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难美人》 第1章 《落难美人》作者:dawnload【完结】 文案: 【作风刚硬英俊潇洒逼装得响亮占有欲攻 x 步步为营运筹帷幄演技派美强惨万人迷受】 【闻过x南观】 有一天,闻过听说南观被贬了。 哦,被贬了…… 等一下? 被贬了?!谁?南观?! 贬到哪里去了?!我的地盘?! 闻过,当地的特殊部队头子,最高等级的“玩家”之一,当即心头卧勒个大槽: ——那可是南观啊! ——那可是曾经以雷霆手段、管着包括我在内所有玩家的、位高权重的南大总督啊! 没有人不认识南观: 一是因为他是核心区空降的top3大总督; 二是因为他刚烈狠辣的“玩家”政策和铁血无情的政治手腕; 三是因为他和各方高等级“玩家”大佬的桃色绯闻; 四是因为……他从不露面却流言四起的、罕见美貌的脸。 美人落难,一朝跌落,只会引来虎狼觊觎,众人垂涎。 连降六级的南大总督,在得罪了几乎所有“玩家”之后,还能独善其身吗? ——还是被刺杀、被禁锢、被纵情、甚至……被折辱? 闻过想了想,觉得不妙。 思考了几秒,他决定庇护南观。 至于为什么要保护这位曾经的南大总督呢? 闻过边发动他的车,边一骑绝尘向南观辖地驰骋而去,边想: 一是因为,他得保护自个儿辖区内落难的大美人总督,否则出事了要写十万字的检讨报告,太累; 二是因为,他觉得南观的立场和思想很不赖,自己也早就想认识这位声名鼎盛的前上上上司; 三是因为,他总觉得南观看着有点熟悉,无论是冰冷挺拔的身躯,还是修长冷白的颈部,亦或是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 四是因为,他也是以掌控欲、占有欲和宣誓欲著称的、最高等级的“玩家”,骨子里深深埋藏着“处决”、“掠夺”和“纵情”的本能。 ——他也想拥有这位落难的美人、这枚诱人的弃子,以温和的、不容抵抗的方式,将久别重逢的他揉入骨血怀中。 ……殊不知,棋子和棋手,只有一字之差。 ·受大美人万人迷,花里胡哨阴暗爬行追求者多,但坚定1v1大粗双箭头不动摇,攻受只有彼此,双c ·正文为双视角,攻受视角描写都会有,非极端控,传统帅哥攻美人受风味 ·架空现代背景,私设世界观,与现实完全无关,请勿代入现实 ·部分灵感来源于《苏丹的游戏》 内容标签: 强强 现代架空 都市异闻 正剧 美强惨 he 主角:南观 闻过 其它:位高权重,布局谋划 一句话简介:占有欲帅攻美强惨受 立意: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 第1章 刺杀 “老板这回让我们干掉的人叫南观?” “南观?你是说那个在核心高层排no.3的南观?当年颁布强硬政策、几乎得罪了所有玩家的南大总督?” 瘦长杀手撬开门锁,闻言低低冷笑,笑容暧昧黏腻。 “南大总督?”他颇为挖苦地说,“二十出头就爬到这个位置,你觉得正常吗?” 高壮杀手不怀好意地“啊”了一声:“你是说……” “据说他有张惊为天人的脸,销魂蚀骨,勾魂夺魄,”瘦长杀手闪身进楼梯间,骂了声脏话,“南大总督如此有名,却从来没见过他露面,连照片都没有。你说为什么?” “——上头有人可舍不得这样的美人被别人觊觎呢。” “来头这么大,那他怎么沦落到来明江当个小城市的总督啦?” “估计被玩腻了,一脚踹了呗。” 两个杀手对视一眼,露出意|淫下流的笑容,齐齐看向大厅招待总台被惨淡月光照亮的一排大字: 明江市玩家总理监督分局。 “那他还敢在这里睡觉?”高壮杀手奇道。 “从核心区调到江南大区的明江,一贬到底,你说他除了住这里还能住哪里?” “好歹是个体制内的机关,防备这么松弛,不会有陷阱吧?” “下午两点,南观刚刚到达上任,大概率没联系安全部门的人。”瘦长杀手低头看荧光屏上的电子楼层结构图,光线映射在他细长下吊、阴沉锐利的眼中。 “何况,他可是被调到明江来当总督……明江是什么地方,江南大区是什么地方,你还不清楚吗?” 瘦长杀手终于看完了地图,悄无声息地将电子屏一折,放进作战背心的绑带口袋里,闻言颇为讥讽地冷笑一声。 “就算今天他不死,后面有的是当地的玩家、地头蛇排着队把他‘玩’死啊。” 二人对话间,已经悄然爬上五层。 楼梯出口,一道防爆玻璃门岿然伫立,右侧钢板名牌反射着森森寒意的冷光,一排小字镌刻其上: 总督办公室。 “老规矩,我去找狙击点,你正面攻入,小心点。” 搭档的警告从耳畔划过,总督办公室黑色钢门外,高壮杀手收起红外热像探测仪,显示屏中的影像让他面罩下的嘴角不禁上扬、咧大。 姓南的新总督甚至没有去隔壁休息室睡觉。 他就在办公桌前,毫无设防。 杀手试探性地搭上门把手,向下一用力。 ——咔哒。 门居然没锁! 门舌滑动声在落针可闻的黑夜里根本难以忽视,杀手当即浑身一振,立刻反应过来悍然破门入内。 来不及拔出热武器,他顺手抽出绑带内系着的作战匕首,疾速上前逼至办公桌前,淬锋的刀刃往目标的脖子上狠狠一抵,似乎下一刻就可以割破温热的咽喉! 主宰死亡的权力在指尖沸腾,当杀手狞笑着看向猎物时,心口轰然一振! 姓南的新总督正在平静地看着他,半张脸淹没在阴影里,神色不辨惊哀喜怒。 他看上去相当年轻,年轻到让人难以置信这个人曾经在核心高层当过no.3。 月光投射在他线条清晰分明的脸上,深邃的五官投下阴影,那种极具距离感的、冰冷整肃的美貌所带来的冲击力简直难以描述。 一股酥麻电流从尾椎窜上脑门,理性立刻被欲|望所吞噬。 黑色紧身作战服下,杀手左肋皮肤上,雕刻着两瓣交错桃心的婉转纹路,正隐隐地发麻发热,微弱散发出冷铁似的、黑色的光辉。 杀手感到喉咙发干。 他端详着那张脸,匕首的冷锋不由自主往左前侧一偏,一点点地挑起美人细腻洁白的下颌。 啊。杀手想起来了。 差点忘了。 距离他最近那个“纵情”的完成时限,只剩下不到两天了。 总督办公室内,二人一站一坐,房间昏暗静谧,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而黏腻,时间漫长到近乎凝固。 “南观,南总督,”杀手一字一句地咀嚼着受制美人的名字,喉咙中溢出低沉的、含笑的声音,似乎觉得颇有意趣,“你不怕死吗?” 明明是南方燥热的七月,明明是更深人静的夜晚,南观却穿着齐整、秀美端正。 他的衬衫似乎是特质细调过的,领口非常高,紧紧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将颈部线条收拢遮蔽,只留下引人遐想的阴影。 “你为什么不动手?” 被匕首抵着脖子,南观却感受不到似的,从容中带着点不怒自威的审视与探究。 他身体略微后倾,笔挺瘦削的肩颈轻靠在椅背上。 南观是坐着与杀手说话的,却让杀手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被俯瞰的、居高临下的错觉,好似自上而下被握于手心、身陷囹圄的是他自己。 这张冷素美丽的面容如同月下坚冰,连“波动”这种东西都难以捕捉到。 南观直视着杀手的眼睛,慢慢伸出两根手指,四平八稳地寸寸拨开匕首。 一股触电似的感觉从心头旋转升起,驱散了那点本能中的警惕谨慎。 杀手顺水推舟、含笑卸力,任由那两根纤长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自己眼前推过,呼吸登时粗重一瞬。 他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触碰美人雕塑似光洁细腻的侧颊,沙哑道:“我对美人向来宽容……我的‘纵情’就在这两天,不如南总督来总理监督一下我的需求,我对你下手痛快点,嗯?” 南观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冷淡地侧头避开,同时拇指微不可见一动! 那动作幅度实在是微小,且整个过程非常隐蔽自然,不仔细看压根注意不到。 斜对角处,正对着总督办公桌的隐形精密摄像头无声运作着,清晰拍下了这一幕。 四楼,防爆安保室。 一身形拔长、棕栗发色、胸口别银色标牌的年轻男人紧盯监控屏幕,下一刻他天生上弯眼弧若有若无的微笑骤然消失,果断抄起对讲机:“行动!” 第2章 杀手手心落空,当即冷笑:“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后,他刀锋凛然一转,向南观咽口狠辣精准刺去! 这场刺杀实在太过容易。杀手经历过系统训练,对于人体的弱点、状态信息的攫取能力非常出众。 他第一眼看到这位美人新总督,就知道此人身单力薄、气血虚亏,很可能前不久才经受过重大病痛创伤。 这一刀,他躲无可躲。 大病未愈、西子捂心确是一番美景。杀手充满遗憾地想。这样的美人,即使死了,也会是极凄美的吧? 匕口挟着死亡之风逼近,那一刻似乎无限拉长。 在见血封喉的前万分之一秒,南观原本垂掩的眼神向上一抬,忽然以肉眼难以捕捉的动作向右侧一掠,堪堪避开了能直接划拉破主动脉的险恶刀锋! 作战匕首在他修长脖颈狠厉一蹭,丝绸般冷白毫无血色的皮肤刹那间泅出鲜红。 那瞬间南观的动作实在太过敏捷鬼魅,简直匪夷所思,杀手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望着南观颈部的血痕,心中倏然警铃大作,立刻收匕凝力掷出,匕首自上而下“嗖”地破空啸叫而去;与此同时杀手迅速从腰间抽枪,抬手瞄准,食指摁在扳机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轻巧偏头避过飞匕的新总督。 南观不知何时后退两步,面部因为轻微失血而显现出近似玉石的质地来。 “再见了。”杀手冷笑着准备扣动扳机。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痛苦炸过全身,杀手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浑身抽搐着“砰”地倒地,因为肌肉痉挛而四肢不断瑟缩,几乎蜷成一团。 总督办公室大门被撞开,杀手背后连着特质枪口牵引出的两条电线,几个身穿黑衣制服的人迅速冲上前,三下五除二地在被电得神志不清的罪犯手腕绞上锁链,把他死死摁倒在地。 “总督。”棕栗头发、笑眼笑唇的年轻人疾步上前,那千年不见庐山真面目的眯眯眼终于开了条缝,神色肉眼可见地担忧,“您的伤……” “没事。”南观随手抽了两张餐巾纸,把脖子上往下淌的血擦了擦,眉头略皱,“舒河,把门锁上。安全部门的人还没来?” 舒河摇了摇头。后头一个身手干练的总督局人员将房门关上反锁,能依稀看到他胸口别着同样形制的标牌,黑色。 南观冷笑:“很好。” 他其实相貌相当秀丽端正,眼角眉梢都带了点柔和清隽的意思,只不过后天逐渐积累养成了肃杀冷硬的气质,因此笑的时候尤其春风化雨,光华明媚,令人目眩。 然而此时此刻,全房间一干成员全都齐刷刷地原地僵住立正,没一个敢去欣赏南总督的笑容,有甚者瞳孔猛然缩紧,失声道:“总、总督!” 一个醒目的红光点出现在南观额头正中。 “狙击手。”南观叹了口气,“舒河,你做保卫工作还得去练练。” 舒河一点也笑不出来,嘴唇都发白了:“总督……” 被摁倒在地束缚手腕的黑衣杀手忽然闷哼一声,他腰际的便携式通讯仪传来滋滋电流声,阴翳冰冷的声音随之传出,在人人僵硬惊骇的总督办公室中失真回响。 “别动。”那声音冷冷道,狙击瞄准红点示威性地上下晃动,最后停在南观苍白光洁的眉心。 “如果不想你们的新总督那张漂亮的脸被我打爆,就按照我说的做。” 第2章 闻过 层叠的乌云遮住月亮,夜色晦暗,总督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舒河“啪”地将配枪扔在地上,声音干涩:“我们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扔掉武器了” 猩红的狙击标记点在南观额头上岿然不动,阴冷的声音嘶拉拉地传出:“除了南总督,所有人都出去。” “不可能,我们不能接受,”舒河咬了咬牙,“我必须保障总督的生命安全,别忘了你的同伙也在我们手里……” 对面的回复是“呯”的一枪,大落地窗瞬间皲裂化为齑粉,昏死在地的高壮杀手痛哼一声,一团血迹从他大腿下缓缓晕开。 像有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心脏,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剧变! 这个人压根不在乎自己同伙的死活! “我不会重复第三次,”狙击手语气冰冷,“所有人,出去。” 夜幕压抑,伸手不见五指。夏风吹过顶楼景观台,瘦长杀手架着狙击枪的五指丝毫不动。 他衣服下的左胸口皮肤上,箭矢穿圆的青色纹路几乎要覆盖到心脏上方,此时居然流淌着青铜色的光辉,呼吸般闪烁起伏。 瞄准镜中,玩家总督局那群无能的手下不甘地退出房间。 新总督单手撑在办公桌边,脖颈到肩颈形成一条优美单薄的曲线,漂亮的脸惨白得几乎透明。 一种原始的愉悦从脚底爬上脊椎,杀手轻轻呼出一口气,瞳孔因为兴奋而微微放大。 突然,那个虚弱不堪的美人总督向左偏头、抬起下巴,精准锐利地隔着瞄准镜,与杀手四目相对。 杀手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破骂出声:“艹!” 他知道我在哪个方向?怎么可能! 狙击手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发现方位,这意味着对方可以通过地毯式排查搜到自己,那么狙击方就会立刻失去身在暗处的制高点优势! 姓南的能在那一两秒里面看到子弹是怎么飞出来的?还能精准定位他所在的位置? 得了吧,他又不是什么特训人员!普通雇佣兵都达不到这个程度,除非经受过专门严格的军事训练! 似乎是为了证实杀手的想法,南观忽然转开视线,往楼顶虚空中的某个点投去一瞥,眉头蹙起,双眼微眯。 心石轰然落地,杀手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微微出汗,他连忙快速深呼吸几次平复心跳,重新对准瞄准镜,平压下肩膀。 “你想问什么?”南观收回视线,颔首凝望正前方,语气冷淡。 对面沉默数秒,随后滋滋的声音从通讯仪传出,带着森冷的笑意:“南总督怎么知道,我确实想从你嘴里问出点东西?” “想杀我,你早就动手了。是你自己想问,还是你的雇主想问?” “有区别吗?”狙击手讥诮道,“问不问,谁问的,问什么,对你来说,很快就不重要了。” 殷红的血从匕首划开的伤口流下,浸透了南观纯白的衬衫衣领,醒目、刺眼,又有种难以描述的虐损感。 狙击手的喉结不由自主上下滑动。 真是可惜。 “你的回答让我满意的话,我保证一枪了结你的性命,一点痛都不会有,”狙击手用手肘抵着通讯按钮,语气中带着点残忍的惋惜,“不然,我不介意在你身上开三刀六个洞的,让你慢慢地流干了血再死。” 南观静默片刻,忽然道:“你们明江的玩家都好这一口?” 杀手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南观缓缓地笑了,眼神一寸寸地转向左侧,又一点点地挪向上方。 再一次,他与杀手隔空对视。 杀手把着枪柄的手猛然一攥,一股凉意从天灵盖倾泻而下,激得他浑身肌肉全都绷紧,汗毛根根倒竖! 不是错觉,不是侥幸,这个看起来连只鸡都杀不了的、孱弱的南总督知道自己在哪里! “五分钟前,你的同伙向我提了一个要求,并许诺会让我死得痛快点。现在他昏死趴在地上,人事不省。”南观一字一句道,“现在,你也向我提了个要求,也做出了同样的许诺。” 他没有说完,但杀手已然知道了言下之意。 “问吧。”南观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眉心的狙击标记点猩红光华如痣,柔顺细长的发丝贴在颈后,发梢染上了星星点点干涸的血。 “希望你有命听答案。” “真嚣张,美人,”杀手喃喃道,“既然如此,我也没这个必要问——别怪我慢慢地把你折磨……呃!” 嘭!——轰! 那人不知是什么时候潜伏摸上来的,在杀手讯问南观的当口抓住机会往前一扑,大腿狠厉一扫,狙击枪刹那间横空飞出景观台,丁零当啷落地,变成了一堆铁铜零件! 杀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当头迎来一拳巨力,砸得杀手刹那间口鼻剧痛,门面发酸,太阳穴嗡嗡作响,后脑勺狠狠撞击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肉碰撞声! “艹!”瘦长杀手一时被揍得满目血丝,胸口闷痛,刀口舔血的凶劲儿刹那间全数迸发,反手就要抽后腰插着的三棱刺,却被快准狠铁腕般的力量狠狠掐住肘关节,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手暴怒惨叫声从景观台直传到楼底,下一秒众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舒河带着听到枪支坠楼声匆匆跑上来的总督局成员们大步流星狂奔到楼顶,随后全都齐刷刷地怔愣在原地! 第3章 身穿黑色作战服、口鼻蒙面的杀手痛苦倒地,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成一团,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咳血声。 他双臂早已被下,一披着灰棕色风衣、白色t恤,踩着牛仔裤、咖色作战靴的男人正从腰间别下一副手铐,“啪”地往杀手反折的双手上一合! 舒河:“……” 众成员:“……” 男人拖着半死不活的杀手,步伐稳健、闲庭信步地走到总督局众人面前,挑了挑眉。 “哟,你们好。”男人漫不经心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吹了声口哨,“新总督自己带来的人?都活着?很好啊。当地安全部门还没来?” 舒河这才发现,这居然还是个高个长腿大帅哥,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他二十五六岁模样,说话时候嘴角微扬,乍一看略带着点邪气的笑意,但眉眼之间极其锐利威慑,双眼锋利审视如深潭,整个人有种极其压迫的、镇场子的气场。 舒河万年不变的微笑眯眯眼和微笑嘴角冻住了。月光照亮他银色的胸牌,折射出棕栗色头发信息主管略显僵硬的神情。 不管是动物还是人类,在遇到强大的同类时往往会升起敬畏与钦佩之心,这一特征在“玩家”之间更加明显。 作为白银级别的玩家,舒河虽然不知道面前这男人是谁,但光看看他手上拖着的、只剩一口气的职业杀手,再看看那犀利强悍的气场,就知道他绝对非等闲之辈。 然而敬畏之心升起到一半,舒河看着面前这帅哥的穿搭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洗了多少次、蹭了多少毛、连袖口都翻线发白的灰棕色风衣,没有版型也没有图案的白t,全靠一双老天给饭吃的长腿撑着的、颜色奇异的牛仔裤,一双与上述穿搭完全没有关系的、迷彩浅咖绑带作战靴。 ……好辣眼睛。 虽然说穿搭是个人自由,有些人穿得很前卫,有些人穿得很个性,有些人穿得很艺术……但是人类的审美是有底线的。 舒河作为一名平时搞信息工作的、比较文青的、有时候还得应付应酬的公务人员,自认为审美勉强在平均水平以上。但是…… 好吧,人身材好长得帅,脸蛋英俊身高腿长,想怎么穿怎么穿,自己管得着吗! 舒河几息之间做好心理建设,抬头时已然换好了一副标准的温文尔雅官僚笑容,上弯的眯眯眼充满了春风般的真挚,却在眼神掠过帅哥那版型崩坏圆领t胸口处时悚然怔住! 金黄色纹路蔓延过皮肤,布满整个胸腹部,再从左肩齐齐收拢,蜿蜒入背部,因为白t沾汗变透的缘故,在匀称精悍的肌肉上清晰可见。 他居然、居然是黄金级别的玩家! 舒河心中巨震,而此时电话叮叮咚咚响起。他连忙接起,话筒那边传来南观清晰、坚定而约微虚弱的声音: “抓到了吗?” “抓到了。”舒河回答,“总督,现在……” “赶紧回来,立刻联系警方、安全部门和省总督局,”南观的口气有些无奈,“还有,把人家请下来,大晚上的,天台上招待客人算怎么回事?” 舒河还没来得及说是,手机就被男人提着一个角轻轻抽走,附到耳边。 “……” 通话里近乎寂静,只有观景台舒缓的风声、远处树叶摩擦的婆娑声。 二人的呼吸起伏交错,下一秒男人示意舒河把他手上的杀手提走,沾了血污的手指在皮带上蹭了蹭,漫不经心含笑道: “铬刚部队,闻过。南总督,方便赏脸请我喝杯茶吗?” 对面沉静了一瞬,随后,南观的声音响起。 “当然。荣幸之至。”南观左手拿着手机,五指刹那间过电般内扣,撑在办公桌上的右手攥紧又松开,留下一片掌心濡湿的、因为虚弱冷汗密布的痕迹。 随后,他垂下眼睫,声色如常。 “我代表明江市玩家事务总理监督局,感谢你的出手相救。” “不,不用,我只需要你的感谢就可以了,南总督。” 闻过轻轻地笑了一声,半张深邃英俊的面容沉入夜色的阴影,双眼眯起,望向远方微薄的月色,黑暗中难以看清他的眼神与表情。 “如果是你的感谢的话,就算再熬一个晚上不睡觉、千里迢迢飞过来、徒手爬大楼观景台、再顺手揍晕一个青铜级别的专业杀手,我也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 第3章 玩家 三分钟后,五楼,总督办公室。 总督局员工们惊疑不定地相互眼神交流,舒河从人群中快速穿过,敲两下后摁着把手开门侧身,对着身后的闻过礼貌一颔首。 “请进。” “……” 办公室内灯光大亮,闻过锋利桀骜的眼睛微微一动。 南观换掉了那件被血污染红的白衣服,简洁沉闭的黑色衬衫收进后腰。 新总督正偏过身去,微垂着头发消息,黑发垂到冷白颈后,大落地窗粉碎的玻璃残片折射出他肩脊腿挺拔清晰的弧度。 他脸色非常差,血色褪却,到了近乎惨白的境地,鬓角濡湿。即使如此,这位新总督的神情相当平淡,双眼阖垂,有种冰冷、隔离的感觉。 闻过搓了搓发热的指腹,双眼紧盯南观。 一种渺远朦胧的感觉从记忆深处缓缓涌出,不知来自何处的熟悉感流入五脏六腑;又像南方细薄的雪花落入掌心,被手心的热流一握便尽数消融,只剩下一滩干涸的冰水。 ……真奇怪。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这个人? 南观发完信息,转头一瞥,正好与闻过的双眼直直对上。 他神情没有什么波动。 “闻上尉,很高兴见到你。”他说,“请坐。” 南观这个半侧身子扭头的姿势其实相当微妙。他的衬衫领口比正常版型的要高三厘米左右,领子周长极紧俏,黑涤棉混纺布料相当色重挺阔,雪白脖子上缠着几圈应急止血的医用棉布,隐隐地泅出腥粉色的印记。 一般人包成这样,视觉效果一定颇为滑稽,搞不好脖子都没了。 闻过的视线在那截青色血管分毫毕现的皮肤上划过,倏而扬起眉角。 原来统一一切审美的存在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感觉。他如今可算见识到了。 …… 心脏微微发麻,胸口鎏金的纹路隐隐发烫。 或许是某种吉光片羽、转瞬即逝的错觉吧。 一旦见过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再忘记呢? 五分钟后。 两个杀手被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四个胸口别着青、黑色标牌的总督局成员冲南观恭敬一点头,押着嫌疑人强行起来,出门下楼。 办公室一片狼藉。闻过相当豪放不羁地坐在沙发上,两腿微微岔开以避开满地玻璃碴子,边接过舒河手里的热茶边喝了口,随后咂了咂舌头,眉毛一拧:“南总督,你们玩家事务总理监督系统的配茶挺清口啊。” 舒河小心翼翼地将纸杯放在南观左手边,转头回话,微笑中带了点山穷水尽的苍凉:“闻长官,这茶包是刚刚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应该还没过期。” 语气之平淡,眼神之辛酸,言下之意简直不言而喻——从三天前南观调令下发起,到白天下午走马上任止,本地接待的人不但没有嘘寒问暖,连茶叶、纸笔这些基础物品都拖延不配给。 这哪里是疏漏,简直是一个明目张胆的下马威。 闻过眼神一沉。 不是吧……虽然传闻沸沸扬扬,这位曾经风头很大、名声极盛的核心大总督是因为犯了巨大错误被“发配流放”的,但再怎么说也是明江市新总督,上司下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一开始就把关系搞这么差? 难道上头有人故意授意? 还是说……他们知道,新总督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全场一片寂静,少顷闻过咳了一声,打破男默女泪的氛围。 “清口也挺好,”闻过扭头看向南观,后者只把热水放在唇边抿了口,薄削优美的唇立刻烫出片不正常的红色,忍不住顺嘴道,“那你晚上住哪儿?” 南观和舒河四道目光同时投向闻过。 “……我有保证你安全的义务,南总督,不然我干嘛大晚上的跑过来跟持械凶犯斗殴?”闻过正襟危坐,“恕我直言,从近期来看,这两天你住这里不太实际也不太保险;从远期来看,你单枪匹马在明江甚至是江南大区就任,风险很大啊。” “哪有单枪匹马?”南观左手慢悠悠把纸杯放下,看向闻过。 “这不是还有你吗,铬刚部队、驻守江南大区的闻上尉?” “……” 闻过肌肉精悍的肩膀微微收拢,略感兴趣地腰背前倾,手肘撑在大腿上,脸上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南总督,”闻过诚恳道,“虽然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但我平时睡觉地方不在这儿,直升飞机过来都得一个半小时。” “我不是每一次,都能及时英雄救美的。” 第4章 闻过这人唇颊天生带笑,但面部骨骼棱角分明,五官眉眼之间带着点利刃出鞘般的锋利亮寒,以至于他每次笑而不露地看人时,都有一种隐形的压迫感风雨欲来。 “况且,你怎么知道今晚铬刚部队会派人来?”闻过点点壮烈成仁的落地窗,现在那里已经是一个漏风的大洞了。 他的语气看似不经意,实际上暗中饱含着试探与审视。 “稍有差池,说不定明天早上,我收到的第一条有关你的消息。” “——是你的讣告。”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静默到近乎凝滞,只能听见远方依稀传来发动机和鸣笛声。 本地安全部门和警方,终于后知后觉、姗姗来迟。 “这位白银等级的小哥,”闻过紧盯着南观,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悠悠开口对舒河道,“请回避一下。我想和你们总督单独说会儿话。” 舒河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往闻过领口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看了看,神色略显踌躇。 闻过余光扫来,上下瞅了瞅这个快要维持不住公务式微笑的年轻人,又低头往自己白t上一看,透过布料,可见心口隐约有个倒三角内接圆形的图样,正在幽微流窜着金光。 “啊,”他玩世不恭地笑了起来,“你担心这个?我的‘完成时限’?” 舒河心中怒吼:对啊!你特么笑起来颇为邪魅不似好人,这就不说了;手里握着掌管江南大区秩序的大权,也不说了;你一个黄金等级的玩家,大半夜的,要和我们长成这样的总督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万一你要强行纵情人家怎么办! 二十年前,一部分人类身上突然出现类似纹身的“铭刻”,颜色按照人数比例由少到多分别是黄金、白银、青铜、黑铁四级,大约占社会总人数的10%。 这群人被称为“玩家”,他们必须通过完成任务的方式消除每一个越来越逼近心脏的“铭刻”,否则就会因为心脏骤停而猝死。 目前为止,所有玩家身上只出现过三种图样的铭刻,旧的消了会产生新的,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每个任务完成时限在三个月左右,每个玩家略有差别,但铭刻与其消除方式基本没有参差: 交错桃心纹路,称为“纵情”,消除方式是通过性|行为或者其他方式满足自身欲望; 箭矢穿圆纹路,称为“处决”,消除方式是通过杀戮等手段消灭其他客体; 倒三角内接圆纹路,称为“掠夺”,消除方式是从他人处取得某样东西的所有权。 这一切的发生毫无预兆,恍若一夜之内忽如其来,给予人类社会的秩序一记狠狠的重锤。 玩家出现的第一周,全球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混乱浪潮,不少玩家借机大肆宣泄恶行,普通人则上街游行反抗,各个国家地区不得不一方面极力控制镇压、一方面紧急建立相关监管机构,维持社会秩序。 而人们惊恐地发现,当以消除铭刻为目的而完成任务时,玩家的身体素质、判断力、智力等等要素会得到一定幅度的提升。 这一提升,从黑铁至黄金级别,等级越高,提升越大。当年a国为了抓捕一个滥用“处决”的黄金级别潜逃犯,整整损失了三支精英小队,引得全球哗然。 五年后,最初的混乱已渐渐平息,玩家与普通人最尖锐的对立时期已经过去,南观所在的c国建立“玩家事务总理监督局”,成立区划总督制度,负责管理与协助玩家的任务完成和铭刻消除事宜。 ——但这并不是说玩家的破坏性和潜在威胁性有所减小。一个白银级别的玩家,如果在完成任务期间对普通人甚至其他等级玩家下手,对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何况是仅仅占比0.0001%、全球不足一千人的黄金级别玩家。 然而现实中,舒河只能否认三连:“不,没有,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但——” “舒河。” 南观的声音平稳如坚冰,双手交叉放于桌上,骨节冷硬清晰,看向舒河的眼神沉静、安定、不容置疑。 “去吧。” 办公室门咔哒一声关上,闻过摸了摸他光洁俊朗的下巴:“他叫舒河?你副官真不错,不像我手下那群如狼似虎的小王……小伙子,每天不是希望我高升就是希望我牺牲,各个对我的位置觊觎已久。哎,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南观细薄眼皮微微掀起,面色森白,唇齿下颌收紧。 ——他在紧张? 闻过尽收眼底,心下不知为何略微一动,细如蛛丝的思绪如在迷雾漫泽的水面上摇曳,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放心吧,”他少顷蓦然轻佻一笑,“南总督,我下个任务是掠夺。” 闻上尉忽然起身,几步向前站定、双臂大大撑开在桌面,将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覆在南观前,二人距离瞬间拉近,呼吸声彼此可闻。 “我可是漏夜过来给你当保镖的。”闻过声音低沉、眼底带着微微的笑意,“南总督,帮个忙。” “救命之恩,帮我消个掠夺,如何?” 第4章 掠夺 “……” 南观面无表情地看着闻过的眼睛,几乎能从对方眼底看到自己毫无血色的脸。 一秒钟后闻过施施然起身,哈哈一笑:“我开玩笑呢!人民子弟兵为人民服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随后他状若不经意地话锋一转:“但南总督,你要知道,在江南大区,在明江市,想对你使用……‘掠夺’的人,可不在少数啊。” 闻过向外看了一眼,远处树林枝叶扑朔摩挲,飞鸟被成群成群地惊起,车前射灯扎眼的远光已经依稀可见。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闻过眉眼微微下压,危险的笑意中透露出隐而不发的压迫感,“我们不妨把话说清楚些。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对你也好,对我也好。” 南观眼珠定定看着闻过,少顷倏然一笑,脸颊苍白,光华毕现。 “虽然我并不喜欢这种被架在火上逼问的感觉,但救命之恩,”南观加重“救命之恩”四个字,手心向上四指并拢,干净利落往沙发一指,示意闻过落座,“请问。” 闻过懒洋洋起身,后退几步往沙发上一坐,那具肌肉密度可怕的精壮躯体把沙发压得往下一陷,身体姿态伸展而前倾,神色颇似一只紧盯猎物的雄狮。 “三个月前,我的驻防轮调突然紧急提前,受命从原驻地西南大区转移到江南大区,担任该地铬刚反应部队队长,负责处理玩家治安事件,维持社会秩序,并正式授上尉衔。” “你见到我开口第一句称呼是‘闻上尉’,说明你知道我的调令——三个月前你还在核心区决策层活动。”闻过点点桌面,指甲与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究竟做了什么,才会一夜之间一降到底,被调到明江这个玩家等级论尤其猖獗的边陲滨海城市里来?” “——曾经的南大总督?” “闻上尉,你这人说话真不客气。”南观并未显出愤怒或难堪的神色,身体后仰,白皙脖颈因此滑出一小截,修长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在试图激怒我吗?”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实话实说,何况我对你……”几个字被藏于舌根,混沌成一种暧昧轻佻的呢喃,闻过轻笑一声,“不管是过去在地面上仰望云端的影子,还是如今与你本人对面而坐地聊天。” “我一直希望能与你见面,南总督。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南观挑起眉毛:“这就是你今天晚上从金康跑到这里,特意来保护我的原因?” 闻过神情猛地一僵。 “你是聪明人。”南观的目光蜻蜓点水拂过闻过胸口的金色铭刻,随即转开,“上尉,我这么称呼你,一方面是因为我自认为素养不错,也愿意尊重你的管辖权利。” “——另一方面,我其实一直在提醒你:你一个管上千人的队长,不派部下过来就算了,自己不带手下不带司机、夜黑风高单枪匹马从金康过来亲手痛扁两个杀手,就为了保护一个副区级城市的、二级分管系统的新总督。” 顿了顿,南观冰冷一笑:“哦,是一、降、到、底的新总督。” 闻过:“……” “怎么想这都不对吧?”南观语气中带了点讥讽揶揄,“难道闻上尉也不幸步我后尘,如今是个连副官都带不出来的光杆司令?” “因为我觉得明江市玩家总督局顶楼观景台风景很好,今夜月色很美,心驰神往情难自抑,亲近自然拥抱生活,顺手见义勇为。”闻过一本正经诚恳道。 “南大总督,你觉得呢?难道今晚的月色不美吗?” 月光漫入地面、在满地碎玻璃折射下波光粼粼、影影绰绰。 南观与闻过相视片刻,前者面容素白似雪,后者脸上全是真挚,二人彼此对峙着,心知肚明,没有点破。 “我无感。另外,把大字去掉,劳驾,”南观说,“毕竟我已经一降到底了,不是吗?” 第5章 闻过略微尴尬地搓了搓鼻子,心道这梗是过不去了吗!看着冰雕玉琢玻璃美人似的,怎么这么记仇! “在其位谋其事嘛,人生还长,机会还多。”闻过想了想,颇为乐观地鼓励了一句。 南观正低下头捂住嘴,似乎在强压呛意,听到这句话后以难以言喻的眼神抬头看着闻过。 “哎对了,”闻过忽然一收笑意,“那个爱笑的小哥,你银级的部下,不是专门做安保工作的吧?你的保镖呢?安全主管?” 南观右手握拳抵住嘴,轻咳两声,轻描淡写道:“在做毕业论文,近期不在江南。” 闻过一脸“你是认真的吗”的表情,半晌鼓了鼓掌:“贵安全主管年少有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高人也。” 南观盯了闻过两秒,眼皮略垂,又往他身上快速扫了一圈,像是下定了某种结论和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闻上尉,”南观真心实意、心平气和道,“你的遣词造句和你的穿衣搭配一样,都挺有特色的。” 闻过点点头,锋利的眉毛带着眼睛一起笑了起来,怡然自得地呲起大牙:“过奖过奖。” 南观原本喉咙胸口就隐隐有些腥甜发痒,闻言没忍住,骤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闻过迅速站起来:“违心的夸赞不说也没事,尊重都在心里,我懂我懂——你真没事吧?是不是还有隐伤?”说着就要去搀扶南观,却被他一个制止的手势定住了。 南观剧烈的咳嗽持续了十多秒才缓歇下来,一声一声地缓缓咳着,仿佛是从肺腑内脏中传出来的,连带着他整个脊背都不由自主地微微收拢着,一下一下地起伏着,深、闷、沉而重。 闻过的表情终于微微地变了。 南观的脸色惨白得可怕,修长的颈部慢慢泅出黯淡的红色。 半晌他放下手,眼睫上浮起一片氤氲着光晕的雾。 ……他身体有问题,很可能受过内伤。 眼前削薄流畅的肩脊轻微地颤动起伏着,好似化作一阵电流钻入脑海。 某种记忆深处蛛丝马迹倏然浮现,又如火流星般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异样的熟悉感与错位感翻涌而上,一阵一阵地侵袭着闻过的心脏、血管与后脑。 “你还好吧?”闻过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沙哑,双眼紧盯南观凌厉冰坚的下颌。 南观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咳了几声,示意闻过没事。 “……” “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闻过看着南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南观蹙起眉头,莫名其妙地看着闻过。 “或许吧,”他的声音略微沙哑,曲起右手指骨节摁了摁眉心,“我没有印象。” 闻过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张口还想再说点什么,只听到楼下一片嘈杂声传来,踢踢踏踏的上楼声逐渐逼近。 “看来我该走了。”闻过语气中有些遗憾,“看来今夜注定无眠,南总督,注意身体。” “谢谢。我会的,你——” “你看,南总督,我都关心你的身体了,还顺带救了你一命,要不还是帮我消个掠夺?”闻过忽然几步紧逼上前,瞬间压到南观身前,低声笑道。 “……”南观左手伸出两根手指顶着闻过,眼底寒意升起,“你想干什么?” 闻过一点点地俯身下来,从眉眼到鼻锋成熟锋利、压迫感十足,发梢间三合一沐浴露气味铺天盖地而来,织成了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南观下意识往后仰,随即腰背被办公桌边沿抵住,再也后退不得! 闻过炽热的鼻息在南观下颌堪堪拂过,右手往南观腰侧的桌上一模,两指提起纸杯,微笑着后退几步,双手敞开,晃了晃那杯南观基本没喝过的茶水。 南观:“……” “这个我拿走了,”闻过眨眨眼,“南总督,能否割爱?” “如果你要,就拿走吧,”南观神色微冷,“不必以‘掠夺’为借口,闻上尉。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的辖区,作为当地玩家事务总理监督的负责人,我有权管理你完成任务的手段与途径——” 下一刻,南观的话音戛然而止。 闻过心口的倒三角内接圆铭刻,忽然闪烁出明亮的金光,起伏隐现三次,随后彻底消失。 他腰腹上所有铭刻瞬间黯淡下去,陷入沉寂,象征着三个月的倒计时再次重启。 南观的表情终于变了。 那瞬间他的神色非常复杂,有些意外,又带着难以辨别的思索,蕴含着五味杂陈的情绪,最终被他阖眼尽数掩下。 “南总督。”闻过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将茶杯握在手心,另一只手随意插在兜里,“你比你想象得更加有名,明江的水比你想象得更深。” “当年你牵头提出的那些限制玩家的强硬政策,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与悬于头顶的闸刀别无二致。” “无数人想要你的命,更多人则想要让你比死更痛苦。” “你自己务必小心。” 舒河刚才把当地相关部门人员挡在大门口,满头大汗地蹭蹭跑到五楼,在办公室门口正反踱步三圈,终于鼓起勇气,抬起手,准备敲门。 咔嚓一声门锁打开,闻过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手上还提着个捏皱的一次性纸杯,看到舒河后顺手拍拍他的肩。 “我先走了,照顾好你们家总督!”闻过脚步不停,舒河反应过来后只看到他扬起右手、早已走远的背影。 “对了,谢谢南总督帮助我消除‘掠夺’!我过两天会送个锦旗过来的!麻烦查收啊!” 舒河如遭雷击:“啊?!” 大楼下,闻过一手两指拎着纸杯、两指夹着皮夹出示证件,在楼下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扬长而去;一手从裤袋里摸出手机,拨通号码。 “那个人是部队的?”“铬刚的军官?怎么会在这里?”“你看到了吗?他是黄金级别的!”“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金级玩家……” “喂?”闻过单手搭在路虎车门上,锋利的眉眼沉入夜色,“帮我找个靠谱的机构,我要验dna……屁的私生子!我连对象都没有!……唾液能验吗?……嗯,好,这两天就要出结果,要求绝对保密……” 与此同时,京北,核心区,玩家事务总理监督总局。 “大总督,”一个脚步匆匆的男人推门疾步上前,手里握着刚刚结束通话的手机,“刚刚明江那边传来消息,南……南总督遇刺,但凶手被当地铬刚派出的人制服,南总督没有生命危险。” 男人擦拭戒指的动作微微停了。 他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衣着裁剪考究,从腕表到领带夹、领口到裤脚熨帖适配,从头到尾打理得体、一丝不苟,面容深邃、眼眶尤深,有种镇定、沉稳的气质。 “是吗?”他放下方布,两指拈起那枚纯银的素戒,对光凝视片刻,随后放入天鹅绒盒子中,啪嗒一声合上。 “继续盯着,非必要时刻绝不出手。” “毕竟,我从来都不舍得小看你。”大总督转了转食指上带着的金戒,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轻笑一声,望向南方渺远无垠的晦暗星空。 “你说对吧,阿观?” 第5章 饭局 两天后,金康市,和义酒店。 曲水流觞,丝竹悦耳。 酒店大厅穹顶告阔,悬灯明亮。穿修身旗袍、西装马甲的侍应生在包厢间来回穿梭,笑容妥帖完美。 “先生这里请。”“先生,您指定的包厢在这边,请跟我走。”“先生……” “得,得,美女,到了,不用送了。”来人摆手,服务生小姐笑容可掬地欠身告退,后面立刻有人上前拉开包厢门,恭恭敬敬地请那众星拱月的男人走进包厢。 另一人极有眼力劲地快步跟上,手疾眼快为男人拉开主位椅子,侧眼瞄着他的神情,连连地赔笑:“张总督,一路舟车劳顿,您快请坐,请坐。” 张总督身形微壮,相貌还算周正,坐下时脸部抖了抖,笑起来不阴不阳:“怎么,南总督还没到?” 周围次序落座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经意往客位两个空座斜眼偷瞥。 半晌有人才汗涔涔地活络着笑道:“南总督从明江过来,坐车四个多小时,可能路上堵车……” 满座四五个人眼看气氛不对,赶忙连呼带喊着上冷菜盘,又开了几瓶白酒,恭敬地跟张总督敬酒,衣领子里却出了一身的汗。 ——姓南的怎么还不来! 南观是明江玩家事务总理监督局的总督,明江只不过是江南大区的一个城市,而金康是江南大区区会,怎么算都比明江高半级。 连金康市总督的饭局都敢迟到,怎么想的! 张总督捏着酒杯若有所思,忽然道:“你们听说这两天,姓南的干了什么吧?” 满堂顿时寂静,几秒后才有人小心翼翼回话:“据说他上任第一晚就出安全事故,大半夜的安全部门、警局和后勤办全惊动了。” 第6章 “对,对,”一旁有人接话,“听说第二天,南……姓南的把当地的各部门负责人都依次叫来,一个个地单独提溜进办公室关门聊了一小时,所有人出来时脸色都差得可怕,那个安全部门的领导出门时还晄当撞到玻璃门上!”说毕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真是雷霆手段啊。”张总督咂了咂嘴,“本以为是打入尘埃,穷途末路,没想到他还有点真本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地就镇住了下面的人。” 他话锋一转,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看来南总督不止上面那点关系。” “张哥,”有人试探着问道,“南总督到底什么来头?” “你们不也偷偷地打听过了吗,用得着问我?”张总督敲敲桌面,神色有些轻蔑,“玩家核心总局的大总督,排行no.3,最风光时几乎大权在握,连现在最上面那位都难以分庭抗礼。” “他才几岁?这么年轻就到这个位置,你说没要紧关系,有可能吗?” 刚才接话那人“嘶”了声:“那,那为什么现在来咱这儿,就当个副区级小城市的总督?” 饭桌上立刻议论纷纷。“得罪人了吧?”“树敌太多被搞倒了?”“被人挤掉了位置?” 张总督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包间立刻安静下来。 “你们不是想知道姓南的有什么关系吗?”张总督抬了抬下巴,眼中满是不怀好意的讥讽。 “南观是个普通人,如假包换的普通人,连铁级玩家都不是。” “据说,他是靠着现在最上面的那位连大总督的关系,空降no.3的。” 众人立刻“啊”了一声,有人疑问:“怎么可能?这两人不是对着干的吗?” “明面上对着干,未必私下里对着干。”张总督意有所指,“有人说南大总督后面得意忘形,做人忘本,一脚把老东家踹了。” “——还有一种说法,连大总督扶持姓南的上位,是想一劳永逸地消纵情。” 闻言,人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暧昧神情。 “我就说姓南的怎么上下如此之快……”“他不会是到头来反悔了,不想给人纵情吧?”“二十出头爬到no.3,姓南的得长成什么样啊——” 吱—— 一切闲言碎语戛然而止,包厢门利落洞开。 南观缓步走入,面如素玉,眼皮纤薄,神色平静。 他白色衬衫平整笔挺,领口掐到咽喉,灰色风衣长到膝盖,走路时衣角微微飘起。 “啪嗒”一声,有人筷子上夹的冷熏鱼块掉到了盘子上。 “张总督,各位,”南观微不可查地扫视全场,露出一个标准的、公务式的笑容,那简直算得上是转瞬即逝,但即使如此,一旁侧身关门的舒河仍听到轻微的抽气声,“劳烦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南总督,久仰久仰!”张总督一改刚刚的刻薄嘴脸,仿佛刚刚聚众贬损南观的人不是他,哈哈一笑,盯着南观优越清隽的侧脸,眼中划过几不可察的贪婪隐晦,“请坐,请!” 舒河无声地为南观拉开椅背,后者向张总督颔首,随后轻描淡写地收回视线,落座。 张付民,金康市玩家事务总理监督局局长,黑铁等级玩家。 行事风格强势霸道,好酒好色,私生活作风并不干净。 然而此人对玩家的态度相当袒护,明里暗里拒绝按照《修订玩家条例》行事执法,对于玩家的越轨甚至违法行为放纵到了几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地步。 ——这也是他作为黑铁级别的玩家,能够在江南大区这一玩家等级论相当猖獗的地盘,安安稳稳地把这个总督当到现在的原因。 “咱们算是同僚小聚,不谈那些工作上的闷事。”张总督挥了挥手,笑呵呵道,“南总督大可放松点。” “是啊!”“南总督真是年轻有为!”“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今天总算沾了张哥的光见到真人了。”其他人纷纷应和,有甚者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 舒河起身,微笑着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无可挑剔。 张总督脸颊一动:“哦?这位小哥是——?” “舒河,”南观把舒河的酒杯摁下,指尖纤长、纹丝不动,“我的信息主管,金康人。” “……” 全场登时陷入沉寂,人人犹疑惊骇地望着南观的手。 滴酒不沾,指碰杯沿,连代喝的面子都不给,姓南的什么意思? “原来是老乡,”墙上滴答作响的古董钟走针声清晰可闻,半晌张总督直直看着南观,一字一句皮笑肉不笑道,“近乡情更怯,对酌见真情。南总督,你怎么拦着不让人喝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铛的一声,南观端起酒杯,在空中一定,随后一饮而尽,玻璃重重叩在桌上。 “客从主便。”南观面色不变,“这杯酒,我干了。” 在所有人震撼惊疑的目光中,南观十指交叉,身体挺拔,略往前倾。 “我这人比较没趣,就喜欢谈工作上的闷事,顺带联络联络感情,”南观一勾嘴角,笑不及眼底,“张总督,你方便吗?” 半小时后,洗手间拐角。 一穿皮夹克的高壮男人捂着话筒打手机,声音咬牙切齿,正是金康市总督张付民:“……这个姓南的在搞什么?谁给他的胆子?啊?” 那边说了什么,张付民勉强冷静半分,吸气呼气几次:“南观这人很难搞,油盐不进,原则极轴,说话滴水不漏。” “——我知道!姓孔的在上面压着,我怎么可能真对玩家搞强硬政策。”张付民眼珠乌黑凶厉,“南观明里暗里都在点我应该按照《修订玩家条例》办事,加强玩家做任务消除铭刻的限制,加严司法判决,收紧取保候审。艹,他不想想现在自己在哪块儿地盘上!” 空气静默数秒,张付民的眼底泛起森冷的寒意:“嗯,不用你说。他既然敢拿我亲弟的事来威胁我,就别怪我下狠手。” 他下撇的嘴角凝起毛骨悚然的笑意。 “——长成那样,估计早就被玩儿了,这种事姓南的早得有心理准备了,是不是?” “张总督!”“张哥!”“您还好吧!” 饭桌旁人人神色各异,坐立难安,看到借口心脏不舒服去洗把脸的张付民回来,跟看见定心丸似的连声呼唤,声音里居然带有几分泣血的真诚。 南观眼皮一抬,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付民,神色关切,声音清如冰泉:“张总督,您还好吗?要不我让舒河送你回去,咱们下次再聊?” 陪客们面色戚戚,视线在南观和张付民中间瞟来瞟去,几乎被火药味塞得窒息,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张付民往后一靠,忽然哈哈大笑:“南总督,你多虑了!今晚咱们探讨得很和谐愉快不是?我还怕南总督不尽兴,嫌我招待不周呢!” 南观勾墨如鬓似的眉毛轻微一挑:“哦?” “这样,”张付民面色温和,笑容爽朗,“南总督,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做庄,待客之道、地主之谊,我是一定要尽的。和义酒店旁边就有个高端的会员茶馆,绝对私密。我看饭菜也都凉了,各位朋友也都累了。不知道南总督可否赏脸一去,我们两个好继续长谈?” 南观宣纸泼墨似的眉眼缓缓动了,那笑容简直光华毕现,春风化雨,连张付民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好啊。”南观轻点两下头,两眼直直盯着张付民,那眼神深如寒涧、似笑非笑,却又钩子似的刺挠抓人,带着点让人心头酥麻的刺痛,“那就劳烦张总督带路,哦,下一顿务必我请客。” 众人如蒙大赦,忙不迭起来,穿衣的穿衣拱手的拱手,争先恐后一溜烟逃窜遁走;南观随后出门,在舒河耳边叮嘱了两句,后者犹疑地点了点头。 在他们脑后,张付民浓郁晦暗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南观清晰的下颌、紧掩的咽喉,黏腻的视线在他风衣下朦胧清隽的身体线条上一扫而过。 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怜香惜玉啊,南总督? 第6章 围猎 福瑞轩茶馆,“丹青”包厢。 闻过倚靠歪在竹椅上,大腿翘二腿地上下抛着打火机,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摆在四方大理石镶木茶桌上,实时转播另一包厢监控的专业警用笔记本。 “哎呦,”裘必进头痛道,“去去,你别扔了!打火机还我!” 裘必进,白银等级玩家,金康市特警大队长,著名“全都包”部门牛马负责人。 当年闻过在营地认识裘必进时,二人一见如故,遂偷偷地翻过铁栏杆去小卖部买酒喝,在一隐蔽灌木丛里推杯换盏、一醉方休。 后来二人回寝路上双双被擒,惨遭教官罚站,就此铸就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当晚,深厚革命战友闻过一边顶着冷风站军姿,一边诚心请教:“老裘,你爸是不是国足球迷?” 裘必进当即怒吼一声,与闻过打成一团:“——尼玛不许侮辱我的名字!” 第7章 实际上并不会踢球的特警大队长一把夺回打火机,啪地给自己点了根烟,一身便衣普通干练,刀锋似的眼睛眯起,紧紧盯着监控里身形高壮的男人。 流水潺潺,竹影绰绰,包厢内布置雅致,几个穿着清纯、披发白肤的年轻女孩随意地坐在男人旁边,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张哥真讨厌!”“张哥你别岔开,继续说,继续说嘛。”“张哥……” 闻过啧啧称奇:“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别人软香美玉在怀,我俩却在监控前蹲点——老裘,你什么时候管扫黄打非了?” “扫你妹。”裘必进说,“这是潜伏,侦测,柔性行动,懂吗?” 他夹着烟的手指指屏幕中的男人:“他是金康市玩家总督的亲弟弟,叫张冼民。今天下午有人匿名举报这人聚众淫|乱——到这儿还不归我管。” “但关键在于,张冼民是白银等级玩家。举报人反映他滥用玩家能力,影响他人意志,坑蒙拐骗诱|奸无恶不作,祸害了很多年轻女性。” 闻过的锋利浓密的眉头微微一拧。 裘必进抽了口烟,挥手让坐在旁边的副队过来:“让前门行动组待命。”又叼着烟抬抬下巴:“老闻,这人鬼精油滑,玩家等级很高,亲兄长又是当地总督,身份很是棘手。这个茶馆是私密会员制,消费者基本非富即贵。思来想去,申请铬刚部队协助比较稳妥。” “这不是你刚好在金康吗!”裘必进啪啪拍了拍闻过的肩,“哥们两肋插刀,苟富贵勿相忘,立刻一个电话找你帮忙来了!” “——再说,你不是让我帮你留心最近的玩家异动事件?” 闻过点头,锋利桀骜的五官在茶室暖色光线下阴影深浅不一,两条长腿嚣张往前一展,怎么摆怎么别扭,还是忍不住道:“那你让我穿成这样干嘛?” 闻过上半身穿了件深蓝牛仔马甲,同色长裤裹住比例逆天到羡慕嫉妒恨的长腿,领口解开两颗,腰间棕色皮带、脚上棕色马丁靴撞色复古,外头套了件轻薄黄石风外套,像个随时能去国际秀场走t台的英俊模特。 在他面前,原本还能勉强一争警草之位的特警大队长,瞬间被衬成人到中年、家庭不顺、形容疲惫的路人甲。 “什么叫穿成这样?”裘必进怒道,“你平时那穿衣品味……我都不想说你!这可是我老婆亲手搭的,你嫂子干什么的你还不知道?” 闻过:“我平时穿衣品味怎么了?我觉得很好啊?” 裘必进冷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得了吧,没有对象没有家庭的人是这样的,连早上穿着老婆挑的衣服上班的幸福都没有,真可怜——对了。” 闻过已经对裘必进的冷嘲热讽彻底免疫了,正低头别扭地扣领口那两颗扣子,漫不经心抬头:“?” “别扣!”裘必进说,“开着,开着,哎呦,你怎么一点审美没有?欲说还休懂吗?衣衫半解懂吗?朦胧美懂吗?你现在就是得扮演个出卖色相的男三|陪——看到前台两个小姑娘看到你的眼神没有?惊叹中带了点怜悯,就像说‘这么帅这么年轻就干这个’,一点都没有怀疑我们的身份……” “我草,”闻过真情实意地说,“我回头见到嫂子就跟她说,你偷瞄前台美女,还对于男三|陪颇有研究——” 裘必进连连摆手:“别别,别,算了,算了,好兄弟在心里,咋胳膊肘往外拐啊!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特警大队长往闻过边上挪了挪:“你前两天去明江了?” 闻过心头一沉,锋利的眉眼隐晦一压,语气若无其事:“对。” “你还去明江玩家总督局了?”裘必进问。 闻过扭头,与裘必进四目相对,前者眼尾轻佻含笑而眼底发暗,后者目光带着经年职业生涯老辣的雪亮审究。 闻过:“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明江警部系统的朋友跟我说的,”裘必进笑了起来,“当晚你拎着个证件到处给人看,不被认出才怪。” “是啊,”闻过懒洋洋地往后一枕,“紧急任务。怎么了?” “闻队,您说怎么了。”从监控笔记本后探出个神色幽怨的脑袋,双眼又圆又大,板寸又短又平,谴责哀怨之情几乎溢出眼眶,“当天下午您接到信息,跳起来抄起外套上车,发动油门上高速一骑绝尘,一气呵成半点犹豫都不带——最后任务汇报是我写的,紧急调离说明是我写的,检讨也是我写的。” 大眼睛副队颤抖着伸出手,哀莫大于心死:“五万字。” 闻过:“……” 裘必进:“……” 闻过心虚地咳了一声:“虎狼,咳,我是说秦军啊——” “闻队,您知道我写得多痛苦吗?闻队,您知道说明要查重吗?” 自小“虎狼”“虎狼之师”这个外号如影随形,现铬刚部队江南大区分队副队长,少尉衔,秦军,悲伤地碎碎念着: “为了降重,为了凑字数,为了给敬爱的闻队擦屁股,我连‘深夜去明江找异地恋对象看月亮’这种理由都写得出来,还声情并茂地叙述了一千字的心路历程。闻队,您能想象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吗?我要申请工伤,我要申请劳务津贴……” 裘必进乐了:“你们家闻队真的在明江有对象?” 闻过给了裘必进一肘,笑骂:“滚滚滚,你——” 叩叩叩。 包厢门敲响,特警副队推门而入,利落汇报:“裘队,楼上楼下布防完毕,随时待命。” 裘必进把烟一掐,豁然起身,对着闻过点了点头:“走吧老闻,我们去外面排查一圈。何宇振,秦军,继续盯着监控。” 两个副队齐声称是。 推门出去,便是福瑞轩茶馆包厢之间的走廊,曲折绵长,地板两边是封了玻璃的景观溪水,在清透自然的灯光下潺潺地流动着。 “一、二楼是福瑞轩茶馆的包厢,”裘必进指指门牌上的“丹青”二字,又点点上头,臂膀舒展,隐约露出锁骨下方的白银铭刻,“三楼往上,是钟点房。” “……”闻过宽肩窄腰、穿着复古中带了点狂野,平面模特似的往那一站,毫无形象包袱地双手叉腰,“你说话也忒直了。” “实话实说而已。”裘必进脸上明显流露出厌恶的情绪,显然对于所谓“钟点房”嗤之以鼻,“走,上楼。” 闻过不置可否,转身欲走,余光却猛然捕捉到两个搀扶几乎紧贴的身影,正从“朱砂”包厢推门往外走。 闻过的脚步猛然停下。 其中一个人身形挺拔清瘦,风衣及膝,几乎半个身体都被旁边的高壮男人撑起,脚步有些迷醉虚浮,领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几绺柔顺细腻的黑发散落在皮肤上,如雪上浮沉的乌木。 “丹青”与“朱砂”两个包厢相隔的距离其实很远,但闻过自成年就开始接受玩家系统训练,对于铭刻“任务”的使用几乎炉火纯青。 他心念一动,胸口的“处决”纹路隐隐开始鎏金发烫,闻过的视力、视野迅速提升,十米开外的画面瞬间清晰可见—— “我去。”他喃喃扔下两字,瞳孔缩紧。 那人好像不舒服似的,微弱地转了转颈部,发丝滑落,露出一小片清冷柔软的侧脸。 他眼皮微微颤抖着阖上,睫毛不住扑朔着,像清水池里一道舒展的墨痕,从眼角到鼻尖都晕出胭脂般的红色,眉头紧皱,嘴唇因为失力失神而张开一隙。 旁边身形高壮男人的眼神紧紧盯着那人后颈,心猿意马,其中的恶意黏腻几乎要化为实质。 ——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个人和监控里张冼民的侧脸高度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闻过?你发什么呆?”裘必进的声音在耳后传来,朦胧模糊,“闻过?” 闻过死死盯着那两个人,看着他们慢慢地走进电梯,梯门一关即刻拔腿跟上,几秒钟到电梯显示屏旁,迅速摁下按钮。 3……4……5。 “五楼。”闻过心下了然,看这电梯还在继续上行,猛一扭头反身便走,差点把裘必进的鼻子撞歪。 “喂!你上哪儿去!”裘必进紧跟上闻过脚步,压低声音,“你认识刚刚那两人?” “你不认识?” 裘必进一怔。 闻过熟门熟路地推开防火门,踏上楼梯。 拐角处光线骤然昏暗,闻过五官半沉入阴影。 他脸上若有若无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与痞气骤然消失,隐晦的压迫感划过面颊。 “金康市玩家总督张付民。”闻过眼神危险地眯起。 “还有我深夜去明江看月亮的异地恋对象。” 裘必进:“?” 裘必进:“啊?” 第7章 威胁 张付民一只手撑着毫无戒心喝下掺药茶水,意识半丧失、站都站不直的南观,另一只手急吼吼地去摸口袋里的房卡,手腕因为沸腾的兴奋狂喜而微微颤抖。 第8章 滴的一声磁锁打开,张付民半揽半拖地把南观带进房间,小心扔到厚重床被上。 南观浸水白瓷般的侧脸呓语着向下埋去,耳垂如坠血白珠,脖颈修长,皮肤细薄,眼尾氤氲水雾似拖曳的墨痕。 张付民此人重欲好色,又早已身居高位,自以为阅历征服美人无数——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夺魂勾魄、摄人心神,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活脱脱能将人心中最阴暗的征服欲全勾引出来。 “南总督?南总督?”张付民喉结上下一滚,强捱着浑身燥热,试探着俯身下去,反复呼喊几次。 南观没有回应,失焦迷离的双眼茫然睁开,又随即阖下眼帘,睫毛根根清晰毕现,在白中泛血色的脸颊投下一圈阴影。 “南总督,不好受吧?”张付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化为黏腻阴冷的凝视,“——毕竟是你得罪在先,虎落平阳还趾高气扬、威逼利诱。美人,你未免太自信了吧?” “还是说,你真以为靠几个法条、几片破纸,给玩家拴上缰绳那一套能够实现,嗯?”张付民低低冷笑几声。 “明明是未被选中的放逐者,却妄图监管尊贵优越的天选者,就像衣衫褴褛、愚昧无知的平民拿残破的剑指着生来注定统治的智者王侯,张牙舞爪,自以为是。” 南观的眉睫微不可见一动。 “不过像你这样的普通人总是有豁免权的,”纵情的铭刻缓缓发热运转,张付民的指腹近乎耐心地向南观清晰苍白的下颌摸去,另一只手伸向他一丝不苟的衣领,“虽然估计早就被姓连的玩得一干二净,但依旧是极品中的极品,啧,哭起来应该很好看吧……” 咔嚓。 没摸到预想中的细腻光洁,只听清脆一声,一股尖锐的剧痛从手腕窜上脊髓,刹那间张付民半边人全都麻了,甚至连撕扯声带、出声痛呼都做不到! “啊……啊……”张付民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被掰断的手腕,咽喉间全是血腥哽咽的出气声,脸上瞬间血色全无! 南观压根没被迷晕!他是装的! 怎么可能!明明看着他把那盏茶全灌下去的! 南观不知何时睁开双眼,借着张付民僵硬下垂的手腕刁钻使劲,转瞬之间原地纵身翻起,身形鬼魅矫健似风,出手如电,面无表情扳住张付民右手,“咔”一声接回原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张付民失声惨叫,腕关节短时间复位的疼痛简直就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他伤口上,那瞬间他几乎要暴跳嘶吼着挣开南观,却被一股难以置信的狠辣巨力当颈一勒,两眼一黑天旋地转,“哐”一声正脸狠狠撞在墙上! 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他膝窝当即被重踹一脚,双膝哐当轰然坠地,整个人被锁着喉管砸在墙根边,呼吸困难胸肺火燎,双腿双手痛得简直像拿锯齿划拉神经,随即又被南观拎着手腕轻微一扳。 “艹!艹!啊啊啊!放开我!”张付民哭爹喊娘,恨不得以头抢地,杀猪般的痛嚎响彻房间,“我错了!我错了!南总督!我真的错了!求求你!啊,啊啊……” “不,你没有错。”南观自上而下地看着他涨红的脖颈,双手狠硬似钢铁,在张付民惊恐的眼珠旁轻声道,“你只是痛了。” 他随手放开张付民触电般颤抖的右手,掏出一根纯黑冷硬的细长物体,拍了拍张付民抖如筛的脸。 “知道这是什么吗?” “录、录音笔,”张付民的舌头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打结,刹那间他简直感觉有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你,你想干什么?” “刚刚张总督好像说了些什么,”南观微微地笑道,面容苍冷如冰,手上力道丝毫不减,“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你、你敢威胁我?” 南观失笑,极其标准精确的肩臂十字锁猛然收紧。 “咳,咳咳,啊,啊……” “我现在就在威胁你。”南观眯起眼睛,与张付民缺氧暴凸的瞳孔对视,“懂了吗?” 张付民瞳孔发散,疯狂惶恐点头如啄米。 南观上肢放松力道,皮鞋不轻不重地碾住张付民跪地的小腿。 “仔细考虑我在饭桌上提的建议,张总督。”南观一字一句,语气平静冷冽,却犹如来自地狱魔鬼的低语,“下一次,就不止断一只手腕了。” “你仇视玩家?”张付民嗓音颤抖,衣服下纵情的桃心纹路黑色铭刻开始发热发亮,下颌紧绷,喉咙吞咽,勉强掩饰住巨大的恐惧与游移狠戾的眼珠,“南总督,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最近风向已经变了,已经——呃!” 他被南观干脆利落拎起头发,往墙面作势狠狠一砸,在与之亲密接触头破血流前一厘米堪堪停下! 张付民的脸完全白了,两眼涣散地盯着墙皮,嘴唇蠕动颤抖着,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偷偷使用玩家的力量! “这就是你的答案,铁级玩家。”南观淡淡道,“所以,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手掌的力量简直非人,像一块精钢锁爪,提着张付民的后脑勺一寸寸上移。 “按照《修订玩家条例》行事。否则我敢保证这段录音会发挥把你赶下马还要高效、残忍一百倍的作用,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张付民咬牙切齿,不情不愿地点头。 下一秒,南观猛地扭头看向房门,神色瞬间微变,清瘦修劲的上臂勒着张付民的脖子向后一收,肩胛骨骤然使力,膝盖往张付民后腰一顶一点,轰地一声张付民当即头脚颠倒天旋地转,狠狠被后肩摔翻掼在地板上! 铭刻运作阶段的铁级玩家身体素质毕竟远超常人,放到平常张付民这下至少得有个轻微脑震荡,没想到他几乎立刻狼狈爬起,面色狰狞凶狠,大骂一声便向南观挥拳扑来! 南观眼神冰冷,面色如纸。 他居然丝毫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将握在手中的录音笔滞空一掷,快准狠地拦在张付民的拳前,啪地一声录音笔被拳头带着狠狠砸到墙面上,四分五裂零件碎散,几乎是擦着南观的脸颊爆裂飞过! “现在求饶?晚了!”张付民狞笑着甩甩手腕,骂了个极具侮辱性的脏词,挥出饱含怒火的凶悍一拳,直直朝着南观面门招呼而去,“一会儿可别怪我对你不温柔——”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门被暴力踹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扫黄打非!”闻过怒吼,“举起手来不许动!” 特警队长裘必进话堵进喉咙:“扫……等一下那是我的台词!” 那几秒简直瞬息万变无比精彩: 张付民无比惊恐地回头看去,但挥出的拳头锋势未尽无法收回; 南观屏息提跟踉跄几步,堪堪避过直冲眼眶的攻击,脸浸水似的惨白削薄,眼神晦暗沉吟,眉头轻皱又松开; 从闻过这个角度看,南观衣物褶皱凌乱、面色苍白如雪,张付民面容狰狞还作势打人,心中艹了声立刻狂奔几步上前,一把摁住张付民的肩膀,一手钳住他手腕; 裘必进认出张付民的刹那已感觉心中有一片戈壁滩长出狂草,看到南观的那瞬间简直惊呆了,表情震撼中带了点大梦方醒、不敢置信中带了点怀疑人生! “啊啊啊啊啊——”张付民的惨叫再次响彻房间,不少酒店工作人员在门口偷偷地瞄进来,紧接着被回神的裘必进一把挡住,沉声冷道:“特别行动,无关群众请不要逗留!” 闻过那手的握力跟铁钳没什么两样,死死拽着张付民右手腕防止他逃脱,皱眉啧了声:“哥们,你这也太假了吧,我都没用力!” 张付民简直要哭出来了,想要偷看南观却生生地抑住,肩膀过电似的巨抖,半晌哆哆嗦嗦:“我、我这里有伤……” “把张总督放开吧。” 闻过的视线缓缓转动,最终停留在了南观的脸上。 他轻笑了声,没有多问,只是松开张付民,后退一步,盯着南观的眼睛,意有所指地“嗯?”了声。 张付民面色扭曲地爬起来,隐晦瞪了闻过一眼,看到裘必进忽然眼神一亮,瞬间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揉着手腕频频点头:“裘队,哎呀,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都是误会,一场误会,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裘必进毕竟人在江湖,不能不给金康市玩家总督一点面子,几步上前拍拍闻过示意他后退,扯了扯嘴角,怀疑审视的目光在南观和张付民两人间扫来扫去:“什么误会?” “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锅,”张付民不愧在此道多年,表情说变就变张口就来,笑容诚恳可掬,“我今晚在和义酒店请南总督吃饭,不小心喝多了,南总督好心给我在福瑞轩茶馆订了间便房,还亲自把我扛到这儿。嗨呀,没想到我这人酒品不好,又吹了点风,就、就发起酒疯来了!” 他转头看向嘴角微抿、面无表情的明江市玩家总督,面色赔笑并手拜了拜,乌黑戾气的眼珠却暗狠一扫那四分五裂的录音笔碎片,紧盯南观,暗示他息事宁人闭紧嘴巴:“南总督,真对不住啊,回头我一定来明江登门赔罪!” 第9章 南观与他对视两秒,面色不辨喜怒。 “这点小事,张总督不必放在心上。” 南观漫不经心开口,一掸衣角,礼貌笑了笑,标准的公务式笑容标准完美。 他微笑而发冷的目光依次扫过张付民、闻过、裘必进——那瞬间的冲击力扎得英年早婚的裘队两眼刺痛,当即僵住。 闻过余光一扫墙角那七零八落、英勇就义的黑色残片,眉头一挑,没有作声。 裘必进愣了一秒后猛地回神,大步上前伸出右手,客客气气笑道:“您是明江的南总督吧?幸会幸会。我是金康市特警总队的裘必进。” “幸会。几位有公务在身?”南观与裘必进简单握了握手,神情礼貌疏离。“我不打扰,来日必定请几位吃饭。”说完便颔首欲走。 他没走几步就脚步一停,略微抬头,对上闻过轻佻锋利的眼睛。 闻过结实劲长的胳膊拦在南观面前,男模似的身材与复古暴徒穿搭,蒸腾出桀骜、狂野的浓郁气息。 试探、审视、意味不明的眼神交错杂糅,他就那样定定地望着南观,视线从美人总督苍白眉心划到坚冷下颌,半晌才悠悠开口。 “这么晚了,南总督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多危险那。”闻过的语气诚恳而关切,“安全第一,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劳烦稍等一会儿,我和裘队把事办完,南总督请我们吃顿饭,大家认识认识、放松放松?” 第8章 毒蛇 “……” 房间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沉默了。 张付民颇为震撼地看着闻过,估计在想这个人的情商是不是比马里亚纳海沟还低,年纪轻轻长成这样,可惜是个傻x。 裘必进则眼角抽搐,一把拉过这位铬刚部队当地头子,几乎从牙缝里咬牙切齿地挤出声音:“你干什么!” 闻过俊美无俦的眉峰拧起,眼梢一压,静静看着裘必进点了点头,恣肆不羁的眉目间划过一丝冷静的坚硬。 裘必进一愣,随即放开了锢在闻过肩上的手。 然而张总督一点也不想再吃南观请的饭了。他手腕疼得像被针扎,汗涔涔地勉强笑着:“这个,哈哈,三位新识小聚,我就不叨扰了,我、我走了哈!” “别啊!”闻过热情似火,毫无眼色,一把好哥俩地搭住张付民肩膀,后者怎么挪动脚步都动弹不得,“张总督,久仰大名啊!俗话说一笑泯恩仇、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两位有什么误会,把酒言欢一场解开了也好啊!” 张付民心中爆出一连串脏话,尼玛我就是和姓南的把酒言欢把成这个鬼样!你特么别把我推进火坑啊! 张付民面部抽动,神色讪讪:“你、你是哪位?” “我吗?”闻过大力拍了拍张付民的肩背,拍得他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亲热友善道,“我是裘队和南总督的朋友,四舍五入也就是你的朋友啊张总督!哎,我这人就是看不得朋友矛盾龃龉,这顿饭还是我请吧,张总督千万要赏脸啊!” 张总督快绷不住了,在发作边缘,他忽然瞄到闻过扣开的领口里肌肉饱满、充满雄性威胁力的胸口,盘结繁复的黄金铭刻从锁骨下收拢向左后肩,浑身骤然一僵! “你、你、你是……黄黄黄黄黄金玩家!”张付民嘴唇都在抖,冻结的大脑轰隆隆飞速运转。 黄金等级玩家全球不足一千人,全c国也只有不到两百个,在江南大区的更是少之又少。虽然这些人几乎都不公示样貌,但其中体制内最为著名且身居要职的—— “闻闻闻闻队长?!”张付民失声喊道。 “太客气了,”闻过说,“非工作时间不要称职务,多见外啊。另外,我有那么黄吗?” 南观在一旁抱臂站立,看其眼神似乎很想化作一缕青烟遁地飘走。他面无表情地掐了掐眉心,皮肤细白几乎透明,风衣衬衫下身形薄如窄刀,最终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 “这里空调开得忒冷,”闻过立刻喜新厌旧地扔下失魂落魄、遭受冲击的张总督,转头对南观招呼道,眼底深邃、意味深长,“南总督,走吧!我们去楼下喝两杯茶暖暖身子,裘队这边一结束,咱就去吃大餐,保管把你招待得顺心服帖、下次还想再来,怎么样?” 裘必进一脸视死如归、我不认识这人的表情。 南观定定看了闻过一会儿,倏然勾唇一笑,眼底晦暗清冷。 “好啊。”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二楼,“丹青”包厢。 张付民不敢置信地指着监控里那个左拥右抱的身影,面色恼怒尴尬,刚想起身就被秦军、何宇振两个副队门神般客客气气摁着肩膀坐了回去。 “你们抓我弟?”张付民眼珠划过一丝狰狞,“他一没犯法,二没违反《玩家条例》,三没、没……” 张总督“没”字噎在喉咙里,因为监控画面一转,他的好弟弟张冼民一手揽着一个女孩,笑嘻嘻地起身推门出去,一群人摆腰扭臀、黏黏糊糊地准备上电梯,那氛围简直暧昧到没眼看。 刚刚才从楼上下来的张总督瞬间哑火,脸上打翻了调色盘似的一阵红一阵白。 裘必进意味深长地看了张付民一眼,拿起对讲机:“二队,盯牢目标,进房间后五分钟准备实施抓捕。” “裘必进!”张付民啪地一拍桌子,猛地起立,表情冷硬愤怒,“——你没必要和我对着干。” 裘必进眯起眼睛,挥挥手让张付民坐下:“张总督,别着急嘛。例常检查而已,又不是抓嫌疑人。如果贵弟问心无愧,当然什么事也没有。” “你!——” “张总督。” 一直没有作声的南观忽然开口打断。 他斜倚在扶手椅上,双腿交叠,姿态挺拔、优雅而冷淡,左手扣下刚熄屏的手机,眼神平静。 “刚刚的饭钱。”南观优美的唇角半浸没于阴影,形成一个深邃的弧度。 茶室光线温暖昏暗,闻过静静看着南观清晰的侧颊。 皮肤细薄如纸,骨架紧致锋利,鼻梁挺拔,眼尾清隽,是娱乐新闻里常说的“面部折叠度很高”的类型。 在他血色不足的唇角旁,有一个非常清浅隐晦的酒窝,若隐若现。 闻过眯起眼睛。 饭钱?什么饭钱? 张总督硬生生憋下满腔怒火,打开手机一看,瞬间整个人汗毛竖立、浑身发冷! 那是一段录音。 标题是一段序号乱码,不用点开,张付民知道那是什么。 ——在录音笔被摔碎之前,南观已经将录音传输了出去。 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像一只巨手死死攥住他的后颈。 张付民在玩家总督系统顺风顺水横行数十年,浮沉拼杀无数次,头一次感到灭顶的恐惧,一种所有行动都被看穿、所有退路都被堵死、被彻头彻尾算计的悚然感。 他茫然抬头,监控屏幕里传来破门而入的哐当巨响,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铬刚部队成员冰冷强硬的说话声、自己弟弟恼羞成怒的斥责怒骂声逐渐扭曲、模糊、糅杂在一起,宛若地狱之门大开、从空洞的地底吞噬而上的扭曲呓语,狞笑着向他伸出堕入无间的枯爪! 他细微地打了个冷战,迅速关掉手机,双眼无神地盯着执法画面,牙关止不住地颤抖。 张付民能感受到南观的目光从他脑后投来,那样冰冷、平静、毫无波动,又是那样冷冽、运筹帷幄,饱含着不言而喻的威胁和警告。 ——这一切都是姓南的计划好的。 和义酒店的饭局,福瑞轩茶馆的守株待兔,张冼民的当场被捕,环环相扣、刀刀致命,死死地捏住了他张付民的七寸。 一旦录音泄密,自己胞弟的丑闻公之于众,他必定成为被放弃的棋子,职业生涯毁于一旦不说,还可能遭受占社会90%普通人的怒火与报复,下场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此人精于算计,手段狠辣。那张虚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美人皮下,是一条如假包换、艳丽恐怖的毒蛇。 这时他的肩膀被轻轻一拍,张付民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好容易才摁下惊恐心悸,满脸满背都是冷汗,寒战着回头看去,正对上闻过锐利的眼睛。 闻过盯着张付民失色惨白的脸,英俊浓密的眉头挑起,成吨的压迫力铺天盖地而来,好似强悍敏锐的雄狮紧盯他的猎物,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张总督,你没事吧?” 张付民条件反射摇头,眼神躲闪:“没、没事。” “真的没事?”闻过刀锋似的目光扫过张付民手机,“你脸色很不好啊。” 张付民立刻把手机往口袋里藏,惊慌之意昭然若揭:“真的没事!” 裘必进那头已经指挥完抓捕,正嘱咐手下把人全押了送到警车上,猛一扭头看到闻过长腿一跨欺身而前,几乎要把张付民逼得窜下凳子,无奈地咳了两声。 “张总督啊。”裘必进当着人面抓了人家亲弟,多多少少有点尴尬,“那个,你不舒服的话,就先走吧。张冼民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说我们干这行的都得查了再下结论,问询判罚,就事说事——还是那句话,遵纪守法就一点事儿没有。” 第10章 特警队长裘必进原本还想告诫点家属配合调查、不要包庇侥幸之类的话,但张付民的脸色太难看了,他整个人简直抖得像个火上的鹌鹑——看起来并不需要再被吓唬了。 裘必进心中吐槽,堂堂金康市玩家总督有这么没用吗?遇到这点事儿就焉了? 出于人道主义和相识多年的那点同僚情谊,裘必进叫他的副队找了辆车,把魂不守舍的张付民塞进去送他回家,随后长舒一口气,起身疲惫地弹了弹烟灰。 一转身,裘必进恰好看到闻过大腿翘二腿地靠在椅背上,眼神炽热直接毫不掩饰,几乎要把低头回消息的南观盯出个洞来。 裘必进:“……” 裘必进性格比较闷,为此经常被他搞设计的老婆嫌弃没有生活情趣。他一时有点凌乱,也不好打扰这位不太熟的、传闻极盛的、长得惊为天人的明江南总督办公,只好慢慢悠悠踱步到闻过边上,压低声音: “喂,你那去明江看月亮的异地恋对象呢?”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什么,然而此时收回刚才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闻过像是被递了话筒的超级社交恐怖分子,义正言辞、满脸正经地缓缓起立,正对上南观抬头、疑惑中带了点语塞的眼神,英俊眉眼一扬,赤诚倾情地开口: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虽然没有异地恋对象,但我和南总督半夜共同赏月的情谊已经突破了空间,穿越了时间!” 南观:“……” 裘必进:“……” “我和南总督已经跨入了生死之交的境地,南总督还亲自为我消了个掠夺,”闻过深情款款,“为此我还给南总督做了个锦旗,叫做‘古希腊掌管消除掠夺的神’,一会儿我叫咱小虎拿过来,南总督回明江之前千万记得带走!” 南观的脸色震撼中满是一言难尽,裘必进恨不得当场从地砖的缝隙里钻下去,铬刚副队秦军则睁大了布灵布灵的眼睛,弱弱抗议:“我叫秦军,不是小虎也不是虎狼……” “……哈哈,”裘必进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那咱还吃饭吗?” 南观还没来得及张口拒绝,闻过立刻热情道:“当然!当然!怎么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请客呢?裘队今天深夜加班太辛苦,明天早上还得审那个白银玩家,哎呀还是由我带南总督去吃个饭吧——我开车!” 裘必进缓缓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就这么被哥们抛弃了,半晌吐出来一个字:“啊?” “……”南观默默问,“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很遗憾,似乎没有。”闻过掏出手机一瞅,英俊上扬唇角一勾,“现在是7月8日凌晨零点零三分,南总督,你手下那爱笑小哥的车,今天过金康大桥刚好限号啊。” 南观沉默三秒,似乎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你的车刚好不限号?” “不。”闻过懒洋洋地松了松结实的臂膀肌肉,胸口盘旋的金色铭刻若隐若现,语气颇似展示身上华丽羽毛、巢穴中琳琅玻璃制品的雄性园丁鸟。 “我能保证每天开的车都不会限号。” 第9章 上膛 夜幕幽深,天空似藏青丝绒般恢弘深邃,苍穹之下灯光静谧璀璨,如同光河。 一辆灰绿路虎卫士轰鸣驶过,铮亮大灯划破深夜寂静无人的道路,风驰电掣地呼啸而去,犹如一道黯淡的炫光闪电。 驾驶座,闻过袖口卷到手肘,肌肉流程坚实的小臂握住方向盘,一边断断续续地哼歌,一边通过侧视镜偷瞄南观。 南观正给他孤苦伶仃、原地等待的留守信息主管舒河发信息。 他脖颈微微弯曲垂下,几缕黑发散落在鬓颊,在窗外忽明忽暗交错投影的灯光中,汇聚成一片优美的剪影。 他紧抿嘴唇时,侧颊会出现一个非常非常浅的酒窝,极大地冲淡了南观身上那种冷淡、隔离、逼人远离的冷峻气质。 ……真奇怪啊,看面相,他应当是一个相当温和、清隽的人,眉宇周正秀丽、五官紧凑清晰,面容如同宣纸泼墨。 可如今与他真正接触下来,这个曾经位高权重的大总督,为人冷漠独立、聪明谨慎、滴水不漏。 闻过眼底沉出一片暗色阴影。 ——而且,相当狠毒果决、不择手段。 录音笔的残片极好辨识,张付民恐惧忌惮乃至恨意的眼神压根掩饰不住。 南观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一个比他高半级的总督,在自己的地盘,露出那种破绽百出、惊疑惧怕的神色? “南总督,你怎么老遇到暴力事件啊?你这个职位风险大,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短短三天里我救了你两次,这也太高频了吧?”闻过漫不经心调侃道,“怎么样?要不要颁个见义勇为的锦旗给我?” “……”南观发完消息,侧头看了闻过一眼,眼神中颇有关怀特殊人士的礼貌与怜悯。 裘必进老婆友情出借的衣服被愤怒的特警大队长当场扒下收缴。现在闻过换回自己的衣服,上身布料粗糙到发指的标准码农格子衫,配了条裤边俩竖线的五分裤。 南观一辈子都无法想出来这种穿搭,只能默默移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默念尊重理解尊重理解。 “话说回来,之前那俩杀手怎么样了?”闻过语气平常地找了个话头,灯光照在他深邃锋利的脸上,眼窝、颧骨下方落下阴影,有种隐而不发的威慑感,“供出来点什么没有?” “基本没有。”南观视线落向窗外,“这两人认准了自己最高死刑,坦白不从宽、抗拒也不会再严到哪里去,咬死不松口。明江警方去查他们的社会关系,发现是……假身份,几笔资金流动落在境外,基本无可追踪。” 闻过轻轻“啊”了声。 “估计是亡命之徒,收钱办事,生死自负。”南观的语气相当冷静,“这件事已经提交到区级司法机关去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向上惊动。” “就没给你点解释?” 南观反问道:“我要什么解释?” “他们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啊,南总督,”闻过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精光,“你就不想知道,他们背后谁对你恨意如此之深,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车厢内陷入寂静沉默,只有发动机和轮胎摩擦声平稳、规律、低沉。 数秒后,南观平淡道:“恨我的人多了去了,想要我的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主张留我一命、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甚至比想我死的人还多。” “……” “闻上尉,有些问题注定没有答案,而有些事情不需要有结果。”