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应有尽有》 第1章 《哭到最后应有尽有 》作者:术子佚【完结+番外】 简介: 最纯爱那年,季留云找到骨灰都要让顾千尝尝咸淡。 拧巴孤傲受x白板哭包攻 顾千为了续命,捉了一只叫季留云的四百年老鬼留在身边,以待时机将其炼成救命药,日子越过越不对劲。 这死鬼约莫是中邪了。 顾千对他竖中指,他给顾千戴戒指。 顾千要收这只鬼,结果被他收了心。 顾千冷脸收回巴掌,生怕给他打爽了…… 顾千自认是个冷漠不合群的人。 最开始,顾千故作凶狠,“我一定会杀了你炼药。” 季留云抠着指头踌躇再三,“我给你杀,你包吃包住吗?” 后来,顾千多次重申:“我一定会杀了你。” 季留云美滋滋地说:“好哦,那我给自己买块坟,长一朵小花,只开给你看。” 最后,顾千有气无力地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季留云就低头亲他,“我也很爱你哦。” * 季留云热爱学习,善用国语骄傲 他想挣钱养顾千,打开boss直进。 季留云:你好,我可以胜任工作。 老板:你会几门外语? 季留云:我不会外语,我连拼音都不会,而且,请你尊重国语。 老板:那你应聘哪门子翻译??? 后来老板呲牙咧嘴找上门。 季留云把顾千护在身后:“离他远点,这玩意变异了会咬人。” 善用进阶颜色知识。 顾千发现那些被私藏起来的小雨伞,忍无可忍。 “傻狗!”你现在开始看带颜色的东西了是吗?” 季留云脸上写满了非分之想,“我只是,太想进步了啊。” 顾千:“?” 养死鬼真好玩,养着养着身心都给搭进去了。 正经总结 我们都以为自己是被命运选中的那块补天顽石,投胎历幻而来,在世间经历三灾九难后,会有一僧一道前来拂去尘埃,助我度化金身。为此昂首多年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人,直到一腔热血在五行山下虚耗五百年,才堪悟放下一瞬,比千年修行更见菩提。 大方一点,别总抱希望,也别总悲观。 活着活着,就活下去了。 —————— 阅读指南: 1.顾千道德感薄弱,非正常光伟正主角,不会主动做坏事,但也不会主动做好事。 2.主cp是沙雕小甜饼,文中出现一切场景人物皆为虚构。 3.作者笔力有限,相遇是缘,感恩同行相伴。 4.待补充。 * 文案发布于2024/8/15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甜文 逆袭 玄学 沙雕 忠犬 主角视角:顾千 季留云 配角:城无声 陈已 其它:顾千,季留云 一句话简介:相识一场算报应 立意:勇敢活,不内耗。 第1章 无德行阴人顾千 ◎经常死的都知道◎ “胸还是腿。” “胸。” “大的小的。” “大的。” “喏。” 顾千戴好手套,接过来咬了一口,酥脆鸡皮在唇齿间清脆炸开,完美地衬托出鸡肉汁液何其鲜美。 太香了,他不由满足地仰起头喟叹一声,腕间两只镯子也跟着撞出几声愉悦。 夜半捉鬼的戾气因这一口炸鸡消散大半。 月光从窗外探进来,落在他因机械咀嚼而微微凸起的侧脸上。 屋子里,老式风扇咯吱咯吱地转着,风一荡,衣物贴身,把顾千身形刮瘦几分。 陈巳叼着鸡腿瞧他一眼:“又没好好吃饭。” “顿顿不落,就是不长肉。”顾千从包里掏出一叠黄符,往脚下随意一丢。 陈巳后退几步,腾出空间。 符纸落地绽放金光,包裹住地上被法阵困住的人形黑雾,它拼命挣扎起来,四布的怨气也因此越发粘稠,昭示着此鬼不肯就范。 陈巳评价:“是个硬骨头。” “都这样。”顾千大方不已地把剩下所有符纸都给撒了下去。 金光更甚,相映黑雾扑朔,明暗起舞,整间屋子仿佛开了蹦迪特效。 如果此时有人在楼下仰头看来,场面一定很壮观。 光亮刺目,陈巳摸出墨镜戴上。 “本来这栋楼就闹鬼,你简直是在坐实传闻。” 顾千从他脸上取过墨镜戴上。 “闹不闹的,也就这一晚了。” “也是,你顾千到场,哪次不热闹。”陈巳备货充足,又掏出一幅来戴上。 话音刚落,地上的人形黑雾垂死惊坐起,怪声尖叫:“你是顾千?!你就是那个辣手催鬼的顾千?!” 顾千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荣获如此酸辣一外号,但也点头承认:“我名字是叫这个。” “真的是你……” 那只鬼绝望起来,不顾阵法禁锢也要挣脱双手,护住某个不可说的地方。 虽然它此刻面容模糊,但顾千居然从那团模糊的脸上看出了某种贞烈。 好像它只要松手,就会从此名节不在。 什么意思? 他顾千做这行以来,下手是黑了些,但这传言怎么越传越刑了? 这必须得说道说道。 第2章 顾千蹲下身,黑色皮夹克随着动作微微绷紧,深色工装裤连膝盖处的褶皱都透着利落感。 “你冷静一点,我专业且熟练,不会让你痛的。” 说完,那只鬼抖得更厉害了,几乎是用气音说:“看你面相就是个心狠的。” 顾千:? 怎么还以貌取人呢? 这也不是他头一回听别人这么评价自己了,即便他从未刻意冷漠过,但大多数人见他第一面都会认定他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在外人看来,顾千气质很冷,像一杆在黑色墙壁上的白炽灯管。灯影细长,被两端的金属夹固定住,如同殉道者被钉在十字架上。 他的光芒既不柔和,也不温暖。而是刺眼的、近乎残酷的白光。 偏偏他生来带了个软和嗓子,温柔得很奇特。 哪怕下定决心要威严,可在那与生俱来的温柔质感影响之下,威胁就会变得真诚且滑稽。 阵法切割着黑雾,那只鬼挣扎得伤痕累累。 顾千低头盯着他,劝:“你别反抗了,没必要到了还给自己弄一身伤。” 那只鬼全然听不进去,捂着屁股自言自语:“你口味真重。” 顾千简直百口莫辩:“不儿……” 陈巳笑得停不下来,建议:“你还是上强度吧。” 人和鬼思维差距很大,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就是顾千为什么不喜欢交涉,喜欢直接动手的原因。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旧时代的产物:mp3。 顾千按下播放键。 大电音寺的强劲小曲瞬间响彻整间屋子。 音浪太强,不晃会被撞到地上。 音波如有实质般冲击着那团黑雾,他渐渐承受不住,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可那只鬼还是坚信顾千对自己有所图谋,为此哀嚎起来:“告到地央!我要告到地央!” 顾千都给听笑了,呲着牙重重按了好几回音量增大键。 经常死的都知道。 唱咒绕着四面墙打转,置身这个环境,体感就是脑子里的血管变成乐弦,噼里啪啦地被弹响,灵魂为之共振。 黑雾渐渐消散。 超度办唯一指定官方用曲。 效果卓绝。 顾千按停mp3,把墙上那个风扇拉停,房间就此安静下来。 陈巳蹲地上收拾东西,念叨:“你说他也是,明明是只鬼,要留在人间也不是不可以,安静点就成,他倒好,不分白天黑夜都要让这个电风扇转起来。” “吓了人,闹出动静可不就得你过来收了他。” 顾千拎上包,临走前看了一眼墙上那个风扇。 风扇的金属外壳布满斑驳铁锈,在月光下泛着被岁月侵蚀过的暗红光泽。扇叶已经停止了转动,但仍在微微颤抖,似是有所不甘。 陈巳随着他目光望过去:“这电风扇是他亡妻留给他最后的东西,搬了几次家都带着。” 顾千摇头叹道:“你不懂。” 陈巳:? 顾千:“这是爱情。” 陈巳:“你懂?” “我也不懂。”顾千的情绪收放自如,打了个哈欠。 “走吧,好困。” 两人并肩在深夜街上走一段,临别前陈巳叫住顾千,老气横秋地叮嘱道:“好好吃饭,听见没?” 顾千点点头,就此转身离去。 他独自走在昏黄路灯下,神思随着缓慢步行逐渐放空,一阵低沉啜泣引人注意。 顾千循声望去,街边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身穿红色旺仔,哭得专心,声泪俱下地讲自己不想活了,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 他旁边蹲着一个金发男子,那一头金毛实在引人注目,顾千从没见过谁的头发能染成这种纯粹又灿烂的金色。 而且,毛茸茸的,看起来手感很好。 顾千喜欢漂亮的东西,不免就此站定,多看了两眼。 那金毛穿得破破烂烂。 一件曾经可能是浅色的t恤如今满是污渍和破洞,勉强挂在他宽阔的肩上,衣服被撑得很满,隐约可见其下蕴含的力量。 他手臂上有几道明显的痕迹,一眼看过去,辨别不出是划痕还是污渍。 金毛半蹲在地,脚上那双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鞋底闹着要分家,鞋面倔强地拉扯着。 他正专心安慰那个哭泣的人:“别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个哭泣的人似乎和他不认识,摆了摆手说:“你别管,你走。” 金毛锲而不舍:“这怎么可以呢?大晚上一个人在这哭,多么危险。” 他自己破破烂烂的,倒是不吝啬热情和温暖。 问题是…… 顾千偏头朝自己身边看了一眼。 街这边,几个年轻人一脸懵逼地举着手机,互相不解地交换着眼神。 “不然,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金毛热情地说。 “请你告诉我。” 那个哭泣的人就此抬起头,恼怒地推开他。 “滚开啊!我在拍短视频呢!” 尴尬之神无声降临,顾千听见身边几个年轻人的嗤笑。 金毛却困惑不已,愣愣发问:“短视频是什么?” 红色旺仔一听这话更上头了,像个小火箭一样蹿起来。 “你装傻是吧!” 他推了金毛一把,后者还在坚持自己不晓得什么是短视频。红色旺仔更恼火了,认定这个倒霉玩意在找茬,他挥拳想打,几个年轻人劝着喊着冲了过去。 第3章 顾千没有了看热闹的心思,转身要走,周身空气瞬时变得沉重,一阵异样的波动不轻不重地荡了过来。 鬼气。 灵力波动的中心是那个金毛,他身上散发光晕,所有人的动作和说话声都因此变成了0.5倍速。 除了顾千。 行阴人的本能让他瞬时警觉,继而身形一闪冲过去。他左手掐诀,右手精准地抓住了金毛手腕。 这一下,足够制住那些喷涌而出的鬼气。 但顾千眯起了眼。 他的指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温度和质感——这个鬼有实体? 虽然方才旺仔推他那一把就可以知道,但通常情况下,鬼很难拥有实体。 理论上,拥有实体的鬼都干过大事。 业障。 若是遇到身背业障的鬼,银镯会提醒主人,但灵力探视之下,顾千腕间银镯并未传来异动。 也就是这只金毛鬼,有实体,没有业障,还有如此强大的灵力波动。 这就奇了。 被这么一打断,红色旺仔的拳头悬在半空,要落不落。 顾千横在中间。 “不至于动手吧,他也没恶意。” 红色旺仔不肯善罢甘休,恼火得很。 “我看你俩就是合伙来捣乱的!老子眼药水都白滴了!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耽误我的时间?” 说着,他又抬起拳头。 现在的小网红真是暴躁。 顾千抬手弹了个响指,眼中赤红光芒一闪,随即恢复如常。 “现在,跟你的同伴,离开。” 语调虽然平缓,但每一个字都饱含威压。 红色旺仔瞬时由气势汹汹转向颓靡,缓缓放下拳头,浑身肌肉松弛。 路对面几个年轻人也是这样的状态,一步一步机械地离开。 顾千站在路灯下,橘黄光芒温和地勾勒出他单薄略带瘦弱的轮廓,线条轻柔而优雅,优雅得不可捉摸。 他专心盯着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没能注意到自己身边那只金毛鬼是如何崇拜地看着自己。 一双眼亮了又亮。 光盯着还不算,他说:“你好漂亮,我喜欢你。” 莫名其妙一句声明,顾千转过头来看着金毛,表情几次变换,最后定格于无奈和好笑之间。 明月毫不吝啬辉光,越发衬出这只金毛鬼有鲜眉亮目的好模样。 他长得不傻,但说得也一板一眼,像是再认定不过这件事。 有点难评。 有些鬼是这样的,长期游历于阴阳两界,会导致认知障碍,说话语言混淆且概念模糊,阴间称为游魂语言紊乱症。 阳间称为:智障。 就在顾千打量他的时候,金毛再次开口:“你这……” 顾千顺着他视线望过去,看到自己手上那对银镯,这法器在鬼界很出名,有鬼知道也不足为奇。 可金毛抬起脸,一本正经地说:“你的手很凉,要注意保暖。” 他活像个移动小暖炉,沾谁都得温暖一下。 顾千礼貌道:“多谢关心。” 金毛嘿嘿笑了起来:“不用谢哦。” 顾千实在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理论上,他出手,是由于职责、谨慎以及好奇的综合考量。 这样灵力凶悍的鬼存在于将城之中,他居然今天才知道。 但这金毛也没有业障,顾千不能干涉太多。 可他看起来就值很多钱和功德。 经过短暂的考虑,顾千松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符咒。 “拿着这个。”他说。 “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你哪天造孽,我可以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灭了你。 金毛不明所以地接下,又小心翼翼地发起邀约:“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这话要是一只厉鬼讲出来,那就是索命灭口的征兆。 但金毛鬼目光热切而真挚,甚至带着几分渴望,显然是真心话。 顾千礼貌拒绝:“不了。” 金毛有些沮丧,很快又问:“那我要和你一起走吗?” 顾千再次拒绝:“也不用。” “好吧,那我走了哦?”金毛如此说,身子却扎在原地不动。 顾千朝他抬了抬下巴。 “去吧。” 金毛这才开始移动,一步三回头。一眼期待,二眼不舍,三眼已经含了泪。 顾千:? 明明才认识了几分钟,为什么气氛诡异得像极了该死的丢狗现场。 金毛终于缓慢移动到了街角,又回头张望一眼,继而狗狗祟祟靠近垃圾桶。 这是打算把符纸丢掉? 可惜他不知道,那符纸一旦接触鬼神就自动落下烙印,丢不丢无所谓。 顾千想,这金毛居然比有些人还讲文明。 经此一事,他回到家洗漱完已经是后半夜了,躺床上半天没能睡着。 顾千脑子里都是风扇的吱呀声,以及风扇护网上缠绕的那几缕蛛丝。 辅佐以陈巳那几句话,简直像在念经:有个鬼,到死都放不下那个电风扇,放不下呀放不下…… 顾千认命地坐起身,下床去裁了几张黄纸。 夜色浓稠,一盏暖黄孤灯之下,顾千十指翻动,很快,一个风扇就做好了。 露台摆放着一个用于祭祀的铜炉,他将纸风扇轻轻放入铜炉中,取出火柴,深吸一口气。 第4章 “魂归清宁,纸化阴财。” 火柴的微光点亮了顾千略显苍白的脸。 纸风扇被点燃,橘红火焰跃动着将其吞噬。 青烟缓缓升起,夜风捎上这最后的痕迹带向远方。 远方,无数灯火在城市中闪烁,如同漫天星辰迷路人间。 怪好看的。 一时兴起,他打算坐下欣赏夜景,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拦住了他。 咳意翻滚着涌上来,持续了好一会,震得他胸腔生疼。 “得得得,不看了不看了。” 顾千自己哄自己,转身走回室内。 家里很安静,除了脚步声,只有右手上两只银镯哐当作响。 孤独遍室。 睡了一觉。 顾千睁开眼,习惯性地去摸手机,点开那个叫做界融的软件。 界融要是有这么多消息,一般就是阴间又有什么热闹可瞧了,而阴间的热闹是顾千的快乐源泉。 毕竟这个app从诞生到使用,都透露着一种正儿八经的喜感。 如今人鬼难分。 有鬼作乱人间,也有人祸乱阴间。 他们浑水摸鱼,卡bug刷功德,实力不凡,成功干毁了阴间好几个核心处理器。 不仅如此,撑死胆大的。 还有人逆天而行,破解了阴间主计算机的代码,盗版的轮回程序遥遥领先阴间官方十多个版本。 一本万利的广告铺天盖地,骗了无数鬼倾家荡产地投资功德进去。 庞氏骗局2.0阴间版就此诞生。 阴间哪里能想到,人缺德起来连鬼都骗。 鬼编程坐不住了。 他们虚心求教,创建了这个叫做界融的、可以连接人间和阴间的app,本想当做科技角,方便人鬼之间和谐交流。 多么美好的初衷。 但因着处理器总出问题,投胎大事被再三耽误,死鬼们下去投不了胎,呆着也无聊,只好冲浪打发时间。 界融居然就这么合情合理地沦为了生活区。 有高价倒卖投熊猫胎号码牌的。 有老鬼用黑话找偷渡口想上人间来继续打工挣人人币给子女的。 热度高居不下的,是一篇鬼众们轻置玉臀排队拿号去见曹梦阮的帖子。 大家都很想知道:<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梦八十回之后究竟是个什么发展! 就是在这么一排五花八门的帖子里。 一只黑马平地惊雷起,是人是鬼都耐不住要点进去看看。 避雷!!!无德行阴人顾千!道德沦丧暴力夺去百年老鬼贞操,害我到了阴间都止不住水! 好。 好刑的标题。 顾千:? 热闹竟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点个收藏吧!! 曾,曾经在我眼前,却又消失不见,这是今天的第六遍~电影里的配乐,好像你的双眼!我爱你(づ ̄3 ̄)づ╭~~快回到我身边!~~[害羞] 第2章 您有新的捉了么订单 ◎就是悄无声息的借走了◎ 这个标题起得触目惊心。 顾千看完帖子,略加思索也想起了前因后果。 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一个色中老鬼,见了行阴人也不怕,死到临头还在大放厥词。 它生前因为强/奸坐牢,死后也不知悔改,路过只眉清目秀的狗都要被他骚扰。 黄泉办派单。 那只老色鬼被顾千迷住,起誓赌咒说自己想做一次。 本着鬼道主意,顾千掏出雨伞,满足了他三次。 菊/花开伞,刺激不温和。 想来,那死鬼下去合该走畜生道,就因为投胎办计算机又给烧了,这才有机会吐槽。 坏名声这种东西,不管是真是假,但凡沾上就得惹一身褪不去的骚。 怪不得昨晚那只鬼生怕顾千夺走自己贞操…… 顾千这些年办事效率很高,受到他“特殊关注”的死鬼更是一抓一大把。 旧怨未平,再生新恨。 随便扫几个回帖,都在痛骂顾千。 他们直抒胸臆,以父母为圆心,亲戚为半径,祖宗为目的开始画圆。 随便拎出几个,都是他老顾家族谱螺旋升天十万八千次的程度。 当然,也有反驳的声音,可惜这样的吐槽帖里黑子浓度太高,双方吵得上头,当场约架。 顾千看够了,正准备关掉app,手机响了。 是陈巳。 “喂!网红哥!”陈巳笑得说话都讲不清。 “你看到了吗,整个界融在为你闪烁!” 顾千中肯地评价道:“看到啦,它写得很刺激。” “这个世界没你可怎么办呐。”陈巳含笑感慨,末了才激动地说。 “哎!我家老头接了个大单,度化婴灵的,我得给他护法,这周都不能出来了,你自己当心些。” 顾千“嗯”了一声,又问:“你不想问我有没有做那件事吗?” “哪件?”陈巳问。 “撑伞那事?” 顾千笑点很奇怪,听了这两个笑得眼睛弯起。 “昂。” “害。”陈巳通过电话传来。 “被你收拾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就可惜我没见着,你下次拍给我看。” 顾千又嘱托了好友几次要当心,这才挂掉电话。 他有心想再看看手机,却因胸口一阵急痒激得咳嗽起来,咳得弓起身子,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 第5章 手心那抹暗红色的痕迹格外醒目。 顾千咂咂嘴,脸上没太多惊讶,坐起身抽出纸巾,仔细地擦拭手掌和嘴角。 动作中带着一种熟练的从容。 简略擦完,他才去浴室。 温水流过手掌,顾千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面色苍白,眉眼略带困乏,他仔细地掰着眼皮检查瞳孔颜色。 在明亮的浴室灯光下,他的瞳孔是一种温暖的棕色,并未显示任何妖力失控的迹象。 顾千确认没有异常后才稍稍放心。 换好衣服,他拿着手机来到客厅。 这套观景大平层是他早年做了几票大单后全款买下的,视野极佳,能把整个将城风光尽收眼底。 路过黄历,顾千习惯性地掀起昨天那页准备撕掉。 于是就看见今日禁忌那一栏,红红火火地标着四个大字。 《诸事不宜》 顾千:? 没有一丝丝迟疑,顾千选择性迷信地将昨天那页盖了回去。 看不见,就没发生。 但右眼却很不合事宜地一跳再跳。 也没有一丝丝迟疑,顾千选择性迷信地撕了张白纸贴右眼上——该信还是得信。 他的信仰,能屈能伸。 临近中午,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是老桥,圈内著名价高心黑百晓生。 “喂?” “顾千。”老桥声音用变声器处理过,性别年龄不详。 “你时间不多了。” 顾千心说自己早上才吐过血,想他也不是白白打电话过来阴阳怪气的人,干脆问:“药引有消息了吗?” 他体内妖力大盛,愈发压着生机,要是能找到一个八字合适的老鬼用来炼药,可博一活。 奈何顾千这八字太硬,甲辰戊寅庚戌壬午,四柱阳刚,刑冲破害。 一言概之:克天克地。 是以药引很难找。 “倒是有个消息,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老桥这算是瞌睡送枕头来了。 “最近出现一只特殊老鬼,四百年,天煞命,我的线人今早给的消息,他最后落足于无往巷。” 顾千眼睛一亮:“他是我的药引?” “他可以是。”老桥道。 “但……” 老桥没能说完的话被另一阵急促铃声打断,是顾千的另一个手机在响。 黄泉办来电。 “老桥,等一下。”顾千说完,接通了另一个电话。 “顾先生,您好。”电话那头是一个过分空灵的女声,黄泉办的客服班味十足地说。 “现有一单捉了么委托,不知您是否有兴趣?” 平时行阴人接单有专门的内部程序,黄泉办很少直接来电派单。 顾千歪了歪头:“请说。” “委托地点在江城郊区无往巷014号宅院。”女声娓娓道来。 “那里聚集了一批老鬼,已经影响到了周边居民的生活,我们希望您能去处理一下。” 无往巷。 短短一分钟之内,两次听见这地方。 真会这么巧? 何况。 那可是城中有名的凶地,古时刑场旧址,四方地气交汇,经年累月阴气堆积,吸引各路游魂野鬼前来栖息。 风水不好,周边住户早都搬空了。还有谁能被影响,鬼吗? “报酬如何?”顾千虽然怀疑,却也没点破,公事公办的发问。 “按照您的级别,这单的报酬是五十万人人币,以及三万功德,您接吗?” 顾千不置可否,又问:“我印象里,那地界凶名昭著,归鬼安统管吧?” 电话那头不太专业地沉默片刻,才说:“实不相瞒,那里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鬼安暂时抽不出鬼员,换给其他普通行阴人可能应付不过来。” 她还是说得委婉了些。 顾千和所谓普通行阴人的区别不过就是多了一个“心狠手辣”的tag罢了。 这是阴间遇上麻烦了,准备拿他做刀? 他顶着个这种名号,听上去就是个会激情团灭的主。 “所以你们想到了我。”顾千如此陈述。 “价格一切好谈。”黄泉办客服温声细语。 “毕竟,您的名……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顾千:“……” 他有理由怀疑这个阴间鬼在贴脸蛐蛐他。 “那地方出什么事了?” 女声答:“无往巷最近发生了几起鬼魂失踪案,似乎有强大鬼在群聚分食其它鬼。” 鬼可以通过同类相食增强自身力量,这种行为在阴间是重罪。 强大的鬼…… 思及药引,顾千沉吟片刻,又问:“我可以做到哪一步?” 黄泉办客服:“你无需改变,阴间与你同在。” 这算给了个保障,中译中过来就是:只要你不掀天,我们可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千点头道:“行,我接了,把详细资料发我。” 挂断黄泉办电话,他立即续上和老桥的通话。 “老桥。” “在。”老桥的电子音没有进化过版本,听起来原始又冰冷。 “看来你接到委托了。” 顾千哼道:“又让你知道了。” “我有我的渠道。”老桥直言道。 “再接上话,如今无往巷那地界的鬼头是个外国鬼。” 第6章 顾千明白了为什么黄泉办要来直接找自己。 阴间年前通过了《死鬼保护法》,其中有一条就是外国鬼和国鬼不在同一个服务区。 对方可以死在境内,但大事上拥有外交豁免权,真出了什么事,必须由鬼安代表官方出面交涉。 看来那洋鬼作孽不少。 阴间想收了他,又嫌手续麻烦,即便走了手续,跨境之后很可能会被轻拿轻放。 忍一时越想越气,干脆找顾千去直接清缴。 几个呼吸间,顾千已想好了几个办法,再问老桥:“我那药引的具体情况呢?” “那只鬼叫季留云。”老桥很快回答。 “能在如今这样的环境下存活四百年没被抓,也没被打散的,或许是个穷凶极恶之辈。” 顾千自小就是恶鬼堆里长大的,穷凶极恶之辈,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老桥又问:“不过,你下得去手拿鬼炼药吗?” 所谓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 道德感厚重的人,不会用别人的命续自己的命。 “你都说了是只恶鬼。”顾千轻描淡写盖过这个道德问题。 “我能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老桥的电子音带了些警示意味:“总之你要当心,别阴沟里翻了船。” 顾千听得浑身不适。 “我俩这金钱关系,你的关心有点冒昧。”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顾千,我们合作这么久,你觉得我真的对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电子音就这么生硬地送出一句体己话。每一个音调都很奇怪。 顾千不吃这一套。 “有些话骗骗别人就行了。” 老桥也不再遮掩。 “你找到药引之后,我得给你炼药不是?” 之前,对于这个交易顾千和老桥都保持在稍微通了个信的份上,老鬼迟迟没有消息,八字没一撇,彼此都没深聊过细节。 如今老桥倒也干脆,直接摆了数字。 “九字开头,八位数。” 顾千抬起手。 “别数了,九千万人人币。” 顾千放下手。 这个数字算得上他的全部身家了,足见老桥对各方消息掌握何其灵验。 老桥再次关心。 “为了让我挣钱过上好日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我在你的语言里活得好善良。”顾千轻哼一声,问。 “你知道那宅子如今谁是主人吗?” 老桥立刻就明白了:“你想走阳间土地侵权的办法,正大光明去处理那外国鬼?” “这倒是可行,但你为了抓个药引,杀几只老鬼,买一座宅子,这事也不划算哪。” 顾千勾起嘴角,往沙发外沿挪了挪身子,懒懒地躺在阳光下。 “无往巷在未来十年市政规划名单里,到时候一拆,我怎么都是赚的。” “何况,要是我的屋子里有群老鬼造作,我去赶,他不肯,我争辩,他动手,我害怕,刚好我又有本事可以杀鬼。最后这事闹大了,我一个柔弱之人为了保命,正当防卫之下误杀几只鬼,能有什么错呢?” 老桥问:“你这么确定自己可以顺利买下那宅子?” 顾千答:“只要钱到位什么不能买?而且我有的是钱。” “我欣赏你的自信。”老桥说得意味深长。 “不过,如今那宅子的屋主嘛,算是你的熟人,不太好对付。” 顾千起了兴趣:“还是个老相识?谁啊。” 老桥说:“就你的老东家,你最早出来做行阴人跟着的那个老大,好像你离开他们时,闹得不太体面,这么多年,他对你的追捕令铺天盖地,圈内谁不夸他一句情深似海?” 听了这个,顾千握着电话的手指蜷了蜷。 岂止是不体面。 顾千倒也没在怕的。 “多少钱你能把他现在的联系方式给我?” 老桥不想接这单生意。 “我是个卖消息为生的,不如这样,你告诉我当年你做了什么,让他这么恨你,又把杀了你这件事只付诸在言语上。作为回报,我把他电话给你。” 顾千戳穿。 “你就是八卦。” 老桥坦荡。 “我是。”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当年,我看他们行事太狠辣,我待不下去,就想走。” 老桥分析道:“嗯,能让你都觉得狠辣的,想必是真狠辣。” 顾千:? 怎么,现在都流行当面说人坏话是吧? 老桥听懂了这一小段沉默,轻咳一声:“你继续。” “他家也是个行阴家族,习惯把已故长辈的魂魄留下,附在宝器上面,换长辈常留人间,以避轮回之苦。那位,把他爸的魂魄附在一柄玉如意上。” 老桥:“然后呢?” “我说我要走,他死活不让。所以为了离开,也为了保证他之后不敢来找我的麻烦。”顾千坦然道。 “我把他爹借走了。” 老桥用电子音吸了凉气一口:“不是正经借法吧?” “怎么不是?”顾千此时有问必答,声音听起来很乖。 “我就是正儿八经悄无声息的,借走了。” 作者有话说 鞠躬[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3章 无往巷上夜 第7章 ◎把你们身上的宝贝都交出来◎ 老桥这次沉默得有点久,最后吐出”牛逼“二字。 接着报出一串数字,果断挂断电话。 好像很怕被传染缺德。 连打几个电话,顾千脑壳都有点疼。 但还是拨通了那串数字。 对方接起来听见是顾千还沉默了好一阵。 顾千果断说明来意,他要高价购入无往巷014号宅院。 但有偷走人家爹这件事在先,交涉并不顺利。 好在对方软肋在手,加上对方一直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放纵。 哪怕喊打喊杀了那么多年,凭他如今的势力和手段要真发狠把顾千抓回去,绝非难事。 可对方也没当真下过狠手,顾千想不出来为什么,只能归结于是投鼠忌器。 交易很快。 对方走了自己的手段,几乎是顾千转账的一瞬间,那座老宅就易主了。 但对方不肯罢休,要求顾千十天内亲自上门双手奉还玉如意,不然这桩交易作废,钱款不退。 顾千答应得很干脆,郑重表示自己一定会还玉如意。 房契很快发了过来。 这笔交易的价格称得上“敲诈”二字。 顾千略略盘算,老桥那一笔,买这老楼又是一笔。 他没钱了。 没关系,他还有大平层。 顾千很容易满足。 要去无往巷得入夜再去,白天容易把动静闹大。 这一个下午,顾千翻了本书来看,看完之后天还亮堂着,他又兴致缺缺地打开了界融。 现在是末法时代,阴阳界限模糊。 行阴人可以自由行走阴阳两界,但顾千身份特殊,半人半妖,是个不能入阴间的怪物。 还是一个快死的怪物。 他从没去过阴间,可阴间处处都是他的传闻。 投票:你最怕顾千的哪种武器? ·符纸(14%) ·伞(25%) ·阳春白雪(60%) ·我是好鬼我不怕(1%) 顾千摇了摇手上两只镯子,对它们说:“你们还挺出名。” 他点开评论区: 鬼见愁23:别提伞了,菊花一紧。 阴间摸鱼达鬼:话说,我记得顾千就捅过一个鬼吧,那兄弟还是罪有应得? 鬼见愁23:楼上你连顾千都护着,脑子火化完没捡回来? 阴间摸鱼达鬼:实话实说罢了,你破防什么? 五行缺命:楼上,鬼见愁就是被捅的那一个,见不得顾千一点好。 我的骨灰tree tree:话说只有我一个鬼觉得顾千长得很好看吗?就是那种冷冷清清的少年感,谁懂? 给儿子聘个妈:楼上的你不是一个鬼! 八百万块腹肌: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歪楼,但是想诚心发问:谁知道阳春白雪是什么样的法器?抽在身上疼不疼?要怎么样才能让顾千来践踏我以及抽打我? 黄泉路海归:楼上泥???放开那个顾千!我死得早让我先来! 节能环保无实体:亡友们算盘蹦我一脸,能不能正经点,不像我,只关心顾千累不累,以及他的嘴好不好亲。 孟婆汤里泡枸杞:楼上你也没放过他。 aaa鬼屋定制家装:十八层地狱全新无门无窗设计,保证让顾千无法破门而入,有意者私我。 …… 入夜,顾千收拾好离开家门,习惯性地看了眼楼道里的监控,并对它们挥手告别。 他穿过热闹街市,逐渐靠近无往巷。 如此非常之地,阴气都能化作实质,朦胧白气幽幽地漂浮着,才踏入这地界,瞬感凉意泼身。 顾千取出罗盘,注入灵力。 此盘唤作“绎思”,有勘微之能。 随着灵力注入,绎思盘泛起微光,指针轻颤,标出了鬼气浓厚的地方。 目的地是这片建筑群的尽头。 顾千走得顺畅,中途遇到几个闲散游魂,对方似乎对于半夜撞人这种事尤为惊骇,纷纷撞墙而入,做鸟兽状散开。 顺着无往巷一路数着门牌进去,灰砖暗道,灯杆潦倒。 墨蓝门牌挂在老旧门柱上头。 顾千没急着闯进去,严谨地拿出手机对比房契确认了一遍。 无往巷014号。 所有权人:顾千。 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式宅院,两层楼高,三合院的布局——三面楼房环抱一面临巷高墙,拢出个封闭内院。 木门厚重,上刻图案几不可辨,月光下依稀能分辨两侧抱鼓石上是龙头轮廓。 无往巷破败已久,其它老屋都是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唯有这座宅子配得上它的售价。 想到售价,顾千难免一阵肉疼。 脚下几阵沙沙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低头看去,一只黑猫正蹲在墙角,尾巴甩过攀墙藤蔓,半眯着眼看过来。 老熟猫了。 那双明黄双眼蘸着月光,闪烁着一种近乎人性化的傲慢和蔑视。 看上去很没有礼貌。 顾千不和它一般计较,正事要紧。 大老远就听这院子里头乱得像锅粥,想来那鬼头似乎也是过分相信自己的实力,吝惜于在四周布下探查咒,连行阴人来到脸上了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吵个什么劲,顾千也不想花大力气破门。 他后退几步,粗略丈量了院墙高度,助跑之后抓着墙上藤蔓蹬地而上。 第8章 顾千动作轻盈如猫,衣摆起落,露出截单薄腰肢,更胜月色几分。他甚至不忘朝那只猫抬了抬下巴,不敛得意地炫耀身法。 那猫还是不耐烦地看过来。 一脸死样。 顾千攀上墙头,朝它皱了皱脸。 只是这一下没动用灵力,难免引得咳嗽一阵。 也是这几声咳,效果卓绝地让一切吵闹收声。 十几双幽绿鬼眼齐刷刷地瞄准他,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确认过眼神,我遇上陌生人。 顾千略扫一眼,见这些老鬼果然实力不俗。 普通鬼魂通常只能勉强维持模糊虚影,甚至半透明地游来荡去。 但这群鬼,是hd4k。 理论上,鬼要拥有这么清晰的成像,需要借物附身,最好是高人所制傀儡。 但世界上没那么多善良高人。 合格的行阴人不会让场面僵持太久,顾千打招呼:“晚上好。” “好个屁。”其中一只鬼问。 “你谁?” “问得好。”顾千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展示房契。 “现在阳间,这座宅子是我的,请你们离开。” plan a:三言两语,达成共识。 “呸!老子在这几十年,你凭一张破纸就想赶老子走?” “什么东西也敢上门来。” 顾千无可奈何道:“大爷,咱说话得凭良心呐,什么叫一张破纸,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如今是法治时代,死了也得守法。” 刚说话的那只鬼怒吼一声:“你找死!”随即凝聚出一团阴气挥向顾千。 其他老鬼纷纷跟进,或是扑身而来,或是操控周围杂物,攻击目标汇聚墙头。 面对夺命杀招,顾千笑意玩味,他轻轻摊开两手,手腕一转,一道无形平展瞬间展开在身前。 那些攻击撞上屏障,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散无踪。 整个过程中,只有阳春白雪撞出几声脆响,顾千连头发丝都没动过。 他手指微微一压,无数光点自法障脱离而出,暴雨般砸向院中。 攻势逆转。 那群鬼有来不及躲闪的,立时被光点洞穿身体,疼得乱骂起来。 倒也有眼尖的鬼认出了那对镯子:“你……你是顾千?!”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众鬼收敛狂傲,变成埋头的骆驼。 唯独有一只老鬼飘了出来,他身上戾气深重,但笑容称得上和煦。 “这位小友,我们在此地盘踞多年,已是根深蒂固。若要我们离开,可以宽限一点时间吗?” 这位似乎是话事鬼,蓝眼睛,看来他就是那老鬼头了。 老鬼头讲话客气礼貌,仿佛刚才他手下那些鬼动手伤人时他没看见。 要是换个普通人,抗下刚才那团阴气就可以下去黄泉排队了。 吃软怕硬。 那老鬼还在继续输出:“顾小友,我们这群鬼,生前可都是有身份的,若是顾小友愿意退一步,他日若小友有何为难之事,我们定然全力相帮。” “你国语倒是讲得流利。”顾千嘴角扬起一弧轻蔑。 “我可以给你们时间离开,但我还有个要求,我要你们交出一只鬼。” 他用目光梭视院中这群鬼:“你们,谁是那位四百年高龄的季留云?” 一语落,院内稍静一瞬,随后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有几个还飘开身子。 顾千顺着望过去,瞧到了地上那一……坨? 这座宅子院墙边遍种槐树,树影昏昏沉沉落在那团灰蒙上头,瞧不真切。 顾千坐墙头上眯了眯眼。 稍微能分辨人形,尤其能瞧清一团金黄头发。 这金毛,有点子眼熟啊。 顾千问:“他就是季留云?” 那金毛旁边凡是靠近他的鬼点了点头,顾千看他们手里都端着各样匕首铜碗。 顾千又问:“你们要分食他,到哪一步了?” “我们还没……” 为首的那只鬼打断其他鬼的回话,仰起头笑道:“小友现在就可以带走他。” 他笑容真切,甚至带了几分慈祥。 顾千心里冷笑一声,也不多推诿跳下墙头,稳稳落地。 几乎是瞬间,脚底就传来一阵微弱波动。 看来,院内设置了专门针对行阴人的法阵。 那只老鬼得意道:“小友,你轻敌了。这法阵专门吸收你们行阴人的灵力,不出半小时,你就和普通人无异了。” 顾千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普通人,可惜他能有今日这般战绩,从来都不是靠灵力。 轻敌的到底是谁,马上就能见分晓。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他现在心思都在那金毛身上。 名声在外。 即便知道这个行阴人算是已落入彀中,但谁也没敢挡他。 他走一步,挡在金毛面前的鬼就退三步。 离得越近,越能瞧清那篷金黄头发。 顾千低低“啧”了一声,喃喃道:“真是他呀。” 怎么一晚没见,就被摁到这恶鬼窝里了? 这金毛浑身血痕,看起来死得不行。 顾千不由转头看向周围的鬼,质问道:“你们伤了他根本?” 有几只鬼下意识地解释:“没……”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顾千此时才是站下风的那个,已经不用和他解释了。 第9章 他落入法阵,灵力正在被不断吸收,按理说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为首那境外鬼阴森森地笑道:“等我们吸干你身上的灵力,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他这么开了口,其它鬼更是仗势嘚瑟起来:“顾千这幅漂亮皮肉,咱们也不能放过,这么漂亮的皮囊啊,做成人形灯笼前,还能让咱们快活快活。” “还说什么凶名在外,被克制灵力还不是废物一个。” 他们张口就来。 越说越没个体统。 鬼是这样的,不受限于道德,言行和畜生无异。顾千听过太多这类的话,心绪毫无波动。 他此刻盯着金毛,却莫名地想起他那天晚上关心自己的话。 “你手很凉,要注意保暖。” 这句话响在顾千耳中,和周围那群鬼说的污言秽语格格不入。 本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看见自己药引的那一刻,就直接捉住杀掉。 但现在心里头不知什么时候扎了根很小很尖的刺进去,总让顾千分心,手指掐不出一个杀鬼的诀。 思忖间,一道鬼气化作的风刃破空刺来,直指年轻行阴人的后脑命门。 顾千微微偏头,风声就此擦过耳边。同时他抬起右手,指尖精准地捏住那道风刃。 阳春白雪“叮铃铃”几声脆响,在寂静院中格外清晰。 顾千指尖稍稍用力,那道风刃就此溃散。 他收回落在金毛身上的视线,有些烦躁地决定先灭了这群祸害。 “你们害过不少人吧?” 他扫眼在几只鬼身上打量,看见了许多现代首饰。 各种名牌表、腰带、戒指…… “连吃带拿。”顾千轻声自语,话音里带着几分讥诮。 “贪得无厌。” 尽管他轻松化解了这一击,为首那外国鬼也没怵,油滑道:“各取所需罢了,金银之物谁不喜欢?” “是吗。”顾千正式转身过来,月光凉凉地铺了他一身。 “可惜我身上没什么好东西。” 外国鬼微笑以对,在他身后的其他鬼早已躁动起来:“他那对银镯我要了。” “你的身子就是好东西!” “咱们可以一起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喜欢我这身子啊。”顾千扬了扬头,脖颈随之露出一截雪色,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这可是在犯法。” 这行阴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为首那洋鬼似乎察觉到什么,但一纵即逝,他危险地眯了眯眼:“谁能打谁有理,你不知道?” “非法拘禁、分食无辜之鬼,迫害人类,强占民居。”顾千一条条分析给他们听。 “你们认不认这个罪?” 为首那外国鬼笑吟吟道:“我们都认,但是小友,且不说我还有外交豁免权,况且你马上就死在这了,认不认的,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顾千拿出手机。 “刚才那些,我全部都录音了,证据确凿,过程清晰。” “你们死死逼迫,我怎么动手都师出有名。” 他按停录音,接着说:“我是顾千,你的豁免权,在我这没用。” 接下来的一切,就不能录音了。 顾千朝那只鬼抬起手臂,牵动阳春白雪贴紧一处。 他张开五指,灵力为之沸腾。 幽光迸发,瞬间笼罩顾千全身,流水般凝聚成形,一条巨大的狐狸尾巴从光芒中显现。 银白狐尾轻摆,无数佛桑花瓣怦然现形,风起无声,血红眨眼间铺天盖地落下。 月光被切碎,徒留满院赤红。 佛桑花瓣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院落,几只靠得较近的鬼顿时被斩手断足,惨叫连连。 这就是顾千的阳春白雪。 高雅之名,血腥屠戮。 洋鬼见状,脸色骤变,怒喝道:“你!你是妖!你怎么会是妖!” 他目眦尽裂。 “你刚才都是在装模作样!” 顾千身后的狐尾轻摆,眼中红光流转,瞳孔已收缩成竖直细线。 普通的单子,鲜少能用到妖力,狐尾一出,也剩不下什么目击者。 顾千:“你又没问。” 老鬼急了。 “你卑鄙!” 顾千原话奉还:“谁能打谁有理,你不知道?” plan b:三拳两脚,打成共识。 顾千抬手接住一片佛桑花瓣,慢斯条理地问:“你们要死还是要活?”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4章 大慈善家 ◎如果我给你杀,你包吃包住吗?◎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以利益组建的团伙都是狗屎。 群鬼防线溃散,贪生的早已讨好地飘上前来。 老鬼头怒发冲冠,抬掌凝聚鬼气,把所有投机分子当场拆得魂飞魄散,场面那叫一个热闹。 顾千不忘拿出手机摄像。 “喏,这可是他们自己内斗。” “你也得死!”老鬼头杀红了眼,挥动双手带起阴风呼啸,浓重鬼气汇成一只巨掌。 “这里,是我的地盘!” “真不讲理。”顾千闲聊家常一般,捞起金毛退去墙角,巨掌紧跟而来。 佛桑花瓣裹挟灵光迎向那只鬼掌。 相撞一瞬,轰鸣震天。 鬼掌溃不成军。 老鬼头见状,怒吼着再次凝聚出两只鬼掌,凌天撼地拍来。 第10章 顾千也不惯着他,赤色双眸笑意流转,转眼银河泻地,他身后又多出狐尾一条。 两道狐尾泛着霜色月华,刺向鬼手薄弱之处。 不过片刻,鬼气尽散,老鬼踉跄后退。 顾千乘胜追击,狐尾如鞭,配合着佛桑花海抽打老鬼头,每一击都打出刺目红光,老鬼头的身形也在攻势下不断虚化。 “你敢不顾法条杀我!”老鬼头怒喝道。 顾千招招直击老鬼头的命门,他身形凌冽,银光相携佛桑萦绕在他左右。 横劈是狂,竖刺是傲,焚天炽地,燃腐朽为灰烬。 月色下,他连傲气都沾着凉意。 “我跟你讲过,我叫顾千。” 顾千下手狠,绝非传言,可惜这老鬼头没机会了。 他难以为继,像个醉酒丑旦,动作生疏又夸张。 终于明白他自己不敌,化作黑雾要逃,但狐尾已如闪电般刺入黑雾中心。 随着一声痛呼,黑雾散去,老鬼头身形显现出来,胸口已然被洞穿。 顾千赤色双眼一弯,瞬身来到老鬼头面前,探手掐住他的咽喉,手指稍稍用力,阳春白雪在腕上嗡嗡震鸣。 老鬼头宁死不屈:“你不能在这杀我。” “你不说,我不讲。”顾千歪了歪头,身后的尾巴也跟着甩了甩。 “谁知道是我杀了你?” “你会付出代价的。”老鬼头气得双目淌血。 “我……我要诅咒你!” 顾千听去,笑得浑身轻颤。 少年成名,血山尸海里打出头的顾千,自来有独一份自负。 所谓怨毒之语,或是临终咒骂,他不晓得听过多少回。 若是半小时后的顾千,一定会立刻掐死这老鬼头,不让他把剩下的诅咒讲完。 可此时的顾千只觉得荒唐想笑,问:“说来听听呢?” “散……散我魂力!”老鬼头力竭,声音嘶哑。 “诅咒你此时此刻痛失所爱!” 鬼力深厚如他,确实可以散去魂力干扰命数。 道行高深如顾千,也确实可以在第一时间阻止他。 但他这句诅咒。 顾千都懒得花力气去拦。 他冷眼看着老鬼头身体开始溃散,最后凝结成鬼珠坠地。 “我爱的人都死了。”顾千声音平淡。 “哪还有什么所爱可以失去。” 寂静就此铺开满院,狐尾摇摇晃晃地散于无形,顾千眼中红光退去,瞳孔恢复如常。 墙头上冷不丁响起一声猫叫。 顾千回头望去。 “还看呢,你家主子该失望了,我又赢了。” 那只黑猫半垂着眼皮,一动不动盯了顾千半天,回身跃进院外夜色之中。 如果没看错,它临走前甚至翻了个白眼。 现在重要的是,顾千细细探查自己内在:妖力愈盛,大压生机,命近残像。 得续命了。 墙角那金毛还晕着,靠在那睡得不知身外事。 顾千看了他片刻,最终下定决心,收回目光不再多瞧,拿出手机要联系老桥炼药。 几乎是同时,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顾千直接挂断,但对方似乎铁了心要联系他,甚至换着号码一直打。 他只能接起来,一道过分激情的声音炸开:“顾先生您好!很抱歉这么晚联系您,我想和您沟通一下采访事宜!” “采访?”顾千弯身下去,捡起老鬼头所化那颗鬼珠。 “为什么?” “顾先生,我们诚心感谢您捐出所有资产,所以想为您安排一个采访。” 顾千动作一停。 怎么每个字听起来都那么陌生。 “捐出所有资产?” “是的!顾先生!就在刚刚,您通过慈善平台完成了一系列高速操作!将所有不动产通过我们的快速公证系统进行了转让!把您名下的银行账户和投资账户都一次性清空,资金全部转入了慈善基金!甚至,还将您的数字资产,包括加密货币和nft转移到了公益拍卖平台。” 对方越说越激动,语气中充满无限敬佩:“我们的系统显示,您使用了生物识别和多重身份验证,不仅确保了合法性,还大大缩减了时间,整个过程仅用了不到五分钟!顾先生,说实话,这是我们平台有史以来,最快,最大额的一次捐赠!!” 他多说一句话,顾千的脸就多褪一层血色。 那金毛也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一脸忧虑地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电话里还在激情输出:“顾先生!您真是我们平台的大慈善家!” “喂?顾先生,顾先生您还在听吗? “顾先生,您没事吧?” 顾先生心绪大起大落,就此向后倒去。 朦胧中感觉自己被稳稳托住,就此一晕了之。 顾千醒过来先给陈巳打电话确认对方没事。 最终得出结论:这场诅咒里受伤害的只有他的钱,还有他的大平层。 无往巷一夜过去,界融再次沸腾。 #顾千,无往巷抢劫?杀戒?# #震惊!顾千为何捐出所有财产,难道是人性的诞生!# #顾千扣下神秘金发美鬼# #顾千阴阳恋# 顾千:…… 谁说人生没有那么多观众,这不到处都是监控? 黄泉办来电说这单委托圆满完成,事先约定的五十万人人币和三万功德,已于今天一早打入顾千账户。 第11章 顾千询问:“那我昨晚的损失你们给会给抚慰吗?” 黄泉办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公事公办地问:“冥币您要吗?” 顾千:“……” 老桥的电话紧跟其后:“你出门没看黄历?” 顾千过滤掉嘲讽,问:“我抓到药引了,你会让我赊账替我炼药的吧?” 老桥也原话奉还:“我在你的语言里活得这么善良?” “能是不能。” “我不做慈善。” 顾千痛心疾首:“你这么现实,难道也在黄泉办就职?” 老桥:“我是个商人。” 顾千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有短期续命的东西?” 老桥:“你这么快就开始想办法了?我还以为能听到你抱怨两句。” 顾千没心思瞎扯,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可以给我续命的药?” 老桥初心不改:“我记得跟你说过那个药很贵。” 季留云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堆叶子玩,顾千瞥了他一眼,问:“多少钱?” “我只有五颗药,一颗能管三个月。”老桥干脆地说。 “十万一颗。” 他现在浑身上下只剩黄泉办一早打来的五十万,这天杀的还要一口气拿走。 老桥报完价,立马问:“你不会生气了吧?” 顾千脱口而出:“怎么会,我只是想把你咬死,我不生气的。” 老桥似是良心突然回光返照,说:“看在你是老顾客的份上,每颗药给你留……便宜一万,祝你青山常在,日后再续你我那九千万的单,钱一到账,我就派人给你送药。” “不过,你这么大起大落,你真能那么坦然?” “能啊,我也不是个记仇的人。”顾千说。 “自己技不如人能怪谁,哎,你那有折磨鬼珠的办法吧,我这有一颗鬼珠,你帮我圈子里打听打听,我听说最近有种新型炼丹炉,朱砂画阵,让那老鬼永陷幻境,想来,应该会很温暖吧。” 老桥:“……您可真不记仇。” 最后一通电话。 来自玉如意他儿子,好一顿冷嘲热讽,再三确认顾千准备什么时候把玉如意还回去。 可见事态凉薄,人倒霉起来,落井下石之辈都得排队。 顾千应付道:“昨晚你那臭猫看了一整夜,应该知道我受伤晕倒了,等我养几天,肯定给你送过去。” 一醒过来忙着处理这些事,顾千头晕脑胀地挂了电话。 季留云玩腻了树叶,人高马大地抱着膝盖挤在院角,一头金毛无所事事地垂着。 “喂,我晕倒之后,你为什么不跑?” 金毛抬起头,眼神清澈地问:“我为什么要跑?” 又说:“而且,你晕倒了,我不能放任你不管。” 顾千:? 他所谓的不能放任不管,就是把晕倒的人三折叠抱着干坐一整晚? 顾千这会都还腰酸背痛,他拖了把椅子坐到金毛面前,开启盘问模式。 “你怎么被抓到的?” 季留云回答:“他们说跟他们走有饭吃。” 顾千:? 一个四百年老鬼被这种话骗得差点魂飞魄散,这事合理? 其余的,再问什么,这金毛都只会回答不记得了。 包括但不限于:名字,籍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在人间晃荡。 顾千伸出食指戳上季留云脑门,内里有一股无形力量阻止他探看。 他这才注意到季留云皮肤上泛着不自然的光泽,并非普通纸人傀儡,可见用料不凡。 想起那夜瞧见这金毛分明有悍烈灵力,但他似乎不晓得怎么用。不然,哪能让那群老鬼把他绑着一顿欺负。 这死鬼背后还有高手。 顾千再次凝气点上季留云额心,灵力就此冲破他体内那层屏障。 金毛被这灵力激得有点发蒙,疑惑地抬起脸盯着人看。 顾千并不打算和自己的药引多说什么,更不会和颜悦色相对。 无论如何,顾千都会时刻谨记这一点。 毕竟,他迟早要杀了这金毛炼药。 任何多余的感情出现在不该出现的节点,对彼此都是一种负累。 是以此刻他居高临下,故作凶狠。 “这是一个咒,你要是敢跑,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没有前因后果,只有一个恐怖结局。 恐吓嘛,顾千手拿把掐。 可他没有在季留云脸上看见恐惧,对方若有所思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要给我下咒?” 顾千加重语气:“你没资格问我为什么。” 季留云再次若有所思,郑重总结:“你离不开我。” 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过程错误,结果也错误地推断出这么一个结论? 顾千终于问出了第一次看见这金毛就想问的话:“你是智障吗?” 季留云一本正经地摇头。 “我不是。” 多说无益,顾千要掐断一切金毛的幻想,威胁道:“听着,我是要杀了你,给自己炼药续命。” “所以之后,你能多活一天,就给我感激涕零地活!” 这话已经说得十足地没有人情味了。 但季留云丝毫不在乎,挺直腰杆,试图据理力争:“那,不也是离不开我吗?” 顾千用力板起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惹。 第12章 实际上,他心里正犯着难。 从前只消他往那里一站,报出名号,再把阳春白雪那么一晃,哪只鬼都怕他。 可如今这金毛实在不知天高地厚,还得时刻拴在身边防止他跑掉,要是不摆摆规矩,日后岂不是要蹬鼻子上脸? 漫长的沉默里,季留云揉搓着手指,时不时地瞥一眼椅子里的人,又迅速低下头。 为了增强气势,顾千毫无征兆地一掌拍上椅子扶手。 “谁允许你跟我顶嘴的!” “啪”地一声在院子里格外突兀,金毛为之一颤。 但他依然敢厚着胆辩证:“是你来救我的不是吗?” 威慑再次失败,顾千深吸一口气。 “因为我善。” 季留云不解。 “那你为什么救了我还要杀我?” 中间这个曲折过程顾千不愿再回想,他面不改色地说:“因为我恶。” 季留云不理解,但也点了头,又局促地掐着手换了个话问:“那么,你现在要杀我吗?” 顾千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冷酷且不讲理地说:“要什么时候杀你,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那……”季留云犹豫了一下,带着几分期待问。 “如果我给你杀,你包吃包住吗?” 顾千都给气笑了。 “你搁这应聘呢?”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5章 全自动口口化 ◎他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就走。◎ 无往巷这一次,顾千算是栽了,但事过无悔,他就是输在了自负上头。 这一点顾千认。 之后,行阴人肯定要继续做。 房子被拍卖,至于无往巷这座老宅院,居然因为交易还没正式结束,在命运里卡了个bug,如今还在顾千名下。 理论上可以卖了换钱,但要处理这座院子,就绕不开玉如意他儿子。 如今自己身处下风,实在没实力和对方硬刚,还得再想办法应付过去。 