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 第1节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东风恶》 作者:一度君华 ============== ☆、第1章 旧伤 第一章:旧伤 部落村庄被屠的时候,香香躲在草丛里。男人们拿起武器战斗,族长带着老幼妇孺迁到别的地方。她没有被带走,她是被卖到这里的,至今也不懂胡语。 战争简单而粗暴,男人们被剥皮,插在木桩上。她双手捂着嘴,瑟瑟发抖。身边的草叶也跟着抖动。 一柄长戟猛地拨开草丛,她尖叫一声,起身就想跑。那士兵似乎呆住了,在她跑出几步之后,才猛扑过来:“女人!女人!” 他兴奋地呼喊,香香被扑倒在地。士兵在她身上嗅来嗅去,双手乱摸。她挣扎,哭喊,士兵更加兴奋。 正撕扯间,身上的士兵像个破麻袋一样被踹到一边,香香惊恐地拢起衣裳,看见另一张脸。脸的主人正居高临下地打量她,眼里也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她蹬着双腿往后蹭,想尽量离他远些。男人喉头咽了咽,骂小兵:“混帐小子,发现好东西不孝敬长官,居然想私吞?!” 那小兵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讨好地道:“队长,我这不是真想抓住献给您嘛……” 男人丢掉长戟,在香香惊恐的目光中步步逼近。突然,有人按住他的肩,他正要骂人,转头一看,哑了:“周将军!” 来的是个白衣黑甲的高大男人,他看了一眼草丛里的女人,也露了个差不多的表情。香香吓得连哭都忘记了。周将军过来,一手扯住香香的肩膀,将她往肩上一扛,离开村庄。 一路打马回营,引起无数目光行注目礼。 接连打了几个月的仗,女人真是个稀罕物。不经过那种境况,就不能理解什么叫母猪也能变貂婵。就昨天晚上,他的副将还在期期艾艾地问——将军,听说您的马是母的? 香香被姓周的将军拖下马,直接带回了营房。床榻简陋,她缩在床角,周将军正在卸甲,外面有人闯进来:“周卓,听说你带了女人回来?” 周卓顿时大怒:“老子带个女人怎么谁都知道?韩续你赶紧给老子滚出去!” 进来的是另一个将领,肤色较白,有点文气。他闻言只是笑:“谁让你光天化日就这么抱回来,也不知道遮一遮?”周卓怒气冲冲:“你先出去,老子先发现的,当然得先来!” 韩续按住他的肩,周卓大怒:“老子衣服都脱一半了,你没看见?!” 韩续看了眼床上的女人,雪白的肌肤、水汪汪的大眼睛,嘴儿小小的,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仍能看出七八分姿色。他低声说:“先问过王爷。” 周卓有些发傻,然后笑:“王爷?别开玩笑了,给王爷?他煮着吃吗?晋阳城佳丽如云,他找过女人吗?”他拍拍面前好友的肩膀,“省省吧,他对女人,就没有需要!” 韩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王爷为什么会这样吗?” 周卓莫名其妙:“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就这样吗?” 韩续沉默,然后说:“不,他以前不这样。” “嘎?”周卓莫名其妙,“他还有过正常的时候?” 韩续说:“八年前,王爷有过一个爱妾,叫蓝釉。王爷很喜欢她,行军打仗都带着。有一次,我们被西靖围困在墨阳城,援军迟迟不至。西靖兵力是我军五倍之多。眼看孤城难守,大家都已经崩溃。王爷……用他的小妾犒军。” 周卓怔住,随后慢慢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从……从来也没听人提起过。那王爷的小妾呢?” 韩续说:“绝地反击的一战,兵士奋勇拼杀,终于苦守到援军到来。就在我们里外夹击,大破西靖敌军的时候,蓝釉投白狼河自尽,尸体都没有找到。寒冬腊月的天,王爷亲自下河搜寻,足足两月,人不见人,死不见尸。从那以后,王爷就再也没有碰过女人。” 周卓沉默了,韩续近乎请求地说:“先留着,说不定……他能入眼呢?” 周卓开始穿衣服:“你话都说成这样了,我还能如何?”他看了一眼床角抖抖索索的女人,嘀咕了一声:“他应该看不上吧……”又想了想,“希望你有这福分。” 慕容厉直到晚上才回营,面色如钢似铁般冷硬:“战况!” 周卓立刻报上伤亡及歼敌数量,慕容厉进到大帐,带起一股子疾风:“马上来人拟诏,急报陛下!” 参军应了一声,赶紧准备笔墨。周卓看了韩续一眼,示意——快说。韩续有些发怵,很诚恳地以眼神回应周卓——我不敢说。周卓怒目——瞧你他妈那点胆子! 韩续立刻回——你有种你说!周卓萎了——我也不敢说。 两个人小朋友交换字条一样眉来眼去,慕容厉冷笑:“本王把眼睛给你们挖出来,是不是能看得清楚些?” 两个人一身冷汗,韩续赶紧道:“王……王爷,今儿个兄弟们抓获了个女人。想问您要不要尝个鲜。”他一边说一边呲牙,我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了。 果然话未完,慕容厉一大脚就过来了:“滚!” 两个人出了大帐,周卓既忧且喜,捅捅韩续:“这下子人是我的了。” 韩续哼了一声,想了半天,说:“留一口给我。” 周卓嘿嘿笑,迫不及待地进了自己营帐。东胡、屠何、孤竹都是一帮难追的东西,狐狸一样东躲西藏。这深山野岭几个月,大家都素得不行。 香香已经被吓傻了,他们会剥人皮,被剥了皮的人血淋淋地扔在地上,还会抽搐颤抖。周卓过去,摸摸她的下巴。她抖得像只小白兔。 他笑笑:“不要害怕,我不想弄坏你,一会儿还给我兄弟送过去。” 香香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轻声说:“军爷,您放了我吧。我不是屠何部的人。我是他们抢来的,我也是燕人。” 周卓将衣袍丢在地上,露出精壮的上身:“我知道,搁平时不至于。不过这荒山野岭的,说什么也要尝尝肉味。你乖乖听话,等回去之后,送你回家。” 香香一个劲儿地摇头,他扑上来,带着微微的汗味。她尖叫,哭喊,挣扎。周卓的营帐,离慕容厉本就不远,慕容厉正在看参军拟好的奏折,那声音就直往耳朵里钻。 他心中烦躁,起身出来,走到周卓营帐前,掀开帐帘。周卓隐隐觉得耳后有风,顿时怒从心起,正要骂人,待看清来人,差点就跪了:“王、王……王爷!”您这是什么爱好! 慕容厉在看床角正用双手护住胸口的女人,白白嫩嫩、小小软软的一团。一双眼睛倒是生得好,又大又圆,看人的时候里面简直像是要溢出水来。 慕容厉注视着她,多年以前,那个人,是不是也这样惊惧、颤抖? 多年不愿触及的往事,突然撕开,伤口已化脓。他迎着那道凄哀的目光,说:“送到我帐中去。” 一天之内,换过太多个地方。香香缩在营帐一角的桌下,吓破胆的孩子,只知道发抖。旁边就是慕容厉的兵器,她却从未想过拿在手里。甚至连逃跑都不敢。 慕容厉慢慢走到她面前,问:“你很害怕?” 她额头全是汗,脸上泪痕闪亮,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那眼泪那样多,晋阳湖决堤一样。慕容厉挥袖,熄了烛火,上前抱住她。 她的身子是软的,完全没有半分力气的那种柔软。触摸到她细嫩肌肤上的伤痕,他的呼吸渐渐火热,低声问:“有多害怕?” 她不说话,喉头一声一声地哽咽。 慕容厉往死里折腾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久没有碰过女人了。身边的女人还睡着,睡梦中也是哭泣的。长发铺了一枕,乌黑发亮。他伸手,轻轻触碰她的发。 蓝釉…… 突然又想起这个名字,心里像是被刺了一刀。他慢慢咬紧牙根,强忍心痛。这么多年了,日日夜夜、月月年年,无论何时,这个名字都是他心上的伤口。 那年的白狼河,他许她王妃之位,她笑着应允,却在他大胜之后,纵身投入白狼河。 从此以后,伤口终身不癒,疼痛永远持续。 慕容厉穿好衣服,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那不是他的蓝釉。蓝釉爱笑,活泼。蓝釉从不流泪,即使是伤了、痛了,她也总是微笑着。 蓝釉胆子也大,她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她当然不是蓝釉,这世上再也没有蓝釉了。 他掀帘出去。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周卓已经带着兵士继续寻找屠何残部。韩续在清点战利品。慕容厉刚一出来,就有士兵端上净水。 这里离水源很近,但他不喜欢靠近白狼河。那是他的禁地。 士兵们都懂。 这里是大燕边境,和东胡相交。不知何时聚集了一波外族人,整日骚扰大燕百姓。今年闹得更厉害了,竟然屠杀边村,烧杀抢掠。 燕王震怒,将慕容厉这恶人听到也要抖三抖的恶魔派了过来。下令务必要将之驱赶殆尽。 慕容厉窝着火,这伙子流匪四处逃蹿出没,十分难以捕捉。他好不容易查到他们群居的部落村庄,铁蹄般辗过,不留一个活口。 四十几个部落村子,男丁全部被杀,老幼也早已逃出了伊庐山。 他意犹未尽,还在四处搜寻。 香香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昨夜的衣裳早已经被撕成碎布,鞋子逃跑时丢了一只,周卓扛她回来的时候,丢了另一只。她没法起床。她缩在被子里,一直也无人问津。 阳光从外面透进来,带着一丝丝自由与忐忑。她见衣架上挂着件黑色的袍子,拿来裹在身上。那明显不是为她准备的衣服,太宽大也太长了。 帐中实在是安静得可怕。她偷偷掀起帘帐,发现外面日头已偏西。肚子里咕咕地响,昨天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肚子都贴到了后背。 她想出去,试探性地迈出门口。面前站了个白净的男人,她认得他,韩续。昨天跟周卓说话的男人。 韩续递了个碟子过来,里面放着两张饼,一块烤肉。香香接过来,袍子太长,衣角拖到地上。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提住下摆。 韩续坐在旁边,看她吃饭。她惊恐不安地,咬一口又看看他。好像他随时会扑上去打她一顿一样。 韩续问:“他们经常打你?” 她迟疑,最后还是点点头。 韩续给她倒水:“以后,你就好好跟着王爷,这里不会有人打你。” 她大眼睛一闪一闪,眼看又要流泪:“周……说,会送我回家去。” 韩续微怔,然后笑:“你听懂我在说什么吗?他是大燕国的巽王慕容厉!任你哪家小姐,跟着他还能委屈了你?” 她微微咬牙,颤颤兢兢地坚持:“我……我想回家去……” 韩续还要再说话,突然看见她目光哆嗦地盯着自己背后,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跪:“王爷!” 慕容厉刚刚下马回营,手里还拿着马鞭。二话不说,一鞭子打他背上。韩续闷哼一声,身子一晃,又跪好。慕容厉问:“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韩续只觉得背上火辣辣地痛,低头道:“末将有罪,末将认罚!” 慕容厉喝道:“滚!” 他起身出去,听见慕容厉冰冷地说:“这里没有人会留你,出了伊庐山,就送你回家。” 香香早已抖成了一团,盯着他沾血的鞭子,说不出一句话。 慕容厉总在黑暗中亲近她,他的手上带着厚茧,是常年拉弓练武所致。每当烛火熄灭的时候,这双手总是会在她每一寸肌肤上游离。 开始他折腾得狠了,她就惨叫。他不耐烦了,伸手去扯她的舌头。指甲将嘴里划出了血,她就不敢叫了,再如何都只是忍着。 慕容厉总是喊一个名字——蓝釉。身下的人啜泣颤抖,他死死握住她的肩头,只是轻声喊:“蓝釉……”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会略略有些温柔,亲吻她的唇瓣或者额头。 第3节 郭田那样高大魁梧的汉子,也不禁红了眼眶:“傻话。先看看酱料,外面客人等着要。” 香香忙去灶边,揭了那大锅的锅盖,用筷子蘸了酱料,吹冷了伸小舌头去舔,尝尝味道。 然后突然想起前年于家被抢、着火之后,于庆和家人失散。失魂落魄地跑到豆腐坊来。郭田一边让他在豆腐坊住下,一边四处托人去寻于老爷子和于老太太。 那时候香香熬酱,他添柴火。火候差不多了,香香用筷子蘸了酱料给他。忘了吹冷,烫得他直吐舌头。 于家退婚的消息,很快就传扬开来。于家老太太到处找媒人为自己儿子物色媳妇儿。香香天天在豆腐坊帮忙,有了她,豆腐脑儿的味道又回来了。 街坊邻居早上都爱过来喝上一碗,有时候要点酱料,郭家人厚道,从来不计较这些。 这天早上,客人太多,郭田舀豆腐脑儿,郭陈氏放酱料。香香和郭阳跑腿送到客人桌上。正忙得不亦乐乎,门口有个人,站了半天犹豫着不进来。 香香儿看过去,认出是于庆。郭阳立刻上前,冷着脸子问:“你来干什么?” 香香把弟弟拉到身后:“做事去。”郭阳悻悻地瞪了于庆一眼。于庆跟香香从小订亲,这豆腐坊他常来。郭阳一直把他当亲哥哥也没两样。如今却是恨透了这个人。 于庆讪讪的,低着头也不看香香:“香香妹子,我……” 已经有不少客人看过来,香香说:“什么事?” 于庆将一封大红喜帖递到她手上:“我下个月初五就要成亲了,娘说……到时候,请郭叔叔、郭婶婶过去喝杯水酒。” 香香接过喜帖,点头说:“恭喜了,他们会去的。” 于庆期期艾艾,半天说:“香香妹子,我实在是……” 香香把帖子搁柜台上:“别说了,我知道的。” 于庆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她问:“还有什么事吗?要进来吃碗豆花吗?” 有客人在催,香香赶紧擦擦手,去帮忙。于庆想了想,进来找个位置坐下来。香香给他也端了一碗豆花,是个小碗。 他愣了一下,以前任何时候,他到豆腐坊,郭田或者郭陈氏都会给他用一个大碗,里面的酱料又多又足,他根本吃不完。 现在他第一次发觉,原来真正的一份豆花,是用的这种碗。 他吃了几口,香香不太忙了,才过去:“于庆哥哥还有别的事吗?” 于庆呐呐地说:“香香妹子,我……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嫁到我家……” 香香看了看柜台上的喜帖:“你不是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吗?” 于庆红了脸,说:“我……我跟我娘说,等徐家姑娘过门,就娶你作妾。好不好?” 香香还没有说话,郭田的声音就冷冷地传过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于家门第高,我郭家高攀不起。” 于庆闹了个大红脸,踌蹰了半天,觉得自己应该再努力一下:“叔叔,香香都已经、都已经……这样了,您还……有什么意思?” 临座不少客人都看过来,郭田涨红了脸,悖然大怒:“你给我滚!以后再敢踏进这里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于庆也恼了:“郭叔叔!香香的事也不是我不说就没人知道!那样大庭广众地,多少人看见了?你以为你还瞒得住?我喜欢她,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还愿意纳她为妾。这也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们对我……香香对我……我回报你们的恩情……” 郭田把香香拉到身后,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得于庆嘴角冒血:“混帐东西!这些多年我们对你好,是因为我们都瞎了眼!你马上给我滚!” 他身材高大,真发起火来,于庆还是有些害怕,赶紧就要往外走。香香突然说:“于庆哥哥!” 他赶紧捂着脸回头:“香香妹子。你要真有意思,你答应一声,我跟我娘去说。” 郭田怒喝:“香香!” 香香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豆花一碗两文钱,谢谢。” 于庆愣住,缓缓从腰间摸出两文钱,香香接过,说声:“好走。” 转身把钱放到柜台的钱盒子里,又去帮郭陈氏舀豆花。 郭陈氏听见外面的动静了,知道丈夫在,她没有出来。听见女儿进来,她赶紧擦了擦眼睛,最后转身,抱住了香香。豆花的热气蒸腾散开,她将女儿抱得那样紧。 香香回抱她,深深吸气:“娘,我没事。” 郭陈氏点点头,眼睛通红,却笑着:“先把这些送出去。等早市收了,咱们该做豆腐啦。” 香香答应一声,忙着将剩下的豆腐脑都端出去。 晚上,豆腐坊关门了。郭阳帮香香擦地板、收拾厨房。郭陈氏和郭田在泡黄豆。郭阳说:“姐,以后等我长大了,爹的豆腐坊给你。我去弄块地,种黄豆。你从我这儿拿黄豆作豆腐,把豆腐渣给我喂猪。我再用猪粪种黄豆。姐,郭家有男人,我们不靠别人。” 香香笑着点头,把做酱料时腌的肉塞到他嘴里。看他吃得香,转过头,泪如雨下。 身上的伤痕渐渐淡了,她有时候仍然会梦到慕容厉。 梦到那晚伊庐山的闪电和风雨。慕容厉一刀下去,屠何人的头直直地盯着她,滚落到她手里。慕容厉一身黑衣,半面是血,笔直地站在她面前。 或者梦到于庆给她买了头花,非常漂亮的鎏金发钗,她非常欢喜地过去接,结果他越过她,温柔地为另一个女人戴在头上。 或者梦到她走在大街上,忽然发现自己忘了穿衣服。所有的人都围拢过来,冲着她指指点点,她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但是当醒过来之后,她很快就会平静。都只是梦,只是梦罢了。那些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已经走了。 已经过去了。就像身上的伤痕,再狰狞,也会散尽淤血,恢复本身。 慕容厉回到晋阳城,他母后又提起为他纳妃的事。絮絮叨叨半天,他不爱听,转头回了自己府上。不多时燕王又将他召入宫去,仍是说这事儿。 慕容厉总算不敢掉头而去,站着听了一阵,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出了宫,回府倒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衣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绣纹,针脚细密,不似宫中绣女针法那样庄重华丽,却透着点小家碧玉的温和细腻。 来历他很快就想明白,除了伊庐山那个女人,谁敢乱缝他的衣服? 想着那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伊庐山那几夜。那皮肤是真的好,又白又嫩,像汁多皮薄的蜜桃,仿佛轻轻一捏就会往外冒甜水。突然就有那么点冲动。 他坐起来,有点暴躁地起身,也不睡了,出门找周卓和韩续,喝酒去。 ☆、第4章 惊见 第四章:惊见 香香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郭家豆腐店生意越来越好。媒婆们却再也不上门了。反倒是有些地痞流氓,时常围着香香说些混帐话。 郭田急了,拿刀追砍了几条街。但大家背着他,仍然各种污言秽语。郭田夫妇暗自着急,这样下去也不去。郭陈氏带着些金锞子去找媒婆,以前一向围着她转的媒婆们都有些支唔。发生了这样的事,又不想作妾,还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而这一天,却真有媒婆上了门,拉着郭陈氏低声说:“城西的马家,男主人三十二,想娶个继室。” 郭陈氏一听,就有些犹豫,媒婆赶紧说:“这马家也不差,是个殷实人家。男主人马敬山样貌还算端正,人也好。要说早些时候吧,香香这样的姑娘,也不是他能求得到的。这不现在……他听说了这个事儿,半点不介意。” 郭陈氏又把郭田拉到一边,说了这事。郭田想了一阵:“城西马敬山可有两个孩子啊,香香嫁过去……”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仍然是跟香香商量。香香低垂着头,轻声说:“但凭爹娘作主就是了。” 郭田还是不想为难女儿:“这么着,过两天爹把那马敬山叫到咱们店里喝酒,你隔帘看看。要是觉得可以呢,这事爹娘去张罗。要是不行,就直当没这桩事罢了。” 香香哪还有什么说的,点头应下。 那马敬山倒是个急性子,第二天就来了一趟郭家豆腐坊。三十二岁的男人,正值壮年,倒也是虎背熊腰,浓眉大眼的汉子。 他跟郭田喝了阵酒,言语倒也爽朗实诚:“郭老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家里有两个小孩,田产虽然不多,但好赖饿不了老婆。香香我是真喜欢,要搁以前,我这癞蛤蟆也不敢往这方面想。现在……无论什么事,终归不是香香的错。您若应承这事儿,我保证以后好好待她,绝不让她受丁点委屈。” 他将一副金镯子放在桌上:“你要愿意,这镯子我就先留下。算个信物。” 郭田起身,找个借口去了趟厨房,问香香:“你觉得人如何?” 香香红了脸,含羞带泪道:“爹爹作主便是,我……我没意见。” 郭田叹气,转而出来,对马敬山说:“镯子郭某不能收,还请马贤侄再请媒妁,前来正式下聘。” 马敬山知道这事算是成了,心里高兴溢于言表:“是是,在下唐突了。明日就请媒人上门下聘。” 眼见他急匆匆离开,郭田与郭陈氏对望一眼,老夫老妻,俱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无奈。 第二天,马敬山果然前来下聘。聘礼除了几样金首饰,还添了许多皮货。也还算是丰厚。因着人言可畏,郭田也担心再夜长梦多,很快就跟马敬山定好了成亲的日子。 马敬山对香香是越看越满意,隔三岔王地就过来送点衣服、吃食。有时候还帮着跑跑堂、卖卖豆腐。香香对身材高大的男人,下意识地恐惧,平时总避着他,两个人说不上几句话。 马敬山也不介意,一有空就往郭家豆腐坊跑。 慕容厉在晋阳城呆不住。他讨厌天天上朝,讨厌听一众文臣扯些狗屁政事。他三天两头称病不朝,燕王倒也知道他这性子,索性也懒得理他。他只有打仗的时候才兴奋。结果一刻没看好,他把他大哥慕容博打了一顿。六弟慕容肃过来拉,也挨了一脚。 要不是他三哥慕容谦拦着,慕容博怕是凶多吉少。 燕王大怒,命罚其俸,杖一百军棍。结果他被打了一百军棍,立刻精神百倍。换了件衣服就在大哥慕容博的宅子外一通遛达,吓得慕容博家都不敢回。 大儿子整天如同惊弓之鸟,燕王无奈,正好辽西山戎人缕缕作乱,匪患横行,索性便让他带右营五千军,前往辽西剿匪。慕容厉领命,入宫向燕王辞行。他父王挥挥手,像赶苍蝇。 怕他去辽西祸害苍生,命韩续、周卓、严青三人同往。 三人都是武夫,在晋阳早就呆得皮痒。闻言大喜,入宫谢恩。燕王倒是和蔼可亲:“他再不成器,也是孤的儿子。你们三人同去,若是他不小心犯了错,打死了人……孤不好斩他,但总算还能把你们叉出去顶罪……” 三人互相看看——我擦,要不我们反了吧? 第二天,慕容厉整军,带着五千人前往辽西剿匪。 州官长驱数十里前来迎接,慕容厉看也不看一眼,行辕也不住。周卓碰碰韩续,问:“王爷是不是不喜欢行辕?” 韩续赶上前几步,问慕容厉:“爷,听说令支县以海东青闻名,不如我们在令支县住下,也能去鸟市看看。” 慕容厉不说话,却嗯了一声。 周卓碰碰韩续,两个人挤眉弄眼。严青莫名其妙:“你俩干嘛呢?还不跟上看紧王爷。我们哥仨的脑袋都在他裤腰上别着呢。” 周卓一马鞭拍过去:“老子的头就不能选个好点的地方别着?!” 韩续笑笑:“严青,令支县的豆腐脑不错,我们去尝尝?” “嘎?”严青一脸茫然。 说话间,三个人来到了令支县城北的南巷。 下了马,就见郭陈氏正在收摊,见三个人一身戎装铁甲,也有些怕。勉强笑着问:“三位军爷,有事吗?” 韩续问:“你们家有个女儿叫香香?” 郭陈氏顿时心惊肉跳,脸色都变了:“不知小女犯了何事,三位军爷……” 韩续一看她表情,心中了然,说:“没事,随口问问。” 正值这时候,厨房出来个高大汉子,一边用抹布擦着手,一边问:“岳母大人,您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郭陈氏颤颤兢兢地说:“没,没事了。敬山你先回去吧。” 那汉子当然正是马敬山,眼看要关店门了,一些摆在外面的茶缸、桌凳什么的要搬回去。他就随便帮把手。韩续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他是谁?” 郭陈氏暗道不管是谁,许是知道香香成亲了也便没事了。便道:“回军爷的话,他就是香香的夫婿。” 第4节 韩续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什么?!” 郭陈氏更是吓了一大跳,韩续暗道这母女俩还真是像。心头却怒了——你还真敢嫁人! 但是人都嫁了,还能把人杀了,把店烧了? 算了,还是别告诉王爷了,万一他真的有那么点意思,我恐怕要心想事成。 三个人上马,周卓也怒了:“这他妈的,才几天?就嫁人了?!” 韩续也是心头不悦,沉声道:“还能怎的?嫁都嫁了!” 严青愣没听懂,周卓不甘心:“早知道当初不如给我算了。”那丫头粗衣布裙也是个美人啊!那皮肤……不愧是卖豆腐的。 韩续也不再说话,一起回到住处。 慕容厉不耐烦州官迎来送往那一套,直接把人都赶走了。这时候已经洗了澡,换了一套便装。韩续老老实实地陪着他逛了一趟鸟市,海东青倒是多,但极品少。毕竟燕王宫里啥也不缺。 慕容厉兴味索然地逛了一阵,败兴而归。韩续跟在后面,知道这没讨得王爷欢心。转头令侍候的下人去找州官讨海东青,又摸了摸鼻子。 唉,您还是忘了这茬吧,我的爷。 第二天一早,慕容厉看完地图,布置了剿匪路线。下人送了早饭上来,慕容厉只吃了两口。严青看看韩续,韩续一个劲儿向他使眼色——好好吃饭,别说话! 严青外号愣头青,专业技能哪壶不干拎哪壶。他立刻就福至心灵了:“韩续,昨天你不是说令支县的豆腐脑不错?我看王爷早饭也没吃几口,不如……” 韩续心里呻|吟一声,严、青,你的脑袋在脖子呆腻味了吗!! 慕容厉看他一眼:“你想吃豆腐脑?” 严青呆住,我、我……我不是听韩续说的吗?怎么这个不能提?慕容厉不笑的时候,怎么看都吓人。他慌了:“我、我、我……我其实也不是很想吃……” 慕容厉却起身:“带路。” 严青柔弱无助地看韩续,韩续期期艾艾、扭扭捏捏、拐弯抹角地找了个早点摊:“要不……就这儿?” 慕容厉盯着他看,他心里发毛——不要啊,您还非去那儿? 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往南巷走。 郭家豆腐坊,早上正是最忙的时候。一碗豆腐脑又嫩又香,又便宜。不少街坊邻居都喜欢到这儿吃早饭。 香香穿了青草色的布裙,腰上系着白色的围裙。那系带将腰身勒得盈盈不堪一握。头发梳着极寻常的发髻,却在鬓边用淡黄色的丝带扎了朵小花,十分随意,却衬得整个脸庞都生动起来。 不时有客人离开,她用抹布擦擦桌子,将新进来的客人让到座位上。 严青过去叫了四碗豆腐脑,香香用托盘端着送过来。到了桌前,她把四碗豆腐脑放下,抬头正想要说声慢用,一下子看见慕容厉的脸。 砰地一声,整个托盘剩下的豆腐脑,连同里面的调料、蒜水等等一起砸地上。 ☆、第5章 威逼 第五章:威逼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香香后退两步,看着那张只在恶梦里出现的面孔。然后她转身就跑。店里当然有后门,她惨白着脸,跟郭陈氏说:“娘,我累了,我先回家歇一会儿。” 郭陈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去吧,这里有人照应呢。” 香香刚出了店门,突然又站住。 不,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爹、娘和弟弟都在店里。自己不能走。她咬着牙,又转身回去。郭陈氏正要问,她已经出了厨房。 慕容厉那一桌,郭阳正在打扫地上的豆腐脑,一个劲儿给他们道歉。香香浑身都在发抖,两条腿像是踩在棉花上。但她还是走过去。等支走了郭阳,她才问小声道:“巽……巽王爷。” 慕容厉冷冰冰地盯着她,问:“你跑什么?” 香香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咬着唇轻轻说:“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下文,慕容厉慢慢吃掉碗里的豆腐脑,香香又要哭了。 周围的人开始意识到不对,郭田也看见了,过来问:“这位客官,是小女不小心。几位的豆腐脑我们请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把香香拉到身后,自己把地上收拾干净。慕容厉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香香看。这女人真是白,皮肤嫩得跟水一样。 韩续低着头,稀哩糊涂一通吃,然后抹抹嘴站起身:“爷,我们走吧?” 周卓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命了? 韩续悲苦地摇摇头,小声跟慕容厉说:“爷,她已经成亲了。” 慕容厉一怔,即而一拍桌子站起来。韩续简直是也要跟着香香一起抖,慕容厉一脚把他踹开,拂袖出了店门。 韩续、严青、周卓赶紧跟出去。严青觉得自己最无辜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厉突然转过头,沉声问:“谁娶了她?” 韩续脸上的汗唰地一声就流下来,迎着慕容厉的眼睛,他第一次答了个最大胆的答案:“不……不知道。” 慕容厉眼一瞪,他立刻说:“属下去问!” 慕容厉说:“问明白,省得杀错。” 韩续简直是要哭,进去了一趟,立刻就出来,长吁了一口气:“王爷,原来是属下打听错了,她还没嫁,没嫁。” 慕容厉转头走了,周卓直拉韩续的袖子:“你疯了?敢骗王爷!” 韩续低声说:“你听着,王爷看来是真还想要这个女人。我们要照实说,他肯定要杀人。那时候燕王可是会砍我们的脑袋!” 周卓怒目:“废话,我也知道。可是如果王爷要人,你还真献个有夫之妇给他?” 韩续想了想:“反正我们不说,王爷也不会知道。” 周卓愣了:“什么?” 韩续说:“王爷不就是要那个女人吗,弄给他算了。他那性子你不知道?他就是觉得这女人居然不肯跟他,觉得不解恨。又要面子不好说。这回到了这里,说什么也要弄来再玩玩。他总不会娶她,估计也就是玩个几天。” 周卓一想,连连摇头:“缺不缺德,人家都成亲了。” 韩续怒了:“缺德还是缺脑袋,你自己选!” 周卓不干:“这事我干不了,你自己去弄吧。” 反正我不下地狱,谁爱去谁去。 旁边严青瞪着眼睛,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人告诉他。 下午,香香找个空溜出来,在街角遇到正在等她的韩续。韩续开门见山:“王爷过来剿匪,跟他去几天。” 香香面色大变,一边后退一边摇头。韩续走近一步,沉着脸道:“我不想威胁你,但是即使你现在不答应,他也会找别人来办这事儿。不过那时候,来的人可能不像我这样讲理。” 香香眼泪一串一串地掉,韩续说:“他是燕王的儿子,大燕战功赫赫的名将。他要是杀人放火,就算燕王知道,你看他会不会拿自己的儿子给你的父母亲人抵命!” 香香脸色惨白,双唇颤抖,韩续问:“你想清楚,他手起刀落可是眼也不眨的。而且你是他的女人,竟然敢嫁人,本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不追究当然没事,若是追究起来,他不动手也自有官府依法查办!” 香香腿一软,韩续伸手扶住她:“想明白了,到令支驿馆来。今天晚上我就要见到人!” 香香想了很久,失魂落魄地回到店里,已经没有多少客人。郭陈氏问:“香香儿,去哪了?” 香香勉强收了泪,露出一个笑:“娘,巽王爷的人来找我,说是想要我跟着他们……指证上次入城的土匪。” 郭陈氏大吃一惊:“香香儿,你马上就要成亲了!这……再跟着一群当兵的跑出去,像什么话?” 郭田也听见了,这时候赶紧过来:“香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土匪刀剑无眼,你又不会骑马,这些当兵的能保护你?别去了,好孩子,咱们就当没这事儿,也就罢了。” 香香咬咬唇,笑着说:“爹爹,这些军爷从伊庐山把我送回来,我指认一下土匪,也是应该的。” 郭田心急如焚:“香香!敬山那边……” 香香忍着泪:“爹,马大哥那边……我可以退掉吗?我不喜欢他。” 对不起,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回来。郭田握着她的手,心痛难当:“香香,你是不是不愿嫁他,所以执意要出城指认土匪?” 香香低下头,一颗眼泪滚落:“不,爹爹,我只是不想那些土匪逍遥法外罢了。我……我一定要去。马大哥那边……我……” 郭田叹气:“孩子,你这一去……再回来……旁人不怎么会怎么看你。” 香香点头:“我知道。爹,我一定要去。” 郭田叹气,最后问:“什么时候走?” 香香垂着头:“一会儿就走。” 郭田生疑:“指认什么土匪需要大晚上过去?” 香香说:“过去……还要商量明日的行程。” 郭田牵着她:“爹和你一起去,好赖问问几时回来啊!” 香香要用力地咬紧牙,才能不哭:“不用了爹爹,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然后再不多说,径自去了驿馆。 韩续倒是真的在等她,见她来了,不由松了一口气。香香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垂着头,像是恐惧的鹌鹑。 韩续侧开身子:“王爷卧房在楼上,左手边最里面的一间。” 香香两腿条沉重得像是迈不动,韩续说:“最好显得心甘情愿一点。我敢保证他坏的一面你还没见过。” 香香慢慢地上楼,离那间房越来越近,她站在门口,却始终没有勇气推门。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过了很久,终于擦干眼泪,站起身,缓缓推开门。慕容厉不在,她松了口气,知道不能走,在桌前坐下。 驿馆明显特意休整过,房间的摆设也样样精致。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慕容厉推门进来。 香香慌忙站起来,慕容厉看到她,倒是一怔。随后将披风脱了,随手扔衣架上。香香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很久才小声说:“王爷。” 慕容厉大马金刀地坐下,喝了一口水才问:“你怎么来了?” 香香脸涨得通红:“我……我……韩将军说……” 语无伦次,慕容厉不耐烦了。他站在她面前,高山一样:“我就问你一句,你愿意不愿意侍候本王?” 香香抖个不停,那小模样太撩人,慕容厉把她抱到床上,恶狠狠地压上去。她推他,他的舌霸道地顶进去,纠缠得她喘不过气。 一通深吻。时间到,不愿意也晚了。 衣裳落地。 第6节 韩续默了,我们也害怕…… 韩续伸手搀她:“起来。”香香恐惧地拨开他的手,他叹了口气:“先回营地。” 韩续让人单独辟了个小帐给她住,香香一夜没睡。她没有带衣服过来,身上的湿衣也没法换。韩续仍找了慕容厉的衣服给她。 她模模糊糊,好不容易睡着了,外面隐隐响起喊杀声。她呆在帐子里,声音持续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很快平息。 香香探头出去,远远看见慕容厉大步入营,赶紧缩回身子。 第二天,营中在登记伤亡人数,打仗的事她也不懂。但军医在照看受伤的士兵,她也过去帮忙包扎什么的。 太过狰狞的伤口是不敢看的,小伤还可以处理。好在只是对付一些山匪,伤亡不大。也就□□个伤兵。 人与人之间的力量悬殊就是那样奇怪,以前城中百姓遇到土匪的时候,只觉得他们个个都是神力无穷,不可战胜一样。 但在这些精锐部队眼里,却只是一些不堪一击的三四流角色罢了。 韩续的手被她咬得不轻,过来找军医换药。人的牙齿最毒,这时候伤口已经成了深紫色。军医让香香帮他擦洗,香香又难过又害怕,韩续倒是说了声:“没事,赶紧弄好。”别让王爷看见还以为我真干了什么事呢!说起来也真是冤,妈的那个渣睡你,你不咬他,对老子,倒是亮出一口尖牙。 他抿抿唇,看见香香小白兔一样蹲在面前,惊恐不安地为自己清洗伤口。他有些好笑,但转头看见慕容厉的目光,就一点也不好笑了。 那双眸子里冷冰冰地,意思很明白——很恩爱哈? 韩续猛然收回手,说:“我自己来。” 妈的,别再为了你被他杖一百军棍就不好玩了。 前来袭营的土匪死了好些个,营中抓住了十几个活的,严青正在逼问其他山匪的下落。俘掳嘴严,半天仍不肯说,还吐了严青一脸唾沫。 慕容厉过来,淡淡地问:“你们老巢在哪里?” 这个土匪呸了一声,慕容厉随手取了根烧红的铁条,直接插|进他嘴里!滋地一声响,白烟腾起。他瞪大眼睛,连叫也没叫一声,一歪头,昏了过去。当时香香在旁边给伤兵包扎伤口,见状惊呼一声,一下子坐倒在地。 慕容厉看了她一眼,她抖得简直要昏倒。好在慕容厉没有理她,转头将铁条烧上,问第二个,仍是淡淡的语气:“你们老巢在哪里?” 第二个两股颤颤,不一会儿,一股水顺着双腿流下来,嘀嘀嗒嗒落在地上。慕容厉眉头微皱,不准备再问了,扬起铁条。他惨叫:“有、有上山的路……我带你们上去……” 他们去了很久,营中留有一些士兵护卫。香香有时候帮军医照顾伤兵。慕容厉不回来,她会轻松很多。 先回来的是韩续,抓了不少土匪,还押着许多寨子里的金银珠宝。几个女人自称是被抢来的,韩续没为难她们,给了些钱把人放了。 香香想说我也是被抢来的,没敢。 韩续登记完战利品,慕容厉也回来了。大家清点了一下伤亡,夜间倒是拿出酒肉,大吃大喝了一通,也算是聊慰辛苦。 慕容厉有些皱眉头——他的饭食又变成伙头兵的杰作了。哦对,那个女人他赏给韩续了。 妈的,韩续吃的是什么?! 他去到韩续的帐子里,韩续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爷,人……人、人在您营帐右手边的帐子里住着。”赶紧让开些,让他看见自己帐子里空空无人,你看,真不在我这儿,我也没碰! 慕容厉脸色铁青,一副要咬人的样子。韩续估摸着他不好意思就这样直接进去,忙说:“方才瞧见她煮了粥,王爷晚饭没吃好,要不要过去吃点?这煮饭还是女人拿手,那些个伙夫都该打屁股!” 说罢,也不管慕容厉的反应,头前带路。 香香确实是做了粥,用米慢慢熬,加了点绿豆。粥熬得久,非常浓稠。又腌了点萝卜丝,没有油腥。 慕容厉跟韩续进来的时候,她正准备吃饭。见到面无表情的慕容厉,顿时筷子都拿不住。韩续说:“把你的粥给王爷盛一碗。” 香香赶紧拿碗帮他盛粥,他倒是自顾自在桌边坐下来。韩续见状,自己也不进去,转头溜出了帐蓬。 慕容厉接过粥,问:“只有这个?”桌上只有一碟腌萝卜丝。 香香慌了:“我……还有盐蒜茄子,我再做点。”