南观面色如水,双手交叉,往后轻轻一靠,“知道太多,容易活不长。” 闻过抬手打方向盘,路虎平稳地左转入主干道路,金康大桥辉煌的灯光照亮半边天空,在道路前方清晰显著。 “别咒自己啊,总督。”闻过说,“你看起来就是那种浑身写满了‘我有很多秘密’的人,偏偏又防线死紧愣不张嘴,只会人更多人试图敲碎你的屏障、乃至于毁坏掉你这个人——你这样容易出事知道吗?” 南观纤薄眼皮轻轻阖上,没有回答,拒绝交流之意昭然若揭。 闻过别的不行,就是脸皮堪比护城大坝,拿反坦克导弹来轰都留不下个弹坑,完全没有气馁的迹象:“好吧,虽然你基本上还是比较谨慎的,比如说这次请你吃饭,你还不信我的倾情推荐,让那爱笑小哥找了家通宵营业的餐厅,还开了随身定位gps——但万一我要对你下手怎么办?” 南观睁开眼睛,斜睨闻过一眼:“……” “夜深人静,封闭环境,孤男寡男,”闻过声情并茂地低声渲染道,“金康大桥下河水波涛汹涌,伸手不见五指,大晚上的黑咕隆咚扔一个人下去,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在入海口捞到人民碎片。” 南观:“……” “要是我是潜伏在内部的敌人怎么办?要是我被名利所诱惑忽然叛变怎么——” “有车在跟着我们。”南观忽然冷声道。 “我去,”闻过眼神一瞟,黑暗的左车道上一辆纯黑的suv关闭大灯,如影子般贴在他们的车身后,不知跟了多久,“我开玩笑的,我的忠诚敬业之心天地可鉴……” “现在把你的忠诚敬业之心挖出来看也没用了,”南观身体紧贴椅背,侧身小心翼翼探出半只眼睛,盯着车尾似能吞噬一切的寂静黑暗,“先想办法活命吧。” 下一刻,二人几乎同时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老裘。”“干嘛?你知道现在几——” “我们被跟踪了,我今天开的是那辆v8,”闻过沉声报出一串车牌号,眉梢缩紧,“天色太暗,我看不清后面那辆车车牌多少,黑色suv,沃尔沃。我现在在金康大桥前一公里多处,从南往北方向。” 话筒那边倒吸一口冷气,裘必进声音瞬间肃穆紧张:“我现在立刻出警。” 与此同时南观放下手机,紧紧盯着那辆黑色suv,心头忽然狠狠一跳。 第11章 “不对。” 闻过:“这件事本来就很不对了——好吧,你想说什么?” 南观整个脸全都沉入阴影,双眼却雪亮凌厉到可怕。 “车上有炸弹。” “什么?”闻过浑身肌肉瞬时绷紧,第一反应是扭头看向南观,敏感地打量他看起来一碰就会碎的颀长身体,“你怎么知道?你看出来的?听出来的?” 南观冷冷道:“我被刺杀的次数多了,不会杀猪还没看过猪跑吗!” 闻过当然不可能相信南观这套敷衍的说辞,但情急之下他也没时间刨根问底,双眼往后视镜上一瞥而过。 “你能跳车吗?” “……”南观难以置信地看了闻过一眼,“我是个普通人,跳下去是活的,跳完活不活就不知道了,你确定要我试试?” “有时候我发现你还挺冷幽默的,”闻过油门几乎踩到底,心中和他那保持了五年没有收到一张罚单的光辉记录挥泪告别,“——后面那车就是冲我们来的,我时速提到一百五了都甩不掉他!” 闻过余光观察着南观,发现他整个人极其紧绷,但又不是吓傻了的那种僵硬。 他清瘦的脊背几乎弯成一道刀弧,眉眼紧压,眼神冰冷,死死盯着后方。 闻过心中猛地一跳。 还没等那种奇异而陌生的熟悉感涌上大脑,闻过忽然感到自己手背被冰冷细腻的掌心碰了一下。 生死时速的黑夜里,精神高度紧张绷紧,那瞬间的触碰相贴简直像开了某种阀门,无数细小刺激的电流噼里啪啦直冲脑门,闻过热血从脚趾灌到指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闻过呆若木鸡地看着南观若无其事地收回左手,手指相当纤长修劲,掌心却冷得可怕,整个大脑都开始沸腾混乱,深呼吸几次才发出声音,“你害怕了?” 南观没理他,只是一手撑着车窗玻璃,眉心紧蹙,睫毛颤抖,苍白的脸上刹那间血色褪尽,三秒后才缓缓睁眼,呼吸轻得几乎不可闻。 闻过的手背还存留着那种玉石拂过的冷润感,半边身体都还激荡着酥酥麻麻的余韵。他看着南观摁在他车玻璃上的手,话语不受大脑控制地冒了出来: “你喜欢这车?内饰都改装过了,玻璃是防弹的。” 南观轻咳了两声,勉强直起身子,敷衍道:“还行。”边说着边默默把手撤了下来。 或许是感应到被驱车追杀的两人在这种危急时刻还敢讨论卫士v8的内饰问题,黑色suv忽然加足马力撞了上来,闻过当即感受到整个车体轰地巨震,轮胎急剧尖锐打滑,车漆之间摩擦出肉眼可见的金星火花! 闻过瞬间一打方向盘加大油门,硬生生爆发式前进十多米,和suv重新拉开差距,心脏狠狠一沉:“我今天没带配枪。南总督,看到前面的金康大桥没有?一会儿你抓稳扶好,我这辆车比较抗造,如果真有□□、情况危急,不能让他开到市区里去,我要把后面那敢追杀公务人员的混蛋撞到河里——”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上膛声响起,闻过目瞪口呆地看着南观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柯|尔|特,咔咔两声装配好,一眼紧闭、单手持枪,手稳得像狙击架,姿势无比专业熟练,冷静道:“没事,我带了。” “你哪儿来的枪!?”闻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对,你会开枪?今天晚上太暗了,黑灯瞎火,那辆车又没开大灯,你别乱来!” “开左后窗。”南观声音坚冷,“你的车窗玻璃防弹,会影响我的准头。” 那命令简短清晰、利落坚硬、掷地有声,似乎蕴含着一种不可违逆的威严,闻过五脏六腑乃至灵魂当即狠狠一震! “我真服了,南大总督!”闻过一边开窗一边把方向盘一边狂吼,时速逼近一百七的驾驶状态下,接近江面的大风似洪水般刹那暴灌入车厢内,他的吼声刹那间消散在狂风之中,“金康大桥桥下这段路灯暗得离谱,这个能见度太刁钻了!我一个金级玩家刚刚开铭刻才勉强能看见那人轮廓,你是认真的吗?你这是要顶着高速移动的气流盲狙吗,南大总督!” 暴风瞬间席卷南观乌黑浓密细长的黑发,露出他苍冷清坚的侧脸。 南观放松肩膀,屏息凝神,极其微弱的金色辉光与热流在他寂静已久的身躯、交错在皮肤之上的疤痕浮现、流淌、运作,吐字平稳和缓、坚定冰冷: “我知道你能看见,金级玩家。” 砰! 子弹挟风呼啸而出,精准狠厉地直直向后车suv驾驶位心脏方向飞驰而去! 第10章 教官 啪——! 玻璃碎裂声微弱而清晰,闻过往侧视镜一瞥,suv左前挡风玻璃裂开几圈裂纹,弹道击入位置精准到令人发指,牛逼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南大总督,我承认之前是我说话太大声了,你这水平来我们铬刚拿个打靶榜首都绰绰有余啊!” “没兴趣。”南观侧脸仿佛浸水的白玉塑像,仍然保持着那个瞄准的姿势,眉头倏然蹙紧,“不对。” 闻过心脏猛然一提,立刻反打方向盘,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下一秒粗糙刚硬的路虎大块头越野从右翼被狠狠一撞,那辆suv如鬼魅般变道到了右侧,野蛮疯狂地把路虎往路中障碍挤! “你没打中?”闻过不愧是铬刚部队一大区的驻守部队负责人,这些年来枪林弹雨、生死攸关中穿梭过多少次,骨子里有种越危急越冷静越强悍的特质,当即化惊愕为硬碰硬的血性,猛打方向盘一踩油门,轰一声直撞上了来车侧门,两车几乎都铆足了劲死死相互挤轧着高速前行! 夜色浓郁,宽敞的主干道上,两辆车型庞大结实的中型车彼此相抵着,呼啸咆哮冲上金康大桥! 金康大桥灯火通明,南观的视野倏然明亮清晰起来! “不,我打中了。” 南观近乎死死盯着右侧suv的驾驶位,从高底盘的路虎卫士副驾驶车窗看去,一切场景都尽收眼底,倒映在南观阒然紧缩颤抖的瞳孔上—— 司机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面无表情,五官麻木灰翳,左肋偏下的地方汩汩地流出鲜血,已经浸满了整个腰腹,滴滴答答地流入亚麻色的裤脚。 他无知无痛似的,双手紧握方向盘向左死死拧着,颈部和头部连一丝转动都没有,只是直直望着前方霓虹初上、灯火连缀的金康市中心,一点属于活人的情绪生气也无。 而在中年人手侧、车辆的杂物筐中,一个倒计时闪烁的定时爆破炸弹,无声无息地播放着最后的读秒。 【00:00:23】 【00:00:22】 这一场景实在太过诡异,南观霎时浑身直冒冷汗,对准中年人脑袋的枪口微微地颤抖,忽而咬牙收枪。 “炸弹的倒计时还有20秒。”南观嗓音沙哑,面容冷峻苍白。 “闻过,把他撞到河里去。” 轰—— 砰!砰! 两具钢铁怪物再次相撞,奈何闻过的这辆车曾实打实地进行了军用级别的特别改造,马力、撞击力、抓地力和驱动力统统比普通越野车高出一大截,几息之间就将黑色suv挤到大桥护栏边缘,轮胎和墙壁生生摩擦出尖锐的火花! 【00:00:10】 闻过浑身肌肉绷紧,黄金铭刻在他皮肤上简直像真的黄金那样燃烧流淌,耀眼的金色倒映在他紧缩沉冷的黑色瞳孔中,宛若从眼球烧起的熊熊火焰。 闻过面色冷硬,在金康大桥的圆弧拐弯处忽然反手猛打方向盘:“抓紧!” 【00:00:08】 路虎瞬间马力拉爆,发动机全速运转,一秒间车身倏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轮胎在地面留下累累四道痕迹。 【00:00:05】 “南观——!”闻过暴吼一声,迅速换档启动倒车;南观一秒间心领神会,迅速抬手,肩膀小臂流畅成一条优美弧线,咽喉处领口绷紧向下滑落,修长雪白的脖颈上露出一小截流窜着奇异金黄光芒的浅色疤痕,双手平稳持枪,紧压眼梢,嘴角紧抿,随后—— 砰!砰砰! 南观连开三枪,精准命中suv右轮,高速行驶的车辆根本无法从惯性中挣脱,瞬间失控翻滚着越过护栏,眼看着就要向金康大桥下翻滚的河流坠去! 【00:00:00】 闻过只来得及将南观连肩膀带人狠狠往自己颈窝一摁,“处决”铭刻瞬间大开,璀璨的金黄纹路刺破厚重粗糙的棉麻衬衫,用脊背肩膀将南观死死护在自己身下! 轰隆—— 倒计时归零,定时炸弹瞬间爆炸,一股强大炽热的冲击波以半跌落的suv为中心轰然爆发,强悍的气浪直接掀翻了路虎! 闻过的越野底盘极重,仅仅翻滚两圈后戛然停下,侧翻着堪堪顶在分道护栏上,而副驾驶位被死死地压在了下头! “咳咳,咳……” 南观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咽喉被弥漫的血味堵塞,发出嗬嗬的出气声。 第12章 黄金等级、箭矢穿圆纹路的铭刻在他心口隐蔽地黯淡下去,随后,蔓延至背部、颈部、手臂、小腹的金色纹路,像退潮的支流那样慢慢地收缩、消失,直至完全不见,重新变为浅色纵横的疤痕。 三分之一的概率。他的运气不错。 闻过的下一个任务是“处决”。 他刚刚亲手打爆了轮胎,suv失控翻滚下桥,车主必死无疑——满足“处决”中消灭客体的条件,铭刻完成、消失,就如不曾存在过一样。 额角微凉黏腻,太阳穴有些晕眩、刺痛。 一股腥热的液体灌入他耳廓,又顺眉骨汩汩地流下,遮蔽了他的视线。 是血。 如果他以如今的身体、平常的状态近距离直面爆炸冲击波,一定不是死就是重伤;借助从闻过那里紧急吞噬的一个任务,在铭刻开启状态下能够勉强抵挡一些伤害,但亦会让他受到深入肺腑的重创。 死亡的镰刀自半空中伸出,轻轻抵上他的咽喉。 爆炸冲击传来前的刹那,一只极其滚烫有力的臂膀将他兜头摁下,替他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波余威。 刺目的黄金铭刻侵吞了南观的五感,熟悉而陌生的三合一沐浴露气味伴随着铁血的锈气,蛮不讲理地灌入他鼻腔,直至塞满每一个细小的毛孔。 ……是他。 岁月倒退,时光逆流,无数孤独、沉思与蜕变的生命碎片席卷而上,灌入渺远而朦胧的记忆世界。 麻木、痛恨、隐忍、痛苦、崩溃。 在那个暴雨倾盆、天色似铁的夏末的傍晚,蛟龙般的闪电当空劈下,飓风咆哮嘶吼,草木婆娑颤抖,这副躯体同样蛮不讲理地将自己死死摁倒在石灰地面,双手强力似铁钳,同样的声音在耳边怒吼炸开: “忍着!”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动的,教官,你完全有能力在一瞬间把我俩全都杀掉!” “再痛也忍着!这不是你教我们的吗!教官!”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教官,有人说过你的眼睛比你的身手更有杀伤力吗?” “——可惜就算你痛得落泪,我也是不会放手的。” “教官,别睡!别睡!说真的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想听我给你讲故事吗?喂!这本来应该要留给我未来老婆的,你简直太赚了好吧!别睡了!快仔细听我说话……” 闻过。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桀骜年轻的学生,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孤傲、冷漠和幼稚的、自以为是的教官和师长。 时过境迁,年月流转,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强大、敏锐、成熟的男人,铬刚部队的中流砥柱,稀有而强悍的黄金等级玩家,谨慎、沉着,富有魄力和魅力。 ——而自己呢? 意识逐渐抽离,鼓膜阵阵发热,眼前泛过温和的白光,静谧的、黑色的睡梦在向自己招手,将他带入宁静的黑暗尽头。 南观咳了两声,心肝脾肺连带着气管和头骨,隐隐地钝痛。 逐渐变凉的血液漫入脖颈,沾湿了他平整妥帖的衬衫衣领,在冷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南大总督?南总督?喂,南观?” 有人远远地在喊着什么,混杂着尖锐的警笛声,又似乎隔了一层薄薄的水膜,南观听不清。 “闻队,您别动!您需要紧急处理伤口!”“闻队,您先出来!——您、您别硬扳那个座椅,南总督的安全带压住了!”“快快快快谁给把剪刀过来!”“闻队把南总督抱出来了!”“切割组停下,防爆组上,迅速!”“止血绷带!止血绷带有吗?”“救护车呢!救护车到了吗?” 有人一把将他横抱抄起,双臂稳妥有力、温度滚烫,像冬日壁炉内噼啪作响的木炭盆,又像记忆中母亲给他灌的热乎乎的热水袋,让南观忍不住想要靠近,又怕指尖被烫得发红刺痛。 他漂亮苍白的眉头皱起又松开,想要躲避却又舍不得远离热源,冰凉颤抖的十指却忽然被炽热的掌心死死攥住,挣脱不得。 秦军气喘吁吁地狂奔过来:“闻队!闻队!救护车到了!您——” 他本想说闻队您可以放下南总督了,担架马上就到,您自己背上血糊巴拉的得赶紧处理,却在看到闻过时猛地一愣、话音戛然而止! 闻过整个人蒸腾着骇人的血气,英俊桀骜的脸上几道血痕散乱擦过,冷意和煞气随着顶尖的、强悍的黄金等级铭刻运转未散的威慑力,源源不断地汹涌冒出。 他结实宽阔的肩背连带着手肘、小臂转过身来,稳稳当当地横抱着面色瓷白、额角淌血、昏迷不醒的南观,迈步向远处的救护车走去。 闻过的整个背部简直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换个普通人过来早就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了,他却像丝毫感受不到痛苦似的,平稳细心地将臂弯中的南观平放在救护车急救床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血色全无的面颊、纤细颤抖的眼睫,深邃的面孔晦暗冷硬。 舒河姗姗来迟,几乎是狂奔到救护车旁,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神色却反而异乎寻常地沉冷镇定,想要一脚踏上救护车,却被闻过抬手阻止。 “……”舒河侧身看向闻过,眼神暗沉复杂,先后深呼吸两次,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闻队,谢谢您的出手相助。” “感谢就不必了。”闻过缓缓放下血痕淋漓的手臂,半张锋利的面孔漫入暗色的阴影,冷冷地盯着舒河,好似领地遭到入侵的、威慑一切外来者的、暴怒边缘的雄兽。 “我以铬刚部队江南大区最高负责人身份,宣布从此刻起实行紧急条例第二十条。” “确认辖区内玩家总督人身安全遭受巨大威胁时,由铬刚部队接管其安全保障工作,并代为行使其管辖权限,直到危机完全解除。” 他天生桀骜、看似有些痞气含笑的面孔此时冷如坚冰,令人胆寒的威慑力和压迫感完全爆发,狠狠地镇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有权掌管南观的一切权限,包括明江市玩家总督局的人事管理权。” “现在,南总督是我的了。” “我要把他带走,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第11章 连衡 “让一让!让一让!” “患者情况怎么样?” “他马上要休克了!快快快立刻推进抢救室插管上呼吸机!” 惨白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移动担架的铁轮在地板上疾速滚动,发出毛骨悚然的摩擦碰撞声。 消毒水混合着药品的凛冽气味扑出,隐约传来的、模糊但异常快速的指令声,像无形的绑带,缠绕在南观孱弱疲惫不堪的神经上,逐渐将他拖入意识丧失的深渊。。 “南总督,”闻过的声音贴近而渺远,有时细碎难辨,有时如同炸雷般清晰,“你在我的辖区里连一周都还没干到!我都这么舍命救你了,你舍得让我写十万字检讨汇报吗,啊?千万咬牙撑住,听到没有,南大总督!——” 光影变换,扭曲斑斓的色块在眼前排列组合,闻过的声音仿佛落入了朦胧的洪流,逐渐地远去、消失。 熟悉而陌生的称呼再次响起,却仿佛恍若隔世。 “南大总督。” 南观倏然回神。 他坐在平稳行驶的专列高铁上,目光从窗外收回,膝上平放着一本《巴门尼德著作残篇》。 日光疏朗,天际辽阔,大片的田地、沟渠与低矮的房屋光速向后退却,像动画电影中倒放的胶带。 南观清晰雪白的脸划过一丝冰冷。 他放好书签,合上书,将其正面向下放置在桌子上。 “请进。” 视野前方光线骤然一暗,来人在他对面落座,身形高大,姿态舒展。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黑发灰眸,两只手上分别戴了几个不同材质的戒指,无一例外,全是素圈。 权势、财富和地位所堆砌的气质在这个人的身上简直淋漓尽致,衣着熨帖,面容深邃,眼眶尤深,沉稳安定。 “大总督。”南观微微颔首,面容平静,“你有事吗?” “……”大总督似乎并没有因为南观的态度而生气,视线落到那部红皮烫金、倒扣了封面的书上。 “‘从哪里开始都无所谓:因为那是我将要返回的地方。’”大总督的声音低沉慵懒,带了点共振的磁性,“阿观,你在为我们的安全返回而提前祝祷吗?” 南观的瞳孔瞬间猛然收缩。 下一刻大总督伸出手将书抽走,就着书签向下阅读几行,又笑着重新把书合上。 “你还没有看到这里。”大总督看着南观的眼睛,“有点可惜,我还是蛮喜欢那一段的。” “……” 南观移开目光,神色冷淡,纤长睫毛在日光下泛出清透的白色。 “我有点累了,连衡,”南观淡淡地说,“一小时后到京北核心区,我有一场常规会议要开。” 连衡温和地笑了笑,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银色戒指。 第13章 “这么着急赶我走?” “……” “你总是这样,从小到大,不曾改变。”连衡看着南观,眼神专注而深邃,灰色的瞳孔有种异样的深情感。 “愤怒、痛苦、冒犯,你从来不表现在明面上,也不需要倾诉和排解。” “——比如说现在,你应该很生我的气吧?”他微笑道,“东北大区联席会议上,玩家限制论支持者反水了三成,你觉得是我做的?” 南观神色平淡地盯着连衡:“这话和你未婚妻说去。” “哦,你确实在生我的气。”连衡轻轻地笑了起来,“她难道不是你那边的吗?” “……” 南观眼神一暗,嘴角微抿,酒窝在侧颊上若隐若现。 “但我始终无意与你为敌,阿观。” 连衡直视南观冰冷上挑的眼睛,语气和顺低沉。 “半年前你博士毕业回国,那群老家伙想要架着你当制衡我的棋子——是我力排众议给了你no.3的大总督之位,为此我不惜与楚东风订婚,给你腾出难以想象的滔天权势与操作空间。” “你强硬推行的《修订玩家条例》极大地限制了玩家的自由和权利,我下死命令保护你免于刺杀,甚至不惜牺牲我和我家族的利益。” “而我所想要的,只不过是你的一个约定。” 南观的视线一寸寸地挪向连衡骨节锋利的双手。 “一个小小的契约。”连衡摊开手心,黄金铭刻的纹路如同流动繁茂的枝叶,从他心口、手臂、手腕处蔓延而出,穿过戒指,流向指尖,“高等级玩家对于低等级玩家的承诺、保护,牢不可破的约定,就像中世纪的封主与封臣。” “我许诺,我们之间没有附庸与服从的关系,就像我们小的时候在光华穹顶之下和声歌唱,旋律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只需要宣誓,永远不会弃我而去。”连衡微笑道,“哪怕我们已经是走上两条不同理想道路的人,是纯真岁月奔流褪去后的两只政治的动物。” 南观的眼睫纤长细密,规律地随着呼吸浮动着。 他垂下双眼,看着连衡双手递出的掌心,目光划过那些珍稀、强悍、位于等级金字塔顶端黄金纹路的痕迹。 “我曾在母亲的墓前发誓,这辈子不会与任何人签订契约。”南观看着连衡的眼睛,在他灰色的瞳孔中清晰望见自己冷漠的倒影,“抱歉,你并不是我的例外。” “这样吗?”连衡没有生气,只是慢慢地收回了黄金铭刻,十指相错。 “我很遗憾。”连衡说,“但我的邀请始终有效,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连大总督。”南观轻声打断,远方呼啸而来的列车声微弱低沉,凝固的沉默充盈在他们的对话间。 “希望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记得自己还是一位未婚的丈夫、一个家族的年轻首领,”南观凝视着他左手无名指上纯银的素戒,“一个与我认识了二十年的,名叫连衡的、完整的人。” 连衡缓缓站起身来,高定衣物修身平顺,将近一米九的身量挺拔倨傲,深邃的眉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南观,眼唇似笑非笑。 “当然。” 连廊门轻轻合上,像是身后的骨头被骤然抽离,南观下意识用右手撑住窗沿,立刻抬手看表,神色冰冷沉郁,侧颊苍白如雪。 从车窗外已经能看到另一辆货运火车的影子,如同毁灭钟表上拔长的秒针,一点、一点地放大、逼近。 滴答,滴答。 死亡的倒计时开始叮咚播放,走针声被巨振的心跳无限放大。 外面开始传来嘈杂的议论声。“那个货运列车怎么回事?怎么和我们越逼越近了?”“前面有交汇岔路口,应该是借道错开吧?”“不,不对,铁道管制局说这趟火车应该在三公里前的岔路就该开往另一个方向的!”“按照我们的行驶速度,会和它正好撞上!”“列车长!列车长!即刻降速!” 有人砰地冲了进来,向南观敬了个礼,神色紧急:“南大总督,我们可能遭受有预谋的袭击,现在准备紧急停车,请您跟我来!” 南观立刻起身,向安全员颔首,轻吐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 嘭!—— 强烈的撞击感瞬间袭来,南观只来得及回头看到那灰绿铁皮冷硬的车厢冰冷蛮狠冲来,庞大的铁皮箱推平了地面一切累累的碎石与轨道,犹如死亡从侧方狠狠挥来的重锤! 那瞬间南观瞳孔猛然缩紧,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狠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敏捷速度与精钢般的巨力,勒住完全呆滞的安全员的肩膀,摁着他死死往红丝绒覆盖的四角精钢封闭式方桌下俯身躲去! 出轨的铁皮车厢狠狠切入南观所在的车厢,几乎撞击挤扁了一切,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在左侧靠窗的金属避难桌前爆发出洪亮碰撞声,轰然停下! 下一秒—— 轰!嘭! 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金属扭曲与烈火燃烧的声音骤然响起,南观和安全员所在的避难桌已经残破不堪、摇摇欲坠,随即被当量恐怖的爆炸冲击波推飞了出去! 呯!——咚!—— 脆弱的脊柱和背部高速撞上冷硬钢铁的感受简直是濒临死亡的,那瞬间南观几乎感到身体一凉,眼前除了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灵魂似乎已经被抽离出身体,连带着将过量的痛觉、对身体掌控的感觉从他伤痕累累的神经中剥离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腥甜的血灌入唇齿鼻腔,五脏六腑仿佛碎掉般剧痛无比。 爆炸分毫不差地准点发生。车厢撞击的深度堪堪能让他保住性命。 ——在这场与死亡的赌约中,血腥的镰刀从他咽喉浅浅划过,失之交臂。 他赌赢了。 劫后余生的疲惫,耗尽心血的惨胜,身体再次受创的虚弱,种种复杂的感受糅杂交汇,却有根悬丝般的不安与危机感缠绕其中。 呼喊咆哮声由远及近,有人发现他了。几双手将他冰冷无力的肢体拖出来,包裹他流血不止的伤口,为他注射紧急维持生命体征的备用针剂。 “南大总督还活着,但伤势很重……派直升机过来……连大总督只是肩膀受了轻伤,我让您和他通话……” ——连衡? ——他没死? 爆炸发生瞬间到冲击波将他掀飞出去的那几秒,仿佛几帧凝固的定格动画,在他失血过多、冷静高速运转的大脑中寸寸播放。 撞击……爆炸……冲击波…… 一种恐怖的猜想在脑中爆炸开来,寒意从天灵盖窜到脚趾,几乎将他身体每一根血管尽数冻结。 南观的心骤然紧缩、几乎停跳,随后开始无限下坠,堕入阴冷无底的地狱深渊。 他的意识开始流失,记忆中最后残存的画面,是硝烟与天光之下,连衡手机贴在耳侧,嘴唇微动,微笑的灰色瞳孔却始终看着自己。 随后,他将电话交给恭敬侍立的手下,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 …… 南观睁开眼睛。 天花板,盐水瓶,细长的吊针,消毒水的气味,心跳检测仪的“滴滴”声规律而尖锐。 胸腔钝痛,头部晕眩。 曾流窜着金黄纹路的浅色疤痕,如今灼烧般细细密密地折磨着他的神经,像锯齿一寸寸地碾过他全身。 ……我还在京北吗? 南观转动颈部,想要寻找可支撑他起身的物体,却在看到那个陪护椅上的身影时,整个人骤然怔住。 ——闻过抱臂靠在椅背上,脊背却始终挺拔刚硬,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他俊朗立体的眉眼紧闭着,浅浅洒下一圈浓密的阴影,衬得他颧骨立体、鼻梁高挺、五官如锋。 是他啊。 南观的视线摩挲着闻过的面颊,一种莫大的、不知来源于何处的安心感与困意逐渐袭来。 南方城市特有的湿润感覆上他修长眉睫,将他的慢慢地意识带入纯黑、无梦的深眠。 我已经不在京北了……我在江南。 在一切苦难狰狞、踽踽独行的尽头,我拖着伤痕累累、一无所有的身躯,回到了这里。 ——我的家乡。 第12章 权利 高级病房外。 一宿没睡的特警队长裘必进眼圈乌黑,压低声音劈头盖脸地骂秦军,后者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昂头任训:“你们闻队硬挨那种爆炸,还不给他安排个单间!再不行给他来一针麻醉强行让他躺着!你活腻歪了还是院长活腻歪了!” 巨大而紧张的低气压盘桓在天花板下头,医生护士默默从旁边绕过,唯恐沾上硝烟战火、殃及池鱼。 虽然秦军被毫不客气地骂得狗血淋头,但能够堂而皇之地骂对方的副队,侧面说明裘必进和闻过的关系必然是好到一定的程度的。 秦军默默伸手抹掉满脸唾沫,一双无辜而坚定的大眼睛瞅了瞅裘队那稀疏沧桑的下巴,细若蚊蝇地申辩道: 第14章 “……闻队坚持要求在南总督病房待着。副院长差点都给他跪下了,但闻队态度极其强硬,不许院方改动病房布置,连张床都不让加,就这么靠着椅子闭目养神、寸步不离地守着……” 裘必进双手草草抹了把脸,把额发往上一推,看表情应该是有点想骂娘但硬生生忍住了。 “你们闻队情况怎么样?” “已经包扎过了,”秦军想了想,“好在闻队当时一直开着铭刻,没有受内伤。说实话吧,闻队他玩家等级高能力强,身体底子又剽悍得出奇,到医院前就已经自愈得差不多了,还是我喊着护士硬缠了几圈绷带上去,防止闻队他伤口磕着碰着。” 裘必进眉头紧皱,狐疑头疼地往房门紧闭的病房里看了一眼。 “铭刻?”裘必进指指房门,“闻过今天晚上才和我说过,他下一个‘任务’是‘处决’——而且比较巧的是,他下面两个铭刻全是处决。” “从监控来看,那辆沃尔沃是被他硬碰硬地逼到金康大桥边缘,突然轮胎中枪失控、惯性使然撞到桥下面,翻过护栏的时候爆炸。”裘必进老辣如刀锋出鞘的目光盯着秦军,“我和你们闻队认识了这么多年,以他早年经受的训练和……他本人的性格,这么明显的、以消灭客体为目的的主观行为,他的处决一定会当场完成消除。” “一个玩家不可能无缝衔接开启两次铭刻,也不可能毫无间隙地连续完成两次任务。最低间隔时限是12小时,这是写在《玩家学》里的被验证的铁律。” “所以,为什么闻过现在还在铭刻开启状态?” 秦军“啊”了一声:“您怎么知道……” 裘必进怒道:“他身上那种无差别威慑所有人的见闻色霸气现在还在往外冒,直接往我天灵盖里冲好吧!” 秦军弱弱提问:“什么是见闻色霸气?” 裘必进沧桑地叹了口气,想摸出烟叼着但想起这是医院,只能上下换了手抱臂,目光中有着穿越岁月的感慨:“你是正规军校上来的吧?” “是啊。” “我跟你闻队是在特训营认识的,”裘必进顿了顿,“这个训练计划目前已经作为废弃机密封存了,我不能说太多。” “当年那段时光用地狱训练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每个月只放一天零八个小时,而且不能出去。我们俩每次等放风吹哨响起的刹那,就撒丫子往机房跑,去抢那可怜的几台电脑,二倍速看番剧——动画片儿,狂打闻过偷偷带u盘进来下的游戏。”裘必进想了想,“《海贼无双》听说过吗?” “没有。” “好吧,”裘队悲伤地说,“大概是时代变了,现在的年轻人居然连见闻色……” 啪嗒一声,病房门开了。 闻过披着件大衣缓步走出,头发杂乱,面容锋利,白t里依稀可见从脖子捆到上腹的绷带,浑身的冷意煞气。 裘必进立刻放下双臂:“闻过!” 闻过低沉“嗯”了声:“南观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我去洗把脸。” “我有话要问你。”裘必进盯着闻过,一字一句道。 医院走廊洁白寂静。闻过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裘必进。 裘必进靠近闻过,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慢慢地说出几个字: “ 0.45英寸,acp。” “……” “车已经被炸得不成样子了,车主当场身亡。但刚刚打捞组把轮胎捞上来做了弹痕检验,把结果发到了我手机里头。”裘必进看着闻过的眼睛,“不要告诉我你手上有一把柯|尔|特。” “……”闻过侧开目光,没有回话。 “不是你开的枪,对不对?”裘必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南观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的枪法为什么准成这样?你们俩什么情况?你之前认识他?” 长廊几乎沉寂无声,安静得连楼下推医药车的轮子滚动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我不认识他。”半晌,闻过缓缓地开口,“我只是听说过南大总督——以及他的某些传闻。” 裘必进“呵”了声:“搞得我没听过一样。” 闻过俊美无俦的眉峰拧起,犹豫了几秒,还是吐了口气。 “你知道大约两周前,在京北核心区边缘发生的安全事故吗?” 裘必进心头一紧:“我不知道。” “这件事情算是我们铬刚内部上下通传、严重警示的保卫事故。”闻过摁了摁眉骨,放低声音,“两周前,no.1大总督连衡和当时还是no.3的南观,乘坐专列高铁从东北大区返回,路上被脱轨的货运列车拦腰撞上,恰好撞的是南观所在的那节车厢。” 裘必进满脸的震惊:“——这都活下来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闻过说,“后来这件事情被严厉地压了下来,大事化小,一点风声都不允许透出。” “——再后来,南大总督变成了南总督,连降六级,三天前到达明江。” 裘必进目瞪口呆:“这,这……” “很不合常理是不是?”闻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一切都太奇怪了,简直是完全没有逻辑。哪有受害人遇刺重伤后,不但没有慰问补偿,反而连伤都还没有养好、就立刻被贬到沿海边陲城市的?” 裘必进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那些悬于天顶的、扑朔迷离的刀光剑影,风云诡谲、难以辨析,好似阴谋之手搅动着命运的轨迹,将他们这些人慢慢地、不可逆转地推向前方未知的迷雾。 “我的建议是,别再深究了,”闻过拍拍裘必进的肩,眼底好似沉下一滩深水,“南观身上的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也复杂的多得多。” “他实际上非常谨慎、聪明,也非常——”闻过停顿了一下,“强悍,同时极其的危险。” “两周前那个重大事故发生后,核心区铬刚部队驻守负责人,也是我的顶头上司,被紧急严肃问责,一周前遵循调令到华南大区,担任当地铬刚部队的顾问,实际上就是降职避风头的意思。”闻过眉眼隐隐地暗沉,“他取道江南、经过金康,特地和我吃了顿饭,告诉我南观将要被调到明江的事情。” “老爷子在核心如此之久,与南大总督打的交道相当之深,他的话虽然不一定完全正确,但一定是有深意、有他的道理的。” “对于南观,他是这样评价的:” “——这个人半年内的所作所为总体看来极其激进,手段激烈;但他平时在核心区并不是那种刚愎自用、强硬武断的人,有时候你会觉得他相当的温和、平静、礼貌。” “然而此人的强硬是刻在骨子里的,不是当面表演愤怒、强硬和反击,而是通过不容回避的斡旋谈判达到目的。” “他没有那种弄权逐利的欲望,私生活作风干净,不喜结党营私。作为普通人,他更没有那种‘玩家需要通过天赐的、不可抗拒的铭刻任务改变世界’的优越感与野心。” 闻过一字一句地、低沉地道:“他说,他有时候根本不知道南观想要什么,也完全看不清这个人开辟的道路究竟要通往何方。” “……”裘必进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闻过眼睛微微眯起,眉眼锋锐凌厉,强势雪亮如刃的视线往紧闭的病房大门一瞥,神色复杂,若有所思。 “这简直是个大麻烦,”裘必进抓狂地捋了把头发,“就现在这事故频率,不出半个月,南观不死也得没半条命——我听说明江的玩家团体已经在准备抗议南观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闻过,你怎么想?你现在宣布紧急庇护条例,将南观置于你的保护之下,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裘必进忧心地问,“你总不能一直跟在他身边给他挡爆炸,南总督也总归要回到他的辖地去办公的。” “……我不知道。” 裘必进露出震惊的表情:“你不知道?” “但只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闻过的声音低沉、稳定、有力,“我不会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 “这个人自从半年前空降核心区no.3之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不择手段前进——制约玩家行为,限制玩家完成任务的权利限度与手段。” “这些年其实国内的风向已经出现了剑走偏锋的矛头,玩家等级论开始冒头——越来越多的玩家认为‘铭刻’和‘任务’是天选的标志,是为了督促优秀、有能力的人有责任做些什么来改变社会。 “后果就是,不但契约行为慢慢地加剧变多,而且玩家完成任务的烈度和方式也超过了法律给予公民的权利范围,甚至侵害到了普通人与其他玩家的利益。” “于是,有这样一个问题,一个所有人都需要正视的,有关于权利、伦理、平等的问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当你需要侵犯他人的利益才能满足自己生存的需求,这种对于他人权利的践踏,是否合法?是否合理?是否能够被接受?” 第15章 “一个强大的、更优秀的、各方面都更加出色的玩家,他所拥有的权利,是否比其他人类个体的优先级更高、更加珍贵、更加具有实现的价值?” “在这个紧要关头,南观站了出来,坚定不可更改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玩家的权利不应当被优先考虑,因为玩家也是人类。” “人与人之间所拥有的权利,生而平等。” 医院顶楼洗手间内,闻过接了把冷水,草草往脸上一扑。 水珠如溪流般缓缓流下,淌过他刀凿斧刻、深邃硬挺的鼻梁,从坚硬的下颌滴落下来,沾湿他的领口。 自己刚才的话语如钢铁般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他耳畔振鸣回响。 ——“而我,至少迄今为止,是站在南总督那头的。” 闻过面色冷沉,他搓了搓领子有些湿凉的衣服,干脆利落把白t从头顶拽了下来,对镜露出绷带缠绕的上半身,隐约可见整整齐齐八块腹肌,肩背肌肉流畅蓬勃,隐藏着极强的爆发力。 忽然,他的眼神猛地一怔,死死盯着镜中自己的左胸口。 一个箭矢穿圆纹路“处决”的铭刻,盘踞在他心脏右侧五厘米处,再右侧,链接的是一个双桃心交错“纵情”纹路。 他紧紧凝视着这两个铭刻,心中掀起惊疑的巨涛骇浪。 不,不会记错的。 连续两次出现“处决”的概率不高,所以他对于这两个铭刻的印象非常深;金康大桥上虽然他大开铭刻以提升身体素质,但最终打爆车轮的人是南观,自己不满足“处决”消除的标准。 ——那么,我的其中一个“处决”,到哪里去了? 第13章 病房 “睡美人,总算醒了?” 南观眼皮颤动,把头偏向一侧下意识躲避阳光,喉间发出微不可听的气音,右手轻飘飘抬起,想要用食指关节揉搓眉心,却被一旁翘着腿盯着他的闻过两三步扑过来“哎呀”一声摁住。 “挂水呢!挂水!南大总督,你右手别动啊,一会儿要回血滑脱就不好了,又得挨一针!” “……今天几号?”南观想要抽开手却毫无力气,只能轻轻咳了几声,眯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向闻过,眼神是还未完全清醒的虚焦迷离,声音含糊沙哑。 医院后院花园鸟鸣隐约,枝叶沙沙。 正午天光笼在窗帘之外,一条细长光幕一线天地拉到病床上,随微风左右摇动。 整个病房纯白透亮,衬得南观面无血色的脸冷洁如玉微薄如雪,陷在在宽阔松软的病房枕中格外形销骨立、一触即碎。 闻过垂眼看着南观。他感觉自己的手几乎能将南观的手整个覆住,掌心下他的手背冷得像苍玉——那种奇异光洁的触感让他心里不知怎么一个激灵,那天晚上如电流般隐秘刺激的感受爬上脊背,让他连指尖都无端滚烫发热起来。 “闻过?”南观皱起眉头。 闻过从心猿意马神游天外状态瞬间回神,像上课被老师抓到开小差的学生那样猛然撤回爪子,心虚地摸摸鼻子,加重语气:“9号的下午两点——南大总督,你整整昏迷了一天半!你这金尊玉贵的血氧心率不知乱窜了多少回,多少主任医师老专家大半夜地赶过来给你会诊,折腾了一个晚上才把你从危险边缘拉了回来……” 南观盯着自己扎针的右手,半晌淡淡道:“谢谢,我觉得我今天可以拔针出院了,在金康耽搁太久不太好。” 闻过语气夸张地“哈?”了一声,高高挑起一边眉毛:“南大总督,你爱岗敬业我能理解,对自己的身体不太珍惜也就算了、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但是——” 他忽然俯身而下,结实的左臂撑在南观耳侧,庞大的阴影整个笼罩在南观清瘦的臂膀正上方,挺拔鼻尖对着南观苍冷的眉心,发梢末端几乎亲昵地碰在一块儿,呼吸绵长交错。 南观几乎能感受到他厚实胸膛里传来的震动,只听闻过轻声笑道:“南大总督,哦,南总督,现在你可是我的人了,受我管辖,任由我处置,懂?” “……” “当铬刚部队大区负责人什么事儿都烦,就是这点还不错,”闻过得意地哼哼两声,“紧急条例第二十条,凡是江南大区内受到人身安全威胁的总督,只能受我庇护。” “你身家性命管理权都在我手上,我让你躺着就躺着,让你对我笑就对我笑,让你回我家给我暖床就得暖床——诶诶诶我开玩笑的!别拔针!哎呦你不想挂了至少得叫护士过来吧!” 南观面无表情,干脆把针一拔,刚想起身却被闻过猛地扣住左手,向上一抬一拉! 南观:“?” 闻过锻炼得当、结实流畅的小臂贴着南观苍白的手腕,把他慢条斯理压回病床,右腿颇有威胁意味地半跪跨上床单,方便向下使力。 “干嘛?”闻过眯着眼睛,慢慢贴近南观水洗般细腻冷白的侧脸,面容深邃含笑,“造反啊?” “我的人身威胁已经解除了,”南观看着闻过的眼睛,就着这个被压制的姿势淡定道,“我现在最大的危险来源于你,闻上尉,我强烈抗议你的代管权,而且要求向区总督局申诉。” “抗议无效。”闻过说,“总督,你搞搞清楚,你是在我的地盘里,这座医院从上到下被铬刚的人铁桶一样围得水泄不通,你的手下亲信一个也进不来。” “……” “还是你想试试看一个人单挑整个铬刚精英行动小组?”闻过意有所指地轻笑一声,“你的枪法这么好,相对的,格斗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我有说要逃走吗?”南观眼皮一掀,懒洋洋地看了闻过一眼,“而且我看起来是会打架的那种人?还是说你有殴打伤残人士的嗜好?起开,我要去洗手间。” “早说嘛,”闻过贴心地说,整个人却纹丝不动,“要不要我扶你去?” “不要,你别压着我!” “别客气嘛,和我见外什么……” 咔嚓一声房门把手转动声响起,舒河在外头疯狂挣扎着双手摁把手开门,秦军死死扯着舒河大腿,干嚎道:“不能进!不能进!你别为难我了!就算你一直笑得我浑身发毛都没用!” 南观心头狠跳,刹那间出手如电,左手瞬间刁钻一缩,单手摁着闻过肩膀,左脚精准干脆一踹,毫不留情一把将闻过利落掀下床! 闻过光瞅着南观那数不清的浓密睫毛了,那瞬间压根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嘭一声重重砸到地板上,四仰八叉地正对上同时齐齐扑入的舒河和秦军。 舒河:“……” 秦军:“……” 闻过神态自若地拍拍灰,爬了起来,理了理并不存在的衣领:“有事吗?” 舒河看看南观,再看看闻过,眼中全是自家冰清玉洁总督被邪恶势力染指囚禁的愤怒和不敢置信,但碍于级别,只能忍气吞声委婉道: “我作为南总督的下属和朋友,有足够权限与合理理由进入医院探视。闻队,您的副队一直阻止我不让我进来,是不是不太合规?” 闻过正义点头:“确实不太合规。”转头向秦军:“秦军,你怎么回事?连南总督的下属都认不出来,工作态度疏忽不端正!” 秦军立刻立正敬礼:“报告闻队,是我疏忽了,我深刻检讨并接受批评!” 舒河简直被闻过的不要脸程度惊呆了:“您——” “算了,舒河。”南观出声打断,“闻队和秦副队这两天做戒严保卫工作,琐事繁多,就算有工作失误,也不是故意的。” 他寒亮如刃的目光一寸寸扫向铬刚部队的两个最高负责人,毫无笑意地勾起嘴角:“对吧?” 舒河出来得非常快。他在病房里一共待了不到两分钟,进门和出门时除了证件与手机,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夹带,路过在房门外抱臂沉思的闻过时,冰冷礼貌颔首一顿,头也不回走了。 “生气了,”闻过望着舒河离开的背影,“多爱笑一年轻人啊,这下连个笑脸都不给我看了,真受伤。” 秦军立刻表忠心:“老大,别难过,至少还有我每天笑给你看!” 闻过扭过头看着秦军闪亮的大眼睛,端详斟酌一番,啧啧道:“不够青涩也不够谄媚,狗腿有余诚意不足,打入冷宫,今晚你站夜岗。” 秦军锲而不舍,殷勤地问:“您喜欢什么样的呢?” 闻过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像南总督那样的,不笑就已经很惊为天人了,皮笑肉不笑也别有一番风味,当然要是真笑起来估计可无痕杀人于千里之外、倾国倾城不带走一丝云彩……当然,这是硬件问题,阿狼啊,你已经很努力了!” 秦军伤心地化成了一寸寸的碎片,一步一回头地去轮休室黯然神伤去了。 倾国倾城的南总督已经起身半靠在床头,一手拿着正在开机的手机,一手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一个接一个地换台。 第16章 “你居然还看卫星电视,”闻过咔嚓把门轻轻合上,瞄了一眼电视屏幕,好像是个国际的娱乐频道,“呀,这么和世界接轨呢,身体病痛不忘家国天下事啊?我觉得你和我爸一定很有共同话题,改天一定要介绍你俩认识认识,说不定还能成为忘年知音。” “是吗?”南观随口接话道,“你家是哪里的?” “我口音很不明显吧,”闻过一屁股坐在南观左手边,状若不经意地瞥了眼南观的手机,锁屏,“我家京北的,爸妈老人都在京北,就我一个儿子满c国地换防乱跑。” 南观嘴角翘了翘,隐约的酒窝出现又消失,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不明的情绪:“地域回避,你如果一直升不上去,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回京北驻守了。” 闻过猛地回头看着南观,忽然乐了:“怎么,你希望我高升?” 南观当即知道这人又要顺竿犯病:“……” “看不出来啊南总督,你还挺关心我的前途的。”闻过很是感动地、亲亲热热地说,“虽然人嘛总是想往上走,但是我倒不是很想这两年就立刻回核心区去。要是我走了,谁还冒着生命危险拿身体给你挡爆炸啊?谁还像我这么热情妥帖地照顾初来乍到的新总督啊?谁还在病房里任劳任怨地陪床陪聊啊?” 南观顿时面上有点挂不住:“……大恩不言谢,来日必定报答。” “不用来日,”闻过大方一挥手,“南总督,忘了说了,这段时间你得搬过来金康和我一块儿住——特殊代管还有人身保障嘛,你也懂的,我有义务二十四小时全方位全天候地保护你的安全。作为来我家寄居的报答,打扫卫生啦、洗衣做饭啦倒不用你做,你就在我每天下班的时候,帮我泡个茶啊、削个水果啊,晚上咱俩再一起看看电影、聊聊人生啊,排解一下我心灵的空虚——” “停,停,停,”南观忍不住打断道,“紧急条例没这条吧?另外,我不需要二十四小时保卫,就算要接受防卫,也没道理搬到你家去……” “可是你没有安全主管。”闻过一句话堵得南观哑口无言,“作为铬刚负责人,我有权为你配置一套合适的、切实的安全保障措施。” “南总督,放眼望去,江南大区还有哪个黄金级别的、当年毕业时枪法格斗警戒侦查拿了第一的、铬刚部队的在职打手,愿意主动为你提供保镖加住宿服务?” 南观震惊中带了点无所适从,他看起来很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忽然余光一瞥电视节目,拔高声音:“我有安全主管。” “有?你哪里找的野男人当安全主——” “我的安全主管已经做完毕业论文,后天回国。”南观盯着闻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闻过眉毛微微扬起,满脸的桀骜欠揍:“有我安全吗?” 南观抬起手,指指电视中正在播放的《忍者勇士》:“你自己看。” 第14章 宁徽 闻过半信半疑地扭过头去。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今天的《忍者勇士》!” 灯火通明,热火朝天,黑夜中霓虹闪烁,观众席座无虚席。 摄像机镜头扫过整条赛道,乍一看和本国老少咸宜的国民级娱乐节目男生女生向前冲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每个关卡的难度都极其之高,吊环接跃空、徒手抓板、九十度垂直跑坡等等,对体力要求高到令人叹为观止。 西装革履、身体颇似正方形的光头黑人大叔主持人叽里咕噜地介绍规则与奖金,台下的观众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喝彩欢呼声! “well,well,让我们看看今天迎来的第一位挑战者是——”黑人大叔浓密的眉毛夸张一动,“ning小姐!” 两道干冰霎时喷出,一身穿经典c国校服、个头约一米六五,黑短发别发卡的妹子闪亮登场,瓜子脸,眼睛溜圆,微笑甜美,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 “华南大区的高中校服?”闻过倒吸一口冷气,“现在的小孩都这么强悍了吗?” 南观淡定地调大音量:“别急,继续看。” 黑人大叔连续wow三声,绕着ning小姐踱步观察两圈:“虽然都说c国人长得年轻,但ning小姐,我要提醒你,虽然你真的很可爱,但本节目只允许十八周岁以上的成年人报名!——快介绍一下你自己,省得我们被未成年人保护部门找麻烦!” ning小姐甜甜一笑,露出错落有致两颗小虎牙,一口英语流畅清晰:“我叫宁徽,正在读大四。”顿了顿,她笑盈盈接道:“普通人。” 像一颗深水炸弹投入池面,观众席骤然掀起热潮,不少人兴奋地吹起口哨:“普通人!”“年轻女孩儿真厉害!”“看够那些开浮夸铭刻的玩家蒙混过关的了!”“ning,ning,ning!” 黑人大叔赶紧追问:“哦,ning,那你为什么要来到我们节目呢?你是专业的运动员吗?” 宁徽谦逊地回答:“不是,我只是来a国做地质勘察、完成毕业论文作业的学生,后天就要离开这片神奇的土地,临走之前报名这个节目挑战一下自己,顺手赚点路费。” 全场骤然寂静,而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笑与呼声,不少胸背上印着黑色、青色铭刻的白人男性大叫着向台上比手指:“好嚣张的小妞!”“知道《忍者勇士》的赛道多难吗?连每天泡健身房的大男人都过不去第二关!” 黑人大叔哈哈大笑:“欢迎你来我们这儿赚走五十万刀的路费!ning,你准备好了吗?” 宁徽点点头,把那枚鹅黄小花发卡重新往刘海一别,哗啦一声脱下肥大的华南大区统一指定校服,露出上身利落简约的后交叉绷带运动背心,下身套一条宽松紧裤脚黑色练功裤。 姑娘腹肌清晰流畅,肩背紧实柔韧,大麦色皮肤干干净净一丝铭刻都没有,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健康的爆发力! 她有点磨损起胶的黑白运动鞋略一点一撑地面,匀称吐息一个周天,瞬间如出水蛟龙一般挟风悍然冲了出去! 刚开始,观众席还高低充斥着嘘声和笑声,不少人等着看落水的笑话。 然而宁徽我自岿然不动,如飞鸿踏雪般敏捷踏过独木,身轻如燕连跃三个滞空单杠,起跳精准毫不费力,落地轻巧气息流畅,乘风踏浪般轻松爬到超过九十度垂直的墙顶,以惊人速度爬上网格摁下终结按钮,耗时不超过五分钟! 霎时,所有人都沸腾了! 黑人主持的解说激动近乎亢奋:“——她做到了!ning做到了!金牌级表现!无可指摘的通关技巧!强悍的体力和应变能力!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功夫吧!太惊人了!” 屏幕外,闻过满脸震撼地看着发夹刘海丝毫没动、甜甜捧着五十万支票和吉祥物合照的小姑娘,发出了最由衷、最心悦诚服的感慨: “——这特么还是人吗!我在这姑娘面前就像个新兵蛋子啊!” 南观斜睨闻过的表情,扳过一局的深藏不露微笑划过嘴角,故作淡定咳了声。 “向你介绍我的安全主管,宁徽,地大地质系在读。” 闻过难以置信地一寸寸扭过头,南观本以为他要说点“这也太厉害了”“你找的人真是深藏不露”之类的,却只听闻过惊恐地问道: “所以你的安全主管甚至连正式编制都没有?!” 南观:“……”你的关注重点是怎么回事? 闻过像是捉到天大漏洞的稽查官,立刻抓小放大、穷追不舍:“那怎么能行呢?你看啊,首先人小姑娘才二十一二,是个普通人,甚至本科都还没读完,青春年华的磕了碰了怎么办?其次她后天才回国,a国飞c国再怎么快也要十五个小时,这三天空窗期怎么办?最后……” “那你跟她打一架?”南观勾起嘴角,清冷如瓷的侧颊眉眼划过一丝狡黠,直截了当地撺掇道,“输了算我的,医药费劳务费精神损失费我出,看看是谁磕了碰了?” 闻过瞟到南观相当笑里藏刀的笑容,顿时哑火,转而更换进攻角度:“——你先说这三天怎么办?” 他伸出三个手指,非常有威胁力地往南观眼前晃了晃。 “第一,这三天你没有安全主管,因此安全保障的配置权在我手上,”闻过摁下第一根手指,“第二,不管你有没有安全主管,人身安全受威胁时,你的人身、属地管辖权统统由我接手。” “第三,”他轻佻无耻一笑,“你人身安全是否受威胁的判断标准在我手上。” “……”南观深吸一口气,自觉良好的人格素养和学历水平让他暂时摁下了对闻过进行人身攻击的冲动。 “何必呢,闻上尉?”南观盯着闻过上钩的唇角,目光从他鼻梁划到眉眼,神色已经有些冷淡了,然而语气还是相对克制的,“如果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不妨直接一点,不要做这些浪费时间的试探。我有我的工作要做,你也有你的职责要履行。” 第17章 他形状优美上挑、锋利雪寒的眼睛直直盯着闻过:“你想把我留在金康,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出事。”闻过盯着南观,一字一句地说。 这个答案的简单粗暴程度超出了南观的想象,一丝惊愕和意外爬上他眉梢,随即南观很快冷静下来。 “……比起遭遇刺杀,对我来说和计划之外的人打交道更容易出事。”南观捏了捏眉心,“而且离开辖地越久,不确定性和风险越大——明江玩家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 “你也知道我很清楚这些,南总督,”闻过锋利的眼睛盯猎物似的盯着南观,黑色瞳孔之中恍若钻出金黄的精光火焰,“我知道和怀疑的远比你的预期更多。” 南观毫不畏惧地对上闻过的视线,冷笑着蹦出两字:“是吗?” “那天夜晚你出奇精准的枪法,刚把我踹下去那会儿表现出的身手——还要我继续说吗?”闻过眯起眼睛,“从半年前你空降大总督起,到两周前那场事故,离奇反常的调任,茶馆张付民的表现,还有……那些想要你命的人。” “南总督,我曾经说过你比你想象得更有名。短短两天,我们已经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我能深深地感觉到你的缜密、谨慎、聪明、可怕——但你有一点表现,非常反常。” 闻过慢慢地逼近南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不辨喜怒。 “你似乎不会特意在我面前隐藏什么——要我换个说法吗?南大总督,你对我太不保留了、太不小心了,我的感觉告诉我,你对我残留的意识和态度是‘信任’的,甚至是放松的。” “……”南观嗤了一声,“自作多情。” “可能是我确实自作多情,”闻过深深地望着南观,“或许,是我希望你对我没有什么隐藏、保留和欺瞒吧。” “我从来不想做你的敌人。”闻过的目光扫过南观下意识紧攥手机的五指,又缓缓看向他病号服宽松领口里滑出的皮肤和浅色的痕迹,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想看到你出事。就这么简单。” 南观盯着闻过,目光似乎要透过他眼眶直直挖到脑髓去。 “我诚意都这么足了,你不礼尚往来,表示表示?”见南观面色有些松动,闻过立刻奥斯卡影帝上身,倏然沉痛地捂住左胸,“不然我一腔真心贴冷屁股,多受伤。” 南观沉默一瞬。 “两个问题。我可以拒绝回答,但不会对你说谎。” “第一个问题。”闻过露出胜利得逞的微笑,悠悠道。 南观准备好的、搪塞或者沉默的答案已经悬于口中,然而下一刻他有些惊讶地看向闻过,眉头微皱。 “你脖子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南观静默半晌。他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隐于脖子之下的伤痕,垂眸沉思,久到闻过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缓缓开口。 “是一场意外事故,发生在我21岁那年。” “没了?” “没了。” “真小气……”闻过揉了揉鼻子,小声嘀咕,“好吧。第二个问题。” “——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材质的被子和垫子?鹅绒?硬垫?” 南观有些好笑地抬头看着闻过:“你要把这么珍贵的机会拿来问这个?” “有些事情,你该和我说时自然会说;相对的,你不想和我说的,我靠问是问不出来的。”闻过起身松松肩膀,闻言微微一笑,露出整整齐齐一排大白牙,好似狩猎成功、将要把猎物叼进老巢的雄狮。 “南总督,今天再观察一下午,晚上就得出院了——不然铬刚得派分队在医院轮岗驻守,院长伺候你这尊大佛实在是汗流浃背,你这烫手山芋还是我来接手吧!” “为了你的生命安全和生活体验,为了江南大区和明江市的太平,我怀揣着舍小家为大家、不动用公家一分钱的觉悟,今天下午就亲自派人采买崭新生活用品,不会让你和我挤一间房也不会吝啬地给你用旧四件套的。”闻过哼笑道,“鄙人不才,啃老在金康市中心买了栋二楼,日常生活使用,多一个人也不嫌挤,还托关系加了顶级安保系统的哟!” 南观额角抽搐,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上:“……你打算什么时候停止紧急条例?” “这个嘛,南总督,看你的表现,当然也看我心情。”闻过半推开门扭腰回头,想了想补充道,“如果咱俩合拍,你想多住几天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谢谢。”南观快速拒绝,“我只请你认真考虑早点结束紧急条例第二十条这件事,这样或许我还能长久对你保持礼貌尊重的同僚关系。” 被倒贴上赶着的保护对象毫不留情面赶出病房,闻过没有尴尬,只是意味不明地低笑几声,掏出手机,看到消息的瞬间猛然挑起眉毛。 “——闻哥,dna检验比对结果出来了,你新带来的纸杯上的唾液,和五年前布料上的血液,不是同一个人的。” 与此同时,病房内。 南观面无表情地更换保密级sim卡——舒河刚刚藏在手机里夹带进来的——重启手机,扫描虹膜、验证面容指纹,点开信息。 页面空空荡荡,所有信息阅后即焚般被删得干干净净,只有一条消息悬浮其上。 “dna比对结果已更换。——yun” 南观食指轻微一动,刚要打字,门却在这时被急促敲击三下。 南观电光火石迅速退出sim卡,咔一声掰断,悄无声息把碎屑撒在床头柜花盆泥土里,声音几乎没有波动:“请进。” 裘必进快步走进病房,闻过去而复返、紧跟其后,边走边翻着一沓文件。 “南总督,”裘必进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面容严肃。 “一些有关那辆suv车主的调查结果,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们二位。” 第15章 疑云 “黑色沃尔沃车主叫干文海,男,四十四岁,小学语文教师,普通人。” 裘必进从闻过手里啪地抽回资料,递给南观,“结婚二十年,有两个女儿,一个在上五年级,一个在读初二。” “家人同事对于干文海的评价普遍很不错,这个人平时循规蹈矩、脾气好,对孩子耐心,最近正在评高级教师,”裘必进眉毛拧起,整个脸因为彻日彻夜查案而略显憔悴,“他的人际关系简单,近期账户没有异常流水,甚至近半个月都没有认识新的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想,这样的人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意愿搞这种自杀式袭击。” 闻过问:“有没有可能被威胁了?或者唆使?” 裘必进摸了摸后颈,一脸阴沉愁容:“昨天讯问过他妻子、父母、比较亲近的同事朋友,也查过通讯,没有发现异常。” “从监控和他老婆的口述来看,干文海是半夜等到家人都熟睡之后,自己开车出去的。他离家之前没有通知过任何人,也没有留下任何理由或者讯息。7月8日凌晨零点十五分,干文海驾车离开小区。”裘必进指了指地图线路,言简意赅,“他们家是学区房,地理位置好,离小女儿上学的地方特别近,开车十分钟就能到金康大桥。” 死寂如同无形的大手,沉沉笼罩在众人头顶,几乎要将人胸膛里的空气全数抽出。 南观缓缓开口:“闻队和我上大桥大约是零点四十。如果他十五分出门,理论上二十五分就能到大桥。中间还有十几分钟,干文海去哪里了?” “问得好,”裘必进点了点头,“奇怪的点就在这里。他在三十分拐进了一条小路,三十五分从小路另一头走上中山大路,也就是上金康大桥的那条路。三十八分精准无误地跟在了你们车屁股后面。” “所以干文海是从小路里拿的炸弹?”闻过思维活络敏锐,“监控呢?” “怪就怪在这儿。干文海大半夜的出行不开大灯,两个拐弯口刚好在大路监控死角,而且那条小路的监控坏了,所以我们完全无从得知干文海在小路里干了什么,或者见了什么人——实地勘察也一无所获,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闻过狐疑地皱眉:“坏了?” “现在这个交通管制情况,金康这样的大城市,道路监控失灵的情况已经凤毛麟角了,几千个监控里有时候都挑不出一个坏的。”裘必进说,“这条路的监控也不是昨天晚上才坏了的,交通大队三天前报备过线路老化短路情况,所以恰好这几天在关停维修。” “——可偏偏是7月8号的凌晨,偏偏是这条路,又偏偏是这个监控。这一切都巧得不像个巧合,简直像灵异事件了!” 闻过拿过几页卷宗,边翻边问:“所以,干文海可能是有同伙的?” “如果是那样,这同伙也太神通广大了,”裘必进呼了口气,“能够指使一个品行一向端正的小学教师带着炸弹撞你们的车,准确无误地避开了监控,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难以想象。” 南观摩挲着坚冷的下颌,忽然道: 第18章 “有没有可能是‘契约’?” 闻过拎着案卷的手指一顿。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是很难解释得通。”裘必进摇摇头,“高级玩家对于低级玩家或者普通人进行的契约行为,一般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柔和的影响,没有必然凑效的强制命令。即使是黄金等级玩家也不能强行通过契约手段改变一个普通人的思想和决策。” “不是说以现在的科学手段,还搞不清楚契约是怎么一回事吗?”闻过摇摇头,“万一干文海确实是被某种手段契约、被完全控制指使呢?” 裘必进捏了捏眉心:“是啊,以现在的科学手段,都二十来年了,连玩家是怎么来的也搞不清楚,只能依靠社会人类学模糊定性,更别说契约这种……东西。” “如果一切其他可能性都尽数排除,剩下的那个答案再荒谬不可信,那也是真相。” 南观的视线从合上的卷宗缓缓挪开,依次望向裘必进、闻过,最后投向窗外,盯着盛夏热风中摇曳的枝桠,眼底如寒冰般坚冷。 “我认为干文海,很有可能是被控制的。” 闻过和裘必进异口同声:“为什么?” “……”南观思索数秒,缓缓开口,“那天晚上,我透过车窗,看到了干文海。” “他面色极度灰败,表情呆板,车侧被撞击的时候甚至连扭头过来查看的反应都没有,全程直视前方。”南观用两根手指比了比眼睛,纤长苍白指尖又往反方向利落一伸。 “在金康大桥上别车,稍不留神就可能跌入大江,如此危险致命的场合下,你觉得有人能保持面无表情的神色吗?会连眼睛都不往目标方向瞥吗?” “何况,他的手边放了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那可是足以让干文海尸骨无存的烈性武器。”南观继续补充,“一个小学老师,有妻有女,牵挂如此之多,怎么可能做到毫无忧惧愁怒地、视死如归地和别人同归于尽呢?” “南总督,你说你看到他神情呆板,面部灰败,毫无反应?”裘必进难以置信地摇头,“会不会是你紧急惊慌之下看错了?” 南观有些意外地看了裘必进一眼,凌厉的眉心蹙起,目光平静而冰寒:“不会。” 裘必进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打了个冷战,连转二十几个小时的脑子忽然唰地透心一凉,好似某个熟悉而陌生的、扎根于记忆深处的恐惧忽然浮现,从潜意识里电了他一下。 “……我明白了。”裘必进不动声色慌忙避开南观的视线,拼命把奇怪的感受赶出脑髓,“南总督,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有什么相关的人或相关的事需要提供或者交代?我说话比较直,有没有可能是你的仇家——” 后腰被倏然轻撞一下,裘必进猛地扭头,对上闻过高高挑起的一边眉眼。 二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多年来从训练营泥地摸爬滚打、相互望风肝泰拉瑞亚的默契使然,零点零一秒中无数刀光剑影无声掠过。 ——你把他搁犯人审呢? ——啊?不然呢?这事明显是冲着南观去的,不问他问谁? ——忘记我昨天和你说的了?少问少说! “裘队。”南观的眼神非常平静,声音温和到了一种相当磊落的地步,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执意,我可以列份名单给你。” 他的态度淡定得出奇,好像在聊今天中午吃的是什么、遇到了什么朋友。 “而且我保证这些人都是实际付过佣金、采取切实行动意图杀我的人,不是什么玄虚多疑的揣测,你要证据我也可以拿给你。”他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容冰冷得令人心头发寒。 “但我想提醒你,其中有一半人的名字你一定听过,这一半中又有相当一部分,是你在盖着公章的红头文件和记者发布会现场里才能一见的人。这部分里的大多数,都是身居高位的玩家。” 南观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两秒,病房里死寂一片,连外面枝叶敲打玻璃窗的声音都清清楚楚,被微风裹挟,“啪”“啪”地前后晃荡着,像是直接往人心底捶。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关于契约,关于玩家,关于……普通人。”南观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又好像只是单纯地沉默须臾,“我自己就是普通人,对于干文海,对于处在‘天选’金字塔底端的所谓低等公民,更能感到共情。” “新的阶级正在产生。歧视、自大、支配和附庸关系,像隐秘的黏稠支流,逐渐渗透进这个以平等、公正、权利为傲的现代社会。铭刻正在发挥着比血脉更加锋利和残忍的作用。这很危险。” “所有人——高等级的玩家,低等级的玩家,大多数的普通人,都应当拥有做决定的权力,而不是被诱导、控制和逼迫着,无法控制脚步地走向迷雾之下的深渊。” 南观的声音似乎有种能够蛊惑人心的力量,没有陈词激昂,没有声泪涕下,只是清晰、平缓地陈述着,就能像锥子钉入木板那样,直直刻到人脑子里去,振聋发聩、心神俱震。 闻过看着他形状优美的嘴唇、瘦削流畅的下颌,脑中逐渐涌起模糊的隆隆声。 那些完美无缺的、来自这位曾经级别极高政客的话语,似乎都化为了微小的电流,从他耳蜗流窜向心脏,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怪不得他的追随者势力繁衍如此之快速,以至于空降核心高层的短短半年时间里,能做到和连衡分庭抗礼,以雷霆铁血手腕推行《修订玩家条例》的地步。 南观是个非常具有领袖气质、演说才能和人格魅力的人,他似乎有种能够风轻云淡、悄无声息攥住人痛点和命门的能力,叫人心悦诚服地尊敬他、认可他、追随他。 比如现在。 裘必进沉默了数十秒,沉声开口:“我也是个父亲。” 裘必进的女儿今年不到一岁,还在牙牙学语。闻过几月前去拜访的时候和小姑娘见过一面,是个非常可爱的小丫头,不怕生人,葡萄似乌黑的眼睛滴溜乱转。 看卷宗的时候,这位特警大队长在“家人状况”那栏停留数秒,眼底黑沉,默不作声。 ——干文海有两个女儿,都没有成年。 金康市特警队长像是有所斟酌后下定决心,轻轻点头,眼神坚定而雪亮:“南总督,我会尽我所能。”顿了顿,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请你务必小心,再小心。” 滴滴,滴滴—— 裘必进的手机突然炸响,急促到了异常的地步,像是为整个病房里沉重的气氛添上一个尖锐不安的注脚。 “裘队!”裘必进的副队何宇振话语急促,“福瑞轩茶馆跟张冼民一起抓捕拘留的其中一个女孩,突然出现了极其异常的行为表现!隔壁法医的人过了做了简单检查,怀疑可能是契约。您有空回来一趟吗?需要通报铬刚部队协助办案吗?” 南观和闻过同时猛地转头,齐刷刷看向裘必进! 第16章 落难 夜晚,第一医院大门口。 一辆牛逼哄哄的凯迪拉克凯雷德esv堂而皇之横在住院部门口,车身线条硬朗,尺寸蛮横威猛,镀铬装饰的后备箱大敞。 吱呀一声,医院玻璃大门被争先恐后地推开。 众人簇拥下,南观沉默而礼貌地迈步向前,衬衫纽扣严丝合缝,皮肤冷白、唇角失色,血管淡青的手背上还留着暗红的针痕。 闻过挎着个24英寸的银色零·哈里伯顿行李箱紧随其后,丝毫不怯场地大步流星出门,笑容爽朗,英俊大方,向身后的白大褂们挥手告别: “辛苦了啊!同志们辛苦了!” 头顶亮得冒光的副院长轰轰烈烈带着一帮医师护士挤出门口,一张过劳胖的老脸笑成了一朵陈皮菊花:“闻队说哪儿的话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救死扶伤嘛!” 实际上副院长心中仰天咆哮: ——上天保佑!希克波拉底保佑!南总督吉人天相没啥大事,住院两天就坚持回归岗位去了。敬业太敬业了!我最尊敬热爱工作的公务员了!回头政务考评一定给南总督一个满分! 所有人都笑得无比真诚,整个医院门口荡漾着欢乐和谐的氛围,然而每一个医护人员心中都狂吼:两位大佛还是多保重吧啊!你们可别再来了! 且不说南观遇刺后被紧急转入金康一院抢救,而且是当地铬刚部队的顶头老大亲手抱着上急救床的! 当时这位倒霉的副院长恰好轮值,看到这一幕差点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此后两日,住院部高层上下哪哪儿都是铬刚部队的士兵,各个绑带裤腰上别着把枪,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门神似的一声不吭地杵在那儿,搞得医院领导们各个战战兢兢汗流浃背,玩命地找关系会诊叫飞刀,生怕这位明江来的娇贵总督嘎嘣一下驾鹤西去,闻过一怒之下把他们全当靶子突突了! ——铬刚部队是什么样的存在?那可是当下管辖范围最宽、干涉权重最大的精英部队——一句话,一旦沾上玩家这两个字,铬刚部队就有权要求接管! 第19章 铬刚的成员清一色的全是玩家,每一个都经受过严格残酷的军事训练、铭刻控制和忠诚测试,十六年前和区划总督制度同步成立,年轻、纯净、实权雄厚! 但铬刚部队的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得上相当克制。闻过作为整个江南大区铬刚部队的总负责人,仅仅只授上尉衔,手下直接可调动人员不超过六百。 其实这也情有可原——玩家总共也就占全人类的10%,你还指望能招多少人?咱们c国三十几个区呢,这个人数已经很够意思了!要知道隔壁b国的player特种部队全国上下,连汤带水地总共也就三千多点人! 因此,“军衔低、职务高”成为了铬刚部队的一个鲜明烙印。闻过这个军衔到正规陆军里只不过是个小虾米连长,因为管的人实在太少了! 但他实际上被授予的职务是江南大区铬刚部队队长,虽然听起来不怎么霸气,但实际上权限是非常非常大的——它独立于低级别的玩家总理监督系统之外,和同级的江南大区总督没有隶属关系,直接对核心区铬刚军|委和核心区总督系统负责。 换句话说,在行政和管辖层级上,也就江南大区的区长能够和闻过掰掰手腕,而且有时候不一定能掰过! 迄今为止,玩家总督系统总共换了三任no.1大总督。区划总督制度创立时期,第一任大总督连成毅作为中间派上台,一手构建了这支特殊部队的超然地位。 连成毅任上意外去世后,第二任大总督篡改了连成毅制定的绝大多数政策,但对于铬刚部队的压制算得上是微乎其微。 他原本是想循序渐进地抽取各方势力,组建一支新生的中坚队伍,但还没干到一年就被如今的no.1、连成毅的独生子——连衡,毫不留情干净利落赶下台。 连衡大总督是一位非常强硬的玩家派。他自己本身就是黄金级别的玩家,等级论和优势论倾向比他亲爹强烈偏激十倍,但手腕却比他父亲老谋深算百倍——如此一来,铬刚部队的分量只会更重、不会变轻。 何况年轻的掌权者都有一个通病:更喜欢关系干净的青年新锐,对于父母辈的元老前辈往往报以警惕和挑剔。 闻过升得如此之快,某种程度上,与连衡强烈的权力欲、高层换新血的大趋势分不开——虽然也有家世、运气、履历等别的原因,但总归是实打实的破格提拔。 面对这样一位手握实权、前途无量的铬刚队长,院方哪敢有一丁点儿的怠慢! 退一万步讲,就算闻过没有亲自表示,这位落难的南总督再怎么此一时彼一时,也是正儿八经的明江市总督。 ——要是他死在金康一院,管你是院长还是副院长,所有的高层领导都是要担责的! 所有医护人员都被要求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决不能泄露那位南总督的身体情况,不能提起南总督在本院接受治疗这件事,更不能把南观的照片往外传,否则铬刚部队是可以跳过公诉,直接把你移交到检察机关的! ——原本保密工作是交给秦军做的。这位年轻的副队显然还是太嫩,政治嗅觉不很灵敏,没意识到曾经的南大总督有多么叱咤风云,也没意识到南观这个人的脸有多大的杀伤力。 还好闻过当晚硬挺着没睡,边守着南观边监控防卫布置,严厉要求秦军带人检查每个准备离开医院轮休的医护人员的手机,翻到了七八张悄悄拍下的、南观惨白深邃的昏迷的侧脸,精致得像一尊冰雪刻镂睡美人塑像。 秦军当场斯巴达了,不等闻过发火,就把所有当值人员紧急喊了回来,严格排查社交软件和相册,再三重申警告绝对不能外泄南观的相貌信息,否则是会被追责的!后果非常严重! 南观在核心区当大总督的时候从未露面,连就任时的照片都没拍正脸,寥寥几张入镜的,也只有他模糊、颀长和坚挺的肩背和长腿,一丝不苟裹在纯黑西装布料之中。 闻过当时还猜是不是南观这人自知行事太狠,怕自己被群起而攻之,所以不让人知道他长什么样,搞不好是个色厉内荏的怂包。 然而他见到南观第一眼,就全然推翻了此前的猜测。 ——长成这样,搞不好是真的会被拖走纵情的! 更别说南观空降no.3以来得罪了多少人,结下了多少仇家! 位高权重,一朝跌落。 落难美人,还是个手无寸铁之力的普通人。 他不被外面那群虎视眈眈的玩家生吞活剥了才怪! ——这可是在江南大区!玩家等级论兴盛的江南大区! 闻过当晚从明江驱车回来之后,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犹豫,就决定将南观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这个决断是如此的蛮横、武断,没有一点犹豫和斟酌,好似岩浆顺着岩石的缝隙滚滚而流,在他灵魂的纹路里咆哮轰鸣,让他的心脏都微微地发热、发颤! 站队、党派、政治、权力、身家、背景,这些所有需要放在天平上小心斟酌、反复平衡的砝码,都变成了轻飘飘的身外之物,成为掩饰他内心最直白、感性和激烈本性的借口。 庇护南观,对于闻过而言,远远不像利益和政治的考量那么……复杂和冠冕堂皇。 南观曾经是如此的强大,如此的渺远和高不可攀。人人都得仰着头看他,在他手底下讨好尊敬地服从他。 南观掌权的那几个月,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决定玩家的生死,甚至拥有着铬刚部队相当一部分的控制权——闻过不知道南观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清楚连衡在位五年,都没能从刚硬铁血的铬刚部队核心区老总司令手里分到一点羹。 所以闻过其实是相当敬佩、甚至是有点仰敬南观的。不仅仅是因为他和南观在理念上是一路人,还因为南观那让人望而却步的政治手腕,出类拔萃的号召力,以及谨慎克制的行事风格。 这样一个尊贵的、强悍的、不可一世的大总督,如今忽然被剥去了全身的荣耀和权力,像收缴了武器、遣散了骑士的绝美的女皇,被近乎残忍的推到了敌国群狼环伺的军营中。 这个比喻其实相当恶意,但任何人只要见到南观,都会觉得事实就是如此,甚至更糟糕。 他的骨相和皮相实在是太漂亮了,那是一种天生的秀丽端正、不容亵渎的长相,眉目标准,而且本身是偏向于柔和与冷淡的。 但南观有种威严冰冷、过刚易折的感觉,这一定与他成长的环境有关——这位冰冷的美人好像一柄优美的、修长的冰刃,高放于华丽的刀架之上时,会让人忍不住心生顶礼膜拜的感觉;然而一旦落入手中、可以被不容反抗地细细摩挲时,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摸、甚至去毁坏和折断它。 ——尤其是玩家。 人类社会学的权威著作、也是如今国内能够给“玩家”定性的唯一官方书籍《玩家学》认为,玩家等级的高低,与为社会竞争所服务的各个特性有关。 换言之,一个人越聪慧敏锐、心思缜密、冷静坚韧,掌权欲、控制欲越是强盛,在这个社会中取得较高地位和较强优势的可能越大;这样的人越可能在成年的那一天成为玩家,玩家等级也越高。 这是如今极其猖獗的玩家等级论、天选论和优越论的根本来源,也是身居高位的人类中,玩家比例极高的重要原因之一,又反过来加剧了玩家等级论的蔓延渲染。 闻过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流淌着黄金级别玩家的铭刻,这让他比常人有着更加强烈的争夺欲、统治欲和支配欲。 曾经的南大总督,如今可能不得不依靠他的庇护而生存——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像一股电流直接钻过血管打进心脏,让他连肌肤末梢都有些酥麻和滚烫起来。 这种感觉是很难形容的。它来源于某种原始的冲动,一种残忍血腥的折辱欲和宣誓本能。对曾经在自己之上的权威者施加掌控甚至是侮辱,会产生一种令人兴奋到疯狂的喜悦感。 当发现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时,南观会怎么想呢? 会惊慌吗?会警惕吗?会憎恨吗? 还是保持那种惹人犯罪的冷淡、不肯屈服的高傲和坚毅呢? 闻过脑海里闪过几帧画面——那是他对南观连哄带诱地:“南总督呀,你现在没有在金康市跟进案件进程的权利呀,怎么办呢?”“我当然有这个权限啦!你跟我回去住我家,我给你批个特别关系证明嘛!”“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你是证人老裘会让你进审查室的!就这两天!”“哎哎,我是那种人吗!我是那种诱骗拐卖失足总督、满脑子龌龊的人吗!我这是为了你的安全啊南总督!” ——哎!还好他遇到的是我啊! 不然,上哪儿找我这么能忍、完成任务阈值又这么低、还上赶着包吃包住包保镖的好人呢! 第17章 孔云 该好人审视自身后颇为沾沾自喜了一番,顺手将南观的行李箱地放进后备箱,“嘭”地合门,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肘上的灰,指尖窜过一股愉悦电流的余韵。 第20章 他从南观手上“你是伤员,怎么可能让你拿行李箱呢!”夺过箱子时,滚烫的指腹与南观细腻冰冷的手背一触即分。 那种感觉像往他身体里扔了颗小石子,在血液乃至脑海里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绵长、刺激、隐秘。 闻过轻柔地碾了碾指腹,似乎在回味那种感觉——就像那晚。 在众目睽睽之下,即将把南总督叼回巢穴的感受是如此之美妙,以至于闻过看到舒河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假笑慢慢走过来时,也只是眉毛一挑,对南观的信息主管咧嘴一笑,双手抱臂,形状锋利的眼睛颇有意趣地眯了起来。 “总督,请您借一步说话。” 在人前,舒河总是微笑着的,从嘴角到眉梢都是官僚式的得体和煦。 虽然这话是对他顶头上司南观说的,但他的眼睛实际上紧紧地看着闻过。 闻过斜靠在他的凯迪拉克边,身高腿长,身形剽悍,肌肉感大尺寸的豪华堡垒越野,在他面前简直如同一匹驯服的骏马。 听闻这话,闻过也并不把脑袋转过来,反而没事人似的去检修他车门上子虚乌有的、呲起的钢刺。 南观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和满脸笑容的副院长最后说了几句,又与他握了握手,随后任舒河引着他往外走了几米。 “这是您嘱咐我准备的,”舒河将一个纯黑的皮包递给南观,压低的声音有些紧涩,“身份证明、单据、公务纸、文件、其他零碎的东西。” 南观接过黑包。 那包并不重。南观单手拎着包,任由它静静靠在腿侧。他看着自己的信息主管,沉静的黑色眼珠深浓似墨潭,倒映出舒河黯淡勉强的微笑。 “有话就说。” 舒河的笑容微微地僵住了,像是一支标准的乐曲被摁下了暂停键。 咬了咬牙,舒河终于压声道: “您完全没有必要一再退让。从根本上来说,闻队的管辖权是制度上的而非实际上的。您完全可以向他施压。” 南观平静地看着舒河。那目光中似乎带有一点隐秘的惊讶,但更多的是意味深长的思索,带着一点点耐心的鼓励。 “我应该怎么施压?”南观似乎笑了一下,尽量平和地问,像一位教导孩子的老师。 舒河久久地站在那里,最后摇了摇头。 “抱歉,总督。”舒河闷声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南观凝视着年轻人的眼睛,舒河的棕栗色头发在路灯下泛起金丝般的辉光,倒映在南观黑曜石般的、深邃的眼底,“没有必要。” “……您不打算联系孔区长么。”舒河没忍住,轻声劝说道。 “你觉得闻过不知道我和孔云的关系吗?”南观一哂,“我姓南,她姓孔。好了,去吧,过两天记得派车接我。” “过……两天?”舒河疑惑地重复道。 南观没有回答信息主管的疑问,手背向外挥了挥,拎着那黑色皮包,转身跨上那辆棱角分明的凯迪拉克esv。 闻过懒洋洋地靠在副驾驶车门外,含笑地看着南观目不斜视地跨进座位,非常周到地履行了司机助力的职责,啪一声关上车门,又回头向舒河挥舞手臂: “爱笑的小哥!快去休息吧啊!你们家南总督交给我就行!保证一根汗毛都少不了!” 舒河望着该越野充斥着金钱气息的巨型轮毂摩擦土石、绝尘而去,微笑中带上了寒冷的杀气,霎时冻得一旁揣着手等着送客的秦军浑身一抖。 “少了一根汗毛的话,”他笑着一字一句道,“闻队,您就得出点血了。” 秦军大惊:“哥们你要干嘛!” 舒河一寸寸地转过头来,阴恻恻地笑盯着铬刚的副队。 “没什么,”舒河好似忽然悟出了什么,那微笑更标志、也更骇人了,让没见过世面的秦军忍不住向后倒退两步,满脸的惊恐,只听舒河轻柔和蔼地道,“不管怎么说,铬刚部队的经费审批,还是要向区政府报审的,对吧?” 秦军满脑袋的“?”,然而舒河淡定地转过身走掉了,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你要去哪儿?”秦军拔腿跟上,跟军犬嗅到违禁品似的死死跟着舒河,不折不挠地喊道,“喂!别走那么快呀!老大说我要把你送回招待处的!——你该不会还在生我气吧?今天那是特殊情况,我确实不能放你进去,你也能理解的嘛……别、别上车呀,欸,等等等等我——” 凯雷德esv犹如一道银色的光弧,穿梭在夜晚柏油马路的车潮中,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沿着汉中大道平稳行驶。 “你还敢坐我的车?”闻过瞄了眼南观,后者在副驾驶的大皮椅上闭目养神,皮肤显现出近乎透明的质地,削薄的唇角习惯性地抿着,于是调动气氛地调侃道。 “你还敢自己开车?”南观睁开眼睛,淡定反讥。 “那能怎么办?”闻过熟门熟路打开转向灯,“公车私用是违反纪律的啊,南总督?我们这边没有奥迪a8配车,你稍微将就点?” 南观没理闻过那副三句话就要贱一下的嘴脸,饶有兴味地拍拍esv的车架:“这车挺不错的,加长改装顶配,没个两百万下不来吧?” 闻过颇为惊讶:“哟,还挺有眼光的?你看着不像对越野有兴趣的人啊?怎么,之前对我的路虎爱不释手,这下又见异思迁了?” “那倒没有,”南观轻描淡写扔下一个重磅炸弹,“我只是在想,你们铬刚工资那么高?” 闻过笑而不语,锋利桀骜的眉眼间浮现了点极其欠揍的炫耀欲,好像听不懂南观含针带刺的言下之意似的。 越野一个拐弯,开进一片静谧的小区。 市中心灯火通明的喧嚣,好似被一堵高墙齐齐地隔开。枝叶在高灯间刷拉拉地响,步道旁是一条小河,粼粼地闪烁着细碎的光。 南观眉头微不可见地一挑。 “腐败那种事我哪敢干啊,再说铬刚部队能腐个啥?腐那点抠搜的饮食费?我有时候还得倒贴,好吗?”好像看穿南观心中所想,闻过稳稳把车一停,对南观微微一笑,“都说了,鄙人不才,啃老买的房,正经工资只够平时吃穿。” 南观很给面子地点头,没给闻过一个眼神:鬼才信你。 “我真的是个纯洁的公务员。” “嗯嗯。”南观啪地关上车门。 闻过忽然觉得自己被鄙视了,恶向胆边生:“你知道我家——” “我知道。”南观淡定地抽走他的零·哈里伯顿行李箱,这玩意贵且专业,安全保障系数很高。南观用的这款型号市面上很难订得到,搞得闻过忍不住往那儿多看了两眼。 “上回代销商会议,晚上聚餐,有幸和令尊碰了杯,”南观瞅了瞅闻过,形状优美的嘴角颇有深意地勾了勾,“他说犬子还在西南驻守,是个不省心的,让我多磨练磨练你。” 闻过:“……” 南观拍拍闻过凝固的肩膀,发出邦邦两声,清冷的脸贴近闻过耳侧,轻声道:“世侄,有些事,我们都心知肚明的,是不是?有话可以直说,有逼可以不装。” 他优雅地伸回手,转身欲走,提着箱子和黑皮包的手腕被倏然牢牢抓住! 闻过那手劲不是一般的大,南观挣了几下都纹丝不动,眉头蹙起,冰冷不满地看了闻过一眼。 江南大区铬刚队长的脸仍然是含笑的,只不过夜色漫过他的五官,那种隐而不发的威慑力丝丝缕缕地从每寸皮肤上冒出,颇有种摄人、蛮横和危险的感觉。 “是啊,”闻过俯首看着南观,嘴唇几乎要贴到南观柔软的鬓角发梢,“就像我知道——你是孔家的人。” 南观黢黑的瞳孔闪过一丝冰冷:“哦,是吗?” “我也不知道孔区长为什么到现在都没点反应……但孔家的□□和保守是一以贯之的,我听说族董会要求为每位直支的继承人建立一个基金,保障他们不管经历什么,下半辈子一定是衣食无忧的。注重血脉、帮助血亲是孔家的传统,有名到我这个外人都略闻一二,”闻过盯着南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据说,现在的族长是孔云,孔区长……”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闻上尉,”南观冷笑一声,不耐烦道,“宗族那套传统放到现在说,你不觉得……有点中二吗?” “别逃避我的问题,”闻过迈进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挤,连一缕风也吹不进去,“为什么孔家对你的调任无动于衷?为什么孔云的态度如此冷淡?你和他们闹掰了?你到底牺牲了——” 嗡嗡几声,闻过裤袋里的手机突然狂振! 闻过浑身过电般一怔,不甘心地缓缓放开南观的手腕,后者白得像丝纸的皮肤上,留下了一片鲜明的红色掌痕。 “我是闻过,哪位?” “我是孔云。”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淡、威严而凝重,女声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的语气。 “……”闻过拿着手机,瞳孔骤缩! 第21章 夜空清朗,月明星稀。 夏风拂过树梢,带动婆娑的细叶哗啦啦地左右摇摆,把路灯洒下的光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晕,洒在南观与闻过明暗不定的面颊上。 “……孔区长。”闻过慢慢地说。 整个江南大区行政级别最高的人,正区长一把手,孔家年轻的族长,孔云。 她为什么会深夜忽然给自己打电话? 第18章 lin “我听说你行使管辖权的事了,”女人的声音冷得像钢铁,不带丝毫感情,“我不会追责你的先斩后奏。区委开了紧急会议,要求南总督三天之内必须回到明江。届时,你的代管权一并撤销。” 闻过高挺的鼻梁沉在阴影中:“为什么?孔区长,区委会议不通知我,绕过铬刚直接下命令,这不合规吧?” “这是决议,不是商量。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明天会下发文件。”孔云说,“就这样。闻上尉,再见。” 闻过难以置信:“等一下?孔——喂?” 通话被毫不留情挂断,闻过惊骇地看着嘟嘟作响的结束通话屏幕,又转过身来震惊地盯着南观。 南观平静地看着他。 灯光投下的阴影顺着他雕塑般流畅精致的眉眼,婉转蜿蜒入他领口,晕染出一小片模糊的影子。 “……”闻过喃喃道,“我擦,我该说你们家孔区长是大义灭亲呢、还是血脉相连心有灵犀呢、还是故意和我对着干呢……” 他忽然眉目一竖,大步流星地上前,抽走南观手里的行李箱,不由分说搂住南观肩膀,扣着他往前走去,哼哼哼地发出一连串不怀好意的笑声。 “南大总督——”南观下意识想推开这人又完全推不开,一听他说“南大总督”四个字便心头狠跳,知道闻过准没憋好屁,“没事,咱们在质不在量嘛!——三天就三天,这还不够深化我们之间的革命友谊吗?” “我觉得你想说的是:这还不够撬开我的嘴吗?”南观被连推带挤地拖着上了电梯,想挣挣不开,只能冷冷地讥讽道。 “你怎么这么想我?”闻过震惊地看着南观,那神情简直如同一个被渣男伤害的纯情少女,受伤地从皮夹里摸出一张门禁卡,“——我特意给你办了张钥匙磁卡!南总督,我只想好好地保障你的人身安全、并让你体会一下金康人民的热情啊!” “你不是京北人吗!”南观无能怒道。 他手上被强行塞了那张薄薄的银卡,一时疏忽失守阵地,这下黑色皮包都被闻过拎去。 随后南总督整个人被拉着拽进公寓房门,身后门“嘭”地一声关上,不留丝毫让南观转身溜走的机会。 这一套流程是如此的熟练,又是如此的一气呵成,以至于南观深深怀疑闻过经常这么干! 啪嗒一下,闻过伸手摁开顶灯,整个房子顿时一亮! 这座复式二楼大平层设计得相当敞亮,装修带点中式的风格,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匾额,红木扶梯,乌木矮几,胡桃木地板,连顶灯都是宣纸材形的。 然而该平层的布置是如此的简约、粗暴,琐碎的装饰物几乎没有,原装家具承担了所有的占地功能,墙面白漆顺直平滑,大木柜占据了每个角落,整个房子干净单调得匪夷所思。 “早知道你要来,我一定会重新仔细装修一遍的,”闻过真诚道,“但事发突然,只能请阿姨打扫一遍、换个新床单被套这样就算了——我相信你是不会嫌弃的。” 南观默默地:“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让舒河接我去宾馆……” “那怎么行?我都准备好了!”闻过顿时精神大振,强迫南观把嘴一闭,不由分说从鞋柜掏出一双拖鞋,殷切领着他上楼,“这是卫生间……这是我的房间……这是书房……这是你的房间。厨房和还有一个卫生间在楼下,晚上饿了的话橱柜里有泡面……嗯,南总督,今天不早了,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明天再带你仔细参观一下我家,怎么样?” “……”南观叹了口气,对上闻过含笑的双眼,“闻过。” 闻过挑了挑眉:“嗯?” “我不吃你的泡面,也不会进你的私人领域。相对的,我睡着的时候,请你务必别进来。” “……你有起床气?睡眠不好?” 南观微微一笑,面如白瓷,眉梢眼角光华毕现。 “我好梦中杀人。” 虽然闻过挺想验证一下南观是不是有梦中杀人的癖好,奈何他实在是太累了。 这几天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极其稀少且间接的休息,把他身体里那根弦拉到了极致。铁打的人都遭不住,何况黄金级别的玩家也是肉体凡胎,。 闻过草草洗漱完,湿漉漉的硬粗短发推到挺峻额后,看了眼南观房间门缝下一片漆黑静谧,摇摇晃晃裸着上身走进自己房间,打着哈欠翻身上床. 他脑袋沾枕头瞬间睡着,陷入了黑沉的睡梦。 他在无光的宽阔大厅独自走着,四下寂静,落针可闻。 突然啪地一声灯光打开,闻过回头一看,一架细高老旧的投屏仪无声地运作,白幕前有个灰色的扶手椅,像电影院里那种柔软粗硬的布艺观影沙发。 闻过迈开长腿慢慢走过去,坐下的瞬间,白幕上瞬间出现了黑白电影似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咔咔播放着。 闻过很熟悉。那是他记忆中的视角和经历,挟带着南方夏季暴雨来临前的沉闷、潮湿,他甚至能闻到自己手掌纹路中掺杂的泥土的腥味,和汗水和皮屑混杂在一起,直叫人头昏脑涨。 ——那年他十九岁,在“锻火”训练营接受铬刚部队的准入训练——只不过那时候的闻过还是个浑身刺头、埋头苦练的问题青少年,完全没有精力考虑后面的事情。 这一天,战术教官告诉他们台风要来了,全营训练时段紧缩,负重十公里环岛跑改为三公里匍匐泥地潜行,晚饭时间提前到四点半,晚上五点之后全部回到宿舍,严禁外出。 一群晒得黢黑、领口皮肤上印着各色铭刻的年轻小伙子小姑娘们叉着腿席地而坐,闻言顿时爆发出巨浪般的欢呼! “感谢台风!感谢东海龙王!”“我擦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倒头就睡十个小时!”“昨天铭刻控制训练,我特么脑浆都要沸腾了;今天再扛二十斤跑十公里,我得把前天的午饭都吐出来!” 战术教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着严肃难搞,其实算得上是全训练营最和善的教官,为人讲章法、有原则。一年多接触下来新兵们发现他也就嘴上凶了点,否则这群十八九岁的小兔崽子说话哪敢这么放肆! 战术教官拍了拍手,新兵蛋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休息?想得美!”教官环顾四周,面无表情地训话道,“晚上六点到八点,lin教官给你们线上开课;晚上八点半之后,他会一个个地敲你们的门,查你们的掌握情况!” 所有人瞬间沸腾了! “刑教官我们还是跑十公里吧!”“我自愿帮助沿海民众抗台!”“昨天玩家铭刻课才被lin血虐,再上他的思政理论课还不如一刀把我捅死算了!” “安静!”刑教官大声吼道,“休息时间结束,现在立刻开始第二组泥地爬行,这次我会拉低荆棘铁丝网的高度,现在全体起立!稍息!” 裘必进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他的脸黑乎乎的,沾满了杂草、泥巴、碎石子和细沙,嘴唇苍白干裂,浑身湿透。 闻过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他昨天晚上被查到熬夜,被勒令罚站了一个小时,困得两眼发直,刚刚那组爬行没撑住摔了个狗啃泥。 闻过在屏幕外看着那时的自己,心中猛然打了个突。 ——居然是那一天! 结束训练、打饭、吃饭、洗澡、摊在床上,一切如常。闻过躺在上铺,两眼发直地盯着天花板上吱呀作响的电风扇,床架子忽然被左右猛摇! 裘必进边套衣服边晃床,急吼吼道:“走了!五点五十八了!要去活动室听lin上课!咱俩晚到一点就死定了!” 闻过一骨碌起身,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被裘必进拽着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狂奔到活动室,正好赶上班长点名:“裘必进在吗?裘必进!” 裘必进气沉丹田,大声回话:“到!” “闻过!” “到!” 闻过小跑着回到座位,抬头看见lin教官已经走进演播室,白衬衫扣子系到咽喉,身形挺拔似冷刀,仍然戴着他那副纯黑的面罩,只露出一双上挑冰冷的眼睛。 看来又去开会了。闻过盯着lin教官被西裤掐得窄紧劲韧的腰,那上面系了一圈纯黑的皮带,定制货。他搞行政的时候也不摘面罩? 屏幕那头的lin当然不会回答闻过的疑问。即使闻过这个人站在他面前,lin教官估计也不会向他施舍一个字、甚至一个正眼。 他只会静静地看你一两秒,然后勾勾手指,无时无刻不在暗处侍候的警卫兵就会闪现一般跳出来,不等lin吩咐,就扯着新兵蛋子的领子、押着他离开lin的视线——最后班长会愤怒地发现,本班因为某人不尊敬教官而扣了整整五分! 第22章 电影平稳地播放着,lin的声音和话语却像摁了快进般倏然模糊。那是因为时隔多年,闻过早就把细枝末节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 但lin的身影是那样的清晰,每当闻过觉得自己似乎要忘记这个人时,那些一点一滴的碎片和回忆又会逆流而上,重新为他勾勒出这位沉默寡言的、冷漠的教官的每一寸轮廓。 二十六岁的闻过大大地开着两条长腿,目不转睛地盯着lin露出的那点咽喉上的皮肤,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排山倒海而上,慢慢浸入血管,最后画作几支微小的电流,不断地从脊椎涌到大脑。 像是重锤敲击心脏,须臾刹那之间,闻过的瞳孔猛然骤缩! ——他终于知道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第19章 端倪 后面发生的一切便如顺水推舟般,无比的自然,好像闻过曾经回忆过成百上千次似的。 惊雷炸响,暴雨倾盆,狂风呼啸,屋外简直变成了一道灰色的铁幕,像是苍穹云层裂开了个口子,洪水倾倒而下 台风登录了这个滨海的小岛,lin教官却没有如约而至——要知道他向来是个对于时间要求非常严苛的人,迟到这种事在lin身上从没有发生过! 当时其他教官好巧不巧全都下班了,教官楼需要扫脸才能进。于是班长让体能训练拿了魁首的闻过翻窗进去找lin询问情况。 当闻过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地爬进教官办公楼时,走廊、办公室一片漆黑,死寂笼罩了整片空间,唯有禁闭室发出微不可闻的、乒乓的金属碰撞声。 闻过心中猛振,瞬间开启铭刻,三步并两步地狂奔到走廊尽头的铁门前! 即使那声音微乎其微,闻过依靠铭刻开启状态下的、黄金级别玩家强化的五感,还是能够听见另一个空间里,挟带着痛苦的抽气和闷喘,以及夹杂着钢铁的摩擦与衣物的撕扯声。 他心一横,后退两步,猛地当空一踹,门锁直接被咯地铡断,铁门轰然被撞开! 腕粗的闪电当空劈下,雷声像毁天灭地的怪兽怒吼般,海洋在咆哮,大地在震颤。 电光刹那间照亮了窄小禁闭室每一寸空间,闻过的眼睛缓缓瞪大,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了什么—— “教官!lin教官!”他听到自己失声喊道,“你——” 闻过睁开眼睛,心脏狂跳,背部全是冷汗! 窗外传来鸟鸣,天花板朦胧沉暗。晨曦从窗帘缝隙漫溯而入,随着微风摇摇晃晃,一线直直的白光在被褥上扫来扫去。 他猛地起身,十秒内冲到衣橱里随手挑了两件上衣和裤子套上——说是挑还不如说是盲抓两块布料,噔噔噔地跑下楼一看,刹那间倏然戛然而止! 南观右手抱胸,左手白搪瓷杯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水,正在仰头看着什么。 白雾像青烟一样氤氲而上,把他半张清隽的脸浸在雾腾腾的水蒸气雾团中。 闻过使出在“煅火”训练营期间练就的浑身解数,屏住呼吸踮着脚,一点点地挪近南观,后者却忽然冷不丁开口:“你喜欢收藏酒?” 闻过恶作剧失败,悻悻几步上前,顺着南观的视线,望了眼那一墙镂花梨花木墙嵌柜。 三十几个小格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酒,一半中式一半洋酒,甚至还有几个美洲、南亚风格的瓷瓶包装,数量之众、种类之丰富,令人眼花缭乱。 “没错。”闻过也学着南观,剑眉一挑,左手抱胸,右手指指酒柜,“如果只会喝酒那就俗了——酒是用来收藏的、保存的。别的人来我家向我讨酒,我向来是很吝啬的啦——购置的不是酒,而是在时光中蒸馏和浓缩的山川和岁月啊!” 南观惊讶地看了闻过一眼,似乎重新认识这个人似的,上下打量他几个来回。 “好吧,”南观喝了口热水,烘得他鼻尖、嘴角红红的,“你这山川和岁月层次太高了。你大学是学艺术的?文学?” “我高中毕业后就被塞到‘煅火’去了,两年后直接算作大学毕业,学位证借挂在第一国防大学下。”闻过笑着歪头看向南观,眼底带着微妙的审视与试探。 “算上了个大专吧?南总督,你应该比我清楚,嗯?” 南观拿着杯柄的手一寸未动,眼神中连一丝动摇和波澜也没有,只是礼貌性地“哦”了一声,放下手侧过身去,右手小臂却被闻过铁钳似的五指轻轻握住。 “南总督,你好像是个左撇子,但是你的惯用手是右手。”闻过悠悠道,“——几乎没有人能够下意识地克服第一反应的微动作,哪怕是经过专业训练的顶尖作战人员。” “你的右手曾经受过伤,对吗?” 南观的右手纹丝不动。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闻过,一言不发。 “我想知道,我究竟应该称呼你为南总督,还是像曾经那样叫你——” 滋滋滋滋—— 闻过的电话总是能在非常差劲的时期破坏气氛,他简直都要怀疑南观是不是在自己手机里下载遥控拨号软件了! “哪位?”闻过没有放开南观,而是就着这个带着威胁、逼问和暧昧的、紧密的姿势拿起电话,摁下接听。 “是我。”裘必进的声音传来,“你们什么时候来?那个女孩的情况目前基本稳定,要过来的话要快;而且没有其他证据的话,我最迟今天下午得放走张冼民——金康总督张付民已经在向我施压了。” “现在。” 闻过吐出两个字,锋利的眼睛盯着南观,不放过他脸上每个微小的表情波动,只是南观那张精致漂亮到冰冷无暇的脸简直无懈可击,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心虚、惊慌的情绪,平静得几乎反常。 “我们现在就过来。” “闻队,南总督。”裘必进的副队何宇振板正等在门口,这个小伙子身形高大,皮肤黝黑,像一座方正的铁塔,见到两人下车后唰地敬了个礼,严肃道,“裘队让我带两位进去。请跟我来。” 金康市特警部队辖地相当靠近市中心,但占地面积并不夸张。 二十一年前“玩家”突然产生,社会秩序顿时陷入混乱。为应对相关情况,特警的权限和体量紧急放大,当时的许多玩家暴动伤害案件都是由特警牵头处理的——即使在铬刚部队成立之后,特警方仍然保留着相当优先级的处理权限。 走廊上人员来往匆匆,与何宇振碰面时纷纷叫“何副队”算是问好,大部分都会向闻过颔首致意,顺带偷偷地侧着头、斜瞄走在两人中间的陌生年轻人——被何宇振循着目光瞪眼刀子回去后,慌忙嗖地收回视线。 “南总督,”闻过用手挡着嘴悄悄话道,“——你做过相貌保密工作的吧?这么招摇过市是不是不太好?” 何宇振目视前方,背板笔挺得像是去仪仗队报道,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耳朵却不受控制地微微竖起。 南观回头望了闻过一眼,勾勾手指头示意他附耳过来,轻声道:“——我都一、贬、到、底了,谁给我做肖像保护工作?你吗,闻上尉?” 闻过:“……” 闻过:“这个,其实吧……” 何宇振尽量自然地咳了一声,打破致死量的尴尬气氛:“闻队,南总督,审查监控室到了。” 吱呀一声,铁门自内向外拉开,裘必进看了门外三人一眼,把嘴上的中华往烟灰缸里一摁,发出“滋——”的燃灰声响。 “进来吧。”他向何宇振挥挥手,这位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的副队瞬间立正敬礼,向南观和闻过点点头,带上门,快步离开。 审查室顶光惨白,桌板锋利坚硬,色块单调,墙壁的阴影有种铁灰的冷酷和封闭感。 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女孩安静坐在单面玻璃的正对面,身上披了件宽大的皮夹克,里头穿的白色长裙领口开得极低,臀线又提得极高,充满了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成熟、性感和暴露。 女孩长得很清秀,瓜子脸,漂亮的杏眼又大又圆,长长的红棕色头发别到耳后,向下绺到锁骨,像是这样大的小姑娘喜欢的发型和打扮。 但她的表情非常奇怪,甚至有种难以描述的违和感——既不是还未出象牙塔、不经世事的年轻女孩被抓到公安部门问讯的惶恐、不安、悔恨,也不是油滑老手的轻蔑、无视、恼羞成怒。 如果硬要用词汇描述的话——那是一种滞后的麻木,一种空白的随分从时,带着一点令人心头发寒的冷漠。 任何人看到这样诡异的景象都会心头一突。闻过侧过头看了南观一眼,他的下颌微微地收紧了,颊侧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眉头也下意识地蹙了起来。 ……没有破绽,看着也不像作假表演。 “徐诗莹,张冼民有没有给你不舒服的感觉?”背对单向玻璃的讯问席上一男一女,女警看起来经验比较老道,语气尽量温和地问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女孩,“他有没有向你许诺过物质条件,或者答应帮你实现愿望,以此为条件要求你做一些过界的事?——没关系的,你尽管大胆说出来,我会尽我们最大的可能帮助你,好吗?” 第23章 名叫徐诗莹的女孩垂着眼,发白起皮的嘴唇上下蠕动,细若蚊吟地呢喃几个不成语调的气字,黑黝黝的眼珠子直直盯着女警的鞋尖,间或机械地眨一次,神色迟滞似死水。 “……没有。没有的。”她轻轻地说。 “……她现在的状态,和当晚的司机很像。” 南观死死盯着女孩的脸,一字一句道。 裘必进没想到南观这么开门见山:“什么!……具体是怎么个像法?” 南观缓缓直起身体,自上而下地看着徐诗莹。 “情绪。”南观说,“没有办法对于外界的刺激做出合理的情绪反应,表情迟滞甚至是空白……她还有自我意识吗?” “问她一些基本身份信息,徐诗莹能答得出来,”裘必进说,“这个女孩在江南大学医学院读大一,临床专业。刚刚刘彤问了几个大一医学专业的问题,徐诗莹也全部回答上来了。” “法医认为是‘契约’——因为徐诗莹的生理监测没有任何异样,对吗?”闻过沉声道。 “是。” “……”南观沉默一秒,掷地有声地说出他的判断,“我明白了。询问徐诗莹,直接问她是不是和张冼民契约。” 裘必进定定地看了南观数秒,从他冰坚深沉的眼底中看到了自己惊疑沉重的眼神。 半晌,他缓缓抬手,摁下耳麦通讯键。 “刘彤,问徐诗莹,是不是和张冼民契约了。” 刘彤,也就是审查室内的女警,身体微微向后靠,紧紧地盯着徐诗莹低垂的眼睛。 “徐诗莹,”她加重了语气,柔和的声音添了点不容逃避的斩钉截铁,“你和张冼民‘契约’了,对吗?” 无声惊雷轰然坠下,单向玻璃的另一面,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徐诗莹的回答。 好似一缕细小的丝线缠住了咽喉,女孩优美的脖颈刹那间僵住了——她从胸腔和气管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带有难以成词句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颤抖着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干扰仪!”裘必进迅速做出反应,摁着耳麦大吼道。 女警刘彤霍然起身,快步冲上前摁住女孩的右手和肩膀;男警立刻从手边拿起一个类似扩音器的正方体,将匀称细长的银色“电线”端对准徐诗莹,另一根拇指摁下启动按钮! 女孩颤抖的脊背缓缓地被抚平、安静了下来,在刘彤的臂弯里轻微地冷战着,慢慢地,她发出了小鹿般尖细的抽泣声,弥漫在死寂的审查室内。 “是‘契约’。”裘必进冷声道,“提取刚刚的视频,等徐诗莹平静下来后继续询问她!小金,你让何宇振立刻办留置手续,现在马上准备审问张冼民!” 第20章 楼行 “……我不知道,感觉经历的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女孩蜷在椅子上,十指死死攥着皮夹克,眼神惊骇,声音却反常地冷静,“我的头很疼,看什么都像隔了层水膜,意识跟不上肢体,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像、像是麻醉!不不不,是催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诗莹指尖颤抖着,半晌抬起通红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一定是那天。就是那天。” “那天”,指的是张冼民在福瑞轩茶馆被抓捕的7月7日深夜至7月8日凌晨。 “7月6号是我们实验室的lab report验收日,小导和学长过来布置任务,我根本不敢缺席,而且连下一阶段作业是什么都记得很清楚。当时只有我的实验结果汇报没被骂,我的舍友、还有同一个团队的学姐都能为我作证。” 裘必进摁下暂停键,徐诗莹的证词录音戛然而止。 审查室一片死寂,张冼民游刃有余、滑不溜秋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要控诉你们诱导证人,”这位白银玩家动了动手指,“那女孩是自愿7月7号跟我见面的。这是正常的人际交往,没有违反什么公序良俗吧?” “你似乎很笃定徐诗莹不会把你供述出来,”裘必进盯着他,“怎么,事情超乎你的预期了吗?” 张冼民低头沉思一会儿,抬起头来时仍然是那副文质彬彬、笑脸晏晏的样子。 “警察同志,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张冼民说,“你去问问那些年轻女孩子,哪个不是自愿出来玩儿的?朋友聚会而已,再说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干啊?喝个茶就算犯罪啦?说说笑笑就要被你裘大队抓到局里喝茶啦?” “不,我从来都是以违反《修订玩家条例》的名义请你留在这儿的,张先生,”裘必进话语一顿,“我们有足够的证据指控你滥用契约、诱骗他人,严重违反了条例第五十八条——我有权力向检察机关提诉你。” “……” 单面玻璃后,南观挺拔站立着,抱臂俯视审查室内,张冼民转瞬即逝的、扭曲的微表情;闻过则大展双臂撑在桌台上,硬挺的眉毛微微拧起。 “你最好老实交代,”裘必进冷冷地站起身,一步步地走近张冼民,“你用了什么手段,能够达成这种程度的契约?你是怎么通过契约对徐诗莹催眠的?你想对那女孩做什么?” “……催眠?”张冼民的慌乱意外瞬间压于眼底,他精明老辣的眼珠子划过裘必进领口,慢慢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忽然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明是我对她动了手脚?血液检测?化验?心理测验?” “退一万步讲,”他慢慢地说道,“你怎么会觉得是‘契约’呢?是那女的忽然改口反咬我也说不定啊!万一她有什么双相、什么精神分裂呢?我也是不知情者、我也受害了呀!她那天早上还答应得好好的,搞得现在是我强迫她一样!我找谁说理去,啊?我找谁说理去?” 裘必进面色微变,心脏狠狠往下一沉! 监控室里的小金年轻气盛,当场拍了桌子站起来:“这孙子特么还有没有点人性——” “但这就是现实,”南观的声音宛若冷铁,“契约、铭刻、任务,都是超出可检测、可验证的科学手段的存在。现在的医学尚且无法破解精神和意识层面的谜团,而玩家的力量就来源于某种难以捕捉的……精神上的力量。” 他指指审查室桌上的纯黑小方盒,两根细长怪异的电线一动不动向上延伸着。 “第一代干扰仪,国家空间科学中心五年前鼓捣出来的东西。”南观说,“‘主’‘从’相距十米之内,只有一定概率阻断契约。我们对玩家这种存在的认知,还浅薄得很呢。” 四周一片寂静,裘必进的手下们面面相觑,彼此惊疑不定。 如果说一开始见到这位漂亮过头、神色虚弱的年轻人时,心中还有这样那样的猜测怀疑,此时,已经没有人敢小瞧南观。 ——能让闻队亲自陪同,还被压下风头的,能是一般人吗? “听你的语气,玩家就不算人了?”闻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从结实胸腔里传来的振鸣低沉磁性,带着点隐而不发的危险之意。 “虽然我不愿意这样说,”南观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如珠玉坠地般清晰冷酷,“但玩家正将自己划为一个全新的群体,一种人类之上的人类。” “作为黄金级别的玩家,我想你能轻易吸引到‘附庸’,在玩家中有着得天独厚的地位。”南观几乎是覆在闻过耳侧了,浓密纤长的睫毛划过他下颌,微弱潮湿的气流刮过他后颈,掀起他皮肤上每一寸细小的绒毛,一股股的电流直往铬刚队长的太阳穴里涌。 “——‘我是天选的、被认可的、高人一等的,无法被俗世所指控的,不受拘束和监管的’。” “你也会这样想吗,闻过?” 闻过还来不及回答,监控室的门被嘭地推开! 何宇振神色紧绷,往审查室瞥了一眼后,方正的眉宇间更显严肃凝重: “我有急事要报告裘队。” 另一个警员忙摘下耳麦,金康市特警副队两步并三步地一把抓过,他低沉的嗓音在单向玻璃对面的裘必进耳中骤然响起! “裘队,楼总督要求立刻见您。” 楼总督?! 闻过猛地一抬头,直勾勾地冷视着何宇振:“楼行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卷宗没封案前不能往上递的知道吗?” 裘必进此时刚好推门进来,摘下耳麦交给手下,示意他继续例行问询,做好收尾。 他整张脸阴云密布,眼底暗沉。 “张冼民是张付民的亲弟弟,张付民是金康市总督,楼行是他直属上司——” 他冷冷地笑了几声,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他也只能找江南大区的区玩家总督来压我了!” 南观的瞳孔轻微地一颤,面上表现出难以掩饰的、恰到好处的意外与惊愕。 江南大区玩家总理监督系统最高负责人,楼行,南观如今的直属上司。 ——来得太晚了点,但勉强没坏事。 第24章 南观在心中无声叹息。 与此同时,无数疑窦如豆大的雨滴拍打在闻过心头,奇异的违和感与敏锐的直觉汇合成怀疑的河流,冲击着他的思绪。 昨天晚上,江南大区区长孔云电致闻过,表面上是通知南观三天之内必须回到明江,实际上是警告闻过强行使用代管权限、把南观留在金康的举措。 今天上午,江南大区玩家总督楼行亲自莅临金康市特警总队,摆明了要出手干涉闻过和裘必进深查张冼民。 这真的是巧合吗? 再将思维发散开去,7月8日的凌晨,张冼民被捕与南观、闻过遇袭近乎凑巧地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段,难道是偶然吗? ——绝对不可能。 有人在逼南观尽早离开金康,回到明江。 或者说,有人想最大程度地减少闻过与南观的接触。 ——为什么? ——南观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要极力将我避免开外? 闻过一声不吭地跟着裘必进走出监控室,高耸的眉骨压得很紧,锋利的眉眼显现出一种富有压迫力和威慑力的形状,默不作声地盯着南观的后颈看。 南大总督又换上了他那特质的高领衬衫,领口一丝不苟紧贴皮肤,细顺黑发间只偶尔晃开几寸冷白,清隽流畅地裹在他挺拔的颈后脊上。 这种包得严严实实的作风,和lin一模一样。 何况,他的右手也…… “裘队,闻队,”一个平和儒雅的男声将闻过思绪拉回现实,语气中带有谦和礼貌的笑意,“好久不见。” 等候室内,楼行戴细框眼镜,蓝色细纹衬衫衣领处露出流淌的银色铭刻,穿着双低调的系带黑皮鞋,身高一米八五左右,每一根发丝都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直、贴顺,给人一种相当儒雅、俊朗的亲和感。 他看起来很像金领精英或者高级知识分子,权味儿极淡——但凡是稍微熟悉楼行的人都知道,这个人行事作风软硬兼施,手腕了得,是个非常可怕的狠角色。 楼行与裘必进和闻过握了握手,最后将目光投向南观,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凝视、绵长与深意。 “南总督,”他伸出右手,诚恳、温和道,“我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别来无恙。” 南观没有迟疑,坚冷瓷白、轮廓优越的脸轻微上下一点,自然地伸出左手,与楼行对视: “楼总督。” 楼行深深地看着南观,好像在拿目光描摹他的眉眼似的,那软刀似的视线堪称专注得毛骨悚然,半晌才微笑着开口: “别叫我楼总督,特别是如果那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可以像从前一样称呼我,就像我们初次认识以来的每一次见面。” 南观似乎没料到楼行会毫无预兆地、公然抒一阵抽风的情,静静地注视他一两秒,平淡地回答道:“不用。毕竟你也不会再叫我南大总督,不是吗?” “你永远是我的前辈。”楼行温声道。 “……”闻过觉得南观应该是用尽毕生涵养才没有翻白眼或者当场走人,只听曾经的南大总督缄默数秒,随后向前半步,官僚式地嫣然一笑,成功晃到了在座所有人的眼睛。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噗——”闻过实在没忍住,憋着笑摆摆手,“几位搁这十八相认呢!站着不嫌累啊?”说着无比顺手地长臂一伸,绕过南观后背揽住他右肩,不顾南观脚上使力,勾着他往沙发上一坐,“都坐都坐!” 楼行看着闻过亲密搭在南观肩膀上的手,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不,不用麻烦,”楼行收回视线,裘必进只听这位江南大区玩家总督彬彬有礼地、慢慢地说道。 “我只是来通知裘队,立刻释放张冼民和那位小姑娘。今天中午之前,必须无罪结案。” “……”裘必进盯着楼行,“理由呢?” 楼行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微微地侧过头,看着金康市特警大队长。 “我这个人,站在这里,就是理由。”他微笑着说,只是那笑容见之令人肺腑发冷。 “或者,你更希望我出示孔区长的亲笔命令?” 第21章 静璇 银色凯雷德esv一个丝滑刹车,稳稳当当停在保安亭横杆前头。数码显示屏立刻滴滴地飚红光,机械女声礼貌重复道: “外来车,请登记。” 保安大爷探出脑袋来,指指正门旁那气势磅礴、挥斥方遒的大石刻字,上头响当当篆着——“江南大学”,操着浓重的金康口音: “有预约吗?要预约码子啊?” 车窗缓缓下降,露出张刀凿斧刻、俊美无俦的含笑帅脸,金色铭刻从这帅哥疑似崴开的草绿色t领口露出一小片,随后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拿着手机伸了出来,还贴心塞到大爷鼻头前。 大爷摸了副老花镜出来,定睛一看: 受访人:孔静璇 身份:学生(基础医学院临床专业) 来访人:南观、闻过 来访事宜:见家属 车牌号:…… 大爷摘下老花镜,把手机还给闻过,又往副驾驶扫了眼。 由于角度的原因,他只能看见副驾驶有个人,穿得干净板正,露出一小寸清瘦冰坚的下巴脖颈,嘴唇薄而下颌紧,有种玉菩萨塑像活过来的感觉。 看亲戚唻就看亲戚哎,非写‘见家属’搞什么东西啊? 虽然大爷腹诽几句,但还是摁了按钮,抬起横杆。 闻过一边踩松刹车开进校园,一边对着导航系统看路线,不经意问道:“南总督,咱这样真不会叨扰人家学霸小姑娘吗?真不用我偷偷地搞个特批令来?” 南观眼皮都不掀:“楼总督亲自过来息事宁人,这事程序上已经到此为止、尘埃落定了,裘大队都没有权力继续查下去。闻上尉,你现在已经在干越权越级的事了,被上面知道要写检讨挨批评的——再搞特批令,跟把脑袋往孔区长枪管下塞有什么区别?你嫌自己把柄太多了?” “不是‘我’,是‘我们’。”闻过笑嘻嘻地往后一靠,心情像江南大学绿茵繁茂的校园一样美好,颇类抖擞鬃毛、毛皮光滑的雄狮,“就知道南总督不忍心我被弹劾,动用私人关系给咱们行方便了嘛……” 南观往右转了两度角,侧后脑勺对着闻过,在手机上打字回信息,没理闻过这幅给点阳光就灿烂、毫不害臊的顺杆爬嘴脸。 该顺杆爬队长一点儿也不气馁,眼珠一转:“这姑娘是你哪道亲戚啊?侄女?堂妹?” “表妹。” “很厉害啊!你们家卧虎藏龙嘛!江南大学医学院分数贼高,今年我们区内高考要考多少名以内才能上?一千名吧!” 再冷硬的大人谈起自家优秀的孩子也会变得柔软温和,南观的声音明显放缓了:“嗯,静璇是很会读书的……她很优秀,也很勤奋——闻上尉,往e区三号教学楼走。” “还喊我闻上尉啊?”闻过揶揄笑道,“审查室里,不是还当众叫我名呢吗?” “……” “南大总督,”闻过说,“你当时问我,我是不是认可玩家天选、高人一等这一套……你担心我也是玩家等级论的拥趸,是吗?” 车厢内沉默几秒后,南观掷地有声:“是。” “我不信。”闻过目视前方,简单扼要地回答道。 “我们家,我爸是干建材的。因为闻家几个叔伯祖辈的关系,承担了一部分供销商的任务。多的我就不说了,你在核心区,肯定对这些情况门儿清。” “我小时候特别不爱学习,看到读书写字就一个头两个大。家庭内务我爸在我妈面前完全没有发言权,我妈管出版的,对文化特别看重,看我一脸文盲预备役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拎着耳朵逼我写作业看书。” “但小男孩是这样的,越管越逆反,越管越不听……我家公司单位合作伙伴下属又多,经常有大人带着小孩来我家喝茶谈生意,我爹妈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我。和那群爹疼娘爱、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小孩子混在一起的结果是——我开始沾上电子游戏了。” 南观本以为会听到京北那群纨绔子弟眼花缭乱的余兴节目,闻言没忍住轻笑一声,重复道:“电子游戏?” “你别小看电子游戏。”闻过说,“没办法,我妈看得太紧,我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和活动范围里给自己找点乐子。有个发小给我捣鼓了一套索尼ps4,大着胆子装到我书房电脑旁边,还贴心地给我下了当年能玩到的所有游戏。” 南观右手环胸,左手手背抵着下巴,纤长的五指微曲,恰好掩住嘴唇和鼻尖,嘴角微微上翘:“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我那真是没日没夜地打,废寝忘食地打,还学会了怎么和我爸妈老师打游击,最后事情败露时差点没被我爸揍个半死。我妈在一旁看着我爸抽我,生了一会儿气就冷静下来了,和我爸说:‘把这臭小子送总厂干几个月吧!’” 第25章 “令堂的教育方式还是很大气的。”南观说。 “我妈是个很神奇也很厉害的人,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见到就知道了,不过这有点跑题,”闻过笑着打过方向盘,越野稳稳当当驾驶上桥,“后面我就真进厂了,初三暑假在建材装配当流水线小工,半月结工钱。其实这对我来说不算惩罚,因为上班比上学考试好玩多了!——我在那里认识了很多的人,特别是一些老技工、会计、采购和研究人员,嘴一闲不住就跑去问东问西。” “那大概是十二、三年前,铬刚和区划总督都已经成立,玩家和非玩家的矛盾没有那么尖锐了。但无论是什么职务的人,都还是会在意‘是不是玩家’‘是什么等级’这个问题,因为凡是能干到组长、部长或者管理层的人,相当之多都是玩家。” “部分人类在十八岁生日那天会分化成为玩家,此后终生不变。厂里大多数老师傅和工作人员都是普通人,也总会哀叹咒骂为什么自己变不成那10%的玩家——难道是他们不够聪明不够勤奋?还是不够有权有钱?” “谁也不知道。有些玩家底子里是个唯利是图、欺世盗名、阿谀奉承媚上欺下的小人,有些玩家的学业成绩或者手眼协调能力并不好。但他们都变成了玩家。反倒是那半年,我在厂里认识的许多非玩家或者铁级玩家,有些专精于技术,有些脑子转得很快——最最扯淡的是有个过来当科研人员的顶尖学校大学霸居然也是普通人!”闻过说了个令全c国人听之震耳欲聋的大学名字,感慨道,“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个玩家不玩家的,到底是根据什么划分的呢?怎么就可以这么轻率地把人划为三六九等呢!” “《玩家学》里人类学专家的权威研究说,是‘有利于社会竞争的属性’,比如说心思缜密、积极上进,等等。”南观淡淡道。 “扯淡。”闻过干脆利落,“那是因为这个时代,心眼子多掌权欲强的人更能爬上去。搁原始社会呢?社会竞争的优势就是谁的拳头更大,谁更加孔武有力。” “……”南观的眼神微微一动,下垂的视线幽深沉思。 闻过最后说:“‘玩家’和‘非玩家’,甚至玩家内部的评价划分标准,其实是粗暴和含糊的。一个清静避世的天才科学家,可能比一个喜功弄权的管理层为社会所做的贡献更大。但后者往往更加容易成为玩家,因为铭刻和任务的缘故,要不停地去‘处决’‘纵情’和‘掠夺’。” “……人类的本性从猿人开始就没变过,对竞争对手或者有威胁的存在就是杀戮处决,为了延续血脉和传承巩固权势就纵情,占有制就是掠夺。” 南观开口,缓缓地说道。 他一半侧脸被夏日的太阳照得雪亮,另半侧则染上了一层深邃的阴影,显得极为坚冷。 “玩家的出现,给出了一个赤|裸|裸的暗示——‘一个有能力的人有责任做些什么去改变这个社会,并因此能够拥有更大的权力和权限’。” “这种认知是极为错误的,也是极为危险的,它正在将人类的历史拽向倒退的深渊——如果英雄主义和个人主义再次盛行,普通人就该俯首听从,那还要启蒙运动干什么?还要大宪法和大革命做什么?回到几百年、几千年前的阶级社会不是更好?” “南大总督,”闻过一字一句地道,“这就是你一力推行《修订玩家条例》,限制玩家行为的终极理由吗?” “或许是的。”南观说,“有人试图将整个世界推向极端。极端的尽头只能是毁灭。” “……我明白了。”闻过叹了口气,“你居然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这怎么可能呢? 二十一世纪了,这已经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能够靠着一腔热血挥斥方遒的时代,更不可能是一个曾经的政治领袖倚仗的所有根本。何况南观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超人的冷静,连他刚刚展现出来的慷慨激昂也都恰到好处,逻辑清晰、克制煽动。 ——南观一定还隐藏了什么。 “而你,闻上尉,一位黄金级别的玩家,是一个怀疑主义论的反叛者,”南观回敬,“你的观念,和别的玩家、尤其是信奉玩家等级论的人去说,是要指摘你背叛阶级、背叛同类的。” “我只忠于我的内心。”闻过拉下手刹,转头凝视着南观,似乎要顺着美人优越冷淡的五官,穿透他的颅骨和思想,“我这一辈子二十几年,都在和权威对着干。” 南观勾了勾嘴角,那是个难以描述的、冰冷和探究的笑容。 “是啊。”他意味深长地说。 “——哥?” 右车窗玻璃被轻轻叩响,南观闻过二人同时转头,齐齐看向站在车门外、抬着手放也不是敲也不是的年轻姑娘。 孔静璇看了看她表哥,又看了看驾驶座上人高马大的陌生帅哥,眼底还倒映着刚刚两人深情对视的场景,瞳孔猛然地震。 “你这是要把嫂子介绍给我吗?”孔静璇颤抖着地扶了扶她的黑框眼镜,眼中迸发出诡异灿烂的光,“哥?!” 第22章 异常 闻过看到南观的眼睛里流出了柔和的笑意,与之前任何一种官僚式的、标准而冰冷的笑容都不一样。 他的侧脸绽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像白玉瓶上细巧的颈吻,和孔静璇嘴角旁伶长的酒窝高度相似,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静璇,”闻过迈着长腿下了车,棕色西裤配草绿尖领t恤,溜溜达达亲亲热热地贴到南观旁边,和衣着简洁调适的南总督形成了鲜明惨烈的对比,后者默默地向右挪了五厘米,顿了顿,“这位是闻队,江南大区铬钢部队队长。” 孔静璇咽了口口水,紧张地扶了扶眼镜,镜片底下漂亮的黑眼珠飘忽乱窜,强压嘴角,尴尬正色道:“闻……闻队,您好。” “妹妹你好。”闻过完全不知怯场为何物,顺手捞过南观的肩膀,笑眯眯地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揽,“不好意思啊,还不是嫂子,让你失望了!希望你哥下次努力!” 孔静璇的眼睛唰地一下睁大了——南观几乎都能从她厚厚的镜片后面,捕捉到堪比超新星爆发的热烈光芒。 南观:“……” 南观左手拎起闻过手臂,干脆利落往下一甩。别看他这个动作做的轻巧,闻过刹那间简直感觉肘骨被冷夹子狠狠钳住,整个手臂神经瞬间麻痹一痛! “南总督,你下手好重啊。”闻过嘶地抽过手臂,贴近南观小声抱怨。 “……闻上尉,如果你管不住自己的手的话,我很荣幸代劳。”南观面无表情地在闻过耳边扔下一句话,顺手优雅拍了拍肩上的灰。 闻过:“……” 孔静璇……孔静璇已经完全惊呆了。 如果思维可以投射的话,她眼前已经从兵王铁汉柔情演到官场双强相爱相杀,从霸道总裁豪门纠葛播到先婚后爱以下克上,粉红泡泡咕噜噜地疯狂往外冒,忍不住咕咚咽了口口水。 “……哥,”她强行摁下不由自主浮现的蜜汁微笑,勉强哆嗦着找回一丝理智,颤抖着推了推眼镜,“呃,你们找我……找我,有什么事?” 南观回头瞥了闻过一眼,示意他稍等一下,随后带着他妹往外迈了几步,轻声交代了一番。 这对表兄妹长得确实非常像,骨相清丽,面容挺秀,尤其是下颌收紧、嘴角抿起时,他们脸颊的酒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闻过叠着双腿,叉着腰,靠在车门上,肌肉健美的肱二头肌懒洋洋地枕着后脑勺,视线在二人间转来转去,不时向路过情不自禁偷瞄南观的男女大学生们回以爽朗英俊的笑容。 南观和孔静璇交流时表情和肢体动作非常自然,显然非常熟悉——至少比闻过和他那些过年坐同一个沙发面面相觑低头玩手机的堂兄堂弟、无聊了才想起来发信息问闻过有没有铬钢单身帅哥可以介绍的表姐表妹——关系好多了。 闻过眯起形状锋利的眼睛。 这姑娘姓孔,南观的母亲也姓孔。 江南大区区长孔云,是南观母亲的亲姐姐。这并不难查。 ——孔家的人?南观的表妹? 话说回来,为什么忽然觉得孔静璇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徐诗莹?”闻过听到孔静璇惊讶地重复道,“我认识她。她是我直系学妹,‘5+3’医学本硕的学生。” 南观没料到居然这么巧合,蹙起眉头:“你认识她?” 孔静璇点头:“对,我们还是一个实验室的。”紧接着她敏锐地追问道:“她怎么了?上礼拜四我们才开完组会。我还和她聊过天呢。” ——上礼拜四,7月6日,也就是徐诗莹口中的lab report验收日。 “她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庭状况如何?”闻过的声音沉沉响起,“最近有什么异常?” 闻过一旦收敛那副含笑的面容,深邃的五官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是极富压力和威胁性的。 孔静璇被问得一愣:“我们私交就那样……毕竟在不同年级,只在组内见面,还没到相互交底、分享生活的地步。如果硬要说的话,她人挺要强的,领悟能力很好,能顶着压力摸数据做实验赶论文,导师对她挺满意。我听说她学习成绩相当不错,绩点在她们年级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第26章 “学霸啊,”闻过喃喃道,“照理说,这么优秀的姑娘,应该相当自信才对……” 裘必进不能再跟进这个案子,还得花功夫应付亲自莅临喝止的笑面虎楼行。但闻过和南观临走时,裘必进的副队何宇振悄悄追了出来,给他们传了份简单的口供,显然是裘队亲自授意。 ——张冼民一口咬死,说徐诗莹和他是你情我愿的朋友关系,最多出来吃吃饭聊聊天,偶尔给女孩转个帐关心一下对方生活,还放言说不信可以去查他们的通讯聊天记录,甚至可以去验徐诗莹的处|女膜! 闻过当即冷笑一声:“这孙子有多厚的脸皮才说得出这种话!” 要不是7号晚上裘必进接到举报,突击围查茶馆,那姑娘就估计真要回不来了,晚上发生什么都是不好说的! 如果按孔静璇所说,徐诗莹是个相当要强和优秀的女孩,甚至加入了实验室做科研,平时也积极地卷绩点,那么她是怎么和张冼民认识的?又为什么和张冼民保持着这种相当奇怪的往来关系? ——要知道江南大学是著名的c3高校之一,江南大学医学院临床八年本硕的分数高得离谱,区内学生高考不到六百九根本摸不到门槛。 孔静璇抿唇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我知道她的班级和寝室,或许可以问问徐诗莹的舍友。” “如果这样的话就帮大忙了!”闻过一振,“妹啊,你真靠谱!” 南观眉毛一斜:“谁是你妹?” “南总督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啊!”闻过大义凛然、理所当然道。 孔静璇没有说话。 表妹的表情彻底凝固了,内心无声尖叫冲破天灵盖窜上云霄,在洁白的云朵间穿梭起舞,飘飘欲仙。 十五分钟后。 一个黄裙子、丸子头的女大学生啪嗒啪嗒地穿着拖鞋跑了过来,神色茫然紧张,手里攥着的手机还亮着聊天界面,显然是被导员紧急叫来的。 闻过啪地亮出皮夹,出示了铬钢部队身份证明证件:“同学你好,我是铬钢的闻过。耽误你几分钟时间,我们想问点问题。” 女孩一见到南观眼睛就直了,又被闻过亮身份吓了一跳,哪见过这阵仗,嘴巴开开合合半晌,弱弱道:“我我我我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好的,良民同学。”闻过说,“别紧张,你没违法也没犯罪,不是来抓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郭琪。”女孩回答。 “徐诗莹是你舍友,对吗?” 郭琪紧张地摸了摸她的丸子头:“对对对,是的。”紧接着忽然“啊”的一声:“莹莹她这几天都没回来,今天也没来上课,发她信息也没回……” “莹莹?”闻过敏锐地挑起一边眉毛,“你和她关系挺好的吧?她几天没回来,你不上报老师吗?” 郭琪吞了口唾沫,努力克服紧张:“……礼拜五实践周,刚好把课冲掉,我们班好多人都趁着三天假期出去旅游了,夜不归宿的话也不奇怪,我还有个舍友也出去玩儿了……但今天早上有节生化,她没来。” 闻过南观对视一眼:难怪了! 张冼民约徐诗莹出去的日期刚好是7月7日礼拜五,8、9号又是周末——大学生周末出去玩不回寝室也是正常的事。 “都七月了,你们还没放假?”闻过奇道。 “小学期。”郭琪语气幽怨,“期末考完休了三天,接下去得上到25号才放暑假呢。” 南观定定地盯着郭琪,纯黑的眼睛黑曜石似的,开口单刀直入: “徐诗莹经常像这样夜不归宿?” 郭琪看起来很想问点什么,但被南观看得汗毛根根竖起,又把话吞了下去:“……没有吧?她很少不回寝室睡觉的。其实我也很奇怪,莹莹她向来很节俭,这一年里没听说过她旅游或者出去玩,平时不是泡实验室就是泡图书馆,早出晚归的……这几天还是她第一次夜不归宿呢!” “徐诗莹没说为什么出去?” “没有。”郭琪摇头,“礼拜五休息嘛,我睡到十一点才起床,醒来她人就不见了。” “她家庭状况怎么样?” “家庭状况……?莹莹没和我主动提起过,但我觉得应该不算很富裕吧。”郭琪想了想,“哦!她说过,每个礼拜都要去当家教。” “家教?”闻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汇,“去哪儿当家教?” 郭琪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莹莹和我闲聊的时候说过一嘴,家长人很好很和善,给的家教费也很多。” 那种离真相更进一步的感觉从心中冒出尖来,闻过沉思半晌,问: “这家长是不是姓张?” 郭琪努力回想了半天:“好像……好像是?莹莹确实说过张叔叔什么的,但我不确定她讲的是不是同一码事……我也不会特意去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没事,你已经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闻过肃然道,“你和徐诗莹朝夕相处,有没有觉得她最近有什么异常?或者性格上有显著的变化?” “异常?变化?”郭琪疑惑地重复,“没有吧?其实徐诗莹一直算是话很少的人,她人是很好的,但总有种……总有种把自己的真实思想闷在心里的感觉。她最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回来的时候也总是很疲惫、很麻木,可能是因为她那个科研团队上压力的缘故?” “很麻木?”南观立刻问,“什么叫做很麻木?” “哎呀,就是一种感觉。”郭琪说,“我们期末月备考的时候人人都是这种状态,不爱说话不爱笑,对别人的搭话也没什么反应,整个人都有点僵僵的、丧丧的……呃,我是不是说得太抽象了?” “不,”闻过严肃道,“你的感觉很敏锐,郭琪同学,谢谢你的告知。” 郭琪瞪大双眼:“天啊……那个,两位长官叔叔……哥哥,莹莹她不会出事了吧?” “并不是很严重,徐诗莹今天应该就会回来。”闻过从皮夹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郭琪。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见到徐诗莹,麻烦联系我……就说,我们愿意尽全力帮助她,请她务必相信我们。” 第23章 伪装 再三叮嘱徐诗莹的舍友郭琪保密、并目送她小心翼翼掂着名片离开后,闻过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快十一点半了。左右这会儿没什么事,干等也是干等着。我们给你妹打个电话过去,请她吃顿饭,感谢一下人家?” 南观略顿了顿,抬头看着闻过似笑非笑的唇角,眼中的沉吟斟酌一闪而过,眉梢压着一丝隐秘的疑窦和审视。 “?!”闻过顿时大惊,恨不得对天发誓,“我早把姓孔的小姑娘当成自己的干妹妹,不,亲妹妹看待了!简直相见恨晚、恨不能生而相逢啊!” “……”南观眯起他那双漂亮的、上挑的眼睛,“哦。” “哦是什么意思?”闻过猛地贴近南观,跟起身抖着鬃毛的雄狮似的,舔着牙关歪着脖子,直勾勾地从上面看着南观浓密疏朗的睫毛、笔挺优越的鼻峰,炽热的呼吸几乎扑到对面眉心,低笑道,“吃醋了?不相信?” 南观淡定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闻过,试图把这人拨开:“没有。相信。” “我不信。” “我信就行了。”南观敷衍道,想收回手去拿手机,反被闻过一把攥住手腕往前一带,两人鼻尖差点碰在一起! 鎏金的阳光照亮了南观半张脸,在他长长的眼睫下洒下一圈阴影。 闻过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南观,第一反应是他睫毛怎么这么长呢!这都快变成小扇子落到眼睛里了,跟堆雪白瓷上齐刷刷的柳草似的,被金光照得温热暖融,生动极了。 闻过呼吸不由自主一滞,从南观纯黑的眼底看到了自己一动不动盯着对方的样子。 噼里啪啦——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五步之外,孔静璇无比恐慌地转身蹲下去捡她散落一地的书,那坚毅的背影、那宁死不转回一度的脖子,证明了她已经目睹了不该看的一切情景。 南观:“……” 闻过:“……” 南观面无表情拽起闻过丑陋的绿色t恤衣领,把大名鼎鼎的铬钢队长狠狠往前一推,头也不回地迈腿走开。 闻过:“!” 闻过非常识相地连滚带爬上前,抢在南观之前三步并两步地狂奔到鸵鸟状蹲着的、“这本子真本子啊”的小表妹前,殷勤道: “我来!我来!” 孔静璇刹那间如遭雷击,无比恐慌,劈手就要去夺那本厚厚的黑白皮素描本:“不不不不不,我来——” 两人争夺间一阵大风刮过,孔静璇一个手抖没拿稳,只听哗啦啦脆响传来,那六十多页的素描本欢快地来回翻过一遍后,恰巧回到了第一页! 孔静璇:“!!!” 正巧南观走到孔静璇身侧,低头一看。 那是两只手的速写,排线精准利落,结构精准舒展。 第27章 闻过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鼓掌:“这本子一看就是用了很久,功力深厚!——表妹!你画的人体结构之精准,真应该让我曾经拉练营地那混……军医向你磕头求教!” 又一阵微风刮过,速写本翻到第二页。 一个威武霸气、皮毛光滑的狮头,衔着根细长的玫瑰花。 闻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夸赞,第三页纸头被连带掀起,堂而皇之地将背面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闻过定睛一看:光|裸后背,凌乱床褥,被铁链拴住的手脚…… 孔静璇崩溃地惊叫一声,“啪”一下劈手夺过绘画本,那速度、力道和精准度连黄金级别玩家、“锻火”训练营优秀毕业生闻过都望尘莫及! 可怜的小表妹抱着本子瑟瑟发抖:“我我我我我……” 巨大的沉默笼罩在闻过、南观和孔静璇三人身上,半晌闻过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 “这,大概就是艺术。”铬钢队长高情商地地说。 孔静璇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本子里,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真的很想挖条地道当场逃跑。 “我我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抱着一沓书,哆嗦着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却被南观轻轻拦住。 “其实,我们只是想请你吃顿中饭的。” 南观慢慢地说。 “我我我不饿……”孔静璇试图挣扎。 “……就当为我接风吧。” 南观叹了口气,向前一步,将孔静璇手里的书接了过来,向后瞥了眼,顺手往闻过怀里一塞,“另外,闻队说要谢谢你。” 曾经的南大总督注视着他血亲的表妹,微微笑意中带了点细雨一般的忧伤: “……静璇,好久不见。” 这顿饭吃的还算太平。南观问了问孔静璇学业如何,生活如何,室友老师好不好,生活费够不够用,小表妹一律乖巧回答“都很好”。 闻过侧着头,目不转睛含笑看着南观难得不冷硬的一面,全程没有插一句话。 孔静璇一边吃着饭应付她哥,一边扫描仪似的盯帧该人高马大、身材有料、看起来职位很高、黄金级别玩家大帅哥。 他哥和闻队每一次有意无意的互动,都能让资深腐女孔静璇心脏狂跳不已,内心澎湃的烟花早已噼里啪啦炸到麻木。 ……其实我从初中开始,就觉得你会给我找个哥夫回来的!哥! 表妹在心中仰天长啸。 饭局接近尾声,闻过起身去结账,拎着汽车钥匙走到门口,像想到什么似的回头道: “你俩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启动一下车,先散散热。”又补充:“外面怪烫的,店里等凉快。南总督!我好了发你微信!” 孔静璇:“!” 孔静璇呼吸急促,双目几乎亮得能射出激光:我去这对话太像爹妈带着女儿来吃饭了吧! 闻过的身影一消失,孔静璇立刻激动起身,大腿砰地撞到了桌子:“哥!你俩怎么回事!如实交代!” 南观没反应过来:“嗯?你想什么呢?” 孔静璇嘻嘻笑着,一张标准美少女脸硬是拧出了猥琐矫揉的感觉:“我想什么呢~我想什么呢~只是同事~只是朋友~” 南观哭笑不得,咳了声,正色道:“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孔静璇说:“哎呀,孔区长就那样嘛,日理万机,每天忙得影子也看不见!不过这样也好!上大学之后我妈就管不了我了,可算苦尽甘来……” 南观“嗯”了声:“手头钱还够用吗?” 孔静璇忽然不笑了,半晌鼻头一抽,怯怯地叫了声“哥”。 “你怎么回家来了呢……”女孩喃喃道,“虽然我很希望你回来,我们有七年没见了;我很想你,但你一定经历了很多很多的糟心的事……” 南观堪称温和平静地注视着孔静璇,上挑凝亮的眼睛含着隐隐的微笑,眼底流淌着水波似的太阳光辉的涟漪。 “我很好。” “……我妈其实嘴硬心软,”孔静璇垂着眼睛,“她虽然一直都不肯提你和小姨,但有一次你给我转帐刚好被我妈看见……她没骂我。她什么也没说,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我知道。”南观轻声道。 孔静璇不知道怎么接话,憋了半天,干巴巴“哦”了一声。 “哥,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她摸了摸鼻尖,露出一个眼睛湿漉漉红彤彤的笑容,“我明白你正在做的事情很难,各种各样的恶言揣测我都听过,但我觉得你没有错。一点儿都没有。” “我们学校一大半都是非玩家、普通人。哥,我也一样是个普通人。《修订玩家条例》通行之后,玩家行为明显收敛了……其实大家心里门儿清。” “别为我为难你妈,更不要和你妈吵,”南观像是读透了他表妹的言下之意,蹙起眉头,语重心长道,“……孔区长有孔区长的为难之处,她必须为整个区的社会秩序稳定负责。” “我不会的,”孔静璇摇摇头,“哥你知道吗?其实今天,我特别特别地为你感到高兴。” “为什么?”南观有些意外地问道。 “你今天看起来很轻松,比这七年乃至十几年来任何一天都要放松——好像在你肩上压着的十几脉高山终于撤去了几座。”孔静璇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闻队吗?” 南观罕见地沉默下来。 “……是吗?”他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个反问,像空灵的自诘,又像无奈的自嘲,不知道是在质疑他的内心是否真的轻松了些许,还是对是否是因为闻过这人而不置可否。 把一步三回头的表妹送回学校,闻过瞥着后视镜里拼命挥舞着手臂的孔静璇,感慨万千: “你和咱妹感情真好啊!” 南观扶额:“她是我妹……闻上尉,你这样的性格是怎么被特别拔擢当上大区负责人的?” “不知道哇,”闻过摸了摸下巴,忽然福至心灵,“难道是因为我这张脸?” 南观:“……” 南观:“…………” 闻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二十岁刚刚进铬钢部队的时候,就打败了一众花美男,碾压性地当选为全队第一帅哥——谭阅你认识不?现在华南大区的铬钢负责人,当年还不服气,老叨叨说我整过容……哪有整容!老子这张脸纯天然无添加,原装出厂如假包换!那可是公认的铬钢部队的门面啊!” 车辆驰骋在烈日下,像反射着刺眼光芒的钢铁巨兽,行驶在蒸腾着滚烫热气的车流中。 “好吧,门面。”南观揉着眉心,“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区政府。”闻过轻快地说,那语气和“去菜市场”完全没什么两样。 “区政府?”南观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闻过,“你要去见孔云?” “不太准确,应该是我们一起去找孔区长。”闻过懒洋洋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孔静璇随母姓,她是孔云孔区长的独生女。” 南观盯着闻过漫不经心的侧脸,眼梢略压,眼睛缓缓眯起。 “看来我的信息渠道还是太不灵光了,刚开始居然没意识到这一点,”闻过微微一笑,“不过无伤大雅。仰仗南总督和咱妹这关系,我有七成的把握不会被孔区长连人带车地轰出去。” “——南总督,你和孔区长的关系,并没有你刻意向我表现的那么糟糕,是不是?” 南观没有回答闻过这堪称咄咄逼人的问题。他缓缓收回目光,侧颊在阳光下清晰生辉,宛若庄严美丽的大理石镀上一层金箔。 “……你想直接找孔云讨要说法,看看能不能试图逼她收回命令。” 闻过哈哈大笑:“南总督,我能在这个岁数干到这个位置,虽然不排除靠脸的成分,但也有行事作风的缘由在吧。” “有些事情我可以轻拿轻放,比如说,为什么楼行明明跟你没有任何学长学弟关系,那种自命不凡的人居然会称呼你为前辈——虽然我有点微妙地不爽,但我迟早会弄清楚的。” “有些事情,我绝对不会退后一步。” “比如孔云阻挠我深入调查下去的目的,比如你遭遇的刺杀和代管权问题,以及……” 他一字一句,音调算得上轻柔亲昵,却蕴含着不可违逆的掌控欲。 “是谁,妄图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第24章 诘问 “闻队, 南总督,”年轻干练的女秘书哒哒哒踏着高跟鞋敲门进入会客厅,礼貌地向两人点头, “孔区长上个会面刚刚结束。二位久等了,请跟我来。” 区长办公层相当安静、庄肃,走廊墙壁上挂着一排宣传照,基本都是江南大区近十年来的显著突破和成果。 孔云的身影出现在几乎每个重要会议的主位上,齐肩黑发干练利落, 纯黑上挑的眼睛有种箭矢似的锋利感,说话时, 嘴边总有个细长深邃的酒窝, 漂亮而凌厉。 第28章 秘书示意来客稍作等待,抬手轻轻敲了三声门,里头传来低沉的女声: “进来。” 秘书侧身拧开门把手,为南观和闻过让出一条道路,轻声道:“请进。” 孔云正低头签着什么文件,几秒后啪嗒一声合上钢笔,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看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访客。 这个女人简直像是从律政剧女强人的电影电视剧模板里抠下来的,看起来四十来岁,领口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给人一种极度冰冷、坚硬和坚韧的感觉。 同时她有着孔家人那种独特的气质和骨相, 只是颊颧更加锋利紧收,因此两道酒窝不必微笑就能明显地横贯在嘴角边, 像两枚优雅而锋利的深渊。 “闻上尉,南总督。”孔云不带感情地开口,上挑的眼睛带着审视和寒意, “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许久不见,孔区长看起来更年轻了,”闻过张口就来,英俊的眉眼含笑不露,“您最近忙吗?忽然叨扰,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孔云上上下下梭巡着闻过丑出天际的穿搭,挑剔的目光毫不掩饰,再一次对这个难搞的铬钢队长表示了鄙视: “托闻上尉的福,百忙之中还得空出半小时欣赏你的审美,真是太体贴了。” “……”南观惊讶于闻过和孔云间完全不藏着掖着的、初中生互相打口水仗似的针锋相对,他那副和孔云极为相似的密眉长眼微微一动,心中大致有了判断。 闻过和孔云作为江南大区军方和政界的一把手,利益和权限冲突不可避免。 这样看来,他俩看似水火不容,其实关系应该还行——不像某些大区里铬钢一把手和区长表面笑脸相迎,背后相互耍心眼子捅刀子,恨不得立马把对方搞下马去。 “南观。”孔云冷不丁直接喊了她便宜外甥的大名,毫不留情调转炮口,“你还在这儿干嘛?据我所知,你的辖区在明江吧?” 南观脊背挺拔地站在那里,静静望着他母亲的姐姐,他的亲姨妈,没有开口。 “孔区长,你好歹也得正视一下我的代管权嘛!再说舒河今天已经回明江了。”闻过满脸诚恳地说,“您知道一个总督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活着!眼看着南总督五天里被刺杀两次,我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孔云右手轻轻抚摸着铜质钢笔的纹路,闻言“哦?”了一声,冰冷锐利的侧脸比钢笔线条还要铁硬流畅: “那么,你们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闻过的话掷地有声,“您为什么要求南总督三天内回明江?又为什么出手强制终止张冼民案的进程?” 孔云凌厉地扫了一眼两人,神色平静地抽出两个文件,扔给他俩一人一份: “自己看。” “明江玩家抗议游行……今天早上的事,”南观拾起纸头,一目十行扫过,神色微冷,“为什么市政府和公安局没有反应?” “是我禁止他们采取任何措施。”孔云轻描淡写地扔下一个寒冷刺骨的重磅炸弹,“因为这是你的问题,南总督。你的到来引发了江南、尤其是明江的强烈反应。刺杀、游行、舆论、反抗……你必须自己解决。一旦你无法应对问题,我会向上面申请把你调离。” 闻过万分惊愕地抬起头,拧起眉头看着孔云,又侧过头盯着南观。 南观脸上连一点愤怒、质问和忧虑的神色都没有,他瓷白端正的脸上,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淡与平静。 他将报道翻回第一张,递还给孔云,好像刚刚说“这是你自己引发的事故,你自己全权负责承担”的人,不是自己的血亲。 “如您所愿。”南观淡淡道,“这是您一直在做的,我比谁都清楚。” “稳定是一切的根基,”孔云冷冷回敬,“根据回避制度,我理论上不可能在江南大区做领导工作。” 她黑色西装领口下,青铜纹路的铭刻无声流窜着微光。 “江南的水下暗流涌动,所有矛盾都在潜移默化地激化和蔓延。只有我和我所掌握的势力,才能维持这个时代、这个地区的稳定和平。没有别人能做到。” “为此我必须取舍和牺牲。你们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和影响。都一样。” “孔区长真是个厉害的女人,”闻过对南观说,“我这一辈子都到达不了她那个高度。” “我不太相信你被孔云说服了。” “如果站在孔云的立场,她所做的一切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闻过滋啦啦地启动他这两天宠幸甚笃的凯迪拉克凯雷德esv,“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平衡!她为此甚至……” 他顿了顿。 “不择手段。” 南观从眼角顺着尾根睫毛往闻过英挺坚毅的面部一瞥,树梢缝隙的碎光像吉光片羽般倏然掠过他上眼皮。 “你怎么想?” “张冼民所做的那种怪异的‘契约’行为,可能已经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小圈子,牵扯到了一些隐秘的利益纠葛,而且与玩家等级论极端群体密不可分。”闻过沉声道。 “孔云一定很清楚这一点。我猜,楼行也知道。” “如果真的是这样呢?你还要继续追查吗,闻上尉?” “查。”闻过左手食指一下下叩着方向盘,“我要查到底。” 南观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颤。 “我当年在‘锻火’训练营的时候,有位教铭刻控制和思想理论课的教官。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军衔、甚至是相貌,我们都叫他lin教官。” “lin是个文职的干部,却是所有教官里最冷漠、残忍和严苛的老师,没有之一。” “通不过别的教官的考核,最多被骂两句、站几个小时再重考,最严重也只是降低评价。但如果通不过lin的测验,第一次可以重考,第二次必须回到初级科目从头考起,第三次就会被打包退回到原部队,从此再也不可能进入铬钢部队服役。” “有些新兵当时很不服lin,骂他独|裁冷酷、纸上谈兵,只会耍嘴皮子功夫;他常年遮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人猜他要不就是怕事后被报复,要不就是面部毁容耻于见人。” “后来lin知道了这件事,专门问格斗教官要了一上午的课,一个一个地、把那些对他不服气的人全都揍得满地找牙,连爬都爬不起来——最可怕的是lin一个人车轮完十多个人,叫了医务室把那群哀嚎的新兵蛋子抬走之后,还警告我们下午的铭刻训练课胆敢缺席,就直接不合格处理。” “后来没人敢质疑lin了。训练营里都传,lin是因为身手太强悍、狠辣、招招致命,为了学生的生命安全着想,才去教了理论课。” 南观安静地听着闻过追忆往昔,嘴角一勾,慢条斯理道: “那他的理论课一定教得很烂。” “不,”闻过说,“他的铭刻训练课和玩家思想理论课,是对所有毕业的铬钢预备役军人影响最大的课程——几乎所有人都赞同这一点。” “从本质上来说,控制铭刻和塑造思想是一回事。lin认为无论是‘处决’‘纵情’还是‘掠夺’,都来源于人本身的思想与欲望。一个小小的孩子喜爱与渴望的,不外乎一条漂亮的裙子、一个帅气的飞机模型;因为18岁成年之后才会成为玩家的缘故,在甚嚣尘上的人世间纵览数十年,得到满足的阈值早就被剧烈地拔高,认知则被无限地窄化——这个时候,比如说纵情,就往往与性牢牢地绑定在了一起。这是外界规训的结果。” “lin做的,就是训练我们重新审视这三个所谓的‘本能’,以最纯粹和克制的思想无限降低阈值,让受过专业训练的玩家能够随时随地开启铭刻。” “当时上面那些老干部都被lin的手段惊呆了,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我还记得有个威望甚笃的老头大声拍着桌子指着lin骂,说你真是不把玩家当人!你把铭刻当什么!这是悬在人头顶的刀!是慢性的毒药!不是什么可以利用的工具!” “lin就说了一句话就把对面堵住了——他一字一句地、冷冷地说,我也是玩家!我可以,为什么铬钢未来的士兵不可以!” “后来上头吵了半天,最终还是通过了lin的方案。没有其他原因,处于任务执行状态的玩家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强悍——社会需要强有力的中立力量巩固秩序,lin的思想理论能够培养出对平等、制衡、克制这些品质忠诚的超级士兵,近期来看也见不到什么副作用。权衡利弊,最终给了lin这个权限。” “我讲了这么多,第一,是想说,lin教给我的那些思想已经犹如钢印般烙在我的本能里。他出的试卷的第一个问题必然是“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人权宣言》的开篇。” “我每次开启铭刻时都会想起lin,以及他那近乎严苛的姿态,所逼迫我所深深记住的:有义务保障所有人权利的平等,不以身份、时间、地点为转移。” 第29章 “无论是张冼民和徐诗莹,还是干文海和你……一桩桩一件件勾连起来,就像一张扑朔迷离的大网,藏着深不见底的密辛和压迫。这触及到了我的底线。何况,我有这个底气,一步一步地、抽丝剥茧地查下去。” “第二。” 闻过猛地踩下刹车,转头凝视着南观,眼神深沉得几乎能择人而噬。 “lin教官,多年不见。” 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落难的南大总督,这位看似极端虚弱、手无寸铁的美人,声音低沉、笃定而压迫,似乎要刺穿他的眼球、剖析他的颅骨、透视他的灵魂。 “你对你的思想,影响了无数你的学生的观念——还保持着最初那种几乎偏执和冷酷的坚持吗?” “回答我,你是否还走在这条道路上?” 第25章 死亡 事后回想起来, 闻过还是认为,南观那零点零几秒内的反应简直称得上是天衣无缝,甚至有种早有预测的了然和怜悯。 他用他那双冰冷静止的眼睛直直盯着闻过, 眼珠是纯净的黑色,深得像星云残烬尽头的黑洞,又像一口幽幽的水潭。 “你对lin有种执念。”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闻过刹那间心神巨震,“为什么?” 南观的面容是那样的素白, 视线是那样的宁静,但心底最隐秘的想法被毫不留情地挖出戳中, 闻过只感觉面部陡然升起一阵温热滚烫, 好像一瓢凉水浇入油锅,瞬间爆发出火星子般飞溅的油花,让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还没等闻过缓过神来组织语言,南观侧着身,躯体微微前倾,慢慢地靠近闻过,漂亮深邃的酒窝若隐若现: “答不出来?换个问题。你觉得我是lin, 为什么?” “……”闻过原本是抱着诈唬南观的想法。种种若有似无的蛛丝马迹、无法熟视无睹的熟悉感,他几乎笃信南观就是lin。 但南观的姿态平静得令人心惊,他的反应有种堪称反常的吊诡感,反而让一向坚定强硬的闻过内心瓦砾震颤、猛然动摇! 烈日直直透过车窗, 尽数泼洒在两人的面颊与肩颈。玻璃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那些混杂着蝉鸣的嬉笑与喧嚣仿佛退潮般倏然远去,一切事物模糊城了六边形的光晃,好像盖了层硕大的毛玻璃。 “……你的右手, 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闻过目光下移,喉结上下一动。 南观笑了笑,缓缓展开右手五指,前后翻了翻面,在阳光下像是白玉浸得发光。 那双手骨架非常的坚韧和纤长,像是天生就该抚摸着名贵的珠宝、瓷器,或者是优雅地弹奏着钢琴。 皮肤像柔韧细薄的丝绸一般裹在上面,一点磨砺和划痕也没有。 闻过死死盯着他中间三指的指根部位。 那里什么也没有,指腹冷白,纹路清晰。 ——不,怎么可能? 思绪迅速翻涌,时光倏然倒退到五年前,暴雨倾泻,狂风嘶吼,惊雷当空劈下,禁闭室被蛟龙般雪亮的闪电照得惨白透亮! 十九岁的闻过骇然立在门口,瞳孔骤缩,眼底倒映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身影。 ——被精钢链束缚、反拷双手的遮面教官。 lin因为极端的痛苦而紧紧地缩成一团,喉咙中泄露出难以抑制的喘息和呓语,黑发被汗水凝成了一簇一簇,贴在冷白的额头和颈侧。 他身上还穿着高定的黑色西装,衣摆和领口因为摩擦揉搓而变得暗沉褶皱,咽喉处一丝不苟系着的纽扣硬生生崩开一颗,银白近乎闪耀到刺眼的铭刻从锁骨爬到喉结,盘踞在他青筋根根毕现的苍白皮肤上! lin因为极端的痛苦而颤抖着,听到声响后艰难睁开眼睛,睫毛长而濡湿。 硬挺的正装掐着他的腰部和长腿,每一个难以承受的战栗、每一声无法抑制的喘息,在紧绷在躯体的西服上成倍地反映和放大,给人一种隐秘而残忍的、残破凌虐的美感。 “lin教官!”闻过从荒谬昧色的联想中猛然回神,声音因为惊骇而颤抖,“你怎么了?我给你去叫军医——” “停、下,”lin从牙缝里精疲力尽逼出几个字,然而那命令是如此的刚强铁硬,把闻过两只脚生生钉在了原地! “关门,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闻过咽了口唾沫,胸口“纵情”铭刻呼吸般闪烁,瞳孔暗而紧。 他合上门,在风雨飘摇的黑暗中,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你听好,”lin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胸腔剧烈起伏,被黑布蒙住的口鼻全浸满了汗,声音沙哑而虚弱,“攥住我的右手,手指。” 闻过犹豫了一秒,半跪下来,轻轻握住lin因为疼痛而痉挛反射的右手,惊愕地注意到食指、无名指、中指三根手指姿态异常地垂着,指根红肿,甚至泅出了丝缕鲜血。 “折断我的中间三指。” “什么?”闻过失声,“你的手指已经断了——” “我自己折断的,否则我恐怕会在剧烈混沌的痛苦中扼断自己的喉咙,以求得解脱。”lin低低地喘了几声,咽下喉中的血腥气,“不要让我这个时候教你怎么折人的骨头……动作快。” “教官,”闻过感觉耳中嗡嗡作响,甚至连口中的话都变成了无意义的重复,“lin教官,我做不到,我不能对你这样做。” 硬生生折断神经和骨头,那种尖锐的疼痛像神经末梢的弦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海啸和爆炸般巨大、延绵不绝和难以描述的痛苦,好像浑身的血肉都被搅碎重组,灵魂被切成一片一片细碎的残沫。 但那种足以击溃神经感知系统的巨大痛苦又是如此的清醒,彻头彻尾地灌注入他的骨髓之中,让他清醒地承受着精神的酷刑。 空灵沉寂的声音萦绕在lin耳畔,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叹息的回响。 “抽取的代价,支付的代价,意志的果实,灵魂的能量。” “蝼蚁,直接作用于精神的痛苦只是代价之一……你是愚蠢的,也是尊贵的。” 太痛了。但这太痛了。连死亡在它前面,都成为了一种解脱。 闻过听到lin急促地呼吸了几次,那声音轻得像脱落的蝉翼。 “杀了我。” 闻过心脏狂跳,他几乎能听到铭刻滋滋地开启和燃烧的声音。 他舔了舔嘴唇,像下了什么决定似的,低沉道:“不。” “那就滚出去。” “不。” 像是再也无力支撑,支离破碎的剧痛让lin的手挣脱了锁链——这完全是无意识使然的,那超乎忍受范围的折磨让他的本能吞噬了理性,他把布满着伤痕和茧的手坚定地放在脖子上,那璀璨得难以直视的白光透过指缝,疯狂地闪耀和流窜! lin的身体在痛苦中茫然地寻求解脱,他居然试图扭断自己的脖颈! 呯—— 精壮强悍的躯干将lin死死摁倒在石灰地面,闻过双手强力似铁钳,牢牢锁着lin纤韧到不可思议的手腕,他声音在lin耳边怒吼炸开: “忍着!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动的,教官,你完全有能力在一瞬间把我俩全都杀掉!——再痛也忍着!这不是你教我们的吗!教官!lin!” lin那双凌厉上挑的眼睛,此时溢满着生理性的泪水,黑曜石般的眼珠空白而茫然,瞳孔微微扩散。 一滴露珠般的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曳出一道细长的水痕,浸入遮面的黑布。 “有人说过你的眼睛比你的身手更有杀伤力吗?” 闻过强行控制着lin的反抗和挣扎,用大腿岔开他膝盖,把这位强悍不可一世的教官死死压在身下。 “——可惜就算你痛得落泪,我也是不会放手的。” lin的眼睛聚焦了一瞬间。那真的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的瞳孔在一阵巨颤中缓缓放大,像黑洞坍塌前最后的膨胀。 “lin教官,别睡!别睡!”闻过在lin耳边大吼,“艹,说真的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么!你连脸都没露过就想走!想都别想!想听我给你讲故事吗?喂!喂!这本来应该要留给我未来老婆的,你简直太赚了好吧!别睡了!快仔细听我说话——” 那后面的事情,如同融化在疯狂的暴雨和雷电之中一般,闻过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一直死死地摁着lin,在他耳边说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的故事,甚至夹杂着闻过的感受、想法与吐槽——那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因为只要闻过嘴皮子一停下来,lin的反抗力度就成倍的增加,连黄金级别的玩家开着铭刻都难以抗衡! 在巨大的折磨中,lin的唇角溢出丝缕的血丝。闻过只能强行撬开他紧缩的牙关,撕下自己的袖子塞到他口中防止他咬舌。布料很快就染上了猩红的血液。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要席卷一切的暴雨慢慢地弱了下来,禁闭室小窗透来的光线缓缓变亮。 还未松一口气,闻过感觉手上抵抗的力度骤然消失,连忙腾出一只手小心抽出lin口中带血的衣袖残片,下一秒掌心骤然一空,随后头颈受击猛然一痛,瞬间失去意识! 第30章 ——再醒来时,闻过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医务室里,脑后火辣辣地闷痛。 班长说,lin教官后来打来电话,宣布临时停课,并且让人去教官楼草地上,把爬窗脚滑、后脑砸地、昏迷过去的闻过带走包扎。 医务室顶的灰色大风扇吱呀呀地转着,窗外阴云密布,风一阵阵地拍打着海浪,但雨已经停了。 闻过双眼盯着天花板,面容英俊、深邃、年轻,因为收敛了笑意而变得深沉,甚至有种隐隐的压迫和可怖的感觉。 他的掌心,死死地攥着一块染上星星点点鲜红的碎布。 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禁闭室、lin、他脖子上白银色铭刻钻石火彩般剧烈的闪烁,一幕幕地从闻过眼中倒映而过。 就如同那场电闪雷鸣的、咆哮着的、倾覆天地的暴风雨,结束之后,只余下可怕的宁静,好像那场雨从未落下。 后来,lin露面的次数大大减少。有人说他要升职,也有人说lin要外派。但不管怎么说,闻过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与lin见过面。 最后一次远远地看见lin,是在闻过自己的结业测试上,评委席正中央,穿着挺阔黑色西装、领口扣到咽喉的身影。 闻过以该批次“煅火”训练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被西南大区铬刚部队征召,从一名铬刚普通士兵,一步步地成为西南大区铬刚部队负责人,三个月前调任至江南大区,授上尉衔。 此后,闻过再也没有收到过有关lin的任何一点消息。 ——直到南观到达明江上任当晚,总督办公室月色朦胧,他与落难的南大总督对视的瞬间,看到了那双纯黑的、漂亮的、冰冷的眼睛。 闻过当晚借消除掠夺的借口拿走的一次性水杯,上头沾有南观的唾液。他立刻派人将其与当年染过lin血液的布料共同送检,却被告知:dna不符合,不是同一个人。 此时此刻,他近乎惊愕与怀疑地看着南观没有丝毫痕迹的右手指节。 他的手干净细腻得匪夷所思,没有任何伤疤、枪茧,和南观向外界展示的身份一般无二—— 从a国留学回来的社会学博士,师承人类调查学科的领袖人物西尔维·勒孔特,大学导师是《玩家学》主编、第一任no.1大总督连成毅,学术权威中的权威继承者,彻头彻尾的文人政客。 难道南观真的不是lin? 但他的气质、身形乃至于眼睛都是那么的独特,又是那么的熟悉,世界上根本难以找出这样的第二个人;南观的右手受过伤,他用右手下意识地做动作时会有微乎其微的迟滞和不自然,内部神经的损坏无法掩饰;他的狙击水平非常高,作战敏锐性强得不正常。 “lin殉职了。” 恍惚间,他听到南观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短短的一句话简直就像平地惊雷般,在闻过耳边轰然炸开! 南观收回手,目光平视。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面容却仍然那么的冷,那么的白,深邃立体的五官洒下坚冷的阴影。 “这作为最高机密,封存在京北核心区铬刚及玩家总督系统总部,只有铬刚总司令、或者核心大总督,才有权限查看。”