想来,和那倒霉玩意一样想趁着顾千如今狼狈来踩一脚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物业打电话来询问顾千什么时候回去收拾东西。 顾千交代了季留云几句,叫了辆搬家公司的车,带着免费劳动力出发。 即便来路上已经做了许多心理铺设,但踏进家门那一刻,顾千还是不可控制地心痛起来。 有些大平层明明还在这里,但它早已离开了。 他组装好纸箱,示意季留云:“把能装的,值钱的都带走。” 季留云正满眼放光地打量着屋里所有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玻璃摆件都能让他盯着看很久,听了吩咐,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接过纸箱时他肚子叫唤了几声。 顾千视线挪下去。 季留云做贼心虚地捂住肚子,两只手扯着身上那件破烂衣服,攥出好几条欲盖弥彰的印子。 “我之前就想问你。”顾千当真疑惑。 “你一只鬼为什么会饿成这样?” 按理来说,游荡阳间的鬼会感觉空虚,或者饥饿。前提是他们有业障在身,凡怨折磨之下会觉得身子里有个无底黑洞,怎么也填不饱。 但这金毛又没做过孽,也只吃人的食物。 除开死了四百年这一点,他几乎和常人没什么区别。 季留云被盯得很不好意思,歉疚道:“我不知道,但是一饿就会很累很困,像一整晚都没睡觉。” “鬼也不用睡觉。”顾千往前倾身,打量面前这金毛。 金毛紧张地抿着嘴,长睫扑闪着拘谨的频率,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 离近了看,他脸上居然有绒毛。 这倒是奇了,到底是哪方高人,能做出这么逼真的傀儡让一只老鬼附身在上头。 还有,怎么会那么容易饿? 明明来之前顾千买了早餐,还分了个包子给他吃。 把包子递给他时,这金毛一双眼就差没焊到包子上,却迟迟疑疑地半天没有接。 直到顾千把包子塞他嘴里,他才难以置信地伸手接下包子。 金毛每咬一口,就要看一眼顾千,越看越开心,浑身上下每一根毛都奔涌着快乐因子。 像是过节一样。 这才坐了一趟车的时间。 顾千问:“你又饿了?” 季留云认真回答:“如果麻烦的话,我也可以不饿。” 他说得那么坚定,但肚子又咕噜了一声宣告反抗。 于是季留云又用力地攥了攥衣服,小声说:“不想让你不高兴。” 顾千不言,上下把这个破破烂烂的金毛扫了一眼,转身去厨房里拎了袋吐司给他,又进卧室找了几套衣服丢去沙发上。 “吃了,就找一件你能穿得下的衣服换掉,你脏死了,看得心烦。” “好哦。”季留云抱着面包,笑得见牙不见眼,雀跃地问。 “我们一起吃吗?” 顾千实在不明白,这金毛也太容易快乐了。 一个包子像过节。 一袋面包像过年。 他不理解,也不想试图共情智障,冷酷地转过身:“快吃,吃完赶紧收拾。” 季留云小声问:“我可以都吃掉吗?” 顾千翻了个白眼,拖着箱子走向卧室。 “你也可以留下几片,找个花盆种进去,过几个月它就会结出小面包。” 第13章 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季留云为这个消息惊喜不已,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打开包装,面包特有的麦香味飘散开,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他很饿。 这是季留云唯一能记得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世界于他而言,似幻梦一场虚虚浮浮不辨真假。 熙攘人潮之中,他不知过往,不晓去路。 而且真的很饿。 季留云觉得自己路过了一万个人,但他谁也不认识。 大家各有归途,没人在意他。 偏僻小巷里有几个混混蹲着吃盒装饭。 香味吸引了季留云的脚步,他不由自主往地那边靠。 或许是视线太过明显,其中一人问他:“看什么看!你想吃吗?” 季留云诚实地点了点头。 “嗯,我很饿。” 那几个人好像没料到他当真会这么回答,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走上前来问:“你在逗我?” “没有。”季留云郑重不已地摇了摇头。 “你问,我就回答,我真的很饿。” 那人愣了几秒,随即大笑起来,回头朝他的同伴们说:“哥几个,咱们今天遇着个傻子!”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他们上下打量着季留云,也注意到他高大的身材,为此又忌惮地敛了些声音。 另一人过来问:“喂,大个子,你是真的傻?” 季留云认真回答:“我不傻。” “那好啊。”最先说话的人说。 “你陪我们玩个游戏,我们给你吃东西怎么样?” 说完,他猛地推了季留云一下。 力道并不重,正常人足以反应得过来。 在那人一掌袭来时,季留云感受到某种温热力量从自己身体里涌出。 季留云不知道这力量是什么,愣怔片刻,也是因为这个愣怔,又被那人推搡得踉跄一步。 那群人见这傻大个被推了之后只是呆站着,笑容越发轻蔑起来。 他们笑得越来越大声,更加肆无忌惮地往季留云胳膊上砸了几拳。 季留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打。 他感到疼痛,但更多的是困惑,这就是游戏吗?想要吃东西,就要被打? 动作间,季留云脖子上那条项链露了出来,那是一块玉。 “哇哦,这东西看起来很值钱啊。” 有人伸手来拿,季留云本能地抓住了项链。 但这微弱的反抗激怒了他们,那群人抠破他的手臂,生生拽下那块玉把玩起来。 不仅如此,他们还从季留云身上搜出了许多东西,其中甚至有一叠厚厚的钞票。 “这傻子连还手都不会,好玩!好玩哈哈哈哈!!” “就是!哈哈哈。” 季留云要把项链抢回来。 这样的反抗,让这些人的暴虐因子被彻底激发,他们仗着人多,也不怕这个人高马大的傻子,骂着笑着准备好好来一顿拳脚发泄。 异变陡生。 身后那幢老旧公寓楼突然炸开一道金光,像谁在里头点燃了太阳,光亮足以照亮整条街,也包括这一巷阴黑。 那群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向光源。 “什么鬼?” 就在这时,一阵奇特响动从那幢楼里响起。 古怪的音调。 低沉的诵唱。 那群人里有几个直接听得炸毛。 “妈的,谁大半夜在这放往生咒?” “真他妈晦气!” “哎……我听说。”有人结结巴巴道。 “这栋楼闹鬼来着。” 仿佛为了佐证“闹鬼”似的,往生咒愈发震耳欲聋。 那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 临走之前,他们丢下一个半空的外卖盒,留下浑身脏污满是不解的季留云。 “像你这样的傻子,就该吃这样的东西。” 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教会了季留云:要吃饭就要先挨打。 可是他捧着那个装有剩饭的盒子,觉得怎么都吃不进去。 于是季留云把盒子丢到一边,起身走向外头,心里空落落的。 楼上那道光很明亮,一直照到很远很远。 他走走停停,中途试着闭上眼回想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可回忆里空白一片。 接着他听到了有人在哭。 然后他遇到了顾千。 顾千离不开季留云。 顾千不打季留云。 顾千给季留云食物。 顾千很好。 那么,季留云也要对顾千好。 顾千关上了卧室门,刻意挺直的背脊才垮下去几分。 他不喜欢生命中有任何不可控制的因素。 他习惯了一切按部就班。 他也习惯了自己做一个冷漠的人。 这些是血淋淋的教训。 很多年前,顾千还小,不知道救一只狐狸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顾家规矩森严,对后辈教导十分严厉,族中尤其以行阴人这个身份为傲,孩子们到年纪后就会同步开始行阴人的相关教育,考核也是挑各类阴宅让他们进去自由发挥。 顾千就是在自己第一场考试遇到那只受伤的狐狸,它断了一腿,奄奄一息。 即便顾千悄悄把它带回家养伤,也没能救回那只狐狸。 未料狐狸身死之后,把妖力附着在了顾千身上。 第14章 人身妖命,对顾家这样体面有威望的大家族来说,这样的存在是为不祥。 族里讳莫如深,决定清楚孽障。 抛弃一个人可以出于任何理由,也可以没有任何理由。 最开始动手的,是血亲,是生养之人。 父母说要和小顾千玩新奇的游戏,几次痛下杀手,都被妖力挡了回去。 孩子们对于父母的信任总是接近于无限,他们稚嫩的思维模式,总结不出爸爸妈妈会杀了自己这种可能。 顾千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和自己玩游戏,要动刀拿符,直到眼睁睁看着妈妈把匕首捅进自己肚子里。 他才意识到:父母好像是在杀自己? 妖力救了他。 到最后,全族人都在追杀他,不惜动用一切终极手段。 狐狸妖力抵挡不住,两两相争,干戈大动。 那天秋夕,团圆佳节,明月照世,照得一个六岁的孩子无所遁形。 疯狂的追杀里。 是爷爷挡住了致命一击,拼死护着顾千逃了出来。 顾千在外面躲了很久很久,全族人不知去了哪里,只有爷爷的染血衣袍,仍然堵在门口。 衣袍旁,留下一截骨头,看形状那是指骨。 顾千把那截指骨戴在脖子上,一戴就是十五年。 幼年一场暴雨,数天灰尘,铺天盖地遮住了他的一生。 越是这样,顾千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不然对不起爷爷以命相护。 更对不起自己。 顾千没多少可以带走的。 除了衣服和书,还有一张照片。 阳光照不亮那张被反复揉皱又展开的全家福,照片里,一家三口面容模糊。 顾千看过一百遍,揉皱一百遍,然后又因为不甘和恨意,第一百零一遍把它捡回来摊开。 小孩子爱与恨浓度都很高,化成这张旧照片上的纵横皱褶,恰似心头累累伤痕。 小孩子却不太能理解爱和恨,只敢把不堪往事锁在梦里,偶尔想起,心里撑皮涨骨的疼。 直到现在,顾千懂了些事。 更加认定自己这条命是一部没有营养,毫无赏析价值的电影,一千个人参与出演,就会有一千个名字出现在片尾字幕之中。 那个大些加粗的“the end”,是他自己一个人沉闷孤寂的结局。 也正是因为有前痛在先,所以辱骂、破产甚至流落街头朝不保夕,都不算什么。 这些痛苦,根本比不上亲妈捅自己那刀的万分之一。 顾千攥着那张照片,坐在一地杂物中间,逐渐沉浸于情绪。 毕竟,破产算不得小事一件,在外他会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找解决办法。但此时,他通融自己可以悄悄难过一下。 因为太过沉浸,以至于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条缝他都不知道。 金色脑袋先探了进来,一双眼四处张望,接着从门缝里滑溜地钻了进去。 他略显局促地晃着手里两件衣服,期待地问:“你觉得我穿哪件好看?” 季留云发现顾千不开心,他想,既然顾千说他穿得破烂很招人烦,那么他就穿的好看一点,说不定顾千就开心起来了呢? 顾千下意识地藏起了那张照片:“自己选,别什么都来问我。” 可季留云坚持说:“我要穿你喜欢的。” 顾千低着脸,隐藏自己发红的眼眶,有些烦金毛这样没眼力劲。 “我喜欢什么重要吗?” 季留云毫不保留地说:“很重要。” 顾千:? 从早上到现在,顾千都不记得自己凶了这金毛多少次。 可他总是这样,哪怕顾千一再对他冷脸相待,这金毛每次都如此真诚又珍重地对待每一次回答。 这感觉就像…… 被珍视。 这几个字浮现在脑海里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同时在心脏里炸开。 顾千不喜欢这样的情绪。 更何况这样的情绪居然来自只认识了一天的死鬼。 顾千为这样的情绪而恼怒。 他可以接受朋友送出的关心和呵护,但这样的身份一定要建立在六年以上。 比如陈巳。 经验告诉顾千:六年是个很危险的时间线,没超过这个时限,连父母都不能信,何况陌生人。 顾千对于这条线的要求很严格。 他不允许这个金毛这么不知死活地带着莫名热情烧掉这条防线。 渴望被爱,渴望被需要,这些是懦弱的表现。 他不能懦弱。 也不能纵容这金毛这么放肆。 哪怕顾千在外面笑脸嬉骂,鲜活不已。 但恶劣,不近人情,冰冷。 这些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季留云一听顾千愿意回应自己,立马点头如捣蒜。 “真的?” “真的!” “你对我百依百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做?” “嗯嗯!都做!” “好。”顾千靠着床边,冷着脸说。 “那我要是喜欢你不穿衣服,喜欢你光着身子出去呢?” 季留云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笑容一僵。 “你……” 这个反应在顾千意料之内,这死鬼的保证太廉价,他根本就不知道承诺的份量。 很令人厌恶。 第15章 顾千冷哼一声:“滚出去,以后少跟我再保证什么。” 他转过身继续收拾,照片被捏在手里,棱角刺得手心生疼。 这样才对,不会期待,才不会落空。 他这样一条烂命,早就被滂沱大雨砸得泥泞不堪。 这种灰寂枯败的生活,什么颜色都闯不进来。 在他身后。 季留云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千的后脑勺,想了半天,咬咬牙,一发狠,当场来了个全自动裸/体化。 顾千听见身后稀稀疏疏几声响,随后又没了动静。 他疑惑着转过头,看得表情空白。 反观季留云,虽然一张脸红得能滴血,眼里甚至续起两行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气的热泪。 整只鬼已然委屈到了极点,偏偏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莫名的倔强。 他用赌咒发誓的语气说:“我说了能做到,就是能做到,你凭什么不信我!” 话说完,泪珠坠地。 天晓得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委屈。 顾千听愣了,也看愣了。 光说还不算,金毛眼底燃起火光。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就往外面走。 顾千:? 顾千:! “傻狗!回来!” 傻狗不听。 傻狗要这样出去溜达一圈证明自己,顾千光速起身去拦。 慌乱中忘记了手里还握着那张照片,起身一瞬松了手,那张承载了太多年苦愁的照片,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正好落在一束阳光照射的地方。 光尘里,顾千奔跑着往前,追逐一个即将裸/奔的死鬼。 “你疯了吗!快回来!” 无往巷偏僻,晚上周边没什么能吃的东西,顾千就拜托搬家师父把收拾好的箱子先送回去,放院里就好。 他带傻狗到晚市上买吃的,以及衣服。 实践出真知。 哪怕是顾千最大的衣服套这傻狗身上,都是短一截且紧绷绷的,尤其是裤子,硬是把某处不可言说的部位凸显得线条轮廓相当之分明。 顾千只觉得这辈子都忘不掉下午看的那一幕了。 他先咬牙切齿地找了件衣服围去傻狗腰上,给他做兜裆布。 季留云很开心顾千这么捯饬自己,听见要去买吃的更是要把看不见的尾巴摇上天去。 此时他紧紧抱着自己的面包小花盆贴着顾千走。 望着街上琳琅满目热气腾腾的炸串小吃,眼里都是小星星。 顾千就这么被他一挤一撞地往前走,有心想开口说什么,又怕自己一时捏不住分寸,哪个字戳到傻狗神经上,他再做出些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顾千还是会害怕的。 怕丢人。 早上,顾千还颇有信心,想自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对付一只智障死鬼手拿把掐。 晚上,季留云已经开始熟练运用句式。 “顾千,我给你杀,你可以给我买那个吗?”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烤肠摊子,烤肠香味挥着各种调料的气息飘在空中,傻狗闻得五迷三道。 顾千回头看了他一眼,思索几秒,轻笑说:“好啊。” 季留云立马开心得摇头晃脑。 但顾千从摊主手里接过烤肠,并没有直接递给傻狗。 “我问你,你真的不记得谁给你的这幅身体?” 为了烤肠,季留云发狠地回忆了一番,可惜大脑里还是空空如也。 他如实回答道:“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不骗你。” 顾千许久没再说话。 能做出这样的傀儡身体,必是个道行高深之人,他和傻狗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可以耗费这么多精力给他造一具身子载魂? 这样,和捡了只有主人,戴着项圈的流浪狗有什么区别? 顾千不爽快。 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爽快。 为此,更不爽快了。 “顾千。”季留云喊他,声音充满渴望。 “你说这烤肠能活多久啊?” 顾千:“不知道,看它的造化。” 但傻狗目光太过热烈,以至于顾千怀疑自己多捏着竹签一秒,手指都要融化在那个目光里,他闷燥地把烤肠递出去。 季留云美滋滋地接过烤肠,不忘又说了一遍自己最喜欢顾千。咬了一口,当场过年。 他们买完东西,沿着街道往无往巷走,夜色渐深,人流开始稀疏。 路过前天捉鬼那幢公寓,顾千想起自己那晚上第一回遇见季留云。 “对了。”顾千转向季留云,眼神中带着审视。 “你为什么要丢掉我给你那张符?” 季留云嚼东西的动作一顿,回想片刻,困惑地说:“我没扔呀。” 说罢,他想伸手去自己身上掏裤包,但两只手都抱满了东西,只好把胯往顾千的方向一顶。 “在呢,你自己掏。” 顾千惊讶。 他惊讶于自己的接受程度,哪怕是傻狗这个动作,他下意识里居然觉得相当正常。 只能说,人类真是一种适应能力很强的动物。 不过他也没接受到伸手去掏那一步,接着问:“我明明看见你对垃圾桶动手动脚了。” “啊,那是……”季留云声音低了下去。 “我那是想找吃的。” 他想起顾千很爱干净,又立马补充:“但我之后,就今天,洗过手了。” 第16章 顾千先愣住,然后表情变得难以描述起来。 这颗粒度算是对齐了。 “你没找到吃的,又四处晃荡一天,第二晚被那群老鬼捉住了?” 顾千说话时,季留云都会认真听着。 听完这句,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当晚就被捉住了,是那群鬼里面,突然有谁说了一句第二天半夜才是分食鬼的好时候。” “那个外国鬼不太懂这些,但很信,所以留我到了第二天,我很抢手的哦。”季留云骄傲地说。 “他们争起来谁要吃我哪里。” “然后你就来啦。” 说完这一句,季留云晃着满头金发,一双笑眼里光芒跃动。 有顾千来救他,他得意的不行。 可顾千尤其记得,那天是老桥和黄泉办先后打电话来给自己,一个要他去无往巷捉药引,一个要他去无往巷捉鬼。 这时间安排得实在太过刻意,之后得细细查探查探。 季留云正在欢天喜地说着话,忽地话音一停,望向不远处的巷子里几点忽明忽暗的光亮。 顾千注意到傻狗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巷子里,几个混混正蹲在那里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顾千问:“你熟人啊?” 季留云想起那晚上的不愉快,低声控诉:“他们打我,还抢走了我的项链。” 听到这话,顾千顿时严肃起来,问:“你那项链值钱吗?” 智慧之神在此刻宠幸了季留云。 他撺掇说:“很值钱的!”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6章 倒霉表哥 ◎你不会英语你应聘哪门子翻译?◎ 才经历破产一劫,顾千此时对“值钱”二字尤为敏感。 “既然是他们有错在先。”顾千调转脚尖走向暗巷。 “那我就得见义勇为。” 这句话,季留云只听清了“我们”二字,听得尾巴狂甩,挺直腰杆跟在顾千后头。 一人一鬼,默契地心绪高涨起来。 那群混混听见动静齐齐转头。 顾千今天穿了件立领薄风衣,材质轻盈,衣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风衣下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环抱着脖颈,衬得一截下巴白皙锋利,更显双眸冷冽。 路灯打下来,拉出段修长单薄的影子。 为首那混混叼着烟,烟气熏眼,他略眯了眯眼,目光停在前头那人身上片刻,又挪到后头那大高个上。 这一瞧,难免从嘴边漏出声嗤笑。其他几个混混也跟着笑起来,说那个大傻子又来了。 为首那混混取下烟,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粗哑的“咯咯”声,喷了一口浑浊唾液到墙上,笑意恶毒地站起来。 他的头发大概也很久没洗过了,随着动作油光闪烁,像打喷嚏之后的鼻毛,对观者的眼睛不太友好。 顾千不再往前,问:“就是你们抢了东西?” 那混混脸上挂着“不知死活”几个大字,目光在顾千身上扫来扫去,最后望着季留云说:“怎么,找了个小白脸来给你撑腰?” 他的同伴在后面哈哈笑道:“瞧这小身板,风一吹就倒,你俩这是来找死还是来送钱?” 顾千问季留云:“他们抢了你什么?” 季留云立刻回答:“抢了我的项链和钱,而且还打了我,打了很多下。” 他合理突出重点。 于是顾千转过头,对混混们说:“把项链和钱交出来,然后你们自己把自己打一顿。” 他很公平,也很严谨。 混混们闻言一愣,随即哄笑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说什么梦话?” 他长得实在很抱歉,顾千不喜欢他,直接抬起右手,拈指在空中挽了个花,召出白光一点,散成烟雾一缕翻飞过去。 对面呢,也是被各种魔幻电影洗刷过的新时代混混,见了顾千指尖冒光也不怵,依旧狂吠。 直到那团光散成笼天罩地的烟雾,他们就叫不出来了。 为首那混混乖巧地在身上摸索起来,先从脖子上取出项链,恭恭敬敬地用纸巾擦干净递过来,其他人也继续翻找。 顾千指令已发,这些混混只能按照吩咐来,要先交出项链和钱。 但他们半天都没找出来。 “钱呢?” 依旧是那个为首的混混乖巧回答:“都拿去买了个手机。” 他递过来一个纸袋,笑容有些狰狞,面部肌肉抽搐着,这是身体不受自己掌控的迹象。 顾千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全新的品果。 顾千收下,打了个响指,混混们就此互殴起来,耳光声此起彼伏,相当之悦耳。 拿灵力收拾人,顾千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理论上,这算是仗势凌人。 但如今人鬼畜生很难区别,顾千有自己的评判标准。 所谓善恶不该和强弱绑定。 他有原则,拥有可以灵活变动的道德底线,以及有限的同情心。 在这些原则里,只有顾千想要做的,才是唯一目标。 譬如,他可以为续命,抓季留云。 譬如,他可以杀鸡儆猴,吓季留云。 顾千痛定思痛,和傻狗讲道理这条路行不通,需得适当展现实力。 那晚顾千在无往巷炫技时,季留云大晕特晕。 第17章 或许他那么无畏无惧,完全处于没瞧见顾千究竟有什么本事。 是以,顾千当面演示能力,见缝插针地教育金毛 “看到了吗?我连人都敢收拾,以后你跟我待一起,不准再干傻事。” 季留云清晰不已地听见了“跟我待在一起”这句话。 他的目光游移于那群互殴的人和冷静自若的顾千之间,眼神越来越亮。 顾千什么都能做到,他轻而易举就制服了一群人。 顾千为季留云抢回了项链。 这是主持公道,这是顾千在维护季留云。 这个认知让季留云心花怒放。 他为这个想法悄悄兴奋,像一颗即将待放的烟花,只需要顾千再说一次“我们”,季留云就能化作夜空中最美,最绚丽的烟火。 顾千打量着傻狗的眼神,半天没在他眼中看见畏惧。 嗯? 是哪个环节又出了问题? 顾千想,季留云可能没听懂话外之音。 根据行阴人执业法第二十七条第八项,行阴人不得在人间滥用灵力伤害凡人。 顾千打量着手里那条项链,如此向傻狗科普道:“听懂了吗?我敢犯法。” 身后巷子里,混混们正处于沉浸式互殴的状态,打得水深火热。 “你也看到了。”顾千掂着手里那块玉石,自我介绍。 “我就是一个罔顾法条,冷漠无情的人,给你衣服穿,给你吃的,完全是因为你是我的药引,你不要再自我感动。” 季留云已经认定自己崇拜顾千。 不为所动,没有所谓。 顾千问:“这玉哪来的?” 季留云答:“不记得了。” 就知道是这个回答,顾千又掂了掂这块玉,见金毛一双眼就上下跟着玉牌晃动。 看来是很舍不得了。 顾千挑眉问:“怎么,想要回去?” 季留云摇了摇头,眼中攀上几分疑惑。 他并不是在担心那块玉,只是心里有个疑问揭不开。 顾千:“说话,摇头是什么意思。” 谁知这傻狗却沉沉重重地摇了摇头,回:“你不会想听的。” 顾千一头雾水,皱眉道:“你还学会说一半留一半了?说。” “顾千。”季留云严肃起来。 “之前那个人碰这块玉,我觉得很不舒服,你碰,我就没有不舒服。” “这是不是说明,我喜欢你,所以我的玉也喜欢你?” 顾千:? 他居然真的有那几秒会认为这金毛能讲出点什么人话。 “这块玉充公了。”顾千宣布这个话题结束。 季留云倒是没什么,只是问:“我们还不走吗?” 顾千望向马路尽头。 远处,城市喧嚣声若有若无地飘来,偶尔有车辆从远处驶过,背后狭窄小巷里,混混们仍旧进行着“自我教育”,用痛呼和咒骂组成这场深夜山歌。 铃声响起,蓝光映在顾千脸上。 “顾先生您好,我是灵力检测委员会的,我们刚才检测到您所在的位置有明显灵力波动,现已派出督察员赶往现场,请您不要移动,配合工作。” 顾千嘴角弯了弯。 就等这个呢。 一辆黑色的车从半空砸上马路,灵车无鬼驾驶,漂移乱晃,最后猛龙甩尾停在顾千面前。 车窗里倒映出平静的顾千,以及好奇的季留云。 阴阳事务管理局下设灵力监察委员会,负责监管人间灵力使用,防止出现滥用情况。 顾千时常滥用灵力。 也为此,成了这个部门的驰名刺头。 最近阴间压制经费,这个部门连车都不能换,老旧车门缓缓打开,咯吱咯吱地让人听得牙酸。 车里迈出一个头发灰白瘦弱的男子,身穿墨黑中式垂脚长衫,鼻梁上挂一副二饼墨镜,正好挡住眼睛,表情平和宁静。 还可以窥见车里放着一把二胡。 “炳叔。” 顾千主动打招呼。 阴间里有许多他尊敬的亡魂,这位便是其中之一。 顾千做什么,季留云就要做什么,有样学样地叫了声炳叔。 炳叔天然带着一种宁静气质,此刻站在这里,顾千甚至都觉得那几个混混的怪叫都顺耳了。 “你这孩子呀。”炳叔一口吴侬软语,入耳柔和。 “又闹事啦?” 炳叔对顾千这样过于招摇的行事表示担忧,但从来都是以包容且温和的方式加以劝导。 “顾千没有闯祸。”季留云感受得到面前这男子不是坏人,甚至炫耀起来。 “顾千是为了替我出头。” “交新朋友啦?”炳叔面向季留云,柔声说。 顾千瞥了季留云一眼。 “不是朋友,炳叔。” 顾千很厉害,他短短一句话就可以控制季留云欣喜或是难过。 金毛恹恹地垂下眼皮,暗自神伤。 “我是不懂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炳叔摇了摇头,用那种特有的语气说。 “但你又惊动了委员会,我也必须给你罚单。”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陈旧的本子,很快就写好一张,指尖灵光闪烁,落纸成印。 滥用灵力,小则罚人人币,大则扣功德。 顾千违规多年,早已过了还能扣钱的时候,今晚收拾这几个混混,扣了一万功德。 第18章 “炳叔,我还有件事想让您帮我。”顾千收下罚单,指着傻狗说。 “我想请您用测灵仪看一看他的灵力指数。” 灵力监察员随身携带测灵仪,是他们的执法器具。 顾千从动手那一刻,就想好了得看看这金毛是什么等级。 就算是作为药引扣在身边,他总得知道这倒霉玩意灵力强悍到哪一步,自己才能有所准备。 “鬼机灵。”炳叔笑了笑,却扬头示意那边巷子里还在互殴的几个人。 “一会可得好好收尾。” 顾千点了头。 炳叔拿出测灵仪照了季留云,仪器滴滴响了两声,很快展现数据。 “这倒怪了。”炳叔说。 “他和你一样,超出了测灵仪上限。” 顾千眯了眯眼。 这可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他灵力深厚是因为狐妖之力,这傻狗又是因为什么? 最要紧的是,这要是以后傻狗不服管了,动起手来怎么算? 是个隐患。 该怎么办…… 顾千想不出来,瞪了季留云一眼。 金毛被瞪得委屈,又没敢问。 送走炳叔,顾千才驱散了笼罩着混混们的浓雾。 他们打得精疲力竭,此时脸上哪还看得见之前的嚣张。 顾千问:“知道错了吗?” 混混们吃一堑长一智,有的已经跪了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顾千招招手,示意季留云过来,从他抱着的两个大袋子里掏出一柄荧光塑料如意。 这是他刚才在夜市上买的,正愁不知道找谁去触霉头。 “靖天大厦,城无声。”他递给混混。 “把这个送去他手里,不然……” 不然也不会发生什么。 但人总会恐惧于未知的结果,顾千适当留白。 混混们当然能自行想象。 油头哥点头哈腰地接下塑料玩具,身后小弟却磕巴起来。 “送去给,靖天集团……的,那个城总?” 油头哥赶紧示意这小弟闭嘴,表示一定送到。 顾千丢下一句明天之内,带着傻狗走了。 回程,顾千有些心不在焉,无论季留云再说什么都没心情搭理。 直到顾千分配房间时才和季留云说了话。 一共两句。 “你安分些。” “敢跑我就让你再死一次。” 这座宅子北面是正房,一楼中央有堂屋,堂屋两侧各有一间空屋,东西两面分别是厨房和杂物间。 虽然阴间不做人,但清理现场也算黄泉办的工作,那群老鬼旧物都清干净了。 黄泉办出手,主打一个巨细无遗。 甚至都免了顾千收拾。 顾千买了张新床,下单时他迟疑片刻:要不要给季留云买? 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死鬼要什么床? 老桥的药后天才能送到。 顾千连着累了一天,这会说几句话就觉得浑身疲惫。 简单洗漱就回了二楼房间。 同时,季留云发现顾千只买了一张床,他扒在门口看了好几遍。 死鬼福至心灵:只有一张床不就是要睡一起?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就要跟着顾千进屋。 顾千:? 季留云眨巴眼。 “你干嘛?” 季留云不明白顾千为什么要挡在门口。 “你不是要我跟你一起睡觉吗?” 顾千言简意赅。 “你想现在死?” 季留云知道,顾千话越少,怒意就越高。 他沉默片刻,试图周旋。 “我害怕。” 顾千:“你怕什么?” 季留云吹牛不打草稿:“我怕鬼。” 此刻面对面站着,顾千得抬起脸才能和傻狗对视。 他觉得很有必要纠正一下这金毛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感受得到,这傻狗对于自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和信任。 或许,这些情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自己救了他。 但是这样的情感是多余而且没必要的。 顾千再次提醒自己,不要被傻狗外表迷惑。 要知道,他是一个灵力指数和自己对等的危险存在。 谁晓得季留云背后主人是谁,又有什么阴谋。 顾千明白什么叫背叛,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的生存之道是保持警惕,也要保持距离。 不过,这傻狗倒是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作为一只四百年高龄的老鬼,他即便不记得之前的事,但仍然保留了基本的语言能力和对人类社会规则的模糊认知。 整只鬼都呈现出一种“选择性失忆”的状态。 顾千把今天从混混那收来的手机拿给季留云,简单操作了一下。 给傻狗下载了几个新闻软件,以及最重要的一个boss直进。 “喏。”他说。 “你可以通过这个了解现在的社会。” 季留云好奇地接过手机,学着顾千的样子戳了戳屏幕。 觉得新奇又熟悉。 这样的熟悉,就像当时他身体里涌动的那些力量。 季留云试着往深处再想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个是新闻软件。”顾千指着屏幕上的图标,一个个介绍。 第19章 “这个是绿信,现在的人用这个交流。” “还有这个。”顾千指着boss直进。 “这个是最重要的,这个是求职软件,找工作用的。” 如果不出意外,季留云几天之内就能拥有一份工作。 但顾千习惯给自己留退路,如果那招行不通,那么也得傻狗自己给自己找一份工作。 他这里,没有白吃白住这一条。 “工作?”季留云问。 “挣钱?” 总结一天内的相处经验,顾千发现跟傻狗讲道理行不通,威胁行不通,跟他打辩论赛更是死路一条。 只有一种方法。 只要傻狗开始动脑,顺着他的想法接话,会有奇效。 譬如此时,季留云很快再次动脑,并得出结论:“我可以挣钱养你?” 顾千毫无感情地说:“对,我需要你养我。” 傻狗用力挺直身体,紧紧捏住手机。 他坚毅地给出承诺:“你放心吧。” 一夜很快过去。 顾千实在太累,以至于自己卧室门缝下面偶尔闪出一道诡异光芒都没影响他睡觉。 晨曦穿过旧时窗,染一室清光。 顾千仰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发了半天懵,才想起来自己身处无往巷。 今天起床没咳血,还不错。 看来会是美好的一天。 他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推开门就看傻狗搬了个小板凳坐他门口刷手机。 季留云没学会拼音,但能手写。 他整晚都在搜索软件里输入各种词语学习,从短视频,学到了人际关系。 季留云要挣钱养顾千。 钱、养。 基于金钱的关系。 以金钱的给予和索要而建立的关系。 学习过后,季留云恍然大悟:他即将要包/养顾千。 具体要怎么做呢? 于是他顺着这个词语跳出来的链接点进去,顾千打开门时,季留云正在逐字逐句地学习金丝雀文学。 他了解到,开启这样的关系,一定要有一句正式的话。 所以季留云自信地说:“别为生计发愁了,我的财富,就是你的依靠。” 顾千:? 顾千莫名其妙,并且不想试图理解。 对于季留云来说,关系确定,接下来就只差钱了。 季留云打开boss直进,当真找到一则高薪招聘。 金毛勇敢冲锋,发起对话。 金主:“你好,我可以。” 城:?你可以什么? 金主:这份工作,我可以。 城: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的语言水平,都会哪几门外语。 将城,晓光区,靖天大厦。 总裁办公室拥有整层楼最令人惊叹的豪华空间。 室内以深浅不一的灰色为主,辅以原木和黑色点缀,高级之中,饱含克制与严肃。 办公桌后头,城无声气场强大地背光而坐,双手交叉于桌面上,食指上戴着一枚白金戒指。 在那双手面前,放着一个刺目亮眼的塑料玉如意。 桌面的另一个角落,黑猫乖巧地卧在那里。 “我最后问你们一次。”靖天集团总裁沉声问。 “这是顾千让你们送过来的?” 办公桌对面几个混混跪着,各自脸上青红黄紫——显然又被打了一顿。 油头哥咽了口唾沫,紧张道:“我真不知道谁是顾千……” 城无声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这是他彻底动怒的征兆。 “你们敢替他隐瞒?” 油头哥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说:“反正,是有两个男的,一个高,一个矮一些,很白,好看,他,他让我们送过来的。” 城无声凝视了他们许久,最终缓缓说:“这件事,你们敢往外说一个字……” 留白。 未言的威胁。 混混们懂。 等办公室都清净下来,安静守在一旁的张助轻声说:“顾千少爷估计有什么为难吧。” “他为难。”城无声长长吁出一口气。 “我就是太放纵他了。” 城无声重重地点了点桌面上那个塑料玩具。 “你看看你看看!现在都敢拿这种小孩子把戏来捉弄我!” 张助又劝:“哎,您也知道,他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前天又栽了跟头,现在指不定多难受呢。” 城无声听了进去,怒气卸掉大半,最终叹气道:“他什么时候不可怜呢,但这也不是他把我爸,他的亲舅舅偷走的理由吧。” “偷就偷了。”城无声拿起那塑料玩具甩了甩。 “这不是在挑衅我吗?” 张助建议道:“其实,现在顾千少爷遇到了危难,或许您出手帮助,可以认回他呢?” “毕竟,他是你表弟啊,都说血亲之间心有灵犀的。” 城无声的父亲,是顾千母亲的哥哥。 他对这个小姑没什么印象,她嫁进顾家之后自断姓氏,也断了和母族的一切联系。 她不认曾经的血缘,也从没让顾千知道城家的存在。 但城无声的父亲一直记挂着妹妹,直到顾家覆灭,他们知道了些内幕,同样也知道顾千差点被亲妈害死。 城家有心想认回这个小少爷,又怕他因为母亲的事心有芥蒂,不愿意回来。 城无声得父亲临终都在念自己这个小侄子,再三嘱咐儿子说一定要把他找回来,照顾好。 第20章 城无声找了顾千很久,最后才在一个精神病院里找到小顾千。 当年的顾千…… 城无声闭上了眼,不愿再多回想。 后来,本想着先留在身边,养几年长大些,懂了事,再慢慢地认回来。 也确实安安稳稳养了几年,然后,这小祖宗就这么把亲舅舅偷走了。 “他倔得很。”城无声对助理说。 “就算有难,他也不会要我的帮助。” 他对这个弟弟真是,无可奈何。 手机在旁边一震再震。 这段时间他的私人翻译在家养伤,他近期又有许多同外国的商务会谈。 很难尽快找到一个称心的翻译。 张助提议他可以上网找一个,表示现在很多人才都会这么应聘。 城无声连夜注册了个boss直进的账号。 果然一早就有人联系他,虽然名字很莫名奇妙,但对方上来就说自己能做好这份工作。 确实很有闯劲。 城无声打开软件继续对话。 金主:我不会外语,我连拼音都不会。 城:? 金主:还有,请你尊重我国文化,说国语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城:?你他妈不是在应聘翻译? 金主:你好没素质。 城无声气得想笑,他划到对话最上面,确认自己写明白了招聘条件。 张助问:“是有人应聘吗?” 城无声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额角青筋乱跳。 “不知道是哪家的蠢货。” 这什么? 这就是最新的网络震撼吗? 城无声不确定地先翻了翻黄历。 万事大吉? 万事大吉就让他一大早收了个塑料玩具还遇到个智障吗? 他很快冷静下来。 他是靖天集团的掌门人,是整个将城横跨阴阳两界的风云人物。 这些都不是事。 想想顾千这么挑衅,肯定有什么要求。 他翻出顾千的电话,再三平息情绪。 这是他每次和顾千说话前的必要的准备工作。 生怕自己哪个字语气不好,又刺激到这个小疯子。 顾千要是因为自己出什么事。 城家老爷子和老太太第一个拿他扒皮泡酒。 城无声这个哥当的,太难了。 电话响起时,顾千正在接受采访。 本来他不想的,但电视台说如果占用了顾先生的私人时间,会给经济补偿。 顾千当即就答应了。 很尊重钱。 采访已经来到了最后的环节:“顾先生,请问您最近还有什么新的慈善活动吗?” 顾千:“有的,就你们来之前。” 面前这位可是将城最年轻的慈善家,一听还有新闻,记者们两眼放光,问:“请问是捐了什么呢?” 顾千回答:“米和油,还有一些日用品。” 这个虽然没有之前五分钟捐了一亿资产来得劲爆,但好歹也是慈善家的最新行动。 有挖掘意义。 “请问是捐给谁了?” “捐给我。”顾千指了指自己。 “就刚才居委会送来的。” 为了感谢无往巷终于有活人入住。 记者有点难绷:…… 顾千对他们摇了摇手机。 “接个电话。” “你!”城无声连打了十个电话都没人接,差点没压住自己的脾气,最后险险地说。 “你好吗!” 就这? 顾千甚至还在想,这城无声居然受到如此挑衅都不生气吗? 无所谓了。 “我有个条件,玉如意暂时不能还你,我现在的困境你也知道。” 城无声:“说条件。” 顾千看了一眼凑在自己身边傻乐的季留云。 他熟练地威胁道:“我听说你们集团工资很高,想给你推荐一个人才,工资要按天发。” 城无声问:“什么人才?” 顾千如实回答:“反正是你没见过的那种,高端型人才。” 城无声在办公室里捏着手机憋了又憋,最终确认自己被这么威胁了也没办法。 “彳亍。” 顾千挂断电话,听记者们叫自己再拍个合照就成。 城无声发了条消息过来:但我要见一眼我爹。 顾千忙着去合照拿钱。 他把手机递给季留云。 “帮我回条消息给这个人。” 又得到一个任务,季留云喜气洋洋地接过去。 顾千边走边说:“你帮我回‘好的,你自己来看’这句话。” 季留云点了点头:“好哦。” 接着就认真切换输入模式,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顾千走出几步,看见居委会的人又来门口送温暖了,回头招呼傻狗去接东西。 季留云立马领命,快速写字,快速发送。 同一时间,靖天集团总裁办公室,城无声手机震了震。 缺德表弟:妈的,你自己来看。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7章 副作用 ◎你把顾千怎么了?!◎ 跑腿上门时,顾千正靠在躺椅上晒太阳。 他整个人松弛地靠着,懒洋洋地接受阳光投来的生命力。 敲门声响,季留云抱着手机屁颠屁颠去开门。 “你好,我找顾先生。” 第21章 老桥的跑腿员同样的神秘,来人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甚至喉咙上还戴着一个由灵力操控的、可以改换声音的微型扩音器。 他很专业,没有过多寒暄,也并不放心面前这个金发男子,直到顾千上前接过袋子,他才对药物展开说明。 “药丸一共五颗,每颗功效可稳定您身体内灵力和妖力平衡三个月。” 这是老桥说过的。 “服用之后会有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发烧、头痛、晕厥、休克,副作用的过程会持续三天,这三天内您无法使用灵力或者妖力。” 这是老桥没说过的。 难怪那么着急让顾千打款才派人送药。 跑腿员传达道:“我的老板托我转告您一句温馨提示,请您这三天内不要接单,可能会死。” 多么贴心。 跑腿员办事效率很高,货到,说完,人走。 但凡提前知道些副作用,顾千都会考虑考虑再问别家。 可见人和人是不同的。 对顾千来说,钱没了可以再赚。 对老桥来说,良心没了,赚得更多。 事已至此,先吃药吧。 他靠回躺椅上,拿出颗药丸打量。 黄豆大小,份量出乎意料的重,颜色像是死掉的螃蟹,闻起来倒也没什么奇怪味道。 顾千一口把药吞了进去,咽掉。 季留云惊呼着扑过来。 “你怎么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顾千抬手撑住傻狗的身子。 “你完全没资格说这话。” 季留云急得原地跺脚转圈,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绕来撞去,晃眼得很。 “他说了的呀,你吃了,会难受。” 顾千不太想和金毛解释会超过三句话才能讲明白的逻辑,他招了招手,季留云立即就停下焦急,凑了过来。 “你拿着,告诉我有没有想起什么,或是有什么感觉?” 他把那块玉递给了季留云。 顾千才碰到这块玉时,就感受到其中有什么东西在流淌,是灵力无疑,但他又陌生于它的形态。 这块玉里的灵力,涌动着难言的恨意,就像顾千身上的妖力一样。 妖力和灵力不同,所谓灵力,是天地精华,也是维持阴阳平衡的精神能量,本质上纯净且柔和,体质特殊之人可加以利用。 妖力源于非人者身上的能量,原始、狂野且具有侵略性。 这两种力量界限分明,互相冲突。 正是因为如此,顾千的身体才急剧衰弱。 可季留云这块玉,里面的灵力却以妖力的形式展现。 这股力量,隐隐约约构筑了一个傻狗过去复杂的框架。 这样的框架里,绝非是一个可以笑着讲出来的故事。 然而,季留云此时正不明所以地握着玉,对顾千说:“我感受到,这块玉上有你的温度,嘿嘿。” 顾千:“……” 死变态。 季留云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让人不敢逼视的明媚,这样的明媚,出现在一个四百年高龄的死鬼身上,矛盾得很,结成了某种独特的魅力。 顾千凝着他的笑容,思绪纷纭。 他没由来地开始想,这样一只傻狗,能恨什么呢? 如此一张白纸,怎样的命运才能挥毫泼墨烙下仇恨? 他的过去…… 顾千阻止自己继续深想,再三提醒自己:季留云只是药引,迟早要被杀了炼药的。 可是思维会自由发散。 他想。 如果季留云能恢复记忆,他就能成为更好的药引不是吗? 况且。 不了解季留云的全部情况,这是一个风险。 让他恢复记忆,才能更好的掌控他,毕竟要挣够炼药的钱,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对了,就是这样。 顾千很快说服自己,尝试着给傻狗找记忆,也是为了他药引的身份。 没有别的。 即便有点私心,也是出于好奇。 顾千的执行力很高,只要心里逻辑顺畅,他很快就能为了目的做出行动。 陈巳师父那里有一种醒灵石,可以让这样魂体紊乱的死鬼恢复记忆。 他联系了好友,对方还在给师父护法出不了门,听见顾千想过去一趟,欢快地连说了好几个快来快来。 顾千和陈巳约定下午见,午餐点了个外卖,身上还没出现什么副作用。 他心里头想着事,也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东西。 季留云不乐意了,抬着手机念:“如果你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那么你成功了。” 顾千在桌对面抬眼瞥他。 “又发什么病?” 季留云不假思索地说:“你要是不好好吃饭,会生病。”顿了顿,补充道。 “虽然你怎么样都很漂亮,不对,你是最漂亮的!” 顾千眨了眨眼,收回目光,默默吃掉了碗里那块肉。 季留云快乐地又给顾千夹了一筷子肉,同时单方面认定自己和顾千已经成为了某种关系。 于是他自信地学以致用:“如果你生病,后果会很严重。” 季留云巧妙停顿 ,观察了下顾千的反应,见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抵触,这才继续坐直身体傲气凌人地宣布:“我会让所有人为你陪葬。” 顾千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觉得耳朵好辣。 第22章 季霸总的形象没能维持太久,他很快就顾千出门不带自己——这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他顶着两个荷包蛋泪眼跟进跟出,再三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同行资格。 最终只能泫然欲泣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千想也不想地回:“下午。” 陈巳是师父陈不辞捡回来养大的孤儿。 他的师父陈不辞是业内著名合和师,不同于行阴人的镇鬼度怨,亦不同于僧道驱邪避凶。 合和师的工作是在阴阳两界之内充当天平,解决各方矛盾,包括非人者。 他们住在城东老宅区,院子藏在蜿蜒小巷深处,红砖老房高低错落地围在四周,举目都是岁月的痕迹。 五颜六色的小广告层层叠叠,广告尽头是陈不辞的院子。 顾千按了门铃,很快就听到啪嗒啪嗒的响动。 门刚开一条缝,先有白影如闪电炸出。 唳鸣惊人,鸟头冲刺!!! 不论是顾千这样的行阴人,还是陈不辞作为合和师,都拥有强大的精神意志,可将灵力凝聚为实体,并让它们具有自主意识。 顾千有阳春白雪。 陈不辞则是凝力化了这一只丹顶鹤。 小老头很喜欢它,宠得没边。 但它和顾千很不对付,像是有什么生死世仇——单方面的。 此刻鸟头一露就是干,甩着头上那撮红毛,伸着脖子一顿戳戳戳戳戳! 大业未成,它很快就被按住了翅膀。 陈巳训它:“迈巴!跟你说了多少次顾千是自己人!” 这只鹤倔得跟驴没差别,完全听不进去。 陈巳熟练地念咒把它化为灵光收了起来。 他是跑着来开门的,脸上面膜被颠掉了大半,这会用脚扒开门示意顾千进去,两只手仔仔细细把面膜敷好,还不忘给迈巴鹤讲两句好话。 “快进来快进来,迈巴这两天没见着老头,分离焦虑症。” “它跟我就是八字不合。”顾千熟门熟路地往里走。 陈巳关上院门跟上来。 “理论上,你这八字跟谁都不合,听话,咱不乱迷信嗷。” “喏。”陈巳指向大厅,他一听顾千要醒灵石,早就给准备好了。 顾千看着那一袋沉甸甸的各种东西,怔了怔。 “我记得,我只准备借一块石头。” “我知道呀。”陈巳拉开袋子展示。 “但你现在和鬼同居,要用的东西很多,我都给你备上了。” 同居? 简短两个字,给顾千带来太多震撼。 陈巳滔滔不绝:“照片我看了,是个帅鬼,上天终于让我达成所愿,你也有所归属。” 顾千:“……” 陈巳这个人,有两大特点,爱美且迷信。 他不止一次在顾千面前虔诚许愿,希望上天垂怜,送来一个190纯情天真活泼开朗生来就会散发温暖且器大活好的男菩萨来好友身边,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快乐。 句句真诚。 句句私心。 “等等。”顾千问。 “你上哪看见傻狗了?” 陈巳这七天不是都呆在家里给老头护法吗? “哦哟,昵称都取好啦。”陈巳“啧啧”两声,递出手机。 “你忘了自己多出名啦?” 这两天事赶事的,顾千没点开过界融,这会一看,阴间震撼扑面而来。 震惊!顾千收拾家当和金发美鬼共筑爱巢! 如题!亡友们,据某位热心市鬼提供偷拍,同居消息实锤了! <图面·jpg> 图片里,顾千眉头微蹙着踏进车子,在他身后,季留云伸手护住他后背,动作看起来是那么自然,仿佛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阳光尤为偏爱季留云那头金发,为整张照片增添一份梦幻质感。 顾千:“……” 如果没记错,当时的对话是这样的。 季留云指着车哽咽道:“我害怕这个东西,万一我死了呢?” 顾千:“你已经死过了。” 如此阴间对话,还给司机师傅造成了些许冲击。 这也能拍得岁月静好? 下面的回帖更是炸裂。 我就说顾千从不打没准备的仗,没听说吗亡友们,他去那无往巷就是为了这只金毛鬼。 他俩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偷偷说一条,前天有亡友在小吃街遇到他俩了,听见顾千叫那金毛鬼傻狗。 不可能是狗,我把我家狗鬼打了一顿他也没变成美男鬼。 鬼安001:楼上那个,虐狗鬼是要挨打的,望你谨言慎行,界融不是法外之地。 …… 顾千把手机还给陈巳,说:“他只是我的药引。” 陈巳没接话。 计时器响了,他揭掉面膜,又继续在他师父那些陈列架上搜搜捡捡,把认为用得着的都塞进去袋子里。 顾千很了解陈巳。 陈巳听见顾千破产之后没有说“怎么会这样啊”,或者“那你怎么办啊”类似的话。 真正的关心无需言明,陈巳会悄悄行动。 果然,顾千从那兜东西里翻出一本书,打开来,里头果然夹着几张银行卡,贴着纸胶带,写了密码。 “你知道我不会要的。” 陈巳长叹一口气:“你怎么发现得这么快啊。” 第23章 话是这么说,但手里塞东西的动作也没停。 顾千认出几样,都是宝贝物件,想来,陈不辞搜罗也不容易。 现在被他宝贝徒弟一股脑全送出去,这样的事,多年来经常发生。 顾千其实悄悄怀疑过,陈不辞当年捡到陈巳,教育出个贴心得漏风棉袄。 这一段师徒缘分,或许有祖坟漏雨的成份。 “这个给你家傻狗护住魂体,这个给他戴着可以避免阳气侵蚀,这个……” 顾千重申:“……他只是我的药引。” “啊对,说到药引。”陈巳绕回桌后面,翻出来几张纸挑挑选选递给顾千。 “我给你找了几只老鬼,都是适合你这八字的药引,我让堂口下面的兄弟都盯着了,有消息我告诉你。” 怎么就理所当然的认定顾千要换鬼来炼药了呢? 他再次重申:“我已经捉到药引了。” “你得了吧。”陈巳快速洗好脸,翻出瓶瓶罐罐来抹,边抹边说。 “你就不是能忍心杀掉共处时间超过一天的活物的人。” 顾千纠正:“他是鬼。” “只要有灵性的你都舍不得。”陈巳又想起来几样适合温养鬼体的东西,从柜子里翻出来塞去兜里。 “拿着吧,给孩子的。” 顾千无奈道:“我就只要醒灵石。”他垂眼想了想,说。 “而且我一定会杀了他炼药。” 陈巳站定,安静地打量好友片刻,最后抬手捋了一把精心打理好的头发。 “你的自我认知向来都有问题。” 为什么陈巳认定自己是个行善积德的大好人,这个问题对顾千来说一直都是未解之谜。 但陈巳对此不容质疑,甚至本人亲口反驳也不行。 “拿去吧。”陈巳说。 “也不是什么宝贝物件,毕竟老头对我恩重如山,我也不能拿他特别宝贝的东西来做人情啊。” 话是这么说,偷拿他师父的时候也没见多谨慎,甚至可以说卖得很干脆,巴不得把陈不辞家底都掏给顾千。 “毕竟,你对我那是救命之恩。” 每次都是这个理由。 陈巳所说的救命之恩,其实是意料之外。 十年前,顾千接单时误打误撞遇见一个男孩被邪鬼围堵小巷里,手上倒是拿着法器,但操作生疏。 男孩长得白净漂亮,顾千喜欢好看的东西。 所以出手了,干脆利落。 陈巳当场路转唯。 顾千没有挟恩图报,陈巳却铭记于心。 他当年就认定顾千是一辈子的朋友,虽然至今都不知道顾千给他设置了六年期限。 顾千身边太多过客,只有陈巳稳稳地迈过了这个时限。 陈巳其实比顾千还要了解他自己。 “我和你认识那么多年,头一回听见你给谁取外号的。” 顾千:“傻狗不是外号,是写实。” 陈巳好奇起来:“哎,他是不是挺有趣的?你每次一提到他,眉毛就会皱你知道吗?” 顾千当即否认。 陈巳心里明镜似的。 顾千总是那么骄傲自信,但陈巳知道那副故作自负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极度敏感和自卑的心。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有无数种办法囚禁那只鬼于方寸之间。 顾千在这无数种办法里,选了让那只鬼自由行走。 只有一个原因:顾千心软了。 能让顾千这样性子的人有如此情绪变化,那一定是个了不得的鬼。 陈巳如此想着,又提醒说:“不过,你应该知道醒灵石用在鬼身上会很难受吧。” “我建议啊,如果你家里那个是失忆,你又不着急,还是等他慢慢想起来,毕竟你我都见过,那些鬼被醒灵石折磨得多厉害。” 顾千没少见过。 鬼本身就是执念极深的存在,恩怨在他们身上,会被无限放大。 记忆,尤其是痛苦的记忆,失而复得,被逼着承受那些足以撕裂身体的记忆,和再杀他们一次没有区别。 醒灵石发着光,鬼魂哀嚎嘶吼着,身体抗拒得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 顾千试图把季留云的笑脸安去记忆里的画面身上。 