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O感光度》 第1章 《iso感光度》作者:存祈【cp完结】 简介: 岑仰x季凝遇 克制引导型爹系攻x傲娇别扭天之骄子受 一个炸毛天使训着狗,一个阴湿男鬼养着猫,双箭头互相治愈的故事。 季凝遇暗恋那个陪他长大的哥哥很多年。十九岁,借着酒劲鼓起勇气告白,却被拒得干净利落。从此性格扭曲,敏感乖戾,对待岑仰习惯用冷漠和刻薄掩饰情绪,一发不可收拾。 岑仰等了好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少爷亲口说喜欢,开心还没几天,那人又突然翻脸不认人。三年后,他重新回到季凝遇身边,发誓一定要把当年的遗憾补上。 是哥哥,是全能老公,能当爸,能当妈,能做保姆,也是助理、保镖。 —————————————— 【第一人称】【攻视角】 季凝遇于我而言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我倾慕他,贪恋他,仰望他。 总而言之,我,岑仰,自是始终心甘情愿臣服于季凝遇的足下。 ———————————————— 【岑仰】: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尼采 【季凝遇】:我的心在一团蝰蛇下窒息,浸泡它们的毒液,在它们的蠕动下苟且地继续跳动着。——弗朗索丽莫里亚克《蛇结》 标签:he、第一人称、职业、年上、幼驯染、破镜重圆 第1章 停驻在昨日的焦距 第一次知道季凝遇的心意,是在凉意渐起的初秋。 那天恰好是他的十九岁生日。 某人在喝得酩酊大醉后,敲响房门,垫着脚,在我的唇上留了个葡萄味的吻。 他的呼吸带有厚重的酒气,裹挟着甜腻的果香,漫延的醉意让我恍惚间以为,多年来的暗恋终于有了回应。 可他是豪门里的少爷,而我只是管家的孩子。我们身份的差距是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十余年朝夕相处生出的情愫也注定上不了台面。 我无数次想要斩断幻想,彻底将暗恋埋葬,那一夜却又给了我希望。 我以为那将会是我们关系的转折点。 可数天后的疏离与冷淡,让我明白——“我喜欢你”的坦白,不过是酒精作用下的幻觉,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清醒梦。 酒精是个坏东西,抹去了季凝遇的记忆,粉饰了暧昧的旖旎,酿造了接下来的悲剧。 我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时间还是无情地从我指缝间溜走。 距离那荒诞的表白已过去三年,今天是季凝遇从enslouis-lumière毕业的日子。 我下午刚把他从学校里接出来,订了两张回国的机票。晚上就将他送到酒吧,让他同那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聚餐。 包厢内的霓虹灯五光十色,低沉的电子音乐穿插劲爆节拍,形成一股股强大声波。 朗姆酒挥发出一股辛辣,喉咙里好似卡了一片灼热的生姜。饱满馥郁的混杂香水味考验着我鼻腔的忍耐力。 “嘿,季少!来一根。” 说话声传到角落,我警觉抬头,望着一个陌生男人递给少爷一支香烟,普鲁士蓝的烟身,在昏暗的霓虹灯下还泛着淡淡的细闪。 季凝遇二话不说就接过了,让一窝在他怀里的陪酒少年将其点燃,顺带还用手捏了捏那人的鼻尖。 我有好些年没见他那么笑过了,橙黄的火光映在那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上,格外好看。 摇摇头,我叹了口气,迅速起身,“抱歉。”将即将送入嘴的那根烟抽走,“他不能抽烟。” “你谁啊!”递烟的那人皱眉怒视着我,语气发冲,“管这么多......” “他身体不太好,请谅解。还有......”我抿抿唇,思考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保镖?仆人?似乎在这个场合都不太合适,忽想起季叔交代的话,脱口而出,“我在外是他的监护人。” “监护人?!”周围的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歪曲的嘴角带着嘲弄的意味,恶意混杂着口腔中残留的酒味呼之欲出,“季少今年也二十二岁了吧,出门还有人管着!” 下意识活动着垂在身侧的手腕,我冷眼盯着为首的人,心想如若他狗嘴里再吐出令人不快的话语,我不介意在这教训他。 “季凝遇,其实你这保镖身材还蛮辣的。”等了许久,结果飘进耳朵的竟是这几句话,“别说什么监护人了......你在他心中绝对够不到这位置。” 只见那人上挑着眼尾,棕色的眼珠像被酒精蒙了层水汽,语气轻佻,“给他当保镖多屈才啊。”他勾起唇角冲我笑了笑,白色烟雾从嘴中呼出,生姜混合着肉桂的风像汹涌澎湃的热潮,烟草杂糅着厚重的皮革味,笼罩着,“不如跟我......”缓缓抬起的手就要朝我胸口袭来。 我立马后退一步,扯开距离,脑海中就浮现出两个词,‘鬼迷日眼’以及‘难闻’。 “滚出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沙发上的人终于开口,打断了争吵。 清润的嗓音使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我回头瞥见季凝遇不悦地皱眉,却始终回避着众人的视线。 “季少让我滚吗?!” “不是你!” 季凝遇抬起头来,虽在回复着那人的问题,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我。那双琥珀色瞳孔在昏暗的屋内显得亮亮的,倒映的霓虹灯像愤怒点燃的火苗,不断闪烁。 他怀中的人紧绷着身子,有些瑟缩,许是被他生气时的样子吓到了,跟个鹌鹑似的。 “那我先出去了。”我心下了然。 “少爷,别抽烟。”还是放不下心,最后嘱咐了一句。 “啧,季少干嘛要坏我好事?你向来对我们大方的啊!” 在要踏出门呼吸到新鲜空气前,我听到刚刚那个人的抱怨。 “他不喜欢烟味。” 这是关门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他应该接受了提醒,不管是为了家人的嘱咐,还是为了自己身体的健康。 倚靠在泛着油光的木制栏杆上,我向下望着舞台,灯光迷离,人影绰绰。肌肉男们撕去身上的薄衫,在喧嚣中讨着生计。混乱的人群中,藏着发情的野狗。眼前的场景俨然是一幅酒池肉林、声色犬马的浮世绘。 我苦恼于少爷的变化,若是以前的他,一定会对这种场合嗤之以鼻。可现在的他,似乎乐在其中。 我不禁想起我们的童年,那故事的开端,一切的根源。 我打小跟着爸爸生活,没见过妈妈,只知道是个法国人,遗传了那极具西方特征的五官和一双蓝灰色的瞳孔。 八岁那年,爸爸辞掉了调查记者的工作,嘴里念叨着‘不安全’什么的,带着我投奔了季叔叔。 那时的我,刚从狭窄的出租屋搬进海湾上的庄园,心中满是忐忑。害怕还会像以前一样,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地方,可爸爸在季家当起了管家,并安抚我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这。 比起那如同芦苇般漂浮不定的流离生活,我无疑是感到幸福的,因为从此我有了固定的学校、房间,家人以及玩伴。 听爸爸说,季叔家是从事摄影行业的,有个出版社家传几代,是国内权威的摄影类出版社之一,尤其以风光摄影和纪实摄影见长。 少爷,也就是季凝遇,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从小耳濡目染,对摄影有着极高的天赋。 他皮肤白皙,嗓音清润,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和总是红扑扑的笑颜。 在与其的成长过程中我无数次被那细腻、独特以及善于发现美的品性及心灵震撼。 不愧是大户人家精心培养出的孩子啊,我总是这么感叹。 说不嫉妒和自卑是不现实的,早期我总能感受到心脏身处一可怖黑暗的洞穴,有一巨蟒盘旋其中,孕育出更多细小的毒蛇,缠绕扭曲着我的心,尖牙刺进血管,毒液跟随红血感染全身。 可随着我年龄的渐长,季凝遇身上的率真、纯洁与对我无限度的关爱与支持,宛如圣经中手持利剑的大天使米歇尔,轻而易举将火种丢进我的心脏,捣毁了那可怖的蛇窝。 从此以后我只有两个念头——仰望,无论什么情况,一直拥护他;成长,将我树种的根扎进更深的土壤,以绿叶和枝干托举他去往更高的地方。 我以为我们的友谊能一直持续下去,可就在十九岁坦白心意的那夜后,他突然就开始躲避我,再也不同我说话。 他与我进行着一场不明原因且长达数久的冷战。 我无数次想找机会使我们的关系回到从前,可恰逢变故,爸爸说要去处理一些事情,带着我离开了生活十三年的地方。 直到去年年底,我受父亲之意带着一封信才又回到了季家,那时我得知凝遇已出国留学。 阿姨见我回来喜出望外,叫叔叔安排了一个学习机会并将我也送到了法国照顾他。 我在巴黎陪着他到毕业,还记得重逢的第一天,他打开门看到我时眼里满是惶恐,二话不说就把门给锁了。 第2章 不知阿姨跟他交代了些什么,最后少爷还是开了门,但我们之间仍旧维持着那年的冷战状态。 他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 我看着他褪去了年少的稚嫩,眉宇间愈发英气,虽和我还差了一个头但也长到了183。 那双观察世间之美的琥珀色瞳孔多了份锐利和稳重。 最让我惊奇的是,他不知何时谈起了男朋友,两年间断断续续换了三任。 思及此我叹了口气,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场‘悲剧’?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样子?我找不到答案。 我真不知道。 所以这次回来,我带着两个明确的目的。 第一,完成我爸的心愿。 他生前留下的那些调查资料,是他用半生心血换来的真相。他曾说,这些资料不该被埋没,它们属于这个世界。我要让那些被掩盖的事实重见天日。 第二,弥补当年的遗憾。 季凝遇的疏离和冷漠,唤醒了洞穴深处沉睡已久的蝰蛇。那好不容易眠于冰层下的毒液,随着我心的饥渴和血液的沸腾而解冻。 我不明白,为什么曾经亲密无间的我们,会变成如今这样。我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躲避我。 我想直面自己的感情—— 我喜欢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这一次,我不想再逃避,也不想再错过。 -------------------- 本人只写双洁,指身心均洁,但拥抱亲侧脸不算tt。因为如果要求纯度太高似乎又不太现实且无冲突,所有都会交代清楚的。 路易卢米埃尔国立高等学院(enslouis-lumière) 位于法国巴黎,世界顶尖摄影电影院校。和路易卢米埃尔学院(法国里昂)有区别的!一开始没有标注清楚,所以干脆改了。 第2章 诋毁他天赋的都该死 我混乱的思绪一时停留在回忆中且走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隔绝喧嚣的门才再次打开,里面冲出一个穿着马甲的陪侍停在我面前。 他涨红着脸,喘着粗气,说,“岑仰先生吗?苏小姐叫您进去一趟,季先生......他,他......!” 一听是关于季凝遇的事,我来不及思考就冲了进去,冲进了那股熏得人眼花缭乱,甚至越来越浓烈的气味之中。 斑斓的灯光之下,一片嘈杂的惊叫声中,季凝遇他高举着一瓶喝空的香槟瓶,正要朝一个人的头上砸去,嘴里还大声嚷嚷着,“滚!我没你这个朋友!” 幸好苏小姐叫上三五好友分开了这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才让季凝遇手中那香槟瓶没把那人砸得个头破血流,而是落到了我的手臂上。 一声脆响,透明的酒瓶,炸得稀碎,肆溅的玻璃终止了这场闹剧,冻结了狂热的人语。 “岑仰!”苏妘喊了我一声,横到我和他的中间。 寂静之中,我的衬衫衣袖被挽到肘部,手被来回翻看着检查,但我只记得当时季凝遇看向我的神情—— 他琥珀色的瞳孔皱缩,嘴唇微微发抖,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手拿着剩下的半截玻璃瓶,立在空中,一动也不敢动。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淡漠说道,“苏妘,他没事,别管他。”语毕,就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牵住了怀中少年的手,擦着我的肩,出去了。 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去停车场把车取了,我想回家。” “嘿!你怎么把岑大哥一个人丢这就先走了。”苏妘对着那背影喊,嘟囔着嘴还在替我打抱不平,“他也真是的......自己犯错总叫你收拾。” “没事......这本来就是我工作。” 季凝遇这副态度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关心我才奇怪。心里似乎没什么波澜,我抽回了手臂,对苏妘说了声谢谢,顺便在临走前替季凝遇向吵架的那人道了歉。 “m的,一条狗都比主人会做人。”那人愤恨地骂道,还不忘上下打量着我,是嫌恶,是敌意。 ‘这又是谁啊。’我心想,一副生面孔,长得像深海里的狼鳗,五官不协调,肥厚的鼻翼还显得笨重无比。 “你回去记得告诉那姓季的。”他嘴角歪横着说,“是他前男友自己往我身上贴的。” “嗯。” 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就是为了个男的争来抢去,不禁冷笑了一下。 就在我以为事情要结束时,他又在我出门前低骂了一句,“季凝遇,畜.牲来的,仗着家里背景整天搁着吆五喝六,自己没什么本事!拍的东西也是狗屎!” “哥,少说几句吧。” 在他那帮狗腿子的附和声中,我转身回头,将蓄力已久的拳头发狠地砸在了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上。 “说话给我注意点!” ‘砰’的一声,他吃痛地捂着鼻子,整张脸扭曲得跟老丝瓜囊一般干瘪。 我变了副脸色,双脚开立微微屈膝,双手呈攻防姿态,眼睛在场上所有人的身上来回转。 说他像条狗,可以忍;说季凝遇脾气臭,也可以忍;但涉及家人及侮辱性词汇叫他怎么忍?尤其是不能说季凝遇没用,诋毁他天赋的都该死。 “大哥,大哥!消消气......” 几个和事佬横在我和那人之间,举起的手虚按着我的胳膊。 “别碰我。”睨了那人一眼,我收了脚,“没一个能打的。”往黑衬衫上擦了擦血迹,离开了。 一群柴鸡。 在车库取了辆那全黑的奥迪rs7,我开往了酒吧前坪。 今夜的月亮躲进了云层,借着街道上鹅黄的路灯,我清晰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个人的身形很像季凝遇。他们如痴如醉地抱着,旁若无人,宛若一对相爱已久的恋人。 我没按喇叭催促,只是静静注视着,直到季凝遇搂着那人上了车,抱怨,“干什么去了,取个车还要这么久,磨磨唧唧的。” “处理点小事。”车灯亮了亮,我的心脏猛烈地跳了跳。“今天不是故意扫你兴,季叔嘱咐过我,不能让你喝酒喝上头,更不能抽烟......就当是为了他们着想,也为了自己的健康。” 季凝遇‘嗯’了一声,鼻音厚重,听起来闷闷的,“你跟苏妘很熟吗?” “一般。” 他不说话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嘴巴反复开合着,斟酌着语句,还想说些什么,可透过后视镜,我看见那名叫许叶的少年横卧在后座,头就枕在季凝遇的腿上,一头奶咖色卷毛被骨节分明的手拨弄着。 算了,我彻底闭紧了嘴,将注意力集中到开车上,不该说话了。 “对了......”后座传来一阵沙沙的摩挲声和急促的喘息,“看看回国的那趟航班,给许叶也订一张......” “好。” 时不时有我听不清的耳语和嬉闹声从后方响起。黑暗中,凝遇的眼睛亮亮的,笑得很开心。 幸亏房间的隔音够好,我才不至于拥有一个难眠的夜。 餐桌上摆着季凝遇爱吃的和牛三明治和两碗清淡的薏仁玉米须粥,我正收拾着行李,抬眼一看,正到了太阳都要晒屁股的时候。 左侧终于传来房门打开的‘咔嚓’声,我半蹲着,下意识朝那个方向望去,不是季凝遇,而是许叶——他光着脚,身上只套了件勉强遮到膝盖的深色衬衫,露着小腿。 “穿双鞋吧,就算有地毯也抵不住寒气入体。” 我扭开视线,顺便背过身,一声“好”之后,熟悉声音就响起。 “怎么没换好衣服就出来了。”沙哑的嗓音带着不满,“别光着脚......” “你说里面没我衣服的。”那人生的白净,讲话也很是娇气,就跟季凝遇的每一任都一样。 “他衣服呢?” 不用猜,我都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他总是不爱称呼我,可连条狗在主人下命令时都能得到亲切的呼唤。 “就在沙发上摆着。” 一双黑色的拖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去换好。” 语气轻佻,他又变了副模样。 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叫他们过来吃早饭。 “谢谢仰哥。”那小孩接过我递的勺子后这么说。 “谁允许你这么叫他的。”倒是直接将某位脾气大的主惹得不高兴了。这声音冷得像南极吹来的疾疾烈风,一位走失的儿童在大雪纷飞中望着寂寥的街道哭嚎。 “抱......抱歉。” 许叶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季凝遇态度的转变实在是吓到他了。 我看着这孩子怪乖的,开口解围,“叫我岑大哥就行。” “嗯......” “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还剩一点。” “赶紧的,等会去小叶家帮他收拾一下。” 我应下,离开了餐厅。 耳边还不断飘入季凝遇说的话—— “怎么吃这么慢,是烫吗?让我吹吹?” “没有,你刚刚吓到我了。” 第3章 “对不起,宝贝儿。” 今年盛夏让法国成了个巨大的熔炉,火辣辣的太阳是烧得正旺的木材,不断往铁炉里加着猛料。白云是一块刚从冰箱冷藏室里取出的吐司,被丢进面包机里,烤出焦黄的纹路。 我听见蝉鸣,正被碳烤着惊叫。藏在树荫底下的雏鸟,正偷喝着夏日特调的橘调辛酒。 独自一人躲在自己撑起的遮阳伞下,一人就这么变成了三人。 “看看位置。” 季凝遇抽过我手中的另外两张机票。“怎么许叶没和我坐一起,还在经济舱?”高温让他比平日里更加暴躁。 “买的时候只剩经济舱的票了。”我将手插进裤口袋预备着。 “你的机票呢......” 我口袋里的手似乎就在等这句话。 “给。” 季凝遇看了一眼,“那等会你们两个上了飞机换个位置。” 虽说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心脏还是没缘由地抽了一下,像被蜂尾的针刺扎了般,肿痛间带着莫名的烦躁。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我盯着汗水从他额角淌过红热的脸颊,像五月藤条上挺立的海棠花,招蜂引蝶的,鬼使神差就提了这么一嘴。 “什么?!”他似乎惊讶于我口中说出的话,仰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我没......没听错吧。” 我皱了皱眉,下一秒就后悔了,“抱歉,瞎说的。” 季凝遇已经习惯了我在他身边毕恭毕敬且唯命是从的样子。 我从小到大都是他的玩伴,回来后也是季先生送过来陪他一起读书的,但发展至今不知为何沦为了个仆人的角色。 无所谓,能在他身边就好,不差这一会儿,找到冷战的原因就更好,我打心底劝说着自己。 检票,登机,我依着季凝遇的愿和许叶换了位置。由于还没有许叶的联系方式,但心里又放不下一些事,我就写了个便签顺道递给了乘务员,“couldyouhelpmedeliverthisnote......” 抬手看了眼手表,季凝遇这时应该睡下了。 与此同时,我刚拉下遮光板,因为那从小未被克服的恐高症。 -------------------- 许叶正坐在位上看着手机,季凝遇垂下的手就搁在他大腿上。 他忽被一乘务员递了个便签,接过看了看,上面俊秀的字体写着一条条注意事项: 1.过了起飞阶段,务必拉下遮光板 2.还剩半小时左右叫醒他,有份报告要完成 3.不喝饮料,要果汁 许叶研究着事无巨细的安排,不禁感叹岑仰工作态度之认真。 于是,他按照纸上写的,在过了起飞阶段后,伸手去关遮光板。 “干嘛?” 一个起身的动作就不小心把内侧的人弄醒了。 “我替你拉下遮光板。” 季凝遇露在眼罩外的眉头一皱,嘟囔道,“不用关,就这样吧。” 语毕后,立马又陷入了沉睡。 季凝遇知道身边坐着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不需要他拉下遮光板的人。 第3章 心虚的逃跑 季先生派了王叔来接我们回家,但季凝遇在这时又闹起了脾气。 “为什么不能先送他呢?” “少爷,许先生的家在东区,要送他的话,您等会就要迟到了。” 王叔看着他一脸无奈,没点办法。哦,我差点忘了,今晚7点准时的家宴。 “少爷......”我瞥了一眼王叔欲哭无泪的表情,开了口,“你给小许打辆车就是,等会夫人又要催。” “没事的,没事的,我自己也能打。”许叶尴尬地笑笑,捏着手机,连连摆手。 “催催催......哪年回来没被催。” 季凝遇嘴上嘀咕着,已经拿手机给许叶叫了一辆车。 就这辆,注意安全,到家给我个消息。” “好。” 我帮着王叔把行李往后备箱放,余光瞟到那分别的两人—— “亲一个。”季凝遇弯了弯腰,指了指侧脸。 “mua.”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和许叶分别。 “小仰,注意手!” 王叔的提醒拉回了出逃的思绪,不知不觉间,我竟用手扒住了后备箱的右侧,那门自动落下就要将其压到。 “好......” 缓了好一会儿,我才撇去脑海中刺眼的光景。 “你知道的,每次家里面都是根据我们回来的时间备餐......”我替季凝遇开了车门,下意识对他解释。 “我知道?我不知道!你永远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不知是说错的哪句话,惹得他更不高兴了。 上了车,气氛愈发沉闷,加上空调吹出的冷风,不断将那木质的车载香水循环。 苦味的沉香夹杂着一股广藿香的味道,尖锐的药感之后留有低哑的温情,像冬天一群人围着火炉而坐,细细品着用乌木煮出的香茶。 我透过车内后视镜,偷偷瞧着后排的季凝遇。他闭着眼,却蹙着浓密的眉,两掌合并抓着手机,垂于腿间,看起来焦躁不安的。 他一回家就会这样。只不过,这次看起来格外紧张,晃动的腿连带着手上的皮肉也在颤抖,那薄唇一开一合地小幅度地呼吸,活像个珍珠蚌在吐息。 我一时间挪不开眼。 他皱眉时的表情,让我想到了刚长出点毛的幼狮,窝在妈妈的怀里委屈得一声不吭,就想为饱腹讨个吃食,别有风趣。呼吸时轻微起伏的胸膛,将我带到小时候,他吵着要同我睡一张床,喜欢趴在我的身上。 可,这都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的关系也回不到从前。 那紧闭的眼皮连带着顺直的睫毛颤了颤,我急忙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我再次瞥了一眼后视镜。正巧撞上那双琥珀的眼瞳,他似是也注意到了我,面上的表情越发恶狠狠。 “你现在有这么讨厌我吗?”这是我一直开不了口但想问的。 车子驶入一条熟悉的绿荫大道,高大却还未金黄的银杏树枝伸出庭院的围墙,顺带还遮挡了天边粉红的云彩,我知道今晚的好戏就要上场了。 同王叔一起下了车,我又去开后门。“我先把行李拿到卧室。” 因为清晰地知道季凝遇内心的恐惧,所以在此刻,我狭隘的心胸中,嫉妒作祟,私心想让他为下午做出的行为付出点代价。 “别......” 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全当作没听到。 “诶?小仰就放着吧,叔给你拿进去。”王叔想接过我手上的行李。 “不了,谢谢叔。”我礼貌地拂开了那双手,“先走了。” 我提着行李就往后门走,把季凝遇晾在原地。往年都是我陪着他一起进去接受众人的目光及审判的,是时候让他吃些苦头了。毕竟,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抬手瞧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我想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合上了正对着晚风大快朵颐的窗户,贴着脖子的寒意瞬间消失,我顿感血液回暖,离了卧室,迈开腿,向餐厅走去了。 餐厅的门紧闭着,我还和福伯在客厅里打了个照面,从前不是这样的,看来外人都被赶了出来,我期待的事情已经发酵。 “有多久了,福伯?”我边问边从口袋里抽出一盒烟丢给了他。虽然自己不抽,但烟这东西,不能没有。 福伯收下了我的心意,理着衣襟乐呵地回复,“快有半个小时了。” 我‘嗯’了声,研究着客厅顶灯投在那张苍老容颜上的面积,像水波倾泻,填满了黄土飞扬的沟壑。 “先生表情很不好,夫人也是......” 我听到他的补充,这才转身敲响了大门。 这间宅邸的优势之一就是每个空间的隔音效果都出奇得好。我静静等候着,听不见内里的声响,但勉强能猜测一二。 过了好一会,那扇门终于有了动静,逐渐敞开的缝中透出一双带着水雾、澄澈的眼。 那双眼睛的主人自然是季凝遇的,我再熟悉不过了。 他哭过,那盛着一汪琥珀泉水的眼眶角落泛着细细的红血丝,这在我意料之中。或许是做好了准备,但我还是不自觉抿了唇,心脏跟着沉到了水底。 就季凝遇在国外的表现而言,他必然是受到了先生和夫人一顿惨烈的教育。 不管我在不在,他都逃不过这件事情,只不过我的逃离让结果提前了些。 季凝遇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这点,那夹在缝隙中的眼珠子毫不留情地瞪着我,带着刺骨的幽怨、响彻云霄的愤怒......我俩原来已经熟悉到不需要另一个人张嘴都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尽管那声音是愤恨的。 他就那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后调整好情绪转身向餐桌走去。 “小仰来了啊......快来吃饭。” 季叔向来对我和颜悦色,正招呼着我上桌,这一举动显然是惹得对面那位少爷心里更不平衡了。 第4章 扫视一圈,家里的长辈都在,我一一致以问候。 季爷爷捋着胡子点头笑笑,夫人也还是那副样子,温婉地应了声,接着让管家和厨房的阿姨将晚餐全上齐了。 我沉默地吃着,注意力全放在了余光瞥到的那个身影上——季凝遇的碗里白花花的一片,米饭堆成座小山,刚端上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桌上大部分是些他爱吃的,但仍旧不足以吸引少爷开那金口。 眼前是模糊的色彩,我吃得心不在焉,视线中唯一清晰的就是狭小的他,以及那高脚杯中鲜红的葡萄酒。 季凝遇闷声喝几杯了,抬臂倒酒的动作迅速且连贯。我不禁皱了眉,这么喝迟早会出事。 好在坐在一旁的夫人终于忍受不住,小声开了口。 “不许喝了!要难受就先回房休息,现在吃不进就算了,等会饿了再出来!”听得正认真,耳朵忽又接收到季先生的声音。“小仰,你在外边一直照顾着凝遇,你跟我们说说他有没有碰到什么好女孩儿啊?” “爸!” 季凝遇终是抬头喊了一声。我看着他捏着筷子的手逐渐收紧,青筋像小蛇一样攀附在玉白的肌肤上。似是感应到炽烈的目光,他主动望向了我,蹙着好看的眉,眼波中含着一丝紧张。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季家似乎只知道他在外学业情况,似乎对这儿子的性取向和情史都一概不知。思即此,我也忍不住弯了嘴角,想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好玩的事情...... 这一笑似乎对季凝遇构成了很大的威胁,他凝望我的视线愈发炙热。我从未如此、前所未有、能这么轻易感知到他目光中所传递的情绪,不止紧张,还有着低声下气的祈求。他的血管和呼吸道变得狭窄,我肉眼可见他急促的呼吸,衬衣下起伏不停的胸膛,以及血液粘滞的前行。 我的皮鞋感知到一股力量,季凝遇颤抖着唇,盯着我的同时不忘通过踩一脚来给予些警告。脚尖上方似有陀螺在不停施力打着转,力气真不小啊,我也皱了眉,一边为疼痛感到麻木,一边为起了皱的皮鞋而心痛。 “先生。” 皮鞋上的另一双皮鞋停了下来。 “情感方面的事情是少爷的隐私,我对此并不了解。” 季凝遇呼了好大一口气,酒香都飘进了我的鼻腔。 “真的?” “没见过什么女人跟在少爷身边。” 季先生对我很好,我并不想欺骗他,这句......确实也是实话,没什么女人,男人却是很多。 交缠在一起的那只脚不见了,我注意到了季凝遇的沉默。他在我落下的话音后猛然起身,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仓惶地离开了。 在我看来那是逃跑,他心虚了。 很早就交代过,我在八岁就来到季家,陪了少爷有十三年。 其实在季凝遇成年前,季叔对他的态度还不是像今日这般严厉。季凝遇一直是生活在爱里的孩子,家里所有人都围着他连轴转,能满足的一件不落,想要的全给,实打实的膝下麟儿、天之骄子。 那季凝遇这种被批评的境况是什么时候到来的呢,据我所知就在他成年后。 他那无因扭曲的性格和臭脾气不仅波及到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家里人对他的态度也一并被影响。大一大二的两年,少爷似乎成绩和生活作风方面出了很大的问题,季叔当时都怀疑是不是小时候把他宠坏了才造就了如今的性格。老爷子为了出版社的发展对此下了严格的命令——季凝遇必须端正好态度,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回到季家就马上被送往少爷身边的原因。好在这一年他成绩优异,我汇报给季家的情况他们也满意。换做前几年想必会被教育得更厉害,今年还算好的。 结果我没想到,他还是哭鼻子了...... 唉,臭小孩,就这样。 “我知道的情况都汇报了,成绩单、展览还有各种摄影比赛的成绩也一并包含在了里面。偶尔喝点小酒聚餐,无不良嗜好,少爷已经十分优秀了。” 季叔啧啧嘴,笑弯的眼看起来很是满意,“还是有你看着他好......从小到大他最听你的了。” 我挑挑眉,喝了口酒没说话。 “对了,你等会去帮我们打个圆场,顺便让他吃些东西,晚点又肚子饿了。”他话音刚落,老爷子就跟着附和,“今天也没说他啊......怎么自己又生气闷气来了?”突着青筋的手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须,“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第4章 没关系 我手中托着wedgwood的瓷器,家中唯一署名的碟子,只有季凝遇能用。这是他出生时奶奶赠予的礼物之一,碟面浮雕细腻地融入了诞生日的元素:希腊风格的太阳与夏之女神auxo,寓意着夏日万物的繁茂与生机。 瓷碟中盛着被称为"天使之铃"的法国甜品——可露丽,他留学期间最为偏爱的小食。我料想他吃不进什么饭,便端着这些去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标准的三敲,等了好一会儿里面也没有反应。 “我进来了。”打了个招呼,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背靠沙发,季凝遇歪七扭八地坐在地毯上,不知从哪抽了一瓶完整的红酒带回房间喝得只剩一半,酒液从倾倒的瓶口缓缓流出,砖红侵染了米色羊毛,淡淡的粉红嫩得就跟他此时醉酒的脸颊一样。 “醒醒。”我半蹲在一边,轻轻推了推。但他仍旧垂丧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是喝了多少?”看着这不省人事的样子,我不由得皱眉,拿起地上的酒瓶扫了一眼——路易拉菲法国原瓶进口红酒s95干红葡萄酒,度数高达16.5%。一回家就喝这么猛,半瓶都快赶上他在国外四年的量了。 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是清醒不了,但空腹喝那么多胃肯定受不住,总得吃些东西。我只好先扶正他的身体,尝试着去叫醒他,“凝遇...季凝遇......” 他在我反复的呼唤中渐渐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噙着水的眼眸映衬着海棠红的面颊,就像是一颗名贵的蓝珀镶嵌在希利尔湖的中央。 那一瞬间我好似回到了小时候,他摔倒后黏着我哭鼻子要个抱抱。鬼使神差地,我抬起了手,眼睛无法在那张脸上移开,反复品味着,掌心蹭了上去,温热得发烫。 “嗯......走开!”季凝遇应该是看清了眼前的人,一下把我推开,眉宇间怒气隐现,“你过来干什么?!”往后缩着身子,像在抵御危险的刺猬,不管是肢体还是言语都带着刺,毫不留情地扎向我,“讨厌你!”呼出的气息带着红酒香,鲜润醉人的果甜后又沉淀着陈年木桶的厚重。 我无奈叹了口气,把碟子端过来,“你喜欢的可露丽......吃点?” “我不要!”他一把将头扭开,埋进枕头里,不断阻拦的手在空中挥舞着。 “注意些,这是你奶奶送的碟子。”闻言他立马不动了,还好我留了一手。 “为什么不听话?你得吃点东西,不然明早又胃痛。”我耐着性子说,瞥了眼那半边屁股,随后拍了拍手臂,“就这么讨厌我?” “对!就是讨厌你......”声音被枕头闷得格外沙哑。 “理由......”他不说话了,静谧的空气中只剩混杂着酒气的沉重呼吸,从那起伏的脊背我不难猜他有些难受了。“我不接受莫名其妙地耍酒疯。”我一边说着一边抓着胳膊将他扶正,“坐直,深呼吸......” 柔顺的头发被刚刚那么一闹弄得跟鸡窝似的,他正了身体,抱着枕头沉默不语。 “要么告诉我理由,要么吃点东西。” 季凝遇酒醉的时候心理防线低,会说出许多藏在心里的事,这也是我忍耐着不停引导他的原因。此刻他嘴巴一张一合,小口小口调整着,我想应该差不多了。 “你为什么今天不和我一起进餐厅?”语气冷静许多,没那么亢奋,不过张嘴就斥责我,“你明明知道我一个人进去肯定会被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撒谎,所以没说话。 “不说话就是承认咯......”季凝遇眨巴着眼,情绪一上来又开始流眼泪,“为什么你那年离开后家里就对我变了个态度呢?为什么爸爸总是对你很满意?!”瘪着嘴哭诉,语气里的委屈换做气体想必可以吹好几个气球,牵动着全身好似泡在青梅汁里,酸酸涩涩,连呼吸都吹出一圈圈小气泡,是绿色的。 我的心脏也跟着浸没在青梅汁里,我总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完全没有今时今日的傲气和蛮横,像一下回到了几年前那个乖巧直率的小男孩。 “并不是,季叔叔他们......”我放缓了语气,将大人的话带到,“对你严厉是没办法的事,你热爱摄影又有天赋,出版社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他们就是想让你尽快具备相关的资质......”拿出丝巾,我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他们都一直在关心你,只是现在你不愿意敞开心扉了......” 第5章 他吸吸鼻子,我又换了纸巾擦了鼻下的清涕,“看看......眼皮都哭肿了。”除了眼尾,下至都一片红,“好些没?” 视线移向季凝遇,琥珀色的眼睛盯我盯得出神,“你好久没这么看过我了......”在那张脸上来回打量着,我一时间有些失神。 “那爸爸为什么总是对你很满意?!” 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我扶额感到无奈,醉了果然就是醉了,也不知道刚说的话有没有听进去。 思及此,一阵无名的苦涩也同样裹挟了我。他看了我那么久,有看进去一点吗?哪怕一点点心意也好。 “回答我。” “不知道。”我重新端起碟子,“吃一个。” 他没动,仍旧只是盯着我,“岑叔叔呢?为什么回来没看见他。” 我一愣,默了两三秒后才开口,“前些年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不知道......”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被我捕捉,“对不起!”无措地扣了扣手心,开合的嘴唇似是想说些什么安慰话。空气一时间凝滞,直到某人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声响才重新流动。 “没关系。”我干脆直接将可露丽递到他唇边,“张嘴。” 他尴尬移开视线,张嘴咬了一小口,我耐心看着他吃完,准备将那个思考已久的问题说出口——那个导致我俩关系发生重大变化、导致他性格扭曲,更导致我多年来好不容易被捣毁的蛇窝又重新生长的问题,说出口。 “季凝遇。” “嗯?”可露丽塞满了嘴巴,使其像个仓鼠样,他不急不躁地慢慢咀嚼着。 “头晕吗?” “晕,晕的......”那迷离的眼神看来不是假话。 “问你个问题。”捏去他嘴角的面包渣,我继续说道:“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明明你生日那晚说喜欢我的......我做错了什么吗?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季凝遇挪开视线,垂下头,嘴巴也不动了,他一贯沉默的动作。“不要逃避好不好?”我温声哄着,将挡着他视线的碎发撩到耳后。 “我讨厌你......” “嗯。”他肯说话就好,我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我还想问你呢......”季遇凝的声音愈发干涩,像未擦松香的弓弦,牵动着我心的提琴。“你为什么当年要玩弄我?” “玩弄?”我一时瞪大了眼睛,迅速检索和他相处的点滴,“我什么时候玩弄你了......” “你还说没有!”季凝遇猛地把我右手扯过去,食指在手心慢吞吞地划着数字。 “首先,”写了个数字1,他说,“十九岁生日那晚我表达了对你的感情,可是你并没有回应我。” 接着一个数字2,他温热的指腹弄得我心尖痒痒的,“没过几天我路过花园就听到爸爸、岑叔叔还有你们三人的对话,他们在撮合你和易淇...你还没有反驳?!” 最后一个数字3,季凝遇说着说着就愈发哽咽,挂在睫毛的泪珠滴下、聚在了手心,“你还不了解我吗?你肯定看出来我有心事......为什么不来主动找我?为什么还要一声不吭就突然离开这个家?!” 似有一阵强风吹拂,散了季凝遇这朵脆弱蒲公音的绒毛,使其委屈和脆弱都在我面前一览无余。 “还有吗?”他眼泪不止,我擦个不停,确保我们之间的误会都在这三句话里了。 见他摇摇头后,我打开了手臂,问,“抱抱好不好?” “好。” 季凝遇向我扑来,但他似乎没意识到我已半蹲许久,显然承受不了这股突如其来的重量。 上半身向后仰,我脚一脱力,急忙圈住他的肩膀,抱得紧紧的。‘咚’的一声,我俩倒在了地毯上,旁边就是褐红色酒渍,挥发出的酒味弄得我也有些醉醺醺的。 “我脚麻了。” “活该......” 没忍住笑了一下,我左手按着他的后脖颈,来回抚摸着柔软的碎发。 “仔细听我解释。”垂眼凝视着胸前的人,仍小幅度地噘着嘴,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我以相同的感情回应了你。其次花园那场谈话,你肯定没听完就跑掉了,我明确拒绝了季叔叔的好意。最后我为自己的不辞而别向你道歉,可事出紧急且重要至极,我一时乱了方寸,把你丢在一边,是我不好。” 季凝遇没说话,在这短暂的静谧中我清晰明了地感受到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与其呼吸起伏之间的碰撞。起初节奏是混乱不堪的,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可随着沉默时间的延长,我们两人的心跳又回到了相同的频率。 “季凝遇...你在听吗?”我摸了摸他发烫的脸颊,瞧见他已经闭上了眼。 “嗯......在听。”模模糊糊地回应着。 “你明天还会记得我说的话吗?” “或...或许,大概......记得一些吧。” 叹了口气,我心想完蛋,全白说了,他一定又会像表白的那晚一样第二天起来就忘事。 不过没关系,我手指不自觉地抚上了那水润的唇,没关系,一遍不记得,那我就说很多遍。 而且......我从口袋抽出手机,点了红色的暂停,录音保存的瞬间亲了亲他。 这酒精好就好在能让嘴硬的人袒露心声,不好就在某个大少爷醒来就没了记忆。 “没关系,多少遍我都愿意。” 第5章 空头支票 第二天早晨,我照常起床,在客厅碰到了正吃着早饭的季叔。他穿着一件宽松的棉麻衬衫,手里捧着一碗绿豆粥,桌上还摆着几碟小菜和刚出锅的生煎包。 我打了个招呼。他点头回应,在喝完最后一口粥后关闭了早间播报的新闻。 “绿豆粥,清热解暑,多喝些。” 我扯开椅子坐下,舀了一碗粥,热气腾腾的豆香扑面而来。他就安静看着,保养得当的脸上只有些许细纹,挂着浅淡的微笑,眼神里透着长辈特有的慈祥。 “季叔有什么事吗?”夹了块生煎,我开口问道。 金黄的脆皮在牙齿压迫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内里饱满馅料的柔软与鲜美在嘴里迸发。 他顺着我话开口,“这一年在外面照顾凝遇辛苦你了,叔叔答应你和你爸的事也会兑现......”他换了个姿势,向椅背上一靠,“想好日后做什么了吗?” 听到季叔的话,我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咽下嘴里的食物,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一年前。 那时,季叔找我谈季凝遇的变化,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担忧。他告诉我,凝遇自从出国后,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开朗,反而变得疏离、放纵。 “凝遇也算是你陪着长大的,你就像他哥哥,好多事他都乐意和你谈,不想和我们这些长辈说。”季叔叹了口气,眼里带着恳求,“叔叔这也算耽误你一年,回来后你想从事什么行业,叔都帮衬着,行吗?” 那时,他看完爸爸留下的信后,给了我两个选择:“我和你温姨都想顺着岑馥的意思,把你留在我们家......以后有能力去负责出版社的文学板块,你爹说你继承了他的造诣!如果你坚持要去闯荡一番自己的事业也可以,叔叔会尽力保护你的。” 季叔的话让我想起了父亲。他和季叔曾是战友,关系极好。父亲在做调查记者时屡次遭到威胁,最后选择带着我投奔季家。那封遗信送到时,季叔强忍着悲伤,额头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脸上写满了遗憾。温姨则是个温婉的女人,得知父亲离世后大哭了一场,嗓音里藏着的江南小调,那天却像涨潮时的钱塘江,汹涌而悲凉。 他们总说,父亲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连带着我也不停地夸。 “你以后就是我们第二个孩子。”季叔曾这样对我说。 可父亲在做管家时,无数次提醒我与季凝遇之间地位的不同。 “儿子,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你存影叔顶着巨大的压力为我们支起了安全的屏障,不要去奢求不该有的东西!”爸爸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那和少爷做朋友也不行吗?”我曾不解地问。 “朋友......朋友可以,但,如果哪天我......不!他们若说要收养你为第二个儿子,可千万不能答应!”父亲紧紧抱住我,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欠季家太多了,记得心怀感恩。感恩他们的帮助......亲爱的,对每一个人。” “嘿,小仰!”一声呼喊将我思绪拉回了现实。 “抱歉,想得太出神了。”我擦去嘴角的油渍,不好意思地朝季叔笑笑,“想好了,叔,我想去您出版社工作。” “那好啊!”季存影激动地一拍手,眼角的鱼尾纹都漾出笑意,“去负责文字板块?” “不,我想换一个......”汤匙缓慢搅动着热粥,我边说话边等粥凉,“少爷回来后要进公司了吗?” “对,打算直接让他负责摄影板块。” “我可以当他助理。”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季叔听了却瞪大眼睛,身体微微前倾,胳膊肘支在餐桌上,用手托着腮,一脸不可思议,“你甘愿做一个助理?!我可不想让你干这些......” 第6章 “我...我已经习惯这个角色了,”我仔细琢磨着自己的发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自然,“跟在少爷身边也能学习到很多东西。”生怕泄露出一丝不该有的私心,暴露出我的卑劣。 “而且我愿望就一个,有机会把爸爸留下的那些资料...整理出版。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这样就足够了。” 不敢去看季叔的眼睛,害怕他会察觉我隐藏在心底的渴望,更恐惧他会厌恶我贴近季凝遇的行为。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能够被你们这么保护,我心存感激,助理的职位,足够了。” 存影叔忽然叹了口气,那哀叹传入我的耳朵,回荡于大脑,惊扰了心脏。 “小仰啊,首先不要叫凝遇‘少爷’了,你和他都是相同的人......”余光里,我看到他蹙了蹙眉,抬手扶了下眼镜,“你这样让我怎么对得起岑馥,叔叔想给你更好的。” 我的手微微一颤,汤匙差点从指间滑落。 “但是我尊重你的决定。”季叔的声音低沉几分,“我们该感谢你,你就是我们季家第二个孩子。” 季叔叔是个很好的人,他们一家子都有着善良温厚的心。 我深知他们对我的好意,但听到这句话时,感动之余,更多的却是庆幸——庆幸他没看穿我那藏在洞穴深处被蝰蛇捆绑的心脏,庆幸他只读懂我的感恩,不懂我那被毒液渗透的饥渴与危险。 话已经说出口,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可我为什么笑不出来呢? 为什么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让我几乎喘不过气呢? 绿豆粥已经凉了许多,我放弃了汤匙,干脆端起碗,沿着边缘大口喝了起来,希望这碗粥的甜味能冲淡我心底的酸涩。 我清晰明了地知道,“你是我们季家第二个孩子,像是季凝遇的哥哥......”这些话的含义,像是永久性宣告了我与他的不可能。 可我会放弃吗?不会......我不想放弃,我也绝不会放弃。 “这粥的甜度可还适口?”季叔看着我无间隙地喝了一整碗,笑着问:“会不会太甜了?” “正好。”我放下碗,擦了擦嘴,“很适合我。”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我近期会安排你们进公司的事!”季叔俏皮地朝我眨了个眼,“对了!喊凝遇起床,让他来找我。” “没问题!” 我挥挥手,消失在拐角处,走在通往季凝遇房间的走廊上——这条承载我俩数年捉迷藏、追逐战记忆和他欢声笑语的走廊。 墙边的每一块瓷砖都见证过他无数次奔向我且拥抱的模样。 ‘咚咚咚......’ “请进!” 这次很快就有了回应,季凝遇的声音高昂,似乎还带着一丝兴奋。 我眼睛一亮,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期待。或许他还记得昨晚的事,或许我们终于可以重归于好。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需要我拿衣服吗?”站在床尾,我等待那刻的发生。 “嘘!”结果那人只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子里探出,皱眉睨了我一眼,“我打电话呢,别烦我。”责备的语气带着些嫌弃,好似我坏了他天大的好事。 “在打给谁?”顾不上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敛去笑意,握紧了拳头。 季凝遇没理我,继续玩着手机。房间里一片静默,直到第三个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是许叶。原来他正在和许叶打电话。 “我不想开视频嘛......才醒,脸还有点浮肿。” “昨天才从我身边醒来,怎么今天就害羞,你那么可爱。” 他俩旁若无人地聊天,仿佛我根本不存在。 算了,少爷也不怎么把我当人。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那股溢出的粉红泡泡,刺得眼睛生疼。 呵,果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吗?喝醉后什么都不记得。 但......这未免有些太伤了人吧。一动不动注视着床头笑得正欢的那人,昨夜的坦白好似笑话,对我来说就是张空头支票。 许叶的笑声愈发刺耳,“不要!那你先给我看腹肌......我再开摄像头。” 开什么玩笑?季凝遇现在赤裸着上身,衣服还是我昨晚亲手脱的。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感受到肾上腺素飙升,血液沿着固定轨道在体内奔流不息,心脏被狡猾的蝰蛇五花大绑。我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夺过手机,关掉了正在拨打的通话。 “你大早上发什么疯!”季凝遇转过来瞪我,气怔怔地活像个河豚。或许他第一次见我生气的面孔,在话音落下后马上泄了气,气势微弱地发问,“你......你想干嘛?” “你不记得我昨晚说了什么吗?!”我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掰开他试图阻挡的手腕。 “昨晚......昨晚我喝了很多酒。”他移开视线,陷入回忆,“你来找我了?我们难道发生了什么?!”惊恐在季凝遇的面上化作害臊的粉色,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不断变换的表情着实令人生趣。见被子蛄蛹了一下,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温,“你把我衣服脱了?!” “大少爷反射弧够长。”我不禁佩服他那迟钝的脑袋,以往我愿意给他思考缓冲的机会,可这一次我等不住了。 弯腰,凑近,我直勾勾盯着那琥珀色的眼瞳,说,“我知道你和许叶包括你前两任男友都是玩玩。我知道你不敢跟他们有更多的亲密的行为,只停留在亲亲和抱抱。我更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喜欢我......可为什么要逃避我?” 季凝遇的脸色在我话语的输出下变得越来越难看。我不愿放过他,谁叫他一早就不愿放过我呢。必须乘胜追击。 我凑得越来越近,近到我俩鼻尖几乎要相撞。“你不记得昨晚说出的话,那我就帮你回忆。我知晓你等待我的苦,这是我的错。我害你陷入了分离焦虑,痛恨自己让别人有机可乘。你与他人磨合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只要真心还是属于我就好!” “你......你在说些什么啊......”他颤抖着唇,视线始终不愿移到我的身上。 “看着我。”我捧着他半边脸颊,气息因激动的心绪而有些不稳,“看着你和别人谈情说爱,我一直饱受着身心的折磨。我想直接把你抢回来,可万一那些人对你也是真心,那我良心就会遭到谴责。” “如今我知道了你和许叶之间的约定......和他分手好吗?凝遇。”我拧紧了眉,痛苦在我阴湿的心穴里下着连绵不断的稠雨,“这一次,换我来追你。” “算我求你。” 第6章 人生课业的命题 季凝遇贴着我手的半边脸热得发烫,温度透过皮肤纹理渗入血脉,扫过小拇指的睫毛竟有些潮湿。 “怎么,你又要哭了吗......”指腹轻抚过泛红的眼皮,我听见他终于开口说话,吐出的字句裹着薄怒,“我看昨晚喝醉的是你自己吧......今天一大早尽说些胡话......” 他的哽咽出卖了故作强硬的伪装,却仍倔强地推拒着我的靠近。空闲的手拼命推着我的胸口,想让我离开,力道大得让人怀疑他受到了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示意,“你说的......都是假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困惑激起好奇心,怎么也不肯放弃,我发誓我拿出了远超平常、甚至是重要时刻的谨慎与探求心对待此事,季凝遇就是我无数人生课业中最难能可贵的命题,值得我付出百分百的心血和敬意,“让我帮帮你......好吗?” 他紧闭起眼,仿佛这样就能对我的话置若罔闻,见怎么也推不动我,便忽地缩了那对抗的手,整个人敏捷地钻进了被子,“你出去!我暂时不想和你说话......” 瞳孔忽地涣散又重新聚焦,我失神地盯着季凝遇脑袋刚刚靠着的地方,静默的空气中像有烟花爆竹燃放后留滞的灰白色浊气,雾蒙蒙的,烈得有些熏眼睛。 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直,我掏出手机,把昨晚的音频全发给他了,“证据就在这,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 “你不和他分开也可以,”我勾了勾唇,不再抑制内心的欲望,洞穴深处的蝰蛇顺着岩壁肆意地溜出,留下带着剧毒黏液的痕迹,“我不介意当那个插足感情的第三者......” “总之我是绝不会放手的。” 被子里的人没有动静,我照常走到衣帽间完成任务,轻车熟路拿出一套居家服放在床边,“季叔叔在餐厅等你,速度。” 温姨新购入了一批花种,说是有空闲时间的话就去花园里帮帮她。 我从木屋的工具堆中挑了合适的铲子和喷壶,走向暑气初蒸的花园。仰头看天,八九点的太阳已把云絮烤成半透明的鱼鳔。 温姨蹲在地上,土堆间排列着暗褐色种子,指尖沾着新泥。 我尚未走近,她便抬起头,侧过脸朝我笑了笑,说:“不戴个帽子?这天气等会儿可不跟你开玩笑。” “问题不大,晒黑些也好。”我蹲在一旁,拨动散落的种子堆。 第7章 “你很难晒黑啊!”她打趣地说,铲子一下一下插进土里,“皮肤细腻又白皙,应该是遗传了你妈妈。” 我听见那陌生的称呼愣了一下,鬼使神差问出一个问题,“温姨见过我妈妈吗?” “啊......”她似是叹了口气,“没呢,只听你爸说过......”愈发微弱的声音表明着拒绝话题的深入。 正好,我也不想谈这些沉重的议题,便火速将注意力投入到眼下的事情中。 “还记得我教你的知识吗?”温姨扫一眼我手中的铁铲。 我点头,她已垂下眼睫,将一枚浑圆的种子按入松软的土中,“这批花种是绣球,绣球要浅些,土覆一指节足矣。太深了反而沤根。” 我学着她的样子跪在苗床旁,腐殖土的气息裹着木樨香漫上来。时间仿佛倒退回好几年前,每当我和季凝遇放假,她就会带着我俩一起学习园艺。 “铲子斜四十五度入土,根须才舒展得开。”温姨伸手捏住铲尖纠正我的错误,同时还闲谈着日常琐事,“这些年辛苦你,今后你就可以干喜欢的事。凝遇他,也要走自己的路了......”腕上的白玉镯擦过肌肤,留下的清凉触感倒比话语更先教会我何为分寸。 “这又是什么花种?”我盯着另一形状的花种,问得突兀,温姨却了然轻笑,“蓝色鸢尾,凝遇最喜欢的花。” 我捏起其中一枚扁平的种子,它的表面泛着深褐色的光泽,边缘处微微卷曲。 我还是第一次见蓝色鸢尾的种子形态,似乎每年夏秋交接之际,夫人都会栽种。季凝遇也曾说过他极其喜爱那丝绸般的花瓣,蓝色深邃得像是从夜空里摘下来的。 “鸢尾喜欢排水良好的沙质土壤,”温姨一边说,一边用铲子将周围的土轻轻压实,“种植的时候,芽点要朝上,埋深大约两指节,太深了会影响发芽。”动作娴熟而轻柔,“这对手艺的要求挺高,所以早年间都是我独自处理......你可以留一些放在边上,等着凝遇自己来。” 我应了声,看着她用喷壶轻轻洒水,水珠落在土壤上,迅速被吸收。温姨利落操作着,脚边的花种随着逐渐升高的气温减少。 “这里我来,去修下月季吧。” 我接过剪子,站立,清脆的咔嗒声在月季丛中绽开。 想一些事想得认真,以至于我稍不留神,手臂就不小心被锋利的枝条划破。跟温姨打了招呼,我折返到内厅里去找医药箱,意外听到了父子俩的对话。 “我不要什么助理!你可以让他去干他自己想干的!”季凝遇大声地反驳,好似鸣蝉惊叫,勒进满园草木蒸腾的喘息里。 “他自己就愿意!小仰他稳重靠谱,让他待在你身边挺好的......”季叔温和地劝解,“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你的脾气爸爸还不清楚吗?有时候真要克制些。” “虽说出版社是自家的,但也由不得你放肆造!成为一个合格且让人信服的领导,你还需要更多的磨炼......” “爸爸......”季凝遇声音突然软了下来。 我放慢了找药的速度,竖起耳朵仔细听到几句—— “怎么只让他当一个助理呢,他的能力绝不停留于此。” “岑仰的那些文稿......他喜欢文学!” “就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好了!” 原来少爷是这么想的吗?原来他不是嫌我不够好,才想着拒绝的吗? 翻找药品的动作倏然停住,玻璃瓶相碰的清脆声在耳畔被无限拉长。季凝遇的尾音像一枚银针,精准刺入我脊椎某处穴位,蛰伏多年的毒液顺着神经蔓上喉头。我怔怔地望着伤口,那处仿佛仍残留着月季的香气,在呼吸间一点点发酵,化作灼热的外焰,从皮肤表层一路灼进胸腔,直抵那幽暗潮湿的蛇窝。 “或许就一段时间,尊重他的选择。很高兴你也能为他着想。”季叔低低哀叹一声,“过几天就带你们去出版社。” 我处理好伤口,等了一会儿才从拐角走出。 “少爷,夫人在花园等你。” 季凝遇瞄了我一眼,迟迟未起的身子就像在说‘拒绝’二字。 “妈妈找你!”在季叔的催促下他才肯跟我离开。 安静地沿着石径走,他似乎很不情愿和我并排,始终快我一步,混杂着芳草清香的热风掀起他的发梢。 我那些在口腔里反复打转的欲言又止,在瞥到季凝遇耳下那颗性感的痣后终于诉说,“早上的事情你愿意回应我了吗?” 他的鞋尖碾过一片落叶,猛地转身回头,“不,我不会再喜欢你了......”琥珀色的瞳孔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碎成玻璃糖,“那是醉酒说出的疯言疯语。” 季凝遇划出道无形的界限,让我们此刻的呼吸都产生了时差。我失神地凝望着他的眼眸,握紧拳头,“那好,我同样也不会放弃。” 不为别的,为了那颗痣、那双眼睛,我也会无数次这么说。 “凝遇,小仰!”不远处的温姨笑着向我们打招呼,驱散了风雨欲来的云层。 季凝遇立马换上那副乖乖崽的面孔,笑起来时的梨涡是棉花糖机的中心,带着甜味。 “没事就帮妈妈种下花。”铲子被递到他白净的手上,“是你最喜欢的蓝色鸢尾。” 温姨指导着季凝遇操作,我则在一边继续修剪着月季枝。不知怎么他们就说到了谈婚论嫁的议题上,这一下彻底将我余下的那点注意力给钩了去。 “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你可别告诉妈妈,在外那么多年没有碰到过一个喜欢的女孩儿?”她的语气如浏阳河般曲折,透着不可置信。 “哎呀,妈妈别问这些了......”季凝遇猛地将铲子插进土里以示不满,“我遇到了自然会和你们说。” “行行!”温姨对他总是耐心十足,“下午有安排吗?”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不禁皱眉,心脏旁栖息的蝰蛇伸出尖牙倏然昂首咬了一下。 要去哪?去见谁?是许叶吗?无数疑问在喉间翻滚,却只能化作修剪花枝时愈发急促的咔嚓声。 迫切想要知道。 我偷偷瞥向温姨,此刻无比期盼她能替我道出那些难以启齿的追问。可她只是拢了拢肩,毫不在意交代一句,“行,你傍晚得到家。” “你祁伯伯会带着他们一家人来拜访。” 第7章 刁难 季凝遇斜倚在阿斯顿马丁vantage的车门边,那是他最喜欢的一辆跑车。 中饭过后他便换了一套衣服:冰川灰的埃及棉衬衫在车库的冷光灯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晕;袖扣随着他轻抚引擎盖的动作,在腕骨投下细碎虹彩;fresco羊毛西装裤垂落如松针。 我慢慢走进,眼睛反复在那白皙的颈间打转,喉结艰难滚动后才开口,“是去找许叶吗?” “要你管?”他语气不善,压低眉眼迅速从我手中抽过车钥匙,“我难道什么事都得给你报备一下吗!” “不,不是......”多年的了解已让我从季凝遇的态度中得到答案。“只是想问问今晚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没有必要再继续先前的话题,等下弄得他不舒服,我还自讨苦吃。 “嗯......让我想想......”他进了车,陷在真皮座椅里,指尖在窗框上敲击出不知名的节奏。 一抹狡黠的笑意掠过唇角,他快速划开手机,我透过防眩目后视镜,捕捉到了那个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弧度。 “发你了,我就要吃这个。”升起的车窗隔绝了我后续的话。 他一脚油门,引擎轰鸣骤起,车身如离弦之箭,撕开热浪疾驰而去。 裤口袋的手机跟着震动,我解锁后打开聊天框,是一道菜的链接,下面还配着七个大字,【要做得一模一样】。 “松露鹅肝酿乳鸽”滑动着快速浏览,不自觉挑了眉,“不是不爱吃内脏吗......”瞥到几个关键的字眼,‘28天乳鸽’‘陈年花雕酒’‘法国露杰鹅肝’......再加上他强调的“一模一样”,我瞬间明白了某人的用意,就是想故意刁难。 没问题,我抬脚向室内走去,同时拨打了王叔的电话,告知添加采买的食材。 亲爱的少爷,若我如法炮制,成功复刻,你可一定要吃得尽兴。 王叔送来的食材整齐排列在大理石台面上,每一件都像是精心挑选的艺术品。我系上纯棉围裙,将袖口仔细挽至肘部,整个下午就同总厨待在厨房里。光是乳鸽处理和鹅肝酿制就要花费数小时,我盘算着时间,估计这会是今晚最晚上桌的那道菜。 “仰哥!”一道清甜的女声从背后传来,我设置好烤箱温度,转身望去——是易淇,她正倚在双开式的胡桃木门框上,冷茶色的大波浪卷发被中央空调的微风轻轻撩动,发梢间跳跃着顶灯折射的光芒。“好久不见!”她晃了晃右手提着的藏蓝色袋子,笑得灿烂。 我回了个招呼,顺势洗了个手,“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爸爸带来的水果,我来处理一下。” 第8章 “给我吧。”伸手接过袋子,“你去客厅坐着,等会我就端过来。” “那谢谢啦!”她歪着头,冲我俏皮地眨眨眼。 “新烫染的头发吗?很好看。”我熟稔地称赞,同她仿若多年的老友,可事实就是这样。 易淇是祁家的大女儿,随母姓,当年那场说亲就是父辈们看我们关系良好而开的玩笑,自拒绝后我和她的友谊反而更为牢固了。 要说关系好,那我和季凝遇那一圈好友都挺熟悉的。少爷小时候总和他们一起玩,他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凝遇。我自然不敢怠慢、更为珍惜这些情谊。 日本冈山晴王葡萄、台湾屏东黑金刚莲雾、福建的荔枝......我瞥眼标签、撕开包装袋清洗,这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基本上都是季凝遇爱吃的。我比较好奇是谁买的,会这么清楚某位‘叼嘴巴’的口味。 “小仰,你出去吧,这里我看着。”总厨温声吩咐。我解下围裙,将精心摆盘的水果稳稳托起,走向客厅。 与祁叔叔一家寒暄过后,温姨含笑示意我入座。目光掠过众人,两对长辈各据一方沙发,我只得在对面的长条沙发落座,与易淇、祁叆一起,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长辈们的话题在生活琐事与商业事务间游走,小辈们自然插不上话。我侧首望向易淇,轻声问道:“这些水果选得极好,是你的手笔?” 易淇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哎呀,这可不是我的功劳......” “姐姐!”祁叆突然红了耳尖,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易淇怀里,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我已然明了,温声道:“多谢小叆费心,挑的都是凝遇喜欢的水果......” “谁让某人暗恋大少爷呢!”易淇促狭地接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微微眯起眼,暗自思忖:这场谈话怎得平白就多出个竞争对手来?记忆中的祁叆不是很讨厌季凝遇,两人总时不时斗嘴吗? 但你问我是否感到压力?我只能说还好......毕竟我清楚地知道季凝遇喜欢男人,醉酒时也承认仍旧喜欢着我。 可他的父母却不知道,他似乎直到现在还忌惮着爸妈。我只能说,未来还有更大的阻力。 摇摇头,不仅是为自己担心,更暗自替祁叆可惜,看着少女那羞红的脸颊,忽觉得这场暗恋像极了温室里精心培育的兰花,美丽却注定无果,真是愈发精彩了。 我心不在焉地打开手机,聊了大概有半个钟头,季凝遇出去都要有七个小时了。我忍不住,斟酌着用词,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你点的松露鹅肝酿乳鸽,我已经做好了。】 【祁叔叔买了你喜欢的水果,晴王葡萄还有荔枝......】 【什么时候回来?家里要吃饭了。】 五分钟过后仍旧没有消息,我犹豫地打开了通讯录,手指甚至鬼使神差地移到了许叶的号码上。 ‘到底是和谁在一起?’‘今天下午都做了些什么?’我迫切想要知道,于是转回了和凝遇的聊天界面—— 【在干嘛?】 【快回来。】 【想你了。】 按下发送键,指尖在他的头像上悬停半秒,最终任由消息坠入虚无。 手机被粗暴地塞进西裤口袋,隔着布料烙着腿侧的肌肤。复古落地钟摆的滴答声骤然放大,每一声都在嘲笑我的失态。 我垂下头颅,呼吸一口,对他的想念就加深一分。我求时间快些走,更求他能够早些回来。 “仰哥?” 许是我没克制好,动静有些大,易淇往我这挪了点儿,“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知道这太不应该了,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没......没什么事。” 就在我说话间,连着车库的小门‘咔嚓’一声响,季凝遇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似是有些没搞清楚场上的情况,竟先是愣愣地对上了我的眼,琥珀色的瞳孔间盛满了迷茫与困惑。我瞥见他手上提个袋子还捏着手机,心脏好似被无形的手给捏紧,他看了我发的消息吗?他知道了吗? “凝遇!”温姨招呼他赶快过来。只那一眼后他就恢复了常态,扫向我的眼神像炭火堆里最后一粒火星,明明曾炽烈过,如今只剩灰白的余烬。 我识趣移开视线,准备起身去餐厅帮忙。哪知季凝遇在打完招呼后挡住了我的去路,将白色的袋子倏地往我胸口摁。 “起来。” 我茫然抬头,看着那面颊泛起珊瑚色的潮红,像被揉皱的绸缎,优雅中带着愠怒的褶皱。 “凝遇,你对仰哥这么凶干嘛?”易淇凑过来,本就拉近的距离这下只剩一个拳头。我如坐针毡,抬头仰望着季凝遇那生气的脸,不自觉往角落里缩。 “这里给我坐!”那人态度似乎愈发不善,摁在我胸口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把我买的冰淇淋放到冰箱去......” “好。” 他后退一步,我从沙发上起来,接过袋子时不小心蹭到了季凝遇的手。他的脸更臭了,反倒让我心里生出快意、莫名的爽。 “季凝遇!”祁叆不知何时突然站在我身旁,手中捧着一盘水果,脸颊微红,“我买的水果,你吃吃吗!” 真是纯情的大小姐啊,我想,连邀请少爷吃个水果都能羞红了脸颊。 “你干嘛这么一反常态啊......”季凝遇盯着祁叆,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这几年变化挺大。”他顺势推了我一把,坐到沙发上,继续与祁叆交谈,“不过,谢了……” 我转身离开,将盒装冰淇淋一一放入冷藏室。季凝遇买了很多,全是他钟爱的mr.jianggelato。 帮着阿姨上菜时,我特意将那盘松露鹅肝酿乳鸽摆在了季凝遇的位置前。他入座时,我还不忘反复提醒,“你点的菜,一定要吃哦,我可是做了一下午。” 餐桌上,大家边吃边聊,生活琐事和生意上的事谈完了,话题自然就落到了小辈的境况上。祁叔率先开口,询问季凝遇的感情状况,他却只是摇头,淡淡回应:“还没遇到。” 尽管他一再表明自己暂时独身的想法,两家长辈却充耳不闻,依旧满怀期待地谈论着结亲之事。祁叆从最初的羞涩逐渐转为不悦,而季凝遇则埋头吃着我做的那道松露鹅肝酿乳鸽,仿佛在借此逃避话题。 “你不是吃不来这些吗?”我坐在他身旁,递过一张纸巾,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忍。 “管好你自己……”他冷冷瞪了我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少管我的事。” 我凝望着那白净的侧脸,总感觉他回来后对我有些不一样了。 第8章 不安分的狗 今天是季叔带我们去出版社的日子,我起了个早。 推开门,长廊另一端传出锁扣碰撞的脆响。我向声源望去,某人昨晚嘴上还说着不在意,结果这时候已经穿戴完毕。 尽头落入晨光,季凝遇背对着落地窗,浅灰色亚麻西装衬得他如尊冷玉神像。不过他的领带歪了,在胸口偏着,醒目得有些滑稽。 “早,少爷。” 他闻声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很快就收住了。我踩着地毯朝他走去,目光掠过他手上收紧的领带。 “这会儿不下楼吃早饭,到我面前来干嘛?”他问。 我没吭声,只凑近些,细细嗅着他身上那股奇特的味道——白松香混着当归散发出冰凉而微弱的苦涩气息,随着我进一步倾身而疯狂涌入鼻腔,像暴雨过后的挪威森林,潮湿的雾气漂浮在松垮的土壤上,带着清苦、霉湿的绿意。 “你离我远一点......”太近的距离让他开始抱怨。 “法国情人?”我没理会他的抗议。 “嗯。” “你很喜欢这个香味?用空三瓶了吧。”我抬手截住那缕乱窜的领带尾端:“你领带还没系好。” 他下颌绷紧,不自在地别过脸,睫毛在颧骨投下颤动的影。我故意用手擦过他温热的颈动脉,将领带缓缓推至喉结下方:“dover式,衬你今天的香水。” 季凝遇不再说话,只静静等我整理好衣领,耳后的肌肤一味泛起薄红。 “很高兴你对我的态度开始有所转变。”我低声笑了下。 他没搭理我,外头的风掀起纱帘,顺带卷走他喉间滚落的几声轻哼。 “你能不能别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一起走到电梯口,他忽然冒出这句警告。 我耸耸肩,不以为意,偏要在叮声响起的那刻,低头凑近他,轻声说,“今天也很喜欢你。” 这话一出口,季凝遇整个人明显僵了下,脸色大变,如临大敌。 “我自己走楼梯!”他火速丢下这句话,快步退出电梯,一溜烟地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这么一闹后,他又开始故意躲我了。 出版社总部矗立在城市东海湾的左岸,黑色钛金立体字嵌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冷光。 第9章 旋转门内,三层挑空大厅悬挂着巨型银版摄影作品。这据说是季凝遇曾曾曾祖父拍摄的《veilofwar》,全球最早一批战地摄影作品之一,泛黄相框右下角仍可辨钢笔签署的家族箴言:"真相是永不显影的底片"。 西翼长廊陈列历年普利策获奖摄影集还有季家历代著名摄影大师的肖像;北侧市场部的电子屏正在投射数据瀑布:"影像消费品类中,治愈系摄影集销售额同比增长230%"。 坐上电梯,我们直达第十三层。开放式摄影部,前台有一展示柜,摆着台哈苏503cw,防尘罩下的机身泛着光。 季叔走在最前头,驼色开衫的袖口随意卷起,时不时停下来和员工打招呼。 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季董早”像一串轻快的快门声。他总能精准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小林,新项目提案我看过了,很有想法。”“sam,你家小女儿的百日照拍得不错。” 我想,或许是因为他常年参与摄影项目的策划与评审工作,因此与摄影部门的人员最为熟络。当然,摄影部在出版社中占据着核心地位。 我站在季凝遇身侧,目光扫过那些刻意放轻的脚步和压低的声音。 几个抱着文件的员工与他擦肩而过,眼神里藏着好奇与试探:“那就是季董的儿子吧……听说直接是我们部门新负责人。”“从小就拿遍国际摄影奖项,有能力那自然啊。” 季凝遇紧抿着唇,无意识地摩挲西装袖扣。我不知道他听到这些话后内心的具体想法,但从那红得透血的耳尖不难猜出,他又在害羞。 季叔没有带我们去办公室,而是直接走进了会议厅。厅内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摄影部的核心成员、市场部的高管、策划部的负责人悉数到场。 “这次会议主要是介绍摄影部的新负责人,季凝遇。”他落座主位,声如洪钟,尽显威严,“以及他的特助,岑仰。” “我们出版社的摄影部在全球范围内都享有盛誉。但近年来,世界变化太快,时尚的风向标也在不断摇摆,许多新兴势力迅速崛起。传统的摄影风格和出版模式逐渐与市场脱节......”他顿了顿,眉头微蹙:“我们的地位虽然尚未动摇,但为了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出版社急需革新!” “我希望季凝遇的加入能为摄影部注入新的活力,在保持原有纪实、报道等社会责任的同时,创新风格,提升商业价值,带领我们走向新的高度!”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想必令人热血沸腾。我瞥见几人眼睛放光,有种尽心效忠出版社的魄力。 可季凝遇始终垂眸听着,面色如浸在冰水里的青瓷,直到季叔宣布他的职责范围,那层釉面终于裂开细纹。 “散会!” 随着最后一位高管的皮鞋声远去,季叔换回和蔼的面孔,轻松地对我们说:“就职通告一小时后发布。” “凝遇,你是不是有意见?”他的手指在桌板上有节奏地敲击,明显感受到某人的情绪波动。 愤怒如同熊熊大火,让那精致的玉瓷骤然碎裂。季凝遇拍桌而起,怒声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扛着相机去参与各个项目的拍摄!不是坐在这里给商业企划书盖章!”他质疑着父亲的安排,“我不想做什么高层,每天开会、讨论主题!” “我不喜欢管理!”他看起来对安排十分不满。 我在桌下轻点他的脚踝,试图提醒他控制情绪,却被他用皮鞋跟狠狠碾住脚尖,疼痛瞬间顺着神经蔓延开来。 “我说的话难道你一点都没听进去吗!”季叔见自己没被理解,而某人还如此大发脾气,嗓门震得空气一滞。“你情绪好些再跟我谈!”他看着季凝遇起身,眉宇间尽是失望,转身离开。 季凝遇紧紧攥着钢笔,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给了他一些时间冷静,待面色看起来好些,便起身绕到他身后,“少爷......情绪好些了吗?”俯身时呼吸堪堪擦过他耳尖,“你现在简直就是只炸毛的猫。” 他猛地后仰,后脑勺撞上我下颌,痛感与橡木苔的尾调同时炸开,白松香混着暗涌的怒火扑面而来。我顺势撑住椅背将他困在双臂间。 “放手......”我瞥见季凝遇喉结艰难地滚动,“我说放手!” “叔叔有他自己的用意。”我抽走他手中几乎要被扭得变形的钢笔,笔身残留的温度灼人,“你的摄影风格很独特,赢得了很多创新奖。”桌面上摊着上他十五岁获奖作品《冰裂》的复刻本,“可出版社毕竟是商业,要结合全球审美、时尚的趋势报告。” 他忽地抓住我手腕,指甲陷进皮肤:“连你也觉得我该妥协? 你不是最喜欢我?为什么不尊重我的决定?” 我任由他掐着,另一只手翻开市场部的报告。 “商业就意味着要迎合大众。艺术创新性极高,却不一定有市场。季叔或许是想让你先了解市场现状,当下流行的主题与风格......”纸页停在一位新锐摄影师的销售数据上,“之后再想办法将自己的风格融合进去,成为行业新的风向标。” 呼吸突然逼近,他扯住我领带冷笑:“说不定可以开创属于自己的一个新板块?岑助理励志的话倒是背得熟......” 我不恼,只是扣住他手腕,拇指摩挲着他虎口常年握相机磨出的茧:“亲爱的,我知道你讨厌去迎合市场。” 他猛地抽手,袖扣刮过我喉结:“别用那种恶心的称呼!” 我用膝盖顶住他企图后撤的转椅,‘法国情人’的香味还在鼻尖纠缠:“可你不仅仅是位独立摄影师。”掌心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更是季家未来的继承人。” 季凝遇倔强地仰头,上挑的眼尾透着不悦,似是十分讨厌我这番说辞。 “难道我是继承人就意味着这是我生来的使命吗?爸爸妈妈没逼过我!我当然可以选择不干,等会就去和他说清楚!” 瞳孔收缩的刹那,我抵着他额头轻笑:“可我知道你自出生就将家族、将出版社当作骄傲......” 他呼吸猛地一滞,肌肤扫过我的下唇。 “难道不是吗?你一直将爸爸、爷爷还有曾爷爷当作偶像。” 还记得季凝遇前年有段时间学业压力特别大,整宿整宿睡不好,眼底的乌青比显影液还深。尽管他总冷着脸不愿靠近我,可每当我坚持要哄他入睡时,他也只是抿着唇,背对我躺下,任由我的手掌覆上他紧绷的后颈。 睡梦中的他似乎常常做噩梦,嘴里念叨着害怕没有能力接管公司业务、担心爸爸失望,种种......聆听他的痛苦,让我住满蝰蛇的洞穴被细雨绵绵打湿,泛起阵阵酸楚。 “你不愿意接受就是在逃避。”我抹开他眼尾薄汗,指腹蹭过泛红的眼睑,“你总喜欢用逃避掩盖自己的害怕......” “你以前从不这样的,嗯?” 他不说话了,泄愤似地咬住我手掌,犬齿刺破皮肤的疼痛让我闷哼出声。 算了,想咬就咬罢。 “我陪你一起好不好?慢慢来......” 我抽回手,抚摸他柔软的唇角:“直面内心的想法好吗?既然讨厌现在的流行风尚......那就去引领它。” “岑仰。” 季凝遇呼唤了我的名字。 “最讨厌你了......”扯动领带将我拽近,白松香的吐息淬着毒,“你永远学不会安分当条狗。” 是戳中心事,不想让我再说话了?我凭着感觉抚摸着他那颗耳后痣,无所谓地笑了笑。 “汪。” 第9章 心有灵犀 季凝遇许是听进了我的话,终究向季叔低了头。他敛起脾性,逐间拜访摄影部另外三位负责人,从选题流程到预算审批,问得事无巨细。 他的办公室在北区尽头,整面玻璃幕墙映着海湾的粼光。季叔特意命人将他的获奖作品制成金属画框挂在走廊。我的工位则嵌在他办公室东南角。 这些天受季凝遇的指示,我替他跑遍各个部门,办公桌上堆着各种报表。偶尔抬头,还能看见他对着选题企划书发呆,像台卡壳的老式放映机,钢笔却在手中转出残影。 窗户框住了火烧云,我端着冰镇西瓜汁停在办公室的门口。玻璃杯沿凝着细密水珠,浸湿咬痕。少爷下嘴够狠,这都几天了还留有印子。叩击门板,电子锁亮起绿色光点。 “进。”季凝遇正支着下颌,似乎在想事。地毯边缘散落着被揉皱的纸团。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我垫了张纸巾,将果汁放在悬浮升降桌边缘。 “不好玩......”他闷闷地啧嘴,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坐办公室好无聊,感觉再过段时间相机的手感都要忘了......” “季叔不是说了如果你提出的拍摄主题被采用,就可以带小组去拍摄吗?” “可是没有啊!”季凝遇突然仰头,后颈抵着椅背绷出漂亮的曲线。喉结在薄皮肤下滑动时,端起果汁喝了口,“他们都说最近没有新企划。” 第10章 我瞥见他嘴角残留的汁水,拿出丝巾擦拭,故意让动作多停留了几秒,“有个好消息。” “什么?”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耳尖泛起珊瑚色,偏头的刹那,又不小心将温热的呼吸埋进我掌心。 “下周一大会,要选下一季度主题了。” 季凝遇闻言整个人从椅背弹直了身子,嘴角扬起一抹久违的弧度:“真的假的?没骗我?!为什么我没收到消息?” “去策划部听到的,还没正式出通知。” 我说话间将他椅子往后拉了些,滑轮在地毯上划出细微痕迹,“丢了这么多稿纸在地毯上也要收拾一下啊。” 蹲下身时,我的发梢扫过他西裤的褶皱。指尖刚触到散落的纸张,膝盖就不经意蹭过他小腿外侧。季凝遇呼吸明显一滞,椅子的皮革发出摩擦声。我抬眼注意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扶手。 “我自己捡好了!”他声音有些发紧,脸颊泛起淡淡的红。 我玩心大起,扶着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好卡在他腿间。仰头看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衬衫领口下露出一小片挂着薄汗的肌肤。 “少爷很热吗?”我故意放轻声音,“这有什么的......”盯着他慌乱地别过脸去。 “滚!”季凝遇嗔怒一声,却莫名显得可爱。我歪着头笑笑,不再逗他,低头继续收拾。 起身时,头顶突然撞上一只温热的手掌,想必是他怕我磕着桌角,已经先一步护在了那里。 我站直,他的手掌还悬在半空,微微蜷缩。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不假思索吐出一句,“谢谢,没想到少爷如此关心我,更喜欢了......” 他不语,只是一味脸红。我低头看了眼腕表,这点快要下班。恰在此时,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我顺势开口问道:“这几天没看你和许叶联系。” 季凝遇整理文件的动作一顿,眼底闪过异样,但很快恢复如常,“没什么......都比较忙而已,他也有自己的事干。”语气轻描淡写,却莫名让人觉得他在刻意回避什么。 “记得完成主题策划书。”我提醒道,“之前也拿了过往企划给你看......尽管吩咐,不要忘了你有我这个助理。” “知道了!”他挥挥手,“去地下停车场等我。”说完便低头继续翻看文件,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后天的选题大会是一剂强心针,让季凝遇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我照例负责他的早中餐,同其上下班,某人眼神比往日明亮许多。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会主动说起策划案的构思,虽然总是点到即止,但语气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只是他始终没告诉我主题,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忙着。 “真不用我帮忙吗?”我忍不住问出口,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他抬起头,唇角扬起自信的弧度:“不了,我自己能行,我想自己试试。”回答中显示出他惯有的倔强。 我太了解他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凡事都要先自己尝试,即便碰壁也不怕。更何况,部门里那些闲言碎语,那些"空降兵""靠关系"的议论,表面上季凝遇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我知道他比谁都在意。这次的主题竞选,对他来说不止是一个项目,更像是一场必须打赢的仗。 晨曦透过纱帘渗入餐厅,季凝遇已穿戴整齐,深灰色西装裁剪利落,格外正式。他似乎选了一款辛辣的烟熏茶香水,初闻给以鼻腔微弱的灼热感,可随着时间推移却静得发奇。 我替季凝遇拉开餐椅,季叔翻阅早报的空隙,抬眼打量了他:“今天是你第一次企划大会,准备好了没?” 季凝遇挑眉,指腹轻叩咖啡杯沿,“还行。” “不要以为过了摄影部就行了,后续还要同市场部、策划部开会,都通过一个企划才能开始实施。” 他点头,神色淡然:“明白。”起身时,将最后一口咖啡饮尽,示意我提起公文包。“走吧,”他转身走向玄关,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清脆利落,“去会会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 季凝遇落座时,厅内已坐满所有参会成员。主位上是摄影部最年长的负责人——段询,年过五十,一直以来是季叔的得力干将。他左侧是第二位总监lucas,法国人,重点关注企划对国外市场的把控。右侧是叶芩,眼光毒辣的新总监,正低头翻阅文件。 我站在季凝遇身侧,一眼便瞥见那紧抿的嘴唇,猜想他或许对这座位安排不太满意。 段询敲了敲钢笔,正式开启会议,“四个负责人各提四项,选两个。” 话音刚落,包含他在内的三位负责人便交换了视线。 叶芩直接开口:“我们今日没别的想法,已经敲定一组。”她将提案展示在屏幕上,“一家国营彩妆公司要以各大城市标志色彩为主题,推出《光耀万象》,高饱和度色彩配上动态光影。” 段询冷笑,跟上补充:“另外一组就要看季总监有没有本事通过了。” 或许"总监"二字,彻底勾起了季凝遇心中的愤怒。 我安静等着他接话,没想到开口第一句就如此咄咄逼人—— “请问你看了就职通告吗?” “董事长给我的职务称号是总裁,只不过重心负责摄影部,请先叫对我的称呼。” 满室静默中,叶芩嗤笑一声,眼中有几分讥诮:“行,季总,请说说你的提案。” 季凝遇侧头看我,“岑仰,文件一人一份。” 我点头,从牛皮纸袋中抽出提案,逐一分发。季凝遇站起身,示意我坐在他的位置。我坐下时,感受到椅背上残留的温度,气息仍在。 投影屏亮起,标题缓缓浮现:《auroraelegance》 “我们旗下有诸多风光摄影师,而他们手中的作品最终归宿往往是传统的风光影集。”季凝遇娓娓道来,“大众对这些作品的兴趣有限,艺术性虽高,商业价值却不尽如人意。而我要做的,便是扭转这一局面。” 段询率先发难:“季总倒是说说,要怎么颠覆我们的传统?” “我的提案,首先聚焦于自然界最具张力的光影现象——极光。选择实景拍摄,把模特放进真实的冰雪环境里。服装和妆面会参考极光的色彩走向,整体风格更偏向高饱和度的冷调系。”他切换ppt,继续解释:“简单说,就是用最精密的摄影手段,把极光在雪原上流动的感觉拍出来。影像既有美术视觉,也能满足高端品牌对时尚感的追求。” 话音未落,我便听见身旁几位组长开始窃窃私语。 一个声音尖锐地打破沉默:“这种高概念、过于理想化的艺术实验,谁能保证有足够的市场吸引力?时尚圈需要的是直观的冲击力,而不是这种抽象的自然幻想。”另一位则附和:“极光?虽说美轮美奂,但哪个公司向你抛出了橄榄枝?我们需要商业化的运作,需要更多切实的销售数据!而不是一场空谈的艺术美梦。” “有人同你合作吗?” “你觉得市场部会如何估算这个成本?” 我注意到季凝遇面色微沉,室内的气氛迅速转为压抑。 可我心中已有安排。早在会前,我便悄然与一家知名时尚公司的负责人取得联系,他们对企划的艺术构思表现出浓厚兴趣,认为这正是当前市场中难得的先锋之作。 我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将一封电子邮件投影在屏幕上:“这是一家国际顶级时尚品牌的合作意向书——elysianelegance。他们长期以来一直在寻找突破传统美妆和服饰设计的创新灵感,而我们的提案恰好契合了他们的需求。他们计划将极光的形态与色彩融入服饰设计和美妆系列中,为品牌注入全新的视觉活力。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算将这一系列影像作为新季度时装秀的核心主题,承担60%的成本。” 我说得不快,给每一句都留出回响的余地。会议室里的气氛随之松动,质疑声被新的讨论取代。 我看向季凝遇,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似乎透着轻微的不可置信,又像是……难得的谢意。 他很快移开视线,接着我刚才的话往下说:“正如我和岑助所言,艺术与时尚不应被局限于传统框架中。我们可以把这种不可复制的自然美学,带进时尚设计与影像中,激发消费者对生活中每一瞬间美丽的渴望。” 这场会议整整持续了三小时,最终,段询在企划书上签下了名字。 离开时,他与季凝遇握了握手,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欢迎加入摄影部。不过别高兴太早,项目还得让其他部门点头才行。” 我瞥见季凝遇眼中转瞬即逝的光芒,那是一种被认可的自信,我由衷替他感到开心。 人群散去,只剩他还坐在原位,若有所思。 我轻手轻脚地替他收拾好桌上的文件,正要将最后一份提案装进文件夹时,他的声音忽然轻轻飘了过来,带着难得的柔软:“谢谢你,岑仰。” 第11章 我顿了顿,抬眼看向他,发现他正侧头,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具体主题,还找到了有合作意向的公司?” 我笑了笑,将文件夹合上,走到他身边,放慢语调:“只能说我们心有灵犀,亲爱的。你那些零散的想法,哪怕只是随口一提,我也都记在了心里。” “不管你用不用得到,只要对你有一丁点儿帮助,我都会去尝试。” 他挑了挑眉,似乎对我的回答有些意外。 “你今天很棒,”我再度开口,“闪闪发光。我更加喜欢你了,怎么办?” 他的神情微微一滞,随即低下头,“你能不能别张口就是这些话,还总是说得很顺口......” “顺口?”我故意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那你要不要听点更顺口的?” 他抬眼看我,目光满是挑衅,“比如?” 我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起身,将文件夹递给他:“比如……等你哪天承认还喜欢我......我再告诉你。” 第10章 忠犬 季凝遇从我手中取走了合作意向书,接连几日吩咐我填补企划中的空缺部分。待我们一起完善后,他便带着这份精心打磨的方案,参与了第二次终审会议。 不出所料,他顺利通过了审核,该选题被钦定为秋季两大主题之一。坐在主位上的季叔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满意笑容。 会议落幕,我整理好物品,静候在门口,等待他与季叔的谈话结束。 不时有人从我面前匆匆而过,偶尔抬头瞥几眼。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好像忘记做什么事一样,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多时,会议厅的门被推开,季凝遇步履轻盈地走出,神情间透着一股释然。 他单手拎着外套,随意地搭在右肩,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意:“我饿了……今天中午吃什么?” 闻言,我心头一紧,脑子轰然炸开。 我就说哪出了问题,原来是忘记负责少爷中餐了。 “抱歉......今早的会议准备让我有些忙不过来,忘记准备午餐了。”我急忙拿出手机,信息列表里清一色是他喜欢的餐厅或菜馆,“我现在就......” “算了。”他瞥我一眼抬手制止,“还没吃过内部的餐厅,走吧。”随手将外套丢来,“一起去试试。” 无意识攥紧他抛来的外套,衣襟处还残留着人体余温,如同一个隐秘的拥抱贴着手腕内侧攀升,我几乎错觉能触到他脉搏的跳动。 “内部餐厅在b2层。”声线竭力维持平稳,指尖却泄密般摩挲着外套边缘。恒温电梯里,我们隔着半掌距离凝视镜中的彼此,像隔着潮水退却后寂静的浅滩。 正值用餐高峰,我避开喧闹的主餐区,将季凝遇引至靠窗的卡座。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细碎光影,他正垂眸划动我递去的手机,在菜单界面反复徘徊,白瓷般的腕骨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点个餐像批阅奏折?”我支着下颌调侃,视线定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上。 屏幕突然被推回我面前,他别过脸,不耐烦地开口:“烦死了,这太多了......我选不出来,你给我选。” 他在对我撒娇吗?或许是吧。 这近乎撒娇的埋怨简直令我心头微颤。 “要是你不爱吃怎么办?”我故意反问,试图逗他。 他皱了皱眉,低声嘟囔着,“你还不知道我的口味?”声音虽低却还是被我捕捉到,“要是我不喜欢或者吃不完,那你吃掉不就好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说,“哦,这算什么奖励吗?” “你这人又在说什么啊......”季凝遇的面颊染上一抹绯红,语气显得几分别扭和不自在。 下单后等待的过程中,季凝遇突然正色,一反常态地开口:“这几天辛苦你了......如果没有那些市场数据和合作意向书,我可能真的应付不来。”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道谢,轻声回应道:“没事,能帮到你就好。” “可话又说回来!”他凝重地瞪我一眼,“你之前给我的那些案例里都没有这一项,我不知道要提前找好合作公司......” 他顿了顿,支着半边脸,一副懊恼的模样,“包括我去问那几个老狐狸,他们也不说。所以我在准备时就漏掉了这一部分......不然我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没关系,没有人一开始就会,更何况这不是你熟知的领域。”我安慰道,“其实也有我的错......他们似乎早就形成了先推出企划然后与品牌合作的习惯,有固定的客源,不用担心成本问题。” 我思考后补充,“段询有些刁难你的意思......不过创新想法的成本确实不好控制,能拉到投资和合作是第一步。” 季凝遇皱了皱眉,不屑地嗤了一声,“怕风险、怕亏钱吗?我自己一个人也能担得起这些费用……” 他那股傲娇的神态,活脱脱像一只被宠溺得有些过头,四处炫耀威风的家猫,在我眼中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可爱。 还想说些什么,取餐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我笑着站起身,轻声说:“好啦好啦,知道你有多威风了......”心中涌起一股想要轻抚他头顶的冲动,但理智却又告诉我,万万不可。 转身离开时一切还很正常,季凝遇坐在那低头摆弄手机。然而我端着餐盘回来时,远远就瞧见他面色变得不太好。 这又是怎么了?我疑惑着走进,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议论声—— “啊,什么嘛.....”不知哪处有人在抱怨,“只因为是季总儿子,所以提出的企划就能直接入选季度之一吗?” “听说他最初的企划方案空洞无物,给人以痴人说梦的感觉,市场数据分析全是他特助帮做的。” “岑助真可怜,工作上要帮忙,生活上还要给太子爷当保姆......” 听到这,季凝遇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手中捏着的玻璃杯里装着我刚为他准备的果汁。 他目光冷冷地扫向声源,原来那几个人就与他隔着一道半高的隔断。 我看着他转身低下头,对着隔板后的人冷声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没有证据就这样编排领导吗?” 他没有歇斯底里,而是以一种平静的愤怒展示着他的不满。那一刻我知道,任何劝说都是多余的。 他的手在颤抖,似乎想要把杯中的果汁泼出去,但教养最终还是让他克制住了。他用力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黑着脸瞥我一眼,简单对走来的我丢下一句,“不吃了......”就急匆匆离开了。 这阵骚动无疑吸引了不少关注。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只能先回到餐台,迅速打包好食物,随后提着餐盒去找他。 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季凝遇正陷在皮质转椅里,领带松垮地垂在胸前,钢笔尖重重划破文件的脆响暴露着躁意。 “过来吃饭了。”我温声提醒,整理着茶几上的杂物,将餐盒一一摆好。 “你都听到了吧?”他低沉的嗓音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嗯,”我没有抬头,继续专注地打开饭盒,“所以你要我怎么做?” 他沉默许久,没有回应。 “你气也是气坏自己身子,不吃饭也是......这些天你听到这种话还少吗?怎么今天就发如此大的脾气?” 季凝遇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沉闷声响,叩击声似踩在我的神经末梢。 他向我逼近,脸上挂着一副阴沉的表情,说,“你为什么要问我原因呢?你不应该第一时间就想办法为我出气吗?!”话音在视线相撞时骤然消弭,他瞳孔里晃动的碎光像暴风雪前的海面。 我摇摇头,“少爷,你不是这种人......你不可能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而去刁难那些人。你有你自己的傲气,你不喜欢和那些人计较。”我仰头迎着他肆虐的凝视,喉间泛起细微颤栗:“你若真计较,就不会忍到现在。” “可我现在真的很生气!”他的音量拔高了几分,眼中闪过挣扎。 “那你可以拿我撒气......你既然心里不舒服又不想找他们麻烦。那......骂我、打我好了。”我柔声说道,用我们多年来的相处经验解决眼下的问题。 “你!”季凝遇一时语塞,眸中的怒气渐渐被涌起的雾气遮盖,翻涌起层层叠叠的晦暗。 “快吃饭吧,饭菜要凉了。”我催促,他却啧了一声,突然抬脚往我小腿处踹了一下。我吃痛地皱了皱眉,却依旧将筷子和勺子递给他,“好了吗?” “不好......” 话音未落,我抬起的那只手已被攥住。他压低眉眼,犬齿抵着我虎口软肉发狠地咬,剧痛混着酥麻窜上脊椎。玻璃幕墙倒映出我们交叠的影子,他齿关松开的瞬间,舌尖若有似无扫过齿痕。 “这下好了吧......吃饭。”我没有挣脱,“还气就再咬。”将筷子塞进他掌心。 第12章 他却反手扣住我后颈,力道不大却使我们鼻尖相抵。就在我以为他要再次发作的刹那,季凝遇却如泄了气的幼兽般,额头滑到我的肩窝,闷哼:“岑仰......你太没劲了......” 季凝遇就这么抵在我身上,一阵缄默。呼吸渐渐平稳后才再次出声,下落的语气显得低落。 “他们竟然说我的企划有你的帮忙才能通过......你也这么觉得吗?” “没有,他们不清楚真相,不知道你对这个企划有多上心,更不知道你为了这个熬夜到多晚......那是他们瞎说呢。”我抬手抚摸他的后颈,企图安慰,大拇指按在那颗耳后痣上轻轻打转。 “松手!不许摸。” “哦......”我听话地垂下手,却忍不住轻笑一声。 “那他们还说你是我保姆......你没意见?” “我照顾你还少吗?而且我喜欢当你的保姆......” 他又不说话了,呼吸毫无节奏地喷洒在我的脖颈,一阵轻痒。 过了半晌,我才又听到一句嘟囔:“最讨厌你了。” 这是我近期第二次听到他说这句话了,有些人嘴上说着讨厌我,可实际行为永远在背叛自己。 季凝遇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有多离不开我, 离不开这条忠心的狗...... 他终于松了手,情绪看起来平复许多。 我们默默地吃着饭,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氛围。 吃饱喝足后,他转身走进内室去睡午觉了。 第11章 怜悯 季凝遇午睡时,我就靠在沙发上小憩。就在快要睡着时,桌上的手机猛地震动,刺破了一室静谧。 我皱眉,不悦地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微微一怔——是许叶。 这个意料之外的来电让我的睡意瞬间消散几分。 “喂,请问是岑大哥吗?”电话那头传来秀气的声音,我觉察到那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揉了揉眉心,语调平淡却掩不住被打扰的烦躁,问,“小许?有什么事......” “那个......”他变得迟疑,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我这几天一直有在给凝遇发消息,可是他不愿意回我,昨天晚上还把我拉黑了。” 听到这里,我原本懒散靠在沙发上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眉头微挑,“怎么?你们感情出什么问题了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许叶有些难以启齿,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隐隐哭腔,“不知道为什么......回国后第二天下午凝遇把我约了出来,说要分手......我以为他只是又闹起了脾气、随口说说。” “可他这次真不理我了?我还喜欢他......” 我捏紧了手机,想了想,试探性地问,“我记得......你们之间有个约定对吗?” “约定?!”许叶嗓音霎地尖锐,似在耳旁炸开的摔炮,“岑哥竟然都知道这个吗......”越来越轻的尾音透出落寞。 “抱歉。”我后知后觉那话刺痛了他,“无意间知晓的,不用在意。”更是担心我的此番言语对季凝遇产生影响,下意识地找补:“少爷从没和别人提起过,你也不是他与好友的谈资,只是我不小心听到的。” “我知道的......谢谢你,仰哥。” 许叶的道谢衬得我有点像个混蛋。 “凝遇他很好,交往期间从没亏待过我。尽管我们之间是有那个约定,但感情不是假的......他也很有分寸!只会拥抱或亲我的脸颊。” 我没想着打断,他许是有很多感情想要倾诉,话语滔滔不绝。 “我其实有时候想和他更近一步,可他总没那个想法。”轻浅的叹息从电话那头传来,“说没动点怀疑的心思是假的。” “你今天打我电话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我活动下手腕,想尽快步入正题,对他和少爷的感情往事更是兴致缺缺。“是要问我些问题,还是?” “一些问题,我想亲自问他。”只听许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见他。求你帮帮我。” 我盯着泄漏的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有些发怔。 不是不愿帮助许叶,而是大脑已经开始自动幻想他与季凝遇见面的场景、两人可能的对话以及某人的态度。 “好,我等会儿给你发消息。” 一番思考后,我最终还是应下了。 我当然会帮助许叶,这也是在帮我自己。我自要为季凝遇创造一个两难的境地,看看他究竟会选择谁。 心中的伊甸园悄然种下一棵未成熟的苹果树种,灰暗的想法如藤蔓般缠绕思绪,使视线愈发失焦。我竟有些弄不清身处何地,只觉有成堆的蟒蛇在地毯上蜿蜒,爬行中圈住脚腕,摇摆细长的尾。 “请上车。” 下班后在车库,我替季凝遇拉开车门,他嘴里哼着歌坐上后排。今日胜利的喜悦终究是冲刷了中午插曲所带来的不悦,他近日的疲惫在那张俊秀的脸上一扫而空。 音响里传来《tvinblack&white》的前奏,我特地选的这首,少爷刚哼过。等到副歌部分,他果不其然跟着轻唱起来。 “livingwithoutyouisliketvinblackandwhite......” 后视镜的他跟着节奏晃腿,我不知道他那如同气球般要越飞越高的愉悦何时才能让他发现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一曲完毕,他终是清醒过来,偏头看向窗外,疑惑开口,“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去哪?” “才发现?”我看信号灯变为红色,在斑马线前停下,带有调侃意味地问,“警惕性该高些了,万一有人哪天把你拐跑了怎么办?” “你有病吧......” 我瞥了眼后视镜,季凝遇蹙着眉,不悦地瞪我。 “我为什么要上别人的车?以及我一个智力、精神正常的成年男子,会被拐走?”他对我的提醒不以为然,还要斥责一番,“你不能盼点我的好事吗?” 我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的话确实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开口道歉,“对不起,扫你兴了......” 季凝遇却像是被噎了一下,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我知道了......”接着又不自然地补充道:“这点小事...我也没让你非得道个歉啊......” 听着那细弱蚊蝇的尾音,我吐了口气,还是放不下心,“可我真是止不住地担心......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我说了不会。” “你没法知道生活中会有哪些突如其来的意外,就是会有这种可能。”我脑海中闪过不太愉快的回忆,胸口忽变得闷闷的,似有双手紧紧攥着气管,逼迫我加重呼吸。 “小孩儿或许有这种可能。”季凝遇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格外执着,开始同我争吵,“而且我说过了!我是一名......”话说一半,他突然顿住了,应该是通过反光镜看到了我僵硬的神情,瞳孔一瞬地收缩,“等等......岑仰,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身子往前凑了过来,难得关心,“你为什么呼吸这么不稳定?要么就停在边上换我来开!”尽管吐出的话语依旧强硬,“听到没有!我可不想等会真出什么事故!” 我盯着即将通行的红绿灯,做着深呼吸,等车子起步后才低声回应,“没事...我没问题......” “你真没事?” 季凝遇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我的右肩上,一股温和的暖意透过衣服渗入肌肤。我眯了眯眼,紧抿着唇,注意力聚焦到复杂路况上,等车身拐入下一段路口,才重新开口:“少爷,请你坐好。” 他在提示下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几声,退回到后边。隔了一会儿,才又弱声问道:“所以...你刚刚为什么会那样?” 我脑海中做着激烈的斗争,斟酌片刻后,下定决心地说,“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在八岁的时候带我来到你们家吗?” 季凝遇默不作声,我瞟了眼后视镜。或许是谈及往事的原因,他的面色稍显凝重,只是摇了摇头。 “那年的6月9号,爸爸第一次带我去游乐园玩......你知道我们家的处境,那是我求了很久才换得的机会。”我吸了吸鼻子,胸腔依旧维持着那股堵塞感,继续坦白:“那天我玩的很开心,可就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出了意外。” 季凝遇聚精会神地听着,原本自然交叠的双手微微收紧,显露出一丝不安。 “爸爸拦了一辆出租车,起初没什么问题,可他很快发现那不是我们回家的线路。”我抓紧了方向盘,后槽牙不自觉地用力,“那司机是伪装的......不知又是哪个该死的混蛋老板想着来对付我爸。” “那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季凝遇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难以开口问询。 “嗯......没什么。”某些画面转瞬即逝,我不愿多说那细节,怕影响心情,于是简单交代了结局,“我只知道为了能让我安全回家,爸爸答应他们销毁了部分调查资料。” “岑仰......” “我不该去那次游乐园的。” “那不是你的错。” 季凝遇温声安慰我,我竟感受到那份心疼。这是他与我重逢以来,第一次像小时候那样,用那种柔软的、近乎怜惜的言语安慰我。 第13章 呼吸再次变得紊乱,那些曾经遭到的唾骂与欺辱,那些真正痛苦的回忆,如同潮水般凶猛上涌又迅速回流,只在浅滩上留下串串虚幻的白沫。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父亲遭受的屈辱,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恨意与不甘。 可此时此刻......我混杂的心绪中,只剩下一种卑劣的、近乎扭曲的快感。那卑劣同钝刀般反复捶打着我的胸腔,让我在讲述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唯一在意的就是——就是能不能靠这个博取季凝遇的同情。 我蜷缩在他的面前,等待他的怜悯。 很显然,我博对了。他柔软的眼神、我许久未曾体验的温柔,又短暂地回来了。 我博得了那个短暂的、爱我的他。 我享受此刻的温存,心里却清楚同情从不是爱的基石。 可季凝遇对我的感情本就扎根于爱意,因而这份同情只会让他对我愈发怜惜。 “所以......能接受我刚刚好心的提醒吗?” “可以。” 后视镜中的漂亮脑袋乖巧点头,我很满意。复盘着刚刚的对话,有句话突然让我抓住了一个新奇的关注点。 “少爷是不是最开始说了不会上别人的车?”我放缓了语速,笑着问。 “嗯?怎么......”季凝遇对我的发问摸不着头脑,略微发懵。 “所以我在你心中不算别人,对吧。” “所以,我让你感到安全,对吗?”我扫了眼后视镜,看着他愈发凝重的表情,觉得格外有趣。 “所以......季凝遇,我在你心中算什么?” “打住!你少给我来这套。”他反应过来,一抹绯红倏地爬上了脸颊,“不是朋友,也不是暧昧对象,更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关系!就是普通的上司与下属......仅此而已。” “哦?”我皱了眉,自顾自地说起丧气话,尽显低落,“你知道了我来你家的原因......我陪了你十多年。原来什么都......算不上吗?” “乱七八糟的关系又是指什么......” “够了!”他不耐烦地打断我,“勉强...勉强算个家人吧......” 我笑弯了眼,“那也很好了。”但其实心里却并不知足。 “我说了勉强算是!”季凝遇被我逗得炸了毛,红晕的脸颊同此时车窗外的火烧云有得一拼。 他着急忙慌地转移话题,“所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怎么还没到。” “许久没回来都记不得这条路了?”我驶进停车场,一边找着空位,一边解释,“庆祝你第一次通过企划。叔叔阿姨已经在那等了,还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粤菜馆。” 季凝遇不服气地‘啧’了声,“真是擅作主张......”似在嫌弃这多余的举动。 我停好了车,空调的制动声消失,静默的空气忽被一阵肠道蠕动的声响打破。 我忍不住笑了笑,对季凝遇说,“承认吧,你也想。” 第12章 庆幸 我领着季凝遇往包厢走去。开放式大厅内,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蒸笼里飘出的白雾裹挟着豉汁蒸凤爪的浓郁酱香和虾饺鲜香。 “几年没吃了......”季凝遇擦着我的肩膀向前,左右打量,“怪想念的。” “那今天就多吃点。”我看他往错误的方向加快步伐,情急之下忙伸出手虚揽他的腰,“右边!少爷。” 按道理不会碰到的,可季凝遇一个刹车,后腰直接贴到了我手臂上,他猛地绷直了身体,像被烧红的铁块烙了一下。 “说句话就好了!伸什么手啊......” 唇角不自觉勾起,我冲他挑了个眉,这有回答的必要?难道承认我是故意的吗? “第三间,松鹤居。” 得到房间号后,季凝遇跟条鱼一样,跳出了网,火速游走了。 “怎么垮着一张脸,笑一个噻。”我跟进去时听到季叔朗声道。“小仰全点的你爱吃的......” “好啦...爸爸你别说了......” 打了个招呼,我在少爷身边坐下。侧头瞥他一眼,耳尖静悄悄地红透了。借着给他拿开水烫碗的契机,我凑过去小声问,“刚刚聊了些什么?” “没聊什么!”他咬牙切齿低声一句,往旁边扯开了些距离,不敢看我,“好好吃饭!”说着便伸手要拿过瓷碗。 “等等!”我连忙用另一手去拦,可季凝遇的动作比我更快。修长的手指已经握住了瓷碗的边缘,用力一拉。碗里的热水还没来得及倒掉,就随着那动作猛地一晃,滚烫的水花瞬间溅了出来。 “嘶——” 倒吸一口凉气,手背上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没被烫到吧?!”顾不上那股灼热,我朝季凝遇的手瞧去,没有水渍、没泛红痕,很好,他没事就好。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冒冒失失的了......”温姨赶忙递给我一张湿巾,顺带批评了少爷几句。 “没事的,没事的......”我虽是在回复温姨,可视线在季凝遇身上挪不开。他的手指悬在半空,似乎想碰又不敢碰我的手臂,咬着半边唇,眼神里满是懊恼和慌乱。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轻轻甩甩手,转向两位长辈,“就溅到一点,我去处理一下......你们先吃。” 在我要出去时,季凝遇却在后面跟了上来。 “痛吗?” 我摇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他气冲冲地指着我手背上的那一片红,眉头紧皱,慌得似乎找不准要说哪句话。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啧!” “对不起......” “是我太莽撞了。” 他一路跟我到洗手间,水流冲刷过手背时,季凝遇还在围着我转来转去,不停道歉,像只小蜜蜂。 “真没关系。”他下意识的关心,让我心中泛起甜意。 “我......我还是去找服务员要点冰块好了!”季凝遇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脚步有些急促。 我关了水龙头,紧忙扯住他袖子,“别麻烦了,真没事。”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我一眼,眸光闪烁,耳尖的红晕还未褪去。顺势跟在身后,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走廊里灯光柔和,某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我看着那略显僵硬的背影,忍不住轻笑出声,故意拖长语调,“你以前从不会这样,怎么最近总......” 