫嚣着,抓住他的精神大喊:沈续,你应该去看看客观或者不那么客观的评价,这是你认识世界的机会。 左右为难,但哪个都是他的意愿。 眩晕滚滚袭来,沈续不由得腾出另外一只手平衡身体,避免自身太兴奋,反而要摔倒坐救护车。 香港的医院固然重视隐私,但只要他人出现在公众场合,很难被那群记者放过。 港媒是个竞争激烈的圈子,要想在巴掌大的城市里找到爆炸新闻,除了丑闻之外,简直比登天还难。他们甚至有个固定的分猪肉圈子。 哪家公司跟踪哪位艺人,在业内都有隐形不成文的规定。 演员们的照片在大厅摆放供人挑选,当然,隐私也是。 而豪门更是重中之重,他们甚至需要的不是曝光,能够展露给公众的反而是最不重要的那部分。 就算汤靳明以他人名义按下热搜,买通狗仔为沈续写稿卖惨,只要是被人所知晓的,必定传遍整个世界。 用钱买照片这种情况只存在于性价比不那么高的新闻,做狗仔嘛,出名后续带来的长尾效益,总比一次性买断更值得发展。 男人见沈续久久不动,终于动手将鼠标一点点地从沈续的手中拽走。 汤靳明叹气道:“别为难自己。” 沈续脑内混乱,这么紧张的时刻,他竟然有种闭眼就能睡着的错觉。 比起刚才心脏疯狂跳动,身体僵硬困难的感知,当下的疲倦与兴奋交织,竟然更难熬。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他早就做好准备等待冲击后,预料之中地滚滚而来。 “母亲年轻时遭遇的比我多更多,她可以,我也行的。”他轻声,“这难道比期刊更难吗。” 汤靳明摇摇头:“两者毫无可比性。” 如果沈续能够受得了舆论攻击,或者是信任施妩小姐能够抵得过这股攻击,那么他们就不会在便利店吵一架。 第99章 每场辩论都是有原因的,每个撕裂感情的刹那,都是理智与现实相互博弈。 “我们现在并不清楚有几股势力在背后操纵。” 汤靳明顿了顿,反而起身将椅子推到沈续腿边,解释道:“有可能是沈矔的仇家,或许是与施妩同个赛道,想要顶替她,将她拉下神坛的竞争对手。如果汤连擎现在打算抛弃沈矔,其实也能购买通告跟着踩一脚。” “汤连擎?” “沈矔和实验室势必脱不开干系,但如果一个人成为亡命徒,你说他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做他人嫁衣裳吗?” 汤靳明面色逐渐阴沉,抬脚走到落地窗下,俯瞰整个商业区。视线扫过每一处,都令他眉心拧得更紧。 明显是看到了什么。 沈续正想问,汤靳明抬臂将百叶窗大力拉下。 这是遥控操作的,根本不必手动,当然,用蛮力也还是能顺着卡扣扯至最底。但汤靳明的力道实在太大,脆弱的滚轮被崩断几粒,可怜地被几根线吊着,随着惯性前后晃荡。 沈续猜他又看到了什么,不过转念想也正常:“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占据有利地形,监视所有与我有关的人与物,说不定能直接逮到我。” 但相应的,沈续的安全得到了保证。 只有在大庭广众下,千万人的注视中,沈矔才不敢再度把他带离城市。 双刃剑,左右沈续都得选一面吞下去。 首先得排除沈矔无时不刻的监视与囚禁,沈续只能混血咽下自己唯一能选的那个。 这么想反而能让自己轻松点,沈续长长吐了口浊气,瘫坐在汤靳明的老板椅里,评价道:“倒是个做学术的好机会。” “如果这里是实验室就好了。” 汤靳明:“……” “你是在生气吗。”沈续注视着汤靳明阴晴不定的脸色,将他之前问过自己的又还他。 叮—— 话音刚落,汤靳明的手机传来一声极轻的提示,他只看了几秒便调转视线,紧紧攥着手机,五指近乎纯白。 他双手插兜,转身逆着光,太阳在肩头落下温暖的轮廓,但奈何整个人紧绷着,是纯粹的防御姿态。 “沈续。” 沈续投以疑问。 男人语气比刚才更凝重,甚至是下了某种决心:“我们可能得回趟江城。” 他说的是我们,也就是还有沈续自己。 天空蓝得像油画,沈续的视线穿过汤靳明里抵达远方,旋紧汤靳明没合上盖子的钢笔。 现在的江城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汤靳明在乎的业务,他全部的工作转接至亚太,又何必需要江城那小小的业务盘呢。 但沈续没有忘记,江城还有个祝仁德。 以及……那个做刑警的祝既北。 沈续很了解汤靳明,他拒绝进行不必要的交往,也绝对不是那种见面就是朋友的性格。 驱使他回到江城的原因是调查研究所,而祝既北是最有权威揭开事实真相的那个。 肯定是祝既北有新发现。 沈续点点头:“我没问题。” “对了。”他忽然记起自己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落在公寓,提醒道:“摄像头的事情,也可以一并交给祝既北。” “不。” 汤靳明眼眸染上几分凝重,纠正道:“是交给警方。” “二十五年前,江城曾经出现过轰动全城的新闻,林剑锋重大医疗失误案。” “林剑锋错把肺癌诊断为慢性炎症,没能及时察觉恶性肿瘤,导致患者死亡,患者家属坚信患者没病,是在治疗期间才出现不适,认为是林剑锋错把人治死,尸体至今不肯火化,希望能需求法律途径找回公道。” “家属不肯和解,案子不能消,就只能这么放着,直至昭夏参与某个国际学术论坛的时候,发现代表国外研究所上台演讲最新研究成果的林剑锋,竟然就是当年江城的那个林剑锋。” 沈续立即反应过来瞳孔微缩,下意识屏住呼吸:“难道也是——。” 汤靳明稍微停了下,没否认,缓缓地道:“而他也曾推荐患者参加药物临床试验。” “就是沈矔名下的那个研究所。” 第77章 搭讪 沈续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击得发昏,豁然起身,在汤靳明的注视下去冷柜找柠檬果汁喝。背靠冰箱门,后脑无意识地来回磕几次,咚咚咚地直至真的有点头晕目眩才停止。 汤靳明也走过来:“可惜林剑锋现在人在海外且已经定居,不大可能再回国,警方没办法传唤他。” 沈续不愿打击汤靳明的信心,但还是有必要提醒他:“医疗事故的界定很模糊,人体本身就是科学探索至今没能彻底破解的领域,比如患癌后神奇康复,或者别的什么见都没见过的疑难杂症。不能否认这是医学奇迹,但也必须用客观的视角做出书面语言。” “我问你。” “林剑锋误诊后,患者有没有去别的医院再检查。” 汤靳明点点头。 沈续:“其他医院也没有预警吗?如果也认为是炎症,那么哪怕到别的医院去治疗,也会当做炎症给药。” “从林剑锋的角度,他已经承认了,是自己的技术专业的欠缺,导致肺癌误诊。他提交的用药记录和病历资料监察报告,绝对经过专家们的审查,逻辑毫无问题。只要家属愿意接受赔偿,这件事从各种意义上都结了。” “家属拒绝赔偿,坚持癌症就是在医院得的,如果没有治疗,就是健康大活人一个。这逻辑通顺吗?你经理这么多案件,应该明白这完全站不住脚。” “当地医生与研究机构有合作或者相熟很常见,很多患者家庭困难,无法支撑高昂医药费,就只能做临床实验。林剑锋推荐研究所无可厚非,甚至可以当做他心地善良为患者着想。” 重启案件的条件很苛刻,除非找到什么直接证据。 沈续只用两根手指勾着瓶口,心底隐约有了个猜测,直言道:“沈矔要开车撞你,你把那个提交给警方了吗?” 作为宁心的家属,汤靳明的确可以辅助提出申诉。 “不是。”汤靳明抿唇,瞳孔幽幽地散着寒光。 “还记得你和祝老板一块碰到的那具尸体吗?” 沈续点点头:“我们钓鱼钓上来的。” 他目光一凌“难道。” “这些年我们一直追踪当年参加过实验室的研究员,祝老板暗中帮了不少。回江城之前,他说有个研究员找到他,声称自己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想要将一些事情和东西交给他,也就是你们约好去水库的那天。” “绕过你直接找我,他想做什么?用事实感化我吗?”沈续觉得匪夷所思,这是何等神奇的脑回路。 而他那天去,竟然也是怀着祝仁德估计会对自己讲什么的心情。比如汤靳明这些年有多苦,要他回心转意复和之类的。 汤靳明想到什么,忽地笑了声,评价道:“保不齐还真是。” “我问过他,如果你知道后仍然选择包庇怎么办?他讲,那就把你也抓起来,当知情不报的从犯,对了,那天他全程录音。把你和证人打包送到警察局,总会有个说法。” 沈续后背莫名一凉,很无语:“你们真的……” 好歹是个老板,做事也太糙了。 “怎么?乱拳打死老师傅?” 沈续又拧开瓶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医生本就是服务窗口,很难拿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患者究竟为什么这么做。有时候患者自己都不明白灵光一现的产物,究竟从何而来,并且会给承受方造成多大影响。 祝仁德这种地头蛇更是,办事比汤连擎那种公众人物更肆无忌惮。如果汤靳明在江城发展,日子绝对过得比在汤氏舒服。脑子想不出什么精密谋划,横冲直撞敢作敢当,发钱爽快,本地人最喜欢这样的老板了。 董事会制度的企业管理有点像是联邦制的国家,但祝仁德的那几个厂子就纯粹是家族企业,想怎么干全凭心情。 “但那个人似乎没来。” “你们已经见过面了。”汤靳明掀起眼皮,声音很淡。 沈续一凝,表情由瞬间的疑惑转为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那袋尸体?” “不幸中的万幸,至少水库里的鱼虾没能咬破袋子,否则我们就真的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当时?”汤靳明松了松领带,解开领口第一颗扣子,很无奈:“如果你愿意配合警方调查的话,或许会知道一些内幕。” “配合祝既北做心理健康检查评价单吗?” 沈续才没被他绕进去,转而将饮料瓶对准垃圾桶,一个圆润的抛物线。 啪嗒。 没中。 “当时你们只是报案人,做个笔录就可以回去了,如果并案调查,甚至牵扯多年前的案件,审批程序会很慢。最近重启调查,会分批传唤相关人员。”汤靳明靠坐在一旁,“但你最近太出名,为防止社会上的恐慌,相关问询应该会稍缓进行,且安排在较为私密的场所进行。” 第100章 沈续:“我是沈矔的儿子,从线索来讲,也有了解沈矔商业活动的嫌疑,他们应该最先把我控制起来。” “没有证据无法拘留群众,且。”汤靳明顿了顿,语气加强几分:“祝既北为什么让你做精神健康评价,并不只是因为他闲得慌。沈续,你自己就是医生,真的不清楚目前的精神状况吗?” 沈续自己都讳疾忌医:“有时间我会去的。” 有时间是什么时间?这就是纯粹的敷衍。 “回江城的机票已经买好了,明天最早的那班。”汤靳明看了眼时间:“精神科医生也安排好了,你人到就行。” 沈续以为他今天就要回江城,没想到竟然能还有缓冲期。 “也好,说不定明天跟踪我们的记者就能少点。” 汤靳明手中盘玩着空烟盒,纯铁的钝角在桌面磕来磕去,他笑了声:“不见得吧。” 也有可能会更多。 翌日,沈续头次走了特殊通道。 进出都是。 这些狗仔最了解航班,今天飞谁明天落地的有几个大明星,这群人在航空公司自带眼线。当然,也有那种心甘情愿将自己信息卖给记者们做噱头,显得自己很红,也可以随便拉踩一把与自己同赛道的对手。 “嗨。” 头等舱他刚脱掉鸭舌帽,身边便有人探出头热情打招呼:“您好沈先生,我是娱乐早知道的记者,我想问你您,哎哎哎!” 话没说完,从附近忽然站起好几个体格壮硕的男人,来到记者面前,直接一左一右架着,将人塞到斜后方靠窗的位置。 沈续看了眼身边的汤靳明,他连眼都没抬,注意力完全放在财务报表,时不时做个批注。 “既然在头等舱安排这么多安保,为什么不直接坐私人飞机。” 油性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啪地掉在小桌板上,汤靳明用你是傻子的眼神看沈续:“你没坐过私人机吗?” 还真没有,沈续摇摇头。 又没什么紧急事情,从小到大家里也没有包机旅行的习惯,他反问汤靳明:“你坐过?” “当然。”汤靳明从善如流,“回到汤家后日子过得挺不错。” “来不及申请航线,辛苦沈大少爷纡尊降贵坐民航。” 他转而问:“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沈续:“坏的。” “广大网友已经搜到你在江城中学参与的诗朗诵的高清视频了。” “……” “好在你的专业能力得到认可,期刊论文通过检验,并且还有患者现身说法,沈主任脾气不行但医术很好,开的药也很便宜,医保报销后只需要补一点个费,给家里减轻了很多负担。” 沈续面无表情:“那是国家政策优越。” 再说给患者开药是为了药到病除要不是喂猪。 为了避免沈续多想,汤靳明昨天就没收了他的手机,仅仅只是夜晚临睡前跟施妩通了个视频电话。 施妩正在封闭性训练,下个月进组,对于目前发生的舆论,影后表示这算什么,更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相比起目前沈矔所遭受的压力。 母亲的精神状态不错,令沈续提起的担忧稍稍放下。他唯恐她报喜不报忧,但想再多问几句,反而被施妩催着休息。 末了,施妩随口似地问他:“下次检查的时间确定了吗?” “时间?” “血检时间。”施妩补充。 令人崩溃的事情从施妩口中轻描淡写,好像是真的没那么重要般,沈续老实将两次的血检报告发给施妩。 施妩没多评价,利落地结束视频通话,留沈续面对暗淡的屏幕发呆。 他忍不住问汤靳明,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镇定。 是装的吗? 为了自己。 汤靳明沉吟片刻,沉声道:“大概只有你觉得天塌了。” “难道确诊就不活了吗?”他反问。 是啊,难道确诊就不活了吗? 沈续当然也没有寻死的勇气。 死亡是很需要坚定意志的一件事。怎么筹划,是跳楼还是割腕,中途后悔的话,有没有留后路。 比如把手机放在身边方便拨打120和119。 救护车用来保命,消防则先撬锁开门。 真是浪费社会资源。 从香港至江城,路程不远,但中途总有人想趁空姐们忙碌时闯入头等舱。 沈续低声询问汤靳明这里究竟有多少他的人,汤靳明全身心都在那份财务报表,哪里有空回答沈续,语气没什么耐心,但还是很缓地讲:“目之所及。” 也就是整个头等舱?! 有钱也不能这么烧着花啊。 落地也是同等待遇的vip待遇,期间还有同样从该通道步行的乘客。黑色口罩包裹着巴掌大的脸,硕大黑色太阳镜,一身潮男装扮,身边是穿着普通帮他提着行李的青年。 沈续与汤靳明就在他们前头走,听到潮男对同伴抱怨。 “今天真是见鬼,头等舱怎么就满员了,也不知道今天混进来多少粉丝,睡觉都觉得在被人怼脸拍摄。” 青年毕恭毕敬:“临时活动,主办那边已经尽力了,消消气,待会我去买咖啡,正好到片场就能消肿。” 青年抱怨了一路,沈续在前边听着觉得好笑,离开通道的时候甚至有点意犹未尽,他多看了那个潮男几眼,回头就对上汤靳明略带无语的目光。 汤靳明:“长得帅吗。” “捂着脸我怎么看得见。” “人都走那么远了,你的眼睛还黏在人家身上,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漂亮?” 沈续正欲解释,刚才受老板气的青年又跑回来了。 青年气喘吁吁:“您好。” 沈续诧异,指了下自己:“我?” 紧接着,青年让身,面朝他们离开的方向,沈续也跟着望过去。 远远地,潮男在原地摘掉眼镜,两指并拢放在额角,做了个十分酷的打招呼的手势。 托学业事业的福,沈续的近视还不足以让他看清十几米外的风景,包括人。 他转而问青年:“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吗?” “我是梁燃老师的经纪人,这是梁燃老师的联系方式。” 说着,他双手递来一张写有号码的纸片。 “梁燃老师想跟您交个朋友不知道方不方便。” “啊?”沈续愣住。 汤靳明三步并两步,强势横在经济人与沈续之间,面带不悦:“干什么?” “就是交个朋友。” 经纪人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为汤靳明是把他当什么可疑人物。 他强调:“梁燃老师,就是经常唱ost的歌手梁燃。我家老师跟您一见如故,觉得双方一定有共同语言。我们晚上有个活动,您有空参加吗。” 哦。 沈续终于反应过来,挑眉故意瞥一眼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汤靳明,温和地笑笑,接过纸条说:“我考虑考虑。” “好的,谢谢!”经纪人早就不想在这待了,如释重负地后退几步,冲沈续用力挥手:“我们晚上见。” 汤靳明:“……” 抵达地下停车场前,汤靳明就从沈续手里夺走“爱的号码牌”,撕碎喂垃圾桶。 第78章 最后那块拼图 “请乘客系好安全带。” 迎接他们的是辆吉普,车主人踩着战术靴斜倚在车前盖,手边是一罐没打开的可乐。 “祝警官?”沈续诧异,下意识望向汤靳明。 汤靳明表情正常,但语气掩饰不住地嫌弃:“怎么是你。” “是我还不行,还想要天上的王母玉帝?”祝既北绕到后备箱,帮他们将行李撞车,然后去驾驶室等着。 沈续上车前扶着车门问汤靳明:“现在就接受审讯吗?” 汤靳明忍不住笑:“那他得带两个同事随行才行。就是单纯的私人行程,别想那么多。” 两人上了车,祝既北从后视镜看他们,玩笑道:“想好怎么逃跑了么犯罪嫌疑人。” “现在去火锅店,二位有意见吗。” 汤靳明看看时间:“时间还早。” “晚上回局里值班。”祝既北从储物盒里翻了把布满“伤痕”的钥匙抛给汤靳明,“待会吃完我们就分道扬镳。” “车给我。”汤靳明屈指扣扣车窗。 祝既北嘿地一声不乐意了:“汤总,这么有钱自己去4s店现场提一辆,居然还想抢我的小吉普。” “我们要去南郊。”汤靳明堵住祝既北的嘴,“你车底盘高,好开过去。” 车速越来越快,车载智能提醒注意限速。 “行。”祝既北没多问,爽快答应了。 南郊这个名词单拿出来不算什么,但如果后缀是我们,且限定为汤靳明与沈续,那存在的意义便完全变味了。 沈家举家迁至江城,沈矔购置的别墅便在南郊的富人区。 第101章 沈续在那住了一段时间,后来认识汤靳明,两个人再一块去市里中学,沈矔便又在校附近为他们租了套方便上下学。 回江城纯粹是职业考虑,沈续对那个地方的感情并不深,但汤靳明提及后,那些抛之脑后的莫名其妙的回忆似水滴冒泡般纷至沓来。 直至火锅局结束,祝既北站在马路牙子旁拦了辆车离开。吉普驶出市区,汤靳明关掉空调,将车窗大敞,温热的风滚滚涌入轿厢,沈续闭起眼。 “心情不好就该多出去走走。” 沈续深吸口气,淡道:“像你一样,不爽就去跳伞登峰吗?” “当然。”汤靳明笑笑,车速稍缓:“人和人的体质不同,你这样的参加徒步就行。” 莫名地,沈续掀起眼皮脱口问道:“腿真的是在雪山伤的吗?” 汤靳明单手扶着方向盘不语,重新加速,摁着喇叭一连超了好几辆。推背感令沈续不得不抓住扶手保证身体平衡,直至远处出现停靠区位。车缓缓滑过去,松开油门彻底熄火,汤靳明解开安全带,下车站在阴凉处抽了根烟。 他背对着他,沈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猜想也好不到哪里去。 半晌,汤靳明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车里。 打开车载电台,主播正在汇报当下市区内二环的交通情况。这和他们要去的地方不相干,但都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几次视线接触,沈续甚至都感觉到汤靳明似乎在隐约期待他先张嘴。 只是这个时候沈续也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难道他直接说你是不是在骗我吗? 汤靳明这种人并不擅长说谎,但用事实去营造某种悖论,或者是用它去掩盖另一个真相,他简直太熟练了。 真的做过就不算说谎,添油加醋没有歪曲事实结果。 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还是更喜欢直接承认结果,至于其中的过程,那是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那片别墅区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富人聚集地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一文不值,购入房产的人也并不是真的喜欢这里。毕竟商业区实在便利,与其每天在荒山野岭里喂蚊子,半夜冲出门直奔酒吧的日子才更易于享乐。 价值用噱头堆砌,噱头的本身是上层资本必须通过什么流动,因而诞生了所谓的奢侈品。 凭借记忆,他们终于回到最先的起点。 沈续看着汤靳明从兜里掏出钥匙,诧异道:“还能进去?” 汤靳明摊开沈续的掌心,将钥匙轻巧地放在他掌心,笑道:“这是你家,怎么不能进。” 遥远的记忆逐渐侵袭,或模糊,或清晰,纷至沓来。 沈续推开围栏缓缓走进去,打开第一道门,第二道,而后是片巨大的花园。这里经久未被打扫,原先记忆中的紫藤画架早已倒塌,沈续向前几步便不再动了,仰头望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露台。 他在路上想了很久。 感情是刨根问底比较好,还是就这么囫囵地当不知道,可人的劣根性就是一旦被勾起疑惑,这甚至无需很多,只要个由头就好,大脑就会自动陷入幻想。 从提问化作陈述,沈续再次问道:“你的腿不是在雪山伤的,其实是沈矔杀人未遂。” “……” “汤靳明,如果我猜得对,你可以不回答,猜错直接摇头就好。” 他给他确切的选择,封死汤靳明企图蒙混过关的念头。 时间分秒推进,长地看不见尽头,却也短得十几年一晃而过。 汤靳明没给他反应,沈续也差不多清楚他是什么意思,踩着干燥的杂草缓步向前,深一脚浅一脚地,直至仰头就是露台。 “沈矔是什么时候起了杀心?当你了解当年详情?还是至终他都在准备这场计划。动机仅仅只是研究所吗……但这个理由也足够大了,值得他冒险。” 沈续话锋一转:“可他为什么要从汤连擎手中接过你?闲得慌就是想养小孩吗?” 微风拂面,沈续触了触被风温柔抚摸过的侧脸,甚至来不及闭眼,耳旁凭空多出了许多不必要的斥责。 “你是怎么教儿子的,让他出门和你一样参加那些毫无意义的晚会吗?” “施妩,为什么还要拍电影,电影和我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 “既然已经怀了孩子就不要往出跑了,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丈夫。” “沈续现在怎么能这么调皮?昨天学会的词语今天就忘了,你竟然还让他在泥巴地里玩!这是我沈矔的儿子,我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 “沈续,这个世界上只有金钱不会背叛你,当然,还有权力,但获得权力和声望的日子很难熬,别怕,爸爸会陪着你,一直陪你走到最后。” “以后一定要学医,走爸爸曾经走过的路。” “你是爸爸的孩子,当然最像爸爸。” …… “我是沈矔的儿子。” 沈续睁开眼,放下手:“我要学习父亲的言行,成为父亲那样了不起的医生。” 之后呢? 之后的沈矔没告诉他,这一切止步在了他已经完全脱离沈矔的掌控。 面对于一个失控的儿子,沈矔的反应竟然是掌控他,不由自主地掐着他的脖子想要扼杀他。 他怎么会是父母爱的延续,分明是沈矔想要自己的意志更长久地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在这个世界而已。 沈矔想要杀死的何止是汤靳明。 “他在我出生后,就已经想杀死我的精神。”沈续眼睫微煽,竟然莫名失声,再想说更多的,都不及他发觉他竟然是他杀死的第一个。 不,或许也不是第一个。 在此之前,身为半个精神科医生的沈矔,究竟还在多少人身上使用过这种控制。 该说是什么令他醒悟? 任何外在的力量似乎都没办法撼动几十年根植在生命里的行为准则。 如果不做医生,只是单纯想要继承家业的沈续…… 他简直不敢想。 身体阵阵发寒,沈续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汤靳明眼疾手快,用力将沈续抱在怀中,支撑着他的身体,低头沉声:“听着,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是受害者,有权利知道真相。” “可我。” “没有可是。” 汤靳明表情严肃:“你和施妩小姐都是受害者,精神控制几十年同样是不可饶恕的犯罪,就算法律无法确定性制裁,但好在及时察觉,现在脱离也不晚。” 脖颈的伤痕又开始滚烫,沈续的视线从汤靳明的肩膀穿过,再度落到那个露台上—— 不知何时,竟然有个身着白大褂,脖颈挂着听诊器的人,趁他未察觉的时候悄然地站在那。 沈续定睛,呼吸瞬间凝滞,惊恐地在汤靳明怀中挣扎。 沈矔站在那冲他挥了挥手,表情十分温柔。 沈矔单手撑着栏杆,笑道:“skyler,欢迎回家。” “……” 岌岌可危的精神终于好似开线的毛衫,彻底被撕碎了。 汤靳明用力控制住沈续,使劲将他往自己怀中按。但沈续早就不是少年时期那个他只用一只手就能镇住的身量,他轻而易举地挣脱,喘着粗气脱掉外套,狠狠摔在草坪后的几秒内,忽而又极其平静地落泪。 沈续无措地用掌心捂住眼睛,但湿润还是从指缝中逃离。 他眨眨眼,睁着眼问汤靳明:“这就是母亲不想见到的我的原因吗?” 还是说,施妩和他一样,那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会陪你治疗,沈续,你康复过。”汤靳明捡起外套,拍了拍蹭在袖口的灰,语调前所未有的耐心:“只是偶尔的失常而已,不算什么。” 男人顿了顿,面色绷得很紧,却在晃而勾起唇角的瞬间烟消云散。 他缓缓地说:“沈矔最初接我到这里,企图花时间控制,等到我彻底听话后再送回给汤连擎。” “当然,也有真的想要给你找个玩伴,减轻你精神压抑失常的病情。” “沈续……我就是因为你而来到沈家。” 所以那天沈续从露台上跳下来的时候,我没有躲。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真的被汤连擎丢到某个角落自生自灭。沈矔是混蛋,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年同样也养活了我。” “所以我不会放弃你。” 他双手捂住沈续的耳朵,唇落在沈续鬓边的一瞬,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也。” 不要放弃自己。 或者说,放弃我们。 【作者有话说】 别说爱不爱了,这两的恋爱脑早就没救了。一边的爹把一边的妈给杀了,汤靳明无数次想过,要不就这么过算了,一点都不带告诉沈续过往的意思。他要是没那么正义,完全能当做不知道,甚至在最初听到消息的时候就处理掉昭夏这伙人,把所有都扼杀在摇篮里。 第102章 现在回江城帮这群人就必须利用沈续,他知道沈续很崇拜自己的父亲,不一定真的会坚定帮他翻案,两头夹着真的很难。 如果这都不算爱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第79章 公主骑士和新娘 沈续被汤靳明扶着,坐在花坛旁冷静。不知道汤靳明从哪里找来了个巴掌大的硬纸板,一直缓缓地扇风。 眼角的发丝被吹起又落下,沈续垂着眼睫,鞋跟抵着地面缓缓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他还是能感觉到身后某处的注视感,跟那种在公寓被发现监视时候的恶心一模一样。 他对每座城市的感情都不深,无法理解身旁人聊起某座对自己重要的城市时候的怀念。 当拥有在地球每个角落驻足的时候,对“家”或者归属地的概念就会被无限缩小。 既然在哪里都能见面的话,沈续不在意究竟是香港或者江城,乃至于人生地不熟的海外。 他和汤靳明静静并肩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聆听与飞鸟的声音,沈续才恍然发觉,他好像也很少有这种格外静谧,放空大脑的时候。 汤靳明忽然偏过头,低声问他:“好点了么。” 问得很简短,但沈续感受得到其中隐秘包裹的难过。 他点点头说:“嗯。” “嗯是好一点还是坏一点?”汤靳明想要得到比较准确的信息。 沈续唔了下,无奈地笑起来,勾勾嘴唇想糊弄过去:“秋天好像是比较凉爽了,现在再回去应该不需要开空调了吧。” “也许我应该再迟一点带你来这。”纸被揉得褶皱,汤靳明将它放在腿面捋了捋,继续为沈续透气。 沈续抬头,悄然望了眼天台,“沈矔”仍然站在那,只是他不再笑了,用某种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 “怪不得小时候我经常觉得父亲无处不在,还真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有母亲的陪伴,父亲的呵护。”沈续恍然,浅浅道:“以前不清楚记忆会将一个人美化到什么地步。原来……就是沈矔的样子。” 那些消失的体检报告还需要再查么?大概没必要了。 不就是因为这些可笑的幻觉,才让那么追求极致完美的沈矔感到可耻可悲?比如他的妻子竟然想要挣脱他带给她的环境,他的儿子也因他的束缚而患上精神疾病。 沈续:“父亲曾经讲过,一位学者必须拥有的品质是对专业的极端热忱。” 精神疾病的诱发条件有很多种,但本身携带这种基因的人会更易被困扰。沈矔很偏执,但他自己并不认为这需要干预,或者说,他甚至这是学术研究的优点。 “我和母亲大概让他觉得很丢脸吧。家庭和睦,事业坦荡,外表光鲜亮丽的沈董居然有个这么……” 沈续想不到用什么词汇描述。 汤靳明锋利的眉心蹙起,又回到刚才临时停靠后,下车吸烟的表情。他用纸板在沈续眼前晃了晃,用比较温和的牵引方式,打断沈续的思考:“比起担忧他的人生,更应该把漫长思考的时间放在自己身上。” “沈续,很多人,很多事,其实并不需要设身处地地为谁着想。事情的本质是由他人引起,结论与后果也只能那个人自己承担,你太容易共情了。” “……”沈续酝酿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无语道:“小时候我问你为什么不把阿姨葬在后山的时候,你嫌我不懂得贫穷,教我要学会感受对方的心情。” 沈续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现在汤靳明竟然对他讲,你应该学会没那么在乎。 天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出尔反尔,同套话术反复讲都永不过时的人。 他面无表情:“你猜我给规培生们第一堂课教的是什么。” 汤靳明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动作:“请。” 沈续咬牙切齿,字都是一个个从牙缝里往外蹦:“教他们询问患者家庭条件,禁止脱离实际环境开药。” 家庭条件一般,或者贫困但有医保,就从纳入医保的药物中挑选报销额度高的。没有医保且无力治疗,只能寻求慈善帮助,或者使用最低廉的药物维持生命体征。 医生和律师都是服务行业,但有些话沈续不明摆着说出来,汤靳明就是会当做不清楚来糊弄。 “做医生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其实也并不只是你告诉我的那样,远有比当初的你还要挣扎在温饱线的普通人。” 沈续顿了顿,从汤靳明手中抽走纸片,放在手里缓缓地折成正方形,提出疑问:“也有可能,你也不懂什么是挣扎在生存线的痛苦。” 他们生活的环境远如登高楼阁,就算是汤靳明曾经经历过普通的生活,但终究心态跟身边人不同。 汤靳明所了解的,是只要使用手段或者心计,汤连擎总不会真的把他丢在大陆装作没见过。 “其实。” 沈续再度朝天台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沈矔”已经消失了。随之悄然出现的,是那个刚来到江城的自己。 他和自己对视,“沈续”对他比划了个你好。 “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 “哪怕在昭夏没有告诉我真相之前,我已经选择不追究我们争吵分手的原因。毕业离开学校后,我才发现时间真的很短,既顾不了自己,也没办法周全其他人。就是有那么多的事情围着生活转,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但真正工作的人不会不会明白,其实生活里就包含着工作,且绝大多数人的生活里只有工作。” “那么我为什么必须要求你始终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呢。” 沈续淡淡笑了下,有点难以理解当初那么天真的自己:“就像……那天见面,把你丢在食堂一样。” 彼此的社会身份早就从沈续和汤靳明这个名字之外延伸,他们不再纯粹地属于彼此。 必须治病救人上手术台的沈医生,熟读律法使用条款送罪犯进监狱的汤律。 这也是他们主动赋予自己的价值。 哪怕真正的平常的生活离他们还是太远,无法与更多的普通人共情,可至少从自身来讲,就该问心无愧。 基于这些年的经验,沈续决定相信昭夏,站在汤靳明这边。 “只是我们。” “既然想通了,为什么不早说。”汤靳明忍不住打断他。 沈续怔怔地哽咽一瞬,眼眶微红,但还是笑着说:“你要结婚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结婚?”汤靳明愣住。 刹那,他的眸色变化好几次,从惊讶再至不解,最终化作澄明的了然。汤靳明缓缓起身,站在沈续面前,低垂着眼,轻轻用手托起他的下巴。 指腹随着骨骼的轮廓,直至耳根。 今日天气并不好,这会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云层沉甸甸的,流动的空气都粘稠起来。 “你很希望我和别人结婚吗。” “我——” “沈续,你想让我和谁结婚?” 他是在疑问,但其实并没给沈续回答的机会。 但让流转在眼眶里的眼泪,随着脸颊的抬起的弧度而向地心坠去,连带着沈续的迷茫与隐秘作祟的痛。 “我不——” “你觉得我应该结婚吗。” 这句带着咄咄的逼迫,哪怕汤靳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沈续这里。 沈续答不出,他所希冀的,哪怕是他想要……明明以前就算他什么都不说,甚至连眼神都不用递,汤靳明就知道他此刻所需。 汤靳明等了会,表现得有点不耐烦,但还是笑着:“嗯?你知道新娘是谁吗?” 他双手搭在膝盖,弯腰与沈续对视,呼吸很缓:“我只带你见了宁心。” 沈续别过脸:“我不想听这个。” “那想听什么?沈续,很多年前我就教过你,就在这。”他故意顿了顿,强调沈续坐着的地方:“想要得开口说,猜测往往很难符合心意。” “有耐心啃完医学文献,就没抽空打开请帖多看几眼吗。” 他缓缓收敛笑意:“哪怕十几年,也不足以证明的话,究竟是谁在对感情产生怀疑。” “沈续,你爱的只有自己。” “根本不爱我对不对。” 沈续颤了下,呼吸紧跟着急促,意识到什么后猛抬头:“不是的。” “可你要把我让给别人。” “我没有!”沈续泪流满面,见汤靳明作势要走,连忙拉住他。 他触碰他手指的瞬间就缩了回去,再死死拽着他的裤腿。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害怕和他触碰,不,也不是这样的,当一个人生气的时候,保持距离解释最佳。 但他如果不留住他,汤靳明好像真的会化作流沙从指缝中逃走。 “我没有想过把你让给别人,可是我不敢,汤靳明,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只能去猜。汤连擎那么对你,如果联姻能让你站稳脚跟,我真的……真的。” 沈续哽咽,声音越来越低:“爱一个人就是看着对方越来越好,如果能让你得到想要的。” 第103章 “我大概是真的疯了,竟然觉得偷偷和你保持联系也不错。” 他松开他,下一秒,肩膀却被男人重新拥住,汤靳明的手劲太大了,他疼得两眼发昏。 男人彻底被沈续搅得天旋地转,两眼散发奇异的光,也说不清庆幸更多还是发现新大陆:“什么是偷偷保持?” “沈续,你分得清初恋和婚外情吗?” 怎么会有做初恋不够,还要做婚外情。 “够了!”沈续顶着即将灼烧点燃的脸,满脸羞愤地挣扎,“松开!!” “你去结你那该死的婚去吧!” 汤靳明晃了几下沈续,好不容易控制住他。顺势把沈续整个人抱起来放在腿上,猿臂扣住他的肩胛,偏头逗弄他: “我的新娘就在这,为什么还要去别的地方结婚。” “?” 沈续早就虚得发软,闻言陡然愣住,眨了眨眼。 汤靳明言简意赅:“有人还没同意我的求婚,我去哪里结?” “跟上帝吗?” 第80章 捉迷藏 沈续真的是个很烦人的小孩。 从汤靳明进沈家的那刻起,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离沈续远点。 沈家和汤家走的是两种路子。前者学阀垄断师徒相承,后者低调豪门八卦不断。两家能走到一路去也不奇怪,稀奇的是沈矔只有沈续这个独子。 后来事实证明,沈矔真的拥有无与伦比的精神洁癖。 他甚至意欲真空般地保护沈续,不,或者说是将沈续改造成另一个自己。 简单点描述,应该是偏执狂热性格的人,总是自恋偏执。 而在他掌心中捧着长大的沈续,明显有点跟沈矔设想中的不大一样。 他很聪明,也太聪明了。 他能轻而易举地解开所有初高中生才能理解的难题,却并不懂得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当然,也有可能他根本不需要去懂得。 毕竟有沈矔在,一切风险都是可控的。 对生死不在乎,这是汤靳明对沈续的第一印象。 他能对鲜血淋漓视而无睹,也可以平等地将分摊给任何人,哪怕从露台往下跳,也专挑有人在的位置。 他赋予这个跳的动作的意义是:玩。 对方必须得接住自己。 死亡在他看来,另外某种意义上的生存游戏。 无能就必须被淘汰,精英取代平凡,毫无价值的生存该被处理。服务于沈家的佣人很多,但大多都不敢出现在沈续面前,这个小孩会抱着你的腿,用那张酷似影星施妩的脸,天真地请求玩拥抱游戏。 也就是他站在二楼一跃而下,站在地面的那个必须用力接住他。 无论从需要这份工作的角度,还是对幼小且漂亮的孩子的保护,佣人们无一例外地答应了这个荒谬的玩笑。 毕竟沈矔付给他们的薪水实在是太高了,精心设计的下的合同天衣无缝,其中就包含着无限包容小主人的规则。 哪怕被摔出工伤也无所谓,沈家的医疗完全能够支持场大型手术。 …… 这一切的一切,直至施妩结束漫长的海外工作回到家中,薄弱憔悴的局面终于发出第一声嘶鸣,女人牵着沈续走向沈矔时,顺势脱掉七厘米的高跟鞋,毫不犹豫地砸向丈夫。 他把她的孩子养得将要变成怪物了。 汤靳明来到沈家的第二个月,施妩就想送他走。 她仔细询问过汤靳明的意见,再三想要从汤靳明口中得到“我想要离开”的同意。甚至愿意负担汤靳明在这之后十几年的学业与生活费。 只要能送汤靳明离开,花钱是最小的事。 问题是孩子的意愿很重要。 但事实证明汤靳明离开沈家还能去哪?比起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汤宅,至少他在这能够按时上下学,只要每天晚上踩着学校关门的点离开,甚至在年结的时候回到汤家,去盯着那个男人究竟在预谋什么,至少离汤家很近。 脱离环境很容易,再回来时天方夜谭。 沈续睡得早,避开他也并不算是很难的一件事,辛苦几年也没什么大不了。 “哥哥,做年级第一需要学到凌晨的话,很大可能是智商不够哦。” 汤靳明:“……” 雪白色枕头边缘露出张雪白的脸,发梢柔软地垂在两侧鬓角,沈少爷似乎站在这里有些时候了。锁骨在路灯下显得很透亮,仔细看其实是细密的汗珠薄薄地挂了一层在贴皮肤上。 精致太过会显得很不真实。 沈续幽幽地望着汤靳明,像恐怖故事里随时暴走的大号boss。 一旦被这种小孩缠上,相遇简直是低个头的事,比喝水吞咽还要轻松。 打开橱柜,他甜甜地喊“靳明哥哥”,乖巧地递给汤靳明所需的漏勺。关闭花洒,隔着推拉玻璃门,身形在光下忽大忽小,湿漉漉的五指贴在门框,有种丧尸入侵,扒拉着想要闯进来啃人的风险。 这就是沈续。 房顶、地窖、临空阁楼、深水里的长廊。 桌下、床上、风里洋溢着他的笑容,他询问汤靳明。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会讲吗?” 只要被沈续锁定,不付出代价很难逃离。汤靳明没完成意志上的和解前,成绩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前五十。 施妩爱莫能助,她管不了儿子。但管得了沈续的父亲则认为,解放天性,没什么不能的。 其实沈矔也并不是真的乐于开放教育,而是他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当沈续讲出没钱治病为什么会没钱这种话后,汤靳明才绝望地发现—— 这小孩是真没救了。 放出去也是危害社会。 至于长大后……的现在。 “倒还有点救。”汤靳明抚过沈续侧脸,忽地笑了声。 笑意太莫名其妙,惹得沈续心里没底,这会他动又动不了,再怎么折腾汤靳明还是能压制他。 他睨着他的表情,试探道:“救谁?” 汤靳明掂了掂,故意不答他:“重了。” 啊?沈续愣住。 汤靳明笑意逐渐浓郁,补充道:“比小时候重,我已经没办法抱你绕着花园走一圈了。” 沈主任搞不懂汤靳明这颗优秀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奇形怪状的事情,他现在只希望汤靳明能放自己下来。 “汤靳明。” “嗯?” “这么抱着不觉得很沉吗?” 汤靳明停一停,像哄小孩睡觉般,轻拍沈续的后背,勾唇道:“还好。” 毕竟小时候的沈续,睡前也是要听故事的。 …… 沈续发育比同龄小孩慢几拍,似乎是智商的发展抑制生长激素,这里缺的那里就会补回来。 因为轻盈,所以才敢毫无顾忌地跳下去,他双手把着成人大腿般粗壮的树干,灵活地给正在树下翻阅诗集的汤靳明表演单杠盘旋和后空翻。 苍老的树皮远比娇嫩的皮肤更懂得如何刺穿伤口,后空翻是有的,单杠盘旋也没错,起初汤靳明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小孩子的活力只要耗干净了就会自动找个窝,蜷成一团沉沉睡去,至少今夜他不必再被缠着将什么原版的安徒生童话。 直至第一滴血打在纸页,他抬头,第二滴血正中眉心。 第三递从天而降,落在眼角。 沈续还在笑,声音环绕整个草场,远处的小马在被佣人用力地洗刷着身体,刚才沈续趴在马背上跟马一块掉进了泥潭。 没过半小时,他带着水蜜桃味的沐浴味道崭新归来,缠着汤靳明不放,说有人一直在监视他,他不喜欢。 汤靳明只好哄他。他哄人技术不好,只会很僵硬地讲什么“没关系”,“下次继续努力”,“是吗,似乎没看到,但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先吃点水果吧。”之类的话。 他的眼泪都在宁心即将死去的那段时间流光了。 “照顾某个人”这种事情,都被严格标签化,在思想中铭刻难以磨灭的钢印。只要是触碰到这个念头,他都无法控制地想到宁心躺在病床中瘦弱且茫然的面庞。 带着铁锈味的血液也是。 瞳孔骤缩,巴掌大的口袋书应声坠落,砸在草坪的瞬间,汤靳明几乎是不可控地落荒而逃,他踉跄着才刚跑出几步,就听到沈续尖叫着求救。 为什么要盯着我。 别碰我。 我不是你的宠物。 你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 最后几声甚至脱离本身说话的腔调,尖锐的哨音中,双手再也无法控制身体重量,沈续疲惫地闭眼,对再度迎接坠落的重创毫无挣扎的想法。 沈续挣扎的过程极其真实,仿佛是有个力大无穷的人在拉扯着他。 这次汤靳明有接人的经验了,他的手没脱臼,晚上甚至还能坐在床头给沈续讲一小段童话故事。 沈续彻底在汤靳明的阁楼扎根。白天去自己房间待着,晚上就抱枕头来找汤靳明听睡前故事。 第104章 实际上就是蹭他的床睡觉。汤靳明不习惯床上有别人,会在沈续沉睡后扭头去隔壁休息,等到天刚亮那会,自然而然地醒来,再旁若无人地搬回阁楼。 “于是,公主与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喝上书,将刚才施妩亲自端来的牛奶递给沈续:“喝吧。” “烫。”沈续双手可怜地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再放会。” 汤靳明挑眉,垂眸尝了口:“已经凉了,不喜欢吃奶皮可以剩下,但奶要喝完。” 沈续:“……” 汤靳明用刚才吃过水果的银叉直接挑起奶皮:“行了,别磨蹭。” 等着沈续乖乖喝光杯底最后那口,汤靳明收拾餐盘,顺带把童话重新放回书架。 边收拾,边用余光瞥在他背后偷偷做动作的沈续。桌上摆着的玻璃相框倒映着小孩的影子,汤靳明看到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关了门,又弯腰跪在床边,头伸进床底观察。 “在看什么。”汤靳明随口问。 沈续食指放在下唇,做了个“嘘”的动作,提示汤靳明要小心:“爸爸在跟我玩捉迷藏,午后就抓住过一次了。” 汤靳明一怔,旋即放下餐盘快步走到床头,拧眉道:“什么捉迷藏?” 沈续眨眨眼:“就是抓到就会被惩罚的游戏,哥哥没玩过吗。” “和谁?” “当然是爸爸。” 顷刻,汤靳明浑身上下血液仿若凝固,一股莫名的冷气从脚底直窜天灵感,他双手放在沈续肩膀,俯身继续追问:“和谁?” “爸爸。” “什么时候?” “每天。” 荒谬! 汤靳明松开沈续,凝重地走到窗旁,拉开窗帘,他这正对沈矔卧室,那里还是黑的。 沈矔根本没回来! 况且……他上个月就去国外参加研讨会,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回过江城了! 和沈续玩的是谁?鬼么?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汤靳明立即打消这个念头。沈续信誓旦旦说得跟真的一样,他们两个人里一定有个疯了。 是,没错,沈续疯了。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连正常生活都无法保证,随时随地出现幻觉。 难怪沈矔要把他养在家里,不允许他离开他势力范围内。 第81章 亲吻心脏 汤靳明大一开学那天,行李箱平摊新公寓玄关,收到沈续的简讯,年轻的准医生兴冲冲地对他讲,自己在赌场救了个人。 虽然按断六根肋骨。 好在人还是从鬼门关里拽回来了。 看着手机里的白屏黑字,汤靳明一时觉得自己眼花,又觉得这么魔幻的消息出现在沈续身上也不无道理。 治病救人值得提倡,但沈续这则消息明显不是为了向他炫耀治病救人。而是对方的朋友告他非法行医,两伙人打了起来,为首冲锋的甚至还是沈续那个年过半百精神矍铄的老教授。 通篇的重点除了求捞之外,更多的是“我们胜利”的欢呼。 沈续在炫耀。 但汤靳明很难理解他究竟在炫耀什么。 伤痕就是男人勇气的象征? 当然,接连跳级,对目前从生理年龄还是心理年龄都属于青少年范围的沈续来说,这的确是的。 但这是枪械自由的国度,沈续这完全就是拿性命做游戏。 重要的是赌场,并非打架本身。 汤氏海外分部众多,汤靳明联系当地律师,请假去隔壁市捞人,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他们从警局出来已是黄昏。 漂亮小孩还是干干净净没什么挫折的样子,甚至连衣角都没什么褶皱。 肉盾是师兄,学姐远程输出嘲讽,导师负责近战,众人自动找到前后左右的位置,这个长相俊秀,来自亚洲的男孩就这么被簇拥在正中,战况激烈但毫发无伤。 导师手臂被划了道血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附近诊所,学姐为导师缝合伤口。 “沈,让我看看你。”导师半边胳膊打了麻药没知觉,他腾出另外那只手拉过沈续,让自己的学生原地转了个圈。 “想吃披萨吗?”导师问,他忽然看到远处的汤靳明,又说:“跟哥哥回家还是明天一块回学校。” 汤靳明倚在墙边,抱臂冷冷盯着沈续。 沈续嘶了声,犹豫再三说:“我和哥哥回去吧。” 失去幻觉,精神逐渐康复的沈续从伤害自己变成了拱火的存在。 中学的汤靳明花了很久的时间,才逐渐令沈续建立基本的价值观,那些曾经存在于沈续意识中的幻觉,随着施妩的离开,沈矔允许沈续去中学走读后,渐渐地好了起来。 缓解情绪是很玄妙的过程,会有人始终沉溺其中,也有沈续这样只要逐渐将那些躲藏在心脏深处,流淌于血液里的天真与哀伤发泄出来,症状就能逐渐减轻的患者。 汤靳明所能做的只有陪伴,以及引导他发掘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后来某一天,沈续对他讲,我想做医生。 想成为父亲。 汤靳明没意见,他见识过沈续的智商,于是点点头鼓励:“加油。” 没费什么力气,沈续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去上学了。 从乖巧小孩转变至潇洒且有学历的纨绔,只需要一个没怎么经历过社会险恶的单纯大脑。 沈续开始乐此不疲地参与各种聚会,被灌酒,喝得滚瓜烂醉的时候,汤靳明还是捞他。 直至某次舞会,由于期末考试,汤靳明没去接他,刚回到公寓,便看到沈续蹲在家门口不肯进。他光着脚踩在地上,鞋整整齐齐地压在屁股底下隔绝冷气,天知道零下的温度,他是怎么在这待这么久的。 汤靳明快步走过去,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长得比他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忽然抬头,眼眶通红,直愣愣地张开双臂倒向他。 嘴唇碰嘴唇。 牙齿撞牙齿。 浓烈的血腥味充盈口腔,陌生的柔软扫过所有,汤靳明听到沈续又气又恼,但语气还是软软的。 沈续说:“为什么不接吻啊,他们说接吻很舒服的。” “靳明哥哥……你亲亲我好不好。” “怎么接吻啊,是这样吗。”他边抱怨,边用力埋进汤靳明怀中。 “……” 汤靳明抱在怀里的书本脱手,全部落在地面散掉了,不管不顾的。 他头次觉得用钥匙开锁真是人类社会最该淘汰的东西。 指纹解锁超越一切,科技改变生活。 …… 汤靳明还是怀念,怀念沈续软软叫他靳明哥哥的时候。 打从沈续开始规培,说话的语气就全变了。 语调寡淡的小沈医生单手拎着咖啡,表情冷冷地对他讲:“汤靳明,你迟到了十分钟。” 代表医学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给了汤靳明当头一棒,沈续的笑容与日俱减,直至某短时间连基本的表情都做不出,只会吊着眼皮回以汤靳明沉默。 那段时间沈续整个人都是淡淡的。 淡淡地说话,淡淡地睡觉,拥抱接吻也不伸舌头。 直至规培结束,他飞到他在的城市闷头睡了很久。 汤靳明没课的时候就会尽量推掉社交,用剩余的全部的时间跟沈续腻着。他习惯自己做饭,口味也清淡,经常自己做饭。只有保洁每隔两三日俩收拾一次,并补满冰箱。 直至沈续终于主动钻进被子里问他想不想的时候,衣服甩到床底,他喘着粗气拉开床头柜找套,失手碰倒沈续的手机。 捡起来,屏幕亮起一瞬又暗了。 仅仅只用这半秒的时间,他仍然看到了标注着evander的未读通讯记录。 最新消息的是五分钟前,明晃晃写着几个字:沈,我就在你家楼下。 眉峰凌厉地斜挑,汤靳明晃了晃手机,还没来记得说什么,沈续便面色突变,啪地挥手将手机一巴掌拍好远。 “心虚?”汤靳明眯眼,锁骨的汗落在沈续脖颈。 沈续偏过头闷闷地摇了摇,然后主动背过身,趴在床上,双手抓住枕头说:“快点。” “evander,名字起挺好。”汤靳明扶住沈续腰窝,直起身,披在肩头的薄被顺势掉在腰际,围着他的腿根,“寓意是强大的战士。” “小沈医生似乎需要比我更强大的战士保护自己么?” 沈续很明显地抖了下,心虚还敷衍:“你去解决一下。” “我很贵。” “快去!” “先付钱。” 室内温度低,小沈医生冷得大叫:“事情没解决就收费啊法师!” 汤靳明:“……” 可以叫律师,也可以叫老师,但这声法师远不止只是从沈续那脱口而出。 但汤靳明能认定的是,第一声法师的确是从沈续这开始的。 不知道几千个日夜的洗礼,沈主任还记不记得evander。 第105章 旋即,汤靳明趁此机会开口询问:“evander。” “什么?”沈续愣住。 男人耐心地,一字一句地又念了遍。 沈续终于反应过来,从记忆深处找到了那个本不算是重点的名字。 当然,被铭记也只是因为他因为这个跟汤靳明吵了一架而已。 至今,他没见过汤靳明如此利落地“抽身而去”,冲了个冷水澡后直接在书房工作至天明。 可是他记得他那天也很生气,莫名其妙被汤靳明甩脸色,一个人坐在床上盯着浴室的方向发呆。 但当时自己还很幼稚,并不懂那个时候应该直接冲进去对着汤靳明的腿踹一脚,先解气再说。 沈续冷冷道:“你应该庆幸那几年我的脾气不错。” 汤靳明仍然一眨不眨地望着沈续,勾唇道:“如果是现在呢?” “你真的。” 沈续欲言又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汤靳明,借力后退几步站稳,强忍比中指的冲动:“真的很无聊。” 他那会根本没空理evander,奈何小组作业又不得不互加好友,这个英国佬学术一般,花钱追人倒有大把的时间。 平常没事就在公寓楼下装偶遇,沈续那阵子天天走后门躲避。后来这个英国佬某天突然消失,听说是被人在家门口摁着打,半个学期都没敢来学校。 “如果没人解决他,evander还会继续纠缠你至少两个月以上,沈教授,沈主任。”汤靳明换了两种称呼,双手插兜悠悠来到沈续身边,面对面地:“运用你聪明的大脑想想,哪次骚扰不是我帮你解决?” “是啊。”沈续冷笑:“汤法师分分钟上千万的投资,处理我这点烂桃花太屈才了。” 法师。大学毕业沈续就没再叫过这个外号,汤靳明刚工作最烦当事人开庭提交新证据,喜欢藏着掖着的那个委托方天天见面对他喊汤法师,以至有段时间汤靳明对律师这个称呼都过敏, “你还是本科生的时候比较顺眼。”汤靳明嗯一声,转而抬脚往别墅内走去。 沈续随即跟上,趁他开门的时候佯装无意又踩他鞋跟。 沈家在江城只有这一处房产,每个月高昂物业费交着,物业定时定点派保洁上门做简单的除尘。 所有都保持着当年离开江城时的样子,沈续进玄关后便停下,微妙产生的情绪使他意识中的抵触逐渐滋长。 偌大前厅,只有汤靳明的脚步孤零零地回荡盘旋,他掀开沙发上蒙着的白布,转而扬声问沈续:“这是你家,怎么不进来?” 沈续眉心极轻地跳动:“你真的能毫无芥蒂地走进这里吗?” 对于厌恶和喜爱,沈续有着极其分明的界限,尽管有时候也得佯装无所谓,但那是公开场合。 汤靳明莞尔:“为什么不呢。” “沈矔也不会因为我的举动而停止自己的行为,得知我在查他的时候,没想过求饶谅解,反而决定毁尸灭迹。” “他这个人很有意思。沈续,你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父亲。” 这句话十分中肯,沈续承认。 汤靳明从沙发上起来,将布重新盖了回去:“虽然这样说很泄气,但沈矔是个善于查漏补缺的人,他应该做了两手准备。找机会制造事故撞死我,再处理解决当年所有经手过那场实验的人。得做好什么证据都找不到,败兴而归的可能。” “你去外头待会吧。” “我去沈矔书房找找看。” “……汤靳明。” 沈续心中五味杂陈,出声叫住汤靳明,看着他转身凝望自己,却突然没话说了。 汤靳明是个很直接的人,行动力也超强,打定主意隐瞒或者坦白,都是他提前预设好的发展方向,但现在他说他也没底。 那现实还真是差劲极了。 良久,沈续深吸口气,左手抓在右臂,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去,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我不想等第三次血检报告回临床了。” “不行。”汤靳明条件反射,立刻看懂沈续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媒体挖出更多的爆料,还能不能再做医生。但我真的受不了失去患者信任,直至未来的某天门诊,他们找上门来辱骂,才必须难堪地离开医院的话。我宁愿是体面地离开。” 玄关昏暗,但汤靳明站着的那块很明亮,沈续望他肩头的光,眼角眉梢微微漾起的弧度,从扬起至落下,那张脸的轻松戛然而止,换上浓郁难耐的忧虑。 男人的手下意识又伸进裤兜。 可惜刚才在路边的那根就已经是最后一支了。 “不行。” 再次重复,言简意赅地拒绝,毫无降价的余地。 汤靳明快走几步,将沈续按进怀中,胸腔发出沉闷的共鸣,嗡嗡地:“我已经没有做律师的可能了。” 都失去梦想的话也太惨了吧。 沈续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抬起脸,与汤靳明的眸光一触即离,再度相触,他声音很轻:“沈矔不会放弃我。” “我是最像父亲的人。” 离开医疗系统,只是为了再度回到医学的本质—— 治病救人。 “沈家的医院会需要我的。” 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就被汤靳明捂住,全部咽回肚子里去。汤靳明偏头亲吻自己的手背,鼻息交缠离得那么近,沈续眼睫颤了颤,反手也将指尖贴住他的唇,学着汤靳明的举止…… 隔着层层滚烫的血肉。 他们彼此吻进心脏最深处。 第82章 勿登门!勿登门! 离开别墅,沈续告诉汤靳明自己有带驾照,兴致勃勃地主动提想开车。 回程甚至没动空调,吹着环山公路清爽的风,单手扶住方向盘,手肘自然而然地搭在车窗,有意无意地打着拍子。 沈续很少承认自己心情不错,但今天难得精神轻松没有负担,但到了市区,四周明显有黑色商务车靠过来的时候,他瞥了眼小憩的汤靳明,开口道:“是你的人?” 汤靳明嗯了声,语调里全是浓浓的倦意:“晚饭想吃什么。” 不上班,体力消耗也少,沈续其实不饿:“现在去哪。” “这里。”汤靳明缓缓坐正,将车载导航调整至市中心的某个高级公寓。 沈续挑眉:“律所对面?” “旧小区安保有问题。”汤靳明解释道。 沈续抿唇,再度看了眼后视镜:“之前怎么没想过。” 汤靳明斜靠在窗框旁淡道:“那会也没怎么想活。” “……”沈续握方向盘的手微紧,骤而松开:“现在呢。” 下班高峰期,车流缓缓向前,每个人都走走停停。属于这座城市特有的炊烟袅袅升起,白日的热浪没过,小贩们的流动摊位已经自动接替这股即将散去的温度,将喧哗推向新的高潮。 沈续皱皱眉嫌吵,随手把车窗关了。 “公墓是真的。”轿厢安静几秒,汤靳明声音跟着源源不断地冷风一块盘旋在头顶。 “镶钻为了看我的反应?”沈续心底微沉,故意打趣道。 “那你可真够闲的。” “如果是真的。我是说如果,如果那里躺着的人是我。” 沈续笑了下:“没有一个医生喜欢听到对话里有人轻松讲述死亡,汤靳明,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 趁红灯,沈续偏头盯着汤靳明:“活着才有更多可能,拿生命开玩笑并不好笑。” “如果自毁倾向太强烈,寻求精神科医生帮助才是正儿八经的治疗方式。” “也有可能是缺爱的表现。”汤靳明目光在沈续身边一刹,转而缓缓地对他道歉:“以后不会了。” 车行驶过闹市,沈续指尖在方向盘边缘轻扣两下,斟酌道:“缺爱是什么感受。” “你很缺吗?” 汤靳明下颚微抬,选择拒绝回答:“认真开车。” 驶过那段拥堵的路口,很快抵达公寓地下停车场。下车后,汤靳明牵着沈续的手就没有放开过,沈续担心了一路,怕在哪个拐弯处碰到陌生人。 他现在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且正在风头浪尖,如果被拍到和汤靳明手牵手……光是想想都觉得恐怖。 但汤靳明手劲太大,沈续紧张了一路,直至抵达公寓顶层,看着指纹解锁成功,前后脚地进门,他提起的心才终于放下,忍不住道:“非要这么牵着走吗?” “你不是说我缺爱么?”男人自然而然地将问题抛回给沈续。 沈续斟酌了下,试探道:“可是我……” “可是什么?” “现在已经很好了。”汤靳明转身摸摸沈续的耳垂,问他:“出去吃还是在家点外卖。” 沈续抬手扶住汤靳明的腰,始终发紧的心脏却蓦然在这一瞬骤然舒展开来,他下意识埋进汤靳明宽阔坚实的怀抱中,闭眼闷声说:“好不真实。” 汤靳明先是愣住,而后缓缓笑起来,掌心贴住沈续脖颈:“现在已经是沈主任了,不能这么黏人。” 第106章 但他还是站在原地任由沈续抱了会,语气全是耐心:“想吃什么我让助理送来。” 律所还是在汤靳明名下,负责接待的助理来江城前就与房睿那边的秘书办对接过。日落前,助理将餐点送至公寓,正好沈续从浴室里洗漱出来,光着脚蹲在汤靳明身边,先尝了口烤得酥脆的鸭皮。 他很少吃烤鸭,觉得入口太油腻,但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 这边公寓的装修就完全符合沈续审美了,颜色单调且家具极简,环顾四周,沈续问道:“床就是从这搬过去的?” 他指的是他在老小区住的那几晚。 汤靳明卷了好几张饼皮,挨个整齐码在沈续手边的盘子里,沈续手都不用挪就能够得到。 “嗯。可惜没再补新的,今晚应该要一块在主卧挤挤了。”他抬手帮沈续摘掉唇角的碎屑。 沈续没说话,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尖挑山楂糕的时候,才掀起眼皮,望向喝粥的汤靳明,指挥道:“九点之前记得洗澡,十点我要睡觉。” …… 翌日凌晨五点,人民的好公仆敲响汤靳明家门。 “不是吧又熬通宵?”祝既北惊讶汤靳明这个点还醒着,打了个哈切:“十几个小时没睡,快让我进去补个觉。” 话没说完,他就往门里挤。汤靳明堵在门口表情严肃,随手把他推了出去:“自己没家吗?” 祝既北用不是吧兄弟你怎么翻脸不认人的表情说:“平时不都这样吗?你现在又不做律师,当“总”的人了还加班到现在?不对……” 他盯着好友的脸,怎么看怎么奇怪。 “白天见还一副死人脸,现在怎么——” 汤靳明闭了闭眼,正欲说什么,客厅那边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玻璃砸碎的声音。 祝既北立即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怎么又吵架,你两这吵得也太频繁了吧。” 汤靳明望着好友,无语地劝道:“也别把感情全部扑在工作上,有空谈个恋爱,老大不小了,祝总没有催婚吗?” 祝既北都要困死了,打着哈切双手合十:“好好好,都听您的,求您让条道,早上十点还要准时带你两去局里。” “这附近有个五星级酒店,我在那有套长租,你去那住吧。”汤靳明还是没动,单手把住门继续劝道。 “有病吧你!”祝既北怒而反击,趁汤靳明不注意,推开他便大步往里奔。 汤靳明只好关门跟上。 但没走几步祝既北突然又停住了。 “……” 汤靳明也不管他,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捡起散落在客厅各处的居家服,丢去洗衣间后折回来,发现好友还是在僵在原地。 他抱臂好笑道:“都说让你出去住,以后有空别总往我这里跑,成年人得有自己的生活。喏,你吵到别人睡觉,说话小声点。” 玻璃渣横隔在他两之间,汤靳明压低声音提醒:“否则我不会救你。” 