转身准备出营帐,慕容厉说:“罢了。” 她只好又站定,慕容厉瞪她一眼,她反应过来,忙坐下,吃饭。两个人也没什么话说,看她颤颤兢兢的,慕容厉怕是再开口她要昏倒了。 萝卜丝用白糖和盐腌得很脆,浇了醋,十分爽口。香香拿了点碟盐蒜茄子,味道偏咸,正好下饭。 慕容厉一边吃一边想,回去一定要把伙头兵宰了! 等他吃完饭,香香低头收碗。慕容厉坐着不动,没有走的意思。香香把碗收进食盒里,低眉顺眼,受气小媳妇一样。慕容厉有些稀奇,这种女人,怎么活着养到这么大的? 他把香香抱过来,让她坐到自己怀里。香香连呼吸都是哆哆嗦嗦的。慕容厉就是觉得抱着还不错,皮肤又嫩又白,身子本来不算娇小,但以他这样的体格,抱着就算是小巧玲珑了。 身子不算瘦,摸着很圆润。手感也好。 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不想故作好人。燕王一连生了六个儿子,就他最横。以前跟蓝釉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也不是没有其他女人。 蓝釉很懂事,知道巽王爷不会跟谁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太强求。有时候攻破敌国城池,遇到姿色好点的女人,也会弄来尝尝味。 他部下也多兵痞,他知道,但不怎么管。上梁不正下梁歪吧。他手下的军队,全是一线作战冲锋在最前面的精锐。百战沙场的老兵,活下来不容易。 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死在战场上。别人还能数着日子活,他们没法数。 所以平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久了,部下冲锋陷阵的时候悍不畏死,闲下来就有点流氓。 大燕百姓提到他们,情感复杂。前脚他们舍命救你全家,后脚又非礼你女儿。也不知道是该谢恩还是该仇恨。 督察院那拨人不知道参了多少次,但是慕容厉今年二十五岁,击退西靖大军三次,将东胡赶出燕境,逐到伊庐山之外,征服山戎人,大大小小十六战,战无不胜。身上刀伤枪伤二十几处,你把他拖出去斩了?! 他的那些部下,西靖来犯的时候,哪个不是拿身体肉墙去堵?死人堆里活出来的人,你把他们叉出去斩了? 所以人都说功不抵过,希望英雄如美玉,白璧不染瑕。但实际上,那不是英雄,是神! 当初墨阳城一战,燕王应允三日内派兵前来支援。要求慕容厉以两万人守墨阳城三日。慕容博领着援军,足足迟到了五天。慕容厉以两万之兵应付西靖十一万人攻城。 西城守将与敌私通,约定三更举火,洞开城门,纵西靖人入城。慕容厉无法抽身应付内敌。但若城破,西靖人必将长躯直入平度关。那个时候大燕整个西北之地必失。 慕容厉派自己的爱妾蓝釉前往西城,以犒军之名跟守城的四个将领饮宴喝酒。蓝釉不惜以自己的身子拖了一夜时间,他才等到敌人攻势稍弱,过来料理叛将。 一直守到第八日,城中守军战死过半,只剩了六千人。慕容博才领着援军姗姗来迟。 他许诺一定会娶蓝釉为巽王妃,蓝釉在他大胜西靖之后,投白狼河而去。他在白狼河搜寻两个月之久,分毫无获。 而慕容博迟到的原因,是因为途中一个村子发了瘟疫,死难甚众。他可怜百姓困苦,派军医前往救治,又命士兵采药。纵然拼尽全力,仍耽误了日子。 慕容厉揪住他,当场揍了他一个满脸开花。 慕容厉当然不会嚎啕痛哭,当然不会嘶声呼喊,他只是默默地在白狼河搜寻了两个月。然后离开,从此以后,不接近女人,也不再靠近白狼河。 痛,当然会痛。然而干不出满地打滚的事,就只能像每一次受伤,慢慢咬紧牙根,忍住。 ☆、第8章 屈从 第八章:屈从 怀里的香香抖得厉害,慕容厉托起她的下巴,让她面对着自己。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样害怕?他也纳闷,我又没打过她…… 哦,对了,上回淹过水。那还不是自己找的? 他突然又冷了脸色,香香看出来了,不由自主就想往后缩。他左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本想再尝尝味,闻见淡淡的蒜味。 料想自己嘴里也差不多,他松开她,自出去漱口。 香香松了一口气,也重新打水梳洗。她没带衣服,韩续给她找了慕容厉的衣服,本来太长,她自己改了改,倒也能穿了。 正收拾着,帐外面有士兵说:“郭姑娘,王爷让您收拾好了就回他帐子里。” 香香哦了一声,手上动作又慢了下来。他会把自己送给别人的,这次只是说说,下次……他可以把自己的女人送去犒军,上次韩续就说过。 心里又惊慌又恐惧,她呆呆地站着,好半天,有人掀开帐帘。 外面站着韩续,香香退后一步,见他手上被自己咬过的地方还包着纱布,又有些不知所措。韩续说:“去吧,磨蹭什么?顺着他些,他这次把你给我,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动他的东西。如果再有下次,只怕就不好说了。” 香香微微咬唇,韩续挑眉,她才小声应:“我这就去。” 韩续叹了口气,温和道:“香香,你真不明白吗?现在已经这样了,你再没有更好的去处。只要他肯纳你为妾,你父母会放心,跟着面上有光。你弟弟、姐姐能得到照应。他手里有你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一切。你的命在他眼里不值钱,只能苦乐随他,生死随他,荣辱也随他。” 香香垂着头,不说话。 慕容厉坐在案前,旁边一盏油灯。 他正埋头写着什么,见香香进来,遂搁了笔,将纸卷好。香香右手紧紧握着衣服一角,慕容厉说:“过来,服侍本王更衣。” 香香低着头走上去,笨拙地替他解衣带。他低头看她,身上是还是他自己的衣袍,改得倒是合身。头发间有桂花的香气,极清雅的,胜过任何脂粉的清新。 脸蛋也嫩,豆腐一样让人想咬上一口。他说:“抬头。” 香香闻言抬起头,慕容厉覆唇而上。她的唇瓣柔软丰盈,他细品了一阵,香香犹豫着,轻轻张开红唇。他的舌尖滑进去,触到里面温暖微甜的小舌头。 慕容厉一怔,她在……迎合他? 他注意她的神情,那张小脸眉头微蹙,目光仍然低垂,有些恐惧,却很柔顺。他放开她,让她慢慢为自己换上宽松的棉袍。香香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那是成年男子的身躯,伟岸精壮,肌肉鼓起、青筋隆结,却有伤痕交错。 那双小手又柔软又白嫩,轻轻地为他穿上睡袍。慕容厉终于问:“为什么要投湖?” 香香顿时又面色泛白:“我……”慕容厉第一次没有打断她,很耐心地等着听。她抖抖索索地说:“我……他们说……你会把我……” 慕容厉明白了,手下那群家伙聚到一起会有什么好话?想是说了什么浑话让她听见,他说:“不会。” 香香怔住,慕容厉挑眉看她——本王已说了不会,你还有什么问题? 香香心里倒真是安稳了一些,慕容厉低下头,重又同她吻到一起。她双手微微张合,最后小心翼翼地,触到他结实的腰身,犹疑着、慢慢握住他腰间长袍的衣料。他的身体滚烫如火。 那一晚帐子里的动静,扰得周卓、韩续、严青一夜没睡,最后排着队儿去湖边洗澡。 第二天,慕容厉晚起半个时辰。也没人敢入帐来请。 外头天光大亮,好在山匪已肃清,大军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慕容厉心情不错,着人将缴获的金银珠宝挑出一箱,让兵士来一场骑射较量。胜出者重重有赏。 令支县城外的大山成了现成的校场,士兵们策马拉弓,长戟往来,打得不亦乐乎。山林地势复杂,却让比试更加精彩。 慕容厉坐在正中央,看手下儿朗们身披铁甲、腰挎宝刀,你来我往,勇猛无双。他点点头,神情还算是满意。 香香出来的时候就见这群武夫疯了一样,跟自己人搏斗仍然是一副要命的架式。她只觉胆颤心惊,不敢多看,摘了些桂花,加上蜂蜜,给慕容厉泡了桂花蜂蜜茶。倒也不是刻意讨好,她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有事情做,多少总能消磨一点时间。 慕容厉喝着桂花蜂蜜茶,吃着栗子糕,暗叹,女人生来就是点缀这个世界的。如果男人是土,她们就是土壤里开出的花。生来拥有一种力量,能化腐朽为神奇。 当然了,蓝釉不会做这些。如果蓝釉在,这时候一定兴冲冲地冲上去,跟韩续他们打成一团了。 这样风和日朗的日子,可惜没有她。 旁边周卓拿了兵器,撸着袖子道:“王爷,活动活动筋骨?这波什么山匪,还没热够身就拿下了,不够味。” 慕容厉手一伸,有人递上兵器,他朗声道:“来!” 将士们呼声震天,直将这满山红翠皆作了男儿疆场。 香香在帮伤兵换药,转头见他堂堂一个王爷,跟士兵们战成一团。拉弓射箭、空手格斗,碎草横飞、沙石四溅、尘土漫天,哪还有什么贵贱尊卑? 她不由也微挑了嘴角,露了个笑。 第7节 大家在山下玩了大半天,直到把整箱珠宝都散了出去,慕容厉才下令:“回城。” 他仍旧骑马,香香当然跟他共乘一骑。他双手托着她的腰,轻轻一送就将她托到马上。后面活捉的山匪用笼子装着,放板车上,用马拉着一齐入城。 令支县的山匪为祸已久,百姓们闻听已经被剿除,夹道围观。慕容厉的马走在最前面,令支县城的街道两边站满了人。 香香一见,转头就埋入慕容厉怀里。百姓当然看见马上的她,看不见脸,诸人纷纷猜测。香香是死也不抬头了,慕容厉只觉得怀里温温软软的一团,被这样依偎着,很是受用,也不理她。 走到街中心,州官来接,慕容厉这才皱了眉头,懒得多说,示意他的外交发言人韩续上前接洽。 韩续知道自家爷的性子,赶紧上前将擒获的山匪交接给州官。州官还想让慕容厉说几句话,韩续微笑,妈的燕王让他说两句他都能尥蹶子。你让他说他就说?你是他爹啊?! 慕容厉带着香香回驿馆,自己还要出城查看军队的驻扎情况,五千人虽然不多,但是五千个流氓真要闹起乱子来也够收拾的。 香香很想回家看看,但是一则不敢跟他说,二则这时候回家……别人会怎么看? 她正想着,外面就有声音传来:“小人郭田,求见王爷或者几位将军。还请军爷通报一声。” 外面守门的是严青部下的人,闻言只是道:“王爷出去了,几位将军也还没回来。再说了,你什么人?我们王爷、将军,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香香几乎是飞奔出去,喊了一声:“爹!” 郭田看见她,也有些激动:“香香!”推开面前的军士就想进来。军士看了一眼香香,犹豫着说:“就站在这里说几句啊,不能进去,也不能带人离开。” 香香拉着郭田的手,眼泪又涌上来:“爹!”她吸吸鼻子,见郭田眼里满是担忧,不由又笑着说:“我没事,我很好呢。” 郭田见她衣裳虽然是兵士的,却十分干净整齐,也点点头。良久问:“王爷他……可有说如何安置你?” 香香低下头,许久说:“爹,你不必担心我。王爷他……会照顾我的。”也许,韩续说的是对的。她看见郭田鬓边掺杂的一丝白发,心疼地伸出手,轻轻触摸:“爹,不要担心我。” 郭田握住她的手,长叹一声:“你是爹的女儿啊,爹怎么能不担心?香香,别的事爹都不想问,爹就想告诉你,他这样的人家,不是咱们升斗小民能攀得上的。那巽王府再大,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如果王爷他只是……他只是一时心气,你答应爹,无论如何,你还回家来。” 香香的眼泪喷薄而出,抱着郭田哭喊:“爹!” 郭田眼睛也湿了,但还是说:“你娘也想来的,爹怕见不着人,让她更担心,就让她在家里等消息。孩子,你听爹的话,无论日后怎么样,咱们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回家来。你是爹娘身上掉下的肉,我们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还怕养一辈子不成?” 香香将头搁在他肩膀上,连连点头。郭田说:“王爷回来,你一定问清楚。如果不能派人送个信,爹明天还过来一趟。” 香香泪如泉涌:“嗯,爹你明天不要来了,我会让人去送信。” 郭田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两张银票:“这里有些钱,你先拿着。本来你出城的时候爹就打算送来……当时……”受了惊吓,一时昏头给忘了。 香香摇头,知道爹娘存些钱不容易,家里还有弟弟。郭田劝她:“你先拿着,该花的时候就花,若实在用不着,回家来再给你娘。爹娘还能饿着?” 香香只好将钱接了,郭田叹气:“爹先回去了。明儿个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人送个信,不然下午爹就过来看看。” 香香一点头,眼泪就一串一串地落。郭田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走了。 ☆、第9章 姐夫 第八章:姐夫 慕容厉晚上才回城,韩续后脚跟进来,守门的士兵就小声跟他汇报了下午郭田过来的事儿。韩续点点头,知道郭田关心女儿,凑到慕容厉身边,拐弯抹角地问:“王爷,过两天我们要回晋阳了。” 慕容厉看着他,意思很明白——你有何高见? 韩续勉强笑道:“郭香香,您看是带走还是……留下?” 慕容厉的反应是一愣——郭香香是谁?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问:“这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韩续哑了,慕容厉说:“你这么闲,出城,带着营中那些家伙拉练八十里。” 韩续泪流。 慕容厉回到房里,香香正在发呆。听见他的脚步声就站了起来。他开门进来,香香想了想,微微抿唇,上去帮他更衣。有下人送了水进来,见房中两个人的模样,不敢多看,提着桶倒进浴桶就赶紧出去,把门关上。 慕容厉似乎在等她说话,见她迟迟不开口,终于转身洗澡去了。 香香犹豫了一阵,听着屏风后面的水声,她缓缓走进去,只觉得脚有千斤重。 慕容厉正在擦背,见状倒是一愣。这是有什么事? 香香上前,白嫩的小手将粉状的澡豆调匀,轻轻为他涂抹。慕容厉通体舒泰,任由那双小手在身上揉揉搓搓。良久之后,香香小声说:“今天……我爹来过。” 慕容厉等她继续说下去,她看看他并没有不悦的意思,才小声问:“他……他想知道,我还回家去么?” 慕容厉问:“他想知道?你就不想知道?” 香香埋下头,又不说话了。慕容厉问:“你还想回家?” 香香微蹙了眉头,蒸腾热气之中,他的后背宽厚结实,她早就红了脸不敢多看。良久轻声说:“我……我听王爷的。” 回去之后又怎么办呢,爹娘还得继续忍受其他人的目光。自己也要三不四时听那些地痞混混的污言秽语。永远都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下生活。 慕容厉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过了一阵说:“既然你爹过来了,明天就回家看看吧。” 香香为他搓背的手微微一顿——什么意思? 慕容厉却没再多说,任由她搓着背,那双小手按得他十分舒坦,没过多久就趴在浴桶边上微微阖目,似乎睡着了。 第二天,韩续、周卓、严青早早就带着部下到了驿馆。慕容厉洗漱完毕,驿馆的下人正在准备早饭,他说:“走。” 一群军人早就是令出即行的,呼啦一声跟在他身后,就准备出门。慕容厉回头看了一眼呆呆的香香,香香会意,跟在他身后。 地方并不太远,没有骑马。但五六十个悬刀负箭、眉目带煞的军人这样一路跟在身后,确实是非常显眼。 香香垂着头,默默地跟在慕容厉身后,慕容厉行走如风,她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不多时,郭家豆腐坊就在眼前了,香香有点近乡情怯。慕容厉却径直走了进去。店里正是最忙的时候,人非常多。郭田一见来人就愣住,然后看见跟在慕容厉后面的香香。 他赶紧上前,就要施礼:“巽王爷。” 慕容厉没让他跪,眼见他要拜,就说了句:“免了。”然后一抬下巴,示意找个地方,我要坐! 这时候店里人满为患,也没有别的座位。郭田想想,将几个人迎到厨房,厨房有桌椅,虽然东西多点,却十分干净。 慕容厉在桌前坐下,郭陈氏和郭阳都愣了,这是……? 郭田让他们仍出去招呼客人,等人都走了,才轻声说:“王爷大驾光临……” 慕容厉打断:“客套话免了,我要纳你女儿为妾,你有什么条件?” “啊?”郭田愣住。 旁边的香香也是一愣,周卓看了一眼韩续,韩续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严青左右看看,一脸狐疑。 郭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突然跪下:“王爷,香香是小户人家的女儿,登不得巽王府那样的门第!请王爷收回成命。” 慕容厉目光寸寸凝结在他脸上,周卓和韩续都微微上前一步。周卓怒喝:“放肆!姓郭的!王爷好生跟你讲理,你还真敢蹬鼻子上脸!你不要命了!” 郭田俯低身子,磕了个头。慕容厉面无表情,良久问:“什么原因?” 郭田说:“王爷,高门贵宅不适合野花杂草。小人恳请王爷,将香香留在令支。如今香香……也是嫁不得人了。小人与拙荆愿意为奴为仆一生照管,如果王爷……王爷什么时候想起,要接人过去住几天,千里万里,小人也定将人送过去。定个日子再接回来便是。还请王爷开恩!” 慕容厉笑了:“我巽王府是有老虎还是豺狼?竟教你畏惧成这样?” 郭田连连磕头:“王爷……” 慕容厉不待他说下去,起身道:“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就罢了。人,本王带走了,就算个通房丫头吧,也省了麻烦。” 郭田脸色微变,慕容厉转身,当先走出去。郭田还要追出去,香香拦住他:“爹,我……我自愿跟他去的。其实……”她咬咬牙,微笑着说,“其实他对女儿很好,他只是脾气不太好。我……我也是一心想要跟着他的,我们……”她含着泪,坚定地说:“我们是情投意合,爹,你不要担心了。” 郭田握着她的手,坚毅的男人脸上滑下热泪一行:“香香,他早晚是要娶正妃的,那时候你怎么办呢?” 香香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心如刀割:“爹,我要出去了,晚了他要不高兴。我会过得很好的。” 郭田说不出话来,她转头跑出去,就见韩续和周卓还在门口。店里的人已经发现了情况怪异,全部都朝这里看。 韩续给香香一个眼色,香香上齿咬住下唇,良久追上慕容厉。深吸一口气,拉住他的手。慕容厉微微一怔,她低声,近乎哀求地说:“我爹……他不是有心的,他……他不知道王爷是怎样的人。”幸好他不知道,他若知道,更不肯了。 慕容厉被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攥住,走的就慢了。闻言倒是停下脚步,香香鼓足勇气,轻声求他:“王爷来都来了,吃过早饭再走,好吗?” 慕容厉冷哼,不屑。香香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这一跟去,肯定是回燕都晋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令支。她还没有跟母亲和弟弟、姐姐们说上一句话。 她泪光盈盈的:“王爷,您贵人雅量,别跟我爹计较。” 慕容厉终于还是没挣开她的手,她试探地牵着他往回走。他没拒绝。 周卓和韩续互相挑挑眉,使了个眼色。严青一脸目瞪口呆状,我擦,这个女人了不得啊! 慕容厉去而复返,表情不怎么好。一副随时要咬人的样子。 周卓、韩续和严青都看了老郭一眼,意思很明白——老郭,你的头结实吗? 慕容厉重新落座,周卓三人站在他身后。香香给父亲使了个眼色,自己亲自过去,舀了豆腐脑,给他调酱料。用的当然是郭家人自己的大碗。 慕容厉看着眼前的豆腐脑,还算满意——比他头次来用的碗大得多。那样一点,他们这种武人怎么吃得饱? 香香把筷子递给他,还递了个勺。他吃了一口,觉得味道还行,就不理一边的老郭了。 香香也不能让周卓等人干看着,给他们也都端了一碗,几个人埋头吃早饭。她终于有时间去找郭陈氏和郭阳。 一家人也不招呼客人了,聚在一起。香香知道时间有限,慕容厉行军习惯了,吃东西快得要命。她匆匆地说:“爹、娘,我跟他去晋阳了,只要一安顿下来,我就送信给你们。不要惹怒他,不要反对。” 郭田还要说话,香香说:“爹,一切我都明白的。” 郭田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什么。郭陈氏拉住香香,抹了一把眼睛,说:“娘去给你收拾,总不能两手空空地过去。” 香香点头,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应该是不能的…… 郭陈氏转身回家,郭阳拉着香香:“姐,他是谁?” 香香说:“他是巽王慕容厉。” 郭阳眼睛里都放着光:“哇哦!他就是慕容厉!听说他超厉害的!”香香离愁淡了些许,说:“不要胡说。” 郭阳哪里按捺得住:“姐,他以后就是我姐夫了?!” 香香顿时满面通红,随即喝道:“别胡说!” 郭阳蹦蹦跳跳地跑回厨房,慕容厉还吃着早饭,他站在旁边,偷眼看看,然后问:“你真的是巽王爷?” 慕容厉抬眼,见是个小孩。旁边韩续怕他咬人,赶紧说:“是郭姑娘的弟弟,叫郭阳。” 慕容厉点头:“我是。” 郭阳眼里简直要冒出星星:“真的是你!我居然能见到真的你!”慕容厉冷哼,你以前见的老子都是纸糊的吗?郭阳却欢天喜地地绕着慕容厉打量,“听说西靖人听见你的名字就后退了三十里,是不是真的?” 慕容厉不喜欢别人在他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儿跟他说话,微微皱眉。韩续已经说:“小子,闭嘴!” 郭阳狗似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良久说:“你要做我姐夫了吗?” “姐夫?”慕容厉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话,竟然破天荒没发怒,“嗯。算是吧。” 第8节 郭阳眼睛里的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姐夫,我能不能跟着你去打仗?” 慕容厉索性搁了筷子,问:“你想当兵?” 郭阳两只眼睛都写满了期待:“嗯!我想跟着你们一起杀西靖人!” 慕容厉看他几眼,说:“太小了,等你长大点。” 郭阳脸上简直开出了花:“多大?姐夫,我要长多大?” 慕容厉平举右手:“这么高吧。” 郭阳恨不得立刻就拔苗助长:“姐夫,等我长到这么高了,到哪里找你?” 慕容厉说:“晋阳。” 郭阳像模像样地跪下拜了一拜,兴高采烈,脸上表情是掩饰不住的快乐:“那就一言为定了,我可先跪过你了。你是我姐夫,你可不许骗我!” 慕容厉觉得有意思,说:“一言为定。” 小子,你觉得好玩?西靖人听见老子名字后撤三十里,是因为老子火攻建名城,整个建名十二万人死于大火。 你觉得好玩?希望多年以后,你真的站在城门口,看城中大火焚天,老幼呼喊奔逃的时候,仍然觉得快乐。 ☆、第10章 破茧 第十章:破茧 郭阳正在跪舔呢,郭田过来把他赶开。然后二话不说跪在慕容厉面前,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他决意要带走香香,当然还是作妾好过作通房丫头了。 郭田是个明白人,在慕容厉面前低一低头如果能换得女儿更好的生活,他哀求几句不算什么。 慕容厉也在看他,他磕了个头:“王爷……”想问您方才说的求娶香香作妾还算么,想了半天,还是不好开口。 香香进来,见爹爹这样跪着,顿时就泪光盈盈了。慕容厉也不觉得老丈人跪自己面前有什么不妥,他说:“现在是不是可以谈谈下聘的事了?” 郭田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到底还是愿意给女儿一个名份。顿时恭敬地说:“回王爷,纳……纳妾的规矩不多。小人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总算也不愁衣食。只盼……” 话未完,慕容厉不耐烦了:“本王纳妾,与你家富不富裕何干?” 郭田还要再说话,香香低声说:“纳妾并无约定成俗的礼制,王爷随意下聘,再以小轿过来接人就好。” 说完,也是红了脸。慕容厉点头:“本王奉命前来令支剿匪,军士俱在,不能久留。明日本王会遣人前来下聘,后日即迎进门。” 郭田闻言,还是有些感激的,磕头道:“谢王爷大恩。” 慕容厉起身欲走,香香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上。他看了香香一眼,说:“后日本王过来接人。” 香香知道这是允许她在家住两日,顿时眉目间俱带了些喜色:“谢王爷。” 巽王亲自到郭家豆腐坊,郭田可谓是出了名。店里所有的食客俱都私下议论这事儿,目光跟见了糖的苍蝇,一个劲儿地往香香身上盯。 郭阳还在缠着香香问东问西:“姐,你嫁给姐夫了,是不是就要住进巽王府去了?” 他小孩子,也不知道低声。只是兴高采烈地问。这话一出,周围食客哄地一声炸开了锅。就有熟识的街坊大声道:“老郭,巽王爷要娶你们家香香儿?”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声音冒了出来。有人打趣道:“怪不得先是随军出城,又要退掉马家的婚事,敢情是捡了高枝儿了。行啊老郭!咱们这小小的令支县,居然也飞出金凤凰了!” 郭田一张脸通红:“胡说什么,跟马家退婚那是无奈。” 对方倒也没有恶意,笑吟吟地道:“是啊,当时香香儿也是被这巽王爷给送回来的。啧啧,真是天赐的一段姻缘。” 一时间,各种贺喜。 消息传得快,没过一会儿,就有州官和府官上门,也都送了贺礼来,全都是直接给香香的。郭田这一辈子,虽然坦荡,但小民出生。几时又被这些州官、府官这样看重过? 顿时这磊落汉子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正手忙脚乱地迎了这些官老爷入店喝茶,就见韩续和周卓带了两个小兵,扛了一口木箱子过来。 大家顿时静下来,韩续跟周卓也没下过聘,两个武夫汉子懂什么?只是道:“郭先生,这是王爷给香香小姐的聘礼。” 郭田赶紧迎上去,大伙儿无不过来瞧个热闹。见状多少有些失望。王爷下聘,按理也不会太寒酸,没想到只送了一口箱子。 不过他出门在外,想来也是一切从简了。 郭田犹豫了一下,郭阳毕竟是小,好奇心重,伸手就去开那箱子。好家伙,那箱子竟然也没锁,盖子一掀就开了。 然后诸人就见里面整整一箱,实打实的金银珠宝。珍珠、祖母绿、美玉、红玛瑙,林林总总,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要是真换成银子,三五万两总是有的! 郭田也有些心颤了,这王爷,真是…… 香香却是知道的,他准是直接将剿匪所获的钱财搬了一箱出来…… 州官府官们围着箱子啧啧啧了一通,然后有人低声道:“这位王爷……”他怎么不看上我家女儿呢! 郭田应付了诸人一通,等到州官皆去了,令支县的县令又过来。郭陈氏收拾了香香的衣服到店里,就见里面人头涌动。 她吃了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几大步跑进去,见是许多陌生人正围着郭田。个个都十分客气,场面倒是非常融洽。 郭陈氏松了口气,找到跟郭阳呆在一起的香香。香香将迎娶的事情说了,她也露了些喜色,抱着女儿连连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好歹有个名份。虽然是妾,但是……但是那样的门第,还能指望什么不成。” 香香被自己母亲抱着,心也安稳了不少。郭田被众人簇拥着,多日来因为女儿的事而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母亲脸上也挂上了笑容,笼罩在郭家上头的阴云,突然散尽,露出了灿烂的阳光。 香香低下头,原来韩续说的真的是对的。他手里有她曾经想都想不到的一切,只要他稍微一点开恩,就能解决她、她爹娘的所有问题。 这样一箱珠宝,恐怕郭家人不吃不喝,一辈子也绝挣不到这个数。可他随随便便伸手一指,就抬将出来,纳一个妾。 旁人自当以为他对她宠爱看重,然而他真的宠爱他吗? 等到贺喜的人都散了,郭家豆腐坊才安静下来。今天家里当然没有做豆腐,郭田跟郭陈氏拉着香香在桌前坐下,好半天,郭陈氏才说:“后天就要嫁人了,以后你就是巽王爷的人了。不管以前如何,为人|妻子的责任必须尽到。” 香香点头,郭陈氏指点她相夫教子的事。香香低头听着,外面有鞭炮声响,有官兵在大声喊话——巽王爷后日纳妾,于长街摆流水宴,来者有份。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 及至下午,又有人上门。郭田开门,发现竟然是于庆。他身后还跟着于老太太,两个人见到郭田,都是满脸堆笑:“郭大哥,听说香香要出嫁了,我们送点东西过来。”于老太太最是会说话,一副慈祥模样,“香香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跟自己女儿也没什么区别。她要出嫁,这也是我于家的一点心意。” 郭田看见她们,本就是脸色一沉。听到这话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谢谢,但是不必了。我家香香儿出嫁,一应器具自有王爷准备,你拿回去吧。” 于老太太举着包裹的手停在半空,顿时有些尴尬。 郭田是很想不念旧恶的,但是对于伤害自己女儿的人,他无法原谅。 如果不是香香嫁给了这样的门第,他们怕香香记恨,岂会上门?! 于老太太知道郭田仍生气,只好笑着对香香道:“香香,昔日的事,是大娘对不住你。你是个好孩子,不要恨大娘。庆儿其实也不想这么做,但我们……再说了,如果不是庆儿及时放手,你也摊不上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郭田一听就火大了:“这么说来,香香还得谢谢你们了?” 于老太太知道说错了话,仍是堆起笑:“我是说这人的姻缘,本来就是命定的事儿。你这种贵人,天生便进不了小户人家的门。我们于家福薄。” 郭田哼了一声,香香只得道:“于大娘,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东西拿回去吧。” 于老太太见实在是没办法,人连门也没让进。只好讪讪转身,于庆看了香香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仍跟着母亲走了。 两人走出不多时,于老太太就怒了:“什么东西,真以为飞上枝头就是凤凰了?人家王爷什么大家闺秀、名门千金没见过?娶她也不过图个乐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于庆有些尴尬,喊了声:“娘……” 于老太太仍悻悻:“叫什么叫?木头似的,也不说上几句话。你没看见那些官老爷怎么恭维他们家?若她真在王爷耳边吹上两阵风,你还要不要脑袋了!” 于庆低着头,又回头看了一眼。本应是自家媳妇,自己的女人,从小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今突然嫁入了王府……哪怕是作妾,也是王爷的妾,还不是一般的闲王。那可是大燕手握重兵的巽王! 他就是惦起脚尖也休想看见她一粒灰尘了。 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离开,郭田和郭陈氏互相看了一眼,目光复杂。有担忧,有无奈,也有欣喜。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呢? 而且是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除了这个强大的男人,还有谁能拯救她,给予半生荣华,而免却闲言碎语呢? 都说福祸相依,这人世真真太过无常。 晚上,郭陈氏跟香香一起睡,刚刚睡下,外面有人敲门。却是香香的姐姐和姐夫回来了。还带着他们年仅两岁的儿子。 郭田他们赶紧又起来,其实香香回来这么些天,她姐姐郭蓉蓉一直没有回来过。倒也不是不关心,只是妹妹的名声这样……已经出嫁的姐姐,不能再受她影响了。 她想回来,她的婆婆、公公也是定然不允许的。只能是让丈夫捎了些东西过来看望。 如今听闻妹妹即将嫁入巽王府,她公公、婆婆开始还不信。后来听说州府的官老爷们都上门贺喜了,登时也是喜上眉梢,赶紧地就让儿子带着儿媳,连夜赶回家里。 香香见到姐姐,自然也是格外亲热。两个人到里屋说话,双手握住,郭蓉蓉的眼泪就掉下来:“香香,你怪不怪姐姐?你回来这些天,姐姐一直没能过来看你。我身为长姐,不能雪中送碳,竟然只能锦上添花。如果……如果你不是要嫁入王府,我真不知几时才能见着我的妹妹……” 香香心痛如绞,小时候爹娘要照顾豆腐坊,她和弟弟大多是姐姐照顾。长姐如母,姐姐的心她最明白不过。 她赶紧为姐姐擦眼泪:“姐姐,我已经没事了,你看,我现在很好。” 郭蓉蓉连连点头:“我妹妹是有福的,其实听闻你找到这样的归宿,我觉得我回不回来都行了。反正是放心了。” 郭香香抱住她,她又笑:“看看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把你逗哭了。”她从包袱里掏出几件衣裳,“对了,姐给你做了几件衣裳,前些天听说你回来就开始做了。你试试?” 香香接过衣裳,见是比姐姐身上衣裳都好了不少的料子,知道她肯定又攒下好料子给自己留着了,眼泪只是打转。 郭蓉蓉替她换上新衣裳,笑着说:“果然你穿着最好看。只是你以后到了王府,怕也穿不着这些衣裳了。” 郭香香悲从心来:“我穿的!我会穿的!” 姐妹俩抱在一起,笑着流泪。 母子三人同睡一张床,说了一夜的话。 天色渐渐亮了,晨曦入窗棂。郭香香跟姐姐正在互相梳头,就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周卓和韩续让小兵捧了凤冠霞帔过来。 这倒是韩续作主的,慕容厉那性子,哪想得到这些?他只是大手一挥:“需要准备些什么,你们看着办!” 三个人就给看着办了。反正是他的钱,花起来也不心疼,怎么气派怎么来。 那鲜红的嫁衣、晃眼的珠冠送到郭家,即便是郭田也觉得够了。这位王爷对自己的女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叹气,对郭陈氏道:“好好教女儿些贤良淑德的道理,日后进了王府,也要对得住王爷今儿个的一番心意。” 郭陈氏点点头,由着郭蓉蓉为香香试衣服。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她与郭田对望一些,好歹也有了些老怀大慰的意思。 待到成亲那一天,香香穿着一身华美的嫁衣,头戴珍珠凤冠,眼前尽是明珠垂帘。长街上一场流水宴,五千军士入城帮忙,所有民众见者有份。 每桌都是二两银子的标准,请了城中最有名的厨子,从头一天就开始做。宴席摆了足足一天,一乘小轿将香香从郭家抬出,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行至令支县驿馆。 整个令支县的人都知道,郭家豆腐坊郭田的女儿嫁给了巽王,一时人人称羡。 香香坐在轿子里,双手交握。眼前的珠帘随着小轿的节奏晃动,想到之前的一切,如一场大梦。 第10节 香香看出来了,轻声说:“王爷,我能在院子里弄个小厨房吗?”慕容厉转头看她——大厨房不能做吃的? 香香微微一笑,柔声说:“我……我想这里有些东西备着……”她红了脸,坚持说完,“王爷过来,也方便伺候。” 慕容厉说:“随你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嘛问我?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慕容厉命人把晚饭送到洗剑阁。香香很喜欢洗剑池,虽然没有名将们洗剑濯虚名的胸襟,却有浣花涤微尘的女儿心思。 她让人把桌案摆在洗剑池边,秋风微送,又烫了一壶酒。慕容厉以前不太爱在府里吃饭,一个人,没什么意思。下仆们只顾顺着他的意,也没人敢多管些什么。 现在有人陪着,倒也随意吃了几口,兴致仍不太高。 待收了碗筷,香香正准备伺候他梳洗,他说:“你先睡。” 香香只以为他还有事,答应一声,自己重新去收拾卧房。慕容厉看见了,说了声:“叫下人去做。” 香香啊了一声,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温暖的。这里是自己的家了,当然还是自己亲手布置得好。凡事都交给别人做的人,有什么乐趣? 慕容厉晚上没回来,两个小丫头被指派来伺候香香。丫头都小,正是活泼的时候。香香也觉得她们笑闹着,房间里便多了几分生气。 小丫头大的叫凝翠,有点丰满,性子也沉稳些。小的叫碧珠,略瘦,人也好动多言。 三个人一边铺着床,一边收拾管珏送来的日用物件。香香问:“王爷出府了?” 凝翠就说:“没有,王爷在府里,这时候应该歇在听风苑了。” 香香不免有些奇怪:“听风苑还有别的……侍妾吗?” 碧珠嘴跟放鞭炮一样:“没有,整个巽王府八年没有过夫人了,以前倒是有蓝釉夫人。她住在听风苑。蓝釉夫人没了以后,爷在王府,大多时候都住听风苑。” 她一口气说完,也不顾凝翠一直拉扯她的衣袖,给她使眼色。 香香喔了一声,她知道蓝釉,以前听韩续说过,后来慕容厉也曾唤起过许多次。人已经没了八年,而他依然愿意歇在她的院子里。 香香独眠房中,丫头们退下去之后,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夜色入窗棂,突然安静之后,有一种入骨孤独。 这是大燕国教晋阳城的夜晚,她在巽王府的第一个夜晚。她的故乡远在千里之外,所谓举目无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翻了个身,仍抑制不住惆怅。想家,想爹娘,想姐姐弟弟。眼看快要入冬了,爹娘、弟弟的冬衣不知道有没有准备…… 实在睡不着,睁开眼睛,入目的帷帐像是丝又像是缎,比丝厚重有垂感,又比缎柔韧细滑。 被子是精致的丝被,上面绣着仙鹤振翅的图样。枕头是三彩绘鱼鸟纹双狮座枕。鼻端缭绕着极幽暗的香气。这一切简直不像是真的。 像是入了画,让人害怕。 原来王府的夜是这样安静,没有人声犬吠,连露珠滴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香香模模糊糊睡了一会儿,外面天已泛起灰白。她爬起来,太早,丫头们都没有过来伺候。实在是没事可做,于是把卧房里的东西俱都又收捡了一遍。 她开门出来,洗剑池的水在晨光中变成了另一种色彩。外面白雾蒙蒙,庭院中只有一棵梧桐树,落叶扫过碎石路,其意潇潇。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叹了一口气。 