想着想着,又皱起眉头。 陈巳看在眼里,不再多讲。 虽是如此,顾千握了握拳,还是坚定地说:“我不会心软的,我回去就给他用。” 陈巳耸耸肩,很快又笑起来说难得顾千来找自己玩,最近有部特别好看的电影一定要分享。 晚上九点。 药效一点点上来,酸痛感愈发清晰。 顾千在巷口下了车,心里想着陈巳说的话。 他怎么可能是心软的人。 心软的人会受伤,这是全世界不成文的铁律。 顾千不要心软。 他决定,一会见到季留云,就把醒灵石按去那傻狗脑门上。 无往巷是被整座城市遗忘背叛的地方。 偏僻,萧瑟。 零星几盏路灯照不亮这片黑暗,光晕在苟延残喘。 顾千走在荒芜寂静里,蓦地注意到远处有什么小小的亮点在闪烁。 随着距离的拉进,他看清了光源。 季留云把小板凳搬到院子门口,靠着鼓石,是不停地开关手机屏幕,锁屏的光芒在暗夜里一闪一闪的。 忽明忽暗,像呼吸,又像心跳。 第24章 顾千不由放慢了脚步。 同一瞬间,季留云第一万次向巷口张望,手心里的光照得他眼睛亮晶晶的。 看清是顾千,他立马冲了过来。 “你回来啦!” 他跑得太急,险些被脚步绊倒。 顾千看着这个恍若大型犬一样的死鬼,不知怎的,他愣在了原地。 傻狗热情得很,先说了欢迎回家,看顾千手里抱着一堆东西,又自觉地接过来,摇头晃脑地显摆力量。 最后,才想起来要委屈。 季留云小心又委屈地问:“说好的下午就回来了呢?” 顾千张了张嘴,忽然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想,一定是因为吃了老桥的药丸。 顾千发烧了。 准确来说,是药丸副作用上头了。 发作起来比跑腿员描述得更恐怖。 灵力也好,妖力也罢,撞在一起,火山大爆发。 顾千浑身烫得惊人,汗水濡湿衣衫,无端野火滚进荒野席卷所有生命力,几乎要把他浑身的血管都烧干。 滚烫之后,又把人丢进了冰川。 这个间隙里,顾千难得有一瞬间清醒,瞧见季留云跑出跑进地忙活。 顾千教过季留云家里基本的电器怎么用,他找了所有能降温的东西塞进顾千被窝里。 陡然发觉顾千身上凉了下来。 季留云大惊失色,头发都吓得站起来几撮。 他又把那些冰凉的东西取出来,满院子搜罗能发热的东西。 顾千衣柜里所有的毛衣、围巾和厚毯子全都堆到了床上。 做完这一切,季留云认真地摸了摸顾千的脸。 顾千还是很冷。 于是季留云翻出了电吹风,调到最热档。 顾千就稍微清醒了这么一会。 他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模糊。 顾千感觉自己像是被埋在了一座小山下,四肢沉重,呼吸困难。 随着视线聚焦,他看到了季留云那头耀眼的金毛。 耳边的嗡嗡噪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傻狗拿着电吹风,表情严肃得近乎滑稽,全神贯注地,像是在做手术。 电吹风呼呼地吹着,热风扑面而来,顾千侧脸被烘得发烫。 傻狗手法并不娴熟,热风一荡一荡,很不均匀。 他不时停下来,摸摸顾千的温度,然后继续“治疗”。 中途还碎碎念:“天杀的,我要让所有人为你陪葬。” 顾千:…… 顾千很独立,鲜少开口寻求帮助,遑论让他人照顾自己。 没承想头一遭被照顾,就这么兵荒马乱。 他从厚重的衣物和毯子堆里挣扎出一只手。 “停……停下。” 季留云立马关掉电吹风,俯身靠近。 “怎么了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脸都要熟了。 顾千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你……把这些东西拿走一些,只留毯子就行。” “喘不过气……咳,傻狗。” 季留云立马照做,手忙脚乱地清理那堆小山一样的衣物。 呼吸匀畅了,寒意又逐渐笼罩住顾千,他绷紧身子,试图抵抗。 季留云清理完,再次仔细地把手贴在顾千脸上感受温度。 这个死鬼的手心很暖。 身体和心理本能地向往温暖,它们背叛了顾千。 顾千抖抖索索的,听见自己的嘴巴说:“你……你,你进被子里来。” 季留云立马照做,很快就听见顾千命令说:“你只准抱着我。” 季留云受宠若惊——他居然还能抱着顾千! 兴奋感冲击着他的理智,把金主瘾给勾了出来。 季留云有模有样地环抱住瘦弱的顾千,继而拿出手机,打开浏览过的文学。 他压低嗓子照着稿念:“你求我,我就给你。” 顾千:“……” 他在发抖,被气的。 傻狗丝毫不觉,只当顾千冷狠了,更用力把他抱住,继续说:“不要动,再动,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霸总文学创造了一瞬间的医学奇迹。 顾千挣出一丝清明,忍无可忍地抢过傻狗的手机,凭最后的理智打开了低龄儿童模式。 最后晕晕乎乎地扎进温暖里。 季留云一直没敢动,直到确定顾千真的睡着了。 他才重新拿回手机,打开宝宝巴士另辟学习之路。 怀里的人闷哼了一声。 季留云立马丢掉手机,抱住了顾千小朋友。 第二天一早。 无往巷014号门口,季留云堵住了两个人。 “顾千还在睡觉,你们不能进去。” 城无声回头看向张助,眼神中传递了太多信息。 这鬼不是顾千捉来的药引吗? 怎么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 顾千为什么没有把这死鬼困魂锁魄,就放他这么乱跑? 张助也回了一个眼神:老板,我真的不知道。 季留云看这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更警惕了。 “你们要干什么?” 城无声听得想笑,一只鬼凭什么敢质问他? “顾千呢?” 季留云已经不是那个谁都可以打的鬼了。 他上前一步,丝毫不畏惧。 第25章 “我说了,他还在睡觉,他昨晚出了很多汗,不许吵他。” 什么昨晚出了很多汗? 城无声越听越不对劲。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顾千他睡觉……” 季留云理所当然:“我当然知道,我下床的时候他还没醒。” 城无声:??? 张助:!!! 城无声杀意纵起。 “你把顾千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8章 维护关系 ◎这是我和顾千的安全词。◎ 半小时前。 豪华轿车驶向无往巷。 城无声在后座循环反复地把那条消息看了又看。 张助在副驾如坐针毡,透过后视镜观察着老板的脸色。 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难看了。 真不好。 随着老板心绪不佳,灵力外溢,车内温度陡降好几度。 冷得司机打摆子。 张助立马劝:“城总,顾千少爷或许是手滑了。” “他手滑。”城无声抬起头,看向后视镜中张助的眼睛。 “这话你自己信吗?” 张助深吸一口气。 包不信的。 打工人难做啊,自家老板什么都好,平日里处理阴阳两界各项事务游刃有余,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下眉头的城总。 其人名声在外,钢铁男人。 让最钢铁的男人破防,只有两人能做到,其中一位就是顾千少爷。 张助转变话术:“城总,也许是顾千少爷心情不好呢,你不是一直想和他修复关系吗,这或许是个机会。” 车内温度缓缓上升。 城无声问:“你有建议?” 张助立时说:“是这样的,我认为,你需要改换一下姿态,以免让他觉得你是过去兴师问罪的,你知道的,顾千少爷吃软不吃硬,你越刚,他越讨……抵触你。” 城无声若有所思:“比如?” “比如表现得轻松一点,就像是普通的串门。” 城无声他无声了片刻,问:“你见过谁去普通的串门,是为了看自己被偷走的爹?” 张助:“……” 打工人脑子灵活,能自动屏蔽回答不了的话。 “城总,您千万叫记住,委婉地询问顾少爷的近况,适当表达关心,但千万注意表情,不要给他太大压力。无论怎样,一定要多关心。” “记住,咱们是来修复关系的。” 城无声并不同意这个说法。 “我和顾千只是有些误会,讲什么修复?” 张助迎难而上,睁眼说瞎话:“是,你们关系没破裂过。” 城无声听满意了,车内温度终于恢复正常。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能发生什么让自己更崩溃的事呢? 不会有了。 城无声此行势在必得。 车子进不去无往巷,城无声带着张助在巷口下车。 这地界像自带一条线,踏进去,身后的城市喧嚣戛然而止。 无往巷在白天呈现一种诡异的静谧。 阳光穿过东扭西倒的老树投下一墙斑驳,影子千奇百怪。 巷道两边的老屋门户紧闭,偶有凉风打着卷吹过,吹不开一丝寂静。 整条巷子给人一种活着进去就得死着出来的美丽感觉。 “他住这……”城无声不由紧了眉。 顾千这次阴沟翻船,原先住的那套大平层被挂去慈善机构拍卖,城无声第一时间就买了下来。 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还回去。 如今看他住在这里,不由紧急思考起来。 甚至脑补着,顾千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要难过都是偷偷的。 顾千自己住在这里。 他现在是不是正哀哀戚戚地望天垂泪? 吃的呢? 他吃什么。 是不是都没吃的。 城无声越想越没底,心头阴云笼罩。 无数想法盘旋在他脑海中,直到看见无往巷014号宅院门口红光大作。 所有想法戛然而止。 灰砖上,崭新锦旗格外醒目,金字熠熠生辉:乐善好施,功德无量。 这抹颜色实在扎眼。 看一眼,觉得灵魂都得到升华的那种。 顾千做慈善这不是被迫的吗?怎么还挂在门口了? 怀着如此疑问,城无声叩响了大门,见到一个睡眼惺忪的金毛。 对视一刹,城无声认出了面前这只鬼是顾千的药引。 顾千身上附着狐妖之力的事,城无声知道。 顾千需要药引炼药的事,城无声也知道。 将城之中,似乎除了顾千,所有人都知道靖天集团的城总在全世界寻找八字逆天的高龄老鬼。 当时,第一时间得知好不容易出现这么只鬼,城无声本想亲自出手,捉了送去给顾千。 但他心知顾千不会接受,遂紧急刹车。 又得知那只鬼被抓进无往巷里,很快就要被分食的消息。 城无声生怕交给别人去做会出意外,他亲自遮形蔽气,装作那群老鬼之一混入无往巷里。 为了拖延时间,城无声哄得那外国鬼相信第二天分食这金毛会有奇效。 这才给顾千有时间去捉了他。 之后,城总依旧不放心,走了阴间的关系,花了大公德联系黄泉办请他们公派一单,让顾千名正言顺地去无往巷。 第26章 忙完这些,城无声刚安心躺下,还没来得及休息,顾千的电话就打来了。 缺德表弟难得主动打电话,城无声一时都没想好拿什么语气讲话。 好在事情很顺利,黑狸奴代为监督了全程,顾千团灭老鬼,也捉住了金毛鬼。 就只差炼药了。 顾千那夜破产,没钱炼药,城无声也知道。 他今日登门,除了看自己爹,还有就是为了给顾千送钱。 城家想早日认回顾千,免不了要打动这个表弟。 还能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容易打动人心的呢? 结果这药引就这么来迎了门,还说什么? 顾千和他睡一张床上?! 城无声于无言之中凝聚灵力。 季留云警觉起来,他虽然记忆模糊,但是保护顾千的本能异常清晰。 这样的念头才起,他体内那些能量立时如江流奔涌。 他将目光锁在面前这个男人身上,金色头发随着主人情绪无风自动,威压于无言中对冲。 城无声敏锐地察觉到了金毛鬼的变化,这只鬼身上的灵力强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灵力乱铺密布,张助悄悄后退一步。 “城老板,晨练呢?” 千钧一发之际,慵懒而带着戏谑的声音自院内响起。 顾千倚靠在二楼廊柱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他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白色t恤,衣领歪斜,毫不设防。 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浑身上下都带着未尽的睡意。 他望着楼下院门前这场热闹,视线在城无声和季留云之间扫了一圈。 “傻狗,回来。” 季留云立刻就收掉灵力,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早上好顾千!” 一连串问话跟小旋风似的从楼梯奔上二楼。 “你还难受吗?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哎呀,早上还是凉凉的,至少披件外衣呀!” 顾千被傻狗推着往里走,朝楼下招呼一声:“你们先进来吧,自己坐,稍等一下。” 眼看着刚才那鬼上一秒还护食一般的暴躁,顾千招招手他就当场变脸。 城无声双手掐诀灵力涌动,要凶不凶地杵在门口。 还得是张助反应快,欢喜地上前说:“顾千少爷请你进去呢!” 城无声:“我看到那只鬼摇尾巴了。” 张助探出头:“不能吧……” 顾千昨晚出了一身汗,决定去洗一洗,让城无声他们先在楼下大堂里略坐坐。 也就是这么一坐,观看了那只金毛鬼是如何毛手毛脚地给顾千准备早餐。 他说着泡米糊泡米糊,跑来跑去找到水壶。 他又念着煮鸡蛋煮鸡蛋,又跑来跑去找锅。 最后拿着水壶浇一个盖着土的花盆。 问题是,他拿的是开水壶,嘴里讲着种面包。 荒诞诡异。 原来白日闹鬼是这样的光景。 顾千下楼来也没说什么,先问城无声:“如果不赶时间我先吃早点?肚子饿得有点痛。” 城无声注意到顾千的脸色不太好,人更清瘦了。但不知为何,隐隐察觉自己这个表弟现在心情似乎还不错。 往年,顾千还在城无声身边时,总是警惕着,得了空闲也要靠着墙站,很少有现在这样放松的样子。 此刻站在面前的顾千,没有了紧绷感,更显平和从容。 最要紧的,他居然还会关心城无声赶不赶时间。 这简直让城无声欣慰不已,他说我不赶时间,你随意。 顾千就“嗯”了一声,擦着头发坐到桌子对面。 金毛鬼活像个管家婆,立马献上关心。 “头发要吹干啊。” 边说边递出筷子和勺。 “我不想再听见你说吹风机。”顾千接过勺,当着两人一鬼的面自顾自吃起来。 季留云给他剥鸡蛋,细心地留着半边壳方便他拿,接着用不会影响顾千吃早饭的力度替他擦头发。 张助再次探出头。 这次他看到尾巴了。 城无声目光在金毛鬼和顾千身上来回移动,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顾千被盯得难受,直接问:“你要吃?” 城无声:“……不是,不吃。” 他是带着任务来的。 奶奶给城无声塞了张银行卡,千叮万嘱一定要拿给小顾千,不然他就别回去了。 他想过无数种再见到顾千会发生的场面,甚至不惜再三警告自己一定要注意态度。 就是没想到会如此风平浪静。 平静得他都找不到话口拿出这张卡。 吃完早餐,季留云主动洗碗,顾千带着城无声去看他爹。 玉如意被一个透明玻璃罩保护着,四周符文环绕,隐隐泛着微光,显然是某种保护法阵。 周围还摆满了东西:长明灯,香炉,还有玉质花瓶,里面插着一小束新鲜的不知名野花。 措施堪称严谨周到。 城无声忍不住绕着看了一遍。 城家留魄这个习俗,虽然能使长辈宿于法器常留人间,但也有其局限性,长辈们不能一直保持清醒状态,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休眠。 只有在遇到重大问题时,后人才会唤醒他们。 城无声之所以放心让顾千带着父亲这柄玉如意,是因为他在玉如意上头下过血亲契约,除非他死,不然谁都不能伤害父亲的存魂之处。 第27章 但他没有想过,顾千会把玉如意照顾得如此体贴。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顾千看城无声呆站在原地。 “不是为了你给做戏。” 这么解释,他自己听起来都别扭。 邀功似的。 于是顾千继续说:“你也没必要让我做戏给你看。” 城无声问:“你不怕我来抢走他?” 顾千语带傲气:“我给玉如意下了血咒,除非我死,谁也拿不走。” 下血咒…… 城无声听得五味杂陈,心说自己和顾千这是殊途同归了? “怎么,又震惊了?”顾千嘴角含着些嘲讽。 “你知道的,我毕竟也算个妖,做事就是心狠些。” 不提便罢了。 一提,城无声更是如鲠在喉。 靖天如今能有这番成就,靠的绝不是善良。 城家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大部分时候利益朝前,城无声作为家族继承者,从小就被培养了这个观念。 善恶本就不分明,许多生意都会涉及一些灰色道德地带,遇到这种问题,就只需要看利益了。 九年前靖天接了一个大单,委托他们去灭一个几百年的树妖。 那树妖长在深山里,没化形,也没下来为祸人间。 对方出价很高,彼时城无声根基未稳,需要很多大单在业内立足,也就没有犹豫接下了这单。 顾千听到这个任务时,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你为了钱就能去杀无辜?” 城无声只能讲这是利益问题。 “如果你们敢去伤害那棵树,我会阻止你们。” 顾千撂下这句话。 城无声只恨当时自己没能读懂顾千为此受了什么伤害。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有报告传来说有人在阻挠任务的进行,起初是些小麻烦,后来险些闹出人命。 等城无声赶到现场时,那场景让他终身难忘。 顾千只身立于古树前,阳春白雪震得整片山林为之回响。 九条狐尾满是血痕,随着顾千的呼吸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少年人眼里充满狠厉,瞳孔化作细线一条,他杀急了眼,连眼白都泛着红光。 对视之间,杀意近乎实质化。 这不免让城无声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精神病院里找到顾千时的场景,小小的孩子穿着束身衣被绑在床上,脆弱无助,眼神既恨且狠。 护在古树面前的顾千,再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向城无声。 “是妖就要杀?”顾千问,声音里充满失望和痛苦。 “顾千……”城无声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讲起。 “那我呢?我也是半妖,你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杀了我?” 也就是这一刻,城无声才读懂了顾千那些从未言明的敏感和痛苦。 自那之后,城无声都给整得ptsd了,再也没接过这样的单子。 可顾千下定决定要走,直到今时,城无声都不知该如何弥补当日的伤害。 为着这件事,城无声没少被爷爷奶奶收拾。 此刻面对着面,听顾千这么风轻云淡地说起来。 顾千认定了城无声看不起妖。 城无声:“……” first blood. 这个话题不能聊,换做怎么运营商务,经营家族,城无声头头是道。 但他就是不晓得如何安慰顾千。 城无声迅速转换话题,决定绕开所有顾千的痛苦。 重建关系,从好好聊天开始。 “我听说你这些年委托挺多,做的都还不错。” “是啊。”顾千说。 “这不都做破产了,流落到这。” double kill. 城无声头疼起来,继续尝试。 “其实你可以来找我合作。” 顾千直接打断。 “合作?继续去帮你杀那样无辜的树妖?” triple kill. 城无声深吸一口气,决定试试说以前的情意。 “毕竟我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把你当家人。” 顾千哼笑一声,给玉如意点了香说:“做我家人不吉利,我家户口本只剩下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quardra kill. 城无声感到挫败,仍然不肯放弃,决定问个一定不会踩雷的问题。 “那只鬼,你不是要炼药续命吗。” 顾千随便地耸了耸肩,说:“我现在没钱炼药。” 城无声:“我有。” 顾千:“我知道。” 城无声:“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先帮你把药炼了。” 顾千:“我不急,我可以慢慢挣。” 城无声却很急。 “你为什么要留着他?” 顾千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讲,顺口说:“因为他不怕我是妖。” 城无声:“……” penta kill!!! ace. 顾千打开房门,回头瞧见城无声还站在原地,表情是不可描述。 “走啊?还是你要和你爹再呆会?” 城无声:“不……我出去。” 跟着顾千走了几步,他才想起来要问:“你说要给我介绍个人去我那上班,是谁?” 顾千指着院子里的季留云。 “他。” 城无声:? 经过顾千两两介绍,季留云听明白了:城无声就是未来的金钱来源。 第28章 本来到这里今天这事就算完了,顾千正想去躺椅上晒太阳,见城无声和他那助理还没走,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要留下来吃午饭?” 城无声卡还没送出去呢,哪能走。 他从善如流地接话:“既然你开口了,那也不是不可以。” 顾千:“不用勉强。” 城无声:“没关系,偶尔体验一下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吃饭,也是乐趣。” 张助恨铁不成钢,听得想翻白眼。 季留云则是眯起了眼,眸中暗含思忖。 每天早上十点到十一点,如果天气允许,顾千一定要晒太阳。 他戴上耳塞和眼罩,让傻狗饭点叫自己。 季留云全程目睹城无声来了之后的样子,怎一个鬼鬼祟祟居心不良可言! 他先给顾千盖上小毛毯,最后目光坚毅地来到城无声身边。 城无声就没能明白顾千是怎么和这只鬼交流的。 譬如此时,这金毛鬼一脸坚毅地站到他面前,对视之间,饱含诸语千言。 城无声:?? 季留云端详面前这人片刻。 城无声穿着质地上乘裁剪得当的套装,头发梳到脑后,几缕不经意地垂落额前,增添几分魅力。 他记得金丝雀文学里,这样打扮的人,多半是要拆散官配用心不良的男二。 傻狗动脑。 傻狗总结。 傻狗开口:“你要勾引顾千。” 张助:!!! 有城无声这尊大佛呆在自己地盘上,顾千晒太阳都不安稳。 没多久他摘下眼罩,见傻狗搬了小板凳守在旁边看宝宝巴士。 城无声则臭着脸坐在大堂里用手机处理公务。 “这里远,点外卖吧。”药丸的副作用还没退完,顾千说话都觉得累。 城无声立即抬起头,仿佛等待这个机会已久。 可是总裁的手机上没有外卖app。 张助强行救场,强行熟悉。 “还是我来点吧,这附近我熟得很,知道哪家好吃。” 城无声看向顾千,后者点了点头,招呼傻狗跟自己上了二楼。 “怎么他脸色那么难看,你和他说什么了?” 季留云缓缓低下头。 “明明我的脸色也不好看,为什么你只在乎他。” 顾千:“……” 傻狗纯红齿白康健如常。 顾千懒得和他辨,城无声的事最重要。 一方面,顾千让季留云去城无声那上班拿钱,除了让这傻狗挣钱之外,也算是借用城无声的影响范围保护傻狗。 毕竟,他挣够了九千万就要杀掉季留云炼药,在那之前,这死鬼不能出事。 当然这一点目前他不会告诉季留云。 还有另一方面,顾千对城无声没有什么实打实的恨意,但仍然心存芥蒂,傻狗说话没个把门的,搞不好哪句话就把人得罪了。 思及此,顾千约法两章。 “第一,面对城无声,你要经常把‘谢谢,请,对不起’这三个词挂嘴上,他那号人就喜欢听这种话。” 季留云不愿意,但依旧点了头。 “第二,我在场的时候,只要我说‘鸡腿’,你就闭嘴不准说话。” 这个季留云就不能理解了。 “为什么?” 顾千回:“这样比较安全。” 安全的词语。 季留云似懂非懂。 张助点了一大桌子菜,菜色堪称豪华,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城无声坐在桌前,目光时不时瞟向金毛鬼,脸色依旧不好看。 “怎么了?”顾千问。 “没什么。”城无声说。 “我就是没想过自己会和一只鬼同桌吃饭。” 顾千眉头微微皱起,虽然这是实话,可从城无声嘴里说出来,就是带着一股傲气和蔑视。 他不喜欢,所以说:“我也没想过还能跟你坐一起吃饭。” 本意只是想阴阳一句,谁知城无声当即就不说话了。 顾千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好怪。 季留云注意到城无声对自己的关注,更加认定对方绝对是在嫉妒自己。 但顾千交代过,要对这个男人说“请,谢谢,对不起”。 季留云学以致用,对城无声说:“这顿你请吧,谢谢,就当你对不起我了。” 城无声都给听恍惚了,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张口:“你他……” “啊城总!!”张助紧急悬崖勒马,拼命用脸示意自己老板冷静下来。 “你看这白菜多白菜呀!” 顾千笑得半天没缓过劲来。 他笑了,城无声也就没再说什么,憋着火拿起筷子。 这顿饭居然还能吃下去。 城无声断断续续捡着话题和顾千聊。 季留云刚要开口。 顾千:“鸡腿。” 季留云闭嘴安静吃饭。 城无声、张助齐齐扫视桌上的菜,哪有鸡腿? 没多久,季留云还要开口,又被顾千一句“鸡腿”挡了回去。 城无声莫名奇妙。 “你要吃鸡腿?” 季留云金毛立了起来。 “你不准说!” 城无声卯上劲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 傻狗正经起来必得出事。 顾千眼皮一跳,没来得及拦,季留云已经水灵灵地说出了口。 第29章 “这是我和顾千的安全词!”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9章 小狗情诗 ◎顾千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好天气。◎ 城无声裂开。 他这样的人,愤怒或是激动到了极点,整个人会呈现一种死水般的状态。 脸是死的,灵力在沸腾。 细密的冰花自他指尖凝结,饭菜受到感染而结霜。 这样的状况,季留云很熟悉,他本能地把顾千护在怀里。 “小心,这玩意变异了会咬人。” 顾千:“……” 傻狗一语惊人,再语掀天。 现场情况表明,再不进行解释,将要发生流血事件。 顾千按住季留云,对城无声说:“不管你在想哪样,但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城无声问:“他是什么情况?” 顾千转头望着傻狗,傻狗呲牙笑着让他看。 ……该怎么去形容你最贴切。 “他记忆不全,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有问题,偶尔会这样乱用词。”顾千简单地概括。 城无声眸光沉浮,抿了下嘴:“理解再有问题,能把这三个字当玩笑话说?” 眼瞅着院边上的树干都开始结霜。 凉气痒痒地挠着肺管,顾千捂着嘴咳了两声。 城无声立马收了神通,但面上仍挂着不悦。 倒霉表哥深深呼吸,转眼看向金毛鬼。 对方正万般关切地在给缺德表弟顺气,中途还不忘瞪几眼“罪魁祸首”。 冲击太大,张助手都抬麻了,一双筷子悬在半空,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顾千咳了很久,垂下眼皮,盖住眼底许多思量。 就算傻狗说的是真话,城无声他至于气愤到这个点吗? 他又有什么算计? 静观其变吧。 “反正就是这么个事。”顾千推开借机黏在自己身上的傻狗。 “城总不要和傻子多计较。” 城无声盯着金毛鬼,对顾千说:“失忆的东西都很危险,你既然要留着他,为什么不用醒灵石?如果你没有——” “不用城总记挂。”顾千打断这个居高临下的建议,压抑着内心不知名的烦躁。 “我自己有数。” 季留云当面蛐蛐:“顾千,不要他的醒灵石,我会挣钱买给你的。” 顾千凝视傻狗,后者正用绝对真挚的回望自己。 这样的目光太可恶,照得所有算计都肮脏阴暗,害得顾千心里有个角落抽痛一瞬。 他移开视线,抽了张纸递给傻狗:“擦擦嘴,脏死了。” 季留云两眼冒光地道谢,虔诚地接过那张纸巾,折叠起来宝贝地揣兜里,最后再又抽了张纸出来擦嘴。 城无声看在眼里。 城无声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明显感受到自己这个缺德表弟护着这个倒霉玩意,几乎不讲道理。 不能再惹顾千了,接下来所有话题要绕开金毛。 城无声如此思量着,再次伸出筷子。 无从下手。 一桌饭菜都透心凉。 张助眼力见上线,立马跳起来运作灵力,硬是把饭菜热了一遍。 这顿饭,居然还能吃得下去。 中途,季留云小心地扯了扯顾千衣袖:“顾千,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桌长一米二,面对着面,再小声对面都听得见。 “没事。”顾千头也不抬。 “反正生气的不是我。” 城无声假装自己没听见,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你想让他做什么工作。” “能挣钱就行。”顾千介绍。 “你看看有什么适合他的,他学东西很快。” 季留云立马自荐:“我对工作略有了解,我手机上有boss直进。” 城无声他就想问凭什么顾千把这鬼捉住还能给他个手机? 这金毛鬼是使了什么魅惑手段? 呆了几天就给手机,过段时间给什么? 张助眼看着老板脸色不佳,主动接过顾千少爷的话,乐呵呵地问季留云:“你有了解过工作吗?有什么想做的?” “我试着找过工作。”季留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软件,给他们看。 “遇上一个素质特别低的人。” 城无声看着贴在脸前的,那段熟悉的对话,脆溜溜地捏断了筷子。 他冷冷地盯着金毛鬼。 狗贼,就你是金主啊。 张助疯狂用脸示意:忍住啊老板! 顾千莫名:“又怎么了?” “没怎么。”城无声实在找不到话聊,直接掏出卡。 卡面泛着并不低调的金属光泽,性感得要命。 “这是委托费。”城无声说出了自己冥思苦想出来的办法。 “里面有八十万,需要你给我解决一件事。” 一听数字,顾千立马进入工作状态:“什么事?” “这事有点麻烦。”城无声简单讲了一下。 靖天集团和黄泉办联手捉一只实力强劲的鬼,造了大孽,但可以隐匿自己的鬼气和踪迹,魂力追踪最近那只鬼落脚于西郊。 而且他为鬼警惕,即便捉到了他,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是他干的。 简言之:城家想捉逮不到,黄泉办想捉又没有证据。 “不是说没有证据?”顾千警觉起来。 “你们怎么确定是那只鬼干的?” 第30章 城无声立即解释:“不是无辜的鬼,现场灵力残留显示与这只鬼有关,只是他溜得快,没有当面捉到过,就无法直接证明他犯罪。” 张助紧跟着把各项报告和指标拿给顾千看,不忘见缝插针地替老板说靖天集团现在不会接伤害无辜妖鬼的单子。 城无声满意矜贵地微微抬起下巴。 对,就这么介绍他。 关于这单委托,后半段城无声没讲完。 即便那只鬼本事通天,再如何谨慎也逃不过城家和黄泉办联手围捕。 他们早已布下法阵困住了那只鬼,即便他隐匿身形,也只能游荡在那个范围里。 只要带有城家血脉的行阴人在那个地界发动灵力,哪怕是最微末的灵力,立马就能让他现身。 城无声完美地考虑了顾千如今的身体状况,又润物细无声地送出了卡。 但他没想到一件事。 “你现在没有灵力?” “嗯。”顾千咽下最后一口汤。 “我昨天吃了药,三天不能用灵力。” 城无声暗舒一口气,那还好。 顾千拿过卡。 “我明天就去。” “后天也可以的。”城无声只当他是急着挣钱。 “等你有灵力再说。” 顾千接过傻狗递过来的热毛巾擦手。 “我不用灵力也可以收拾他。” “就是。”季留云贴在顾千身上,骄傲得闪闪发光。 “我就是这样被捉住的。” 顾千用手肘抵开他:“别老靠着我。” 城无声目光复杂地默了默。 他见过许多被行阴人捉到的鬼,他们大多畏缩、恐惧、亦或是充满敌意。 但他在金毛鬼身上看不见恐惧。 他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光芒刺眼。 这金毛鬼就差没往自己身上贴个标签,再大大地写上顾千两个字了。 还有。 城无声凝着顾千,说是要推开这金毛鬼,那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行,顾千恐怕没见过多少花招。 男人都是不能信的,何况这么一个四百年的男鬼。 他肯定用了什么手段。 城无声决定先按下不提,之后得找机会试试这只金毛鬼。 “你打算怎么做?” 顾千视线凝在资料那行字上。 张想贵,坟址将城青山陵园西区13排07号。 “你要去他坟上搞文章?”城无声问。 “不。”顾千轻描淡写。 “我要让他见识一下人心险恶。” 顾千吃了饭就爬回二楼继续睡觉。 季留云主动承担送客任务。 城无声趁机打量这个金毛鬼,再次拿出靖天集团总裁的款,威压十足。 “季留云是吧。” 金丝雀文学雷达启动,季留云双眼放光地盯着城无声,欲言又止。 城无声:? 一个名字哪来那么大反应? 沉默铺开一巷,好像先开口就要输。 最后城无声忍不住问:“干嘛?” “你这个时候应该说。”季留云教他做事。 “给你五百万,离开顾千。” 城无声只觉得荒谬感扑面而来。 “你说什么?” 季留云一脸孺子不可教也。 “你说‘给你五百万,离开顾千’。然后我会义正言辞地拒绝,告诉你‘顾千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 “然后你说‘你也配跟他在一起’,我会反驳‘你这个恶魔,休想拆散我们’。” 城无声再次受到了些许阴间冲击,连出门前准备好的试探和警告都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他选择闭麦上车,不然会被传染智障。 “你去办。”城无声盯着后视镜里那个一直送到巷口的金毛,对张助说。 “继续找高龄老鬼,给顾千做药引。” 张助点头:“好的城总。” 车内一时寂静。 怎么就同步默认顾千没可能再杀这金毛鬼了呢? 想起那金毛。 城无声牙痒得很,他揉了揉眉心。 “你觉得他在装傻吗?” “这个……”张助犹豫了一下。 “说实话,我也看不透,如果这是装的,那他本事了得。” “不过,城总你在院里下了保护咒,加上顾千少爷本领强大,他应当不足为惧。” “我倒是不怕这只鬼动手。”城无声目光变得深邃。 “我就是觉得他对顾千的态度,太奇怪了。” 张助斟酌着用词:“以下只是我的猜测,资料里显示这只鬼存在几百年,有实体,而且没造过孽,想来他生前死后过的都不是普通日子。失忆,恐怕也不是因为普通理由。所以他脑子就……思维不太正常。” 城无声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张助接着说:“几百年光景,这鬼生前死后都没伤害过人,恐怕就不是什么常规活法。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他现在喜欢顾千少爷。” “退太多了。”城无声说。 “退回来。” “哎。”张助恭敬点头。 “我是想说,这只鬼所谓的‘喜欢’或许不是我们常规上的那种喜欢。” 城无声拧眉。 “喜欢就是喜欢,还分什么这种那种?” “就是……”张助观察着老板脸色,尽量隐晦地分析道。 第31章 “你看他虽然干什么都得贴着顾千少爷,但也只是贴着。” 城无声眉间痕迹更深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助壮胆,张助开口:“我想说那只鬼他不是那种成年人的喜欢……城总,你没谈过……捡过流浪狗吧。” 城无声眯了眯眼,他似乎听到自己助理在蛐蛐自己没谈过恋爱。 他冷声说:“我就捡过一个顾千,还被偷走了爹,现在有个金毛在掀天,你说新鲜不新鲜?” 张助明智地略过这个敏感话题,为自家老板说明流浪狗心境。 “要让流浪狗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摸摸它的脑袋,再给一口吃的。” 得到一个温暖的可能,他会立刻爱上那个人,最单纯的那种,爱得只增不减。 被伤害过,所以会对温暖本能地渴望,甚至感激涕零。 季留云安心地回到小院。 他踮着脚进去卧室检查顾千有没有盖好被子,然后偷偷下到大堂,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本本。 这是季留云的秘密宝藏。 他翻开本子,开始认真书写。 今天。 顾千给了季留云一张纸。 顾千爱吃有酱油的蒸蛋。 顾千喜欢喝薄荷汤。 今天,季留云也会好好陪伴顾千。 再下一个明天,季留云也会学着要如何喜欢顾千。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10章 坟头草钓鬼 ◎季留云离家出走了。◎ 顾千醒的很早,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检查自己眼睛的颜色。 还是棕色。 “早上好顾千!热水器已经打开了哦。” 季留云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坐在床边直勾勾盯着人看。 “我出去探查过,街口有个馄饨摊!” 下一句就是:“我给你杀,你可以给我买馄饨吗?” 顾千:“……” 这一天天的。 不过,这无往巷前不见活人后不见死鬼的,来这摆摊能挣到什么? 挣一个体验? 馄饨店的老板是个和蔼阿姨,见到顾千就热情打招呼:“少……小,唔。” 对方紧急撤回一个招呼。 顾千:? 离家老大回? 警惕很快被食欲击溃,老板娘麻利地舀起馄饨放进碗里,热气腾腾的汤上漂浮着葱花和紫菜,嫩白的馄饨若隐若现。 “不要香菜。”顾千说。 季留云也说不要香菜,第一口吃个过年体验,剩下的三两口吃完,继续盯着顾千。 朝阳在顾千脸上镀了一层浅金,连细小的容貌都染上了晨光。他还带着些许病气,唇色比平时更浅了些,此刻因为热汤而泛着莹润的光。他伸出舌尖轻轻舔去,整个动作轻而缓,自有一种病中独特的美感。 季留云看得入神,连眨眼都舍不得。 顾千的舌头…… 不似常人那般红润,颜色太过清浅。 不健康,这样不好。 季留云暗自在心里记下:小碗馄饨十块,加紫菜,不要香菜。 以及,顾千需要吃补品,顾千要健康。 西郊荒地天空阴暗得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远处工业区的烟囱吐着灰白浓灰,与清晨的薄雾混在一起,笼罩着这片不毛之地。 在这片杂草都懒得生长的土地上,零星几棵歪脖子树像是溺水之人伸出的手,环绕住那间荒地中央的破旧瓦楞房。 “又是一整晚,他还是不现身。”一个中年人低声抱怨自己用尽毕生所学的追踪术没能让张想贵现身。 “我倒是找到点东西。”旁边另一个行阴人说。 “但全是些假线索,都是张想贵的障眼法。” “哎,他到底在不在这里啊。” “城家和黄泉办亲自围的地界,能不在吗?” “那老鬼太狡猾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叹息。 “他知道《死鬼保护法的漏洞》,只要他不现身,谁都拿他没办法。这都第四天了,再捉不到,明天就得撤阵了。” 众人疲惫又不甘。 黑狸奴懒洋洋地趴在石头上听他们抱怨,而后耳朵动了动,紧接着尾巴也跟着竖了起来。 它用那双明黄眼睛盯着浓雾,两道身影正慢悠悠地走过来。 顾千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穿着深色卫衣,显得单薄又清瘦。 他今天的穿着,是冷淡禁欲最好别惹的,酷哥风。 ootd之神会垂爱每一个信仰穿搭的信徒。 顾千目不斜视地从众人中间穿过,自带拽气。 顾千这么拽,季留云骄傲得昂首挺胸。 一人一鬼就这么格格不入地破开浓雾走进众人视野。 方圆几里被阵法围着,圈进去好几只鬼,他们或是惶恐或是挣扎,都想从这地界出去。 如果不出意外,死后化鬼,模样和生前不会有太大出入。 顾千扫了一眼,没看到张想贵。 张想贵对自己藏匿形迹的本事很有自信,他一天不现形,就能混在鬼堆里多藏一天。 超过五天,就是无故圈鬼了。 今天是第四天。 顾千勾了勾唇角。 张想贵,你的阎王来点卯了。 他路过黑狸奴不忘朝它抬了抬下巴牙,季留云拎着袋子缀在顾千后头,也朝黑猫抬了抬下巴。 第32章 黑狸奴脖子上戴着一个精致的银色项圈,内嵌微形摄像头。 不远处停着一辆低调的宾利幕尚,城无声和张助实时观察着现场画面,无声地收下这一人一鬼莫名其妙的挑衅。 张助:“……” 城无声:“这黄毛找死?” 黑狸奴的摄像头同步传来声画,连着周围几个行阴人的讨论声一起送进豪车里。 “这是谁啊?看着挺年轻,身上怎么一点灵力都没有。” “好像是城总请来的?能行吗?多少老江湖来这里都拿张想贵没办法。” “这地界都要成黄泉办心病了,死活找不到理由捉张想贵。那些鬼天天搁这哀嚎。” “这小子怎么看都是病恹恹的,那张想贵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谁知道他到底在不在这里头。” “倒是新鲜,没见过带着鬼来捉鬼的,还是个金毛。” “嘶,这金毛有点眼熟啊。” “嘘,你们看他拎着个袋子呢,搞不好有点手段。” 顾千走到阵法边缘,环视一圈,漫不经心地问:“谁是张想贵啊?” 众人:? 您搁这硬问呢。 自然是无鬼应声。 顾千招招手,季留云立马把袋子递过来打开。 “别不吱声呀,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顾千从袋子里抓出满满一把草,特新鲜,连根带泥。 他晃了晃手臂,声音甚至带着笑意:“张想贵,你不出来,我就把它烧了啊。” 他拿出草时,法阵里的鬼躁动一瞬,还以为又是什么法器,看清是一把草后才平息下来。 一只好奇小鬼飘过来问:“这是什么呀?” 顾千友善地回答:“这是来自将城青山陵园西区13排07号坟主的,坟头——” 最后一个字,由瓦楞房里爆发出的惊天喊声补全。 “草!” 顾千弯了弯眼。 来了。 坟头草,是坟旁边吸收储存坟气的重要载体,更有后代兴旺的玄学功效。 有道是坟上无草绝家资,可修整,原则上不可连根拔。 坟头草被拔,大则坟气受毁散去,小则坟主气急败坏。 恰如此时。 张想贵鬼力深厚,怒意燃烧,空气一阵扭曲,他冲过来死死地盯着顾千手里的草。 气得差点又死一次。 在场的行阴人为这操作震惊,老江湖们面面相觑——还能这样?! “来,快收下吧。”顾千声音称得上礼貌二字。 “一路上我们可小心着呢。” 顾千骨子里就是带着些恶劣的性子,看见把别人气得跳脚他就高兴。 悄悄的高兴。 试问,你能有几次机会亲手把坟头草交给坟主? 顾千是很酷的,他不愿意让别人瞧见自己真实的情绪,每次都把这份愉悦藏得很好。 这是秘密,谁都发现不了。 他如此想着,一偏头,季留云把脸抵到他帽檐上。 傻狗眼睛亮晶晶的:“顾千,你在高兴耶!” 顾千:“……” 旁人视角里,那金毛鬼背阔肩宽,弯腰俯首凑去清瘦青年面前,把他整个人圈在自己阴影里,距离太近,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暧昧。 黑狸奴的视角里,这一人一鬼两颗头是叠在一起的。 豪车里某位总裁重重地炸开了。 张想贵也炸了:“你诓我!这压根就不是我的坟头草!” 顾千呲着牙推开傻狗继续工作。 “我也没说是你的坟头草啊。” 张想贵气得像红烧肉。 “那你刚才说我的坟址。” “我说着玩的,你那坟太远,路费很贵。”顾千直言道。 “谁晓得你真就出来了。” “哼。”张想贵冷笑一声,原本暴怒的的神色逐渐缓和下来,变成三分熟的红烧肉。 他抬起下巴,倨傲地凝着这个身上没有一点灵力波动的年轻人。 张想贵暗自发誓,等明天一过,他出了这法阵,第一个就去收拾这个人。 “恭喜你。”顾千出声打断他那些算计。 “要被抓了。” “就凭你?”张想贵嗤笑道。 “你把我骗出来又怎么样?你没有理由抓我。” 顾千拿出手机,拨打黄泉办电话:“喂,我要举报。” 季留云拿出手机,打开照相功能。 张想贵拿出手,摸到草里有个硬块。 不祥的预感涌现出来,他低头看下去,那个冰凉的硬物是一个十字架。 季留云找准照度。 “咔嚓咔嚓”就是十连拍。 见证了红烧肉变成全熟,几近焦糊。 晨光沿着黑色鸭舌帽边缘流淌,在顾千侧脸投下一片阴影。 他不疾不徐地对着手机说:“这里有鬼非法持有境外走私开光器械。” 帽檐下,那双眼漾起些笑意:“我有照片为证。” 界融炸开。 #顾千,你的灵力,去哪了?# #顾千,人心险恶活阎王!# #顾千缺德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顾千和金毛鬼拥吻# 张想贵栽十字架上了,你怎么看? 冥界摸鱼小能手:这可是重罪,起码被罚一百年! 倒韭菜的葱花鬼:给新来的亡友们科普一下,境外开光的东西会影响本地阴阳秩序,所以管得很严。 第33章 香火不断从来不慌:我真服了,拿坟头草钓鬼哈哈哈哈!不过张想贵这回死定了,我听说黄泉办查到他手上至少十几条人命! 新鬼入门@.@:大家都在夸顾千啊。 …… 理涛,隔着口罩怎么吻? <图片·jpg> 冥币刷新小能手:亡友们,你们忽略了最关键的点,顾千没躲! 香火不断从不慌:同为死鬼,我都不敢想要有多大胆量才敢往顾千帽檐底下钻。 奈何桥上闯红灯:亡友们,谁懂啊,顾千轻轻推开金毛的表情!好宠! 鬼见愁235:不要脸,连鬼都勾搭。 冥币刷新小能手:哦哟!~就你也配骂顾千?怎么,想重温一下顾千给你开伞? 头七不想上班:这哥们我记得,自己活着造孽死了被收拾,还组建什么反顾千联盟到处拉鬼骂顾千! 鬼见愁235:行阴人不用灵力,靠下三滥手段,算什么本事! 冥币刷新小能手:那咋了?开伞哥。 鬼见愁235:@#%%&&*&…… ——该用户已被禁言—— 散魂不散德:哈哈哈哈,管理员霸气!人家顾千再怎么着,也没坑害过无辜小鬼呀。 奈何桥上闯红灯:笑死,人家靠智商做事,谈个恋爱怎么了? 差点成佛的咸鱼:顾千这回真的是在为民除害啊,张想贵在阴间臭名昭著好嘛! 生前不够卷死后继续卷:就是,前两天还放话说自己本事通天谁都拿他没法。 冥币刷新小能手:亡友们,这对我是真的可以啊,每次有姐妹偷拍,金毛鬼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顾千!顾金cp我先磕为敬! 投胎路上堵三年:他俩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生前不会死后也不会:有一说一,就顾千那戒备心,能让金毛靠这么近,这关系绝对不一般。 新鬼入门@.@:顾千真的是个好人吗?我可以知道他住哪里吗? 鬼安001:不得私自打探阳间行阴人住址。 冥币刷新小能手:啊啊啊鬼安又来啦,亡友们撤!我们建个顾金cp群!暗号:傻狗与傲娇。 ——该话题被管理员关闭—— 新的词条诞生。 #顾金,阴阳相守# 顾千眼睛好辣。 这群鬼是真饿了。 顾千把手机屏幕按灭,面无表情道:“别玩了,走了。” 季留云立马听话地收起来刚捡到的漂亮小石头,追上去兴高采烈地围着顾千转圈。 “顾千,你今天超棒的,又漂亮,又厉害!” “而且你有偷偷笑哦,天,你都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傻狗激动得发光。 “只有我看到你笑了哦!” 顾千压了压帽檐。 “闭嘴。” “你看你看。”季留云献宝似的把展示自己拍的照片。 “我有偷拍你哦,这个角度刚刚好,看你多漂亮。” 季留云蹦蹦跳跳地绕着顾千路过一个学校,正值放学时间。 学生们欢呼雀跃着涌出校门,在小吃摊前叽叽喳喳地讨论,炸鸡的滋滋声,关东煮的热气,章鱼小丸子的香味混在夏天的风里,热闹得不像话。 季留云都不敢想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多好闻的食物。 “顾千……”他蹭到顾千身边,眼巴巴地说。 “我给你杀。” “你刚才已经吃过饭了。”顾千头也不回,语气冷淡。 “好吧……”季留云神色暗淡,但是怎么也迈不开腿,可怜巴巴地盯着那些食物,偶尔有学生从他身边走过,他就赶紧往旁边躲。 顾千走出几步,没听见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就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一点志气都没有,为了口吃的也能哭! “……你真的很烦。”顾千皱眉,却还是往回走。 季留云眼睛一亮就要扑过去。 “顾千!” “离我远点。”顾千站在小摊前。 “我只是刚好饿了。” 季留云开心得都要飘起来了,介绍道:“你看那个炸鸡,看起来很好吃哦。” “大哥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起脸。 “你都这么大了,还来跟我们小孩抢吃的呀。” “就是就是。”旁边的小胖跟着起哄。 “哪有这样的大人嘛,你那么高,看起来就很能吃。” “哇,而且你们两个人都来抢我们的,大哥哥你不是应该去吃大人餐厅吗?” 顾千因为季留云被指责了。 季留云也没有钱带顾千去吃别的。 他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来,兴高采烈的样子都不见了。 季留云不安地看向顾千。 顾千低头看向这俩小孩。 要是个正常的大人,这时候大概率会哄哄小孩,给他们让路。 但他不是正常人,他是顾千。 顾千慢慢掏出手机。 这只是因为他看不惯这俩小屁孩的态度。 绝不是为了那个蠢得要命的傻狗出头。 “老板。”顾千扫了付款码。 “今天炸鸡还剩多少?” 老板愣了一下。 “呃,还有两锅吧,大概还能炸二十份……” “全要了。” 小孩们目瞪口呆,季留云也呆住了。 顾千付完款,居高临下地对着那俩要哭不哭的小孩晃了晃手机。 第34章 “这就是成年人的财力。” 小孩们通过这个宣判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季留云则激动得冒烟,恨不得把整只鬼都挂顾千身上。 “顾千顾千,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顾千:“……” 傻狗原地躲着脚转圈圈。 “你真的好帅好帅好帅!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帅的人!” “闭嘴!” “我可以抱抱你吗?” “你敢!” 顾千左躲又闪,觉得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这傻狗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真没出息。 傻狗总是这样,不懂得收敛,不晓得矜持。 理智告诉顾千,不该这样,压根就不该给季留云希望,更不该让他越来越依赖自己。 可顾千想不明白该怎么办。 世界上怎么能有这样既廉价又饱满的欢喜,容不下一点修饰。 这一定是惊天骗局,亦或是这个鬼有宏大阴谋。 不然怎会如此。 好像这个世界真的有情意。 好像真的有人会被珍惜。 湮灭在城市角落的碎片重新在尘世间拼凑完整,撞进夏风晕开整个七月的天,说不准辜负天晴黄昏时。 “顾千。”季留云抱着所有炸鸡,眼里盛满了一整个揉碎的黄昏。 “我很开心!特别开心!超级开心!” 他说的那样认真,恨不能把所有喜悦都分享给顾千。 然后,当晚。 季留云离家出走了。 作者有话说 我这样死板的山,竟会为你哗然。——惊竹娇《春不见》 第11章 日抛小电驴 ◎我要给你买早点,你管不着。◎ 事情的起因是一辆小电驴。 在西郊临走之前,顾千提了一嘴傻狗去上班没有交通工具。 倒霉表哥效率极高,当天就把东西派人送到了无往巷里。 贫困表演艺术家季留云在四百年高龄的时候,无痛拥有了一辆小电驴。 季留云摸着那辆崭新的黄色小电驴,来回确认:“这个真是我的吗?” “没人和你抢。”顾千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没忍住勾了勾嘴角,但很快又压下去。 “倒是你,最好不是装的。” 季留云一愣。 “装什么?” “你灵力深厚,你自己不知道?”顾千盯着他的眼睛。 “要是让我发现你骗我——” 傻狗难以置信。 “我怎么可能会骗你?你怎么能那样看我?” 全自动裸/体化的记忆尤在眼前。 “你最好不会。”顾千威胁得很没底气。 他的确没说错,傻狗学什么都很快,上手没几转就熟练了。 一头金毛在巷子里快乐穿梭。 顾千看得手痒,跃跃欲试地也想试一下。 傻狗立马让开位置,又夸了顾千好几句,才获得一个后座的体验机会。 一人一鬼绕着无往巷兜风,逐渐往灯火明亮的地方去了。 夜色渐深,薄暮里有细小的风吹过。 顾千其实没什么骑车经验,车速很慢,就顺着道边的路灯摇摇晃晃往前开。 季留云安分地坐在后座上,看着路边所有奔跑向身后的风景傻笑。 “傻狗。”顾千没由来地心情很好,声音也软和。 “你要是想起来什么,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季留云想也不想地保证。 “我才不信。”顾千的声音轻飘飘的。 他早就记住了的,不要轻易期待。 可他还是忍不住问:“如果你想起来了,还会给我杀吗?” “当然会!”季留云逮着机会就炫耀。 “我最擅长给你杀了!” 顾千没说话。 傻狗又往前凑了凑。 “顾千,你知道吗,我数过的,我今天已经给你杀了二十三次了。” 顾千紧了紧眉。 “你知道杀是什么吗?我是要你死的。” “我知道啊,我是鬼,死过的。”季留云顿了顿。 “如果我能变成药,让你健健康康的活下来,那就很值得。” 夜风吹乱他的金毛,有几缕扫在顾千耳边。 顾千被这些微小柔软的触感弄得哪哪都不自在,低声骂了句“智障”。 “只是你能不能晚一点杀我呀。”季留云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那样的话,我就见不到你了,会有点舍不得。” 顾千握着车把的手指蜷了蜷。 但傻狗低沉不过三秒,很快又振作起来。 “我会在城无声那里挣很多钱!给你,也给我。”他像是在说什么特别平常的话,甚至还带着期待。 “我给自己买块坟,等你好了可以经常来看我吗?我会变成一朵小花,只开给你一个人看。” 顾千猛地捏住了刹车。 小电驴在路中央停下,一人一鬼的影子因为惯性轻轻地晃了晃。 “怎么了?”季留云立马关心。 “你不舒服吗?” 顾千烦躁地闭了闭眼,不想理这个傻狗。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季留云立马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那不变成花好不好,我做棵小草。” 顾千回过头瞪他。 第35章 “闭嘴!” 季留云眨眨眼。 “那……我变成一颗小石头,你还能带我回家。” 顾千转回头。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往家捡石头。” 他也没心情骑车了,把小电驴往路边一停。 季留云不明所以地下车,再三确认顾千没有不舒服,他才转着脑袋四处看,一眼捕捉到便利店上的广告牌。 “顾千。”季留云试探地问。 “你看那个冰棒好像有点好吃哦,我给你杀?” 顾千坐在电驴上看着晚霞,这里就在无往巷和城市的交界点,要静不静的,浮光在远处闪烁。 闻言,他转头望了一眼那广告牌,看向傻狗。 “又来?” “我给你杀!”季留云嘿嘿笑道。 “这是今天第二十四次了哦。” 小电驴不太平稳地歪了一下。 “你真的很烦。”顾千叹了口气,把电驴方向往便利店的方向一打。 “就这一次。”他说。 “看在我生病你照顾我的份上。” 季留云开心得再次过节。 回时傻狗骑车,嘴里叼着冰棍的木棍舍不得放开,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歌。 就在停车的时候,季留云没踩稳脚架,小电驴摇摇晃晃地险些砸了顾千的脚。 “小心!”季留云想也没想地伸出手,灵力大作,小电驴腾空起飞,砸进隔壁那间没人的小院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 季留云甚至来不及收回那个下意识的动作。 一个日抛小电驴结束了生命。 灰尘炸开一朵小型蘑菇云,瞬间把两道身影淹没。 顾千的表情一点点冷了下来。 不是因为这股力量多么强大,毕竟早在第一天,他就知道这傻狗灵力深厚。 也不是因为这个意外,甚至,顾千见傻狗下意识想要保护自己时,心中那瞬的暖意都来不及散去。 而是因为那个熟练的灵力控制,根本就不像是他声称的“什么都不记得”。 “还说自己不会。”顾千盯着墙上那个被砸出来的洞。 “你这不是用得挺熟练?” 季留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语言系统混乱起来。 “我没,我不是……我,我不是骗你。” 顾千胸口发闷,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什么解释。 他烦躁地转过了身。 任由金毛慢慢地碎在后头。 他回到卧室里,像之前每一天睡前那样,找一本书来看,可是不论怎么看,都瞧不进去。 没多会,门缝下面塞进来一张纸条。 顾千从书后面探出视线,又收了回去。 夏夜雷雨来得猝不及防,一声闷雷劈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顾千。 电闪雷鸣之下,门缝里那张纸条就尤其明显。 顾千捱不住好奇捡起来看。 上书:我离家出走。 顾千:? 雨水在无往巷溅起一地心碎,季留云抱着小板凳坐在门外无限惆怅。 顾千撑着伞看向蹲坐在抱鼓石旁的傻狗问:“离家出走这四个字,你做到了哪一个?” 他当然不怕季留云会跑,毕竟他在这傻狗身体里下了咒。 所以,在得知对方要离家出走,咒术却没有任何提醒的情况下,又听见一阵一阵啜泣,就很好找了。 雨水顺着季留云金发流下来,浸透衣衫。 听见顾千出来,季留云抬起头,先确认了他打着伞,才开口。 “我……”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已经走了……” “走哪了?” 季留云抽了抽鼻子,委屈地说:“我走到门口了啊……” “离家出走就可以守在门口。”他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可是,我不敢走远。” “你知道就好。”顾千盯着季留云冷酷地说。 “我会让你死得连灰都不剩。” “不是的。”傻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他抱着膝盖说。 “要是你又发烧怎么办。” 季留云垂着脑袋,声音发抖:“顾千……你别赶我走,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我真的不记得。”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砸,但他连擦都不敢擦。 好像稍有动作,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他哭得语不成调,还要说:“我……给你杀的。” 顾千看着缩成一团的傻狗,心想自己还没说什么,倒像是自己欺负他了。 明明自己才是被骗的那一个。 顾千无声地叹了口气。 动摇,心软。 他讨厌自己这样。 “滚进来。” 声音还是冷的。 但伞却不自觉地往金毛那边倾了倾。 金毛裹着顾千给的小毯子消化了一整晚伤心,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又是只崭新的金毛,活蹦乱跳得像是把昨晚的眼泪都还给了月亮。 以至于顾千打开门时都怀疑昨晚蹲在大门口哭的是谁。 “你用灵力催动试试。”他再次把玉拿给傻狗。 季留云惴惴不安地问:“我用灵力你不会赶我走吧?” “我要杀你炼药的,你别想跑。” 傻狗听见威胁这才安心下来,瞟了几眼顾千,试着发动体内那股力量。 这次成功得很快,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那块什么都没有雕刻的玉牌,沉默了很久。 第36章 久到顾千先开口问:“想起来了?” “不,不是。”季留云抬起脸问。 “你是不是很缺钱啊?” 顾千:“多没人性能问出这句话?” “那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遇到你之前过得还算可以。”顾千拧眉问。 “你看到什么了?” 季留云:“我好像有点东西。” 顾千:“……那可太有东西了。” 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发神经,没想到季留云手指一弹,从那玉牌里叮呤咣啷地跃出好几个光点,落地就化成各式陶瓷器。 傻狗搁那咧嘴笑呢。 “你看,这些能卖钱吗?” 顾千大概扫了一眼,缓缓坐直身子。 这些古董随便拎出来一件,都够博物馆打一架。 全部一起,能直接跳过牢底坐穿的机会,连吃三十分钟加特林。 季留云没从顾千脸上望见喜悦,只当是不够,于是手一弹,再一个光点落地。 “你看呢?这个应该很值钱吧?” 青铜剑。 更刑了。 顾千抱着自己的水杯仰头望天。 ……上古时代的宝贝现在开卖了。 真不错,很有判头的日子。 视线里一只傻狗探头,满是期待。 “这些东西能给你换什么呀?” 顾千深深呼吸,默了又默,最后咬牙微笑。 “能换一个投胎的机会。” 陈巳来无往巷的时候,正遇上师傅放下新的小电驴。 “怎么还想起来要骑车了?” 他往院里探头,打眼就瞧见那篷无法忽视的金毛。 顾千在招呼陈巳进来,回说:“不是我,是他要去上班。” “上班?”陈巳对这金毛好奇已久,凑过来把这只鬼瞅了瞅。 季留云开朗地打招呼。 “你好!” 看似不经意一个寒暄,实则是在悄悄炫耀自己身上那个小包。 他刻意地来回两个旋转,神气得像是要上天。 陈巳:“……” 倒也不必。 季留云今日穿搭:从城无声那白嫖得来的灰色法兰西浪漫风格西装,甚至还花了些小心思抓了抓头发,弄出个别致造型。 这些都挺好,问题是他身上挎背着一个精神病院纪念小白包,上面蓝字拥着红十字,主旨十分突出。 谁看了都能瞧出来,这小白包在对这套西装进行时尚霸凌。 但季留云张脸实在出众,居然让这两样东西在他身上达到了某种诡异的时尚完成度。 一言概之,帅得乱七八糟。 陈巳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包,偏头看顾千,见对方没什么表情,也就按下没问。 顾千泡好茶给陈巳倒了一杯,傻狗就在旁边假装不经意地走来走去,实则视线一直都盯着这边。 目光灼灼,很羡慕能被顾千倒茶的机会。 趁顾千去房里拿照片的时候,陈巳问:“你怎么想起来要去上班?” 季留云飞快地接话:“因为我要挣钱给顾千杀我。” 陈巳肃然起敬。 “……鬼中祥子。” 他算是明白顾千为什么能对这金毛鬼另眼相看了。 傻里傻气的说些让人心疼的话。 季留云还想凑过来自我介绍,看见顾千走过来又默默后退好几步,那份乖觉劲儿逗得陈巳想笑。 陈巳接下照片,好笑地问:“你们俩这是?” 都说外人看热闹最清楚,他可太熟悉顾千这别扭样子了。 “我们在冷战。”顾千说。 “那几样老物件先收回玉里了,要是你师父看着没问题,我就捐去博物馆。” “唔。”陈巳翻看着手里的照片。 “这些瞧着都有些年头啊。” “就是因为这个,而且东西还不少,一次性捐出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而且还能瞧瞧可不可以找到一些季留云的过去。”陈巳专心看着那些古董,如此分析道。 季留云眼睛一亮,捧着心口凑上来几步。 “顾千,你是为了我?” “不是。”顾千低头喝茶。 傻狗又退回墙角心碎。 陈巳转着眼在一人一鬼之间绕了一圈,轻轻晃着照片琢磨起来。 他没能多待,下午还得去别的地方给自家老头跑腿,吃过饭就走。 临走时,陈巳决定帮把手。 他悄悄问季留云:“为什么要冷战?” 金毛垂首暗自神伤:“是我不好,惹他生气。” “那你哄啊,顾千很好哄的。” “我不知道怎么哄。” 说话时,他扒拉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陈巳建议:“你有手机不会找找办法?来,我给你下几个软件,很有用的。” 季留云绝处逢生,马上递出手机。 “你怎么还开着低龄儿童模式,关了它,碍事。” 季留云上班很轻松。 他穿着定制西装,挎着精神病院纪念包,见人就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季留云,我是来挣钱的。” 靖天集团什么时候有过这么“长脸”的员工。 城无声只好把这智障收在自己办公室里。 一人一鬼斗了半天嘴,居然真的还吵出了点东西。 “你到底会什么?”城无声问。 第37章 “我会给顾千杀。”季留云理直气壮。 城无声:“……这跟工作有什么关系?” “我不工作挣钱,顾千怎么杀我?”季留云条理清晰。 “而且,我要给顾千买补品,他身体不好。” 城无声就无声了,揉着眉心对张助说:“给他加工资。” 季留云就这么带着日结工资回了家。 “拿出来!”顾千用指头敲敲桌子,每一下都敲在季留云心上。 这傻狗去公司晃荡一天,回来居然就舍不得钱了? 季留云脸都憋红了,拽着自己的小白包就是不肯。 “你再倔一个试试看呢?”顾千声音冷下来。 “那至少……给我留一点。”季留云恳切地请求。 “留十块五毛。” 傻狗吃住都不用花钱,这是要做什么,十块钱能买什么? 顾千眯起眼:“干嘛?还有零有整的。” “小碗馄饨十块,打包盒五毛。”傻狗一字一句解释,背书似的,最后鼓足勇气挺直脊梁。 “我要给你买早点,你管不着!”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12章 让顾千开心 ◎一场酣畅淋漓的剧本杀◎ 隔天,无往巷里开了一家补品店。 不偏不倚,就开在014号对面,药香发散着慈悲光辉,弥漫在巷道里,衬得整个无往巷都阳间了几分。 顾千一早听见动静,就凑院门前听了听。 外头又是说要当心放,又是指挥东西要怎么归类。 当真是在正儿八经地搞事业。 都说行商须得胆大,但把店开到无往巷里头,是否胆大得太过火了些? 不确定,再看看。 顾千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出头打量,正遇上老板自个给自个剪彩。 中年男人额宽面阔,眼尾带着笑纹。见了顾千就放下手里的剪刀,也没有多热情地靠近,隔着巷道点了点头。 他让顾千叫自己李叔就行。 “是邻居呀,你要是不忙可以过来逛逛呀。” 说完也没有多么关注顾千,继续忙自己的。 这种不施压的态度,很符合顾千对于人际交往的预期——有温度,但不会烫到人。 不像那个傻狗。 顾千不反感他,也好奇对方根脚,思考几秒,迈出院门。 “李叔,怎么会想要来这里开店啊。”顾千打量着架子上那些商品,看见不少高价难寻的补药。 “没什么。”李叔整理着货品架,语气轻快。 “家里太有钱了,吵得很,出来图个清净。” 顾千:“……” 没想过是这个理由,居然还十分合理。 闲聊几句,李叔说大家邻居一场,相逢就是缘。 他指着柜台上一堆提前摆好的东西,用红绸捆成一座小山,顶上还有朵鲜艳的小红花。 “补血、补气、安神,还有这个燕窝……”李叔介绍。 “本来就是给邻居的见面礼,你拿回去试试?” “要是你吃着觉得好一定告诉我,我可以送货上门给你。” 顾千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两个门户之间不到十步的距离。 倒也……不必。 其实他对于这样无端扑来的暖意很不知所措,往年里很少有陌生人这么对他。 顾千是个小刺猬,习惯性把自己封起来,但总是忍不住在遇到甜头时悄悄展开身子去看看。 如果确认对方没有坏心,小刺猬会认真地给出回礼。 但现在他包里只有一颗话梅糖。 “……要不,你等我回去再翻一翻?” 李老板连说不用不用,接糖果过去的动作显得有些急切。 但是,一颗话梅糖实在上不了台面。 顾千回去后,思来想去还是要送个看得过去的见面礼,他在家里翻翻找找,送了饼老茶给新邻居。 当晚,这颗话梅糖和老茶一同出现在城家老宅。 老太太捧着话梅糖喜笑颜开地说:“还得是小顾千,知道我爱喝老白茶。” 城无声把这话品了又品——这隔代宠会不会过于强行了些。 季留云下班回家看见那些补品,差点没把尾巴摇上天。 “天,真是太好了!”傻狗看来看去,遇到不会的翻出手机来搜索,逐个检查确实是如今顾千可以用来调养身子的。 等顾千睡下,季留云再次拿出自己的小本子。 今天,有好心人送了顾千礼物。 希望每一个明天里,都能多一个人喜欢顾千。 季留云诚心许愿,之后抱着自己的小毯子挪去二楼缩在顾千卧室门口。 看着电视剧期待天亮。 小电驴事件之后。 季留云敏锐地感受到,顾千又变冷了。 又成了才见面时那样。 傻狗义愤填膺地在自己本子上记下:顾千已经五天没有笑过了。 这和犯罪有什么区别! 可惜这么私人的情绪没有法庭能够主持公道,季留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城无声和陈巳身上。 “这个好办!”陈巳在小绿信里回复。 “周末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顾千喜欢什么?”城无声从几叠文件背后抬起头,当真细细想了半天,诡异又合理地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大了解这个小表弟。 要说在他们认识这些年里,见顾千为什么东西激动过。 第38章 也就是那棵破树了。 “大概是喜欢植物吧。”城无声再次埋首公务。 季留云认真记录。 傻狗最近很忙。 又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他没说过自己工作都是在干嘛,成天往家带一堆零食。 傻狗介绍讲这都是同事给的,还要说补充虽然他在外面有人,但只有顾千是他的家。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顾千懒得指证。 虽说工资是日结,但傻狗的工作时间有弹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早上还能有时间在家里磨蹭半天。 顾千闲适地靠在躺椅上,时不时瞥一眼在院子里转来绕去的金毛。 靠墙摆了一排花盆,也不知傻狗从哪弄来的,齐齐整整地码在那,晨昏定省地伺候。 季留云蹲在地上,捧着手机找各类科普,时不时抬起脑袋望天,观察日照角度。 阳光暖烘烘的,把他那头金毛照得发亮。 只要顾千弄出点动静,他立马就奔过来问:“怎么啦怎么啦?” “走开。”顾千重申。 “轮不到你关心我。” “好吧。”傻狗又一步三回头地蹲回去。 一个星期里,季留云白天去上班,晚上要是顾千接了黄泉办的单,他就背着自己的小白包一同去捉鬼。 顾千现在咬紧了不准季留云越线,再三表明他们只是豢养关系。 傻狗也为这样冰冷的话伤心过几分钟,继而更加努力且笨拙地捧上关心。 越挫越勇。 顾千收回视线,看向自己手边那杯冒着热气的花果茶。 这也是傻狗的新把戏,不晓得跟谁学的。 顾千端起来抿一口,茶香拥抱着果酸,回甘清淡适口。 他很受用,捧着喝了好几口。 余光里,季留云背影瞬间支棱起来,并着偷偷地往这边瞄。 “垫些石头在土下面。”顾千忽然出声。 “滤水。” 傻狗立马应声:“好哦!顾千什么都知道,超级厉害!” 只是跟他搭句话,他就咧着个大牙在阳光下面笑得不要钱一样,像在寻宝游戏里发现了宝藏。 智障。 顾千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眼不见为敬。 周末一到,陈巳大早上就打电话再三提醒顾千一定要记得下午出门的时间。 他们约定今天要去玩剧本杀,陈巳说会很刺激。 同一时间,季留云在小绿信上联系城无声。 季留云:今天我不上班。 城:你凭什么? 季留云:我要和顾千出去玩刺激的。 城:在哪?我也要去。 季留云:为什么?你没有自己的朋友吗? 两个半人团变成了三个半。 城无声出现在这里实在太过扎眼,顾千盯着他。 “你来干嘛?” “黄毛邀请我的。”城无声如此回答。 季留云冤得六月飞雪,连声向顾千解释绝对不是自己把敌人带来的。 顾千只是看向陈巳,毕竟今天这场邀约是他提出的。 陈家也算将城里比较出名的存在,和靖天偶尔也有往来,虽然多次不愉快,但也不至于闹到明面上来。他说自己喜欢热闹,并不会介意多一个玩家。 又不是什么非生即死的事,也没必要人都到了把他赶回去。 “来都来了,一起玩呗。” 他的灵力化身是一只白猫,叫雪果。雪果有双漂亮的水蓝眼珠,打眼瞧去温顺得很。 反观蹲在城无声旁边的黑狸奴,眼里全是蔑视。 两只猫不大对付。 主人们正笑着互相寒暄。 “城总,别来无恙啊。” “小陈师父,别来无恙。” 顾千看了两人一眼,印象里之前陈巳和城无声但凡见面必得动手…… “看什么呢。”陈巳掰他脑袋转过来。 “就这家了,他们家的芋泥芝士超级好吃,快进去吧。” 顾千听见甜品的名字,果真起了兴趣,季留云捕捉到这一丝情绪,献宝似的自荐:“我来我来!我有工资能请顾千吃好吃的!” 见那一人一鬼兴致冲冲地掀开门帘进去,陈巳对城无声笑了一下。 “城总最近对顾千很关注啊?” “毕竟也认识了那么多年。”城无声再次拿出总裁款。 “靖天集团也是有情义的。” “那,祝你玩的开心。”陈巳笑意清浅,眼底没多少真实,他现在能心平气和说话,全靠家教。 “也希望你开心。”城无声皮笑肉不笑。 他今天只是担心那黄毛带顾千去做什么,过来后看见是剧本杀就想走了,没想到流年不利遇到了陈巳,现下要是走,那面子就没地放了。 两人进去,两只猫紧随其后。 本来陈巳定了一个三人本,其中一对爱人,一个医生,过程是帮助那对爱人寻找真心,结局是皆大欢喜。 如今多了个城大老板,只得临时换本。 主持人让玩家抽取自己的角色卡,最后发剧本。 他们打开一看,这个剧本,不能说是屎,简直是一坨大便。 故事发生在一间孤儿院里,在旧院翻新完成那天,同一群小朋友重游旧地,上演一场你爱我,我爱她,她爱他,他爱他以及他爱它的,大型生物迷惑告白行为。 第39章 顾千看得眼睛有些火辣。 陈巳倒是无所谓,今天就是带顾千和季留云出来玩的。 他扫眼看了圈桌上另外两人一鬼。 顾千眉头皱着,季留云好奇地把手里那本册子翻了又翻,城无声也还活着。 “各位男同……同男,同胞。”主持人像是宿醉还没醒。 “那我们就开始了。” “顾千!”季留云兴奋不已。 “我的任务卡上说我是舔狗!我在你那是什么?” “在我这里……”顾千疑惑地翻了翻剧本。 “我剧本里没有舔狗。” 主持人开场:“欢迎大家参加今天的剧本杀,请大家在深度共情角色的情况下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 顾千“啪”地一声把剧本摔桌上。 “我不可能告白。” 季留云有样学样,也摔了本。 “就是,要告白也是我先,而且我每天都在告白!” 城无声:? 他抱着手。 “幼稚。” 陈巳一转头把剧本卷起来对着城无声。 “你小时候掏鸟,掏到院长兜下算怎么回事?” 城无声:??? “城总。”陈巳摇了摇剧本。 “你不会玩不起吧?” 顾千抬眸。 “你不会玩不起吧?” 季留云学舌:“你不会玩不起吧?” 城总必须玩得起。 “好。” 城无声缓缓打开剧本。 “那就来吧。” 陈巳扬起眉提醒:“不准破防哦,只是游戏。” 城无声微笑着回复:“怎么会。” 一场酣畅淋漓的剧本杀就此开启。 大家各抒胸臆。 季留云见缝插针,恨不得一个字做两个字用,逮着空就得说一遍自己坚决只会喜欢顾千。 陈巳战斗力爆表,把城无声明枪暗箭地讽刺一遍。 城无声更是上头,堂堂靖天总裁玩一个剧本杀玩得袖子都撸起来了。 季留云懵懵懂懂地开口:“我这个本子上写不要过度频繁保养自己的火花塞,什么意思?” “你不用知道。”顾千翻看着手里的剧本。 “不是你该学习的知识,无知总比有些人仗着自己势高权重要好。” “我小时候带你去吃百家饭的事你是一点不记!”城无声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翅膀硬了是吧。” 陈巳面对城无声,攻击性极强。 “不被爱的才是小三,你这个三。” 城无声回敬道:“好过你天天追着一只狗告白。” “我追着狗告白!”陈巳一拍桌子,耳钉闪烁。 “也好过你天天追我屁股后头求我和你上!床” “你胡说八道!”城无声咆哮。 “咆哮哥。”陈巳抬抬下巴。 “嘬嘬嘬,饿了龙,饿了龙没?” 这边硝烟弥漫,桌子对面,季留云盯着顾千吃小蛋糕。 “你的蛋糕看起来有点好吃哦。” 顾千瞥他:“你自己有钱为什么不给自己要一个?” 季留云傻笑道:“我不吃,你就能多吃一个了啊。” “不好吃,狗不能吃甜食,你别看。”顾千嘴里塞满小蛋糕,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没苦硬吃,神金。” 城无声稍微冷静下来点。 “我什么时候追你屁股后面了?你这么大个人了,不能换个体面说法?” “你做的事它就不体面好吧。”陈巳冷笑。 “你日记里写梦里都是我的体香,你忘了,我念给你听?” 城无声熟了,一肚子话都炖烂了,干巴巴挤出一个:“你!” “我什么!”陈巳继续挑衅。 “你这个变/态,半夜爬床偷看我睡觉……” “噗。” 顾千被呛得咳嗽起来,季留云赶紧把水递给他,接着迅速用小勺挖了一块蛋糕塞嘴里。 “咳咳……你干什么?”顾千在硝烟里瞪他。 傻狗抿着嘴。 “我试试。” “你试个屁。”顾千顺过了气,看勺子还被傻狗叼在嘴里。 “而且你用的还是我的勺子!你……我用过的!” “我知道是你用过的呀。”季留云说。 顾千觉得自己要炸了,咬着牙说:“我用过的!你是疯了吗?” “那又怎么了?”季留云不解,又把勺子含嘴里抿了抿。 他仔细理解着顾千此时的表情,逐渐心虚。 “你是不是生气啦?”傻狗赶紧用那把勺重新挖了一块蛋糕,递过去。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你抢吃的。” “我不要。”顾千低头看着那个勺,心里说不出的别扭,烦这傻狗一点常识都没有。 季留云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没有把勺子弄脏,而且,我就是想吃你吃过的,很甜。” ……这是能说的吗。 顾千起了动手的心思,连名带姓地叫他:“季留云你是不是傻!” 季留云被叫得有点怂,但还是执着地问。 “为什么我不能吃?明明在你嘴巴里面放过就是很甜。” 嘴对嘴那他妈叫亲嘴,傻狗这叫间接性亲嘴。 顾千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跟季留云解释这个,在十八/禁门口悬浮的问题。 桌子对面,已经吵到了另一个限制级。 第40章 “月光下的你像只小鹿,把我的心房都撞碎了,你怎么能爱着一只狗,让我整夜为你流泪,它都没有我耐造,呜呜呜。” “陈巳!”城无声破大防,整个人都在抖。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怎么还贴脸呢。”陈巳拿目光去撞城无声的脸。 “我是你爱的小美啊,你经常半夜对着我睡觉的脸掏枪,往我嘴上糊东西你忘了?” “急了?哎哟,你可真玩不起。” “别废话了。”城无声站起身,把袖子又掳了掳。 陈巳也不惯着他这少爷脾气,摘下自己耳钉。 “动手?来啊。” 主人们剑拔弩张,桌下两只猫也在吵。 黑狸奴:“喵。”(你个泼妇。) 雪果:“喵。”(你个阉货。)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13章 消息中断 ◎季留云的断腿◎ 这场剧本杀,季留云体验感拉满。 因为顾千笑了很多回,所以傻狗打定主意下次还要再来。 至于城无声和陈巳。 两人游戏桌上打了一架,门帘一掀来到阳光下,还能礼貌。 城无声袖子已经放了下来。 “都这个点了,我请客?” 陈巳把耳钉重新戴好。 “那就多谢城总破费。” 季留云一听能白吃更是愿意,期待地望向顾千等他做决定。 顾千看着这两人,回想起十分钟前他们不遗余力地攻击对方生理缺陷的画面,这下居然还能那么微笑相对,心中不禁升起几分佩服。 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正好还有事情要问。 他点了头,傻狗立马建议:“顾千喜欢吃甜的哦,他身上会装着糖,冰箱里还放着好多芝士条。”甚至不忘拍了拍身上的神经病小白包表现自己。 “当然,我也随身装着很多糖果给顾千。” 顾千横他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有反驳。 “那就去方禾轩吧。”城无声提议。 “那家季节料理做得不错,饭后甜品值得一尝。” 城无声提前电联张助,定了个豪华包房,进饭店前和陈巳难得默契地一起收了灵猫。 总裁本想展示一回财力,没想到全场被这架势震惊到的只有那只没见过世面的死鬼。 他东望望西看看,两只眼睛都为纸醉金迷而发光。 季姥姥发挥稳定,顾千早就习惯了。 季留云看够了才坐下来,一直往顾千身上蹭。 陈巳觉得很养眼,笑眯眯地喝茶。 城无声看得脑子疼,问:“有跳蚤吗?” 服务员为难地捧着电子点单小平板。 “先生,您可以点菜单上有的吗?” 陈巳及时揶揄:“城总真会吃。” 城无声:“……” 服务员艰难地完成点单。 顾千笑得轻颤,被傻狗戳了戳手背。 “顾千顾千,这个可以带回家吗?”季留云指着桌上的干花摆件。 “摆在我们家大堂,很适合的哦。” “那是我家,不是你家。”顾千推开找到机会就贴过来的傻狗。 “你家我家不都一样的。”季留云活像个弹簧,会自动沿着轨道回弹。 顾千脸都被傻狗那头金毛挤得变形,他耐着性子最后警告一遍:“我建议你不要再贴着我,这样不安全。” 季留云压根就听不进去,咧个大牙又凑过来。 “不怕,要是有什么不安全的我会保——嗷!” 话没说话,顾千抬手就是一拳,正中傻狗天灵盖。 这一下没收力,差点把傻狗打得格式化。 顾千悠悠道:“我跟你说过,不安全。” 季留云眼眶一下就红了,捂着脑袋说:“你别打我呀……” “打就打了!”顾千一看傻狗要哭,心里就烦躁,伸手想把他再往外推开些,未料手被捉住了。 “我头很硬的。”季留云小心地捧着他的手,委屈地问。 “你手疼吗?我看看磕红了没?” 一室死寂。 陈巳眉毛挑得老高,手里的茶杯悬在半空,半晌才感慨:“牛逼啊。” 城无声更是目瞪口呆,想了半天没找到适合的形容词,最后只能附议:“厉害。” “你他妈……”顾千舌头都打结了,话到嘴边愣是不知道该骂什么,只能后仰身体用力地把手抽回来,再使劲地搓了搓。 妈的变态。 “说到身体。”陈巳忍着笑讲。 “我看你家金毛这具傀儡做得很不错。 他略带打量地看着季留云。 “灵体实感好,身体反应也很到位,连触觉味觉都能有,这在傀儡里很少见。” 陈巳顿了一下,笑道:“还能这么给你端茶送水的。” 季留云一听自己被夸,更加殷勤。 城无声信口说:“来路不明,必是妖异。” 季留云一听自己被骂,过滤不听。 顾千护住自己小山一样的碗,问陈巳:“那些老物件,你师父看了怎么说?” 城无声抢话:“什么老物件?要看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 顾千推开傻狗疯狂夹菜过来的手,直言道:“我不相信你。” 陈巳接连瞄了几眼城无声,目光里写满了“非得犯贱问这一句”。 第41章 “我家老头看了,说是靠照片不好辨别这家可还有人在世,让你得了空带着东西过去给他瞧瞧。” 顾千点头。 陈巳接着讲:“不过,这段时间不行,老头才出关,又跑城外去了。” 顾千又点头,说:“那等你师父回来再说吧。” “我也说是呢。”陈巳杵着腮帮子讲。 “我看你俩现在就挺好,不急。” 顾千咽下嘴里的菜,余光里是一团无法忽视的灿烂金毛。 “好什么啊,烦死了。” 中途顾千去卫生间,季留云立马求教。 “要怎么让顾千喜欢我呀?” “好说。”陈巳一撩头发。 “身材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身材……”季留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你跟一个附身傀儡的鬼讲身材。”城无声不齿。 “可笑。” “你是羡慕吧?”陈巳剜了他一眼,继续向金毛提议。 “还有就是下面,大些好。” 城无声听得忍无可忍。 “你脑子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不是那事就是身材的?” “你怎么那么敏感?”陈巳从上到下把城无声扫描一遍。 “你是前列腺?” 气氛陡然紧张。 城无声再次站起。 陈巳再次摘掉耳钉。 等顾千回来时,包厢里已是另一番光景。 城无声正冷着脸整理西装袖口,领带歪了,头发也乱了,右眼青了一块。 陈巳正对着镜子重新带耳钉,嘴角破了点皮。 顾千坐下来问:“又打架了?” “怎么会。”城无声整理着袖口。 “是啊,跟城总探讨下人生。”陈巳整理着发型。 季留云忐忑不安地凑过来问:“顾千,你觉得我身材好吗?” 顾千:? 这一顿饭的收获,是城无声数次红温,陈巳嘴角打破了点皮。 还有城无声在得知顾千家里只有一张床时,连声说不可以,立马吩咐张助去办。 贫困艺术抽象表演家季留云再次获得了温暖,收到了新床一张,以及莫名的不安。 只有顾千踏踏实实地吃饱了。 服务员追上问:“先生,你们那一桌需要打包给您装起来吗?” 顾千望向马路旁边,摇头说:“ 不用,已经开始装了。” “小陈师父。”城无声滑下豪车后窗,朝正给自己戴头盔的陈巳说。 “可惜,你那摩托塞不进我后备箱,不然我还能带你一截。” “你后备箱留着给自己装尸吧。”陈巳跨上摩托,送去一个漂亮的中指,一踩油门轰然而去。 “哇。”季留云看着一车一摩托离开的背影,感慨万分。 “他们感情真好,动手动脚的。” 顾千思索起来傻狗于人情事故方面,和草履虫的区别在哪里。 今天晚风宜人得很,顾千今夜没事,索性就腿着回无往巷。 季留云一路心神难安,直到抬眼瞧见一家内衣店就拔不动脚了,支支吾吾地说:“我给你杀?” 顾千难以置信。 “这个你也吃?” “不是……”季留云红着脸嘀嘀咕咕。 “我想,我要……换内裤。” “说什么?讲大点。” 季留云很听话,立马拽着自己的小白包,扯着嗓子喊:“我只有一条内裤!我要换内裤!” 这一声中气十足,把路过的行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说完,季留云深深凝望了顾千一眼,像是做了莫大牺牲那般转过头,毅然决然且视死如归地推开了内衣店的粉色门帘。 “先生,你朋友走错了,去了女装区。” 在门口揽客的店员看完了整个过程,懵得很,一时不知该追不追,只好问店门口这位。 “不认识,你认错人了。”顾千面无表情地掏出口罩戴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几分钟,季留云就抱着爱心购物袋追了上来。 “顾千!” 顾千听见动静,走得更快了。 “我来啦。”傻狗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把购物袋紧紧搂在怀里。 “你一个傀儡之身,你……”顾千简直无语,扶了扶口罩,又没忍住好奇。 “你买什么了?” 季留云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回家给你看,不给别人看。” 顾千:“……” 季留云说到做到,回家就展示了那条内裤。 他兴冲冲地掏出那个降落伞,往顾千面前展开,遮住了顾千的整个世界。 “你看!”傻狗眉开眼笑。 “是不是很适合我?” 难为那家店有这个尺码。 顾千仰头看天洗涤眼睛。 季留云从降落伞后面探出头,眼神中充满自信和骄傲。 “我会长到这么大的。” “那你就等着被切片吧。”顾千一把扯过那个降落伞,质问傻狗。 “你又学了乱七八糟的让你内耗了?” “内耗是什么?”季留云问。 顾千都被这个傻狗气笑了。 “为什非要买这个?” “我有点贪心。”傻狗掐着手指,如实回答。 “我想要你喜欢我啊。” 谁家好人喜欢这种尺寸?顾千被噎住了,说了声“智障”转身回二楼。 第42章 季留云很好学,掏出手机认认真真搜索起来。 内耗 身材 身材焦虑鸡汤 …… 看了半小时鸡汤,季留云开始内耗了。 顾千从书房出来时,一眼就瞧见季留云恹恹地蹲在院子里自怨自艾,惆惆怅怅的捧腮叹气。 顾千撑着栏杆问:“才八点,你网抑这么早?” 季留云虽然没听懂这个,但很快从失落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仰头笑说:“顾千你要洗澡了吗,热水器半小时前我就打开了哦。” 趁着顾千去洗澡,季留云偷偷拿出小本子。 今天,顾千和季留云一起出去冒险。 顾千笑了二十六次,有两次是为了季留云。 写到这,季留云在院子里抬头听了听浴室的水声,决定要和小本本说一些心里话。 伤害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拳头会以不同的理由落下来。 在这个院子里,季留云被折磨过,他听见自己身体破碎,又听见它愈合。 但这一切都没有被世界遗忘的恐惧让他无所适从。 季留云记得自己的名字,但这个名字可以随时出现,也可以随时消失,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没有意义。 就像一片被埋葬的无名枯叶。 他甚至都没机会告诉这个世界:他很害怕。 也是在这个院子里,进门左边第二棵树下面。 月光很凉,但顾千的呼吸是温热的。 季留云听见他在梦里那样脆弱的呢喃:“我一定要活下去……” 原来这个人和自己一样,都在世界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藏着恐惧。 人会打季留云,顾千不会。 同类会折磨季留云,顾千也不会。 就连说要杀季留云,顾千都是别扭的。 季留云知道,顾千也很想活下去,所以晓得活着很难。 慢慢的,季留云开始记住一些事。 顾千不知所措时会微微扬起下巴。 顾千生气时会抿着嘴,像是和全世界赌气。 顾千睡觉时会微微蜷缩,梦里也会保护自己。 这些细节是季留云收集的星星,照亮那片蛮荒空白。 季留云对于自己失去记忆并不觉得困扰,新的记忆总会慢慢填满空缺。 他可能有很重要的过去,也可能没有。 如果失去记忆是一种遗憾,那他很荣幸,能在一片空白里遇见顾千,重新获得意义。 季留云才不傻呢。 既然已经有了失去的遗憾,那为什么还要主动的错过呢? 他知道,顾千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好天气。 如果,这具被遗忘的躯壳可以让两条命同时拥有意义。 那么季留云会飞快地为顾千捧场。 整个宇宙里,谁都不能夺走他的地位。 他认真写下:季留云想被顾千喜欢。 顾千把城无声送来的床安置在二楼对门,顺便把那间房赏赐给了傻狗。 季留云蹦得老高,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趴到床上滚两圈,又去窗边望一望,最后再次坐回床上为自己能拥有房间而哭了两场。 闹腾得很。 顾千看得想笑,但压住了嘴角。 他很快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入夜,生物安寝的时候,死鬼房里响起了吭哧吭哧的粗喘。 声音穿透走廊,吵得顾千翻来覆去睡不着。 顾千推门而入时,傻狗正手忙脚乱地把什么东西塞进被子里,极其不自然地坐直身子。 “躺不下去?”顾千靠门框上。 “你床上也有豌豆?” 季留云拨浪鼓转世,说话磕磕绊绊:“我没有,我就是……那个。” “藏了什么?”这眼神飘忽的样子让顾千更起疑了。 “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去翻。” 季留云缩了缩脖子,慢吞吞地掀开被子,露出里面那个石墩子,看得顾千想扇他耳刮子。 “你大半夜把这个抱床上干嘛?”顾千看着那块起码五六十公斤重的石头,再结合傻狗下午的反应,诡异的念头冒了出来。 “你别告诉我你在健身。” 季留云红透了脸,重重地点头。 顾千:“……” 一时不知该说傻狗蠢,还是这床结实。 “你再给我弄出点动静来,你就抱着你的破石头滚出去!” 季留云胆战心惊地说不会了。 顾千再躺回床上,怎么着都睡不着了,干脆拿出手机打开界融。 #养眼队伍,不看后悔!# 亡友们,今天在席罢路看到古今cp和另外两个帅哥了! <图片·jpg> 照片里是他们今日同行,刚好吃完饭出来的时候。 城市喧嚣为他们暂停,将四个人的身影定格在这一瞬间。 城无声西装革履却不显拘谨,倚在豪车旁边,那股与生俱来的强势被夜色打磨得柔和几分。 陈巳一身潇洒劲装,正抱着头盔跟城总说着什么,耳钉在闪着细碎的光,他笑得颇为张扬恣意。 顾千抱手在旁,身影在灯辉下舒朗挺拔,眉眼清隽自带几分淡然疏离。 可偏偏这样的清冷面孔只对金毛侧身偏头。 这点微小的动作被路灯笼罩,暖光之下,顾千眼角眉梢尽是温柔。 观之,看之,窃窃私语,年华低吟浅唱,在夏夜里惬意飞扬。 第43章 顾千:…… 他精准记得照片里这一时刻正在发生什么。 彼时,陈巳正对城无声挑衅:“你要听不清我当面骂你,改天我刻你碑上去。” 而顾千本人正在威胁哽咽着非要去小吃街的傻狗。 “劳资蜀道三。” ……这种精装撕逼现场都能拍得那么唯美。 评论一如既往地发挥稳定。 我的骨灰tree tree:所以,顾金cp正式更名为古今cp了吗?如果是,我就要开磕了。 头七不想上班:是的楼上,这样更有宿命感! 投胎路上堵三年:金毛鬼今天也好乖啊,顾千超养眼。 生前不会死后也不会:等等,城无声和陈巳?这是什么神仙局!我踏马磕爆! …… 评论太多,给顾千看困了,他手往旁边一搭,唰唰上涨的评论里,出现了一条话,很快被淹没。 新鬼入门@.@:金毛鬼是顾千珍惜的东西吗?如果是,我要动手了。 冥币刷新小能手:卧槽卧槽@鬼安,这里有鬼找事! 散魂不散德:你个新来的怕是活腻了,敢打顾千的主意? 鬼安001:严禁打探行阴人私事,禁止威胁、跟踪。该账号多次违规,现已封禁。 季留云死乞白赖都要不到顾千的小绿信,最后还是陈巳推好友过来。 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顾千还这么冷漠! 一滴水被冷久了都会结冰,更何况季留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鬼。 季留云也会生气的! 他一怒之下,天没亮就骑着小电驴出门,奔波在晨雾里大半个小时,只为进城报复性消费。 清晨第一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刚出锅的嫩滑肠粉,还有香甜的豆浆。他连才开门的水果店都没放过,精心挑了沙拉和三明治。 对,他季留云今天就要惩罚那个不知好歹的顾千多吃一点! 还要惩罚顾千看他拍的所有照片。 路上遇见的奇怪小花,肥嘟嘟的云,甚至花坛里奇特的小垃圾…… 顾千一醒过来就看见自己手机99+的消息,边吃早餐边看完。 季留云:我把小垃圾扔去垃圾桶了哦。 g:那你真棒。 季留云:耶!我就知道你会夸我,我跟你说城无声每天的脸色都好臭哦,凶巴巴的,下次我们一起孤立他哦! 顾千看着最新回复的那条消息,甚至能想到那傻狗现在一定特别开心,摇头晃尾地得意着。 以至于那些肆意明媚的欢喜,从字里行间流淌出来。 反正,叫人讨厌不起来。 消息就这么一直响到了下午四点,之后傻狗再也没有一条消息。 不仅没了消息,天黑透了都没回来。 顾千给城无声打电话。 “黄毛?”城无声疑惑道。 “一早就走了,嚷嚷着要去给你买什么东西。” 顾千挂断电话,拿出绎思盘注入灵力定位,发现傻狗离自己很远。 手机再次震动,陌生号码发来短信。 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照片里,是一截断腿,断面整齐。 顾千打眼就瞧出这是季留云的腿,那截灰色西装裤还裹在残肢上。 “顾千,你来响花路,02号。” 作者有话说 不虐,莫慌。 鞠躬 第14章 借腿疑云 ◎谁也不准讲顾千坏话!◎ 下午三点半,季留云提前结束和城无声的争吵。 七月天正热,他要赶在太阳落山前买到那家糕点,然后回家和顾千一起消暑。 这家店五点开门,而且需要提前排队,季留云把电驴停在小巷里,小曲一哼,心情不错。 “金毛鬼?你是顾千的金毛鬼对不对?” 季留云耳朵一竖,回过头。 巷子里光线昏暗,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飘在那里,模样瘦弱。 他也是鬼。 “顾千,大家都说顾千是个好人,也说他最在乎你。”小孩鬼紧张地攥着衣服。 季留云笑意微敛,警惕起来。 他已经在这个社会上学习了很多天,也通过手机知道了许多事。 季留云现在可以自主选择在谁面前撒娇,在谁面前清醒。 尤其是关于顾千的事,决不能马虎。 “你为什么要说顾千?”他后退一步。 “我,我不是要伤害顾千。”小孩鬼急道。 “我哥哥被抓走了,我……我找过鬼安,但是他们要今晚才出动,我怕……” “你别哭。”季留云没靠近,拿出了手机。 “我不能替顾千做决定,但我可以帮你问问他。” 因为好事要和顾千分享,困难要和顾千商量。 小孩鬼抹了一把眼泪,断断续续地说:“哥哥是在响花路被抓走的,哪里有个很大的阵法……” 季留云一笔一划地写下来。 顾千,我在城里面遇到了一个 刚写几个字,天色猛地暗了下来。 云天晕开一道青黑,厚厚重重地在将城上铺开一道圆形法阵。 人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异常。 但建筑里那些害怕日光的游魂被拉扯出来,不受控制地哀嚎惨叫着飘向青光中心。 小孩鬼更是惊恐不已。 “我知道这……这是什么青什么阵!” 季留云没有被这个法阵影响,他下意识地拉住小孩。 第44章 但那股力量太强,小孩鬼痛苦得呜咽,身体变得透明扭曲。 “好,好疼!” 要是再不放手,季留云也会被拽过去! 那些被强行拽出来的游魂有的已经开始涣散,小孩鬼更是疼得直哭。 短短一瞬,季留云只想了一个问题:如果是顾千会怎么做呢? 顾千有颗温暖柔软的心,他不会放任不管的。 季留云咬了咬牙。 “你抓紧我。”他把小孩鬼搂住,任由那股力量把自己卷了进去。 响花路02号,旧仓库里。 季留云醒来之后环视周围,见有几十只鬼被青光束缚着,像濒死的飞虫黏在了蛛网上。 顶上,一面巨大的青铜镜悬浮着,光符流转于四周。青光细线仿佛有生命一般,从屋顶垂落、摇动、拉扯,紧紧束缚着被绑住的鬼。 鬼越是挣扎,那些青光就缠得越紧,仿佛要把他们揉碎。 季留云也被缠住了手脚,青光试图钻进他的身体,但只能在体表游走,找不到可以钻进去的缝隙。 被困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游魂。 前两天季留云跟着顾千去捉鬼,顾千说过,有些鬼魂只是留恋人间,沉迷于回忆,并不伤人。 那天的月光很美,但更让他记住的是顾千讲话时微扬下巴,递送温柔话音。 “不是所有鬼都该捉。”顾千说。 季留云收回思绪,看着周围痛苦挣扎的游魂,目光渐渐凌厉。 顾千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所以他知道这些游魂不该受这样的罪。 他像之前一样调动体内的灵力,却发现完全没用。 “用不了的。”小孩鬼抽噎着说。 “这里的法阵会束缚鬼魂的灵力。” 每只鬼或多或少都有灵力,但此时都被压制住,连自保都做不到。 “所以……”小孩鬼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我偷了这个。” 季留云低头去看。 那是把通体漆黑的匕首,刀身上隐约流动着暗红光芒,薄刃锋利。 匕首甫一出现,周围的游魂们反应特别大,或是缩成一团,或是拼命往后躲,连那些几近溃散的都在剧烈挣扎。 小孩鬼解释说那些法师就是用这个匕首来杀鬼的。 “这个好像能割断青光,但是我不敢用,我怕……” 季留云看着周围那些害怕颤抖的游魂,明白这把刀不是什么好东西。 “给我吧。”他伸出手。 “我试试。” “可是……” 季留云说:“不用怕,我很结实的,可以抱起一百个顾千。” 小孩鬼不理解但依话递出匕首。 季留云接过来往自己腿上的青光比划了一下,右腿自膝盖处断开。 “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孩鬼尖叫震天。 “你在干什么?!” 季留云愣了个彻底。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席卷而来的恐慌。 这具身体要留着给顾千炼药的。 无数可怕的念头涌上来:顾千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赶他走,会不会收回那间房子,会不会……找别的鬼来养。 季留云咬着牙,喃喃自语:“你这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蛋。” 愤怒紧随其后,怒意汹涌,难以阻拦,犹如大军踏破铁川而来。 那些被法阵压制的灵力沸腾起来,金色光芒从断腿处疯狂流散。 季留云气得浑身发光,金色光点在暗室中奔窜、炸开。 牵引法阵的青铜镜不堪重负,镜面上的符文被金光砸得破碎消散。 “轰!” 随着青铜镜砸下,青光消散,被困的游魂纷纷跌落,又被温柔的金光托住。 一室静谧。 游魂们从痛苦中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救了,他们纷纷注目那道发着金光的身影。 季留云跪坐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把断腿接回去。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就像手里捧着顾千一条命那样。 他没说话,眼眶早已红透,手指微微颤着,暴露了主人的情绪。 游魂们看他笨拙地比划,想帮忙又不敢靠太近。 “别着急小伙子……” “是啊,慢慢来,断手断脚很正常的。” “这个应该……没事哒。” …… 游魂里,一个穿灰色衬衫的年轻鬼魂抓住了小孩鬼。 “小粟,你怎么在这?” “啊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小粟扑进那灰衫鬼怀里,正要解释今天曲折的经历,仓库门被一脚踹开。 几个穿着黑白袍子的法师冲了进来。 一串外语从他们口中吐出,夹杂着生硬的国语。 “谁!谁破坏法阵!” 他们视线落在满身金光的季留云身上。 有人低声用蹩脚的国语说:“这是本地,出名顾千养的杂碎。” 听见顾千,季留云停下动作。 “顾千?那个快死的病秧子?” 这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季留云的开关。断腿处金光凝结,竟融合成了一条可支撑身体的腿。 他站起来的动作很慢,但每一寸变化都蕴含怒意。 那群人看他这么站起来,先是一愣,随即爆笑起来。 “给顾千道歉。”季留云一字一停,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第45章 “道什么歉?凭什么?” 那群人还在笑。 “我说。”季留云直视着他们,身上的金光越来越亮。 “给顾千道歉。” “听听,听听这杂碎在说什么,居然要我们给那病秧子道——” 金光骤然炸开,把说话的这个人砸了出去。 其他人见状,这才收敛笑意,认真对待起来。 季留云从未如此全力运行过灵力,只觉体内心脉滚烫,烧得神志都不大清晰。 他一言不发地红着眼往前。 小粟尖叫起来:“别杀人!!!鬼杀人会被打碎魂魄的!!!” 季留云连话都听不太清。 愤怒,一种熟悉的愤怒,如同刺在灵魂深处的图腾,召唤出了他体内的执念。 意识里,血淋淋的记忆睁眼一瞬。 不许,外邦,伤害。 金光再次爆发,但这次不太一样,灵力毫无章法地乱窜,像是完全失控了,不但没能造成任何伤害,反而震得季留云一阵眩晕。 眩晕之后是拆皮碎骨的疼,砸得季留云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轻敌是废物的习惯。 那些法师缓缓聚拢过来,再次开始嘲笑。 季留云想起顾千说过的,灵力注入器物,可稳定使用。 他的视线之内,有一把仓库里的老旧扳手。 季留云已经抓住了扳手,金光顺着他的指尖淌出,液体一般包裹住了那个金属。 “金毛鬼!!你不能杀人!你会--”小粟惊恐地大喊着。 季留云置若罔闻,他起身,扬臂,金光划破浓夜。 小粟看他已经失控,赶忙联系顾千,为表事态严重,还拍了一张金毛鬼的断腿,发了地址。 希望顾千赶紧来啊,金毛鬼要杀人啦!! 仓库顶上破了一个大洞,月光倾泄而下。 “不准说顾千。”季留云站定,声音很轻,但足以让所有人和鬼都感到一阵猝然寒意。 他拿着那把破烂扳手,砸出了泼天造化。 豪车里。 城无声越琢磨越不对劲。 “今天那道青霜阵,没打在无往巷上头吧?” 张助严谨地看着手里的报告,摇头说:“是在市里。” “那奇怪了,黄毛上哪去了?” 本来,今日有邻国法师入境作乱的事,黄泉办联系过靖天,城无声也派人去处理了。 但为什么他就是莫名地觉得黄毛也在那呢? “调头,去响花路!” 途中,城无声试图联系顾千,但电话都没能打通,他偏头望向车窗外,夜色中,一辆摩托迅速超过了他。 摩托上那俩人有点眼熟。 城无声:? 月色凉凉洒在马路上,陈巳载着顾千在夜风中疾驰,后视镜里是城无声的豪车。 顾千握着手机,屏幕上是断掉的腿和一地狼藉。 他看着看着,手指不自觉缩紧。 巨响从前方传来,金光冲天而起,打亮了半边天。 “到了。”陈巳车都没停稳,顾千就跳下了摩托。 面前是废墟一片,偶尔还能见到亡魂抖抖索索地从那片废墟里心惊胆战地往外飘。 在废墟中央,季留云一脚踩着某个法师的脑袋,整个身子沐浴在刺目金光之中,金发在夜风中狂舞。 他带着不可一世的张狂,像极了一头年轻的狮子,威压四散,野性十足。 平日里温和傻气的神色荡然无存,变成此刻阴翳的一剪侧影。 季留云缓缓低头。 “谁都不许说顾千,我把你嘴打烂。” 现场死寂一片,这句话只要有耳朵都能听得清。 画面冲击力太强,陈巳:“嚯” 一个字转了两个音。 这是傻狗吗?那个成天嘻嘻哈哈地说“我给你杀”,为一口吃的啼啼哭哭的傻狗? 顾千愣在原地,这样的季留云让他觉得陌生,可这句话却让他心头狠狠跳了一下。 他听得胸口发闷,紧接着从发胀的心房里炸开几颗酸涩的浆果,汁水四溅,哪哪都不舒服。 傻狗在外面,会这么护着自己吗? 从小到大,有多少人说过会保护他。 可几个人做到了呢? 那些刻意被忽视的温暖,被强迫遗忘的柔软,被这一句话唤醒。 季留云眼里光芒慑人又危险,手中凝力正要再劈下去。 “傻狗?” 顾千轻轻喊了一声。 季留云瞬间回神,整只鬼僵了一瞬,接着身体颤抖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看清是顾千之后,季留云双眼褪去所有晦暗,金光散去,眼神也清澈明亮起来,像是卸掉了所有盔甲。 双眼瞬间蓄满泪水,像被戳破的水囊。 他甚至忘记自己脚底还踩着个人,只是哽咽着、抽噎着、眼泪成河,委屈倾天。 活像个被暴雨打湿的向日葵。 陈巳:“……嚯。” 傻狗抬手抹泪。 “顾……呜呜呜呜,顾千。” 顾千看在眼里,胸口涨涨麻麻的。 他又温声说了一遍:“过来。” 季留云立马就抱起小孩鬼和灰衫鬼往这边冲,中途不忘捡起自己的断腿。 灵力一散,那条金光支撑的小腿也随之消失。 刚才那个盛气凌人的模样也像是从未出现过。 第46章 傻狗一边蹦一边哭,也不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顾千眉头慢慢蹙起,拿出纸给傻狗让他擦一擦。 季留云抽噎着接过去,居然还能条理清晰。 他再次虔诚地把顾千给自己的纸折叠好收起来,从自己的神经病小白包里重新拿纸出来擦脸。 傻傻的。 陈巳笑得止不住,摇头连声说佩服。 顾千抿着嘴看,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弯腰下去检查傻狗的腿。 小粟终于松了口气。 要知道,阴间规定过的,鬼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都不能伤害人类,他拉不住这金毛鬼,还好顾千来了。 他回头去看哥哥,却见哥哥正已一种自己形容不来的目光盯着顾千和金毛鬼。 小粟以为哥哥是在害怕,他摇了摇哥哥的手说:“他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我们的。” 哥哥却摇了头,还是用那样的目光盯着面前的一人一鬼。 “疼吗?”顾千直起身问。 傻狗仰着头强装镇定。 “我没事的。” 可是说着说着,声音就带上了哽咽:“但是……我可以疼吗?” 顾千听得心里被扎了一下,他下意识想抬手给傻狗擦泪。 “你傻吗,疼不疼自己不知道?” 季留云瞧见这个动作,呜咽声都止住了,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对视了两个呼吸。 顾千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傻狗脸上,替他轻轻擦去那些眼泪。 “不许哭了。”他的声音很轻。 “在这等着。” 季留云点点头,虽然还在抽噎,但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顾千绕到废墟之中,打量着地上那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最后轻蔑地笑了起来。 “怎么,你们守阴师在小日子混不下去了,来找死?” 说话间,原本清冷的气质倏然乖戾阴狠起来,双眸红光大作,阳春白雪随着主人情绪嗡鸣起来。 如此做派,实在难以分清是要打人,还是要命。 刚才正被季留云收拾的那人,嘶哑地抬起头说:“你,你顾千?” “顾什么千,我是你爹。”顾千平静地回,继而抬脚运力朝那张脸跺了下去。 血溅到他裤腿上,他没有任何表情起伏。 几步之外另一个守阴师挣扎着撑起身子,拿出法器对着顾千说:“顾千,我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没必要赶尽杀绝。” 顾千慢慢转眸去看他,一双眼幽火大作。 “远日是家仇国恨,近日,你们来我国造作,伤国鬼,还断了季留云的腿。” “什……什么。”那个守阴师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去看不远处那个正抽抽噎噎的金毛鬼。 “我,他,腿。” “我准你乱看了?”顾千唇启唇合,阳春白雪撞出一声“叮铃”,九尾现身。 月色银白,九条狐尾如同一张巨大的掌心张开,慵懒地舒展,幽光流转间尾间轻轻颤动,随后齐齐柔韧而灵动地靠向顾千,亲昵地把他包裹其中。 