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度合音的距离》 第 1 章 大浪音乐祭 汽车沿着河岸奔驰,身穿t-shirt牛仔裤、脚踩帆布鞋的青年坐在后座望向蓝天,心情十分轻快。 率性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像个未经世事的学生,其实不然,早已毕业多年,却有种没被社会荼毒过的单纯气质。 他摇下车窗,让暖和的微风吹乱还未造型的发梢,瞇着眼,伸了伸懒腰,享受难得的阳光。相较于湿冷的t市,入春之际来到这里简直是天堂。 k市滨海,因进口贸易和工业发展而兴盛,工作机会带来人潮,加上热带岛国特有的开朗氛围,整座城市欣欣向荣,活力十足,连街上的喇叭声听起来都雀跃讨喜。 近年来由于政府积极开发港口沿岸的各项建设,不仅重整市容,规划文创园区,还广邀建筑师盖了一栋栋充满设计感的图书馆、美术馆、音乐中心和艺术中心,有了这些拍照景点,观光业还不随之兴起?好天气让这里全年都是旅游旺季,旅馆盖了不会倒,餐厅排队排到饱,虽然还不至于取代首都,但k市已经是国际级歌手艺人的巡演海报上会出现的地名了。 河滨公路通往港湾,通往一年一度的音乐盛会——大浪音乐祭。 越靠近会场,车潮人潮逐渐聚集,t恤毛巾斜背包,球鞋短裤渔夫帽,路边随处可见穿着轻便的年轻男女朝着相同方向前进,沿途吵吵闹闹欢腾喧嚣,甚至边走边唱乐团金曲大串烧,整条街的兴奋指数大概让气温又上升了几度。 再更靠近入口,已经可以听见户外舞台的演出,金属乐团主唱一声强劲有力的嘶吼伴随着观眾欢呼声,在这里,超标的分贝不是噪音,而是创作者的心血和文化的结晶。 车子在封锁线前停下,距离乐团报到处还有一小段距离。 司机摇下车窗向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只见身穿黑底黄字「staff」t恤、妆容精緻的马尾女孩翻了翻手上的名单,一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们好像没有这台车的车号耶??还是您有通行证吗?」 后座的青年这才想起,车号只留了平常阿杰开的那辆sienta,自己是因为前一天刚好在k市工作而住了一晚,大家现在应该还在南下的高速公路上呢!他摇下后座车窗正想解释,旁边另一位短发女孩眼睛瞬间一亮:「是以律吗?」 「嗯嗯,我是。」 「是三月兔啦!你记一下车号然后让他们进去吧!」短发女孩兴奋地跟马尾女孩说完,转头望向以律,克制且专业地说明:「因为我们有管制,可以请你们进去下完乐器后,车子不要逗留直接开出来吗?」 「当然没问题,谢谢。」以律亲切微笑:「你们辛苦了,小心不要中暑喔!」 「不会不会!祝你们演出顺利!」女孩们拉开封锁线放行后,转身窃窃私语:「你有听三月兔吗?」 「有啊,歌还不错,但我没看过他们现场,只对女主唱比较有印象??是叫alice对吧?」 「嗯嗯,alice超可爱!但我最喜欢以律!他弹贝斯的样子超帅,不对、是又帅又可爱??」 报到处在会场角落的一栋独立建筑门口,这栋楼原本是文创园区的办公室,在音乐祭期间被规划为乐团休息室和交谊厅。 因为舞台后方帐篷空间有限,通常会规定一组乐团只有表演前后约四小时可以使用,其他时间如果想在音乐祭玩耍,可以将器材放回休息室。最棒的是交谊厅随时提供buffet,酒水饮料喝到饱,正餐点心一应俱全。 在这里可以看到那些舞台上光芒耀眼的音乐人们,私底下最放松、最胡闹的一面。 「因为巨啸舞台腹地较大也比较远,当您想前往时欢迎随时告诉我们,这边都有安排专车接送喔!」报到处的工读生们看起来都很年轻,约莫未满20岁,但无论态度谈吐都很专业,像是接受过完善的接待训练。 真不愧是国际级的音乐祭啊!以律心想。他看了看手中写了自己团名的红色通行证,内心一阵骚动,兴奋感和紧张感彷彿终于甦醒,开始不受控地撞击神经。 「不好意思,现在想过去的话方便吗?我想先到后台看看。」以律迫不及待,渴望能尽快适应那嚮往已久的氛围。 而且没有意外的话,那组乐团现在应该正在彩排。 「当然没问题!需要帮您把器材先放到休息室吗?」 「没关係,我直接带过去。」 「好的,那这边请。」 大浪音乐祭已有十五年歷史,是全国独具指标性的大型音乐活动之一。包含室内户外、免费售票共十个舞台,还有定时开船的渡轮djparty,集结了上百组表演者,囊括摇滚、电子、民谣、嘻哈、另类音乐等各种风格,吸引数万乐迷前来朝圣。近年来门票更是开卖即秒杀,每每公布卡司阵容,都能在网上掀起不小的骚动。 巨啸、惊涛、骇浪、波光、洋流、鸥鸣、鲸鯊??,不同舞台的后台通行证依照不同顏色区分,由于演出者和工作人员实在太多,为了安全考量,原则上是不能跨舞台进出的,但红色通行证显然不在此规范内。 拜託,是巨啸耶!说夸张一点,能演这个舞台的人就算不掛通行证,凭脸也能随意进出任何后台了吧!谁敢拦他们呢?要知道,一个有持续发片持续活动、小有名气的独立乐团,想参演大浪不算太难,但要想在容纳万人的主舞台「巨啸」演出?可不是单靠努力就能成功的。 花了五年登上这个舞台,我们应该算是做得不错了吧?以律心想,终于可以跟你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了。 明明是一直以来的目标,即将实现反倒令人无措了起来。胸口持续发热着,前方传来熟悉的歌声,他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微微颤抖着,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再吸一口,吐出,试图缓和超过负荷的心情。 将乐器放进帐篷后,他在后台区间晃,这里一样有取之不竭的啤酒、用之不尽的零食点心,遇见几位熟识的音控和舞台执行,正在忙的就问声好,不忙的就聊上几句。 以玩团资歷来说,以律并不算资深,但由于工作关係,他认识许多幕前幕后的技术人员,也曾以个人身份和不同乐团、歌手合作过。个性好相处、演奏和创作能力都不差的他很受欢迎,儘管不擅于应酬交际,依旧能持续获得合作邀约。 「是以律啊!你今天弹谁?」一位身形粗獷高大的爽朗大叔快步经过,朝着以律的肩膀重重拍了一下。 「嗨,虎哥,我弹三月兔啦!我自己的团。」以律一边揉着肩膀一边笑着回应。 虎哥是k市规模最大的音响公司「喜乐」的音控头头,做过许多大型演唱会,对于各种曲风的演出都具备稳定的声音处理能力和极快的反应力,因此就算活动没有发包给「喜乐」执行,也有不少乐团会指名虎哥担任现场音控。 「喔喔对耶!恭喜你们演主舞台,第一次对不对?加油加油!」 「谢谢虎哥。你今天做谁啊?」 「我这两天都是惊涛舞台的inhouse,但现在蛮多团都会带自己的音控,所以我很间啦!现在过来支援一下雾迷,阿峰那边好像遇到了一些问题。」阿峰是雾迷的随团音控,以律也认识。他跟着虎哥走到侧台,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舞台上正为了试音而忙碌的乐团和工作人员们。 一米七的身高不算太显眼,尚未换上演出服、穿着黑色素t、牛仔裤又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以律,由于身形偏瘦、没什么肌肉,看起来青涩地像个十几岁的少年,跟工读生们混在一起也许根本不会被认出来。 虎哥正在控台跟阿峰讨论着什么,只见技师跑上跑下,似乎在处理声音杂讯的来源。 以律站在不会挡到工作动线的角落,静静凝视着舞台中央。 明明是熟悉的身影,站上舞台彷彿变了个人似的,就算还没开始正式演出,气场也与私底下截然不同。 第 2 章 Mist Maze 那人正低着头,双手伸向后颈将耳机线固定在衣领处,随后一手摸向耳朵,一手伸到腰间看似在确认监听的音量,接着调整麦克风架的高度,最后看向吉他手,点了点头。 吉他手看向鼓手,彼此视线交会后,鼓手按下播放键。先是出现微弱的心跳声,在一声渐强的音效中鼓手过门加入,吉他与贝斯的音压在高潮点炸出,以律顿时感受到脚下的地面随着音浪震动着。 这还只是试音而已,舞台前方一片黑幕挡着观眾席,台下却已传来尖叫声。 「女孩们冷静点,保护喉咙,好吗?不然我会心疼的。」不知道是真的劝阻还是故意撩拨,主唱许玄低沉又带有诱惑性的嗓音透过麦克风送出,尖叫声的频率和分贝再度飆高。 「留点力气到正式演出吧,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说完,许玄喝了口水,开始正式跑歌。唱了两三句后,他向站在一旁待命的技师招手,跟衝到身边的技师耳语几句,然后继续接唱。 每个乐团都有自己习惯的彩排方式,有些乐团会在跑完某个段落后停下来,团员轮流向音控提出自己的声音需求。一边演奏一边调整监听固然有效率,但也容易造成混乱,表演者必须非常清楚该调整什么,能够帮助自己达到最佳的演出状态。 整个试音过程流畅又专业,以律在心中讚叹着,同时思索值得借镜的部分。不知不觉,声音停止了,看来是雾迷提早完成试音。 看着团员们纷纷放下乐器准备下台休息,以律不想在此时撞见某人,于是赶紧离开侧台。 他穿越工作人员通道,打算去前台等秀开演。想想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雾迷表演了!自从他们成功跨出独立乐团圈后,演唱会门票根本场场秒杀。虽然自己可以透过点关係弄到公关票,但以律并不想这么做。 明明是同时起跑,为什么自己落后了呢?明明觉得不甘心,但替对方感到骄傲的心情也毫无虚假。 以律只能不断告诉自己,追上去,得用最快的速度靠近才行,不能再被甩得更远了,这不是比赛所以我不需要赢,只要能与你并驾齐驱就好。 船鸣响起,是开演的暗号。 「yoyoyo~mistmazeinthehouse~巨啸舞台!准备好衝浪了吗?」 飆速高达190的dnb电子节奏叠加上狂躁的吉他破音,瞬间将场内气氛燃到最高点。鼓手陈之寒拿着麦克风衝到台前开始rap,用饶舌开场是雾迷的定番,之寒每次都会准备不同的beat炒热气氛,惊喜感十足! 他算准时间走向鼓组,这时其他人已在舞台上就定位。将麦克风交给技师后,他拿起鼓棒,扫视前方三位团员,然后一个过门,音乐催下去的瞬间,全场上万人的欢呼声几乎能传到海的另一端。 这就是拥有「流量製造机」之称的非主流乐团、制霸各大音乐祭的王者——mistmaze。 被乐迷简称「雾迷」的mistmaze,是一组由主唱许玄、吉他手邹常希、贝斯手木谷和鼓手陈之寒所组成的摇滚乐团,顏值就不用说了,四位成员各自有不同的魅力与才华,吸粉无数。 陈之寒,年纪最小、身高最矮,走hiphop路线的他很会穿搭,经常变换发色与造型,是时下年轻人争相模仿的对象。此外,他也是一名rapper,以「han」为名参加过不少freestylebattle比赛,很会做beat,从高中就开始帮朋友们编曲,累积了不少死忠粉丝。 虽然在台上能靠快嘴呛爆对手,但跟团员吵架从来没有赢过。打鼓时与其说他帅不如说是可爱,思考回路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因此经常闹笑话,在乐团内像是吉祥物般的存在。 木谷,拥有模特儿身材的台日混血,身高逼近190公分,及肩长捲发在表演时会绑起来,但通常演到一半发圈就会被甩到不知去向。认真弹琴的模样不用刻意耍帅就能电翻全场,但只要一露出笑容就会变得很憨,像隻拉布拉多犬。 服装设计系毕业的他虽然没有朝自己的专业发展,但时不时会接一些走秀的case,或是担任潮流杂志的平面模特儿。工作时各种风格都能驾驭,日常私服倒是很朴素,是名副其实的无印良品爱好者。 邹常希,编曲天才,电吉他扫弦比赛最佳速度保持者,同时也是一位订阅数破十万的youtuber,频道内容以介绍器材、吉他cover演奏为主,是圈内赫赫有名的器材狂,收藏了大约20把吉他,还自己研究声学隔音,在家中盖了一间录音室。有资讯焦虑倾向,只要国外出了什么新的效果器就会想尽办法购入,然后拍影片实测介绍。 宅指数极高的他其实是位现役演员,据说是当初考艺大时错把音乐系填成戏剧系,将错就错;后来又不小心被知名导演相中,拍了几支广告和mv。日前参与网路剧集拍摄,饰演男主角的室友,明明戏份不多却莫名爆红,本人似乎十分困扰。 许玄,乐团的创作主脑,不只会写词谱曲还擅长画画,他独揽mistmaze所有视觉设计,从乐团标准字、专辑封面到mv的美术指导都亲自操刀。行动力很强加上创作灵感源源不绝,架构出一个庞大且独特的世界观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这也是mistmaze能在圈内屹立不摇、甚至快速出圈的最大原因。 虽然不是唱将类型,但许玄的音色和唱腔极具辨识度,也因此获得不少跟其他主流歌手合唱的机会。最后,当然不能忽略他的外貌,电眼小王子、行走发电机等称号不是叫假的,他展现个人魅力的强度无人能及,说穿了就是很会撩,mistmaze能在网路票选「最不想让女友看到的乐团现场」榜单上蝉联三年冠军,许玄的功劳不容小覷。 连炸三首快歌后,演出进入缓和情绪的说话桥段。 只见许玄脸不红气不喘地跟乐迷打招呼、跟团员聊天抬槓,站在观眾席最后方的以律仍处于震撼中。 好厉害!太帅了!原来这就是王者的魄力! 同为贝斯手,他最先注意的当然是木谷。木谷属于在舞台上不太张扬的类型,一副「让我的团员们去帅就好」那般事不关己的样子,但groove好到靠北,跟鼓的咬合也很紧,听得出来是他在带领歌曲前进,偶尔过门和solo炫技一下,用的都是难度相当高的slap手法。 吉他编曲实在无话可说,邹常希根本是神,一段平凡无奇的句子能被弹得这么出其不意,音色更是令人起鸡皮疙瘩。 许玄倒是正常发挥,只不过?? 第 3 章 出事了 「不好意思,请问??是以律吗?」两个女孩怯生生地走了过来,打断了以律的思绪。 「那个,可以跟你合照吗?」扭捏又期待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他微笑着点头答应了。 拍照时,以律的眼角瞄到似乎有人朝这里张望,窃窃私语着。担心等一下搞不好会无法脱身,跟女孩们亲切道谢后,便毫不犹豫地压低帽簷离开现场。 刚走回后台,气氛忽然变得不太对。 「有人有贝斯弦吗?木谷断弦了!」工作人员忙碌奔走大喊着,十分慌张。 「啊,我只有吉他弦......」 「贝斯怎么会弹到断弦?太扯了吧!」 「还是去别的舞台借?」 「太远了来不及啦!」眾人七嘴八舌讨论着,甚至有人说,少一条弦应该还是可以弹吧? 以律没有多想,跑进帐篷里抓了自己的琴就衝上台。 舞台上也是手足无措,许玄正在和台下观眾聊天拖时间,常希和之寒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乾等,木谷和技师蹲在地上正在把断掉的弦拆掉。 「要不要先用我的琴?五弦的lakland,可以吗?」以律喘着气,将琴递给木谷。 「可以!感谢感谢!」木谷被以律吓了一跳,他看了看琴,像是看到救命仙丹一样,豪不犹豫地接收。 琴上已经接好背带,但木谷一背上就发现有点太短了。「抱歉,我换我自己的吧。」 「好,我帮你。」以律接过琴,把背带拆下;木谷同时从自己的琴上拆下背带,换到以律的琴上。两人在一旁忙碌着,台下倒是騒动了起来。 「那个是以律吗?」「以律~~~」导播将镜头从许玄身上转开,舞台旁的大萤幕映出两位贝斯手正在努力排除危机的身影。 许玄也跟着回头,他看着以律,嘴角勾起意义不明的笑容,对台下说:「没错喔~救援小天使正是三月兔的以律!他们晚点也会在这个舞台表演,大家会留下来看吗?」 「会~~」「以律我爱你~~~」「alice好可爱~~」「接住我吧~用你残缺的翅膀~」就在台下一片趁乱告白、还有人唱起三月兔的歌时,木谷对着麦克风大喊:「喔耶!我回来了!」掀起一阵更大声的欢呼。 「太好了,危机解除!」许玄看了看三位团员,大家纷纷摩拳擦掌、活动筋骨,蓄势待发。 「好,那就让我们一起嗨到最后吧!」 mistmaze恢復气势继续演出,以律从琴袋中掏出自己的备用弦,拿了木谷的琴,在侧台换起弦来。断的是最粗的第四弦,难怪这么慌张,如果是其他弦,还能靠反应改变弹法撑过去,但贝斯是主宰低音的乐器,少了低频,音乐整体的厚度会差非常多。 他担心木谷弹自己的琴手感会不习惯,在歌曲空档朝对方挥了挥手,举起手中的贝斯示意弦已经换好了。木谷对他摇摇头,指着身上的琴,比了个ok的手势,又比了个讚,然后继续专注在演奏中。 直到演出结束前,以律都站在侧台,他告诉自己,如果又出什么状况就麻烦了,还是在这里待命比较好。 但其实,他知道并不需要这样。 也许,就只是想,从更近一点的距离看着那个人罢了。 在一片喧腾的欢呼声中,mistmaze与台下乐迷拍完大合照,团员们扔鼓棒的扔鼓棒、丢歌单的丢歌单,许玄朝尖叫的粉丝献上几枚飞吻后,低着头拨了拨汗湿的发,快步走下台。 经过侧台时,他感受到一股视线盯着自己。没有人出声。 既然没人叫住自己,就不需要抬头了吧。 以律正准备去帮木谷收拾器材时,许玄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很快,但在以律眼中异常的慢。 周围的空气像是忽然被抽乾,窒息感害大脑阻塞了。其实有很多时间可以思索要说些什么,但以律忘了,他还没准备好,于是张了嘴,却没发出声音。 他看着许玄从自己身边经过,走下楼梯,沿途跟每一位工作人员说谢谢、辛苦了,然后走进帐篷。 我该不会是幽灵吧?以律脑中浮现荒谬的猜想,下一秒,他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番。 这时,木谷捧着效果器盘走过来,身后的技师拿着以律的琴对他说:「以律哥,我先帮你把琴放回去喔?」 「好的,谢谢你。」以律拿着木谷的贝斯,跟着两人走回帐篷。 「我只换了第四弦,是dunlopdbn,不知道你习不习惯?如果还行的话,其他的也拿去吧。」他将剩下的三条弦交给木谷。 「这怎么好意思?」木谷赶紧婉拒:「没带备用弦已经很不应该了,还让别人帮我换弦?还免费获得一整包新的?太惭愧了吧我!」 「小事而已,不用在意啦!」以律被木谷夸张的表情逗笑了,顺势帮他找了个台阶下:「大不了回t市之后,你找个时间请我吃饭吧!」 「没问题,这个我非常在行。倒是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备用弦啊?该不会你之前也断过?」 「对啊,而且是在国外,超惨的!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买。」以律苦笑着说:「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想过贝斯会弹断弦??」 「没错没错,我也是这样想!」木谷瘪嘴做了一个假哭的表情,有种莫名的喜感。「之后我一定会记得随身带弦,这次真是太惊险了。」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大叹一口气。 「木谷有时候就是少根筋。」常希瞪了木谷一眼,木谷则吐舌头用鬼脸回敬他。「这次真的很感谢以律哥的支援,要不是你在,真的就要出大包了。」 「不要叫哥啦,我应该跟你们差不多大。」以律被叫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我就不客套,叫你以律囉?」之寒也凑过来加入话题:「嗨,我是han!我有听三月兔,很喜欢你们的歌。我之前还有去杰哥的店里放过歌呢!」 「谢谢。阿杰的店很讚吧?我们也常常会去那里喝一杯,下次一起来啊!」 四人越聊越起劲,许玄独自坐在一旁滑手机,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大家说话。 同样的视线一再飘过来,搞得他十分烦躁,正打算起身离开时,经纪人掀开帐篷询问:「大家东西收完了吗?车子到了喔!」 「啊,不好意思,我们等下还有别的演出,要先来撤了。」之寒解释。 原来如此,难怪会演下午。以律原本就在纳闷,依mistmaze的名气来看,就算没唱压轴,也至少会被安排在晚上的时段才对。 原来是要赶场,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他看了许玄最后一眼,犹豫着该上前说句话,还是直接告辞。也许视线具有磁力,许玄忽然迅速站起,拎了包包就朝外走去。 「许??」连名字都还没叫完,人已经擦身而过。 后知后觉的以律这才终于确定,那傢伙还在生气! 第 4 章 团员会合 mistmaze前脚刚离开,三月兔后脚就抵达大浪音乐祭会场。 「律律~好想你~」一位穿着碎花洋装的可爱女孩从远方张开双臂飞奔过来,矮小的身形虽然轻盈,但猛然扑上来的力道还是撞得以律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稳稳接住alice,宠溺地笑着说:「什么啊,前几天才练团不是吗?」 「也过了一週啦。怎么样?你昨天弹得如何?有帅翻全场吗?」alice从以律身上下来,拍拍裙摆,打趣地问道。 「哈哈,让sky他们帅就好。」以律在做乐手工作时并不希望自己太抢眼,毕竟将琴弹好,让主角能放心演唱才是最重要的。 sky是位从vtuber起家的覆面系歌手,声音软软的很温柔,时常在直播时翻唱当下流行的抒情歌,后来他与创作伙伴mf君合作出了几首个人单曲和ep,在业界获得不错的评价。 爆红的契机则是live现场。戴着帽子与面罩在灯光故意调暗的舞台上唱歌,神秘感拉好拉满,就算是这样还是有眼尖的乐迷发觉本人似乎长得很帅,于是他的长相变成网路上争相讨论的一大谜题。 大约一年前,mf君找上以律,将他拉入sky的巡演团队,跑了近十场演出。这次的k体演唱会则是为了宣传睽违两年发行的新专辑《在雨中》,从录音期间便一起参与製作的以律,对于新歌驾轻就熟,因此昨晚的表演对他来说压力并不大。 两人边走边聊,阿杰的车就停在帐篷外围的过道上。摄影师唯寧和技师小鱼帮忙将乐器拿下车,助理拉拉正在与工作人员协调车位安排。 「你们开了多久?有塞车吗?」以律接过小鱼手上的小鼓,转头问刚从驾驶座下来的阿杰。 「大概五小时吧,还好,塞一小段而已。你呢?昨晚顺秀?」阿杰将车钥匙交给拉拉,伸了伸懒腰。他喜欢开车,除非真的太累,不然无论到哪几乎都是他亲自载大家。 「嗯,蛮顺的,k体的音场意外的好!我原本以为办在体育馆应该会很轰,没想到收音做得蛮乾净的,希望之后我们也能去那里演。」 「哈哈哈,卖不完吧!」 「再加油个几年应该可以吧??先把今天演好再说!」以律见阿杰举起拳头,于是同样伸出拳头轻轻相碰了一下。 自己从抵达会场后就一直躁动的心,见到伙伴后终于稍微安定了下来。 鼓手阿杰是以律的学长,两人相差一届。缘份说来奇妙,虽然就读同一所大学,但两人的生活圈毫无交集。 阿杰是热音社干部,也是游泳队的王牌,擅于社交的他就读经济系,在系学会和学生会都吃得很开。会音乐又会运动,个性好又聪明,长相也不差据说家里还很有钱,根本是游戏中开外掛的角色。 相较之下,以律就像是个角落生物,没有参加任何社团,跟同学只维持最基本的互动,平时忙于打工甚至不常出现在学校。个性不喜张扬的他,只让少数朋友知道自己会弹贝斯、在校外有组乐团。 然而就算这么低调,才华的光芒终究是掩盖不住的。 某次热音社成发,以律被同学用一个月份的午餐诱惑,帮贝斯手临阵脱逃的乐团上台弹了两首歌。从头到尾他都低着头,瀏海遮住双眼,微长的发尾未经打理有些凌乱,没染没烫的黑发在阳光下反射出些微红褐光芒,穿着一贯简单的白t牛仔裤,完美的路人装扮。 但阿杰就是看到了。正确来说,是他听到了。 鼓手打得不怎么稳,但以律的贝斯跟得很紧,让歌曲进行不至于凌乱。演奏也很有力度!如果轻轻拨弦,音量的确能靠喇叭放大没错,但听起来很容易糊成一片;要让乐句能被听得清楚,每一颗音符都必须要有颗粒感,没有绝佳的手指控制力是做不到的。 「这是谁啊?我们社团里有这样的贝斯手吗?」原本在跟朋友聊天的阿杰,忍不住转头看向舞台。 那一眼,让他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十分庆幸。 终于找到了,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但也许是上天的考验,得来不易的东西才让人更懂的珍惜。当他到后台要寻找这位神秘的贝斯手时,对方早就不见人影。终于打探到科系和年级,然而就算到教室门口也堵不到人,因为以律几乎不来上课。 费尽千辛万苦,就当阿杰快要放弃的时候,他意外在学校附近一间有liveband表演的音乐餐厅撞见本人,穿着服务生制服,正低头帮客人点餐。 拉拢以律入团也费了一番功夫,但阿杰觉得很值得,简直可以说是太过划算了。 三月兔的全名是「三月兔的茶会marchhare'sparty」,是阿杰与邻居兄妹——lewis和alice在高中时组成的乐团,一开始由alice弹键盘、lewis弹吉他,以男女双主唱形式呈现,alice将自己脑中那些奇异诡譎的浪漫幻想写成歌,乐团整体给人一种可爱又疯狂的感觉。 自从原本的贝斯手考上外县市大学后,三人不得不开始物色新团员。然而,与其说是难搞,不如说兄妹俩的音乐能力太超群,找来的人不是跟不上进度,就是根本无法融入练团时的讨论,让阿杰伤透脑筋。 如果是以律的话一定没问题!他信誓旦旦地想着。 事实也正是如此。 以律加入后,平时遇到各种小事总是争执不休的兄妹吵得更兇,哥哥约以律讨论编曲,妹妹就不甘示弱地抢着邀人一起写歌;今天以律陪lewis去乐器行,明天alice就会缠着他逛街买衣服。 也许因为是异卵,这对孪生兄妹的长相并不会让人一眼就认出是双胞胎,加上父母也有意培养孩子独立发展,造就了两人的性格喜好天差地远,穿着打扮也有各自的风格,妹妹开朗活泼,哥哥沉着冷静,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对音乐的执着了。 不知道是竞争意识还是真的充满热忱,从小两人之间就有种亦敌亦友的微妙平衡,合作顺利时激起的火花分外耀眼,但不服对方时又会吵翻天。幸好身为青梅竹马的阿杰早就习惯,不然一般人肯定吃不消。 lewis从车上下来,细框眼镜、丝质黑衬衫、窄裤与马丁短靴的穿搭通常容易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冷酷气场,但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的压痕让他看起来很无害,有种呆萌感。 他边打呵欠边舒缓久坐而僵硬的筋骨,朝以律抬了抬手,算是打了招呼。 对以律而言,阿杰是站在身边的人,是个会照顾人的好哥哥、有革命情感的好伙伴;lewis则是站在前方的人,瑕不掩瑜的才华不是光芒万丈的那种,而是在日常相处时慢慢渗透,让人惺惺相惜的那种。 当初接受阿杰的入团邀约,也是因为听到了lewis的音乐背后,那聪明又收敛的企图心,而为之牵引。 第 5 章 三月兔的茶会 通常音乐祭会将越大咖的表演者安排在越后面,新秀开场,头牌压轴,大家都希望自己能被安排在晚上,除了代表拥有名气与声量之外,灯光和视讯也是在夜里才能发挥最佳功用,替舞台效果加分。 以律却喜欢在傍晚时段演出。 天色经歷不同变化的过程很令人着迷,有时候自己弹着弹着,会不禁越过观眾望向远方,看着天空渐暗,有种一步一步将走进某人的内心深处的感觉,像是用一首首歌曲交换着彼此的秘密。 在魔幻时光的催化下,所有脆弱与浪漫都能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被包容,被善待。 以律常常觉得,内向的自己之所以喜欢舞台,或许是一种撒娇的表现吧?渴望被需要,也想被无条件接纳。 舞台真的是个很奇妙的场域!就算冬天穿着单薄的演出服在后台冷到发抖,一站上台全身就会热起来;明明前一刻还睏到坐着就能随时入睡,揹上琴后,马上像是吃了抗奋剂般充满活力;连怎么止都止不住地打嗝,也会在开始弹奏第一个音符后瞬间消失,屡试不爽! 以律感觉自己今天一整天都不踏实的心情,在开始试音后渐渐集中,凝聚成一颗颗小圆球黏在指尖,安抚着微微发颤的双手。 不可能表现不好的,别担心,只要足够专注,台下无论有十人或十万人都是一样的。试完自己的部分,他边等待边观察其他团员,大家看起来都游刃有馀的样子,alice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从容不迫的氛围让以律完全镇定下来,他深呼吸,感受海风的吹拂。 他要用全身的细胞,记住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欢迎来到三月兔的茶会,areyoureadyforparty?」 船鸣响起,乐手就位,lewis提前跟主办单位要了开场音乐的档案,他先是在大船入港声后加入一段吉他分解和弦衬底,然后如电影配乐般澎湃的管弦乐声慢慢渐强,像是从地平线另一端冒出的远洋舰队,精神抖擞地向港湾驶来。 吉他从cleantone变成powerchord,低沉的大鼓搭上贝斯声开始加速,以抒情歌和舞曲着称的三月兔,选了乐团速度最快、bpm逼近200的摇滚歌曲为整场秀揭开序幕。 有着邻家女孩气质的alice,平常私底下爱玩又胡闹,对比自己年纪小的以律也能毫不害臊地撒娇讨抱。但只要一进入演出模式,就能自然而然吸引眾人目光,驾驭各种风格她都乐在其中,双鱼座的drama特质简直不能更适合舞台,快歌狂野,情歌温柔,舞曲一放也能转身变成partyqueen,炒热全场气氛。 她不做作,不搔首弄姿,不装可爱也不耍酷,有着让人想靠近的亲和力,三月兔的音乐让她在台上能尽情展现多面向的自己,而这些歌曲,也透过她的歌声传达给拥有相同频率的人们。 「三年前,我们第一次来大浪,那时是演拱门旁边的小舞台『鸥鸣』,有人当时在现场的吗?」举手的人数很少,看起来不到一百人。「谢谢你们,陪伴三月兔一直走到现在。」alice有些哽咽,台下传来鼓励打气的吶喊声。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了激动的心情后继续说:「两年前,我们演骇浪舞台,底下大概有快两千人吧?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已经非常非常多了!我还半开玩笑地在台上许愿。」 惊涛、骇浪两个室内舞台分别能容纳五千和两千人,是仅次于巨啸的第二和第三大舞台。能演骇浪对于当时的三月兔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以律甚至觉得,自己低头爬了很久终于到达顶点了。 他从来没想过,站在山顶抬头看,还有一整片无边的蓝天。 「那个愿望,今天终于成真了!」台下传来巨大的欢呼声,alice回头看了看团员们,lewis和阿杰脸上都掛着满足的微笑,以律看起来正在努力压下激动的情绪,拚命眨眼,忍着不让泪掉下来。 她走过去拍了拍以律的肩膀,两人在持续不断的欢呼声中拥抱了一下,alice握着麦克风继续说:「大浪见证了三月兔的成长,真的,非常感谢!谢谢大浪一直给我们机会,谢谢三年前、两年前、还有现在站在这里的你们。」 她向台下深深一鞠躬,接着张开双臂,这时,鼓手signin四下,吉他贝斯同时进歌,前奏第一句就掀起震天雷动的尖叫声。 「下一首歌,〈云梯〉,一起唱好吗?」 当万人大合唱的歌声穿越天际,在空中久久回盪不已的同时,雾迷的九人座小巴在高速公路上奔驰着,车上眾人都还沉浸在刚表演完的亢奋情绪中,不见一丝疲惫。 「哇,以律是sky的乐手喔?该不会贝斯都他编的吧?很难耶!超快的我都抓不出来??」木谷一边吃着乐迷送的草莓大福,一边滑社群。他顺手在以律的动态下按了爱心。 「咦?你竟然偷偷加他了,我也要!」之寒探头过来,一把抢走木谷的手机。 「这么好找,你自己搜寻就好啦!还我啦!」木谷伸手想抢回手机。 「欸欸欸,你的大福!不要把人家车子弄脏。」常希一脸嫌弃地瞪了木谷一眼。 「喔抱歉。」他一边低头检查衣服和地上有没有掉屑,一边问之寒:「你不是有听三月兔吗?他们团是什么曲风?」 「算是流行摇滚吧?」之寒想了想,说:「歌本身没什么特别的,但词写得不错,用了很多奇幻故事的意境描写现实生活中的人际关係啊、年轻族群的焦虑困境啊、恋爱啊,让人印象蛮深刻的。」 「不,他们的歌也很厉害。」默默坐在一旁的常希突然插话:「我听了几首,编曲都很聪明,是那种一般人会觉得顺耳好听,但音乐人一听就知道是有设计过的。现场可能不明显,你去听他们的录音作品,那些管弦乐和钢琴都是要学过和声学和对位法才编的出来的。」 「啊~~我不是音乐人,听不出来。」不满的之寒开始闹彆扭。 「你本来就不是音乐人。」看着之寒齜牙咧嘴正要反击,常希无动于衷地说:「你是rapper。」之寒满意地笑了笑。安抚小动物轻而易举。 「我记得,那对兄妹是唸音乐科班出身的吧?」音控阿峰也加入话题。 「兄妹?」 「对啊,alice和lewis是兄妹,而且是双胞胎喔!你没看出来吗?」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像??」之寒一脸震惊,但想了想,那两人的鼻翼和唇形确实有些相似。 「我有朋友高中跟他们同校,那两人在学校都是风云人物。阿杰好像也是个神秘的狠角色,成天打架闹事,学校都睁隻眼闭隻眼,明明高一高二被当到差点退学,最后竟然还高分考上第一志愿,超鬼!」阿峰继续帮大家科普。八卦话题无论到哪里都很受欢迎。 「杰哥确实有点笑面虎的感觉,毕竟能在t大商圈这种一级战区经营酒吧,绝对不是什么等间之辈吧?」之寒点着头表示认同,好奇心一但被掏出来就难以塞回去,他问阿峰:「那你跟以律熟吗?他平常在做些什么啊?」 「好像就是做乐手吧?可能还有写歌卖歌之类的?我跟他不太熟,就只是之前做演唱会有遇过而已,但他真的人很nice!」阿峰回想起那天超冷的摄影棚,以及解救了自己低血糖危机的热拿铁。 那次是一个直播节目的拼盘演出,以律也是担任sky的乐手。 「彩排从早到晚又人手不足,我根本离不开控台,又冷又饿觉得自己都快死了。」阿峰夸张地描述:「然后以律就像天使一样降临在我面前,提了一袋咖啡和茶水,说不知道大家想喝什么就随手都买了一点,听说我没吃早餐,又多塞了一条巧克力给我,然后还跟我道谢!根本暖男,我都要被圈粉了!」 「太夸张了吧,一杯咖啡就能收买你,还真好打发。」常希的吐槽人设正常发挥中。 「欸,不是,很少有人主动关心音控的好吗?你们谁帮我买过咖啡?」阿峰故作可怜地控诉着。全车一片静默,眾人眼神飘忽地互相看来看去,没人愿意主动出声当炮灰。 「他只是鸡婆而已。」从头到尾未发一语的许玄,忽然冒出一句威力足以将空气凝结的嘲讽,冷冷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不屑,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尷尬。 眾人心中闪过各种剧情,面面相覷。 「许玄,你跟以律认识?」虽然许玄不笑的时候看起来脸很兇,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距离感,但其实熟了以后,会发现他是个热情多话爱分享、没什么心机的直率男孩,会让他这么直接地针对,肯定有掛。吃瓜民眾陈之寒抱持着为大家谋福利的责任感,主动向八卦主角提出探问。 「算是吧。」许玄看似不经意地随便回答一声。他重新戴上耳机,自顾自地阻断了这个话题。 眾人儘管好奇,也察觉到此地有雷别乱踩,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 许玄转头望向车窗外,一根根电线桿像是要逃离自己的视线般快速后退,他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对于刚才未坦白的自己有些嗤之以鼻。 我们,何止认识呢! 第 6 章 兔洞 何止认识,许玄会站在台上唱歌,其实是以律的功劳。 他说,誒,你好像蛮会唱的。 他说,再认真唱一遍好不好?拜託啦! 他说,要不,你来当我的主唱吧? 那天在房间一起听的专辑,早就因为搬家而不知去向。但那道流露出意外与崇拜的目光,至今仍让许玄记忆犹新。 那是当时深陷低潮的自己,在迷宫深处发现的宝藏。 像是有人在汪洋中划着小船,从孤岛将自己带走,带向崭新而未知的世界。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觉得自己可以做、搞不好还能做得不错的事情,那些无法靠画画抒发的情绪有了新的管道,倾巢而出。 两人窝在房间里疯狂写歌,上网学习怎么编曲、怎么组团,听更多音乐,分享各自的想法。 那段如同待在精神时光屋里的日子很过癮,每当从桌前抬头,窗外渐亮的晨曦令人宛如重生般,有种归零又重啟的魔力。转头看向侧躺在自己的床上,练琴练到睡着,耳机还没摘下的以律,嘴角不禁扬起,觉得人生中能得此挚友,夫復何求。 两人的梦想虽然像停更的漫画,没有结局,不了了之。但那段为自己带来救赎的时光依然珍贵,被安放在心底不容侵犯的角落。 就算是这样,多管间事还是不能轻易原谅!许玄忿忿不平地想着。 那人仗着认识多年的交情,净做些多馀的事,以往自己总是睁隻眼闭隻眼,放任的结果便是对方踩线了还没有自觉,地雷引爆,炸得两人体无完肤。 其实早在试音时,他就发现以律站在侧台了。那炙热的眼神灼烧着后背,被这么专注的目光凝视着,要是没注意到也太迟钝了吧! 自己像一只牵线人偶,一举一动都被那道视线牵引着。想展现专业,想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抱持着来玩的心态站在这里。想让他知道根本不需要担心,自己并没有那么不成熟、情绪化、缺乏自我管理。 讨厌不被信任,讨厌被看轻,谁都可以,就是以律不行。 所以明明知道是自己在耍性子闹脾气,还是无法先低头。他在等待,等那些纠结紊乱的情绪平息下来,然后找个时间跟对方说清楚。因此在这之前,不管是说教还是道歉他都不想听。 但以律似乎因为自己的冷漠而受伤了。 他在察言观色,那对机灵的双眼透露出无措的神情,就连与别人搭话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彷彿一直在寻找时机,却又一无所获。 率先上车的他从防窥玻璃的另一侧望着以律,那人应该看不见自己才对,却一直看着车子,像隻被遗弃的小狗,感觉很沮丧。儘管如此,还是强顏欢笑地跟其他人挥手告别,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又来了,每次看到这样的以律都让许玄很生气,他就是看不惯那总爱装没事的逞强身影。 烦躁的感觉无处发洩,许玄将耳机音量转大,不再理会吵闹的团员们,独自陷入思绪的回圈里。 如果将城市拟人,k市大概会是个阳光活泼的健气少年,而t市则是个忧鬱病态的emo仔吧。 相较于风光明媚的k市,位于北方的t市既潮湿又阴冷,自上週从大浪音乐祭回来后,以律的鼻子就罢工了,严重的过敏导致鼻塞头痛,并没有发烧或咳嗽,所以也不知道该不该看医生,这种薛丁格的感冒总在换季之际发生,说起来并无大碍却很影响动能,整日懒洋洋的什么事都不想做。 他斜躺在兔洞的沙发上,盯着手机上的行事历发呆。 「兔洞」是三月兔的私人练团室,位于东区某栋旧公寓的地下一楼,除了练团写歌,这个温馨的小空间还有一个用来开会与耍废的客厅、放置乐器杂物的器材室,以及可以简单录製demo的控制室。 刚演完大浪,团员们都有些松懈,团长阿杰从控制室走出来,看着东倒西歪的一群人不禁失笑,拍了拍手大声吆喝着:「振作振作!这礼拜日还有t大音乐节啊!学生族群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ta,绝对要好好表现。这场秀演好,应该能让社群人数多个一两百人吧!」 「阿杰只是回母校表演不想丢脸吧。」以律用一副置身事外的语气开啟调侃模式。 「欸欸,这不也是你的母校!」阿杰反驳着。 「我又不常去学校,没什么认同感。」看起来快睡着的以律,说出这句话莫名有信服力。 「你眼睛怎么了?看起来好红。」alice靠近以律的脸看了又看,冒出一句关心。 「没什么,应该只是过敏而已。」以律对这样的不适早就习以为常,不在意地说着。 「最近天气变化很大,小心点别感冒了。」阿杰老生常谈地奉上一句叮嚀,获得一个虚弱的单字「嗯」作为回应。 四人进练团室跑了几遍t大音乐节的歌单,确认接歌和到时候说话桥段要讲的内容后,便难得早早收工。 以律在收拾器材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他点开社群查看演出时刻表,印象中mistmaze也有演t大音乐节,该不会,又要见到许玄了吧? 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见还是不想见,以律怀着忐忑的心情在timetable上搜寻着,从主舞台开始找,果然很快就找到了,是週六的最后一团。 跟我们演不同天啊??,他一方面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中有股鬱闷情绪一直被揪着、被一条名为不安的细绳吊在空中,摇啊摇,晃啊晃,彷彿整颗心随时都将坠落,碎裂成渣。 他们不是没吵过架,吵到口无遮拦甚至打起来的情况都发生过,但这次不太一样。 许玄好像真的生气了。 过去两人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彷彿再怎么闹都不会伤及友情,因此常常连道歉都直接省略,几天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继续着斗嘴日常。 搞不好,他忍受我很久了。以律不禁这么想着。 自詡个性理智而冷静,但只要面对许玄,或是任何与许玄有关的人事物,自己情绪化的一面就会被激出,明明不是喜欢吵架的类型,明明和其他人都能好好沟通,就只有面对他,不知道为什么很容易被惹怒,搞得面红气粗很不像样。 他们不曾冷战过,而这次,许玄显然不想理他了。 该怎么办才好? 第 7 章 T大音乐节 t大是t市的最高学府,以「学生又会玩又会唸书」着称,校园座落在t市中心,佔地广阔,同时享有官方和民间资源。 这里的学生自信又自负,做任何事都追求业界规格,没在跟你玩业馀游戏,因此比起一般外包给公关公司处理的校园音乐活动,t大音乐节筹备团队从新生入学便开始招募成员,筛选严格,分组明确,在学长姊的传承下,为期七个月的执行期非常精实,亦有不少同学在此发掘自己的兴趣志向,毕业后进入相关產业工作。 今年的音乐节办在体育馆,内外各架一个舞台,邀请十几组当红乐团与饶舌团体轮番演出。 舞台两侧是文创市集与食物酒水摊,与一般招商制度不同,这些摊位是邀请制的,由学生们主动搜集资料、主动联系,邀请t大周边的排队名店、校友开的店,或是在学生族群之间讨论度高的新创品牌,一起来参与这场春季派对。 靠近入口处的第一个酒摊就是阿杰的「corleone」。 大学毕业后,阿杰在学校附近开了这间酒吧,据本人的说法,他对于酒吧放的音乐很挑惕,因为找不到符合自己品味的店,乾脆亲自开一间。 以他在学校的人脉,试营运期间便有许多学弟妹来捧场,正式开幕后人气热度依然不减。不定期邀请dj来放歌成为corleone的卖点之一,被媒体报导后,人潮更是络绎不绝,一些玩团的朋友也常来此聚会喝一杯,再加上三月兔的知名度加持,corleone生意好到老闆不得不计划开间分店,疏散夜夜爆满的酒客们。 「以律你来啦?今天要喝一点吗?」阿杰一早就亲自来摊位坐镇,有调酒师执照的他一时技痒便会试作新品,看到自家团员当然不会放过。 「可以啊,但还是等演完吧。」以律讨厌啤酒,平常只喝红白酒或调酒,不喜交际的个性以至于他几乎没有训练酒量的机会,偶尔与团员们小酌一两杯已经是极限。 的确有不少音乐人会藉由酒精放松,减少聚光灯下的紧张感,但敏锐度被弱化的感觉反而会让以律更加焦虑,因此他在演出前是绝对不喝酒的。 「没问题!我最近研发了新作,是你会喜欢的酸甜水果风味调酒,晚点你一定要试试!」 「那就让我期待一下吧。」他笑着对corleone的员工说:「快要试音了,我先把你们老闆借走囉!」 「快走快走,求之不得。」 「他在这里只会碍事,生意都变差了。」 「舞台才是他的归宿,快带他回家。」 员工们一人一句砲火强劲,恨不得老闆早早离开。看来阿杰从早到现在应该玩得蛮开心的。 「呜呜,你们怎么这样~」假哭的阿杰一隻手腕被以律拉着,边走边跟摊位挥手,旁边围观的客人们一脸看热闹的模样笑得很开心。 三月兔演的是室内舞台,体育馆毕竟不是专门建来办演唱会的,挑高的空间让声音轰到不行,就算带上监听耳机,也会听到墙面打回来的回授,让眾人十分苦恼。 幸好音响公司和音控师都是认识的,沟通起来很顺畅。同学们的态度也十分机灵有礼,要谱架有谱架,要电扇有电扇,临时将音箱改成讯号输出也毫无抱怨并且迅速调整好线路,所有人都尽力用专业弥补环境的侷限,努力让活动能顺利进行。 身为表演者,以律看了相当感动。演校园最容易遇到状况外的执行单位,毕竟学生们什么都不懂确实合理;也容易遇到缺乏专业能力与素养、一看就知道是来打工赚钱等下班的音响公司员工,光是对个讯号都搞不清楚哪个乐器在哪个输入音轨,只能用一团混乱来形容。 崩溃过几次后,以律的心脏已经被训练得很大颗了,正因为如此,遇到如此细心认真的执行团队更加值得珍惜。 正式演出还算顺利,台上台下互动非常热络,同学们热情的尖叫声和大合唱把体育馆都唱成了大巨蛋,已经毕业好几年的四人彷彿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段青春岁月。 只有一点,让以律稍微分神了一会儿。 黑暗中,他好像看到了许玄的身影。 一般来说,许玄是不会出现的。 除非雾迷要表演,不然没事跑去音乐祭玩根本是自杀行为。光是被认出来、被要求合照就累了,实在很难好好享受当观眾的乐趣。 会来t大有三个原因。 第一,今天没工作,难得的假日他想去哪谁管得着?第二,从自家过来只要十分鐘,就当作是出门散个步不为过吧?第三,他昨天把耳机忘在休息室了,虽然工作人员说会帮他寄送,但为了不麻烦别人,还是亲自来一趟比较好吧? 能凑出三个让他出门的原因并不容易,所以这不是一般情况。 既然刚好在三月兔演出时抵达,那就顺便看一下吧。 室内舞台有个有趣的特性,只要不点亮场灯,所有的光源就会只聚集在舞台上,像盏捕蚊灯似的,趋光性动物只会直愣愣地被光吸引,对四周的动静浑然不觉。许玄藏身在人群中,静静注视着与私底下截然不同的以律。 那人弹琴的样子很投入,低着头,过长的瀏海遮住双眼,只有在甩头时才能一窥那张清秀的脸;汗湿的发尾黏在脸颊上,有时他会趁着弹奏的空档拨开,有时就放任不管;在做完转圈或跳跃等大动作后,会有种像是要跌倒的不稳感,让人捏一把冷汗;抬头唱合音时常常闭着眼,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掂起脚尖,唱完离开麦克风后会习惯性地舔一下嘴唇;在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时会露出靦腆的笑容,与团员互动时总是很开心地开怀大笑。 那人的一举一动映在眼底,许玄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理解那些迷妹的心情。 从一起组团开始,他常常觉得以律是一把未出鞘的利刃,将自己打磨后却什么都不做,应该说是不会主动做些什么,而是默默等待着自己认可的人出现。 他会竭尽所能地辅佐那人成为王,谁能拥有他,就有机会赢得天下。 可惜自己不是亚瑟王啊!许玄想着想着感到有些惆悵。他知道以律要什么,不是太难得到的东西,但自己就是没有。 混乱复杂,反覆无常,习惯顺从慾望而行的自己没有办法依循规则前进,但是以律需要被带领,他好强又慕强,像海绵般吸收着周围的能量,如果身边的人自卑怯弱,他就会跟着感到不安;如果待在充满负能量的环境里,他便犹如深陷流沙之中,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振作。 他像一朵向日葵,只有在阳光充足的地方能好好生长。而自己是一口深井,越是深入越是幽闭,积累陈年的沼气令人喘不过气。 他又想将以律拽入井中,又庆幸这朵花好好地长在井边草地。只要能在随着太阳转头时刚好面向自己就好。 为了避开换场移动的人潮,他在最后一首歌开始前就默默离去,打算去休息室拿耳机顺便等以律收拾器材。 然而打完一场传说、看了几支影片后,依然不见人影,许玄有些纳闷,这些人的包包都还放在这,是能去哪呢? 第 8 章 醉了 许玄先是刷脸进了后台,四处张望,三月兔的团员们一个也不在,器材倒是整整齐齐地放在角落。 真是怪了?走出体育馆,想说间晃一下搞不好会遇到时,就看到一大群人吵吵闹闹挤在阿杰的摊位前,看样子是在跟乐迷们互动。 害自己等待已久的人,拿着一个已经见底、剩下冰块的杯子,在跟一位高高壮壮像运动员的男孩聊天,说话时身体晃来晃去,手还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看起来完全就是已经喝多了、进入状态的模样。 男孩一隻手扶着以律的腰,不知道是怕他跌倒还是别有意图,笑得十分灿烂。而那个醉了的傻子浑然不觉,抬着头一直想凑到对方耳边说些什么。 许玄皱了皱眉,正想过去将两人分开,却被阿杰抢先了一步。 「靠,怎么才一转眼你就变这样了?你喝了什么!?」阿杰傻眼地问道。 「就,你给我的,这杯啊~好喝耶!跟果汁一样,喜欢~」以律摇了摇手中的空杯,用力地拍了两下阿杰的肩膀,真的是没有在控制力道的用力。 阿杰一手抓住以律的手腕,一手把他手中的空杯拿下放到桌上。 「不是吧??方以律,你酒量有这么差吗?」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下手应该不重啊?他当然知道以律的能耐,还特地有所保留了耶! 「老大,抱歉,我刚才给了他一排shot。」忙到分身乏术、手还摇着shaker的酒保见状便帮忙说明情况,只见阿杰脸色一暗,他赶紧补了一句:「他说是要请大家喝的。」 「没有一排,我只,喝了一杯。」以律整个人掛在阿杰身上,用松松软软的语气说:「我好累喔~我想睡觉。」 也许是这几天都在感冒边缘徘徊,昏昏沉沉全身无力,酒精就像催化剂般快速抽空表演激发的肾上腺素,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上,彷彿下一步就会从高空坠落。 