旋即,他又指了下走廊:“最末那间是你的,不过没有被褥。” “就在这!我睡这!”祝既北再傻也知道汤靳明这幅春风满面容光焕发是怎么来的,咬牙切齿横跨半步:“我就在这睡!” “确定?”汤靳明一挑眉。 祝既北彻底没招,但实在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崩溃道:“好好好,我再也不来了。” 两人各自回卧房,空间重归寂静。 中央空调照常调节室温,但毕竟季节的转换逐渐凸显,人体生理上还是会有些微的改变。 沈续带着倦意睁眼,胡乱在枕头旁摸了好一会,始终没找到手机。直至腰间收紧,挪了半个身位过去,眼皮被柔软触碰,他才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人。 “找什么?”汤靳明用脚背蹭了蹭沈续的小腿,闭着眼将他按在怀中哑声问。 沈续瞬间清醒。 房间窗帘只拉了一半,他们床头这段被挡住,昏暗中,沈续枕在汤靳明臂弯中,很缓地眨了眨眼。 气温转凉,天亮的时间也逐渐推迟,昨晚半夜又开始下雨,外边天几乎全黑,猜不出现在究竟是几点。 “手机呢。”沈续掌心贴着汤靳明的心脏,默数他的心率。 汤靳明呼吸平缓,明显是倦意浓郁,久到沈续即将放弃,打算继续睡觉时,他终于回复:“墙角充电呢。” 男人瞳孔的红血丝很浓,但温柔的笑意掩饰不住:“还要不要再睡。” “嗯。”沈续真的还没睡够,他动动发酸的手腕,“家里有没有氟比洛芬。” 全名氟比洛芬凝胶贴膏。 是治腱鞘炎的。 沈续最早临床的时候用过,后来转研究腱鞘炎好了点,没想到在今天复发。 汤靳明顿了顿,低头问:“很疼吗。” “还好。”主要是有点丢脸,沈续不愿意承认,但又扯着筋实在受不了。 “对不起。”汤靳明拢住沈续肩头的薄被,心疼地吻他眉心。 雨势渐大,打得窗面噼里啪啦直响,让沈续想到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这么听着雨声等待天逐渐明亮。 他小汤靳明很多,但比汤靳明更早地意识到,汤靳明也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趁假期带管家去学校等汤靳明,正好碰到汤靳明被告白,对方看到自己,甚至还招招手说:“弟弟来啦,我正在跟哥哥告白哦,你快点催他答应我。” 自那之后,沈续再没叫过汤靳明哥哥。 只要想到哥哥这两个字就想吐,忍不住回忆那天尴尬地站在汤靳明身边的自己。 那晚下了场大雨,他失眠整宿,埋在枕头里哭好久。 他既受不了汤靳明与别的什么人发展感情,也受不了只是叫汤靳明哥哥。 他初次萌生出想要物化汤靳明的念头—— 他是他的东西,是他的所有物,他要牢牢地抓住使用权,哪怕被锁在保险柜里永不见天日。 这种想法其实也是沈矔强烈掌控欲的意志的延伸,沈续极力控制才面前让它保持平和,也幸好,汤靳明在自己的世界里走来走去没怎么远离,才让他变得像是个正常人。 殊不知,汤靳明已经观察他很久了。 汤靳明弹了下他的脑门:“昨晚祝既北进门,以为我们在吵架。” “什么。”沈续啊了声,意识到自己似乎在睡梦中嫌吵,随手把玻璃杯丢了出去。 “他活该。” 很快,沈续就与自己和解了。 汤靳明也笑:“他活该。” 真是的,没事半夜上门做什么,自己没有家吗?没有女朋友吗? 喔,祝既北还真是没有。 汤靳明遗憾地说:“也不是所有人的精力都像我们,处理工作学业之余,也能兼顾感情。” 沈续一本正经:“汤总,您真说话真的很毒。” 第83章 专家号 三个人的早餐很拥挤,祝既北根本没拿自己当外人。沈续面无表情地挑盘水煮蔬菜吃,周身却越来越洋溢着浓郁香辛料味道。 “这么重口味的东西,吃得下吗。”很明显,汤靳明也有点受不了了,起身走到冰箱前取饮用水,顺道隐晦地劝道:“早餐适合食用对肠胃负担没那么重的事物。” 祝既北哎了声,晃晃手里的汤勺,煞有介事道:“干体力活就得吃高碳水高盐,谁跟你们这群知识分子一样,坐在办公桌前敲敲打打,没事还捧着咖啡站在落地窗下感叹时代发展。我等劳动者干的可都是体力活,碳水多才扛得住高强度拉练。” “比如?” 祝既北特地看了眼沈续:“比如翻垃圾桶,顶着四十度高温去垃圾填埋场翻证据,大少爷们哪能受这个罪。” 沈续放下餐叉,擦擦嘴淡道:“十五个小时的手术台你上?” “那能一样吗。”祝既北关了火,直接端着锅走过来,在沈续对面坐下。 按理说祝既北也是被祝仁德捧着长大的,身上没半点少爷脾气,甚至还带有某种沈续受不了的粗糙。 沈续脸色苍白,嘴唇也很淡,最近备受打击休息也差,给原就不那么健硕的体质雪上加霜。正想说自己已经吃好了,没想到汤靳明又拿了颗水煮蛋过来,还是剥好的,配一碟加了香油的生抽做蘸料。 沈续没说话,直接将鸡蛋推至餐桌正中,无声表示拒绝。 汤靳明面前摆着杯热拿铁,闻言用食指敲了下桌面,斟酌道:“我觉得你的体力没以前好。” 沈续淡淡:“跟二十岁比当然差很多,汤律年龄比我大,喝咖啡记得补钙,小心没到四十岁就骨质疏松。” 祝既北:“……噗!” “待会的行程是去做笔录吗?”沈续叹气,转而询问道。 “正常流程而已,鉴于年份久远,我们请了当年办案的老警官协助。那个时候我们年龄都很小,如果没有特殊线索的话,大概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沈续沉思片刻,说:“我要回家里医院上班的话,需要告知警方吗?你们这边有没有特殊需求。” 第107章 祝既北脸色一凝,转而瞥了眼汤靳明,见后者如常,答道:“通常不建议没有经过培训的无关人员卧底。” “沈矔又不是毒贩,没那么严重。”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杀人?” 沈续喝了几口温水:“难道警方能找到立马入职意愿,且有过卧底经验的医生吗?况且沈家医院的招聘标准学历可不低,名额也少,看来是真的要贵方法医亲自上阵了。” “他经常这么说话吗?”祝既北转而问汤靳明。 汤靳明颔首:“从小到大。” “真能忍。” “是么?”汤靳明倒没觉得,反而奇怪道:“你应该去谈个恋爱改变改变心态。” 他顿了下:“跟你这种没有感情经历的人,真的很难形容感受。” 祝既北甘拜下风,用真是没救的表情抱拳道:“您老人家能忍,您就继续忍着吧。” 说罢,他将头迅速埋进锅里疯狂吸面,两三分钟将泡面吃得精光,甚至还飞速把餐具全都洗了。 沈续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本想说有洗碗机,但耐不住祝警官真是太勤快,那就能者多劳吧。 半小时后,祝既北开车载他们去局里做笔录。 汤靳明还有工作要处理,直接带着笔记本坐在后座开会,沈续东倒西歪睡了一路,最后脸搭在汤靳明膝盖上昏昏沉沉地听他们说话。 祝既北感叹这几年办案真是越来越难,什么变态都有,高精尖设备轮番检测,也架不住罪犯的学历水涨船高日益膨胀 “当然,压力最大的还是一线,派出所最烦调解感情问题。” 汤靳明敲键盘的手停住,被他烦得难受:“我们可没闹到报警的地步。” 再怎么也都是互相折磨,没给周边环境造成影响。 “前几年分手深夜买醉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 沈续立刻清醒,正欲扭头,被汤靳明强行按住脖颈。 “睡觉。”汤靳明心平气和道。 掰开汤靳明的手,沈续觉得新奇:“我怎么不知道。” 祝既北插话:“死要面子活受罪呗。” 汤靳明打开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掀起眼皮道:“他开车太颠了,待会重新叫个司机过来。” “真无情。”祝既北立刻领会汤靳明言外之意。 司机助理只是开车而已,拿工资办事的下属通常不会在老板面前多话。 沈续似笑非笑,忽然觉得祝既北这样的也挺不错,毕竟敢让汤靳明吃瘪的屈指可数。 抵达市局,祝既北将汤靳明留在大厅,带沈续上二楼。跟之前的流程差不多,年龄姓名职业,再根据之前案件的进展询问沈续之后有没有再遇到别的什么。 那张心理检测终究还是用上了,当场填完立刻有医生诊断,女医生皱着眉在表格里唰唰写了两三行字,旋即走出去汇报。 没多久,她折返回来,拉开椅子重新坐在祝既北身边,冷道:“你现在还在继续从事临床工作吗。” 沈续摇摇头,笑道:“以我目前的情况,除非转为轻症,否则回到临床也迟早会出事。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为帮助警方破案,我会回到自家医院进行行政方面的工作。放心,这点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女医生:“不,我指的是你的心理状况十分不稳定,且是由沈矔引发的幻听幻视。” 她转而扭头质问祝既北:“谁能负起这个责?” “不仅仅是破案,我们也要保证卧底方的安全。” 祝既北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笑吟吟道:“内部讨论之后再说。” 明显是不想当着沈续的面争吵。 问询结束,沈续打开手机正好收到汤靳明发来的定位。 抵达最近的停车场。迎接他的还是黑色保时捷,但很明显不是汤靳明那辆,沈续打开副驾驶坐进去,随口道:“保时捷上辈子救过你和祝仁德命吗。” 汤靳明没想到沈续讲这个,愣了下,旋即笑道:“律所有人喜欢这个,统一采购而已。” “除了基本流程外,他们有没有问你别的。” “祝队长跟同事吵起来算不算?提交精神状态检测后,对面那个负责诊断的医生似乎并不赞成我去卧底。” 汤靳明倒沉默许久,转而沉吟:“能理解。” “嗯?” “重启十年前的案件,全局上下都顶了巨大的压力,落实到祝既北,法医这些基层亲历者更甚。因为找不到证据,也没办法正儿八经拘留谁,还有社会舆论影响,十几年前的案子拖到现在,重启再找不到线索,又有可能找到了也被对方销毁。” 沈续静静道:“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的话以后就只能接受现实,对么?” “嗯。”汤靳明点头,打开车载电台,舒缓的钢琴曲流淌,气氛却并未因此而有所缓解,他叹道:“如果有别的办法,没人会愿意让一个受害者继续受到伤害。” “沈续,所有遭到沈矔威胁的都是受害者,这件事你明白吗?” 沈续迷茫:“什么?” “你也是受害者,另外某种形式上的受害者,虽然只能从道德层面谴责,但这次协助警方也不必有过多的自责。沈矔只在乎自己,并不会因为你是他的儿子而收手,只是沉没成本让他难以接受,想再挽回而已。” 汤靳明抬手握住沈续,紧了紧:“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十拿九稳的事,大家都在赌。” 他实话实说:“最初提出从你这里作为突破口的时候,昭夏气得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通通砸碎,说信你不如信个棒槌。” 话音刚落,汤靳明又忍不住笑出声:“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她其实也还是个年龄很小,会发脾气的小女孩。” “会成功的。”沈续继续补充,“心脏也是。” 学界不会因为缺少一个医生而遗憾,就算沈续不做医生,心外也不会因此而停转,个体的意义小于群体,但总该有人在乎。 毕业真正进入临床,沈续才逐渐明白生命的意义。他并不满足于只是面对冰冷的数据,进行重复过无数次的实验,不对大众服务当然很好,越少交流的职业越省心。 但这样就足够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参与研发的药有没有真正服务于绝大部分的人类,还是仅供上流活命? 轿厢内的温度逐渐降下来,沈续眼眶有点湿润,很缓地闭了会:“作为这个案件的代理律师,我希望你能告诉警方。” “在成为沈矔的儿子之前,我首先是个三观正常,拥有是非善恶的人。其次,是治病救人的医生,母亲的儿子,最后才是沈总的儿子,沈氏的继承者。” “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坚定。” 汤靳明俯身,有些担忧地长叹:“只是一切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沈续抿起唇笑笑:“他经常说我跟在你屁股后边跑来跑去,像是小说里总在半夜被总裁召唤上门治病的万能医生。沈矔真的很讨厌你,但他知道,只有真的产生矛盾,我才会回到他所认为的正轨。” “所以?” 汤靳明忽觉不祥。 “汤总可能要多受点苦了。”沈续眯眼,笑得很快乐。 两月后。 港岛突发爆炸新闻,多家媒体竞相报道: [金融才俊惨遭精准伏击,白衬衫染红昏迷送icu] [知情者抖内幕:开瓢见骨,上月曾收死亡威胁] 与此同时,江城医科附院急诊人满为患,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大厅嘈杂但并不混乱。 第三诊室内,沈续身黑色毛呢大衣,里边是白色伴郎礼服,抱臂站在门口无奈道:“已经砸得够偏了,酒瓶也都是从母亲那边借的道具,怎么还流这么多血。” 方榴用电动剃刀将汤靳明鬓角的头发清理掉:“幸好没破相,但也应该得四到五针,我美容针的技术不太好。汤总,待会还是请沈老师帮你吧。” 汤靳明拳头捏得很紧,明显是在忍耐,来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听到方榴提沈续,这才稍缓放松:“嗯。” 方榴担忧地看看汤靳明,又回头望沈续,明显是觉得他们又吵架。 当着外人的面,沈续不好多说什么,索性走到汤靳明面前,仔细观察片刻,拍拍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不就是丑了点,待会剃个光头,人家顶多可怜你。半边留发半边光才会被笑很久。” “我现在上台子都不处理缝合这种小事的,请主任专家号缝合便宜你了。” 第84章 把人当牲口使 “回去值班吧,这有我就行了。”沈续边说边脱掉大衣,踩住垃圾桶脚踏板,将沾着血渍与干涸酒印的礼服丢进垃圾桶。 衬衫袖口折至肘部,用洗手液清理干净后又在掌心手背喷了酒精消毒。 走回缝合台,方榴已经自动拆好手套等他。 沈续俯身仔细看了看汤靳明的伤口:“急诊有床位吗,先给他用消炎药,最好留观明天再走。” 第108章 方榴也不管真的有没有,一口答应点头如捣蒜:“我去协调。” 送过来的时候汤靳明弯着腰用毛巾捂伤口,看不出血有多少。现在即将缝合,需要人笔直地坐着,血源源不断地从皮下涌出,顺着额角往下淌,几滴无所谓,看多了真眼晕。 沈续用沾满碘酒的棉球打着圈地消毒,听到汤靳明嘶地一声,无奈道:“有那么疼吗?这点小伤。” “我还在流血,沈主任。” 沈续停住,用膝盖顶了下凳腿:“出这道门左转向前,大厅分诊台前哪个患者不比你血多。” “你这种缝合几针在急诊根本不算什么。” 汤靳明终于知道沈续那么多的投诉信是哪里来的了。 平时上手术台,助手处理好前期工作沈续才出现。一整天的手术总不可能什么都让主刀来干,有时一天连着好台,都是结束最关键的那步后直接离开,整体重新消毒,再走进其他手术室继续。只有极闲时,沈续才会好心情地招呼规培生们凑上来,简单教教他们怎么缝合更好看。 “小伤口留不了疤,再说到时候这块长了头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续瞥一眼剃刀,想道汤靳明曾经为了刘海跟学校斗智斗勇,最终大获全胜的当年,忽然没憋住,笑意露了半秒又被他紧紧抿住嘴唇憋了回去。 “想笑就笑,用不着憋着,我还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 “患者就应该听医生的话,待会是自己剃,还是我帮你?” 汤靳明揉皱手里的纸巾,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叹道:“我自己来吧。” 美容针这种缝法也是后来才流行起来的,几十年前谁还管缝合得好不好看,只要伤口能愈合,做什么都行。也是近些年生活条件逐渐提高,大家对美观有了进一步的要求。 “沈老师!!” 沈续正欲说什么,门外走廊传来陌生却又有点熟悉的声音。 脚踩蓝色洞洞鞋的年轻医生冲进来飞快道:“患者心衰,刚送来人就不大行了,能不能请您过去帮忙看看。” “打电话叫人了吗?”沈续脱掉手套,将病历单塞给汤靳明,“就在这别动,待会有床位的话,方榴会带你过去。” “我还没复职,下不了诊断,只能先看看心电图帮着抢救,心外那边打电话了吗?” 年轻医生:“叫了,杨医生刚下台子十分钟后才能赶过来。” “可以。”沈续点头,再次看了眼汤靳明,跟着向前跟了几米又猛地止住,调转脚步回来,将汤靳明的检查单又放在眼前反复看了几眼。 “如果有什么恶心难受想吐,一定要告诉值班医生。” 汤靳明知道他什么意思,点头催他离开:“去吧,房睿待会就到。” “汤靳明。” 沈续还想说最后一句,被汤靳明径直推出门外。 男人衣襟也沾着血,但站在那不见分毫狼狈,仍旧挺拔地像松。 他冲沈续挥挥手:“我在这等你,去吧。” 没有一个休假的医生能精神奕奕地走出急诊,当然,沈续这种停薪留职的也是。 坐不了诊室开处方也不要紧,在分诊台也照样有事干。心外下楼会诊,杨齐生好长时间没见沈续,也只能简单打个招呼赶去急救。 沈续自规培之后就没这么高强度跟患者家属交流过,好脾气保持不了半点又实在觉得患者可怜,说得口干舌燥心累非常,他身边还有个可怜巴巴的实习生跟在身后,沈续甚至不知道这个小孩是什么时候出现,只知道急诊主任指了指自己,笑眯眯地讲:“拜托沈主任啦。” …… “急诊简直把人当牲口使。” vip套房。 汤靳明将刚送来的蔬菜粥舀一碗放到沈续面前:“那就多吃点。” “我是停薪留职,不是休年假。”沈续刚洗过澡,头发半干半湿地拢在脑后,他坐在床边问汤靳明:“现在的学生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患者讲两句就跟人家一块抱头大哭,以后怎么上手术台独当一面?” 汤靳明很少听沈续讲医院的事情,饶有兴趣道:“所以你怎么说?” “趁早滚蛋,回家去小区门口卖冰棍。或者夏天可以去附中门口西瓜削皮,一块三元卖给下晚自习的初中生。” “skyler,大家都是普通人,不是神,不可能什么错都不犯。”汤靳明放下汤勺,转而打开小菜,挑里边最嫩的菜芽放在沈续碗里。 沈续将菜芽又转丢给汤靳明:“我不饿。婚礼上也没见汤总吃几口,还是领导多吃点。” 汤靳明也不生气,勾勾唇用筷子夹起,手臂横贯餐桌,径直抵着沈续嘴唇:“吞。” “班长的婚礼被我们搞砸,今天这场算是欠他的。”沈续偏头佯装没看见。 “他应该找地方偷着乐。” “你给他钱了?”沈续立刻意识到。 汤靳明莞尔:“吃掉就告诉你。” 沈续张嘴囫囵咽进肚里,耳边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男人慢条斯理,故意钓着胃口,声音拉得很长:“只要能用钱解决,除非他脑子昏掉。” “多少?” “他无法拒绝的数字。” 汤靳明用另外那只放在腿面的手,缓缓地对沈续比了个数字。 沈续挑眉,“还以为你要给他一个亿。” “我的戏已经在这了。”汤靳明点点额角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伤,转而询问沈续:“沈主任呢。” 沈矔太警惕,不闹出点动静很难引起他注意。况且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彻底分手,总要有个什么破裂的幌子打出去。 趿拉着鞋子来到床头,沈续习惯性检查用药单,屈指探了探点滴管里的气泡,淡道:“香港那边的媒体笔锋最毒,只要放出消息,绝对有人铤而走险,只要让他们拿着新闻去找沈矔,要求他买下他的儿子是个同性恋的新闻,以及从医院调取的就诊报告。” “父亲会相信的。” 汤靳明:“万一呢。” 气泡散开,沈续调整流速:“只爱自己的人,根本没有体会亲情爱情,乃至于这个世界上所有复杂感情的神经,哪怕他熟读心理学,真的去考学位,课本的条陈对他来说只有纸上谈兵。” 他深深地吸了口冰凉的空气,鼻翼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往常最让他厌恶的味道,现在竟格外令他安心。 “说实话,管宗勤都未必了解自己。他和沈矔这些年能够互相忍受对方的存在,难道只是因为施妩小姐的魅力?一个需要美满的家庭作为包装,向外界体面地展示自身的人格魅力。” “另外那位得不到就躁动的自尊心作祟,哪怕不清不楚,也要牢牢抓住能够令对手厌恶的脉门。他们都在利用母亲的精神阴影达成自己的目的,将患者无力抵抗当做愿意。” 值得庆幸的是,施妩终于在混沌中逐渐醒过来。从前陷入的泥泞并不是什么引吭歌颂的事情,但也没有理由否认那些过去。 沈续从中得到教训,施妩也是。 所以她高调复出,与沈续在晚宴共舞。 沈续担心她受到伤害,那些没说得出口的担忧,最终被母亲轻盈的舞步巧妙化解。 汤靳明抬眼看他:“管宗勤的确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但我不建议这会就动他。” “不会的。”沈续摇摇头,笑道:“至少他给的股份是真金白银,我还要靠分红吃饭,如果沈矔的公司倒闭,得先让我攒几年前吧。” “你会缺钱?”汤靳明表示质疑。 沈续含混地吃了几口粥,又转而将剥好的橘瓣塞进口中,富含维生素c的水果都不会甜到哪去,他用力地耸肩抖了下,紧接着又连着吃了好几片,直至打算再动手拆新的。 汤靳明一把按住,将青橘放到距离沈续比较远的地方:“先吃饭。” 以前沈续就有用餐吃着吃着跑去啃零食的坏毛病,成年了次数少,但也不是没有。 汤靳明看沈续会,忽然皱眉道:“没人管的日子是不是特别舒服?” “嗯?”沈续没反应过来,但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母亲最近在山区做公益综艺,正好团队里缺医生,叫我去帮忙几天。” “上镜?” “团队里的志愿者临时有事去不了,再说山区条件不好,有点担心她住不惯,顺带带点物资过去。” 小时候沈续倒是跟着施妩跑过剧组,那会他和施妩的精神状态都不错,也还能记得起一些遥远的事情。 施妩也曾经想过带沈续入圈,毕竟成为一个拥有技术力的科研人员,远比做明星困难。 这幅好皮囊简直不能说是进入娱乐圈的敲门砖。只要沈续愿意,有大把大把的资源追着捧着献给他供他挑选。 沈续甚至不需要有什么演员的悟性,站在那只是微笑就能收获大票粉丝。 当然,这是沈续展露出智商之前,施妩为沈续未来所做的计划。 第109章 “分手之后当然需要亲近大自然疗伤,沈矔会相信我们已经翻脸的事实。”汤靳明立刻明白沈续意思,随口问道:去多久?” “计划为期五十天。” 五十天?? 汤靳明愣怔一瞬,蓦地笑起来,极其愉快。 他擦擦手,用干净竹筷挑起灌汤包,放在醋碟里沾沾,低声揶揄道:“沈教授最好真的能忍五十天。” “当然。” 沈续不假思索,丝毫没觉得汤靳明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他觉得有问题的话,再多追问几句,就不会做这个决断了。 第85章 新年快乐 “妩姐开饭了!沈主任呢?今天有豆沙包哎!” 剧组放饭,编导咬着巴掌大的包子跑来找正在阅读台本,坐在歪脖子树上晃荡着双腿的施妩。 施妩听到有豆沙包也弯眸笑眯眯地往地面跳,她今天穿着黑色运动服,头发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固定,中分的额发散下来几缕,在风中轻盈地飞起又落下。 她扶了下眼镜,笑道:“我去叫他。对了,毛巾买来了吗。” 编导点点头:“有的有的。” “行,你们先吃吧。” 施妩快步跑去左手边被树影遮蔽的小道。 穿过低矮灌木,踩着碎石子,施妩在十几米外找到坐在巨大岩石中,捧着病历发呆的沈续。 “skyler,skyler?” 施妩将手放在儿子眼前晃了晃。 “……”沈续反应很慢,意识到是母亲来了却还是隔了几十秒,“怎么了?” 仰头看看天气,他恍然:“是开饭了吗。” 施妩挨着沈续,用肩膀碰了碰他的手臂:“实在不行我叫人送你回去。” 沈续摇头,有点失落:“他们能受得了的,我也可以。” “但不是所有苦都得硬吃,随队的医生已经回来了,这里这么多工作人员,他们会照顾好我的。”施妩摸了摸沈续的脸,“来的时候细皮嫩肉,这几天都快晒出斑了。” 沈续倒没怎么在乎这个,合起病历轻轻叹气,用手指在封面弹了下:“这个小孩才几岁,先心就发展地这么快,根本没法治。无论去哪家医院,都会告诉他们还是回家多陪陪孩子。” 这是医疗援助里最严重,且已经到中后期,年龄最小的孩子。 身体一歪,沈续靠在母亲身上:“就算您愿意捐助,至多半年。” 施妩没想到沈续会说这个:“刚才当着家属的面,你可不是这么讲的。” “所以电视剧里冲动告诉患者绝症的医生根本就是没有职业操守。”如果在附院,沈续当然可以立即为患者办理住院手续,或者单独与家属详聊,商议临终关怀。 但刚通电通水的山区哪里有这个条件。为了给孩子治病,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也就是这次听说有专家医疗团队支援山区,夫妻两商议,妻子才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回来。 施妩问:“我以为你已经练就钢铁之心,不会觉得难过了。” 什么钢铁之心? 演员的形容词还真神奇。 沈续被这个名词逗乐,但也只是动动唇角,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真的笑,遥望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他喉头滚动:“国外研究室冲击的是诺贝尔医学奖,资本社会学医的人家庭都不会差。虽然可怜,但并不值得掉眼泪。” “国内医疗系统虽更面对普罗大众,但归根结底还是钱。” 整个山区放眼望去,有谁能随便拿出百十来块去挂个专家号呢。 沈续默然,施妩也没有立刻说话。 良久,他翻开病历第一页,抚摸写着名字的位置:“我才知道还是没有用自己的本事救助更多的人。” “但事实是你已经延续很多家庭的笑容,没必要这么苛责自己。” “说实话,你没有变成坏孩子已经很令我感到意外了。”施妩抬头望天,露出光洁线条流畅的颈部,她搓搓耳垂转而道:“毕竟别人家的孩子不多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没有拿自己儿子跟别人对比的想法。” “公益本身的出发点就是力所能及,如果消耗更多的感情,反而会在这场活动中受到伤害。” 沈续:“您呢?” 体验派演员共情能力太强才更难受吧。 沈续对母亲的电影如数家珍,望着她的脸,他却不会将她当做电影中的谁。施妩成为一个时代记忆的魔力就是如此,那些角色就是她的分身,是她也不是她。 施妩略微愣了下:“我?我也……是的。” “是的。”她迟疑片刻,点头:“也很伤心,但必须体验这份情感。” “skyler,做个纯粹的演员很难。入组那天,导演直言,他找不到最初见到我的时候的生命力,觉得我跟那些新生代演员已经没什么区别。” 沈续立即担忧起来,握住施妩的手。 施妩倒接受良好:“他推荐我参加一些接近人的活动,这里的人特指的是很平常很平常的普通家庭。” “恰巧节目组团队邀请,希望能够合作拍摄公益广告,正好你告诉我想要重新回到医院寻找证据,多方条件的促成下,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我的目的也并不纯粹。” 施妩很坦然:“为了寻找素材而来到这里做公益,远远比不了那些真正放弃工作扎根偏远山区,拥有远大理想的人。” “但只要结果正确,论迹不论心。” 话说到这,她站起来,连带着也拉沈续:“看到汤靳明把你教得学会思考,我已经很欣慰了。” 施妩很少对沈续讲自己的事情,永远以光鲜亮丽面貌展示的女明星仿佛只会为情所困。 无法经受事业的波动,那就只能吃点爱情的苦。 物质守恒是这样的。 母子二人缓缓往回走,沈续挽着施妩的胳膊,还是打算对她讲自己的打算。 “心衰没办法缓解,医疗所能做的只有让她少受点罪。我打算把她接出去治疗。家属也有可能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只是不愿意相信,这点……”他顿了顿,“还是请团队里的其他医生进行心理疏导,劝家属将孩子带去城市,我说话难听,就不去刺激他们了。” 节目组吃饭快,走回去的时候已经陆续去洗碗了,沈续从编导手里接过自己那份,还没在翘着腿的凳子上坐正,就听到远处负责骨科的医生骂学生。 从论文批至病历,再从病历骂回态度不端。 学生低头不语,导师面红耳赤。 其实也很正常,当老师的总希望学生能多学点,何况是医生这个职业。如果不能留下深刻印象,很容易在后续行医过程出岔。 不知道沈矔还是临床医的时候,心中还有没有医者仁心的道德。 没想到团队里的其他医生也对自己没信心。 沈续的想法在团队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同事们各个挠头,围着篝火聊起自己当年收到的离谱举报信。 火堆里烤着土豆,用锡纸包裹。这里物资紧缺,大家晚上饿了就吃土豆,聊天也用这个当零食。 沈续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地食用淀粉类食物,一开始吃不惯,十几天过去还是难以接受,但耐不住实在是饿。 翌日,他在睡梦中被吵醒。 没多久,同寝的医生披着大衣冻得哆哆嗦嗦地回来,他擦擦头顶笑道:“下雪了。” “雪?”沈续愣住。 “沈主任要一块出去玩雪吗?” 医生是南方人,邀请道:“我记得您也是南方人吧,这么大的雪可不多见。” 节目组叫醒所有艺人,抓紧机会拍摄空镜与宣传片。沈续这群医生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捏个雪球放在路边。 他生活在南方,汤靳明也是。 莫名地,沈续掏出手机给汤靳明打电话。过好几分钟没拨通,才忽然意识到这里没信号,得爬到对面最高的那个山头才行。 雪越下越大,路面积雪打滑,节目组拍无可拍,安全起见直接停了整日的拍摄,大家全部坐在屋檐下赏雪。沈续也终于找机会借用卫星电话,站在离人群稍远的位置。 忙音两声,对面便接通了。 男人声音低沉:“早安。” 沈续诧异地将卫星电话放到眼前看了看,才重新按在耳朵旁:“你怎么知道是我。” 雪落山林间,属于自然的杂音全部被收入尘埃,哪怕陆陆续续人声传来,也仍然显得清冷寂寥。 但汤靳明那边就很吵,敲键盘,争辩,还有什么滴滴滴的警报一闪而过,紧接着,什么重物被打翻,纸页哗啦作响,要求所有人闭嘴的警告响彻整个空间。 “你们在吵架吗?”沈续纳闷。 汤靳明玩笑道:“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很精彩。” 他换了种遗憾的语气:“可惜沈主任不在。” “我这下雪了……也想让你看看。” 第110章 汤靳明感叹:“不如直接坐直升机来看你吧。” 没等沈续拒绝,他自顾自又笑道:“我在这举报汤笑的赌场呢,待会拍他锒铛入狱的照片。” “但更想和你一起赏雪。” …… 沈续心尖仿佛忽然被触动,很轻地那么一下,但也足够他抑制不住地握紧卫星电话,捂住嘴唇低声说:“那我也拍照给你。” “好。”男人答应道。 在沈续躲进山里消失的这段时间,汤氏继承人争夺的新闻愈演愈烈,连带着汤靳明的出身,个人多年经历也被翻出来摆在八卦杂志头版。以致施妩复出,在汤靳明就职晚宴的一舞也重新被提及。 外界终于猛地发现,汤沈两家的关系竟如此亲密。 但知情人士透露,近日炙手可热的商界新星汤靳明似乎与沈家继承人出现了友情危机,附上一段堪比座机像素的视频。 正是沈续用酒瓶砸汤靳明的瞬间。 