南观淡淡地说,“他在八二五事件中身中流弹,抢救无效死亡。” “你认识lin。”闻过使用的是肯定句,他的声音无比笃定。 南观笑了笑。 那笑容很漂亮,也非常复杂,闻过看出了一点忧伤,一点淡漠,一点渺若尘烟的追忆,一点冰冷的抑制和掩饰,还有很多别的情绪。 “我认识lin,”南观慢慢地、静静地说,“我们曾经非常、非常的熟悉,他教会了我很多。最后,我亲手埋葬了他,将他合棺、火葬,骨灰撒入大海。” “大海?” “lin是明江人。”南观微笑了一下,“他回家了,仅此而已。” 第26章 真相 lin死了, 死于八二五事件。 这一消息如同当头棒喝,震悚了闻过身上每一寸血管与神经,甚至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晕眩感, 握住方向盘的食指神经质地一紧。 车屁股后头的喇叭鸣笛此起彼伏响起,闻过猛地回神,勉强定了定目光,一脚油门,银色越野瞬间窜到五档, 飞驰汇入茫茫的车潮。 八二五,发生于五年前的核心区暴乱事件, 与第一任大总督连成毅任上骤然去世, 第二任大总督沈子纬蛰伏篡位的权力斗争息息相关。 ——当年六月,闻过刚刚毕业于“煅火”训练营;lin作为主教官,亲自出席结业考核。 仅仅两个月之后,lin就在八二五事件中殉职身亡! “如果你不相信,如果闻上尉将来高升拔擢调回京北、上任铬刚总司令,会有权限亲自查看lin的殉职报告。”南观平静地说。 南观……lin……明江……葬礼和骨灰…… 闻过耳畔嗡嗡直响,刹那间一道电流窜过脑髓, 南观话中的蛛丝马迹如同勾线般倏然串联起来! 南观和lin的高度相似难以忽略,不管是眉眼、身形还是气质。 lin是明江人。 南观……也是明江人!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难以忽略的可能性浮上心头! 难道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亲缘关系?兄弟? 闻过的太阳穴突突地直跳。他有种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些推测都太过顺遂、直白和理所当然, 有种隐约的诱导性、奇异的违和感,让他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余光瞥向南观。 昔日位高权重的南大总督正伸手放下太阳光挡板, 下睫毛以上沉入阴影,眼珠子剔透纯黑、深不见底,优美的薄唇、酒窝和侧颊, 在剧烈的阳光下折射出白釉玉器的质地。 这可能吗?南观有兄弟? 闻过暗中查过南观。南观的母亲、江南大区区长的亲妹妹,孔霖,也是从事于人类学和玩家田野调查研究的著名学者——此生只育有一子南观,于六年前车祸意外去世。 等等,孔霖……霖? lin?! 闻过那瞬间简直感觉血从脚底板直涌到头顶! 他知道自己进入“煅火”的那年,也是lin成为教官的第一年。当年很多高层对年轻的lin不服气,闻过听了许多的流言蜚语,只不过后来都被lin的铁血手腕和骇人成绩,渐渐地压得销声匿迹了。 闻过的生日在七月中旬。高中毕业后还没等高考成绩出来,他就在昏天黑地的报复式通宵肝巫师3中越打越火热,走进浴室准备冲把澡降降温,对镜一脱上衣,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分化成了黄金级别的玩家! 第二天,他光着膀子从房间里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出来觅食时,正在吃早饭的闻父闻母看着他满身黄金铭刻,下巴双双砸到了地上。 虽然闻过是个标准的学渣加网瘾青年,但他爹妈其实还带着点“唯读书论”的思想,纠结要不要让儿子上个正常大学。 过几天成绩一出来,这对中年夫妻两眼一黑,查了一宿的志愿填报书,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几把,最后决定接受事实:把学习一窍不通的自家儿子塞进“煅火”,走军队这条路,顺便治治他那惹事刺头、不服管和打游戏的毛病! 因此,闻过进“煅火”比同批次新兵早一到两年——他18岁当年入营,今年芳龄快要跨越25岁大关,算来恰好六年! 也就是说,lin也是六年前成为“煅火”教官的。 南观的母亲孔霖去世的当年,lin进入“煅火”……这真的是巧合吗? 矛盾、端倪与疑点犹如纠缠的树枝般缠绕在一起。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在心头生根发芽,疯狂生长,难以遏止。 南观的履历非常干净漂亮,学业生涯和生平信息乍一看、一查,没有什么问题。 但闻过知道,那样的资料和档案是做出来的,往往经过了精巧的伪装,目的是掩盖深层的真相。 闻过压紧眼梢,张扬桀骜的英俊眉眼划过一丝近乎冰冷的坚定。 南观像一团布满着迷雾的秘密。那张脸是如此的惊艳绝伦,却始终戴着一层朦胧的面纱。 ——如果想要了解这个人、以至于走近他的心,必须要耐心地、抽丝剥茧地揭开他的伪装,一步步地、温和而强势地逼迫他自白真相。 因为lin在程序上已经殉职,所以几乎可以肯定南观就是lin。 或者说,他曾经就是lin。 虽然还有很多自相矛盾和难以自洽的问题。但没关系。他会一点点地剥去他的面具。 头脑渐渐冷静,闻过从未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如此坚定、有力,像终于将船锚沉在海底的巨轮;他的灵魂因为久别重逢的陌生和熟悉,而在激荡地咆哮着。 没关系。 总有一天,他会在我面前,亲口承认。 滋滋滋滋—— 闻过狂振的手机总算扮演了一次识相的角色,打破了车内致死量的、近乎凝滞的尴尬气氛。 闻过长出了口浊气,摸出手机,瞄了一眼。 第31章 陌生号码。 “喂?我是闻过。” “闻……队?”对面是个犹疑而怯生生的女声,声音有些发抖,却竭力保持着声线的冷静,“您是闻队,是吗?” “是的,徐诗莹同学。”闻过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沉声道,“你出来了?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儿?” “我回宿舍了,现在在楼梯转角。号码是我的舍友郭琪提供的,这是郭琪的手机,我不敢用自己的手机,”徐诗莹咽了口唾沫,“我觉得大学校园里相对安全,但、但是,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有没有警察向你说了些什么?”闻过敏锐追问道。 “是,是的!我签完名之后,有个警察小哥亲自把我带出去,让我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小声和我说张、张冼民半小时之后才会被释放,”徐诗莹提起那个名字时舌头明显颤了颤,轻轻吸了口气,颤抖道,“他让我千万别担心,让我回学校或者去绝对安全的地方待着——会有人来帮助我的!” “你可以信任我。我隶属于铬刚部队,对一切玩家事件负责,”闻过以尽量缓和的语气立刻说道,左手立刻反打方向盘,凯雷德esv猛地掉头,朝着反方向驰骋而去,“我们现在来找你,你就在宿舍待着不要动,和舍友在一块儿!我们到了打这个电话,你立刻下来,好吗?” 话筒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这个饱受磨难的姑娘终于憋不住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呜咽着:“好,好的,好的!我,我会等着你们,谢谢,谢谢您,闻队……” 二十分钟后。 徐诗莹和郭琪一同出现在宿舍楼脚,前者换了套衣服,卸了妆,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女孩见到并排站着的闻过、南观,以及五步远之外忧心戚戚的孔静璇,下意识攥紧了双手,深吸一口气,几步上前,对看起来面相更柔和的南观开口:“闻——” 南观立即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到唇间,眉头微微蹙起,轻轻摇头。 ——不要说话,他比口型道,手机,带了吗? 徐诗莹一愣,从裤子口袋前后环摸一阵,颤巍巍拿出手机,交给南观。 南观接过手机,递给闻过;闻过用袋子一封,打开后备箱,把徐诗莹的手机扔了进去。 “可能有窃听器,以防万一。”南观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会有种镇定而肃杀的压迫感,“你好,徐诗莹,我是南观……闻队的同事。” 闻过锋利的眉毛颇为意外地高高挑起,嘴角隐秘一勾。 “南……南……南队您好,”徐诗莹纠结了半天,索性破罐子破摔,“闻队您好,现在我该怎么办?” 南观心思比较细腻周全,扫了眼她身后的郭琪,轻声问:“你舍友陪着你,介意吗?” ——那意思是说,你介意你舍友知道这件事吗?需要保密吗? 徐诗莹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瓜子脸尖得瘦削憔悴:“嗯……” “我的女同事两分钟就到,”闻过竭力轻松地微笑了一下,发挥着铬刚门面这张帅脸的实际性作用,“别紧张,有我们在,你很安全。我们一会儿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安静地聊一聊,好吗?” 徐诗莹搓着手指,忽然抬起头,急促道:“不,不,我是想问,你们有没有那种审查室、隔离室?就是专业性质的那种,正规的,我愿意去那里交代!” 闻过和南观隐秘地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心中有了共同的判断。 ——这女孩非常缺乏安全感,甚至有些过度的恐慌。 “当然,当然,如果你同意的话,”闻过安抚着徐诗莹的情绪,“姑娘,别想太多,警方释放是案件的程序问题,并不是不追究或者偏颇。你看,我们铬刚不就接手了吗?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还你一个公道,相信我,好吗!” “我相信您,”徐诗莹的泪水渐渐地溢出眼眶,她哑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又大又圆的杏眼发颤地望着闻过。 “也请您,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 “您可能会觉得很荒谬,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请您务必相信我。” 第27章 猎物 十分钟后, 一辆黑色大众帕萨特从江南大学行驶离开,后头紧跟着一辆银白色凯迪拉克凯雷德esv。 徐诗莹坐在后座,低头垂眸, 默不作声,视线紧紧盯着手指;闻过在驾驶座架着胳膊肘开车,南观在副驾驶座,略微侧头,微不可查地往后座隐秘一瞥。 闻过的属下, 少见的铬刚部队女性成员,姓楼名抱琴, 高额圆脸, 身量很高,双手落在膝上,沉默而可靠地挺拔坐在副驾驶后座,像一座平静温吞的高墙,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秦军和楼抱琴紧急受命,一同从铬刚驻地赶过来,前者被差使去开他老大的豪车, 临走时的眼神是如此的一步三回头,又是如此的狂喜而疑惑;楼抱琴则和徐诗莹、闻过、南观一同乘载有屏蔽与反追踪装置的特种公务用车,为的是让这位女军人陪着惊慌不安的姑娘,安抚她极度紧张的情绪。 “别紧张啊学霸, 看你紧绷的,”闻过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向后扬声道, “你今年多大了?你家在哪儿啊?听你口音不是金康本地的吧?” 徐诗莹说了个江南大区北部县城的地名,紧张地伸了下脖子:“我今年十九,在、在临床读大一, 下学期大二。” 闻过了然地“哦~”了声,视线往后视镜轻轻一掠:“你是咱们区的啊!现在读书可卷了吧!你是考多少分进来的?” “七、七百零五。” “这么厉害!”闻过毫不吝啬地大加赞扬,“高低也得是个市状元吧!你爸妈不得大摆宴席,让乡里乡亲的都沾沾学霸之气?”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徐诗莹细声细气地回答,声音闷闷的:“……不,其实我考砸了,我妈妈还……失望了好一阵。” 她听到前座的铬刚队长“嗐”了声,语气浑然自若: “你们当学霸的确实压力大,爸妈要求也高。姑娘,如果我高考有你三分之二高,我爹妈就不是挂鞭炮或者摆流水席的问题了——他们会带我去寺庙开光,求得道高僧做法把我身上的脏东西赶走!” 徐诗莹的唇角弯了弯,凝重沉闷的情绪瞬间驱散大半:“您夸张了……” 闻过嘴角颧骨含笑,锋利英俊的眉眼却稍稍压紧,余光一偏,恰好撞上南观清明沉思的眼神。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想法不约而同: 家教严苛,成绩优异,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礼貌。 这样的女孩子,是怎么被张冼民盯上的? 一路上,闻过和徐诗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句句连拐带弯,把这姑娘的家庭信息套了个大概。 徐诗莹,19岁,江南铜山人,江南大学医学院临床大一在读,家里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和她都相差了十岁以上,二胎政策放开之后生的。 她父亲在车企上班,早年炒股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从此一蹶不振,每天除了喝酒就是睡觉;她母亲是大厂的会计,性格要强,对子女非常严格,但平日忙于工作奔波。 因此徐诗莹上学时就得照顾两个弟妹,还得小心地和她爸说话,应付她母亲严厉的期望和叮嘱。看得出来这个姑娘性格相当早熟,甚至有些敏感和缺爱,以至于和闻过说话的时候总是反复斟酌,有所保留。 “停车,请出示证件——闻队!”门哨唰地敬礼,视线往后座转了一圈,又落到副驾驶,不知为何倏地收回视线,脸瞬间涨红,连舌头都打了个结,“准、准入许可……” 江南大区铬刚部队总部前,高耸的铁门吱啦一声左右拉开,闻过指指后头的esv:“你们秦副队过会儿来补。先放行。” “是!” 两辆车并排停下,闻过转过脑袋,语气中略有揶揄:“学霸,你跟我们‘南队’先去找后面那辆车的小哥,让他给你们办个准入许可。我和楼抱琴先进去,一会儿集合,可以不?” 徐诗莹茫然点头。 ‘南队’瞥了闻过一眼,那目光有点意料之外的惊讶,又向一路上一句话没说的铬刚女兵楼抱琴颔首一点,推门下车。 车门呯呯两声关上,闻过立刻半个身子扭过来,眼中光芒大作: “琴!” 楼抱琴保持着那个雕像一般的姿势,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闻队。” “你觉得我怎么样?”闻过正色道。 “……”楼抱琴显然非常镇定,客观而委婉地回答,“您很专业。” “那你觉得你堂哥怎么样?” 楼抱琴说:“闻队,前两天您和我们几个分队长喝酒,一边喝一边大骂楼行是傻叉、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伪君子。如果我不揣测顺服圣意,是不是要被就地格杀?” “琴啊,你的幽默细胞还是那么独特。”闻过脸上有点挂不住,咳了一声,道,“我是认真的——你和楼行熟吗?你家跟他家交往多吗?” 第32章 “一般。您想知道什么?” 闻过把他结实的臂膀往车座中间挤了挤,神色凝重: “他是不是在京北待过一段时间?” 楼抱琴点点头,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是。大伯父当时在京北工作,楼行小学在京北念的,初中才回西南大区。” “中心小学?” “不太清楚。”楼抱琴说,“您应该自己就能查吧?您不是京北人?需要问我?” “有些事情,粗查一遍是查不出来的,细查容易引起楼行的注意。”闻过沉思几秒,“你知道他在京北上小学的时候,曾经加入过什么组织?培训营?团体?” 楼抱琴凝视着闻过,半晌缓缓道:“您是认真的吗?” “……”闻过拧起眉头,少顷摁了摁太阳穴,盯着车后窗外的瞳孔微微缩紧,倒映出烈日下南观远去的、挺拔发光的身影,“……只是猜测,但或许很重要。” 楼抱琴没有多问:“我会去询问一下的。”下一刻,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一字一句道: “——‘合唱团’。” 儿时的记忆翻涌而上,那简直是浮光掠影般的存在,像一道纤细的闪电、一帧飞掠的影片,在闻过的脑海猝然出现,紧接着如同游鱼滑入汪洋,泛起混沌的细浪。 闻过脱口而出:“什么?” “连大总督,”楼抱琴顿了顿,纠正,“老连大总督的合唱团,连成毅亲自担任指挥。当时楼行被臻选了进去,大伯父一家非常引以为傲,以至于过年回家的时候反复提及。我想您不可能不知道,当年京北核心区凡是稍有头脸的大家族,都会把自家小孩子带进去。修养身心倒是其次,主要是为了互通和交际。” ——又是连成毅,因心脏病而在任上意外去世的第一任大总督,南观的导师,现任大总督连衡的父亲。 当年的小南观,是否也在那支合唱团里? “……我的确知道。”闻过喃喃道。 可那已经太久远又太短暂,以至于他往时光的那头望去时,只能想起那栋典雅木制的高顶屋子,那扇透亮的方格白窗,金色阳光射入玻璃,圣母颂的钢琴声如水一般的流淌。 窗格之前,穿着白色顺褶长裙的小姑娘在那里站着,面无表情地望向自己,脸和水洗的瓷一样清透雪白,以至于当时大喊大叫着要走的、顽皮好动的自己居然呆住了,踢腿蹬脚的挣扎声慢慢地变小,满眼都是那个仿佛泛着弧光的剪影。 “您知道就再好不过。”楼抱琴点头,神色平静,“至于其他,我会去问问的,但不保证一定有结果。” “多谢多谢,”闻过猛地回神,“——琴!太靠谱了!” “没关系。闻队,秦副队发信息过来,问我们是否现在去审查室。他们登记好了。” “我第一次遇到张冼民,是去年十月,大一刚刚开学一个月的时候。” 审查室内,闻过、楼抱琴与徐诗莹面对而坐,女孩手边放着一杯热水;隔壁监控室内,秦军和另一个铬刚队员左右调试着画面、录像和录音,南观正坐在监控台前,紧盯屏幕中徐诗莹的脸。 “当时有个杰出企业家颁奖仪式,学校招志愿者。我为了挣志愿学分去报名,被选作礼仪组成员。在颁奖典礼的现场,我端着那枚象征着杰出企业家的别针……恰好站到了张冼民的面前。” “当时他看了我一会儿,对我笑了笑,就移开了视线。嘉宾颁完奖,我也就跟着队伍下台去了,和张冼民的接触时间不超过两分钟。” ——没想到就是这短短的两分钟,恶魔的獠牙伸展而出,紧紧地攀咬住了这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女孩儿。 “活动结束之后,我走到场馆外面,恰好我妈妈给我打来电话。她指责我为什么不接电话,又不断地质问我有没有认真学习、积极参加各种比赛,有没有和老师打好关系、抓紧各种机会,又说学医要提前打算、考研、考博,一刻也不能放松……我当时站了四五个小时,累极了,开学那会儿又看到周围的都是人中龙凤,而我只是一个从小县城出来的普通人,心理压力很大。”徐诗莹的声音低低的,泪水在她眼里打转,“于是我就忽然爆发了,和我妈吼了几句,说自己没关系没钱,没有积淀没有见识,连生活费都吃紧,还要攒钱给弟弟妹妹买书,没等她说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其实我说完就后悔了,只是那个时候心情未平,又觉得非常委屈。就在这时,有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我。” “我回头,看见张冼民诚恳而忧心地看着我。他看起来是准备离开,见我满脸泪水又狼狈地去擦的样子,没有多说,只是问旁边的助理要了包纸巾,塞到我手里,说,别担心,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对我安慰地笑了笑,挥手走了。” 闻过无声地吐出一股浊气,眉宇冷肃。 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的就是张冼民这样的人。 可能就在那时,徐诗莹,这个面容姣好、家境困难、单纯漂亮的姑娘,就已经变成了张冼民的猎物。 ——但除非契约双方彼此自愿,否则契约无法达成。 为什么徐诗莹,这个坚定早慧的姑娘,会和张冼民契约呢? 第28章 契约 “这个小插曲只是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一部分, 我很快就把它抛在脑后。大概四五天后,我们学院发布了一条兼职通知:做家教,三百五十块钱一节课, 还能加志愿学分。这报酬对于本科生来说非常不错。我看了看招聘条件,和我自己相当吻合,于是就去投递简历,面试完之后就过了,加上了家长的微信, 约好了时间,周六早上就去上课。” “我到了学生家, 那是个三年级的小女孩。当时她父亲母亲都在, 我一看就愣住了——小女孩的父亲就是张冼民!他看到我也很惊讶,和他妻子指了指我,说这个大学生前两天给我颁奖,今天就来给我们女儿做家教,实在是很巧!” “——现在想想,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徐诗莹十指紧紧抠进掌心,“八成是张冼民当时偷听到了我和我妈的对话, 故意以聘请家教的名义靠近我。但我对张冼民毫无戒心,只是觉得他是个很热心礼貌的父亲,每周都会把我送下楼,微信里也逐步地增加与我的聊天频次, 偶尔会关心我的生活,让我不要太拼, 多珍惜身体。” “我爸压根不管我死活,我妈表达爱的方式也太过尖锐。所以张冼民给我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我甚至生出一种把他当作理想中的父亲看待的想法。但有一天, 张冼民问我晚上能不能请我吃饭,感谢一下我的尽职尽责。这让我觉得不太舒服,我拒绝了,但没有多想。后面他在聊天的时候多次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引起了我的警惕,我开始考虑中止这份家教的工作。” “大约在一个半月前,我打算去上最后一次家教,上完就和张冼民夫妻说之后不干了。”徐诗莹低下头,慢慢地说,“——但就在那天后,我就忽然不知怎么的转变了想法,继续这份家教工作,对待张冼民的一切感知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颠倒凌乱,甚至有种浑浑噩噩、隔着毛玻璃看世界的感觉。” “但我始终记得我母亲严厉的三令五申,在张冼民试图单独约见我的时候总是猛然惊醒,朦朦胧胧地拒绝。但我感觉我的自我意识越来越混沌难辨,每一次家教完回来,就更加严重。” “7月6号晚上,我开完组会,头很痛,很想吐,感觉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我那天可能真的是太累太累了,不知为什么答应了张冼民,第二天早上和他见面。” “我们约见在一家咖啡厅……奶茶店?或者甜品店?我记不清。但自此之后,我的记忆和意识就彻底断片,感觉好像灵魂被打了麻醉,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后面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又是怎么到警察局的。” “——直到今天早上,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或者高压电劈遍我每根骨头,那瞬间所有感官骤然回笼。我睁开眼睛,发现我对面是两个穿着警服的人,身上穿着不属于我的衣服,时间来到了7月10号。” “现在想来,那些细节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他一定对我做了什么,那些在我做家教时端给我的白开水、见面时点的饮料里,或者其他我想不到的地方,下药、催眠……”徐诗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背,颤抖道,“我不知道有什么手段能做到这个地步,我绝对不是自愿的!但我无法违反张冼民的命令,越到后面,越是头脑混沌、毫无办法。” “我很害怕会被再次控制着做我根本不愿意的事,也害怕张冼民报复我……”女孩失声哽咽了起来,“我只想、只想好好地上学……我不想让我妈妈担心我,真的,我不想……” 审查室一片寂静,楼抱琴起身推门出去,回来时手上拿着一包纸巾,揭出一条,轻轻塞给徐诗莹。 “诗莹,”闻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你受到了张冼民‘契约’的影响——这事儿你知道吗?” 第33章 徐诗莹愣了一下:“契……约?” “……”闻过肩颈后仰,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你不知道。” 楼抱琴说话作风和她人一样干练稳妥:“高等级玩家的一种能力,能对低等级玩家或者普通人产生影响、干扰甚至控制。但前提是,契约双方皆为自愿。” “自愿?”徐诗莹脸上的泪痕还未蒸干,她的瞳孔赫然抖了一下,忽然拔高声音激愤道,“——你们怀疑我说谎吗!我根本不可能答应这种……这种事!不信的话我聊天记录里面明明白白都有,再不行还有监控……” “我没有觉得你在撒谎,”闻过盯着徐诗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不管是目前观察到的所有案例,还是《玩家学》的理论,都认为‘双方自愿’是达成契约的必要条件。” “——也就是说,即使契约方单方面强迫,只要被契约方不同意,契约也无法达成。” 监控室内,南观嘴角紧紧抿着,下颌显现出极为坚冷紧绷的弧度,黑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屏幕。 他气场太冷太强,秦军和铬刚队员在他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到这位被闻队亲自带进来、奉若座上宾的陌生大美人开口: “徐诗莹的手机,有没有什么异常?” 秦军看了看电脑屏幕:“有定位软件,后台gps一直处于静默开启状态。我们的技术员试图反追踪,但对方已经停止信号传输了。” “铬刚军队基地不能屏蔽信号?” “可以屏蔽。其实刚刚闻队开的那辆车上就有屏蔽仪,也就是说徐诗莹的手机转移到车里之后,追踪的源头已经接收不到信号了。” 南观略微低头,电子屏幕的烁光映在他脸颊轮廓,从这个角度看来有种令人眩晕的无机和迷醉感。 他手指捻了捻,好像在算时间,几秒钟后抬起头,神色有点冷峻:“……太久了。” ——从张冼民释放到现在,已经过去太久了 秦军喉咙一紧,自下而上地望着南观,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但可以确定间谍软件安装包就是张冼民发来的,大约一个月前,夹在一个邮件的附件里。徐诗莹应该是用手机查看了文件,染上了泄露位置的木马。” “这个定位软件是双线的吗?” 秦军一愣:“什么?” “解析一下安装包,”南观平静道,抬起手指,在空中平直划了一条线,又往上一挑,那动作他做来有种心惊肉跳的美感,“通过这个程序,除了张冼民,还有没有上线能够接收到徐诗莹的位置。” 另一个铬刚队员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听到南观头也不回地叫了他一声:“先把张冼民和徐诗莹的聊天记录调出来,写个结论报告传给你们闻队。” “——我明白了,”技术人员听完了来人的要求,重新把眼睛转回电脑上,手指噼里啪啦地打键盘,又顺嘴问了句,“闻队在亲自问询,现在谁在下命令?楼姐?秦哥?” 队员像是犹豫了一下。同为玩家,技术人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神情:“不能说?” “那倒没有,”铬刚队员说,“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很年轻很好看的……领导。” 闻过临走前叮嘱过让他们听“南队”指挥,那个姓南的超级大美人当时神情有点难以言喻,还有点无语,估计这个“队”是他们浑不正经的老大起的诨名。 但即使闻过没有先前下令,这位姓南的年轻人身上,令人信服和敬畏的上位者气质是掩都掩不住的。 队员不知道如何称呼他,只能笼统地说“领导”,说完又觉得这称呼简直老气横秋,和他那张冷肃的脸极度不相称。 技术人员移着鼠标,显然是打完字准备发送文件,闻言八卦地“喔”了一声:“难道是上面的来人把咱们老大潜规则了?还是大嫂过来亲自指点江山?——老大这人平时看起来混不吝笑嘻嘻的,但其实相当的说一不二,哪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分享出权柄?” 队员刚想开口反驳,脑中几个画面猝然闪过,霎那间他跟被雷劈了似的站在那里,整整五秒都没吱声! 技术人员满是震撼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吧哥们,我就开个玩笑!” 队员猛地回神,笑骂着拍她脊背:“想什么呢!干你的活去!” 闻过的手机振了一声。他斜瞄一眼,是技术员在群里发来的消息,于是眼神示意楼抱琴在电脑上查收邮件,两人一目十行地飞掠看完——是定位软件和聊天记录的报告。 “姑娘,”闻过眉峰拧紧,直截了当道,“张冼民在你的手机里加了个定位软件。” 徐诗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我们技术人员会处理掉之后,再把手机还你。”闻过用指节叩了叩桌面,“以后要是他给你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点进去,知道吗?” 徐诗莹连连点头如捣蒜,神色仍然惴惴不安,如同黑暗森林中惶然躲避着陷阱的小鹿。 她迟疑数秒,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一定是……契约吗?” “是。”闻过给她了一个没有犹疑余地的回答,“你今天早上忽然感觉清醒过来,就是因为干扰仪成功地阻断了你和张冼民之间的契约。” “我猜,他和你的契约里,一定有类似‘不能向外吐露和张冼民的关系’或者‘不能告发张冼民’之类的内容。他通过某种方式强行对你契约,最终目的是为了……控制。” 楼抱琴开口,温和坚定的目光令人眼眶发热、心脏发烫,“但他没有得逞。” 徐诗莹十指攥紧裤管,力气之大甚至手腕都微微地痉挛起来。 “我……还会再被契约吗?”她几乎是带着抽泣的哭腔,恐惧从她的杏眼里满溢了出来,“我还会再被这个人渣……像这样控制吗?” “我保证。” 闻过身体前倾,轻佻英俊的面容收敛笑意,如同一柄铮亮的寒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向你保证,不会。再也不会。” 第29章 手腕 “南总督。” 招待室, 米白布艺沙发旁斜倚着颀长清瘦的身影。 南观今天穿了件月白长袖衬衫,虽然偏向于休闲,但版型正而挺阔, 黑色长裤衬得他骨架匀称而双腿舒长。 “……” 闻过站在门口,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似的,盯着他浸匀在夏日天光中的脸,要说的话忽然从喉咙口倏地全吞了进去。 南观微微偏过头去,深邃挺秀的鼻梁在侧颊投下一片阴影, 像是玉瓷器皿上优美的凹陷起伏。那太阳的光斑似乎顺着纤长分明的睫毛划过,顺着他眼珠的流转一瞥, 像电流般酥麻地打在闻过心上。 单论身高的话, 南观其实比闻过略矮小半个头。他看向闻过的时候,往往得略微抬眼,视线上移。但闻过总有种自己在被自上而下注视的感觉,无关身量高低——那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处世方式,代表着游刃有余、深水静流的自我认知。 那是习惯于身处高位、受尽尊敬的人,才会有的看人方式。 “闻上尉,”南观放下手臂, 眼神示意闻过进来落座,“有个问题。你有权限让徐诗莹留在这里么?” 闻过一屁股坐下,裤管里两条拔长紧实的腿一左一右敞着: “她不是玩家,如果真按程序追究起来, 我没这个正当权力。而且得让小姑娘回去安心上学——我打算直接去查张冼民。” 南观微微挑起眉毛,看了闻过几秒, 半晌似笑非笑地开口: “孔云和楼行执意压这件事,张付民更是虎视眈眈。闻上尉,你真打算顶这个压力, 继续往下查?” “我在这个位置上,对孔云和楼行庇护下的金康市总督胞弟张冼民确实没有办法”,闻过的表情永远是不正经中带了点含笑的,似乎那副英俊桀骜的面孔不会变脸,漫不经心地咔咔掰着指节,连语气都是随意轻巧的,“括弧,行政途径。” 南观哑然,勾出一个饶有兴味、洗耳恭听的微笑。 “但张冼民是个商人。用商场上的事对付商人,合情合理合法合节,连孔云也不能置喙一二。” “……我以为你是个相当正派的人,没想到为了达到目的,你敢把事情做得这么的——”南观静静地看着闻过,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辞措,“——这么的邪。” “手段、方法、过程,统统都为结果服务,”闻过颔首,谦逊地接受了南观的评价,“特殊情况不下点对症药,任由上面的遮遮掩掩,大事拖小小事化了,还查个毛?叫人抓不出把柄地把事办成就行嘛。” 南观仔细端详着闻过的脸,刀削斧凿般的深邃锋利,一张非常具有男性气质的脸,以至于太过刚硬和英俊了,让人有种难以长时间与他对视的、隐而不发的震慑感。 这个男人,有着与他表现出来的第一印象和外表完全不同的强盛控制欲与好胜心。越是藏着掖着不让他涉及,他越是会愈挫愈勇、契而不舍地查下去,像一头闻到猎物伤口血腥味的狮子。 第34章 “你这样直白地告诉我,不怕我反手告你越权越职?”南观上下换了条腿交叠在一块儿,身体微微前倾。 闻过也向前屈身,堪称深情地注视着南观: “你没有过问我打算怎么做。一是因为你心里门儿清,二是因为你默许,三是因为……你是我这边的。对不对,南大总督?” 南观微笑不语,眼梢略微抬起,眼底里带着一缕廖人的寒光,像是烈日照着冰川的棱角,叫人看不清他藏在水下的思绪。 闻过也笑而不言,喊了声“秦军”,正在门外偷偷贴着门竖着耳朵的秦军立刻寒毛炸起,抖着手一把推门进来,听到闻过说: “把你们南总督送回去。人伤病员跟着咱东奔西跑、车马劳顿的,这半天累得够呛。南大总督,回去休息休息,我有消息了打你电话,ok?” 秦军憋了又憋,把那句“老大我真的要把南总督运回你家吗!”硬生生吞进肚子里:“是!保证完成任务!” “我还有一个问题。”南观点头起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闻过。 “——刚刚在孔区长办公室,你怎么知道舒河回明江了?” 闻过“啊”了声,悠悠道:“是吗?看来金康招待的酒店不够好嘛,让爱笑小哥这么快就回去了……” 他的三庭五眼真是潇洒锋利,鼻梁高挺,薄唇窄颌,难以言喻的侵略感从他笑着的面孔每个毛孔里,无声地飘出来,钻进他笑意的瞳孔里。 南观因为内伤未愈而雪白的脸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闻过。 “……闻上尉升得这么快,不仅仅是因为脸啊。” 闻过在关注南观亲信舒河的行踪和动作,两人心知肚明。 南观讥讽他用代管权用得毫不心虚,手伸得这样长;闻过则适时地装傻充愣,大有你在我地盘里,你能奈我何的蛮横无赖意味,看着真想叫人往他俊美悍气的脸上当面抡一拳。 南观终究没有顺应民心地往闻过脸上刮上一大耳光子,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施施然转身走出招待室,身后跟着一脸“我听到这么多不该听的是不是要被秋后问斩”、极力掩盖恍惚神色的铬刚副队秦军。 门被啪嗒合上,闻过架着长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过了很久,才慢慢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多话,只是恭敬地叫了声: “闻少。” 闻少,不是闻大少或者二少。 京北闻家直系兄弟几个,只有闻父走了经商的路,闻过的几个叔伯仍然在核心区系统内经营工作。 然而造化弄人,闻过同辈的堂兄弟几个里,反而是闻过早年被送进“煅火”,在铬刚部队步步高升,破格拔擢,跟继承他爹妈的家业不知离了十万八千里! 但即使如此,闻过是闻父的独生子,即使他除了去给他爸打过几个暑假的螺丝,闻过对公司经营半点涉及也没有,但这不妨碍他能够直接联系到主理人、几个重要的经理和总裁,对方一般会礼貌地称呼他为“闻少董”或者“闻少”。 ——因为,闻过是有股份和分红的。 “李叔,”闻过客气地叫了对方一声,寒暄几句后,边用两指搓着鼻梁边直截了当道,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慵懒和冷酷,“我要在金康围剿一个人……啊,商人,叫张冼民……不用藏着掖着,步子放大,要让他能查到是我指使的……几天?” “越快越好。最晚明天中午,不,上午。” 闻过往面前的玻璃桌上呵了口气,用手指画下几笔,注视着那几个“7.11“7.12”“3”的数字和日期。 “我时间不多。其他的不用考虑,成本不是问题。只有一点烦您上心,要快。” 对面连声称是,紧接着电话挂断,耳畔传来机械的嘟嘟声。 “……” 玻璃桌面上的热雾逐渐变淡、消散而去,只留下零星朦胧的水痕。 云层遮挡住烈日,招待室倏然暗了下来,闻过深邃的眉眼刹那间沉入灰色的阴影,一向含笑而浑不正经的英俊面庞,此刻充斥着极富压迫感的冷峻沉思。 数秒后,他摁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停滞一瞬,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拨出一个电话。 “滴——滴——” “哟,小过啊?” 话筒那端隔了快十秒才接通,环境沸腾嘈杂,听起来像是在宴席上。下一秒有谁轻轻地叫了声“闻部”,被那人挥手示意稍等,拿远了电话说“我侄子,一会儿回来”,紧接着对闻过笑道:“难得你百忙之中给你二伯打电话,啊?还以为你连家都忘了在哪儿呢!” 闻过也笑了起来:“二伯,知道您这阵子忙,我本来想过几天回京北的时候上您家拜谒,这不是遇到难处了,提前找您搬救兵来了嘛!” 闻二伯笑骂:“油嘴滑舌!什么事是你闻队现在搞不定的?说来听听。” “我想拜托您查个人。”闻过一下一下地指腹点着茶几,眉梢微微压紧,眼底掠过一丝寒亮的光。 “六年前,‘煅火’的总教官lin,”他顿了顿,“您有办法拿到他的照片吗?哪怕一个侧脸也行。” “……”闻二伯的口气陡然压紧,低声喝道,“你要干什么?那个级别的负责人,档案都是机密保存的,很不好调。” “不,不,”闻过说,“我哪敢让您冒那风险?您相信我,我只是想要lin的一张照片……他在训我的那两年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但我不信他去开会的时候还带着那面罩。我也不耍无赖,如果他的相貌信息,真的像南大总督那个系统的高层一样受严格保护,您跟我说一声就成,我绝对不多话一句。” 对面沉默许久,缓缓道:“臭小子,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不答应你吗?——我回去就给你找,等消息吧你!” “哎,谢谢二伯——” “闻过,”闻二伯一字一句地、沉声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明白,但二伯还得提醒你,别乱来,不该知道的少掺和。现在南观在你辖地里,他是个狠角色,你留点心眼,别得罪他,也别被他那堆事情卷进去。” “我哪里像会到处得罪人的人啊?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闻过笑了起来,“南大总督可欣赏我了,我俩相处得简直不要太融洽!” 闻二伯对这个小侄子欠儿巴拉的性格习以为常,还以为闻过又开始满嘴跑火车,没多想,叮嘱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如果闻部知道他的好侄儿强行把南总督带到自己家,同吃同住同睡一个屋檐下,还对人动手动脚软磨硬泡,血压得窜到二百八! 第30章 破绽 秦军在驾驶座正襟危坐, 视线不时通过后视镜瞄到后面去,神色颇似憋不住竖着两只耳朵但又拼命往下压的大狗。 南观倚在门边,优美的侧脸半沉入光晕, 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忽然若有所感地目光一转! 秦军立刻闪电般收回乱窜的眼神,神情刚烈坚毅目视前方,身躯僵硬堪比钢板,连军绿色部队短t圆领上露出的青铜铭刻, 都屏息似的不闪了! 这位南总督到底是何方神圣!老大到底把人当什么护着供着啊! 邵家辉——当时在监控室的另一个铬刚队员——失魂落魄地传递完信息回来了,看到审问结束, 自然而然亲昵去揽冷面大美人的、嬉皮笑脸的自家老大, 眼珠子瞪得就跟活见鬼似的。 秦军满脑子的“?”,还没来得及问,就被闻过一个眼神看得浑身一激灵,唰地窜起来吆喝着找人去处理手续。 等到目送完楼抱琴开车送徐诗莹缓缓离开,拿一份工资干十份活的勤勉副队,喘着粗气耷拉着耳朵回到办公室,矿泉水刚灌进喉咙, 就听到冯妍——技术人员,被派去提取徐诗莹聊天记录的那个,楼抱琴调查分队的下属,头发剪得假小子似的铬刚队员——一边拍桌一边狂笑道: “我说什么!我说闻队不是不行吧!总有人看得上咱们英明神武帅气逼人的老大吧!人就算被潜规则也是有伴儿了啊!——交钱交钱, 当初说闻队二十五岁前找不到对象的罚三倍啊!三十岁两倍!愿赌服输!” 秦军没憋住一口水喷出来,顿时爆咳不止! “咳咳咳咳咳咳——” “秦哥!”女技术员一边呸呸往指尖吐口水一边哗啦啦数钱, 见到敬爱的秦副队立刻两眼放光,周围一圈肉痛地掏钱的铬刚队员登时轰隆隆地围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大嫂好看不?哪里人?”“老大真谈了啊?”“虽然闻队被潜规则这件事早有预期,但我们铬刚门面被连框拆了带走这事儿还是太早了, 闻队他还那么年轻……!” 秦军好不容易顺过气来,面色诡异至极,瞪着大眼睛,抖着手指头指着冯妍:“你哪儿听来的!信谣传谣知法犯法的好不好?” 冯妍说:“辉子说的!” 邵家辉脸瞬间涨红:“我没说!” 第35章 秦军简直哭笑不得,严眉正色道:“老大在正经工作!公务需要!你们一个个的脑子里都是啥!” 众人“哦——”了一声,腔调起伏之间充斥着俩大字:不信! 冯妍从桌子上跳下来,哥俩好地和他们副队勾肩搭背:“秦哥啊,你不能只看表象!” 她右手卷着那把赌来的毛票,伸出两个手指,在秦军面前晃了晃,像研究作战地图那样神色严谨、无比认真: “你见过老大带别的系统的领导进来,还给人家指挥权?” 秦军说尼玛来咱们这里视察的上级不要太多,但忽然想了想南观站在监控大屏前头都不回地下命令的样子,忽然喉头一梗! 女技术员继续道:“好,就算有上级过来,老大得给人家三份薄面,你见过咱们闻队满面春风上赶着待审查室吗?我在楼姐手底下这么多年,老大每次都要在监控室指挥,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别人的指令给闻队传文件哦!” 秦军呆立原地,脑中画面掠影般闪过几个画面:闻过满身是血地在金康大桥上横抱着昏迷不醒的南总督,在病房陪护椅上横刀抱臂一寸不离地守着南观;刚刚换车时闻过懒洋洋地替南观拉开副驾驶车门,视线始终盯在南总督那张不苟声色的脸上。 秦军:“……” 秦军:“!!!” 年轻的母单秦副队,对人类纠葛复杂的爱情所知几乎为零。他肥皂剧只陪他姐看过《流星花园》《还珠格格》《来自星星的你》,刹那间顿时感觉纯洁的认知被扒光了摁在地上碾压,三观碎裂的声音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世界的真相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又发白。 ——卧槽,老大不会真看上人家南总督了吧? 性别倒不是问题,至少如果对象是南观的话,那性别完全不是事儿。 秦军二十多年从没有见过颜值和南总督在一个level上的人——就算脸能望其项背,他那种冰冷、优雅而摄人的气质,见者根本难以忘却,无人能出其左。 秦军握着方向盘,脑子里全是尖锐爆鸣和一团乱麻。 他忽然萌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己像是护送少夫人回别墅的小司机,闻过则是那个“把夫人好好带回家安置!少了一根毫毛就要你好看!”的大少爷! ——不对,老大他本来也是少爷……我擦闻队他真有家业要继承啊! 老大他爸妈会不会因为这惊世骇俗不被俗人所理解的爱情而棒打鸳鸯,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拿着手杖的威严家主严厉喝道“我不允许你和我儿子结婚!”,雍容华贵垂泪不止的贵妇咬牙切齿“我家儿子必须和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小姐在一起!”,还有媒妁之言的傲娇未婚妻恶语相向…… “秦副队?”声音远远地从后座传来,秦军还沉浸在狗血泼天的幻想中,晕乎乎地“啊?”了声,直到那声音陡然清晰,“秦军……秦副队?” “到!”秦军一个激灵,魂魄瞬间附体,大声脱口而出。 南观似乎有点无奈,声音带了点微乎其微的笑意:“我有那么可怕?” 秦军:“没有没有,刚刚我看导航呢,没注意您说话……” “嗯。”南观摁了摁眉心,“你是什么时候进铬刚的?一直跟着闻队?” “啊……对!我四年前进来的,当年被分配到西南大区。闻队比我早一年,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比我高一级了,算一直是我老大吧。” 南观左手三指内扣,手背清晰的骨节顶在下巴尖,指根贴着下颌,大拇指指尖轻轻地碰着喉结上一小寸皮肤。 “你觉得……你们闻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总督问闻队是什么样的人!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军顿时感觉呼吸困难,犹如万钧泰山倾压而下! “闻……闻队吗?”秦军舔了舔嘴唇,“闻队是我最崇敬的人!我最敬仰的上司!洁身自好无不良嗜好!不赌不抽烟不乱搞男女关系!私生活作风端正!前两天督察组头子的女儿问闻队要电话号码他都不给!为人低调靠谱负责!让人很有安全感!——至少我跟闻队的这几年老大完全没谈过恋爱!他前两天喝多了说自己从没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 “……”南观缓缓地挑起一遍眉毛,有点疑惑道,“你们闻队有没有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没关系吗! 秦军大惊:“不,不,呃,不,因为闻队,闻队他不喜欢女朋友……不喜欢谈朋友!闻队他除了工作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游戏!” 南观:“……” 南观对于闻过的网瘾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半晌缓缓说:“这样。” 这样?这样是什么意思? 秦军心中七上八下欲哭无泪:完蛋了我是不是给老大的形象抹黑了!要是南总督因此把闻队甩了,我有一万个脑袋都不够闻队提干的! 胡思乱想中,秦军把车开进闻过家的小区。他魂不守舍地停车,恍惚间感受到肩膀被轻轻一拍,一触即分间带了点犹豫的意味。 南观收回手,神色有些严肃:“你看起来有点疲倦。我会和你们闻队说,让你休息休息。注意身体,这段时间辛苦。” 秦军连连点头,心中那点小纠结一扫而空,顿时心花怒放,如果他有耳朵的话早就快乐地转起来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倏然满溢着感动的泪水:“好的!我会的!谢谢您南总督!不辛苦!您快去休息吧!” 嘀嘀—— 南观立在闻过这栋房子的大门前,用闻过给他的磁卡一刷,深红色木门应声而开。 闻过的房子严格来讲不算是独栋,而是双联排,电梯的另一侧还有一户。但南观昨天隐秘地观察了几眼,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基本断定对面的复式二层没有人住,很有可能闻过一并买了下来,另作用途。 金康市中心寸土寸金,这座小区算得上是繁华中央的静谧之地,地理位置和环境都很好。价格高不高另说,这里不出售独栋别墅——如果闻过想要像他说的那样,给自己的房子加安保系统,就必须把一梯两户连带着屋顶阳台都买下来。 ——而闻过此人,确实有这个经济实力。 南观在核心区当过一段时间的高层,他当然清楚:闻过的父亲闻立群是能在京北核心区的供销商会议里露面的商企人士,政治和军部系统里有几个闻家直系、闻过叔伯辈的人。 闻过是闻立群的独生子,母亲是平家的独女,一家著名书局出版商现任董事,且只有闻过这一个儿子和外孙。 这样一个拥有相当财力和家族背景,且在铬刚部队系统中以极年轻的年纪步步上升的男人,那极端英俊深邃的面容骨骼,正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与自己记忆中那个十八九岁的、青涩桀骜而直白热烈的青年人,慢慢地重合。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一直没变。 客厅宽敞而没有开灯,窗帘四合,南观的脸半沉入流水一般的影子里,像一洼朦胧的水,勾勒出一个晦暗深邃的、类似微笑的表情。 “lin。”南观喃喃地重复这个字眼。 “他已经死了,和我的……所有过去一起。” 他轻轻地攀上脖颈,喉结以下,白皙的皮肤上,浅色疤痕纵横交错,犹如铭刻干涸后残存的支流,只留下骇人心神的残骸陈痕。 闻过已经猜到了,这让南观很欣慰。 那么……dna的不吻合,手部痕迹的消失,履历的种种掩饰错漏。 留下了那样明显的破绽,闻过,你可要……抓紧时间啊。 第31章 命运 咔哒一声, 客房的门被关上、反锁。 南观拉拢窗帘,将零·哈里伯顿行李箱放到窗前的小阳台上。 只听“咯”的轻微金属碰撞脆响,高精密的安全锁应声解锁。银色的金属外衣平直坚硬, 日光反射到南观面无表情的侧脸,几乎显现出一种格外无机冰冷的质地。 乍一看,这行李箱里整整齐齐叠着几件换洗衣物,件件都是材质柔韧精细的高定,散发出干洗熨烫护理后浅淡舒适的气味, 没有任何反常可疑之处。 南观左手探到箱内壁底侧,勾动机关, 咔嚓! “箱底”缓缓升起, 露出隐藏在隔层内的东西: 一把柯|尔|特,一梭子acp子弹,漆黑哑光,枪身散发着股股的寒意,硝烟味还未散尽,这是南观在金康大桥上打爆轮胎使用的那把;几个纯黑枪支零件,经验丰富者甚至可以将其再肢解, 塞于领口、皮带、鞋底各处随身携带,使用时取出即可,能快速组合成消音的袖珍手|枪;几根香槟金色的黄金叶牌香烟,尾端有一圈或两圈红色细线标记, 显然是特制的;一个灰色多棱体设备,苹果大小, 依稀能从半透明的外壳,看到其中盘旋缠绕的黑色电线。 如果有专业人士看到这一幕,一定能认出这是a国最新的阻隔装置, 能够屏蔽监听、监控等电子设备,体型小巧便于携带,隐蔽系数极高,市面上95%的安全系统都能毫无痕迹地黑进去! 第36章 南观拿出阻隔装置,捧在掌心看了一圈,左手指甲轻车熟路拨动底部凸起,那多棱体顶部立刻闪烁起一明一灭的绿光。 ……看来闻过还没有无聊到在他房间里加监控。 南观将装置放在一边,紧接着提起舒河带来的黑色皮包,拿出一个手机。 ——那才是南观真正的工作手机。 开机后数秒,南观手机消息提示页瞬间刷屏,未接电话、微信消息和短信留言跟瀑布似的往下狂倒,壮观程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仅仅几秒后,南观的手机倏然狂振起来,同时有几个电话一同打了进来,显然是有专人守着南观的这个号码,一激活就立刻拨号过来! 南观看都没看,一一全部摁掉,开启免打扰模式后点开通信软件,鲜红的“99+”立刻跃出,放眼望去整个页面全都是红点,中英俄法德什么语言的姓名备注都有。 南观一个个地点进去,这些信息基本上都是问候他身体情况如何,是否需要帮助;有几个联系人用英文前后发了十多条,到最后甚至使用大写和连续感叹号,焦急之意几乎溢出屏幕。 【南,你两天不回消息,怎么了?】【我刚刚听说爆炸案的事情,你们玩家总督系统的安保措施和权力倾轧就是狗屎!】【南,需要我派一架私人飞机过来,到江南大区交涉引渡吗?】【您可以随时离开,我们都在等候您的归来。】 【不用。】 南观打出两个字母,依次勾选,群发,免打扰,随后再也没管疯狂冒出的信息提示,转而点开一个对话。 【封肃:前辈,我将这几天京北的情况汇总如下:楚东风和连衡似乎又重新结盟,核心委员会的人对此不太满意。那群老头子强行扶植我,希望能和他们分庭抗礼。此外,他们似乎有破格拔擢楼行回核心总局的想法。 铬刚部队系统方面,现在核心区铬刚部队负责人位置空悬,华南大区负责人谭阅似乎被格外属意,我猜测核委在选拔当年可能和您走得近的人。司法局方面,两天前……】 如果有人看到这段消息和它的发出人,一定颇感荒谬错乱,甚至难以置信。 因为封肃不是别人,而是南观下调后,新越位补升的核心区大总督,排位no.2,甚至一度将原本的no.2楚东风挤到了后一位去! 南观手指微动,嘴角无表情地轻抿,电子屏幕的冷光渗出两个酒窝的阴影。 【南观:按兵不动,不要与连、楚正面对上,保全自身。】 封肃立刻回复:【好的。您多保重。】 像上帝开的一个恶意而凑巧的玩笑,“封肃”对话条的下一位,恰巧是曾经的no.2、如今的no.3大总督,楚东风。 【楚东风:南大总督,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同僚一场后,才知道连衡真是个无聊透顶的人,我还是喜欢和你做盟友呢。希望你保重身体,切勿多忧多思啊。代我向孔区长问好。】 南观:“……” 孔云?楚东风为什么要提孔云? 这个站在核心区玩家总督系统顶端的、非常美丽的女人,连衡名义上的未婚妻,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楚东风,几乎是和孔云是处于两个极端的女政客。她似乎没有什么坚定的理想——口号和思想、理念与主义,在她地方似乎是可以随时翻面的纸。 唯有权势和利益,才是楚东风孜孜不倦、持之以恒而追逐的目标。 半年前南观空降核心区,连衡松口应允了连、楚两个家族积虑已久的商业联姻,与楚东风订婚。 但令人咋舌的是,楚东风前一天刚从订婚宴下来,第二天会议表决时毅然决然翻脸不认人,在所有人面前公开站到南观那边,与连衡争锋相对。 南观走后,她似乎又和她毫无感情的未婚夫重新站在了统一战线,齐心协力打压南观曾经的亲信和准继承人、如今顶补no.2大总督之位的封肃。 南观对这个女人一向没有太多感想,就像他对楚东风和连衡之间充满着儿戏和荒谬的联姻完全不理解、也不感兴趣一样。 他随手回复了一句,退出聊天框,紧接着屏幕下移,“连衡”二字赫然跳出。 这位当之无愧的玩家总督系统一把手,只留言了一条信息。 【你可以随时反悔,阿观。】 南观眼底划过一缕难以言喻的讥诮,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冷笑。 他冷冷地盯着那句话,什么也没有回复,随后抬手,干脆利落地删除聊天。 核心区和明江市里几个下属小心翼翼的问候、几个能在google词条里搜到的外国名流直白的关切、华南大区铬刚部队负责人谭阅打卡机似的每日一句“前辈,您还好吗?”……南观一一或回复或处理,指尖在“楼行”一栏倏然停住。 在南观近五六年的印象里,他和楼行的交集并不很多。南观大致回忆了一下,大约是以自己的名义而非lin的名义重新进入核心区的时候——他和小时候数面之缘,如今已经分化为白银等级玩家,来到京北活动、预备进入政界的楼行——互换了联系方式。 南观往前翻了翻。楼行逢年过节都会给他发信息,辞措一向恭敬真挚。南观回国或者任职时,楼行也会及时主动搭话发消息,态度赤诚主动,说话很是有水平地滴水不漏。 年纪轻轻能到江南大区玩家总督这个位置,不是太有背景、就是太没背景;要么太不站队,要么太能站队。 楼行两个都属于前者。他是西南楼家直支的长子,一路走来行定步稳,极少表现出明显的政治倾向,精明圆滑,似乎一直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滑毛狐狸样。 【楼行:前辈,我为今日的失礼而深感抱歉。多年后与您重逢的第一面,如此失态,我非常歉疚。公务在身,我本无意冒犯,只能请求您的谅解。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我随时预备效劳。您一直是我憧憬、敬仰和钦慕的前辈。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南观头疼地搓了搓额角,因为指节无意识用力,皮肤上显现出幽微的红印,像瓷器上的一点红晕胭脂。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两个的,执着于称呼他为“前辈”。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合唱团的那些小狼崽般相互警惕却又靠近的、大家族的小孩,已经全都长大成人、各奔东西,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上义无反顾地行走下去,却好像约好了似的,乐此不疲不约而同地抓着从前的那段日子不放,好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转瞬即逝的泡沫。 ——就像时光回溯,岁月倒退,一切都还未发生和变故,最初的童真和美好仍未消散,宛若妙梦泡影。 在指挥高扬的手臂前,在光华高耸的穹顶之下,孩子们齐声歌唱,歌声好似汇集的、潺潺的溪流,那样的晶莹剔透、润泽无暇。 那时候,他们称呼连成毅为“指挥”,叫一开始就跟随在老连大总督身边的小南观为“前辈”。 “阿观。” 灰色眼睛的男孩眉眼精致、眼眶幽深,他立于阶梯下,一眨不眨地仰视着白衣被风拂起的小南观。 后者侧身站在方格白窗前,纯黑细长发丝被照得宛若鎏金流水,睫毛纤长而分明,面无表情地俯瞰向下。 两人的身后,一个额头上贴了创口贴的、满脸桀骜不服相的小男孩儿,在门口大喊大叫着“我不想去唱歌!我不想干那娘们唧唧的事儿!我要回去打弹珠!”,不知为何忽然不嚷也不吵了,寂静之中只余下三声部的《圣母颂》合唱声轻柔而起,童声萦绕盘旋,绵延久绝。 小南观没有看灰眼睛的男孩,也没看门口踢打挣扎的小男孩,只是微微地侧过脸去。天光照亮了他黑曜石似的眼珠,剔透、深邃、寂静无声。 “前、前辈!” 歌声停下来,试探的、怯怯的童声响起。 小南观和灰眼睛小男孩同时转过头去,前者眉眼平静如冰,后者厌恶地蹙起眉头。 “你说什么。”灰眼睛男孩轻慢地、冰冷地微笑着说道。 小女孩似乎愣住了,漂亮的眼睛微微地颤了一下,细细地叫道: “连前辈。” 小连衡垂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倏然凝固。 “前辈!”“前辈!指挥叫你!”“南前辈!”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跑了过来,围绕在小南观身边,时不时地相互笑着,胳膊贴着胳膊,玩闹着推来推去:“楼行,你又挤我!”“封肃,你太大声了!你会不会看渐弱符号呀!”“谭阅你刚刚唱跑调了知道吗!”“南前辈这次来我们声部的,我后面才不会走调……” “楚东风先过来的,我和她走。” 小南观垂下长长的睫毛,抿着浅浅的酒窝,一级一级地走下来,脚步轻得像风,声音轻得像雨。 他顿了顿,问:“那是谁?” 小楚东风扫了眼门口的小男孩儿,娇俏地眨了眨眼睛,故意不去看小连衡暗沉的表情,跟在南观后边,轻快地说: 第37章 “我认识他,爸爸带我去过他家。他是闻家的小孩,叫闻过。” ——闻过。 犹如一滴冰水落入池塘,泛起激荡交错的涟漪,南观从记忆中猛然回神,眼前是闻过家客房的床铺,他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熄屏,倒映出南观表情愕然的脸。 像是命运女神缠绕的纺线,又像是冥冥之中百转千回的暗示与重逢。 原来那个反叛桀骜的小男孩儿,是他。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已经与他第一次相遇。 所有人未来各自的诡谲难见命运之罗网,所有人脚下延展开来的道路与方向。 在他们儿时稚嫩无意的相逢时刻,首次露出了隐秘的端倪。 第32章 揭露 所有东西规整回原位, 行李箱扣上锁。 南观走出卧室,在房门前摸了几圈,啪嗒一声打开灯, 在宣纸顶灯柔亮的灯光下站立片刻,慢慢地、悠悠地踱了几步,抬头向上看去。 他挺秀的眉梢间透露出一点难以捕捉的疲倦,如流光掠影般一闪而过,随即被南观轻轻摁下, 一泯藏于眼底。 闻过家的客厅正中央,是一座高耸厚重的镂花梨花木墙嵌柜, 展酒用。 柜门上纹理蜿蜒起伏, 黄铜合页把手上的金属光泽内敛磨砺,里头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型传感器,幽幽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南观的思绪再次恍惚开来。他捏了捏光洁冰冷的眉心。 在他小的时候,他忙于社会人类学研究尤其是“玩家”群体田调的母亲、后来《玩家学》的参与编撰者之一——孔霖,以及她在大学任教时的学生、南观的父亲——南正钦,两人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下决心叨扰孔霖的老师连成毅, 拜托他照看他们的独子,南观。 五岁的小南观孱弱、细白、漂亮,有轻微的孤僻倾向。医生说如果缺乏与亲人和外界的交流,孤僻倾向可能会发展严重为自闭症。孔霖忙于工作, 难以抽出时间陪伴孩子,她只能寄希望于小南观能多交往一些同龄的朋友。 恰好连成毅的独子连衡是老来子, 和南观年龄相仿;连成毅本人是社会人类学界的大牛,桃李无数又年龄渐大,已经不再亲自搞一线学术, 反而想返璞归真地建个童声合唱团,实现老人家一直以来颇有理想情怀和浪漫主义的夙愿。 于是,孔霖夫妇把年仅五岁的小南观托付给连成毅,让他跟着连成毅参加合唱团,多与同龄人交往。 因此,小南观童年的闲暇时间,几乎都在这位庄严、风雅而慈善的指挥——连成毅一手构建的合唱团里度过。 南观自小跟在连成毅身边,受这位公认的“文儒”政客、当年的连家家主、后来的老连大总督的亲自教育、耳濡目染,虽然对酒的研究不算太深、兴趣也不至于太重,但对于酒品收藏领域基本的眼光还是有的。 昏黄灯光自上洒落,将每一张标签上的烫金文字都映照得纤毫毕现——罗曼尼·康帝、滴金酒庄、轻井泽等等,浸润液体的瓶身承托于丝绒衬垫,散发着令人目眩的、饱满圆润的微光。 柜顶斜架的那瓶金塞的雪莉,南观认识。麦卡伦珍稀系列1926,堪称威士忌界的活化石,几年前在苏富比拍卖行以将近一百五十万英镑的高价成交,那是真正酒界收藏中的皇冠明珠。 至于那些其貌不扬的油彩陶罐子,亦或是柔软明亮的24k黄金镶钻瓶身,厚重奢华的漆面木盒,都是从南美、中东等地收来的有价无市的玩意儿,收藏价值极高。 光是这一柜子酒,就比明江一座江景别墅还要贵。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南观其实有点难以想象闻过在收藏酒品方面,居然如此的精细、专业甚至奢侈。 ——倒不是说闻过消费不起。 南观因为父母工作缘故,在京北长大,又跟着连成毅长了很多见识,从小见过当地太多的富家纨绔。跑车直升机成打成打买的、钞票扔着玩儿取个乐子的、烧个百十万打水漂的,纸醉金迷、游戏人生的,大有人在。 像闻过家这样的,父母皆经商,家底殷实、家族和睦,又是独子,长到二十多岁也只是买个房子装个柜子、拍点酒收着藏着,已经算是很节俭的爱好。 但南观对闻过“不是不拘小节,而是完全没有节这个东西”的第一印象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更改。他能专门修个大柜子收藏酒这事儿,就像腿毛五厘米长的糙汉穿了条碎花长裙那样,不是不行,而是非常的神奇和别扭! 无他,闻过的身材和脸跟他的审美完全成惨烈鲜明的反比。 南观作为一位接受良好精英教育的、对礼仪外观敏感的人文社科专业学者,简直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把衣服穿得那么丑! ——搭配不堪入目,版型奇形怪状,颜色难以启齿,材质参差不齐。 南观严重怀疑闻过今天身上那绿色疑似崴开脱线的鲜艳草绿色短袖,和他五六天前来明江见自己时里面穿的那个圆领半透白t,是在某批发市场九块九五十件清仓大甩卖时一块儿抢购来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真是全靠他这张脸撑着,换个人来就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秦军在车上连珠炮似的话倏然在南观脑中响起——“至少我跟闻队的这几年老大完全没谈过恋爱!他前两天喝多了说自己从没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 ……这死亡穿衣审美,能找到对象就有鬼了。 南观把视线从闻过柜子里那几百刀一滴的库克安邦内黑钻香槟上移开,漫不经心地默默吐槽,目光忽然转到某处,猛然一滞。 尺寸夸张的、微曲的带鱼屏显示器,固定在长长的矮柜上,边缘反射出细微锋利的银光。 旁边是灰黑半透明的玻璃柜,五层,两米左右高,显示屏的左右各一个,底座设计成拉屉样式。 那是什么? 南观走到展柜旁,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去看。 游戏手柄,大约有十把,甚至有壳身纯金按键镶钻的,其中某几个显然是上世纪的东西,设计感很陈旧; 卡带,各式各样的卡带,部分透明外壳上有马克笔签名,年月日都在二十余年之前; 设计图样的稿纸、原画艺术微喷、镀银的软盘,用塑封薄膜小心包装保护,横竖摆放整整两层。 微缩手办、浮雕……南观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盔甲很帅,制作很精细,但这到底是什么生物? 南观摸着下巴梭巡完一遍,后退两步,忽然弯下腰—— 刷啦! 与此同时。 滴滴—— “南大总督,我回——” 闻过“来”字还没说出口,就跟维持着单手拉开曲面屏显示器下长屉姿势的、一寸寸回头的南观,来了个猝不及防的世纪对视。 南观:“……!” 闻过:“……?” 闻过只惊讶了片刻,随后一张俊脸上笑容一点点地放大,眉毛高高挑起,表情闪烁着欠揍的揶揄。 南观默默一边起身一边把抽屉往回推,下一秒一双钢钳般有力的手生生地抵住了边沿,往反方向寸寸拉开。 闻过眼底浮起调侃的笑容,只手摁着抽屉一角,强迫南观把自己的收藏全部抽出: “你要看就看嘛!我又没不让你看,这么害羞干嘛?” 南观刚想反驳你哪只眼睛看出来害羞这俩字,闻过却一点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口吻轻快纵容一锤定音: “对我这么感兴趣?我给你介绍介绍?嗯?” 南观额角青筋狂跳,然而闻过这个人的逻辑完全不以他人、时间、地点和条件为转移,自顾自大大咧咧亲亲热热地挑拣出几个卡带,在南观眼皮子底下晃晃,神色酷似强迫男票欣赏自己风格各异穿搭的女朋友: “南总督,塞尔达听说过吗?上古卷轴5听说过吗?再不济鬼泣应该知道吧?就是那个——i am the storm that is approaching——” “……不太了解,我——” “哎呀没关系,我了解啊!”闻过满腔激昂,绘声绘色,“第九艺术!赛博盛宴!虚拟世界!——电子游戏不仅仅是娱乐,它还是一种时代的精神!一种感官的享受!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有事没事打个游戏,再买点周边,为手游时代日渐萧条的主机游戏经济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俩现在就开一把,我教你——” “闻过!” 南观正手摁住那几个快顶到鼻尖的卡带,耳尖不知为何有点泛红,语气认真严肃,转折无比生硬: “……你怎么这么早下班?” 闻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南观一会儿,把那几个印着英文的原版游戏卡带慢慢地塞回去,慢条斯理地一屁股坐到地毯上,两条长腿嚣张地伸着,意味深长微笑道: “哪有下班?我正在履行保护你的正当职责好不好?还附带司机、查案、跑腿、投喂一条龙服务,哝,特意叫的老广式招牌老母鸡补汤,给金尊玉贵大病初愈的南总督你养养身体。都住我地方了,怎么能亏待你?” 第38章 闻过一抬左手,一摞精装黑色快餐盒子层层叠叠,肉菜满满当当,被撑满的塑料袋边缘插着两双木筷。 南观略感意外地朝那里看了一眼。 “说起这个,”闻过长臂一伸,把饭菜快餐盒放到茶几上,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南——队——?我们的技术人员解析出了你要的信息,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及时向你汇报……唉,果然这个世界就是个看脸的世界,你在我这指挥部坐镇个几天,不得把我的手下全策反了去?” 南观眯起他乌黑漂亮的眼睛:“我没这个兴趣。闻上尉这么没自信的话,不说就算了。” “哟,激将我?”闻过捏了捏鼻尖,面容含笑而眼底藏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张冼民给徐诗莹手机上发的追踪软件有上级端口,也就是说,不排除其他人追踪监控徐诗莹的可能。和你想的一样吗,南总督?” “……”南观的瞳孔微不可见地一颤。 闻过缓缓向前俯身,鼻尖几乎贴到南观瘦削冰冷的脸颊,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你早就有所怀疑,”闻过一字一句地说,“你在借我的手往上查,查张冼民背后的势力,查江南大区风暴前夜平静水面下的暗潮汹涌——别急着驳斥我。” 他摸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拿到南观眼前。 ——那是一张某场会议结束后,与会者离开座位,在走廊上私下磋商交谈的相片,显然是某人离开时在远处私自随手拍下的。 画面中央,一位纯黑西装、身量挺拔、面部瘦削而苍白的年轻人,被簇拥围堵在门口,右脚坚冷铮亮的黑皮鞋头朝向外侧,大半张侧脸转向镜头。 因为被阻挠离开的缘故,他神色略显冷淡,发丝乌黑而面容冷白,眉梢紧压,嘴角习惯性地抿着,颊侧露出一个极富有辨识度的酒窝。 “这是六年前某次核心军|委会议后,当场摄于会议室外的照片。画面中其他所有人的姓名职务都能够一一对应——除了这位。”闻过的手指自下划上,停在年轻人表情冰冷的脸旁。“——档案被划入机密、已经殉职的lin教官。” “那么,南大总督,可否请你告诉我。” “为什么你和lin,长着张一模一样的脸?” 第33章 赌约 气氛骤然凝滞, 像一根伸拉到极致的弦,越绷越紧,几乎要滑向对峙的极限! 南观上挑得秀美异常的眼睛只轻轻向下一瞟, 与七年前的自己对视须臾,慢慢抬起头,神色平静地与闻过四目相对。 “核委那群老谋深算的老头子压着消息,几乎没有人知道当年死去的lin,和威名赫赫的南大总督长着同一张脸。” 闻过很感兴趣地凑近南观, 那股属于捕猎者的压迫感不减反增。 “你是怎么说服他们心甘情愿接受你更换身份的?那群老家伙脑子固步自封的程度,比我太爷爷老家的井水车都要尘封腐朽……没有绝对的利益和力量, 做不到这一点, 囫囵做到你曾经那个级别的高层。” “另外,我这算不算是……抓住了你的把柄?嗯?” 闻过似乎很喜欢这个语气词,看似随意慵懒、甚至有点放松过了头,实则从眉峰发梢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步步紧逼的威慑、掌控的气息,像一头漫不经心伸展筋骨的雄狮。 “细想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你到江南大区才一周不到,和我相遇的频次高到了不正常的程度。在这期间你不断地漏破绽给我,用那种被动的姿态……勾引我查下去。这其实才是你的最终目的吧?隐蔽而巧妙地, 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你所用。” 南观静静地看着闻过形状锐利的眼睛,片刻后勾唇一笑,从眉心、眼梢、鼻梁、唇角到酒窝, 勾勒出一整幅光华毕现、漂亮到摄人的美人微笑面。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下,一对黑不见底的眼珠沉邃如无尽深渊。 一种先前数日被隐藏到几乎消失的、自上而下俯视的神色, 如冰冷的寒光般浮动在他眼底,让那笑意染上了矜慢和森寒的意味。 “你以为……你是谁?” 南观伸手按熄闻过的手机,啪嗒一声放到深红色胡桃木地板上, 又往米白色羊毛地毯外轻轻移了一寸,整个动作做起来极度的从容优雅。 照片里冷漠的黑衣年轻人俊秀无情的侧脸倏然消失,黑色屏幕反射出南观格外棱角分明的下颌,精致而冷峻。 “我调任当晚未授权没打招呼,一个人跑来明江玩家监督总理分局,耍完威风就来审问我的人,是你;金康市福瑞轩茶馆,拦着我不肯放人还死皮赖脸要请我吃饭的人,是你;大桥遇袭后,强行实行代管权限制我人身自由,强迫我接受二十四小时全方位贴身保护的人,是你。” “闻上尉,我承认你的确比我想得要敏锐。但相对的,你自作多情的程度也令我瞠目结舌——难道你这辈子活这么大都没被别人亲近示好过,以至于要从我身上抽丝剥茧地寻找故意接近你、甚至是引诱你的证据?!” “心甘情愿,闻上尉。心甘——情愿——?” 南观缓缓蹲下身来,脊背颈椎仍挺拔成一条凌厉的直线,呼出的气息几乎吹动了闻过的眼睫,话语里带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讥讽。 “这个世界上心甘情愿追随于我的人,何止成千上万?——而你,闻上尉,你的心甘情愿夹杂了多少虚与委蛇的审视试探,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 闻过眉梢一动,抽手便要去拿他的手机! 南观手腕闪电般一振一翻,整个机身快准狠翻了个面,被他五指指尖压下,轻柔不可撼动地抵在地板上,身体微微前倾,鼻尖拂过闻过额前发梢。 “你拿到了能证明我是lin的证据,速度快得让我,”南观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舌尖吐出去,“——很恼火。” 闻过直勾勾盯着南观,脑中轰然一振,心跳陡然漏了半拍! 来自南大总督的、深不见底不辨喜怒的政客面具,一片片逐渐龟裂碎落;属于“煅火”总教官lin的、直白狠戾骄傲强横的性格底色,正在不断复活破土而出。 “所以呢?”南观扬了扬下巴,嘴角笑容冰冷艳丽,“你有我的把柄,之后想怎样?告发我?威胁我?要挟我?” 闻过忍了又忍,才把差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吞进肚子里,几秒后忽然哼笑一声,为难地作势摁了摁太阳穴。 “——是啊,”该铬刚队长语气苦恼,“于情,你是我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总而言之,做学生的怎么好对教官不敬不利?于理,你是普通人,我除了耍个无赖越个职、强行要了包含你人身权在内三天的代管权,眼看着就要被家大业大权大势大的孔区长无情褫夺驱逐,我哪还好意思过问你的事情?” 南观好整以暇地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嗯?”了一声,那意思是有话就说。 “我既然坦坦荡荡地直接把证据摆给你看,就绝对没抱着阴你的心思,我只是——”闻过卡壳了一瞬,又左右摇了摇头,像是自嘲。 “我只是想知道一些困扰已久的答案,关于lin……关于你。” “这样吧,”闻过余光斜睨半拉开的抽屉,满满当当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游戏卡带,“当年你在营地抓住我往机房电脑c盘下主机游戏,轻声细语却无情至极地讽刺我玩物丧志网瘾蚀骨,还罚整整我扫了两周的男厕……” “一个男人,铁骨铮铮的男人,最不能被侮辱的,一是理想,二是热爱,三是那方面的能力!”闻过言之凿凿,掷地有声,“此仇不报非君子,算上这次你又骗我又驴我又把我指使得团团转,老账新账一起算——” 他顶着南观冰冷如刀刃的死亡视线,熟门熟路摸出一板卡带,啪地放到二人中间,傲然宣布道: “我们来pk吧!” 南观:“……” 南观:“…………” “《拳皇》……十五?”南观艰难地辨认着花里胡哨的罗马数字,终于问出了一个他彻头彻尾不理解、不清楚、不涉猎、不伪装的、真心的问题。 “什么是《拳皇》?” 闻过:“?” 闻过:“???” 半小时后。 闻过一边如抚摸好大儿般爱抚着自己的黑盒子——xbox series x,一款顶配游戏主机,一边看着正低头查角色技能说明、态度严谨认真如准备学术会议汇报的南观,絮絮叨叨碎碎念个不停,语气充满着不敢置信的扼腕哀叹、怒其不争: “南总督,lin教官,你好像比我还大两岁吧?话说你这年龄是真的吗?算了无所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作为一位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青年,我难以想象有人居然连最伟大的街头格斗游戏——之一——《拳皇》都不知道?” 南观头也不抬,一句话堵死了闻过余音绕梁的叨逼叨: “你在躲着爹妈玩你那伟大的街头格斗游戏的时候,我正在为了做未来删掉你c盘里《拳皇》的教官而经受严苛无休的训练。” 第39章 闻过顿时像喉咙里塞了一个鹅蛋,噎了半晌,眼珠忽而一转,立刻换上那副皮实坚韧得能当反坦克装甲的笑脸: “诶,没想到你还是个练家子啊南总督?咱国家有收这么小孩子开展军训的基地?这我得强烈推荐我小叔送我那叛逆期的小堂弟去接受一下改造……” “别想着套我话,”南观连看闻过一眼都欠奉,伸出一根食指隔空一点,示意闻过闭上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规则,我们已经约定好了。” 闻过向南观半开玩笑地提出,他们两人打游戏pk,以《拳皇》这游戏的对局决胜负。 ——“你赢一局,我就替你做一件事;我赢一局,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闻过刚说出口就觉得有点扯淡。 因为已经知晓lin就是南观,因此南观对外公开展示履历中的20岁到21岁这两年,实际上需要从“大学在读”时间段剔除掉——那时候南观已经秘密进入核心军|委,在“煅火”训练营当他闻风丧胆的lin总教官。 如此算来,南观在20岁甚至之前已经读完了大学,21岁之后前往a国留学,在当代社会学顶级大牛、法裔a国社会学家西尔维·勒孔特的指导下,四年连续攻读完社会人类学硕士、博士,今年1月毕业回国后,空降no.3大总督。 走完这段几乎算得上是他人一生的、波澜壮阔的人生之路,南观今年——至少是官方资料对外公开的年龄——26岁。 像南观这种读书读到天花板的学神,哪有时间精力闲情逸致跟自己这种学渣一样沉迷于电子游戏? 提这个规则难道不是仗势欺人、占尽便宜、耍小心眼子么?还是算—— “好啊。” 闻过惊愕回过头,正对上南观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替我做事,你能力范围内,什么事情都可以,”南观微微一笑,从呆滞的闻过手里拿过卡带,细细看了名称,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我回答问题,我所知范围内,什么问题都可以。” “……”闻过死死盯着南观,好似重新认识这位步步谨慎字字斟酌的、曾经的顶级政客,又好像再次看到了六年前lin教官那极端强大自傲、却行事冷静精密的影子。 他的心脏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一下一下地,几乎要泵爆血管、自胸膛肋骨间破腔而出! “我答应你。” 闻过的喉结上下滚动,视线无法从南观脸上挪开哪怕一寸。 “我的游戏主机是xsx,用手柄玩的,零基础不太容易上手。我先教你怎么做基础操作,再试陪你玩几局……你差不多会了,我们再正式pk。” “……好啊。”南观单膝盘下,席地而坐,两条又长又直的腿交叠着,显得他腰身格外的柔韧窄劲。 “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要反悔啊……新兵。” “我从不后悔,”闻过的声音带上了点让人毛骨悚然的、兴奋的笑意,“教官。” 第34章 游戏 夕阳透过落地窗倾泻一地, 像水那样成片漫溯开来,照亮了南观因为坐姿缘故从裤管露出的、凹陷消瘦下去一小块儿的冷白脚踝皮肤。 树叶枝桠相互摩擦的簌簌声宛若远处的海潮。金康市中心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似乎都尽数退到藩篱之外, 变成几不可闻的背景底噪。 闻过家客厅,米白色羊毛毯上,二人席地而坐,面前正对着巨大的neo g9显示器。 “好了,给你调了左利手模式。”闻过捧着一只看起来就很贵的豪华游戏手柄, 在设置界面一通捣鼓完毕,递给南观, “这样的话, 你控制方向摇杆和十字键会更顺手。” 南观接过手柄,往顶端银白色的xbox商标上看了眼,几根素白纤长的手指捏着机身左右四下旋转,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 那生疏谨慎的动作、那宛若科研考察的严肃神情,让闻过忍不住一直盯着南观看,内心像是被小小的羽毛搔了一下,酥酥痒痒的。 “xbox elite, ”闻过声音里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意,摸了摸鼻子,掩饰忽然涨潮澎湃的、某种被可爱到的神情,言简意赅道, “顶配,保证你用过它之后, 一点儿也看不上别的型号!” “它看着很唬人是不?其实核心就这几个键:a、b、x、y是拳脚,lb、rb是重攻击或特殊功能,lt、rt是闪避和爆气。最关键的, ”他指着两个模拟摇杆,“左边这个管移动,前后左右跑跳蹲;右边这个……你暂时用不太到,高级连招才可能涉及方向输入配合按键。” 南观点头表示了解,尝试着用左手拇指拨动摇杆,动作难得生涩,眼神认真专注。 随着他的低头和手部动作,一缕黑发无声垂下,贴到他瓷白侧脸边上,在南总督长长的、刷子一般的睫毛前晃来晃去。 闻过喉头隐秘一动,一时居然怔住了。 他维持着那个探出身子、够长了手臂去开启游戏主机的动作,直到巨屏闪烁出七彩的光亮,才猛地一回神! “……想试试哪个角色?” 闻过别过头去,双手无比熟练地摁着他自己的游戏手柄,华丽角色选择界面里五花八门的格斗家头像快速滚动,倒映闪烁在闻过不知为何有些飘忽的眼底,然而他嘴上还是一副轻佻玩笑的语气神色: “你刚刚看了那么久角色技能介绍,严谨得跟配炸药似的……怎么样,心有所属了不?” “他。” 南观目光在众多角色中梭巡,最终停在一个身影上。他抬起右手向前一点,左手拇指慢吞吞移动遥杆,选定人物。 “还学挺快的嘛。”闻过哼笑一声,嚣张地竖起一条长腿,胳膊连着结实肩背,略微前倾,眉梢高高挑起。 “明天君啊?角色好看归好看,可不太好上手,技巧性很强。南总督,我发现你是不是有点外貌协会?找的下属——你那爱笑的信息主管小哥和安全主管小妹妹,个顶个的帅哥美女。哎你说我这样的符不符合——” 南观挺拔清瘦的肩背虚靠在茶几边,目不斜视摸索点开详细技能说明页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指令符号瞬间铺满屏幕一角。 他快速扫过数排带着“↓↘→ + a b x y”的文字,指尖轻轻敲击手柄边缘,嘴角自然上扬一寸,头也不回地: “你这么自信爆棚,大可以来明江玩家总督局人事部应聘试试,铬钢门面。” 闻过:“……你们这不公务员系统吗?还能单独招聘的?” “真遗憾,”南观的表情一点也不遗憾,关闭出招表后倏尔一哂,绽出两枚狡黠的酒窝,“我只是想骗你辞职来着——我看完了,来吧。” 闻过噗嗤一下乐了,一边狂笑一边砰砰拍大腿,笑得手柄摇杆都在上下抖:“哈哈哈哈哈哈哈南总督你真的很冷幽默哈哈哈哈——” 在南观看傻叉的目光中,闻过好不容易平复他狂颤不止的肩膀:“咳咳,那咱们先来试试手,纯练习,不算胜负,练到你会了为止,ok?” 南观面无表情地给他比了个高冷的ok。 被揭穿身份的南观似乎连装都懒得装,举手投足间透露出lin特有的邪性,又跟他这些年浸淫政坛身处高位的气质揉杂在一起,闻过猝不及防又被萌得暴击万血,心脏狂跳气息激荡! ——原来以为南观只是个饱受折辱、群狼环伺的漂亮落难高层,如今看来,他哪有表现出哪怕一点身陷囹圄、手无缚鸡之力的惊惶可怜? 南大总督从始至终,都如此的睥睨、淡定,如此的洞彻、冷静。 ——只是他们这群自以为是、心思不正、心怀不轨的人,一厢情愿的觊觎、愿望与幻想罢了。 进入练习场,闻过选了相对简单的罗伯特·加西亚,刻意放慢了节奏,指导南观移动、跳跃、尝试轻拳轻脚试探。 南观的操作一开始确实生疏,摇杆推得不够到位,按键时机也把握不准。但几轮简单的攻防下来,闻过的惊讶一波胜过一波! 