阿杰把以律扶到椅子上坐好,问道:「你该不会,表演前没有吃东西吧?」 「??嗯。」 「所以你空腹喝酒、还混酒!?」 「??嗯。」 阿杰无言。他找到还清醒的lewis,请对方帮忙回休息室拿包包,然后在以律面前蹲下,轻声问道:「我帮你叫车喔,你还行吗?」 「??嗯。」以律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像是真的快睡着的样子。 「乐器不用拿,上我的车回兔洞。」 「??嗯。」 「明天下午三点有个访谈,你没忘吧?」 「??嗯。」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进去,阿杰起身叫了车,接过lewis递过来的包包和外套,扶着人走到马路边,看着人上车,还是忍不住叮嚀了一句:「到家说一声。」得到回应后,他目送车辆驶离,才转身回摊位。 许玄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瞬间没电的以律,体贴又可靠的阿杰。 不知道为什么,内心闷闷的很不痛快。 比起不常喝酒的以律,许玄喝醉倒是常态。 他喜欢酒精,喜欢能让自己陷入非现实状态的东西,喜欢放大感官刺激。这些东西等同于勇气,能让他短暂接受自己的懦弱与不堪,让他肆无忌惮说出藏在心里的话,做出以往踌躇不决而痛失良机的事。 儘管失控后会后悔,但在飞翔的当下,那种无所不能的快感令人难以抗拒。 喝酒时他喜欢找人聊天,喜欢分享,喜欢阐述,无论朋友也好,陌生人也行,聊了什么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聊天的过程,他在与别人交流,与世界连结。于是接连几天,当你问rvv的客人有没有见到许玄时,所有人都给予肯定的回覆。 rvv是t市少数还存活着的小型livehouse,三楼是休息室,二楼是容客量不到100人的表演空间,非常适合知名度不高的独立乐团在此举办拼盘演出。 它介于森林公园和市政重划区的交界,附近没有住宅区也不是商圈,疏离而边缘的位址成为夜行人们放肆喧哗的好去处。一楼的酒吧每天都生意兴隆,就算没有演出的日子,也能看到溢出店门外的人群在路边围成圈、席地而坐,把酒言欢。 许玄靠在店门口的柱子上,叼着菸正在发呆。 傍晚忽然下起大雨,入夜后也未见停歇的跡象,rvv难得冷清许多,只剩下零星的客人围在骑楼放置的圆桌边聊着天。 连续买醉四天,许玄感到有些无趣了。不确定到底喝了多少,只觉得眼前的街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望着雨幕中呼啸而过的车辆激起水花,想着自己为什么还不回家。 感受到右后方一股不寻常的视线,他微侧着头往后瞄,只见有两位女孩似乎正对着自己窃窃私语,不知道是不想打扰还是不敢来搭訕。 随便选了一位看起来很乖的女孩,盯着对方的眼睛对视三秒,然后扬起嘴角浅笑了一下。意料之中,女孩们压抑着兴奋的尖叫声轻轻响起,像爆米花一样,啵啵啵啵,挺有意思。 自己不过是随便穿了一件潮t就出门,连头发都没抓呢! 他熄掉手中的菸,将放在一旁的威士忌一口饮尽,拨了拨头发,虽然本来并不打算寻求艳遇,但找点乐子也未尝不可。 他转过身正想向两位女孩走去,眼角馀光忽然越过窗户,捕捉到坐在吧台的熟悉身影。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以律今天单纯是来玩的。 几位技术超群的乐手朋友为了释放压力,组了个恶搞乐团,专门找一些有时事梗的歌曲来cover,大家轮流唱歌轮流演奏,还很用心地排了舞、製作道具,玩得不亦乐乎。 由于眾人工作忙碌,这个乐团共有21位团员,每次上台的人都不尽相同,反正本来就是以表演为名的聚会,想来就来,想干嘛就干嘛。倒是这种乱来的风格意外受欢迎,这个连社群都没有经营的乐团竟然还会收到音乐祭的演出邀约,可见市场的喜好实在难以预测。 楼上还在演出,以律弹完自己负责的三首歌后,便下楼点了杯vodkalime稍作休息。弹三首歌当然不会累,但笑得很累。 没几分鐘阿杰也下楼了,他点了杯生啤,跟以律一起坐在吧台。 「好玩吧?」拉以律入团的无庸置疑正是阿杰,他自己也是某天忽然就被朋友找来客串,简直像老鼠会似的。 「的确是蛮有趣的,大家好疯喔!」以律脑中浮现刚才总召在台上穿布偶装劲歌热舞的画面,嘴角不禁失笑。 「真的,每次看他们这样搞我都在想,做乐手是不是压力很大?还是太无聊?」阿杰像是为了解渴似的灌了一大口生啤,发出爽快的叹息声:「还好我当初选择玩乐团。」 「看情况吧,我觉得自己真的蛮幸运的,跟到的团队都很注重乐手本身的特色,有很多发挥的空间。如果只能照本宣科弹一些没有灵魂的东西,大概不久后就无法再爱音乐了吧?」以律一边小口啜饮着手上的饮料,一边有感而发。 「没错,敬,爱音乐。」阿杰举起酒杯,轻碰了一下以律的杯子。 两人聊着聊着又陆续有更多人加入,以律的意识也随着酒精浓度逐渐模糊。忽然,他感觉肩膀被拍了两下,于是疑惑地回头。 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以律,我们聊聊。」许玄一说完就想把人拉走。 「喂,你干嘛啊!」阿杰赶紧阻止。 「没事,我们认识。你等我一下。」以律安抚着警戒心迅速升起的阿杰。 他站起身,没有看向许玄,直直地往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店外,阿杰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直到以律的背影消失在窗边。 第 9 章 RVV live bar 一走到转角,许玄立刻揪着以律的领口,将人一把甩到墙上。 他一手撑着墙,一手按住以律的肩膀,瞪着对方不发一语。 以律努力运转着被酒精浸泡的大脑,迟钝地想,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不敢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撞上硬墙的背有点痛,但他管不了那些,混沌的脑袋一片空白,犹如鞋底黏了强力口香糖,光是要跨出一步就十分费力。 他不敢看许玄,于是侧着头,盯着地上某块满是污痕的地砖,不由自主地眨了好几下眼睛,似乎想透过这小小的动作,缓和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 看不清以律的表情,许玄有些不满,他撩起对方的瀏海拨到耳后,见以律一动不动却任由自己摆弄,心中一股气打上来,恶狠狠地大吼一声:「你为什么都不理我!」 以律满脸问号,想说自己是醉了,还是听错了?明明不理人的不是你吗? 「你都不理我,不打给我,不传讯息给我。」许玄摇晃着以律的肩膀,他动作粗暴,语气却十分委屈。「怎么?红了了不起喔?唱大浪了不起喔?我也不是没唱过,你跩什么跩啊?想要拋下我吗?门都没有!」 如果说以律喝了酒会变弱,许玄就是攻击性会增强的那种,有时是行为,有时是言语,有时候两者一起。 但以律知道,那是他保护自己的壳,害怕受伤所以先进攻,恐惧被拋弃所以先放手。他没办法对别人的原生家庭做什么评论,但每次看到全身长满刺的许玄,心中总是十分不捨,那笨拙地偽装出来的强势模样令人心疼。 这也是为什么自己永远无法真正从他身边离开的原因吧。 想到这里,以律觉得很无力,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他努力过,但帮不上忙。 如果有个人,一直都看不见自己所拥有的东西,那么,那件东西就等于不存在。 「明明很厉害却一直说自己很废,你骗谁啊?你就是不想跟我一起组团嘛!你就是嫌弃我嘛!」这件事早已过去八百年了,为什么现在在讲这个?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啊!在那边管东管西算什么?你为什么不信任我!好啊,我不值得信任对不对?」到底在说什么,以律跟不上许玄跳跃式的逻辑,他整个人很懵。 「怎么不说话?你觉得示弱就赢了吗?我跟你说这个世界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许玄越讲越激动,他手劲很大,以律被摇得头晕目眩,有点想吐。恍惚中他想着,也许明天肩膀上会有瘀痕吧??现在已经不是他想不想反抗、而是有没有力气反抗的问题了。 以律其实是有点怕许玄的,不是畏惧的那种怕,而是担忧,怕过度敏感的许玄会因为自己过于直率的话而难过在意,怕自己接不住那些沉重的情绪而一起被压倒,因此他尽量避着,不去触碰核心。 虽然许玄总是无法理解他觉得自己很弱这样的想法,甚至会为此而生气,但这是事实,以律深刻了解自己的弱点,他就是那种,如果跌倒了会想直接赖在地上的人。所以他最拚命在做的,就是不让自己有机会跌倒。 在他眼中,反覆跌倒却总能自己站起来的许玄非常强大。 见以律一直都不说话,许玄又急又怒,他双手抓起以律的衣领,像是对方再不吭声就要揍下去的样子:「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这时,有个人衝过来将他的双手扳开,往旁边用力一推。 「你没事吧?」阿杰一脸担心地看着以律,伸手拉平他的衣服,然后转身朝许玄大吼:「搞什么啊你!没事不要动手动脚。」 从许玄一出现,阿杰就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有种纠结又隐晦的衝突感,他说不上来,又不好意思太紧迫盯人。 以律走出rvv后,他一直注意着店外的状况,等了很久没人回来,不放心才跟了过来。 「你谁啊?关你屁事!」许玄当然知道阿杰是谁,就像阿杰也早在一开始就认出了许玄。 但这无关乎认不认识,是气势和面子问题,要比吵架许玄是不会输的,他捲起袖子,瞪红了眼,一副来干架啊谁怕谁的狠劲。 见两人就要打起来,以律急忙开口拦阻:「阿杰,没事啦,我处理就好。」 只见许玄在一旁叫嚣,还打算衝过来揍人,以律一股火气也被激了上来,他压低声音怒道:「徐以玄,你闹够了没?」 久违的名字让许玄微微愣住,像饱胀的气球顿时洩了气,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他伸手抹了一下脸,从指缝间无助地望着以律:「抱歉,我??」 见许玄稍微冷静下来,以律叹了口气,对阿杰说:「你可以帮我把琴带回去吗?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家。」 「是可以,但??」阿杰欲言又止。还是觉得不放心,他想问,却不知道该不该问。 「没事的,我们很熟,真的。他是,」以律停顿了一下,看着阿杰的眼睛,缓慢而认真地说:「他是我国中同学。」 一听到这四个字,阿杰瞳孔骤然放大,他静静看着以律,对方的表情镇定,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阿杰了然于心地想着,看来自己是派不上用场了。 「那,你们回去小心。无论如何给我个讯息,好吗?」身为团长,爱操心的习惯很难改变,他像个母亲似的再三叮嘱,就怕自己的孩子有个万一。 「嗯,别担心。」以律附上一个安慰性的微笑:「你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接着,他转头跟许玄说:「我送你回家,行吧?」虽然是问句,但十足十肯定的语气丝毫没有让对方拒绝的馀地。 许玄一开始还不想走,小声嘟囔着些什么,以律硬是把他拉到路边,趁着雨势转小,招了一辆经过的计程车就把人塞进去,自己也侧身上车,报了地址。 「注意安全。」阿杰目送两人离去。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眼皮狂跳不停,这徵兆是好是坏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计程车上有股难闻的香水味,也许是上一位客人留下的,让以律感到反胃。 他看了一眼上车后倒头就睡的许玄,用手推了推对方的手臂。 许玄紧闭双眼靠着窗,看上去睡得不太安稳。 以律揽过他的头,靠向自己的肩膀。 许玄扭动了一下身子,找到舒服的角度后继续睡。 以律睡不着,努力在抑制想吐的感觉。 全身都难受,但心中那条紧绷的弦似乎终于松弛下来了。 他看着身边的许玄,胸膛随着缓慢呼吸而起伏,微张的唇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高挺的鼻樑给人坚毅的印象,因沉睡而轻颤的长睫毛像昆虫翅膀,将以律少有波动的内心扰出阵阵涟漪,他不需要用力想像,就能描绘出那双桃花眼的形状,每当两人对视时,他总必须克制地想,这双眼不管凝视谁都会是深情的模样。 现在这样,应该算是没事了吧? 唉,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呢? 第 10 章 徐以玄 徐以玄这个名字,世界上应该没有人会叫了。 除了方以律。 对徐以玄的第一印象不是外表,而是出现在班级名册上的印刷字体。不知道排序的原则是什么,两人的名字靠得很近。徐以玄、方以律,有种以「以」为轴心旋转对称的感觉,彷彿照镜子般,不管是字型还是比划都很类似。 以律喜欢规整的事物,像是对仗的文字或对位的旋律。他很好奇,这位名叫「徐以玄」的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于是在朝会点名时,他特别注意听,一喊到名字就立刻抬头张望。 当时的徐以玄是稚嫩而青涩的,矮小微肉的体型还没抽高,尚未成熟的身心都跟性感扯不上关係,看起来像个孩子。个性感觉有点孤僻,时常一个人低着头坐在角落,不会主动找人搭话,但如果跟他攀谈的话,就能发现他其实很好聊,有着天马行空的想像力。 在那个年纪,长相还不是同儕间决定胜负的筹码,更何况是男校。平凡无奇的徐以玄,是方以律在新的班级中,第一个记住的人。 放学回家的途中,两人不仅搭同一路公车、还在同一站下车,以律对于过多的巧合感到新奇,于是连续几天,他都站在相隔几步的距离,偷偷观察着徐以玄。 对方总是带着耳机,一上车就闭上眼假寐,平衡感好像很好,无论车厢怎么摇晃都能稳稳地握着拉环,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睡着,总会在到站的同时睁开眼睛,从容地下车。 虽然曾经想过尾随他回家,但自己也觉得这有点太超过了而作罢。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某天以律刷卡下车后,看见徐以玄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他。 「干嘛一直看我?」 「呃,抱歉!那个??我是跟你同班的??」 「我知道,方以律对吧?」 「嗯。」 「那你干嘛一直看我?」 「没有、那个??我很抱歉。」 徐以玄看着以律,沉默了几秒,忽然噗哧一笑:「干嘛这么紧张,我又没有不爽。」他指着对街的招牌问道:「你要去便利商店吗?」 两人边走边聊,意外发现彼此喜好很接近,看过一样的动漫,喜欢同样的日本乐团,最近甚至着迷于同一款游戏。 隔天早上,以律推开门踏进教室的同时,坐在座位上看书的徐以玄闻声抬头,朝以律轻轻挑眉,以律微微扬起嘴角说了声早,走到自己的座位,发现桌上放了一本杂志,封面是昨天聊到的乐团。 那一早的对视,像是认证了两人之间的友谊,不知不觉,放学后他们会不约而同等对方一起回家,各自上学时,如果在途中偶遇也会自然而然同行。两人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从喜好延伸到家庭状况与价值观,分享彼此的烦恼,理解彼此的困惑。 在学校反而不会总是腻在一起,男孩们不搞那种女孩子气的亲密小团体,上课有各自习惯凑队分组报告的同学,下课也有各自常约打球的伙伴。 对以律来说,交朋友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足够开朗外向、适当地应和、做一些和大家差不多的事情,偶尔在不伤和气的状况下说说自己的想法,就能跟大部分的人相处融洽。 但该怎么说呢?从小到大,他常常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遗落在所身处的世界之外。 还记得小学四年级那次,他的班级在大队接力比赛夺得冠军,所有人欣喜若狂,他和同学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但另一个自己——也许是掌管灵魂核心的那个部分——正安静地站在一旁,毫无反应的看着这一切。 世界彷彿被消音了,所有感受都很疏离。 以律不是没有情绪,漫画看到揪心的剧情会流泪,听到喜欢的音乐会兴奋到全身发热,但他不太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怎么回事,不懂为什么毕业典礼上大家会哭得稀里哗啦,也不懂为什么我跟你好就不能跟他好,谁跟谁走得很近就会有人失落生气。 他没有交心的朋友。小时候的他以为,交朋友就像上学和写功课,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是一件乖乖照做就能让父母放心的事。 认识徐以玄之后,他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想告诉对方,跟父母吵架了,养在房间的多肉开花了,看书时被锋利的纸刮伤指尖了??。同样的,他也想了解这个人的一切,很会画漫画,习惯用小指揉眼睛,房间很乱但很爱惜物品,兴奋时讲话语速会加快。 犹如在蒐集卡牌般,得知一件关于徐以玄的小秘密,以律就会感到得意,最好是从未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习惯或性情,越稀有的越珍贵。 为了照顾还在唸小学的妹妹,徐以玄假日几乎无法擅自外出,于是以律三不五时就上门拜访,也没干嘛,有时一起唸书,有时一起打游戏,饿了就拿餐桌上留下的钱去买便当,累了就躺在床上小睡半晌。 徐以玄房间有张双人床。原本以律对于能拥有宽敞的私人空间感到很羡慕,但自从知道徐以玄家里的情况后,他心中產生一股罪恶感,觉得自己生活在和平的家庭还不知足实在过分。 他没见过徐以玄的父亲,倒是对他妈妈印象深刻。开学一个月后,学校依惯例举办家长会,徐妈妈一到场就吸引了全班的目光。 她踩着高跟鞋,身穿及膝的米白色雪纺洋装,外头罩着一件短版牛仔外套,拎了一个看起来装不了什么东西的小手提包,站在一群穿居家服或套装的大叔大婶之中,这身年轻又朝气十足的打扮,看起来就像从杂志中走出来的模特儿一样耀眼。如波浪般的棕褐色长发披在身后,完整精緻的妆容底下,是对自己的外貌充满自信的微笑。 正当男同学们窃窃私语,讨论着她到底是谁的家长时,徐妈妈在吵闹的教室中轻轻喊出了答案。 所有人转头看向徐以玄,被惊讶与好奇的眼光包围的主角却低着头假装没听见。或许是害羞,或许是觉得丢脸,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课本,用力而专注,简直要把纸张看穿。 见儿子没有反应,徐妈妈走了过来,拍拍徐以玄的肩,口气就跟在家一样稀松平常地问道:「叫你你干嘛不回话啦?」 「我没听到。」徐以玄这才抬头,一脸尷尬地说。 他感觉的全班的视线都黏在自己身上,又湿又痒很不舒服,让人很想摆脱。 第 11 章 分开 察觉到徐以玄的窘境,以律从座位上起身,靠过来跟徐妈妈打招呼:「阿姨好,我是方以律。」 「你好啊,以律,欢迎常来我们家玩,玄玄功课上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地方,再麻烦你多多帮忙他了。」徐妈妈对这位有礼的孩子印象不错,她听儿子提过,也调查过以律的入学成绩,班级排名第三,应该是可以放心交往的对象。 「没问题,我会跟他一起念书的。」以律乖巧地点头答应。他看着徐妈妈浅笑勾起的嘴角,觉得这对母子虽然五官不太像,但神韵十分相似。 后来他才发现,徐以玄的父母对孩子课业的要求相当不合理,就算考八、九十分还是会被骂,似乎没有满分就是不应该,无论进步再多都没有意义。画画被定义成不务正业的行为,必须小心翼翼地藏着不能被发现。 对国中生来说,课业就是一切,那个年纪还不懂才能与天赋的可贵,成绩是自尊的来源。段考前后,他都眼睁睁看着徐以玄消沉低落,爱莫能助。 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同时也觉得顶着优秀的光环苟且生存的自己很不堪。 就只是他擅长的事,刚好符合一般人的社会期待罢了。他会猜题、会考试,却也深知这个能力在长大后的未来没有任何用处。 每当他看着投入兴趣时,眼神闪闪发亮的徐以玄,都觉得羡慕又嫉妒。他想不到自己喜欢什么,找不到能让自己为之心动的梦想,也没有任何专长。 在徐以玄面前,他就像个未开化的猿人,已知用火,却只是为了活着而对世界没有任何贡献。 国中生没有社团,没有校际交流,每一天都像复製贴上般,随着时间流逝被推挤着向前滚动。 以律是个没什么仪式感的人,他觉得节日除了多放一天假很开心之外,没有其他值得庆祝的必要。如果收到生日礼物或卡片还要回送很麻烦,所以他不曾主动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生日。 但徐以玄还是知道了。他塞了一隻兔子娃娃在以律的抽屉里。 看着一脸疑惑的以律,徐以玄主动解释:「昨天陪我妹去夜市夹娃娃,顺手夹到的。」 「为什么是兔子?」其实以律想问的是,你知道我今天生日?还是只是巧合? 「因为那台看起来最好夹。」其实徐以玄想说的是,他觉得以律很像兔子,眼睛小小圆圆的,个性温和没什么攻击性。 后来以律在情人节回送徐以玄一隻小狗娃娃,为了掩饰尷尬,他打趣地嘲笑说,生日跟情人节同一天很衰,会少收一次礼物。 徐以玄没有回话,他摸了摸小狗的头,很认真地说了声谢谢,将娃娃放在床头柜上。 第二年冬天,徐以玄送了一条十字架项鍊。跟宗教无关,他只是在逛街时单纯觉得设计很好看就买了。 于是隔年二月,以律回送了相同牌子的皮革手鍊,他很庆幸自己比徐以玄年长两个月,如果先过生日的是对方,他一定会为了要送什么而烦恼很久。 第三年冬天,以律忘记收到什么了,或是根本没有礼物。 因为那天,他听说徐以玄有了交往对象。 网路上认识的,小我们一岁,传讯息很爱用表情符号,感觉是个很可爱的男生。徐以玄说,他也很喜欢日本文化,有在玩cosplay,日文很厉害。徐以玄说,他的目标是考日文系,未来到日本生活,我觉得有梦想的人很有魅力。徐以玄说,週末要陪他一起去买做道具的材料,最新的动画连载你可以自己先看没关係。 那个「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徐以玄没说,也可能提过但听的人当耳边风,吹过就没了,只留下冷冷的触感。 「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说喜欢我,问我可不可以交往,就在一起了。」 「就这样?」 「嗯,就这样。」 如果忽略因资讯量庞大而无法冷却的大脑,以及因供血不足而加快跳动的心脏,以律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情是欣然接受的。 他知道的,徐以玄渴望被爱,家庭失和导致父母将对彼此的期待转移到孩子身上,无止尽地要求,反覆地索取,作为长子必须保护妹妹的想法,也让他合理化所有承担的行为,只为了维系家人之间的平衡。 他知道徐以玄一直在寻找能够填补心中那块空缺的爱,所以如果有个人能让乾涸的土壤开出花朵,自己应该替朋友开心才对。 虽然被取代的感觉不是那么痛快,但他告诉自己,友情和爱情本来就不一样,没什么好比较的。 国中三年级就像失落的古文明,在歷史页面上只写了倒数的天数,其他一片空白。 15年的人生彷彿一条铺往断崖的路,继续往前什么都没有,考不好就直接掉下去,考得好桥会自己搭起来。 以律最终考上全市第二志愿,他没有觉得失落或开心,不过就是一所高中,念哪里还不都一样。 这段备考时光对徐以玄来说,则像平静的湖泊中养了水怪,表面看起来不为所动,湖底却早已天翻地覆。 他的父母终究还是离婚了,新的名字出现在新的学生证上,他和妹妹跟随妈妈搬到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外婆家,选了附近的高中就读。 以律过了很久才知道这件事。 光是要适应新环境就忙得不可开交,超过半小时的车程简直像翻山越岭到陌生国度般遥远,两人就这么硬生生地断了联系。 以律还是常常想起徐以玄。 隔壁桌同学穿了双爱迪达球鞋,他想着,徐以玄也有一双同款同色的。社团迎新时,漫研社摊位展示了社员们画的同人志,他想着,徐以玄画得比这些好太多了。 偶尔也会想起那位从没见过面的「他」,他想着,那两人应该仍在顺利交往中吧?有好好接住彼此吗?「他」应该没有让徐以玄感到孤单寂寞吧? 其实只要传个讯息就好了,但以律找不到理由。报告自己的近况?也没什么好说的。关心对方过得如何?好像又有点矫情。聊聊最近新出的动漫?搞不好人家没兴趣呢! 说不定徐以玄在新的学校过得很好,已经交到新朋友了。也许他不想被打扰。既然已经分道扬鑣,就意味着我们该从彼此的生活中退场了??是吧? 青少年是一种麻烦的生物,总是在不该衝动时衝动,该前进时退缩。 没有徐以玄的高中生活他感到很不适应,好像少了什么,心中有个夹层变得空空的,像是回到小时候,一个人在静悄悄的世界徘徊,做什么意兴阑珊。 以律告诉自己,友情本来就是有保固期的,早就知道了不是吗?然而,他刻意忽略的在意,换来的是长达三年的后悔莫及。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夜,家里只剩他与书桌前的檯灯还没入睡,为了准备隔天的考试,他昏昏沉沉翻着英文课本,想要努力再往脑中塞些单字片语。 忽然,搁在一旁的手机无声震动了起来。这么晚了是谁啊?看到显示名称的瞬间,以律惊讶到整个人都清醒了。 「喂?徐以玄?」他赶紧接通,有些手忙脚乱。很多话想说,但语言还没被组织好。 手机对面的人不发一语,只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呼吸声越来越大,有些哽咽的声音伴随着喘气传了过来。 「方以律,救救我。」 第 12 章 求救 「以律,我不行了,救救我。」徐以玄在哭。低沉的嗓音有些破碎,喉咙像是被砂纸磨破了洞,嘶嘶嘶的气流声穿插在字句中,听起来十分痛苦。 「怎么了?你还好吗?」以律用这辈子最轻柔的语气,试图安抚崩溃的徐以玄。 「没事的,慢慢说,我在这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于是将话筒稍稍拿远,缓慢地深呼吸,想办法镇定下来。 他想起某次段考后,发完成绩单的下一堂是体育课,同学们一下课就纷纷去换衣服,只剩徐以玄还在座位上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正想走过去喊人时,远远地,看到一颗水珠从被瀏海覆盖的眼睛位置坠落到桌面,反射了窗外阳光而晶莹剔透,像一道咒语,将以律困在原地。 他想起某次放学搭公车,人多拥挤,徐以玄伸长了手想拉住吊环,从袖口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有几条微微凸起的痕跡。只看了一秒,眼睛彷彿被灼烧般刺痛,他迅速转移视线。徐以玄还在自顾自地说话,但以律什么都没听进去,那几条丑陋的短线像寄生虫般,鑽进以律的身体里,害他全身不对劲,宛如心肺被捆住呼吸不到空气。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以律在等待徐以玄开口。 为什么自己不主动探问呢?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不好意思挖别人的隐私,或许是潜意识想逃避触碰那些会让自己不知所措、难以承受的悲伤。 他想起某次球赛输了,作为队长的徐以玄心情低落,同学们纷纷围在他身边,拍拍肩,说些鼓励安慰的话,只有自己远远站在一旁看着,其实是想迈开脚步过去的,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说再多也不可能赢回来的,有什么意义吗? 这些都是藉口,有没有意义并不重要,他陷在无能为力拯救他人的挫折中,选择不去面对。 多年来,他放任自己的懦弱越长越大,茁壮到足以阻隔外界的侵扰,不在意就不会受伤,不付出就不会失望。 但这个时候如果掛电话,徐以玄会不会死掉啊?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以律被自己吓到,脚底一阵凉意窜上来。他一边听着对方断断续续说着家里的事、学校的事,一边努力让自己专注于语言最表层的含义,避免陷入文字背后的情绪。 离婚、改名、搬家、酗酒的母亲、徬徨无助的妹妹、明明担心却爱落井下石的外婆、觉得生活空间被侵佔而总是摆臭脸的舅舅、无法融入高中生活的自己,徐以玄的思绪混杂,想到什么说什么。 以律东拼西凑,慢慢听懂了紊乱的故事全貌,他不由得痛恨自己。 为什么当好友这么痛苦的时候,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如果早一点、主动一点提出关心,他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面对这些骤变了? 以律非常懊恼,他甚至想转学到徐以玄的学校陪伴对方。当他开始认真思索该如何办转学手续、要怎么跟爸妈说明时,徐以玄说,我们分手了。 他说,那个人觉得我太烦人、想法太负面,会影响他准备大考,所以不要我了。 他说,但我现在没办法一个人,真的不行,我要掉下去了,我好怕,没有人拉住我。 他说,方以律,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突然间,周围的声音消失了,像是尾奏堆叠到高潮却忽然急收般,以律脑中只剩下嗡嗡共振的残响。 电话无预警地掛断了。 以律不太确定,自己好像按到结束通话?他盯着萤幕全黑的手机发愣,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异常卖力,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直衝大脑,撞得太阳穴一阵一阵发胀发烫,燎原的烽火从耳后、双颊一路烧到脖子,他觉得口乾舌燥,去厨房倒了杯水一口饮尽。 等了一会儿,徐以玄没有打来,他赶紧回拨过去。电话立刻被接通。 「不好意思,刚刚忽然断掉。」 「没事,我好多了,谢谢你陪我聊天。」 「喔,嗯,那就好。呃??那个??」 「抱歉打扰你这么久,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我也该睡了。」 「喔,好。那,晚安。」 「晚安。」徐以玄说完便掛了电话。 当晚以律没有睡好,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过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徐以玄吗?怎么样叫做喜欢呢?时常想到这个人,什么事情都想跟对方分享,他难过时自己也会跟着难过,有这样的心情就算喜欢了吗? 在意一个人胜过自己,这种无处安放的心情就叫做喜欢吗? 想跟对方在一起吗?交往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会改变吗? 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同性恋,但对于是否是异性恋也抱持着怀疑,因为目前为止他完全没有对任何一位女孩感兴趣过。 能够影响他的心情起伏的人,全世界就只有徐以玄而已。这样算什么呢? 隔天英文考得很差,被老师训了一顿,但以律毫不在意。他有些急躁,想搞清楚一些事情,却怎么样都想不透彻。 倒是重新跟徐以玄恢復联系了,两人时不时会互传一些梗图和搞笑影片,也会聊生活上的事,除了没有实际碰面,互动上跟以往没什么差别。 只是那晚最后的对话,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过。 第 13 章 生病 高一下学期,换以律家出事了。 爸爸因公司缩减编制而被裁员,不久后得了忧鬱症,毫无病识感、持续硬撑着不告诉家人的后果,就是在短短一个月内从轻度变成重度。 刚开始他和妈妈只觉得爸爸有点奇怪,不太搭理人,整天闷闷不乐,没有食慾也睡不好,以为是工作压力太大,两人还合力劝爸爸安排假期一起出游。 直到某天,邻居打电话到家里,说看到顶楼站了一个人,看起来很像你们家先生,妈妈原本不相信,拉着以律上楼查看,发现爸爸穿着早上出门的那套西装,站在围墙上。两人瞬间吓傻,费尽千辛万苦才将爸爸拉下来,送进医院。 于是爸爸就住院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以律想到徐以玄,想到他手上的疤痕会不会也跟生病有关?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他传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讯息给对方,过了一小时后依然未读,直接打过去也没人接,甚至到隔天都没有回电。 徐以玄就这样消失了四天。 这四天对以律来说简直度日如年,他的胡思乱想已经膨胀到觉得「说不定徐以玄已经不在了」的程度。 确实,如果今天徐以玄出事了,他不可能会知道,没有人会联系他,而他连对方现在住哪都不清楚,仅凭着手机讯息维持的联系太薄弱,说断就断,果决又无情。 过了四天被掏空的日子,以律感到精神疲劳。 妈妈住在医院照顾爸爸,家里没人等他回去,学校待不住,翘了课的他无处可去,只好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该去哪里?走了多久?完全没有概念。被脚步带领着前进,似乎想藉由肌肉的痠痛,麻痹内心的焦躁不安。 不知不觉走到了徐以玄的学校门口,还没到放学时间,为了不让警卫起疑,他坐在公车站牌前的长椅上发呆,假装在等车。 鐘声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看着别校的学生放学很新鲜,以律想赌赌看,能不能在其中找到想见的人的身影。 大约过了十几分鐘,他心心念念的目标真的出现了。 许久不见,徐以玄变了很多,不只长高了不少,整个人的线条也比以前更加紧实,原本有些圆润的脸颊随着身材抽高而消瘦下来,五官变得立体。制服下摆没有扎进裤子里,领口解了两颗扣子,微微露出底下圆领的白t,有些放浪不羈的味道,但符合校规的俐落短发又显得清纯稚气,反差感在他身上张扬地展现着青春的率性。 这张脸应该常常收到情书吧?以律想着。他有些吃味又有些骄傲,正犹豫该不该走上前去打招呼,就看到徐以玄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向另一位站在校门口的男孩挥手。男孩穿着便服,看样子是特地来接徐以玄放学的。 两人有说有笑地朝着公车站走来,以律顿时不知所措了起来,第一个反应是找地方躲藏。 但要躲去哪?而且自己为什么要回避?有什么好回避的?在他踌躇的同时,徐以玄的声音传了过来:「以律?你怎么会在这里?」讶异中带了点惊喜,见到久违的好友当然是开心的。 「我??」还没想好说词,以律脑中闪过「路过」二字,但自己也知道太假了所以没有说出口。 「对了,刚好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友,他叫小可。」徐以玄一手揽着小可的肩,转头向小可说:「他是我国中的好哥们,方以律。」 「以律哥好。」小可乖顺地微笑着打招呼,身体却刻意向徐以玄靠近,用毫不避讳地眼神打量着以律。 「你好。」这种时候除了回应好像也没办法说些别的,以律忽视那带有敌意的目光,想着,原来徐以玄喜欢可爱娇小的男生啊??所以是因为忙着谈恋爱才没有理我吗? 「啊,我这几天手机坏了送修,你是不是有传讯息给我?」徐以玄忽然想到以律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没事应该不会特地跑来吧?他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喔,没什么重要的事。」本来以律就没有想好要说什么,他只是想见见徐以玄,确认对方安好就行了。爸爸的事也不太适合在这个场合说。 他感受到小可释放出来的结界,不想在这里继续当电灯泡:「下次再说吧,我先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说完便落跑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去。 徐以玄望着以律的背影,好几个月不见,以律倒是没什么变化,可能是因为自己长高了吧?对方看起来缩小了一号,过长的头发将脸遮住一大半,看起来很没精神,气色也不太好,脚步虚浮,细瘦的手臂有种一折就断的脆弱感。 那傢伙有好好吃饭吗?正想追过去关心一下,手臂就被小可拉住:「玄~我们走吧,不是说要去吃冰吗?」 「喔,嗯,走吧。」注意力被转移,徐以玄不久后就将以律的事拋在脑后。 然而,他与小可的交往并不顺利。 小可是个独佔欲非常强、又有些暴力倾向的孩子。当初会被吸引,正是因为徐以玄感受到对方身上有着跟自己一样不安定的特质,敏感多疑、对家庭失望、在群体中找不到存在的定位,他像是发现了同类,期待着终于有人能理解自己,接纳自己,也确信自己能够包容对方。 他知道小可的坏习惯,紧迫盯人、反覆无常、自残惯犯,他觉得无妨,这些缺陷是小可最有魅力的地方,只要小可需要自己,爱着自己,这一切就都无所谓,两人一定能克服难关,互相扶持地走下去。 一开始确实是如此,两隻伤痕累累的小动物凑在一起取暖,彼此舔拭伤口。但没过多久,舔拭变成啃咬,小动物变成嗜血猛兽,对着渗血的伤口疯狂吸吮。 如果没有及时回覆讯息,或是漏接了电话,小可就会传一连串辱骂的文字轰炸他;当小可想要见面但他有事无法配合时,会收到割腕的照片以及控诉「都是你的错」的责难;就连出门逛街约会,只要一有不顺心的事情,小可就会迁怒到他头上然后动手揍人。 徐以玄身心俱疲,受不了的时候他就打电话给以律,倾诉所有的委屈。 「为什么这么痛苦却不分手?」以律不懂。他没谈过恋爱,但至少不会笨到相信爱情是用情绪勒索和互相伤害来谈的。 「因为他说他爱我。」徐以玄并不傻,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健康的交往方式,但没办法,对于想要被爱的渴望太强烈了,他寧愿成为爱情的俘虏,也不想独自一人走上漆黑的陌路。 那如果我也说我爱你呢?以律想着。 其实已经这么想很多次了。但他不敢说出口。 他还没搞懂什么是爱,却学会了嫉妒和憎恨。他见不得徐以玄受苦,想把所有伤害徐以玄的人都掐死。 他在脑中酝酿了无数种让小可消失或是主动离开的方法,但只要一想到,失去小可,徐以玄会很难过吧?像现在这么痛苦都能坚持下去,一定是因为无法忍受失去吧?那些剧情完善的策划就纷纷像洩了气的轮胎报废无用。 他真的不懂徐以玄要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那样东西自己肯定没有。 如果有的话,两人的关係早在国中就会改变了吧?太习惯国中时朝夕相处,原本以为上了高中会不适应很正常,交到新朋友就会好了,却发现没有这么简单,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取代徐以玄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过着没有徐以玄的生活,以律才察觉到自己多么需要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他常常在想,那通电话,如果当时自己好好回覆的话,是不是一切就都没事了? 在那个自己说「好」的平行时空里,小可不会出现,徐以玄也不会受到伤害,故事会走向圆满结局??吗?会不会,自己变成另一个小可,无意识地开始伤害徐以玄呢?不行,不能再想了!也许那时他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在溺水的当下只要有浮木就想抓住,而自己只不过是最靠近的一根木头??方以律,不要再过多的揣测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罹患了ptsd,每当来电显示徐以玄的名字,巨大的恐惧便会无预警来袭,又出了什么事?这次受伤了吗?他不敢也不想接电话,但如果不接,会不会错过对方发出的求救讯号?脑中不受控地浮现徐以玄被打被揍、被拿刀砍、甚至自残自杀的画面,于是他养成随时查看手机的习惯,不敢漏接任何一通电话。 很多时候,徐以玄的身影会跟站在顶楼围墙边的爸爸重叠,如果自己晚了一步、如果没有拉住的话??光是想像就让以律怕到全身发抖。 他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而已,这样的祈求太过分了吗? 第 14 章 梦 又是一个父母争吵的夜晚。 也不算争吵,就是妈妈歇斯底里大吼,爸爸在一旁哭着道歉,这种场面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以律受不了,拿着手机钥匙就穿越客厅开门出去,没人问他要去哪里。 走到徐以玄旧家附近的公园,他坐在鞦韆上晃啊晃,想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不怪妈妈,照顾病人真的很辛苦,爸爸反覆住院出院,家中经济状况早已陷入拮据,妈妈总是低声下气去跟亲戚借钱。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尽可能不让家人担心,用功读书赚点奖学金,假日打些零工贴补家用,在妈妈焦躁疲惫时陪伴着听她倾吐。 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这个小公园是以律的秘密基地,每当想要躲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 好几次,他想打电话给徐以玄,想将累积已久的情绪一次掏空,再不将心中满溢的污水倒掉,也许自己就要从内部腐烂了。但他不敢说,他不想增加徐以玄的负担,将垃圾丢给别人有什么好处呢?只是换个地方发臭而已,还不如一个人独自消化。 他想,人没有这么容易死的,再怎么痛苦,只要能活着就好。 先活下来再说吧。 无暇考虑未来的目标,光是活过今天就已筋疲力竭。 支撑以律熬过这段混沌青春期的,除了对徐以玄的思念,就只剩下耳机里的音乐了。 那是唯一能从现实世界抽离的时光。旋律像微风,节奏像波浪,由音符构筑的小船载着以律漂流摇晃。 胸口被低频撞击而震动的时候,不自觉屏住呼吸的时候,脑中因共鸣而发麻的时候,激动到起鸡皮疙瘩、鼻酸泛泪的时候,他能感受到自己真的活着。 说是救赎一点也不为过,那一首首歌曲就像寒冬中的暖阳,像幽暗隧道尽头的微光,儘管无法让人开朗,却能从中找到希望。 在最糟糕的时候,他因为看见喜欢的乐团即将发行新专辑的预告,而打消失足落轨的意图。 后来,他开始试着写歌词、写日记,将心情记录下来。 他想像着,如果有一天,有个快要放弃生命的孩子听了自己的歌,能愿意再给这个世界一次机会,是不是表示这段难熬的日子是有价值的? 或许哪天自己也能站在舞台上,成为别人的光? 17岁生日的前夕,以律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和徐以玄穿着国中制服,依偎在末班公车倒数第二排座位。 因为分享同一副耳机,两人靠得很近,徐以玄的手臂搭在自己身后的椅背上,自然垂落的指尖时不时碰到脸颊,有点痒痒的,但他没有闪躲,闭着的双眼轻颤了几下,努力将注意力拉回音乐上。 快到站时,徐以玄靠近耳边,用只容许两人听见的音量说,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撒娇似的,句尾粘腻的语气伴随着微热的气息吹上发烫的皮肤,瞬间将以律的耳朵和脖子染成瑰丽的粉红色。 公车驶过家门,在陌生的街道穿梭,一路颠簸的不只车身,还有以律的心情。 他假装望着窗外发呆,其实偷偷观察倒映在车窗上的徐以玄的侧脸,对方一派轻松地滑着手机,时而皱眉,时而嘴角上扬,表情丰富。 以律心想,无论到哪里都好,他希望公车能永远不停地开下去。 夜深人静的公车总站有种诡譎的氛围,流浪汉们或坐或卧在阴暗的骑楼角落,白天那往来匆忙的人潮像是被吸入异次元般消失无踪,只剩寥寥行人快步通过,彷彿不加快脚步就会被暗夜吞噬。 也许是察觉到以律的不安,徐以玄牵起他的手,轻轻捏了两下然后放松,握在手心里,一句话也没说,拉着他穿越闪黄灯的十字路口。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以律试着保持镇定,但剧烈跳动的脉搏和不自觉抽动的指尖出卖了他,徐以玄发现了吗?两个男生牵手没什么吧?他是怎么想的呢?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那座门口有暴龙雕像和火车头的公园。 路灯充足,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这座公园没有想像中神秘,看起来很一般,但在小说中,这里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人们少数能认识同类的地方。他们轮流看完小说,为保守年代的虐恋惋惜,儘管早已时过境迁,还是想来看看故事中主角们相遇的场景。 走过池塘,走过纪念碑,走过露天剧场,走过儿童游乐区,他们聊着小说剧情,聊着作者另一部被拍成电视剧的作品,两人牵着的手未曾放开过,以律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徐以玄说,我渴了,他们在投币饮料机买了瓶水分着喝。 徐以玄说,我累了,他们在树丛中的长椅上坐下休息。 徐以玄说,可以吗?这句以律没听懂,他疑惑地望向对方,被那双认真的眼眸摄去了魂魄。 唇是微凉的,他迟钝地想着,全身僵直一动也不动。徐以玄见状轻笑着提醒,闭上眼,以律乖乖照做。 他感觉到唇瓣被轻轻磨蹭,对方的鼻息扑上脸颊,湿热的触感令人不禁屏住呼吸,后颈被揉捏着,很舒服,忍不住从鼻腔发出一小声闷哼,感受到身后原本虚揽着腰的手一紧,整个人被压进对方怀里。 张嘴换气的同时,湿软的舌头滑了进来,先是试探般地舔了舔上顎,以律轻颤的反应让徐以玄玩心大起,他四处进攻,时而舔舐时而吸吮,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水渍声。 在游戏的过程中,他感受到以律生涩地试图回应自己,小巧的舌尖有样学样地撩拨着,双手却紧紧揪着制服下摆不放。只要想到这是以律的初吻就有些把持不住,他又惊又喜,原本强压的慾望顿时被勾起,忍不住狠狠地加深这个吻,直到被喘不过气的以律轻轻拍打,才意犹未尽离开。 以律喘着气,双颊泛红,湿润的眼神没有抗拒,更像是在讨求关爱。 徐以玄一秒也不想停下,他再度吻上那张令人欲罢不能的双唇,一边将手伸进对方的衣服里,从背脊、后腰抚摸到上腹、胸膛,少年的体型其实还不具备成熟的性吸引力,清瘦而缺乏肌肉,骨节明显到有些磕手,但稚嫩的皮肤光滑细緻,轻轻捎过就能感觉寒毛竖起。 触碰到某些地方会產生可爱的反应,先是全身一震,然后扭动着想闪躲,同时隐忍地闷哼几声。他的手在以律的侧腰和后颈流连忘返,享受着对方一步一步沉溺在慾望中的表情。 以律就像一件乐器,随着徐以玄轻轻拨弄而发出好听的声音。 好舒服,他迷糊地想着。他也想让徐以玄舒服,于是双手胡乱摸索,想找到缝隙鑽进衣服里,却不小心摸到发胀发热的,他大胆地隔着裤子揉捏着,感觉手中硬物逐渐甦醒、蓄势待发,有种快崩不住的事态。 别闹,徐以玄皱眉提出警告,但某人这会儿不听话了,他开始解裤头的釦子,很慢很慢地拉下拉鍊。 忽然间,手被徐以玄狠狠抓住,整个人顺势被推倒,被护住的后脑勺没有如预警地撞上椅面,以律睁开已微微失焦的双眼,看着俯身在自己上方的徐以玄。 徐以玄邪魅一笑,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地问,你想在这里,做吗?他把做字念的含糊不清,但加重的语气又让这个字狠狠撞入以律耳中,彷彿什么都还没开始,自己已被撞得失神,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以律没有回应,他张开双手攀上徐以玄的背,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伸出舌头怯生生地舔了一下对方的耳垂,沿着脸颊一路亲吻到嘴角。 这些小动作搞得徐以玄把持不住,单手解了两颗釦子就直接把上衣扯掉,他用同样的方式脱了以律的,肌肤相亲的两人在没有遮蔽物的户外交换着体温,被害怕和兴奋交织的快感折磨到失去理智。 忽然,一道强光打过来,尖锐的哨音响起,脚步声与吶喊声从远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以律瞬间心脏紧缩,凉意从脚底窜起,他将头埋在徐以玄的颈窝全身发抖,不敢抬头。 徐以玄反覆在他耳边说着,别怕,有我在,一手来回抚慰着他僵直的后背。 然而一股强劲的拉力将两人分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徐以玄的表情,意识已从梦中回到现实。 