好在过不多时,管珏已经带人过来,将右边的侧屋收拾好,做成小厨房。香香在旁边看着,本想告诉他们应该准备些什么,谁知道来的人比她想得周到得多。 到底有钱好办事,只用了半天时间,小灶已经砌好,烟囱什么的也都弄得差不多了。当然,暂时还不能用。 做完这些,香香央管珏买了些布料丝线。本也是绣绣花样打发时间,然而那些布料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香香看得眼晕,索性先拿了点做荷包、腰带等小物件练练手。 香香做得一手好女红,郭陈氏几乎从小就教她和郭蓉蓉。她聪明,学得也快,以前在家里,爹娘、弟弟的衣服,好些都是她亲手做的。 她绣着腰带,碧珠就打趣:“夫人这是绣给王爷的呀?” 香香低下眼,略略羞涩地一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凝翠倒是说:“这腰带若是缀上白玉,隔以东珠,倒是配王爷的衣裳。” 香香笑:“嗯,不过……”白玉和珍珠……她哪有? 凝翠似乎看透她的心思,立刻就笑:“不打紧,缺什么可以找大管家,从库里拿就是。” 香香感激地笑笑,两个丫头都看出她是个宽厚的人,在她面前倒是自在许多。 到下午时候,也许是换了地方不习惯,香香发现自己的月信来了。 慕容厉晚上过来的时候,她红着脸,吱吱唔唔地说:“王爷,我……我今晚……怕是不能侍候您……” 她吞吞吐吐,慕容厉皱眉,问:“原因?” 香香脸红得厉害,怕他发火,还是小声说:“我……月事来了。” 慕容厉一怔,说了声:“嗯。” 转头就出了她的屋子,几天没过来。 ☆、第13章 过程 第十三章:过程 慕容厉被召进宫里,这次不是惹了事。 燕王语重心长:“儿啊,听说你纳了个妾?” 慕容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燕王说:“那你也考虑纳个正妃吧。这么大年纪了,你几个哥哥孩子都会背《论语》了。” 慕容厉不言语,燕王又叹了口气:“去看看你母妃,她一直念着你。” 慕容厉这才去到后宫,他生母已逝,燕王所指的母妃,是指将他养大的舒妃。舒妃见到他回来,倒是高兴的。急忙就命人将水果、点心俱都取来。仍当他是小时候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慕容厉吃了两块点心,大哥慕容博就进来。兄弟俩相遇,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思。良久,还是慕容博上前:“老五,回来了?” 慕容厉当着舒妃的面,还是唔了一声,算是答应。 舒妃见两个儿子都在,欣慰之色溢于言情:“厉儿,听说你纳了个妾?怎么没有带到宫里让母妃瞧瞧?” 慕容厉哼了一声:“一个女人,有什么好瞧的?” 舒妃被他一堵,反正从小也习惯了,不以为意:“母妃盼了这些年,好不容易你终于肯成家,当然还是想看看。” 慕容厉三两口把点心咽下去,其实舒妃宫里的点心做得不好,太甜腻,他想。却仍说:“母妃要看看,哪天带过来让您看看便是了。” 舒妃点点头,这王宫上下,也就是舒妃和燕王能跟他有问有答。 旁边慕容博说:“父王向你提迎娶正妃的事了?” 慕容厉根本听而不闻,懒得理。舒妃说:“你太子哥哥上次也在说,其实傅御史家的女儿不错……那姑娘上回进宫时,本宫倒是见过一回。人长得好,品性也柔和……” 慕容厉又咽了一块点心,觉得自己完成任务了,说:“府中琐事颇多,改日再来看望母妃。” 起身就走,慕容博追上去。舒妃看着两个儿子的背影,只是摇头。 如今燕王已上了些年岁,太子慕容慎有王后撑腰,日渐开始理政。身为长子的慕容博处境已经越来越艰难。而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手握重兵,又是一个遭人嫉恨的靶子。他偏偏还迟迟不肯成家立业,与兄长也是势同水火。 这样两个孩子,真像两块石头压在胸口。 两个人走到彰华殿门口,慕容博说:“老五,母妃也是希望你好好成个家,这些年她一直非常关心你……” 话未完,慕容厉冰冷地说:“我本来有家的。” 慕容博打住,良久说:“老五,对不起。” 慕容厉抬脚往前走。道歉不能让她复生,也不能让我不痛,道歉没有用。 洗剑阁,管珏送来了好些食材。香香看得直咂舌。好些东西她根本没见过。好在管珏派了两个帮厨的丫头过来。 香香炖了蜜瓜螺肉鸡汤,秋天干燥,正好滋润一下。慕容厉进来的时候,汤刚刚炖好。香香给他盛了一盅,他喝着倒是正好。 香香见他喜欢,心下难免也多了两分喜悦。待汤喝罢,就上了几道菜。太过名贵的食材,香香也不会做。但是她的豆腐做得尤其拿手。 她做了个鱼香豆腐,自己特别调的酸甜酱料。金黄的豆腐块、橙色的胡萝卜丝,黑色的木耳丝,汁收得极好,上面浇了香浓的酱料。 慕容厉倒是胃口大开。 这只是开胃的小菜,他这样的人,没有大鱼大肉还是不行的。所以主菜是冰糖蹄髈、香酥鸡丁、红烧肉,米饭特地做了金衣五彩炒饭。 末了再加个爽口的红豆糕。 都是些农家常做的家常菜,山珍海味一个不见。慕容厉却是吃得香,男人火气旺,十月对他来说仍然算是余暑未过。酸甜口会十分开胃。 慕容厉是狗舌头,基本不挑食。但是在这里也能多吃一碗饭。 他吃饱了,香香会为他泡一壶柠檬蜜茶,消食去去油腻。 慕容厉自己都觉得在这里吃的东西太多了。就算是狗舌头,他也是愿意回到这里吃饭的。 晚上,他会有一段时间练武,香香便在门口长廊上坐下来,把灯柱都点亮。给他把水和汗巾都备好,然后把白天没有绣完的腰带拿出来,接着绣。 慕容厉转过头,就能看见她身边暖融融的光。 有时候他停下来,她便也会望过来。橘红色的光亮中,她起身帮他倒杯白开水,端过来,顺便帮他擦擦汗。慕容厉喝一口就皱眉:“没有酒?” 香香声音软柔:“喝点水吧,在外面已经喝得不少了。” 慕容厉莫名地就不想计较。算了,喝水就喝水吧。 他一般练武一个时辰,丫头们已经备好热水。香香服侍他沐浴,他使坏,浴盆里就同她胡来。外面两个丫头都等着,香香吓得脸色都变了。他毫不顾忌,硬是吃饱餍足才胡乱地将两人都洗洗,把她抱到床上。 外面凝翠和碧珠俱都低着头,红着脸一眼也敢看。慕容厉自己换了衣服,上得榻来,又是一番折腾。香香微蹙着眉头,却仍然温顺地迎合他。他的精力似乎无穷无尽,香香一夜死去活来好几回。 最后一动不想动,终于也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慕容厉起来的时候香香还睡得熟。床边的衣架上倒是挂着为他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慕容厉自己穿好,出门。 香香醒来的时候凝翠已经进来看过好几次。见她起身,忙过来搀扶。香香衣裳俱乱,肌肤上痕迹难以遮掩。凝翠捂着嘴,红着脸只是笑。 香香有气无力地任她扶到浴桶里,先洗了澡,长发也都洗好,长长地铺晾开来。慕容厉是骆驼胃,饿几天就吃几天的份儿回来屯着。 她躺进热水里,又睡了一会儿才问:“爷今儿个回来吗?” 碧珠说:“听大管家说燕王派他到右营操练士兵了,白日里估计是回不来的。” 香香点点头:“中午咱们做点吃的,你给他送过去。” 碧珠抿着小嘴儿笑得很有内涵:“还是夫人一心想着咱们王爷。” 香香脸色微红,又有点怅然:“我在这晋阳城举目无亲的,除了他又还能想着谁呢?” 凝翠见她情绪有些低落,怕碧珠再招她伤心,赶紧说:“要不了多久,等夫人怀上娃娃,也可以为我们王爷开枝散叶呢。” 香香顿时脸就成了大红布,碧珠笑首起哄:“就是就是,我看王爷这劲头,估计也快了。” 香香被她们羞得不行,只得转而说:“我想捎封书信回令支,你们能帮我送到驿馆一趟么?” 第12节 嬷嬷忍气吞声地劝:“银枝姑娘,巽王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人要真是有什么闪失,他回来还不是只能拿我们作奴婢的撒气?那时候大家都没活路,您这又是何必?” 一句“我们作奴婢的”,彻底惹恼了银枝。她从小被舒妃拿在身边,最恨别人提及她的出身。舒妃待她极好,她甚至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不是宫人的女儿,而是舒妃的女儿,跟公主又有什么区别? 燕王没有公主,倘若有,他那样的性子,不知会宠成什么样! 可天命为什么就这样安排?自己容貌身材、琴棋书画,哪一样比大家闺秀差?为什么我会是一个宫人的女儿?! 她刻意忽略自己的出身,呆在舒妃身边,整个彰文殿的人都要看她脸色。偶尔使使小性子,舒妃也是一笑,随她去了。 时间久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这时候骤然被人提及,哪有不恼的?一巴掌就过去。 那嬷嬷名叫灵秋,论年纪可是跟她娘差不多,突然挨了这一巴掌,也是又惊又怒。银枝怒喝:“娘娘说了,以后这个贱人的胎由我负责,出了事自有我担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嚼舌根子!” 一行人屋里说着话,却不料外面有人听见。原是王后的掌事宫女红荔,听见里面的人声,她不动声色,悄悄退出殿外。 回到王后宫中,便将这事禀告了王后。王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半天说:“有意思。”又想了一阵,问:“你说如果慕容厉回来,听闻他的爱妾在舒妃宫中一尸两命,会是什么反应?” 红荔低着头,说:“上次蓝釉的事,他同大殿下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若这个再这样……只怕非见血不可。” 王后轻轻抚过腕上玉环:“既然那位银枝姑娘这样体察本宫的心意,你就想个法子帮她一把吧。” 红荔微微俯身:“是。” 第二天,王后派人送了一碟梅花酥过来。宫人送来得很快,糕点还热着。香香这里已经很久不见热的饮食。天气渐渐寒冷,饮食放冷了更加难以入口。 如今这糕点送过来,她倒是拿了一个,只是到底胃口不好,吃了两口就搁在一旁了。 及至夜间,她腹痛恶心。开始银枝还不准两个嬷嬷去叫太医,后来她呼吸困难,整个人脸色都变了,银枝才怕了,放了两个嬷嬷出去。 一叫太医,便将舒妃惊动。 舒妃听闻偏殿的香夫人出了事,再顾不得什么仪容,披了件衣服就匆匆赶过来。两个嬷嬷跪在殿中,银枝也跪在旁边。 舒妃见太医神色凝重,只吓得六神无主,身边也没个人能商量事儿,连夜派人出宫去找慕容博。 太医诊了许久的脉,香香只是气息已经很弱,脸上全是冷汗,身体实在是瘦弱。 太医出了回禀,一句话直吓得舒妃脸色都变了:“舒妃娘娘,香夫人这是中了毒。而且这是乌头剧毒啊!” 舒妃身子都软了:“怎么会……这、这怎么可能?!” 银枝一听,也是面色大变。太医忙着开方子,彰文殿里乱作一团。 舒妃强行镇定心神,说:“马上救治,不要告诉香夫人。” 太医领旨,急着开方子煎药。舒妃将两个嬷嬷和银枝带到殿外,说:“我只问一次,怎么回事。你们想好再说话。” 两个嬷嬷犹豫着看着银枝一眼,银枝说:“娘娘,我……” 舒妃说:“你闭嘴!灵秋、语蕊,你们说!” 两个嬷嬷颤抖着半天不说话,仍是瞟眼看银枝。舒妃暴怒:“本宫的彰文殿,几时轮到一个宫人的女儿作主?!” 银枝脸色惨白,从小到大,舒妃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她。 灵秋嬷嬷终于说:“娘娘,自银枝姑娘奉命过来照顾香夫人,饭菜每每迟误。待送过来,俱都已经放凉,有时候甚至是倒在地上复又捡起来放进盘中,实在是……天气寒冷时甚至冻结成冰块。香夫人胃口本来就弱,眼看着身子重了,更是不进饮食。” 语蕊也赶紧说:“我跟灵秋几度劝说,那香夫人还小,本就是头胎,哪禁得住这样的?老奴跟灵秋用殿中碳火给香夫人稍微热热饭菜,银枝姑娘见了,反而扣着碳火不发,这样的天气,夫人怎么受得住?” 两个人争先恐后地说着这些日子银枝的作为,舒妃右手握紧,护甲戳进肉里:“谁下的毒?” 两位嬷嬷俱是摇头不知,银枝赶紧扯着她的裙角,哭道:“娘娘,我没有下毒!我没有下毒,不是我做的!” 舒妃站起身来,用脚拨开她的手:“厉儿看不上你,原是对的。一个女人的心肠怎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她转身进到殿里,香香已经服了药,这时候已经睡下。舒妃只觉得心惊肉跳,好半天才敢开口问:“怎么样?” 两个太医一个还在香香床前候着,另一个跪下,答:“回舒妃娘娘,香夫人所食不多,中毒不深。已无性命之忧。” 舒妃松了一口气,小声问:“孩子呢?” 太医磕了个头:“孩子暂时是保住了,只是夫人身子弱,又中了毒,以后……怕是不好说。再者胎儿在母体之中,毒性多少有些影响。只怕即使出生之后,也是体弱多病,不好将养……” 舒妃双手微微发抖,良久说:“不管怎么样,孩子一定要平安出生。” 旁边她的掌事宫女素茹说:“娘娘,依奴婢看,还是把人送回王府吧。王爷府中的管珏,最是细心不过,王爷平日也极为倚重他。由他派人照管,咱们再派嬷嬷照应。可能比在宫中,更好一些。” 舒妃冷汗还在一个劲往外冒,旁边倚月也劝:“娘娘,香夫人这身子已经弱成这样。奴婢方才去看,连腿上也没几两肉了。恕奴婢直言,王爷跟大殿下本就有嫌隙,实在是禁不得再来一次了。这要万一有个意外,那也是在巽王府出的意外。与您和大殿下,毕竟是没有多少关系啊。” 舒妃眼泪都要下来:“我当厉儿是我亲儿子!香香肚子里怀着的也是我的孙儿!我接她们母子过来,难道是为了讨厉儿欢心吗?!我只是不放心王府里没个主事的人照顾……” 素茹也只是劝:“娘娘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娘娘纯善,可这事毕竟是出在咱们彰文殿,王爷回来,只怕也只能问责于娘娘啊。何况这次有人下毒,娘娘心里约摸也有数。香夫人呆在宫里,实在是不安全。” 舒妃想了一阵,终于还是说:“再将养几日,等人能挪动了,再送回府里。你派人通知管珏一声,让他先准备着。” 诸人这才下去。 银枝跟两个嬷嬷还跪着,银枝哭得梨花带雨,听见里面说人和孩子都没事,又燃起一丝希望:“娘娘,我错了,她的孩子不是也还在吗?您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舒妃没有看她,对灵秋和语蕊说:“过两日,你们俩陪香夫人回巽王府。好生照料。待到孩子出生,若是母子平安,算你们将功抵过。若有任何闪失,本宫杀了你们给香夫人赔罪!” 两个人颤颤兢兢,连连应是。舒妃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银枝,淡淡地对素茹说:“找个人伢子卖出宫去,随便配个小厮什么的,嫁了吧。” 素茹应了一声,银枝一声惨呼:“娘娘!这么多年,您说您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原来竟是假的吗?看在我死去的娘的情份上,您原谅我这次,原谅我这次!!” 舒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当你是我女儿,而你竟险些害了我的孙儿!你就不曾替我想过,若是人真在我殿中出了意外,我如何向厉儿交待?厉儿会如何看我?! 你既然心系厉儿,他八年未娶妻室,好不容易如今有了点骨血,你怎就忍心这样对待他未出世的孩儿?! 我一想到我竟想过把你嫁给厉儿,我就胆寒。你还有脸提你母亲,只怕你母亲若在世,也没脸认你这个女儿。这世间纵有千金良方,治不好坏了的心肠。去吧,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 银枝还在哭喊,已有宫人过来拖了她出去。偏殿一时安静无声,舒妃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儿,听香香睡得熟,慢慢离开了。 ☆、第17章 生子 第十七章:生子 香香在彰文殿养了几天,每日里各种汤药,直将她当药罐子一样养着。灵秋和语蕊还在殿中侍候。舒妃几乎每天都过来,一陪就是老半天。 其实她不喜欢舒妃过来,对于这个“婆婆”,她一则是没话说,二则是紧张拘束。实在休息不好。 舒妃知道,但舒妃不敢不过来陪着。上次的事真的把她也吓坏了。如今想来仍是冷汗涔涔。 香香躺在床上的时候比较多,太医叮嘱少动弹。舒妃有时候过来正遇上她在睡觉,舒妃也不吵她,就安静地坐在房里,绣点花、打个络子什么的,打发一下时间。 香香也觉得歉疚,经常说:“奴婢已经没事了,娘娘不必担心。”燕王宫里的规矩,她是巽王的侍妾,对舒妃只能自称奴婢。 舒妃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担心,说到底,也是我自己疏忽。管不住自己宫里的人,竟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香香低着头,舒妃握了她的手,说:“孩子,母妃对不住你。不过你也知道,母妃是无心之失。厉儿那边……” 香香明白了,说:“王爷面前,不该提的事,奴婢不会提的。”毕竟她也是一片好意。 舒妃拍拍她的手背:“你倒是个好性子的,厉儿身边有人照顾,本宫也放心。” 这样过了半个月,太医觉得可以挪动了,舒妃终于把她送回王府。又着倚月过来叮嘱了管珏一通。一应用药习惯俱都由太医亲自列成单子,又派了惯常服侍香香的太医跟回王府,一并照料。 香香好不容易终于回了洗剑阁,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凝翠跟碧珠上前来搀扶,见她瘦成这样,不由心疼万分。香香也不想多说,只想睡一觉。 几个人扶着她回房睡觉,管珏又派了个两老妈子过来伺候。都是生养过几个孩子的,倒也经验丰富。 夜间,香香刚刚睡醒,凝翠先进来,扶着她坐起来:“夫人睡了好半天了,先把药喝了。” 香香一听说喝药就发怵,她这辈子加一块喝的药也不及最近这两个月的。她摇头,灵秋和语蕊都进来,哄着劝着,总算是把药给喝了。 然后摆上晚饭,香香喝了一肚子的药,哪还吃什么晚饭,草草捡了一口菜,再不肯吃了。 管珏见了那猫儿一样的胃口,也有些心惊胆颤。舒妃这样急慌慌地把人送回来,他就觉得不对劲。他那样机敏的人,当然想得到是不是人出了什么事。 如今一看,还真是棘手。他是个周到体帖的,想了想,急急派人去往令支县。 令支县的郭家,如今俨然已是今非昔比。豆腐坊扩了半条南巷的店面,郭家的祖宅,有人出两万两白银来买。 郭田当然不卖,一则是现在银钱够花,没有卖祖宅的道理。二则,他也有些不安。自己郭家世代以卖豆腐为生,突然一下成了令支县的新贵,难免有点脚步虚浮的感觉。 如今人人见他都是三分笑了,他倒是也和气,从不与人结怨,更不会仗势凌人。 前些日子晋阳城传来消息,说是香香被接近宫里养胎了,郭家更是红极一时。整个令支县,任他州官府官,谁的女儿有这等荣宠? 也就他老郭家一个罢了。 郭田闻听了,也有些面上增光。毕竟女儿如今是名符其实的贵人了。 没过多久,巽王府便派人来,说是香夫人不习惯宫中饮食,已经接回王府。还请郭夫人前往王府照料。 郭田和郭陈氏一听,俱都喜出望外。郭陈氏当即就简单收拾了东西,跟来人一起返回晋阳。 几天之后,香香正在洗剑池旁边晒太阳,就见院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渐渐清晰。香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轻声喊:“娘?!”是你吗?我没看错? 郭陈氏眼泪唰地一下子就流下来:“香香!” 香香几乎就要狂奔过去,凝翠和语蕊赶紧拉住她:“夫人,夫人!跑不得跑不得!” 郭陈氏几步上前,见女儿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眼泪如顷:“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 香香眼泪都顾不得擦,竟是与她抱头痛哭了一场:“娘!” 灵秋和语蕊互相看了一眼,就怕香香说起宫中的事儿。然香香是不会说这些的,爹娘本就担心她,这些事只会让他们更心痛,更担心。她知道。 她擦着眼泪,又笑着道:“我这是……太开心了。娘,我没想到你能过来!” 郭陈氏连连点头,女儿肚子大了,行走不方便。她把香香扶过去坐下,一路进来看到王府这般气派,心里早就连叫阿弥陀佛了。 这辈子郭家也不知烧了多少高香,能让女儿进到这样的富贵窝。 如今见香香落泪,也只道是乍见娘亲,忙说:“我儿怀着身子可要注意。你们大总管特地接了我过来照顾你。反倒招你这样伤心。” 香香拉着她的手,母女俩倒是促膝说了好一阵的话。郭陈氏见两边侍女和老妈子都立在一边侍候,开始也不习惯。毕竟是小户人家,哪见过这种威仪? 而巽王府里,管珏亲自调教的下人,那可是个个守礼的。更不要说灵秋、语蕊这种宫里的老人了。 一个院子里仅侍女就有十多个,粗使仆从更是不定数。郭陈氏看得心惊,却也越发为女儿高兴。 管珏每日让太医过来请脉,一应食材、补品流水一样往洗剑阁送。横竖这府里如今就这么一个主子,还怀着小的。哪敢不尽心侍候? 慕容厉打死前一个管家,可就在他眼面前呢。 郭陈氏被满目叫不出名字的珍贵食材晃得花了眼,再看院子里的布置,无一不是可着自己女儿的心意。哪还有什么话说? 只当香香是掉进米缸的老鼠,这辈子也都是享不完的福了。 香香在她眼前从不说那些不如意的事,母亲在身边,她心情确实是好了许多。 第13节 平素总是没胃口,如此为了不让母亲担心,饶是没胃口,也得勉强吃些。 到底平日有人开解,慢慢地身子也就好了些。待到月份渐大,又给慕容厉去了一封信,捎了不少衣物。 慕容厉当时正在领着将作监的工匠满地勘察地形呢,修长城不是随口说说的,万一到时候地基不稳,要改道,又是一项大工程。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午在哪里,信使的信如何收得到?也就搁置在玉喉关了。 好在郭陈氏无微不至地照应着,不时陪着香香经常在王府中走动,倒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这王府的气派,郭陈氏也算是涨了见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有烟柳画桥倚卧碧波。柳树下有石凳,丫头垫上锦垫,郭陈氏扶她坐下。 斜阳上柳梢,郭陈氏感慨万千:“当初怎么想得到,我儿竟有这样的福气。”她摸摸香香的肚子,“我外孙儿更是有福的,一出生就是公子王孙。” 香香也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腹中孩儿似有知觉,轻轻动了动。母女俩顿时又欣喜万分地逗弄。 到七月头上,香香只觉得肚子痛。管珏倒是早有准备,产婆早已备好,就宿在府中。 一府上下都忙得团团转,宫中得知了,也派了人过来。慕容博也让自己的正妃过来守着。郭陈氏一会听说这是大殿下的正妃,一会儿听说那是王后娘娘的掌事宫女,一会儿又听说这是舒妃娘娘的贴身宫婢,一时只觉得满室贵人。 也不知自己女儿乃一个妾室,如何就用劳动这么多贵人前来。 偏偏香香有点难产,孩子生了一天一夜也没下来。 管珏吓得不得了,太医也请在院子外面,跟产婆商量怎么用药。香香叫得撕心裂肺,郭陈氏再也顾不得了,冲进产房,牵了她的手,一个劲儿跟她说话:“孩子,忍忍,再忍忍啊。你一定要坚持住,以前娘生你们三个,也疼啊。娘不也坚持下来了吗?你看你们三个,现在多好啊……” 香香嘴里咬着衔木,两次昏迷。太医用药强行唤醒,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只听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王府。整个府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是个女婴,郭陈氏抱着孩子到外殿,一堆人涌上来看。那是个皱皱巴巴的婴儿,正咧着嘴大哭。大家都围着恭喜,纷纷说着怎么怎么像慕容厉。 郭陈氏暗说若这个样子像巽王爷,我女儿真要哭死了。想想又笑,看着外孙女,又越看越爱,直亲那红红的小脸蛋。 孩子顺利生产,母子平安。各宫人也都回去报喜了。 香香一直睡到晚上,睁开眼睛,就看见郭陈氏抱着孩子坐在她床边。她没有一点力气,却虚弱地笑笑。真好,娘和孩子都在身边,真好。 郭陈氏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她:“来,抱抱。” 香香伸出双手,把孩子接过来。那样软软暖暖的一团呵,睡得那样安静,偶尔还咂巴一下嘴,直教人心都要化成水了。 郭陈氏说:“如今我儿也是当母亲的人了,娘高兴。”她伸出手,把香香和孩子都搂在怀里:“娘真高兴。你有这样的归宿,我和你爹也都放心了。” 香香眼眶微热:“你们本来就不用担心我。娘,我很好,只是很想你们。” 郭陈氏连连点头,说:“你自己过好就行,家里好着呢。以前那样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都知道你是王爷的人,谁还会为难咱们家不成?” 香香点头,郭陈氏说:“你如今也生产了,娘要先回去了。毕竟……娘在王府呆得太久,还是不好。”毕竟只是个妾,有娘亲陪着生产,已经是开了天恩了。再呆下去,难免有些不合规矩了。 香香抱着孩子,只是点头。人长大了,就会有各自的家,离开曾经朝夕相伴、相濡以沫的家人。 不是不回家,只是回了另一个家。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第二天,天亮了,香香睁开眼睛。面前只有凝翠和碧珠。郭陈氏天色刚亮就离开了,没有跟香香道别。 她回她的家去了,家里有她的儿子,她的丈夫。姐姐也回了自己的家,一样有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多么残忍,当初让我们茁壮成长的人,为什么从未告诉过我们,成长只是一场分离的过程。 ☆、第18章 好戏 第十八章:好戏 香香不满十七岁,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女儿没有起名字,舒妃也说等慕容厉回来自己给孩子起名。 孩子多病,香香身体也不大好。总归还是怀孕前几个月亏了身子,一时半会补不回来。但是小孩确实是种奇怪的生物,香香觉得慕容厉走后的孤寂又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洗剑阁两个乳母、四个丫头,一天到晚尽围着孩子转了。衣裳小褂不知道做了多少。 而慕容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盛夏。女儿刚好两个月。这还是燕王觉得他应该回来看看孩子,至少把名字给取了,这才派六皇子慕容肃过去替的他。 慕容厉回到府里,问管珏:“夫人呢?” 管珏见他回来,本就是满脸喜色:“夫人在洗剑阁,带孩子呢。” “带孩子?!”慕容厉一愣,什么孩子? 管珏小心翼翼地看他:“香夫人已经生了。” 慕容厉难得困惑了一下:“什么时候怀上的?” 管珏也愣了:“去年,夫人送信报过喜,爷没收到信?”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洗剑阁,慕容厉含糊道:“收到了,当然收到了。”然后走进去,问:“小世子在哪里?” 里间香香正跟孩子逗着玩,引着孩子抓她手上的缨络,闻言一怔。旁边凝翠、碧珠已经跪在地上,凝翠小声说:“王爷,夫人生的是小郡主。” 室中一瞬沉默,香香突然明白,他不是懒得回信。他根本就没有看过她寄的家信。也许对他而言,妾室不过只是一个妾室,算不得什么家人吧。她寄的信,又算什么家信? 若是早知如此,何必巴巴地每个月托人带信过去?倒显得太可笑了些。 她微微吸气,扬起一个微笑,将孩子递过去,想让他抱一抱。 慕容厉探头过来,看了几眼,只觉得——这是我的孩子?没感觉。真是我的孩子? 又看了两眼,说:“我先入宫。” 回来得有些急,还没来得及进宫面见燕王。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了洗剑阁,马不停蹄地直接入宫。香香伸出去的双手慢慢缩回来,仍旧把孩子拥在怀中。 脸上的表情没收好,旁边凝翠轻声说:“王爷就是这样的性子,夫人不必介意。” 香香点头,当然不必介意。就算介意,又能如何呢? 孩子咿咿呜呜,到了要吃奶的时候了,乳母过来抱下去。 慕容厉进宫,先是见了燕王,燕王倒是问:“见过你女儿了?” 慕容厉点头,看了一眼,嗯,那真的是我女儿?怎么就觉得这么突然…… 燕王说:“还没取名字,你自己想个名字。孩子的名字还是认真点取吧。”喛,孤总觉得当初给你取名字就没取好,叫什么厉啊……封王的时候好不容易认真想了一个巽字,愣也没给扭过来。 慕容厉嗯了一声,燕王还是有点不放心,问:“儿啊,你打算给女儿取个啥名啊?” 慕容厉苦恼,这不是他的强项啊。他说:“叫慕容桀怎么样?” 燕王问清了哪个字,只觉得太阳穴一鼓一胀地痛,女孩叫慕容桀,你倒是不怕你女人再抱着孩子跳白狼河啊?他叹了口气,提示一下:“儿啊,你不觉得叫慕容萱比较好吗?毕竟是个女孩啊。” 慕容厉说:“那就叫慕容萱好了。”你都取好了,问我干嘛? 燕王点头,六个儿子里,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个。慕容厉军功卓著,是六个皇子里第一个封王的。偏偏也是六个儿子里最会闯祸的。 他说:“有空带孩子入宫来,你母妃天天记挂着。” 慕容厉不耐烦了,也不应声了。我的女儿,我自己看就好了,抱来抱去有意思? 燕王觉得自己这个燕王作得真是没尊严啊。他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滚吧滚吧。”叫你来就是怕你给我孙女胡乱起名儿。 慕容厉抬脚要走,看见燕王冠冕之下,露出一截灰白色的长发。他一愣,只觉得胸中烦闷,转头出了德政殿。 转头又去彰文殿,舒妃见他回来,倒是十分高兴。母子俩在殿中闲话。 “一去边关好几个月,你瘦了。”舒妃十分心疼,慕容厉倒是无所谓的模样,他在外头的日子,比在晋阳城多得多。 舒妃拿出一碟桃花稣,封得极好,但是已经长毛。慕容厉不懂:“什么意思?” 舒妃说:“你走之后,香香那孩子有了身孕。母妃把她接到宫中,原意也是多个人照顾。”慕容厉挑眉——然后? 舒妃将那盒桃稣替到他面前:“王后娘娘派人送了这盒桃稣,差点要了香香母女的性命。母妃……没有照顾好她们母女。” 她眼泪流下来,慕容厉看了眼盒子里的桃稣,舒妃一脸心有余悸,说:“宫里已经太平了这些年,太子也已经开始理政,母妃不想再生事端。况且香香与孩子也总算都保住了,便瞒下了这事,没有告诉陛下。” 慕容厉起身,说了句:“不过是个妾,也值当王后娘娘费这样的心思?” 冷笑一声,出彰文殿而去。 舒妃起身,追出几步,停在宫门口。倚月轻声说:“娘娘,王爷已经走了。” 舒妃叹了一口气,问:“倚月,你说厉儿知道了这事儿,还会偏向太子吗?” 倚月犹豫,然后说:“娘娘,王爷毕竟是您亲手养大的。这些年您对王爷不薄,王爷不是忘本的人。” 舒妃摇头:“人都是这样,没有人对他坏,他就不知道谁对他好。”我是视厉儿为亲生儿子,但也只能是视为,毕竟他不是。 她派银枝伺候香香,当然有目的。若银枝能接近香香,再入巽王府。哪怕是当个侧妃甚至侍妾,至少慕容厉的动向她能心中有数。且无论如何,有个自己人在他枕边吹着风,总还是安心一些。 但是银枝太蠢,她发现这个丫头实在扶不上墙,当然就只有舍弃。想来想去,不若顺水推舟,给王后一个机会。 王后送出的桃花稣,乃是交到灵秋手里。王后就那么蠢,直接在桃花稣里下毒?不过先来探探风,看看彰文殿对香香的饮食是不是真的不在意罢了。 但是如果灵秋将乌头剧毒隔水一蒸,让毒气缓缓渗进糕点里…… 而事后,舒妃就在香香卧室外惩治了从小一手养大的银枝,银枝如此哭嚎,香香不可能听不见。她必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认定自己绝无害她之意…… 当然了,孩子最好还是保住。厉儿过了八年,好不容易有这点骨血,若真的没保住,还是很遗撼的。 回到巽王府,慕容厉将管珏叫过来。摒退诸人,二话不说赏了一记耳光。管珏站着不敢动,他问:“本王不在,让你主事。你就这样管事?我府中的人,谁来都可以接走?!” 管珏低着头:“属下知罪。可……陛下御旨,属下……” 慕容厉又是一记耳光,说:“他要接走我的人,就让他直接将圣旨送到平度关,交给我!” 管珏跪下:“属下办事不力,愿领责罚!” 慕容厉也不让他起身,直接去了洗剑阁。 这时候倒是想起孩子了,他对乳母道:“孩子抱过来。” 乳母王氏赶紧抱了孩子过来,慕容厉左右看了一阵,还是很满意的。这时候才醒过味来,原来我真的有女儿了! 那东西实在是太小,好像五指一捏就会碎一样。他没有抱,只是伸出手,轻轻按按她的脸蛋。孩子睁开黑幽幽的眼睛,咿咿唔唔,不知道在说什么。 香香把他换下来的衣服交给侍女,又给他端了奶羹。慕容厉又逗了一阵女儿,才想起来:“以后她叫慕容萱。” 香香嗯了一声,见他还是不肯抱孩子,低下头不说话。乳母见自己在,人家两个人有话不好说,忙施礼把孩子抱下去。 乳母一走,房间里顿时就只剩下慕容厉和香香了。慕容厉招手,示意香香过来。香香走到他面前,几个月没见,他黑了一些,身体却更加健硕。 香香其实也想跟他说几句话,离开这几个月,她对他一无所知。但是仔细想想,她发觉自己对慕容厉知道得本来就不多。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叙家常,他离开了八个月,感觉生疏了许多。慕容厉将她搂在怀里,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上去。香香闭上眼睛,不再去想说辞了。 也许他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嘘寒问暖吧?他带回一个女人,只是解决身体的需要。 而这就是……妾存在的意义。 第14节 他的舌尖带着侵略性地在唇齿之间游走,香香有些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微微后仰。他伸手将她抱起来,压在花梨木的桌案上。高大健壮的成年男子身躯就那么压下来,香香有些喘不过气。 慕容厉只是觉得,这女人怎么突然瘦了这么多?抱在怀里都硌手了。 他素了八个月,当然是一番狂风骤雨,香香微蹙着眉头,知道他的性子,勉力承受。待他云收雨歇,方才伺候着他沐浴更衣。 慕容厉躺在床上,却见她又准备出去,终于问了句:“去哪?” 香香忙说:“孩子夜里总睡不好,我想过去看看。” 慕容厉说:“不是有乳母吗?你若嫌她们不会照料,换个合意的便是。” 香香犹豫,低声说:“不,她们已经很好。只是……”作娘的,当然还是看一眼放心。 慕容厉挥了挥手,示意要去就去吧。 香香来到女儿房里,小萱萱还没睡。乳母已经抱着哄了好一阵,但孩子毕竟是胎里没养好,身子弱,爱夜哭。这时候倒是没哭,只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香香自己接过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孩子到了她怀里,倒似乎是安心了些,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已经酣然睡去。 乳母轻声说:“王爷外出数月,难得今儿个回来。香夫人还是去陪着吧。这儿有奴婢在,不用担心。” 香香点点头,把孩子放到床上。乳母拿了小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打着扇。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孩子是睡熟了,香香这才回到房里。 慕容厉躺在床上,也是已经入梦。香香在他身侧轻手轻脚地躺下。慕容厉没有睁开眼睛,香香凑近了看他,只见他眉宇宽阔、鼻梁高挺,即使不言不动的时候,仍透出慕容氏独有的桀骜与贵气。 虽然她不是他的妻子,然他却是她的丈夫。不由地又想到他方才近乎贪婪的索欢,她红了脸,将头微微靠近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才觉得疲倦侵袭而来。 等到她呼吸渐沉,真的进入了梦乡,慕容厉才睁开眼睛。他本就是武人出身,若是连她进来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太危险了。身边的女人身上有一种栀子花的香味,应该是又做了什么香露吧? 他抬手轻轻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多么神奇,这个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第二天一早,慕容厉刚刚起床,香香正在伺候他洗漱,外面就有仆人来报——他三哥慕容谦过来了。 慕容厉整衣出去,慕容谦见到他倒有几分亲热:“老五,你倒是出息了,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女儿都有了!” 说话间伸出手想要拍拍慕容厉的肩,慕容厉侧身避开。慕容谦习惯了,也不觉得尴尬:“侄女呢!快抱出来让我看看。” 慕容厉挥挥手,乳母抱了小萱萱出来,慕容谦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倒是爱不释手的样子。 慕容厉不耐烦了:“有事?”大清早过来,总不会是为了看我女儿吧! 慕容谦这才说:“周太尉让我们去太尉府一趟,西靖最近频频调兵,恐有异动。太尉的意思,想换两个心腹将领过去。我们先商量,明日朝堂之上,父王可能会问及人选。大家也都好心里有个数。” 慕容厉眉头微皱,当即跟他出门:“西靖建名城一战之后,近一年已经没有异动。谁传回的军报,频频调兵,是如何调兵?有囤积粮草的举动么?”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等到了太尉府,慕容谦这才发现手里还抱着孩子,忙把小萱萱递还给慕容厉。 慕容厉抱着怀里,只觉得那么小一团,随时会化了一样。好在周太尉府上有奶娘,自行抱了下去。 周太尉全名周抑,是周卓的爹。故而对慕容厉还是非常客气——看在老夫一把年纪对你如此低声下气的份儿上,战场若有危险,你总不好意思让我儿子去吧? 他赶紧将人请进了书房,几个人一商量就是一天。 夜里,慕容厉回到巽王府,见香香等在府门口,颇有些奇怪。平日里香香很少出洗剑阁。他上前,问:“什么事?” 香香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脸色微微发白:“王爷……”慕容厉挑眉,她声音都发抖了,“萱萱呢?” “……”慕容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太尉府走! 