南观的失误在快速减少,更重要的是,他并非机械地模仿动作,而是开始在尝试理解——尝试预判闻过的进攻路线,尝试在防御后寻找明天君技能列表中提到的那个“安全距离”进行反击。 他甚至不太熟练地搓出了一个明天君的“醉步·穿掌”,虽然慢了点,但动作指令完全正确! “停停停!”闻过紧急叫停,跟看外星人似的盯着南观,眼睛瞪得灯泡大,“你这……不是从来没玩过格斗游戏?” 南观从眼角眉梢一瞥闻过,眼神坦荡,理所当然:“除了十多年前回来过年,陪静璇玩过一回森林冰火人,我记忆中没有碰过其他游戏。” 他一扬下巴,语气略微疑惑不解:“——技能说明,角色属性,出招表,不都是固定的程序设置么?很难?” 很难? 很难?! 闻过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无情的质疑,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你全都记住了?!” 南观沉思片刻,决定把闻上尉的自尊碾压得更彻底一点: 第40章 “我在a国读博士做田调的时候,有一次没带录音笔没带手机没带纸笔,于是只靠耳朵记下了当场两位英文使用者、一位法文使用者、一位德文使用者长达两个半小时的访谈问答,回宿舍之后凭着记忆全部转译为英文逐字稿。有什么问题吗?” 闻过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先天不足的智商和纵横多年的游戏观同时受到暴击,从牙缝里无力蹦出几个字: “就算你是纯记忆理论派,也不能……拜托!和你对打的我是活人也!能不能对十年老玩家表现出应有的尊重!” 事实证明在游戏输赢面前,不管平时多么淡泊名利清高自持,所有人类骨子里天生的胜负欲都会被无限勾出放大! 南观屈起手指,骨节在下巴轻轻摩挲,似笑非笑地看着闻过。 “来啊,”他笑道,“十年老玩家,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实力?” 第一局,正式对战开始。 闻过原本还抱着让让南观、照顾新人游戏体验的想法,在几次陪练之后被南观恐怖的学习能力惊掉了下巴,不得不收起所有轻视,拿出了至少七成实力。 他仍然使用罗伯特,一顿熟练操作先声夺人,攻势来袭凶猛,一套波动拳牵制、快速滑铲突袭、华丽龙虎乱舞压制连轴使出,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 南观冷静操控明天君,动作依旧带着新手的僵硬,移动不够流畅,防御有时也会慢半拍被击中,但他难以想象的瞬时反应和基于技能数值机制分析的战斗智慧,让闻过感到无比心惊! 他完美避开了闻过精心设置的几个陷阱性攻击点,抓住他一个收招稍慢的滑铲,逐渐熟稔飞舞的手指连续摁键,成功用出了明天君的“醉步·望月”,将罗伯特浮空并接上了一套简单的轻攻击连段! 在最关键的时刻,当闻过试图用必杀技强攻压制时,南观在千钧一发之际,用一个精准到毫秒的“醉步·二段杯”——一个具有短暂无敌时间且能反击的升龙技,成功截击! 那瞬间,屏幕上那个一贯蓝色睡袍、柔顺浅色头发、气质慵懒沉静的游戏角色,在忽然爆发出强力能量攻击的刹那,他那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的精妙太极身法,霎时映亮了南观秀美光华的侧脸! 无数颤栗从神经末梢蔓延而上,闻过浑身肌肉不由自主寸寸紧绷,滚烫的热血从骨髓乃至灵魂深处奔涌而出,几乎在他脑中震鸣咆哮! 如果不是快把手柄搓出火星子,沉迷战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闻过真想一边大呼卧槽一边把南大总督拦腰抱起来转两圈,顺便把他脑子撬开,看看到底是怎么长的! 因为血量劣势,闻过最终险之又险地靠一个普通投技终结了南观的角色,拿下了第一局! “呼——” 闻过长出一口气,手心竟然有点汗。 他看着屏幕上“win”的字样,丝毫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满满的惊愕震撼。 “你刚才那个升龙……是预判的?” 南观想了想:“嗯。你冲过来的时候,脚步节奏变了,还有声音提示。技能说明上说,这个技能可以‘在对手攻击起始瞬间反击’。” 闻过真特么目瞪口呆:“……你打游戏靠分析和背机制?” 南观给他一个“那不然呢?”的眼神。 闻过:“……” 使用角色从不看技能说明、在一通乱按中终于发出大招、打游戏全凭感觉的网瘾青年闻过,顿时受到了来自外太空的降维打击! 南观轻轻把手柄放羊毛摊子上,闭着眼,捏了捏苍白的眉心,显然被电子游戏大屏闪得眼睛干涩: “愿赌服输。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第35章 往事 “……我想问的事情可太多了。”闻过一下下地用手柄击打膝盖, 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隐匿自己的名字成为lin,但却在仅仅两年后,就让这个身份殉职假死?” “唔……你还真是问了一个刁钻的问题, ”南观摇了摇头,神色有点无可奈何,金色夕阳的光线映射在他挺秀的侧脸轮廓,发梢好似闪烁着细光,“真要说清前因后果, 你这一问相当于好几问那。” 闻过锋利眉梢高高挑起,只见南观偏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 似笑非笑: “听完之后吞进肚子里, 不要外传,外传犯法——这不是恐吓。” “六年前,我师从连成毅教授,提前修完大学课程,毕业于京北大学社会学系。” 这是闻过第一次从南观口中听到“连成毅”这个名字,口吻平静淡然,没有表现出喜爱、敬仰、尊崇、厌恶等等任何细微的情感, 这让闻过心头隐秘一动。 根据闻过掌握的资料,这位儒雅稳重、立场持中的温和派文人政客、第一任大总督,不仅仅是当年南观的大学导师,更是南观幼年时联系紧密的长辈、老师与指挥。 究其根本, 是因为若干年前南观母亲孔霖的导师,正是连成毅! 严格地来说, 连成毅是南观的师祖,囫论南观后来和他母亲走上了同一条学术道路——社会人类学“玩家”研究方向,拜连成毅为导师。 这种自小教导、师承加倍的关系, 二人应当关系相当亲近才对。 ……他在故意隐藏自己的情感?还是这对师徒之间其实有不为人知的隐情,甚至龃龉? “连老教授是国内社会学领域无可辩驳的第一把交椅。你可能只知道他是《玩家学》的主编,但实际上玩家总理监督系统、区划制度乃至铬钢部队的建立,与他向核心委员会提交的研究成果有着直接关系。这也是连成毅当之无愧地被任命为第一任大总督的原因。” 南观的眼中浮动着难以辨析的神色,像透过波光粼粼的时间河流,漠然凝望一切的渊薮。 “我是他的关门弟子,研究成果在圈内非常的……新锐和有名,毕业当年极度年轻,又有不高不低的孔家直系家世背书。”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后某一任甚至是下一任的大总督,会是我。” 闻过呼吸一滞,心脏瞬间骤热轰隆停跳! ——没有意外的话,意外就快来了。 “我拿到学位证书后仅仅数日,我母亲遭遇车祸,意外去世。” 南观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搭在屈起的左膝上,修长脖颈向后微微仰去,高领衬衫喉结下方的浅色支流状疤痕,被夕阳照得宛若流金。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人造意外。”南观从牙缝里重重逼出几个字,“——因为政斗。” “当时的no.3大总督沈子纬及其身后的政治派系,和连成毅一方的冲突分歧已经到了难以忽视的程度,这个……神经病几乎连表面的和平都不想维持。” 他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讥讽,因为南大总督秀丽异常的脸而格外嫌恶甚至轻蔑。 “两年之后的八二五事件在当时已经可以窥见。沈子纬激进的理念引起了非常多人的不满,甚至把他推向了一个极端,那就是不掌权就完蛋。 “他是玩家总督系统核心高层少有的普通人,认为普通人相对于玩家来说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简单地来说,沈子纬希望把所有玩家都放置于严密监管之下,最好视玩家为特殊群体甚至是二等公民。” 闻过一声不吭地听着,英俊的眉骨锋利蹙起。 三任no.1大总督,连成毅是温和中立派,沈子纬是激进反玩家派,而现任大总督连衡是激进玩家派。 因为执政理念大相径庭,因此每一次政治掌权变易,每一位大总督走马上任,几乎都会立刻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推翻前任大总督的政策,任用自己派系的人员,重新推行新的政令。 沈子纬不仅仅是一个政客,他还是沈家的准继承人。在玩家总督系统最高权力的舞台上、不见硝烟的刀光剑影之中,每一次调动、升降和斗争,都会让大家族之间的势力此消彼长。 “沈子纬认为他继任的最大障碍不是我,而是我母亲。”南观的眼神变得冷冽刺骨,难以抑制的仇恨丝丝缕缕地蒸腾而上,“连老教授——当时已经是连大总督,他其实有意让他的得意门生孔霖进入政界,甚至是竞争下一任no.1大总督位置的意思。” “疑心生暗鬼,无论我母亲是否有意,但沈子纬只会看到他想看到的。”南观冷冷道,“——六年前我毕业,自然而然被视为连成毅派系的有生新锐力量,沈子纬再也按耐不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谋划了一场看似意外的车祸,杀死了我的母亲。” “……其实,我原本也应该在那辆车上。” 客厅寂静无声,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有些非常复杂微妙的关窍,比如说孔云掌权之前的孔家对我母亲相当不满,再比如说连老教授跟孔霖在学术上的分歧……”南观的语气有些微乎其微的疲倦,“但不管怎样,我的母亲在政治倾轧中意外身亡,已经是新族长的孔云在她唯一亲妹妹的事情上极度强硬,代表孔家与连成毅毫不客气地吵……谈判之后达成权衡,为了保护孔霖的失独子,让我暂时彻底与核心区玩家总督系统割席,离开京北。” 第41章 一个念头忽然从闻过脑子冒了出来:……那南观的父亲呢? “正好那个时候,铬钢高层一直对我的研究成果感兴趣,强烈要求聘我做思政方面的工作。” 闻过轻轻“啊”了一声。原来南观那套铭刻控制训练的思想,是他本人专业的研究成果。 “我跟军|委接触了几次,他们许诺能给我‘煅火’总教官的位置——虽然不太实权——但当时的我已经彻底心灰意冷甚至对核心总督系统无比憎恨,一心只想离开,于是很快去往远舟岛,成为了lin。” 此后,南观消失于人们的视野之中,取而代之的是蒙面示人、冷酷严厉的lin教官。 “至于为什么‘殉职’……” 南观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闻过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种仿佛淬着寒意的锋利与残忍。 “只是到了那个时机,顺其自然脱身和……预备复仇的办法罢了。 “为什么?”闻过情不自禁问。 “为什么?”南观轻笑一声,“——只有回到核心区,回到玩家总督系统,才能彻底地扳倒沈子纬。” “其实沈子纬制造这场车祸相当地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一旦确凿证据,他要承担的后果将会非常严重。沈子纬只是在赌连成毅派系后继无人、新锐羸弱——我母亲和我都不在,连成毅因为避嫌缘故不可能直接属意他的儿子连衡继任,核委那群老头子会权衡利弊之下,让相对年轻的沈子纬担任no.1大总督。” “事实确实如此。这两年沈子纬的势力越来越壮大,与此同时连衡毕业后迅速进入核心区玩家总督系统——这个人的手腕你也知道,连大总督此人,一直都是个深不见底的狠角色。” “沈子纬知道,他必须要动手了。” “八二五事件发生的导火索是连老教授心脏发病,急救无效去世。当晚沈子纬悍然出手,顶着核军|委特别是老连大总督亲部——核心区铬钢部队的反抗,趁防御不备,迅速控制了整个高层。” “当时,我正好带完你们这届,回京北述职、开会,直接遭遇了火并,”南观揉了揉眉骨,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我没来得及与连老教授见最后一面,反倒是连衡率部把我救出,问我愿不愿意回到核心区总督系统,与他站在同一边——”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你答应了。” 南观轻轻颔首:“我答应了。连衡亲自办理了lin的殉职事宜。八二五事件里死亡的军人不少,多‘我’一个不多。” 闻过静静地听着,心下了然:沈子纬不可能不知道南观就是lin,连衡如此动作,意味着南观结束了在‘煅火’的蛰伏,重新出山站队,与他完完全全地针锋相对。 “虽然沈子纬成功当上了第二任大总督,但他无法完全把连衡排斥在外……我记得当时连衡是no.3,no.2是个和稀泥的中立派。”南观轻描淡写道,“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沈子纬仅仅掌权半年,就遭受重大弹劾,被连衡狠绝强硬地赶下了台,从此杳无音讯,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政治的舞台之上。 前任大总督在极短的时间里被清扫除掉所有痕迹,政治影响几乎扫荡般的赶尽杀绝。 闻过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 ——连衡的手腕强势狠辣异常,睚眦必报,做事斩草除根,绝非等闲之辈。 ……南观和此人结盟,岂非与虎谋皮? 闻过听得一阵恍惚,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南观的回答相当坦荡详细,闻过猝不及防接受了太多信息,听得脑袋嗡嗡的响。 这其中有太多的细节、太多的阴谋、太多的内幕,南观在讲述中几乎一笔带过,闻过几乎每听一句话,脑子里就跟有丝分裂一样多出好几个问题! “你和连衡结盟,为什么当时不进入核心总督系统?为什么又出国继续深造?还有为什么——” 南观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 “你的问题,我已经解答完毕。”他眯起眼睛,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闻上尉,如果实在好奇,你还要和我……再玩一次吗?” 第36章 筹码 第二局开始。 这一次, 南观的操作肉眼可见地流畅许多。 毕竟是新手,南观的手速没有突然变快,只是他的意图和游戏理解几何指数持续拔高, 一招更比一招老练、谨慎和清晰。 他操控的明天君,不再是被动挨打,而是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距离,利用明天君飘逸的步,一个高难度的醉步·瓢箪, 进行小范围的位移和闪避。虽然依然会吃一些闻过老辣的择二择攻击,但频率已经大大降低。 更可怕的是南观保守而精准的反击。 他似乎彻底领悟了明天君“防守反击”的精髓。闻过每一次看似凶猛的进攻, 都可能成为南观反击的导火索。 “醉步·二段杯”升龙技, 南观用得越来越自信,时机抓得越来越准。他甚至开始尝试在防御成功后,立刻接上明天君的特色能量技“醉步·无月”,一团凝聚的蓝色气功波虽然被罗伯特惊险地跳开,但那份进攻的主动性已经让闻过压力倍增。 战局逐渐白热化。双方血量都所剩无几。最后一刻,闻过的罗伯特试图用一记超必杀技“龙虎乱舞”终结! 就在那电光火石、超杀动画即将爆发的瞬间,南观的明天君动了! 他并没有选择防御或闪避, 而是用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操作——在极限距离下,一个精准到令人窒息的“醉步·穿掌”前冲! 千分之一秒内动画交错,罗伯特的超必杀光影效果炸裂开来! ——但明天君的身影,却诡异地从爆炸的边缘滑过, 那记前冲的掌击,带着一股柔中带刚的穿透力, 在超杀结束的硬直瞬间,结结实实地印在了罗伯特身上! 屏幕定格。 【ko!】 闻过大张着嘴,像活生生被塞进了一个鹅蛋, 浑身热血未退,汗毛根根竖起!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硕大的“win”,手指呆滞悬在按键上方,整张阳刚帅脸咣咣写满“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南观松开手柄,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副顶级手柄冰冷的金属背键,偏过头抬抬下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愿赌服输?”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荒谬、震撼和被学神无情拍死在沙滩上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闻过最终从牙缝里憋出一句: “……当然!” 南观勾勾手指头,闻过手撑着地挪屁股横移过来,近乎挨着南观的肩膀,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歪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南观侧脸看,舒展潇洒眉眼满是敬佩赞叹、甘拜下风: “你想让我做什么?” “帮我查一个人。”南观慢慢地吐出两个字。 “——孔云。” “孔云?”闻过瞬间来劲坐起,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上上下下打量南观,“你刚刚才说孔区长为你跟连成毅吵架,转头就要查人家……翻脸未免太快了吧南总督?” 南观一下一下敲着手柄,纯黑的眼珠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闻过把头一歪,表示洗耳恭听。 “一位□□老大很爱他的家人,所以和对面帮派火并的时候,一般会格外细心地把敌人首领一家老小在什么地方全都打探清楚,悄悄派人控制起来,等到决战时刻用以威胁对方,不降就杀。” “你的意思是,孔云就是那个□□老大?” “不,”南观说,“我的意思是,公私要分得开。孔云当年出手,因为我是她妹妹的孩子;我要查孔云,因为她是江南大区的区长。” “啊……那你为什么不查楼行呢?”闻过屈着条长腿,一边摩挲下巴,一边漫不经心道。 “楼行不敢。”南观吐出四个字,言简意赅。 “他是个精明的人,圆滑有余、魄力不足,凡事锱铢必较避开所有风险,所以很多时候楼行是江南大区总的趋势的风向标。” 南观忽然咳了几声,闻过连忙很有眼色地起身,端了杯热水给身娇肉贵弱不禁风的南总督,热气腾腾的白雾像沾湿了他长长的睫毛,但没有温暖他眼中冷冽的温度。 “孔云看似持中求稳,但这样的人才是最可能与各方势力作交易的人……江南大区等级论的猖獗和孔云的默许放纵不无关系。” “啊……”闻过一下一下地翘着两条弯曲的长腿,“南总督,想不到你这么的冷静,甚至都有一点……无情了。还有,你对楼总督好像——很了解啊?” 他最后一句话音调九曲十八弯的阴阳怪气太过明显,带了点自己都认识不到的含酸拈醋。 “几面之缘罢了。”南观口吻平淡。 “几面之缘?人还喊你前辈呢,说不定是小时候在什么会什么团,青梅竹马亲密无间,历尽风雪顶峰相见……” 第42章 “你对楼行有意见?”南观不知道闻过抽的哪门子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几秒后过电般瞬间反应过来,声音猝然变得冰冷警惕。 “你有心思查我从前的那些事情,还不如想想怎么履行你的承诺。”南观冷笑一声,“想从我嘴里套东西出来,得遵守我们的约定规则啊,上尉。” “这么生气,”闻过悻悻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难道真和那姓楼的有什么两小无猜的前缘……”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是说你人脉真广,”闻过变脸如翻书,瞬间笑嘻嘻道,不知为何带了点咬牙切齿道的意味,“谭阅这段时间三天两头地过来连试带探三令五申的,让我千万注意保护你的人身安全,还探我口风问你有没有兴趣调去华南大区,说什么那边安全系数高点……” 南观素白冰坚的脸看着闻过,忽然嘴角弯起,笑容饶有趣味,眼睛里闪烁着显示屏里倒映的、细碎的光。 “不用了,”他慢条斯理地说,“你这里就很安全。” 闻过:“……!” 闻过心脏骤然停跳一拍,不知为何浑身血液直往头顶上冲:“你——” “你能查吗?”南观两腿上下交叠,单手支颌,偏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闻过,“不行的话算了,给个准话。” 闻过:“?!”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尤其是在……尤其是在…… 闻过对着南观这张脸,终于感受到了他那些堂兄堂弟在追的小女友面前山盟海誓无所不能就算死也要装逼的心情了,太阳穴突突狂跳,气息倏然一平,深呼吸两次,英俊深邃的面容忽地勾出一个俊美笑容: “当然。” 南观对闻过突然的孔雀开屏没什么反应,只略一颔首,奇怪地瞥他一眼,低头拾起手柄,忽然开口: “换一个吧。” 闻过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打游戏了,没意思,”南观懒懒坐在羊毛毯上,“你玩儿不过我。” 闻过:“?纳尼,再怎么说我也玩了十多年了,每个角色的技能闭着眼睛都能摁出来……” “你可以换角色来,前提是我要先看你和电脑vs一遍,第二遍我和你打,每一把三回合两胜。” “……”闻过直勾勾盯着南观,“赌约,仍旧作数吗?” “作数。” 作数的结果是他们又玩了两把,南观赢了两把,其中第一把险胜,第二把血虐,把闻过和他的角色连同他打了十多年主机、端游、手柄、psp的游戏生涯摁在地上摩擦! 第一把ko后,南观回头看了看茶几,对呆若木鸡、怀疑人生的闻过说,去,给我盛碗鸡汤。 闻过失魂落魄脚步虚浮地站起身来,提起他的广式老母鸡汤,在厨房乒乒乓乓一阵,端着个蓝边白瓷小碗,魂飞天外地送到南观手边。 南观稍稍提起袖子,露出皓白手腕,接过小碗,一勺一勺地喝了几口。 他喝汤的动作很快但很优雅,前者显然是因为多年以来忙于工作、快速解决饮食需求的需要和习惯;后者是一种浑然天成不刻意的感觉,温热滋润的鸡汤把南观的上下嘴唇烫得湿润微红,冷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也隐隐地蒸起了窗外晚霞一般的红光。 喝完后,他把碗往还呆立在那里的闻过手上轻轻一放,语气中略带揶揄: “还来吗?” 闻过“?”地猛然惊醒,低头一看手上的碗又马上抬头:“你还没说……让我做什么。” “不是已经让你做了么。”南观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手背向外,前后轻轻挥了挥,“再来?” 第二把结束后,闻过已经大体上接受了现实,面色平静地放下手柄,双手缓缓升起、掩面,口中喃喃: “……我感觉我受到了重创……” 南观额角也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纤细柔软的黑发贴在侧颊。 “再盛一碗过来。” 闻过心悦诚服地打了碗回来,溜溜达达走到南观身侧,一屁股盘腿坐下来,谦虚请教: “学神,你是怎么做到的?” 南观组织了一下语言:“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玩了太多次,无论玩什么角色都有一种……惯性?你试图压制对手、或者感觉优势在我时,按键输入序列存在一个非常固定的‘加速-确认-追加’循环。” “第一步,你会用波动拳或滑铲这类中远程技试探或创造接近机会,这一步速度稳定;第二步,一旦命中或感觉对手被压制,你会立刻接上轻攻击进行确认,这一步的速度会比第一步快;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一旦确认命中,你几乎是条件反射输入一个固定的、追求高伤害的连段起始技——往往是破绽最大的地方。” 闻过真的服了:“南总督,你这脑子这记性这观察力,干嘛不学理科?搞不好这届诺贝尔奖就是你的了!” “文科怎么了。”南观接过碗,调羹在瓷底发出清脆的碰响,微微一笑,“我不学文科,你就没这机会开铭刻装逼了,闻上尉。” 第37章 缠斗 闻过纵然脸皮再厚, 被南观公然揭穿自己在偷偷开着铭刻打游戏,瞬间犹如考试作弊被老师当场抓包还考得一塌糊涂的初中生一样,老脸不禁一红, 一时囧得语塞。 “……你怎么知道我在开铭刻?”他悻悻收回从心口悄然蔓延的黄金纹路,那枚箭矢穿圆图案慢慢黯淡下来,顺口道,“普通人是感受不到‘任务’的存在的,只有高等级玩家才能捕捉到低等级玩家……等等!” 一直被忽视的某个可怕的自相矛盾浮上心头, 闻过的目光几乎要钉穿南观一丝不苟的高领衬衫,那特质的领子严密扣到喉结上方, 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你……”闻过因为后知后觉的惊骇而舌根发麻, 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口,才勉强压下浑身冒出的鸡皮疙瘩。 “lin是玩家,”他一字一句地重重质问南观,眼神凌厉可怕,“你为什么不是?” 南观明显一滞,右手中间三指无意识地颤动一下。 闻过敏锐地捕捉到了南观极不自然的肢体动作,视线如利剑一般直直射在他修长指节上, 气氛骤然完全凝固! “……你目前没有权利问我。”南观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色平淡而冰冷,脸颊酒窝渗出两道长长的阴影, 眼珠一寸寸移动,“除非, 再赢我一回。” 他微微抬高下巴,下颌线条利落紧绷,勾起唇角: “这么多年过去, 你的身手有没有退步,闻过?” 闻过:“当然没……什么?” 他震惊地盯着衬衫长裤、弱不经风、漂亮得跟瓷美人似的南总督,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都不敢重点儿碰你啊总督!再说,我哪舍得对你下死手?” “不是前两天还质疑我的格斗术么?” 南观单手撑地缓缓起身,从闻过的视角看上去,他两条腿匀称纤长,侧腰前腹窄薄清瘦,任谁来看都想不到这曾经是凶名赫赫、一个人掀翻十多个人高马大玩家的lin! 他双手塞进口袋,缓缓俯身,阴影在他极度标致美貌的五官上打下一层阴影。 “我基本确定,”他弯起嘴角,“对面那户房子也是你的——你在里面修了类似健身房、训练室的房间,所以第一反应是‘能不能和我打’,而不是‘这么晚上哪儿打’。” “……”闻过还想再挣扎一下,“南大总督,你这半个月来挨了几回爆炸了?能不能关心点自己的身体?磕了碰了伤了上哪儿说去?” “你哪来的这个自信,不被我揍得满地找牙?”南观失笑,“点到为止……你不会怂了吧?” 话已至此,闻过只能慢慢站起身来,神情无可奈何一片纵容,但眼底分明闪着被激起胜负欲的光。 “我能怎么办?我一向拒绝不了来自你的任何要求。” 他唇角勾起一个俊美而极富攻击性的笑容: “lin教官,时隔多年,请你多多指教,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这边走。” 训练室内。 防摔垫特有的橡胶气味,混合着钢铁器械的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灯光下。 南观站在垫子一侧,慢条斯理地卷起他月白色的衬衫袖子,一层一层叠着翻到手肘上方,露出上釉白瓷似的小臂,纤细但并不消瘦。 他没有更换衣服,身形如一把优美尚未出鞘的寒刀,眼神异常沉静,没有丝毫波澜——和当年他空手揍翻十来个新兵的样子一般无二,就连衣服都高度的相似。 闻过心头颤动,记忆回笼又重合,让他有种血液倒流的恍惚和亢奋感。 他站在垫子的另一侧,头发往后捋起,一身紧身作战背心绑带裤,浑身都是难以言喻的侵略和野蛮气质。 由于常年在部队服役,闻过近七八年实际上在不间断地接受专业训练。他体格精悍、肩宽背阔,肌肉匀称但不过分夸张,三角肌和胸肌在紧身训练服下勾勒出结实轮廓。 第43章 南观系完袖子,抬头瞥了眼闻过。 ……这不是能好好穿衣服的吗? 当然,南观并不知道这不是闻过自己买的搭的,而是江南大区铬钢部队统一的作战服——而且是全国范围内公认丑的作战服。 “我不会主动开铭刻的。”闻过诚恳地说。 “随便你。”南观右脚后退半步,重心伏低,摆出标准的格斗姿势,气场凛然一变! 空气几乎被彻底抽紧,电光火石刹那,战斗一触即发! 闻过率先动作,悍然出击! 一个迅猛的前冲步,配合着拧腰送肩,一记势大力沉的低扫腿如钢鞭般,扫向南观支撑腿的膝窝! 闻过攻势凶猛,这一击带起风声,虽然去势略缓方便及时收招,但力量足以踢断碗口粗的木桩! 南观眼神赫然一凛,他没有硬撼或后退,就在闻过腿风及体的刹那,身体如同失去重量的柳絮般轻轻一旋,以毫厘之差让过那凶悍的扫腿! 同时,他以一种奇异敏捷的姿态旋身跃起,左脚闪电般踏前一步,切入闻过的中线内侧,动作轻盈鬼魅得不可思议,却又精准得令人发指。 啪! 一声脆响亮彻训练室! 南观的右手如蛇,掌根和小臂外侧精准地砍在闻过因扫踢而暴露的颈侧大动脉上。 这一下快、准、狠,带着穿透性的力量,瞬间让闻过半边身体发麻! 南观是来真的!闻过闷哼一声,抬肘格挡迅速回防,微弱的眩晕和颈部疼痛让他浑身血液几乎都沸腾起来。 他身手凌厉狠辣得离谱,且一点也不留情! 但闻过身体素质何等的强悍!换做一般人挨南观这一下,早就不稳踉跄在地,但闻过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不退反进,在南观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猛地沉肩前撞,双臂如同铁箍般张开,试图强力抱摔! 风声扑面,压迫感自天而降,汹涌而来! 南观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不知是赞许、嘲弄、还是老师对学生的叹息。 在闻过双臂即将合拢的千钧一发之际,南观的身体骤然一矮,像一条灵巧的游鱼般,整个人几乎贴着地面滑了出去! 几乎同时间,他的右腿如同蝎尾倒钩,自下而上,狠狠踹向闻过因前扑而门户大开的小腹!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室内回荡! 南观的脚尖精准地钉在闻过紧绷的腹肌上,硬生生止住了闻过向前的势头! 闻过小腹猝然一痛,但他知道南观已经手下留情。 借着南观蹬踹的力量,闻过一个侧滚翻拉开了距离,单膝跪地,一只手撑住地面,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溪流般淌下,心中惊骇至极。 刚才南观那一系列电光火石般的闪避、反击、蹬踹,看似轻松写意,实则消耗巨大,对神经反应和身体控制的要求达到了极致。 ——南观的格斗技术比他以为的还要强。除了他本身体格轻盈敏捷之外,南观的底盘功夫非常稳。 ——他是练家子。 为什么?作为一位学者的儿子,大家族的直系后代,南观有什么理由从小时候就开始练习格斗? 南观依旧保持着那副沉静如水的姿态,胸口起伏略快,侧颊眉心到太阳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沾湿了耳后一绺一绺的黑发。 轻轻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掌根,真不知道闻过骨头是用什么做的,刚才那记精准的颈侧打击反震力并不小。 他微微颔首。 “把你的铭刻开起来。” 闻过眼神一暗,下一刻无数黄金铭刻顺着机理爬上肩颈,纹路闪耀熠熠生辉,几乎点燃了他的心脏和瞳孔! 下一秒,南观瞬间消失在原地,主动出击! 他身形如同鬼魅般欺近,刀锋般直接切入,右拳虚晃,左手指关节如毒蜂刺,精准地戳向闻过的肋下神经丛,刁钻得不可思议,几乎封死了闻过所有常规的格挡角度! 就在南观的手指即将触及肋下皮肤的刹那,闻过动了! 他的动作幅度极小,快得超越了人类视觉的捕捉极限,腰腹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角度猛地向内一缩,让南观那必中的一击擦着皮肤滑过,下一刻被汗水浸透的手臂如同没有骨头的鞭子,闪电般缠上了南观戳空的手臂! ——那是黄金等级玩家“任务”状态下铭刻全开的真正实力,超出科学可解释范畴的、极度变态的身体素质全方位提升! 啪! 清脆的关节锁扣声响起,南观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力量顺着关节传递,他立刻反应,试图利用腰腹力量旋转身体,用另一只手反制闻过的手腕,同时抬腿攻其下盘! 在南观抬腿的瞬间,闻过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利用锁住南观手臂的支点,整个人如同沉重的攻城锤,无视南观的攻势,带着一股蛮横力量,猛地撞压!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两人狠狠砸在防摔垫上! 南观后背着地,但没有预想中的闷痛岔气——闻过手臂从他整个腰后拦过,替他抵挡住了绝大多数的冲击力! 但南观的处境并不秒:他唯一能活动的那条腿的攻击被闻过硬生生挤开压住,黄金玩家如同铁箍般锁住他手臂的力量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因为体重的彻底压制而变得更加恐怖! 南观额发彻底散开,凌乱而美得惊心动魄。他下意识一舔嘴唇,趁闻过倏然走神的空隙毫不犹豫上顶! 但玩家的反应能力实在太过强大。不到半秒时间内,闻过猛地松开锁住南观手臂的手,在手臂获得自由的瞬间闪电般绕过南观的脖颈下方,同时另一只手配合着身体的重压,死死扣住了南观另一侧的肩膀关节! 他的整个胸膛如沉重的山峦般,彻底压实了南观因为内伤未愈而力气稍轻的躯干,双腿更是如同铁钳般牢牢锁住南观下半身。 ——经典的侧向压制,充斥着原始的力量感和控制欲。 …… 整个训练室只剩下两人的气声,南观被完全钉在了地板上。 闻过一动不动地俯视着身下的南观。 他的教官此刻黑发散乱,有几缕被汗水黏在他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衬衫微微折起褶皱,眉头微微蹙起,眼角发红,嘴唇红润,眼中似乎藏着一汪水。 闻过的脊背像电流经过一般一阵一阵地发麻,那种细小的颤栗让他每一寸肌肉、骨骼都情不自禁地充血兴奋起来,黄金铭刻如呼吸般起伏。 下一刻—— “咔哒。” 腹部顶上了冰冷的东西,上膛声难以忽视。 闻过低头一看,一把袖珍消音枪静静被握在南观冷白五指之间,食指稳定地抵上板机。 南观就着这个被压制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用枪指着闻过。 他感受着闻过灼热的、带着血腥味的呼吸,一下下喷在他的耳廓和颈侧敏感的皮肤上,不太舒服地偏了偏头,湿透的头发往下掉了几缕,随意散落在耳边。 闻过哑然失笑,震动从他胸膛传到南观脊背,有种发痒的感觉。 冒着被射成血窟窿的风险,他非但没有立刻起身,反而将身体压得更低,滚烫的体温和未退的铭刻透过薄薄的训练服,暧昧而不容抗拒地着灼烧着南观,嘴唇几乎贴着汗湿的鬓发耳垂。 “……你这挂开得太大了吧,教官?在哪儿藏的枪?嗯?上次在桥上也是,你变戏法似的摸出那么大一把柯|尔|特,腰那么细衣服那么紧,真不知道哪儿能放武器……” “话那么多。”南观手臂不动,手腕左拧几度,让闻过不得不再次感受了一下来自热武器时代的威胁,“兵不厌诈,敌人会和你谈公不公平开不开挂吗?” “……” “从我身上下去。”南观看着闻过精彩纷呈的脸色,勾出一个漂亮到邪性的、高傲而冰冷的微笑。 “衣服脱了。” 第38章 开屏 “……” 闻过几乎能感受到南观薄薄衣衫下皮肤的温度, 比常人更冷,似乎脉搏也更轻。 就曾经的军事长官、部队内战斗人员而言,南观的体格相当削薄, 窄腰长腿,皮肤冷白,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单手压制住,对这具美丽孱弱的躯体为所欲为。 但当闻过真的将他曾经钦佩不可逾越的lin教官、位高权重如在天际的南大总督,轻柔不可抗拒地锁在自己的胸膛与地板之间、把他逼得逃无可逃时, 南观顶着他腹腔的枪口,如同往已经滚烫的沸油中加了一小瓢水——闻过的脑子立刻就炸开了, 英俊的额角因为青筋爆起而显现出摄人的压迫感来。 他根本难以描述这种感觉, 像是大型肉食动物叼住了猎物柔美纤细的脖颈,却被它一击毙命的寒冷利爪点在眼珠子前,将对峙与命悬一线的威胁推拉到了极致,每一秒都黏稠般无限拉长。 这一场虚与委蛇、防不胜防的格斗游戏中,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第44章 这一盘彼此试探、笑里藏刀的政治棋局中,谁是棋手, 谁又是棋子? 枪口缓缓下移,透过被汗水完全沾湿的军绿色作战背心,在闻过坚硬如铁的腹肌上徐徐划过无痕的轨迹。 一股愉悦的战栗从尾椎升起,在血管神经间流窜闪动, 闻过太阳穴简直像穿过烧红的铁丝那样疯狂跳动,浑身血液都往下狂涌而去! 他喉结上下滚动, 汗水从性感的锁骨划下,啪嗒滴到地垫上。 “你想潜规则我?嗯?” 闻过沙哑笑道。男人的声音已经相当灼热危险,以至于瞳孔因为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双重兴奋而微微缩小, 像紧盯着猎物、磨牙磨爪的狮子。 南观微不可查地往地下瞥了眼,神色略微一僵,想要往下收腰,却反被闻过乘胜追击混不要脸地下压一寸,钢铁似的大腿硬生生抵住不让他动。 “你……”南观几乎是从牙根里蹦出来这句话,仔细听似乎有点难以启齿的惊撼,“和谁打都这样?” “怎么会?”闻过肌肉结实轮廓健美的胸膛传来阵阵低沉的颤动,像是在低低地笑,“只有两次。” 南观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哦?” “当年在‘煅火’,lin问格斗教官要一上午课揍人那一次……我倒数第二个上场,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那瞬间你如幽灵般原地跃起,腿膝缠住我脖颈,手肘小臂如冷钢锁在我下颌与喉结之间,下一秒,我就被你撂倒在地,因为窒息而四肢无力再起不能,被你劈头盖脸羞辱一顿之后狼狈下场。” 闻过深邃英挺的五官微微笑着:“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南观挑了挑眉,用枪管轻轻上摁闻过的腰腹,示意他继续。 “我真庆幸‘煅火’配发的作战训练裤材质硬挺、设计宽松又是深绿色,不太贴身显型,否则在全营人面前丢脸还好……我担心你往下一看之后恼羞成怒,把我吊起来阉掉示众。” 南观:“……” 南观:“…………” 南观慢条斯理地拍了拍闻过小腹,枪口冰冷坚硬,后者胸腹瞬间铁板似的梆硬,一股电流从脚趾顺着脊柱直窜到大脑! “第二次,就是这次?”他淡淡开口,秀丽隽美的五官闪过寒刀出鞘时的冰冷,那微笑漂亮得叫人心神俱震,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和俯视,“现在阉掉也不迟——再不起来,我不介意免费帮你。” 闻过浑身一振,慢慢地撑起身子,双手平举,脸上还是那副欠揍轻佻的笑:“好吧,好吧……还脱吗?这是你这次胜利要求我做的事?” 南观缓缓放下枪,背脊笔直跪地起身,把那把袖珍枪背手塞到后腰。 他动作非常随意自然,闻过甚至来不及看清南观是怎么藏枪的,只见他下一刻两手空空,优雅细致地理了理腰部衬衫褶皱,又把领口打理妥善,看起来是刚刚参加完会议的精英高层而刚非打完架的教官,腰身依然掐得极紧极细,一点看不出哪里能放下枪! “我不算赢,”他慢慢往下放卷起的衬衫,纤长睫毛自然下垂,“即使我开枪,你也不会立刻失去行动能力和生命体征,反而有余力绞断我的脖颈。算平手。” “我知道你想询问的问题。衣服脱了,我会告诉你疑心已久百思不得其解的……某些答案,省得你每天抓心挠肺地试探。” “唔,南总督,你现在身体素质非常……不在全盛时期,对上我根本没有拼赢力量的可能,全凭毅力、经验和技巧,更何况我是玩家。实际上这是不公平的。” 嘴上这么说,闻过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快。 他以自认为最潇洒、最漫不经心的动作起身,两手交叉、手臂小腹寸寸紧绷,不快不慢地拉起背心底边,兜头脱出拽下,以保证脱衣服时露出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最健美性|感的状态,最后咔咔转了转脖子肩颈,向后随意捋了把刺拉拉的短发,露出一个英俊的微笑,佯装不在意地看向南观, “但你都这么说了,我能反驳不行吗?只能从命咯?” 南观双手抱臂,衬衫长裤一丝不苟,面色冷如白玉,眉眼漂亮不带感情地看着闻过。 闻过身材非常好,宽肩窄腰,肌肉标准得跟雕塑似的,八块腹肌下颀长的人鱼线直直划到腹沟,没入绑带裤下。 这实际上是常年在部队人的身材特征,衣服一穿胸背前后并不显厚重,但一旦脱掉或者换上紧身的装束,那种实打实拼杀训练出来的、铜铸一般的肌肉,便会彰显出极为富有力量和压迫感的成熟气质来。 南观:“……” 无论是当lin还是当南大总督时,虽然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或者找过伴侣解决需求,但南观不是纯情小青年,他无论在军界还是在政界都得应付相亲、婚姻甚至情感纠葛出轨之类的事情,因此他当然明白闻过此时的肢体和表情代表着什么。 他在对我开屏。南观有点头痛地想。等一下,闻过不会是…… 南观并不是感受不到闻过这些天来与他种种明显过界的接触。这个男人有一种野兽一般的敏锐和直白,做事大刀阔斧直来直去,看似行事不羁实则心思缜密,而且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产生超常的兴趣。 他像一把利刃一样劈开了南观私密自持的生活圈层,强横无赖地把他自己挤了进来,死活缠着他不放,跟嗅着鲜美肥肉一口咬死的雄狮似的,一边把圈定的猎物往他自己的地盘里放着守着,一边拐着弯儿死皮赖脸地要南观解开心房,向他信任更多、倾诉更多。 其实闻过这个人侵略感非常浓重。皮上再怎么平易近人、嬉皮笑脸甚至吊儿郎当,他的神经与皮肤上都流窜着属于黄金级别玩家的铭刻,仅仅二十四岁就成为了江南大区铬刚部队队长、一地军事的最高负责人,青年得志,前途不可限量。 第一任大总督连成毅连老教授及其学生人类社会学者孔霖等人所著的《玩家学》中认为,划分玩家与普通人、不同等级玩家的根据是此人在十八岁当年“有利于社会竞争属性”的综合强度,比如说筹谋缜密、权欲强盛、随机应变,等等。 但南观知道,这并不确切。 他在多年枯燥重复的研究,乃至在那场……刻苦铭心、得知真相的代价交易之后,南观终于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知道了玩家的评级标准。 ——是“支配”他人的“能力”。 一个人越能支配他人,越有掌控欲和权力欲,越能够驯服与吸引同类为自己所用,越具有这样的潜力,在十八岁那年成为高等级玩家的可能性就越大。 而闻过,他是仅占全世界0.0001%的、不足一千人的黄金级别玩家。 近乎所有的黄金级别玩家,都是身居高位的管理者、上位者、领袖,有连衡这样如日中天、追随者无数的政治首脑,也有当年滥用“处决”的a国头号黑|帮老大潜逃犯。甚至现上任的新教皇,也是黄金级别的玩家。 无论是智商、情商、谋略、算计,还是蛊惑、洗脑、掌控、制约,支配他人的方式多种多样、无奇不有。但无论是什么手腕,最终导向的结果没有区别。 ——成为统帅、董事、首脑、一把手,成为“人上之人”。 “——‘我是天选的、被认可的、高人一等的,无法被俗世所指控的,不受拘束和监管的’。” “你也会这样想吗,闻过?” “——我不信。” “lin教给我的那些思想已经犹如钢印般烙在我的本能里。他出的试卷的第一个问题必然是‘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人权宣言》的开篇……我每次开启铭刻时都会想起lin,以及他那近乎严苛的姿态,所逼迫我所深深记住的:我们有义务保障所有人权利的平等,不以身份、时间、地点为转移。” …… 是吗? 南观一动不动地看着闻过强劲俊美肌肉线条上,如真正的黄金那般缓缓流淌的金色铭刻,那珍稀、强悍、位于等级金字塔顶端黄金纹路的痕迹。 昨日,病房中,天光如纱,这个男人深深望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 “或许,是我希望你对我没有什么隐藏、保留和欺瞒。” “我从来不想做你的敌人。” “过来。”他听到自己对闻过吐出两个字,像是某种尘埃落定的决心。 如果,他始终是那个志同道合的年轻学生,如果他坚定不移站在我这边,如果他从未忘记他当年的誓言。 如果,他能成为我的人,我忠诚不渝、永不背叛的盟友。 我何尝不想支配这个家世顶尖、能力强悍的、各方面无比优秀的男人? 用我所擅长的手段,教导、示弱、引诱、引导,加以亲近、蛊惑。 施以可控的信任与依赖、甚至一点朦胧的暧昧与献祭的自由。 支配这个对我另作他想的、自以为捕猎者的—— ——强大的猎物。 第45章 第39章 贤者 闻过身形一顿, 而后抬起脚步,一步一步、矫健而沉稳地走了过来,凌厉强势的肌肉线条在训练室中反射出渗水的弧光。 南观漂亮得让人难以直视的眼梢轻轻压紧, 酒窝清浅,阴影纤长。 闻过。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 那时,南观与闻过已经多年没有接触。他只能依靠从底下递交上来的工作汇报,以及铬刚内部对于闻过的评价,冰冷审慎地评估这个年轻的队长, 自己曾经的学生。 他在西南大区的晋升履历以及行事轨迹非常引人注目,在大小会议上发表的言论与政治倾向也相当地特立独行。 ——闻过, 一位黄金级别的玩家, 铬刚部队的中尉,坚定极力地主张玩家群体受限,玩家与普通人权利义务一律平等,严厉弹压任何玩家等级论、天选论倾向。 办公室内,南大总督沉默地一页页翻看闻过的报告,上挑秀丽的眉眼,与闻过档案中贴于右上角的一寸免冠照四目相对。 ……长得这样潇洒油滑, 连证件照都笑得轻佻散漫。 这样的人,看脸的话,很难相信是个坚定的平权主义者啊。 南观静静地看了闻过一会儿,把他那张当时已经是铬刚门面的帅脸翻了过去。 闻过, 就是当年在“煅火”训练营的禁闭室里看到自己的年轻人——实际上,他还算救了自己一命。 南观没想到“代价”直接作用于精神的痛苦会如此剧烈, 简直就像把他浑身神经一根根全都抽出来,寸寸碾碎成沫;但因为“必须清醒着抽取”的缘故,已经做了那样的交易, 南观只能眼睁睁地、切身地忍受着这种令人发狂的疼痛。 这个年轻人当时摁着自己的脚腕手腕,陪着他几乎生生捱过了痛得想求死的那段时光。 与此同时,他很有可能看到了当时自己脖颈乃至锁骨上方,那些“白银”铭刻发生的变化。 目击者,他还记得这件小事吗? 如果要用他的话,不好糊弄隐瞒。 ……话说回来,后来我把他怎么来着? 哦,我清醒过来之后立刻把他劈晕,搬到一楼窗边草地上,还贴心地把他放到有屋檐的地方,省得淋雨,最后打电话给班长叫人把他拖走。 南观扶额。 啧。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子不会记仇吧? 后面因为要掩盖铭刻消失、从玩家变为普通人的缘故,南观很少去“煅火”训练营亲自上课。 ——那一个下午,改变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像那场台风中狂暴的惊雷一样,将因为仇恨、冷漠、逃避、桀骜,以及多年思考不得结果而凝铸成的lin,连筋带骨地全数劈碎。 所以八二五事件之后和连衡要求注销lin身份的要求,某种程度上,也是他对过去二十一年的自己,一场无声告别的葬礼。 …… 闻过。 合唱团那个桀骜反叛的小男孩儿,‘煅火’训练营风头毕现煞气蓬勃的年轻新兵,台风暴雨傍晚将他手脚死死摁在地面上、吼着让他不准死还翻来覆去讲那些难听故事的毛头小子,已经成为了铬刚部队冉冉升起闪耀难以忽视的新兴中层。 这个京北闻家直系的继承人,这位黄金级别等级的玩家,却出乎意料地有着与他同阶层、甚至同阵营的人完全不同的观念。 为什么? 南观又把闻过的一寸照翻回来,与他锋芒毕现的英俊眉眼静静对视。 闻过。闻家。 连衡成为家主之后,连家势大,膨胀极其迅速。京北几个大家族中,唯一具有有生力量能够与之抗衡、同时中坚底蕴深厚的,闻家是其中之一。 如果自己后将要做的事情出了疏漏,功败垂成……或许可以…… 闻过,我该相信他吗? 或者说,我要怎样……支配他? 次日,京北核心总督局,大总督办公室。 南观拿起钢笔,亲自在闻过从西南大区转调江南大区的驻防轮调紧急提前令中,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另附标注: 刻不容缓。调令签署方绝密保护,无意外不得泄漏! 文件装袋,封口,盖上印章。 南观叫来宁徽,他的安全主管,一位来自华南大区的姑娘。 “给铬刚总司令。”南观看着宁徽,轻声叮嘱,“他知道我的意思。这件事最好不要让连衡和楚东风经手。” 姑娘“啊”了声:“您是说……我明白了,不会走公文信息留档流程。冇问题,等我搞掂啦。” 宁徽转身欲走,南观忽然叫住了她。 “宁徽。” 宁徽转过身,她听到南观一字一句地、一如既往地、平静地说: “后面几个月,你去a国把毕业论文写完吧。” “咩话?”宁徽震惊之下一时没更换语言系统,吞了口口水,眼睛倏然睁大,“为什么这么突然,哥?前两天我才逮着一批想往你办公室安炸弹的,很多人不老实,还有……” 南观用一张小小的、写满英文姓名、联系方式、地址和职务的卡片堵住了宁徽义愤填膺的反抗,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多去一些地方,多跨几个州。你前两天说教授需要你考察很多地貌的基岩,我后面大致查了一下,找了一些……人。” 南观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卡片,指腹枪茧、刀痕、伤疤纵横,依稀可见右手中间三指根部有细线一般的红痕。 “这些人的势力范围几乎包揽横跨a国每个州,我已经打过招呼。你到一个地方,就直接联系相对应的人,他们会招待你。” 宁徽五指倏然撰紧:“哥,你又要自己面对危险的事情!” 南观微笑了一下,带了点安抚的、温和的意味:“不,我需要你帮助我。他们都是我的盟友,如果你能代表我去他们地方走走,这是再好不过的信任与关系巩固。而且,你还很小,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到处走。” “你也才比我大五岁!”宁徽也扶额,那姿势跟南观简直一模一样,随后发出很大的“唉”一声,别着樱桃发卡的刘海萎靡地颤了颤,“咁啦!我改变不了你的决定。但既然你说了我能够帮到你,哥,我会去的。” 南观“嗯”了一声:“不用勉强自己。有些家族为了讨好我,会强烈热情地邀请你过去小住,你喜欢去就去,不喜欢去就不去。你是去做毕业论文的,不是专程去帮我交际的。” 即使宁徽和她这位胜似亲哥的“哥”认识了十多年,听到“讨好”这个词的时候还是额角略微抽搐,低头看了看其中一个名字,默默指给他哥看: “卡修斯·罗塞蒂?” “嗯。” “那个加利福尼亚州实际掌权家族的大少爷,两年前当选最年轻的旧金山市长的……大帅哥?” “对。你怎么知道的?” 宁徽:“……某公众号。哥,你真是,唉,我真是,唉,太佩服你了。” 南观终于笑了起来,真心实意的、光华毕现的那种笑容,而非虚情假意、又美得让人心颤的那种官僚式的假笑。 “别为我担心。我盼望着你平安归来,小徽。” 三个月后。 在那场惨烈的列车碰撞爆炸安全事故五天后,南观在洁白无垢的病房中睁开眼睛。 胸、心、腹、脑后寸寸撕裂般锐痛,他知道自己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伤及心肺骨髓,当年铭刻完全被抽取干涸对他身体造成的巨大伤害之上,他的身体状况更下一层楼。 踏、踏。 脚步由远及近,安全员恭恭敬敬替来人开门,高大的影子覆于纯白床单之上,连衡在他病床旁停下脚步。 门轻轻合上,室内只余他们两人。 房间寂静无声,晦暗无光,连鸟鸣和风啸都没有。 “阿观。”连衡低声地说,声音近乎温柔。 黏稠漫长的沉默几乎吞噬了他们,不知过了多久,南观轻轻地叹了口气,微渺得像是错觉,又像是一声叹息。 “我要走了。”他漂亮的眼睛望向空气中某个无形的点。 连衡抚摸着右手食指上的银色戒指,闻言微微一顿,深邃温和的眉眼泛出一丝阴翳。 “去哪儿?” “……离开这里。” “没有必要这样,阿观。”连衡的口吻非常轻柔,好似他们是交心的挚友爱侣,而非心知肚明、你死我活的政敌,“我说过,只要你不弃我而去,即使我们早已走上背道而驰的道路。” “——我会一直、一直地相信你,保护你。” 时光倒流,岁月逆转,那些繁杂扰人的臭小孩都被关在门外,指挥刚刚离开,灰眼睛的小男孩在台阶之下,望着窗棂边端着乐谱,抬头凝望天光的小南观。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小男孩仰着头,认真地、安静地说,“我们是一样的,我也憎恶那些庸俗的、讨厌的人。” “阿观。”他的灰眼睛像是能看透一切伪装和阴霾,又像是伪装和阴霾本身。 第46章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但你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们追随你,信赖你。你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倒映出谁,但是我不介意。”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就好了。” “只要我一直看着你,就好了。” 八二五事变当天,连衡率部突入核心军|委,把留守高层、一个人端着一只精密狙,人挡杀人冷峻沉默一言不发的南观,完好无损地救了出来,撤退时还替他挨了一发榴弹碎片。 “沈子纬……啧。”成年的连衡容貌变得刚硬沉俊,带着政治家独有的那种厚重的温和气质,那双灰色的眼睛愈发深邃不清,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轻蔑,“这个恶心的虫子,疯癫的普通人。” 他肩膀的血不断地渗出,漫溯到他笔挺名贵的西装上,染红了连家那枚小小的、钻石材质的家徽。 南观看了他一眼,顺手撕下身上衬衫一角,给连衡简练地包扎几圈,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冰冷: “我现在也是普通人。” “你不是。”连衡立刻反驳,抓着南观手腕,温和而坚定地、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是注定一直陪伴我的人。” 连衡深深地看着南观,微微地笑了起来,替他擦拭手腕上凝固的血液和细碎的砂石。 “我观是南阎浮提众生,举心动念无不是罪。”他轻声背诵了一段梵文,又用中文转译了一遍,声音低沉磁性,像某种附之于骨的咒语,“不要像世人一样犯下业障,以此为戒。” “南观,你是见过太阳的贤者,却回到了洞穴。” 断壁残垣下的阴影里,南观的脸像被冰雪洗过那样苍白,下颌坚硬孤冷,瞳孔微微地放大。 连衡轻轻扯下一段医用纱布,垂下眼睛,微微低头,替南观包扎伤口。 “不要离我而去,让我一直在你的身边。” “哪怕你的眼睛里,仍然没有我的影子。” 第40章 倒影 “……不。”南观抽开他的手腕, 缠绕包扎到一半的半卷医用纱布失去束缚,如苇草一般飘摇滑落,慢慢地掉在地上。 连衡站在那里, 沉默地看着他,灰色的眼珠泛上一丝寒冷。 “我要去……完成我的学业,我母亲未尽的遗志。”南观闭了闭眼,他的脸比雪还白,棱角甚至折射出冰那样的光泽, 温润漂亮的眉眼间多了一缕挥之不去的倦意,“斗争, 权衡, 猜忌,选择,让我觉得很……无聊。” “你不想杀了沈子纬吗?”连衡淡然地问。 南观微微垂下头,炮火硝烟的残烬中,连空气都沾染着血气和灰尘,慢慢笼罩在他弯曲修长的颈部与侧颊轮廓上。 “连衡。”他的声音非常轻,但字句锋利而清晰, 带着寒刃一般的无情,每多说一个字,连衡竭力维持宽和淡定的脸色便崩落一分。 “你已经杀了他。”南观抬起眼,瞳孔如墨, “不是吗?” “……”连衡盯着南观,“你知道了多少?” 南观扬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微笑: “不多。比如沈子纬是你的‘从’, 你的附庸。你契约了他。” “再比如你的父亲连成毅,要为我的母亲的死负责。” 他看着连衡难以置信的、颤抖的瞳孔,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轰然崩塌, 无数仇恨、疯狂、隐忍与痛苦倾巢而出,几乎腰淹没他的灵魂,吞噬掉在每一个黑暗的夜晚蜷缩着、流不出一滴眼泪的小南观。 南观从腰间拔下柯|尔|特,指向连衡的左眼,神色平淡。 “这些事情,足以让lin从此之后死亡,让我以南观的身份,在大学毕业后前往a国继续进修,对吗?” 连衡望着南观,叹出一口气,露出一个哀伤的微笑,将阴暗的疯狂全数压于眼底。 “你为什么……又要离开我?因为我契约了沈子纬,控制这个人成为我的傀儡,让他为孔霖的死赎罪,让他历经万人唾骂、身不由己生不如死?我知道你厌恶契约,但制造孔霖车祸的罪魁祸首是沈子纬,我比你更想为她复仇!” “……还是因为连成毅犯下的错?在你心里,我父亲比我重要一千倍、一万倍,以至于你把我父亲作的孽归咎到我头上——我从来就是微不足道的那个,是不是?” 砰!—— 子弹擦着连衡发梢飞过,火焰般的灼热与死亡的威胁擦肩而过,在他身后的墙面上击出一个旋着裂纹的孔洞! 南观仍然维持着那个平举的姿势,像是终于吐出了一口气,以至于脊背挺拔到了极致,而有种摇摇欲坠的紧绷感。 “这两年,我曾经这样的想杀了你的父亲。” 南观冷冷地说。 “我从未这样地恨他……恨他是我母亲的老师,恨他是我多年来如师如父的导师。他对我母亲的偏激和执念,那些罄竹难书的软硬手段,让我母亲那段时间过得很辛苦,也让沈子纬这种人有机可乘。” “当我知道真相后,我无数次地想回京北去杀掉连成毅。但杀他有什么用?对于玩家来说,死是善终的解脱,唯有权力被剥夺、亲信被驱散、永生永世低声下气不得翻身,尊严被一遍遍踩在泥地里,才是最好最险恶的折磨。” “所以我去成为了lin。我想成为站在更强大、更暴力的系统顶端的人,能够对连成毅施加他不可反抗报复的人。这对我来说很容易,非常容易,以至于仅仅不到两年,上头就想提拔我去核心军|委做候补。” “明明只要再过几年,明明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但连成毅居然心脏病发死了,就这么毫无折磨地、意外而安详地死了。” 像是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南观闭了闭眼,慢慢地收回他的枪。 “在远舟岛当教官的这段日子,除了将难以言喻的仇恨和怒火,毫无章法地发泄在对那群年轻人残忍冷酷的训练上,除了与那群上级下级虚与委蛇勾心斗角、左右逢源邀取人心之外,我只想一个人在禁闭室独处,什么地方也不想去。” “我恨玩家,恨普通人,恨权力的倾轧,恨肮脏的人性……比起恨他人,我更恨总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父亲、母亲、宁徽的亲人、还有太多太多的人……我只能一个一个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却什么也做不到……” 南观的话语散落在风中,像一片融化到消失的雪、一声残败的叹息。 “连衡,我恨得太累了。” “连成毅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没办法再恨谁,只想离开这里。”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往事在时间的河流中湮灭消散,一切将他们推至如今的节点。 两周前,列车事故发生后五天。 病房中,连衡俯下身来,看着南观的眼睛,勾起一抹伤感的微笑。 “阿观,有人告诉我,那场爆炸——原本应当发生在我的车厢。” “……”南观慢慢地偏过头,看向连衡。 “你试图杀了我。”连衡柔和地说,“为什么?死是玩家最好的解脱,你不是因为恨我而杀我,那是为了什么?” “如果你这样认为,”南观面无表情,“你可以杀了我。” “我不会这样做。”连衡摇了摇头,神色有点无可奈何,“但你知道那些老东西很难搪塞,但如果你与我契约,我会倾尽一切地庇护你……” “我已经写好了请调信,”南观咳了几声,继续虚弱地说,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却始终那样的剔透、明亮、坚不可摧、深不见底,“我会去明江。估计很多人乐见其成,你的附庸与追随者那样疯狂的地方,我可能死于某一次刺杀,或者在某一次倾轧中沦为弃子……” 连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五官是隐隐微笑着的,但每一寸皮肤都释放出令人心胆俱颤的阴沉与压迫。 “阿观。”他轻轻地说,“如果你某天因为丧失一切筹码——身体、势力、理想——而沦为毫无自保之力的……落难的棋子。” “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带回来,与你契约,让你永远无法弃我而去。” 南观疲倦地闭上眼,声音中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你便不会这样询问我了。你会直接动手。” “……”连衡眯起眼睛,转而言其他,“我听说你申请了一个手术。” “和你有什么关系?” 连衡像没听到似的,缓缓蹲下身体,注视着南观的右手: “你要祛掉双手的一切痕迹。为什么?” 南观“呵”了声,语气忽然轻柔甜蜜,像一支沾了毒的羽毛。 “因为明江有我在乎的人,”他微微笑着,“我不想把这些痕迹带回他们眼前。” “这个解释,你满意吗?闻大总督?” 那瞬间,连衡一直引以自傲的克制与从容,像是被掀起一角的石膏面具,寸寸地崩裂开来,落入尘埃。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听你这样说,”连衡深邃英俊的眉眼略略阴沉,勾起一个富有压迫感的笑容,“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第47章 他一字一句地、慢慢地重复道:“很不舒服。” “你的眼睛里,怎么会倒映出别人的影子呢?” “如果是亲人,尚可容忍;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会非常的不高兴,甚至嫉妒到厌恶和仇恨的。” “……”南观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充满了冬风似的冷冽与锋利。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连衡。”他轻柔地讥讽道,“从始至终,你与你嗤之以鼻的那群人,无论是楚东风、封肃,还是卞仪弦……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连衡难以遏制地撰紧了五指,如此用力,以至于手腕上显现出条条的青筋。 “我们已经是走上两条不同理想道路的人,是纯真岁月奔流褪去后的两只政治的动物……”南观喃喃地复述,“合唱团早已解散,指挥连成毅已经去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样的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也无法延续到岁月的尽头。” “你是楚东风的未婚夫,连家年轻的家主,核心区玩家系统no.1大总督。” “但你早已不是我这一边的了。”他微笑了一下,一种轻渺的哀伤笼罩在如玉雪般的面庞上。 “自从你追随你父亲走上契约的道路,自从你坚定地信仰玩家是天选与至高无上的,自从你以睥睨与傲慢的眼光俯视你的同类。” “——我们早已无法和声歌唱,并肩而行。” 记忆化为雪花碎片,在吉光片羽的回忆中冲刷而上,纷乱飞扬,漫天飘舞,最后缓缓当空散落,像一道盛大秀丽、苍白辽阔的帷幕。 帷幕往两边拉开,耀目的灯光直直射下,那样的滚烫明亮,让人难以直视。 一个高大的身影遮蔽住了刺目的灯光,肩宽腿长,体格嚣张,几乎将比他矮小半个头的南观尽数笼罩在阴影里。 南观涣散在记忆之中的纯黑瞳孔缓缓聚焦,在那双沉不见底、宛如深渊的眼睛里,倒映出了闻过年轻桀骜、英俊锋利的脸。 “南大总督,”年轻的铬刚队长微微俯身,声音低沉而含笑,“我脱也脱了,过来也过来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这么乖巧可心、随叫随到,不知道能听到你多少真话呢?” 闻过。 江南大区铬刚部队最高负责人,京北闻家直系的继承人。 他是我的学生,lin意志坚定不移的继承者,南大总督始终坚持玩家与普通人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 南观的瞳孔微微颤抖,因为异样的澎湃与兴奋而略微缩紧。 是他。 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人,是我教导与培养的人,是能与我并肩而行的人。 ——是的,他是追随我的人。 ——我要利用他,拥有他,支配他,让他为我所有。 手指抚上坚实的肩膀,炽热皮肤下的肌肉猛地一颤,随即如潮汐般急促地喷张起伏着。 闻过目瞪口呆地看着南观左手三指搭在他光|裸肩颈侧,慢慢地解开自己喉结处的纽扣,自上而下,一颗接着一颗。 南观拨下月白色的布料,露出细腻如玉瓷的皮肤,和布满脖颈、锁骨、肩膀勾结连入心脏上方的浅粉色疤痕,犹如铭刻干涸后黯淡的河床。 “南、南……?!” 闻过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喉咙像被一大团棉花生生堵住,连发出音节都变得干涩艰难。 “你下一个‘任务’是什么?”南观面色冷白,垂着眼睛,睫毛纤长如须,根根光华分明,漫不经心地开口。 “……处决。”闻过喉结大幅度上下滚动。 “再下一个。” “纵情。” 南观轻轻呼了一口气,紧接着整个冰凉微湿的手掌摁在了闻过肩头,肌肤相贴,闻过几乎能感受到他肌肤下脉搏的跳动! 闻过整个人完全僵住了:“!!!” 南观贴近他耳畔,气流拂上闻过耳尖,微微地笑道: “闻上尉,你有办法解决你自己的‘纵情’……对吧?” 第41章 交易 闻过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我去, 难道南观真要潜我? 他大晚上的把我拉到训练室来,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又要格斗又叫我脱衣服, 还让我过来光着身子任看任摸! ——我擦他还上手!他还把他手指头搁我肩膀上!我特么上半身什么也没穿! ——等,等一下,南观是不是在脱……脱…… 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闻过像被施展了石化定身术, 两腿僵硬生根,除了惊骇震撼到颤抖不已的眼珠, 浑身哪儿哪儿都动弹不得! ……他的手指好冷好光滑, 跟玉雕的似的,嘶,冻得我又酥又麻又激灵……不对,我是不是应该一身正气地把他手指头拨开,意正言辞地拒绝他的越轨行径…… ……可是要抓南大总督哪儿呢?手腕?小臂?……我去他怎么防晒的,比我那每天往全身抹三斤莱珀妮的表妹还白,他不是当教官的吗怎么皮肤这么好…… ……不不不闻过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你健美流畅老少通杀、将来只奉献给老婆的肩颈胸肌肉绷起来给南观又摸又看…… ……我靠他把整个掌心贴上来了!他还往我耳朵里吹气!—— 闻过感觉自己脑子里每根神经都在发出烧焦的鸣叫, 如果他真有一圈鬃毛的话,早就根根炸开全部竖起,尾巴僵硬地甩来甩去,连汗毛都在空气中因为亢奋而集体摇摆狂舞! 训练室刺目的顶灯, 脚下软硬适中的垫子,灼热几乎凝滞的空气, 幽微的风声与婆娑的枝叶摇摆摩擦,都像海潮般尽数远去,变为朦胧模糊的背景。 他身体的每一寸感官, 每一次呼吸,每一秒悸动,全都凝结在那寸小小的、光洁而微冷的掌心上,和他灼热颤动的肩颈紧密相贴,连一缕薄薄的风都无法拂入。 心脏情不自禁加速,轻柔撞击胸腔底部。 闻过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南观蹙起的眉心,他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两侧,酒窝半浸入阴影,延伸出极度优雅而锋利的形状。 “收起你的想法——无论你在往哪边想,”南观掀起薄薄的眼皮,目光如清寒窄刃,血色不足、显现出苍白底色的唇瓣张合,“看我。” 闻过颤抖的眼珠微微下移,瞬间如同针刺般倏然坚定回到安全线以上,表情正气凛然、眼神刚正不阿,坚定得像随时能送去敌人大本营接受一百零八道酷刑伺候! ……看他?看哪儿?看他那张能勾得人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的脸,还是看他的、他的…… ——我靠,不会让我看他一直遮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以下吧?这是可以看的吗?会不会是南大总督某种特殊的癖好和考验?要是我没忍住看了不该看的,会不会被钓鱼执法当场阉掉…… ……是他自己解纽扣的,是他自己先看我的,他还上手摸我了……等等,那是不是让我礼尚往来坦诚相对的意思? ……冷静,冷静,闻过,不要被诱惑蒙蔽双眼!不要被美色迷乱心智! 要是真伸手摸上去,绝对会被他连皮带骨剁掉手腕的!lin又不是没干出过当场拧断七八根人骨头的事情!——好吧虽然当时那哥们确实太嚣张太傻|逼,但是,但是…… 闻过在脑中“但是”了半天,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想出来,只知道自己心跳震耳欲聋咚咚咚地狂跳,连铭刻似乎都在发烫发亮,像活生生地在流淌燃烧……等一下?! 闻过低头一看,眼睛倏然瞪大,简直难以置信见到了什么: 在根本没有开启铭刻、执行“任务”的情况下,他浑身的黄金纹路像是受到强烈的召唤与吸引一般,蠢蠢欲动地滚烫流动了起来! ——盘踞在他心脏右侧五厘米处的、箭矢穿圆“处决”纹路铭刻,正在一明一暗地闪烁,发出规律明亮的金色光芒! 这他妈的——这他妈的—— 闻过自从接受铭刻训练以来,完成过多少过任务,开启过多少次铭刻,几乎没有玩家比他更熟悉怎样使用玩家力量,也几乎没有人比他更切身知晓铭刻消除时的感受! 为什么我的“处决”正处于开启状态,并且即将完成和消除?! 他猛地偏过头,瞳孔骤然缩紧! ——来自他自己的铭刻犹如流动的液体黄金,从闻过的肩胛逆流而上,穿行过二人肌肤相接之处! 紧接着,闻过的铭刻蜿蜒流淌到南观指尖、掌心之上,然后是他的手腕、小臂,从大臂与肩膀穿过,直直流入锁骨、脖颈,向下漫至胸口。 像干涸的支流重新被灌入新鲜的溪水,南观皮肤上遍及咽喉、锁骨、胸膛的浅色疤痕,逐渐浮现出隐约、微弱的金色辉光与热流! 这些新生的纹路交错纵横,往来运作,像一首不断编织与重生的乐器谱章,在南观心脏上方的皮肤处结成了一个金色的“处决”铭刻纹路! 闻过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英俊的眉眼显现出毫不掩饰的惊骇神色,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浑身窜过一阵可怖的冷意! 第48章 “你——”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沙哑甚至颤抖,“你能吞噬我的铭刻?” 没有立即回答闻过的问题,南观轻轻合上眼,疏朗浓密的睫毛,因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忍耐,微不可见地隐隐颤抖着。 等到心口的箭矢穿圆纹路完全稳固浮现,浅色疤痕上流淌着均匀的金色辉光,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皱起的眉头慢慢放松、抚平。 不知是不是错觉,闻过似乎觉得,南观的面容刹那间更加苍白透明,甚至有种疲倦、消耗与憔悴的意味,在灯光下显现出近似玉石的、半透明的质地。 “……吞噬。”南观放开摁在闻过肩膀上的手,碾了碾微湿的掌心,嘴角像是赞扬般轻微勾起,“准确的描述。” 他慢慢地抬起手,一颗一颗地系上纽扣,直到咽喉处的衣领完全遮蔽掉所有纵横着疤痕的皮肤,像月白色的锦缎,覆盖在某种瓷器美丽残破、惊心动魄的裂纹上。 “昨天在病房里,我许诺回答你两个问题,不会说谎。” 南观寸寸抬起眼睛,瞳孔幽深漆黑:“你询问我脖子上的疤痕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是一场意外事故,发生在我二十一岁那年。” “……”闻过紧紧盯着南观,拳头无意识地缓慢握紧。 “是的,”南观说,“我曾经是一名玩家。但在禁闭室的那个傍晚之后,我失去了所有的铭刻、任务,失去了属于玩家的一切能力与优势,从此变成一个普通人。” 如同重锤当空砸下,闻过只感到耳中嗡嗡作响。 “……什么?”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麻木地摁了摁眉心,太阳穴突突狂跳,大脑像被扎入烧红的小针,难以置信地轻轻摇头:“为什么?” 南观顿了顿,罕见地犹豫了两秒,面上流露出反覆斟酌的迟疑。 “我……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闻过立刻追问,“和谁?” 南观沉默半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一个问题: “你对于五年前干扰仪的发明,以及国家空间科学中心近年来提出的、关于玩家由来的假说,有所了解吗?” “那个扩音器似的设备?阻断玩家间‘契约’用的装置?”闻过两指揉搓眉心,“我好像听说过,空间科学中心的卞、卞什么弦,被核心媒体吹成天才科学家的那个……” “对。”南观点头,“卞仪弦。他提出‘玩家’的出现与一种无法感知、检测与干预的引力波有关。这种引力波于二十一年前到达太阳系,对全体人类的脑波、精神振幅产生了结合与影响,具体理论和量子和弦理论有关系……我不太懂,只能浅显简单地这样给你介绍。” 闻过:“……” 闻过,高中物理取得过13分的高分(注:答题卡全都填满一个没空),高考数学只有两位数但因为将将及格被爹妈认为是超常发挥,压根没上过综合类大学直接被塞进锻火和铬钢的纯学渣,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清澈茫然眼神。 南观:“……不重要,总之干扰仪是根据卞仪弦的理论设计的,并且几乎是这二十年来唯一对玩家产生‘干扰’的科学仪器,说明他的假说至少某部分是科学、合理的。” “卞仪弦认为,这种引力波不是天然振荡的奇点大爆炸产物,而是——被制造的。” “……被制造的?”闻过咀嚼着这几个字,有些荒谬地笑了声,“不是天然的,不是人造的,难道是外星人造的?” “对。” 闻过彻底震撼了,嘴巴缓缓张成一个o型,像被人从喉管里塞进了个鸡蛋,半晌挤出一个字: “啊?” 南观看着闻过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努力压低嘴角,正色道: “四年前的那个傍晚,给你们这批新兵上课之前,在“锻火”训练营,我的办公室,大概下午两点的时候。” “我和外星人做了交易。” 闻过已经无法摆出任何受控的表情,额角难以置信地缓缓抽搐起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刚刚格斗的时候其实已经被南观一枪崩死了。 ——哪怕南观说“我被a国神秘实验室人体改造实验了”或者“我刚学的新魔术逗你玩儿呢”,也比他一脸正色地说“我和外星人做了交易”来得逻辑合理。 “……那外星人,和你……交易了什么?”闻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南观微微扬起上颌,面容素白平稳;紧接着他抬起手臂,幽微流窜的黄金铭刻自他指根流淌而出,缠绕至指尖。 “我交易了自己‘玩家‘的力量,支付从精神层面剥离全身铭刻的代价,获得‘吞噬’任何等级玩家、任意一枚铭刻任务的能力。” “——金康大桥上,我通过触碰你的小臂皮肤,吞噬了你的前一个‘处决’。刚刚对你所做的行为,同理。” “这就是我对你问题的回答。” 第42章 喜欢(三合一) 闻过勉强冷静地摸了把脸:“等等, 等等,让我消化会儿。” 南观指指地板,言简意赅, 冷淡犹如拔|吊无情的渣攻:“衣服穿上再消化。” 闻过:“……” 发现自己并没有被觊觎身体的闻队有点受伤,悻悻背身走几步,慢吞吞弯腰抄起衣服,一边兜头穿上一边从眼角偷偷斜睨南观,发现对方如有所感地默默看着自己, 顿时嗖一下转开视线,尴尬地咳了声。 震撼惊骇之后, 一种极为隐秘的违和感浮上闻过心头。与其说那是基于严密逻辑的判断推测, 不如说是直白强烈的直觉。 ——在西南大区铬钢部队执行任务时,这种直觉曾无数次救了他的命。 疑窦、猜测与遐想在脑海萦绕不止,盘旋结缠成愈来愈大的疑惑:虽然这听起来实在是太扯淡了,但因为太荒谬太离奇,反而有可能是真的。 但南观为什么要做交易?难道是为了普度众生乐于助人,帮那些没办法自己搞定铭刻任务的玩家转移铭刻?——这也太离谱了,人就算有三头六臂都不够忙过来的……何况铭刻这玩意儿三个月就得消一次, 循环往复永无止境,单单吞噬一个有什么用? 另外,他为什么能和那些“外星人”做交易?怎么没听说过有别的玩家被抽离全身铭刻,变成了能吸取他人铭刻的普通人? “……且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闻过两指交叉,比了个“让我静静”的手势, “外星人为什么愿意做这样的‘交易’?你又是怎么和他们联系的?” “你私下里在调查我吧。”南观淡淡道。 闻过一下子哽住,被直截了当戳穿得猝不及防,显然没好意思厚着脸皮赖掉, 踌躇半晌,打着哈哈吞吞吐吐道:“这个嘛,南大总督,你看我在你面前都是透明的了,还不让我稍稍了解一下你的过往?” “我没有追责你的意思,”南观平静地说,“看你的反应,你虽然不认识卞仪弦,至少不太知道现在的卞博士……但你知道‘合唱团’。” 闻过在心里我靠了一声,这特么都能看得出来?我表现得那么明显?我都装得那么像了!南观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中午在车上提到楼行的时候,”南观轻嗤一声,随意挥了挥手,这一手势有种慵懒的施令意味,他做起来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效果,“我就差不多知道——你会抓住一切蛛丝马迹把我查得底朝天。” 径直忽略闻过微变的脸色,南观略低下头,苍白得几乎能看见血管的手抵住下巴,捂嘴咳了几声,继续开口。 “卞仪弦当年也在合唱团。他是卞家的……次子。” 这声“次子”咬得格外多了几分迟疑,闻过知道为什么。这在他们圈子算是公开的秘密,卞家的二少爷实际上是在外头的私生子,妈死了被他爸带回来挂到原配名下,给他老婆母家出让了几家企业几块地,原配夫人也就捏着鼻子认下了。 ——这样的家族,商业婚姻而已。利益大过天,夫妻在外面各自有人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不过火,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就行。 如今的连大总督连衡、楚大总督楚东风的订婚,也是再典型不过的商业联姻。 ——没人会觉得这对未婚夫妻是真心相爱的,因为连衡在订婚上拖延了许久,直到南观回国才松口订婚。 核心圈层原本对于南观和连衡的关系多有桃色揣测,只不过没过几天,楚东风就公开站队新任no.3大总督南观,把她新鲜出炉的未婚夫阴得够狠、耍得够呛。 因此市面上有种很流行的恶意揣测,那就是连、楚两人订婚是有道理有预谋的:一个被窝睡不出两个人,这两个位高权重的大总督都苦恋南观已久,你争我抢只会两败俱伤,还不如订婚了一起享受。 ——至于什么楚东风反水啊,什么连衡做担保啊,都是拈酸吃醋、燃冬情趣而已,耍花腔玩的来的! 当时这一八卦,给女朋友都没有谈过一个的、心里只有昨日的lin和今日的南大总督的纯情队长闻过,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第49章 他还特意给他神通广大洞若观火的妈——某著名书局董事兼古早网络文学混乱关系爱好者——平水莲女士,拨去一个电话询问细节。 “连大总督肯定是对南观有点想法的,但楚东风喜欢女孩子呀?她以前和我喝酒的时候一边哭一边说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现在孔云不但结婚孩子都上大学了……噢哟真是阴差阳错虐恋情深……”平女士惊讶地说,“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闻过感到他的三观正在经受惨无人道的蹂躏,话筒里传来他妈倏然大彻大悟的“噢——”,以及轻声细语的安慰:“没事,妈知道你可能不太喜欢女孩子,小时候带你去连老教授合唱团,你歌也不学人也不要去,去了一趟之后硬要人家清清白白男孩子当你媳妇。过过呀,如果你对南大总督也有想法,妈支持你——” “妈!”闻过刹那间简直五雷轰顶,“您在想啥!您儿子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您最近都在看什么东西!” 平女士:“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二十三四岁人了恋爱都没谈,嘴比钻石还硬,衣服也一点不会穿。想当年你爸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为了追我,亲自去同人展灰头土脸排一下午队买限量本子,那年头哪有通贩啊……” 闻过一秒滑跪:“妈我错了,我给您打笔我们部队刚发的津贴,您想看什么看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嫑管您儿子了啊!” 像闻过他爹妈这样的自由恋爱,在京北大家族之间其实是非常少见的。由于他爸的生意缘故,闻过还没有去“煅火”的时候,曾经跟着他爹见过卞仪弦几次,黑框眼镜学霸,人有点沉默寡语,符合刻板印象中“在主母手底磋磨生活的私生子”形象。 ——原来卞仪弦小时候也在合唱团,也和南观有青梅竹马的联系、一起长大的记忆。 连衡也是,楼行也是,楚东风也是,就连谭阅那个二愣子也是…… 闻过心中升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刺刺麻麻的,像心头一团棱角分明的小刺,又像哽在喉头的一口气,有种浑不得劲但又难以言说的难受。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卞仪弦现在居然在国家空间科学中心工作,还取得了如此彪炳的成就。他能作为第一负责人提出理论,说明这个人在他们团队乃至机构内部的地位一定很高。 ——这不是仅靠卞家背书就能做到的,卞仪弦本身也一定有过硬的实力和成果。从另一个方面讲,能让南观记住的人,有几个是等闲之辈? “我和卞仪弦一直有联系。做社科人类学最忌讳的就是脱离科学,要搞清楚玩家的由来是什么,铭刻和任务怎么控制、原理是什么,仅仅靠纯文科方式的田调、推测、总结等等,是不全面的。” 南观补充解释了一下,顿了顿。 “他通过一系列实验,提出了一个假说:‘玩家’的突然出现,和来自人类之外的、宇宙中的某种高维的影响有关。就像大航海时代美洲大陆上病毒的传播——某种外星生物天然携带或者习惯使用的波段,却是地球人类从未遇见接触的。” “卞仪弦认为,一定是二十一年前发生了什么,让这些难以名状的物质在一次偶然中降临在地球和人类头上,与我们自身身体的某种隐藏机制,结合作用,产生反应,随后,各个等级的玩家出现。” “但以人类现在的技术水平,无法检验解析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南观用手指点点大脑部位,“这是纯精神层面上的变化,和意识有关,而不是某种有实体的病变、基因上的变异。” “卞仪弦是天文学博士,跳级,在b国拿的学位。他的研究方向是射线和引力波,回到c国进入国家空间科学中心之后,也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一方面是对付‘契约’、找到截断铭刻任务的办法,另一方面在试图和他假想中的外星生物取得联系。他最新的仪器成果设备,也会同步给我一份;相对的,我的理论假想,也会分享给他。” “所以,卞仪弦是对的?他成功了?”闻过轻声喃喃。 “不,我成功了。”南观说。 闻过几乎立刻意识到了重点:“外星人也在联系人类?它们联系人类还挑挑拣拣?还是只找特定对象?” “我不知道。” 