第 15 章 最好的结局 头痛欲裂,喉咙乾涩,汗湿的身体有种黏腻的不适感。 以律躺在床上呆愣着,脑中残留的梦的碎片愈发模糊,伸手想捉住却从指缝间消散。 等待清醒的时间没有太长,拂晓时分窗外天色尚暗,家中静悄悄的。他起身洗漱,冲了个澡,换上制服时顿了一下,确实,自己早已是高中生了。 没来由的,忽然很想见徐以玄。 与其说,早上的梦让他察觉自己所抱持着的、无法仅止于友情的心意,不如说那些晦暗不明的慾念被证实了。梦的剧情已不完整,但触感、温度、声音和气味全都残留着,像烙印在记忆深处,真实存在过的痕跡。 真是糟糕透了,以律烦躁地想着。 认识这么久,他很清楚徐以玄只把自己当成普通朋友,丝毫没有其他别的意思,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恋爱对象,那种轰轰烈烈、你儂我儂的爱情,光是想像以律就肯定自己做不到。 我爱你什么的,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他也说不出口。 无妨,只要能够陪在他身边就好了,如果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有那么一点点用途就好了。 鼓起勇气表白这种事是不可能做的,任何一点会失去徐以玄的风险他都不想承担。 整个高中生活,让以律印象最深的只有他一直在四处间晃。 学校待不住,家里也待不住,去找徐以玄时小可总是会在,无论相约唸书、打球或做任何事情,小可就爱黏着徐以玄,有时甚至还会趁独处时对自己烙狠话。不管是徐以玄一再向小可解释两人的纯友谊关係,还是自己在一旁看着两位小情侣放闪,都让以律觉得难受。 他渐渐减少跟徐以玄见面的频率,独自一人不知道要做什么时,他就走路。 从方便翘课的学校后门走到森林公园,走到24小时不熄灯的旗舰书店,从繁荣的新兴商业区走到萧条的旧商圈,两小时、三小时、四小时,累了就找个小公园缩在长椅上睡一下,饿了就捡垃圾桶里看起来还算完整乾净的食物果腹,像隻没人理也没人管的野猫,疲惫而充满警戒,却始终找不到一个能安心放松的归宿。 大考前两个月,徐以玄和小可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关係总算画下句点,不甘寂寞的他又恢復了找以律作陪,填补间暇时光的习惯。两人像是回到国中的相处模式,窝在房间一起念书、看看漫画、听听音乐,还相约考完试要共组乐团。 高中毕业前的生日,以律送了徐以玄一张cd。 他将包装的牛皮纸袋小心拆开,在内侧写下隐忍许久的心情,再重新黏回去,装入cd送出。 度过了几天忐忑不安的日子,什么也没发生。 以律松了一口气,他告诉自己,可以了,已经努力过了,这样也好。 爱情无法长久,友情却能维持一辈子。 这是最好的结局。 大学两人依旧不同校,但实践了组团的约定。 以律用打工存的钱买了一把贝斯,上了几堂乐器行赠送的课程后便上网自学。 要说为什么选择贝斯?大概是觉得低调一点的乐器比较适合自己吧!而且他喜欢低沉的声音,比起穿透性高的吉他和存在感强烈的爵士鼓,低频有一种会贴着心脏震动的感觉,踏实而令人安心。 他们先从cover喜欢的乐团的歌曲开始,在网路上找到了鼓手竹子和吉他手阿嘎。 由于喜欢的曲风相近,四人没过多久便尝试创作。竹子和阿嘎都不是新手,之前也玩过其他乐团,因此合作起来还算顺利。 在团员面前,以律会叫徐以玄的新名字「许玄」,但总觉得有些彆扭,私底下几乎只用「欸」称呼对方。 至少他将徐以玄绑在身边了。团员的身份加深了彼此的羈绊,想要站上更大的舞台,想要歌被更多人听见,一起为了梦想而努力,是从小就喜欢热血少年漫画的两人所共同追求的浪漫。 然而,现实生活如果像童话般美好,那童话就没有人看了。 刚过完19岁生日不久,以律家中发生瓦斯气爆,父母双亡。 一个人处理葬礼忙得不可开交,失去依靠的他还来不及悲伤,生活压力便接踵而来,理赔的保险金甚至不足以偿还当初为了筹医药费而积累的债务。 他先是找了地方安顿自己,接下来便是疯狂的打工,从餐厅外场、速食店大夜班、夜店服务生到兼职家教、参与临床药物试验,只要打零工网站上有任何符合条件的赚钱管道他都去试。 搞社团、谈恋爱这种青春洋溢的大学生活与他无缘,但再怎么忙碌,他依然会留下练团和练琴的时间。 如此高压的状态,让以律变得很容易情绪失衡。练团时一有人出错,他便出声斥责;创作遇到瓶颈时,也对自己和他人非常严苛;如果有人无法配合演出行程,他便觉得对方不够认真,对乐团不用心。 这段时间他跟徐以玄吵架吵得非常兇,任何一件小事都能针锋相对。 徐以玄混乱的感情生活也间接影响到乐团的发展,伴侣一个接一个换,每一任都会带来练团,有时是男朋友,有时是女朋友,沉浸在爱情中的徐以玄是没有时间观念的,迟到早退甚至莫名就消失一段时间都是常有的事。 以律觉得很痛苦。那些卿卿我我的画面伤眼又伤神,女朋友倒是还好,男朋友的出现会让以律对于產生嫉妒心的自己感到厌恶。 犹豫了很久,他还是选择退团。他不愿被别人看到自己失控而难堪的模样。 失去以律,这个乐团在不久后也解散了。 渐行渐远的两人后来分别加入mistmaze和三月兔的茶会,各自在音乐圈站稳脚步。虽然仍待在同一个领域,但由于生活圈几乎没有交集,两人的朋友和团员都不知道他们彼此认识且交情匪浅。 徐以玄一如往常,只要感情受挫就会打电话给以律诉苦,久而久之,以律对此也麻痺了。虽然好像不太健全,但这是自己与徐以玄之间少数的联系,有总比没有好。 只要自己不将对方的情绪内化,应该就能无止尽地接纳了吧? 半梦半醒之间,以律隐约听到司机的呼唤,计程车已停在许玄家楼下。 付了车费后,他婉拒司机的好意,半扶半抱将许玄弄下车。扛着比自己高十公分的人走路实在很费力,好不容易上了楼、找出钥匙、开了门、进了卧室,快虚脱的以律为了洩愤似的,直接将许玄丢到床上,弯着腰大口喘气。 缓过几分鐘后,他才慢慢帮许玄把鞋子和袜子脱下,衣服裤子不想管了,不用对他这么好。 看了一眼在床上熟睡的许玄,再看看自己身上被汗浸湿的衣服,以律习以为常地打开衣柜,挑了一件最素的黑t,然后走进浴室。 这间三房两厅的公寓是许玄继父留下的房子,毕竟mistmaze再怎么红,也不过只是个小有名气的独立乐团,收入根本不可能付得起这种位于市中心的大坪数公寓。 虽然屋主只有一个人,但这间房子像是住了一整个家庭似的,到处堆满东西。 许玄很会购物,服装饰品就不用说了,从看起来美观的电器傢俱、可爱却无用的摆饰、限量收藏公仔,到根本很少下厨却应有尽有的碗盘厨具,可以说是只要看得顺眼他就会毫不犹豫下单,重复买了同样的书籍漫画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这么大的房子竟然没有一间客房,除了主卧室之外,一间被堆满了杂物,另一间则是放了电脑和乐器的工作室。 于是刚冲完澡、全身散发热气的以律,毫不客气地把许玄往内推了推,挪出床边一小块空位,侧身躺下后,闭上眼就要入睡。 他实在太累了。 感受到身旁的动静,许玄翻了个身,顺手就将人揽进怀里。他低头嗅了嗅以律的后颈,低声呢喃着:「你好香喔~」以律顿时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不久,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看来许玄根本没有清醒。 以律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是把我当成谁了吗? 他不愿多想,意识逐渐涣散。 第 16 章 和好 许玄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连馀温也没有留下,看来以律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他知道是以律送自己回来的,也知道对方在自己身旁睡了一晚。半夜口渴醒来时,他见以律在床边缩成小小一团睡得正熟,还帮他盖了被子。 找到被放在桌上的手机,先是回覆了几则群组讯息,然后点开跟以律的对话框。只见对方传了一封附上照片的讯息:借我这件衣服下次还你。 许玄噗呲一笑,心想,你想穿几件都可以直接拿去,根本不用留言啊。 不过在这种小事上特别认真的以律还蛮可爱的。 顺手点完外卖,他伸了伸懒腰,起身走进浴室。莲蓬头的水压将迟钝的大脑逐渐唤醒,他努力想着,自己昨天喝醉有没有做出什么糟糕的事?不只一次,他很常因酒后失控而后悔,但很多事情不依赖酒精又过不去。 以律没有生气吧?会愿意送自己回家,表示我们应该和好了吧? 认识这么久,他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方以律这个人。 问的话就会说,但不问的话,那傢伙很少主动聊自己的事。 他们很爱谈论跟价值观或喜好有关的话题,因为只要看法互斥或习惯各异,那傢伙就会激动地解释,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很有趣又很麻烦的一个人。 而且以律不太会隐藏情绪,也不太会说谎。他今天想要隐瞒什么,你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像是话说到一半断在很不合理的地方,或是眼神飘移、表情瞬间放空等等,眼睁睁看着对方偷偷摸摸把东西藏起来,以为瞒天过海实则漏洞百出,有时候蛮有意思的。 但有时候这样的行为让许玄很不爽,对自己有什么好不能说的?于是他会追问,强势地将缩在壳里的以律拉出来,看着对方陷入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胶着状态,许玄承认自己的恶趣味获得满足。 他能感觉到以律对自己百般纵容,却不理解为什么对方总是小题大作,熟到某种程度,那些自以为是的关心就会踰矩。 母亲会私下联络以律,请他帮忙劝说自己回家跟继父吃顿饭。妹妹也会向以律打探自己的近况。连几位交往比较久一点的对象,在吵完架、或快要搞到分手的时候,都会跑去问以律该怎么办。 明明是当事人却被跳过的感觉很差,而善良的以律不知道是不堪其扰、还是正义感使然,他总会顺应着那些要求来找自己,然后用一种委婉、试探、想让事情善终的语气提出建议。 许玄很不喜欢别人告诉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所以两人一再为了这种事情争执不休。有时他会想,这种全盘皆输的争论到底有什么意义?但被情绪操控的当下,他和以律都停不下来,句句往对方的雷点上踩,就像不杀个你死我活不痛快似的。 越是亲近的人,吵起架来越没有分寸。 许玄想起上次跟以律炸锅般的大吵,起因也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半夜时他在家跟毛毛打了一架。 当然他不会揍女人,只是用力握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就被指甲刮伤了。 毛毛甩门出去时他想,这段感情大概也到此为止了吧?自己明明付出很多,为什么总是不被信任呢?要怎么做才能得到爱呢?真的有人愿意爱自己吗?越想越觉得委屈,也不管当下是几点就打电话给以律。 也许是自己哭得泣不成声,吓到对方了,手机传来以律哑着嗓子的安抚。你在家吗?我现在去找你好吗?半小时、不、20分鐘,很快就到了,等我??先别掛!没关係你继续讲??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许玄叨叨絮絮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好像如果不讲话,呼吸也会跟着停止一样。以律边骑车边回应自己,声音在风中听起来微弱而不真切。 当他看见一脸倦容、头发乱翘、狼狈地喘着气出现在家门口的以律时,持续下坠的身体彷彿终于落到地面,他赤脚踩在松软的土壤上,脚步踉蹌地走到天使面前,紧紧拥抱那道照亮自己的光。 天亮以后,以律陪自己去擦药验伤,附近的大型医院从一早就热闹非凡,跟市场没什么两样。 在候位区等待时,许玄察觉到以律似乎很不自在,沉默地盯着门诊叫号机,跟他说话也没什么反应,一副只想赶快离开的模样。 这傢伙是不是很讨厌医院啊?他将受伤的手放到以律腿上,果不其然唤回对方的注意力,只见以律蹙眉看着那道长长的血痕,嘟囔着说,为什么你总是喜欢一些有暴力倾向的人啊? 许玄心想,我不喜欢啊!只是有这种特质的人刚好喜欢我罢了。 以律一直陪着自己到晚上。要准备去练团时,以律原本打算一起离开,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他硬是把人留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吧,我们练两个小时而已。」许玄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看着镜中反射的以律说道。 以律以为许玄的状况还没好转,担心地问:「你现在这样可以练团吗?要不要请个假?就说身体不舒服之类的。」 「没关係,我好多了,谢谢你。」 「那我??」以律踌躇着。他是想留下的,却又不知道留下来要干嘛。 「你可以用我的电脑,或是想睡一下也行。」许玄拎起后背包,在玄关边穿鞋边说:「如果毛毛回来,你帮我拦住她,我还是想跟她好好谈谈。」 以律沉默片刻,终究妥协了。 他应了声好,送许玄出门。 刚关上门,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说不上来,总觉得没有主人存在的熟悉空间忽然变得很陌生。 以律对毛毛的印象并不差,感觉是个说话轻声细语、斯斯文文的可爱女孩。 第一次听许玄提到她后,以律发挥过去在编辑部打工的查资料能力,肉搜出毛毛的社群网站,传了私讯将对方约出来见面。 他只是单纯想看看这个女的渣不渣,是不是会认真对待感情的类型。 一边祈祷许玄的新恋情能够顺利,一边听女孩描述她眼中的许玄,以律心中的大石渐渐放下。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不是对偶像的崇拜,毛毛是真的喜欢许玄这个人,喜欢他的本质和缺陷,并且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力。 他怕许玄如果知道自己约毛毛出来会不开心,特地交代对方不要告知。后来见面,毛毛也确实遵守约定,装出第一次见到以律的样子。 这么好的女孩,应该能陪伴许玄走得远一点吧?至少当时的以律是如此相信着。 世事难料啊??以律躺在客厅的地毯上,无所事事地虚耗了两个小时。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开始觉得不对劲,算一算交通时间,许玄应该到家了才对,也许是练完团在开会讨论事情?等了一小时,他忍不住传讯息给许玄,对方没有回覆。 又过了一小时,讯息依旧未读。 他知道许玄在哪里练团,想直接过去找人,却又担心如果错过而对方回来了怎么办?如果毛毛来了而自己没有把人拦住怎么办? 坐立难安的焦虑具现化成难耐的头疼,以律感觉有人用钉子不停敲槌两侧太阳穴,胀痛到他感觉整间屋子都在摇晃。 就在他打算直接联系mistmaze的其他人时,许玄回来了。 第 17 章 冷战的原因 一进门,许玄就将背包用力摔到沙发上,冷着脸不发一语。 突如其来的低气压让以律不知所措,他坐在地毯上茫然地抬头看向许玄,想问的话堵在心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许玄走到冰箱拿出啤酒,一口气灌下半罐,然后看也不看以律一眼便恶狠狠地说:「你都跟毛毛说了些什么?」他压抑着怒气的表情很可怕,眼神直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彷彿想将空气看穿。 搞不清楚状况的以律一脸迷懵地问:「蛤?什么?」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向站在餐桌前的许玄。 「你不是约了她见面吗?怎么?你喜欢那种贱货?」许玄一口饮尽啤酒,将空罐捏得喀喀作响。 什么东西啊?以律傻眼。他无奈地想,自己怎么又被扯进去了。 既然许玄已经知道,他便不再隐瞒:「只有在你们还没交往前见过一次面而已,后来我们完全没有联络。」 「联手欺骗我很好玩吗!?几次了?你说。肯定不只一次对吧?」这完全就像是以律会做的事,他太了解了。许玄忿忿不平地想着,这傢伙,得寸进尺也该有个限度吧! 跟毛毛只见过一次面,但之前的其他对象不好说。以律心想,完蛋了我今天大概会死在这里??,但他还是尽力解释:「不是要骗你,我只是,想帮点忙而已。」越说越小声,心虚的表情让许玄更加生气。 「帮忙?你确定不是在阻碍我吗?方以律!」他将捏扁的空啤酒罐往以律脚边砸,残留的液体溅出,沾湿了裤管和赤裸的脚趾。 撞击声和许玄的大吼让以律微微耳鸣,头又更痛了。 他觉得很冤枉,虽然自己的确有错,但那两人的恩怨纠葛分明就没有他介入的空间,许玄这样根本是在迁怒!太无理取闹了吧! 他不甘示弱地加大了音量:「我干嘛要阻碍你?你爱跟谁在一起我管得着吗?冷静点,收起你的被害妄想症,那种会随随便便就把人抓伤的女人赶快分一分也好啦!」无论有意或无心,这几句话完全戳到许玄的痛处。 刚才练完离开团室,许玄看见毛毛站在街边路灯下等自己出来。 她是来谈分手的。 话题围绕着许玄对爱的执着和独佔欲让她很有负担、许玄太有魅力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在这段感情中她很没有安全感、越爱越恐慌只好选择分手??,全都是些屁话。 这些藉口就像一枝枝箭矢,万箭齐发之下,他光是举着盾牌站在原地就耗尽了全力。 接着毛毛提到以律。她的本意是想跟许玄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关心他,就算少了自己天也不会塌下来。 但在许玄听来不是这样。射箭的是毛毛,在背后发号司令的却是以律。是以律要毛毛跟自己分手的! 几天后平静下来,他确实发现这个结论很荒谬,但在脑袋发热的当下,许玄宛如被捕兽夹咬伤的幼兽,痛感夺去理智,想反击却找不到对象,只能将愤恨发洩在靠近自己的人身上。 分手与否,礼貌要有。他先是硬撑着将毛毛送回住处,返回自家后情绪就收不住了。 紧绷的弦被以律用力一拨,瞬间断裂。动嘴不够,他想动手,他想把那张说出难听的话的嘴撕裂。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管!」 「你哪次有处理好?你说啊!没有能力谈恋爱就别谈了,每次都搞得乱七八糟,这么乌烟瘴气的生活你过得下去我也是很佩服!」 「你以为我喜欢搞成这样吗?你懂什么?不会爱的人少来教训我!」 「你又知道我不会了?我每次分手可都是和平收场,哪像你?跟世界大战一样。」 「那种扮家家酒般的交往也算谈恋爱?不要笑死人了!你敢说你有爱人的能力吗?你根本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别人的心情吧?像你这种眼中只有自己的人,才不值得被爱!」 「刷」的一声,许玄用三分射篮空心入网赢得比赛。 以律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把自己的东西拿一拿,低着头避开许玄的视线,开门离去。 以律离开没多久,许玄就后悔了。 话说得太满太重,端不动的结果就是砸伤自己的脚,溅湿别人的鞋。 其实没有真的想要捅那一刀,应该说,没预料到那一刀会捅得那么准确。 许玄是知道的,以律看起来对很多事情都毫不在意,实则心思纤细敏感,像一块做工繁琐的千层派,表面看起来平凡无奇,切开才发现内里层次多到数不清。 但谁叫他要在自己挥舞利刃时表情兇狠地靠过来?谁叫他明明只要道个歉就好,却偏要硬起脾气来对衝?谁叫他,明明认识了这么久,却总是不理解我、总是学不会怎么安慰我呢? 明明你只要给我一个拥抱,或是拍拍我的肩,说些支持我、肯定我、信任我的话,让我在脆弱无助时能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好了,这样我就会冷静下来了,到底为什么要讲道理?这种时候谁想听道理啊!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每次在我面前都变得那么笨呢? 想把人追回来却咽不下这口气,许玄不爽又烦闷地想着,唉,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到底要重复几次啊! 闷气生到最后,其实大多是在气自己。 以律会在独处时,反覆检讨自己无心说出的重话,想求和却找不到机会;许玄则是撑着一股气在等对方主动,但他忘了,以律这个人根本不曾主动过。 说起来也好笑,两人都因为担心对方在生气而不敢往前跨一步,却没想到对方的心情其实跟自己一样,因伤人而内疚,又害怕被讨厌。 明明个性截然不同,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很有默契地一起退缩,才会导致这场冷战无限延长。 恍然回神,许玄发现自己一个澡冲了快半小时,外卖放在门口都要凉了。 他随手披了件浴袍,坐在桌前享用迟来的午餐。 虽然没有健身习惯,但为了让唱歌和演出能一直维持在好的状态,许玄平常会持续训练核心肌群搭配有氧运动,因此身材保持得不错,儘管胸肌不大,但腹肌和手臂线条称得上是赏心悦目,至少是女孩们看了会尖叫的程度。 他边吃边滑手机,今天的任务是对初版歌单进行微调,将上次练完团觉得衔接不顺的曲目调动或更换,然后在晚上开会前把名单上的行销资源研究一下,哪些电台和podcast节目值得去上、哪些採访比较有效益可以开始安排、哪些品牌合作跟这次演唱会主题比较搭也必须慎选。 这些事情并非由他独自完成,常希、木谷、之寒和经纪人阿力也都会先各自准备好自己的看法,大家再一起讨论出定案。 这是mistmaze第一次挑战在能容纳5000名观眾的场馆——国立音乐传播中心(简称音传中心)举办週年纪念演唱会《hazyparty》,其实门票在开卖当天就已经秒杀,不特别宣传也没什么压力,但正因为完售引起话题性,团员们都希望藉由这一波关注把声势再往上推。可以说,那些行销手段都是为了之后能办巨蛋等级的演唱会所铺的路。 距离开演只剩将近一个月,大部分前置作业都已在进行中,演唱会主题风格的定调、幕后团队的组建、承租场馆的沟通、从音响灯光到视讯的器材确认??等,包括预算规划和执行日程表也早在两个月前就拉好,等着一步步将梦想实践。 当他正准备去把笔电拿过来进入工作模式时,一直握在手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联络人:阿力。 「喂?安怎?」他边嚼着快吃完的义大利麵,懒洋洋地打了招呼。 晚上就会见面了,现在打来是要干嘛?许玄疑惑地想。 「跟你说一个坏消息。」电话里的阿力听起来格外严肃。 「怎么了?」许玄不禁挺直腰桿,收起懒散的态度问道。 「木谷出事了。」 第 18 章 意外发生 阿力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思考该从何说起:「听说是出车祸,对方酒驾,送急诊时被值班的护士认出来,所以联络到我这边,但也没说清楚细节。我跟常希正要赶去医院,你如果没事的话要不要也过来一趟?或是在家等我消息。」 「可以,我马上过去。哪间医院?」 「圣德医院,在南区外环道这边。」 「了解。」许玄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着开扩音的手机抱怨:「大白天的怎么会有人酒驾啦!不想活的话可以早点去死一死啊!马的干!我见到他一定揍死他。」 「冷静一点,先别想太多,你过来的时候也注意安全。」阿力知道许玄虽然容易衝动,但并不会真的失控,因此并没有太担心,只是象徵性地提醒一下。 「嗯,会的,等等见,掰。」许玄将吃剩的麵顺手塞进冰箱,抓了鞋柜上的钥匙和钱包就出门。 一抵达医院,就看到常希在外墙角落的吸菸区抽菸。 他走过去挡一根,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还在加护病房急救中,听说头部有受到重击,目前昏迷不醒。因为是走在路上被撞,外伤好像蛮严重的,可能有部分骨折,医生还在做各种检查。」常希说完,深深吸了一口菸,眉头皱得像能夹死十隻蚊子。 「阿力呢?」 「在里面打电话。木谷的家人好像都不在国内?」 「嗯,他跟表姊一起住。我有加她好友,应该可以联系得到。」许玄立刻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之寒知道了吗?」 「他没接电话,我传了讯息给他,还没回。」也许是想减缓焦虑,常希抽得很快,他又点了一支菸。许玄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 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到心中担忧的事,hazyparty该怎么办?能如期举办吗?木谷的状况令人堪忧,目前也只能祈祷伤势不要太严重,在天灾人祸面前,无能为力的感觉很不好受。 许玄想到之前朋友的乐团原本有机会开万人演唱会,因疫情延期后又遭逢鼓手离世,每次都是执行到后期,钱都快砸完,楼也快盖好了,却被地震击倒,「啪」的一声,没了。 光是想像就让人不寒而慄,彷彿真的身处充满浓雾的迷宫中,失去方向感,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这种程度的危机已经不是放一包乖乖在控台就能解决的等级。 走进医院,阿力正坐在加护病房前的椅子上,抱着笔电在写新闻稿。 他见两人过来,便放下工作,起身说明现况:「情况比较稳定了,等等就会转到一般病房。医生说他运气蛮好的,虽然右脚骨折,手部韧带断裂,但所幸脑部没有受到重伤。」 许玄和常希松了一口气。常希问:「现在可以进去看他吗?」 「医生建议等转到一般病房再去探视比较好。」阿力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鐘,接着说:「那个酒驾的年轻人被带回警局了,要不要提告就看大家怎么想,晚点我们讨论一下。先等木谷醒来再说吧!」于是三人找了位子坐下等待。 许玄戴上蓝芽耳机,想继续中午未完成的工作,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心神不寧根本无法专心,便去医护站借了纸笔开始画画。 过了半小时,之寒终于赶到,他在了解现况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mistmaze的团员们感情很好,平常一见面要不瞎聊要不斗嘴吵闹,很少像现在这样所有人聚在一起却悄然无声,沉重的空气没有任何流动的跡象,只剩下窸窸窣窣的纸笔摩擦声,在空旷的纯白空间里特别明显。 写完新闻稿的阿力起身耸了耸肩,活动一下久坐僵硬的筋骨,逕自走到贩卖机去买了饮料和水回来,三人不发一语拿走自己想喝的,依旧沉默着。 阿力看着士气低迷的三个孩子觉得于心不忍,但他身为经纪人还是免不了必须开口:「我们,要不要先来讨论一下,之后要怎么办?」就算木谷的伤能在一个月内恢復,身体状况也不可能撑得完一场超过两小时的表演,何况在这之前,还有不只一次的练团和彩排。 「是不是只能延期了?」之寒怯生生地问道。 他也知道延期会造成多大的亏损,场地租借和人事费用的头款都已经付了,先别说整个团队在这之前耗下去的时间和心力,像音控阿峰、灯控雪儿、导演钟哥这些专业的技术人员都是接案工作,如果真的延期的话,不知道对方后续还有没有档期能配合。 「我刚刚有先问了,音传中心在一年内的档期都满了。」阿力也很苦恼。 「那如果延期然后改办两场北体呢?」常希思索着,mistmaze现阶段还撑不起更大型的场馆,只能往下考虑两三千人的北区体育馆。 但真的说出口后又觉得很不甘心,每次去音传看表演,都会在心底暗自许愿,一定要站上这个舞台。 好不容易,明明已经这么接近了啊! 「北体吗??可能有机会,我来问问看。」阿力立刻拿出手机。虽然他也不太想降级,但先问问不吃亏。 「还是,如果木谷状态允许的话,他可以整场坐着弹,之类的。」之寒突发奇想,虽然听起来有点荒唐,但不可否认也是一种解套的方法。 「或是说我们找个打手,现在不是很多乐团的节奏吉他都不放在pgm里,而是直接请乐手在后台或侧台弹奏吗?我们就让木谷在舞台上做他能做到事,然后其他部分交给替身使者。」 「这可能还是要问过木谷本人的意愿比较好。」 「也是。」 「目前看来延期是最好的选择,但这样一来,之前累积的声势能量可能会衰减,要想办法一直维持着群眾的热度??」 「也必须考虑到不是所有粉丝都很宽容,退票是小事,如果闹出什么无中生有的问题,或是乱带风向靠北我们就麻烦了。」 「啊,延期的话,妆造也会改变对吧?应该整体的视觉主题都要重新想过??」 许玄不想参与讨论,他低着头专注地涂涂改改,彷彿没有任何事情比替眼前的饮水机画上阴影更重要。 就在眾人七嘴八舌集思广益时,护士来通知换病房的消息。 躺在病床上的木谷刚醒来不久,正盯着天花板发呆,他见团员们面带愁容地走进来,浅浅地笑了一下,看起来十分虚弱,有气无力地用开朗的语气打招呼:「大家都来啦?我没事啦,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之寒难得看到木谷病懨懨的样子,顿时眼眶泛泪,他上前握住木谷的手,哽咽地说:「很痛吧?你要赶快好起来啊!不对,慢慢好也没关係,不要有压力,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住院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你手边如果有什么事情或工作要协调安排的也可以跟我说,我来帮忙乔就好,你就专心养伤吧!」可靠的阿力端出专业经纪人的姿态,让人倍感安心。 「我刚刚联络你表姊了,她晚点会带一些日常用品过来,你有什么需要儘管说别客气,这种时候就是要把我们当家人使唤啊!」许玄用开玩笑的方式舒缓沉重的气氛。 常希听了也接着说:「对啊,平常都是我使唤你,难得有这种互换角色的机会还不好好把握!」 木谷心中满怀感动,就算早已习惯孤身一人在外地生活,偶尔还是会想家。他是真的把团员当家人看待,所以在病弱时听到这些话特别有感触。于是他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囉?」 「你说你说!」 「没错!使命必达。」 「包在哥身上。」 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语应和下,木谷把心一横,把刚刚反覆思考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刚刚恢復意识,最先想到的就是,完了,hazyparty要怎么办?」 整间病房像是被下了噤声咒一样,瞬间鸦雀无声。在场的人都心照不宣,虽然不是故意受伤,但木谷一定非常内疚。 「如果为了我一个人,将这么重大的活动延期,抱歉,我没办法接受,虽然这可能是最好的做法,但,希望大家理解,我真的会为此过意不去很久很久。」听到木谷这么说,阿力突然被点醒,是啊,我们都太鲁莽了,只考虑到成效却没有想过木谷的心情。 「我也想过如果到时候在现场坐着弹,或是用什么其他方式参与??」之寒惊讶地看着木谷,随后心想,也对,自己都想得到的事情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那不会是这场演出最完美的样子,实在是无法妥协。我希望这场秀就像我们一直期待的那样,不只要让观眾看得开心、觉得值回票价,更要让每位支持我们的乐迷感到骄傲,要让他们觉得这是有史以来看过最棒的演唱会!」说完这么长一段话,木谷微微喘着气。 阿力倒了杯水递上,眾人见木谷小口小口啜饮着,不接话也不催促,静默着让他缓一缓气息。 许玄回想起之前一次次开会,他们每个人都兴奋地提出各种天马行空的企划,恨不得把这场演唱会搞成旷世巨作一样。当时热血的感觉还深深留在体内,未曾散去。 「所以我最后想到了一个解法!」木谷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伙伴们,苍白的脸色反衬出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一副就是心意已决的模样。 第 19 章 危机即转机 「希望能找一个贝斯手代替我的位置。」 什么意思?眾人面面相覷。 乐团并不是「主唱与他的好朋友」这种主角与配角的组合,乐团中每位团员都是独自发光的艺人、表演者,有其不可取代的独特性,就像你不会把s.h.e的hebe换成随便一个会唱歌的女生丢到舞台上。 「不是找session乐手,也不是影子替身,而是一个期间限定的特别企划!」木谷看着大家疑惑的样子,嘴角不禁上扬,能想出这个点子自己是蛮得意的:「就是让对方用他个人的身份跟mistmaze合作,可以想像成嘉宾的概念,只不过这位嘉宾会跟我们合作整场演唱会的所有曲目。」 原来如此!之寒第一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在心中用力鼓掌:「这个提议好像不错耶!」 之前似乎没有人这样做过,但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想更远一点,还可以创造出一个有延展性的新闻话题。阿力先把最糟的结果想了一遍,发现好像没什么坏处,于是原本凝重的神情渐渐放松,脑中自动切换成工作模式,开始思索执行的可能性。 「确实,好像没有不行。但这样的话要找谁呢?」常希也觉得可行,但还是有许多细节要深思,像是贝斯手人选就会是成败的关键:「最好是知名度跟我们差不多的,如果能自带流量绝对加分,但又不能找太红的以免太贵或是被喧宾夺主??然后弹奏能力和擅长的曲风可能也要想一下,毕竟木谷的贝斯也不算编得很简单??」 「大家都觉得ok的话,我们就分头回去想想人选?」阿力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反对的意见:「可能要快,最好这两天就决定好,让我赶紧联系对方。剩不到一个月了,怕的就是有意愿的人没空,或是准备时间太短,没人愿意来救火。」 「大家觉得以律如何?」从刚才就一直默不做声的许玄开口了:「他应该有符合条件吧?我可以问看看他有没有兴趣。」 刚想出找嘉宾这个法子时,以律的名字就有浮现在木谷的脑海中,但上次在车上许玄古怪的态度,让他以为这两人私底下有什么牛肉,所以心中默默划掉了这个选项。 既然许玄主动提出,木谷就放心了。他第一个附和:「以律的话当然合格!他甚至连长相都过关了吧?我原本还想说外观条件就不要强求了,免得把自己的路挡死。」 「行吧,但三月兔最近表演好像也很多,就怕他没空。」常希对外表其实没什么概念,一个人长得好不好看对他来说,还不如一颗破音效果器的音色值不值得花大钱拥有容易判断。 「哇~找以律哥弹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加码邀请alice合唱一首歌?拜託~她好可爱!好想看她跟许玄合唱!」之寒兴奋地嚷嚷着。 几分鐘还愁云惨雾的病房,如今已渐渐拨云见日。 「那就麻烦许玄去问问看了。但大家还是再多想几个备案比较好,我觉得被拒绝的机率挺高的。」谨慎的阿力放不下心,又叮嘱了几句才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让木谷多多休息吧!」他转头对木谷说:「你别想太多,吃好睡好心情好,伤才会好得快!我们会常常来探病,随时跟你报备目前的情况,可别嫌烦啊!」 「当然不会。住院这么无聊,乾脆你们之后开会都约这里好了,看会不会吵到护士来关切。」木谷开玩笑地说:「到时候我如果顺利出院,一定会在贵宾席看的,你们几个给我好好演,可别偷懒啊!」 团员们用脏话和干话回敬着,吵吵闹闹地离开病房。 许玄独自在计程车招呼站后方的吸菸室待了许久,拿着手机若有所思。 确实是有不少私心的成分,他想再一次跟以律一起站在舞台上。虽然梦想迟到了,也长得不一样了,但至少它来了,只差一步就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实现了。 自己可得小心,不要搞砸了才好。 他按下通话,手机里传来等待接通的嘟嘟声。 午夜的t大商圈相当冷清,几小时前还熙熙攘攘的人潮,一没注意就只剩下小猫两三隻在街上游荡。 转入静巷,推开夹在运动品牌店和快餐店中间的那扇玻璃门,许玄沿着两侧贴满海报和名人签名的楼梯往下走。这时已经隐约可以听见低频从建筑物的缝隙溢出,宛如墙面与地面正压低音量在交谈着。 楼梯底端还有一扇门,以鼓棒製成的门把有些扎手,但顾客们才不在乎这些。他拉开厚重的大门,门后便是在学生族群之间很夯的音乐酒吧——corleone。 店内播放着最新流行的ukgarage,座位区全满,吧台几乎只剩寥寥几个零星的空位,令人怀疑这群年轻人难道隔天都不用上班上课吗?再往深处走,位于吧台角落有扇通往包厢的门,里面是老闆与朋友们聚会谈事情的私密空间,未经允许不得进入。 包厢的隔音很顶,关上那扇录音室专用的隔音门,店内就算打架闹事也浑然不觉。包厢内播放着适合谈话的citypop,许玄坐在沙发上,面前放了一杯服务生刚送上的马丁尼,他看着眼前的人,想着该从何开口。 「抱歉,昨天我太失态了,希望没有造成你的困扰。」先退一步总不会有错,许玄收起尖锐的稜角,诚心地低头致歉。 「没事,喝了酒人都容易变得比较失控一点,我在店里看多了,见怪不怪,别在意。」阿杰亲切地又不失礼地把球推回去,同时不着痕跡地随口补上一句:「何况,困扰的也不是我。」 许玄偷偷观察着,阿杰半躺在单人座沙发里,看似放松慵懒,实则与自己拉远了距离。他面前放了一杯没有兑水或冰块的威士忌,可恶,如果是生啤,可能今天的交谈会热络一些。 那副没有要跟你当朋友的姿态,感觉有点不太好办啊! 但既然都深入虎穴了,不拔几根老虎鬃毛回去很难交代。 他自动忽略那句意有所指的责难,也没打算再聊一些能活络气氛却虚无飘渺的话题。 「邀约的这么临时真是不好意思,主要是有件急事,想请问你能不能帮个忙?」许玄浅抿了一口马丁尼掩饰紧张,接着正襟危坐,试图用谦逊有礼又不至于低声下气的方式提出请求:「是这样的,我们贝斯手木谷出车祸住院了,但雾迷这个月底有一场大型专场,所以现在整个团队都焦头烂额中。」 「嗯,我有看到新闻了。」接电话时阿杰还有些纳闷,平常和许玄毫无交情,会有什么事需要找到自己这里来?但一两小时后新闻上线,消息透过各种社群平台迅速外传,他马上就猜到许玄的来意。 阿杰是个怎么样的人,许玄也略有耳闻,他相信对方早就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却默不做声,等着自己主动掀牌。 说实话,许玄有点拿不准这场对话该用什么态度进行,不过面对心思縝密又深藏不露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直球对决吧!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所以有件事想请问,我们希望能找以律代打这场演出,不过不是当乐手,而是共演嘉宾,在宣传上会强调他是三月兔的贝斯手,雾迷邀请他共同参与这场派对,用这样的方式呈现。不知道你觉得如何?愿不愿意让他来帮我们这个忙?」 「你应该去问他吧?怎么会跑来问我?」阿杰反问。 「他会答应的。」许玄毫不犹豫地说:「但时间允不允许、或者团长愿不愿意放行会是比较大的问题,所以我先来找你。等过了你这关,我会去跟以律好好谈谈的。」 「你又知道他一定会答应?」阿杰气笑了。他想,这小子哪来的自信啊?真是令人不爽。 这个问题就像不小心哽在喉咙的鱼刺,噎得许玄说不出话。 是啊,谁说以律一定会答应呢?也许是过去对方总顺着自己,所以他不曾想过被拒绝的可能性。也可能是自己过于自大,擅自认为像音传中心这种遥不可及的大舞台,以律一定会想演演看吧? 许玄还怀抱着两人一起站上大舞台的梦想,但也许,以律早就不在意了。 眼前的人是以律的团员,是未来会跟以律一起实践梦想的伙伴。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吗?越是这样想,许玄越是忍不住想挤到以律身边,捧着对方的脸让他瞧瞧自己,或强势或耍赖或哀求地讨关注。 以律会给的,他才没那么小气呢!许玄毫无心理障碍地如此认定着。 「时间基本上没问题。」许玄没有回话,阿杰也不逼他,看着行事历自顾自地说:「刚好接下来alice和lewis安排了家庭旅游要去欧洲两週,这个月我们只接了两场商演,也没有录音发片之类的计画,所以如果以律本人没有其他工作的话,他应该会有空才对。」 见许玄眼中亮起希望之光,阿杰念头一转,轻易得到的东西不会被珍惜,他才不想让许玄这么简单就如愿以偿。 「至于我的意愿嘛??就要看你的诚意了。」阿杰挑衅地笑了笑。 凭什么?你说借就借?我倒要看看,能让以律难以忘怀的初恋是有多大本事?他可不想一句话就把亲爱的团员拱手让人。 何况如果这两人的关係真如自己所猜测,那更不应该眼睁睁放任以律走进死胡同里。 许玄啊许玄,你够不够格越级打怪?得先过我这关! 第 20 章 阿杰的赌注 阿杰会这么照顾以律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然身为团长的使命感让他对每位团员都爱护有加,但以律确实是不一般的存在。 从第一眼他就决定「要」这个人了,不单单是邀请对方加入乐团,他承认,还包含了一些不太正经的想法。 以律给人的第一印象绝对称不上帅气,顶多是清秀中带点稚气,内双的眼睛细长而微微下垂,笑起来会瞇成一条线,右眼下方有颗泪痣,五官端正但不突出,是那种不会让人觉得惊艷但看久了还挺顺眼的类型。 他在生人面前不多话,在团体中并不显眼,但身上有种奇特的氛围,看似乾净纯粹却充满神秘感,动作十分慵懒,眼神却暗藏执着。好像容易亲近,但熟悉到某个程度后,又会感受到明确的界线。 阿杰对于这个充满反差感的小男生很感兴趣。 他开始展开攻势,追求对象跟经营酒吧一样需要用些手段,这个阿杰很擅长,他不搞什么送早餐修电脑那一套,而是先默默观察以律的习惯,在一视同仁的关照中稍微提供些差别待遇,像是递水时先转松瓶盖,点饮料去冰微糖,随时备好胃药和晕车药等等。 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视线,但不紧迫盯人,被发现时故意转开视线,偶尔回以一个微笑;聊天时找机会从话题延伸探问对方的心情;不在消极时给予鼓励,而是在做好一件事后给予称讚。 大多数的情况,他的好意会被察觉,对方会开始给一些回应和互动,这时稍微进一步撩一下,结果大概就很明显了。如果被回避了也无妨,至少是明确的拒绝,一切都在不失礼的范围内,不会让未来还必须继续共事的两人感到尷尬。 但以律好像不是「大多数」。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阿杰发现,这人实在很有意思! 你做什么他都欣然接受,既不回避,也不会更进一步。盯着他看,他就会直率地看回来,用充满疑惑的眼神凝视着你;对他好,他也会反过来对你好,记得你的喜好,关心你的情绪。送他回家可以、单独吃饭看电影也可以,拥抱、摸头都不会躲开,但如果传些别有意图的讯息,他就会直接忽视,聊跟恋爱有关的话题也会装傻带过。 早在这些动作之前,阿杰就透过关係查出以律的情史,曾经交往过一男两女,时间都不超过三个月,目前没有对象。 既然不是母胎单身,怎么会对恋爱这么迟钝呢?还是他在欲擒故纵?他对我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真是难猜! 于是他决定赌一把。 某次表演结束,他开车送以律回家。 「如果还不累的话,要不要讨论一下六八拍的那首新歌?我刚好想到一些reference可以参考看看。」这藉口不太高明,但以律毫不怀疑就答应了。 这么轻易放陌生人进门好吗?阿杰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担心,心情有些复杂。 到家后,以律先打开放在客厅工作桌上的电脑,然后问阿杰:「水?茶?还是咖啡?没有别的了,你应该也不能喝酒。」 「我可以喝喔!」阿杰坐在沙发上抬头直直地看着以律。开车来却说自己可以喝酒,这意思应该够明显了吧! 「但我家没有。」以律没注意到他的暗示,转头进厨房倒了两杯水。 接下来两人倒是挺认真地讨论起音乐。 以律点开新歌档案,打开监听喇叭,阿杰站在他斜后方,滑着手机寻找自己存下的播放清单。以律用youtube搜寻歌曲,一边听音乐一边听阿杰说明。 「你听,这首歌它把高频摆得比较开,那种风吹的速度感就会出来。我觉得我们从前奏到主歌可以试试看这种做法,然后到副歌再把重心收敛到中间。」阿杰双手比划着声音的摆位,尽可能让难以用文字描述的乐声有个明确的空间感。 「好像不错,你的hi-hat和lewis的吉他音色可以讨论一下,我应该就是先稳住基本的节奏,往前推进。」以律用录音软体内建的效果器做了一个简单的处理,虽然效果不佳,但他可以理解阿杰想表达的意思。 他将档案拉到后半段:「bridge这段,我想说能不能加快然后改成shuffle?」 「直接变速吗?还是渐快?」 「前面最后一小节收掉然后直接变速好了,比较有转换情境的感觉。然后到最后一次副歌再回来原速。」 「shuffle没问题啊,但节奏想要哪一种?快的、walkingbass那种?还是松一点、chill一点的那种?」阿杰发挥自己的口技专长,念出几种不同的节奏型态,搭配着敲打空气鼓组的动作。 「应该是快的吧。」以律轻轻哼着旋律,想像跟鼓搭起来的感觉。 「你借我一下。」阿杰无预警地握住还放在滑鼠上的以律的手。 这个姿势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他将以律圈在怀中,胸膛和后背只相隔不到一公分,明明没有碰触到,对方的气味和体温却传了过来,让阿杰有些心神不寧。 他感觉到以律不太自在,原本晃着椅子的脚也不动了,却始终没有把手抽走,而是任由他操作电脑,完成一小段鼓点编辑。 「这样如何?」阿杰播放出刚编好的鼓,他没有退开,也没有放开以律的手,而是在他耳边轻轻地、用很正经的语气问道,彷彿两人贴得这么近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不可以......稍微慢一点?」以律故作镇定地提问。 他有在听,也有在思考,只不过思绪有些飘掉。他没发现自己讲了一句会被黄标的话,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加速加得有点太快。 也可能是自己心跳太快的缘故,他慌乱地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一直以来,以律习惯用鸵鸟心态面对问题,他不是没察觉阿杰所做的一切背后可能的用意,对于那些照顾和亲近的行为自己也并不反感,只不过他完全没有想再进一步的意思,对阿杰的好感仅限于对哥哥的崇拜和依赖,不存在更超过的期待。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主动找阿杰聊这件事也很奇怪,只能暗自把封锁线拉好,被入侵了就推出去,推不出去就往后退。 如果对方不摊牌,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他相信阿杰是成熟的大人,应该会以乐团为重,不会逼迫自己做什么不交往就退团的选择。他相信阿杰会让这段关係维持在一个良好的平衡上。 但显然他低估了对方的行动力,也高估了自己的危机意识,结果现在无处可退了。 「慢一点吗?我倒是觉得还不够快呢!」阿杰右手操控着以律手中的滑鼠,将档案速度调慢,左手环抱住对方的腰,整个人顺势贴了上来。 他的手指在腰侧轻抚着,引起以律一阵阵轻颤。 两人不是没有拥抱过,但这种的拥抱实在太曖昧了。 以律吞了吞口水,小声地喊了阿杰的名字。 「嗯?怎么啦?」阿杰的嗓音低沉,严肃时只要刻意将话中的情绪抽离,再冷着一张脸就很有威吓感,令人肃然起敬。 但当他想要温柔时,宠溺的语调宛如巧克力布朗尼上撒了糖霜,厚实而轻盈,甜腻又略带苦味,一口接一口欲罢不能时,才惊觉原来吃的是spacecake。被他用这种声音攻陷的男男女女不计其数,以律觉得自己都快拋戈弃甲、举旗投降了。 「那个??我??」耳朵又痒又烫,以律在心中吶喊着,讲话就讲话别对着我的耳朵呼气啊! 「你还好吗?身体有点发烫耶!不舒服吗?」阿杰终于放开以律的手,随后却摸上他的额头、脸颊、脖子。 测温度的摸法当然不需要流连忘返地磨蹭,以律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们到沙发上坐下聊聊好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无法控制。 「好喔。」阿杰果断地放开以律,独自坐到沙发上等待着。他很擅长拿捏分寸,刚刚自己好像做得太超过了些,为了不吓到对方,适时以退为进很重要。 以律松了一口气,他将桌上的水整杯喝完,起身去厨房又倒了一杯,随后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双脚缩在沙发上,将靠枕抱在胸前,不自觉地採取防备的姿态。 整个客厅安静地令人发慌,连个机器运转声都没有。 以律盯着水杯不说话,阿杰也不催促他,就这么看着以律。 那道目光张扬又炙热,以律觉得什么都没说的阿杰,像是把什么话都说了。 第 21 章 交易 再这么大眼瞪小眼下去不是办法,以律矜不住了,只好訕訕地开口:「阿杰,对不起,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如果让你误会了真的非常抱歉。」 「没有什么意思?」阿杰明知故问。