废墟之中,阳春白雪嗡鸣不歇,像是九尾银光的回声,天地间只此傲然与森冷并存。 “你!”那个守阴师骇然。 “你不讲武德!” “全力以赴。”顾千哼笑一声,鄙夷地说。 “这是尊重你,别不知好歹。” 狐尾顷刻将所有守阴师卷起,甩落,激起尘埃四溅。 那几人翻滚着试图挣扎爬起,可威压之下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歪歪扭扭,宛如油锅里乱蹦的蛆。 …… 几步外,季留云捧着心口看呆了,眨着一双泪眼,语言系统混乱起来。 “顾千,哇,美,好漂亮……为了我。” 陈巳看他这不值钱的样子,意味深长地问:“看呆了?爱了吗?” 季留云重重点头。 陈巳又说:“改天教你点别的。” 季留云:“好哦!” 半条街外,豪车里张助问:“老板,我们不过去吗?” “等一会的。”城无声揉着脑门。 “我对他那九条尾巴有阴影。” 季留云本就把这几人打到了半活状态,顾千打过一轮,最后城无声再打一轮,等黄泉办的工作鬼员因为不小心迷路而赶到现场时。 那几人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顾千抱着手问。 “是的,我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季留云委屈道。 “也没给你买成糕点,你骂我吧……但是别赶我走。” 顾千视线微微软了几分,皱眉讲:“谁说要赶你走了。” 陈巳挑着眉嬉笑道:“哎,对呢,还得拿你炼药呢。” 顾千:“……” “这个鬼就是我救出来的哦。”傻狗立马高兴起来,邀功说。 “我做了好事的哦。” 顾千“嗯”了一声,转头对那灰衬衫鬼说:“你也受罪,稍后我为你超度。” 灰衬衫鬼却并没开心,垂眼问:“超度……是不是就要走了?” 顾千回答得干脆:“是。” “必须要走吗?” “是的,你在锁魂阵法里待了太久,不去阴间,魂魄会渐渐散掉。” 灰衬衫头垂得更低了。 黄泉办来鬼让顾千过去确认下人数。 第47章 灰衬衫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腿,又看了看正和小粟骄傲介绍着的金毛。 “你对他很重要,是吗?” 季留云脸一下就红了,惊喜地问:“连你也这么觉得?” 灰衬衫眸光几变,最终也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郑重地说:“对不起。” 傻狗只当他在为今晚的事道歉,大方地说了没关系,继续拉着小粟介绍顾千是多么完美一个人。 陈巳遇上城无声差点吵得又打起来,顾千劝了几句,折回来时,陡然发现傻狗背后空空如也。 “你腿呢?” 小粟四处张望。 “哥哥呢?” 季留云头发都吓得竖了起来。 “我腿呢!” 那个灰衬衫鬼和季留云的腿一起消失了。 地上有一行血字。 “我还不能离开,你们别逼我。” 作者有话说 这个也不虐,莫慌 鞠躬 第15章 寻腿之路 ◎持械要判刑,啃人也算医闹。◎ 无往巷014号,小粟不安地被围在中心。 那只鬼一声不吭地带着季留云的腿跑了,可见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要抓到他,就得搞清楚执念,那就只能问小粟。 “你哥是怎么回事?”顾千问他。 “其实他不是我哥哥。” 对于偷腿事件,小粟也懵,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故事的脉络。 他是个孤儿,至于那个灰衬衫鬼,是将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神经外科。小粟在福利院受了伤,脑干出血,住院之后身体情况越发不好,成为植物人。住院期间,林木医生很关照这个小孤儿,时常过来陪他。 陈巳捡着重点问:“你什么时候成的植物人?林木又是怎么死的?” “半个月前。”小粟回答得很快。 “虽然我身体还躺在病房里,但是偶尔魂魄能飘出来,哥哥是一周之前……” 那天起了冲突,一个患者家属闯进医院行凶,林木被捅了好几刀,没能救过来。 “可是……我后来飘在医院里时,听到过其他人讨论的,那个人不是要伤害林木哥哥,而是去找另一个姓沈的医生……” 小粟绞着衣角努力回忆。 “护士姐姐们都在说,是林木哥哥刚好和杀人犯撞到一起了。” 医闹,第一人民医院。 陈巳转头看向城无声,后者看了手机上最新传回来的消息点了点头。 确实有这么件事。 顾千接着问:“林木是枉死的?” “一定是的!”小粟说起这个,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而且那个姓沈的医生一直都和林木哥哥不对付,他们在抢,什么主任的位置。” 小孩憋不住委屈,讲不了几句就开始哭:“林木哥哥家里爸爸妈妈还在等他,他是……呜,一个努力的好人,可那个姓沈的大坏蛋总是针对林木哥哥。” 顾千听完,慢慢靠回了椅子。 如果真如小粟所言,林木的执念不是恩就是仇。 杀人凶手自有法律裁断。 那么林木最有可能的就是放心不下父母,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以及对那位沈医生的仇怨。 或许会出现在家里和医院。 顾千拿出绎思盘,注入灵力再次搜寻季留云的断腿,盘面流转,但并未停留。 “暂时没有反应。”顾千蹙眉。 “那说明林木此时没有长久地呆在什么地方。” 陈巳联系了陈家堂口,吩咐人查林木的家庭地址和蹲守在医院附近,城无声也同步安排下去。 季留云摸摸小粟的脑袋安慰孩子不要哭了。 “这不是你的错。” 顾千一时都不知道该夸他大度还是傻,又想到了什么,去东厢仓库里翻出一个电动假肢递给季留云。 “你试试看,能有用吗?” 季留云大为感动,先接过来,又讲自己其实可以让灵力支撑身体的。 顾千连声说别了,人看不见你的灵光,用断肢踩着空气走路上很吓人的。 城无声稀奇地问:“你哪来的电动假肢?” 顾千又坐回原位,捧起自己的热水杯,淡淡地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城无声想起了自己的爹,没再问下去。 他转头看向小粟。 “那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小粟低着头。 “福利院说他们尽力了,林木哥哥一直在帮我想办法申请救助金,可是……” 城无声翻看着手机上的资料。 “脑干出血的治疗费用确实很高。” 福利院能出一部分,但是远远不够。 顾千心里有了数。 “我知道了,你别蹲地上,起来。” 陈巳和城无声皆是各有思虑,季留云从小白包里掏出钱塞给了小粟。 翌日,将城第一人民医院东区,捐赠基金窗口。 两个冤家撞上了。 “活久了还能见到城少爷做慈善。” 陈巳歪头确认了一遍窗口上贴着的是“慈善救助工会”几个字。 城无声皮笑肉不笑。 “小陈师父也闲得很。” 工作人员收回两人填的表格,疑惑道:“这个小朋友的救助基金已经批下来了,而且……今早还有位姓顾的先生打了款。” 他问窗口外这两位:“你们是一起的吗?” 第48章 “救助金批下来了?”陈巳问。 “林医生不是……” 他们隐晦地说起林木遇害那件事,工作人员为林木叹了一口气,很快说:“总有别的医生在坚持的。” 城总霸气得很,拿出名片。 “你刚才说那小孩,他此后所有医疗费用靖天集团圈下了,产生费用就联系这个电话。” 陈巳呲了呲牙,收回了自己的银行卡,他面上不快,转身要走。 “你也是个心软的人。”城无声忽然说。 陈巳脚步顿了顿。 沉默来得突然,仿佛这一刻两人默契地泄下了针锋相对。帮助一个陌生孩子,让他们看到了彼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但城无声很快就说:“整天乱窜,小陈师父你给自己找点事做行不行?” 这才是对味的相处模式。 “你给自己找个牢坐行不行?”陈巳回过神,觑他一眼,拿出电话联系顾千。 顾千在院子里瞧着傻狗一本正经地教小粟做鬼,听见这个消息心里也舒坦。 小粟则是惊讶无比,激动之下对着四面八方乱拜。 小孩不懂事,菩萨耶稣地乱念一通,主打一个走心走量。 季留云骄傲道:“我跟你说过的,跟着顾千就是会很幸运。” 傻狗很会端水,他陪着小粟聊了一会,就派他去医院里盯梢,自己又笑嘻嘻地贴到顾千旁边没话找话。 “顾千顾千,我觉得这条假腿有点不听我的话哦,你帮我教训它。” 顾千靠在躺椅上看着手里的绎思盘,想都没想就回了话。 “多半是叛逆,改天抓服药给它调一调。” 季留云愣了愣,他压根就没指望顾千能回这句笨蛋话,随即欢喜得不知所以。 傻狗磕磕绊绊在院子里绕圈打转练习走路,顾千越看越觉得像在标记地盘,干脆闭眼靠上躺椅。 “顾千顾千,中午我们吃大肘子可以吗?陈巳教会我点外卖了。” 暖阳下,季留云大声问着,吸引清风瞩目。 顾千哼笑道:“行啊,以形补形。” 季留云再次欢呼,炽烈阳光洒下,平铺一院欢喜灿烂。 傻狗当真点了外卖,并身体力行地验证没有人能扛得住大肘子的诱惑。 嫌疑肘色泽金黄、皮酥肉嫩,酱汁浓郁粘稠,入口软烂绵密。 受害狗吃得浑身发光,身子里飘出一串串灵力化成的小泡泡,在他身边浮浮沉沉,劈啪作响。 季留云差点吃得当场悟道。 他满意地注视那个大肘子,目光何其宠溺。 这模样滑稽又傻气,一双眼亮得惊人,盛不住那些欢喜。 傻狗有一种魔力,能让全世界所有东西都变成宝藏。 有时,甚至能让人忘了他是一只鬼,看不清生死的界限,下意识地想要跟他一起快乐。 在顾千记忆里,鬼大多是被生前遗憾不甘支配着,代名词是仇怨以及执念。但季留云不一样,他执着的好像也只有当下的快乐。 一时竟然难以分清失忆是福是祸。 小泡泡越来越多,在阳光下折射五彩光晕。 “顾千!你看!”季留云献宝似的。 “它们在跳舞!” 顾千看得笑了几回,快乐的功臣在对面愈发心满意足。 顾千一笑,季留云就会快乐得像是起死回生了一样。 接着他开始劝食。 “你吃啊。” “我不想吃,好肥。” “吃一口嘛。”傻狗执着地往他面前凑。 “很好吃的哦。” 话音未落,一颗泡泡在他鼻尖炸开,把傻狗吓一跳。 顾千看着他呆愣的表情,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声笑来得那么猝不及防,顾千都为这一瞬的愉悦而怅然了片刻。 阳光正好,院子里是人间烟火气。 季留云喋喋不休地劝,又傻又认真。 顾千托着腮看他,居然从一只鬼身上看出了活着的美好。 这只鬼很不简单,他会教你怎么拥抱人间。 “好吧。”顾千终于妥协。 “就一口。” 整整一天都没林木的消息。 季留云倒是形迹可疑,时不时偷瞄一眼顾千,又飞快移开视线,眼底藏着掩不住的雀跃。 日落时分,他站在院子里竖着耳朵听浴室的水声。 即便没有心跳,他还是紧张得像是第一次偷糖的孩子。 直到听见敲门声,季留云才蹦蹦跳跳去开门,他接过画框时手都在抖,趁着顾千洗澡把它藏进房间。 一直紧张到入夜,顾千回房睡觉。 季留云才蹑手蹑脚地来到脏衣篓旁,动作轻得像是怕打扰空气。 他偷偷从脏衣篓里捧出那件衣服,就在昨天,顾千穿着这件衣服为季留云擦了眼泪。 季留云记得顾千给他擦眼泪时的样子。 顾千皱着眉问他疼不疼,擦眼泪时顾千的力度又软又轻,目光是那样温柔。 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发生在这件衣服上。 季留云笨拙地将衣服展平,生怕弄皱了任何一处。 把衣服裱起来的过程异常郑重且虔诚。 等终于挂好,他后退两步,仰头看着墙上的画框,傻乎乎地笑起来。 季留云躺在床上,一会侧着头看看画框,一会又翻个身假装不经意地瞥一眼。 第49章 黑暗中,断断续续的傻笑一直没停。 紧接着就是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季留云猛地噤声,他听见顾千站在门外。 有那么一瞬间,门把手转了转,像是下一秒门就会被打开。 季留云紧张地跟着那门把手的旋转眨了眨眼。 但最终 ,顾千没有直接闯进来,只是叩门问:“你是不是脚疼?” “没有,不是。”季留云赶紧回答。 “脚不疼。” “那你大半夜笑什么?”顾千说。 “你再笑,就去门外面!” “好哦。”季留云拉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不笑啦!” 门外沉默了片刻。 季留云能想象到顾千此时的表情,他一定有在轻轻皱眉。 “别吵我睡觉。”最后顾千丢下这句话离开。 “我会安静的!” 季留云如此做完保证,这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他坐起来看画框,又倒下去抱着被子滚了几圈,再次坐起来。 月光洒在画框上,勾勒出衣服的轮廓。 季留云抱着膝盖,仰头它,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 真奇怪,他想。 自己明明是一个鬼,为什么胸口里会像有一团小火苗在跳动。 季留云闭上眼,让自己沉浸在这暖烘烘的感觉里。 他说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但是并不赖。 这是他的小秘密。 是他死后还在跳动的心。 再次得到林木的消息已是三天之后,几乎是同一时间,绎思盘、城无声、陈巳同时通知顾千。 定位林木的魂力,先是出现在某个学校,最后才落脚第一人民医院。 顾千思虑再三,还是带着傻狗出了门。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千生活都很固定,白天窝在家里,晚上出门去捉鬼。 社会和人群对他失去了重量和意义,但自从傻狗闯进他的生活,白天出门就变得频繁起来。 多么奇妙,捡了一只鬼,生活方式变得阳间。 虽然季姥姥现在已能熟练掌控电子假肢,但还没能完全习惯现代社会。 地铁站过安检时,金属检测仪发出刺耳鸣叫。 季诗人再次口出惊人之语:“是的,我有钢铁一般的意志。” 顾千见怪不怪,只是抬手确认口罩正服帖地盖住了脸。 安检员的面色很难形容,他凝着面前这个高大男人背着的神经病院纪念小包。 后头堵了几个人,顾千追求效率,当场扯起了傻狗裤脚。 安检员看见了电子假肢,眸光越发悲悯。 上地铁后,季留云新奇地在车厢里看来望去,发现大家也在凝视他。 假肢这个东西,日常生活中身实在不太常见。 傻狗站着的时候还好,但一坐下来,就能明显地看见裤脚下那截钢铁。 现代社会的品德和礼貌比较两极分化。 不注视他人的不堪是一种善良。 有多少人善良,就会有多少人不善良。 一定是特别的缘分,这截车厢里,不善良的浓度很高。 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季留云哪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看过,差点由e转i。 傻狗很害怕给顾千闯祸,小心地问。 “顾千,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你假腿侧面有个按钮。”顾千转头跟傻狗说。 “按下去,馋哭他们。” 傻狗照做,刹那间,迷幻灯光自他腿下亮起,花里胡哨地闪烁着众生平等的光芒。 顾千掏出墨镜戴上。 看,爱看就多看。 神经外科居然还能挂上林木的号。 但从进医院开始,林木的魂力就再也追踪不到了,估计是魂体不稳,整只鬼都处在即将散掉的边缘。 顾千取了号,进去林木办公室取到他生前物件,也能加大绎思盘寻魂的精准度。 他们顺着走廊的排椅坐下,季留云左转转又看看,对全世界保持最高程度的新鲜感。 中途甚至不忘社交。 他笑眯眯地对隔壁妈妈怀里抱着的那个奶娃娃问:“小朋友,请问你对高考有什么看法呀?” 小婴儿咿咿呀呀地回应这个万分险恶的问题。 顾千对那个妈妈礼貌地笑笑,把傻狗扯回来。 “新号,别搞。” 季留云不理解,但依然为顾千拉着自己而高兴,怀着小心思又往顾千身上靠了靠。 没等多久,诊室上亮起了他们号牌,推开门进去之前,顾千留意门上坐诊医师确实是林木。 诊室内光线明亮,办公桌旁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医生。 白大褂一尘不染,黑亮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气质沉稳。 顾千目光落到他胸前的名牌上。 “沈见微。”他念了出来。 沈见微同时开口:“你好,请问身体有什么不适?” 同他外表不符的,是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简直疲惫到了顶点,脸上毫无血色,眼下挂着乌青。 诊室里消毒水气味很淡,办公室整理得一丝不苟,病例按日期排列,笔筒里的笔都朝同一个方向。 问题是…… 此时此刻,林木就飘在沈见微后面,目光锁在他身上。 视线不是怨恨,也不是仇视,而是一种执拗的注视,仿佛要将对方每一根头发都刻进记忆里的注视。 第50章 他盯得太过专注,以至于都没发现顾千和季留云进来了。 “我腿呢?”季留云主动发问。 顾千只是凝着林木,如果对方当真留在人间为祸生人,那他只能这会强行把林木超度了。 反观沈见微,面对这么莫名其妙一句问,表情都没变过。 他看了两人一眼,一个手里拿着铁盘,一个呲牙质问。 “持械要判刑,啃人也算医闹。”沈见微平静地说。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好似这也是日常问诊的内容。 如此淡定从容,好美丽的精神状态。 没想到居然是一只鬼最先打破寂静。 “别吓他!”林木慌张地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胆子很小的!” 顾千:? 你对胆子小有什么误解?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16章 狗爪棉花糖 ◎我们顾千小朋友也有礼物哦◎ 场面不可谓不诡异。 沈见微瞧不见林木,但能扎扎实实地瞧见面前神态各异的两人。 林木自认理亏,但也愿意承担责任,一荡身子飘到顾千身面前。 “对不起。” 顾千没说话,林木接着讲:“但是腿我还不能还给你们,请你们帮帮我。” 好一个天罡倒反。 这和威胁有什么区别? 顾千蓦地想起了城无声的爹——胁人者人恒胁之。 真是因果报应不爽。 “求求你们。”林木恳求道。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今早还写了遗书!” “他是一个好医生,他恐怕是愧疚于那件事,大家都说我是替他去死的,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种话……”林木哽咽起来,本就魂体不稳,此刻更是一闪一闪。 “我知道你们本事大,我也知道自己不对,但是只有你们能看得见我,还能和他说话……” 顾千还是沉默,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擦着,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一个医生。 一个偷了季留云小腿的医生。 此刻明知自己能被瞬间打散魂魄,还是为了一个活人相求。 这也不太能算是威胁,勉强算作是绝望的保护。 如果这是一个执念,理论上无害。如果这是一个请求,那么帮一下也没什么。 季留云不太敢发表意见,全程观察着顾千的脸色。 因这沉默的思考,诊室内十分安静。 沈见微再次看过去,见那两人正严肃地盯着身前的空气,仿佛那里站着什么人。 他见过许多精神状态不太好的人,现下自己也算半斤八两。 世界奇妙,各人有各人的疯癫。 反正他自己也快疯了。 他提醒了一句:“你好,还要继续就诊吗?如果不需要,后面还有病人在等。” 无人回答。 沈见微看向墙上的呼叫按钮,这是从那天之后加班加点配备在诊室里的。 以防突发情况,可以及时呼救。 按下去,保安很快会到。 要按吗? 不了吧,他想,随便吧。 沈见微继续低下头在纸上书写,过了一会,那两个人还是那样盯着空气。 就像真的…… 沈见微停住了笔,忍不住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同一时间,顾千也看向沈见微。 看见一双疲惫至极、了无生气的眼睛。 确实没什么求生意志。 只是,顾千真的很讨厌被威胁。 片刻后,他对着林木点了点头。 林木大喜,魂体闪烁得更急促了。 “谢谢,真的谢谢……” 像是怕顾千反悔似的,他急切地说:“下周四,他要接手我的那台手术,病人是个八岁的小姑娘,我研究了半年的方案,但最关键的步骤我写在了别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下去:“求你,替我劝劝他,然后把那份方案交给他。” “你跟他说什么都好……就是别提我。” 顾千又点了一次头,望向沈见微说:“沈医生,我要和你聊聊林木的事,听说你下周要接他的手术?” 林木惊骇捂头。 “你怎么转口就说出来了!” 沈见微书写的动作顿住了,笔尖在纸面上停出一点墨渍。 几秒后,那只手继续写字。 他没有抬头,还是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从哪听到的手术的事,事关病人,不是我该和你谈的。” “至于林木,他的事,新闻和档案都有记录。” 太平淡了,声音连起伏都没有。 林木却在听见自己名字的瞬间慌了神,他比手画脚乱舞一通。 “别!别提我呀!” 沈见微不再看向这边。 “后面还有别的患者,请你们离开吧。” “我有林木给你的遗言。”顾千把绎思盘收起来。 “很新鲜的。” 新鲜到林木本鬼就杵在面前,可以做到同声传递。 沈见微这次抬起了头,问:“这是什么新型骗局?” 顾千:“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听不听在你。” 沈见微依旧是那副疏离的样子,但指尖用力收紧,在纸上扯出几道痕迹。 他喉头动了动,最后说:“我五点半下班,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到时候我联系你。” 第51章 出了诊室,林木一路飘在顾千身边,时而谢天谢地,时而小声抱怨。 “你别跟他提我呀,这我得想句什么话跟他说,愁死了……” 他飘来荡去,抱怨也就这么三百六十度循环立体音效地响在顾千耳边。 “你眼看着就要散了。”顾千停下来提醒他。 “我说过你魂体在不能在阳间久待。” 季留云捧场道:“就是,我记得的,顾千跟你讲过的。” 林木当场表演一个间歇性耳聋,只管焦急地转着圈。 “怎么办怎么办,告诉他什么好,他会想听我说什么?要不我把家里那套手办全部送给他?我——” 走到阳光下,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卡克起来,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魂体闪烁得更厉害了。 整个鬼都因为这个变故而模糊起来,他仿佛没感觉似的,还在絮絮叨叨。 “而且,他今天没吃早饭,昨晚还熬了夜,要不一会你们劝劝他,晚饭好歹多吃点?” 林木每说一句,魂体就黯淡一分。 季留云想说点什么,眼巴巴地看向顾千。 “看我干嘛。”顾千没好气地说。 “这可是拿你的腿威胁你的鬼,你心疼他,谁心疼你?” 他真的很烦傻狗这样,对谁都心软,对谁都温柔。 甚至还要替威胁他的鬼着想,偏偏还一幅天公地道的样子。 好像,哪怕让他自己受下全世界的委屈,他也会耸耸肩,笑嘻嘻地讲:“没关系呀,我没事的。” 蠢。 顾千冷着脸加快脚步。 “可是我有你心疼啊。”季留云凑到顾千面前,骄傲得很,他扯了扯顾千,说。 “没有你心疼的都很可怜哦。” “我们可以帮帮他吗?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哦。” 顾千脚步慢了些。 “你眼里会有不好的人吗? 季留云再接再厉。 “有的哦,我被打过的嘛。” 顾千停下脚步,瞪了一眼傻狗,继而用灵力让林木强行回神,从包里拿出稳魂器。 “要是周四,做完那个手术你没把腿还回来,我有一万种方法折磨你。” 季留云再次捧场:“我劝你要听话哦,顾千很厉害的,说到做到的。” 林木打量那个像迷你充电宝一样的东西。 银白色的外壳上四角装饰着精致的铜扣,中间是一块液晶屏,显示着电量99%。 “就是……”他说。 “diudiudiu?” 顾千:? 林木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音效到位,我就钻进去了。” “抱歉啊,这头一次死,也没什么经验。” 顾千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熟悉的松弛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一个个死鬼都敢在他面前这么开玩笑? 季留云是,林木也是。 顾千感受到林木自从听见自己愿意帮忙后,整只鬼都安心许多,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善施恩德的大好人。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木察言观色,继续分析:“还是说,这个跟电视剧里的猪笼草一样,我进去会被慢慢消化。” “少看点电视剧,对脑子好。”顾千按下开关,林木化作银光流了进去。 季留云好奇地凑过来看,问道:“里面舒服吗?” 顾千反问:“你也想进去?” “那不要。”季留云退开一步。 稳魂器的电子屏幕跳出一行字:哇塞,这里也太棒了吧。 季留云又贴过来。 “你说过的,进去会睡着。” “嗯。”顾千转着手里的物件。 “强行稳定魂体,但时间有限,最多一个月。” 他看了眼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时间:30天00时00分。 “走吧,去看看小粟。”顾千提议,季留云立马答应。 吕粟住在康复病房,四人间一共住了三个病人。 他躺在靠窗的那张病床上,身体比他的鬼魂要瘦小许多,床头标识牌嵌着一张“长期卧床”。 小粟身边东西不多,主要是一些常规监测生命体征和支持护理的仪器。 季留云低声说:“小粟讲最近自己魂魄飘出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这是好事吧?” “嗯。”顾千点点头。 “也许吧。” 植物人能够苏醒的可能性取决于脑损伤的程度,他看过城无声传来的信息,小粟虽然伤了脑干,但万幸是可逆性损伤,等脑部代谢和神经活动慢慢恢复,苏醒的概率很大。 “那有没有我可以为他做的呀?”季善鬼期待地问。 顾千的目光扫过病房。 隔壁床的床头柜上摆着卡纸,旁边那床摆着水果糕点,再过去摆着玩具。 唯独小粟床头空空的,连颗糖都没有。 于是顾千说:“你可以去楼下便利店给他买点零食,摆着,馋醒他。” “好哦!”季留云兴冲冲就要出去,又想起什么回头问。 “顾千,你说小孩子会喜欢什么呀?” “买你喜欢的就行。”顾千坐在小粟床边,拿出手机。 傻狗在响花路一战成名,界融里充满他的传说。 #阳间第一护主金毛鬼# #一条腿的战斗力能有多强# #古今再发新糖# #谁都不许说顾千,我把你嘴打烂#(爆) 第52章 实锤!金毛鬼为顾千暴走现场,全程高能,谁说断腿不能打架? <图片·jpg> 狼藉废墟之中,还有未散尽的金色灵光浮动半空,画面中央季留云红着眼弯腰往顾千面前凑。 哪怕季留云已经弯下腰,顾千还是需要仰着脸才能和他对视,那一刻,他们的身高差成了一个刚刚好的距离,顾千手指落在季留云眼皮上,擦去那些泪光。 两人的影子交织在废墟之中,静夜里,一个哭得像孩子,一个温柔得不像话。 头七不出门:亡友们,之前金毛鬼独腿战斗的照片你们看了吧,打得那群守阴师到处找头!简直不要太解气! 殡仪馆长住客:谢邀,当时在现场,亲眼见证全程,金毛鬼动手的时候那个威压,我以为我都快死了。说实话,怕是真的怕,磕也是真的好磕。 今天还在飘:哇,羡慕楼上能亲眼见证!所以说,金毛鬼是真的凶,就看他愿不愿意对吧。 五行缺命:卧槽??这是那金毛鬼? 阴间摸鱼达鬼:金毛鬼平时看着傻乎乎的,战斗起来这么猛,难怪顾千宠他。 冥币刷新小能手:让我来分析一下。 金毛鬼:在外面凶成这样·jpg 还是金毛鬼:见到顾千秒变小奶狗·jpg 战斗力max,听话程度max,谁能扛得住他掉眼泪,谁能!!这反差我吹爆! 雨滴落在坟头青草:啊这,古今szd! 投胎路上堵三年:他俩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散魂不散德:求问朝哪个方向磕头可以让我谈一个这样的!这对我很重要! 生无可恋:等等,那个包上印着的精神病院不是早就倒了吗?为啥金毛鬼会背着这个? 奈何桥修路中:我就是死在那家精神病院的,那家医院贼恐怖好吗!会做人体实验! 头七做鬼摸鱼:哇,楼上的别说了,这事闹得挺大的。 …… 顾千视线停留在精神病院上。 他死也不会忘记那个医院。 营雪精神病院。 离家漂泊的第一百零二天,顾千被抓进精神病院,理由是有人报警他当街伤人。 初冬,雪薄寒重。 那天是他的生日。 七岁的顾千尚未知道自己可以通过灵力谋生,捡了半年垃圾吃。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餐厅后巷翻垃圾桶,离开时看见店里有一个小朋友在过生日,爸爸妈妈拍着手为他唱歌,蛋糕上点了七根蜡烛。 小顾千看呆了,心里酸酸苦苦的,又有点羡慕。 他有点想家,又很害怕那个家。 顾千摸了摸脖子上爷爷的指骨,心里才安稳些。 隔着玻璃,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向那个载满美好祝愿的蜡烛吹了一口气。 这样,他也算过了生日吧。 他捂着空荡荡的肚子准备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悄悄许了个愿。 今天会不会有好事发生? 顾千小朋友会不会也能收到礼物呢? 就在这时,那桌的父母同时起身出去迎接亲朋,小朋友晃晃悠悠地想要跟着出去,眼看着就要头着地的跌落。 顾千想也没想,灵力涌出打碎玻璃扶住了那个小朋友。 同桌的人尖叫起来:“有小流氓砸玻璃伤人!” 之后一切事情都变得混乱且难堪。 小顾千一个劲地说自己没有伤人,自己想要救人。 他无措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因为自己帮助别人,再一次让事情发展成这样了呢。 父母的身影和那些质问他的人重叠在一起,把他逼得退无可退。 “我没有伤害人!我不是坏蛋!”小顾千崩溃地大喊。 “别逼我!你们别杀我……” 当天,他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是一家打着儿童精神病院的名号,实行灵力实验的机构。 幼小的身体被绑在实验室里,抽血,碎魂,甚至无数次被那群白大褂强行试着把狐妖之力切碎取出来。 冰冷的讨论和机器毫无节奏的音律包裹住他。 很疼的,只要活着就会很疼的。 一条纤瘦的命在白炽灯下逐渐失去重量。 他还没到花期就腐烂了。 顾千当年太小了,以为每个问题都会有答案。 以至于他近乎执着地想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谁都能伤害他。 做好事是罪吗? 想有人爱是罪吗? 想收到礼物也是罪吗? 问题没有得到答案,直到现在,他依然很胆小。 这么多年来,顾千用瘦弱的身体和傲气的性格给自己做盔甲,活得辛苦又滚烫。 他并不怕痛。 所以他给了季留云那个背包。 他几乎是自虐地逼着自己面对这一段回忆,他要把自己骨头打断,让自己长出新的血肉。 他要向七岁的顾千证明他可以变好,他并没有错。 这是自私又自负的选择,季留云既然那么阳光明媚到处散发温暖,那为什么顾千不能利己一些。 借他的温暖,来托住自己的伤疤呢? 季留云做到了,顾千也做到了。 他以为,看习惯了季留云背那个小包,自己也能顺理成章抵抗住对于医院的恐惧。 是的,他恨营雪,但那片已经消散在时光的旧址,留下万钧恐惧伴随顾千终身。 第53章 童年的恐惧实在难以拔除。 母亲刺入顾千身体里的匕首生了锈,锈迹在骨头上肆虐,无数次差点压死这条倔强的灵魂。 顾千至今都害怕医院,他害怕这个生死并存的地方,害怕消毒水的气味,害怕白大褂,害怕那些滴滴作响的仪器。 这些害怕,顾千始终守口如瓶,也不敢让自己拥有坦然和被爱的能力。 他故意使走季留云,他以为自己可以独自正视恐惧。 可他失败了。 消毒水的气味钻进身体,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神经。手脚重新冰凉起来,仿佛又被绑回了那间病房,躺在白影笼罩的实验台上。 顾千像七岁时那样蜷缩起身体。 他捂住嘴巴,不肯往外漏出一声软弱的呼叫。 可那些记忆还是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针管刺入皮肤的触感,手术刀划开身体的声音。 手机炸开一串提示音,像是有谁在敲门。 响花路事件之后,顾千还没说什么呢,季留云开始频繁地向顾千报备行踪。 只要离开见不着面,哪怕是在院里上下楼,季留云都会发消息说自己在哪里。 一个下楼的时间,十几条消息。 我出病房门咯 我到走廊拐角了哦。 我按电梯了哦 我进电梯了嘿嘿。 我勇敢的出电梯了哦。 顾千顾千,你看这朵小花是不是很像你。 …… 傻狗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的时候,顾千已经逼着自己平复好了心情。 但整个人依旧不太有兴致,靠在墙上看季留云兴冲冲地布置小粟的床头柜。 最后,傻狗亮着一双眼睛神秘兮兮地凑到顾千面前。 “顾千顾千。”他喊,一点都藏不住声音里的雀跃。 “干什么。”顾千还没全部从回忆中抽离,喉头还是有点刺痛。 他低着头,不去看傻狗。 一只肥嘟嘟的粉白狗爪棉花糖猝然滑进视线里。 像一朵迷路的云,比傻狗的巴掌还大。 “我们顾千小朋友也有礼物哦。” 回忆突然坍缩。 顾千定定地看着那个傻气的棉花糖,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他看见一只瘦小的手伸向那个迟来的礼物。 “你来得太晚了啊。” 作者有话说 15章我熬夜大修了一点(对手指)大家不嫌弃的话,回头看看吧。 以及(哽咽)想要评论,想要段评!(倒地耍赖)呜哇哇哇,别的小朋友有的我也想要有! (起身淡定拍灰)鞠躬 第17章 夏日晴雨 ◎他们在打水仗◎ 顾千哭了,这是一个既定事实。 季留云像头上被谁打了一闷棍,愣愣地戳原地呆了两秒,才回过神来。 “顾,顾千?你怎么了?” 顾千垂着头不讲话,眼泪越掉越凶。 季留云慌得像个被踹翻的纸箱,在大风天里翻来滚去,满头金发起立又卧倒。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他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做错事了,我去的时间太久了,下次我不乱跑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他语无伦次,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想给顾千擦眼泪,结果手法不熟练把泪水抹了顾千一脸。 “是不是不喜欢棉花糖?那我去给你买别的,不是,我不走了,你……” 见顾千还是不说话,季留云急得直搓手,嗡嗡地讲:“你打我吧,不然你把我杀了,我给你杀,嗯?” 又听见“我给你杀”,顾千眼泪更止不住了,哭得身子都在抖。 难得失控一次,情绪主导了身体。泪珠先是一滴两滴,最后泄了闸。 过往岁月实在乏善可陈,委屈更是无从说起。 明明是再小不过一件事,偏偏就是让人心酸得措手不迭。 季留云道歉半天才想起来要翻纸巾,拍拍打打身上的口袋,又慌里慌张去掏自己的小白包,把自己收藏的小宝贝抖落一地。 没能第一时间找到纸,他自己反而先哭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眼睛坚持道歉:“都怪我啊,送个礼物都能让你不开心,我这就把它砸了!” 说着就抽抽噎噎地真要动手。 顾千抬头看见这傻狗哭得比自己还伤心,他掉一滴泪,傻狗就掉十滴,比赛似的。 好像他当真能感同身受那样。 顾千眼眶里还住着泪,脸上湿哒哒的,人却笑开了。 他伸手抢过棉花糖。 “还给我。” 顾千把傻狗扯起来。 “还有,不要用你这张漂亮的脸挤这种丑表情。” 傻狗讷讷地站直,但因为用力过猛,哭得刹不住车,又高兴又哽咽,半带悲伤地确认。 “你……呜,你说我长得好看,对吗?” 顾千简直佩服他能抓这个重点,从骂里找夸也是一种本事。 而且,明明哭的是自己,到头来还要抽纸去哄这傻狗。 他把纸巾按去季留云脸上,很快洇出了两个圆圆的印子。 顾千看着那两个越来越大的水渍,又好笑又好气。 终于“噗嗤”一声笑开了。 白纸上那两个水印瞬时扩大一圈,傻狗不确定地问:“你笑了对不对?” “对。”顾千又扯了一张纸盖上去。 第54章 “我哭不过你。” 傻狗抽噎着说:“那我很厉害哦?” 算算时间还有半小时沈见微就能下班,顾千摇了摇稳魂器让林木告诉自己方案在哪,他去取。 电子屏幕上显现一句话:在我医院南区宿舍楼的书架最上面。 门锁密码是:311229 顾千带着傻狗取回那本笔记,坐医院休息区等。 眼睛还是红红的,傻狗去买了冰棍来给他敷。 这里是禁烟区,可总有人无视规定,吸得忘我。 周围几人视线都不太友善,最终一名孕妇站出来讲:“先生,您可以换一个地方吸烟吗?” 那男的皱着脸看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说这就灭,但没多久又重新燃了一支。 又有人劝,可他还是不听,敷衍几句,维持在别人不好阻拦的界限上。 这种滚刀肉就是仗着别人一般不会硬碰硬,越是遇到讲理的人,就越是蛮不讲理。 坐在禁烟标识下吞云吐雾,看别人敢怒不敢言,会给他带来恶劣的快|感。 顾千厌恶这种人。 他站起身:“能不能别抽了。” 那人看这次是一个瘦瘦白白的青年,更是有恃无恐,说话都凶了几分。 顾千按住呲牙的季留云,假装委屈地坐回去,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没事的,你抽吧,反正我不过是一个晚期,多吸你这一口二手烟也不会死。” 此话一出,整个休息区域的气氛都变了。 他们看得出来,这个青年瘦得很,眼圈都还红着,明显就是得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原本还事不关己的人纷纷转过头盯着那个男人,目光饱含谴责。 无声的语言最扎人。 那人夹着手里那支破烟僵在那,脸上横肉一抖一抖的,浑身写满不自在。 顾千出社会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有时候示弱比逞强更有力量。 这种人压根不值得和他硬碰硬,只要把他推进道德的死胡同,他自己就能变小丑。 顾千对着众矢之的火上浇油,他大度地挥了挥手。 “没事的,你继续抽,我这不是还没死嘛。” 小丑把烟丢脚下踩灭,嘟囔着灰溜溜地走了。 休息区的人还在看顾千,那位孕妇小声安慰:“小伙子,你也想开点啊,会好的。” 顾千真的很不习惯接受任何一种陌生的善意,他如实说:“我骗他的,我没病。” 孕妇眨了眨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直说畅快得很,下次她也要这么做。 季留云更是晃着脑袋介绍顾千很厉害的,一来而去居然真的搭上了话茬。 于是傻狗继续社交:“你想好要让孩子上哪个大学了吗?” “我建议选理科哦。” 顾千:“……” 搞不懂傻狗对学校的执念从何而来。 到约定的五点半了,沈见微还没联系。 顾千发消息去问。 稍等,我在挨骂,大概二十分钟。 字如其人,要死不活。 他倒是对时间掐得很准,说二十分钟就没多耽搁。 “喏,就是这个了。”顾千把笔记递出去。 沈见微翻了几页,确定当真是林木的笔迹,他换了一种目光看着面前的人,问:“你是?” 有些奇怪,他没问为什么你知道林木记在了这里,或者,为什么林木要告诉你。 也没问林木有什么遗言。 就只是单单问一句“你是”。 这两个字可以延伸太多话,也模模糊糊拉出了些沈见微和林木的关系。 顾千只说:“等你做完这台手术,我把遗言给你。” 顾千和沈见微约定周五见。 得知手术做得很成功,林木千恩万谢,最后才承认把季留云的腿藏在了医务楼标本室里。 为着取腿,就还得再去一回医院。 当天阴雨绵绵,恍若老天看了一部悲情片,非要为人间真情痛哭一场。 顾千很不喜欢下雨。 在他看来,雨天时,世界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发酵器,捂着一堆沉闷的灵魂,巴不得大家一起腐烂发霉才好。 这种时候,他瞧什么都悲观。 连带看季留云挂门上的海豚挂件都不太顺眼。 蓝色玩偶尾巴朝上被吊在那,看起来很需要法律援助。 如果此时的顾千是一团阴沉沉的小乌云,那旁边兴奋地穿雨鞋踩水玩的季留云简直是阳光普照大地。 他跟没见过水一样,在院子里蹦蹦跳跳,雨鞋被踩得“嘎吱”作响,乱了一场夏雨的节奏。 “别闹了,走了。”顾千招呼着走进院子,傻狗已经跃至半空正正对着一个水坑砸下去。 地球引力使然,避无可避。 水花四溅,打湿了顾千,也打湿了他压抑不快的心弦。 衣服滴着水,在他脚边汇成一小片水洼。 零星的水珠顺着他发梢滑落,一路描幕侧颈线条,最后消失在衣领深处,连他身上那股子清冷气都被这些水滴冲散几分。 顾千缓缓睁开眼。 季留云当场想了一百零八句求饶道歉,还未来得及说出第一句,顾千指尖一亮。 霎时间,院里积水都臣服于他的意志,化作水幕一道浇去傻狗头上。 “哇,你作弊!”季留云躲不过来,委屈大喊。 第55章 金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头前面,越发像大狗狗落水。 顾千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傻狗,嘴角也不受控制地上扬起来。 原先那些小小的阴郁,竟然一点点化开,心情变得轻盈。 他眼里闪着少见的顽皮,笑着挑衅:“你也用灵力啊!” 季留云耳朵一竖。 “真的可以……噗。” 话没说完,又被浇了个正着。 虽然傻狗被浇得话都说不完全,但他还是可以捂着脸从指缝中间去看顾千。 顾千笑起来很好看,比糖还甜,比什么都好看。 季留云立时感受到了顾千是在因为玩水而开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顾千扫兴。 他小心地控制着灵力,把一小滩水凝聚成球,本来想砸顾千,但无论如何都舍不得。 傻狗改变主意,变成各种小鱼小蝴蝶围着顾千绕圈。 院里,顾千被那些新趣的小玩意包围着,眉间的冷淡早已融化,嘴角长挂久违笑意。 他偶尔伸出手,点一点那些水做的小生灵,它们会摇摇晃晃地缠上他的指尖撒娇。 鱼飞翔,蝶游海,好似世间美好得很,万般皆有可能,生死并非阻碍。 季留云看得入迷,胸口那团不名火焰越来越烫,烫得他几乎以为自己是生病了,连忙抬手捂住。 只觉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场雨里荡开了。 顾千玩够了,准备洗个澡再出门,先发了消息给沈见微。 耽搁一下,我们晚一些到。 对方回得很快:没关系,我被骂着,大概一个小时。 顾千:“……” 这沈见微犯天条了? 怎么成天被骂。 同一时间,城无声设置在顾千院里的护符有了动静,昭示季留云在院子里使用了灵力。 那黄毛居然敢动手,这还了得。 城无声安排张助吩咐下去,让大家准备着,他打电话给安排在顾千对门的补品点李叔问个详细。 电话接通那一刻,城无声眉头紧锁。 “李叔,那边什么情况?” 李叔在电话里都忍不住笑。 “顾千少爷他们在打水仗。” 城无声凛然起身。 “我就知道他们在打——” “打什么?” 作者有话说 优雅降落(拍拍翅膀)(熟练倒地打滚)求评论!求段评! (平静起身)鞠躬 第18章 回忆的一角 ◎顾千今天要教他做人。◎ 临走前,顾千裁了个纸人注入灵力,把林木从稳魂器里摇出来。 一回生二回熟,林木钻进了纸人,开始驯化四肢。 自季留云后,无往巷014号院多了一个状似行走间标记领地的身影。 “看家啊。”顾千踏出门槛。 “看家啊。”季留云缀在后头照葫芦画瓢地吩咐,并且关上门。 李叔在对面拿鸡毛掸子扫着货架,招呼道:“出门去啊。” 顾千停下来,礼貌回应:“是的,有点事。” 季鹦鹉也有样学样地站定。 “是的,有点事。” 李叔瞧得笑起来,嘱咐俩孩子出门小心早点回家。 …… 顾千带着傻狗用灵力做障,溜进标本室取到了腿。 他把断腿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捏了捏,触感扎实。 只觉这傀儡身子不似纸人那般,更像是什么木材。 “做工还挺不错。”顾千如此评价。 季留云在旁柔情媚态,害羞道:“你喜欢就好。” 顾千翻了个白眼,先将断腿收起来,准备回去再给傻狗接上。 今天,沈见微失策了。 说好的一个小时,结果愣是骂到了加时赛。 顾千路过挂号机时特意瞧了瞧,神经外科的医生里,已经没有林木了。 一条生命的离开,就是这样在社会上被一点点抹去身份。 他稍有感慨,随后找到了沈见微办公室。 对方还在被骂。 偶尔有医生护士路过办公室,低头窃语几句,然后加快步伐离开。 顾千抱着手靠在走廊里,也听清几句骂。 “沈见微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性!病人都跑来投诉你态度冷淡,你一天天板着个脸给谁看!” “人家就是一普通紧张性头痛,看你冷着脸,还以为自己得脑瘤了跑院领导那哭去!” “他自己不听我讲完。”沈见微简洁回应。 “你!你还有理了是吗?!” 老领导在里头气得跳脚,物理版。 别看沈见微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会顶嘴,可怕得很。 “我总不能拿个喇叭,对他说‘恭喜您,特大好消息,您是头晕不是脑瘤,回家开香槟庆祝一下吧,真是为您开心。’这种话吧。” 顾千听得挑起眉。 出现了。 成天被骂的理由。 顾千和这沈大夫打过几次照面, 对方是寒川一座,面上四平八稳,说话冷冰冰的,偏偏用这种口气呛人,最能事半功倍。 沈见微的幽默是一潭死水,他继续讲:“然后再给他撒把彩带欢送他走是吗?” 隔着一面墙,顾千都能感受到老领导的愤怒,以及清晰地听到对方粗喘。 他不禁感慨:这老医生心血管挺健康还。 第56章 “我真是要被你气死。”半晌,老领导叹气道。 沈见微紧跟其后。 “不会,我看过您上半年的体检单,比我健康。” “……” “你给我滚回去写报告!今晚发给我!” “我写不了防贪防贿的报告,防贪是你们做领导的事。”沈见微说。 “并且,我已经向您提出辞职了不是吗?” 再次死寂。 “我同意了吗!医学院花那么多精力培养你们这些孩子容易?医院花那么多经费培养你们容易?!” 沈见微这次没还嘴。 “好孩子,你这样不行啊,哪有年纪轻轻像你这样的?我问你,为什么辞职?是……是不是因为林木的事,你愧疚了?还是害怕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院里也给林木家补偿了,你不用担心。”老领导的声音听起来一瞬之间老了十岁。 “我都是为你好啊,你是我名下最优秀的学生了。” 许久许久,沈见微才说:“您别气了,为我不值当。” …… 沈见微没想到出来会遇见那两个人。 要说起这两人也真是奇怪,第一次见面冲进诊室说自己有林木遗言,手里还有林木的笔记。 可在沈见微印象里,林木的交际圈并没有这样的人。 本以为他们做那么多会有什么要求,但直到昨夜手术结束,这个冷着脸的青年才主动联系,这样的行为,实在很难理解。 此时他倚在墙上,姿态闲适。 “都听见了?”沈见微习惯性地整了整白大褂,语气依旧平静。 “听了个大概。”顾千倒也不避讳,直视着他的眼睛问。 “你不止写了辞呈吧?” 沈见微动作一顿。 “你还写了遗书。” 这是一个陈述句。 沈见微抬起头,走廊里冰冷的灯光落在他眼里,映出一片死寂。 良久,他瞥了一眼还虚掩的办公室大门,隐约还能听见老领导因余怒在喘着。 “换个地方聊吧。” 熟悉的禁烟区。 “所以,为什么你会知道遗书的事?” 顾千没回答这个,而是问:“听说你和林木在抢什么主任的位置,为什么?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会和林木竞争的人。” 问出这句话,不是顾千有多么喜欢打听别人隐私。 而是因为顾千隐约瞧出点不对劲。 根据观察,林木和沈见微之间绝不是小粟所说的那样视彼此为死敌。 各人视角不同,评定自然也不一样。 最关键的是,沈见微此时的回答,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顾千要不要让他再见林木一次。 执念能害人,也能救人。 就沈见微此时的状态,顾千没那本事三言两语劝他放弃轻生。 但生死事大,不可作壁上观,此事无关善恶,是为人底线。 沈见微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一双黑眼平静沉稳,没有任何令人反感的批判和好奇在里面。就像一面湖,不会给出任何答案,所以让人愿意相信。 也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他实在难熬。 那些关于林木的,那些说不出口的,那些即将再也没有机会讲的。 他忽然就想说了。 “那个位置,如果我不去申请,会有别人去。我会在最后退出,林木能稳稳地坐上主任的位置,待遇也会更好一些。” 他说出口,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就是这样。”沈见微讲。 “只是这样。” 这句话只是那些秘密心事的冰山一角,要是揭开,里头有的是话可聊。 出乎意料的,那个年轻人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反倒是他身边那个金发男子比较激动。 “你们感情真好,互相算计。” 沈见微:“……” “这词不是这么用的。”顾千先改正傻狗用词,继续问沈见微。 “你为什么明知顶嘴会被骂还要这样?” 刚才在走廊上,他听见那老领导说林木的事,没有可惜没有可怜,字字功利,让人听得不舒服。 “这个啊。”沈见微淡声说。 “医院里,系统里都是这样,我知道老师是为了我好,但他多少也带着点私心,我是他的学生,我的荣耀也能有他一份,我看得见他的私心,但又感受得到他确实为了我好。” 很矛盾,那点私心没有阴暗到让人反抗的地步,却足以让人不舒服。 经年累月,疥癣之疾也能让人难堪难耐。 季留云最近没少看电视剧,听明白了这句话。 四百年老鬼感慨道:“人与人之间怎么就不能单纯一些呢?” 顾千倒觉得很正常,耸了耸肩说:“这有什么的,只要是个人心里都有脏东西。” 这一杆子打翻全人类。 也触发了沈见微的还嘴系统。 “呃,那你。” 顾千坦荡地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留云可听不得这句话,略带指责地说:“说别人的话怎么能拿来说自己呢?” 正坐在旁边的“别人”沈见微陷入沉默。 这两人,明明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活泼明亮,真是奇怪又合理的组合。 第57章 那金发男子像个小太阳,偏偏那年轻人也不嫌弃。 说起来,金发男子似乎有腿疾。 沈见微上次没来得及细看,这次也只是匆匆瞧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并未刻意打量。 顾千瞧见了他对傻狗的尊重,也就此决定让他和林木见一面。 此时的沈见微还不知道,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改变了他未来的日子。 “所以你觉得不舒服,但又不好说。”顾千继续对于那个老领导的分析。 “你那老领导也不舒服,他逮着空就骂你对吗?” “嗯,差不多是这样。”沈见微说。 “我比较胸无大志,他恨铁不成钢。” “我有办法让他以后不再单独骂你,就算要骂也是公开场合,前提是因为你当真犯了错。” 顾千肚子里一冒出坏水,两只眼睛就会弯起来。 他问沈见微。 “你要脸吗?” “……多少要点。” “都想要死的人了,就别怕丢脸了。” 沈见微深觉有理。 顾千让沈见微把手机给自己,他来解决。 沈见微想自己也真是疯了,居然当真给出了手机。 对方很快噼里啪啦地打了一句话,又把手机递回来。 就在刚才,顾千用沈见微的小绿信向那位临近退休且子孙绕膝的老领导告了白。 一腔心意感天动地违背人伦。 “他今后在医院里都得绕着你走。”顾千说。 “不要脸的人先享受世界,适当发疯,对健康好。” 年轻人做这样的缺德事,脸上却十分坦然,阳光照着树枝撒下斑驳细影,闪在那双眼里,似一团逐渐势头渐旺的火,让所有烦恼事投进去都失去份量。 沈见微愣了片刻,突然就放声笑了出来。 既荒唐,又痛快。 三道身影穿过医院大厅,正慢悠悠地往大门走。 “为什么听遗言还要跟你回去?”沈见微很是不解。 顾千如实回答,且不容拒绝:“因为遗言在家,你必须跟我回去。” 法外狂鬼季留云适时点头。 “你最好听话哦,不然就把你绑回去。” 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回家,听一段不知真假的遗言,怎么想都很荒谬。 可这两位,一个冷着脸发号施令,一个在旁添油加醋地帮腔。 沈见微已经三十四了,生出一种陪着小朋友玩耍的错觉。 于是他问:“你今年几岁了?” 顾千冷酷地回答:“二十一,怎么?” “不怎么。”沈见微失笑,又想他们俩看起来年纪相差不多,估计金头发的那个也是二十出头。 真年轻啊,正是肆意的年纪。 “不过——。”沈见微的话被一个彪形大汉撞停。 那人连道歉都没说,径直冲向导医台,把手里皱巴巴的挂号单拍在台面上。 “几个意思?让我等到下午?”他嗓门很大,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我他妈一大早就来了,你们这破医院凭什么让我等?” 值班的小护士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专业地解释:“先生,大家都是按顺序就诊的,您——” “浪费老子时间,你们赔得起吗!”男人疯狂地拍打着导医台上的玻璃,玻璃发出危险的响声。 拿手拍还不算,他甚至拎起了旁边的凳子。 “现在就安排人来给我看!” 见状,沈见微整个人都绷紧了,一切从容荡然无存。 他浑身透出一股狠劲,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扯开了那个男人。 那男人回头看见是个医生,不仅不怕,反而来了劲。 “哦哟?你们医生还敢动手?老子给你脸了是吧!” 说罢,他猛地推了沈见微一把。 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沈见微被推得撞到了台子上,台面上的笔尖戳到他手臂,划出一道血口。 那是他医病救人的手啊。 血顺着手臂留下,在白大褂上洇出一片暗红。