南观垂下长长的睫毛,光弧流过,在他眼梢划下转瞬即逝,宛若错觉。 “是它们一直在联系人类,人类却浑然不知;还是我们误打误撞,找到了与它们沟通的方法;或者是它们的预谋,一时兴起,又或者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我不知道。” “……”闻过盯着南观,似乎在辨析他话中的真假。 “就在那天,它们与我联系,我们做了一个交易。” “剥夺你的玩家身份,再给你吞噬的能力?” “不太准确,但这是交易的一部分。”南观侧过头,纯黑的瞳孔中闪烁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闻过紧紧看着南观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的脑子挖出来:“绝对不止。你还做了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南观摇头,面孔坚定白皙。 “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闻过浓密锋利的眉头拧了又展。他的面部轮廓实际上是非常锋利刚硬的,平时将笑不笑的样子看不出太多煞气来,甚至有种很好相处的样子。但一旦他认真起来,或者是收敛起笑意,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压迫感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凌厉意味,像一头终于亮出牙齿和利爪的野兽。 “……我明白了。” “什么?”南观一愣。 “说明你是为了关乎你理想、信念和原则的这些事情而接近我,而不是关于……政治,或者是别的什么。” 闻过勾起一个侵略性十足的笑容,英俊深邃的面孔像含着审视的笑靥,眼珠直直看着南观,又像是深情而长久的凝视。 “我很高兴——我没有跟错人,自始至终,从来没有。” 无论是lin,是南大总督。 他一直是南观,从未变过。 但他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然而南观还是告诉了我这些,为什么? “因为我想请你做一件事。”南观说。 闻过:“!” 我艹,不会吞噬了我的铭刻,他就能读我的心吧? 南观安静挺拔地站在训练室的聚光灯下,乌黑的头发、坚冷苍白的面孔、秀丽削薄的嘴唇、挺拔漂亮的鼻梁,在洒落的灯光下宛若镀箔的塑像,隐隐落下一片疏朗的阴影。 闻过的话语在他耳畔回响,像是天平上的最后一枚羽毛,轻柔而决绝地落在了铁面上。 他说,我没有跟错人。 南观静默片刻,慢慢地开口,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闻过,咬字利落清晰、缓慢一字一句道: “和我一起,结束这一切。” 浑身汗毛根根竖起,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止刹那。 ——那一刻闻过简直无法描述自己是什么心情。 惊愕,狂喜,惊疑,震撼,心脏重重落地的沉坠,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 一切喧嚣都被热流掩盖,嘈杂倏然平寂,万籁俱静,他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交错绵长。 ……南观在说什么? 和我一起,结束这一切。 什么意思? “铬刚部队前西南大区、现江南大区驻守负责人,上尉闻过。” “五天前的深夜,你只身来到明江玩家总局,对我说了一句话——” 月色明亮的凌晨,刺杀落幕后几乎停滞的夜风中,碎玻璃折射出波光粼粼、影影绰绰的光辉。 英俊而强势的铬刚队长,贬谪落难的前任大总督,曾经的学生与老师彼此相对而视,充斥着心照不宣的试探、对峙、审视、伪装。 暧昧轻佻的呢喃悬于舌尖,像是一声久别重逢的问候,又像是从此纠缠绑定的誓言。 ——“我一直希望能与你见面,南总督。”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我看过你进入铬刚部队以来所有的行为轨迹、工作成果,我能透过那些刻板冰冷的纸页报告,看到你坚硬难以撼动的信念,烙印在你身体、灵魂和本能深处的理想,燃烧着比滚烫的黄金还热烈耀眼的火光。” 南观的话宛若来自天际的箴言神谕,又好似自海底传来塞壬的歌声。他说话声音并不重,吐字利落平稳,但每个音节仿佛都有直击心灵的力量。 闻过压根移不开视线,连动一动眼珠都做不到。 “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和权利上一律平等。我始终坚信这句话,无论是成为lin时对于未来铬刚中坚力量的训导,抛却玩家的身份与未知的存在做孤注一掷的交易,还是成为no.3大总督后几乎倾尽一切强硬推行《修订玩家条例》,甚至不惜激化社会矛盾,也要弹压玩家过界的权利。” 南观轻柔而紧逼地向前迈了一步,直视着闻过的眼睛。 第50章 “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吗?” “……”闻过哑声开口,“你的终极理想是什么?” “将绝对的平等归还给人类。” “你要怎么做?” “……”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近,以至于闻过可以看到南观纤长疏密的睫毛下,如浸入流水般坚冷纯净的黑色眼珠,深邃而不见底,静止难以撼动。 “这是另一个问题。” 他回答。 “闻过,你会知道的——我因此与你再次相遇,你正在寻找答案,而就在刚才、我已经告诉你怎么去做。” 闻过的手指轻微颤动,他几乎立刻意识到南观每句话的言下之意。 ——南观与连衡所乘列车脱轨爆炸案。 ——逼张冼民说出真相。 ——去查孔云。 “我知道结束这一切的根本方法,彻底结束玩家与普通人之间矛盾的途径,让人与人之间所拥有的权利生而平等,将一切因等级而起的支配、侵犯与践踏完完全全地消灭殆尽——” “这才是我与它们的、真正的交易。” “我不能告诉你交易的具体内容。”南观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目光沉静而决绝,像高山融化的雪水,“所有的真相像藏在迷雾里的伪装,而面对未知的外星、甚至是来自于高维的生物,有太多太多的不确定,甚至几乎是一无所知。” “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做。”他看着闻过的眼睛,又像透过他的瞳孔,遥望诡谲不安的未来,“我无法预知有多少人已经与它们取得了联系,也像我一样,做出了选择。” “我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我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 “那么,我便不能再停下。” 南观将脸缓缓贴近闻过,几乎逼视着他的眼睛。 “现在,回答我。” “你是否,仍然站在我这边?” 闻过直直地看着南观,浑身血液奔涌,心脏几乎炽热到战栗。 这才是他。他想。这才是南观。 这才是青少年时代在我灵魂深处种下一颗种子,根脉深植于心脏血脉、铭刻缝隙的lin。 这才是我于地面仰望云端时,钦慕与追随的、以一己之力与玩家猖獗纵横世道对抗的南大总督。 他一直都在那里,在我信念与理想的起始与尽头,在我曾经数次午夜梦回,如今却恍若触手可及之处。 “是的。” 闻过向前一步,英挺的鼻梁几乎与南观的眉心相碰。 他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老师、他的教官、他的引导者,总是含笑而显得轻佻浑不正经的锋利薄唇轻启,显现出近乎誓言的真挚与庄肃。 “我站在你这边。” 原来,我一直在追随你。 我一直、一直地,把你放在我心里最重要的角落,把你放在我信念中最纯粹的地方。 ——我想跟从于他,我想与他并肩同行。 ——我想了解他的全部,我想明晰他的眼睛里所看到的一切。 ——我想看清他走来的道路,我想尽我所能庇护他走向迷雾重重的未来。 “让我与你一起,结束这一切。” 南观微微垂下眼帘,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非常浅淡、复杂,却漂亮柔和得难以言喻。 “请别忘记你的回答。” . 啪嗒。 隔壁房间清脆微小的开关声响起,是熄灯;随后窸窸窣窣的被褥摩擦隐秘传来——应该是南观掀开被子,准备休息。 一墙之隔的黑暗中,闻过双臂枕在颈后,眼睛一眨不眨,静默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他心口上的交错桃心纹路正在流窜着金色亮光,“纵情”铭刻无声运作,闻过作为黄金等级玩家的五感变得无比敏锐精准,一切细微的声响都无限放大。 楼下驶过一辆轿车,带起的气流扰动静止的枝叶,彼此摩挲发出沙沙声响,像静谧夜晚中漫溯的潮水。 闻过听着流水一般的风声,远处微弱的鸣笛与音乐,翻了个身。 睡不着。 从训练室出来之后,南观就像从未和他说过那些话一般,神色平淡自然地问他吃不吃饭,要不要把饭菜加热一下。 闻过恍惚地点头,钻进厨房,把快餐依次倒进盘子里,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叮”一声响后端出去放桌子上,又拿了两双筷子两个勺子。 随后,两人面对面坐着,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夹菜,你一勺子我一勺子地喝汤,餐桌安静和谐,鸟雀不闻。 吃完饭后闻过抽了两张餐巾纸,给南观一张,擦了擦最后随即起身,平静道: “我去洗碗。” 南观说:“我洗吧。” 厨房水龙头哗啦啦地响,闻过站在水槽前揉搓抹布,南观把洗碗机里的盘碗勺筷依次取出,问:“放哪里?” 闻过下意识地:“我来放。你去坐着。” 南观默默地看了闻过几秒:“哦。” 几分钟后,闻过从厨房里出来,面无表情、眼神发直,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在沙发上看手机的南观:“……” 气氛一度非常沉默。 南观:“……知道这些事让你有心理压力?” 闻过抹了把脸:“不,我只是怀疑我在做梦。” “……” “你一下这么坦诚,我还真不太习惯。” 南观语塞,两指轻轻扶额,这个动作他做来有种冷淡的优雅。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唔……”闻过想了想,深邃桀骜的英俊面孔半扭过来,身子往南观地方挪了挪,嘴角重新上扬出他标志性的笑容,有种轻佻欠扁的感觉。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在我面前当谜语人,或者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地继续勾着我给你干活。” 南观瞥了他一眼,脊背往后松松一靠,眉眼稍稍眯起。 闻过立刻说:“我现在心甘情愿地给你干活。” 南观勾起嘴角,声调上扬地悠悠“哦?”了声。 “我是你这边的。”闻过毫不害臊地、深情款款地说。 “所以?” “我对你一无所知。” “……” “这不公平。”闻过坚持,“你那么了解我,南大总督,但不愿意向我透露一下你自己。” “……比如?”南观换了个姿势,歪过头,微微地笑着问。 “你为什么执着地追求玩家和普通人权利的平等?明明你也是玩家,总督。”闻过顿了顿,补充道,“——至少你也当了三年玩家。再比如说你身手那样出色,一定在小的时候受过严格军事训练。孔霖女士是研究社会人类学玩家领域的专家,为什么会让你学枪械格斗?——在哪儿学的?” “——还有,你是怎么认识楼行的?听说谭阅也跟你们一伙儿的,都在老连大总督的合唱团里,那他儿子连衡必然也在吧,嗯?”闻过连珠串地越说越快,不知不觉带上了自己也意识不到的一丝怨怼、不甘和羡嫉,“你和连家很熟?上有师生情谊,下有青梅竹马?——半年之前,听说是如今的连大总督为你争取到no.3的高位?他当年还为你办lin身份的注销证明,嗯?” “你很在意我和连家的关系?” 昏黄灯光自上而下洒落,南观清透柔软的头发像一匹细腻的黑色丝绸,折射出黯淡喑哑温和的昏黄色光泽,皮肤呈现出那种类似象牙一般的温润的色泽。 他的眼角、嘴角、鼻翼、耳廓都沉浸在黑暗的阴影中,明明是平淡无波的神情,却在光影折射下无端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和孤独。 “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复杂。”南观说,“小时候,我父母工作忙,把我丢给连老教授管,塞进合唱团里和同龄人交往。几年之后,连老教授就成为了第一任的老连大总督,日理万机,合唱团也随之解散,那些大家族的小孩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初中之后住宿,基本没再见过他们。” “哦?”闻过酸溜溜地说,“短短几年,能让你变成人家心底里永垂不朽的白月光?过了十多年还乖乖低头叫你‘前辈’?你们这合唱团正经吗?” “你不是也来过么,闻上尉?”南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下打量闻过,“我记得你当时在门口死活不肯进来,一边挣扎一边反抗。后面就再没见过你。” 闻过瞪大眼睛:“你当时也在?” “在。” “我不太记得了……”闻过笑着摇了摇头,“我只记得一个穿白裙子,头发长到耳根的女孩子,那样孤洁高傲地站在天窗边上,垂着眼睛俯视所有人,脸瓷白瓷白的……我现在都还想得起来,小时候还问我爸那女孩是谁,能不能去她家玩,被我爸劈头盖脸骂好的不学合唱团不去,净想着早恋……” 南观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难以描述:“……白裙子,女孩?” “对啊,这还是我无疾而终的初恋呢——哎你还真别说,我怎么感觉那小姑娘垂下眼睛的神情,和你有点神似……南总督?你笑什么?” 第51章 “只有领唱穿白……袍子,其他人都穿灰色。”南观掩住笑意,眼底似有光流动,“那几年的领唱,一直是我。” 闻过瞬间静音,哽咽半晌没说出一句话,十几秒后才颤颤巍巍地:“……啊?” 琐碎零星的记忆仿佛拨去那层迷雾,天光映照下,那“女孩”的脸倏然变得清晰明亮,与南大总督的面容奇异地交错甚至重合。 白皙如冰雪的脸颊,纯黑如玉石的眼珠,纤长睫毛根根分明,阴影半投射到嘴角秀气的酒窝上,像一抹蜿蜒的河流。 ……怪不得我妈动不动就把什么合唱团的小男孩翻出来说,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那漂亮得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居然是当时的小南观?! “不过也有可能是楚东风拿我衣服穿,团里就她一个女孩。”南观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搞不好你初恋和连衡已经订婚了?你现在努努力,说不定——” “……是你。” 闻过一眨不眨地看着南观。 “是、你。” 南观的神色笑意未褪,有些难以描述的微妙,又有些掩饰不及的惊讶和意外。 “五天前的夜晚,在明江,你的办公室里,”闻过腰背缓缓前倾,眉眼微微下压,嘴角带起若有若无的笑容,“我问你,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 “原来我们第一次的相遇,比我曾以为的,还要早太多。” 闻过声音低哑,神色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餍足的光辉,像是终于找回了某种扬眉吐气、重回同一起跑线的资格本钱: “更值得开心的是——初恋也记得我。” 南观:“……” 南观:“…………” 闻过双臂交叉,像躺进棺材的睡美人一般矜持地闭上双眼,蜜汁微笑着往沙发背上一靠,天灵盖上冒出电影特效似的爱心粉红泡泡,深情款款喟叹道: “我从此可以瞑目了!” 南观额角抽搐,几乎是用尽涵养才忍下把枕头扔到闻过那张欠扁的铬钢门面帅脸上的冲动。 “……铬钢入伍体检怎么没把你筛出去呢,”南观牙齿微微咬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无意歧视,但视力问题、智力缺陷与认知障碍人士,一般都是礼貌劝退的。” “初恋……哦我是说南大总督,lin教官——这能怪我吗?这哪里能怪我呢?” 闻过立刻两眼一睁,理所当然地从靠垫上弹跳起来,唇齿反讥据理力争,满脸写着“占理”俩大字,嘴角笑嘻嘻咧得老开,顺嘴道: “谁让你小时候就长这么好看?”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仿佛连空气分子都静止了! 那瞬间南观的脸色非常微妙,罕见地有点猝不及防的惊讶,又有点奇异而难以描述的感觉,好像羽毛在心脏上轻轻挠了一下,泛起一阵微小回荡的涟漪。 闻过后知后觉把真心话讲了出来,即使脸皮厚实如他,耳稍也不住发红发烫起来,抬手摸了摸鼻子,轻声哼哼道: “实话实说而已……南总督,你从小到大都长着这张脸,夸你的人、追你的人,哭着喊着求你垂怜看自己一眼的人,难道还在少数?” 南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光华流明,实在是漂亮极了,闻过瞬间觉得整个房间都亮堂生辉了一个度:“你小说看多了吧?” “?” “敢对我来这套的人,这辈子都没机会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南观笑容温和,语气温和,却让闻过瞬间打了个冷战,“啊——闻上尉,你这些天对我又是纠缠不清又是软磨硬泡,还胆敢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南总督,你言重了。”闻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浓眉大眼正义凛然的样子,诚恳道,“就算我之前有点……有点激动,但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把我吊起来千刀万剐六十道大刑伺候也好,让我提包拎鞋免费干保镖保姆小跟班的也好,我哪敢有一句怨言啊?” 端详着南观似笑非笑、面里藏刀的神情,闻过咕咚咽了口口水,往南观肩膀边挤了挤,一边把南总督挤到沙发角落,一边婉转赔笑: “——但咱们见还是要见的,先不说抬头不见低头见,明天早上你下楼,就肯定看见我了啊!我还定了小烩萝卜细丝和鲜肉小笼包,鲜甜豆浆任你选择,别这么冷酷无情……” “哦?”南观慢吞吞地问,“之前你还说,作为来你家寄居的报答,我还要帮你泡个茶、洗个水果?” “不用不用,我泡,我洗……” “还要晚上一起看看电影、聊聊人生?” “不用不——这个挺好的,”闻过一脸纯良地说,“咱们刚刚已经算聊过人生了,你想看什么片子?” 南观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抵住闻过的胸口,将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身前顶开。 “我要去睡觉了。请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话,闻上尉。”他脸颊酒窝盛着清浅的阴影,像玉石雕塑上浑然天成的凹陷流影,纯黑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闻过。 “孔云下了最后通牒。7月12号,也就是后天晚上,我的安全主管到达金康,护送我回明江……你的代管权到此结束。” 顿了顿,南观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其实到今天为止,也只过了五天啊。” 闻过微微一怔。 7月4日,南观调任明江。7月5日凌晨,南观遇刺,闻过赶到明江市玩家总理监督分局,制服狙击手。夜色浓郁,如水一般的月色中,他们在漫长的时间尽头再次相遇。 7月7日,南观到达金康,在茶馆中与闻过巧遇碰面。7月8日凌晨,他们在金康大桥遇到截击,从那场诡谲狰狞的爆炸中逃生,南观陷入昏迷整整一天一夜。 7月9日下午,南观苏醒。傍晚,闻过把南观带回了自己的家。 7月10日,也就是今天。 早上去金康特警总局提审张冼民和徐诗莹、被楼行勒令结案,紧接着马不停蹄地去江南大学拜访南观的表妹孔静璇、徐诗莹舍友郭琪; 午饭过后一时兴起直接跑到区政府找孔云讨说法,回家路上接到徐诗莹电话并将她带到铬刚基地进行询问、保护; 晚上,他与南观玩了三场赌约,找回他丢失多年的、几乎杳无音讯的lin教官,从这位落难的南大总督嘴里,揭开了盘复缠绕、纠葛尘封的往事一角,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这位强大、缜密、权势滔天的美人大总督过去的一抹影子,那样隐隐绰绰,那样朦胧即逝。 与此同时,他双手奉上了他的承诺,他的效忠,他的追随。 ——他的心。 闻过又翻了个身,把这床比他衣橱里所有t恤加起来还贵十倍的frette被子压得皱皱巴巴,两眼毫无睡意地望着天花板。 又一辆车驶过,落叶碎石被风带起,与地面滚动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声,像落在他的心上。 黑曜石般纯黑的眼睛自上而下地看着他,那双手慢慢地攀附上他光|裸的箭头,触及肌肤,掌心微湿,却像一块儿冷到骨髓里的玉。 ——你是否,仍站在我这边? ——和我一起,结束这一切。 ——请别忘记你的回答。 心口的桃心纹路简直无法抑制地、烧得滚烫发痛,好像铭刻底下的那颗心,也正在灼烧战栗不已,发出咚咚的响声,回荡在他的胸膛里。 南观只教过他如何迅速开启“任务”,但没有人知道怎样抑制由心而生、情难自抑而运转流淌的铭刻。 这是一种非常失控的感觉,与从前经受的一切冷静、克制、压抑截然相反,就像一场零星的火种终于迎风而起,变成了一场熙熙攘攘、席卷全身的大火。 闻过慢慢伸出手,掌心紧贴“纵情”铭刻,感受着皮肤下有力急促的心跳。 他英俊深邃的面孔沉浸在黑暗的阴影中,眼珠一动不动。 我到底怎么了。他恍惚而惶恐地想。我对南观是什么想法?我现在对他怀抱着怎样的感情?我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看待他? ——对他来说,我又是谁呢? 当年那个桀骜年轻的学生,是否有资格追上他老师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甚至伸展羽翼去保护他,让从云端跌落、已然风霜累累的落难美人能在自己荫蔽之下安眠呓语,交付出哪怕一点点的关注、信任,甚至是特别的对待呢? 闻过不知道。 南观始终在那扇瑰丽繁复、光线明亮的天窗之下,静谧站立在高高的台阶上,穿着纯洁无瑕的白袍,像一座美丽尊贵的大理石圣像,有种超凡脱俗的冷漠与怜悯,俯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而他始终在门外,在台阶下,愕然与钦慕地仰望着南观,眼中都是他削薄秀美的影子。 时光的车轮疾驰向前,岁月流逝,改变了很多的东西。 但至少如今,至少此时此刻,他终于能够追逐上那抹洁白衣角的主人,能够出现在他黑如深渊的眼眸中,能够让他看见自己甚至是利用自己,能够将为他阻挡外界的风云诡谲、狂风暴雨,甚至将久别重逢的他带入自己的巢穴,温柔而难以抵抗地揉入怀中。 第52章 他终于能站在他的身边。 他的老师,他的教官,他的引导者,他的—— ——无可遏制的纵情之人。 我喜欢他。 我渴望他。 我心甘情愿地……追随于他。 第43章 学生 十八年前, 京北,连家府邸。 天空灰霭,秋风萧瑟, 松针和枫叶像死去的鸟儿那样,无声地径直落下。 八岁的小南观静静立在窗前,玻璃倒映出他瓷白如玉的脸,黑曜石般深邃无光的眼珠一动不动,像一尊冷漠没有生气的塑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园水池泛起涟漪, 震荡交错,枯枝落叶, 随风追逐漂泊。 一般情况下, 连家的园丁会在雇主起床之前,妥帖完美地打理好这汪瑰丽繁华的西式景观水池。 ——但今天没有。 从清晨开始,整个连家便陷入了一种紧绷而高效运转的状态。凌晨四点,连太阳都还没有完全升上去,许多政要秘书、大家族代理人就前来拜谒商榷,显然是出了什么非常严峻的突发事故。 小南观看着楚家的长子快步入内,长长的眼睫下, 剔透眼珠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南观在连家有一个专门的房间,装饰精巧、采光通透,窗户正对缎带般的大理石步道与叠水喷泉, 能看到连家整个府邸大门的一隅。 像连家这样的大家族正宅,对于卧室分配的布置是非常考究细致的——比如说连家家主连成毅的卧室位于顶楼中心位置, 他独子连衡的住处在二楼东手第一间。 ——但南观,一个与连家非亲非故、无姻无缘的孩子,居然能光明正大、甚至是被特意授意地, 住在二楼西手第一间! 即使是偶尔来小住,但在这代连家子嗣并不繁茂的家主府邸中,这实属是第三尊贵重要的居所。 能得到家主如此亲厚青睐,以至于许多人误以为连成毅对于爱徒的亲儿子亲厚喜爱有加至极,甚至已经收了南观当义子。南观经常被京北核心圈层戏称为“南二少”,便也无可厚非了。 ——但比这更恶劣、或者说更隐晦与意有所指的称呼,南观有时会被叫做“连二小姐”。 背井离乡、几乎与明江孔家断绝关系的孔霖、连成毅最为得意的门生爱徒,人类社会学领域的新锐学者,和她的学生南正钦、同为人类社会学专业的学者、同时也是她的丈夫,有且仅生育一个孩子,南观。 南观相貌标志漂亮的程度在京北是极其出名的,而且越长越开越秀气、越长越惊心动魄。第一眼把小南观错认成女孩子的,多年来大有人在。 让这么漂亮的孩子住进家族势盛的连家府邸,免不了滋生许多暧昧的揣测、掀起一阵风言风语。“连二小姐”,就是其中最恶意不堪的浑称之一。 不过这外号的始作俑者,被三年后跻身权力顶峰的老连大总督暗中找出、软胁硬威,生生逼着好事之徒给孔霖和南观当场鞠躬道歉。随后那人在京北再待不下去,几周之后便逃窜到海外,从此再不敢回到c国。 杀鸡儆猴,威吓效果立竿见影。此后没人再敢提这四个字,也有些人慢慢地回过味来——南观容貌漂亮,怀璧其罪,孔家势力再大也只在江南,更何况孔霖已经与母家不再联系,自己却已身处京北核心,难以抽身,更别提杜绝觊觎。 南观母亲孔霖委托恩师连成毅、当时如日中天的连家家主照看独子,彰显亲厚密切,实际上也是对小南观的一种保护。 比往常更多的、接续不断的人驱车停于铁门之前,脚步匆匆的成年人接受过门岗的盘查,穿着色沉正式,面色紧绷,静默急促地快步走入接待正厅。 秋风带来低沉散落的交谈声,只言片语透过窗棂门缝,传到小南观耳边。 “……坠机……”“……直升机考察,螺旋桨被动手脚……”“孔教授还在西北回不来……”“他们的孩子在连老教授家住着……”“真是可怜,这么小,他父亲就……” 南观抿紧嘴角,面色似雪一般冰冷。 叩叩。 “阿观。”低沉醇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难掩疲惫,但仍旧耐心而沉稳,“早饭在门口,你没有动过……身体不舒服吗?” 南观缓缓地挪动身体,一步一步地踱到门前,轻轻摁上门把手。 咔嚓。 门锁滑动,房门向里开启。 “老师,我没有不舒服。”南观仰起头,平静地与连成毅对视,“我父亲出事了,请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连成毅自上而下地看着小南观,倏然一顿。 这个孩子比同龄人早熟太多,虽然性格内向,很少健谈,但有着近乎反常与堪称残忍的洞察力、自我控制能力和掌控欲。 南观在合唱团里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那么多孩子的追随、钦慕与支持,这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吸引、引导甚至是支配拥趸的天赋,在他天生淡漠少语的性格底色下,显得更为震撼甚至是可怕。 “你母亲不希望我告诉你真相。”连成毅的头发梳理得体、显现出老练英挺的银灰色,深灰色的瞳孔维持着一向的平和无波。 “我想知道真相。” “好,”连成毅点头,温和而不可抗拒地指指门口餐车上精致的早点,“先吃早饭。” 南观没有把餐车推进门的意思。他静立两秒,安静而迅速地绕过连成毅,叉起切成小块的蔓越莓可丽饼,几下塞进嘴里,又端起红茶,饮啜两口。 做完这一切,南观用手帕抿了抿嘴,背身推开门,纯黑的眼珠静静盯着连成毅。 “老师,请进。” 房间里,连成毅没有坐下,南观也没有。这对奇异的师徒维持着一个仰视、一个俯视的动作,却有种视线交汇的平视感,不像教导、训诫或安慰,反而更类似一次平常的交谈对话。 “阿观,如今距离玩家产生过了几年,你清楚吗?”连成毅站在床尾,儒雅平和地询问。 “三年。”南观回答。 “那么,这三年就是玩家与普通人矛盾逐渐产生,并激烈爆发的发酵期。”连成毅的声音非常低沉平稳,“就像一个密闭容器里逐渐膨胀的面团,总会有一天挤破最上面的密封膜。” “我明白您的意思。” “你父亲死于玩家的报复,是华南大区的一股蛰伏已久的势力。他们埋伏截杀从核心区派来的专门社会调研组,在直升飞机的螺旋桨上动了手脚。你父亲在内的三位人类社会学者、包括两位驾驶员,在山岭中坠机爆炸,当场身亡。” 小南观沉默了很久,他如冰雪般秀美而冰冷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唯有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我明白了。” 连成毅看着小南观,许久叹了口气。 “你应该表现出忧伤、脆弱、愤怒,就像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孩子一样。” 南观抬起眼睛,盯着自己的老师。 “即使我很难过,但和您表现出这些情绪,有什么用处呢?仅仅得到来自您的安慰,能帮我消解郁结的仇恨吗?不能。”南观平静地说,“如果面对我的母亲,我会流泪的。但面对您,我会询问——我要如何做,才能为我的父亲报仇雪恨。” “现在很难。”连成毅摇了摇头,眼神泛出些许凝重与欣赏,就像耐心教导着自己最得意、最赏识的学生,“这里面有非常多关乎斗争和站队的问题,并不是单纯地杀了谁、流放谁就能作结的。你父亲的死,是一种难以归咎的牺牲。我相信你可以理解。” 小南观沉默。 “但阿观,在你还没有到达那个足以站在明面上掌控、支配他人的年龄时,你所能做的,就是让现阶段的你变得不再弱小。” 连成毅俯下身,直视着南观的眼睛。 “为了保护你的家人和你自身,你愿意接受严酷的军事、枪械与战斗训练吗?我会为你提供最好的资源,不会占用你平时的时间。如果你执意拒绝,我不会让孔霖知道。” 小南观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倒映出连成毅温和儒雅的五官。 “老师,我愿意,且十分感谢您。”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妈妈有权利知道我的选择,但请您的安排,务必不要影响我去合唱团的活动。” 连成毅点点头:“我答应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小南观又低下头沉默了数秒,随后抬起头。 “是我向您询问的真相。” 连成毅微笑了一下:“你母亲不是溺爱或者拎不清的人。我告诉你,或者你主动得知,并不重要。” “她回来了吗?” “两天后才能回来。她还在西北做调研,即使匆匆收尾也需要时间。何况孔霖是个视工作和学术为生命的人——正因为如此,我非常欣赏你的母亲,她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但是,南观。” 连成毅伸出手臂,手腕向上,银底而闪烁着钻石多色火彩一般的铭刻蜿蜒而下,延伸流淌到他指尖。 第53章 “你是我唯一的学生,将会继承我的思想、事业、位置。” 那钻石色泽的铭刻是如此的华丽闪烁,将小南观的眼底照得一片辉煌透亮。 “世人皆以为黄金等级的玩家立于金字塔之巅,但在金色铭刻之上,还有一个罕见而孤寂的等级,并且绝不会超过五个人。” “阿观,你将来必定会分化成为钻石等级的玩家。” 连成毅微微地笑着,缓缓地收敛了流淌的铭刻。火彩褪去,肌肤渐渐暗淡,返潮盘踞于衣物之下,呼吸般发着银白的光芒,乍一看去与普通的白银铭刻一般无二! 南观刹那间屏住了呼吸,眉眼凌厉望向连成毅。 “这是同类之间才会知道和分享的秘密。”连成毅轻柔地拍了拍南观的肩膀,“虽然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遍,但再重申一遍也无妨。” “如果你和我差不多大,甚至只比我小十岁,我会不择手段地毁灭你。但你还是个孩子,而我已经老了。” 连成毅收起手臂,慢慢地挺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南观。 “所以,我会倾尽一切地栽培教育你,向你讲述我的思考与理念,直到你成为一名强大的、无懈可击的——” “支配者。” 南观猛然睁开眼睛,脊背一片冷汗! 他下意识抓紧了手下的床单,被陌生而丝滑轻柔的触感激得一怔,数十年前的现实与梦境如模糊的海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现实与意识。 房间昏暗,窗帘外已经完全亮了,缝隙角落漏出柔和明亮的天光,照亮了房间角角落落的轮廓。 南观轻轻揉着太阳穴,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洁白光滑的眉心微微蹙起。 ……很久没有做梦了,特别是在他十岁之前的那些事情,为什么…… “南大总督!” 闻过嘭地一声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全身上下就穿着一条裤衩,头发跟刚爆炸的鸡窝似的,八块腹肌明明晃晃,原本激动难捱的神色在看到南观的刹那骤然一僵! 南观的面色苍白,眉心隐隐皱着,整张脸有种玉石冰雪一样的质感,在昏暗的室内像打上了一层柔光,神色明显揾怒意外。 “你不知道敲门吗?” 闻过舌头打了好几个结,眼珠子一动不动地黏在南观领口锁骨上,半晌才回魂似的浑身一震:“哦,哦,不,呃——情况紧急啊总督!咱得趁热打铁去收网!” 南观眉毛一挑,然而下一刻他看到闻过掂了掂手机,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邪魅笑容: “张冼民刚刚联系我了,说要和我谈谈——南大总督,你也去的吧?” 第44章 碾压 “你就穿成这样去?” 南观慢慢从楼梯上踱下来, 对着闻过上身屎黄色下身屎棕色的穿搭简直两眼一黑,皱着眉头走到闻过身边,伸出两根手指, 提起脱线的领子。 “这是某种彰显你羞辱轻蔑态度的策略?” 闻过莫名其妙地低头一扫,又一脸懵逼抬头:“不啊?这身衣服挺好的?” 南观收回手,神色难以言喻:“……换一套。” 闻过不明所以,“哦”了声,提着领子磨磨蹭蹭地回房间去, 窸窸窣窣一阵后推门而出闪亮登场! ——那白t上的红色大闪片、那牛仔裤上不伦不类的做旧破洞,成功地亮瞎了南观的双眼! 南观忍了又忍, 最终还是无法容忍自己身边有个如此灾难性的穿搭黑洞, 在闻过一脸求夸赞求欣赏的眼神中抱臂上楼,冷冷站到闻过房门前,眉心对着他鼻尖,扬起凌厉冰冷的下巴。 “衣柜在你房间?” “对啊。” “我给你挑一身。我进去,不介意?” 闻过受宠若惊:“哎呀太不介意了,难得你愿意主动来我房间里,哎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有更加深入的相互了解……” 南观两指一碾, 比了个“闭嘴”的手势,施施然走进闻过的卧室,后面拖着个一米九的巨型尾巴,“哗啦”打开衣柜门。 ——和任何一个单身男人的衣柜一样, 混合着樟脑丸和崭新化纤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衣物数量稀少、款式简单, 衣橱内部泾渭分明,宛若一条无形的三八线巍然立于空气中。 铬刚部队的标配服饰,两套笔挺的军官常服悬挂于左侧, 深色呢料厚重挺括,领口和袖口洁净得发亮,带着熨烫后留下的、刀锋般的折痕;旁边是一件叠挂整齐的训练服,迷彩图案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利落,透着一股硝烟与尘土的气息;下方隔板左侧,码得豆腐块般的衣物整整齐齐,大致是几件军绿色体能训练t恤、深色作训裤、卷好的军袜,整理得十分干净。 然而,占据大部分空间的衣架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印花t恤。白的发透的、蓝得刺眼的、花花绿绿还有荧光粉的,领口被被洗得变形拉长的,熙熙攘攘松松垮垮,闪烁着清仓大甩卖九块九二十件的实用粗糙气质,成功让南观陷入沉默。 视线下移,隔板上叠起的衣物中,某些价格不菲的名牌单品被随意地、甚至粗暴地堆叠在一起,有甚者被胡乱揉成一团塞在角落,昂贵的面料皱得像咸菜干。 南观拧着眉毛伸出手,从扭曲叠压的一坨衣服中,滴溜起一条剪裁精良意大利进口、叠得仿佛扔进榨汁机里转过的羊毛西裤,看了看牌子。 kiton。 南观:“……” 南观难以置信地把这条裤子甩给闻过,后者猝不及防被布料蒙了个劈头盖脸,只听南大总督一边谨慎嫌弃地翻能穿的衣服,一边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为什么你的衣柜里会有hello kitty印花?这些t恤是你自己买的?” 闻过正低头研究手上这条裤子是几百年前他妈摁着他的头在某私人商场里订的,猝不及防迎面扔来一件浅色衬衫! 闻过连忙抓住,顺眼瞄了下牌子——夏尔凡,大概也是他妈强行订到他家的一批衣服。 与此同时,南观平静却隐含威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闻上尉,衬衫是要定期熨烫、妥善叠挂的——你知道这个牌子的衬衫多贵、多难护理吗?” 闻过:“呃……” 南观从犄角旮旯里抽出一条皮带,轻轻搭到闻过小臂上,发出不轻不重“啪”一声响,比了个“好了不要说了”的手势:“换上这套。” 闻过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南观干脆利落毫不留情转身出门,木门“嘭”一声合上! 闻大队长呆滞地站在那里,与手上的衣服裤子默然相对,忽然生出一种家里老婆百般嫌弃后还是给老公搭了一套爱心牌穿搭的既视感! 闻过:“!!!” 顿时心也不堵了,话也不说了,那点被嫌弃审美的玻璃心小九九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闻过大汗淋漓地系着纽扣,穿得无比心甘情愿,套得无比热火朝天! 咔嚓一声房门打开,闻过跟巴啦啦小魔仙里的魔法少女似的,扶着门框摆了个深沉帅气的pose,上身结实肌肉挺阔撑起白色衬衫,袖子卷到线条流畅的手肘上,棕色复古皮带下,那条价值几万块钱的骆马绒无衬里西裤衬出结结实实两条大长腿,领口上还非常自觉地解开两颗纽扣,露出若隐若现的金色铭刻。 和空无一人的二楼走廊面对面的闻过:“……” 楼下传来南观的声音:“换好了吗?换好下来吃饭!” 闻过对着空气一通耍帅,可惜观众早已被灌汤鲜肉小笼包、鱼片白粥和小烩萝卜细丝勾引,某人只能悻悻捋了把扎硬的头发,默默下楼,走到餐桌前,双手叉腰。 正端着碗小口喝粥的南观,余光看到旁边堵了一个大型物体,下意识抬头:“……” “怎么样?”闻过故作平静地问,顺便不经意地舒展双臂,展示了自己锻炼得当的肩背肌肉。 “挺好。”南观又低下头去夹咸菜吃,嘴角隐秘微微一勾,“赶紧吃,你不是急着去找张冼民吗?” “……你对自己的作品没点评价?” 南观上下梭巡闻过全身,平心静气地:“闻上尉,这叫做日常穿搭,正常审美。何况我对这方面钻研不深,如果你有兴趣改邪归正的话,可以请一位服装搭配师专门为你服务,保证专业。” “哦?这样吗?”闻过像完全开屏的孔雀那样,懒洋洋地竖起了浑身的鬃毛,含笑着俯身逼近南观,“难道你不满意你亲手打造的……今天的我?” 南观眉梢缓缓挑起,秀美嘴角一勾,慢慢放下勺子,对闻过弯了弯手指。 “我发现你这人老爱做这个动作,有点不尊重人……”闻过嘴上嘟哝着,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南观——他今天穿着一件短袖高领衬衫,收脚的九分裤,上身黑下身灰,简约低调,但又慵懒漂亮得不像话——身体却非常诚实地走了过来。 “很帅,铬刚门面。”南观在闻过耳边轻声细语,言语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揶揄和笑意,那风吹得闻过整个耳朵都要烧起来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第54章 闻过顿时脑子都停转了,晕晕乎乎起身,点点头:“嗯嗯。” 南观失笑,伸手拍拍闻过的肩膀:“嗯你个头,不吃走了!” 福瑞轩茶馆。 紫檀木小桌上放着三盏茶杯,红泥茶炉上煨着一壶龙井,正从瓶口咕嘟嘟地冒出缥缈的热雾,将闻过轻佻而锐利的眼神、南观素白冰冷的脸笼得模糊不清。 张冼民坐在小桌对面,依旧衣着考究,但眼神深处藏着狡狯与不易察觉的惶恐,脸上堆起热络但略显僵硬的笑容,缓缓提起茶壶,亲自给两人斟茶。 “看来闻队对于这座茶馆啊,”张冼民皮笑肉不笑地瞟了南观一眼,听那语气似乎是咬着牙缝说的,“闻队,我们都是和气生财的人,您家大业大又仕途正好,何苦跟我一个小地方做生意的人过不去呢?” 闻过姿态慵懒,松松翘着二郎腿,这身偏向正式的白衬衫黑西裤显得他体格嚣张、英气逼人,压迫感简直扑面而来。 他闻言抬眉笑了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什么叫我跟你过不去?不是张老板请我来做客一叙的吗?这又说的哪回子话?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张冼民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眼底泛起阴沉翻涌的寒光。 他娘的,从昨天下午开始,他手下掌股的几家企业顷刻之间资金链阻滞冻结,好几个正在合作的大单子连夜撤资,甚至收到了银行重新评估贷款资质的消息——再蠢再傻再愚钝也应当知道是有人在故意搞他!而且下手狠准赶尽杀绝,显然一点也不惧怕他张家的报复! 虽然比不得根基深厚的孔家,但在金康当地,张家也算是威名赫赫。他亲哥哥张付民当的是金康市玩家总督,他则一路经商,生意遍及地产、建材,兄弟俩一政一商,少有人敢直接跟他们对上。且张冼民做生意手段精明圆滑,可进可退,很少留人把柄、更不愿结怨惹一身腥臊。 张冼民一面慌忙勒令人往下查,一面喘着粗气思考是谁有可能给他使绊子,还有这么大的能量击他七寸。结果手下很快把结果报了上来,对面那人压根藏都不藏,是一家华北大区的新材料企业,稍一往上梳理关系,就能触摸到“立水集团”四个大字! 张冼民当即脑袋嗡的一声响。 立水集团是什么?那他妈的是京北闻家的生意!改开前原本干的是直对核心区军工的塑胶生意,后来慢慢转战了新材料,但仍然是供销商的渠道之一,在建材领域具有极为重要的影响力,是他们这些小虾米搭上全部身家都不敢去碰的! 张冼民何等精明,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报复从何而来! 孔云那老女人,跟自己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自己的利益生存需要,必定不得不庇护自己,因而出手强行阻断裘必进的调查流程,甚至让楼行出面结案。 一个裘必进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加上铬刚部队的队长闻过,这份量可就不轻了! 今天中午他刚刚从金康特警总局里被放出来,就发现徐诗莹那女大学生的手机定位消失了,很有可能是被发现屏蔽、甚至被取出解析销毁,八成是闻过执意要查这件事,把那石骨铁硬装清纯的小娘带去问话了。 妈的……妈的! 这就是闻过授意做的!他没办法从行政的途径上直接提审自己,但他有的是手腕和资源能把自己在商场上摁死! 张冼民心里几乎恨得想将人千刀万剐,但他不得不眼看着家败如山倒,苦苦熬到早晨,不得不千方百计地主动联系闻过,几乎是讨饶式的求他和谈、求他高抬贵手! 这心思缜密、年轻高位的京北名门少爷,连痕迹都懒得掩饰,出手如此狠绝不留情面,就是在威胁自己把真话吐出来,否则…… 张冼民脸色微变,端起茶杯掩饰心中的痛恨不安,声音稍微提高: “闻队,不,闻少,张某人和您素无仇怨,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江南大区水深,您何必……又要顶着风险、甚至连孔区长的面子都不卖,为了这点小事往头上顶压力呢?” 闻过夸张地拍了下大腿,哈哈大笑,眼神陡然锋利凌厉:“——小事?我怎么有点没明白?能被《玩家修订条例》判到牢子里的违法行为,是小事?” 张冼民的脸色瞬间煞白,但勉强维持笑意,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如果闻队您是为着这一口气而来的话,好,我张冼民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我的确对那女孩有点想法,也想着好好地追求人家。但我国法律是事实犯罪!我根本没有碰那女孩!更别提对她造成伤害!您要是拿她精神上的问题强行问罪我,这个责任我担也就担了!我赔钱!道歉!” 闻过没想到张冼民服软得如此之快,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张口:“你——” “张董。” 端坐在圈椅、双手自然垂于扶手之上的年轻人,那个容貌漂亮得近乎凌厉摄人的陌生男人,平和轻柔地开口。 “非法胁迫契约,处三个月以上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但我很乐意为你开天辟地创造的新法条——非自愿强行契约,增加一个新的刑期。” 南观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木板,白皙标志的面容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比如说——二十年有期徒刑,不知道张董觉得怎么样?” 第45章 威慑 张冼民的脸色完完全全地变了, 那张和张付民如出一路、市侩狡猾精明更甚的脸上,皱纹纵横的皮肉不住颤抖起来。 他、他在说什么? 不,这件事他们不可能知道, 必定是在诈唬!他们在套我话! 不能被这两个老狐狸牵着鼻子走……一旦他们查出来……一旦他们知道…… 张冼民死死盯着南观优越冰坚的下颌,气息陡然一沉,一字一句: “南总督,久仰大名。” 南观双腿上下交叠,随意自然地换了个坐姿, 脊背轻柔靠在椅背上,闻言眉梢一挑。 “张董认识我?” 张冼民默然数秒, 忽然嘴角森森咧开, 扬起一个不阴不阳的笑容,眉眼走势低顺恳切,眼底却挟着凶光暗浮: “如雷贯耳,仰慕已久,只是百闻不如一见,南总督果然比我想象得更有胆量,更引人瞩目、善于汲营变通, 也更加的……厉害。” “只不过据张某人所知,再怎么说,您的辖区都在明江,”张冼民装作疑惑地挑起了眉毛, “越权管辖,是不是不太符合程序, 也不太合法呢?” “噢,解释一下,”闻过言笑晏晏地略微前倾身体, 将近一米九的高大身材恰好遮蔽了张冼民极为冒犯不怀好意的视线,“南总督现在是我的受保护人,简单来说,某位铬刚部队护卫人员——也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目前是南总督的保镖,咱俩相距不能相差五米,南总督去哪儿我得跟到哪儿,我要是不得不去哪儿南总督也得屈尊跟到哪儿,合理合法合规,连孔云都置喙不了。至于张老板你嘛……” 闻过语气陡然变得低沉充满压迫感,直直逼视张冼民的眼睛,玩世不恭的笑意像淬着择人而噬的寒光: “你是来求我放过你的,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对我的人问东问西,你什么意思,嗯?” 张冼民嘴唇干抿几下,脸颊肌肉极为僵硬地抽动数次,勉强露出一个带着忌惮与谄媚的笑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闻少,有话好说,万事都可以商量。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敢对您说半点假话,有半点隐瞒?是,我是哄着那丫头片子结了契约,这会儿也不是被警察同志弄断弄没了嘛?来来回回总共就这点事,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心思不正,但您实在是逮着莫须有的东西不放,南总督连加刑期的话都说出来了,这实在是……” 南观薄唇轻抿,秀美面容没有表情,闻言轻轻侧过头,瞥了闻过一眼,那眼神带着令人心惊的狠意与冰冷。 ——鱼很大,大到张冼民这么快就把烟雾弹全扔出来挑拣着交代,大到足以让张冼民赌上他家的全部企业财产、冒着被闻家立水集团逼到破产清算的地步,都不敢泄露半分真话。 二人余光轻轻一碰,闻过心下了然。 他倒也不急着和张冼民耍嘴上功夫、□□问审讯那套,施施然跷着腿摸出手机,英俊锋利的面容含笑不露,威慑力却从每个毛孔里不断地冒出来,叫张冼民无端地从心底开始发寒! “张老板,”闻过懒洋洋地斜倚着,随手发出一条消息,锁屏,反过屏幕来给张冼民拿到眼前去看,“现在是早上9点45分。” “三分钟后,你名下母公司集团的股份会开始连续暴跌,之后三分钟一个百分点,期货杠杆同理;五分钟后,你家凡涉及的子业务会截停重核准入资质、不定期冻结并稽查资金链,由数额小的业务依次截停,五分钟一个子业务。” 闻过相当彬彬有礼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只是他眉骨非常高耸锋利,骨骼立体深邃,看似浑不正经的面皮下,藏着深不可测的令人忌惮的东西,以至于那动作更像是一种绅士暴徒式的威慑。 第55章 “现在开始计时。我有的是时间陪你在这儿喝茶,但不知道张老板家祖祖辈辈积累经营的生意能撑多久?十分钟,二十分钟?” 张冼民脸色瞬间煞白! 他猛地站起来,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手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尖利: “闻队,你——” “没办法嘛张老板,非常时期非常办法,”闻过放松地靠回椅背,跷起二郎腿,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味的笑容,甚至带着点怜悯,“我这人吧,如你所见,审时度势,根基不深,软蛋一个——跟孔区长直接对着干这种事,我是不敢的。” “但谁叫老子有点小钱?谁叫我爹妈只有我一个儿子,还早早地敢把一小部分产业控制权给我?”闻过哼笑了声,“让你们张家破产,再细细查个一年半载的帐,查出个你张老板的法人名下经济犯罪——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张冼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一步,重重跌坐回椅里,面如死灰。 刚才的暴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取代,这个精明到极致的商人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像看着魔鬼似的瞪着闻过:“不,不……” “还有一分钟,啊,不到了。”闻过亲和贴心地打开手机,凑近了张冼民,在他眼前晃晃,英挺眉眼笑容不减,“我这人还是很心善的,你讲话期间,一切倒计时暂停——诶诶,求饶?求饶也算时间哦?” 张冼民牙齿剧烈打抖,茶室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最终,他像被彻底击垮的困兽,颓然地完全摊在椅子里,麻木抬起头,眼神空洞,声音嘶哑干涩而又尖利异常,像是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恐惧,嘴唇打了好几个哆嗦: “闻队,我说!我说!你必须……你必须保密!不能说是我供述出来的!” 闻过微微笑着,解锁手机打了几个字,点击发送,随后稍显惊讶地“啊哦”一声。 “我本来以为能从张氏集团手上拿点业务浅尝辄止,没想到张老板如此精明,时间卡得刚刚好。” 张冼民脸上全是冷汗,正对上闻过比京剧变脸还能变的关切诚恳神情,心中滋味简直难以描述! “我既然敢让你张老板把我约出来,就敢担起这个风险,也敢对你做这个承诺。”闻过说,“现在,咱们能好好地、诚心诚意地聊聊了?” “最近流行一种、一种药,我们管他叫‘契约溶剂’。往‘契约溶剂’里灌入……契约状态下的一滴血,让比自己等级低的玩家或者普通人喝下,就能达成、达成契约。如果用量极重,且日积月累连续不断,就能够深度强效‘契约’……让人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说什么就决不能说什么。” 张冼民低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倏然激动起身:“我、我绝对没有拿这个做过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那姓徐的女学生他娘的是我第一个试验对象,结果没过多久我就被抓起来了!我真的什么也没来得及干啊!千真万确啊闻队!” 南观静静坐在扶手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冼民。 “我、我只是听说这个东西比什么‘听话水’、什么迷剂、什么pua简单粗暴有效得多,而且不伤身体,不容易被发现、特别隐蔽……我、我也是鬼迷了心窍啊!我也是一时糊涂被人骗进去的啊!” 闻过敲敲桌子,茶杯里的泡水一阵荡漾、茶叶晃动,凌厉的眼神如锋:“‘契约溶剂’有实物吗?哪里找的渠道?” 张冼民惨淡绝望地抹了把脸:“我,闻队,我,您看……” 闻过:“三分钟。” 张冼民的脸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了,眼睛里炸满血丝,半晌才颤抖着嘴唇道:“实物、实物我这里,有、有一支……” 南观和闻过同时轻微一振——敢情这人还把这进阶“听话药”随身揣着,看上眼的就给人家倒杯子饮料里契约了?这事儿是人能干得出来的吗? 闻过一把接过张冼民从公文包里颤颤巍巍摸出来的一支药剂,往后略递,示意南观一起过来看。 这“契约溶剂”透明无色,包装简陋,什么说明文字都没有,外形酷似连板的葡萄糖口服液,但上头的封盖用指甲一捏、一拧就能开。 “张老板,我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死认理不认情的人。”闻过把这玩意递给南观,自己转过身来,谆谆善诱,“这样,我也不逼你当这个小人。把你的‘进货渠道’告诉我,我自己去查,怎么样?——哦,前提是你把你手上的‘契约溶剂’全部给我,一个不剩。” 张冼民被闻过毫不客气、却满脸真挚的表情话语震撼了,半天没捋直舌头说出一句话来:“你、你……” 闻过:“五分钟。” 张冼民:“……” 张冼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发现闻过这人骨子里就是个霸道至极的痞子脾气,真是把“仗势欺人”这四个字写在了脸上,还能装得和大尾巴狼似的,看似纯良客气有商有量,实则一点后路都不留给他,并且完全不脸红害臊! 一咬牙一跺脚,张冼民压低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说!我说!” “众生科技江南大区代理分部,开发经理梁伟涛。” “我跟他有点生意场上的来往,私、私下里也,也往来……他、他有一天告诉我,他搞出了一个‘好东西’,问我要不要试一试,保证无风险,而且绝对安全私密。” “他说这玩意在北边已经传开了,就连南边有些人早就用上了。这里这个地方,上、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梁伟涛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没人能管没人敢管,因为、因为……” 张冼民最终没敢把这个“因为”说出来,但他也不需要说出来。 众生科技是近年异军突起的医药生物公司,在外国叫公司名“萨提珐”,希腊文,翻译过来中文取得相当文雅,叫“众生”。 这家巨型跨国公司医药涉猎领域极广,最著名明显的是他们开发的玩家平衡素,降低玩家任务阈值、抑制过剩想法用,非常有名,功效也很明显,但c国内是严令慎用甚至禁用的。 而在闻过面前都难以启齿的、江南大区的“上面”,只有一位。 ——孔云。 第46章 溶剂 凯德雷esv内。 “契约溶剂”被封进塑料袋里, 闻过两指捏着袋口,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无色无味的透明药水在太阳光地下折射出幽微的水光。 “你说这可奇了, ”闻过嗤笑一声,“玩家和契约相关研究许久难以突破,然而最新的成果却率先用到违法犯罪、满足私欲方面。这世界真够奇怪的,是不是?” 南观默然闭了闭眼,眉心似有似无地蹙着:“世界上大多数事, 大抵如此。” 闻过将塑料袋小心收到包里,结实小臂略微屈着, 双手搭在方向盘上, 一下一下地敲击盘面。 “怎么办,南大总督?” “什么怎么办。” 闻过偏过头瞅了南观一眼,看到后者神色淡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禁惊讶地挑起眉毛:“……霍,难道你真的要大义灭亲?” 南观只手支着下颌,闻言淡淡地瞥过来:“你觉得孔云参与其中?” 闻过含笑不语, 锋利的眉眼静静地看着南观。 “一个大区的区长,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需要调和的势力和利益纷繁复杂。何况孔云本身就是违反区域回避制度,破格在江南大区当正一把手的存在……”南观说, “维持稳定从来都不简单,沾点灰色领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又何必来试探我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孔云参与其中情有可原?”闻过眯起眼睛,他的眉眼走向原本就趋于深邃锋利,此时更表现出一种隐而不发的压迫感。 “不, ”南观淡然道,“我的意思是,你早该想到——孔云不可能一无所知。” “……” “我昨天晚上告诉你,查孔云,就是这个道理。江南大区玩家论猖獗之甚,孔云的默许放纵一定是其中的重要原因。” 南观微微抬起下颚,眼珠黑沉如黑曜石。 “——是怎样的势力推动、甚至逼迫孔云默认这种心照不宣的、彻头彻尾的玩家天选主义行径,才是我们真正要去调查明晰的。” 啪,啪。 闻过慢条斯理地鼓了两下掌。 “南大总督,”他微微地笑道,“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抵挡你的魅力与言语。” 南观静静看着他。 “如你所愿,我会查下去的。虽然我有很多的疑问,也有很多话想询问你,但时间不够了。”闻过扭过头去,点火启动,“在你明天晚上启程之前,总得用一些我们才知道的故事和秘密……牵挂住你。” 夏日清晨,阳光灿烂。停在福瑞轩门口的凯德拉克凯雷德esv轰鸣启动,在反射着刺眼辉光的车潮中绝尘而去! 第56章 “闻队早!”“闻队!”“我靠老大今天穿这么帅!难道终于开窍了?”“闻队旁边那大美人谁啊?”“是不是昨天来过的那个——” 江南大区铬钢部队总部,闻过顺手合上车门,大步踏入办公楼,南观跟在稍后一步。 “闻队!”秦军踏踏踏地小跑过来,对闻过唰地行了个礼,登时被自家老大崭新形象硬控了三秒,转头看见南观也在,瞬间一股热气直蹿脑门,整张脸瞬间变得五彩缤纷。 “……”闻过莫名其妙看着秦军,把小塑料袋往他手里一放,“你看我俩干嘛?——通知楼抱琴,想办法找人查验一下这里面的成分,让冯妍现在查众生科技江南大区分部开发经理梁伟涛,包括他和张冼民以及任何可疑人物之间的交易来往。” “是!” 秦军接过塑料袋,忙不迭地溜了。 南观默默地看了闻过几秒,开口:“我有个问题。” “有问必答。”闻过顺嘴贫道。 “你不用穿规定制服上班?” 闻过噗哧一下乐了:“穿制服去给张冼民上压力吗?这就属于职务越权行为了,不太好——而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干嘛要用身份硬刚?” 南观很想问难道你掐着人家集团资金威胁天凉张破逼问真话就很合法?然而最终还是把这话吞了下去,点了点头:“你打算给张冼民一点教训?” “不。”闻过摇头,“审判或者清算张冼民,都是后面法律和制度做的事情。我不想也不愿意用这种……私人的好恶做一些报复惩戒。这不是我的权力。” 南观倏然轻微一怔。 “今天晚上,他们集团的冻结稽查和订单生产资金都会回归正常。我没下狠手,自始至终都是逼一逼他罢了,否则这种老油条就轻避重能装傻充愣拖十天半个月,那时陷入被动的就是咱们了。”闻过摸出钥匙开锁,咔嚓一声打开他办公室的门,“——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鱼死网破对大家都不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南观微不可见勾起嘴角:“是这个道理。” 闻大队长显然对南观的认可赞同表示非常受用,做了个夸张的邀请进门手势:“欢迎你莅临参观,请进,随便坐——普洱还是雀巢?” 最终南观没要普洱也没要雀巢,顺便坚定地反对了闻过给他搞一壶酸梅药汤滋润体气的申请,用一次性纸杯倒了点热水。 闻过看见那只纸杯,某种隐藏在意识深处的疑窦忽然浮现,让他脑中如钟震鸣激荡,一阵激灵从尾椎骨瞬间打了上来。 等等。 几天前,我将南观和lin的dna拿去做对比,检测结果显示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所谓“外星人”的交易,难道还能改变基因?和他消失的铭刻有关?那为什么南观还和从前长得一模一样? ——还是说,这结果有问题? 闻过眼梢略微压紧,诸多疑问如游鱼般掠过脑海,下一刻却被蹦出的内网信息打断—— 网络技术·冯妍:【闻队,梁伟涛的基本资料已发过来。交易流水和交往行踪要等候一下申请许可,晚点给您。】 闻过发了句“收到,辛苦”过去,随后打开冯妍发来的文件。 梁伟涛,男,四十三周岁,京北人,黑铁等级玩家。 普通家庭,京北某医科大学硕士,毕业后在某医药公司工作,五年前跳槽到刚刚成立的众生科技,逐年高升至管理中层,目前被派遣至江南大区分部做开发经理。 开发经理这个职位的权限其实相当大。严格来说地区分部并不管科研,因此这里的“开发”主要是前期市场调研与反馈的意思。但开发经理同时又要懂点专业的技术、药物的知识,有时能先一步接触到众生科技最核心区域的成果雏形。 ——难道说,“契约溶剂”是众生科技搞出来的东西? 它怎样被研制出来的?投入市场使用了吗?是否得到过核委和核心区玩家总督系统高层的首肯? ……也不一定,因为众生科技“萨提珐”是跨国集团,混合型的外资企业,相当一部分股权在境外。 闻过心念一动,下一刻靠谱的女技术员将流水调了发送过来,附上了银行卡号和嵌套账户,另加一句生不逢时的感叹: 【真有钱。老大,需要一条条查对面账户的私人信息吗?】 一水的账户数据排列而下,六位数的大宗交易比比皆是,有几条转账还很小心地更换了账户,错时依次打入,但这点伎俩在专业人员面前哪够看?冯妍特意贴心地标出了几笔鬼鬼祟祟的交易,大红圈出以示重视。 闻过一目十行扫过,心下大致有数,回复:【查张冼民】。 几分钟后,技术员发来一个新文件,里头赫然是张冼民与梁伟涛两个账户的交易转账明细,数额不大,但先后分三次打入,总数额五十万元。 五十万,十支“契约溶剂”。 茶馆里,张家的管家受雇主命令拿着一个黑盒子进来,张冼民哭丧赌咒发誓着说他总共就买了十支,为了对付徐诗莹前前后后用光了三支,包里的一支已经被没收——“我真的是好奇心作祟尝个鲜而已啊闻队!现在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不敢隐瞒啊!” ——能让活人丢掉意识和自我、被高等级玩家契约、成为“附庸”的药物,十万块钱一支。 不知何时,南观已经悄然走到闻过身后,嘴唇抿着,抱臂皱眉。 他纯黑的眼底划过一丝寒意,恍惚间眼前闪过金康大桥上干文海极尽麻木的神情、那场让他连尸骨都没有存下的爆炸,还有特警总部审讯室内,年仅十九岁的姑娘蜷缩在那里,睁着双茫然迷离的眼睛。 一种更为可怕令人胆寒的猜测自骨髓中缓缓升起: 迄今为止,“契约药剂”已经泛滥到了什么地步?到底有多少契约是通过这种手段达成的? ——有多少人因此被别的玩家所控制,他们的家人、朋友、同事却毫不知情,甚至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早已是他人的傀儡、他人的附庸? “……南总督。” 闻过低沉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在京北的时候,就发现了这样的端倪,对吗?” 南观沉默了数秒。 “是,”出乎闻过的意料,南观没有否认,“但是,只是猜测。直到来到江南,亲眼经历和看到这样的事情、这种药剂,我才真正地确认。” 闻过轻轻“啊”了声:“在核心区,查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即使不说很难,至少也会束手束脚吧。” 被闻过直截了当戳破原因,南观没有反驳。 他冰冷素白的脸转向闻过,神色格外地安宁和平静,似乎有种早有准备的感觉。 “是的。”南观回答。 “我必须要解开这一切的谜团,我必须要知道一切真相。众生科技、‘契约药剂’与京北核心区的高层到底有怎样的关联?这样的契约会导向怎样的结果与未来?” “以及,我母亲唯一的亲姐姐,江南大区区长孔云,她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应当以怎样的姿态与视角对待她,又是否最终必须做出……我不愿意的那个选择。” 他平视着闻过,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 “——我为此而来。” 第47章 分封 “——是是, 哎,真劳烦您了,我肯定万事小心, 您放心吧啊放一百个心,我什么时候乱来过?好好,之后请您吃饭,代我向小表妹问好!” 闻过叉着腰,在他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满面笑容地连连应声称是,显然对面是上司或者长辈之类的人物。 南观倒是放松随意地倚在沙发上, 慢慢上下翻着手机, 不时打字回信息,秀美的下颌反射出屏幕无机质的冷光。 他垂着眼帘,对当着他面连续拨出四五个电话,或要求跟进调查、或拐弯抹角变着法儿打听消息的闻过没有什么反应,好像这位铬钢队长是在挨个打电话拜年,而不是在试图探查一家叶大根深、实力雄厚的新兴龙头生物科技集团似的。 “众生科技是连家的产业——至少,连家在其中控股很大。” 南观的手指倏然一顿, 抬头定定看向闻过。 闻过仍旧维持着那个低头看手机的姿势,俊美侧脸深邃锋利,唇角习惯性地微微勾起。 “……闻上尉,你比我想象得要敏锐太多。”半晌南观吐出几个字, 语气平静,眼珠一动不动看着闻过。 闻过挑起眉毛:“南总督, 你都把身家信任搁我身上了,我能不表现得靠谱点吗?——再说了,连衡从没有刻意隐瞒这事。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从明面上很难查出什么端倪。”南观颔首, “不管连家和众生科技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表面功夫一定是做得尽善尽美的。” 闻过赞许地点点头:“非常实事求是的理解。我们都走到这步了南总督,你掌握了什么信息就尽量说出来吧。我们已经是同一边的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猜来猜去也没多大意思,是不是?” 第57章 “是的。” 南观出人意料地立刻答应,在昨晚交底之后,他似乎变得格外好说话。 ——是更信任我了吗? 如同一股微小的电流窜过心脏,闻过胸口温热微颤,忽然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你知道‘库洛斯’吗?当然,它在c国有个更著名的名字——‘圆’。” “……我当然知道。”闻过拧起眉头,“著名的玩家等级论组织,拥趸遍及全球,a国的副总统甚至公开表示自己是‘圆’组织的管理层;在某些国家,‘圆’甚至是政党党派的宗旨甚至名字。就仅江南大区而言,许多玩家等级论的支持者对‘圆’有非常狂热的幻想与追求,有甚者干脆正大光明表示自己是‘圆’的预备役成员,对‘圆’所勾画的蓝图——按照玩家等级形成上下分明、等级严密、分工科学的世界统治新秩序——吹捧甚高。” “连衡是‘圆’的高层。” 南观仅用一句话,就将闻过完全震慑于原地,后者脑中如蒙重锤,半晌才愕然道:“——什么?” 南观微微侧过脸,这个角度使他面部的棱角轮廓尤为冷峻削薄。 “现任连大总督连衡,是个激进派的玩家等级论主义者。老连大总督连成毅去世后,沈子纬在任不过四个月。直到如今的五年时间内,连衡上任后一反连成毅的温和平衡政策,极大地放宽玩家的权利。” “——现在《玩家修订条例》严令反对、嗤之以鼻的‘消除铭刻紧急避险权’,是连衡多年推动下、几乎标志着对玩家的制约降到最低的法律标志。” 南观似乎微微地冷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容太过短暂,如同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这些年国内风向剑走偏锋,玩家等级论不断冒头。玩家完成任务的烈度和方式超过了法律给予公民的权利范围,甚至侵害到了普通人与其他玩家的利益。” “越来越多的玩家认为‘铭刻’和‘任务’是天选的标志,是为了督促优秀、有能力的人有责任做些什么来改变社会。 “——契约,就是玩家等级论者认为的、玩家优于普通人、有优势引导和……支配他人的最大权利和最有效手段。”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支配他人的,有些人生来就是被支配的。”南观平静道,“这很违背道德人性,甚至是现代社会普世价值观是吗? “但连衡对此坚信不疑。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试图劝我接受这个理念,这件事让我对他产生了越来越大的怀疑——我借助这几年在国外的关系,最终挖出了连衡是‘圆’高层的证据。” 闻过沉默地盯着南观的脸,后者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你大概听说过某些传言,比如半年前我空降no.3大总督的位置,是因为和连衡有关系等等。实际上,我从a国读完博士回来直接进入核心区,是核委那些威望甚笃的老领导们决定找人抗衡连衡,与他分庭抗礼、避免一家独大的共识。连衡在核心玩家系统的权势已经到达了顶峰,这是上头非常忌惮的事情。” “——我只是恰好在那个时间点,符合一切要求的人:没有家族势力,没有在京北的根基,持玩家普通人平等倾向,老连大总督的关门弟子,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我在硕博阶段,是西尔维·孔勒特的学生。” “……”闻过直勾勾地望着南观的眼睛,声音不知为何略微有些沙哑,“——反‘圆’组织的领袖。” “反‘圆’并不是一个组织,只是一种松散的理念和浪潮,反对玩家至上和天选理论,主张尊重、自由、平等……对于‘圆’也只是能进行道德上的谴责而已。”南观摇了摇头,“孔勒特教授的能量几乎都在社会人类学界,她和她的追随者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口头和书面上的反对罢了。” “南总督,你和我说了这样多——难道你是反‘圆’的人?” “你的想法是非常自然而然的。”南观平淡道,“不管我是不是反‘圆’的成员,但仅就我先后师从连成毅和孔勒特教授、以及在学术上提出抑制玩家阈值的理论这两点,我都会被归类到连衡的对立面去——只不过核委那群老家伙的如意算盘是拿我当制衡连衡的傀儡,但连衡跟楚东风订婚这事儿让他们一下子必须正视连、楚两家联姻对核心总督系统生态的巨大影响,不得不给我更大的……权力和空间。” “你说的,我都明白。但别回避我的问题啊南总督,”闻过勾了勾嘴角,“你是老连大总督和反‘圆’领袖的学生,是社会人类学玩家领域学术的专家,是曾经的南大总督。 ”但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很重要。” “——你是反’圆‘的人?你以反对甚至反抗’圆‘组织为目标?你的所谓’交易‘也与此有关?” 他向前紧逼一步:“如果你是,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你在想什么?谋划什么?你准备如何和猖獗的‘圆’组织和玩家等级论拥趸群体对抗? “如果不是,那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接下去要怎么走?” 办公室内寂静无声,连针掉在地板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闻过与南观面对面注视着彼此,呼吸绵长缠绕,此起彼伏。 “……都不是。” 南观的目光坚定而清明,却带着一丝复杂而沉重的东西。 “‘圆’太激进粗暴,只会将一切推向悬崖边缘的极端和毁灭;反‘圆’又太理论和理想,难以对真正的现实造成实质性的、改变程度的影响。” “我说过,我最终的目的,是把绝对的平等还给人类。” “……”闻过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能说得具体一点不?” 南观微笑了一下。 “这样说吧。”他回答,“我怀疑连衡,或者是‘圆’的某个更高的高层,也和我一样,与外星高维生物做了交易。” “……交易了什么?” “我不知道。”南观平静道,“但有很大的可能与‘契约溶剂’有关。” 闻过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这他妈太扯了:“你是想说,众生科技的玩家相关药品制剂,与外星人有关?压根不是地球人搞出来的?” “是的。卞仪弦几乎是全世界玩家铭刻领域科学家的佼佼先锐,到现在也只能搞出一个极短距离范围内阻断‘契约’的干扰仪,以及……只能在特定条件下联系到外星生物的通讯仪。众生科技却已经连玩家平衡素这种能直接影响玩家的药物都研制发行出来了,这不符合常理——先有理论上的突破,才可能有技术应用上的突破。” “天啊。”闻过一只手捂住眼睛,仰头静止了数秒,喃喃道,“——南总督,我也想和外星人说话做交易,你有什么头绪吗?或者,你要怎样才能告诉我,你找到的解决办法到底是什么?“ “虽然这话很抱歉……但你目前大概没办法和外星人打交道。”南观耸了耸肩。 “?!为什么?” “因为卞仪弦做的通讯仪波幅太短——这不重要,”南观顿了顿,“这场交易中最重要最核心的部分,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三缄其口是交易的一部分。” “……” “但是,一旦这个世界上有玩家以直接或者间接方式契约80%的人,我支付代价、所换来的最终解决方案,会最终失效、功亏一篑。” 闻过惊愕:“契约80%的人?这怎么做得到?” 南观静静地看着闻过,半晌缓缓开口。 “你知道古代西欧的分封制么?” “——层层分封,上窄下宽,中间节点无数,上下承接,层叠支配。如一张严密硕大的网络,最终最顶端的那一个存在,能够链接到这个体系中所有的个体。” “契约的本质,就是这个意思。” 第48章 等级 “你知道‘玩家’是如何产生的吗?” 南观没理会告诉处理信息、大脑一度宕机的闻过, 动了动手指,继续道。 “……不知道。”闻过机械地摇头,不用想都知道他当时的神色要么一片空白, 要么和他高中时候听老师口若悬河地讲解导数大题第二道小题的神色一模一样——震撼、茫然、敬畏、不知所措。 “嗯……我简单解释一下吧。”南观微微颔首,挥手示意闻过找个地方坐下。 闻过当时只感觉耳畔一片轰鸣,一方面是因为二十一年来一直是未解之谜的、玩家产生的真相,就这样直白地铺陈在了自己的眼前;另一方面是因为南观就那样轻描淡写地向他讲述了一切,神色口吻平缓如流水, 仿佛在叙述一件平淡无奇的小事。 “昨天晚上,我和你解释过, 目前最可靠的科学猜测认为某种感官难以捕捉的波段, 与人类精神层面上的机制发生了结合与变异。这种波段并不是天然形成的引力波,而是一种高维文明技术的产物。” “在那个文明里,所有个体的关系都是以这样的‘支配’关系维系起来的——” 第58章 “在我们的文明里,所有的个体都相互链接,自上而下严格分层。联系的方法,类似于你们所说的‘契约’。” 来自虚空的声音庞大、朦胧,不似男也不偏向于女, 非老亦非少,听起来就像成千上万道声音和声而鸣,有种直抵人心底、涤荡灵魂的力量。 但那声音又无法被言语描述,有着令人恐惧的威严, 宛若淬火的刀锋,直接作用于耳蜗和神经之上。那种感觉好似将最脆弱的敏感部位曝于光天化日之下, 被灼热的利刃寸寸刮过。 五年前,“淬火”训练营,总教官办公室。 二十一岁的南观西装革履, 神色冰冷严峻,眉头因为巨大的痛苦压力而深深皱起。 他自耳鸣中勉强找回意识,强忍大脑间扎针似的不适,扳直身体,与不可见不可触及的声音隔空相视,嘴唇下意识地抿紧。 “……这是我能够联系到你们的原因。” “是的,”声音傲慢地说,“——你们个体的等级太低、意识太弱,精神振幅难以触及到我们的频率。虽然你也是一只蝼蚁——但钻石等级的蝼蚁,毕竟有着跃升的可能。” “跃升?” 沉默。 南观微微颤抖的手指有些许痉挛的弧度,紧接着一把捉住耳蜗上系着的“通讯仪”——那都不能算完全的成品,只是卞仪弦无数脑波频率放大仪试验品中的其中一个。 “知识封锁原则,我们无权向你透露,蝼蚁。” 南观喉结上下滚动,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你们有接触人类的需求。” 来自虚空的声音忽然狂乱地颠簸起来——那是一种难以被归类于笑的音调,更像是某种昂长和谐的吟唱——但南观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在笑。 “我们不需要接触大多数的蝼蚁。”声音说,“我们只需要接触你——或者说,你这样的蝼蚁。” 南观猛然一振! 我这样的……蝼蚁? 他心念倏然一动,璀璨华彩如七彩棱镜的辉光铭刻,瞬间从他心口猛然伸展生长,刹那间缠绕上南观的锁骨、脖颈、臂膀,穿过手腕,蔓延至指尖! “是这个,对吗?” 南观的声音尽量地保持平静,但音调中仍有难以避免的颤抖。 “啊,用你们的话来说——钻石等级的玩家,钻石一般的铭刻……”声音飘渺地荡漾在南观的脑海,“是的,就是这个。钻石蝼蚁非常稀少,连我们的族群里面,都很少产生天然的……君主。” “我们想和你做个交易,一个几乎能满足你任何愿望的交易。” “我们想要你身上的钻石能量,稀有的蝼蚁。” “……” 南观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才缓缓开口。 “先告诉我,你们是怎样把人类变成这样的。” 从那脑海中的声音中,南观了解到了一切的来龙去脉——至少是对面的外星生物告诉他的全部。 用人类历法计算的二十一年前,这个以严格支配形态构建社会秩序的高维文明种族,在太阳系失手遗漏投放了“显形剂”。 ——这种“显形剂”从高等级的成熟个体上提取出来,原本是投放于另一星系的幼年个体身上,但却因为受到若干光年以外超新星爆炸产生的引力波影响,飘扬散落到太阳系,使得全体人类身上发生了异变。 从高维生物的因果来看,“显形剂”与人类身体的某种结构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反应,这使得“等级”以具像化的程度显示出来,即“铭刻”,分为六个等级:钻石——金——银——铜——铁——无。 前五种等级在种群总数中大致占10%,也就是俗称的“玩家”;最后一种等级占90%,即身上没有产生铭刻的“普通人”。 “这是一场意外,”声音轻蔑地说,“我们浪费了一支显形剂,却让你们从混沌中苏醒,看清了蝼蚁自己的等级。” “等级划分的依据是什么?” “等级就是等级,”声音奇怪地讽刺道,“等级就是正确的位置,是牢不可破的天壑,是效率的母亲,是前进的根本。” 南观摁了摁眉心,心头一沉。 等级就是等级……什么意思? 《玩家学》的作者,连成毅和他的母亲孔霖,认为玩家等级划分的依据是“有利于社会竞争的属性”……南观认为这不准确,尤其是他师从连老教授学习人类社会学、对玩家群体行为进行进一步研究之后。 ——尤其是他,从孔云地方拿到他母亲十多年间未发表的笔记、遗稿、分析记录之后。 等级就是等级。 等级。 上下严格分层……联系的方法……效率…… 等等! 思路猛然贯通清晰,南观的双眼唰地亮起,爆炸一般的惊愕瞬间充斥了他每根神经! 他好像触摸到了那个答案的边缘,那个在玩家学圣殿之上争端已久的最终果实,它的轮廓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我愿意和你们做这样一场交易。” 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中,南观缓缓开口。 “我要求你们……让人类群体中的玩家、铭刻,与等级相关的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殆尽。” “我想让一切回到从前。” “可以,”声音说,“非常简单的要求。我们再向你们星球,播撒一支还原剂就可以。” “但是蝼蚁,你真的考虑好交付出你的代价了吗?你不会死,但抽取能量的痛苦直接作用于你们……那个叫做中枢神经的东西,会让你从此变得体格孱弱,并且再也不可能拥有铭刻。” “你会变成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着君主的资质,却自愿泯灭于汲汲平凡、如尘埃般渺小的蝼蚁。” “君主,”南观喃喃地重复这个词,“我猜你是君主,是站在你们文明或者族群金字塔顶端……支配着一切的首领。” “我不是君主,”声音诚实地否认,“君主很稀少,非常非常稀少。” “……你们倒是很坦诚。” “我们不说谎。”声音道,“我们的社会结构是透明的,命令自上而下传递……下级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服从就可以。” “服从是效率的母亲。效率是进步的母亲。” 南观沉默,不置可否。 “如果你答应交易,那么作为等价交换,我们抽取你的能量,会在将来的某一时刻投放还原剂;我们会给你一份抵押的礼物,在投放还原剂时一并收回。” 南观愕然。 “什么?” “吞噬型君主的其中一半*$},”声音说了一个南观难以理解的词汇,“你可以吸取一切其他等级的能量,为自己所用,但是被吸取能量的你只能以最低级蝼蚁的力量完成高等级的任务。” “我们将它抵押在你这里,按照你们的人类历计算方式——1874天5小时46秒后,会随着还原剂的降临而被我们收回。” 1874天。 5年零49天。 五年后的——7月29日,前后或波动两日。 “我答应。但你们是否会守信?” “我们做了抵押。”声音又开始古怪地吟唱了起来,这一次却让南观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一种熟悉的即视感。 三个荒谬却风马牛不相及的大字浮现在他脑海里。 ——合唱团。 那个声音好像达成了一种诡异而奇妙的和谐,又像是空灵无声的齐声吟诵,没有一丝杂质。 “我们没有必要欺骗你,”声音起伏跌宕地唱完,平静地说,“你们都是低级的蝼蚁,连毁灭的价值都没有。” “人类在你们眼中——” “钻石蝼蚁,金色蝼蚁、银色蝼蚁、青色蝼蚁、黑色蝼蚁、蝼蚁。”声音回答。 南观第三次陷入沉默。 “带领我的族群永无止歇地前进,带领我的文明永不停止地进步。”声音忽然高昂起来,“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和我们交易吧蝼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即使你愚昧而无知,即使你可怜而卓越,我们会遵守这场交易。” “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说。” “为什么不能立刻播撒还原剂?” “还原剂抽取、制作、定点播撒,需要这么多时间。我们的计算不会出错。” 南观凝望着虚空,从他漆黑的眼眸里,好似倒映出了某种难以解读的东西,如同星空中视界之外的黑洞轮廓。 “还原剂……可能不会生效吗?” “对绝对君主不生效。”声音叽叽咕咕一阵,补充道,“计算可得,如果你们星球80%的蝼蚁都被同一个体契约,那么此人成为绝对君主,不会受到还原剂的影响。” 南观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们。” 来自虚空的高维生物说:“还有一件事。你不能透露我们交易的核心部分,这是诺言。交易完成之前,你无法说出君主、即钻石等级与还原剂的事。” 