不能怪他,因为逗弄以律真的很有趣! 「就是......和你发展出进一步关係的意思。」以律把整张脸埋进靠枕里,声音闷闷的听不清楚。 「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阿杰的声音传到以律耳中,听起来有些失落。他不敢看阿杰,只能继续把自己藏起来,不说话只是摇头。 「不够体贴?不够幽默?还是不够帅?缺乏魅力?」阿杰每问一句,以律就摇一下头,只怕再讲下去阿杰会将自己否定到一无是处,他赶紧解释:「不是!都不是。阿杰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过往一些失败的恋爱经验让以律学习到,在百分之百确定心意之前,自己不能再随便答应别人的告白,抱持着试试看的心态是行不通的。 每段交往歷程和分手的理由几乎无异,犹如同一首歌被不同人翻唱一样。 三任伴侣关係都发生在大学时期,被追求、答应对方、吃饭逛街看电影,相处上没什么不愉快的地方,也不曾冷战或争吵,然后就在某一天忽然被分手了。 是不是我太忙、陪你的时间太少?不是。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也不是。 对方说,我说什么你都好,但你却从未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我不想要这样的关係。 对方说,很多时候儘管你就在身边,却让人觉得你的心在很遥远的地方。 对方说,就连提分手时,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对方或激动或平静地问,以律,你有喜欢过我吗?这几个月,你有过任何一丝心动的感觉吗? 以律不明白,他上网搜寻「喜欢一个人的定义」、「心动的感觉是什么」,看完却一无所获。考试有猜题技巧,如果恋爱是一张选择题试卷,他有自信取得不错的成绩;但如果考的是简答题或实作,他永远无法及格,无论重修几次都只能面临被死当的命运。 跟前女友交往到后来,只要看到对方开心的表情,以律都会感到害怕,手脚发冷,觉得自己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但他又想,或许再过一阵子就会没事了,现在还在磨合期,之后我们就会像其他情侣一样爱着对方、互相信任。 可怜的以律,他完全没有搞懂,爱和信任并不是在时间流逝中,像风一样吹来就会有的。 这些都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 近年来,以律身边不乏追求者,但他始终没有再跟任何人建立超过友情的关係,甚至刻意回避,就怕一再重蹈覆彻。 「我好像,不太能跟人发展亲密关係。」 「是因为害怕更深入的接触吗?不喜欢别人碰你?」阿杰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猜想着以律是不是过去曾遭遇过什么不堪的对待,以至于惧怕亲密行为。 「不是那样的。就只是??只是??」以律越说越小声。太丢脸了!他实在不太想坦承,但不说清楚的话阿杰似乎不会善罢甘休,支支吾吾了许久,才用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呢喃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去爱人。」 阿杰心想,这是什么可爱的理由,也太犯规了吧! 「没关係,我可以教你。」他起身蹲在以律面前,轻轻牵起那双紧捏着靠枕的手,抬头看着那人想飘移却又忍住不动的低垂眼眸,诚恳地说:「以律,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想触碰某个人,光是见了面就开心,见不到面会非常想念;愿意接纳对方的一切,也愿意毫无保留地坦露自我;任何事情都想与他分享,却不愿将他与别人分享,渴望那份独特仅存在于两人之间。如果能產生这样的心情就是喜欢了吧? 但是没有,没有任何电流透过这双手传送过来。 以律叹了一口气,他将阿杰扶起来,坐回沙发上,从当初在餐厅打工时被同事告白开始说起,每一段恋情的始末,每一次情绪的波动,包括自己所有的不解、淡漠和无动于衷,鉅细弥遗言无不尽。 最后说到小时候对性向的探索,以及对国中同学心怀不轨的困惑,阿杰终于听懂,这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故事,就像错综复杂的渠道与河流,不管经过多少田野多少城镇,最终都只流向一个结果。 以律不是不懂爱,他只是把爱弄丢了,遗落在青春岁月的夹缝中。 阿杰很想当那个捡起失物的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天离开前,阿杰向以律讨了一个普通的拥抱:「别想太多,也不要有负担,你和alice、lewis都是我最珍重的团员,只要你们愿意把自己交给我,我一定会带大家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以律应了声好,他还无法很快转换状态,后续几天面对阿杰总有些不适应,抓不准态度和距离。但阿杰表现得很自然,也没有越矩的举动,一如往常在该认真时一丝不苟,开玩笑时闹得比谁都兇。 他也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帮了以律很多忙,于是以律渐渐敞开心房,找回跟朋友相处的节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阿杰这种城府深密的人而言,要在行为表情上瞒过他人可说是轻而易举,但心情是无法造假的。 当他得知许玄就是那片汪洋、就是以律回忆夹缝中那道阴魂不散的白月光,心中窜起的竞争意识烧得比森林大火还旺,其实没有这么执着,也不是非要赢,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得到以律,这样就够了。 但他就是好奇,许玄有什么地方值得以律那么重视?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以律如此爱不得忘不捨放不下? 「我的诚意?」许玄早就料到这场谈判不会那么轻松,他认真地问道:「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首先,我希望你让以律享受舞台,在不牴触演唱会概念和你们乐团原本的风格设定之下,让他做他想做的事。」阿杰想到过去跟以律合作时,对方总会出其不意地在关键时刻,丢出一些画龙点睛的创意:「以律这个人,你给他指令他就会照着做,但如果不告诉他要做什么,他反而能发挥更多让你意想不到的潜能。」 「当然没问题!」许玄很乾脆地答应了。 「再来就是,这件事对三月兔有什么好处?你应该知道,以我们团目前的声量,绝对会有人出来嘴,找以律还不如找谁谁谁、雾迷是让你随便蹭的吗真不要脸??之类的。」阿杰见许玄想插话解释,他抬手挡了一下继续说:「我当然知道你们没那个意思,但不可否认网路上就是会有这么无聊的人,而且这种人还不少。我不希望两边乐迷引战,所以第二个要求是,让我知道你们会如何避免这种智障舆论,还有,假如真的出事了,我是否能信任你们的公关处理能力?」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回去跟团员们讨论,总之会反覆强调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这次合作双方都很期待等等,让大家不要造谣搞分裂。至于公关处理能力你大可放心,我们经纪人阿力很有一套。」许玄对阿杰保证,他会照顾好以律:「不只有你,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阿杰点了点头,拋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找以律?因为他是个优秀的贝斯手?还是因为你们是国中同学?」 「你知道这件事?」 「当然,我还知道你们曾经一起组过团。」阿杰故意咄咄逼人,他想勾出在交涉背后,许玄没有说出口的真心话:「你只是想趁机圆梦吧?利用儿时玩伴找回做音乐的初心?还是觉得有了这层交情加持,就能对他予取予求很方便?」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许玄赶紧否认:「确实你猜中了一半,我很想再次跟以律一起站在舞台上,但首先,我们团的所有人都认同以律的实力,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任性做决定的。」 「那以律对你来说是什么?」 「蛤?」许玄瞪大双眼一脸茫然,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就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吧。」 「嗯~~~」阿杰瞇着眼打量许玄,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搞得许玄全身不对劲。 这个回答哪里不对了吗? 不然我该回答什么? 如果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啊? 第 22 章 筹备演唱会 许玄的自信没有放错地方。在电话中,以律只犹豫不到三分鐘就答应了。 一开始是担心自己跟许玄会吵架,再来是不知道对三月兔会不会有影响,这跟以往接案演出不同,自己代表的是乐团而不仅仅是个人。但当听说许玄已跟阿杰沟通过、对方也认为没问题的时候,以律似乎找不到理由拒绝了。 他先是找一天去探望木谷。 手长脚长的大狗狗被塞在狭窄的病床上,一副委屈又没得抱怨的模样惹人发笑,虽然目前仍无法自由行动,但看起来神采奕奕,还能夸张地把以律从祖宗十八代都感谢一遍,应该是不太需要担心了。 接下来便是紧锣密鼓的抓歌和练琴。 将近30首歌要在一週内练完,对以律而言努力熬夜几天也不是做不到,困难的是背谱和「表演」本身。通常做session乐手都可以看谱,只要默默站在一旁将自己负责的部分稳定弹完即可,不太需要在意动作和表情;但乐团表演完全是另一回事。 不是陪衬鲜花的绿叶,不是柔焦虚化的背景,不是主角身后的路人甲乙丙丁,必须告诉自己,你就是艺人,是台下观眾憧憬的那道光,你的一顰一笑、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聚光灯下所有瑕疵都无所遁形,一个发呆的表情就会被无数支手机录下,不小心说错话就会被炎上。 但相对的,你的个人特质和魅力会被神化,放空的眼神变成在放电,擦汗的举动变成在拭泪,微笑挥手能掀起一阵尖叫,手指爱心能让人陷入疯狂。 这些如果发生在三月兔的场合,以律有自信轻松应对,毕竟大部分的歌熟悉到闭着眼都不会弹错。但在mistmaze的场合,除了需要面对陌生环境的临场反应,还需要锻鍊体力,而且不能弹错!光想就忍不住怀疑人生,当时自己怎么会愿意接下这个不可能的任务呢?是中邪、还是被下蛊了吗? 第一週,以律只出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自己家,一个是常希家。 常希的录音室应有尽有,像一间乐器博物馆,差别在于,展品们并未整齐地摆放在玻璃橱窗内打灯陈列,而是散落在录音室、书房和卧室的各个角落。 琴架不够用时,就将间置的吉他收进空琴袋里,抑或立在墙角,抑或丢在床上。效果器纷纷无家可归,除了几颗常用的已接好放在工作桌前的地上之外,其他就放任其自生自灭。厉害的是,常希国王永远知道他的子民们流落何方,要什么拿什么,信手捻来全不费功夫。 每练好几首歌,以律便会约时间到常希家讨论弹奏细节和音色。mistmaze和三月兔的曲风差很多,所用到的效果几乎完全不一样,他直接用常希的器材组建了一套新的设定,并做好详细的使用笔记。 第一次练团在紧张与混乱中渡过,以律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快死光了。 把歌弹完没什么大问题,但音色切换还不太流畅,加上鼓组和吉他破音在小小的练团室中炸出来,几乎吃光主唱的音量,失去主旋律的引导,他只能凭记忆专注地数小节数以免换错段落,从头到尾都有种手忙脚乱的晕眩感。 以律觉得自己糟透了,但其他人都认为只花一个礼拜能弹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称讚像是免费赠品一样给得挥霍大方。 「你可以唱合音吗?」在讚美中偷渡而来的,是许玄灵机一动的提议。这种问法是要人怎么拒绝?难道要说「不可以」吗?被文字陷阱困住的以律,硬着头皮说了声「应该可以试试看」。 于是,他们又讨论了哪几首歌要唱哪些部分、曲序之间如何衔接、与观眾互动的桥段如何穿插、前奏加长尾奏减短主歌拍手副歌跳动solo甩头......,跟ipad电量一起消耗殆尽的是以律紧绷了一整天的精神力。 当晚回到家,他连澡都没洗就倒在床上,纵容自己昏睡15个小时。 隔天醒来,他收到好几个加入群组的邀请。 「mm大家庭(13)」、「迷妹only(4)」、「雾迷妆发造型(8)」、「雾迷与钟导与雪儿(7)」……从团员四人的核心群组,到妆造、行销企划、动静态摄影团队、音控技师团队、导演灯光视讯团队等等,以律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像是嫁给世袭贵族在婚礼上被介绍给公公婆婆叔叔伯伯阿姨婶婶舅舅嫂子堂表兄弟姊妹认识的新婚妻子。 许玄的电话抓准时间打了进来,彷彿在以律房间装了监视器一样。 「早啊,醒了吗?」许玄的声音充满朝气,听起来精神不错。 「嗯,不早了,都下午了。」以律边说边打了个呵欠,他还赖在床上不想起身。 「看你一直未读讯息就猜你还没起床,怎么样?还好吗?」许玄笑着问道:「弹我们的歌应该蛮爽的吧?」 「还行啦,我会练好的,不用担心。」以律持续在床上翻滚中,睡太久导致他有些腰痠背痛。 「我才不担心这个咧!是说,那些群组你加一下,我有跟大家打过招呼了。」许玄猜测,不太喜欢跟生人打交道的以律,如果不是工作需求一定会故意忽视群组邀约,所以他特地打电话来提醒。 「这样好吗?也许你们会讨论一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情。」以律果然迟疑地问道。 「像是什么?」许玄反问。 以律也说不上来。他以为自己只是位上门打扰的客人,在客厅喝杯茶就可以告辞了,没想到主人毫不见外地带他四处参观,还把每间房的钥匙尽数奉上? 「哎呀你也知道,搞一场演唱会有多繁琐,我怕用转达的会有遗漏,而且除了周边设计,几乎全部都有需要跟你核对的部分,所以我就把你全加了!」 许玄不让以律有时间犹豫,直接帮他留了后路:「那些都是专门为了筹备hazyparty而拉的群组,演唱会结束后就会间置了,到时候你要退也没人会拦你。」 「那,好吧。」以律勉为其难答应了。 「我等下传日程表给你,除了练团和彩排,其他像开会那些你想来就来,也不一定要到,反正每次会议记录都会即时上传,你再follow就好。」 「嗯,好。」 「啊对了,我们的妆造已经定好,但因为你跟木谷的身型差蛮多的,所以cody姊姊们会再跟你约时间治装喔!你头发可以动吗?剪、染、烫有没有什么比较不能接受的?」 「应该没有,都可以,随便弄。」 「那把你剃光头?」许玄开玩笑地说,他还想像了一下,嗯,也许不难看。 「呃,我相信专业,如果最后真的觉得需要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以律认真回答。 「哈哈哈才不要呢!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这种无心插柳却出口成撩的天赋实在让人敬谢不敏,以律暗自敛了心神,正打算开啟别的话题,许玄忽然郑重地喊了他的名字。 「欸,以律。」夹带着叹息的气音穿越唇齿,像一阵微风顺着电波吹到以律耳边,两个字念得很轻,却特别清晰。 「嗯?」以律也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拉长的呢喃从鼻腔飘出,交杂着疑惑与好奇。 「能再次跟你一起并肩站在舞台上,我真的很开心。」 以律心想,这个人确实是许玄。 无论是讚美的话,批评的话,鼓励的话,斥责的话,许玄都能毫无保留地说出口,不绕路也不转弯,大剌剌地把人撞得措手不及,却又难以讨厌如此率真的灵魂。 这么多年来,许玄一直都没变呢! 第 23 章 新发现 坐在会议室后方的角落,许玄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咖啡杯壁上的水珠,心思早已不知道飘到哪个宇宙。 这场会议拖得有点久,原本预计只要顺好整场演唱会流程,并计算出时间长度即可,但光是转场到底要播放花絮影片、还是用音乐搭配灯光vj铺陈情绪,眾人意见便大量分歧,钟导也迟迟无法做出决定。此外,团员们要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移动到特别架设的小舞台上,也是一大难题。 儘管现场没有要吵起来的跡象,但鬼打墙的讨论还是让人精神涣散。 玩腻了水珠,许玄用沾溼的手指轻轻划过身侧静置而裸露的手臂,换来对方急速缩手和转头询问的眼神,他笑着摇了摇头,无声地说了句「没事」,以律挑眉露出一副「你有什么毛病」的表情,随后便不再理会这幼稚的傢伙,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讨论。 许玄往椅背一靠,附有轮子的办公椅受力后滑了几公分。他从斜后方看着歪头沉思的以律,意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小时候却是厌恶的。以前只要自卑病一发作,他就觉得以律那副乖宝宝模样十分碍眼,很想把那双专注的眼睛戳瞎。 也许是心态变成熟了吧?现在会觉得,那些一心一意投入工作、对自己的专业充满自信的人们非常耀眼。许玄没有上过班,很难想像其他领域的人在工作时是什么样子,但待在音乐產业,几乎所有人都充满热情,总能在录音室、在演出场合看到伙伴们为了一张作品、一场演出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他常常被那些简单纯粹的执着触动。 以律身上也有这种职人特质。 说了不需要出席的会议他全都到了,刚开始只是拘谨地在一旁聆听,越来越熟悉整个演唱会企划后,渐渐愿意主动分享想法。他融入团队的速度很快,不到几天就跟大家打成一片,能接住常希的吐槽,没事就和之寒打打闹闹。 连技术人员都对他讚誉有加,觉得跟以律聊天很舒服,沟通方式清楚好懂,态度有礼却不客套,而且他说话软软黏黏的、尾音总会不经意地拉长,不太有干劲的语调如微风吹拂般慵懒愜意,不会让人感到有压力。 难得能从第三者角度观察工作状态的以律,许玄觉得很新奇。 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呢?他以为自己已经很瞭解以律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这么多不同的面向! 像是找到新玩具般,他开始热衷于「挖掘以律新面向」的游戏,例如故意留出空间、指派任务增加以律与他人接触的机会,试装也硬要跟去,拍花絮影片也亲自掌镜,甚至连与演唱会无关的新歌,他也迫不及待想拿给以律听,想跟对方聊自己的创作概念。 很久没有这么日常的相处了。这段筹备期两人几乎天天见面,恍若回到当初国中同班的时光。 距离hazyparty开演倒数一週,以律戴着口罩出现在兔洞。 「律律~好久不见!」刚从欧洲回来的alice正将一盒盒零食和伴手礼摆满客厅桌面,准备拍照上传。 她热情地打完招呼,才发现刚从楼梯走下来的以律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咦?你感冒了吗?」 「没有啦,只是表演快到了,很怕在关键时刻生病,所以想说注意一点。」本来就蛮常中标的以律真的很担心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发生,他连平常没在吃的维他命和保健食品都勤奋地每天嗑。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很累,怎么?雾迷那边很操吗?」坐在沙发上换弦的lewis抬头问道。 许久不见的以律瀏海又长长了,几乎看不到眼睛,加上口罩把他整张脸都遮住,给人一种虚弱不济的感觉。 「是蛮累的。」在如同家人的团员面前,以律不会隐藏自己,他脱力似的把身体摔进沙发里,懒懒地回应道:「但应该只是因为我刚游了两千又跑了一小时,现在有点没力。」 「真是认真,不过不运动的话,那种高强度的演出的确会撑不完整场。你太虚了啦!」lewis无情地嘲笑,但不太有攻击性。 「这句话如果是阿杰说的我还无法反驳,你没资格讲吧?你平常也没在运动啊!」以律精准地反击。 被cue到名字的阿杰从练团室走出来,笑着提出邀约:「还是你们两个都跟我一起去健身?为了我们未来办大型演唱会提早锻鍊。」 「还是算了吧......」「呃,之后再说。」两人纷纷起身藉着要准备练团来逃避话题。 擦肩而过的同时,阿杰小声问以律:「还好吗?」 以律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后听懂了阿杰的问题,浅浅地笑了一下,耸肩说了声「就那样」。阿杰看出那笑容中复杂的情绪,也不说破,点点头表示理解。关心有传达到就好,再继续探问可就越线了。 多年来培养的默契不容小覷,三月兔只练了一次团便顺利完成週末的两场商演。 这三天就像回家度假般,让持续紧绷的以律稍稍喘口气,让就快满溢的焦虑得以洩洪。 隔天,他再度上紧发条。 搭车到彩排室的途中,反覆用两倍速循环播放演出曲目,就怕记错任何细节。彩排室位于市郊,由间置的大型仓库改建而成,宽敞挑高的空间能模拟正式演出的氛围,连同灯光和视讯都能同步预演。 最后的两次彩排会全程录音录影,让大家能就各自的部分回去检讨调整。除了没有观眾,一切都正式来,包括演奏力度必须拳拳到肉,中间说话和与台下互动的桥段也会顺走。 当然,如果set太多又会太做作,这是一场独立乐团的表演,不是在做偶像艺人演唱会,乐迷才不想看你在台上乖乖弹琴唱歌,他们渴望的是音乐人最叛逆、最真实、不顾一切做自己的一面。就算这些真实也可能是另一种假象。 因此彩排还有个重要的目的,就是让幕后团队尽可能熟悉舞台上每个人的演出动态,乐手彼此通常会怎么互动?谁很常踩地板监听?许玄什么时候会往前走、会不会走下台?吉他solo时其他人会做什么?而团员们只要记熟某些会打spotlight的段落不要站错位置,其他都能尽情自由发挥。 彩排结束后,许玄婉拒了饭局,他迫不及待拎着以律前往约定好的发廊。 他想第一个亲眼看到以律的新造型。 坐在美发椅上任人宰割的以律倒是不觉得特别期待,他安静地盯着镜子发呆,耳边传来许玄跟设计师聊天的说话声,一股莫名的惆悵油然而生。 他很喜欢这段时间和许玄相处的生活感,他们的关係是同事、是朋友,是能在眾人面前自然互动的现在进行式,而不是只存在于彼此隐晦不明的私领域、被提及只能用「国中同学」简单表述的过去式。 但hazyparty结束后,两人大概就会恢復成之前的状态了吧?可恶,明明演唱会都还没开始呢!已经捨不得了是怎样?方以律,你争气点好吗? 第 24 章 开演倒数 绵绵细雨下了整日,到傍晚终于停歇,厚重的积雨云层开出破口,橘红天光从中透出,将远方逐渐昏暗的靛蓝天空渲染成浪漫的粉紫色,路上行人和车辆纷纷靠边停下,就为了纪录这难得一见、转瞬即逝的綺丽晚霞。 距离hazyparty开演只剩不到一小时,音传中心外围早已被排队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工作人员依序验票开放入场。突然间,北门入口处掀起一阵骚动,好奇的群眾不禁站在队伍中探头探脑,窃窃私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出事了吗?」「应该是有谁来了吧?」「是三月兔!他们整团都到了!」「以律也在!?」「怎么可能,以律应该在后台吧?」「那边好像在合照,一堆人跑过去。」「可恶我也想过去!」 只见alice、lewis和阿杰被兴奋的乐迷团团包围,明明入口就在前方20公尺,三人却一步也无法移动。 独立乐圈的乐迷本来重叠性就高,加上爱屋及乌的特性,合作消息一放出来就炸锅了。负面评论还是有少少几则,但完全掀不起浪潮。 两边粉丝互相帮对方科普,从乐团发展、团员介绍到圈粉必听歌单等等,详细地像是在写论文报告。还有人挖出以律和许玄之前组团时的合照,珍贵的黑歷史被铁粉们下载收藏,社团群组一片和乐融融。 前些日子,之寒去corleone放歌时顺手拍了一支vlog,不仅收录了阿杰帅气调酒的样子,两人后来也在包厢内聊到很多关于雾迷和三月兔的话题,在影片中独家曝光。lewis甚至被拍到跟常希一起逛乐器行的照片,连alice都很意外自家哥哥什么时候跟那个乐器宅这么熟了? 阿杰当初显然是担心太多,不过他乐见其成。三月兔下半年度有发行和巡回计画,希望目前的热度可以维持下去。 再拍下去没完没了,幸好有机灵的工作人员看到,赶紧来救场,将他们领到后台。 经过放满拜拜贡品和好几包绿色乖乖的长桌,穿越地上到处是线材的舞台后方进货区,休息室就在走道底端。 休息室十分宽敞,冰箱、咖啡机、梳妆台应有尽有,角落还放了一张按摩椅!之寒整个人缩在沙发上玩手游,许玄则坐在另一侧滑手机看影片。 两人妆造都已完成,这次主题是雪国极地,服装皆以全白打底,用配件和发色突显各人特性。之寒是紫发挑染绿色,强烈的对比呈现出衝突的美感;许玄是一头红发搭配烟燻妆,狂傲中还带了点魅惑的邪气。 最先和三人打招呼的是常希,他坐在靠近门口的梳妆台前,左右两位发型师正在帮他绑彩色的脏辫。以律则坐在他旁边,微闭着眼让化妆师画眼妆。 「哇!律律你好美喔!」alice跑到以律身后,睁大双眼看着镜中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的以律,兴奋地大喊着。 设计师将他原本有些过长、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黑发剪了层次,漂成银灰色,再搭配水蓝色的线条挑染,宛如冰原湖泊水面微微晃动的波纹。以律的长相有别于五官深邃的浓顏,是属于眉清目秀、皮肤白净的盐顏系男子,新造型衬托出清冷内敛的脱俗气质。 以律害羞地笑了笑:「会不会很奇怪?我第一次染这么夸张的顏色??」 「当然不会!很适合!很帅!」alice发自内心地称讚。 许玄在一旁听见了,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这个造型可是他钦点的呢! 不想打扰表演者太久,打完招呼小聊几句后,alice、lewis和阿杰再度跟随工作人员的脚步,入座贵宾席等待开演。离开休息室前,alice和许玄对视了一眼,两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倒数十分鐘,阿力将所有能暂离岗位的团队成员招集到后台,进行最后的喊声。眾人围成一个大圆圈,手掌相叠,摄影师站在圈外的椅子上,用镜头记录这一切。 「终于唱到音传中心了,真心感谢在场所有人的付出,没有你们,」许玄环视每个人的脸,依序将名字唸了一遍:「没有你们的才华与努力,这场秀绝对不可能完整,让我们一起创造奇蹟吧!」 「没错!大家加油,这只是个开始,我们还要一起去巨蛋呢!」连一向冷静的常希都亢奋了起来。 「我已经等不及要炸翻全场了!一定让台下五千人永生难忘!」之寒热血沸腾地宣誓着。讲完他转头看向以律。 没想到自己也要讲话,以律一时之间还没组织好语言,只好简单地道谢:「能参与这次演出真的非常荣幸,谢谢这段时间大家的协助和包容,我会全力以赴,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如此客套的发言果不其然引起一阵开玩笑的嘘声。 「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收工后请大家吃顿好的!」阿力简洁地收尾,并掏出接通中的手机,萤幕上是坐在观眾席的木谷,身后还有一群音乐圈朋友们朝着镜头挥手。 由于现场有点吵杂,木谷大声喊着:「大家好好演,不要害我丢脸啊!能在台下帮自己的团员们应援超爽的啦!」他挥舞着萤光棒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让许玄、常希和之寒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使命感,这场秀如果演烂了,木谷肯定会耿耿于怀,所以绝对不能有任何差池,要拿出超过满分的表现才行! 最后在之寒的带领下,眾人齐声大喊「mistmaze!fighting!」随后各自就位。 距离开演只剩五分鐘。 以律戴好耳机监听,背着琴站在黑暗的升降台上,缓慢地深呼吸。很久没有这么紧张了,心脏简直要衝破胸膛般剧烈跳动着。 耳机传来钟导温和坚定、令人安心的声音:「来对个讯号,吉他。」常希随意刷了一个和弦。 「ok,好,换贝斯。」以律转开音量旋钮,拨了几个音。 「没问题,换主唱。」许玄对着麦克风哼唱了一句。 「好,倒数一分鐘,大家都没问题的话我就开外场囉?来,场灯收。」场外的照明渐渐变暗,观眾席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vj准备,5、4、3、2、1,走。」开场vcr剪辑了雾迷歷年来表演的片段,旁白是许玄念的,他将这些年的心情浓缩成一封给乐迷的信,发自内心的剖白诉说着徬徨疑惑与不安,同时也吶喊着坚定渴望与感动。 儘管早就看过这段影片,当许玄的嗓音透过耳机直直穿越耳道时,以律还是感受到一股酥麻的电流窜入血液流向全身,后颈微微有些发热。 「团员准备,倒数十秒升降台啟动,10、9、8…」以律转了转手腕和脚踝,「7、6…」接着动动肩膀让自己放松,「5、4、3…」他将头转向右侧,黑暗中隐约能看见不远处许玄模糊的身影,对方不知道是否感受到了什么,或者只是碰巧,也将头转向以律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 他感觉许玄好像笑了。 「2、1,升降台走,灯光预备,下。」在短短几秒上升的过程中,以律整个人沉淀下来,脑中只剩下第一首歌的第一句旋律。 他知道的,只要放轻松,音乐会带着他去想去的地方。 第 25 章 HAZY PARTY上半场 总是有那么几个瞬间,以律会想用「回」到舞台来形容表演时的自己。 现实生活是繁琐的,面对各种人事物难免有所顾忌,就算是亲近的朋友,也不可能拿出百分之百真实的一面与对方交流,也许违心,也许抽离,无法坦率的自己令人生厌。 就连写歌这件事也经常是痛苦的,必须狠下心来折磨灵魂最深处的念想,在混浊的泥沙中打捞毫不起眼的创意,甚至无法确定从天而降的灵感,是否真如原石般只要打磨就会发亮。 只有在全心投入演奏时,杂念会被乐句和音符排挤到天边,那纯粹的快乐宛若回归母体,像是一切的源头。 不知不觉,演唱会已经过了一小时,没出什么状况,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连续飆了几首快歌,以律有些微喘,但尚未感到疲累。歌单进行到第二张,短暂的talking结束后将进入慢歌part。他转身喝了口水,拿起毛巾迅速擦了擦汗,从技师手中接过另一把琴,在心中默默将刚才的衝劲压下,调慢呼吸,让心境转换成抒情模式。 「接下来要唱的,是一首情歌,在讲两个人互相暗恋,却一再错过的故事。」许玄话都还没说完,台下便躁动了起来,光是听提示就能猜到歌名,这首〈三度合音的距离〉是雾迷的成名曲之一,曾被红极一时的恋爱偶像剧选为插曲,在戏中重覆播放。 「今天,我们特别邀请到一位嘉宾,来一起詮释这首歌。」许玄故意停顿了几秒,早就套好招的导播将镜头对准以律,捕捉到他惊讶的表情。 毕竟全场除了观眾,只剩他不知道这个环节。 「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三月兔的茶会,alice!」升降台缓缓升起,alice穿着一身高雅的纯白色晚礼服登场,许玄像古典皇家舞会上绅士邀舞般,屈膝弯腰深深一鞠躬,伸手牵着alice走向台前。 「大家好,我是alice。」她灿烂地笑着向全场挥手打招呼,然后转头向以律眨眼比了个「耶」,俏皮地说:「surprise~我们以律今天表现的如何啊?」 台下此起彼落传来各种称讚,对比以律一脸呆愣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好笑又有点可怜,他似乎还在傻住的状态还没回神。 「其实现场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坐在那里的阿杰和lewis,」许玄指了指贵宾席,导播同时带到两人朝镜头挥手的画面,再度引起一波尖叫声。「我们共同保守了这个秘密,就为了给以律一个惊喜。」 「对啊,很辛苦耶!」之寒故作夸张地说明:「下午试音为了将以律支开,我们想了很多藉口,最后指定他去比较远的饮料店帮大家买饮料。」 「我们还故意点很复杂的品项,就为了让他多耗一点时间。」许玄明明想忍住,却还是笑个不停。 「以律真的很单纯很可爱,这种事明明叫外送就好,但他丝毫没有怀疑,就跟着助理一起去买了。」常希也在一旁大笑,对于计谋轻易得逞感到非常得意。 「天啊??你们实在是,有点过分耶??」以律弱弱地反驳,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别这么说嘛~拖你的福,我才有机会跟许玄合唱这首歌,非常期待呢!」alice看了看许玄,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我也是。那我们就带来这首〈三度合音的距离〉。」许玄一说完,前奏随之响起,灯光渐暗,观眾席亮起一片手机灯海,如夜空中繁星闪烁般璀璨。 「希望这首歌能替胆怯的你们补足示爱的勇气,让所有曖昧不明都能轻盈落地。」 每次听许玄唱到「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说再多喜欢/比起玩笑更像自残」,以律都不禁猜想,那人是在怎样的心情、想着谁而写下的呢? 差点滑错一个音,他故作镇定地救回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必须专心才行。 弹琴很简单,唱歌却不容易。作为编曲彩蛋,这首歌叠满三度合音,他必须紧紧贴着许玄的歌声,每一颗转音、每一句收尾的语气,甚至换气的时机,都得像主旋律的影子般,亦步亦趋。 小时候学乐理时很纳闷,三度明明是听起来最舒服的和声,为什么被归类为不完全协和音程?后来发现,完全协和的音程同质性极高,泛音近乎重叠,有种抵达终点、完美大结局的感觉;不完全协和则存在着似是而非的违和感,两个音互相拉扯,却又不排斥彼此,因而在行进中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啊,又弹错了!不能再分心了!以律告诫自己,将思绪收回到音乐上。 上半场高亢的气氛随着〈三度合音的距离〉渐趋和缓,接下来是整场演唱会最深情、最催泪的抒情歌连发。 跟以律写歌的习惯相反,许玄不搞那些含蓄晦涩的形容或转化,他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觉得受了伤就大方地把血淋淋的伤口给别人看,他写自己的亲身经歷,写发生在朋友身上的故事。这种直球攻击的威力强大,许多乐迷都曾表示自己听歌时明明很平静,却在某个瞬间,眼泪冷不防就悄无声息地落下。 想像数千人的场合,如果情绪能够具象化,当多数人心情都同步时,那加乘的能量有多么可怕。经验丰富的导播迪哥在拍观眾反应时,特别将画面在那些哭得梨花带泪的可爱女孩身上多停留几秒,虽然研究报告没有显示,但哭泣确实是会传染的。 音传中心像一锅熬煮悲伤的汤,在许玄歌声的搅拌下,带着盐分的液体沸腾而滚烫,一颗颗坚强的心脏渐渐软化,淬鍊出被治癒后最原始的精华。 唱完〈也不是不想回家〉,许玄感性地说:「刚刚那首歌,写给我的家人,她们今天也有来现场,我妈和我妹,在那边,」萤幕上出现一位打扮得很时髦的中年妇人,身旁的少女挽着她的手臂,两人靦腆地微笑着对镜头挥手。 「有一段时间我很讨厌回家,现在想起来,就是青春期闹彆扭而已,但那时常常跟我妈吵架,还惹她哭。」他没有提到继父,但他知道,坐在妈妈右手边的男人能理解自己的顾忌。从漠视、争锋相对到和解,这些年来儘管总是在找藉口否认,但他确实看见继父对妈妈的好。也许,正是因为亲眼目睹这份相知相惜的陪伴,才会让反覆在感情中受创的许玄,依然愿意相信爱的美好。 「谢谢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我,谢谢她让我做想做的事,谢谢她愿意来看我表演,跟我共享这份珍贵的荣耀。妈,我爱你。」掌声如雷,久久没有停歇。许玄没有哽咽,倒是以律听着听着不禁感动到鼻酸泛泪。 他知道许玄能在这里,由衷地说出这段话,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想起大学时跟许玄组的那个乐团,某次演出后,许玄走过来对他说,我刚刚看到你爸妈了。因为看得很清楚,所以一时之间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在了。他们肩併着肩,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你爸还对我比了个讚。欸、怎么了?你还好吗? 以律只记得,自己当时蹲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 于是当常希和之寒分别跟在场的父母互动时,许玄看了他一眼,他急忙摇头,不想在这种场合情绪溃堤。 「接下来也是我们精心设计的special,」许玄挡在以律面前将亲人话题拦下,神态自若地转向下首歌的介绍。他边说边往舞台右侧走去,一块原本被帷幕遮住的不起眼角落顿时亮起灯,工作人员已偷偷设置好沙发区,还铺了地毯、放上茶几和立灯,看起来就像某人家的客厅一样舒适愜意。「我通常只有在写歌时会弹吉他,表演好像...几乎没有弹过。」他拿起摆放在沙发上的木吉他,随意刷了两下,欢呼声再度掀起。 「工作人员好贴心,竟然还有啤酒!」他对着麦克风拉开拉环,「剥」的一声十分疗癒。许玄直接在台上喝起酒来,喉咙吞嚥的咕嚕声、喝完发出爽快的叹息声,很有生活感。这时常希走到他身旁的高脚椅上坐下,抱着电吉他,一副「你喝完了没、要开始了吗」的模样。 「现在要唱的这首歌,我们才刚写完,正要进入製作期,目前完全没有曝光过。」许玄看了常希一眼,常希接续着说:「大家可以尽量拍限动炫耀,啊如果觉得很难听就不要po出来,我们会看限动的数量来决定到底要不要把这首歌做完。」开这种玩笑的结果可想而知,歌都还没发,免费的流量密码就能让乐团赚到一波社群分享。 在歌曲进行的同时,之寒和以律早已悄悄地从另一侧下台,他们得利用一首歌的时间,移动到摇滚区后方额外架设的小舞台上。时间还算充裕,两人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回神才发现歌快唱完了,赶紧朝小舞台跑去。 后台很暗,到处都是线材,以律只感觉一脚踩下去不是平整的地面,随即一阵剧痛,转眼间自己已经倒在地上。 第 26 章 HAZY PARTY下半场 干,完蛋了。 以律紧握着脚踝,仰着头微微喘气,脑中浮现的却是「白衣服弄脏了怎么办」。 等待了几秒,痛感不仅没有减缓,膝盖以下甚至无法施力,他咬着牙硬是转动脚踝,额头冒出薄汗。 「你怎么了!?」走在前方的之寒发觉以律没有跟上,回头寻找才看见人倒在地上,他整个吓傻,连忙伸手将以律拉起。 「没事,应该是扭到脚了。」以律扶着之寒的右肩,将全身重量慢慢从左脚转移到出事的右脚上。 「god!damnit!还可以走吗?」之寒眉头深锁,担心地问道。 「还行,没问题的。」以律慢慢放开之寒,他一直没有忽略台上的音乐,抓紧时间继续往前走。 没问题才怪,以律一边大口大口深呼吸,一边试图让步伐不至于歪斜,情况不太妙,受伤的好死不死是惯用脚,痛楚并未消退,只能强迫自己与之共处。每踏出一步,都得努力感受哪个角度着力点最稳、最安全。 「节奏组呢?怎么还没就位?」耳机传来钟导的询问。两人无法回应,只能加快脚步。 「来了来了。」在舞台上standby的技师正想下台寻找,便看到两人匆忙靠近的身影,赶紧用对讲机回报。 用最短的时间就定位,技师刚退场,舞台灯无缝接轨立刻亮起。 以律对着之寒露出安抚的笑容,他同时提醒自己,别皱眉、注意表情管理,目前不太需要大动作,记得尽量将重心放在左脚上。 这段是贝斯和鼓互相挑衅的showtime,之寒先solo八小节,接着换以律八小节,就这么轮流三次之后,变成四小节四小节对尬,再来是两小节,然后鼓组开始狂炸,贝斯则不甘示弱地在节奏上做出华丽的变化。 灯光设计也极具巧思,除了各自的spotlight,在以律演奏时,两侧射出蓝白交织的雷射光,轮到之寒时,紫色和绿色光束张牙舞爪地进攻,声光效果相当过癮! battle结束后,观眾的目光再度被吸引到主舞台上。也许是想充分利用那组沙发,许玄和常希接着带来一首曲风轻快的翻唱曲,这种间适慵懒的氛围很难在mistmaze平常的演出上看到,让乐迷们兴奋不已! 以律拒绝了之寒的搀扶,独自缓慢而谨慎地走回主舞台。 他不断责备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最后一段了,剩下的净是些high歌,目的就是为了将现场情绪燃到最高点。 反正无论如何脚也不会断掉吧?这么想着,焦虑似乎减少了一点。他故意用力跺脚,瞪大眼睛忍耐着,打定主意要习惯痛感。 没问题,这点小伤不要紧的。 而他确实瞒过了大多数人,除了亲近的团员,以及曾经朝夕相处的许玄。 「咦?以律怎么了吗?」已经换回私服坐在观眾席的alice心细又敏锐,她推了推阿杰的手臂问道。 「什么怎么了?」阿杰转头将注意力放在以律身上,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右脚看起来好像怪怪的?」 「嗯,他的身体重心也很微妙,动作几乎都往左斜。」lewis也看到了,刚才以律一个转身跳跃,落地时向左多踩了一步。 「该不会受伤了吧?」阿杰猜测。舞台其实暗藏着许多危险,自己就曾经因为地面溼滑,鼓组打一打就移位,结果一没注意便往后跌落舞台。 那次真的心有馀悸!他诚心希望不要有任何人在演出中发生意外。 「希望是我们多虑了。」alice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许玄是在踩踏台时察觉的。 某段讲好前排三人要一起站上踏台的副歌,许玄唱着唱着,斜眼瞄到以律一个踉蹌差点往前摔,他顿时心凉了一截,幸好对方机灵地稳住脚步,不然可能就要上新闻了。 然而他也因此观察到以律的不自然。 平常不太出汗的人今天湿得异常夸张,肉眼可见的水珠一滴滴从额头冒出,沿着脸颊滑落。苍白的脸色看上去十分虚弱,不像正常妆容该有的气色;微湿的发梢也不再轻盈,随着弹奏晃动时,彷彿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似的。 无论甩头、转圈或奔跑,以律的动作没有收敛,但许玄总觉得有点用力过猛,像隻受伤的困兽硬要装腔作势。 这不是平常那个游刃有馀的以律。 后来他发现了,以律的左脚几乎没有移动。 这傢伙,该不会??。 两人面对面互动时,许玄用眼神询问,以律没有理会,侧着头看似认真投入演奏中。 但避开眼神的当下分明就被自己看见了!许玄有些不爽,他更加确定绝对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是最后两首歌,大家知道的,不要把声音留在喊安可这种小事上,从现在开始,给我拿出你的全力!一起high到最后吧!」团员们一致认为明明演完了、却还要在舞台上上下下做个样子实在又矫情又愚蠢。 所以雾迷的演唱会从来不准备安可曲,秉持着一口气干到底才爽快的精神,所有人几乎是把自己掏空,全场奔跑连台下走道都不放过,他们跟乐迷挥手、击掌,看着这些支持者的眼睛诚挚地道谢。 这就是mistmaze的魅力。他们在舞台上会装酷、会耍帅,但下了台却像邻家的哥哥、隔壁桌的同学般没有距离感,会跟你间话家常,不怕让你看到汗流浹背很丑的一面。 最后的最后,四人站在舞台中央,双手搭着彼此的肩膀,对台下深深一鞠躬:「谢谢大家,陪我们一起追寻梦想,因为有你们,mistmaze才能站在这里。未来,还愿意继续追随我们吗?」经久不息的喝采与掌声响起,不少人感动而落泪。 「那就,约定好囉?下次一定会在更大的舞台相见。」 被现场氛围感染,以律的内心激动地翻搅着,在这个平凡无奇的夜晚,有五千人处在相同的频率中,一起哭、一起笑,多么不可思议啊!今天的每一帧回忆都可能是某人接下来半年的精神粮食,是支撑着疲惫生活的小确幸,是茫然无措时的心之所向。 他想起自己也曾在台下,看着台上的表演者为之疯狂,感觉混沌灰暗的人生有了光,感觉快消失的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那一刻的悸动永远刻画在心中,化作勇往直前的动力,驱使自己朝梦想迈进。 啊,好希望能跟alice、lewis和阿杰一起站在这个舞台上啊!再努力一点,是可以做到的吧? 一回到休息室,许玄气势汹汹地将以律往沙发上一推,二话不说弯腰握住他的右脚踝,毫无防备的以律「嘶」地倒吸一口气,许玄见状,毫不留情地抬起他的腿、脱掉短靴捲起裤管,只见脚踝在主人的狠心对待下肿了一大圈。 以律什么话都还没说,一旁的之寒便大声惊呼:「天啊!看起来好严重!以律~你刚不是说没事吗?」 这一喊,把所有人都引了过来。以律扶额叹气,之寒啊之寒,被你这么嚷嚷,没事也变得有事了。 「怎么弄的啊?」阿力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先冰敷一下,看这程度明天可能要去一趟医院比较保险。」 「刚刚换舞台时没注意,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线就扭到了。」以律婉拒了啤酒,歉笑着说:「没事啦!不是还有採访吗?先去吧,等等回来再弄就好了。」他拉下裤管、穿回短靴,从头到尾不敢看许玄一眼。 他感觉到许玄在生气,但不知道对方在气什么,那炙热的目光都快把他烧出洞来了。 第 27 章 伤 许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仔细想想,换做自己受伤也一样会撑到最后,以律并没有做错什么。 但他就是气对方都不讲,常常没有底线地独自硬撑,气对方遇到关心只会用闪躲的态度面对,同时也气自己,怎么会连好好一个人也能顾到受伤?他该如何跟阿杰交代? 「抱歉,让你担心了。」在採访拍照的空档,以律靠近许玄小声地说:「其实不痛的,没有那么严重。」他想,无论如何先道歉吧!况且是真的不痛,也可能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 这种息事寧人的道歉简直是在许玄的地雷上方低空飞过,他硬生生忍住不爆炸,冷淡地丢了一句:「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以律正打算拒绝,幸亏内心有个声音把他拉住。他将还没说出口的话吞下肚,应了声好。 许玄满意地点了点头,顺势提出建议:「今天来住我家吧!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不放心的成分多半只佔20%,剩下八成说穿了,他只是想找个人作陪罢了。 以往这种大型演唱会的庆功宴都会择日举办,好让工作人员们在辛苦了一整天后早点回去休息,然而对表演者来说,亢奋的心情没有这么快消散,直接回家总觉得有些寂寞,因此许玄经常会跟团员们去简单吃个宵夜,或是拉个人到酒吧喝一杯再走。 今天他有很多话想跟以律说,要说些什么还没想好,就是有种,想要像小时候那样彻夜畅聊的慾望。 以律难得跟许玄的想法一致,他也时常在演出结束后不想回家,因此毫无犹豫就答应了。 媒体联访完,来到后台道贺的朋友们纷纷上前,轮流跟mistmaze在演唱会主视觉看板前合照。许玄站在以律身侧,将对方的手拉过来放在肩上,让他倚靠着,减轻脚伤的负担。 当三月兔的团员们围上来关心时,许玄的愧疚感再次涌上,阿杰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那不带指责的视线却宛如细针般直戳心脏。不能道歉令人难受,但他知道,如果现在郑重地道歉了,以律的伤势就会从本人轻描淡写地「没事」变得严重好几倍。 相较于动作激烈的演出,这段社交时间反而难熬,肾上腺素慢慢退去,脚开始痛了起来。以律不自觉地转着脚踝,一隻手伸过来压了压他的大腿。 「你不要一直去弄它,小心到时候变得更严重。」许玄厉声制止。 「喔,好啦。」以律乖乖停下动作。越被禁止的事情让人越想做,他尽可能抑制住想乱动的衝动,将手偷偷移到身后紧抓住许玄的衣服,试着转移注意力。 「耶~收工啦!」之寒一边收拾包包一边呼朋引伴:「大家要去吃东西吗?还是就地解散?」 「你们去吧,我今天pass。」以往都是主动揪人的许玄这次居然拒绝了?讶异又好奇的猜测此起彼落,还有人开玩笑地调侃他是不是看上了哪个乐迷要去约??会?许玄笑了笑没否认也没承认,似是故意留下臆测空间让人起鬨。 「那以律呢?要跟我们一起去吃个宵夜再走吗?」之寒问向刚换完私服,从更衣室拖着步伐慢慢走出来的以律。 「不了,他要跟我回家。」本人还来不及开口回答,话就被许玄劫走了。