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情狂》 第1章 《俗人情狂》作者:蜜糖年代【cp完结】 一见钟情、轻微狗血、暗恋、年上、老男人的拉扯、酸涩 简介: 陆衡在儿童医院遇见陈自原,一见钟情。 陈医生温柔儒雅,从头到尾凑不出一个缺点,把陆衡迷得心猿意马。 近在咫尺的人实际遥不可及。 陆衡因为心理缺陷,无法与人保持亲密关系,所以他对陈自原的喜欢也只是偷偷藏在心里,偶尔回味。 “冰箱里的过期食物清理好了,忙不过来给我打电话。” 陈自原不着痕迹地走进陆衡的生活,让陆衡产生一种他很关心我的错觉。 陈自原带陆衡飙车,他体验了从未有过的刺激,血液在彼此紧密相拥的身体里沸腾。 陆衡发现陈自原温润外表下的强势和反骨,他更喜欢了。 陈自原直白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陆衡跑了,又舍不得跑太远,酒醉后敲开陈自原家的门。 “对,我特别喜欢你。”说罢吻了上去。 陈自原欣然接受。 然而酒醒后陆衡矢口否认表白:“原哥,我口无遮拦,你别当真。” 陈自原不大高兴了。 “你都吻我了,你要对我负责。” 温柔儿科医生攻x敏感漂亮设计师受 酸甜口,34和30 长发受,有身高差和体型差,攻有八百个心眼子 ---- 第1章 1、挺顺眼的 西京区的十二月,寒潮来势汹汹。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初雪,挺浪漫一词,但对平均通勤俩小时的社畜来说,这玩意儿既不美观也不实用,除了增加出行难度以外,毫无意义。 雪暂时还没落下来,不过乌云压顶,估计也快了。 陆衡就在这种天气里,往小区门口一站就是半个多点,他手里还抱了一孩子。 三四岁的小孩儿裹得像个球。没办法,上班的时间点人多,挤地铁更麻烦。 在打车软件提示排队的拥挤氛围烘托下,第三十五分钟,终于来了辆出租车,停在陆衡面前。 司机大哥怕车里刚烘热的温度跑了,没开窗,扯着比平常大三四倍的嗓门喊,“兄弟!打车吗?!上来!” 陆衡穿着羽绒服,帽子扣在脑袋上,捂住了耳朵,没听清大哥喊了什么,但大概看懂了嘴型,他也不犹豫,赶紧上了车。 “快快快!”司机不停叨叨,“上车赶紧关门!我这儿好不容易捂热了!” 陆衡抱着孩子,行动不大利索,说了声不好意思。 他声音很小,七零八落地淹没在大哥呐喊的余音中。 司机啪一声摁下空客牌,紧接着放下手刹,头也不回,“去哪儿?” “西京儿童医院。” 司机从后视镜看陆衡一眼,戴了口罩,没太看清五官,眉毛被帽子盖住了一半,眼睛倒挺圆,但是很焦灼。他怀里躺了一孩子,口罩滑到鼻子下,戴不住。小孩儿面色苍白,俩脸蛋却烧得通红,焉哒哒地偶尔咳嗽两声,可怜极了。 “哎哟,去看病啊?” 这话其实多余问,谁没事去儿童医院参观么。不过司机大概都有这种职业病,嘴巴闲不住。 陆衡也没敷衍他,认认真真地点了头,说嗯。 “那我开快点儿啊,看着挺严重了。”司机大哥还时不时从后视镜看陆衡,纯好奇。 陆衡的头发从帽子里露出来,有点儿长,被小孩揪着玩儿。他瘦,裹得再厚看上去也弱不禁风,司机一开始以为他是女的,妈妈带孩子看病太常见了,然而刚才陆衡嗯出来的那一声,音色又挺低的,还有些哑。 男的啊? 陆衡不习惯让人这么盯着瞧,提醒他,语调挺淡的,“师傅,绿灯了。” 行,确认了,男性,在大多数人的刻板印象里,这更稀有了。 “小孩儿生病全家都得围着,尤其去医院,没个人搭把手捯得过来吗?您是孩子的爸爸吧?说实话,挺难得。” 陆衡说不是。 司机:“……” 啊?什么不是,不是什么?他接了哪句话? 于是以司机多年经验判断,他大概遇上了一位内向性格的顾客,俗称社恐。 但司机外向就行,他不停地叨,“我刚其实要往左拐的,那儿也有人等着,离得比你近,我看你抱了个孩子直接就过来了。” 陆衡楞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话,但心里挺感激的,这会儿他手脚都暖了,笑了笑,说:“谢谢您。” “哎哟,甭客气!”司机继续问:“孩子怎么了,需要搭把手不?” 陆衡摇头,说不用。 这大哥开车挺快,转眼就到儿童医院附近了,再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他说:“师傅,您能把车停到西门吗?” “估计难,”司机看了眼时间,车载广播正好说着附近路况,再看导航,堵成鸡血红了都,“往前再开五十米,不管心态多好的人进去都能变成超雄司机——没一个小时过不去。” 孩子又咳了两声,听着有些喘不上气,呜呜咽咽地说嗓子疼。 陆衡轻轻蹙眉,摇着孩子,摸摸他的头发,内敛又柔声地哄,“球球乖。” 司机这辈子大概没见过说话这么温的男人,顿时不好意思了,收起自己的大嗓门,“内什么,咱不去路上添堵了成不?你在这儿下车,往右拐就是医院南门,虽然去门诊有点远,但总比堵在路上强。” 第2章 马路边立了块高峰时段禁止上下车的牌子,陆衡看了一眼,不太确定,“这儿能下车吗?” “这是医院,谁都有着急的时候,他不让下你就真不下啊?”司机挺乐呵的,“没事儿,扣个一两分或者扣几百块钱,我助人为乐,心里舒坦!” “谢谢。” 这段路的车费也就四十出头,陆衡拿出手机付款,扫了一百过去。 这个社会的成年人都有分寸感和边界感,别人好心,但你不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大家各退一步或者各进一步,皆大欢喜,彼此心里有数,都舒坦。 感谢是真的,疏离也是真的。 所以司机没有拒绝,“哎哟,还有额外收入,今天运气不错,老板客气啊!” 陆衡笑了笑,没说什么。 球球很不舒服,咳嗽的时候小胳膊挥动一下,把陆衡的口罩扯了下来。 司机还看他呢。 司机多数时候接触的都是糙老爷们儿,但眼前这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长得特精致,人又瘦,正经挺好看的。司机突然赏心悦目了一下,话就多了,脱口而出,“你挂号了吗?现在这个点儿医院都是人。” 陆衡也在为这事儿发愁,他倒是想挂号,根本没号让他挂,他甚至不知道该找哪位医生,没做攻略。 “没有,”他说:“先去看看。” “我认识一医生,内科的,技术特牛逼。” 陆衡就着开车门的姿势一顿,偏头问:“哪位?” 司机就是纯扯淡,他聊嗨了连美国总统都认识。就是没料到今天能碰上这么实诚的人,话被噎住了,只能哈哈尬笑,“对啊,姓什么来着?” 陆衡眨眨眼,反应过来,也笑了笑。 外面的西北风很大,气温又降了一点儿,羽绒服挡不住刺骨的寒意。球球完全没劲儿了,耷拉在陆衡肩膀上,呼吸很轻。 陆衡有点儿着急了,直接横穿过绿化带中间的缺口往医院南门跑去。过了保安亭,他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身。 出租车起步走了,慢慢汇入拥挤的潮浪继续为生活奔波。陆衡记下了车牌号,联系交警部门报备,情况特殊,他力所能及的做点事情,出于感谢的本心。 “舅舅,我难受……” 陆衡摸摸球球的头,尽量不让他被风吹着,全自己挡下了,“乖,快到了。” 球球高烧一个星期,陆衡起先带着他在家附近的综合医院看,结果越看越严重,最后是连退烧药也压不下去的体温,症状又多了起来。 那边的医生轻描淡写地说:“生病都有一个阶段,没大问题体温就会降下来,按时吃药就行。” 然后就没有其他治疗手段了。 道理陆衡都懂,但他不太能接受这种治疗方案。医生口中“生病的阶段”是从坏到好的呈现过程,可现在并没有出现。来儿童医院是陆衡昨天晚上临时决定的,不能总耗着。 医院大厅全是人,儿童医院和其他医院的氛围没有区别,焦灼、无力,还有煎熬。 陆衡站在其中迷茫片刻,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好在球球不闹人,他很乖。 火上浇油的电话铃声在这时候响起,陆衡看了眼来电人,一开始没想搭理,但对方锲而不舍,抱着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精神一定要让陆衡接。 陆衡接了,没喂出口,被对方先声夺人。 “哎呀陆工,你今天没上班啊。” 陆衡在大厅转,往挂号窗口走,嗯了声,语气很淡,“家里有事,请假了。” “是这样,我家进门内柜子的款式不太搭整体风格,我在小红薯上找了几个样式,觉得还不错,等会儿把图片发你,你给看看啊。”对方的嘴一刻不停,“还有地板,我怎么觉得你给我选的这款质量不好啊,颜色也不好,太土。你还是给我换成最开始那种得了。” 这人是陆衡的客户,特细碎一男的,家里装修,从接触到最后出设计图纸,中间的细节改动不计其数。陆衡这人性格和缓,情绪也十分稳定,轻易不跟人掰扯,客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这会儿确实不是时候。 “您给的价格,每平方一百五,只有这种质量。最开始那种实木地板,每平方四百。”陆衡的语速快了一点,“一分价钱一分货,您想换也可以,价格接受吗?” “你给我想点儿办法啊!我钱都交了!” 陆衡:“……” 这人完全不给陆衡机会,“那行,就先这样啊,我给你发图了,你看看。” 那边电话刚挂,陆衡的手机叮呤咣啷同时收到几十条信息,全是图片和链接分享。 陆衡这会儿不想理他,但这人好像麻雀成精,太烦人了。 -陆工你看看。 -你看了吗? -我觉得第三张那款式不错,就是细节还得再改改。 -欸你下午回公司吗,咱们约个时间具体聊聊。 陆衡的头发散下来,烫染过的,暗金色,齐肩微卷,他皮肤白,五官很深。这会儿鼻尖有点红,医院空调开得足,太热,他出了不少汗。 这些信息陆衡压根没看,他的眼睫轻飘飘一晃,翻了个含蓄的白眼。 -好的收到。 发疯甲方和卑微乙方的标准模式。 即便陆衡脾气再好有时候也累。 心累。 穿红马甲的志愿者关注到了陆衡的状态,上前询问:“先生您好,需要帮助吗?” 第3章 陆衡点了点头,又恢复了以往的温煦,他笑起来很好看,“我想挂号。” 志愿者没问他想挂哪位医生的号,只遗憾的表示现在这个时间段,如果没有预约,那所有热门科室、热门医生的号全都没有了。 陆衡轻轻皱眉,有些进退两难。 志愿者是个年轻热情的小姑娘,他看陆衡长得帅,怀里的孩子可爱又可怜,于是眼球一转,给他出了个主意,“小孩儿发烧了?还有其他症状没?” “有点咳嗽。” 