季凝遇听见我的笑声,转过头瞪了一眼,却没半分威慑力。 “还不是因为你!” “怎么又怪我了?” 他两步作一步走,脚底生风。在推开门前,我听见一阵闷闷的嘟囔。 “都怪你,总让我心烦意乱......” 我定了一下,瞧着那人冲进去,心脏仿佛被冰凉的蛇鳞浅蹭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种魔力。 抛去开头的插曲,晚餐的氛围很是愉悦。季凝遇怕是饿坏了,细嚼慢咽地吃了很多。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我总能感受到一股视线时不时瞟来。回敬几分目光,某人就差把‘我还是担心伤口’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关心我,这总归是好的。 季叔出于要去见一个老朋友的缘故,在用餐完毕后便带着温姨先走了。茶香四溢的包厢里便只剩下我和少爷两人。 季凝遇慢条斯理地夹了块解腻的糕点往嘴里送。我扫了一眼餐桌,随后眼睛定在那咀嚼的嘴唇上,“吃饱了吗?还要点些什么......”细碎的椰蓉沾在唇角,我询问间习惯性地抬手替他擦去。 季凝遇不自在地‘嗯’了声,果断将头向另一边偏去。 “不要了,我们也回家吧。” “好,回......家。” 季凝遇嘴巴里偶尔蹦出的几个字总能跟朵绵软的云般落在我心里。他下意识就会说出这些话,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肯重新承认对我的喜欢。 手机一阵震动,我看了眼亮起的屏幕,这才恍然想起还有件事没做。 “季凝遇......” “嗯?” 他靠在椅背上休息,语调慵懒绵软,带着吃饱喝足后的满意。 “你和许叶发生了什么对吧。”说出口的一瞬,我咬紧了后槽牙,平静的气氛注定会被这句话打破。 果不其然,他微皱了眉,不解地望向我,没说话却带些愠怒的意味。 “我刚刚出去在外面碰到他了。许叶正好也在这吃晚饭,想和你见一面......”我故作轻松地说着,目光却紧锁在他的脸上。 我期盼地盯着,心跳不自觉加快,希望他能毫不犹豫地说出“不想见”,或者干脆利落丢下一句“直接回家”。 可他偏偏沉默了,在我急需一个答复时。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低垂,顺直的睫毛似蝴蝶振翅般扑闪着。我等得有些抓心挠肝。 终于,那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吐出一个字:“哦。” 轻飘飘的态度,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模棱两可的态度,我最讨厌。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讨厌?内心的蝰蛇盘紧了心脏,压得我喘不过气。 第14章 努力压下心里的烦躁,我平静发问,“那......你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他抬眼对上我,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却又故意不点破,“随你吧......”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随我?我差点没冷笑出声。他明明知道我在意什么,却喜欢上折磨我。 性格真是越来越恶劣了......我亲爱的少爷。 “行,那当然是见。” 这节点快入秋了,晚风裹挟着海水的咸湿气息,带着刺骨凉意,一阵一阵扑过来。 季凝遇站在窗边,海盐味的风撩起他额前几缕乌黑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皮肤在柔光下显得白皙透亮,鼻尖被吹得微微泛红,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我递给他事先准备好的外套,他愣了一下却直接拒绝,“我不冷......走吧。” 手里抓着柔软的面料,我领着季凝遇走到门口。某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显然是被风吹得有些冷了。 “你什么时候能不嘴硬......”我顾不上他先前的拒绝,自作主张地将外套披到他肩膀上,“我去取车,别着凉了。” 我做着最后的嘱咐,转身时许叶恰好走过来,还冲我笑了笑。 “凝遇......” “季凝遇!” 身后传来酥到骨子里的娇嗔,肉麻得我险些走不稳路。那声音如钩子,直往人心里钻,听得我浑身不自在,几乎逃也似地离开了那。 取了车,我缓缓驶向前坪,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停下,这里正好能看见他们。熄了火,车窗半开,任由凉风灌入吹散心底的烦躁。 远处的两人映入眼帘,总感觉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不是吗?只不过这对主角并不同先前那般亲密无间,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彼此对峙。 季凝遇站得笔直,双手插在口袋里,许叶的脸色则有些激动,双手不时挥舞着,似是想要扯少爷的衣袖。 我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做个偷窥者,死死盯着他们,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躲在暗处探视着他们的秘密。 落入我眸中的许叶眉头愈发紧皱,瘪着嘴,尽显委屈与不甘。不知季凝遇说了些什么,泪珠便夺眶而出,在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顺着那人的脸颊滑落。 两人的距离随着争吵逐渐拉近,近到我发觉季凝遇开始动摇,那插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抽出来一只,悬在半空,似是犹豫着是否要去安抚那痛苦的可儿人。 我感到紧张,心脏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嵌入皮质的方向盘,留下轻浅的痛感。 季凝遇终究还是动了,特地从口袋抽出一条手帕,给许叶擦了泪。我眯着眼,蝰蛇从洞穴趁乱逃出,抬头就猛地朝胸口咬去。季凝遇伸手将许叶搂入怀中,我钻心得疼,疼得发闷。 我再也坐不住了,猛地推开车门,大步朝他们走去。 风在耳边呼啸,我却听不清任何声音,眼里只有那两人相拥的画面。 “好了......就此结束吧。” 我听见季凝遇的声音清晰落入耳中,如同一把挥舞的火炬,瞬间驱散了咬在我胸口的那条毒蛇。 “我说得很清楚了......喜欢我不值当。” 许叶从他怀里退出来,眼眶依旧泛红,“所以是你们家的原因吗?我们可以一起克服啊。” “不要忘了我们最初的约定。”季凝遇恢复了一贯的神色,默了几秒后再次开口,“你当时说可以做到的,不要无理取闹了。好聚好散。” 我早就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不远处的人。那话确确实实是从少爷口里说出来的,好似一颗定心丸,让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 我好庆幸......无比庆幸,像是在悬崖边被拉了一把,又回到了安全地带。 许叶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季凝遇抬手回绝。他转头就走,却没想到我就站在外边。 对视瞬间,他嘴角一扯,经过我时满是不自在,“走吧......回家。” 第13章 我应该吻他 回家路上,车内气压低得可怕。季凝遇好像生气了,眉头一直紧锁着。我每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心里就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别看了!”他突然出声,烦躁不堪地挪到了座位的另一边,彻底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抿着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开车容不得我过度分心,可季凝遇对许叶的态度不就摆明了一些事实吗?我急切想要弄清他的真实想法,可又不知该如何打开这个话题。 车载的檀木香水弥漫于空中,仿佛将我们锁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熏过沉香的旧木柜里。 有些喘不过气、口舌干燥,我忍不住舔了舔唇,正想开口,季凝遇却先一步打破了沉寂。 “是不是许叶和你打了电话?”他的嗓音清冽,就像个冰块,被投进了烧得正旺的柴火堆里,激起了一阵刺耳的嘶响。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继续补充:“我根本不认为这是一次巧合,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哪吃饭?” 光是听这声音,我就能想象出他质疑与不满的神情,像是将一年前在法国的冷漠态度重新搬了出来。季凝遇温和待我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时的他跟个typewriter似的,永远在不知疲倦地打着‘厌恶我’那三个字。 我讨厌这般疏离的态度,我想要白纸上呈现‘喜欢你’那三个字,而不是现在这样,句句带刺。 “你到底想干什么?岑仰......” 他的嗓音愈发冰冷,越来越多、偏离我想象轨迹的字句毫无征兆地砸来,要将我淹没。 “我和许叶分手纯粹是我不喜欢了......我是给了你什么错觉吗?让你觉得我在给你机会?” “请你不要自作多情,说不定我就找下一个了......” 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反复琢磨着那几个字,喉咙发涩,“下......一个?” “反正不可能是你!” 我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路,车头驶入海湾公路,路灯的光影在车窗上飞速掠过。评估了路况,我深吸一口气,一脚踩下油门,车速瞬间逼近最高限速,发泄我的不爽与落寞。 “你绝对不敢,我打赌。” 不说百分百,百分之八十的笃定我还是有的。 车身刚在车库停稳,季凝遇在熄火的一瞬,解锁开了门,把我留在后头,自顾自地跑了。 心情差到了极点,我想马上回房冲个澡,洗去这一身的疲惫和烦躁。 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水流顺着手臂滑落,被开水烫伤的地方落了一片红。 洗澡冲淡了混乱的思绪,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略显苍白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浴室,脚步停在了季凝遇紧闭的房门前。 我决心想找个机会和他谈谈,解除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少爷,开个门。”我带着试探敲了几遍,只有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慌乱中碰倒了什么东西。料想他不会答应,我加重了语气:“季凝遇!” “我要睡觉了!你走开!”声音近到是贴着门说的。 我皱了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钥匙,“叔叔阿姨刚来消息,今晚会在外面休息。” “你要说什么发消息给我就好了!” 他既然还是不肯,那我就必须主动。抽出钥匙,我对准锁孔,“我必须进来,我想和你说些话。” 不待那人说出拒绝的话,轻轻一转,门锁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我进了门,与他四目相对。 “不是要睡觉了吗?怎么头发还是湿的?” 季凝遇显然没料到我真直接进来了,手里还攥着一条毛巾,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发梢低落,打湿了他的睡衣领口。 我步步紧逼,他就呆愣着,惊慌失措地看着我,“衣服也不穿好......”停在他跟前,我捏住他混乱的衣领,随手整理了一下。指腹故意擦过他的脖颈,感受那不自然的震颤。 季凝遇眼神躲闪,语气依旧强硬,“滚......滚出去!” 我叹了口气,伸手扯过他手里的毛巾,罩在那乌黑的头发上,擦拭着。 “不要说这样的话好不好?”我低声恳求。 “我不要你来帮我。”他伸手推搡我,力道不大,却明显抗拒,“我自己可以!” 我不理会他的拒绝,反而更加靠近了些。胸口堵着一股闷气,盯着那双眼睛,“少爷觉得这样玩弄别人的感情是什么好事吗?” 季凝遇瞬间炸了,脸色涨红,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我哪有玩弄!我每次一谈就只谈一个!”他费劲巴拉地想逃脱我的控制,“我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人!” 我最后揉了一把他头顶的碎发,随后将毛巾扔在一边。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直视我,“那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一些行为不就是在给我希望?!” 潜伏的毒蛇不知在什么时候咬了我心脏一口,毒素迅速蔓延,麻痹我的理智。我好像被毒坏了,情绪主导着大脑,几乎无法思考。我无意识地推着季凝遇后退,直到他的背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 第15章 他的呼吸变得局促,胸膛剧烈起伏,“你......你放开我!” “我真得快要搞不懂你了。”深呼吸一口,我只觉得眼睛有些模糊,眼下一片温热,像被粘稠的毒液浸染,“一下给个甜枣,一下又打个巴掌。你到底想怎样?” “季凝遇,你可以推开我,但你不能一直这样对我。如果你真的讨厌我,那就彻底拒绝我,别让我一次次抱有希望又失望。” 季凝遇瞪着溜圆的眼,顶灯落在琥珀色瞳孔中像细碎的星光,那么炙热、赤裸的视线,我完全可以透过那瞳孔看到自己此刻疯狂的模样。 救命,我好想吻他。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他不知所措地、直勾勾地在我脸上探寻着,我......真地好想吻他。 向前抵了一步,我低了个头,近到鼻腔马上钻进那雪松味的沐浴露香气,还有炽热的呼吸,要让我窒息。 “你......”他声音哑哑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抬头,似乎不自觉地也往前凑了点。 不、不行。我退了回来,被烫到了般,迅速拉开距离。再度深呼吸,双手摁在他的肩膀上,乞求:“我不逼你,你对我坦诚些好不好?” “从你和许叶分手的那个下午,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面对我的准备......我知道你有些喜欢咬人的小口癖,但你只会对我这样。” “我们就像从前一样,你在慢慢接受我对不对?” 季凝遇不回答,我就静静等着,心里的不安和期待被拉扯到极限。 哪知他突然踮起了脚,毫无预兆地凑上来,吻了我的唇。 柔软的唇,比体温还要高出几度,甜腻腻的。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他的牙齿轻轻咬了一口。 我赶忙推开,后退了一步,心跳如擂鼓般剧烈。嘴唇上还残留着陌生的触感以及刺痛。 “不可以......” “你要我坦诚,你又说不行!岑仰你是想怎样?!”季凝遇倏地大吼,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我看他哭得像个孩子,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瞬间被心疼取代。我伸手,指腹拭去他温热的泪,几近呢喃:“亲爱的......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季凝遇越哭越凶,牙齿咬着半边透润的红唇,肩膀似筛子般抖动着,“我真不知道!” “我刚刚不是在主动吗?!你为什么又......”他垂下了头,却抬手抓紧了我的手臂,无助地控诉,“你总说我这样那样!那你倒是给我个答案啊!” “shh......”我想稳住那股劲烈的情绪,便开始劝说季凝遇放开我的手,“让我抱抱你,可以吗?”他没说话,往我胸腔上猛地一靠,滚烫的眼泪瞬间浸湿了睡衣。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摸着季凝遇的后背,轻轻拍着,“亲爱的......我不要你热血上头......你的言行总不一致,我要的是你的真心实意。” 我太混蛋了,简直不是人,竟然让他又哭成这样。可这绝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他只是一时上头,明天醒来又会恢复成那冷淡的模样。 “我喜欢你......或许是吧......应该是以前吧。”季凝遇每说一句,他温热的吐息就会在我的肌肤上涌动一次,“可我恨你啊,我忘不了你丢下我的那天,忘不了你让我独自承受思想折磨的这几年。” “如果不是你......我或许不会喜欢上男性吧。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性情大变吧。如果不是你......” 季凝遇细数我的罪证,我第一次透过话语读到他的真心想法。“谢谢你对我的坦诚。”我贴上他的额头,轻声低语,“我说过了,给我一年......我会弥补当年犯下的错误。” “让我一直对你好......你再做出最终的选择,好不好?” 他滚烫的额头来回蹭着,我看不全他的表情,可颤抖的肩膀却出卖了他的情绪,“岑仰,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牵起他的手朝浴室走去,“我把你头发吹干就睡觉,好不好?” 季凝遇罕见让我哄着他睡觉。我哼着熟悉的旋律,待在床边。就在我以为他要睡着时,黑暗中却冒出一道沙哑的声音,“岑仰......我今天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我拍着他脊背的手没有停下。 “我们生活了十多年,我一直不敢问你为什么来我家,你也没有主动说过......你为什么今天愿意和我说了?” 我抿着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架不住某人一直催。 “回答我。” “你不说,我今晚就不睡了。” 我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说话时却觉喉口干涩得厉害。 季凝遇背对着我,黑暗中我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拱起来的一团被子。我停下了那只反复轻拍的手,凭着感觉抓住他半边肩膀,然后俯身靠了上去。 “我......我想让你心疼我。” “你很久没有关心过我了......”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但我能明显感受到那忽然僵住的身体,我的呼吸、话语也抵在他肩膀上不停回荡。 “睡吧......”我不需要季凝遇开口再说些什么话,“睡吧。” 待季凝遇彻底入睡后,我便悄悄回了房。 他是睡着了,可独留我一人在这良夜睁着眼,难以入眠。我握着手机,闲来无事点开相册,毫无意外,整整齐齐的全是同一个人。 我翻到一张他坐在尼斯蔚蓝海岸上吃冰淇淋的图片,他的双脚埋在沙子里,同碧蓝的浪花分享此刻的闲暇。最吸引我的是他的嘴角,水润的唇边还沾着奶白的冰淇淋。 我越看越出神,盯到我只觉身体一僵,右手烫烫的。该死,胸口像燃着一团薪火,我不该放弃那个机会的,我应该吻他,吻到他身心力竭,吻到他直缺氧,吻到他不需要伴着哼唱的摇篮曲入睡,而是脑袋一沾到枕头就进入梦乡。 第14章 狗仗人势 雨,像银灰色的纤细鱼线。天上神仙又到了海钓的季节,围坐云端,一守就是守一整天。明明昨日烈阳还当空照着,今日庭院的草坪就因瓢泼大雨漫出了湿冷且潮青的苦味。 日子总是监视着我与季凝遇的节奏,我们快他也快,我们慢他也慢。正如此时此刻,两颗心脏在真正来临的初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候着。 季凝遇回避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是我能料到的结果。我与他在一番试探后又回到原地,这距离虽令我心生厌恶,可我仍认为自己做出了个明智的决定。 那冲动如一场短暂的烟火,绚烂却易逝。如果我当时放任自己沉溺其中,或许能换来片刻欢愉,但那只会让本就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沟壑更深。 季凝遇的回避是他心底未被疗愈的伤口,是对我的芥蒂在隐隐作痛。他需要时间,而我需要耐心。我不后悔按下暂停,真正的爱,从来不是一时的热血,而是经得起等待的笃定。 季凝遇一早醒来就不愿正眼瞧我,从始至终只对我说了一句话,那是他主动给我的告诫——“岑仰,不要忘记你的承诺。说过的话就要做到,我也一样。” 我应下了,我愿意陪着他慢慢走,为了有一天,为了我能陪着他跨越过往的阴影。 我懂我的承诺,却不明白他口中那“我也一样”是什么意思。 直到现在,我默默陪着他处理了一个上午的业务,终于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他想装作我们没有那些过往,想与我做个纯粹的老板与下属,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他在等我承诺,给我制造一个实现的机会。 可......需要做这么绝吗?他自己又能坚持多久? 我笃定他撑不了多久,因为我知道他在意我,他离不开我,就像藤蔓离不开攀附的树干,潮汐离不开月亮的牵引。 只要我主动,我按照诺言去行动,他绝对撑不了多久。 “季总,elysian策划案发来了。”我站在季凝遇办公桌前,双手呈上复印件。他轻飘飘瞥我一眼,还是不肯说话。 “季总,如果你不与下属沟通,这工作很难开展的。”我总得先想个办法撬开那金嘴,“我正在践行约定,而嘴上念着要说到做到的你,怎么还带着个人情绪上班?” 不知道是不是这后话刺激到了他,那嘴唇小幅度地迅速开合了一下,皱着眉吐出一句,“我......我没有。” “那你是想换一个你喜欢的助理?我马上去对接。” “啧......你换就换啊。”他嘴角微微抽搐,眼中的不满转瞬即逝,“谁稀罕你啊。” 他肯定要跟我对着干的,季凝遇挽留我才奇怪。刺激他永远得不到好下场。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我注视着他,严肃且认真地说道:“所以,你发发慈悲,别让我丢了这份工作好吗?” 话音刚落,季凝遇猛地别过头,闷闷应了声,潮红顺着脖颈膨胀到耳尖,“那你把文件放这吧,我会看的。”他扫了眼桌子,端起杯子以掩饰不自然的神态,可不知怎的又僵住了,“对了......”他突然开口交代,“我要申请个自己的小组,上午确定了大致人选,发了消息还没一个人回。”说到这,那白净的面孔染上愤怒的红,“没一个把我当回事?你去替我催催......” 第16章 “好。” 默了一分钟,“你还不去?”他见我一直定在这疑惑询问,“名单我发你了。” “你不是渴了吗?”我伸手示意,“把杯子给我,我去给你接水。” 季凝遇听了,脸上刚要落下的两朵粉云又飞了起来。他咬着半边嘴唇,像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妥协,“给。” “有什么需求开口说就好了,这不是什么难事。”我接过杯子,还不忘嘱咐,“随时待命。” 我给季凝遇送了杯温水,顺便拿了一叠水果。之后便开始对照着名单依次找人,没想到第一个就碰壁了。 “你还要我重复几遍?我不干!我不愿意!”办公椅上的老头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震得连地板都在颤。老白是部里风光摄影的泰斗,傲气十足。我早该料到,让他去做时尚片的取景顾问,无异于逼狮子吃素。 他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嗓门大得让方圆几里听到都不成问题。“别打扰我!”他挥手,好似我是只恼人的苍蝇,巴不得赶快驱走。 我退了出去,接下来的拜访都如出一辙。有些资历稍浅的也是冷淡地答复,“岑助理,请回吧,我和老白一样。”语气还算客气,顺便还好心地提醒我。“你还是让季总先了解一下规矩吧。我们小组通常是固定的,不外借。” “你更别说像老白那种了。接什么工作都是他自己看心情挑......” “谢谢。”我点头,转身离开。 仔细对着名单上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全都碰了钉子。 不得不承认季凝遇挑人的眼光确实毒辣,选的个个都水平不凡,却也脾气古怪。他们的拒绝干脆利落,似乎根本不把这个新来的部长放在眼里。 回去的路上,我恰巧碰到了叶芩,她倚在茶水间的门框上,面上挂着讥讽的笑,说,“人都找不齐,还谈什么计划?” 我回了个礼貌的微笑,“不劳烦叶总监操心。”径直回了办公室。 季凝遇背靠座椅,手里拿着杂志,正悠闲地翻看。我不断走进,视野逐渐被一双伸得笔直的长腿侵占,那腿随意地搭在脚踏上,锃亮的皮鞋尖翘起,还时不时晃一下。 我得到指示开始汇报刚刚的情况。哪知季凝遇一听完,脸色便骤然沉了下来,眉宇间凝起一层阴霾。 他带点力道,泄愤似地把杂志往桌上一甩,开口道:“哪有这么死板的规矩?真当我什么都不了解吗。”双手交叉着叠在小腹前,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手背,透出几分焦躁,“一个配合的都没有,亏我还给他们面子。”他忽地冷哼几声,扬起的嘴角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我可还是各个发了邮件请的......” 我站在一旁,低头打量着他的神态。那双平日里锐利的眼睛此刻却有些黯淡,吐出的字句也显示出失落与不甘。作为一个部门的领导者,却迟迟得不到认可和应有的尊重,那滋味儿肯定糟透了,更何况还是这从小到大被供着的季凝遇。 我心里也跟着发闷,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他一点儿情绪都能左右到我。 “少爷......”我想说些安慰的话,更不想看到他垂丧着头,一脸失落的样子。“你还是太仁慈了。”我谨慎地提醒,“你大可以直接下通告。” 季凝遇没有回复,下颌却微微收紧了些,像是在压抑着情绪。 “如果你有了应对的措施却不想自己落实......”甚至有些极端的想法在我脑子里开花,我捏紧了右手,说,“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我都可以去做。” 季凝遇抬起了头,视线落在我脸上,从那来回打量的目光中我察觉到他的试探。他的眼神很静,刚刚的焦躁仿佛转念间消失,静得发奇,好似能看穿我心底隐秘的念头。 “你又在想什么呢?”他语气轻巧地问我。“有些事......没必要。”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他们本身就不愿意。就算强迫参与,估计也不会听我的。摄影这么主观的东西,绝对吵架,效果也不好。” 季凝遇的话语中有自己的考量,我这才意识到他在这件事上难得理智,简直出乎意料。 “我也不愿意和那些人合作。”他嘴里念叨着便直起了身,端坐在办公桌前。 “嗯。”我低声应了一句,“那我们就从新人里找。”说完准备离开,心里已经盘算着从系统里调出资料尽快发给他。 “岑仰。”季凝遇的声音如一根鱼线,勾拽住了我的脚步。 我停下,回头看他,“还有什么需要吗?” “你找的那些人......他们就说了这些吗?”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回道:“为什么这么问?” “有几个脾气出了名的差。”他抿了抿唇,眼神闪动,嗓音低了一度,带着试探地问,“有没有人说了很难听的话?是不是骂你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都是些前辈,心高气傲很正常。”试图用玩笑糊弄过去,“我敢说你以后也跟他们差不多。” 季凝遇闻言,瘪嘴白了我一眼,“我说认真的。”只是盯着我,接着问,“除了老白那些人呢?” 我没说话了,低下头。确实没什么人把我们放在眼里,态度还不是一般的差。 季凝遇显然懂我的沉默,忽然站起身,语气里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焦躁,“你不知道你地位比他们高?” 我摇了摇头,没敢看他。 “笨死了!”季凝遇咬牙切齿地说出三个字,像是积压已久的情绪找到了出口,骂我一句,“狗仗人势都不会.....可以说回去啊。” ‘狗仗人势都不会’我反复咀嚼着,心里却莫名因这句话轻松了不少。 我感同身受着他的不甘与落寞;他因我被其他人嘲讽的事而生气。 我们俩心里都住着彼此,这很好。 第15章 暗自较劲 我把所有在空档期的人筛选出来,整理他们的作品发给了季凝遇。没过多久,电脑屏幕上跳出一条简短的消息:【到我这来。】 我起身走出办公室,看到他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平板,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 我盯着一时有些愣神。他一直有这个习惯,长时间办公会戴上那副眼镜,整个人透着股禁欲又冷淡的气息,格外不一样,格外吸引我。 “你跟我一起看。”他头也没有抬,声音淡淡的。 我下意识以为他允许我坐在他旁边,便顺势往沙发那走去。 “不。”季凝遇却指向旁边的单座,“拿你自己的看。” 我讪讪地收回脚步,原来是我多想了。 “从第一个开始,看他们的简历、作品、擅长风格,然后找出我想要的。”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低头开始认真浏览。他想要我的建议,这让我心里小小的满足。偶尔交换几句,不多时,我们就看完了五六个人的资料,大部分都是新招进来的。 “换,换......”季凝遇不耐烦地挥手。有几个甚至都不需要我点评,就被他直接pass掉了。他眉头越皱越紧,手指在平板上划得飞快。 “等等......”大约过了有一个钟头,他直接叫停了工作,嗓子里透着股疲惫,“看得我有点累了。” 他把平板往沙发上一扣,摘下眼镜,整个人往后一靠,闭上了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都是些什么东西啊......”明显的失望。 我抿了抿唇,看着他抬手揉起了太阳穴,显然是被一些作品折磨得够呛。我干脆起身,绕到沙发后,低头看他,“我给你按按。” 他睁开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凝视着我,却没反驳。我得到默许,便伸手按上他的太阳穴,指尖力道均匀地揉捏着,试图缓解他的头痛。 “能进我们出版社,就没有吃闲饭的。”我轻声宽慰他,“你知道大部分人的水平在线,只是你要求太高,入不了你眼罢了......” 他嘴唇嚅嗫一二,闷声回了句,“但你没法反驳这些新人确实和老白...就不拿老白了,其他老手比,也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我笑了笑,手擦过他的脖颈来到肩膀,抵着肩胛骨开始按压,“我知道你有骄傲的资本,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天赋。”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我知道,但我不能因此降低水准。” “你可以带着他们慢慢来。” “我不像你一样有耐心。”随着我加重的力道,他的眉毛皱得更深了,说出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好......好了,可以了......有点疼。” “抱歉。”我即刻松了手,弯腰把平板放到他手中,“那我们继续吗?” 季凝遇放松地耸了耸肩,重新带上眼镜,开始挑选。这次我没回到位置上,身子微微前倾,就抵着沙发靠背,跟着一起看。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划动着,修长,皮肤细腻,泛着青绿色血管,无声无息地勾着我心穴中的小蛇。我甚至想要伸手触碰,将那蛇尾缠在他的手腕上。 “这两个还可以?”他开口,打断我的思绪,语气难得轻快,端起平板让我看,“陆舟......标准的学院派,纯技术流,构图什么的一看知识素养就很高。”他的双指在屏幕上缩放,仔细翻看着那人的照片和影集。 第17章 我听出他的兴奋,如实回道:“我不懂专业的摄影知识,但从作品上看,确实很吸引人。” “这个可以。”季凝遇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不像前面有几个还犹犹豫豫的。 我看到他还在放大那人的证件照打量,嘴里喃喃着,“长得也很标志......”心里莫名不爽。 “看下一个吧。”我催着他往下翻。下一份资料摆在前头的就是影集,我一眼就被那些照片吸引住了。色彩,角度都很奇特,甚至让我看到了点季凝遇的影子。 “我喜欢这个。”我开门见山,没有一丝犹豫。 “为什么?”季凝遇嗓音冷了一度,侧过头睨眼看我。 我进行了一番不太专业的点评,总之表达了我对这组影集的喜爱。最后,我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心把心里的那句话说出来——尽管知道那会让季凝遇不快,但刚才他对陆舟的反应也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索性破罐子破摔,暗自较劲。 “虽然这么拿来比较有失礼貌,但你们俩的风格有相似之处不是吗?” 季凝遇默声。他肯定能看出来的,他怎么看不出来呢,只是他或许没料到我会直接说出来。 “确实......你说的很对。”他的嗓音听不出起伏,“很有创意。那就这个也算上吧。” 后面我们还确定了一个女孩,摄影集以人像为主,每张照片都显示出独特韵味和细腻的心思。季凝遇还说有这样的女摄拍人像一定没问题。就这样,小组的人选终于确定了下来。 季凝遇合上平板,再次往后一仰,安静地看着我。我们隔着眼镜对望,谁也没有说话,默了有半分钟。 他忽然叹了口气,抬手把眼镜拿掉了,随手丢在茶几上。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腰也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越凑越近。近到我耳朵涌入他急促的呼吸,近到我俩的鼻尖就快要撞到一起。 “想......吻你。” 我想若那眼镜还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他肯定容不得我这般放肆,所以我把摘眼镜的举动当做默认。 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唇,我内心的蝰蛇仿佛已经嗅到了蜜果的香甜,正蠢蠢欲动。然而就当我快要摘取那蜜果时,一道不轻不重的巴掌拍了过来。 “滚。”季凝遇把头偏了过去,屁股挪了个位置,拉开距离。 我愣在原地,被他手心碰到的脸颊烫烫的,没什么痛感,反倒残留着他那‘法国情人’淡淡香水味。 “叫你昨天拒绝我......”我听到他带着孩子气的埋怨,无奈地笑了笑。这算个什么事?真服了。 他催我赶快走程序,快下班前,季凝遇正式有了自己的小组。我去上报,他便把那三人叫来办公室,坐在沙发上聊天。我回来时,看他们聊得有来有回,没个领导和下属的样子,反倒是群刚结交的朋友。 这么快就混熟了?我心里琢磨着。陆舟和那女孩苏桃都是活泼开朗的人,这四人里就属秦欲闻最安静。看不出来,没想到他的作品张扬独特,人却这么内敛。 我盯着那群人看久了,都没意识到季凝遇走到了我面前。 “看谁呢?”他睨我一眼,厉声道:“去定个包厢,今晚吃饭。” “好。” “果汁就好,不要酒。” 我找了附近一家特色菜馆,口味众多,有独立包厢又不至于太正式,正适合。 陆舟是个能量爆棚的话痨,像个小太阳一样散发着光芒。 “说实话,组长。我之前还主动向叶总监申请过小组。”他不知疲倦地讲述着,脸上总是一副笑容,“但是被她一票否决了!她说我们这群新来的还不能参与大项目的拍摄。” 季凝遇眉头一皱,等嘴里的食物咽下后,抬头看向他,“还有这种事?”我趁着这空隙用公筷夹了些牛肉放到他碗里。“我之后会改革一下制度的。” “我真没想到你给了我们这个机会!” 苏桃也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我们都是一批的,工位离得近,平常没拍摄就一直干坐着。” “我真没想到陆舟敢直接给叶姐递申请!” “想要什么就要争取啊!”陆舟兴致勃勃地说着。 这话确实没错,想要什么就要去主动争取,我下意识瞥了眼身边的人。季凝遇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地望着那个精力充沛的小太阳。 “她要真把你选走了,我就亏了。”他擦嘴的同时接着说,“你的影集我看了,很不错,一看就是高分学生。” 我眯了眯眼,没想到季凝遇会说出这种话,真是罕见的高评价,令我心生嫉妒。 “没有没有!”陆舟那小子还算谦虚,连忙摆手,把话题引向另一个人,“要我说秦哥的才叫精彩,他的样片都很独特。还有桃子,人像拍得特别厉害。” 我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秦欲闻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文文静静地吃晚饭。 总不能冷落了他,我下意识随口问了句,“这些饭菜还合胃口吗?” 他愣愣抬头,又看着我点头,“很好吃......谢谢。”比我想象的还要内向。 “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他只是点头。 “好了。”季凝遇突然开口,“总之你们放心好了,只需要一心想着把工作做好就行。我的小组,福利待遇绝对不差。” 到了散场的时候,季凝遇提醒他们最近降温,注意添衣保暖。陆舟和秦欲闻顺路,便一起离开了。 “苏小姐,你家方向和我们顺路,我们可以载你一程。” 苏桃笑着摆手拒绝,“我已经叫好车了。” 季凝遇站在一旁,漫不经心插了一句:“没事,都可以报销的。” “真的?!这也可以报?”她有些惊讶。 “我的组员当然可以,我会负责的。”只听季凝遇交代,“本来就是因为公事组的饭局,应该的。” “回家注意安全。” 笑着送完最后一人,我坐进车里,调侃道:“少爷真好心,也会关照别人了。” 季凝遇坐在后座,隔了半天,闷闷回了一句:“还不是学你的。” -------------------- 季总好老板,梦里才有。 第16章 你在害怕什么 小组的事儿一落实,季凝遇便带着我们紧锣密鼓地推进企划。elysian那边来了消息,不设限,不干预,只有一个要求:让我们放开手脚,全力以赴。他们想要的,是我们倾尽所能打磨出的最完美方案。于是,季凝遇最近就让那三人各自琢磨个策划,拿在组会上讨论,挑个最合适的,发给合作方。 会议室内,投影仪正投射着陆舟的方案。他立于台前,双足微开,颇有一副演讲者的姿态,自信满满地讲解:“既然我们要拍极光主题的杂志,那长曝光和景深叠加就必不可少。elysian公司给出的模特服装流光溢彩,带有动态感,那我们就配合其特色打造流动感及色彩层次。” “不错,很扎实的技术选择。”季凝遇点头附和,语气中难掩赞赏,接着问,“所以你选择的地点是?” “冰岛。”陆舟眼睛发亮,吸了吸鼻子接着兴冲冲地说,“我们可以利用当地的玄武岩地貌和极夜气候条件,确保画面的质感。” 我瞥见季凝遇撑着头,沉思片刻后,说:“秋末的冰岛确实是个观赏极光的好季节。”撩起眼皮又问,“镜头以及拍摄角度呢?” 陆舟浮夸地打了个响指,爽朗地接话:“我会使用广角镜头捕捉极光全貌,同时结合高动态范围成像技术,确保暗部和亮部的细节平衡。” “所以是大场景风光人像?”我插了句嘴,下意识用笔头敲打着文件。想到市面上常见的极光拍摄手法,忍不住质疑,“你提到的景深叠加技术主要通过后期图像堆叠和蒙版处理。这种方法虽然稳妥,但你是否认为该想法缺少新意?” 季凝遇闻言愣了一下,朝我递来一个眼神,带着些审视的意味。我瞧见他那一闪而过的惊讶,似乎对我掌握相关知识而感到意外。 “岑哥你这算问到点子上了!”陆舟搓了搓手,激动地说,“这确实是大师常用的极光拍摄手法,所以我想着在长曝光时间设置上做些创新。”他一边说,一边指着ppt上的示意图,就这创新点向大家热情洋溢地解释自己的想法。 我听得认真,偶尔也会朝季凝遇看去。只见他神情专注,时不时点头附和,和陆舟一来一回地讨论着。 什么“间隔拍摄”和“帧合成”,我琢磨着他们对话,好在这些术语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在法国陪季凝遇读书时的那段日子,闲来无事我常在他书房里消磨时光,随手翻看他的书架,久而久之,竟也对摄影相关的技术词汇耳熟能详。 我偏头看了看一旁的秦欲闻和苏桃,两人同样听得入迷,眼神里透着思索,似在对陆舟的方案展开想象。 季凝遇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很好,细节考虑很周全,没问题。” 第18章 “岑哥还有什么疑虑吗?” 我低头翻着手中的资料,还没想好该如何回复,忽又听陆舟满是骄傲地补充一句:“后期也是我一大优势!我拍的原片从不经他人之手。岑哥就放心好了!” 我翻页的手一顿,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他还会特意冲我来这么一句。这话里话外,倒有些像是对我之前质疑他能力的回应。 我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恰巧对上季凝遇的视线。他眯着眼,意味深长,唇角微微扬起,像是在看场好戏,又像是在对我说着:“不愧是我选出来的人。” 这什么意思?我冲他挑了挑眉,心中不是滋味。 他还在就之前选人的事情跟我暗自较劲吗? 我合上文件,淡淡笑了笑,对陆舟说,“创新是有了,可我还是坚持原先的看法。不妨我们听听后两个人的,再作比较。” 季凝遇轻笑一声,那笑声落在我耳朵里,别有意味。 我正想揣测他的想法,可轮到秦欲闻展示方案了。他这会儿上了台,右手紧捏着翻页笔,显得有些拘谨。 “不用紧张,声音可以大些。”我开口劝慰,“都是自己人,放松些。” 季凝遇听到我的话,又瞥了我一眼。 秦欲闻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嗓音依旧紧绷,“我的方案更注重极光的象征意义,想要传递出服装的美学理念。”他说到这里,视线转向苏桃,娓娓道来,“我在人像方面请教苏桃时,发现我俩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这差不多是我们一起制作的方案......希望组长允许。” 苏桃立刻接话,冲着季凝遇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季凝遇只是耸了耸肩,随意地回复,“没事,我允许。你接着说。” 台上的人点了点头,语气渐渐流畅起来,“我们想要通过人物与极光的互动,表达孤独与希望并存的情绪。”他切了张ppt,说,“地点是挪威,雪原地貌和极夜。镜头选择中长焦压缩景深,突出人物和极光的关系。同时结合低角度拍摄,增强画面戏剧性。” 在听秦欲闻讲解时,我格外留意季凝遇的情况。他面上看似平静,手指却轻敲着桌面,唇角勾起,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尤其那双眼睛,我能瞧见几分光亮,那是他看向陆舟时所没有的。 期间他还追问了一句,“你是想运用一些光学设备,通过构建光景来融合人物与极光吗?” “是!是这样的。”秦欲闻平静的脸上难得显示出激动之色,音量也拔高几度。 季凝遇同秦欲闻的风格本就有相似之处,我想此刻他俩脑电波几乎是一拍即合。他显然已经抓住了方案的精髓,心里大概早已翻涌无数想法,也对这个思路颇为欣赏。 我不禁点头,在秦欲闻讲解完毕后率先打破沉默,说,“创意别具一格,同市面上常见的风格做出了极大的区分,能引起消费者共鸣。” 我本以为季凝遇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可他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我出乎意料。 在我发言后,季凝遇第三次瞥我了,眸中是若有似无的审视,语气竟显得冷淡,“想法很不错。但执行难度较大,周期也会很长......”他顿了顿,随后反问道:“极光的拍摄条件本身就很不稳定,再加上人物的动态配合,成功率会大大降低。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极光效果不如预期,整个拍摄计划可能会彻底崩盘?” 他说这话时,低垂着眼,避开了秦欲闻的视线,仿佛在刻意掩饰什么。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了一下,无意识的动作,透露出他内心的矛盾。他明明对秦欲闻的方案心动了,却偏偏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甚至有几分刻意的打压。 秦欲闻听了,脸上并没有太多失望,反而语气平静地说,“我理解,这个方案同陆舟的比起来的确实是风险更高......可我们也可以提前做多套预案......” “够了。” 我没想到季凝遇会直接截停秦欲闻的后话。 “所以我们要怎么选择?”苏桃适时询问,眼珠子在我们几人身上来回游移。 季凝遇沉默了一会儿,在做最后的权衡,终于开了口,“陆舟的方案更稳妥,技术上也更容易实现。” “啊?”我听到苏桃忍不住发出一声明显的叹息。 秦欲闻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脸上满是失望。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直地盯着季凝遇,说,“季总,我不是没有关注过你的作品。坦白说,你的摄影风格一直很吸引我。” “我原以为跟着你,我的想法就能得到很好的展示,可我没想到......”他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说不下去了,“算了......是我看走眼了。” 季凝遇闻言,神情明显一滞,眼神恍惚。似乎被秦欲闻的话戳中了什么,他的手停在桌面上,不再敲击,整个人被定住了般,呼吸及其轻缓。 我盯着他的脸,试图读出些什么。季凝遇的脸色来回变换,眸中神色复杂,甚至透着一股低落的情绪。 他其实很喜欢秦欲闻的方案,那种充满冒险与创意的想法,也一直是他内心深处所渴求的。可我就想不明白,为何他却选择了向传统屈服。 “两个都用。”我肯定地出声,打破宁静。 季凝遇皱了皱眉,抬头看向我,“可这会造成风格的混乱!” “合作方要求的是统一的视觉呈现,如果同时采用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最终成片会显得不伦不类,甚至可能让品牌调性模糊不清。” 我察觉到季凝遇情绪有些不对了。我大抵是猜到了些什么。 “能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吗?”我站起身对其他人说道,“我要和季总单独说些话。” 苏桃和秦欲闻对视了一眼,默默起身,陆舟也收起了一贯的张扬,跟着他们往外走。 我将他们送到门外,轻轻关上门,转身看向季凝遇,问,“你在害怕什么。” 第17章 你必须在意我 窗外橙白的阳光散了,灰色的乌云聚于一团,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的树干摇摇晃晃,落雨纷纷,如银针般迅速垂扎着飞舞的落叶,水滴扑在偌大的落地窗上,泄力于琥珀色的眼珠子里。 季凝遇就坐在那,一声不吭,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在耳边回响。 我放缓动作,扯了把凳子坐在他对面,声音放得很轻,问,“你明明很喜欢那个方案,为什么?” “是有什么顾虑?说出来,我们还能一起解决。” 他依旧垂着头,不愿正眼瞧我,但好歹开口说了话,嗓音哑哑地,“你不懂......” “我知道你在忧虑着什么......”我边说边想去触碰他的右臂,“可你从来不是会随意言败的人。”却被他一把抬手挡掉。 季凝遇小腿用了点劲儿,椅子带着他向后退,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现在就是这种人,你满意这个答案吗?”他耸了耸肩,装出满不在意的样子,声嗓里却透着自暴自弃的疲惫。 我还未收回的手愣在半空,没想到他嘴巴里会蹦出一句如此出乎我意料的话。这实在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明明在秦欲闻讲解时眼中还放着光,因共鸣而暗自高兴,那般满怀期待。可就一会儿时间,不知他心里想了些什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瞧见他垮着脸,拒绝交流,像只病猫般垂丧,眉眼间阴郁不堪。 “绝不单单是因为秦欲闻,对吗?”我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耐心询问。强者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季凝遇也绝不是那心胸狭隘,因私废公的人。“你一直在强调难度,所以是在害怕企划落实不了,对不对?” 季凝遇没有立马回答我,而是摇了摇头,手心蹭了把脸颊,才低声道:“因为我知道那想法好,知道落实的难度,知道会花费大量的精力......”他嘴唇嚅嗫着,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默了几秒,他才继续,嗓子有些发颤,“执行难度高,尤其是极光的拍摄条件那么不可控,团队万一陷入长时间的困境怎么办?” 他说到这里,语气倏地急促起来,压抑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苦水哗哗地涌出来,“我担心项目失败,这还是我们第一个项目,失败了就会打击大家的士气。我需要对整个团队负责!” 季凝遇声调越来越高,肩膀止不住地颤,胸腔中的悲愤似要将他逼到崩溃,“我第一次要当个领导者!我害怕......我还要考虑其他人的承受能力,我要对好多好多事情负责。” 我感知到他的情绪彻底崩溃,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我怕搞砸!你懂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窗外停下的雨好像在他眼中续了起来。他压抑着哭腔,开始哭,漂亮的眼睛淌出连绵不绝的泪,我走进,去抱他,然后那哭声在怀中变得格外响亮。 他骨子里追求创新,渴望突破,可现实的重担却逼着他步步谨慎。作为领导者,他不得不权衡利弊,最终往往选择那条更稳妥的路。可若是他真下定决心选择秦欲闻的方案,他那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又会将他——以及整个团队——推向极限。为了拍出满意的作品,他愿意把自己逼到绝境,却无法确定别人是否能承受同样的强度。 第19章 这我是见识过的。他15岁那年,凭《冰裂》一举夺奖。他端着相机,背着沉甸甸的器材包,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烈风呼啸,睫毛挂满冰晶,脸冻得通红,活像个雪人。可他硬是咬着牙,直到拍出那幅满意的画面。那股劲儿,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倔。 “不哭,不哭……”我弯下腰,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这些都只是假设,还没开始,怎么就知道有多难呢?”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对未来感到焦虑,开始为那些尚未发生的事忧心忡忡。 “你说过你要对摄影部进行一番改革。” “你知道的,说出来的不一定做得到。”季凝遇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缩进自己的壳里,“太难了......我不想失败。” 我珍惜他的天赋如同珍惜自己的生命。我欣喜他的欣喜,忧虑他的忧虑。今天看到他被困在思想的枷锁里,自是揪心与痛苦,甚至因他这份难以言喻的死味儿而有些愤怒。 “绝对不可以还没开始就放弃,这像个什么样子。”我用掌心去蹭着他湿润的脸颊,语气坚定,“放手去做。你从来都不怕挑战,我们都在你身边。” 我感受着他逐渐平复的情绪,一边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一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告诉他,我会去和elysian沟通,争取一个季度主推两套方案的机会。至于团队,我们可以预设最糟糕的情况,把工作的要求和态度摆出来,接受不了的人可以选择退出。 “这样好不好?”我坐在椅子上,与他平视。桌上堆满了擦泪的纸巾,季凝遇哭得像个红苹果。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我想,他最近大概是太累了,情绪积压了这么久,终于爆发了一顿。 “要把他们叫进来吗?”我笑着问他。他瘪了瘪嘴,声音闷闷的,“不要,你直接写个通告发布好了。”说完,他揉了揉眼睛,看起来有些困倦。 “回办公室吧,吃中饭的时候我会来叫你。”我轻声说道。 季凝遇站起身,捯饬了下衣服,像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对了,帮我跟秦欲闻道个歉……唉,也不是道歉!” “嗯,我懂你意思。”我笑了笑,揉揉他的肩膀,“乖乖去休息好不好。” 季凝遇怔了一下,“叫谁乖乖呢......”细弱蚊蝇的声嗓被我捕捉到。我知道他理解错了,但只是接上话,说,“你就是乖乖。” 季凝遇睡了一觉,醒来时状态好多了。我领着他去吃中饭,他的手机扣在桌上嗡嗡地震个不停。“你跟他们说什么了?”他滑着手机查看,疑惑问我。 “就说了最后的决策,其他没什么了。”我随口糊弄了过去,才不会告诉他我和那群人具体的谈话内容。要是真说了,他肯定害臊,脸红得能马上滴出血来。 许是有人发了有趣的消息,季凝遇越刷脸越黑,嘀嘀咕咕道:“这都些什么话......” “和我说说?”我挑眉看他。 “我才不要。”他手指飞快敲打着屏幕,头也不抬,说,“你绝对说了一些我的事对吧!”突然举起手机拿到我面前晃,“为什么陆舟要给我发这么多抱抱的表情?还有桃子,全是安慰的话。” “没关系。”我把饮料推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哭鼻子不丢人。” “岑仰!”季凝遇捏紧手机,恶狠狠地盯着我,气得直咬牙,耳尖却悄悄红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说,“不气不气。”接着问他,“有没有得到很好的反馈?那些人是不是都保证了自己绝对服从安排,遇事不退缩,绝对跟着你一起干?没有一个退出的,大家都支持你。” 季凝遇听了,收了嘴脸,低头扒拉了两下饭,嘴角却翘起,语气得意,“那倒确实。既然他们都这么向我保证了,那我必须高标准要求了。” “嗯,自己闷着总不是个事,想做什么就和大家一起讨论解决。”我催他趁热吃饭,“答应我下次别这样了。” “好。”他迟缓地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是还没从刚才的羞恼中完全缓过来还是又在想些别的事情。 下午,我跟着季凝遇去影棚视察杂志拍摄的情况。场地内黑压压的一群人,大补光灯、背景布、器材箱散落各处,乱中有序。他走在前头,步履匆匆,我则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后边。 上午的事明明已经解决,可我们之间却仍凝滞着一股奇怪的氛围。直觉告诉我,他心里还有事没放下。他像是跟我闹起了别扭,这一路视察下来,对我显得有几分烦躁和不自在,眼神躲闪。 “想和我说些什么吗?”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在一处空地扯住他的胳膊,低声问道。 他甩开我的手,眉头微皱,“没有别的事了。”语气硬邦邦的,还顺带告诫我一句,“不要在人多的地方拉拉扯扯。” “哪不舒服?”我被他弄得有些头大,可手头的工作还没处理完,只能先压下心里的疑惑,指了指一旁的沙发,“你先坐那儿休息一下,等我忙完再找你。”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低头摆弄起手机。我看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去处理手头的工作,可脑子里却始终绕不开他别扭的模样。 我走向不远处的人群,那是最后一个要沟通的杂志期刊组。他们围着一个长相精致秀气的男孩,似乎是当红的影视演员。我对这些并不在意,只瞥了一眼,便趁着休息间隙去找主摄沟通。 正记着事项,身旁突然有了动静。一道身影向我倒来——那演员踩到了地上的绒布,脚下一滑,眼看要摔。我顺手扶了一把,皱眉道:“小心些。” “啊!”他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我有些烦闷。等他站稳,才意识到失态,赶忙松开,低头调整仪态,连声道歉,“对不起!”助理也从一旁匆匆跑来,满脸紧张。 我摆了摆手,没再多说,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可那人像缠上我般,站在一旁没走,还在跟我道谢。我对上视线,刚想说“没事”,却见他愣愣盯着我,吸了口气。 “先生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 “可......你的外套。”他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原来他手上涂了拍摄用的颜料,刚那一抓,全蹭到了我衣服上。 “我赔您一件吧,实在是抱歉。”他神色焦急,转头让助理留我的联系方式。 我正想拒绝,余光却瞥见季凝遇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就站在那堆人群后,冷眼瞧着我。我心生不妙,匆匆对那演员说了句“摄影部总裁办岑仰”,便朝季凝遇追了过去。 “我搞定了,回去吧。”我随手将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对他说道。 他却停下脚步,神情有些郑重其事,“我有事和你说,岑仰。” “什么?”我被他弄得有些紧张,心里隐隐不安。我们一起走在安静的廊道上,脚步声于空旷中回响。 “有关……秦欲闻。”他低声嘟囔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还是有些话要说。” 又关秦欲闻什么事了?我正疑惑思索之际,只听他闷闷开口,“你对他有些太关注了。我心里不舒服。”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哑,“我会比较的.....尤其是看到和自己相似的人。” 我一愣,没想到他心里还憋着这股气。 季凝遇语调愈发低落,陷入了某种回忆:“我想起小时候,你说你喜欢我的原因。我拍的照片...还有......可现在,秦欲闻也让你那么欣赏,我......” “等等。”我立刻打断他,这大少爷又在折磨自己了。我明白他的意思,语气放柔了些,“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某一个特质。大千世界,人总有些部分是相似的,但一个整体是完全独一无二的。你对我来说,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他抬起头,对上我的眼睛,像是想从我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我继续说道:“我欣赏秦欲闻,是因为他的才华,但更多的是替你感到高兴。你有了一个能在摄影上产生共鸣的人,这不是很好吗?” “你怎么要比较,你明明知道我只喜欢你。你对我有些自信好不好?” 季凝遇抿了抿唇,说,“我只是......怕你不再觉得我特别了。” 我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他的头发,“你是彩色的。” 他愣了一下,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别过头去,“谁让你总是夸别人......” “夸别人是因为他们值得,但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我凑近他,低声说道,“没有人能取代你,世界上只有一个季凝遇。” 季凝遇不说话了,我随即忍不住笑了,“你就因为这事和我闹别扭?怎么现在愿意说了?” “不是你告诉我有些事不要闷在心里吗?”他瞥了我一眼。 我故意逗他,调侃地问,“那你和我是什么关系,要管着我不在意别人?” “才不是喜欢你。”季凝遇瞪我一眼,还在嘴犟,“只是警告罢了,你必须在意我。” 第20章 “好,不是喜欢,只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我们一起走回总裁办,他最后说了一句,“手上衣服丢了,我给你买新的。” 第18章 阴晴不定 季叔曾说过我不欠他们家的。爸爸生前还清了季家早些年供我读书的费用,还给我留了一笔钱,我一直存着,心里清楚。 虽然我想一直陪在季凝遇身边,但长住季家并不现实。少爷总有一天会独立,我也终归要搬出去。我曾问过季叔这事,他说搬不搬是我的自由,但还是希望我能陪到季凝遇独立后再走。 如今,我吃住都由季家供着,当了季凝遇助理后,每月还能拿工资。钱越存越多,可我仍觉不够——不是贪心,而是这点钱实在达不到我心里的标准,更没法入季叔的眼。入不了他的眼,我还怎么实现对季凝遇的承诺? 因此,我一直过的节俭。那还是件刚买的外套,我想着不过一点颜料,洗洗还能穿,便带着回了家。哪知季凝遇下了车,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衣服,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说了过几天带你去买新的还留着做什么?”他双手环于胸前,不悦地瞧我。 “这还没穿几天......” “颜料都弄成那样了,哪是好洗的?”他趾高气扬地说,“洗了也会皱得不成样子......身为我的特助,别人看你穿成这样,不给我丢脸吗?” 我抿唇,站得笔直,直视他,说,“我错了。” “你是要那衣服还是做我助理?” “我要你。” 三个字一出,他像是被噎住般,嘴唇动了动却又没说什么。转身一扭头,朝大门走去。 我老实跟在后头,听见他低声嘀咕,“做助理就做助理,还什么我要你......真是烦死了......” 进去时,季叔和温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们回来,连忙招呼我们过去。 “宝贝,我可听说你最近的威风事迹啦!”季叔笑着调侃。 “什么威风事迹啊......”季凝遇一下就臊红了脸,扭捏地坐在温姨旁边,嘴巴微微撅起,“有你这么说的嘛?” “你成立了自己的小组,爹还没给你庆祝呢。”季叔翘着二郎腿,两手交叠在膝盖上,乐呵地问,“想要什么?” “没......没什么想要的。”季凝遇低头想了想,看他那副样子,我猜他确实没什么想要的,毕竟该有的都有了,想要的也能马上得到。 “你看公司和家里也有一段距离,之后忙起来,通勤也不方便。”季叔推了推眼镜,沉声道:“所以啊,爹给你准备了一套房子,就公司附近东海湾,海景平层,你妈妈全按你喜好装修好了。” 季凝遇闻言,嘴巴小幅度地张开,眼中透着不可思议,“那,那......”他不自然地往我这瞥了几眼,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小仰?”季叔替他问了出来,“他爹给他留了套房子在那儿。我还是看他在那买了才给你也配置了一个。你俩就上下层,以后上班也能互相帮衬。” 我盯着季凝遇睁大的眼睛,知道他这会儿是彻底惊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几分不解,半晌才又对着温姨吞吞吐吐一句,“你们......不想要我留家里了?要赶我走?” “这么大人了,总赖家里算个什么事?”只听季叔继续道:“再说了,我和你妈妈也想有点私人空间好不好。” “别听你爸乱说,没个正经的。”温姨笑骂一句。 闻言,我忍不住弯了弯眼,心里因这甜蜜的互动而泛起暖意。 “事情就这么个事,周末你和小仰就可以准备搬过去了。”季叔交代完催我们赶紧走,不要打扰他和夫人看电视。 回房路上,季凝遇将我拦了下来,问,“你一点儿也不惊讶。早知道了?” 我点头承认。 “不是。”他蹙起了好看的眉,有几分不解,嘴巴开开合合的想说些什么。 我懂他的心思,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爸怎么有钱给我买的那房对吗?” “我、我不是说叔叔那意思!”他视线四处瞟着,显得不好意思,“可那是东海湾的海景层......” “我也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攒了那么多钱......”我认真回答,“我没骗你。他走时就给我留了一套房,还有一笔钱。” 那钱其实并不算多。爸爸离开时留给我的信里写道——“仰儿,你从小跟着爸爸到处奔波实在苦了你。我知道你渴求安稳,一直贪恋着能有个住很久很久、属于自己的房子。爸爸带着你在季家的这些年攒了些钱,给你留了套好房子,攒的这钱也只够买这房子了,剩下没多少,莫嫌弃。爸永远爱你。” 这些话我自然没和季凝遇说过。我一直不爱跟他谈经济问题,这太现实。现实到令我害怕,自卑,甚至痛苦,心绪也跟着坠入黑暗的地底。 季凝遇点了点头,可面上仍像蒙了层雾,“那正好......我们周末去商场,看看还要置办什么,顺便把你衣服买了。” 我应下,他转身就走了。 季凝遇说抽出周末的时间,我们一起去商场。我开始期待,带着期待工作,盼着那天尽快到来。 周五,眼见是最后一天,我处理事务的速度加快,走在廊道里步调也轻巧了许多。愉快地拿着报表去给季凝遇签字,一推门就看到他靠在办公桌上,琥珀色的眼闪着犀利的光,盯着刚进门的我,一语不发。 “怎么了?”我定在不远处,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拿着报表问。 他双手交叉叠于胸前,长腿就明晃晃地杵在那,嘴角挂着一浅笑,指向桌上一个普鲁士蓝的袋子,“喏,有人送了衣服给你,那个上次把你衣服弄脏的模特。” 我忽想起那件事,又看了看季凝遇的脸色,揣测他的态度,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 “我不认识他。”我赶忙解释。 “我知道。但你收着啊,别人赔给你的。”季凝遇伸手要了报表,我提着袋子回了办公室,心里却觉古怪。 普鲁士蓝的袋子,上面印着一个金底的品牌logo,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衣服不便宜,完全超出了我原有那件的价格。 想到这儿,我反而轻松了些。我必然会退掉,这太贵重,价格不对等。就算是其他的品牌,我也会想着以尺寸不合适为由退回去。 但怎么联系那个人?我正想着向负责杂志的主摄要个联系方式,一瞥就见衣服上面还摆着个显眼的白色信封——岑仰亲启。 我抱着好奇的心态开了那封信,扫了几行字,得知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那模特名叫简疗,是当红的演员,却也是我以前的一位同学。 【岑仰,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初中前桌,简疗。没想到我们两个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缘分真是奇妙。十分感谢你......】 单看名字,我确实没什么印象,但提起“初中前桌”,记忆便渐渐浮现。简疗是我们班长,长得白白净净,性格温和。那时我因特殊的外貌被人嘲作“洋鬼子”,他还替我出过头。 我继续往下看,信末留了个联系方式,说想约我吃个饭。我本不想和生人有过多牵扯,但这件昂贵的衣服必须还。再者,我干脆请他吃这顿饭,还了当年的恩情,也算两清了。于是,我加上他的联系方式,答应了邀约。 下班前,我跟季凝遇说明了情况,“这件衣服远比我的那件贵,不想欠人情。” “那我怎么回家?”他坐在办公椅上,眉眼间已有几分不悦。 “我没说要用车,就在附近的商场。你可以自己开车。” “我不要。”他偏头避开我视线,有些气愤地继续说,“正好我也要去商场,那一起吧。”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可没说要跟你们一起吃饭。你去吃你的,我找个餐厅吃自己的......然后我们去买了衣服,再一起回家。” “可......”我有些犯难,“我们周末不还要去一次吗?” 季凝遇马上拉下了脸,冷眼盯着我,问,“你在拒绝我吗?岑仰。” “没,没有。”我抿了抿唇,说,“我只是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边上。” “这有什么的。而且你们很快就会吃完......对吧?”他抬起眼皮问。 为了安抚住那少爷脾气,我赶忙点头应下,“嗯,我会很快处理好。” 第19章 恶心的不得了 是夜,秋风萧瑟,枯枝败叶落了一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黑黢黢的,格外冷清。商场里头却是另一番天地,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我陪着季凝遇选好餐厅后,在约定时间前赴了简疗的约。推开包厢的门,简疗已经坐在那儿了。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燕麦色大衣,衬得身形修长挺拔,嘴角漾着温润的笑意。 “好久不见,岑仰。”他起身,嗓音清脆得让我想到山间清泉的叮咚声,格外悦耳。 “好久不见。”我点点头,坐下后谨慎打量了他几眼。 简疗作为正在上升期的当红演员,身上却没有那种浮夸的明星气,反而透着一种沉稳和内敛,整个人还带着当年那股书卷气,实在难得。我有些想不明白,成绩优异的他为什么会选择进入娱乐圈,但这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便没多问。 第21章 我和季凝遇都喜欢看电影,不过看的都是些老片子。我对如今的娱乐圈并不怎么关注,唯一了解他们动态的途径,就是通过杂志拍摄。季凝遇每个月初都要对当月的各项拍摄进行审核批准,报表里总有几页写满了各大品牌及其对应的模特、演员或明星的名字。简疗的名字应该就写在了其中的一面里,不过我翻阅时从未多想,直到他信封送来的那天。 早年读书的事儿在我脑子里从未留下过什么深刻的印象。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学习,其他的事都漠不关心。朋友?我有季凝遇就足够了,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简疗或许是唯一让我记忆深刻的人,尽管那些无聊之辈的辱骂对我构不成影响,但我还是给这位处处关照我的班长留了个心眼。 我没想到会在出版社遇见他,即便碰巧遇见了,也一时想不起来,就同那日那般。如今再见,他的模样逐渐和记忆里的班长重合,对我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不会打扰到你?”一想到他的职业,我就觉着暗处可能藏着许多双眼睛,出于礼貌关心了一句。 “不会的。”他莞尔一笑,语气轻松,“如果真有那种可能,我也不会选在这里了。” 我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低头开始吃饭。他倒是主动聊起了以前的事,从读书时的趣事到如今的近况。我听着,偶尔回应几句。饭后,我直截了当地以衣服太贵重为由退了回去,随后又感谢他当年为我出头的事。 “岑仰,你等会儿是还有事吗?”简疗瞥了眼我面前的光盘,问道。 “抱歉,我还要处理工作。”我答应了季凝遇要快些处理完。 “啊,是我挑的时间不对了。”他带着歉意说,可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再另挑时间。我只想退了衣服,还了人情,就此别过。 “我已经付好钱了。”我起身准备离开。 “可明明是我要请你的。”他跟着站起来,从椅背上拿起吃饭时脱下的大衣,又戴上一顶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冷帽,语气有几分坚持,“我送你出去吧。” 我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也不好说些什么,转身朝门外走去。他跟在我旁边,嘴里还在念叨:“一开始说好我请你的......你这副淡漠果决的样子还真和当年一模一样啊。” “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聊聊。” 我闷声应下,心里却清楚,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出了门,我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季凝遇。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长腿随意伸着,正低头玩手机,神情慵懒。我走过去,喊了声‘季总’。简疗跟在我旁边,目光落在季凝遇身上,显得有些意外。 “季总?是季凝遇吗?”简疗语气里藏着试探,却不失礼貌。 季凝遇听到动静,抬眼看他,眉头微皱,似乎对突然的搭话有些不适。 “您好,季总。”简疗向前走了一步,主动开口介绍自己,“我是简疗,之前看过您的影集,很喜欢您的风格。”他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次之所以接了品牌方的邀约就是听说摄影团队是lumière出版社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 我站在一旁,心里有些意外。简疗这一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季凝遇身上,只见他眨了眨眼,眸光里透着懵懂,似乎对这番搭话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往我这边靠了一步,淡淡地点了点头,简短回应:“谢谢。” “季总平时喜欢喝什么?我请您一杯。”简疗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岑仰也一起吧?” “不麻烦了。”季凝遇直摇头,语调疏离,“我要回家了。”说完,他转头看向我,声音轻了些,“去取车。” “啊,原来你工作就是还要送季总回家吗?”简疗问我,挑起的眉尾尽显惊讶。 季凝遇却先接了话,“嗯,他是我助理,这当然。”语气不容置疑。 我只觉得简疗的视线在我和季凝遇之间扫了扫,随后轻轻“哦”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然而他并未就此打住,反而仍坚持地说道,“还请季总接受我的好意,要不就一楼那家,正好岑仰去取车可以开到前坪。” 季凝遇抿着唇,似在思考。我就安静盯着他,等待他的意见。最终他给我使了个眼色,答应了简疗。 我独自前往停车场取车,心里因简疗的行径隐隐感到不安。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只觉毫无道理,莫名其妙。 将车开到街道旁时,他们正站在门口等着。透过车窗,我看到简疗笑着同季凝遇聊些什么,季凝遇也回应着,不过面色却有些勉强。 弯月低垂,像是被秋风吹得下沉了几分,洒下一层蒙着雾的银灰色光纱,轻柔地笼在季凝遇的脸上。我这方向刚好能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潭水般的眸子在光点下泛着细碎的涟漪,却逐渐凝结成一层薄冰。他的唇角虽挂着笑,但那笑意好像是从远处借来的,像那轮弯月,浮在表面。 我知道,他不开心了,甚至是有些生气。 我不自觉就握紧了拳,生出一股迫切的冲动,想要推开车门,走到他身边。可就在我刚刚取车时,他发了消息给我,让我坐在车上等他,这无疑给我下了道死命令。 此刻我只恨自己不懂唇语,不知道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竟让季凝遇露出这样的神情。 月光如水,季凝遇的影子被拉得修长。没过多久,简疗挥手着同他道别。那影子开始缓慢朝我走来,手里还拎着两个袋子。 我下了车,给他开门。季凝遇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我。随后扫了圈周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垃圾桶上,径直走过去,将另外一个袋子毫不犹豫地投了进去。 一声沉闷的“咚”声,像是某种情绪的宣泄,我因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而心惊。简疗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季凝遇发这么大的脾气?正想开口问,却听见他冷冷一声:“别问。” 上车后,他一言不发,此前月色在他眸中凝结的冰层终是铺盖在了我们之间。我握着方向盘,手心微微发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扭曲得厉害。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季凝遇抱着方枕,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整个人好似被一层壳包裹着,不显露任何情绪。 半小时的车程却像半辈子那么长。 我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确认他的情况,心里七上八下,洞穴深处的蝰蛇闻讯而出,接连窜上来,对着我心脏发狠地咬,血液性毒液于阵痛中无限度漫延。车内安静得只剩下引擎的低鸣。沉默,压得我喘不过气。 终于到了家,我期盼着睁开眼后的他能好那么一些。可他没有给我开车门的机会,自己提着那袋新买的衣服下了车,快步走向小门。 我赶忙追上去,问,“怎么了?” 他忽地定住,转过来,深呼吸一口气后郑重对我开口,“我们最近还是先不要说话好了。” “为什么。”我攥紧了手,被五花大绑的心脏还在奋力做着挣扎。 “因为......”季凝遇的眼眸像噙着水雾,睫毛随着他吐出的字句颤抖,“你让我觉得有点恶心。” 他说完,往后退了一步,举起拎着袋子的右手,拳头距我的胸腔就隔着一点儿距离。 “恶心的不得了。” 他松手,任由袋子掉到我脚边,转身走了。 第20章 就是不理我 “我们最近还是先不要说话好了。” “你让我感到恶心......恶心的不得了。” 季凝遇的话语反复萦绕在我的耳边,吐出的字句好似一条条破壳而出、新生的蝰蛇,各个呲着尖牙,吐着信子,摇摆细长的尾,对我释放危险的信号。 我只觉心脏猛地一抽,血液在短暂凝滞后迸发出强大的涌动感,毒素沿着血管浸透全身。胃部突如其来一股烫人的灼烧感,又仿佛有一隐形人赤手空拳反复捶打着我的胸腔肋骨。疼痛使我不禁弯腰蹲了下来,痛苦至极。 我伸手去勾那袋子上的提绳,温温的,还残留着季凝遇手心的温度。瞥了一眼吊牌,这件衣服选自他常穿的那个品牌,比简疗送的更为贵重。 他是想着对我好的,想着关心、疼爱我的——至少在没和简疗谈话之前,他是这样的。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浇得我措手不及。 那句‘你让我感到恶心’冲得蹲着的我眼冒金星,多年前那不厌其烦敲着‘厌恶我’三个字的typewrite又夺命般地卷土重来。我好似置身一荒芜的土坡,凝望远方迅速朝我蹦跳而来的typewrite,距离每近一尺便会从机器中飞出一张布满黑字的白纸。它们被坡顶的大风吹刮着,最后都不约而同扑来了我的方向。 只要一睁眼,全是‘我厌恶你’。 我手因急促的呼吸发抖得紧,失魂落魄,麻木不堪。我想我此时的样子一定丑极了,紧皱着眉,五官拧作一团,嘴唇止不住地发抖,呼出的空气好似都变成了孤冢上缭绕的青烟。 第22章 颤抖着收好衣服,我站了起来,艰难地迈着步子,拖也似的回了房间。 季凝遇不会平白无故改变对我态度。此先没有任何征兆和预示,只能是简疗和他的那场谈话。 他们说了些什么?这很重要!这无疑成了我当前最为关心的事!仅凭一次闲谈就能让季凝遇对我再次摆出多年前的态度,甚至更为恶劣,更为冰冷。 多年前的那场误会再怎么让季凝遇对我失望,他也从未说过‘我令他恶心’的字眼。 恶心、恶心、恶心,还是恶心!数不胜数的恶心!我再次感到两眼发昏,视线模糊成一片漆黑,所望之处都飘着恶心二字。 一瞬间我竟萌发了那点危险的念头。他不爱我还好,说我恶心,简直是让我想死、叫我去死! 倒在沙发上,我伸开手臂,大口大口汲取着氧气。我胡乱抹了把脸,尽管那里并没有眼泪。我强撑着起身,浑浑噩噩地走向浴室。 月光透过飘动的纱帘在房间里飞舞,这般美丽恬静的月色应当如那淡水中的桃花水母,舞着透明的触须,花般绽放的腔体,空灵地扭动。月色皎洁,我却根本没心思去欣赏那曼妙舞姿。躺在床上,我只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从脚底蔓延到胸口,被冰冷的潮水淹没。 那触须也好似成了克苏鲁神话中致命的大触手,顺着我的躯干攀爬,最终停留在我的颈部,缓慢收缩着粘稠的吸盘,要将我勒死。黏液渗透我的全身,堵塞我每处吐着呼吸的毛孔。 摸到手机,我想着必须同简疗问个清楚,我必须知道他和季凝遇谈话的内容。 我是恨,心中憋着一股气,可我的良知使我无法真正怪罪到他的头上,毕竟他只是说了些话,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错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一阵铃声之后,电话那头传来清脆的嗓音,可在我听来却变得极其刺耳。我反复做着深呼吸,提醒自己要控制好情绪,可一开口那干涩的嗓音还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岑仰?找我什么事嘛?” “我......我想知道你刚刚和季凝遇都说了些什么。”我双眼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卡着手机的虎口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啊?和季总?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闻言我差点急了,只觉一股怒火直往心头蹿,“我很严肃地在问你!你和季凝遇说了什么......” 简疗许是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默了声,半天没说话。 “岑仰......你。”我听到一阵稍显急促的呼吸,“我是惹季总不高兴了吗?我、我就说了想与他合作......之类的。” 我扣紧了手,指甲好似要陷入皮肉里,咬牙切齿地问,“说了有关于我的事吗?” “......” “我请你说好吗?”我感到我忍耐的阈值即将爆表,开始变得急躁,后槽牙也咯咯作响。 “季总问我......”简疗终于是有了回应,“是不是之前同你认识。” “我回答是。”他顿了顿接着补充,“还说了上学那会儿你被嘲笑的事......至此,没了。” “谢谢。”不想再听到那人的声音,得到答案,我火速挂了电话,泄愤般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去。 我不出意料的失眠了,从未如此严重过,一早起来我的睡衣、连带着床单都汗津津的。处理好这些衣物,我顶着个黑眼圈,去吃早饭,碰到了季叔。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抿着唇后空了会儿说,“小仰啊,你今天就先自己去上班好么。凝遇有些不舒服,要在家休息一天。” “嗯......”我喉口干涩得厉害,昨晚失眠的疲惫因这句话又蒙上一层紧张,像苦味的糖上又裹了层酸砂。季凝遇,他......这是打算和季叔温姨他们说了? 他会说吗?他会告诉他们我是个令他恶心的存在吗?我会被赶走吗?我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明白。 不知是饿的还是怎么,我只觉头脑一阵发昏,胃液顺着食道反渗上来,想吐。 “好......好的,季叔。”我不死心般继续试探,“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 季凝遇不在办公室我也魂不守舍的。平日他窗帘没拉下来时,我还能透过玻璃望着他痴想。只要我累了,我望他一眼,便觉心情舒畅许多。 他不在,我好想他......他厌恶我,我仍想他。 今日我成了手机奴,时不时打开聊天窗口查看。我发现季凝遇偶尔会出现在小组群,同其他几个人对接工作情况,可他就是不愿回我的消息。 我盯着聊天框满屏的绿色,他就是不回我。我没想谈昨晚的事,只是想问问他身体还舒服吗?要不要我下班时带着吃的回家?他就是不回我。 理了所有人,就是不理我。 下午碰到苏桃的时候,我还问了一嘴,“桃子,你是不是和季总发了问候的消息?” “那当然啦!”苏桃笑着回我,“一听他不舒服我就发了呀,组长很快就回消息了!” 我心一下坠到地底,好疼,又是那股钻心的疼。弯了点腰,我抬手抵着左下胸腔肋骨。 “能......能,给我看看吗?”我失神地吐出一句。苏桃却疑惑地‘啊’了声。 “抱歉,不是,我说错了。” “岑哥,你是不是也不舒服啊?”苏桃一脸忧虑地看着我,指了指我抬起的手,“你生病了吗?这里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然后提前回家休息?” “谢谢,没事的。”我垂下了手,故作轻松地吐了口气,挤出一个微笑,跟她道别,那笑容一定很难看。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我火速回到季家大宅,可在车库时又停下脚步。我犹豫了,我不敢,我害怕面对今早设想的种种情节,一想到有那种可能,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等着等着,怕着怕着,却等到福伯来催我吃完饭,“小仰,快进去。怎么在车库磨蹭这么久。” 我想应该是温姨派福伯来催了,总躲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只能面对。 季凝遇的位置上没有人,两位长辈坐在平日的位置上,见我进来,抬头看了一眼,面上都像蒙了层雾。 我感知到那诡异的凝重,没了丁点儿胃口。 “来吃饭吧。”季叔招了把手,嘴唇却紧抿着。我没法儿,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随便扒了几口对付着。 “仰啊。”饭后,季叔拿手帕擦了擦嘴,“你......你是不是和凝遇起冲突了?” 我握着筷子的手一抖,那一刻终究还是来了。可我说不出什么矛盾来,只能小心翼翼地反问,“叔,凝遇有跟你说什么吗?” “这个嘛......”季叔清明的眼盯着我,视线反复在我身上打着转,那欲言又止在我看来是一种保护,连他都不忍心说吗? “他还想......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季叔挪开了视线,似是找着理由,“你也知道这孩子现在脾气倔。” “你这周就先......算了!”季叔忽然挥了个手,郑重对我说道:“你想住这就还住着,你要自己有搬去那的想法,叔就喊人帮你搬,好不好?” 温姨坐在一边,拍了拍季叔的手背,示意的眼神让我明白这话是季叔自己的意思,季凝遇的原话绝不是这般温和。 “我懂......叔。”我不想为难他,他对我一直很好,从来没亏待过我,“我这周要不就搬去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我不想离开季凝遇,起码不是现在。 “凝遇好些了吗?”我站起来,长长吐了一口气,冲着季叔那张布满忧愁的脸笑了笑,“我想和他说些话,在走之前。” “小仰,叔对不住你。”季叔皱着眉,声音有些哽咽,眼尾的纹路似乎比我上次细看时又深了几分,像是被岁月刻下的沟壑,让我真正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去找凝遇吧。” “好。”我转身出去,打算上楼。 门没关,身后传来季叔和温姨的低声交谈,夹杂着阵阵叹息。 “怎么两人好端端就突然闹矛盾了!” “我看季凝遇真是欠管教了!这性子!” 第21章 病症 我在季凝遇房门前站定,深深吸了口气。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眼前的门板让我熟悉到能说出上面木纹的走向来。上次我苦苦哀求他放我进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是季凝遇对我厌恶至深的时候。 这些年我翻过不少心理学著作,了解到一个概念——回避型依恋人格,书中对该名词的描述与季凝遇的情况有些相似。早在他在法国读书的那段日子,我就发现他有点这苗头了。 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出生于如此幸福的家庭也不可能造就该病症。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三年前那次事件。 说到底......这到底还是我的罪责,怪我。 昨日他开始逃避,此刻正处于心里最焦躁难安的阶段。我若是又拿个钥匙强行进.入,绝对适得其反。话还没说几句,我还会面临被他更加厌恶的风险。 第23章 所以,我请来了福伯。季凝遇还没吃晚饭,借着送餐的间隙,我兴许还能混进去。 “福伯,请吧。”我低头对着前面的老头轻声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发生了什么......”福伯老谋深算的眼里闪着光,薄得跟纸般的嘴唇轻启,缓缓说道,“但如果少爷见了你,执意让你出去。你就跟我走,别惹他生气。” “好,我保证。”在福伯敲门的瞬间,我端着瓷盘的双手一收,肌肉也跟着紧绷起来。 “少爷!”福伯敲完朝里大喊一声,“夫人给你做了爱喝的番茄牛肉粥,你让我送进来吧!” 话音落下没有动静,福伯瞥了我一眼,小声说,“他最好是没在休息,不然等会儿我也完了。” 我垂丧着脸,皱着眉真诚地看着眼前的老头。我知道他话里有些怪罪我的意思,可我没有办法,只能乖巧地应上,“这么多年我早把你当亲人,你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声就是。” 福伯闻言勾了个唇,眼尾也上扬了几分,转过头去没再多说什么。 说来福伯在我心中也是个奇人。听季凝遇说过,他是温姨娘家那边派来的,在爸爸离开后就顶替位置、在季家做起了管家。他精明能干、处事圆滑。我总觉着这么多年他对我一直有着偏见,他是有些讨厌我的吧,可我始终想不明白缘由。 想到这,一道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那是我期待已久的声音,尽管微弱,却仍令我心颤。 “福叔?” 听着就让我觉着没什么力气,季凝遇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就你一个人吗?”他像预判到了什么似的,发问。 福伯再次瞥了我一眼,说,“你小子欠我的。”接着转向房门,提高了音量,“就我一人!少爷!你吃点东西才舒服,别饿着了!” “那你进来吧,没锁门。” 得到季凝遇的允许,福伯给我让了位置,意味深长地再次警告我,“帮你到这了。还是那句话,我在门口等一会儿,少爷赶你出来,你马上跟我走。” 福伯落音给我转动了门把手。我的视线终于开阔,熟悉的季凝遇的房间再次展现在我眼前,心如擂鼓般跳动着。我内心祈祷着他别赶我走,看在有福伯站在门口的份上,给我留点面子,一定不要赶我走。 上帝响应了我的愿望,出乎意料的,我得到了眷顾。季凝遇侧躺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个小毯子,背对着我。 “放桌上吧,我等会就起来吃。”他许是认为走进来的是福伯,嗓音轻飘飘的,透着温和。 我把瓷盘放在了茶几上,朝门口的福伯示意。我瞧见他抿了抿唇,还叹了口气,最后帮我把门带上了。 “凝遇......”我站在沙发边开口,眼底那长条的身体明显抖动了一下。我瞥见那缩在脖颈处的双手立马抓紧了毯子。 “我和你说几句话就走!你不要赶我出去好不好?”我赶忙开口央求他,“求你......” “你怎么这么卑鄙......”季凝遇边骂边坐了起来,任由毯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掉在地上,“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他坐了起来,却回避我的视线,上半身因愤怒而颤抖着。 “就和你说几句话......真的求你了。”我想蹲下来,想对上他的视线,想凑过去安慰他,可我又怕刺激到他,不敢落实自己的想法,只能继续央求,“这次又是怎么了?”我尽力稳着声线,耐心说道:“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为什么又讨厌我了?” 季凝遇的右手落到了一个枕头上,仍低着头,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跟你说一句话,你给我滚!” 我眯缝着眼睛,凝视着因暴怒而全身发抖的少爷,缓缓往前挪了几步,慢慢伸手想去触碰他,说,“你不说,我今晚就不走了,我就在这守一个晚上,守到你愿意跟我说为止。” 季凝遇抬眸的瞬间,面色发狠,抄起沙发上的那个方枕,手用力一挥,对着我撇过来。我不想躲,就直愣愣地站着注视他,任凭那方枕在我的胸脯上砸开,又掉到地上。 季凝遇红了眼,接连不断地砸着,“我说了让你滚!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待他把枕头都丢到地毯上,我的眼睛一酸,涌出泪水,双腿一弯,跪在地上。 “我就想要个理由,你是不是心里难受?” “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季凝遇扣紧了沙发套,冲着我吼道,“我不要你给我下跪!你出去好不好?你不要逼我啦!” 我挺直着腰,视线与他齐平。我瞧见他眼中蓄着亮晶晶的泪,心中宛若被剜了几下,发狠地疼。 “你不走我就叫人了......”季凝遇猛地弯腰,捂着自己的胃。我一下就急了,问,“你不舒服吗?!” “真是让我想吐......”他偏过头,嘴唇发抖得紧,“你走我就不难受了,你走不走?!” “好......”我不想看他难受,我逼到他了,我挑的不是时候,终是起了身,说,“我走就是了。” “你好好把晚饭吃了。”我抬手蹭了把脸上的泪,“我明天就搬走。” 季凝遇颓然地垂着头,我最后望了他一眼。等走到门口,才传来一声轻轻的‘好’。 好,他说好。 这是我在季家最后的一夜。我睡不着,辗转反侧,索性起身收拾东西。 从衣柜最隐秘的保险柜开始清起,里面珍藏的都是些早年间季凝遇送我的礼物,还有我一摞又一摞的日记本,记着我们一年又一年的点点滴滴。 他素来知晓我的喜好,知道我痴迷钢笔,所以送过我万宝龙的writersedition和highartistry系列,不少还是限量款,每一支都价值不菲;知道我钟爱纸质书,便会去特地搜寻一些作者亲签、手工装帧,限量珍藏版本。 那时我懵懂,不知其中贵重。他总是精心包装好礼盒,跑到我面前傻笑着说,“收下吧,要不了几个钱。”如果我拒绝,他便会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说,“你要不收下我就不跟你玩了!” 年岁渐长,我这才明白那些‘要不了几个钱’的物件,随便一件都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开销。如果我早知道,我断然不会收下。 季凝遇送我礼物的日子,我都一笔一笔记在本子上。今夜按着日期清点那些珍藏的典籍,竟发现十八岁那年收的那本不见了。 我绞尽脑汁回想,突然记起那本书还静静躺在后院那幢图书馆里。三年前父亲匆匆带我离开,那书我才读到一半,连书签都来不及取出,就被我孤零零地丢在了那里。 我赶忙向季叔讨来钥匙,直奔图书馆而去。环形书柜沿着空间的边缘蜿蜒排列,我无暇去在意那多年与我为伴的透明天格和彩绘玻璃窗,更无暇去欣赏此时坠进天格的月色,我像个执着的渔夫,追着那曲线宛如海浪般奔涌的书柜,在往日的潮汐中打捞记忆的残骸。 目光扫过那张熟悉的懒人沙发,我几乎一秒就想起了藏书的位置。a-9格的书架前,那本酒红色封皮的书在顶灯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如同一块凝固的血珀。 我颤抖着手抽出书本,抱在胸口,万幸般喘息。就在来回检查翻看时,一张纸片飘了出了。纸上那行行俊秀的字迹,我闭着眼都能认出是季凝遇的手笔。 我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每读一行,血液就灼热一分。那些字句像烧红的烙铁,一字一句烫进眼底: 【yang,如果哪天我说我讨厌你、说你恶心,那绝不是出自我本心。若我说不再爱你,那是我病了,要救我。我控制不住!不要放弃我,千万不要放弃我,求你。】 我在季凝遇房间未淌完的眼泪,在看到那几行字后决堤般奔涌。 我双膝一软,重重跪在沙发上。我将纸条崩得发紧,哽咽着反复呢喃:“我会的,我会的......你一定要等我。” 我仰着头,望着从天格处倾泻而下的银灰色月光,如水袖般垂坠,轻柔地落在我的肩头。我举着那布满季凝遇字迹的纸条,递到唇边。 月光或许是冷的,可我却觉得那是烫的,光辉灼烧着,把我的心炙烤得软化,一塌糊涂。 -------------------- 患有回避型依恋的人给其亲密的人造成伤害是很大的,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没有任何缘由的抽身并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沉默和敌意,属于是有点人人喊打了。可是又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心理现象。 总之,有病治病,一般人最后都会选择离开,岑仰不一样。 如果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也可以选择不去祸害别人。 第22章 伊始 ......我好像是在主持着会议,为了我们即将启动的策划,我把小组成员都叫来了会议室,同elysian公司线上商讨着日常起居及各项工作安排。明明是我主持的会议,明明我是组长,可为什么我的组员在聚精会神听着台上那人的安排——为什么他们忽视了我,在听岑仰说话? 我滑动着转椅,又使劲用钢笔敲了敲桌,我想尽法子制造些动静,可身边的人就像没听到般,只是注视着发言的岑仰。 第24章 “喂!”我因被忽视而倍感愤怒,进而开始大吼,“你们是看不到我吗!还是听不到?!桃子?小陆!” 没人回应我。这一切太不对劲了,我的愤怒转为一种无名的恐惧,慢慢蚕食我的心。我抓紧了衣摆,想将视线重新落在说话那人的身上。可我刚想抬头,一股巨大的恶心感就顺着我的食道冲到喉口,我被那股恼人的酸液攻击着,不受控制地弯腰呕吐了起来。 我的眼睛顿感干涩,一阵酸痛后落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我抵抗着难以忍耐的反应,拼命抬头,想瞧着那人,想......要岑仰注意到我,注意到我的异状,然后走下来,蹲在我面前,抱紧、安慰我。 我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拼命举着摇晃。他看不见,他与elysian公司沟通的声音并没有停下来。我被彻底抛弃了,我因昨日那无端对他发起的脾气,被他永久抛弃与忽视了...... 我一声惊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感受着前额、脖颈、脊背渗出的汗水,细细密密,像有无数黏虫不断蠕动、攀爬。我伸手去抚摸,一片湿漉漉的,心口没缘由地感到一阵空落落,空得像个大洞、空得足以让一只拳头穿透。 房间里黑漆漆的,我从小睡眠浅,一点儿光亮和声音都要不得,拉窗帘锁门是基本操作。 可我知道岑仰他不一样,他喜欢散着纱帘,敞着窗,让外头裹挟着月光、夜色的晚风从小口子渗进来。 我曾趴到他胸口处询问原因,而他只是摸着我的头发说,“透气,就像睡在了日月之中、躺进了大自然里。” 我当时还笑骂,“那你夏天热的话,开空调不要关窗?那么喜欢自然就睡草地上去,睡到花园里去。” 他不恼,轻声道,“别钻牛角尖”。 他似乎永远都不会因为我的反驳生气。对着我,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类似不耐烦的情绪...... 想到这,我只觉那股不适感再次席卷而来,胸口发慌地闷。我用腿夹紧了被子,双手也死死抱着,难过、痛苦席卷了我,我只觉难受与委屈,闷声哭了起来。 我赶走了岑仰、仅凭那小演员的几句话,我就再次有了三年前那难以控制的生理性恶心。在听不进任何解释和劝慰的情况下,凭着那抑制不住的难受,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岑仰。 我不想这样的!我找不到这份感受产生的原因!我是贱吗?我——季凝遇——是贱到没边了吗?要赶走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要用那狠毒的话语去刺痛他。 “这真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我将头埋进了被子里,感受到眼下很快濡湿了一片,喃喃道:“你能不能不要放弃我?能不能再救我一次,仰......” 念着这些话,三年前的记忆突然撕裂开来。就是在岑仰拒绝我后,我首次被这种诡异的恐惧攫住。可当时那感觉并未持续很久,仅仅几天后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冷战期间,我的怒气早已平息,却又始终放不下骄傲主动求和,固执地等着他先低头。可最后等来的,竟是他离开的消息。 在他走后,我生着闷气,辗转于愤怒与自责之间,不断反思,终于意识到自己当时的状态有多不对劲。 我独自躲在图书馆里,意外看到18岁送他的红皮书,便鬼使神差地,留下了‘求救’的话语。 我不奢求他能看到,我更猜不到他还会回来。我只是安慰着自己,一边寄希望于缥缈的希望,一边安慰自己...... 谈谈这病症吧,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缘由。 在外人看来,甚至在岑仰眼中,我一直有个幸福的家庭。可五岁前,我总觉得我们家是个漂亮笼子。 父亲总忙于出版社的业务,整日不着家。母亲生下我后,不知是产后抑郁还是别的什么,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冷冰冰的。她有时会突然抱住我,事无巨细地照料我的起居;有时又淡漠得像块木头,直接把我丢给保姆。 我们家早年讲究精英教育,他们是爱我,却也严厉。在岑叔叔带着岑仰住进来前,我的童年是模糊的、不确定的。 这似乎与我们家现在呈现的情景不太一样对吗?这与岑仰口中描述的幸福家庭截然不同对吗?我也想知道父母转变的原因,但很可惜,我不知道。 大概是岑仰住进来的第八年,父亲渐渐从出版社退了下来。 我曾质问过他:“是不是因为你缺席,才让妈妈变成那样?才让她对我......” 父亲只是叹气,说会花余生来弥补,又告诉我妈妈一直有个老毛病,时不时会厌恶亲近感,我们得同她保持距离。生产那段期间,他说就是妈妈对他犯起了恶心,叫他走,他才敢不陪在身边的。 这是哪门子理由?我只觉可笑!爸爸怎么敢真走的!他真是个傻子! 我想那只会让妈妈更严重,就如现在的我一样。 这病,怕是还有‘遗传’的道理。 母亲在岑叔叔来后突然变了,温柔、鲜活,像在演一场戏:完美的妻子,慈爱的母亲。父亲配合着她,我再也感受不到那若即若离的疼爱与关心。他们需要观众,而岑叔叔和岑仰似乎成了最好的借口。 岑仰离开的那三年,我试过恨他,可更多的是怕——怕他一走,母亲又会变回那个阴晴不定的母亲。怕他一走,那股席卷而来的恶心预示着我也患上了与妈妈相同的病。 我怕,所以我在他留下的书里塞了纸条,写着「不要放弃我」,就像一个病人死死攥住他最后的处方笺。 多可笑,明明是我推开他的,却又求他别走。 我汗也出了,哭也哭累了。真是奇怪,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我讨厌身上这黏腻的感觉,想起床洗澡,再躺在沙发上熬到天亮,喊人来给我换了床单。 伸出一只手要去开灯,‘咔嚓’一声让我大脑瞬间警铃大作,我房门响了,我记得我今晚锁门了啊?是谁进来了? 想着想着,我身体蜷成了一团球,那脚步轻轻的,可仍然像踏在我脊椎骨上。 那人靠过来了!一阵温热的呼吸打在我后脖颈上,是我熟悉的木质香气,岑仰沐浴露的气味。他轻轻撩动了一下被子,冷风随着那一下灌进来,我猛地瑟缩一下,这会身上还挂着汗,怪冷的。 他的手似乎因为我的颤抖顿了一下,我听到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紧张、激动、还有那残留的......愤怒。 他想干嘛?!黑暗中的我皱起了眉,手握成个拳头状,准备在过个几秒后揍他个措手不及,逼问他前来的原因。 我等着等着,心里倒计时,左脸顿感一阵温热,如棉花般轻薄的软意在我脸颊上漫开。他亲了我,岑仰在亲我......牙膏的薄荷香从他起伏的呼吸中飘进我的鼻腔,他的手也隔着被子放在了我的侧腰上按着。 一个绵密的吻,一个热乎乎的吻,一个长久的吻...... 我尽量稳着呼吸,不暴露自己此时清醒的状态。我是被鬼上身了吗?竟然在期待着他下一步动作,我的恶心、我的恐惧与愤怒呢?!你们快出来啊!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情节! 我内心嘶吼、挣扎着,直到那人将唇挪到了我的唇角。我像被小蛇细长的舌头舔了一下,湿漉漉的,带着迷情的毒液。 “凝遇......”只听岑仰轻轻开口,“我会解救你,等我......亲爱的。”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我三年前留下的字条。一股无名的委屈犹如台风之势围绕着我的心脏席卷了整个胸腔。我再也忍受不住,回缩了下身子,又迅速抽出手臂捧住了那张脸,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浸湿了脸颊,我捧着那张脸,紧紧闭着眼睛,用手指去寻着他的嘴,用唇去寻着他的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眼前浮现出两条小蛇的身影,它们摇摆细长的尾,试探、勾连着,一条黑尾主动缠上那红尾,最后不可开交地交缠在了一起。 岑仰回应着我,从他急切的呼吸我知道我惊着他了,可他同样也惊着我了!他不该来招惹我的...... 我明明还“讨厌”着他,可控制不住地伸长了手臂,直到那指头一根根插.进了他那头深棕色卷发中,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爷......你!” 我死死闭着眼,我不敢面对,害怕面对,偏过头去,抬手轻扇了他半边脸,“滚......我还是难受......”声音却哽咽得不成调。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疯子居然在笑,他又厚脸皮地贴了上来,拇指抹过我眼下湿痕,体温烫得我发抖。 我不要他这么做,我催着他赶紧走,“你快走!我不想看到你!”我推搡他的脸,吸了吸鼻子,哭道:“你快点走呐!” “好,好......凝遇。”岑仰轻声安慰我,我却听出他心中的惊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缩进了被子,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心想全都是些胡话,都是些疯话!我不会因此理他,我还是恶心,难以抗拒的恶心。 第25章 -------------------- 拙劣地模仿了一下莫言老师《生死疲劳》第一人称视角转换的写法即开篇为梦境转换到现实实现视角转换。很感谢这本书,我学会了很多表达。 季凝遇的视角不会太多,目前就这一章,起到补充情感与细节的作用。各位看客如若接受不了这种写作模式,自行退出就好。还是希望能让你们感到惊喜,谢谢。 第23章 杰作 王叔陪我把房间里的大件小件一起搬到了后备箱。清点完最后一件物品,我偏头扫视了一眼花园。温姨前阵子栽种的鸢尾花早已冒头,开出了绸缎般的蓝紫色花瓣,像一片氤氲着馥郁花香的深海。 季叔叫我吃完晚饭再出发。我端坐在椅子上,望着桌上一碟碟菜品,都是爱吃的。但如果没有季凝遇的存在,这最后一顿晚餐对我来说便丧失了魅力。近日我心中连绵的纷纷苦雨必会冲淡这份盛宴的美味。 那个人又在屋里缩了一整天。清早我还瞧见福伯进了他房间取出了床单和枕套。我自然是拦下了福伯,让他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我,随即去了洗衣房。 “这里交给我就好。”我抱着换洗的床单让刘姨去休息。 “这事儿怎么能让你来呢?!”刘姨不肯,伸出手似要同我进行一番拉扯,我抱着床单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往怀里抵着,嘴里还不断念着词,劝她出去。 刘姨最终是没拗过我,憨笑着出了房间。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没着急打开洗衣机,我抓着柔软的面料,低头盯了一会儿,随即抬手,将其至于鼻底,偷闻了一口。 不——这没人,也不该说是‘偷’。我是光明正大地深呼吸了一口。 床单冰冰凉凉的,摸起来有种水雾的濡湿感,像被一场小雨滋润过。呼吸间,我能嗅到属于季凝遇的体香,白茶味沐浴露混杂着淡淡的海盐气。少爷昨晚似乎出了很多汗,他做噩梦了?还是......因为那持久的吻。 总之我替季凝遇洗了床单,用的还是我的洗衣液。我知道他有自己专属的洗衣液,也知道他对香味有着严格的要求,更是知道如果他发现气味发生变化后可能会暴跳如雷。 可我还是这么干了,理由很简单——我想在离开前,在他房间里,留下我的气味。 狗都能通过滋尿来标记领地和所属物,我怎么不行?更何况我选择的还是更为文明的方式。 当取出床单时,我嗅到了满屋子透着丝丝缕缕的药感,乌木杂糅着黑莓,真是完美的杰作,希望季凝遇也会喜欢。 这是我偷偷摸摸干的事,自然不能连累了阿姨。所以在晾晒的时,我特地跟刘姨交代了一句,“你送过去的时候,记得告诉少爷是我洗的。” 好了,说回刚刚开始的晚餐。菜品明明都已经上齐了,季叔却迟迟没喊开始。只见他坐在主位,脸色阴郁,眉头皱着,怒气微显。 “催了两三次了!还没来吗?!”他压着眉眼,对着刚进餐厅的福伯质问。 “快了!就快了!”福伯硬扬着嘴角,连连赔笑,“少爷收拾好了就来。” 话音刚落,一道蓝色的身影就闯入了我的眼帘。季凝遇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冷着副脸,噘着嘴,坐到了餐桌最末尾的位置。 “坐我身边来!”季叔瞧着他那不情愿的态度似乎一下来了火,声嗓比刚刚还要洪亮几分,对着季凝遇喊道。 季凝遇就低着头,也不看向我们三人,沉默着不回话。 “你这孩子!” 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季叔在家里发这么大的脾气。季凝遇也从不是软柿子,他不管季叔念叨什么,就犟着坐那,一句话也不说。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也这样!”季叔有些涨红了脸,温姨赶忙起身站在他边上安慰起来,“好啦,好啦,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你就让他坐那,有什么好气的?” 我瞧见她的手还在不断抚摸着叔的后背,轻拍着顺气。温姨似乎面对季凝遇的古怪总是很冷静,在我看来,静得有些发奇了。她一开始也不出声阻止,脸上就挂着温婉的笑容瞧着,然后等季叔生气了又劝慰。想到这,我不自觉眯起了眼,季叔刚刚说的“也这样”的“也”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跟他一样犟? “好啦,吃饭吧......” 我回过神来抬眼,温姨朝着我笑,指着桌上的饭菜叫我多吃些。我点点头,餐桌又长,我看她特地吩咐福伯打了些菜端给当头的季凝遇。 吃饭时少爷没理任何人。我只要他在就好,消沉的胃口又回来了些,吃得比前几日多。季叔郁闷地喝酒,喝得多了最后有些发醉,离开时拉着我的手不愿意松开,嘴里胡乱念着,说对不起岑馥,也对不起我。 秋天的晚风带着凉意,更何况这还是从海湾卷来的风,湿冷中裹着腐败的海草气息,将大门口的一群人吹得发丝翻飞,衣角猎猎。 看着季叔因自责而不断涨红的脸,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快进吧,叔,天冷你还醉了,要感冒就不好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他猛地抱住了我,结实的臂膀,像父亲一样,我望着屋内金碧辉煌的大灯,一瞬间失神,不由地鼻子一酸,眼眶发热。 “我到了那儿第一个就给你发消息。”我退出这个踏实的怀抱,跟温姨道别,最后走到季凝遇面前。他身上披着个御寒的毯子,垂着头,黑色的顺毛,格外可爱,让我想揉、想摸。 