要不是大家都知道两人关係熟稔,这话说的还真是曖昧。 以律抬了抬受伤的右脚,面带歉意地说:「今天不太方便,但庆功宴我会去的!到时候再跟大家好好喝一杯!」 许玄背起以律的贝斯,以律则帮许玄拿包包,两人沿路跟工作人员道谢告别后,从卸货区的停车场离开,叫好的车已在出口等待。 车上播放着通俗的流行抒情歌,司机想攀谈但没人理他,气氛有些尷尬。 下车后两人同时叹了一大口气,看向对方,相视而笑。 许玄将贝斯靠在门边,让以律在原地等候,自己跑到对面的便利商店买了一袋酒和食物回来,再将琴背上肩、一手提效果器一手提购物袋,跟着以律上楼。 身为长子的许玄很会照顾人,而没有兄弟姊妹的以律刚好不擅长这些,于是两人在相处上自然而然养成了由许玄张罗一切的默契,从点餐、拿碗筷、叫车、撑伞到购物时顺手接过提袋、天冷时递上外套等等,每当许玄做这些事的时候,以律就负责在旁边发呆。 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后来发现这是许玄的习惯后,以律便说服自己欣然接受吧。 他享受许玄贴心的关照,珍惜被捧在手心上好好对待的感觉,儘管知道这些举动并非专属于自己,仍会不小心陷入温柔中无法自拔。 想想而已,没关係吧? 他放任隐密的幻想张牙舞爪,长成不可告人的形状,再竭力拉紧韁绳,在失控的边缘奋力阻挡,就怕一个闪失,压制不住内心的野兽而酿下大错。 「呼~终于结束了!」一进门,许玄把塑胶袋放在客厅茶几上,伸了伸懒腰,张开双手呈现「大」字型往沙发上重重一躺,发出放松而爽快的叹息。 他问眼前正在脱外套的以律:「你想先洗澡吗?我买了冰块,等等帮你冰敷。」 「喔,好啊,那你呢?」以律将两人的包包放在地毯上,掏出充电线接上插座。许玄瞄了一眼亮起的手机,还没看清楚待机画面是什么,萤幕又迅速变暗。 「我晚点吧,先休息一下。」他一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起身走进房间,拿了条浴巾和几件衣服出来递给以律:「喏,穿这个可以吧?」 「嗯,都行,谢啦。」以律看都没看就接过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淋浴声将许玄拉进回忆里。他想起国中时某次週末,两人说好要通宵打电动,以律便顺理成章住了下来。 洗澡到一半,浴室传来对方困窘的呼唤,疑惑水为什么都不热,原来是瓦斯刚好用完了。冬天洗冷水实在太煎熬,于是他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浴室门口陪以律聊天,陪满身泡泡的客人等待送瓦斯的到来。 想着想着,许玄不自觉嘴角上扬。那次,以律后来好像还是感冒了,虽然作为主人有些过意不去,但发生这种事实在太扯,白痴到太好笑,让人想忘记都难。 我们多久没有这么纯粹的互动了?许玄一边将多买的啤酒放进冰箱,一边想着。 近年来,两人要嘛剑拔駑张地吵架,要嘛是自己单方面倾倒情绪垃圾,他甚至想不起来以律回应了些什么。每次只要自己状态不好,就会像溺水之人紧抓着一根稻草,所有力气都用在攀附,将对方一起扯入黑暗与虚无。 状态好时会检讨,会自责,会告诉自己要振作、不能再次伤害他人;一旦掉进洞里,所有悲剧又会再度重蹈覆辙。 许玄突然意识到,待在自己身边的人有多么衰小。以律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浴室的门打开了,那人穿着宽松无袖背心和篮球裤从瀰漫的蒸气中走出来。 第 28 章 刺青 卸下为了演唱会造型的妆发后,以律整个人瞬间幼化,细瘦的四肢如尚未成熟的雏鸟般没什么肌肉,像是个为了不被欺负而刻意染发装兇的不良高中生。 其实平常不上妆的以律本来就长这样,倒也没少见过。许玄猜想,或许是因为将残留的亢奋心情带到放松的私人空间,所造成的反差感吧?之所以觉得现在的以律看起来特别弱,大概是因为他在台上的气场过于强大。 今天表演时,他承认自己被以律帅到很多次,不是没看过对方演出,但在伸手就能搭肩的距离,能清楚感受到身体摆动的弧度,顺便一个甩头、一个转身都散发魅力,面对面互动时,手臂上的青筋、起伏的胸膛、喘着气微张的唇,都性感到让人心痒难耐。 当下正high也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回想起来反倒有点难为情,竟然会觉得以律性感?我疯了吗? 他看着擦完头发、把毛巾丢进洗衣篮后走过来坐在地毯上的以律,啊、从性感变成可爱了,乾净单纯的样子感觉很好骗,用这副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外貌在江湖上走跳真的安全吗?很容易吸引怪人靠近吧? 许玄心中第一次对以律產生保护慾,他希望眼前的人永远不会受到伤害,永远天真无邪、对世界充满好奇,他甚至有股衝动,想叫以律搬过来跟自己同住,光是想像如果有人看见以律私底下如此稚嫩的模样而兴起某些糟糕的念想??不行!无法接受! 许玄顿时感到有股气卡在胸口,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太荒谬了!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有病吗? 以律疑惑地看着许玄瞬息万变的脸色问道:「干嘛一直看我?」从洗完澡就被盯着看的感觉很诡异,总不可能是衣服穿反了吧?他看了看缝线和标籤,没错啊!真是怪了。 「你干嘛坐在地上?」许玄答非所问。他将自己从画风突变的幻想中抽离,继续想下去不太妙,为了掩饰反常,他随手撕开桌上的洋芋片包装。这是什么?黄瓜口味?好猎奇喔! 「你家地毯坐起来很舒服啊!」以律拿起许玄特别为他准备的冰结,痛快地喝了一大口。 两人先是象徵性地乾杯,然后从演出的感想开始一路天南地北乱聊,不知不觉过了好几个小时。 疲惫感经过酒精催化,加快了睡意来袭的速度。许玄从厕所出来时,以律已经趴在茶几上沉沉睡去。 他笑了笑,没有叫醒对方,转身进房间拿衣服洗澡。 洗完澡后以律还没醒,似乎连姿势都没换过。这样睡难道不会脚麻吗?许玄将已经融成水的冰块袋拿去丢在水槽,摸了摸冰敷太久而皮肤发红却依然没消肿的脚踝,感觉心脏又被扎了一下。 他毫不费力抱起以律,动作轻柔地像在对待易碎品。放到床上时以律闷哼了一声,但没有醒来,只是翻过身将棉被抱在怀中继续睡。 上衣因一连串动作而凌乱,露出了后腰的刺青。 那是一个单色的罗马数字13,约半个手掌大小,手绘插画风格让字形呈现出立体感,线条简单却十分独特,并非常见的图案。笔触有些歪斜与抖动,看得出刺青师的技术还很生疏,还没达到专业的程度。 那是许玄的杰作。称为杰作可能稍嫌抬举,说穿了只是一个试做品。 大学某段时期,许玄迷上刺青,他去上了几堂课后便兴致勃勃地想找人练习。跟以律提到这件事,连问都还没问,以律就主动表示,要不你帮我刺个什么吧? 能在身上留下许玄的痕跡挺好的,他病态地这么想着。 刺在后腰则是为了不想太轻易看见。 如果之后两人吵架,自己只要看到刺青肯定会痛苦到想去洗掉,但真的这么做了绝对会后悔。以律不太信任自己面对衝动时的克制力,只好选择眼不见为净。反正想看的时候照镜子就好了。反正也不是为了秀给别人看而刺的。 为什么选13?许玄问。 就,幸运数字吧。以律回答。 喔,那你想要什么样的设计?许玄问。 都行,你可以自由发挥。以律回答。 刺什么无所谓,就算是一条歪七扭八的线也很好,以律想着。要不是许玄,怕痛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刺青。 后来忘了是碍于生活忙碌,还是被其他兴趣佔据了思绪,许玄很快就将成为刺青师的梦想搁置一旁。 因此,那个「xiii」是许玄唯一的刺青作品。 他盯着刺青看了几秒,回过神才惊觉手指就快触碰到以律的后腰,生怕吵醒对方于是赶紧收手,并帮以律将上衣拉好。 想摸摸看。他想起乙一的《平面犬》,这个刺青就像自己寄养在以律身上的宠物,他想知道「xiii」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平安健康地长大? 奇怪的念头在许玄脑中乱窜,也许是酒喝多了,也许拂晓时分本来就是介于现实与非现实之间的异次元时空,他觉得自己像个弃养孩子的恶毒母亲,当初一头热地刺完就没再理会,印象中以律后来也没再提起刺青的事。 会很痛吗?他有好好照顾伤口吗?结痂时有乱抠乱抓吗?完全,一无所知。 像上楼梯时忽然踩空,许玄被自己的粗心吓了一跳。他震惊于自己竟是个渣男,怎么会忘记关心这么重要的事情?这跟射后不理有什么两样?太过分了吧!我长久以来都这么迟钝吗? 关了灯,许玄小心翼翼地爬上床,侧躺在以律身旁。 他静静凝视着以律的睡脸,认识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细看过对方。舞台上自信耀眼的以律和眼前放松熟睡的模样重叠,让人不由自主地屏息,放慢呼吸,心跳却逐渐变快,震得许玄以为床都在摇晃。 黑暗中,扑通扑通的声音十分明显,比演出时监听耳机里的节拍器还大声,bpm约略超过130了吧?他伸手拨开以律的瀏海,若有似无地轻抚着眉眼、鼻翼、脸颊、唇瓣,对方看似没有转醒的跡象。 既然如此,就当你同意囉?许玄自作主张,大胆地往前挪动了几吋,湿热的鼻息撒在以律脸上,彷彿用呼吸侵略了对方。 糟糕,好想要。 就在唇即将相印的那一刻,许玄猛然止住。 我在做什么?想吻以律?疯了吗?是喝多了头脑不清醒吧!他悄悄退回原位,再次确认以律没有醒来,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起身去了厕所。 就在许玄关上房门的同时,以律睁开眼,用力眨了两下。 刚刚,是怎么回事!? 第 29 章 助攻 hazyparty过后,以律的忧虑并没有发生。 但烦恼的事情增加了。 他和许玄的相处非但没有回到以前的模式,甚至变本加厉地亲暱了起来。 连续一个月,许玄的讯息照三餐问候,先是分享自己正在听的音乐、看的电影和动画,或是传一些搞笑影片和疗癒的可爱动物影片。接下来演变成日常报备,像刚上学的孩子般,无论生活上发生了什么琐碎小事都想回家跟父母讲,鉅细弥遗,滔滔不绝。 有时也会心血来潮,没特别约好就到练团室找以律一起吃顿饭,或是说自己刚好在附近所以来送杯咖啡什么的。 这时alice就会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阿杰会谨慎地察言观色,一旦以律露出困扰的表情,他打算尽团长的职责将许玄遣返出境。 lewis则是直接扔出震撼弹:「他现在是在追求你吗?」 「怎么可能!」以律很快地否决这个猜测。他不敢想,不愿留下任何一丁点让自己失望的机会。 这些都还好。 麻烦的是,许玄愈发频繁地在半夜无预警打来,很少接电话的以律常常被手机震动声吓到,看了来电显示还是会反射性感到害怕。 他总会盯着萤幕迟疑几秒,然后在掛断前接通。结果并没有预期中那么可怕,许玄不过是因为写了一段歌词、或是对某个事件有感而发,想找人聊天罢了。 取代情绪耗损的是时间消逝,每当掛上电话看见天色微亮,以律都会陷入一种模糊的自我厌恶,被需要的感觉令人上癮,彷彿体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但他同时又觉得这样想的自己无可救药。 他搞不清楚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是想陪伴对方,还是渴望对方的陪伴? 不期不待没有伤害,以律努力让自己别多想,但只要许玄一靠过来,他所建筑的堡垒就不攻自破,心情像风箏盪在空中,随着许玄一扯一放起伏摇晃。 相较之下,许玄自在的很,他没有察觉以律的无所适从,每天都开开心心像隻小狗黏着对方,也没特别想过这样的行为代表什么。 就只是单纯想靠近以律而已。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某天以律却忽然失联了。 超过八小时未读讯息,不太对劲。 许玄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等待开演,他反覆点开对话框,那张饭店早餐照片看起来孤伶伶地非常寂寞。 照片是早上10点发的,就算天亮才睡,傍晚也该起床了吧?何况以律的作息并不像自己这么不正常。 太奇怪了。 难道是地下室网路不通顺?还是自己忘了缴费被断网?该不会他手机掉了?也许他刚好在工作,一整天都没空看讯息?各种猜测如雪花般从天而降,将一向清澈的思路覆盖上白茫茫的迷惘。 许玄的个性直率不做作,给人一种勇往直前、有话直说的印象,但不代表他是个热血笨蛋,反之,他心思细密易纠结,常常会不小心考虑太多,需要有人从旁协助将他拉出泥沼。 于是,观察到异状的团员们适时出动了。 「许玄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先发投手陈之寒擅长变化球,为了探测敌方实力,将肯定句偽装成疑问句投出是他的惯用伎俩。 「他的新男友没回讯息啦!看他整天抱着手机不放,担心的咧!」捕手阿力攻守兼备,智勇双全的他在队伍中担任军师,是引导进攻策略的要角。 「你又知道是男友?搞不好是女友啊!」游击手木谷的动向令人难以捉摸,当你以为即将安全上垒时,他总会出其不意地从视线死角冒出,杀你个措手不及。 「我有预感是男的,要不要开赌盘?」二垒手阿峰唯恐天下不乱,能将双杀活用地淋漓尽致的天才非他莫属,无人能出其右。 「那我赌曖昧对象,男,100块。」外野手常希是队内王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间置时看起来无害,一旦任务飞到眼前,绝对不会让任何一颗球落地。他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现金压在桌上。 「我也赌100,男的,交往中。」阿力跟着下注,聚赌这么好玩怎么能落人后呢? 「那我赌女孩,曖昧中。」之寒翻找钱包发现没有百钞,伸手向一旁的木谷借。 「你们很无聊耶,都不是啦!」许玄无奈地翻白眼,他也知道大家胡闹是想缓和气氛,因此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但这群吃瓜民眾不挖出八卦看来是不会罢休的,他想,再不解释可能会越来越歪,只好从实招来:「是以律啦!」 「你是说,以律没回你讯息?」正要掏钱的木谷双手顿住,来不及参与赌盘有点可惜,但遗憾的心情同时被听到答案的错愕取代。 「对啊,他不知道在忙什么,我记得三月兔今天应该没有活动才对。」许玄对三月兔的行程瞭若指掌,对以律的个人行程也是,只要对方曾经提过,他都有默默记下。 「所以你最近看着手机傻笑,都是在跟他聊天?」木谷怕自己会错意,再次追问。 「蛤?应该是吧,我最近也没跟什么别人聊天。」 「之前那些闪瞎单身狗的约会照片,也都是跟以律拍的吗?」阿峰早就好奇很久了。不得不说,单身的人对于身旁飘散的恋爱气味真的像狗一样敏锐,能从微不足道的蛛丝马跡中看出端倪。 「嗯?哪些照片?我们只是去吃饭而已。」 「跟以律一起吃牛排配红酒,还跑去山上看夜景?」阿力也有看到那组照片,他当时想了想,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连这种程度都要禁止的话实在管太宽了,于是决定睁隻眼闭隻眼。 果不其然,那几张明明只是拍摄食物,却有意无意让两只酒杯入镜的照片,被网友截图讨论,还有人放大玻璃窗反射的模糊身影,写了长文凭空揣测那位被许玄宠幸的幸运儿到底是谁。 「呃,对啊,不行吗?」他们也很常一起吃路边摊和夜市啊!偶尔吃一次高级餐厅怎么了吗?这些人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是没有不行啦??」就只是,这种行程如果不叫约会,之寒还真想不到能用什么词汇描述。 「所以你们两个??曖昧中?交往中?」常希很在意自己的赌金是赚是赔,直截了当地问道。 「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啦!」许玄迅速否认。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被误会。但越是如此,越像是急欲隐藏什么似的,欲盖弥彰的行为令人起疑。 「咦、不是吗?但你最近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像在热恋中耶!所以我也以为??」阿力有点失望。原本还想说如果是以律的话就太好了,至少跟许玄以往的对象相比,以律实在稳定太多,令人十分放心。 「真的是误会大了,我最近可是难得单身呢!」话1说完,许玄随即愣住。 自己已经多久没经歷空窗期了?由于惧怕不被爱,他的每段感情都衔接很紧,常在过渡期前后重叠交错。 只要一感受到原本握在手中的爱好像失去了,他便会由衷感到恐惧,焦头烂额地匆忙寻找其他愿意爱自己的人?。但凡发现旧爱还在,又会拋下新欢,或是为了确保不会两头空而紧握双方不放,就这么在混乱的恋爱关係中无限轮回。 为什么这次身边没有人对自己说爱,却不曾感到恐慌呢? 「所以你对以律没感觉吗?不然干嘛一直缠着人家?」阿力不死心地追问,他恨不得烧香拜佛求两人在一起。 「我们都认识超过十年了耶!」许玄脑中浮现上次跟以律去吃饭,对方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着热汤,专心听自己说话的样子。心动吗?真的是没想过。 他只觉得能够畅所欲言的感觉很轻松,不用顾虑会不会得罪人、会不会被接纳,在以律面前做什么都可以,很安全,很自在,他不在乎被以律看见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这不衝突吧?」阿力还在力挽狂澜:「他只不过没回讯息而已,你知道你看起来有多失落吗?」 「以律真的对你很好耶~」「普通朋友的话,讯息爱回不回正常啦!」「对啊,搞不好是人家在约会没空理你。」「对耶!好像没跟以律聊过,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眾人你一言我一语胡扯乱聊,直到主办单位来提醒上台,才各自鸟兽散准备演出。 许玄站在侧台暗处等待主持人cue乐团上台,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 失落吗?应该不至于,他只是有点担心,如果以律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该如何得知?如果以律刻意躲起来不跟他联络,他将无计可施。 没有人会告诉他以律的下落。 但以律不会做这种事吧?如果真觉得我烦那直说就好了,非得搞失踪吗?所以到底怎么了?许玄被一大团迷雾困住,他抽出一小部分的灵魂用自动导航模式完成演出,其馀所有的精力都在跟看不清实体的敌人、也就是猜疑中的自己对抗。 第 30 章 以律失踪 又过了三天,以律彷彿人间蒸发似的,讯息未读未回,社群毫无动静,没发任何一篇文、一则动态,也没回覆任何一则留言。 许玄觉得心中有个什么正在慢慢断裂。 他依旧每天传些照片,留几句嘘寒问暖的话,全部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校园巡回还有四场,太难熬了!许玄躺在饭店床上滑着高铁app,恨不得立刻买车票赶回t市。 后来他终于想到,传了讯息给阿杰。 「以律正在闭关写歌」阿杰如此回覆。 所以是不想让人打扰的意思?但都不读讯息也太??还是他只是不想回我而已?许玄很想跟阿杰确认,又觉得如果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话太难堪也太难过了,于是他继续压着那股烦躁,努力在团员面前表现得正常合宜。 然而低气压已经匯集成颱风等级,随便刮一阵风都能掀起惊涛骇浪,眾人不得不警戒以对,拉起封锁线不敢轻举妄动,有需要转达的就派阿力和常希出马,至少这两人稳固如山,临危不乱,就算被扫到颱风尾也能全身而退。 好不容易熬完整趟校园巡回,凌晨两点回到t市,许玄传讯息跟以律说自己回来了,仍旧无消无息。 他彻夜辗转难眠。除了担忧,更多的是不解。 我为什么这么在意以律?之前常常好几个月彼此没联系也都没事,为什么这次会这么烦躁? 我真的喜欢他吗?可是他是以律耶! 是以律又怎么样?难道是以律就不可以吗? 但以律不喜欢我吧?怎么可能喜欢呢?他应该觉得我烂透了吧! 想到hazyparty结束那天,看着睡在身旁的以律,心头涌上一股平静而幸福的悸动。 想要他搬过来,两个人一起生活一定很不错,无论是各自专注于工作,或在彼此都有空的时候一起做些什么,散步买菜、打扫煮饭、看剧看电影,什么都好,有以律陪在身边,自己的状态应该也会安定许多。 不应该逃避的,那个差点吻上的衝动。 那天离开房间后,自己在厕所待了很久,等待身心恢復平静。身体状况还好处理,心情就有点难解了,他反覆思索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以律產生那些奇怪的幻想。 因为怎么想都想不通,只好归咎于太久没发洩而欲求不满,毕竟喝醉就跟随便找个人发生关係什么的,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而这次因为以律刚好在身旁所以才会??。 现在的许玄只想揍当时的自己一拳,怎么会这么愚蠢呢?蠢到不肯正视那早已萌芽的心意。 蠢到居然从来没想过,以律有可能是自己寻觅已久的归宿。 如果早一点意会到、早一点坦白,以律是不是就不会消失了?自责和懊恼如丛生的藤蔓紧紧缠绕住许玄,刺得他血肉模糊,勒得他快要窒息。 好难过,好痛苦,不行了要崩溃了!但这次,投出的救命绳索无人接应,因为唯一能拯救自己的以律,被他弄丢了。 隔天,许玄顶着浓浓的黑眼圈,算准三月兔固定练团时间,打算到兔洞堵人。 他想了很久,见到以律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你怎么了?还好吗?为什么躲我? 他提醒自己注意口气,不能搞得像是在质问对方,要冷静,记得深呼吸,总之绝对不能吵架。 果然,如同预期没见到以律,倒是被阿杰逮个正着。 「要去吗?」阿杰从团室走出来,看到许玄丝毫不意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去哪?」许玄还有些茫然。 「以律家。」他深深看进许玄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面的焦躁和担忧多到溢出来,藏都藏不住。 阿杰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两人一个彆扭一个迟钝,旁观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想帮以律一把,却又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害了他。 就赌赌看吧!赌赢大家都赚,赌输我也不亏,或许还能斩断这两人纠缠不清的孽缘,也算是做善事? 他意有所指地对许玄说:「以律说的闭关,有时候不是真的。一週够久了,作为团长必须去关心一下。」 从团室走到停车场的路上,许玄看着阿杰的背影猜想,这个在以律身边待了五年、名义上是团员但也许不只是团员的男人,应该是喜欢以律的吧? 毕竟他提到以律时的眼神,身为同类是不可能搞错的,而且虽然不太明显,但每次只要自己一出现,总会感受到一股打量的视线,带着一丝针对性却从不踰矩。 以律也喜欢他吗?有个这么照顾自己的人不可能不心动吧?啊、以律好像不太喜欢被照顾,但阿杰不只鼓打的好还会其他乐器,经营酒吧却不世故,人际关係的拿捏好像也很擅长,完了、我记得以律喜欢有才华又聪明的人??。 「你觉得以律是个什么样的人?」阿杰发动车子,将包包丢到后座,稍微调整了后照镜,不经意地提问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尷尬氛围,也打断了许玄的胡思乱想。 先是礼貌性询问副驾的使用权,得到阿杰首肯后,许玄打开车门入坐。 他慢条斯理地系上安全带,思考着这个复杂的问题该如何用简单几句话回答,最后他选了第一个浮现脑中的答案:「大概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很厉害的人吧。」 「很厉害的人?」阿杰反问。 「嗯,应该说是很努力吧!小时候他功课很好,是笔记详细到可以卖钱的那种喔!」他想到前阵子准备hazyparty的以律,又想起国中时那个做任何事都过分认真的以律,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傢伙根本没变嘛! 阿杰看着许玄不经意地露出那种,知道自己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因此发自内心感到得意并渴望炫耀的笑容,觉得有些碍眼。他不认识好学生以律,但曾经碰巧翻阅以律的歌词笔记,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些歌都不是靠灵感和才华写出来的。 「大学时他几乎没到学校上课,最后还是顺利毕业了,仔细想想的确蛮厉害的。」国中时期的以律让给你,大学时期的可别跟我抢!阿杰知道这行为很幼稚,但就是不反击不痛快。何况t大可不是什么好混的学校,他是真心佩服以律。 「他在家绝对拚命念书,然后在外面都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许玄说得非常肯定,还挟带了点抱怨的口吻:「他好像觉得,被别人知道自己很努力是一件丢脸的事?这种个性有时候让人很看不下去。」 许玄越想越气。小时候的自己,对于和以律成为朋友这件事感到既骄傲又自卑,在成绩至上的年代,只要对家长说出「我要跟以律出去喔」就不会被多问一句。以律是好学生,是让师长们都放心的乖宝宝。 但许玄总觉得以律优秀得很不对劲,却又找不出虚偽或逞强的痕跡。 他感觉以律躲在一个泡泡里,自己已经很靠近了,却依然无法进去。他既慌张又不甘心,所以才会对不坦率的以律生气,才会这么爱与之争辩。激怒以律很有趣也很刺激,每次都像在赌博,赌自己如果用手指一直戳那层薄膜,会不会哪次刚好就能戳破了? 「这我倒不否认,但我想他不是觉得丢脸,只是认为努力很理所当然,特别强调未免也太矫情了。」阿杰思索着要怎么将话题带回自己想暗示的方向。 一开始会问那个问题,是打算先给许玄打预防针,他怕等下见到的以律如果跟往常截然不同,许玄惊讶的反应会伤害到对方。 但来不及了,只剩一个转弯,目的地就要到了。 第 31 章 闯空门 以律住在t市偏北的河岸重划区,距离团室不远。阿杰在空旷的路边停好车后,两人相继下车,再度陷入沉默。 想见的人就在前方,许玄紧张到手心冒汗。 自己的出现会不会对以律造成困扰?他会惊喜还是反感?从小到大两人的相处几乎都在许玄的住处,连以律的老家他都只去过一次,近年来对方搬过几次家、住过哪些地方,许玄从来没有问过。说也奇怪,自己怎么就不曾对以律的生活样貌感到好奇呢? 阿杰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说不上来。 以律是不会有事的,无庸置疑,他不会让自己出事,但很多问题并不是出了状况才叫问题。 以律总是不理解别人的担心,他觉得会被担心就表示自己太弱了、或是做得不够好,这天大的误会完全无解,他不懂担心就只是从关心延伸出来的具体行为罢了。 按了几次电铃都没人回应,于是阿杰掏出钥匙开了门,许玄在一旁看着有些吃味,但期待感更甚一筹。他想像中的以律家应该会是乾净整齐、注重实用而没什么摆饰、东西不多但舒适愜意的空间。 两人在玄关脱了鞋,客厅的灯没开,整间屋子非常安静。 「以律?你在吗?」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以律是不可能会出门的,他会先买好一切所需的物品,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里,直到「期限」结束。 阿杰向室内探头,顺手摸到墙上的开关。 灯一亮,两人心中的红灯也跟着亮起。 这间1ldk的房子格局很简单,玄关右侧是客厅和餐厅,没有隔间、没有餐桌也没有电视柜,看起来十分宽敞。 窗边放了一张大型工作桌,正在跑萤幕保护程式的电脑散发出微光,桌上的键盘和录音介面都开着,一把接着导线的贝斯正躺在沙发上。 沙发前铺着米白色的地毯与一张矮茶几,另一边则放了一架电钢琴、贝斯音箱和几个琴袋,乐谱和书籍看似随意地堆在琴椅或地上。 确实,是一间很有以律风格的房子,前提是,茶几上没有堆满空酒瓶,整间屋子没有被碎纸屑和衣服的碎片覆盖。 「这是??怎么回事!?」许玄傻眼地问。他随手捡起一片纸屑,上面印着看起来并不连贯的字句,像是一本书被一页一页撕毁、再一张一张撕碎的残骸。 阿杰没有回答,表情倒是镇定,他敲了敲卧室的门,没人回应。 一推开门,满室菸味扑鼻而来,呛得他皱着眉咳了两声,身后传来许玄更大声的惊叫:「以律会抽菸!?」 「没有,他讨厌菸味。」房间亮着灯,但依旧不见以律身影。 床上地上散落着十几盒香菸,都是不同牌子,阿杰摇晃了菸盒,有些所剩无几,有些是空的。「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没有在充满纸屑的客厅抽菸。」阿杰叹了口气,声音相当无奈,但并不惊讶,彷彿以律抽菸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 许玄不能接受。 以律曾经为了自己在他面前抽菸而大吵一架,他知道鼻子过敏的以律对气味有多么敏感。所以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抽菸、还抽这么兇!?以律的房间和阿杰的态度都令他不解,彷彿自己在歪斜的世界快要坠落,但其他人都站得稳稳当当。 到底怎么了?以律人呢? 只剩下浴室了。这次阿杰直接把门推开。 找到了。 全裸的以律躺在浴缸里。 本应潮湿的空间并未瀰漫着蒸气,看来是抽风机运转已久。地面是乾的,水是冷的。 以律闭着眼一动也不动,看不出生命跡象。 第 32 章 以律的秘密 「以律!」阿杰这才慌了,心脏简直要跳出来似的,脑袋倏然涨热。 「靠北!现在是怎样!」他衝过去从水中将以律捞起,顾不得衣服被沾溼,一手搂着肩一手探向鼻息,好险,人还活着。 微微松了口气,他轻拍以律的脸颊:「欸,醒醒,方以律你到底在搞什么!?」 短短几秒鐘心情像是经歷了一场高空弹跳,先是被吊着许久,然后猛然跌落,快速到底后又被反作用力拉起,在空中上上下下狼狈得很。被这么一吓会少活五年吧!而害人折寿的罪魁祸首现在正躺在自己怀里,还全身赤裸。 别说非分之想了,阿杰根本搞不清楚该着急还是生气,以律的额头和脸颊正微微发烫,但泡在水中的身体却异常冰冷。 怀中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梦中挣扎着不愿清醒般,皱着眉往自己怀里鑽,阿杰赶紧将他扶正:「以律??方以律!你还好吗?快起来听到没!」 「??阿杰?你怎么来了?」以律缓缓睁开眼睛,头痛欲裂的他力气彷彿被抽乾,花了许多时间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有气无力地问道:「今天几号了?应该还没到吧??」 「还没,还有三天。」阿杰翻了个白眼,终于控制不住怒气大吼:「要不是我今天过来,你要在水里泡三天!?方以律,你这次真的过分了!」 「别吼??我头好痛??」以律扶着阿杰正要起身,这才发觉自己没穿衣服。他的意识像尘埃般飘散在空中,以龟速缓慢匯集,好不容易凑齐线索。 「没事啦??我只是睡着了而已。你可以到外面等我一下吗?我好冷,想冲个澡??」软软的声线听起来像是在撒娇,让人很难真的对他生气。 阿杰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你发烧了,家里有药吗?还是我现在去买?」 「应该有,抽屉里你找一下。」 「嗯。你自己可以?」阿杰看着还在恍惚的以律,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可以啦,还是你想帮我洗?」他见阿杰脸色一暗,马上讨好地笑着说:「我乱讲的啦!你赶快出去吧。」 阿杰转身关上门,浴室传来淋浴的水声,看样子应该是真的没事了。他先是把药找了出来,将客厅的空气清净机搬到房间,把菸盒全部丢进垃圾袋里,然后一声不响地收拾起客厅。 许玄在一旁看着,手脚犹如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发出声音的能力都已失去。他脑中一片混乱,充满疑惑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也许从踏进以律家开始,自己的脑袋就当机了吧。 阿杰递给他一个垃圾袋,没说什么,两人分头将满地的纸屑抓起,丢进袋中,反覆进行如生產线般无需动脑的机械动作。 「是说,他都是这样写歌的吗?」耐不住沉默,许玄问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蛤?喔,你说『闭关』吗?有时候真的会认真写歌,正常创作的那种认真。但这次显然不是如此。」阿杰一边捡沙发缝隙的纸屑,一边解释:「以律手边很多库存,你根本不会知道他交出的作品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 「所以他之前,也很常这样?」许玄说不出这样是哪样,他对「这样」的以律感到陌生。他觉得自己被狠狠拋下了。 「以律他,」阿杰想了很久,久到许玄以为这问题被略过了,才以一种很怕用词不精确的谨慎语气描述:「他的想法很独特。你认识他这么久,不觉得他是个很矛盾的人吗?」 「好像,有这么一点。」许玄也不是很确定。 「为了维持好的演出状态,他平常很坚持健康管理,但有时候又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阿杰对于以律的坏习惯无可奈何,忍不住开始抱怨:「最麻烦的是,他没有真的搞砸过!该完成的任务会好好完成,该出现的时间会好好出现,自己状态不好就躲起来,甚至不会影响到别人,所以我几乎没有理由责备他。」 「今天这样,不算搞砸吗?」 「你是说这些垃圾?菸盒酒瓶?还是他在浴缸里睡死的事?」儘管越讲越气,阿杰还是稍稍控制了音量,当事人还在隔扇门的浴室里呢!「三天后我们有一场商演,我跟你打赌,如果我们今天没有过来,三天后他还是会准时出现,搞不好还会上传几首令人惊艳的demo。然后没有人会知道在这段将近十天的日子里,他到底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原来,就是这个。许玄恍然大悟。 多年来在以律身上感受到的不对劲终于有了着落。但这块大石落得并不安稳,狠狠砸了脚,痛到令人想尖叫。 「之前我们有位朋友也是独居,后来在家中忽然心脏病发就过世了。我担心以律一个人在家,要是出了意外没人照料,所以说服他给我一份备用钥匙。」阿杰像是难得找到发洩管道,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平常没事也不会使用啊,通常是跟着他回来,或者来访时按电铃。所以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秘密时,反应跟你差不多,不,可能表现得更夸张。」 「第一次?」 「嗯,那天刚好下大雨,我骑车经过附近,淋雨冷到受不了,就想说来躲个雨,顺便冲个澡换件衣服。」阿杰回想起那场暴雨,以及气色差到极点的以律,那个黑色星期五就像诅咒般深深烙印在心中。「虽然不想在创作期打扰他,但溼冷实在难以忍受,就按了电铃,没人回应。从窗外看上去屋内灯是亮的,我觉得很奇怪,脑中闪过不好的情境,一慌张就自行开了门。」 浴室的淋浴声停止了,阿杰立刻噤声,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压低音量替故事收尾:「总之,以律不会伤害自己,却会故意做些可能让自己受伤的事。我那时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因为有些情绪无法消化,所以必须做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情来平衡。」 「有点难以理解。」许玄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伤疤,脑中浮现以律看到这些疤痕时无助的眼神,以及那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不知道等下以律出来后,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第 33 章 被发现了 「阿杰抱歉,让你担心了??」以律拖着虚浮的脚步从浴室出来,道歉都还没说完,就看到正在捡纸屑的许玄。 他顿时愣在原地。 为什么许玄会在这里?啊,房间的菸!他看到了吗?一定看到了吧!怎么办?他生气了吗?我该说些什么才好?以律一片混乱,他快速组织语言,硬生生挤出一个单字:嗨。 嗨什么嗨,现在是打招呼的时候吗?阿杰和许玄不发一语,在心里吐槽着。 以律被两人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逃回房间就被阿杰叫住:「先吹头发,然后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不想出门,我想睡觉。」他全身难受,别说出门,光是走到厨房倒杯水都觉得远。 「不行,你必须吃药。也要让房间的菸味散一下。」阿杰怎么可能放任眼前的病人自生自灭,如果现在不盯好以律,下次可能就不是从水里捞人而是收尸了。 「真的没事,睡一觉就会好了。别管房间,那个我之后会处理。」以律缓慢地将沙发上的贝斯移到琴架上,将杂物搬到地上,眼看就要直接躺下。 「方以律!」「等等别睡!」两人的大喊吓得以律不敢动弹,他将靠枕抱在怀中,看着阿杰拿出吹风机,一副如果自己不动手他就会亲自代劳的模样;许玄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就关上,转头问阿杰这附近可以吃什么。 「我记得有卖粥的,你随便点三碗吧。」 「goodidea!」许玄掏出手机。 「就在隔壁而已,我下去买吧。」以律正要起身,被阿杰按回沙发上,同时手中被塞入一支吹风机。 「我去就好,你给我留在这里吹头发。」阿杰说完,对许玄交代一声:「你帮我看着他。」 「没问题。」许玄目送阿杰拎着钱包钥匙出门后,转身微笑着问以律:「要我帮你吗?」这个能让女孩们晕到三天吃不下饭的温柔笑容,在以律眼中只剩下取笑和看好戏的成分。 「??不用了我自己来。」他有些无奈,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不过就是吹个头发而已,不过就是发了点小烧而已,又不是小孩子了有必要管这么多吗?「我看起来像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吗?」他小声碎唸着。 你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很好吗?许玄知道这句话说出口一定会吵架,所以他选择闭嘴,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 原本坐姿就不甚端正的以律,越吹越倾斜,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头发。只见他的手渐渐慢下来,角度微妙地撑住头,另一隻手悬在空中,就这么停下来了?吹风机的风口看不出来正在吹哪里,总之不是头发。 他的头越垂越低,像日式庭园中添水的竹筒,水越装越满,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然后忽然用力地点了一下,「叩」的一声,许玄彷彿听见了竹筒敲击石头发出的清脆声响。 昏昏欲睡的以律顿时清醒,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抬头偷瞄许玄,发现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耳尖瞬间窜红。 太可爱了吧!他平常都是这样的吗?难得撞见以律害羞的一面,许玄像挖到宝似的。 只见以律有些恼羞地将吹风机丢在沙发上,说了句「我吹好了」就想逃离现场,他伸手摸了摸还没全乾的的发尾,然后顺手将对方拉到怀中。 「这样叫吹好了?你骗谁啊?坐好。」见以律挣扎着想起身,许玄故意威胁:「我想阿杰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也不是真的害怕阿杰,但以律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今天自己的状态应该吓到他了吧?愧疚感油然而生,为了不让阿杰操心,还是听话一点的好。 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轰轰作响,许玄的怀抱很舒服,拨弄头发的力度恰到好处。 糟了,好想哭。 以律的感性闸门被烧到不太清醒的脑袋破坏了,脆弱倾泻而出,冲倒他辛苦筑起的堤防。 每次都这样,无论经过多少年都无法產生抗体,只要一被名为许玄的病毒入侵,总免不了大病一场,筋疲力尽。 不经意的触碰令人上癮,低声说话的嗓音害胸口为之共鸣,专注创作的神情怎么都看不腻。明明早该无感了,但只要被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还是会像踩进黑洞般直直下坠。 自从成年之后,两人直面相处的时间其实不太多,藏身在电话与讯息背后,以律很肯定自己的心意并没有被察觉,那些旁人看似亲暱的互动不过是习惯而非曖昧。每次粗暴的争吵,也都是因为熟悉彼此,知道对方就像亲人一样不会离去而肆无忌惮。 然而,hazyparty结束后,长久以来自己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天秤不知为何失衡了。 许玄态度的转变令他欣喜,同时也令他胆怯。他怕对方只是一时兴起,怕自己的偽装轻易崩塌,怕戒不掉共处的频率,也怕退不回安全的距离。 被恐惧寄生的妄想已超负荷,没日没夜地在后头追赶,依赖安眠药才能睡着的日子不计其数。 真的快不行了。 硬撑着做完手上的工作,他任性地躲起来,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面对自己。 结果还是被找到了啊?? 第 34 章 青鸟 「我说啊」「那个??」许玄关掉吹风机正想说话,就听到以律小声地呢喃。 「什么?」「你先说吧。」第二次撞话,许玄不禁失笑,真不知道这默契是好还是不好。他扶着以律的肩膀将其转过身:「吹好了。」 「喔,」以律低着头不敢看许玄:「呃,谢谢。」 「你刚想说什么?」彷彿一大声眼前的人就会原地破碎似的,许玄放轻音量耐心地问道。 「那个,抽菸??我不是??」以律语无伦次,原本着急地想解释,真正开口时反而退缩了。 随便啦,无所谓了,最不想被看到的也已经藏不住了,乾脆破罐破摔吧!反正再怎么补救都没有意义了。 许玄见他支支吾吾了很久,什么屁也没憋出来,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捧住以律的脸颊将他的头抬起,安抚着说:「没事,我知道的。」 以律低垂着双眼,睫毛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双唇紧闭像是努力在压抑克制着情绪失控。 儘管于心不忍,许玄还是不得不问,他必须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忽略了什么,如果连频繁见面的时期以律都瞒着自己??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可以问你问题吗?」 「嗯。」拜託别问。 「之前也很常这样吗?从小时候就???」拜託不是。 以律不太想说,但如果不回答,许玄不可能放过自己,只好坦白:「高二时开始的。」 第一次「发作」的时间点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当时对于事物崩坏的模样特别着迷。当电影中的血流成河已难以满足,他趁着家里没人,拿起美工刀对准手腕,却迟迟无法割下去。 很多时候,以律极度厌恶既理智又胆小的自己,但再不做些什么真的会过不去,脑中浮现火焰熊熊燃烧的场景。不、不能放火,于是他打开瓦斯炉,将写满「好想死」的日记一页一页撕下,看着那些痛苦的文字化为灰烬,想像自己也跟着慢慢消失。 后来养成了一些坏习惯,像是偷窃。不是为了追求刺激或需要钱,只是想让守规矩的自己偏离正轨。 他从a同学的书包拿出一支笔放进b同学的抽屉,或在抬便当时吃掉c同学的鸡腿。有时也会偷钱,只偷那些看起来衣食无缺的富裕少爷,在体育课或换教室时,偷偷从钱包里摸出一千两千,但这些钱不管用来买什么都不对,只能花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像是缴交一点意义也没有的班费。 有段时期他热衷于催吐,呕吐物就像污秽不堪的自己,竭力排出体外时有种将灵魂掏空的快感。习以为常后,他找到加强痛楚的新方法:吃辣。食物经过喉咙会痛一次,吐出来再痛一次,食道像在燃烧,有时候连鼻腔都一起折磨。 他无法想像如果连这种难受都习惯了的话,还能怎么更接近死亡的活? 但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怎么可能说呢! 「没有很常这样,」他心虚地解释:「偶尔而已。」 许玄看着连续眨眼的以律,不打算戳破他的谎言。高二啊??竟然这么久了!高二时的自己在干嘛?许玄想不起来,好像也是一团混乱。 「有去看医生吗?」他知道以律家人得忧鬱症的事,所以相信对方对于心理疾病的治疗不会有偏见。 「我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书上说如果影响到日常生活就该就医,但我过得好好的所以想说??」应该没那么严重吧?每次以律都这么想。 虽然他知道这些举动不太正常,但自己还是能工作赚钱,能在外人面前隐藏。 可见我的痛苦跟其他人比起来很微不足道吧。 过得好好的?亏你还敢说!许玄无言以对。但他的确未曾想过以律过得好不好,只有「他好像很忙、看起来很累」这类的印象。 一方面气以律瞒了这么多年,一方面气自己完全没有发觉,许玄内疚又心疼,他将额头抵上以律的肩膀,轻叹着说:「我这几天传了很多讯息给你。」 「抱歉。」浑浑噩噩这么多天,手机早就没电,被遗忘在某个角落了。 许玄牵起以律的左手,把玩着细长的手指,捏了捏骨骼与关节,搓揉着修剪得又短又整齐的指甲。 「不用道歉,我只是很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你不想理我了。」最后一句话说得委屈,而他确实想从以律身上讨点关注,毕竟自己这一週也很不好过。 「没有不想理你。」而是不知道该怎么理你。以律心想。 他任由许玄触碰,体温过高的皮肤被微凉的手抚摸得很舒服,忍不住渴望更多。有点犹豫地伸出右手,攀上许玄的背,将身体慢慢贴近。 玄关传来开门声,是阿杰回来了。 以律迅速放开许玄,手忙脚乱捡起地上的塑胶袋,开始收拾空酒瓶。 阿杰拎了三碗粥进来,他先是察言观色地看了看动作僵硬显然是在装忙的以律,和神态自若正在收吹风机线的许玄,对后者挑眉询问,如何?许玄摇头耸肩表示,没什么。 因为没有餐桌,阿杰将粥放在茶几上,自己拿了一碗坐到工作桌前。许玄在沙发上,以律席地而坐,三人没有交谈,安静地用餐。以律吃不到一半就放下汤匙,他实在没有胃口,原本还担心会被劝说多吃一点,不过幸好没人逼他。 吞下退烧药,房间的菸味也退得差不多了。阿杰看着眼睛快闭上的以律,对许玄说:「我要先走了,你等下有空吗?留在这里等他退烧再走吧。」 以律正想说不需要,还没出声就被阿杰瞪了一眼,只好闭嘴。算了,也没差,反正自己现在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管了。 许玄很感谢阿杰的体贴和细心。如果是自己要求留下,以律一定不会答应,阿杰看准了这点而主动相助,下次不请他吃顿饭说不过去。 阿杰离开后,以律直接走进房间,倒在床上立马入睡。 许玄将吃剩的粥放入冰箱,把还没整理完的客厅收拾乾净后,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以律的睡脸。 跟那天一样,以律睡着的样子很安静,不打呼不磨牙,也不会翻身,就这么缩成一团动也不动,像一隻冬眠中的小动物。 明明就很可爱啊!最近才发现这件事,许玄深深怀疑自己以前的审美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想触碰他,想拥抱他,想陪伴他。一直以来,许玄都认为自己和以律之间隔着无法同理彼此的遗憾,以律是和煦明亮的,自己却是灰黑混沌的。然而现在他才发现这样的想法太极端也太平面,光的背后不仅有暗,还有如雾般若隐若现、深不见底的谜团。 无法放任脆弱的以律不管,想成为他的支柱。 自己不能没有以律,这件事早就知道了。如今,也希望以律能够需要自己。 许玄想到寓言故事《青鸟》,原来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幸福就在身边啊!他轻抚着以律的头,将手指滑入发丝中,很慢很慢地绕着圈,感觉有股温暖的气流盈满胸口,恨不得将以律摇醒,疯狂亲吻对方。 