妈的,孩子给忘那儿了!! ☆、第19章 风波 第十九章:风波 “备马!”慕容厉喝了一声,下人赶紧将马牵到府门口。香香追出去,慕容厉已经打马而去。香香扶着府门口的石狮子,丫头碧珠赶紧上前扶住她:“夫人,没事的没事的,夫人不要担心。” 香香任由她挽扶着回府,好歹是王府的妾室,这样站在府门口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然而她也不肯回洗剑阁,她就一直等在耳房旁边。 慕容厉赶到太尉府,周老夫人正抱着萱萱哄着呢。奶妈与娘亲都不在身边,孩子哭得厉害。府里的奶妈也哄了好一阵,周夫人怕出什么事,这才亲自过来。 慕容厉上前,见孩子已经换过了尿片,伸手接过来抱在手里。他抱孩子更不擅长,孩子哭得更厉害,声音都哑了。 慕容厉这才后悔没有把香香一并带过来。 这时候也顾不得了,他抱了孩子出了周府,快马赶回巽王府。 香香老远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再顾不得别的,奔出府门。慕容厉下马,随手把孩子递给她。香香接过孩子,再没有看他,转身进了王府。 他不爱她,也不爱孩子。 也是,她早该绝了那一点虚妄的幻想。她只是一个侍妾,只要安安份份地就好。爱,那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东西。 他那样的天潢贵胄,唯一心之所系,也不过那一点白月光。 她是什么人,出身、才艺,她有什么?相逢于乱军之中,留在身边侍候的下人罢了。 孩子哭得厉害,奶娘过来喂了奶,吃了不一会儿又呕出来。香香抱着她绕着洗剑池走来走去地哄,好不容易总算是睡着了。然而一停下来就醒,醒来继续哭。 香香只好一直绕着湖边走来走去。夜间的凉风徐徐地吹着,她轻声哼唱令支一带的小调。 慕容厉站在院门口,看了一阵,没进去。 夜色慢慢浓了,奶妈终于过来,把孩子接了过去。碧珠犹豫着说:“夫人,王爷已经在听风苑歇下了。” 香香点头,也不问什么,命人打了水沐浴梳洗。 到半夜,小萱萱发烧,奶妈一边命人请大夫,一边派人来报。香香披衣起身,丫头们也忙着抓药,大晚上药堂都关了,但是王府要用药,当然还是随便哪里都叫得开的。 管珏去了趟对门街的药堂,很快老板就亲自把药送了过来。 待药熬好,小萱萱怎么也不肯喝。香香用小银勺沾一点,轻轻抹在她嘴唇上。让药就这么一点一点洇进去。萱萱只是哭,折腾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倒是终于安静下来。 反正慕容厉也不过来,香香就让孩子跟着自己睡。一整夜打着扇子,天色渐亮。 慕容厉醒来时,习惯性地伸手,床边空无一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听风苑。这里的陈设,九年来没有变过。 他一起身,外面的仆人就进来,服侍他更衣。慕容厉含了浓茶漱口,问:“郡主怎么样了?” 仆人欠欠身,恭敬地说:“昨夜高烧不退,已经看过大夫,也吃了药。” 慕容厉微怔,怎么这么容易就生病?! 他起身去到洗剑阁,香香也已经起床,正抱着小萱萱喂药。仍然是极缓慢地洇进去。慕容厉进来,诸人连忙下跪行礼。他挥挥手,示意起来。走到香香身边,本想抱抱孩子,香香没有松手。 他微怔,跟女人抢孩子也不像话,就只是拍了拍襁褓中的小人儿,问:“大夫怎么说?” 香香低声说:“退烧了,也不呕奶了。” 慕容厉点点头,不说话了,转头离开。 早朝之上,燕王果然是问了玉喉关驻守将领的事,慕容厉与慕容谦、周抑统一口径,提了人选。散朝之后,慕容博紧走几步,跟在慕容厉身后,低声问:“父王不想派你出战西靖了?” 慕容厉沉默,良久问:“谁对你最有用?” 慕容博一怔,慕容厉语气不好:“别让我问第二次!”婆婆妈妈,你女人啊! 慕容博说:“老五,我不需要牺牲你去交换什么,我们是亲兄弟!” 慕容厉说:“你想让我去问母妃?”燕王有意削他兵权,虽然跟太子亲厚的慕容谦也被削弱,但是太子手里掌握着左、右营的禁军,司隶校尉是王后的堂弟,射声校尉是王后的亲弟弟。 整个晋阳城几乎都在太子和王后手中。 慕容博沉默良久,终于说:“薜家。” 薜家三朝为相,门生故吏遍布大燕。虽然锋芒不显,却是树大根深。 慕容厉回到王府,直接对管珏说:“你去薜绍成府上,看他哪个女儿适龄未嫁。” “啊?”管珏虽然是最知道他的心,却也茫然了——什么意思? 慕容厉丢下一句话:“本王要娶个王妃。” 管珏呆了一呆,良久跪下:“恭喜王爷,小人这就下去准备。” 慕容厉面上并没有丝毫值得谁贺喜的意思,他只是说:“速去。” 管珏去到薜府,发现薜绍成的女儿们都已经老得能当慕容厉的娘了。管珏瀑布汗,最后问到其长孙女倒是正好年方十六,仍待字闺中。 回来跟慕容厉一说,慕容厉连姑娘的名字也没问,只是说:“报给宗正,需要准备些什么,你看着办。” 管珏行礼:“是。” 那一天,香香带了小萱萱在府里晒太阳,看见管珏在挂红绫、红灯笼。她问身边的碧珠:“府里有什么喜事吗?”王爷生辰? 碧珠犹豫,欲言又止。香香倒是有些好奇,半天,碧珠轻声说:“王爷……要娶正妃了,听说是文定侯薜绍成薜大人的长孙女。” 香香一怔,许久微笑了一下:“哦。倒是没听人说起过。” 碧珠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谁会在她面前说起这些呢。 香香注意到那个眼神,略带了些同情,更多的是无奈。她低下头,去逗萱萱。这样热的天,也只有这假山之下,流水涓涓,降了不少暑气。 其实又有什么必要告诉她呢,这王府一切她都不需要了解。她只需要服侍好慕容厉,直到……直到慕容厉不再想要她服侍为止。 地位两个字与她无关,也许,与她们母女都无关。 晚间,慕容厉仍然在洗剑阁歇息。 香香拿小花锄,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坛李子酒。给慕容厉打了一壶,慕容厉尝了一口,只觉得不够味,当然不够味。她又不酿烧刀子。 再一品,又觉得跟甜汤差不多,转眼一壶下去,跟没喝一样。他说:“再来一壶。” 香香拿出几碟干果给他下酒,干果炒得很香。慕容厉倒不觉得边吃干果边喝小酒很掉价,其实不管有没有品味,滋味是真不错。 高雅本就是活受罪,穿着一身朝服和穿棉织浴袍,谁更舒适?左手剔牙右手抠脚的日子这辈子是过不上了,还不兴喝点小酒吃点炒干果啊? 香香坐在桌旁,一针一线绣着萱萱的小衣服,孩子长得快,衣服也换得快。虽然现在还是夏天,秋、冬的衣服却需要早作准备。 慕容厉看她,只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安静。在她身边,适合想事情。 但慕容厉也没有多少需要思考的事。谁挡路,踹开,踹不开,打扁,踩过去。 有什么好想的。需要用脑子的是他大哥! 慕容博确实正在用脑子,现在太子羽翼渐丰,依王后的为人,一旦太子登基,他跟慕容厉绝讨不了好。 父王的反应有点奇怪,突然提出调换边关将领,韩续、周卓、严青,都是慕容厉的心腹,把他们换回来,是什么意思? 第15节 是为了……让太子顺利登基,进行皇权交替? 父王是个非常慈爱的父亲,断不会为了太子弃自己与五弟不顾。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仓促做此决定? 他这样做,到底是有意为太子铲除路障,还是出了什么事……向自己和五弟示警? 慕容博心事重重,一夜没睡。 第二天,燕王没有临朝。 慕容厉从宫里回到王府,就发现王府四周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他目光一扫,这些人立刻若无其事地摆摊吆喝。 慕容厉下马,走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身边,一脚踹过去!那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当即风筝一样飞出老远,一口血喷在地上。 其余人一惊,登时围住他,却谁也不敢动手。 他们犹豫,慕容厉可毫不犹豫。他抓起地下的人,往下一扔,再抬膝一顶。只听咔嚓一声,这个人喷出一口血来,头一歪,气绝当场。 然后他毫不停留,立刻抓住另一个,这个人扮作卖麻汤的,身上有切麻汤的刀。慕容厉这一过去,可就操刀在手了! 一刀下去,直接给这个人开了膛。 说时迟,其实也不过就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真正的百姓、摊贩都吓懵了。慕容厉刀尖滴血,沉声说:“不相干的全部滚!” 一瞬间,无关人士走得干干净净。慕容厉手中刀几个起落,又是三颗人头落地!这些人原是太子派来监视王府动向的,本也不是庸手。但哪料到他说杀就杀,连个青红皂白也不问。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就这一愣神,五个人已经命丧九泉! 几个人这才想要动手,然而终归是落了下风。慕容厉这种人,是逮着一丝儿优势就能压倒性胜利的。他们刚准备动手,又有两个人已经倒下。 剩余五个一声怒喝,齐齐扑了上来。慕容厉拼着挨了一下子,一刀横拖,四个当场被割喉。还有一个愣愣地看同伴一下子喷起四股血泉,差点尿了裤子,转头就跑! 慕容厉手中刀飞掷出去,正中他背心。 一场战斗,不过两个照面。他都打完了,府里的侍卫这才赶出来。见一地不下十具尸体,顿时头发都竖起来了。我的爷!这不是战时,这是太平时候啊! 王爷您当街杀了十个人…… 侍卫长赵武都要哭了:“王、王、王爷,他们犯了啥事啊?” 慕容厉觉得肩膀有点异样,挨了那一下子,也不轻。他皱皱眉头,我管他们犯了什么事?敢在老子府门口探头探脑,就该死!难道非要他们一刀砍老子脖子上,才算犯事啊?冷哼:“自己问去!” 赵武这回是真哭了!我要问也得他们能答应啊!再转身一看,慕容厉已经进府了。 他是不管的——什么事都要本王搞定,要你何用。 赵武报官,称府上来了十来个匪徒,欲打家劫舍,被我家王爷一举击杀! 晋阳贼曹掾秦大人面对案卷和尸首,沉默地看他——跑到你家府上打家劫舍?!你他妈说这话自己不亏心啊! 想了想,不,这种瞎话咱不能编,会被骂成昏官的啊! 要不,判个自杀吧?! ☆、第20章 逃亡 第二十章:逃亡 太子还在宫里等消息呢,左等右等,巽王府那边一直没消息传过来。太子始终还是悬心,又派人去问。 家奴回来,给他带了个新鲜事儿——有十个人想不开,在巽王府门前集体自尽了。 太子:“……” 洗剑阁,香香给慕容厉做了晚饭,正吃着,突然有人进来。来人作一身仆从打扮,但身姿笔挺、眉目温润,绝不是巽王府的下人! 香香惊得站起身来,洗剑阁从不会有陌生男仆进来。慕容厉只看了一眼,就说:“加副碗筷。” 香香不认识慕容博,啊了一声,碧珠已经拿了碗筷上来。慕容博在慕容厉旁边坐下,见香香面露惊疑之色,忙温和地道:“我是老五的大哥,慕容博。” 香香这才起身,好在上次入宫时学了礼仪,现在也知道行礼:“康王爷。” 慕容博点头:“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 慕容厉倒是没多礼,坐着吃自己的饭,动也没动。慕容博倒是早也习惯了,坐在他身边,看见桌上的菜,有些发愣。 一个糖醋鲤鱼、一个麻辣里脊、一个香菇盒子,一个酿豆腐。全是农家菜,他有些想笑,老五这个人…… 挟了一筷子豆腐,却只觉得鲜香细嫩,香香见到他脸上隐隐的笑容,只觉得脸红。可能给王爷做这些,确实是……很寒酸的吧? 甜食是苹果盅,把又大又圆的苹果掏空,把果干泡开剁碎,糯米蒸熟,再盛进苹果盅里,隔水蒸。上桌之前浇一点酸甜酱,上面放一颗亮晶晶、红通通的山楂,苹果盅上雕着精美的花纹,很是别出心裁。 慕容博简直是要笑出声来,给老五吃这种东西……跟现实版的牛嚼牡丹有什么区别? 他拿过一个,用小勺子吃了一口,觉得味道真是不错。 大热天,也只有在这些吃食面前,能吃些东西。香香给他盛了一碗汤,汤浓稠而发白。慕容博喝了几口,发现这居然就是米汤。 做饭的时候沥出来的汤汁,直接就这么上桌了。甚至没有味道,就单是那种米饭的浓香。 慕容博喝了半砍,正吃着饭,慕容厉问:“你打扮成这样,就是为了到我府上吃饭?!” 慕容博被噎了一下,立刻有些脸红了,说:“父王出事了,你应该察觉了吧?” 慕容厉筷子微微一停,没有说话。慕容博说:“我想父王调回韩续、周卓他们,不是为了削你兵权。他给我们一个信号,也希望这三个人回晋阳,帮助你。” 慕容厉浓密的眉峰微微皱起,慕容博说:“老五,父王生死未卜,太子很可能马上就会有所行动。我可能需要出城暂避。” 慕容厉盯着他,问:“你需要出城暂避,是什么意思?” 慕容博容色略略透出焦急:“老五,太子虽然疑心你,但并没有证据。你不要动,我离开晋阳,若父王真的出了什么事,晋阳守军都在太子和王后手里。你……”你就投靠他吧。荣华富贵,总也是少不了的。 慕容厉神色渐冷,不说话。慕容博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老五,你现在有妻儿了。我来这里,就是担心你一时冲动。” 香香脸色都白了,即使不明时局,也知道现在是怎样的关头——他们……会有危险? 慕容厉冷笑:“单凭你一个人,能逃出晋阳城?” 慕容博起身:“老五,我会尽全力。你要留在晋阳,母妃……”他眼神几近恳求,“拜托你了。” 慕容厉轻声说:“你的府邸,已经被监视了吧?” 慕容博苦笑:“不然我也不用这身行头出来。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出城。” 慕容厉问:“嫂子呢?侄儿、侄女呢?” 慕容博不说话,慕容厉问:“如果我有危险,跑来找你说这番话,你会袖手旁观?” 慕容博沉默,不能,当然不能。从那一年他从清凉池里把慕容厉救起来,他就是他的大哥。 就算知道舒妃对他,跟对慕容博相比,还是不同的。但舒妃的彰文殿,也是整个燕王宫里,他唯一可以用“回去”两个字到达的地方。 他说:“太子没有对你下手,说明父王还活着。但可能是重病,不能理事。不然他不会这样大胆。”竟然连巽王府也敢派人来监视。 慕容博点头,兄弟二人视线交错,慕容厉说:“韩续他们就在晋阳城外,只要出了城,就有人接应。” 慕容博一怔:“他们带兵回来了?” 慕容厉说:“带得不多,但应该足够我们逃往平度关了。” 慕容博嘴角微动:“老五……这一逃就是叛国。如果……如果父王驾崩了,你我除了举兵造反,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太子绝计是容不下我的,但是你不一样!” 慕容厉说:“他容不下你,便是容不下我。”慕容博再说不下去,这是他的兄弟。 慕容厉加快速度刨饭,对香香说:“收拾一下,把孩子带上。” 香香额际全是冷汗,答应一声,慕容厉又说:“不要带太多东西。” 天色渐暗,夜暮四合。 香香没有带太多东西,只打了个包袱。慕容厉让管珏出去准备马车,待到四更天,他领着香香出门,对管珏和赵武说:“将府里账上所有银钱全部发放给下人,天亮之前,全部遣散。你们俩,自己找地方躲躲。” 管珏和赵武也不多问,当即道:“是。” 慕容厉让香香抱着孩子上马车,自己赶车,正要走,管珏和赵武俱都跪下:“爷,若您再回晋阳,缺管家和仆从,请一定……” 慕容厉看了他二人一眼,略略点头,打马驾车,出了巽王府后门的巷子,离开。 那时候周围一片漆黑,香香抱着小萱萱,掀开车帘看了一眼。不是不害怕的,像是又重回到她从屠何部逃出来,躲在草丛里的时候。 黑暗与全然陌生的环境,让人恐惧。 慕容厉与慕容博在唱经楼汇合,带着妻儿出柳巷,直奔西华门。天色尚早,西华门城门未开,慕容厉等人临近城门,守城的士兵怒喝:“什么人?!” 慕容厉沉声道:“开门!” 守城士兵一见到他,还是一怔,正犹豫,旁边突然火把通明,一个人在火光中,道:“原来是巽王爷。大晚上匆忙出城,可有陛下御旨?” 慕容厉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人从昏黄的火把中慢慢走出来。他目光微凝:“是你?” 太子的心腹,右营军统领尉迟冲。 尉迟冲见到冲关的是他,也退到兵士之后,前面是两排弓箭手。他还是不太放心,面对这种狂暴毒辣的家伙,安全感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东西:“不要动,否则我会以为有人……” 他话未落,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顿时再顾不得拽文,抱头惨叫起来:“放箭!放箭!!” 那时候哪里还来得及放箭?他只觉得喉咙一阵剧痛。 妈的我死了吗?我一定是死了! 慕容博已经把他擒在手里,淡淡地说:“开城。” 他们兄弟二人配合得倒是完美,慕容厉出现,吸引所有注意力。慕容博暗中偷袭。军士们左右观望,终于有个副将畏首畏尾地上前,开城门。 尉迟冲见抓住自己的人是慕容博,顿时又升起几分希望——慕容博手上容易找活路!他姿态也低了,脸也不要了:“康王爷,康王爷饶命!小人也只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啊!小人错了,您若饶小人不死……” 话没说完,慕容厉赶着马车出城。 在车身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慕容博跳上去。尉迟冲正想长吁一口气,慕容厉顺手给了他一刀。 血溅了慕容博一身,慕容博眉头微皱:“老五!” 慕容厉也在皱眉:“我的错。”慕容博叹了口气,刚要说话,慕容厉又说:“没想到血会溅你身上。” 慕容博气得:“我是说你不能这样滥杀!这里是我们大燕的帝都,不是沙场!!” 慕容厉专心驾车,连声也懒得出了。 香香抱着小萱萱,身边是慕容博的正妃苏菁。她身边也带着两个男孩,大的六七岁,小的也有四岁了。 男人们在外面说话,女人当然也没法入睡。香香见只有她一个人,轻声问:“康王爷……只带了娘娘和两位小王爷吗?” 苏菁说:“事出仓促,顾不得许多。” 第16节 慕容博是燕王长子,府中当然不会只有一个王妃。但现在……已不是拖家带口外出游玩的时候。正妃当然应该带上,侧妃都没办法带走,何况是妾? 苏菁倒是温和一笑:“她们留在府里,反而安全一些。重要的是孩子必须带出来。” 香香点头,再没有说什么。 其实如果真的按身份,她也没资格同康王妃说什么吧? 她抱紧怀中的萱萱,马车颠簸摇晃,孩子倒是睡得好。香香想,也许比她从屠何部逃亡还是好得多,毕竟这一次,她还有同伴……有丈夫。 没有奶娘,她只好自己给孩子喂奶。 苏菁跟她也没多少话好说,身份之别可谓是天地云泥。如果不是慕容厉,哪怕换作任何一个皇子,她这样的身份,恐怕是连见一眼苏菁都不能的。 马车出城不久,慕容厉示意慕容博过来驾车,在车辆过去之后,把慕容博的两个孩子都抱下车。香香和苏菁不知道什么事,也随之下马。 慕容博搬了路边两块石板上车,令车辙深浅看不出少人之象。并故意将车赶出很远,不留下久停的痕迹。 慕容厉抱着孩子进到一户小院,里面居然已经有三个农妇等着。慕容厉示意她们过来领走孩子,香香一怔,小声说:“王爷……” 慕容厉低喝:“闭嘴!” 香香咬着唇:“孩子这么小,不能……” 慕容厉直接从她手里夺过萱萱,递到一个农妇手里。农妇小心地抱好,见她目带泪光,忙轻声说:“娘娘放心吧,我们三家世代受康王爷照顾,王爷但有所托,绝不敢辜负。孩子在咱们这儿准保喂得白白胖胖。” 香香想将包袱里替孩子收拾的东西掏出来,慕容厉将她单臂一挟,拖上马车,继续赶路。 星夜急驰,及至天色将亮,慕容博过来换慕容厉,说:“进去歇歇。” 慕容厉也不跟他客气,这样的路途,两个人都必须保持充沛的体力。他进到马车里,苏菁和香香都没有睡。慕容厉在香香身边坐下,也不说话,闭目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他时不时微微撞到她,香香见他肩上一条血印子,顿时靠过去,轻轻解他衣衫。慕容厉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撩我作甚?没见皇嫂在旁边吗? 香香将他上衣剥到腰际,苏菁也奇怪这女人为什么就这样剥自己五弟的衣服——叔嫂本车,本就够难为情的了,这、这未免也…… 然而衣服剥下来,她也看清了慕容厉身上的伤痕,不由叫了一声。慕容厉倒是不觉得——皮外伤而已,不算什么。 苏菁担忧:“没有药,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厉皱眉:“没事。” 香香打开包袱,从里面拿了药膏,又用干净的棉纱沾了酒,轻轻替他把伤口洗净。上次慕容厉在令支县城外剿匪的时候,她跟着去过。也包扎过轻伤的士兵。 这时候做起来倒也是手脚利落。她半蹲在地上,轻手轻脚地替他上药,饱满的胸就在慕容厉眼前晃来晃去。她身上带着一种奶和花混合的香味,极是诱人。 慕容厉就觉得喉咙有些干,袍子下支出一截,更让他尴尬无比。 香香将他伤口上完药,把衣袍穿好时,那一截就更明显了。她刚准备坐到慕容厉身边,慕容厉足尖一勾,香香惊叫一声,站立不稳,直接往前一扑,与他抱了个满怀。 慕容厉索性就这么抱着她,将她靠在她颈间,假寐。 苏菁看着脸红心跳,慕容博那样行止得仪的人,无论如何是不会人前同她这般亲密的。 她不好出声,香香的脸却腾地红了。慕容厉趁着马车颠簸,微抬腰身轻轻摩擦她。她感觉到他的不良意图,有心想要起身。慕容厉右手铁钳一样将她扣在怀里。 当着苏菁,他也不好乱来什么。只是这样欲求不满地过过干瘾。然后怒了,恨不得把慕容博扔下车。这他妈休息个屁,还不如留在外面赶车呢! ☆、第21章 取舍 第二十一章:取舍 就这样接连赶路,天色已到中午时,慕容博驾车在一户农家停下来。他早已设计好逃跑路线,沿途倒是都有准备。 进去之后,农家人几乎没怎么多问,就准备了热水让他们洗澡。 香香洗完澡,换完衣服,还是担心孩子,然也没个可以问的人。农妇正忙着准备午饭,虽然逃走的路线慕容博早有安排,然而来的时间毕竟还是不能确定。 农妇正做饭,香香进到厨房,轻声说:“我来帮你吧。” 农妇惊愕,然后受宠若惊地道:“娘娘,使不得。您是贵人,不能进这样的地方。我自己来就好,您请稍等一下。” 香香倒是觉得无所谓,其实不管是嫁给慕容厉之前还是之后,她始终没有什么贵人、下人的感觉。她上前拿了菜,很快摘好,洗净。 农妇见她手脚麻利,不由也不再阻止,只是说:“娘娘在王府想必也经常下厨。” 香香笑:“在娘家就经常帮着母亲做菜,活计都熟呢。” 农妇见她亲切,不由也多说了几句:“娘娘知道王爷们都爱吃什么菜?这些,也不知合不合胃口。” 虽然知道慕容博他们会从这里逃离,但终究不可能大肆采买食材。太子若追得紧,这些都是很容易露出马脚的地方。 香香倒是笑了——其实平时慕容厉他们喜欢吃什么,她并不知道。慕容厉的味觉倒得很,山珍海味也是那样吃,但必要时,给把草也能咽得下去。 两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做饭,慕容厉跟慕容博、王妃苏菁洗完澡,略作休息。 苏菁是真累了,世家千金,嫁入康王爷之后也是养尊处优,几时经历过这种车马奔波?靠在矮榻上眼皮就直打架。好在农家有准备净室,忙带了她入内休息。 慕容厉跟慕容博坐在桌边,一边看地图,一手将韩续、严青现在的位置圈出来。 正说着话,饭就做好了。 第一个上来的是西瓜里脊肉,就是猪肉里脊,洗净切块之后,用西瓜汁腌上。捣蒜成蓉,热油将蒜泥爆香,再把里脊肉挑出沥干。一个鸡蛋去黄,用蛋清将肉块裹匀。 然后放肉入锅,小火慢煎至熟。再取几只鸡蛋打匀,煎成蛋皮。取西瓜外皮与瓤肉之间最细嫩的淡绿色皮层,用盐腌透。 装盘时将西瓜中皮切成里脊肉块大小,垫在下面,肉块放中间,上面盖上同等大小的蛋皮。用少许西瓜汁调成芡,入锅热熟后,浇在表面。香香刀功不错,还用西瓜肉雕了个胖娃娃放在上面作点缀。 慕容博看了一眼,就笑:“老五,你这个女人倒是没娶错。” 慕容厉哼了一声,慕容博起身去叫苏菁过来吃饭,慕容厉就捡了一块,直接入嘴。确实是不错。 几个人上桌吃饭,苏菁也吃了一惊,赞叹:“这农妇虽处山野,手倒是极巧。” 慕容博笑:“是老五的女人。” 苏菁一怔,随即掩口笑:“五弟看人的眼光倒是精准。” 慕容厉反正是低头吃饭,并不理会这两个人。逃命呢,还真以为外出游玩来了? 第二道菜是牛肉麻饼,金黄色的麻饼外面沾满芝麻,里面是鲜香的牛肉糜。一个个烧得焦黄稣脆。 这是好东西,他们在逃亡,当然需要多吃一些肉,以保证体力。牛肉麻饼不仅味道不错,更重要的是,吃不完的还可以带走。 第三道菜是土豆烧鸡,一来简单,二来油荤够重。男人们会喜欢。 然后同样上了个米汤,农妇都不敢把汤就这么端上来。香香直接就拿个盆,把米汤盛上,直接端上桌。 苏菁都觉得这实在是太不注重美观了。 但是这顿饭吃得是真饱啊,她在王府甚至娘家,从来都没有尝试过这种胃里暖暖满满全是食物的满足感。 等到米汤上来,香香坐在慕容厉身边,刚吃了两口,慕容厉搁了筷。然后拿湿汗巾擦拭手脸,说:“出发。” 农家男主人上前帮他们换了水,带了些酒。慕容厉已经上了马车。慕容博轻声说:“老五!”你女人还没吃几口呢! 慕容厉皱眉,香香就已经出来了,她是不敢让他久等的。 上了马车,苏菁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将干粮递给香香:“再吃一点。” 香香点头,拿了两块麻饼,就着水,勉强咽下去。 及至傍晚时分,眼看就要出得京畿之地。在晋蓟古道有一道关卡,现在毫无疑问是太子的人在把守。 慕容厉安排韩续等在关卡外面,如被发觉,可以接应。 在穿过山梁的时候,慕容厉突然说了声:“有埋伏。” 慕容博嗯了一声,此时正值日落西山之时,林中本应该是百鸟归巢。但这里密林安静得诡异,不见一只飞鸟栖息。 落叶浮于林下,有故意掩去痕迹之嫌。慕容博说:“太子的主要目标是我,我们兵分两路。你带你女人和菁菁走,我骑马另行。他们必会分出主要人马追我。一方面引其放弃之前布置的陷井,另一方面,也分散其兵力。” 慕容厉没意见:“自己小心。” 慕容博一笑:“放心吧,你大哥没那么弱。” 慕容厉当然还是不放心:“这里是个设伏的好地方,你事先有安排吧?” 慕容博点头:“这里有两条道通往大蓟城,一条是大道,平坦易行。另一行是小道,曲折崎岖。太子的人事先并不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如今知道我们一路坐马车,想是在大道设伏。我行往小道,引开他们,你继续驾车前行。” 兄弟二人相视,良久,慕容厉点头。慕容博回头往车里说了一声,苏菁只是应了一声好。慕容博下车,将两匹拉车的骏马解下一匹,翻身上马,冲慕容厉说:“大哥先行一步!大蓟城下,不见不散!” 慕容厉不耐烦地挥挥手:“快滚。” 慕容博还笑:“你这礼仪……太傅当年怎的没气死……” 边说着话,他打马向西。林间埋伏的弓箭手顿时愣住! 太子慕容慎的主要目标就是慕容博,当然不能放走了他!林中的人立刻追将出去。慕容厉驾车,沿原道而行。 慕容博的骑术当然也没得挑,这些弓箭手自然追不上。为首的将领也不是饭桶,追了一阵,转而道:“李林,你立刻带一队人,去追马车!” 马车的行进速度,再如何也比马慢上许多。何况现在只有一马拉车。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近了,慕容厉让人自行往前奔跑,持箭拉弓,将追近的士兵射杀当场。李林急急令人开弓,然慕容厉这辆马车,四壁都镶了玄铁板,一时难以射穿。 香香和苏菁在车里,听着外面箭雨如飞蝗,时而有人惨叫中箭落马。两个人早已是花容失色。苏菁这时候倒是不顾什么身份了,紧紧攥着香香的手。 马车赶得太快,难免就不稳。两个人时而碰到车壁。 慕容厉不断注意后方的情况,他一个人一张弓,却没有任何追兵能够近前。一连射杀了十几个人,追兵已经有些胆寒,不太敢趋近。 慕容厉拼了命地打马,那马已经跑得四蹄如飞。然行不多时,马车在山石上一撞,车身一歪,车辕卡在岩石缝中,已有裂痕。不行,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追上。 追过来的只是小股敌人,他一个人也许还有生路。但如果要保护两个女人……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他必须立刻做出取舍! 他回身进车里,一手拉住苏菁,然后挥刀斩断骏马身上套车的绳索。马车还没有停下,他已经抱着苏菁上了马。 香香扶着马车,好不容易才下来。慕容厉别过脸,甚至没有看她,铁石般丢下一句话:“不想死的话,往树林深处跑!” 香香呆住,往前追出两步,然后明白过来,怔怔地停下。慕容厉扬鞭打马,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扬起烟尘如雾。 夕阳血红如织锦,香香仓惶地站在山道中央。 苏菁惊魂未定,这时候仿佛才明白过来,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带着哭音叫:“五弟!” 慕容厉没有回头,眼角的余光中,见她呆立了片刻,随即双手拎起裙角,踉踉跄跄地逃往密林。 疼痛像是一根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骤然刺入表皮,深入血肉。 香香拼了命地往密林里跑,草叶狭长而锋利,在她细嫩的肌肤之上划出伤痕。 第17节 她却不觉得疼,身后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向前逃蹿。她想自己或许不应该伤心,她和王妃相比谁更要紧,那根本就是不用选择的事情。 可一边奔跑,一边却有眼泪如顷。对于位高权重的男人而言,妾就只是闲暇时候的一个消遣。 不应委屈。 从前有一只羊,它拼命地吃草,拼命地长大。它生小羊,让主人挤奶,剪羊毛。它不觉得这是付出,它觉得这是成长,是一种快乐。 可是如果有一天,它知道一斤羊肉只值十四个铜板,再坚强的人,也由不得你不伤心。 ☆、第22章 解救 第二十二章:解救 整个密林这样大,到底哪里才安全? 香香不知道,她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李林并没有多余的人手来追她,只派了两个士兵进到树林来看看。这也不是个值得去找的人——慕容厉随手就丢掉的一个妾,即使抓到了,又有什么用? 两个士兵进了林,凭他们要搜一座密林,简直是难如登天的事。但是要追一个女人,一个毫无逃跑经验的女人,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香香产完孩子之后,身体本就不好。这样接连赶路,本就吃不消。她能跑得快到哪儿去? 何况沿途又来不及扫除痕迹。 两个士兵很快就越来越近,香香浑身都在颤抖,伊庐山那段已经被忘记的日子,突然就那么浮出来。 不,不能太害怕。她强迫自己冷静,想想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直接追过来。对,一定是行走的时候太不小心,露出行迹。 她开始放慢脚步,轻手轻脚地穿行在密林里。对自己留下的脚印也有意无意地掩藏。 身后的两个人追击速度果然放慢下来,香香咬住手,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泪水顺着手背流下来,滴在枯叶间。 她躲在一处山坳里,听见两个人的声音隐隐传来,慢慢却又消失。她不敢出来,会不会有人躲在暗处,只为等她自投罗网? 她不让自己颤抖,免得再摇动周围的草叶,牙齿将手咬出深深的印痕。 夕阳的光穿透密林的树叶,细细碎碎地撒落在她身上。她抽泣着抱膝而坐,长发早已松散,披了一肩。 好想回家,可她没有家了。 令支县不再是她的家,当有一天,所有人都以为你过得非常快乐的时候,你就只有快乐,只能快乐。你不能告诉他们自己的痛苦,不能让他们看见你的伤处。 因为身上的伤口只能让爱你的人难过,让厌恶你的人幸灾乐祸。 倾诉没有用。 巽王府也不是她的家。原本已经认命,今生也就好好地作个妾室,不争不妒,生儿育女,伺候丈夫。以为人生若能如此,也不能算不幸福。 可原来她其实并没有丈夫,那不是可以依托她的乔木。所谓的妾啊,注定了被忽略,被轻视,花颜未褪,人已孤苦。 天色渐渐暗下去,暮色入林,浓雾在层叠落叶间升起。凉风透衣而过,她有些冷了。双手紧紧环住肩,过于的惊惧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她闭上眼睛,慢慢地竟然睡着了。 慕容厉冲出山梁,立刻换了马,带着苏菁一路奔逃。及至后半夜,才赶到与韩续约定的地方。韩续这次回来,也不敢带太多人。身边只有百来个老兵,都是跟着他和慕容厉南征北战的兄弟。 他们原本一盘散沙般站着,慕容厉一到,立刻一下子站起来,个个身姿笔挺、眉目带煞。慕容厉翻身下马,所有人立刻半跪行礼:“王爷!” 慕容厉挥挥手,示意韩续将苏菁带到房里休息,然后问:“有没有康王的消息?” 韩续说:“已经派人过去接应,约定以烟火为号。现在没有消息,应该是平安。” 慕容厉点头:“换马,联络信得过的将领,一旦晋阳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立刻准备起事!” 韩续应了一声,慕容厉顿了一顿,突然说:“你派个面生的、信得过的兄弟,潜回晋阳城东效二百里外的密林,找到那个女人。如果她还活着,把她救出来。” 韩续一怔——什么女人?王妃不是在这儿吗? 他突然回过神来:“郭香香?!” 慕容厉缓缓别过脸,说:“嗯。” 韩续惊愕,然后轻声说:“爷,她那胆子,不会信任我们派去的兄弟的。” 慕容厉一怔,突然想到初见时,那双惊恐欲绝的眼睛。如果是太子的人找到她,她一定已经死了吧? 慕容厉双手缓缓握紧,韩续轻声说:“如果爷放心,末将亲自去一趟。她认识末将,知道是王爷的人,想必会跟随而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慕容厉沉默。 不该这么做,晋阳城认识韩续的人非常多,他亲自过去,很是危险。且一旦太子得知他居然派了韩续去救那个女人,就会认定那个女人对他非常重要……两个人存活的机会都不大。 他转过头,说:“不用了。”转身往屋子里走,用过晚饭,就需要赶往平度关。慕容博一个人调动不了军中将领,他必须同步到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夕阳西下时,茫然站在晋蓟古道的她。像只被放生在猛虎之原的小白兔,不知何去何从。 慕容厉梳洗的时候,韩续叫过自己的副将陈昭,交待道:“我赶回去一趟,若无意外,晚一天就能在大蓟城与你们汇合。王爷那边你小心伺候着。” 陈昭张口结舌:“将、将、将、将……”不是吧,让我伺候王爷?!我头不够硬啊将军! 韩续一脚就踹过去,将毛啊将! 转身牵马,出了这里,直奔晋蓟古道而去。 天色已经快亮了,韩续打起火把,在林中搜寻了很久。然而光线毕竟是不好,他找到先前香香仓惶奔逃的地方,就再无痕迹可循。 见林中确实是无人,他轻声道:“香夫人?你在吗?” 没有回应,他一边拨草,一边喊:“香夫人?郭香香!” 香香以为自己在作梦,被惊醒之后,就听见有人唤她。她坐起来,已经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不,再不要落进别人手里了! 她握了发簪在手里,再不要落进别人手里了!但是老天保佑来的是慕容厉或者慕容博的人吧。但有一丝生机,都不愿死在这里。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萱萱还那样小,如果没有母亲,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可怜。 她微微抽泣,掩在草木之中向外看去。 几乎在同时,韩续也看见了她!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韩续刚要上前,发现她手里握着簪子,忙轻声道:“香夫人,是我!巽王爷的人,你还认识我吗?我叫韩续!” 香香整个身体似乎都脱力,软软地滑倒在山坳里。韩续上前,将她扶起来:“这里关卡附近全是太子的人,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香香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那时候正是七月下旬,炎炎夏日,她衣衫单薄。在林中躲藏了一夜,又被露水涸湿。韩续微微一怔,只觉得扑进怀里的身躯又软又香。 他想要推开她,她的眼泪就那么打落在他肩头,一颗一颗隔着衣料,火一般滚烫。他准备推开她的手,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香香没有哭多久,在经历了被掳、卖到别的部落那样的事之后,她哭不了多久。她擦擦眼泪,也觉得这样抱着韩续不好,轻声说:“对不起,谢谢。” 韩续笑笑:“我们走吧。” 香香走得慢,天只是蒙蒙亮,树林里草木都只有深浅不一的影子。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是吃力。身上衣服湿润,被风一吹,更是凉意透体。她微微缩了缩肩膀,韩续叹口气,说了声得罪,回身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出去。 到了林外,天色就已经大亮了。 自昨天慕容博和慕容厉逃脱之后,这里的关卡已经戒严。来往盘查十分细致。韩续这样的人在军中时常露脸,绝计混不过去。 他带着香香到一家酒坊,酒坊主人见到他,不动声色,将他让到里间。 里间明显是酒坊主人自己的住处,韩续也不讲究,找了两件干净的衣服递给香香:“先换一下。” 香香面色发红,韩续只以为她害羞,也没怎么注意。他背过身去,香香开始换衣服。 酒坊主人一直在外面沽酒,等忙完了,这才匆匆入内。韩续急问:“情况如何?” 酒坊主人答:“外面盘查得紧,射声校尉另调了兵马过来,处处重兵把守。将军暂时恐怕是出不去了。” 韩续直皱眉头,果然慕容厉考虑的是对的。只是香香好歹是他女儿的生母,若真是放山里被野兽什么的吃了……那个男人,又会如何呢? 这次回去,少不得被他一顿打,唉,也认了吧。 两个人说完话,韩续回到房里,发现香香从在榻上,竟然睡着了。一头长发披散在双肩,身上穿着靛蓝色的布衣,却更衬着肌肤细腻白嫩。红唇鲜艳,两颊也带着娇艳的桃红。 这气色……韩续忙上前,一探她的额头,眉峰顿时皱起,对酒坊主人道:“找个大夫。” 香香生病了,大夫过来的时候她还睡着。倒也不是什么大病,昨夜林中一夜,又惊又怕,受了些风寒。 大夫开了药,说了些小心将养之类的话。 韩续将大夫送出门,让酒坊主人出去抓药。 酒坊主人很听他的话——他儿子在韩续帐下。这可不敢不听话。 ☆、第23章 迷梦 第二十三章:迷梦 香香醒来的时候,屋里没有人。她从房里出来,看见里面的小院里,韩续在升炉子。