可我马上就要离开可爱的他了,“我真的走了,凝遇......” 他依旧保持高冷的态度,我只听到类似应答的闷声从他鼻腔中钻出来。 “抬头看我一眼好不好?”我低头央求。他没听我的,摇了摇头,发梢在风中轻晃。“那等你好了......一定要来陪我。”我降低了音量,凑得更近,柔声说着,“求你......不要丢下我。” 远处传来王叔催促的喇叭声。 “你......” 就在我挪动脚步的瞬间,季凝遇突然开口。 “什么?”我猛地刹住脚步,极力想听清他嘴里难得蹦出的那几个字。 “记得......”恰巧刮起了一阵大风,掠过耳畔,“也给我......发个消息。” “好。” 我听到了,听到了他要我注意安全;看到了,看到他半藏在黑发下红透的耳尖;闻到了,闻到他的睡衣、毛毯,都带着那股属于我的乌木味。 “你真香......” 我笑着对季凝遇念着最后一句话,转身,带着那么一丁点的雀跃,真正离开了这个家。 早年同爸爸奔波的经历让我有很强的适应能力,新家不论是从装修风格还是家居配置都很好,我唯一适应不了的就是这没有季凝遇的存在。 我把季凝遇的手写信夹在相框里,放在了床头。只要每天念一遍上面的话语,心情就不会很糟糕。它让我明确地知道——季凝遇不是真正的厌恶我,我也没有那么不堪,他本心是喜欢着我的...... 新的一周,我起了个早,在家吃了点早饭,还给季凝遇准备了一份。 你可能会想,少爷现在讨厌我到了一定的境界,肯定会把我调到别的部门再安排个新助理。可事实是,与elysian的企划一直是我负责对接,我们马上就要前往挪威,一时半会根本没有换人的可能。 并且,我有极大的自信告诉你,在挪威的那段日子,我绝对会让季凝遇一改现在对我的态度。你信不信? 公司大楼很近,我沿街走着,过马路时意外瞥见一辆panameraturbos,还是熟悉的车牌。那是季凝遇上班的座驾,原本坐在驾驶位的应该是我,现在,想必司机已经换成王叔了吧。 跟同事依次打着招呼,我进了办公室。以往只要季凝遇听到门响,都会抬头瞧一眼,然后撞上我的视线。可他是铁了心地要不理我,直到我把早餐放在办公桌上,他也没看我一眼。 “吃过了。”他一手翻着文件,一手往前伸着,抓住早餐袋,二话不说丢进了垃圾桶。 瞧着这冷酷的动作,我皱起了眉,心脏像被注了冰水般往下坠着,生出的冰晶似要把腔体扎得千疮百孔。“浪费不是一种美德。”他糟践我的心意就算了,粮食怎么能浪费?我有些生气,向前走了几步,蹲下来,去捡垃圾桶里的袋子。 “不准捡!”季凝遇莫名其妙地发飙,甩手打掉我的手臂,“滚回你的办公室。”我没辙,只得再次松手,心里难堪,发誓等他好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等我回到办公室,季凝遇一个按钮,把原本敞开的帘子全放了。他知道我喜欢透过玻璃偷看他,明明他也享受这阴恻恻的视线,乐此不疲。可眼下这行为意味着他绝不会看我,也绝不允许我再看他。 整个上午,他就只通过讯息跟我联络过一两条,还都是有关企划的安排。他似乎只在躲不过的工作中才联系我,其他时刻对我都避之不及,宁愿自己多操劳几分。 第26章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我好不容易盼到了中午,可以借着订中饭的契机同他说几句话,可我刚踏出办公室的小门,就瞧见一男子毕恭毕敬站在他办公桌前说,“季总,中餐准备好了,请您跟我走。” 我愣愣定在原地,望着那方向瞪大了眼睛。季凝遇起身,跟在那人身后,把我当个隐形人般忽视,面无表情,从我前边径直走了出去。 我不可置信地垂着头,收紧了手,咬紧后槽牙,通过大口的呼吸缓解胸腔满溢的苦楚。行......你做的真绝啊!季凝遇。 下午的组会是去挪威前的最后一次。季凝遇能和所有人谈笑风生,唯独对我视而不见。他的笑声格外刺耳,像是刻意放大音量,摆明了要做给我看。电脑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发疼,我坐在工位上失神,脑子里不自觉地回忆起他今天待我的种种行为。 我简直是要疯了,要怎么才能做到不在意?要怎么才能忽视内心巨大的失落感?那些留在床头柜上的资料、锁在相框里的纸条都不能给予我慰藉。这忽视是透明的,却像烙印,只要烫在肌肤上,就火辣辣疼,还会留下个丑陋的疤痕。 下班前,我趁他外出的时候想在他办公桌上留个纸条。不知是不是那失魂落魄的情绪在影响着我,离开时我不小心踢翻了他的垃圾桶。 我懊恼地蹲下来收拾着洒出的垃圾。有一银色的保温袋安静躺在一边,是我装早餐的袋子。我翻了翻,里面的三明治不见了,是空的...... 心脏像被顽劣的小蛇咬了一口,我抿紧了唇。 不知是哭是笑,只觉有些魔幻、带着疯癫的混乱,是假象吗?季凝遇可是一整天都能做到不理睬我,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 不要觉得我写得不真实或是夸张orz 没人比我更了解回避型依恋啦tt(bushi 第24章 依恋理论 “真正的爱不该是单方面的救赎,而是两个完整灵魂的相遇。” 早在法国,我就尝试通过阅读来了解季凝遇的内心世界。书柜里入门的《关系的重建》以及《依恋与亲密关系》似乎已经满足不了我急切想要破除当下困境的心情。于是我又开始搜寻其他的学术论文以及在线课程来探求成年依恋理论。 季凝遇最近把其他工作都交给了那名新的助理,我只需要负责与elysian的事务联系。起初我根本无法忍受那个人的存在。每每透过小门看到他跟在季凝遇身后,听到他同季凝遇交谈时那玻璃挡也挡不住的笑声,我就嫉妒地发狂,甚至想马上冲到少爷面前求他别这么折磨我。 但......我知道不能这么做,也只能通过不断深呼吸来压制自己那颗暴烈跳动的心。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工作量减少也是件好事,对吗?这让我回家后能花大把时间集中精力研究苏约翰逊的书籍。 “忍忍,再忍忍,岑仰......”我总是这么劝说自己,起码季凝遇对那人的态度和待我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他们只是普通的上司下属,而凝遇和我,可不是。 我不停地抖着腿,下意识甩着笔头。窗外秋风涌动的瑟瑟声、海波撞击礁石的澎湃声、以及我毫无节奏的呼吸声,无一不再加重着内心的焦躁。我以前不这样的,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撩了把头发,我掌心抵着额头,苦笑出声。 是因为我发现季凝遇又偷摸吃了我今早准备的早餐?还是窥探到他与那新助理一起在食堂吃饭?还是我确认新的司机不是王叔?还是他允许那人也拿着他的外套......还是......还是?还是! “putain!”我腿一伸,手一抬,咬紧后槽牙的瞬间,把笔给甩了出去。 “集中......呼吸。”来回地吸气吐气,我懊恼地拍了拍脑袋,眼睛紧紧盯着书上的笔记,“暂停情感索取。” 对!就是这节标题,让我明白先前的某些行为是错误的——我不该一次又一次冲动地向季凝遇追问理由,不该因为吃醋就冒然地跟那新助理作对,更不该死皮赖脸地缠着他。 现在,我需要做的是冷静,保持理智,降低互动频率,让我们的关系重新回到安全地带。 旋转的文字重新在我的目光中聚焦,我稳住了呼吸频率,控制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慢慢将注意力投入到接下来的阅读中。 一觉醒来,我如有神助,好似烦恼的事都在梦中想通了,神清气爽。我决定停止给季凝遇带早餐的做法,迈着轻快的脚步去上班,两手空空。 “早啊!岑哥!” “早!”我扬着微笑兴致高昂地给陆舟打了个招呼。这段时间因季凝遇的事情,我不少时间段都摆着一张臭脸,冷落了其他人,还要找个体面的借口为此来掩盖狭隘的内心。 “感冒好的差不多啦?!”陆舟上前来同我并排走,我顺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递给他,回道:“嗯,最近不好意思,对你们态度差了些。” “哪有哪有?!”这小子利索地接过糖道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出了电梯门,陆舟倏地降低了音量,嘴唇嚅嗫着哼哼几声。 “怎么?” 我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一双眼睛在我面上转来转去,最后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呃,那个......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最近和季总怎么了?”他说着将视线移开,脖子泛着微红,“岑哥应该懂我意思的......你们之前那么,要好?可以这么说嘛......怎么组长他又是换助理,又是在开会时故意冷落你。” “你俩是......吵架啦?” “还是有什么矛盾?”一道靓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苏桃亮着一双好奇地星星眼就凑了过来,“我也想听听嘛。我们可以帮你解决问题的!” 我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给苏桃也递了颗糖,无奈地笑笑,问,“有这么明显?” “那当然!”我们一齐向办公室走去。桃子忽然抬手指向其中一个座位,“我敢说这个木头也看得出来,不信你问问秦哥。” “啊?问、问什么。”秦欲闻放下手机,抬头,迷茫地说。 我刚想开口,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蹿到我们身边,是季凝遇那新助理。只见他板着一副脸,严肃开口,“季总要开个临时会议,烦请各位三分钟之内赶到会议室。”说完也不待答复,就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谢谢你们担心,其实没什么事。”我拍了拍陆舟的肩膀,往外走,“大家准备一下,等会儿会议室见。” 本次会议召开是因为昨日挪威气象局的预警,原定的拍摄窗口期需要向日后可能出现的恶劣天气让步,缩短一半。季凝遇不希望压缩工程、降低质量,所以和elysian沟通决定提前出发。 “就这些事,你们有异议吗?” 我看着季凝遇坐在转椅上,侧着身,对着右边三人发问。他最近总这样,人多的场合就对着别人,实在躲不了和我独处就低头,总之就是不看我、然后忽视我。 “没问题!”那三人整齐应声,等季凝遇说散会后就卸了紧绷的状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组长你搞得我们怪紧张的......”陆舟呼了口气,摸出我给的那颗糖,撕开包装纸塞嘴里吃了。 “诶,正好我也想吃了。”桃子看到陆舟的举动也开始吃,附和道。 “既然你们也......”秦欲闻眼睛来回扫了一圈,“那我正好。” 待他也撕开那包装时,整间会议室都飘散着青提的香气。 我瞧着他们不自觉勾了唇,瞥到季凝遇皱起了眉,问道:“你们怎么都吃糖?还都一样的......”他伸出手对着陆舟,说,“你的吗?我也想......” “不、不是我的,老大!”陆舟笑眯着眼回应,那颗圆球在他口腔里顶着腮帮子,指着我,“秦哥给我们的。” “嗯嗯,秦哥给的。”桃子撑着下巴,乐呵点头,“好吃,一点也不腻的甜!” 季凝遇闻言,那伸出的手马上握成了拳头,皮薄的手背绷着,青筋清晰可见。 我笑容更深了,心里因这情景泛起怪异的满足,就直白地盯着少爷的一举一动,反正他也不会偏头来看我,所以......随我怎么看。凝视着他的侧脸,我发觉他的下颚线愈发明显,后槽牙处的肌肤抖动一二,掩在黑发下的耳尖泛起一片红色。 “好了!”他一把将手收回,藏在桌底,高昂的声嗓还有些颤抖,“赶快回办公室开工了。” 他急不可耐地赶着大家,自己也后退着椅子,起身要走。我猜想他肯定是气了,这可是他最喜欢的青提味糖果啊。 办公室里,我一边愉悦地哼着歌,一边处理酒店和机票的事务。时间既然提前了,那这些都得重新预定。往常为了隔绝一些令我不爽的声音,我都紧锁着门。可今天,我特地留了个门缝,猜想它绝对大有用处。这不,透过缝隙我就再一次瞥见了那黑色身影。 “李助理!”我第一次主动喊了那人的名字,截停了他前进的步伐。 “怎么?”他顿了一下,随后推开门,支着头来问我,“有什么事吗?” 第27章 我朝他抛出一颗糖,他没来得及看清就一把接住。 “这是?” “试试吧,清凉口的,很醒神。”我伸着腿,晃着脚尖,笑着对他说。 “哦,谢了!” 他回以微笑,我挑了个眉,没想到这人竟然也会笑。“你手上的袋子是什么?”我装着糊涂问他,实际那包装袋的样式我一清二楚。 “季总的早餐。” “是吗?”我单手支着半边脸,眯着眼,感叹,“没想到这快中午了季总才吃早餐啊。” 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我的早餐呢? “李芒!”办公室里突然响起季凝遇的吼声。 “我先走了!”我瞧着李助理面朝着少爷办公桌的方向,着急忙慌地给我关了门,马不停蹄地走了。 -------------------- 写得爽爽的。 “putain”法语里的脏话。 第25章 幼稚鬼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晌午的秋空像个倒扣的孔雀蓝釉,崩碎的瓷片间点缀着橙黄的太阳和蓬松白云。柔缓的秋风透过窗户飘进我的办公室,抚摸着那颗焦急干燥的心。 我虽坐在高楼里,可望着底下那片棕色的树林就像听到了街边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闻到了那股酥脆的焦香。季凝遇小时候没吃过这些,他嘴里第一颗糖炒栗子还是我喂给他的。我想起他被烫到时吐出的舌尖,粉里透着樱桃红,还有那背着爸妈偷吃的新奇样。 我想着想着,口腔里就不自觉分泌出唾液,肚子适时传来信号,提醒我该吃中饭去了。 愉悦使我恢复了以往工作的效率,我看着顺利预定的酒店和改签的机票,心满意足地关掉了网页。正打算起身,系统“叮”的一声,告诉我又来了消息。我没打算看的,但瞥到是季凝遇的名字就又停了动作,迅速点开了对话框—— 【rhodes】:再买一张机票。 我放大附图,一看是李助理的身份信息,嘴角一扯,火速关了电脑,提脚就向外走去。 每次出办公室我都会下意识朝季凝遇的方向瞟一眼,这不,我一转头就撞上了一道恶狠狠的视线。呦,他竟然肯看我了,我站定,皱着眉,回以他一道委屈的目光。只瞧季凝遇咂了咂嘴,眼珠子一翻,又垂头看文件去了。 “你干什么去?” 我手刚放在门把上,背后就传来了像问责般的厉声。 “吃中饭。” “为什么不把工作做完了去?”季凝遇的声嗓透着如鸣蝉般的焦躁,“还有,我说过我发的消息都要回复?为什么已读不回。” 我转身,认真打量着他压低的眉眼,生气时鼓动的腮帮子,有些惊异。少爷好久没对我亲自说这一长串话了,甚至正视着,对我露出愤怒的表情。 这第一天还没结束,就有效果了?我因激动一时乱了阵脚,急忙稳住乱蹦的心跳,润了润嗓子,对着主位上的人抬手,指了指腕表,冷静说道,“已经是中午休息时段了。至于您布置的工作,我下午自然会准时完成。” “你!”季凝遇的双唇嚅嗫一二,嘴角往下一瘪,头一扭,像是被我气到般,又不理人了。 这次出差按理来说不该带上李芒的,他一个完全脱离企划之外的人没有跟着去的必要。我也是助理,季凝遇深知我会在挪威照料他的起居以及陪在他身边处理工作。 既然不是为了工作,那少爷这么做的理由就很清晰了——他不想我待在他身边,甚至想利用李芒的存在来气我,就像他在法国跟别人谈的同时还总要在我面前炫耀一样。 真是个幼稚鬼,还是个坏脾气的幼稚鬼。 他是想看到我在收到消息后发疯般冲到他面前,求着他别让李芒陪同的样子?还是想听到我因为被忽视、冷落而唉声叹气,痛哭流涕的声音? 我承认,我有过偏激的想法,也存在躲着哭的行为。可,我也说了我是躲着,只能躲着,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也只会躲着。 他想要,我偏不叫他如愿。对不起,这是治疗的一部分。 忙完下午的工作,我最后订好了李芒的机票,随即回了季凝遇的消息,收拾好东西下班。 经过走廊时,我听见如罗马角斗场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侧目打量了眼情况,桃子提着一个袋子就朝我走来,兴奋地说,“岑哥!季总说秋天干燥,给部门所有人都配了一大盒水果诶!”她说完还要对着我空空的两手来回扫视,问,“你没拿吗?” “......”我大脑飞速运转,斟酌着用词,回道:“放办公室了,我想应该不会坏。” “哼!”似有一声轻巧的讥笑冲进我的耳蜗,是季凝遇擦着我肩膀向外走去了。 “谢谢组长!”站在一边的桃子还在对着他傻笑。 “不用,各位工作辛苦。” 我瞧着季凝遇就手插着口袋站在我侧前方,扬着嘴角,一脸傲慢的样子,等着李芒走到他身边禀告。 “季总,照您吩咐的顺序,都发完了。”李助理的右手也提着个同桃子相同的袋子,“但是不是少了一份,我手里的要不给岑......” “不用。”季凝遇抬手阻止了李芒的话语,“这就是你的。送我回家吧。” 浅淡的微笑在我脸上僵着,我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不禁握紧了拳头,干涩、焦躁,血液凝滞般缓缓前行着,不愧为残忍的秋。 我呼了口气,继续朝电梯走去,发觉连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都有,整层楼,或许就我没有。 身处角斗场,季凝遇挥着红巾,而我就好像那被等待激怒的牛。即将启程挪威的这一个星期里,他变本加厉地报复、戏耍着我,乐此不疲地同我玩着这幼稚鬼的把戏。我极力劝说自己不被影响,一定要坚持着书中的做法,等他累了就是我反击的时刻。 "尊敬的旅客,中国国际航空ca878航班即将开始登机,本次航班飞往挪威奥斯陆。请携带好您的登机牌和护照,有序排队登机。头等舱、公务舱旅客......谢谢配合。" 我提着包走在队伍的最后头,登机后对着票找座位时,才发现陆舟已经坐在了那儿。他咧着嘴,面部拧得跟块皱巴巴的破布般尴尬地瞧着我,说:“岑哥,抱歉呐......组长让我坐这的。”他挺着背,双手还来回不停地搓着,一脸歉意地补充道:“要不你坐我位置?” 我抿着唇,不知说什么好,瞥了眼内侧的季凝遇,他才刚上来就已经靠着头枕,闭上眼了。 “行。”我把东西放到右手边的位置上,挨着秦欲闻坐下了。 飞机平稳起飞后,我习惯性地侧头去关注季凝遇的情况。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眼罩,今天反常地没有睡觉,而是侧着脸望向舷窗外的云层。 “喂,陆舟。”季凝遇突然转过脸来,他似是没想到我此刻正盯着他,瞥过来时的视线明显一滞,随后又赶忙皱着眉将目光落到陆舟的手上,闷闷地问,“无聊死了,你在看什么?” 陆舟的手指在平板上迅速划动着,立马接上季凝遇的问话,说,“啊?我玩单机小游戏呢......” “我看着挺有意思的......”季凝遇把身体往陆舟那靠了一下,我心一紧,手中的杂志页角被不自觉地捏皱。 “我也想试试,你能告诉我怎么操作吗?” 在确认季凝遇的手指故意碰了他手背的一刹那,我将头迅速扭了回去,视线死死地黏在杂志上,心脏如擂鼓般跳动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行啊!”陆舟略带兴奋地答道,“我告诉你每个设置哈......” 右边时不时有季凝遇笑声传来,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吃力地切割着我的神经,缓慢且折磨。看书又看不进,睡着更是没办法。我原以为那恐高症已经差不多克服,可此时却又不适时地冒了出来,心跳过速超出预想,我浑身开始冒着冷汗,不是一颗心,是一大堆心在鼓动着;不是一条蛇,是一窝蛇在撕咬着。 胸腔好似化为一气囊,不断被人充着气,愈发肿胀,肿胀到气已满全而窒息,我不自觉弯了腰,冒着汗的手拼死抓着安全带,垂着头,大口呼吸。 “嘿!岑助,你怎么了?!” 我眼前一片眩晕,颅内如远洋航行的帆船般震荡,好像是秦欲闻在喊着我,他的手抓着我的左臂拍打。 “快给我把水开开!” 阵阵类似炸机的嗡鸣声中闯入另一道声音,急迫却清润,是季凝遇的......在我抵抗这巨浪的航行中,一温热的手掌猛地贴上我渗着冷汗的后颈。 “岑仰,岑仰!” 季凝遇好像是蹲在我脚边冲着我喊叫一样,他身上的木质香不讲道理地钻进我的鼻腔。他的手心贴着我半边脸,不停催我张嘴喝水。 “吃药啊,你赶快把药给吞下去。” 我没带药啊,谁带的......稀里糊涂间,我被那烫手捏着下巴,被迫张开嘴,一凉水下肚,口腔立马被一股苦味侵占。谁摁着我,让我往靠椅上一倒,闭眼,睡去了。 第28章 "温馨提示,挪威属于申根区,中国公民需持有有效申根签证。入境时可能需要出示返程机票和酒店预订单......” 机械的电子声终结了我的睡眠,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睁眼时只感觉全身酸酸的,左肩还格外的沉,像被个脑袋压着一样。侧头,垂眸,确实有个脑袋,黑色的头发,细闻有股冷冽琥珀的木质调,像是季凝遇常用的kérastase鱼子酱护发精油的气味,是季凝遇?是季凝遇......他坐在我身边,像以前一样,抵着我肩膀睡觉。 为什么会这样? -------------------- rhodes出自希腊语,“玫瑰生长之处”岑仰给季凝遇的备注。 第26章 背道而驰 其实我对陆舟平板上的小游戏没丁点儿兴趣,我单纯睡不着,我单纯想借着这机会好好气一气岑仰。从他停止给我准备早餐后,我就发觉他越发不在乎我了,不管我用尽什么手段去闹他,他都充耳不闻似的,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诡谲的恶心感曾化作一团巨大的灰紫色乌云笼罩我的心。可就是近日,不知从哪处刮来一阵焦躁的风暴,以不可抑制之势瞬间击散了凝聚的云团。岑仰对我的忽视唤醒我体内沉寂已久的不安,那不安感唤来一场雷阵,伴随‘轰隆隆’的声响,珍珠大小般的雨点砸在我本就脆弱的树苗上,连绵不绝。 我开始害怕,我想报复,我既想要岑仰的关注,又感恐惧。 我气,气他不在乎我,所以变本加厉地想要在飞机上做出故意惹他吃醋的行为。但当我造成他恐高症发作的那一秒,深深的罪疚侵蚀着肌肤的每一寸,势不可挡,几乎要将我溺毙。我没掌握好分寸,看着岑仰因惊恐而惨白的面色,听着他如飓风般的疯喘,我知道我玩脱了。 我翻出包里必备的药赶快让他就着水吞下,我脸发烫的厉害,心也扑通扑通地跳着,摸着他的手更是因为紧张而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他喝下药后立马睡过去了,不,照那情况应该说是‘昏’。可念着‘睡’能稍微减弱一丝我心中的罪责感。这事闹了不小的动静,把空乘都招来了。我双手扶着岑仰一边倒的脑袋,和大家说明情况后,就和秦欲闻换了位置,让岑仰靠着我休息了。 飞行时间本就漫长,岑仰事件的突发更是耗尽了我的心力,我贴着他的半边,用手去寻着他的大掌,握得紧紧的,试图给那冒着冷汗的肌肤给予些温度。他比我高,自然是把脑袋靠在了我的头发上,我们就像以前一样,相互依靠着休息。 相贴的手越握越烫,我失神地盯着桌板上的药盒,鼻头一酸,嘴唇发抖,想哭,好想哭......怎么闹到这一地步的,我真是疯子,为什么要去伤害他。 岑仰的大衣上附着一股奶檀味,他换香水了是吗,我将半张脸埋在他的臂膀上,用力吸取着那股新奇的气味,我讨厌,我不要,这不好闻......我还是喜欢那乌木味,他给我的房间、我的毛毯、我的头发与肌肤,留下的气味。 要主动和好吗?疲劳压垮了我的眼皮,我闭着眼在要入睡的边缘迷迷糊糊地思考,要?不要!我才不要......可我闹出了这事,不该跟他耍脾气了,可他刚刚也是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估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是我喂的药,还是算了吧......我,季凝遇,从来就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 “嘿......组长!醒醒!”好像有人在推搡着我的身子,好困,不想睁眼......迷迷瞪瞪地撩起眼皮,映入目光的就是陆舟那张脸,奇怪,我不该在飞机上守着岑仰吗? “到挪威了!咱们要下去咯!”陆舟提着一个背包在我面前晃动着,我认出那是我的包,慢吞吞地开口,“原来是要下飞机了吗......”我缓缓挪着身子,左右活动,这才意识到身边座位是空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急切地开口询问,“岑仰人呢?!” “哦,岑哥走在最前头,估计已经下去了。” “什么!” 陆舟估摸着是会错了我的惊讶,张嘴便劝慰着我,“你不用担心的!岑哥他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谁在关心他啊!”我猛地站了起开,顿时理解了急火攻心是个怎样的感觉,肾上腺素不讲理地飙升,背部发热冒汗,面部从嘴巴开始抽搐,心里组织着措辞却又说不出一句责骂的语句,到头来只能愤恨地在心里呐喊—— ‘气死我了!岑仰这个王八蛋!’ ‘他绝对知道我坐在他身边,知道我靠着他的肩头睡觉,可他为什么要独自离开!’ “老大......你、你这是怎么了?” 陆舟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正惊恐地盯着我。 “没事!”我极力舒缓着如飓风般的心绪,走到过道上,“我们也走吧。” 挪威比我想象的还要冷。刚下飞机,天就早已昏沉,湿冷的空气霸蛮地钻进衣领,我瞧着身边同行的人都不自觉地缩起了脖子。铅灰色的云层低得像要贴着人的脸,我在漏下的一两片雪花中,下意识去寻着某个人的身影。 那高大的个子很是惹眼,岑仰就一个人走在最前头,孤零零的,像要走进一场厚重的迷雾中,像是要......走出我的世界。 我握紧了手,加快了脚步,我是还恼着,也没想着要去追他。我只是,只是......打心底里不想真落到那个结局。我也不清楚自己能忍多久。 心底生出冷意,我紧了紧衣服,眯着眼瞧着远处推着行李车的地勤人员,呼吸间造就的白雾模糊着视线。 去取了行李又快步走向停车场。挪威的所有事项几乎都是岑仰在对接安排。李芒安静站在我身边,手里提着我的行李,我瞥他一眼,又扫了扫最前头那个同司机交流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混着风声,像是耕牛疲惫的喘息。我上了车,坐了那唯一的单座,谁也别想和我坐一块,我也不需要同伴,我需要的是冷静,是思考,是审视与岑仰的那段关系。 我从未想过把他从我身边逼离,这不是我的本意,可眼下,他真打算要远离我了?他这个骗子......我口中像被塞了一颗未熟的青梅,涩涩的,还苦得很。 我再也不想理他了......除非他来主动找我。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等待,酒店方面似乎出了些问题,岑仰在同经理做着沟通。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我又冷又饿,心情本就郁闷,这下更是待不住了,烦躁地抖着腿,窝着一肚子的火。 “李芒!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怎么要这么久。”我不耐烦地催着,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气不打一出来。 李芒还没行动,岑仰就迈着腿往我们这走来了。我立马垂着头,着急忙慌地避开视线,不去看他。但架不住一阵低沉的嗓音不受控制地钻进耳朵。 “各位,有个突发情况......酒店那边说,气象台刚刚更新了预警,今晚或许会有强暴风雪,附近几条公路已经封了,不少滞留旅客临时挤到我们预定的酒店......所以,房间不够了。” “可我们不是提前就订好房间了吗?”陆舟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是市政临时征用了部分房间安置被困的旅客,酒店也没办法......季总之前让我给你们订的单人大床房,现在只能协调成两人一间。” 闻言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两人一间?在场所有人中我只能和岑仰睡一个房间,可我在此等情况不可能主动放下我的身段,除非他亲自来邀请我...... 这念想一旦冒头就如野草般疯长,我脑子里不自觉幻想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情节,还有某人口中那声“季总”真叫人不爽。 “啊,明明说这几天都会是好天气的!”我听见桃子随口的抱怨,还有其他人的劝慰,“挪威天气就这样,尤其北部。”接着听到岑仰开始给大家分发着房卡,“女同事正好成对数,其他你们看着来吧。” 我坐在沙发上,装作木偶般等待着,视线里的双腿越来越少,飘进耳朵的声音也由一片嘈杂转为零星几条。李芒就站在我身边,我瞥了他一眼,他正看着我,蠕动的嘴角似乎想要询问我房间的事宜。 我装作没看见,赶忙转过头,算我求他了,他别主动来问我,没有我的命令,千万不要自主行动。 很快,陆舟高昂的声嗓在一片静谧中爆发,“诶!岑哥,我们也刚好,正好四个人。” 快,快,快!我加速的呼吸以及控制不住的心跳使我的胸腔在衣物下急促地扩张、收缩着,刚并紧的双腿又分开抖动起来。我对天发誓,只要岑仰说要我和他一间房,我就马上为我之前伤害他的粗鲁行为道歉!只要他还没有放弃我,还爱着我!我一定、一定...... “李芒,你的房卡。” 崩着的颈椎忽有些酸痛,我扭了扭头不经意地用余光瞥见岑仰手里还捏着一张房卡。 “小陆,走吧。” 岑仰的嗓音还是那样,温温淡淡地碾过耳膜。可落地的却是不属于我的名字。 第29章 后颈的酸痛猛地炸开,我坐不住了,我无法在这儿待下去了!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到!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踢开了挡在我面前的行李箱,疯了般地往外冲去。 “诶!季总!” “hei,duder!it'sdangerousoutside!” 冲进那愈发猛烈的风雪中,冲进与岑仰背离的世界。 -------------------- 下周就破冰了! 第27章 去亲个痛快 把房卡交到李芒的手中,我刚开口示意陆舟跟着他去,就看到季凝遇猛地站了起来,把脚边的行李箱一踹,径直朝大门走去。明明上一秒还像个精致的娃娃,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可这下一秒不知他又怎的来了脾气,突然如受惊的野猫般迅捷,完全不顾酒店的阻拦,冲了出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我们。 “这是怎么了!我们要不要追出去?!” 陆舟在我旁边大唤着季凝遇的名字,我视线顺着那逃脱的背影逐渐定在外面越发猛烈的风雪中,把剩下的一张房卡往兜里一揣,让他们留在这里,提脚便追了上去。 酒店经理喊着要跟我一起去,说是如果有人出了意外他们也要负责。我此刻已经听不进其他人的话语,只是往外跑,抓着院子里零星几人,一个接一个焦急地询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一个高挑的亚洲男子往外走。’ 他们朝我指了指左边大门的方向,季凝遇一溜烟地就跑得不见踪影。 挪威初冬的夜很黑,再加上即将呼来一场暴雪的狂风,天地间滴着噬雪的墨色,宛若圣经启示录中黑马骑士降临的末日前兆。我感到寒冷,却因季凝遇的逃跑更觉极度的恐惧,牙齿止不住地上下打架,下巴不受控制地颤着,寒意从脊背一节一节漫上来。 举着手机,打开手电,追到大门口,外面已经是空旷的水泥街道。我选了右边,和经理兵分两路,边喊着季凝遇的名字,边拿灯晃着,过速加载的担忧与恐惧让我忘了如处北极的寒冷,此刻我多么渴望自己真是一条猎犬,拥有远超人类的灵敏嗅觉,能顺着空气中残留的季凝遇的气味,有所方向地搜寻他。 他头发上的精油味,风衣上的香水味,在我越吼越哑的声嗓中,在我口腔不断呼出的白雾中,好似化作具象的指标指引着我。没过多久,我宛若真闻到空气中飘着那丝丝缕缕的冷冽木质味,随即就看到一个公交站的座位上,有团黑色的影子。 我如临大赦,提在嗓子眼的心脏好不容易下坠了些,赶忙走上前去,喊道,“凝遇!” 他就安静坐在那,真是他......我什么都忘了,原先想好的那些责备的话语都忘了,热血涌了上来,只要找到他就好,只要他没有乱来就好......我顾不上许多,急忙站在他面前,挡住迎着他面吹去的风雪,将他圈在我组成的围墙里,弯下腰去哄他。 “怎么生气了,亲爱的?” “雪越下越大了,你跟我乖乖回去好不好?” 他跟个没事人一样不回话,也不看我,就生着闷气。 我一边用手扫去他发丝上的雪花,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耐着性子劝说。 “我们还有工作呢,你是公司主心骨......” “不闹脾气了好不好,有问题先回去解决,再吹会儿风就要感冒了啊。” 我伸出刚在口袋捂热的手想去牵他。 “回去?”季凝遇终于是有了动静,倏地抬起头来瞪我,“回去?!” “你让我回去和李芒一间房吗?” 季凝遇猛地开口,怒火如冻得嘚嘚作响的牙关,情绪是眼眶中兜着却聚集着涌动的泪水。 “你干嘛要来找我!你把我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啊!”他逮着我一顿骂,不留情面,如决堤洪水,“你去跟陆舟一间房啊!你就让我去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好了!” “我哪里让你和别人睡一起了?”我皱着眉凝视,双手抓着他的肩,不解地问。费尽口舌哄了他半天,他给我的,却是这样一种态度,还曲解了我的话语。 “这都是你自己幻想的,如果你刚刚看着我示意陆舟跟上李芒的举动就不会这么认为了!”我虽带些脾气地回着,但内心不断劝着自己冷静,“好吧......我也不该指望你看着我,我的话有歧义了,是我的错......”心窝里躁动的蝰蛇还不断搅动着,一股难忍的情绪好似混着蛇毒,逼着我吐出更为狠厉的话语。 我认了错,可季凝遇着实太过任性,于是我板着脸,还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难道你没和别人睡过一张床吗?” 这无情的话顺着冷风钻进了季凝遇的耳朵,他扑闪的睫毛愣了一瞬,瞳孔倏地变幻,噙着珍珠的眼珠死死盯着我,咬紧了嘴唇,“我草你大爷的岑仰!”迸发出巨大的泪珠,尽显委屈,抬起双手,发狠地捶打着我的胸腔,“我讨厌你!讨厌死你了!” “啊啊啊!”他开始大哭,哭得特别厉害,珍珠一颗一颗往外跳着,像要砸死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为什么啊?!” 他一哭我就心软,我最受不了,直透我的灵魂。他那双眼睛和痛苦的神情,你再有理由生他的气,也会烟消云散。他的痛苦令我痛苦,我怪罪起自己,不该说那么狠的话,紧忙着缓和语气,钳住他的手,赶忙去抱他,“错了错了,亲爱的我错了......不怪你,不怪你......我错了。” “跟我回去好不好,你最好了......” “放手!”季凝遇挣脱了我的手,站起来,向我一靠,搂住我,用嘴寻着我的唇,亲我;我眼睛一酸,抱紧他,吻他。在吻的间隙,我睁开眼,发现他琥珀色的瞳孔也在凝视着我。他的脸上有泪,我便从温热中收回舌尖再又伸出,去舔舐,泪,冰凉且咸湿。 我们于即将到来的暴雪中、狂风里,接吻相拥。 “回去吧......”季凝遇在我嘴唇上轻咬了一口,最后抵着我胸口闷声说道,“我也错了,对不起......” “我永远原谅你。” 我最后同酒店经理了确认了我们团队的情况,转身回房时就瞧见季凝遇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我先是去浴室放热水,随后蹲在他面前打开他的行李箱,取出一套睡衣,递给他,“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季凝遇顺直的睫毛扑闪着,水润的嘴唇微微撅起,缓慢聚焦的眼神看起来累得不行了,对着我摇了摇头。 “怎么了?”我伸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歪头轻声问道:“要我陪你进去吗?” 他强打起精神来回我一句,“我自己去好了,但是我等下叫你的时候,要马上进来......” 我答应他,他站起来开始叫我给他脱衣服。我瞥了眼正吹着暖风的空调,还有拉紧的窗帘,上手脱去那沾雪的大衣,“抬手,亲爱的......”褪去高领毛衣时,我的手尖蹭到季凝遇发热的脖颈,烫烫的,不禁皱起了眉,“你有头晕想吐吗?”我往下探着,去确认他小腹的体温。 “不准摸......”他羞红了脸,抓着我的手腕,“没有不舒服,不是感冒......” “那体温怎么不正常?”我担忧地问。他本来从小身体就不好,我生怕这一场冷风真给他吹感冒了。 “空调够热的了......”他踢开脚边的外裤,擦着我向浴室走去,又小声加了一句,“还不是因为你。” 我手里还捏着他睡衣,愣了一会儿后紧接着跟上去,“衣服。” “你等下送进来。”说完他便上手抵着我的胸膛阻止我前进的脚步,莞尔一笑,将手指按在唇上,对着我抛过来,那吻像玫瑰花瓣,带着香气落到了我的唇上。我心穴中的蝰蛇猛地一仰头,发出嘶嘶的声响,躁动难安,通体发烫。 我好像忘了一切,忘了今天他的小脾气,忘了近半个月来的冷暴力,原谅季凝遇对我来说是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 季凝遇从小被伺候着长大的,惯出了一身娇气的毛病,我等着他穿好睡衣,就开始给他吹头发,一不小心温度高了些他还要用手拍我一下,涂那瓶护发精油时,嘴里还要不停念叨着,生怕我手法不对,哪里没抹匀。 “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前就会了。”我边笑边说着,从不嫌他的要求麻烦,听着唠叨却也觉得是一种幸福。 “你好久也没......”他顿了顿,藏住了后话,语气低落,“谁还知道你记不记得。” “你把以后每一次机会都留给我,就永远都不怕我忘记了。” 我嘴上说着,手里的活计就忙完了,接着洗了个手,眼神在桌上几样护肤品中来回扫视,问,“接下来是先眼霜再精华?” 季凝遇满意地点头,好看的手又在面前指了指,“再是这个,那个,懂?” “懂。”我应声间,往前探了一下,然后垂头,亲了一口他的侧脸。 “你干嘛!”季凝遇抬手蹭了下我刚亲的位置。我立马皱起了眉,顿感不爽,“怎么,嫌弃我?又没口水......”我通过镜子盯着他,想向他讨个说法,“我只是想亲亲这个干净的原始脸蛋,等会儿都是些......” 第30章 季凝遇也透过镜子盯着他身后的我,二话不说,牵起了我手,“那不涂了。”扯着我向大床走去,“去亲个痛快。” -------------------- 文中亲吻舔泪的描写灵感来自《生死疲劳》中的经典片段,特别喜欢莫言老师的句式表达。写这一吻时,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那种咸涩又炽烈的温度,斗胆化用半分神韵。【搂住她,亲她;抱着我,亲我。在云上漂着,在水中沉着。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什么都不怕了,只要你……】 第28章 爱的起始 终于再次与季凝遇相拥着躺在一张床上。他的双手死死地圈住我的后脑勺,红润且有些肿胀的嘴唇摩擦出细细血丝,噙着水雾的眼珠迷离地在我脸上游移,吐气如松地一遍又一遍念着对不起。我配合着回应,感谢着他的吻,感谢着他的爱,感谢着他的坦诚与勇敢。 我说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你,什么错都不怪了,只爱你......我们胸膛贴着胸膛,感受那共融的体温,同频的心跳,交汇的香气。我抱着他的腰,让他同我更近些。交缠的双腿,变幻中堆叠出朵朵茂盛的牡丹花。 “你要吓死我了......”季凝遇缩在我怀里,气若游丝地喃喃,“就上个月,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你不理我、忽视我,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 “shh......”我有节奏地吐着气,撩开他额头的碎发后留下一吻,愧欠地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愿意伤害你的...可我没有办法,你也是这般待我。”我深呼吸一口,贪婪地吸取夹杂着汗水的芬芳,“此刻的你能与我感同身受了吗?” 他蜷缩着身子,没有立马回应我,只是发出阵阵嘶哑的喉音,一个劲地点着头,真诚地向我道歉,“错了...真地知道错了......” “没关系,宝贝......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我手掌按在他的后颈上,顺着脊椎骨来回摩挲着,给予我最诚心的安慰与最真实的忠诚。 这只傲气的猫猫肯伏在我怀中展示自己的脆弱与不安,我已深觉感激。我自始至终清楚他的难处,季凝遇的脆弱令我心酸,他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这世界上怎么有你这种人呢?”他闷声哼唧着。我感受到他喷洒在我锁骨处温热的吐息,“你好傻...又傻又笨,就连爸爸妈妈对我都忍受不到这个程度......” “为什么就独你可以呢?”他缓缓向上伸出自己的双臂,用手去捧着我的脸颊,指腹颤抖着在我的嘴唇、鼻尖、眼窝处肆意探寻,“我真想要你别对我那么好......你太好了,我承受不住......” 凝遇说我好,令我心尖一颤,环着他腰身的手收紧了些,将他紧紧抱着,悲喜交加地回道:“不说这种话好不好?你说傻,我认,傻人有傻福。你要我不真心待你,我做不到。” 我触摸着,体会到一阵剧烈的颤抖,季凝遇呜咽出声,蠕动着,挺直了脊背,将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再次吻上我的唇,面上又淌着几行清泪,像出蚌珍珠那般纯白皎洁,话语被我们交汇的气息流动传达着,“你最好了,仰哥哥......” 那称谓轻飘飘地落在我耳中却激来一阵惊雷,他只有小时候才会这么叫我,也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这么念我。 “你是开心的对吧,凝遇?”我像漂浮于海面上,被爱的潮水不断裹挟推拉着,又像潜于深海中,随波逐流地翻滚着,浮浮沉沉。 “我是庆幸...是幸福......”季凝遇叫我睁开眼,仔细凝视着他,“你知道我十九岁的我为什么要向你表白,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我摇了摇头,哑哑地说,“不知道。”爱会使人卑微,更何况我面对的又是一位天之骄子,我从未敢揣测他爱的起始点。 “首先,你得感谢自己有一副好皮囊。”他捧着我的脸,眼神肆无忌惮地来回打量着,语气温柔,“我想说,假设我们的生命没有那么多交叉的可能,即使我只见过你一面,但我仍然会记你一辈子,因为你有一双冰岛蓝湖温泉的眼,忧郁,脆弱,连着你的心一同悲悯。” “其次,你得感谢你的智慧,天赋,与坚韧......永远跟在我身边,永远把我放在首位,永远懂我的灵感与想法,你最是真诚待我。”季凝遇吐出的字句宛如蜜罐中多彩的糖,而我则是那个一直坚持讨个糖吃的小孩,在今天终于收获。 “我向之前的行为道歉,我也一直看得到你的付出。”他大方给予着蜜意,随后又反过来问我,“所以,亲爱的仰哥,告诉我,为什么你能对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眨了眨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绝不是这个问题太过艰难,而是我的理由太多,不知从何说起,“爱是没道理的......” 怀里的人瘪起了嘴,似是不满我这个答案,“你非得说出些理由,我才不想听这种假大空的话。” 我犯起了难,“可事实就是如此。”我该怎么去描述这份长久情感的起源?“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那我想说,与你经历的过往皆是答案,与你相处的过往都构成我喜欢你的缘由。” “虚伪......”透过浅薄的光亮,我瞧见凝遇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泛起那海棠花般的红晕,“你们搞文学创造的人最是喜欢把通俗易懂的话包装成甜言蜜语。” “别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我用手去轻捂着他的嘴,“不然别人该怪我了...难道你想听我说贪财好色?” “你敢?”他似乎更恼了,用手捏着我的双颊泄愤,“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我只会讨厌你......” “但你知道我绝不是这种人。”我笑,对着他的鼻尖迅速啄了一下,“你平等待我,维护、关心我,不会打骂、歧视我。你是我第一个好朋友,纯洁善良,数不胜数的优点,是我的追求,我的仰望。” “岑仰......” “不过我说的是你十九岁以前给我的印象,现在嘛......”我顿了顿,故意逗他,“有些方面还待考究。” “岑仰!” “你看看这小脾气。”我用食指戳了戳他的侧脸,“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再说我就闹了。”季凝遇对我龇着牙,一副准备咬我的模样,双手来到我脖颈处,作势要掐我。 “睡觉好不好,今晚够累了......”我抓着他手臂弄回被子里,随之抱住他,“monbébé,monange...montrésor......bonnenuit,jet'aime.” 上帝眷顾,昨日那本该席卷而来的暴风雪最终还是没有降临在这片本就寒冷的国度上。季凝遇不用为突发状况而忧心,一切计划都能照常进行。我厚着脸皮遐想,许是昨晚我们互送衷肠的真心实意感动了上苍。 我起来后便在工作群中发好了简讯,随之下楼前往餐厅给少爷打包了一份早餐。刚进门,被子里的人正巧就蠕动一二,露出了头,“岑仰......你在哪里?”季凝遇有起床气,这会儿见我没在身边陪着,嘶哑的声嗓中藏着点点星火。 我赶忙走过去,站在床边,俯身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tuasbiendormi,montrésor” “睡得不能再香了......”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回应着我,“要是我醒来时你也躺在我身边就更好了。” “我去帮你处理工作了,亲爱的。”我用拇指摩挲着他泛红的眼尾,“这会儿都十点了。”他伸手示意我将他扶起来。我边去抱他,边交代刚刚沟通的事项,“没有下大雪,不用临时修改计划,今天还是让大家休息一天,明天正式去见elysian的人。” “好。”他软绵绵地应了一声,坐直后还要倒在我怀里,“有你负责我就放心了......” “怎么,不要李助安排了?”我看他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便想着逗逗他。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他使劲蹭了蹭我,头发弄得一团糟,“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 “好好好......”我生怕他又故意气我,“你最好了。” “你知道就好。”他又拉起我的手,跟我好一顿黏糊后才肯让我伺候着他起床、洗漱、更衣。 我坐在季凝遇的对面,手里捏着勺子,替他吹凉热乎的粥。“好了。”刚想把把勺子递给他,他就开口打断,“喂我,手痛,抬不起来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不知他又是闹哪一出,只能配合,勺子一送到嘴边,他便听话地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去喝了这口粥。 “对了,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我喂他喝了有一大碗,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盯着他,准备认真听他说话。 “我得告诉你那晚我为什么发脾气。” “和简疗那晚?”我皱了皱眉,心情复杂。 “他让我帮忙追你,这点我已经让我很不愉快......”季凝遇板着脸,看着严肃极了,“我当时还问了你和他之间的事,我这才知道你读书时还被同学欺负。那个时候你明明已经在我们家了,但是你却从没和我提及过,我很生气。” “还有岑叔叔给你留的房子......这些事堆一块,让我觉得我从来都不了解你......” 第31章 “你有事瞒着我,我害怕,我恐惧。” 他那双眼锐利地盯着我,问,“你说是不是?” 第29章 忍人 挪威的第二日中午,会议刚结束,我与季凝遇正欲离开elysian分部,便受到了负责人西里尔达昂的晚宴邀请。 后背抵着前台,达昂先生肆意用手拨弄着那头蓬松且凌乱的浅金卷发,随后将一顶墨绿色贝雷帽扣于其上。他的皮肤是严寒冬日捂出来的冷白,鼻梁挺直,唇角总是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像随时准备讲个刻薄又迷人的笑话。那双绿色的眼睛清澈而跳脱,透着灵气。他有三十岁吗?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我将视线移向季凝遇,他紧绷着脸,眼底透着纠结。达昂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边整理着发型一边笑着对我们说道,“季先生还请放心,这并非是一场商业性质的晚宴,只是一些手握时尚资源的朋友。家父也恰巧有许多摄影圈的好友,或许您会感兴趣呢。” 闻言,我瞧见少爷的眼里像有火星燃了一下,激情如摇摆的外焰立马从琥珀色的柴堆中窜了出来,那抹犹豫随即被轻松取代。 我挑了个眉,不是对季凝遇的反应感到惊奇,而是对面前这穿着张扬花哨却心思缜密的负责人又多了几分敬意。不愧是个头脑精明的人,在上午的会议中我就发觉达昂对时尚的嗅觉极其敏锐,洽谈时有话必说,且三两言语就能做到直击痛点。 “那就多谢达昂先生的好意了......”我听到季凝遇的回复,与此同时脑子里忽跳脱地想着别的事情。 没过多久,我的手臂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怎么了?”我马上收回视线,垂头茫然地望着季凝遇。 “走了!”他眉头微皱着,切换成中文念了一句。 我点头,准备跟上他脚步离开,刚转身,背后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季先生的助理还真是可爱啊!” “不过这也是对我魅力的一种认可。” “......”季凝遇猛地刹住了,我内心直呼不妙,他面色有些发黑,生气的征兆。只瞧他对着我剜了一眼,渗着深深的怨念,然后又转回去对达昂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谢谢夸奖。” “好了......我们走吧。”我伸手扯了扯少爷的衣袖,打算赶紧回到车上向他解释刚刚的情况。 季凝遇双手环于胸前,翘着二郎腿,坐在最右边;我则挺着背,端正地坐在最左边。我们之间像是平白无故地生出了一条小溪,没有湍急的浪,而是缓缓地、静静地流淌。 才没有闹僵,而是我在等着时机。待李芒调整好,一声出发后,我就抢在季凝遇拒绝前,按下了触控屏的"privacyshade"。 “不允许。”季凝遇瞪着我开口,手臂一动,我意识到他下一步动作,赶忙挪过去,钳住他。 “我也不允许......”我抓着他两手手腕,胸膛紧贴着他的侧身,贴着他耳朵低语。 隔板升起的间隙,李芒的声音传来,“季总!你刚说什么?” 我凝视着季凝遇的唇,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小心翼翼地吻了上去。他唔了几声,双手还在挣扎。我伸出舌尖轻轻扫着,贴着他的嘴唇喃喃道,“错了......” 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光亮,随即放弃了挣扎,我含笑地盯着他的眼睛,示意。在隔板关上的最后几秒,季凝遇妥协,声嗓涩涩的,像搁浅的鱼,冲李芒回道:“没什么,开好你的车......” 我笑了笑,气息喷洒在他的鼻尖,手上还在轻缓地揉着刚刚钳住的手腕,“真错了。”垂眸对着那处白里泛红的地方扫了扫,问,“痛不痛?不是故意捏红的......” “不痛。”季凝遇冷着脸回道。 “你生气是因为吃醋吗?”我圈着他的肩膀,弯腰抵在他颈窝上闷声道。 “我才没有吃醋......”余光里的季凝遇噘着泛着水光的嘴,语气里满是不自在,“我就不是那小气的人。”他收了声,可又像气不过地补充道:“你就说你盯着别人看那么久礼貌吗?我都不想说你......” “你这不还是说了。”他刁钻地挑着角度指责我,我不愤怒,只是想笑,仰着下巴,用唇蹭了蹭他的脖颈,笑出了声。“我只是一时走神了,视线恰好落在他的脸上。” “你就承认是在吃醋会怎么样呢?”我露出了门牙,轻浅地刮擦着那温热的肌肤。 季凝遇身体一僵,哼出了声,抬手拍了下我的后背,咬牙切齿地骂了声‘混蛋!’他不回答我,只是转移话题,愤愤地问,“那你说说你在想什么?” 我认真地在他的侧颈上留了个吻,然后收了些身子,真诚地答道:“我只是想了想他在会议上的沟通方式和表达技巧。达昂先生和你一样,都是接手家族企业。可他现在已经在位八九年了,看起来老练沉稳,能镇住所有人。不过说不定他最初也经历过焦虑和忐忑的阶段呢。我只是想着有没有能学习的地方帮帮你。” 季凝遇默不作声,但刚刚皱成一团的皮肤马上就舒展开了。 “好吧......这理由勉强合格。”他抬手摸着我的两颊,低头凑过来在我鼻尖上亲了一口,“谢谢。” “而且......”我紧紧搂着他,不愿松开,轻声补充着说道,“我还在思考你昨天早上的话。” “你说你因为不了解我而感到害怕,我想给你安全感,便马上回应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讲。可你只是沉默着,然后摇摇头,拒绝了我的提议。” “虽然当时翻篇了,可我心里反复揣测着,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别想了......我没什么意思。”他嘴唇擦着我肌肤喃喃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误会,以为我在强求你坦白一切。” “我尊重你,你想说自然会说。”季凝遇的呼吸像阵阵轻柔的雾气,在我的面上飘荡,笼罩着,好香。我眼神再次移到他的嘴唇上,又想亲了。 “你这都听不出来吗?笨蛋。” 我冲着他笑,带着一丝傻气,视线在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挪不开。 “反正我们以后有大把时间,都会知道的。” 季凝遇主动说出这些话,我就像得到保障,心里一片舒坦,感动又难忍,吻了上去。 “你最好了,我喜欢你......” 没有回酒店,季凝遇吩咐李芒开车去了最繁华的商业街,我们一起吃了中饭后他就拉着我的手径直走进了一家bespoketailoring。 店内弥漫着一股高级面料混合着粗重皮革的香气,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剪裁利落的西装。一位戴着金丝细框眼镜的男人迎上来,他打了发蜡,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身着考究的职业套装,胸前的工牌闪过一道反光,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季凝遇用流利的挪威语跟他沟通,对方点点头,转身取出一套深灰色的现成西装,对我说:“这套版型很适合您,只需再根据你的数据稍微调整,三小时左右就能改好。” “我想给你做全身定制的,但时间不够,就先改一套吧。”季凝遇对着我解释,“就今天晚上穿。” 我其实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的,但一想到自己确实没带正装就又闭紧了嘴,静候少爷的安排。 我听见他朝那店长开口要软尺,那男人有些惊异,紧忙说道,“还是要我们专业的人来吧。”接着他就招手唤来了一个年轻的学工。 季凝遇瞥了一眼那年轻人,仍旧坚持着伸手,重复道:“我会的,请您放心交给我。”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我抿了抿唇,心里觉得奇怪,他什么时候会量了?他从小到大定制衣服不都是别人帮他量吗?要说会那也是我会。 我不语,但多少懂他意思了,心里发笑。季凝遇如愿拿到软尺,然后领着我进了换衣间。 空调吹出的暖风使空气中的皮革味愈发浓厚。我利落脱去了上身的衣服,站在一旁,冲着季凝遇挑眉,等着他过来。 他捏紧了软尺,缓慢挪着脚步,视线扫来扫去。我精准捕捉到他滚动的喉结,珊瑚般的粉红在瓷白的肌肤上悄然蔓延,带着灼意,一寸寸攀上耳尖。 我弯了眉眼,盯着无措的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出声调侃,“少爷怎么还不上手?不是会吗?害羞了?” “不许调侃我!”他呼了口气,在我身前立定。 “你看也看过了,抱也抱过了......怎么还脸红呢?”我俯身凑在他身边小声说。 “别说这混账话了。”季凝遇把我的头轻轻推开,“快告诉我怎么量......”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我还想逗他,可待那抹羞红中渐渐升起一丝愤怒,我就收了性子,端正态度开始教他。 冰冷的软尺贴上肌肤,那双手还时不时剐蹭着,指节掠过,像不小心滑落的火星,烧出一串细密的战栗,沿着我的骨骼一线线滑落又攀升。季凝遇呼吸变得粗重,却又听着我的指示认真测量着。每量完一个位置,他就要冲我不怀好意地笑一下,然后张着手掌肆意摸着。 第32章 “别摸了,宝宝......”我紧着身子,喉咙发痒,有些难受,“腰。” 他窃笑,继续下一步。或许是弯腰不太方便,他索性半蹲了下来。时不时有湿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腰腹上,我像被猫尾一遍又一遍地轻扫。我被季凝遇玩弄,撩拨着,发烫,受不了,更难受了。 “求你别这样了。”我忍不住开口向他乞求。 “我就正常操作啊!”他耍赖,装出副极其坦荡的模样。可我听出了那话语中暗藏的几分欢喜,甚至因为那股躁热有了些情绪,不爽地嚷道:“我有些生气了,亲爱的。” 季凝遇不信,马上仰头看了我一眼。我皱着眉,面色不算好。他看出来我的严肃,瘪了瘪嘴,最后道歉,“好了,我不搞了。” 他不再耗着时间,加紧了测量的速度,臀,腿长......一个不落。大功告成,我看着他站起来,释然地吐了口气,开始穿衣服。 “辛苦了。” 我毁了季凝遇的兴致,他笑得没那么厉害了,可手掌还是在我腹部摸了一圈,“刚吃的饭,你肚子怎么没鼓起来?” “怎么?你鼓起来了?”我火速伸手去撩他衣服,带了些报复的意味,把他圈住,掐了把他的腰。 “喂!有点痛了。”他嘶了一声,怨恨地盯着我,“不带这么报复的!” 我穿好衣服,不甘示弱地回道:“可你刚刚真的过火了。”我少有会用这种语气跟他对着干。 “忍不住了可以说啊......”他凑过来贴着我耳边小声问,“怎么,你刚刚要ying了?我摸摸。”他作势要行动,我躲开。 “好了好了,不气了。”季凝遇安慰似地主动亲了亲我的唇,“你忍人来的?总是忍着,张着嘴又不说?还怪我......”说完又啄了一下。 “亲爱的,这可是公共场所。撩拨也要分清场合。”我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你最高尚啦!况且我这算哪门子撩拨?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定力差。” “我说不过你......我妥协,我拿你没点儿办法。” 第30章 鸢尾与花蝴蝶 宴会在一巨大庄园里召开,据说就是达昂先生的私人房产。天空飘着雪,片片如羽,落在屋脊上、松林里,湖畔边。庄园背靠苍茫雪山,银装素裹,轮廓在灰白的天色下像是得到了天使之翼的包裹与庇护,给人以纯洁宁静之感。 道路做了良好的融雪处理,车轮碾过,只留下一线淡淡的水痕。李芒依照门卫的指示,将车驶入宽敞的停车场。透过车窗,季凝遇扫视了一眼外头,眉梢一挑,轻啧了一声:“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 我偏头凝视着他的脸。为了这个晚宴,季凝遇将那头柔顺的黑发悉心打理,往后梳成干净利落的背头,额角清晰,轮廓凌厉,配上那张极具东方色彩的面孔,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贵气与优雅。像是西方老电影中走出了一位东方俏佳人,只不过,这位佳人是个男人,漂亮得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我不自觉吞咽了一把口水,难掩激动的心绪,拉着他的手感叹,“太漂亮了,就像你喜欢的鸢尾一样。我都有些后悔让你来参加这个聚会了。” 季凝遇闻言对上我的目光,抬手捏了捏我的刘海,随后捧起我的脸颊,故作深沉地回道:“把你带出来,也是件令我担心的事......所以,一直跟在我身边,别分开好吗?” 我眯着眼冲他笑,回了个‘好’,紧接着乖巧地请求,“最后再亲一下可以吗?” “可以。” 他同意,我便行动,真是愈发想和他黏在一块了。 “咳咳!”李芒冷不丁地出声,“先生们,该下车了。” 我这才意识到隔板已经降下。季凝遇挪开嘴唇,不自然地跟着咳嗽几声,理了理衣领,拍拍我的肩膀,示意下车。 这是一场颇为隆重的晚宴。我们刚步入大厅,就有穿着制服的佣人们端着托盘,向宾客们递送红酒和果汁。最迷人的最属灯光,达昂先生想必在灯管设计上花了大功夫,柔和流动的光影加之落地大窗的投射,就将夜色、雪景揉入这场热闹且惊艳的剧目中。 大厅两旁摆着甜品台,墙壁上、展柜中,净是充满设计感且繁而不杂的艺术品。在这片绚丽的画面中心,西里尔达昂毫无疑问是最为醒目的存在。他衣着色彩大胆繁复,步伐轻盈,随意与宾客们打着招呼、交谈,像一只花蝴蝶在丛中肆意穿梭。 "怕么?"季凝遇忽地抬眼,声音压得极低。他那双眼睛定定地望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读出些什么。 我想起了小时候,季家在举办大型宴会时,他也是这么看着我,然后向我关切地询问。那时我因为内向而胆怯畏生,他就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时刻留意着我的神色和举动。此刻虽人生地不熟,但到底不是从前那般怯懦。于是我摇了摇头,朝他露出个浅淡的微笑,回道:“没事的,有你陪着就不害怕。” 我将视线投向人群,一双锐利的绿眸冷不防地与我对上,随即停留在我与季凝遇身上不动。我顿感不妙,下意识咬了咬后槽牙,只怕这一眼便会引来不必要的注目。 果不其然,西里尔达昂已热情地朝我们走来,步伐带风,嗓音高扬:“我的新朋友们,终于等到你们了!” 季凝遇提脚一步,挡在我面前,阻隔住大部分视线,率先同他打招呼。我谨慎地站在身后,紧接着听到一句浮夸的赞美。 “哇,季先生这身段和面孔,我现在若随口在哪个导演耳边提一句,只怕立刻就会被拉去试镜了。”达昂招来一位陪侍,取了杯红酒递给季凝遇,边说还四处张望,随后抬手示意我们看去,神秘兮兮地说,“喏,我记得他就在拍一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电影,取景地还在你们中国香港。” “达昂先生真是会说笑。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将镜头留给真正的演员。拍电影的事情,还是让我们拿镜头的旁观就好。”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暴殄天物的人,生着一副迷人的面孔,却偏偏选择拿起镜头对焦别人。”达昂风趣地接过话,眉眼弯弯,那双绿眸中透着股促狭劲。“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只是......实在有点可惜。” 我忍不住想笑,季凝遇被夸,我当然赞同。他就是这样迷人,是我心中的第一位。 达昂的视线忽然转向我,像是发现了某种有趣的事物,“哦,您身后这位,也是。” 我听出他话语间的赞赏,可因那语气中难掩的玩味而有些不适。我知道他并非出于恶意,只能礼貌地回以一个僵硬的微笑。 “达昂先生,场上还有这么多贵客呢,不如把时间留给他们吧,免得在我们身上浪费。”季凝遇的语气硬了几分,他将那抹不耐烦的情绪藏得很好,不失优雅地拨开了对方的热情。 “可别这么说,您可是我父亲的贵客。”达昂虚按着季凝遇的肩膀,朝他指了个方向,“我父亲在那,他想见你一面,烦请季先生跟我一起吧......那儿可围了一圈知名的摄影师。” 这样的条件对季凝遇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我已做好了跟随的打算。他或许是担心我,还是回头朝我瞥了一眼,轻轻吐了句,“跟上。” 我留意到达昂先生挑了个眉,似是感到惊奇,嘴巴小幅度做出一个‘o’状,随后向我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季凝遇一走过去,便受到了一个先生的热情招待。那人慈眉善目,打扮极其精致,身板挺拔,年龄难以估量。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绿眼睛,简直和达昂如出一辙,显然是父子无疑。 这一家子是都知晓冻龄的秘诀吗?我正想着,耳朵就钻进一道浑厚的声音,只听那老先生开口,“哎呀,是emilian来了。” 我心头一惊,这可是少爷的英文名,他怎么会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季凝遇想必也惊着了,窜紧拳头,崩着一张脸,少有的局促。我上前一步,站在他身侧,紧贴着,偷偷捏了捏他发热的手心,以示安慰。 那先生接着说,“你父亲昨日还给我来了电话,拜托我好生照顾你。” “父亲?”季凝遇疑惑开口,“先生认识我爸爸?” “我跟你父亲是老朋友了!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孩子呢,丁点儿大。”说着他还要比划一下,“你不记得我很正常。” 季凝遇的脸上闪过一抹羞涩,随即真诚地道歉。那先生摆摆手,“不需要这么客气!”接着侃侃而谈,“你爸前几个月就打过一次电话,我当时还奇怪是什么事,原来是你们出版社有个极光拍摄项目,正好跟我们这季的主题很契合。我这肯定要答应啊!” 我闻言心头猛地一跳,瞳孔骤然收缩。什么情况?这项目不是我搜寻然后投的合作书吗?怎么和季叔又扯上关系了?此时季凝遇也向我投来个疑惑的目光,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感到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脊背窜上刺骨的凉意。 第33章 不妙。 -------------------- 一次更两章,五一见!五一更五休二! 第31章 哈巴狗 “来!我带你认认这些人。”老先生声如洪钟,面上洋溢着笑容,像长久盛开的鲜花褶皱,透着喜庆与活力。他揽着季凝遇的肩膀,将他从我身边带离了几分。我扫了一圈陌生的面孔,随后又低头盯着一双双锃亮的皮鞋木木地发呆。找不到立足之地,这儿像是没有我的地方。 “少爷。”我小声唤了下季凝遇的名字,站得笔直,微微颔首,向他表示自己需要休息,等会儿再来找他。他同意了,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不敢对上他的眼神,总觉得此刻跟烧红的铁块般灼人。 “我去了......”我完全没有必要再多这么一嘴啊,直接走就好了。可为什么要说呢,我知道我在渴望着,某样东西。 我径直朝右边最安静的角落走去,直到落座了,我都没有得到那样东西。心脏恰如被浪潮击打着的游鱼,风浪很大但起码有水苟活。可敏感不受控制地滋生着,我因变幻的环境、季凝遇不解的眼神,以及自我的怀疑被浪花的一巴掌拍到了失水的沙漠,干燥,风沙,我有些拿不准想法了。 我恰巧误入了陪侍休息的地方,一杯香槟递至眼前,我抬头,是刚刚守在门口的那人——个头看起来和季凝遇差不多,他有一头棕红的毛发,小麦的肤色上点缀着雀斑,浅蓝的狗狗眼,骨骼看起来却很成熟。 “那个中国人是你老板?”他一屁股坐在了我身边,领口大开着,敞着腿,看起来痞里痞气的,说话也是股轻浮的调。 我点头算是回应,不怎么想搭腔。 “你是他助理对吗?你平常要做些什么?” 这算个什么问题,我疑惑地皱了眉,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冷淡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我才十七呢,先生!”他伸着腿,双手并在一起撑在沙发上,身体前倾着,语气里的兴奋像长出翅膀要飞起来了,我认真打量起他,真像条狗。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他有些意思,我便端正了态度接下这个问题。 “我一直跟在西里尔身后啊,他说我念完书后就可以去公司做他的助理!”吐出这句话时,他的眼里像炸开了一簇烟花,格外明亮,那光芒刺得我愣了好一会儿,一时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西里尔就是指达昂先生。“先生!请您快告诉我这要做些什么事吧,会很有趣吗?很忙吗?能一直和西里尔待在一块儿吗?”他的嘴巴像是弹药充足的机关枪,不知疲倦地射出子弹。 “不能。”我往那火枪口塞了个铁块,“很忙,不太有趣,也不能一直待在一起。”那枪口猛地炸开,他像遭到反噬般露出糟糕的表情,“您没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瞧着他好笑,十七岁了还显得这么傻里傻气,原来还是条傻狗。 “可你跟在你老板身后,进来的时候看起来很幸福。你和他几乎形影不离。”我呼吸倏地一滞,大脑宕机,几乎忘了准备说出口的字句,隔了一会儿才弱弱地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他助理?不觉得是别的什么吗?” 我想起了好些日子,总有人会问我这个问题——‘我是季凝遇的谁。’ 我以前琢磨许久,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合适的说法;如今可以给出标准答案,说我是他的助理;那以后呢,我渴望的梦想会实现吗?今天终于让我逮到个机会,我问,就是期待从别人嘴里得到对我和季凝遇的评价。我想要我们看起来势均力敌,看起来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看起来我爱他,并且他也是爱我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红毛小子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一会儿,随即我感到靠近他的右肩被使劲拍了几下,连串的大笑在耳边炸开,“嘿,老兄!要我说,你就像我玩的游戏里的男鬼,站在你老板后面阴森森的,还是那种特别护主和忠心的男鬼。” 他说我忠心和护主,我可以认,但这并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我坚持不懈地问,“这为什么就是助理?” “呃......先生,你有些太较真了不是吗?”他皱起了眉,露出难色,“怎么说呢,一种感觉......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对吧,不然你就不会走过来和我坐一块了。” “对了!你是哪个国家的人?你为什么会去给一个中国人当助理?” 听到这句话时,我脸倏地垮了,这世上想必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难听的言语了。我咬紧了后槽牙,感受着五官缓慢地紧皱,或许最为可憎的表情在我面孔上显现了,我藏不住愤怒,直白对他骂了句,“我很讨厌你。” “嘿!嘿!你们在聊些什么呢?”头顶传来达昂清脆的声音,我身旁那条傻狗紧接着聒噪地叫出声,摇着尾巴就跟厚脸皮的凑到他主人身前去了。“西里尔先生!您怎么来这啦!” 我端起桌上那杯香槟,仰头猛地灌了下去,刺鼻的气体从我鼻腔中猛地冲出来,喉咙像被流动的铁水烫了几下,激得我不停地咳嗽着。 “你是不是把客人弄得不高兴了?”余光里的达昂先生正教训着那小子。“才没有!这位先生说讨厌我......”我抿紧了唇,对这人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达昂先生闻言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你又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跟你说过与人交谈要注意些吧。”他拍了拍那小子的脑门,“端着酒去别处吧,这里交给我。”那哈巴狗真是听话,在听到任务后,收拾着托盘就乐呵呵地向外走去了。 “真是让岑先生见笑了。”达昂替代了那人,坐在我身边,翘着二郎腿,双手放在膝盖上,“如果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我向你道歉,还请不要放在心上。那小子没什么心眼。” “看出来了。”刚一开口我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许是那杯香槟的缘故,让我喉口又涩又紧。 “看来季先生很是开心啊。”他突然把话题转到少爷身上,我眨了眨眼,顺着他的意思抬头窥视着季凝遇所在的方向。从那笑眼如弯月,肌肤如海棠的面孔不难看出他很是开心,想必是结识了不少摄影界的前辈,相谈甚欢。季凝遇这趟不虚此行,他应该很是庆幸自己答应了达昂的邀约。 “多谢达昂先生给予他这个机会。”我替季凝遇道谢,达昂轻巧地‘哦’了一声,似是疑惑,却又说,“这不是工作的场合,你不需要这么客套。” 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脑子嗡了一声,回道:“不是出于工作的道谢。” 他是觉得,我只是以助理的身份,才有资格代老板说出一声客气的“多谢”吗?人人都自然而然地把我们归作上下属,似乎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可能。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真的是我太唐突了。毕竟,我们之间的那些事,从来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可为什么就不能有谁——哪怕只有一个人——看出一些不同?我们真的,就那么不相衬吗? 我变贪心了,我想和他看起来是登对的,我想要个能被误解的身份。 “嗯?这是什么意思?”达昂问我,我摇摇头,收不住地失望和低落,又从小桌上拿了杯酒,一饮而尽。 “喔,岑先生酒量很好?这酒可不能这么喝。” “我不会喝酒。”我抬手擦去嘴角残余的酒液,眼睛亮了亮,这口没有刚刚那么难受了,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提起兴致,我转而问道,“还请问达昂先生是怎么确定合作公司的?为什么这项目给到我们手上了?” 耳边响起一声短促的笑,只听那人接着说,“你就因为这个不愉快吗?我可是拿了你的企划书在大会上协商讨论过的。你令我印象深刻,岑仰。” 我先是一惊,再是道歉,“我不知道会表现得这么明显,抱歉......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很在意。你的父亲说是......” “和你们的大老板没关系,亲爱的。”达昂翘着皮鞋尖,语调慵懒,背靠在沙发上,双手随意搭着,“爸爸早就不管公司的事情了,我也从来不搞熟人这套。”我感到我的右肩沉了一下,一只手就这么压着,颇有分量,“你们的策划案很吸引人,我很喜欢,其余都是巧合。” 我皱着眉,有点想往旁边去些,总之远离他就好。可那刚刚下肚的酒劲好像猛地一下就窜上来了,撞得脑袋晕乎乎的。 “天呐!我简直无法想象你会因为这个而紧张。”他靠过来,吐气,口腔中的酒精味混着身上那股异常浓厚的香水味,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滚,想吐。 “youaresohot......”我不自在地躲了一下,达昂不依不饶,“如果我没猜错,你有法国血统?” “先生!”我撑着腿,站了起来,踉跄一二,扯开距离,“我们有些太近了。 -------------------- 不虐的,我保证,接下来五天都更新! 第32章 名分 我有点儿生气了。 岑仰那家伙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身子挨着达昂不说,脸都快碰到那人肩膀上去了。他到底在干嘛?我捏紧了高脚杯,余光瞥着角落里的他,后槽牙一咬,浑身不自在,真是不爽。 第34章 身边的长辈们还在高谈阔论着,我只得借着喝酒的间隙,凝望岑仰的方向。他不知怎的,猛地从沙发上弹射起来,与达昂拉开距离,随后谨慎地朝我投来一眼。 我举起酒杯,微挺着脖子,用玻璃断绝我们眼神交汇的可能,随后小幅度转回了老先生的方向,抿了口酒。气泡于齿间跳跃,盐渍柠檬的咸鲜如海浪般在我的口舌上层层推开,美妙。我心情好像没那么糟糕了,勾着唇笑了。 “emilian。”老先生又叫了声我的名字,关切地问道:“今年参加了哪些国际赛事?年底应该快出结果了吧。” 我随手放了高脚杯,乖巧地答复,“主力投了foampaulhuf和lensculture的新人奖,另外荷赛青年组和哈苏大师赛也试了水,天天刷新邮箱等通知呢......” 这话一出,惹得在座众人发出阵阵浑厚的笑声。身边都是圈内有分量的长辈,每一个名头都沉甸甸的。我知道这笑声里没恶意,可脸上还是烧得慌,下意识四下张望寻找岑仰的身影,要是他在我身边就好了。 “就要多尝试!”老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都是这么一路走来的!”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游移。心思早已飘到不远处那个落寞的背影上——岑仰坐在高脚椅上,上方的射灯打在那头金棕柔软的卷毛上,像太阳下的棉花糖。可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肩膀微微耷拉着,又像是个走失的孩子。 皱眉的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心脏抽痛了一下。我得走了,这个念头突然无比清晰,我心疼他。但在离开前,我必须得向老先生弄清楚那个问题。 “您当时的意思是说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才同我们合作的吗?”我真诚地向先生询问,同时余光瞥到了从正门刚进来的李芒。 “没有!没有!”他大笑着说,一双清明的眼尽显慈祥,“是我表达有误了。这些项目都是我儿子在管,我是在确定后才知道合作公司是你们!你父亲只是拜托我在挪威多照顾照顾你们。” 我早就猜到了岑仰低落的原因,这就是他要的答案。 可我从未怀疑过,不管老先生有没有说出这些话,我就从未有过怀疑的念头。这个项目就是岑仰一手促成的,他向来最不屑走这种捷径,更不会找爸爸帮忙,我一直坚信他的为人。 可他为什么要逃避呢,是不相信我吗?还是不相信自己?那个傻子...... 李芒急匆匆走来,将一精致的礼品袋递给我,我顺势赠给老先生,感谢他今晚的邀约,让我收获颇多。 “老班章古树普洱茶,一点心意,还望您笑纳。” 这份礼物本是准备给西里尔的,但鉴于他父亲在场且我实在是不爽他对岑仰的行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给老先生更为合适。至于西里尔,我会另外‘精心’挑选一份合适的礼物。 爸爸也真是的,出发前就该告诉我要见他老友的事,也不至于让我这么无措和仓促。他就爱搞这些暗戳戳的小动作...... “好了,去把车开到前坪。”我对着李助吩咐,又瞥了一眼岑仰,那个笨蛋坐着快要睡着了。先生再三挽留,我婉拒后径直向那颓丧的身影走去。 岑仰用手撑着头,我半弯着腰去打量那张藏在阴影里的脸,他真闭上了眼,但眼皮和睫毛时不时颤动着,看起来累得不行了。皮肤还泛着不正常的红色,怎么,他喝酒了?喝了多少?我懊恼地瘪了嘴,用手掌去触碰他扶着脸颊的手背,边摸边轻声唤道,“醒醒,要回去了......” “终于要回去了吗......”张口就是一股馥郁的酒气,声音像沙漠里干燥的沙子,哑得厉害。他缓缓睁开眼,皱着眉盯我,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却向我道歉,“玩得开心吗?” “笨蛋。”我又气又恼,更多的却是替他难受,使劲揉了把那头发,轻声问他,“哥哥这是喝了多少?” “你......”岑仰朦胧的眼睛里似有一簇雷电闪过,劈开那澄澈蓝湖上的薄雾,痴痴地望我,“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叫我?” “因为我看哥哥很不开心的样子。”我凑近那张俊脸却只是吹了一口气,随后伸出手,示意他搭着站起来,“走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的手刚感知到那温热的掌心,柔软就转瞬即逝。岑仰不愿意放上来,似乎在顾忌着什么。他理了理衣服上细微的褶皱,咳嗽几声,恢复那公办公事的冷淡模样,站在我左后方。 “季先生,我来送你们一程。”原来是有只花蝴蝶飞过来了,可岑仰他躲个什么劲儿?我挂着笑脸一边回应一边向后去握紧岑仰的手。他的手像条被钓上岸的河鱼,十分有劲地挣扎着。我咬紧了牙关,小臂加大了力道,将他拽到我身边来,对西里尔说,“感谢先生今晚的盛情款待,容我们先行告辞。明日工作再会。” 西里尔挑着半边眉,我知道他视线落在了我和岑仰握紧的双手上,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故意将手指扣得更紧了些,就是要让他看清楚。心里还不由暗恼,某个笨蛋怎么就不能主动些?平常那股黏人劲儿去哪了?偏偏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走了。”我低声提醒,指腹在岑仰掌心轻轻一刮。他这才如梦初醒般跟着我走。 夜色中,我牵着他一路走过石径,远处李芒早已将车停在大坪等候。 上了车,我自发地按下"privacyshade"。我主动,岑仰反倒开始退缩。那条刚还喘息着的游鱼这会又像淌在活水中大力挣扎着。 “你想干嘛?”我举起我们相连的手,递在他眼前问。 他是喝醉了吗,仅仅是双成对的手就能让他露出一脸痴迷的样子。他不挣扎了,另一只手按了上来,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偏过头,又惊又喜地瞧着我,问,“你不怕?” “我怕什么?”他没回答,嘴唇嚅嗫着,我凑过去追问,“哥哥说啊,怕什么?” “你......”他猛地一蹙眉,那眼湛蓝的温泉像是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委屈极了,跟个摇摇欲坠的易碎品似的。我叹了口气,另一只空闲的手抓住他的左肩,一个跨步,坐在了他腿上,大腿隔着西装裤紧贴着,我感受着那隐约的肉感,摸着他滚烫的脸问,“你今天躲开干什么?你不要这名分了?” “你不怪我?!”岑仰在我坐上来的瞬间,另一只手已经扶在了我的腰上,圈得紧紧的。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我盯他盯得认真,用指腹轻擦着他的眉毛,鼻尖,眼下红红的一片。“是靠自己拿到的合作就要坚信啊,什么怪不怪?你根本就不存在错误......哥哥自信一点好不好?” “我当时看你的那一眼并不是在怪你,我自始至终也没有怀疑过。你从来不是那种人,我了解......我只是想让你来到我的身边。” 他嘴唇一抖,腰上的手向上摸着,宽厚的掌心紧贴我的后背,带点力道的一按,我顺势往前一送,他便低头埋在我的颈间,闷声......哭了起来。 我心尖像是被挠了一下,又像是被大火炙烤着,心酸、后悔与怜爱同那浸湿我衬衣的泪水一样疯狂奔涌着,真是要了命了。 “对不起......” 我松开了我俩握紧的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脑袋。他抽噎着,混合着酒气的呼吸在我胸前那片狭小的空间里酝酿发着酵,又钻入我的鼻腔。他还是边哭边重复念着‘对不起’那三个字。 “我为什么不信任你呢,为什么要怀疑你呢......” “可他们说我们并不相称,说我仅仅是你的助理,说你看不出有半分喜欢我的样子。” 我被他的动情感染,被那嗓子里传达出的苦意击中,眉心一拧,溢出酸涩,“你不必成为谁的谁,不必是我身边的某种角色,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可来证明什么,你就是你自己啊。” 话说到这,我倏地顿住了,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那个冷漠无情的人。岑仰似乎在这段关系里迷失了自我定位,而我此刻才惊觉,竟是我把他害到了这地步。 我把岑仰留在原地,看他慌张地寻找靠近我的方法。他以为是他还不够温柔,不够体贴,其实是我一直不肯让这段关系处于安全地带。我至今都不敢张嘴向他承认,那些不安都是我亲手种下的苦果。他一遍遍道歉,而我总是默许他的自责,因为这比直面我自己的逃避要容易得多。 可我不想这样,我得为我卑劣的行径道歉。 我伸手去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直面我。他哭得满脸透红,弯曲的睫毛上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我将唇送上去,亲吻他光洁的额头、他颤抖的眼皮、高挺的鼻梁,再是温润的嘴唇。 我心绪激动,一时难忍,眼眶发热,竟也有流泪的征兆,颤抖着声嗓,哽咽地安慰,“哥哥不需要说对不起,哥哥从来没做错过什么......错的一直都是我。” “喜欢太轻了,我是爱你。” “哥哥,我们今晚做好不好?” -------------------- 第35章 我第一人称视角的转化都是有所考量的,不是想写谁就写谁,请熟悉我的节奏。本来打算今天双更的!但是下一章卡审核了tt两章连着食用风味更佳!抱歉我只能再改改了,悲。 第33章 亲醒 没说同意或是拒绝,一路上岑仰就环着我的腰,埋在我锁骨处沉默。 我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抱着那毛茸茸的脑袋,感受渐渐平稳的呼吸,脊背有规律的起伏。领口刚被泪水濡湿了一片,此刻有些发冷,可那混着酒气的呼吸又时不时带来一波又一波的温热。 我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能将头抵在他肩膀上,玩弄他额前的碎发,轻柔地摩挲着金棕的卷毛。岑仰是睡着了吗,浅浅鼻息尽显安宁。他可能是太累了吧,我心头一软,忽觉怜爱,又有点失而复得的美妙,就像刚捡回来一条走失的狗狗。 “醒醒......” 李芒已经停好了车,我小声唤着,却又舍不得叫醒岑仰。于是我用手去托着他的下巴,用脸去蹭着他的脸,随后用唇在他的嘴角嘬了几下。他被我亲醒了,慢慢从我的怀抱中退出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询问,“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望着他扬唇一笑,调侃地回,“为什么刚刚不马上回答我?现在可能已经超时了呢。” 他叹了口气,眉毛一皱,委屈巴巴。 “刚刚是在养精蓄锐,刚刚没在睡觉......” “养精蓄锐?”我眯起了眼,没由来地感到脸颊一阵发烫,脑子里猛地钻出许多少儿不宜的画面,真是不得了了。 “还作数吗?亲爱的......”岑仰得不到答案就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我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气势,又羞又臊,胡言乱语地回着,“作数、作数!” “好了,我们下车吧,不然真是苦了李芒......”我迈腿想从他身上下来,刚一动就觉大腿内侧一紧。坐在岑仰腿上太久,这会儿都有点麻了,“嘶......有点儿酸。” “都怪你!”我低头瞧着岑仰给我揉着肌肉,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那阵麻劲,移动时还能感受到西装裤从彼此黏连的状态缓缓分开,面料皱皱巴巴的,潮湿的滞留感,好难受,说不出哪难受,就是躁得慌。 “我就没见过皱着脸还这么漂亮的人。”他笑眼瞧我,嘴里说着哄人的话,“我等会抱你上去好不好?”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表示可以自己走,他护在我身边,凑过来低语道,“反正都要岔开腿,提前适应没什么不好......” 听着这话我倏地愣在原地,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学着说这些话了。” “没脸没皮!” “我就是没脸没皮。” 我半跪在地上,两只手各握着季凝遇的小腿,仰头凝视着沙发上他那因愤怒、羞耻而格外富有生气的漂亮脸蛋。 “浴缸的水刚放,我再给你揉揉腿好不好?” 他双手环于胸前,哼地一声,把脑袋别过去了。我歪了歪头,等了几秒见那张金嘴还是不肯开口给个答案,便叹了口气,直接上手。 我伸长手臂,去够他的皮带,利索地按压,锁扣弹开,再轻巧地一拨,两段分开,露出内里简约的海岛蓝内裤,zimmerli家的,海岛棉,他最是喜欢。 “喂?!你这是干嘛呢?”季凝遇的手火速放了下来,死死扒着西装裤,拧着眉训斥我,“你揉就揉,扯我皮带干什么?!” 我正色瞧着他,严肃地说,“我不仅要解了你的皮带,还要把你裤子扒了。”话音刚落,我就用手扣着他腰间后半的西裤边缘,以不容拒绝之势利落一扯,裤子瞬间被褪到了季凝遇的小腿处。 他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嘴里吐出一连串的脏话,作势要去打我的手,“裤子扯坏了怎么办?!” “你就担心裤子?”我望着他笑,大手在那修长,肌肤细腻如新雪的双腿上摩挲着。季凝遇的脸色瞬间被蒙上一层难以言喻的粉红,水润的嘴唇嚅嗫着,似在骂骂咧咧,但最终吐不出一句话。 “你答应了,所以我行动。”我边说边拢住那紧绷的小腿,拇指抵住足三里穴缓缓施力。沿着腓肠肌向上推碾时,季凝遇腿一蹬,痛声骂了我一句。 “你要痛死我吗?”他用放在大腿上的枕头轻轻砸了我一下,瘪嘴嘟囔着。我立马道歉,放轻力道,转而用掌根揉按大腿的承扶穴。 “轻些...太近了......” 我瞧季凝遇将那枕头抱得紧紧的,死命护着那处隐私,不由地抿嘴轻笑。 注意力回到那长腿上,季凝遇的皮肉在我的手中像浸透粉水的绸子,每一次按压都会泛起短暂的苍白,随后留下处处殷红的痕迹。 “刚刚是这里麻得厉害?”我抓着腿,抬高些试探。得到含糊的应声后,便将那整条腿抬高屈压,季凝遇的膝盖恰巧抵在我胸口上。遮掩的枕头成了无用之物,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条昂贵的四角内裤。 “我腿不难受了!你不要再戏弄我了!”季凝遇忽像个被抓到的野猫一样扑腾着,晃着腿想要挣脱束缚。 “好、好!我抱你去洗澡好不好?”我先是松开手,然后轻轻抚着刚刚揉捏的地方。 “你看看!全都红了!”季凝遇并上了双腿,指着红痕细数我的罪状。 “对不起,亲爱的。”双手放在他膝盖上,我双膝跪地,抬头真诚地说,“我弥补错误好不好?” 他向我投来疑惑的眼神,像是在问我该怎么弥补。我朝他露齿一笑,随后视线落在那些红痕上,低头,吻了上去。 先是小腿,再是膝盖,我嗅着他肌肤上淡淡的香气,感受温热的余温,亲吻着每一寸肌肤,像溯游而上的河流,带着炽热和执念。 “岑仰!”搭在我肩上的手猛地抓住我的头发。 我心满意足,再次抬起头,看着季凝遇仰着脖子竭力呼吸的样子,挑衅一笑。 我燥热难忍,内心结着欲望的果实,饲养的蝰蛇探出尖舌,小心舔舐,獠齿沿着肌肤隐隐游走——它正饥渴着,伺机而动,亮着毒牙,撕咬。 浴室里蒸腾的白雾像氤氲着花香的云群,随手一拨就烟云缭绕,香气四溢。水汽在镜面上蜿蜒爬行,季凝遇的脊背轮廓溶解成柔和的色块,倒映在我的眼里。交缠的呼吸,潮湿且温热,每一次吐纳、每一次亲吻都带动着眼前雾气的颤动。 我的嘴唇去寻着季凝遇耳后那颗性感的痣,而后又亲吻着那梦寐以求的脖颈。他的肌肤在蒸汽中微微发亮,像是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釉光。 我捧着他发烫的曲线,他整个人紧贴着我,每一寸肌肤都像有了意识,贪恋地向内靠拢,连脚趾都不肯松懈,在我腰侧游移,那层贴身的布料被他一点点蹭得往下坠。 我们躺进浴缸就像坠入深海,原始的爱与欲望,混合着潮波的重量,沉甸甸地在肌肤上荡漾。 这水汪汪的牢笼,滚烫却也柔软,沐浴露打出的泡泡将音调变得黏稠。水滴的轻响、呼吸的起伏,心跳的震动,都被雾气裹挟。我陷入潮湿的温暖,而时间就在此刻跟随隐秘的响动粘滞前行。 空调吐着热气,为我们本就炙热的身心又添了把料。我抽空摸向床头柜,指尖扫过空掉的盒,不知道是第几个了。被褥的晃动着,不知道是第几次。 顶峰的愉悦、感官的刺激无一不在扰乱着我的思绪,我像是在探寻着热带雨林,又像是在坐着过山车直冲云霄。 我抱着季凝遇,毫无征兆地哭,我不知疲倦地努力着,不明缘由地痛哭着。我感激,却又说不出感激的言语。我祈祷,却又找不到祈祷的方向。 向上帝祷告吗?不,我想我不需要......因为,此刻,我寻到了我的梦想,我的上帝,我走向极乐之道的引领,我的仰望。 我向季凝遇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感谢,他用呢喃帮我找寻着自我。他生出的雨季给我渴望的怜爱,我爱这份湿哒哒的爱,我爱他,爱得痴迷了,爱得发狂了,像潮湿的梦长在骨缝里,像雨水一点点淹没理智,失控也甘愿,溃败也心甘。 清晨,自动窗帘悄然拉开一半,渗入微光,窗外又是一片白,昨夜大雪,世界仿佛被裹进了蓬松的棉絮里。 我微微蜷缩,胸膛紧贴着季凝遇的后背,感受那呼吸的起伏,像抚过潮汐的沙滩。我的脚背蹭着他的脚踝,皮肤相触的地方泛起绒绒暖意,我不寒冷,我很温暖,我们是冬日里两簇相偎的焰火。 怀中人偶有呢喃,我害怕将他闹醒,却又不知疲倦地逗弄着,在他的后颈、耳垂、脸颊上,落下密密麻麻的轻吻。没过多久,一声沙哑的叹息传来。 我抵着他的肩膀轻笑,问,“是醒来了吗?” “嗯。” “那清醒了吗?” “被你亲醒了。” “别怪我,亲爱的......我们真的要开始工作了。” -------------------- 被卡了很多很多次,一定要过啊,拜托了!序号乱了但是我不想管了,过审好痛苦。 第36章 第34章 羞死了 前期的沟通已妥善完成,这两天与elysian的几场会议将项目方向正式敲定。今日,我们整个摄影团队将从挪威最繁华的城市奥斯陆启程,前往极光拍摄地特罗姆瑟。为此次合作,达昂先生特地安排了一架私人包机,需要我们中午抵达机场,与其会合。 早上,我伺候着季凝遇起床,他的面色红润,脸颊上仍残留着昨夜暧昧未退的余温。除了情事之后遗留的腰酸背痛,他看起来并无大碍,神情依旧轻松。 可就在收拾行李准备出发的这一两个小时里,他突然咳嗽起来,紧接着开始发烧,像是病气一瞬间攀上了身,整个人倏地没了精神。 大家都坐在大厅里等着去机场的大巴,季凝遇旁若无人地窝在我怀里急促且微弱地喘气。我瞧他难受得紧,心里不由地一阵抽痛。 因为吃了退烧药的缘故,他额角开始大量地渗着汗。我把他抱得紧紧的,抽出手帕去擦拭那晶莹的汗珠。 “让李芒开车,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我小声询问,嘴唇几乎是贴着他的额头说。 季凝遇皱眉,摇了摇头,随后缓慢地将头埋进我胸口。 我知道他是想和大家一起前往特罗姆瑟,但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受罪,于是不停地劝说,“去一下嘛,会好得快些。” “不...不要......”他艰难地发声,嗓子像失去功能的老旧磁带,沙哑的不得了,“等会儿应该就好了,不要耽误进程。” 我眼睛一酸,吸了吸鼻子,喃喃着道歉,“都怪我昨晚......要是克制些就好了。” “不许怪自己。”季凝遇蹭了蹭,将脑袋埋得更低了,说出的话也愈发小声,“你不要凑我太近了,等会被传染了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五味杂陈。季凝遇就是这样好的人,总是先替别人着想。可他此刻的病痛,不止消耗着他,也在折磨着我。我既觉忧虑,又感心疼,不知做些什么才好。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李芒的声音便从门口传来,催促着大家上车。 “是不是要走了?”季凝遇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询问情况,见我点头答复,便催促我扶他起来。 “我可以牵着你的手走吗?”我递出左手,征求意见,他主动握了上来,贴着我,闷闷地说,“一定要照顾好我。” “好,一定。” 李芒这时走了过来,利索地提起我和季凝遇的行李,说道:“给你们安排了第一排的位置,季总坐着会舒服些。” “谢谢。”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先前对他的偏见也随之消散。李芒,确实是个称职的人。 走路时我就扶着季凝遇的腰,紧牵他的手;坐着时季凝遇就靠着我的肩膀,安静地睡觉。我让他不要操心,少说些话。 他如今身体比小时候好了不少。今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虚弱得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简直是个移动的火炉,烧得特别厉害。 “如果等会儿还没退烧,我们到目的地就去医院好不好?”我一手托着他的下巴,一手小心翼翼地喂着温水。季凝遇犹豫一瞬,但在看我一眼后最终还是答应了。 “你不要太担心......或许只是个小感冒。”他竟然还有闲心抽空安慰我。我愈发愧疚,想到昨夜的疯狂就觉罪恶。 奔波一路,终于到了新的酒店,不管季凝遇此刻状态如何,我都是要带他去医院的。正和李芒沟通的时候,达昂先生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医药箱的白大褂。 “听说季先生身体不适,我这边已经提前联系了酒店合作的医疗机构。这位是dr.liu,经验很丰富。” 达昂先生的体贴让我一时有些惶然,但眼下也顾不得多想,只能心中记下这份周到,待季凝遇好些,再与他商量该如何答谢。 空调吹着热风,季凝遇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我走到床边提醒他医生来了。他睁开了眼,伸出一双手扯住我外套,借力坐了起来。 “打扰了,季先生。”dr.liu是华裔,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这会儿已经把医药箱放在床头柜上,准备看病。 季凝遇嗓子疼得厉害,只能点头向他问候。 “咱们先做一个基础检查,然后我会根据结果提供几种治疗方案,您看看哪种更合适。” “要......”季凝遇一开口,嗓子就像在冒着滚烫的浓烟,“要好得最快的。”我听得直皱眉,赶忙从保温杯里倒出一些热水。 他目光落在西里尔身上,咳嗽几声后开口,“我们和气象顾问约好了,傍晚必须出发,今晚踩点。” “季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以休息为宜。” 季凝遇不等西里尔将话说完,便抬眼急切地说道:“按我们最终确认的拍摄计划,今晚必须踩点。明天正式开拍,连续五天。” “您也知道这几天是最佳的极光拍摄窗口期,之后就是暴雪,再往后还要转场冰岛。时间紧凑,我们还得为突发情况预留调整时间,所以绝对不能拖。” “诶,先生,请您不要这么激动。”刘医生已经带好听诊器,手里捏着体温计。 “听医生的。”我喂他喝口水,轻声劝道,“你可以休息,我带其他主摄去踩点。” “我必须亲自去。”季凝遇语气倔强,眼底有股执拗劲儿,他一皱眉,我就知道完了——他又开始犟了,谁都劝不了。 “保持安静,情绪平稳。”刘医生开始例行检查。他拉开被子,听诊器贴上季凝遇贴身的高领秋衣,在胸前和背后各听了一遍。“呼吸稍深一点……嗯,没大问题。来,再量个体温。” “我来吧。”我伸手接过体温计,顺势半侧身挡住大部分视线,动作尽量自然,却在拉开衣领时还是忍不住低咳一声。昨夜留下的暧昧痕迹清晰地暴露在脖颈处,我的手指一顿,生出几分愧意。 “有点凉,忍一忍。”我低声说,将体温计轻轻探入他腋下。季凝遇看着倒是无所谓,可能是烧糊涂了。 等到了时间,刘医生看了看体温计,问,“刚刚吃了退烧药没?” 我将服药时间还有药物的名称一并说了。他点点头,这会儿季凝遇闷声开了口,“吊水吗?怎样好得最快。” “在高烧、严重脱水或虚弱时,静脉注射效果通常更快,且药效持续时间较长。”刘医生推了推眼镜,面色稍显严肃,“可我得回去配药,加之吊水还需要个把小时,如果你下午要出发,怕是时间有点赶。” “还有别的方法吗?” “肌肉注射可以马上进行,效果也不错。”刘医生稍作停顿,瞥了眼床上的人,“这应该是目前最快的解决办法。” “屁股针?!”季凝遇瞪大了眼睛,就在我觉得他要屈服的时候,他火速答应,“可以,就按这个办。” 我真不敢相信他会同意这么做,甚至开始赶人离开。我盯着他,忍不住问道:“我也得出去吗?” “你留下,我还是有点怕疼......” 刘医生在一旁进行着准备工作,先是戴上无菌手套,随即拿起消毒棉球,嘴里还低声指示道:“请侧躺,方便操作。” 我默契掀开被子,听到季凝遇咳嗽几声,接着不自在地动了动,耳尖悄悄地红透了。 “很怕吗?坚持一会儿就好了。”我揉了揉他的肩膀,希望缓解一些紧张。 他偏头瞥了我一眼,目光里有几分不情愿,噘着嘴又显得羞涩,但还是依言躺了下去。 刘医生走过来,一手捏着浸泡后的消毒棉球,一手稳稳拿着注射器,针头很长,尖端闪着冷光。我不禁替季凝遇捏了把汗,但还是试图安慰他,“针头很短很细,忍忍就过去了。” 他扭了扭头,似是想看,我蒙住他眼睛,轻轻抵着乱动的脑袋。 “为什么不让我看?你骗我了?” “没有。”要是痛苦能转移就好了。 “裤子下拉,露出臀部。” 我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拉着季凝遇的里裤,心跳不由得加快。布料滑过肌肤,几道明显的红痕和手掌印无声显现,我喉结瞬间滚动,心虚地吞了吞口水。 季凝遇两手抓住我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扯到嘴边捧着,温热的呼吸让我一怔。 “您看这样可以吗?” 白花花一片,点缀些许粉红,露出一半。刘医生审视片刻,又睨我一眼,“可以。”语气平静得可怕,反倒让我感到莫名的紧张。 “你们昨天是第一次吗?”针头悬在半空,刘医生忽然问。 季凝遇的小腿顿时蜷紧,耳尖那抹不自然的红更明显了,整个人像是要躲进枕头里去。 “还是节制些好,身体要紧。” 话音刚落,季凝遇狠狠地咬住了我的虎口,直到药水被推完的那一刻才松口。 消毒、注射,一气呵成,“好,没问题了。”刘医生招呼着我,“按着这棉花别动。过会再把裤子拉上。” 他转过身去,收拾医疗废物,等到要走时,再次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说的话放心上,不要太疲劳。人在高chao过后,短时间内免疫力确实会有所下降,这种天气里,一旦受凉,身体就容易出问题。” 第37章 “明白,明白。”我一边点头一边将他送到门口,说不尽的感激。 折回房内时,我发现季凝遇已经穿好了裤子,被子也盖上了。刚想开口让他再多睡一会儿,他却动了动,慢慢挪过来,把头枕在我腿上。 “你陪着我。”他低声喃喃,嗓音还有点沙哑但比先前听起来好多了。 我轻轻抚着他发烫的额头,正想说话,忽然听见一句小声的嘟哝。 “羞死了......” -------------------- 我真败给中式时间了,还我假期tt 第35章 性感 傍晚五点,初冬的特罗姆瑟像浸泡在蓝调鸡尾酒里的一颗淡绿翡翠,天空中飘散着的零星雪粉是涌动的气泡,细细密密,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透过车窗,我就能一眼望到不远处的北极大教堂,银白色三角结构高耸在夜色中,在橙黄色街灯的映照下,宛如冰原上升起的一束圣光,为这座极光之城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想到面纱,我情不自禁地就将眼神落到了岑仰的脸上,混血的五官像是上帝精雕细刻的杰作。他明明才是那个漂亮得过分的人,却总爱反过来说我好看。 白玉般的肌肤在车内暖气的包裹下浮上一层浅浅的粉红,像雾霭,柔和了那抹骨子里的冷峻与克制,实在是惹人怜爱。 停车场的标识在眼底一晃而过,我知道是时候下车了,还没开口,某人已经动作利落地凑过来,开始为我做防寒准备。 “帽子要戴好,不然风吹得会头疼。”岑仰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来回晃荡,像羽毛,拂得耳廓发痒。 他的视线在我的脑袋上打转,动作细致地替我整理帽沿,确保连耳朵也不被冻着。接着,他又拿起那双羊毛手套,把我没什么力气的手送进去。最后是围巾,他围得很慢,柔软的羊绒绕了我两圈,尾端才被塞进领口。 我就那样看着他忙前忙后,任由其摆布。不知是不是发烧让我情绪有些软,我更加享受他这般体贴的服务。 “好了吗?”我眨了眨眼,带点鼻音。 “嗯,差不多。”他笑了,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心满意足的样子。 “你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随口抱怨,他却忽然抱住我,把我整个人紧紧裹在怀里,低声笑着说,“毛绒绒的好啊,毛绒绒的像个娃娃,好可爱。” “腻歪死了......”我别扭地回他一声,却没挣开。他的怀抱带着体温,烘得人直发烫,“好啦,抱得都有点儿热了......” “等会下去就是大风。”他捧着我的脸,凑过来在我的鼻尖上亲了一口,“不舒服记得和我说。” “你的东西给我。”我伸手去拿他的包,“我也要给你戴。” 轮到我手忙脚乱地替他围围巾、戴帽子,他反而安静下来,任由我摸他的头,碰他的脸。就像一只狡猾的大猫,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弯着眼看我,笑得一脸宠溺。 等我靠近,他倏地低头嗅了嗅,说:“乖乖,你的呼吸有股中草药的味道,闻着好安心。” “又说浑话。”我捏了捏他的鼻尖,心脏像涂了层枫糖浆,渗透着无尽蜜意。 他望着我,语气温柔得要命,又轻声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 “笨!”我敲他脑袋,却又忍不住骄傲,“我确实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我只想对你好。 我怕传染感冒,单独和岑仰同乘。这会儿李芒刚停好车,岑仰扶着我下车时,另一台商务车也按时抵达。 “老大!”陆舟裹得像个粽子,兴冲冲地跑过来汇合。我等后面两人跟上来后,才开始叮嘱:“身体有异样就回车里休息,确实太冷了。”目光扫过苏桃,又补了一句,“尤其是你,别逞强。” “放心!我没问题的!” “我们还需要步行一小段上坡路才能抵达教堂正门。”达昂先生和他的助理领着我们出发,“气象顾问已经在现场勘测了。” 山风呼啸着,教堂周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呼吸在冷空气中化作白雾。 “还适应吗?”岑仰牵着我的手,显然担心我在雪地上滑倒。 我瞥了他一眼,他的注意力明明全在前方的教堂上,眼睛在普鲁士蓝的夜色中倒映着神圣的光辉。 “我没那么娇气。”我松开了他的手,迅速调整好状态,“认真工作了。”接着微笑着走向前来汇报的气象顾问。 “这会儿还看不到极光,还没到峰值,太阳风速今天偏弱,kp值也只有2.6。” 我闻言抬头望了眼天空,淡声问,“那明晚呢?” 开尔文看了眼手上的仪器数据,又点开平板向我们呈现图表数据,笑了笑,朗声说,“明晚当然没问题!连着几天是都是最强的,目前预测kp值会在4.8到5.1之间,出现极光的时间大约是18:40到20:30,其中19点前后是主峰。” “那明天云层会压低吗?”一旁沉默的秦欲闻突然开口问道。 “云层不会太低,但西风带云傍晚后可能掩盖部分光带。只要风速稳,云隙间仍有机会看见完整的极光弧。” “风速能到多少?”岑仰顺口问,棉袄正巧被烈风吹得呼呼作响。 “明天就变天了,你们不用太担心。”开尔文一手把平板扔进背在胸前的包里,手插进口袋,对西里尔开口,“你们人多,设备重,提前布点,别临时调动就行。” “明天我也会时刻关注天气变化的。” “您先稍作休息。”我点头示意,“我们去踩点,有需要会来请教。” 我领着团队所有人站在教堂的正前方,讨论取景角度与模特服装的风格搭配。挪威是秦欲闻的主场,自然他建议最多。 “达昂先生,我们教堂拍摄的是礼服系列对吧?” 西里尔点头,让助理拿出平板,展示产品图——礼服整体以极光夜空为灵感,与教堂结合凸显神圣与梦幻,像是将整片北极夜空裁剪披挂于身,一场华丽的色彩秀。 “我认为可以斜光切入,如果是缎面或丝绒的材质能依靠极地光影打造浮雕感。” “同意。”我随声附和,补充另一个点位,“我来负责教堂玻璃墙,如果极光能被反射形成倒影......当然还需要铺设反光帆布。” “岑仰。”我喊了他的名字,“你去和开尔文沟通一下,问问极光投射主窗角度,还有一些......你都要交代到。” 他应了声,去完成我布置的任务。 等他再回来汇合时,第一波踩点已经结束。达昂先生一脸喜色,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一边和我交谈,一边竖起大拇指。 “和季先生合作很是愉快,”达昂咧着嘴称赞,眼中有几分钦佩,这让我很是享受。“你们团队的创意和执行力都令人惊艳,我有信心,这一季的系列一定会引发不小的关注。” 我微微一笑,回应道:“感谢达昂先生的信任。这一季的拍摄主题和视角我们都做了不少新尝试,相信您一定会喜欢。” 说完我咳嗽几下,感到鼻子一阵堵塞,赶忙摘下口罩,轻轻吸了吸。 岑仰立刻注意到了,迅速从兜里抽出一张纸巾,靠了过来。他抬手将纸巾按在我鼻尖下,声音低低的,无奈地说:“快,擤一擤。” 我没吭声,抿着唇点了点头,乖乖照做,心底一软。 “明天这儿会封锁吗?”苏桃开口,她负责教堂内部的人像构图。陆舟则是用他擅长的广角镜头拍摄宏伟大景。 “嗯,已经向市政府报备。”西里尔轻松地交代,“我们是花了大价钱的,棚子明天上午就开始搭建,教堂那边也协调好了,你们放心拍。” 一个小时过去了,尽管极光尚未现身,但那蓝调云层上残留着的一抹冷金色光芒,恰巧落在教堂高窗之上。迷人的光晕折射在空气中飘浮的冰霜颗粒上,好似神邸的回音,寸寸福兆。 风已转静,耳边是脚踩着雪层的哒哒声,热闹的嬉戏声,还有岑仰粗重的呼吸声。远山轮廓像剪影一样镶在天边,我们又牵着手一齐往下走,像走入那幕布中,走进天赐的祝福里。 “好迷人。” “是啊,多么圣洁的景色......” “我是说你好迷人。”岑仰偏过头来看我,眉眼含笑。 “你知不知道你在工作时最性感了?”他用另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脸颊,低头吻了吻我的耳廓,低声道:“真的很性感......尤其是认真的时候。因为这里是教堂,所以我抑制了那股罪恶的冲动。” 我盯着他,脸颊发烫,目光被他眼底浓烈的情绪吸引,不自觉地回道:“又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 我微微抬起头,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为什么不能亲嘴?” “因为我感冒了,不能传染给你。” 他抿了抿唇,无赖地说,“我很是不喜欢这个借口。” “那你就不喜欢吧......不喜欢也没用,我就是不给亲。” 第38章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岑仰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安分,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路上,一直缠着我。 “没关系的......晚上我还抱着你睡觉呢,我们凑那么近,要是会传染早感冒了......” “就亲一个嘛。”他向我乞求,“求求了......亲爱的。” 我用手掌抵着他的侧脸,小声道:“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照顾我的时候也很性感?” -------------------- 5/5,我更完了!周四见。好萌的两个宝宝,我不行了。 摄影,少爷的主场!所以从这里开始凝遇的视角会多一点。 第36章 变数 若说刚刚的天色是一杯微醺的蓝调鸡尾酒,轻浅、带点柑橘皮的涩意。那此时的夜空,品尝起来就是一杯浓郁的波特酒,温热、混着雪茄烟尾的焦糖气息。 沿e8公路折入峡湾支线,驶往ersfjordbotn的途中,天空像是浸入了染缸,深靛蓝的丝绸上蒙着一缕隐约的青绿雾气,随着微风,在北边的天幕上轻轻翻卷着。 云层薄处透出轻浅的光弧,我吸了吸鼻子,脑袋还有些发晕,怔怔地盯着那像是要破冰而出的梦境。 “极光要来了。” “嗯......”岑仰嘟囔一声,我听到动静,垂眼去看,抬手摸了摸那卷毛脑袋。 我心疼他这几天照顾我一直没睡个好觉,刚刚哄着让他靠在我肩头睡了一会儿。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他眼皮轻颤着,已有苏醒的迹象。 “maman......” 我摸着他脑袋的手一顿,大脑被这句喃喃冲击得不知所措,“妈妈?是做噩梦了吗......” 岑哥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嘴里念着妈妈。想到这,一阵钻心的疼就倏地袭来,如电流般的酸麻,心底空落落的。 “哥哥,醒醒......”我用手去缓缓推着他的脑袋,我想让他快点醒来,忘记睡梦中的挣扎和不愉快。 “怎......怎么了?”岑仰晃了晃脑袋,脸上看不出一丝被吵醒的不悦,只是迷糊地眨了眨眼,随即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眉头一皱,鼻子一酸,真是有些讨厌他总是这么照顾我了,他能不能关心关心自己呢? “没有......”我吐出了憋着的那口气,笑着捧着他脑袋,说,“你刚刚说梦话了。” “说了什么?” “说......想让我亲你。” 他挑了个眉,眼睛倏地睁大了,嘴巴嚅嗫着。我不需要他说些什么来反驳或是解释。我往前探了探,在他的嘴角留下一个吻,“只能这样了。” 他或许被这猝不及防的吻吓到了,愈发迷茫地盯着我。我视线在那深邃的五官上游移,定格在那双蓝眸的瞬间,彻底沦陷。 