此视频被做成动图,多家小报刊登,汤氏海外股价波动,汤氏官网在非工作日发布严正声明,拒绝不实信息,保留法律追究权。 很快,汤靳明回国航班被曝光,大批媒体等候在机场,随时准备抢攻有利地形。 房睿快步走到汤靳明身边,从他手中接过公文包:“汤董在办公室等您。” “先开会吧。”汤靳明从后备箱取了瓶水,转而回到轿厢。在空中十多个小时真不是什么美妙体验,自从接任整个大区的工作,辗转多地,几乎每两天就得抵达一次机场。 房睿有点犹豫:“汤董似乎很生气。” “随他。” 压住丑闻的代价是使用别的绯闻交换。 汤笑开赌场放高利贷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讲,汤氏对外干干净净,打着的招牌也是良心企业。儿子是同性恋,或者出门龃龉打架都不要紧,这只是道德层面的审判而已。 上流人士没少做下流的事,社会新闻与娱乐八卦来说,汤靳明已经为汤笑找好面对大众的台阶,甚至没给汤连擎头疼的机会就已经提供办法。 这样好的下属,汤连擎该偷着乐。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兄弟姐妹们没有竞争力,智商普通,靠着集团给学校捐楼才拿到学位,这种吃家族信托的蠢货拿什么跟我争。”汤靳明轻描淡写,旋开笔盖,唰唰在文件末尾签字,盖好个人印章后合起来交给房睿。 房睿颇为意外地多看了自家老板一眼。 汤靳明语气略有点疲惫,笔在指尖缓缓地转圈,投过单向玻璃望窗外望,车速快得看不清路灯,绿化带简略呈一条笔直的带着虚影的线。 “听说总办的几个元老给你脸色看,又不是在律所,怎么还看他们的脸?” 房睿犹豫片刻,提问道:“还没尘埃落定,这个时候翻脸会不会有点太早。” “你猜。” 汤靳明顿了顿:“汤连擎为什么默许发布我和沈续的新闻?” “沈矔现在就是个随时会暴雷的隐患。” 以前汤连擎没管是因为沈矔还能控制沈续与施妩,与公众人物结婚就是会有这种顾虑发生。惹得施妩不快,女明星缓过神来,如果愿意放弃所有的话,其实是能撕得鱼死网破。 何况这个女人还掌握绝对的舆论权。 如果她的家底在港还好,倒也能控制得住,但坏就坏在这个女人在银幕上是纯粹的正面形象,大陆的媒体可不会像港报,只是嘴上功夫尖酸刻薄。 如果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汤氏当然会选择对企业股市影响最小的那种。 毕竟当今的流媒体不是九十年代封闭纸媒,流量信息分分钟能压死人。 “汤连擎不仅不会生气,还会感谢我们提前帮他跟沈家分割,至于感情纠纷或者别的什么,现在的互联网这么无聊,提前支付乐趣给网友又怎么了,毕竟还是需要他们帮忙冲锋陷阵,逐级举报,把沈矔彻底按死。”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风究竟吹向哪。 降下车窗,汤靳明从后视镜看到自离开机场就紧紧跟随的几辆私家车,平展的唇角略微向下几分,眸色深沉地遥望长空。冰凉却湿润的风扫过脸庞,尖锐而刺骨。 维多利亚港仍然灯火通明。 新岁旧陈往复更迭,价值百万的烟火维持了十多分钟绚烂。 汤氏新一季度的企划已经摆在办公桌正中,只是薄薄几页,分量已然压倒性地盖过半寸范围外,亟待签署的几十厘米高的三叠纸质文件。 汤连擎站在落地窗前,接过儿子递来的酒杯。 “晚上喝酒不要紧吗?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还好,下午稍微睡了会。”汤靳明晃晃醒酒器,勾唇道:“感谢爸爸给我这次机会。” “家庭和睦才会百事待兴。”汤连擎与汤靳明碰杯,酒液只沾了沾唇,明显意有所指。 恰巧,对面的广告牌轮播至莉莉可当期珠宝展示,屏幕光照亮昏暗的室内,衬得汤靳明那张与汤连擎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更冷淡,但开口却全是谦虚:“我能有现在,是爸爸教得好。” 汤连擎笑一声,明显没受他的恭维:“你能新年不给我惹麻烦就已经很省心了,伤怎么样?” “医生拆线时说恢复得很好。”光头也重新长满青茬,这对汤靳明来说也算是某种格外体验。没发型更衬得长相标致,不苟言笑间被分部元老感慨过像年轻的汤董。 汤连擎饮尽红酒,将高脚杯啪地放在窗旁铁艺矮桌,直起身说:“十几年的感情真能说放就放?” 他似乎还是不相信。 汤靳明抿了一下唇,勾唇笑道:“我是父亲的儿子,当然知道什么更重要。您将莉莉可交给我,我怎么不知道父亲的良苦用心。” “好好干。”汤连擎拍拍汤靳明的肩膀。 笑意未及眼底,汤靳明又主动与父亲碰杯:“新的一年,祝您身体健康。” 汤连擎也爱听吉祥话,末了还祝汤靳明工作顺利。 汤家不过农历新年,十二月的最后一日跨年,就算作辞旧迎新。 送走汤连擎,汤靳明头次没急着收尾工作,外套留在办公室,开车一路往港口去,坐在车头吹风大半个小时,直至手中的暖宝宝逐渐没那么滚烫,他才转而循着最熟悉的方向开去。 墓园静谧,哪怕人工痕迹极重,四周光线明朗,半夜来这里也仍然瘆得慌。 他今年没来看过宁心,存着口不想输的劲。 “本想带着判决书来见您,但忽然就忍不住了。” 汤靳明扶着无字墓碑缓缓席地而坐,掌心贴着大理石台,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他呵了口气,头脑有点发晕,大概是刚才的醉意上头了。 但莫名地觉得很轻松,明明要做的事情还未抵达最后一步,却发现自己已经没当年那么紧绷,缓慢地停下脚步欣赏过去与未来。 “妈妈。” 汤靳明打开手机,看着早已跨过零点的时间:“新年快乐。” 他还想说什么,一则崭新的消息跃然屏上。 沈续:[支援结束,明天回京市。] [沈矔今晚来找我了。] 第86章 靳明哥哥 新年第一餐,沈续着实没想到是与沈矔共进,他特地抬眼看了看包厢门口站着的那个复制出来的父亲,心中稍有些绝望,但忍不住抿唇笑了下。 正版沈矔坐在沈续对面,身着铁灰正装黑色内衬,他从年会提前离席,只为和儿子吃顿迟来的晚餐。 男人时刻观察着他,直接问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沈续分得出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是正主,至于幻觉,虽然别扭但也没让现在的他感到多惊慌。毕竟最恐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做好了接受自己所有精神上的不适。 他夹了一小块新鲜山葵酱,缓缓涂抹在生鱼片表面,笑道:“没想到竟然还有和您用餐的机会。” “听说你砸伤汤靳明的头,跑去山里躲了几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日子终于要过不下去了吗。” 沈续啪地将竹筷拍在盛满鱼汤的白瓷碗边缘,仍然带着礼貌的笑意,开口却很冷淡:“能不提这个吗?” “早就警告过你,跟着汤靳明跑来跑去没意思,十几年一点记性不长。” 掀起眼皮,沈续看到门口的沈矔逐渐走到真实的父亲身旁,沈矔说什么,那个“人”的表情就展露什么。 这么多年沈续从来没正视过自己与父亲之间的关系,毕竟在最传统的观念里,子女就是要听从长辈的教诲。怎么长大,如何认识世界,直至成为怎样的人。 “所以您今天请我吃饭,是为了教训?我已经不小了,再怎么管教也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这点您很清楚,不是么?”沈续没给沈矔留半点面子,但他猜想他应该是不会生气的。 毕竟能主动联系已经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招揽,他在试探他的底线。 第111章 沈矔擦擦手忽然笑道:“说吧,想要什么。” “什么。”沈续眉目一凛。 “你不就是因为在汤靳明那受了委屈,才躲着不想见人。施妩给不了你什么,但沈家可以。” “您是指您自己吗?”沈续直言。 “打扰了。” 话音刚落,侍应生端着餐后甜点推门而入,沈续瞥了眼盘中食物,蹙蹙眉没说话。 沈矔倒饶有兴致地转着木碟欣赏道:“和果子这种东西,本应该搭配抹茶食用,作为餐后甜点太浪费,但对失恋的人来说是大补。” 他将自己那份也推给沈续。 室内冷气充足,沈续却忽然觉得心肺完全烧起来,就像他那天和汤靳明一块去曾经的那个家。 遗忘童年经历也并非不是件好事,至少在过去的几年内,他始终将那份过度美化的回忆当作足以珍藏的宝贵。 只是梦被击碎,他始终要做决定。 “我要进医院。” 沈续开门见山:“如果有职务还留给我的话。” “当然。” 沈矔颇有些意外,但也立马就应了。 爽快地令沈续不免有点怀疑他是否还有别的意图。 沈续:“汤靳明成为莉莉可负责人,继承汤连擎的事业算是板上钉钉,但他竟然妄图在这个节点甩掉我……新官上任,他这把火始终会烧到沈家。” “甚至是利用我完成他的目的,把感情……” 握紧餐勺的五指发白,沈续整个人都在发抖,但很快就忍住了,语调冷得像是冬日未散的寒气:“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我知道您还没那么信任我。” 沈续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深吸口气努力保持镇定,掀起眼皮与沈矔四目相对。 沈矔单手抵着下巴,正用审视的眼神紧盯着他。 …… 父子二人沉默良久,直至沈续起伏的胸口逐渐趋于平静,沈矔才开口道:“汤靳明带你去海市见管宗勤,是为了施妩复出的事情吗。” “是的。”沈续点头,坦言:“他们想要用母亲复出造势,引导媒体挖掘当年研究所的事情。” 沈矔淡道:“所以你还是因为汤靳明的真心才发怒,根本不是因为对钱感兴趣而着急上火。” 说着,他竟然冷不丁地笑出声,讽刺又了然:“我竟然生了你这么个犟种。” “谈恋爱竟然比赚钱还重要。” “你的脑子长到肚子里去了吗?” 尽管作戏,沈续故意演得夸张了点,但被沈矔这么指着鼻子骂还是有点受不了。他是假意,但对方真情,他的亲生父亲是真的在拐弯抹角地骂他恋爱脑。 但这都无所谓,只要能进医院怎么都行。 沈续铁青着脸道:“您也不遑多让,听说当年追母亲的时候也没少花心思。” “年后入职怎么样。”沈矔直起腰,指腹抚过茶杯。 “我以为您会讲明天就去报道这种话” 沈矔拿起手机看了眼,再将亮起的屏幕扣回桌面:“审批必须得走流程,你以为企业是自家开得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那汤靳明的任命通知。” “汤连擎早就想好由谁继承,否则还能任由汤靳明把控法务?也只有你觉得汤靳明日子过得苦,如果真难受,现在就应该流放海外,何必培养回国。” 说着,沈矔故意看沈续一眼:“还是太嫩。” “等你真正有了所谓的资本再想怎么跟汤靳明斗,回来也先好好做你的沈主任,什么时候学会控制情绪,我再教你怎么管理下属。” 主治医的权限太小,查阅核心资料都得经过上层审批。沈续没想到沈矔这么警惕,他还需要漫长的审核期,或许才能真正得到父亲的信任。毕竟站在正常人的角度,分手这么多次还能复合,多半以后还是会和好。 他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的爸爸。” 其实他也没想过立刻就获得沈矔的信任,毕竟之前闹得太难看,脖颈的伤痕仍在,只是很多人见到并不主动询问而已。大概背地里还是会议论,沈教授私下究竟经历了什么。 沈续将谈判的结论告诉汤靳明,汤靳明倒反而安慰他,这么多年都等了,难道还差这点时间吗。 的确不差,沈续笑笑没多说。 回院里办理离职,请大家吃饭,席间杨齐生甚至还掉眼泪了。 沈续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可惜,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大概不会这么想。毕竟比起在公立医院做临床,回自家医院升管理层,再至沈矔的那个地位,无论是经商还是从政,都永远比做个医师强得多。 只是很多人没有这个资源向上爬而已。 祝仁德母亲的手术是杨齐生做的,目前正在逐步康复中。小杨医生送沈续去机场,在出租车上絮絮叨叨了很久,最终提到施妩的那个医疗援助纪录片。 医生的聚餐里没人喝酒,杨齐生倒好像醉了般,平时不敢说出的话,这会都讲出来:“其实我觉得施妩小姐复出并不开心,就像、就像你这次离职。” “沈主任,如果允许的话,其实你还是想留在临床吧。虽然很累,学术压力重,院里这几年也抓绩效,周转起不来,每次开会都挨骂。但……做医生的成就感也不是其他职业能感受得到的。” 沈续将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困扰她的,复出也是母亲慎重做出的决定。我倒觉得……”他顿了顿,“她很高兴。” “真的吗。”杨齐生望着沈续。 “自始至终掌握走向的人不多,在能选择的时候选择,没有被局势裹挟,这就已经是很好的人生了。”沈续缓缓地,语调很柔和地道:“杨医生,我希望我们以后仍旧保持联系,你是个有理想的医生,比我强得多,相信未来的杨医生一定能够成为比我技术更高超的主任医师。” 杨齐生没听出沈续话里的意思,讪讪道:“我可没那个智商。” 沈续笑而不语,转而望向窗外飞驰而过的灯火。 保持悲悯,坚韧不屈,时刻为患者着想,保持纯粹理想的医生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呢。 至少沈续没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品质,他也是最近才学会不用那套精英的理论框架去观察身边的所有。 他要用心关心那些始终注视着自己的亲人,并非用漫长的索取去榨干他们的生命与精力。 “会爱人”这件事本身就难于登天。 如果说从前沈续是以抵达医学界的顶峰而持之以恒,那么现在的沈续更应该直接送沈矔进监狱。 哪怕经此一遭,他再也拿不起心爱的手术刀。 谈判的那天是公历新年的开始,就职公示时间也很微妙地定在农历新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沈家仍然保持传统,一家三口无论多忙,都得放下手中的工作团聚吃年夜饭。 只是沈续没想到有人除夕夜前就来拜年,他抱臂皱眉道:“你也敢来?” 汤靳明对司机颔首,司机主动从后备箱提出年礼。沈家佣人主动上前接过,问道:“沈教授,这些放在哪。” “仓库。”沈续叹了口气,调转脚步往回走,“母亲在马场,先去见她。” 汤靳明欣然跟上。 “沈矔是男主人,应该先去见他吧。” “这个家只有活人。”沈续才懒得跟汤靳明打趣,他闷在庄园很久,懒得动弹也不想说话,愿意开口的话就跟幻觉中的沈矔对几句,不过最近“沈矔”也不怎么出现了,他甚至还有点无聊。 汤靳明随意瞥一眼头顶的监控:“这里安全吗。” 沈续想了想,也不好回答。 毕竟现在家里的情况有点复杂,两三句说不清楚。 他措辞很久,直至抵达马场,还是没想到怎么解释,恰巧,远处白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年轻人欢呼着冲向坐在伞下的施妩。 “妩姐,你看我跑得好不好!” 施妩点点头,示意管家倒茶,随即提起裙摆来到缓冲后逐渐停下的马身旁,仰起头,将手中的橘子递给青年。 青年不伸手,直接低头咬住橘瓣。 施妩嗔怪地骂他懒。 青年利落地翻身下马,冲远处的沈续二人挥手:“下午好!” 汤靳明:“……” 沈续轻咳几声,调转脚步挡住汤靳明:“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事件具体分析……这几天你最好闭嘴。” 汤靳明的视线越过沈续,直勾勾地盯着好一会,而后面无表情道:“那个在机场递小纸条的小明星。” 什么小明星啊,这可是今年当红艺人。 沈续望天,格外忧愁地长叹,今年家中好热闹。 果然还是母亲更知道怎么气死曾经的爱人。 毕竟将“小情人”带回家,和仍旧具有法律意义的丈夫共进年夜饭,这事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的。 第112章 “情人”这种身份的存在,只要不直接摆在台面,几乎是圈内默认的玩玩而已。但只要明目张胆,那就是特殊的挑衅。 打过招呼,沈续带汤靳明去阁楼客间,汤靳明拧眉再三确认:“真不是冲你来的?” “当然。”沈续头痛道:“梁燃是母亲的粉丝,最近也有合作。哎……别多想,他来过年只是为了惹沈矔生气,再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男人吗?” 地球还是异性恋在统治。 “沈矔呢?”汤靳明又问。 沈续扶额:“不知道。”昨晚出门就没回来。 对沈矔有威胁的,这些年始终只有管宗勤而已,他还没将梁燃放在眼里,至多是有点碍事。 “还有,你能不能不要乱摸。” 沈续唯恐被谁发现,进门便啪地摔门上锁。 “汤——” “唔。” 汤靳明拇指在沈续腰窝徐徐一按,沈续浑身汗毛立刻竖起,头皮发麻,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半推半就地直接摔在席梦思里。 再回过神,汤靳明的手已经循着衬衣摸进腰腹。 只是身体太诚实了,来不及拒绝的时候,沈续便已经仰起头去找汤靳明的唇。 “沈续。” “skyler。” 汤靳明反复念沈续的名字,只用鼻尖去蹭他的眉眼,直至沈续难耐地抓住他的手,想要从他面前逃离时,男人低沉地哄他:“skyler,求我。” “你求我吻你好不好。” “不……” 他循循善诱:“可你的身体告诉我,你需要我,想要我。” “求我好不好。” 汤靳明喉结滚动,音色愈发深沉,引诱道:“小时候你都叫我哥哥,乖。” “叫声哥哥。” 沈续两眼昏花,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立刻推开汤靳明,麻利回马场陪施妩。但他的胳膊好像已经搭在汤靳明腰际,甚至主动解开他的衬衫夹,皮带握在手中片刻,光滑扫过掌心时,心尖洋溢起某种隐秘的颤动。 他蚊声。 “汤靳明……” “汤靳明……汤靳明……” 这给了汤靳明鼓舞,他更循循善诱地劝沈续。 半晌。 沈续终于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四个字。 “靳明……哥哥。” 第87章 我的? 沈续使用残存的意识,用力捂住汤靳明的嘴唇,低声威胁道:“不许动嘴,不能咬,不要在我家做这个!” “你手都伸进我裤缝里还好意思说这个?”汤靳明低头瞥一眼已经被拆的两段扣夹,好笑地支起上半身,五指穿过沈续鬓边,再至发间,最终用掌心垫着沈续的后脑勺道:“先把你的手从我这拿出去再说那些话行不行。” “你先松。” “你先。” “凭什么,这是我家!” “我是客人得让着我。” “汤靳……唔,呜呜呜!!” 局面太焦灼,汤靳明索性直接伸手扯过被子,前后将沈续包起来,单手蒙住他头,用力往床头推。 沈续被迫向前滚了两圈,天旋地转间下身一凉,等他想抬膝胡乱往汤靳明腰间踹,没几下直接被扶住往肩膀抬。 小腿很痒,被湿润与柔润触碰的刹那,他脑内那根不知断了多少次的弦再次撕得粉碎。 席梦思本身不会发出声音,但力道太大,里边的弹簧与作用力相互碰撞,室内盈满的喘息与滚烫汗水,沈续咬紧下唇不敢发出声音,但耐不住床垫以另外某种令人羞耻的节奏时刻强调,他正在被他所占有。 他在浪潮中沉沦,却从来没有在有亲人在家的时候,以这种形式被脱得精光。 但隐秘在心底最深处的悸动却又在不断膨胀,欲望滋养着他自始至终试图保持冷静体面的信念。 但这种事情就只能以最原始的姿态,反反复复地,重复那一个动作。 他觉得他简直是糟糕透了。 汤靳明重新打开薄被,将他拢进怀中,嘴唇擦过他额角汗珠,用衬衣擦去他的泥泞,祖母绿的袖口扫过沈续胸膛,沈续打了个激灵,终于彻底醒了。 “……” 口干舌燥,半句话也说不出,触碰到汤靳明那双未退情欲的眼眸,沈续手腕搭在他盆骨的那个尖锐的骨头上。 “不能这么对我。”沈续有点委屈,但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汤靳明用气声抿唇闷笑:“明明沈主任自己也很爽,叫委屈的该是我吧。” “沈主任,我帮你这么多,你甚至还没主动吻我。” 沈续撇过头:“汤总也没有不舒服吧。” 毕竟刚才,最初的最初,他是真的有点疼。 汤靳明太急躁了,手忙脚乱地像十八岁。 “母亲还在马场。”沈续推开汤靳明,面无表情道:“我去洗漱,你也麻利点。” 汤靳明单手撑着额角,支起身体笑道:“你觉得我们这么长时间没出现去做什么?施妩小姐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没有找管家过来叫人。” 他点点手腕,刚才那还挂着块浪琴表:“现在这个点,正好是她下午茶时间。” 只要施妩在家,下午茶一定会亲手制作松饼或者曲奇,哪怕家庭成员有事,也会先下楼去尝一块。 沈续简直不敢想母亲怎么看待自己。 有性生活是一回事,在家人面前明目张胆地暴露简直是……简直是疯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汤靳明者不要脸。 沈续觉得丢人,简单冲澡后主动取床单被罩更换,抚平床褶的时候汤靳明在旁夸他动手能力强,像是专门练过一样。 不会是为了现在准备的吧。 “……” 沈续被汤靳明从后抱着,像背了超级大的人形玩偶,向前一点,汤靳明就贴着他缓缓地挪,以至沈续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他这会冷静了,又处于头脑绝对清醒的厌倦期,像甩开汤靳明又没那个力气,嫌弃道:“学校教的。” 规培难免要跟着护士们一块,沈续没少帮着过床收拾。 汤靳明下巴抵在沈续肩窝,明显还想继续温存,他贴着沈续侧脸,呼吸绵长地洒在他皮肤上:“skyler,想要什么戒指。” “汤总的莉莉可今年又去哪里挖矿?南非吗?能做全钻棺材吗。” 话比大脑更快地输出观点,隔了好几秒,沈续才突然怔住,揪在手里的枕头啪地掉到脚背。 人在感到尴尬或者别的什么复杂情绪的时候,总会表现出很忙的样子。掌心在床缘按了个印,沈续立马面不改色地抚平,但指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直至他崩溃地掀开薄,推开汤靳明拔腿往外走。 不收拾了! 偌大庄园,沈续不敢去马场在施妩面前晃悠,也懒得回书房改学生作业,绕着阁楼走了一圈又至花园,兜兜转转,他认命般地坐在太阳刚刚晒过的地方席地而坐。 看着远处的清理草坪冲刷地面的工人离他越来越近,那几个人聚在一块说了些什么,最终由其中那个看着年龄最小的跑过来:“沈教授,我们在那块为您准备了桌椅,您能……” 工人挠挠头,忽然语塞了:“就是,就是我们要打扫这,可能……” 维护庄园的保姆管家们没有固定假期,都是上半月休七天。沈矔对员工很大方,逢年过节三倍工资的年礼分毫不少,也会发商场或超市购物卡。 沈续点点头,笑道:“好,我去那边,抱歉,耽误你们工作了。” 向前走了几步,沈续顿住,调转脚步重新找到工人。众人面面相觑以为少爷有什么指示,放下手中的活计打算认真听。 沈续:“听说晚上会下雪,打扫可能也没什么用,听说你们的宿舍在庄园外,收拾收拾回去吧。” 工人们大喜,兴奋溢于言表:“谢谢沈教授。” “家里仓库还有红酒果汁,昨天进了一批海鲜,待会你们去找管家,让他拿给你们。” 沈续勾唇笑笑:“新年快乐。” “沈教授也新年快乐。” “太好了!!” 工人们还是将最后那块草坪处理干净才离开,沈续选择站在很远的位置目送他们,直至那群穿着褐色工装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终于感觉到北方的冷,跺跺脚对着掌心哈了口气。 小时候觉得过年很热闹,可以多吃的糖,能够继续熬的夜,难得触碰的垃圾食品炸鸡可乐。穿着父亲父亲的皮鞋摔跤,小心翼翼地踩着母亲的高跟鞋歪歪扭扭地当高跷。 只是越长大,他越发现世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百依百顺,而沈矔的爱与期许更像是高利贷。 高收入高回报,逼着沈续画押,没给他半分钟去犹豫。 好在今年还是有点不同的。 沈续慢悠悠回到主宅,施妩正用最传统的方式,水兑面的浆糊贴春联。 梁燃帮她扶着人字梯,顺带观察有没有贴正。 第113章 “不去春晚还挺可惜的。”梁燃看到沈续,对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顺带抱怨道。 沈续听出这话是说给自己,也笑着提醒:“春晚呢。” 施妩倒没觉得遗憾,无奈道:“提前两三个月选拔,中间随叫随到,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的节目会不会砍,你两是觉得我最近过得太舒服,成心找罪受吧。skyler,右边的对联给我。” 沈续找到写家和万事兴的那个递给施妩。 “靳明呢?”她随口问。 “时差没倒过来,刚才已经睡了。”倒也不是沈续真的有兴致查汤总行程。汤靳明不知道发什么病,每周都发汤靳明的行程给他。偶尔他半夜写论文,甚至能看到房睿发来的共享文档里,那个显示着小房子的头像突然亮起,然后在表格上写下新的行程。 但现在,沈续更忐忑施妩会想什么。 他岔开话题:“你呢?” 梁燃乐了:“我这种咖位。” “当然是拒绝,陪偶像演戏更有意思。” 沈续:“……” 他们今年来北方过年,太阳没西沉,那股凛冽的寒风便吹得头疼。对联贴完,三人连忙回客厅取暖,大约六点,沈矔也驱车回来,电话会议没听,径直去书房办公。 没多久,管家来汇报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沈续本想去餐厅先看看,没想到施妩放下剥了一半的桔子:“靳明还在睡,我们去叫他起床。” 他只好跟在施妩身后,顺着回廊去阁楼。 阁楼与主宅之间隔着两道回字形走廊,抬头就是天井,一层用玻璃墙封着隔绝寒冷。雪在中心草地落得薄薄铺开,沈续多看了几眼,明显感觉到母亲的脚步稍缓。 直至彻底在台阶前停下。 施妩没说话,沈续率先登上一节,主动握住母亲的手。 “你。”施妩惊讶,有点难以置信。 沈续点点头,“我已经记起来了。”当然,也有汤靳明的提醒。 母亲本该有两个孩子陪伴。 施妩眼底闪过慌乱,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故意笑了笑安抚沈续:“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 其实沈续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讲这件事,但也有可能默契地“遗忘”才是最好选择。 但既然提及,也不应该回避。 他扶着施妩走得很稳,让自己完全成为她的倚靠,母子无声地抵达二楼。 推开房门,汤靳明在昏暗中睡得很沉。施妩走到床边坐下的瞬间,躺在床上的男人敏锐地睁开眼,警惕了半秒发现是施妩与沈续,又重新闭眼,显得极其疲惫。 沈续站在施妩身边,看着施妩摸摸汤靳明的头,又碰碰他的手。 小时候她就是这么每天来叫他们起床。提醒他们注意时间不要迟到,又心疼地想他们多睡会,汤靳明发烧也不肯请假,气得施妩忍不住掉眼泪,立刻要找家庭教师,退了那个建在市区的中学。 施妩抚到汤靳明的手背,忽然停下了,转而回头望向沈续。 她声音轻而缓,带着疑惑:“他对你求婚了吗。” 啊? 沈续愣住。 施妩拉他往床旁靠近。汤靳明的手平搭在母亲腿面,右手无名指是一枚镶嵌血红宝石的戒指。 面面相觑,施妩眼眸中带着不解,催促沈续解释。 沈续想了想:“可能是莉莉可的新品。” “是求婚戒指。” 戒指的主人在这短短的,母子二人互相存着不同纳闷的时间里彻底清醒。 汤靳明从床上坐起来,薄被从肩膀滑落,里边穿着是沈续给他找来的睡衣。黑色缎面衬得腰腹肌肉,骨骼线条走向挺拔而流畅。 他自然而然地递过来左手,摊开展露在施妩眼前。 目光却落在沈续身上,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眉目更是惺忪,但眸光闪烁,是彻底大醒的状态,甚至这觉的质量应该还挺高。 “我的确想求婚。” “但怕他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可被你这样问,他答不上来,大概也会让事情变得很糟糕。” 施妩从汤靳明掌中取走戒指,伸手打开床头灯,对着光看了看,戒圈里写着sky&ming。 演艺圈多年的女明星,面对媒体的犀利逼问都能面不改色,但在此刻,她忽然面露迷茫,转而晕晕地,轻声细语地问儿子。 “skyler,这是你的戒指。” 是陈述,也带疑问。 沈续呼吸瞬间有点乱,大脑完全宕机,也学着母亲:“我的戒指?” 第88章 过去现在未来 什么你的我的他的,白天汤靳明说的那句竟然不是凭空捏造。 他当着施妩的面确定未来,远比私下商量更令沈续感到无措,慌忙间,沈续脱口而出:“我脾气不好,作息乱透了,也没有哄人的本领,做医生二十四小时standby。” 这注定他们很少有真正在一起的时间,除非他去哪汤靳明就跟到哪。 可汤靳明也有自己的生活呀。莉莉可那条生产线不单是放在哪闹着玩的,他们已经两个月没有真正打电话交流过,这还是在沈续离职后比较闲的时间里。 谈恋爱是一回事,真正选择彼此生活,用“婚姻”约束对方,这种关系天生就会比两个自由人的身份更多禁锢。 他必须考虑对方的家庭,彻底融入他的环境,即便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就已经融入彼此的生活。 这太快了,不,也很慢,慢到他们为彼此伤心气愤,担忧憧憬,饱含着无限的冲动互相伤害,直至偃旗息鼓后逐渐理解。 汤靳明似乎是看出他的犹豫,转而对施妩解释:“我没有冲动,只是很久之前想过,但没有能力而已。” 沈续心尖陡然一跳。 他讲得很诚恳,面朝施妩:“沈续不该跟着我一块吃苦,当然,对于正常人而言,能吃饱穿暖就已经算平稳幸福的一生。我也是,直至现在仍然觉得那个老式小区里的顶楼很好,律师的职业也体面,想不到哪里差。” “可沈续不一样。” 他话锋一转,沉声说:“我给不了他的,总有人会双手捧给他。” “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我总在想我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吗。就算十几年的时间都在彼此了解,可我还是隐瞒了研究所与养母的秘密。深夜梦到她,醒来也会后悔,我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如果从最初就没有跟她离开汤家,宁心是不是能活下来,或许我的机会也不止于此,作为汤连擎的儿子,应该还是有机会认识沈续。” “但……”汤靳明垂眸,整张脸都低下来,将所有情绪掩盖在阴影中:“在沈续那丁点的特别,可能也要泯然众人,我不想那么做。” 每一句都听得沈续心惊肉跳,并非他觉得这些话被施妩知晓有多危险,根源在于他根本没想过汤靳明竟然是这样的看待感情,原来那么骄傲的人也会失落自贬吗。明明在他眼中,汤靳明已经是他所能见的最优秀的人了。 他究竟还要怎么提升? 下一步竞争总统把控华尔街命脉吗? 可汤靳明完全不像是对钱感兴趣,对生活中的什么有所留恋的性格。他没有特殊的喜好,也很少喝酒,最执着的就是当律师。 没有扳倒汤连擎与沈矔的信念,自由的汤靳明应该有更开阔美好的人生。 想到这,沈续鼻尖莫名一酸,眼睛还没眨,眼泪就自动掉了下来。他正想装作不经意地抬手抹掉,恍惚间,看到汤靳明面朝着的那块被面颜色竟然也深了。 几秒后,施妩明显也发现了气氛的奇怪,左右手都是曾经养过,现在也还在养的孩子,美眸迅速在二人身上转了圈。 “唉。” 她叹了口气:“人不能为没发生的事情忧虑,你们两个是该一块去精神科看看了。” “靳明,就算有人给skyler,你觉得他会接受对方凭白的恭维吗?” “skyler,靳明掉眼泪是压力大我理解,你在做什么?陪哭吗。” 连着问几句,精准到位,女明星用她拍过无数影视剧,亲眼见证大大小小的爱情的资历,梳理道:“没想到我的孩子们竟然无病呻吟这么多年,该说我这个做妈妈的疏于管教,还是你们把感情想得太复杂。” 喜欢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有什么难的。 “况且你们拥有最好的职业,律师,医生,拯救患者的灵魂和身体,无论怎么看,都不应该凭白蹉跎这么多年,现在才掏出戒指,对我承诺要照顾好对方。” 她拢了拢披肩,淡道:“说实话,我是很希望你们两个互相扶持,可以有亲情,友情,做死敌也是条路,但唯独没想过爱情。” “无论如何。”施妩叹了口气,牵过汤靳明的手,倾身拥抱他。 她低声:“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十几岁的时候,我对你的期望就是希望你能幸福,这么多年仍然没变。” “如果和沈续在一起就是你想要的未来,我也愿意继续照顾你,继续做一家人也很好。” 第114章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有点哽咽。 施妩从汤靳明手中拿起戒指,转向沈续的方向,问道:“虽然从沈矔这件事中,我已经看到你为他的决心,但还是想再多说几句,如果真的决定和汤靳明在一起,就不要再轻易聊分手。” 沈续蜷起手指,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见过求婚,参加过别人的婚礼,这个时候通常要准备盛大的烟火或者是仪式,在亲朋的环绕下接受祝福。 但那种场合实在是太不适合自己。 “——还是说,你不愿意。”施妩没得到沈续的回应,想了想,打算对当下的沉默做点什么。 那张与沈续相似的美丽面庞顿时染上几分不忍,上下唇一碰,又合住犹豫。 汤靳明抬眸,越过施妩径直盯着沈续,轻声问:“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沈续喉头滚动,身体都瞬间滚烫起来,一股暖流从心脏处腾起,很快蔓延直四肢百骸。 他站得半边身体发麻,但很清楚这份感觉是因为脑海中已经不可遏制地幻想未来。 “我……” 话明明已经抵到嘴边了,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头,等得施妩都在旁边干着急。 越鼓励沈续越想逃,分秒被拉得像一个世纪。呼吸是乱的,思绪是混沌的,浑身上下的机能既高速运转试图寻找解决办法,又因为大脑宕机而根本处理不了更多的信息。 眼见沈续快要晕过去,施妩想了想,解开锁骨链交给汤靳明,霍然起身抬脚往卧室外走,离开的同时还帮他们贴心的关了门。 “没救了。” 施妩恨铁不成钢。 而室内仍旧保持汤靳明坐着,沈续呆立的情况。 但随着施妩的退场,气氛明显缓和很多。 汤靳明拍拍床边说:“坐。” 沈续挪到他身边,看着他将戒指串进母亲刚才留下的项链中。 “医生不能佩戴首饰,项链总可以吧。” 沈续很轻地点了下头。 “那么我向所有人宣布已经有陪伴到老的伴侣,你负责把我藏在心里好不好。” 沈续又跟着点头。 汤靳明向外挪几寸,缓缓将锁骨链戴在沈续脖颈,光线昏暗,他对了好几次才卡住。 肌肤若有若无的碰触,让沈续感受到汤靳明似乎在颤抖,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他总算觉得自己能稍微放得从容了点。 他扶住汤靳明的手臂,然后是肩膀,紧跟着完全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完全埋进他的怀抱。 这样的动作让他的觉得很安全。 汤靳明用戴戒指的手碰碰沈续的脸颊,又压了压他的头发,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从过去,至现在,与未来。 “愿意。” 【作者有话说】 施妩小姐:尊贵的三金影后,坚实的爱情保卫者,阅片无数最终被别人的爱情逼急匆匆退场,后悔没应邀春晚舞台的演艺人员。 第89章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沈矔准时出现在年夜饭的餐桌上,尽管除夕,这位仍旧有许多工作亟待处理。 最后一道菜被管家摆进餐桌,这个家的男主人才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中抽离,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落在施妩的那的时候格外停顿几秒,然后才吩咐管家:“把厨师们都叫过来吧。” “好的先生。”管家从正装内侧掏出手机,低声对准通话那头说了点什么。 很快,所有这个时间点为沈家服务的佣人们一个不落地聚集在餐厅外,管家对首排末尾提着保险箱的中年人点点头。 沈续认识他,这个庄园的主管,平时沈矔不在这里的时候,都是他打理上下,随时等候男主人入住。 沈矔不发一眼,直接夹起生鱼片往嘴里放。 管家总结道:“大家今年为沈先生服务辛苦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旋即,主管打开保险,现金铺满整箱,他将它放到地面清点,工作人员们有序排队挨个领取。 不知为什么,沈续从前没觉得奇怪,但今天看到这些却突然很不适。 是哪里出了问题? 发钱?还是别的? “在看什么?” 正当沈续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他们,从旁不知何时开始观察他的沈矔开口询问:“想再加道菜吗。” “无现金支付普及,为什么不直接打到他们的账户?” 沈矔凝目半晌,转而推开椅子去酒柜,没多久,他拎着酒瓶与酒杯重新落座。直至所有为沈家服务的佣人们带着钱欢天喜地地离开,只有少数的仍旧需要留下值班,他们做好最后的收尾,默默从后门离开。 “你知道虚拟货币与现金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第一杯酒,沈矔绕过沈续,反而送给早就“宣战”的汤靳明。 对于汤靳明的到来,沈矔不仅没表现出诧异,反而在开饭前与汤靳明聊了许多商业话题,两人算得上交谈甚欢,让沈续想到汤靳明还在沈家的时候,沈矔也是这么循循善诱地教导汤靳明。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 至少在明面上。 汤靳明毕恭毕敬的与沈矔碰杯:“数据证明,用户使用虚拟货币的时候,会下意识模糊数字的概念,只是一串数字而已,获得不了精神上的满足感。但实体货币拿在手里的重量会随着感知不断加强而变得兴奋,一万块放在户头也只有四颗零,放在包里背得久也会累,精神高度集中唯恐被抢走的信念会令这一万块变得弥足珍贵。” “也就是心理学中的暗示行为。” 沈矔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转而将第二杯酒送给沈续:“以后我会慢慢教你这些。” “他呢。”沈续掀起眼皮,抱臂冷道:“您教他多年,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再怎么教,也是别人的儿子。”沈矔无奈地笑笑,勾唇道:“医院的资料都看过了吗。” 沈续嗯了声。 行政方面的事情他确实很多不懂,有些管理内容利好管理层,落实到一线医生护士就是离谱且难以理解这就是用什么脑子想出来脑残行为。 沈矔的目光停留在沈续身上一霎,转而再度回到汤靳明那里,有意无意道:“当初想让沈续做个单纯的医生,早说就该两个人一块教,免得你们两个没话聊。” 汤靳明彬彬有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还是在的。” 沈续眉峰一凛,顺势抄起酒瓶霍然起身。 “沈续!” “skyler!” 分别来自沈矔与施妩。 施妩说话还是很轻柔:“难得的年夜饭。” “家里有急救箱,我和父亲都在急诊干过,有什么可怕的。难道家里两个主任医师都没缝合伤口的办法?”沈续冷冷道。 女明星身边的梁燃都要吓傻了,他那里见过这阵仗。 沈续当场打汤靳明的新闻是见了报的,虽然刊登的是娱乐新闻,且后续也被汤家摁下去不少,但毕竟消息还是泄露出去,连在哪家医院,接诊护士是谁,围观群众的采访都一个不落地被记者添油加醋刊登。 梁燃硬着头皮劝架:“大家都消消气,好不容易过个年,来都来了……” “一个汤家的私生子,和我坐在一张饭桌上是看得起他。”沈续嗤笑道:“据我所知梁燃也是正儿八经的婚生子吧,这里不是香港,谁惯着他汤家那套封建规矩。”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竟然还敢来拜年。” “这个饭桌有我就没他。” 施妩:“靳明是我邀请的客人,skyler,要对客人礼貌。” “凭什么。” “分手我不管,你把他打得进医院我可以当做不知道,但现在就在眼前,你们想对我的客人做什么?沈矔,我记得我们还没离婚吧。” 后半句话是对沈矔讲的。 沈矔听罢,仍然是那副衣冠楚楚的表情与态度:“还不快对客人道歉。” “父亲!!”沈续不满。 “凭什么——” “道歉。” “……”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压得整个空气几近凝固,沈矔从沈续手中接走酒瓶,又为自己满杯。 环顾整个餐厅,旁若无人道: “大家,新年快乐。” 说罢,他笑眯眯地转向努力将存在感降至最低的梁燃:“这位新来的小朋友也是。” 电视机内响起春晚歌舞节目的开场,梁燃汗流浃背,干笑道:“沈总新年好,汤总新年好,妩姐新年好,小沈总也新年好。” 沈续闭了闭眼,再睁开已重新恢复平静,去酒柜重新开了瓶香槟,转至汤靳明面前,仰头饮尽:“汤总有伤不能喝酒,这杯算我道歉。” “不客气。”汤靳明很友好:“毕竟是感情纠纷,如果沈主任能在商场也对我网开一面就好了。” “莉莉可珠宝进军的是殡葬行业的话,我会为你介绍资源的。”沈续咬牙切齿。 第115章 汤靳明莞尔,重新落座,转而与施妩闲聊最近趣事,忽略沈续的意味过于明显,就连沈矔也不由得皱皱眉,饭后借口讨论工作,将沈续叫去书房。 “有这么恨么?” 沈矔倚在真皮转椅里,目光就像那次他问沈续为什么喜欢汤靳明一样。 沈续面无表情,指尖勾住沈矔笔筒里筒体纯白的钢笔,有意无意地扫过镶嵌着宝石的那头:“我希望您能对我有绝对的信任。” “放心,我没有偷窥自己儿子感情生活的变态想法。” “我要监控硬盘。” “除非你能把那个小警察查到的线索拿到。” 对一个已经脱离汤靳明社交圈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除了挑衅沈续想不到别的,但他还有另外有价值的东西作为交换。 “我知道昭夏被管宗勤藏在哪。” 沈矔难得一顿,似乎是在诧异沈续答应得这么快,男人满意道:“可以。” “成交。” 除夕夜对年幼的沈续而言,绚烂的烟花和应接不暇的礼物已经能够令他快乐整月,那个时候的沈矔甚至会换上舒适柔软的居家服,陪他坐在地毯中,悉心地拆礼物,并告诉他这是谁送的,是什么身份,或许过几天他们会举家前来拜年。 人人都知晓沈续这个独生天生就会享受父母爱,故而拜年也会带自家孩子,希望能够有机会被沈续所喜欢,也能与沈家更亲近。 这么多年,这个惯例一直都没有打破过。 初三当日,拜年的人就上门了,沈家所有佣人也正式到岗,大清早忙碌地准备会客厅,以及可能会到的小客人们的礼物。 名单都是提前定好,沈矔也点头了的,包括和谁共进晚餐,忌口喜好,这都会由双方秘书进行交涉。通常沈矔会在初三这天起,以至留到正月十五。 说是拜年,不如是非正式的初步敲定合作意图。 施妩还是喜欢留在马场,跟梁燃整日地泡在那,沈续再问才清楚,梁燃马戏不错,小时候在省队练过体操,后来负伤才不得不离开运动员赛道。施妩文艺片出身,对武打戏兴致不高,形体练过但上马不怎么好看,请梁燃来既能惹得沈矔不痛快,也可以练骑马姿势,算是一举两得。 沈续坐在伞下,看着母亲用防晒喷雾喷脸,整个人泡在白色雾里,有点无奈地问管家:“这样有用吗。” 管家刚到,笑道:“抱歉,我也不清楚。” “有什么事吗?”沈续没想在他这里得到答案,放下茶杯问。 管家:“先生刚才推了下午的应酬,现在正在接待来自海市的客人。” “海市?”沈续纳闷:“年报里提过的那个供应商?” “不是,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过去看看。” 什么非得他特别去陪坐?沈续正欲追问,见远处的施妩翻身上马奔过来。 梁燃牵着另外那匹白马,大概是太突然,他牵着马向前跑了十几米才忽然意识到其实骑马更快。 沈续觉得他有趣,强忍笑意,顺手将母亲茶杯里的水添满,迎上去说:“渴吗,学了这么久。” 施妩接过饮尽,表情却不大自然,妩媚动人的脸隐隐浮现怒意:“去会客厅。” “嗯?” 施妩瞥了眼管家,冷笑道:“怎么,你家先生没有告诉他客人是谁吗?” 管家礼貌道:“先生只请少爷过去。” 究竟是谁?沈续彻底懵了。 施妩不再多言,向前走了几步觉得太慢,直接去花匠用的游览车去会客厅,平时载他们的被汤靳明刚才开回去了,现在还没到。 客厅。 身着纯黑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落地窗,透明玻璃折射出他宽阔的肩膀,发型精致到头发丝,眼角已有几道明显细纹,明明是显示年龄的证据,却显得其更具东方传统男性审美的韵味。 在沈矔略微低沉的音色下,他的显得更清澈,令人联想到山涧清冽而下的溪水。 高跟鞋哒哒的声音乍起,在场的男人们同时顺着那个传来的方向望去。 管宗勤见到施妩,无比直白地当着沈矔的面:“新年见不到你的面,我只好来这里。” “……”跟在施妩身后的沈续再次愣住。 理论上来说他现在应该帮他爸,但很难不说帮管宗勤才能令沈矔气吐血。 管宗勤身后的汤靳明忽然对沈续眨了下眼,没待沈续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汤靳明率先开口:“一家人终于到齐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平地惊雷起。 【作者有话说】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地……面对彼此的修罗场…… 第90章 丧家犬 汤靳明真的很适合做律师,特别会抓矛盾重点。 大家都是体面人,通常会避免在社交场合给对方难堪,除非群体中有那个带着火机的点燃引线。 “……”沈续颇为无语地看汤靳明一眼,甚至来不及打圆场,管宗勤便先笑起来了。 凭他多年和施妩的关系,外界传闻或者亲近者的探问,管宗勤早就习以为常,男人语气很缓,但话并不留情,他用带有询问的口吻问:“这里有四家人,汤总说的是哪个呢。” 什么四家?怎么数也是沈家一家三口,和两个孤家寡人。 汤靳明抓了颗桔子在手上,用纸巾垫着,慢慢地掀开表皮:“我,管总,沈总一家?第四个是还在马场的那个小明星吗。” “汤总与skyler生活那么多年,也应该算是一家人。”管宗勤的目光又放在施妩身上,“我和她,算一家。” “……” 沈续简直要晕过去了。 怎么还带这样算。 转眼再看沈矔,沈续甚至有点期待地想,他会不会把管宗勤就地打包踢出去,或是用他那些非法手段给管宗勤来一刀。 但沈矔什么都没做,用陌生的眼光旁观这里的所有。沈续毫不怀疑,他甚至是连带着凝视自己本身。 人做到沈矔这种地步,最平常的看法已经不能再概括,作为沈矔的儿子,沈续如今也只能感叹他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沈矔。 导师讲得没错,是个在医学有所建树的纯粹的商人。 “管总,新年好。”沈续率先打破死寂。 他走到管宗勤面前,伸出手友好道:“多年不见,您还和当初一样。” 管宗勤也握住他的,上下打量了下,笑着说:“你当年才这么一小点。” 他摊开手掌,在腰间比划:“没想到现在竟然长得比我都高了。” 沈续莞尔,收回手顺势往茶盘旁走。 横隔在管宗勤与沈矔之间的大理石茶几,仿佛楚河汉界之间的天堑,两人格格不入地各立一派。 沈续就在他们正中的位置烧水泡茶。 他对茶艺并不娴熟,咖啡倒还能玩出点花样。按照印象中的手法操作,也仅仅只有洗茶比较正规,其余的全部抛之脑后,只要能喝就行。 等待水沸的同时,沈续挑选茶叶,正欲拿起标有龙井的那罐,眼前暗了暗,刚抬起的茶罐重新被按了回去,发出嘭的一声。 施妩裹着披肩淡道:“我的儿子不是做这个的,谁爱喝谁喝。” 说着,她牵起沈续,沈续没来得及反应,施妩又说:“喝完就滚吧。” “我自己开车来的。”管宗勤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施妩美眸在法律意义的丈夫和管宗勤之间来回几次,将沈续往身后塞,沈续想再多看几眼都不行,施妩力气出奇地大。 “没人问你这个。”施妩不大高兴。 管宗勤:“有个提前的杂志拍摄,公司其他人放假了,我来接你去影棚。” 施妩一指沈续:“他送我就行,你可以走了。” “我们已经两个月没见,过来拜年也要赶我走吗?” 施妩深吸口气似乎是在忍耐,半秒后就控制住了,转而长叹道:“留下吃顿晚饭再走。” 她转而望向沈矔。 沈矔颔首,笑道:“管总难得来家里,是得好好招待。” “……”这次沈续是真的有点难以用简单言语来概括心情,好吧,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的关系感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这三位长辈明显比晚辈们更能忍。 怪不得能开公司,对他人心狠的同时也没放过自己。 沈续觉得自己有必要跟管宗勤聊聊。 管宗勤也算是半个看他长大的长辈,不过关于他和施妩的关系,一直是沈续不愿提起,想要尽量忽略的事实。他承认自己的逃避,在没有能力彻底独立时他只能这么做,所有源于内心的闪躲,都是他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处理捅破窗户纸的后果。 但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他和管宗勤面对面,空气中弥漫着曲奇香甜的巧克力味。施妩又在烤下午茶,汤靳明在厨房里打下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管宗勤将牛奶倒进红茶中,并用银匙搅拌。 第116章 沈续拧眉:“您这样的身份,只要勾勾手就有大批人争先恐后。” 茶杯放在唇边一瞬,管宗勤收回手,托着杯底笑得很得体:“别小瞧她。能在那个年代的女星中脱颖而出,不只是才华出众。国内人口基数这么大,比她聪明的没她漂亮,比她漂亮的没她运势好,天时地利,外界对她的评价是:这样的人就该火。” “我跟她签了七年合约,第三年的时候她就带着现钞站在办公室提出解约。” 男人比了个数字:“天价,她也付得起。事实上早在看到她出道第一年的财报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全公司上下她是最大的摇钱树,于是我拿出了早就拟好的合同,希望能跟她重新签订代理协议。” “我也是她的影迷,请她能给我一个继续为她工作的机会。” 说到这,管宗勤眼底闪烁起几分颇为自嘲的笑意,他转而问:“猜猜看,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沈续不假思索:“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 多年前的女明星穿着红色丝绸短裙,脚踩与装束格格不入的沙滩鞋,网球拍扛在肩头,鄙视道:“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管宗勤,我为你赚这么多钱可不是让你来报复我的。” 管宗勤很无奈,绕过老板椅走到施妩跟前,他低下头问她:“为什么不能再留几年?从商业角度来说,我这也仍旧是业内最顶尖的造星工厂。” “都说了是工厂,我跟流水线上的猪肉有什么区别,穿着条高奢就是人了吗?你根本没把人当人,当然,我也没把你当人。” …… “后来,她从我这里等价置换了股份,正式参与公司运营。” “其实这对你来说并不亏,影后带来的长尾效应,作为公司老板应该高兴。”沈续并没顺着他的话同情他。哪怕他没参与过商业活动,甚至现在才学着怎样去管理,智商正常的成年都明白利益捆绑代表着什么。 施妩所牺牲的绝对比她得到的多得多。 事实上是管宗勤占尽便宜,还想得到施妩的后半生。 顺着这个逻辑,沈续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其实你就只是想婚外情而已。” 话音刚落,管宗勤面色微变,但也还沉得住气:“怎么说。” 沈续没想到荒谬的想法竟然能得到印证,身体缓缓坐直,头偏向厨房的方向看了会,心态倒忽然平静:“施妩和沈矔离婚,势必会分割公共财产。她的股份在我这里,但现金以及等等的资产还有争夺的余地。在我没有继承前,你劝过她不要离婚吗?” “当然,这句问也是多余。看管总现在仍然单身的状态,应该是想结婚也结不了了吧。” “你只是不想她太离开婚姻,打算慢慢地吞掉她的资源然后抽身离开。但对方远远超过你所预估的掌控,或者说沈矔是计划之外的变数。” 做实业的商人,总是需要一个看似美好的家庭作为包装,给品牌效益与可信度打下坚实的基础。 尤其是沈矔这种已经有“起死回生”“妙手神医”之类的,在患者群体里的口碑。 他和影后的结合,营销的结果远比投资上亿广告来得更具性价比。 “仅仅只是想结婚结结不了的地步吗?” 说话间,汤靳明端着四杯咖啡落座,挨着管宗勤。 管宗勤看他一眼,没说话。 汤靳明率先开口:“资本市场的本质是瓜分,管总做得了局,当然也知道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成为别人桌上的前菜。” “这你应该问我。”他对沈续笑了笑。 沈续纳闷:“什么?” “如果管总还如当年盛势,就应该直接把施妩小姐手中纵驰的股权夺回来,而不是念着人家青春貌美,把一个女人的容貌当作最终攻略的道具。” 管宗勤脸色彻底变了。 当年的纵驰还没做到如今统领整个亚洲潮流的“造星工厂。 “十二岁提名,十六岁最佳女配,是她不配做影后吗?只是身后没有靠山,有些人瞧不上,想潜规则的又没有管总耐心足,只是二十岁的施妩就已经很不受控制了。” 二十岁的施妩骄傲张扬所向披靡。 这对管宗勤而言是致命的吸引。 因为张扬无所束缚,才会获得外界的征服欲。 “可惜结果是有人捷足先登,施妩选择了更有前途的沈矔。他是个名声很好的商人,他们结合只会拥有更源源不断的资源,甚至是超过娱乐圈,转而向更为正式的平台。施妩在主流媒体露脸的次数明显上升,出入更郑重的场合。她拖着纵驰这艘航母向前,跟不上她的人只会被远远甩在后。” “够了。”管宗勤终于低吼着要求他闭嘴。 中止根本不是汤靳明的性格,他一针见血:“施妩小姐的股权由我全权代理,暗中购买的股份再加上沈续手里的这些,完全能够行驶一票否决权,在下一年的董事会里罢免任命。” “管宗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汤靳明笑意盈盈,双眸却泛着极致的寒意,寒霜从遥远的北极飞来,带着最原始的嚣张与警告:“劝你闭嘴照顾昭夏,否则这些年在纵驰辛勤的一切都将化为灰飞。” 前边沈续还听得云里雾里,现在豁然明了。 管宗勤是来谈交易的。 昭夏,以及昭夏身后的所有受害者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死多少个也毫无意义,这个把柄放在他手里,对他有利的就只有利益等价交换。 将施妩本身作为物品,成为两个男人之间转赠的焦点。 “……” 沈续眼前霎时黑了一瞬,视线转而正常时,他整个人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一拳朝着管宗勤挥舞过去。 嘭!! 管宗勤躲避不及,整个人连带着凳子朝后砸去。 沈续手臂震得发疼,气得浑身颤抖,血液倒流着冲进大脑与心脏。他扭头随手抽出摆在吐司篮旁的餐刀。 “沈续!”汤靳明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刀给我!” 沈续凝目,忽而笑了下,一字一句。 “狗杂种。” 第91章 试探 沈续是被匆匆赶来的施妩强行扭送走的。 她拉着沈续一路至阁楼天台,在葡萄藤花架下停住,她回头正欲说什么,看到儿子的脸瞬间欲言又止。 “这么做很危险。” 施妩:“我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彻底被沈矔或者管宗勤他们之中的一个控制,这辈子的人生就完了。” “我知道。” “道貌岸然和假君子真小人,就没有别的选择吗?哪怕没有我。” “我知道。” 沈续语气变得又急又快:“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冒险!” “年轻的时候是觉得耍他们跟玩似地,一个电话半小时就能立刻到场,想要什么也能立刻获得,二十岁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只要一个人开始崭露头角,火起来很快的。” 施妩捋了把略微有些湿润的额发,笑得很不好意思:“越红,越觉得这个世界围着自己转。大概你感受不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感情,我做梦都是粉丝在呼唤,招招手就有无数资源上门。大家都说那是我的时代,我也觉得没错。” “只要站在某个高度的时候,身边围绕的就都会是好人。” “不是离开了恶的环境,而是他们有所求。” 沈续闭了闭眼,艰难道:“您教过我,沉没成本不计入……” “对于你的性格而言,这句话是没错。但和沈矔结婚后,除了我从纵驰那获得的股权外,沈家也相应地给了我一些好处,利益交换早就分不清究竟谁吃亏。” “精神最差想要自杀的那段时间,我反复看自己刚得知中度抑郁时的自救视频。” 施妩坐在摄像机钱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而拍。 她念着斟酌多次的独白,强调道:施妩,不要寻死也不能死。 留着财产给爱自己的人,留着性命去报复,留着性命去嘲笑。 这太难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自己,然后反复删除视频企图自杀,再在血流至大腿的时候打电话求救。 无数次找回那段视频,她甚至准备了无数个备份,在沙发上抱着一大桶冰激凌,黑暗中,只有整面墙那么大的电视机在反复播放。 她呆呆地一口又一口,冰得牙龈作痛,就这么直至天亮。 “我告诉自己,活着死不如看着他们生不如死。” 施妩每句话都讲得很温柔,沈续能听得出她是在压抑情绪,极其克制地安抚自己。 “靳明找到我,想要得到我的支持,我就知道那个时候要到来了。” 女人抚摸孩子的面颊,看着沈续那张继承自己百分百基因的脸:“自始至终我们做错了一件事。” 第117章 “那就是低估了你的承受能力,没能将你当成年人去信任,遗忘你也是患者和医生们的依靠。这点我要向你道歉。” 沈续摇头,双手握住母亲的:“是我没能提早感受你们的痛苦,自以为是地……我……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你只是和我的二十岁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觉得世界围着自己生长而已。”施妩拥抱他,轻声:“但我觉得我值得,你也值得。” 前边铺垫了那么久,竟然只是为了这句。沈续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询问也全部在这一瞬消散殆尽。 他发现自己的母亲根本不需要那所谓的安慰或者拥抱,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甚至仍然接受过去,并未因为走过歧途或者认知错误而否定年轻的自己。 “和沈矔打交道要小心。” 施妩为沈续捋平褶皱的衣角:“放心,管宗勤今天不敢,明天也不会。” “人获得钱财太轻易,就会忽略它本身是很难累积的东西,如果管宗勤既愚蠢又聪明,他已经知道我手里还有其他股份,就会明白和我对着干的下场。” 沈续:“那纵驰传媒……” “现在已经是我们娘俩的了。”施妩绽开笑颜,热气从唇齿飘进空气里,转瞬消失,“圈中不是有那么个很玄的说法,演员总会成为那个捧她蹿红的角色的替身,一辈子被困在故事的逻辑里。但我觉得是因为那个角色底色本身就跟演员相近,才能用共鸣的灵魂演出深刻的故事。但也有很多人没有走上那条路,我也不会。” “已经没什么再能叮嘱你的。” 施妩最后说:“沈续,祝你马到成功。” …… 年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沈续去总院报道。 私立医院与公立最大的区别是人少,以及患者素质普遍偏高。受教育程度虽不与道德挂钩,但相应地也会被天然筛选掉那些家庭条件不好的患者。 沈续的名字是年前就被挂在官网上宣传,许多想要约沈续门诊的人早早挂号,有些甚至是从江城赶来的。 沈续揉揉略有点僵硬地脖颈,随手用消毒纸巾擦桌面:“下一位。” 护士从外走进来:“沈主任,今天的接诊结束了,您想吃什么午餐我去订。” “没了?”沈续疑惑,点开后台看了看,不多不少二十个。 那阵子只要门诊,就没有按时下班。 从外地赶来的患者总不能不给检查,有一家三口的,还有哥哥带着妹妹的,每个人都大包小包直接从火车站赶来,神情疲惫看着心疼。 推迟午饭时间忙到两三点,科里医生的论文还排着队地等待反馈,如果手术那边缺人,沈续这一天就别想闲着了。 “你们平常都干点什么?” 护士想了想:“就准点下班。” “其实有事情的时候也加班。”她蓦地反应过来,飞快补充道。 沈续失笑,实话实说:“虽然这家医院姓沈,但刚才那句的确不是在查岗。” 护士放松下来,唔了声:“您从公立医院转来是会不适应,我刚毕业也是被直接分配到学校下属附院了,但那个工作量实在是太大,如果没有钢铁身体根本做不下去。” “但成就感没有那么足。” 她语气里有些遗憾,但不多。 “刚才有个患者在院里就诊过,但我看信息似乎不是很全。”沈续点开后台,询问道:“是不是输入的过程中有遗漏。” 医生之间的诊疗方式不同,职业经历判断会直接影响开检查单的习惯,沈续提了个可有可无的检查,护士用手机拍照,边敲字边说:“我帮您问问吧。” “谢谢。”沈续勾唇,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银行卡,他将它放在桌面推至护士面前:“这附近有什么咖啡店或者有名的甜点吗?我刚到这还需要大家多多照顾,麻烦您统计人数,帮我买些下午茶分发给大家。” 护士喜笑颜开:“那多不好意思。” 话虽这么说,倒是一点都没带停,收手机伸手抓卡塞进兜,已经开始寻思买哪家比较好了。 沈续适时提醒:“我看工作群里有排班表,就按照排班顺序买吧,确保每个人都能分到。” 护士连连点头:“知道啦知道啦,谢谢沈主任。” 后半句他不确定护士有没有听清,但也决定不再强调。 下午下班前,沈续去住院部绕了圈,他有专属办公室,不跟这群医生们挤大间,拎包离开时听到那里传来欢呼,应该是下午茶已经到了。 