志愿者给陆衡指路,正门口左拐方向,“你往那儿走,内科门诊,挑一个你看顺眼的医生,进去让他加个号。一般都会加,除了那些排队患者特别多的。” 很明显的暗示了。 陆衡感激不尽,对她说了声谢谢。 “哎哟,”志愿者捧脸,眉开眼笑地说:“一大早就能帮助到帅哥,我今天的运气肯定不错!” 陆衡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很好。 内科的门诊没有一间是稍微空闲着的,每一扇门前后都是病弱的孩子和疲惫的父母。陆衡形单影只,在人群中显得特立独行。 一圈快走到头了,他分辨不出医生的医术高低,在能选择的条件太多时,纠结的心态就出来了。 举棋不定,这是陆衡的性格缺点。 球球的哼唧声没有了,陆衡叫他两声,没应,偏头看了看,睡着了。他又着急起来,想了想,往回走,准备随便找个医生,能加上号就行。 在陆衡抬头的一瞬间,前边诊室的门正好打开。透过门缝,他看见挂在诊室墙上的一面锦旗。 别的内容没有,就四个字母——yyds。 哪怕挂满一屋子神医圣手华佗再世都没这四个字母的含金量足,来自当代人类最高且朴素的认可。 陆衡眨眨眼,目光一偏,看向诊室旁的显示屏,是这位医生的简介—— 一张蓝底免冠照,医生干净的五官有一种被丰富学识笼括出来的儒雅和温润,无框眼镜下的双眸带着从容的笑意,是能让人平静的安全感。 陆衡盯着照片愣了好几秒,轰杂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来自肉体深处的澎湃。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反应,是个体在自己灵魂的审美点上,对美好人物和事物的欣赏,不含其它杂念。 陆衡抿了抿唇,看照片下的文字——主任医师,救治经历丰富,头衔很多。 “陈自原——”陆衡低喃自语。 就他吧,挺顺眼的。 -------------------- 来啦!! 暂时隔日更新,有事会请假,这篇大概25万字左右 小小tips 1.非双处,轻微狗血 2.攻很茶,受是逃避依恋型人格,有情感障碍,敏感自卑 3.攻受一起养孩子啦 4.想到再补充 食用愉快么么哒! 第2章 2、“来。” 陆衡抬手着想敲敲门,掌心出了汗了,心里还是紧张。 他不善言辞,尤其是在人多的公共场合。陈医生很忙,诊室里堵着七八个人,倒是挺安静的。 陆衡看不见陈医生的正脸,隐约能看见他的眼镜片反射过来的光。 透着点儿冷。 陆衡就更惶恐了,我会不会打扰他? 陆衡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太多人的视线下,他不喜欢被人审视打量,也害怕被人不留情面的拒绝,这太尴尬。 要不算了。 陆衡做不了自己的心理建设,于是决定往后退一退,听从志愿者的建议,找个患者相对较少的医生。 他悄无声息的来过,抱着球球轻声哄两句话,安安静静地替医生关上诊室门,准备要走了,不远处突然起了骚动。 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疾跑过来,神态空洞,目光却偏执又疯狂,寒冬腊月的天,他只穿了件很薄的线衫。 “陈医生呢,我找陈医生!” 男人站在了陆衡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让开!” 陆衡这才发现自己挡了他的道,堵在诊室前面了。他护住球球,下意识往侧边走开,眼睛往走廊外一瞟,没有看见任何人跟上来。 男人抬脚踢开诊室的门,就这么闯了进去。 陈自原正在听诊患儿的肺部情况,被骤然打断,也不生气,态度良好,“刘先生。” 刘先生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脖子青筋暴起,说话几乎是吼叫的,“你为什么不给我儿子做手术?!他躺在icu,他快死了!” 他的右手揣在裤兜里,抖得非常明显。 陈自原很冷静,起身站在男人面前,隔绝了他可能会对诊室其他人造成的危险行为。 “你儿子的血氧和血压一直上不去,血项指标非常差,他体内的肿瘤已经破裂了,其实没有任何手术指征了。” “放屁!”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们觉得我穷,你们就是看我穷才不愿意给他动手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这儿动静闹得挺大,不明真相的群众即便精神倦怠也挡不住看热闹的心,都围了过来。 但这热闹不好看。 陆衡离得最近,他知道怎么回事儿,眉头慢慢皱起。 门诊护士过来维持秩序,“散开啊,都散开,没什么好看的,小心再给孩子交叉感染了!” 真散开的人不多,护士好不容易挤进去了,看见里面的场景也愣了一下。 第4章 陈自原食指微屈,托了托眼镜的中梁,“关于孩子的手术方案,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我听不懂你们说的那些话!” 男人的情绪太癫狂了,这儿人多,真闹起来会出事。陈自原在等待外援期间内得先稳住他。 “你想怎么样?”陈自原说:“我会满足你。” “你在敷衍我!” “不会,”陈自原和缓又坦然,“我是医生。” “我想让他活,我只想让他活下去!” 陈自原没有说话了。 医生不是神仙,如果陈自原手上有生死簿,他倒是希望天下所有人身体健康,然后自己快快乐乐的下岗。 男人在医院待久了,医生眉眼情绪表示的含义他一清二楚,哪怕只是一闪而过。 活不了,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 陆衡看见男人隐在裤兜里的手动了动,手腕转向的幅度很明显。 这场闹剧的发展形势不对! 陆衡把球球交给护士,低声说:“麻烦照顾他一会儿。还有离这儿远点儿,叫保安,或者报警。” 护士大概对医闹有经验,马上反应过来,她抱紧孩子,看看陆衡,点头说好。 与此同时,人群爆出一声惊叫! 男人右手扬起,眼神歇斯底里。他扭曲的手指间赫然握着一把美工刀。这是一把重型加厚美工刀,肉眼可见的粗矿,尖利的刀片全部推出。 医闹有时候闹的不是患者的生命价值,而是家属为了发泄自己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 孩子的哭喊声,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慌了。 陈自原作为医生,他首先要保证其他人的安全,所以顾不上自己,转身把躲在他身后的几名患者和家属推开,再回头,那把刀快扎进他眼睛了。 陈自原抬手挡一下,规避风险是肌肉的条件反射。可是美工刀实在挨得太近,砍下来的力道也不怎么温柔,硬生生接下的话手恐怕要废。 陈自原开始权衡,他得拿捏好反击的程度,达到自卫的标准,规避日后被问责的风险。 这男人不高,一米七左右,再加上背部佝偻,所以他很吃力才能在跟陈自原的对抗中占据上风。 陈自原往后微仰,拉开与他的距离,下巴轻轻抬起,就着姿势膝盖曲起,向上一抬。 这攻势很专业,正好能踹到男人的肚子,懵逼不伤脑。 陈自原的余光看见诊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人,很明显不是保安。那人的发丝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风轻轻吹起。在混乱的人群中,陈自原居然不合时宜地闻到了一缕来自冬季甜橙的香气。 沁人心脾。 陈自原的膝盖刚刚抵住那人的腹部,还没用力,眼前男人的身体突然僵住不动了。 再抬眼看,他举刀的手腕不知被谁攥住了,下一刻,另一只手冲着刀片伸了过去。这手很白,跟攥手腕上的那只出自同一人,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特干净。 很好看的一双手,但是染上了血,太可惜了,陈自原想。 男人是施暴者,也是位心酸的父亲,他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这无可厚非,但方法用错了,被扯得粉碎的理智在意外停顿中突然又回来了一点儿。他不可思议地扭头,然后看见了陆衡。 陆衡暂时想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的这种举动,看上去很牛逼,实际上也害怕。左手很疼,他深吸一口气,看了陈自原一眼,眼睫颤动,看上去十分无措。 短暂的缓冲期,陈自原于是收回膝盖,同时右掌握拳,直接砸在男人的门面上。陆衡趁此机会卸掉了他手里的美工刀。 陈自原这一拳下去的力量不小,男人捂脸哀嚎,仔细听也能听到他不甘心的哭泣。 “刘先生,事情没有必要非闹到这个程度,”陈自原语重心长,“一种不可逆的疾病发展到最后,考验的是人心,至亲之间最宝贵的是还有告别的机会。” 可惜这男人听不进去了。 三名保安姗姗来迟,直接把医闹摁在地上,“陈医生,你没事吧?我们刚报警了!” 陈自原说没事。 陆衡对于痛觉的感知很迟钝,这会儿血液流满整个掌心,一种被割裂的疼痛才缓缓传递到他的大脑。 “嘶!”陆衡疼麻了才忍不住哼出一声儿。血快兜不住了,他又不好意思弄脏诊室的地砖。 这会儿太混乱,陆衡估计也没人会注意自己,他低下头又想悄悄退出去,刚转身一动,被人拦住了路。 那被刀片划伤的手掌连带手腕被来人轻轻圈住,直接带了过去。 干燥的冬季,这个人手部的力量很厚重,他掌心的温度和湿度正合适地把陆衡包裹起来。 陆衡听见陈自原温声对他说:“来。” 第3章 3、“下雪了。” 对陆衡来说陈自原是陌生人,所以关于阻止医闹的动机和逻辑,他仔细想了想,其实也不算为谁或者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才挺身而出,这四个字太重。 诊室里有一个洗手台,陆衡看着混入水流中的血液,稍稍失神,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这一早上的助人为乐给熏陶了,不然没法解释。 陈自原给陆衡处理伤口,没说话。首先冲洗,他戴了一次性橡胶手套,情绪不急不躁,动作很轻缓。就是捏着陆衡手腕筋脉的力量很重,陆衡觉得有点儿疼,不过血止住了。 