极光的绿带,悄悄缠上了他的睫毛,那双眼睛倒映着绿与紫的色彩。 “哥哥......极光出现了。” 他的目光挪向我身后的车窗,轻声应道:“是啊,极光来了。” 岑仰的眼睛就是极夜时分ersfjorden的海。 窗外的山岭沉默如碑,渔村的灯火已亮,疏落地散布在岸边。偶尔几只海鸥从仓库屋顶跃起,又扑簌着落下。 开尔文站在堤坝上,举着仪器,等我们一走进就开始交代,“极光活跃指数正逐步上升,现在是kp4,属于中强等级,”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指向北方的天际,“肉眼可见了,看那边。” 颜色尚不浓烈,浅翠绿与灰蓝交织,缓缓舒展。 “老大!”不远处传来陆舟的喊声,“这边角度不错!”他站在一个突出的岩块上朝我招手,“背后是整片湾区,地形自然包围,能聚焦主体,还能收极光走向。” 大声说话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费劲,于是我让岑仰替我回应,“可以,先记着!我们再看看。” “我再找一块稍高的位置做广角底图。”苏桃小跑着从我身边擦过,踩着碎石翻越堤坝。 我下意识抬手想拦住她一步,“慢点,小心脚下!那块坡上有碎石,残雪薄滑,摔了可不轻。” “抱歉!老大,我会注意些的。”苏桃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脚步却还是轻快。 我朝身后招了招手,“秦欲闻,你跟上去陪着,别让她一个人。” 秦欲闻点点头,拉了拉衣领就追了上去。我则被那水面吸引住了,一边留神着倒影,一边顺着堤坝缓缓找角度。 极光虽未完全展开,但那抹青绿的光带映入水中,与天色连成一线时,虚实交融,竟创造出魔幻般的空间感。 我屏息凝神,试图记住那一瞬的构图,却忘了脚下还覆着碎雪和湿滑的石缝,猛地脚下一滑,整个人骤然失衡,堪堪向前扑去。 “凝遇!”岑仰的声音如炸弦的大提琴。 下一秒,我被一股力道牢牢揽住。他冲得太快,连喘息都没来得及,手臂稳稳箍在我腰间,将我整个护进怀里。 “刚刚还提醒别人注意安全,结果自己却不小心?!”他声音压得很低,像野兽压抑的嘶吼,惊怒又心疼。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跟我说话,一时间被吓到了。 我怔了怔,鼻尖抵在他肩上慢慢呼吸着,脑袋发晕,缓了一会儿才从那踉跄中回过神来。 “不......不小心踩空了。”我喃喃地说,声音贴着他衣襟几乎散进风里,“不过这个角度真的不错......你看那边,水面反射干净,极光背景稳......” “你要吓死我了!”岑仰的眼睛像冒着火星子,“你就踩在岸边,你知不知道很有可能摔进水里?你本来就还在生病,现在却还说着这些......” “对不起......”我仰起头轻轻蹭了蹭他,笑着软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要生气了,哥哥。”我撒娇似地拽住他的手,“那我等会一直牵着你的手好不好?” “季先生千万小心。”西里尔走过来,我注意到他的表情格外严肃,将手电对准地底,“到处都是隐蔽的裂缝,光线不足时更容易失误。” 我点点头,感谢他的提醒。 远处,开尔文的声音传来,提醒大家部分区域的边缘有积雪已经松动,拍摄那天的清晨需安排技术组提前勘探并铺设临时踏板以确保安全。 “收到!我会负责的。”西里尔毫不犹豫地回应,跟随的助理赶紧记下。 “你们最好快一点!”开尔文再次催促道,语气里充满了紧迫感,“kvalya岛腹地等会要刮大风了!” “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我环视四周,踩点的几个位置基本确定,便低声让岑仰把另外三个人叫过来。 “你就站在达昂先生旁边不要动,我去叫他们。” “好。”岑仰冷着脸,看起来还在生气。 前往kvalya岛腹地大约还有30分钟的车程,气氛有些僵。岑仰虽然握着我的手,却将半边身体靠向车窗,捏着眉心,很是疲劳,看起来在闭目养神。 那就休息一会儿吧,我秉着这想法便不再开口。 可我该说的还是要说,终究忍不住,在要下车前低声道,“岑仰......我,我等会还是要去下去的。” 寂静中传来一声叹息,他淡淡道:“你自己摸摸额头的温度吧......又烧起来了。” “没,我这只是工作紧绷才发热出汗的。”我忙着解释,“头不疼,身子也不乏力,就是有点晕......其他都还好!” 他不说话了。我心里也有点火气,语气硬了些:“你不准我,我也还是要下去的,这是我的工作。” “我又没说不让你下去。”岑仰忽然转过身,把我抱住,“你啊......就是喜欢拿命拼。” “我只想让你关注自己的身体状态,我能拦住你吗?你最犟了。” “不会再发生刚刚那种事了。”我把头埋进他肩窝,闷声说,“我一定不逞强,不让你担心了。” 正如开尔文所言,寒风在kvalya岛腹地愈加凛冽,刮得山脉间的积雪沙沙作响,群山背后是波涛汹涌的海面,低沉的浪潮与风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海盐的味道。 远处,陡峭的岩壁被冷风侵蚀,广阔而荒凉。风速加快导致云层变化,极光的可见度变得不稳定,时而亮起时而消失。 “你们放心!”开尔文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几乎吞没,但还是勉强传到我耳中,“这场风暴会很快过去,明天开始天气就转晴了,极光也会恢复稳定。拍摄时不会再有这种困扰!” 站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眼前一片漆黑,风吹得人几乎站不稳,头发和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瑟瑟发抖。 我意识到在这里继续工作已毫无意义。西里尔刚刚已与我们分别,极光暂时消失,现有的天气条件无法继续进行踩点。 我转过身,低声对大家说道:“回去休息吧,今天的任务结束,没必要再耗下去了。” 苏桃捏着鼻子,脸色发白,“真是冷死了,果然还是得等那天正式拍摄了。” 第39章 我瞧一向活泼的陆舟这会儿也不怎么说话了,脸上写满了疲惫,于是开口道歉,“抱歉,我刚刚就该意识到大风会看不见极光,直接让大家回去的。” “老大不要自责啊!”苏桃和陆舟几乎同时开口,大家都安慰着我。 岑仰揽着我的肩膀,替我挡住一大半寒风。 “好了,赶快回车上吧。” 我转向开尔文先生,感谢他今天一路陪我们监测天气,并期待明天的合作。 “我或许不该这么犟的......”回去时我向岑仰反思,心里觉得毫无收获,还浪费了时间。 “你也没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会让极光消失得这么快......意料之外的事情就不要去责怪自己了。” 岑仰抱着我,他永远都会安慰我。 我不再说话,心里却突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正式拍摄的那三天,即便如预报所说是晴天。可——万一真的出现意外,我该怎么办?我能做出正确的决策、稳住那些不可预知的变数吗? -------------------- 接下来几章都是少爷视角,摄影,他的主场。 法国小孩通常用"maman"叫妈妈,成年后也可能继续用。 岑仰是受过法语教育的,爸爸有教 第37章 主神赐福 我对不起岑仰。 或许就是kvalya岛腹地的那场猛烈的寒风,我一回到酒店就感浑身乏力,头有些晕沉沉的,扁桃体重新肿胀,隐隐发疼。 岑仰给我量了体温说是低烧,他蹙着眉,坚持要带我去医院。可我看此时已将近凌晨,便怎么也不肯答应,只是简单地吞下了退烧药。 我躺在床上,被厚重的疲倦感裹挟着,却始终难以入睡。翻来覆去之间,腰腿的酸痛与一阵阵泛冷的颤抖如汹涌的潮波般袭来,将我反复推搡于昏沉与清醒中。 岑仰的眉毛紧皱着,始终拉着一副脸,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很臭。他或许是想批评我吧,可说出口的却没有半句责备,只有柔声安慰。 他端着水盆,一遍又一遍地用温热的毛巾将我发冷的身体仔细擦了个遍。 我心里难受。害他连轴转到现在还睡不了觉;害他为了我的身体状况提心吊胆好几天;害他连自己都顾不上,脸上都熬出了胡茬。 “对不起......哥哥。”我感受着那背上有节奏的轻拍,蜷缩着身子,胸口愈加发闷。 “好了、好了......没有关系的,快睡觉吧。” 他的声嗓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沙哑得几乎和我这个病号不相上下。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探出一只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眼皮,闭得紧紧的,估计是真的累坏了。 我突然烦躁起来,甚至有些恨。 恨自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害那么多人跟着操心;恨自己在病痛里疑神疑鬼,脑子停不下来,总胡思乱想那些未发生的变故和灾难。 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人轻飘飘的,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像已经退烧了。 侧过头,我看向抱着我的岑仰。黑眼圈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下巴上细密的胡茬一夜之间似乎又冒出了些许。我伸手触摸着,浅浅的却不扎人。 瞥了眼手表,十点,我轻手轻脚起身,站在床边望着他出神。他第一次醒得比我晚,睡得这么沉,甚至等我洗漱完毕回到床边,他还毫无动静。 那张倦怠的脸让我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暗自发誓,再也不会让岑仰为我露出这般疲惫的模样。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仅仅是因为我的一场小病。 不忍心叫醒他,我只是掖了掖被角,找出一只笔,在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 “我已经退烧了,也吃了感冒药!我去现场检查设备了,哥哥好好睡觉zzz” 李芒将我送到北极大教堂时已是正午。如开尔文所说,晴空万里。雪地上留着设备组清晨的脚印。 我踩在石板路上,手套贴着钢轨,检查轨道滑车的固定点,确保镜头能顺利沿着这条轨道推进,捕捉模特仰望极光的背影。 不远处,是秦欲闻的身影。他正用中画幅相机调试取景角度。三脚架脚垫陷在雪中,我走过去,俯身帮他调整,确保机位与构图能捕捉到最完整的天幕弧线。 “你来的比我还早。”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他抬头看我一眼,温声说,“组长生病都这么拼了,我们都想为你分担些。” 我没接话,只是低头重新压了压三脚架的角度,心里却觉得,这场拍摄能交到他们手里,是件挺安心的事。 走进教堂内,温暖了些。灯光组忙着调整闪光灯的布光角度,柔光罩低位摆放,不影响窗外透入的自然冷光。 我逛了一圈,检查了所有设备的状况。无论是临时租借的大型摄影装置,还是我们自带的专业相机,细节都没有问题。确认一切正常后,我松了口气。 正准备坐下休息,岑仰的电话打了进来:“乖乖肚子饿了没?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就过来。”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我嘴角不由地上扬,轻声回应:“我想吃甜点。”随后报了个数,说,“麻烦岑助理也给大家订好热饮。” “好的,季总。”我还能听到他喊我‘季总’时发出的笑声,“你在休息室里等我。” 挂掉电话,我靠在沙发上,心里清楚,接下来的我们要先进行模特的试拍,确认效果后再等待极光的出现。 随着时间推移,教堂外逐渐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工作人员到达,拍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岑仰过来了,手上提着两个大袋子。 “这个是你单独的。”他放下袋子后,立即探了探我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后,又撩起我的碎发,在额侧落下一吻,“没骗我,真乖。” “其他的就放在这儿,你让大家随便拿。我看达昂先生也准备了不少食物,热饮正在分发。” 我低笑一声,感叹道:“哥哥真贴心。”随即打开那只专属我的袋子,里面是一份保温盒装的热食和一个蛋糕。 “怕你没吃中饭,先吃正餐......蛋糕是你喜欢的荔枝味,留着晚点吃。” 我忍不住贴近他,整个人都倚了上去,亲了亲他的侧脸,低声呢喃:“真好。” “哥哥今天什么时候醒来的?”我吃饭时问了一嘴。 “中午。” 我抿了抿唇,略带挑逗地看着他,忍不住问:“起床时没看到我紧张吗?” 岑仰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微扬,“怀里空落落的,吓坏了。” 我眸中闪过狡黠,故意压低声音,“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睡那么久,照顾我有那么累吗?” “你生病时格外不老实。”他笑了笑,随即马上打断这个话题,“好好吃饭,不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瘪了瘪嘴,低下头专心吃饭,却忍不住又想起刚才的玩笑话。 有岑仰在,我不知怎的底气都足了,哪怕拼尽全力去干也无所谓,因为心里清楚,总有个人在背后默默撑着我。 吃饱喝足后,我们临时开了个组会,根据服装的现场呈现效果,分配模特的拍摄内容:桃子负责特写人像,陆舟主拍大景广角,我和秦欲闻处理反射段落。 讨论时不时夹杂笑声,气氛专注且松弛,让我倍感欣慰。 “好了!各位去准备预拍吧,期待你们今晚的发挥。” 我露出笑容,迫不及待,准备大展拳脚。 “风速稳定,云量稀薄。第一波强极光将在五分钟内进入视野范围。”开尔文站在高地,耳麦里语调平稳,“准备好,预计持续二十分钟。” 我站在教堂前的玻璃窗边,点了点头,将对讲机调至全组频段:“所有人注意,正式拍摄开始。陆舟就位了吗?” “到位。”耳麦里回传他的声音,他负责轨道的大景,主镜头是雪地教堂与极光弧线的衔接。 “桃子准备好了吗?”我转身看向室内正在校光的布景组。 “妆面ok,模特随时待命。” “秦欲闻,三号延时机位就绪了吗?” “就绪,已开始记录。” 我看了眼手表,示意岑仰将设备箱中的phaseonextiq4150mp递给我。 他揉了揉我的肩,突然低声说:“不要紧张,亲爱的。” “今天一定很棒,等极光一来,我们就能看到你想要的那一刻了......” “你看。” 我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抹幽绿的光带跃起,像极了一片轻盈的丝绸,在夜空中铺陈。 玻璃窗前的反射已经调试数次,我再次确认构图区域,确保模特站在我设定的三分构图点上,利用窗面反光将极光引入画面。 整体光线既能勾勒出人物轮廓,也能最大限度凸显服装的材质与色彩,与天幕中的极光形成视觉上的对调与共鸣。 第40章 “脱外套,准备上场。”我一边指挥着模特,一边低头检查镜头稳定度,“站在我标记的位置,右脚稍前一点,注意肩膀别太用力,整个人自然一点。” 不愧是专业的,我只需引导她偏头仰望天幕,她就能马上进入状态。 “视线跟着我手指的方向,眼神不要空洞,情绪给到。想象你第一次看到极光,心里既震撼又不真实,明白吗?” 她点了点头,我后退几步,耳机里传来对讲机的声音—— “桃子就位,教堂彩窗已有极光,正式开拍。” “秦欲闻,二号机追踪反射线动感,拍摄切渐近镜头。” “陆舟,推轨中!” 我满意地点头,将注意力彻底拉回到自己负责的拍摄区。窗前的倒影已经调试多次,这一刻终于等到极光如约而至。 几道绿紫色光弧迅疾划过天顶,铺展在教堂外洁白的雪原上,柔和地倒映于玻璃窗中,恰与那袭冰蓝礼服的裙摆色调叠合,一体成画。 模特微微仰起下巴,光线恰好在她瞳孔中泛出银绿。 “太好了!再来一张。表情保持,别动。” 快门声密集而节奏分明,像小段乐章被精准切片。 我几乎来不及多看一眼,就立刻示意模特切换:“侧站,右脚微弯,左肩略后,眼神往上提一点,像是被光牵着走。” 玻璃上浮动的色带滑过她的轮廓,与裙身明暗互为呼应,像极光主动附着其上,随呼吸摆动。 “简直完美!” 第一波完成四位模特轮换,服装在极光下的层次感清晰,反射构图几乎一帧不差。 “可以。”我对讲机低声说,“第一轮收工,下一组准备。” 我吐出一口气,没等休息,又快步走向秦欲闻那边:“给我看一眼刚才的动图缓存。” “已经备份。”他侧身把设备递给我,“构图线完美,后面还能补一组情绪特写。” “好。等下一波极光出现,我们再补一次短焦近拍。” 我抬头望天,等待下一波。 休息间隙,去看了眼其他两组的进度,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这很好,我瞬间没那么紧张了。 岑仰始终跟在我身边,这会儿拿着叉子轻声问:“吃口蛋糕?” 我张嘴,清凉的奶油混着荔枝果肉入口,甜意倏地在口腔蔓延开来。 “这地方哪家蛋糕店会有荔枝?”我舔了舔嘴角残余的奶油,接过勺子,也给岑仰喂了一口。 他只是笑了笑,说,“你喜欢,我就会想办法准备。” “我也吃别的水果啊,再说荔枝这季节不常见吧......” “热带地区还生产。”岑仰摸了摸我的头,嘴里还絮絮叨叨,“你第一天烧糊涂的时候就吵着要吃荔枝了。你说你也是,发烧了还惦记这种上火的东西……” “吃不到还发脾气打我。” 我眨眨眼,小声问,“有吗?我怎么不记得......”挠了挠头,忽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顿时心虚地闭了嘴。 我心里清楚,他这是又找空运了,跟在法国哄我吃水果一样。 “还有吗?”我咂咂嘴,还想吃。 “不行。”他厉声反驳,“等你痊愈了再说。” “小气鬼。”我低声嘟囔,这点甜味刚好补足体力。蛋糕的余韵还在口中,我便听见开尔文在对讲里发出新一轮预报。 精神一振,我立刻收回注意力,准备开拍。 几分钟后,极光撕开天幕,色彩浓烈如油彩泼洒,铺天盖地如瀑布直泻。玻璃窗瞬间泛起剧烈反射,几乎晃眼。 我怔在原地,只觉胸腔震动,“速度!这光,不等人......” 模特迅速站位,头纱被风撩起,礼服下摆刚好顺着反光的波动线条铺开,流光溢彩。 我奔过去帮她稳住角度,语调急促:“右肩放松,左手提裙,脸小幅度往左偏,不要眨眼,极光正中你眼底。” 心跳急促,我压下激动,只觉镜头里的画面震慑人心。礼裙的镜面质感与玻璃窗上晕染的极光色交织。 恰有风吹动头纱,薄纱微扬,在浓烈的绿与紫间穿梭,银河垂落,宇宙俯身亲吻着他的新娘。 那一刻,世界静止,我听见自己猛烈的呼吸。 人物与服装,光与影,完美交融,像是不可重现的神迹——主神从天而降,将祝福倾注在这块洁净的雪地上。 我不敢浪费每一秒,将快门按到底,反复调整角度、焦段、曝光,几乎忘了时间,只知自己一心扑在镜头后,追逐那转瞬即逝的奇迹。直到极光缓缓褪去,礼裙不再晃动,我才终于停下手,收起机器。 放下相机,我呼吸凌乱地环顾四周,情不自禁地寻找岑仰的身影。 一回头,却猛然发现,他就站在雪地边缘,举着那台我常用的备用机,对着我,眼里含笑。 “你真美。” 我辨别出他的口型,一愣,鼻尖发酸,眼睛热乎乎的,像是突然泄了劲,快步跑向他。 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抱进怀里,贴着额头轻声说,“你看,一切都顺利,根本没有出事,对吧?” 我抬头望向他,眼里满是疑惑,下意识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轻笑了声,回道:“你昨晚说梦话了。” “我说什么了?” 岑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我搂得更紧,“我不想说。” “我求你告诉我......”我盯着他,催促,“你快说啊!”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神色复杂,“你还是在自责,并且担心会出意外......我哄了你一遍又一遍。你一直在做噩梦,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我嘴唇颤抖,眼泪几乎涌上眼眶,嗓音哽咽,“难怪你今天睡那么久......” 岑仰轻轻低下头,温热的呼吸蒙在我的脸上,柔声说:“所以,我今天在教堂为你祈祷,祈祷主神赐福于你我。” 他凝视着我,我陷入那温柔的蓝眸,像沉溺于柔软的温泉水波。 “你做得很好,亲爱的。今天的一切,都因为你才如此顺利。” “主神真的赐福于你我了。” -------------------- 凝遇撒娇的时候最喜欢喊哥哥了,萌宝。 第38章 疯子 第一天的成功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的焦虑。 岑仰向酒店租借了一间会议室。大家吃过早餐后便陆续聚集到这里,准备开会审核昨晚拍摄的样片。 窗帘拉紧,会议室内仅留着后面两盏灯,保持昏暗。巨幅投影屏幕上播放着极光大教堂的画面。 “大家休息得怎么样?”我坐在正前方的主位上,目光扫过各个成员的脸色,关切地问。 “昨晚实在太累了,我一回来就倒头大睡!”陆舟率先答复,精气神很足的样子,“从没睡得这么香!” “你要是不打呼就更好了。”一旁的秦欲闻靠在椅背上,语气冷淡地接一句。 陆舟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炸毛得像只马尔济斯犬,叫嚣着嚷嚷,“你怎么能污蔑人呢?!我才没打呼!” “我和你一间房我不知道?”秦欲闻揉了揉鼻梁,神情疲惫,是现场唯一看上去没怎么休息好的人,“你旁边睡得又不是个死人。” 我没忍住,噗嗤一笑,心里却觉得这秦欲闻嘴巴还蛮毒的,有意思。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陆舟急得要跳脚了,我见状赶快劝道:“好了好了,打呼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证明你昨晚工作太认真了。” 我顿了顿,再次扫了眼秦欲闻,说:“但我不想有人因为休息不好影响状态,你今晚要还是睡不踏实,就让岑仰给你安排个单人房。” 说话间,我看到岑仰推门进来,开始分发咖啡,便顺势说道,“提提神,接下来我们得专注一点了。” 岑仰把最后一杯递过来,已经贴心地插好吸管。我一边接过,一边翻动平板,逐帧检查素材。确认之后,我对他说:“仰哥,麻烦调到这张,我们先看外景广角组的片子。” 岑仰动作一向利落精准。画面切到陆舟拍摄的广角视角。我敲了敲桌,看向还在气呼呼咬吸管的某人,提醒道:“陆舟,先从你开始哦,别再纠结刚才的事了。” “为什么先从我开始啊,老大!”他欲哭无泪,一脸委屈,“刚被大家笑话完,现在又要接受审判,我不要啊!” 我极力忍着上扬的嘴角,故作正经的回道:“你最能担大任,所以先从你开始。” 其实我就是想逗逗他,顺带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更重要的是得把这小子状态拽回来,不然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找秦欲闻报仇,哪还有心思工作。 极光流动,大教堂的三角尖顶折射出冷白色光,银蓝与绿色的光影与模特的超大裙摆形成呼应。 我点了点头,简短点评,“整体构图没问题,教堂三角结构和极光的走势有呼应,色彩平衡度也还可以。” 第41章 陆舟这会儿看起来变了个样子,连连点头,“昨晚云层一开始挡住了顶部极光,我压了曝光,后期可能要把细节拉回来。” 我应下,带着大家继续往下看。果然是标准的学院派风格,基础扎实没毛病,但这就像一张张优秀作业,始终缺些灵气。 “这张极光流动太强,叠影略乱,今晚不要在出现这种情况了。”我浏览了大部分片子,最后挑重点讲,“侧面低角度不错。”大教堂前台阶上站着模特,极光拱顶从她身后越出。“保持这个感觉,极光焦点和模特位置对齐得刚刚好。” “整体过关。”我话音一落,陆舟长长呼出一口气,把我都逗笑了,“有这么紧张?” 他颔首的同时,岑仰已经调到室内人物特写段了。 “啊,是我的!”苏桃的笑容瞬间消失,仿佛乌云笼罩。 “我没那么可怕吧......”我推了推眼镜,“放轻松,大家都很棒,我昨晚其实已经大致看过一遍了,真的都很不错。” 尽管我说了这些话,苏桃依旧紧绷着身体,有些不自在。真是认真的女孩啊。我托着腮,想起昨晚她在室内急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决定再做些什么。 “皮肤纹理和眼神光感干净得完美,眼部对焦也稳。”我让岑仰放大照片,转向其他人,“质感人像就该是这样,完全可以拿来当公司学习的范本。” 苏桃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 “我从不说假话,桃子,要自信一点。”我接着切到另一组,“至于问题嘛......我看看......”我翘着二郎腿,鞋尖抵了抵岑仰的小腿,眼神示意他接话。 他点头,接上,“我提下拙见,这几张用光不太均衡,看得出你是想留暗部空间感,但面部结构丢失了一些。” “嗯嗯!知道了!”苏桃感激地说,“我也发现有点奇怪,今晚会改正的!” 我扬起嘴角,继续蹭了蹭岑仰的腿,很是满意他的这番发言。他不仅在我的培养下懂了些摄影知识,更是懂我的心思。 要说同样能拿去学习的,当然还有秦欲闻的作品,几乎完美,灵气足到让我都有些嫉妒了。不过审美本来就主观,摄影行业永远没有标准答案。 开完会后,我们就要马不停蹄赶往ersfjordbotn渔村。或许是审片太久的原因,我用眼过载,脑袋晕乎乎的,靠在岑仰身上,想闭眼休息。 “哥哥给我揉揉太阳穴好不好?” “好。”岑仰应下,慢慢调整我的位置,随即揉按着我的脑袋,力道适中,很是舒服。 “我要你准备的东西都弄好了吗?”我闭着眼,享受这一刻,音调都变得绵软。 “倒影拍摄船只今晚六点送到。”岑仰的吐息喷洒在我的脸上,热乎乎的,带着薄荷的香气,“热水壶和毯子也备了很多,确保模特不会受寒。” “真好。” 我话音刚落,岑仰就轻声接道,嗓音有些落寞,“我说实话......我还是不想让你站在一个小船上拍照。先不说你很高,重心容易不稳,关键是你一旦专注于拍摄,就很容易忽略脚下......我真的很怕。” 闻言我蹙起了眉,嘴唇微动,想反驳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只得叹息,“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你知道的。想要完美的角度,为了那瞬间的灵感......如果我总是怕这怕那,那我干脆别干这一行了。” “我不是这意思......”岑仰摸了摸我的脸颊,“只是希望你能选择更安全的方式。” “我有点累了......而且我们早上不是约好不说这个了吗?”我蹭了蹭岑仰的手,“哥哥让我安静睡一会儿好吗?” 岑仰不做声了,按摩的动作没停。其实,我并不完全困倦,但我不想再和他争论下去,毕竟昨晚我们已经吵过一次了。 我知道他担心我,也清楚某些情况可能会很危险,可......这没什么好逃避的。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追求,我绝对不能被束缚。 我们抵达的时候设施已经全部搭建好。湖面静得像一面镜子,极光自正北方展开,迷幻的绿意,在水面上映出层层叠影。天地分界模糊,所有人都像是悬在一场绚烂的梦境里。 我刚和开尔文沟通完,就注意到岑仰提着器材箱走过来。他个头高挑,那混血面孔在微风中泛着清晰的冷意。 他又被一个模特拦住了,估计是问他的社交账号。今天这是第几个了?一些人盯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猎物,昨天也是,这小子太吃香了。我有些吃醋。 他走过来,把东西递给我,马上开口表态,“都拒绝了。” 我视线淡淡掠过,没说话,只是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 他抿着唇,凑近我低声说,“我等会哪都不去,就在你身边......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没那么小气。” 他在我侧脸上偷亲一口,“你今天还说你从不说假话呢......你对我就是谎话连篇。” 我皱眉,拉下嘴角,有些不爽,“你不要说这些......”我最不喜欢他说这些话。 “好、好。”岑仰立刻收起笑意,火速端正态度,“我错了,不该说这些话,对不起,亲爱的。” 我推开他,走到湖岸边,盯着工作人员卸下的小木船。西里尔先生站在一旁跟我核对角度,我点头,眼睛却还在看那根粗麻绳如何缠在岸边木桩上,然后一点点将小船推向水面。 “固定住了?” “固定住了。”工作人员用力按了下绳结,“但水冷,船晃。” 模特站在我们身边,裹着白色羽绒服,有些踌躇,低声对助理说:“这个船太小了吧?现在都零下,摔下去怎么办?” 她的身价我心里有数,是重头资源,我便压住语气,耐心安抚,“你的站位就在最稳的正中央,不需要大幅动作,我们只拍主镜一组,很快就结束。” 她神色未定,我又看了西里尔一眼。他立即上前几步,颇为熟络地沟通起来,神色温和:“你今晚状态非常好,镜头感很清楚。我们会全程护着你。如果你觉得不稳,随时喊停。” 模特犹豫几秒,终于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天,极光正值高峰,最适合入镜。我拿过主机,将相机扣上肩带,对秦欲闻说:“你帮我统筹一下其他的拍摄,留意大家状况。” “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岑仰还在我耳边絮叨着。我踩着岸边的冰渣,一手被他牵着,另一手紧握绳索,努力稳住身体。 “好了,松手吧。”一脚踏进那艘窄船的瞬间,岑仰松手了。木板“吱呀”一声响,他立在原地,眉头紧蹙,视线寸步不离地定在我身上。 “没事的。”我安抚地给他一个飞吻,随即半蹲下身,调整好相机角度,瞄准船头正对极光的位置,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 画面非常美——极光在镜头里像液态的玻璃水层层铺开,倒影与实景之间微光荡漾。模特立在船边时,整个人被极光镶了个华丽的彩边。 我按下快门,指挥着她切换动作,一连拍了几组。船微微晃着,我保持呼吸平稳。只差最后一个动作!我想再前倾半步,用更低角度去抓拍她下颌线和极光之间的连线...... 就在那一刻!脚下没踩稳。 木船往左猛晃,我整个身体失去平衡,重心外移的同时,我下意识将相机抱在胸前,翻身时护住镜头。 冰冷的湖水在一秒之内漫过腰腹,冲击感如同裂冰刺入骨髓。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了,什么也没办法去想,脑子一片空白。 没有思想,只剩感觉,我像坠入一个无声无色的世界,映在眸中的月色、极光全都不见了,那一瞬炸耳的尖叫也消失了。我只是一直下沉着,触底,任由冰冷的湖水在面上翻滚,冲击着耳膜,唇齿发颤,吐出无尽的泡泡。 幸好这是个缓坡的湖,幸好我倒下的地方离岸不远,幸好我没有挣扎,羽绒服尚未完全进水,缓慢托住了我。 一声巨响,“咚”地炸开。我所有的感知都被那团砸落水面的浪花牵走,像打铁花一样,细碎而凌乱地迸溅开来。 下一秒,我的腰被牢牢箍住。有人拉着我上岸,肯定是岑仰,他一路拖着我半抱半拽地上了岸。 机身紧贴着我胸口,镜头朝下。冷风一吹,我的思绪才慢慢回笼——完蛋了,相机大面积进水,多半要报废了。 我猛然反应过来,开始不停吐水,大口喘息,浑身冷得像铁,咬牙哆嗦着:“秦欲闻呢......数据卡!快去处理一下数据卡。” “季凝遇!你疯了是吗?!”岑仰彻底失态,冲着我吼,却又一把将我按进怀里,箍得死紧,声音哑得不成样:“你tm在乎一下自己呢!” “医生!快来个医生!”西里尔叫喊着。 “组长!相机给我!”秦欲闻冲过来,接手了我紧抱的相机。 我终于像获准倒塌一样,整个人软进岑仰怀里,把自己全身心交给了他。 第42章 -------------------- 后天应该还有一更。 少爷工作的时候很容易有脾气,所以有些话不能乱说。 没有明确副cp,我不爱写副cp 第39章 惩罚 岑仰抱着我,一路冲进了临时搭建的休息室,速度太快颠得我五脏翻腾,愈发想吐。湖水的寒意还在体表作祟,彻底裹挟了我。迅疾的风一掠,皮肉宛若生出冰晶,刺得直哆嗦。 “忍忍......”他气息粗重,手腕发力一转,我的身体顺势转了个方向,脸埋进他棉袄里,总算挡住了那股撕人的风,“再坚持一下。” 我被平放在沙发上,外衣褪去,身上盖着厚重的毛毯,像个失去知觉的木偶,任人摆弄。医生扒着我的眼皮,掰着口腔,又用手探查了关节活动。 抖着唇,我止不住地发颤,努力听清周围人的声音,强撑着不昏过去。 “目前初步没有发现头部外伤和骨折,呼吸平稳,意识清醒。”我机械地转着眼珠子,缓慢移到那白大褂的身上。“但是体温下降明显,已经出现轻度低温反应。必须立刻更换干燥衣物,进行逐步升温。” “泡热水澡可以吗?”岑仰蹲在我旁边,一手紧握着我,一手捏着手机,急迫发问。 “可以,水温控制在38度左右,切忌过高,以免引发心血管反应。”医生神色一沉,补充道:“请务必在半小时内完成初步升温处理,期间应持续监测体温和意识状态。” “好、好的。”岑仰连连点头,我第一次见他这么慌,像是魂都被吓没了。正想张口安慰两句,西里尔便插话道:“刚刚联系了附近村民,大多数家里只有淋浴。现在旅游旺季,民宿那边还在沟通。” 岑仰没有回他的话,只是低头一个劲儿地盯着手机,连拔了好几个电话,眼睛里不知何时生出了血丝,红得吓人。 “你......你理理......达昂先生。”我费力开口,断断续续念着,不想让他失礼。 他却忽然收起手机,用毛毯裹紧我全身,一声喊向李芒,“快,去开车!”随即将我重新抱起,对秦欲闻和西里尔低声交代,“我已经联系好一家民宿,今晚这边就交给你们了,辛苦。” “尤其是你,秦欲闻,不要让季总失望。” 我埋进那团厚厚的毛绒里,勉强挤出一笑。岑仰的臂弯、胸膛、说话的腔调和语气无一不让我感到安心。 “五分钟......五分钟就到了。”他捧着我的手,不断哈着热气,车内的热空调想必是最大码率,发出低沉的哄哄声,“热水已经让人提前放好了......” 我眼皮打架,意识像被一只触手往下拖拽,实在困倦,便任由它拉着我沉沦,闭上了眼。 “亲爱的,不要睡着了。”岑仰的声嗓一下子在耳边拔高,透着慌张。紧接着车门一声响,又是一阵冷风和颠簸。 湿冷的上衣终于从身上褪下,那腻乎乎的粘稠感几乎堵死我肌肤每一个毛孔,冰冷、压迫、窒息得简直叫我去死。 “vite......monamour,plusvite......”我没缘由地低声哽咽,抬手死死揪住岑仰的衣领,指尖都在颤。这里没有别人,我真的撑不住了。我只想流泪,缠着他撒娇或是发脾气,告诉他我快要冻死了、我快要不行了。 “嗯。”他应得很低,手指解着我裤/扣的速度愈发快,“乖乖先松下手好不好?勒着我了。” 我听话地松了手,两眼盯着他急促起伏的胸膛。衬衫被我身上的湖水浸湿了一大片,内里黑色打底若隐若现,皱巴巴地贴着他那紧致的胸肌,像要炸裂。 “好了!” 喘息拂过耳畔,他动作干净利落,将最后那冰冷的衣物甩到一边。我如释重负,终于脱离那层又湿又潮的束缚,无力地瘫着,却觉一身轻松。 掌心托着膝弯,另一只手稳稳扣住腰背,岑仰将我打横抱起,迈步走向那早已充斥着暖气,热得烘人的浴室。 他把我放进浴缸。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了我,带走所有的寒冷。我被那热气蒸得更想流泪,周身的紧绷感一点点软化,像一块正在溶解的巧克力,获得重塑的新生。 我舒服地闭上了眼,不知泡了多久。再次睁眼时,岑仰就跪在一旁,低喘着凝视我,眼神有种无法言语的复杂,我看不懂、也猜不透。 我伸出手,戳了戳他硬实的胸肌,问,“把衣服脱掉好吗?湿乎乎的一点儿也不舒服。”我说着,指尖滑过他胸膛的线条。 他好像还没从那场意外里缓过来,目光浸在我身上,也不说话,眼眶发红。 “喂......”我轻声唤道,闭塞的喉口因热水而温软,“哥哥听到我说话了吗?” “嗯?”他那呆滞的目光稍微回了些神,语气却仍旧迷乱,发懵地回着我,“你好些了就好。”前言不搭后语。 我微微蹙眉,眼神扫向浴缸,四周的氛围愈加昏暗,浴池宽大,边缘覆着软垫,一个念头倏地闪入脑海。我上半身从水里探了出来,双手去解着他的衬衫扣。 “干嘛呢。”他抬起左手想要拨开我的手,“老实放进去泡着。” “我这会儿不冷了!”我拔高些音量,有些生气地瞪着他,“你不难受吗?!”耗尽我刚回来的一些耐心,我也不想再慢慢解他的扣子了,直接用手硬扯着。 “衣服会坏的......”岑仰叹了口气,眉宇间透着无奈,他不懂我想干什么,还在温和地劝说,“你安生些好不好,大少爷。” 听着这话我脾气猛地一下蹿了上来,“衣服坏了就再买!差那点钱吗!”随即我毫不客气地泼了他大半身水,命令道,“脱了。” 他嘴唇微微抿紧,最后还是照做了。 水珠顺着他挺拔的肩膀滑下,沿着浑圆的肌肉线条一寸寸滴落,充满诱人的力量感。尽管还剩一层黑色打底,但那层布料似乎无法完全遮掩他胸膛下的情状。我还从未这么仔细地观察过他的肌肉,眼下简直盛况。 岑仰慢条斯理地解着扣子,衬衫随之展开,胸板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接着是那黑色打底,他抬手一拽,布料划过腰身,紧致的腹肌顷刻间暴露在空气中。我视线追随着他肌肉的每一寸变化,喉头一紧,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好了吗?”他冲着我问,把湿掉的衣服往地毯上一扔,动作有些粗暴,总感觉带着脾气。 我眉头蹙得更紧了,心底升起不安。怎么这么不对劲,他是真丢了魂儿,现在还没缓过神来,还是在给我装呢? 我半信半疑地接着说,“裤子也给我脱了,然后进来跟我一块躺着......” 他站起来照做,解皮带时还不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好,全光了......他一脚踩进浴池,水面被他踏开的瞬间荡起层层涟漪。阴影盖住了我的脸,我眼神一闪,脸倏地红了。上次太害羞,根本没敢看清......这次才真切地看到那处撑开的轮廓,沉沉垂着,热气氤氲中更显逼人。 ——等等,他是不是笑了下? 岑仰没有躺在我的身边,而是,在水里撑着双手落在我两侧,俯身把我困在他臂弯之间。水声轻响,他膝盖一动,侵略性地逼近,在我耳边低声说:“这可是你让我做的啊,乖乖......” 我眼睛一瞪,心里直骂,真是靠了,我上当了! 可我后悔吗?不。我正有此意。 我伸手抱住他结实的肩,唇蹭着他耳垂呢喃,“哥哥......我想......要。” 他藏在水下的手像水蛇一样缠上我的腰,低哑一笑:“亲爱的,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而是我要惩罚。” “等等!你什么意思?!” 等我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浴池被扰动,起初还只是一圈微小的涟漪,温热的水拍打得并不剧烈,像岑仰吻过我眉眼后微扬的嘴角,翘起轻轻弧度,氤氲着若有似无的撩拨。 他的动作不急,身体的重量带动水流缓慢涌动,那些细小的波纹便顺着他下压的动作在温水上铺展开来。波光粼粼间,每一滴都在发热,在皮肤上细密地吻过、抚过、又退去,留下余温。 我的背贴着柔软的池底,水顺着腰窝与腿弯缓缓灌进空隙,将我包裹得密不透风。 每当他靠近一些,便荡出层层叠叠的波纹,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打着我的肌肤,水本身也忍不住在舔舐,在亲吻。 我呼吸变重又变浅,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水融化、溺毙了。 -------------------- 当我们仰哥意识到这次落水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后,就开始想计谋惩罚某个不听话的人。 下一章预告,maybe叫“看不见天花板” 其实本来要写进这一章的hhh我不能浪费字数。 如果可以请及时给我反馈,谢谢。 “vite......monamour,plusvite......”这句是法语,因为审核没过改了。 这章太多没过审hhh 第40章 行不行 我躺在床上,看不见天花板,眼前只剩宽肩。 第43章 “你能不能现在打电话让他们送一盒进来?!”我疼,咬牙切齿地嚷,“这破地方连那种东西都不备......” “没有就是没有。”岑仰沉着嗓,一双大掌扣在我腰间,俯下身吻我,鼻尖蹭过脸颊,“专心点,亲爱的......” “鬼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想到这我就一阵胸闷,脾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又被他惹得疼了声,“你轻点行不行!” “我还算半个病号......”我憋着一肚子委屈,在浴池里被戏耍了不说,现在还被折磨得浑身发软、连骨头都像化了。 “混蛋!你肯定骗我了!”我越想越气,于是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可这人就是个疯子,越打越兴奋——我真切体会到岑仰骨子里那爆发后的野性与躁动。爸爸教给他的那套东亚式的谦逊、温和、沉静的克制,全数脱落,像他额角、脊背垂坠的汗液,湿漉漉贴在我的肌肤上。 “我喜欢你打我。”他低笑着,手掌在我身后狠狠一收,逼得我血液发烫,浑身打颤,“但我也会找机会讨回来一点,monchéri......” “明天还有拍摄!”我喘着气抗议,却像是往他炙热的欲水里丢了一颗石子,激起更深更重的潮波。 那股野生的、原始的张狂与冲动就是热带地区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沉闷、密集、没有预警。雨水顺着枝叶倾泻下来,淋得我透湿,也把他缠绕在我身上的气息一寸寸烘热。暧昧就如同那春夜窗缝里溜进来的潮气,混着生机,正一点点贴着骨缝渗透进我的心。 “那你下次听我的别那么犟了好不好?”他说着,语气近乎哄骗,可落下的动作完全惩罚,力道之大让我几乎难以承受,“不要拿自己安全冒险了好不好?” 这人真是,嘴上说着求我的话,动作却野蛮至极,根本不是乖孩子该有的样子,他像是终于挣脱了那套被“礼貌”束缚的外衣。 “我错哪儿了?!”可我向来也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趁他退出来的时机,用力朝他胸口踹了一脚,但那点力气根本不够让他疼,我已经是强弩之末。 岑仰抓住我的脚踝,顺势压身一抱。我们翻转过来,我趴在他胸口,喘气,“不行、不行了,打住......但我没错。” 他唇角一弯,冷静下来,把毯子拉过来盖住我,“好,你没错。” “我们坦诚说些心里话好吗?”他轻声说着,手掌一刻没停,顺着我的脊背来回抚着,手心滚烫,“不骗你,今天真吓坏我了。” 我喘息着,根本没力气回复。 “你体温恢复正常了......接下来睡一觉,好吗?” 我翻了个白眼,还是没忍住,说:“哪有这么治病的?” 他没回话,只是把我往怀里揽了揽。房间一时安静下来,只剩疯狂过后的呼吸,缠在一块,暧昧至极。 “你先别睡!”我眼皮正打架,脑子却倏地抽了根筋,猛地拍了拍岑仰。 “又怎么了?” “你陪我看下工作汇报。” 背上的手明显一顿,我能感受到有一无奈的叹息在头顶散开。过了好几秒,岑仰才再次开口,“我真服你了,大少爷......”说着,他托着我坐起来,“行,现在开始。” ...... 虽然岑仰临睡前已经把工作情况都说清了,我还是睡不着,一想到拍摄的事就惴惴不安。我明明没出什么事,按理说泡个澡、换套干爽的衣服,等体温回升后就可以重新回去了。 可我为什么要由着岑仰把我折腾来折腾去,为什么我就不能早点意识到呢......突如其来的愧疚感给这场情事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我被罩得沉沉的。 伸出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太刺人,我不由地眯起了眼。刷着简讯,99+的未读像没有尽头,工作消息占大头,其余全是关心我身体状况的问候。 秦欲闻接手管理后,把每条任务的完成情况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我,他做的很好,一切跟我们事先预想的差不多。 看到这,我更愧疚了,咬着下半唇,翻身推了岑仰一下,没好气地小声骂:“都怪你!” 我没想到他睡得轻浅,立刻睁开眼瞧我,问,“还在想工作的事?” 可恶,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对啊,都怪你。”我指着手机上的信息怪罪他,“我既然好了就该回去继续工作,不能跟你在这踉踉跄跄。你觉得我们对得起他们吗?” 岑仰皱了眉,“我们讲道理好不好?”他伸手把手机盖住,让那唯一一点光线消失,“是谁先允许的?” 我一想到浴室里是自己主动的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所以现在全是我的错咯?”我一把掐住他的脸,“你让我有点烦了!” 我又闷又躁,尤其听了岑仰那句话,更是心头一窒。 “shhh......”他抓过我手机,放回柜子上,再抱紧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听我仔细说。”岑仰耐着性子哄我,“第一,我联系了医生,就算你体温回升,他也不建议你出去吹风,一冷一热,很容易出问题。” “其次,你负责的场景已经拍完了。我知道你会想要拍更多,可这些巧思留到明天也可以啊,亲爱的......你不缺那一张两张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要那么拼?哪怕有一点点生病的可能,也不放过自己。”他开始像小时候那样拍打我的脊背,“听到这些你好受了吗?” “......”我没回话,眼眶酸酸的。 “回答我。” “嗯......”我埋进他的怀抱,汲取暖意,闭上眼,闷声应了句。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最懂我。 我就是这样的人,会无理取闹,会发些没头没尾的脾气,会陷在自己思维的小死角里不肯出来。但岑仰总是能拉我一把,似乎永远都懂我,知道我在什么时刻最想听什么话、最需要一句什么样的话。 “我还是不够努力啊......” 我困得要命,都快要睡着了,谁知头顶落下轻哼,蕴着没好气的意味,“你既然还有精力去想工作的事情,我是不行吗......” 我费力维持着清醒,可脑子就是昏昏沉沉的,没忍住,笑出声来。 “哥哥......男人不能说不行。”我继续往他怀里拱了拱,唇角挂着坏心眼的笑。 他低头亲我一下,搭在我腰上的手环得更紧了,“嘘......” 我嘴唇对着他心脏的位置亲了口,小声夸着,“你很行。” -------------------- 事情有点多,回到一周更6k,后续随榜来。 感觉最近车有点多了,但应该还好吧......晕车请讲! 工作汇报看的岑仰的手机,所以凝遇是没碰过手机的,才会有很多未读。 第41章 赋予爱意 李芒一如既往地准时,上午十点提着早餐来见我和岑仰。 我还躺在床上,某人已经给我捏了快一个小时的肌肉,我这才稍稍缓过劲来。果然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昨夜的耳鬓厮磨、呢喃情话、密密麻麻的吻痕,一觉醒来后全都变成了腰间酸软与针扎似的刺痛。 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一阵,我干脆开了个线上会议,通知大家今天下午提前一小时出发——上次因为天气恶劣没来得及踩点,这次必须把准备工作做好。 昨晚溺水的“内存条”好歹保住了,我正对着片子逐帧审核,心里还在为那台报废的备用机惋惜,但转念一想,好在损坏的不是主力机,勉强也能释怀。 晴日的kvalya岛腹地呈现出与狂风那晚全然不同的样貌。空气冰冷却清新,白雪覆盖的大地在阳光下闪烁着银白色光辉,远处的山峦在蓝天的映衬下更显雄伟。 我跟他们紧急确定了几个好点位,正想着找个模特试拍一下,就看到西里尔在人堆中发起了脾气。平常他总是不紧不慢的,气成这样我还是第一次见,便赶紧走过去劝慰。 “这个景是在挪威唯一安排了男模配合的,结果早上突然说有三个食物中毒不能来了?!”他一边骂,一边涨红了脸,“这叫什么职业操守!吃东西的时候不能注意一点?!” 一旁的工作人员赶紧劝道:“您别太上火,达昂先生。今早但凡点了那家早餐店的人,全在医院输液,估计是集体食物中毒了。” “那联系模特公司了吗?”他冷着脸,一副吓人模样,直勾勾盯着身旁的人,“补到人了吗?!” “我、我在协调了......”助理局促地搓着手,“这会儿各大时尚公司都在拍季度新片,临时抽调人手太难了。而且......对方派来的几个替补我们看了,气质都不太对,全差点味儿,肯定入不了您的法眼。” 他掐着眉心,低低骂了句挪威语,平时那点冷静和优雅全不见了。 “把那三位模特的资料和定好的服装调出来给我看看。”我见情况不对,直接出声。助理动作倒快,不一会儿便把平板递过来。 第44章 “这套一米九三限定的衣服,现场找不到第二个模特来替了?”我问。 “不行啊,先生!”设计师立刻摇头,“这是唯一一套大骨架版型,只拿来拍平面。我们也只有那一位一米九以上的模特,秀场上会用188的走秀版本。” 经他一说,我这才意识到这套服装确实与其他款式不同——深蓝与银白交错,剪裁冷峻富有线条感,肩部大骨架处理带来结构张力,如同北极夜晚伫立雪原的雕塑,有一种超脱现实的静谧之感。 我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思索着替补方案:模特五官立体,肌肉紧实,控制感强,加上这服装......我低头想了想,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定在了岑仰身上。 条件基本都对得上,丝毫不逊于专业男模,他或许可以顶上?虽然完全没有从业经验,但这张脸,天生的镜头捕手,形象条件摆在那,只要稍加引导,完全可以胜任。至于另外两套嘛,干脆让达昂先生亲自上场。 思及此,我说了想法,西里尔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偏过头来,打量我一眼,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认真的。 “让我上?”他音调不高,显得极有分寸,“我可没兴趣被人摆弄成衣架。” 我笑了下,把平板反扣在桌上:“您长得这么好看,穿起自己品牌的衣服,还怕镜头不爱您?” 西里尔冷哼一声,我真切感受到他那骨子里的傲慢,平日里的亲和就像他惯用的面纱,忽地被风吹散了。 我不恼,不紧不慢地劝,“创始人亲自出镜,是最直接、也最有分量的表达方式。比起临时替补,更能传递品牌的理念和气质。” 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半眯起来,笑意如湖面泛起的波光,晃了晃:“啧,嘴这么甜,拍完了是不是还得请你吃饭?” 我挑眉:“您要真拍,那我请。” 把这两套方案定下后,我顺势提出让岑仰顶上的建议。西里尔没反对,反而斜睨了我身边的人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看热闹的笑意。 “我不行。”岑仰拒绝得干脆,显然不愿意上镜。 “我拍你,你怕什么?是不相信我的技术?”我贴近他,轻轻蹭了蹭。 他咳嗽一声,小声反驳:“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比较好。” “可人家老板都同意了......”我语气一转,又接连问了几个现场的老师,他们在评估之后都连连点头。 “你这是在帮我们救场。”我抬手撩开他额前的碎发,掌心贴上他的额头,略施威压,正色说,“不要耽误我工作好吗?亲爱的。” 岑仰最终妥协,抿了下唇,轻声应道:“你需要的话......那就可以。” “放心,我会支付你一笔报酬的。”达昂在一旁笑着拍拍他的肩,“走吧,跟妆造老师过去。” 我侧身,趁没人注意,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真乖。”他没看我,只是垂眼,耳尖发红,难得的奇景。我目送他们离开,深吸一口气,转身投入到几组晴天的拍摄安排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完成了所有裙装的拍摄。 “好饿......”取下相机,我揉了揉酸得发紧的脖子,腰又开始隐隐作痛,下意识喊了声:“岑仰——” “他不在呢,老板。”李芒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闪到我身侧,手里拎起个袋子,“岑先生让我把晚餐给你送过来。” 我挑眉,道了声谢,问道:“你知道他在哪个休息室吗?”李芒连点头,带我穿过布景区,走向临时搭建的内棚。 帘子掀开一角,我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影。柔光斜洒在那人侧脸上,仅需一秒,我便从雕塑般的轮廓认出,那就是我的岑仰。 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妆发,正坐在椅子上休息。我一时怔在门口,竟有些不敢过去。他缓缓抬头,看见我,眼底掠过明显的喜色,朝我招手:“晚餐吃了吗?” 就是岑仰——卷发被处理得略微蓬松,露出额头,整个人像是从画布中走出来的一样。尤其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蓝灰色眼眸,将法国人独有的忧郁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几乎沉溺在那张脸里,心脏狂跳着。 “傻站着干嘛?” 听见声音才堪堪回过神,我走过去,低声开口,“想和你一起吃。”俯身靠近他耳侧,我笑着调侃:“怎么这么帅啊,哥哥。” “要不是周围还有人,我都想坐你腿上了......”我上手想摸,可他脸上有妆,只得作罢,又抱怨道:“想亲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嘴。” 他揽着我腰笑,“我可以亲你。” 我拍掉他的手,“别闹!等会蹭我脸上了。”望着这张脸语气怎么都狠不下来,“衣服怎么还没换好?” “量完数据后他们说有几处还要小改。” 我再次将眼神定在他脸上,心里泛起悔意,不该让他上镜的。平时那副hotnerd的阴沉模样就够勾人了,没想到收拾一下后更是...... “算了!”我竟生起了自己的气,“陪我一起吃饭吧。” 火速解决掉晚餐,西里尔落到了我的手上。 极光刚好越过云层,黑暗中破出一道绿蓝天火,挂在山脊与雪原之间。耳机里传来开尔文的一声轻呼,“出来了!今晚最高峰。”我随即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取景器上。 眼前这套西装是本系列的核心单品之一,墨绿色主调,剪裁利落,衣襟与袖线嵌了暗金丝线,面料微哑,细节如夜空中浮动的极光波纹,在光与影交错中浮现。 “墨绿色最是衬您,这身就该是您穿的。说真的,我不明白您怎么会一开始让别人试。”我一边调整参数一边揶揄。 西里尔走到灯架边,漫不经心对我抛了个媚眼,又笑着看向镜头,说,“不说这有的没的,告诉我站位。” “偏左两步,仰拍。”我回得简单,手抬起来做了个引导动作,话音还未落,他已经站定。 我拍了这么多天,见惯了明星、模特在镜头前寻找状态,但西里尔像是没有这个过程。他不是在“演”什么。他站在那里,就已构成画面本身。他目光略偏,肩线笔挺,微微侧身。我们没用任何补光,只靠天上那此刻只为他一人燃烧的极光。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静立,鼻息间尽是沉稳内敛的张力。 风很轻,吹得他发丝颤动。我退到机位之后,看着取景框,忽然意识到西里尔对镜头语言的敏锐远超预期,不,是远超“模特”这个角色该有的水准。他在演绎一个什么样的男性形象?冷峻、极简、坚定,宣告着:“这是我们的作品,我为它代言。” 我的注意力紧紧黏在镜头上。极光落在他肩上,我快速调整角度,连续按下快门。这几帧,值得。 趁着西里尔去换第二套衣服的时候,岑仰走了过来。 先前看样板照片时我还不觉新奇,没想到这套衣服穿在他身上简直惊为天人。深蓝与银白渐变衔接,线条流畅,如同北极下的冰川倒影。布料细腻轻盈,却用挺括的结构勾勒出利落的肩背线条,腰腹收束得恰到好处,把本就出众的身材优势放大到了极致。 他往这边走的几步路,现场竟安静了片刻。一旁的设计师有些感慨,开口说:“我们当时是想着北欧精灵的灵感来设计的,但传统精灵偏矮小纤细......这次试着做了大骨架,想玩个反差。” “他很适合。”我接话,语气柔得自己都差点没意识到,“这套多少钱?”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干脆立刻买下来送给他。 岑仰停在我面前,我撇过头,干咳两声,有些不敢看。 “我需要做什么?”他沉着声问我。 “你——站点位那去,离我远点!”我发觉我红了脸,体温不受控制地升高,“听我指挥就行。” 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才勉强稳住心绪,重新举起相机,对准他,“头侧一点......眼睛别太刻意睁开,放松点......对,就那样,等极光落下来。” 他照做了,但没有立刻看镜头,而是先低下头,再缓慢抬起。就在我对焦的那一刻,他的蓝眸穿透镜头,直直凝视着我。 我的心脏被扯了一下。我不该这么快地被他吸引!某种私密的情绪在心中漫延,镜头应该是我掌控的领域,是我把控情绪的疆界。但岑仰的眼神太沉、太真,毫不畏惧地逼近,带着隐约的、克制的张狂,透过这层玻璃窥探我每一丝情绪的裂缝。 我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耳根发烫,只能借调整快门掩饰,“很好,就这样。”我一边拍,一边用极轻的语气引导他,“身体稍微斜过去......别绷太紧,肩放松一点......对,好,很好。” 他听得很认真,像只受训的狗狗,每一次调整都刚好卡到我心里最想要的那一帧,近乎本能。他不懂镜头语言,却比谁都更清楚我在镜头后的反应。 我一次次按下快门,就像一点点倾注我的爱意。我该是猎人,按快门、构图、捕捉,他才该是我镜头下的猎物。但此刻我越来越清楚,我不是在捕捉他,而是在被他一点点剥开、慢慢拆解,被不动声色地俘获。 第45章 他站在极光下,我站在镜头后,我们之间隔着数米的距离,却像隔着一层蒸腾着暧昧的雾气,叫人喘不过气。 照片里是他,失控却是我。我捧着倾注爱意的镜头,像捧着一颗悸动的心。 我——好像回到了五岁,看见了八岁的他。 -------------------- 我爱美攻美受,两个都美美的,很安心。 秀场男模身高集中在185-188,超过190的很少,如果特高能上秀场的都是比例极好的。 第42章 lipstick 那天,我家的花园是蓝紫色的,鸢尾全开了,像从天文望远镜中捕捉到的盛夏星空。爸爸开车进院,带来两个人。神话中才存在的喜鹊搭桥突然现世,我像是织女,站在银河的一端,隔着那流光溢彩的星群,等来了牛郎。 “宝贝,跟你岑叔叔和岑哥哥打个招呼。” 我拽着爸爸的手,躲在他身后,探出小脑袋,盯着那有着一头金棕卷发、蓝灰色眼睛、穿着朴素的“哥哥”。 “爸爸!抱我好吗?”我想坐在爸爸的臂弯里,跟他说悄悄话。 “见笑了,凝遇有点黏人。”爸爸边说边举起我,风擦过耳畔,我倏地一下来到高处,低头,俯视着那人——他视线也跟着我抬起,直勾勾地盯着。我被他瞧得有些害怕,抱紧爸爸的脖子,小声在耳边问,“他跟约翰叔叔一样是外国人对吗?怎么他爸爸不是?” “乖崽,他是混血,他妈妈是法国人哦。” “那他妈妈呢?” “嘘......”爸爸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先不说话,等我招待好朋友。”接着他调高声音,叫来一个阿姨,吩咐她安排他们住下。 等人离开后,爸爸才低头看我。“爸爸跟你说些事......”大厅里只剩我们倆,“记住,要对他们友善,以后好好照顾他们,好吗?” “好!”我郑重点头承诺,这才知道了他们入住的缘由以及一些不能在哥哥面前提及的底线。 “他叫什么名字?”我皱着眉,愁苦地望着爸爸,对这个长得漂亮、却没有妈妈、不能正常上学、还没有家住的哥哥心生怜悯。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爸爸把我放了下来,指着走廊拐角,他正站在那儿,一半匿在阴影中,又盯着我。 我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慢慢走过去,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季凝遇,你叫什么名字?” 他嘴唇动了动却又不出声,一时陷入寂静,我回望那双蓝灰色眼眸,像坠入一副古典油画,失了神。 “岑......仰。” “cen山今岑?”他的口音有些怪。 我发觉他愣了一下,“嗯......仰望的仰。” “哦......岑仰。”我歪了个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他伸出,笑着说,“你好,岑仰哥哥。” “仰哥!”我惊呼出声,猛地一抖,睁眼望向黑漆漆一片,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怎么了?亲爱的......”岑仰半撑起身,向外探去牵动被子,开了小灯,“做噩梦了?”他那双大掌覆上我脸颊,指腹拭去眼尾的湿意,轻轻吹着气,“又梦见什么让你哭成这样?” 我神思未定。明明那是场美好的初遇,却不知为何落泪。“没、不是噩梦。”我抬手撩开刘海,吐出一口憋着的气,“可能最近太累了。”说完,胸口顿时松快了些。 我从未像昨晚那样累过,为岑仰拍摄那组照片耗尽心力,导致拍摄达昂先生第二套时始终不满意,总觉得心思还一直停留在某人身上,最后不得不叫来秦欲闻收场。 我不记得自己何时在车上睡着,不记得岑仰是怎么帮我换的睡衣,我只记得镜头框住的那双眼睛,还有刚刚那个清晰而真实的梦——我发邪般地回到了五岁。 “辛苦了......”岑仰贴过来吻我眼角的泪痕,一下又一下,弄得我肌肤隐隐痒意,“好在挪威的工作完美收尾了,你真的特别棒。”他奖励似的揉着我头发,又用指尖在我腰窝、腹部上点来点去,逗得我直笑。 “哈哈,好痒!”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许动。”噘嘴看他,“我是梦到你第一次来我们家了......” 他一愣,呆呆地眨了眨眼,问,“那为什么要哭?我欺负你了?还是不理你?” “都没有。”我黏糊地爬到他身上,“只是觉得你那时候好可怜,站在角落里,整天阴沉沉的,既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心疼死我了.......”我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来回摸着。 “可是我现在爱笑了。”他弯着眼瞧我,“都是你的功劳。” “我有点......睡不着。”我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身体微微发烫,“明天我们休息,晚上庆功宴......”我碎碎念着,眼睛往床头柜瞥去。 “想什么呢?”身下的人察觉,开始制裁我,“手又不老实了。” 我眼尖,看到一个长方形小盒子,像是美妆产品,迅疾起身拿了过来,“这是什么?”我瞧见几个英文字母还有色号,冷脸质问,“口红?谁塞给你的?还是未拆的!” “takeiteasy......”岑仰举手投降,接过盒子撕开透明塑封,取出黑金管,“化妆师当时闲来无事向我介绍,我多留意了一下就买了,送给你。” “送给我?”我挑眉,狐疑望他,“送我这个干嘛?”哪知下一秒他就拔开管子,嘴角勾起一抹“奸邪”的笑,在我脸上随意一划,回得理直气壮:“你这不就知道了。” “狡猾!”我坐起身,“你画了什么?” “送了个爱心给你。”他说得坦然。 我扑上去抢那支口红,他死也不松手,我就直接咬,最后那管棕红色还是落到了我手中。 “好,现在你的身体就是我的画板了。”我往后挪了挪,正好坐在他胯骨上,一手抵着他结实的胸肌,一手开始创作。弯下腰,我先从喉咙开始,岑仰的喉结格外性感,我用口红的尖端轻轻在上打着转儿,笑着问,“哥哥疼吗?” “不疼。”他双手扶着我的腰侧,温柔看我。 “你送我一个吻,那我当然得回礼。”我下笔,在他左胸画了一个房子,又在右边写了几个英文字母,“我送你一个家......还有希望哥哥能找到maman。” “maman?”岑仰一手探到我后背,往下一压,猛地凭着核心肌群挺起,在我耳侧低哑地念了句:“妈妈。” 我脑子轰地炸了,整个人发烫得像cpu过热,害臊地嚷道,“你喊谁妈妈呢!” 他露出得逞的笑,又懒洋洋躺回去,催道:“好了小画家,你还要送我什么?不把你自己送给我吗?” 我哼了一声,“看你表现。”又重新认真地俯身继续写,“我先把你送给你自己。” 我神情端正,思来想去,最终在他胸口落下一个“daddy”,旁边写下我的英文名,用爱心圈住,又认真画了好多个形状不同的爱心。 “要这么久?写了些什么。”他好奇看我,我没理他,放好口红,去拿柜子上的手机,回道:“等会儿再告诉你。” 我打开相机,另一只手捏住他下巴调整角度,“表情无辜一点!不许这样看我。”太诱惑了,这个坏蛋,眼神犯规。 连着拍了好几张,我眼睛忽地一黑,天旋地转,一阵响动后,我被整个抱进他怀里,手机也被抢了过去。 “亲爱的,看镜头。” 我还没回过神,只能顺着指令照做。下一秒,脸侧落下长久的吻,耳边响起连拍的咔嚓声。 岑仰调到前置模式,抱着我连拍数张,又点进相册来回欣赏,倏地低笑一声,问,“你这写上daddy是什么意思。”我还没开口,他已经起身,我们姿势对调,他整个人压下来,把我罩住,“等会也请务必这么叫我。” 我心跳乱了阵脚,开始不安,却又饱含期待。岑仰眼神变了,隐忍下的情愫翻涌上来,又成了那疯狂样。他举起口红,细细地在我唇上描画,还没等我问,就吻了上来。这个吻又深又久,久到他再次抬头时,嘴也染了红色。 “这......?” “shh.”他低声一喝,随后俯下身,吻落到我的脖颈、胸口。小腹一阵发痒,就像有雪兔悄悄蹦跳过去,下身紧了紧,好痒、又热,我下意识去抓他的头发。 樱桃被采撷,伊甸园的红苹果又熟了,从树上掉下来,砸成两半,淌出甜涩的汁水。我站在草坪上,仰望苹果树,苹果太多,蝰蛇很大方,没有驱赶我,任由我吃了个饱,胃都跟着胀起来。 “停......不行了!”无尽的喘息,我溢出泪水,又开始带着哭腔乞求。 “你要说什么?”岑仰的低语缠在耳畔。 “daddy,please......” 他笑了,像在哄梦里的婴儿:“monpetitange......cesoir,tuesmonpetitbébésage.” 我像是又做了一场梦。梦里他抱着我冲澡,替我换上柔软的睡衣,又把我安稳放在床上,睡了一觉。 再次睁眼,窗帘半敞,外头雪山白茫茫一片,床边没人。我翻身去拿手机,却发现这是岑仰的。解锁后,手机壁纸赫然是我,身上布满了深红的爱心、蝴蝶结以及吻痕。 第46章 “岑仰!”我嗓子哑得厉害。 “怎么。”他穿戴整齐站在床尾瞧我。我举起手机气急败坏,“给我换了!这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 “保护好嗓子。” 我气炸了,“你个混蛋!衣冠禽兽!” 庆功宴上都是熟人,没有权贵,我穿得随意,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再过一周左右就是圣诞节了,各大社媒上全是出片和送礼的话题。我划着划着突然想起——平安夜是岑仰的生日。 交叠的小腿猛地伸直,我心中警铃大作。这会是我们重逢后的第一个生日。 想起之前在法国闹别扭,我总是故意回避有关他的日子,以平安夜为由去朋友家聚会。但他却总记得我的,会在生日当天摆个礼物和蛋糕。 想到这我心脏就生疼。愧欠,除了愧欠就是弥补,我必须补偿他。 但那时候我们还在冰岛,我赶快打开日程表,还好没跟工作撞上。怎么准备?我得为他策划一个空前盛大的生日。 “在干嘛呢?一直盯着手机。”岑仰贴着我坐下。 我怕他看到我屏幕上的搜索,连忙盖上手机,打着马虎眼:“在、在看我们冰岛行程......” “休息的时候就不要想着工作了。”他凑得很近,食指点了点我的鼻尖,眼里带着探寻。我看出来了,心虚,移开视线,恰巧瞥见那个熟悉的设计师,就想起那套衣服。 “等等!我有些事要谈,你乖乖坐这。”我拍拍他的胸脯,起身,追了上去。 我向那位设计师询问能否购买,他让我去找达昂先生。我又去同西里尔交涉。 他端着酒,眯眼笑我,“可以啊,季老板的要求我当然会答应。” “走什么程序?”我拿出手机准备联系李芒,忽又想起那衣服改过,便交代,“我等会儿发你一份岑仰的详细数据,你得确保那套完美,然后按时送到我手上。” “wow!那当然。”他递来一杯酒,主动碰杯,又感慨,“那小子命真好啊,我一开始没看出来你们是couple,很抱歉上次对岑仰的行为,麻烦帮我带句道歉。” 我抿了口酒,“或许我们刚到挪威还没适应......感谢达昂先生这几天的照顾,也希望在冰岛能留下段美好回忆。” 他哼哼笑了几声,“明天带你们好好放松一下,晚上我们启程就去冰岛。” 我点头,寒暄几句。第一件礼物搞定,乐滋滋回头瞧了眼沙发上的人——岑仰正盯着我,笑得跟个狐狸似的,他又来这套了。 今晚是个难得的放松夜,我打算早点睡,跟岑仰说绝不能再胡来了。他在洗澡,我接到了个电话——是妈妈打来的,我从没想过。 “喂,妈妈,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凝遇,你们时候结束这次拍摄啊?”她声音很柔,我好久没听过她这么说话了,“会不会在家跨年?” 我软下语气,回道:“26、27号就回去了,妈妈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过几天在冰岛。” “嗯。” “你祁叆妹妹在冰岛玩,她圣诞节想请你吃饭,不好意思自己说,你要去赴约好吗?” “妈......”我咂咂嘴,“我要工作。” “晚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可我们拍摄就在晚上。” “那就中午。” “我中午要去看场地。” 妈妈不说话了,突然叫了声我的名字,一下把我拉回小时候那种被规训的记忆:“季凝遇,拿出个绅士该有的样子,别让女孩子等待。” “而且我看过你们上报的规划,你那天没工作。” “您为什么执意要!”我烦躁了,因母亲越界的行为而心里发闷,那股莫名的恶心感倏地冲了上来。 我打开阳台的门,任由冷风往内灌,却没料到,最刺骨的不是风,而是妈妈接下来的话。 “你还正常吗,我的宝贝?” 我怔住了,“什、什么......” “不要让妈妈失望。” 挂断后骤然的寂静。 正常?不正常!她知道什么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 ps:monpetitange......cesoir,tuesmonpetitbébésage.【我的天使、我的爱。今晚你是我乖乖的宝贝。】 第43章 改变 不正常,温度不正常。明明屋内开着空调,怎么我从浴室出来,一股寒风直从脚底往上窜。 我穿好睡衣,拐个角就找到风源。季凝遇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阳台门口,我心一紧,抄起沙发上的棉袄就走过去,“怎么穿着个单衣?冷不冷,披上。” 他不作声,任我将外套披上,却始终没回应。 “突然不开心了?遇着什么事了。”我展开手臂想去揽他,他却一个转身躲开,“就是有点闷......”声音低得很,“关上吧,我正好累了。” 他径直向床头走去,把棉袄往地上一扔,钻进被子里,蒙住头,闷闷说,“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想说自然会说,哥......”像气音一样的“哥”,刚出嗓就被他掐断,“晚安。” 我站在原地,心里一沉。直觉告诉我出事了,很大的事,能让季凝遇回到以往状态的事。 我醒得比闹钟早,身边是个安静得几乎没温度的被窝。季凝遇背对着我,身体蜷着,像个襁褓里的胎儿,双手紧抱着被子,没有安全感,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昨晚手里好像抓着手机,会不会是有人发了消息,或者打了电话,和他说了些什么。思及此,我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在道德与信任的边缘挣扎着,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行、这也不对!他想说自然会说的,他不愿意,我就不能越界。 我掀被准备起身,身后却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今天,我不想去了。你和达昂先生说一声,我晚上会准时到机场。” 我愣了下,点点头:“好,那我留下来陪你。” “可我想一个人......”这拒绝并不意外,他又回到那个状态里了。我料到会发生的一切,可他又顿了顿,补道:“算了,你想留就留吧。” 这句倒在我意料之外,季凝遇似乎进步了。 “嗯,我会交代好的。”我站着给他掖好后背的被子,问,“早餐想吃什么?” “没胃口......” 我吸了口气,没再劝,只拍了拍他的肩,“洗漱去了。” 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我还是取了份早餐。从外头回来时,季凝遇已经坐在书桌前,穿着单薄的毛衣,戴着那副熟悉的眼镜,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盯着电脑。 窗外是挪威一贯的灰蓝光线,我侧身瞄到屏幕上不断闪过绿光与雪原,最终又将视线定在他的脸上。明明在审核片子,眼神却空空的,不知在想什么。 我擅作主张搬了把椅子过来,请求,“能和你一起看吗?” 他没说话,半晌才呆呆点头,手指下意识点了鼠标,画面跳到了下一张。我刚想开口给些建议,季凝遇却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般暴走,迅速过着照片,最后退回到缩略图,把刚刚看过的一次性全删了。 我挑了个眉,思索着他这可不行啊,坏脾气要误着工作了,便出声询问,“这组都不要了?色调看着比其他几组的风格冷了不少。” “太风景照了,得压一点感觉出来,我们最终要的是商业感。” “又在挑自己毛病了?哪有那么多问题。”他没反驳,我就顺着继续往下说,“这个色调好歹留几张,怎么有全部删除的道理。” “你是专业的还是我是专业的!”他终于肯扭过头来看我,蹙着秀气的眉,眼里蕴着不好的戾气。 “嗯?”我探出大拇指去抚平他夹着的眉心。他一把扭头,喉音发出抗拒,躲了过去。 我叹口气,不再强迫,“好、好。我不动你。”让他转过来正眼看我。 等他回到开头的姿势,我才又耐心地问,“怎么突然发这么大脾气了?”我也垂了眉尾,故作委屈地凝视他,心中五味杂陈,压了些语气劝,“不对我说重话好不好?” “我们好好商量行不行?” 他嘴唇肉眼可见地抖了几下,立马瞥过头去,嗡嗡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我知道的。”我上手去揉着他的肩,轻声说,“调整好情绪再开口。”他像个小电风扇似地咋呼吹着气,我顺势把还冒着热气的餐盘往内推了推,开始替他吹粥,“凉了,先吃点东西,不吃早饭会把胃熬坏的。” “我说了没胃口。” “再说一遍。”我一手在下托着,一手将勺子凑近了些,“可以不讲理,但不许坏了身体。” “......” “张嘴。”我变了个声调,说得短促,带点要求的意味,他那金嘴终于张开,肯吃东西了。 我喂了几口,他把勺子要了过去,说,“我自己来。” “起码吃一半。”我倾身把无线鼠标拿了过来,打开回收站,把刚刚删除的照片都恢复了。 第47章 季凝遇很有涵养,不管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大动静,舀粥时的声音就像流水一样,“错了......”他猝不及防开口,乖乖给我道了个歉。 “没怪过你。”我盯着他的脸,又伸手去摸了摸头,他没躲开,但还是缩了缩肩,“所以也不用跟我道歉。” “可我觉得错了就是错了,道歉是我一个人的事。”他顿了顿,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这是不接受吗?” 我默了下,“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深思熟虑,我再度回应,“我知道你觉得亏欠,所以想补偿。但感情不是用道歉来清算的。我不是不接受你的歉意。我只是想你明白,不是你情绪失控我就该受伤,不是你说错话我就该远离。” 他放下了勺子,我扯了张纸去擦他的嘴角,继续道:“你可以有你的混乱,我也有我选择靠近的自由。这不是原谅,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 一阵沉寂,季凝遇推了推眼镜,喃喃道:“哥哥是不是想到我写的那张纸条了?你觉得我正常吗?”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们第一次敞开了聊他逃避的问题,“我不愿意告诉你原因,我又开始没由来地对你发脾气,我又......” “标签都是自己给的。”我说,“什么‘不配’‘不正常’‘会被讨厌’,都是你给自己的。” 我伸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你可以不说,你可以还没有准备好,但你不要觉得自己病了,你也不要被那种感受局限住,你永远有选择去改变。” 他抬眼看我,眼里是掩不住的动摇。 “你一直感到恶心和逃避,就是在不断固化自己。” “可我做不到......”他哆嗦着手,倏地哽咽道:“我做不到啊。” “shhh......我知道这一时很难改变。”我过去抱抱他,“改变需要勇气,你害怕改变,但我愿意一直陪你。” “我......”他双手垂在我大腿上,“给我时间,还有......你不许离开我。” “永远都不要产生离开我的想法。” “好。”我答应得干脆,“我说到做到。” -------------------- 推书:《被讨厌的勇气》 第44章 偏好 飞机上的气氛同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一样沉闷。大家今天似乎玩得很尽兴,此刻都安静地睡着。我下午陪着季凝遇整理完所有首轮选片,发回了公司总部,又陪他出去散了会儿心,再一起登机。 “答应我,注意言辞,克制情绪,好吗?”他正处在那个格外“傲慢”的初期阶段,是觉得周遭人都很烦的状态。能愿意和我近距离相处,已经是他难得的让步。我因此稍感宽慰,却也隐隐忧虑。 “如果靠近我实在让你难受。”我语气谨慎,“那就直接开口,我会给你独处的空间。” “嗯。”季凝遇主动碰了碰我的手,又躲开,“把我们房间换成双人床好吗,我晚上想一个人睡。” “明白。”我出声答应,尽量表现得平静,可还是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不要单独一个房间吗?” “我、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们俩又......” “我懂。”我心里一松,轻声回道:“谢谢,你很好。” 所有的工作流程和在挪威时几乎一样,唯一的变化就是季凝遇的态度。他更为严格、高效,在我面前收敛了许多私人情绪,却也悄悄学会了关注我的感受。 他带领整个团队高效推进,天气观测、踩点、搭建场地一气呵成。第二天下午,我们准时抵达雷尼斯黑沙滩。 雷尼斯黑沙滩是一块巨大的暗色丝绒布,铺展在寒风呼啸的海边。玄黑色的火山砂粒无声地吞噬着来自灰天的光,整片海滩像是被一碳化的巨龙骨架包裹,利爪间催生出逼人的狂风,恢宏在风啸与震响中喧嚣不止。潮湿的空气是混着铁锈的土壤味,海浪卷着碎冰,不知疲倦地砸向岸边的玄武岩柱。 “这组妆面浓烈,先锋性十足,服装风格透着金属感的冷淡。”西里尔点着设计图纸向我们交代。作为冰岛的主负责人,陆舟听得聚精会神。 “灯光要偏冷,构图注意对称,但不能太死板,模特眼神必须压住画面。”季凝遇穿着黑灰调的羽绒外套,在一旁简要指示。 “明白。”陆舟压了压帽檐,裹着羽绒服凑近看图,“我昨晚又琢磨了下,这组想试试强对比。比如这套紫黑色羽织配金属唇色,背景用岩柱群。构图我设想是前中景定焦,远景用长焦虚掉,营造出一种孤独但坚定的压迫感。” 他眼里亮着,声音被风吹散了些,但仍显干劲十足,像一直被太阳宠爱的动物,哪怕身处寒地也透出暖意。 “浓墨重彩在这里反而容易出冷艳剔透的感觉。”他继续发表自己的见解,说,“浅色或者空灵一点的造型也可以安排,反差够了才有氛围。” 众人点头,我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季凝遇。他没插话,只是走近几步,扫了扫陆舟平板上的构图初稿,又望向现场打光。 “光不能打得太直。”他语气平淡,“背景吸光,会吃掉立体感。试试让灯斜侧三十度打上来,借岩石反光补侧影。” 陆舟顿了下,“可是角度斜了不会影响构图对称吗?” “角度比对称重要。”季凝遇依旧平静地判断,“否则立体感会被拍成一张平板。” “那也得试拍几张再决定嘛。”陆舟微微皱眉,“我想拍一种‘被视觉吞噬’的效果,不是标准的立体刻画。”他还是笑着说,语气带点撒娇的意味,“老大先别急着否我嘛......这么说,我会没自信的。” “压力好大!” 季凝遇闻言没接茬,只盯着画面片刻,回了句:“行,可以试试,效果不行就换。” 我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季凝遇在挪威时可没这样——他最初就能让秦欲闻放开手大胆干,这次却在一开始就反驳了陆舟,未免显得莽撞。 我从口袋里拿出几颗准备好的糖,递给身边几个人,“好了,安排到位就开工吧。” “谢谢岑哥!”陆舟咬了下嘴唇,接过我手中的糖,情绪看着还好。 我撕开糖纸,把季凝遇最喜欢的那颗递到他嘴边。他摇摇头,嘴巴紧闭。我碰碰他肩膀,“不吃可惜了,甜甜的。” 他瞧我一眼,神色有些懊恼,似乎还停留在刚刚那场争执中。我没有多问,只抬手轻轻摸了摸他后颈以示安抚,“拍摄开始了,走吧。” 不知是不是雷尼斯沙滩自带压迫感,灰冷的天衬着大面积的黑色更显沉重。起初一切顺利,模特配合得很好,服饰在风中猎猎作响,沙地和海浪的纹理为画面添了丰富层次。 季凝遇站在监视器前,偶尔跟打光师交流,又亲自调整曝光和对焦。可随着时间推移,疲惫和沟通障碍让精力渐渐枯竭,负面情绪也被放大,大家仿佛陷入了沉闷的愁苦中。 陆舟在一组斜光布景上费了不少心思,试图营造“人物被阴影包围”的感觉。他坚持保留这组构图,试了三四次,还是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模特是个身价颇高的人,尽力依着指令调整,可到后面实在撑不住,或觉寒冷,面上挂了脾气,对着陆舟问道:“还没好吗?!” “您在往后偏偏。” “这样拍不出来。”季凝遇不满地开口,擦着我肩膀快步走过去,“灯光偏位,模特脸部层次太单薄。要么就换方案。” “我再试一次——” “已经试了四次。”季凝遇伸出手指,顺带示意助理上来先给模特做保暖措施,“大家先休息一下,辛苦了!”随即跟陆舟沟通,“我知道你想要这个构图,我也知道你花了很多心思。但如果要改灯光,必须加强对模特的引导。” 陆舟抿了抿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笑容褪去,眼神变得僵硬。“组长......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我的方案。” 我这时已经走到两人身侧。陆舟没等到季凝遇的回应,继续开口,声嗓隐隐颤抖,“为什么之前在挪威你就可以让秦欲闻放手去做?” 季凝遇一愣,眉心微蹙:“你现在在说什么?!”突然拔高的音调让我意识到季凝遇外溢的脾气,紧忙伸手抓住他肩膀两侧,试图用动作让他冷静下来。 “你今天总是挑着我的岔子。”陆舟低头笑笑,反倒冷静了些,“我知道你一直觉得秦欲闻更有灵气,觉得我太死板了,对吧?”风卷着沙子掠过,几秒没人说话。 “我不是针对你......”季凝遇低声说,“我否定的是需要调整的错误点,从来不是你这个人!” “可我听不出来。”陆舟抬头望他,眼里带着委屈,“你来这里后情绪都不一样了,一句话能让我怀疑自己半天。” “你!”我抓着季凝遇的身子,明显感受到一股前倾。“嘿,冷静点,亲爱的。”我凑到他耳边劝慰,念着数字叫他顺气。 “你去把秦遇闻给我叫来!”他努力保持平稳,但仍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48章 我根本不敢放他一个人在这,陆舟性子也直,我生怕两人摩擦越闹越大,只得用手机赶快跟秦欲闻打了个电话。 “首先,我为个人情绪向你道歉。”季凝遇率先表态,“但你连我这点建议都接受不了吗?”随后表情一变,严肃地问,“我有严厉批评你吗?在挪威的时候我让你和桃子放手去拍,那主要是因为我一直盯着秦欲闻。你不在我身边,怎么知道我没责备他?” “怎么了,组长?”我瞧着秦欲闻一路小跑总算赶了过来。 季凝遇甩了下肩膀,示意我松开,我照做。他转身对秦欲闻问,“你跟陆舟说说我在挪威怎么对待你的,跟你讲了多少次问题?” “啊?”秦欲闻明显愣住了,我在一旁小声跟他交流了几句,他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后对陆舟态度缓和地说,“我被季总骂过好几次,毫不留情。不过我这人好面子,从来没跟你们提过......” “他提的建议都很有可行性。” 陆舟闻言瞪大了眼,脸唰得通红,捏着相机,嘴唇哆嗦着,立马对季凝遇道歉,“对不起老大!我不该随便跟你发脾气的!” 季凝遇在那句之后沉默站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突然主动握住了我的手,空了好一会儿才缓声对陆舟说,“没事......我脾气确实有些差了。”他抿紧唇,好像怕再多说一句,就会被误解成“控制欲”。 “你和秦欲闻沟通下怎么改灯光角度,我去帮你跟模特交涉。” 季凝遇牵着我转身离开,他的手在我的大掌下显得冰冷。我正想开口安慰,却看到他走到模特面前开始护短。 他替陆舟解释,“您特别美,我们想的只是帮您把最有优势的地方放大。我知道您接触过很多顶级团队,但请相信我们这次的判断,真的很适合您。”那人闻言后终是点了点头。 我依旧顺着季凝遇的脾气,见他面色缓和后在他耳侧低语,“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那么紧张,再稍微松口气,好吗?” 经历那场风波后,收尾工作意外顺利。黑尾沙滩被大功率闪光灯点亮,显得暖烘烘的,扫去原本的沉闷。回程时,我发现陆舟走得有些慢,落在队伍后头,话也比平时少,怎么看都有种躲着季凝遇的意思。 把季凝遇送到房门口,我拍拍他的屁股,笑着说,“进去好好洗个澡,我去处理些事情,很快回来。” “你......”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猜到了我的打算,但未阻止,只是嘱咐,“早些回来。” 我点头,向外走,转身去敲陆舟的门。开门的是秦欲闻,身上还披着棉袄。 “那小子呢?”我问。 “洗澡呢。”秦欲闻把棉袄脱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简要说明了来龙去脉,并叮嘱他晚上找机会再好好跟陆舟聊聊。 “没问题。” 我一边和秦欲闻聊着,一边等来了提前订的糕点。李芒提着袋子出现在门口。 “辛苦了。”我接过袋子,顺手把一份粉色包装递给他,“这份帮我拿到606,是桃子她们的,我打过招呼了,你注意点。最后一个是你的,拿回去吃吧。” 交代完,我推门回了房。陆舟刚好洗完澡,正擦着头发,见我进来有些意外:“诶?岑哥怎么来了?” “犒劳一下。”我把点心摆上桌,“虽然晚点吃甜的不太健康,但今天够累了,吃点也好。” “谢谢岑哥!”陆舟眼睛一下子亮了,“我超爱甜的。” “喜欢就好。”我笑了笑,示意他坐下,随口说着:“凝遇情绪有点紧绷。最近他事儿多,不太像平时,你别往心里去,也......多包容包容他。” 他说了声“嗯”,没再多问。我看他情绪稍稍缓了,便起身离开。 回到房间时,季凝遇正坐在椅子上吹头发,风筒声嗡嗡作响。他一个人低着头,安安静静的。我心脏软得一塌糊涂,快步走过去,“我帮你吹头发,亲爱的。” 他默不作声打开那袋子,像是早知道里面有吃的,拿出勺子舀了几口,吃了,又舀了一勺递到我嘴边。我一喜,凑过去吃了,忍不住夸道:“怎么这么乖啊。” “可以亲你吗?”我得寸进尺地问。 他摇头,“不行,等会儿把奶油蹭我脸上了。” 我笑着揉了揉他吹干还带着余热的发丝,刚转身想去浴室,却被忽然抱住。 季凝遇把脸埋在我胸口,声音闷闷的:“刚刚你是不是去替我收拾烂摊子了?” “什么烂摊子?这儿没有烂摊子。” 他还是自顾自地说着,“明天我会控制好脾气的,真的。” “我信你。别再自责了,好不好?” “我努力。” 第45章 一而再再而三 季凝遇向来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流露情绪,更何况那情绪是负面且脆弱的。既然陆舟那边已经说开,此事就暂时翻篇。 杰古沙龙冰河湖的进度快得出奇。来到冰岛后,我们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拖拽着。季凝遇仿佛陷入工作狂的状态,根本停不下来。大家被迫加快脚步,去追他的节奏。面对组内的疑惑,某人美名其曰,“早点忙完,大家就能早点休息。” 可他真是为了能早点休息吗?这太不正常了——简直像一个有着强迫症的偏执狂,为自己构建了一套毫无逻辑的悖论。他是压缩了工作时间没错,可空出来的那些时段,他也不打算放过自己。 季凝遇仍被困在挪威的最后一夜里,只能靠不停工作来麻痹。他借着某些缘由折磨自己,根本没打算留一丝喘息。除了工作,他已经不允许自己做其他任何事情。 似乎一旦他停下来,那些名为“逃避”的触手就会做着与名称相反的事,捕获并吞噬,将其牢牢缠住。 我想拉一把,却也无能为力。 我正在后台协助清点最后一批拍摄要用到的设备,李芒突然来了电话,告诉我冰河湖上出事了。 我来不及思考就冲到了第一现场,嘈杂的人群、冰面上随意倾倒的灯架、几根电缆断裂冒着焦糊味,确实是大事不妙。 “怎么了?”我快步挤进人群,一眼就看到季凝遇站在人群中间,表情紧绷,眉角冷凝,和一个情绪激动的女人交谈着,那人一头利落短发,戴着红色三角框眼镜,是模特的经理人。 我还在揣测现场情况,陆舟眼圈发红,脸上挂了泪就跑过来,两手并用的、咋咋呼呼向我解释:“刚刚啪的一声,连接主灯的电线就炸了,固定在冰面上的灯架倒塌,差点砸到模特。但老大扑上去拦住了架子,可.......”陆舟越说越悲,脸皱成了个囧字。 我拿出纸巾让他擦擦,好好说,眼睛却一刻不停定在季凝遇的身上——他手受伤了,现在还强撑着同那女人交涉,我不自觉催陆舟,问,“然后怎么了?” “模特吓着了没伤,但她经纪人火大,说我们设备不专业,要写正式报告。”陆舟吸了吸鼻子,“老大一直在道歉......” “好,你先不急。”我让李芒过来稳住陆舟的情绪,连忙赶到季凝遇身边。 他正拿着一张单子,认真道歉,“是我们团队的问题,搭建确实有疏忽,我个人愿意承担责任。”声嗓克制地紧绷着,隐隐透着紧张:“但这是现场检查单,记录上显示设备早上确实做过两轮检测。所以这或许是现场临时变温造成的结构疲劳,我们会出具详细报告。” “意外事件?!”对方经纪人并不买账:“这可是人工搭建的设备,出了问题就是你们的事。保障现场的安全就是你们应有的义务!”她正用毯子裹着模特,揽着她的肩,“olivia可是我们公司一线艺人,要是脸上真砸出点问题,你这边能赔得起吗?” 我见事态严峻,更受不了季凝遇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打断交涉,“请问这位女士有哪里受伤了吗?” 那人倒是个温和性子,只轻轻拉了拉经纪人的手臂,面带歉意地说,“没,没有。反倒是这位先生......”她指了指季凝遇,我又转过去提起季凝遇的左手,手背被金属砸出了一道红印子,掌骨附近一片青紫。 我顿感急火攻心,询问季凝遇疼不疼。他只是甩甩手,让我帮他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 我唤来了医生,让他处理伤口,随后站出来接手谈判。 “这位女士,”我保持冷静,“模特本人并无受伤,我们团队主摄在事件中已经承担了直接的身体冲击,我们后续会提供完整的安全事故报告、场地搭建记录,以及保险流程说明。若有任何医疗费用或精神损失需要协商,我们也会在法务框架内积极处理。请问您的诉求是?” 对方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们会如此迅速走流程,她哼了一声没再多言,只表示“必须给我们公司一个交代”。 “我们今天就能出一份初步事故说明......”我没时间在这跟她耗了,便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要不这样吧,我们联系达昂先生来辅助处理,应该能最快解决。” 第49章 拍摄暂时中止,设备组正紧急复查并重新搭建器材。寒风一阵一阵刮过杰古沙龙湖边,现场弥漫着焦灼的味道。 季凝遇坐在一张折叠椅上,羽绒服拉链没拉,左手被应急医务人员涂了药膏,缠上了绷带,还有些发抖。他神色瞧着就像涌着浮冰的湖面,碎裂却死死撑着,透着不安的平静。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低头落下一吻,心疼地问,“很痛吧......” 他摇头,摸了摸我的头发:“还好。”嘴唇泛白,明显是又冷又疼。 “听着......”我顿了顿,尽量将语气放得很轻,“我知道你总是会第一时间冲上去,但......季凝遇,这样的事,能避开一次是一次,好吗?”我捧着这双手,这双能通过镜头为万物赋予灵魂与情绪的手,再次嘱咐,“我不是想责怪你,我只求你别再那么冒险了好吗?” 他手心托着我下巴蹭了蹭,满是绷带的粗糙感,一双沉郁的眼睛望着我,点头。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 他轻声应着,随后示意我起身,自己弯下身靠进我怀里,声音闷闷的,转移了话题,“为什么灯线会突然炸开,这不应该啊。” 他想不明白,开始陷入反复的自责中,“今天中午我也一个一个查过的,真的查过......连接也确认了,安全链也锁了。” “先停下。”我揉了揉他的脸,“喘口气。”放轻音量继续道:“技术组会查明原因的。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意外来了谁也挡不住。” 我低头去摸怀里的人,季凝遇像是被这句话勾出了什么情绪,“刚刚这是最后一套了,就出了这事......”他嗓音发紧,语气一节节垮下去,“我都有点不想拍了,我想回——”话说到一半他顿住,又临时转弯般改口,“算了!我也不想回家。”说完猛地转头,把脸压在我腹前的羽绒服上,喃喃道:“我就是好累,怎么会这么累?” 我顺着他后颈的头发抚摸,安慰道:“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我望着天色,不远处极光淡淡洇开,想了想后又低声问他:“要不要我让其他人来替补?你先回车上休息。” “我不要。” 我就知道他不肯把自己的想法让给别人拍,冰河湖藏了他绝妙的浮冰想法,他都跟我念叨几天了。 “那再给你些时间冷静一下?”我征求意见,他想撒撒脾气就让他撒好了。 “好。” 我环着他,把人紧了紧,思考了会儿,最终还是轻声问道: “为什么家也不想回了? 那你想去哪里?” 第46章 窥伺 季凝遇跟家里闹矛盾了,这是我初步得出的结论。他那晚或许是接了通电话,同某人谈了些事,心里落了秘密。 以前再怎么样我也没见过他说“不想回家。”那个专属于他的房间,一直是他疗愈心情最快的地方。 我问了,他不肯回答,还一把推开了我。我就知道——还不是时候,那就在等等。 炸线的区域已经拉起了临时警戒线。我绕过冰层边缘,沿着主电缆走了半圈,发现主发电机外接的线圈处有磨损痕迹。我抬手想揽个人过来问问,哪知刚朝设备堆瞧去,就瞥到个身影躲躲闪闪的。 我定睛看了会儿,那人左走右绕,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走过去,一把拽住他,面孔有些面熟,似乎是设备租赁方派来的一个本地年轻助理。 他吓得不轻,心里有鬼似地弹了一下,立刻张口就来:“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我拎着他衣领,皱眉询问,“大家都在重新搭建,你一个人什么也不做,就在这儿闲逛?” “没、没!先生!”他双手虚虚地推着我的手臂,乞求我先松开,语气急了,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开口,“是这样的先生,其实......刚刚是我在清理电缆时踩到了线路,绊了一下,没想到直接崩断了!” “哦,原来就是你搞的。”知道了起因,我也松了口气。 “我本来是想立刻报告的!”他还在嚷嚷着。 我压下火气,确认他并没有受伤,问:“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脚差点出人命?” 他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不是想瞒!只是我太慌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拜托您不要让公司辞退我,我家在这边条件不好,这份工作很难找......” “谁要辞退你了?”他一副吓破胆的样子,还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 “你们不是在找人吗?如果找到我——”他猛地抖了一下,“那我会不会要负责任?” 我盯了他几秒,拿出手机:“我先让你们负责人过来。”然后对那青年说,“你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但我不为难你。跟我一起把事故记录补完,实话实说就好。” 他穿的袄子看起来又憋又薄,我叹了口气,又补了一句:“索性没出什么大事,你不会有事的。” 他哑着声点头,“谢谢您,谢谢......” 我回到现场,跟季凝遇说明了情况,他已了然,随后望着浮冰发起了呆。 “怎么,还没休息好吗?”我告诉他设备已经重新搭建完毕,只要完成这最后一组拍摄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我不要休息。”他莫名其妙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我有些发懵,认真打量着垂头的他。 季凝遇右手提着相机,目光空茫。如果看得再仔细些,就能发现他皮肤在微微颤抖。他在紧张,一下就让我想到了今早在石缝间发现的那只灰色雪鹀,潮湿的羽毛挡不住寒风的侵蚀,只能靠着微弱的呼吸勉强撑着,濒临死亡。 他不妙的状态让我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我去拉他的手臂,直截了当地给出两个选项,“要么说原因、要么直接给诉求。” 季凝遇缓缓抬起头,那双结了霜的琥珀色眼睛定在我脸上良久。我被这阵沉默凌迟着。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他这样,也确实拿不准有什么好办法。 他嘴唇蠕动的瞬间,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被冷风一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就是......有点找不到感觉了。”他木然地举起相机,又扫了一眼不远处聚集的人群。 我顿了下,马上答复,“没事,我们也不赶时间,哪怕今天拍不了也——” “不行。”他打断我,直接给出诉求,“我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你先去那边好吗?”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没有办法,只能点头,退了两步,嘱咐一句:“不许做傻事。” 他点头,我看着他渐渐远离我,走进灰蓝的天色里、走进浮冰响动的湖边。 一通电话,我让秦欲闻先和陆舟打配合,自己仍站在原地,盯着不远处那个沿着浮冰边缘缓慢行走的身影。 忧虑,提心吊胆的不安,季凝遇让我走,我又怎么真敢留他一个人。 季凝遇端着相机,低着头,走得慢而沉,毫无目的,好似一条病弱的鱼,在湖面冰层下进行着最后一次巡游。 周围空旷得发出回响,我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看见他羽绒服的帽子被风吹起,额前碎发凌乱,眼神被遮住,脸侧硬如石膏。 他忽然止住脚步,半蹲下来,手指撑在地面上,端着相机,脖颈微弯,目光几乎贴着冰层。 我眯起眼,盯着——他在看一道裂缝,一动不动,凝视得太久,久到我心里起了毛,更深的不安。季凝遇在我心中忽地就如蓝青色血脉下堵塞的淤块,在弯弯曲曲的血管中,沉重地凝滞前行。 我的眼睛自动放大了焦距,盯着他裸/露在绷带外的手腕,他微微发红的耳尖,他冻得发青的指节。 我无法控制地凝望着,根本移不开视线。 他站了起来,用手拉了拉袖子,随后不怕冻似地敞着衣领,大片的雪白浮着粉红,肌肤呼吸着,要命般吸引我。 他的脖颈还是那么瘦而直,锁骨下陷,颜色像掺了一滴血的牛乳,风一吹,那点色泽就如活物般荡漾着。 我知道在此刻产生那种念头是不对的,是罪恶的,是趁虚而入的窥伺,可我根本移不开视线。 季凝遇不会知道自己在拒绝我时会带有某种无意识的诱惑,我昨天就想说了,那要死不活的冷感致命般引诱着我。 他忽然动了,没有预警地抬手,对着那道断裂的冰层,按下快门。 “咔哒。” 他没停,又拍了一张。 接着第三张、第四张,他站了起来,对准了我。 我怔住了,屏住呼吸,看着他从凝滞中抽身而出——他回来了。 “不是让你先去那边吗?”眼里的浑浊已被清明替代,他开口时蹭了下我,让我走。 “你觉得我放心你一个人待着吗?”我终于开口,却没意识到自己嗓子已经紧得不成样子。 他发出淡淡的笑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唇,我挪开视线,努力抛去脑海中的想法,可还是想亲他、好想亲他。 第50章 真是要了命了。 季凝遇重新提起兴趣,恢复了工作状态,神情投入,专业度拉满,镜头运作娴熟,指令简短明确。他几乎不再多话,每个镜头都精准得像是在做一场手术,干净、利落。 我在一旁又盯了一会儿,见他状态平稳,便去找中午那个经理人,处理设备倒塌的善后事宜。达昂先生派了助理过来协调,有了他们的介入,一切进展顺利。 等我再回到拍摄点,季凝遇正蹲在浮冰边上,逆着天光校比光线,专注得近乎痴迷,跟方才那刻几乎一模一样。 最后一场的拍摄效率异常高,他似乎把所有力气都灌进了镜头,把所有话都藏进了画面里。 晚上回去,我蹲着替季凝遇换了绷带。他太累了,洗完澡倒床就要睡。 我真的很想、很想跟他一起睡,但他推我一把,不肯。 那我就拉着他衣角,低声说:“求你抱一抱我。” 他叹了口气,往边上一让:“行吧,抱抱。” 我小心靠过去,试探地圈住他腰。他闭着眼,小声问我:“你怎么突然这么粘人了?” 我一下谨慎起来,低声问:“我让你不舒服了?”我生怕自己打破了设定的界限,只敢在边缘反复打着转徘徊。 其实我也是那只冰缝中挣扎的死鸟,亦或是冰层下巡游的游鱼,总之,此刻,我只想为自己讨些甜处,谨慎地生存。 季凝遇没睁眼,只是抬手撩开我额前的碎发,轻轻在额头落下一吻。 “没有,”我听见他说,“好好休息。” 季凝遇以这种状态紧绷了整整两天。那是我们在冰岛拍摄的最后一日,他节奏把控得近乎苛刻,镜头连拍,不容一丝拖沓。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一口气结束。 极光消失前,最后一个镜头完成。 收工时,尾光还悬在天际,远处的海面泛着沉冷的蓝光。风不大,但四周的空旷带来一种渗骨的寒。拍摄现场陷入短暂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三秒后,掌声骤然响起。 我听见有工作人员在旁边称赞,“季总这次真太狠了,一口气搞完冰岛段。” 季凝遇轻轻点头,没笑,只淡淡说了句:“大家辛苦。” 我见他开始装设备,便也顺着他的口吻笑着说:“接下来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了!” “冰岛的行程还有三天结束,这几天抽空审片,然后大家可以各自去看看雪山、泡泡温泉、或者跑去北部峡湾散心。”我忽然想起,明晚就是平安夜了,便又补了一句:“祝大家在冰岛度过一个美好的圣诞节。” 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与讨论,有人兴奋地聊起圣诞大餐,有人已经约好了雪地摩托。我转头看身边的人,他正把最后一个镜头收入器材包里。 我凑过去问他:“我帮你提?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季凝遇没回答,反而猛地转身,一把抱住了我。他动作不大,却有种彻底泄力的崩溃感。我垂眸,看到他睫毛在抖,眼圈一片红。 “终于结束了......”他低声说,整个人往我怀里依着,一沉。 我抱紧他,风扑在面上,带着海腥味和雪的冷冽。胸口的呼吸愈发混乱且湿热。 季凝遇哭了。没有声音,连抽气都像在咬牙忍着,眼泪却一滴滴往下坠,悄无声息地砸在我外套上。 我心口被那阴凉的蝰蛇舔了一下,湿冷是某种幽微的毒,沿着骨缝往下淌,最后沉进胸腔深处,悄悄吐出一个结。 他终于肯让我抱他睡一个晚上。 我问他,愿不愿意谈谈那晚的事。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了很久,最后低声说:“再等等......我还没有准备好。” 第47章 最想要的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无比期望季凝遇能有所察觉,并私心想与他单独度过这一天。 平安夜本身对我而言并无特殊意义,但它在妈妈生产我那一刻起,便有了某种命定的重量。如今,更因季凝遇的存在,这天也理应成为属于我们的纪念。 我和季凝遇自打相识后几乎形影不离,真正断了联系,也不过是我离开的那两三年。独自相处的日子里,每逢平安夜,我无数次怀念他曾在季家为我准备的那些生日惊喜。 后来在法国与他重逢共处,我心中的期待愈发旺盛,但他那时正在气头上,从未因为我的生日而有任何表示。 我们已经好了一段时间。按理说,期待一个祝福是可以被原谅的奢望。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等他能否给出哪怕一点特别的表示。 可季凝遇从昨日情绪崩溃中醒来后显得比平时还要安静,一上午都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让我越看越沉默。 或许我该主动些。我趁着中饭的时候对他说,想带他出去散散心,说我定了个餐厅。我必须主动,在这场关系中。 “啊,可是我刚刚挑好餐厅,打算作为我们的庆功宴,顺便庆祝平安夜。”他皱着眉,一脸歉意地看着我。 我抿着唇,心中的不快愈发翻涌,却也无可奈何。 他真的不记得了。他在法国那些年也是真的——不在乎我。这不是刻意冷落,而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一想到这点,我心中那条蜷伏许久的毒蛇便迫不及待地行动,昂起头,冷不丁咬我一口,好疼。那剧痛像火烧,却冷得发麻。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会提前一个月开始筹备礼物,偷偷拉着叔叔阿姨帮忙准备惊喜。那时我每一年都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我总在最严寒的冬日等来最温暖的心意,年年如此,因为他。 我真的很想问出口,问他还记不记得,问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可我看着他早已将注意力移回电脑屏幕,眉眼静得像是从未察觉我的失落。我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毒液沿着动脉经遍全身,我整个人都好像要被慢慢毒坏了。 说到底昨晚那场哭嚎还是给了我太多期待。我原以为季凝遇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至少情绪上能松动一些,结果现在反而更严重了。 李芒正开着车,我们向酒店出发。季凝遇的头靠在我肩上,我陪他处理了一个上午的工作,现在又得看着他贴着我刷手机。 哪怕理理我也好呢。我坐在阴影中,面色僵硬,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幽怨。 季凝遇忽然动了一下,拉住我的手,轻声问,“想要什么礼物?” 我顿了顿,无数个念头像细小的游鱼在魔法的光晕中穿游,刚想从中挑出一个最想要的,却听他补了一句:“明天的圣诞礼物。” 白幻想了。我没忍住,叹了口气,反问他,“你想要什么礼物?” 季凝遇握着我的手指把玩,脑袋顺着我的手臂滑倒在腿上,躺着仰望我,语气轻飘飘的:“没想好。” 他又定睛瞧了我一会儿,慢慢吐出几个字,“想看你穿围裙给我做饭。” 我扯了扯嘴角,笑道:“这是什么愿望?” “可我就想要这个。”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睫毛扑闪扑闪,“你以前也说过我想要的东西都能自己买到,所以......” 我垂下头,凝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顺着那根笔挺的鼻梁,最后落到他那格外粉红的嘴唇上。我咽了咽口水,低声问:“这就是你现在最想要的吗?” “不......”季凝遇舔了舔嘴唇,水光润着那两瓣。救命,为什么今天他的嘴唇看起来格外红,我还在失神之际,就听见他说:“我现在最想要的是你吻我。” 我一把将他捞起,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熟悉的香气从他口腔里迸发出来,我渴望这份温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季凝遇的命令,我根本不敢主动靠近。他终于大发慈悲,可怜我了,准许我讨得一个吻。 “你今天的嘴唇好红。”长久的亲吻后,我终于给了他一点喘息的空隙,他却岔开话题,贴着我嘴唇低声问:“为什么哥哥今天看起来不开心?”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沉了一下,张嘴惩罚性地咬了他一口,用犬齿咬的,不轻不重,但含报复之意。 他吃痛地嘶了一声,似乎又小声笑了出来,“我真不知道。” “因为我想和你单独在一起啊。”诉说完心意,我又将嘴唇压了上去,想借吻把情绪压住,却压不住。 “可我们不就是在一起吗?”他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难道不是吗?”那眼神中的精明越发闪亮。 我像是被雷击了一下,一个念头忽地闪过脑海——等等,我好像有了另一个猜测。但我还是不敢确认。那种不甘和烦恼裹挟着我,把我往深处拖。 “你太坏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也许什么都还没有被确定。 我只知道我控制不住地,又一次吻上了季凝遇的嘴唇。 庆功宴设在mossrestaurant,蓝湖温泉酒店最顶级的餐厅。玻璃墙外是一望无际的黑夜,火山岩与温泉交错的荒原铺展在视线尽头。 第51章 餐厅内,灯光极低,仿佛点燃的是苔藓深处的星火。长桌铺着冰蓝色亚麻布,座位一字排开,空气中弥漫着热葡萄酒与烘烤乳鹅胸的香气。 “我今天本来也想带你来这儿的。”我贴着季凝遇念道,中午就打算借泡温泉的由头,带他来这里单独庆祝。 “我们心有灵犀不是吗?”他挑选靠窗的位置坐下,还特意替我拉开了椅子。我看了他一眼,正准备坐下,又记起什么,起身去拿热水。 “等等。”季凝遇伸手拦住我,把我轻轻扯了回来,“今天我来。” 我愣了一下,皱眉问他:“为什么?” 他却换了个语气,故意卖个关子:“寿星今天就休息吧。” 我怔住了,几秒没反应过来,只呆呆看着他。季凝遇脸上挂着控制不住的笑意。 “原来你没有忘记......” “生日快乐!岑哥!” 声音从身后响起,重叠着传来,不同音色的人声一齐汇入耳中,像一场和谐的交响曲,跌落在我心上。 我缓缓转过头,看到刚进门的那三人乐呵地冲着我笑。 “礼物等回国再给你啦!”陆舟笑着补了一句。 我刚想说不必费心,季凝遇却忽然凑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吻了我的侧脸,小声贴着我耳语,“我不会忘记这一天的,我也不会像在法国那样跟你闹脾气......”他的手掌贴上我胸口,正好是心脏的位置,又念了句,“生日快乐,哥哥。” 下一秒,服务员推来了一辆小推车,车上是一款造型精致的蛋糕——蓝湖色镜面如凝冰,嵌着银箔与细碎白巧。香草和蜜酒的香气在空气中缱绻浮动,像是远方炉火烘焙出的甜梦。 我很享受这样的氛围。季凝遇为我准备了一个足够浪漫的惊喜,我也很感激另外三人的存在——但某种愿望始终在心头游弋,我仍然更想,这个生日能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我喝了些酒,脸泛着热意,吃到一半,忽然侧头看着季凝遇说,“可我想和你,就我们两个人......” 他似乎早料到我会这样说,连一秒都没犹豫,便开口了。 “我今晚订了房间,就在这儿。”他一边说,一边摸着我的脸颊,眼神像湖面般澄澈,“就我们两个人。” 蓝湖温泉里,季凝遇挂在我身上,我的手扶着他的腰,温热的雾气将我们笼罩,暧昧又黏腻。 “我真的以为你忘记了......”我毫无保留地诉说心中的委屈。 “别用这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我。”季凝遇抬手捂住了我的眼,我眼前一黑,紧接着唇上忽地一软。 “对不起嘛。”我听见他道歉,“我就想逗逗你......一想到你上午那幽怨的表情我就想笑。” 我掐了把他,怨念地说,“我怕死了。” “你为什么不说呢?”季凝遇松开手,一双眼真挚地看着我,“你可以直接向我表达你的诉求。” 水波中,他的手盖在我的胸膛上,“是我害得你不敢说吗?”他蹙起好看的眉,委屈巴巴地说,“你不用担心我......对于那个问题我真的很抱歉,可我好多了,我允许你靠近。” “不说这些好不好。”我倾身想要吻他。真要讨论那个问题时,反倒是我先退缩了。我害怕季凝遇的眼泪,害怕他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他的脆弱......害怕许多许多。 “onemorekiss.” “no.”他抵着我,“我们必须面对这个问题。”他眼神坚定,“我现在有勇气面对了。” “其实......”我抚摸他光滑的后背,语气沉沉,“我猜到一些了。是不是家里给你来电话了?” “......” “如果你想解决,那就现在说。” -------------------- 下一章更精彩,我个人而言特别满意嘿嘿,但过审是个问题,敬请期待!下周见! 第48章 百分百 湖水被沉睡火山的热力浸润,漾着清澈的蓝。温泉雾气氤氲,地热蒸腾出的水汽在空气中盘旋不去。乳白的光晕覆上躯体,像一层看不清的纱,潮湿地裹挟着每一处肌肤与感官。 “妈妈她......”季凝遇眼尾下垂,低声喃喃,“或许知道我的性向了。但我不确定她知不知道我和你的事。可如果她知道,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神里藏着无数困惑与焦虑,情绪突然崩溃,音调一下子拔高,“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不是故意要在你生日这天谈这些的,可我没办法!我有些控制不住!因为明天我就要......” “就要什么?”我伸手安抚他,尽量平静地问。 “祁叆也在冰岛,妈妈让我圣诞节陪她吃饭。”他找不到着力点,整个人贴在我身上,“我们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件事的,我是真的直到今天才敢告诉你!” 他抬起头,我们眼神交汇,空气在长久的对视中凝固。 “我想让你帮我,一起想办法解决。我们先把这关过了,好吗?”他不安的语气像是鼓动的风琴,呼呼地吹着,眸中噙着水汽,“我们先和祁叆说清楚,等回国后,再去试探妈妈的态度。” 我抿着唇,一时无言。现实与美梦的分界线在此刻如此清晰,我竟不知道该如何越过。 见我没有回应,季凝遇又哽咽起来,身子一颤一颤,“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喜欢你......可我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说。”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他冲着我喊:“仰哥、好哥哥!”嗓音颤抖,“你别不说话!”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般哽咽,“我求你了!” 我和季凝遇沉在湖中央,他看起来怕急了,紧贴着我就要寻个安慰。 为了让他安心,我一直做着承诺,绝不会食言的承诺。他靠过来吻我,似乎此刻只有亲吻和我们身体的相贴才能为那承诺再链上一层坚固的枷锁。 他的情绪像潮水退去后的浅滩,留下一圈圈涟漪未平。吻是颤抖的、是试探的。雾水夹杂热气在肌肤上滚动,湿润的手指一点点贴上脖颈和眼睫。欲望加温过的沉默层层逼近,季凝遇每朝我呼出一口气,热意便在我嘴唇上洇开。 “我们、我们回房间好吗?”他说话的声音都被水汽蒸软,落进耳朵像是贴着我心跳低语。 “可那件事怎么办?” “明天再想......”他自然地将手搭在我脖子上,带着点撒娇又强硬的请求:“抱我上去。” 我托着他,向岸边游了过去。 他牵着我的手,推开玻璃门又关上。我正擦拭他身上的水汽,他靠近,在我耳边吐气如兰地说,“哥哥......我想要。” 季凝遇微微前倾,引导着我,让我触到衣物的边缘。 我抬眼瞧他。他露出极具魅惑的笑容,缓缓念道:“虽然我们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决那个问题......但此刻还是先让那些东西见鬼去吧。”说完便俯身,掌心沿着我的锁骨一路滑下,停在心口,低声催促,“......快满足我。” 我喉咙一紧,冲他挑眉。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恶劣,最后命令道:“justhere,kneel.” “行。”我被他激得兴致上涌,低头扫了一眼脚下的地毯,分开腿,跪了下去。 我们的头发还带着蒸腾的水汽,季凝遇的手指揉进我的发丝,上方时不时传来隐忍的呻吟,透着满足。未擦尽的水珠从他身上滴落,沿我脸颊顺着肩颈滑落。 他猛地一颤。蝰蛇从洞穴中顷刻窜出,偷吃了一口,大快朵颐,尖齿上沾着乳白的液体。 我吞尽,擦了擦嘴角,站了起来,一把扣住他肩膀,反压着他转过身去。我的胸贴着他的背,俯在他耳边低语:“正好看看这玻璃门的质量怎么样。” 我亲了亲他的侧脸,随后扣住他后颈,把他扯过来吻住,“你也尝尝......你自己的味道。” 他面色绯红,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松开时,他还留有喘意,骂我一句,“混蛋。” 喉咙发出一声低笑,我用膝盖拨开他发软的腿。玻璃门上倒映那张脸。 “看清楚些。” 季凝遇张开那粉红的嘴唇,微眯着雾蒙蒙的眼,脸颊熟透了。 他抓紧我抵在玻璃门上的手臂,断断续续一句,“看清楚了。” 几声闷哼,又滚到床上。季凝遇跨坐而上,眉眼轻扬,“辛苦哥哥了。” 他说得轻,调笑中带着诱哄,俯下来看我,光线在他睫毛上打着影,“接下来是我的礼物。” 热意贴着皮肤只往脊髓里钻,他搂着我的脖子吻我,像夏日热风卷过燥热的夜,缠着不放。他身体沉下来的时候,是从腰腹开始的,温热,沉稳,像雨落在心口。 一下接一下,不重,却击得人发麻。 一会儿是大雨,裹着雷鸣,压得人喘不过气;一会儿又像小雨,淅淅沥沥,从发梢一路落进胸膛。 “舒服吗,哥哥?”他贴在我耳侧问,喘息又重又香。 我没回答,只觉得思想被什么咬住,再被一寸寸撕开。难以言喻的快感,意识颠簸着,一阵阵空白过去,又一阵阵被他拉回现实。 第52章 我仰着头,他在上面。舒适的节奏,不快,却实。我抓住了他的手,连自己也弄不清是想推开,还是渴望着更用力地拉近。 "i’myours......"我大口呼吸着,说完便咬住他喉结旁一小块肌肤不放,留下深刻的红印。 "pleasefast."我控制不住地请求。 "weneedmore...more……andmore......" 不知这场合奏曲持续了多久。温热的指尖缠绕着我,牵住中指,忽而一丝凉意闪过——我睁大了眼睛,发凉发紧的中指上赫然出现一枚戒指,不偏不倚地套牢。 那一刻我像被什么拽回现实,意识一瞬被拉亮。哑口无言地盯着季凝遇,又抬手对着暗光望了望那枚泛着细闪、银色的环。 “给我戴上。”他停下了喘息与晃动,声音沙哑,手心里是一枚同样的戒指。 我喉咙像被先前的酒液给烧了,心跳得太急,脸上热得厉害。 一切像被谁按了暂停键静止,床不再晃动,空气中残留的水声也悄然隐去。我颤抖着手接过那枚戒指,为他戴上,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他趴在我胸口,疲惫地喘着气念道:“内圈刻上了我们的名字。”指腹拭着我的泪,眉心皱了,“哥哥哭什么......?” “我......”我喉咙愈发干涩,酸得不行,捧着他的手覆上我的眼,“我好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他拉开我的手,压低嗓音要求:“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盯着那眼睛,他琥珀色的瞳孔此刻却黑得发亮。 我望着他,说:“喜欢你。” “哥哥......”他露出不满足的神色,撒娇般轻轻唤我,“喜欢不是爱,我想听到爱。” 我舌尖发麻,嗓音哑得厉害,似乎只能喃喃低语。但我想让他听见,想让他知道。于是我抬高了声音:“jet’aime.” 他双眼瞬间弯成一轮明月,脸红得像海棠花开,拍我胸膛,“说法语就太犯规了。”凝遇笑得特别开心,眼睛偷偷瞥了眼床头,“要零点了。”他抱紧我,再次吻我的唇,“生日快乐,亲爱的......可我还是想听到那句中文。” 我叹了口气—— “jet’aimeàenmourir. jet’aimeplusquetout. jet’aimejusqu’àlafolie.” 百分百契合的圈尺,百分百纯度的疯狂,这——无可救药的爱。 -------------------- 滑跪道个歉orz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排版有点看起来怪怪的捏,我每次码字调的字体是最小号。我发现字号大一点,英文和法语排版就很怪tt等我有时间修改一下。 jet’aimeàenmourir.我爱你,爱到可以为你而死。 jet’aimeplusquetout.我爱你,胜过世间一切。 jet’aimejusqu’àlafolie.我爱你,爱到疯狂。 第49章 承诺 我们相拥着睡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生日仿佛只是一场幻梦,不真切。醒来时戒指还在,中指紧的束缚昭示着某种事实,我却仍觉这不该出现在我生命中。 “不想醒来......”这是季凝遇睁眼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沙哑的声音中还带着绵软的睡意。 我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我只是抱紧了一些,手掌落在他背脊骨下方,低声安慰:“别怕,会有很好的解决办法。”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顺势把脸埋在我颈窝,呼吸沉沉的,蕴着难以平复的躁意。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低声开口:“......我真是害怕面对。” 夜已过去,疯狂的梦也终究要翻页。我们还抱在一起,那就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我的指尖慢慢在他背上画圈。我不想抢先给出解决办法,这是季凝遇的人生,我不愿,更不能替他做决定。 “我得向祁叆坦白,不是吗?”他抬起头看我,面颊红润,语气紧绷,“我不能骗她,哪怕这事最后还是要走完流程,我也得让她知道真相。” 我安静等着他后话。 “我还得求她不要告诉妈妈。她是好女孩,肯定不会说的......但如果妈妈问起我们聚餐的结果,她又该怎么交代?” 他眼神定在我脸上,藏不住慌乱,压抑多年的恐惧被层层剥开,“我就算坦白了,我该怎么面对爸妈?他们要是知道我喜欢男人,或许会疯的!还有爷爷奶奶、他们又会怎么想?!” 我握住他正绞着被子的左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哄着他慢慢平静下来。等他呼吸缓了一些,我看着他,心口发紧,轻声问:“亲爱的,你打算说到什么程度?是只说你的性取向,还是直接承认我们的关系?” 他突然用力抓了一把头发,声嗓一瞬失控:“我不算是喜欢男人!我只是想要你,仅此而已!” 我抿着唇,神色凝重,听着他一边喘气一边继续诉说,“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可我从来没对别的男人动过心。你还记得在法国,我故意找的那几个吗?就是为了气你。我根本受不了和他们亲密,更是讨厌他们碰我。都怪你!你把我逼到那种境地......可也怪我,我自己不争气。” “好、好的。”我抓住他乱挥的右手,心头泛着酸意,“别这么苛责自己。那是正常的情绪反应,你没做错什么。” 我轻捏他绷紧的指节,逼他松些力,随即靠近,低声道:“你怕他们接受不了,我懂。” 他肩膀抖了一下,沉默不语。 “你知道自己是独子,从小到大被抱着、捧着、什么都是最好的。你明白肩头责任,总想证明自己。你更懂得这份爱有多深,才越发害怕辜负。” 季凝遇咬着唇,死死忍着不哭。我攥紧他的手,音量更轻:“我也怕,季凝遇。我们都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了。” 我换了个姿势,直视着他的眼睛:“可我们不能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不能继续拖着。这事没最优解,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甚至可能两头都不好过。但你得选,选那个你想要、并且能承担的结果。” 我抬手捧住他的下巴,再次确认,“你是想主动坦白的对吗?” 他点头,坚定的眼神交付了答案。 “好,要去见祁叆,那就见。你想说实话,那就说。但记住,我们什么也没做错,我们只是在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己。至于妈妈怎么想、家里会如何反应......那是后话了,不要为未知的事提前忧虑。” 他看着我,眼圈泛红,嘴唇微微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只是把头靠在我锁骨上缓缓呼吸。 过了许久,那股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季凝遇倏地揪紧我手腕,忍无可忍朝我喊,“可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怕我妈!” 温芝、温阿姨——也就是季凝遇的母亲,存影叔的妻子。 我初到季家是在夏天。印象中她常穿素色典雅的旗袍或长裙,长发盘得一丝不乱,笑眼弯弯,说话不疾不徐,对我格外关照。 小时候我穿的新衣服、各种生活物件,几乎都是她挑的。那时存影叔太忙,爸爸告诉我,学校也是她托人安排的。每逢值得庆祝的日子,几乎所有为季凝遇准备的东西,我也都能拥有一份。 她像是那种旧电影里的好太太——让这个家充满爱意,也让我感受到母亲般的温暖和依靠。 她对待外人都那么好,更不用说对自己的亲儿子。每个凝遇放学回家的日子,她都会守在门口等待,蹲下来亲他的脸颊;每逢夏季,她便在院子里和帮忙打理花园的人一起,种满凝遇最喜欢的花;每当凝遇想吃甜点,她总能做出他最爱吃的那一款。 这样好的一个人,却和我此刻听到的,有些不一样。 季凝遇趴在我胸口,轻声讲述他记忆中的童年。他说,妈妈有时会抱着他、哄他,有时却又像个甩手掌柜,把他交给阿姨,一语不发地离开;他还提到爸爸,说温姨生产那年,存影叔忙得根本不着家;最后他讲起外婆,那个在温姨陷入产后抑郁后,一直照顾他的人。 “妈妈总在我需要她的时候,把我推开......”季凝遇的手指勾动我的头发,“外婆带了我好长一段时间。” 我摩挲他的脸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以前从没和我说过这些......抱歉。”我心疼地问,“可温姨对你很好,会妥善安排你的一切......为什么你说的那些,我一点都感觉不到?” “亲爱的,”季凝遇认真盯着我,柔软的语气中有些无奈,“你以为我天生就会喜欢那些东西吗?鸢尾花是妈妈喜欢的,她曾给我展示过她的收藏,我才被那些丰富的品种和美丽吸引。至于各种糕点,她做给我吃,我习惯了,也就喜欢上了。”他说着,手指挪到我额头,温柔地抚摸,“其实很多喜欢的东西,都是她一点点培养出来的。要说我天生喜欢的,你就是其中一个。” 我抿了抿嘴唇,笑着凑近。他低笑一声,轻推开我的脸,继续说道:“至于你感受不到,那是因为自从你来了以后,他们就变了。爸爸没那么忙,妈妈......我真的搞不懂。”季凝遇咬着唇,“我简直无法相信她能一直装作‘好端端’的样子坚持到现在!不过最近,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忽冷忽热的状态。” 第53章 我忽想起上次花园种花时,那手镯冰凉的触感,还有阿姨含糊其辞的话,她好像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提醒我注意分寸,我又想起福伯,忍不住问,“福伯是你妈妈那边的人对吧。” 季凝遇闷声答道:“你们离开后,家里就被福伯接管了,妈妈安排的。” 我心里涌出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我觉得福伯可能知道我们的一些事。”话到嘴边,我顿了顿,有些不安,“或许我不该在家里表现得太明显……也许是因为我们离得太近,阿姨已经察觉了。” “你是说我几乎被监视了?!”季凝遇脸上露出懵懂而愤怒的表情。我沉默了几秒,却被他的话逗笑,“哪有那么恐怖,这又不是什么抓马电视剧或者小说。” 季凝遇沙哑地咆哮几声,怒视着我,“我真完蛋了!你还不知道爷爷奶奶那边的情况,就像你说的,我们家就我这一个!万一......万一在我这代断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抽泣起来,抓紧我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心慌......我没法儿承受家里的压力。” 我一时茫然无措,找不到解决办法,差距就在这里——我孤身一人,是个孤儿......我几乎拥有的一切都是季家给的,我也不敢面对那些长辈。 一个危险的念头猛地从脑海中冒出来,厄运几乎停不下来,或许,我和季凝遇没法有好结局,或许,我们会因为现实分开。毕竟,我说过,这不是那种抓马的小说或电视剧,不一定会有圆满的结局。 “你想什么呢......”季凝遇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不自觉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自己也没意识到。 “你不会想放弃吧!”他指腹抚过我紧蹙的眉心,我的忧虑似乎感染了他,“我不允许!”季凝遇目光决绝,怒视我,“我不允许你离开我!” 他贴上来,唇间带着湿润的水光,狠狠吻了我。 “我......我只是在想办法,亲爱的。”我吞下所有焦虑和心慌,藏起那份忐忑与混乱,温柔地宽慰道:“我们不会分开的。” 此刻,绝不能把负面情绪传染给凝遇,绝对不可以。我又一次做着承诺——“我们绝不会分开。” 季凝遇躺在我腿上刷手机,突然来了通电话,铃声响起的瞬间,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他便打开了免提,是阿姨温和的声音。 “乖崽,你和小叆联系好了吗?” “嗯......”季凝遇紧皱着眉,“我已经和她说好了。” “妈妈就知道你最乖了。” 季凝遇听见这话,神色一闪。我认得出那表情,不是羞涩,而是厌恶——他想吐,他竟然对自己的妈妈感到了恶心。 “好了,妈妈。”他紧急出声打断,“我正和她发信息呢,就先不和你说了。” “好,圣诞节快乐,宝贝......岑仰呢?” 我没料到在挂电话前会听到自己的名字。季凝遇下意识抓紧了我的手,试探性地问,“在我旁边,怎么了?” 空气像是瞬间被抽空,寂静,能杀死人的寂静,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季凝遇提了口气,火速补了句:“在整理我们这几天拍摄的草稿。” “嗯。”温姨这才开口,“你们两个互相照应着,在外头要好好的。” 电话终于挂断,季凝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但面上的焦躁却久久挥之不去。 他毫不避讳地在我的面前给祁叆发消息,甚至要把手机凑到我面前,想让我把每条消息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和她说好了,到时候会带上你。” 我亲了亲他的手背,说,“我知道的,你不用这样。” “可你今早和我谈完话后都没怎么笑过了。”他噘起嘴,语气带着责备,“别这副表情,cheerup!” 我嘴角微扬,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不是为了让他放心,而是真的又被他这一举动萌到。 “cute.”我凑过去,吻了他的嘴角。 门铃却在此刻突然响了。 第50章 声讨 那突如其来的门铃声让我从热吻的温存中抽离。神经猛地绷紧,思绪倏地又回到温姨那通电话上——她那一瞬的沉默和略显刻意的关切。 自从了解了季凝遇的童年,我的心就像被按在一团明火上,灼得隐痛不止。那些原以为咬咬牙就能扛过去的难关,忽然间变得沉重,甚至带着命运的意味。迟疑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不是对他,也不是对这段感情,而是对我们能否撑过那些不确定的风雨。 爱与承诺,似乎不再是我以为的万能解法。 手指微颤着伸向门把手。是李芒,瞬间松了口气,虚惊一场。可我甚至不确定自己在惊些什么。说起来,我们远在挪威,离家那么远,按道理不该有人发现我们的秘密,更不该有人千里迢迢来声讨我们的感情。 回过神时,手里已经拎着两个袋子,门口的人早已消失。季凝遇催促我快些把衣服送过去,我这才回到内室。 刚才是怎么走神的?回忆起季凝遇讲那通电话时的神态与言语,我只觉得脑子里漾着外头那汪蓝湖温泉,沸水是滚烫的,咕嘟咕嘟地响着,每一个泡都藏着一个不安的念头,冒出来,又炸裂。 一段早被掩埋的回忆猝不及防地浮上来。小时候那间狭窄的出租屋,我和爸爸蜷在一张旧床上相依为命。墙体薄得像纸,隔音很差,门外常传来高跟鞋的敲击声、老年人聒噪的讨论声,还有少年时代那些喊我“洋鬼子”的辱骂,像刚孵出的蛇,一头钻进耳朵,冰凉、滑溜,却亮着毒牙。 我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了。 不该想、也不能去想。 季凝遇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我下意识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逼自己清醒:他还需要我。我不能再任思绪四溅,我必须拿出比往常更彻底的自控与清明。 “说来也巧,祁叆就和我们约在了这儿。”意识回笼,季凝遇的话语变得清晰。我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手上,他正从袋子里拿出两套衣服,摊在床上,指着左边的,说,“这是你的。”又拿起右边那套递给我,“换上。” 我帮他穿戴整齐——米白色羊毛高领毛衣,外搭一件深灰开衫,衬得他整个人柔和又挺拔;他又反过来为我整理衣领——同款开衫,内里换成深黑高领,深浅碰撞,不动声色地对称着。 理完后,他像是检阅完毕,满意地拍了拍我胸口,愉悦地说:“我们就是一对couple。”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们,配得天衣无缝,确实是很相衬的一对。 “这样不会太明显了吗?”我挤出一个微笑,贴上他的唇,小声问。 “我不在乎。”他摩挲着我手上的戒指,眼中带笑,轻声提醒我,“反正你就是我的。” “嗯。”我应下,重复了一遍,“我就是你的。” 作为全年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冰岛的圣诞节氛围格外浓烈。艳丽的圣诞花环斜挂在岩壁之间,掺着干枝与银叶。餐厅的玻璃墙边立着棵圣诞树,高高耸起,几乎贴到天花板,绿得浓密。 金红相间的装饰球中,还排排坐着本地风格的小羊毛编制人偶、红鼻子木制小马和十二个圣诞小精灵。 耳边是阵阵欢快的笑声,季凝遇牵着我向餐厅深处走去,“这儿装饰的比昨天更漂亮了。” 我侧头望向他,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眼中跳跃。 “今年没来得及准备圣诞礼物,”我捏了捏他的手心,“后面补给你,好吗?” 他勾起嘴角,满不在乎地回道:“我已经把昨晚当成礼物了。”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耳根烫得厉害,“昨晚你太放肆了......”喉咙一紧,“但我很喜欢,那是你给我的礼物。” 季凝遇轻笑出声,接着说道:“你去年给我淘了一台contaxt3,”他一边扫着位置一边柔声补充,“我收下了,还没来得及跟哥哥道谢呢。” “只要你开心就好。”我盯着他那水润的下唇,心里暗自高兴他接受了那个礼物。 “诶,怎么没看到祁叆人影?”他拿出手机准备联系。我抬起视线随意扫着,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侧脸上。那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朝这边看来。 是祁叆。我心一沉,下意识松了与凝遇紧握的手。 “你干什么?”身旁的人火速投来一个不满的目光,我抿着唇刚想解释,就听到了一道甜美的声音。 “季凝遇!仰哥!这边。” 季凝遇转头望向声源,手攥得更紧,不愿松开。 “走吧。”他又瞥我一眼,似乎还是不爽我刚刚松手的行径,抱怨道:“有我在你怕什么?我不喜欢你主动松开我......” 我咬了下后槽牙,眼含歉意地望着他,“不会再这样了。”抓实了那双手,迎着远方的目光走去。 祁叆面色变幻得堪称奇妙。我与季凝遇坐在她对面,眼睁睁看着她的笑容逐渐僵硬,眼神中的激动消退,空余呆滞和几分好奇。 第54章 我皱眉挪开视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能在多年好友面前确定我和季凝遇的关系,本该欣喜,但想到这段感情即将伤害另一个女孩,就仍有些难以释怀。 祁叆对季凝遇的暗恋我了解得清清楚楚,我更知道单箭头的痛楚,很不好受,是如此煎熬。 “你们......这是?”那女孩敛去所有笑容,眼里浮起疑惑,小心翼翼地问。 季凝遇直接举起我们在桌下紧握的手,晃了晃:“就像我下午发消息告诉你的,我和岑仰在一起了。” 祁叆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嘴唇哆嗦起来。 “你怎么还是这么吃惊?”季凝遇蹙起了好看的眉,“我是表达得不够清楚吗?你可是我第一个出柜的朋友。” “你是......认真的?”祁叆开口,声音变得尖细,藏不住的颤抖,“我以为你说‘你和他在一起了’仅仅是指你们待在一起!” 我抿紧了唇。当时季凝遇把手机递给我看聊天记录,我出于尊重并没有细看他具体怎么说。此刻见祁叆眼眶泛红,我顿感不妙,心中隐隐不安。 “你为什么不能说清楚些呢!”祁叆有些激动起来,语气中混着愤怒和委屈,“你如果早些说,我就不会来......”她又猛地顿住,懊恼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来?”季凝遇对她的反应露出茫然的神色。他确实一直都不知道面前的人喜欢他,“我们不是说好要谈谈家里的安排吗?” 他这会儿已经松开了我的手,认真看着祁叆发问,“你和我不是都对爸爸妈妈有意撮合的事心知肚明吗?你并不喜欢我,我们正好可以说清楚......” “谁说我不——”祁叆提高音量,话说一半又紧急刹车,脸色憋得通红,下一秒就冲季凝遇大吼,“你真是个笨蛋!我讨厌你!”她抓起包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迈步准备离开。 “这是搞什么......”季凝遇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 事态发展得越来越奇怪,我也站了起来,拦住祁叆的去路,语气尽量温和,“先别离开,和我们谈谈好吗?” “谈谈?!”祁叆朝我翻了个白眼,看起来像是要哭。 “他不知道。”我走近她,压低音量说,“我能和你单独聊几句吗?” 她咬紧唇,死死盯着我看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头。我回头安顿好季凝遇,他呆坐着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机械地应下我的要求。 祁叆撩了下头发,勉强整理好表情,领着我大步流星地朝她的休息室走去。 第51章 槲寄生 沉默像一滩浑水,厚重得几乎叫人溺毙。 祁叆坐在沙发上,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愤恨。她手中攥着一张纸巾,终于开口:“岑哥应该是知道的吧。” 她垂着眼,声音发颤:“那天我姐说漏嘴,你也听见了,你知道我喜欢他……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没必要非得让我当着他的面出丑啊!” “凝遇在信息里和你说了......”我稳住呼吸,尽量平静地解释。 “你们从小到大几乎一直在一起!”她抬头瞪我,情绪陡然爆发,“我说了他并没有说清楚!”止不住地斥责,她连珠炮似地质问,“你们本可以说得更明白!而不是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眉头轻蹙,对她的发言感到疑惑:“侮辱?”抬起眼看她,语气冷了些问:“你是凝遇的朋友,他和你沟通,我尊重他,这不该是我去插手的事。况且,你也不会希望我看到你们的聊天记录吧。” 我把手搭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他表达得不够清晰,我可以为这件事道歉。可他的家庭你我都清楚,出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祁叆手里的纸巾已经被揉得皱巴巴,定定地盯着,等着我后话。 我给足了她尊重,可我更要维护我爱的人。于是我慢慢开口:“再说,凝遇并不知道你喜欢他。你可以斥责我没告诉你,可我该怎么告诉你?如果我突然发个消息告诉你——‘我和季凝遇在一起了’,你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祁叆的眼眶在我的发言下再次泛红,明显压着情绪,手指愈发紧绷。 我吸了口气,声音放低:“还是你希望我在那次聚餐后就告诉季凝遇你喜欢他?可他喜欢男人、可他更是我爱的人。我为什么要去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我坐直了身体,眼神没有躲闪。一种躁动几乎要从胸腔中冲出来,疯狂的心绪在脑海中直蹿,血液飙升。 “你们都心知肚明家长有意让你们联姻。季凝遇总有一天会向你坦白。趁着那件事还没被长辈提到明面上来,这次是他告诉你最好的机会了。” 祁叆已经哭了,她精心打扮来见季凝遇,此刻却拿着纸巾小心按在眼下。 “对不起。”我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重,“我承认我们在这件事上做得不好。但他及时告诉你,是出于尊重,也是为了避免更大的误会。” 祁叆扇着泪,哽咽地抬头,大声问,“你们什么时候就有感情的?!可你们从小看起来就像一对好兄弟!” “季凝遇十九岁生日那天向我告白了......”我的视线下意识往别的地方瞟了瞟,顿了顿后说,“我一直都喜欢他。” 祁叆怔住,我看着她惊讶地开口又闭上,最后缓缓吐出一句,“你和姐姐的那件事......我知道你和她说清楚了,那你当时有告诉她这件事吗?” 我摇头。祁叆突然咬紧牙骂了我一句:“懦夫。” “你在那时就应该告诉她!她也一定会告诉我!我就不会这几年都在等着季凝遇,期待那件事!”她将手中的纸巾揉成团,丢在桌子上,发起了大小姐的脾气,“季凝遇也是个懦夫!” 我垂下眼,叹了口气。那时候的我,根本无法确定季凝遇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又怎么敢厚着脸皮到处宣扬他喜欢我的事。 这件事,从来都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下讲出口。这份感情,是我和他之间极其私密的存在。祁叆是受害者,这是事实。可我们没有一个人,是故意让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归根结底,不过是命运的捉弄。 “我们都没法掌控未知的人生......” 祁叆没有理由责骂我们,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难过;她太清楚自己愤怒的理由了。我理解,可我也没法做到十全十美,我只能尽善尽美。 我劝她冷静,她却直言:“遇到这种事,谁都没法一时冷静。”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沉声说着,“凝遇得和你谈谈长辈安排的事。” “我不会low到去和爸爸妈妈说这些。”祁叆这会儿已经把眼泪擦干,板着一张脸,揣测不出什么情绪,“没必要说这件事了......我知道得很清楚,季凝遇不可能喜欢我。” “对不起。” 她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我自然也没有资格强求她再和季凝遇见面。知道真相的人,本就难以处理好情绪。 祁叆站起来,拎起包,“阿姨那边我会找借口,你们不用管我。”她走到门口,动作利落,带起一阵风。“你叫季凝遇多考虑考虑自己吧。就他们家那个环境哪能轻易接受你们两个。这顿饭我吃不下去了,就当我请你们的,我先走了。” 我跟上去,送祁叆到门口,她最后回看我一眼,说,“这些事我会和姐姐说。还有,你也永远不要让季凝遇知道我喜欢过他。” 我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我不会再和爸妈说这件事了,也请你记住是我单方面拒绝了他。”她倔强地仰着头,最后还不忘责骂道,“你们可别当那柜子里的懦夫了!好自为之吧,两位。” 回到先前的地方,季凝遇一个人呆坐在那里,目光落在那一桌已经上好的菜上。我坐到他身边,简要说明了情况。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奇怪地问我,“你到底和她谈了些什么?” 我不想让他为这事烦心,也答应了祁叆的请求,于是再次向他承诺:“总之你不用担心,她不会去和阿姨说的,也不会再提起联姻的事情。” “我想知道原因。”季凝遇脸上已经浮现出着一层淡淡的不悦,他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不愿意说细节我不逼你。可你自打回来面色就不太好。我就想知道她有没有为难你?或者提了什么条件?” “哪有这么复杂。”我心喜,季凝遇担心我,右手自然地探向他后颈,轻轻摩挲,挤出一个笑容安抚他:“我只是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她了,就这么简单。” “那为什么你们非得背着我单独谈?”季凝遇拉下嘴角,这会儿语气有些委屈,“你和她有那么熟?还能有共同话题?” “说好不问的。”我笑了笑,倾身过去在他嘴角轻轻一吻,“就一个条件,她说必须是她拒绝你。” 季凝遇被我亲得一愣,脸发红,闷闷地说,“这些都无所谓了,只要不会真的联姻就好。” 第55章 “祁叆很好。”我贴着季凝遇低声说,“她还提醒我们,要提前做好面对长辈的准备。” 季凝遇脸色稍变,眼中掠过一抹不安,低头不语。 “不想这些事了。”话题太过沉重,我转移。 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完了饭。季凝遇要求我去前台看账单,把费用转给祁叆。午后,我们又一起出去走了走,谁都没再提起刚刚的事。 深冬的夜黑得很快,寒风裹着细雪扑面而来,却吹不散街头圣诞的灯火与欢声。我牵着季凝遇的手走在集市的石板路上,脚下踩出轻微的雪响。街角的圣诞摊位亮起了串灯,暖橘色的暖光洒在白雪和灰黑的水泥之间,就像油画一样。 我漫不经心地扫着摊位,目光却不自觉地被一个摊主吸引。他先是往木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接着整理起桌上散落的绿叶。他手里捏着一根红丝带,分出几枝树枝,熟练地束紧,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最旁边还立着一块小牌子,上头用英文写着一行字:“kissunderme!” 是槲寄生。我立马认了出来,也想起了mistletoekiss的传说。据说在圣诞节当天,只要在槲寄生下亲吻,就能受到祝福,爱情会被守护,永不分离。我一时走不动道,季凝遇还没察觉,只是轻轻拉了拉我的手。 “亲爱的。”我叫住了他,“我想去买一个东西。” 他打了个哈欠,眼神里透出些许倦意。天很冷,他说话时嘴里会呼出一团白雾,缭绕在他发红的鼻尖前,显得分外可爱。 “买什么?”他轻声问我。 我故意挡住了那个摊位,推着他朝不远处的长椅走去,“我知道你有点累了。”边说边帮他整理帽子和围巾,生怕寒风侵进脖颈,“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然后我们就回酒店。” 他迷迷蒙蒙地点了个头,乖乖坐下,让我走了。 我转身去向老板买了一束槲寄生,请他仔细包装好,然后火速回到季凝遇身边。 一回到房间,某个人就准备去洗澡,我拉住他的手,说:“等等。”随后拿出了那个漂亮的包裹并打开。 “槲寄生?”季凝遇也一眼就认出来了,抬眼盯着我,脸颊腾地染上一抹红,“你想干嘛?” “你心知肚明。”我弯起唇角,将那束精致的槲寄生举到我们头顶,倾身压上他的唇。 我们套着戒指的手相牵,在槲寄生下——深深的一个吻。 “愿我们被祝福。” 季凝遇再一次主动吻了我,毫无保留的,饱含爱意的。分开时,我们都已微微喘息。 “哥哥,你害怕吗?”他玩着我的手指,脸上带笑,却问出这么一句。我懂他的意思,静静听着他继续说下去,“你今天主动松开我的手。我说过我不喜欢......我也不想以后还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说着眨了眨眼,似乎想掩饰情绪,但再怎么装作平静,我也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他藏不住的担忧。 我心里忽涌上一阵自责,就因为那一瞬的不够坚定,一个小小的松手,就足以让季凝遇如此不安,这实在不该。 “对不起,亲爱的。”我抬手将他抱紧,心里早已做出决定。“我拿不准长辈的想法,我也没法在那件事上立马给你确切的承诺。”我把额头贴近他的,“但只要你需要我,我永远都会站在你前面。你让我去做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去完成。” 季凝遇嘴唇轻颤,眼尾泛红,却坚持捧着我的手,“我不需要你在我前面,我只希望你永远不离开,和我并肩站着就好。”他说得缓慢,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也在给我信心,“我知道我有恐惧,我仍旧害怕,可我答应你,我会努力,我不会退缩。” 我喉头一紧,急促地应了一声“好”。 那一声“好”,落在唇边,落在心头,绝不只是宽慰,更不是妥协。我不擅长立誓,但此刻,我坚信那是不容撤回的允诺,是钉入骨血、沉甸甸的誓言。它不该只是说出口的声音,而应是我今后行走的方向。 我会去做。无论现实如何逼仄、长辈的目光如何难测,我也会去斟酌现实所有的棱角、去争取、去对抗。 既然他已不再退缩,那我更无权犹疑,绝不能再让季凝遇失望。 我想和他一直走下去——因为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因为我爱他。 -------------------- 手机上聊天belike: 【叆】:实时定位分享(mossrestaurant) 【凝遇】:ok 【凝遇】:对了,我和岑仰在一起了,我能带上他吗? 【叆】:没问题。 少爷同性恋身份只在法国那段时间是公开的,无小时候好友圈,相当于就新同学朋友知道。 小叆沉浸在准备表白的激动中,紧张的情况下很容易忽略其他信息。并且少爷在她眼中无同性倾向。 凝遇坦白是草率了,其实他还是不敢。 ps:笨人追求逻辑线条缜密,但做不到完美,多少有些纰漏,大家多多包涵! 第52章 了不起 翌日醒来,手机震了一下,是许久未动的私人邮箱弹出提示。那邮箱我从来都只用来等一件事,如今它终于有了回应。 【岑馥——二十年纪事资料,部分原稿确认保存,欢迎联系。】 盯着那一行字,我好像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还没打开,手就止不住发抖,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了点,也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 我坐在沙发上,望向季凝遇,他还在睡,睫毛动也不动,呼吸绵着。吸了口气,才敢点开邮件。 三年了。父亲去世后,我一直在整理他留下的东西,像是接手一场未竟的调查。他没来得及查清、写完的,我都想替他收个尾。 我去找过他早年的同事,翻遍他留下的通讯录、便签和那些写满字的稿纸。他记录得很细,从采访行程到失败的选题,再到没约成的受访者,都留有痕迹。可惜资料零碎如尘,像一幅拼图,总是缺了关键一角。 调查记者这个行当如今太安静了。留下来的人不是远走高飞,就是深埋地下。 我不甘心。不是为了纪念他,也不是想证明什么,只是觉得不该就这样断了。他生前反复说,真相值得被记住,那我总得做点什么。 单独将我带在身边的那三年,他去做了个了断,让我了解那些童年里被有意屏蔽的真相。我问过他,是不是想让我也继承他的衣钵。他否得很干脆,说并不希望我走这条路。 既然如此,那我就换种方式继续。虽然不能像他一样跑线索、写调查,但我可以开个专栏,讲讲他们这个行当的人、是怎么工作的、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一点点被大众遗忘。 这封邮件,算是个起点。 简短回了消息,约好时间,我准备与那位资料持有人详谈。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季凝遇趴在床上,睁开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懒懒散散地问。 “我没在笑......”我走到床边,低头贴近他,“你又怎么知道我高兴?”说完,熟练地撩起他的刘海,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身下传来哼哼的笑声,季凝遇眯着眼笑道,“我现在可是有读心术的本领,你虽然表情幅度总是很小,但我从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就能看出来你心里在想什么。” “这么厉害?”我隔着被子顺着他的脊背摸去,“那想必是观察我很仔细了。” “废话。”季凝遇瞪着我,碎碎念:“我可是从小就一直在盯着你了......” “再说一遍,没听见。”我故意回避。 他扭过头去,脸颊泛红。我瞧着他那幅模样,没忍住又亲了一口,“就是我爸以前的资料有了消息,是件大好事。” 季凝遇小声惊呼,“恭喜哥哥。”说完,反手搂住我的脖颈,想要起身。坐直后,他停顿了几秒,才问:“你收集这些资料是为了什么?我可以知道吗?” “我跟叔叔说过,想开个杂志专栏。”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我着手给他穿衣,“而且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上头有思想指示,出版社也一再强调,在时尚革新的过程中,纪实和传承的功能不能丢。他希望我去负责。” “去文影部?”季凝遇抬起手,我脱下他的睡衣,轻轻应了一声。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他定定地看着我。 我回望他一眼,笑问,“不想我走?还想让我当你pa?” “虽然我不想和你分开......”季凝遇扭过头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可给你做pa也是我喜欢的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给他套上针织衫,挺起背时顺带摸了摸他的脸颊,“我暂时还不会去。” “那你去之前一定要提前和我说。”季凝遇的脸热热的,“让我提前做个准备。好在不用找新人,李芒做助理挺到位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我了。”我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想笑。 第56章 他不搭理我,转移话题,“专栏是有关岑叔叔那个职业对吗?”捏了把我的鼻子,他继续问,“我还不知道你那三年经历了什么......如果我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我爸带着我来到你们家后,就不做调查记者了。可该来的麻烦总会来......”我坐到一旁,认真交代,“他最后是选择去做个了断。” “很危险?”季凝遇眼神微微收紧,有些忧虑,“叔叔为什么,那他为什么要带你走?你......没事吧?”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轻了几分,“没事,都过去了。”他默了片刻,才又开口:“我当时以为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我直视他,胸口有些发闷,“爸爸希望我活在阳光下。” “那你现在去调查,会不会让自己再次陷入危险?” “不会,我只是开个专栏。”我顿了顿,想到什么补充道,“如果真有危险,我不会继续。我不是没想过也成为其中一员,可爸爸说我不合适,而且......他还说如果我真做了幕后调查,那注定一辈子都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我移开视线,喉口发紧,“他知道我对你不一般,说那会连累你,甚至牵扯到你们家。我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或许我是自私的......我放不下你,季凝遇。我更做不到什么大爱。” 季凝遇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我的手,靠着我肩膀良久,“你才不自私,你保护了我们家不是吗?” “我什么也没做。”这是实话。 “你放心去做就好了。”他轻拍我的手背,活跃起气氛,笑看我,“有我们家在后面撑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知道你有多厉害了。”我心情轻松些,起身去收拾行李,“我喜欢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他脸一热,隔了好久才闷声回应,“我也喜欢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 第二条线来的有点晚了hhh不会有什么具体案件的,专注出版社的故事。 pa:personalassistant(私人助理) 第53章 视频来电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机身轻颤,座椅传来震感。我屏住呼吸,攥住安全带,手心已是一层细汗。季凝遇侧过头看我,神色比我还紧张,死死握住我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没关系的,等稳定飞行后就没那么可怕了。” “谢谢。”我将肩膀贴过去,和他挨近些,“有你在,我就没事。” 他这才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多了些懊悔,跟我道歉,“上次我就不该气你,真吓坏我了。”话刚落,又像是想起什么,他目光挪向窗外,眉头一动,“你恐高是不是比小时候好些了?上次从法国飞回去,我没有在你身边......还好吗?” 我怔了一下,想起陪他在法国读书的那几年。大概是我坐飞机最频繁的时候,不管是回国,还是去周边国家。那时无论季凝遇再怎么冷脸,或者单独行动,航班上他总会坐在我旁边。似乎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就会安心。唯独许叶那次,是个例外。 “挺好的,陪你飞了那么多次,早习惯了。”我偏头笑笑,不想让他往心里去,也不愿他背负不必要的压力,便转移话题,“家里有人跟你发消息了吗?” “对哦。”季凝遇回过神来,皱眉疑惑,“妈妈竟然还没给我发消息。我等了一天了......” 我靠在他肩膀上,手指不自觉地在他手背画着圈,“你和祁嫒联络了吗?” 季凝遇摇头,眼神落在舷窗外白色的云海上:“我昨天主动给她发了信息,她没回。” 我抿着唇,安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一味忐忑也没用。回国后要先去我家休息会儿吗?” 季凝遇愣了半秒,眼睛忽地亮了起来,语气雀跃,“我差点忘记这事了!我回去就跟爸爸说要搬出去。” “这会儿就愿意了?”我笑着挑眉,“前阵子你还闹着不肯。” 他呲牙,装作生气,恶狠狠地瞪我,“不许翻旧账。”但那在我看来无异于撒娇,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头又靠回他肩膀:“我就知道你会答应。反正你那入住还要一段时间,要不就先和我呆着吧?” “当然可以。” 我埋进他肩膀,终于挺过起飞的颠簸。震动平息,云层在窗外流动。我长吐一口气,试着放松,情绪缓缓归于安稳。 “我松手咯。”季凝遇放了些力道。我央求他再让我靠一会儿,多握一会儿他的手。他轻笑着应允,另一只空闲的手拿起平板,开始整理回程的工作计划。 忙完,他拉下舷窗,准备休息。我们像寒冬中抱团的雏鸟,紧紧依偎。昏昏欲睡间,季凝遇突然推了推我,轻声嘱咐:“哥哥,我没法做到回去就坦白,你别催我,给我些时间好吗?如果妈妈还没逼我......或许我不会主动。” 我轻轻应了声,心里明白——季凝遇压力够大了。我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沉重,更知道迈出那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也绝不会去逼他,甚至必要之时,他如果实在狠不下心,或许我会......算了,那是后话,先不想了。 回国已是下午两点。季凝遇在机场安排好其他人先回家,并叮嘱他们明天十点到会议室报到。与李芒笑着道别,我们一齐并肩走向候车区。 “真打算跟着我回家?”我推着行李,语气含笑,侧头看季凝遇。 “我没和爸妈说,他们也没主动联系我,”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随口说着,“明天再说吧,起码我今天想和你在一起。我还没去你过你家呢,带我去看看好吗?” “好。”我心里高兴,望到不远处提前叫好的车,刚要加快步伐,就忽地听到右前方传来熟悉的招呼声——“少爷!” 我们被那响亮的嗓子吸引,一同转头望去,望到个壮实的身形,是许久未见的王叔。 季凝遇蹙起了眉,站着没动,嘴唇紧抿着。只见王叔快步跑来,乐呵说,“夫人让我来接您回家。”说罢就要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 “等等,”季凝遇脸色微沉,向前走了一步,挡在我身前,“我妈是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我可没和她说。” “我们机票的信息公司都可以查到。”我轻声开口提醒。 他闻言瞥了我一眼,“我不想回去,今天。”提高音量,生硬地向王叔强调,“叔直接回去吧......” “少爷,我有些为难。”王叔笑容僵住了,那外翻的厚唇显得窘迫。他边不自在地搓手边解释:“夫人吩咐我一定要接您回家。” “可我不会有危险,我就是去岑仰家!” “您要不和夫人亲自打个电话?”王叔似乎看拿季凝遇没办法,就递给我个眼神。 我眯起眼,蹭了蹭季凝遇的肩膀,发现他已经拿出手机。 “算了,要不你还是跟着王叔回家吧。” 季凝遇怒视我一眼,手里已经拨了号码,“我不要!” 我叹气,心里门清他最不喜欢被人逼着,这会儿肯定逆反心理上来了。 那头接通,季凝遇一声不吭,走到角落里去说电话。虽然他没在我面前发脾气,我还是忍不住担心。我站在原地望着他,只见他面色激动,似乎刚和阿姨说了什么,脸颊逐渐泛红。质疑、愤怒,竟还有一丝惶恐......最终,季凝遇垂着头,颓丧地走了回来,眼中带着歉意看着我,“抱歉,我今晚只能先回家了。” “没事。”我抬手轻抚他的发顶,“发生了什么吗?” 季凝遇懂我话里的意思,摇头,“只是爷爷奶奶来了。”又来牵我的手,“我今晚会给你打电话好吗?” 我应声之际,他又自顾自地抱怨起来,“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好了,你房间也还留着......可、”他话到嘴边,猛地顿住,要说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咽进肚子里。“家里的私事......” “理解。”我平静地看着季凝遇,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楚,知道那未说出口的言语大概是什么。 上次我们从法国回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已经从季家搬了出来,我就得认清无论如何我始终不是季家的一份子。我和凝遇之间总有数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许瞎想。”季凝遇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把行李箱递给王叔,支走了他。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他凑过来亲了亲我嘴角,“不会有事的好吗?” 我焦躁得很,心里总有不悦。只得用大掌贴着他的后脑勺,吻上他的唇,亲了很久,直到喘息才分开。 “一定要给我发消息。” 我独自一人回到家,心思却全落在季凝遇身上。我担心他会不会被为难,忧虑他此时的状态:他是高兴,还是难过伤心?我每隔半小时就会给他一条消息。可这会儿我都吃完晚饭了,那头依旧没有回复。 为了不再胡思乱想,我决定坐下整理明天开会的材料,还要挤出时间查看邮箱里新到的文件。只有把注意力寄托在这些事务上,才能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 第57章 手机终于响起提示声,已是晚上十点。我刚洗漱完毕,正准备关灯,却看见屏幕上跳出了季凝遇的视频来电。 镜头里,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头发有些凌乱,瘫靠在沙发上,眼角透着疲惫。“哥哥要睡觉了?”他揉揉眼睛,指着屏幕问。 “你才结束?”我反问,“给我看看你的脸。” 季凝遇画面一晃,却始终只露出半张侧脸。 “乖乖,快点。”我连连催促,生怕他哭过,想从他表情上看出些什么。 “我不要,我就要去洗澡了。”季凝遇不愿意给我看,开始拿着手机向房间深处走去,“不要挂掉好吗?一直陪我到睡着。” 我心头一紧,嗓音压得很低:“我不会挂电话,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那边没了声音,只剩下衣柜抽屉被拉开的“咔哒”声和他脚步在地板上“哒哒”作响。镜头定格在浴室的天花板,季凝遇似乎在脱衣服,面料摩擦带起一阵飕飕声,紧接着又是“哗哗”的水流,没一会儿,画面里就蒸腾起白雾。 他终于再次开口,跟我交代,“我妈应该是和祁叔叔聊了,简单过问了一下情况,也并未要求我详细交代事情的发展。我爷打趣了一下我的感情生活,就这样,就是普通的聚餐。” 他语气平静,听起来与平常别无二样。可我还是放不下心,又一次乞求他给我看看脸。他依旧以要洗澡为由拒绝。 “我担心你......”我实在是没辙了,只好压低语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委屈,靠表达内心的恐惧和担忧让他答应我的要求。 这一招似乎屡试不爽,我刚听到他踏进浴缸溅起的水声,镜头便忽然晃动。 “我真没事。”他终于将摄像头对准自己那张白净的脸。我盯了好一会儿,确认他眼下没有红肿,面色平和,才彻底放下心。 “长这么好看,哪有不给我看的道理?”我露出微笑,打趣道,“别对我吝啬你的美貌,亲爱的。” 季凝遇发出几声轻笑,坐进浴缸,眼尾荡着笑意:“都说了洗澡不方便,你是故意的吧?要拿我美貌做什么?” “我可没说这些话啊,”我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只能看到你肩膀以上,你又不给我这个机会。” 那头的他闻言,脸颊瞬间绯红,默默又将镜头抬高了一点,这回只露出下巴以上。我笑问,“你害羞了?”他急躁地转移话题,问:“你在干嘛呢?” 我跟他报备我刚刚在做的事,他反过来催我,“那你继续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紧接着指挥我把手机立在左前方。 “那你要把手机放在哪里?”我按照他的要求照做,望着他笑道。 “这你就别管了。”他粉红的面上萦绕着白色的雾气,闪着水光的唇随着说话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张开又合上。我被那如花瓣般的柔软吸引,下意识地低声请求:“乖乖就放在旁边好不好,”我想起他浴缸旁有个卡槽,告诉他,“这样我可以看到你。” “你不是工作吗,看我干什么......”那头声音绵软却沙哑,季凝遇似乎越发害羞了,不知是水温太高还是怎么,红晕爬满了脖颈。 “隔着镜头反倒害羞?早就看光了,还不习惯?”我揶揄道。 他嘴上虽拒绝,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挺直,手臂搅动浴缸里的水花,顺势将手机卡进了卡槽。 “真乖。”我的手挪到了键盘上,最后看他一眼,“你慢慢泡着,不急。”接着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将目光定在电脑屏幕上,处理剩下的资料。 屏幕上是父亲未完成报道的其中一篇——《沿江十二厂:沉默三千人》的初稿,落款日期是二十三年前。记录着久远的往事,画面也透出陈旧的时代质感。我一点点读下去,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与心酸悄然攀上心头。 那些原本枯燥的图文,显露出现实中曾被忽视的黑暗角落。透过帧帧影像,我仿佛听见工厂里嘈杂的人声,嗅到粉尘与汗味混杂的空气,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父亲的文字一向凝练、克制,几乎可以说是不带情绪的冰冷叙述。可我却从字里行间读出了那压抑许久、甚至已经麻木的痛苦。 胸口像是凝着一块淤结,上不去也下不来,就卡在气流必经之处,钝钝地胀痛着。我强迫自己继续浏览那些资料,不敢在某个细节停留太久,只想尽快先将他留下的零散记录按时间顺序拼凑完整。 “哥哥是在看岑叔叔的资料吗?” 神经被一道柔软击中,我郁结的胸腔好似被一双温暖的手抚摸,堵着的气渐渐通了。侧着脸避开屏幕,季凝遇的声音却如细线牵住我,把我从情绪的漩涡中拽回现实。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眉头紧皱,面部早已因愤怒与苦痛而扭曲得丑陋。 “哥哥,看看我......别生气。” 那声音仍旧蛊惑着我,最终成了能软化骨髓的神药。我吐出一口气,缓了缓脸上的僵硬,终于抬眼直视季凝遇——他靠在浴缸那头,于水汽缭绕中凝望我,眼神里的关切和担忧,清晰得要透出屏幕。 我忽地觉得自己被接住了。没有追问,没有规劝,他只是在那头安静地看着我,给我留出情绪的空间,也给我一个退路。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喘不过气来。那些压抑的东西,我倏地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只想看着季凝遇,只想他也看看我。 “谢谢......”嗓子发紧,音节艰难地挤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季凝遇道谢,或许是他能读懂我的表情,或许是他能给我安慰,更或许,是因为此刻他不让我感到孤单。“谢谢你,亲爱的,我好多了。” “你要难受的话,就先不看了好吗?”水波荡漾,季凝遇朝这头游来,把手臂搭在软垫上,凑近镜头盯着我。“你可以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再处理。” 我朝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心脏被细心呵护着,却依旧调侃:“照你这么说,我以后都不能离了你了......” “我只是不想你现在太难受,要不你先看看我吧。”季凝遇笑意盈盈,声嗓愈发柔软,“或者你帮我完善一下明天开会的项目安排?总之今天先不要处理那个了。” “好,”我点头,沉声应道:“那我登录你账号。” 得到他的同意后,我开始着手完善会议策划。他已经写得很完整,我只需补上最后一块。静下心来敲字,指尖在键盘上迅速跳跃,思绪归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我愣住,将视线挪向唯一的声源——季凝遇面色异常潮红,搭在软垫上的手臂不见了,整个人半陷在覆盖着泡泡的水中,只隐隐露出膝盖的一小段。水面轻荡,某处位置模糊地晃动着。 我眯起眼,只觉身心一热。 他那张饥渴的面孔令人沉沦,唇瓣轻颤,虎牙时不时刮擦着下唇,双眼愈发迷离。潮波撞击的细碎水声交织着他口齿间溢出的满足低吟。 有股热潮直袭我的大脑,缠着上下每一根神经。我被他的饥渴、情爱,诱惑着,渐渐失了方向。 没打断他的节奏,我只是安静看着——看他在我眼前慢慢泄力,软进那团氤氲的水雾里。 直到他彻底放松,仰躺着喘息,我才低声唤道:“宝宝......” “你、你先不要说话......”季凝遇的面色是熟透的桃子,泛红得惊心。 他仰头靠在台沿,大口喘着气,眼神一片空白。 我燥热难耐,意识全然落到了他的身上。哪怕只是隔着屏幕,远隔数里,我也觉得他像贴在我腿上,温热的身体一点点蹭过来。 “我想你了,”我保存文件,关了电脑,拿起手机走向床边,“好想你......想见你。”下身的紧绷几乎让我寸步难行,“我们不该再分开了。” “哥哥别说了......”季凝遇抬手捂住羞红的脸,语气发软,“明明我们才分开几个小时,都怪你刚刚敲字的时候太性感,”他口齿溢出含糊的思念,“我想马上去到你身边,我也想你了,想要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手机丢到一边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盯着那双残留着混乱痕迹的手。 季凝遇的呼吸声还在,从手机那头传来。他似乎累了,洗漱完后乖乖地躺在床上,黑暗中一双眼睛静静望着我,撒娇似地让我随便哼一首歌。 我照做,哼起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摇篮曲。他很快便睡着了,呼吸变得悠长平稳。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天花板,一点点陷入沉思,只有那些黏腻的情绪残留在身上,散不掉、也撕不开。 -------------------- 没按时更新就是卡审核了,烦烦的,素剧情需要w,我没有在故意卖tt 第54章 再抱一分钟就好 我伴着哥哥低沉的歌声入睡,本以为和他分开后会焦虑得睡不着,但这通视频电话在很大程度上安抚了我。梦里,我就安静地趴在岑仰的胸膛上,感受他有节奏的轻拍,伴着那沉稳的呼吸声,一点点沉入梦乡。 第58章 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时刚好八点,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我们昨晚聊天的界面。我穿戴整齐,下楼去餐厅吃早饭。 爸爸正好也在,我便趁着吃饭的空当提起我打算入住沿海那套大平层的想法。 “嗯?怎么突然又想去那边住了?”爸爸狐疑地瞧着我,嘴角扬起一抹笑,“怎么?不跟小仰闹脾气了。” “哪有......”他这句调侃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摸了摸后脖颈,脸都红了。明明只是随口一说,却不偏不倚勾起我和岑仰冷战的回忆,“就是......那边上班方便些。” “那你抽空收拾下东西,看看什么时候搬过去住吧。” 这时,妈妈端着碟子冷不丁地在我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瞥了爸爸一眼。我边吃边顺口说了句:“那正式入住前,我就先去岑仰那边待几天。” “不行。”此项提议被妈妈立马反驳。我和爸爸几乎同时抬眼看她,搞不懂她的想法。 “马上要元旦了,接着是春节,这几天你就先住家里,等年后再说这件事。”她似是察觉到语气有些生硬,轻咳两声,又补了句,“元旦那天把小仰叫到家里来吃饭。” “年后再说?”我不满地蹙眉,“妈妈是说要等到春节后吗?” 时间跨度之大让我难以接受,我几乎是下意识开口反驳:“不行,我不能接受。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又是公司最忙的时候,每天从这里赶去上班太折腾了,我必须住他那。” “亲爱的......”妈妈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我,“我有些搞不懂你了。你上次还在我们面前哭天喊地说你讨厌他......你这下又是闹哪样?” “我......”我烦躁地想避开这个话题,讨厌他们始终抓着那件事不放,“我不想你们再谈那件事了!” 我有了脾气,语气明显加重,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竟瞪了妈妈一眼,脱口而出:“妈妈不是最懂那种状态了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勺子,感受到压在瓷勺边缘的指腹发烫,一股火气直冲喉头,“妈妈,我还想问你到底怎么了?还有,上次那通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够了!”她原本秀气的眉在这道呵斥声中猛地皱起、挤成一个川字,柔和的表情一瞬冷硬下来。她一掌拍在桌上,碗里的粥都被震出一圈涟漪、激荡一二。 那声响像是一记闷雷,炸在我的耳膜上。我肩膀微微一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连牙关都在发紧。她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把目光沉沉地移向我爸。 静默片刻,爸爸终于开口,语气沉沉:“凝遇,跟妈妈道个歉。” 他又在打着圆场。 “我不要!”我脊背绷得笔直,嗓子紧到发涩,不甘示弱地也瞪着他,“我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道歉?” 一时间,场上无人说话,餐厅里寂静得能听到外厅落地钟摆的声响。我看到爸爸的目光在我和妈妈之间来回移动,眉头紧锁,像在权衡着什么。 我最是受不了这种沉默的压迫,心口像闷着一团火,烧得人发慌。我呆不下去,只想走!低头避开他们的视线,我抿了抿唇,抵着桌面猛地起身,只留了一句,“我去公司了。”转身就离开了家。 去出版社的路上,我心底一直在驳斥,愈发不服气。那些叫嚣的念头像马场里被点燃的干草堆,飞溅的火苗,星星点点,却能将脑袋里所有细碎的不满迅速引燃。一点点地烧,一层层地灼,烧得我眼皮发热,脑仁发胀! 凭什么让我道歉?我连质问一句的权利都没有吗?我只不过是想弄明白——为什么他们对某些事总是讳莫如深,好像我一旦提起就会被掀翻,为什么我永远是被保护、被推着走的那个人! 我不该逃避的!我就该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些年压下去的话说出来,我就该在家里跟他们大吵一架,接着把所有东西都坦白! 可现在,我只是缩着,死气沉沉地坐在车里,像一只被愤怒压迫却又不敢反抗、仓皇逃窜的狗。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车,也不记得刚才和李芒说了些什么。今天谁都没和我打招呼。可能是我气场太凶,也可能是我脸色太难看。 脚下像生了风,裹挟着我往前冲。我走进会议室,一股怒火还在胸腔里烘着,像老式蒸汽机里没处泄的热浪,下一秒就要从耳后喷出来。 思绪仍被困在家中那股凝滞的气息里,迟迟脱不开身。我撑着下巴,无意识地望着会议室的门一次次被推开、又关上,源源不断的来者测试我情绪的极限。 直到那道门被某种熟悉的身形缓慢推开、直到我对上那双沉静的蓝灰色眼睛——我像是突然被灌了一大口新鲜的氧气,思绪缓缓回笼,心脏猛地往下一坠。 岑仰来了,他终于来了!我嘴唇微微打颤,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的骨头,像要将所有委屈硬生生震出来。我死死盯着他的脸,强迫自己别眨眼,怕一眨,他就会从我面前蒸发不见。 他不会不见的,因为下一秒,他就朝我径直走了过来。 “怎么直接来这儿了?”他在我身旁坐下,悄声开口,又移了移椅子,往我这边挪得更近了些。我扫了一眼陆陆续续进来的其他员工,又重新将目光落回他身上,咬紧下唇,说不出一句话。 烦死了、烦死了!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又不抱我、不碰我?要是现在会议室里没有这么多人就好了。 我一遍遍看着他——看他唇形完美,猜他黑色高领下白皙的脖颈是否泛着一层微汗,最后又陷进那双总能安抚我心绪的蓝灰色眼睛。 我想他应该看出了我的烦躁。于是我开始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安慰我时那双温柔的大掌,我想他抱紧我,我想他的拥抱,他的亲吻...... 我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被思念搅得心烦气乱,连指尖都麻了。就在我快要炸开的时候,岑仰忽然轻咳了一声,桌下伸过腿,蹭了一下我的膝盖。 “季总,跟我去下办公室好吗?还有一份文件被锁在了柜子里,需要您打开拿过来。”他语调不急不缓,给我递了个台阶。 我没回话,站起身就往外走,像一根被拉直到极限、终于松手的橡皮筋,倏地弹出去。岑仰也起了身,朝后交代一句:“大家先落座,五分钟后我们准时回来开始会议。” 去到我的办公室,岑仰刚把门带上,我就忍不住扑进他怀里,仰起脖子,用唇去蹭着他的唇。他一手搂住我腰,一手像往常一样搭在我后颈,轻轻抚摸。 我吮吸他的下唇,又忍不住探出舌尖,最后用虎牙咬了口,像是把早上积压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他嘴上。 “好,好了......”他轻笑着脱离亲吻,头往后一仰,拉开些距离。可我心里的气还堵着,整个人又往他胸口贴了贴,嗓子发涩,“不要远离我。” “怎么了?”他扶稳我,语气低柔,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担忧,“我醒来就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一直在办公室等你,哪知道你直接去了会议室。”他的手从我腰侧移到背后,轻拍着,“发生什么了?你情绪不对。” 他总能透过我每一个表情读出情绪的波动。我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低声闷闷道:“早上跟妈妈吵架了......爸爸让我道歉,我不服气。” 岑仰吸了口气,沉默几秒才开口:“亲爱的,这会是场漫长的沟通。我们还有个会,结束后再仔细说好吗?”他依旧温柔地哄着我,“你现在见到我后,好些了吗?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推迟......” “不——”我打断他,“我好些了,”圈着他腰的手收紧了些,“见到你后就好些了。” “那等会儿能恢复到工作状态吗?”他问。 “能。”我将脸面向他的脖颈,完全靠在那宽肩上,“再抱我一分钟就好。”我又靠近些,鼻尖抵着他脖子,隔着高领毛衣贪恋地闻着熟悉的味道,唇慢慢磨蹭着他温热的肌肤。 还是那个好闻的香,跟我床单的气味一模一样,他洗衣液的味道。 岑仰的呼吸又稳又沉,拥着我的躯体微微发烫,像一座热带地区的海岛。好舒服,心安得不得了,只要和他待在一起,我就会很好。 “乖。”他捧起我脸颊,在我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去开会吧。” 第55章 迁就 我重新坐回那个熟悉的位置,看着岑仰沉稳地引导着流程,节奏拿捏得刚刚好。 这次的核心内容是我们正在制作的极光拍摄专题杂志,涵盖后期进展、日程安排,以及与文影部、设计部和出版部之间的协调工作。 “照片整理已经完成,”我望向众人,简明地说,“每一组都已编号归档,底图全都上传到文件服务器。接下来是后期精修和图文配合。” 陆舟举手,眼神带着点试探:“我拍摄的那部分能交由我自己处理吗?” “可以。”我点头,毕竟一开始就答应过他,“但你得和指定的后期老师对接。他们清楚整本杂志的统一风格,不能只按你自己的审美来。你负责把控细节,他们得掌握整体。” 第59章 “明白!”他兴致冲冲地应声,朝我露出个标准的笑容。 “时间掐准。”岑仰补了句,目光从我身边掠过,看向所有人,“这一周内必须把所有图修交出来。初版、精修稿、效果图,全都要齐。” 他又把视线转向设计部的代表,犀利发问:“打板做了几套?内页风格、封面方向都拿出来对一对,今天定一版下来。” 他们迅速调出几套方案,风格从冷调极简到高饱和色块不等。我们几个人逐一翻看、轮流点评,最后拍板选择了那一套以“极光动势”为基调,融合剪影人体、流线结构与丝绸感材质的设计方案。干净、有张力,贴合当下的时尚审美。 待定稿落下,文影部接上话:“文案这边我们和elysian同步商讨了。我们会根据他们给出的关键词和产品理念在一周之内完成文字定稿。” 我指尖敲了敲桌面,心里很是满意。刚入职那天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爸爸带着我走进这间会议室,郑重宣布我正式入职。几位高层主管的脸上虽不见波澜,可眼神中隐隐透着鄙夷与不信任,就是在打量一个走后门的新人。 但现在,几个月过去,我已无需任何人为我撑腰。我的话,他们默认执行;我的决定,无需解释。他们听我发号施令,不是因为我是谁的儿子,而是因为我配得上这个位置。 我不得不承认,这种实打实赢来的尊重,叫人喜悦,叫人上瘾。 设计部的问题基本解决。我刚把这层事理顺,出版部那边突然插话,语速比刚才快了几分:“印厂排期已经确定了!年前第三周前必须交付最终稿,不然赶不上上架。” “行。”我点了点头,抬眼扫了下墙上的挂钟,时间正紧。 岑仰接住我的话头,身子往前微倾,压下声音,严肃说:“这本杂志是我们年末主刊,不能延期。进度卡在哪个环节,就换人处理,没得拖。” 其他部门的人陆续退场,我让摄影部的人留下来,继续开个小会。 门关上后,我往椅背一靠,抬手捏了捏眉心,缓了口气才抬眼看向秦欲闻和苏桃,“你们图像风格指示卡弄完了吗?这两天之内必须发给后期。” “嗯!”桃子点点头,元气十足,“每张照片我们要的光感、色调、氛围全写清楚了,连修图参考都附在了边上!” “非常好。”我把手指从眉骨上移开,顺手把桌上的文件翻了一页。这样的效率让我安心不少。人只要沉进工作里,情绪就有了去处,早上的烦躁也像没发生过。 “审图的时间等通知,最晚就是周五。”岑仰最后交代,话音落下时抬眼瞥我一眼。 众人应声,各自记好任务,等我宣布散会,就都出去了。 “要和我谈谈那个事情吗?”岑仰收着文件,朝我投来一个温润的眼神,面色比会议上柔和太多。这种温柔只给我看,真好。 “有点饿了......”我瞥了眼腕表,抱怨道。没想到会议一拖就到近中午,本来早上就没吃多少,这会儿脑力体力消耗得胃像是空了一整晚,先是一阵发紧,紧接着“咕噜”一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那我们就先去吃饭。”岑仰绕到我身后,轻笑一声,伸手将椅子往后轻轻一托,顺势揉了揉我的头发。 吃饭时,他给我夹了块肉,边夹边问:“你不是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一早就吵起来了?” 我叹了口气,低着头,用筷子拨了拨碗边,“今早跟爸爸提了出去住的事,就像你说的,还要过几天。我就说我要和你住,结果......”我语气一顿,使了些力,筷子往碗里一戳,肉都被我戳变了形。 “阿姨不让?” “嗯。爸爸没说什么,我妈不乐意了。”季凝遇警觉,“她真的变了!肯定有什么事。这种感觉太怪了,你懂吗?” 之前那些藏起来的怀疑和怒气又浮上来,我盯着碗里的菜,脑子卡住了,陷入思维的死循环,“我真不懂她,家里氛围太压抑了。今晚我就不想回家......” 我嗓子有点发紧,眼神开始失焦,“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想......” “凝遇——” “想亲你,想......” “季凝遇。” 我猛地回归神,岑仰认真地看着我,“我很感激你一直想着我。”他嘴角挂着笑,“但总是躲着也不是办法,亲爱的。” “阿姨总会知道的。”他轻声分析,“你没发现你开始躲着她了吗?” 我一怔,那股说不清的恶心感又重新翻上来。自从吵架后,我就不敢正眼看她。妈妈的脸在我的脑子里变得模糊,是无法触碰的黑雾,团着我的畏惧与孤苦。 “不是......”我下意识想反驳,“我今早其实还想着趁这个机会,好好和她谈谈的。” “那为什么没说呢?” 岑仰紧跟着问,可我却哑口无言。嘴张开又合上,喉咙发出闷哑的声音,却表达不出思想。因为我知道他是对的,我其实不敢和妈妈吵,我一路上的悔恨及愤怒也不过是自己的想象。我想那么做,却不敢。有一种恐惧深深埋在我心底,特别是昨晚爷爷打趣我感情状况后,我一回家就不敢面对,连戒指都摘了!对了,说起戒指...... “亲爱的,你戒指呢?” 听见这话,我倏地抬头,直视面前的人,惊讶得张着嘴巴,“我......”瞥了眼左手空空的中指,盯着岑仰收敛笑容的脸,脑子飞速转动,这才想起戒指被我穿在项链上戴着。 “在这呢!”我抬手赶忙把项链从外套中拿出来,亮给他看,“哥哥,饶了我吧......”我语气发弱,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心虚堵满胸口,“要是昨晚被他们看到,非被盘问个不停。” 岑仰没说话,那双澄澈的眼睛只是安静地盯着我,那是怎么样的一个表情?我一时猜不透。 “你,”我喉结滚动,直觉告诉我气氛不对劲,“你生气了吗?” 一秒、两秒、三秒......我咬着轻微打颤的下唇,愈发不安,却也觉愤慨。 我知道他气,但能不能快点回答我!他应该是能理解我的难处,他知道我的处境有多不好过!我似乎两头都不讨好了,委屈和心酸交织,眉头紧皱,鼻子一酸,眼眶湿润,想哭。 “没有。”他终于开口,笑容回来了,倾身,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理解你。”我听见他这么说,“我可以等,你也可以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愣在那,脸颊迅速发烫,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总是这样,无条件地迁就我。哪怕我情绪再怎么反复,只要他温柔地说,我那些古怪的脾气就会烟消云散。 “我对妈妈没有把握......”我想向他解释,我不想自己总是要让哥哥包容,“我不管是对你逃避也好、还是对你坦白也好,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可妈妈......不一样。” “没关系。”岑仰重重叹了口气,“先吃饭好吗?我们先不说这个了。” 什么意思?我垂下头。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那句“没关系”,好像并不是真的没关系。 第56章 一百年不会变 一顿饭,食之无味。岑仰太冷静了,安静得让人难受。我宁愿他跟我发个脾气,哪怕一句不满,也好过现在这种温吞的体贴。 “你真不生气?”回到办公室,我拉着他衣角,把人扯进休息室。 “真的。”他站定,伸手掰正我肩膀,替我脱外套。 “你不爽你就说啊!”我语气急了,“你总是这样,我不喜欢你什么都忍着!总是包容我干什么?!”我一把夺过外套,扔到沙发上,接着抓住他衣领,低吼:“你不开心,就表达!我藏了戒指这事让你难受,你想让我怎么做,说出来,我会认真听。” 岑仰盯着我,眉头紧蹙。我继续说,“你又在害怕什么?你不要对我掩饰情绪好不好?” “我当然生气。”岑仰终于肯说实话了,他温厚的掌心贴上我脸颊,提了些音量,“可我生气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现在已经够乱的了,如果还要抽空来揣摩、安抚我的情绪岂不是更加烦恼?我不想你为我担心,更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可是你不说就是会让我瞎想。”我抵在他胸口,喉咙发紧,“你别老是只为我考虑......你让我也照顾照顾你行不行?” “那我以后改正。”岑仰稳稳把我抱住,脊背微弓,下巴搁在我肩头。“我只是怕我一情绪上来,你又开始逃避我。”他声音压得很低,颤抖中带着不安,“我怕你讨厌我。” “我不会了......”我被他这副样子一击即中,满心罪责。抬起手,顺着他宽阔的脊背抚摸,“对不起,我真的明白以前错在哪儿了。”我侧过脸,用唇摩挲他的脸颊,“你以后别对我隐藏情绪,我也不会走。” 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我像是被他揉进骨头里,胸口直发闷,呼吸都喘不过气。 “我发誓,”他嗓子哑得厉害,“你也发个誓。”岑仰抬起左手,戒指还戴在中指上,银光一晃。他伸出小拇指,说:“拉钩。” 第60章 “幼稚鬼。”我嘴上嫌他,心里却软成一摊水,飞快勾住他的小拇指,“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会变。”他贴着我耳朵说。 下午我是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的。迷迷糊糊睁眼,岑仰已经不在身边。门外传来李芒的声音:“季总,是我。” “我就出来了!”我揉揉眼,脑袋还有些发晕,看了眼时间,正好是下午上班的时候。虽然被吵醒有点烦,但还是很快洗漱,穿起外套,出了门。 李芒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还没等我开口问,就交代:“岑先生在赶下午会议要汇报的资料,让我来叫你。” “开会?又什么会议。”我扫了他一眼,莫名其妙。 “季董下午来公司,临时会议,在4点。” 爸爸?我心里一凛,狐疑道:“有说主题吗?”没有坐下,我径直走向岑仰的单间。 “这是通知。”李芒把手里平板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点点头,抬手一拂,“没事,岑仰知道。”我敲了敲面前的门,对李芒说:“你去忙吧。”说完走进办公室,顺带把门关上了。 虽然岑仰的工位就嵌在我办公室一角,但我还是头一回走进去。屋里没多余椅子,我便一屁股靠在他办公桌边缘。 “在整理什么?”我盯着他敲击键盘的手,白皙、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那手抱着我、在我身上游移的情状,脸不自觉一热。 “年前临时会议,主要是敲定所有即将出版杂志的计划。”他目光始终落在屏幕上,“会上要详细汇报时间节点。” “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我问着,努力忽略心底那点热意,“中午有没有睡好?” “嗯,抱着你睡得很香。”岑仰利落地答。 我脸更烫了。他那张冷峻、一本正经敲报告的模样配上这句不正经的话,太犯规了。我盯着他,愈发出神,想亲。 “打算看到什么?”岑仰叹了口气,偏头瞥我一眼,伸手拍了拍我的侧腿,“亲爱的,去工作好吗?需要完成的事项李芒发给你了。” 我噘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行吧。”从桌边站起来,又凑到他面前,“亲一口就走。” ——真的一口就走。 公司整体会议安排在顶楼。我和岑仰提前五分钟到达会议室,爸爸已经坐在最前排,正同几位老总谈笑风生。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一走进门,原本热络的说话声竟微微低了下去,紧接着就是我爸一抹严肃的视线。 我心里咯噔,对他突变的面色感到奇怪,心里狐疑,“摆这臭脸是干什么……不会是因为早上我和妈妈吵架,他特地跑来给我下马威吧?”我一边小声咕哝,一边随岑仰走向座位。 他帮我拉开椅子,低声说:“别多想,叔叔不会这么不专业的。” 我抿了抿唇,瞥他一眼,“真要出事了,你记得帮我说话。” 我爸向来不在公事上掺杂私人情绪,我真正担心的,是他会等会议结束后把我单独留下来。现在这会儿,我是真的害怕面对他们,害怕面对家里那堆破事。 我知道岑仰肯定会照顾我情绪,也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但我就还是有些发怵。 “明白。”他应了一声,落座后在桌下轻轻拍了拍我腿,像在安抚。 会议准时开始,主题是年终前的最后一次出版工作进展。各个分区主编依次发言,汇报预期杂志的筹备情况、内容筛选、广告对接与交稿进度。 爸爸坐在最前头,翻着手里的资料,偶尔插话提问,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克制。我本以为他会借题发挥,针对我负责的企划点名批评一手。但没想到,说到秋冬新年特刊时,他竟点名表扬了我几句,说这个项目是重头,是革新之后的一次尝试。 我怔了下,打鼓的心缓了些——他竟然夸我!那一瞬,连背都松了几分劲儿。 只可惜这喜悦没持续多久。他照例鼓励大家加快排期、提效率,说完这些话后,他把我叫住了。 “季凝遇留一下。” 其他人都走出了办公室。岑仰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自己也该走,但我扯住了他的裤子。 “他可以在这的,对吧?”我看着爸爸说。 “随便你。”爸爸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接着随口说,“你妈同意你这几天搬出去。搬家的事你自己安排,要是想离公司近,就住岑仰那。” “真的?!”我朝岑仰那投去一个惊喜的眼神。 “唉,你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和你妈也懒得管你这些小事。”爸爸说着喝了口水,忽然神情一收,语气沉了些,“你妈做了让步,你也去跟她道个歉……别把关系闹太僵。” “道理我都懂。”我放柔语气,可还是坚持先前的观点,“但我不觉得我说错了什么。” “你是没说错什么。”爸爸眉头一横,“可她自始至终是你的妈妈,你可以和她平等地商讨一些事情,但不能冲她吼。我不是在说你内容的问题。孩子,我是在说你对待妈妈的态度。” 我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你教养一直很好,可就是那小脾气不断......”爸爸教训我,“她今天是真的伤心。” 我眉心拧起,心里有点发堵。我……真的太自私了吗? “有些事,还是得听听我们这些过来人的。你也不小了,别太任性。” 我垂下眼,不敢去看他的脸。 “恐怕也就小仰迁就你这脾气了,我们是没这个本事。”爸爸这话说得太古怪,我竟有些心虚,耳朵开始发烫。 “你也不要太惯着他。”他转而对另一个人说道。岑仰只是在我身边短暂地“嗯”了一声。 “季凝遇你也是!别老是摆那奇奇怪怪的臭脾气,小仰对你那么好,你别去祸害人。你跟你妈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搞得我头都大。” 我性格有那么差吗?我内心一阵无语,泛起嘀咕......我真的很像妈妈吗?! “好了,不跟你们说了。”爸爸似乎起身要走,但最后又补了一句,“你今晚还是先回家。” “好。”妈妈做出了妥协,如果我还执意不回家,那才是真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了。 我没办法,只能趁还没下班,在办公室里跟岑仰腻歪了一会儿。 “到时候来帮我收拾东西。”岑仰坐在我的老板椅上,我坐在他腿上,贴着他唇说。 “好。”他笑眼弯弯,顺直的睫毛扑闪着。“晚上还要打电话吗?” “必须打。”我叮嘱一句,又亲了他一口,“没有你的声音我睡不着。” “我也是。”岑仰摸着我,低声说道:“谢谢你。” “哥哥......”我把双手垫在脑后,盯着镜头里的岑仰。他似乎又在处理岑叔叔生前的报道,眉头轻蹙,神情专注。 我不需要他看着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纸页翻动的细响,和空调呼呼的暖风,我就能睡得很好。 “怎么了?” “你休息好吗?现在很晚了。”我不想他白天忙成那样,晚上还要看些“折磨人的东西”。 他扭过头来,碎发落在眼骨处,投下一层阴影,掩住了那讳莫如深的情绪,“好。”他很听话地放下文件,拿着手机去洗了个手。最后一阵响动后,他躺倒在床上。 “想听你唱歌......”我眼皮打架,昏昏沉沉的睡意正一阵阵涌来,但还是想听他的声音,“你喜欢的那首法语歌。”刚说完自己的愿望,我就没熬住,闭上了眼。 模模糊糊间,我听见岑仰低低笑了一声,又听见他轻声说了句:“jet’aime。” 他哼起歌来,嗓音很沉很稳,像晚风一样在耳边晃荡—— jerêvaisd'unmondenouveau seulementtouslesdeux ouais,j’rêvaisd’unmondenouveau seulementamoureux -------------------- oscaranton的《mondenouveau》 歌词翻译: 我曾梦见一个全新的世界 只有我们两个 是的,我梦见一个全新的世界 只属于相爱的两个人。 非常好听!推荐给大家! 【虽然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还是要声明:请不要在其他平台、社交媒体或评论区提及本小说。】 第57章 新爱好 我按照妈妈的要求,在家里住了一晚。本以为她是想和我好好谈谈,但她什么都没说。平时吃早饭还能在餐厅碰见她,今天却只有爸爸坐在那张专属的座位上。其实昨晚我就没看到她——妈妈似乎根本不想跟我说话,甚至不愿看到我。 但无所谓了!一回家我就火速收拾了几件必要的行李,联系王叔帮我把东西送去岑仰家。 “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我正乐滋滋地吃着早餐,听见爸爸突然问了一句。 “嗯。”我想象着和岑仰单独相处的日子,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年前这段时间忙得很,当然不能浪费时间。” 第61章 “呦!”我爸挑了个眉,露出一副诧异的神色,“你这副热爱工作的样子还真让我耳目一新。怎么,现在喜欢这份工作了?” “你又打趣我......”我放下筷子,拿起手帕擦擦嘴。 “跟你妈妈道歉没?” “没,昨晚吃饭的时候她都不在,你也没和我交代啊。”还是和老爸相处得自在,起码我敢直视他的目光,“您行行好,怎么不替我多吹吹枕边风。” “我替你说的还少?!”他白了我一眼,冷不丁抛出一句,“你妈和我分房睡了......”这话一出口,我竟突然觉得我爸那张保养得当的皮肉上瞬间生出了几道沟壑,愁容爬满了眼角,苍老了几岁。 我心口一紧,琢磨了会儿才敢暗戳戳地问,“你们,感情没出问题吧?”我努力在脑中回忆他们近几年的相处,很恩爱,没什么异常,甚至比小时候还好。但我怕那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我从小就特别害怕,他们会不相爱。 “都老夫老妻了,还能出什么问题。”爸爸叹了口气,“你妈那老毛病又犯了,莫名其妙的。自打你从法国回来,她这样是头一遭,我还以为她早就好了。” “爸。”我沉声唤了一句,眉头紧锁地盯着他,“你真的对妈妈够好吗?你要是一直关注她的状态,她也不至于又情绪崩坏。” 爸爸抿着唇不说话,眸中时不时掠过精光。沉默片刻,他终于开口,“我会和她好好谈的,你不用操心我们的事。”顿了顿,又恢复一贯的口气,“走之前,记得亲自跟你妈妈打声招呼。” 上班前,我去了那间房。敲门得到应允后,我站在门口,对躺在chaiselongue上的妈妈低声道歉。 她只给我一个背影,墨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垂在肩背。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我却只觉那背影阴森而冰冷。她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站了几分钟,等不到回应,留下句“我去上班了”,我转身离开。 我开始真心享受这份工作了。它让我充实,不必再分神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它让我自由,不再时时刻刻被家人的目光追着;而最重要的是,它有岑仰在。只要关上办公室的门,偌大的空间里便只剩我们两人。 我们重新回到了从前的节奏。一起吃饭,一起上下班。中午我会拉他在休息室的小床上陪我躺一会儿,晚上还能一起回到同一个“家”。 我甚至开始想,如果是夏天,我们就能牵着手沿着临海街道漫步,迎着带着海盐味的晚风回家。而冬天的寒风吹得人脸生疼,我既不想受这份苦,也舍不得岑仰受冻,便从车库里挑了两辆车停进住宅区的停车场。 或许是我爱泡澡的缘故,岑仰家也配了个浴缸。虽比我房间里的小了些,好在容得下我们两人——各占一隅,无法舒展四肢,却刚好让我坐在他腿上。 这成了我近来的新爱好。 我喜欢趴在他身上,依着他温厚的胸膛;喜欢听他鼻息从我头顶慢慢散落,入眠时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我贪恋他皮肤上的香气,那是与我截然不同的味道,像灰色香草根上飘着葡萄柚的清香,又碰撞上雨后草木氤氲出的柔软鸢尾。我们的气息,随着无数次的拥抱与亲吻,正渐渐交融。 我几乎每晚都想要,特别是年关冲刺阶段,白天在公司耗尽了力气,回到家就想靠他来舒缓。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为此成瘾,可我真的好喜欢依赖岑仰,贪恋被他照顾、抚摸、填满的感觉。 只有与他相处,只有在他身边,我压抑的情绪才得以被释放,才像是真的活着。 那愉悦如涨潮的钱塘江,我在旁边站着,望着水波层层席卷而来,汹涌且猛烈,最后被泼成个落汤鸡的模样;那兴奋又如初春被催生的枝丫,幼苗在养分的滋润下,不断向肥沃的土壤深处下扎。心脏被蜜意灌满,我是沙漠,久旱逢甘霖,尽情享受原始旷野中的雨水气息,那是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 我们彼此都清楚,工作缠身,无法真正放松。每晚亲吻之后,往往只能抱着彼此沉沉睡去。 “enough......”岑仰的手扣在我的后脑勺上,他离了我的唇,一双眼睛讳莫如深地盯着我此刻的样子。我趴在他身上,亲了很久,呼吸乱得像扑腾的雏鸟。 已经是我们同居的第三天。我们从回国忙到现在,终于把所有精修成片定了下来。我一直憋到现在,今天想要得紧,想要更亲近些。 “求求你......”我全身烫得像是要烧起来,羞耻却不满足,想忍又忍不住,直往他身上靠。 “不可以.......”他圈紧我的腰,“再忍忍好吗?明天我们还有一堆事情要做,还要回去跟叔叔阿姨跨年,等过了这黑色周期,等我们休息好不好?” 我揪着他睡衣的领子,眼神朦胧,小声地问,“你感受不到吗?” 他的手掌开始在我身上游走,我呼出气,肌肤愈发敏感,“你不想要我吗......真的不可以吗?” 他忽地掀起被子,把我双腿扣在他腰上,抱起我往浴室走:“去浴室,好不好?” 我胡乱答应着,最后岑仰用手、用嘴帮我解决了。太羞耻,我抬手掩面,无法直视他,脸热得不像自己的,羞得不行了。 “压力太大了吗?”他收拾好我,又把我揽进怀里,低声问。 “别问了......”我气若游丝,兴奋过后整个人困得要命。 他又在那低低笑着,我就在那阵熟悉的笑声中睡了过去。 第58章 贤内助 不愧是黑色周期。印象里小时候爸爸每年年末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我入职公司,才真正体会到这威力。 我早上七点就被岑仰从床上拖起来,迷迷瞪瞪地在他帮助下完成洗漱、穿衣、吃早饭的一整套流程。我发誓,以前我可没这么懒散,可只要他一回到我身边,那名为“依赖”的懒虫就开始啃噬我的大脑。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想享受被他照顾的感觉。 他明明睡得比我晚,起得却更早,还总是操心我。我心里发虚、愧疚,只能靠不断夸赞他、积极表达爱意来赎罪。 最近我每天都得早早赶来出版社。电梯门是一张不停吞人的嘴,我和岑仰走进去后,就感觉再也出不来了。办公室安静得过分,窗外的天色昏暗,光还没亮透,好似废弃的胶卷,落了灰,薄薄一张,没有温度,不显影、不真实。 临近截稿,我整个上午都忙得焦头烂额。昨天才把自己负责的项目处理完,今天又得审核其他项目的图组、确认后期风格的一致性,还要批准一摞摞等着落章的文件:授权函、摄影版权说明、艺术家使用条款、甲方二改申请等等...... 有些只是流程走一遍,有些必须过眼,不能有任何含糊。好在有岑仰和李芒帮我先筛了一轮,我才没在字海里被淹死,顺利签完。桌上还有几沓照片样张,颜色发灰,厚得像一摞烂雪,看得我只想作呕。 眼镜几乎贴在鼻梁上,连摘下来换口气的空隙都没有,镜托早已在皮肤上压出红印。 我都记不清岑仰进出办公室多少次,也不记得他多少次在我面前停下、抬头看我。只知道,我们一直到午饭时间,才能真正好好说上几句话。 午休时我趁机黏着他,跟他说我眼花、腰酸,坐了一上午动都没动。他先是给我按了五分钟,我心疼他也累,便反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好些了吗?”他轻声问,抱着我,“要不要再揉一会儿?” “不要了......”我闭上眼睛,躺着直想睡,调整好姿势环紧了他,“我知道你也累,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就在我要睡着之际,岑仰语气淡淡地交代道:“下午设计部叫我们去参加会议,杂志版面设计最终版审稿。” 我睁眼抬头看他,哀嚎一声,烦躁地问道:“临时通知的?” 他点头,我看到他眉宇间淡淡的疲惫,一股火立马冲着设计部那群人上了头,“为什么他们不早点通知?我们是不是下午还有别的项目?” “都往后推了,”他一边说,一边抚了抚我脸颊,“这个重要,得去确认。上次也看过一次,问题应该不大。” “哪有不提前协商的道理?这摆明了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还在气鼓鼓地抱怨。 “好了。”岑仰又揉了揉我头顶,“不气了......还算忙得过来,快快睡觉吧。” 我往他怀里拱了拱,沉沉睡去了。 顶着起床气来参加设计部的会议是明智的选择。面对这场没憋好屁的会,我必须得让自己显得更冷静、更不好惹。 我和岑仰坐在后排,听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前面的方案才终于过完,轮到我们。 ppt上呈现的是我们企划的设计图稿。那颜色一瞧,我就意识到出问题了,颜色完全对不上。原本敲定的主色调全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灰白留空和一堆刺眼的暖色点缀,毫无章法,尽显廉价。 我压着火气和岑仰对视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坐直了身,语气冷静却不容置疑地打断发言:“这不是上次我们确认的版本。” 第62章 设计小组的负责人咳了一声,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问,装得礼貌,“我们有一个连载的主刊配色较多,恰巧也有极光元素,和你们撞了色,所以——” “所以就直接换掉我们?!”我坐不住,听到这理由,一下就来了气,“我们的配色是提前报备的,审核通过、签字归档,你们哪来的胆子擅自修改?” 坐在一旁的总负责人,是上次去参加我们会议的那位,此刻正神情闪躲地挠着鼻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试图打马虎眼,“季总,您也知道,同一期的杂志最好不要出现重复的设计元素,色彩搭配方面……”他话说到一半就飘了,甚至都不敢直视我,“我们这边有一定的优先顺序。那是主刊,自然分量更重一些。” 我不说话了,眼神紧盯着屏幕。ppt继续往下翻,我看到那些我和团队耗尽心血拍出的照片,被贴在这突兀的灰背景里,一下就像被剪了光、蒙了层布,失去了呼吸,光彩全无。 怒火一寸寸升上胸口,这不是改设计,这是在践踏我们的成果。 “把原版换回来。”我冷冷开口,眉眼压低,厉声要求道,“我只认前面那一版。” 岑仰的手悄悄覆上我手背,安抚着我。我却只觉急火攻心,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愤怒灼得五脏俱焚。本来就没休息好,我丢了那向来引以为傲的教养,一下就爆发了。 “你们别跟我讲什么竞争规则那一套!”我拍了桌子,声音拔高。 那部长似乎不乐意我踩在他头上,立马回嘴,脸涨得通红和我吵道:“可事实就是如此!那是你不懂规则!主刊多年销量第一,口碑稳定,为什么要为了你那没发过一期的新刊让步?” 我一愣,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其实我有些应付不来这种激烈的争吵。那负责人是个中年男子,声嗓洪亮,令我心中泛起恐慌。 岑仰包住我的手,轻拍了拍,立马出声,对那人驳斥道:“宋部长是把季董前段时间的会议内容忘光了吗?”我第一次听到他语气冷漠至极,带着难以言喻的戾气:“出版社正在实行革新,公司投入大笔预算做结构调整,转型项目是未来重点。传统杂志固然有着稳定的效益,但靠旧模式苟延残喘就能稳定市场?创新你还没真正尝试,不把它一次做到最好,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你、你们——” 会议室安静,其他员工大气都不敢出。 “我们不会让步的。”岑仰说完,我便接上话,他的言语给了我极大了力量。 “第一,你们把我们的设计移花接木贴在主刊上,然后丢个回收模板给我们,这叫偷懒。”我正色扫过所有人,“第二,这也暴露出你们能力的问题。你们根本没能力另起一稿、重新设计!” 我深吸一口气,咬字清晰,更加猛烈地批判,“没能力的人,就会被出版社淘汰。我可以随时让你们走人。” 我想起西里尔达昂先生,和我一样是老董的儿子,却从不觉得出身是一种羞耻。他曾与我分享早年接管公司时面对流言蜚语的经历。那份坦然与魄力,正是我想学习的。 我从容地将手机甩到桌上,抬眼,“宋部长,不要以为我们职位名称一样,都是个部长,就真是一路人。”我勾唇,“我的权利可不止停留在这个位置上,你我心里都门清,我只是从来没有使用过。” 会议室死寂。没有人说话。我看到那人吃瘪的样子,心里畅快。就该大出风头一番!我嘴角带笑,心里甚至巴不得他们背后大肆宣扬,骂我也好,名声臭点又怎样?起码以后,会少些人敢来刁难我。 我生来就配拥有这样的权力,我凭什么不能去正确地使用它? 回去的路上,岑仰对我的反驳赞不绝口。“现在不害怕了?”进了办公室后,他贴近我脸侧低声问。 “当然。”我仰起头,语气里的骄傲像气球一样越飞越高,胸腔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依然清晰可感,“我不该惧怕自己的权力,不是吗?” “长大了。”岑仰一手抚上我的脸颊,另一手轻轻摘下我眼镜,贴着肌肤吻上了我的嘴角,“我很喜欢你掌控一切的样子,那很不一样。” 我在亲吻中憨笑出声,岑仰的夸奖总是让我心花怒放。 大胆迈出步子的感觉让我仿佛瞬间置身于马场——我骑着austin在草地上驰骋,畅快淋漓;掌握主动权,更像是在湛蓝海水中深潜,探索未知的神秘;又如在赛车场上狂踩油门,感受速度的快意;更让我忆起那次拍摄《冰裂》之行,在暴风雪中与自然对抗的亢奋与疯狂。 “你分心了,亲爱的。”岑仰低声提醒。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吮着他的舌尖,一直没动。 “抱歉。”我笑弯了眼,望着他的眼睛,又重新投入到亲吻中,“刚刚以为自己在吃糖呢,好甜。” “看得出你是真的开心了。”他松开我,手掌温柔地抚过我的后脑勺,“再加把劲,还有几个事项,处理完就能下班。” 他说着,为我重新戴好眼镜,把垂落的碎发理到耳后,转身走向小隔间。 我心中郁结在那场爆发中尽数消散,翘着鞋尖坐在脚凳上,嘴里哼着歌,心情颇好地完成了剩下文件的签阅。 准时下班,我和岑仰一同走出办公室时,外头一片热闹。部门里的同事互道“元旦节快乐”,关好电脑、提着包朝今早那口“吞人”的电梯走去。不过现在,它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了。 我已经对一些面孔颇为熟悉,和大家一一打过招呼,便将手插进口袋里,步子轻快地走向地下停车场。 李芒回家了,是王叔开车来接我们。坐在后排,我熟稔地往岑仰的臂膀上一靠,拿出手机开始玩。 “不会晕车吗?”我听见他轻声问。 “就在群里发个红包,发完就不看手机了。” 我确认了部门群的人数,估算着金额,连发了三十个。接着又打开我们小组的群,额外补了几份。 “季老板出手这么阔绰。”关屏的那一刻,我察觉岑仰正把下巴轻轻搁在我头顶,一双眼睛透过黑屏,静静地看着手机里倒映的我。 “我高兴啊。”我收起手机,将注意力全部转向他,“当然,如果我心情不好我也会发红包的,大家都是很可爱的一群人。” 刚上任时,确实有不少人对我不服气。但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就连一开始那三个领头羊,也开始主动跟我打招呼,说话客气了不少。有时我拿摄影作品找一些老师交流,他们也很和善,工作上也帮了我不少。 “你用出众的能力征服了他们,这是你本身魅力所在。”岑仰宽阔的臂膀圈着我,牵着我手晃来晃去,“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真的?”我仰头笑看岑仰那俊美的脸,发自内心地坦白道:“这也多亏了你,你在背后一直帮我处理了很多事不是吗?”我挺了挺身子,去吻他的下巴,“真是完美的贤内助......” “贤内助?”他澄澈的灰蓝色眸子呆滞一瞬,安静了几秒,突然在沉默中爆发,“那你愿意娶我吗?让我真正成为你的贤内助。” 我被那话震得顿住,心脏乱了节奏,倏地狂躁地跳动起来,像有什么魔力似的,血液在腔体内翻滚着蒸发,肌肤热得发烫,脸也烧了起来。羞涩与悸动裹挟着我,但其中还混着一丝责任感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焦急——情绪复杂极了。 我支支吾吾,打着马虎眼,“什么娶不娶呢......” “我愿意入赘。”岑仰神情毫无玩笑之意,他眼中干净得像泉水,没有一丝杂质,纯得透亮,“我是真的想。” 他很认真,他在同我讲着真心话。我意识自己已经无法再敷衍过去,便敛去笑容,抬手摸住了他的下巴,沉了声,认真思索后回道:“别说什么入赘,我自会嫁给你。” 那一瞬的喜悦点燃了烟花,细碎的火光在他面上迸溅着,岑仰一笑,梨涡就露了出来,像一张越织越密的捕梦网,将我彻底网住。 “希望你说到做到。” 第59章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爷爷奶奶来到家里是我意料之内的事,但我没想到外婆也来了。 一进客厅,就听见外婆那洪亮的声嗓。她原本还在沙发上坐着,看到我后,整个人像放牧人终于找到了走丢的小羊,眼神一下放光,站起身来,等着我的拥抱。 对上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咧开嘴笑得放肆,边脱下沾了外面寒气的外套,一把丢到岑仰手上,快步冲向外婆,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她。 “外婆,我想你了……”我圈着她,摇了摇,鼻腔中钻入一股厚重的中药味。 “好啦好啦!”她笑着拍了拍我穿的毛衣,“松一下,老婆子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这才松了手,冲着她傻笑一通。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怪想念的。我拉着她那双有些皮包骨的手,眼睛还四处瞄着,朝沙发上其他几人打了个招呼。 第63章 “乖孙怎么从没跟我这么抱过?” 我耳尖一热,闷声朝爷爷应道:“又打趣我。” 岑仰从后头跟上来,依次向长辈问好。我扫了一圈,却没看到妈妈,瞥了眼岑仰,他也正好望过来。 不对——不止妈妈,还有一个人不在现场。“外公呢?” 外婆拉着我的手坐到沙发上,听到我这话,脸上的笑容收了几分,“他过些天再来。” “啊,为什么?”直觉告诉我隐隐不对劲,他俩向来是一齐来这边的,从不分开。“怎么,你们这一把年纪还闹脾气了?”我蹙了蹙眉,噘嘴问她。 她似是被我逗乐了,轻拍我手背,又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有这事?” “你外公他生病了。”一道温柔却异常冷淡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妈妈的声音。 “诶,不是说了先别跟他说吗?!”一旁的外婆来了气,抬手朝着妈妈虚挥了拳头。 “妈......他总要知道的。” 妈妈端着果盘,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垂下头,收住了大口的呼吸,紧绷着脸,不知该如何反应。一是听到她的声音就有点发怵,总觉得阴森森的透着些鬼气,不敢看那张脸;二是听到外公生病的事情,一下就高兴不起来了。 “我乖孙放心!”外婆察觉到我情绪不对,赶紧拍了拍我背,“你外公没事的,别听你妈瞎讲!” “你就知道惯着他。”妈妈随口来了一句。 我听得眉头皱紧,这什么意思?真是愈发受不了她这种态度。 “爸妈,快尝尝新鲜水果!”我爸又开始打着圆场,和稀泥,“还有小仰!快来叔叔这边坐坐,好久没跟你聊天了,叔可想你了!” “ewe。”听见爸爸说“想岑仰”,我想笑,又止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去我爸那边吧。”我低声对岑仰示意。我们很克制,中间隔着一段不自然的距离。 他在我身上看了几秒,眼里带着安抚的意味,随即起身,走向对面。 我转回头继续和外婆说话:“真没事?什么病让他连一起来都不行?那不就挺严重的吗?” “就是输液还没输完嘞!”外婆捧着我手,睁大眼睛仔细交代,“外婆还骗你不成?小问题啦,输完就过来。你小姨啊、姨夫什么的,到时候都一起来,今年我们都在你这儿过年!” “外婆......”我垂着眼尾,嘴角下拉,眼眶酸酸的,又扑过去抱住她。 “哎哟,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我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听着她温暖的絮叨,心里踏实得很。她像小时候一样拍着我的背,声嗓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的砂石,磁磁的却温厚,“你跟小仰又和好了啊?外婆印象还停在你十九岁那年,打电话给我哭着说他欺负你的时候……” 我一听这茬,耳尖就直发烫,“没有没有,我们当时闹着玩的,现在一直都很好......”我脑袋左右晃着,想掩饰尴尬,余光里却隐约瞥见了我妈那道强烈的目光,正死死盯着我,像虚空里伸出的一只爪子,悬在我身上。 “哎呦,两人没事就好。”外婆乐呵地笑着,“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跟你哥哥一样。” 我从外婆身上起来,想要躲避某些人,又去和爷爷奶奶聊了几句,视线时不时落在岑仰那。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认真听着对面讲话,我爸面部肌肉线条自然舒展,看起来很是放松。 没过多久,福伯来叫我们吃饭。 我们一同走向餐厅,岑仰照例替我拉开椅子,自己则在我身旁坐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关系悄然转变,我总觉得有种偷 情的感觉,像是做贼心虚,生怕被发现,怪紧张羞耻的。 他自然地替我夹菜,而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给提溜着,上不去又落不下来,悬吊着一股子滞空感。他斜对面坐着的,正是我妈,我依旧不敢看她一眼,目光只能死死黏在岑仰那只夹菜的手上。 岑仰似是怕我顾虑,今早也把戒指摘了下来,像我一样用细链串起,戴在了脖子上。 他说过,形式不重要,配对就好。 可我还是忍不住,心里那点小心思冒了头,时不时撑开腿去撞他的,用鞋尖去刮擦他的小腿。岑仰面上始终平静如水,仿佛桌下这暧昧的小动作全都不存在一样。 我不死心,在一轮又一轮“进攻”后,他终于咳了一声。我正好靠着他右腿,那一声咳嗽让我瞬间僵住,低头,瞪大了眼睛,望着餐碟发愣。 “抱歉。”他抬头轻声道。我握着筷子的手下意识收紧,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抱歉。”我也跟着道歉,立马收敛笑容,埋头继续吃饭,努力让表情看上去若无其事。但能感觉到,不远处那些眼神,已经纷纷投了过来。 吃完饭,我说想去后面的马场看看austin,结果被爸爸拦住,说它今天刚做完保养,让我明早再去。没办法,那就只能换个方向了。我随口跟岑仰提了句,说想去图书馆散步。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路过那条通向后院的小道时,我停下脚步,等他追上来,才悄悄牵住他的手。 “对不起嘛……”我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进来冷落你了,看你一个人坐那儿孤零零的,我心里难受。” “没关系。”他转过脸来亲了我一下,语气温柔,“你想外婆了,不是吗?”我回亲他,唇齿溢出笑意,“谢谢你谅解我。” 图书馆的灯是我开的,只亮了一盏小的。我把岑仰推到沙发上,动作熟稔地坐到他腿上。 “你晚上打算睡哪?”我一边捧着他的脸问,一边盯着他的眼睛。 “当然是我之前的房间。”他面不改色地回答,语气却暴露了那点坏心思。 我掐了把他的脸,气愤地说,“逗我很好玩?” “你又没主动邀请我。”他眼尾泛起笑意,睫毛忽闪忽闪的,顿了顿,继续说,“而且被发现的几率太高了,亲爱的。你虽然有锁门的习惯,但要是有人早上来叫你起床,我该往哪儿躲?你打算把我藏起来?” 我眼珠往上一抬,听着这话忍不住脑补那幅滑稽又刺激的画面,没忍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我们就像在偷情一样,对吧?”我手搁在他肩膀上,贴着他唇角轻笑,“我房间大着呢,藏的地方多了去了。再不济,我等会儿回去就提前说一声,不让他们来叫我起床……再说,以前不都是你叫我起的床吗?你在我房间,很正常吧。” 岑仰眼尾倏地垂下来,眉心微蹙着,委屈巴巴地小声问我:“你真的愿意让我藏着吗?” 我心一软,他难得对我露出那种姿态,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妥,正了神色跟他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右手下滑,停在他心口,“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玩,随口一说,没真想把你藏起来。” “春节期间你要一直在家,叔叔想让我也留下来,”岑仰抿了抿唇,目光探究地紧锁我,语气格外认真,“那么长的时间,你也打算一直继续这个游戏吗?”