但沈见微看都不看一眼,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 他反手抓起那支还沾着自己血的笔,慢慢站直身子。眼中浮现血色,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沈医生!”小护士惊呼。 “我们不能还手!我们不能伤害病人……” 医生一旦还手,最容易引发舆论批评,甚至会影响其他患者对医院和医生的信任。 舆论哪管是非,医生不能还手这一条,不知何时起,竟成了铁律。 沈见微明白,但耳里轰鸣尖锐,撕咬着他的理智。 他又回到了那天。 尖叫声、哭喊声。 血泊里冰冷的手,那双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那男人见状,不仅不怕,反而还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喊起来:“哎呀!医生要打人啦!都来看看啊,医生打人啦!” 沈见微被这句话彻底激怒,怒火终于烧干了仅存的理智。 他手一紧,缓缓抬起手臂。 同时。 一道身影飞窜出来,鞋底正对那人面门踹去,完成了一记漂亮的飞蹬。 顾千今天要教他做人。 作者有话说 才发现这里可以加表情,不确定,试试(挠头)[墨镜][害羞][加油] 鞠躬 第19章 意料外的重逢 第58章 ◎……hi?◎ 顾千很少做好事,他的道德有限,善良亦然。 极少数时候他会头脑一热帮助别人,但在那种小概率事件里,必须逻辑自洽。 譬如小粟,因为孤儿让他想起陈巳,孤零零躺在医院让他想起自己。 再有,命里那些经验告诉他,轻易出手帮助,很难有好结果。 顾千就是这样,时常畏手畏脚。 以至于蹬地而起那一瞬间,脑子里想的都是:能站出来吗?这一次会和以前一样吗?又会被误解吗? 当真正踩上那张恶臭面庞后,回馈而来的触感软硬适中,骨肉的韧劲随着施力深浅变化,最后化成一声令人满意的闷响。 一切都不重要了。 爽! 那人鼻血在地砖上晕开一片暗红,仰面倒地,像菜市场里缺氧的鱼那样扑腾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所有嚣张被一脚踩灭,又惊又惧。 季留云奔跑过去,重重地踩过那人的肚子,蹲在顾千身边。 “你刚才那一脚超级帅哦,脚疼不疼啊?我看看,可别扭着了。” “杀人啦!杀人了啊!”一个中年男人尖叫着扑向过来。 沈见微所有刺骨愤怒也被这一脚踹空,一切情绪暂停。 “沈医生,沈医生!”小护士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沈见微回过神,想也没想就要冲过去保护那年轻人,未料被同一科室的医生扯住。 “先别过去,你要是冒头,那父子肯定缠着你不放。” “叫保安来了,我们都在看着,要真有什么我们会上的,你别去。” “不行!”沈见微要挣开那几只扯着他的手,激动起来。 “他是替我出头的,我要是不过去,那我成什么了?还是再来一个林木,再替我死一次?!” 这个名字一出,身边几个同事瞬间红了眼眶。 那道伤口太新,新得让所有人心口发疼。 “那就更不能让你过去了!”两个同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嗓音已经哽咽。 “我们不能再失去一个林木了。” 一群白大褂抱住了沈见微。 中年男人耍起了泼,躺在地上哭嚎说没天理了,也没顾上自己衣服蹭着儿子鼻血,闹着让医院赔钱。 他喊:“你这遭瘟的死孤儿啊!” 季留云听得戾气顿生,猛地起身抬脚就要踹。 这一脚下去,可以立即为那男人安排头七。 “等等!”顾千抓住季留云。 “他骂你。”季留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很难听。” “我知道。”顾千捏了捏他的手心。 “你听话,你不能动手。” 虽然他此时心里不太愉快,但不能真的闹出人命。 孤儿。 这把刀精准地刺向顾千伤口。 对呀,他就是个天煞命,走哪都遭人嫌。 顾千攥了攥拳头,指甲深嵌掌心。那些苦恨翻根刨土,荆棘勒紧了他的心。 人就是这样,擅长用最恶毒的话去攻击同类。 恶意不需要理由,善良却总需要代价。 顾千深知这个道理,他也不忿,他也不甘。可正因为如此,他更知道什么叫弱势,什么叫做无助。 到底凭什么呀? 沈见微昨天一场十小时的手术救了一个八岁的女孩,今天却要在一个泼皮的辱骂挑衅中噤声。 林木到死都想着自己的患者,却因为患者的怒意惨死。 有病就打医生,没药就骂医生,检查等得久就吵医生,治不好就告医生。这群人穿着白大褂被推上救世主的位置,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 忍气吞声地救死扶伤,提心吊胆地悬壶济世。 这个世道,真是禽兽登堂,小丑添妆。 顾千冷静得很快,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让他委屈,有仇当场就得报。 他把季留云扯到自己身后,低声吩咐:“你别动,我可以。” 季留云愤怒但服从,听话地站好。 顾千手指间灵力暗闪,把那男人和他儿子定在原地无法还嘴,无法动弹,只能呜呜咽咽。 他蹲下去,做出一幅很想讲道理拿大爱感动对方的姿态。 周围甚至有人劝起来,让小伙子离这对父子远点。 顾千抬手安抚围观群众,一派大义凛然,浑身散发圣光。 “没事,让我来劝劝,毕竟我也动手了,是我不对。” 季留云小声嘟囔:“明明错的就是他。” “小伙子,别劝了。” “是啊,我们都看见了,是那个男的先动手的。” 其中还夹杂着别的声音:“都别劝吧,我看这小伙也是个狠人,谁敢这么踹人啊。” 舆论的天平在倾斜,但远远不够。 顾千凑到那对父子面前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他妈,你和你儿子他妈的,你们这种人对社会只有副作用,最大的贡献就是销户。还活着干嘛?吃那么多年福利给国家做点贡献吧。” 顾千足足用宗法制骂了那对父子一分钟,全程带笑,很耐心。 在围观者看来,这就是一个好心人正在劝恶人从善。 连赶来的保安都愣了。 佛光普照? 什么情况。 脏话骂出口,心里就畅快了。顾千站起来退后几步,再打了个响指。 第59章 灵力散去,那对父子没来得及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惯性下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小杂种,你敢说那些话!” 顾千表演了一个从惊讶到痛心再到激愤的表情,用时五秒。 他朝那对父子字正腔圆地说:“你,还有你!睁开眼看看吧!这些白大褂可是能救命的人啊!你们到底要把他们逼到哪一步?非得把这些人逼得遇到事不敢面对,只敢躲去贵重器械后面吗?” 那对父子就不是能听进去道理的,骂声震天。 顾千一脸无奈地转向众人:“大家都看到了,我好言相劝,他们却还是这样。” 人群中响起零星几点抽气声。 “这孩子……”一个老太太疼惜道。 “说得太对了,多好的孩子啊。” “我家丫头就是护士,我最怕她遇到这种人。” 七嘴八舌,掺杂几句对那父子的批评。 大多数人纷纷去瞪那个人 但仍有人皱眉质疑:“怎么感觉怪怪的……” 还是没达到顾千要的效果。 他甩下最后的王炸。 “我的确是孤儿,没人教养,但听别人讲起来还是会很难受。” 疼要说出来,别人才能知道你好像真的受伤了。 顾千说得半真半假,把自己说红了眼。 这句话可炸锅了。 那当爹的扑向顾千:“装!你这个小畜生!” 地上的男人都挣扎着爬起来:“弄死他!这个小杂种!” 人群也炸了。 “够了!” “还敢骂!还敢动手!人家好心劝你!” “保安!保安!” 几个彪形保安就等这一刻了,冲上去按住那对父子。 “他打人!他打我儿子!”男人还在尖叫。 “打得好!”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活该被打!” “就是!这种人活该让他吃点教训!” …… 正义彻底倾向顾千,就算这事闹大了,也不会有多少脏水泼向医院。 这是顾千出社会后学到的第二件事:要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要么小事化大,化到无法解决,水越浑,回旋余地越大。 他揉了揉入戏太深而酸痛的喉咙,心说医院真不是个好地方,来一趟就要心酸一次。 以及,行善真累。 “啪。” 一个掌声响起,随后越来越密集,最后汇成雷动。 “好样的!” 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大部分人都在为他鼓掌夸赞。 顾千:“……” 他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冷漠才是常态,即便最近在学习接受善意也是循序渐进,哪经过这样热烈的认可。 好像他当真做了点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来留个电话,以后我带你出去玩啊!” “阿姨给你吃这个。” 明明是在演戏,但装得太像,反而让自己有愧于这些真诚的善意。 来不及思考,顾千拽着季留云拔腿就跑。 跑过花园,跑过住院部,跑过停车场。 风呼呼地往后灌,吹乱了他的头发,却没能吹散他的不知所措。 一直跑到大门外,他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季留云急急忙忙扶住人给他拍背。 “给你顺气,给你顺气哦。” 看顾千缓过来点,他才笑眯眯地骄傲道:“天,你好帅的,你超级帅!”不忘及时拉近关系。 “我们俩一起就是最棒的哦。” 见顾千还是不说话,他凑近些。 “你是不是还在难受?我回去打他们!” 傻狗愤愤地要折回去,金发凌乱处翘起几根呆毛,气得一本正经。 顾千被这傻狗逗笑了,把他扯回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打人了。” “他们说你嘛,就该挨打……”傻狗声音越来越低,但依旧没忘记把顾千往自己怀里搂一搂,趁机贴贴。 两道身影在阳光下交叠。 后头一路追来的沈见微弯着腰大口喘气。 “你,你们,年轻就是能跑啊。” 沈见微跑的急,没来得及处理伤口,索性在医院外面找了家药店买了碘伏酒精绷带。 虽然出血量大,但沈见微作为医生很快断定并未伤及主要血管,最多算一个表层静脉破损。 但手臂上整齐光滑,并不利于血凝,还是得及时止血处理。 那个年轻人在打电话,沈见微本想自己处理,但金发男子主动自荐挑起包扎大梁,果真做得有模有样。 他按住伤口上方动脉压迫点,检查伤口异物残留,甚至用了专业的定点加压法,让绷带以四十五度角缠绕。 井然有序。 沈见微看得意外。 “你这止血手法还挺熟练,专门学过?” “电影里学的,我很严谨的,看了三遍。”金发男人神色笃定,语气严肃。 沈见微问:“医学教育片?” “是的。”金发男子介绍。 “电锯惊魂。” 沈见微:“……” 一旁的年轻人朝这里瞥了一眼,似是习以为常,并没什么表情继续讲电话。 电话那头,城无声说:“我会安排律师,你不用跟着去。” 以城家的地位,压下这么一件事很简单。 第60章 这样虽然是好,但顾千动手那一瞬间就没想过要借助靖天的权势。 可城无声态度强硬,非要干预。 顾千不解:“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止这一次了。 城无声至今为止都没说明过为什么当年要从营雪接出顾千。 就算顾千偷偷拿走玉如意,城无声也没当真把他怎么样。 还任宰任割,让季留云去上班日结工资。 顾千拿捏不准,所以他问:“城无声,对你,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一个倒霉表哥在电话那头紧张起来。 “你知道了?” “你是不是之前杀人被我撞见了。”顾千轻轻咳嗽,暗含犹豫。 “我忘记了?” 城无声挂掉了电话。 …… 小巷里,那对父子正含恨商量。 他们本以为能狠狠讹一笔,结果来了个律师,轻易瓦解了他俩所有算计。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当爹的咬牙切齿。 “那小子和那医生肯定还在医院。”男人揉着鼻子。 “我认识几个黑哥们。” “那孤儿仔该死,这种人活该从小没爹妈教,让他知道知道……” 话没说完,巷子口投下一片阴影。 一群青年堵死了前后出路,他们身着改良式立领衫,马靴利落地束住裤脚,浑身飒郎。 轰鸣声碾过来,重机车缓缓驶入这方寸之地。 摩托上的年轻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漂亮到邪气的脸。他脚尖点地,随意地捋了把头发,耳钉闪着细碎冷光。 他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姿态散漫却带着说不明的压迫感。 “就你俩骂人啊?” …… 陈巳准备带着人离开,意外于瞧见那几张黑色轿车。 他朝车上走下来那个眼镜男子点头寒暄。 “张助理。” “小陈师父。” 陈巳一转眼珠就想明白他们是来干嘛的,虽然不理解,但也朝自己身后扬了扬下巴。 “人在巷子里。” 张助会意道了声谢,一队西装革履的男人跟着他踏进巷子。 他对着缩在角落那对父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冷光。 “就你俩骂人啊?” “抱歉,我今天失态了。” 沈见微怀里抱着白大褂,人已经踏入了无往巷。 “没什么。”顾千走在最前面。 “一会你会更失态的。” 季留云神秘兮兮地补充:“要做好准备,你可能会哭哦。” 沈见微不由失笑。 这二位,生来就该搭一起说相声。 他抬起头望着前面昂首走着的年轻人,他脑袋圆圆的,面上也不易有什么表情。看似不近人情的样子,但于世故上竟然尤其温和,甚至称得上通透。 观其在大厅里那几句话,当真是个讨人喜欢又疼惜的孩子。 “回来啦。” 隔老远,李叔就朝巷口招呼。 顾千点点头,一直走到自家院门前,才郑重地对李叔说:“嗯,回来了。” 季留云笑容灿烂。 “嗯,回来了。” 沈见微一路进来都在想着事,这才发现这条巷子似乎只有这两户人家,一路萧瑟,给人一种竖着进来就得横着出去的美丽错觉。 他目光最终落在院门前的锦旗上。 红色的锦旗招摇飘动,倒是头一次见这种东西被挂在门前的。 关上院门。 顾千对沈见微严肃地说:“我二十一。” “这你说过了。” “他四百多。”顾千指着季留云。 沈见微打量一遍金发男子身形。 “……这,不像啊。” 顾千指正:“我说年纪,他是鬼。” 沈见微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 他最近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连带着看什么都恍惚,这句荒诞的话倒让他诡异地平静。 “这是什么笑话吗?”他问,没有否认,也没有接受。 继而沈见微又问:“这就是你们说我会失态的原因?你——” 他卡壳了。 林木那件事发生得猝不及防,他生前根本没来得及说什么。 可这个年轻人自称有林木的遗言。 他还能拿到林木的笔记本。 这些说不通的事,忽然都有了解释。 他想问,你是不是见过林木,死后的林木。 可是话在喉咙口里打转,怎么都说不出口。 顾千看他欲言又止,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理论上来讲,不可对生人轻言亡者消息,这样会让他们更痛苦,那些未完的话,未了的心愿,都会变成更深的遗憾。 但沈见微和林木的情况不太适用于常理。 他们一个放不下,一个想死。让他们能有机会说清楚,比他们互相抱憾的影响要轻,结果也会更好。 “反正。”顾千说。 “你得接受有鬼这一点。” 说着,他从包里取出断腿,让傻狗把假肢取下来,撩起裤脚。 沈见微看完了全程。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结合过程。 断肢和身体能够完美咬合,调准角度,找好那些凹凸的纹路。 没有血,没有疤痕,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接上了。 “我好了!”季留云开心地蹦跶,不忘和沈见微嘚瑟。 第61章 “看见了吗,这就是怎么帮鬼接上断肢的方法。” 沈见微思考未果,嘴巴先回答:“感谢你们,让我学到了一个,这辈子都用不上的知识。”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从二楼顺着楼梯滚了下来,傀儡身体的手脚断了一地。 林木偷听未遂,乱七八糟地滚了下来。 他东倒西歪地靠在楼梯口,一脸茫然。 一条手臂骨碌碌地滚到了沈见微脚前。 “可见话不能说太死。”顾千盯着那条手说。 “这不就用上了?” 沈见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盯了脚下的那截断肢半天,目光才攒够了勇气出发,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像是在确认什么,又难以置信。 从手臂划过地砖,再到散落的其他肢体,最后定格在林木脸上。 林木尴尬地举起仅剩的一只手。 “……hi?”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憋个大长章,会更,但不确定几点,如果九点没更的话,建议大家后天看喔。 以及继续求评论和段评啊啊啊啊!!! 鞠躬 第20章 沈林(上) ◎林木没发现他黏沈见微,像太妃糖。◎ 沈见微脑子里“嗡”地一声,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他慢慢蹲下身,捡起那条手臂。 动作很轻。 沈见微一言不发地走到林木面前,按照刚才看到的方法,一点一点帮他接上断肢。 后者一脸做错事的样子,目光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沈见微。 大喜大悲,很容易让大脑停摆,开启自我保护机制。 再加上沈见微这段时间本就心力交瘁,身体早已到极限。 最后一个关节咬合的瞬间,整个世界都黑了下去。 …… 林木急得次哇乱叫,揉着头发绕躺地上的沈见微打转。 他试图寻求帮助,问顾千:“这种时候是不是该给他上点咒?” “这种时候应该给他上点滴。”顾千严谨地反驳这个医生,并且招呼傻狗过来背人去诊所。 路上林木一直絮絮叨叨:“我就说他身体不行,有胃病还饮食不规律,看看吧,那黑眼圈都能砸死人,这人就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啊对啦,他对沙氟沙星3号过敏啊……” 两个小时后。 沈见微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没有做梦。 确认了好几遍,林木真的站在那里,正笨手笨脚地想要倒水还砸了杯子。 沈见微就那么看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一眨不眨。 林木被盯得不自在,又不敢说话,站在几步外搓手。 顾千就好整以暇地观看这俩表演默剧。 季留云则是捧住胸口,翘首以待重逢场景。 “林木,你这……”沈见微终于开口。 林木耳朵动了动,眼神闪躲着强装镇定。 “我,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向来以能忍自安且彬彬有礼闻名的沈见微说。 “你这个傻逼。” 季留云:? 顾千:“……” “你过来。”沈见微坐起来。 林木成了原地扎根的焉茄子,扒在床尾死活不愿挪动,闷声说:“我不,你在发火,我害怕。” “你害怕。”沈见微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可开口时仍然哽咽颤抖。 “你现在知道怕了?” “你替我挡刀的时候,为什么不怕!” 沈见微和林木,是一个太过俗套的故事,他们自小就认识,一起长大。 故事发生在一个职工小院。 每一个这样的家属小院里,会有一户最不幸的家庭。 标配是一个酗酒的爹,隐忍不发的妈,还有一个好像生来就该挨打的孩子。 林家是另一个幸福的极端,林木从小乖巧白净,又被林山和江春柳女士教育得好。 一张嘴能说会道,遇人就讲好听话,又爱热闹,成天跟个小陀螺似的到处晃悠,没人不喜欢林家娃。 小院里哪家的门林木都去窜过,唯独只有一户人家,这家的门黑黢黢的,偶尔路过能听见哭喊叫骂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拍电视剧,成天闹挺。 那是工厂里锅炉沈师傅的家,天高地大一男人,走哪身上都飘着酒味,生了张屠夫脸,回家就打老婆,名声在外,谁都不愿意沾他们家。 当晚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警笛吵吵嚷嚷地撞进院坝,灯光刺眼,一群人送出去辆蓝布盖着的推车。 一小道影子慢慢地缀在后面,也没跟着上车,就静静地蹲在单元门口。 林木认得那小孩,是沈师傅家的孩子。 他跟他爹一样,凶得很,院里小孩都不愿意跟他玩,因为他说不了两句就会打人,下死手那种。 林木也不乐意搭理他。 彼时,他正和爹妈一起凑在单元门里望着警车离开。 铁门网里看出去,那道影子太过单薄,就缩在那,好似来阵风都能吹散。 林木不解,喃喃说:“他干什么不回家去,蹲那干嘛。” 他听见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造孽啊。” 林木仰头问:“什么呀?” 江春柳看着自己天真的儿子,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摸了摸他的头,劝说:“崽崽去给那沈家小孩送颗糖吧。” 第62章 林木一听就不乐意了,皱着小脸攥紧自己裤包。 这些糖都是他白天里到处去叫叔叔阿姨哄来的,那沈家孩儿凶得很,林木不跟他做朋友,也不给他糖吃。 “你们小孩能说得上话。”江春柳又劝。 “去吧,他没有妈妈了。” 林木不明白这句话,怎么会有人没有妈妈呢? 他转过头通过单元门再去看那道黑影,许多院里的大人折回来,都围在那沈家小孩旁边,但他头也不抬,就蹲在那。 “怎么会没有妈妈呢?”林木问。 “他妈妈不是一直都在家呢么。” 江春柳这次哽咽了,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林山搂住媳妇揉了揉她肩膀,轻轻推了儿子一把。 “听你妈的,等工休我带你去买糖,买两大袋。” 林木这才愿意去。 小孩就这样,面前堆了台阶,他自己会往出走。只是也有小心思,林木哪愿意说,他是有点怕那沈家娃。 平日里也见过,甚至好几次林木都和他擦肩而过,那沈家孩一双眼睛埋在脏乱的头发下面,谁看他就得被瞪,目光又冷又凶。 林木就被瞪过,被那一眼瞧得晚上做噩梦早起还尿了床。 但他不乐意往外说这事,太丢人了。 所以哪怕此时爹妈推着他出去,他心里也打鼓呢,终于是艰难地走到那沈家娃面前。 真脏啊。 这是林木头回这么近去瞧他,一蓬头发稀里糊涂地扒在头上,那颗头此时正埋在膝盖里,他双手圈住自己脑袋,袖子上还沾了好多脏东西,又黑又红的,听见有人过来也不抬起头。 林木抽了抽鼻子,自己给自己打气。 他想出声说点什么,这才意识到自己都不知道这沈家孩儿叫什么名。 有人叫他沈家孩儿,沈家小孩,沈家娃。 也有人喊他沈家那小东西,同龄的小孩都叫他沈家鬼,被打过的会叫他沈家那破烂孩。 就是没人叫过他的名字。 “你。”林木最终鼓足勇气叫了这么一声,紧张得能听着自己心脏在撞肋骨,可换来的还是沉默。 那脏小孩捂着头,要把自己从全世界摘出去一样。 林木不乐意了,心想他真没礼貌呢,小眉毛一皱就要再喊,突然给看愣了。 单元门口的昏黄灯泡结了厚厚的蜘蛛网,照什么都幽幽暗暗。 林木一开始都没瞧清,这下才发现那沈家孩肩膀在抖,一抽一抽的。 小孩子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要说出来。 “你,你在哭?” 沈家孩也有了反应,猛地抬起头瞪他,又是用那个让林木后怕到尿床的目光。 林木当场就给瞪得发抖,吓得脑子空白,不由想起来关于这个沈家娃的传说:他生来就是个讨债鬼,会吸人血吃人肉呢。 不然,一个小孩的眼神怎么能凶成这样。 林木掏自己裤包,也没管来路上想的把最好吃的留给自己,完成任务一样把糖全给掏了出来攥手里递过去,咬着腮等人来接。 沈家娃凶巴巴地瞪他,半天往后直起些身子,伸直手臂,却没接糖,而是发狠地朝他手背扇了一下,很响的一声,糖砸了一地。 林木只觉得手背先是麻了一片,立马就疼了起来,他想都没想,先哭再说。 边哭边跑,跑过小院,冲进单元门,扑江春柳怀里告状:“他打我啊,我再也不要理他!” 话是这么说,回了自己小卧室后,林木后怕地捂着手怎么也睡不着。 他家这栋和沈家那栋在一个错角上,从他卧室能瞧见那栋的单元门。 林木爬起来掀开窗帘一角,那道小影子还蹲在门口,身边散着一地五颜六色的糖。 即便知道那沈家孩儿不知道自己在看,林木也怕,他不敢出声,只敢朝那便皱了皱脸,最后鼓起勇气小声说:“你是讨债鬼,我才不和你玩。” 小孩哪知道讨债鬼是什么意思,只会下意识地用自己觉得最糟糕的话去形容自己当下最讨厌的东西。 那晚林木没尿床,要不是早起拉开窗帘发现沈家娃还窝在那,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事了。 一小个人在那蹲坐了整晚,叫人瞧得不舒服。 林木早餐吃得心不在焉。 “他为什么不回家?” 问得莫名其妙,林山和江春柳俩大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自家崽还在想那林家娃的事。 江春柳给儿子夹了根油条。 “他妈妈昨晚出事了,他指定难过着呢。” “我知道呢。”林木嚼着油条。 “我昨晚见他哭了。” “嗯。” “那他妈妈回来他就不难过了吧?”林木不喜欢那沈家娃,但也不喜欢有人难过。 “他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孩哪懂生离死别,这个问题太沉重,做家长的需要斟酌着回答。 没有骗的必要,但多少也得哄着点。 “崽,沈家妈妈再也不回来了。” 林木抬起脸,心想那怎么行,这样的话沈家娃不就得一直难受了么。 五岁的孩子,听不明白生死,就记得那沈家娃难受了。 他往自己袖兜里藏了截油条,自以为谁都发现不了。 江春柳瞧见了,偷偷笑呢。 林木小英雄再次出发,给那沈家娃送吃的去。 第63章 油条是早晨刚炸好的,油花儿的香气甜美地散开。 沈家娃还蹲在那,估计半夜饿了,脚边的糖被拆了几个。他闻见味道抬起脸来,鼻涕和眼泪在脸上结了层白色的盐渍,脏乎乎的。 林木刚把油条递过去,他一把抓住张嘴就咬,咬得太急太猛,牙齿划过了林木的手指。 “啊!”林木又疼又怕,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想收回手,失败了好几次,最后哭着冲回去扑进刚把单车挪出来的林山怀里告状。 “他咬人呢!” 林山老远就瞧见自家崽给那沈家娃送吃的,瞧得好笑,回头跟媳妇说:“估计饿狠了。” “我看也是,他爹昨晚一宿没回来。”江春柳回屋打了碗豆浆,又捡了两根油条。 林木委屈地搓着手,嘟囔道:“别给他吃,他咬人呢。” 林山搂着儿子笑开了,故意逗小孩:“那就听儿子的,让他饿着,让他难受。” 林木把脸又埋了埋。 “那饿着难受呢,肚子会疼。” 他抽了抽哭出来的鼻涕。 “还是给吧。” …… 林木快能从大班毕业了,正兴冲冲地期待上小学。 小孩脑子里每天都能钻进许多新鲜事,没几天就把沈家娃给忘了。 再次见到那脏小孩,是林山刚从幼儿园接了儿子回家。 单车刚拐进院门,就听见男人粗暴的吼叫声。 “你这个小畜生!”沈师傅拽着沈家娃的衣领,像提着一只小猫。 “嘭。”他把孩子摔地上。 林山一下子刹住了车,车篮里的白菜叶子晃个不停。 林木在后座上看得直哆嗦。 林山赶紧招呼媳妇过来抱儿子,自己往人群中间过去。 沈师傅巴掌扇在自己儿子脸上,那孩子被打得歪倒在地,缩成一团,却始终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 林木攥着妈妈衣角,拳头捏得很紧,他不敢看,却又闭不上眼睛。 他看见那沈家娃脸贴着地,眼泪滑过脏兮兮的脸,冲出几道浅色的痕迹。 林木看着看着,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忽然就想起自己那天被咬了一口,那样碰到都很疼呢,这样被打该有多疼啊。 躺在那的是沈家娃,林木觉得自己心里头也被咬了一口。 林山拦住了沈家爹,后者乱骂一通,拎着酒壶歪歪扭扭地离开了众人指责。 江春柳看得心疼,把沈家娃带回自己家,想给孩子处理伤口。 先用沾水毛巾给他简单擦了擦脸和身子,即便再轻柔,还是会碰到伤处。 泥垢和血迹混在一起,一点点被擦掉,露出下面青紫的伤痕。小孩疼得一抽,但还是一声不吭。 “孩啊,疼就说出来。”江春柳柔声说。 沈家娃却只是微微垂着头,睫毛轻轻颤动。 林木担忧地蹲在旁边:“你怎么不哭呢,你不疼吗?” 沈家娃闻言,抬脸看了林木一眼,那眼神让屋里大人都看得心里一紧。 没过几天,醉醺醺的沈家爹栽进了河里,林家得知消息都是那沈家娃的外公过来找人。 这又是一个热闹。 老人站院里,大骂福利院不收这孩子。 这都什么事,林山听不下去了,站出去皱眉道:“您老这话说的,他是您外孙啊。” “外孙?”老头冷哼一声。 “他娘都不要脸,还认什么外孙,自己跟人跑了生这么个野种,最后受不住自杀了,临了还指望我来管?” 后来是有人和他说遗弃罪要坐牢的,他才咬牙切齿地在院里转了几圈,最后恨恨地啐了一口,跟门卫要了地址和邮编,答应每个月往这寄十块钱。 十块钱。 一个馒头就要三毛,十块钱连孩子半个月的饭钱都不够。 有人争,有人骂,有人劝。 沈家娃还是垂着头蹲在单元门口,抱着膝盖,不哭不说话。 他什么都知道。 他的全部家当是一个落水淹死的爹,一个自杀的妈,还有一个不愿认回他的外公。 林木不明白大人们在吵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挪到沈家娃旁边蹲下来,又想起前些日子被他咬了一口的事。 现在想想,真傻,不就是被咬了一口吗,有什么好哭的。 沈家娃才是真疼吧,可他都不哭。 林木从身上翻出几颗糖,碰了碰沈家娃的胳膊。 “你吃甜的吧。” 沈家娃抱着膝盖的手动了动,却没抬头。 林木也不知道一把糖都劝不好的事该咋整,就这么陪他蹲着。 林木上小学,沈家娃也上小学,办手续还是林山给一手理了。 开学前,林木跟着爸妈去商超里买书包,每一样孩子缺的,林山都给沈家娃买了一套。 也是那会,林木才知道沈家娃的名字。 他叫沈见微。 林山带着儿子把东西送去给沈见微,父子俩抱着大包小包敲门。 沈见微开了门就退到一边站着,全程都低着头。 林山把东西放在桌上,一一介绍。 林木攥着爸爸衣角小声说:“那个作业本是我挑的。” 沈见微靠着墙,声音很小很小。 “谢谢叔叔,我会还你钱的。” “这孩子。”林山揉了揉他的脑袋。 第64章 “不用你还。” 沈见微却坚持道:“要还的。” 林木兴奋地贴到他面前。 “你不是哑巴啊!” 林山捂着儿子嘴巴把小崽拖回来,继续嘱咐了沈见微几件事,让他有困难就来找自己。 进入小学时一个很新奇的事,林木交到了许多新朋友,沈见微则是带着编织袋上学,每天放学去捡瓶子卖。 林木觉得好玩,总爱凑着去,可沈见微每次都把他赶走。 那天林木撞见几个高年级的孩子围着沈见微。 “垃圾孩!专门捡垃圾的!” “你爹妈都不要你咯。” 林木听得很生气,他不喜欢这些话,这会让他想起沈见微被打的样子。 “你们欺负人!”林木冲出去,张开手挡在沈见微面前大声喊。 “我要告老师!” 高年级的孩子哪怕这两个小毛豆,正是不懂事的时候,最爱用力量来获得自信。 别看沈见微瘦瘦小小的,打人真挺狠,可人太多了,最后林木都分不清在挨谁的揍,被沈见微扯着跑走了。 一直跑到小院门口,林木才大喊起来:“呀,你的瓶子都没拿呢,我们——” 沈见打断他,指着林木眼角的伤说:“以后你不准管我。” 声音有点凶。 林木梗着脖子:“我就管!” “不准管!” “我就管!” “你管我干什么!”沈见微突然吼起来。 林木被吼得委屈,眨了眨眼,倔强道:“我为什么不能管你!你穿的衣服是我爸买的!书包文具盒也是我爸买的!” 沈见微紧紧闭起嘴巴,他盯着林木看了半天,眼睛也慢慢地红了,突然开始脱衣服。 林木吓了一跳。 “你干嘛!” 沈见微不说话,他每脱一件,林木就哭得更大声,比赛似的。 沈见微不管他,自顾自地脱,林木一把抱住人。 “不许脱了!我不准你脱了!” 俩小孩就这么扭在一起,一个倔着脸非要脱,一个哭嚎着不准脱。 等林山下班回来,就见自家崽抱着沈家娃哭得打嗝。 当爹的也没劝,扶着单车笑了好久。 小孩子的气性大着呢,林木下定决心身再也不要理沈见微,再也不要跟他说一句话。 但是他又得让沈见微知道自己有多么生气。 所以每当放学,沈见微蹲在单元门口码瓶子的时候,林木就会一脸严肃地走向那个单元,绕过蹲在地上的人,去向他旁边的墙角告状。 林木特别爱给所有东西取外号,叫得特别黏糊。 “墙墙,你听我说,明明我的书包就是更大一些,可以装更多瓶子,他就是不让我跟着。” “中午吃饭也躲着我!妈妈给我带了两个鸡腿,我都找不到他。” “而且,我才不告诉他我有新买的贴纸,还有很香的草莓橡皮。” “他放学也不理我,自己背着书包走得可快,他都不知道妈妈今天炖了排骨!” “他是个笨蛋!” 林木每说一句,就要偷偷瞟一眼沈见微,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 “他不理我,他以为我会难过吗?我才不会!我一点都不想理他!”林木把自己说哽咽了,用力地擦眼泪,跺脚赌气。 “我讨厌死他了!” 沈见微嫌他烦人,拖着自己的编织袋去另一边,林木就挪去跟那边的墙角告状。 大人路过都觉得好玩,林山更是喜欢拉着江春柳过来一起听。 偏偏林木不嫌丢人呢,跟站岗似的,每天都戳在那哭哭啼啼。 沈见微烦死他了。 林山也劝过沈家孩别捡瓶子了,但没劝动,最后只能说:“那你记得早点回家。” 沈见微抱着编织袋认真地点头。 林山嘴角翘起。 “不然那小屁孩又该对墙角告你状了。” 沈见微抓了抓编织袋边缘,没说话。 …… 林木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要跟沈见微玩,甚至放学还特意绕远路,不想看见沈见微。 绕路还不算,边走边嘟囔。 拐过巷口,突然窜出几只大狗,林木吓得僵在原地,随即大哭。 沈见微正在这片捡瓶子,起初听见人哭不想管,但没几声就听出来那是谁在哭了。 林木天赋异禀,哭得很有辨识性。先是“呜”一声做个预告,接着大嚎,一抽一抽的边哭边打嗝,像个小猪似的,声音能传出老远去。 每次哭都像是要把自己憋死,偏偏又控制不住。 沈见微丢下瓶子拽着编织袋跑过去,甩着袋子把狗赶走。 本来林木正讨厌着他呢,看见他来救自己又委屈起来沈见微不和自己做朋友。 “你……呜,不是不理我嘛。” 沈见微看了他一眼,没讲话,刚走一步就被扯住手。 “你送我回去,我害怕……” 沈见微低头去看,林木眼睛鼻子哭红了,鼻涕也淌出来了,还在打嗝,像个呛水的小猪。 好丑。 沈见微带着他往家走,林木一边跟着走一边打嗝,抽抽嗝嗝的像在街上放炮。 “别抽了。”沈见微皱眉。 “我也……不想,想的啊。”林木抹着眼泪解释。 “刚哭完……呃,就是,是会这样嘛。” 第65章 沈见微叹了口气,闷头往前走。 林木说你真讨厌,我都被吓成这样了,你也不哄哄我。 沈见微抿着嘴不理他。 林木又说:“你看你不理我……”说着说着又要哭。 沈见微站定,转过去讲:“我只被打过,没被哄过,不会哄人。” 林木眨了眨泪眼,闭上嘴巴,闷声走了一截,又安静不住了。 他晃了晃沈见微的手腕。 “我俩和好吧?” 沈见微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 明明是他自己要生气的,真幼稚。 “和好嘛和好嘛和好嘛。”林木像个复读机,凑到人身边说。 “我不对墙告状了好不好?” 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说话时嘴里都是一股糖味。 沈见微被烦得不行,闷闷地回了个“好”字。 林木得了便宜还卖乖,虽然还在打嗝,但眼睛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想和我好。” …… 林木成天就会哭,但上学后他再没看沈见微哭过,心里终归是不服气,暗自发誓要比沈见微更坚强。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木只要想哭,就会念叨沈见微,委屈了就想沈见微。 这个习惯他一辈子都没改掉。 没过一年,林山买了车,是小院里第一户买车的人家,工休就带着妻儿出去玩,当然也会带着沈见微一起。 林木在后座睡得东倒西歪,像个没骨头的面团,把沈见微挤到了角落里。 沈见微把手肘支在车门把手上,用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在林木和车门之间空出一块地方,另一只手打开护在车座后头。 不管林木脑袋因为颠簸砸去哪边,都能砸在沈见微手心里,总归是撞不到头。 江春柳看见这一幕,心里酸涩,不由说:“你是我见过最讨喜的孩子。” 沈见微反应了半天,最后抬手按了按自己眼皮,重重地低下头去。 林木睡醒时,林山和江春柳还在变着法地夸沈见微。 他当即又不乐意了。 “那我也很好呢。” “沈见微不好?”林山从后视镜瞥自己崽。 沈见微也看向林木。 “我是……”林木一下噎住了,看看爸爸,又看看沈见微,急得直扭手指头。 “我们都好!” 江春柳被孩子逗笑,林山也笑个不停。 林木红着脸说:“不准拿我逗开心!” 父母笑得更大声,林木拦不住,只敢去朝沈见微发脾气。 “你害我丢人了,你以后只能跟我好。” 末了,或许觉得这句话分量不够,又补一句:“你不许跟别人好。” 沈见微看了林木几秒,转头去瞧窗外。 窗外风景飞快后退,像极了时光流逝的模样。 米字格里一笔一划,字学会了,孩子也长大了。 上了初中和高中,沈见微不再是那个闷棍了,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但也能和同学沟通交流。 基金会看中他的成绩,每学期都给他发奖学金,沈见微也不用再去捡瓶子了。 林山每次给林木买东西,从来都是两份,江春柳更是铆足力气给俩孩子补充营养。 倒是林木,简直是进入了社交的天堂,他这讨喜的性格从小就像过了蜜糖,说话软绵绵的,笑起来甜丝丝的。 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好相处”三个字,别人给零食,他大方道谢接过来;有人找他借作业抄,他二话不说就掏出来…… 并不会让人觉得轻浮,大概是因为他眼睛太亮,笑容太真诚。 就是这样一个人,能跟全班同学打成一片,唯独每样事情都要转头和坐在后面的沈见微分享。 连林木自己都没发现,他对别人是甜的,像果汁硬糖。 偏偏对沈见微是黏的,像太妃糖。 初中的时光大部分是笑闹着过的,也有例外。 十多岁出头的孩子喜欢戳别人痛处,让自己感觉强大。 沈见微的身世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些,那天几个男生围着他说“野种”。 他一声不吭,挥起了拳头。 林木知道消息时正打球呢,听见沈见微一打四还打赢了,跑之前甚至不忘夸了沈见微一句。 说完就撒丫子跑,凑去办公室门口听。 他们初二的时候换了新的班主任,老师从外地调来不久,不太了解内情,正说到要让沈见微请家长。 “我就是他家长!”林木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 班主任愣住了,化学老师在旁笑出了声:“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沈见微受欺负了,他比沈见微还紧张,他就是他的家长。” 班主任还想说什么,化学老师把他拉到一旁,简单说明了下情况。 班主任脸色变了变,回过头去,林木还在那偏心地主持正义呢。 “沈见微从不主动找事!一定是他们找茬!” 自己把自己眼眶说红了。 沈见微一直盯着林木看,眼神很深,很静。 …… 进了高中,青春期是一个很重要的过渡时期,也会发生一些成长过渡的事。 半大小子喜欢凑着脑袋说一些禁|忌话题,各自把自己讲得心意燥热,又因为莫名的胜负欲,总爱到处拉新人入伙。 年轻恣意的夏日里,连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烫的。 第66章 林木也不知从哪搞来张碟片,神神秘秘地跑去找沈见微。 他做贼心虚地拉上窗帘,把碟片塞进dvd机里。 昏暗的房间里,林木凑在电视机面前,看得聚精会神。 沈见微坐在沙发上,目光一直盯着林木后脑勺,那的头发有点翘,打小就这样。 现在这人个子抽高了,说话声音也变了。后颈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幽蓝的电视光芒中闪烁。 电视里响起暧|昧的声音,风扇也呼呼转着,吹得林木t恤一翻一翻,时不时露出腰。 林木一直盯着电视,偶尔缩一缩脖子。 房间里,风扇的声音,电视的声音,还有藏不住的心跳声,都在叫嚣着。 “哎……”猝不及防地,林木突然转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你有没有做过那种梦?课本上写的会那样的那种?” “没有。”沈见微喉咙发紧。 林木又问:“你看了觉得怎么样,你有那个反应了吗?” 沈见微还是说没有。 林木不信,要过来检查。 沈见微猛地站起来。 “你出去!” 林木被推着肩膀往外走,不满地嘟囔:“你干嘛啊。” 沈见微力气很大,把人推出门去。 林木还在反抗。 “你把碟还我呀。” 沈见微关上了门。 林木在外头拍门让他打开。 门里,沈见微手心全是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最后捂着脸蹲了下去。 那天之后,沈见微很久都没和林木说话。 每次林木凑过来,他就立马躲远。 林木不依不饶地问啊,扯着人讲道理啊,或是上沈见微家堵他,都没用。 沈见微就是不理他。 这个僵局持续到林木午休打球,心不在焉地被篮球砸了脸。 操场惊呼起来,林木正晕着呢,就感觉自己被谁捧着检查,又问:“头晕吗?” 林木声音被捂得闷闷的,鼻血淌了一脸,说:“你不是不理我嘛。” 沈见微不跟他废话,拉着人去医务室。 没伤到骨头,就是止血的时候得静静休息一下。 林木鼻子里塞着纱布,仰头坐床上,歪着眼睛去看沈见微。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沈见微摇了摇头。 “那你干嘛不理我?”林木含糊不清地问。 “是因为那天的事吗?我——” “别说了。”沈见微打断他。 “那你告诉我嘛,不然我老想着你。”林木执拗地问。 “你是不是害羞啦?” 沈见微看着他红肿的鼻子。 “你能不能少操点心。” “不能!”林木立刻低下头。 “你要再不理我,我就去跟墙告状!” 沈见微赶紧按住他脑袋。 “别动。” 林木依着力道仰起头。 “那你以后别躲我了。” 沈见微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林木又说:“不许再闹别扭。” “好。” …… 林木的高中生涯很丰富,他长得漂亮,性格又阳光,特招人喜欢,情书一大把,起兴了还会去沈见微面前嘚瑟。 “你看!”林木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信封。 “我又收到情书了!” 沈见微从课本里抬起眼,声音很轻:“这是人家对你的心意,你就拿来炫耀?” 林木笑容僵住了,他太熟悉沈见微,他知道这个音调是沈见微不开心了。 “别人的喜欢,在你眼里就这么好玩?”沈见微继续问。 林木慢慢放下信封。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沈见微继续低下头写题,笔尖在纸上划得很重。 林木看着沈见微发白的指节,心里发慌,赶紧找话题。 “你不想谈恋爱吗?” 沈见微的笔顿了一下,问:“你想谈恋爱吗?” “想啊。”林木听见沈见微愿意理自己赶紧又凑过去。 “咱们这个年纪,不就是该谈恋爱吗?男生女生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 “多好啊。”林木声音里带着些憧憬。 “可以拥抱,可以牵手,可以……” 沈见微猛地合上了书,声音很大。 林木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沈见微抿得发白的嘴唇,心里又慌起来。 教室里陡然安静,窗外的蝉鸣尤其刺耳聒噪。 林木很快发现,从那天起,沈见微又开始躲着自己了。 他很不忿,这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说好的不再闹别扭呢!听一个谈恋爱都能气,沈见微有病。 林木再一次下定决心要不理沈见微,他特意和别人一起吃饭,看见沈见微路过,还要故意笑得很大声。 可沈见微浑不在意,专心上课、看书、写题。 林木每回偷偷瞄他,都能看见他低着头用功。 直到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成绩出来。 “小微真是厉害啊。”饭桌上,林山一脸欣慰。 “年级第一,比第二还高了四十多分。” 江春柳也笑着说:“就是太拼了,看你最近都瘦了。” 沈见微低头轻轻扒着饭。 林木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他偷偷看沈见微,这才发现好像真的瘦了。 第67章 但他不肯表现出来,还堵着气呢。 林木戳着碗里的大米, “说好的一起当废物,你怎么还自己偷偷发力。” 江春柳女士锤了他的脑袋一下。 “胡说什么呢,你可别带坏见微。” 沈见微抬起头看了林木一眼,他正撅着嘴揉脑袋。 “我吃饱了,谢谢叔叔阿姨。”沈见微放下筷子,把碗收去水槽里。 “你快放着别洗了。”江春柳心疼地说。 “你倒是多吃点啊,看你瘦的呀。” 林木又偷看沈见微,突然有点心虚,他想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沈见微这样的出身,要不努力可怎么好。 他作为好朋友,一点都没替他想,还去跟人说谈恋爱的事。 林木把脸闷进碗里,恨不得把自己淹死在饭里。 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个混蛋,是个不懂事的白痴。 “我,我吃饱了。”他推开碗,冲进房间把自己摔床上。 过了一会,他又爬起来抱着书往沈见微家跑。 沈见微把人堵门口。 “你来干嘛?” 林木抱着书支支吾吾。 “那什么,我错了。” 沈见微没什么表情,只是问:“错哪了?” “错在我没有好好学习。”林木低着头。 “我想和你一起考好大学。” 沈见微把人看了好一会,才问:“不谈恋爱了?” “不谈了!”林木急切地抬起头。 “我发誓!” 沈见微还是盯着他看。 林木举起手。 “真的!我要再跟你提,你就罚墙角骂我。” 这人跟墙角较上劲了还。 沈见微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很少笑,所以当嘴角慢慢勾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变得很柔和。 两边的脸颊浅浅陷下去一点,笑容来得悄无声息,却又生动得要命。 脏小孩什么时候这么好看了? 林木看得呆住了,沈见微侧开身子。 “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时间还是不固定。 鞠躬 第21章 沈林(中) ◎他回来了◎ 沈见微的生日是2月29日,四年才能有一次,他不喜欢这个日子。 好像连老天爷都在说,他这个人就不该来到世上。 到那年有这个日子,林木就会提前嚷嚷:“爸,今年的蛋糕一定要比上次更大!” 林山笑自己儿子。 “人家见微过生日,你比自己生日还积极。” “那当然啊。”林木理直气壮。 “这日子多难得,四年才有一回,我们得给他补上。” 沈见微就在一旁听着。 到那年没这个日子,林木又说那就让沈见微和自己一起过。 他的生日是3月11日,轮到自己过生日,他又开心得不行,掰着指头算。 “你看,咱俩生日挨得多近。” 沈见微瞧他开心成这样,问:“你怎么给谁过生日都这么开心?” “那不一样。”林木笑嘻嘻地勾住沈见微肩膀。 “我生日年年有,不稀罕。你生日多特别啊,跟你一样稀罕。” 稀罕。 这两个字像一块烫化的糖,滑进沈见微心口里。 他抿着嘴,想把自己从林木臂弯里抽出来,又没舍得动。 …… 林木没能过成高三最后一次生日。 那天誓师大会,高三年纪集体宣誓。 主席台是前几天临时搭的,木板钉得不够牢。 林木站在最后一排,觉得脚下不对劲,沈见微就瞧他一直扭头看脚下,没一会木板咔嚓一声断了,一排学生掉了下去。 沈见微伸手已经很快了,指尖几乎触到了林木衣角,但还是没能扯住人。 林木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凸起的螺丝上。 等沈见微挤开人群冲上去,血已经染红了林木的校服。 头皮裂伤,需要缝合。虽然出血量看着吓人,但都是头皮血管出血,属于软组织损伤。 那一天,是校长距离自己太奶最近的一次,是副校长距离转正最近的一次。 也是沈见微明白林木对自己到底有多重要的一天。 林木躺在地上闭着眼,沈见微只觉得自己死了一回。 “头缝了八针,要静养至少两周。”医生叮嘱。 “这段时间会头疼,是正常的,后续还需要观察是否有脑震荡反应。” “啊……”林木抱怨。 “都这样了我还得高考,可不可以下次再说啊。” 江春柳抹着泪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吓死妈妈了……” 她声音发抖,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阿姨。”沈见微突然开口。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他。” 这一句话让母子俩都怔住了。 林木愣了一下。 “关你什么事。” 江春柳看着面前这个孩子,想到自己和林木他爸刚赶到医院时,沈见微一个人坐在走廊上,抱着林木染血的校服。 他低着头,肩膀在发抖。 那是他们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见到这孩子露出这样的神情。 从小到大,沈见微都是沉默的,克制的,不会示弱的。 就算挨了打,就算被人欺负,他也不说话,更没什么表情。 第68章 一句“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他。” ,已经是这个孩子能说出口的,最真实的心疼了。 “你这孩子……”江春柳想说什么,又讲不出来。 “阿姨,我去洗手。”沈见微低着头出去。 他站在走廊的洗手池前,看着水流冲走手上的血迹,林山在旁边楼梯间打电话。 “哎,真是麻烦你了,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就安稳了,你说我家也没个医生,遇事就着上火。” 沈见微的手顿了一下,他关上水龙头,缓缓握紧拳头。 …… 那段时间,白天沈见微在学校上课,放学第一时间就奔去医院。 “今天物理有好几个重点题。”他把习题册摊开在林木面前的小桌板上。 林木靠在床头,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整个人都歪在枕头上。 沈见微就会放轻动作,把床头灯关掉,然后抱着课本坐到走廊去,借着走廊灯光,低着头做题。 护士医生们都认得他,也喜欢这个勤奋的孩子。 “又在这写作业呢?” 沈见微会点点头回应。 沈见微一直守着,连林山都跟媳妇感慨,说小木头能安安稳稳长这么大,得亏有个沈家娃在旁边看着护着。 这份关爱劲,连爹妈都自愧弗如。 江春柳就捶自己丈夫。 “什么沈家娃,那也是咱儿子。” 林木总是睡一会醒一会,都习惯了醒过来就叫沈见微。 声音软软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沈见微,人呢。” “在呢。”沈见微在走廊应一声,放下笔走进去问他怎么了。 最开始那几天,林木头晕得厉害,站都站不稳,上厕所也要人扶着去。 沈见微从不多讲什么,一直跟着,有求必应,像个机器人一样。 只是偶尔纠正一下。 “你对准了尿。” “我头晕呢,尿不准。”林木坏笑着逗身边的人。 “你给我把着?” 沈见微愣了会,真的伸出手去扶。 “唉!”林木差点跳起来。 “你来真的啊。” “你别乱动。”沈见微低声说,他脸都臊红了,但手没松开。 “我开玩笑的!哎呀。”林木挣扎起来。 “你快放开!我憋不住啦!” 沈见微这才松手,红着脸冲出去关好门。 没多会,又听林木在里面喊:“沈见微,头晕!” 沈见微又抿着嘴进去。 后来林木靠在床上,昏昏欲睡,药物作用让他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他就喜欢半睡半醒地喊人玩。 “沈见微。” “在呢。” “沈见微。” “这呢。” “沈见微……” “嗯。” 林木病里撒娇成瘾,沈见微干脆就坐床边陪着他。 “你对我可真好。”林木闭着眼睛笑,像是在说梦话。 “咱俩可真好。” “嗯。”沈见微又是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替他把被子掖好。 “你以后……”林木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 “会变吗?” 沈见微很认真地说:“不会。” 林木已经睡着了,沈见微看了很久,直到夜色爬上病房窗台,直到身前的人彻底陷入梦乡,他把林木踢开的被子盖回去。 “我只跟你好,不跟别人好。” …… 三个月后,他们一起出了考场。 晚上全家聚在一起热闹,江春柳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难得高兴,林山给自己开了瓶白酒,但也没多喝,就倒了一杯,端上桌坐下。 他看着俩孩子都长大了,身为父亲很欣慰。 “爸,你说话啊。”林山晃了晃他胳膊。 林山咳嗽一声,端起酒杯。 “你们都是大人了。” 林木一听爹的声音不对,就咧嘴笑:“爸,你该不会要哭了吧。” “你这臭小子。” 沈见微就是这时候站起身,重重地跪了下去,给林山和江春柳磕头,砸得嘭嘭响。 哪怕脏小孩长大了,逐渐有了社交,被林家暖了这么些年,他也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孩子,只会讲一句谢谢你们。 他的感情是沉稳厚重的,是一颗深埋的种子,不惊扰,不张扬,开不出绚丽的花,结不了灿烂的果。却会在最深最深的地里,攥住这个家。 江春柳立马就哭了,林山连酒杯都握不住了,赶紧去扶孩子。 沈见微没起来,跪在那沉声说:“真的很谢谢你们。” 