第5章 伤口挺长的,横贯整个手掌,还好看上去不深。 陆衡没敢回头看陈自原,他右耳侧上方传来的呼吸声特别稳,节奏跟某种心跳声交融在一起,形成了奇异的脉动。 陈自原靠太近了,陆衡不适应,于是肩膀往陈自原的相反位置动了动,是一种礼貌性疏远的肢体表现。陈自原看出来了,也配合陆衡,身体稍微往后退开一点儿。 陈自原作为医生,有绝对的专业素养和强大的心理素质,以及可以及时给别人台阶下去的温润涵养。 清水冲洗伤口五六分钟后,陆衡莫名其妙坐在了儿童门诊的诊疗床上,陈自原给他的手摆好姿势,掌心朝上,五指自然伸开。 这期间两人一句话没有,却非常默契地配合彼此,该伸手就伸手,该坐哪儿坐哪儿,谁也不给谁添麻烦。 陈自原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几个瓶罐子,拧开其中一瓶的盖儿,用镊子夹了团棉花出来。陆衡闻着像酒精,不过味道挺淡的。 陈自原的手覆在陆衡手背上,很自然地带到自己这边。 那种温度和脉动又回来了。陆衡最后还是没忍住偷偷看陈自原一眼,高挺的鼻梁稳稳当当架着眼镜,镜片反射出来的寒光挡不住柔和的视线。 陆衡喉结微动,无名指不知道被心脏的哪根血管牵制着轻轻一抽,他赶紧把眼睛收回来。 “疼?”陈自原出声儿了。 陆衡没在状态,“啊?” 陈自原的眼睛轻轻抬起,很松泛地看了陆衡一下,然后低头继续处理伤口,“酒精渗进去确实挺疼的,没必要忍着,我尽量缓点儿。” “没关系,”陆衡说:“我还好。” 周围很多小孩儿哭,大人也心有余悸,挨着脑袋窃窃私语,他们讨论陈自原,也讨论陆衡。陆衡很久没有被这么过度关注了,浑身不自在,有点儿想跑。 陈自原捏着陆衡的手腕,摸到了他逐渐加速的脉搏,“还好?” 陆衡尴尬地笑了笑。 在旁围观的一位大姐心态不错,她哄好了孩子,估计还想哄哄陆衡,她觉得这位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帅哥被吓傻了,于是嗓门一开,乐呵呵地说:“徒手接白刃,真大侠!” 陆衡睁大眼睛抬起头,惊呆了。 陈自原笑着点头,“嗯,对,大侠。” 陆衡的汗都要下来了,他也笑,嘴角是干巴的,不自然,想看又不能看陈自原,自己的手还在他那儿,于是想抽回来,硬是抽不动。 陈自原放下酒精,换了碘伏,他的消毒工作井然有序,很到位了。 “那个……”陆衡终于感受到了药物刺激伤口的疼痛,“陈医生,这小伤,不用这样。” 陈自原眼皮不抬一下,不疾不徐地说:“伤不分大小,谨慎些总没错。” 这话从医生嘴里说出来,陆衡还反驳不了:“……哦。” 陈自原又说:“其实你这伤再深一点就不能在我这儿处理了,得去外科。” 陆衡清楚自己的性格,特拧巴,能发信息说的事情绝不打电话,他朋友说他有病,心里的毛病。不过这现象近几年缓解很多,毕竟工作了,遭受过社会的毒打,他深刻认识到有些事情如果不亲自用嘴沟通,光文字面呈现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眨眨眼,还是紧张,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然后脑子一蒙,脱口而出问:“儿童医院的外科收治成年人吗?” “你不一样,制止医闹的英勇事迹不出五分钟就能传遍整个医院了,”陈自原笑了笑,说:“我打个电话,你可以走后门。” 他们俩聊着天,没怎么对视,这让陆衡放松很多,尤其陈自原那一句你不一样说出来,不刻意,又挺风趣。他把话题往刚才的事件上引,不至于陆衡把天聊死。 “哪儿算什么英勇事迹,陈医生抬举我了,”陆衡抿抿唇,眼尾小幅度往上一撩,笑得很柔和,“挤在门诊的都是老弱妇孺,而且一个个都焦虑,我一大男人,不做点什么显得怂。” “嗯,不怂。” 声儿太轻了,陆衡没听清,往前凑了一点,“什么?” 陈自原在伤口上涂了药膏,纱布包扎好,最后他把陆衡的手还了回去,“一个星期别碰水,我这儿还有支没拆的药膏,你拿回去涂,前三天最好每天换次纱布,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来医院换。” 这包扎的技术正经挺好的,陆衡细长的手指从白色的纱布中露出半截,有一种说不出的破碎感。 他自己搞设计的,此刻的职业病犯了,连带着看陈自原他都觉得充满艺术性。 “我自己可以换,专门为这事儿跑医院,浪费医疗资源了。” 陈自原摘了手套扔进垃圾桶,他微不可见地点头,一切点到即止。刚才的冲突好像没有影响陈自原的情绪,他继续接诊,刚要叫号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位先生。” 陆衡没听见陈自原叫他,他跳下诊疗床,快走出去了。 陈自原又叫了一声,“大侠。” 陆衡一愣,反应过来这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回头,“还有事儿?” 陈自原轻蹙一笑,“我没什么事儿,你一个人来的?” 含蓄又直白地暗示。 陆衡刚肾上腺素飙升,脑子不在自己的频道上,现在反应过来了,魂差点炸开,“我孩子呢?!” “这儿呢,这儿呢!”护士姐姐踩着小碎步过来,“孩子在我这儿!” 第6章 球球已经醒了,笑眯眯地冲陆衡招手,看着有点儿精神了,但烧一直没退。 护士把球球还给陆衡,“太乖了!” 陆衡笑着说谢。 “不过有点儿烫啊,”护士问:“吃退烧药了吗?” “吃了,不管用。” “哦,”护士又问:“来给孩子看病的,那你挂号了吗?挂的哪位医生的号?” 问得好啊。 陆衡这几天被折腾够呛,他来儿童医院有正事儿,但这一系列意外事件过后,他现在如果直接把话说出来显得目的性太强。 陆衡抱着球球微微偏头,余光看见了陈自原。他不喜欢拿什么东西邀功,这种行为像道德绑架。 所以很踌躇。 “没挂上号,”陆衡无奈地说:“来晚了。” “啊,”护士没想到这一出,“那我……” 陈自原正在看患者的检查报告,似乎不关注门口的情况,对话倒是一字不差地听进耳朵里了。他突然开口,抢断了护士的支支吾吾,“医保卡带了吗?” 陆衡眨眨眼,他反应好像总慢一拍。 于是陈自原又说:“大侠。” 陆衡看向陈自原,眼神中有情绪在跳动,他看上去是高兴的,很不外放的那一种,“带了。” 是个含蓄的人,陈自原想。 “过来坐吧,医保卡给我,我给你加个号。” 排队看病的人还有很多,陈自原这回不是给陆衡开后门,直接走前门了,光明正大。 陆衡左右看看,不好意思直接坐下,小声问:“这合适吗?” 陈自原看着陆衡笑了笑,“合适啊,医生同意的插队,有理有据,谁反对?” 陆衡自从把球球养在身边后接触过不少儿科医生,基本上他们的套路和话术甚至开的药都是相同且机械性的,而且表情不苟言笑。 这些陆衡表示理解,上班哪儿有不累的,对着陌生人笑多了脸僵。 但是陈自原很不一样,他态度好,脸上总挂着若有若无得微笑,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所以很多小孩儿喜欢他。陈自原跟陆衡对话时的调侃拿捏着恰到好处的风趣,不会让陆衡觉得被冒犯。 “不反对!”等在诊室外的家属对陆衡简直要膜拜了,“大侠您先看,想跟陈医生聊多久都成!我们不催!” 陆衡:“……” 但其实陆衡也没什么好聊的,他把医保卡递给陈自原。 “我刚看你在门口站了很久,是为了加号这事儿吗?” 这陆衡倒是没想到,陈自原居然注意到自己了。 “你可以直接说,加号这种事很平常,不要觉得有负担。”陈自原看着电脑调取球球的个人信息,没看陆衡。 陆衡怔忪片刻,笑了笑,“看你忙,不好意思增加你的工作量。” 陈自原的眼尾轻轻往下一压,笑着说:“难得碰上这么体谅医生的患者家属,我今天运气不错。” 这已经是陆衡早上出门至今遇到的第三位好运气了,他发自内心地感慨,“嗯,我也是。” 陆衡的头发夹在耳后,有几缕散下来了,遮住了一点儿视线。他其实想把头发扎起来,可手里抱着球球,不方便动。 这些糟糕疲惫又懈怠的状态堆砌在陆衡身上其实很狼狈。但在陈自原看来,疲而不乱的状态是一种非常美丽的涵养体现,他很喜欢陆衡身上的甜橙香。 不是特意喷上去的香水,有点儿像某类小众牌子的沐浴露。于是赏心悦目下,陈自原觉得那散发香气的本人也是很好看的。 心里的郁闷和不悦被一阵风吹散了,就是时间太短,陈自原没品出什么来,挺遗憾。他收了收心,说:“姜安?” 陆衡点头,说是。 这是球球的大名。 陈自原说:“医院系统内没有患者的信息,你们是第一次来吗?” “对,家附近也有个医院,我们一直在那儿看,比较方便。” 所以现在来儿童医院,是那边看不了了。 陈自原了然点头,他先检查了球球的喉咙,又观察他的精神状态,不算太糟糕,“他发烧多久了?” “一个星期,刚开始温度还好,吃药能降下去。后来不行了,越烧越高,最高到40度,两天前开始咳嗽,有痰音。”陆衡顿了顿,继续说:“那边医院诊断支气管炎,说肺部可能也有问题,让继续吃药,我不太放心。” 陈自原问:“吃的什么药?” “一些中成药。”陆衡说话条理清楚,他把检查单都递给陈自原。 按照规定,其他医院的检查报告本院是不认可的,必须重做,不过陈自原还是接过来看了。 ct的时间显示昨天,陈自原仔细看了,说:“肺部没什么问题。” 陆衡松了一口气,稍微安心了一点。 “ct先不做了,”陈自原总是不着痕迹地看陆衡一眼,“抽个血,验血常规,我看他喉咙不好。” “怎么?” “初步判断是急性扁桃体化脓,”陈自原抽出医保卡给陆衡,他看见陆衡眼下一圈淡淡的青紫,跟好看的脸形成鲜明对比。都是熬出来的夜,怪碍眼的,“这病很凶,很熬人。” 陆衡伸手接医保卡,指尖碰到了陈自原的食指,一划而过,有微不可见的涟漪。 “谢谢。”他说。 血常规报告很快就出来了,有几个指标很高,陈自原挨个数值看下来,明确了自己的判断,他对陆衡说:“白细胞和超敏c反应蛋白指数很高,细菌感染,孩子体内的炎症挺严重了。” 第7章 病倒不是什么大病,但对家长来说,这么下去精神和身体都受不了。 陆衡问:“那接下来还是继续吃药吗?” “这种程度的炎症光吃药压不下去,”陈自原的声音很稳,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电脑输入患者信息,“最好是输液。” “抗生素?” 陈自原打字的手指停顿下来,突然看向陆衡,微微笑了笑,“对。” 陆衡倏地被冲击一下,“……” “其实家长不用谈抗生素色变,某些公众号里推崇的小病自愈也是要分情况的,”陈自原不疾不徐地说:“炎症不用抗生素压不下去,身体里只要还有细菌在就会一直发烧,时间拖久了对孩子不好。