他圈着我腰的大手顺着衣摆探进去,掌心贴在我背上,安抚却也暗藏压力。 我身体不由一僵,下一秒,他低头凑近,在我脖侧轻轻碰了碰,呼吸擦过耳后,“你知道我对你的定力没有那么高,”他语调很轻,在我脖颈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我愿意陪你玩,但别像今天一样在众人面前偷偷刺激我......” 岑仰的气息打着旋扑在我肌肤上,一点点烫开,他的唇游走着,我又痒又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可在他一贯的温柔里,我察觉到那微妙的不满。 “你要是忍不住晚上就住在我房间,我也想要......”我话音未落,他却忽然停住了动作,轻声打断。“不可以。”岑仰伸出舌尖,一下一下舔着,又探出犬齿,轻轻咬了口,“我不会在季家跟你做。” “为什么!”我怔住,神经像被突然挑了一下,闷哼中质问,“你明知道我房间的隔音多好——” 岑仰低笑了一声,没直接回应,而是低头抵着我肩窝:“结合过往的所有经验,我们在床上很疯不是吗?” 我脸一下烧了起来,羞恼地别过头。他的嘴唇来到了我的锁骨,我感觉被他亲吻过的地方都止不住地发烫。 “春节期间会很忙,我不想你哪天早上起床一脸倦态,再被人一眼看出点什么。还有,你每次情事过后就会变得特别温顺,不自觉散发出一种柔软,那太明显了,亲爱的。” 我被他说得耳根子直发烫,“那你可以温柔一点......”我小声反驳,“本来就是好不容易的一个长假,我不想忍着。”背后那只手却已经悄悄移到腰侧,我只觉身体某处极度渴望着那种触摸,想要被拥抱、想要被填满。 “没事,距离春节还有一段时间呢,”我自我安慰着,“等过了元旦,我又可以和你住一块,那时候总可以了吧。” “你不想在家里多陪陪外婆?”岑仰低声问,他的手动作轻缓地将我毛衣往下拉了拉,温热的唇贴在我胸口。 第64章 “衣服要扯烂了。”我皱着眉头小声抱怨,却并没有真的制止,反而整个人愈发沉陷,极其贪恋这温存,“又不急......再说我们还要工作。” 岑仰倏地吐气,笑出了声,“你还记得工作啊?那你说,我们哪来的时间做那档子事?” “我不管。”我呼吸急促,现在难受极了,通体发热,“你既然说了在这儿不肯,那就要么在春节之前满足我,要么就在之后补回来。”我的手指抓紧他的肱二头肌,止不住地往里靠着,难忍地扭动,“你精力那么好,又能干,给不了我,那我就天天缠着你要。” “贪心。”他出声点评,口唇在我肌肤上停留许久。那感觉像是灼烧,我忍地有些烦了,攒足了力气去推他,愤愤不平地抱怨道:“你都说了今晚不行,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岑仰停了下来,抬头,那双澄澈的灰蓝色眼睛此刻讳莫如深,“只是对你先前行径的报复。” “我哪有这么过分?!”我委屈地反驳,伸手向他裤子那处摸去,“你自己也难受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看你今晚怎么收场......” 我低估了岑仰的忍耐力。我本以为我们闹到那地步,他肯定也会撑不住妥协。可谁知他竟在那之后松开我,更是在回到主宅后,就要和我“分道扬镳”。 “你真不和我睡?!”他把我送到房门口,我心里堵得慌,双手交叠胸前,直愣愣瞪着他,“岑仰,你认真的?” 他摇头,“我会守住原则。” “死板!”我气极。 “嘘——”他往前一步,声音压得极轻,“别人会听到的。”我被他逼得后退了几步,退进房里。 “我们得谨慎些。” 我听到这话就来火,冲到门口去把门关上,冲着他喊,“我不懂了!我们以前明明比这还亲密,那时候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你在顾忌什么?” “不一样了。”岑仰低声说,像是在叹气,“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关系也发生了变化,再怎么演也演不回那纯真的‘兄弟情’。” “我最讨厌这样遮遮掩掩!”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不肯看他。 “那你就坦白、告诉......”岑仰截住后话,“算了,”没再争,反倒缓缓走到我跟前,屈膝跪在我腿边,姿态低得近乎温顺。他仰头看着我:“对不起,我话说重了。” “没有......”我看着他那副样子,气立刻消了一大半,明知自己拿他没辙,又忍不住心疼,“我知道你委屈,我也错了。” 我确实还不敢跟家里摊牌,甚至不敢睁眼看我妈妈。春节临近,外婆才刚来,我怕一出意外把这个难得的团圆气氛搅碎。 “......再给我些时间,哥哥。”我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轻声哄着,“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跟他们讲的。”我俯下身去,吻了他的额头,“委屈你了。” 就在这时,门上传来一阵敲声,我心尖一紧,猛地抬头望去。 紧接着听到外婆的声音:“乖孙要睡了吗?外婆跟你讲讲话。” “我先走了。”岑仰站起身,临走前不忘抬手轻轻摸了下我的脸颊,“好好睡觉,晚安。” 我目送他整理好衣摆,走到门口,拉开门。外婆似乎被他的存在吓了一跳,抬头时惊呼一声。他们在门口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最后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随后才走进来,走到我面前来。 “外婆有什么事吗?”我拉着她坐到沙发上,“岑仰刚帮我收拾了下房间。”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心虚,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哎哟,你也别老麻烦他。”外婆一脸心疼地嗔怪,“他又不是你保姆。” “他乐意的!”我不服气地跟外婆犟起嘴来。 “你都这么大了,有些事得学着自己来。他以后成家怎么办?你搬出去一个人住,结婚生娃怎么办?”外婆讲起一些事来嘴巴就不停,但我知道她是关心我。 “别说这些了……”我撇撇嘴,尤其听到‘结婚生子’那几个字就格外敏感,“您还要说什么?”我托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声音软下来。 “你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外婆忽然直截了当问道。 “你、你怎么看出来了。”我愣了,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我脸上写着“情绪波动”几个字? “我是先看出她不对劲。”她那只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摸着我手背,“外婆不是来数落你们的,说实话,你们俩性格一个比一个犟。只是想问问,是怎么闹别扭的?” “我真没错,外婆。”我靠在她肩上,“妈妈又跟小时候一样了,说话奇怪得很。” “她说什么了?” 我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开口了:“我不喜欢她干涉我的感情,我才23岁,她就硬要撮合我和别人……还讲什么联姻,说我们家门当户对。”我声音越来越低。 “撮合你和谁?老祁家那姑娘?”外婆立马替我打抱不平,“这确实是他们不对了!现在你们年轻人都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她说完话锋一转,又替妈妈说起话来,“不过你妈可能真是看你们小时候玩得好,以为你俩互相有点意思,就想着别错过了。” “可我不喜欢。” “好好好。”外婆拍了拍我肩膀,缓和语气,“那你就明明白白跟你爸妈说呗,这有什么好冷战的?开个口就解决的事。” “我、我......”我张了张嘴,没吭声,大脑警铃大作,心里一团乱麻——我该怎么开口?怎么跟外婆说呢? 难道要直接告诉她,我喜欢男人?她是我最亲的人,那么爱我,也那么善解人意。可要是她接受不了呢?她生活在那个年代,保守、传统,可能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变故”。 “外婆......”我压低语气,嗓子发紧,想着另一个说法,“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也不生小孩,你会生气吗?你能接受吗?” 第60章 我怕 我原以为外婆会沉默许久,或者立马板起脸质问我,结果她竟然马上反问一句:“你不结婚不生子,干嘛要问我接不接受?” “你不生气?”我挑着眉,语气满是怀疑,“你不会想着说什么你希望在世的时候希望看到我结婚,或是自己能抱上重孙子?” “啧,这话倒是像你爷跟我老伴能说出来的话。”外婆冷不丁地吐槽,“我才不想抱什么重孙子。等你真结婚生子,我都不知道老成啥样了,还想折磨我给你看孩子?” 我一愣,噗嗤一笑,被她的话逗得差点没憋住,“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那两个老头思想特别落后。” “不是嘛。”外婆咯咯地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你们这一代孩子想法不一样,我是能理解的。你从小在这个家里,是被管得最紧的那个。外婆看着你长大,你不是不懂事,是懂得太多。” 她顿了顿,又悠悠补了一句:“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妈。你爸那边,别看你爷爷是搞影像艺术的,其实骨子里还是那种从管教中走出来的人,思想并不算开明。老派知识分子,一直拽着一口‘传承’的劲在活着,把出版社从早年扛下来,就格外讲究规矩、责任。他太要强,也太严厉了。” “你小叔又不争气,性子软,做事不成,孩子也一个比一个拉垮。你爷爷看你爸作为老大顶得住,家里的希望就都落他身上了。” “爸爸以前确实忙得不着家。”我忽地明白了许多,“也难怪爷爷奶奶总往我们这边跑,小叔和我们也一直不算亲近。” 每次偌大的家庭聚会,桌上谈笑风生,脸上堆满客套的笑容,可气氛里总透着一股说不清的疏离。小叔一家自我出生起就住在外地,我和那大几岁的表哥表姐也只有节假日才会碰面,始终不像住在附近的别院孩子那样亲近。 “对啊,季家盼来盼去,盼到你爸,现在又把希望压你身上。”她捏了捏我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你外公那边也差不多,老派军人思想,重纪律,从你妈到她的兄弟姐妹,都是那样被训出来的。” “你没发现你妈妈其实不太愿意回娘家吗?她太压抑了,只有跟你爸单独过日子,才稍微能喘口气。”外婆皱起眉头,眼神里泛出心疼,“我时常觉得愧疚,亏待了她……” 她抬眼看我,语气慢了下来,“你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从小被‘盯紧了养’的,别人放养,你精养。你一有了点自己的自由,他们就不安了。” 外婆说了很长一段话,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反倒心里慢慢舒坦了下来。听她说话是一种享受,让我一下回到了小时候,她把我抱在怀里,讲着一件又一件趣事。可这份安心没持续多久,她下一句话便让我重新警觉起来。 “说了这么多……”外婆微微蹙眉,望着我的眼睛,轻声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我......”我空闲的手扯住了裤子的面料,面对“坦白”还是“回避”的抉择,控制不住地结巴起来,“我还没找到喜欢的人。” 第65章 这句话出口之后,我低下头,心里依旧很乱。我没能说出实情——我喜欢岑仰。我拿不准外婆的态度。她是开明,可同性之间的感情,说到底还是不同于不婚不育那么简单。我怕。 “哎呀。”她一听,龇着牙笑了,“感情的事哪说得准,你还年轻呢,总会遇到的。” 她笑得那么自然,我却完全放松不下来。如果我真的告诉她了,她还笑得出来吗? 我陷入幻想,眼神逐渐失了焦。外婆似乎是疼爱地摸了摸的头,又张嘴说了些什么,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脑海里浮现出岑仰的脸,那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那些他低声贴在我耳边说的话、他唇落在我脖颈上的温度、他偶尔皱起眉来不讲道理的固执,全都翻涌而来。 在我对面的人起身要走时,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心一横、气一冲,猛地拉住外婆的手,说道:“外婆!我跟你说件事,我只和你说!你千万不能告诉爸妈,不能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她或许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了,面上笑容消失,转为一种惊讶的神色,好奇等着我后话,“你说,外婆最守信用了。” “如果...如果我说......我不喜欢女人呢?” 天知道这几个字有多难说出口。我终究还是退缩了,选了一个看似模糊、却能被察觉的说法。我抿着嘴唇,喉口因紧张而发涩,心脏在胸腔里如波涛撞击礁石那般汹涌,死死盯着外婆的神色,不敢眨眼。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面色。她先是惊讶,眉毛挑高,眼睛睁大,但很快,她的眼皮慢慢垂下,眼角的肌肉细细地抽动,眉心也皱成了个“川”字。福气圆润的鼻头不自觉地动着,像是被什么情绪冲击得无法控制。 “外婆你说句话好吗?”我声音发紧,先前抓着裤子的手用了更大的力道,那力道足以让我指尖掐着软肉,“我怕......” 我怕她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怕她不再看我。 我怕她说出那些我最不想听的话。 千万不要露出失望的表情。我心里祈祷着,五官因痛苦扭作一团;我心里叫嚣着,下唇因害怕频繁发抖。 在我不断请求下,她重重叹了口气,终于开口说话,沉沉地,像压着几十年的风霜:“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她的手落在我肩上,沉稳而温热,“这有啥怕的。外婆年轻时也喜欢过女人。” “不是!”我感觉体内的气体都要被抽干了,直叫我窒息,“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外婆也是认真的。”她垫在我肩上的手又去抚摸我的脸颊。 “那你想说什么?”我声音发颤,情绪上头,根本没法儿理智沟通,“你是想说到头来你还是找了个男人嫁了?还是想告诉我这只是一阶段的事?一时糊涂?等我再大些就都明白了?” 我越说越激动,有些上不来气,抬手去扯着我的衣领,“不会的!我不会变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喜欢别人了!” “冷静点,我的乖孙。”外婆的眉紧紧地拧着,那双我熟悉的眼睛里满是心疼,也有迟疑与挣扎。 “我不是你的乖孙了!”我眼眶一热,鼻尖一酸,只想哭,哽咽着喊。 “外婆没那个意思……”她揉着我的脸蛋,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眼角的湿意,“我当年也是真心爱你外公的。” 我点点头,眼泪刚止,心里又是一颤。她没回避,也没否定,甚至没有去解释对错,而是直接回应了我情绪里的深层恐惧。 “我不会干涉你,”她深沉地看着我,“我只希望你将来若真确定了,就别妥协、别动摇,好不好?这世上不容易的事太多了,你别因为心软就委屈自己。”她说着,像我小时候夜里做噩梦那般哄我,“外婆是担心你。你不敢跟其他人,尤其是你爸妈说,对吗?” 我一个劲地点头,整个人像刚逃出火场,大口喘气,有种劫后余生的畅快,望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欣喜,呼吸着前所未有的轻松。还好外婆没有失望,还好她是爱我的,还好我身后还有她理解和依靠。 “外婆跟你一起想办法好不好?”她的眼尾皱纹像鱼儿划过水面,荡出一圈圈波纹,是柔和的,是美丽的。 “好。”我扑进她怀里,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我最喜欢你了。” 她乐得拍我后背,半带打趣地笑,“你呀,这话可别跟我说,留着跟小仰去讲就好。” “什么?”我倏地松开她,像被雷劈了一样直愣在原地,两眼发直,“你猜到了?我们有这么明显?” “不是你们明显,是我了解你,从你看他那眼神我就知道你藏不住事。”她站起身,我连忙要送她回房。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她摆摆手,临走还语重心长地说,“你妈那边,我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放心,外婆陪你一道扛。小仰是个好孩子,踏实、沉稳,值得托付。你去和他待一块就是,外婆明早给你们打掩护。” 我还想再说点感激的话,她却先挥了挥手,边走边回头笑着嘱咐:“你别因为家里的压力辜负了他。他是真的很爱你。” 我怔在那里,无言以对,只能望着她瘦小的身影步入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我才回过神,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把涌到喉口的情绪强压回去。 随后,我脚步轻缓,在那扇熟悉的房门前停下,抬手——敲响了岑仰的门。 我跟岑仰讲了和外婆的对话,又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他才同意让我留下来。他去把敞开一半的窗帘拉紧,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我钻进他怀里沉沉睡去,再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 我揉着眼睛,伸手去拿手机,眯眼一看,已经九点多了,糟糕,早饭恐怕早就结束了。 赶紧翻身下床,沙发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今天要穿的衣服。迅速换好后,我把睡衣拎在手里,把门先推开一个小缝,探出头,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看到我从岑仰房间里出来。确保四下无人,我松了口气,直起身,端端正正地走出来,轻手轻脚带上门。刚转身,就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吓死我了!”我被惊出一跳,抬头看,是岑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嘘......”他抬指抵了抵我的嘴角,“你不是刚刚还像做贼似的?现在这么大声,万一把人引过来就不好了。”他接过我手里的睡衣,在掌心揉了两下,随后递至鼻下,低头,深深嗅了一口。 “还是那么香。”他凑过来,在我唇上落下一点。 “变态。”我脸红,头一扭,“我要下楼吃饭了。” “去吧,厨房里温着你爱吃的牛肉锅贴。”他语气自然得像每天早上都这样。 “你要去哪?”我心知肚明他早起的原因,不想抱怨,但还是忍不住想多和他说几句话。 “送衣服去洗衣房。”他侧身过去,顺手把门打开,“浴室还有你昨天的。” “记得用你的洗衣液。”我忍不住去摸他的手臂,“我等会儿吃完饭就去马场,你记得过来。” “明白。” 第61章 敏感地带 如果没有发生晚上那场谈话,我想,我的元旦、我新年的第一天,会是个幸福的开端。 早饭后,我和岑仰约去马场。我很久没照料austin了,不知它是否还记得我。那匹德国汉诺威马前几日刚做了护理,黑棕色毛发顺滑清亮,对我依旧亲昵。我替它梳毛时,它温顺地用鼻尖轻蹭我的掌心。时间并未冲淡彼此的熟悉,它似乎也随我喜好,从小对岑仰格外友善。 沿海地区的冬日虽不至于下雪,却也风声凌冽。得空时我们干脆待在屋内,避着长辈,窝在家庭影院,一连看了几部老电影。我拿起好久没玩的手柄,跟岑仰打了几盘游戏,又在沙发上随意聊着。没有大人盯着的地方,我们就是一对无忧无虑的假期恋侣。 中午照例与家人共进午餐。今年轮到大家来我们这边跨年。下午,爸爸那边的亲戚、小叔陆续到齐。人一多,我越发渴望靠近岑仰,他像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安全感。我只盼着能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天色将暗,餐厅里灯光亮起,热菜一盘盘摆上桌,汤水咕嘟作响,一切都像往年一样。 一天原本可以顺利落幕。可饭还没吃上几口,话题就不知怎的绕到了我最不愿听的一处。这次的主角不是我,而是岑仰。他们先是谈起工作,夸我主持的第一期季度项目不错,十分期待成果。话锋一转,小叔便开始调侃岑仰,说他搬出家是不是谈了女朋友,准备成家之类的。 真令人作呕。我一听那话,心里就闷得发堵,脸上的笑挤都挤不出,只能一口接一口扒着饭,强作镇定,心里却把小叔剜了个遍,恨不得他立刻闭嘴。 岑仰只是淡淡回了句,他们却仍旧揪着不放。我正憋着火想开口替他说话,外婆先出声了:“我们这些长辈的,别总拿孩子的感情打趣。再说了,谁说就一定得找女孩?” 第66章 “哟,秋姨这话可有意思了。”小叔吊儿郎当地笑着,“也是,外国人本来就开放点。” “季韫,说话放尊重点。”爸爸的语气立刻冷了下来。 “大哥又在这上纲上线。” “季韫!”爷爷一声喝止,威严不容置疑,“别在这儿捣乱。亲家母说得没错,小辈的事你少掺和。” 小叔还不知趣,咬着不放:“那爸,你能接受你家孙子喜欢男的吗?” 我身子猛地一震,差点被没咽下的饭噎着。 “怎么,你家那个是同性恋?”爷爷一听,脸色当即沉了下来,狠狠瞪了我那满脸死气的表哥一眼。 “爷爷,我都订婚了......”表哥勉强吭了一声,脸拉得像条快翻肚的鱼。 “爸,我是真没想到你嘴里能冒出这种话。”小叔仍旧在那里笑,像踩着别人的敏感地带起舞。 “懒得管你们。”爷爷终于拍了板,语气冷得发铁,“别的都随便,唯独这件事——谁都别给我来真的。” 这话一出,我整个人的情绪瞬间跌入谷底。 餐布下的脚焦躁地抖个不停,捏着筷子的手青筋绷紧。我仍低着头,盯着碗里的饭菜。那些我平时爱吃的食物,此刻却完全失了焦,仿佛被一只巨掌揉碎成婴儿辅食,色泽丑陋、质地黏糊,恶心得让我头晕。那饭像是堵在喉咙口,黏住通气的管道,快要窒息了。 “都别说了!过节呢,别坏了气氛。”外婆强硬地打断,声音像一道拦在我情绪崩塌前的堤坝,勉强带来一点安慰。“老季,就算我们的小辈是那样的,又怎么样呢?我们支持不就好了。” “汝秋啊,我不是反对这个。”爷爷的声音一遍遍地冲击着我的耳膜,“但你让我家孩子是同性恋,我接受不了啊。再说了,你去问问老温,他肯定也和我一个想法!” 我简直要崩溃了。 别说了,全都别再说了!我根本吃不下饭。外婆的好意我当然明白,可我只想让她别再继续。鼻头酸胀,大腿忽然被一只熟悉的手覆上。换作平时,我肯定会抬头去看岑仰,但现在,我只敢缩着、躲着,在安全的地界老实待着,不敢出声。 “得得得,都别说了。”奶奶在一旁挥手打断,硬生生把话题转了过去。 这顿饭吃得极其难受。 饭后,我坐在客厅沙发上,两眼空洞。岑仰就坐在我身边,但我却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抱我、环着我的肩,亲我、安慰我。 没过一会儿,外婆也过来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走近,把手掌轻轻覆在我后脑勺上来回抚摸,最后才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乖孙别怕,好吗?你爷那人是一根筋,你外公他也不敢真和我唱对台戏……再说了,你也没必要把我们的看法看得那么重。” “外婆。”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我都知道……” 院子那头闹哄哄的,传来清晰的喧嚷声,是白天准备的烟花秀要开始了。 “你俩一起出去看看烟花?” “不了。”我迅速扫了眼四周,见客厅里已没人,这才悄悄碰了岑仰一下手,“我去房间阳台看。” “行。”外婆摸了摸我的脸颊,温柔地说:“你先上去,我跟小仰说几句话。” 我抬头望了他们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身往楼上走去。 第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时,岑仰还没上来。 我蜷在阳台的摇椅里,冷风迎面扑来,脖颈不自觉往衣领里缩,双臂紧紧抱着自己。楼下喧嚣声不绝于耳,烟花绚烂明亮,我既感受不到过节的热闹,也无法从那烟花中汲取到半分温暖。好冷,冷到我大脑皮层里像生了层冰霜,连思绪都被冻住了。 这时,玻璃门因抽拉发出一阵轻响,岑仰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条毛毯,刚发射的烟花正好在此刻炸开,光芒洒落在他脸上,映入那双蓝色的汪洋里,闪烁着一瞬的火星。他坐在我身边,将毯子搭在我身上,然后从背后抱住我,头抵上我的肩,温热的呼吸扑在我颈侧。 “哥哥不看烟花吗?”我一开口,就觉嗓子发紧,说话带着快要哭出来的鼻音。我憋很久了,眼眶直发红,酸痛得厉害。 “我爱你。” 岑仰的声音低低的,从右下方飘进我的耳朵,箍在我肩膀的手也收得更紧了,“季凝遇,你要记住,不论什么时候,我都爱你......” 我听他说过“喜欢”,听他在床上用法语跟我告白,但“我爱你”这三个字——这句中文的、郑重的“我爱你”,我倒是头一次听他说。他不曾在我撒娇时说出口,无论我请求多少次,却在这一刻突然给了我。 “你干嘛突然说这个?”我从毯子里探出手去摸他,顺便把毯子也分了一半,“说这种话……你不会是想离开我吧?” 我问得小心翼翼。在这种境况下,我远没有以往的自信,心里的情绪翻江倒海,不安像潮水一样阵阵涌来。 “我说过,我不会主动离开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你反复徘徊、内心动摇的时候,不用顾虑我。”他提高音量,语气稳重而清晰,“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你的忧虑。我只想在你不知所措时,给你笃定。” 他这句话落下时,没有誓言式的沉重,却有着实实在在的力量,拂开我胸口积压的浓雾,很大程度上给予了我真实而持久的支撑感。 我心里稍微松了些,虚虚地哼笑几声,“嗯,我知道。”偏头,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盯着五彩斑斓的烟花,我想起这几天独自承受的反思与焦虑。那些关于是否坦白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遍遍盘旋。我迟疑着该不该告诉岑仰,可仔细想来,又不愿让他分心忧虑,成为他的负担。那些小心思,被我一口口咀嚼,又悄悄咽回了肚里。 “我没事。”我悄然开口,觉着这话既是对岑仰说的,也是安慰自己,“外婆站在我这边,我也不必太在意爷爷的想法……你相信我就好。相信就好……我总会承认,总会面对的。” 一轮烟花散去,趁着空隙,我隔着玻璃俯瞰楼下。院子里坐满了人,借着大灯,我看清他们正有说有笑,那份热闹却与我无关。妈妈不在,我猜她又一个人待在房里。我又盯住了爸爸和爷爷,那两张越来越相似的脸,看了许久,心中又浮起一些模糊的寄托与期望。 我心跳随着新一轮炸开的烟花“噗通”地攀升到顶端。我有些拿不准了,岑仰的手像是怎么也无法将温度传递给我。我倏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去摸他的脸,捧住那下巴,凑近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由我主导、有些暴力的吻,我期盼自己能从这个吻里捞回些温度,捞出些直面真心的勇气。我也是爱他的,我应该可以做到,完成对他的承诺。 我从不缺乏拥有的东西,那些唾手可得的、被安排好的,总有人替我摆上桌。拜妈妈所赐,我习惯了接受命运分配的温情,却从未真正走出去为自己争一份热烈。但有些东西若不亲手抓住,它就永远不会属于你。感受、爱意,是可以自我找寻、自我创造的。 起码现在我知道,岑仰绝对属于我。 这个元旦像一坛还没沉淀到火候的酒酿,只发酵了一半,还差些时间。 我需要的,也正是时间。 -------------------- 凝遇的依恋型人格已经转变了一部分,如果觉得节奏出问题了请给我些反馈,loveu 第62章 归岸 外婆在家里住下了,她告诉我外公过几天也会来。知道我工作忙,她便劝我安心住在岑仰那儿,好好做事。等他们到了再打个视频电话,过年回来也不迟。 我本想着抽一天回去吃顿饭,又不是翻山越岭,不至于耽误什么。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原以为挺过前面那段时间就能万事大吉,实在不济也可以松口气,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只不过是黑色周期的序章。 上次我刚在设计部发了通火,好不容易才定下版图,文影部交来的文案却一版比一版生硬空洞,还死守着那些过时的时尚杂志腔。我让他们反复改稿,最后的成品还是被我一一否了。我已经没力气再跟关部长吵一架,我们就这么耗着。我讽刺她,说现在想在一堆快烂掉的词句里找个还算鲜活的形容词都很难;她呛我,说她实在没法儿让我这尊“大佛”满意,让我们自己解决。 不光这事拖着我,印刷厂那边也忽然变卦,说原定的哑光纸断货,要换别的,而且还要涨预算。偏偏那是自家工厂,我还得替别的杂志让出产线,也懒得争,只能临时换纸。可挑的新款不是太稀少,就是质感没法直接套用原先设计,框架也得重调,设计部通宵赶工。 最恶心的是市场部联合销售部塞给我一份采访草稿,要我提供拍摄期间的纪录,准备当做发售前的主打宣发材料。我实在忙不过来,便找了各种理由拖着不回。 看着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我苦笑,说不清已经得罪了多少人。大概他们都恨透我了。 第67章 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回到家时差不多已经是凌晨。我几乎把所有精力都压在自己负责的杂志上,可这边还没处理完,其他几本杂志的样本也陆续送到我手里,进入审核阶段。 白天是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稿、签不完的字。晚上洗漱完倒在床上,眼一闭就是整夜黑梦。 我就像公园里那个被绳子抽着旋转的大陀螺,连轴转,根本停不下来。 这段时间我和岑仰说话越来越少,也没什么力气去亲热。但我还是坚持,每晚睡前蹭过去,黏着他亲一会儿。 如同本能,好像没有他的吻,我就没法活了。 日程再紧我都能咬牙扛住。某种程度上,我甚至感谢这份压力,它像块压舱石,让我没空去想家里的事,没空去崩溃。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外婆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她说,外公已经在家住了两天,两人现在就在房间里休息。她知道我工作忙,这几天一直没打扰,只是想趁着有空,让我看他一眼。 我窝在岑仰怀里,看着视频里沉睡的人。外公刚吃完饭,因病体力不济,这会儿已经沉沉睡去。 我好像很久没好好看他了。那张脸变了许多——瘦小、干瘪,眼窝深陷,甚至可以用“可怖”来形容。 “怎么病成这样了?”我嘴唇发抖,声音也颤。这绝不是外婆口中所谓的“没事”,这已经严重得让我难以接受。“是什么病?能治好吗?” “这都输完液能来过年,怎么会治不好?”外婆还在乐观地安慰我,滔滔不绝地讲,“先前是严重点,我都不敢跟你说,现在真的好多了。” “你没骗我?”我揪紧岑仰的睡衣,小声让他抱紧我。我盯着外公的脸庞看了许久,最初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诡异的安详替代,可那安详却又给我,他即将永眠的错觉。想到这,我眼泪不受控地泛了出来,不敢再看,猛地埋头,抵在岑仰的胸前,咬着唇,拼死地忍。 “诶?真的没事!”外婆一急,“乖孙呐,你不用太紧张,不要哭鼻子。” 我压低哭声,可泪如决堤之水,怎么也止不住,浸湿了岑仰大半边睡衣。 “外婆,我先挂了。”岑仰说了几句晚安的话,等那头回应后挂断了通话,把手机放到一旁,搂紧我。 本来工作压力就快让我喘不过气,没想到外公的情况竟比想象中更糟。元旦后我还一直想着怎么跟家里说清楚和岑仰的事。可如今,几件大事叠在一起,压着我心口,我终究没忍住,彻底崩了。 “我没事!”我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发抖,“我就是难受,过会儿就好了!” 岑仰没急着回话,只是紧紧抱着。他掌心覆在我背上,轻拍着,替我顺气。 “我不知道怎么让你不难受,”他低声说,嗓音发哑,带着自责,“但你难受的时候,我就在这儿,我一直都在。” 他不再多言,只是抬起手,用温热的指腹,一遍又一遍拭去我咸湿的泪。我因那巨大的恐惧总觉得自己在虚浮地飘着,而他的触碰却次次把我从空中拉回,确认我真实的存在。 我一手揪着他的衣服,一手紧拽着被子,心中既感悔恨又觉痛苦。我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总是哭鼻子?这段时间什么都做不好,工作频频出岔,和妈妈的关系也没缓和,反而比从前更僵。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才会被命运这样惩罚。 脑子里像灌了浆糊,烦乱得连最熟悉的拥抱都感受不到。喘气间,我茫然地抬起头,问他:“我们的心靠在一起吗?” 他望着我,眼神沉静得像深夜无风的海水,没有回避。俯下身,轻轻吻了我额头、鼻梁、嘴角,再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的心,从来没有分开过。” 我得了答复,又轻声让他哼歌。焦虑已经让我离不开岑仰的声音,没有他的哄睡,我几乎无法入眠。 我闭上眼,耳边的歌声今日罕见地有些不着调,却让我在那片漆黑的海面上,捕获到了那么一点儿微弱的光。挂在温柔的怀里,我终于沉回了我心的真实、我心最深处的归岸。 第63章 军令状 季凝遇在我怀里睡过去。我瞥了眼时间,快凌晨一点。小心解锁他的手机,点开备忘录,满屏的待办事项还挂在上面,后头的截止日期几乎全逼到极限,难怪他会崩溃成这样。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把他安顿好,细细地把被子包紧。他哭累了,睡得很沉,一动不动地蜷着,呼吸深而绵长。 睡衣湿了一大片,全是他的眼泪。我先换了件干净衣服,再去接了杯温水,放在他手可及的位置,醒来口渴了也方便。做完这些,我去了书房,重新坐回桌前。 我大致明白他为何如此焦头烂额。文影部交来的稿子我也看过,内容空洞、语言老套,像堆发黄的废纸,死气沉沉地摊在那里。文字是我熟悉的领域,本该帮上忙,但时尚板块毕竟是我首次涉足,难免需要摸索适应。 这几天,我翻阅了不少同类杂志,试图摸索品牌调性和语感节奏,结合elysian提供的关键词与市场部的受众数据,重新构建了原稿。 文字的精度决定气质,就像做饭,步骤要稳,调味要准。我重拟了目录与引言,配合现有排版,最终敲定了文字部分的成稿。 至于印厂的纸张问题,我前日查过供货链。他们临时把高端哑光纸转供给另一本奢侈品年刊。那就换。筛选了几家备用供应商,质量和货量都达标,只等季凝遇点头,我们就能立刻切过去。 宣传部那边要主推项目纪录,打算上线前做一轮幕后宣传。我已发通知,让组内相关人员上传拍摄素材,同时联系剪辑团队。 我把一件件工作清理干净,写进日报,发到季凝遇的邮箱。等他醒来,只要按流程推进,大部分事情就能重新运转起来。 做完这一切,我估摸着还能睡三个小时。 推开卧室门,他换了个姿势,抱着枕头,把脸埋着。我掀开被子,摸了摸他发顶,柔软而发热。抽出那枕头,我躺了过去。贴近他,感受着彼此同频的呼吸。 我轻声念着:“等你醒来,一切都不会那么糟了。” “哥哥……哥哥……” 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我好像置身于辽阔的海洋,随着波浪的节奏沉沉浮浮。 “岑仰!” 鼻头一痛,呼吸一滞,我睁开眼,看到季凝遇那张凑得极近而形变的脸。我说怎么一晃一晃的,原来是他推我,还正拿手捏着我鼻翼。 我抓住他手腕,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他已经穿戴整齐,连头发都收拾了。我愣了愣,难道快迟到了? “抱歉,我今天醒得有点晚。” “没有。”他抽回手,走过去递给我一套衣服,“是我昨晚耽误了休息。今天我体验了一下你平时的起床时间。”他伸出手,我握住借力坐起,他一板一眼地说着:“今天终于让我有机会叫你起床。快去换衣服洗漱吧。” 我怔怔应声,顺从地站起身,换衣服时目光落在他身上。 “睡了个好觉?”我直勾勾地盯着季凝遇问。他不同于平日起床时那一脸没魂的模样,今天神采奕奕,甚至还抓了个头发,状态出奇地好。 “我可不是随便会被打败的人。”他挺直腰板,语气坚定,眼神却漫不经心地在我身上游移,“我今天非得一项一项把他们解决掉。” “很好,很有精神。”我穿好裤子,准备去洗漱,擦肩而过时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我就喜欢你这样。” “什么意思?”季凝遇斜睨我,闷声问,“那其他样子就不喜欢了吗?” “都喜欢。”他跟着我走进浴室,我透过镜子望着他,问,“今天看手机了吗?工作日志。” “还没。”他倚在门边,一边应声一边拿出手机,“怎么?我才收拾好自己,还点了份早餐,没来得及看邮箱。” “看看。”我把牙刷送进口中,转头看他。 季凝遇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目光迅速扫过文字,看完后抬起头,微张着嘴,讶然道:“你昨晚整理的?” 我点点头,嘴里含着泡沫,只能含糊回应一声“嗯”。 “三点多才睡?”他语气里的惊喜掺着责备。我眯眼笑他,他走过来,隔着衣服轻捏我手臂,“下次不许这样。” 说完,他凑过来,双手环住我腰,要亲我。我推开他,指了指嘴里的泡沫。等我洗漱完,他迫不及待地吻了上来。 他双手托着我后脑,用力吮吸我的舌尖,直到我们喘不过气才分开。 “给我点成长空间。”他微喘,蹙眉抬眼看我。 “可我是助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我拉着他的手往外走,一边收拾公文包准备出门。 “这太坏了。”季凝遇拉着我衣角,“你让我以后离了你怎么办?”他自说自话地担忧起来,“我甚至都不敢去想没有你,我能做成什么事。” 第68章 “那就别离开我。”我一手提包,一手搂着他往门口去。 “开玩笑的。”我补了句,“你能成事的,你以后也一定能独立做出很多决策。我只是帮你理理头绪,是你自己在备忘录里留下了前置规划,没有那些,我也帮不上忙。” 他静静听着,出电梯时叹了口气。上车后,他无奈地说:“我是真的离不开你了。” 我没说话,侧头看他,用大拇指轻轻抚摸他泛红的眼下。即使收拾得再体面,昨夜的泪痕依旧明显。 “那就陪我一辈子。”我笑着启动车子,“别硬撑,亲爱的。” 等到了公司,吃过早餐后,季凝遇便开始处理我昨晚发给他的工作日志。琐碎的细节逐项厘清,任务清单一条条划掉。很快,只剩下最棘手的一环:定稿后的首批印刷数量。 这是最后的关口。我们必须在保证印厂有充足工期的前提下,与市场部正面对线,拍板定量。 elysian需求明确。本期极光系列虽为冬季拍摄,但内容设计覆盖四季,主打全年礼服风格的延展。计划于春节上线,作为开年首刊,抢占新年度时尚市场的话语权。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与西里尔先生保持对接。他主要负责统筹欧美市场的发行事务。我们将杂志电子版发过去后,对方根据自身长期合作渠道,调整选用了不同纸张材质。 此前,他们在港澳地区已有一定市场基础。此番与我们合作,正是为了借助这次策划,进一步向内地市场渗透。 下午三点,会议准时开始。市场部早早入场,脸上各自挂着不善的神色,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像一场暴雨前的沉闷。 “你们怎么敢提初印三十万本?”林部长率先发难,语调陡高,“你以为你们是销量稳定的老刊,上来就狮子大开口!” 季凝遇对这一环节没太多经验,经摄影部高层开会讨论后,我们请来了叶部长陪同谈判。 她语气平稳,却不失锋利:“我们在前期宣发上已经投入大量预算,预热铺得够广,为什么不能放量印制?这一期的内容并非季度限定,而是合作方elysian主打的全年项目。他们今年的市场重心就是围绕这一组系列展开的。我们也参考了他们近几年海外杂志的销售数据,数字完全撑得起这个印量。” “那是在他们欧美市场!”林部长眉头紧锁,脖颈因激动而涨红,“这本刊物是我们出版社新设立的子刊系列,尚无过往发行数据可供参考。你凭什么断定内地市场消化得了三十万本?”他顿了顿,语调一挑,声音拔高:“更别说国内消费者对这品牌有多熟悉,既没明星代言,也没有粉丝效应,你凭什么觉得它能卖得动?” “那你不妨看看港澳的实际销售?”叶芩边说边将报告向前推,“这是他们过去三年的销量曲线,年年增长,甚至有两个月处于断货状态。而且内地群众对其品牌早已有消费习惯,长期通过跨境电商购入,转化率非常高。” “就算这样也不行!”另一位副部长不客气地打断,“我们市场部不是你们的印钞机,这种没有销量基准的刊物,压货就是烧钱。最多二十万,这已经是我们能接受的极限!” 双方各执己见,言辞一来一回,会议室里的温度也仿佛随着争执声一点点升高。 “其实我今天来,就没想着和你们商量......”坐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季凝遇开口了,“我只是想亲眼见见,传说中的印量谈判到底有多难缠。”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眸色沉静,唇角却勾出一抹讥笑:“都说了是全年主打,elysian也已经把海外资源押进来了,我们内部调研之后得出的数据,已经够保守。林部长还这么锱铢必较,搞得我们出版社像是扣扣搜搜的小作坊,我怎么好意思去跟合作方交代?” 他抬手,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语气一顿一转,凌厉起来:“就按这个数字定,我是通知你,不是跟你协商。” 林部长脸色“唰”地涨红,猛地坐直了身,拧着眉,怒目圆睁,“赔了怎么办?!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小型项目?在这儿过家家呢?” 他一掌拍在桌上,整个人往前探去,几乎咬牙切齿:“这是整个出版社的发行结构!我们市场部要统筹的是所有刊物的销售!只要出一次错,上头就会质疑我们对市场的判断是否专业,你拿什么担保?” “那赔了的钱我补。”季凝遇淡淡开口,“我可以去和董事会立军令状。”他偏头,姿态慵懒,面对这样的大场面再也不畏缩,“我从不做小本生意。如果连这个数都保不住,那我情愿不做了。林部长,你最好尽快签字,不要耽误印厂排期。” 会议室陷入片刻沉默。 “特殊决策,我们需要请示。”有人语气软了下来,试图缓和局面。 季凝遇不再多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季叔叔的工作电话,按下免提,将手机放在会议桌正中。 “我现在就给你机会请示。”他说。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的语气一如既往从容:“凝遇做决策我信得过,他要是担了责任,我也能担着。董事会这边都通过了,放心干就是。” 市场部彻底哑了声。短暂的寂静后,他们终于认可了三十万册的首印数量。 这是一场漂亮的胜仗。 会议散场后,我们一行人回到自己楼层。叶部长走在前头,回头看了一眼季凝遇,忍不住笑了一声:“啧,没想到啊,以前和市场部打交道,几乎从来占不到便宜。他们那群人,向来是全公司最难缠的角色。看来部门里有个太子爷,有时候还真挺好用的。” 季凝遇被夸得耳尖微红,嘴唇嚅嗫一二又没反驳。我便代他把话接了过去:“叶部长正常称呼就行,‘太子爷’这称呼,凝遇不喜欢。” “行吧。”叶芩笑着摆手,脚步一转准备回办公室,临走前又补了一句,“这阵子你确实也够拼了,项目收尾后可以好好休息几天,辛苦你了,大少爷。” 第64章 物有所值 印刷数量终于敲定,我们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西里尔先生因需兼顾本地市场,无暇远程处理细节,便派出港澳地区的团队前来与我们协商确认。季凝遇提前安排好接待人员,一早将人接到公司。 上午,我们准时连线。屏幕两端同步推进,就杂志的发布时间与广告宣发节点做最后确认。此前所有流程已基本对接完毕,今日不过是例行的收口工作。 港澳团队表示,杂志正式发行后,他们的调研人员将实时追踪市场反应,监测销售曲线的动态变化。 我们负责出版与发行,elysian则统筹娱乐资源,与超一线影视明星对接。本期中国区代言人最终确定为一位近年来在内地发展颇为红火的港星。整个宣传节奏围绕春节节点展开,采访安排也已一并敲定。 “今年我会趁着假期来找你们玩,等我忙完。”远程视频那头,西里尔撑着下巴,语气懒散。 “随时欢迎。”季凝遇笑了笑,“定当隆重接待。” 会议后,又是一顿应酬性质的中餐。没有午休,季凝遇继续与港澳地区总裁沟通,探讨elysian早年适应中国市场的路径与策略,试图从中提炼出第二期杂志发行的灵感。 等这一切忙完,我与他返回办公室,已是下午四点左右。他在椅子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地感叹:“终于忙完了,比预期还早。” “真棒,这几天可以恢复到以前的节奏了。”我将他的椅子往后拖了些,站到他面前,整理起办公桌上杂乱的稿纸,“能过个好年。年中的发布事项我们也不用亲自操心,都交给一线宣发团队去处理。” 我念着日后的安排,腿侧却忽然感到一阵骚扰。季凝遇那双修长的腿正不安分地探过来,皮鞋隔着西裤慢慢蹭着。 “别闹。”我叹了口气,将文件堆整齐,顺势往旁边挪了点。身后的椅子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滑动声,下一秒,我腰间一紧,腹部传来一阵收力——季凝遇似乎从后扯住了我的皮带。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他靠过来,手落到后背,缓缓游移,嗓音低哑,“我们可不能早退。但现在又没别的事了,你说,我们还能干些什么呢?” 我扫了眼干净如新的办公桌,低笑着转过身,眯起眼,装作不懂地问:“不知道,你想吩咐我做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抬头扫了眼门口,朝我点点头:“去把门锁了,记得亮黄灯。” 我照做。返回时他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招呼我坐过去。我被季凝遇推到舒适的办公椅上,刚一坐下,他就毫不客气地跨坐到我腿上,动作干脆利落,一语不发,手指却已探向我腰间的皮带扣。 “嘿,亲爱的,”我没有制止,只是扶住他的腰,出声提醒,“这里空间太小了,不舒服,要不要去休息室?” 季凝遇果断摇头,眼神灼热地盯着我,舌尖舔了下嘴唇,“那太没意思了,还不如回家。” 第69章 “没意思?”我愣了愣,挑起眉,还没来得及说更多,下一秒,只听“唰”地一声,他已经将皮带抽了出来,腰间骤然一松。 “我们不废话了好不好?”季凝遇欺身压过来,搁在我耳边低语,“满足我嘛,求求你了,哥哥。”他说着,拉起我的手,一点点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你确定要这个姿势?”我惊讶于他迫不及待的行为与毫不掩饰的饥渴。季凝遇却误解了我的意思,在我侧脸印下一吻:“我相信你的水平。”说完,他的手也不老实,探进我衣服里,摸向腰腹。 我失笑,凑近他鼻尖回吻:“我当然确信自己的水平。”轻声补了一句,“我只是担心,你的腿会很痛。” 他的唇又送了过来,气息滚烫:“那就多换几个位置。” “到底谁教你这些的......”我笑着悄声问他,好奇中又掺着警觉。季凝遇从小和我一起长大,青春期那阵子他很羞涩,格外避人,话不多,但偶尔还是会跑来问我些事。他的成长轨迹我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除了那三年。 “是在法国学坏的?”我垂眸望着他大腿裸露出的雪白肌肤,指尖触碰,“回答我,亲爱的。”心里迫切地希望,他不是在我离开的那段日子里,跟别人学来了这混沌。 “无师自通,你信吗?”他眼中起了雾,整个人像被蒸得软烫,黏黏糊糊的,“没有你脑子里想的那些。我只是在这时候,想要你了。而且,换个地方有新鲜感,不是吗?”他面上泛起潮红,热度于某处集中,发散至全身,“左边第二层抽屉,打开,里面有。” “好。”我托着他,把椅子往里蹭了些,伸手开了一盒新的。 季凝遇摘下眼镜递给我,“帮我放在桌上。”我没接,望着他,轻声请求:“戴上,好不好?想看你戴着……晚点再摘掉。” 他脸更红了些,轻啧一声,动作却比嘴快,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顺从地将眼镜架回鼻梁。 我不得不感慨,这张老板椅的质量实在是太好——季凝遇跪坐在我大腿两侧,动作起伏之间,椅背只是晃动,不致倒塌。皮革与肌肤摩擦时会发出细密的声响,亲吻声也一下接一下。 他脸上的眼镜被汗意打湿,镜片起雾,位置早已歪斜,却又添了几分凌乱的诱惑。我埋在他脖颈处,贪恋地吮吸着那体香,热气交叠,气息灼人。 他时而撑着我肩,任自己整个上身弓起,在我胸口上方颤抖地喘息;一会儿又突然垮下来,手臂圈住我脖子,低低哼着。 “腿伸长,架起来好不好......” 我凑近他耳边,担心他膝盖折得太久不舒服,便试着让他靠向身后的桌沿,“我抱着你去拿沙发上的毯子,垫一下,别让后背那么搁着,嗯?” 季凝遇含糊应声,接着又轻轻摇头,“别走……用外套就好了……滴到地上……会不好清理。” 我听话地将厚外套铺在桌沿上,将他双腿拉开,搭上椅侧的扶手。汗水让肌肤有些黏滑,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局促,我低声笑:“你都选在这里做了,还怕事后清扫?” “don'tspeak......”他哑声打断我,手指却在我身上游移不止,像是不够,像是再怎么都不够。他抬眸望我,眼里氤氲着潮意,嗓音黏腻。 我故意没按照他的要求,只是一手抓着他的腿,抬起,亲着内侧的肌肤,牙齿摩挲着,他不满地打我一拳,嗔怒道:“move,please......” “求也没个求人的样子。”我不逗他了,手已扶住,将他安稳托起。 椅子终归太碍事,我干脆将他整个人抱起来放到办公桌上,按下升降按钮让高度贴合。 “亲爱的,”我俯身靠近他耳边,轻轻一咬他的耳垂,“你这升降桌真是物有所值。” 他被我带得气息不匀,双腿挂住我的腰,身子发颤,断断续续地问,“几点了?” 我瞥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四十分钟左右。” 他笑着眯起眼,手指在我胸前写了个数。 我会意,贴近他唇边,轻笑道:“好,那就正反,再各来一次。” 季凝遇的眼镜最后被搁在左上角,桌面的玻璃被他的呼吸打湿,氤氲层层雾气。他的气息热烫,缠绕着清淡的体香,在那一层白雾里蒸腾、回旋,像一场无声的余韵。 我们算是加了会儿班。季凝遇被我穿好衣服,躺在沙发上休息。我弯着腰,清扫掉那些凌乱与遗留的痕迹。离开时,办公室看起来和往常无异,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种说不清的气味,带着暧昧与疲惫。我关掉空调,打开窗透气,拎起一袋藏着秘密的垃圾。 还好最近部门里也都清闲了不少,大家到点就迫不及待地下班走人。季凝遇几乎是贴着我下去的,动作别扭地钻进车里,坐下那瞬间还嘟嘟囔囔个没完。 “不抱怨了,好不好?我提前跟你打过预防针了。”我既心疼,又觉好笑,发了车。 他没立刻回我,只是倒在后座,埋着脸小声说:“嘘……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 那晚,我们难得睡了个沉实的觉。 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终于告一段落,生活节奏也渐渐恢复如常。我们就这么在平稳又松弛的日子里,调整情绪,安顿身心,静静地等待着、等待杂志的正式发布,也等待着那个逐渐临近的春节。 第65章 霸王别姬 腊月二十七那晚,电视正放着《霸王别姬》,我与凝遇看过很多次的老电影。沙发上,他枕着我腿,我指尖轻柔地在他太阳穴和头皮间来回打着转,一圈又一圈。 “真不用带点东西?”我低声问。下午回来前我还问过他外公外婆的喜好。他们不常来,我与他们也算不上熟。但不管怎样,那终究是凝遇的长辈,逢年过节,不带礼,心里就不踏实。 “你为什么总惦记着这事儿?”我垂下头,他抬脸看我,眼里递出一个不解的神色,又晃了晃手,“而且你也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缺。” 我没回话,心里堵着一句,说不出口,只啧了啧嘴,手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 “怎么,把自己当上门女婿啦?过年还要带礼回去?”他笑着打趣,动动手指,隔着衣服,点蹭着我的小腹。 “我要说就是这个原因呢?”我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句,没掩饰那点惊讶。听他主动提起那个词,心里多少有些动容。 “他们肯不肯认还两说呢,”他低声嘀咕一句,勾起唇角,笑得浅,“你倒上赶着这么积极?” 我闻言愣在那,瞬间拉下脸来,冲他摇头,“亲爱的......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有股情绪像水面泛起涟漪,暗潮倏地涌上来,不猛却冷,横亘在我心头。有点像是不被认可的心酸,更多是使不上力的无奈。 “对啊,”我气不过,别开脸,盯着电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语气也凉了几分,“我本来就是个外人。既然如此,上门带点礼也算合情合理了。” “岑仰......” 我没去看他,只听到他的声音失了原先的调子,没了笑。“哥哥。”原本游走在我小腹上的手移到我下巴边,指腹轻轻地勾住脸侧,抚摸着。 “仰哥哥,”他音量弱下去,换着法儿地叫我名字,“你看看我嘛。” 他拍了拍我的脸,想让我低头。我没动,就那么杵着。换作以前,我绝不会这样僵着他。但如今不一样了,我想重新评估他的状态,评估我们的相处。也确实被他那句话惹恼,实打实气了遭。 他不说话了。屋里只剩电视的台词在飘,我心里默数着分秒。果然,不出半分钟,他从我腿上坐起,抱住我,脑袋伏在我肩上,声嗓沉沉地,说:“好哥哥,我说错话了,你别跟我计较了。” 他的唇贴过来,轻蹭我的嘴角,舌尖软软地舔了一下,“真错了,原谅我。” 我们刚洗完澡,他的呼吸、他的肌肤,都是温热的,带着香。我自是不可能真跟他置气,眼睛虽没回过去,但嘴唇还是贴了上去,“你们家不认,你认不认?” “我认......”他的手在我胸口乱摸着,“我当然认。” “都怪我,说话没个分寸。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好不好?”他按住我心口的位置,反复地抚,“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不是外人,当然不用送礼。” “但我很久没见你外公外婆了,”我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摩挲着他后脑,“该有的心意还是要的。” “我置办了很多东西,直接寄回家了,就当一起送的,反正我们是一对。” “他们不知道就还是得分开送。”我挪动视线,看他那副偷偷找补的样子有些想笑,缓和面色,贴着他,“你就跟我说说他们喜欢什么吧。” 季凝遇仰头亲了我一口,没答话,身体慢慢朝旁边躺去,腿搭上我大腿,“你给我按按,我就告诉你。” 我应了声,抓住他放松的小腿,柔软温热,指腹按下去有种粘人的踏实感。他望着天花板,嘴巴叭叭讲着,指头还一根根举着数,“外婆喜欢...外公喜欢......不过他现在生病了,这些都尝试不了。” 第70章 他讲得很是周全,总能记得别人的喜好,也不忘念着别人的好。我总是能被他这份细致打动,便低声应他:“谢谢乖乖,我记住了。” 季凝遇动了动脚趾,脚掌贴着我小腹,卷着睡衣那块松松垮垮的布料,声音低低的,带点赖劲儿,“你别太破费,不要买贵的。” 我有分寸,清楚他们家不缺,送礼更多是心意而非贵重。季家也值得我花心思,毕竟他们保护我与爸爸多年,让我安然长大,终生感激在心,这辈子都觉愧欠。“前几年送的东西他们都挺喜欢的,我心里有方向。” “你早就开始送了?!”季凝遇音量忽地抬高,眼睛瞪向我,“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那阵整天避我,不知道也正常。” 他那条搭在我腿上的小腿开始扑腾,嘴里一连串抗议:“难怪那两年他们老拿我和你比,说什么‘你看看人家岑仰多懂事’,有些话听着就阴阳怪气……”他一边说,一边不满地踹我,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原来罪魁祸首是你啊!” “好了好了。”我忍笑,把他脚踝捉住。他力道不重,却踹得我大腿内侧痒得要命,“那是你在法国不听话,跟我没关系。” 季凝遇不依,哼哼着又换了个由头,“你怎么不给我礼物?”我抓腿抓得越紧,他就扑腾得越欢。他一个不注意,我猛地“嘶”了一声,“ae...!”痛呼出声。 他动作顿住,立马撑起身来,凑过来扶我肩,关切地问,“我踹到了?”手已经不安分地往我睡裤里伸,“疼不疼,没事吧?” 我抬起头,盯着他发笑,伸手拦住,“你别乱来。”他不乐意了,噘嘴拍我一下,“我摸摸嘛。” “你急成这样干嘛?” “这可关乎我后半生的幸福!”季凝遇扒开我手,放缓了语速,正色说,“我先揉揉,等会儿好好检查一下。” “怎么检查?”我弯下腰,欺身压过去抱他,话音刚落,他一只手已经从我腰侧悄然探入,带着点试探和挑逗。 “还能怎么?”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顺手摸到遥控器。 我耳边响起那句经典台词,熟悉到不看屏幕也能想象出程蝶衣双手紧抱木凳靠背,眼尾浓艳,眉心紧蹙,望着段小楼开口:“不行!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啪”的一声,电影关了,屋内瞬时安静。他揽紧我,埋头在我肩窝,催我去卧室,“当然是实践出真知。” 回家前一晚,季凝遇罕见地失眠了。他趴在我胸前许久,无论我怎么安抚,他始终都没法儿安然入睡。他说胸腔仿佛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我听到你跟外婆通电话,是不是妈妈那边的亲戚都来了?”我皱着眉,心疼他此刻的焦虑,抚着他头发,继续问:“是在担心明天要面对很多人吗?” “不,远不止如此,”他吐出一口热气,透过薄薄的睡衣浮在肌肤上,“我们家很少有这么大的团聚,说实话,上一次这样的场面都记不清是几年前了。”他动了动脑袋,抬眼看我,问道:“你还有印象吗?” “你成人礼不就是吗?”我凝望着季凝遇,记忆中他的成人礼办得相当盛大,庄园整个院子都被布置成他最喜欢的主题。 “这也没过去多少年啊,怎么就不记得了?”我故作轻松,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心里却紧紧揪着,因为我知道他的焦虑已开始侵蚀他的理智了。 “你看我这记性。”季凝遇懊恼地抱怨,挪开视线,深呼吸几口气,倏地颤颤巍巍说了句,“岑仰——我怕。” 我圈紧了腰间的手,轻轻将他往上提了提,让他的额头贴近我的唇,“我在这儿。” “我没想到小姨、舅舅他们都会过来。我觉得他们是跟着外公过来的。”季凝遇的声音低了下去,恐惧在黑暗中蔓延,要吞噬他。“或许外公病得很严重。他、他可能......”他说不下去那个危险的猜测,猛地揪紧我的睡衣,声嗓中溢出哭腔。 “不会的,”我急忙安抚,“如果真有什么事,他又怎会来到这里?外公应该会选择留在——” “不!你不知道!” 话还没出口,季凝遇已经抢先一步,语气急得发抖:“外公的根就在这座城市,他是为了外婆才搬走的……他现在回来了,回到他出生的地方。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摸着他侧脸,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湿意。他哭了,我懂他话中的分量,却不知该如何给予安慰。 “亲爱的,生老病死,是每个人终需学会的课题。” 话出口的一瞬间我就后悔了,思忖着这话是否太冷,太过理性。可除了这些,我竟也找不到更柔软的词,只能轻声说,“我们还是得往前走。” “抱歉。”季凝遇颤颤巍巍跟我道歉,嗓音哆嗦着,“姥爷他们走得早,我那时还小,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这几十年来,家里又一直平顺,从没真正经历过这种事……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是不是我太脆弱了?”他顿了顿,呼吸变得急促,“我忽然想到了你,想到了岑叔叔。亲爱的……你当年一个人面对那样的离别,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痛吗?你怕不怕?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 季凝遇最终被情绪打倒,捂住脸,哭了起来,“对不起!我想到你失去了父亲,那时候我竟还在跟你赌气。你身边只剩下你自己了,还要替我各种情绪擦屁股……我真的……真是太混了。” 我鼻头发涨,像有团火在里面烧,一烧就往眼睛里顶。他就那么哭着,一声不吭地为我、为我爸、为我那时孤零零的处境落泪。他不说自己当下的恐惧,只记得我的辛酸。老实说,那段记忆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反倒一下子真切了起来。 我盯着他看,喉咙发紧,许久才挤出几个字:“谢谢你。”忽地就明白,有些人是活着替你回望过去的。爱人的眼泪有时比自己的还沉。 我俯下身,额头贴住他的额头,唇在他发热的皮肤上一点,“别再怪自己了,”我说,“我爱你。” 我们靠得更近,“那以后……你愿不愿意让我陪你一起去面对那些未知的事情?” 我把这句话递给他,像递出一只空杯,任由他选择是否接下。季凝遇沉默一瞬,眼神动了动,而后叹气:“可你没有义务去承受我的痛苦。” 我摇头,放轻语气却字字笃定:“从我喜欢你的那天起,我就开始下意识地顺着你的影子走了,不管你回不回头。你不让我靠近,我也照看你情绪的天气;你一句话不说,我也能听懂你沉默的响动。” 季凝遇红着眼角,瞪我一眼,忽地就笑了,泪水泛着光:“岑仰,你好像不太正常。” “我当时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我跟着他笑,伸手摸了摸他湿漉漉的脸颊,“反正我乐意,那就不是病。” -------------------- 提两个点:最后对话内容我斟酌了很久,思索着岑仰的说话方式是否太过文气,但想想还是保留这种感情。一时他本身就从事文学,说话细腻无可厚非,其次是我水平还不够,用通俗的话难以表达。 另一个让我纠结的是少爷的情绪表达。他本来就是一个敏感细腻的人,但最近我总在想,自己是不是写他流泪的场景太多了。但男人可以掉眼泪,我觉得哭哭都正常【并没有让他看起来软弱,更不是女性化】 第66章 现实 季凝遇昨晚哭得厉害,早晨起来,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边。他不想顶着这张脸太早回去,我也没催。中午的安排推了,等到下午才动身。 快下车时,他攥着我的手,力道比平常重了些,低声道:“我想和你一起,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更不会把你晾着。”顿了顿,又补了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听你的。” 我摇了摇头。不想让他迁就到这个地步,只答:“做你自己就好。” 下了车,站在门口,透过敞开的门缝就能看见客厅里人不少,是这些年少见的热闹。他怕我不自在,放不下心又交代道:“没事的,他们都认识你。我爸对外都说你是他干儿子。” 季凝遇站得笔直,深吸口气,端起那副见长辈时惯用的笑容,推开门,走了进去,一一打招呼。我跟在他身后,只随着他往里走。有人望着我,眼里有疑有猜,但只要季凝遇在我身旁,这一切就变得好受。 “妈妈,这有个外国人!”孩子突兀地喊。声音还没落下,一个面生的女人就把她抱起,朝我看了眼,打量中带着些许歉意。 季凝遇贴近我,低声解释,“她是我舅舅的外孙女。” 我点头,不会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只是觉得家里又添了新人。孩子们如雨后春笋,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有人忙着生养,有人奔波事业,也有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而我们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是在潮水一波波涌来又退去中,依旧停留在原地。 第71章 打完招呼,又是一阵熟悉的寒暄。季叔捧着话夸儿子出息,温姨笑得恍若从前。她恢复了当年那个做得一手好人情的太太模样,像是披了层皮,把所有面子都照得住,挨个应酬,说话得体,甚至还主动同季凝遇说了几句。 我站在一边,瞧见凝遇先是怔了怔,很快便适应过来,随即恢复常态,脸上勉强应着,眉心却压着情绪,五味杂陈。 他没久留,转去外婆那边坐了,得知外公在楼上休息,吃饭时才会下来。 我又陪着他坐了一会儿,等热场过去些,就听温姨唤我去厨房打下手。季凝遇朝我看一眼,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我们就分开了。 厨房里热气浮动,嵌入式蒸烤一体机发出轻微运转声;几口锅稳稳架在在感应灶上,内里的汤汁翻滚冒泡;海鲜的香气交叠弥散,干净却不失丰腴。 温姨没插手,只在中岛边站着,等总厨送来一勺汤,她低头试味,再交代调整。我被安排处理糕点和水果。摆盘时,耳朵里还时不时钻进不远处孩子们奔跑的脚步声,客厅里交谈的低声笑,音量虽轻,却像层层水波,悠悠地晃进来。 温姨让我端着水果,她拿着甜点,和我一齐往客厅走去。刚踏入一角,我便看见季凝遇蹲在沙发边,正逗着那个小女孩玩。他笑得真诚,毫无防备,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他未来成为父亲的模样,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凝遇会是个温柔的父亲。”温姨的声音忽然从旁边飘来。我斜睨她一眼,心里泛起别样的意味,不知该如何回应。她面色平和,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轻声问:“你难道不觉得吗?” 我咬紧后槽牙,没法儿应承这话,只能继续行走,将碟子放在茶几上,迅速转身准备离开。可刚打算走,季凝遇就叫住了我。 “要吃饭了,我们跟外婆上去,把外公接下来。” 我顿住步,递给他一个眼色,低声道:“可是你妈妈那边……” “我让福伯捎了话,”他语气轻淡,“你跟我走就行。” 外婆走在前头,季凝遇和我走在后面。脱离了嘈杂的人群,气氛也随之安静下来。 我心里有些忐忑,脑中还挂着刚才的情景,想起他对着孩子笑的模样,便忍不住低声问:“你喜欢小孩吗?” 季凝遇恍惚一愣,侧头朝我看过来,没有直接回答,“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看你刚才笑得很开心。” 他大概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先是凑近我,握紧了我的手,随后郑重开口:“我对小孩说不上喜欢。她很乖巧可爱,我才逗她玩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想成为一个父亲。” 我“嗯”了一声,勉强挤出个笑容,“温姨说你会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季凝遇叹了口气,“不会有那一天的。”随后扬起嘴角,玩笑似地说,“除非有一天我们考虑去领养一个。” 这话落下,我没再多说,只是看着他,嘴角一点点翘起来。心穴的火种复苏;血液恢复往常的速率,温热流淌;迷蒙着蝰蛇的潮湿与阴暗被一并驱散。 外婆留着门,我与季凝遇松了手,走进去。外公精气神看起来没视频中那么差,坐在床边,挥舞着拳头,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要坐上轮椅,我可以自己走!”他在奋力抗拒着外婆搀扶他的行为。 “外公。”季凝遇向前走,轻轻唤了声,我跟在后面也打了个招呼。 老爷子将视线定在季凝遇身上,先是怔怔地望了几秒,随后喜笑颜开。他瘦得不成样子,面颊塌陷,眼窝深凹,黝黑的眼珠子却难得放着光。古铜色的皮肤干瘪紧绷,布满细密的皱纹,像黄土高原风蚀出的沟壑。原本枯槁的面色,此刻确也染上些不同寻常的红润,眼尾上扬。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干燥起皮的嘴唇哆哆嗦嗦。场上一时寂静,直到外婆出声:“凝遇来看你了,老头子说话啊。” “凝……凝遇。”他像是这才缓过劲来,猛地向前倾了下身子,紧紧抓住季凝遇的手。 我轻皱了皱眉,心里对外公的状态有了点判断。可能是许久未见而激动,也可能......是因病衰退导致了记忆力下降。 “我、我乖孙来了......” 季凝遇刚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朝我靠近几分,这会儿呼了口气,稳住情绪,迅速扯出一个笑容跟老爷子说起话来。 那抹幽深的目光又移到我身上。外公盯着我,有好奇,有打量。我竟在这位古稀老人的脸上,看见了孩子般的稚气,那眼神过于清亮,反倒更让我确信了他脑中的混沌。 “这是小仰。”外婆赶紧介绍,语气带着些歉意地看我一眼,“老咯,脑子不太记事了。” 季凝遇也张嘴补了几句,无非是关心他的病情、饮食起居。外公慢吞吞地张口回答,乐呵呵地点头。我站在一旁,帮着外婆整理轮椅,身侧却总能感受到一股炽热的目光,时不时从外公那边投来。 那道视线越来越强烈,我不自在,心想是不是我碰轮椅的举动让他不满。正准备开口询问,刚一回头,他却突然出声:“孩啊,你爸爸呢?” 我猛地怔住,心跳倏然加快,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要害,下意识地朝季凝遇看了一眼。 “哎呀,爷爷。”他快步上前,半弯着身低声说,“我牵你下楼吃饭,好不好?我们好久没牵过手了。” 外公点了点头,我们便得了准,放弃轮椅。我扶住一边,和季凝遇一同将他慢慢搀下楼。 晚餐前,季叔朝我招手,笑着让我等会儿跟他们坐一块儿,那是个除了长辈之外最前边的地方。可我知道那不是我该在的位置,便婉拒了他的好意,还是打算坐到最后面。 季凝遇显然对我的选择不满。开饭前,他趁人不备扯着我衣袖,将我带到隐秘的一间客房。他没开口,只抱着我的头,像是在补偿,亲了许久。他眉头始终拧着,眼神里是没掩住的悲悯,对我念着“抱歉”、“爱我”的话语,一遍又一遍。 我明白他的难处,也希望他能谅解我的选择,说了许多话,就是想让他安心。可我话语越多,他就越不安分。那种敏感自打见完外公起,就再也藏不住了。 临到最后,我问他缘由。他扯出一个笑,很是勉强,忧心忡忡的,小声对我说:“外公迟钝了许多,说话得提高嗓门才能听清……可更让我难受的是他手背、胳膊上的针管。” 他抬眼看我,眼神像一块濡湿的布,沉沉的,“他轻得不像话,像只剩下一副骨架!咱家治疗绝不会缺钱,可都损耗成这样了,还没治好……或许,真的要到那一步了!”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季凝遇心里已经开始有所准备。这是命运掀开的一个章节,今后我们还会无数次站在类似的门槛前,一次次告别又一次次迈过去。 我没出声。他却一直凝视着我,随后倾身,额头贴上来,嗓音压得极轻:“你要陪着我。” 我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笃定的请求。 “我需要你陪着我,你听到没有?” 这不再是关于“我们”模糊未来的设想,而是把我,连根带叶,彻底纳进了他家庭的命运中。 我因这份信任而甜蜜,也因其中分量而缄默。我不敢轻言承诺我能做到全部,但:“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做到。” 今年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块儿,饭桌上其乐融融。在亮堂的顶灯下,外公的面色看起来也不显得那么可怖了。众人很有默契,谁都不提病情,只当是一顿平常饭,围着他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福伯在厨房张罗着,一众帮手各司其职;丰盛的菜一道接一道端上来,碗筷叮当作响;人声鼎沸中,笑声此起彼伏;开饭时,窗外响起一串明亮的烟花声,斑斓的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地毯、酒杯和瓷盘上。 我望着最前头那个一边应酬一边吃饭的季凝遇,才忽然明白,他的焦虑从来不只是因为外公。我也是其中之一。 人越多,我在这个家的存在就越模糊。对那些与我并不相熟的亲戚而言,我的身份大概与福伯并无太大分别。季凝遇许是担心我,时不时会朝我递来一个迅速且忧虑的目光。 他谈笑风生,语气温和,可面对亲戚随口的问题,每一个答话前都要思忖片刻。他脖颈白得惊人,在灯光下泛着细密的汗光,那双清亮的眼睛也更显警觉。 我忽然什么都吃不下了。胸腔里“想带他离开这儿”的冲动疯了一样往外撞。我不求别的,只求他哪怕有一刻能松口气,只求他笑得毫无负担。人生里很多重大的课题注定只能靠自己去答,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痛苦也成了我的痛苦。我迫切想解开凝遇,也解开自己的苦果。 这顿饭像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起初我不敢抬头去看季凝遇,可这终究是种逃避,我也深知这种行为会在另一人心里生出怎样难以愈合的伤疤。 我心绪扭曲,变态地遐想——这偌大的家庭里,若我是他唯一的依靠该多好。 第72章 我想了,于是试图求证,缓缓抬起头,等着他回望的那一刻。一旦他看向我,我就不闪不避地迎上去。这目光穿透了我们之间隔着的几张陌生面孔。他能感受到我的心意?能感受到我坚定的爱吗? 季凝遇果真看过来了,对上我赤诚的目光,他不再迅速地闪躲,而是痴痴地愣了一下。我弯了弯唇,这就够了,不是幻想也不是猜测,我懂我是他的依靠了。 饭后外婆特地来叫了我,她笑着让我和凝遇一起把外公送回房间。一路上三人无言,我原以为这段相处很快就会结束,没想到季凝遇进了房间却没走,还伸手扯住了我。 “陪我照顾一下,外婆等下才上来。” 他让我去浴室打来一盆水,整个过程只让我做些下手的活。我第一次见他亲力亲为地照顾人,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想趁着还有机会拼命创造些回忆。总之他是孝顺的。 一边用毛巾仔细擦着外公的手,他一边低声絮絮地讲着。他说起上班后的趣事,话里话外都没落下我。他反复提到我的名字,频率高得像是故意而为之,那几个字一遍遍地响在屋里,连带得外公也不时朝我望过来。 他讲了许多,绕了好几个圈子,老爷子就那样乐呵呵地听着。季凝遇终于沉不住气了,忍不住脱口而出:“外公,他对我很好,不是吗?” 外公缓缓点头,和蔼地望着他,嗓音沙哑:“是啊,就像你亲哥哥一样。”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也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遗憾?什么遗憾......”季凝遇蹲在一边,眉头微皱,话说一半却忽然改口,像是要追上另一个念头,“你不要说他像我亲哥哥!他是、他是......” 他几乎要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口。可就在这时,外公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吓得他慌了神。 “岑仰,你快去叫外婆!” 我立刻起身冲出去。外婆一听,脚步飞快赶回了房。老爷子已被扶回床上,她熟练地取出药瓶,俯身喂药。 我和季凝遇退到一旁看着。他贴我贴得很近,攥紧我的手,像是迫切要寻个安慰。 外婆一边喂药一边低声念叨着,没过多久,床上的人忽然笑出声来,紧接着一句话落到我们耳朵里,震耳欲聋。 “命到了就该走了,我这辈子能遇到你,也就没什么遗憾了。要说心愿,我希望我们家能代代传下去。就是不知道赶不赶得上我乖孙结婚......他今年也没带回来个女朋友……” “诶!”外婆赶忙截住他的话,拿准劲儿拍了一把,“老顽固别给我说这些话,他找谁都不关你的事。” 我只觉得季凝遇的手骤然一紧,掌心里传来一种难以形容的灼热。我偏过头,他失神地睁着眼,眼里一点光都没有,只是发呆,唯有手上的力气仍紧得发疼。 “老糊涂了,瞎说的。”外婆把我们送到门口时低声叮嘱,“别把他的屁话放心上。” 门关上的那一刻,季凝遇泄了气,整个人软下来,依着我。 我听见走廊尽头电梯的运行声,一声声滴答开合,令我神经紧绷。我低声提醒:“有人,会被看见的。”但凡他被抓住把柄,我们都别想好过。 “我现在不想想这些。”他埋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颤,“你今晚必须陪我,好吗?没你在,我会做噩梦的!我睡不着。” “好。”事已至此,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季凝遇就是我现在唯一要紧的事。 第67章 为了谁的幸福 不想定闹钟又怕睡过头,季凝遇难得同意给窗帘定了时。八点,黑漆漆的房间里开始渗进冬日的暖光。我醒了却不想起身,低头,盯着怀里的季凝遇。他面色平静如水,呼吸沉沉,身体随着韵律浅浅起伏。嘴唇是粉白色的,一头柔顺的黑发长了些,衬得五官愈发柔和。 我伸手拂过他额前凌乱的碎发,落下一吻才起身。替他掖好被角,准备好今天的衣服,我便先行下楼吃早饭。 好在客房和我们住的不是一栋楼。 我原以为餐厅会热闹些,没想到只有温姨一个人。她瞥了我一眼,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轻声道:“他们都在西厅坐着。”说完,将一个光洁的餐盘放在岛台上,接着问:“凝遇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他还没醒?” 我捏紧餐盘,愣了愣。对上她眼角的细纹,眸光里泛着幽幽的光。还没等我回答,她又说:“凝遇昨晚睡得好吗?” “温姨这是......”我压低眉眼,揣测她话里的深意。 “这里没有别人,”她坐在高脚椅上,喝着热气腾腾的早茶,“你不用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醒了自然会下来。”我顺意坦白。她若一开始就摆明态度,也不至于让我试探到现在。 “别傻站着,孩子,吃早餐吧。”她伸出手指,示意我行动,“我要和你慢慢谈谈。”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重的双腿在得到她许可后终于动了起来。走到餐台,我打开保温箱,夹了盘松露蟹粉小笼包,还配了碗陈皮牛肉粥。她不说话了,就稳稳坐在那。静谧的空间内,我耳边只时不时传来她晃动瓷杯时发出的水声。 回到餐桌右侧,我提高音量,让温姨明确谈话的意图。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她放下杯子,瓷底撞击盘身发出一声清脆响动,嗓音也随之变得凌厉起来,同以往那副温柔模样判若两人,“我只是想不明白,大家都住在家里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收敛些?” 我咬下面皮的那一刻,抬眼直视她。温姨看我的神情愈发陌生,眼里亮亮的,却透不出半分温度,就像这冬日里的太阳,只有光却不怎么暖。 “我知道你对凝遇的心意。但你怎么还敢和他一间房,你们不怕被别人发现吗?”她蹙起眉头,平稳的语气越发激动,“你不在乎他的处境吗?” “阿姨。”嘴里的鲜味此刻变得索然无味,我等咽下后才开口,“我们不会被发现。我有胆量和他同住一间房,就有本事承担一切后果。” “哼!”她几乎带笑反驳,眼神冷得惊人,“你承担所有后果?你有什么好承担的?你心里明白得很,一旦你们的事被人捅出来,真正受损的只会是凝遇!” “我并不讨厌你,岑仰。”温姨深吸几口气,似在克制什么,“我只是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年同意你住进我们家可能是个错误!凝遇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允许他的人生出现任何重大偏差。” “您太激进了。”这些年来,我从未在她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他和我相爱,并不是差错。我一直以为您是个开明的人。” “你得看清楚,季凝遇是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她终于被我逼得情绪彻底失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色带着几分狠意,“跟我去书房谈谈。如果你真是为他好,就该认清现实。” 又一次踏进季叔的书房。我还记得上一次进入这里,是在安顿好父亲的六个月后。我带着一封信重新回到了季家。叔叔坐在这间书房里,和我说着季凝遇这三年来性格的变化,拜托我去法国照看他。那时的阿姨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她不会像此刻这样坐在沙发上,目光冰冷刺人,吐出那些伤人的话。 “那日晚饭时老爷子都发了话,想必你很清楚,从今往后你再无与季凝遇在一起的可能。”温姨的语气冰冷理性,或许是念及过往情分,她还愿意以讲理的方式劝我离开。 她一桩桩陈述着现实:季家这样的大家族,传承是刻进骨子里的事;作为其中一员,季凝遇注定要牺牲些什么;我们之间的阶级差异决定了什么样的土壤栽种什么样的树,而他未来的婚姻早已被视为家族利益流通与扩张的手段。 “当然,身为母亲,我并不希望他将来痛苦。”她补上一句,“所以我还是盼着他喜欢上一个身份相当的姑娘。” 她这番话让我只觉讽刺。无论她如何粉饰,把话语包装成家族荣光也改变不了它内核里的封建与落后。我自知该尊重长辈,也不忘她多年对我的恩情,但我不会退让,便也以无可动摇的事实回应她:“阿姨,季凝遇喜欢男人,这件事是没法改变的。他已经无法再喜欢上一个女孩了。” “我才不相信我的儿子生来就是同性恋!”她被我的话激怒,说到底,她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这都是拜你所赐,如若你不对他......”她话说一半又噎了一下,怪罪起自己,“如若存影当年没有许了老岑,如若我当年控制些你们亲密的距离——” “感情是双向的。”我端坐着,目光沉静,语气克制地反驳温姨的观点,“其次,性倾向不是可以被‘诱导’出来的。无论是谁,若他本就不会对男人动情,我再主动也毫无意义。” 我话音刚落,温姨脸上的平静就开始松动。那一向端庄克制的神情像一张薄纸,被戳破了,露出里头无法掩饰的惊愕与怒意。她抬起眼,语气突地拔高:“你爱他,自然就该想着为他好!”她把“好”这个字咬得极重,用季凝遇压在我身上。“你我都清楚,凝遇现在是整个季家的焦点,是所有人寄托期望的孩子!他的爷爷、我们,都盼着他能接管出版社,继承家族的一切!” 第73章 “家族的幸福并不等于他个人的幸福。”我的心跳已经失去节奏,胸口涨得发闷,仿佛有东西堵着,“你也说了希望他开心,可他这样活着不会开心!他只是在配合你们的幻想,不是他自己的愿望。” “你思想太狭隘了,亲爱的!”温姨声音骤然尖利,连额角优雅的发丝都被激动搅乱,显得狼狈,“他该奉献,凝遇是清醒的,他知道自己身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就必须牺牲某些东西!他愿意这样做。我了解他,他是我的儿子!” 她视线紧盯着我,目光决绝,但那种“确认”的情绪却不稳固地闪烁着。我看见她那双一向明亮坚定的眼睛里,第一次浮出摇晃的虚影,像是藏着什么说不出口的隐情。她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失控,猛烈地抨击着,失去往日所有温和的光彩,“我的儿子只是短暂误入了歧途!他很快就会清醒!他会认清自己真正的身份、该承担的使命!” “比起凝遇,原来温姨更在乎季家吗?可季家对您来说又算什么?它甚至只是您丈夫的家庭,而不是您真正的归属。”我试图弄清她那几近崩坏的情绪来源,这反应太不正常了。 “不、没有!”温姨身子一震,眼神陡然移开,右手抬起,不自觉地抓住自己的左臂。 “我当然希望我的儿子幸福。”她尖锐的声嗓弱了些,“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去爱他。我在乎他性向曝光后会不会遭到老爷子的白眼,怕他被放弃、怕家人失望……而这一切,最终也会影响到存影。凝遇可是我们最宝贝的儿子……”温姨说到这儿,情绪倏地就崩了,敏锐的字眼刺痛了她,我却找不到其中的症结。只见她哽咽起来,喉咙堵住似的,低低反复地呢喃着:“独子...独子啊......”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慌了神,望着开始落泪的温姨,拿不准办法。恰巧,房门忽然被推开,季叔站在门口,拧着眉,茫然地望向我们。 “福伯告诉我你在这儿。”他随手关上门,视线只在我身上掠过一眼,便径直走向对面的沙发,坐下,伸手抱住了温姨,“怎么了?在和小仰谈什么,这么严肃?” “存影……”温姨靠在他的肩膀上,垂着头,轻声叹息,“我们儿子是gay啊,两个孩子都是。” “......” 我怔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先是没想到她竟会下意识地把我也称作他们的孩子,更没想到季叔的面色会在那一瞬间变得呆滞,像被重锤击中。我心头血液翻涌,只觉五脏六腑都一齐沉了下去。就在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温姨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解锁,递给了季叔。 我看着他盯着手机屏幕,目光一点点变得僵硬。他的眼睛瞪大,嘴角微微颤着,眉毛也跟着抽动起来,连五官都失了协调。 他盯了许久,缓口气,下一秒看向我的目光中渗着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失望。他把手机往桌上一甩,我看去,照片竟是那日图书馆里季凝遇坐在我腿上的一幕。我很早就意识到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了,阿姨终究是拿到了她需要的、确切的证据。 “叔叔......” “你先不要叫我!”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耳边,炸得我心跳骤停。顷刻之间,刚刚还在急速奔涌的血液,以极快的速度冻结着,僵硬、钝痛、哑口无言。 “小仰,算阿姨求你了。”温姨偏头望我,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藏不住的绝望,“凝遇的外公活不了多久了,他的心脏根本经不起刺激……我求你们,过年这几天能不能稍稍分开一点?” 我脑子“轰”地炸开,一时无法思考,头皮发麻,那哀求的语调一遍遍袭来,把我带进一个更黑的深渊。 “为凝遇想想,为我们想想,更是……”她声音陡然尖起,“为了你爸爸想想!” 她落泪了,在季叔的保护下终究是哭了出来。拿出我最无法拒绝的筹码,搬出我始终背负的愧疚。 “我和你季叔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养。对你和岑馥,我们尽心尽力、全力帮衬。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你就放过凝遇,好吗?还他一个正常的人生。” “放过、正常?”我瞬间呆滞没了思想,反复咀嚼这尖酸的字眼,心脏被捏紧,像脱了血水,瞬时干瘪瘪,空落落的。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做凝遇的哥哥看!” 那汹涌的钱塘江再次涨了起来,猛地要将我吞噬,我看着这股滔天巨浪高悬头顶,又一瞬砸下,把我拍进水底。 “好了好了,老婆,先冷静一下……”季叔终于出声,试图安抚。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落到我身上,那双眼里再无往日的温情,嗓音低沉,冰冷地交代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凝遇本来有个哥哥的……” 他说着,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声音沙哑发涩,“如果他顺利出生,今年也和你一样大。” 我怔住了,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了他们对我复杂的情绪,从温姨第一次见我时的短暂失神,到日后那种既亲近又隐隐排斥的微妙气氛。尽管我们之间并无一丝血缘,也没有外貌上的相似,可我就是和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恰好是同一年。 “我们并不是将你当成他的替代……”季叔一边叹气,一边低声解释,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他望了眼身侧情绪尚未平复的温姨,语气放缓些许:“我和他谈谈好吗?你先去休息一下。” 温姨只轻轻点了下头。季叔朝我使了个眼色,起身扶她离开书房。 我呆坐着,血液仍在震荡,在胸腔里冲撞不休。双手握紧又松开,一遍又一遍,脑子空了,像装满风的铁壶,嗡嗡响。我试图梳理情绪,可每一道念头都像被钩住,刚一浮起就被拽进更深的混沌。 他们视我如己出,给了我一个家,一条退路。而我回报给他们的,却恰恰是他们最难以承受的事。 我该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砰”的一声轻响,门再次被推开。季叔走了进来,手里夹着一根烟,罕见地当着我的面点燃。烟头一点红,映着他眼底浮起的疲惫。 “她一直困在那年。”他靠在门边,缓慢地说:“那年她怀了孩子,是个意外。当时正好赶一个大项目,医生建议保胎静养,但她不肯放下手头的事,说‘不是生个孩子就得把人废了’。” 他停下来吐了口烟,白雾一缕缕在空气中盘旋,“我那时候也太忙,想着她身子一向健康,也就没怎么劝。但谁想到她那阵子状态早已透支,失眠、焦虑、连着加班……等我们反应过来,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回忆起往事,人的脸总会泛起一层枯黄色,就像陈旧的胶片。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表情,可那股沉重的力道就是压得我喘不过气。 “她没说过喜欢小孩,但还是期待。那是我们第一个小孩。她始终认为那是她的错,是自己太固执、没听长辈的劝。” 我听着,嗓子发紧。一口烟从他唇间吐出,在空气中描摹出一个早已失去形状的苦果。 “我爸那时说了几句重话,说我们太年轻,心太大。”他顿了顿,眼睛发直,“她就彻底走不出来了……我一直知道她的敏感,知道她的情绪起伏,更知道她是爱我的。” 他停下,抬眼望我,眼眶发红。那个一向随和且坚忍的中年男人,此刻却泛了泪,“她其实……真的很喜欢你。岑馥是我们多年的老朋友,我们佩服他那样坚持做记者。当年得知你和那个孩子同岁,我们也觉是一种缘分。” “叔叔。”我嗓子已干哑得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吐出来,“对不起。”胸口仿佛堵着一团乱麻,越是想解释,越是堵得慌。 “我们是真心对你好……可现在,你和凝遇……怎么就闹成了这样?”季叔望着我,语气并不严厉,却句句落在心口,“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培养凝遇的良苦用心。让妻子畏惧我的家庭,自始至终是我作为男人的失败,作为丈夫的失败。我改变不了父辈那些旧观念,只能尽力护着她走出自己的路。可孩子没保住后,她好像就失去了表达热情的方式。回归家庭是自我惩罚?是妥协?我说不清。但我知道,她把对那个孩子的期待,连同这个家庭压在她身上的那些期待,全都倾注到了凝遇身上。” 我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我懂,我都懂了……” “了了我们的心愿,好吗?” 我没能回答。剧痛翻涌上来,像有两股力量在我体内撕扯:一边是凝遇,我们共同承诺的炽热、坚定、无法动摇的感情;另一边,是这两个对我有恩,如今又露出最脆弱模样的长辈。他们没有给我下命令,可我却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请求是无法拒绝的。 我抬起头,看见季叔眼底的疲惫。 “我们仍旧爱你,小仰。你依旧……是他的哥哥,是我们家的一员。” 第74章 喉口一紧,我终于撑不住了,眼睛直发酸,“谢谢季叔,我都明白的。”肩膀一点点垮下去,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气力。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走到茶几前,把余下的火光摁灭在烟灰缸里;我大脑嗡嗡地听着,耳边响起一口茶水咽下的声音。我失魂落魄地等着,存影叔走近,将我抱住,说了句:“孩子,我对不住你......” 视线彻底被深色覆盖,我埋在他身前,倏地就想到了爸爸的样子。后脑勺覆上一只厚实的手,我拼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流下懦弱的泪水。 “年后我就给你进行职位调动,可以吗?” 我闷声应着。父辈的关怀是一堵墙,拦在前边。头顶再次传来厚重的声音,“我希望你今后都好好的。” -------------------- 根据我国法律法规,禁止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故事中的特殊设定仅为推动剧情需要,请读者勿与现实混淆。 我没有给任何人物扣上重男轻女的观念,我也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只是设定如此。 第68章 爱蒙蔽心智 尽管我心乱如麻、思绪一团混乱,但在岑仰的陪伴下我还是睡了个好觉。醒来时他不在。透过纱窗看,外头亮堂堂的,今日又出了太阳。 按理说我还能赖会儿床,可比起被窝的温暖我更想见岑仰。他大概已经吃过了早餐,却没来找我。或许又被福伯拉去忙事了?我想着想着,掀开被子,一鼓作气地洗漱穿戴好,下楼去找那个我爱的身影。 餐厅只有总厨和阿姨在,他们这会儿已开始忙着准备中餐。王叔正好搬着一箱新鲜的海产进来,乐呵呵地同我打了个招呼。有人递给我盘子,让我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你们刚刚有看到岑仰吗?”我夹了几块温热的糕点,坐在高脚椅上,一边望着阿姨清理海鲜,一边问。 “没呢,我们才忙活。”亮堂的顶灯打在她们的脸上,那笑容透着几分实在与轻快。虽然没听到期待中的答案,我的心情却莫名也松了些。 我又紧赶着问王叔,“他早上有没有同你做过事?” 王叔边擦手边摇头,回我时声音里满是兴奋:“少爷去问问老福吧!他在西厅,先生他们应该都在那儿!”那张晒得黝黑的脸使劲咧着嘴,笑开了花。 我咽下嘴里的点心,看着眼前这片热热闹闹的景象,不禁眯起眼笑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开心。” “那还用说,老福今天给我们下发了春节补贴。”王叔一刻没歇,利索地帮着阿姨处理虾蟹,“工资比去年高不说,调休的假期还多了三天!” “先生真是心善啊。” 我轻笑出声,望着那张张愉悦的脸,也被春节热闹的喜庆感染着。大家都高兴就好。思及此,我吃完,擦擦嘴,和众人道别,去西厅寻人了。 去到那边得穿过大堂。我哼着小曲,一路走着,先碰上了指挥布置的福伯。我照例问他岑仰的下落,他竟也说不知道。我追问一句是不是去了西厅,还是摇头。 “真是奇了怪了……”我收了笑,眉头拧起来,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盯着屏幕,一秒、两秒,对面没动静。 “凝遇,跟我来一趟。”爸爸的声音突兀响起,从走廊尽头传来,吓了我一跳。 “爸!我在等——” “我安排他去买东西了,你先到我这来。” 他打断得干脆利落,甚至不用我说完就知道我话里指的是谁。我心口一紧,盯着他脸看了几秒,那神色和平时差不多,却也说不上好,温和里透着股说不清的怪。我扫了眼手机,岑仰没接,只好应了声,苦巴巴跟着爸爸上楼去了。 他肯定是要同我谈些事,但我没料到会被带到妈妈卧室门口,心里一哆嗦。那扇门被轻轻推开、露出内里一角,我的紧张攀附至顶,再也忍不住了。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捏紧衣角,停在门口犟着,不愿进去。 爸爸慢慢转向我,我少见他脸上露出如此疲态。深吸一口气,似乎还能闻到他向来干爽的气息上带着些刺鼻的烟味。一闻那味儿,我心里就闷得难受,眼下像被浑浊的烟气包裹着,皱起眉,屏着气。 “不要露出这副表情,”他抬起下巴,示意我赶紧进去,“我们需要和你好好谈谈。” 闻言我心下一沉,对即将发生的事有了猜测。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内心狐疑,脑子飞快检索昨天和岑仰相处的点滴——到底是哪一个举动暴露了我们的关系?我一直以为我们掩饰得很好。越想越烦躁。但或许只是我自己吓自己?他们找我谈话,不一定就是我想象的那件事。 斜眼一扫,妈妈坐在窗边,只给我一个单薄的背影。她透过阳台望着花园,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我还站着,父亲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催促起来。我自知怎么也逃不过这一劫了。 找了个空位坐下,我双手紧握着手机,心里期盼岑仰能尽快回个电话,哪怕发个消息也好。爸爸与妈妈贴得很近,似是在说着悄悄话,语气也柔了不少。我有些不自在,便低下头,余光瞥到妈妈转过身来,两人坐在对面,正对着我。 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这才敢抬头,视线落在那人脸上,倏地愣住了。好久没和妈妈正眼对视过。她向来乌黑的鬓发里已夹了几缕银丝,眼尾也添了几条纹路。日子竟过了这么久了吗……我记得上次认真看她时,她还没有那么憔悴。 不再是那种冷漠、甚至怨毒的目光,我的父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以一种极其平和、甚至有些慈祥的神情注视着我。我虽然对即将发生什么没有太多头绪,但或许是出于血缘亲近的本能,内心的焦躁还是缓了些,眉头不自觉舒展开,腿也微微岔着,等待他们的后话。 这一秒,我还是庆幸的。可他们一开口,我眼神就倏地一木,失了焦。渐渐明白下一秒、下一分,甚至下一个小时,都将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 “你和岑仰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我放松的腿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起来,握着手机的手臂愈发用力,后槽牙紧紧咬着。他们不再开口,是在等我反应?还是在留给我反思的空间? 我脑海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不少念头如洪水猛兽又如天马行空,嘈杂地叫嚣起来。知道了又怎样?我心一横,胸口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火气。知道了反而更好,索性就此摊牌了!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那我就明说。不管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劝,我都不会和他分开。我喜欢他,我爱他,我这辈子只要他一个人。” 我死死盯着他们的脸,想从一点表情里揣测出情绪波动。但爸爸妈妈互相看了一眼,挑挑眉,竟没有如我所料般勃然大怒。 “我小时候就该少带你看点文艺片。”妈妈的面色也出奇的平静,没有责备,没有辱骂,只剩一腔克制与沉着,“这句话说得可真像从哪部经典片子里翻出来的。” 我脸色一黑,抬手摸了摸鼻子,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道:“妈妈没必要这样打趣我。我是认真的,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我可没在说废话。”妈妈冷不丁笑了笑,“我只是在提醒你,我们的生活不等同于艺术作品。你的那腔深情热血,不要舞到我面前来。” “或许我的话是说的有些恶心。”我心脏狂跳着,像是抛去了身为儿子的身份,严肃同他们谈着,“但意思表达得直接明了,爸妈不会听不懂。” “那你有听懂我们的话吗?”爸爸接上了话,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若这辈子只要他这一人,那我们呢?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你就可以都不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最怕的就是他们把整个家族搬出来说教我,“只要你们能接受我和岑仰,我们还是一个家,还能跟以前一样。” “接受?”妈妈的鼻息中响起一声轻嗤,“你活在梦里?爷爷的话你怕是都忘了。” 这语气彻底惹毛了我。我胸口的火气噌地窜上来,语调一下子拔高,“这并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我相信他们可以谅解我!” “冷静点。”爸爸见我按耐不住,冷了些面色命令道。 “看来我们还真是把你惯坏了。”他们一唱一和,像在从两边夹着把我压住。“认真听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这不是你能任性的时候。你必须活在真实中。”妈妈对我下着最后通牒。 我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这才意识到刚才那点沟通不过是暖场。真正的重话还在后头。他们收起了所有温情,好戏才刚刚开场。我突然觉得自己像站在地府门前,穿着囚服跪在地上,等着阎王宣判。 那阎王终于坐定,正色翻起旧账,一项项细数那些“罪过”,对我清算。 我先是听到外公被放弃治疗的真相。他不是好了,而是到了医生也无力回天的地步,这才回了家;再是听到我入职的背后。爸爸虽是最大董事,但为了我的任职仍担着很大风险。出版社历史悠久、肩负传承,但如今面临网络媒体的全面冲击,业绩每况愈下。若从我此次革新且主导的新刊成绩不佳,就意味着“季家后继有人”的神话会在我手里崩塌;最后谈到家里。爷爷虽最看好我,却始终觉得我性子太急、太软、不够稳重,尤其在婚姻大事上更放心不下。若不是爸妈在旁边劝着,他早想插手干预。 第75章 听完我只觉胸口发紧,呼吸困难。坐不住,我站了起来,浑身颤着,几乎控制不住情绪地冲他们吼:“外公病重我当然难受!但我和岑仰之间根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而且他是真心待我们家的,外公也不是不喜欢他!”我挥着手臂,言辞激烈,从未如此气血上涌,“至于公司!我有失职吗?哪一件事没在尽力做?我的恋爱、我的性取向,什么时候影响过我的工作?!” 我喘得快,把那些话全扔回去:“你们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事混在一起,统统压在我身上?” “季凝遇!”爸爸猛地一拍桌子,怒声打断我,“我们不是在拿这些事绑架你!你都多大了?!你不想想公司,不想想家庭,不想想你自己的责任?!你以为你今天拥有的这一切,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能有今天,是靠家里、是靠我们!” “你怎么能只顾自己,你怎么这么自私!” “自私?”我踉跄后退,脑子发晕,气也提不上来,整个人像被迎面捶了一拳。“不是你们说过让我自由长大的吗?!”我声音发抖,泪水上涌,没有任何前兆地痛哭起来,“小时候你们让我学什么我都学,我乐意,也努力,从来不让你们失望。你们一向说不干涉我选择…… 可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开始逼我了?!” 第69章 无法违抗的命令 我一头倒在身后的沙发上,像棉被落进浴缸,沉得发闷。大口喘着气,胸口不争气地急促起伏,心乱如麻。我想岑仰,好想岑仰,像是病了,我需要他。我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他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爱我的父母,他们一辈子为我操心,从没让我吃过苦。但如果连我亲手选择的恋人都比不过他们,那我宁愿不要。过去爸妈在我心中永远是最重要,可如今岑仰比他们更甚,是无可置疑的第一位,谁也撼动不了。 爸爸没有回应我的任何一句话,只精准地踩在我最软的那根神经上。 “你来之前,我们和岑仰谈过了。” “啊啊啊......”我崩溃地哀嚎出声,缩在沙发上蜷着身子。我讨厌他们那些先入为主的“劝诫”......讨厌死了! “他向我们保证,会离开你。” “他在撒谎!他在骗你们!”我揪着胸口,嗓子发紧,像疯了一样在沙发上胡乱摸手机,眯起眼,却什么未读消息也没看到,“他怎么能——怎么敢!” “他才是一名真正的成年人,儿子。”爸爸像是被我吓到了,嗓音低哑发颤,带着些许不忍,顿了顿又道:“他还是我们的家人,是……你的哥哥。” “谁说他是我哥哥了!!!”我再也憋不住那口气,彻底露出小孩的脾性。我气死了,气得发疯,抓起手机朝地上一摔。 “季凝遇!”一声惊天般的厉呵,“你是想气死我吗?!” “算了算了,”妈妈的声音发哽,拦住爸爸,劝慰道,“你让他先冷静一下,安生过个年。孩子一时接受不了。” 我就躺在那,整张脸被泪水打湿,热的、咸的,一股脑往下涌。眼皮沉重,鼻子发酸,憋闷得像溺水,胳膊失了力,垂着抬不起来,全身发麻。 “妈妈……妈妈……”我下意识地喊,胸腔剧烈起伏,气怎么也吸不进来,“我……我心脏难受。” “儿子!”身侧传来一声响,我肩膀被人从后面按住,是妈妈的手,她在慢慢转动我,“过来,朝我这边,别闷着!”声音一抖一抖的,“别闷着——快呼吸。” “存影!”她许是见我颤得厉害,急了,扭头去喊,“你快来帮忙,把他翻过来!要不要叫医生?” “不要……”我竭力喘气,话音几乎是从喉头挤出来的,“别叫医生……家里其他人会知道……” “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爸爸过来抱住我,把我转了个身,脸朝着外面。冷空气一拥而入,贴着我火热的脸。我大口呼吸着,鼻涕口水全流了,脸上黏糊糊的。真狼狈啊,我心想。但我顾不上,只想叫,“我要岑仰,你叫他过来!我向你们保证,我就和他谈这一次,让我们好好谈谈。” “快打电话!”妈妈推了爸爸一把,又回头扶着我,顺着我的气低声哄着,“好好好,别哭了,就来了。” 她一边拍我背,一边拿纸巾擦我脸、擦我鼻涕、擦滴在地板上的水。 我终于安静下来缓了些神,但气息仍不稳,嘴唇打颤。眼前模模糊糊,我透过纱帘望着窗外,冬天的阳光晃眼刺目,却一点暖意也没有。 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响,紧接就是我想念已久的声音。 妈妈的手抚过我红肿的脸,柔声叮嘱:“好好的,我知道你最听话了。” 他们离开,岑仰又走过来。他没说一句话,弯下腰,先是撩起我浸湿的碎发,又轻轻摸了摸我的脸颊。我把腿往后缩了缩,给他让出个位置。他没坐,只是跪到沙发前,同我平视。 他手里拿着张湿巾,替我擦擦脸,又去捏我的手臂,帮我放松肌肉。我们谁也没说话。我默默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沿着那修长的手指,再一点点挪向他的眼睛。眼尾红红的,同昨日完全不是一个样子,疲惫极了。 “你选择......离开我吗?”我喉咙疼,说不清楚,但还是逼他给个答复,“你要违背你先前的承诺,真的要离开我吗?” 他眼皮颤了下,睫毛动着,红血丝爬满眼白,眼眶里蓄着水。我盯着不放,声音低下来:“回答我。” 他没停下手上的动作,过了一会才开口:“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你还是放弃了。”我凝视着他,心里直发酸,却说不出软话,“你不爱我了吗?”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岑仰收了手,对着我看了很久,倏地大掌掩面,哭了起来,声嗓里满是无奈。 “叔叔阿姨对我那么好,我没什么能回报他们的。我和你在一起于他们而言是一种痛苦,我怎么能看在他们对我的恩情下不去回报?叔叔甚至都求我了......我又怎么能承受那份感情?爸爸要是知道也会责骂我的......” “我不是责备你,我也不该质疑你对我的爱。”我心疼,伸手叫他靠近些。他挪过来,我环着他脖子,小声说,“可这些问题不解决,我们注定以后都得分开。” “我知道你气。”岑仰此刻应当是处在非常高压的状态,他的面色异常,“抱歉,凝遇。我没有能力,我没法去为你争个稳定的保障,我太、太差劲了。” “你爱我一辈子吗?”我不想听他的自责,大哭一场后,我就想问个肯定的答案。 他没回我,贴过来,亲我的鼻尖,亲我的脸,亲我的唇,这才说了个“爱。” 岑仰灼热的呼吸“烫”到我了,我轻轻推开他的脸,见他一直跪在地上难受,心头发紧,特地又往旁边挪了位置,想让他上沙发歇一歇。可他执拗得很,竟少有地跟我较起了劲。他说只有这样,才能看着我的脸,才能凝视着我的眼睛。 他盘腿坐着,无视我刚刚的举动,重新把脸贴得更近了些,脑袋枕在我手臂上。 极度兴奋后分泌的体液随着时间冷却——汗水、泪水、滚烫的脑袋,此刻却像是冰箱里黏稠的浆糊,渐渐发寒。身体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唯一的热源就是肩头那一口口呼吸,厚重而缓慢,却藏着些微的紧张与不安。 我看向窗外,又把视线落到那金棕色的头顶。有岑仰的陪伴,内心这才逐渐被平和取代。我们本该这样度过整个新年,我们也本该以这样的平静度过余下半生。我从未求过什么别的,这样平淡的生活反而难得。 犹豫片刻,我终究还是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发丝与脖颈。 那段无言的时间里,我脑子反倒清明起来,许多事似乎都理顺了。于是我开口,把接下来的打算告诉他。虽是一步一探的冒险,但总好过原地打转。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面上,他边吻边说着,“我们确实该冷静一阵了。年后叔叔会把我调去文影部,我会先在那里适应一段时间。之后他会将我送到法国分部,让我整理爸爸的手稿,在那边我的安全会更有保障。我不想离开你,可这是无法违背的命令。” “你做你自己就好了。”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从小到大我总是站在岑仰保护的羽翼下,这会儿,也该我挡在他面前,“我来想办法解决,一定会。你要真敢离开我,我定会恨透你。” 他点了点头向我承诺,又沉默片刻,说时间不早该走了。我应了。他像是没忍住,忽地又贴过来吻我,一遍又一遍,眷恋从未如此浓烈。 当熟悉的气息与柔软的唇瓣抽离,我便知道他是真的要走了。这一走,就意味着我们在住家的日子里得小心保持距离。我也没久留,从沙发上起身回房,去换了套衣服。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被迫分开。只要在家人齐聚的场合,我们就得佯装分离,给爸妈留下彻底断了的错觉。好在这距离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不同于先前那种宛若从骨缝中生长而出的隔膜,能隔绝我们本能的亲密。 第76章 戒断反应总是很剧烈,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亲密成瘾的人而言。 说到底我本是该恐惧这份亲密,采取一贯的回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本能的逃避被岑仰一点点改变。他不急不躁也不逼迫我,他只是在靠近我后,又老实待在我身边。他让我重新学会依赖,习惯有人守着,也让我彻底栽了进去。 表面上我们避着彼此,但仍通过手机联系。可这点手段远不足以缓解我内心的焦灼。他的讯息像水珠,一点一点滴进来,润不到喉咙,只能止痒,可偏偏越止越痒,越痒越难耐。 我们隔得是那么远,呼吸无法交融,肌肤也无法相贴。 最开始我差点撑不住。胸腔发闷,嗓子像塞了棉,心口堵得要命,恨不得冲过去拉他的手,抱他一下,哪怕看一眼也好。 可不行就是不行。 外婆察觉了些风声,悄悄把我叫过去。她问时我没躲,什么都说了。她听了又气得不行,说要替我出头去找爸妈评理。我摇头,只求她给我一点空间。 