韩续穿了一身浅灰色的文士长衫,用蓝巾将头发绾了个书生髻。他本来就有几分书卷气,这样一打扮,就像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然他生炉子的手法竟然非常熟练,不一会儿碳火已经烧起来。 香香走过去,韩续也看见了她,说:“正打算煎药,你先歇歇。” 香香半蹲下来:“我来吧。” 韩续只是熟练地将药罐子放上,把药倒进去,加三碗水。香香很惊奇:“想不到你做这些竟也拿手。” 韩续微笑:“小时候家里穷,难免什么都会一些。” 香香其实是不喜欢他的,以前他软硬兼施地逼她跟着慕容厉。感觉上就不是个好人,相比之下周卓都比他磊落一些。 这时候反正闲着,倒也跟他闲聊几句:“比我家乡更穷吗?” 韩续笑:“令支虽然偏僻,又有匪患,却没有苛政,还不算太坏。帝都闹市,也有衣食无继的人家。如果是当时,你这样的家世,我都高攀不起。” 青烟缕缕升起,撩过他的眉目,香香觉得他长得其实还挺好看的。她竟然也现了一丝笑:“现在晋阳城大家闺秀,你都可以挑着选着娶了。” 韩续失笑,说:“其实那时候……”看了香香一眼,没说下去。其实那时候,也就希望娶一个安静、细腻的女子,可以缝补浆洗,又能红|袖|添|香。贪恋儿女情长,何惧英雄气短? 直到现在,也不想娶什么大家闺秀。相敬如宾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只是这些话,到底不该同她说。是以韩续只是道:“现在也只是叛将一个,如果康王登基,想必可以挑拣了。” 香香接过他手里的扇子,轻轻扇着炉火。韩续问:“你现在还恨我吗?”香香一怔,没说话。韩续又笑:“恨也没办法,我要有周卓那样的出身,也不做这种事。” 出身低微,就要懂得识人眼色,揣摩主帅的心思。军功也不能光靠一双手去混啊。他突然又笑:“如果他真看不上,我还想着自己弄过来算了。” 香香涨红了脸,想到当时周卓的模样,顿时恼了。韩续察言观色跟什么似的,当然看出来了,说:“周卓要,我也护不住。总不能为了个女人跟自家兄弟翻脸吧?” 第18节 香香问:“女人在你们眼里,其实不过就是个玩物,对吗?”周卓、你,慕容厉,甚至还有慕容博,都是这样的吧? 韩续想了想,说:“别人我不知道,但是对我而言,即使是玩物,也是很奢侈、很奢侈的玩物吧。” 药香缓缓从药罐里溢了出来。水开始翻滚,香香拿抹布垫着手要去揭盖。韩续把抹布接过来,挥挥手把她赶开,轻声说:“小心烫!” 声音靠得太近,从耳边擦过。香香像真的被烫了一样避开。 她起身,本想煮点吃的。但是地方不熟,酒坊主人也不知道哪去了,一时找不到地方,她也没办法。 韩续倒是说:“生病了就好好歇着别乱跑,你要病死在这里我可就白来了。” 香香说:“你也出不去了,是吗?” 韩续唔了一声,又安慰:“不用担心,太子知道两位王爷已经离开晋蓟古道,这里不会严查太久。风声过了就好。” 香香低下头,说:“不是他允许你来的吧?” 韩续一怔,她又说:“谢谢。” 韩续觉得有趣:“谢谢?” 香香点头:“谢谢你,让我还可以活着。还有机会见我的女儿。” 韩续微笑:“尽一个下属的本份罢了。回头还可以讨好一下他。” 香香没再说话,韩续将药倒出来,放在一边晾着。 外面酒坊主人进来,手里提了酱牛肉、烧鸡。他知道韩续喜欢烈酒,特意将自己店里窖了许久的九酝春酒抱了一坛出来。 “老徐,”韩续把药罐也洗干净,才叫他,“夫人受了点凉,你熬点粥。略稠一点。” 老徐就是那个酒坊主人,他答应一声,忙不迭就去了厨房。香香想跟过去帮他,韩续说:“先歇着,你把身子养好就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香香只好回来,药还没有凉。韩续轻探碗边,又舀了半盆凉水镇着。问香香:“腻荤腥吗?” “啊?”香香还没明白,就见他拿过一个西瓜,三两下就将瓜外皮削了,将中皮切下来,几下切成丝。 香香乐了,凑过去。韩续把瓜皮丝用盐腌上,他长衫的袖子稍稍挽起,露出其下精壮偏古铜色的肌肉。 等到老徐熬好了粥,香香把碗筷都摆好,正准备吃饭,韩续说:“先把药喝了。” 香香接过药碗,那药却苦得要命。她喝了一口,小脸整个皱在一起。韩续跟老徐同坐一桌,也没个什么尊卑大小之别。两个人喝着酒吃着肉,老徐问:“蛮子最近还好吧?” 想当然,蛮子就是他儿子了。韩续说:“好着呢,过几天风声过去了,给他批个假,让他回来看看你。” 老徐摆手:“探什么亲,我也好着呢,不要他回来看。” 韩续一笑,待抬头,见香香仍然一口一口喝着药,简直是要笑出声来。他问:“老徐,没糖?” 老徐啊了一声,说:“有蜂蜜。” 说着话就起身,抱了半罐子蜂蜜过来。韩续拿了个勺子,舀了一大勺蜂蜜,就这么调进香香的药碗里。 香香以为他故意作弄,本有些着恼,抬眼却见他随意得如同理所当然的模样。那时候他的衣袖已经放了下来,他手指修长,持白色的瓷勺轻轻搅动她手里的药汁,汤匙旋转,衣袖也微微飞扬,即优雅又好看。 香香看得有点走神,连一声谢谢都没说出来。 喝过药,香香舀了碗粥,果然是觉得肉食太过油腻,就着桌上的腌瓜皮下饭。韩续在瓜皮里调了油,还撒了些芝麻、花生碎粒,味道不错。 她吃着饭,韩续跟老徐喝酒,老徐是不喝这九酝春酒的,蛮子出生那年窖藏的。窖了十多年,太烈。他这样上了岁数的人,喝不了这样的烈酒。自个儿舀了点黄酒,跟韩续碰了个杯。 韩续觉得酒不错,转头问香香:“来一点?” “啊?”香香不怎么喝酒的,韩续给她倒了少少的一点:“暖暖身子。” 香香就喝了,就觉得那味道又辣又呛,眼泪都要下来。老徐赶紧说:“少喝点少喝点,酒烈!” 韩续其实也没倒多少,就一个碗底子。他也不以为意,仍然跟老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明天你去关卡转转,看看有没有办法蒙混出去。最好能见到陈昭。”希望早点回去,耽误久了回去准没好果子吃。 老徐答应一声,他在这一带开酒坊好多年了,要出去应该不难。 两人说着话,冷不丁一声响,香香整个人滑桌子下面去了。 韩续吓得几乎是跳起来,随后赶紧去扶。就见香香两颊通红,闭着眼睛,人事不省了。韩续看了一眼老徐,老徐也在看他。四目相对,无言。 韩续不敢说香香是谁,老徐当然也不会问。这伙兵痞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韩续也不吃酒了,抱了香香往房间里走。怀里佳人柔若无骨,浑身微微发烫。他觉得自己喝进去的酒都在血管里沸腾,几乎要连血一起烧将起来。 房里没有点灯,他借着幽幽月光,把香香放床上。奶白色的微光里,只见伊人云鬓微散,几缕发丝沾在白瓷一样细腻的肌肤上。 这种女人,真是昂贵到奢侈的玩物啊。他扯过薄被替她盖上。 香香醉了,睡得倒是好。只觉得浑身都飘飘然、暖洋洋的。梦里正是晋蓟古道的密林里,她被人追捕,混乱的脚步声。有人来到她身边,伸手解她的衣服。她叫不出声音,用力推搡那人,那人却伸了舌头亲吻她的唇。 神识模糊,倏忽间又以为那人是慕容厉,然待到那人抬头,却猛然发现竟是韩续的面孔! 香香尖叫一声,翻身坐起,才发现不过南柯一梦。 可是…… 天啊!! 她竟然梦到跟韩续…… 天啊!! 她捂着眼睛,门却突然被推开。韩续的脸上带了两分焦急:“什么事?” 香香怎么可能告诉他什么事?只是含糊道:“作了个噩梦。” 确实是个噩梦,好可怕的梦!! 韩续却似乎松了一口气:“时间还早,可以再睡会。” 香香这才发现不对,问:“你……睡在我门口?”你属狗的啊! 韩续反手替她关上门:“别处我不放心,你睡吧。” 香香闭上眼睛,良久又睁开,看见门上雕花纸糊的地方,隐隐透出他的影子。 外面天色未明,她闭上眼睛,终于又沉沉睡去。 香香十七岁,借酒生意,第一次作了一场春|梦。梦见自己跟自己丈夫的部下xxx…… ☆、第24章 患难 第二十四章:患难 第二天,香香很早就起床。推开门,见韩续将桌子移了过来,正好放在她门口。而他正睡在桌子上,那样硬的木桌,也不嫌硌得慌。 香香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些人,你将他们归类到好人或者是坏人里,都不太贴切。 韩续见她醒了,跳下来,把桌子移开,说:“不要出去,不要让人看见你。”怕她不懂,又说,“不能做任何一件、会给这里主人带来麻烦甚至危险的事。” 香香就懂了:“知道了。” 她去院子里洗脸,转过身,韩续已经给她倒了茶水供她漱口。香香有些不好意思,漱完口,他却又端了药给她。 药已经凉好了,却用热水温着。香香只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细心,再一想昨夜的梦,简直是无地自容的样子。 韩续见她脸还红红的,像是苹果上的那一层嫩粉,狐疑道:“酒劲还没过去?” 香香胡乱地应了一声,端着药快步走回屋子里。再喝一口药,发现里面已经兑了糖。苦里透着甜。 待到再出去,老徐已经做好了早饭。一锅野菜粥,把昨晚剩下的肉热了下,又从外面买了包子。见昨夜香香喜欢吃腌瓜皮,还很贴心地又腌了点瓜皮。 香香替他们盛粥,三个人坐下来一起吃饭。 老徐倒是说:“今儿个守关的人跟我挺熟,我应该能混出去。韩将军要老头子带什么话?” 韩续说:“用什么借口出关?” 老徐答:“卖一批酒糟,其他月份也是这几天出去。” 韩续这才放了心,也不敢让他带信,只是说:“到关卡之外的杨家马场,找场主,送他九斤九两九钱酒。” 老徐答应一声,收拾一下,关了酒坊,推着酒糟和一坛酒,径自出门。 慕容厉很快就得知了韩续返回晋蓟古道的事,面沉如水,看不出表情。却也没有悖然大怒。他似乎知道韩续出不来了,也不等他,径自带人前往平度关与慕容博汇合。 出了京畿之地,太子的势力就有些鞭长莫及了。而慕容厉十年从军,在军中的影响,岂是他能比的? 沿途的军队虽然接到搜索抓捕慕容博和慕容厉的军函,但是谁敢动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让他们过去了。太子再狠,总不能把所有军队都叉出去杀了吧? 但眼前这位大爷可是立刻就要吃人的。太子对他们也不见得多好,军中威望还不如慕容厉,谁愿拿命去效忠。 然军中也不知谁传回消息,称韩续在晋蓟古道一带失去踪迹。太子闻听后,疑心其偷偷潜回晋阳,密令各部搜寻。 慕容厉带着苏菁飞骑逃回平度关,慕容博已经在等候。见到苏菁,慕容博眼中也难掩欣喜,将她抱下马来,轻声问:“一路还好吧?” 苏菁欲言又止,慕容博看了一眼,才发现少了一个人。他看向慕容厉,苏菁轻声说:“太子的人追得太紧,五弟把香香……” 她没有再说下去,眼眶却先红了。 慕容博上前,握住慕容厉的手腕,叫了声:“老五!”再说不下去。 慕容厉拨开他的手,叫来严青,命其联络军中旧部,升帐议事。慕容博制定了行军计划,但因燕王尚未有消息传出来,慕容博也担心逼得太狠,太子做出弑父杀君这样的事来,也不敢妄动。 二人就在平度关与晋阳城的太子遥遥对峙。硝烟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大家各自调兵遣将。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慕容厉倒在榻上,双手枕头,居然毫无睡意。不想有梦,不想无眠。他起身,练功一个时辰,回来,终于沾枕就着了。 晋蓟古道的酒坊里,韩续在煮粥,老徐走时将酒肉俱都留下,只担心他们饿着。韩续把粥里也加了些绿豆,香香去烧火。 他本不想她动手,但看她一副闲不住的样子,也就没阻止。 香香问:“我不能回去找孩子,是吗?” 韩续嗯了一声:“康王爷是个细心之人,他如果要安排孩子的去处,一定是最安全的。你虽然不常出门,但难保晋阳城中有人认识你。一旦被人认出来,你会有危险,更会危及孩子。”更会危及康王爷的孩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香香嗯了一声,又问:“如果……如果康王爷失败了……”韩续微怔,香香问:“孩子怎么办?会累及我的家人吗?” 韩续说:“不会,你毕竟只是巽王爷的妾室,太子总不能诛自己兄弟的九族。” 香香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那就好。”真庆幸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妾。 韩续见她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由笑了:“高兴什么,如果巽王爷真的出了事,你家还能好啊?” 香香说:“以前家里无依无靠,我们一家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只要朝廷不牵累,我爹爹、我娘会安稳生活的。” 韩续微怔,随后笑——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宠辱不惊? 第19节 他说:“你有很好的父母。” 香香点头,一说起父母,面上的表情都生动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声音。韩续一凛,赶紧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一列一列的官兵,一户一户敲门:“开门开门,搜查钦命要犯!” 韩续立刻回身,对香香说:“收拾东西,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 香香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把来时穿的衣服包好。韩续火速将未熟的粥泼进后院的井里。又随时把两只鸡丢进锅里。 往灶里加了好几根耐燃的木头。好在老徐走不多久,若有人进来,多半也只会以为他家里炖着鸡。 然后香香也收拾好了,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韩续环顾四周,再次扫除二人存在过的痕迹,拉着香香从后院跃墙而出。 香香跳不过去,韩续将她抱上墙头,待自己过去,再接她过来。 酒坊的门似乎已经被撞开了,韩续来不及多想,将香香打横一抱,专捡僻静小巷。他对这一带似乎很熟,每每遇险,总能成功避开官兵。 香香怕拖累他,只得非常配合地呆在他怀里。天气很热,他的汗珠滴落下来,砸在她额间。香香拿了香帕,轻轻替他擦拭。 他似有些歉意:“虽然酒坊的酒窖或许可以躲藏,但是万一被搜到,定会连累老徐。只能劳动夫人,见谅。”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酒坊的酒窖。但是如果有、哪怕一丝危险,就绝不能连累帮助自己的人。这是……慕容厉的军队,从始至终贯彻他的意志。当家园付之战火,我会以鲜血头颅拯救。当你处于危难,我会伸手。来日若我落魄,我会远走,而你,只需沉默。 没有牢不可破的军规,却有着铁一般的道义。 有百姓看见二人经过,但当知官兵追捕的是什么人之后,无一例外的,他们保持了沉默。 官兵在晋蓟古道两侧一通收搜,一无所获。老徐匆匆赶回家,就见家里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他大吃一惊,忙进门,见厨房里炖着鸡,人已经不在。 他忐忑地向四邻打听,邻居们只是说官兵过来搜查,并没有查获什么。老徐打开酒窖,里面并没有人进去过。 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韩续抱着香香一路躲藏,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她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将近中午的时候,韩续潜入一户农家,家里没人,厨房里剩了两个大菜包。他拿出来,递给香香:“先吃点东西。” 香香接在手里,抬眼看他,他微笑:“味道肯定不好,将就先吃些吧。出关就好了。” 香香把其中一个递回他:“你也吃点。” 韩续没接:“我再找找。” 香香咬了一口,那包子真是不好吃,皮厚,馅也没什么味道。但是在饿着肚子的人眼里,还有什么可挑的? 韩续正在房子里翻箱倒柜呢,冷不丁户主人回来了! 香香简直是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户主人瞪着眼睛,正要怒喝,一见韩续,却是愣了。韩续还在继续翻呢,一副痞子相:“你家就没别的吃的了?” 农夫哭笑不得,转头跟身后的小媳妇说:“出去买点葱油饼。” 韩续丝毫不以为耻:“快去快回,你和你相公两个人的份就好!” 小媳妇很快出去了,韩续像在自己家一样,又找出茶叶,给香香泡了茶。户主人见了,说:“后院有羊下崽子。”香香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转头拿了碗,不一会儿回来,居然有一碗羊奶。香香红着脸,有心想说几句客气话。韩续微抬下巴,示意她安心吃饱就好。 此时伸手,乃雪中送碳之恩。一句谢谢有用? 户主人挤了一大碗奶,香香喝了几口,递给韩续。韩续吃着包子,竟然就着她的手,牛饮。烈日炎炎,他流的汗在衣服上结成盐花。这时候也确实是渴了。香香微红着脸,牢牢地端着碗让他喝。 两个人没歇多久,葱油饼买回来。韩续吃了剩下的菜包,把油饼给香香,等吃饱之后,他抹抹嘴,带着香香离开。 ☆、第25章 杖毙 第二十五章:杖毙 韩续带着香香,因为实在脸太熟,不敢买马。就这么躲躲藏藏地行往关卡。 途中怕香香中暑,他还偷了几次西瓜。他的战刀用来切西瓜,居然也毫不违和。香香笑得不行:“哪天韩将军不打仗了,还可以去卖西瓜。” 韩续也笑,一边笑一边把西瓜最红最甜的部分都切给她,说:“我本就生于市井,能擅鄙事,若他日解甲归田,倒也不用担心生计。” 香香安静地吃着瓜,突然有些羡慕他。他不当将军,依然可以混迹市井,寻找自己的位置。而自己…… 她出神,韩续久未闻声,低头看过去,就见红色的汁水从她红唇中溢出来,半沙的瓜瓤沾在饱满的唇瓣上,红唇娇艳欲滴。 他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想,那两片唇,滋味一定不错吧? 慕容厉尝在唇齿之间,是什么感觉? 然这样一想,他立刻就收回思绪——那是自家老大的女人,女儿都有了,自己在想什么呢! 他也觉得这一路,两个人说的话未免太多了。当下起身,说:“没有多少路程了,走吧。” 香香跟在他身后,天已经黑了,夜风让盛夏也凉快下来。韩续走在前面,因为已经不是很赶时间,没有催香香。 官道有灯柱,上面插着火把,然光线无疑是非常微弱的。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行人,韩续的影子被拉得斜斜长长。 香香低头看着地上,抬脚时而踩住影子的头,时而踩住影子的肩膀。正玩得开心,韩续猛然停住,香香整个人撞在他结实宽厚的背脊上。 她捂住鼻子,眼泪都要流下来。韩续转身环住她,隐到路边的草丛里。香香还不知道发了什么事,头已经被她压低。 她整个人被韩续圈在臂湾里,鼻端全是他的气息。唇瓣甚至沾在他的衣袖上。韩续生怕她发出声音,右手压低她的头,左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的掌心覆在她头顶,温度浸润了她四肢百骸。 一队官兵慢慢走过,原是太子安排了在关卡前巡夜。 香香埋下关,居然并不害怕——原来被保护,是这种感觉。 韩续面色凝重,香香也有些担心——韩续一个人,带着自己,连匹马都没有。很难出去吧? 太子也纳闷,他令人严盯这里的马场、驿站,却没想到韩续居然就这么徒步入关,还准备徒步出关!派人盯住陌生人吧,毕竟不是当地住户,百姓不说,谁又能一眼看出谁是陌生人? 且直到现在也没弄懂韩续这次去而复返是有什么企图! 一直到了半夜,万籁俱静。 夜空中突然升起烟火,有人强行冲关!这时候正是关卡兵力最薄弱、警惕性最差的时候。来人很快冲破了关口,十几匹马奔腾而来。韩续从草丛中跃起,在马匹跑近的时候,抱了香香,抓住一匹马的疆绳,翻身上马。 黑暗中有人放箭,香香全身绷紧,然而一直乖乖地趴在马上,只怕拖累韩续。 火把陆续高举,光线金线。星月之辉渐渐黯淡失色。 香香坐在马上,身体紧紧贴着马背。韩续与她同乘一骑,几乎抱着她奋力打马,身后弓箭嗖嗖,他抽刀,回身挡箭。 然而这里箭矢太多,他低声问香香:“如果我下去,你能自己控马吗?” 香香身体都僵硬了,但她仍抓住缰绳,小声说:“能!” 韩续一笑,真是个勇敢的丫头。他说:“趴低身子,夹紧马肚子,用力往前跑,要多快有多快。直到有人接应你为止。” 香香咬着唇,耳边全是利箭呼啸的声音,她连连点头,身上已经全是汗。韩续回身挡住一支箭,蓦然翻身跃下马背。 香香不敢回头,其实她想问韩续,他不会有危险吧?但是她不敢问,她知道自己才是韩续最大的弱点,只要能够不拖累他,她愿意毫不迟疑地听从他的安排。 她见过慕容厉骑马,与他共乘过不少次。这时候只是学着慕容厉的模样,打马狂奔。关口像张着嘴的怪兽,香香只觉得眼睛、鼻子里灌满了风。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骑马,这样的速度,稍有不慎就会从马背上摔下去。她五指紧紧抓住缰绳,连害怕都不敢。 要活着,回去。 韩续下马,挥刀为她挡住后面的流箭,大量马匹奔腾而过,他转头,确定香香已经冲出关口,这才一个翻身,藏在一匹马的马腹之下,随马匹逃出晋蓟古道的关卡。 香香趴在马背上,每一根骨头都被颠簸得散碎开来一样。长发纷乱,在夜风中张狂飞扬。她的心都要跳出来。 黑暗中有人吹着奇怪的哨子,狂奔中的马匹慢慢改变方向。原是关外马场的人已经撤离,马匹除了中箭死亡的,在听见主人的哨声之后,会寻旧地而去。 当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香香就看见马下站着一个作胡人打扮的男子。香香迷惑,男子熟练地控马,右臂微抬,香香只觉得身体一轻,人已经被带下了马。 她一惊,左右一顾,不见韩续,不免又有些不安。男子看出来了,拱手施礼,轻声说:“巽王府二管家——冉云舟,见过香夫人。” 香香呆住,冉云舟微笑:“我敢打赌,管珏没有跟您介绍过我。” 香香也笑了,倒是不似方才那样紧张。 韩续被马带到马场的时候,就见香香已经被人扶下了马。他松了一口气,香香却睁大了眼睛:“你受伤了?!” 韩续嗯了一下,他下马就是因为自己受伤了。毕竟回身挡箭,不是很方便,手的力道也受限制。 香香焦急地扯开他的衣服,想看看他的伤势。旁边冉云舟神色古怪地盯了韩续一眼。韩续忙避开香香的手,说:“一点小伤,香夫人不用担心。” 香香一怔,韩续笑着介绍:“这位是巽王府的二管家冉云舟。” 冉云舟这才笑道:“已经介绍过了,不过夫人可能心中存疑,只能一直在这等你。” 韩续向香香点点头,示意这个人可信。严格说来,管珏、赵武、冉云舟这些人,都是慕容厉的家奴。恐怕论可信度,比韩续更称得上心腹。且冉云舟多年来一直为慕容厉打理王府产业,生意人,走南闯北的,眼光多毒?韩续是再不敢当着这个人跟香香说什么了。 冉云舟挥挥手,已经有两个丫头过来,扶了香香道:“请夫人入内更衣。”香香不放心地看了韩续一眼。 韩续安慰地冲她微笑:“云舟也是王爷的心腹,夫人安心便是。” 香香说:“你的伤……也包扎一下吧。”韩续微怔,她已经跟着丫头入内,冉云舟很周到地准备了她的衣服。一身藤青曳罗长裙,外披蝴蝶戏牡丹的流苏披肩。 香香穿上时,还能嗅到衣上淡淡的薰香。丫头扶她到妆台前坐下,将她的青丝绾成倾髻,在她鬓边簪一朵累丝嵌绿翡翠头花,插上孔雀银步摇,再于额前戴一串贴翠花胜。 黛眉微扫,眼角也细细勾画,末了,丫头又拿出口脂,让她抿上一口。 香香从小也没有这样打扮过自己,木偶一样呆呆地任她摆弄。 良久,丫环满意了,又拿出香露,为她细细擦在粉颈两侧。然后載上鸳鸯莲瓣纹耳环,金镶宝石碧玺点翠项链。 香香出来的时候,冉云舟跟韩续都是一惊,然后冉云舟先说:“衣服很合适。” 韩续额前青筋乱跳:“王爷不在,你把他女人打扮成这样……不好吧?” 冉云舟说:“你就祈求老天保佑,王爷看到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能暂时忘记你违抗军令、擅自行动的事吧。” 韩续这才想起自己眼前的麻烦,不由也苦笑了一下:“我出来的时候就祈祷过了。” 一行人开始赶往平度关,这时候香香的待遇就好了许多。不仅马车舒适,一路还有两个丫头伺候。 香香正不安,冉云舟在车外,说:“香夫人,您歇下了吗?” 香香忙撩起马车窗帘:“尚未,先生有什么事?” 冉云舟说:“这次韩将军入关营救夫人,未来得及求得王爷军令。回去之后,必有一通责罚。届时……还请夫人美言一二。” 香香怔住,小声问:“会……很严重吗?”原来救我,需要担很大的罪责吗? 她看了韩续一眼,也许是为了避嫌,韩续离马车挺远。冉云舟说:“王爷的脾气,夫人知道的。” 香香咬唇,轻声说:“我……我会尽力。”可是我的话对他又会有什么用呢? 冉云舟点点头:“有劳夫人。” 一路无话,回到平度关,已经是七天之后的事。晋阳城还没有消息传来,慕容博已经不打算等下去,正要挥师北上攻取晋阳。 第20节 平度关早晚温差极大,白天还是艳阳天,晚上已是寒风如刀。香香被扶下马车,立刻有丫头为她披上一件白色轻裘。细软的绒毛暖暖地围住脖子,却衬得肌肤如玉。 香香由兵士带领着往前走,见两边皆是林立的枪戟。士兵们铁衣寒凉,手中兵器拄地,战意凛然。慕容博和慕容厉站在军前的将台上,见韩续一行人过来,慕容厉的目光在香香身上略略停留,随后沉声道:“韩续!” 韩续出列,慕容厉冰冷地道:“无令擅行,乱我军规。拖出去,军前杖毙。” 此令一出,诸将呼啦一声全跪下:“巽王爷,但请念及韩将军征战多年,免其一死,令其戴罪立功!” 慕容厉不说话,有士兵将韩续拖出来,剥去外袍。韩续咬咬牙,也没说话,军棍打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晃,终又站稳。 香香这时候才明白,所谓的军前杖毙是什么意思。 她吓傻了。 韩续身上本就有箭伤未愈,不过几棍下去,伤口已经浸血,湿透了中衣。冉云舟不断看向香香,最后甚至露出了乞求的神色。 香香眼睛里全是泪,她转过,面对着慕容厉,轻声说:“巽王爷,前来救我的人,都该死吗?” 慕容厉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香香眼泪晶莹如珍珠,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颊迎风坠落:“巽王爷,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掏心挖肺,用一腔鲜血去焐,也终不值得、王爷您回头一顾吧?” 慕容厉面色铁青,怒喝:“滚!” 香香抽泣着,转身向军营外走去。慕容厉悖然大怒——他妈的老子让你滚,你居然敢往外滚! 他上前几步,一把握住香香的手腕,右手扬起,本想一耳光扇下去,发现手里是个女人,也打不下手去,怒喝:“滚回帐里!” 香香抬起头,眼泪一串一串,在边关寒月之下,美人泣泪如珠,容颜绝美。慕容厉又想到那日在他马后追了两步的她。转而粗暴地扯着她,三两步回到大帐,扔进自己帐里。 临走时看了慕容博一眼,慕容博会意。待他一走,便称:“韩将军虽然违反军令,但毕竟救人有功。又念其有伤在身,改为杖五十。罪责且记下,若有再犯,两罪并罚!” 冉云舟与韩续对视一眼,俱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以为至少两百军棍是跑不了了,只杖五十,算是赚了。 ☆、第26章 离心 第二十七章:离心 平度关外是一片沙漠,北边雪山融化的冰水流过这里,让沙漠上长出一片绿洲。时间久了,绿洲成城,名为马邑城。这里的水果较别处个头小,但是特别甜。 慕容博轻声对王妃苏菁说:“你送点水果过去,我看老五的女人是真的伤了心。老五的个性,怕是哄不好。” 苏菁了然,洗了些水果端到慕容厉的帐前。怕撞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场面,让帐前的亲卫进去通禀。 进去的时候,慕容厉已经收了怒容,香香眼角还挂着泪,苏菁笑着说:“五弟,你大哥让你过去一趟。” 慕容厉看了香香一眼,铁青着脸,转身走了。 苏菁在香香身边坐下来,问:“还在恼他?” 香香用香帕轻轻按了按眼睛,给苏菁行礼:“参见王妃娘娘。” 苏菁扶住她:“这时候还多什么礼。这里的水果比别处的都甜,这花红你一定要尝尝。马邑城的花红果,远近闻名呢。” 她一边说,一边将鲜红的果子递过来。香香不能不接,仍轻声道:“谢王妃娘娘。” 苏菁与她一并在桌中矮几前坐下,叹了口气:“香香,别怪他。” 香香低下头:“我明白的,我并不怪他。可是韩续……” 苏菁微微一笑:“他不是真的要打死韩续,甚至也不是真心责备韩续。但是韩续违抗他的军令、私自行动,他多少总要作作样子。倒是你,你是他的爱妾,小郡主的母亲。无论如何,你不能当着他的部下那样说他。” 香香不是个能言擅辩的人,低下头不说话。 苏菁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老五不是个冲动的人,虽然脾气坏了些,但是他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香香问:“韩续已经没事了吧?” 苏菁说:“杖了五十,已经没事了。对他们来说,杖责是平常事,不算什么。” 香香点头,她其实明白苏菁的来意。于是轻声说:“娘娘放心吧,我明白自己的身份。” 苏菁含笑看了她一眼,其实从私心里,她有点喜欢这个姑娘。这与她娘家的嫡庶姐妹不同,跟康王府里慕容博的姬妾们也不同。 她笑着说:“你也有女儿了,再努力一下,生个小王爷,说不定五弟能扶你作个侧妃呢。” 香香也是一笑,却说:“不,女儿就很好。我喜欢女儿。” 苏菁笑,突然问:“府里只有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香香怔住,转头看她。她说:“一定很好吧?听说,老五以为你生了个男孩,一开口就问小世子在哪里。他是觉得,你的孩子,会是他唯一的孩子。”出口无心,却是真心实意。 一个人真好啊,不用担心谁又生了儿子,谁的孩子将来会成为自己孩子的威胁。谁的父兄得到了王上重用?谁又引起了夫君注意?今夜他又眠在谁的房里? 这样想想,这个女人哪里需要人安慰。我才是真正需要别人安慰的那个人。 她站起身,重又说:“香香,其实你才是幸福的人。” 然后起身往外走,香香起身相送,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难过了。那个孤高优雅的王妃,仍然温雅微笑着,眼里却有些微泪光。 香香送她到营帐门口,突然说:“至少他心里有你。”苏菁怔住,香香笑笑,再施礼,回了慕容厉的营帐。 即使他身边只有一个人,也不是因为我。 韩续俯趴在营帐里,其实五十军棍真不算什么,慕容厉打起来都是以百为单位的。慕容博算是心慈手软了。 但是他身上有伤,再加上慕容厉说打,营中再铁的关系也没人敢循私。那五十棍可是实打实的。这会儿虽说不是动弹不得,却至少也是不敢乱动了。 眼看着跟太子要开战了,如果到时候真打起来,自己带着旧伤,那可是件吃亏的事。 突然又想到那个丫头,面对慕容厉,说:“其实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掏心挖肺,用一腔鲜血去焐,也终不值得、王爷您回头一顾吧?” 多么傻,但愿不要再说出什么傻话激怒他。然后想,嗯,其实冉云舟给她挑的那身衣服,真好看。 也不知道是衣服好看,还是穿衣服的人好看。 正想着,突然帐帘被人微微撩起,韩续看了一眼,头发都竖起来:“香……夫人?你怎么来了!”随后想起自己目前的状况,忙说,“别进来!” 他背上有伤,这时候根本没穿衣服!脱得光溜溜地躺在榻上,只盖了床薄被。 香香当然不会进去,她站在帐门口,轻声问:“你还好吧?” 韩续伸手想摸衣服,但是周卓周公子那个马大哈,不知道把他衣袍扔哪了!他急急地说:“我很好!我精神百倍!你别进来啊!” 香香说:“嗯,我不进来。”这时候进去,让人看见,对她或者韩续,都不好吧? 韩续这才略松了一口气,问:“有事?”然后惨叫,“你不会又把他得罪了吧?” 香香说:“我不会得罪王爷的。”我还有女儿,我要回去接她。我不会得罪慕容厉。 韩续说:“那就好。你回去吧,一会儿他若看不见你,又要发脾气了。” 香香嗯了一声,微微一弯腰,将一盒药膏放在地上:“我们老家常用的外伤药,很好用的,你试试。” 韩续微怔,良久笑着说:“谢谢。” 香香说:“不客气。该言谢的是我。” 两相无话,她转身离开。 那帐帘就那样放下,有凉风微微扫过脸颊。韩续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扫过心间,她……应该已经走了吧? 他起身,终于找到衣袍,胡乱穿上,走到门口。那药膏装在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呈绿色。轻轻一嗅,有淡淡清香。 他将小药瓶握在手里,撩开帘帐,只见风清月白。 慕容厉回来的时候,香香已经睡着了。他帐中用的虎皮褥子,细软的皮毛衬着她的脸,更显得细腻温润。 慕容厉不太能欣赏女人的美,他从不觉得一个女人穿哪件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有什么区别。他只是觉得那个女人的脸像最嫩的豆腐脑,吹弹可破一样。 他把香香抱过来,整个人覆到她身上。香香被惊醒,烛光隐隐绰绰,慕容厉脱去衣袍,瞳孔浴火。他吻过来,舌尖轻描她的唇舌。 细腻的肌肤被掌握在粗粝的掌心,香香闭上眼睛,眼角一滴泪滑进如云的青丝里。 慕容厉行房中事,一向简单粗暴,大多时候喜欢埋头蛮干。但今夜略略温柔一些,他其实很会玩,从小锦绣堆里长大的王孙贵公子,什么花式没试过? 只是后来慢慢绝了这些花花心思,跟香香在一起之后,也多是渲泄自己的需要。今夜多少也是有些歉意的意思。他这样的人,不能指望低头认错。对不起这样的话,想想都羞耻,他也说不出口。 香香禁不得他玩弄,很快就轻轻颤抖。慕容厉这方面是久疏战阵,但是很快就重拾旧艺,香香忍也忍不住地叫出声来。随即她惊慌地捂住樱唇。慕容厉扯过她的手按在头顶,毫无顾忌。 隔壁是慕容博的帐子,慕容博正跟苏菁说着话,听着声音,两个人一并红了脸。夫妻之间,倒也不是太尴尬。慕容博笑:“老五倒也不是完全不懂哄人。” 苏菁掩口偷笑,慕容博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道:“这一路,辛苦你了。” 苏菁面颊渐粉,夫妻二人静默注视,最后缓缓吻在一处。 第二天,香香抱了衣服出去洗。离营地不远,有一条河。正是雪水汇成的溪流,清可见底。香香解了发带,将一头长发披散开来,捡了个好落脚的地方洗头。 韩续跟周卓一边走一边说话:“你要能动,明天早上帮我带那群孙子跑个八十里。闲了许多天,都快要长出草来了。” 周卓问:“你自己不去?” 韩续说:“我养养伤,万一真要打起来,能好一点是一点。” 周卓皱眉:“伤得很重?”说着就要过来剥韩续的衣服,韩续忙推开:“滚滚滚,老子的衣服只有女人能脱!” 周卓一副邪魅狂狷状,伸出魔爪:“少装了,昨晚是冉云舟帮你脱的吧?嘿嘿嘿,韩续小美人,你的贞|操早没了……” 两个人说着话,转头就看到正在洗头的香香。 韩续脸都绿了,周卓伸出去的抓x龙爪手立刻变成了帮他拍拍肩上的灰,然后用比三叉戳都正直的表情说:“不就是晨训吗,你我亲兄弟一样,多大点事。包在我身上。” 然后转头对香香笑:“香夫人,这么巧。” 香香一脸窘窘的表情,周卓干咳一声:“我突然想起那个营中还有点事儿,先走了……” 他是不太愿意惹香香的,毕竟现在是慕容厉的爱妾了,连女儿都生了。要哪天突然想起当日伊庐山的旧账,随便吹点风,让自己也讨顿打就不好了。 韩续这家伙聪明啊,回马一枪救她一命,把当日的恩怨化解了。自己还悬着呢。虽然有周太尉这样的爹,但慕容厉一怒起来,照样一顿胖揍。 他转身就走,韩续在原地站定,良久说:“河边沙石不稳,小心滑。” 香香轻轻嗯了一声,韩续有点不自在,他妈的怎么搞得我俩之间好像有什么似的!他转身走了两步,突然说:“当天我会回去救你,其实也是因为王爷确实有这个意思。我……” 香香洗着头,长发沾了水,结成小股,乌黑亮丽。她轻声说:“我知道。”她屈膝跪在沙里,慢慢将水淋在头发上。 韩续突然走过去,拿她洗衣的木盆舀了一大盆水,放在一边:“这里洗!” 香香微怔,说了声:“谢谢。” 韩续在河边以水沃脸,听着身边她长发带起清悦的水声。香香在木盆里洗头,河水的倒映中,韩续的背影影影绰绰地晃动。香香低声问:“药好用吗?” 韩续怔了一下,说:“很好用。”那是土药,凝血生肌的效果尤其好。 第22节 ☆、第28章 兄弟 第二十九章:兄弟 周卓和严青都找了个姑娘,冉云舟也留下了,韩续不想呆在这儿。周卓他们也赞成:“那你早点回去,帮我们应个卯。” 韩续出了盈月馆,上马的时候才察觉自己有些醉了。他素性不骑马了,牵着马出来,寒风如刀,削面而过。酒气被压下去,人终于是清醒了些。一路来到城关,再爬墙出城。 守城的将领俱都熟识,问也不问。 韩续回到军营,慕容博已经歇下了。多年来他早睡早起,习惯一直不错,不像这帮武人,个个跟牛一样,精力旺盛。不折腾不能活。 慕容厉亲自巡了一趟营,就那么巧,刚好逮住了晚归微醺的韩续。一怒之下,命他持枪执戟,为自己守帐! 韩续无奈,只得守在他大帐之外,好在慕容厉没问起周卓他们。慕容厉两个守帐的亲卫低着头只是笑。他怒瞪了一眼,两个人都扭过头去,一本正经地开始望天。 韩续握了长戟,笔直地站在营帐门口。他的身影长长斜斜地投映在帐中。 香香趴在床上,歪着头看那道灰色的影子,心里像是勾了一勺蜜,无端地就有一点甜。 外面脚步声响,慕容厉掀帐进来,香香起身,为他更衣。慕容厉低下头,发现她的眼神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嗯,这几天这个女人,好像跟前几天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太上来。 她也帮他缝补衣服,有时候也会做饭,甚至会在他回来之后站起来为他更衣。但是总还是有些不对。比如她为他缝补衣服的时候,不会再刻意地在破口处绣出花纹,以遮盖那些痕迹,让纹路更精美。比如她做饭的时候,不会把食物摆个花式,也不再雕刻成那些奇怪的模样。 甚至,以前她住在他的帐中,总是喜欢采些稀奇古怪的花,只要他一进来,总会嗅到时节野花的香气。然而这些,现在都没有了。 慕容厉是脾气暴躁,但他并不傻。一个女人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他也不在意。但是一个人心不在焉,他可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在想孩子?”