而且你也不用担心输几天抗生素会对孩子的体质造成什么影响。” 陆衡避开了陈自原的眼睛,略微局促地敛眸,揉揉球球的头发,“嗯,我知道。” 他倒不是对抗生素有什么看法,只是如果要输液,每天来回就不是很方便了。 医生不能共情患者的情绪,但陈自原却把陆衡的为难看进了心里。 “孩子有过敏史吗?” 陆衡说没有。 “嗯,”陈自原推了推镜片,借着动作,他隐去了眼底闪过的思量,开口问:“可以接受住院吗?” 陆衡一愣,眼睛又抬了起来。 “我开的这种抗生素效果比普通抗生素好,但是门诊输不了,”陈自原把一切都铺垫得很顺,“我刚问了住院部,正好还有一张床位,如果你同意的话,马上就能住进去。” 田螺姑娘送来的及时雨,陆衡没多想,同意了。 球球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忍着没哭出来,但小孩子嘛,再怎么懂事,情绪总是放在脸上的。 陆衡哄他,说没事。 陈自原看看球球,又看陆衡,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他拉开抽屉,里面全是玩具和糖果。陈自原挑了个玩具汽车出来,还有一颗糖,摆在球球面前,笑着问他:“喜欢哪个?” 陆衡没想到陈自原还有这种心思。 球球选了玩具。 当陆衡以为哄小屁孩儿的游戏结束了,可陈自原手一拐,糖果摆在了自己面前。 “吃糖吗?”陈自原看着陆衡说。 陆衡的心脏在狂乱地跳舞。 他收下了糖,橙子味的,“谢谢陈医生。” “不客气。” 陆衡抱着球球,手里捏着陈自原开出来的住院单,离开门诊大楼往住院部走。户外有一段长廊,穿堂风大,很冷,但陆衡的身体和精神在温暖的室内待久了,这会儿居然有点沸腾。 他深呼吸,认为这种状态不好,想冷静下来,突然感觉脸颊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往下飘。 陆衡抬起头,愣住了。 球球蹭着陆衡的脖子,“舅舅,怎么啦?” 陆衡抬起手,雪花落在包扎妥帖的纱布上,慢慢融化,似乎渗透进去,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下雪了。”他说。 初雪。 -------------------- 嗨,大家好,有人吗qaq 第4章 4、“陈医生很体贴。” 本市顶尖儿童医院一床难求,陆衡进去后才知道,普通的感冒发烧基本在门诊就解决了,患者及其家属根本没机会踏进住院部的门。 陆衡把球球的住院信息单交到护士台,这个点儿里面只有一个护士,都忙去了。这位护士也忙,键盘快敲出火星子了,没正眼看陆衡,接过了住院单,过了十多分钟才要往系统里录,她瞄见单子上主治医生的名字,愣了一下,终于把眼皮抬起来了。 “是陈医生收的病人?” 陆衡点头,说是。 这位是护士长,她打量陆衡:“你是今天早上勇斗医闹然后救了我们陈医生的那位帅哥吗?” 陆衡:“……” 这事儿怎么越传越离谱了? 陆衡又尴尬了,他十分想把这段掀过去,“那个……” “你等会儿,”护士长没让陆衡说话,摁了呼叫铃,“小刘,护士台,你先过来一下。” 小刘护士手里还捏着温度计,从隔壁的病房探出脑袋,“怎么啦?” 护士长指指陆衡,眉开眼笑,嗓门特大,“陈医生收的病人,就早上传闻的那位,你先带他去病房,流程走一套。” 小刘护士眼睛特大,滴溜溜地转一圈,装作十分不刻意地落在陆衡脸上,“哦哦!” 球球对这儿的一切都好奇,包括漂亮姐姐们,他比陆衡会社交,顶着四十度高烧,不哭不闹冲小刘护士笑了一下。 “哎哟,真可爱,”小刘护士被击中了,说话都夹了起来,“跟我来吧,小朋友的病房在最里面那间。” 从护士台到病房,中间有一段路,这段路很压抑。在医疗资源越高端的医院,住在这儿的患者生的都不是小病,他们瘦弱、苍白,没有孩童该有的活力,有些甚至没有头发。他们的眼神空洞,却向往世界的一切。 医院是他们的地狱,也是他们生命的希望。 陆衡强大的共情能力让他难过不已,走到病房门前,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小可爱住这儿。”小刘护士说。 陆衡往里面一看,没敢走进去,“单人病房?” 这待遇有点儿离谱了。 “上一个昨天刚出院,你赶巧啦!” 第8章 球球耷拉着脑袋,这会儿估计体温又上来,人没精神了,“舅舅,我想吐。” “哎哟,”小刘护士心急了,对陆衡说:“把小朋友放下吧,去床上坐着,别吐你身上啦” 单人病房有一张儿童病床和一张成人陪护床,洗浴间,甚至还有个小厨房,从里到外都透着价格不菲的气质。 陆衡没好意思问这房间住一晚上要多少钱。 接下来是入院检查套餐,得抽好几管血。小刘护士给球球扎留置针,她身经百战,一针到位了。球球象征性哭两声,后来发现没必要,又不哭了,倒是外面的动静突然有点儿大,是大人悲痛欲绝的哭喊。 小刘护士无奈叹气。 “怎么了?”陆衡问。 “有个孩子得了很严重的病,大概率过不了今晚了。”小刘护士说:“正在办出院手续,孩子说想回家。” 陆衡蹙眉,他默了默,说:“这里的人很多。” “一直都这样,先天疾病、肿瘤、癌症,孩子一轮轮换着来。”小刘护士收了笑意,语气听上去有点儿沮丧了,“这几年大环境不好,得重症肺炎的孩子挤都挤不下了,我们还得把他们挨个分开,避免交叉感染。工作量太大了,我感觉我的魂马上要散。” 所以如果没有发生早上那事儿,球球恐怕住不进来,陆衡心想,他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小刘护士没看陆衡,她继续说:“陈医生总把生病的孩子没有轻重缓急这话挂在嘴上,所以他收什么病人进来有他的道理。小朋友在生病期间状态好,对我们的心理健康也是有调节作用的。”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让陆衡听出了点儿崇拜的味道,于是说:“那陈医生很体贴啊。” “那是!陈主任没有架子,我科男神啊!”小刘护士掰着手指跟陆衡列举陈自原的优点,“长得帅,单身,年龄也不算特别大,最主要他有头发!本来我们上班就烦,不过每天能在单位看到这么一个人,心情特别舒畅,这是动力。” 陆衡跟着笑了笑,他其实跟陈自原不熟,不能过于冒昧地对此评价加点儿自己的想法,比如陈医生很温柔,还有蕴在完美五官下的儒雅。 “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尤其儿科,医闹重灾区,院领导又要我们把握分寸,不能给医院造成负面影响,”小刘护士给球球抽了好几管血,她嘴皮子快,但不影响手里的操作,“我们能理解家长的心情,可谁来理解我们啊。陈主任是镇科之宝,我们都得把他供起来,所以你救了他,我们也得把你供起来!” 陆衡:“……” 这事儿翻不了篇了。 小刘护士笑眯眯地捏捏球球的脸,放下一瓶药,“我听小朋友叫你舅舅,家长贵姓呀?” “我姓陆。” “嗯嗯,陆先生,”小刘护士没多问,多复杂的家庭关系她都见过,“这是美林,你先给他喂五毫升,等会儿我过来输液,陈主任已经把医嘱开好了。” 陆衡刚没好意思直接问,这会儿聊到了,他问:“陈医生不在吗?” “他这两天来不了,忙呢,”小刘护士说:“下午和晚上坐急诊,明天连着两场大手术,从早干到晚。不过你放心,小朋友问题不大,其他医生也会过来的。” 陆衡其实挺放心的,他说好。 小刘护士还有其他事情要忙,这就走了。 球球吃完退烧药后睡着了,陆衡看着他,挺心疼的。小孩儿生一次病太受罪了,也折腾大人,小病都这样,何况外面那些。 陆衡心静不下来,他腰酸腿疼,前几天熬夜的劲儿这会儿全反噬了。住院部楼层高,冬天外面的树木光秃秃一片,春天倒是能看到美丽的景色,不过估计就算外面开花了,住在这里的人也没心思欣赏。 陆衡推了推窗户,没推开,全封死了,他微微垂眸,身体往前倾,额头抵在玻璃上叹了声气,抬指捏捏鼻梁,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那边响了两声就接了,是个女人,说话听上去很陆衡很熟。 “微微。” 乔微微那边声儿很大,不知道在干什么,陆衡没问,他安安静静地等那儿消停了。 “小说写得头快炸了,出来放松会儿,”乔微微估计喝酒了,说话飘,“你怎么样了?” “球球住院了。” “这么严重?” 陆衡说:“还好,我估计两三天就能出院。” “哦,”乔微微正经一点儿了,“那你这几天回家吗?” “不回了,要陪护,球球太小找护工我不放心,”陆衡话音一顿,牙尖磨着下唇,“所以我得麻烦你一下。” “小早吧?”乔微微嘁一声,“你跟我说话还这么别扭呢,真见外。” 陆衡笑了笑。 乔微微早习惯陆衡的性格了,“我下午接小早放学,晚上直接住我家了,你放心吧。用我给你送饭吗?” “不用,医院有饭,伙食不错,”陆衡说话缓,跟他性格一样,“我……” “打住,”乔微微翻起来的白眼能冲破手机屏障,“把你的谢谢咽下去,小心我跟你翻脸啊。” 陆衡表情松弛了一点儿,笑着说哦。 他家里有两个孩子,除了球球,还有一个女孩儿,十三岁了,上初二。俩孩子都叫陆衡舅舅,他们的家庭关系表面上看一目了然,实际上是一本难啃的书,清官难断。 第9章 陆衡养了孩子之后经常顾不上自己,老忘吃饭,他胃不好,总疼。不过自己疼自己的,从不跟别人说。陆衡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后来就是觉得按自己的节奏生活挺好,习惯了也没必要跟别人分享什么。 所以陆衡没有伴侣,近期不打算找一个,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他社交的圈子很简单,可生活的摊子很乱,所以不确定会有谁愿意跟他承担责任。并且他心思重,从不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责任就该落在不相干的外人身上。 球球输上了液,第二天烧就退了,体温没再起来,陈自原的治疗方案非常有效果。不过直到第三天,陆衡都没再见过陈医生。 小刘护士和护士长相当热情,每天都会来病房逗一逗球球,球球也配合她们乐,病区难得的欢声笑语,小刘护士说这是在给她们排忧呢。 陆衡跟她们熟了,偶尔也会开玩笑,“那真是太荣幸了。” “对了陆先生,”小刘护士给球球送玩具,“你们今天可以出院了,等医生查完房给开个出院小结就能走啦。” 