但想通是一回事,该怎么办又是另一回事。 得先让以律喜欢上自己才行。 说来惭愧,许玄没有追求过什么人。虽然恋爱经验丰富,但缺乏自信的他都是先被告白、先接收到这个人会爱自己的讯息,才会慢慢喜欢上对方。 该怎么做才好呢?雀跃不到几分鐘的好心情又再度消沉下去。这场赌注可不能乱下,以往失恋时虽然痛不欲生,但只要有了下个对象,过去的一切便云淡风轻了。 现在可没办法这么想!而且要是没拿捏好,以律绝对会逃走!必须想好对策,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第 35 章 情敌出现? 市郊的早晨空气特别清新,被住宅区围绕的公园里,打太极的阿公阿婆、跳广场舞的阿姨们正聚在一块,神采奕奕地活动着日益僵化的四肢,也有几位穿着讲究运动服装的年轻人,绕着公园外围竞走或慢跑。 公园呈狭长形位于坡道上,最底端衔接着通往市区的重要干道,车流已逐渐开始匯集,变得吵杂拥挤;从捷运站涌出一批批学生和上班族,大多数人都低着头快步行走,彷彿不是为了抵达,而是碍于被追赶。 邻近的国中校园传来运动社团朝气十足的吶喊,隔壁的国小门口也被孩子和接送的家长们挤得水洩不通,看不出少子化对社会带来的负面影响。 早上8点多的城市已甦醒,正在为新的一天做准备。电视台休息室则与墙外的世界完全相反,灯火通明的空间聚集了不少人,却一个个睡眼惺忪、死气沉沉。 没办法,对音乐人来说,现在正是刚沉入梦乡的甜蜜时刻啊! 「大家加油!打起精神来!节目组有提供能量饮料喝到饱喔~在茶水间的冰箱里,有谁想要吗?我去拿一些过来。」阿杰从报到处领了工作证和名牌来发给无精打采的团员们。 这是三月兔第一次参加节目录影,对于能够上电视、而且是在节目上表演,大家都是很兴奋期待的,只不过通告时间真的太早,脑袋才刚开机正在预热中,难免有些士气低落。 「这个时间喝能量饮料下午就不用玩了吧。」lewis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口齿不清地说道。睡眠不足时,最不受影响的大概只剩下吐槽能力了。 「之前拍mv、去山上拍日出那次,通告发凌晨两点妆发怎么没听你哀嚎?今天这样还好吧?」alice虽然平常作息也没有多健康,但为了上镜好看,她昨晚可是做足准备又睡了个美容觉呢! 「那次我根本没睡啊!像今天这样睡了两小时又起床才痛苦。」lewis面如死灰,化妆师只能尽力在他脸上用科技產物添补一些气色。 这间休息室是位于三楼最靠近电梯的「roome」,因为首集录影人数眾多,节目组规划了三楼四楼共十间休息室,每间随机安排三组乐团共用。由于彩排时间不同,目前roome的另外两组乐团都还没到场。 「还是有人想要咖啡吗?我可以去帮忙买!」助理拉拉自告奋勇举起手。 拉拉是阿杰店里的工读生,喜欢听团,也有兴趣进入音乐產业,个性聪慧机灵又有礼貌,因此只要遇到一些需要人手的活动,阿杰便会请他来协助打杂。 「那我要一杯冰美式。」「冰美式+1。」「那我要热的拿铁。」拉拉随手记下大家的点餐后,转头问以律:「以律哥你要喝什么吗?」 「那我也冰美式好了,谢谢。」以律随口回了一声。他正低着头,忙于解救纠缠成一坨的耳机线。 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应该还没吃早餐吧?空腹喝黑咖啡不好,伤胃。喏,这杯拿铁给你。」 以律闻言猛然回头,惊喜地说:「韩音?怎么是你!?」他顺手接过咖啡,杯身的logo竟是绿色长发美人鱼,而不是来自楼下的便利商店。 「唷,好久不见啦!怎么不能是我?我们团也想来玩玩啊!」被唤作韩音的男人高高瘦瘦,看起来超过180公分,双眼藏在过长的齐瀏海后,给人一种猜不透在想什么的神秘感。 他边说边将肩上的吉他靠墙放好,拉了张空椅子在以律身边坐下。 「喔喔,原来靛蓝少女也被邀请啦?好刺激喔!」以律跟韩音的其他团员点头打了招呼,便想将手中的咖啡退还:「这你留着喝吧,我请我们助理帮忙买就好了。」 「没差,我还有早餐附的饮料。」韩音将咖啡再度推回以律面前,并将整袋早餐提过来放在桌上,阻断双方继续客套下去的可能性。 靛蓝少女是一组四人乐团,团员只有大叔没有少女。 蓄着络腮鬍、有点像发胖版强尼戴普的鼓手杰克,看起来最年长却是忙内,研究所就读中的25岁小鲜肉在一群三十好几的大叔中毫无违和感。 贝斯手boomboom脸圆圆的戴副眼镜,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和蔼可亲的他正职是经营连锁汉堡店。 键盘手林老师和韩音一样,是生活最接近音乐的人,平常在做编曲和配乐,这个乐团算是由他发起,为了圆一个儿时的摇滚梦。 韩音是吉他手兼主唱,在加入靛蓝少女前已经是小有名气的singer-songwriter,除了发表自己的作品也会卖歌给主流歌手。对音乐充满热情的他常常一言不合就组团,「音乐类型这么多元,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喜欢一种曲风?」说的也没错,实在让人难以反驳。 他抱持着游戏人间的态度,游走在各种期间限定的sideproject之间,玩爽了就收手,心血来潮再开啟另一个新企划。和林老师本来就认识已久,靛蓝少女算是他难得有定性、玩了快十年的乐团。 自带粉丝的韩音,一开始帮乐团在短时间内累积了不少人气,然而有更多乐迷是因为喜欢靛蓝少女的现场演出而入坑的! 要说疯狂、其实更接近恶搞,他们净是写些荒谬又洗脑的歌词,唱一唱会在舞台上泡泡麵或是摺纸飞机射台下,有时候林老师还会边弹边跳舞、杰克会边敲木鱼边做仰卧起坐??之类的,总之就是个无偶包无极限的搞笑组合。 韩音跟以律是之前在创作营认识的。由知名词曲版权公司举办的「森活创作营」行之有年,报名后会歷经挑选,入选者由主办单位进行分组,一起搭乘巴士前往山上的露营区,同组组员会住在同一栋小木屋,里面有准备好的乐器、电脑和录音所需的基本器材,有任何需要包括叫外卖、买食材自煮、任何生活用品或乐器支援等,都可以请主办单位安排的生活管家协助处理,而音乐人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这一週内完成1~3首作品。 除了可以跟不同类型的创作人交流、累积合作经验之外,森活创作营最大的吸引力在于「交叉指导制度」。主办单位会邀请数位业界知名的老师,从创作、编曲、製作到aamp;r、行销等面向提供建议,每组学员都能在歌曲诞生的不同阶段获得提点,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也是每年都有许多人抢破头想参加的原因。 韩音和以律当时被分在同一组,两人在合作过程中,发现彼此的想法和做事方式十分契合,就算產生争执,也能好好消化并碰撞出新的灵感。 对以律而言,韩音就像是个可靠又幽默、童心未泯的大哥,对自己很是照顾,做音乐的态度也很令人尊敬。 第 36 章 进击的乐团 许久不见的两人越聊越起劲,从彼此的近况聊到对这个节目的猜想,太过投入导致以律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站了个人。 「许玄?早啊!所以我们最后的室友是mistmaze吗?好巧喔!」发现的人是alice,她故意大声地跟许玄打招呼,眼神飘向闻声转头的以律。 「不是,我们在楼上的roomf。」许玄拎着一袋早餐朝以律走去,看见桌上的星巴克时顿了一秒,这不像以律会买的东西。他看向阿杰,阿杰将视线扫过韩音,许玄瞭然,默不作声地将咖啡推到一旁,放上自己买的三明治和奶茶。 「早安??」以律尷尬又不失礼地问候。 上次见到许玄已是两週前,那时自己的状态极差,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一觉醒来,看到不速之客竟然还在家里就慌了,好像连道谢都忘了,就手足无措地将把人家赶出门。 后来许玄仍三不五时传些讯息来,但频率较之前少了很多。 果然是这样。 当恐慌的事情真的发生后,反倒有种尘埃落定的解脱感。以律松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想着,看吧!他腻了,早知道这么快就结束,前阵子还不如多享受一点,干嘛别想那么多呢? 刻意忽略空虚感,加上乐团又开始忙碌起来,失落的心情就这么硬是压了下来。但他还是会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查看有没有遗漏的未读讯息。 早就有听说mistmaze也会参加节目录影,只是,他还没做好面对许玄的心理准备。 「早啊,你还没吃吧?这给你,我买了你常吃的那间早餐店。」最后一句话是看着韩音说的。许玄挑眉,气场全开,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韩音。 「喔,谢谢。」以律很自然地收下早餐。他感觉气氛有点诡异,但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忽然想到,眼前的两人应该不认识彼此,于是跟韩音介绍道:「这位是mistmaze的主唱许玄。」 「我知道,久仰大名。」见多识广的韩音当然不会被这种气场吓倒,他临危不乱,面带微笑地自我介绍:「幸会,我是靛蓝少女的韩音。」正打算伸出手,又想到,玩团的谁在跟你握手啊?便抬手虚晃了一下以示招呼。 「你好。」许玄也笑着点头回应:「之前有在音乐祭看过你们,现场太讚了!很期待今天的演出。」讲完自己都觉得客套,但应该还行吧。 尬聊了一会儿,许玄藉故告辞,三月兔也被节目组cue去准备彩排。 正要放下手机起身行动的阿杰,被萤幕上跳出的讯息吸引:「吃瓜不语偽君子,推波助澜大丈夫」群组邀约。 这什么鬼啊?点进去一看,群组除了自己只有alice和lewis两人,alice传了张安妮亚窃笑的梗图。他抬头,只见本人朝自己露出跟梗图一样的笑容,又低头传了句「晚点共谋大业」,便心满意足地拿着麦克风朝摄影棚走去。 阿杰想了想,顺手将通讯录中的「han」加入群组。果不其然,几分鐘后,主角以外的七人全数到齐。集满七颗龙珠能不能召唤神龙有待商榷,但凑满七位热心的团员能不能促成一段佳缘?阿杰倒是挺有自信的。 挑高而宽敞的摄影棚又冷又暗,灯光聚集在架好的舞台上,前一组乐团正在试音中。 舞台后方佈置了华丽的灯条和led背板,赞助商广告轮替播放着。前方则摆放了上百张座椅,观眾席左右两侧分别是音控组和导播组,两台吊臂摄影机正亮着红灯缓缓摆动着。观眾席后方的高台是评审来宾座位区,几位工作人员群在一块交头接耳,看似在讨论置入品该怎么处理。 即将开录的是备受瞩目的乐团选秀节目《进击的乐团》第二季。 此节目是邀请制,主办单位交叉参考了音乐祭策展人、livehouse主理人、音乐奖项评委、乐评人和音乐媒体等多方意见,并长期观察串流平台的聆听数据和歌单推荐,选出30组发展值得期待的非主流乐团,参与这场为期三个月的淘汰赛。 当初第一季刚播出时讨论度并不高,然而到节目后期,大约从前十强的歌手合作赛开始,扩散效应就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较有冠军相的几组乐团,纯享版live影片几乎都有破百万点阅,社群粉丝成长以倍数起跳,最后总决赛的网路投票数也超过主办单位预期。 第二季要开录的消息一释出,就有不少乐迷敲碗等待,报名来当观眾的人数暴增。 参照第一季的玩法,节目每集都会号召约100~200名乐迷进棚共同录影,并现场投票选出希望能晋级的乐团,票数总和也包括评审和来宾的加权分数。 刚踏进摄影棚,以律就被骤降的低温激起鸡皮疙瘩,他用力搓着手臂,有点后悔没多带一件外套。 值得开心的是,舞台设备非常完善,套鼓、音箱和音响系统都堪比大型音乐祭,耳机监听还能自行调整各项乐器的参数!先前还担心电视台的器材会不会很阳春、影响到成音品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彩排结束,接下来便是漫长的间置时间。下午两点正式开机,为了收录观赛反应,所有参赛者都必须从头待到尾,不得任意离开。 第一集是最基本的「排位赛」,抽籤决定顺序,分两天录。乐团轮番上阵演唱一首自创曲,演完会有现场讲评的环节,等30组乐团全部完赛后再统一公佈得票数,取前20名晋级,剩下的10名当场淘汰。 虽说是比赛,但现场完全没有剑拔駑张、针锋相对的紧张感,气氛相当欢乐。 乐团彼此之间多多少少互相认识,有些人要嘛像韩音那样前后组过不少团,要嘛同时尬了两三个团,真要画出关係图,恐怕比模仿犯之类的悬疑小说还要复杂,毕竟像动漫那种从青春期开始就只跟同一群人玩团、然后一路奋斗到出道成名的热血故事在现实世界少之又少,换团员、休团甚至解散才是常态。 此外,大家平常在音乐祭后台巧遇的机率也非常高,因此整个摄影棚就像一场大型同学会,只要到演出换场中间的空档就会变得混乱又吵闹。 三月兔的茶会和mistmaze都抽到第二天的赛程,第一天等于观赛陪录顺便熟悉环境。刚开始还能兴致勃勃地看别团表演,连续录四小时后,以律已感到精神涣散,他又冷又睏宛如在雪地遇难的登山客,眼皮沉重,有种失温的错觉。 恍惚中,他再度从人群缝隙偷窥许玄。 两人座位距离遥远,mistmaze位于第一排最右侧,自己则坐在第三排最左侧,别说互动了,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传递不到,除了送早餐,两人今天完全没讲到半句话,明明待在同一个空间这么久,却宛如陌生人般疏离。 许玄时不时跟周围的人咬耳朵,摄影机靠近时也积极地对着镜头做反应,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只有自己这么在意真是不公平,以律愤愤地想着,同时反覆掐捏大腿以保持清醒。 第 37 章 军师的忠告 许玄确实看起来跟平常没两样,但这是用多大的力气装出来的假象,或许只有本人才知道。 进棚入座时,许玄循着椅背的标籤一一查看,三过家门而不入,显然找的不是自己的团名。 后来他有事没事就转头跟后排的朋友聊天,也是为了偷瞄一眼远方那模糊的身影。穿太少了吧不冷吗?喔喔他感觉很喜欢这个团?呃就算难听也不用皱眉到这么明显吧被拍到怎么办?啊竟然开始打瞌睡了?加油撑住啊!观察以律比看表演有趣多了,他盘算着明天该怎么跟主办单位沟通,将两团的座位排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放饭时间,许玄正想找以律一起吃晚餐,转头就发现对方已消失无踪。 也溜太快了吧?他掏出手机边传讯息,边快步往电梯走去。闷太久了,现在谁也不能阻止他找个地方好好「呼吸」片刻。 搭电梯到最高楼层,沿着逃生梯一阶一阶往上爬,通往顶楼的安全门并未上锁。 许玄施了点力推开厚重的大门,户外天色已暗,凉爽的晚风徐徐吹拂,令人心旷神怡。走到围墙边向下张望,寧静的住宅区不像商业区那样灯火通明,零星几扇微亮的窗显得有些寂寥,反倒是路灯林立的公园十分热闹。 他从口袋掏出为了戒菸而改抽的luckystrike凉菸,点了两次都被风吹熄,换了个角度终于点着,抬头便看见阿杰推门出来。 「你怎么不去吸菸区?」许玄顺手递上打火机。 「学你的。」阿杰一点就着,他将打火机还给许玄,深吸一口气,伴随着烟雾缓缓吐出原因:「那里人多,今天太消耗了已不想社交。」 「跟我说话不算社交?」许玄开玩笑地问道。 「有其他目的就不算。」阿杰没有看他,目光停顿在远方高耸的商办大厦。这座城市地标高度逾500公尺,是观光客的旅游胜地,对当地人而言倒没什么特别,顶多是用来判断星期或天气。 两人陷入沉默,只剩指尖星火忽明忽暗地燃烧。 许玄隐约猜到阿杰想聊什么,他想,来得正好!自己早已将这几天想了无数遍的答案准备妥当,希望能用坚定无疑的心意,换取该怎么追求以律的必胜情报。 「我之前曾经向以律告白过,当然,被拒绝了。」阿杰释怀地笑了笑,视线跟着烟蒂坠落到地上,那坨灰烬就像未被接受的情谊,孤伶伶地被遗弃在角落。 突如其来的坦白让许玄有些措手不及,他以为会被询问一段关係的近况,没想到却被告知了另一段关係的始末。惊讶之馀,却又好像不太意外。 「他讲得很隐晦,超级拐弯抹角!害我花了很多时间才听懂。总之就是,他心中一直有个无法忘怀的人,所以不能答应我。」阿杰终于将视线放在许玄身上。 他看着许玄的眼睛,循循善诱地问道:「许玄,你喜欢以律,对吧?」 「嗯。」毫无迟疑,毫无犹豫,许玄回答得非常肯定。 阿杰看人很准,他原本是想,如果对方有任何一点闪烁其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可能将以律交给一个连自己的心意都搞不清楚、不愿意诚实面对的混蛋。 但眼前的人值得信赖,嗯,应该吧。「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以律也喜欢你呢?」 「怎么可能?他喜欢我?」许玄脑中闪过许多跟以律相处的画面,他努力回想记忆中对方的反应和表情,却察觉不到任何暗恋的痕跡。 阿杰看着许玄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却又掩饰不住欣喜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他不厌其烦地说:「以律是很厉害没错,但强是强在能力,个性上其实有很多缺点,对吧?待人处事看似亲切实则冷漠淡然、没有耐心处理麻烦又琐碎的杂事、重要的事情都用逃避面对,尤其是衝突??」 许玄一一点头,越点越用力,阿杰继续开导:「这样的人,能对你这么上心,能在跟你吵过无数次架后还愿意靠近,是因为什么?我可没见过他对任何『朋友』这么好,他甚至没什么朋友。」 许玄手中的菸早已烧完,他又点了一根,却只抽一口便挟着任它慢慢燃烧。 惊喜之馀,内心着实乱成一团,儘管明知于事无补,却没办法不去想那些自己忽略的、错过的、可能造成伤害的过往。 以律被自己激怒而涨红的脸色、激动解释而加快的语速、转身离去时的背影??,争吵后两人互传讯息道歉时,以律是在什么状态下传出「没事」二字的?每次自己被虐恋搞得痛不欲生而跟他倾吐时,以律又是抱持着什么心情聆听那些? 许玄突然想起以律与自己对视时,总会先移开眼神一秒再看回来,他一直以为这是那傢伙看人的习惯。 现在想想,那一秒会不会是偽装和本心转换的时间差? 阿杰反覆吐着烟圈,安静地陪伴着沉浸在思绪中的许玄。时间一分一秒悄然滑走,他想,反正任务已达成,也该是功德圆满退场的时候了,便将最后一小截菸屁股捻熄,跟看起来还不打算移动的许玄说:「我先下去囉,你也别待太久,小心错过晚餐时间。」 「阿杰,我可能,」许玄的声音微微颤抖,被强风吹得摇晃破碎:「我可能害以律失望难过了很多次,我知道我这么迟钝很该死,但我真的、我真的??如果他还愿意喜欢我,我想用接下来的所有的一切回应他!我还有机会弥补吧?」紧握着拳头,许玄决绝的语气彷彿阿杰一说不,他就会从顶楼跳下去。 「你愿意帮我吗?拜託,能不能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好?」 第 38 章 感冒 以律疑似感冒了。 也许是前一天冷气吹了整天,清晨时分,胀痛的喉咙扰人清梦,他瞇着眼摸寻手机,6点13分,距离入睡才过了四小时。 努力克制舌根不要一直磨蹭喉咙,他硬撑着起身,翻找出感冒药一口吞下,再爬上床继续睡,却始终不得安寧。 睡睡醒醒之间,他梦见自己接了许玄的电话,对方在哭,于是他赶紧衝出门,却怎么都找不到机车停在哪,不得已只好到大街上拦车,却没有一台计程车愿意停下。他开始奔跑,时间像电影《鐘点战》里的数位计时器,一分一秒具现化并快速倒数着,他加快脚步,喘到呼吸困难,这时手机响起,是妈妈打来,哭着说爸爸的状况不对,要他赶快回家。 心急如焚却不知所措的他感觉自己快被撕裂成两半,这时,一辆公车在眼前停下,上车后,看见坐在最前排的阿杰对他说,你也要去练团吗?太好了我们一起。他想说不是,却来不及开口,公车朝练团室的方向驶去,他想下车,按了铃却不被理会,手机再度响起,是许玄,但还没接通就断讯,原来是没电自动关机了。他拔下紧急逃生鎚,用尽全力击打车窗,手臂痠软却不能停下,咚咚咚的巨响震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超速的公车猛然一个急煞,他被反作用力撞到铁桿上?? 惊醒的瞬间只觉得头痛欲裂,出了一身冷汗,鼻塞而短促地喘着气,导致喉头乾涩,一时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刚刚是梦,自己已经醒来,意识却卡在途中,焦虑恐惧的情绪还掉在梦里收不回来,只能先躺着不动,等待现实的五感慢慢归位。 当他戴着口罩出现在摄影棚时,果不其然被眾人轮流关心。 这时就很庆幸自己不是主唱,声音状况不佳也不会影响演出,他相信自己绝对能弹好,比较矜的是要撑完整天的录影,想想就觉得累。 三月兔是第二天的首组表演者,他们选了青春洋溢的摇滚快歌〈衝吧耍废狸猫〉参赛。这首歌本来是以律写给某饮料广告的主题曲,后来不被採用便留着给乐团,没想到释出后乐迷都很喜欢。 经过昨天的观察,他们发现节目要的是效果、是戏剧性,比起唱功好技术佳编曲精緻的抒情歌,评审和观眾们更喜欢有张力的作品,最好是生猛带劲、有互动性还能一听就让人印象深刻。而〈衝吧耍废狸猫〉不仅能呈现alice可爱俏皮的一面,中间吉他、贝斯和鼓轮流solo的段落也让每位团员都有镜头,完全符合节目想呈现的乐团感。 演出还算顺利,讲评和访谈也四平八稳,没什么尖锐的题目,大家都对答如流,安全下庄,就等最后公布结果了。 紧绷状态解除后,以律身上那些不适的症状又回来了。 他一掏出感冒药就被眼尖的阿杰发现:「你刚已经吃过药了吧?这个不能过量,先给我保管。」好吧,那喝点能量饮料提神总可以吧。 「生病是不是不要喝这个比较好?我请拉拉帮你准备温开水。」lewis顺手夺走拉环已开的铝罐,当着以律的面灌下一大口。 不是啊、想喝不会自己拿吗?以律被搞得莫名其妙。 这些人怎么回事?我看起来是病得很严重吗?有必要这么紧迫盯人吗?他当然不会知道,在那个自己被排除在外的吃瓜群组中,阿杰已将许玄的事跟alice和lewis说了,同一阵线的三人现在从团员变成间谍,任务是好好看住目标,随时匯报最新消息,让许玄能顺利完成告白大业。 许玄昨晚也没睡好,他满脑子都在想阿杰的提醒。 你那些示好的招数不会有用的,以律本来就不吃那套,何况你们还认识这么久,他只会以为你在耍他而已。 当然是直接告白!越直接越好!拐弯抹角的话他会乱猜,不要让他有胡思乱想的机会! 失败?失败也是你活该。放心啦不会的,他如果拒绝,肯定是因为一下子无法反应而先躲再说,你懂的,逃避惯犯,就给他一点时间和空间消化吧! 跟阿杰聊过之后,许玄心中踏实许多,但还是不敢大意。他想找个适当的时机跟以律好好说清楚,不想再拖下去了!而且只要一看到韩音贴近以律身旁说悄悄话他就不爽,这瘦竹竿算哪根葱?长得一副居心叵测的渣男样也敢招惹以律?可恶,要不是自己坐的太远,会有你搭话的份? 许玄眼睁睁看着两人感情不错地聊着天,恨得牙痒痒又无计可施。他告诉自己别急,小不忍则乱大谋,再过三团就换mistmaze上台了,一切等演完再说。 大家的策略都差不多,mistmaze也选了最能炸翻全场的歌曲〈啊是说完了没〉,台下观眾像在音乐祭现场一样用力甩头、大声吶喊,还有乐迷不受控地站起来跳hardcoredance,虽然及时被工作人员请回座位,但疯狂的程度让表演大大加分。 受访段落也毫无冷场,能言善道的许玄和之寒手持麦克风,跟主持人一来一往对答如流,省话一哥邹常希偶一为之的精准吐槽堪称punchline等级,高帅担当木谷被问到问题时只要露出他的招牌憨笑便能引起尖叫。 经验丰富的四人对这种场合并不陌生,求曝光而不求取胜的心态,加上深知自己不可能在第一轮就被淘汰的从容,完全展现出王者的气场。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那位魅力全开的主唱大人,除了评审和摄影机,从头到尾眼神只注视着一个方向。 然而下台收完乐器,他注视的人已不在位子上。 去哪了呢?许玄纳闷地想。mistmaze的座位就在舞台旁,很容易被拍到,他无法擅自离开去寻找想见的人。 过了一会儿,以律没有回来,而是拉拉来代替补位。许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抓到空档,立刻传讯息给阿杰。 「以律怎么了吗」 「逃走了」 「???」 「开玩笑的」 「他不太舒服先去后台休息一下」 传完讯息,阿杰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是开玩笑却也不算乱讲,刚刚mistmaze演完下台,以律便起身丢了一句「我不太舒服出去透个气很快回来」然后仓皇离去,跟落荒而逃没什么两样。 以律撒了个小谎。他确实不太舒服,但还没有严重到撑不下去必须离席的程度。 就只是被许玄撩到心脏负荷超载罢了!他躲在一楼沙发区的无人角落,将发热的双颊埋在手掌中。 天啊真是够了!太丢脸了!实在受不了这么容易心动的自己,这跟追星的迷妹有什么两样?迷妹好歹知道偶像远在天边,再怎么意淫幻想都不至于越界;许玄就这么近在眼前,到底该叫人如何自处才能分得清界线? 舞台上的许玄随时在放电,本人可能毫无自觉,但那对深情的双眸根本是直直望穿自己的防备,被喜欢的对象这样看着简直要命!以律努力平復微喘的呼吸。在工作场合这么失控真是糟透了,他再度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同时试图自欺欺人,强迫自己尽快抽离这种耽溺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维持闭眼低头的姿势,用力搓揉了几下脸颊后放开双手,缓缓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自己渐渐冷静下来。 伴随而来的是疲倦,如拴紧的螺丝忽然松脱般,全身的力气顿时被抽光,动不了,不想回去棚内。但是不行,不能这么任性。 挣扎许久,他慢慢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装着水的纸杯,放在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桌上。 第 39 章 告白 「你还好吗?」完全没察觉有人靠近,以律被无预警从旁冒出的声音吓到,反射性地抖了一下。抬头才看到,许玄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在这里多久了?他是来找我的吗?好不容易慢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以律觉得自己很像孙悟空,无论翻几个觔斗都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好像有点小感冒,刚刚休息了一下现在好多了。」一口气喝完眼前的水,故作镇定地说:「走吧,我们快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不太好??」正想起身,就被许玄拉住手臂。 「等一下!」许玄顺势在以律身旁坐下,表情认真又略带哀求地问道:「我有事想跟你说,可以吗?」 「喔。」要说什么?好可怕!可以不要吗?以律内心极度抗拒,却依旧坐回原位。行为心理学说,习惯的养成至少需要二十一天,以律试过了,但别说三週,光是要连续拒绝许玄三天他都很难做到。 许玄挽留了人又不说话,以律只能盯着空气发愣。对方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害他有些坐立难安,却没有勇气回看。时间过得很慢,秒针以龟速一格一格向前爬,而心跳早就像敏捷的兔子不知道蹦到哪去了。 现在真的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下次吧!下次再说好不好?或是两小时之后也行??以律在心中祈祷着许玄放过自己。他猜不到对方要说什么,也没有馀力去猜,只觉得那专注的神情有点逼人,他光是压抑着逃离的衝动待在原地就已耗尽力气。 许玄也很难熬。下定决心是一回事,真要付诸行动的当下还是会害怕。 他有自信能看穿以律那些避重就轻的小伎俩,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察觉对方层层隐藏的真实想法。怎么会喜欢上这么麻烦又难搞的人呢?一想到这,脸上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的微笑。 毅然决然捨弃掉那些在脑中酝酿很久的开场白,许玄直截了当地说出口: 「以律,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蛤?你说什么?」以律终于愿意抬头看向许玄,他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交往吗?」许玄很有耐心地重复一次。 「呃,这是整人节目吗?」以律当机了几秒,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四处寻找隐藏摄影机。 「齁,方以律~」许玄哀嚎:「我很认真耶!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而你竟然??」诚挚的告白被当作玩笑让许玄很无奈,他整个人松懈下来,往沙发椅背用力一靠,紧张的气氛整个破功。 「等一下等一下,不是啊!我??你??为什么??」以律很慌,有这样的反应真的不能怪他,被挚友告白怎么看都像是大冒险输了才会做的瞎事吧!何况自己还暗恋人家这么多年,早就不抱期望无欲无求却忽然美梦成真?怎么可能?连电影都不敢这样演了! 许玄预想过无数种告白后以律的反应,最后的结论是,只要没有立刻拒绝都不算坏事。 「我知道这么突然你可能很难接受,但我最近真的认真想了很多。」他伸手握住以律从刚才就不断抠着指甲的手:「大概跟小时候家里的状况有关吧,我不太懂什么是爱,所以总是在寻找,每次受伤,我都告诉自己这是必经的学习过程,好像越痛,就越接近真爱。」脑中浮现一些过去惨不忍睹的恋爱经验,许玄微扬单边嘴角,嘲笑当时一再重蹈覆彻,怎么都学不乖的自己。 「现在想想真的很白痴!越是想定义爱,越被那些以爱为名的情绪勒索,甚至忽略了陪在身边对我不离不弃的人。」他抬起头来直视眼前不发一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以律,对不起,我花了这么多时间才变得稍微成熟一点,你愿意原谅我吗?我不能没有你,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而今天,我想让我们的关係从朋友变成恋人,可以吗?」 明明才刚喝过水却觉得口乾舌燥,以律吞了吞口水,略微激动地说:「你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啊!但交往?我不行的,我一点都不浪漫,也不太会谈恋爱,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光是连「爱你」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啊! 「我知道,我连这个都想过了,不要紧的,我也在慢慢学习感受爱的各种样貌,你愿意陪我一起成长吗?」 「但我们这么容易吵架??每次你难过或失落的时候我都帮不上忙,我的抗压性很低,情绪处理能力也很差,我hold不住的,我很难像你之前那些对象一样,抱着你、好好安抚你,这些我都做不到。」 「怎么会呢?你之前那样就很好啊!」 「那是因为??」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对朋友和对恋人的期待怎么可能一样呢?「总之真的不行,许玄,你很好,是我的问题。」你值得被更好的人爱着。 「你又说这种话!不要每次都把问题揽在身上好吗?」许玄忍住翻白眼的衝动,却没克制住埋怨的口气和放大的音量。他实在看不惯以律只要一感到自卑就立刻筑起高墙的行为,不想失望乾脆直接放弃,这种想法不难理解,但为什么不愿意试试看呢?或许没有想像中那么糟啊? 而且以律的坏毛病很糟糕,越不想伤害别人,说出口的话反而越让人受伤,他自己也清楚却无力改变,以至于被罪恶感搞得更加战战兢兢。然而,鑽牛角尖就更容易说错话,导致歷史一再重演,伤得自己也体无完肤。 「你看,都还没在一起我们又要吵架了。如果之后交往不顺利怎么办?可能会连朋友也做不成喔!这样真的好吗?」 「你先别想太多,如果真的遇到问题,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啊!」 「我们如果可以一起面对,之前就不会每次都为了小事吵架了。」 「唉,你实在是喔??」许玄很想直接用吻堵住那张乱讲话的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可不想把人吓跑。 这样的争执完全在意料之中,会把告白搞得像在谈判似的,大概也只有我们两个了吧!想想就觉得好笑,他再次将态度放软:「以律,我们现在没有在吵架,之前那些也通通不是,我们只是在沟通,比较用力、比较大声的沟通而已。」 的确如他所说,我们总是笨拙地替对方着想却用错方法,想帮忙却一再漏接、一再挥空,对自己生气,表现出来的却都变成指责。 以律的双手温度很低,就算自己已经握了很久,依然没有变暖。啊,好希望连体温都能分给他。 「好啦没事的,你慢慢考虑不用着急,也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真不想要的话,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当朋友啊!只要你愿意。」许玄先是拍了拍以律的肩,再试着抬起手摸摸他的头。见以律没有闪躲,他得寸进尺地往下轻捏他的后颈,像是在安抚小动物,又偷渡了些若有似无的调情意味。 以律看似无动于衷,其实很喜欢被抚摸,许玄的手很温暖,指腹的薄茧在皮肤上流连忘返的感觉令人迷恋。如果答应的话,就能独享这种待遇了吧?可是贪心的后果通常都万劫不復,该怎么办? 「嗯,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消化吗?」他收起外放的尖刺,回到平常人畜无害的模样。 「当然,不过有件事我想先讲清楚,」看着纠结中的以律,许玄以退为进地说:「心情是没办法控制的,我没办法不喜欢你,但我愿意尊重你的决定,无论结果如何,我想尽量用你舒适的方式跟你相处,保持能让你感到自在的距离,好吗?」以律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许玄率先站了起来,笑着揉了揉以律的头发,飞快地在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见以律瞪大双眼抬头看向自己,他得逞又故作无辜地耸肩,随口说了个胡诌的藉口:「国际礼仪,没什么吧!」之后要是真的在一起就当提前打招呼,如果告吹了,也算是画下完美的句点吧! 第 40 章 以分手为前提的交往 接下来的一週,换许玄消失了。 但这次剧情不太一样,许玄在网路和真实世界都活得好好的。 他只是从以律的世界消失了。 那天两人分别回到摄影棚后,以律整个人浑浑噩噩,也没心思管赛程,就当个露脸机器刷刷存在感然后收工,直到离开电视台,都没跟许玄说到半句话。 后来就像是为了实践自己的承诺,许玄丝毫没有打扰以律「好好考虑」的时间,一则讯息都没传,来电纪录也无声无息。 这几天以律最常做的事就是看着手机发呆,只要萤幕一亮起,便立刻查看未读讯息,平常他根本连自己把手机放在哪里都要找很久。 以往没有滑社群的习惯,最近终于体会到这个科技產物发展猖狂的原因。他很庆幸mistmaze是个热衷经营的乐团,至少从官帐和团员们的私帐中可以窥视许玄的日常。这些动态有好有坏,越看越多,从乐迷、从媒体来的五花八门的消息被ai不厌其烦地推播,连早已时过境迁的许玄的緋闻也被重新翻出来,像是把以律当成刚入坑的乐迷那样,霸道地在他面前重现mistmaze的歷史。 以律觉得自己有点走火入魔,他从各种别人的角度看许玄,每一个都跟自己认识的不同,又有些相似的地方,感觉很新奇。但越看越不满足,他想念许玄的声音,不是表演或访谈影片里的那种;他想念许玄的笑容,也不是营业或放电时的那种。他想念许玄的气味、许玄的体温,甚至想念起两人吵架时,许玄滔滔不绝喷出恶毒的话时,那强势又痛苦的表情。 有病吧我?他花了三天想通,答应许玄的告白大概是最划算的选择,无论未来怎么样,能留下美好回忆的话,也足够自己活一辈子了。 他是不太相信「感情破碎后还可以当朋友」这种谎言,但最惨最惨的结局应该是就此绝交,互不来往吧?假如没有最近的频繁互动,自己的生活也是许玄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不是吗?断联好几个月是常态,而自己终究只是无止尽地等待着,从未迈出步伐又渴求别人靠近也太任性了吧!失去不过是刚好而已。 再这样拖泥带水,别说自己受不了,许玄的耐心肯定也会被磨光,搞不好最后的下场也差不多。 考虑完分手的后果,做足万全的心理准备,以律又花了五天苦恼着要怎么开口。 这次势必得主动回应了,他知道以许玄的个性,这么多天不联络一定很难受,可是越在意对方的心情越难以行动。传讯息感觉很敷衍,约见面?怎么约?约在哪?去他家等他?但见了面我能好好说话吗?还是要打电话?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语气应该要轻松自然比较好?还是要热情一点? 以律快被自己搞疯。他看着行事历,下次见到许玄的日子是节目的二录,也就是明天。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深思熟虑一整个礼拜,却在关键时候被焦躁驱使,什么都没想清楚就按下通话键。 「喂?以律?」手机传来久违的声音,却因环境十分吵杂而显得遥远模糊。「抱歉,我们正好要上台了!晚点打给你喔!掰。」许玄来不及等以律回应就掛了电话。 天啊,我真的是一个白痴。以律羞愧到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怎么会忘了他今天有演出呢? 他传了张道歉的贴图,两小时后,收到一句没头没尾的回覆:「等等喔。」这一等又是一小时。期间以律去楼下便利商店买了酒,边喝边翻阅一本看了很久始终没看完的小说。 保持平静,不要胡思乱想。他将自己投入非现实的故事中,不让现实中的自己有机会退缩。 正要开第二罐酒的时候,故意关闭静音模式的手机响了。 「等很久了吧?抱歉抱歉!」许玄的四周听起来很安静,看来是找到了适合通话的地方才打过来。 「没事啊~不用抱歉,你们演完啦?」有点微醺的以律,讲话的尾音变得又拖又糊,有种慵懒的松弛感。 「对啊,等等应该会先去吃点东西,再开车北上。」许玄感觉到以律今天状态不错,松了一口气。好想他喔!再忍耐12个小时就可以见面了。 「嗯。」以律停顿片刻,才小声地问:「那,晚点我方便去找你吗?」 「晚点吗!?可以啊,但我们回到t市可能已经凌晨一两点了喔!」 「没关係,我说几句话就走,不会打扰太久的。」 许玄心想,我不这个意思。他很开心能提早见到以律,却也怕让他等到这么晚会太累。 「那我到家跟你说。」许玄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明天再说也行。」 「不会啦~那就等等见囉~掰掰~」以律掛上电话,在心中为顺利渡过第一关的自己鼓掌。他打开刚才因接电话而先搁置在一旁的苹果酒,一口灌下半罐,随后用力呼了口气,整个人像是骨头被抽掉般瞬间脱力,慢慢从沙发滑落到地毯上。 记得,等下什么都别多说,不用多做解释,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表达就好了。方以律,你可以的,相信自己。 许玄看了一眼计程车上的电子鐘,02:14,他传讯息跟以律说自己到家了。之所以没有打电话,是因为想说如果对方不小心睡着了,至少不会把人吵醒。 半夜的巷弄安静地不可思议,偶尔从几公尺外的大马路传来急速驶过的汽机车引擎声,之后又再度回归沉寂。在公寓门口下车后,许玄正准备掏钥匙进门,就看见巷口忽明忽灭的路灯下,有个单薄的人影缓缓走来。 夹脚拖鞋啪噠啪噠作响,以律穿得很居家,像是睡前忽然想吃宵夜,于是两手空空只拎了手机钱包钥匙就出门觅食的样子。 「你怎么还没睡?」许玄一说完就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当然,不是说了要来找你吗?」以律的眼睛在灯下看起来湿湿亮亮的,感觉精神很好并无睡意。 「但你怎么这么快?我才刚传了讯息。」 「喔,我在路口的便利商店待了一下。」以律在家里待不住,喝了点酒又有些睏,便乾脆提早出门,忘记走了多久,也许一两小时吧,他一路散步到许玄家附近。 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以律鼓起勇气正想开口:「徐以玄,我??」 「等等,先上楼再说吧。」许玄开了门,二话不说便牵起以律的手,将人带回家中。 脱了鞋的以律一动也不动站在玄关,许玄疑惑地回过头,尚未开灯的室内仅有微光从窗外透进来,刚好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朦胧而苍白,宛如梦境般曖昧的氛围不可言喻,彷彿任何话语都是多馀。 许玄冷不防被眼前的人扑了个满怀。 「徐以玄,我们在一起吧。」以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轻又飘还有些颤抖,却清晰地穿越耳膜,直击大脑,在海马回划下难以忘却的刻痕。 许玄收紧双手,狠狠将人揉进怀中。 他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真的跟电脑中的取样音源一样,平稳而低沉,每一下都将胸膛震得酥麻。这么快速剧烈地跳动不会出事吗?然而他分不清是谁的心脏,拥抱的两人之间没有空隙,衣服仅像盖在皮肤外层的膜,无法阻隔电流的传送。 以律身上传来淡淡的薄荷清香,让人不自觉地放松紧绷的神经,浮躁了一週的心总算安定下来。单纯的拥抱没有参杂任何慾念,却令人捨不得松开手,时光犹如静止在言语消失的真空,只剩下呼吸脉搏、以及数不清的回忆片段在洪流中缓漂流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玄拍了拍以律的背,像是有话要说。以律退开一些距离,看着许玄的眼睛。黑暗中,那双眼如黝黑的珍珠般闪着微弱的光泽,映出自己小小的身影。 身高差十公分并不算太多,但足以让以律的视线微微上扬,湿润的眼角沾染上些许隐晦不明的情绪,像是期待,又像恳求,既乖巧隐忍又充满诱惑。太专注凝视许玄,以律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对方眼中是什么样子。 许玄吞了吞口水,伸手想触碰那两瓣微张的唇,突然想起自己在外奔波了一天尽是风尘的痕跡,他将手转向后脑勺,顺着发流摸了摸以律的头说:「我先去洗个澡,今天流了一身汗。」 「嗯,去吧。」以律看出了许玄的意图和停顿的原因,凭着一股衝动,他凑上前去,在许玄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立刻退后,羞赧而不自在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那个,明天见。」 已经很开心的许玄,完全没预料到会获得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他又惊又喜,不忘挽留又要逃跑的肇事者:「不住下来吗?明天早上我陪你回家拿东西?」说完也不等以律回答,就自顾自地开了灯,转身走向客厅。 他知道对方会跟上来。坚决离开的以律是不会迟疑的,如果停在原地,就表示答应的机率将急遽飆升到百分之百。 对于拿捏这个认识超过十年的??男朋友,许玄还是很有一套的! 第 41 章 不想见到的人 隔天中午,两人一起出现在电视台。 相较于大方坦然的许玄,以律显得有些彆扭。如果接收到询问的目光,要主动坦白吗?是该跟团员说的,但要怎么说呢?其他人如果问的话要承认吗?还是随便带过就好?他脑中不停上演各种情节,又自己帮自己条列对应策略。 不过显然是想太多了。在一楼大厅与各自的团员会合时,大家不仅不惊讶,感觉还很理所当然,好像两人同进同出本就是常态一样。 因为参赛乐团减少,休息室重新安排,变成两团共用一间。还是没跟三月兔一起啊!许玄遗憾地想,但至少靠近了些,雾迷和三月兔的休息室分别是roomb和roomc,就在同一层楼的隔壁而已。 「怎么样怎么样?」刚放下包包,之寒就蹭到许玄身旁。 「什么怎么样?」许玄故弄玄虚地反问。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早就出卖了他的矜持。 「你跟以律......」之寒语带保留地眨了眨眼,美其名是关心,根本就是想探问八卦。 「喔,他昨天住我家。」许玄啊许玄,你要不要照照镜子?这得意的表情有点太嚣张了喔! 「所以在一起了?」 「嗯。」 「做了?」 「??」许玄差点将口中的咖啡喷出来:「陈之寒!你在想什么啦?」他敲了一下之寒的头,开始怀疑自己在团员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欸不是,大家都成年了啊!这不能问吗?」之寒抱着头往后闪躲,委屈地说。 「没有,我们就是一起睡觉而已。」许玄解释完还特地补充:「单纯的睡觉。」 他脑中浮现昨夜睡前,和以律面对面躺在同一张床上,像极了hazyparty结束的那天晚上。 明明很累却没有睡意,他看着双眼紧闭的以律,知道对方也还没睡着,便伸手将人揽入怀中,问道:「可以抱着你睡吗?」 「你都抱了才问。」以律的头埋在自己胸前,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那不然我??」许玄正想放开手,便感觉衣服被抓住。以律看似不经意地呢喃着:「别乱动,我要睡了。」许玄笑了笑,轻轻道了声「晚安」。 两人相拥而眠,结果隔天醒来一个手麻一个脖子痠痛,看着对方的皱着眉活动筋骨让血液疏通的狼狈样,又不禁相视大笑。 「欸欸,收敛点,你的嘴角笑到都快裂开了!」常希实在看不下去许玄一脸花痴的模样,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颊。 「好了别闹了,要准备进棚了。」阿力适时出现,催促这群就要比赛了还一点也不紧张的小屁孩们。唉,经纪人除了打杂还要管秩序,钱真难赚啊!喔对,还要充当恋爱顾问,他想到就头疼。 本来想去隔壁找以律一起吃饭的许玄这才注意到时间,赶紧将提袋里的其中一份早餐给阿力,请他帮忙转交,自己则拿了演出服就衝进更衣室迅速换装。 在上一集比完赛的最后,节目组准备了五道题目,让入围的20组乐团依得票数高低进行抽籤,并将抽中相同题目的乐团分为同一组。 第二回合「主题淘汰赛」的开场,由评审随机翻牌,翻出哪道题,该组别的乐团就要立即派代表出来猜拳,决定上台顺序;同组的四个乐团依序演完后,萤幕上会一口气公布所有人的得票数,最低分现场直接淘汰。五个组别各取前三名晋级,最后将有15名参赛者进入下一阶段。 跟一录不同的是,二录在评审翻牌前都不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上台,如果不巧成为压轴,等待好几个小时所累积的疲累,加上看了前面的表演而產生的焦虑与压力,能否不被击垮并以最佳状态撑到最后?相当考验参赛者的精神力! mistmaze运气不错,所在的组别被第一个翻牌,这组题目是「能同时描述友情、爱情与亲情的歌」,团员们一致决定以最有赢面的〈三度合音的距离〉参赛,但此曲并没有跟亲情有关的部分,于是许玄只好改写部分歌词。 第二轮比赛才刚刚开始,被多数乐团视为最大劲敌的雾迷就毫不客气地端出压箱宝,光是前奏一下,现场就爆出音量不小的惊叹声,乐迷兴奋不已,参赛者则是备感压力。 轻松完成今日任务,无事一身轻的许玄,正踏着愉悦的步伐朝三月兔的休息室走去,也没想干嘛,就只是想待在以律身边。 走廊上热热闹闹,大家都开着门互相串门子,有人沿路揪团去吸菸区「呼吸」一下,有人逐间拜访不熟悉的团并送上作品自我推荐,某间不知道是哪个团的休息室,里面还聚集的一群不相干的乐手在打手游,吆喝声此起彼落,激动程度堪比世界盃直播现场。 许玄心想,这才是乐团圈最真实的样子啊!还记得当初在跟节目组对内容时,感觉他们很希望製造竞争和对立感,可以了解有衝突才有收视率,但乐团终究跟饶舌掛的生态不同,当diss是一种玩法,衝突才有张力、才有可看性;如果嫌隙真的產生,只会把气氛搞得尷尬、难以收拾。 roomc前站了两个女孩,正对着手机跟门边写了自己团名的牌子自拍。许玄觉得有些眼熟,却也没多想,跟两人点头打招呼后,便逕自走了进去。 「以律在吗~」真的是当自己家!许玄不害臊地大声呼唤,四处张望。房间里有十来个人,听到声音纷纷转头看他。 「许玄!?」 他跟坐在角落的以律刚对到眼,正想走过去,就听到一个熟悉又难忘的声音。 那声音唤起许多不好的回忆,他顿时感到背脊发凉,不适感油然而生,直觉该立刻转身逃开,双脚却如生了根般扎在地上动弹不得。 第 42 章 娜子 与三月兔共用休息室的乐团叫「莓果爱玉」,是一组走甜美可爱路线的四人女子乐团,音乐风格以青春阳光的日系摇滚为主,团员介于20~25岁,约莫大三大四或刚毕业的年纪,但穿jk制服表演毫无违和感。 据团员们自述,她们原本是动漫同好会的成员,因为都很喜欢以乐团为题材的作品《given》,就相约组团,还学漫画人物用四季命名。「很中二但玩得很开心!」虽然乐龄不长,作品的技术成分不高,但由于词曲很贴近年轻人的生活,编曲平易近人又能炒热气氛,渐渐变成高中热音社成发开歌cover的首选之一。 