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让她这样魂不守舍? 香香微怔,良久嗯了一声。慕容厉便不再去管她,这个说什么也没有用吧?嗯,他的孩子,不知道那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东西长大了一些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那时节,他应该能将她抱在怀里了吧? 他除衣上榻,香香兑了热水,为他除去鞋袜,伺候他洗脚。慕容厉任由她轻轻揉搓自己的脚,那时候她换下了华丽的衣裙,只着了一身竹青色的薄衣。长发随手绾在脑后,额前一缕不听话,滑落下来,刚好遮住半张脸。青衣之下,那一双手白得,欺霜赛雪一样。 慕容厉说:“过几天,我要跟大哥去一趟大蓟城,要在那边呆一段时间,你留在这里。” 香香哦了一声,突然想,韩续也会去吗?当然了,没敢问。她说:“要……跟太子开仗了?” 慕容厉沉下脸:“军务不要过问。” 香香低下头,果然不再问了。慕容厉说:“孩子不会有事,不用担心。” 他能说得出口的,有限的安慰。香香说:“王爷确定孩子不会有事吗?”慕容厉挑眉,她说:“萱萱身体很差,在家里便多病痛。如今去了陌生的地方,没有熟识的奶娘,没有惯常过来瞧病的大夫。甚至连我也不在。她真的不会有事吗?” 慕容厉语塞,然后怒了:“你这是在怪我?!”好言好语想要安慰你两句,你还真敢蹬鼻子上脸!她要生病也是我能管得了的?! 香香轻声说:“王爷认为她绝对安全,是因为王爷相信康王爷。相信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保护你的东西。我担心萱萱,是因为她是我女儿。只要她离开我的视线,我就牵念。不管她所在的地方再如何安全,我仍会担心她习不习惯,大到穿衣吃饭,小到受风着凉。罢了,王爷不会明白的。” 她对你,本就不重要。你不爱她,又如何会明白我的思念? 不过,你本来也不需要明白吧?你会有正妃,会有侧妃,会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即使心疼,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她拿了软巾,将慕容厉的脚擦干,端了洗脚水出去。一掀帐帘,冷不丁看见韩续笔直地站在门口。 韩续看了她一眼,她嘴角微扬,露了个十分娇俏的笑。然后转身,将水端出去倒掉。韩续的目光追逐着她,外面很冷,她衣裳单薄。只得快走几步,待倒了水,几步跳回营帐里。 她掀帘进来,带起一阵寒风。慕容厉抬眼,看见她眸子里盛放的异彩。那样滴水的眸子,星星一样闪亮的眼神。这是看见了什么? 晚上,慕容厉习惯睡在床外侧,香香居然也有些失眠了,侧着身子,目光望着外侧。韩续就那么笔直地站着,他身姿英挺。香香只看见那影子,就能想到他的眼神,他的笑容。 回忆是种奇怪的东西,只要有心,可以翻出任何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最细微的表情,供你咀嚼、回味,一生甘美。若是无心,生死离别终究也不过一场云烟。 慕容厉也在想事情——这次前往大蓟城,该调哪些人过去?平度关这里由谁来镇守? 西靖不会趁大燕内|战,卷土重来吧?如果到时候,西靖入平度关,东胡肯定会骚扰玉喉关。那个时节就不再单单是大燕两位皇子争夺皇位的问题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低下头,发现香香也没睡着。目光望着帐壁,只是发呆。他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帐壁空无一物。不知道什么东西,也值当她看得这样入神。 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吧,当然,更希望那时候自己还活着,还能有一家三口、骨肉团聚的一天。这一场战争,根本没有什么胜负可言,同室操戈啊,谁伤谁死,断的都是自家臂膀。 第二天,周卓等人准时回来,带了部下出去晨训。慕容厉也亲自去了,一群人负上行军所需的兵械,呼呼喝喝地健步如飞。 伙头兵正在跟香香学做菜,虽然人多菜寡,但味道能好一点当然还是最好了。香香是跟着母亲学会做不少好吃的,从小到大自己也喜欢动手,每每喜欢做些新菜色。但这许多人的饭,她还是只能目瞪口呆。 愣了好久,才决定动手试试。如果把饭里掺进糯米,加点盐蒸熟。肉涂上酱料蒸好切块,再把饭搓成饭团,把肉块包进去。是不是能更好些? 她不知道,反正试试呗。就算失败了,这些人碍着慕容厉,也不敢骂她吧? 她正在做饭,外面慕容厉正亲自带着士兵八十里拉练。这对于他的部队来说,都是小意思。大家争先恐后,谁也不敢落在后面——慕容厉在后面。以前和西靖、东胡交战的时候也是如此,没有人敢落后半步——慕容厉比西靖狗可怕多了!人家顶多咬人一口,他能上来表演一下手撕鬼子! 韩续、周卓、严青等人正带着各自的部下,韩续昨晚一晚没睡,这时候进行高强度的晨训,就有点吃力。慕容厉一脚踹过去:“没吃饭?!” 韩续赶紧跟上,其实昨晚他确实没吃多少,身上伤虽然已经结痂了,到底还是没好透。但这时候可不敢再显出半点病态,疯了一样往前跑。慕容厉哼了一声,就见地上有个小药瓶。透明的药瓶,里面装着淡绿色、半透明的药膏。 慕容厉捡起来,总觉得眼熟,放在鼻端一闻,嗯,是外伤药。前几天逃出晋阳城的时候,在马车里,香香给他用过。 他哼了一声,韩续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想了想,将药瓶捡起来,揣怀里。 韩续跑了一阵,就觉得不对劲。再一想怀里,就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回来的时候还是原路返回,他一直注意道路两边,然而始终没见自己要找的东西。慕容厉见他东张西顾、鬼鬼祟祟的模样,既没问,也不说。 韩续留心了一路也没找到。 回到营中,慕容厉就发现香香帮跟一帮伙头兵做早饭。登时怒喝:“你们手还是脚残了?没人帮忙做不了份内事了是吗?!” “王、王爷……王爷饶命!!”伙头兵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腿一软直接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还是香香不忍心,轻声说:“是我闲着……过来帮下手。不怪他们。” 慕容厉冷哼一声,也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傻。人家把她当免费劳力,她还帮人家数钱。傻狍子一个。 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干我屁事。 如果你真的觉得忙一些可以不用那么担心……那就随你吧。 早饭是饭团包肉,士兵们一人三个。嫩嫩软软的米饭团子,咬开之后,里面浓香的酱料先流出来,诱人至极。这东西不仅吃得饱,做起来也简单,又不用碗,直接手拿着吃吧!慕容厉站在锅前,吃了三个,觉得妈的,应该再来三个。这玩意真的顶饱吗?! 伙头兵小心翼翼地道:“这就是按大家平时的米饭份量做的,三个正好是大家平时一顿饭。” 慕容厉怒哼一声,伙头兵简直是要吓尿,他却随手又拿了一个,转身出得帐来。转了一圈,又摸到那个透明的药瓶,想着还给韩续,左右一找,不见他。过了约摸两刻钟,才见韩续从外面回来。 慕容厉冷着脸——小子,不打算交待一下你的行踪? 韩续发现了,忙笑道:“掉了点东西,回去找了一趟,没找到。” 慕容厉从怀里把那个小药瓶掏出来,在指间把玩:“这个?” 韩续面色都变了,有心想要伸手来拿,突然想起面前的人是谁,又不着痕迹地缩了回去。心跳有些快,他不敢看慕容厉的眼神。 那一年晋阳城里,流氓似的小混混韩续,父早亡、母改嫁,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整天偷鸡摸狗,不干正事。一日斗鸡时遇到太子门客沈维,不幸居然赢了。他逞口舌之快,将沈维好生羞辱了一通。那沈维也是个一身武艺的,面上过不去,趁他不备,将他拖到暗巷,一顿好打。 韩续也不是好惹的,当即扑上去,一拳下去,居然把沈维打死了。人真的死了,韩续却清醒了!这他妈的,太子要真追究起来,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可太子能不追究吗?自己的门客,白白被人打死,如果这也能不闻不问,日后谁敢投效他? 韩续坐在尸体旁边,想了很久。慕容厉当时就坐在暗巷旁边的院墙上,看他想。等了半天,见他站起来,打算跑路,才问:“你打算就这样,当一辈子混混?” 韩续抬头看过去,见到一个王孙贵公子,坐在高墙之上,天降神灵一样。 他入了慕容厉的军营,从一个军前小卒做起,到百夫长,到亭长,再到慕容厉的亲卫。慢慢积累战功,简直如同平步青云。慕容厉只是对他说,死盯着一个目标,咬紧牙一直努力靠近。人生就会有干劲,有热血,有希望。 当年沈维的旧事,太子虽然追查,但谁敢动慕容厉的亲卫?除非他把太子打死了。 死个门客,切。 当年救命之恩,半生知遇。而他是如何回报的? 他垂涎他的女人!!垂涎他女儿的母亲! 韩续就那么站定,往事纷沓。慕容厉将手中的小药瓶扔给他,说:“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好生收着。不是每一件东西丢掉之后,都能找得回来的。” 韩续接在手里,有那么一刻,无地自容。 ☆、第29章 出游 第三十章:出游 早饭之后,韩续去见慕容厉,慕容厉正跟慕容博商议起兵路线,见他过来,只是问:“什么事?” 韩续抿唇跪下,下定决心般道:“末将想自请为此战前锋,请两位王爷恩准!”慕容博闻言,只是看慕容厉,他这个人吧,从政尚可。但正所谓慈不掌兵,军政上不是很在行。所以营中之事,大多是慕容厉在处理,他偶尔提出自己的意见,即使慕容厉不采纳,也不以为意。 慕容厉此时便淡淡道:“不允,出去。” 韩续不解:“巽王爷!”慕容厉说:“平度关是大燕向西的门户,西靖几个将军你都与他们交过手。真要算起来,也是你的老相识。你留守平度关。” 韩续心里苦——我留守平度关是可以,你能不能把你的女人带走……不要留在我眼皮子底下…… 他不说话,慕容挑眉:“你还有什么问题?” 韩续嘴里发苦,却只得拱手道:“末将告退。” 待出了营帐,他靠在旁边的兵器架上,不觉轻叹了一口气。手往腰间一摸,又触到那个小药瓶。他……是没有发觉这是谁的东西吧?其实即使知道是香香的,嗯,也不过是瓶外伤药而已。 慕容厉当然不是个磊落的人,但是他不会想那么多。这样一想,自己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第二天,慕容厉便同慕容博引兵,派周卓为前锋大将,前往大蓟城。 临行前,苏菁为慕容博准备行装。香香也给慕容厉收拾了衣裳。其实慕容厉没什么东西好带的,平时身边的亲卫也多不大照管。他只要有衣服穿、有饭吃就行。 慕容博自帐中出来,苏菁一身盛装,依依不舍地送到营帐门口。慕容博也是多有不舍,握着苏菁的手,二人低声又说了半天的话。慕容厉转头看看,发觉香香站在离他挺远的地方,并没有上来的意思。咦,你站这么远是什么意思?他瞪了一眼,香香只得上前。 慕容厉想了一阵,发觉自己也没什么可以跟她说的。 不知道大哥跟嫂子说了些什么,真应该凑近了听一耳朵,他想。然后他又看香香,妈的,老子是去出征,你小心珍重的话总应该说两句吧?就这么站着跟我大眼瞪小眼是什么意思? 香香倒是懂了,低身福了一福:“王爷保重。”再无他话。慕容厉哼了一声,觉得这样就行了。一看那边,苏菁已经儿女泪沾巾了。再一看香香,虽然温顺地站在自己面前,但绝无半点流泪的意思。 嫂子也真是,男儿生当带吴钩,至于哭成这样吗?又不是必死对吧? 好吧,确实有一半可能性回不来,但是不还有一半生还的机率吗!他转身,抬手,示意大军向大蓟城方向行进。 慕容博伸手替苏菁擦了擦眼泪,又低声安慰了两句,叮嘱苏菁身边的人好生伺候,这才转身上马,追慕容厉而去了。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香香仍旧站在原地,身着竹青色长裙,长发简单地绾在脑后,只随便插了只玉钗。并没有盛妆。 而这时候,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初升的朝阳。 她居然没有看他。慕容厉突然想,如果这一次,自己战死。她是不是仍会像现在这样,温柔而恬静地倚立朝阳? 如果我真的战死,临死那一刻,我会想起谁的样子? 慕容厉不想思考这样复杂却毫无用处的事情,他挥手:“快速行军!” 军队出了平度关,经马邑城,往大蓟城方向去了。韩续这才对苏菁轻声说:“王爷吉人天相,王妃不必忧虑,回营去吧。” 苏菁点头,仍然望着慕容博离去的方向,许久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由下人搀扶着,回帐中去了。韩续略略迟疑,走到香香身边,微微欠身,是部下对夫人应有的礼节:“夫人也回去吧。” 香香嗯了一声,韩续微微退开,她从他身边经过。珊蝴衣带末端的缀珠敲打在他腰间战刀的刀柄上。他心中震动。 第23节 慕容厉走后,营中由韩续主事。将士仍然各司其职,似乎变动不大的样子。 苏菁不太喜欢出来走动,她是世家千金,又贵为王妃之尊。平时在王府里都是不见生人的。如今在营中,当然更不愿外出了。香香不同,她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家里开着豆腐坊,每日里过去帮忙。抛头露面原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趁着天气好,她就想进马邑城看看。好不容易来一次,也许这辈子也就来这一回了。 她身边有冉云舟派过来的两个伺候丫头,闻言却很是为难:“夫人,没有韩将军的命令,不可以随便外出。” 香香不想去找韩续,与韩续走得近,会给他带来麻烦,她知道。且韩续在冉云舟面前,一直有所顾忌。现在慕容厉不在,她更不想韩续为难,便让丫头去找冉云舟。 丫头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韩续和冉云舟并肩而来,韩续当然认得她。经常跟在香香身后,想不认识也难。当下问:“夫人有事?” 丫头名叫向晚,当即施礼道:“香夫人想去马邑城走走,特命前来问过冉爷。” 冉云舟毫不犹豫:“马邑城乃是边城,异族往来,鱼龙混杂,颇为凶险。夫人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往这些地方走动得好。万一有个闪失,我们作下人的,也担待不起。你回去告诉夫人,若真有游兴,待王爷凯旋之时,让王爷带夫人游城,我等自当奉陪。” 向晚有点失望,但她本就是冉云舟府上的丫头,断不敢有违家主吩咐,只是施礼道:“是。” 向后走了几步,冷不丁听韩续道:“今日天气不错,营中也无要事。夫人在营中闷久了,出去走走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看自康王爷走后,王妃也是闷闷不乐,不如云舟带她们前往马邑城散散心?” 冉云舟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这句话。” 韩续顿时有些不自在:“你这话什么意思?” 冉云舟说:“我什么意思,你不懂?” 韩续莫名地,脸红了。 冉云舟见向晚还在等着,说:“没听见韩将军的话?还不去请王妃和夫人?” 向晚见他虽然答应,面色却不太对,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韩续轻声说:“去吧。” 她这才施礼退下。 听说可以进城,香香心情很好。苏菁领着下人,也收拾了一番过来。两个女人虽然地位悬殊,然如今也是姐妹一样,说说笑笑往前面走。冉云舟备好了马车,又派了自己府上的武师随行。韩续也派了一支五十人的精兵小队,便装慢慢跟随保护。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康王妃,一旦慕容博登基,那可就是大燕的王后。另一个女人,是他们家主目前唯一的女人。哪个有半点闪失都是会要了老命的事。两个名动边塞的人物都不敢丝毫马虎。 马邑城最出名的,除了花红,还有皮货和东珠。那时候东珠是人力潜入深水采摘,通常在四月天。河水尚寒,人工潜游,不知道多少采珠人为了这玩意儿命丧水底。而一颗上好的东珠,却需要千寻万找。东珠价格当然也就异常昂贵。 不少异族人在这里交换物品,即使是晋阳城的许多商客,也多是到这里进货。 苏菁和香香一进到城里,立刻就被眼尖的商人发觉了——不光是穿戴,冉府的大总管段翼鞍前马后,跟孙子一样照料着。谁还看不出来这俩主儿来历不凡?商人们立刻围了上来,殷勤地兜售各种货物。 段翼不理会他们,径直把苏菁和香香领进另一条街面。 女人这辈子,对付忧郁最好的办法,就是吃东西、买东西了! 连苏菁看见那一颗颗亮晶晶、明晃晃的东珠,脸上都开始焕发出光彩。掌柜见机,立刻将一串东珠挂在苏菁脖子上,连连赞叹。但说的都是边塞的方言,口音太重,苏菁不是很懂。段翼在一旁翻译。 韩续带着五十个老兵,皆身着便装,扮作过往行人,暗中保护。他影子一样跟在苏菁和香香身后,看见香香把一串东珠手串戴在腕上。那手腕本就粉嫩,被东珠一衬,更是盈白光润。但是在听明白这串珠子的价格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串摘下来,放回原处。尽管段翼再三申明这不要紧,她还是摇摇头,坚决辞谢。 一千五百两银子啊!!那东珠一共就二十颗,一颗就是几百两……是能吃还是能喝啊? 香香可不是不出闺阁的大小姐,她太明白一千五百两对于普通人家意味着什么了!用来买一串手串……就算是郭田那么爱女儿的,知道了也得背过气去吧。 皮货倒是不错,各种轻裘柔软绵密,长毛丰盈。可是香香在问过几次价之后,发觉这里的东西,她都买不起——段翼带她们能去卖杂货的地方吗?当然是哪里的东西最好去哪儿了。 相比之下,苏菁倒是不客气,买了两串东珠项链,几件轻裘,还有两件昆仑玉的首饰、一对东珠耳环。 自然都是冉云舟出钱,不过她脸上是没什么表情,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这位王妃也许根本就不太理解银子这样东西的价值吧? 香香跟着转了一圈,虽然没买到什么东西,但着实开了眼界。她倒也不觉得扫兴。一路东瞧西看,跟着苏菁、段翼转得欢。 韩续跟了一阵,等这里林立的店铺转得差不多了,突然对段翼说:“到牛麻集市看看。” 段翼一愣,牛麻集市是马邑城卖杂货的地方,档次就是个路边摊,大杂烩。带王妃和夫人去那种地方……太不成体统了吧?但是韩续都发话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等苏菁逛得差不多了,立刻就带了香香和苏菁过去。 离开的时候,韩续又想起那串东珠手串。那东西戴在她圆润粉嫩的手腕上,人面雪肤映照着珠光,真是美啊。他拿起来看看,待要买下,再三犹豫,最终却又作罢。 他不是那个应该送她首饰的人。 既然无望,能不能像舍弃这串东珠手串一样,就这么一起作罢? 香香本来以为已经转完了,待到了牛麻集市,才发觉这里好玩的东西多多了! 而且又多又便宜呀!看看,这里一串东珠才五两银子!!段翼还给还价,还成了二两八钱! 还有皮货,一件狐裘才叫价三十两,段翼红着脸还价还成了十七两。她很开心,段翼在后面擦着汗——还价这回事,真是好久没干过了。 要不是实在不忍心夫人被坑,还真是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牛麻集市人也多,摊贩也没什么眼色,不如上个地方殷勤,但是东西真是多啊!苏菁也买得开心。其实女人买东西的乐趣,大多时候不来自价格贵贱。从一堆破烂之中淘到一件宝贝,也未尝不是乐趣所在。 两个女人淘了一大堆东西,后面有武师专门拎着,时间不知不觉这样过去。香香仰起头,把一颗红色半透明的石头对着太阳照一照,无意中看见石头之上,映出身后韩续若隐若现的身影。 韩续也在看她,那一天的马邑城,微风带沙。她站在夕阳之下,身若夏花。 有些人,你明明不想爱、也知道不能爱上她。但是她偏偏那样美啊…… 一言不发,已勾得人意志坍塌成渣,心里眼里全是她。 真是看不透这世间造化。为什么去年五月,花草葳蕤的伊庐山,我要将你献给他? 为什么不能就只是你我呢?我也可以带你回家,我也可以对你父亲说,我要娶你女儿,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第30章 战士 第三十一章:战士 回到军营,韩续接到哨探来报,称西靖隐隐调兵,似有叩关之意。韩续急忙遣陈昭亲自带人前去查看,自己调集军士备战。 西靖倒也没有冒进,似乎也在观望。韩续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如果慕容博跟慕容慎真的内讧,他们说什么也要分一杯羹的。他心中焦急,但是这时候,总不能自己人先退缩吧? 无论是西靖还是太子,都已经是磨刀霍霍,放下屠刀又岂能成佛? 他一面向慕容厉向去军函,一面加强巡防。 彼时慕容厉正在大蓟城,接到军函之后,慕容博眉头紧皱:“西靖起兵,不知道东胡会不会有异动。需要支会太子一声吗?毕竟外寇之患,强于内乱。” 慕容厉沉吟片刻,回函告知韩续,传出消息,他们将于三日后对晋阳用兵。然后转向慕容博:“三日之后,大哥先带一支人马去往晋阳城下叫阵,太子认为我们准备充足,未必会出战。” 慕容博一怔:“你要去哪里?”我勤政爱民还可以,带兵打仗不行啊喂! 慕容厉说:“我将周卓留给你,如果太子应该会任用周抑为主帅,你就让周卓顶上去。老家伙舍不得自己儿子,不会主动出战的。” 慕容博笑得:“你这真是……”怪不得舍韩续而带周卓过来。这太损了吧。他说:“你倒不怕周卓降了他老子。” 慕容厉说:“不会的,自家兄弟,可以放心。”慕容博不免有些敬畏,这些武人的感情,从政的人很难理解吧? 想了想,他问:“你要回平度关?” 慕容厉点头:“既然西靖想要分一杯羹,不给他们当头一棒,看来是赶不走了。如果我们杀退西靖,外患暂时解除,就比太子等人多一部分胜算。” 慕容博点头,说了句:“一切小心。” 慕容厉挥挥手,不再多说,径自调兵。 平度关马邑城。 香香跟苏菁都感觉到不对,平日里兵士虽然也操练勤勉,但是近日气氛似乎严肃了许多。连韩续也经常影子都看不见。 这一天晚上,香香正睡得熟,忽然觉得有人亲吻自己的唇。她猛然张开眼睛,帐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面前的人呼吸火热而滚烫,香香大吃一惊。 第一想法——不会是韩续吧? 她用力地推开他,说:“不!不能这样!” 面前的人不管不顾,深深地拥吻她。香香手脚都软了,一边躲避他的唇舌,一边低声哀求:“不,不可以!韩……” 话未落,慕容厉的声音响起:“哪里不可以?” 香香如被雷击,只觉得脑内一道金光,整个人微微一晃,有那么一瞬心跳骤停。然后她强忍惊惧,轻声说:“含露说,我可能是又有了。最近,月信一直没来。” 含露和向晚,是冉云舟派来伺候她的两个丫头。慕容厉放开她,唔了一声。香香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她差点给韩续惹来杀身之祸! 慕容厉在床边坐下,也不宽衣,说:“明天你陪嫂子去往马邑城暂住。” 香香嗯了一声,反正听从他的安排便是了,也没必要问为什么。 慕容厉睡到她身边,她侧身而卧。慕容厉将她揽过来,无意间发现她汗出如浆。 第二天,香香跟苏菁一起被送进马邑城暂避。冉云舟非常细心,派了十几个贴身侍卫随行护送,将人接到冉府。 他知道苏菁比香香重要,但说到底终究是慕容厉的家奴。内里还是分个亲疏。安排住处、用度的时候,也没有按照位分来。苏菁有的,香香一应不缺。 香香刚刚安顿下来,就听见有人传来消息——西靖大举进攻平度关!已经在城外与大燕守军交战! 大战一开,人心惶惶。马邑城来往的商客、行人俱都少了很多。街面空空荡荡,终于现出了边城的萧条。 百姓们也正在观望形势,西靖兵士进攻燕地,死伤颇重。故而一直仇视燕人。但凡攻下大燕城池,必有屠城、烧抢之举。秋毫不犯四个字,他们不认识。 故而燕国百姓提及西靖,总是仇恨也畏惧。 丫头下人们都在议论战势,冉云舟要调度战马供给,有时候还要提供草料,也常常不在府中。 香香跟苏菁聚在一起,究竟是闺中女子,难免还是颇多惊惶不安。 伤兵几乎是一群一群被抬入城中,苏菁看着那缺胳膊少腿的,直惊得面无人色。香香跟军医一起包扎医治。 军医先前不太乐意——已经很忙了,能不能别让这些贵家夫人出来添乱了?但后来见她神色虽然惊惧,却还算是镇定,手脚也非常利落,顿时也安下心来。 香香之前只包扎过轻伤,可这样的战争,轻伤的士兵根本就不可能退下来。凡被抬入城中的,全是重伤,甚至濒死的人。 有的肚子被划开,伤口可以看见肠子。有的腿被砍断了,断处的筋肉伴着黑色抽搐收缩。有的胸前就插着西靖人的长枪、箭矢。 周围全是士兵呻|吟叫痛,那才是真正的伤兵。 也正是他们,以身铸墙,牢牢地守住边关,守住所有燕人的家国。 香香有些想吐,血腥刺激得人眼晕。狰狞的伤口是世界最丑陋的图样。她强忍着,为他们清洗、上药、包扎。 有一些已经人事不醒,军医早准备了止血镇痛的汤药。这时候也不顾对方是谁,嘴对嘴强行喂进去。 他们就算是痛得满地打滚、惨叫痛哭,旁观的人亦只能心生尊敬。所谓血肉长城,未曾身临其境的人,永远不会理解。 香香问旁边的军医:“如果城破了,会怎么样?” 军医说:“马邑城曾经失守过一次。我随周抑将军一起过来时,发现已经用不着军医了。”城中已无活人,老少尸骨堆积,民房草舍俱在燃烧,苍蝇成堆,聚集在尸堆里。 家与国,永远不能分割。当国之边框被践踏,里面的人都是孤儿。 香香突然觉得很羞愧,她的丈夫,在浴血而战,护佑家国。但是她居然牵念着另一个男人…… 第24节 即使他想要的女人并不是自己,但是既然已经选择,这样三心二意也终是难逃水性扬花二字吧? 她心里五味杂阵,手下不觉慢了下来。军医问:“夫人累了?累了就先歇歇。战势只要不停,伤兵就会没完没了。” 香香忙收起心事,强笑道:“不累。”多坚持一下,或许就能多救一个人。那是一条命,一条用鲜血保护着她们的生命。听说以前军中有军医劳累而死的,或许也是这种心境吧? 再忍一下,再坚持一阵,说不定有人可以为自己这一时短暂的辛苦,而得以继续生存。 慕容厉,安然无恙地回来吧。我……我会收起一切虚妄的心思,作你的女人。 战争持续了十一个时辰。抬入城中的伤兵终于慢慢减少了,香香这才发现自己十个时辰没有休息。一时集中注意力,面对各式各样的伤口。途中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 人是奇怪的动物,先前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十个时辰呢,然一旦意识到自己坚持了多久,顿时就支撑不住了。 军医也知道她累坏了,命人将她送回冉府。香香在马车上就睡着了,谁送进府里的也不知道。 西靖彻底败退之后,燕国收兵,慕容厉亲往马邑城,慰问伤兵。百姓没有夹道欢迎,但是家里有伤药的人家全部拿出来,都充作了军用。 慕容厉作战十一个时辰,慰问伤兵、清扫战场,又是一整天。冉云舟说:“爷,回小人府里略作歇息?” 慕容厉嗯了一声,冉云舟一边带他往冉府走,一边说:“正好香夫人也在府上,看到爷过去,肯定开心。” 慕容厉闻听,突然说:“随便找个地方,让老子睡一天。” 冉云舟一怔,尚不懂他什么意思。他却已经转身进了一个地方,那么巧,正是盈月馆。 盈月馆没有营业,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能有闲情欣赏丝弦管乐的人毕竟是不多。慕容厉刚一进去,芸娘就说:“今天不营业……”转而看见是他,不由带了几分笑:“巽王爷!” 心中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慕容厉平时很少来她这个地方。而他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此战燕国大胜了!一瞬间,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散了。 芸娘忙令人备酒,慕容厉挥手:“安排个房间。” 芸娘赶紧将他带到上房,慕容厉什么也没管,往榻上一倒,沾枕就睡了。芸娘领了最漂亮的姑娘进来,都作好被吃白食的准备了——慕容厉到哪儿给过钱!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堂堂的巽王爷,跑我这儿纯睡觉来了? 正狐疑,后面冉云舟带了几个亲卫过来。听说慕容厉睡下了,也不敢吵他,让亲卫在盈月馆守着,自己回府了。 一路走一路琢磨——方才提到去自己府上歇息,爷本来是没有意见的。为什么提到香夫人,他突然改了主意? ☆、第31章 恩义 第三十二章:恩义 慕容厉真的在盈月馆睡了一天一夜,谁也没理。第二天早上,韩续将伤兵全部安置好,想请示战俘怎么处理,在盈月馆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他。 冉云舟过来的时候,就见他还在外面站着呢。韩续问:“他就一直这么睡着?东西总要吃一点。” 冉云舟看了他一眼,说:“他不太对劲,你自求多福吧。” 韩续倒是不以为意,这么多年了,慕容厉什么时候对劲过! 又过了半个时辰,慕容厉终于起床了。芸娘亲自去服侍,才见他肋间一处伤口。好在有重甲相护,不是很严重。芸娘赶紧说:“我让人给王爷上药。” 慕容厉随便拿酒冲洗了一下,就不管了,穿上衣服径自出来。韩续赶紧迎上去:“王爷,我部捕获四百西靖兵士,如何处置?” 慕容厉问:“什么都要我教你,你干什么吃的?” 韩续一怔——这……您不说,我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慕容厉冷哼:“杀掉!” 韩续忙低头:“是。” 平度关发了战报到大蓟城,慕容博知道他大胜,很是欣慰,又来函勉励了一通。慕容厉根本就没拆开看,他要赶回大蓟城。如今西靖遭此大败,估计短时间是不能向大燕用兵了。正好集中力量对付太子。 盈月馆的芸娘摆了早饭,韩续跟冉云舟都不愿意跟慕容厉一起吃饭。但这时候没办法,只得坐下一起。 慕容厉草草吃了点,立刻站起身来。韩续跟冉云舟也只得立刻站起来,他说:“备马,让神机、神武营的兄弟们跟我走。” 一起出了盈月馆,他们回营点兵,准备出发。冉云舟面带狐疑——就这么……直接离开?不去看一眼夫人? 但是不敢问。那位爷的脾气,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慕容厉离开之时,带走韩续,留严青镇守平度关。严青的性情趋向于保守,擅守城。周卓如矛尖,尚主动进攻。韩续胆大心细,可进可退。如今既然西靖边患略定,当然就是派严青镇守更为合适。 军队一路向大蓟城行进,香香听见消息,问冉云舟:“王爷他们,没事吧?” 冉云舟也不好跟她说什么,只是道:“王爷很好,夫人安心。” 到九月初,想是到了大战前夕,慕容博在传递军函的时候,也给苏菁发来私函。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苏菁捧着信件又哭又笑。随后她提笔,写了洋洋洒洒十几页书信,交由信使带回大蓟城。 信使临走之前,问香香:“夫人有无什么东西,需要小人带给王爷的?”军统的人跟慕容厉亲自,称他都不带封号。 香香将自己为慕容厉缝的衣服都交给他,信使问:“王妃娘娘可是写了好厚一封书信,夫人不给王爷写点什么吗?” 香香微笑着摇头,道了声谢。信使只得去了。 写了干吗呢,他根本都不看。 大蓟城,慕容博跟慕容厉并肩策马,身后是十几万将士,身前是大燕的国都。城墙之上,太尉周抑怒道:“慕容博!你乃燕王长子,燕王只是重病,你就要行谋逆之事吗?!” 斗嘴的事,慕容厉不在行。依他的意思,一声令下,直接就攻城了。跟你罗嗦,你脸大啊! 慕容博策马上前几步,仰望城楼:“周太尉,请你说一句实话,父王到底怎么样了?” 周抑沉着脸,说:“陛下病重,一时不能理政。” 慕容博说:“父王病重,我数十次前往宫中探望,都被太子的人阻拦。究竟是什么病症,连长子都不能前往探视?太子监国理政,我并不反对。但是第一时间派人围我府邸,不允许本王自由出入,是何道理?我五弟王府外围满太子耳目,又是何道理?” 周仰不说话,慕容博说:“这天地纲常,说穿了不过就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然而如今君不君,臣何以臣?” 周抑终于也叹气:“燕王突发重病,太子小心些,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两位王爷如今不也是安然无恙吗?” 慕容博说:“人需自救,方能无恙。” 周仰捋了捋胡须,又问慕容厉:“巽王爷,陛下平素对您最是疼惜。您如今竟随康王叛乱,背我大燕朝纲!难道你就不怕万民唾骂吗?你就不怕他日史书之上,落个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吗?!” 慕容厉怒目,说:“本王在世,谁要骂,我就拔其舌、封其口,令其不能唾也不能骂。若我身故,毁誉成空。旁人笑骂于我何干?” “……”周抑气得胡须都在抖!妈的,野驴!蛮牛!说不通! 慕容厉抬手向下,就要下令攻城,突然有人连滚带爬而来。众人定睛一看,是诚王慕容谦! 慕容谦爬到城头,喘得几乎就要断气,却仍高声道:“大哥!老五!父王已经醒来,命你二人立刻入宫见驾!” 三军静默,慕容博倒是犹豫了。这时候,谁敢入宫? 慕容厉冷哼:“以何为凭?” 慕容谦泪目:“老五!父王病重初醒,难道你非要他老人家拖着病躯,顶着酷暑来到城头,你方相信吗?” 慕容厉也静默了。慕容博沉思良久,转头对慕容厉说:“我进城入宫一趟。” 慕容厉怒了:“你这是羊入虎口!” 慕容博抬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老五,如果酉时之前,我还没有出城与你汇合,证明我已遭不测。你立刻带兵攻城,不必以我为念。” 慕容厉怒喝:“慕容博!你疯了?!这时候进城,谁知道里面会有多少埋伏?老子派多少人都护不住你!” 慕容博低头,良久说:“老五,我还记得当年父王手把手教我写字的样子。我还记得他将我抱上马背,说慕容家的子孙,都是在马上定的江山。我还记得他教我射箭,让我不要抓着羽毛……”慕容厉怔住,慕容博说:“我虽是长子,却是庶出。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我会是储君最大的路障。我拼命念书、拼命习武,其实我本是个庸人,那些早已超出我的能力之外。我却只有这么做,因为我知道我身后有狼在追赶。” 他看着慕容厉,微笑:“这样的日子其实很苦,但是我有最慈爱的父王,有嘘寒问暖的母妃,有肝胆相照的兄弟。老五,我怀念那段时光。如果父王真的醒了,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定要回去看看。” 慕容厉迎着他的目光,是的,他也记得那个在他落水之后,守了他好几个晚上,不眠不休的父王。他也记得他第一次骑马,二哥慕容慎在旁边笑得打跌,却在马匹奔过他身侧时拉住了辔头。 能否真有一段时光永不流散,故人皆少年,融融绕膝畔? 慕容博策马入城,慕容厉打马追了两步,终于还是停下来。然后他扬声说:“告诉太子,如果康王有任何意外,他必百倍以偿!” 慕容博终于还是进了城,慕容厉没有派一人保护——护不住。太子如果真要杀害他,入了城,多少人都护不住。 慕容厉与韩续、周卓及三军将士一并等在城外。酷日当天,他也担心只是太子的计策,命军队退后三十里扎营暂时休整。 军队后撤的时候,冷不丁晋阳城门大开,有一队精兵杀出城来。不顾一切代价,朝着慕容厉就是一通乱箭齐发! 周卓和韩续怒吼一声,冲上来拼命挡箭。盾牌兵这才回过神来,飞身上前架盾牌保护主帅。 一时之间,只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怒吼! 太子的如意算盘打得是极好,他希望进城来的是慕容厉。燕王平时最宠慕容厉,听闻父王苏醒,他进城的可能性当然最大。无论如何,只要慕容厉进了城,就必须伏击射杀!拼着会被父王责罚也要这么做。 若是进城的是慕容博,也必须先杀慕容厉!慕容博虽然是可恶,但是他足够冷静,有理智。他就是套住慕容厉的绳索。有个这样的人牵制慕容厉,才不至生出大乱子。 如果慕容博在,慕容厉死了,他如同无牙无爪的狼,手中无兵,光是那些交好的文臣,不足为惧。可如果慕容厉在,而慕容博死了,整个大燕再没有人能控制这个蛮横无理的疯子。他就是脱缰之虎! 乱箭之中,双方根本都看不清中箭的目标。慕容厉在诸将的掩护下步步后退!韩续冲一直挡在最前面,他已经对不起慕容厉,绝不能在这时候让他有丝毫损伤! 乱箭如雨,震得人双手发麻。士兵们都在大声喊:“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慕容厉怒哼,厉声道:“闭嘴!停止后撤,给老子攻下晋阳城!” 十几万将士顿时反身攻城! 周抑站在城头,见状也是惊怒万分:“谁允许你们出城?!谁他妈允许你们放箭的!混帐!混帐!” 攻城之时,韩续冲在最前面,没有人提醒慕容博还在里面。其实大家也都有点私心——如果慕容博死在晋阳城,慕容厉可能就有机会问鼎燕王宝座,那个时候…… 慕容厉策军过去,一枪一个,将放箭的士兵全都刺死。韩续一直跟在他身边,一边杀敌一边护他。 正攻至城门之下,慕容厉只听见一阵尖利的风声。他抬起头,见城墙左边,有人脚踏着一张巨大的弓弩,集六人之力齐发。那弓弩的箭,竟然如同标枪一般粗细。 那里显然早有人瞄准了他,他刚抬眼,巨箭已至! 慕容厉可以躲开,但是他没有躲开。韩续在他身后,这时候已来不及提醒,一旦他躲开,后面的人毫无防备,这一枪定会射死韩续!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做出选择。时间太短,他也只来得及微侧了身子,避过要害,然后双手去接。巨箭擦过他的双手,猛然透体,他只觉身体一空,像是突然被掏出一个大洞。整个人被余力带得翻下马来,双手全是血,根本不知道伤得如何。 “王爷!”耳边有人惊叫、怒吼。慕容厉什么也没听不清。韩续扶住他,城墙上的人已经上好第二支巨箭。但那东西太大,瞄准不易,诸人有了防备,就不太好用了。 慕容厉只觉得嘴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刚想咳嗽,就觉得连肺都不存在了一样。韩续下马,要去扶他。他站起来,一刀砍断冒出体外的巨型弩|箭,咬牙:“给我冲进城去,活捉慕容慎!” 