我说这事终究得我自己走一遭,由我自己来处理。 第70章 男德 接下来的几晚,我都睡得不踏实。心像散了架,一闭上眼梦里全是岑仰。常常半夜惊醒,耳边还残留他的声音,可一睁眼,身边空荡,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种奇怪的状态,混合着渴望与克制,像常年吸入某种特定且熟悉的气味,突然被迫抽离。身体空落,思绪却迟迟不肯断尾。想靠近,却又必须后退;想说话,却只能噤声。那份控制感陌生得让人窒息,又苦涩得足以令人无处安放,像用绷带勒住一颗跳动的心,实在是太过残忍与煎熬。 岑仰呢?为了从情绪中抽身又干起了以前的活,跟在福伯身后跑来跑去。妈妈对他的态度也莫名其妙地缓和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就如从前般。 可我跟他不是一类人,我心里一旦不踏实就会对很多东西丧失兴趣,工作?更是不可能。我只能在烦闷憋屈的时候靠捣鼓捣鼓新入手的设备与相机解闷。爸爸叫我去给别人拍照,我便拍。反正也没别的事做,索性多和他们搭几句话。这样混着混着,最难熬的那几天就算过去了。我也逐渐有了“戒断”的经验,不像最初那般手足无措,也不再被情绪轻易拉扯。 可谁知道就在一切渐渐好转的时候,初五那日,占有欲忽然就冲上来了,毫无征兆。 家里办了一场更大规模的聚会,不只是亲戚,还有许多爸爸的旧日故交。我知道祁嫒也会来,但不确定那件事后她和她姐会怎么看我。 往常一到这种时候,岑仰都会自觉地出现,不用我开口,就帮我把衬衣理好、扣子系齐。而今年,我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人影。我坐在椅子上,衣服半穿着,手里攥着袖口,一直盯着门口。实在耐不住性子,我给他发了条消息。他回我,说太忙。 我看着那条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忍了忍,还是问:“连帮我穿件衣服的空都没有吗?” 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多出一堆杂事,走不开。 我心下一紧,不用问,我就觉得这八成又是妈妈的安排,只能认栽。 最大的会客厅早已开启,门如巨口,吞吐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流。灯影斑斓,身影涌动。长桌上摆满鲜美甜点和上等佳酿,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气息。宾客的交谈声与悠扬的音乐声交织,散布在厅堂的每一个角落。 我站在爸妈身边,随着他们依次和客人打招呼。见了几个出国前一起疯玩的兄弟姐妹,一时紧绷的心也松动了些。等到祁叔叔领着一家人走进来,我倏地变得局促,像是被人揭了底细。 我勉强挤出笑容,向那两姐妹点头致意。祁嫒比前些日子沉稳了许多,却再不似从前那般亲近我;她姐姐看我的眼神,也不像看普通朋友,隐隐带着深意。 胸口闷闷的,我呼吸变得急促。长辈们谈笑风生,我的眼神却不听使唤地飘向远处。年轻人聚成了一小团,在不远处热热闹闹地谈笑着。我认出那群人,自是我小时候的朋友。 在那群人堆中,我一眼瞥见最高挑的——我的岑仰。他像一块落入盛宴的羔羊,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到同我玩得最好的江从谦凑上前,踮着脚,像只热情过度的蜜蜂,追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花;我看到岑仰微倾着腰,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似乎正和其中一个人说着什么,熟络而温和。 我面色一僵,心头一阵火起。刹那间,往昔的记忆纷涌而来。小时候,岑仰默默跟在我身后,被我带进了朋友圈,起初寡言,却慢慢同大家玩得越来越熟,后来竟成了我们这一片公认的大哥。他长得好看不说,身上还带着一股天生的安抚力,大家都喜欢他,我更是如此。那时候,因为他是我家的“哥哥”,我在朋友面前还骄傲得有些不可一世。说到底,我那点小脾气,多半也是他一点点惯出来的。 我喜欢他只听我的命令,喜欢他跟在我屁股后头走,更喜欢在人群中,他总是贴我最近,还一味地护着我。 想到这儿,我后槽牙咬得更紧,远处的热闹也变得刺眼。我有点站不住了,脚像踩在棉絮里,晃了两下。我想冲过去,想把他拉出来。 我偏头看向爸妈,说想过去和朋友们聊聊。爸爸这会儿情绪不错,大手一挥,说:“去吧,让祁家的两个姑娘也陪你一块去。” 我应了声,转头便走,没再多看他们一眼,加快脚步朝那边去。挤进人堆,我径直隔开岑仰面前的江从谦,冷着脸开口:“别离岑仰那么近。” “你怎么还是这么小气!”从谦抱着胳膊皱起眉,装出一副吃痛的样子,“大少爷,我们不过就是和岑哥聊聊天而已。” 我抬眼朝岑仰扫了一眼,他收了笑,默默朝我这边靠近了些。我白了他一眼,只盼他能恪守点男德。 说到底,我也不是那么小气。可眼下的日子跟从前不一样了,我明里不能与他亲近,心底又怎容得下他与旁人太过热络?只要他靠别人近些,我这心里就拧巴,非得跟自己过不去。 我定会较劲儿。 趁着人多眼杂,岑仰眼疾手快地掐了我侧腰,动作不重,却掐得我心里一跳。他没说话,只淡淡瞥我一眼,又很快把注意力转到人群中。 大概是怕爸妈察觉,他随即接过了工作的话题,问朋友们要不要玩桌游、或者去下沉式影厅。大多数人都要跟着他走。临走前他还朝我使了个眼色。江从谦凑过来问我去不去。我盯着岑仰看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摇摇头,捏紧了手机,心里生出些别的打算。 祁家两姐妹和几位零零散散的人留在我身边,我们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正拿着银叉吃樱桃,一抬头,正撞上妈妈的目光。她站在那头,正和一位阿姨低声交谈,眼角却不知何时偏了过来,噙着笑望着我。我只微微一笑权作回应,旋即低下头。 耳边的对话还在继续。易淇姐说她如今有了稳定的男友,是家医药企业的继承人,两人即将订婚。我皱了皱眉,误以为她也像许多人一样向家庭妥协,被迫接受一桩门当户对的婚约,不免生出些惋惜。可当她提到“真心喜欢”时,那句带笑的话让我也松了口气。 祁叆的变化最大。我瞧了她好一会儿,竟难以在她身上再捕捉到过去那股未褪的稚气和小姐脾气。她说她专注在做设计工作,忙得抽不开身。我这才恍然明白妈妈为何在我一众好友中总对她偏爱有加——不仅是因为她也喜欢设计,更多的是流露出的性情,与我妈年轻时如出一辙。 年纪比我小的脸上总是堆着笑,我总能从那略显青涩的表情里看见几年前的自己;而年长一些的,不是在企业中独当一面,就是早已在人生的棋盘上落下了确定的子,订婚、成婚,或与深爱之人并肩而行。 最让我意外的是虞韫。他是我们这一群人里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小时候说话永远慢半拍。几年不见,没想到他竟已坦然出柜,而且还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与祝福。 我像被困在一段不上不下的坡道上,进不得也退不得。望向虞韫时,心底不自觉漾起一阵羡慕。或许是因为他有个哥哥,所以家里没有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真羡慕他。我不敢奢求父母的认同,只希望有一天,他们至少能给我一点基本的尊重。 我低头捻了颗樱桃,正要继续出神,肩膀忽然被轻轻一撞。易淇姐意味深长地看我,问:“和岑仰情况如何?” 我一愣,随即想起祁叆向她告密的事,扯出一个艰难的苦笑,低声应道:“可能……还需要点时间。” 她没再追问,只叹了口气,柔声说:“没关系的,总会成的。” “嗯。”我也是这么在心里一遍一遍祈愿的。 手机震了两下,应该是岑仰发来的消息。他当时给我那眼神我就懂了,他一定会主动找我。我低头瞥了眼聊天界面,他说他在我房间等我。 第77章 我朝不远处的妈妈望了一眼,见她正忙着别的事便悄声起身告辞。人群正往热闹处聚,我却逆着方向,溜出了大厅,一路穿过长廊,往电梯口直去。途中遇上几个熟人,寒暄几句便匆匆错身而过,心思早已不在此。 终于站在熟悉的门前,我左右扫了眼,空无一人,便轻轻推门钻了进去。灯没开,窗帘紧闭,空气凝滞如水,房间就像潜伏在海底的暗礁。 “岑仰?”我背靠门轻声唤他,一边试探着向前,一边抬手摸索墙上的开关。 指尖即将触碰之际,一只手忽然攫住我的手腕,“ava,maprincesse”熟悉的低语贴近耳畔,岑仰的手指从我侧脸慢慢滑到颈后,指腹停在发根揉捻。 “你吓死我了。”我低声抱怨,膝盖抵了一下以示回应,“pasdutoutbien,monprince.”没犹豫,我吸了口气,仰头凑上去,不加迟疑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贴着我嘴唇,喉间溢出轻笑,葡萄酒的香气在我脸上扑散开来。没急着深入,只是贴着我唇线磨蹭,像在确认这片属于他的疆土。直到我主动启唇,他才探入,舌尖如羽毛般轻扫我上颚,接着是更深入的一次吮吸,卷起一阵潮声般的水响。 我被亲得有些缺氧,脚步踉跄,连连往后退,岑仰顺势揽住我后腰,贴着我行走,直到我脊背再次被按上冰冷的墙。那是一股无法拒绝的力道,我伸手抵着他胸膛,使力推了推。 “你喝酒了?”我喘着粗气,睁开眼,不可置信地问他。 他点了点头,笑着答道:“抿了几口,壮壮胆。” 我挑眉,黑暗中他盯着我的眸子,像夜空里沉静又炽热的恒星,一闪一闪,亮得让人不敢久看。我知道他不爱酒精,却也一直不信他酒量能差到哪去。若只是抿了几口,断不至于醉成这副模样——他现在望着我的神情、贴在我脸上的吐息、那微微发烫的呼吸里,分明染着一股醉后的疯劲。 我刚被他吻得失了方向,沾染酒气后更是晕了些头。混着酒味的气流打在我面上,我全身的热都往皮肤底下钻,衣料成了阻碍。尤其是腿间,憋了几日的那物正躁动着,顶得人发疼发热,连喘息都变得黏腻难耐。 “为什么不开灯?”我向下伸着手,控制不住地去扯他的皮带。指尖有点颤,喉咙好痒,似被什么软软的、缠着热气的东西从里面挠了一遍。那股无法遏制的痒劲再次涌上来,我像病了,一闻到岑仰的气息,就立刻沦陷、变得贪恋。 “我不想开,亲爱的。”岑仰修长的手指扯出我的衬衣,指腹在我腰腹间游移,“黑暗能使我们的感官更加敏感。”带电的风在灼烧每一寸皮肤。我浑身一颤,腿一夹,后头也痒得发紧。 “可、可这不对……”我丢掉他的皮带,褪着他裤子的手却根本止不住,膝盖一软,往下跪的冲动也停不下来。“我想吃糖了,哥哥。”我隔着薄薄的面料握住滚烫的一团。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却不知疲惫的、竭力劝我停下:“不行、不行,万一等会儿妈妈没同时看见我们,会起疑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岑仰贴着我耳垂轻念,带着笑意,也带着哑着嗓子的渴求,“帮帮我,可以吗?我求你了。” 以前总是我主动,这是头一次听见他低声求我。我一下被勾起了兴致,“你怎么求我?”他的裤子敞着,我凭着记忆和屋里一点点的光,推着他坐走到沙发那。 “那我先帮你解决?” 我站在他腿间摇头,“不要,”随即双手抵着他的大腿,慢慢蹲了下去,暧昧地说:“哥哥给我个枕头垫着。” 岑仰照做,我膝盖有了柔软的支撑,这才放下心来,低头,贴近,开始。他或许也憋坏了,一手埋进我的头发里,另一指尖扣紧沙发边沿。那些细微的喘息在黑暗里发散开来,潮湿的气息包裹着压抑的情绪,慢慢将我们淹没。 我们不敢消失太久,最后岑仰也只是用手和口帮我潦草解决了。那份暧昧又压抑的快意在狭小的空间里膨胀又被强行按捺着。房间里短暂迷乱的声音,被黑暗紧紧收容,更添一层偷情的实感,既刺激,又染上了几分荒唐的清醒。 岑仰偏头靠在我大腿上喘气,他捧着我的手,呼出热气亲着。我眼角还挂着几滴泪,他抬眼看我,我却挣扎地说:“这不对,是吗?” 我心里一阵懊悔,做又没做全,起不到止渴的效果,反倒被撩得更难受。心痒难耐,还破了这几日好不容易铸起的坚守。 “我是觉得对不起叔叔阿姨。”岑仰笑着对我说,“但我不后悔。” 他的道德底线一向比我高,能说出这种话,真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太坏了。真的,哥哥,我们太坏了。” -------------------- 翻译:还好吗?我的公主。 一点儿也不好,我的王子。 第71章 做贼心虚 为了不露出破绽,我们格外小心。幸好衣服整理得当看不出异样。我原路返回,岑仰则绕了个圈,回到他方才接待宾客的地方。这样当我们再次出现在爸妈视野里时,正好来自相反方向。 我还在走廊上慢慢走着,低头理袖口,忽然听见一道老成的声音叫我。一抬头,福伯正站在宴会厅门口冲我招手。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才知是爷爷在找我。 心头一紧,面上却板着。我带着几分忐忑迈进屋,一抬眼,齐刷刷扫过来的几道视线又把我吓了一遭。或许这就是做贼心虚。明明爷爷坐在主位,神色和煦,我却觉得他看得我发慌。就因为刚刚那一个小时,我心底认定自己干了坏事。爸妈分坐左右,对面是另一家人,侧着身,我一时认不清轮廓,只能确定是两个女人。 心凉了半截。岑仰刚给的余温就这样消失殆尽。看来又是一桩破事。 爷爷笑着朝我招手,催得紧。我咬紧后槽牙,硬着头皮走进去,勉强扯出一个笑。 来者是近几年势头极猛的科技巨头席氏集团。公司开发的应用横跨生活、科技、游戏等多个领域,市面风评极佳。听说她们有意争取政策支持,便借着一次饭局,通过中间人认识了爷爷。 合作的事自然不可能全靠寒暄促成。我们趁此机会,推进出版社的数字化革新。自我接手后,父亲将大量精力投入到互联网研究,与席家反复洽谈。他们承诺为我们打造一整套全新数字平台,覆盖社内所有业务部门,提升业务效率、助力商业开发。摄影部将获得更大曝光渠道,电子刊物也能以全新姿态扩展全国市场。 当然,这些合作内容我都是事后从爸爸那了解的。眼下这场新年拜访,不谈公事,仅仅是朋友间的来往。 我对面的两个女人气场明显。一位神色凌厉,眉眼分明,是典型的东方骨相,皮紧肉薄,干脆利落的模样与母亲截然不同。另一位年轻许多,五官轮廓更为立体,红棕色中短发轻卷在肩,看起来像是混血。 哦?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外国人?我下意识生出这个判断,目光扫向外头,却没见到什么显眼的西方面孔。 单亲、女主外?一些零碎的词语在我脑海中迅速翻滚。正当我思绪飘远,爷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似乎早已与对方交谈过,开始向我介绍起这对母女。 席家有三个孩子,均随母姓,父亲是意大利人,因回国探望亲人未能到场。长子是席氏集团的掌舵者,今日来了,此刻却不在大厅。我正对的是席家二姐,席斯越,比我年长四岁,现已独立掌管一间子公司,年纪轻轻,举止神情间已颇有她母亲的影子。 她确实是值得尊敬的角色。我可以将她视作姐姐、前辈、学习的榜样,甚至未来成为朋友,但绝不可能是爷爷口中“可以了解一下”的那种相亲式选项。 就在长辈们谈得正热时,席斯越忽然侧头看我一眼,微微一笑,主动道:“你是flickr上的emilian?” 我有些意外她一开口便提到我的摄影id,抬眼望向她,轻轻点头。 “原来真是你。你拍的照片很有想法。” 她涂着大地色系的口红,唇线分明,笑意自信而张扬,一时间让我想起在法国读书时班里那位脾气火爆的大师姐。听她开口谈起作品,我像遇上久违的知音,心潮顿时翻涌起来。 “你十五岁那组冰裂在圈子里传得很广。我虽对摄影不太感兴趣,但一向喜欢按图找地儿去旅行。刷到那组图后我就特地去了一趟你拍摄的地方。站在冰上的那一刻,真有种静得出奇、风却像在地下盘旋的感觉。” “是的……席小姐。”我指尖紧握,反复搓着掌心。除了岑仰,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真诚地和我谈摄影,谈画面背后藏着的情绪与动机。上班之后,我的作品早已不再是那些我全心投入的人文风光,而接触我的人,对我过去的成果,多半是出于恭维与客套。 “还有你去年夏天拍的那组,是‘科西嘉南海岸’?”她顿了顿,眼里闪过点光彩,“我回意大利时也去过几次。但你照片里的那个海湾,同其他著名的崖段色彩不同,是蓝绿的,日落时甚至泛出奇异的粉调。我走了很久也没碰到相似的位置,你还记得具体在哪儿吗?我可能会再去一趟。” 第78章 “当然。”我笑出声,半真半假地打趣道,“其实色彩做过后期调整,但整体差别不大。” 记忆瞬间被带回那个不算热的初夏。我把车停在小镇口,一路沿着海岸走下去。绿壤中杂生着荆棘,岩石硬得硌脚。走到最后,太阳毒得发白,风从悬崖边吹下来,我的背已被汗水湿透。那个小海湾藏在一道断崖后头,四面封闭,颜色深得像泼墨,如梦似幻。我又等到了日落,光线铺在海面上,染出一层粉橘的光晕。 那次我好像正跟岑仰闹脾气。但也许太累了,回到家我没多争,倒是破天荒地让他给我按了按腿。 席斯越接着提了不少地方,我几乎都去过。有些地方是她看过作品后决定的,有些则是她旅行时自己选的。她不是什么夸夸其谈的“懂行人”,说起几个摄影师的名字,眼神里有熟稔也有判断。她确实有自己的见识与品位。 我好久没碰见初遇就聊得投缘的人,一时情绪激动,憋了许久的话接连说出口。等我意识到失态,空气忽地一静,我也跟着闭了嘴。身侧几声长辈的笑随之响起。 “看吧,这俩孩子聊得挺来。我还是头一次见凝遇跟女孩子这么说话。” 我愣住了,没再接话。脸倏地一热,从脖颈烧到耳根。不自在地抬眼四顾,视线掠过爷爷满意的眼神,妈妈温和的笑,再往右——我心下一沉。 爸爸身边,岑仰不知何时站住了,目光落在我身上,唇角挂着淡淡的笑。 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那点因热情留下的笑意在看到他的一刻尽数溃散。仿佛当场被撞破了什么,羞愧从胸口一直涌上脸颊。我明明没做错事,却还是止不住心慌。他有没有听见刚才我们说话?他看到我那个样子,会不会不高兴? 可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就那么站着,像尊沉默的雕像。我盯了他几秒,心脏像被挖去一块什么,急忙移开了眼。 “妈,我有点饿了……想出去吃点东西。”我垂下头,急急开口,只想逃出这个空间。 “先别走啊。”妈妈轻轻按住我手臂,“我让人把点心端来。”她话音顿住,下一秒又转头笑着说:“小仰,帮阿姨个忙吧。” “妈……”我皱眉,听得出她话里的指向,胸口隐隐发闷。可她不肯停,话里话外都是推搡。 “你想吃什么,让他去拿就是。” “是啊,你跟小席聊这么来劲,把人晾着也不合适嘛。”爷爷乐呵着接腔。我心脏像豁了个小口,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土壤里的那棵树苗本就孱弱,此刻还被暴雨和雷鸣劈头盖脸地击着。我死死捏着裤缝,手心全是汗,牙根绷紧,连一个合适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 “这样吧阿姨,我也饿了,让凝遇陪我一起吧。”席斯越忽然出声,替我挡了一句。 我下意识看向她,甚至有些发怔。她眼神坦然,我才终于松了口气。长辈们果然乐得顺水推舟,把我们两人火速“遣散”。 离开前,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确认岑仰还在。他却不见了。 明明刚刚还在那,怎么转眼就—— 我心猛地一跳,慌忙四下扫过去,大厅里却没有他半点身影。 他一定是生气了。 这念头猛然钻进脑海,我心头像堵了一团潮湿的棉,胡思乱想着,甚至忘了自己旁边还站着人。 -------------------- 我们仰就像个男鬼一样盯盯hhh 席斯越斯越是四月出生的中意混血,英文名自然就是april 她弟弟是个重要角色耶。 第72章 恋爱脑 “你挺像我弟弟,季凝遇。” 一阵带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我这才回过神说,“抱歉,刚刚有点走神。”随即又补上一句,“还有,谢谢你帮我解围。” 席斯越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道:“那群大人挺烦的,不是吗?”那双浅绿的眼睛定定望着我,勾着唇,“不过你挺有意思,我对你有点兴趣。” 这话让我心下一跳,连忙张口想说点什么,“我——” “不过,我们是不可能的。”席斯越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你喜欢男人,对吧。”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仅看得出你喜欢男人,我还知道刚刚站在你父亲身边的中法混血是你的伴侣。” “你调查我?!”我右手紧握成拳,下意识绷起后槽牙,声音冷了下来。 “别急着炸毛。”她视线瞬间变得淡漠,“我只是习惯在谈合作之前,把可能的变数掌握清楚。” “你爸妈不接受对吧?”她顿了顿,经过认真思索后说,“他们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 我沉默片刻,情绪渐渐收敛,低声道:“你应该知道以我的性格不可能答应他们安排的事。” “我知道。”她语气平和,“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假装或演戏。” “不是那个意思。”她笑了笑,唇角微挑,“我指的是,我可以帮你在事业上站稳脚跟,站到足够有资格和你父母讨价还价的位置。” 席斯越的气质稳定到她好像天生就拥有让人听从的能力。我血液倏地涌上头皮,望着她,喉结动了动,竟有些期待后话:“你为什么要帮我?” “理由很简单。”她抬手挥着,像是招呼了个服务员,“第一,商业合作。我帮你不是白帮的。你们家背后的资源,你爷爷的影响力,对我们公司是实打实的利益。不过你们家老爷子太精明,我不太想和他打交道。我想和你达成长期合作,我需要你站到更高的位置,为我们带来更多的好处。” 她没有多解释,神情却自有分寸。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人,一道目光贴在我后颈,灼得我脊背发紧。我侧过身,偏头望过去——岑仰端着托盘,穿过人群朝我们走来,随后递出两杯酒。 “第二,”席斯越接过其中一杯,带上话头,“私人方面的事。我需要借你男朋友一用。” “嗯?”我怔住,皱着眉没出声。她话里的意味太奇怪,我一时间无法立刻判断。但我还是先转头望向岑仰,低声问:“你……刚刚没生气吧?”他摇了摇头,脸上是温和的无奈,像是早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你们认识?”我警觉起来,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扫动,莫名的预感压下来,“你说的‘借’是什么意思?” 席斯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换了个角度:“我很喜欢我弟弟,他可是我们家的宝贝。我说你像他也绝不是随口一提。”她晃了晃酒杯,深红色的液体泛出光来,“那个傻乎乎的恋爱脑,这阵子栽了个大跟头,被某个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可把我愁坏了。” “我可不是恋爱脑。”我不悦地拉下嘴角,反驳得有些迟疑。 她轻笑一声,那笑里带着认同,却也像在取笑:“果然恋爱脑都不承认自己是。你要真清醒,就不会和岑仰走到这步了。” 我一噎,心里有点不服气,却又无从反驳。确实每次只要岑仰靠近,我的脑子总会短路。 “至于借你男朋友一用,是......我需要他扮演个角色,去试探那个把我弟弟迷得神魂颠倒的坏男人。” 她边说着,边抬手把杯沿贴到唇边,眼神却始终盯着我。我终于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可不知怎的,这事在我心里就格外别扭。让岑仰去演一个等着被勾引的角色——说是演戏,其实也和把他推到别人面前没什么两样。我心里顿时横起股憋闷劲儿。 “你为什么不去找个专业演员?” “你能想到的事我能不知道?那人可聪明得很,是不是包装成的富二代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现在就赖在我弟弟身上不肯走了。”席斯越谈起那人时,眼里不自觉就浮了层冷蔑。话里话外也将其描述成个无恶不作的狐狸精,让我一时有些不舒服。 “你不找找你弟弟的原因,怎么把错全赖在那人身上?” “呵。”她笑着冷哼,“你要是看过我做的背调,并且认识那个人,你也会赞同我的看法。” 闻言,我挑了挑眉,觉得颇有意思,好奇心倏地被勾了起来,“你让我来试试吧。” “你来?”她犀利的目光从头到脚扫遍我,“宝贝,你看起来可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多半会把你当成姐妹。他喜欢我弟弟那种,像岑先生那样。” “你开什么玩笑!”被人这么一说我顿感不爽,“我在法国可是——” “我知道。”她抬手止住我,“他与你差不多,只不过更清瘦单薄些。” “但我有钱啊,你既然说他热爱金钱与权势,这些我都能给他。”我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接着道:“而且岑仰可演不来那角色,我不允许。” “亲爱的,你真傲慢。”岑仰冷不丁笑着插了句嘴。我心下一紧,不知是羞是怒,抬眼看向他:“你对不感兴趣的人跟块木头似的,为什么要答应帮这个忙。” 第79章 岑仰笑弯了眼,语气上扬:“我没答应。” 我怔住,过了会儿才缓神。可席斯越接得更快,将另一杯酒递给我,笑着碰杯,“既然让不出岑仰,那就麻烦季先生配合我了。” “合作愉快。”她将杯中最后的红酒饮尽,像达成一笔交易,接着转向岑仰问,“你不介意吧?” 岑仰只是耸了耸肩,眼神温和地看着我,却回给她听:“凝遇觉得有意思。他要玩,那就让他玩。” 我看着他,竟有片刻失神。那张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像往常一样,情绪稳得叫人发慌。无论我母亲如何明枪暗箭地试探挑衅,无论我和别的女孩怎样谈笑风生,他都不为所动。 “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放心。” “这才是真正成熟的人该有的心态。”席斯越抢先替他答了,“被爱的人有底气。而你,似乎给足了他底气。” “我吗?”我愣愣盯着岑仰,“真的?” 脑海将近几日的行为仔仔细细过了遍。我并没有对岑仰做什么特殊的事,甚至我们还因为爸妈的缘故被迫分开了些。他又是怎么在这样的状态下,还能更加确信我的心意?我心绪不定,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家庭的原因与他分手,我更有可能向爸妈妥协…… 我想不明白,但嘴巴像脱缰的野马,不满地吐槽道:“可我还挺喜欢看你为我崩溃的样子,我想要你吃醋。” “你这不是犯贱吗,”席斯越毫不留情地吐槽道:“就不怕哪天他真让你气跑了?” “他不会!”我立刻顶了回去,声音不自觉抬高。我最听不得别人说他会离开我,“这是情趣,我会掌握好分寸。” 岑仰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小醋怡情,大醋伤身。”说完便被人叫走了。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时竟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刚刚在爷爷那儿被层层簇拥、被嬉笑填满的片刻,像场密不透风的雨,压得人喘不过气;可此刻,那雨停了,风吹过来,紧绷的、不安的情绪都被带走。我那些自以为是的不确定,他可能的醋意、潜藏的怒火,竟都没有按剧本登场。 站在舞台中央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先是热烈、轻狂地与人言笑,又在说出口的瞬间后知后觉地慌了神;再是满心忐忑地等待波澜,却只等来他那份不动声色的温和。我像经历了浮躁而无序的心绪风暴,而后被缓缓纳入一汪安静温热的泉水。而托住那颗被池水包裹的心脏的,是岑仰那双从未失手的掌心。 不确定的,也在确立中慢慢变得确定。我感到肩上的担子被卸下一角,胸腔里那口气终于吐出,连带着许多没来由的挣扎与忿忿,一并被交还给夜色。 之后我顺从地配合着父母的安排,在众人面前演着家庭和睦的戏码。他不在我身边,我也无从再去汲取他那深沉的目光与热烈的亲吻,但我却不像从前那样,渴求得近乎缺氧般地离不开了。 复古落地钟敲响十二下,大厅的灯应声熄灭。热闹的人语仿佛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冻结。爷爷对我今晚的表现似乎格外满意,回房休息前还拉着我的手拍个不停。我悄悄瞥了眼,爸妈的神情也写满了喜悦。 只是因为我一直和席姐待着,就能让他们这样高兴吗……我一边想,一边心里隐隐泛起说不清的惆怅。 “你喜欢席斯越吗?”爷爷问我。我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和她聊得来。” “我就说嘛,我家孙子跟寻常男人有点差别,他不一定喜欢小姑娘,姐姐可能更合你心意。” 他这话让我皱了皱眉,却没有出声。我知道这不是三言两语能扭转的观点,沉默已是我最大的反抗。 一番打趣后,我终于回到了房间。推门那刻,我没料到沙发上竟坐着个人——我的外婆。 她是既在为外公操心,还在担心我的事吗?像瞬间苍老了几岁,眼神惆怅地落在我身上。我似是懂了她的想法,便先行开口向她交代。 我坐在地毯上,仰头看她,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在意我和岑仰的感情。她会为我们之间的疏离而忧心,会为我可能的妥协而愤怒,眼底是藏不住的关切。 可外婆只是说,她从不在乎我爱的人是谁,也没想过替我挑个“合适”的人。她所在意的,是我有没有困在难以逃脱的情绪里,困在家庭、责任,还有那些剪不断的执念中。她希望我找回自己,也找到真正属于我的幸福。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忽然一阵酸软。看着她这么晚了还陪我说话、替我分忧,竟说不出一句反驳。我轻声劝她早点休息,别总为我操心,说如果我真需要什么帮忙,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我最亲的外婆。 她终于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便要起身回房。我送她到门口,看着瘦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合上门。屋里倏地就静了下来。 洗漱得匆匆,我穿好睡衣坐在床边,手指却在亮着光的屏幕上来回徘徊,犹豫着要不要给岑仰拨个电话。自从我们三人那场对话之后,我就被爸妈牵着四处应酬,一直没能好好跟他说上几句话。 点开通讯软件,置顶的红圈里还标着未读的数字,他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 【仰:乖乖,我今天太累,先休息了。】 【仰:你也早些洗漱,明天没什么事可以睡个懒觉。】 【仰:窗台上摆放着要穿的衣服。对了,记得看床头柜。】 【仰:我爱你】 这些消息都是在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我心头一阵美,又一阵懊悔,像在蜂蜜和苦水里同时搅了两勺,明明是甜的,却也泛起微妙的酸意。他大概早就睡了,没等到我的回信,也许会有些失落。 可我也没有急着回复,掀开被子躺下,又很快转身挪到另外半边。在他所说的床头柜上,我发现了那酒红色信封。 -------------------- 其实快到尾声了,不会详写席家的剧情(因为或许是下一本的hhh 第73章 酒红色信封 亲爱的凝遇: 你的变化,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还记得一年前的你吗?会故意忽视我在公寓里的存在;会因为作业太难,把气撒在我身上,找各种借口来发泄不满。你脑子一热,总能想出些招数来激我,比如借着别人的存在,来刺痛我的心。 你做的这些我都知道。那对我来说,是一段颇为艰难的时光。 起初我会幻想,这只是你小孩子气的方式,是你在用另一种方式向我示意。可后来我发现你并没有慢慢停下来,你报复我的行为反而变本加厉。直到你换了第三任男友,许叶。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允许另一个男人走进你的房间,还给了他与你同床的机会。 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第一次真切地动了死心的念头。我认了栽,明白我和你已经不可能,也明白你变了心,爱上了别的男人。 要不是后来你喝多了,耍酒疯时说出的胡言乱语,或许我真的会就此止步。 我从未向你提起过那夜——我把你从聚会中接回来。下午我们才因为你着装的问题吵过一架。你喝得醉醺醺的,神志不清。我帮你善后,你却在浴缸里哭着痛骂我,说我总是沉默不语,说我对你那些刺激我的行为总是无动于衷、毫无反应。 你赤裸着身体,揪着我的领口,哭着问我:是不是根本就不爱你...... 当时的心绪早已混乱不堪,我记不清太多细节。可有一个念头,在我心底一遍遍回响——那就是我爱你。 如果没有那一遭,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会因为我的沉默而恼火,因为我的包容而愤怒,甚至因为我的满不在乎而做出更为激进的举动。 那个夜晚再一次点燃我余火未了的心。我仿佛又回到那个带着香气的夜晚,坠入你主动向我抛来的甜蜜梦境,无法自拔。 第一次,我没抓住;而第二次,我应该是抓住了。 回国之后,我承认自己变了许多。以往我总顾忌爸爸的警告,担心叔叔的看法。但在你漫长的坚持与沉默的爱意面前,我最终是想通了。 我把所有能奉献的东西都毫无保留地摆在你面前——我的真心、我的耐心,我全部的付出。 那段时间大概吓到你了吧?但你也看见了一个全新的我,一个赤忱的我,一个主动去爱你的我。 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们真正坦诚相对,也不过才几个月。但我从不觉得我们的感情只值这几个月的分量。我们只是把过去的时间弥补回来,把那年未能点燃的火苗重新续上。 甚至,我愿意更疯狂一些——把你在法国做过的那些“伤人之举”,也看作是你爱我的一种极端方式。 你是爱我的,你一直是。不过我越不回应,你的感情就越浓烈。 你的问题,我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是我向你承诺过的。如今,我知道你也在配合着那无声的治愈,在努力做着改变。 爱会让人变得有底气。曾经我们不稳定的情感就像茫茫海面上东倒西歪、漂泊不定的帆船;可如今,你把我纳入了你未来的命运中;你成为了那个想着办法、主动解决问题的人;你开始拥有了直面自身命运挫折的勇气。 第80章 多少次我都会极端的遐想,若你命运中注定要独自面对的痛苦,能变成我们两个人共同承担,那该多好。可我也清楚,这终究是你的路。 只是,我从未如此想要仰望、保护一个人。 阿姨的心思我都懂。看到你坐立难安,我也不好受。你能和席小姐聊得开心,在某种程度上,是拯救了我。 你总是这样。连我的情绪都猜得那么精准。你共情我的痛苦,还要思量他们的期待。但我只想说,放心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就好。我不会无理取闹,不会不明事理,更不会让没由来的负面情绪困扰、为难你。 你问我怎么能这样信任你,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我感受到你百分百的爱,毫无保留的情意,还有无止境的努力。 我想明确告诉你,我的沉默并不是无动于衷。如若我爱你方式让你感到平淡或乏味,我会想办法去改变,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jet’aime. 我的爱,你是纯洁无瑕的,你也是色彩斑斓的,总之你是神圣、美丽的。 youarealwaysmyangel. ——岑仰 -------------------- 是岑仰来信。 第74章 imissyou 小时候,我常在闲暇时写些小故事、记点心事,或者完成父亲布置的练笔。长大以后,写的内容变了,成了各类公文和工作报告。唯独信件,我始终只在重要节日写上一封,郑重地送出。 我已经很久没写过信了,而我写信的对象,也始终只有两位:一位是我的父亲,一位是季凝遇。过去每逢重大事件,我都会悄悄递给他一封信。我始终觉得,只有手写的文字,才能表达我最赤诚的心意。 年岁渐长,父亲去世,我的笔也沉寂了许久。 凝遇是个敏感的孩子。这大概就是我今晚提笔写信的动机。 今日,季宅开启了最大的宴会厅,四方宾客登门贺岁,场面格外热闹。为了不让自己因前几日那件事陷入停滞,我索性跟着福伯,重拾起旧日的杂活。温姨对我的举动颇为满意。毕竟这样,我就不会一整晚都缠着季凝遇。 端盘子原本不属我的分内之事,但我还是拿了个托盘,在人群中穿行。因为唯有这样,我才能从不同角度观察凝遇的状态,又不至于引人起疑。 他今日穿着那身米白色休闲西装,是意大利顶奢品牌kiton的,剪裁一丝不苟,既得体,又不显拘谨。那衣服衬着他,更显儒雅温柔,像是从某部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人。 我站在人群之外看他,想起自己太忙,连替他准备衣服的时间都挤不出来。那一瞬,我竟觉得有些愧疚和遗憾。 整场宴会,他始终跟在叔叔阿姨身边,礼貌周全,见了许多客人。说起来,他这几日都很乖,乖得像是忽然就长大了。 我正站在左侧的餐台边补酒水,一个混血面孔的女人走了过来。她不加寒暄,径直表明来意:她知道我和季凝遇的关系,还说她可以帮我们。她讲得很清楚,来龙去脉、代价与筹码,一样不落。我没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没有理由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她没有强求,只留下一句:“你可以考虑。”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不久后,我被凝遇小时候的玩伴叫走。也许是我的态度太随意,惹得季凝遇有些不快,甚至带着醋意。等我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在他房间里。情绪犹如脱缰野马,撞翻了理智,引了个疯狂的事。 绕了个远路回到茶室,我刚整顿好心绪,就被一名侍者通知说福伯请我带上那罐陈年的大红袍母株岩茶,去大厅帮忙。我几乎是刚踏入那片地界,就明白了某人的心思。福伯笑着看我,示意我在一旁替季老爷子和客人泡茶。 凝遇背对着我,坐在老爷子身旁,而他对面,正是不久前来找过我的席小姐。 我默默回忆着泡茶的工序,耳边是阿姨略带打趣的调笑声,季老爷子的赞许声,还有凝遇与席小姐谈笑时的愉快语调。 温姨的心思昭然若揭,只可惜这法子对我而言全无作用。席小姐与季凝遇的结识不仅没让我难受,反倒让我松了口气——他一整天都绷得太紧了,能有这样一刻的放松,我替他高兴。她是有备而来也好,是偶然碰巧也罢,只要能帮到他,我都乐见其成。 我将茶泡好,笑着端到茶几上,又站到季叔旁边。这时,凝遇才注意到我。四目相接的瞬间,他原本眼底的轻松顷刻散去。我几乎一眼就能注意到他不安的小动作,微微绷紧的背脊,攥紧的手指,还有眼神里藏不住的心虚与慌张。 我明白他的反应,也明白这份不安从何而来。归根结底,是我让他失了安全感。 所幸,席小姐很识趣,给了我一个开口的机会。几句话,我们将误会一一澄清。他的神情终于缓和,情绪渐渐松弛下来,整晚都显得轻快许多。我既感安心,也由衷高兴。 我清楚仅凭那几句沟通无法彻底根绝他的焦虑与不安。于是我提前回了房,写好一封信,趁他还在外头的空当,悄悄放到他床头柜边。离开时碰上了外婆,她拉着我的手,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我劝她不必担心我们的事,这才离开。 回到房间,我拿起手机,给季凝遇发去一连串消息,随后去洗漱。躺下时他还没回复,想来是和外婆在谈话。我一手枕在后脑勺,一手握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仍无动静,心里想着信中的内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无法预知他会如何回应,只希望他能懂我的心意,祈求那段文字可以传达我的感情。 翌日,我是被窗外的雨声唤醒的。天外灰蒙蒙一片,难得的冬雨,窗户上挂着成串成串晶莹的水珠。今日季宅静下来了,没什么安排,我可以在床上多躺一会儿。 我向来不会出现早醒的情况,可打开手机发现才六点,着实有些吃惊。毫无睡意,我第一件事自然是查看起凝遇的回信。聊天界面没有任何特殊提示,他还没给我消息。 以往我或许会担心,是不是我的告白太激进,引得他回避。可今时今日,我选择相信,他只是还没缓过神来。 不再忧虑,我转头查看待办事项。春假快结束了,再过几天就是杂志首次亮相。明天凝遇要去接达昂先生,而我则要去见之前约好的、给我爸爸资料的段叔叔。 我望着天花板出神,似有光影在上面浮动。忽然门口响起动静,一条缝被推开,我立刻警觉起来。那缝隙越来越大,我掀开被子正准备起身,一个漂亮脑袋就猛地出现在我视线里。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就醒了——” 几乎同时出声,季凝遇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穿着睡衣朝我奔来。他敏捷地钻进被子,扑入我怀里,紧紧抱着我,闷声说:“imissyou。” 我挑眉,垂眸看着这个格外黏糊的他,忍不住笑了笑,“嗯?”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醒这么早,还有两个小时,我睡不着。”他乱蓬蓬的头发贴着我的脸颊,摸起来柔软细腻,像极了毛绒玩具,可爱死了。 “你看了那封信?”我环抱着他,下巴轻轻搭在那蓬乱的发顶。他瓮声瓮气地呢喃着,“看了,所以特别想你。” “可是,我们根本没分开过啊。” 他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就是想你。” 与此同时,被子里有双脚开始不老实地动了起来。先是脚底蹭上我的脚背,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接着如调皮的孩子般,季凝遇用脚趾灵巧地勾住了我的睡裤下缘,缓缓往上滑,指尖细腻地摩挲着我的小腿肌肤。 他的手也没闲着,一只不安分地探过我腰侧,一只抚摸着我睡衣下的小腹,感受我身体的温度。没多久,他整条小腿稳稳地压了上来,带着热度紧紧贴着我,无声地索求着更多的亲近。 “不可以哦......”我怕他做出更激进的行为,提前出声打断他的节奏。 “我又没想做那档子事,”他委屈地反驳,语气还有点怨,“等会儿家里还要拍全家福呢,我当然不会缠着你。我就想摸摸你。” “拍全家福啊......”我喃喃着望向窗外,透明的雨帘像是牵挂着我的心绪,黏连下坠。 “你会和我们一起的!”季凝遇有些着急地抬起头,结果没稳住撞上我的下巴,痛得嗷了一声。 “嘶,给我吹吹。”我立刻回神,伸手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轻揉他额头,“别这么急嘛,吹吹就不疼了。” 他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地碎念着,我却有些心神不定,注意力集中不了,忍不住低声问,“拍完全家福,大家就都要回去了吗?” “嗯。”季凝遇说,“除了外公外婆,其他人都会回去。” “那我们也要分开了。” “你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 他立刻皱起眉,被什么戳中了情绪,气鼓鼓地伸手捏我的脸。我懒洋洋地任他揉着,心里却悄悄想着别的事——我准备送他的新年礼物。原本是打算分别时再送,但我忽然觉得,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合适。 第81章 “亲爱的,”我轻声唤他,“你知道nestedring吗?” “戒指?”季凝遇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奇地看我,“还是嵌套的?” 我嗯了声,与他拉开一小段距离,解释道:“是一枚粗戒圈,中心嵌着一枚细圈,像是小戒指嵌在大戒指里,”说着,我捧起他胸前项链上挂着的那枚,“你的和我的嵌套在一起,象征着我们彼此结合,灵魂共融不可拆分。也代表我心甘情愿依附、仰望你。” “......” 季凝遇听完我的话,一时间没能说出什么,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低声问:“怎么……你是想把我们这枚嵌套起来,还是……你打算给我买一个?” 我冲他笑着摇了摇头,往旁边挪了挪,直到伸手够到床头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普鲁士蓝的绒盒,塞进他手心。他低头看着手心突然出现的东西,有些发懵,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不知所措。 “不打开看看?”我眯起眼笑着看他,“你上次还抱怨我过年没送礼物,今年可是备好了,你傻愣着干嘛?” 季凝遇缓缓打开盒子,里头安静躺着一枚极简却别致的戒指——双环嵌套,内外圈皆由950铂金打造,在室内柔光下泛着冷白色的银光。戒圈线条干净流畅、厚薄适中,是我亲自设计定制的款。靠近肌肤的内圈刻着我们彼此的英文名字,是只属于我们的永恒印记。 他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很久,才小心地捏起它,“为什么突然送我?” 我接过戒指,替他戴到中指上,轻声道:“我们要分开了。我想送你点什么,我想让你一直记念着我。一环是你的,一环代表着我,紧紧嵌合。只有这一枚,如果有人问起,你也不需要担心怎么解释。” 他呆呆地望着中指上的戒环,指腹摩挲着,像个小孩捧着心头宝,纯真的眼神里满是珍惜与欢喜。 季凝遇抱紧我,死也不肯松手,嘴里一遍又一遍呢喃着“谢谢”和“爱我”,似乎想抓紧最后的时间,把所有能说的都说给我听。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他终究得回房。依依不舍地从被子里退出去,季凝遇动作极轻,伏在我唇边落下一吻,低声道:“等会儿见。” 我本想沉默,但没忍住,抬手摁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那个吻,“àtoutàl’heure.” 第75章 家人 季凝遇有多少岁,季家大宅长廊里便挂着多少幅他们三口之家的全家福。也有些年份换成了与四位直系长辈的合影。至于其他亲属参与的,或者我有幸被纳入的照片,都静静封存在厚相册里。 季凝遇回去后,我照常起床、洗漱、下楼。刚吃完早饭,福伯就递来一套衣服,说是季先生特地为我定制的西装,用来拍这次全家福。 我拿着那套折叠得一丝不苟的西装,忽然共情起今早收到戒指的凝遇。面料细腻舒适,冰冰凉凉的,可此刻放在我手中,却像有把火,灼得掌心生疼。 那场谈话之后,存影叔对我究竟还存着多少芥蒂,我说不清。我原以为他的彻底失望是不可挽回的。却发现,那不过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火气。 他不计前嫌,依然将我视作家人。我实在不知该怀着怎样的心情直面他的目光,又该以怎样的情绪,去感激他一次又一次的关怀与包容。 福伯叫我不要站着傻愣,我这才回过神,去换衣服——意大利品牌brioni的深灰色三件套,面料是高支数羊毛混丝,细密平整,线条干净利落,光泽内敛却透着柔润,藏不住的精致感从每一道剪裁里溢出来,想必又是一笔大开销。 我一边走着,一边低头理了理下摆。脚还没踏进大厅,沸腾的人声便涌入耳中。 抬眼望去,大门前,季凝遇与存影叔并肩站在闪光布和高脚架旁。长沙发的主位上,四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紧挨着连坐。外婆微微侧身,替外公理着衣领,身后是各家聚成一团的小辈。我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全家福阵仗——所有人都穿着统一主题的服装,却在款式上因年龄性别而细细区分,雅致而不呆板。 我的目光很快被统领全局的存影叔吸引。他保养得宜的面庞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正俯身对他宝贝儿子低声说着什么。 或许是我的注视太过长久、滚烫,季凝遇猛地一个抬头对上我的视线。几乎就这一眼,身边流动的时间停滞了。嘈杂的声音像被抽走,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我仿佛听见他呼吸的节奏,心脏起伏的韵律;闻到一缕混合着麝香与广藿的美妙气息,热烘烘的暖气发酵出安息香和琥珀的苦意。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我思念的气味,我爱人的气息。 有人在我身旁轻咳,我才回神,侧头避开他的视线,抬手摸了摸后颈,心虚地四下寻找自己的位置。但无论目光如何游移,总会在那道自带光晕的身影上停留。 季凝遇同样低下了头。以他的性子,若我看得够仔细,大概能瞧见那双耳尖泛起的绯红。 “大哥哥!站、站我这!” 稚嫩清脆的童声直钻进耳膜。我顺声望去,走到一位温婉的女人身旁,和她怀里的小妹妹打了个招呼。小女孩洋娃娃般精致的五官,带着童贞的笑,确如凝遇所说般喜人。 福伯绕着人群走圈,确认每个人的位置。我站在最左侧,旁边的人也差不多都站定了。打着侧光的灯架金属杆泛着微亮,透过光布散出的热度在衣领间慢慢聚起。 挨得越近,耳朵里就落进低声细语就越多—— “背挺直些!”是二叔又在训着自家儿子,“每天死气沉沉的,没个精神样!” “好啦好啦,”有人跳出来当和事佬,“大过年的不说这话。” “存影啊!”季老爷子一出声足以镇住整个场子,就像有人在热闹的水面丢了一块石子,瞬间让右边安静了几分。我侧头朝前看去,只见他身子挺得极直,双手稳稳撑在膝盖上,冲着最前面两人喊:“你父子俩设备调好没?要不要我来看看。” “爸,你要是想玩了就直接来前面!何必还催我们一手?” “你还别说!我手还真有些痒了。”老爷子笑着,身子前倾了些,却被一旁的奶奶按了回去。 “老实坐着!先拍完所有人的,等会儿你再去。” 众人被这番打闹逗笑。老爷子回头朝后方望,眯起眼大声道:“那等会儿我们散了,你们都来找我拍几张啊!” “好了,坐正,看前面——” 凝遇和存影叔已经回到人群中,站在温姨身边。他们一家作为最大的,自然站在长辈后一排的中心位置。以相机为中轴线,右半边是温姨家的人,左半边则是更为庞大的季家。 “大家伙都笑起来啊!” 存影叔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回荡在偌大的厅堂,“五、四、三……” 我听着倒计时,直视右前方的相机,弯起唇角,笑——两侧的闪光幕布垫着底光,闪光灯连着五次亮起,白光在眼前炸开,晃得眼生疼。 “好好玩!妈妈!” “凝遇,去看看有没有要调整的。” 季凝遇一路小跑去到前面查看第一次成图,弓着身子扶着相机,过了一会儿举起大拇指,说:“没问题!再来两组!” 在一声又一声“滴”中,我渐渐对那大功率闪光灯的白光免疫。光一次次落在脸上,又迅速退去,留下短暂的残影在眼底晃动。几息的黑暗还未沉淀,下一道炙亮又砸下来,如此循环。 渐渐地,那一瞬的光,连带着我感知周边所获的情绪,以及脑中有关这个家庭的所有记忆,都变得像空手捉不住的东西。虚无、转瞬即逝,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底,加重了我的惆怅。 我怔怔地站着,一时缓不过神。等回过神来时,身旁的人也已散得差不多了。 轻轻晃了晃脑袋,朝外边退了几步。季老爷子接过凝遇递去的设备,开始给每组家庭拍照,大厅里闹哄哄的,我的视线却怎么都找不到固定的落脚点。 凝遇呢?已经被温姨拉去拍三人的全家福了。我想,或许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抚了抚衣摆,打算离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那是被众人认可的、合法的。我祈愿并笃定,总有一天我和凝遇也会拥有一个家,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季凝遇,并不只属于我。 我慢慢转身,朝那条恒久宁静的长廊走去。就在脚步即将迈出热闹的边界时,身后忽然又响起福伯的声音,将我从长廊口生生拉了回来。 “先生叫您去拍一张。”他依旧板着那张脸,精明的眼不带任何情绪地嘱咐我。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季叔正看着我,像是在等我走过去。温姨站在一旁,扫了我一眼便移开视线;至于凝遇……他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我。 我走过去,向季叔微微颔首。他没多说什么,可我在那双沉静的眼睛里,还是看到了父亲般的柔和、明晃晃的惋惜,和一层说不清的复杂心绪。 我站在他身侧,凝遇站在他母亲那边。我们面向季老爷子举起的相机,又拍了一张。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我分不清那一刻是温度还是光亮,让我胸口一紧。 第82章 接着,我被存影叔单独叫住。他说要和我拍一张。我望着这位“慈父”的目光倍感压力,那些最为真心的话语在唇边转了一圈又一圈,终究还是被咽回肚子里。 内心向来躁动的蛇窝,此刻却诡异地沉寂下来。它们收起带毒的尖牙,将长尾盘成一圈又一圈,重重叠叠地蜷缩着,安静地栖息。是冬日的水汽太过冰凉刺骨,还是海湾的浪潮太过汹涌激荡?是先生给我的温情太过丰沛,还是我对先生的愧欠太过浓烈......看得清的、看不清的,混在一起。事实却只有一个——我要离开这个家了,我对不住他、也对不住他们。 “好孩子,去帮我收一下设备。” 与我拍完合照后,存影叔便示意我去收前方瘫软下来的闪光布。弯腰拆收缩架时,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季凝遇望着我的那一眼。 一心二用间,耳边恍惚钻进一道熟悉的声线—— “妈妈,我求你了……让我和他单独拍。” “为什么爸爸可以,而我不行!” “我已经按你说的,与他分开了!他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就这最后一张!” “小仰,过来吧。”我还在分辨自己是否幻想过了头,温姨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传来。 原来那并非我思念过度的幻听,季凝遇的哀求真真切切,连同他不加掩饰的急切与执拗。我直起身,拍平西装上折叠的痕迹,抿唇瞧了眼等待着我的少爷。 “看镜头。”季叔端着另一台相机。我和凝遇并排站着,彼此克制地留出一拳的距离,可我的上半身,却在不受控地向他微倾。 “笑一个。”快门前,我的牙关咬得发酸。心脏狂跳,低头、目光快速扫过脚尖,恰好捕捉到他右手中指上的那枚我赠与他的戒指。眼皮随之颤了一下,酸意像潮水般涌上来,我发现自己怎样都笑不出以往的从容。 “小仰,放轻松些。”季叔的语气温和。温姨或许不忍看下去,悄悄离开,这一刻只剩我们三人。 “哥哥……”季凝遇细得几乎听不见的低喃,“不要紧张。” “我们是一家人,永远的一家人。” 我眨了眨眼,苦得发酸。 心穴深处栖息的蝰蛇向来是我的保护神——它们的鳞片为我的心脏锻成坚不可摧的铠甲,毒牙则化作隐秘锋利的尖刃。可此刻,它们沉睡无声,既感知不到这具躯体的主宰,也无法捕捉到那心脏的酸软与血液的滞胀。 它们永远屈服、拜倒于季凝遇低语般的安抚,抬不起高傲的颅骨,只会顺从地仰望与臣服。蝰蛇轻轻甩动信子,宣告着归属——它们与这具身躯一同,皆效忠于那唯一给予它们血脉与滋养的——这身体、这心脏的真正主人——岑仰的季凝遇。 季叔或许拍了几张,凝遇或许在我身边一连换了几个姿势,但我眼眶模糊,紧绷的泪水仿佛逆流入脑,冲击着我纷乱的记忆与思绪。 我想起小时候的少爷。那时初次成为他相机里的主角,是我第一次在季家的生日宴上。我性格内敛紧绷,面对他手中的机器怎么也放松不下来。脑海中好似又响起那童稚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劝慰着我:“你长得那么好看,就该自信些。”“看着我的镜头,岑哥哥。”“笑一个!你再不笑,我就生气了!” “我不笑,你还会生气吗,少爷?”我嘴快无门,话脱口而出。 “啊?” 我控制不住侧头垂眸看向季凝遇,望着他愣愣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笑。 “对,就这样,最后一张!” “爸爸!”闪光灯下,季凝遇迟了几秒反应,疑惑地瞪我一眼,转身跑向存影叔,拿起相机,“再拍几张嘛!我刚才都没摆好表情!” “够了够了。”温姨回到这边,喊住他,“外公需要休息了,你去帮外婆扶一下。” 季凝遇啧了声,带着几分不耐,虽不情愿却无奈地走开了。 他离去的那刻,缭绕我身边的醉人香气也随风散去,喧嚣的氛围慢慢沉寂。 那些盘踞我体内的、不听使唤的小东西,早已不再听从我的指令。 我与他们,永远被束缚于另一个人的意志之下。 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季凝遇也随着外婆上楼。我则依照季叔的嘱咐,将相机拆卸装袋,送回器材室。 正按编号摆放着器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是凝遇发来的消息—— 【rhodes:外婆说想跟我们一起拍一张。】 【rhodes:但外公那会儿已经很累了。】 【rhodes:她说一定要找个时间补回来。】 我捏紧手机,读着那三行文字,手心隐隐发烫。 “好,一定会的。”我向他承诺,顺便提醒他下午去机场接达昂先生,也把我见段叔叔的行程一并告知。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正准备原路返回,回房整理下午会面的材料。临走前,想着先去找存影叔交代几句。 走到他书房附近时,我瞧见门缝微开,里面隐约传来动静不小的争吵声。 “我觉得这事很不对劲,存影!”温姨的声音尖锐刺耳,“他们俩怎么可能真的照我们说的分开?我始终觉得,他们背着我们还在保持联系。” 我眯起眼睛,虽然知道偷听是不对,但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想听个究竟。 “这一切太诡异了。两个相爱的人,每天都能出现在彼此视线里,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丢掉那份感情?”温姨继续说着,声音里满是不安和愤懑,“我觉得他们是在演戏,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起骗我们。照我说,当时就该让小仰主动回去。从那件事开始,他就该主动离开。” “老婆!岑馥去世多少年了?”季叔提到了我父亲的名字,声嗓中透着克制的愤怒,“小仰没有家了!我们不该做到那个地步不是吗?!你就忍心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完这春节?” “你不是一直在想办法让他们分开吗?”存影叔罕见地对温姨说起重话,“现在事情照你说的那样发展了,你又在担心什么?我相信岑仰不会失信,更不会让我失望!” 听到这儿,我心里一阵发虚,脸直发烫。我最是对不起季叔,我终究是食言了,我做不到。 “我有这种想法?”温姨惊愕地反驳:“什么样的想法?如果可以我甚至想管着凝遇的手机!我就是不安!”语气拔高一截,“我看你压根就不关心他的事!” “我哪有不关心?”季叔道,“我是说我们没必要做那么决绝!”一阵长久的沉默,季叔叹了口气后放缓了声音,“你不要担心,年后我就会安排调动了,小仰会去法国待几年。而且凝遇不是和席家姑娘也挺谈得来吗?让他们多相处相处好了。一段感情,哪是说断就能断的。” “你觉得我们儿子是双,对吗?”温姨慢悠悠地扔出一句,那阴森的语调透过门缝渗进我的背脊,“他能喜欢上女人,对吗?” “温芝......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你以前从不这样!” “我想不明白!”温姨一声厉喝,声音像要从肺里撕出来似的,猛地吓我一跳,“我不知道!” 屋内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这才意识到不能再停留,赶紧悄声退了出去。 -------------------- 我真挺喜欢这个写法的!蛇结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作者用对蝰蛇的描写来塑造内心的情感与自己同家人的关系,特别好的表达! 第76章 陈旧底片 等了些时辰,临走前我还是去找存影叔,简要说明了情况。他没多说,只让我随便开一台车出去,还不忘叮嘱我注意防寒保暖。我向他颔首致意,提着几份需要辨认记录的资料,便踏上了出发的路。 段叔叔同我约在东区一家巷尾的咖啡馆里,我只能将车停在外头宽阔的街道上。下了车,冷风跟不要命似的,毫不留情地直扑面门,我眯起眼吐出一口白气,急忙抬手将围巾往脖颈处紧了紧。 南方的冬日最是要命,空气裹着潮湿的水汽,夹着刺骨的寒风一吹,冷意便顺着衣缝渗进内里。我只觉冰晶在骨缝间滋生,尖刺般凌厉细密,直剌肌肤。 正值春假,巷子里的商铺多已关门,墙上贴着返工的预告。我双手插兜,靠着灰黑色的水泥石墙快步前行,时而被土堆里点点嫩绿吸引,时而又被墙边火红的三角梅裹挟着目光。 踩上台阶,我掏出手机确认段叔叔的位置——“落地窗前”,“棕色夹克”。抬头的一刹那,视线正好与一男人对上。他愣了愣,随即向我挥手招呼。我赶忙去到正前方,推门走了进去。 “段叔叔,久等了。”我把文件袋放到桌边,顺手摘下帽子。 “点了一杯黑咖啡,你爸以前最喜欢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我点头,又与他对视,以眼神致意。明明是初次谋面,但我总觉以前在那儿见过他——硬朗宽阔的经典国字脸,眉锋浓密凌厉,嘴角旁那颗黑痣,最是让人难以忽视。 第83章 “诶,叔叔,你是不是——”我话没说完,就急忙翻开手机相册,找到一张老照片递过去,“我爸爸旁边这个人,是您吧?” “你竟然还有这张照片!”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忽地亮了,像旧厂房里蒙尘的油灯,被火苗点着,透出一圈微弱却滚烫的橙黄光。 他的激动感染了我,心口似也热了起来。我迫不及待告诉他,这些照片是父亲从衣柜铁盒里翻出来的,经过十几年的光阴,纸面已泛黄。父亲怕它们有一天会遗失或毁坏,便让我一张张扫描下来留存。 我一边依他的要求将照片传到他手机里,一边听他低声念叨。粗厚的手指在屏幕上不停放大、缩小,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我跟着他的讲述,仿佛回到了那天拍摄的午后——阳光正烈,风从报社楼顶吹过,所有人都半眯着眼笑着,笑声掺在胶片咔嚓的瞬间定格。照片上的人全是爸爸的同事,他们同属纪实调查部,从事着最隐秘、最危险的调查任务。 叔叔的声音好似一台陈旧的留声机,唱片被放上转盘,唱针落下的那一瞬,便在细微的沙沙声中播放起斑斓绚丽的旧事。 他说,他和父亲曾一同负责临江河岸排污工厂的大案,两人伪装成不同身份潜入企业。父亲因文弱的书生气质混在办公室,而他在厂房做苦力,里应外合。他念着那年潜进监控室的惊险,忆着厂房里闷热混浊的空气,痛着被偷偷排入江水的不合规污料。 “你看我这手指。”话到一半,他伸出左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无名指短了一截,皮肉被缝合得紧紧的,光秃秃的长不出指甲。“企业家做着黑心生意,到处是不合规的机器,工人的作业环境得不到任何安全保障。我的手指就是被机器绞烂的......” 我惊愕地张大了嘴。虽听父亲提起过许多危险,却从未亲眼见过他口中那样的惨况。那些失手的、受伤的,在段叔证明的瞬间,于我脑海中具象成了清晰的画面。 沉默了几秒,段叔的喉间传来一声断裂般的笑,“不要惊讶,孩子。我还算好的……你无法想象那时的环境。”他的笑很轻,是凄凉,是悲哀,是独属那个年代留下的仇怨与倔强。“我们原本只调查排污案,谁知竟挖出了黑心作坊的大机器工厂。” 我胸口闷得厉害,像吸进了当年车间的尘雾,一层一层糊在肺上,让人喘不过气、还得了肺痨。 “岑馥……有给你介绍过这照片上的其他人吗?”他目光始终落在屏幕里那些笑容灿烂的面孔上,眼底深处浮动着数不尽的思念与哀愁。 “爸爸有个通讯录,我尝试联系过,有三位陆续给我提供了资料,只有您……是愿意见我一面的。” “不见面是正常的,是正确的.......”他说,“这么多年了,上头政策帮忙打击,环境好了许多,但我们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彻底安全到老。” “联系不到的其他人......是都离开了吗?”我右手死死攥着冷帽,仿佛只有用力、让手心热起来,才能抵住心底那股经久不散的寒意。 谈及敏感的话题,段叔一时接不上话,似是回忆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着自己掌握的情况。他扒着相片,将每个主角的脸放到最大,颤巍巍吐出一件又一件惊人的事实:“后面这清瘦的,是那个年代很了不起的医科生,被派去药企调查。暗地运送资料时,被人发现了……听说当场打死,埋在厂后的一片土堆里。” 讲到这儿,他的声音激动地尖利起来,皱纹包裹的眼眶泛起泪光,“活活被打死了啊!他刚和大学女友订完婚,打算参与最后一场报道,就这么走了!” 我猛吸一口凉气,心跳乱得像被撕扯的鼓皮,眼神模糊着,仿佛真看见一堆单薄的黄土,被风轻轻卷开。胸腔里的那条小蛇翻涌着、呕吐着,蜷得我透不过气来。 “是hy药企大案吗?”我哑声问。 “是!就是那群狗日养的!”他的手臂猛然用力,颤抖的上半身带得桌板也微微震动。 “叔、叔,您冷静些。”我起身弯腰扶着他。耳边传来服务员惊惶的声音:“先生,请问需不需要帮助?” 我连忙摆手,一边扶稳段叔的手臂,一边婉拒那人的好意。环顾一圈,好在此时店里没什么人,空荡荡的,远处的灯也没开,整个空间笼在棕黄色的暗调氛围里。 “孩子,叔没事!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激动了点。”他或许觉得大男人掉泪太丢人,硬生生支开我的手,半掩着脸,“这事儿……太伤心,让我慢慢跟你说。” 他强忍着泪意,好似咽下当年每一口危险的空气,牙关咬得死死的。 “老陈——家里养着半院子流浪猫狗的——自己去查过一起宠物剥皮案。结果搭进几条最爱的猫狗不说,报道刊出没一个月,就被黑贩子摸到家门口,还被他们养的猎犬咬死了。” 他顿了一下,犹豫要不要继续,“那狗……脖子上还拴着沾血的铁链。最后,那个收留流浪动物的院子,也在深夜里被一把火烧成了黑色的空壳。” 我记得那场火。案发后的照片,是爸爸亲手拍的,黑痕蜿蜒爬满墙面,如一只烧焦的手,死死攥住了那片地方的空气。底片还在我收藏的最下面,几十次翻找,都不敢多看一眼。 一桩桩调查,牵扯出一个又一个调查记者沉重的命运。段叔的叙述哽咽低沉,直到提到爸爸身边那个扎着麻花辫的阿姨,声音里才透出一点久违的暖意。 “小灵花,我们报社里的女神。” 我顺着他放大的照片去看,褪色的纸面挡不住当年的明艳,细眉下是一双亮得能照出人影的眼睛,唇角含着笑,像初夏风里一枝摇晃的栀子花。 “当时我还追过她呢,家境好,学识好,连字都写得比印刷体还漂亮。可偏偏,她一心扑在你爸身上。”他说着,还抬眼瞪了我一眼,似是在替年轻时的自己抱不平。 “那爸爸怎么没和她在一起?”我忍不住问。 “你爸眼里只有工作。”段叔摇头,“小灵花当时干完最后一年,就得按家里的诺言退出这行。”他的声音终于松下来,“所以她没出什么事,去了美国,嫁了个老外。” 我脑子一亮,立刻接上,“发资料给我的,有一个美国ip的邮箱!” “她的选择是最正确的。”段叔的眼神暗下去,“我们大多数退行的人,要是有条件,就在国外多呆着。内里的人手伸不过去,不至于惹上危险……我啊,也是刚从新西兰回来。” 说到这他合上手机,抬起头,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看着我,问,“当年我们都奇怪,你爸怎么还没结婚,身边却跟着个大肚子的洋姑娘。你出生前一年,他正好退居幕后、躲了起来。怎么?你妈妈呢?那些年你们……都在法国?”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还有你爸......怎么,突然就去世了......” 我垂下眼,手指在咖啡杯壁上摩挲,“我没见过妈妈。”我尽量翻找记忆的角落,慢慢回答,“我能想起来的,小时候只有爸爸……陪我住在一个出租屋里。” 我端起桌上早已温下去的咖啡,抿了一口,苦味是一把细砂,刮得嗓子生疼。 “我们没去过法国。爸爸为了安全……带我投奔季叔叔家了。” “季叔叔?”段叔眉心一皱,“是那个最大出版社的季家——季存影?” “嗯。”我点头,“爸爸和存影叔以前一个部队、一个班的。” “我差点忘了这茬......”他挪开视线,望向窗外空寂的街道,落寞地问,“在那待了有几年,怎么就......” “十多年吧。”我笑了一下,却有些发酸,“季家一直把我们保护得很好。” “他们家手段和背景,我多少知道些。”他说。 “爸爸他……胃癌晚期。” 我从没跟季凝遇提起过父亲的死亡,这还是我第一次对外人说起他的离开。 “其实越长大,我就发现他的身子越来越单薄。我们每天都吃得很好,可他一直养不胖。”我顿了顿,手心沁出一层汗,“我二十二岁那年,他突然说要带我离开季家。” 我一直刻意封存着那几年的细节。因为我知道,只要说出一点儿,压抑痛苦的努力就会全白费。那苦楚不会随时间消散,只会在伤口被再一次剥开时,变本加厉地袭来。 “他突然告诉我,要带我去了解那些多年未整理的调查。我知道,在躲藏的这几年,他依然靠着暗地里的人脉在收集信息……就在我陪他回顾那些日子时,他的体重迅速下降,最后一年时不时还会吐血,”我皱着眉头,难受地说,“这些事他从未告诉过我,甚至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年,我才知道……” 他拒绝花钱治疗。我就一次又一次在病床前求他再做一次化疗。他温柔了半生,却罕见地对我发了脾气。最后几个月,爸爸脾气异常暴躁,会无端骂我,朝着想救他的医生发牢骚,可骂得最狠的,始终是对自己的痛斥。 第84章 他常常气这儿气那,就是没怨过妈妈。那个记忆中他描绘的法国女人,我很少听他提起,他最终也没跟我讲过她的故事与境况。最后一个月,他反复说着“我爱她”,脾气才终于收敛。临近沉睡时,他紧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着“对不起”和“我爱你”。 我说不出口,嗓子被堵得死死的,眼前全是病床上那干瘦得只剩骨架的身影,薄纸般的皮肤、握着钢笔生出的厚茧......我想起那诉说不尽的痛苦,想到了唯一能在此刻带给我安慰的温暖——只可惜,季凝遇不在我身边。 “孩子……”段叔递来一张纸巾,“节哀。” “没事的,叔。”我接过纸巾,轻声道谢,“这么多年,不都挺过来了吗?” 我端起杯盏,猛地一饮而尽,任那极端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冲淡我心中难言的痛楚。过不去的,总该过去;放不下的,总有一天或许也能放下。 一时无言。店里只剩暖气轰鸣的低声、古典乐曲的余韵,还有彼此沉默中微妙同步的心跳声。等我缓过神来,才伸手拉开公文包,抽出一沓资料,把自己重新塞进正事里。 “叔,这些需要你帮我整理一下。”我招来服务员,把空杯撤下,转过头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 时间悄然流逝,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并肩翻阅着一件件尘封已久的调查案。我向他阐述即将出版的构想,以及季家的支持。 段叔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粗糙的触感透着温暖和力量,“放手去做吧,孩子。现在环境好了许多,还有个季家替你撑着。我们同行的,都因你而骄傲。你的爸爸……还有你妈妈,也会为此骄傲的。” 我沉默着收下这份鼓励,心里却止不住地打鼓。那一刻,我的决心更加坚定。这事,我一定要做到最好,不能辜负任何一个人。 段叔忽然笑了,声音中带着些许怀念和释然,“我好久没回这座城市了,带我去吃顿饭吧。” 我自然答应,“车停在巷子口,带你去最有名的老字号。” “仰啊,”他走在我身旁,嘴里叼着烟,吐出一口袅袅白雾,忽然淡声说道:“吃完饭……买束花,带我去看看岑馥。” 我喉口猛地一紧,哽住,半晌才挤出一个字:“好。” 走到停车位旁,我抢先一步替段叔拉开了副驾的门。他呦了声,抬眼一看,“奥迪s8?”刻意抖了抖外套,这才弯腰坐进去。 “季叔叔借我开的。”说罢我提醒段叔扣上安全带。 “唉,那也算舍得了。”他一边安顿好自己,一边半开玩笑地叹,“你日子过得不错,叔就放心了。”说着,他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你这车也太干净了,我坐着都不自在。” 我笑了笑,叫他别多想。 刚按下启动键,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季凝遇专属的来电铃声。 我冲段叔歉意地点了点头,接起电话—— “你还在外面吗?”那头开门见山,“我把陆舟、秦哥都叫了出来,和西里尔在東湾吃饭,你来吗?” “不了,我要——” 他难得打断我:“爸妈都在家,他们不知道。” 我叹口气,柔声解释:“我要请段叔叔吃个晚饭,今天不能陪你。” “哦。”他短促地应了一声,带着点失落,又小声嘟囔,“我还想着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和你单独相处。” “对不起。”我提出法子安慰他,“买份甜水好不好?晚上带回来。” 他思考了一会儿,“好,要去我最喜欢的那家店。”随即又补充一句,“那我等你。”这才满意地挂了电话。 我勾唇笑了笑,收起手机,双手扶住方向盘,准备发车。段叔立刻探过头来,好奇地打趣:“哎呦,这是女朋友来电话了?” “没。”我打着转向灯,脚压着油门,忍不住笑意,“是男朋友。” “嘶——你这小子。”他顿了顿。我原以为他会露出难以接受的神色,甚至说几句刺耳的话,没想到只是我自己多心了。段叔反而音调拔高,只是调侃道:“男娃还管你这么严,什么都要报备。” 我被他逗乐,目光依旧盯着前方,“管得严不严跟性别没关系,再说了,我乐意让他管。” “你看你不值钱那样。”段叔倏地压沉了嗓子,学我刚才打电话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啧了一声,被长辈打趣多少有些脸热,便让他收收劲。 他倒是听话停了下来,可随即又哈哈大笑,那浑厚的笑声像从胸腔深处冲出来似的:“我是真替你高兴!确实,有人管着就好,就怕没人管啊......你看我家那位,老骂我!别人说我没出息,挨骂都不敢反驳。可那些光棍不懂啊,这才叫幸福,骂我也甜滋滋的。” “我真该向你学习。”我转着方向盘,被他那字里行间的幸福感染着。 他也慢了语速,淡淡问:“哪认识的男孩?感觉你们应该也挺长久了……不会是季家那小少爷吧?” 我应了一声,还在想怎么接下去,他就精准追问:“他们家按道理不允许吧?那还是个独子,你们出柜了吗?” “叔,你还挺时髦。”我笑了笑,声音却低了下去,“这事说不准,不过我们会努力的。” “我看好你。”他说得认真而笃定,叫我一定要幸福。 -------------------- 虚构的故事,稍显沉重,内容不涉及对现实人物或事件的影射或指控。 第77章 父亲 想不到段叔是个酒蒙子,还是那种千杯不倒的主。木桌上摆着三小瓶高度数白酒,第二瓶已见了底,酒液只剩下浅浅一汪,在瓶里荡着。他一个人喝得兴起,脸红得像霜打的苹果,倒三角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酒香都能把眼皮压下去。他最开始还拉着我一起喝几口,可我向来受不了那种呛得嗓子发辣、鼻腔发酸的烈味,况且我还得开车。 “找个代驾就是的嘛!你陪叔喝喝能咋的。”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晃着小瓷杯。 我手撑在桌上,打量他的状态,又说了好几遍自己酒量不好。他却全当没听见似的,把酒杯又推到我面前,清澈的酒液还在他的催促下沿着杯壁激烈打转。 “叔,你喝醉了。” 桌上的菜差不多都吃光了。他倏地一倒,脑袋趴在桌上,眼睛直愣地望着窗外的江景,嘴里还嘀嘀咕咕。 “要不我今晚先送你回去,你休息好了,明天我再接你去看我爸。”我无奈地劝。 “就今晚去!”他执拗地拍了下桌子,“我没醉呢。” 我扶了扶额,不确定他是逞强还是真没醉。好在段叔酒品极好,就算此刻醉了,也不过是话多了些,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那我敞开点窗,换换气。”冬夜的风透过窗缝钻进来,直往人骨头里灌凉气,我怕他着凉,只敢开一道细缝,让冷意吹在他脸上,好让酒气散些,人也清醒清醒。 “必须得今晚去?”我看了眼时间,并不算晚,可天已黑沉沉,水面漆黑无声。 “我昨天梦到他了。” 我握着水杯的手一顿,还等着他再说些什么,可他却安静下来,再也不开口了。 心头有些沉重,但也没什么办法。凝遇爱吃的那家糖水,附近正好有家店,我便在手机上下单,顺手付了款,打算等保温袋送到就出发。 休息了近半小时,我们收拾起身。段叔拎起第三瓶尚未开封的白酒,嘴里嘀咕着:“带给你爸喝。”擦着我肩膀,就先行一步走了。 我在门口接到订送的一束菊花,等饭店的泊车小哥把车开来,便喊着不远处抽烟的段叔上车。 一餐饭后,他沉默了许多,或许是酒精和空调一齐发力,催得他昏昏欲睡。就在我以为他要睡着时,他却按下车窗按钮,冷风猛地灌进来。我叹了口气,重新关上窗,提醒他这样容易感冒。可他偏不安地嘟囔,说自己这糙人把我的车弄得尽是烟味和酒味。我心里不是滋味,再三告诉他会有人清洁。 正跟他犟着,我接到了凝遇的电话。他问我吃完饭没有,我答会晚点回家。他又追问为什么。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要去爸爸墓地的事。因为只要一说,他一定会跟来。这天又冷,墓园寂静湿寒,我不想他受那罪。 “跟我说实话。”我迟疑间,他直接严肃命令,“你要不跟我说实话,我就生气了。” 我拿他没办法,只好说:“带段叔叔去爸爸墓前看看。” 那头沉默片刻,一阵平稳的呼吸后,传来铿锵的四个字:“定位发我。”他像怕我不给似的,又紧接着催道:“速度!” “亲爱的,喝酒了不能开车哦。”我担心他和朋友聚会时喝了点小酒,便温声提醒。 “我没喝酒,我就来,你等着我。” 他连着说了几句,不等我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走在石板砖路上,我抱着一大束花,心里估算着季凝遇抵达的时间。他得从相反的西区赶过来,还要一段路。段叔与我并肩,单手拎着酒瓶,一起向墓地深处走去。 第85章 这是一处建在半山腰处的公共墓地,依山傍海,风水很好,再往中间深入就是大片烈士墓碑。耳边传来冬叶在寒风中簌簌作响的飕飕声,海浪拍击崖岸的浪潮声。今夜虽漆黑,透着萧瑟之感,却并不让人心生恐惧。 爸爸去世前说过,妈妈住在法国南部一个临海的小镇,所以他格外迷恋大海,觉得海洋能替他传递思念。于是,他在交代后事时特地嘱咐我花大价钱买下了这块直面海洋的地。 “就是这了。”我走在前头停下,向段叔示意,“叔,帮我拿着花,我打扫一下。” 石碑上湿漉漉的,坑洼处还积存着昨夜的冬雨,雨珠顺着石纹缓缓滑落。枯叶被风吹得肆意零落,或是散在大理石的台阶上,或是被风刮到角落里堆积成小山。 我快步跑到自助清洁处,取来抹布,一蹲下便用力擦拭,直到墓碑被我擦得光亮如新。 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打扫,只是想让路过的人发现我爸的这块石碑格外干净整洁,这样就能显露出家人在关心着他,儿子在惦记着他,有人在守护他的记忆与存在。 “好了,孩子,够干净了。”段叔在一旁喊着我。我也不清楚自己擦了多久,只知道秋衣下的背热得湿透,细密的汗水沿着脊背流下,整个人的血液燃烧般滚烫。 在他一声声确认中,我才从那着魔般的状态中回过神,起身去还了工具。洗手后,才回来整理菊花,小心地将它们放到爸爸的墓碑上。 “爸,段珩叔跟我一起来看你了。”我伸手把花束理顺,又抚摸着碑上雕刻的字句,喃喃着:“来得有些匆忙,缺的东西我下次给您补上。” 段叔待我站好后,打开那瓶酒,站在正中央,将酒液反复浇倒,“好兄弟,我带来你最喜欢的小糊涂仙,段珩在此敬你!”他倒了大半瓶,连带着周围的空气迅速染上了辛辣的白酒味。接着,他猛地灌下一口,抬手擦过嘴角,大声地问—— “昨晚你是不是来找我了?!” 那声音之大在寂静中遍遍回响。我正惊异间,他突然猛地蹲下,扶着墓碑两边,额头紧贴那透亮的石板,声嘶力竭又惊泣地嚎—— “你是不是想我了?你在那头过得怎么样?你有和我们其他兄弟们团聚吗?” 紧接着,他又抬起头,带着怨恨又无奈的声音吼—— “你怎么都不让我昨晚好好和你说说话!” 我眼眶发酸,胀得厉害,盯着地上的人。 乌云不知何时散去,海上升起一轮橙黄的明月,银光弥散,洒在石碑上,也映照出我们的身影。段叔面上的泪一行接一行地淌,整张脸通红,嘴里念着一句又一句想对爸爸说的话。 “叔,使不得。”我吸了吸鼻子,弯下腰去扶他,抽出纸巾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地上寒,我们有什么事站起来说。” “你让我再跟他唠一唠!”他倔强地拍开我的手,“我大老爷们的,不冷!” 我真是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于是赶忙去拿他放在一边的手机,想着跟他家人通个电话。就在我征求意见时,右侧耳朵忽然捕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声——“岑仰!” 我呆住,眼睁睁看着季凝遇抱着一束花向我跑来。 他在我面前停下,大口喘着气,忽地弯腰,一手拿花扶着腰,一手撑着膝盖,看起来累极了。我扫了扫他因寒风微微发红的脖颈和双手,随后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抬起,仔细端详——那双琥珀色的眼角闪着微光,鼻尖和耳朵被风吹得通红,嘴唇因呼吸急速开合着。 “跑那么快干什么?”我担心地连连问:“冷不冷?怎么出来都不做好防寒措施?”说着赶忙把帽子和围巾取下,着急地为他套上,“手伸出来。”我从口袋拿出手套,抓着他的手,一只只戴好。 “笨蛋。”他缓过气,直起身来说我一句,“怎么都给我了,你自己不冷吗?” “你才是笨蛋。”我让开位置,问他,“要自己把花放好吗?” “当然。”他走到那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好。 我则去扶起地上的段叔。他半靠在我身上压着,一条手臂搭着我肩,神情混乱,泪水顺着脸颊不停滑落。凝遇看着这一幕,眉头紧蹙,目光中尽是担忧。他走近我们,轻声提醒,“慢慢来,你先去把段叔叔安顿好。”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我空闲的手隔着冷帽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迅速反驳我,“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况且这是你的爸爸!” “我想单独说些话,你先扶着段叔叔去车里,好不好?” 我应声,段叔几乎依赖似地抓住我,哭得有些神志不清,我只能先把他安顿好。 我凝望着季凝遇,橙黄的月光洒在他半边脸上,神圣透亮,像是为那天使般的面容披上一缕静谧的面纱,光辉且圣洁,悄悄落在他身上,也不动神色地吻进我心房。 我眼睛又莫名发烫,只低声嘱咐一句,“快些出来,”就带着段叔走了。 段叔被我扶到车里,几乎刚一坐下,就倒向一边沉沉睡去。好在我解锁了他的手机,和他妻子通了电话。 我站在车边等着,凝遇的车就在前方。目光落在那条通向墓园的小道上,树影斑驳,透着几分阴森,我不由得心忧,他会不会害怕。正打算回去看看,树林间忽然晃动出一道黑色身影,裹得严严实实,缓缓走近。下一秒,他走到我面前,紧紧抱住了我。 “怎么哭了?”我垂下头,借着月光,几乎是一瞬间就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眶,闷闷地问。 “难受啊,”他抵在我胸口处蹭着脑袋,那力道透过衣服都能传到我肌肤,“就替你难受……” 我憋了一下午的泪水,此刻终于决堤,吸着鼻子却控制不住泪水滑落,“谢谢你来这里。”我低声对他念着,“我今天想你想得紧,我希望你陪在我身边。你一来,我就没那么孤独了。” “那你以后来爸爸这里,必须带上我。” 我说了“好”,抬手去摸他的脸颊,“之后去法国,还得麻烦你经常来照看。” “我会的,一定会的。”季凝遇嗓子哑得不成样,半晌才挤出一句,“他也是我的爸爸。” 季凝遇抬起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蹙眉盯着我。我凝视着他,久久无法移开目光,捧着他的脸颊,吻了上去,“谢谢你。”海边的潮声吞噬着我们的呼吸,晚风也变得柔和,月亮越升越高,像是在我们头顶盘旋,光芒透彻,经久不散。 “回家吗?”他问。 我点了个头,却转念一想明天的安排,又赶忙补充:“我今晚就不回季家了。你早点休息,明天出版社见,好吗?” “你就要搬出去?!”季凝遇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但又语气软软地挽留,“这年还没过完呢,先别走好不好?你明明答应我今晚会回去的!” “亲爱的,明天出版社就要召开节后管理层会议,为新一年的工作启动大会做准备,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我温声解释,“今天我也和存影叔谈过,他会在会议上公布我的岗位调动安排。等杂志业绩公布,我就会正式加入文影策划部。” “正因如此,我才想让你多待几天!” “可我们在家也不自在。”我望着他的眼睛,苦笑着摇头,“何必呢?” 他向前一步,隔了好久才点头,双手环住我的腰,又抱了好久。我将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这才真正意识到离别的到来——不久后,我们将不再同处一间办公室,甚至连部门都隔了好几个楼层。工作上的交集变少,凝遇还不爱去食堂,除了上班下班运气好些能偶遇,我不清楚还能在哪种场合见到他。 “我舍不得你。” “我知道。” “我会想你......” 我哭笑交织,亲了亲他的额头,抱着他轻轻晃悠,感受着风拂过我们后彼此的余温。一句“照顾好自己”,终于把季凝遇送上了自己的车。我把打包好的糖水从车窗那递给他。我向他承诺,送完段叔叔就马上回家;我要他注意安全,到家后及时给我个电话。 第78章 我的所有物 我脚踩油门,一路疾驰在环海公路上。这次与岑仰的分别不似从前那般阴郁沉闷,心绪正如车顶划破黑夜的长风般轻快。脑子里正盘算着怎么跟爸妈开口说搬出去的事。是的,等上班后我就能搬去岑仰那儿,哪怕只是上下楼,也比在家被监控着好。 提着保温袋,我刚从小门上到正厅,就被坐在沙发上的爸妈吓了一跳。看了眼腕表,九点出头,按道理这会儿他们该各自回房休息。还不待我开口,爸爸便招手让我过去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我放在茶几上的东西,半开玩笑地调侃我是不是没吃饱还打包回家。我今天没午休,在外应酬也有些疲惫,不想多解释,只顺势提起刚安顿好达昂先生入住酒店的事,就把话题引了过去。 第86章 爸爸接着我的话题聊到了工作,我猜他今晚特意等在这儿,也是为了和我谈明天的安排。于是我一边从袋里取出甜点开吃,一边听他念叨。这东西要是隔夜就不好吃了,晚餐前岑仰答应会给我带,我便故意少吃了些,这会儿正好有点饿。 爸爸的嘴像上膛的机关枪,连珠炮似地交代着:明天是春节后的高层管理会议,要为全社的新年全员启动大会做最后准备,他提醒我注意发言提纲、核对杂志发行与宣传的时间表,最后又问起助理岗位交接的进度。 “你新pa确定是李芒了?”他喝了口茶,又道,“要是他业务能力跟不上,就换一个,总得找个和小仰实力相当的。” 我的味蕾正嚼着清凉的茶冻,听到他口中那个名字时还是有些别扭。“他可以,我已经适应过一阵了。”其实我无比想把“岑仰是最好的pa,没有之一”直接甩出来,但碍着妈妈的面,只能憋住,补了一句:“而且我不想再花时间训练别人了。” “那行!”爸爸长呼一口气,语气也轻快了几分,温声叮嘱:“吃完赶快上楼休息,明天可别起晚了,和我一起去公司。” 我余光瞥到妈妈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一时心生警觉。果然,还没等我主动提起搬出去的事,他们先开口了。 “儿子,你之后想搬到公司附近住是吧。”爸爸干脆直接宣布,“妈妈早就帮你看好了个楼盘,在公司附近也临海——侨湾。已经装修好,明天就能拎包入住。” “嗯?”我放下叉子,皱着眉问:“半岛那套不要了?” “不要了。”妈妈顺势接过话,“这是我为你第一次企划成功准备的礼物,收下妈妈的心意,好吗?” 我愣了片刻,胸口闷得发紧,牙齿咀嚼食物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明知无法正面反驳,也不想让刚缓和的关系再僵,只能抬高音量勉强应了一声。 气死了,又是这样。要是不想让我和岑仰有更多见面的机会,大可直说,何必打着为我好的幌子,暗地里拆散我们。妈妈最擅长的,就是给每一个控制我的动作披上一层甜蜜的糖衣。 “我上楼休息了,你俩也早些休息,晚安。”我飞快收拾好垃圾,带着火气重重一扔,踩着拖鞋上楼去了。 我自然是跟岑仰控诉了这件事。他听完只是笑,还调侃着说,如果这点儿程度都受不了,那以后我们分别两国要怎么办。 我气,被噎得更不高兴,让他别用这种嬉皮笑脸的态度敷衍我。最近他特别爱先打趣我一番,再慢悠悠来哄人。往常只要我语气一丁点儿不对,他就会立刻凑过来低声顺毛。 分别的设想已不知听过多少个,在我脾气几乎要爆发的那一刻,他才收了笑意,笃定地说,“没有机会,我就会创造与你一起的机会。”这句像是把心口那团闷气捻散了,我一下被哄好,也就没再追究。 一天下来忙了好几件事,精力几乎耗尽。我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被子一提一盖,像是钻进个小小的避风港,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跟爸爸一起去上班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刚走进公司一楼大厅,尽管普通职员还没返工,但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还是让我想起入职第一天——被人打量、注视的怪异感。尤其是岑仰,当时站在我身后跟着,我每经过一个人,不仅能听到别人对我的揣测,还能清晰觉察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身材高挑,混血长相,长得惹眼极了。当时不敢表现,但如今可以坦然承认,那时我不爽的态度里,已经夹着露头的嫉妒和疯长的占有欲。十几年跟在我身后的陪伴早已深入骨髓,三年的别扭与分别,根本撼动不了他在我心中的位置。我发现自己没办法不把他视作我的所有物。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上到了顶楼会议室,也不知怎么已经坐在爸爸身旁的位置,被一句“怎么板着个脸”叫回神来。 我双眸聚焦,视线四下扫遍整个会议室。岑仰坐在文影策划部部长旁,正低头和那人说着什么。他不是我的助理吗?我心想:他怎么不坐在我身边,居然已经跑到那边去了?这个叛徒。我咬着牙,暗暗在心里骂。 “好了,人都到齐,我们开始今年的第一场工作会议。”爸爸的声音沉稳有力,手上翻开那本厚得跟砖头似的启动案,“今天的议程会在十一点半左右结束,之后elysian的西里尔达昂先生会抵达,与我们一同见证《éclat》杂志的全球同步发售时刻。这是我们年前筹备多月的重点项目,也是今年开局的重要一役。” 会议从年度战略规划开始,接着是预算安排、市场推广方案、创新项目及活动改革等,每一项都在去年工作的基础上进行了优化和强化。紧接着才是关键的人事安排。爸爸昨晚还提醒我要提前准备发言内容,但到现在,除了听一些标准的官方表述,我几乎没什么需要立即回应的部分。耳朵里是条理清晰却枯燥的陈述,我翻着文件,提不起兴趣。 百无聊赖之际,左腿突然被踢了一下,我下意识蹙眉,抬眼望去,爸爸正一脸严肃地瞪着我,做了个“认真听”的手势。我这才挺直背脊,赶忙专注听着。关部长正在详细阐述策划部新年计划。我朝她看去,却发现岑仰正朝我微笑,手指轻轻点向桌上的手机。 口袋里的手机恰好震动,我拿出解锁,看到消息——“乖乖,这不是在家,太随意也不好。”“我很快就发言了,你会认真听吗?” 原本毫无波澜的心情,被岑仰这轻轻一碰搅得慌乱。我顺势扫了下周围其他暗暗瞟着我的人,脖子一热,脸颊发烫,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不知是否出于弥补岑仰的缘故,爸爸对他格外重视,直接任命他为副部长,同时兼任法国分公司策划部部长。如此重大的人事任命,在所有调动中被列为最高优先级。岑仰还将负责牵头中央级的《调查记者人物志》项目,需在会议中进行汇报,向各部门明确后续执行和分工安排。 我板着脸,看着岑仰按下话筒开关,开始介绍他将要带领的计划。我毫不避讳地凝视着他,比这场会议的任何时刻都更认真,目不转睛地从他今日精心打理的发型到光洁的额头,再到那双澄澈的蓝灰色眼睛,最后停在那双与我亲吻时柔软且温热的唇上。 他的声音像流水般流入耳中,不会贸然从另一边消散,而是在大脑里荡漾开来。刚刚的燥热感再次升起,不再是最初的羞耻,而是凝视着他的渴望。我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他的目光一会儿落在手中的企划书上,一会儿又抬起四处扫视,每次落在我身上时都犀利而明亮,仿佛向我释放着别样的思绪与情感。 我有些招架不住,在端起杯子喝水的间隙避开那灼热的目光,到最后彻底败下阵来,与他对视已被证明是个错误的选择。 有关他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会议接近尾声时,我因为要与达昂先生对接,便没有再理会其他无关事项。向爸爸打了个招呼,他扫了一眼场上的情况,等最后一项宣布完毕,便遣散了多余的人。岑仰收拾桌上的文件,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我瞟了眼爸爸,又看向他,心里倏地一紧。 “爸,我下去接待达昂先生了。”我拔腿就要走。 “我跟你一起去。”他留下办公室其他董事,紧随我身后。 前面零零散散的人群中,岑仰落在最后。我顾不上爸爸,追上去喊他。 “你走干什么?你跟我一起去接待。”我并排与他走着,压低声音质问,“你认清自己的职位了吗?你还没有调动,仍然是我的pa。” “可我在无关人员名单里。” “我不许你走。”我咬牙切齿地说,随后又伤心地问,“你就迫不及待地想换职位吗?你不喜欢……待在我身边的位置吗?”语气越发低沉,生怕被别人听见。尤其在爸爸刚踏进电梯的那一刻,我彻底哑了声。 我与他拉开些距离,挪向爸爸身边。紧接着听到他开口,“小仰,跟我们一起。” “好的。”他装得正经地答了。 我咬着下嘴唇,心里不是滋味,这算个什么事情,我是不是最近给他脸了? 第79章 夹心糖 接待达昂先生的团队抵达会议室时,已近正午十二点。 岑仰按照爸爸的安排,提前布置好了中午聚餐的包厢,并负责协调其他后勤事宜。我们就去年的合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工作人员随后将大屏幕切换至发售倒计时界面。杂志正式发布后,将同步显示全球销售数据的实时情况。我们即将共同见证此次合作刊物的正式上市。 实际上,从春节前期一直到正式发售,国内外宣传工作已经全面铺开。尤其在欧美市场,达昂先生在既有公关体系基础上进行了创新调整,提前拉升了跨国合作的曝光度。我们这边同样不落后,出版社向来以传统风光与文化故事类杂志见长,此次合作意味着公司在保持传统优势的同时,将版图拓展至高端时尚领域。 第87章 前几日推出的宣传预告片引发了广泛讨论,网络舆论反响热烈,社交平台上相关话题阅读量迅速攀升。许多观众表示,原以为是一部纪录片,却没想到竟是一则杂志广告。由经验丰富的传统杂志出版社支持的时尚项目,必然会引发关注与讨论。 爸爸和达昂先生聊着没空顾我。还有三分钟的倒计时,我目不转睛盯着不断变换的数字,心脏也随着倒计时更为猛烈地跳动。 “紧张?”岑仰坐在我旁边,递来一杯温水,小声问我。 “废话!这是我主导的。”我脱口而出,但转念又想到他之前的行为,白了他一眼,赌气道,“别问我,我不想理你。” “刚刚是我的错。”他趁周围讨论声盖过我们,轻声向我道歉。 “别跟我说话。”我板着脸。 “只是逗你玩儿呢。” 我没忍住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昨晚也是这样逗我?”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但刚刚我没接到命令前,真不知道要不要跟着你。我在先生遣散的那堆人中,没道理自作多情地留下来。” “你是我的助理就不能走。而且你跟我同负责这个项目,也没理由离开。”我心里明白他的性格,听着他那小声的可怜劲儿,愧疚感涌上心头,最终妥协,“算了,这次不怪你。” “但昨晚的事你总得跟我说清楚,你逗我玩的心理算个什么事?” “倒计时10秒了。”岑仰没有立即回应我,转而低声提醒了一句。 我立刻被屏幕吸引,视线再也没有离开,场上似乎也安静下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电子屏上。 数字跳到12:00,屏幕下方的“预售”字样变为“现售请购”,初始为0的销售量成了上下跳动的影子,由个位迅疾地跳到十位,再到百位、千位!就像雨滴落入池塘,激起一圈又一圈繁复的涟漪,又像蜂箱里成群的蜜蜂围着巢穴盘旋,不知疲倦地划出一个又一个圈。时间跳到12:03时,销售量的数字逐渐清晰,以23万册为基础平稳增长。 这仅是国内市场的销量,若加上欧美等海外市场的强劲长时销售,总销量预计将突破约100万册。我第一次亲眼经历这样的场景,紧握双手,心跳激烈,有些难以平复地问道:“这样的增长情况怎么样?” “非常了不起!”爸爸平时稳重的声线中也难得透出一丝颤动。耳边随即响起其他董事的惊呼声。那些带着惊讶与赞叹的低语,在我看来就是对我与团队努力的认可与肯定。 “比我们公司去年年度企划首日的销量高出近两倍,表现极为出色。”达昂先生投来赞赏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和你们合作开拓国内市场,果然没有错。” 我的手机在桌上连续震动,不用细想,我已明白是哪个群里掀起了信息洪潮。兴奋难耐,血液奔涌的激动感,比我获得青年组国际摄影奖时还要强烈,下意识揪住身旁岑仰的衣角。 “快回个消息给他们。” 岑仰明白我的指示,拿起手机录下大屏幕滚动的数字,迅速发送到团队小群。 达昂先生团队的专业市场分析师在第一时间对这波增长做出评估,并以此预测未来销售走势,他称之为一次“数据高光”。有人低声议论,称我们出版社很少见到如此激增的销量。爸爸的喜悦更是溢于言表,立刻让唐助理整理庆祝公文,并在内部发布,让全体员工共享新春喜讯,为今年开了一个好头。我无需多言,自是明白,自己已兑现了对爸爸的承诺。胜仗——完美的胜仗! 包厢内,除去不喝酒的董事,剩下的几乎都是喝酒高手。我原本计划只喝两杯低度葡萄酒,但爸爸实在太高兴了,还嚷嚷着要让达昂先生尝尝中国好酒,自然让岑仰端来了飞天茅台,还是标准的53%vol黄金度数。白酒向来不合我口味,平时只敢偶尔抿一两口,可今天却被足足灌了三小杯。 酒液入口时,像是丝绸般的泉水,从舌面悄无声息地滑入食道,最初带着一丝清凉,但片刻之后,辣味、苦味接踵而至,后劲直冲喉咙,灼得我咽喉生疼。这才是第一杯,第二杯下肚时,脖颈已经火热,脸颊泛红,那酒液像在我胃袋中倾下了一场暴雨,卷得天翻地覆。 眼前开始闪烁着星光,我在心里痛斥爸爸简直疯了。他竟当个没事人,嘴里还说着让我“好生适应,以后这种场合可少不了”。 岑仰没有坐在我身边。我挑眉、眯眼四处寻找,他正一脸担忧地盯着我,手里捏着纸巾,似乎想冲过来,用口型对我说:“别喝了。” 然而我手中已端起第三小杯,达昂先生的杯盏也凑了过来。我只能对岑仰回望一眼,低下头碰杯,又猛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火辣的灼感愈发猛烈,仿佛要将口腔黏膜彻底烧灼。我轻拍爸爸的手背,头有些晕,连声说道自己要去洗手间。他点头应允,继续与其他人举杯畅饮。 我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听着冷水流出的咕咕声,脸上还滴着冰凉的水珠。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失衡,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水声,随之是岑仰焦急的呼唤。 “你还好吗?快开门。”他着急地叫着我的名字,嗓音里满是担忧。 脚底的世界有些颠倒,我握住门把手往下按,门一开,便栽在了他的身上。 “喝醉了?”好听又熟悉的声音贴近我的耳朵,像音符在脑海里跳动,“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吐,晕了吗?” 我贴着他的外衣,抬起头,一个劲儿地冲着他傻笑。我不太清醒,但大概是踮起脚尖,把嘴唇凑上去,恬不知耻地吐出舌尖,描摹着他的唇线,然后用力顶开他的口腔,去寻他的舌头。 “哥哥,你还没喝过这么烈的酒吧……”我撩开他的下衣,将手伸进去,乱七八糟地摸着。 我的手烫得发热,全身也热得离谱。相比之下,他的肌肤就凉滋滋的,摸着就叫人好受。我不记得他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就褪下了他的外裤,只记得自己神志不清地跪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我或许是一条青蛇,悄然攀附上他的躯体,静静缠绕在他的大腿之上,收紧。舌尖若有若无地探出,在他小腹、肌肤的沟壑间游走。 “你皮肤怎么凉凉的,嗯?好舒服......” 我自顾自地说着,眯着眼,忽而,触到一处灼烫,火苗似乎要从那里蹿出。我愣了一下,抬头、半阖的眼里映出他胸膛起伏的影子,痴痴地问,“哥哥......怎么就这儿温度最高?” 我贴着的身体猛地一僵、颤动。岑仰的大手抚上我的脸,他嘴里低声念着什么,我却只能捕捉到他混乱的呼吸和轻笑。 我是被奖励了吗?像一个学习成绩优异或是得奖的孩子,手心里放着一颗温热的蜜糖。妈妈小时候总说吃甜的会蛀牙,可我也不觉得此时嘴里的有多甜,或许是海盐味的吧。我从没这么大胆地偷吃过,我努力、奋力地吮吸。后脑勺被触碰的地方也滚烫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腥甜黏腻的浆液在我口腔中爆发,我猛地一呛,咳嗽起来,下巴被手托着,疑惑地询问,“怎么还是颗夹心的糖?” “亲爱的,你吃的我好辣,”岑仰的声音忽然就在我耳边放大,他的喘息也愈发明显,我被他扶起、抱着放到了洗手台上,身下面料一凉,“你真是醉得没边了,我都有些疼了。” “我不管......”我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只关心自己,依靠在他胸腔上抱怨,“屁股好冰。” “你坐会儿就烫了。”他手里不知忙着干嘛,没好气地说着:“你简直是个火人。” “亲亲我嘛?”我顾不上其他,只想他低下头来吻我。我听见裤链收拉的声音,这才辨认出是岑仰在收拾裤子。我以为他要走了,急忙扯住他的衣服,“别走。” 他的话语比热气更先打在我的脸上,“想要了?” “嗯……”我抓紧手里的面料黏糊糊地乞求,“想要了。” “还能走吗?”他问,“去你休息室,我会和叔叔沟通。” 其实我是想让岑仰抱我,但怕一出门就有其他人,便还是让他搀着我。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我的办公室。我出了些汗,神智也清醒些,开了空调,脱了外套和裤子,往地上一扔,就倒上了床,嘱咐道:“放水,洗个澡。” -------------------- 艰难过审。蛇蛇那段原本太直白了。 第80章 恶劣 岑仰从床头柜摸到了需要的东西。我抬头发蒙地盯着天花板,岔//开腿,腿中央的软床忽地陷下去一块,一双手顺着我的大//腿//根摸上来,好痒。 “前面还是后面?”我听到仿佛从虚空中飘来的一声,混沌地答道,“都想要。” “贪心。”那只手随着声音落到我更为滚烫的地方。我猛地一颤,膝盖一曲,打起弯来。 “不要出声哦,我在跟唐助理打电话。” 我只觉被人拿捏住了命脉,一股快意直冲脑门。可岑仰那说话声断断续续—— 第88章 “唐助理,麻烦你转告先生,少爷醉了,状态不太好,现在在休息。” “哦,先生也喝高了……” 他顿了顿,或许在听那边的安排,接着应承道:“好的,我会安排好达昂先生后续休息,你请放心。” 这人没有羞耻心吗?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比喘息更大的声音。他的手依旧游移着,我死死攥紧床单。粗糙的指腹懒散地打着圈,仿佛在我体内点燃一簇簇火星。 myhipsjerkedbeforeicouldstopmyself,ashuddertearingdownmyspine.heatcoiledlowinmystomach——toomuch,toofast——iwasontheedgeofunraveling. “嗯?!”我憋不住,低呼一声。岑仰却笑了,似在嘲弄我,戏谑地说,“电话刚挂了,你可以大声些。” 小腹//湿//凉凉的,底下的凉意也阵阵渗开,像潮水漫过床褥,浸得我全身都敏感发颤。 “好了吗?”他问。我气息凌乱,根本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只能带着颤意追问:“什……什么好了吗?” “我在打下一通电话,亲爱的。”他手指停顿,像轻轻撩开一层帘幕,坏笑着说,“小声点哦。” “你这不混蛋吗?”我借着点力使劲踹他一脚,愤愤地骂。 “嘘......” 清凉的sliquidsassy早已涂满,我的腿被支起来,微微颤抖着。岑仰的每一次逼近都像在撩拨我最深处的神经。 我呼吸急促,心脏狂跳;我被初步填满,但仍渴望更多,渴望彻底被占据,被彻底充实;我想要呐喊,想要声嘶力竭,却又只能死死咬住唇,把涌上来的颤意压下去。每一次的律动,像火焰沿着血脉延展,灼得我神智模糊,几乎快被烧成灰烬。 “已经安排车辆了是吧?” “嗯、嗯,好的。请务必跟经理交代好。” “麻烦你们了。” 我像个被玩弄于掌心的虫,竭力扭动身体。一股痒意顺着进进出出的触感蔓延,我等得有些烦了,竟憋出眼泪,却仍喊道:“好了没有?!” “alright,alright......”岑仰俯下身,靠过来抱我,“keptyouwaiting,sweetheart.” 他脱着我衣服,又褪着自己的,出声安慰我,“i’msorry,hmmletmeapologizetoyou,okay” “idon’twantyourapology!”我举手搂住他的脖子,“ijustwantyou—faster…...comeinside,please” “嘶。”他应着我,抬起我的腿,终于开始行动,嘴里调侃:“你喝醉后的样子真不一样。” 是吗?我被人推动着,眯着眼,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喊叫。 justlikeashamelessbottom,iopenedmyselfwideforhim. icouldfeelitwitheveryriseandfall——eachpull,eachdeeppress,asifmyverybeingwasseizedandfilled. thefeveredclosenessleftmetremblingontheedgeofcontrol,mybodyshudderinghelplesslywitheveryrhythmthatsurgedthroughme. desire,unrestrainedandraw,sweptoverlikeatidalwave——greedy,overwhelming,consuming.itstolemybreath,unraveledmyreason,untilallicoulddowasyield,againandagain,yearningformore. 结束后,岑仰抱着我到浴室清洗,又利落地换了张床单,这才抱着我休息。酒精催生的疯劲全部都献给了一场运动,只余下我的疲惫,身体的酸软和头痛。 “晕吗?”他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指轻捏我的太阳穴按摩,“那就好好睡一觉吧,有消息我会帮你留意。” “等等……”虽然累,但有些事情得不到答复,总让我睡不着。 “你最近为什么老是逗我?”我问。 “你不喜欢,我就改。”他打了个马虎眼。 “理由。”我拍了他一下。 “我也怕,”他说,“怕离不开你,只能先让自己适应适应。” “趁着能在一起的时间多在一起,这不才是正确的决定吗?”我眼皮打着架,默默念着。 岑仰没马上答复,但我从他抱紧我的手臂感受到了答案。 “你真的变了好多……”他说,“你变得……让我愈发无法自拔,越来越爱你了。” “我也是。”快要睡着时,我细声说,“我爱你,所以我们珍惜这点时间,好好在一起可以吗?” “merci,monamour.” 呼吸声,呢喃声,肌肤相贴的我们,一切都刚刚好,偌大的公司或许只剩我们两人,没有家人的窥探,没有妈妈的警告。沉睡之际,我竟生出个大胆的想法,想在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公司与岑仰偷//情。 我醒来后还是和他待着腻歪了一会儿。 结束了今天的高层战略会议,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假期,部门还有场启动会议。 今晚我就要入住侨湾。岑仰让我给妈妈打个电话报备,我照做了,同时顺便关心了一下酒醉后的爸爸。她没说什么,只是提醒我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我打算和岑仰一起吃晚饭——我好久没吃过他亲手炒的菜了。接着我提出今晚去他家过夜的想法,可他反问我去侨湾看过没有。我说没有,他便劝我今晚还是先住那儿,说侨湾的负责人会在我领房入住后通知购买人,届时妈妈就会知道我的动向。 我听得瞬间心里不爽,觉得太拘束,烦得要命,可又没点办法。 坐在车里,我翻着手机地图,告诉他我们两栋房产其实相隔不远,让他先带我去家里休息,吃完晚饭再送我过去。 中午喝酒前我只吃了半碗饭垫肚子,几个小时下来早已筋疲力尽,饥肠辘辘。脑袋发晕,全身酸痛得发烫,我侧躺在副驾驶上忍不住抱怨。 “晚上吃清淡点的番茄清汤火锅可以吗?”岑仰一边开车一边安慰,“不过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还得去趟超市。” “那要多久啊?”我望着他的侧脸撒娇,“求你快点嘛,要饿死了。”我摸了摸空瘪的肚子,感觉自己像几天没吃饭的僵尸,小腹都凹陷下去。 “你在车里休息吧。”车窗外景色暗下来,我才发现已经进了超市的地下停车场。岑仰解开安全带,从储物格里拿后会员卡,随后俯身亲了我一下,“还想吃什么?” “嗯……”我摸着他的脸思索,却一时得不出个结果,只能道:“你看着我喜欢的买,如果我想到特别馋的,就发消息给你。” 他应声,坐回去准备下车。我手离开他温热的肌肤,疲软地垂下,“快点回来。” -------------------- 我没招了,看英耽帮大忙。 第81章 乖孩子 暖黄的灯光笼着桌面,火锅咕嘟作响,番茄的红汁翻滚着泡沫,青葱在汤面上舒展,雪花牛肉刚下锅便散开油香。我撑着下巴,看岑仰从厨房到餐厅忙前忙后——酱料调得刚好,茶水是解酒的,旁边还放着一碗垫肚的白米饭,全是我爱吃的。 我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许下过这个愿望——让岑仰穿着围裙给我做饭。年前我们短暂同住过,但那时太忙,大多在外面吃完才回家。直到今天,这个想了许久的场景才真正落地。 其实,那并不是一个单一、具体的愿望。它可以是岑仰为我做的每一餐热饭,可以是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拆着零食的夜晚,也可以是他夜里抱着我入睡时,唱歌的每一个瞬间。总之,只要是光明正大、充满烟火气的平淡生活就好。 是带着热度的雾气太灼人吗?我眼睛被蒸得酸酸的,一时又有些想哭。为什么总要在幸福的时刻,去想着那些阻碍,或者心酸痛苦的幻想呢?我出神着,邪恶的念头便不受控制地涌了进来——妈妈的吼叫,爷爷的逼迫,以及日后分开时属于我的孤独。 眼泪正要到临界点,一双手忽然包裹住我的后脑勺,紧接着,是温和的声音在轻轻唤:“想什么呢?吃饭了,不是很饿了吗?” 我甩了甩头,接过递来的筷子,抬眼望向岑仰,说:“没什么。” 他笑着,从电视柜那取出一张胶片放进唱片机里,低沉的旋律随着转盘流淌开来,才在我对面坐下。满桌的丰盛让我一时不知从哪下手。可我清楚,只要和他在一起,我不必动太多手。岑仰总会替我涮好每一块肉,做好所有准备,而我,只需用筷子夹起碗里的,将鲜美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就行。 他先同我聊起喝酒的事,劝我不要多喝烈的。以后几年,他不在我身边时,也希望我别因为工作应酬而拼命喝酒。我嚼着嘴里的肉,没有立刻应声。他似乎有些急了,催我赶紧答应,还说要定个失约的惩罚。 我索性让他一口气把所有要求都说出来,再考虑答复。 于是他慢慢说——先是要我照顾好自己,三餐按时,工作再忙也不能牺牲睡眠;再是要我多陪家人,假期抽空去看外公外婆;还拜托我,每隔一段时间去墓地看看他的父亲;最后才说到他自己。去法国后,要我常常和他联系。 “你不是明天就要走了。”我收了笑,酸甜的番茄此刻只剩下酸味,吃进口里牙根都发涩。 “可以做到吗?凝遇。”他放下筷子,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我抿着唇,嘴角一垂,眼眶忽地一热,“还是做不到和你分开。” 第89章 “先答应我,亲爱的。”他固执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终究还是说了句:“可以。” 岑仰眼睛睁大一瞬,随即恢复如常,良久叹了口气,“乖孩子。” 