陆衡眨眨眼,这住院意外,出院也意外,他手揣在衣兜里,摸到了一颗糖,三天前陈自原给的,他忘了吃。现在正好,他拆开了,含在嘴里。 橙子的果香混着点儿浓郁的牛奶味儿在陆衡口腔里弥散开来,好像细胞钻进血液直奔向心脏,身心获得了快乐,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陈自原。陆衡最后没忍住,问:“陈医生查房吗?” “不知道啊,”小刘护士眉头紧皱,“今天本来是他查房的,刚都到这儿了,一个电话被院领导叫走了。我看他表情挺严肃的,好像还是因为前几天医闹的事儿。” 第5章 5、“你特别好。” 陈自原坐在院长办公室,休闲西裤,手工皮鞋,白大褂里面是白衬衫,一丝不苟,连领扣都没有松开来一颗,领带倒是摘了,扔住院部办公室里。 陈自原的穿衣风格似乎跟他的气质如出一辙,精雕细刻,才望高雅。 “我这儿昨天新到一饼普洱,味道很不错,”院长问他:“喝吗?” 陈自原不喜欢喝茶,他也挺客气,“白开水就行。” 院长挺遗憾无人分享的快乐,硬是把话憋了回去,他把普洱摆回柜子里,说:“行吧。” 陈自原忙,事儿一堆,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眼时间,但语调非常平和,“院长,您找我有事儿?” 院长五十出头,老油条一根,说话向来喜欢拐弯抹角,“你手上儿童基因突变研究课题进展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 “研究资金还够吗?” 陈自原把这套拐弯抹角学出了精髓,“如果院里有计划给我拨点儿资金,我当然不会拒绝,心意到了,多少都无所谓。” 院长的嘴角明显抽搐一下。 “院长,您有话直说吧,”陈自原又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我得回去查房,今天有几个病人要出院。” 院长倒了一杯白开水给陈自原,然后一屁股坐他面对,没必要的寒暄后就要开门见山了,“关于三天前那个医闹,人目前还在派出所,没出来,他老婆跑我这儿哭好几天了。” 陈自原端起水杯,看着里面的水,不喝,眼皮子也没动一下。 院长说:“不过我没松口。” 陈自原点头,“然后呢?” “这事儿舆论影响比较大,网络上关于当天的视频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同情医闹的人把他为什么会有如此极端行为追溯到了源头。说得可怜点是一个慈父心,带节奏的呢,就是对医生水平的质疑和医疗系统的抨击。”院长很无奈,“上面领导的意思,希望这件事情尽快平息下来。你有空写份报告,尤其事件起因,你的治疗过程尽量写得详细。过段时间调查组也会下来。” 陈自原终于把眼皮子抬起来,默不作声地看院长。 院长叹出一口气,“自原,这是必要的工作程序,你不要有抵触心理。” 陈自原看上去十分无所谓,他把水杯放回桌面,那水都没晃一下。 陈自原的坐姿,腰杆笔直,“嗯,没抵触。” “那人闹归闹,万幸没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估计马上就能从派出所出来。”院长瞥了眼陈自原的表情,想开个玩笑吧又不合适,于是挺婉转地说:“你下手也忒重了,那一拳下去,他鼻子断了,门牙也掉两颗,以后嗑瓜子都不利索。怎么着啊,你还偷偷练拳击呢?” 陈自原依旧盯着院长看,嘴角往上一勾,高深莫测,“需要我道歉?” 院长不说话,快心梗了。 陈自原说:“院长,您认为什么是无法挽回的后果?我在医院门诊室,首先要保护我的患者及其家属,他们信任我。其次,不管是我还是院领导,在暴力事件发生时,我们必须站在最前面,不能让其他医护人员寒心。” 院长:“……” 说不过他。 陈自原继续:“我打他一拳他就成弱势群体了?非得让他在我身上扎两个洞出来才能免了这份报告吗?院长,我那儿人都见血了,也没见谁拎个水果去给他道歉。” “你不是给人安排vip病房了嘛!” “这是我个人行为,”陈自原的眼睛凉飕飕一刮,“那院里的表示呢?” 院长无言以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10章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您放心,等忙完这段吧,报告我会写。”陈自原收回目光,站起来微微欠身,他在涵养上依旧得体,“先走了。” 虽说地球离了谁都会转,但转得能不能让自己舒心,还是看觉悟。所以院长对陈自原的态度相当好,亲自开门给他恭送出去。 然而门一关,院长捂住胸口,原本就没几根的头发更加飘零,他看透了陈自原的本质,说:“反骨!” 陈自原在回住院部的路上接到了实习生的电话,那边跟大佬通话紧张,差点结巴,“陈、陈主任,这儿快查房了,您来吗?袁医生让我问一下,要是您赶不及过来的话他先顶上。” 袁培是陈自原带着的住院医生,技术不错但经验不够,并且浮躁。昨晚下班前陈自原特意看了眼他写的病历,有些地方需要改,发信息说了,这会儿估计没改好,还想去查房。 “今天几人出院?” “三个人,”实习医生说:“五床,十八床,还有二号单人病房的患者。” 陈自原突然想起了握住美工刀的那只手,白净修长,和脸一样好看。 嘀—— 电梯门打开,陈自原闻到了甜橙的香味。 这种类似心理作用的发展很诡异,陈自原作为唯物主义者坚决不承认自己的思想见了鬼,他轻轻干咳一声,想遮掩点儿什么,于是低头抬指蹭蹭鼻尖,余光瞟到隔壁大姐手里拎着的一袋橙子。 陈自原:“……” “主任?” “嗯,我快到了,”陈自原走进电梯,“今天患者的出院小结我来写。” 陆衡整理好了生活物品,就几件衣服,其他零碎的东西都扔了,轻装来再轻装走。这一遭下来算渡劫成功,球球活蹦乱跳地,这会儿正趴在飘窗上看楼底下的汽车。 陆衡估摸着没这么快来查房,就想着溜出去买早饭,“球球,饿吗?想吃什么?” 球球说话奶声奶气,但口胡,“不要喝粥啦!我想吃肉包,大肉包!” 陆衡失笑,有时候他觉得养个小孩儿也挺有趣的,前提是一切顺利。 “行,你肉包,”陆衡这几天嘴里淡出水了,又没胃口,一想起肉包那味儿就反胃,“我喝粥。” 他在卷成一坨的被子里扒拉出手机,正好有信息进来,乔微微发的,问他什么时候到家,要不要叫个车接。 陆衡边走边回信息。 他好像是听见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但没多想,也没抬头看,继续往前走。然后猝不及防,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款式特绅士的皮鞋。 禁欲两字刚劈开陆衡的大脑,来不及细品,头顶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小心。” 陆衡直愣愣地抬起脸,他看见了陈自原,两人的身体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陈医生。”陆衡声音有点儿哑,后两个字好像被揉碎了,听上去特憔悴,“不好意思。” “你不是在跟我道谢就是要跟我道歉,”陈自原伸手在陆衡后背扶了一下,又很自然收回,笑了笑,说:“显得我不近人情——我看上去不好相处吗?” “不是,”陆衡退后半步,稍稍跟陈自原拉开距离。他不知道这话应该怎么接,挺尴尬也很实诚地说:“你没有不近人情,特别好。” 话说三分,容易引人遐想。 陈自原被陆衡的发色晃了下眼睛,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心猿意马。他对自己的状态感到疑惑,但也没往其他方面联想。 陈自原抬手扶眼镜,和陆衡并排往病房里走,“手上的伤好点儿了吗?” 陆衡这几天过得糙,没空收拾自己,跟个从山顶洞出来的原始人似的,十分不修边幅,他没好意思跟陈自原对视,说话声儿很轻,“好多了,没碰水。” “嗯,我们这儿就喜欢遵医嘱的人,”陈自原说:“继续保持。” 陆衡笑了笑。 于是陈自原的音量也低了下来,有点儿沉,像在粗粝的砂纸上划过,击穿灵魂。 “是我应该谢谢你——”他说:“多谢你替我挡下那一刀。” 陈自原太郑重其事了,把陆衡搅得手足无措。他立在原地,抬起眼,看见陈自原的背影,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融合在一起,特别耀眼。 -------------------- 陈医生迷人 第6章 6、“陆先生,有空吗?” 陈自原冲球球招手,换上了小朋友喜欢的态度,有点和蔼的童趣,“过来。” 球球不怕医生,吃药打针不用连哄带骗地来,所以他看见陈自原也热情,喊一声就过去了,“来啦!” “吃饭了吗?”陈自原对付小孩儿有一套,白大褂的口袋里满满当当,估计又藏东西了。 球球说没吃,“舅舅说今天吃肉包!” 陈自原转头看一眼陆衡,又看球球,“舅舅?” “舅舅!” “哦,舅舅,”陈自原笑了笑,伸手从球球的腋窝下位置把他抱起来,边走边晃悠两下,放到病床上坐好了,“张嘴。” 球球张大嘴给陈自原检查,非常配合。 “扁桃体还有点儿红,脓点消下去不少了,恢复得不错,”陈自原收回压舌板和手电,陆衡站在身边,他余光能看见陆衡下颚微微冒出头的胡茬,“还咳嗽吗?” 现场安静几秒钟,陆衡突然意识到这话是在问自己,“白天基本不咳嗽了,晚上偶尔咳两声。” 第11章 “嗯,”陈自原偏头看他,“这两天睡得好吗?” “挺好的,”陆衡的脑子没转过弯来,“他睡眠一直不错,胃口也不错。” 陈自原看见陆衡眼下青黑没消,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本来球球的病情就不复杂,所以查房速度很快,陈自原跟陆衡就球球的预后又聊了几句,“回家静养几天,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凑,最近病毒种类很多,抵抗力不好很容易再中招。” “好。” “等会儿就能出院了,”陈自原看了眼时间,对陆衡说:“你再坐会儿,过二十分钟吧,去我办公室一趟,我把他的出院小结给你。” 陆衡点头,说:“行。” 球球惦记着肉包,跑到陆衡身边,捏着他衣角晃,“舅舅,还能吃大肉包吗?” 陆衡把球球养得很好,懂礼貌,特别乖,而且他身上有肉,白白胖胖的,捏上去手感很好。