第59章 “可以。”南观的声音已经重新归于平静,就像他这些年来一直擅长的那样,“你们会寻找其他钻石等级的玩家做交易吗?” “会。”声音回答,“只要交出能量,我们会给出等价交换的东西。” “那么,蝼蚁,你做好准备了吗?” 南观快看了眼手表。台风袭来,后面还有两节线上的网课:“一个半小时之后。” “可以。”声音委婉缠绵地袅袅升起,带着那种文明特有的、愉悦的、类似“笑”的东西。 “交易愉快,蝼蚁。” “所以,这大概是一个以绝对的支配和服从的文明,偶然对人类产生了某种影响的故事。” 蚀骨铭心的对话记忆如掠影般漫过脑海,南观略去了交易的具体内容,将其他部分简单地转述已经完全呆滞的闻过。 “我后来去国外进修学习,去了很多地方做实地考察,基本确定了玩家等级划分的最根本依据。” “——支配他人的能力。” 第49章 本质 “支配他人。”闻过重重地重复了这四个字, 似乎要将其塞进嘴里嚼碎了吞咽下去似的。 “我大致概括一下——这伙外星人其实是一个高度独|裁的组织,整个社会等级严格鲜明,上头发号施令, 下头只有听从的份儿;现在他们把用来显示等级的玩意弄到了人类头上,并且让高等级玩家有了契约低等级的能力。” 他猛吸一口气: “南总督你通过某种方式联系到了这伙外星生物的头头,做了某种交易,从玩家变成了普通人,以此换取了所谓你口中的‘走向终极目标的道路’和吞噬他人铭刻的能力。至于具体是什么, 那头头还不让你往外说?” 南观默默盯着闻过,嘴角弯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显现出浅淡的酒窝。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但凡是别人和我说这些话, 我要么会请他去当科幻小说家,要么诚挚提议对方去精神病院及时就医,”闻过一双肌肉结实流畅的小臂松松挂在两条长腿上,神色有种超脱的宁静,“但偏偏是你——当你是lin教官的时候,我在禁闭室里看到了你身上发生的一切,那应该就是交易进行的现场吧?而当你是南总督的时候……” 他顿了顿, 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办法不相信你。” 南观温和地微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容中有些难以捕捉的茫然与无奈: “其实有一阵子,我也以为那个傍晚只不过是我做的一个噩梦,是我在极度的憎恨、纠结与彷徨中爆发的一个泡影一般的幻想。” “我有时候会怀疑——那场对话真的发生了么?高维文明会信守承诺吗?还是说一切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 日光洒在地板上, 尘灰凝浮出温柔的光路。夏日无风,空气中弥漫着极度寂静的气息, 以至于南观的声音有种梦中的轻灵感。 “这条没有路标、没有记录、没有同伴的道路,是那样的漫长而孤寂。唯一能让我感受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存在的、有意义的’,只有三件事:一是我铭刻被抽干后留下的疤痕, 二是无论怎样表述都无法宣之于口的、交易中最核心的真相。” 南观稍微地停了一下。 “三是你昨天质问我——问我是不是lin。” 闻过张了张嘴,却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的愤怒和质疑都是真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也是真的,那场交易……大约也是真的。” 南观摆了摆手,算是结束了这场对话: “总而言之,我怀疑众生科技内部有人掌握了强行契约的方法。或许更糟糕,他们已经知道了‘契约全球80%的人类’所带来的决定性影响,抑或是已经着手在做,目标是将人类也塑造成那样的支配-服从型文明,绝对的等级压倒一切——总有人有自信和野心,坚信自己有资格成为众人的引领者与主宰。” “但一个社会,一个文明,一旦变得如金字塔般等级森严、冷硬固化,一切都是决定好的、是无法更改的,将所有个体视为耗材而不是主体的话——” 南观偏过头,天光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一种优雅而迷离的光影,像标致的象牙雕塑上精心雕琢设计的明暗面。 “这样的世界,和一面光滑、死气、完美的镜子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你提示我查孔云,是因为你,“闻过艰难地从嗓子眼里吐出后半句话,“是因为你怀疑,孔区长已经和众生科技同流合污,甚至是‘圆’的拥趸,更糟糕的是或许她已经成为了被契约的对象?” 南观沉默了一秒:“你可以这么理解。但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京北核心区已经成为了一片光滑严固的钢板,我难以找到能够拆卸撬入的缝隙支点……但江南大区,亦或者是更南的华南大区——正因为玩家等级论的极度猖獗,才说明一切的舆论还没有被控制,还有机会查到与核心区有关的蛛丝马迹。” 闻过:“?!所以你调来江南大区是故意的?那你找我——” “后手而已,”南观平淡道,“反正经常被刺杀,找个由头回老家抱病修养,不是什么很难遇见的时机。” “什么?南大总督,你——” “你从西南大区转调江南大区的驻防轮调紧急提前令,是我签署的。” 闻过:“……” 闻过:“…………” 闻大队长顿时有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感觉,敢情从前以为的阴差阳错久别重逢,什么高层落难无依无靠,什么猎人猎物地位转换,都特么的是人家布置好的棋? 然而下一刻,他满腔的憋屈难言被南观一句话直接堵了回去: “值得我信任的人很少。” 南观凝视着闻过的眼睛: “闻过,你是其中一个。” 闻过这下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了,他面对南观简直只有被哄得钓得团团转的份,而且他还他娘的很受用! 他在那里僵着硬生生沉默了一分半钟,才低声道:“你得让我……想一下。” 南观双手轻轻搭在膝上,双掌合拢,闻言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门口,一手拉着把手,又慢慢地回头,注视着闻过,漂亮上挑的眼睛里有种罕见的、抱歉而温和的情绪,犹豫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我并不想利用你。至少,现在我已经不那么……看待你了,闻上尉。” 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闻过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凌乱地搓了把脸。 他沉默地翻开手机,点进微信,上下反复划来划去,在“南大总督”那栏停留数秒,却最终只给秦军发了个信息: 【把你们南总督送回去。】 还未等到他副队的回信,闻过的手机猛然震了起来! 他定睛一看拨号人备注,忍不住缓缓挑起一边眉头。 “滴——” “国叔!哪阵风把您的电话吹来了?虽说几个礼拜前刚见过,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少耍你那嘴皮子功夫。”对面的声音严肃道,“我听说你在查众生科技?” 闻过一怔。 “您消息挺灵通啊?害,我也只是碰巧遇到了点事,这不顺手问问,知己知彼有备无患嘛……” 国威严厉叱道:“你跟南观才在一起混了几天!就被他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了?我前几周找你吃的饭、跟你说的话,都喂到狗肚子里了是吗?!” 国威,前任核心区铬刚部队驻守负责人,铬钢部队副总司令,闻过的顶头上司。 老爷子年事已高,前几周因为列车重大事故案件被紧急问责,下调至华南大区担任当地铬钢部队顾问。 虽然有降职避风头的意思在,但实际上人确实也应该退居二线了——这样的安排侧面证明,上头对于华南大区铬钢部队负责人谭阅顶到核心高升继任,有着某种隐晦暗示的偏向。 国威跟闻过他爷爷素有交情,和闻二伯几个在工作上来往更多,几乎算是闻过大半个祖宗长辈。闻过进铬钢部队后,更是对其有指导引领之恩在,二人关系比寻常上下级更加亲密,叫声“老师”都不为过。 闻过大惊,顺嘴就来:“可是南大总督还没答应跟我在一起啊!” 国·前副司令在电话那头足足沉默了五秒钟,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再满嘴跑火车,信不信老子把你塞回‘煅火’重新训一次!” 闻过心想那太好了,西装革履黑色面罩的冷脸lin教官版南观可是已经绝版了,机不再失时不再来啊,要是让我重新感受一下青春激情时刻也不错…… 然而他嘴上还是立刻乖巧道:“不敢不敢,是我错了!您百忙之中打电话过来,有啥指示?” 国威冷哼一声:“你如今也是眼宽胆肥了,什么事情都敢伸手!” 闻过何等的老练,立刻顺棍上追问道:“伸不伸手的谈不上,不过您在京北核心的时候消息灵通,想必对众生科技啊连大总督啊了解独到,怎么还不厚道地藏着,连知会您苦逼下属一声都忘了呢?“ 第60章 国威:“放屁!南大总督下来之前,你小子脑子那么好使?管得了这么多?手能伸到那么长去?” 闻过把重心倚到另一只脚,吊儿郎当地笑嘻嘻道: “您也是知道我的。我认定的方向,想做的事,乃至跟随的人——一旦定了,就不会改变。南大总督已经向我袒露了使我不得不前去探寻的真相只影,此时警告我停下,大概有点晚啦。” “我能不知道你吗?”国威重重地叹了一声,像是暴怒后无可奈何的妥协。 “只有一点,我千万提醒你注意。” “南观这个人的可怕之处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但他就是有种让所有人为之吸引、瞩目甚至肝脑涂地追随的本事——这个年轻人天生就是当领袖的料,聪明、冷静、具有恐怖的魅力,但让人看不清他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 曾经的铬钢部队最高层负责人之一,对着自己最器重洗吧的后辈、下属与学生,严肃低沉地嘱咐道: “你也大了,世道也变了。事已至此,我只能劝你多想想。凡事要透过表面看现象,明哲保身谨慎为上,明白吗?” “您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 这句话并不是闻过用来应付国威的搪塞,他师父的话忽然点醒了闻过心中某一团朦胧的迷雾。 ——如果说划分玩家等级的标准如南观所说,是“支配他人的能力”。 那么,南观究竟在这样的方面强悍到何种地步,才能使得外星文明得以联系到他、与他交易? 换句话说。 他向我吐露的,对我隐藏的,诱导我揭露的,勾引我深入调查的。 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欲语还休的片面之词?有多少是半真半假的东西? 国老爷子说得对,透过现象看本质,才是能从南大总督的棋局里脱身而出、拨云见雾的关键办法。 ——比如说,孔云。 第50章 迷雾 “什么?”裘必进瞬间撑桌起身, 木桌上的陶瓷茶杯被突如其来一振,杯盖杯身丁零当啷一片混响,“你再说一遍?” “我说, 老裘。” 闻过一掌摁在玻璃窗面上,夏日凌厉的光线反射出他看似含笑不羁、实则沉稳得滴水不漏的锋利眉眼,对着电话那头慢慢地说道: “——张冼民用了一种闻所未闻的新药契约徐诗莹,叫“契约溶剂”。这玩意背地里早就一片泛滥污糟,我已经摸到蛛丝马迹、有把握往上查, 但代价是得罪孔云。” 金康市特警队长裘必进沉默了好一阵,才沉沉开口: “得罪到什么程度?” “与她当面对质的程度, ”闻过搓搓眉心, 硬挺眉峰往一边挑起,“不至于撕破脸,孔云是聪明人,她不会那么极端和疯狂……但这并不能成为一个大区的区长,对这种东西、这股势力默许纵容、甚至沆瀣一气的理由。” 裘必进:“南观告诉你的?” “他确实在引导我往这方面想,”闻过指节一下一下叩着窗户玻璃,“但我总觉得有些地方……值得商榷。” 裘必进不吭声, 过了数秒后才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你能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一个合乎程序的疑点——” “张冼民给小姑娘下药,以达到强行契约的目的。”闻过言简意赅,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已经吐露了自己拿药剂的上线——众生科技江南大区分部一个叫梁伟涛的开发经理。我让冯妍粗粗查了一遍,这人账上的流水疑点极大, 名下几笔财产投资也极其的突兀古怪,和卫生局审查局几个领导也很有活动。” 裘必进在金康摸爬滚打多少年,一听就明白了, 呵地假笑了一声:“老闻,听你口气,梁伟涛是玩家吧?在你的管辖权限范围内抓个人不算登天的难事,但问题在于众生科技——你和那种等级的药企巨鳄对着干,心里有底吗你?” 闻过稳稳攥着电话,眼神雪亮如锋,语气淡然而字字铿锵: “左不过再得罪一个连家而已。” 裘必进一时被震住了,半晌才连连慢慢说了几个“好”字:“我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意愿劝你,我只问你一句话。” “这是你的决心吗?” 闻过沉默了许久,缓缓地、一字一句道: “这是我的决心。” · 三小时后,金康市特警总部。 “梁伟涛全招了。”裘必进大步流星走出审讯室,对着抱臂倚在墙边的闻过点头示意,哗啦一下摇摇手上的供词,“我也是舍命陪君子啊,要是被查到真免不了喝一壶……” 闻过重重拍拍裘必进的背,和他勾肩搭背地往办公室走,边大摇大摆地和路过的实习生小金招呼,笑道:“就咱们这交情,平时互相损一损得了。真到这种时候,我哪能让你干杀头的事?倒是你,老裘——” 他脚步倏然一顿,定定看着裘必进。 “你为什么帮我?” 裘必进嗤笑一声,把文件往闻过怀里一扔:“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你?早不问晚不问,事都干完了才问?” 闻过哈哈大笑,把一沓纸头往胳膊下卷了卷,脸上仍带着笑意,然而眼底浮有微微的沉色,倒有种稳重而正经的感觉。 裘必进看了看表:“好了,我能做的也就这些。我可没准备好和孔区长正面叫板,后面得罪人的事你就自己受着吧,啊!” “谢谢你,老裘。”闻过轻微颔首。 “没什么好谢的。即使你没有来找我,我总有一天也会查到这个人,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裘必进挥挥手,“违法犯罪判刑,人干了错事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跟什么立场、什么党派、什么等级论都没关系。就是这么回事。” 夏日炎炎,正午的阳光堪称刺眼,蝉鸣此起彼伏地响着,瓦蓝的天空连一朵云都没有。 凯迪拉克凯雷德esv,驾驶座上,闻过翘着腿,皱着眉,一页页地翻阅端详着梁伟涛的证言供词。 这小子明显是个没经历过事的,被裘必进用闻过搜罗出来的流水账单、以及张冼民的事一吓,立刻怕得魂飞魄散,一张看起来精明的脸霎时变得惨白无比,什么都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交代。 原来这种“契约药剂”并非正规在市面上流通的牌子药物,而是一种内部的试验品,主要成分是一款叫做“第开珀素内”的缓冲剂,原本是用来配置另一种玩家能力抑制或增幅的药品用的。 这种缓冲剂的生产途径完全由总部垄断,虽然其名称是写在报备的文件甚至药物成分明晰上的,但配方高度机密,拿机器验、送到实验室去研究,通通都搞不清楚其中最起作用的成分是什么!以至于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即使中下层分公司想要破解模仿,根本无从下手! 但谁说没有原始配方就没办法做小动作?梁伟涛算是开发部门的中层,又是江南大区分布科研开发领域数一数二的老员工、管理层,虽说远远触及不到“第开珀素内”的核心生产科研部分,但对这种缓冲剂的直接接触权利还是非常大的。 或者是利欲熏心,或者是好奇心使然,出于某种想法,梁伟涛逐渐按捺不住向这价值千金的核心机密药物伸手,运用权限截留偷取了部分“第开珀素内”缓冲剂,找了几个信得过的科研开发部门亲信,一部分转手倒卖,一部分自己留着,私底下偷偷地做起了实验、搞起了破解研究! 这种违规谋私的操作,梁伟涛做来小心谨慎,长久以来都未被人发觉。虽然始终无法复刻“第开珀素内”的制作方法,然而就在大约半年前,梁伟涛偶然发觉: 如果将开启铭刻、完成任务状态中的玩家的□□灌入缓冲剂中,让低等级玩家或者普通人口服注射,无需双方同意自愿,便可以达到强效的“契约”效果! 根据梁伟涛的供词,“如果用量重的话,被强行契约者几乎会丧失产生自我意识,具体表现为‘眼神僵直、面色呆滞’,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具体原理?——不知道。 能否解除?——不知道。 有无上级指使?——没有。 闻过啪地将文件合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英俊的眉眼暗压。 梁伟涛行事虽然算得上谨慎,但他本人没什么背景,掩饰交易的手段也并不高明。 最关键的是,从梁伟涛的说法来看,他一个人是足够组成所有流程的“核心”。 他是众生科技分公司的开发经理,有权限截留药物;他想以此谋利,用“第开珀素内”做破解实验,“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用这种缓冲剂配以玩家的□□,能够强行契约他人;为了谋取金钱权势,这半年间,梁伟涛四下销售“契约溶剂”,赚取大额利润;他的客户其心不正、缄口不言,整个江南大区的交易都处于一种心照不宣的、隐秘的地下状态。 看起来,梁伟涛就是“契约溶剂”的始作俑者。 往下清算“契约溶剂”客户的后续工作,闻过委托给了金康市特警队长裘必进。但往上顺藤摸瓜调查的途径却就此戛然而止,梁伟涛目前一问三不知,看不出他背后受谁指使,又或是要掩护谁。 第61章 不过闻过对裘必进的专业素养还是相对信任的——“梁伟涛估计是真不知道上面的事。看他那惴惴的样子,他自己都怕哪天被江南大区这边的、要么是众生科技中央那边的,抓起来一通清算,所以早早地就把家人都送到了a国,自己咬牙赚黑心钱……” 思路又陷入了停滞,线索再一次熔断。 这和孔云根本难以扯上一丝关系,孔区长日理万机,一时顾及不到这点小小的暗流涌动也是情理之中,更别说为其提供庇护;甚至跟众生科技都没什么直接的关系,这是分公司的中层监守自盗,是梁伟涛一个人弄出来的幺蛾子,走歪了路。 等等。 如果孔云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她为什么会让楼行亲自出面释放张冼民?她为什么会在办公室和自己与南观说那些关于稳定的言论? 众生科技,作为这种缓冲剂的研发方,真的对“第开珀素内”的附加作业甚至是实际功用一无所知吗? 南观到底发现了什么?他在京北经历了什么事,又知道了什么密辛,才会义无反顾地、甚至不惜以一场惨烈的列车事故为代价,来到江南大区调查真相? 怀疑是如此明显而锋利,如同带刺的藤蔓一般攀岩缠绕上闻过的心。与此同时,一种越来越浓重的违和感从他胸膛浮起,几乎要扼住闻过的咽喉。 下一刻—— “滴滴——” 闻过猛然回神,抽出手机一看。 裘必进来电。 “喂?” “闻过,”裘必进单刀直入,声调沉冷,“你的猜测是对的。” 闻过霍然挺起腰背,肌肉流畅的小臂撑着方向盘,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盘面。 “哪方面?” “卫生局的刘平你知道吗?他是孔云的人。”裘必进那边哗啦啦地翻着档案,“梁伟涛找关系搞活动都是找到他那边去的,孔云不可能不知道。” “还有,”裘必进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才来江南大区三个月,可能不清楚……孔家在众生科技是有股份的。我也是刚刚才猛地想起来,曾经有一个跨区域的案子,我跟孔云在众生科技母公司的方面交涉过,现在调出卷宗才意识到——” “孔云自己就是众生科技的股东,她和众生科技的某个高层有非常紧密的关系。” 如同万钧雷霆轰然坠地,闻过只感觉耳中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开口追问,语气带上了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咄咄逼人。 “哪个高层?连家?连衡?” “不,不是连家。”裘必进斩钉截铁地否认。 “孔云没有提及那位高层是谁,是哪个家族的人,连是否在国内、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是,这个人在众生科技和连家的地位,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当时那个案子,孔云算是和我打过招呼,再加上我先前有一些人脉和信息渠道在,所以才敢这么肯定地告诉你。” “闻过,”裘必进说,“我能想到的,我能说的,都一个字不漏地告诉你了。” “如果孔云和众生科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是众生科技中央一个重要高层的合作伙伴甚至是下级,你最好重新审视这一整件事。我认为,南观一定早就知道这一点,才不断地诱导你我慢慢地查得水落石出——尤其让你看见孔云的这一层身份。” 啪嗒。 闻过十指轻轻叩在方向盘上,停滞不动,面上毫无表情。 “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裘必进哑声道,“我想说的就这么多。” 裘必进的话语和国威的教诲仿佛糅杂在一起,来自他同甘共苦陪伴多年的兄弟、以及如师如父恩重如山的师长的告诫,如同洪亮的钟声,在闻过脑中不断激荡回响。 通话挂断,闻过手机屏幕的消息通知页面,弹出了一条信息,文字简洁干练,只有一句话。 南观:【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回来吧,我们谈谈。】 第51章 正义 闻过回到家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南观斜倚在沙发上,手肘轻轻搭在扶手边,双腿交叠, 脊背挺拔,嘴唇轻抿,黑发服帖束在耳后,露出清瘦瓷白的面颊。 他手上端放着一本书,黑金封皮, 页数倒是不多,很薄。书面页似乎是英文的, 看不清标题是什么。 南观听到闻过的脚步声, 但他并未抬头,只是又翻过一页书。 他这个人安静的时候总是很温和与秀丽的,周身有种与生俱来的平和的气质,让人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压下了心中那点负面的情绪,只想和他和风细雨地说说话,让他用那张端正漂亮的脸对着自己和煦一笑, 哪怕只是看自己一眼也好。 闻过心想老爷子还真说对了,南观这个人从表面来看完全没有什么可怕可惧之处,但他就是有种让所有人为之瞩目的天赋。光是这张脸就够唬人的,不知道有多少狂蜂浪蝶义无反顾往上扑、多少人被迷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 他默默腹诽, 又忍不住抬起脚,一步步往南观那边走去, 一屁股沉沉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直勾勾盯着南观疏朗纤长的眼睫毛,扯起嘴角开口:“南大——” “你知道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吗?” 南观合起书, 纤长五指夹着书脊往上一扬,将其随意放到闻过膝上,嘴角喻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酒窝清浅缀着,黑色的眼珠定定看着闻过。 闻过:“……” 闻过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接过书,像捧着一尊文物似的慢悠悠抬起那本精装的英语书,轻咳一声,仔细翻页端详。 先不说闻过距离他的英语巅峰时段——高考时期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就算是高三的闻过,英语水平都不足以直接读懂整篇阅读,更别说看英文原著! 如今的闻过词汇量早就回退到初中水平,口语只会“yes”“no”“sorry”,在铬刚部队服役的职业生涯更是只忘不记,目前的英文水平跟a国社会学博士毕业归来的南大总督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堪称降维打击! “我不知道。”闻过坦然地放弃了挣扎,把书递还给南观,“这讲的是什么?” “柏拉图的《理想国》。”南观接过书,轻轻放在腿边。 闻过立刻:“噢——” “每一个听到这本书译名的人都会马上表示听说过,但如果叫他们说这书具体讲了什么,又都支支吾吾、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南观淡定道。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闻过:“……” “没有卖弄的意思,”南观好整以暇一瞥闻过,微微掀起唇角,“因为我也不知道。没有人能说清楚柏拉图的书到底想表达什么思想,古代的智者不行,现代的哲学家也不行。” 闻过缓缓挑起一边眉毛,英俊深邃的面容含笑望着南观,没有着急打断或是追问,而是静静聆听。 “‘圆’组织在国外叫做库洛斯,这是希腊文的音译,本意就是‘圆’,柏拉图思想中那个圆满无缺理念本身,通向真理的途径,是完美的、超验的,是摆脱可感世界的束缚和模糊性的。” “众生科技‘萨提珐’,也是希腊文,sattva,众人的意思。”南观的声音如淙淙的流水,平淡、清澈、坚定、柔和,“而‘第开珀素内’,是希腊语中‘正义’的意思。在现代哲学领域,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理想国》的核心问题就是探讨‘什么是正义?’——柏拉图给出的回答是反对当时流行的正义观,比如说强者的利益、弱者的妥协等,他认为‘正义’的本质是和谐与秩序。” 闻过紧紧地看着南观,几乎连一动也不能动,连呼吸都几度停滞静止。 他终于意识到了南观在说什么,也终于知道这位曾经的南大总督所知之多,是所有人都低估了的。 “在这位希腊先贤的心中,所谓城邦正义,一个正义的城邦就像一个有健康身体的人,其内部各个部分各司其职,和谐运作。统治者拥有智慧,由哲人王担任,负责治理国家;护卫者拥有勇敢,负责保卫城邦;生产者拥有节制,负责生产物质财富。” 南观轻轻抚过《理想国》的封皮,垂下眼帘,神色平静淡然。 再掀起眼皮时,他眸中眼珠如黑曜石般纯净而森冷。 “这就是众生科技的核心机密药物——缓冲剂‘第开珀素内’的命名含义。” “或者说,这就是这款药剂被研发出来之初,所赋予蕴含的功用与意义。”闻过沉声开口,锋利的眉眼缓缓压紧,“——‘正义’。它的开发者怀着怎样的期望,才会将其命名为‘正义’呢?” 南观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他做起来极其的舒展和优雅。 “一位贤人位于至高无上之位,负责英明敏锐地决断大小事务。其他人各司其职,服从、履行、层层贯彻其意志,从而达到城邦与个人福祉的终点,也就是内在的和谐秩序,理念世界的完美与和谐——”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圆。 第62章 “库洛斯,”他的声音轻灵如羽毛,“圆。” 闻过一动不动地盯着南观的眼睛,半晌才缓缓移到他洁白无瑕的指尖。 “玩家等级论。”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几乎肯定地决断道,“层级严明,天选优越,契约与服从——这是玩家等级论。” 南观静静地看着闻过,优美的唇角轻轻合抿,漂亮的酒窝深邃地横贯在他侧颊。 “你早就知道孔云与众生科技的关系?或者说,”闻过的喉结上下一滚,“你清楚孔云是玩家等级论的拥趸,是‘圆’的人。” “……现在,大概能更确定一点了。”南观端详着闻过的神色,淡淡回答,“闻上尉,看来你找到了你所需要的证据。同样,你的表情也为我解答了心底的疑问。” 闻过沉默数秒,英俊的面容半边沉入阴影,半晌缓缓开口: “你想怎么做?” “找出孔云在众生科技的上级,”南观说,“那很有可能是另一个与它们做交易的人。我和你说过,一旦这个世界上有玩家以直接或者间接方式契约80%的人……一切就都结束了。众生科技的药物有这种强行契约他人的功能,你应该不难想象到如果有意将这种溶剂混入其他药品中,悄无声息地进入他人身体,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南观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了。众生科技又不是只生产玩家专用的药物,当今市面上相当一部分的胰岛素、核酸类药物等各类产品,都是众生科技的产品。 闻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假设‘第开珀素内’被混入了其他药物之中,简直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契约他人…… “然后呢?”闻过换了个身子前倾的姿势,白衬衫勾勒出他相当富有魅力和威胁性的手臂肌肉线条,腰背显现出健壮但不夸张的躯干轮廓,俊美而强势的荷尔蒙倾泻而出。 “然后?”南观似乎是没有料到闻过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居然悠悠地笑了。 “能谈则谈,不能谈的话,”南观略微停顿片刻,“就物理消灭。” 闻过缓缓挑起一边剑眉:“唔……” “怎么?” “不不,”闻过捋了捋后脑勺的头发,像是感叹似的摇摇头,“换我,我也会给出这个回答。我只是在想,你在京北没有解决的问题,来江南大区就能找到调查的空隙途径?” 南观意外地盯着闻过,好像重新认识这个人似的,饶有兴趣地用指骨抵着下巴,指廓轻轻扫过皮肤。 “嗯……因为京北是连家的地盘,连衡是众生科技的大董事,又是我上级。” “江南大区是孔云的地盘啊。”闻过说。 南观微微地笑了,那笑容从他唇角荡漾开来,有种眉梢眼角都光华发亮的感觉。 “江南大区也是你的地盘,京北是你们闻家的地盘。” 他眉毛一挑:“闻上尉,你是我这边的人,对吗?” 即使早有准备,但听到南观这席话语,闻过还是跟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心跳骤然停跳了片刻,一股热气轰然从心底返上,直缠绕在肺腑血管之间。 “……”闻过努力了几次都没法从喉咙里蹦出一个字,只能悻悻摸了摸鼻子,“把哄着骗着让我上赶着心甘情愿给你干活说得那么好听……” 南观微微一笑,下一刻,那本英语希腊文原本《理想国》出现在了闻过的膝上。 “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表示感谢,”南观静静看着闻过,“这是一份小小礼物,不足以回报救命之恩……但这是我在a国淘得的稀有版本,在我身边辗转数年,幸好仍然保存得不错。我真心地将它送给你。” 南观垂下眼睛,五指拢紧,摁着书封往闻过怀中轻轻一送:“——送给与我志同道合的人。” 闻过愕然地看着这本书,它的成色仍然很新,显然主人对其珍惜备至、打理得很好,即使边角微有卷曲,也不影响它整体的典雅干净,还有一股沉稳的草木书卷味。 “知己知彼,引以为戒。”南观指尖轻点两下,随即收回手腕,“哲学和思想,不过是一件工具——它只能照射出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影子,本身只不过是一面花纹繁复的镜子而已。” “任何以经典名义搞政治|对立的都是耍流氓,”闻过深以为然地点头,“不过你对这一套也很熟悉嘛,不愧是文社科的博士。” “不。” 南观十指交扣,轻轻放在膝上,目光望向窗外。 “这些,是我的老师教给我的。” 第52章 伪装 南观慢慢转过下颌, 优越清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与静肃。 “这是连成毅的政治理想。它影响了太多太多的人,改变了太多太多的事,包括我, 也包括……最后以一种膨胀和扭曲的面貌,将一切推到了最极端的边缘。” 他停顿了一下,闭了闭眼。 “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刺目的阳光直直透过清澈亮堂的大落地窗,繁茂青绿枝叶折射出如同露水一般的光斑, 随着高处的微风轻轻摇曳,婆娑簇拥。 天光映亮了南观侧颊的轮廓, 从眉心、鼻梁到嘴唇, 犹如镀上一层寡淡的金光,将他整张脸照得更加坚冷和苍白,以至于有种缥缈和高不可及的触感。 闻过注视着南观的眉眼,明明如水一般的彻亮而秀丽,却深冷得让人难以直视。 ……或许他本身就是那种人吧。那种看起来平静、温和与柔软的人,实则有一颗比谁都更加缜密而冷硬的心,将一切过往与情绪全部锁于深不可测的寒潭之下。 这也是连老教授教给他学生的么? 或者说, 有多少东西,是南观从他的老师连成毅那里继承而来的呢? 我真的能看到这个人的全部吗?还是只能看到他所想要展示给我的部分呢? “孔云是个谨慎的人。作为江南大区的区长,她一切以稳定为重;作为孔家的族长,她不会冒着拖累家族的风险行事激进。”南观嘴角略微掀起一个弧度, 但看不出丝毫笑意,眼珠深沉漆黑, “我们已经追查到了张冼民背后的梁伟涛,就必定会顺藤摸瓜地意识到孔云在背后默许的倾向。” “——孔区长基本上已经知道了,我们知道了这些她不希望我们知道的事。” “是。” 闻过一动不动地盯着南观, 手指轻敲椅背:“在某种程度上,这还是件好事咯?——如果她不想引起更大的矛盾,或者想和我保持表面上的和谐,就会放手。” “是。” “你今天晚上,就要离开金康,回到明江。” “嗯。” 闻过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南观赠送的那本《理想国》,安之若素地翘起一条腿,眉峰高高挑起,似笑非笑: “南大总督。” 南观掀起眼皮,下颌微转,与闻过镇定平视。 “如果孔区长稍稍退让,你无论是在明江下手治理那群玩家等级论的团伙,还是想新官上任烧个三把火,雷厉风行严抓严打,来自上面的阻力都会少很多,对吧?”闻过懒洋洋地摇着另一只小臂,“以你的本事,治理你手底下和平级那群墙头草,不说信手拈来,再怎么说也得绰绰有余;楼行那小子跟你老渊源,也肯定不会为难你。” 南观好整以暇地往沙发背一靠,坦肩侧颊,歪着头看着闻过,神色平静。 “你来金康一趟,和张付民吃了顿饭,好巧不巧地把人亲弟送进局子里一趟,给人金康市玩家总督吓得够呛,把对面本来要给你喝一壶的下马威完璧归赵;虽说不幸挨了一发爆炸,但是后面免费获得某黄金级别玩家兼铬刚部队负责人的二十四小时全方位贴身保护,人楼行一江南大区玩家总督,上赶着和你叙旧送人情表友好;借我的手查到江南大区区长的把柄,把这张牌同时亮在我们两个眼皮子底下,重新在这盘棋上……落下了一步搅弄风云的好棋。” “……”南观说,“闻上尉,虽然你说的大部分都是事实,但我怀疑你夹带了一点私货……” “你说,南总督,”闻过眼睛一眨不眨地微笑注视着南观的眼睛,“你是故意的呢,还是不小心的?” “如果真能算计到这种地步,这到底是人还是神?”南观松松抱臂,白玉一般纤长瓷冷的手指搭在黑色衬衫上,姿态方式,气定神闲,“我只能说,这些事情早晚一定会发生,因为时机已经到了。人是很善变的动物,但实际上本性向来难移。” “难道你未曾改变过吗?”闻过的追问掷地有声。 南观“呵”地笑了一声,两颊的酒窝微微凹下,有种美艳却冰冷的意味。 “如果我相信一个人的改变是翻天覆地的,你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我第二次。同样的,如果你相信这种变化的幅度和烈度,那天晚上你就不会来找我。” “哦?即使那天晚上我不来,你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第63章 “一个三流都算不上的雇佣杀手,一个心智都没稳固的次等狙击手,给我当学生都嫌丢脸,杀我的话……还是有点难度的。” “那金康大桥上的炸弹呢?” 南观轻轻眯起眼睛,上挑的眼尾有种舒展而纤长的姿态,让始终观察着南观神色一举一动的闻过心头一跳。 “意料之外,非死即伤。”南观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闻过,你的审讯技巧不错。” “……我看不透你的伪装,看不清你藏在水面下的、如同冰山一般庞大的阴影。”闻过沉默半晌,一字一句道,“我对你所知越多,或者你对我越所谓坦诚,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南观缓缓支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闻过。 “……对不起,我不该……” “伪装是人类的本能,也是人类之所以能够主宰自然界,挟持着文明不择手段前进的道路。”南观手背向外,幅度微小地挥了挥。 “不管你怀疑我也好,还是别的人让你小心着我也罢,我从来不介意你来查我,或者说,用尽一切方法来卸下你心中的我的‘伪装’。” 南观从身后摸出手机,余光掠过消息通知页面,缓缓起身。 闻过“唰”地把腿放下,紧跟着起身,向来带着点痞气和笑意的英俊面容此时一点笑容都没有,甚至带了点欲盖弥彰的慌张。 “我只是——” “我没有责问你的意思,我也不想责怪你。”南观平静地说,“我只是该走了。” “该走了?你去哪儿?不是今天晚上才走吗?” “宁徽飞机早点,舒河差车去接她,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南观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他们两个一起来接我,其中一个还是你魂牵梦萦百般求而不得的——我的安全主管,放一百个心吧。” 闻过一时语塞,只能跟在南观身后上楼,在门口欲语还休地看着南观收拾行李,很有眼色地给南总督拎箱子拎包,吞吞吐吐:“张冼民梁伟涛这事还没完全解决……” “你不是在金康吗?” “孔云也没有表态……” “我不是在江南吗?”南观从闻过手中接过公文包,随手摁下门把手,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咔哒。 “南总督!”“总督!” 门口一男一女正立于前,后面那眉眼弯弯、笑容无可挑剔的清秀小哥是老熟人舒河,南观的信息主管;前面小姑娘看起来简直像个高中生,年龄二十不到,干练可爱黑短发下露出两颗精巧小虎牙。 “闻队!久仰大名!” 瓜子脸圆眼女孩双手叉腰,一身霓虹配色宽松t短裤凉鞋,笑嘻嘻堵在门口,刘海上的荔枝发夹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晃。 “舒哥很早就跟我谈起你啦!果然很靓仔啊!真系好型哇!——听南总督说闻队你想和我打架?” 在宁徽身后的舒河:“……” 南观:“……” 闻过是什么人?脸皮都能撕下来沾酱吃的角色,丝毫无压力秒变脸,立刻上前两步,以高昂的革命热情、赤诚相见恨晚的笑容与安全主管妹子宁徽大力握手: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早就听你们南总督说起你,久闻其名不见其人啊!这么一看简直比我想象的还靓妹一百倍、一千倍啊!——一看就是功夫其内霸气外露的青年才俊,练家子吧小妹?我哪敢这么不自量力和你打呀,这不和你们老大开玩笑么?把南总督交给你我很放心啊!” 宁徽笑容甜美,礼貌谦逊:“哪里哪里,闻队您一看就是身经百战,我这点内家的本事在您面前哪里够看呢?这段日子在a国做毕业论文,我还得谢谢闻队这些天一直照顾我们南总督呀!” 舒河接过他领导的手提箱,用手挡嘴,在南观耳边悄悄地:“某种程度上,小徽和闻队还挺同频……” 南观侧过头,轻声道:“实际上,闻过在套她话。” 舒河:“……” “宁徽,闻上尉。” 南观转过身,苍白瘦削的侧脸正转过来,酒窝若隐若现。 她招招手,宁徽立刻闭上嘴,颠颠儿地跑到她老大身旁,小臂和手指勾在腰后,眨巴着眼睛,凉鞋在闻过家门前五个零的地垫上划了划,随即看似随意、实则气息沉稳地踏在地上,上半身先于南观小半个身位。 闻过的瞳孔隐晦一动。 ——标准的护卫体式,坚实绵长的气息,稳定轻盈的体态。 南观的安全主管宁徽看起来只不过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女孩儿,但练习专业格斗的时长必定不会少于五年,并且一定有武学基础的童子功。 看他们的熟悉程度……这样的姑娘,南观是怎么找到并且收为手下的? 要知道,宁徽她今年才大学本科毕业! “我走了。” 南观略一点头,温和平静地对着闻过,缓缓开口。 “感谢这几天闻上尉对我个人人身安全的保护。我代表明江市玩家总理监督分局,感谢江南大区铬钢部队和金康市特警总局的协调帮助。” 闻过定定看着南观,忽然笑了起来:“南总督。” “嗯?” “别这么客气。” 南观挑眉。 “对你的事,我始终甘之如饴。”闻过向前几步,撑开房门,微微低头,“我有预感……不日之后,我们会再次见面。” 宁徽默默右撤半步,把手腕放到口鼻上,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 舒河用最小的音量咳了一声:“咳……注意言行。” “是吗?”南观掀起眼皮,眼底流光划过,嘴角勾出一个隐晦的弧度。 “那么,再见。” “那个姓闻的铬钢队长对你有意思啊,哥?” 宁徽一溜烟钻进后座,凑到闭目养神的南观旁边,顺手掏出根棒棒糖,用柄敲了敲和司机刚说完话、正在副驾驶低头处理公务的舒河。 舒河:“我不吃,谢谢。” 宁徽:“哦。老哥你吃吗?哥?” 南观睫毛轻轻颤动,眉心蹙起的痕迹缓缓消退,摇头:“不吃。” “……不是吧?难道静璇说的是真的?哥你真的对他——”宁徽倒吸一口凉气。 “想什么呢。” 南观用骨节摁了摁鼻梁,睁开眼睛,目光古井无波,黑色眼珠深如寒潭。 “走吧。” “等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去了。” 第53章 佚名 次日, 明江市玩家监督分局,总督办公室。 叩叩。 敲门声响起。 “和宣传处的人交代好,按照这个意思去做, 具体的内容你有分寸,警方不会为难他们;另外下午让交管所的领导来见我,这两天的大面积游行示威,他们既然敢坐视不理,就要准备好负责……宁徽, 进来。舒河,你先回去, 过一会儿我再找你。” 舒河合上便捷电子记录簿, 点头起身:“好的,总督。那么我先走了。” 南观两指夹着支笔,屈肘竖臂,袖子挽到小臂上,手背撑在下巴底下。 办公桌上的大显示屏泛出盈盈辉光,映亮了他乌黑秀丽的头发,脸颊削薄森白, 嘴唇习惯性地轻抿着,乍一看去,宛若一尊精致冷漠的雕塑。 “哥。”宁徽向舒河略一点头,算是招呼, 随后轻轻咔哒关门,走到南观办公桌前。 “坐。”南观用笔帽指指跟前的扶手椅, “时差还没倒过来?这两天我给你放了假的,休息好再来也不迟。” “我没事。”宁徽俯身趴在南观桌子上,两手支颌, 脸上未褪的婴儿肥被手掌一挤,鼓鼓囊囊堆在上颊,语气中有点难过,“……哥,这几个月你受了那么多的罪,遭了那么多横祸,我都没来得及回到你身边,别的人也和你一起瞒着我……这种感觉很不好。” 南观抬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堪称温和的弧度:“为什么要因为无法共苦而内疚?而且从结果来看,我不是没事么?——退一百步来讲,我不是为了不连累你而把你送走,与此相反,我拜托你帮我做了很多我现在无暇去做的事情,因此才敢在国内放开手脚动作。” 小姑娘咬着嘴唇,不吭声。 “如果想得到某些结果,就一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比如说离开京北核心区,再比如说和闻过接触。”南观偏过头,指节敲敲桌面,平淡道,“挨两发爆炸而已,多划算。” 宁徽猛地抬头,瞪着南观:“emmmm……” “好了。”南观向后一靠,“说说你吧。这几个月去哪儿了?论文写完了吗?” “堪萨斯、马里兰、麻省、得克萨斯、田纳西、夏威夷,哦还有加利福尼亚州,”宁徽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仰头回忆,“南边主要住在卡佩家族和穆勒·埃尔维斯议员帮忙安排招待的住处,北边的洛克家族来邀请过我,但基本上都是,嗯,那个卡修斯市长二话不说、直接一手带我包吃包住包玩……” 第64章 “……”南观眯起眼睛,“宁徽,卡修斯·罗塞蒂没带你去酒吧,对吧?“ 宁徽立刻正襟危坐,乖巧道:“没有!我是去考察的!又不是去玩儿的!——我连沙滩夜店都没去过!他说你会不高兴的,还是别带我去了!” “我很高兴于他的识相。” 宁徽:“……哥,人家好歹是一个市的市长,亲自过来对我一个大四无业游民嘘寒问暖、吃喝玩乐一条龙,还给配超长公务车、睡五星级酒店,我已经很惶恐了好不好……” 南观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他自己要做东道主应尽的本分。” “哇,哥,卡修斯叔叔也这么说,态度彬彬有礼,金发碧眼笑得可帅了——让我千万别跟他客气,还问我要不要借他的直升机去死亡谷……哦!市长还拜托我帮忙给我们家南总督带几句话。” “嗯。什么?” 宁徽清清嗓子,气沉丹田,唇角微勾,模仿卡修斯的风格,邪魅一笑,压低声音吐出一串英文: “我一直会等你。” 南观垂眼,把指间夹着的笔啪嗒放在桌上,面色没有什么波动:“知道了。” “……哥,你就这点反应?” “……”南观没有回答宁徽语气九曲十八绕的八卦疑问:“你见过西尔维·孔勒特教授吗?” “哦!拜访过了!经过麻省的时候,特地去孔勒特女士的府上绕了一下,她很和蔼地请我喝了一顿下午茶,询问了哥你的近况,还问我要不要在她家住宿,不过后面我拒绝啦。” “卡修斯·罗塞蒂是孔勒特教授的学生,也是现在的反‘圆’协会实际领导人。”南观说,“他只是想要我回去和他一起挨骂加平分风险罢了。如今a国‘圆’组织势力猖獗,他压力大得很,恨不得把我拉回去挡枪。” 宁徽一个后仰,睁着两颗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眼写着“怀疑”,右眼写着“不信”:“嗯……” “少贫嘴,净跟你静璇妹妹好的不学学坏的。卡修斯应该还有别的话要带给我。” 南观歪过头,脖颈修长挺拔,眼珠漆黑深冷,甚至嘴边两个酒窝都渗出危险的意味,皮笑肉不笑地弯弯嘴唇: “他还说了什么?” 宁徽撇撇嘴:“好吧好吧。他说,让哥你注意点连衡。一方面他最近不太安分,众生科技的手都伸到北美去了,民主党里连衡的盟友动作很大;另一方面,嗯……卡修斯让我告诉你——” “连衡在加速拔除‘圆’组织里反对他的势力,并且在四处暗中搜寻‘那个人’的真实身份和落脚点。”宁徽低头回想片刻,缓缓抬起下巴,“卡修斯说,你知道他指的是谁。” “我明白了。”南观点头,“我回头会感谢他的留意告知。” “哥!”宁徽唰啦起身,死死盯着南观,“……他们想干什么?” “……” “他们都在找‘那个人’,”宁徽压低声音,语调气息有些激动,“孔区长孔云的上级,‘圆’组织中从不露面的秘密高层,连当今权势滔天的连大总督都忌惮的人,甚至仅仅依靠几层‘手套’,在众生科技都有一定的控股权……‘那个人’。” “……”南观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抚养多年、从小学看到大学、胜似亲妹的女孩,神情出离淡漠、几乎毫无波动。 “卡修斯说,两周前那场列车相撞爆炸案,是‘那个人’的手笔,目的是除掉‘圆’组织中势力与日俱增、如日中天的连衡连大总督,顺便威慑对于反‘圆’组织有重要精神层面意义的南大总督——只是侥幸失败了而已。” “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南观冷冷地问。 宁徽愣了一下,随后倏然低下头:“他们……他们……” “看来是了。”南观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去a国的这三个月,在几个亲反‘圆’协会的大家族之间游走,大概听说了无数次相似的试探与判断,所以才会这么笃定地问我。” “……嗯。”宁徽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们想和‘那个人’合作。” “嗯……嗯?”宁徽双眼唰地瞪大,“什……什么?” “连衡行事极端,众生科技在国外逐渐根深蒂固,尤其是‘第开珀素内’的存在,稍聪明一点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种药剂的功用。反‘圆’协会早就对连衡不满,只是连大总督势盛,众生科技内部又打不进去,所以才会另外想办法。” “那为什么要借我的嘴向你传达这一信息?因为连衡要搞内斗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呃……难道因为孔区长是哥你的大姨?孔云是‘那个人’的人?” 南观森白瓷冷的脸略微偏转,五指在桌面上轮了一遍,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静寂空气中心跳的鼓点。 “当然是因为……所有人都相信,我认识‘那个人’。” 宁徽愕然出声:“可是连我都不知道——你认识他这回事!” 南观微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拿起那支笔,垂眼盯着笔尖,睫毛纤长如蝶翼,又仿佛蛾类有毒的触须。 “‘那个人’有两个公之于众、在高层中完全公开透明的下级。” “江南大区区长、孔家现任族长孔云,以及华南大区铬钢部队负责人,不日即将前往京北核心区参加铬钢核心区副总司令候补会议的、几乎板上钉钉的候选人——” “谭阅。” 宁徽:“谭老兄?等等,他不是——” “所以,”南观重新靠在椅背上,平和地看着宁徽,“如果说除了暗处的‘那个人’之外,谁和这两个人交集最深、关系匪浅?——是我。” 宁徽憋了半天,最后狐疑地徐徐开口:“这指向性也太明显了,谁信啊?” 南观摊手:“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他摆明了要把我绑上去,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时候,我作为唯一在明面上的人,不出来表态也得表态咯。” “好吧。”宁徽毕竟在南观身边工作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努力咽下口水,眼珠滴溜一转,“我们换个说法——为什么别人知道孔区长和谭老兄是‘那个人’的下属?” “因为众生科技、以及‘圆’内部相当一部分产业的……你可以理解为股权、控制权一类的东西,”南观解释,“在孔云和谭阅名下。这是公开的,不难查到。” 宁徽一脸懵逼举手,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那个问题: “那为什么不认为是孔云和谭阅两个人拥有这些权力呢?为什么一定要往上扯到一个连脸都不露、名字都没有,还跟伏地魔一样被满世界叫‘you know who’的神秘大佬呢?” “因为孔云和谭阅默许这个人的存在。”南观翘了翘手指,“大家都是聪明人,有时候沉默的不否认,就是一种答案。” 宁徽无声张开嘴:“哦——” “我在a国留学的时候,碰巧接触过‘圆’组织那些明面上的高层。”南观说,“‘那个人’一定是存在的,而且在核心圈层的地位一定不低,甚至是创始人那个级别的,资历非常深,年龄少说五十岁。” “但很有意思的是,‘圆’高层对这个人非常敬重,甚至说是崇拜或者……畏惧。” “为什么?” 南观:“宁徽,我曾经给你解释过‘圆’组织的核心思想。或许,你可以自己找出那个答案。” 宁徽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一双透亮精明的大眼睛猛然睁大: “因为等级?” 南观赞许地点头:“是的。” “‘那个人’一定是高等级的玩家。这是在一切权势、身份、金钱、血统之外的硬性条件。‘圆’组织尊崇唯等级论。高等级玩家,才可能是真正被认可的天选领袖。” 所以这个人,一定是是钻石等级的玩家。 和老连大总督连成毅,这个“圆”组织真正的创始人一样。 ——也和当年的我一样。 第54章 兄妹 “所以, ”宁徽换了个豪迈的姿势,以非常不符合她甜美外表的姿态,大腿翘二腿地坐下, 一脸过载宕机后的放弃思考,“哥,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今天我俩在这里猜来猜去,到头来还是要被推到风口浪尖,还是免不了一堆刺探骚扰……” “四个字, 静观其变。” 南观挑眉,示意宁徽伸出手, 随后轻轻将这支都彭钢笔放在他安全主管的手中。 宁徽一脸懵逼接过, 前后四处转了转,一个“静”字赫然鎏金纂刻在笔身上,低调奢华。 “今天是7月12号,再过一周,就是铬刚部队副总司令候补会议——简单来说就是从我国各个区划里选出一个铬刚部队在职军官,补任前任核心区总负责人国威的铬刚副总司令职务。” “——那个时候,各方势力角逐碰撞, 京北将会很热闹……有很大机会能逼‘那个人’现身哦。” 宁徽:“哥你知道的,我对政治|斗争一窍不通。” “没有人生下来就懂这些,只有愿不愿意学、学得快或慢,敏锐度和准确度是否足够的问题。”南观微微一笑, “目前的形势,谭阅继任的呼声非常高。不出意外的话, 下一任铬刚部队核心区负责人就是他。” 第65章 宁徽回忆了一下现任华南大区铬刚部队队长“谭老兄”的形象,而后诚恳道: “虽然我不太理解,但我尊重——不对呀, 那核委那群老狐狸不也知道谭阅是‘那个人’的人吗?” “但谭阅在关系网络上和我也非常亲近,核委认为他的立场偏向于温和派。”南观耐心地解释,“所以说他的身份非常好。在核心区当一把手的重要条件就是‘中立’和‘均衡’,谭阅身上既有‘圆’高层的标签,行事又比较保守严谨,所以很多人都看好他。” “唔……”宁徽托腮,“但如果谭老兄自己唔钟意当那什么负责人的话,怎么办呢?” 南观愣了两秒,忽而失笑。 “很多事情并不是愿意、或者不愿意就能解决的啊,形势总是比人强。”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核心区大总督风轻云淡地摆摆手,“暂且不说我了……你觉得连衡现在玩家总督系统当no.1,他未婚妻楚东风当no.3,这对如今实在是风光无俩前途光明是吗? 宁徽点头。 “并不是的,核委特地提拔了封肃当no.2大总督,就是为了平衡连衡的势头。”谭阅去铬刚核心做副总司令,也是一种制衡的手段。不管他自己是否有意在仕途上更进一步,那都不是谭阅自己能说了算的。上面的事情,处处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考量。”南观懒洋洋地笑了笑,眉眼中划过一丝狡黠,“说不定连衡现在活得还没我舒服呢。” 宁徽“啊”了一声,苦哈哈攘着脸嘟囔道:“你这么一说,核委那群老头子老太太真是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一个个老狐狸成精的来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高处俯瞰安排他人的命运时,自己没有成为谁棋盘里的一枚棋子呢?”南观勾起嘴角,“人越接近成功,越接近高处,往往就越被云雾蒙蔽了眼睛,越会骄傲自满自信自负。” 宁徽歪过头,头上的荔枝发卡随着她那撮斜刘海往下一掉,划过一个似懂非懂的问号。 “所以说,一个人终其一生追求的,不过就是‘慎独’二字。”南观话锋一转,“——不管你在学校上学也好,在a国游学做论文也罢,包括我联系那些大家族让你骄奢淫逸一把,都是为了增加眼界和阅历,之后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不会冲动盲目、手足无措。” “等等,哥,我觉得你说话越像我老师了……” “是吗?大概是我年纪大了的缘故吧。”南观微笑道,“我自己年轻的时候总是太过偏执,甚至有种幼稚的自傲,所以会希望你或者静璇别走我的老路……走弯路总归是很累的。” 宁徽:“南观同志,您老似乎才大我五岁,请正视一下这个事实啊喂!” “宁徽同志,你的实际抚养权在我手里,也请正视一下这个事实。”南观温柔而冷淡地说,“六年前,你还是个还在上高一的小屁孩。” 宁徽:“……” “说到这个,”南观换了个放松的姿势,双腿上下换着交叠,左手支着下颌,静静注视着华南姑娘,“我记得你说过回来的飞机到华南广荔转机,还说要抽出一天去看看谭阅,怎么忽然换了直飞?” 他顿了顿。 “不顺便回家一趟?” 宁徽满不在乎地搓了搓脸,露出两颗小虎牙:“害,我爸妈都不在了,和那群打过遗产官司的亲戚大眼瞪小眼也没什么意思,何况——”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担心你,我想早点回来,把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会安心。”宁徽看着南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 “虽然我的抚养权在你这里,但是我是绝对不会把你当长辈看的!你在我心里就是我哥!就像静璇是我妹一样!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我……” 她像是噎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抿了抿嘴唇,随后坚定地抬起眼睛: “哥,你当初教会我如何保护自己,那么现在,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你。我可能永远没有办法做到像你那样强大有主见、聪明缜密成熟,但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我会坚定地支持你想做的所有事情。” “谢谢你,宁徽。”南观微笑着,微微地点了点头,只是那弧度比起赞许与肯定,更像是一种教导与宽容。 “在保证你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你是一个成年人,有权选择自己应该走的道路,而我无权干涉你。但我还是要重申,你对我的滤镜太重了。” “我这边啊……”话语逸出南观唇舌,像是一声温和无奈的叹息,“宁徽,你只是站在我这个人的身边,站在我这边……你还是个孩子呢,应该多听听、多看看——这个世界上最会说谎、最不可信、最能支配人心的,不就是我们这种人吗?” “我不觉得你是政治家。” “我和这个社会上所有操弄权术、玩弄话术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南观挥挥手,“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谈了很多遍了,再谈下去也没有意义。好了,你去休息吧,实在不想休息就上岗去,顺便把舒河叫进来——政治家也是要工作的。” 宁徽“哦”了一声,直直站起身子,用小指勾了勾办公室桌沿:“……那我走了。” “嗯。” 啪嗒。 房门合上,总督办公室内天光轻笼,一切又重新归于静谧。 南观望着宁徽离开的方向,半晌,缓缓转过眼睛,注视着空气中一片微小的尘埃,又像是通过那一点,追忆时光河流上游的吉光片羽。 “小朋友,你叫宁徽?你父母是宁溪和董婉君吗?——啊,连大总督,小南先生,这是在那场连环车祸里……出事的一对夫妻的女儿,她恰好在核心区参加青少年国家队选拔,现在、现在……” 连成毅一身银灰西装,面容庄严而肃穆,闻言后不动声色地往后看了一眼,紧接着往前一扫,眼神示意女助理噤声离开。 在他的身后,二十岁的南观神色森冷,面容锋利而惨白,原本秀丽标准的五官生生染上一层肃杀冰冷的气质。 他实在是非常年轻,而又异常地美貌,但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叫人连正眼都不敢看,甚至依稀已经有了连成毅那种喜怒不显、威慑入骨的姿态在。 南观全身着黑,身材瘦削挺拔,嘴唇削薄紧抿,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年龄尚小的女孩儿。 十五岁的宁徽面色惨白,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下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是难以置信的悲伤与无助。 她头发上精细地编着两根小辫,用黄色的蝴蝶结扎在一块儿,肩上还背着一个好牌子的乒乓球背包,一身运动服合身妥帖,一看就是父母倾心疼爱的掌上明珠、被家人深深爱着的小女孩儿。 面对这样一个孩子,谁都不忍开口说那句残忍的话。 ——这个叫宁徽的姑娘的父母,在今天的特大车祸中不幸当场身亡。 “……作孽啊。”半晌,连成毅长长叹了一声,俯下身来与宁徽平视,“小姑娘,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岁。”小宁徽沙哑地开口,只是一说话,她的泪水又从眼角挤了下来,哽咽声堵住了咽喉,“我的、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是,但你别担心,小姑娘,我们会承担——” “宁徽,”南观垂下眼睫,望着轻声抽噎哭泣的女孩,“我叫南观。我的母亲也死了,死在这场车祸里。” 连成毅骤然转头,低喝:“南观!” 南观置若罔闻:“老师,她身上有一场非常繁重艰难的遗产官司要打。” “……” “我要她的抚养权,”南观的声音清冷而空灵,又有种压抑到极致的冷漠稳定,“孔家还欠您一个要求,老师。让孔云做主,根据宁徽自己的意思处理她父母的身后事,并且做好让她转学去明江的准备。” 连成毅沉默许久,凝重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自己决定,但我不建议你这样做。” 南观偏过头,侧脸标致冰冷,嘴唇有种水洗一样的冷淡漠色。 “我会自己把握。” 这个女孩来自华南大区广荔市,那一年在华南大区运会单打拿了第一,恰好在那天和她的爸爸妈妈一起,前往京北参加乒乓球国家队的选拔。 然而等到宁徽背着小包走出场馆时,迎接她的不是满面笑容的父母,而是西装革履、面容严肃哀重的陌生成年人。 ——随即,十五岁的小宁徽被告知,她的父母遭遇车祸,抢救无效去世。 而那个叫做南观的年轻人,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她的父母死于一场政治阴谋中的事故,他同样失去了他的母亲。 “宁徽,”离开京北的前一天,她听到他轻声地询问她,“你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 “替我的父母复仇。”小宁徽轻声地、坚定地回答,声音因为巨大的悲伤和愤怒而微微地颤抖。 “你现在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南观看着她的眼睛,“但我会教你如何保护自己,在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情时,如何不再无能为力。我能看出来你有武学功底,学枪械格斗不会很难。不过,如果你觉得辛苦的话,可以随时停止。” 第66章 “我不怕辛苦,我很能吃苦……我只是很害怕。” “别怕。”南观的嘴角微乎其微地勾了勾,上挑、秀丽而凌厉的眉眼划过一道冰冷的弧光。 “——既然不再决定回去,那么,请你相信我。我会帮你扫除一切障碍,我会帮你解决那些事情,不管是户籍、转学还是财产、官司。那些是大人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南观顿了顿,“把我当作你的哥哥看待吧。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妹妹,如果你想,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小宁徽点点头:“南……哥哥。” “嗯。” “……连爷爷说,你要走了。” “我们一起走。” “……真的吗?” “真的。你在明江读书,我在隔壁的远舟岛上班。孔区长会照应你,我可以随时来看你。” “那我可以经常来找你吗?” “这个不太可以。我从事的工作比较机密。” 二十岁的南观摸了摸女孩的发顶,缓缓起身,余光扫过手机屏幕。 【南先生,lin的身份已经做好。您到江南大区后,直接在当地机关交接即可。】 “因为……我也有必须藏在心底的仇恨,我也有必须牺牲和向前的理由。” ——所以,我要成为那个站在更强大、更暴力的系统顶端的人,能够对他人施加不可反抗报复的人,那个能够保护自己所珍惜事物的人。 “我们都会向前走的,走向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所以,不要害怕。” 我会保护这个失去一切的女孩,就像保护从前的自己。 那个从始至终,一直幼小、孱弱而无力的—— 曾经的我。 第55章 内幕 京北, 核心区,玩家事务总理监督总局。 “哟,连衡。” 楚东风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框上, 荷叶领雪纺上衣半身包臀裙,漂亮的黑发像海藻那样散落下来,洋洋洒洒披在她肩上。 这个女人当真是美,眸似秋光,高挑窈窕, 肩宽腿长,四肢匀称。权力的加持滋养了她的容貌与气质, 也加剧了她美艳近妖面孔的摄人感。 连衡坐在办公室的扶手椅上, 略侧过头,立体的面容半沉入阴影。 众人口中所谓权势滔天、身居高位的连大总督,实际上看起来异乎寻常的年轻。 就五官来讲,连衡的样貌非常英俊,五官立体、面容深邃、眼眶尤深,灰色的眼珠、削薄的嘴唇,使他有种超越年龄的稳重、沉定与老练, 温和的气质中带着十足的、高位者的威慑。 ——不过用楚东风的话来概括的话,用一个字能精准描述连大总督的气质: 装。 “我听说,你最近好像有点动作……”楚东风懒洋洋地用指尖转着发梢尾端,眉目如水光流转, “核委有点不太满意哦。” 连衡向他的未婚妻投去平淡的一瞥:“哦,是吗?” 楚东风挑了挑眉。 “你把南大总督逼下台, 贬到明江当总督,核委那群老狐狸已经很不爽了,”她笑吟吟地一步一步走进来, 低跟皮鞋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犹如珠宝落在大理石上悦耳的回响,“尤其是你给他们的理由是——南观是这场列车事故的主导者,而南大总督对你的指控供认不讳。” 她忽而底下腰,描画精致的脸凑到连衡身前,朱唇轻启,语调讥诮。 “骗鬼呢?” 连衡十指交叉相叠,面色如水,指根上的金银素戒折射出他平静浓郁的眉眼。 “这段时间,你在清缴追杀‘那个人’的势力,手段粗暴直接并且毫不掩饰。”楚东风抬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连衡,姣好的面容带着冰冷的笑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列车事故是‘那个人’针对你的打击报复,孔云甚至没有否认是她出的手——” 她一寸寸贴近连衡,注视着no.1大总督灰色的眼睛,凌厉清明毫不畏惧: “你在这里装什么呢?” 连衡脸上连一个像样的表情都欠奉,好像说话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将来可能成为他合法伴侣的女人,说的话是无关紧要的事、而不是足以让自己被围剿群起而攻之的骇论一样,慢条斯理地、甚至是从容地回答道: “实话而已。” 楚东风:“……” 楚东风上下打量连衡,半晌惋惜地叹了口气:“伤仲永。” 连衡颔首,灰色的瞳孔古井无波,嘴角毫无笑意勾起:“彼此彼此。” 楚东风拍拍连衡的肩,伤感娇啜,只不过那表演实在是假得让人无语:“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怎么越长越残、越来越智障得叫人发指了呢?观前辈把你的颜值和智商都吸走了不成?” 连衡微笑回敬:“那阿观对你比对我更上心。” “技不如人。”楚东风绕着连衡的办公桌走了大半圈,身姿袅袅,然而脚步轻柔沉稳,气定神闲,“至少我忘本忘得不太多,不比你翻脸翻得比书还快。” “东风,你特意过来一趟,就为了跟我说这些?”连衡不怒反笑,表情堪称和颜悦色,“不如你找封肃想想怎么挖我黑料、把我赶下台来得高效。” “哎呀,这不是见到故友,难免话多了几句嘛~”楚东风浮夸妩媚地捂住嘴,“还得谢谢你提醒我,让我想起来一件事——” “——江南大区的闻过队长,可是在刨你们众生科技的老底咯?” 连衡灰色的眼睛深了半寸,眼底划过一丝廖亮的狠意。 “闻立群的儿子,在核心区根基尚浅。他算什么东西?” 楚东风优雅柔美地拖住脸颊,美目圆睁:“噢哟,看来这位闻队长确实是个东西。” 她“啊”了一声,笑盈盈补充道: “——让观前辈留宿在自己家两天两夜的……东西哟。” “楚东风,”连衡一字一句道,“你、你们楚家,在众生科技的那点股份,要还是不要?” 楚东风:“要!当然要呀~我就开个玩笑,你这么认真干什么?话说回来,把未婚妻的股份吞进肚子里,说出去总归不好听吧?” “很好,”连衡轻轻摩挲着小指上银色的素戒,掀起眼皮,平淡道,“东风,还有别的事情吗?” “原本还有些肺腑之言,但现在看来,所托非人那。”楚东风语调哀婉,神色却玩味从容,一边慢慢倒退,一边言笑晏晏地挥手,“既然如此,还是算了。连大总督?祝你身体健康,多活几年咯?” “借你吉言。”连衡微笑地点头,和缓深邃的眉眼中渗出一股骇人的煞气,“不送。” “楚大总督……”楚东风的贴身下属郝圆早早地在走廊尽头等着,结果看到她上司楚东风从连大总督办公室出来,头都不回地往外走,赶紧扶着眼镜小跑跟上,小心翼翼地,“您两点和封大总督有个会,您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楚东风脚步一顿,顺手渗出水葱一般的手指,蜻蜓点水一挑郝圆下巴,小姑娘的脸立刻比番茄还红,“回办公室呗~不还没下班么?难道你想早退?” “不!不!我——不,我是想说,还有八分钟就两点了……” 楚东风嫣然一笑,说出来的话则冷血无比:“跟封肃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让他自己看着办就行。会议嘛,找个理由说我有事,不得不缺席咯。” 郝圆:“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楚东风说,“人生区区三万多天,花在和封肃大眼瞪小眼上简直是浪费光阴那,还不如多去和几个核委的年轻人吃几顿饭,至少人家看着顺眼不是?” 郝圆显然已经对领导的德性了如指掌:“您看着谁顺眼?我怎么不信呢?” “唔……封肃死板,连衡自大,连成毅傲慢,”楚东风一边扳着手指,一边轻声慢语,“国威老派,南观淡漠,谭阅一根筋。不过我看这闻过闻大队长不错嘛!才刚见面就把观前辈睡了,不错不错,可塑之才!但介于他让云姐不太爽,好感度稍微减半啊!” 郝圆:“……容我指正一下,闻队只是把南总督请到自己家里贴身保护,您这属于恶意造谣;并且孔区长没跟人家怎么着,您这还属于护短……” 楚东风惊讶地看着郝圆,下一刻刮了一下自己家二把手的鼻子,笑容娇俏:“敢顶撞你老板?” 郝圆:“……” 她上司果然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奇葩,看似妖艳无常花瓶一个,实则比任何人都狠心拎得清。 用一种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她身上有一种粘粘糊糊的——身段柔软到接近摆烂但又拐个弯就把事情处理得很到位的——魅力。 楚东风吃吃地笑了笑。她真的非常漂亮,以至于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有种不堪直视的炫目感。 “跟我这么多年了,皮还这么薄,怎么和那些老妖怪斗啊?”楚东风笑吟吟地揽着郝圆向外走,“走吧小圆~咱们等一等,接下来有好戏看咯~” 第67章 大总督办公室。 日光照入室内,映出连衡眉骨下一片深邃的阴影,让他原本沉稳平和的面相平添几分阴翳。 连衡静静坐了半晌,抬起手,慢慢地拨通一个电话。 “……连大总督。”几声通话音后,对面接通,简练地尊称了一声。 “你似乎很意外我会打电话来,”连衡慢条斯理地说,灰色瞳孔映出总督局大楼外的楼房与绿茵,“怎么,让你很为难?” 那边沉默了几秒。 “不敢。” “你们南大总督的伤,看起来应当好得差不多了,”连衡温声道,“但他伤了底子,恢复得没那么快。多关心他的身体,别让他太过烦累……阿观这个人,死掉是很难的。但能活多久,就另一回事了。” 通话人似乎忍了又忍,才低声道:“我明白的。一切汇报,我都按时电子传真给您,不敢有疏漏。” 连衡直截了当,声色和缓而不容忤逆:“你在谴责我的所作所为。” “……” “你的沉默就是答案。”连衡低低笑了一声,“我理解,而且也不会说你什么。” “——毕竟,向我汇报那晚南观和闻大队长食宿行迹的人,让我知道他们会驱车经过金康大桥的人。” “是你。” “您想杀了总督的话……”对面再次沉默数秒,缓缓开口。 “我为什么要杀他?”连衡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从来不会小看他。他死不了。” “……” “这只是,”连衡轻轻抬头,望向南方云层稀疏的天际,薄唇轻启,“我对他的一次小小的还彼之身罢了。他既然敢拿足量致死的炸药炸我,我只拿一个小小的定时装置回报一下,礼尚往来罢了。” 电话那头极其安静,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我没有这个意思,”好几秒后,对面冷静的声音缓缓响起,“……总督前些日子在金康,闻队寸步不离地跟着,派我回去协调明江秩序。我没有机会直接接触到他。宁徽在a国游学,总督联系了反‘圆’的大家族庇护她,我的人传不回来一点讯息。如今她回来了,安全部分的事宜,还是宁徽亲自掌管的,我最多只能经手一下……” 连衡的眉头在听到“闻队”这个名字时,明显地皱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堪称晦暗、阴翳和轻蔑的情绪。 “一个江南大区的铬刚队长而已,连副司令都没机会的人,很多事情只是虚张声势……”连衡闭了闭眼,“一周后的候补会议,这个人会来京北。你盯紧一点。” “……总督不会去。他最近在处理江南的玩家等级论群体,敲打下属,而且没有出行的计划。” “舒河。” 连衡缓缓仰起头,勾起嘴角。 “你相信南观和‘那个人’有关系吗?” “……” “或者说,你相信‘那个人’,就是南观吗?” “……” 连衡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自我安慰。 “如果阿观不来这次京北核心区的铬刚副司令候补会议,那么,他就一定是‘那个人’。” “……如果,他来呢?” “嗯……”连衡动了动手指,灰色的眼眸浮涌着微微的笑意,却让人无端从脊背窜上一股胆寒。 “他也一定是‘那个人’,”连衡轻柔地说,“只不过……他从此就无法离开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妨告诉你。在‘圆’组织里,‘那个人’有个独特的称呼。” “珀利特亚。” “翻译成中文的话,有一个非常贴切的名词——” “哲人王。” 第56章 渊薮 “老裘那边抓的几个人, 梁伟涛的‘顾客’,吐出点什么来没有?” “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秦军认真回复道,“基本上一问就招, 锅都推梁伟涛身上;问他们怎么敢这样的胆大包天,就哭爹喊娘、大叫冤枉、悔不当初,说是被梁伟涛谣言蛊惑推销了,根本就不知道内情,不然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没有一个扯上孔云的?”闻过从文件纸堆里抬起头, 扬扬下巴,俊眉一挑, “难道都是软柿子孬种?连扯虎皮当大旗都不敢?” 秦军愣了愣:“确实没有, 老大。裘队特意转达了这一点,而且让我着重告诉你。” 闻过弯下脖子,锐利的视线在桌上轻轻一掠,低沉“嗯”了声。 “……老大。”秦军咽了口唾沫,掐紧手机,默默搂着手里的资料,小心翼翼道, “裘队的意思——”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闻过头也不抬,“裘必进认为孔云对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大。我也这么想。” “嗯,可是——嗯?”秦军下意识先附和闻过,随后陡然语调转了个弯, “您说什么?” “我说,张冼民手上的‘契约溶剂’, 乃至一整个案件,归根到底止步于梁伟涛。”闻过说,“也就是众生科技江南大区分部的一个中层。” “……”秦军左右探了探头, 凑近闻过,小声询问,“孔区长不是包庇纵容么?” “以她和孔家在江南大区的势力,如果要包庇纵容,我九成九查不到那么多。何况孔云的上级威名赫赫,她不会擅自表态的。” 秦军:“啊?” 闻过锋利的眉毛略微压紧,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眉眼间如利刃出鞘般的亮寒敏锐。 “这事儿解决得太简单,逻辑线简单粗暴,证据链水到渠成,还顺手留了一个孔云的大破绽给我。” 秦军用他不太善于斗争的大脑、以及陪她姐看的《狂飙》《美人心计》《雍正王朝》毕生所学,绞尽脑汁思索了一番,忽然大彻大悟:“是不是有人要撺掇老大你和孔区长狗咬……不是,起内讧?” 闻过反问:“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秦军连忙摆手:“不不不不不——” “不过不排除有人确实敢这么算计我,”闻过忽然从嘴角里哼笑一声,眼底压过一丝寒光,“不过我想,如果是他来算计我的话——” 秦军噤若寒蝉了一会儿,一只耳朵高高竖起,半天没听见闻过有下句,试探着吞吞吐吐道:“您说……南总督?” 闻过不置可否,修长坚硬的指节在办公桌上敲了又敲。 下一秒,叮! 闻过抓起手机,一看发信人姓名,面色骤然严肃,随即一目十行看完信息,忽然猛地起身! 秦军被吓了一跳:“老大?你去哪儿?” 这时楼抱琴匆匆敲了敲门,几步走进来,来不及看秦军和闻过之间的气氛,有些急切地开口:“闻队,铬刚核心那边问您什么时候启程,并且提醒您最多再过三天就要到。核委他们——” “去我们尊敬的孔区长那儿。” 闻过说这话时,声音异常的稳定平静,但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有种将一切情绪都压迫到极致的隐忍和凶狠意味,带了种重锤落地的坚硬不可逆转。 “——7月19号铬刚部队核心区总负责人候补会议,我会准点出席。我自己跟核委说。” 楼抱琴一静,两秒后缓缓地:“是。” 秦军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在闻过背后朝着楼抱琴挤眉弄眼: 你劝一下啊! 楼抱琴瞥了眼秦军,平淡摇头: 劝了也没用。 “秦军!”门外传来闻过的声音,“你开车!” 秦军瞬间尾巴都夹直了,顾不上和同事暗度陈仓劝诫昏庸的圣上,忙不迭地一溜烟跑出去:“来了!” “现在是20xx年7月13日上午十点零五分。本广播电台提醒您,今天中午至下午,金康部分地区有雷暴雨。酷暑炎热,请您务必小心出行,避开下雨……” 道路车水马龙,柏油马路热得简直接近融化,整个金康市中心就像一座钢铁熔炉的芯子。 灰绿路虎卫士呼啸驶过,秦军在驾驶座目不转睛,双手稳稳把持方向盘,广播电台女主持甜美的声音充盈着死寂的车厢。 “老大,”半晌秦军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这事儿一般是归琴姐管的,但您平时都是这么直接出去找孔区长的吗?您不用跟人家秘书预约一下吗?” 闻过两指在屏幕上滑动,似乎在放大查看什么东西,表情异常严肃沉凝,没有抬头:“不在,就等到她来见我为止。” “……”秦军不知道该说啥,弱弱地,“那我还是和抱琴说一声……” “没有必要。我想,孔云应该在等我来找她。”闻过轻描淡写道,“说不定还嫌我动作太慢。孔家自古出聪明人。不愧是一家人啊,他们二位。” 秦军瞬间激灵了一下。 现在任何与“南总督”有关的词汇,都能引起该大龄母单副官雷达的剧烈反应——秦军始终认为是冯妍的锅,这人已经造谣造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南总督和老大闻队他们明明就是纯洁的、纯洁的—— 第68章 “你愣着干什么?开进去。”闻过扭过头,奇道,“停路边要被贴罚单的!他们区政府大楼下有的是停车位!” 秦军立刻:“哦哦!” “孔区长。”闻过走路带风、器宇轩昂地大步踏进孔云办公室,数天前他才在这里光顾过一次,因此格外熟门熟路,甚至有点大摇大摆的感觉。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恰好的,今天孔云没有外出应酬、也没有去开会。秘书小姐妥善礼貌地把没有预约过的两人领了上去,中途没有等候或者请示,说明孔云必定早已授意。 “我想和你——” “我们单独谈谈。”孔云淡淡地说,“季凌,请你带闻队的副官去陈列室参观参观。” 女秘书干练一点头,强势干脆地带着一脸懵逼的秦军出去,后者一步三回头,一副看着自家老大深入龙潭虎穴的惶恐神情。 办公室大门沉沉合上。 “……”闻过眉梢高高挑起,“我猜你的下面一句话是‘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岁月似乎难以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留下任何磋磨的痕迹。孔云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那意思是我并不在乎。 她抹着橘赭色口红的唇瓣优雅张合,平静道: “不用诈我。顶着得罪我的压力查了这么些天,还是说说你的来意吧。比如——” “闻过,你想听我的劝告,还是‘孔区长’的说辞?” 闻过自上而下盯着孔云,半晌缓缓地笑了起来。 他悠悠地轻稳拖出孔云对面的椅子,平静自若地坐下,骨节分明、枪茧粗粝的手指徐徐搓着额角,一副非常难办的样子。 “您必定两个都准备好了,”闻过看着孔云黑如曜石的眼睛,将手机相册点开,展示出一副文字密密麻麻的检验单,推到孔云眼皮子底下,颇有诚意地恳切发问,“我能都听听吗?” 孔云垂眼,那双与南观形状奇异近似的、上挑的眼尾,在看到结论栏时,发出如蜻蜓点水般微乎其微的一颤。 闻过摁住手机,缓缓掐熄屏幕。 那副骨骼深邃、立体英俊面颊上的荧光陡然消失,如同闻过残存在面颊上的玩味的笑意,仿佛下一刻就会与皮肤分离、分崩离析,露出底下令人寒噤的深渊气息。 “我委托亲信,特意送到京北二次验的dna,并且为此跑了五家机构、编造了五套不同的说辞,”闻过微微地笑道,“六年前lin留下的血样,与如今的南观南总督基因对比,近似度是100%——他们是一个人。” 孔云缓缓抬眼,面如冷霜,没有说话。 “我就纳闷了。”闻过继续补充,语气带了点上扬的、疑惑的意味,“八天前,我也叫人就近验了dna,怎么那个时候的结论就是——lin和南观不是同一个人呢?” “后来我费了点功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排查了一遍。”闻过略略偏过头,不放过孔云脸上一丝一毫的微末神情,一字一句道,“孔区长,或者说孔族长,您当时让您的‘手套’出面,在那段时间内短时性地、严厉控制监视了所有的检测机构,因此快准狠更换了我的样本……或者说检测结果。” 闻过讲完这些,略微顿了顿,换了个更偏向于提问的姿势: “我知道您能给我很多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光是‘南观是您的亲外甥,要保护他在军|委殉职的秘密身份’这个借口,足以应付我。但是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真心地问您这个问题。” “——您应该知道我姓闻,闻家的闻。虽然不比您对家族的掌控力强、经验丰富、手段成熟,但dna检验这件事,只要我想,我可以在其他任何地方拿到绝对准确的结果,只不过耗时会长一些。” “您为什么,要干这么漏洞百出的事情?” “换一句话说,是南观委托您做的吗,孔区长?” 孔云沉吟片刻,反问:“南观委托我做这件事,有什么意义?我又能拿到什么好处?他应该不会对你隐瞒lin的事情。” “您这么笃定。”闻过语气还是很谦逊、耐心和恭敬的,“——即使让我查到这件事,结果是可能会干扰我们之间和谐友好的同僚关系,您也要这么帮您的晚辈?” “南观的请求很少。”孔云缓缓抬起下颌,眼神如刃,眼底浮动着冰寒的暗色,“如果是这种程度的忙,我会应允。他是我唯一的亲妹妹的、唯一的孩子。” “……您承认了。”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孔云坦然摊手,“是我做的。南观和我打过招呼。如今你来问,我也没什么不好告诉你。” 