保时捷低调地停在停车场角落,但本身车型的缘故,还是怎么看怎么显眼。 虽不是汤靳明同款,但沈续怀疑沈矔为他安排这辆用车明显是想恶心自己。 做戏做全套,他还又去提了辆新车,直接将保时捷丢在门口。晚上沈矔打电话关心他入职是否顺利,沈续站在吧台前喝水,事无巨细地交待白天在医院办公找到的略微有些影响效率的就诊环节。 “给你准备的代步工具不喜欢吗。” 沈续淡道:“一般。” 医院内部普遍认为沈续回到自家医院就是准备接任,毕恭毕敬地伺候太子爷也就罢,但就怕新官上任,哪天一觉醒来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 沈续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走哪都会被观察,不仅仅是他在适应这家医院,所有就职的医生护士们同时也在体会他的喜好。 今天邀请骑车,明天组织聚会。沈续一不喜欢运动,二懒得见人,通通推掉专心学术。 他叮嘱护士的事情,也很快有了结论。 “当时的医生没有给他开这个检查。”护士有点紧张:“很要紧吗?” 沈续刚想说不要紧,话到唇边又立刻忍住了,点点头说:“有点。” “当然也有可能是没有录入。”沈续抽出便签,签字笔刷刷地在其中写了个年份:“他一直是我们医院的患者,中途换过主治,听说我们之前系统出现过问题,说不定是当时重新录入的时候疏忽了呢?” “这样吧,档案室在哪,我去找找看。” 护士:“这可能有点难,没法立即给您。得先层层申请报批才能进入查询,这里边耗的时间太久了,不如直接跟患者商量做补检。” “我也需要吗?”沈续佯装不解。 护士放下手中的记录本解释道:“院里对患者信息保密十分严格,来我们这里就诊的大多都有些身份,患者不愿意泄露健康信息,我们当然要满足他们的要求,档案室的规格都是找国内外最顶尖的安保公司设计,进出入也需有第三人陪同。” “和其他研究机构合作的数据也都在里边吗?” 沈续随意把玩着签字笔,笔身在指尖缠来绕去灵活地游走,他略带点苦恼地头痛道:“最近论文数据缺失,如果不能借阅既往诊疗病历的话,除了报批申请就没有别的快速的办法了吗?” 那可真是头疼啊。 护士表示实在爱莫能助。 入夜,沈续与汤靳明闲聊白天的听闻,玩笑道:“如果不是担心里边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真想直接大摇大摆地抢走。” 汤靳明那边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明显是手头有事情要做,但这人就是会三心二意:“入室抢劫你知道判多少年吗。” 沈续:“……” 第92章 豌豆花 键盘声渐熄,直至手机那头归为寂静,过了几秒,汤靳明才再度说:“新环境还适应吗。” “一般。”沈续评价。 他在这的身份更类似于老板,所有人毕恭毕敬地捧着,难搞的患者也有别的医生处理,根本不会分到他这。 再实在点,他和吉祥物的功能没什么区别。 本以为讲这些会被汤靳明惯例嘲笑,没想到他倒沉默许久,惹得沈续反过来安慰他:“寻找证据本就需要时间,现在随意活动的机会很多,也没什么不好。” “最近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国内有什么事……昭夏那边就拜托你了。” 沈续心中微动,问道:“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就算有书面证据,也得找几个人证回来。研究所那么多人,这些年竟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只能从唯一出名的那个身上寻找答案。” “其实还可以从别的方面下手。”沈续思忖片刻,提议道:“这种深耕学术界的人,通常只会怕一种结局。” 倚仗的科研成果被他人夺走。 “怎么抢?硬抢吗。” 汤靳明语气缓和,疲惫地叹了口气。 沈续猜他应该很长时间没闭眼,这会仰倒在沙发或者工学椅上,提醒道:“别再喝咖啡了,好好睡一觉再去。” “科研成果发表期刊造不了假,但可以从对方手底下的学生入手。”沈续翻了翻刚打印好的论文,纸页还带着新鲜的油墨香,一作写着方榴两个字。 他用签字笔在第二列画了个标签提醒:“学术界无非就那么几种手段,如果他人品够差,会有学生跳出来举报,或者需要有人帮助他们。例如自己的研究成果被当做他人的一作使用,或者使用自己的科研数据成为师弟师妹平步青云的台阶。” 第118章 “学生不反抗,是因为还要在这行继续混,不敢得罪老师。但老师如果还想继续在学界发光发热,同样会受制于名誉。” 用未来换一份口供,舍小取大没人会拒绝。 “汤靳明。” 沈续从抽屉里找了颗超浓椰子糖,拆开先吃外表那层大米制作的纸,然后才将整个糖果含在舌下,等到唇齿弥漫着浓郁的椰香,他才缓缓道:“以后把烟戒了吧。” “如果你不说,我会认为在你目之所及的范围内,任何突发状况都不算什么大不了。” “好。”男人没犹豫一口答应。 “你呢?”他转而又问。 沈续唔了声,望着天花板沉吟道:“在戒了,我又抽地没你多。” “汤靳明。” “嗯。”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想到什么说什么,沈续也懒得再动脑子,零零散散地问汤靳明早晨几点起床,那边的气候怎么样,外国佬的办事效率太低,但没收到邮件回复的时候又会偷偷地觉得总算有了难得的轻松。 “把你的秘书送过来给我用几天。” 汤靳明:“可以,明天让他交接工作。” “都不问我为什么吗?” “办好了再讲给我听吧。”汤靳明那边的键盘声又响起来,“稍后有个会。” “嗯,你忙吧。” 沈续挂断通讯,俯身提起放在桌角的公文包,从中抽出一份科室内部人员名单,是他从内网调取的员工经历。 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在公立三甲医院就职的经历,算是自带资源的进的私立,还有那么几个明显是通过关系介绍入内。 医疗的圈子也不大,说得上名号的也就那么几个,互联网随便搜搜就能得到大片有关于他们出身的信息。 沈续想在科室内部找个能为自己办事的,院内没什么师生关系徒子徒孙之类的关系,其次最好是外地人,没打算在这里成家立业的话,事办成的话他好给人家一笔钱养老。 但人没找到,却意外得到一件令他不得不感兴趣的资料。 房睿速度很快,第二天下午就站在沈续面前,一身运动装束,兜头的帽檐压得很低。 沈续打开车窗透气,哭笑不得道:“又没人监视你。” 车一路往郊区开,抵达湖畔,沈续从后备箱拎出来一箱渔具。 “钓鱼?”房睿纳闷,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眼里极其有活地动手组装折叠椅。 他在沈续这还是比较放松的,沈续问他最近在做什么,房睿就挑着有汤靳明的活动聊,沈续摇摇头笑着说:“汤靳明的事情我都知道,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休息的时间。” 骤然被医生这么问,房睿顿时紧张起来:“我偶尔吃点辅酶q10,熬夜也没从前那么多了。” 沈续的本意不是这个,他只想问问房睿有没有什么乐子告诉自己,毕竟身处信息茧房,还挺想看看目之所及以外的世界。 “帮我查查这几个人。”沈续从兜里抽出三张名片递给他。 “医生?” “我仔细想了想,除在海外当年就职过研究所的医生做认证之外,研究所和沈矔联系那么深,用的也一定全是他的人脉。”沈续沉吟道:“就没有继续留在国内为他工作的医生吗?” “如果我是沈矔,一定会先给他们一笔钱,然后承诺做这件事的好处与代价。接触癌细胞,故意令患者感染的医生绝对不会特别多,最好能控制在一至两人左右,这样他们有互相监督的功能,也能尽可能保证不被泄密。” 鱼竿有点歪了,沈续边摆弄边沉思道:“我以了解医院人员分布优化院内办公为由,拿到院内所有就职医生的档案,并向前追踪二十年,发现有些人从沈矔开始创办医院起就跟随着他发展,有一名的退休年龄很有趣。” “四十岁。” 房睿思维跟得很快,只是这么一小会,他就已经将所有名片中的医生履历搜索完毕,简单根据网络情报做判断:“医生发展的最好时间就是四十至五十岁左右,技术研究成果有所积累,不会有人在这个年龄选择内退。况且您家是私立医院,从没有编制的岗位退休,相当于直接放弃医生生涯。” “其实我很好奇,你们做秘书做特助的,老板叫你们查一个人,你们是怎么快速找到对方所有信息?”沈续打开随身携带的糖盒,倒了颗薄荷糖含着。 房睿笑道:“走街串巷,挨家挨户问。” 沈续挑眉:“这么朴素?” “您以为我们动用什么高科技?哈哈,这其实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了。”房睿解释道:“真正获取一个人的信息很简单但也很难,尤其是异地,采用非法手段的不少,但那也仅仅只能查到这个人的居住地住址。具体生平还是得实地挨个问,只不过我们也会花钱找那些狗仔,他们人脉广,所谓的线人也多,最快三天,准能找到什么。” “如果你能查到这三张名片里的其中之一,曾经在研究所工作过。”沈续张开五指比了个数字:“这是我给你的工资,汤靳明那边的也照拿。” 房睿眼都直了,结巴道:“这么多……还有别的代价吗。” “没有。”沈续摇摇头,转而带着歉意地笑道:“把你们都卷进这件事里让我觉得很不合适,沈矔要杀汤靳明不止一次,我想你也遇到过危险吧。” 房睿低头揪着脚边的草,忽然长叹:“小时候最喜欢看港片,飞檐走壁赌场挥霍。” “现在呢。”沈续适时问。 现在? 房睿笑了声:“入职律所那天,正好前辈叫我去给老板送文件。去了法院门口,正好赶上老板被原告用鸡蛋砸,他为被告做减刑辩护。” “其实案件能够被审理,原告被告还能生龙活虎地当庭对骂,对原告来说,已经算是某种程度的好运了。” “至少都还活着。” 真正的原告长眠地底深处,不被知晓,不被诉说,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般堆砌在无人之境。 清明节那天,沈续订了束花送到宁心墓前,趁着假期去京市找施妩。 落地时汤靳明打来电话问他是不是来过香港,沈续本想摇头说不是,但话出口却问汤靳明什么时候回国。 “林剑锋的学生吐了点东西出来,但担心把话讲出口自己没办法继续学业。” 沈续沉吟道:“我可以联系导师,问问他那边还有没有名额。” “沈续。” 汤靳明声音很低,用缓而温柔的语气问他:“总是给别人送花,怎么不给自己一束。” “我都多大了还需要花?”沈续看到自己的行李箱出现在传送带,快步走过去正欲接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有人先自己一步将行李整个提起。 沈续怔住。 汤靳明怀抱豌豆花,花蕊沾着新鲜露珠,勾唇道:“早。” “……” 沈续愣了愣,好久才反应过来。 “接着。”汤靳明将豌豆花塞给他。 只要有人伺候,沈大少爷是连手指头都不会主动勾一勾的。 沈续脚步轻快,埋在豌豆花里嗅了嗅,忽而想到自己刚回国就是送汤靳明豌豆花,心情极好:“你怎么在这。” “转机顺道。” 谁家转机从京市转啊。 沈续不拆穿他,垂眸用食指碰了碰汤靳明垂在身侧的手,钻进掌心里勾了下然后立刻收回。 “母亲看到你会很高兴的。” 汤靳明表情一凝,意味深长道:“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以为你还要给我的墓碑送花呢。” 好小气的人,沈续没想到他记仇记这么久。 但沈续大度,他决定装没看见,先汤靳明几步地去往停车场。 趁着拐弯没人,汤靳明一把拉住沈续,将人半推半搡地往黑暗的死角里带。 柔软温热的唇一触即离,男人隐忍且克制地问:“有没有想我。” 第93章 蛛网 想么……肯定是想的。 但也没有特别想,主要是也没时间。 沈续不敢说,怕他开口汤靳明得咬死他,只好顺着话茬点头:“嗯嗯。” “哼。”汤靳明屈起食指碰了下沈续的嘴唇,冷笑:“就敷衍我吧。” 沈续四下环顾,又偏头吻吻他的侧脸,说:“母亲来接我,别让她等太久。” 清明三天假,施妩特地把工作排至节前做完,等沈续过来一家人玩几天。 她在市区三环找了块清净地,房子不大也才两百来平,内外打通让客厅变得格外大,沈续走进去一览无余的绿色植物之外,只有墙面摆着近乎于充当墙面的电视在播放《人与自然》。 墙面倒清一色的雪白,没什么特殊变化。 施妩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提前准备好的拖鞋,沈续纳闷:“您早就知道汤靳明回国吗?” “他想给你惊喜,我一盘算觉得这主意不错。”施妩提着楼下买的西瓜去厨房切,沈续跟在她身后,从冰箱里顺手找了瓶牛奶。大清早的航班,他饿得两眼昏花,这会正好喝点充饥等午饭。 第119章 谁知施妩一拍他的手:“别喝凉的,对身体不好。” 沈续拧开瓶盖倚着冰箱随口说:“我是医生听我的。” “前几天我跟于导碰面,这次纪录片挺成功的,她想拍第二季,问你有没有兴趣继续参加。” 女人将西瓜放在水里洗干净,捞上来用厨房纸擦干,一切两半,选了比较大的那边放在案台,指了下头顶的收纳柜:“保鲜膜。” 沈续走过去:“你以前从来都不做这种家务。” “是不喜欢,不是不会。” 施妩用刀仔细将瓜皮一片片切下:“我要教你什么都会,但也不想你什么都太熟练,只要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就好。” 沈续随手捻了块边角料吃。 不应季的西瓜始终少了份夏天的清甜,他用纸巾擦擦手笑道:“我已经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了。” 施妩瞥他一眼,顺势用干净的手背贴着儿子的裤兜:“前几天靳明讲你们要一起戒烟,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两个人同时做一件事。” “一件事?” 沈续笑道:“不止吧。” 这个时候回国,汤靳明肯定是有事没说,沈续旁敲侧击:“你们经常联系吗?背着我。” “自己去问他。”施妩懒得理他,嗔怪地骂几句,端着盘子去客厅了。 沈续双腿交叉,靠在料理台前,目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面,略想了想,转而绕去书房找人。 “好,继续跟着他,别让他跑了。” 书房,汤靳明刚结束通话,手机还没放下,沈续便一声没吭地推门进来。 他走到他面前,随手抽走他手里的电器,熄屏径直丢进沙发椅。 “有什么工作值得节假日继续处理,也让手底下的人休息几天。” 汤靳明偏头笑得很淡,但眼角眉梢都完全舒展开,他现在心情不错:“听说房睿最近一直跑外勤,你让我第一秘书去干杂活,给他开了多少工钱?” “人格魅力。”沈续面无表情地强调。 “那学生的论文呢?算是导师的爱?” 提起学生沈续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研究生论文写成那个样子趁早回去读本科。” “最近的学生质量越来越差,私立医院的生源比想象中的差,副院长竟然把关系户领到我面前,当着沈矔的面,想让我把他儿子收下。一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今天收他,明天就能以我的名义上手术台。也不知道医院里还有多少关系户,啃着科室同事的成绩拿奖。” 汤靳明眼皮低垂,盯着沈续的唇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用拇指指腹摩挲很久,力道由轻渐重,长臂穿过沈续臂弯,揽住他的腰往怀里带。 正欲再进一步,沈续却双手抵在两人之间有点生气:“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有啊。” 汤靳明用指背蹭蹭沈续的眼睛,眸光流转,气息滚烫着倾身要吻他。 沈续一把挡住:“不如先举报医院里的那几个关系户医生。” 被拒绝的男人顿时有些不悦,用力将沈续往怀里扣的同时,眯眼低沉着声音问沈续:“谁说的不聊工作?” 沈续胡乱抓住汤靳明的脖颈偏过头:“这不算。” “那什么算。”汤靳明徐徐咬住沈续的耳尖,含着用舌尖碰了碰。 沈续立即像是触电般僵住,喉头滚动,机械般骂道:“流氓。” “我是流氓你是什么?帮凶?现在把你丢去床上报警,法律至多算合奸。” “……” 沈续的脸滚烫得不像话,双手捂住眼睛有点崩溃,以前汤靳明也不是这样的,合奸这种词都说得出口。 在沈续的教育里,性和爱其实是分开的。 或者说也没谁教他怎么喜欢一个人,他完全是从汤靳明这里得到答案,那会汤靳明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等到汤靳明引诱他去做那些说出口就能令他面红耳赤的动作的时候,他才发现其实这个人看似正经,实际除了违法乱纪什么都敢做。 “行了。”汤靳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拢住沈续的脖颈将他紧紧抱了抱,然后松开,拉他到窗台前坐下,顺势将摆在不远的笔记本取来,手指在触摸屏中点击几下,然后推给沈续。 “看看吧。” 沈续整个人汗涔涔地头脑发热,几乎是飘着去开空调。 制冷调到最低,直至透心凉才逐渐缓过神,咬牙切齿:“卑鄙!” “好好好,你沈主任是真君子。”汤靳明才不吃他这套,立刻认错投降,“全都是我的不对,沈主任大人有大量,也来看看我这篇论文写得如何。” 论文的标题是:口供。 沈续意外道:“林剑锋的学生?” “怎么拿到的?” “林剑锋身边有个延毕一年的研究生,找人随便一问,听说是挨处分了,毕业论文也没通过,闹了几次自杀后打算休学回国,我的人在机场把他拦住,还没开口人家主动问我们是谁。” “信息会不会掺假?”沈续有点难以相信拿得这么顺利。 汤靳明颔首:“半真半假,掺杂了很多个人情感因素。” “这个学生曾经和林剑锋有不正当关系,后来打算威胁林剑锋以此得到进一步的深造,但没想到林剑锋早就拿着他的研究成果讨好比他更高职务的白人女性,那位女性手下的学生正好需要论文申请奖学金,顺水推舟做了人情。” 沈续:“层层包养?” “也可以这么说。”汤靳明翻到页尾:“他倒了很多有用的证据,甚至将林剑锋喝醉酒讲述出国前的经历都录下来了。” “可能学生自己都不太相信林剑锋会为自己铺路,毕竟两个人是不正当关系,保存的证据越多,越对他自己有利,哪怕会被林剑锋丢弃,也能以此威胁为自己以后铺路。” “除此之外,根据他所提供的时间线,研究所关闭后,林剑锋的个人资产有所提升,迅速和前妻离婚出国,在美国置办千万产业。这不是一个工薪阶级的医生靠双手能赚到的资产,凭借它,我还找到了当年他进入研究所之前供职的医院,简单进行财产估算后,大略能得到不正当财产的总额。” “他升任主治后,医院的器材选择了沈矔当年推出的产品,并延续至去年那批用于心脏手术的器材被大量召回,双方才终止了合作。” 桩桩件件织就细密的网,每个人与沈矔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人生强关联着成千上百的家庭,沈续想了又想:“房睿最近锁定了一个人,离开医院后进入研究所做组长,在研究所解散后正式退休,房睿沿着线索找到他。” “他已经死了整整两年,家里只剩女儿和女婿住在老房里。女儿叫郑凌,现在是沈氏医药二厂厂长。” 话音刚落,他看到汤靳明的神情微变。 “这个郑凌现在在哪。” “别急。”沈续脱掉拖鞋,双手扶着窗台缓缓往里,双臂环抱,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勾唇说:“沈矔制造车祸包括其他意外,我知道你查过很多次,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祝既北把这个案子翻出来应该唇枪舌剑花了不少功夫,既然是人家警方比我们更有信息渠道,不如就直接放手将郑凌的消息全部都交给当年查案的老警官。” “这个郑凌跟养父姓,早年跟母亲离家。后来不知怎么的,又重新认回亲生父亲,多年后当上了厂长。” “正好,她最近带人做新器械推广,市区的海内外展销博览会,沈氏医药占据很大的展台。” “我们去会会她那个败家子。” 汤靳明笑了:“绑架还是撕票。” 沈续一本正经:“法治社会当然是用爱和魔法感动他,你们律师不是最喜欢这种正义桥段吗。” “我在业界有个外号沈主任不知道吗?”汤靳明也跟着演起来:“为被告做无罪辩护,终审越判越多。” 汤总满嘴跑火车,眸光却漾着笑意,沈续猜他已经想好怎么威胁。这种事情他原本就不太熟练,还是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做比较好。 至于汤靳明那个自称屡战屡败的事业,满嘴跑火车,据沈续了解到的,只要有汤靳明参与的案件,无一律外大获全胜。 “skyler,靳明,出来帮忙。” 他们事情刚谈完,便听到母亲叫。 “就来!”沈续也喊。 清明节北方有做蛋饼的习惯,正好今天外头下小雨,蛋饼配汤再好不过。 汤靳明提议:“豌豆汤如何。” “可以。”施妩说着便拿起手机找附近的超市外卖。 沈续反应了几秒,猛地后退几步,随即撞散了吧台立着的花瓶里的花。 花瓣扑簌簌掉在桌面,施妩以为沈续不舒服,汤靳明却笑着拉住施妩说:“他也觉得豌豆汤很好,今天就做豌豆汤。” “……” 沈续想到豌豆汤脸都要绿了,这个人这辈子是要跟豌豆汤度过吗? 第120章 豌豆上辈子是不是救过汤靳明的命!! 第94章 我是被他们拉下水的 施妩的戏拍完了但还没出戏,下午经纪人带自家小狗来,女明星全副武装地带着小狗出门,沈续站在阳台看她在楼下玩得比小狗还开心,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汤靳明。 “怎么没见过你喜欢小动物。” 汤靳明双手插兜,扯了扯嘴角:“这不是在养吗。” “……去你的!” 沈续笑骂。 汤靳明这次回国工作明显少很多,比起律所的亲力亲为,现在的莉莉可平稳发展,只要手底下的人按时交出令他满意的营销方案即可,至于设计,那是专业人士的工作,汤靳明本着不跨行管理的原则,设计部照常按照排期进行,他只验收结果。 沈续倒手头还有几篇前沿研究没记录,半夜兴起打电话问导师意见,从被窝里爬起来又被汤靳明长臂一揽砸回去,只好打开床头灯低声聊。 天光都有点蒙蒙亮了,手机终于要没电,沈续才恋恋不舍地与导师说再见,再扭头,汤靳明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怎么不睡?” 汤靳明比了个耶,冷脸道:“这已经是我一个小时内第二次醒来了,沈续,你真的滚回去教书吧。” “活该。”沈续手伸进被子里,一根根地掰开汤靳明放在自己屁股的手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屁股。” 汤靳明贴过来,随手关灯说:“睡觉。” 四周陷入黑暗的瞬间,沈续觉得自己裤子好像被扯了下,旋即,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汤靳明整个人已经完全覆盖而来。 “我要休息。” “熬穿了你还能睡得着?”汤靳明冷哼。 他也看不到他的脸。 沈续想拒绝的心思只在大脑里划过一瞬,很快就被汤靳明连拖带拽地打散了。浪潮涌来又褪去,重新占领山巅的时候,沈续想,自己大概根本找不到任何办法去拒绝汤靳明 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施妩还在隔壁,汤靳明也没有闹出多大动静,要么用手捂住沈续的唇,或者用自己的封住他的,总之是一点声音也不泄,全部随着沈续莫名从眼角掉落的眼泪而去头。 他一遍遍地哄着他,要求他再多撑会。 即便沈续数次求饶,体力接近极限也没被放过。直至身体完全敞开,再也拢不住半点白日里的体面严谨。 不知过了多久,他彻底精神不济晕了过去,再睁眼已经是午后。 厚重的窗帘令他完全分不清黑夜白天,但身边本该有汤靳明的地方是冰凉的,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时间,关于他的消息挨个跃然屏幕,但没有一个是亟待处理的。 沈续重新躺平,竟然莫名觉得心满意足,只是浑身好像被牛冲过来袭击了一样。 “……恐怖分子。”沈续静了几秒,在寂静中缓缓地骂道。 精力无处发泄的人就应该去二十四小时健身房,而不应该来摧残他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 餐桌摆着留给他的午饭,沈续没吃剩饭的习惯,哪怕烟火气才消失不久。他坐在桌前挑拣着尝了几口,转去冰箱找奶。 完美的冰拿铁唤醒精神,他终于缓过劲来,倒在沙发晒了会太阳,直至汤靳明与施妩外出回来。 施妩看到餐桌的食物没怎么动,对儿子的挑食意料之中,走到沈续面前用脚轻踹了踹他的小腿,算是表达不满。 那边的汤靳明换好居家服,二话没说已经主动过去收拾了。 下午施妩要背台词,沈续看她拿着剧本在电视墙前走来走去,偶尔嗔怒失笑,俨然成为异世界的另一人。 沈续帮不上母亲什么忙,只能安静地从旁欣赏,但他本身对艺术没什么造诣,听多了那些缱绻的台词浑身不舒服,想不出这么肉麻文艺的情话究竟是用在什么场景。 好在中途收到房睿发来的消息,郑凌的儿子出现在夜总会门前,招呼了不少狐朋狗友。男男女女簇拥着就进去了,线人想继续跟踪却被拦在外头。 酒吧和夜总会最大的区别应该是后者的隐私性较好,且有一定的消费门槛,有些更高档必须通过熟人介绍才准入内。 “别跟了,他进不去。” 沈续将字敲出编辑框,转而给在书房的汤靳明打电话,忙音响了几声,男人带着手机从书房走到客厅,似笑非笑:“沈主任有什么指示。” 沈续看施妩一眼,将屏幕调高亮度对准汤靳明,问:“这个地方你知道吗。” 汤靳明指尖夹着张黑金会员卡递给门口服务生,双手插兜,丝绸衬衣领口从第一颗扣子敞开,直至裸露到胸膛正中,稍微动一动就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肉色,道:“开个中包,我要招待客人。” 前台验证身份,没多久便将办理好的包厢号码写在纸上礼貌道:“您好,这是您的房间号。” 汤靳明接过,正欲带沈续乘电梯,刚才办卡的那个服务生多看了眼站在汤靳明身后表情冷淡,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沈续,询问道:“这位——” “你不认识我?”沈续反问。 服务生被噎住。 沈续晃了晃手机继续说:“新来的?连我都不认识,老板怎么教的。” 说着他作势就要打电话。 “先生,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服务生明显被唬住了,连忙上前赔笑道:“我之前是晚班,刚倒到白天没多久,这是我工作的失误,实在是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您看这个二楼的包厢太靠里也不好找,我为您升去四层的怎么样?最近来了几个陪唱的,音乐学院刚毕业,您再挑个长得漂亮的一块。” 沈续斜睨着他,淡道:“带路。” 话音刚落,他肩头一重,是汤靳明整个人贴了上来,搭着他的肩膀,吊起眼皮用掌心拖着他的下巴,格外耐人询问道:“唱歌?男的女的?” 服务生眼睛在他们两个之间转一圈,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连忙道:“女的女的,唱歌跟百灵鸟似地。” 四楼包厢明显比一层华丽几倍,脚踩着的地毯都是纯羊绒,还是浅色,这种材质用不了多久得接换,墙壁的油画似乎也是真迹,角落的铭牌写着创作者的生卒年。 立式玻璃柜摆放着时代特征及其明显的明清瓷器,祖母绿的原矿石堆砌在角落当“无人在意”的装饰,火彩在led地线光的映衬下化作斑斓的流动的光,随着客人脚步的挪动而摇曳。 服务生在前带路,至写有4011的门牌号前停下便不再动了。 进门前,汤靳明随便点了几款招待客人的酒,吩咐道:“果盘餐点先不上,等客人到了再说。” 服务生依言离开,沈续看着人消失在转角才步入包厢。 汤靳明倒放松,直接躺在沙发椅中对着手机点了几下,语气里含着笑意:“看来有人要欠祝既北的人情了。” “什么?”沈续皱眉。 “这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你没闻到吗?” 沈续愣住,他刚才被汤靳明当拐杖,鼻翼间只有来自于汤靳明领口的香水味,这股味道现在还没散,甚至好像完全沾在他身上了。 汤靳明的刘海被发胶完全固定,往后梳去露出饱满的额头,衬得眉骨鼻梁更挺拔,眼角轮廓深邃,在昏暗中留下深极的阴影。 “味……” 砰砰。 “打扰了。” 正当沈续想问,刚才那个服务生推着半人高的小推车敲门进来,依次将器皿与酒桶摆放整齐,玻璃叮当碰撞,沈续终于察觉道空气中含着的若有若无的刺鼻的臭味。 他等服务生离开,迅速望向汤靳明。 汤靳明抱臂:“送上门的业绩,我猜不出半小时这里就得被警察围得水泄不通。” 甚至都用不着十分钟,以京市警方的速度,十分钟出警到场,带队的是个肌肉猛男,雷厉风行地将夜总会相关人员全部带走。 其中就包括郑凌的儿子。 片区警察每年都有kpi,捣毁几个非法营业场所,或者是抓住危害人民健康安全的上下线,这都能算到年末业绩里,垫底的要被笑话大半年。 汤靳明和沈续作为报案人,必须得跟他们去所里做笔录才能走,肌肉猛男跟同事交待了些什么,转而跟他们上了同辆车。 驾驶室的警员一脚油门,沈续没坐稳差点被甩飞,扭头便看见肌肉猛男握住汤靳明的手表示感谢。 “还是祝既北这小子靠谱,离开警校都不忘记给哥哥们找绩效。” 汤靳明明显也接不住这种剂量的热情,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白天的夜总会接待的客人不算多,但也将看押的那几个单间占满了。都是小有资产的二世祖,个个嚷着要家里秘书来接,那几个明显嗨了的甚至又哭又笑互相扒衣服。 “那个就是郑凌的儿子。”警员指了指蹲在角落神情恍惚,染着荧光绿毛,像颗网球的小青年。 “他也吸了。”沈续拧眉。 第121章 “郑凌自己就在药厂上班。” “沈氏医药的厂长,家里养着这种儿子,你觉得新闻曝光后媒体会怎么写。”汤靳明与他并肩站着,语气也很凝重。 沈续抱臂,觉得汤靳明的做法很稳妥。 直接在派出所的确比私下见面更安全。 他并不知道郑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那么复杂的家庭环境,竟然重新认回决裂已久的父亲,并且一步步爬到这个位子,沈续很好奇,那个契机究竟来自哪。 小青年们家中长辈或者服务于父母的职员陆陆续续赶到,直至暮色微合,郑凌才姗姗来迟。 女人穿着白球鞋,黑白西装,短发利落地别至脑后,神情没有半点焦急,工作整日的疲倦挂在眼下,她一进门就问自己的儿子在哪。 “我是郑云鹏的母亲,郑凌现在怎么样。” 警员拿起人员往来记录册,将笔递给郑凌:“先填个人信息,我去叫人。” 郑凌写字很慢,但仔细看她的右手其实是在很微妙地颤抖,只是搭配这幅面孔实在是不像六神无主。 “郑厂长。” 她才写到家住地址,耳旁传来一连串且凌乱的脚步声,有皮鞋点地的清脆,也有拖鞋趿拉着磨长的尾音,警局到了晚上出警频繁,来往什么社会人士都有。 郑凌将整张表填写完毕才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郑云鹏等了你很久。” 沈续又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郑凌两三米的距离站定。 他稍微停了停,沉声:“我应该不需要自我介绍了吧。” 郑凌盯着沈续的脸,转而露出疲惫且礼貌的神色:“谁不知道沈主任的名头,公司上下没人不认识您。” “好。” 