虽然最近生病瘦了点儿,但衣服穿多,蹦跶来蹦跶去,真像个球。 球球的眼睛和陆衡很像,瞳孔色淡,像琉璃,眼型似若桃花,眼尾微垂,水汪汪的,一撒娇,谁都受不住。 陆衡弯腰抱起球球,捏捏他的脸,“能吃,我去买。” “两个!” “胃口确实不错,”陈自原失笑,看着陆衡说:“别去外面买了,天气挺冷的。医生食堂的包子味道还行,我那儿正好还有两个,待会儿你过去拿,微波炉热一下能吃。” 陈自原说话做事特别坦然。小刘护士跟陆衡说过,陈医生对所有患者及家属都很好,跟菩萨转世似的天天普度众生。所以陆衡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带进了这些角色中,也是陈自原普度众生的环节。 但他还是挺不好意思的,白吃人俩包子呢。 陆衡想着用什么回礼。 陈自原这时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玩具飞机,球球眼睛亮了。 “哇!”球球接过飞机,还能变型,“今天有糖吗?” “没有了,”陈自原笑着说:“别让你舅舅抱着了,下来玩儿去吧。” 陆衡脸上也挂着笑,他的目光跟在球球身上,没往陈自原那边飘,他保持边界和距离,以患者家属和医生的身份,克己复礼。 一个玩具变形飞机球球能捣鼓很长时间,陆衡哪儿也没去,定了闹钟,二十分钟一到,他起身去陈自原的办公室。 “球球,你自己玩儿,别乱跑,我很快回来,无聊了看会儿电视。” “好,我知道啦。” 陆衡在这方面对球球很放心,这小孩儿惜命。 从病房出来,陆衡看着狭长的走廊,站在这里的尽头,隐约听见不同房间里传出的相同哭吟,他突然迷茫起来。 犹如坠落地狱的恐惧和压抑让陆衡喘不上气,他惊惶失措地后退半步。 陈自原看完自己手里的患者,从走廊另一端的第一间病房出来,他手里拿着病案,边走边看,突然眼睑神经狂跳。他似乎听见了某种空灵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病房走廊内显得急促又慌张。 唯物主义者的信仰再次遭遇挑战,陈自原皱了皱眉,抬起头,微微侧目。他看见了陆衡,以及陆衡空洞的眼睛,好像陷在了白日梦魇里。 行为主义心理学认为恐惧是通过条件反射形成的,某个原本中性的刺激通过与具有威胁性刺激关联而引发恐惧和恐慌,就是陆衡现在这种状态 陈自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刺激了陆衡,他没有贸然干扰,放轻脚步声慢慢靠近,在不足一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到目前为止,陈自原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该怎么开口呢。 陆衡没有看见陈自原,他满头是汗,冷汗,从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刮得他发抖。 陈自原双眉紧蹙,左手不自觉地揣进口袋里,摸到一颗糖,愣了一下,眉心舒缓下来,手指捏住糖纸摩挲,铝箔纸在摩擦时发出的清脆响声很悦耳。 陆衡眼神微闪,被温柔唤醒。 “陈医生?” 陈自原只字不提刚才,挑挑眉,笑着说:“我兜里其实还有颗糖,刚刚骗他的,不会跑出来找我哭吧。” 陆衡呆愣愣地眨眨眼,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还站在病房门口,堵在胸口的气怎么也散不开,“估计会,别让他听见了。” 这话听上去是友好的调侃,但陆衡太疲惫了,陈自原看他状态不好,但他俩不算熟,不能随意打听对方的隐私,包括昨晚睡没睡好这事儿。 陈自原想了想,换了个不那么突兀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陆衡,”陆衡一直低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左耳右击,陆地的陆。” “嗯,”陈自原问:“哪个衡?” 这不好形容,陆衡认为名字只是人类在社交时的辅助代号,没必要深究其含义。他也没想到陈自原问得这么细,不是随便走个聊天的过场。 昨晚下了场雪,今天开太阳了,阳光揉在将化未化的积雪里,格外温柔。于是陆衡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头发也随风轻轻飘起来。 “陈医生,你知道天上的星星吗?” 陈自原并不觉得这话题跳跃,“玉衡星?” 成年人对外的交流,除了亲密的朋友外,总会带有一些社交目的,没有真正放松的时候,说话过脑子这是基本素养。但此刻陆衡却很放松,他笑了笑,点头说对,“玉衡星的衡。” 第12章 一般人会接一句‘是个好名字’来结束这场寒暄,但陈自原没有,他把一切都放在了很自然的轨迹上,路走得都轻飘飘。 “走吧,”陈自原抬手往前指了指,“我办公室在那儿。” 陆衡胸口的浊气突然散了。 陈自原的办公室朝南,很干净,他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有水,但没花。陆衡的视线在花瓶上转了一圈,很迅速收回。 他觉得陈自原应该没有发现。 但陈医生其实看见了,他没有说出来。 “姜安——他有小名吗?” “球球。”陆衡站在陈自原的办公桌旁,包扎的左手自然下垂,正好碰到了花瓶。 “坐,”陈自原给陆衡搬了把椅子,“确实像个球。” 陆衡笑了笑,“谢谢。” 陈自原没有探究球球和陆衡的家庭结构,比如小朋友的父母在哪儿?舅舅陪护住院的情况很少见,推测家庭内部可能是有变故的。 但这事儿不管怎么问都不礼貌,想也不能想。 于是陈自原心无旁骛,专心下医嘱,“回去以后消炎药还要连续再吃七天,不能停。球球扁桃体的脓点还在,不彻底消下去很容易复发,一个星期后复查。” “好。” 陈自原把出院小结递给陆衡,笑了笑,说:“多补充维生素。” 陆衡声音有点哑,也笑了笑,“多吃水果吗?” “多吃苹果和橙子,”陈自原镜片上的光微微一闪,抬眼看了看陆衡,“他吃你也吃。” 陆衡的嘴起皮了,他自己以为跟天气有关,但那股憔悴的劲儿在医生眼里就不那么愉快了。 “也要多喝水。”陈自原又说。 陆衡确实有点儿渴了,听了这话,他条件反射式地咽了咽喉咙,喉结轻轻一滚,又被陈自原看见了。 陈自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上去十分顺便地也给陆衡倒了一杯。 杯子没有手柄,这水刚烧开的太烫了,陆衡一只手端不起来,于是他微微压下肩膀,低头,象征性抿了一口,头发差点沾到水。 陈自原哭笑不得,“别喝,冒烟呢,晾会儿吧。” 所以陆衡手里捏着出院小结,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要不然显得不礼貌。 干坐着太局促,陈自原要找话题,但他和陆衡之间的联系除了医生和患者家属外,就只有一件了。 “伤口需要再处理一下吗?” 其实陈自原在这句话的情绪转变上处理得不好,太生硬了。 陆衡看着从水杯里冒上来的烟,目光随着它一起飘,然后飘着飘着就突然和陈自原的眼睛碰上了。 他的局促没有缓解,反而紧张起来。 “我的意思是,”陈自原给自己找补,“药膏还有吗?” 陆衡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心跳得太快了,“还有。” 他太容易把天聊死,每一句话都不好往下聊。陈自原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生硬下去,“陆先生,有空吗?” 陆衡一愣,“什么?” “我想邀你吃顿饭,表示一下感谢,”陈自原笑了笑,“吃什么你选,我买单。” 第7章 7、“养花和待人是一个道理。” 陆衡对陈自原藏了点儿不为人知的心思,估计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种心思里蕴藏的含义。他觉得陈自原很帅,情绪稳定,是一个在专业领域非常可靠的人,所以对他的信任是不可抗力的。 那么除此之外呢? 在某个隐晦的角落,陆衡的目光总不可抑制地看向陈自原。他的眼睛、鼻梁和他的唇,陆衡用双眼临摹出一幅画。 或许这种窥探过于异常,陈自原也会寻找怪异感的来源,结局当然是一无所获,因为在这之前陆衡早把自己藏了起来。 微长的头发掩住眼睛,装作无事发生,风吹不留痕。 隐蔽。 陆衡的心在狂跳,这种行为过于刺激,他没敢尝试第二次。 直到陈自原发出一起吃饭的邀请,陆衡甚至怀疑自己的龌龊动机被发现了。 陈自原非常懂得循序渐进的内核,在看到陆衡微露出诧异的神色后没有收起自己的唐突,并且他认为不管主动还是被动,总要有人去承担其中一个角色。 所以陈自原又给出了一个台阶,“今天,或者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或许陈自原真的想感谢陆衡奋不顾身的举动,但在陆衡看来,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往里面塞太多隆重的仪式感和意义,没到这份上。 陆衡知道自己跟陈自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也知道自己煞风景,很无趣。 应该拒绝的,但不知该怎么拒绝。于是在灿亮的阳光下,陆衡选择与陈自原保持距离。 “我最近都不怎么有空。”陆衡说。 “怎么了?” “请假好几天了,回去就得上班,”陆衡坐在陈自原对面,一眼不看他,就盯着秃溜溜的花瓶看,“项目堆得多,估计还得通宵加班。” 这是很婉转的拒绝,陈自原听出来了,他没有就资本家的压榨行为发表自己的看法,只轻声提醒了一句,“嗯,那下次找机会。你注意身体。” 陆衡点头说好。 他起身要走,陈自原又喊住了他,“陆先生。” 陆衡回头,“?” “肉包还要吗?” “要的,”陆衡笑了一下,想也没想,“这个不带回去他肯定跟我哭。” 第13章 陈自原走到微波炉前,往里摆了个盘子,把包子放进去,“稍等我一分钟。” 陆衡说哦,安安静静地等着了。 微波炉就在陈自原的办公桌旁,再往隔壁看是一个敞开式衣柜,里面挂了两件白大褂,还有一条黑色的领带。以陆衡在生活细节上的敏锐程度观察,这条领带的材质款式跟陈自原的西裤皮鞋是一个系列的。 