整个团给人的形象非常鲜明,「大家好,我们是berryjerry莓果爱玉」连团呼喊起来都有押韵!团员有各自的应援色和属性设定,吉他手哈鲁还画了四人的q版造型,运用在周边、宣传图和mv上,更鼓励二创,聪明的操作让雪球越滚越大,甚至将其他领域的粉丝导流来听团。 主唱娜子是知名coser,专出傲娇和妹系角色;鼓手winter是电玩直播主,动态视力和反应力极佳,各种游戏都难不倒她;贝斯手秋比较低调,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嗓音中性、人设无性别的vtuber;吉他手哈鲁则是同人绘师,凡出本必排爆,摊位永远被场次排在最不影响人潮动线的门边。 在性别、顏值和二次元红利的加持下,莓果爱玉窜升的速度很快,也是《进击的乐团》公布开播以来讨论度最高的参赛者。 「好久不见啦!你最近还好吗?」正在补妆的娜子放下手中的唇膏,兴奋地朝许玄奔来。 「刚刚唱得超讚!你们也太强了吧?是要我们这些还没上台的怎么办?」未等许玄回覆,她霹靂啪啦地说个没完。娜子的语速很快,嗲气的声线是她本来的音质,并非做作,有些人觉得活泼有朝气很可爱,也有人觉得吵,跟莓果爱玉的评价一样,非常两极。 许玄被喋喋不休的高频刺得有些头疼,他最近的心思都放在以律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可能存在的隐藏危机。 应该说,所有线索都明晃晃地搁在眼前,是自己没有将这些事情串连起来。他听过莓果爱玉的团名,也知道这组乐团有来参赛,回想起来,当时娜子兴致高涨地说想跟朋友组团时,好像就有提过这个名字?许玄记不起来。 总之,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场合遇到娜子——某任前女友。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分都分了,儘管当时闹得很不愉快,也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很不巧,娜子是会把前男友当朋友的那一类人,而许玄对此反感至极。 分手原因很无聊。娜子的个性开朗外向,异性朋友很多,如果她长相平凡一点,大家兴许会将她视为哥们,可惜的是这张脸就长得跟教科书中的绿茶婊没什么两样,以至于一直都跟同性处不来,小时候被排挤,长大后被敌视,只有男生愿意跟她聊天、听她说话。 跟许玄也是因为在某个聚会中对彼此一见钟情,聊到过去被霸凌的经验而惺惺相惜就在一起了。即使知道娜子的心路歷程,许玄在看到她跟其他男生互动时仍会吃醋,哪怕她反覆解释了很多次都只是普通朋友,许玄依旧多疑不安。 两人的恋情只维持了三个月,没有交集的争吵快速消磨毫无相处基础的晕船情愫,在沟通未果的状态下,许玄忍无可忍提出分手,而娜子完全没有挽留,果断地答应了。 许玄既自卑又自责,提分手等于渣男的荒谬价值观让他觉得自己很坏,而娜子的绝情也让他再次质疑自己没有资格被爱。有人说治疗失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进入下一段恋情,许玄亦是如此,在负面情绪的流沙中挣扎许久,即将窒息前,他被下一位恋爱对象拯救。 对娜子而言,两人因相爱而交往、因不合而分开,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但对许玄而言,那是无法抹灭的伤痛。 后来再度相见是在t市的某间livehouse,酒酣耳热之际,娜子一见到许玄就没什么心结地凑近打招呼,亲暱的举动让许玄当时的男友颇为不爽。他曾私下传讯息制止娜子的行为,但对方似乎有听没有懂,误以为许玄是因为怕恋人吃醋而跟自己拉远距离,还特地跑去跟人家说明,搞得双方都乌烟瘴气。 从此许玄对娜子能避就避,殊不知一个大意,今天竟然正面对上,还在以律面前! 由于娜子表现得大方得体,他也不好不留情面地回避,只能努力思索该如何脱身。 他瞄向角落,发现以律也正在看着自己。怎么办?该不会又要把事情搞砸了吧?既视感重现,他不禁感到害怕,正想开口直接把问题挡回去,话苗又被娜子捻断。 不知道是没有察觉还是故意的,话匣子停不下来的娜子滔滔不绝,还将团员们也拉入话题,整个聊天的阵仗有股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哈囉?以律在吗?」开着的门被象徵性地敲了两下,韩音探头进来,一看见以律,嘴角便扬起灿烂的笑容。他向以律招了招手说:「有点事想问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以律看了许玄一眼,没说什么就站起身,跟着韩音离开休息室。 说实话,跟女生聊天什么的,以律当然不会吃这种醋,不然他早就被酸死了。 娜子这个人他也是知道的,但印象相当薄弱。当初耳闻两人交往时,那段关係已经接近尾声,因此他还来不及调查娜子,剧情就已跳到安慰许玄的篇章。 本来就不是黏人的类型,他也不想太干涉许玄的一举一动,被韩音叫出去时以律并没有多想,单纯觉得有人找自己就跟着走了。但看在许玄眼里,以律沉默地离开就像是生气了在闹脾气,他急着想追过去安抚对方,却苦于被纠缠。 直到进棚前,他跟以律都没对到话。 好死不死,接下来的每段放风时间两人频频错过,不是雾迷被抓去拍访谈影片,就是以律又被韩音「借」走,不知道到底在密谋什么。 许玄心中有个疙瘩一直无法摆脱,他不确定自己是在意韩音,还是在意跟以律有话没说清楚,也许两者皆是。 第 43 章 争吵 以律的心情也很鬱闷,原因却跟许玄截然不同。 三月兔所在的组别目前都还没被翻牌,看样子要晚餐后才会轮到了。每看完一团,他的焦虑指数就上升一格,说不想赢是骗人的,但他对这次的选曲很没自信。 三月兔抽到的题目是「有成为抖音神曲的潜力,却又不会被听团仔鄙视的歌」,团员们从一开始讨论便意见分歧,alice想选词曲咬合通俗顺耳但编曲炫技的歌,阿杰认为可以试着把乐团最红的歌改成慢摇,lewis觉得这题目很形而上,想怎么定义都行,所以他倾向直接演最适合比赛的歌。 挑歌挑到差点吵起来,最后决定综合所有人的意见,用演出时台下很常大合唱的甜蜜情歌〈薄荷巧克力之吻〉参赛,将副歌改成慢摇的节奏,再把原本流畅但起伏较少的主歌重新设计,换一些听起来比较高级的爵士和弦,安排对点和轮流solo的桥段。 做完后三人是挺满意的,但以律十分忧心,一来他觉得整首歌变得四不像,听感上很凌乱;二来改了这么多东西,几乎是一首新歌了,没机会丢去别的场合试演,就直接拿来比赛会不会太冒险? 胡思乱想搞得他实在是没有食慾,以律将主办单位提供的便当留给拉拉,打算去附近的便利商店随便买个小东西果腹。还没走出电视台,就被一路尾随的许玄拦截。 「你要去哪里?」终于逮到机会跟以律说话了!许玄觉得今天特别漫长,明明昨晚两人的关係才刚有进展,不到24小时又觉得距离好远。 「便利商店。我不想吃便当。」 「那我跟你去。」 「好啊。」 两人并肩沿着公园外侧的人行道走着,游乐区传来孩子们嬉闹的笑声,与缄默的两人形成强烈对比。 「欸,」许玄扯了一下以律的衣角,又像撒娇又像讨好似地低声说:「对不起。」 「怎么了?为什么要道歉?」以律一头雾水,疑惑地眨了眨眼,歪着头看向许玄。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许玄自责不已,声音听起来十分黯淡。 「啊、被看出来了吗?」以律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呢?他故作开朗地说:「没事啦~只是难得为了演出紧张,但毕竟是上电视嘛!」 「啊?」 「嗯?」 「我以为你??」许玄忽然觉得尷尬,所以是自己搞错了吗?「我以为是因为娜子拉着我说话,让你不开心了。」 「嗯?喔喔!不是啦!」以律这才发现被误会了什么。怕许玄感到困扰,他笑着解释:「我不会在意那种事的,放心。」 「可是她是我前女友??」 「我知道啊!但你们分手很久了不是吗?」 「是没错??」许玄慢慢意识到,自己和以律的价值观似乎差异甚大。 「那就好啦!别担心,我不会随便吃这种飞醋的。」以律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因此忽略了,在感情上容易患得患失的许玄,最习惯的恋爱模式就是独佔与猜忌。 「但我会耶!」许玄的语气微微不悦:「你今天一直跟韩音在一起,是在干嘛?」 「喔,他介绍了一个鼓手朋友给我认识,对方是做主流歌手演唱会的,然后他们在找下半年巡演的代班贝斯手,韩音就跟他推荐我。」 「那也用不着整天腻在一起吧?」 「哪有整天啊!就休息时间那几分鐘而已,我们在讨论巡回的交通和住宿怎么安排。」 「你答应了?」 「当然,歌姬的巡回耶!酬劳不错,重点是档期刚好跟三月兔错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说到这件事以律就掩饰不住兴奋。能获得这份工作,代表自己的能力被认同,而且能跟一流的团队合作,至少在音乐交流上绝对会很过癮,说不定未来还能因此接到更多梦寐以求的工作! 「所以韩音也在团队中?」许玄的脸越来越黑。 「嗯,对啊,他是节奏吉他兼programmer。」 「那,」许玄停下脚步,认真盯着以律的眼睛:「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 许玄严肃的表情终于让以律察觉到不对劲。那道视线力度太强,像颗无变化的超速直球,以律不敢硬接只能闪避。 「你是不是很在意韩音?」他的眼神虚晃了几秒,才对上前方那人略带怒意的双瞳。就这几秒,被许玄认为是心虚的结果。 「他喜欢你。」冰冷的描述将空气冻结,彷彿「喜欢」不带任何温度,而是如利刃般又薄又尖的锐利情感。 「你想太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且平常根本没有联络啊!」 「别否认了,我看得出来的,别把我想的太蠢。」过往糟糕的经歷层层相叠,无法客观思考的许玄,根本听不进以律的话。 「这不是否认,我是真的觉得他对我没意思。就算有好了,他也没做出什么踰矩的举动啊!」无论说什么许玄都不相信,以律慌了起来。 「他没有,不代表他之后不会。」许玄咬牙切齿地说。认识这么久,以律有多迟钝他不是不知道,这傢伙没什么防人之心,总不能真的等出事了才学到教训吧?不行!无法忍受!许玄越想越负面,所有预想都指向最糟的情况。 天啊,这是要怎么沟通?以律的脑中乱成一团,他觉得很委屈,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承担这种毫无道理的指责? 「虽然我还是觉得你想太多,但我答应你,巡回过程中不会跟他有音乐以外的互动,这样好吗?」态度放软、慢慢说,以律提醒自己不要激动,想办法先安抚许玄再说。 然而,「想太多」三个字是许玄的禁忌。任凭以律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不幸踩到地雷了。 「怎么可能做到?就算你们不住同一间房,难道吃饭、交通不会一起吗?而且你才不可能回避的这么彻底,如果是他主动靠近你要怎么办?」被激怒的许玄张开全身的刺,防备着明明是想保护的人。 「照你这么说,我以后都不要跟人接触好了。」以律开始有点不爽了。 「这样当然最好。」许玄自己也分辨不出这是气话,还是真心希望对方这么做。 「啊我是不用工作吗?团也不要玩了吗?」 「没有这么夸张,你只要远离韩音就好了。」 「不行,我想弹这场巡回。」 「showfee多少?我出两倍给你。」 「天啊!不是这个问题!你??」以律气到说不出话。他紧紧咬着下唇,嚥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分手二字,突然有点想哭,胸口胀痛着,本来就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像是找到发洩的出口,就快要挡不住了。 「抱歉,我可能需要冷静一下。先到这里可以吗?」说完,他从许玄身旁退开,转过身,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反覆深呼吸,试图拉回逐渐脱轨的心绪。 颤抖的声音微微哽咽,握拳的双手用力到青筋突起,像一条条小青蛇缠绕着许玄的心脏。他发现自己又把以律逼到崩溃边缘了,原本烧得正旺的嫉妒之火瞬间被浇熄。 「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他从背后抱住以律,也没多说什么,静静地等待对方恢復平静。 过没多久,许玄感觉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手臂上,而后又一滴,再一滴,他的心被浸湿而变得柔软,戾气如堆积在体内的毒素,化作一缕黑烟渐渐散去。 刚才的道歉只是下意识讨好求和,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惊觉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 他否定了以律对这段关係的允诺。他否定了以律的爱。他不信任以律。 「我不想在,我们,在一起的隔天,就跟你吵架。」以律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吸鼻子,一边用手背擦拭怎么也停不下来的泪。原本是不想哭的,真是太丢人了!他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挣脱不开,便任由许玄抱着。 「我们没有吵架。」许玄叹了口气。他坚持这是沟通,但还在尽力缓和失控情绪的以律并没有听进去。 「我能理解你的不安,可是为什么,不愿意多信任我一点?我??」我喜欢了你这么久,我跟你之前的那些对象又不一样!以律只敢在心里吶喊,明明只要说出来就能让许玄放心,他却说不出口。他痛恨如此不坦率的自己。 「没事,真的没事了,乖。」许玄将以律转过来,从正面再次拥抱他,一手轻轻拍着后背,在他耳边说:「你也给我一些时间学习,好吗?」感觉怀中的人默默点头,稍微镇定下来。 许玄喜欢争执,正确来说,他喜欢争执时双方因被激怒,而不留馀地坦露出真实面貌的过程。他习惯透过激烈的方式理解他人,以律深知这一点,但这却是自己最讨厌、最害怕的事。 答应许玄的告白,意味着自己也必须学习,必须成长,不改变是不行的,不能只让许玄一个人为了维持这段关係而妥协。 「虽然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晚了,」以律离开许玄的怀抱,先是看了看眼前的人,发现看着对方坦承心事难度太高,于是低下头,努力将卡在喉咙的话挤出口:「但我是真的喜欢你,才答应跟你在一起的。」 第 44 章 程奏 「嗯,我知道。」看着一副难为情却硬是在跟自己奋斗的以律,许玄忍住笑意,像是鼓励也像是讚许,他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有些捨不得地说:「虽然还想再抱抱你,但我们如果不赶快去买东西,可能就没时间吃饭了。」 「啊,对喔!」以律看了看时间,果然已经不早了。两人加快脚步,随便补给了一些食物和啤酒便赶回电视台。 奇怪的是,原本喧闹的乐团休息区整个鸦雀无声,只剩几位随行人员零散地间置着。以律心中一惊,以为记错了开机时间,看了看许玄,只见对方摇摇头,似乎也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古怪的感觉如风雨欲来的前兆,许玄随意拉了位路过的工作人员询问,才知道出了点事,所以大家都聚集到棚内了。两人听完赶连忙放下提袋,跟了过去。 一踏进摄影棚,凝重的氛围让人不由得噤声。 座位区空荡荡的,人群集中在控台两侧却隔了些距离,每个人都面色沉重地围观着,不敢太靠近。现场没有任何乐迷观眾,大概是因为用餐时间而被节目组统一支开了。 导播韩章韦正在大声斥责眼前几位低着头的年轻人,其他工作人员没人敢吭声,生怕遭到波及。另一边的评审席前方,节目组高层的议论声也不小,看样子确实是出了大事。 以律和许玄悄悄混入人群,靠到自己的团员身边。 「现在是什么情况?」以律用气音问阿杰。 「好像是之前彩排试音时,有些乐团的参数没有存到,然后音响组有人想矇混过关,结果被抓包。现在manydays在上诉说监听状况有影响到他们的表现,所以想重比,节目组正在讨论对策。」阿杰皱着眉陈述刚刚听到的事发过程。 「真要重比的话我们应该没差吧?但就很浪费时间,而且这样一来今天一定录不完。」一旁的常希转头徵求许玄的想法,许玄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所谓。他比较担心目前还没上场的三月兔。 manydays跟mistmaze同组,也就是说,他们是第一个确定没有晋级的乐团。 以律看向manydays的团员,五个大男孩各各面露疲态,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想早点收工回家却又碍于无奈,只能在一旁罚站,被迫听着强势的经纪人欢哥跟节目组争讨自己根本不想要的权益。 真是辛苦了!以律心想。 回头看音响组这边,章韦的训话还没结束,甚至有女生被骂哭了。再这样下去不太妙,责骂的内容已渐渐跑题,越来越接近人身攻击,听得以律心惊胆颤。这种训人方式也太老派了吧?感觉很容易出事,一个没弄好,如果哪位有心人士藉此在网路上大作文章,节目势必会被炎上! 「章韦哥,你看这样好不好??」一道冷静的声音阻断了眾人的担忧,也将章韦抽离越烧越旺的怒火中。 说话的人嗓门不大,语速也不快,以律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但事态看来被控制住了。 那人递了瓶水给章韦,又偷偷塞了包面纸给哭泣的女孩,并用眼神暗示不相干的工作人员都离开,该做什么做什么,回各自的岗位去。 章韦还没消气,眉头仍深锁,但至少能心平气和地聆听建议,没有太多反驳。待那人说完,他点了点头,招来助理交代了几声,便独自走出摄影棚。 以律正纳闷到底是谁这么有本事,几句话就能镇住大局?只见对方转过身,面对看完热闹即将鸟兽散的乐团们深深一鞠躬:「各位老师辛苦了,我是担任副导的程奏。这次的疏失我们责无旁贷,造成大家的困扰真的非常抱歉!」刚刚被骂到臭头的三个出包仔见状,也赶紧跟着90度弯腰致歉。 程奏稍微提高了说话的音量,以律这才听清楚,他的声音清冷乾净,有种晨曦乍现的透亮感;语调起伏不大,听不太出情绪,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严肃生硬,是那种在演说时不需要卖力大吼就能吸引听眾注意的类型。 「书维、子贤和阿玲都是我们很重要的技术同仁,这次他们也学到教训了,相信之后会更谨慎地面对神圣的表演舞台,恳请大家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程奏抬起头,边说边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视线扫到三月兔的方向时,不知为何多停留了几秒才移开。 放低姿态的效果显着,相较于指高气昂、骂人不留口德的章韦,人们对程奏的好感度相当高,也更愿意接受他的说法,紧绷的气氛不知不觉已缓和许多。 「当然,处分还是必要的。」程奏面无表情瞪了旁边一眼,正想说终于可以松口气的三人一惊,再度把皮绷紧。「晚点我们会再讨论他们的惩处和去留,抱歉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今天可能会录比较晚,还请大家多多担待。」语毕,他再次鞠躬。 面对这么客气的副导播,眾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还打算抱怨的人也只好摸摸鼻子将怨言吞进肚里。 晚餐时间延长20分鐘。 走回休息室的路上,lewis忍不住问alice:「欸欸,你有认出来吗?程奏??是那个程奏!?」 「好像是耶!感觉蛮像的。」alice也不是很确定。其实从开录第一天,她就觉得此人很眼熟,但在这种类似音乐祭、乐团云集的场合眼熟的人也太多,因此她从未多想,直到刚才听到名字才恍然大悟。 「你们两个很夸张耶!他就是程奏。」阿杰失笑。 「谁啊?」以律一脸状况外。 「程奏是我们高中同学,」阿杰抬了抬下巴,指着走在前面的alice和lewis:「没记错的话,应该跟那两个脸盲又记性差的傢伙同班。」 「我记得他只读了一年就休学还是转学了吧?」虽然阿杰说得没错,但alice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 「那好歹你们也同班了一年啊。」阿杰吐槽。 「所以也是学音乐的?」以律记得alice和lewis小时候是学古典出身的。 「嗯,好像是钢琴和??什么我忘了,印象中他很低调,平常都独来独往也不太跟同学互动。」alice回想了片刻,脑中真的挖不出太多跟程奏有关的记忆,她好奇地问阿杰:「你怎么会知道他啊?你们认识?」 阿杰摇头,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提了一个名字:「kanadesu,一个小有名气的新生代导演,拍过不少乐团mv,有人有印象吗?」 「啊啊,我知道!」卡纳爹苏、卡纳爹苏,以律默唸了两遍,突然想起自己曾在一些幕后製作团队的名单上看过这个名字。「你们那首〈燃不尽的菸〉就是他拍的,对不对?」他转头询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许玄。 「嗯,就是他。」许玄当然认识程奏,而且还挺熟的,但他完全不知道程奏以前是学音乐的,毕竟聊天话题大多围绕着影像、创作或共同友人发生的事,不会特别去提到小时候。 想想也合理,大家会找程奏拍片,就是喜欢他的分镜设计和剪辑想法,能用画面将音乐描绘不出的情境故事具体呈现是才华,但能从音色、节奏甚至曲式的细节切入,融合该曲风在歷史脉络中曾出现过的文本意象,如果本身没有深厚的音乐基底应该是做不到的吧! 「竟然是他!」alice惊呼:「我很喜欢他的作品耶!天啊世界好小,真是不可思议!」 「但他怎么会来做电视节目?」lewis问到了重点。 「不知道,可能是被找来做影像顾问吧?」有次在某个朋友的聚会,程奏好像有提过这件事,但当时许玄已喝茫,根本记不得他说了什么。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三月兔的茶会。」「好,卡。」 以律背着琴、抱着效果器站在侧台等待换场,墙上的电子鐘显示着大大的四个红色数字10:46,他心想,还没过午夜,运气还不算太差。 晚餐后的时段最难熬,昏昏欲睡又得强迫自己清醒,将能量饮料当水喝的结果就是他现在精神好到不行,可以说是近乎亢奋状态了。 上台前,他将自己的焦虑说给许玄听,包括大幅度的改编和少之又少的练团时间。然而,在不够充足的准备下难以消弭的不安,只被许玄简单几句话就化解了。 他说,你难道忘了,你的团员们可是从国小开始,就经常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舞台上,演奏着丝毫不能出错的艰难曲目喔!你觉得,这样的人有可能容许自己拿出不完美的表现给别人看吗? 他说,没自信没有关係,但别忘了,能跟上这些伙伴的脚步的你,是非常厉害的! 他说,面对舞台只要不怯场,就能赢很多人了;如果还能享受舞台,别说输赢,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你吸引??啊、这样不行,这样太危险,你只要吸引、或勾引我一个人就够了!啊、又想炫耀又不希望你被别人看见,好烦喔! 想到这里,以律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浅笑。 倒数的灯柱一支支熄灭,他闭着眼,放慢呼吸,投入即将开演的氛围中。 场灯全暗的那一秒,他睁开眼,望着许玄所在的方向,对方也正凝视着他。 两人眼神相接的瞬间,以律有种就算下一秒是世界末日也无妨的感觉,很奇妙,既像全身充满勇气,无所畏惧,又像整个人被掏空般,无为而豁达。 平时总会思索自己站在舞台上的意义,想跟团员们一起创造什么,想带给观眾什么。如今,追寻这些意义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想,原来这么单纯啊! 他只是想让许玄看着自己罢了。 第 45 章 密码 当天收工已将近凌晨两点,要不是因为时间太晚,路上没有行人,不然一群丧尸从电视台的大门涌出肯定会上社会新闻。 累到说不出话的以律连续打了好几个呵欠,他现在只想躺在自己的床上昏睡12个小时。许玄原本还打算一声不响就把人拎回家,但以律说什么也不肯,毕竟再怎么样还是熟悉的环境最能让人放松。 于是,聪明的许玄主动帮以律叫车,帮以律背乐器,帮以律开车门,然后大大方方坐进车内,还主动帮以律报上住址。 车子沿着坡道下山,还没驶上通往市区的主要干道,以律就靠在许玄的肩上睡着了。 许玄不敢乱动,他微微侧头,视线一寸一寸滑过以律的发际、额头、眼帘、鼻翼、唇瓣、下巴、脸颊,不够,还不够,他伸出右手食指,像悬浮列车般维持着0.1公分的距离,在这些地方来回游走。 也许是被指尖的热度打扰,以律皱着眉在许玄的肩上蹭了蹭,发出意义不明的呦嚶声。 许玄收回手,同样疲倦的他却没有睡意,看着窗外发呆。 没有放音乐也没有攀谈的司机很值得给予五星好评。高架桥底下的公园自己曾在那里演出过。改装车张扬地从旁喧嚣而过,他想到日前家乡曾发生一起夸张的连环车祸,肇事者是个混帮派的吸毒屁孩。同样在那个有小高谭市之称、法治界线模糊的城镇长大,自己和以律没有长歪是该感谢音乐的吧! 街灯倒退的速度快到產生一股拉力,将许玄硬生生拽进回忆中。有一首自己和以律都很喜欢的日文歌,女主唱嗓音很空灵,衬底合成器如林中迷雾,低沉闷浊的贝斯如行进中的汽车引擎,整首歌宛若无止尽的公路旅行,歌词mv跟现在的景象很类似,但演唱者和歌名怎么都想不起来。 当初随机播放到那首歌,就跟在路边树丛捡到宝藏一样,两人兴奋不已,还兴致高昂地嚷嚷着要来做一首这样的歌,可惜当时能力不足,痴人说梦不过是生活的乐趣之一。现在可以做到的吧!好想唱以律写的歌喔!最好是为我而写的。 许玄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以律的歌都只为同一个人而写。 也许是隐约听到司机和许玄的交谈声,车子在门口停下的同时,以律缓缓睁开双眼。 「怎么醒了?我还想说难得有机会抱你回家呢!」许玄半开玩笑地说。 「别吧,太丢人了。我只是累了又不是喝醉,可以自己走啦!」才刚从睡意中挣脱的以律神情仍迷濛,他用力闭眼再张开,重复了几次发现依然只能半瞇着眼,也不甚在意,反正看得到路就好。 连脚都懒得好好抬起,他拖着步伐越过人行道朝大门走去,一个不小心没算准台阶高度,连自己都还没意识到即将绊倒,就感觉胸口被人伸手揽了一下。 「欸你有没有看路啊!」身后传来许玄焦急的提醒。 「喔,谢谢。」以律的意识还钝钝的,回应也慢了半拍。许玄只好盯紧眼前的人,就怕对方连楼梯都没踩稳。 再次踏进这间屋子,许玄仍心有馀悸。凌乱的纸屑、满室的烟味、堆积如山的空酒瓶,以及虚弱地就快化成烟散去的以律,要是当时自己跟阿杰没有过来探视的话?? 「你想先洗澡吗?啊,我家可能没有你能穿的衣服。」以律即时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你先去吧,你看起来快睡着了。」眼见以律自顾自地走进房间打开衣柜翻找,许玄想说,我不穿衣服也是没关係的。真的。 「但我先的话,到时候等你洗完我应该已经睡死了。」他找到自己之前跟许玄借了却忘记还的黑色t-shirt,忽然觉得健忘也不是什么坏事。 「要不然,一起?」许玄接过衣服,提了个不太正经、但又听起来很合理的建议。 好像没有不行?浴室的空间够大,这样也的确能节省时间,至于在许玄面前裸体和看着裸体的许玄冲澡??两件事的难度差不多高,但做不做也只是迟早的事,况且今天累成这样,大概也不可能再发生什么会让自己更累的事?? 许玄发现以律认真在犹豫,赶紧收回那句胡诌瞎说的玩笑话:「我乱讲的啦!下次吧。」见以律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他后悔刚刚真不该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现在精神还不错,而且,」许玄露出充满善意的微笑,适度提点:「你还是别太小看自己的魅力比较好。」 还没卸妆的双颊看不出来,但以律的耳朵和脖子肉眼可见地迅速窜红。 许玄笑了笑,也不再推辞,拿着衣服就走进浴室。 洗完澡的以律神清气爽,反倒是许玄等着等着,渐渐开始犯睏。他趴在床上滑手机,感觉床边陷下一块,于是翻身坐起,一把抱住坐在身侧的以律。 「你好囉?」他像隻大型犬扑上以律的背,将头靠近侧颈,嗅了嗅对方的气味。明明用的是同一罐沐浴乳,为什么以律就特别好闻呢? 「嗯。」以律的回应有些冷淡,因为他正打开行事历在确认明天的行程。很好,没有行程。 「要睡了吗?」许玄再怎么小气也不至于吃行事历的醋,自己不过是比对方早一步确认完这件事而已。 「嗯,差不多了。你不睡吗?」以律接着点开讯息,虽然应该不会有什么非得立刻回覆的事,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快速瀏览一遍。 「要啊,跟你一起。」许玄说完便躺回枕头上,像是在暗示以律该放下手机囉! 正准备熄灯躺下,突如其来,有个令人振奋的名字在他要关掉手机的最后一刻跳出来。 「啊啊啊啊啊!」定睛一看,以律忍不住压低音量大叫,许玄一头雾水想说怎么了?以律激动地说:「我可以放一下音乐吗?」他将手机接上蓝芽喇叭,点开那条等了快一个月的试听连结。 「就是啊~我们有一首新歌觉得很适合加大提琴,我就不自量力联络了蔡威涵老师,结果他竟然答应了!」蔡威涵是扬名国际的大提琴演奏家,几乎都在世界各地巡回。「但可能因为太忙吧?他回了个『ok』之后就没下文了,我也不敢打扰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结果、结果!啊啊啊啊!你听!」 这是首民谣中带点乡村风格、中间又穿杂了些雷鬼节奏的独特歌曲,变拍变得行云流水,当你数了半天发现「原来是七拍子的歌啊」,下一小节却将陷入五拍六拍的交替中迷惑不已。悠扬的提琴声取代了贝斯的角色,稳稳接住主唱,与之对话,像一对在异国旅游的情侣,携手在错综复杂的巷弄共舞,在夕阳馀暉洒落的海湾散步。 这正是我想要的,不,比我想像的更棒!以律感动到都快落泪了。 许玄在一旁也感染到愉悦的心情。为了喜爱的事物发自内心兴奋的以律好可爱好耀眼!他想守护这纯粹的笑容。 「抱歉,再等我一下,我试个东西。」歌曲一播完,以律脑中马上浮现出一段更贴合弦乐感觉的过门,他跃跃欲试却又不想让许玄久候,充满歉意地说:「你可以先睡没关係,我很快就好。」 「不急,你去忙你的别管我。」同样是创作着,怎会不理解灵光乍现的那一剎那有多难把握?他自己也很常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起身写歌画画。更何况,眼睛闪闪发光的以律难得一见,他很乐意能陪伴对方,共享这份喜悦。 「你可以帮我再播一次吗?solo完接最后副歌那边。」以律从客厅朝房间大喊,他刚拿起贝斯打开音箱,才发现自己把手机忘在床上。 「喔好,」许玄一个翻身,伸手捞过以律的手机。萤幕已暗,没办法从主画面直接播放歌曲。「欸你密码多少啊?」背景图片是某人掛着项鍊的胸口。这谁啊?单看脖子和锁骨很难辨认,但那条十字架项鍊总觉得有些眼熟。 以律没有回答。 他放下琴,表情微妙地走了过来,接过手机对着home键按下指纹,又把手机还给许玄,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走回客厅。 许玄被这流畅地操作搞得都懵了。密码一定有鬼! 大约只过了十分鐘,以律重新回到床上。他鑽进被窝,主动靠向许玄,摸索了一下,牵起许玄的手。 许玄反握住那隻微凉的手,抓过来放在自己腰上。他伸出另一隻手,手中还握着以律的手机,在空中晃了晃,以律想抽出手去取,他故意不松开,似笑非笑地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许玄的逻辑是这样,基于道德洁癖,就算疑心病再怎么重,他也不会偷看恋人的手机,但对方主动交付是另一回事。你都把手机解锁给我了,不看白不看。 他本来就没有怀疑以律,随便滑了一些社群和讯息,确实也正如自己所想,没什么需要担忧的蛛丝马跡,大部分对话都跟工作有关,或是看起来很敷衍的罐头客套话。甚至还因为生活圈重叠,共同朋友太多,感觉很像在滑自己的手机。 所以他只是好奇,密码有什么好不能说的?还有,锁屏画面的那个男人是谁? 第 46 章 幸运数字 以律有点后悔,刚刚真不该作贼心虚。 那串数字唸出来说不定许玄根本不会多做联想,现在反而勾起他的好奇心了。唉,本来就没什么好相瞒的,何必作茧自缚呢? 他让许玄解锁,握好手机,然后当面输入密码。 0…21…3…14?这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许玄感觉自己在玩密室脱逃之类的解谜游戏。2013或14年有发生什么事吗?不对、是0213,是日期吗? 「0214是我生日?」 「??嗯。」 啊,原来如此。用心仪对象的生日当作密码是晕船小女生才会做的事吧!连自己都这么想了,难怪刚才以律走过来时表情这么微妙。他大概也没想过,这件通常一辈子都不会为人所知的小事,会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本人抓包吧? 「那0213呢?」 「能不能不问了?」 「可是我好奇嘛!如果不想说也没关係的,不勉强。」 是也没有不能说??,以律看着许玄期待的表情,心想,这根本情勒,是要我怎么拒绝啊!他又纠结了一下才小声地说:「13是你以前的座号。」 「那为什么不是021413?或130214?」许玄还在解码,他热衷于寻获以律暗藏的一切秘密。「啊!该不会是??1314?」 「对啦!好了你问完了我们可以睡觉了吧?」以律掀起被子盖住头,脖子和后脑微微发热,他猜自己现在脸一定很红。 许玄想起来了。大学时期两人一起组团,当时不知道正陷入哪段热恋的自己曾说过,想写一首浪漫的情歌,最好是甜到腻死人的那种。 以律说,那你就从头到尾都用和弦级数「13m14」,歌名就叫〈1314〉,一生一世,多浪漫。 最后歌当然是没有写出来。但都不重要了。 许玄将被子掀开,一个翻转便俯身压在以律上方,单手撑着床,另一隻手轻轻将对方凌乱的瀏海拨顺。 「你该不会从那时就喜欢我了吧?」许玄眼含笑意,半认真半捉弄地问着面前目光闪躲的人。 白痴,是更久以前。以律心想。他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或是该回答多少,他没有不愿意说,只是还在思考。 不过这思考的时间有些太长,很多误会的產生都是因为太过真诚。 「以律啊,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是不会知道的。」许玄一脸难过地说:「我会害怕,会乱猜,会??」倏忽,他瞪大双眼,尚未说出口的话被以律用唇堵上。 他想都没想就加深了这个浅浅的吻,先是将乾燥的唇瓣舔湿,然后探入,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在口腔中探索,唇齿间縈绕着微微的薄荷清香,感觉到对方羞涩地闪躲,他进一步追逐那不知道能退到哪去的舌头,掠夺逐渐减少的氧气。 恋爱经验微乎其微的以律,当然不可能像许玄这般熟练。先不论对方灵活的舌在口中如何挑逗,他感觉自己已快被那呼出的炙热鼻息灼伤,明知接吻是可以换气的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原来溺死在爱中是这种死法。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头脑一片混沌。 察觉到以律有些恍惚,许玄微微睁开眼,见他快被自己亲晕了,只好依依不捨地放开对方。 以律喘着气,双颊通红,眼角湿润,他在许玄温柔的凝视下渐渐找回呼吸的频率。 该说的还是得说,他抬眼看向许玄,试着放下早就习以为常的偽装,丢盔弃甲的感觉很赤裸,很无助,但他一再告诉自己,许玄会接住的。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也许是一开始吧,就一直都很在意你,你是第一个走进我的世界的人。恋爱什么的我真的??不是很清楚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就是,很想跟你靠得很近,想要触碰,想要拥抱,小时候还??梦过一些,呃,总之这些想法这些心情从来没有发生在别人身上过。」以律很慢很慢,支支吾吾地说着。 许玄没有打断也没有插话,而是静静听着,他想,自己会永远记得这段毫无准备、语无伦次的告白。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反正应该也没有机会喜欢上别人了,那就这样继续下去吧,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没想到你会??」听到这里,许玄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以律身上,狠狠地抱住对方。 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刚到嘴边就被收回,他换了个说法:「以律,我爱你。」 「我也??」要说出那个字对以律而言还是有障碍。 但没关係,许玄心想,我们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毕竟我们相识的时间,已经比未相识还长了。在超过人生一半的岁月里没有走散,还能一起迈向新的阶段,要说没有缘分?连月老都不会相信吧! 许玄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手伸向以律的后腰,怜惜地问:「痛吗?」以律怕痒地缩了一下,他想,应该是指那道刺青吧?于是摇摇头:「早就没感觉了。」 许玄来回轻抚着那个「xiii」,忿忿不平地说:「当初还骗我说是幸运数字。」 「是幸运数字没错啊!」以律解释:「每次要选数字的场合我脑中都会浮现13,久而久之就变成惯例了。而且从来没有因此发生不好的事情,这个数字确实有在保佑我啊!」 天啊怎么这么可爱!许玄再度缩紧双手,在以律的脸颊亲了两下。 「好了好了,我要被你勒死了。」以律象徵性地挣扎了一下,笑着轻拍许玄的背,对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 「最后一个问题,」许玄再度拿起手机挥了挥,锁屏画面的男人让他很在意:「这是谁?」 「你认不出来?」 「我应该要认得出来吗?」许玄的语气酸到令人听了都牙疼。 「那你猜一下。」以律露出狡黠的笑容,终于轮到自己扳回一城了。 「谁要猜啊!?」许玄没发现自己被玩弄,皱着眉险些就要不爽起来。 「那个是我,大学时候的我。」以律拉低衣领,锁骨旁的痣跟照片中的位置一模一样。「你之前送过我一条项鍊,还记得吗?后来因为太常戴,它断掉了,我找不到相同的款式,只好请认识的银饰创作师朋友,重新仿作一个,就是照片中那条。」 「那怎么不戴了?又断了?」 「不是,就,」以律停顿片刻,他想起那段跟许玄总是在吵架的时期,微微瘪着嘴说:「有段时间心情不好所以收了起来。后来整理照片发现,觉得很怀念,就顺手设成桌布了。」 说到项鍊,许玄依稀记得以律曾送自己一条手鍊,可惜搬家后早已不知去向。下次买条对链吧!耳环也不错,他抚摸以律的耳垂,想像着各种耳饰戴在上面的模样。 以律被他摸得有些上头,再不睡觉可能有点不妙。于是他有样学样地捏了捏许玄的耳朵,像在哄小孩似地说:「好了,我今天回答问题的能量已经用光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好好睡觉了?」 「不要紧,我的能量还很多,帮你补充一点。」许玄说完,再度吻上那张令人意犹未尽的唇。 凌乱的被褥,交叠的身躯,克制而隐忍的喘息,墙角夜灯将这旖旎繾綣的夜晚包覆在柔和的黄光中,彷彿将所有动作掛上delay效果,每一下碰触都如羽毛般轻盈,如狂风般暴戾,在敏感的肌肤上留下无法消停的颤慄;每一声轻叹都显得悠远而绵长,似飘散在空气中的迷香,被偶然洩露的低吟点燃,燎原而不自知;每一下突进都如此轻易抵达灵魂深处,击溃理智尚存的欲拒还迎,解放幽隐的情慾,让满溢的爱意如绕樑馀音,从过去、现在到未来不断地延续。 第 47 章 1v1改编淘汰赛 小时候看电视上的歌唱选秀节目,选手们说自己辞去工作、离开家乡、全心全意准备比赛时,以律都觉得这些人为了梦想而放手一搏好热血喔!现在自己身在其中,才发现这不是热不热血的问题,而是不这么做,根本连踏进门的号码牌都拿不到。 每录一集,光是彩排加正式录影就会花上整整三至四个非假日,除非是接案的soho族或freelancer,不然一般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势必很难如此频繁地请假。这还不包括进棚前的筹备和练习时间。 雾迷和三月兔目前都晋级到第三轮,前面两场出赛还能表演自己的歌,负担不算太大,但接下来的难度就提升了。 这次是「1v1改编淘汰赛」,得先从通过版权使用的歌单中选择曲目,等节目组确认乐团彼此不会撞歌后开始进行改编,并在一週内完成demo并缴交,目的是为了让灯光音响组能提前得知每一首参赛曲的长度和编排。 乐团是多人的集合,不一定每个人都专职投入音乐,因此时间和经济成本相较于能独自一人参加的歌唱比赛高出非常多,一週要做出一首歌简直天方夜谭。从第一季赛制来看,之后的合作赛将更加困难,要协调出双方皆能配合的时间,就像抽奖一样是复杂的机率问题。 此外,节目为了宣传,替目前进入前15强的乐团安排了线上直播、文字影音访谈等活动,继续比下去还会有《进击的乐团》音乐祭、售票演唱会、乐迷见面会等等。简言之,参赛期间如果还有其他事情必须兼顾,忙碌的程度将令人苦不堪言。 以律现在就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别说谈恋爱了,他连好好把手上的任务做完都快挤不出时间。 接了一份乐手工作,要抓15首歌并採谱,以及一首学弟妹的高中毕业歌要编曲和混音,然后三月兔竟在这种时候举办不插电小巡回! 没办法,大家都没想到录节目会这么忙,阿杰两手一摊表示,巡回日期都公佈了,票也早已开卖,除非天灾人祸不然不可能取消。于是四人带了电脑和录音介面,在巡回期间入宿的饭店把要比赛的歌编完录完,一回到t市就紧锣密鼓地练团。 这几天以律有种回到大学时期疯狂打工的错觉,他不敢主动联络许玄,就怕自己压力太大、太过焦虑,不小心迁怒对方。许玄也能理解,因此只用最低限度的关心取代打扰。 对于只要谈恋爱就想无时无刻黏着对方的许玄来说,这么有距离感的交往方式非常难得,原本还担心会很难熬,却发现其实没有想像中那么痛苦。 以律不在的日子他可以画画,可以想着对方写词写诗,偶尔也弹唱以律写的歌,顺便练练吉他。他觉得自己像一隻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正在蛹中努力蜕变。 他想在以律面前展现更好的自己,不再是因为害怕不够完美不会被爱,而是单纯地想炫耀、想被称讚,想在对方的眼神中看见崇拜,想让对方替自己感到骄傲。 这是过去在爱情漩涡中浮浮沉沉,未曾看见过的风景。 以律回到t市的当天晚上,他做了一桌菜,帮这个每天肯定只吃便利商店果腹的傢伙补充一点正常的营养。 以律在电脑前工作时,他就窝在沙发上画画图、写写东西、剪片修图po文,对方起身倒水时会顺手递上一瓶啤酒,有时自己切了水果,他也会凑过来,主动张嘴等待被餵食。 以律家的冰箱开始慢慢被塞满食材,而主人默许这件事发生,就像他对厨房增添的厨具、衣柜多出来的衣服通通视而不见。 某天,许玄发现浴室摆放了成对的盥洗用品,拖鞋也多了一双,壁橱里还添购了自己喜爱的咖啡豆和零食。 当然还是有吵架斗嘴的时候,但两人对于停损和退让的拿捏越来越得心应手,情绪上来时先缓一缓,不攻击也不逃避,不再故意戳刺彼此的软肋,意识到有话不愿说出口时,也渐渐愿意放下成见,试图沟通。 又到了进摄影棚的日子。 晋级的乐团只剩下15组,大家对拍摄流程也十分熟悉了,棚内有种游刃有馀和针锋相对同时存在的矛盾氛围。 第三回合的玩法是一对一淘汰赛,改编大眾耳熟能详的畅销歌曲。15组乐团抽籤决定pk对手和对战顺序,其中有一组会抽到种子队。 每次pk结束会公佈晋级的乐团及得票数,淘汰者则不公佈票数;等14组乐团相继比完,种子队可依结果评断,自行选择想对战的选手,这意味着已晋级的乐团有可能被拉下卫冕者宝座,已淘汰的乐团也可能重回战局。最后将诞生7或8名参赛者进入下一回合。 最重要的是,这次录影结束的隔天,节目第一集就要开播了! 所有参赛者引颈期盼的就是这一刻!节目播出才是真正的竞赛开始,晋级与否固然与曝光度息息相关,但很多时候,人气与分数不见得成正比。 过往已有许多案例,那些早早被淘汰的人意外在网路上爆红,无论是很有观眾缘的表演风格、参赛不讨喜却让人一听就迷上的作品,或是根本与音乐无关的特质,让他们备受瞩目,讨论度转化成各种平台数字,影片观看次数、粉丝数、串流聆听数??,进而让另一群人嗅到商机。 观眾的喜好仅能猜测难以预测,要不然所有人遵照同一种模式复製贴上就会红了,那有这么简单! 上电视终究只是一个管道,大家不过是在等待着,那些无法预期的结果发酵。 任何跟抽籤有关的环节,雾迷都是轮流上阵。 这次许玄心血来潮,主动站到台前摩拳擦掌,其实也没有特别想或不想跟哪个团对上,就刚好心情不错,来试个手气。反正只要不是三月兔谁都好,跟以律对打太为难了,还不如直接认输弃赛。 他将手伸进摸彩箱,随便搅和了几下,抽出一颗黄色的球。 主持人大声唱名,舞台后方萤幕跳出mistmaze团名落入黄色对战区,目前对手还没出现。 轮到三月兔时,主唱兼门面的alice优雅地走上台,主持人问:「有没有比较不想对上的乐团?」 alice想了想,回答道:「都还好耶,硬要选的话??索玛罗伊吧!同样身为女主唱,我觉得卡卡的声音很有特色,唱功也非常棒!跟她竞争感觉蛮有压力的。」镜头带到坐在台下的卡卡,她靦腆地笑了一下,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棕褐色的捲发编了两条长辫,波西米亚风格的穿着打扮给人一种慵懒不羈的率性魅力。 「好的,我们看到索玛罗伊目前已经准备好,在绿区候战了,究竟三月兔会不会刚好抽中??哇!」主持人的话都还没说完,全场便掀起一阵兴奋地惊呼,萤幕上是alice的手部特写,握着刚从箱内摸出的一颗绿球。 alice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自己随口说说,竟然这么不巧就成真了!莫非定律太可怕了吧! 阿杰率先起身,走到索马罗伊的座位跟其他团员们击掌。又是一群本来就认识的朋友,与其说是敌对相斗,不如说是互相切磋。 索马罗伊是由吉他手山拓、贝斯手上彬和鼓手西哉三个男生,以及主唱卡卡、键盘手阿捏两位女孩所组成,曲风偏电子迷幻摇滚融合灵魂乐,实验性质强烈。 阿杰和山拓、上彬是高中时一起办联展认识的,当时阿杰就读n中一年级,山拓和上彬则是c中二年级的热音社干部,n中、c中和另外四所高中的热音社每年都会共同举办联合成发,因此这六校社团的成员也时常交互组团。 在起鬨的喧闹声中,以律感觉背脊凉了一下。 他对索马罗伊的评价很高。一开始是被某支livesession影片吸引,惊艳于他们的音乐性整体平衡感非常好,是那种往国际发展会非常吃香的乐团;后来也看过现场演出,明明不是自己感兴趣的风格,却不知不觉被吸入他们的世界里。 说实话,除非评审和观眾们不喜欢、或是不了解这种曲风,不然三月兔对上索马罗伊几乎是毫无胜算。 第 48 章 索玛罗伊 抽完籤到正式开录前的准备时间,以律和许玄站在贩卖机前一边挑选饮料,一边聊着各自对赛况的猜想。 「唷~以律早啊!」阴魂不散的傢伙又出现了。许玄光听到声音就想翻白眼。 「啊,许玄也在!」韩音夸张地双手合十,语带恳求地说:「等下还请你们高抬贵手啊!」 以律想到刚才在棚内,萤幕上秀出「mistmazevs靛蓝少女」字样时,许玄的脸色整个垮下来,想抱怨又无话可说的吃鱉样,觉得可怜又好笑。他到底是有多厌恶韩音啊!明明人家就没怎样。 他故意牵起许玄的手,十指紧扣,身体贴着手臂,对惊讶的许玄笑了一下,转头向同样目瞪口呆的韩音说:「如果想要雾迷放水的话,我可以帮你求情喔!」 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聪明如韩音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识相地说:「哎呀,早知道你们这么熟,我就託你帮忙要签名了。我们家符符可是雾迷的铁粉耶!一天到晚喊着『之寒好可爱、好想养一隻』,听得我都吃醋了呢!」 「哇!我是不是听到一个大八卦?」以律眼睛一亮,圈内叫符符的可不多,他脑中浮现一位赫赫有名的音控:「是最近在欧洲巡回的那位?」 韩音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没有,也不是什么八卦啦!我们只是低调、低调。」他看向许玄,也不管对方依旧表情冷漠,自顾自地热情邀约:「他下个月就回国了,之后有饭局再找你们一起来玩啊!」 目送韩音拎着一瓶绿茶离开,以律松开手,拍了一下许玄的肩,挑眉说道:「看吧,没事啦!」 「我当然知道没事,有事还得了。」