沈续言简意赅:“关于你父亲二十年前的工作经历,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呢。” 啪嗒—— 签字笔在女人无声中掉落。 “没有。”郑凌瞳孔很明显地颤动了下,但还是很坚定地拒绝。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和你见面的目的,当然,我也可以让沈矔知道今天和你见面的人其实是汤靳明。” “汤氏未来的继承人,或者打工十几年的老东家,这两者之间你恐怕哪个都得罪不起。” 沈续靠近郑凌,俯身捡起那支可怜的笔,并握住女人的手,将它缓缓地放在她的掌心。 “是去水库被水浸泡,或者在监狱里接受改造,这两条路得你自己选。” 话音刚落,嘭地一声。 笔还在郑凌手里握着,她挂在肩膀的背包掉在地上,半边砸在鞋面。 一秒、两秒、三秒……直至很久,女人的面部终于在沈续审视般的目光中出现半缕裂痕。 充满坚定的目光逐渐涣散,眼球很快布满血丝变得涨红。郑凌面部肌肉开始不自觉地抽动,下意识地想避开沈续,却被强行禁锢在原地接受来自精神与道德的双重折磨。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惊恐无比,望向沈续身后的远方,嘴里喃喃:“不是我,是他,是他!!” “我没有做任何事,我是被他拉下水的!!” 忽然抬高的声音吓到了在场所有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朝沈续与郑凌这边投来惊诧的目光,但郑凌已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失控了,就好像是终年小心翼翼地踩着高跷攀登,忽然被人砍断所有,从云端高处跌了下来。 郑凌崩溃道:“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也想过报警,可是,可是那是我的身家,是我努力的财产,凭什么他做的孽要我承担!!” “——我是被他们拉下水的!!” 第95章 骑士和骑士 “我知道。” 沈续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郑凌:“但这并不能成为所谓的借口,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它带给你的回报也很巨大。我说的对不对,郑厂长。” “你一点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话音刚落,郑凌双腿一软,径直朝着沈续倒去,但在沈续想扶住她前,她猛地抓住沈续衣襟,整个人带着沈续向斜侧方倒去,下坠的重力远比沈续反应的速度更快。 电光火石间,沈续眼疾手快地用手护住郑凌,避免后脑直接接触地面,同时,他听到自己手指传来一声脆响。 这种声音很奇妙,明明是外作用力导致,但却似乎是先在脑海中回荡,肾上腺素还未褪去,沈续已经被围上来的民警带离现场,郑凌最后都还在拉扯着他。 等到汤靳明匆匆赶到,沈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手指有点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汤靳明眉心紧蹙,语气里全是怒意。 沈续知道这股火不是冲自己发的,怕他着急,于是笑了笑缓和道:“那个角度太刁钻,搞不好郑凌会摔得脑损伤。” “她很重要。”他又说。 汤靳明:“笑什么,保护加害者你很光荣吗。” “如果担心我,可以直接问我疼不疼。”沈续继续拆穿。 之前总吵架,没觉得汤靳明这么嘴硬,他和他之间没有秘密后,沈续倒后知后觉发现汤靳明潜移默化的小毛病。 “应该是骨折。”沈续大略诊断道,至于几根手指他不确定。 汤靳明顿了顿,再开口已经缓和很多,极其小心地托起沈续的手反复查看:“牵涉案件一定会被留下审讯,人不会跑,我带你去医院。” 也没给沈续说话的机会,汤靳明牵住沈续的手往休息室外走,打开门的刹那,沈续意识到这里人员流动复杂,真想要抽回,汤靳明却松开他后退半步。 他们一前一后,沈续很明显地能感觉到汤靳明走落后自己半个身位是为了帮他警惕四周,索性速度更快了点。 华灯初上,暮色彻底笼罩整座城市。 去急诊诊断,情况比沈续想象中的轻许多,只是小指骨折,无名指有点挫伤。 郑凌还在派出所,注定他们不可能在医院耗太久,还有多事情亟待证明,如果沈矔那边发现郑凌出事,再想做什么就迟了。 异地办案的快速通道迅速建立,再回去时,他们被告知祝既北已经在前往郑凌老家的路上。 “郑凌招了?”沈续愣住。 汤靳明低头划拉着手机,已经在查看最近一班的飞机。莹蓝色的屏幕光映在男人绷得极其严肃的面庞,沈续忍不住用手背碰了碰他的侧脸,故意缓和气氛:“笑一笑。” 怎么笑得出来。 “你。”汤靳明欲言又止。 “算了,开心点也好。” 他仿佛完成了自我的妥协,扭头从后座将医生开的药片拿出来:“现在去机场。” “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家。”沈续按住他拿手机的手,认真道:“调查嫌疑人是警方的事,公检法三方,你现在哪方都不是,作为受害者家属,现在所能做的最大的贡献就是保护好自己。” “相信祝既北,相信警方,不要再让自己处于险境。汤靳明,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希望它水落石出。” “我知道你能力很强,但这个案子之中的警察们又哪个不是能力一流,你能想到的他们都会去一一查验。”沈续将手中的矿泉水放在汤靳明怀中,示意他喝几口冷静冷静。 眼神在空中触碰,汤靳明拧开瓶盖抿了口:“是,说得没错。” 沈续知道他还是沉浸在固式思维中,略沉吟片刻:“从事医疗这么多年,我从很多前辈身上得到了很多帮助,也用他们所说的教刚入行的年轻医生。” “一台手术并不仅仅只需要主刀医生,从提供全院器材的供应室,再到前期提醒患者做好准备禁食的住院医。手术室消毒与准备,安排哪几名护士辅助,术前会诊跨科室协作,还是独立完成。哪怕病人完成手术,我们也需要与icu医生与护士沟通,怎么用药,哪天回到病区,从上到下动用整个院内的资源,才能保证一名患者的生命安全。” “如果团队没有绝对的信任,根本没办法完成整个病程段的治疗。” 沈续缓缓地说:“你应该相信祝既北,以及为了这个案件走访,始终挂在心上的老警察们。他们远比我们更专业,也更希望能水落石出。将责任全部都压在自己肩膀,再伟大,能力再强的人也会垮。” 说着,他打开驾驶室顶灯:“汤靳明,看着我。” 汤靳明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矿泉水瓶已经被他单手拧得变形,在安静的轿厢内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音。 良久,他才饮尽瓶中剩余,骤而打开车门下去,在空地中站了会。 再回来,汤靳明说:“好,我们回家。” …… “skyler!!” 回到家,施妩人没在,沈续收走汤靳明手机,命令他立刻去休息。 大约凌晨,施妩才聚会结束。 女人心疼地捧着沈续的手反复检查,担忧道:“怎么搞的,你和靳明又吵架了吗。” 第122章 沈续哭笑不得:“他又吵不过我。” “怎么会。”施妩惊讶。 “真的。” 沈续扬起下巴喏道:“所以我教训他一顿,现在乖乖听我话去休息了。” 刚才吃药的玻璃杯和拆封的药盒还在半臂距离的小茶桌上放着,施妩瞥一眼后,整个人都变得严肃。 “是研究所有进展了对不对。” “嗯。”沈续没打算隐瞒。 施妩呼吸凝滞一瞬:“你打算怎么做。” 沈续轻轻按住心脏的位置,早在被郑凌扑倒前,第六感就好像是隐隐察觉到什么,令这个位置跳动得比平时快很多,直至郑凌轻而易举地崩溃,他才恍而明白,这件事到这里,应该只剩最后一块拼图。 人证有了,那么物证呢? 沈续已经与祝既北沟通过,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风险很大:“告诉沈矔,汤靳明已经将郑凌连带着证据打包一道交给警方,趁警察们还没出搜捕令前,他应该立刻转移至国外暂避风险。” “沈家的产业大多在国内,是沈矔经营几十年的心血,以他的性格一定想要搏一搏,如果有证据没销毁,他会尝试再度善后,比如还活着的昭夏,或者被当做战利品而保存的纸质证据。” 只要人活着就一定会有踪迹,昭夏的存在对于沈矔而言,案情没被翻转,她可以苟延残喘,倘若再度提起,那么她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杀害一个有大量社会活动的人,监控没普及的时候或许可以,但现在想要做成毫无破绽的意外,基本是天方夜谭。 “控制管宗勤,免得他坏事。”施妩思维转得很快,立即拿起手机给经纪人去了个电话。 经纪人的回复是:管宗勤还没离开京市。 “他也在?”沈续诧异。 施妩笑笑:“最近有个文娱座谈会邀请,他过去主讲。” “放心,只要我在这里,管宗勤绝对不会阻碍你们办事。” “他肯?” 这样一个纯粹的商人,只要沈矔拿出绝对的利益诱惑,鬼迷心窍也就是瞬间的事。 施妩眼角眉梢尽是风情,眸色却冷得仿佛不化的寒冰,唇线却很温柔。她轻轻梳理着沈续脑后略有点凌乱的发丝,像是在哄小孩:“他这个年纪受不了白手起家,为了他自己,他会忍下这口气的。” “就算很难立马点头,我也会让他接受。” “你呢?理智上来讲,我不想你主动走进困境。” 她讲得很克制。 沈续眼睛发干,也不想骗她,正襟危坐地坦白:“您指的是生命危险吗?” 施妩回望卧室方向:“他怎么同意?” “沈矔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只要是他想就没有做不到的,能够圈禁沈续,让他长时间处于难以转换的精神疾病,也可以困住施妩,使她失去孩子,更愿意为了利益置换和前途,伤害所有本已病入膏肓,或者身体健康的普通人。 “如果我不去做,谁来保护汤靳明。” 沈续喉头滚动,从手机相册中找到汤靳明那个镶钻的墓碑,他把它展示给施妩:“……他应该从来都没想过活太久。” 或者说,活着对他而言,只要没有找到真相,每分每秒都是对精神的磋磨,作为生者,远比死了更难受。 施妩失声:“你怎么从来都没对我讲过。” “大概是那个时候觉得不重要吧,以为他是故意惹我生气,想要复合或者单纯嘲讽。” 现在想想,倘若沈矔得手,汤靳明恐怕真的能提前住进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坟墓里。 沈续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母亲说:“请您无论如何,不管使用什么手段,让汤靳明愤怒也好,生气也罢,一定,一定让他留在这里,不要踏出京市半步。” 话音刚落,施妩的眼泪瞬间落下来。 “沈续。”她喊他的名字,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沈续明白母亲这是同意了,也笑:“帮我照顾好他。” 三小时后,沈续前往机场,落地海市后独自乘坐地铁前往昭夏所在的疗养院。 刚出站,远处身着黑色运动服,头戴鸭舌帽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抬头,精准地定位沈续的方向,并冲他热情地挥挥手。 祝既北单手插兜,吹了声不像样的口哨。 “公主,早安。” 沈续走到他面前,勾唇微笑上抬腿。 祝既北吓得立刻后退几步捂住下身:“喂!” “没想到我们还有合作机会。”沈续将单肩包抛给祝既北,问道:“车在哪,我把昭夏的地址发给你。” “车?到海市公干哪里给你找车!” 沈续:“……” “不过我叫了打车服务。” 祝既北挑眉:“不过沈主任身娇肉贵,怕是坐不了我们普通牛马的交通工具吧。” 沈续皮笑肉不笑:“祝队长有本事叫辆牛车来,我也会坐的。” “好。” 祝既北点点头:“按照我们商量过的,现在就给沈矔发送消息,看看是机场的同事们先逮捕他,还是我们更早跟他碰面。” 【作者有话说】 汤靳明,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想要保护你的。 第96章 燃烧 昭夏的疗养院距离市区不远,也是为了发病后能第一时间送去医院急救。 “沈主任,我们又见面了。” 女孩插着氧气管,躺在病床中没怎么动,只是用眼神示意沈续落座。 祝既北走到昭夏床头,主动打招呼:“你好。” “是……警察?”昭夏呼吸微弱,每句话都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叫祝既北。” “他是汤靳明的朋友,别怕。”沈续打开昭夏床头的诊疗记录,惯例检查心率等等的基础数值。 昭夏见他这么顺理成章,也自然而然地笑起来:“没几天活路了,看这个有什么用。” 不方便讲案情进展,沈续绕开话题提道:“心源还是有机会的。” “沈主任会为我做手术吗。” “我的老师拥有丰富的置换术经验,届时我会请他专程来国内为你治疗。” 心源过于珍贵,就算是沈续也没经历过几场,何况还是主刀。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技术产生过怀疑,但那些自信也是由大量的手术成功案例积累所来,没做过或者做得少的,他不会对患者有所欺骗。 昭夏轻轻啊了声,“原来沈主任也有不会做的事情。” “是。”沈续没有否认,为昭夏掖了掖被角,抬眸对祝既北说:“情况还算平稳,但经不起长时间的颠簸,我的建议还是继续留在这。” “安全怎么保证。” “你留在这。” 祝既北几乎是立刻:“不行!” “那你能进得了医院还是近身沈矔?”沈续反问。 “不行就是不行。” 叮。 沈续的手机恰时传来提示。 他看也没看,直接将屏幕展示给祝既北。 那是个陌生号码,信息也很言简意赅:回江城分院。 祝既北差点跳起来,快步往门外走的同时,掏出手机迅速道:“喂,给我查这个号所属地,没错,是沈矔!” 大约十几分钟后,这位队长又折回来:“沈矔的信息位置显示在沿海,应该也是得知消息往回赶,我们比他近,先一步部署的话可以直接当场逮捕。” “前提是他必须见到我,要确切地获得他手中有关实验室的资料,才能定性逮捕。” 沈续淡道:“如果这只是一次普通地见面,他早就销毁所有证据,那么也能从谈话中得到他主动说出口的罪证。” “在我身上安装窃听器吧。”他主动提道。 涉及企业家以及重大社会事件,这已经不是单凭祝既北的办案经验就能做决定的范畴,就算再不同意,他也只能向组织汇报,通过研究审批,再将意见传达下来。 临登机前,他们收到的消息是:“允准沈续与沈矔会面。” 时间紧迫,落地便有化妆成出租车司机的警员迎接,祝既北一边帮沈续佩戴窃听器,一边叮嘱道:“这个是微型摄像头,也有监听的作用,如果有被沈矔发现的风险,你可以迅速终止行动或者丢掉他确保自己的安全。” 沈续的手有点抖:“我知道。” “沈矔监听你的事情早就汇报上去,只要成功数罪并罚。” 像是为故意安沈续的心,祝既北这次说话的频率比之前速度快好几倍,不停地叮嘱他注意安全,注意观察四周环境。 “要不要告诉汤靳明。”再拐过第二个十字路口就要到分院,祝既北又冷不丁地问。 沈续用手捋平领口,想回答祝既北的话,却不知怎么的半句都说不出,他很难描述当下的心境。 是愤怒,是激动,是毫无预兆汹涌澎湃的,令他几近窒息的悲伤。 第123章 在所有人眼中,沈矔当然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握无数资源的上流人士。但在他的童年里,父亲这个名词的含义包括沈矔,成长的途径中,更是他职业指路明灯。 他渴望成为沈矔,却发现沈矔原来根本不值得仰望。 祝既北对讲机内电流声滋滋地传达什么,他又反复强调哪些,沈续早就听不清了,眼前黑了白,白了黑,车问问停到医院门口的瞬间,他夺门而出,捂住嘴唇冲进医院。 前台的护士见是沈续,连忙上前打招呼:“小沈总!” …… 或许是频繁的飞行,也有可能是压力太大,胃酸腐蚀着喉管,沈续站在男士卫生间洗手台前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确定摄像头开启后,他脚步虚浮地走出。 “小沈总。” 还是刚才那位护士,也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她快步迎上来将手中的矿泉水与纸巾递给沈续,关心道:“您怎么样,刚才沈总打电话来,请您在会议室那边等候。” “谢谢。”沈续事先和沈矔沟通,他也说要他去会议室。 拧开瓶盖象征性地抿了口,水沾沾嘴唇,随后还被纸巾拭去。 “有没有说别的。” “别的?”护士摇头:“没有,我现在带您去会议室吧。” 医院下午通常是早晨的患者检查后拿着报告单过来开药,人流量不大,但稍微落后几步,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消失在问诊大厅中。 上次来这里还是汤笑与汤靳明对峙那次,放眼四周,沈续确定护士带自己前往的这条路并不通向行政大楼。 “小沈总。” 护士回头的刹那,沈续捕捉到她表情中的焦急,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在她发现沈续没丢的时候,脸上重新洋溢讨好的笑:“您身体不舒服的话我带您去休息室吧。” 沈续随口道:“不在岗位这么久没问题吗?” “患者这么多,分诊台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 护士:“可是沈总吩咐过……” “沈总的话得听,我的就不行?”沈续眯眼,反问道:“这里沈家的医院,你是我的员工,我想去哪难道还得向你报备,听你的话?” 护士面色微变,连忙摆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擅自离开岗位是我不对,小沈总您别生气。我现在就给行政打电话,由她来接您去会议室。” “我说了,我可以自己过去。”沈续冷道。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 沈续拿出手机作势拨电话,抽走护士名牌佯装记录工号。 护士彻底急了,表情有点想哭但又要努力忍住,说话带点哽咽:“我这就走,沈总真的对不起,是我没考虑清楚,我这就回岗。” 沈续分辨不了这究竟是装模作样还是真情实意,只好把内部投诉的姿态拉满,真将电话打去行政那核实。行政很快给予答复,并亲自来门诊大厅处理,但在这之中,护士竟然对他寸步不离,根本没给他离开的机会。 甚至叫来保安,以见他面色不佳为由从旁守候。 行政匆匆抵达,将护士拉到一旁低声训斥,护士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捂着脸跑走。 “真抱歉。”行政向前追了几步没拉住,转而指了下护士离开的方向,示意保安跟上,随即对沈续满怀歉意:“是我们没有培训好新人。” 沈续打量他,淡道:“分院管理这么差劲,沈总没发火吗?” 行政赔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沈总常用的休息室已经准备好了,烦请您移步。” “我不累。”沈续摆摆手,“就去会议室。” 理论来说,第二现场最容易出事,沈续不确定这是提前安排还是临时打算,无论如何,他必须得在警方已知悉的地点行动。 分院他来过几次,但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四周阴森,穿过文化长廊,迎面是方便患者活动铺满青石砖的花园,最中心的水池用鹅卵石围着,有人走路的那块早就被磨得圆润。 走廊尽头,挨着行政楼的部分,迎面是通向多学科会议室的电梯。 到了这里就得唰卡了。 曾经医院闹出过患者家属带着刀找医院算账,砍伤员工的故事发生,后来行政楼便不再允许轻易入内。 行政将沈续带至顶层的,推门请沈续入内,送上茶水后看了看腕表的时间:“您休息,如果有需要的随时喊我。” 沈续:“麻烦了。” 目送行政离开,脚步声随着关门戛然而止,沈续一动不动地静静听了会,直至极其微弱的高跟鞋碰撞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幽幽渐远,他才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从他在楼下纠缠至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沈续皱眉,竟然拖了这么长时间吗?不对,顶栏的信号怎么是空! 手指挪到关机键,他毫不犹豫点击重启,系统全部更新后的提示仍然是无信号,主副卡两张都是。 沈续碰了碰微型摄像头,不确定这个东西能不能接收信号。 一个会议室有必要安屏蔽仪吗?他绕着偌大室内观察,随即拔掉所有肉眼可见的插头。直至走到西南角,打开外侧的那个窗户,手臂用力伸长,才堪堪收到一格微弱信号。 “……” 沈续回到原点,略微沉思几秒,随即去开会议室大门。 他用力拧了几下,把手纹丝不动。 “呼。” 心脏再度加速跳动,沈续用力喘息,右手放进上衣口袋里,颤抖着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停留于额前的冷汗很快遍布全身,耳畔莫名响起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又好像不是。 沈续?或者沈矔? 还是别的什么。 产生幻觉的时间已经没有之前长了,得益于沈续幼年的遗忘,也归功于他想通要送沈矔进监狱。 但精神的隐性压迫并没结束。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直觉的渐次消失,似乎有什么泛着阴寒且剧毒的东西在盯着他。 像潮湿阴沼里利用浓雾隐藏身形的毒蛇,将他裹挟在氤氲中独自感受寂寥与空旷。 百转千回的感官逐渐凝聚成所谓的“死亡”。 咔嚓、咔嚓、咔咔!! 沈续再度用力,咬住下唇用肩膀朝着门锁的位置撞去。 嘭! 当代工业制造的东西根本没这么容易被破坏,他的骨头都痛地要碎,门仍然纹丝不动。 沈续呼吸越来越快,扶着门缓缓滑落至地面,双手捂住口鼻尽量缓解过呼吸带来的不适。 他被沈矔骗了,真轻而易举地。 竟然就这么落入他的陷阱。 沈矔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自己吗? 不,也不是,如果他真那么小心,就会从头至尾地叫人守住自己。 “引导我到医院。” “……江城。” 沈续闭着眼,身体完全蜷缩成一团,颤抖地埋在膝盖间,心理不断暗示自己必须冷静。 “江城,是的没错,他让我来江城,也并非完全不信任我。” “为什么要来江城,实验室在江城,难道是实验室的遗址?这份资料假手于人的风险沈矔受不了,他只能自己拿。” “还有哪里是我没有想到的,和过去有关,医院?实验室,祝仁德的工厂?汤靳明的家,火葬场……郊区。” 我家。 当年沈家所在的别墅区。 过了不知多久,沈续终于平静,拆开手术刀放在手里看了又看,掀起眼皮又望向对面,风顺着浅蓝色的窗帘灌进来,夕阳余晖洒在雪白墙面,光可鉴人的地板,折射的光又重新倒映至天花板。 他唇齿都是铁锈味,从咽喉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咳,咳咳。”沈续扶着墙重新站起,脚步虚浮地走到自己最初落座的位置,确认矿泉水未开封过,才放心地拧开大灌一口,也将纷乱的思绪与干涸的精神彻底咽进去。 水瓶在掌心里倒了点,沈续将它拍在脸上让自己清醒,旋即从另外那个口袋里摸了盒烟出来。 “呵。”做到这,沈续自己也忍不住自嘲地笑出声。 明明以身作则戒烟,事到临头却还是想用尼古丁麻痹神经。 烟嘴抵着下唇,复而咬住,沈续狼狈地搬过椅子,踩着他径直登桌。仔细看了看烟雾报警器,在打火机接近前,沈续喉头滚动干巴巴含混地骂了一句,旋即毫不犹豫地按下火焰。 呜哩—— 呜哩!! 几分钟后,消防警报长鸣。 …… “怎么了!!” 守在院外始终得不到消息的祝支队长坐在马路对面,面对从诊楼鱼贯而出,神色慌张仿佛丧失来临逃难的群众,终于坐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沈主任出事了?不对,听这声音是……消防警报,火灾?起火了??”警员震惊道。 “进医院两小时信号中断,这会火灾绝对是沈续出事了。” 第124章 祝既北坐不住,命令道:“继续问局里的意见,究竟要不要进医院找人!” 警员立即照办:“是队长!” “妈的。” 他挥拳一砸车前盖,咬牙切齿:“究竟是沈续把医院点了,还是医院把他给点了!!” 消防肯定是要出动的,至于怎么协调那就是领导们的调遣。 “最迟等消防抵达,我一定会冲进去寻找沈续的下落,如果他出事,沈矔这条线是真的断了。” 当然,也没办法对汤靳明交差。 第97章 患者:沈续 “你确定只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吗。” “不应该啊,沈总,真的就一针。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沈主任这么多年没生过大病,也不酗酒,对这种针剂的抵抗力不强。剂量也是提前算好的,现在……也该醒了。” 黑暗中,沈续朦朦胧胧听到耳边传来高低不齐的讨论声。 浑身像是灌满铅,他感受不到腿的存在,呼吸也很微弱,只是稍微动动手指都慢得好像掉帧动画。 “沈总,这份文件烧吗。” “当初研究所实验出来的所有数据都在这了,不如我们把它带走,否则也太可惜了,如果重启的话,这可是难得的临床实验数据。” “留?警察迟早找到这。” 男人冷笑:“林剑锋管不好下半身,被不入流的小情人捅刀子,郑凌立刻就被拘留,麻利点,稍晚就走。” “……那沈主任呢。” 沈矔双腿交叉,养在廊下的竹椅中,面前院中人工造景的小桥流水旁,五六个手下疯狂往油桶中投掷被碎纸机粉碎后的上百份文件,由于纸张数量多,倾倒的频率过快,几次将火焰扑灭,只好由一人专门用铁锹翻动,确保彻底火化。 “沈续?”沈矔偏头望向室内躺在席梦思中沉睡的儿子,唇旁噙着经久的笑意:“当然是和我们走。” “他是我的继承人,当然连我的资产,学识,一切的一切。” 沈矔抬起手五指张开,放在灯下,用阴影挡住从缝隙泄露的光:“包括这双手救过的。 杀过的,被背叛的,死里逃生或是死亡的。 这些组成沈矔的所有,通通都是沈续这辈子将要得到的。 “你知道我最喜欢沈续什么吗。” 特助:“沈主任能力很强。” 沈矔捡起脚底散落的纸页,转而道:“那天他跟我来清泉石上,明明看到汤靳明向他跑来,他却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人出现在这里。” 男人缓缓道:“也就是说,我的skyler也不是绝对心地纯粹的孩子。” “沈续是我起的,但很多人更喜欢叫施妩给他起的那个不中不洋的英文名。希望他能自由,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寓意,但可惜并不适合他。” 说着沈矔将纸张揉成团,精准地抛进火盆里。起身走到室内,盯着沈续的脸看了好一会,才忍不住称赞:“说实话,汤靳明的确是个很好的对手。在他发现沈续的天性正在被改造的时候,提前遏制住了事态。成就一个人和改造一个人同样困难,但谁让我这个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呢。” “简直可惜这么超群的智商。” 说着,沈矔掀起半边薄被,伸进沈续裤兜,手指触到冰凉,他表情略有一凝,很快恢复如常,将那东西拿出来放在指尖转了几个圈,把玩够了才笑道:“你们把他带过来的时候,就没想过搜身吗。” 特助表情骤变,立刻望向院中正在工作着的手下,那几名已经吓得语无伦次,支支吾吾好一会都没说出来半句像样的话。 “对不起沈总。”特助从沈矔手中双手接过手术刀,表情严肃诚恳。 沈矔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慢慢道:“不怪你们,还是快点烧吧,再迟会,汤靳明就该带着人杀过来了。” “还有你。” 他俯身用掌心测量沈续额头的温度,旋即手指抵着他的鼻息,低声说:“你从小就有装睡的毛病,以为只要闭着眼就不会被人发现,醒了这么久,手心里全是汗,以为我摸不出来吗。” “……” 风声混合着烧灼着的噼啪作响,刺鼻的滚烫气味被灰尘席卷着拔地而起,这的确是最佳的白噪音。 当然,也得分场合。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一动不动地,终于等到了面前同他有几分相似,却更有其母神态的,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孩子睁眼。 沈续沉默地凝望着眼前的父亲。 衣冠楚楚,额前不留一丝碎发,全部用发胶定型梳至脑后。十年如一日地穿着西装,以及领口特别刺绣的s。 即代表这是沈矔的所有物。 麻醉还没褪去,他还是手脚绵软,听沈矔对下属讲话,越来越令他感到心惊肉跳。 “水库的那个人,是你杀的吗。” 沈续冷冷道。 “算他倒霉。”沈矔单手插兜,转而去茶几那倒了杯威士忌,冰桶里的冰块早就化成水了,随着杯底而直接滴落在他裤面,湿润的圆点渐次散开,很快在深色中消失不见。 过了好几秒,沈续继续说:“是你杀的。汤靳明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杀人犯,怎么只有你非要把这种无期徒刑的罪名加诸在自己父亲身上。”沈矔纳闷,甚至还有点郁闷道:“我对你不好吗。” “权力、地位、珠宝、首饰、时间和被压缩后不必再努力的经验,这些不都是你应该记住的吗。” “如果你觉得这就是所谓的爱的话。”沈续尝试着活动身体,却受不了沈矔这么冠冕堂皇地将犯错当做功绩。 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吗? 只会显得道德败坏。 沈矔看了沈续一眼:“如果没有我,现在的沈续也仅仅只是名不出头的小主治,说不定正在为了主治努力。年纪轻轻做到副主任医师的位子,你以为做教育的那群人是吃干饭的?沈续,醒醒吧,没人愿意追着捧着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你不是没有意识到反抗,从小到大忤逆我的时候还少吗?” “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正义的事情,就该提早离开我,而不是趁尘埃落定前选择和警方合作。想要资源又要想自由,嗯?你是觉得我愿意为了你付出,不抛弃不放弃,所以才反复地挑战我的底线吗?!” 沈矔一手将沈续架起,等沈续身体凌空的瞬间,又将人砸向床头。 沈续后脊传来不正常的刺痛,却根本没时间反应,紧接着就被沈矔捏住下巴,强行将剩余的那半杯威士忌全部灌入喉咙。 辛烈且刺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沈续立即被呛得眼球发涨,不由自主地反呕,眼泪顷刻遍布满脸,弓着身体用力咳嗽。 心脏猛地一抽搐,莫名地恐慌紧紧包裹着意识,身体被彻底解放的同时,沈续感到自己脖颈的动脉似乎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了。 是刚才被抢走的手术刀吗。 他呼吸急促,颤抖道:“沈矔!” 泛着黝黑锃亮的手枪,放在沈矔手里显得格外娇小,但已足够威慑。 “我不想这样。”沈矔叹了口气,用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膛口。 沈续喉头滚动,脖颈扬起道极其流畅的弧度,头无限向后仰去。