儒雅的复古,温柔的禁欲。 陆衡垂眸,挑起食指卷自己的发梢。表面不动声色,却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带着对艺术审美的极致追求,心想,这条皮带系在陈医生的颈部,松紧程度得宜,他的喉结一定非常性感。 叮! 陆衡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还没吃早饭,也饿了。 陈自原分两个袋子装肉包,递给陆衡,问:“你早饭吃了吗?” “还没有。” “嗯,”陈自原说:“包子顶肚子,小朋友吃多了容易积食。” 陆衡听懂了陈自原话里的意思,他笑起来眼睛是弯的,“那我给他吃掉一个。” 陈自原也笑了一笑。他把口袋里的糖给了陆衡,还是跟上次一样的口味。挺好吃的,陆衡有点儿想跟陈自原要链接。 出了医院之后,他们可能不会再有交集了,陆衡想。 陈自原给陆衡倒的那杯水到最后他也没喝,氤氲消散,水也凉了,办公室外的走廊热闹起来,其他查房的医生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陆衡知道自己该走了。 “陈医生,那我先走了,您忙。” “好。” 陆衡低头走出来,查房回来的医生没注意到他,进了办公室后跟陈自原打招呼。 “主任,你花瓶里的睡莲怎么不见了。” 陆衡没走远,他听见陈自原的声音,说:“前几天忙,没给它换水,枯了。” “那可惜了啊,之前天天开花还挺香的。” 陈自原笑了笑,没往下说话。 另外一个医生又问:“瓶子没扔啊,还准备再养点儿什么花花草草吗?” 陈自原说嗯。 “我看您养着花也没时间打理它们,枯萎了怪让人心疼的,”住院医生打趣地说:“养个仙人球得了,不用浇水,你给他放太阳下,怎么都能活下去。” “那不成,”陈自原说:“养花和待人是一个道理,要用心。” 陆衡的心绪没有平静下来,甚至更加澎湃,他特别想回头再看陈自原一眼,很难克制住。于是陆衡拆开了糖果,放进嘴里含着。可是甜橙的味道冲虽然开了大脑混沌的屏障,也只能勉强让他冷静一点儿。 太不自持了,陆衡落荒而逃。 陆衡两年前在市区买了套老破小,六十平不到,目前三个人住。那小区的路窄得连出租车也开不进去,但因为它是学区,贵得离谱,陆衡两眼一睁就是还房贷,日子其实挺没劲儿的。不过换个思路想,大家好像都是这样。 所以生活,没劲有没劲地过法,能安安稳稳活到死就行,这是陆衡最大的愿望。 今天周六,乔微微和姜早在家等陆衡回来,她们不会做饭,点了一桌外卖。 陆衡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气还不错,刚到小区外边下车又下雪了,今天好像比他去医院那天还冷。陆衡抱着球球跑起来,没看见地上的水坑,直接踩着过去,鞋子进水了,瞬间那股寒意从脚底板直蹿天灵盖,头疼欲裂。 他电话响了,乔微微打来的,“你到哪儿了啊,特地为你准备的接风宴啊,菜都快凉了。” 陆衡从早上忙到现在愣是一口东西没吃,陈自原给的包子这会儿还在他兜里揣着,这会儿估计硬成石头了,他胃钻心地疼,“楼下。” “那行,我把菜去热一下。” 陆衡不扫兴,即便他真吃不下也不会把‘我不吃’这三个字说出来,于是嗯了声。 姜早给陆衡开的门,她乍一看见陆衡的脸色吓了一跳,“舅舅?你怎么了?” 陆衡头疼,嗓子也疼,好像有刀使劲往里扒拉似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我没事儿,你们吃了吗?” “没呢,微微姐说等你。” 乔微微跟陆衡同龄,因为至今单身,非要让姜早喊她姐,说显年轻。 陆衡把球球放下让他自己去玩儿,“你们先吃,我洗个澡。” “好。” 姜早的身世挺复杂的,她跟陆衡在一个户口本上,也叫他舅舅,但她其实跟陆衡没有血缘关系。姜早觉得自己是借了球球的光才有一个容身之所,所以她有寄人篱下的觉悟和懂事,也敏感,会比其他同龄孩子在心理上早熟一些。 乔微微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没看见陆衡,“他人呢?我听见声儿了。” 姜早指了指浴室,“舅舅好像不太舒服。” “累了吧,一个人确实挺累的,什么都得管,什么都要惦记着安排好。”乔微微放下菜,“小早,你们家药放哪儿了,等会儿让他吃点儿。” “什么药?” “消炎药吧,什么病都能治一点儿。” 姜早无言以对。她把球球抱上沙发,蹲着捡起散在地毯上的玩具。好几天没回了,家里挺乱的,都是灰,她想收拾一下。 乔微微在这儿比姜早放得开,她把姜早拉回去吃饭,“你别忙这些了,吃完饭写作业去。我等会儿叫个家政来收拾一下。” 姜早也没什么胃口吃,捏着筷子戳碗里的饭,青春期的姑娘心里有事儿藏不住,她说:“薇薇姐,舅舅如果找个伴侣,他在生活上会不会轻松一些?” 第14章 乔微微失笑,“每个人找伴侣都不应该出于这个原因,一个人生活更轻松。” 这太深奥了,对姜早来说很难懂。 乔微微没在这事儿上聊,转移话题,“你怎么说起这个了?在学校喜欢上谁了,早恋可以,别影响学习啊。” 姜早脸一红,“没有。” “你放心,我不告诉你舅舅。” 姜早看着乔微微,特直率地说:“微微姐,我一直以为你会当我舅妈。” “我要是能成你舅妈,早八百年前就成了,你舅舅他吧……”乔微微的五官很柔美,但嗓门和她的性格一样大咧咧,她这会儿压着声音说话,自己都觉得别扭,“这事儿不能提,你也别在他面前说,知道吗?” 姜早说知道了。 “嗯,乖,吃饭吧。” 陆衡站在花洒下仰起头,任由微烫的水柱冲刷身体。 他皮肤白,脊背皮脂较少,所以脊柱很明显,整个身体线条非常流畅,就是腰窝处一个狰狞的伤疤破坏了美感。当这些因素混在一起,在氤氲的空间里,在昏黄的灯光下,陆衡好像迷失在深海里的鱼,不停发抖—— 一个澡洗得他快晕过去了。 陆衡擦干身体,胡乱穿了件睡衣出来,直奔卧室。他眼睛看不见任何人,头重脚轻就想睡觉。可是躺在床上了他又想吐,耳边骤然响起恐怖的刹车声,紧随而来的巨大撞击感震得他灵魂出窍,然后是大火和鲜血。 “啊!”陆衡压着喉咙喊出声音,他猛地睁开眼睛,枕头湿了一半。 这一觉只睡了十分钟不到,但好像过了他半辈子那么久。陆衡坐起身大口喘气,他被恐惧吞没,到处都是梦魇。 陆衡极力摆脱这种窒息感,于是挣扎着伸手,往他面前的书桌捞,抓到一支素描笔。笔身凸起部分磨到了他掌心的伤口,针扎的刺痛感终于让陆衡清醒过来—— 左手。 陆衡低下头看,有些迷茫,才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陆衡:“……” 糟糕,碰水了。 -------------------- 求评论多多qaq 第8章 8、特冷,特酷 陆衡喜欢画画,高中那会儿尝试着走专业美术生的路,不过集训费把他劝退了,太贵。最后老老实实参加高考,成绩不错,大学选了建筑设计专业,也算跟艺术沾点边。他压力大或者郁闷的时候喜欢画点儿什么,把思想沉浸到想象的画面中,心里能好受点儿。 陆衡的房间不大,床和书桌,书桌旁的小柜子里摆着拼好的乐高,还有一摞摞放在地板上的书和画册。这是陆衡生活里全部的悠哉,他喜欢把自己关在这里,十分钟也好。 陆衡拖着沉重的身体坐到书桌前,没开灯,外面有点儿光照进来,能看清。陆衡捏着笔,笔尖在素描本上蹉跎,第一笔下去感觉就不对,他双眉轻蹙,擦掉了。 很奇怪,明明早上刚见过一面,嘴里的糖味儿还没散干净呢,可陆衡快要记不清陈自原的五官了。 还是没敢看太仔细,如果下次有机会—— 陆衡叹气,他有点儿懊恼,好像头顶上悬着一把刀,实在是太疼了。这种体感不对,陆衡抬手摸摸额头,挺好,烧得前赴后继。 他扔了笔,身体向后仰倒在椅背上,出神地看着白纸上的痕迹,耳边是陈自原邀请他吃饭的声音。 特别割裂。 乔微微过来敲门,一开很矜持,敲得轻,然后懒得装了,“阿衡,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陆衡没起来,他实在起不来,有气无力地嗯一声。 “聊聊呗。” 陆衡又站起来开门,他被客厅射来的灯光晃了下眼睛,眯了眯,“你不是有事儿吗,还聊?” 乔微微看陆衡半死不活的样儿,嘴上没留情,“我看你怎么快死的样子。” “嗯,是快死了。” 乔微微笑了笑,她身高一七二,站在陆衡身边他俩看上去差不多,“你是单久了状态不对,找个人滋润一下肯定还能容光焕发。” 陆衡不太想聊这事儿,“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恋爱脑。” “哎哟,”乔微微捂着嘴笑,“我高一跟你表白那会儿你没看出来我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吗?” 陆衡失笑,“嗯,看出来了。” 乔微微不笑了,她看着陆衡,欲言又止。 “别这么看着我,”陆衡知道乔微微在试探自己,“你想说什么?” 乔微微不想老生常谈,但有些话翻来覆去也只能这么说:“阿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地球照常转了十多年不会爆炸,你得往前看。” 客厅传来球球的笑声,姜早在陪他玩儿,姐弟俩虽然同父异母,但是关系很好,他们是血缘,也是陆衡唯一的至亲。 陆衡左手握拢,指尖抠着伤口,这种痛感很爽,他有点儿自虐倾向。 “过不去。”陆衡低头,长发遮住了那双眼睛,他所有痛苦情绪从来没有外露过。 乔微微特别生气,“跟你多说一句话我都得乳腺增生!” 陆衡自知之明,“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可乔微微不想陆衡死,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陆衡时那张冲击力爆棚的脸,太明媚了,“我下个星期过生日。” 陆衡点点头,声音有点儿哑,“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想要什么礼物?” 第15章 “没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礼物,”乔微微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笑着说:“倒是有个愿望。” “什么?” “希望你天降知己,得道升天。” 