慕容慎一直隐在城墙之后,就见城下,那个一身浴血的人不仅不退,反若金刚战神,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凛冽战意! 打虎不死,才是最可怕的事。 军队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攻下了晋阳城门。大军如潮水,涌入晋阳城。慕容厉进城,韩续过来扶:“王爷!您必须先止血!” 慕容厉甩开他,冷笑:“止什么血?我死了不是正好称你心意吗?” 韩续呆住,然后说:“王爷,你待韩续的恩义,韩续没齿难忘!我……” 慕容厉盯着他的眼睛,说:“所以你勾引我的女人?” 第25节 韩续只觉得血脉冻结成冰,一向机敏的大脑顿时如被火烧,只剩一片废墟。慕容厉硬撑着往前走,血滴在地上,因着未抽出弩|箭,还没有那么吓人。 韩续拦住他:“王爷!” 慕容厉挡开他的手:“滚吧,恩义……哼,恩义!”咬牙切齿了一阵,又说,“算了,老子干杯,你他妈随意吧。”那一年的晋阳城,两个人第一次喝酒。韩续笑说我无千杯不醉之能为,慕容厉也曾这样说。 而今旧话再叙,韩续心如刀割。 慕容厉没有看他,仍固执前行,身形骄傲而笔挺。恍若不曾带伤,却留下一路血滴。 ☆、第32章 谜题 第三十二章:谜题 大燕国都晋阳城,城高墙深,然则三个时辰之内,竟然被慕容厉破城而入。文武百官不是不惊恐的。太子慕容慎当时就知道不好,整个晋阳城,只有一个人能救他! 他进了宫,慕容博倒是已经见到了燕王慕容宣。慕容宣确实是病重,好在几个儿子虽然不睦,终究还是孝顺。内讧归内讧,没想着断送他这一把老骨头。 他病的这些日子,王后一直好医好药地照顾着。 慕容博进去的时候,燕王刚刚喝过药。慕容博二话不说,跪在他面前。燕王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才说:“把你五弟叫回来。老子还在,你们就敢围攻晋阳。人家也当爹,老子也当爹,老子这爹当得,多露脸啊!” 慕容博本来有一腔话说,听了这几句,臊得头都抬不起来。燕王说:“干杵着干吗?等着孤过来给你赔礼道歉呢?” 慕容博赶紧站起来,见他一脸病容,不由哀声道:“父王!儿臣只是忧心父王,儿臣甘愿领罪!” 燕王叹了口气,几个儿子里,最浑的是慕容厉,最谦良恭让的便是长子慕容博。他伸手出,慕容博犹豫了一下,会过意来,将头伸过去。慕容博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说:“长大了,翅膀硬了。” 那双手温度微凉,慕容博几乎落泪:“父王!” 燕王说:“去吧,把老五叫回来。如果他不回来,你替孤带样东西给他。” 慕容博说:“是。”见燕王没有掏东西的意思,不由问:“不知父王要儿臣捎带何物给五弟?” 燕王微微轻身,在他额间轻轻一吻。那微凉的唇触在额头上,慕容博寒毛倒竖,一辈子的鸡皮疙瘩都阵亡在此了!燕王见他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哈哈一笑,又轻咳起来。 慕容博忙替他顺着背,冷不丁外面太子慕容慎跑进来,二话不说,跪燕王床前。燕王见他神色,说:“嗯,这回祸事惹得不小!” 他六个儿子都很有意思,慕容博做错了事,知错认错改错。慕容慎做错了事,知错不认将错就错。慕容厉若是做错了事——老子哪有错?老子永远是对的! 是以这时候一见太子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小。他深呼吸一口气,稳稳地扶住床柱,说:“说吧。” 慕容慎说:“老五城下骂阵,儿臣部下没忍住,出城交战。将他射伤了。他现在正奔儿臣而来!但儿臣是兄长,不能跟带伤的弟弟较这个劲儿!特来求父王救命!” 慕容宣气乐了,半天对慕容博说:“把你母妃叫来。” 慕容博也正担心母妃,当下问太子:“我母妃何在?” 慕容慎答:“父王的妃嫔也是我的母妃,尽管你二人谋逆,我还能苛待自己母妃不成?仍在彰文殿!” 慕容博忙出去找舒妃,一个往返,正好慕容厉进城。他身后跟了十几个武将,军队在后,浩浩荡荡直奔燕王宫。 他修罗煞神一样进到燕王寝殿,燕王正由舒妃服侍着喝参汤,慕容厉一怔,见父王、母妃皆无恙,脸上的表情总算是善良了一些。燕王瞥了他一眼,见他战刀仍滴血,问:“儿子,你这磨刀霍霍向爹娘的,是要干啥啊?” 慕容厉这才发觉自己是带刀进殿,随即将战刀递给身后追过来的太监,一撩衣摆,拜道:“父王,母妃!” 舒妃早已搁了碗过来,低头看见慕容厉身上的伤,那巨箭仍未拔出。她面色惨白:“厉儿!你这是……”她高声叫,“你们都瞎了,没见巽王爷伤得这样重?太医院都是死人吗!” 其实宫人早已去叫太医了,只是慕容厉这一路杀气腾腾,太医的脑袋也是肉长的,谁敢过来啊! 这时候听见舒妃一说,终于过来。慕容厉不依,问:“太子何在?!” 燕王说:“孤刚醒过来,你就要将孤气死是不是?” 慕容厉不说话了,燕王说:“过来。” 慕容厉膝行几步,到燕王床前。燕王扬手,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抽了他一个耳光。慕容厉不动如山,又问:“太子何在?” 慕容宣臂弯勾住他的脖子,强行将他按得低了头,慕容厉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种伽楠香的味道,燕王专用的香料。 父王的味道。 他熟悉这样的气息,从他还很弱小的时候,这种气息就一直萦绕他,教他骑射,伴他成长。 燕王伸手,在他脸颊揉了揉,说:“他是你二哥,当朝太子!他监国理政,你他妈身为将领,敢叛逃!还敢带兵围城!别说这点伤了,死也白死!” 慕容厉怒目,不服:“哼!” 燕王叹气,骂道:“滚下去治伤!” 慕容厉也不想再气他,这才悻悻地回了巽王府,慕容博去安置将士,因着燕王的苏醒,一场内乱无声而止。燕王将以太子施政无方、康王不服管束为名,各杖了一百鞭。 巽王这罪责有点大,私自调兵,嗯,判了三百军棍,好在他手下将领多。本想挑三个人各杖一百,周卓一想,妈的虽然一百打不死人,可也痛啊!问行刑官能多找几个人吗? 行刑官也不敢驳他,周太尉的公子,山中无老虎的时候,也不是好惹的,就含糊道:“陛下也没说,就听周小将军的吧。” 周卓随便点二十七个人,凑齐三十个,每人杖十棍。行刑官一边记数一边心里骂娘——妈的,你怎么不找三百人每人一棍啊…… 一通杖责完毕之后,慕容博上书,为平度关一战的将士们请功。燕王又是一通论功行赏,待到慕容厉的时候,说:“老五那份就别赏了,下次挨板子的时候直接拿出来抵掉吧……”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至此,此次内乱彻底过去。大燕史官称此为西华门之变。 燕王身体渐渐好转,重新开始临朝。慕容厉却伤得严重。 慕容博派人将平度关马邑城的苏菁和香香一并接回来,冉云舟也听说了慕容厉重伤的事,一路护送王妃,顺便赶回晋阳城探望。 香香只是听说慕容厉受了伤,什么伤、有多重,她却并不知道。听诸人并没有特别提及,只以为是皮外小伤。 一路赶回晋阳城时,香香心心念念全是女儿。 巽王府的鎏金铜门出现在眼前时,马车还没停稳,香香就跳了下来。管珏已经带人在府门口迎候。香香上前:“管先生,萱萱接回来了吗?” 管珏引着她和冉云舟进府,两个人神色这才凝重起来。香香见他二人表情不对,顿时有些紧张了:“出了什么事吗?” 管珏把下人俱都遣走,带着香香和冉云舟往听风苑走去,一边带路一边沉声说:“王爷伤得很严重。” 香香没什么概念——那样一个人,也会受伤?能够伤得多严重? 然而走进听风苑的时候,她就嗅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香香心中一跳,这还是她入府以来,第一次进到听风苑。 听风苑没有想象的华丽,院子里有一片翠竹,院角甚至有口深井,是个非常清幽的地方,农家小院一样。 里面的布置也不够精致,甚至说有些随意。而且看得出来,小院主人不太注重美观。一切东西都以实用为主,常用的东西总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是蓝釉的院子,蓝釉在慕容厉心中的地位,香香再明白不过。她很小心地走到慕容厉床前,见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慕容厉脸色有些蜡黄。双唇干得起了壳,两颊带着不正常的红。 香香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手刚伸出去,慕容厉就睁开了眼睛。香香吓得差点跳起来,慕容厉却没说什么,重又闭上眼睛。 香香转头看看管珏,管珏面上忧色显而易见。慕容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住,绝不会卧床不起。 那支巨箭他虽然避过要害,然而指挥攻城,足足挺了三个时辰,又立时入宫去见燕王。期间断箭一直在体内,虽然阻止出血,却也撕扯着伤口。 管珏说:“王爷的伤情,暂时还不能让人知道,只能有劳夫人了。” 香香点头,说:“先生放心吧,大夫呢?” 管珏说:“两位太医正在煎药,这里不方便其他人服侍,夫人有事可以直接找他们。” 香香点头,管珏跟冉云舟也不再打扰慕容厉,转身出去。 香香在慕容厉桌边坐下来,见他嘴唇干得十分厉害,转头倒了杯水,用勺子一点一点洇过去。慕容厉偏过头,是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干吗?!” 香香轻声问:“渴吗?” 慕容厉冷哼了一声,不理她。他这样的男人太过骄傲,他不可能去质问她,你跟韩续有一腿?你他妈的明知道他是我兄弟,你还敢跟他勾勾搭搭? 那夜帐中,她虽然转了话头,但是慕容厉又不傻。她是想说……不可以这样,韩续。他甚至不能让她说出这个名字,因为他不知道当老婆和兄弟勾搭成奸时,到底是应该恨兄弟不仁不义,还是恨女人淫|荡不贞。 就如同相公和姐妹勾搭在一起,女人最应该恨谁一样。 永恒的不解之谜。 ☆、第33章 伤病 第三十三章:伤病 巽王不是个喜欢伤脑筋的人,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 章文显太医送了药进来,见香香在,不由一怔。但很快就明白过来——巽王爷只有一个侍妾。他对香香施礼:“香夫人,王爷该喝药了。” 香香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我来吧。” 章文显当然没有什么意见——谁愿意喂头霸王龙喝药啊!他又不愿以身伺虎。从被派到巽王府一直愁到现在,可算是有了救星了! 当下感激涕零地就把药碗递过去了。 香香将药吹凉,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真是苦!这世间难道就不能有一种好喝的良药吗! 她端到床面前,慕容厉伸手来接,香香怕他抻到伤口,说:“我喂王爷。” 慕容厉不跟她多说,直接伸手接过来,跟喝酒一样,一饮而尽。然后把药碗递给她:“滚!” 不想见你,勾引我兄弟,哼! 香香习惯了他的态度不好,但其实章文显太医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了——如果是他送药过去,没准药碗已经扣头上了。 其实这个男人,在女人面前一直有点羞涩。所以他会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比如宫里人人都拿他没办法的时候,舒妃哭上几声,他多少便会收敛些。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女人面前,一直冷淡而强大。除了蓝釉脸皮厚如城墙,不在乎他的臭脾气以外,别的女人,估计也很难受得了吧? 啊对了,还有面前这个女人。小户出身,性格也柔顺。章文显看了香香一眼,心想这回脑袋应该是无忧了。 章文显出去了,香香没有滚。拿了水给他漱口。慕容厉也觉得嘴里苦得令人烦燥,拿过水喝了一口,吐在痰盂里。 香香这才出去,第一时间就想去看萱萱。章文显堵住她:“夫人!王爷还没吃东西,您看……” 香香见他是真的惊惶不安,不由有些好吓。我怕他就算了,你堂堂一个太医,一把年纪的,怎的也吓成这样。不由就道:“章太医放心,我去看看小郡主就回来。王爷的饮食我一会儿送过来。有什么忌口,还请章太医列个单子。” 章太医这才松了口气,将慕容厉目前要忌的东西一一列出来。他是外伤,所忌者无非虾蟹之类的发物。 香香一边回洗剑阁一边认真地看,她倒是识得不少字。小时候闲着没事,郭田就教她念书。当然了,吟诗作对是不行的,但毕竟家里是开豆腐坊的,多识几个字,也方便些。 回到洗剑阁,管珏已经派人过来。他真是一个周到能干的大总管,上次慕容厉逃离晋阳的时候,王府中的下人们俱都被遣散了。 这次慕容厉回来的时间并不久,但是管珏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把仆人们凑齐了。而且大多人都是熟面孔。 这会儿听说王爷需要吃点东西,更是将食材流水一样往洗剑阁送。 香香刚一踏进小院子,就迫不及待的搜寻孩子的身影。洗剑阁倒是没什么变化,梧桐已经开始落叶,秋菊开得正艳。 第26节 这里每一株花,都是她亲手种下的,看到它们仍然安好,莫名的就有一种熟悉感。 其实人为什么眷恋故乡呢?并非故乡就真的山水秀美、地灵人杰吧? 那里有自己最熟悉的人和物,有给狗搭建的小窝蓬,有从外面捡回的小石子,有眼看着修建起来的屋舍,有捉过鱼和螃蟹的河流。 世界之大,却再没有一处山水,能够亲眼看着你长大。所以人会眷恋故乡,无非是因为那也是最熟悉自己的地方。 而整个晋阳城,也就只有这一方小小的洗剑阁,是最熟悉香香的地方了。 以前觉得这里是异乡,现在一番逃亡,回到这里却觉得是回到了家。 心情突然一样便不错了,香香急切地进了屋,就见一个粗壮的农妇正守着床上的孩子,没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 见到香香进来,她跟香香见过一面,倒还有印象,赶紧起身,说:“夫人!” 以前她不知道香香身份,如今入了王府,管珏当然教过。香香点点头,顾不得多礼,几步来到床前。 小萱萱睡得香,嘴角口水都要流出来。一只小手放在胸前抓啊抓的,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香香越看越爱,这才想起来——逃亡的三个多月,都是眼前的农妇在照顾。萱萱本就身体不好,这样小的孩子,她肯定费了不少心。香香向农妇福了福,是真心感激:“有劳你了。” 农妇哪敢受她的礼,慌忙扶住:“都是奴婢份内的事,能够照顾小郡主,也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夫人不可多礼,折煞奴婢了!” 香香上前,有心想把孩子抱起来,又怕吵醒她。最后只轻轻抚了抚她胸前的小手。孩子长大了许多,五个多月了。 香香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咂咂嘴,小小的脸蛋、小小的双手,让人心都快化了。 香香去咬她的手,嗅到她身上的奶香,有农妇在,不好哭出来。心里只是不断地念——我想死你了,你想娘了没有!肯定没有,坏东西! 不管如何,女儿还好好的。她这才想起慕容厉还没吃东西,忙起身,让农妇照顾孩子,自己进了小厨房。 以前的丫头,凝翠已经嫁人了,碧珠还在。一见她就扑过来,香香赶忙接住,两个人见面,自然又有一番悲喜。 香香作菜,碧珠帮忙打下手。 章太医列的单子上,慕容厉的忌口非常多,鱼、蛋、葱花、姜、花生什么的,通通不能吃。 香香选了一只肥嫩的乌鸡,把当归、熟地、白芷、大枣等泡好。小火煨炖,直接做了个当归乌鸡汤。 她一边把鸡肉剔骨,一边回头教碧珠把把黑芝麻、阿胶、大枣、核桃碾成粉,加了枸杞和冰糖,用黄酒调匀成糊。 担心慕容厉饿着肚子空等,先把鸡汤送过去。 慕容厉都快睡着了,就见这个女人又来了!他有些心烦,但是她手里的鸡汤味道还挺勾人。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到底是饿了。 香香轻手轻脚地扶他坐起来,用枕头垫在腰后。慕容厉不耐烦,香香在他床边坐下,喂他喝汤。他想自己接过来,但实在也不想动,就这么喝着。 味道太清淡,他不是很喜欢。 香香知道,但是这时候,大鱼大肉也不行啊。是以便装作不知道了。 慕容厉说:“备水,我要洗澡。” 香香小声道:“太医说,王爷的伤口还不能碰水。” 慕容厉怒目——他自受伤之后,就没好好洗过澡。香香把鸡块小心地剔了骨,喂他:“待水我打水给王爷擦擦,好吗?” 慕容厉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受伤严重的事,不能对外人道。故而身边伺候的人只有管珏和两个太医。但是他总不能让这些人替他擦身子吧? 想到要脱光衣服让他们看个精光,还不如死了算了! 再说这两个人也不敢——真要这样,等他好了不把咱眼睛挖了? 嗯,在这个女人面前还可以接受。慕容厉想想,越发觉得身上粘腻得难受,就不想吃东西了:“去打水。” 香香见他根本没吃多少,说:“王爷先吃了这些。” 慕容厉怒道:“你聋了?”听不懂老子的话? 香香见他是真怒了,也惊得双手微抖,但还是坚持道:“王爷再吃一点。” 慕容厉大怒啊简直——反了你了!折腾着就要起来,无奈抻到了伤口,登时吸了一口气。香香退后了好几步,见他是真的起不来了,反倒放了心。 刚才他一副要打她的样子,好吓人! 她又端了碗上去,慕容厉额头青筋乱跳,她舀了块鸡肉喂过去。里面的鸡肉都已经被挑了骨头,用小银剪剪成碎块。慕容厉伸手一挥,香香忙又退开,差点把碗摔地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香香虽然惊惧,可是立场坚定,是真没有过来的意思——就吃这点东西,伤怎么好得起来?慕容厉无力——妈的,真敢反了!等老子能动弹,看老子不杀了你这淫|妇!贱人!! 香香见他没有起来,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是真的伤得严重。嗯,暂时安全。 她小心翼翼地过去,又舀了鸡肉喂他。慕容厉张嘴吃了,香香这才坐到床边,把食盒里的鸡肉、鸡汤喂了大半。眼见得差不多了,才让人收拾了下去。又找人去打热水。 慕容厉觉得胃里挺暖的,食物真是比该死的草药好多了。他长吁了一口气,这些天一直也没怎么吃东西,天天光闻着那药味就饱了。 下人送了热水进来,胆颤心情地退下了。慕容厉伤重,脾气更坏,没人愿意过来淌这趟浑水——真被他弄死了,那才冤枉呢。找谁说理去…… 等下人们都退了,香香轻轻掀开他的被子。他上身赤着,下面倒是穿了条裤子。 香香面色微红,把腰带解开,替他褪下裤子。 这样大白天,慕容厉也有些不自在。这他妈的,人真是不能病啊!饶你再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伤病一来,半点尊严没有。连女人也能叉着腰对你说——不吃完这碗饭别他妈想洗澡! 这会儿连最后一点遮羞布也保不住! 香香将他的裤子脱了,把白色的汗巾沾水又绞干,轻轻替他擦拭。身体湿着热毛巾,有一种奇异的舒适。 他巨大的伤口包着药纱,香香轻手轻脚地从他的脸开始,沿着脖子,一点一点擦干净。 及至过腰的时候,慕容厉身体紧绷,香香抬起头,见袅袅热气之中,那个男人…… 他居然脸红了。 ☆、第34章 裤子 第三十四章:裤子 房间里没有用薰香,中药的气味挥之不去。香香低着头,她也是第一次这样青天白日地细看这具身体。 成年男子的人身体,经沙场千锤百炼,每一条肌肉都粗壮结实。肤色不够白净,呈小麦色,却显得更有力量感。 香香怕凉着他,不待汗巾凉下来,就再度浸在热水里。 待擦到两腿之间时,香香简直是闭上眼睛不敢看。慕容厉也有些情动,想要使坏,香香往后退,小声说:“会抻到伤口的。” 慕容厉真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妈的你把老子撩成这样,现在关心起老子的伤口了? 他作势要起来,香香调头就跑出了屋子。章文显本来准备问问香香,慕容厉的饮食情况如何,还没走近,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慕容厉的怒吼。 他缩了缩脖子,自动消失了。 香香跑回洗剑阁,小萱萱已经醒了,正由农妇崔氏抱着玩呢。她走过去,正想要抱孩子,突然想起自己手上粘粘的……忙又去洗手漱口。 待梳洗之后,这才抱过小萱萱。孩子确实是沉了不少,香香心里甜甜的。这是她的骨肉,真神奇。 小萱萱不爱哭,在她怀里也安安静静的,睁着黑幽幽的眼睛,有时候还伸手抓她的头发。 香香跟她玩了一阵,困意才慢慢涌上来。她一路从平度关赶回晋阳城,还没休息就给慕容厉喂药、做汤。 又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实在是累坏了。她抱着孩子哄了一会儿,自去屋内休息。 听风苑,慕容厉正在暴跳如雷——他妈的,孩子都生了,你跑什么?!有了奸|夫,老子还就不能碰了?! 贱人!回头老子就把奸夫剁了喂狗! 妈的,你至少把裤子给老子穿上再走啊!! 暴怒啊,这要是真由着你们勾搭几天,你还不毒杀亲夫啊! 香香只睡了一个时辰,起来之后就让碧珠领着小厨房的两个丫头,把中午泡好的固元膏粉粉切成各种不同的形状,放进蒸笼里蒸上。 然后给做了个清炖乳鸽,碧珠看得心疼,说:“夫人,您自回来还没吃过一口东西呢。你也吃点吧!” 香香这下子才想起来,确实有些饿了,也拿了两块固元膏,垫了垫肚子。怕慕容厉等得急了,她把乳鸽和固元膏都端过去。 章太医在院子外面,急得直搓手。香香问:“章太人?怎么了?” 章文显苦:”王爷又不准喝药,愣是将我等给打出来了。” 香香明白了:“我送进去吧。” 章文显如蒙大赫:“有劳夫人,有劳夫人!”您这可救了咱的命了! 香香将吃的和药都带进去,慕容厉正躲床上发怒呢——他能让章文显进来吗!妈的没穿裤子呢!! 香香进来,正好撞在枪口上! “贱人!”他咬牙切齿地骂!香香略略退后一步,远远递了两块固元膏过去。 慕容厉气得——你他妈这是投喂狗熊啊!还不快给老子把裤子穿上! 香香见他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两个人对峙了一阵,慕容厉辟手夺过固元膏——自己不消火,看来她是不敢过来了。 果然香香见他接了东西,多少总算是松了口气。忙拖了个凳子过去,把固元膏摆在他床前。然后自己坐在小凳子,给乳鸽剔骨头。 慕容厉吃了两块糕点,那东西掺了阿胶,非常糯,入口即化一样。味道不错,他心情总算也好些。让她所裤子给自己穿上的话,也说不大出口。不由悻悻,妈的,等会自己穿吧。 我还就不信了,自己动手穿个裤子能死啊?不过真他妈的痛。 香香拿了小银剪,慢慢地剔着骨头,那香味影影绰绰地随烟雾入鼻,嗯,还挺勾人的。 香香用筷子挟了肉喂他,慕容厉吃了,又喝了些汤。虽然不比平时的菜色重味道,但是也不难吃。 他说:“烫壶酒!” 香香反对:“不,太医说不能喝酒。” 慕容厉瞪她:“你说什么?!” 香香忙退后,小声道:“不可以喝酒。” 慕容厉抓住枕头就想扔过来,刚刚一用力,顿时一口气没上来——那枪伤了他的肺。 香香赶紧说:“我去拿,我去拿!” 她转身出去,慕容厉这才试图去穿裤子,但是真是不行。要想穿好一条裤子,首先,你至少要拿到这条裤子。香香把裤子挂在衣架上,他拿都拿不到。 她回洗剑阁,从院子里刨出先前酿的李子酒,酒已经非常醇美了。反正李子酒也是活血的,少喝点应该没事吧? 她又看了一眼章太医列的单子,见没有这类的禁忌,终于烫了一壶过去。 第27节 慕容厉喝了一口,只觉得这也能算酒?唉,但是罢了,将就吧。 香香给他斟上,这才发现裤子还挂在衣架上,撩开被子替他穿好。慕容厉哼了一声,突然说:“扶我去茅房!” 这个你要是敢说不行,老子立刻掐死你! 香香说:“不,你还不能下床……” 慕容厉真是听够了这个不字,这一天比这一辈子都听得多!他怒道:“滚!让管珏来!” 裤子穿在身上,他又能见人了!妈的,这女人太多嘴了,还是管珏听话! 香香后退,双手往后撑住桌子。慕容厉瞪她——没听明白?!香香不去,如果是管珏来,他不敢违背慕容厉的命令,肯定会扶到下床,那时候又抻到伤口。 慕容厉简直是要将剩下的肺也气炸了,这混帐女人!!你要让老子在床上解决啊?! 香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儿——她想了想,说:“我去问章太医!” 慕容厉真是败给她了!他无力地挥挥手:“床底下,有夜壶,拿上来。” (发送《东风恶》全文订阅截图至297054855,有搞笑小剧场。仅二十四小时有效。) ☆、第35章 照顾 第三十五章:照顾 香香一直等到慕容厉睡着才离开,但其实她一走,慕容厉就醒了。他再受伤,只要没死,警觉性就不低。 他睁开眼睛,见夕阳入窗棂,阳光中金色的微尘缓缓浮动。因着他伤重,太医叮嘱要少见风,窗只开了小小的一点,看不到外面的夏末秋初。 慕容厉突然觉得有点无聊,他的一生,从来没有过这种无事可做的时候。 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睡得太饱、思路清晰的时候,难免就会想起一些人和事。 他很厌烦这种感觉,却总是止不住地想。燕王的身体不复从前了,是应该考虑一下将来了。如果他再有什么意外,难道自己跟慕容博还要带着阖家老幼仓惶奔逃吗? 这个女人跟韩续到底睡过没有啊?一想到那具温柔细腻的身子,也曾在自己兄弟身下颤抖、娇啼,并得到快慰与满足,他就怒火中烧。 韩续现在是不在面前,不然早被剁成几段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想过当初不应该挡下那一枪。从来没有想过。 香香把夜壶洗干净,进来的时候闻到药味实在是挺重——慕容厉内服外敷的伤药就有好几种。这样重的药味,什么人躺在里面也会暴躁吧? 她从外面采了一捧开得正艳的菊花进去。 进去的时候她动作很轻,以为慕容厉睡着了,不想惊醒他。慕容厉便没有说话。就见她把菊花插到旁边的花瓶里,拿小花剪把枝叶都修了修,又喷了香露。 慕容厉看着她的侧影,发现这个女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哪怕只是剪剪花叶这样的小事,她也可以专注得如同绘一副传世画卷。 怎么可以有这样一种人,把平淡当作天大的幸福? 香香把花插好,小心地捡了散落的枝叶出去。慕容厉以为她回去逗女儿了,那是她的宝贝,他知道。 可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慕容厉觉得惊奇——她不愿意呆在他身边,他不是不知道。 香香手里拿了一碟固元膏,慕容厉现在忌口挺多,这个可以当糕点呢。她把糕点放好,说:“我给王爷念书啊,王爷要听什么?” 慕容厉冷哼:“本王有说过让你念书吗?”说得像是施舍一样,谁在乎?! 香香一滞,像没听见一样,拿起一本《名将录》,问:“这个怎么样?” 慕容厉瞟了一眼,说:“六岁就看过了。” 香香起身,说:“那我去王爷书房找找?王爷要看什么?” 慕容厉怒目——你难道不知道武人最恨读书吗?!然话还没出口,他突然又说:“有本《大燕秘闻录》,你拿过来吧。” 香香应了一声,有这本书吗?没听过。我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会不会太难…… 一路想着,一路拿过来。慕容厉示意她坐到自己床头,香香依言坐下,他半闭着眼睛,由着香香念书。 香香刚读了个开头,就脸色绯红,上面通篇都是“夺风情某妃捐躯,战野庵书生留情”。 她微蹙着秀眉,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声音越来越低,慕容厉闭上眼睛。耳畔的声音一直没有停,居然也不是太聒躁。 他一生珍惜自己的时间,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而今动弹不得,听着这些荒淫之作,突然觉得,原来这样躺着,也不算太糟糕。 香香念着念着,又低头看他,见他望着屋子一角的菊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 就这么直念了半本书,慕容厉终于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香香见天色晚了,也该为他准备晚饭了,方才放下书,悄悄出去。 她走之后,慕容厉拿了一块固元糕,放进嘴里嚼嚼。那东西软软糯糯,不太甜腻。然因着有核桃碎粒,唇齿间都被浓香浸透。 香香回到洗剑阁,小萱萱已经吃过奶了,这时候崔氏抱着她出来走走。外面太阳已经下山,天气冷暖正好。她在残阳里挥动着小小的手臂,咿呀学语。 香香目光柔和,过去在她细嫩的脸颊亲了一口,她呜呜地偏过头来,口水糊了她一脸。 催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忙不迭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香香擦净脸,去到小厨房,怕油烟薰着孩子,没让崔氏进来。她看了看晚上管珏送过来的食材,觉得慕容厉估计确实受不了太清淡的饮食,就让碧珠找了几张大荷叶。 她自己在厨房,先把糯米泡好,把白果和板粟煮上,再把鸡肉切块。热锅添油,把肉爆香,添上调料炒熟,然后把糯米蒸熟。 这时候再跟碧珠一起,把蒸熟的糯米取出来,把全熟的鸡肉、白果、板粟放进糯米里,用荷叶包好。用棉线把荷叶扎好,放到蒸锅里,蒸到荷叶变色。 等到糯米鸡做好之后,香香见还有不错的藕,就取了几个猪蹄,先沸水小淖一下,去掉浮沫,然后热油,倒入白糖,放入猪蹄。 加少许水,大火煮。 待猪蹄骨肉将离时,将猪蹄捞出沥干,再放进小锅,加上水和调料,慢慢熬炖。顺便将藕去皮切块,放进小锅一并小火炖。调入酸甜酱料、盐等。 这样的猪蹄汤益气补血生肌,对外伤也是颇有好处。香香将猪蹄汤俱都盛好,拎上食盒过去。 章太医仍然把药送到她手里,香香进到听风苑,慕容厉将固元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见她进来,慕容厉本来是想坐起来,然而实在是不行,香香赶忙过去扶他。等他坐好,香香将糯米鸡、猪蹄汤都摆好。其实两个人也吃不了许多,有这些也够了。 想起章太医说要先喝药,香香把药吹凉,端过去。慕容厉拿过来,仍然是一口饮尽。然后香香就往他嘴里喂了一个东西。甜津津的,一瞬间就盖过了中药的苦味。 慕容厉没问是什么,香香却笑了:“蜜饯。” 慕容厉不以为意,一点苦,原本就没有什么。 香香将糯米鸡、莲藕猪蹄拿出来,仍然是剔着骨头,把肉喂给他。 慕容厉这时候才觉得有了些胃口,吃了足有两只糯米鸡,一盅猪蹄汤。香香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啃剩下的猪蹄。 她吃东西的样子,不是大家闺秀、世家公子那种优雅斯文。就是很随意地啃,也不在乎难不难看。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食欲很好的模样。 一直到她把猪蹄吃了,又吃了半只糯米鸡,慕容厉才发觉自己居然在这样看一个女人吃饭。啧,真无聊。 香香收了碗筷,又打热水,替他擦手擦脸。章太医进来,见二人模样,低着头哪也不敢看:“王爷,您该换药了。” 慕容厉说:“放下吧。” 章文显一怔——放下?什么意思? 还是香香说:“我不知道都有哪些药,章大人指点一下,我替王爷换好了。” 章太医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有夫人就是好啊!忙就把哪种药当如何用都说了,香香用心记下。 章太医还是不敢走,就站在旁边。香香轻轻替慕容厉解开那伤口的药纱,即使知道伤势肯定很严重,但当伤口露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 那巨箭几乎在慕容厉身上捅出一个透明窟窿! 她动作很轻,不时看看慕容厉的脸色。慕容厉双目微闭,并不看她。脸上也并没有极痛苦的样子。 香香轻手轻脚地将药纱解下,涂上新药,章太医指出哪些药要涂在哪里,香香动作倒是利落。 待换好药,香香送章太医出来,章太医这才敢低声跟她说:“夫人,王爷这伤十分凶险。您万万劝着些……房事……也要尽量避免……” 一席话,说得香香面红耳赤,只能点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章太医走后,香香去洗手,然后抱了萱萱来玩。慕容厉见她抱着女儿进来,突然觉得,嗯,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儿。 伸手去摸萱萱的脸,萱萱本来玩得挺开心的,见到他,哇地一声就哭了。 慕容厉收回手,眉头紧皱起来——小孩子真是麻烦。 香香刚想说话,他沉声说:“抱出去。” 香香笑意微凝,垂眼应了一声,抱着萱萱出去。慕容厉见她眉宇间的笑意慢慢散尽,不由也有些烦躁——不过就是让你交给奶娘哄哄,怎的又这模样了?! 香香晚上便没再过来,慕容厉气得——说一句你还敢给老子摞脸子! 不过来就不准过来了! 老子差你一个人服侍?妈的管珏呢,这混蛋也是不想要脑袋了!居然敢接连几天连个影子也不见! 他正生气,外面一阵响动,却是香香又进来,见他还没睡,轻声说:“萱萱玩得开心了,晚睡了一会儿。” 慕容厉冷声道:”回去睡吧!这里不用你照顾了。” 香香轻声问:“王爷要喝点水吗?” 慕容厉不说话,她又递了水过来。慕容厉倒是喝了几口,香香替他把银钩放下来。外室有张床,王府当然有守夜的丫头,只是慕容厉不喜欢有人睡在他卧房之外,这才撤了。 然而床铺还在,香香铺了下,便合衣在这里睡下来。她一整天都在忙,歇了一个时辰怎么够?这时候头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慕容厉是睡不着的,白天睡太久了。他睁着眼睛,望着帐底,耳边是她隐隐的呼吸之声。 他又有些不满——孩子都生了,就不能睡老子身边? 香香是真没有睡他身边的意思,这里是听风苑,是蓝釉以前的住处。 慕容厉应该很讨厌她在这里吧?所以她抱女儿进来的时候,他那样不悦。 她小心翼翼,不敢动这里的一花一叶。只怕那会是蓝釉的什么爱物,若是碰乱了、动坏了,恐怕又要惹他生气。 ☆、第36章 韩续 第三十六章:韩续 慕容厉睁眼到天亮,居然有点希望她醒来。奇怪,原来自己觉得躺着不那么糟糕,是因为身边有这个女人聒躁。若是她也睡着了,那简直糟糕透了。 香香一觉睡到天色蒙蒙亮,到底白天小睡过一个时辰,醒得也比平时早些。 她起床,自己梳洗完,又打水进来。慕容厉任由她给自己擦脸和手,香香给他擦干净,又问:“王爷……要用便壶吗?” 第28节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脸红了。慕容厉看她脸红得跟苹果一样,自己就不那么窘迫了,冷哼了一声,说:“拿过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脸红的,吃喝拉撒,人的本能而已。 香香伺候完他,又把窗户打开一小点透透风,用香炉薰了一点香料,等味道完全驱散了,这才将香炉撤了。 然后换了一束新鲜的菊花重新插到花瓶里,喷上香露。那香露是取鲜花提汁而成的,香气比香料淡,却自然雅致。 人喜欢香味,但是闻见香料未必会觉得心情愉悦。真是奇怪的动物,一边人为制造香料,一边却又向往自然的香气。 秋天时令水果非常多,香香早饭给他做了水果奶羹。怕他吃不饱,又做了个皮蛋瘦肉粥。慕容厉由着她一口一口地喂,居然不觉得这样有多羞耻了。 嗯,被她照顾了两天,怎么感觉腰都粗了一圈。 香香喂他吃完饭,把碗筷收拾到食盒里,慕容厉皱着眉头:“下人们都不做事吗?”什么都要你做,找他们回来干吗来了? 香香说:“我就是收一下。”随后放到外间,让下人收拾了去。 她帮慕容厉擦擦嘴,然后说:“我帮王爷梳头吧?” 难得的,慕容厉居然只是嗯了一声。香香没有用慕容厉的玉梳,就拿了自己的桃木梳,轻轻替他梳头。 慕容厉闭上眼睛,感受那梳齿一下一下,轻柔地按压着头皮。阳光入屋,在室内的花朵上轻舞跳跃。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心绪宁静。 他从来没有试着这样同女人相处,以前跟女人相处的方式,大多就是上床。蓝釉好一些,会陪她骑射、打猎,一言不合,会怒目道:“你放屁!” 如果是她在身边,见他受伤,估计也会非常担心。但是最多也就是问上两句——“你不会死吧?”“你怎么还不好啊?” 想起那个终日活泼飞扬的人儿,慕容厉嘴角不免又带了一丝笑意。 香香问:“有哪里痒吗?” 慕容厉没有回答,香香低头去看,见他神游物外,沉浸在另一段时光里。 香香于是不再说话。 香香不再带萱萱进听风苑了,慕容厉经常躺着,她便给他按揉身体,只怕久不运动,对他不好。 章太医倒是很赞成的,经常给她讲要怎么按压。香香学得很认真,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那双小手在身上按来揉去,慕容厉觉得很是受用,内心里不由也觉得,嗯,这样是挺舒服的。 怪不得人说温柔乡英雄冢呢。 周卓、韩续、严青本来早有过来看望慕容厉的意思,但是慕容厉这样的人,是绝不肯躺在床上、衣裳不整地见客的。章太医怕太折腾,挡了好几次。 几个人都疑心慕容厉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眼看都急了,章太医终于请示慕容厉。慕容厉倒是无所谓,问:“老子被软禁了?” 章太医脸色都变了,生怕这煞星误会,忙道:“不不不,下官就是担心王爷的身体……” 慕容厉冷哼,对一边的香香说:“替我更衣。” 香香于是帮他换了衣服,又将头发绾成发髻,用玉簪别好。韩续跟周卓、严青直到他更衣完毕,方才入内。 慕容厉被扶起来靠在床头,将面前几个人都扫了一遍,看见韩续,不禁瞪了一眼。 韩续被这一瞪,心本来就虚,顿时就低下头,也不敢看他。慕容厉这才问:“什么事?” 周卓看了韩续一眼,以前身边回话的多是韩续。今天他不开口,周卓只好说:“数日不能见到王爷,营中的弟兄,都非常担心。” 慕容厉倒是理解,他算是慕容博的指爪,如果他有任何意外,慕容博这棵大树立刻就要塌。 二则,他领兵叛乱,大家到底还是担心燕王会私下处置他。这样终日不能见面,外面当然人心惶惶。 慕容厉说:“你们见到了,他们就不应该再有任何忧虑了。” 周卓明白他的意思,忙躬身道:“是。末将自会安抚军中各部。” 慕容厉嗯了一声,转而看韩续。韩续一直低着头,眼神也没敢往香香那边扫一下。慕容厉还算满意——再敢东张西望,真的要小心你那双眼睛了。 转而看见香香也低着头站在他身边,不由又怒了——妈的,你们俩倒还很有默契哈! 