闻过缓缓点头:“其实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你们两位之间的联系、您身上‘那个人’的事情,以及南大总督试图离间我和你关系的目的是什么。直到得到您的回答,我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南观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有非常大的矛盾,并且破绽非常浅显——他在无声暗示我,他这个人有问题。如果想要暴露他的问题,前提是揭穿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孔区长您。” 随后闻过站起身来,身量挺拔,眉目带着褪去一切伪装嘻哈的肃穆和冷峻,与孔云静静对视。 “我已经通过了南观设置的关卡和考研,把所有能抓的矛头都查到了尽头,最终,让我带着这些箭头,站在了您的面前。” “——所以,无论是您的劝告,还是‘孔区长’的说辞,我想都听一听。” “好。”孔云非常干脆地给出了回复。 “作为南观的近亲,甚至是最有资格和关系直接抚养他的长辈——作为孔云,我劝诫你,不要试图猜测南观在想什么。和他对峙或合作的最好方法,就是用最朴素的直觉,去自然地走你应该走的下一步。” “作为孔区长,孔家的族长,也是你口中众生科技和‘圆’组织中‘那个人’的明牌,我向你给出以下说辞。” “不要试图猜测‘那个人’在想什么。他不想与你为敌。” 孔云深深望着闻过的眼睛,清晰明快、坚冷稳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珀利特亚,和你站在同一边。”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听到孔云的回答时,闻过耳中仍然轰鸣作响,一种发自灵魂的晕眩感漫溢上全身,随后取而代之的是身体从极度紧张麻痹状态恢复过来的冰冷酥麻感。 孔云的话没有第二种解读方式。 南观,或者说“那个人”,“圆”组织终年不露面的实权高层“珀利特亚”,众生科技中孔云和谭阅的直接上司、持股人。 他借用孔云的声音告诉闻过。 ——是的。 我就是“那个人”。 第57章 前夜 手指在信息页面划了又划, 光标在消息框第一第二个字间来回跳动、删除。 闻过沉默地拿着手机,掌心一遍一遍地抚摸机壳,机身运行发出的、温热灼手的温度, 似乎透过他的皮囊,慢慢钻进他血液经络的纹路,在他神经末端反复噼啪燃烧。 “找出孔云在众生科技的上级……那很有可能是另一个与它们做交易的人。” “珀利特亚,和你站在同一边。” ——我就是“那个人”。 珀利特亚,希腊文音译, 本意是:睿智哲人的领袖。 哲人王。 “一位贤人位于至高无上之位,负责英明敏锐地决断大小事务。”前天, 南观将那本《理想国》推至自己手中, 眼珠纯净森冷、晦如深渊,“其他人各司其职,服从、履行、层层贯彻意志,到达理念世界的完美、福祉的终点。” “圆。” 闻过从未感到如此踟蹰犹豫,却又从心底感到寒冷与警惕。他好像掉进了一座每个面都是镜子的迷宫,幻象和影子、虚假与幌子,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南观这个人, 以及反复谨慎地考证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每一次示弱和坦诚。 ——那些朝夕相对的谈话,是否全都掺有目的?是南观一步步精心设计好的吗? 孔云在说谎吗?这是南观授意她说的吗? 还是说,一切都是“那个人”抛下的迷雾烟瘴,一切都是为了祸水东引、把南观拉拽下水? 闻过眉峰紧紧压住, 日光如刀一般从他侧颊散下,将他的眼窝颧骨衬得犀利冷峻, 甚至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第三十二次压抑下立刻发信息质问南观的强烈意愿,闻过反复地告诉自己: 冷静,冷静。 无论是国威、孔云, 甚至是裘必进,都或多或少、或明显或隐晦地提醒—— “不要试图猜测南观在想什么。”“不要被他带着走。”“不要被他的暗示影响。” 和他对峙或合作的最好方法,就是用最朴素的直觉,举棋落下一步。 比如,这其中最大的疑点和矛盾之处,就在于“哲人王”的年龄。 闻二伯、国威,以及闻过在京北的人脉,都明确向他告知了这一点: 第69章 “那个人”之所以在“圆”核心圈层的地位很高,甚至疑似逼近创始人级别,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资历非常深、经营产业根深广阔,有着一种超然的威望。 这一切的前提、这一切必不可少的条件,是时间。 “珀利特亚”的年龄,一定不少于五十岁。 但南观今年,只有二十六岁。 如果他是幕后的那位“哲人王”,那么,他是怎样拿到如此丰硕庞大的股权的?又为何在组织内部坐拥如此巨大的影响力,控制力? 如果他自始至终都是“圆”的高层甚至是首脑,为什么南观如今明面上所代表的政治势力,绝对且坚定地属于反对玩家越权独大的一派,甚至与反“圆”协会的创始人西尔维·孔勒特有着如此亲近的师承关系? 南观,他曾是显赫一方江南孔家直系的继承人后裔,曾是惊艳如昙花一现的“锻火”训练营教官lin,曾是叱咤风云权势滔天的no.3南大总督。 可是追根究底,他到底是谁? 或者说,他想向我所展现的,是谁? “秦军,”闻过少见地今天第二次没有叫他副官的外号,声调低沉,若有所思,“问你个问题。” 秦军神经正高度紧张,差点没被闻过惊得蹦到车顶上:“啊?哦哦!” “他不会与我为敌。他与我站在同一边。”闻过慢慢地、逐字逐句地复述了这句话,“你听完之后,有什么想法没有?” 秦军一头雾水,第一反应是“啊?”了一声,一秒后为难地咧嘴笑了笑,两只大眼睛清澈地眨了眨,诚恳老实瞥向闻过: “老大,您老人家总得告诉我,你这‘边’、你的立场是啥呀?不然的话,我两眼一抹黑,怎么猜?” “我的立场……?” 闻过缓缓后仰、背肌紧紧贴着车座垫子,转脸望向窗外婆娑细碎、明亮耀眼的树影间的光斑,在玻璃的反射光前看到了自己锋利沉思的眉眼,桀骜的面颊深邃得有些凝重。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南观是珀利特亚也好,是孔勒特的拥趸也罢,包括他从前游走过的、暧昧不明的地界和身份,其实都无所谓。 因为南观在闻过面前,从来没有替其中的任何一方、任何一股势力招揽过自己。 他反复确认的只有一个问题,一句话。 “你是我这一边的吗?” “我在你这一边。” 南观在哪一边? 他不在任何一边。 他以一种平静、冷酷、缜密而决绝的姿态,站在训练室明亮的灯光下,一字一句地对闻过说: “我要结束这一切。” “我要将绝对的平等归还给人类。” 而闻过的回复呢? 他听到自己心跳如擂,几乎连呼吸都一度停滞。 他听到自己说:“我站在你这边。” “圆”、反“圆”、众生科技、玩家等级论群体,所有的政治势力,都是建立在“玩家”这一前提之上的角逐。 南观所透露的交易内容,以及能够完全根除玩家性征的“还原剂”,则是把瓜分蛋糕的基础砸成一堆废瓦砾,从根本上扼杀等级产生的最初的可能。 如果想通了这一点,再加上对于南观这个人极其可怕谋略和筹算的理解,种种矛盾却又直白的真相交错纵横,变成了南观无声地留给他的一个命题: 我已经为此做了很多的筹谋与准备,编织了太多重重叠叠的迷雾与谎言,一切都是为了我终极的追求。 如果你看不到这一点,就会迷茫或者怨怼。我会失望于你的优柔愚蠢,然后把你排斥于我的信任与计划之外。 但如果你能看到这一点的话,你会为此而献上你的一切,过来和我一起,和我站在同一边。 不是“圆”,也不是反“圆”。 ——而是我这边。 能计算到这个地步,南观真的是人类吗? 反倒在想通之后,闻过才从“哲人王”这个称号里回味了点滋味出来——缜密睿智、精密理性如斯,或许才能做“理想国”中最理想的统治者吧。 所有思绪骤然回笼,闻过缓缓收回落到窗外的目光,眼神中划过一丝难以描述的锐光。 他打开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琴,我是闻过。麻烦你和核心招待办的人说,我明天赶最早的班机到京北——顺便订两张飞机票,你跟我去开候补会,你们虎狼副队监国。” 楼抱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简单应答:“是。” 虎狼副队·秦·监国·军倒是在驾驶座很淡定,因为这些比较有关窍的事宜,一般都是楼抱琴协助负责。 闻过挂断电话后,秦军默默收起了支得老高的耳朵:“老大,你明天就走?” “对。我大概要走……至少半个月,”闻过说,“我只带楼抱琴走,其他中低级权限全都开给你。哦这辆车也给你,刚刚从4s店修好开出来的,事实证明它很耐造,足以危机时刻救你一命——不过应该用不上,有事情及时联系我,来不及就找孔区长帮忙。孔云大概不会为难你的。” 秦军对最后一句话抱有保留意见,因为他敬爱的队长单枪匹马杀进区政府找他们老大对峙,几分钟前刚刚被礼貌地“请”出了孔云办公室,年轻秘书小姐出来送客时的神色礼貌得冷冰冰的…… 但是秦军非常识趣地没有在这时候开口惹上司不爽,顺当接茬: “哦……老大,这个候补会议要开那么久?” “不是开会。”闻过非常淡定地转过头,“是任职交接流程。我准备去当选一下铬钢副司令。” 咣当一下,秦军的下巴掉在了方向盘上。 “您说啥?”秦军恍惚地摸了摸方向盘,又摸了摸脸,确认自己没有陷入梦游状态。 “给你争取个回核心、顺便升一级半军衔的机会。” 秦军立刻精神大振,倏尔猛地惊恐:“真的吗!老大您一定要加油!我看好您啊闻队!——话说回来,老大你不会是刚刚才决定的吧?!” 闻过剑眉缓缓挑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为时不晚,谋事在人嘛。”他慢慢地说,“而且,我的盟友都这么信任我了……我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没有要求、没有自信呢?” ——职务、派别、甚至立场,都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足够扭转乾坤、弹压敌人、控制一切的权力。 这就是南观给他留下的言下之意,也是唯一的暗示与建议。 随后,闻过打开手机,思索片刻,发送了一条信息。 【南大总督,别选谭阅了。选我。】 与此同时,明江。 叮咚! 南观抬手,示意对面座诚惶诚恐作检讨、脸色比墙还难看的公安部门负责人暂停一下,随后拿起手机,眼神掠过闻过发来的信息,轻轻地眯了眯眼睛。 “南……南总督……”被楼行授意放纵明江玩家极端论群体、结果转眼就被南观提溜来熬鹰似的质问处置的副局,此时脑门全是汗,见南观半天没出声,只得颤颤巍巍地开口喊了一声。 “刘副,”南观轻轻叩下手机,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声响,那动静简直像是在刘副心里落下一锤,“我没有追责的意思,只是想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以后有类似的事情,刘副也好及时和我通通气,别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对不对?” “是是是……”刘副虚虚擦了把汗,他知道明江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已经都被南观敲打得差不多了,自己免不了要面对这关,没想到南观雷声大雨点小、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没有特意拿楼行的越权找茬立威的意思,心中早就有了考量,赔笑道,“南总督说得太对了,咱们归根到底都是为人民服务的……” “您历任时间长,我毕竟年轻,心底里是很仰重各位的。”南观微微地笑了笑,神色礼貌挑不出一丝错,却无端让人从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说穿了,我别的都可以商量、可以活动,底线就这一条——玩家不能拥有额外的权利,玩家等级论的风气必须压一压。” “呃——” “后果我来承担。”南观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面容秀美而平静,“我对所有人都说的是这句话。一礼拜之内,请刘副务必给出我想看到的结果。” “南总督这话说的,”刘副忙站起来,连连地弯腰笑道,“哪有让您一个人担责的说法?这本身就是我分内的事,我肩头的事,南总督的良苦用心,我实在是非常明白。” “辛苦刘副来这一趟。”南观也随之起身,“舒河,送一送刘副。” 舒河微笑着向外伸手引路,刘副回头一看忙摆手:“哎呀,南总督客气了。舒主管,留步留步——说起来前两天南总督在金康出差,我还是找舒主管确认楼总督的许可的,哈哈……” 刘副哈了两声就猛然意识到不对,顿时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似的,干巴巴地吐了几口气,再也笑不出来了,面上有些尴尬。 第70章 舒河笑眼笑唇仍无比标准,但暗地里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心头狠狠一动。 “楼总督的话,有他的分量、也有他的道理在。倒是我前两天忙于奔波,把舒河留在这里承担种种事务,让刘副见笑了。”南观神色未变,说话滴水不漏,话里话外都回护了舒河一把:是楼行下命令让你们懈怠放纵那群玩家等级论支持者的,不要推到我一个主管身上去,也别打挑拨离间的主意。 刘副瞬间脸色多云转晴,忙不迭地说了一堆漂亮话,转身告辞了。 “总督,您不怪我。”舒河犹豫半晌,走到南观办公桌前,轻声问道。 “不是你的问题。”南观搓着眉心,“舒河。” “您说。” “明江的事情,这几天都能尽数压下解决,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响动。虽然去金康挨了一发炸,但收获不错。”南观的声音难得带了点玩笑的轻松,“这个礼拜,你和宁徽稍微辛苦点,把事项都安排妥、人都盯紧。” “好的。” “你知道六天后,七月十九号,是铬刚部队核心区总负责人候补会议,在京北举行,对吧。” 舒河心中猛然一跳,连衡的话在他脑中顿时轰然作响,让他张口时舌根有些发麻发苦,声线强压着生理性的颤抖:“嗯,我知道,您提过。” 南观缓缓抬起眼皮,看着舒河的眼睛,瞳孔晦深如渊。 “你代我去。”他说。 “去核心区拜访封肃,代我转达:我希望江南大区铬刚部队负责人闻过当选副司令。” 舒河瞬间头脑空白,半晌才愕然道:“您——这么重大的事,您不亲自去吗?” 南观慢慢偏过头去,目光投向窗外。 “我有别的事要做……你在核心区公开露面,就代表了我和封肃的意思。剩下的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是连衡或者楚东风能决定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卞仪弦希望能和我见一面。下周,我必须秘密地去京北一趟。” 第58章 合作 “阿观和你说, 他下周要去京北见卞仪弦?” 连衡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惊讶,也不似愤怒,反而有种暧昧的玩味。 舒河只身靠在楼梯间墙壁上, 混沌的喧嚣隔绝于防火门之外,拐角寂静无声。 白天没有灯光,阴影如海潮般绵延覆盖在舒河的棕栗头发、习惯性弯曲的眉眼唇角之上,使他原本的谦逊柔和中增添了一种难言的阴沉狠戾。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指节曲起, 反复摩挲着身后粗糙的漆皮,以至于皮肤表层生出灼热的刺痛, 轻微细密。 “是。总督希望我出面表态, 推举闻过竞选负责人,估计也有转移注意力的打算在。”舒河停顿了一下,“他似乎不想让人知道私下去京北的事情。” “正常。卞仪弦是国家空间科学中心的科学家,身份敏感,南观如今名义上是地方的总督,再者还有他曾经在核心区任职的履历在,”连衡说, “如果我是阿观,我也会隐瞒此事。” “连大总督,”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舒河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沉声说,“我觉得总督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话筒那边传来连衡略带笑意的声音:“哦?怀疑什么?” “……” “怀疑你是我安插在阿观身边的间谍?还是怀疑你就是那个几度泄密、近乎将他置于死地的内奸?” “我——!” 气氛陡然凝固僵硬, 舒河肩颈胸膛几度起伏,从牙缝里逼出了细微的咯吱声,随即喉咙气管骤然紧缩, 一股痉挛痛苦的气音从他肺腑里钻出。 舒河连连喘了好几口气,五指死死扭曲抓住墙壁,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斯文隽秀的脸上全是冷汗。 “舒河,违背‘契约’的痛苦,你不是没有感受过。” 连衡悠悠的声音宛若烟云,堪称温柔地攀上舒河耳廓,却仿佛来自深渊的恶魔缓缓吐息。 舒河闭了闭眼,眉廓慢慢舒展开来,习惯性上扬的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在你选择放弃一切,也要去往他身旁工作时,早该做好把灵魂出卖给我的准备。” 连衡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办公台反射出他指根上银色素戒的光泽,如同凄厉冷酷的锋刃。 “舒河,其实我是很欣赏你的。别让我那么早地厌烦你的自我意志——直接使用皮囊这件事,太无趣了,无趣到就像将戒指戴在自己的手指上一样,华丽冠冕、死气沉沉。” 舒河僵直立在墙边,面上顿时血色尽褪。 “至于你的那个问题,”连衡慢慢地说,“阿观一天没揭穿你,你就一天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好好干,别给他添麻烦。” 他最后一句话居然说得相当关切和温情,仿佛叮嘱属下照顾阔别已久的旧友,而不是几度下命令监视甚至追杀的政敌。 这样的态度,却让舒河从脊椎根部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对了。我之前让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样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连衡忽然转移话题,“一个半礼拜前刺杀你们南总督的,是哪边的人?” 连衡说的是南观上任明江第一天,那两个摸黑伏杀南观、反被瓮中捉鳖的杀手。 舒河愣了一下:“这件事后来被上报到区级司法机关,后来又被严压风声、不了了之,几乎成了一桩没头没尾轻轻揭过的灰色案件。我连续排查了几个小的组织,甚至连……‘圆’都试探过。但我认为都不是。再深究的话并不现实,据说孔区长有意压着……” “排查掉所有选项,剩下那个就是答案。你用我的途径都查不到,后续调查又被孔云压住,那个人会是谁?” 连衡打断舒河的话,语调和悦地提示道。 “……您是说,珀利特亚?”舒河不敢置信地说出这个称呼,而后猛地沉默了几秒,“那不是更加说明,南总督他不可能是那位高层吗?否则他为什么要买凶杀自己?” “这就是我正在考虑的问题了。”连衡毫无笑意地扬起嘴角,慢慢提起眼前一份四平八稳、标准规范的候选人人事档案。 彩打两寸照用墨无比清晰,将他眉梢眼角压抑不住的桀骜锐气印刻得栩栩如生。照片上的人眉骨高而挺拔,五官深邃立体,乍看天生带笑,看久了实则有种威慑感十足的审视与沉稳,那股带有攻击性的英俊飞扬几乎喷薄而出。 旁边一栏姓名,用四号宋体方正印着两个字: 闻过。 “有时候考虑一件事,不要被表象所迷惑,要看它所引发的后续影响如何,再反推策划者的最初目的。” 连衡与闻过隔着纸页彼此对视,灰色的眼珠略微缩紧,以至于显现出一种苍冷和冷酷的姿态。 “阿观遭遇刺杀后,招来了谁?吸引谁心甘情愿为他做事?最后又借着谁的力量震慑了明江甚至整个江南?” 不知是否是舒河的错觉,连衡说这些话时,似乎有种牙关紧咬的、冷笑轻蔑的意思。 “阿观这个人,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密计算过的。你永远都不可能试图看透他,因为他会把你的猜测也算计在内。舒河,这不也是你当年狂热地崇拜钦慕于南大总督、不惜放弃一切也要追随于南观的最终理由么?” “……”舒河一寸寸地低下头,阴影淹没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只是很好奇,非常非常地好奇。” “为什么……阿观选择了他?” 连衡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咬字都无比清晰,也无比令人胆颤。 “我才是他最忠诚不渝的追随者,我才是最能看到他睿智与高尚的信徒。” “为什么要离我而去?” “为什么要弃我而去,把我留在漆黑愚昧的洞穴角落,永生不得解脱?” “我的珀利特亚,我们的……哲人之王?” 距离no.1大总督办公室三百五十米,核心区玩家总督大楼行政会议室。 “封肃。” 封肃猛地停住脚步,扭头看去,正对上no.3大总督楚东风笑意盈盈的双眼。 后者用手拨了拨海藻般细腻柔顺的长发,随即抬起手腕,友好地和自己这位相貌周正、浓眉大眼、怎么看都很严肃的年轻同僚打了个招呼。 “……楚大总督。”封肃脑门蹦出两根青筋,显然对楚东风此人消受不能。然而他于情于理都没办法转头就走,只能桩子似的站在那里,看着楚东风踏着皮鞋,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鼻子底下。 “别这个表情,好吗?”楚东风语气有些娇嗔,像是修炼成精的九尾狐妖吃人前伪装时的模样,柔弱中带着鲜血淋漓、似是似非的杀气,“我是来谈合作的。” 封肃始终是一成不变的扑克脸——这一特殊技能也是核委选定他抗衡连、楚势力的决定性因素,因为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够看得出来封肃到底是什么表情,老谋深算谨小慎微、叫人摸不透底细。 第71章 然而楚东风还是从他眼尾一个小像素点儿的细微变化里,精准无误地读出了怀疑、无语、警惕、防范等众多解读情绪,那神态和看见奇异博士“我是来谈条件的”多玛姆相比,厌烦程度不逞多让。 “观前辈让你把闻过闻大队长推上去当司令是吧?” 楚东风非常熟视无睹地忽略了封肃的情绪,面色笑颜吟吟,然而秀口一张,一句话扔出了个大的。 封肃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副司令。”他开口,“楚大总督,你也打算卖前辈这个人情?” “卖人情这话多生分,而且以我们的关系,观前辈说一句话就是了,我可愿意帮他这个忙了呢……但是有人似乎不太愿意哦。” “连大总督也不大希望华南大区的谭阅谭大队长当选。”封肃提醒道,意思是连衡与谭阅的利益冲突更大,与此相比,支持闻过的阻力似乎会更小一点。 “你又不是不知道闻大队长的‘闻’是哪个‘闻’,闻立德的侄子,平水莲的独子,”楚东风毫不留情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另外我友情附赠一个消息:连衡跟闻过单方面有点过节,天大利益都化解不了的那种。” 封肃出于对这位从小互相尔虞我诈的“青梅”的了解,稍微审慎地想了一下。虽然他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最终还是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这样。” “这样你个头。”楚东风说,“封大总督啊,我说来找你合作,就一定是诚心认真的。南观前辈这次可是找了场硬仗让我们打哦?” “哦。” 楚东风嘴角略微抽搐:“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封肃说:“如果我们目标一致,有任何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找我及时沟通就是。如果你硬要我问点什么的话……前辈答应了你什么条件?” 楚东风立刻掩面,轻声嗔怪:“哎呀,你就这么想我?我是那样的人吗?” 封肃:“是。” 楚东风:“……” 封肃:“你不说算了。我一会儿还有事。” 楚东风拧起描画精致的眉毛:“你这个人真没意思,活该一辈子追不上南观!” 封肃的眼珠以极其轻微的幅度动了一下。 楚东风哼了一声,两指轻轻搭在下巴上,似笑非笑: “好了,不和你卖关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吧,向来是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圭臬的那种、你最受不了的人。观前辈通透大方,也没跟我扯情分信仰什么的,简单粗暴给了我一笔不菲的好处——你这什么表情?我瞧得上什么收受贿赂吗?而且你对观前辈的人品太不信任了吧?” 封肃:“……”他也不知道楚东风是怎么从他脸上看出表情这个东西的。 “总之,观前辈答应了我一件事,足以让我为人上心的帅哥小鲜肉拔擢晋升鞍前马后。”楚东风拿指甲弯着秀发,笑眯眯道,“他都来让我出马干活了,我转念一想,你这位忠犬必定也被指派了任务——人多力量大,我找你帮忙合作,胜算更大嘛。” 封肃沉默了几秒,没有理会楚东风话里的调侃暗示:“你不在乎闻过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说政见和立场吗?”楚东风嫣然一笑,声音清丽婉转,“和我有什么关系?” “……” “我曾经和我妈说过这样一套人生理念:我无比渴望嫁给一个老登,构建一个家庭,生个孩子。登只能是路易威登,家只能是巴黎世家,事只能是爱马仕,儿只能是香奈儿,宝只能是梵克雅宝,碰的壁只能是人民币,享的福只能是周大福,感情上的劫必须是保时捷。”楚东风眼波流转,倏尔眉梢一挑,直直望着封肃的眼睛,“——当然,这些东西对现在的我来说也不太值钱,我只是做个类比,你理解一下哦。” 封肃也定定看着楚东风,随后,他缓缓地笑了起来。 封肃这个人和他的名字一样,笑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稀罕了。不过由于这张扑克脸本身还是很端正帅气的缘故,居然不显得突兀或者诡异。 “我会抽空问问前辈他答应了你什么条件的。毕竟我也很好奇,”封肃颔首,“——那么,合作愉快。” 楚东风优美的唇瓣微微张开,也露出一个鲜艳夺目的笑容。 “合作愉快~” 与此同时,国家空间科学中心。 道路边,三十二面直径超过十米的抛物面天线一字排开,在烈日灼灼中散发着耀眼的反光,像一排壮观的、巨大的、奇异的砂镜。 这里是京北核心区的一座机密基地,建造在人烟稀少、植被葱郁的山头,银色酷似天文台的圆顶建筑如同伫立在原始自然中的、无机的人造灯塔。 “调试,过了么?” “已经进行第五轮测试,卞博士。”助手恭敬地递上实验汇报,“捕捉率接近99.98%。” 卞仪弦点了点头,眼镜片划过一丝雪亮的廖光。 他整个人非常的高瘦,神色疲倦,面色苍白,眼睛下有深深的凹陷,但却有种非常坚定、敏锐和深刻的气质。 “你去跟连衡说,这两天,让他手底下守在我这里的人警醒一点——不过我想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卞仪弦说,“虽然南观受重伤未愈,但他仍然很强。” “——要活捉南观的话,做好伤筋动骨的准备。这和他信不信我没关系,南观很能打,这是事实啊。” 助手垂着眼睛,轻声称是。 卞仪弦顿了顿,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助手,神色平静淡然。 “哦,针对玩家的次声波武器,我免费借给他们。这是调动令。总之,我的要求只有一点——抓住南观,在最小程度伤害他身体的前提下,然后把他交给我五天。” “五天之后,连衡大总督需要庇护我人身安全、保护我不被报复,直到我的研究取得成果。之后,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的协议到此为止。” 卞仪弦推了推眼镜,说完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合作愉快。” 第59章 囹圄 五天后, 京北,闻家府邸。 “真是劳烦付小姐跑一趟,”闻过西装革履, 笑容英俊可掬,名牌定制皮鞋踏在大理石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时间紧急,没好好招待你, 我真的很抱歉。不在寒舍吃顿午饭再走吗?” 付华一身黑白高定职业装,踩着红底高跟鞋, 成色切割精巧珍贵的穆萨耶夫红钻耳环在黑长直发间熠熠生辉, 折射出璀璨动人的火彩。 这位出身名门的红圈著名女律师闻言扭头过来,随即豪爽地摆摆手,哈哈一笑:“不了,我下面还有行程,恕我今天不能答应你的邀请!改天咱们再聚啊!” 闻过立在大门前,微笑挥手致意,目送付华嗒嗒嗒地踏着舒展飒爽不失优雅的步伐, 从容跨上黑色保时捷panamera,不留一丝眷恋地启程离去。 闻过慢慢把手放下,懒洋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往客厅走回去。 闻过他爸闻立群虽然经商, 骨子里却是个很有情调的小老头;闻过他妈平水莲更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审美很有内涵和水平。闻家的前院走的是中式风, 打理得非常低调大气。 闻过穿梭在日光润漫的鹅卵石小径上,身上正装裁剪合宜,衬得他肩宽腿长、俊朗成熟, 深邃桀骜的眉眼又透露出随和野性不古板的味道。 这幅皮相不知道迷倒多少京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多少上门商量婚事的老丈人不得已试探而来,却被闻过他爹妈打太极似的笑面推回去,悻悻而归。 ——没有其他原因,闻过曾经跟他爹妈面对面坦诚相对,宣布自己要自由恋爱,新时代的婚姻不搞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平水莲早年是留洋的,现在手底下管着一家书局集团,个人爱好更是开放超前,因此对他儿子追求爱情的态度没啥意见、甚至相当理解支持;闻立群年轻时候自己追的老婆,堪称那个时代可歌可泣的名门幼子追爱典范,最后在平爹无可奈何的瞪视中迎娶心上人,即使年纪大了想回归封建思想,有这心也没这底气,也不太敢和媳妇唱反调,于是只能点头默许。 老两口没给儿子安排姻亲,只能等着闻过什么时候自己开窍找个对象回家看看。 结果这小子十八岁就参军,从“煅火”训练营毕业后一股脑扎进铬钢部队,一年半载都在西南大区荒郊野岭林障丛生的地方出任务——闻家夫妇对闻过在那种艰苦卓绝、严苛紧张的铁血和尚营谈恋爱的可能性,报以麻木的绝望。 没想到峰回路转,三个月前闻过接到紧急调令,转移到江南大区当铬钢队长。 闻立群还小小地和老婆分享了一下自己的欣慰之心,毕竟江南水草丰美、女孩子也温柔漂亮,说不定自家儿子就忽然遇到对的人,对眼恋爱见父母结婚三年抱俩一条龙,顺带拯救一下六十岁闻总没人分担企业事务、只能撑着把老骨头继续闷头苦干的高龄董事长生活。 第72章 闻家老两口等啊等,结果没等来心心念念的儿媳妇,反而等来了南大总督连贬六级下放明江,几天后闻过跟当地一把手孔云一言不合忽然杠上。 又几天后,闻过回来了,预备回京北参加候补会议,风尘仆仆推门而入,见到他爹妈第一句话是: “爸、妈,我要当副司令。” 闻立群原本老神在在地茶室看报喝茶,闻言一口茶水直接混着老血喷出来,手中紫砂茶杯差点没拿稳摔个粉碎。 平水莲女士也惊呆了:“过儿啊,你受什么刺激了?” 事实证明闻过并非受刺激忽然奋发图强,也并非一腔热血没头苍蝇乱撞。 闻家两口子眼睁睁地看着闻过脱掉了他那些辣目的奇装异服,把平水莲御用的服装搭配师截胡拐走,听从专业建议,硬生生挖出几套人模狗样的装束来,一个一个电话地轮着打过去,一家一家地上门拜访,一席一席地请桌吃饭 闻立群满头问号地问他老婆,咱儿子这是干嘛?奋发图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话说回来,不愧是闻家的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人情来往也做得有模有样…… 平水莲揉着因为保养得当而一点细纹都没有的额头眉心,眼珠一转: “不对。” “……哪儿不对?” “老闻,咱儿子有点急功近利了。”平水莲说,“过儿不是权力欲那么重的人。” “确实是急功近利,但年轻人嘛……”闻立群高深莫测地摸了摸下巴,“有拼劲、有动力、有奔头,总是好事!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回新任的核心区铬钢部队负责人九成就是谭阅。闻过这一路,太顺,稍微沉淀一下也好。” “咱俩别急着下判断。”平水莲忧心忡忡地望着门外,闻过正在客厅和付家的长女付华谈笑风生。 这个年轻女人在法律界算得上是非常出头的新锐,司检法里能说得上句话,和核委的领导也有联系。 平水莲最后下了判断:“你去跟你闻立德二哥打听打听,我也去找楚东风探探风向。这事儿马虎不得。” 闻立群瞪着他媳妇:“孩他妈,你真要把闻过推到那位置上去?” “你我有那么大能耐?”平水莲回瞪一眼,“儿子大了。有些事,放手让他自己去做。咱们也老了,不干涉不插手。不过,要是过儿找我们帮忙,那就看看情况再说。” 【你不过来力挺我吗南大总督?明天就开会了,你管杀不管埋,煽动完我就当甩手掌柜,好心碎。】 闻过往沙发一靠,大腿翘二腿地摸出手机,快速打完一行字,拇指一摁屏幕,信息嗖一下发送过去,对面联系人备注赫然是“百变南大总督”。 随后,他立刻退出了和南观的聊天框,死命克制住反复翻阅看过无数次的、前些日子的消息记录——多是闻过主动挑起的话题、南观惜字如金地回复几条,百无聊赖地翻了翻其他和微信好友的聊天记录。 闻过有翻没翻几下,一只眼皮半掀不掀,余光状若无意、实则毫不放松地盯着左上角的“〈”。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那个“〈”的左边,始终没蹦出一个“1”图样的消息提示来。 闻过:“……” 闻过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弓起身子,手肘搁在大腿上,两腿左右分开,两手捧着手机,眼睛盯着“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出现过一毫秒的对话界面。 在开会?在处理事情?在聊天? 总不能还没起床吧!现在都十点半了! 闻过脑中天人交战、乒乒乓乓了好一会儿,拿手摸了摸他打理光洁、英俊有型的下巴,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在干嘛呢?】 闻过刚打完拼音就狂摁叉键回退,把输入框删了个干干净净,望着闪动的光标挑起眉头。 不行!这话也太轻浮了! 他们前两天聊的都挺正经,基本上都是工作、局势、探讨、建议,南观还提醒了他两次“别太逼自己,注意休息”! 苦思冥想一番后,闻过又开始戳他的二十六字母键盘。 【今天公务很多?舒小哥不在,你得加班了?注意点身体凹![emoji][emoji]】 四天前,舒河出现在京北。虽然他没有太过张扬,但与这场铬钢副司令候补会议息息相关的人几乎都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一动向。 至于舒河为什么会公然露面,第二天封肃主动联系闻过请他见面吃饭时,闻过就心下了然了。 封肃跟闻过不说交情不深,只能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非亲非故非师非友的,封肃吃饱了撑着放弃谭阅不支持,转而跟他增进来往、牵线搭桥? 跟no.2大总督吃完饭之后,闻过基本确定:这位严肃异常、少言寡语的封大总督,就是南观给自己开的超级大外挂,还是锁血锁头影响生态的那种。 舒河,实际上就代表了南观的意思,隐晦地、公开地、坚定而沉默地,对闻过表达了支持的意向。 【真的不过来吗?南大总督?南总督?教官?我压力很大,你要对我负责的好不好?】 南观的手机又“嗡”地一声响,但它的主人并没有理会;即使注意到口袋里的震动,南观也没办法分出精力回复消息。 嗡—— 【刚刚跟付华聊了聊,她说这几天里风向倒得很快,你没挺谭阅反而推我这件事,影响还挺大的。】 轰!——嘭! 人体轰然坠地的声音响彻穹顶,随后又是一股狠厉快准鞭腿风声,带着大腿击中皮肉的巨大闷响! 啪——! “啊!!!” 南观反蹬凌空跃起,丝毫不拖泥带水踹翻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武装人员,一个漂亮的前滚翻瞬间躲过一梭子子弹。 “呯呯呯呯呯呯呯——” 冲锋|枪火舌如龙,扫射四面八方倾泻而来,但都仿佛人体描边一般堪堪落到南观脚跟前,根本没伤到他一根毫毛! “南观——南总督——南大总督——”空旷明亮的半球天文台圆顶上传来滋啦啦的电流广播声,卞仪弦那似乎永远不会有情感起伏的死鱼声音悠悠响起,“请你放弃抵抗,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我找了一个半排的专业人士围捕你,这么多人就算是几十个木头桩子你也砍不过来的——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麻烦你配合一下好吗——谢谢——” 呯! 南观反手拎起地板上的枪,一枪托揍翻一个拎着防暴盾往前冲的士兵,随即飞步上前,修长冷劲的手撰住口角出血那小伙子的衣服领子,食指如蛇般瞬间轻碰他喉结。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纽扣散开的衬衫领口处瞬间暴涨起条条铜青色的铭刻纹路,胸口“处决”标记无声亮起! 嘭!—— 包围圈收缩后退了一步,士兵被过肩狠狠掼到人群里,发出巨大沉闷声响,人群瞬间撕开了一个缺口! “橡胶子弹。”南观不怒反笑,朝天厉声喝道,“你是有多看不起我?” 广播里嘶嘶拉拉的声音在天文台回荡,回音四散荡漾开来,仿佛庞大的巨兽正在呓语。这里原本是国家空间科学中心的对外公开展示地点,也是卞仪弦与南观相约见面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南观一个人面对五十几个荷枪实弹武装人员的战场。 卞仪弦没有回答。 很快电流声戛然而止,他关掉了广播设备,显然知道南观不吃招安这套,不再白费力气。 缴来的枪很快打空了致命弹药。南观快准狠抽翻一个冲上来的莽撞士兵,行云流水地随手扔掉,反手抽出他腰间的防爆棍,格开另一柄挥来的枪管,反身肘部猛击身后偷袭者喉结下方! “呼……呼……” 吞噬的铭刻是青铜等级的,不算高。南观很清楚,即使铭刻全开状态下,一个人赤手空拳抵挡这么多人,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旧伤发出灼热的抗议,骨骼肺腑深处隐隐传来撕裂痛楚。 敌人前赴后继,攻击严密而保守。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活捉,这限制了他们的火力,却也让他们更加难缠。 南观面色苍白,下颌异常地坚冷。他随手抹去脸上的汗水,眼神漆黑冷冽。 与此同时。 极高处的观测台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地举起了手中的气动麻醉枪。 没有一点杀气,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只是阴影的一次自然呼吸,一切都发生在千分之一秒间—— “咻!”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现场所有嘈杂淹没的气流声。 南观的动作为之一顿。 他森白脖颈的侧面,仿佛能看见青筋的皮肤上,一枚极细小的飞镖,尾翼微微颤动。 麻醉针。 南观猛地抬头,目光精准地刺向子弹来源的那片黑暗,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和冰冷的嘲讽。 第73章 药效顺着血管迅速扩散,南观手臂顿时一麻,五指软得无力握住手中的防爆棍,咚!一声轰然坠地。 那双比黑曜石还纯粹冰冷的眼睛里,始终闪烁着的神采迅速涣散。 南观眉头蹙起,以极小的弧度晃了晃,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像一棵被砍伐的玉树般无声向前倾倒,轰地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金属地板上。 天文台二楼,观景台。 连衡慢慢收起狙击|枪,面容浸没于阴影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特种士兵试探着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南观架起来,安置到早已准备好的束缚担架上。 他腰间的对讲机滋啦啦地响了起来。 “连先生,目标已被捕获。我们准备按照计划转移。” 连衡拿起对讲机,灰色眼珠盯着南观,慢慢从唇间吐出一个字。 “好。” “枪法不错。好啦,五天之后记得把他们接走,还有你那一个房间的设备。” 卞仪弦拍拍连衡的肩,礼貌性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苍白的笑容。 “遵守你的承诺。”连衡没有看卞仪弦,只是点了点头,温声道,“希望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有办法确认‘君主’心脏的持有者。” 卞仪弦双手懒懒散散揣在白大褂兜里,闻言从镜片底缓缓瞥向连衡,慢慢转了转脖子。 “那是当然。”他淡淡地说,“不然我是怎么发现你在做的事情、从而找上你的呢?连大总督?” 第60章 外援 滴滴, 滴滴。 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直钻入鼻腔,规律尖锐的设备仪器鸣响声就像小锤,一下一下击打着南观的脑髓。 南观一动不动卧躺在床上, 左手手腕上的手铐连着床沿的金属管。 这个房间出乎意料的宽敞,墙壁是一种无机的银白色,各种层叠大小机械呼吸灯此起彼伏,无数电线管道纠缠蔓延,好似机械躯体里血管聚集的心脏。 滴滴, 滴滴。 南观惨白的面容微乎其微地动了一下,如同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随后顷刻静止垂下, 随呼吸浅浅起伏,像蝴蝶睡梦中的、优美宁静的触须。 片刻后,由远及近的脚步翩然响起,直至床沿停下。 “醒啦。”卞仪弦双手插兜,波澜不惊地站在旁边看着南观,“可以睁眼了。” 他指了指监护仪,努努嘴: “科技的力量。虽然你宝刀未老, 装得一点破绽没有,但心率脉搏呼吸监测显示仪在这儿呢。哪怕一点波动都能准确捕捉、无限放大,不是言语、视觉和潜意识可以掩饰和欺骗的。”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南观缓缓掀开眼皮,环顾四周, 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半边酒窝埋在脸颊和被褥里, 似乎非常气定神闲的样子,“——这也是你费尽心思把我骗过来的原因,对不对?” “嗐, 别说那么难听。”卞仪弦懒洋洋地挠了挠头发。他面容格外的瘦削惨白,头发自由地长到肩膀附近,细长眼、薄嘴唇,框架磨损得都露绿漆的眼镜挂在他鼻梁上,一副标准科学怪人形象,“南观,是你隐瞒在先。” 南观没有回答,形状优美的嘴唇下意识地抿了抿。 他松了松逐渐恢复知觉的小臂,一动手腕,手铐与金属哗啦一声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动。 “我知道你可以随时挣脱手铐,再把我的脖子拧断走人。”卞仪弦的目光从南观的脖子移到手臂,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轻巧掷给南观,慢悠悠道,“我也知道,如果你不想见我,十个连衡都捉不住你一根毫毛。” “……”南观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示意卞仪弦继续说下去,熟门熟路地用另一只手拿起钥匙,一钻一拧—— 咔,手铐锁应声而开。 卞仪弦说:“我和连衡的协议是:你在我这边留五天,五天后把你给他。” 南观很配合地询问:“连衡为什么愿意和你合作?” “因为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卞仪弦彬彬有礼且丝毫不脸红地回答,“众生科技在京北郊外的总部,地下实验室,我的仪器扫描到了异常波段。反复调试比对之后,确认是和玩家的‘契约’频率近似的引力波。” “然后?” “我直接给连衡打了个电话过去,”卞仪弦耸耸肩,“但他不告诉我。” 南观:“……” 他知道卞仪弦在国家空间科学中心晋升如此之快,一靠一骑绝尘后无来者的研究成果,二靠卞家的背景资源背书,三靠南观在核委的斡旋运作。 但卞仪弦处理人际关系、玩儿阴谋诡计的水平如此之惨不忍睹,南观虽然早就接受了这一点,但每每直面该现实,还是忍不住为卞仪弦捏一把汗。 “什么仪器?”南观沉吟片刻,慢慢撑起身体,半倚靠在床头,理了个话头开口询问。 “我讲原理你听得懂吗?” “听不懂。”南观说。 “那我就说说功效吧,”卞仪弦转身走了几步,拉动旁边硕大一个冰箱状、头顶伸了个喇叭的机械设备,慢慢拖到南观面前,四下启动了几个按钮。 滋儿拉一声,机器“嗡”一声开始运作,随后发出如同星际飞船启动那般声调越来越高的轰鸣声。 南观:“……” 卞仪弦解释道:“这个东西还没来得及申请科研基金和专利,没有学名。我叫它超频追踪仪247号,作用是监测强大的超频引力波段……” 还未等卞仪弦说完最后一句话,超频追踪仪247号瞬间爆发出尖锐爆鸣,屏幕上平稳的线条和数字瞬间开始乱窜! “就像这样!”卞仪弦加大音量,在如同防空警报一般的警报声里吼道,“——就在这个地方,某种引力波正在不断地发出它的频率,引起了它的超载警报!” 南观盯着大仪器的显示屏,静止不动看了许久,随后伸出两个手指,揉了揉眉心。 卞仪弦转身把尖叫不已的超频追踪仪247号关闭,随后双手抱臂,自上而下俯视着南观,雪亮的目光从他厚厚的镜片后径直射出,似乎要在南观脑壳上烧出一个洞。 “你身上发生什么了?连衡想干嘛?众生科技里藏着什么?他怎么知道你也会有这种,”卞仪弦停顿了一下,“——这种超频引力波段?” 南观从眼角末梢向卞仪弦投去一瞥,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卞仪弦是普通人,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但他有着比常人更加偏执和强大的激烈执念,那就是对玩家、铭刻、契约及其产生原理的狂热。 从某种程度上说,卞仪弦是一位真正的科学家,纯粹的科研人士。所以他才敢直接打电话过去,问连衡“你们企业的核心机密是什么”;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向南观讨要解释,甚至干脆不二话地把南观麻晕关实验室里。 “我明白了。”南观放下手,面容素白平静,眼睫低垂。 “你明白什么了?”卞仪弦问。 “所有事情。”南观淡淡往背后一靠,“如果我和你说清楚我所知的一切,我可以即刻就走吗?” 卞仪弦沉默了两秒:“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不可以。因为我要研究你身上的反常现象,做实验……” “至少还有百分之二十呢。”南观微笑了一下,“你坐吧,我简单地解释一下。和你说明完之后,我必须离开。” “你从里面出不去。”卞仪弦摇摇头,“我布置了次声波武器,并且下了绝对封锁命令。即使是全盛状态的你,也不行。” “有人会来接我的,”南观柔和地回答,“卞仪弦,我们是朋友。我尊重你的理想和信念,但我有我必须走的道路。好了,我们先谈谈吧,时间不等人——” “毕竟,我押注的外援,可是……效率很高的。” 不回消息。 没有音讯。 闻过肌肉结实的胳膊垫在后脑勺,仰面朝天,两腿搁在茶几上晃来晃去,不时拎起手机往下刷新。 真没时间回,还是故意不回?这就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了?还是欲擒故纵? “过儿。” 闻过他妈平水莲从二楼顺着楼梯下来,手上拿着花瓶,显然是要给插花换水。 看到闻过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平女士秀眉向上一挑,随后把花瓶往台子上一放,一边喊闻过小名一边走过来,在她的儿子边上坐下。 闻过脖颈搁在沙发靠背正上方,颈椎和后脑勺呈现出奇异的钝角,以至于说话时声音瓮声瓮气。 他稍稍歪头跟平女士对视,发出一声扁扁的: “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平水莲双臂抱在胸前,严肃道,“为什么不和我和你爸说实话?” “说什么实话?”闻过有点心虚地反问了一句,随后手机一关、往沙发上一放,霍然起身,把桌上放着的高级矿泉水拧开,仰头灌进喉咙。 “你拼了命的要竞选铬刚副司令,是为了南观南总督。”平水莲岁月不败美人的眼角细纹向上一挑,有种格外敏锐透亮的威慑感。 第74章 “噗——咳咳咳——” 闻过差点没被这口水呛死,下意识地掐着喉咙狂咳起来,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地“您从哪儿听来的?这都什么话啊这?”,一边偷偷看他娘高深莫测的脸色。 “封肃和楚东风为你站队。”平女士横眉冷竖,加重语气,“你当我跟你爸都是吃素的么!你当你二伯老眼昏花了么!” 闻过原本没想着和他爹妈坦白,不过也没有咬死不跟他们说实话的意思——闻家夫妇非等闲之辈,闻过阵仗如此之大,纸包不住火是迟早的事儿。 想了想,闻过把气慢慢地顺了过来,身体半扭着朝向他妈,手肘撑在膝盖上,俊美宽大的肩颈胸肌肉一齐向前压,低眉顺眼、能伸能屈地诚恳道: “其实——其实——南大总督是友情赞助啊,天使投资人!我俩之间也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交易,只是志同道合、思想一致而已嘛……况且,尊敬美丽的平女士,你儿子上进不是应该的吗?难道您老人家不该为此感到欣慰吗?” “我欣慰什么?”平女士拧起眉毛,“南观想要玩你,就跟玩狗一样!” “妈?我在您眼里就是这个形象?”闻过大为震悚,“您别无凭无据的就冤枉我、冤枉人南大总督啊?” “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是哪块叉烧,老娘我能不知道?”平女士啪地往沙发拍了一掌,那瞬间闻过感觉自己的屁股受到了一股震颤冲击,“你小时候就对人家一见钟情念念不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您对南观有意见?”闻过脸无端有点烧热,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只好沉默片刻,奇道,“妈,您现在的形象很像苦情剧里、意欲拆散苦命鸳鸯的当家主母……” “我对南总督能有什么意见?”平水莲从嘴角挤出来一个“呵”,“论能力手腕、为人处世,甚至是政治倾向,我对南观这小歪都没什么可指摘的,某种程度上我还蛮敬佩他——如果你小子奔着追人家南总督、跟人家谈恋爱去的,我一点意见没有,好吗?” 轰的一下,闻过只感觉热气从喉管烧到了天灵盖! 刹那间他宛若整个人都被雷击中,从肌肤到五脏六腑都被滋了个外焦里嫩,以至于平女士后面激昂慷慨、苦口婆心的提醒和劝告,都像喧嚣的风儿一般,悠悠地从闻过耳边飘过去了。 “……人家在核心区当no.2大总督当得风生水起,你跟他玩政治?你跟他耍心机?”平水莲一瞪她仿佛灵魂出窍的儿子,恨铁不成钢,“搞笑呢吗?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耳朵在听么你——” 叩叩。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断了娘儿俩的对话,平水莲和闻过同时扭过头去,只见管家面露难色地站在客厅门口。 “夫人,少爷。”管家颤颤巍巍地开口,“有位叫宁徽的女士在门口,想要和闻少爷见一面。她说,事态紧急,千万拜托您出手相救——闻少,我是否需要请她进来?” 第61章 谭阅 闻过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顾不得看他妈疑窦丛生、千奇百怪的脸色,愕然道:“谁?宁徽?” 管家瞅瞅夫人,又瞅瞅少爷, 略微犹豫了一下,点头:“明江南总督的下属,宁徽。” 闻过本想马上开口,但平水莲如有实质的目光芒针般刺在他背上,江南大区铬刚队长硬生生把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想背过身端详他妈的脸色,又不是很敢, 只能形状扭曲地干立在那里,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周叔,请宁主管进来。闻过。” 平水莲的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柔和如潺潺的溪流、静雅似月光下的莲花,但总有种处变不惊、不怒自威的气质。 这也是闻过从小敢跟他爹对着犟嘴,但往往不想也不敢开罪他妈的原因。 “你大了,有自己的主张和思想,这无可厚非;对人对事, 你总会做下自己的选择和判断,不可避免。”平水莲从容站起身来,拍拍儿子的肩,“我和你爸的出发点总是希望你走得好一点、稳一点, 不要一时之气、裹挟进那些狂风巨浪中去。你国叔也是一直这么教导你的。” “……您说的,我心里都有数。”闻过低声道。 “我相信你有数。”平水莲温和地说, “大总督易位,铬刚核心层换血,从坏的眼光看是振荡之时, 从好的角度看,却是能决定浮沉的机遇之时——何况,人的路总是自己走的。” “不就是个铬刚部队的副司令吗?你想做,没什么不行。” 闻过瞪大眼睛,锋利英俊的眉骨高高扬起,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有点傻:“妈?” “南总督不是等闲之辈,他这个人深不可测。对待这样的人,不用想着去看清他,不如看他做了什么。”平女士说,“以一己之力制衡玩家等级论的倾向,把拖延数年的修订条例实实在在地发下去,从这一点上说,我是很佩服他的,南观也不会是那种……” 她斟酌了一下,缓缓道:“冷酷算计到极致的人。” 闻过倏而“呼”地叹了口气,像是从肺里把吊着的心肝脾肺一摁到底似的,双臂大张,热情谄媚:“妈!——” 平水莲下半身丝绸长裙,脚上三厘米跟拖鞋,不妨碍她凌波微步一退三寸,风轻云淡举起胳膊,两指优雅比叉: “干你该干的事去,好好招待贵客。” 闻过点头哈腰,神色肃穆恭敬:“嗻——” 平水莲红唇似笑非笑,纤指点点门口:“但我要在场。” 闻过第二个“嗻”卡在嗓子眼。 “怎么,”平女士眉目高挑,“你老娘我旁听一下都不行?” “行行行……”闻过举手投降,恭恭敬敬把母后皇太后请到沙发上,又战战兢兢给他理直气壮、丝毫不羞赧脸红的妈倒了杯水,“那您得答应我,招呼归招呼、听归听,别给您儿子下面子,尽量别出声,成不成?” 平水莲仪态端庄地接过便宜儿子双手奉上的水,斜睨他一眼,轻微点头。 “谢主隆恩。”闻过拱手屈身,随后赶紧给周叔使了个眼神。老管家很有眼色,这才忙不迭地欠身、转脚跟,不紧不慢地去待客厅请宁徽去了。 一分钟后,短发小姑娘从门廊边缘探出个头来,对着闻过和平水莲点了点头,得体温和地笑了笑,随后慢慢地走入客厅。 她穿着真丝垂感阔腿裤,淡青色衬衫,皮鞋秀丽锃亮,头发齐整梳好挽起,眉毛明显修过,和闻过之前见到宁徽的任何一次都大相径庭——虽然没有浓妆淡抹、西装革履,但打扮非常得体正式,举手投足镇定自若,好像那个穿运动背心杀过赛道、到自家门前叼着棒棒糖接人的娃娃脸高中女生,忽然一下变成了可靠的大人似的。 “宁主管。”闻过起身笑道,“好久不见,请坐请坐。” 宁徽欠了欠身:“是我唐突了。请平夫人、闻队别见怪才好。” “别顾及我,”平水莲膝上摊着本书,摆摆手,眼尾细纹漾出和煦恬静的意味,“你们聊。” 宁徽点头,转向闻过,并没有坐下的意思:“情况紧急,那我就不绕弯子了。闻队,我从明江过来,请您——” 她咬了咬下嘴唇:“能否麻烦您,着力帮忙寻找南总督的下落?” 一道霹雳当空劈下,闻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南观怎么了?他不见了?” “南总督今天上午坐飞机来京北,与卞仪弦见面,地点在国家空间科学中心。”宁徽一开口,就把闻过娘俩炸了个平地惊雷起,“他走之前叮嘱我:如果今天下午两点后,没有收到总督他报平安的信息,就让我联系您,转告您一句话。” “什么话?” “不要管我。”宁徽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逼出这句话,“尽力争取副司令即可。” 空气骤然凝固,客厅内静极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清楚楚听见。无形的弦在空气中越拉越长,牵动着在场三个人的每一次呼吸,几乎要绷紧到极限。 “宁主管,那你怎么敢来京北?”闻过的语气骤然变得极冷极沉,眼睛紧紧盯着宁徽,“现在还有谁在明江?你和舒河都在京北,明江的事情怎么办?!” “闻过。”平水莲开口。 闻过叉着腰垂下头,又抬起胳膊摁了摁眉心,扬起头来时脸上尽是戾色:“……抱歉。” “南总督没有给我其他指令。我是否需要来京北、是否需要亲自见闻队您……南总督什么都没有说。”宁徽说,“没有说,那就是默许授权我一切的权利和自由。” “……” “所以,希望您帮忙寻找南总督的下落,是我个人的决定。我接下去会拜访谭队、封总督,提出一样的请求。”宁徽再次颔首,神色中透露出些许的愁色,“对于南总督这次的失联,我的感觉并不好,而且我实在没有办法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地苦等他回来。” 闻过沉吟片刻:“孔区长答应为你们坐镇,是么?” 第75章 宁徽意外地怔了一下:“……是。” “好。”闻过回答得异常干脆,“你不是要去找谭阅吗?我和你一起去。——妈。” 平水莲把书签严丝合缝放好,合上书,闭了闭眼。 “此时此刻,有胆量、理由和能力限制南总督人身自由的,只有一个人。” 连衡。 谁都没说出这个名字,但答案是如此的鲜明易见,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比凝重。 “我答应帮你们打探情况,但仅此而已。”平水莲慢慢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独子和南观的主管,“闻过,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这是你自己的事。” “平董,十分感谢您。”宁徽知道这是欠下了闻平两家一个大人情,也没有矫情,索性爽快地道了谢,“闻队,如果您想同我一起出发,现在就要动身了。时间不等人。” ——每过一分甚至一秒,南观失踪这件事不确定性就会大增,他被藏匿的地点也会愈加朦胧不清。 更重要的是,距离明早的铬钢部队副司令候补会议,已经不足十二个小时了! “说来惭愧,”车上,闻过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开口,“我和谭阅算得上是同学加战友,平时也有联系。来北京五天,居然没有来得及和他见上一面。” 宁徽“啊”了一声:“我猜,闻队和谭队关系还不错吧。” “还可以,算说得上话。”闻过哼笑一声,“不过此时此刻,我俩算是竞争对手。不管从前多合得来,现在或多或少都有点尴尬吧。” 闻过的手机嗡地震了一下,他往下瞄了一眼,翻开消息通知。 “宁主管。” 宁徽:“怎么?” “我的人说国家空间科学中心戒严。南观八成就在里面。” “会不会是故布疑阵?”宁徽怀疑地点点头。 “是不是,我们都得进去看看。”轮胎刹车嘎一声响,闻过一把摁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走!先去找你们谭大队长叙叙旧。” “闻过,小徽?”谭阅看起来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西装都没换掉,粗黑眉毛下方眼睛瞪得铜铃大,“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拉上你,一起去把南总督从刀山火海里捞出来。”闻过挑眉,“宁主管?” 宁徽比闻过还直接,开口就是:“南哥和卞仪弦在国家空间科学中心见面,现在失联了。” “我明白了。”谭阅那张黝黑的硬汉脸上看不出什么情感变化,只是点点头,拿起汽车钥匙就往外走,被闻过一把拉住:“哥们你干嘛?单打独斗啊?” 谭阅定定看了闻过几秒:“你想救南总督。” 闻过说:“对。” “南总督希望你做副司令,他认可你,所以不会希望你在竞选前夕卷入这种事。” 闻过从这话里敏锐觉察出些不对:“什么‘这种事’?你该不会要带兵强闯吧?” “……” 闻过盯着谭阅的眼睛,这个男人对南观有着绝对的忠诚,他的决心铁血坚毅到完全略过了思量在核心区违纪的后果,更别说争那个堪称在铬钢军队系统半步登天的副司令之位。 ……珀利特亚。 “不能打草惊蛇,不能扩大影响。”闻过缓缓地、坚定地摇头,“现在,听我的。” “你想怎么做?” “去找封肃。” “好。”谭阅断然点头,“你说得对……京北终归是大总督们的地盘。” “是这个道理。”闻过拍拍老战友的背,又向紧张盯着这边的宁徽使了个眼色。 “闻过。”谭阅翻身坐上副驾驶,关上车门,忽然叫了闻过的名字。 “嗯?”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实话我也不真正地了解你,但南总督选择了你。”谭阅平静地说。 “那么,我也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你。” 第62章 结局 与此同时。 国家空间科学中心, 地下实验室。 “‘君主’心脏的持有者,”南观清晰地、细细地复述一遍这句话,好像要从这几个字眼里嚼出什么意味似的, 忽而笑着抬头对卞仪弦道,“连大总督就跟你这么说的?” 卞仪弦镜片上划过一道弧光。他没有直接回答南观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连衡没有骗我。” “我很高兴他在这种时候能够不计前嫌,对我国可遇不可求的顶尖科研人才讲实话,”南观左手慢慢地搓着那副精钢手铐, “我曾经以为……我一辈子都没办法说出这几个字了。” 卞仪弦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坐。”南观松松靠在床背上,看着卞仪弦, 说,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早已发现‘强制契约’的现象,并顺藤摸瓜追根溯源,追到了众生科技。” 他又伸出手,指指卞仪弦的超频追踪仪247号。 “你早就怀疑众生科技的核心配方有问题。” 卞仪弦一动不动看着南观,半晌慢慢地坐到凳子上,不轻不重地一点头。 “你的直觉很对。”南观说, “这种力量不属于人类,它和玩家、铭刻、契约一样,来自外星生物,也就是你捕捉到的引力波的来源。” “功效是什么?”卞仪弦立刻追问, “会产生什么影响?你是怎么取得它的?” 南观反常地沉默了几秒,而后他抬起下巴, 轻轻摇头。 “看来还是不行,我无法将真相宣之于口。” 卞仪弦皱起眉头:“知识保密原则?” “你可以这么理解,”南观回答, “它们在我的身体里上了一道枷锁,我不能吐露某些事情。” “与这股超频的引力波有关的事情。”卞仪弦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凳子扭了半圈,反身去拿本子,唰唰写了几笔。 “你知道一部叫做《镜子》的短篇科幻小说吗?”南观左右手上下交叠,自然放在膝上。 “知道。未来的人类通过超弦的设备,还原出了整个宇宙——从大爆炸开始的每个原子、电子、夸克,所有的组成物质都被一模一样地模拟出来。人们可以通过拖拽时间轴查看到过去的任何一个细节,当然也可以看到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故事的结局如何?” “人类社会死了,”卞仪弦转过身来,镜片下浮现出他淡漠的眼睛,“一个没有秘密的世界,像一块儿纯净的水晶,再也没有污垢、隐瞒和尘埃,也没有活力。” “如果我说‘契约’的最终后果,就是这样的世界呢?”南观把那副手铐“啪”地拷到床沿铁杆上,声音陡然冷厉,“比这更糟,所有人都将失去自我意识,决策权集中于契约的终点,社会将变成一部只执行命令的机器。” “……”卞仪弦的眼睛一寸寸睁大了。 “吞噬型君主的心脏有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在我身上。”南观挽起袖子,青色铭刻辉光流淌,顺着玉白手臂上的疤痕沟壑婉转而下,呼吸般闪烁着,“这是刚刚打架时候,我从一个玩家身上吞噬的铭刻。” 那柔和的光晕时明时暗,倒映在卞仪弦震惊到颤抖的眼底。 他倏然起身,向前踉跄一步,猛地攥住南观的手腕! “……这就是你的铭刻消失的原因?这就是你从玩家变成普通人的原因?”科学家语速越来越急促,“你能使用它吗?” 南观顿了一下,说:“可以。” 这是一个“纵情”铭刻。 南观双眼轻轻阖上,无数念头骤然一平,意识瞬间放空。 作为铭刻控制课程的创始人和教官,他调动铭刻的技艺比大多数铬刚部队成员都要娴熟。 只要调动记忆,叩问内心,提取出此时最强烈的念头—— “我站在你这边。” 年轻铬刚队长的面容从黑暗中浮现,张扬出挑的脸英俊深邃。他正在仰视着自己,眼底像跳动着一束火光。 “让我与你一起,结束这一切。” 闻过说。 “……” 南观眼皮一动,低头看着手臂上开始褪去的“纵情”铭刻,心脏闷闷跳了两下。 “这太疯狂了。”卞仪弦手指都在哆嗦,勉强扶了扶镜框,“连衡告诉我,他手上有吞噬型君主的另一半心脏。他的意思是可以让我研究,并且告知我,他基本确定你身上也有类似的东西。” 南观打断了卞仪弦的话,轻而坚定、一字一句地:“吞噬型君主的另一半心脏,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强行‘契约’。” “连衡想做什么?”卞仪弦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他对政治与斗争并不熟悉,“他想统治世界?” “契约能够帮助‘主’方实现这一目标。”南观补充,“就像蜘蛛网……从中心辐射开去,最终能够覆盖到每一个人的头上。” 卞仪弦嘴唇动了动,陷入沉默。 “连衡在这关头利用你把我钓到京北来,只有一个目的,”南观微笑着拍拍卞仪弦的肩,“他已经做好了十分的准备。他要摊牌了。” 第76章 “你知道连衡想做什么?” 南观点头:“我刚刚说过,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因为,我是他的珀利特亚。”他慢慢漾起一丝笑意,那笑容标志漂亮得如此晃眼,却又让人见了心底发寒。 “他想要我做他的哲人王。” ——毕竟,那个不愿意返回洞穴的人,才是理想的国度中,最合适的统治者啊。 “你有应对的办法吗?”卞仪弦深呼吸几下,冷静询问。 “有。” 卞仪弦:“告诉我。” “仪弦,”南观嘴角的笑意浅浅敛起,素白秀美的面容平静转向科学家,“如果有一天,玩家、铭刻、契约,这些东西都消失了,你打算怎么办?” 卞仪弦扭头看看周边的机械设备,有些寂寥地摇摇头。 “……我或许会找到新的研究方向,”他说,“或许不会,又或许,我会和它们一块儿离开。” 南观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只听轰一声响,地下实验室大门直接被强行轰开! 闻过、宁徽和谭阅一齐冲了进来,看到床上半躺着的南观,瞳孔倏然紧缩! 直到被一双温热的臂膀紧紧抱住,南观胸膛里的心跳无端地快了几下,故作镇定地拍拍闻过结实的肱二头肌: “……我没事。” 卞仪弦被人高马大的华南铬刚队长谭阅逼到仪器边,肉疼地伸长脖子看了眼被炸得惨不忍睹的大门,弱弱愤怒道:“这是实验室……很贵的!而且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不会一路炸过来的吧?” 宁徽痛失在他哥怀里嘘寒问暖的机会,只能两三步窜到卞仪弦鼻子底下,示意谭阅后退一步,抬起下巴,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右手唰啦亮出一张纸。 卞仪弦瞄了眼。no.2大总督封肃的签名严谨方正,赫然浮现在手令上。 “但是我的门……”科学家被可恶的特权|阶级压了一头,有苦说不出,只能转而求其次,愤愤控诉。 “这位兄弟,你的门我赔你。”闻过恋恋不舍地从南观颈窝里起来,悠悠转向卞仪弦,“赔十扇都行。” 卞仪弦:“……” “但你什么都不说,就把人南大总督绑走了,人安全主管都找到我和谭阅地方了。”闻过眉峰一斜,“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谭阅神色冷硬如铁,先前一声不吭的他,终于说出了他在实验室的第一句话: “你是连大总督的人?” “他不是。”南观翻身下床,“某种程度上,我还要感谢卞仪弦。第一是因为已经到了与连衡作决断的时候,第二则是因为,我终于想清楚了一件事。” 连衡是黄金级别的玩家。如果那外星生物没有说谎,他是没有资格和文明进行交易的;即使连衡成功进行了交易,按照保密的要求,他也没有办法说出“吞噬型君主”这几个字。 ——那么,和它们做交易的,到底是谁? “我们需要立刻动身,去众生科技的中心实验室,”南观四处望了一圈,看到宁徽手上的表,“几点了?” 宁徽立刻低头:“三点五十二!” “三点五十二。”南观重复,“明天早上的八点半,是铬刚副司令候补会议。连衡会在那里动手。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不到二十小时的时间。” 一行人(包括有着强烈科学探究精神的卞仪弦)开车风驰电掣地到了京郊,闻过和谭阅悄无声息放倒外哨守卫。 南观漫步而入,衣角都没脏。他指了条小道:“从这里进去。” 闻过轻声凑到他耳边:“南大总督,你这是直接承认‘珀利特亚’这个身份了是不?” “都到这时候了,无可不可。”南观轻轻笑了一下,眼底闪动着一丝廖亮的光。 宁徽:“啊?老哥,你连我都不告诉吗?敢情前两天你在驴我?” “怕你心理压力太大。” 南观安抚了跳脚的安全主管一句,带着一行人沿着一条废弃的小路,慢慢向前走着。 “老连大总督连成毅,连衡的父亲,把他当年在‘圆’的权势和地位,尽数赠予了我,包括这个组织的一些人员、领域、股份。如果按照真正的董事会程序,虽然说众生科技是连衡创办的,但我的决定权可能比他更大一点——从比例来说。” ——以等级为评判贵贱高低依据的“圆”组织,最具有权势的董事、高层对于钻石级别的连成毅崇拜不已、发自内心地臣服认可;他们原本对于连成毅亲自认可的继任者多少有点不服,但当年还是钻石级别玩家的南观稍稍展露自己的身份,所有人瞬间明白了连成毅为何把权力留给这个年轻人,而非自己的亲儿子。 “珀利特亚”就此诞生。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连知晓钻石铭刻的高层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和连衡分庭抗礼。 其余人:“?!” “程序上而已。”南观轻描淡写,“连衡把控制权把得死死的,我早就被排挤出去了。也只是在别的地方,比如说谭阅能触及的产业,还在我的控制之内。” 谭阅殿后,脚步轻而稳,犹如一尊可靠沉默的骑士石像。 闻过回头看了他老战友一眼,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发酸:“所以说孔区长和你,从头到尾都在演戏咯?谭老兄和孔云其实都是你的下属?” “也不是完全在演戏吧,私交上,我姨妈她老人家有点不太爽我。”南观自嘲地笑了笑,“当年我母亲身死,是孔云出面和连成毅交涉,孔、连两个家族不想开火彼此伤了元气,就取了个折中的选择,把我安排到明江附近的远舟岛当lin教官,也是变相让我避风头。她对我有愧疚,但更希望我能不那么激进,不要像我母亲那样被卷入斗争的漩涡里……但我最终没有做到。” “这些日子里,因为经历了某些事情,我的观念发生了变化。两年后八二五事件,我假死脱身,去a国留学四年,一方面重新激活了在‘圆’组织里的身份,与孔家接触和解、与孔云结盟——还有谭阅,当然;另一方面,我师从于反‘圆’领袖西尔维·勒孔特,以及支持反‘圆’的重要家族成员,比如卡修斯,让‘南观’这个身份留下了反对玩家等级论的阵营烙印。” 南观顿了顿:“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核委为了平衡连衡的势力,把我调回来,弹压连衡的权力,扭转国内的风向——到了。” 实验室门高耸厚重,南观却淡定上前,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大拇指摁上去。 咔咔咔—— 门居然开了! “你有权限?”卞仪弦走得气喘吁吁,叉着腰,眼睛睁得老大,“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我肯定把你放出来了!” “因为连衡知道我们来了。”南观慢慢地抬头,望向实验室尽头的那尊庞大的液体舱,里面存放着一个人形物体。 “他知道,我会来的。来探寻最后的真相,找到这块儿……我一直无法理解的拼图。”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那液体舱里的人,居然是连成毅! 这场景实在是太惊悚太怪异,宁徽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连衡把他亲爸放在这里做实验?” 南观凝视着自己老师平静模糊的面容,心脏一寸寸沉下去。 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原来是这样。 连衡与外星人做的交易,是“连成毅的钻石能量”。虽然不知道连衡对他父亲做了什么,但接过显而易见:连衡不受保密守则的影响。他将“吞噬型君主”的真相告诉了卞仪弦,就说明了这一点。 “那就是第开珀素内的原初材料。”南观闭了闭眼,“我不太能确定它的具体运作功效是什么,但结果是可以通过注入契约的形式控制接受注射或者服用的人。现在我更确定了一点,那就是吞噬型君主的心脏不能以体外方式存在,不然……” 他没有说完后半句话,但卞仪弦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卞仪弦慢慢地说,“众生科技的药剂,其实都来源于……这个装着连成毅的液体舱。” “是啊。” 声音从背后传来,连衡一步步走入实验室,灰色眼珠凝视着南观。 “好久不见,阿观。” “好久不见。”南观倒是很平静,“可惜对你来说,未曾不是时时刻刻见字如面。” 连衡挑了挑眉毛:“你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舒河是你的人——更确切一点的话,他是你的附庸,你契约了他,”南观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牙缝,神色骤然凌厉,“就和当年的沈子纬一样!” 闻过、谭阅和宁徽三人骤然色变! “早在八二五事变前,你就契约沈子纬,控制连成毅,亲手排演了这场好戏。沈子纬只是你成为第三任no.1大总督的过渡而已,这也是为什么后面他以异常的速度杳无音讯,就跟人间蒸发一样。”南观冷笑一声,“……老师从来没有死于心脏病,对吧?” 第77章 “你居然还愿意叫他一声老师,”连衡的语气很和缓,他慢慢转动着食指上的素戒,那是一枚闪着明媚火彩的锆戒,“真不知道应该叹你太念旧情,还是太妇人之仁。” 南观没有说话。 “当年阿观的母亲在车祸中丧生,这一实体的动作,是沈子纬所为。我为我的朋友复仇,让这个人再也无法追回自己的灵魂,顺便实现我的一个小小的愿望,有何不可?” 连衡转向宁徽,似笑非笑。 “但南教授——阿观的父亲意外失事,是我那个父亲,连成毅,亲手设计的。因为嫉妒,因为不甘,因为执念,他对他的学生孔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后来两人之间又发生了学术上的分歧……或许是根本上的分歧,孔教授对她老师彻头彻尾的否认吧,谁知道呢?” “导致孔霖死亡的罪魁祸首,究其根本,是连成毅。是他扭曲的想法,是他带着毁灭意味的纵容和……漠视。” “宁徽,你的父母死于连成毅的一念之差,这就是事实。” 宁徽差点扑上去揍人,被谭阅硬生生摁住了。 “他是我的老师,这也是事实。他教我体术、枪械、社交的手腕和技巧、在政坛斡旋的各种方法,还有关于玩家的思想……一码归一码,我不会否认。”南观没有被激怒,反而眯起眼睛,“连衡,那你呢?” 连衡的神色微微地滞住了。 “你对你的父亲下手,是因为我。我说得没错吧?” 犹如钟声重鸣,闻过心头猛然一震! “你口口声声都在讨伐连成毅,但你和你父亲……何尝不是相似得令人作呕。”南观轻声道,“你对我有某种异样的情感和扭曲的执念,一如你父亲对我母亲。你怕连成毅将对我母亲孔霖的情感投射到我身上来,你无法接受我的离开,更无法接受有谁能够被我承认地站在我的身边……自始至终,你都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但很可惜。” 南观后退半步,站到僵住的闻过身侧,歉意地欠了欠身,姿态优美而冷漠。 “我已经有站到我这边的人了。这个人不是你,连衡。” “……是吗?”连衡柔和地反问道,音调中升起无法掩饰的怒意,“——只可惜,除了你的所有人,今天都会死在这里。而你会成为我的珀利特亚,我的哲人王。” 他看着南观如黑曜石般冰冷透彻的眼睛,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哲人王从来都是被迫的,他只能眼睁睁地被不可逆转的潮流推向那个位置,不甘而无奈地、痛苦却幸福地,迎来永恒的圆满、最理想最和谐的社会。” 许多人从阴影走了出来。那是连衡契约的玩家。 “……你契约了多少人?” “大概只有10%左右的人还未被我契约吧,”连衡望向南观的眼神,有种难以描述的毛骨悚然的深情。 “此后,你就不会弃我而去了,阿观。” “不。”南观说。 “我会在这里和你做个了断。”他一字一句道,“我会杀了你。” “至于你说的那个社会,”他嘲讽地说,“没有思想、没有个体的社会,就是一块儿死水晶罢了。” 轰——刺拉! 一番激烈战斗后,连衡被闻过刺穿了咽喉。 他口中喀喀作响,鲜血从嘴里溢出,喉咙里却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呵呵呵呵……阿观……你太高看你自己,也太高看人性了……所有人都会想拥有这个绝对独|裁的机会……契约、等级和玩家的存在,权力向金字塔顶端汇聚一定是必然趋势……” “是啊。” 南观干脆利落拔出连衡咽喉上的刀,转身插入液体舱,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连成毅早已应结束的生命。 为老师合上眼睛后,他转过身,面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所以,我不是‘圆’的人,也不是反‘圆’的人,”南观说,“我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让这一切完全消失,断绝一切滑向深渊可能。” 连衡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怒目圆睁,不可置信地盯着南观。 “交易……” 南观颔首,投向连衡的目光充斥着怜悯。 “是的,我的交易,就是这么简单。” 确认连衡完全断气后,南观猛然起身。 五人快速走出众生科技大厦,谭阅、卞仪弦和宁徽先后进了车里,然而南观忽然抓着闻过的领子,把他紧紧摁在车窗上,鼻梁几乎碰到他的嘴唇。 “闻过,”他的语调前所未有地冷酷和坚定,“明天,你必须竞选成为副司令。此后十天,我要求你不管用什么方式,控制住军队——控制住核委。我接下去需要去a国周旋,‘圆’和反‘圆’的主要势力都在那里……或许是杀人,维持十天的稳定。” 闻过凝视着南观黑白分明的眼底:“……好。” “对不起。”南观扯了下嘴角,酒窝里盛满伤感,“……你可能会死。” “没关系。”闻过不由自主低下头,碰了一下南观的嘴唇。 这个吻是如此的短促,如此的清浅,就像一只蜻蜓掠过睡眠,荡漾起丝丝缕缕的涟漪。 “我已经站在你这边了。我是你的人。”闻过低声说,“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死亡并不算什么。” 次日,no.1大总督连衡缺席,在封肃与楚东风以及核委的支持下,闻过成为新一任核心区铬刚部队总负责人兼副司令。 第三日,闻过发动政变,全面控制核心区。 与此同时,南观抵达a国,与卡修斯等大家族会面后奔赴失去首领的“圆”组织总部,第一次以“珀利特亚”的真容出现在会场,高层哗然。 第十日,7月29号,一场全球范围内的大雨诡异地降临。 大雨过后,所有玩家身上的铭刻全部消失,所有契约化为乌有。人类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但所有人都记得。 第十五日,南观出现在国际联合审理庭上,向所有人首次道出“还原剂”的真相,这一重磅消息瞬间引爆全世界。 大多数人——曾经的低等级玩家和普通人——都认为南观是英雄,拯救了全人类的伟人;少部分人则认为南观并没有资格替全体人类做决定,痛斥他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 结果显而易见。法律条文里找不出一条罪名盖在南观头上,何况外界舆论根本是一边倒,南观很快被宣布无罪释放。 “南大总督,”闻过跟大狼狗似的,从背后一把环住南观,得寸进尺地亲亲他后颈,“现在,咱俩都是普通人了,铬刚部队也没有了——你不会要始乱终弃吧?” “那你还叫我南大总督。”南观挥了挥手肘,没顶开。 “哦,我可以叫你亲爱的了是吗?”闻过笑道,“不准抵赖,你把我拉去干那杀头的事情前,主动亲了我的。” 南观显然不是很想和此人讨论谁主动亲的谁,但奈何闻过已经死缠烂打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直接已经确认了关系,心心相印坚不可摧,已经通告过他爹妈,不能不作数…… “好好好——你放开我!”南观说完就咳了一声。 他这副身体遭遇过两次重大冲击,一次剥夺铭刻一次爆炸,前几天又高度紧张地绷着,其实已经不太好了,需要好好地温养。 “……我真想把连衡挖出来,再戳一百刀。”闻过心疼地搂着南观。 南观咳嗽慢慢消下去,忽然微微一笑:“其实,列车爆炸那件事,是我自己安排的。” “——啊?” “我当时怀疑我身边有连衡的内应,必须把内鬼揪出来。此外能够干掉连衡的机会不多,我决定赌一把;如果成功,皆大欢喜;如果失败,我可以趁机下放江南,再慢慢筹划,”南观说,“我把□□装在连衡的车厢里,那当量足以把他炸得渣渣都不剩。但那天爆炸的,是我另一边的车厢——舒河把消息泄露给了连衡。” “……”闻过惊得不知道该说啥。 “金康大桥上我们被截杀,也是因为舒河上报了行踪。记得吗?那饭店是他推荐的。不过你最初见到我那一天,那两个杀手是孔云安排的。原本只是引蛇出洞,没想到把你给引来了。” 闻过:“……” “连衡……我不太懂他这个人的执念,但我认为他所做的事情的后果是毁灭性的。”南观说,“契约80%的人,连衡绝对能干得出来。众生科技的药品卖往全世界,一旦玩家等级论猖獗,间接契约再增加的话,他的目的说不定真的能达到,到那时候……还原剂就没有用了。” “我无法描述我和连家的关系。连成毅的思想从合唱团时就开始体现,那种隐晦的等级塑造,规训,如今想来其实就是连衡思想的雏形。但……我想我必须为母亲报仇,我必须继承母亲的遗志。”南观叹了口气,“在远舟岛的时候,孔云把我母亲留在明江的笔记给了我。我母亲并不赞同连成毅的思想,她一直在追求如何达到克制和平等。我在她的遗物里学到了很多。” 第78章 “我很想念我的父亲、母亲,一直都很想。” 南观微微地笑了起来,夕阳映在他的睫毛上,像一层闪耀的金粉。 “现在的我,或许能够让他们在天之灵得到慰藉了吧?” 闻过牢牢地环抱着南观。 “一定会的。”闻过轻声说,“你的父母,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一切倾轧、仇恨、阴谋,在傍晚的光芒中,慢慢地烟消云散。 雨后天晴,霞光四射,像一副巨大的油画。这样的晚霞,通常昭示着明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南观望着天空,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急促而猛烈的骤雨终于过去了,温柔的金光普照大地,风轻云淡,一切都在继续流淌,继续行进。 晴天……终于要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