他笨嘴拙腮,只会讲谢谢。 林山又去拉他。 “你就是我儿子,和林木一样都是儿子,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江春柳抹着眼泪点头。 “起来。”林山又说。 “你要再这样,我今天这酒就喝不下去了。” 林木也红了眼,扯着沈见微肩膀。 “起来吧,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沈见微又叩了一个头,才站起来。 江春柳赶紧去捂他脑门,连声问磕疼了没。 “叔叔,阿姨,我要学医。” 林山一怔,突然就想起小木头出事那天,虽然医生说自家儿子没事,但林山这个当爹的总是放心不下,把电话里几个相熟的医生朋友都问了一遍才放心。 第69章 打完电话出来就见着沈见微站在那,衣服都没换,上头还沾着小木头的血。 “见微,吓到了吧。” 林山在妻儿面前会下意识地收起情绪,最先去安慰他们。 “小木头没事儿,你别怕,去换件衣服吧。”林山轻声说。 沈见微没动,说:“叔叔,会有医生的。” 林山当时还没懂呢,以为这半大小子在安慰自己,笑了笑说:“嗯,有医生,小木头会没事的。” 沈见微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会有医生的。” 说得很坚定。 几个月后,林山听他这么珍重地说自己要考医学院。 这孩子太懂事,总让人心疼。 他突然就没维持住父亲形象,红了眼圈。 “好,学医好。” 林山鼻子一酸,仰头喝了杯里的酒,转身去厨房。 “我去倒酒。” “爸!”林木在后面喊。 “那我也要学医!” 林山笑了。 “你先考得上再说吧。” 江春柳捏了捏儿子的脸。 “你能和见微考一所学校嘛。” “啊,你们当爹妈的怎么厚此薄彼呢,真是偏心。”林木嘴上这么说,其实可开心呢,有人疼沈见微,他就开心。 只是他心里也没底,一顿饭憋了半天,终于转头去小声问沈见微:“你成绩这么好,咱俩能读一个大学吗?” 沈见微正低头喝汤,听见问也没抬起头,只是“嗯”了一声。 林木皱了皱脸,说:“你对我可真有自信。” 沈见微搁下汤勺,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到填志愿的时候,林木才晓得沈见微为什么会认定他俩能上同一所大学。 其实林木考得不差,但是沈见微成绩太优秀。得知他的专业方向,甚至头名医学院都给他打电话。 但沈见微偏偏选了本市的将城医大。 林木按着他,不让沈见微填,急得跺脚。 “你傻吗!” 可沈见微只是很平静地问:“说好的,一起上大学,不是吗?” “将医挺好的,再说,没了我,谁还愿意给你免费补课?” 林木一下被带偏思绪,人都结巴了:“补……上大学还要补课?” “你以为大学就轻松了吗?”沈见微说。 “医学院可不好混,要想考研就得早早准备。” “谁要考研了!” “你不考研?”沈见微挑眉。 “那你要比我差?” 林木说我才不比你差。 “所以。”沈见微继续填志愿。 “将医就很好,我去了还给奖学金,本科毕业,我们一起考更好的学校。” 林木撇了撇嘴,被说得无法反驳。 沈见微可恶着呢,别看从小到大都闷闷的,还能被使唤来使唤去。 他永远走在前面,却永远都在等着林木。 大家都说沈见微照顾林木,可只有林木知道,这人哪是在照顾自己,分明就是在用自己的办法把他拽着往前走。 霸道得很。 “那你说话算数,我以后会黏着你给我补课的。”林木说。 沈见微低下头轻声讲:“那你最好说到做到。” 林木没听清。 “啊?你说什么?” 沈见微继续填表,没再说话。 高三毕业这个假期,无论如何都得放纵放纵。 同学们考前就约好了要去海边,林木早就期待着了,偏偏沈见微就是不肯,非要去打暑假工。 林木劝不动这个倔驴,求助老爹。 “见微啊,青春可就这么一小会。”林山放下报纸,有条不紊地劝。 “你从小到大闲了就想办法挣钱,整个人生能无忧无虑的就这一个假期啦,咱可得珍惜。” 道理沈见微都懂,他摇头。 最后还得靠江春柳女士出面,把钱塞沈见微兜里,叉着腰说:“你要不去,我可得生气啊!” 这就把沈见微收拾服帖了,他红着脸点了头。 林木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抱住妈妈欢呼:“江春柳女士你好伟大哈哈哈哈!” 这么的,一群少年人来到海边,分房间的时候自然是林木和沈见微一间。 沈见微一进去就换床单,把洗漱用品摆去水池上。 林木一进去就瘫在床上。 沈见微忙自己的,偶尔让他挪个地方,他觉得无聊,就趁沈见微挂衣服的时候在床上滚来滚去。 “哎哟,过不下去咯这个日子呀。” 沈见微头也不回:“又想要什么。” 这是他们俩多年来的默契,只要林木开始这么讲话,准是又想要什么了。 沈见微都能背下来林木装可怜的频率和语气。 “呔,无知小儿!”林木在床上扭出一个夸张的造型。 “你看我这样像什么?” 沈见微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 “像只猪。” “你才像猪!”林木朝他背上扔了个抱枕,又躺回去哀嚎。 “活不下去咯,也没人管我呀。” 沈见微听得好笑。 “那请问这只猪,要怎么才能让你活下去呢?” “要是能有一个草莓巧克力冰淇淋,兴许能活过来呢。”林木仰面躺床上美滋滋地许愿。 沈见微埋着头,没说话。 第70章 “我跟你讲,就那个草莓巧克力,那味道。”林木在床上手舞足蹈地比划。 “你说谁那么伟大发明的这个味道,一点都不腻人,可香可甜。”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却一直瞄着沈见微,同时默默在心里倒数十个数。 果然,数到一的时候沈见微站了起来往门走。 “去哪啊?”林木明知故问。 “去养猪。”沈见微取下房卡。 “草莓巧克力味的!”林木从床上弹起来。 “别买错啊!” 沈见微关上门,林木立刻蹦跶去窗边,没一会就看见沈见微从大门走出去。 他把指头按在玻璃上,顺着沈见微的脑袋移动,看着他走到小卖铺门口,正要进去呢,被一个女生拦住了路,对方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沈见微。 “哎!”林木一拍玻璃。 他自己被这动静吓一跳,做贼心虚地蹲下去,好半天才站起来,沈见微已经朝回走了,那女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人回房间,林木若无其事地问:“收情书啦?” “没收。” “为什么不收?” 沈见微把冰淇淋递过来。 “你吃不吃?” “凶死了。”林木接过冰淇淋,一看是牛奶味的。 “我不是要草莓巧克力嘛。” “卖完了。”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不要别的味道。”林木突然就来气了。 “你就忙着收情书呢。” 沈见微看了他一眼。 “我没收。” “哼。”林木缩进沙发里啃冰淇淋,沈见微继续收拾行李,谁都没再说话。 晚饭大家一起吃长桌烧烤,林木也不跟沈见微并排坐,让他坐对面去,沈见微就坐对面去。 林木吃不惯辣的,呼着气直淌眼泪,沈见微去给他拿牛奶。 “哎,林木。”旁边的同学趁这个空档凑过来问。 “听说了吗,沈见微今天又拒绝人了。” “又?”林木咬着筷子问,之前也有,怎么都没听说过。 “可不是嘛,哎,你俩一起长大吧,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呀?” 林木心说我哪知道,咬着筷子敷衍。 “沈见微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没开窍呢。” 一盒牛奶毫无预料地放在他面前,林木一抬头,正对上沈见微的目光。 那眼神很深,像是要把他看透似的。 林木被盯得发毛,赶紧低下头去拆牛奶盒。 饭吃完了,夜稍微深点,年轻人就开始喝酒了,半大小子头一回可以这么正儿八经地喝,大家都兴奋。 林木拍着胸口说自己能喝,结果两杯下肚,脸红得像只虾子,眼睛也湿漉漉的。 沈见微把他面前酒杯拿开,林木也没发现,笑嘻嘻地举着空杯子和大家接着喝。 后来不记得谁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要选真心话不回答就得喝一整杯。 一开始问还端着呢,酒过三巡,越来越大胆。 平时沈见微冷得很,学习也好,谁都不敢去招惹他。 现在终于让刚才那八卦的同学逮着机会了。 “沈见微,你为什么谁告白都不接受,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林木正喝着空杯子,听这问题酒醒了一半,竖起耳朵听。 “有。” 简简单单一个字,林木却觉得心脏漏了一拍。 他等啊等,终于等到轮着自己问,他又故作随意地问:“沈见微,你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 “哦哟!是啊,叫什么名字!” “看看,连发小都不知道,藏得够深啊。” 大家起哄,沈见微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林木。 一秒,两秒…… 沈见微看了很久,久到林木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就见他拿起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喝了三杯,整整一瓶。 大家又起哄:“学霸居然这么能喝啊!” 哄闹里,酒杯放下的声音砸得林木耳朵疼,他忽然就不开心了,手指摩挲着酒杯。 他想,什么啊,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真小气。 林木郁闷地抬起杯子,终于发现自己一直捏着个空杯子。 想都不用想这是谁干的,林木愤愤起身去倒酒,自己灌自己。 他喝到第二瓶时,目光已经开始游离,甚至挑衅地看向沈见微。 “我比你能喝。” 喝到第三瓶,已经说不了完整的话了。 沈见微把林木扶回房间,才关上门,林木忽地把沈见微按去墙上。 “你……”林木眼睛湿漉漉的。 “你为什么,不呃,告诉我。” 沈见微呼吸有点重:“你醉了。” “我!没醉呢!”林木抓着他的衣领。 “我就是不高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见微就凭他拽着,垂目问:“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林木醉得听不明白,就垫脚问。 “你说什么!” “我说……唔。”沈见微睁大了眼。 林木醉得站不稳,东歪西倒地把脸撞上了沈见微的嘴巴。 沈见微浑身都僵了,偏偏始作俑者还不知道轻重,他笑着往后仰了仰头。 “脏小孩,你嘴真软。” 他又靠过来,意犹未尽地嘟囔。 “我咬咬看,嗯?” 第71章 沈见微赶紧推开这醉鬼,把人扶好想带他去躺下。 林木醉了可能折腾,拽着沈见微两人一起倒床上去。 他还有力气翻身压上去,一双眼睛笑得醉人。 “来,让哥哥尝尝呢?” “林木!”沈见微的声音已经染上沙哑的怒意。 林木张开嘴把那些指责吞进口中。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倒不是讲是在啃。 林木醉意牵动笨拙,毫无章法地啃着沈见微的唇舌,不安极了,只有这样毫不客气地贴着,他才能安心些。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木委屈地问,声音含糊不清。 “你起开。”沈见微呼吸乱了,心跳也乱了,抬头想推开林木,然而对方却抓住了他的手。 林木的醉眼模糊又专注,这份无意识的坦率里,藏了许多沈见微瞧不明白的苦涩和执拗。 “听话……放开。”沈见微声音已是克制到极点的挣扎。 林木置若罔闻,嘴里还喃喃地重复着醉意的执念。 酒气混着这人自小身上就有糖果甜味,在唇齿间蔓延。 烧得沈见微所有理智当机,他咬了咬牙,一翻身把林木掀了下去。 林木还在迷蒙地问,问到最后,开始机械地喊沈见微,双手也没闲着,把人往自己这边拽。 悸动一瞬,情难自抑。 本能在疯狂地叫嚣,体温和心跳同步失控。 沈见微低下头,含住他的嘴,含住自己的名字。 靠近,试探,交融。 生涩急切,房间里只剩下喘息声,没开灯的房间里,分不清是谁的手指在颤抖。 过了一会,林木忽然低喃,无助地咬着沈见微颈窝哼唧讲自己涨,自己难受呢。 沈见微把人扶着坐起来,让他靠着自己。 他低声安慰着林木,时而探过头去接凑过来的亲吻,动作迟缓而温柔,缓缓为他解除了不适。 林木终于安静下来,沈见微用湿毛巾给他擦了身子,擦干他濡湿的额发。 沈见微在浴室里冷静了很久。 再回房间,林木已经睡熟了,沈见微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一下空调出风有没有直接吹到人脸上。 林木醒过来捂着疼得要裂开的脑袋,琢磨着昨晚那个梦:他梦见他和沈见微亲嘴。 “醒了?”沈见微此时就站他床边,问出声时把人吓得一激灵。 林木揉着头问:“我昨晚是不是特丢人。” 沈见微说没有。 林木又说:“我做了个超级奇怪的梦。” 沈见微看了他许久,最后垂下眼问:“早上想吃什么?” 开学后的日子忙碌又喧嚣。 沈见微和林木分在一个宿舍,两人和从前一样,早上沈见微起得早,会踩着梯子下来,看见林木还在睡,就去拽他的被子。 “再五分钟……”林木把自己裹成一团。 沈见微就一言不发站在哪里。 “好啦好啦,你可真像个爹。”林木哼哼唧唧爬起来。 “你好烦啊。” 沈见微处理完学业,周末都会去打工,每个月都给林山转钱。 林山还时常跟江春柳抱怨,这孩子太懂事了,可咋整。 江春柳女士也愁呢,拦也拦不住,要是换了卡,这孩子就往家里寄现金。 林山无法,只好常跟沈见微说少给打点,你多管管你那傻弟弟。 傻弟弟林木得闲就去沈见微打工的咖啡厅,趴在吧台上写作业。 他自己都觉得无聊,可沈见微在这他就愿意呆着。 咖啡厅里总有女生会偷偷看沈见微,林木能理解。 沈见微穿着工作服的样子真的很帅,低头调咖啡的时候格外好看。 林木也常问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呀,我帮你掌掌眼呢?” 沈见微每次都看他一眼,不说话。 偶尔打工回来得迟了,沈见微推门进去,其它室友都睡了,林木还撑在桌边等,口水都睡得淌作业上了。 “回床上睡。”沈见微推了推人。 “嗯。”林木迷迷糊糊地回。 “我等沈见微回来呢。” 第二天,林木醒在床上,他踹了踹自己上铺。 “你给我抱床上来的?” “没有抱,丢的。” 一切都平静美好,直到大二那年林木开始谈恋爱。 “沈见微!”林木带着一个女孩子冲进咖啡厅。 “这是我女朋友。” 沈见微抬起头。 “你好。” “学长好。”女生有些拘谨。 “你别怕啊,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发小,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我们关系可……”林木招呼人坐到吧台,开始絮絮叨叨地介绍。 “要喝点什么?”沈见微打断他。 “哎,今天不想喝了。”林木喊他。 “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啊。” 沈见微背身对着他们。 “我约了人。” “啊?”林木皱眉。 “你还能约谁啊?” “你不认识的人。” 说起来,林木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他在沈见微这条贫瘠的生命里放火开荒。 沈见微每一场惊慌失措里,林木都占有一席之地。 如果非要说,这就是命吧。 沈见微喜欢林木,沈见微爱上林木,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只是发现的早晚问题,以及,被揭穿的早晚问题。 第72章 如果林木看清这一点情愫,或许一切都会变得唐突不堪。 即使不甘,沈见微也接受不了失去林木,接受不了因为他这肮脏的心思而失去林家。 他愿意按下心思保持这份距离,只要林木不靠近,他可以永远做一个陪伴左右的发小。 沈见微屏蔽内心,静思默想,流放欲|望。 林木这场恋爱只谈了两天,他趴床上哭的时候,舍友都在笑话他。 林木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不准笑我!” 舍友笑得更欢了。 “你这恋爱谈的,小学生都比你强吧。” “可不是嘛!”林木自己也觉得丢人,翻身仰面朝天。 “我都二十了,连人家手都没拉过,就被甩了!” 林木抬臂挡住眼睛,郁闷道:“人姑娘说我心里有人了,我咋不知道呢?” 沈见微坐在桌前,手里的书好久都没翻过一页。 “沈见微!”林木探头出来喊他。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沈见微低着头“嗯”了一声。 舍友笑得更欢了。 林木一连几天都焉头耸脑的。 “为什么啊?”他跟着沈见微去图书馆,路上忍不住复盘。 “我怎么就找不到谈恋爱的感觉呢?” 沈见微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很苦的。” “你懂什么啊。”林木戳了戳他后背。 “你又没喜欢过人。” 沈见微踩着落叶往前走。 “你真是个混蛋。”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林木把悲伤化作了学习欲。 他开始和沈见微一起泡图书馆,一起上自习,一起复习课程。 有时候累了,就趴在桌上看沈见微写字。 沈见微的手细嫩、瘦削、白皙、高贵。 林木盯得出神,忽然说:“你这手,以后会抱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沈见微轻轻吸了口气。 “你脑子里除了恋爱能有别的事吗?” “不是呀。”林木纠正道。 “我是想你恋爱的事呢。” 沈见微停下笔,抬眼问:“你希望我谈恋爱,是吗?” 他的目光很深。 “你如果希望,我可以去谈恋爱,我听你的。” 这句话说得太重,林木突然就不敢接话了,他低下头翻书。 “你爱谈不谈。” “林木。”沈见微喊他。 “啊?” “你看着我。” “干嘛呀……又凶人。” 林木不敢抬头,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是不敢和沈见微对视。 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他怕自己看懂。 沈见微沉默许久,终于说。 “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会不舒服。” “哎呀知道了。” 林木避开话题,指着耳机问刚才那听力叽里呱啦说到哪了。 沈见微复述给他:“love is the smallest dose of communism in human nature。” “什么意思?” “爱。”沈见微声音很轻。 “嗯?” “爱是人类社会最小剂量的共产主义。”沈见微看着他。 他们两个人都明白听力根本没讲这句话,但沈见微这么说,林木没拆穿。 “我……”他拽下耳机,落荒而逃。 “我上厕所。” 沈见微一直看着林木跑出去的方向。 同学和老师眼里,沈见微是一个学霸,甚至是一个学究。好像这样的人生来就不会动情,对他来说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不如一个成绩,一个实验数据来得重要。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 沈见微渴望又害怕林木爱他,患得患失多年,像一片等待蝗灾的作物。 学校里流言传得很快。 一开始只是有几个同学说林木和沈见微不正常,后来声音越来越多。 说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说他们是同性恋,说他们不正常。 流言蜚语啃噬着他们的关系,林木开始刻意和沈见微保持距离。 他会自己上下课,和别人吃饭,被沈见微问起,他就说自己有事忙,让沈见微别管他。 有人嫉妒沈见微的成绩,跑去院领导那告状,说凭什么同性恋可以拿奖学金。 当天,沈见微就被叫去了院办。 林木下午得知消息,去找那个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沈见微!”林木拽着对方领子。 那人也不怕。 “怎么,说你痛处了,你们两个恶心玩意。”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恶心!”那人甩开林木的手。 “谁不知道沈见微高考成绩,就因为你非要来这里,你敢说沈见微不喜欢你?你敢说你们清清白——” 林木拳头砸了上去。 “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林木又冲上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林木挨了几下,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 “你敢说你不喜欢沈见微,你也不瞧瞧谁能有你俩腻歪!”那人一拳打到林木脸上。 “你们真是好恩爱,沈见微为了你自毁前程!” 林木突然顿住了。 “你爹妈知道自己儿子是同性恋吗!” 那人又是一拳砸过来,他也不躲了,就这么硬生生挨了下来。 第73章 嘴角血味蔓延开来,可他觉得心里更疼。 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林木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心里堵得慌。 沈见微冲回宿舍时,林木正低头窝在椅子里。 林木侧脸打伤了,嘴角渗血,狼狈得很。 “有哪里特别疼吗?”沈见微蹲在他面前,声音很轻。 林木不回答,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手指甲。 沈见微看了他几秒,起身去拿东西。 棉签蘸了碘酒按上伤口,林木疼得一抖,下意识想躲,被沈见微按住了肩膀。 “为什么打架?” “关你什么事。”林木闷闷地回。 “他们又说什么了?”沈见微继续问。 林木受刺激一样推开他的手。 “你别管我行不行!” 棉签砸到地上,晕开一片黄褐色的痕迹。 沈见微沉默了片刻,又重新取出一根棉签蘸了碘酒,想继续给林木上药。 “你别碰我!”林木往后躲,撞去了衣柜上。 沈见微就站原地看了他,等人哭了阵才问:“撞疼了没有?” “你……”林木带着哭腔指控。 “你能不能别这么关心我,朋友就没你这样的!你……他们说我们不正常,沈见微,我俩不对!” 一句“不对”,比所有伤口都疼。 沈见微就这么看着他,没离开,没再靠近。 “你,我怎么办啊,我们这样是不对的,沈见微,我们不正常。”林木低着头哭,眼泪砸去地上。 “什么不对?我关心你不对?我在乎你不对?我珍惜你不对?”沈见微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林木面前。 “还是男人和男人不对?” “你别过来!”林木猛地推了沈见微一把,继而顺着衣柜滑坐下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我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啊!”林木痛苦地揪着头发。 “我就想过普通日子啊!” 沈见微静静地看着他。 “你想过普通日子,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谈恋爱,勉强自己笑给别人看,这就是你要的普通日子?” “总比……”林木咬着唇。 “总比什么?”沈见微把手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 “说完。” “总比整天被人指指点点好!”林木喊出来。 “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爸妈怎么办!让他们听见这些话怎么办!” “沈见微,算我求求你了,别这么对我,别这么看我,你让我过普通日子吧。” “你过普通日子。”沈见微深深地看着他,声音却很轻。 “有我会碍着你吗?” “会!” 这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林木说完就后悔了,他赶紧抬起脸来。 宿舍顶上的灯很亮,沈见微就正正站在下面,他的眉骨很漂亮,形状优雅,此刻被照得在眼上打下一片阴影,阴影一盖,那双眼里见不着半点光。 “我不是……”林木张了张嘴。 然后他听见沈见微轻轻说了一声“好”。 从小到大,每一次林木提出要求,沈见微都会说“好”。 林木一抖,心头痛得他喘不过气。 沈见微走得很决绝。 小时候他俩吵架,林木能拽住沈见微不让他脱衣服。 可这一次,林木盯着那扇吞噬了沈见微背影的门,看了很久。 林木拽不住沈见微了。 大三下学期,沈见微搬出了宿舍。 本科还没毕业,沈见微报考了h大的硕士。 他去了很远的城市,把自己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把所有时间都填满。 但每个月,他还是会准时给林山打电话,询问林山和江春柳的身体,报告自己的近况,然后转账。 林山经常说:“见微,回来看看吧,我们都很想你。” 沈见微总是说:“下次吧叔叔。” 可这个“下次”,就这样推了很多年。 他认识了很多人,也听到过许多人叫他的名字。 可是就那一个人的呼唤像个诅咒一样。 沈见微生了病,就连走在路上,都会下意识回头,总觉得背后有人要扑上来告状。 他整个人被生生剜去了一半,剩下的半截,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异乡挣扎。 日历翻了一页又一页,他没有回去。 林木还呆在原地。 他养成了新的习惯,在路过便利店时数一数草莓巧克力还剩几支,但他不买。 林木不再和人说话的时候加“沈见微”说,因为总有人会问谁是沈见微,他回答不了。 他会偷听爸妈接电话,然后扭头就跑。 林木觉得自己病了,治不好了。 他想,沈见微肯定恨死林木了。 这十二年,林木把自己塞进工作里。 他学会了很多事,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别的,不去想那个人。 科室里来了一批又一批实习生,林木看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偶尔也会恍惚起来,不由自主地想起读书那段日子。 直到有人叫他“林医生”,他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三十四了。 最近医院总有传闻,说从h大请了一个神外专家。 那天下午急诊很忙,来了个车祸病人。 林木已经交过班了,看诊室里忙,想着顺手先把患者外伤处理了,护士过来说神外会诊的医生到了。 第74章 林木点头,继续缝合。 “这里有渗血点。” 这声音太熟悉,熟悉到对方拿着器械过来接手时林木都不敢抬头。 他低着脑袋退到一旁。 身旁的护士小声说:“这就是从h大请回来的沈医生,你俩还没见过面吧。” 林木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急诊室。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沈林这篇就结束了,[垂耳兔头][垂耳兔头]莫慌,他们遇到了顾千和傻狗呢。 第22章 沈林(下) ◎现在,我将会教你们如何哄顾千!◎ 沈见微变了许多,他还是不苟言笑,还是冷,但这份冰冷变得有温度。 少年倔强不屈的高墙被岁月打磨,棱角变得温润,做什么都平和有序。 大家都夸呢,说什么新来这个沈医生是郎朗君子,还说什么他是禁欲系典范。 林木都听在耳里,总是偷看沈见微。 变得温和的,还有时代。 这十多年来发展很快,城市日新月异,楼房越盖越高,电子设备更新换代。 尤其是最近几年,人们想法也在悄然改变。 年轻的小护士会在茶水间讨论同性情侣的电视剧,新闻里能刷到彩虹旗,偶尔路过公园,林木能看见两个男孩子手牵着手,也没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就连医院的心理科也开设了性别认同咨询。 科室里有个小护士公开出柜,大家也没有排斥,反而都去帮她出主意怎么追女朋友,连主任都特意叮嘱科室里不准对她有歧视言论。 真好啊,林木想。 他会想起十多年前那些让他害怕的流言蜚语。 林木和沈见微躲藏、逃离,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如果他们的十九岁是现在,他们会不会不用错过这些年? 但说起来,还是林木退缩了,其实当时院里并没有取消沈见微的奖学金,就连舍友都帮忙去劝过沈见微。 林木自己退缩了,他不敢面对,只敢悄悄感慨。 沈见微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他想,他得在h城那边吃多少苦呢? 沈见微确实苦,他曾以为只要自己离开得够久,时光至少能对他仁慈一回,好歹填上些伤口。 但并没有。 离开将城十二年,他没能驯服自己的心。 沈见微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并不是一道能治愈的伤口,林木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割舍的选项。 沈见微需要看见林木,哪怕只是在视线可及之处隔着一段再也不能靠近的距离。 所以他回来了。 林山和江春柳终于等来这个娃回家吃饭,江春柳做了一大桌子菜,林山靠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瞟向门口。 二位都老了,他们鬓发霜白沉淀岁月,岁月有多长,在沈见微心头埋的愧疚就有多深。 谁也没提起为什么孩子这么多年没回来,好像只是在昨天才把人送去念大学。 好像他们今早才见过。 这就是林家的温柔,就像多年前他们收留一个浑身是刺的小孩,从没问他伤口有多深。 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一个回头就能看见的家。 沈见微安静地听着林山夫妇说这些年的家常,他的沉默里不再有紧绷,眼神温和,偶尔还会微微颔首示意。 爸妈面前,林木和沈见微能说上话,多半是工作。 “还习惯医院吗?” “嗯。” “你那边病人多不多?” “还行,主要是门诊。” “大家都夸你水平高。” “还在学习。” 林山和江春柳交换了个眼神,想这俩孩子也太客气了。 吃完饭,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林木问:“那你现在住哪呢?医院宿舍吗?” 沈见微一眼都没瞧他,转过身走了。 这条巷道承载过那段一无所有的稚嫩时光,如今岁月划破青春的栅栏,捅了血口子,触目惊心的疼。 小时候哪用懂事,委屈了就哭,哭了就能有人哄。 大了,明白道理了,就学会权衡利弊。 林木干巴巴地抠着衣服,对着沈见微消失的路口讪讪地笑了一下。 同一个科室,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但他们会心照不宣地绕过彼此的生活。 沈见微知道林木的脚步声,听见对方靠近,他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 林木也认得沈见微的脚步,擦肩而过时他几次拿倒病历,看得认真。 白天里大家各自忙都还好,到了夜班可真是折磨。 值诊医生必须一起去看重症病人情况,病房里只有仪器的滴滴声,他俩隔床站着,谁都不讲话。 回办公室路上,林木会偷偷看沈见微侧脸,就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沈见微垂着眼,不会给反馈。 午饭时间食堂很挤。 林木进去后会找沈见微坐在哪,然后选择最远的角落。 又忍不住偷偷去看,隔着一整个食堂,他看见沈见微吃饭前会擦筷子。 这个习惯是江春柳女士从小教的。 林木看得难受,低下头发现自己也在擦着筷子。 值班室只剩一张床,俩人谁都不愿意去睡,在办公室趴了一宿。 第二天都红着眼睛,谁也不说话,气氛凝重得能掐出水来。 第75章 这些都是没有外人在的时候。 他们相逢的方式太别扭。 林木从住院医师一路做起,在医院摸爬滚打十多年,医术扎实,经验丰富。 沈见微是h大医学院最年轻的博士,圈内新贵,做事严谨,思维缜密。 同一个科室,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要有外人在,让这俩祖宗凑一起,那可太热闹了。 先说交班本上两种笔记暗自较劲。 一个力透纸背龙飞凤舞,一个工整有力一丝不苟。 林医生和沈医生从不同时查房,但是又会在交班本上暗戳戳地替对方的病人补上最新的细节。 “6床需要心理疏导。” “24号床需要留意血压,注意监测。” 隔着一页纸,对话无声。 手术也有一起的时候,除了必要沟通,俩人全程没一句废话。 下了手术,林木脱口罩的动作总是很急,常常会勒到耳朵。 第一回,也是仅有的一回。 一起下了手术,他在那取口罩,余光里沈见微也出来了,林木条件反射般停下了动作,手指还搭在绳上,侧身等起来。 身子比脑子反应快。 好像回到医学院那会,每回下实验课,林木手忙脚乱地摘口罩,耳朵和头发总要绕到一起。沈见微会用一根指头挑起打结的地方,最后展开绳子轻轻摘下。 耳朵从不会疼,也不会扯到林木头发。 可这不是在医学院,这是十二年后的沈见微。 沈见微脚步一顿,目光在林木侧脸打量片刻,随即大步离开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 林木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后知后觉地臊起来。 “操。”他低声咒骂自己。 “林木你犯贱是吧。” 他粗暴地扯下口罩,待那骂了自己半天。 当面交班最闹心,每次都能争起来。 林木指着笔记本。 “你这是什么意思?9号的长期医嘱更改为什么不和我说?” “你现在不就知道了。”沈见微眼皮都不抬一下。 “病人有耐药性,需要调整用药方案。” “我看得出来,但他是我的病人。”林木不敢盯着沈见微,只敢盯着手里那张纸。 “我问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我说,你现在不就知道了吗?”沈见微终于抬起头。 “还没最终落地,这难道不是在走流程?” 林木攥紧那张纸。 “我是说,你需要和我商量。” “是。”沈见微说。 “我都忘了,林医生就喜欢和人商量着来呢,你说什么,别人讲一句好就可以。” 林木猛地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 他哑口无言。 “啪”的一声,那张纸被甩到桌上。 沈见微抚平那张纸,放回病历本里,目光在林木身上停留几秒,起身离开办公室。 护士们都默契地后退,实习生更是大气不敢出。 最让人头疼的是开会。 会议室里他俩永远坐在最远的两端,讨论病例时还算默契,经常是林木说到一半,沈见微就能接上后面的话。 有默契的时候,就会有争执的时候。 他俩吵但从不看对方,只盯着自己桌上的笔记本,声音是公事公办,却藏着倔强。 后来实习生私下讨论:“据说这俩人从没能谈妥一次。” 可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这俩人看起来针锋相对,手术又能配合得天衣无缝。看起来一句话不讲,查房记录又总是互补。就算在治疗方案上老是吵,最终落地方案又能完美衔接。 “他们真是死对头吗?” “肯定是啊,你没看他们为抢主任的位置都闹成什么样了吗?” “可是……” 新来的小护士有点懵,死对头也会在人睡着的时候给盖外套吗? 虽然是用别人的外套…… 林木是在夜班遇到小粟的。 神外收了个脑干出血的孩子,听说是在福利院摔了一跤,没有家属,是个孤儿。 林木看着那张小脸,总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脏小孩。 后来他下班也不急着走,会主动去病房陪着这个孩子。 小粟很瘦,但眼睛亮亮的,会仰着头听林木讲话。 林木给孩子讲故事,讲自己小时候,偶尔讲到自己有一个好朋友。 “他可厉害了,从小学习就特别好,还把我学习也拉扯起来了。” “他在哪呢?” “他……”林木笑容僵了僵,只说。 “他在呢。” 小粟要是能正常上学,现在也三年级了,孩子不算小,明白好坏,由衷地喜欢这个温柔的哥哥。 只是有一点奇怪,在林木哥哥离开之后,总是会进来一个高高的戴着口罩的医生。 这个医生不爱说话,每次来呆的时间都不长,只是检查仪器,看看点滴,顺便翻翻小粟的病例。 感觉他冷冰冰的,小粟有些害怕,一开始还不敢说话。 后来小粟终于鼓起勇气叫他:“你为什么总戴口罩,都看不着你长什么样子。” 口罩医生转过来看他,说:“戴习惯了。” “好吧。”孩子也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又问:“你认识林木哥哥吗?” 口罩医生点了头。 第76章 小粟悄悄压低声音。 “那你认识姓沈的坏蛋吗?” 口罩医生反应了一会,半晌点头。 “认识。” “他是不是很坏?”小粟问。 “我听护士姐姐说他在和林木哥哥抢东西,什么,主任?” 口罩医生没有反驳。 “嗯,他很坏。” “啊。”小粟担心起来。 “那林木哥哥被欺负怎么办?会有人保护他吗?” 口罩医生似是轻轻笑了声,对孩子弯了弯眼睛。 “我会保护他的。” 之后林木来查房,发现小粟床头病例多了一行字:建议隔日查脑ct——沈见微。 林木看看那行字,又看看小粟床头的草莓。 小粟说:“有个口罩医生答应帮你一起欺负沈坏蛋。” 林木听得好笑。 “什么啊,又是口罩医生又是坏蛋的,你成天到处听故事呢,小粟真厉害。” 小粟被夸得很开心,拉着林木哥哥分享口罩医生送来的草莓。 林山约定了每周俩孩子无论如何得回家吃一次饭。 夏里晚风带着槐花香气,院坝门口一路雪白碎花,融进无休无止的蝉鸣里。 饭桌上还那样,客客气气,饭后依旧是一前一后出门离开。 这次沈见微在院坝门口点了根烟,林木在后面停住脚步,没有越过去。 半天,他说:“学会抽烟啦。” “嗯。”沈见微没回头。 林木看着他的背影。 “过得好吗?” 怎么会好。 这真是一句废话,话出口他就咬了自己舌头。 沈见微重重地呼出一口烟,问:“这对你重要吗?” 林木低下头狠狠地掐了手指头。 穷极一切,旧梦锁在心头,老槐未语,心头滚烫。 他说:“沈见微,你恨我吧,我太自私了,我从不考虑你的感受。” 沈见微转过头来,看着在米白花瓣中无声垂着脑袋的人。 林木心灵美好,本质是浪漫、温柔、善良。 这样的人,生来就该成为诗人、幻想家。 以及,被爱慕者。 沈见微的宁静、舒适、安全是林木。 沈见微的动荡、纠葛、困厄也是林木。 “我不恨你。”沈见微声音轻得像一朵离枝的槐花。 “我永远都不会恨你,我只会恨我自己。” 说完,他把烟头丢进随身携带的灭烟盒。 离开的脚步很轻,没能惊扰这个夏夜。 神外接了个急诊,重度颅脑外伤,ct显示硬膜外血肿,颅压很高,再晚点就可能要脑疝了。 沈见微连做了三台手术,从凌晨三点到中午。 清除血肿开颅减压,处理蛛网膜下出血预防血管痉挛,放置颅内压监测。 保住了生命体征,最大限度上减少了不可逆的损伤。 但病人年纪太高,预后不理想,这种程度的脑损伤,即使救回来也很有可能伴随永久性的后遗症。 反馈说明得很清楚,可能出现的后遗症也详尽说明。 所有都告诉了家属,中午投诉举报,下午就闹到了办公室。 “你们这些医生凭什么不管我爸死活!” “钱没到位就把人治得脑瘫是吗!” “我们家哪里还有钱可以治脑瘫!!” …… 林木赶到时,这家属刚把刀拿出来,满眼血红,要找沈医生。 那是一把水果刀,大概是从病房里带来的。 “沈见微在哪!让他出来!” 走廊里大家都在骚动,林木从楼梯口旁的窗户看见保安已经拿着棍往这栋奔来了。 “先生,有什么为难,您可以跟我聊一聊。”林木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慢慢开口。 “我能帮你。” 那人看见白大褂更激动了。 “老子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你们这些医生都是一伙的!让沈见微来!” 他失控地挥舞着刀子,划伤了身边的护士,也有家属拼命地抱着孩子往后躲,可走廊空间有限,随时可能伤到其他无辜的人。 林木看他拿着刀往人群走去,猛地喊道:“沈见微!我就是沈见微!你别伤无辜!” 接下来就混乱了。 一切都太快,那人暴起发难。 刀尖冲过来的时候,林木其实是有机会跑的,他身后就是楼梯间,转身推开门就能跑。 可这会正是下午查房的时候,老年病房的家属们刚等医生离开,三三两两出来走廊活动,老人们坐着轮椅,杵着拐杖。林木躲得开,他们躲不开。 林木没跑。 尖叫声里,刀尖破开他的白大褂,捅进血肉。 一下,两下…… 林木撞到了办公室门上,想把人推开,但那人被愤怒冲昏了头,力气大得惊人,誓要把所有不幸都发泄在这白大褂身上。 暴行里,有人尖叫着冲上来阻止那人,抱住那人,可是一切都迟了。 林木脱力砸到地上,一切声音都隔着层毛玻璃般模糊起来。 他看见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 一门之隔,熬了一个大夜的沈见微戴着耳塞和耳罩,没能睡多会。 他梦见林木了,林木撒着娇让他吃糖呢,说以后不准他再哭了。 梦里,沈见微又好气又好笑,他说自己才不会哭。 第77章 林木就笑嘻嘻地让他拉钩。 沈见微就说我还跟你堵着气呢,谁要跟你拉钩。 林木还是笑,眼睛弯弯的,嘴角咧开一道特别漂亮的弧度,那是十八岁之前的林木才会有的笑容。 沈见微看得心痛,他从梦里醒过来,隐隐约约听外面乱糟糟的。 他取下眼罩和耳塞,哭喊和尖叫声就灌进耳朵。 沈见微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光线,就被一抹红色刺得生疼。 门缝渐渐渗进一滩鲜血,不断扩大、蔓延开来。 有人在喊。 “林医生!林医生醒醒!” “把人按住!” …… 沈见微在急诊抢救室门外站了一个多小时,他盯着那扇门,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 抢救室的灯灭了,林木被推了出来。 沈见微就这么一直跟着,途中好像有人劝过他,好像也有人拉过他。 但是沈见微只是跟着。 涉及刑事案件,要去检验室定伤。 沈见微也跟着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都有谁,也并不在乎了。 他掀开了盖着林木的白布,把林木的手捧起来捂着。 可还是凉。 他机械地眨了眨眼,又俯下身去听林木的心跳。 没有。 怎么回事呢。 林木最怕疼了,被拍一下手背会哭,被咬手也会哭。 于是沈见微就拍了拍林木的手背。 林木没反应。 沈见微又抓起那只手,轻轻地咬了一口。 爱哭鬼还是没有反应。 沈见微不明白了,他俯身下去抱住林木,把额头抵在林木眉心。 这是沈见微头一次毫不避讳地把人抱着。 沈见微蹭着林木的脸问:“你怎么不哭呢?你不疼吗?” …… 沈见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办公室,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 他是被林山一巴掌扇醒的。 林山和江春柳找到沈见微时,他正坐在自己桌前盯着林木的水杯看。 他眼睛睁得很大,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滑,除此之外整个人都没有动作。 江春柳抱着他哭,跟他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沈见微还是那样,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 他突然拿起了桌上的笔,摸着颈动脉,头一歪,抬臂就要扎下去。 “你干什么!”林山冲过去拽住他拿笔的手,可沈见微用另一只手去抓裁纸刀。 林山打掉那把刀,抬手给了沈见微一耳光。 沈见微被抽得偏过头去,怔了好一会,突然抓住林山的手,嘴唇发抖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见微又变成了那个脏小孩,那个麻木的沈家娃,他只讲得出来对不起。 江春柳再也控制不住,抱着沈见微哭得泣不成声,几乎要晕过去。 林山从沈见微手里把笔取下来,重重地抱住他。 “我们只有一个儿子了,你还要这样,让我们咋活!” 林木看见自己的身体盖上了白布,他看见爸妈哭,他看见沈见微要自杀。 他想喊他们,可谁也听不见。 一只凉凉的小手抓住了他。 小粟哭得很难受,呜呜咽咽地叫他林木哥哥。 小粟陷入了昏迷,魂魄离体,也没别的地方去,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林木也是一样,他每天就循着老路回家看看爹妈,再回医院陪着沈见微。 偶尔小粟会给他分享说现在做鬼可好玩了。 他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手机,还找到了个论坛。 “哥哥你看,现在做鬼还能发帖子呢。” “这个顾千和金毛鬼很出名的,他俩好像是很厉害的人呢。” “顾千他……” 小粟不知道怎么安慰哥哥,只能跟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就像自己曾经失落时,哥哥也会到病房陪他说话。 可是哥哥再也没笑过。 那天一大一小两个鬼才从医院出来,路过响花路,也不知怎的脚就被吸在原地动弹不得。 一群人看到他们,说来了两只新鲜的鬼。 林木想问他们是不是能看见鬼,可不可以帮忙带句话。 但那群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抓了许多鬼,把他们困在仓库里。 小粟是个机灵孩子,他身子瘦弱,从那些会发光的绳子里脱身出来。 小粟挣脱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来帮哥哥,仓库里那面大镜子似乎能反馈里面的情况,那些人发现有鬼挣脱。 “你快躲起来!”林木压低声音。 小粟不愿意,林木说自己也不知道这法阵是怎么回事,但你只是昏迷,你还小,你还能活。 林木故意大喊着,弄出动静。 那群人下手更重了,林木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一点点抽离,他很痛,像是被人一片片把骨头削下来。 他下意识地叫着沈见微,说自己好疼啊。 金光刺破黑暗的那一刻,林木终于从剧痛中清醒过来。 他看清那道光芒里好像是一个男子,金色的头发,很凶。 那些人是外国人,说话腔调很怪,提到了一个名字。 也是这个名字,让那个金发男子暴怒而起。 因为说了一句坏话,金发男子差点没把他们打死。 第78章 林木想起了沈见微。 眼前这个金发男子,正在理直气壮地说“不准讲顾千”。 他说得那么自然,无所畏惧。 后来,他嘴里的顾千来了,林木看见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金发男子哭得稀里哗啦,顾千当着所有人人鬼鬼给他擦眼泪。 林木还在想沈见微。 男人和男人之间,是可以这样相处的呀。可以毫不避讳地表达爱意,可以光明正大地互相守护,可以无所顾忌地用依恋的眼神注视对方。 小粟摇了摇他的手,跟他说别害怕。 林木没有害怕,他只是很难过,他想去找沈见微。 听见要走,林木没来得及想。 他知道这些都是有本事的人,他们能从容处理阴阳两界的事情。 他想开口求助,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林木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怕一说,就立刻被送走。 最终,目光落在那截腿上。 威胁人,这样太卑鄙了。 林木骂自己真懦弱,到头来只能用这样可笑的办法去争取最后的机会。 他郑重地道了歉,趁金发男子和小粟聊天,他抱住了那截断腿。 …… 沈见微这一个星期都活在雾里。 他是一个很负责的人,安排好了一切。 他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交接工作,联系律师转移财产,甚至提前找了家庭服务中心,定下一家口碑好的家政中心,之后会有律师联系阿姨去照顾林家夫妻。 沈见微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样,但他知道林木会很孤单。 那天早上,他写了遗书。 也是那天,诊室里进来了两个年轻人。 沈见微就想,那么就等做完那台手术吧。 听完林木的遗言,他也去陪林木。 现在,沈见微看着眼前的林木。 “林木,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知道自己是我的命?” “要是没有我就好了。”沈见微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 “要是我没有回来,没有我,没有那台手术,就不会。我就不该活着,我就该死在当年。” “沈见微!”林木扑过去,哭着打他。 “你说什么呢!”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当医生!”林木哽咽着喊。 “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治了多少人,都是因为你啊,都是因为有你啊。” “你也是我的命啊……” 沈见微听懵了,他怔怔地看了林木半天,抬手抹了把眼睛,半天没再能说话。 林木打着哭嗝呢,像小时候一样探过去看他的脸。 “你哭啦?” 沈见微忽然就变回那个脏小孩,他捂着眼睛别过头。 “我烦死你了。” 彻底碰到最痛的真情,说起话来哪还顾得上要忌惮什么,我不活啦,我死啦之类的话张口就讲。 这两人虽然没有把当年的事全部说出来,但一人一句,也大概搭了个框架。 门外,诊所的老医生偏过头听了听动静,暗自摇头,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能聊。 什么年代了还死去活来,真没劲,他转回手机的直播屏幕。 “哎,感谢我翠花妹妹的亲亲。” “啊?表演表演,刚才听八卦去啦,来我给你们说唱!” 大爷戴上耳麦,随着rap say hi. …… “所以,你就把人腿给偷了?”沈见微本能地拉着林木给他捂手。 “我说呢,他俩才见到我凶巴巴的。” “哪是凶你呢……”林木埋着头。 “是在凶我,我当时就飘你后头呢。” 季留云忽地抽噎起来:“我,我只是失去了一条,一条腿,他失去的可是爱唔。” 顾千捂住了他的嘴。 “谢谢你们。”林木转过头对顾千和季留云说。 “我现在心满意足了。” 顾千撇了撇嘴。 “真的假的?我看你俩抱这么瓷实,可不像心满意足的样子。” 看见这两人互相折磨多年,好不容易能相拥,谁不动容。 顾千心里早就软成一片,但还故意板着脸。 林木心里其实也想多呆会,可他知道自己本来就做错了事,如今再提要求就过分了。 那金毛男子抹了把眼泪,郑重其事地坐直了身子。 “你们以为顾千很好说话吗?嗯?你们把顾千当什么了?” 顾千:? 沈见微、林木:“……” “我告诉你们,顾千可是很难哄的,并不是谁都能哄好的。” 傻狗一正经就是在作妖,顾千隐隐觉得不对,就听季留云说:“现在,我将会教你们怎么哄顾千!” 说罢,他雷厉风行地贴到了顾千脸上。 未语泪先流。 “顾千,我们帮帮他们吧?我给你杀,嗯?” “顾千顾千,我给你挣钱,我给你买糕点,好不好?” “我们管杀也要管埋的嘛!” 顾千推他。 “这话不是这么用的。” 季留云哪管,他知道着呢,顾千吃软不吃硬,肯定心软了。 当然,这是季留云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哦。 才不告诉别人。 好一通魁梧的撒娇,顾千差点给压扁了,一脸严肃相都没能坚持过三分钟。 该不该帮,他自己心里有数。 第79章 林木在小粟身上埋了善因,小粟去求助季留云,季留云参与进来断了腿,顾千因为找腿见到沈见微,沈见微听见有遗言才能活到今天,活到今天他看到了林木。 这个环里少了哪一截,都不能让他们四个现在面面相对。 因因果果的,就是这么奇妙,谁都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会和别人的命撞到一张网上。 顾千理得清这些因,没道理不成全这个果。 傻狗一个劲往顾千身上粘,顾千脸都被挤变形了,彻底失去冷酷的机会。 “我帮,你别挤我,走开!” 作者有话说 所有关于医病、医院、医学的都是我编的,要是有离谱之处,请大家一定指正我。 (用脏兮兮的翅膀抹了把脸)鞠躬 第23章 葬礼 ◎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 说是要帮,涉及阴间还是要谨慎些好。 两人两鬼回到无往巷,陈巳和城无声正等在院里。 见着林木,陈巳热情挥手。 “小哥,记得我吧,那天见过的。” 林木拽着沈见微不肯撒手呢,点头致歉:“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你别往心里去,你们俩的故事我都知道了。”陈巳挥了挥手。 顾千想问你上哪知道的,转头看见抱着手机的傻狗正乐呵着。 漏勺。 “城家留魂附身的办法不太适合。”城无声说明。 “那必须是生前就做着准备,魂魄也不能受损。” 本质上这个留魂只是免受轮回之苦,并不能解相思之愁。 林木不适用。 陈巳也叹气。 “我家的法子也不行呐。”他看向顾千。 “你知道的,我家度化为主,顶多能捏些抗事的傀儡,但也不是长久之法。” 城家和陈家,将城两家大佬都摇头。 况且,林木确实因为守阴师青霜阵的事,魂魄受损严重,强留人间难得善果。 顾千窝在椅子里思忖,最终说:“阴间事,还是得阴间鬼来办。” 城无声懂他的意思,联系了黄泉办。 等待的这段时间,陈巳和城无声吵,林木拉着沈见微叙旧,季留云哪头都插不进话,捧着手机来找顾千聊天。 “顾千顾千,你看这作者写的什么破烂玩意,她居然敢写月老和冥王换工作耶,剧情乱七八糟的看不懂呢。” “而且哦,她还写阴间的鬼吏是一只狗哦,怎么可能呢,她好笨哦。” 顾千瞥了一眼小说内容,收回目光。 “你少看这种弱智作者。” “好哦。” …… 倒也没等多久,阴风一起,来了个鬼。 他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鬼,制服挺括,神采奕奕。 “我认识你,顾千,初次见面,我是鬼安001号,我叫小古。” 小古? 季留云耳朵动了动,怎么有点熟悉…… 顾千看他这自来熟的劲,偏头听见陈巳正在问城无声这谁。 “下头的太子爷,俩老大都宠他。” 虽然不知道这个太子爷为什么主动亲近,倒也是个意外的助力。 他本来就想把这件事闹大,这样才容易转圜,有身份的最好。 顾千走过去几步。 “很高兴认识你。” 小古笑眯眯地说:“你别装正经了。” 顾千:? “我可太喜欢你干缺德事了,我真想把你搞死下阴间一起玩。” 好别致的热情…… 季留云可不干了,三两步过来把顾千护住。 小古咳了一声,迅速转换回公事公办的样子:“倒也有办法让他俩再续前缘。” “第一,让沈见微也死。” 还没等顾千说什么,林木头一个说不行。 “就知道你们会说不行,那第二个也简单,就是让林木附身在沈见微身上。” 这回顾千摇了头。 “附身生人本就是大忌,何况林木魂魄受损,强行附体只会害了他们。” “那么,阴间现在倒是有个白加黑。”小古正色道。 “白加黑。”林木的医生系统被触发。 “氨酚伪麻美芬?” “不是药,是一种特殊的阴阳共生法则。”小古解释道。 “简单来说,就是让生人和阴魂建立联系,生人白天留在阳间,夜里下阴间相会,但这个过程会耗费双方的能量。” 见林木和沈见微都在仔细听着,小古继续说明:“除非被恶性伤害,阴魂本是不老不死的,但要维持这种相会就得损耗阴力。而鬼魂本就是靠阴力维持,一旦耗尽很快就会消散。生人呢,每次下阴间都会折损阳寿。” 沈见微说:“这听起来对鬼魂很危险。” “确实,但对活人也很危险。”小古严谨地说。 “阴阳本就像个,强行打破平衡需要付出代价,不过也有应对之策,功德可抵。” “功德分很多种,你们俩都是医生,救死扶伤功德不小。但‘白加黑’消耗太大,需要很多功德来维持。” 顾千问:“这具体怎么算?” “一次相会折损一个月阳寿,消耗百分之一的阴力。”小古掰着指头给他们算。 “林医生加上沈医生现在的功德,能维持十年半。” “之后,如果没有功德维系,你们会双双消亡。但即便有足够的功德,这种方式会让你们一起变老。” 第80章 “十年……”林木抓住沈见微的手喃喃。 “从我头上扣。”顾千突然说。 “直到林家爹妈寿终去阴间。” “不可以!” “不行!” 沈见微和林木同时开口。 城无声默着,陈巳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二位医生。 顾千转回去看他们。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阴间什么功德,但那是你自己攒来的。”林木对他说。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沈见微也跟着劝。 “我说了我会帮。”顾千冷酷地转回头。 “我就能帮。” “当我白给啊?你们要攒了还我的,而且,我又不能下阴间,功德摆在那也是摆着。” 还有一句他没说,顾千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留着那些功德横竖浪费。 林木依然觉得不妥。 “但是……” “没什么但是。”顾千瞥他一眼。 “你下去继续攒功德就是了。” 小古适时补充:“现在阴间正推行新法子,只要双方都愿意,扶持政策很多的。” 毕竟,真心相爱本就是一种功德。 城无声刚想张口被陈巳拍了下肩膀。 “他早决定了的,劝你别自找不痛快。” 小古倒是没什么,这本来就是阴间的新规定,他作为执行者说明了,让人自己选就好。 “只是。”他看着季留云问顾千。 “你旁边就有一个功德泼天的,为什么不用金毛鬼的?” 顾千倒是意外,指着傻狗问:“你说他功德泼天?” 小善功德点计,送游魂功德八百,每杀一恶功德千计,替人挡刀功德三千…… 功德攒来容易,泼天可难。 季留云没明白话题怎么就绕到自己身上了,但他先解释:“我不记得了……” 这傻狗到底是什么来历? 顾千打量着收回目光,无名的烦躁又在心头漾开。 他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明明傻狗就待在这,偏偏那团秘密越来越重,陌生得很。 小古说:“你们俩太出名,这金毛鬼的来头阴间也在查,但就没查到过有生前积德行善叫季留云的人。” 季留云牵住了顾千的情绪变化,他拽了拽顾千衣角。 小古看他俩贴贴,莫名地笑容灿烂。 也算就此定下之后沈见微和林木该如何相处,小古说现在阴间正是需要医生的时候,如果林医生愿意下去之后也继续帮忙就最好了。 只是他俩要能接受会一起变老。 沈见微红着眼说足够了。 足够给林家夫妻养老,别说让他减寿,哪怕让他死一次换林木回来都可以。 小古连连摆手,说现在阴间发展很快,也开明啦,不兴苦情那套了,有情人只要守得住心,定能见月明。 他总结:“阴间现在发展得挺好。” 顾千及时补充:“除了你们的投胎计算器,不老爆炸吗?” 小古“啧”了一声,说你这人讲话真难听。 “不是有很多大罪过之人死后堆在那投不了胎吗?”顾千忽然问。 “你们怎么处理的?” 小古耸耸肩。 “老样子呗,扔地狱里,你有什么建议?” “我也经常上界融去看,知道很多恶鬼闲着没地方去,就在那骂天骂地。” “横竖下地狱只能折磨他们,能作恶的都是记吃不记打的混账东西,你们为什么不向人间学习一下,引进缝纫机体系?再走一下外交手段,阴间行阳德。世界那么大,总有人没衣服穿,这不也是大公德?” 小古陷入沉思。 顾千继续说:“这样,咱们阴阳两界都是大国形象。” 小古醍醐灌顶。 “行了,你的建议我们会尽快推行,医生的事也算解决了。”小古抬手幻出一张灵笺,双眼放光地向顾千要一个to签。 “我也很磕你们古今cp!” 顾千:“……” 好一个夹带私货。 陈巳也没闲着,去问林木。 “你知道自己还能俯身傀儡在阳间待多久吗?” 林木想了想,回说:“顾千讲还有十多天。” “十多天……”陈巳思忖着打量他的身体。 “你这傀儡是顾千给你的吧?” 林木点头。 “是不是特别容易断掉?” 林木再次点头。 “顾千什么都好,但做傀儡不行。”陈巳拿出一个铁质人形傀儡,意味深长地递出去。 “来,最后在阳间几天别委屈彼此,这个耐造。” 城无声在旁边僵硬地坐着。 不论是要签名的鬼安,还是耐造的傀儡。 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变的?大家都这么癫吗? 他感觉自己被落下了。 倒霉表哥转头去看凑在门口的一人一鬼。 顾千刚把小古送到门外,他一抖擞变了个狗身消失在原地。 季留云不着痕迹地张开双臂把顾千罩在怀里。 “你看,真有弱智作者写的狗鬼差哦。” 顾千戳破他的计谋。 “走开,你这个功德泼天的大善人。” 说时迟那时快,季留云无缝切换情绪,泪如泉下追上去哄人。 他们正抒情呢,没注意脚下。 城无声被黄毛踩了一脚,无人在意。 第81章 小古回去之后落实很快,界融再次爆炸。 #恶鬼改造计划# #大阴间形象从缝纫机开始# 地狱引进缝纫机系统你怎么看? 头七不回家:我不知道怎么看,我只知道某些垃圾去踩缝纫机之后界融清净了。 今天还在飘:好好好,我要开始期待地狱时装周了。 …… #沈林锁死# #功德林vs科技园# 对于林医生的事你们怎么看? 冥币刷新小能手:谁能想到在阴间也能磕这么新鲜的cp! 奈何桥堵路钉子户:阴间现在发展确实挺好的,有情人能成眷属,也不知道沈医生能不能看见,我们会好好照顾林医生的! 坟前无香半点不慌:啊?楼上是什么意思,沈医生和林医生之后不能见面了吗? 今天还在飘:别担心!人家夫夫俩每天都能见半天呢!而且还是与子偕老的那种见法!呜呜呜,我要给顾千上香。 投胎路上堵三年:说起来我还挺期待林医生来阴间看诊的,听说他特别温柔。 我的骨灰tree tree:啊啊啊,我跟你们说,我看见林医生在功德林转悠了! 无坟狂鬼:楼上放你的屁!林医生是要在我们科技园住的! 地府实习三百年:楼上去你的,林医生要住我们功德林! …… 阴间做事比较直接,为了争夺林医生到底住功德林还是科技园,死鬼们约了几场群架。 死鬼们都无聊,来个热闹都得抢,谁也不服谁,最终闹大了下头决定:林医生白天在科技园,晚上回功德林见沈医生。 此外,阴间鬼众不知为何,因为恶鬼被集体收拾的事件,开始自发地、无组织的给顾千上香。 要说吕粟这孩子当真是命里有福的,没过一个星期就醒了,醒过来就开始哭,说要找林木,要找顾千,找金毛鬼,找口罩医生。 谁劝都不听,差点从神经科转去精神科。 顾千也不是个会给孩子讲童话的人,抛开成人的部分,他把林木和沈见微两人的纠葛说给吕粟听。 孩子听完,好险没哭过去。 他坚持要去找沈见微。 见到人后,知道了原来当时的口罩医生就是沈见微。 又是一场痛哭。 本来他才醒过来,需要安安分分复健一段时间,但孩子有孩子的良善之处,愣是背着所有人悄悄推着轮椅出了医院。 他陪林木哥哥回过家,他知道怎么去找林家夫妇。 为难他醒来没几天,路上一路可怜巴巴地求着人推他走一截,愣是换了十多个好心人,接力赛一样的把孩子推到了林家院坝门口。 吕粟见到林家夫妇二话不说先跪下去磕头,嚎着说以后我给你们养老! 林山和江春柳知道些这个小孩的事,以前林木回家时提起过。 但他们没想到这孩子醒过来能记得这段恩。 百感交集,三人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等吕粟求着好心人接力把他推到无往巷时,孩子两只眼睛哭得只剩一条缝了。 进院门看到林木正站在那和沈见微说话,当场就哭晕了。 年轻就是好,很能哭,四百年老鬼季留云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危机感大增。 等吕粟醒过来,顾千拉着孩子去找城无声。 “这孩子关键时候没想着逃命,临了还记着救人。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可鉴忠良之节,是个好孩子。” 倒霉表哥还没说什么,就看着缺德表弟按着小孩给自己跪下。 顾千慨然道:“这可是大老板,总裁,你傍上……你记住他对你的好,你的医疗费都是这位给的。认准他的脸,以后缺什么就找你干爹,他可善良,一定会好好养你。” 一套道德绑架行云流水,城无声人都麻了。 讹人就算了,拖家带口的讹是吧。 小孩这辈子都没人会爱他,谁能想到会遇见林木哥哥,遇见金毛鬼,还能遇到这个好心的大老板。 吕粟两眼含泪,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孺慕之情由然而生。 他跪下去就要喊干爹。 城无声对孩子也端不起什么总裁样子,只是赶紧把人拉住,劝:“姓吕就别认义父了,听着害怕。” 吕粟没明白这话。 陈巳在旁边笑得抹眼泪。 “你义父让你去看看<a href=https:///tags_nan/sanguo.html target=_blank >三国呢。” 吕粟也听话,认真记下。 他站起来盯着面前西装革履的大老板,踌躇几秒,略带期待地问出了心中所想。 “你是总裁?” 城无声:“算是吧。” “你会把人装水泥桶吗?” 城无声:? 陈巳没忍住问:“你对顾千感觉特别包容,为什么?” “我就是平常对待而已。”城无声又端了起来。 “不对。”陈巳歪着脑袋,琢磨道。 “你是不是杀人被顾千撞见了?” 城无声复杂地盯了他几秒,最终说:“要不你俩能是好朋友呢。” 林木和沈见微过来郑重道谢,这回才注意到顾千脖子上戴着一截骨头。 顾千察觉到目光,也没回避,坦然地拿出来说:“这是我爷爷的骨头。” 俩医生盯着那骨头瞧了半天,最终林木委婉地说:“那你家这情况还挺复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顾千把骨头取下来,打算在院子里找个风水位把这截骨头贡起来。 第82章 林木葬礼定在他离开阳间的第二天。 特意挑的这个日子,火化的时候没让林家夫妻来,老两个受不住,葬礼让沈见微陪着爸妈。 顾千一行早早就出发了。 三人一鬼坐着城无声的商务车走。 不知道傻狗这两天怎么回事,动不动就犯困。 他一路在车上睡得死沉,偶尔被颠一下,就迷迷糊糊地摸索着去找顾千。 顾千正想着他这个犯困的问题,之前傻狗说过要是饿了就会困,会累。 这段时间也没饿着他吧。 他捏了捏傻狗的手臂,又戳了戳他的脸。 城无声坐对面看他这里戳一下,那里点一下的。 “你和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顾千面无表情收回手。 “他是我的药引,我要杀他炼药。” 季留云梦里听见他说这话,靠他肩膀上呢喃:“嗯,我给你杀……” 话音软沉,热息拂过颈侧,顾千缩了缩身子,傻狗又追着贴过来。 陈巳甚至还能补充:“还有啊,你俩在冷战呢。” 顾千:“……” 城无声盯着那睡得毫不设防的黄毛看了片刻,终于移开目光去看窗外。 张助在副驾驶感慨:“少爷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人了。” …… 一干受邀的亲友们就坐在厅里等。 人闲就得嚼舌根,顾千他们这一排前头两个应该是医院里头的。 顾千有印象,当时在沈见微办公室门口听他挨骂时,偶尔有医生护士路过,大多是快步走过。 只有这尖脑袋男人会幸灾乐祸地故意停下来听。 林木父母也到了,沈见微穿过大厅去接。 “哎,快看。”尖脑袋用手肘拐了拐身边的人。 “这沈见微害死了人家儿子,居然还有脸去见林木爹妈,真不要脸。” 他也没管这里是葬礼,说话不干不净。 被他杵的那人都听不过去。 “哥们,好歹看看这是哪里,嘴上积点德。” “我才不信这些。”尖脑袋狂傲得上天。 “如果有鬼,就让他来惩罚我。” 顾千指头一弯就要教训人,却被四百年老鬼季留云按住了。 傻狗摇了头,举着根手指做出个稍等的手势,随后从自己的神经病小白包里掏出来强力胶,灵光一闪,一整瓶强力胶就悄无声息地去到了那人屁股底下。 主持人过来请各位亲友移步坟址,众人起身时一声“刺啦”尤为吸引注意。 强力胶功效强劲,生生扯掉了他一块裤子,又没能完全扯掉,还剩半拉粘在凳子上,随着他挣扎噗嗤噗嗤的响,扯得他肉疼,鬼哭狼嚎的。 在葬礼上弄这种死动静,最前面的院领导不悦地转过来。 这下,尖脑袋算是面子里子都丢完了。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出门时,顾千小声问傻狗。 “有用的我都会带着哦。”傻狗才收拾完坏蛋,正开心着呢。 “是因为我很有用哦。” 他眨着一双笑眼求夸,像颗卫星一样围着顾千公转。 …… 这场葬礼所有安排都是林木走之前亲自定下的。 包括最令人瞩目的开幕环节。 是的,开幕。 那一处双葬坟,用红布蒙着墓碑,等所有亲朋好友齐聚之后揭开。 主持人站在两块墓碑前面,声音庄重而威严。 “今天我们相聚于此,不是为了送别,而是见证一场迟来的拥抱,墓主遗言里希望获得大家的祝福。” 说完词,主持人将目光投向顾千,也引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那个年轻人。 顾千拿出mp3,里面有一段林木的录音。 按下播放键,清亮的嗓音在墓地响起,还是那么活泼,好像人就在眼前。 “那个……我是林木啊,哈哈这样说话有点傻。” “朋友们,我就先去死一死啦,别觉得难过,就当我去阴间探路啦,但你们可千万别急着来找我啊。” 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擦眼泪。 “爸,妈,对不起啊,我的孝顺只能便宜沈见微这臭小子啦,但是他会照顾你们的,他从小就最靠谱……” “好啦,我说完啦。大家今天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我还准备了一首歌送给你们,不过呢,在那之前,请你们先欣赏墓碑!” 此前,沈见微对林家夫妻和诸多亲友撒了个谎,称这个录音是林木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这会也没人觉得疑惑,毕竟林木就是一善良又特别爱为别人着想的人。 这样的人,死了之后都不舍得有人为他难受。 不过大家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是两块碑。 红布缓缓拉下来。 众人看到了两块碑上的字。 这里埋着沈见微的爱人 这里留给林木的未亡人 告白无声却壮阔,砸得所有人寂静一片。 江春柳捂住嘴哭。 “这孩子,这两个孩子……” 林山紧紧搂着妻子的肩膀,拍着她的背,说不出话来。 沈见微就挺直了背站在两块碑前面,以各种身份收纳众人的目光,像他一如既往做的那样。 安静地陪着,深刻地爱。 他是林木的发小、朋友、亲人、同事。 是终于可以宣之于口的爱人。 第83章 每一个身份都清晰明了,每一重关系都刻骨铭心。 “这……” “啊,原来是这样。” “难怪呢。” 老领导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这段感情,季留云可是亲眼见证过的,早就自觉地拿出纸来盖在眼睛上了。 陈巳看见墓碑上的字也捱不住,即便戴上了墨镜还是吸鼻子。 城无声脸上不耐烦,手却递了张纸过去。 “小陈师父真是好容易感动。” “就你冰冷。”陈巳一把抢过那张纸。 “你多久没谈过恋爱了?” 张助在旁边摇了摇头,低声说。 “小陈师父真没礼貌。” 顾千正在往傻狗怀里塞纸巾,听见好友被说,他转了过去。 张助当场表演打工人的反骨。 “一上来就问城总的年纪。” 顾千转了回来。 主持人带着笑容引领大家进入下一个环节。 “亡者的遗言里点名要放这首歌,来,让我们放下悲痛,安静聆听。” 顾千戴上口罩,不忘仔细检查了一下遮住脸没有,这才按下播放键。 悠扬感人的曲子就此荡开在肃穆的陵园里。 啊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 送到火葬场全都烧成灰。 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 全都送到农村做化肥。 啊亲爱的朋友们到底谁先烧成灰。 先烧我,再烧你。 反正都是人类的骨头灰。 作者有话说 结尾歌曲《hzc之歌》 鞠躬。 第24章 再创新疯 ◎我是你的alpha!◎ 顾千睁开眼时仰面醒神,余光里一蓬金毛早难以忽视。 傻狗关掉手机。 “热水器打开了哦。” “我都说了不要来看我睡觉。” “可是你明明就不喜欢自己一个人醒过来。”季留云认真地说。 “不是吗?” 不怕傻狗作妖,就怕傻狗严肃。 顾千刚把脚伸下去找拖鞋,被他这句问砸得脚尖一缩。 他转过去看傻狗。 季留云头发是金色的,睫毛也是金色的,晨曦下闪闪擎动着,双眼折射着琉璃光彩,情绪一尘不染。 目光是绝对的真挚、单纯、灼人。 顾千对视,看得自己心头一麻。 他有点想动手,一时又找不到理由。 季留云弯腰下去拾起拖鞋给人穿上。 如此一本正经,活像改了性。 顾千骂也不是不骂又憋,推开傻狗洗澡去。 傻狗现在有自己的房间。 顾千也再三明令禁止不准他再进自己卧室。 但季留云特别能磨人,一开始只是抱着小毛毯缩在顾千门口等。 有时候等得睡过去,顾千开门时总被傻狗砸到脚。 后来,不记得从哪天开始,傻狗偷偷在早上打开门,搬着小板凳进来。 顾千起床后没有说他,季留云又一次跨过了界限。 夏天开始收尾,又是换季,又是体质原因,顾千最近起来咳得很频繁。 他洗完澡出来,季留云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正在那削苹果。 “我说了不要西蓝花。”顾千坐来下揉了揉眼睛。 最近他眼睛总是疼,照镜子也看不出问题。 “不行哦,这个很有营养的。”季留云对于给顾千补充营养这件事很执着,认真处理手上的苹果。 一天一苹果,这是沈见微教的。 可换做早些时候,季留云会一股脑全把自己认为好的塞给顾千。 现在他学会削皮了。 不知道跟学的。 顾千喝着粥看他认真的侧脸,麻雀叽叽喳喳落在树上,闹得人心里静不下来。 “这是你今天第三次偷看我了哦。”傻狗笑着说,侧脸挤出一个小肉堆,埋不住半点开心。 顾千低下头喝粥,早饭吃得差不多,季留云就递过来那个历经酷刑的苹果。 “削得真丑。”顾千接过来啃了一口,清新的果香充斥唇舌之间。 “但是今天已经比昨天更好了哦。”季留云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筷。 这两个月傻狗变了很多。 他会顶嘴了。 傻狗越来越像个人。 变得难以形容。 说他变成熟,他依然爱哭,说他幼稚,他又时常搞出些常规之外的事情。 尤其是最近,他鲜少当着顾千的面掉眼泪,至少几次都是自己躲着哭,哭完又笑呵呵地问顾千想吃什么。 凡是问起,季留云就会用难以形容的目光盯着顾千,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顾千:? 好熟悉的台词。 季留云收拾好桌子去照顾那些花花草草,抬头瞧瞧太阳,时间差不多了就把躺椅拉出来摆好。 放上小毛毯,支起矮桌,泡一杯花果茶,摆好秋季最新单品:梨汤。 顾千只需要站起身,躺下去。 季留云给他盖好毛毯,抓住顾千的手腕捏了捏。 “你又瘦了。” 顾千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傻狗的力道不容拒绝。 “别动。”季留云垂眸检查着那截手腕,还捏了捏指头。 顾千气得牙痒,抬脚去踹 ,又被捉住了脚踝。 第84章 “我碰你。”季留云丝毫不怕,低头看过来,目光里燃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你反应就那么大吗?” 说罢,他甚至还捏了捏那截脚踝。 “原来你这么敏——” “嘭!” 季留云被拍去了树上,砸得槐树风情摇曳,落叶缤纷之间,他连闷哼都没发出一声。 那双眼睛里的笑意甚至更加明亮。 他慢慢站直身子,问顾千今天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顾千说让他滚。 季留云也就笑笑,不哭不闹,骑着电驴去上班。 他把顾千照顾得很好,做得无可指摘。 至少对内是这样,对外自有倒霉蛋。 先说城无声被这黄毛神奇的脑回路折磨得几次血压超过健康值,后来突然开窍。 每逢重大竞争环节,城无声就会真挚地把季留云介绍给自己对家公司。 季留云不辱使命,连着折腾了几家老板。 对方气得想动手,又记着这是城总的人不能动手,招惹不起。 最后愣是送爹一样把季留云送回靖天。 “今天我要先走哦,顾千最近咳嗽得厉害,我买了新的小锅给他煮梨汤,要去取。” 季留云理着今天从公司给顾千拿的小零食,一样一样分门别类地仔细收拾好。 “你们那有快递点?”城无声从桌后面抬起头。 “没有。”季留云跨上自己的神经病小背包。 “要去隔壁街道取。” 死鬼学会网购之后买东西频率很高,城无声听见好几次他要去拿快递了。 “你倒是有好多东西要买。” “因为顾千喜欢穿漂亮的衣服,我高兴看他高兴。”季留云垂下头,看着脚尖叹了口气。 城无声莫名其妙,这黄毛之前快乐得像个傻子,这段时间总是这样焉头巴脑。 “怎么?入秋你也要凋零了?” “不是。”季留云摇了摇头,但依旧没什么精神。 “你还有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城无声收回视线继续处理工作。 “我能让你有什么事?” “可是你明明就让我做了不少事。”季留云没走,脚步钉在原地。 “你觉得我很笨,会惹人生气,所以就让我去惹别人。”他低头整理好小背包,黄头发看起来都焉巴了。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季留云不会遮遮掩掩自己的情绪,这么零星渗出来点失落,盖在他那本来开朗灿烂的性格里,更加显眼。 光说还不算,他甚至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无所谓你们怎么看我,我知道自己对顾千意味着什么。” 话讲完,推开办公室出去了。 城无声张了张嘴,转头问张助:“他刚才是在干什么?” 张助放下手里的文件,欲言又止。 “说。” “城总,人心是肉长的。”张助终于豁出去一般。 “这两个多月你看不出来么,这鬼一门心思在顾千少爷身上呢,虽然不太聪明,但总之是晓得好赖事的。” “也不能……人家傻,就乱使唤吧。” “我……”城无声坐直了身子。 “我,我每次给他发的钱都够多了吧。” 张助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城无声开始自省。 有吗? 他有因为季留云是个傻子就没尊重他吗? ……好像还真他娘的有。 城无声不瞎,就这么两三个月看顾千和黄毛相处,那缺德表弟虽然嘴硬着,但实际上已经容许生活里有这么一个鬼了。 这要是回去告个状,那不得坏菜? 城无声紧急避险,给黄毛发消息:“我给你加工资。” 季留云估计是在骑车,过了几分钟才回:谢谢你,你是一个好人。 如此客气。 城无声抬着手机让张助分析。 “他为什么情绪这么低落?” 后者分析不出来,只是推了推镜片,盖住自己批判的目光。 城无声:? 翌日,无往巷开了一家快递驿站。 这就过于荒唐了。 整条巷子拢共两户人,得多没脑子才敢把快递点开在这。 那边正紧锣密鼓地张罗,顾千就扒在院门口看,一件外套无声地盖在他肩上。 顾千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往旁边一闪,这一退,后背就紧紧地贴到门上。 他是真怕了。 这两天顾千被折腾得不轻。 傻狗一天三个变化,要是早起说话时凑过来贴着顾千耳朵喷热气被一掌打飞,那么接下来那一整天,傻狗都会又笑又叹气,就杵在不远处,拿那种阴阴沉沉的目光盯着人看。 要么,说是给顾千擦嘴,故意把大拇指摁去顾千嘴巴里,结果自然也是一掌打飞,于是他就依着那个姿势原地坐靠着,还搓着手,感受余温。 视线依旧是那样既开心又悲哀。 关键是,傻狗不怕打暴力威胁不到他。 这是最恐怖的。 顾千试过讲道理,问他怎么了? 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季留云只是摇摇头,噙着笑,眼里却缀满悲伤和哀痛。 这死鬼中邪了。 顾千决定等陈巳师父回来之后带傻狗去看看脑子。 第85章 入夜,月盘高悬,树影婆娑。 死鬼屋里低泣不停,断断续续飘过走廊,落进顾千耳朵里。 他忍。 他忍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那头哭得越发情真意切。 天地良心,顾千自认他是个通人性的,看到傻狗断腿也要保护自己后,他也动容。 他能给的,吃的,穿的,住的。 顾千扪心自问,自己都给了。 这死鬼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忍耐多日,顾千也没想什么要尊重彼此,一脚踹开了季留云房门。 他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衣服被裱在墙上,画框之下,季留云抱着被子,正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往墙边缩。 “你……你别过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顾千皱着眉靠近。 “求你,求你了,我不想伤害你。”季留云甩着脑袋,痛苦不已地用被子捂住自己身体。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从没见他这样过,顾千瞧得心烦意乱。 “你到底怎么了?” 季留云闭上眼,挤出两行小溪一样的泪水:“我,我会伤害你的。” “顾千,你太单纯了。”季留云的目光被眼泪切割得支离破碎,他低吼着。 “你不知道靠近我会发生什么,你承受不住!” 他是那么悲伤,像一头在暴雨中挣扎的狮王,即将被痛苦压得粉身碎骨。 “哈?”顾千满头问号,他也要被压碎了。 他调动埋在季留云体内的咒,反馈是并没有异常,这死鬼魂体安稳,哪来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季留云缩成一大团,顾千每靠近一步,他就拼命把自己往墙上挤。 他用尽全力捂住被子。 “不行,哪怕你想也不行。” 顾千一脑门子官司:“我想什么了?” “我还不能标记你,你身体不好,我们不能这样。”季留云声音哑得像是在嚼沙,泪水坠下从未有过的脆弱。 “我试过许多回,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是你的alpha!” 顾千表情都听凝固了。 “啊,啊?” “你看,我就说你都不知道。”季留云甩着眼泪摇头,绝望之中甚至挤出一个笑容。 “好吧,看了这个你总会知道厉害的。” 他掀开被子,指着自己那一柱擎天,满脸悲愤欲绝。 “我到易感期了!” 作者有话说 孩子长大了(感慨) 鞠躬[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25章 临终告白 ◎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顾千在房里给陈巳大概说了下傻狗的情况,对方笑得拍桌子,讲自家老头回来了,可以带着季留云过去看看他魂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玉里的老物件。 拐出走廊就看见傻狗蹲那坐在小板凳上抱膝发呆,呆着呆着嘴边又漏出一声笑。 顾千现在就特别想把这傻狗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讲道理,现在傻狗一笑他都怕了。 季留云没说出去,他之前难受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伤害顾千,易感期不能陪着顾千,短则一周长则半月。 他受不了。 虽然之后被顾千物理教育了一顿,但季留云现在很开心:小说里都是假的。 季留云不会失控伤害顾千。 季留云还能陪着顾千。 世界上还能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情吗? 他满足地望着天,慢慢地想着接下来一周的食谱。 继而想到他和顾千还能有好多个明天,嘴角总是不自觉抬起。 傻狗缩在角落沉浸美好,他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看不出半小时前才被打了一顿的样子。 “下午我们出门去。”顾千招呼他。 “好哦。”傻狗一听就蹦起来,愉快地问。 “我们去哪里呀?” 顾千顺口答:“去弄药。” 晴天霹雳。 季留云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又靠回墙边,小心翼翼地问:“一定是今天吗?” “不然呢,等你再发几次疯?” 傻狗低头默了一下,再抬起来,目光坚定:“那我早上去公司。” “这么热爱工作。”顾千不理解。 “城无声给你下降头了? “不是的。”季留云惨淡一笑。 “要有始有终嘛。” 顾千倒是无所谓,横竖约的是下午。 傻狗一如既往,等太阳差不多了,把躺椅摆好,照顾人晒太阳,自己骑车去了公司。 进了办公大楼,季留云婉拒了所有递过来的小零食,径直去了总裁办公室。 “城无声。”他一字一顿。 “我有话对你说。” 季留云活像来约架的。 城无声都被这阵仗弄懵了,没搞懂这死鬼今天是哪一出。 “你这人,虽然有时候不是个东西,大部分时候都高高在上,很小一部分时候会说些讨人厌的话。” 城无声:? “但其实,你多少算个好人,虽然也不多。” 城无声:?? “我是想说,不论怎样,希望你以后能多笑笑,别一直臭着脸,会活不久的。” 城无声:??? “还有,你少吃点臭豆腐吧,不管你是喜欢屎的味道还是屎的口感,总归屎吃多了是不好的。” 第86章 城无声:??? 最后,季留云重重地摇头,说:“我原谅你了。” 张助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堪堪扯住自己老板。 城无声哪里还顾得上总裁形象。 “你原谅我什么?你是不是想死!” 季留云忽而笑了,眼底哀色无边。 “我不想死,说实话我真不想死,但这就是命不是么……” 直到他走了,城无声还在砸桌子。 “这黄毛是真疯了,他是疯了!” 张助再次欲言又止。 “说!” “老板。”张助叹了口气。 “他一定是觉得咱们在排挤他,孤立他,一直被这样,他肯定不好受的。” “我排挤他?”城无声指着自己。 “他上次不过就偷拿了你桌上一块饼干,你就让他滚回来放下。” “总归他拿回去也是给顾千少爷的不是吗?” “我?”城无声还指着自己。 张助轻声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鬼啊。” 城无声抿着唇,陷入沉思,再次紧急避险,发消息给季留云:楼下有零食店,你去看看有什么你和顾千爱吃的。 这次黄毛回得很快:谢谢你,你果然是一个好人。 城无声隐隐觉得哪不太对劲,一时半会又琢磨不出来,把手机丢一旁继续工作。 半小时后,季留云问他报账吗? 城无声说当然能报,于是黄毛给了一串数字:八十万。 就这个数字,饶是张助再能说会辩都圆不上。 城无声更是难以置信。 城:你把人店员吃了? 季留云给顾千买了一张最豪华的按摩椅,晚上就能送到。 他有点贪心,买的是双人椅。 虽然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坐顾千旁边一起用新椅子的机会,可他也暗戳戳给自己留了个空位。 季留云回来之后也没怎么说话,顾千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让他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又想着去拜访老人家总不好空手上门,去书房里选了支毛笔装好,出来后季留云已经在墙边站成了一尊雕塑。 季留云知道的,他是顾千的药引,能留下来的每一天,都是礼物了。 可是,他昨天才给顾千买了好几身衣服,还没来得及给顾千看。 他新学了一道菜,也没来得及给顾千做。 好快啊。 季留云难受地想。 是呀,之前顾千讲过的,挣够了钱就会杀季留云炼药。 季留云不免怅然叹气:“终于还是到了今天。” 顾千被他叹得害怕:“可算等到今天了。” 结果傻狗三秒落泪,顾千头皮都麻了。 “不是,这又怎么你了?” “我知道的,你有钱了。”季留云郑重地抹了一把泪。 “我只是有点舍不得。” 顾千拧眉:“别闹了,快收东西。” “我这就去收拾啊!”季留云沉着冷静地嚎啕大哭。 他的遗物很少,顾千是一样,其余都是些小零碎。 除了墙上的裱起来那件衣服,其余顾千给出来的小宝藏,他都随身带着。 他挎上神经病小白包,去厨房冰箱里取出梨汤热好,灌进保温瓶里挎身上。 想起来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于是他把雨伞和顾千的水鞋用带子系在一起,挎身上。 最后他想,自己这么重,炼出来的药肯定很重,顾千或许一次性吃不完,也不好拿。 于是他又叠了好几个环保袋装好。 差不多准备好,季留云甚至又抓了几件顾千的外衣坠在小挎包上。 如此,外在形象直逼圣诞树。 顾千绕着眼看他进进出出,煞有介事地做这些出门准备。 就出门几个小时至于这么细致吗? 他无法理解智障,抓了三根香去祭台。 自从上次林木和沈见微提了一嘴,顾千自己也觉得不好再这么把爷爷的指骨戴在身上了。 干脆在院里支了个祭台,祭祀爷爷的指骨。 设在大堂右侧的偏室里,台面一尺见方,正中放着一个紫檀木匣子,匣中垫着一卷素绢,静静承着那截骨头。 青瓷香炉里三根香燃起,烟雾挂上匣子后头那幅字,上书:慈恩永诀。 两侧各一盏长明灯,怀念深厚。 此室庄严肃穆,除了趴在软垫上嚎泣的傻狗。 季留云透过氤氲的泪水望向小匣,气氛使然,他目光凭添几分悲壮。 他说:“爷爷,我这就走了。” “你可别叫他爷爷,按年纪老头得叫你祖宗。”顾千没好气地拍了下傻狗的后脑勺。 “走了。” “好的哦。” 去的路上傻狗骑车,顾千就在后头听他唠叨。 往日里季留云也嘴碎,打眼瞧见个什么新鲜东西都要挂口边嚼半天。 今天就一直说些莫名奇妙的话。 “你要记得哦,这条路井盖很多,小心颠。” “注意这个路口,视线不好,看不见右边有车过来。” …… 到后头顾千听烦了,就戳他背让他闭嘴。 季留云今天格外听话,这嘴一闭,就闭到了陈家院子门口。 他太安静,以至于顾千很不习惯,偶尔回头瞟一眼,就见傻狗垂着脑袋,金发盖住眼睛,难以看清脸色如何。 第87章 顾千走得并不快,季留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贴过去,刻意地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时偷看一眼,眼底攒满了化不开的悲伤。 “等会见了人你别犯蠢,不然——”顾千敲了门,话说一半后背沉沉地压上来一个身体。 连带傻狗身上那些挂着的东西都被砸得响起来。 季留云用尽全力抱住了人,把脸深深埋去顾千颈窝里。 “你又发疯是吧!”顾千当即就炸毛了,下意识调动灵力。 灵力在他身外炸开,季留云被砸中胸口,这次晓得疼了,埋在顾千耳朵旁边哼一声,却还是抱着人不放。 顾千后颈被温热泪水浸湿。 傻狗又哭了。 但这次哭和之前都不一样。 之前哭了就要喊,不拘着是委屈还是难过,也爱逞强说自己不难过,但究竟憋不住情绪,嚎不了几嗓子就会主动说明自己为什么哭。 这回是沉默的,厚重的。 他的眼泪烫得惊人,没有抽噎,没有呜咽,没有哀哀戚戚的请求,好像这是他命里最后一场哭那样。 “我会很想你。”季留云说。 他知道,有些离别是命中注定的,哪怕他是一个鬼,也无法回避痛苦。 顾千被他死死地锢在怀里,推也推不开,气急了喊。 “我真是不懂你!” “你不会懂我的。”季诗人越发用力地抱住怀里的人。 “你不会懂我是只为你而开的花;你不会懂我到死都喜欢你;你不会懂我是如何学会的无能为力;你不会懂我要用多大的勇气才敢放手。” “别……别说了,算我求你。”顾千的声音有点抖。 季留云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他知道的,顾千肯定舍不得,他就是这样,容易心软。 但季留云愿意为顾千牺牲。 “你放心,我不后悔遇到你,就算你把我拆成一万片,那你就拥有了一万个最喜欢你的我。自此你健康地活下去,当无往不利的箭,我的心永远都给你做靶。” 季诗人沉浸式告白,整只鬼溺弊于悲伤。任由痛苦蔓延上升,凝练成雨珠,点点滴滴汇成汪洋无涯,包裹住他和顾千。 他身上坠着自己收拾的东西,五颜六色的。 一棵圣诞树正在抱着人告白。 他们身旁,院门早就打开了。 陈不辞和陈巳师徒俩各自举着手机,分工明确,老的摄像,小的拍照。 陈不辞裤脚随意地卷着,正上下弯腰左右摇摆,力求把这幅感天动地的画面全方位无死角地录下来。 小老头边录边问:“该去民政局呀,走迷路啦?” 陈巳更是追求完美,手指飞快地调整对焦,更换滤镜,绕着一人一鬼疯狂拍照。 “咔嚓——” “咔嚓咔嚓——” 闪光灯里,顾千浑身颤抖,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说 鞠躬~ 第26章 非人者 ◎你不要自找烦恼哦◎ 院里。 季留云左右顾盼,头上顶着个新鲜的鼓包,一代诗人就此陨落。 他被勒令站在墙边,乖巧得很,因为得知还能陪着顾千,所以偶尔会憋不住笑一声。 陈不辞观察着地上那几样从玉里抖出来的老物件,手里举着一个状似怀表的圆形器物。 这是最新的勘定仪器。 它可以将物品的历史信息投射成立体画面,分析其年代和材质,甚至还能展示物品曾经的主人和部分事件残影。 合和师需要在各类灵异事件与冤案中调查真相,调节怨气。 这类宝器能追本溯源有效提高工作效率。 顾千的注意力被迈巴鹤吸引,这只嚣张跋扈的鸟今日格外反常——见着季留云就怂得不敢近前。 怀表里终于显示出了残像,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画面被投放半空,断断续续。 勾勒些许这些老物件曾经待过的地方。 富贵人家多宝阁上锦盒罗列,瞬息又变成山间禅院梵唱绕耳,忽而血光乍现,战场上刀光剑影厮杀。 斑驳陈旧的画面交织闪烁,演出一场跨越千百年的杂乱剧目。 奈何这些场景实在不搭边,猝然瞧了,只觉荒腔走板。 要么,这些物件几次更换主人。要么,这些物件的主人出生于富贵人家,当过和尚,上过战场。 好丰富的人生阅历…… 顾千不由想起那鬼差说的,季留云是功德泼天之辈。 日夜诵经礼佛祈愿众生普度自然是功德,战场上斩杀敌酋护一方安宁亦是功德。 季留云之前,到底是谁? 顾千思绪翻飞,下意识地望向傻狗。 对方正在乐呵呵地同陈巳说话,后脑勺长了天线一样,察觉到目光,立刻就憨笑着转过来。 看还不算,干脆从身上解了件外衣披到顾千身上。 做这些事,旁边的残像仍在播放,可他瞧都没瞧一眼。 顾千让他看。 “这些你熟悉吗?” 季留云也听话,瞪着眼瞧了半天,愧疚地说:“完全没有印象哦。” “这些老物件年份可都是两千年往上了。”陈不辞眯着眼笑说。 “可你家这个只有四百岁吧。” 顾千一时不知该反驳哪句,是“只有四百”,还是“你家这个”。 第88章 最后他问:“叔,能知道这傻……鬼的过去吗?除了醒灵石。” “小顾千,你这就明知故问了哟。”陈不辞收起怀表,掏出个没装烟丝的烟斗叼着。 “我建议咱们偶尔还是可以认一认命的。” 顾千问什么意思,小老头反问:“你今天不是要带他来看看脑子吗?” 顾千一噎,想起傻狗最近那些操作。 “他中邪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承想陈不辞听了却认真起来,把季留云好一顿打量。 “你这样,你用手按一下他的百会、前顶、后顶这三处,两只手一起啊。” 陈不辞表情相当严肃,语气颇为郑重其事,仿佛这样就能揭露什么天机。 顾千照做了,他得抬高手臂才按得到季留云脑袋,手指穿过那那篷柔软的金发。 季留云感受到软软的指尖贴上自己头顶,脑袋麻麻酥酥的,舒服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灵力也不受控制地变成小泡泡往外放,四处飘散着。 不仅如此,傻狗还发出了几声细碎的“嗯唔”声。 按了半天,身后没动静,顾千回头问:“是这样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陈不辞举着手机录像。 “多恩爱的一小对啊。” 陈巳:“咔嚓——咔嚓咔嚓——” “……陈叔。” “鬼中邪?没听说过。”陈不辞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机。 “是你自己不舒服吧。” 顾千就是想知道些傻狗的过去,想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这么傻乎乎的,想知道他要是恢复记忆后…… 可他又不愿意直接讲。 顾千抿嘴笑笑,又喊了遍陈叔。 这位瞧起来成天没个正形的老爷子,最是心明眼亮,即便喜欢逗趣打诨,但该拿捏的分寸却一点不差。 老爷子把年轻人这点心思瞧破,也不点透。 “行了行了。”陈不辞摆摆手。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站得累,走哇小顾千,陪我进去喝口茶?” 这就是关于季留云还有话要单独讲的了。 开明的长辈关键事情上永远会给小辈留足面子,这也是陈不辞为什么能教育出陈巳的原因。 顾千没有不应的道理,刚要迈腿,被傻狗扯住了袖子。 “松开。” “我……”季留云半步都不愿意离开人。 “那你要早点回来哦。” “行啦。”陈巳朝他招招手。 “来,我教你点别的东西。” 傻狗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顾千这才跟着老爷子进了里厅。 里头摆设并不反复,一张梨木桌,两排书架,各式手办和玩偶同几册《阴阳志》和谐地被塞在柜子上,略显拥挤。 顾千和陈叔相识多年,不用那些虚礼,也就直白地问:“叔,为什么他四百年,身上带着几千年的东西?” 陈不辞更直接。 “他不是人。” “……我知道他不是,他。”顾千一顿,缓缓地讲。 “非人?” 陈不辞慢悠悠地拎起保温壶倒奶茶,珍珠和芋圆扑通扑通地往里掉,他递了一杯过来。 “小顾千,你这是捡到了个宝贝。” 顾千道了谢,接下后啜了一口,问:“可是叔,若是非人怎会成鬼?” 鬼是人死后所存之道,非人者多半为天地孕育,积攒灵气后或有可能成怪成精,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路数。 老爷子端起奶茶杯吹气,喝了一大口才满足地说:“世上无绝对呀,万物皆有路,人可化仙,精怪当然也有可能变成人咯。” 他舀出一大勺珍珠来嚼。 “你家这个,不是个功德泼天的嘛,或许得了什么机缘变成人,结果没活多久死了呗,这不就成了鬼。” 顾千指正:“……不是我家那个。” “好,你那个。”老爷子也惯着小辈,当即改了口。 顾千放弃挣扎,问:“叔,那还有没有办法让他想起过去的事?” “有嘛,拿醒灵石你又舍不得。”陈不辞笑眯眯地说。 “其他就是尸体、尸骨、骨灰。是鬼就一定有这些东西,找到这个,要知道他身前死后的事就简单了。” “老头我建议你那些老玩意等等再捐,横竖要是能找到骨灰,搭配起来效果更大。” 顾千点了头。 话是这么说,可找一个失忆的死鬼身首何在并不轻松。 顾千刚攒起眉毛,却听老爷子话锋一转。 “不过小顾千啊,你和他呆一起这日子挺热闹吧?” 他甚至故作夸张地拍了拍心口。 “哎哟喂,刚才那通表白让我这把老骨头听得想哭呢。” 顾千被小老头这动作逗得想笑。 “叔,您怎么这么笃定他是非人者?” 陈不辞摆了个掐指头的动作。 “老夫会算。” 扶乩算是合和师的基本功了,虽然这些年灵力混乱,许多古老传承都慢慢断了层,扶乩卜算之术也逐渐式微,但小老头的功力自然是不能质疑的。 “您知道他是什么?” “我还想多活几年,不能给你泄露天机。”陈不辞也没兜圈子。 “老头只能告诉你他不是个人。” 顾千垂眼喝了好几口奶茶,心绪乱麻麻的,喃喃:“如果傻狗真是非人者,那也能说得通了。” 第89章 他的言行,他的世界观。 他不是人。 “谁说不是呢。”不晓得小老头想到了什么,眼底染上几分回忆。 “都是些倔东西,痴心、忠诚、执着,让我很头疼。” “有时候也执着得让人害怕。” 顾千平日里总和鬼打交道,确实没怎么见过精怪,难免问一嘴。 “叔,您应该见过许多吧。” 老爷子难得收起玩笑的神情。 “老头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就是劝非人者放下痴情,他们专一得让人害怕。” “非人者,不论是走兽飞禽,或是花草土石,要是生了灵智,有了情,那就倔得上天。谁对他好,他就选谁,还只认那一个。” “哎哟,认了就是一辈子一条命,做出选择的时候就交出一生,可是这样的选择,很难被珍惜,后果惨淡。” “所托非人。”陈不辞叹了一声。 “这四个字每道笔画后头都是血泪,多少痴情的妖怪赔了命进去。” 顾千握着杯子的手指头缩了缩。 老爷子这算说得含蓄了。 对于非人者,顾千略有了解。 他们的情感并不受限于人类逻辑,他们的感情和人类不一样,他们倔得难以想象。他们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擅长拿命来证明真诚。 心性执着,决计不改。 譬如神瑛侍者几滴露水,绛珠仙草就为他还了一辈子泪。 他想起来第一次遇到季留云,那天他开口就说喜欢。想起自己说过无数次要杀了他炼药,他还笑嘻嘻地往上凑说我给你杀。 甚至,来这路上那傻狗一直以为自己回不去了,出门前还要给人温一杯梨汤挎着。 蠢死了。 烦死了。 “你说说,要是你家这个没遇见你,换了个别人,现在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 顾千下意识地回避这个设想。 他抗拒着去想傻狗黏在别人身边的样子,把那些笨拙又真诚的讨好捧去一个坏人面前。 可是什么是坏人呢? 他本来也是要抓季留云来炼药的啊。 他就不坏了吗? 顾千攥紧了杯子,眉头打架。 陈不辞挑眼一看就明白这孩子在发什么呆,他本意也只想讲一句顺其自然,两条命碰到一起就是得同行一段的,或长或短,这就是孩子们的事了。 老头慢悠悠地把小顾千的心思带回来:“我看他爱得很呢,你也纵着他,不然他还能有机会告白啊?” 想起刚才那段视频与照片共存的黑历史,顾千心里那些烦恼果然散去大半。 他哀求:“让我们一起忘了这事吧……” 陈不辞哈哈大笑揭过这个话题,留孩子们吃了晚饭,再闲聊几句,傍晚才肯放人走。 季留云听顾千喊了句回家,整只鬼就差没开心得当场起飞。 他郑重地向陈巳道别:“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顾千就坐在小电驴后座,等傻狗过来了问一嘴:“学什么。” 傻狗骄傲万分:“是我的小秘密哦。” 他笑得没心没肺,顾千就觉得心里头被什么揪着,没由来地紧了一下。 “走啦。” “好哦!” 傻狗又变成那个快乐的鬼,把路上见到的所有东西都给唠叨一遍,说话带着笑,仲夏暖风灌进他嘴里,把那些字眼烘得又软又绵。 顾千在后头虚虚地抓着一截傻狗的包,沉默着听他唠叨。 一路都是熟悉的景,夕阳黏住了他们的影子。 临近巷口,两只麻雀在树上吵架,季留云邀请顾千一起观战。 两个脑袋在这个平凡的黄昏里仰着去看一件再无聊不过的事情。 顾千忍不住收回视线去看傻狗。 夕照在他脸上撒了一层碎金,侧脸的线条在微微发光,长睫随着麻雀晃动着,嘴角笑意尤其孩子气。 顾千才发现傻狗其实真的很好看,好看得让这个黄昏落了俗。 心念神动,顾千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季留云没有思考。 “傻狗,你为什么要这么……”顾千哽了哽,无论是“喜欢”还是“爱”他都难以说出口,改口讲。 “对我这么好,我明明没做什么。” “为什么我对你好,要因为你对我好?” 季留云看过来,他偏着脑袋,眼里满是困惑。 “你这样就不对。”顾千攥了攥拳头。 “你,你学习感情能不能走点正常途径,你上来就爱成这样,你……你简直有病。” “爱?”傻狗歪头认真想了想,半天后他掰着指头数。 “可是我都是跟你学的哦,你对我温柔,我学着你温柔。你给我住的地方,我学着照顾你。你有包容我呀,所以我就要更努力对你好……” “我只是把在你身上学到的东西还给了你呀。”季留云笑起来。 “如果这是爱,那就是我爱你哦。” 他说得那样简单,那样理所当然,仿佛这个道理本该就这么浅显。 季留云喜欢顾千,是剥离所有身份,一条命在喜欢另一条命。 他什么都不明白,就敢押上身家性命,这样的作态让人不敢轻易对待。 “顾千,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傻狗见顾千一直没说话,心慌得很。 “我有什么没做好吗?” 第90章 他说着就凑过来,顾千别开脸。 “看你的麻雀,别来烦我。” 夏末,季风正要离开。 它从这颗星球最炽热的熔岩湖出发,携着岩浆的热腾与欢喜,掠过大洲岛屿,义无反顾地奔向最北的浮冰之海。就算满腔诗意和滚烫的吻在那冰封之地凉却,它明年还会再走一趟。 它会一直爱那片浮冰的海,在这个星球陨落之前。 这阵风很可恶,不懂畏惧,不知道退缩,偶尔歇歇脚,把人烫得脑袋昏沉。 不出去这一趟还好。 现在顾千看清了季留云的心意。 只要顾千愿意伸手,季留云的喜欢俯拾可得。 这份喜欢太重了,野草向阳一般执着。 他想。 真要命。 顾千洗完澡出来,眼睛还是疼,季留云赶忙递过来温毛巾让他敷着,好半天也算缓过来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三个月,老桥的药和灵力逐渐压不住他体内的妖力了。 傻狗安置好了那张双人按摩椅,恭请顾千体验。 季留云再次献上关心:“你可能会有点害怕哦,要抱着我吗?” “不要。” 被拒绝他也不气馁,退而求其次。 “那要我抱着你吗?” “闭嘴。” 顾千把书打开,靠进按摩椅里,傻狗就蹭过来。 “顾千顾千,我刚才洗了个澡哦。” 顾千扯了扯嘴角。 “怎么,这也要我夸你吗?” “不是哦。”季留云摇头晃脑地介绍。 “你肯定很想知道我的头发和下午有什么不同吧。” 这傻狗今天被按那几下脑袋还给他按出瘾来了。 如此拙劣的手段。 顾千刮他一眼,不说话,自顾自看书。 余光里,一蓬金色的头发随着时间缓慢移动,慢慢地、慢慢地,最后蹭到了他手边。 “别靠我腿上。”顾千抽回手。 傻狗理解能力满分,抽了个抱枕垫在脑袋下面,仰头眨着眼傻笑。 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太亮,顾千看了几秒,移开目光,终究还是把手搭在了那颗脑袋上。 堂里一片静谧,听得清按摩椅轻微的嗡嗡声,还有傻狗偶尔的哼哼。 这按摩椅对得起它的价格,顾千没一会就睡着了。 季留云轻手轻脚地把他抱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杵着腮盯着人看了很久。 他决定拿出手机看一下陈巳发过来的教学视频,忘了开静音,开幕雷击,那声音炸得傻狗差点把手机砸出去。 他紧张地等了几秒,确定没吵醒顾千,这才敢继续关了声音看。 屏幕上在教学怎么亲嘴,傻狗看得小脸通红。 季留云学有所成,毅然决然关掉手机,盯着顾千瞧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紧张地咬着嘴,鼓足勇气伸出了手……指头。 那根指头微微颤着,历尽千辛万险,点了一下顾千的嘴。 碰到的那一刹那,他立刻缩回手,再坐着也难受,他捂着自己发烫的脸蹑手蹑脚地逃离。 顾千在夜色里睁开眼。 他听见那动静时就醒了,本想着傻狗要是今晚敢造作,他至少要把傻狗吊起来打一顿,谁能想到一只四百年的鬼就这么点胆子。 “出息。” 顾千轻哼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小粟打电话给季留云时,顾千正出去散步,他这两天没理清该怎么对待傻狗,轻易不让跟着。 吕粟说医院实在待不下去,他想出来,想找人玩,找鬼也行。 季留云立马支了招,说你可以来无往巷。 “医生不让我乱走。” 季留云建议:“那你请假。” “拿什么理由请啊?”吕粟敢问。 季留云就敢答:“说你身子不舒服,想出去看看。” 傻狗这两天正郁闷着顾千不理自己,于是他开始思考:顾千其实喜欢吕粟这孩子的,要是顾千回来看见人,兴许就开心了呢? 这俩凑一起那就是全自动拆家机器。 吕粟不知道季留云四百岁高龄,说你们那个年代都玩弹弹珠吧。 他们都没玩过,一拍即合,没有弹珠季留云就把灵力凝成小球玩。 结果一个没控制好,灵力球在院子里弹来弹去,把厨房窗户震碎了,院墙也打了个大洞。 “完了。”季留云扯着头发,不知道一只鬼怎么可以闯那么大的祸。 就这么的,顾千出门走一趟,回来院墙塌了。 他踢开脚边的碎砖,蹙眉问:“怎么搞的?” 季留云心虚地劝:“你不要自找烦恼哦。” 作者有话说 狗拆家 鞠躬~ 第27章 秋雨夜 ◎我是临时工◎ “送他去上学。” 顾千捧着花果茶靠在按摩椅里,用目光指了指墙边正埋头递砖的吕粟。 “一天天闲得像个猴,给他找点事做。” 事实层面上,城无声是吕粟的资助人,哪怕这孩子现在林家也照看,沈见微也顾着,上学的事还是找城无声妥当些。 城无声坐在廊下,看看黄毛,又看看这个按摩椅,一肚子话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他再次感受到护符传来动静,动静还不小,得知墙塌了直接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