许玄重新握住以律的手,郑重其事地警告:「他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看了就讨厌,你还是别靠他太近,知道吗?」 以律噗哧一笑,点头答应。 靛蓝少女的表演不仅娱乐性高,四位团员的长相也各有特色,闔家共赏,老少咸宜,是个相当适合上电视、很得观眾缘的乐团。然而论气场、论音乐张力,说到底还是略逊mistmaze一筹,落败的当下在场多数人包括团员自己都不太意外,四人面带假装难过的搞怪表情,大大方方走出摄影棚。 黄色战局结束,紧接着绿色战局的「索玛罗伊vs三月兔的茶会」即将登场。 先攻索玛罗伊开局就以壮阔感十足的合成器音色,按出史诗巨作电影中常会出现的四度和声,叠加电气氛围的琶音、和chorus效果掛好掛满的吉他旋律,将听眾带入北欧极地的冰雪世界。 在主唱卡卡开口前,完全没人猜出他们改编的是哪首歌,直到听见熟悉的旋律和歌词才恍然大悟,是一首怨叹人生悲苦的台语老歌,原本的编曲既俗气又过时,当下年轻人完全看不上眼、听不进耳,弃若敝屣。 演出结束后,掌声迟了三秒才响起,眾人就像被冰雪女王施咒冻结般,震慑于索玛罗伊强大的改编和詮释能力。 以律心想,无论结果如何,这场仗他们已经赢了。 但赛仍然要比,退缩没什么意义。只要站上舞台,每一场仗的敌人都还是自己。 三月兔选的是一首国民天王多年前红透半边天的浪漫抒情歌。阿杰先将速度加快,改成轻松摇摆感觉的shuffle节奏,lewis再将通俗到都快听腻的卡农顺降和弦进行,全部替换成爵士乐常用的九、十一或十三和弦,并用复杂的乐理逻辑串连衔接。 曲风混搭fusion、funk甚至gospel元素,听起来高级有质感又不至于曲高和寡。原本alice很担心自己不太擅长唱ramp;b,没办法将这种风格表现到位,但她投入细腻的感情,用生动的演绎弥补不足之处,让整首歌的层次饱满而丰富。 凭心而论,三月兔不比索玛罗伊差到哪去。觉得自己会输,说穿了就只是以律的自卑感作祟罢了。 一楼沙发区明亮而安静,宽敞的空间约略比两间休息室合併还大一点,零散地放了几组沙发和茶几,却总是没什么人使用。 韩音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吃着豆花,眼见以律从电梯走出来,似乎是想离开电视台。 「你要去哪?」他叫住对方。 「不知道,就想随便晃晃。」 「要不要吃豆花?我有多买。」韩音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保冰提袋:「这间蛮有名的,就在隔壁巷子而已,难得这个时间不用排队。」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谢啦!」以律随便挑了一碗,在韩音旁边坐了下来。 「我刚有看你们,蛮讚的啊!我觉得做得比原曲好听哈哈哈!」韩音一边大笑一边称讚。 被淘汰的乐团不用坐在棚内受冷气摧残,可以放风自由行动,直到最后种子队上场再回去录结尾就好,于是韩音便在空荡荡的交谊厅吃点心看电视转播,像个偷懒蹺班的业务员。 「但还是输了。」以律苦笑。 「哎呀,这本来就很看运气,而且有时候我觉得输了还比较好。」 「怎么说?」 「如果演得很烂,输了就是输了;但如果演得很好还输,节目播出后讨论度一定会爆!」韩音信誓旦旦地分析:「会有人替你们抱不平,或是开始骂节目骂评审不公平之类的,但没差,他们一定有他们应对的办法,而你们就是现赚话题和流量。」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但,就还是不想输啊!」 「嘖嘖嘖,你什么时候转性了?之前也没看你得失心这么重。」 以律很清楚,自己只是因为不想输许玄太多而已。 眼睁睁看着雾迷越爬越高,越走越远,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一方面很替许玄开心,一方面又会產生自己被拋下的错觉。 他当然知道,对许玄而言成就高低和爱不爱根本毫不相干。但自己心中就是有个坎,他渴望与对方并驾齐驱,想成为能与之相配的存在。 「别说这个了。」以律转换话题:「你跟符符,在一起很久了吗?」 「大概五年多吧。」韩音在心中稍微算了一下。 「算是蛮久了耶!之前怎么都没听你说过?」互相关注了这么多年,以律似乎从未在社群上看到过韩音和符符的合照,连像是朋友的互动都很少,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想过这两人有什么关联。 「可能刚好没机会吧。虽然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但还是有人会对这种事情反感,所以我们也不打算张扬,就一些比较熟的朋友知道而已。」韩音解释完反问:「那你跟许玄?」 「前阵子才刚在一起,但我们认识非常久了。」以律快速带过自己跟许玄的过去。 「原来如此。」韩音笑着说:「他感觉对我有敌意。」 「你别理他,他就是那样,之后熟了就好了。」应该吧,以律也不是很肯定,毕竟他不曾从恋人的角度跟许玄相处。如同贝斯弹了很久,却突然要他在演出时弹吉他一样,不能光看外型长得像,就觉得是同一种乐器啊! 「有点不好意思问你,但我想不到还可以跟谁聊。」以律将心中纠结很久的问题,像是两人个性的差异、自己不擅长恋爱等等,一一坦然倾吐。最后他问道:「你跟符符会吵架吗?你们是怎么维持这段感情的?」 韩音见他无意识地一直戳那碗豆花,很想制止又不忍打断。他看得出以律很徬徨,但恋爱这种事真的很难给别人建议。 「吵架当然会啊!但你也知道,他都在国外巡回,我们相处的时间很少。可能正因为这样吧,每次去接机时,看到他走出来还是会有心动的感觉。」韩音脑中浮现那人风尘僕僕归来的模样,不禁露出温柔的微笑:「加上当初刚交往时,前前后后也耗费了很多精力,想到那段辛苦的歷程,就觉得必须要好好珍惜现在的一切。」 「嗯,是啊。」他也想好好珍惜,但担忧总是不断袭来。以律害怕自己会不小心搞砸一切,却忘了,害怕本身才是搞砸一切的元凶。 「别想这么多,只要你们心中都很重视对方,船到桥头自然直啦!」韩音拍了拍以律的肩,先是缓和对方的情绪,随后正色道:「我觉得比较要担心的是这个节目播出后,大家的生活会不会受到影响?能出圈固然好,但人红是非多,名气和批评常常是成正比的。」 「我知道。」 「就像我说的,这个社会对同性恋其实不如我们想像中的友善。待在音乐圈这个同温层,这种艺术取向的环境,很容易误以为所有人都很开明,但别忘了,世界上间间没事的疯子很多。」 韩音的话让以律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则「某位运动员公开出柜却被网路和同儕霸凌最后自杀」新闻,后背顿时窜起一阵凉意。 父母双亡,跟亲戚们零互动,人际关係全都锁死在音乐圈的以律,完全忽略了世界上有非常多价值观保守的群体。 「而且你们团有女生,女生更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非议,要好好保护alice啊!」韩音语重心长地说。 三月兔的茶会最后还是晋级了。 种子队是一组重金属乐团,他们从淘汰区选了风格差异最大的三月兔,殊不知三月兔仅以两分之差败给索玛罗伊,得票数甚至赢过目前的第六和第七名。 见团员们开心地互相拥抱,以律淡淡地笑了笑,韩音说的话一直縈绕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想被更多人听见,想站上更大的舞台,想像雾迷那样办千人万人演唱会,所以收到节目邀约当下的心情就像拿到名额有限的入场券,心里只想着,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观察《进击的乐团》第一季,挤进前十强的乐团声势几乎都翻了一倍,前面就被淘汰的人还在慢慢走楼梯,他们已经搭电梯扶摇直上到视野更开阔的楼层了。 但确实,这些人也背负着舆论的压力,任何一些小事都会被拿来检视,连长相都被批评地豪不留情,夸张一点的连身家都会被堪比侦探社的网友们调查透彻,一点隐私都没有。 以律开始想像,如果之后走在路上能轻易被认出来??如果每天出门都会看到狗仔和粉丝躲在转角埋伏张望??如果录完节目会有奇怪的变态守在门外等自己下班??,好可怕!拜託不要! 我只是想好好玩音乐而已! 《进击的乐团》播出当天,以律一个人在家里工作,替接案的混音收尾。 许玄和团员们聚集在常希家,买了啤酒,叫了披隡,一起用录音室等级的监听喇叭收看首播。眾人一边瞎聊一边评论,播到有以律出现的画面时,也捧场地调侃了许玄几句,当事人不仅欣然接受,还得意地摇着尾巴当眾放闪,完全不留情面大肆炫耀。 这天过完,世界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正如韩音所猜测的,有些事情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发生了。 第 49 章 照片 以律最近有点奇怪。 时不时就看着手机发呆,叫他也是隔了几秒才惊觉,回应的态度不知道在心虚什么。问他还好吗?他都说没事。 许玄这辈子没有这么痛恨过「没事」二字。 自从交往后,两人渐渐培养出默契,当以律需要工作时,许玄会到他家陪伴;其馀时间则会窝在许玄家,时而一起看部电影,时而各做各的事,如果要练团演出就各自出门,只要没有预计在外地过夜,再晚他们都会互等彼此到家,互道一声「辛苦了,欢迎回来」。 许玄学习适度放手,让喜欢独处的以律有足够空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律也学习适应亲密关係,对于许玄的肢体触碰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慢慢会主动拥抱、牵手、亲吻。 明明一切都如此和谐美好,许玄的直觉却拉着他走向猜疑的牢笼。 以律有事情瞒着自己。 他不想打破现在的平和,不想逼问对方,他想等以律主动开口。他同时也厌恶自己为什么生性多疑?为什么信任的能量这么薄弱?直到某天,他无意间看到以律正盯着手机上一张女生的照片发呆。 那是谁?长得好像有点可爱,以律喜欢人家?不会吧?太令人在意了! 熬到晚上,许玄终于忍不住了! 「以律,我们之前有约定过,有任何心事都要尽量跟对方坦承,对吧?」吃过晚饭,许玄靠在厨房门边,对着正在洗碗的以律问道。 「嗯,对啊。」以律看着手中的盘子,头也没回地说。 「那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要说什么?」他抬起头,纳闷地看向许玄。 「真的没有吗?」见以律还在装傻,许玄压抑住想质问的衝动,平静地提示:「我不小心看到了,你手机里有张女生的照片。」 以律脸色一暗,默不作声低下头继续洗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等我洗完。」 这几分鐘尤其漫长,看见那人变脸的瞬间,许玄心中不好的预感如巨浪般涌上。 以律擦了擦手,拿着手机翻出照片:「你看到的是这张吗?」见许玄点头,他松了一口气。 他以为更不堪入目的秘密被发现了。但好像也是迟早的事。 「我没有要瞒你什么,只是这件事,实在很不想说??」以律把手机递给许玄,单手捂着脸,豁出去地说:「那个是我。」 「蛤!?」 「你看仔细点。」 照片中的女孩带了瞳孔变色片、贴了假睫毛,妆感很浓,但仔细一瞧就能看出,「她」的骨架跟普通女生相比略显粗獷,眉宇之间的神情也跟以律有些相似。 不说的话还不会特别联想,但只要一提点,就能看出照片中的人的确是女生版的以律。 「连你都没看出来,我是不是可以放心了?」以律尷尬地笑了笑,自暴自弃地说。 「你干嘛扮女装?校庆特殊造型?」不得不说,女版以律还挺美的!许玄心中浮现出一些不可告人的幻想。 「真是那样的话就没什么好烦恼了。」以律觉得这时候很适合点根菸,可惜他不抽菸。 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咬了咬下唇,决定全盘托出:「大学时期想赚钱想疯了,有次被一个色情网站的广告打到,我才知道原来男生扮女装援交也有很大的市场。」 许玄的视线如芒刺在背,让人坐立不安。他起身拿了两瓶啤酒,一瓶递给许玄,一瓶给自己壮胆。 「当时其实很害怕,但不管怎么打工钱总是不够用,可能真的太累了、脑袋不清楚,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总之我试了一次,那次经验很可怕,就再也不敢了。」现在想起来仍心有馀悸,以律不愿再回忆细节。 许玄手贱滑了相簿,前几张还很正常,后面开始越来越裸露、姿势越来越情色,甚至还有影片。他随手按下播放,微弱的喘息和呻吟声在客厅回盪着,彷彿在提醒以律,那段暗黑过往是不可能被抹灭的。 「靠北!你不要看啦!」当事人红着脸抢下手机,崩溃的语气微微哽咽着,眼眶湿润。许玄见状赶紧道歉,将以律搂到胸前,轻抚着他的后背。 以律将头抵着许玄的肩膀,反覆眨眼不让泪水掉落:「后来我花了很多时间做心理建设,主要是他拍了照,这种东西就算去要回来,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留存档案。最后只能说服自己,那些照片就算曝光了应该也不会被认出来??吧?」 「然后那个混蛋最近忽然出现,打算勒索你?威胁你?」许玄咬牙切齿地说。 「不知道,也不确定是不是本人,还是谁想搞我所以找了徵信社查出这种事。」以律烦了好几天,依然不知所措,但至少把话说出来后,心里好过了些。压在心头的秘密不再沉重,他很感谢许玄给了他开口的勇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 「也不能怎么办。他传简讯来,没有内文只有照片,电话号码一看就是诈骗集团那种,就算去报案也只是留个案底,根本抓不到人。」况且自己不想再描述一次事发过程,如果可以把整件事从记忆中抹去该有多好。 以律说得越是轻描淡写,许玄听了越是心疼。 他捧起以律的脸,轻轻吻上泛红的眼角:「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如果对方又传了什么过来,告诉我,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好吗?」 以律用力抱住许玄,主动亲吻那张说着情话的嘴。如蜜糖般甜而不腻的承诺像一颗镇定剂,让烦躁的心安定了下来。 他知道许玄不只是说说而已,扰人的苍蝇会被一击毙命,那些艰难与困顿都已成过去,像张被捏皱的白纸,只要摊开、抚平皱摺,就算不平整也能继续写下新的剧情。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真的是不能小看水逆的威力。 节目四录的前几天,许玄练完团正准备去接同样刚收工的以律一起回家。刚踏出门,就被身后追来的阿力拦截,只见他朝着自己摇了摇菸盒说:「抽根菸再走吧!」 看来是有事要谈,许玄没拒绝,自顾自地往旁边窄巷的死角走去,阿力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这条窄巷是建筑与建筑之间的畸零地带,没有停车格,却极尽所能地塞满了机车。因光线被遮蔽而显得昏暗,墙面有些潦草的涂鸦,地面满是烟蒂,轰轰作响的旧式冷气机卖力运转着,不仅製造噪音,还让巷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了几度。 两人相继点了菸,沉默半晌,阿力掏出手机,解锁,递给许玄。 许玄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心中连骂了好几声「干」。 第 50 章 恋情曝光 「还有别张。」阿力伸手右滑萤幕,儘管背景昏暗,两位被摄者的脸却拍得清晰。许玄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家门口早已看惯的街道。 照片中,两人靠得很近,自己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以律笑得灿烂,眼神暗藏的繾綣柔情骗不了人。比较引人遐想的是另一张,自己背对镜头手放在以律的腰上,低头的角度疑似在接吻,但硬要说是借位也不无可能。 后面还有几张是两人穿着拖鞋一起出门,像是要去附近吃饭。也有拍到以律背着乐器单独出门,随后不久许玄也跟着离开公寓的画面。 就算不认识照片中的人,看图说故事也能猜到他们应该是同居状态。 「这人想干嘛?」许玄恶狠狠地问。通常他并不在意这种偷拍照,緋闻八卦大家爱怎么传就怎么传,被新闻报出来也无所谓,赚一波免费流量,不痛不痒。 但凡牵扯到以律,别说偷拍照了,就算只是心术不正偷瞄一眼,许玄都想把那对眼珠挖出来餵狗。 「不知道,只传了照片来,什么也没说。」阿力百思不得其解。 「以律之前也收到一些照片,不是这几张,但对方的做法差不多,感觉很像打无声骚扰电话,就为了造成我们的心理负担。」 「你们最近有得罪谁吗?」 「暂时想不到。先看着办吧!其他团员有出什么事吗?」 「目前没有。」 「好,那应该可以确定,不管传照片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至少是衝着我来的,跟雾迷没有直接关係。」话刚说完,许玄灵光一闪。 他播了阿杰的电话。 果不其然,阿杰收到一样的照片。 「以律在我旁边,要请他听电话吗?」阿杰问完也不等许玄回覆,便将手机交到以律手上。 「喂?你练完啦?」简短的对话听不出以律的情绪,倒是耳边隐约传来乐器声,看来三月兔的练团还没结束。 「嗯,正要过去找你。那个,阿杰跟你说了?」许玄忧虑地问道。 「照片吗?嗯,刚才看到了。等等见面再说吧!」 「嗯好,晚点见。」 原本打算一起回家的两人,为此刻意错开,各自行动,一前一后回到许玄的住处。也没心情逛超市和做饭了,简单叫个外卖了事。 「你打算怎么办?」以律一边喝着食之无味的浓汤,一边问许玄。 「通常都忽视它。」许玄从食物中抬头,微微皱眉看着以律:「你呢?我比较担心你。」 「我其实也没差,本来就没有想要隐瞒我们的关係,只是没打算主动公开而已。」不想被讨论、不希望私生活被关注,群眾的目光在舞台上是宝藏,在其他地方则是把枪,直指着以律的心脏。他害怕做什么都要被评价的日常。 不过有了许玄的陪伴,恐惧减轻了一半,面对责难有人能一起挡,出了紕漏有人能一起扛,喜怒哀乐有人能共享,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再可怕。 他比较在意的是:「我收到的那些照片??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做的?」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以律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吃完饭我想去警察局问问,搞不好楼下巷子有装监视器。」许玄也很好奇,他总觉得这不是一般的狗仔爆料,但在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t市中心的住宅区果然档次不同,监视器是有的,只是调阅需要时间,以及繁杂的申请手续。 还来不及等结果,隔天一早,许玄和以律的手机就被未读讯息塞爆了。 那些偷拍照被匿名发佈在社群和论坛,天都还没亮,夜猫听团仔们就炸锅了,随着越来越多人起床,分享次数急遽飆升。根本不需要向媒体爆料,网路会自动招来嗜血族逼近,更烦人的是,有些吸血蚊子还自作聪明,猜出照片中的地点直接在许玄的公寓楼下堵人。 以律先是在群组跟团员们报平安,其他讯息一概不回。他起身盥洗,泡咖啡,烤麵包,打开电脑放音乐,完全不理会网路上发生的事。 许玄则是打给阿力,这种事他一向不担心,交给可靠的经纪人处理就好。他看着以律坐在桌前喝咖啡,麵包烤好了也不拿,滑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从起床到现在,两人还没说过半句话。 以律很平静。 以律的平静让许玄很不平静。 他走过去抱住那单薄的背影:「没事的,阿力会处理好的。」 「嗯,我知道。」以律简单地应了声。 这几天,两人的生活跟平常差不多,该做什么做什么。虽然mistmaze的知名度还不至于有毒唯、私生饭之类的粉丝存在,但阿力还是一再叮嚀,别小看「许太太」们的行动力,他担心以律被恶意攻击,特别交代许玄,尽量两人同进同出,别落单,能接送自己一定亲力亲为,要不就让阿杰或其他人代劳。 现实世界没出什么大事,不代表网路世界就风平浪静。 许玄每天都在「海巡」,两人目前都没有针对这则花边新闻表态或澄清,仍然有些嗑cp的、支持lgbt的、乐见其成的网友发声相挺。然而酸民也不少,一半是骂同性恋败坏社会风气,一半是骂以律高调示爱吃相太难看,最令人无言的是,几个自称「许玄前男/女友」的杂鱼纷纷从水底探出头来,莫名其妙就在网路上开始互骂。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许玄为此头痛不已。他很想发文让那些路人通通闭嘴,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的心思都在以律身上。 以律看起来跟平常没两样,不过话变少了,发呆的时间变多了。笑依然是会笑的,但整个人很有距离感,犹如被一股低气压围绕着,旁人难以近身。 许玄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以律又筑起一道墙,把自己关在里面了。 他感觉得出来,以律在害怕。 刚收到偷拍照,隔天事情就曝光,意味着对方能全权掌控游戏规则,而我们无计可施。如果这人和寄女装照的是同一人??他好像猜到敌人的目的了。 这人就是想恶整以律而已!这玩弄的方式也太卑劣了吧! 又一次,当许玄看着以律露出难看的笑容回应自己时,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想自己一个人待个几天?」 「为什么这么说?」以律故作镇定地反问。 「我感觉,你在我面前还是在硬撑。」看着以律的表情从错愕变得惊慌,许玄于心不忍地说:「虽然难受,但我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所以想说给你一些空间消化情绪,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 「对不起??」以律微微低下头,满怀愧疚地咬着下唇。他不想让许玄感到孤独的,却仍旧搞砸了。 「不要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错。」他将以律的下唇从齿间拯救出来,接受一枚道谢的吻。他来回舔舐着那颤抖的唇瓣,直到齿痕被抚平,消失不见。 「那我暂时回家住好了。」想起之前那段在浴室睡着的丢脸往事,以律赶紧举手发誓:「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事了!你放心。」 「也不要伤害自己,好吗?」见以律犹豫着没有答应,许玄只好退让一步:「不然,至少报个平安,一天一次就好,或是看你心情,可以吗?」 「嗯。」以律看着许玄的眼睛,点了点头。那副模样看起来乖巧懂事,许玄伸手抚摸以律的头,摸着摸着,像是觉得不过癮,便将手指插入发中,缠绕着发尾一圈一圈地打转,接着捏了捏后颈,另一隻手探入衣服中,沿着背脊上下游走,流连忘返。 以律被这一套顺毛操作摸得很舒服,他瞇起眼,靠上许玄的肩膀,任人摆弄。他轻飘飘地想,说不定换个方式堕落,纵慾之类的,对释放压力也有帮助。下次来试试看好了。 回到自己家后,以律的状态反而比预想中要好上不少。 他第一次在陷入无止尽的焦虑时,能从那团混沌中打捞出隻字片语。 他喝了很多酒,放任另一个自己在幻想的剧情中被嘲笑,被遗弃,被霸凌被强暴,犯下无可弥补的错误,永远不被原谅。 他写出一首歌,传给许玄听。这是他报的第一个平安。 许玄听完,说不出话。他好想好想立刻奔到以律身旁,紧紧拥抱那道忽明忽灭的光。但他知道不可以,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是一首后劲很强的歌。后来卖给一位初入乐坛、没没无闻的歌手。再后来,那名歌手把这首歌唱红了,并夺下该年度最佳新人奖。 如果说,白天坠入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那么夜晚连洞里的空气都变得黏稠。每当一呼吸困难,以律就嗑安眠药,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照实回报后,将自己扯离全黑的沼泽,拋进全白的虚无中。 昏睡的旅程没有经歷任何梦境,宛如瞬间移动般,他跨越了时空的裂缝,在全新的世界醒来,身体感知对一切都很陌生。随着意识归位,四周又逐渐旧成自己熟悉的样子。 反覆掏空几次后,以律觉得自己像武侠小说中受了重伤的主角,躲在与世隔绝的密室里用内力疗伤,慢慢将体内中的毒尽数逼出来。 第三天傍晚,他难得收到许玄主动传来的讯息:「人查到了!阿力现在在我家,你要过来吗?我去接你!」 第 51 章 歌手合作赛 《进击的乐团》进行至第四回合「歌手合作赛」,邀请到饶舌新星、空灵歌姬、动感歌后、爵士女伶等八位不同风格的歌手,与目前晋级到前八强的乐团进行共同创作与改编。 主办单位重金打造全新舞台,佈景质感提升,led背板也重新设计并开放让乐团自行播放vj,强化视听的连结性。 进棚录影的乐迷增加到500名,坐席改为全站席,并事先公告「衝撞、circlepit、钉孤支、应援打call等玩法皆可,安全至上」,希望观眾直接把摄影棚当做音乐祭,台上台下的互动也将列入投票的参考依据。 赛程共分成两阶段,第一天比「改编赛」,可选择改编歌手本人或其他人的歌;第二天比「创作赛」,由乐团和歌手共同创作一首全新歌曲,要怎么分工都可以,歌手写词曲乐团编曲、或是全部由乐团创作歌手负责唱也行,只要能完成任务即可。 两天入场观眾不会重复,两段赛程的分数加总,前五高票将晋级下一回合。 出赛顺序则在录影当天由合作歌手代表抽籤,相当刺激!由于两首参赛曲目并无关连,从服装造型、vj视讯设计到演出编制都可以完全不同,一切皆让参赛乐团和歌手自行讨论,节目组只负责提供协助让演出完整呈现,不会干预任何内容。 前八强竞争激烈,除了mistmaze、三月兔的茶会、莓果爱玉和索玛罗伊,还有用funk和citypop曲风打遍天下的奖金猎人「天体行者」,被称为nu-metal始祖、休团十年转型復出依旧成功打入年轻人市场的乐团圈老大哥「啸犬roaringdog」,成军未满一年就完售千人场馆hs1914的现象级庞克乐团「痛不欲生」,以及从主流歌手身份转换跑道,与三位个性派女乐手共组另类暴女摇滚的「谭臻amp;tangentband」。 现场瀰漫着彬彬有礼的肃杀气氛,与过去几次录影截然不同。 之前比较像在开同乐会,一群真性情的音乐人聚在一起打打闹闹,相互切磋;今天更像残酷的颁奖典礼,「入围即肯定」都是屁话,到了这个关头谁不想获胜?大家表面上客套谦虚,背地里可是谨慎得很,在眾多佼佼者面前,随便一个失误都有可能酿成大错。 以律看着豪华版舞台,对手们人人充满斗志与干劲,这才终于有种自己已经踏入战场的真实感。 前几天他的心绪紊乱到无法梳理,只能将本心搁置一旁,抽离灵魂,凭着本能最低限度地活着。 尤其是得知偷拍者一直都在录影现场时,他脑中的小宇宙倏然炸裂,爆出并非豁然开朗的明亮花火,而是乌烟瘴气的粉尘烟硝。怎么会?为什么?他不断叩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在与之对峙前不会有答案。 早上刚抵达电视台时,门口已有少数乐迷群聚。 为了妆发和彩排,乐团的通告时间比正式开拍、也就是观眾入场时间早了四个小时。这群人这么早就到场,在没有冷气的户外顶着大太阳排队,真的跟看演唱会抢着进场趴竿一样,强大的毅力令人敬佩! 女孩们看见许玄和以律从同一辆车上下来,纷纷压低音量尖叫,大声窃窃私语。 原本以为不会遇上乐迷的以律有点紧张,他靦腆地微笑着,远远朝向几位常见的粉丝打了招呼,便压低帽簷,转身到后车厢拿乐器。 许玄则大大方方走了过去,间话家常之馀还被拉着拍了几张合照。临走前他担心女孩们中暑,特地掏出一千元,请阿力帮忙买些水和运动饮料慰劳这些死忠的支持者。 看着正常交际的许玄,以律十分羡慕。 他知道自己被身边的人保护得很好,也没有实际接收到任何恶意,但那些打量的眼神会说话,无论鼓励或好奇他都敬而远之,只想躲起来,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然而,就像过去的任何一场表演,再怎么厚重的压力,再怎么饱和的焦虑,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就会变得像空壳一样,重新被注满热情。 就算心不知道飞去了哪里,舞台上那比地心引力还强大的磁性,也会将飘散的意志收束归零,重新凝聚成光彩夺目的自信。 待第八组参赛队伍演唱完毕后,又到了公布分数的环节! 从第七名开始,舞台后方的大萤幕依倒序亮起团名和分数,最后剩下第一、第八和故意跳过的第四名空缺着。 当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最高分揭晓时,萤幕显示出三个问号。惊叹声此起彼落,眾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mistmaze没有在榜上。三月兔的茶会也不见踪影。 以律数了数,落在榜外的还有??全员面无表情,一副置身事外的庞克乐团「痛不欲生」。 往常收工后的休息室总是吵吵闹闹,今天偌大的空间异常安静。 「放心,交给我吧!」阿杰对跟着以律走进来、一脸担忧的许玄说。 alice和lewis默默收拾着背包,不发一语。他们知道阿杰要去做什么,既不劝退也不拦阻,都认识这么久了,阿杰能耐他们可是再了解也不过了!这点小事?不找阿杰处理还真想不到更适合的人选。 「嗯,那我们先回去了。等你消息。」许玄背起以律的贝斯,牵起以律的手,面色依然凝重。他不是不信任阿杰,只是对事态的发展感到困惑。 「阿杰??」以律想说些什么,脑袋却一片空白,最后还是只说了声谢谢。 阿杰笑着摆摆手,赶这对小情侣离开。 拎着车钥匙走向停车场的途中,阿杰的手机如预期响了起来,他接通后也不说话,听完对方的报告,用冷漠到极点的低沉嗓音应了声「嗯」便掛断,嘴角扬起一抹令人猜不透的冷笑。 那天晚上,以律被许玄接回家后,在客厅等着的不只有阿力,阿杰也在。 「我找他来的,我想他应该帮的上忙。」许玄向以律解释。 「他的判断很正确。」阿杰神态自若地点头说道。刚刚在等待时,他已经听阿力讲完事件的始末,以及费尽心力调查的结果,秒懂许玄想交付自己执行什么样的任务。 许玄倒了杯水给以律,再替自己拿了罐啤酒,不囉唆,直接示意阿力进入正题。 「这是从警局调出来的监视器画面,虽然不太明显,但有拍到完整的车牌。」阿力拿出ipad,萤幕上是一辆不起眼的白色小客车,走在路上随处可见的那种。「照理说,要查也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但好死不死,我对这个车牌有印象。」 以律疑惑地看向车牌,许玄用手指将照片放大,mm-3214。 「mm是mistmaze的缩写,我们超多群组都用这个开头。3214是统编前四码,已经唸到不用想就能脱口而出了。花比较多时间的是回忆到底在哪里见过这辆车,后来我终于想起来,」阿力停下来喝口水润润喉,原本想卖个关子,又发觉现在似乎不宜开玩笑,他赶紧接着说: 「某次去录影,排队等车位时,这辆车就停在我前面。」 就算排同一个停车场也不见得是要去电视台录影,就算真是去录影也不见得录同一档节目。但命运之神显然很眷顾他们。 阿力算出符合条件的日期时间,找上停车场的管理处,对方一开始还不让调查,他随口掰了几个贩毒、诱拐未成年等罪名,管理员被吓得要死,毫不怀疑就放行,连月租车位的名单都主动双手奉上。 「就这么一次,是开录的第一天,后来这辆车再也没出现过了。」阿力找出那段停车场监视器录像,从车主停好车、熄火、开门下车到关上车门的过程都被完整记录下来。 无声的黑白画面很像在看恐怖电影,以律的心跳渐渐加快,他不由自主凝神屏息。车主朝着监视器方向走来,越来越靠近,容貌越来越清晰。 「咦!?」以律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许玄突然叫出声。他定睛一看,觉得此人有些面熟,认出来的当下也很惊讶。 两人盯着萤幕久久无法言语,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他!? 第 52 章 宿命的红线 收到阿杰的联系时,午夜已过,住宅区悄然无声。以律睡不着,正戴着耳机在练习隔天要演出的曲子。 许玄站在窗边抽菸,他有点担心,不是针对阿杰的办事能力,而是替程奏的人身安全感到堪忧。 被监视器拍到的程奏戴着胶框眼镜,黑发黑衣黑裤黑短靴,单肩背着印了marshalllogo的后背包,手臂上掛着黑色风衣外套,面无表情快步走向楼梯间。 许玄和阿力都跟程奏接触过,印象与其说不差,简直能称得上是相当不错;阿杰虽不熟识,却也有在网路上关注对方的动态;以律则是对此人一无所知。 四人面面相覷,甚至怀疑起监视器的正确性。没人知道程奏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燃烧到最高点的愤怒瞬间被浇熄,徒留一地错愕灰烬。许玄一股气无处发洩,憋着难受,却又无计可施。 完全不认识的人干嘛要陷害自己?以律亦是满头问号。 最后决定交由阿杰出马,直接找人当面对质。 菸灰缸里的菸屁股数量持续增加,许玄的不爽和烦躁也持续上升。他一方面恨不得亲手痛殴程奏,一方面又暗自祈祷阿杰解决问题的方式别太粗暴,陌生人就算了,圈内人而且还是朋友好歹留点情面。 如果他猜得没错,生气的阿杰会比自己更加肆无忌惮。 说人人到,阿杰的电话像是听见许玄的呼唤,即刻打了进来。 「以律呢?我刚打给他他没接。」 「他在练琴,应该是没听到吧。」许玄抬头,见以律刚好摘下耳机,放下贝斯,瞪大双眼看向自己无声地问「阿杰?」他点了点头,顺手按下扩音键。 「阿杰,怎么样了?」以律焦急地对着手机问道。许玄见他走过来,便熄掉手上的菸,将人牵到沙发上坐好。 「他承认了,包括你收到的那些,也是他做的。」阿杰的声线阴沉清冷,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但??为什么?」以律实在不懂,自己是得罪了他什么?要被这样恐吓。 阿杰停顿片刻后,直白地转述:「他说,自己对许玄有意思,见你们在一起觉得眼红,所以想从中搞破坏。但听他的说法大概只是想吓吓你而已,并没有打算把那些照片公诸于世。」 许玄傻眼。他和以律对视了一眼,摇摇头,说自己完全不知情、也没有察觉这件事。 「我是觉得,他的话听起来破绽很多,搞不好另有隐情。」程奏是少数被「邀请」到corleone私人包厢却没有面露怯意的人,阿杰一看便知道这人不对劲。 「那他是从哪弄来以律的那些照片?徵信社?」许玄咬牙切齿地问道。这种东西一日不销毁便一夜不能安眠,处心积虑也得找出原档才行。 「这倒可以放心,不是徵信社,他手中刚好就有那些照片。这故事也有点离奇,等我调查清楚再跟你们说。」一开始以为要逼供,阿杰做了不少准备,没想到程奏被揭穿时不仅无动于衷,还不打自招,像是准备好了一套说词似的讲得事不关己,无趣到有点遗憾。 然而,对方的自白越听越是疑点重重,又重新勾起他的兴致。 解谜游戏可以晚点再玩,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妥当比较重要,阿杰把决定权丢给两位当事人:「总之,现在的问题是,这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如果想让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也不是不可能??」 「不、不用让他消失啦!」以律急忙阻止,他知道,阿杰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都抓到人了,对方也说了不会再干什么坏事,应该就没事了吧?」 「不行!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许玄承认自己丝毫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况且,以律这阵子状况很糟都是那傢伙害的,不付出点代价哪说得过去? 「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而且你看,我既没受伤也没出什么事,不是吗?」以律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现在好端端的。 见许玄仍紧皱眉头,以律退让一步,语带哀求地说:「不然,至少等节目录完再说吧?」 阿杰在电话另一端听着小情侣陷入两人世界,自顾自地互谈条件,他似笑非笑低下头,看了一眼倒在沙发上昏迷不醒的人。 放过他?太天真了!先别说代价,不索取一些精神赔偿,难道要自己做白工吗? 隔天录影,第一组表演已经结束了程奏才姍姍来迟,导播章韦板着一张臭脸,没多说什么,不知道是因为节目进行中不方便开骂,抑或是他对程奏本来就特别礼遇。 许玄的座位只要微微侧身就能看见站在控台的程奏,那人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不同,一样穿着全身黑,只是多戴了黑色口罩,整张脸被遮住一大半,眼睛也被挡在镜框后面,像个为了躲狗仔而变装出门的名人。他穿着外套,将拉鍊拉到下巴,双手抱胸微微驼背,似乎是觉得冷,只差没有瑟瑟发抖。 摄影棚的温度确实很低,但穿这样也太多了吧!许玄看着专注凝视监控画面的程奏,心情复杂。他到现在都还有上前揍人一顿的衝动,但见到本人时又有点心软,尤其是在知道对方暗恋自己的情况下。 他对程奏完全没兴趣,不然早就出手了,即使如此还是对人家有些抱歉,他转头看向同样在选手区,隔了几个座位的以律。 以律的注意力被台上正在演出的谭臻吸引,边听边随着节奏点头,整个人很投入的样子。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回过头,目光像一阵风,吹过重重人海、翻山越岭朝许玄扑来。视线相连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露出淡淡的笑容。 许玄的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 曾经在歌词中写下的一眼瞬间,曾经用想像描绘的宿命红线,第一次与现实接轨。 他用宠溺的表情接住对方的笑容,再回以一个逗趣的鬼脸,果不其然引起对方更大的反应。见以律笑开怀地摇摇头,故意板起脸孔指了指台上,提醒自己专注点、节目还在进行,那认真的模样根本是一种变相的诱惑。 许玄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想撕碎乖宝宝以律的假面,原来不只是觉得碍眼,更多的是心怀不轨,想将他弄坏,想带着他一起堕落,想将那高高在上的纯洁灵魂跩入深渊。 原来从这么久以前,自己对以律的慾望就已萌芽,在幽暗处蔓生,一发不可收拾了。啊,录影怎么才刚开始呢?时间过得好慢啊!现在就想立刻就把那人绑回家??不、带回家?? 许玄的心不在焉丝毫不影响mistmaze的演出,甚至那些疯狂的念想更转化成魅力无限扩张。 雾迷运气很好,抽中的是擅长freestylerap的新生代饶舌天才n0je。n0je与之寒本是旧识,两个聒噪的屁孩一搭一唱默契十足,从练团到写歌都很顺畅。 虽然改编赛他们因为打了张安全牌,被评审认为音乐内容和表演都太好预测、了无新意,只拿到第四名,但创作赛时所有人能量大喷发,节目组光是将台下的reaction和演出片段剪辑成预告片就飆出数百则转载,后来这场秀更是被誉为「饶舌与摇滚完美结合的教科书」,mistmaze也因此高票夺冠,顺利进入前五强。 三月兔就不那么幸运了,他们的合作对象是创作新秀——景峰。 景峰是才华洋溢又独具特色的歌手没错,但正因如此,合作过程中团员们反而很难发挥所长,沟通频频卡关,最后做出来的成品也完全变成「景峰的歌」,几乎听不出三月兔的影子。 这终究是个乐团比赛。昨天他们拿到的是最低分,儘管今天的创作赛表现不错,但加总起来依然与晋级失之交臂。 终章 回家 在前八强止步虽然可惜,但对三月兔而言,算是个漂亮的退场时机。 节目才刚开播不久,热度还在酝酿,高潮连浪头都还没见到,社群数据却已能观察出明显的成长幅度。能拥有这样的成绩四人已心满意足,顺利在八强卡了位,意味着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会跟《进击的乐团》这个品牌同捆包绑在一起。 有好有坏,好处或许多一些,但也说不准。 线下活动的行程已规划妥当,「进击的音乐祭」会在第三轮「1v1改编淘汰赛」播出的隔天强势公布,粉丝见面会相继开跑,行销组还替八组乐团分别安排了传统电台、podcast、网路节目等通告,大概跟宣传电影、电视剧的手段差不多。 有曝光量绝对是好事,坏处则是会压缩到乐团原本的计画,毕竟写歌创作录音发片才是本业。此外还有那张录影前就签署的不平等合约,几乎跟卖身契没什么两样,决定踏入火坑前,团员们就严肃地讨论过了,大家取得共识,追梦说穿了也不过是一场赌博,既然要赌就赌个大的,输了认赔,顶多是浪费时间心力到头来一场空;赢了的话??还不敢想得太远,但完售音传中心应该轻而易举吧? 总之,从节目中毕业后,四人总算有空可以好好回过头来写自己的歌了! 雾迷的赛程还在继续,但这不影响许玄高调放闪,恋爱就是他创作的原动力。 能让一个rocker毫不害臊地写出「爱你是我一辈子的使命」、「想吻你到忘了呼吸」这种歌词,不得不佩服爱情的魔力。木谷看了只是憨笑着无奈摇头,常希则勒令退稿,直嚷嚷着要编这么甜腻的吉他光想牙齿就痛了!之寒倒是挺捧场的,还说想把他们的故事写进自己的rapproject里。 前些日子,以律被许玄叨念到受不了,终于退掉原本的租屋处搬进男友家。他的行李少到让一心想享受搬家乐趣的许玄觉得很没成就感,但为了清出空房间,两人花了整整一天窝在家中打扫整理,累归累却也是蛮开心。 少了房租这项大笔支出,以律的生活变得稍有馀裕,不必再汲汲营营赚钱,可以多花些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便金钱焦虑仍然存在,但至少不安时,心中有个声音会对自己说,别怕,你不是一个人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入秋的某个週末,难得两人都没有演出,许玄获得以律首肯,提前订了餐厅。他想找妈妈、妹妹和继父一起吃顿饭。 虽未曾言明性向,但许玄的交友状态透过妹妹转述,妈妈和继父也略知一二,两人对此抱持着开放的态度,认为孩子幸福就好,在意的反而是什么时候能见到女婿或媳妇。 多年以来,他从未介绍过任何对象给家人认识,就连感情最亲的妹妹,也都只是「耳闻」或「刚好碰过面」的程度。 以律是第一位,他真心想要获得家人认同的伴侣。 在市中心一间高级川菜馆的包厢里,以律穿着少见的水蓝色衬衫和深灰色灯芯绒裤,坐在许玄身旁。他无意识地抠着指甲,一下倒水喝,一下擦拭碗筷,彷彿不做些什么,难耐的等待时间就不会过去似的。 许玄将手放在以律不停抖动的大腿上,安抚地笑着说:「不用紧张,我妈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不一样啊!」同学和恋人的关係差这么多,心情哪能一样呢? 「别担心,她很喜欢你,你都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时她有多放心。」小时候,家教严厉的许玄唯一能获准外出的对象就只有以律;长大后,率性纵情的许玄少数能听进劝阻的对象,除了以律也没别人了。 「她会不会觉得,你喜欢男生都是我害的?」以律仍在胡思乱想,他一脸认真地看着许玄,忧心忡忡的表情像是怕被讨厌似的好不可怜。 「白痴喔!」许玄听了噗呲一笑。他想起很久以前,妈妈就曾主动探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同性?是不是喜欢以律?她觉得两个男孩子整天腻在一起纵然没什么不好却又好像怪怪的,那时的自己极力否认,现在想想,根本天註定的吧! 「就算是这样也很好啊!你看,你是我察觉性向的原点耶!是不是很浪漫?」他抓住以律闻言垂过来的拳头,将人扯入怀中。 以律推拒着,奋力挣脱某人开玩笑而收紧不放的手臂,端坐回位子上,拨了拨因挣扎而凌乱的头发,拉平被弄皱的衣服。 这几秒短暂的打闹让他冷静了许多,没有等候太久,包厢的门被推开。 那位印象中很会打扮、气质出眾的女士,如今也已染上岁月的痕跡,但她依旧优雅如昔,穿着合宜。一见面就热情招呼:「以律啊~好久不见了,还记得阿姨吗?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们家玄玄,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对啊,我跟许玄他妈都很开心,听说能见到你,她昨天还兴奋地睡不着觉呢!唉唷干嘛打我?我实话实说啊!」许玄的继父是位幽默风趣的大叔,他边揉着被许玄妈妈大力拍打的手臂,边跟以律说:「来来来,不用客气,放轻松一点,反正结婚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啦!许玄如果欺负你,这边有三个靠山随便你选。」 「爹地你不要乱讲话,到时候把以律哥吓跑了怎么办?」妹妹晓澄笑着搭腔。 餐桌上和乐融融,许玄在家人面前不多话,他静静看着父母一边帮以律夹菜,一边问东问西,还好两老挺会聊天,话题围绕在乐团表演去过哪些地方,不至于让人难以招架。 以律对于应付长辈也很有一套,态度从容自然,应答有礼又不会太客气,时不时还会想办法将许玄兜入对话中,间接让关心儿子的父母知道自家孩子最近在做些什么。 许玄未曾想过自己的恋人和亲人是可以和平共处的,他心中对亲情总有些疙瘩,对爱情又过度美化,以至于这些关係就像一颗颗独立于急流中的石块,他只能缩在狭窄的立足之地摇摇欲坠,害怕失足落水而兢兢业业。 他没想过其实只要铺上木板,拉条绳索,这些石块就能搭起一座桥樑,稳固地支撑自己前行。 以律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家庭的温暖了。 早在父母双亡之前,爸爸重病的那段期间,他就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像隻独自为了生存而奋斗的流浪猫,努力跟险恶的社会周旋;如迁徙中的候鸟,不停歇地往前,就没空思考距离陆地还有多远。 只要不在意这个世界,就不会被任何人事物所伤害。坚信此道的他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用和善的外表和淡漠的态度掩饰脆弱的内心。 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不需要依赖别人。他总是这么自负地想着。 如今,有个人将他身上的鎧甲一片片拆下,用柔软舒适的大衣包覆着那赤裸的灵魂,同时也将自己的真心裹在里头。 许玄不只给了他爱情,还给了他失去的亲情。 以律终于发现,自己以为没有也无妨的东西,原来是这么令人嚮往,光是触碰到少许边缘就止不住更多渴望,只想紧紧握住不放。 晚风轻拂,两人沿着森林公园外围的人行道悠间散步,从餐厅走回家大约半小时,刚好能让吃得太开心而忘记节制的肠胃好好消化一下。 「怎么样?现在还紧张吗?就跟你说我妈很喜欢你吧!你看她从头到尾都冷落我,好像你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一样。」许玄故意瘪嘴抱怨,边撒娇边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以律肩上。 「你少在那边。起来啦重死了,很难走路耶!」以律推了推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的许玄,笑着说:「倒是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芬兰玩的时候,还真的蛮心动的!」 「要不,我们也来安排个出国旅游吧?你想去哪玩?日本韩国?还是美国?欧洲?」许玄兴致勃勃,他脑中已经浮现跟以律去度蜜月的场景了。 「哪有时间啊!而且人家不是说,情侣一起出国很考验感情吗?搞不好到时候一言不合就分手怎么办?」 「才不会咧。而且我们都吵这么多年了你还怕什么?」 「齁~你自己说之前那些不是吵架,是沟通。」 「靠,你竟然抓我语病!」 「欸欸你犯规!谁说可以搔痒的?停了停了我认输了??」 要让许玄住手,最快的方式就是献上一吻,这招以律屡试不爽。 幽静的公园,皎洁的月光,交叠的双唇,无尽的慾望。就算与梦境如此相似,以律也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醒来后这一切并不会消失,不必再为了太过真实的幻想而感到失落惆悵。 两人仰望过彼此的高峰,看得懂对方憧憬的天空;也到达过彼此的低谷,见过对方最糟的模样。就算被内耗的荆棘纠缠,被情绪的瀑布冲刷,被迷惘的浓雾困在宽广无尽的虚空中找不到方向,他相信音乐会牵引彼此,循着初心,一起走过不同风景,朝梦想一步步靠近。 在舞台上,他们是许多人眼中的太阳。 但下了舞台,他们只想成为对方的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