陆衡笑了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放屁,老娘的嘴开过光。”乔微微翻了个端庄的白眼,然后把一盒药扔给陆衡,“小早给你找出来的消炎药,你吃两颗再睡。” 陆衡接住了药,应该是刚从医院回来的缘故,看见这玩意儿他想起了陈自原,出神了,没接乔微微的话。 “想什么呢?”乔微微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陆衡干咳,“没什么。” “小早想要个舅妈,不敢跟你明说。”乔微微说:“她觉得你太累了,偶尔该歇会儿。” 陆衡:“……嗯。” “你别嗯。我觉得这事儿特神奇,你俩没血缘关系吧她倒是跟你挺像,心思重又敏感,一堆话憋在心里不说,每天能给自己加八百出戏。她老觉得自己在家里多余,坐立不安的。”乔微微顿了顿,说:“青春期女孩儿,你要多注意她的心理疏导。” 陆衡揉揉太阳穴,“我知道了。” “行了,我不烦你了,你记得吃饭,”乔微微今天打扮得特隆重,好像有约会,“我先走了。” 陆衡跟她说了声再见,倒头又睡去了。其实他感觉自己可能是晕过去了,五感没有任何知觉。直到后半夜陆衡又被噩梦惊醒,又胃疼,冷汗也干透了。 姜早跟球球早睡了,在小房间,门虚掩着,冷气往里钻。陆衡穿着件薄睡衣出来,没进房间里去,轻轻关上房门。房间里的空调坏了,明天还得联系人来修,琐事太多,陆衡都要记住,然后一样样解决。 他很饿,厨房的锅里温了一碗面,这会儿也冷了,陆衡知道这是小早给自己准备的。乔微微说得没错,他俩都不善表达自己的情绪,其实这种性格不管在家庭内部还是对外,都不算好。 陆衡把面从锅里端出来放微波炉加热,他在一旁等,又出神了。手机里七八条未读消息,两个小时前收到的,新鲜热乎,老板问他明天上不上班。 “我快被你内男客户烦死了!”老板在那儿哭诉。 陆衡其实想再休息一天,他有点儿累,可乱七八糟的工作堆积在一起,好像死了也得把这些处理完的紧迫感让他坐立不安。并且老板的死样太可怜,陆衡心软,耳根子也软,别人求几句他都不好意思拒绝。 算了。 陆衡懒得打字,发了条语音过去,“我明天上班。” 那边估计睡了,没回他。 公司老板姓潘,叫潘乐,是陆衡的大学室友,关系不错。陆衡毕业进了设计院,工作稳定,但工资一般。一开始还好,后来生活压力重了就有点儿吃不消了。正好潘乐这富二代要创业,找到陆衡,说不用他出钱,出脑瓜子就行,业务他来拉,陆衡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既然奔着创业去的,陆衡也不能吃干饭,于是把所有存款拿出去也拼了点儿股份。刚开始挺成功的,赚到些钱,这几年建筑市场行情不好,全靠潘乐的人脉撑着。于是潘乐又拉着陆衡开辟副业,开了个美术培训工作室,陆衡在里面当老师,一个星期上两节课,基本排在工作日的晚上,他周末得在家。 陆衡烧没退就去公司了,潘总没在,不知上哪儿浪去了,难缠的男客户正等着陆衡。陆衡心态还行,再崩溃也不会挂脸上,他昨晚那碗面没吃,研究客户提出的修改意见到天亮,这会儿精神格外亢奋。 高速运转的机器基本也就陆衡这样了。 一个星期后乔微微再次见到陆衡,吓了一跳,特夸张地说:“阿衡,你眼里的光呢!” 陆衡:“……” 灯泡么还眼里的光。 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把男客户解决了,这会儿困得要死,没搭理乔微微,径直往卧室走。 “你先别跟我说话,我睡一觉。” 姜早在学校要晚自习,球球一个人玩儿,陆衡找了个阿姨专门给孩子做晚饭和宵夜,自己随便吃点儿就成。这人看着精致,其实过得很含糊。 乔微微说:“你非得把自己作死才高兴。” 陆衡笑了笑,抬手拿桌上的水杯,动作有点儿大了,被肌肉牵扯一下,掌心伤口钻心地疼,低头一看,好像比刚受伤那会儿还严重,再加上一直低烧,人太憔悴了。 “你是我祖宗,”乔微微双手合十,“我求你去医院吧。” 陆衡喝了口水,“嗯,明天去。” “行,明天我跟你去。” 陆衡这会儿没力气拒绝。 乔微微斜眼看他,揶揄,“我还希望有人能带你得道升天,这么看来你自己就能升天——物理意义上的。” 陆衡:“……哦。” “嘁,没劲儿。” 陆衡看乔微微倒是挺有劲儿的,全妆,红色露肩小短裙,头发烫了,鞋跟比之前都高,“你去干什么?” “跟我男神表白,”乔微微娇滴滴一笑,撩了撩头发,“明天争取一起过生日。” 乔微微的感情观跟陆衡完全相反,她享受生活,男朋友可以换,但不想结婚。 陆衡笑了笑,“你很久没有这么孔雀开屏的时候了。” 乔微微双手捧脸,笑得十分做作,“没办法,心动男生突然出现,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 第16章 这事儿确实挡不住,乔微微为了找写作灵感,花两万五注册了某相亲平台的会员,正好赶上平台组织相亲活动,她也去了。回来后跟陆衡说,里面歪瓜裂枣的男嘉宾一个没看上,倒是场外家属区等候的帅哥让她一见倾心,简直极品。 陆衡也不知道到底是哪种极品,他没看乔微微偷偷摸摸拍下来的照片,据说非常有精英的范儿,特冷,特酷。 乔微微跟陆衡描述这位极品的时候差点没疯,总之哪儿哪儿都完美,更别提那张脸了。 陆衡当时也没仔细听,这会儿想起来,他问:“你不是说他高冷么,加上他联系方式了?” “还没有,”乔微微冲陆衡挑挑眉,“我僚机今晚约他出来,老娘一定成功拿下!” 陆衡没多想,也不多问,他还是想睡觉,干巴巴一笑,“嗯,祝你成功” 第9章 9、“陈医生?” 陆衡这段时间从下午起准时发烧,体温还不低,他也没时间去医院看看,随便吃了颗退烧药就去睡觉了。这一觉睡得挺沉,也累,翻来覆去地做噩梦。他心里惦记着很多琐事,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做似的。 陆衡还在梦里找头绪,电话铃突然响了,把他魂吓一跳,迷迷瞪瞪眼睛睁不开,伸手摸手机,没摸到,电话铃响到自动挂断,紧接着又唱起来,锲而不舍。 陆衡摸到手机后来不及看眼来电人就接了,声音很哑,“喂?” 乔微微打来的,她在哭,哭得气上不来,还打嗝,背景音很吵,“阿衡,我失恋了。” 她说话含混,明显喝酒了,陆衡瞬间清醒,“你在哪儿?” “蓝……蓝歌……” “什么?”陆衡怔了怔,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嚎歌,五音全不在调上的那种嚎,“酒吧?” 乔微微说嗯,又开始哭,听上去特可怜。 陆衡从来没去过酒吧,这玩意儿是他的盲区,门在哪儿都不一定能找到。他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己从床上薅起来找衣服穿,“你喝了多少酒?” “挺……挺多的。” “把酒吧地址发我,”陆衡稍微一动脑袋就跟要炸了似的,“你身边有人吗?不要随便跟别人走知道吗?!” 乔微微没回答,还是哭,看来这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恋失得挺糟心。 陆衡对酒吧的印象很一般,尤其认为女孩子独自一人在复杂的环境里不安全,他有点着急了,提了些音量,“微微!你说话!” 通话那边突然传来一个很沉厚的男音,“她现在没事儿,你来接走她吧。” 陆衡的毛炸了一下,然后就愣住了,他觉得这声儿很熟,但混在嘈杂的蹦迪声中又很难分辨。一时半会儿回忆不起来了。 嘀嘀。 陆衡微信收到一条定位信息。 那人说:“定位发你了。” “好。” 陆衡请来的阿姨还没走,正在收拾厨房,球球吃了饭一个人在客厅玩儿。陆衡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欸小陆,你要出去啊?”阿姨姓何,性格特好,一直在陆衡这里做,陆衡开的工资她也满意。 “何阿姨,”陆衡挺为难的,他话不多,说什么都直戳重点,“我有事儿要出去一趟,麻烦您能再待会儿吗?帮我照顾一下球球,等会儿小早下课给她做点儿宵夜。加班工资跟之前一样按一天给你算。” 何阿姨算是半日工,每天下午来,接球球回家,做了饭收拾好晚上再走,不住家。偶尔陆衡忙回不了,会托何阿姨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多出来的时间算工资。这笔加班费其实挺可观的,何阿姨拿钱拿得不好意思了会主动给小朋友卖零食和玩具。相处久了,往来都是人情。 “你有事先忙,慢慢来我不着急,”何阿姨心宽体胖,乐呵呵地说:“晚了我让我女婿来接。” 陆衡说好。他赶着出门,临了又想起没跟球球打招呼,现在的小朋友情绪价值要给足,于是站在门口说:“球球,舅舅有事儿出去一趟,你到点儿睡觉。” 球球特听话,“好,舅舅再见。” 蓝歌酒吧,真正的夜场还没有正式开始,摇头蹦迪的饮食男女在‘死了都要爱的’嚎叫声中快乐解压,来到这儿的人肉体与灵魂欲望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不过仔细看,性别与性别的归类倒十分明确。 这一点从酒吧的名字里可以看出些端倪。 谢之岩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他无奈地看着趴在桌上发酒疯的乔微微,也想哭,抬头对陈自原说:“我一直男,在gay吧待了俩小时,我脏了!” “脏不了,”陈自原坐卡座最外面,挡住了各种殷勤的搭讪,男女都有,他撩起眼皮看谢之岩,“gay不喜欢你这款。” 谢之岩身高一八五,体重一百八十斤,差一点儿就要以正方形姿态呈现,他十分不服气,“那你说这些细皮嫩肉的小0冲谁来的?!” 陈自原点了杯薄荷苏打水,名叫绿翡翠,不含酒精,他抿了一口,大脑格外清醒,“冲我。” “哎哟,”谢之岩乐了,“臭不要脸。” 陈自原轻轻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垂眸瞄了眼乔微微,摆在桌上的手机已经自动锁屏。陈自原若有所思,回忆着乔微微置顶联系人的备注——阿衡。 没那么巧吧,他心想。 这烂摊子是谢之岩惹出来的,他前段时间相亲,非得拉陈自原一起过去。相亲体验感一般,没想到坐外场看书的陈自原被乔微微看上了,但这事儿其实陈自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