他被沈矔抓着头发,重重抵在墙上。 “如果你愿意雇人杀了汤靳明,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能直接杀了我呢。” 沈续手脚仍旧发麻,冰凉地让他感受不到这个春接夏的一丝丝的暖意。 那场车祸里,他误坐汤靳明的保时捷离开,被从路口冲出的车碰撞的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比割腕威胁沈矔的念头更强烈。 “哪怕是宁心,也不是经由你手。” “用法律或许还真的没办法彻底判处死罪,因为能够说话的人早就被你杀了。” “精神控制妻儿,灌输不正确的三观改造自己的亲生儿子……你会不会愧疚,除了我还有那个未出生的生命。她有没有在你的梦中问你,为什么杀了她,为什么让施妩过得那么难,为什么要她远离舞台,成为你一个人的所有物。” “人不是东西,命也不能用金钱衡量。” “沈,矔。” 沈续上气不接下气,无比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对沈矔当面讲这句话,咬紧牙关蹦出几个字:“我真的很想。” “很想杀了你。” “……” 男人完全陷在黑暗中,停顿了好几秒,莫名放声大笑,紧接着将沈续重新抛进床里,似乎是放弃了什么,无奈道:“再给他打一针吧。” “药在车里。”特助飞快跑去取。 沈续看着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强行忍住翻涌的血腥味,远去的思维终于回拢。 他也记起自己究竟是怎么被送到这里。 消防警报响起,本打算趁乱逃跑,没想到才冲出去几步,四面八方的人冲他涌过来,身形最高大的那个直接压着他,由另外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静脉注射。 第125章 不得不说,沈矔的确实是了解他,知道他没那么容易被关在小小会议室,单凭两三个人控制不住他。 只是没想到地点竟然是会所,他来过一次的清泉石上。 沈续看着沈矔的背影,等待气氛归于寂静,谨慎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国外。” “为什么要带着我。” “你会不想带着自己的研究数据吗。”沈矔笑笑,点了点自己的前额说:“我很好奇你的病情发展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还能继续改造,精神折磨和压力控制,哪个会让你先崩溃。脑内的激素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用药或者做手术是否能够遏制发展。毕竟聪明的人大脑皮层也比人多几个褶皱,高智商的人发疯的领域还是很有研究空间的。” “疯子。”沈续冷道。 “你也是这么对郑凌的吗。” 沈矔:“她?” “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学会用证据控制无能的父亲而已,没想到那个蠢货竟然真的留存证据,甚至还多备份了一份。” “就是正在烧毁的那些吗。” “不。”沈矔缓缓看向沈续,面露可惜:“这是我的研究成果。” 说着,他将最后的那几份抽出来,走到沈续面前蹲下,打开扉页:“要看看吗。” [患者1:施妩] [患者2:沈续] 接诊时间,接诊人。 沈矔。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章完结。 第98章 要开心 “给我看这个是为了证明你有多强大?还是要展示在学术中难得的研究成果?”沈续只要想到沈矔为了这个东西绞尽脑汁就觉得好笑。 “实验数据而已,甚至没有对照组,就这么轻易地做理论研究不觉得很可笑吗?还是说做商人太久,被身边的下属捧着,彻头彻尾地忘了该怎么做学术?现在还能写得出综述吗?” 他连着反问几句,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或者你是想通过这个刺激我,企图从我这里再得到什么期望中的反应?说得不错,我不是沈矔的儿子或许真的无法这么迅速地走到主任医师的位置,但反之,难道没有这个职称,我的手上就没有心脏外科的技术了吗?” “难道那群老头老太太们眼瞎,或者嗜财如命收了谁的钱,或者像现在这样,被枪指着脑袋被强迫着认可我的晋升?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用枪威胁他人生命,哪怕根本没有枪,只是告诉对方你没几天活路了趁早滚蛋吧,这种医生都该打包铺盖卷滚回家找根绳子上吊。” “父亲。” 沈续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劝你也找根绳子在房梁上吊死算了。” 咔—— 清澈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与焚烧中格外刺耳,哪怕沈矔什么都不说,也仿佛都说尽了。 沈续瞳孔微缩,心脏紧跟着漏跳几拍,仍然面不改色地讽刺道:“难道你现在这剩这种威胁的手段逼别人就范了吗!” “施妩总说你很像我。” “但事实是就算没有她,你的身体里也同样刻着她的影子。” 沈矔微微叹了口气,有点可惜,拧过沈续的头,强迫他直视他:“作为父亲,其实我也很不愿意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可是施妩离开了。” “作为妻子,离开地那么决绝,恨不得立刻离婚全身心扑进所谓的电影梦里。如果她没那么倔强,当然可以拥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为什么不恨她呢,倘若她永远留在家中做沈太太……沈续,我可以保证你会有更完美的人生。” 男人腾出手翻到第三页,温声念给沈续听。 “一月十六日,孕期二十周,患者有明显的流产迹象,送往医院途中大出血,由于遭受重大心理创伤拒绝治疗,于早八时脱离危险。” 消失的检查报告,如噩梦般失去亲子的血的教训,刻在幼年沈续的脑海中,沉没入施妩经久难以愈合的伤疤里。 沈续静静听着沈矔陈述内容,大脑内却一片空白,除了施妩的部分,其他有关于自己的,像是用纯粹的旁观者视角在远远的未来凝望着过去的陌生人。 他只有汤靳明来到沈家的记忆,这是好事,但也绝对不是能够拿出来值得清醒的结论。 如果心理阻碍能够强大到跨越生理…… 沈续蓦然打断他,心情反而没刚才那么激烈了:“你对我用过临床手段吗。” “患者沈续,一月十七日入院,遭受剧烈撞击后陷入昏迷,韧带有明显撕裂,事前曾不慎从二楼衰落,此前诊断患有中度抑郁,不排除转双相的可能。” “你的临床患者原本应该是施妩。但发现公众人物没那么好控制,哪怕是金钱,所谓的家庭,显赫的社会地位都没办法撼动她逐梦,百种尝试后发现还是控制一个拥有生命延续性质的生物,更能引发孕妇产程激素的急速膨胀。如果那个人不是我,也会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但你不能确定管宗勤在你和她之中究竟承担什么角色,会认为施妩的反抗是为了管宗勤。” 沈矔:“患者施妩流产后严重抑郁,无法顺利进食,每日插管进行流食输送,并注射营养针维持生命体征。躯体化半年后,出现视线模糊,阅读困难,注意力不集中等的药物副作用。” 沈续:“宁心有没有让你满意?是因为与汤连擎的商业交易,让你选择在她身体健康的时候,出示一份假报告,并引导她进行靶向药的实验吗?” “十二月三十日,患者施妩情况有所好转,外出活动时在人流集中处晕厥,后被带回院中进行治疗,零点时分高烧惊厥,icu七日观察后回到普通病房,清醒后拒绝进食,考虑联系精神专科医院。” “诱导宁心患病,那么在她之后,研究所是否还进行了其他患者的诱导工作?如果没有,为什么当初参与实验室的工作者们销声匿迹,有名有姓的移民海外,是怕东窗事发被警方裁决?” 沈矔:“患者沈续十周岁当日,安排与施妩见面,施妩情绪镇定,两人共进晚餐。入夜十点整烟花秀,施妩试图带走沈续,失败后企图跳河自杀,清醒后送往疗养院观察。沈续收到惊吓,开始出现幻觉,加装庄园三层以上围栏。” “你杀得了汤靳明吗?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吧。在汤连擎发现那些所谓的在家中用心培养的孩子们甚至不如一个放养的私生子后,他就已经不想再与你合作,或者说,这种封建的家庭中,根本不被允许断子绝孙,必须有能够继承家业的孩子平安长大。而从你对妻儿的手段中,汤连擎判断你情绪不稳定,偏执,疯狂,自以为是,再深入合作有被拖下水的风险。” “你不是个疯狂的科学家,也不可能成为诺贝尔奖项的候选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自私的欲望。需要美丽和聪慧且弱小的人环绕在身侧,以衬托你是多么伟岸。” 沈续根本不听沈矔说了什么,那些曾经经历的痛苦,既然已经结束为什么还要回头,只会让他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比疯子更可怜。 无非是沈矔想再度用施妩刺激他。 寻找犯罪纸面证据那是警方的事,沈续的目的只有一个:他希望沈矔吐露地更多,并等到祝既北带支援赶到。 祝既北怎么还没来。 沈续微不可闻地叹气,怀疑微型监控是不是已经坏掉了。 他蓦地笑起来:“没关系啊父亲,虽然你社交很差,能力一般,手段也平平无奇甚至庸俗,不懂你这么多年究竟谋划了些什么东西导致至今没能在letter发表旷世文章,但没关系。” 被枪抵着的地方力道越来越重,仿佛刀一样地插进他的皮肤。 他眯眼高兴道:“因为——” “我有。” 咔嚓! 话音刚落扳机扣动—— “砰砰砰!!” 连着三声枪响,沈续耳朵爆鸣,脑海仿佛被瞬间点燃般,浑身像是火烧,五官在枪声响起的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击毙了。 “……” 沈矔喘着粗气,手臂被后座力震得生疼,将发烫的枪管甩了甩,裹着床单径直且蛮横地捅进沈续嘴里,直接拖着人的领口,像抓什么玩具公仔。 放眼望去,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骤然响起的枪声所惊骇,心神不定地小心翼翼。 沈矔冷道:“烧完了吗。” 特助:“刚结束。老板,车就在外头,我们。”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眼沈续,沈续也同样瞪着他。 “如果你是别人,我会把你的脑袋打穿也丢进水库里喂鱼。” 男人命令道:“把他抬走!” 行吧,沈续闭眼,说不过就使用暴力,不愧是在学术界一事无成的沈老师。 他像个麻袋般,被这群人抬着浩浩荡荡地拖走。 …… 越野在通向郊区的更深处疾驰,四周全黑,沈续只知道自己从清泉石上离开的时候,走的是通向后门的那条路。整个会所空无一人,仿佛就是为了等待沈矔的到来所搭建,沈续被脚下石子踉跄着险些绊倒前,忽然明白这里带给自己从头至尾的违和感究竟是哪。 第126章 沈矔。 他的脑袋完全被黑布罩着,他的父亲待他仿佛人贩。他不知将前往哪里,更难以预料今后的每一分钟将发生什么,事情的所有顺着电视剧小说中的桥段发展,而腰间抵着的手枪告诉沈续;倘若你不听话,会有人帮你选择顺从。 沈续掌心里沁满汗,心情从无限紧张骤然变得轻松无比,莫名地发觉沈矔其实也只会这几种而已。 他既无法掌控那些曾经受他迫害的人,也难以再面向更璀璨的未来。封闭的轿厢死一样地沉寂,但每个跟随沈矔的下属的心跳声与逐渐紊乱的呼吸曝光了他们的局促。 是,他们在紧张,害怕,忠心与坐牢站在意识的天平中左右横跳。 而沈矔早已被权力异化,被虚荣与疯狂吞噬,他所追逐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却被欲望彻底豢养成不人不鬼的野兽。 蜷在后座太难受,沈续试着动了动身体,无声地用手指探索绳结是否有解开的可能。 “……” “劝你不要想着逃跑,这个时速下打开车门非生即死。” 沉寂中,沈矔忽然开口。 沈续笑了声:“打开车门摔死,被一枪打死有什么区别?” “你用这个威胁我——” “老板,我们被盯上了。” 话没说完,驾驶室开车的特助打断他们,通过后视镜他分神瞥了眼:“从上个收费站开始,后边这辆吉普就一直跟着我们,高速车多,他们始终跟在我们后边极其不正常,马上就到服务区了,要不要尝试甩掉他们。” “可以。”沈矔没多犹豫。 强大的后坐力令轿厢内所有人向后仰,包括沈续,他在座椅里滚了半周。 舔舔干涸的嘴唇,手指终于找到绳结的末端,边小心翼翼地拧动手腕,边听沈矔那边在讲什么。 藏在上衣的监控没有被找到,应该是祝既北带着人追过来了。 黑暗中被封闭视觉,会让听力大幅度提升,沈续逐渐适应后开始寻找能够逃脱的契机。 几分钟后,助理再度道:“有点不对劲。” 他把着方向盘严肃道:“车好像……” 呜哩呜哩。 呜哩呜哩—— 令怀疑戛然而止,使事实彻底一锤定音的是突然响起的警报,紧接着,外界传来极清晰的广播警告。 “前方车辆立即停下!前方车辆立即停止超速行驶!” “警告,车内所有人立即下车。” “重复警告,我方命令你们立刻停车!” 这熟悉的声音,是祝既北!沈续眼前一亮,立即睁开眼又无语地闭住了,被黑麻袋套着哪里有光。 然而车内氛围在祝既北那声突如其来的警告中跌至最底。 亦或者说,沈矔游走在犯罪之间,但明面上是优秀企业家,而他们加入沈氏的时候,也并不知有朝一日会干杀人放火金腰带的勾当。 沈矔的家庭背景简直太闪耀了。 没人会觉得出身明星家庭,受外界监督的人会如此疯狂。 蓦地,沈矔抓住沈续的手腕,直接将人拉到身边,他扯掉头套,打开顶灯。 沈续被刺眼的光逼得下意识闭了闭,而后看到沈矔从后备箱拖出了什么东西。 指纹验证,手提保险箱啪地打开。 其中保存着几枚针剂。 沈矔抽出其中一支,扭头看向沈续。 喉头滚动,沈续下意识觉得不妙。 “每年,全球的实验室里会消耗大量的小白鼠用以生物研究,但事实上大家都清楚,只有用人体才能达到最精准的实验数据。比格犬和医用猴只是与人类基因很相似,每只的价格十分昂贵。” “而失败的实验品,则会被迅速处理掉,以免人物对其产生情感依赖。” “……”沈续心脏漏跳一拍。 沈矔声音很温柔,他甚至去抚摸自己孩子的脸庞:“这是实验室最后的‘遗物’,作为纪念,去哪我都会带着它。” “为了药品研发,为了沈氏能够处于国际领先水平,这十几年里,我供养着数以千计的研究员,他们也没让我失望,真的研制出了超越国内各大顶尖科研团队的药品,价格低廉,普通人也能用得起。不可否认的是,我的确拯救了很多家庭,当然,那些破碎的也应该骄傲,是他们让更多的人活得了新生。” “疯子。”沈续对他的言论胆寒,列车问题无论放到哪都很反人类。 针头闪烁寒光,男人随意挥了挥注射器,很遗憾地说:“你和施妩都是很珍贵的实验品。” “再也找不到两种截然相反但完美的对照组。” 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沈矔的意思,沈续说不出任何,脊背抵着车门,右手忽然摸到车门把手,重回镇定的心彻底被点燃,所有冷静被生理性的恐惧感染,眼底的恐慌随着沈矔的逐渐逼近而彻底侵占整个眼球。 他再也没有隐秘地逃脱的心思,抓住把手用尽全力拧动,整个人的身体随即剧烈颤抖起来。 车门被锁住了! 快点,快点开!! 沈续立即放弃,转而用肩膀使劲撞击车窗,但车顶太矮了,根本不够用力,驾驶室的特助见状,一甩方向盘,沈续瞬间被撞回沈矔怀中。 沈矔扣住沈续的脖颈。 男人眼中闪烁不忍,但手却极稳地将针头刺入动脉。 他叹了口气:“作为我的儿子,你很优秀,站在父亲的角度,你是我的骄傲。” “但也是唯一让我生气的地方。” “你太优秀了,优秀地不像是我的孩子。” 沈续瞳孔骤缩。 沈矔幽幽地又摸了下沈续的眼睛:“我们下辈子再见。” “……”脖颈的疼痛像被蚊子叮了下,这是最细的枕头,打起来一点都不痛,沈矔还真是照顾他。 沈续绝望地闭眼。 刺啦!! 越野轮胎猛地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长鸣,紧接着,整个车都向左位移半米。 砰!! 狂风瞬间倒灌进被轰地半开的轿厢,紧接着有人稳准狠地撕开道口子,红底黑面皮鞋一脚踹碎玻璃。 “天王老子来了今天你也得交代在这!!” 祝既北:“汤靳明!你给我回来!” “闭嘴。” 男人吼道:“好好开车!再快点!” 沈续愣住。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撞击,注射器脱手骨碌碌地滚向深处,沈矔反应极快地抽出另外一支,正欲打开针管,伴随着马达的轰鸣与风的呼啸,神经骤然与手部失去联系,腕部赫然可见漆黑血洞。 他立时转而将沈续挡在身前—— 汤靳明漆黑的枪口正对着沈矔。 男人单手抓着安全带,整个身体三分之二暴露在公路中,尽可能地与沈矔的车保持最近距离。 如此短促的相隔,甚至在高速移动,也能快准狠地出手。 沈矔眯眼:“呵,还真是阴魂不散。” 沈续彻底没话说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受到针剂的影响,反应已经在变得迟钝。 汤靳明在这?他怎么在这。 他怎么能在这!! 汤靳明看着沈续的愣怔,眼底终于浮起笑意,男人大声吼道:“英雄救美,是不是很感动!” 没等沈续说话,沈矔冷道:“胆子挺大。” 说话间,警方另外几辆车也随即跟了上来,呈三面夹击地试图逼停沈矔。 但越野车的马力与普通经济调用的警车相比,二者的速度实在是太悬殊了。 特助油门踩到底,汤靳明便又落后了。 同时,沈矔一脚踹上前座,叫醒所有早已被阵仗吓得手足无错的手下们,厉声道:“车座底下有枪,都给我拿出来,到了目的地有直升机接应,如果不反抗,打算被抓紧去死刑吗?你们手里的命都不够警察枪毙的。他们来的人不多,还有三公里就能抵达目的地。” “不想被抓紧去的都给我打起精神!” 所有人被强行唤醒,手忙脚乱地低头寻找武器。 风似刃般地穿过眼角眉梢,倒让沈续这个又旁观又当事地人发觉该做些什么。 他看到沈矔的伤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很快浸润半身。 他的裤腿也沾着他的血。 这种情况下,沈矔竟然还要逃脱吗?竟然还想杀人吗? 无论警方怎样回击,高速行驶中遭到枪袭,势必产生无可预料的伤亡。 枪械上膛,他从这些陌生的脸中看到各种表情。 害怕、兴奋、担忧、无所顾忌,嚣张自信但唯独没有对生命的敬畏。他们害怕的是被抓捕,而并非是别的什么属于人类的善意的感情。 沈续闭了闭眼,看到汤靳明出现,他惊讶但也惊喜。 但此时此刻,他明白自己该怎么做才最适合的时候,忽然对汤靳明产生了抱歉。 对不起,我又没告诉你我的行动。 第127章 对不起,我明明答应宁姝永远陪着你。 对不起,我又要让你…… 当着你的面,让你再次失去。 但作为沈续之前,他更愿意让自己成为拯救无穷生命的医生。 “沈续,把手给我!” 黑暗中,汤靳明再度追上。 “快点!把手给我!” 男人的只剩脚还抵着车框,里边的祝既北表情狰狞地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扯住汤靳明的外套:“汤靳明!!叫他快点!我马上要支撑不住了!” 迎着汤靳明的目光,沈续眼睫轻颤,一串眼泪跟着滚了下来。 鼻尖酸得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再见? 还是能不能帮我照顾好母亲? 我的所有财产都交给你? 不,都不是。 小时候沈续放学回家,母亲都会等候在庄园门口。车停下,沈续背着书包跑去母亲身边,施妩牵着他的手,母子顺着花园走完最后那段抵达正厅,不长不短正好够聊完学校见闻的路。 施妩第一句总是:今天开心吗。 因此在沈续的心里种下了只要开心这天就过得圆满的意识。 漫长的停顿,令汤靳明的急躁逐渐转为鼓励,或许是沈续害怕:“别怕,我让祝既北再开得近点。或者等等,我进来!” “不。” 沈续摇摇头。 “沈续!”汤靳明猛地意识到不妙,脸色骤变。 “沈续,你给我待在那,等我——” 黑夜裹挟着湿润阴森的山峦,空气中充满生人勿近的气味,接夏的暖意并未笼罩这里,仿佛不被祝福。 沈续看了眼苍白着脸,说话间已经瞄准汤靳明的沈矔,唇齿开合,而后用尽全力抓住沈矔,双腿一蹬,猛地带着男人冲出轿厢。 汤靳明瞳孔骤缩,沈续在距离他就只有几毫米的地方掠过,不带犹豫地在生与死之间选择了带走沈矔。 “要开心。” 他还是听到了那声细若蚊蝇的祝福。 “……” 开车的祝既北手中猝然一空,紧跟着往前再度一捞。 还是只有空气。 第99章 尾声你要快乐,要开心 “大家好,欢迎来到莉莉可夏季新品发布会。今天也是个特殊的日子,没错,是莉莉可的生日,在她诞生的初期,所有人对她的期待是成为女性品牌中的第一梯队,而如今,莉莉可已经成为销往全球,成为世界所有喜爱珠宝首饰的人们的首选。在今天这个特殊且隆重的日子,我们邀请到了陪伴莉莉可已经两年的,大中华区总裁,汤靳明。” “有请汤总。” 身着银灰色西装的男人缓步登台,在话筒前站定,环顾全场并向媒体记者们微笑,打招呼道:“大家好,我是汤靳明。” ……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科任老师,姓沈。”男人转身在黑板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沈续?” “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啊。” 讲台下的学生窃窃私语,有的反应快的已经举起手机念了:“沈续,就是这个沈续啊。” “你们连沈续都不知道?他是施妩的儿子啊,前几天校园墙早就预告过了,我们要来位新教授,没想到是在我们班!” “真是赚到啦!不知道能不能跟沈老师要明星的签名呢。” “沈老师长这么帅,应该自己去做明星嘛!” “呃,我觉得签名不是最重要吧,我听在附院上班的老师讲,沈老师在院里有个称号……” “沈老师,我喜欢施妩小姐的影片,可以求张签名吗!”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前排学生举手大声道。 没待教授开口,第四排的学生补充:“沈老师,我也要!” “我也!!” 众人跃跃欲试,教室气氛活跃得不像话。 “我查看了同学们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实话说。”沈教授放下粉笔,将ppt的个人介绍简单掠过,切换至第二页。 他将袖口缓缓折叠至小臂,有点担忧地叹了口气:“我其实是不太愿意带你们的。每个人的成绩综合,只能勉强算够得上及格线,这学期如果不努力的话,可能大部分人会挂科,马上就要迎来规培,我不希望你们之中有人补考,或者延迟毕业重修。” “……”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总之,我会陪伴大家度过这个学期,如果有任何提问可以发邮件找我,无论多晚我都会回复你们的疑问,尽可能地帮助你们避免毕业就成为社会的边角料。” “老师,可以报考你的研究生吗!”有人举手。 教授双手撑着讲台,身体微微前倾,格外遗憾地摇摇头:“我这里的名额已经满了,很抱歉。行了,自我介绍与闲聊时间结束,翻开课本第一页目录,我们来先熟悉下这学期的课程。” 周五的时间无论对谁来说都过得飞快,哪怕是从早八点至中午十二时的大课。 学生们听得头昏脑涨,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教室,连抢饭的兴致都没有了,个个相约回寝室睡觉。 鱼贯而出的人潮中,也有逆流穿过一张张朴素的脸的身影。简单的深棕色风衣套装,衣摆长至小腿,发型一丝不苟完全梳至脑后,与四周青春洋溢的环境格格不入。 男人甫一跨入空荡的阶梯教室,就听到站在讲台课本教案整理了一半的老师,绕着教室来回踱步,手机紧紧按在耳旁,神情冷峻蹙着眉头。 “为什么会没有数据?我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去用来打水漂玩了吗?” “今年延毕,明年接着延毕吗?” “论文写得一塌糊涂都不知道你这个硕博连读是怎么考上的,以前从大脑思考,现在用脚指头还是膝盖?规培,我知道你在规培,院里的住院医二十四小时待机科研成果照样出。” “行了,你别跟我说这个,下午立刻,马上给我回医院来。” 他低头看看腕表时间:“明天下午三点半我见不到你人,后果自负。” “沈主任好凶。” 沈续调转脚步,强行平复心情走回讲台:“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发布会结束我就立马赶最近一班飞机回来,晚宴没什么好吃的,不如家里。”汤靳明主动将沈续收拾好的手提包接过,笑道:“消消气,带学生就是这样。” 沈续白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下午还有手术吗。” 沈续点点头:“嗯。” “对了,昭夏的手术安排在下周一。”沈续也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等到心源,拿到消息后的半小时内,他就立马给远在海外的老师打了电话,希望他能来国内帮忙完成这台手术。 汤靳明笑笑:“可是听说昭夏希望你能为她进行手术。” “我做一助。” “堂堂沈主任做助手?” 他们步行至停车场,沈续在车前停下:“这种手术还是交给实力累积更雄厚的人比较稳妥,昭夏想我为她手术是因为对我的信任,这和我想为她负责的心情不冲突。” “听说你为了这场已经熬了好几个晚上。” “你不也是吗。” 汤靳明只是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上车。” 整整一年,他和汤靳明都没空闲过。警方传唤,协助相关侦查,进专案组跟吃家常便饭似地,现在已经完全跟祝既北那伙人混熟了,有时候还去食堂蹭饭。 那场深夜车祸带来的影响远比在场所有人预料到的更大,沈矔双腿被卡进栏杆中粉碎性骨折,送到急诊抢救,先是截肢保命,后来在icu住了十几天后医生宣布脑死亡。沈续因为有沈矔做垫背,脊柱损伤外加脑震荡,汤靳明本身就有极限运动的经验,身体素质比他们两个都好,沈续恢复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能带着输液架一瘸一拐地来病房看他了。 沈矔死讯对外不公开,但侦办过程中消息不可能不泄露,网络中对于沈家的所有各有猜测,越传越离谱,起初沈续还看得津津有味,后来发现已经往灵异事件发展,便也不再在互联网冲浪,潜心回到科研。 碍于事件本身对于社会的影响,警方多番研究,最终在去年年底公开案件详情。陷入舆论漩涡的施妩召开记者见面会,带着沈续向公众道歉,并坦白近年来的婚姻情况,以及在这场感情中所遭受到的非人对待。 利用研究所非法进行人体实验,控制妻儿,在被发现后杀人封口,协助科研人员进行数据造假,数罪并罚,业内人士结合所有已知信息,最终得出—— 死刑。 如果沈矔没死的话。 这样死也算是便宜他。 “今天上课居然没有任何人提到新闻。”沈续在接受课程邀请前拒绝了好几次,但院方的诚恳还是令他决定接下这学期的教学工作。 “都是好孩子。”趁着红灯,汤靳明把放在后座的手提袋拿到前边来,放在沈续腿边:“所以说你要对他们好一点。” 第128章 拆开包装,沈续从中拿出一片黄油面包脆,完全倚在真皮椅里说:“对他们好就得这样,否则怎么做医生。” “你呢?专业还记得多少。” “毕竟汤连擎是香港人,就算和沈矔有来往,只要没在大陆犯罪,这边也不能判他。” “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只要活着就无法滴水不漏。” 汤靳明将车载电台调整至路况频道:“汤连擎活不了太久。” “莉莉可全球的任命下周就到。” 沈续讶异:“你是打算……” 汤靳明勾勾唇:“等到他权利和金钱一点点地流失到再也无法掌控的时候,他就知道该怎么讨好我,明白就算是死也无法恕罪,只能活着受折磨。” 沈续忍不住多看汤靳明几眼,难得感叹:“汤总深谋远虑。” “比起沈教授跳车,我还是差点。” “今天怎么舍得戴戒指。”汤靳明目不斜视,但凑到沈续身边。 沈续喂给他面包干,语速有点快,含混道:“嗯,就是忽然……嗯。” “说什么呢听不见。”男人得寸进尺,故意将右手放在沈续眼前晃了晃:“沈主任,我可是天天戴着,身边的合作伙伴都好奇我跟哪家的千金小姐隐婚,满打满算圈里也没几个适龄青年。” “……” 沈续之前不敢戴,是因为多方不可言说的因素,但现在,所有令他担忧焦虑的事情都随着沈矔的死亡烟消云散。 他低头摩挲着戒指,无奈地笑笑:“跳车的时候想通了。” 当时以为那就是结束,没想到是新生活的开始。 汤靳明答得很简短,唇角却透过后视镜不自觉地上扬:“嗯。” 大学城这块高峰期拥堵,但驶出去后便处处都是坦荡,汤靳明还是搬回了那个老小区,沈续每天下班回家都要抱怨没电梯,后来汤靳明就站在楼下背他上楼,某几次还被楼里的住户看到,汤靳明面不改色地骗老人家们,沈续腿脚有毛病。 “您好,欢迎回家。” 钥匙被换成指纹解锁,刚开门,迎面便是一双红色女式细高跟。 “回来啦?王姐,那就开饭吧。” 很快,女人裹着披肩趿拉着拖鞋来到玄关,看到被汤靳明背着的沈续,忍不住笑道:“多大的人还要靳明背。” “宠也不是这么无底线,让他自己下来走几步。”她转而又对汤靳明说,“几点回市区?莉莉可发布会结束了么?这个季度的新品真难预定。” 汤靳明放下沈续,笑道:“知道妈妈喜欢,我提前在库里提了一套,明天就会送来。” 施妩欢喜道:“还是你周到。” 她来到他们身旁,接过沈续的公文包,拿走汤靳明挂在手臂的风衣,拍拍两个儿子的肩膀,又摸了摸脸,关心道:“最近工作辛苦,过得开心吗。” “怎么总问这个。”沈续习以为常,边说开心边往客厅走。 倒是汤靳明还站在原地,牵起施妩的手,笑笑:“开心,您呢。” 施妩:“我也是。” “沈续呢。”汤靳明打趣道:“他刚才骂学生,特别凶。” “哪有。” 沈续在厨房盛饭颇为无奈:“明明非常高兴。” 是,他的确很高兴,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无论是过往还是未来,他头次对“明日”“以后”这种词汇产生期待。 而他生命的全部,都将由自己所爱的人组成。 …… 几日后,周一。 历经十几个小时的手术过程,名叫昭夏的患者被推出手术室。 心脏置换每一次成功,证明有人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也代表生命在时间长河中的无限延续。 岁月流转,无论是上坡迎来人生的巅峰,还是已经离开制高点向下流淌。 不可否认的是,所有人都在向前走,毫不犹豫地,不回头地奔向未来。 充满期待,满怀希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最后这些话也是想写给大家,上坡要努力,下坡要开心。感谢大家陪伴半岛玫瑰,从三月至今,整整六个月。这本是我目前来说连载成绩最好的一本,今年也在事业上有了新突破,获得了很多的肯定和爱。新文《仅雨可见》将在春天见面,如果喜欢的话可以点点预收(事实上我现在已经开始写大纲了),《开腔》也没有忘记,会一步步地写完所有开了预收的文。写文也好几年了,从青涩莽撞再到近两年的有意识想要写一个好故事,这期间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洗礼。那么这个故事就到这里了,我们明年春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