我咬着下嘴唇,心里不是滋味,还是想着能做个坏孩子——那种撒泼打滚、随便哭哭,就能让他不离开的坏孩子。 饭后,我们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他开始同我交代明天的工作计划。 他说会陪我先处理好摄影部开年的事务,把日常工作交接给李芒,最迟下下周就会转去策划部。 我窝在沙发里,接过他递来的一个公文包——里面是他整理好的资料,还包括明天会议要宣布的事项。岑仰让我今晚回去仔细看看,如果我不想看,他就现在念给我听。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正缠着让他说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上亮着“妈妈”的名字,我朝岑仰嘘了一声,按下免提—— “在哪儿,凝遇?”她开口问。 我飞快思量了一下,答:“刚在超市买了些东西,正准备去侨湾。” “我和你爸爸也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妈妈说,“那快点回来哦,我们在这等你。” 我朝岑仰使了个眼色,连声应好后挂了电话。 “我得走了。”我提起公文包,又接过袋子里的零食,嘴里忍不住抱怨:“真没想到他们会跑去那儿!” 走到门口,我才想起车钥匙,便伸手向岑仰要。 哪知他直接揽住我的肩,把我带进电梯:“我送你。你喝了酒,不能开车。”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才反应过来,差点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不行。”他的语气没有商量余地。 他开车将我送回家。地下停车库里,他把钥匙递给我,抱着我跟我告别。 我说让他把车开回去,这辆就算送给他了。他摇头,说我明天上班还要用车,他早就习惯散着步去公司了。 我圈着他,又亲了一会儿,才松开手,让他走。 “以后你要过来找我,密码锁是我生日。指纹……等你来了再录。” “好。”他揉了揉我的头,最后叮嘱:“阿姨要是问,就说公司安排的司机送的。记住,喝酒后别开车,下次别再糊涂了。” 直到我走进电梯,他还站在车旁看着我。 门合上的那一刻,像是有人轻轻掐灭了烛火,今天的美梦,就这样彻底结束了。 睡醒后,又是一整个上午的摄影部启动会议,我和另外三位部长一起做新春工作安排,等到明天全体返工时再由大会统一宣布。 昨天一进家门,我就愣住了——房子是妈妈安排的装修,风格和我以前的房间差不多,但实际上我并不算特别喜欢。爸爸特意买了一大束花来恭贺我,脸上还留着酒意,拉着我说了许多话,看样子还没完全清醒。 妈妈几乎把什么都置办好了,我没说什么,但今天上午会议一结束,我就给岑仰打了电话,让他陪我去家具城添些小物件,或者干脆和我待在一起,陪我网购选品。总之,我得让这个家看起来有我的味道,也有我们俩的味道。 逛了两个小时家具城,岑仰帮我把买的小东西抱回了家——有wedgwood的瓷器、限量版模型跑车、鳐鱼和鲸鲨的海洋毛绒娃娃,还有几件设计师款的香薰蜡烛,以及各种五花八门的小摆件。先是陪我一件件拆开、摆好,他又细心地帮我把标签和包装收拾掉,连买来的靠垫都拍松了才放到沙发上。 晚饭还是他做的,我吃得很饱,但脑子里却忍不住在想——等我真正独自一个人住后,吃饭会成一个难题。我不会做饭,还不想像在法国那样请个阿姨;岑仰也不可能每天晚上都跑来替我做。更别说,他后面还要离开。 “要不还是请个阿姨?”岑仰提议,“这样你每天吃得健康,也有保障。” “可我刚拒绝妈妈啊。”我拉着他手玩笑道,“我想趁这段时间多和你在一起,如果有妈妈安排的阿姨,怕她话多。” “那我每天下班来你这。”岑仰承诺。 “你不会太忙吗?太辛苦了。”他还要转部门、处理交接,我怎么舍得他两头跑。 “那我们自己找一个不就行了。”他捏捏我的鼻子笑道,“傻瓜,我明天就给你安排好。” 我本想留他过夜,但考虑到他还有工作文件落在自己家,明天要先在我们部门开会,再赶去第八层策划部处理事务,我便让他回去了。 新年正式结束,我坐在会议室最前排,翘着腿,听着另外三位部长汇报新年企划和部门目标。昨天我几乎已经听得头晕,今天重复一遍,只觉得磨耳朵。等到最后轮到我发言,我公布了今年的工作计划,提前规划了各季度的拍摄重点和主题,随后宣布了部门的人事调整,也照常说了些鼓励的话,便放大家回去了。 摄影部有三个部长管着确实不需要操心太多。有关我的小组,考虑到去年冬季杂志的成绩非常理想,我决定保持这个人员的固定结构。接下来,我还得处理合作邀约,联系品牌,分派季度拍摄任务,确保团队调动到最合适的资源。 岑仰还会在这儿待一周,我让他和李芒一起整理品牌、对接资料,确保交接顺利。等他正式转去策划部之前,我会为小组开一次会议,明确之后的拍摄工作,公布新春成绩,并对参与拍摄的所有成员进行嘉奖。 一周在忙碌中过去,新的伊始也是极其磨人的。岑仰不知道在哪找的阿姨,做饭专业又好吃,特别对我的口味。我不强迫他在我家留夜,但我想,如果他没那么忙,或者我想要了,他就应该主动一些,晚上陪我睡觉。 他懂我的依恋,也如约主动地做到了,于是一周都和我待在一起。我永远不会对他的亲吻感到满足,或是对他的触摸感到厌烦,更不会对有关他的一切感到厌倦。 下周一,我忙完小组会议和成绩分析后,他搬到第八层。我果然还是控制不住,想念他落在我唇上的亲吻,他掌心的抚摸,以及他那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 我不习惯看到李芒坐在办公室的一角,我多么渴望自己一抬眼,走进办公室的就是他。我会担心他在策划部适应得好不好?会不会被人讲闲话? 手机上一条又一条互聊的消息始终都无法真正填补分别的每一秒。 我开始在中午去食堂吃饭,只因为他也会在那里吃,只因为我想和他在一起,每分每秒。 想着晚上我们也有机会相处,白天熬熬也不是不行。可事实告诉我——岑仰去了那边以后,工作突然多了起来,忙得连回家都得加班。我不怨他,我只是希望,他在忙完之后,能好好休息。 只不过这苦了我自己。一整天能见到他的分钟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我曾经提议让他中午来我办公室休息,可一个策划部的人总在那个时候往我这儿跑,而且来得频繁,久而久之,已经在公司内部掀起了不小的闲话。万一这些流言传到爸爸、传到其他叔叔耳朵里,再传进妈妈那儿,就不好了。 于是,我开始盘算着要不要找机会去看他。起初,这只是个念头,还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可偏偏,我从爸爸那里意外得知他下周要去法国。 总之,我等不下去了。 我让李芒把少量对接策划部的工作都交给我处理。以往,他们部门与我们的会议都要在第十三层举行,但我决定将会议改在策划部,美其名曰“轮流举办,保持公平”。这样一来,我便可以趁开会的间隙,坐在部长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岑仰。 但我很快意识到,这样也不妥。公司里开始流传起我是不是对关部长有“特别意思”的说法。她是女孩,这样对她不公平,甚至可能影响她在团队中的形象。岑仰后来也提醒我,不必做到这个地步,于是我又只能收手了。 一眨眼就到了周五,时间过得好快,是不是一个星期又过去了? 我想岑仰,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做///爱了。 第82章 办公室恋情 我与策划部另外两位部长同坐在办公室里。八楼北区的景色与凝遇办公室截然不同。落地窗外不再是一望无垠的海面和那条两侧植满凤凰木的沿海大道。只要稍稍探头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出版社的绿化大坪、小公园中央的喷泉雕塑,以及下班后急匆匆赶往地铁口的人群。 策划部办公室内最多的就是精装版书籍。我借着在这里工作的便利,得以接触到许多老版硬壳出版物,甚至不乏已经绝版的珍藏本。我的办公桌一角,很快堆满了刚从仓库调出来的老书。季叔为了让我尽快熟悉并胜任未来法国分部的统筹工作,特意拜托另外两位主部长手把手地教我业务的细节与全局思路。 我自然被分配管理一个小组,负责新闻纪实类杂志的出版。日常工作除了统筹选题和出版流程,还需要着手推进“调查记者”主题的人物专栏。 第90章 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调查记者这一职业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由于工作风险高、话题敏感,加之公共舆论环境有限,许多报道往往难以进入主流视野,网络上也缺乏公开讨论的空间。如今,随着社会环境逐渐开放,公众对真实与深度的追求愈发迫切,有关调查记者的人物志逐渐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我们出版社受上头指示,决定带头出版首个系列专题刊物。 段叔叔自上次回国后便常与我保持联系,甚至成了我的“线人”,主动为我推荐业内的资深记者与撰稿人。他们提供的资料极为翔实,那些父亲曾经参与过的报道,如今被一页页纸张唤起成了有序而鲜活的记忆;而那些他未曾涉足的故事,也因这些资料而渐渐充实起来。我忙着整理,像是亲历了这些故事。 我和季凝遇开年这段时间都被工作绊得紧,抽不出空见面。我刚在手机上拒绝了他午休的邀约,下午就看到他冷着脸、脚底生风地穿过策划部公共办公区,径直走向部长办公室,背后还跟着抱着文件的李芒。 他在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却一句话也不说。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关部长晃悠着转椅,嘴上搭腔,一个眼神示意我去倒茶。 接话的反倒是李芒。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摄影部需要策划部配合的企划。 我从工位走到沙发前忙前忙后,给季凝遇倒水。他眼神不老实,总有意无意瞟我,手懒散地搭在椅背上,抿着唇,神思恍惚,一看就不是来认真谈工作的。 我一边竖耳听李芒的正事,一边把刚泡好的咖啡倒进我常用的瓷杯里,递到少爷身前。 他认出那是我的杯子,瞟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歪起。等我视线与他对上,他又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还抬手遮住了嘴角。 好装的宝宝,我心里忍不住想笑。 等到李芒把资料递上去,关部长才慢悠悠地开口:“季总,这些事发个消息、下个文件就行,哪用得着您打印出来,还亲自跑一趟我们部门?”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李芒忙不迭附和。他那副苦巴巴的表情,我一眼就看出是无奈。 “你插什么话?”季凝遇剜了他一眼,满脸无语。 “还有别的工作安排吗?”关部长把卷发往后一撩,话里话外都是赶人,“还是说,季总您最近很闲?坐在这儿,耽误我们工作了。”她突然把视线转向我,“是吧,岑仰。” “……”季凝遇换了个姿势坐下,方向对准我的工位,不满地噘着嘴,皱眉一副生气的模样,“我喝完咖啡就走。” 我手还搁在键盘上,无奈地看着他,又开始耍少爷脾气。只好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给他: 【咖啡留一半给我,走的时候放到我办公桌上好吗?】 季凝遇低头扫了一眼,脸色立刻晴了几分,冲我挑挑眉,悠哉地抿起咖啡。 “没呢,季总待会儿在楼下还有个会。”李芒趁空解释,“我们趁着这点时间过来交接一下工作。小组杂志出版的文字,去年是岑先生负责的。但考虑到他后面要去法国,我们想固定一个策划小组,还请关部长推荐推荐。” “他那要求,只怕谁也看不上吧?这可怎么办。”关部长显然还存着气,没好气地顶了回去。 “诶……这……”李芒挠头,满脸为难。季凝遇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笑了声,接过话茬:“过来我这边吧。我在负责的小组里挑了几个人,应该能让季总满意。” 季凝遇闻言眼巴巴地望过来。我话音刚落,他就端着杯子走来,绕过隔板,将杯子放在我桌角。我瞥了一眼,果然还剩下一半。杯沿上留着一圈淡淡的咖色水渍,正对着我,是他嘴唇碰过的痕迹。 “给我看看他们的资料或者作品。”他语气轻佻,眼神却一直盯着我。 “给你,大少爷。”我把整理好的个人资料递给他,“保证你会喜欢。” “那就这些吧。”他几乎没翻,直接递给李芒,信任溢于言表。 临近开会,季凝遇嘴角带着满意的笑,说了句告辞,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关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开口,但我心里明白她的意思,只好耸耸肩,示意她别多想。 之前我们同策划部谈合作,季凝遇也只是让他们去摄影部会议室等,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下来,自然在部门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同事甚至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见到这位新总裁。季凝遇严肃的神情很快在他们心里留下印象,再加上大家都听说过年前那场不愉快的争执,一时间免不了猜测他这次来者不善。 然而,随着季凝遇接连不断地过来,风向逐渐发生了变化。 “你到底想干什么?!”关玫扶着额头,满脸嫌弃地看着沙发上的人,“这周已经是你第三次来了。” “我也就是来坐坐,又没打扰你们。” 事实上,他确实只是偶尔坐在这,有时甚至会拿着平板在角落里处理工作,表面看似并没有妨碍谁。 “我真不知道你这种人为什么能成为我们出版社下一任领头羊!”关玫彻底愤怒了,踩着高跟鞋走到他面前,目光凌厉,咄咄逼人地骂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的来访给我们部门带来多少流言?你每次板着脸进来,转头又若无其事笑起来。其他部门有裁员计划,我手下很多员工都以为你是来和我们谈人事变动的!人心惶惶,大家怎么安心工作?” 关玫掐着腰,停顿片刻,冷笑一声,细数其他言论,“还有更离谱的,居然造谣我们之间的关系!” 季凝遇闻言,笑容一点点收了回去,神色认真起来。他端正坐姿,沉默片刻后才低声开口:“我不是有意的……”他说到一半,叹了口气,“既然会造成困扰,那我以后不来了。” 我拧紧眉头,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先一步开口:“抱歉,关部长。你大概也清楚其中的缘由。凝遇的行为确实不妥,我也该早点和他沟通。” “你们两个,真是让我头疼!”关玫狠狠瞪了我们一眼,气得拍了下桌角,“禁止办公室恋情果然有必要!” “我们出版社可没这个规定。”季凝遇还不忘嘴硬。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第一天回家后,我就跟他提过这件事,可他撒撒娇就把话题带过去了,谁也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大的麻烦。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郑重其事地对关玫说道:“部长,抱歉。部门内部的消息我会尽快写通告,澄清流言。至于凝遇,他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说完,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等关玫转身的时候,才俯身低声哄他:“最近我没什么事了,下班去你家,好吗?我们把这些事情好好谈谈。” 他闷声应了,点了点头,神情这才松下来,恢复成往常的模样,起身离开了。 第83章 sweettalk 这件事很大程度上怪我。季叔已将消息透露给他,凝遇知道我即将离开,所以才在这一周里频频失态。 今天我特意打电话给阿姨,让她直到周六都不用来做饭,因为这几天我都会住在季凝遇家。 为了能多陪他,我在办公室尽量压缩午休,把工作提前完成,这样下班后便能完全空出时间,不必再被琐事牵扯。 我把这些安排告诉了他,他立刻答应,并承诺自己也会更专注于工作,好让我们在下班后拥有真正完整的私人时光。 我随后发布了一则正式声明,平息了策划部的流言。凝遇也不再三天两头跑来找我,他的克制与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他比以往更沉稳,工作处理得也更细致、周到。 他将工作状态毫无保留地在公司中展现,而回到家里,对我则显露出一种只属于私密世界的温柔与开放。 我们买了一些必需品,放在床头柜里备用。他央求我在启程去法国前,不要拒绝他任何一次主动的邀请。于是,从那之后的夜晚,我们的房间始终氤氲着暧昧而甜润的气息。 我们可以是古希腊油画中的人物,赤诚相对,彼此依偎缠绵——我的肩背留有他眷恋的痕迹,而他的大//腿与手臂间也残存着我刻下的情意。我们既像两条交缠的蝰蛇,围绕火红的禁//果盘旋、试探,亮出獠牙撕咬、低吟;又像海洋里的两只海豚,被原始的本能驱使、被自然牵引,随性而自在地追逐与亲昵。 我喜欢凝遇上班时穿着正装的模样,西装裤勾勒出他圆润的臀///部,内衬显示着紧致的身形;我喜欢在灰色薄衫下伸手触及他小腹时,那片柔嫩的肌肤在掌心流动的温度;我喜欢他沐浴后的睡衣,松松垮垮,略带透意,若隐若现地描摹出迷人的身段曲线;我喜欢窝在床上,慢慢为他解开扣子,如同拆开一件精美的礼物。 我喜欢他——上帝赐予我的,最珍贵的宝贝。 该如何去形容夜晚月光透过纱窗流进他后腰窝的那汪银色,像冬天解冻后的春水,泛着粼粼波光;又该如何去勾画他在我//身//下//涌动时,白玉般的肌肤上点缀着的红,像樱桃滑入了一池纯白的牛奶浴中;我爱捏他腰间的软肉,只是自从过年那档子事后,他清瘦了些,精气神也褪去了一点。但我仍旧喜欢,把额头抵在他的肩头,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感受呼吸一丝丝重叠......整个世界好像就只剩我们二人。 第91章 去法国的前一晚,我正伏在他身前,伸手摸着床头柜上的包装,一个、两个,才买不久,一盒竟然就快用完了。 我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软肉,半是叹息半是笑意:“亲爱的,我们似乎太不节制了。” “嗯?”季凝遇眯眼躺着,懒洋洋地回应,每次都是一脸愉悦的样子。毕竟我们少爷从不干出力活,只顾享受。 下面手指动着,我上身靠过去,趴在他胸口停留,“宝宝,你最近适应得都不觉得痛了,对吗?” “没有啊,只是哥哥变温柔了。”他伸手圈着我的脖子,脸颊泛着熟悉的红晕,“我就喜欢你这样,前两天太疼了,可难熬。” 我唇齿若即若离地掠过他胸//前//那点,惹得他轻//颤,像一颗熟透的果子在风中摇曳。随着彼此的呼吸逐渐契合,他已情不自禁地迎合起我的节奏。凝遇向来懂得我的心意,知道该如何配合。 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一刻,我环住他的腰,又情不自禁地忍不住低声赞叹:“好宝宝,你最聪明,一学就会。” 他摇晃中嘻嘻地笑起来,缠着我不放。对待这样的乖孩子,我最是不忍心说那些粗鄙的话语,我与凝遇之间永远只有数不尽的sweettalk。 动情之时,没有多言,他是喜悦的,甜蜜的,可最后却哭了,喃喃着说:“哥哥,我不想你走,我爱你……” 我亲着他的唇,抓着他带着戒指的那只手,又不忍地吻着,“我会尽快完成对爸爸、对叔叔的承诺,尽力缩短与你分别的时间,好不好?” 我安抚着他的情绪,他这会儿哭得厉害,太敏感了,“我知道你最棒了。”我将他抱在怀里哄着,“你可以变得更厉害,为我们未来开辟出一条可能的道路,是不是?” 他点着头,像在回应我的承诺,“一定会。” “我百分百相信你。”我夸着他从小到大的勇敢,最迷人的真诚与善良,哄着他睡觉,“乖乖,我们好好睡一觉,明天下午你送我去机场,好不好?” 他抱紧我,应了声:“好。” 抱着凝遇一直睡到近中午,忽然床头柜传来一阵震动,把刚刚睡醒的他吓得猛地一抖。 “谁、谁的手机?”他揉着眼睛,拍了拍我肩膀催我去拿,还不忘提醒一句:“千万别拿错了。” 我们手机型号一样,颜色一样,就连壁纸也是同一张,还都能互相解锁。前天上班时我就闹过一次笑话,匆忙间把他的手机揣走,直到进公司大门,有人来电喊了一声“季总”,我才意识到拿错。这是某位大少爷最近新立的规矩,他坚持要我们保持同步,尤其是我去了法国。若他那边有任何改动,我这边也必须跟着更新。 一如既往的霸道。想到这儿,我起身去摸手机。“存影叔,”我说着,对凝遇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保持安静,然后才接起电话。 可他有时候跟我一个性子,越是刺激的场合就越想玩,他或许觉得来电的是阻碍我们的爸爸,此时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发出些动静和声响,就可以视为对父辈威严的挑战。 存影叔想在我下午航班前,再聚餐一次。我正回应着,季凝遇就开始不老实地搞小动作,他又用手指挠我痒痒,又把腿攀在我腿上,胡乱蹭着。 在安静的时候,一个人就算不说话,但他制造出的动静——被子蠕动声、忍不住的嬉笑声、肌肤相擦、混乱的呼吸声——在另一方看来都是嘈杂且混乱的。 “小仰,你在忙是吗?”季叔忍不住发了疑问。 “没呢,叔,我在收拾行李,整理被子。”我边说边锁住季凝遇乱动的手。 “哦好,那我们说好,等会十二点,不见不散。” 我连声应好,挂了电话。季凝遇不知怎么坐在了我身上,伏在我胸前笑起来,我正想让他付出点相应的代价,他的手机也跟着震动起来。 我瞥了眼,来电是“爸爸”,便替他按了,把手机拿到他耳边。 他这会儿又变乖了,安静趴着,安分地讲着电话—— “爸……嗯、嗯,我还在床上,刚醒。”我用手指轻轻卷着他那头发亮的黑发,又摩挲着白里透粉的嘴唇和饱满紧致的脸颊。 “我哪有总是睡懒觉!这不是上周太忙了吗?”他皱起眉头时最是可爱,唇珠还会随着委屈的情绪撅起来。 “行,我知道了,我不会迟到。”他胸腔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着,贴着我的身体,我能感受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他又嗯声点着几下头,最后将电话挂了,将手机一把扔在床上。 “又说什么让你不开心了?”我垂眼问他。 他仰头望着我回:“休息时间还要管我睡到这个时候,又在电话里说你怎么怎么勤快。我真服了爸爸,他那么反对我们两个,却老在我面前提起你。”季凝遇手臂撑着,坐直上半身,“他估计都数不清,从小到大在我面前表扬过你多少次。” “凝遇。”我沉声叫他,“其实叔叔不见得有多反对我们,自始至终,这件事对你妈妈来说才是不太能接受的。” 我倾听、我交谈。存影叔除了在知道凝遇性取向的那一刻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温和沉默的。那件事后,我觉得他看起来有些沧桑,但他从未再对我表现出巨大的敌意或排斥。 “亲爱的,我跟你说件事。”凝遇不该因为父母对我的态度而把情绪投射到他们身上,如果我的加入破坏了他们家庭内部的关系,那就是我的罪过。我希望大家好好的,就必须付出努力。于是我牵着他的双手,抬头认真看着他,交代了他“哥哥”的那件事情。 “我从没听说过这些!”他瞪着眼睛,诧异地看我,身上那点起床的晕乎感全都褪去了,“我不知道我还可能有个哥哥,妈妈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他情绪激动,整个人下意识地绷紧,我的腰一时间被压得微微酸疼。他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嘴里念着没想到妈妈经历过这些,没想到这些离奇的事情会发生在妈妈身上,痛苦会笼罩并伴随她的半生。那些从未被家人提及、被刻意隐瞒的往事,骤然揭开,让他一时难以消化,更难以接受。 “我这才懂外公上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按摩着他的大腿,劝他放松,“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这件事情?” “他们不想说,自然有他们的打算。” “可这让我从小都弄不明白妈妈的情绪,无法理解她的症结到底在哪。”季凝遇撩了撩头发,“我不是没想过和她好好沟通,在我们冷战的时候,可妈妈从不让我知道她的情绪和压力源。” “不要去责怪他们的选择。”我托着他的身体,坐起身,把他抱在怀里,“你现在不是已经能理解他们一点了吗?” “我、我……”他视线又失神地望向某处,每当陷入痛苦回忆,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低声哄着:“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知道你是有孝心的孩子,你很爱爸爸妈妈,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懂吗?” 季凝遇自此知道了家里隐瞒多年的消息。 今后,他该如何面对爸妈,用怎样的心境去生活,都是他需要独立做出的选择。我明白,他的内心注定会翻江倒海,却依然会在外人面前装作云淡风轻。我更清楚,他大概不会立刻有巨大的转变,但或许会尝试用另一种方式去爱他的母亲。我相信,他终究会做出正确的抉择,逐渐变得更好。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许久,神色仍未完全放松。我便顺势替他按了会儿肌肉,让他从情绪的漩涡里抽离出来。幸好昨天我们有所收敛,他身体也逐渐适应,不至于在等会儿的饭局上显得不自然。 季凝遇去洗澡时,我开始收拾行李。要带的东西不多,其中有一块还是季凝遇强制塞进去的。季叔那边给我安排好了房子和交通工具,他从不吝啬,给我的东西都是顶好的。 我们一齐收拾好,把行李放上后备箱,季凝遇开车。正准备向饭店出发,季叔来电话,说安排了王叔到我家楼下接我,可我现在就在凝遇这儿。 “这怎么办?”季凝遇叉着腰扶额,一脸无奈。 “没事,王叔是自己人,我打电话让他过来就行。” “可这样我就不能送你去机场了!”季凝遇有些急了,开始暴躁,“爸爸肯定会让王叔送你去机场,他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我非开车去不可!我不能送你!” “shhh……冷静。”我环住他的肩膀,“先去吃饭,不急后面的事,好不好?” 这顿饭只有四个人,没人多说话,反倒是向来话少的温姨最热情。对她来说,我的离开似乎是一件好事。 吃到最后,我得赶去机场。季凝遇不知哪来的勇气,趁妈妈出去时,主动向季叔提出要送我去机场的请求。存影叔犹豫了片刻,最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了句:“别让你妈知道。”就同意让他跟着我出发了。 第92章 “你每天都要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季凝遇抱紧我,埋在我怀里要求。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最好能赶快出现。”他说到最后,颤抖的嗓音中满溢着难过。 “我要你好好爱我。” 明白,好的,嗯……放心。最后一个亲吻,我松开了他。我不求别的,只希望凝遇能照顾好自己,再一个,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要想我,亲爱的。” -------------------- 分别前来上这么一段真是惬意。 第84章 有形思念 又是一年法国盛夏。自我与季凝遇分别,已近半年。 八月初的夏日是明朗、活泼的,阳光澄澈且热烈。 出版社的分部坐落于尼斯,依旧是海岸边。我的办公室延续了凝遇的装修风格。透过落地窗向外望去,海面被层次丰富的蓝色织就。骄阳升于天顶,光芒洒下,将海水照得透亮,离岸的白沙被轻淡的浅蓝拥抱,而那近似tiffany的湛蓝,又被更浓的深蓝包裹。 我常常倚在窗边眺望,远方白鸥成群掠过辽阔的天际;周末闲暇时,我爱沿着海岸踩着细软的砂砾,感受浪花轻轻戏弄脚踝的愉悦。 凝遇总叮嘱我去海边要记得防晒。入夏后,他常在视频通话时,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从头到脚扫过一遍,关切地问我有没有晒伤。他其实并不喜欢我频繁去海边,因为尼斯南岸的沙滩椅上,总挤满了赤///裸的、晒日光浴的人。 我们始终保持着每日问候的习惯:一通电话,一句早安与晚安,从未间断。再忙我也会遵守与他的约定,因为再忙也忙不到哪去——只要两个人心里惦记着对方,就不可能断了联系。 手机、平板成了我们最私密的东西,这两样承载了太多彼此的思念。无形的爱恋通过各种形式变得有形:它可以是我们连麦时的呼吸和暧昧语句,可以是我在他生气、失眠时轻声的哄唱,也可以是他渴望我时透过电话发出的声声喘//息,更可以是一条条他精心挑选的自拍,或睡前、沐浴时随手发来的挑//逗视频。 有一晚,他笑着调侃:“要是哪天我们的手机被黑了,每一条聊天记录都被曝光,那我们这辈子可就完了。”毕竟里面藏着太多只属于我们的小秘密,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除了这些,凝遇也从未忘记我们的约定:他每月都会去爸爸的墓前,将墓碑打扫干净,然后拍照发给我。我感激他的付出,更感激他的爱。 忽略这杀伤力巨大的紫外线,忽略这离了空调就几乎无法在户外存活的高温。我喜欢这个夏日,只因为过几天存影叔就会带着中国总部的团队前来视察。而凝遇在昨晚告诉我,他也会一同前往。 我们见面的日子这下掰着手指头也能数清楚了。我得加倍努力,把接下来要负责的企划案提前完成。 法国分部与国内相比别无二致,只是初来时,策划部只有一位部长,手下人数也不过国内的三分之一。这半年,我与另一位部长并肩努力,使部门规模逐渐扩大,逐步走上正轨,慢慢具备了与总部匹敌的能力。 季叔那张温柔和善、慈眉善目的脸着实具有欺骗性,让我差点忘了,他其实是个能力极强、极其精明且富有远见的企业家。他的直觉几乎从未出错。 起初,我并不赞同他让我来法国负责调查记者出版工作的决定——在我看来,本土事务应当在本土解决,很多资料与情况在海外对接并不方便。他一句“安全有保障”,当时让我内心轻嗤,我浅薄地以为,在国家//出台政//策的保护下,就不会有过多风险。 然而三月初,随着红头文件正式下达,段叔立刻返回新西兰,并提醒我,暗处的一些旧残余势力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国内残留或隐姓埋名的一些调查记者风险极大,都在尽最快速度潜逃。 我曾问段叔,既然国家已出台保护措施,为何我们反而更危险?他解释得很清楚:在文件正式下达前,那些暗处的“老鼠”已经按捺不住;等到正式发布的初期,会是一段声势浩大却难以落实的过渡期。我们往往因以为有了保护而放松警惕,却没想到,大意暴露会让危险比真正的保护更早一步到来。 被安排到法国,是个明智的选择。暗处的“老鼠”尖齿再利,一时也伤不到我。于是我安下心来,留在这里,接受季叔安排的保护。落实并对接每一期国内杂志的同时,我也抽空整理调查记者的日志,如今已完成大半。这是个庞大的工程,按照我与季叔的约定,还需要一年半的时间才能全部完成。我们并不打算一期一期零散发布,而是要在最后,以一记重磅之作收尾。 在与国内杂志的对接工作中,我接触最多的还是凝遇的团队。这半年里,他的变化格外明显。无论是通过与我日常的聊天,还是从李芒的工作日志里,我都能看出——他已经逐渐褪去了初入公司时的青涩,愈发沉稳,正成长为一个真正的领头羊。 与他对接时,我能及时掌握他的工作动态。他也乐于与我讨论许多重要安排。不过,我并不希望我们的通话,总是被工作占据大半。 说回调查记者的纪念册,我专门组建了一个小组协助整理档案,但大部分内容仍由我亲自操刀续写。如果条件允许,我还会拜托段叔联系更多仍在世、依旧活跃的老师来帮忙。到目前为止,我已邀请了四位父亲的旧同事来到法国。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充实与忙碌中,我静静等待着季凝遇到来的日子。 三天后,我吃完早饭,照常在办公室泡了杯绿茶,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是陆董的助理,他气喘吁吁地催我赶紧下楼。我问怎么了,他急切地告诉我,总司负责人季董事带着团队很快就要来考察。 “不是说今天下午吗?”我一愣,心里却抑制不住的狂喜——见到季凝遇的时间竟提前了几个小时。 “我也不知道啊。”他拉了拉门把手,神色焦急,“可能是突击检查。刚刚发了消息,但陆董怕各部长忽略,我还得去催催别人。” “行,我马上下去。”我一把抓起手机,随手理了理衣服,便快步下楼。 整栋大楼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骤然提起了节奏。大厅里人声交错,顶楼会议室正紧急整理开会资料,前台接待忙得团团转,原本计划中午才布置的茶水甜点和迎宾装饰,也都提前上阵。 要说提前准备也不是不行,但我们这分部别有趣味,或许是受到了当地风水熏陶,做事总带着几分从容与随性。办公氛围不像国内那么板正谨慎,大多数事情都是在慢赶中完成的。 不多时,陆董已带人等在大厅。我站在他身边。他是季叔多年的合作伙伴,自举家搬到富裕的大巴黎地区后,便管理起分部。他性子比存影叔还要温和,几乎从未严厉过,言谈举止透着慵懒散漫,却别有一番魅力。 “看来我们下次还是不能这么松散了。”他望着眼前乱中有序的场景,笑着调侃。 “没事,都是自家人。”我附和,“不需要做什么场面功夫。” “诶,那可还是不太好,”他说,“该有的还是要有。” 话音刚落,门外喷泉旁缓缓驶来两辆迈巴赫gls。灰黑的轮胎稳稳压过火红地毯,停在门口,占据了我目光所及的一切。 我下意识分开双腿站定,却紧张得一时不知双手该放哪里,双目紧盯着打开的车门,眼神落到一张张面孔上。司机从主驾驶小跑下来,站在车门旁等待。那黑色车厢宛如一个神秘匣子,正一点点吐出令人屏息的惊喜。 季叔率先走下,依旧带着那张和气的笑容。紧接着,一抹红底黑皮鞋踏出,西装裤裁剪利落,勾勒出修长的腿线,性//感的脚踝若隐若现。 我一时口干舌燥,眼神顺势向上,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握住门把,随即,一张精致的面庞映入眼帘,是我思念已久的人。 睫毛轻颤,眼睛微眯,视线与那双毫无遮掩的眼睛撞在一起。嘴角不受控地弯起。 好像又长大了些,我的乖孩子。 -------------------- 有点私事需要处理,停更一周,9月10号后恢复更新,我正好把后续情节再检查一遍。大概月末就完结啦,感谢各位陪伴与包容。 第85章 下流愿望 半年过去,季凝遇稳重了许多。 学着季叔的模样,他神态自若地同大家打着招呼,面对我时也不再把心思全写脸上。可一握手,他滚烫的掌心与微微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寒暄过后,我们便上顶楼开会。出版社近半年的情况我掌握得一清二楚,自然没什么需要认真听的。恰好我们部门的汇报排在最后,于是我把大部分时间用来观察季凝遇的反应。 他一定对我的视线极为敏感。 否则,他就不会在盯着报告时,手上不自觉地做着小动作,脸颊也透着红。外面虽热,室内空调却极佳,不至于让他听到一半就抬手解开颈前的一两颗扣子。 第93章 能让他坐立不安的,或许只有一个缘由——欲望被压抑在克制之下。昨晚通话里,他就低声告诉我,半年没见,他想我了;半年没做,他想要了。 最后一轮汇报前,我悄悄瞥了他一眼。他立刻移开视线,不自然地抿了一口水。我镇定自若,将策划部近半年的成果,以及调查记者的出版进度一一汇报。季叔频频点头,对我们现阶段很是满意,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半天就这样过去,转眼到午饭时间。 两位最大的董事走在前头,我们跟在后面,一同前往餐厅。季凝遇昨晚还能忍住不透露消息、不发讯息,可这一刻,借着大部队的掩护,他终究按捺不住,走到我身边,落在队伍最后。 “要在这待几天?”我垂眸看他,手背轻轻贴上他的。 “一周左右。妈妈也来了,在庄园里。爸爸明天要带她去南欧玩。”他嗡声回答,像是久别之后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们俩就像青春期背着老师、家长偷偷恋爱的孩子。 “那你会跟着去吗?”我问。 “你想让我去吗?”他倏地抬眼,认真望向我。 我微皱眉,舔了舔唇,说:“不想。” 话一出口,又忍不住补上一句:“我申请了年假,就是想要陪你。” 季凝遇眼睛亮了亮,仿佛火苗在眸中跳跃。“我当然不会去当电灯泡,他俩自己玩去就好。”他望了望前方渐行渐远的人群,然后勇敢地握住我的手,“我来这里,就一个念头,自始至终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伸手抚过我的脸颊,低声问:“什么时候开始休假?” “明天。” “那我今晚就来找你。” 午饭过后,季凝遇就回去了。临近下班,他发来消息:爸爸妈妈已经出发,让我在家等他共进晚餐。 我铺上白色蕾丝餐布,摆好中古店淘来的复古烛台,又买了一大束玫瑰,尽力效仿电影里常有的约会场景。我头一次如此手足无措,竟想不出更浪漫的方式去迎接他。 可我们都算错了。对分别半年的恋人来说,安静地坐下吃顿饭,几乎不可能。季凝遇一进门,便忍不住抱住我,将唇覆上来。 我原该提醒他先吃饭,却也克制不住自己;我揽住他的腰,他穿着charvet的轻薄夏季衬衫;我掌心的热度透过那层纱,就能烙印在他的肌肤上。 嘴唇紧贴着,我们像两条内敛而不安的小蛇,先是小心探试着彼此的气息;待熟悉取代拘谨,便迅速失了节制,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是不是该先填饱肚子?”我压//着他倒在沙发上,趁呼吸的空隙,笑着问。 季凝遇的衬衫扣子已尽数解开,他仰//躺着,像只翻倒的小猫,雪白的腰//腹一览无余。 “看来没亏待自己的嘴。”我捏起他腰旁一小块肉,“没那么瘦了,真好,就该健健康康的。” 把季凝遇养胖点是件比较难的事,体质问题,我怕他太瘦,气血不足就容易发晕,遇到事还会紧张。就算分开,我也通过阿姨给他安排好每一顿三餐。今天亲自检查,成果颇为明显。 “我听话吗?”他眼神迷离地盯着我,笑眼如弯月般动人,“快夸夸我。” 我趴在他胸膛上,用犬齿轻磨着,低声夸他:“tuesmonpetitangeobéissant.” 他似乎被我弄得痒了,蜷着四肢,嘻嘻地笑着。 “先不吃饭了,好不好。” 他弯着腿,一盘环住我的腰,整个人像考拉一样扒在我身上,靠着我耳边轻吹口气,暧昧说道:“反正不吃也方便,我回家……” 我叹气,撑起身体,腰//腹//发//力将他抱了起来:“你让我做好晚餐,我很用心地准备了,还有那束玫瑰花,喜欢吗?” “对不起嘛,哥哥。”他亲着我的侧脸,“我都很喜欢。” “又撒娇。”我无奈地笑,他一撒娇我就没办法。 “我可以让你先吃饭啊,”他忽然故意松了只手,不老实地探索,“可你也忍不住了……” “我们去吧,你就别骗自己了。”他笑着,像只蛊惑人心的devil,操控着我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我被引诱,托着他进了房。在一声又一声的低语中,沉沦在爱的海洋。 icompletelyfell——fellintothatparadise,whichissinfulyettrulyindulgent. 这一夜,仿佛回到了那个飘着鹅毛般大雪的挪威。 凝遇最开始并不懂这些,我耐心教他,他也尽力配合。我曾说过,他是个一点就通的好孩子,任何方面我们都能完美契合,可半年未见,他又回到了第一次的模样。 他抱着我,几滴眼泪滚落在枕边,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不满的怨言。 不是这里不适,就是那里难受。 即便我尽可能温柔,也无法让他立即缓过来。 “babe,疼痛是相互的……慢慢适应。”我耐心哄着,在他耳边不断轻声呢喃情话,分散他的注意力。 “move,ok” “youhavetobegentle!” 夏日的夜晚延续着白日的狂热躁动。 我来到法国,就一直住在凝遇读大学时的独栋里,不管是陪读的日子,还是工作期间。无论哪个阶段,我都爱坐在阳台上,吹着海风,听那能安抚人心的涛声。 那时,我总幻想着,能在与他独处的日子里尽快化解我们的矛盾。可只要他沉默不主动,我便不会勉强。我同我心穴中的蝰蛇一般,潜伏、栖息,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等待、再等待。然而,当他当着我的面与那些"男友"拉拉扯扯时,我便迫不及待地想把他们赶走。 坦白说,那时我就想睡他。不是捕猎者对猎物的渴望,而是内心深处固守的自卑与爱恋,在极端情境下化作疯狂的妄想。我将它归结为极度的懦弱与恐惧:我害怕努力去争取他的爱,害怕自己失控的情感,甚至恐惧我的主动会让我们彻底分崩离析。我胆小,做不到努力让他和我相爱,便试图想用身体的实际占有去掌控他,去标记属于我的位置。那是一种丑陋、低劣却真切的人性——恐惧、渴望、爱与自卑交织的产物。 恶//心、下//流的愿望,而如今,他以另一种姿势与心态,满足了我。 “谢谢,亲爱的。” 我这辈子的“谢谢”,似乎都交代在季凝遇身上。心灵脆弱敏感,他却同样包容、守护着我。 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后来的几天,季凝遇太累了,于是我们窝在家里休息了一整天。我提议:“要不要也去周边玩玩?往北走,去凉爽的地方。”但他却提起了下半年的环球企划。 就在季凝遇即将二十四岁、前途一片大好的年纪,他拿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人文风光项目:负责一本关于海洋和野生动物的合作刊物。他将带着团队前往非洲、南极等地,并已经通过爷爷的关系接洽到了各种可靠的团队。他的小组在一战成名后,收获了老师的赞许,许多元老更愿意跟随他出发。 那天,我们正躺在独栋后面的私人海滩上,在沙滩椅上晒太阳。我轻抚着他的头发,夸赞他的努力与成就,为他的一切感到由衷高兴。他说,这几天就在家休息就好,他喜欢躺在我身边,向我讲述这半年经历的种种。 许多事情我平时也能从讯息中了解一点,但远不及他亲口诉说来得悦耳动听,充满感染力。他提到外公这段时间在外婆的照料下精神好多了,现在的身体状况也让我们不用太过担心。他又提起那个专为我爸爸设立的相片集。每月去一次,他都会带上不同品种的鲜花,拍照发给我,并将照片冲洗出来,单独留册收藏。 相处的日子过得太快,他很快又要随团队回国。我们下一次见面,或许就是我冬假回国过年。 我与他有个约定:我十分想陪他参与下半年的拍摄计划,但现实不允许。我乞求他,每去一个地方,都给我写一封信——不要电子的,要纸质的,想办法邮寄给我;信里不仅有工作的照片,还要有他专门为我拍摄的胶片照。 他答应了。我会期待每一封信的到来,让他向我诉说别样的风景,他眼中的风景,以及他想与我共享的一切。 最后一吻,是炽热的,是笃定的,承载着我们的誓言与深沉的爱意。 -------------------- tuesmonpetitangeobéissant.直译:你是我乖巧的小天使。 但大致理解成乖乖宝贝就好啦。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机审被加强了,比以前写得收敛怎么过不了...... 第86章 与你共度的一切 又一年法国冬日,距圣诞节不过一周。 灰白色的天穹下,铁塔在寒雾中若隐若现;香榭丽舍的行道树只剩下光秃的枝桠,覆着一层薄霜,偶尔被风摇落几点。海岸线也褪去了夏日的张扬,被潮湿的风声和拍岸的水迹取而代之,寂静中只剩下波浪一下一下地晃荡。 巴黎并不常下大雪,街头却依旧透着冷意。行人缩着脖子急匆匆走过,围巾与白气遮去了大半张脸。唯有橱窗里的灯火格外明亮,烘焙坊和咖啡馆里散出浓郁诱人的香气。 第94章 我没有去公司,而是收拾着行李,准备回家,回到有季凝遇的地方。 没想到两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行李箱旁安静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摞又一摞的胶片与信封。一年半前,季凝遇开始了环球行动,他答应我的东西如约送到我手上。十八个月,四个企划,四封长信,数不清的照片。我虽不能随他同行,但那些记忆在字迹与影像中一次次复活,带我走入他为我共筑的梦境。 季凝遇来信—— 8月13日 哥哥,早上好啊,今天也很想你。 我现在在飞往内罗毕的途中。在飞机上写信,倒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也顺带改掉了我一上飞机就想睡觉的习惯。 关于非洲动物大迁徙,我们杂志的自然地理栏目其实已经做过很多报道了,这是大众始终感兴趣的题材——不论是在电视、纪录片,还是各类自媒体里。 但你知道,我们此行的目标并不是重复,而是要在经典题材中找到新的突破。再次踏上这片充满野性与生机的草原,我的心情依旧澎湃。可这一次与童年时单纯的旅行不同,我们肩负的是更具挑战性的拍摄任务。 此次合作方是一家全球领先的运动品牌,他们计划以“年度动物迁徙”为核心意象,将运动服装的设计元素与不同动物的特性相呼应。我们小组受命完成全套专题拍摄,打造以自然与生命力为主题的宣传片与视觉系列。 这封信可能会写得很长。我们的工作行程排得极满,但我会尽量抽出空闲,把一些想与你分享的经历写下来。你一向担心我的情绪与身体状况,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应你早先的要求,这次出发前,爸爸特意为团队配备了专业医生与野生动物学教授,所有的设备与当地向导经过严格筛选,都是最顶级的。 我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做一个积极沟通、不让大家失望的领导者。 8月15日 我坐在越野车里穿梭于黄土飞扬的草原,太阳炙烤着大地,龟裂的土壤闪着白光,乞力马扎罗山的浅蓝轮廓在晴朗的天空下隐约可见。远处金合欢树的稀疏树荫下,一只猎豹半卧着,尾巴轻轻甩动,惬意地栖息;角马成群在远方缓缓移动,蹄声敲打干裂的土地;几只长颈鹿伸长脖颈,啃食树顶稀疏的嫩叶;鬣狗从阴影里悄声探出头,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面对这样的场景,你或许能懂我想将他创造成什么样的影像——它既可以像泰勒斯威夫特《wildestdreams》mv里那种气势如虹的浪漫,又能带出美国西部片里纵横驰骋的自由。 你不必担心我们的安全,这些只是旅途中的风光,拍摄区域都位于保护区内,随行有专业向导和安保。合作品牌方非常用心,还安排了一架复古直升飞机——机身以酒红色与米白色相间,流畅的弧线显示出优雅的比例,机尾微微翘起。真漂亮,要是爸爸也能给我买一架就好了,哈哈。 总设计师的创意令人惊艳。有肤色如金的小麦色模特,身着线条紧致的田径套装,在斑马群奔跑的背景下疾驰;也有如黑珍珠般的健美模特;而国区代言人则是羽毛球世界冠军。他们复刻当年的高光动作,每个人都与自然景观呼应,力与美完美结合。 8月20日 哎呀,昨天你和我通电话时,为什么看着我沉默不语? 其实我都明白,你是不是看我太辛苦、瘦了些而心里难受?我知道你的好,你不会因为天气恶劣或条件艰苦就不让我去做那件事,你只会一遍又一遍叮嘱我要注意防护。尽管我的手粗糙了一些,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握上来;尽管我的脸晒黑了一些,你也会夸我好像更有男子气概了。 非常幸运的是,这次拍摄期间我们还偶遇了自然栏目组,他们的红外照相机记录下了很多动物的点滴。我还去了一些当地部落,看到了中国基建项目在小国家中发挥的巨大作用。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点都不觉得累,我很开心。 9月9日 这封信很快就要到尾声,我没想到自己在外待了将近一个月。虽然我不像你那样能写出优美的文字,但你能懂我的真心就好。我在照片后附上了日期、时间和地点。你让我多发一些带着我自己的照片,我也照做了。工作上的趣事我都在电话里和你分享过,老师们对我都很好,而且你也知道,只要不缺钱,几乎没什么问题。 很快回国后,我就要开始着手这次后期制作,这次杂志会有些大胆的尝试,你想必也收到了消息。当国内杂志版本确定后,同步到分部就是你们负责的部分。亲爱的,请务必认真对待。 这封信寄出后才会到你手上。你昨晚问我想不想你,我说“有一点点”。其实,不是“一点点”,而是很想很想。过年你会回国,对吗?不仅我想你,岑爸爸也很想你了。 我爱你。 ———— 真情实感永远是这世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季凝遇的第一封信就是完美的。 他选择回国整理后才寄出,我在九月中收到了一打包装精美的快递。拆开之后,是他眼中的世界,他的记忆,以及他想向我展示的最真实的自我。读到最后一行时,我的眼泪不自觉地落在纸上,晕开了些字迹。 那天与他视频时,他已经回到家,而我早上才刚睡醒。昨晚不知怎的,突发奇想喝了酒,脑袋晕晕的。看着他,我突然就忍不住了,说了很多话。我好像吓到他了,他反过来安慰我,还问我是否希望他马上飞来陪我。 我很少有这样的感受,也很少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但我确实很想他。到底还要熬多久,才能再见面、再拥抱和亲吻? 季叔邀请我回去过年。这一年,没有去年那么热闹。外公比医生预料的还要坚强,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温姨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仍会在餐桌上提起季凝遇和席斯越的事,但我知道其中的内幕,也没多理会。亲眼见到凝遇,他总归和视频里的模样不同,真的长大了很多。与长辈谈话时,他也不再带着当年的局促,或许我的离开,真是他成长最大的助推器。 要回法国的前两天,我们又做了。我送给他的那枚戒指,在他中指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而我也早将他送我的那枚,从脖子上摘下,套到了手上。 无尽的喘//息和亲吻,似乎怎么也无法彻底诉说那长久的思念。 回法国后,我马不停蹄地继续加班加点。分部的项目一季比一季多,好在调查记者的项目已经完成了最难攻坚的部分。所有资料都已整理归档,我与季叔约定的最后一年,我要在这一年里完成剩下的所有制作。 与季凝遇的联络并未中断。三月底,我收到了他的第二封信。 凝遇的行文风格没有太大的变化。信的开篇,总是向我交代自己的目的地与整体计划。他随国家科考队的步伐,带着自己的核心团队,从阿根廷向极地出发。 夏天,他的文字充满活力与热烈;但到了极寒之地,他的描述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冰霜,显得肃穆而静谧。他向我讲述跨越峡谷时轮渡的颠簸,写到自己在船舱中惊得仿佛害怕会毙命于此。透过舷窗,他看到海洋生物在浪涛中翻滚移动。他同我诉说着企鹅的呆萌和追鲸时的震撼。那些庞大的巨物在迁徙中跃出海面,露出眼睛,像是沾染上远古冰川的气息。他告诉我,南极的极光与北欧所见截然不同,那光在辽阔的冰原上流动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呼吸。在那孤寂又广袤的瞬间,他无比希望我能在他的身旁。 他还与我讨论一个假设: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独自生存在这片冰原之上。幸运的是,他并非孤身一人,科考队的老师和同伴始终在侧,给予他温暖与安全。 最后两封信里,季凝遇首先去了大溪地,去了那片碧蓝得仿佛要将人吞没的海岛,参与为期一个月的杂志mv拍摄。他在信里写得炽热,那些文字像是跃起的鱼群,鳞片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一张张照片,仿佛都还带着被烈日烤得发烫的气息,与海风交织在一起。他洋溢的笑容,雀跃的语气,我所能想象的他所有欢乐,都在一张张影像里、在一行行字句中定格。读着读着,那信封好似成了涌动的浪潮,荡出一朵又一朵灵巧可爱的浪花,他动听的声音随着水波汹涌而来。 他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我被他的幸福感染着,也暗暗祈愿,这份快乐能始终围绕在他身边。 最后一站是为世界知名品牌拍摄婚纱,他辗转于西欧几座城堡与教堂之间。最后在意大利拍摄时,他趁着休息还跑来找我,又和我相处了几天。 我告诉他,那份耗费心血的调查记者专栏已经收尾,只等国内审读与出版印刷。等那一天,我和季叔之间的约定便可兑现,我也终于能回到他的身边。 -------------------- 标题灵感是一首著名的信件《未曾与你共度的一切》出自国外顶尖生物学家杰拉尔德达雷尔 第95章 写给未婚妻特别浪漫的一首情诗,非常浪漫! 第87章 真虞姬假霸王 出生在摄影世家,季凝遇自小便跟随父亲游历世界,我当年也曾有幸随行过几处。 多年之后,有些地方对他来说是重游故地,心境也自然有所不同。凝遇身上似乎总有一股能量,他带给别人的是笑容,也是丰厚的回报。 其实,出版社每年拨给各企划的资金都有上限。凝遇并非没负责过国内的项目,只是这些大多都交由其他小组完成。若用市场部的预算去支撑海外企划,照季叔的说法,往往只能维持团队在当地最普通的生活水准。可眼下他们团队享受到的设备、住宿与饮食,据我所知,包括李芒的账单显示,季凝遇还额外贴了不少钱。 他从不抱怨,也不吝啬。他唯一想要的,只是让身边愿意跟随他的人,得到最好的条件。以至于后来我听说,摄影部的人挤破脑袋都想进他的小组,而那些最初不信任他的人,自然早早被淘汰。 我从未因他向我倾诉而心生厌烦,反而希望他多说。若他只报喜不报忧,我甚至会气恼,亲自去问个明白。我需要他能够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地袒露真心;我不能让他憋着,更不允许他再陷入旧日的心理困境。 在这广袤的世界上,一个人若连能倾诉心声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太过憋屈?我们之间注定是相互的——我的不安、我的敏感,也都会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尽数展现。 与季叔约定的截止日期转瞬将至。最后三个月,我与另一位部长合力,把几乎所有额外的企划分派出去,全心全意投入到调查记者的专栏。上上周,我已将最终稿秘密送回国内。前日,当季叔发来“审核通过”的消息时,我几乎立刻订下了机票。 我要回国了——按时,带着成果与答卷回国。心底有太多思念与感触,等着亲口对季凝遇说出。又一年过去,他与席小姐的公司合作,让曾陷入阵痛与沉寂的出版社重新振作,攀上更高的台阶。等我们再度相见,彼此都将是比以往更好的模样。 我在等待杂志的出版,等待与他并肩站在家中长辈面前的那一刻,更在等待,我们共同期许的未来。 回国后,季叔先招呼我吃了一顿饭,我还陪他去拜访了父亲的墓地。他说我做专栏辛苦,索性给我放了个长假。我便安安心心住在家里休息。 几天后,凝遇为我单独庆生。礼物是一堆他精心挑选的衣服,还有一辆车。我说积蓄足够,不需要他送,可他一如既往固执,坚持要我收下。 没过多久,他又陷入“黑色周期”,忙得焦头烂额。他说顾不上太多,工作一结束就直奔我家。看我闲着,他甚至辞退了阿姨,要我亲手下厨。 于是每天清晨,我在厨房忙碌,把早餐端到桌上,看他吃饱,再送他出门。中午,我将午餐打包,送到他手里。其余的时间,要么远程处理一些工作,替他分担压力,要么干脆打理他生活上的琐事。无论做什么,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他轻松一些。 《调查集》的出版引发了极大关注。那天正值出版社的年终大会,媒体与记者齐聚一堂,现场直播同步展开。由于这套专栏是与官方合作推出的,出版前便多次预告,多家媒体提前申请采访。我不愿出境,便与季叔商量,由出版社一位负责对接项目的董事代为露面。与此同时,官方也拍摄了纪录片,素材涵盖制作小组成员的心路历程,以及这些年我托段叔辛苦收集的调查记者音频。出于安全考虑,镜头里没有出现任何人的面孔。 令我意外的是,我撰写的总记文字被选作纪录片的尾声。总台原本希望我亲自配音,但凝遇权衡再三,替我婉拒了。 这几年,出版社与席氏集团合作建立全新的电子销售平台,杂志实现了线上线下同步发售。大屏幕上跳动的销售数字如同暗流冲击着胸腔,我几乎能感到血液翻涌。预告片播放时,现场安静得只剩下荧幕的声音。许多人眼眶湿润,泪光摇曳。这个项目,其实也是季爷爷一手牵头的。他坐在最前排,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交织着往昔的执拗与此刻的慰藉。 当旧照片中一个个漆黑的剪影浮现在屏幕上,被聚光灯拉到众人面前,我终于再也忍不住。伸手环住凝遇的肩膀,埋头哭了起来。 季凝遇似乎不再畏惧长辈的目光,全程陪伴在我身边。见我偷偷拭泪,他会递上手帕,轻声安慰。我抱着他,即便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他也不闪躲,拍着我的背,眼里始终关注着我的情绪。 会后,他陪我挑祭品,去到父亲的墓前。 调查集发布前的那些日子,我夜夜辗转难眠,常常被噩梦侵扰,情绪低落。但自那天结束后,凝遇抱着我入睡,我终于能安心睡去,梦境不再是恐怖的梦魇,而是出现了爸爸的身影......甚至还有妈妈模糊的轮廓。 这段时间,我格外感激他的付出。他最先察觉到我的异样,半夜反过来哄我入睡,既照料我,也在默默思考着一些事情。他有时会走神,我问他在想什么,他总不回答。直到有一天,他拉着我的手,单独去找了爷爷,我才终于明白了答案。 那时,他牵着我的手走进季老爷子的房间。进门后,他把我轻轻拉到一旁,只让我站着看着;然后一个人向前走去,噗通一声,直直跪在老爷子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主位上的老爷子眉毛一挑,神色罕见地慌乱。 “爷爷,我骗了您。”季凝遇低着头,跪得端正,声音沉稳而坚定,“我一直都不喜欢女人,我喜欢岑仰,我希望您能成全我们。” “这、这……”那一生威风凛凛的人,竟像孩子般怔住了。目光先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又抬眼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身旁爱人的身上,颤声问:“他刚说什么,你听清楚了吗?” “爷爷!”季凝遇突然大吼一声,声音在房里回荡,“我就问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老爷子像被猛然拉回现实,一掌拍在椅把上,脸色骤沉,眉眼压低,眉尾上挑,成了那红脸的关公像,厉声喝道:“你……你怎么跟我说话!” 我只觉得他气得额头仿佛冒出几缕青烟,盘旋着盘旋着,充斥整个房间。灯光明亮如火,而他一时静默的愤怒像是地府衙门里的鬼差,下一秒就要爆发,发起审判。 “你最好是没在跟我开玩笑!”他怒骂道。 “我又怎么会拿这种事跟您开玩笑?”季凝遇抬起头,背挺得笔直,目光如钢,视死如归地说:“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老爷子又一拍桌子,抬起手臂,似乎要冲过去打季凝遇。 我惊觉地望着眼前这颇为魔幻的场景,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霸王别姬》里的画面:凝遇成了那真虞姬,一腔热血和赤忱,不惧磨难,而我若只是站在旁边袖手旁观,便成了假霸王。 思及此,我走过去,一同跪下,“恳请爷爷成全。” 季凝遇愣了愣,轻推我,让我退到一旁站着。 他爷爷盯我盯得厉害,那瞪大的眼瞳中像是要喷出骂人的字眼,最终只冲我们说道:“你们俩真是要气死我了!” “您这几年也看到了我的工作成果!”季凝遇义愤填膺,“并非只有婚姻才能促成利益流通!” “我担心这个吗!”老爷子狠狠地说,“我们家基业庞大,将来传给谁?你要怎么续香火?” “家里不还有其他小辈吗?我反正生不出,培养别人也行啊!”季凝遇回得直率。 “哎呀!”老爷子气得一抽,急火攻心,“我真拿你没办法了!你是我最关照的孩子,结果你也是最能气死我的那一个!”说完,他又转向我,夸张地摇头:“我们家真是进贼了,把我们家最宝贝的孙子给抢走了!” 接着,又是一阵哭天喊地的哀嚎,“凝遇啊,你是不是生病了?焦虑症还是抑郁?告诉爷爷啊!”老爷子气得捶胸顿足,脸色由红变黑,“我给你找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好不好?爷爷带你去最好的医院!” “爷爷!”季凝遇再也压抑不住,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被家人说成有病,他难受至极,终于嚎啕大哭,伸手抓住我的袖子,稳住自己,“这才不是什么精神病!” “我们从小认真培养你,给你铺好了路,外面的人要怎么理解你?要怎么看待我们?你这一个举动把家里其他人置于何地?” “你个老封建、老古董!”季凝遇急了,抓着我的手更用力,指甲几乎要透过衣服划进皮肤。他面色发青,甚至被气得惨白,急促的呼吸中,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坠,“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你在乎的只是家庭荣誉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幸福!”他说到最后,又赌气地补了一句:“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那你就再也不要见我了!”爷爷的脸色像连环画般迅速变换,刻画出一个个可怖的故事。他从沙发上站起,气冲冲地走了。 第96章 “奶奶,奶奶……”季凝遇见对爷爷说不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转向奶奶,“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能理解我吗?!”他蹭过去,扯着奶奶的裤脚,晃动着。 “乖孙啊,你先起来。”奶奶伸出手抓住他的上臂,带着他往上拖,“你坐着听奶奶讲。” 季凝遇抽噎着坐上了沙发,我没有得到指示,仍跪在原地不动,仿佛这是一种赎罪方式。他们家终究对我心存怨恨,毕竟如果没有我的存在,季凝遇就不会有机会爱上男人,也不会大吵大闹与他们对峙。 我撩起眼皮看着爱人,他膝盖处的裤子因长时间跪在地上而皱成一团。视线往上移,是他的白净脸庞,哭得红肿,一颗颗泪珠像珍珠般滑落。他在我面前哭过很多次,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痛苦。这一次,与往常的任何发泄都不同,他的泪水仿佛吸收了所有压力、责骂,以及那些让他变得更坏的东西。 “我听外婆讲过了呀。”奶奶语气温和,情绪稳得多,一手替凝遇拭泪,一手轻抚他后脑,理顺发丝。 “你已经知道了?”季凝遇皱起眉,低声嘟囔:“可外婆答应我不和其他人说的。”紧接着,他焦躁地贴着奶奶,半声低问:“那你什么想法?和爷爷一样吗?” “我没什么想法。”奶奶先抛下一句定心丸,“不要怪外婆,是我看出你有点苗头才问她的。” 不愧是主母,言辞滴水不漏。 奶奶和我相处的时间不多,但给我的印象颇深。听说她比老爷子年长几岁,是姐弟恋。她沉稳、有远见,常常不动声色处理家里大事。 “爷爷是个老古董,但我不是。我虽然不完全理解同性恋群体的许多事,但我尊重。”她每句话都透着与时代接轨的眼界和风度。 这两家的女性都是伟大且开明的,从不固守旧时代的教条,保持着地母般的博爱,关心并包容身边的人。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女性力量,我能深切感受到,存影叔也深受其母亲影响:开放的眼界、细腻的关怀,奶奶是,外婆是,温姨也是,只不过温姨还需要些时间。 “要是大家都能像你和外婆就好了……”季凝遇抹去眼泪。 奶奶笑了笑:“你大可以不在乎我们的想法。你爷爷一时想不通,但我向你保证,存影会支持你们。” “可爸爸上次还和妈妈一起警告过我!”他不服气地告状,“我没法真做到不在乎,你们是我的家人,我得负责。” “你只需要对自己负责,亲爱的。”奶奶捏着他的手,“还有,你要信我。我最了解你爸爸,他是我的儿子。”她顿了顿,笑意意味深长,“他们是不是只强调了你肩上的责任,却从没说过,如果你不照做,会有什么后果?” 季凝遇明显愣住,抬眼望她。 “他们有没有说过会把你赶出这个家?或者再也不认你了?” 季凝遇摇头,像拨浪鼓一样。 “看吧,他们只是暂时接受不了,但依旧爱你。”奶奶看得透彻,“如果我们真是重利之人,早就说要断绝关系了。你爷爷再怎么骂你混,也没想过赶你走,更不会觉得你玷污了家族。” “奶奶……”季凝遇猛地伸手,紧紧抱住她。 “好了,小仰,你起来吧。” 我正盯着他们,一道淡淡的视线投过来,嘴角还带着笑。我忙站起身,朝奶奶深深致谢。 她一边护着凝遇,一边神色倏然转为严肃,开始和我谈起重要的问题:“我知道你们自小情谊深厚,凝遇喜欢你并非无迹可寻。我和他爷爷都听闻过你在出版社的成绩,也亲眼看到,在你陪伴下,凝遇成长到如今的模样……”她的目光锋利,像能洞穿心底,“若这一路你哪怕走错一步,也不会有今天的成果,更不可能赢得我的认可。” “我若点头,自然能想办法让老爷子也点头。”她像狮群之母,兼具母性的柔和与不容忽视的锐气,“你该感谢你自己,孩子。若你还像当年那样懦弱、胆小、贫穷,我们自然会逼你离开。我明白你这些年的艰难,但这是必经的磨砺。而凝遇替你承担的,也从未少过……” “我懂……”我几乎屈服于她的威严,心中只余下满满的佩服与敬畏,“多谢奶奶成全。” -------------------- 我觉得一个西方男人身上带着东方儒雅内敛的气质着实美妙,太对味了。 第88章 叩首 凝遇一通电话打给爸爸,说是要带我回家宣布重要的事情。 我刚牵着他的手走进客厅,就被眼前的狼藉吓了一跳——地板上散落着各种水果,反光的水渍四处溅开,碎裂的玻璃片横七竖八。沙发上,两个人正僵持扭打,无声较量着。存影叔双手紧扣着温姨的手腕,而被反制的人也拼命挣扎,头发凌乱,面目狰狞。 “爸妈!”季凝遇几乎瞬间甩开我的手,冲了上去,“你们在干什么?!” “你放开我,季存影!”温姨背靠沙发,手劲松了些,却猛然发力,一脚踹在季叔小腿上。嘶的一声,他吃痛,手一松,整个人跌坐在不远处,喘着气揉着小腿。 “妈妈?!”季凝遇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插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住。 “你不要叫我妈妈!”温姨的嗓音比平时粗粝沙哑,她甩动手腕,恶狠狠瞪着父子俩。 季凝遇不明所以,但本能地想维护母亲,转头质问:“爸,你是不是欺负妈妈了?” “我欺负她?”存影叔没好气地反驳,“我可打不赢你妈。”随即,他抬头,神情认真地解释:“儿子,事到如今,爸爸已经接受你和岑仰的事情。我只是跟你妈做思想工作。地上这些你也看到了,全是她弄的,她想丢就丢,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我不能让她完全失控,砸东西也得有个度!” 季凝遇哑口无言,只能沉默地望向另一个人。 耳边,父亲的声音反复回荡:“她现在不想认你这个儿子了,你要怎么办?” “妈妈……”季凝遇怯生生地唤她一声。 温姨只是低着头、默默捋着耳边的碎发,移开视线。她指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始终没有回应。 我想着去到凝遇身旁,可刚一走近,坐在沙发上的温姨便站起身,径直走向我,不由分说,对着我的左脸,甩了一个巴掌。 “啪!”清脆的一声在厅堂炸开,我的头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只觉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似乎踩在了玻璃碎片上,脚底咯咯作响。 “妈妈!你太过分了!” 还没缓过神,我摸着脸,看到凝遇冲到我身边,紧紧扶住我。季叔也愣了一下,忙从沙发上起身,从背后抓住温姨的手臂,急切劝阻:“你这又是何必?!” 温姨猛地一扭,像条被困的鱼般挣扎开来,怒声道:“你别抓着我,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那你就好好谈!”季叔提了些音量,真是生气了,“别打那孩子!” 我整个人还在怔着,脸上火辣作痛。凝遇的手覆上我的手背,带着温度,轻声哄着:“哥哥,疼不疼啊?”他小心翼翼地掰开我的手指,“给我看看,让我吹吹……”我侧眼看他,他眉头紧锁,眼底满是紧张、愧疚和藏不住的心疼。我告诉他没事,这突如其来的巴掌并没有激起我太多情绪。 温姨突然发话。语调降了下来,冷得像在对陌生人警告,每句话都尖利、带着难以抑制的疯狂:“你为什么不讲信用呢?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话锋一转,她骤然甩手,猛地朝季凝遇质问:“还有你,季凝遇!” 我清晰感觉到身旁的人猛地一颤。 “你们俩真是丧了良心!妈妈的话可以不听,诺言也可以不遵守!你们口口声声答应过我什么?结果依旧死性不改,背着我来往,还要和季存影一起,把我蒙在鼓里,是吗!” “爸爸没有和我们一起欺骗你!”季凝遇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愤然驳斥,“您为什么就是接受不了呢?我上午才去找了爷爷奶奶,他们甚至都没说什么!” “什么?”温姨眼神倏地一愣,往上窜的火气霎时被冻结。她咬字时唇瓣剧烈抖动,几乎失控:“你……你说什么?你爷爷,他没说什么?” 像是被戳中某根敏感的神经,她整个人猛地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像失了最后一口气,胸口起伏不定,变得呆滞缓慢,只是喃喃着,“这算什么......那、那些算什么?” 她的状态急转直下。顶灯冷白的光打在她脸上,愈显惨色,眼角泛青,嘴唇因紧张而发紫,额头青筋一跳一跳,整个人都失了血色,只剩下一种诡异的灰青。 房间里一片静默,气氛瞬间凝固。在场的人都被吓到了。存影叔第一个回神,赶忙上前抱住她,轻轻拍着背,低声安慰:“没有的事……爹打过电话了,他根本没有……” “这算个什么事啊!”温姨骤然暴起,抬手死死拽住存影叔的衣领,“哇——”尖细而刺耳的哭声一下冲破房间,既骇人又悲怆。豆大的泪珠沿着她痛苦、扭曲的面容滚落。 第97章 “季存影!我恨死你们家了!你看看——你们把我折腾成什么样了!” 凝遇被吓得呆滞,整个人紧紧靠进我怀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仿佛失了魂。 温姨止不住地哭喊、叫骂,像是要将十几年的积怨一次性释放出来:“当年大宝流产的时候,我也很痛心啊!那是意外,可为什么你爸爸还要责骂我?”每说一句,哭声就越发尖厉,“可为什么……连我自己的父亲,也不站在我这边?!” 她的嗓音嘶哑,泪水一行行往下砸:“为了这第二胎,我甚至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事业,我最是不喜欢当家庭主妇,你比谁都清楚!” “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存影叔表情痛苦,低声哀求,“请不要这样说,我爱你。”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却像撞在厚重的墙上,无济于事。温姨承受的心理压力,这几十年的压抑和痛苦,不是当下随便几句道歉就能抹去的。 “你们把我变成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温姨刚整理好的头发又凌乱起来,发丝黏糊地垂坠着,湿漉漉贴在面颊,“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我希望我的孩子自由、独立、富有创造力……可我为了你们家,逼着他循规蹈矩地学,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热爱摄影!我违背了自己,毁了我最宝贝的儿子!” “妈……”季凝遇在这场争吵中终于缓过神来,挣开我的手,走向温姨,跪在她腿边。 他声音发颤,却努力稳住自己,扯过纸巾,替母亲拭泪,眉头深锁,低声呢喃:“妈妈,你把我养得很好。我爱你,不管怎样都爱你……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乖女……”一道沧桑的声音意外响起。外婆推着外公走了过来,也不知他们站在一旁看了多久。 外公按下按钮,让电动轮椅慢慢停在温姨身前。他那双皮包骨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覆在女儿的手上,迟缓而郑重地说:“阿爸......向你道歉好不好?当年的事,是我做得不对。阿妈也常说,你委屈太多了。这些年,作为大姐......辛苦你了,原谅阿爸……” 温姨原本稍稍平复的情绪再次崩塌,她紧紧攥住父亲的手,死死不愿松开,泪水决堤,继而扑进存影叔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外婆看着这幕,红了眼眶,对凝遇喊道让他先起来,又抬手招我过去,声音哽咽:“我和阿公都同意你们两个。”她那双泪光闪烁的眼睛牢牢落在我身上,“一定要对凝遇好,好好照顾他。” 我点头向外婆承诺,心里有万般理由都该向他们道歉,开口说声“对不起”。但我嘴唇微微颤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跪下,先对两位最年长的长辈郑重磕了一个头。 “哥哥……”凝遇伸手想把我拉起。可我摇头,执意转向存影叔和温姨,再一次郑重叩首。 我有一半法国血统,从小耳濡目染着双重文化:一边是父亲和季叔为我铺开的法语与西方教育,一边是脚下这片土地给予的情感与传统。可最终塑造我的,还是中国式的成长环境,尤其是父亲那股浓厚的东方知识分子气息。我深知磕头意味着什么。这或许是我当下最能表达情感的方式——我对不起他们,同时也无比感激,感激他们的包容,感激多年的养育,感激他们对凝遇的守护——我一生的珍视。 第89章 情到浓时 这事虽草草收场,但也算落得个好结果。 放假的头几天,季凝遇拉着我去添置了许多家居用品,还把家里打扫得焕然一新。 两人生活的痕迹,不再只是洗漱台上情侣款的电动牙刷,不再只是两条灰白呼应的浴巾,而是我空荡的衣柜被他的衣物填满,寂静的鞋柜多了他的鞋子,宽敞的玻璃柜摆满了相机,空阔的阳台长出了花草——我喜欢他留下的痕迹。 春节将近,温姨打来电话,让我们帮忙准备年事。 自从上次摊牌后,她像大病初愈,原本端庄而沉默的外壳渐渐裂开,性子明朗了许多。她剪去长发,更常露出笑容,甚至放下那点执拗的洁癖,答应季叔重新养狗——先是一条退役警犬,中国人总讲究好事成双,于是家里又添了一条活泼聪明的边牧。 清晨,他们牵着两条狗跑在环海山路上。日光斜照,清风拂面,似乎再没有比当下更健康、自在的日子。 今年的除夕夜,依旧如去年般简单。 一早就听说,季老爷子因为我和凝遇的事情还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肯来吃饭。奶奶也不惯着,直言家里的厨子早被遣散回家过年,她也要来我们这过节。这下老爷子没人伺候做饭,心里虽不舒服,但又舍不得奶奶,只好嘴上骂骂咧咧,最后还是跟着来了。 此时他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却不像往年那样爱插话。视线扫到我时,还会狠狠剜上一眼。 “你看爷爷跟个小孩一样。”季凝遇和我挨坐在方形沙发上,他靠在我怀里,挽着我的手臂,低声笑道,“这算不算返老还童?” “你们家的男士,不都这样吗?包括你。”我垂眸,捏了捏他的鼻尖,笑着说,“再苦的年代,你爷爷也是在长辈的教养和宠爱里长大的。” 尽管时代不同,但从小家境优越的男性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在幼年和老年这两个阶段往往显露出十足的孩子气。幼时,他们有庞大的家庭为自己遮风挡雨,无需为世事操心;青年时期,借着家庭铺好的道路,多半顺风顺水;中年开枝散叶;而老了,又能四世同堂。只要不与家庭为敌,他们的人生大体可以平稳度过。再加上家族培养的能力与心气,许多人一辈比一辈更出彩,而一辈比一辈也更倾向于重视家族与传承。 我理解老爷子为凝遇铺路的初衷:他疼爱膝下的子孙,希望提供最便捷的道路,让他们获得稳当的幸福。然而,父权之下总潜藏着对后辈的隐性控制。他忽略了每个人的个性不同,人生道路也不同,变故总会出现,即便在看似顺遂的人生中。 我尊重任何人的想法,老爷子的思想难免摆脱不了时代的局限性,他能接受我与凝遇的关系,并不施加强制性的阻碍,已是当下最好的结果。 他是对不起温姨的——男人天性中的掌控欲,以及他对家族传承痴迷般的追求,让他越过一个更小、更为私密的家庭去施加压力。这种自私,有时超过了对女性的尊重,也间接导致存影叔在年轻时懦弱,没有能力保护好妻子。但同时,他也是伟大的:用严格标准维系家族,使家道不致中落,反而越发兴盛。他幸运地娶到了思想开明的女性,与奶奶共同孕育出存影叔。 我知道奶奶和外婆在温姨遭遇困难后付出了许多努力,由此可见,这个家庭的女性们都是伟大的,她们不得不忍受并权衡家中“旺盛”的男性气概。只是当年的外婆最终也未能摆脱丈夫的影响,使温姨承受了父权的约束,我对此感到遗憾。 在存影叔身上,我看到了许多奶奶的影子,也庆幸这些优良品质得以延续,而季凝遇更是继承了其中的精华。 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个什么很好的人。你听到的,都是我眼中的世界——若你换作任何一个外人的角度去看,你就会发现我内心的自私、自负,无法掩饰的脆弱与可怖。 “什么你们家的?”季凝遇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拉回,他不满我的称呼,纠正道:“你就是我们家的啊。你以前最在意这些细节了……” 我勾唇笑了笑,侧头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谢谢你的在意。” 他猛地僵住,脸一下子红了,抬手推开我凑过去的头,结结巴巴地小声抗议:“别乱亲,这么多人在呢……” 这片屋檐下的人,除了老爷子,都默认了我与凝遇的关系。 一餐饭下来,不再像从前那般紧绷;季凝遇比我更喜欢显摆,他不用再掩饰我们的亲密,自然而然成为那个主动给我夹菜、说笑打趣的人。我也改不掉多年的习惯,照顾他,是我一辈子都想做的事情。 休息时,我偶然听到季叔在谈论春假的计划。他打算过两天带温姨去南半球旅行,可温姨却想着多陪陪外公。 外婆笑着安慰她,让她放心出去,说自己完全能照顾好外公。温姨沉默了半天没有回应,季叔便提出另一种方案:挑个近一些的地方,全家一起出行,把大家都带上。自家有飞机,还能配医护,照顾起来更方便。 他们商量了一阵,存影叔忽然转向凝遇,问:“你们有计划吗?要不要一起?” 我刚要开口,季凝遇却抢先道:“爸爸,让我想一下,一会儿给你答复。” 我蹭了蹭凝遇的肩膀,小声问:“确定不陪他们吗?还能多和外公待一段时间。” 因为爸爸先前那场病,我对外公的情况多少有些猜测。他眼下的硬朗,不过是一段短暂的回光返照,未必能维持太久。长辈们与医生都心知肚明,只是凝遇似乎并不清楚。 我正考虑要不要开口点破,又怕不好的预测会坏了他的心情。权衡之际,季凝遇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比平常更亮的光,红润的唇轻启:“亲爱的,借着假期,我们去巴黎领证吧。” 第98章 我怔住,眉心一紧,睫毛颤了颤。想说些什么,却只能舔舔嘴唇。 心脏仿佛成了皮薄的混沌,被丢进一锅沸腾的热水里,滚烫、躁动。穴中沉眠的蛇群被惊醒,吐着信子、狂乱地叫嚣、兴奋地扭打,细长的尾巴缠绕摇摆,把胸腔撞得突突作响。 凝遇笑着看我,用鞋尖轻轻蹭着我的小腿,“你干嘛不说话啊?” 我抿着唇,在他面前本就脆弱的防御系统彻底失守,或许看起来像个傻子,呆坐着,僵硬着,不知作何反应。 大脑宕机了许久才重新运转,我半晌才找到声音:“那……领完证我们再在国内办个意定监护,好不好?” “正有此意。”他搂住我的脖子,把我拉近,猛地在侧脸亲了一口,“那就这么定了。我们领完再去找爸妈玩。” 话音刚落,他又很快松开,起身朝对面走去。 睡前,季凝遇去找存影叔单独谈了些事。他不学好,临走还拍了我一把,吩咐我在房间里洗干净等他。我只好无奈笑笑,先收拾好自己,又替他放满了浴缸的水,整齐摆好浴巾和睡衣。不过,这套睡衣似乎并不是为他洗完澡穿的,而是…… 我圈住他的腰,俯在胸前,正想进行下一步。季凝遇的腿又开始不受控地高高挂起,交叉在我背上。 他特别喜欢这样,挂在我身上,让我抱着。 “嗯?”我低声笑着,刚想逗他,他却忽然问,“这是不是第一次在我房间?” 我空闲的另一只手继续动作,想了想,点头应下,又故意打趣:“怎么?我们又和他们不在一层楼,还是说你对房间的隔音效果担心了?” “不是的......”他讲句话尾音就上飘,连绵着像撒娇,“昨天大扫除才换的床单......” 明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脸颊大面积潮红,眼珠直往上翻,却仍断断续续地说着:“明天可不能让阿姨进房间,你得辛苦点,早起收拾一下。” 我还以为什么事,但这时候了,说些不相干的事未免也太不乖了。 我顺势往上提了些,并问:“是我不够努力才让你这么分心吗?”然后蹭过去亲他,安慰道:“你明天可以睡懒觉,可以在房间里待到舒服再出来,吻痕也能用高领毛衣遮住。不过……”我顿了顿,“你的状态确实太容易被看出来了。” “你别!”他反过来央求,“在家收敛点,求你。” “那你最开始就得专心点,亲爱的。”我哄着让他认真。 “情到浓时很难克制,我们彼此都明白这个道理。” 床单上留下了各种痕迹,许是浪漫的艺术家在此夜眷顾,螺旋卷成一朵花,又绽开另一朵。一夜过去,我遵照季凝遇的吩咐早起,把昨晚的床单收拾进洗衣篮,给睡梦中的他穿好睡衣后,便去洗衣房了。 季凝遇告诉我,他已经把领证的事情告诉了爸妈。大家心知肚明,我们受到的关注也少了许多。他们不会再主动谈及我们未来的规划或其他话题,只是保持沉默。总之,仍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消化。 抽出空闲时间,福伯开车把我和凝遇送到停机坪,我们飞往法国领证,在那里停留两天,之后再去瑞士圣莫里茨与其他人汇合。 往年季叔总爱去法国库尔舍瓦尔滑雪,但这回换了地方,还计划观看一场圣莫里茨的雪地马球赛。 第90章 innocentlove 我们抵达巴黎正值清晨,领证要等明天。 季凝遇先带我去了趟学校。熟悉的大门与校舍映入眼帘,我一度恍惚,仿佛回到当年,每天送他到这扇门口,看着那背影渐渐消失。 假期的校园格外冷清。偶尔有学生背着相机匆匆走过,或抱着三脚架快步离开。也有人蜷在石椅上抽烟,白雾与寒气混在一处。二月的枝桠光秃,落下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抖落几根羽毛。 早在前日,凝遇便联系好了他最喜爱和敬重的教授——让-卢克贝尔纳。于是我们迅速转到第十六区,登门拜访,并在那幢温雅整洁的奥斯曼式老宅里,与他围坐长桌,享用了一顿别致的午餐。 贝尔纳教授头发与胡须皆已花白,却收拾得一丝不苟。一身休闲西装,散发着法国人特有的优雅气质。他的手艺精妙,调味清淡而有层次,让人忍不住多添几口。餐桌上,他兴致盎然,讲起年轻时的摄影经历和课堂上的趣事。 “我记得你,只要放学就会来接他。”他望向我笑道,“emilian常常丢三落四,总是你替他送东西。”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弯了嘴角。往事随之涌上心头:季凝遇读书时睡过头的慌张,丢东西时的小暴躁,以及被老师批评时的窘态,都好似重现在眼前。 我一笑,他便不自然地红了脸,“docteurbernard,这些事就别提了。” 贝尔纳教授发出浑厚的笑声,又问,“你们明天要去领证,是吗?” “oui.” 贝尔纳教授突然合上双手,闭上眼睛,低下头,轻声而郑重地念道:“l’amourn’apasdepéché.quedieuvousbénisse.”(爱本无罪,愿上帝祝福你们。) 话音落下,餐厅里静得只剩壁炉里的微响。我心口一震——明明知道他是基督徒,却没料到会用这样的方式,坦然地拥抱我们的选择。一种说不出的安宁随之涌上来。我看向凝遇,他也正望着我,眼神里有细微的颤动。 我们同时起身,郑重地向教授致谢。 回程时,恰巧路过圣皮埃尔德夏伊洛教堂。冬日的光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从教堂里洒出斑斓的色块,落在古老的石墙上。敞开的门扉里,长椅有序排列,穹顶的轮廓静静伏着几道人影,空气里带着木料和蜡烛的余温。 季凝遇牵着我的手在门口停了片刻,轻叹道:“可惜法国还没哪个主教愿意正式为同性恋群体赐福。” “亲爱的,我们之间没有人信仰基督。”我搂着他的肩说。 “我知道啊,但我还是天真地遐想,不论是中国神话里的天神,还是圣经里的上帝,都能祝福我们。” “那太霸道了。”我低头蹭了蹭他的脸,笑问出心中的问题:“如果想要一场婚礼,你想在哪里举行?”我知道凝遇喜欢海岛,也想给他个惊喜,但婚礼终究是两个人的事,我们得一起商量。 “我正想说这件事。”他惊喜地喊道,“谢谢你的考虑,哥哥。” “我还怕你暂时没这个想法。”我俯身埋进他的围巾,后怕地说。 “怎么可能会?”他伸手摸着我下巴,凑过来亲了亲,“你知道我是个重仪式感的人,只是要做到我心中的完美需要时间,这事我们得好好从长计议。”他像怕我还不放心,又说了句,“好在你先提了,我很高兴。” 他甩了甩我的手,我们离了教堂,沿街慢慢走着讨论:“从地点到宾客,我都想做到完美。但我现在没什么具体想法。你最懂我,也最浪漫有创意,所以……先给我几份方案,我再落实,可以吗?” “当然,”我笑着答应,“一定不辱使命,亲爱的季总。” -------------------- 教皇方济各在最近几年态度相对宽容,承认神父在“个案牧灵”中,可以对同性伴侣给予某种祈祷或祝福,但仍强调不能和婚姻圣礼等同。 在法国、德国、比利时等地,确实有部分基层神父或小型堂区,在非正式的场合,会为同性伴侣举行简短的祝福仪式。但这通常是“私下的”或“低调的”,而不是由大主教或官方教会机构公开主持。 第91章 mrjitomrcen 我和岑仰在圣莫里茨同爸妈汇合,他们已经在这里享受了一天的假期。望着白茫茫的雪山,我心潮澎湃。许久没滑雪,整个人都蠢蠢欲动。幸好昨晚睡得沉稳,我一来就吵着岑仰陪我滑了一个半小时。爷爷奶奶则坐在观赛席上,悠然看着雪地马球赛。 托着运动后极致舒展的身体回到房间,我倚在阳台上等着中餐。远处的雪峰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山坡上零星的松树覆着厚雪,风拂过,枝头轻摇,卷起丝丝雪雾,如薄纱般缭绕在山间。 我下意识摸了摸中指上的戒圈,脑海里闪过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让我一想就有点儿紧张的事。 我是个讲究仪式感的人。既然有婚礼,求婚自然不可或缺。 戒指重在意义,不在数量。更何况哥哥本就不爱戴饰物,我若再添一枚,反倒让他难以抉择。 当年在冰岛赠与的对戒,是我按照顶级标准选购的harrywinston男士婚礼定制系列。我心里早有打算——将我送给他的那枚重新设计成一枚nestedring,与他赠我的戒指并列,作为婚礼的主戒。三枚戒指,最终化作两枚,既延续了纪念,也增添了新意。 年前,我借机将戒指要回,送去定制中心。如今,它已静静躺在行李箱的戒指盒里,等待那一刻到来。 “亲爱的,我收到条通知。”岑仰从门口推着移动餐车进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刚刚送餐的人说,今晚八点度假村会有一场烟花秀,邀请我们去看。” 第99章 “哦?”我一边整理台面,一边装作不知情地问,“怎么突然有烟花?圣莫里茨平时只有重要庆典才会放烟花吧。” “那我们真是赶巧了。”他端着餐盘,侧头看我,“或许是我们不了解的庆典。你想去吗?” “当然!”我顺着他拉开的椅子坐下,故作兴奋,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能撞上这样的好运真好。”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落座后目光仍盯着我,“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心里暗自啧声,怨念涌上来——果然瞒不住他。在岑仰面前,我从来装不出若无其事,他总能捕捉到我藏匿的情绪。 这场烟花,其实是我为求婚特别准备的。昨天,我通过爸爸的关系联系了度假村的私人活动团队,并委托瑞士注册的专业公司定制演出。西欧的烟花远不及中国常见,圣莫里茨平日的规模也有限,于是只能安排定制运输和布置,只为今晚效果尽善尽美。 “我有些心不在焉……”我索性坦白一些,“好久没滑雪了,刚才玩得久了点,现在全身酸痛,头也有点晕。” “怎么不早点说?”他原本坐在对面,这会儿立刻移到我身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体温没事,感冒不像,回来路上也没受寒。”确认后,他又轻声问:“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没有。”我心虚,却半点不觉得难受,反而兴奋得很,“你陪我睡个午觉就好。”我轻轻推开他,“先吃饭吧,你肯定饿了。” 我拿起叉子开动,他顺手揉了揉我的发顶,仍旧放心不下:“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怎么,又要喂我?我忍不住心里一热,但还是摇头:“不要,还没到那个地步。”顿了顿,又补一句,“况且我是成年人,你别太惯着我。” “ok。”他笑着耸肩,“有需要就开口。” 主动表达需求,是我们约法三章之一,我自然懂。饭后,我就开口让他帮我捏腿,陪我小憩。他的陪伴让人放松,我几乎要在他轻拍下沉沉睡去。但我背对着他,心里却绷着一根弦。直到那只手安稳地停在我背上,我才悄悄松气,借着昏暗从被子里摸出手机,调成静音,开始与主办方沟通。 我购入的烟花必须严格按照设计顺序点燃,每个时机都不能出错。观景位置、拍摄机位、父母的座位……一环都要确认妥当。我还特意请来熟悉的摄影团队记录全过程。 我清楚哥哥不习惯被过多目光打扰,所以求婚不会在人群中进行,取而代之,在烟花绽放的瞬间,酒店会向在场游客推送提示通知,让所有人都能见证这一刻。 我正全神贯注地确认爸妈的位置,身后忽然动了下,我猛地把手机塞回被子里,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赶紧闭上眼,祈祷岑仰没有醒来。幸好,他只是把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腰上。 我皱着眉,心里懊恼,早知道就该提前计划。但我就是个心血来潮的人,每天又几乎和他形影不离,根本没时间筹备。爸爸只负责买单和提供人脉,而这又是假期。眼下这些安排,多亏了李芒在国内帮我迅速对接、落实。看来得给他涨工资了。 确认完所有,我听着耳边那沉沉的呼吸,再也克制不住睡意,合眼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皮还沉沉的,耳边却忽然钻进几句模糊的对话—— “5区a20?我们还没有预定晚餐。” “确定是我们的位置?” “我爱人订的……但他身体不太舒服,如果可以,我们还是像中午那样安排——” 听到这里,我猛然清醒,心脏狂跳,“不可以——!”掀开被子,从床上弹起,膝盖擦过床沿直冲过去,“电话给我。” 岑仰一脸疑惑,却乖乖把电话递过来。我简短交代:“我没事,一切按原计划,谢谢。” 挂断后,我仍心有余悸,攥着电话喘气,低声嘟囔:“还好没出岔子。” “到底怎么了?”岑仰反应过来,接过电话替我挂好。 “爸爸预定的位置,我们一起吃晚饭。”事已至此,我只能搬出爸爸当挡箭牌,但今晚我们确实要一起聚餐。 “那你身体还舒服吗?确定可以去?”他似乎永远不会责怪我奇奇怪怪的行为和动机,只是一味关心我。 “当然。” 我是该安心还是得庆幸?但我又想让他表现出好奇。 “我说了睡一觉就好嘛。”我有些无趣地答,从床上下来。 “亲爱的,你今天有点奇怪。” 这家伙是有什么读心术?我想要什么就来什么,真来了我又没办法。 “呃……”我紧张地扣着手心,眼神飘了一圈,才硬着头皮说:“只是想和他们公布我们领证的事。”我抬头直视他,“所以必须得去。” “好,我知道了。”他走过来盯着我,沉默片刻又叹口气,“不用弄得那么神秘,我们可以一起告诉他们。” 我抿了抿唇,伸手去抱他,“我只是想主动一些,你或许会更开心?” “我现在就很开心。”他亲了亲我侧脸,又拍拍我屁股,“洗漱一下,我给你拿晚上的衣服。” “等等,”我指向行李箱旁的袋子,“穿那个。”我特地买的新衣服,“我们两个一起,必须穿那套。” 又是情侣款,当然得是情侣款。 爸妈已经知道我和岑仰领证了,这顿饭,只是为了让其他四位老人也知情。除了爷爷依旧眉头紧锁,其他人都笑着送上祝福。 我早就注意到爷爷的表情——当他看到我和岑仰穿着款式相同、颜色相呼应的衣服时,眉头紧皱。一起走到预定座位时,若周围有人投来目光,他的表情便愈发僵硬,脸慢慢憋红,似乎还带着气。他或许觉得家里出现了同性恋给他带来了压力,那“怪异”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被质疑了。但这又能怎样?这是他自己该克服的心理障碍,实际上没人对我和岑仰投来歧视的目光——都是他自作多情。今晚的求婚,我仍会向他表明自己的决心。 饭吃到最后,外婆先开口:“你们都收到烟花秀表演的邀请了吧?” “嗯,”我边吃边应,“等会有人带你们去观赏区域。” “还有固定区域?”外婆惊讶,“我以为去前坪就好了。” “我特意为您准备的最佳观赏位置。” 爸爸忍不住笑出声,我赶忙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收敛,别暴露我的目的。 离八点越近,我越紧张。心脏像被人提溜在半空,脖颈渗出细密的汗,呼吸也难以平稳。我把岑仰单独带走,领他登上山庄最高的平台——圣莫里茨观赏烟花的绝佳位置。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远处雪峰泛着银辉。平台布置得温暖而隆重:栏杆缠绕着灯串与雪绒花,烛火在酒桌上燃烧,空气中混杂着松木与花香。而正中央,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层叠如海,燃烧如火,昭示着我炽烈而郑重的心意。 推开玻璃门,岑仰骤然停住,愣在原地。我笑着轻推他进去,他却反手拉住我,唇微张,眼底满是惊讶。终于,他忍不住询问。我耸肩,强压住心底翻涌的紧张,勉强挤出一抹笑,坦白道:“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你喜欢吗?” 他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为你准备的。”我盯着他,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腔。 “当然!”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为我今天所有的反常找到了答案,整个人松弛下来,随即搂紧我的腰,俯身吻上来。 唇舌交缠,我几乎要窒息,推着他断断续续抗议:“hey!calmdown,babe。”一个、两个就够了,连着深吻我真吃不消。要是现在都让我这么透不过气,那等会儿他看到戒指时,岂不是要直接晕过去? 烟花将放,我们并肩走到栏杆边。 “为什么不和爸妈一起?”他忍不住问出口。 我看懂他眼里的疑惑,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想和你单独在一起。” 我抬起下巴,故作骄傲:“这里是山庄最高处,离烟花最近。我一听到消息就订了最好的位置。” 高处的风掠过,吹动灯火与花瓣,在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下方人潮渐聚,倒计时的呼声越来越整齐。 “ten,nine,eight…three,two,one——” 瞬息之间,第一枚烟花划破夜空,拖着银白尾气腾起,炸开,宛如一朵骤然盛放的花,光瓣层层铺展。紧接着无数火光迸射,流星簇拥而至,天神无形的手在黑幕上绣出金线与碎玉。湖面上映出光的涟漪,天空与水面相互呼应,整片天地同时亮起。 我摸了摸裤袋里那枚小盒,心随爆裂颤抖。顺着一簇光轮,我故作随意指向远方,分散他的注意,“你看那像什么?”岑仰顺手望去,正见烟火层层辉芒。 我屏住呼吸,鼓起勇气,借机单膝跪下,打开戒指盒,高举。 “别看那烟花了!快看我!”我在心底焦急地呐喊。 他却因常年认真回应我每一个问题的习惯,凝神辨认了片刻,才低声道:“亲爱的,似乎什么也不像。” 第100章 话音刚落,他偏头来寻我,却因高度差一时怔住,直到俯下视线,我们的目光才正正相撞。 他那双汪洋般的眼睛紧紧盯住我,我喉咙发紧,咽了咽口水,声音在颤抖中却愈发坚定:“岑仰,你愿意娶我吗?” 夜空轰鸣,湖光闪烁,他的眼眶瞬间湿润,脸色一皱,抬手遮住半边脸。 “不哭好不好?”他一掉泪,我的鼻尖也跟着发酸,“我还举着戒指呢。” 他害羞得像个小孩,缩着手不敢动,就像我们初见时我递给他礼物那般。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回应,只任泪水淌下。 我等不及了,伸手去拉住他的手,把戒指套上。他怔了怔,见我起身,猛地把脸埋在我肩上,suchabigpuppy,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呢喃:“亲爱的,我好幸福......谢谢你。” “那你愿不愿意?” “当然是愿意。” 随着第一束烟花在夜空绽开,观赏区的宾客几乎同时收到推送: resortadvisoryprivatefireworksdisplay—proposal:mrjitomrcen 那一晚我花了很久才把哭得一塌糊涂的岑仰安抚好。直到第二天才得知,酒店方还为我准备了额外的礼物——他们在专设的页面上开放祝福入口,现场宾客可以通过手机留言,后台同步汇总。 于是,在仪式落幕后,我陆续收到了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祝愿,也看到了无数从各个角度捕捉的片段:烟花点亮山谷的刹那,玫瑰如火般层层铺展,我们指尖戒环交映的微光,和岑仰眼底那抹热烈清亮的泪光。 我和岑仰初步决定将婚礼定在晚夏初秋,我生日的那天,距离婚礼还有五个月,准备时间相当充裕。 他回到总出版社策划部工作,我们不再需要任何掩饰或顾虑,依旧一起上下班、共进午餐,比以往更亲密。我知道公司里有人在讨论我们的关系,我乐于听些好奇的猜测,但若传来负面言论,我会默默让那些声音消失。 时间飞快流逝,六月的雨季如约而至。落地窗外,细密小雨轻洒,为炎炎夏日带来难得清爽。我刚审核完这一季度的方案,利用中午空档扫看岑仰发来的婚礼最终预案。对他的依赖与信任,让我将场地、住宿、餐食及各项细节全部交给他处理,我只需审阅,承诺不抱怨、不更改,只全心全意支持。 果然,他没有让我失望。海岛、游艇、椰树林,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精准迎合我的喜好。厚达一百多页的方案里,甚至包括下周要试穿的婚礼西装,完美得令人无法挑剔。 岑仰此刻在外地开会,大后天才回来。我没法当面表达激动,只能连发消息“夸夸”,把满心喜悦传给他。 他回信里说还有惊喜,我便等啊等——下午收到了请柬样品,傍晚却又接到外公病危的消息。 第92章 我只想要你的爱眷顾我 我跌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耳边是妈妈的啜泣,爸爸搂着她,外婆在走廊来回踱步。 整整四个小时,时间一点点挤过去,外公的呼吸在我想象中愈发微弱。我甚至能听见监护仪“滴答”的跳动、医生和护士短促的交流,所有的声音随着心跳一齐鼓噪,轰鸣。 “啪嗒一声”——像是绷得太满的气球,在耳边炸裂。红灯熄灭,大门推开。医生扫了我们一眼,告知抢救无效。 耳边最后一声是哭,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我抬起僵硬的头,泪水涌到眼眶,却被喉咙里的硬气堵住。可我是家里的下一个顶梁柱,我不能倒下。于是我抹去眼泪,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镇定,照爸爸的安排去做事。 23:00,外公去世。医生宣布死亡时间,记录病历,随即开具死亡医学证明。我联系白事管家,同时逐一通知亲戚。遗体本该尽快送往太平间暂存,但外婆伏在病床旁,死死拉着那只冰凉的手,不肯松开。护士几次劝说无果,只能等。妈妈情绪崩溃,被扶去休息。 23:30,爸爸带着她们先行离开。我留在医院,和值班医生、白事管家确认遗体登记和转运,拟好讣告草稿。 24:00,忙完一切,我整个人已麻木,托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大门。 爸爸说会让王叔接我回家,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见人影。 正要打电话,一道声音喊住我。我抬头,是岑仰——他迎面跑来,脚步急促,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我愣住,只看着他一步步逼近,直到他把我紧紧抱住。 “你不是大后天才回来吗?”等我反应过来,泪水已经决堤。 “好了,好了……”他温热的掌心覆在我头上,“有我在呢。” “医院的灯光好暗,风吹出来好冷,一点都没有夏天的味道。”我止不住地哭泣、抱怨,接着陷入无边的思念,“我想外公回来,我想他了……他明明答应过要参加我们的婚礼。” 话一出口,我更控制不住,越说越伤心,像是要把眼睛哭瞎、喉咙哭哑:“他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死亡原来是这样突然而沉重,让人无从接受。人为什么会这么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才会一遍又一遍想起那人对自己的好。 “我不想要他离开。”这一刻,我才真正懂得岑仰的孤独。他曾独自扛过父亲的死亡,那得是多大的勇气。 “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我胡言乱语说着些魂不守舍的话,“我爱你,我求你......” “我带你回家。”岑仰没再多说,只安静抱着我,任我语无伦次。过了片刻,他又低声重复,“回我们的家。” 妈妈是家中长女,但因情绪起伏太大,爸爸把丧事的重担交给了我。岑仰始终陪在身边,替我对接每一个环节。他做事利落沉稳,仿佛早已习惯与死亡打交道。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我心里却怎么也生不起安慰,因为一切都建立在失去之上,是悲哀,不幸的。 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展厅里,黑衣白花的人群肃立,外公的战友也悉数到场。灵柩与遗照簇拥在鲜花之间,我们在沉痛中完成最后的告别。火焰吞噬棺木,他终究化为一捧灰烬,骨灰按族规安置在祠堂。 送请那天,天又落下一场暴雨,空气沉闷,水汽灌满肺腑。风水师仍说这是个好日子。 我们站在宗祠里,先祭祖,再为外公送别。 他是我所熟悉的长辈中第一个离去的人,也是第一个教会我直面死亡的人。 死亡带来的,是漫长的沉寂。 外婆执意回了老家,她说那里有外公的痕迹与气息,是她心安的地方。家里像被罩上一层雾,厚重而浑浊。爷爷也更像受了惊吓,频频留意自己的身体。 可日子还是要继续。 我照常工作,爸妈似乎也很快走了出来,可平静的表面下,我总觉得提不起劲儿,好像有件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完成,却又想不起来。 直到有一天,外婆专程打来电话,叮嘱我要尽快振作,她还等着参加我和岑仰的婚礼。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心口缺失的那口气,那口能让我大口呼吸的新鲜氧气,终于送到。我竭力呼吸,感激涕零,这才想起我的婚礼。 如果让外公的死亡,成为我忽视爱人的理由,那便是对岑仰的不公。 岑仰始终给予我最大的理解,他说他知道我需要时间。可我依旧常常愧疚,连声道歉,甚至忘了许多事项都是他在操持。我变得不上心,而这正是我最害怕的——让失去的阴影,吞没眼前的幸福。 于是我努力调整。 处理工作的同时,重新投入婚礼筹备。虽然大部分环节已无需我操心,但我仍随岑仰的节奏,参与礼服试装、捧花设计等细节。 我希望捧花意义非凡,便请花艺大师定制最合适的版本;我觉得头纱优雅精致,它同样适合男性佩戴,于是又订做了一顶头纱。我渴望更多浪漫细节,于是在岑仰的方案基础上,追加预算满足我的巧思。 一切在忙碌中消散,我找回了本真,比以往更好、更充实且圆满的状态。 谈及资金,有一天我才意识到,自从筹备婚礼以来,岑仰从未向我提出过费用需求。我们虽有共通账户,却没有一笔消费明细出现在我眼前。 我递给他一张黑卡,顺便询问进展。他笑着拒绝,说攒了很久的钱,只为给我一场完美婚礼。 我对他的资金状况不甚清楚,便半开玩笑地问:“你那点钱,真的能满足我的心愿吗?” 他皱眉,摇了摇头,随即安抚我:“放心,一定做到。结束后我会如实告知开销。” 可我仍有疑虑,毕竟方案中各项预算我都看过,一些品牌和场地的开支只需一瞥便能估算。于是忍不住问:“哥哥,这场婚礼不会让你倾尽家财吧?” 他耸耸肩,满不在意地说:“如果我说是呢?没了就再赚,或者想到一个更‘激进’的办法……”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你会养我的,对吧?”他凑过来亲我,“我的所有钱都交给你,你就大发慈悲养我吧。” 第101章 我笑着看他,“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一辈子都可以。” 8月中旬,我与岑仰请了年假,提前一周飞往法属波利尼西亚。最初我们计划在白兰度私人岛屿举行婚礼,但那里虽以私密著称,却因规模有限、接待能力不足,难以容纳我们的来宾。权衡之下,我们选择了设施更为成熟、交通相对便利的波拉波拉岛,并与fourseasons酒店签订了“fullislandbuyout”服务。根据协议,婚礼前三日度假村将进行全面清场,确保届时岛上仅有我们与受邀宾客。 抵达后的第二天,我们开始逐项确认婚礼流程与场地布置,同时核对从各地寄送而来的定制用品。 清场那日,爸妈带着外婆先行抵达。午餐过后,岑仰陪我一起整理伴手礼——婚礼承办方已准备好礼盒,而我特地随身带来了与每位朋友的单独合影,将它们一一放入对应礼盒的最上层。这样,每位宾客在入住时,都会收到只属于他们的那一份独家心意。 我为人生大事忙得不亦乐乎,那种幸福无法言喻,既兴奋又紧张。 离婚礼只剩两天,好友们陆续抵达度假村。直到看见让-卢克贝尔纳教授,我才知道岑仰特意请他担任我们的证婚人。来宾多是我的至亲好友;而岑仰只请了段叔叔,以及几位在法国结识的岑叔旧日故交。他们登岛后先向我致意,白日里随众人潜水、巡游,夜晚则在海边长廊闲聚,气氛轻松而和谐。 婚礼前夜,依照惯例,我与岑仰分开住宿。我独自坐在房间床沿,手里攥着誓词稿,反复默念,却始终无法平复心跳。我突然意识到,明天将是我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而连日来岛上的光景,更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轻盈、瑰丽,又近乎虚幻。 这时,妈妈敲门进来。她握住我的手,先轻声道歉,又同我讲了许多交心的话,最后郑重地祝我与岑仰幸福。她的目光亦如往常般沉静,但其中再无隔阂,只有无尽的温情与柔和。房间里安静极了,唯有她的声音和我心口翻涌的热意。 夜里十点,我送走了她。她叮嘱我好好休息。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跳急躁,难以入眠。我忍着不去打电话,却没料到,岑仰先打了过来。 “亲爱的,我睡不着。”他在电话那头说。 “我也是,哥哥。”我紧握着手机,想象他此刻的神情,忍不住问:“你为什么睡不着?” 他沉默片刻,呼吸深重,“我因幸福而无法成眠,而你,就是我幸福的源泉。” “仰......你犯规了。”他总能在日常里说出打动我的话,明明还没有到宣读誓词的那一刻。 我把脸埋进枕头,眼眶溢出些泪,烫烫的。幸福像一团火焰,贴近皮肤,灼烧着我,无法抵挡。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一大早,迷迷糊糊间被人叫醒,窗帘敞着,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天际泛起金粉色光芒,太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波光粼粼,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清新气息。好天气,连天公都在祝福我。 我的心脏在睁眼的那刻又开始狂跳。在团队的牵引下,我被带去梳妆。西装出自henrypoole,轻薄羊毛混纺裁成,里衬为真丝,内搭轻盈的埃及棉衬衫,白色洁净如新雪。大溪地盛产黑珍珠,为了呼应,我和岑仰特意定制了黑珍珠纽扣,泛着蓝紫色的虹彩。 我坐在椅子上,怔怔望着空空的双手。戒指已在昨日被回收,用于今日的婚礼。造型师替我定好发型,收尾时轻声送上一句祝福。那一刻,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结婚了。 我正处在sunsetmotu的中心,放眼望去,远处欧特马努山静默矗立,小岛被碧蓝的泻湖环绕,风景尽收眼底。 海面在晨光下泛着三层蓝:远处深蓝与天相接,泻湖碧绿通透,近岸浅滩如翡翠般澄亮,水光碎裂成微金。椰影摇曳,沙沙作响,海风裹着盐味与热带花木的气息,仿佛整座岛屿都在呼吸。 我沿着木质长廊走近仪式区。白色纱幔被风轻轻挑起。洁净的椅子整齐排列,靠背上点缀着小束扶郎花和热带绿叶。 我的视线逐渐聚焦,定格在前方。岑仰站在仪式台左侧,身姿笔挺,黑色礼服与我相称。他今天很帅,正是我梦中情人的模样。我被妈妈牵着,走入鲜花交叠的拱门下,步向他与爸爸。 小腿微颤,我忽略周围所有目光,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给岑仰。他炽热的目光投向我,凝望着。 那个傻子,我才走到中场,他的眉头就皱起,眼中闪着光。我鼻腔瞬间发酸,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在教授的主持下,我们点燃同心烛。 他以庄重而温和的语调讲述信仰中的婚姻观:“你将是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心灵相守,唯爱永恒。” 烛光摇曳,征询仪式结束后,是誓词环节。岑仰拭去眼角的泪,微笑着宣读那一生一世的诺言。 他说,“季先生,你好,我叫岑仰。 我们初见时你询问我的名字,我用蹩脚的口音说我是山今岑的岑,仰望的仰。那时我仰望尚无明确对象,但时隔多年,我一次比一次确信——岑仰的‘仰’,就是仰望季凝遇的仰。” 他哽咽片刻,我望进那双澄澈的蓝灰眼,再也忍不住——眼泪,是此刻唯一多到用不完的东西。 “我将一生珍惜你、守护你、忠于你,将我的心与灵魂全然交付给你。我的爱,你是上天赐予我的福音……直至星辰老去,海潮不息,直至时间尽头。” 我心里责怪他的誓词写得太过煽情,犯规般地触动我,让泪水在这幸福的一天止不住溢出。可泪水,本就可以是喜悦的。 我握着颤抖的纸页,朗读自己的誓词。或许我们真是命中注定的一对——未曾商量,却都默契地提到了彼此的名字。 我说:“我感谢爷爷奶奶的培养,让我学会用镜头去发现和记录美;我感谢爸爸妈妈赐予我‘凝遇’这个名字。我热爱世界,热爱身边的人,也愿用一生去凝结无数美丽的瞬间。” 我望向岑仰,情难自抑地告白:“岑先生,你好,我叫季凝遇。‘凝’是凝望你的凝,‘遇’是遇见你的遇。我们的心,就像摄影中的感光度,遇光而调节。你知道我心思细腻敏感,高iso让我捕捉微光中无数微小的色彩,而爱,就是这些色彩交织出的绚丽画面,神圣而永恒。 我的爱,感谢你来到我身边,用无尽的包容与付出,让我的人生充满色彩,让我成为更好的人。” 在海潮声与掌声交织中,爸爸饲养的那条退休警犬背着小包缓缓走来,稳稳停在我们面前。它仿佛知道自己的使命,乖巧地抬起头。岑仰弯腰取出那只戒指盒,我也配合着,成对的nestedrings在阳光下闪耀,稳稳套上我们的无名指。 妈妈端着银托走到我们面前,那上面摆放着她参与设计的头纱。岑仰拿起折叠好的白纱,顺着风展开,轻轻覆盖在我的发上。 “你就站在这,风吹动头纱,我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说着,凑过来,吻上我的唇。纯白如圣光,笼罩我们。 我们相拥,我们接吻。我的声音在他唇间轻轻颤动:“我只要你、你的爱,我只想要你的爱眷顾我。” 全文完 后记: 傍晚的matirabeach,天海一色,被暮光晕染成柔和的粉紫。沙滩上,长桌排开,白纱随风轻拂。岑仰与季凝遇已换上休闲装,在宾客间穿梭,举杯寒暄。 席斯越提着高脚杯走到弟弟身边,眼角带笑,调侃道:“煜礼,手里还攥着捧花,魂都飞哪儿去了?” “姐姐......我想朝韫了。”他失魂落魄地说,“我已经三个月没见过他了,我好不容易借着婚礼的机会找他说话,把捧花递给他,说是对我们的祝福,他却白了我一眼,骂了声‘疯子’就走了。” 席斯越一听,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是傻子吗?这么久没见,第一句话就……” “都怪你们那个烂主意!”席煜礼忽然打断,眼眶微红,“他现在连见我都不愿意了,你们满意了吧!” “切,关我什么事。”席斯越撇嘴,把酒一饮而尽。 她那恋爱脑晚期的弟弟被一位神秘的东方男人迷惑了——迷惑得,分不清东西。 -------------------- 完结撒花,感谢陪伴。第一本多有不足,我能感受到部分剧情是有些咯噔的,我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无痛呻吟的艺术病,但我会认真反思,吸取教训,总结缺陷,在下一本呈现更好的状态与故事。love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