嗯,要克制,不能暴怒。不然显得他好像很在乎那个女人似的。 他说:“韩续。”不行,好想弄死这个该死的东西! 韩续说:“末将在。” 慕容厉果然很克制,问:“弟兄们的战后抚恤如何了?” 韩续道:“全部安排在抗击西靖一役,以战亡抚恤。银子朝廷已经出了,我和周卓亲自监督,云舟派的帐房先生发放。没有问题。” 慕容厉这才点头,韩续这个人,做事是不错。他说:“都滚回去,该戍边的戍边,该驻防的驻防,没事别往老子这跑。我这儿有宝啊?” 周卓等人当然是要回驻地,但是这几天他一直不见人,大家不放心,是以一直逗留晋阳。 如今得了他的话,倒也确实该回去了。严青说:“王爷,如今燕王身体不如从前,我等领兵在外,到底远水不能救近火。依属下之见,还是留韩将军在晋阳城,时常入府探望,以防太子居心叵测。” 韩续脸色都变了!妈的你这是想我死!怪不得外号愣头青呢!真是人如其名,半点不错! 严青骤然接到他的怒视,不由一怔——我哪错了?我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啊! 韩续只觉得头痛欲裂,慕容厉也盯了严青一眼,阴森森的。严青冷汗都出来了,乞求似地望周卓——兄弟,我到底哪错了啊?! 周卓没有回应他,慕容厉再度深吸一口气。有些人,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个哑巴,他一说话你就恨不得把他毒成哑巴。 幸好这时候章太医进来,轻声说:“将军们,王爷身体不适,将军们还是不要过多打扰了。” 几个人如蒙大赦,俱都轻吁了一口气,等到告退的时候,韩续转身,眼角扫过慕容厉身边,只看见香香刺绣精美的裙角。 出了听风苑,周卓问:“你和王爷之间,出了什么事?”他好像极度不想见到你,这可是稀奇事。 严青也正纳闷呢,当即就问:“对啊,你平时不是最擅长讨王爷欢心的吗?” 韩续闷头往前走,不吭声。周卓追上去,一脸严肃:“上次晋阳城下,王爷受那一枪,按他的反应,并不是躲避不过。他为什么不躲,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韩续羞怒:“够了!” 周卓大步赶到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抬手压住他的肩膀,问:“我们是兄弟,是不是?” 韩续望着他的眼睛,良久轻叹了口气。当然是兄弟,十年袍泽,多少次同生共死。 周卓按住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发生了什么事?” 韩续说:“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我鬼迷心窍的虚妄心思,我的、最无耻,也最无望的希冀。 他无力地说:“我回平度关去了。下午就走,周卓,你先在家呆一段时间。周太尉在,燕王不会催你。有消息也可立刻传报我与严青。各自保重吧。” 他转身欲走,周卓问:“韩续,你是忠于王爷的,对吗?” 韩续说:“一直,永远。” 斩钉截铁。 四个字出口,身后严青突然道:“香夫人。” 香香轻声说:“严将军不必多礼。” 那声音一如以往的温柔细腻,韩续没有回头,挺直腰身,大步离开。彼时正是十月末,阳光低垂,金色的光屑一半撒洒于梧桐,一半溅落在他身上。 他行过画桥,烟柳已枯槁。 正是上有伤心之秋草,下有碧水之波澜。 就算你对夫人有救命之恩,也不能这样无礼吧?!多大脸!周卓暗骂了一声,笑着打圆场:“见到夫人也不问候一声,真是没礼貌。他下午要回驻地,急着回家面见双亲。礼有不周之处,夫人不要跟我等粗人一般见识。” 香香勉强露了一个笑:“周将军言重了。” 她转过身回洗剑阁,目之余光里,只见那个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秋水长天之间。 你是否相信有一天,再深刻的爱恋,也终将败给时间,成为一场幻觉? ☆、第37章 寿宴 第三十七章:寿宴 晚上,香香哄好了小萱萱,仍旧过来听风苑,在外面的小床上睡觉。刚刚躺下,就听见慕容厉说:“进来。” 香香一怔,还以为他要喝水,忙进到里间:“王爷有事?”说话间就准备倒水。 慕容厉说:“过来。”香香只得走过去,慕容厉说:“到这里睡。” 香香微怔,说:“可是……”听风苑不是蓝釉的地方吗?这张床,不是你和他一起睡过的吗?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犹豫了一下,慕容厉不耐烦了:“没听懂?”这话很难理解吗? 香香只好在他身边躺上,他怒目:“脱衣服啊!”大冷的天,你这样睡不难受? 香香把夹衣脱了,上得床来。慕容厉觉得这样好多了,身边有个人,才显得不那么无聊。 香香不太踏实,只怕他又做出什么让自己难堪的事来。这时候,他能分得清睡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吗? 慕容厉说:“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 香香愣住,以前他们当然也经常同床共枕,但那些日子,慕容厉过来的目的都只有一个——纾解身体需要。然后睡觉。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听她说点什么。这时候突然这样问,香香有些无措,轻声说:“王爷……要听什么?”家长里短的女儿琐事,他大抵也不会感兴趣吧? 慕容厉挑眉,那倒是,他还真是很少听人闲聊。韩续、周卓他们跟他,除了汇报军情,嗯,偶尔也一起喝喝酒。很久以前似乎还经常聊起过女人。 但是不论是军情、国事还是酒、女人,似乎都不太适合跟自己的女人聊。 他拧眉:“你平时跟你爹娘……嗯,还有你那个旧情人,都聊什么?” 香香脸都红了,说:“于庆哥哥?我们……聊邻居家的大白狗,豆腐坊旁边新开的酒楼、城里的戏台班子……嗯,对了,还有……” 话没说完,慕容厉说:“睡觉!” 妈的,吃饱了撑的,无聊加低级! 香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了,只得住了嘴。刚闭上眼睛,慕容厉的手就伸过来。隔着衣料,游离摸索。 香香也不满了,不敢说。只得暗暗想,我们无聊,除了这事,在床上你还干过啥啊! 难道这事儿在你眼里,就算很高级啊! 正腹诽呢,慕容厉说:“靠过来。” 香香只得靠过去,慕容厉轻轻含住她的耳垂,舌尖如灵蛇,缓缓逗弄。香香只觉得耳边一股电流,眼前金光一闪,仿佛连心都在跟着跳跃、颤抖。 她颤栗地握住慕容厉的衣袖,慕容厉没有更剧烈的动作,只是这么轻轻地吻她。从耳廓,到耳垂,慢慢地吻过她的脸颊。 香香身子剧烈地颤抖,慕容厉扶着她趴在自己身上。甚至没有解她的衣裳,只是这样寸寸亲吻。 第29节 香香控制不住低吟出声,慕容厉双手握着她的腰,支撑她的身体,免得她压到自己伤口。双唇顶开她的贝齿。 见她粉面染霞,慢慢目醉神迷,暗哼,韩续那混蛋,想当年就一街头小混混,有老子技术好?就你把他当宝! 香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把玩她。他倒也克制着没乱来,只是这样一通亲吻,直让她喘不过气。 慕容厉见她香汗淋漓,也觉得自己平时跟她在一起是不是太直接了?她还这样青涩。 他并没有更进一步,就这么唇齿相接、气息交染,动作可称温柔。 香香不是第一次跟他接吻,却有一种初吻的感觉。深切的、绵长的温存。他允许她细细地品尝他的唇、舌,他的气息就这样包裹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人的身体也是非常奇怪的,就算你最爱的是虾,也总有别的不是虾的食物,可以使你感到愉悦。 香香知道,她的身体可以从慕容厉这里得到快乐。她并不抗拒,毕竟那是她的丈夫。她这辈子唯一应该跟从的人。 她一直知道。 她身体俯趴着,低头望下去,可以看见他眼中流转的光华。慕容厉不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他身上没有韩续那种文气。只是猿臂蜂腰、孔武有力,很典型的武人。 因为寡于言笑,面孔线条冷硬,不管什么时候说话都像在训人。偶尔一皱眉、一瞪眼,吓哭小孩简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便是这时候,他脸上也没有丝毫温柔之意。香香不知道,这是属于自己和他的温存,还是他与记忆中蓝釉的温存。 于是她便不抱以希望,免得失望的时候太过伤人。 她不过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儿,没有良好的出身,没有什么后台。她在王府,永远都长不出自己的根须。 于是只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前行。这府中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慕容厉,失去一切,估计也不过是他一个转念。 他不需要自己的感情,于是她便好好收着。他需要她伺候,她便温顺的、体贴的伺候着。 她也不讨厌慕容厉,甚至有一点敬意,所以他给予的,她都承受。 不讨厌,只是也不爱他。 慕容厉逗了她一阵,见她大汗淋漓,终于放过她,揽着入睡了。香香见他并没有将自己赶下床的意思,不由也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悄然入梦。 慕容厉的伤势,章太医估计,要一般人无论如何也得养上个一年半载。当然了,要一般人,也很难挺得过来。这巽王爷,好歹也是天潢贵胄,偏偏命硬得跟老鼠蟑螂一样。 慕容厉养了一个多月,全是香香在照顾。先前只是防着太子派人过来行刺,其实后来伤势减轻,已经完全可以交给下人了。进出听风苑的下人也多了起来。 但是很多事情香香仍喜欢自己动手。她是个极为细心的人,有她在,下人们都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慕容厉从发觉自己能动了开始,就强撑着自己去茅房。让一个女人伺候着用便壶解决问题,实在是……太没有尊严了!这时候他已经能动弹了,不再像之前一样只能张牙舞爪穷吼,香香也不敢跟他争,只得扶着去。 晋阳的冬天来临,天气越来越冷。在星月无光的寒夜,她为他穿上厚厚的裘衣,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去茅房。 那地方当然不会很远,但再近的距离,也取决于人怎么移动。按他现在的挪动方式,还是不算近。 香香总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搀他。他倚着她的肩膀,一路行往茅房。她的肩膀当然并不宽厚,可是有一种很安稳的力量。多可笑,一个女人,竟然让他这样的男人觉得安稳。 到了茅房,香香也顾不得别的,只得一块跟进去。 巽王用的茅房当然比不上燕王宫里,但是也相当干净。香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也顾不得害羞,片刻不敢离。甚至会帮他提裤子,系腰带。这时候,他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侧脸,有一种很娴静、很温柔的轮廓。 有时候正逢雨雪,她吃力地扶着他,避过地上的水洼。灯笼的光有些暗沉,倒映在水面,呈现出温暖的橘红色。 次数多了,慕容厉倒是坦然了。 到十二月下旬,燕王万寿节。因着年前病重,这次难免便注重了些排场,在浓华园设千叟宴。一来庆生贺寿,二来也算是安定大燕臣工百姓之心。 席间除了九百九十九位民间德高望重的老寿星,文武百官也俱有列席。各地封疆大史,献礼的献礼,朝觐的朝觐。慕容厉已经能下床走动,便令管珏备了寿礼,准备入宫。虽然章文显太医仍不赞成他出门走动,但也无可奈何——说了也不会听。 当天晚上,天气还不错。慕容厉带着香香进宫,本来以她这样的位分,赴不了燕王的寿宴。不过慕容厉要带着她,谁还敢把她赶回去啊? 内侍们很有眼色的在慕容厉的案几旁边设了个陪坐,香香就坐在他身边,也方便照顾。 宴席由王后跟内务总管康尽忠一并打点,虽然慕容厉跟太子已是水火不容,但他这桌的吃食倒是很注意地避开了发物。 她不是一个会落人口实的人。 慕容厉不让香香搀扶,径自进到浓华园。天气已寒,但浓华园上搭锦帷,内燃暖炉,玉台生烟、寒梅争艳,倒是一派生机盎然。 香香跟在他后面,有些拘谨,到底是出身低了,不习惯这种贵人云集的场合。言语谈吐,便不如大家闺秀们大方。身边的人路过,她大多不认识,慕容厉当然也不会介绍。对方不论是谁,总是满面堆笑地跟慕容厉寒暄几句,然后对她微笑示意。 都不用介绍,虽然见过她的人不多,但慕容厉唯一的一个侍妾,还挺有名的。 两个人一路前行,冷不丁前面一个人,身穿五爪四龙纹的锦袍玉带,五官与慕容厉有两分相似。闪避不及,两个人撞了个对脸,那人面孔先白了。慕容厉面罩寒霜,那人勉强笑道:“老五,你可好些了?” 却正是太子慕容慎。慕容厉冷笑:“承蒙二哥关照,已然好多了。” 慕容慎想走,硬着头皮道:“那就好,你且好生歇着。”侍卫呢?!都瞎了啊!! 慕容厉上前两步,慕容慎转身就跑。他虽然有几个随侍武功都不错,但是未必是慕容厉的对手——虎死雄风在啊,看那几个没用的家伙已经在发抖了。 虽然掉头就跑很是有损储君威严,但是大庭广众被揍上一顿,难道就很露脸啊?!那本就是个浑人,真要在这里被他痛揍一顿,父王顶多不过一顿训斥。看在他伤重的份上,说不定杖责都舍不得。 罚俸倒是可能,但是他缺这点银子啊?巽王府连下人月钱都比别的府高,没准他还买个月票什么的……傻子才不跑呢! 慕容厉是带着伤,但如果是照以往,只要他没死,他就会追上来。他是疯狗个性,对移动中的东西格外敏感。一见那东西快速移动了,立刻就会条件反射——是啥,抓住了看看? 但这时候他没追上来,慕容慎倒是奇了怪了。他转身一看,就见一个女人楚楚可怜地拖着他,整个人都要挂他手臂上:“王爷,您伤还没好,章太医说了……” 慕容厉怒道:“放手!!” 那女人当然是香香,来的时候章太医就再三叮嘱,万万不可让王爷过多活动。这伤口要再抻裂,好得会更慢。她都要哭了:“王爷……” 慕容厉用力一抽回手,她一个踉跄就坐地上。 周围许多人看过来,也没人敢上前劝架,每个人脑门上都写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有那机灵的,已经飞奔着去禀告燕王。燕王倒是淡定,问身边的慕容博:“儿子,你看老五上次的军功,能抵多少板子啊?能不能多算点啊?现在晋阳城只有周卓一个,打重了怕他吃不消啊……到时候周抑又要来找孤碎碎念,他有多罗嗦,你也是知道的啊……” 慕容博低着头,这样斯文博雅的人也觉得——他妈的,大燕武官到今天还没叛变,也真是日了狗了…… 那边香香一屁股坐地上,慕容厉也是一呆——妈的老子抽回手你不是有脚吗?这也能坐地上? 他又看了一眼慕容慎,最后伸手,把香香从地上拎起来。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就想,算了吧,太子天天在宫里,哪天不能打。于是说:“走啊,麻烦!” 香香听说他不追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小媳妇一样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路往席案走去。 慕容慎还站在原地——这时候一堆人上来保护太子了,他怒了,你们怎么不等老子死了再来啊! 那边燕王正准备见到一个鼻青脸肿的二儿子呢,然后把慕容厉的军功抵了呢。往储君的席案一看,发现自己的二儿子面孔仍然白净清秀,不由一愣。问旁边的慕容博:“老五终于学会打人不打脸了?” 慕容博忍着笑,低声说:“好像是被老五的侍妾劝住了。” “嗯?”燕王向慕容厉的席位旁边看了一眼,离得有点远,只看见一个打扮素净的女人坐在慕容厉旁边。他点点头,说:“好女人难得啊。”慕容博点点头,又听他说,“下火。” 这等父王……你到底知不知道为老不尊四个字怎么写啊!慕容博脸红了。 慕容宣笑笑,突然问:“子曦,何以治天下啊?” 子曦是他的字,燕王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慕容博一怔,说:“施恩于众,以仁德泽被,令天下从。” 慕容宣说:“这只是其一,为人君主者,既要手握利器,也要心怀仁德。子曦,王者背生双翼,一翼羽白,一翼污黑。危难之时亮黑翼,以杀止杀。安泰之际挥白翼,德泽苍生。” 慕容博微怔,慕容宣说:“好好保护你的利器,有德无能,国岂能国。” 慕容博震惊之色溢于言表——父皇这是……允许他问鼎之意? 他不敢多问,只是躬身道:“儿臣谨记。” 慕容宣挥挥手,说:“退下吧,让太子过来伴驾。” 慕容慎方才就见父王跟大哥说话,这时候过来,难免有些忐忑。这位父王,一直没个正形。有时候朝堂之上就讲荤笑话。迫得一众臣子哭笑不得。 他从不跟自己的武将讲策略,比如有人奏报老丞相私受了五千两银子的贿|赂。他直接就对丞相薜绍成说:“你少贪点啊,免得哪天孤看你家大业大,见财起意……你身败名裂倒是没什么,污了孤贤主之名,才是罪该万死。” 薜绍成哭笑不得,但是自此以后,再也没干过出格的事情。 他会跟太尉周抑说:“军中你威望高,提携一下我儿子啊,将来我儿子要是比你儿子还没用,肯定要害怕。他一害怕,还不杀你儿子啊?我儿子要杀你儿子,我不帮着按手按脚就是仁义了,你还指望我帮你啊?” 周抑身为太傅,对所有皇子俱是倾囊相授。并且处处教导自己儿子,要时刻谨记身为臣子的本份。虽然他儿子好像根本没记住…… 燕王慕容宣,六个儿子,私下结党营私、争权夺利的事儿没少干。但是没有一个人不敬重他。 慕容博与慕容厉举兵叛变,都已经攻下晋阳城。而他病重之中一句话,说都回来吧。 三军解剑卸甲。城墙之下的兵戎相见,立时就成一场闹剧儿戏。 这世间有一种人,能以一言化干戈。 他慈爱地摸摸慕容慎的头,说:“君王主要靠头脑,次要的才是拳头。”慕容慎正想恭敬地答一个是,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只有像你父王我这样的人,才能靠魅力。” 慕容慎:“……” 妈的有这样的父王,真的好丢脸啊! 香香替慕容厉挟菜,会很细心地剔肉去骨。慕容厉旁边坐的是他四哥慕容俭。六兄弟里面,四皇子慕容俭是最与世无争的,不从党派,也没有野心。 香香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他不同与慕容氏其他几个皇子,显得有点文弱。肤色也白得过了份。 这时候他正在打量自己身边的人,看了半天,突然问了一句:“你是老几啊?” 香香挟菜的手一抖,菜掉案几上!他……他不认识慕容厉?! 四皇子是个傻子?看样子也不像,而且没人说过啊! 慕容厉睨了他一眼,冷哼,懒得答。慕容俭却似乎突然认出他来:“啊,老五!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如何了?” 慕容厉冷冰冰地说:“你关心这些有用?”我要是死了你认得出少了哪个兄弟吗?!废物! 香香听他语气不善,倒是很抱歉地冲四皇子笑笑。慕容俭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说:“我这病……” 慕容厉也懒得说了,埋头想要喝酒,发现面前只有奶羹。 他瞪了香香一眼,香香颤颤兢兢地说:“太医说,王爷还不能喝酒……”他一喝起来没完没了,章文显早早就叮嘱香香一定要看住了。 慕容厉拿起奶羹吃了一口,觉得一般,又放下。香香小声说:“四皇子……有什么……”女人嘛,再如何娴静,还是八卦。但是一看慕容厉脸色不好,她又不敢问了。就此打住。 慕容厉却说话了:“他分不清人。”一双狗眼,也不知道长了有什么用。 “啊?”香香傻了,还有这种事?她低声问:“分、分不清人?”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厉说:“意思就是,任何人他看过就忘了。记不清父王的长相、认不出我们兄弟几个,连贴身的宫女、嬷嬷也分不清。” 香香算是涨了见识,天底下还有这种毛病啊?! 慕容厉见她不停地打量慕容俭,有些不悦地放下筷子。香香赶紧又替他挟菜,慕容厉觉得两个人难得说几句话,于是说:“以前他宫里有个宫女,不小心打破了他的头。他从屋子里追到屋外,外面有两个宫女。他就分不清是哪一个了。” 香香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见慕容俭看向她,赶忙又捂住嘴,双肩猛抖。这天下真有这样的事啊……她忍着笑,问:“那其他事能记住?” 慕容厉说:“能,他又不傻。只是分不清人的面孔。最多能分清男人和女人。” 香香觉得很有意思,转头见慕容俭盯着她看,不由笑得不行:“那他下次就不记得我了?” 慕容厉说:“下次?你起身出去一下,回来他就不记得了。” 第30节 香香一脸好想试一下的表情,慕容厉没有发话,她不敢。慕容厉当然不能让她试一下——让自己女人玩自己的哥哥,有意思啊? 再说慕容俭其实人不坏,几个兄弟里,他真是最厚道的人了。 但是一转脸,看见香香眸光亮闪闪的。他说:“拿点芝麻酱过来。” 香香答应一声,兴冲冲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特意在慕容俭面前转了一圈。慕容俭果然是全无反应了。 到底是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她恨不得去戳上一戳,问上一句:“喂喂,你真不认识我啦?!” 好在还是不敢太过份,又坐回慕容厉身边。 慕容厉只是想,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眼睛里的光水汪汪的,像是要流淌出一条溪流一样。 至于兄弟,唉,玩玩就玩玩嘛,反正又不会死…… ☆、第38章 遇刺 第三十八章:遇刺 两个人吃着饭,香香觉得浓华园内殿的琉璃珠帘被撩起一点点。她抬眼望过去,只看见珠帘之后人影一闪。再没有其他动静。 她也没有留意,慕容厉一顿饭也没怎么动,连骨头都是她在剔。 从浓华园出来的时候,慕容博一路送到宫门口,说:“你还没好,怎的就急着入宫?” 慕容厉不理他,朝中那拨老家伙,最是擅长见风驶舵的。他要再不好起来,这拨人恐怕又要向太子示诚了吧? 慕容博说:“出来也不带侍卫,你这粗心大意的性子!” 说着对自己身后几个亲卫说:“护送巽王回府,一定要将人送到府中。”几个亲卫躬身道:“遵命。” 慕容厉说:“我若多带侍卫,反倒露怯。我自己本就是武人,若出入还需人马保护,未免太可笑了些。这也值当你担心?” 慕容博难得也强硬了一次:“少不当一回事!躺了这么久还没得到一点教训?” 慕容厉倒也不再驳他,由香香扶着上车,香香自己坐到他身边。 外面天已经黑了,小雨夹雪,路很滑。赶车的倒是十分小心,慕容博站在车后,一直等到他的车驾离开宫门而去,方才与王妃苏菁一起回康王府。 马车里十分暖和,但方才从浓华园出来的时候,寒风透体,还是很冷的。香香觉得慕容厉的手有些冰。到底是重伤未愈,没有之前强健。 她不由捧着他的手,轻轻呵了几口热气,然后左右搓搓。想到带了手炉,忙从马车里找出来,添上银碳,为他拢到袖子里。 慕容厉觉得有些好笑,却是捧了那手炉,也不再说话。天又小雪,车顶不高,可以听到雪落的声音。 周围只有轿夫和亲卫走动的声音,慕容厉向香香招招手,说:“过来。” 香香走过去,他撩开轻裘,羽翼般将她拢在衣里,顺便把手炉塞她手里。大男人,捧着这玩意像什么话?香香抬眼看他,这是两个人成亲以来,第一次对她表示亲昵。 慕容厉没有看她,自顾自闭目养神。他倒是没有多想,纯粹就是……过来,老子抱着。 马车碾过薄冰,发出吱嘎的声响,他怀里确实很温暖。香香像是躲在翅膀下的小鸟一样,慢慢地有了些困意。不多时,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马车经过豫让桥,有些微的颠簸。香香正睡得香,突然慕容厉将她压低下去,整个人覆在她身上。她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几支黑色的箭矢嗖嗖穿入马车。 外面慕容博留下的亲卫爆喝一声,已经和什么人打了起来。香香顿时有些紧张,那赶车的一直没有离开。很镇定地说:“王爷,有刺客,六个人。” 慕容厉问:“大哥留下的人能不能对付?” 那人一直在观察战况:“康王爷的人都是好手,当有余力。” 慕容厉说:“那应该还有后手。下桥。” 那人应一声,立刻准备将马车赶到豫让桥下,突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电光火石之间,慕容厉扯起马车里厚厚的褥子,一下子裹住他和香香。 香香根本没看见外面的情况,只感觉身子突然飞起,风筝一样掠出一段距离。随后被褥落下,正好铺在水面。慕容厉在被褥上轻轻一借力,跃到岸边。 而豫让桥已经断成几截。马车沉在水里。水里估计早已安排了杀手, 香香面色发白,但还算是镇定,甚至也没叫出声来。慕容厉放开她,慕容博的几个亲卫,一落水立刻被偷袭,多有伤者。但能够常年跟在康王爷身边的人,身手俱都不错,很快又扭转了形势。 黑暗中一个影子,快速地掠过水面。有人闷哼一声,一股血泉喷出,身子软软地倒落水中。 慕容厉想要过去,香香轻声说:“王爷……你动手的时候……小心身上的伤口,好吗?”只怕他有什么别的安排,不敢阻止他。 慕容厉极难得地,居然嗯了一声。不能跟香香站在一起,杀手的目标是他。他伤势未痊愈,不一定能保护她。离开她反而能安全一些。他快步离开香香身边,杀手很快发现了他,没入水底涌过来。 那黑影鬼魅一般,捕杀着水底的猎物。 香香站在光秃秃的柳树下,四周都是层层涌动的黑影。她当然害怕,但是周围没有人顾得上她。她想了一阵,转身往回跑。燕王寿宴刚散,这会儿肯定有别的人也会路过附近。 晋阳城的冬夜,星月无光。百姓已经早早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寒风如刀,簌簌地刮过脸庞,能将人耳朵尖都冻得掉下来。 香香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官道上,四周只有落雪的声音。鞋子被雪水浸湿了,脚已经不觉得冷,只是发麻。 她没有停,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声。她突然想起来,也不知道哪些人是太子的人。 这一拨她不认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了。又走过一拨,她冻得瑟瑟发抖,不一会儿,前面有人低声说话,香香听了出来,大声喊:“周将军?!” 是周卓跟太尉周抑,武将是惯于骑马的,他们父子二人并肩,正跟某个官员模样的人说话。这时候听见这个声音,周卓一怔——老子这是出现幻觉了?! 香香生怕他没听见,跑出来道:“周将军,王爷遇到刺客!” 周卓跟周抑脸色都变了,周卓问:“在哪里?!” 香香也不知道桥叫说什么名字,只得说:“前面三四里路,有一座桥。” 周卓拼命打马赶往豫让桥,周抑当然带人随后。人群一阵风一样卷过去,香香被雪水溅了一身。等到面前恢复宁静了,她才发现自己又被无视了。 但这时候也来不及多想,她想看看还没有别的认识的人经过。可惜康王府跟这里是不顺道的,而朝中其他人,她几乎都不认识。她正想着,方才跟周卓说话的官员笑眯眯地过来,问:“姑娘是王爷的侍妾香夫人吧?” 香香正要答应,突然身子微微一晃——太尉府跟巽王府相距极近。周抑跟周卓跟慕容厉回程的路线几乎是相同的。而现在,这个人在这里跟周抑父子路边说话,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要拖住周抑父子,不让他们经过豫让桥,营救慕容厉。 她突然觉得更冷了,身子鹌鹑一样抖。 虽然见过慕容厉杀人那种切头如切瓜的模样。但是她这样的人,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直接杀她。 那个人渐渐靠近,香香几乎忍不住要哀求他。不,别杀我,我还有女儿,我要回去。萱萱这个时候睡下了吗…… 她突然说:“大人能送我送回王府吗?”那人愣了一下,香香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握紧,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不,求他也没有用。 她说:“周将军还真是个急性子,王爷已经脱险,只是马车坠河。他让我前来找周将军。如果我不跟上,只怕周将军不好交代。” 那人垂下眼睛,要杀她是很容易的事。她就站在河边,只要把她推进水里。这样冷的天,她绝无生理。 他在这里拖住周抑,本来周抑就撇不清——谁知道是他有意拖延,还是周抑故意耽搁?所以周抑不会向慕容厉提到他,因为摘不清自己。 而这个女人看见了他,当然是杀了保险。但是慕容厉只有这一个侍妾,又已经生了女儿。若她真死了,周抑怕担责任,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就不好说了。 他正犹豫,那边周卓已经想起来。香香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许久,但实则也不过三四公里的样子。周卓很快就想起她来,立刻派了侍卫过来接。 侍卫马蹄如雨,过来行礼道:“香夫人,周将军派我前来送您回府。” 香香全身脱力一样,看着还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位大人。这位大人眼里杀意尽去,他是个文官,再如何跟这些侍卫的武力值还是不能比的。 他微笑:“本来下官也打算送香夫人回府,既然周将军派了人过来,下官也就放心了。” 香香冲他点点头,由侍卫扶着上马。侍卫牵马而行,难免就慢了。香香冷得连五脏六腑都结了冰,但她还是问:“王爷如何了?” 侍卫道:“回香夫人的话,小人并没有赶到现场就被周将军派过来,不明情况。但是有周将军在,王爷吉人天相,定然无恙的。” 香香没有再说什么,由着侍卫送回了巽王府。虽然很担心慕容厉,但是她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如安安份份回府。 豫让桥已经垮塌,侍卫只有绕路送她回去。她到的时候,慕容厉还没回来。香香通知了管珏,方才去换衣服。碧珠见她一身湿透,头发上都结着薄冰,吓得不行,忙给她熬了姜汤袪寒。 香香洗了个热水澡,喝了一碗姜汤,仍然觉得头痛。到底是冻着了,却睡不着,还是想着等慕容厉回来。 及至三更时分,终于外面一阵骚动。香香跑出去,听见管珏问慕容厉:“王爷,去洗剑阁?” 慕容厉说:“听风苑。” 香香便没有上前,默默地回到洗剑阁,小萱萱也已经睡了。她拢着被子,闭上眼睛,做了一夜的恶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果然伤风了。好在章文显太医还在府里,碧珠请他开了帖药。香香头疼,流鼻涕,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喝了药,本想见女儿,又担心过了病气给她,便只是躺着。让碧珠做了饭给慕容厉送过去。 碧珠送了饭过去,没多久就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香香问:“怎么了?” 碧珠说:“王爷在会客,好像是薜绍成薜大人亲自过去了。康王爷也在。” 香香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碧珠随口说:“是商量迎娶王妃的事吧,毕竟亲事定下这么久了……” 突然想到什么,默默地住了嘴。 香香嗯了一声,那些古文诗话里总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实际上,这是多么奢侈的愿望。 ☆、第39章 王妃 第三十九章:王妃 慕容厉、慕容博确实是在跟沛国公商量王妃的事,不过慕容厉面色铁青,慕容博哭笑不得,沛国公一脸无奈。 巽王慕容厉,少年从军,诗词歌赋一向厌恶,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舞刀弄枪倒是强项,本来也容易搏女儿欢心。 十八岁那一年,定国公温家的女儿去庵里上香时被强匪所掳。定国公央了他去搭救。他追到扛着温家大小姐的山匪,两步上前,一刀劈过去。 山匪扛着温小姐出去了,下半身还留在原地,爬行了好长一段路,方才气绝。 温小姐回到晋阳就吓疯了,养了三四个月才缓过劲来。然后提起这个人,仍然时不时犯病。 这样一个人,在贵家小姐的圈子里,名声能好得了吗?! 薜绍成的长孙女,那也是爱若掌珠的。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名闻晋阳城的才女。如今突然听闻自己要嫁给这样一个煞星,早已是花容失色。 再跟其他贵女一打听,顿时就一病不起。 薜绍成见她日日以泪洗面,怎么宽慰也无济于事。但是这巽王素来是横惯了的,已经应下的亲事,无论如何也不敢退啊。 前些日子他跟慕容博逃出晋阳了,薜大人倒是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亲事应该就作罢了吧? 谁知道燕王一醒,他跟慕容博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第31节 薜绍成还是想靠这棵大树,太子有王后一党撑着,他薜家没有什么倚仗啊。在王后的亲友党里,只能是被排挤的份儿。 慕容博可不同,如果慕容博登基,薜家大有可为。是以当慕容厉摆明态度之后,他倒是更想结这门亲事了。奈何他的长孙女一听,自己仍然要嫁给这个只知杀人打仗的野蛮人,不由又萎顿了下去。 薜大人愁,慕容厉怒——妈的敢情老子在晋阳城还真就娶不到一个王妃了?!虽然以前他一直没有纳妃,但是不纳妃和没有人愿意嫁那完全是两码事啊! 慕容博也怒——温氏那女儿,好歹我家老五也救了她的命!她竟然敢四处诋毁他名节……呃不,名声!实在欺人太甚! 他和气地道:“薜大人,老五你也算熟识,就不能劝劝?女儿家未出闺阁,有所误会也是在所难免……” 薜绍成看了一眼慕容厉,心说就是因为熟识,我才没法劝啊…… 慕容厉起身,拂袖而去。薜绍成这才小声道:“康王爷,镜屏从小被老朽娇宠惯了,只怕是真的接不了这门亲事。方才巽王爷在,下官不好说。下官还有个小孙女,人品样貌也算是万里挑一。只是年纪小点……今年才年方十二。” 慕容博想了想,说:“年纪小倒是不怕,反正还能长。只是……庶出吧?” 薜绍成咳嗽几声,说:“虽是庶出,但也是我薜家的女儿,都一样。” 慕容博说:“薜大人,我弟弟堂堂巽王,你要让他取一个庶出女儿作王妃,胆子也是够大的。” 薜绍成也知道这样一来,慕容博必然怀疑他的诚意。当下说:“康王爷,可否随下官到寒舍一叙?” 慕容博倒是想看看他搞什么鬼,当下跟他一并出了巽王府。薜绍成领着他到了沛国公府,薜绍成也不避讳,就带着他到了薜小姐的闺房,远远撩了珠帘一看。慕容博也是一怔,那薜小姐果是病得气若游丝的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对薜绍成说:“我家老五不能娶一个庶出的女儿为王妃,想办法扶为嫡出。” 薜绍成一听,这好办。当即把长孙的一个爱妾扶为平妻。这样一来,小孙女倒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嫡女了。 她母子俩得到这样的荣耀风光,却没有丝毫喜色——那个煞星,整个晋阳城也没好女儿愿嫁的。还不是老东西舍不得嫡长孙女,拿了我女儿去填火坑。 薜家二小姐薜锦屏的娘抱着她,没少落泪。 这一天,在一个黄道吉日,巽王府张灯结彩,以一乘花轿,抬回了十二岁的王妃薜锦屏。 慕容厉跟她拜天地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对——这丫头,身量有点小吧? 就算是穿着凤冠霞帔,站在他面前还是跟个小鸡仔一样啊!他有些狐疑,问慕容博:“她多大了?”这看着有点矮啊! 慕容博吱唔:“呃,比她姐姐小点不多。”是不多,她姐姐才十六,能小多少啊。慕容厉倒也没想那么多,就跟她拜了天地。 宾客未散,香香先回到洗剑阁,卸了妆容,摘了头饰,正打算给小萱萱做点辅食,就听见厨房传来声音。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有老鼠,赶紧跑过去。 小厨房点着蜡烛,香香找了半天,突然见大水缸旁边,露出一角乌黑的发髻。香香唬了一跳,声音不由就大了:“什么人!你再不出来我叫人了啊!”随手把吹火筒拿在手里,如临大敌! 那发髻的主人慢慢探出了头,却是个小丫头,看模样不过十一二岁。香香松了口气,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那丫头泪光盈盈的,咬着手帕良久说:“我……我害怕,我饿了。” 香香把吹火棒放下,王府很大,也不是所有的丫头她都认识。她说:“是做错了事被管先生骂了?你先出来。” 那丫头果然抖抖缩缩地出来,天还很冷,身上穿得极为单薄。香香不忍心,拿了自己的裘衣给她。衣服大太,穿在她身上都快拖地了。 香香说:“你是哪个管事手下的丫头?犯了什么错?”王府里没有什么凶狠到会把丫头吓成这样的人……嗯,除了慕容厉。 那丫头不说话,身上披着衣服,倒是不那么抖了。只是颤颤兢兢地说:“我饿,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香香是真心疼了,这么冷的天。她找出昨天剩下的糯米鸡,隔水蒸热,拿给小丫头,说:“你先吃点,我给你熬点粥。” 那丫头贪婪地啃着鸡,不时还吮吸手指。香香就想,这是哪个管事的这样过份,回头一定要告诉管珏去。 那头,慕容厉应付完宾客,一通喜宴直吃到二更时分方才散尽。他进到洞房里,只见房中空空无一物。丫头们一脸惧色,只待他一开口,就吓晕过去。 慕容厉深吸一口气,问:“怎么回事?” 两个丫头泥一样摊在地上,铲都铲不起来:“王、王、王爷,王、王、王妃娘娘不见了!” 慕容厉觉得真是变了天了,老子受个伤,就有人进到老子府里劫人了? 他一笑,说:“有意思。”随后叫来侍卫长赵武,二话不说先打了两百棍。管珏过来也是同罪。 两百棍下去,那背上可就没一块好肉了。慕容厉看了几个丫环一眼,丫环如愿昏倒了。他走过去,细细查看喜床上的痕迹。 那王妃能有什么掩藏行踪的技巧?慕容厉很快就找到洗剑阁,然后进到厨房,就见一个小丫头蹲在地上,面前放了个小凳子。凳子上放着粥和糯米鸡,她正啃得欢。香香一边给她做汤,一边说:“你慢点吃,别噎着!” 回头一见慕容厉在外面站着,香香忙行礼:“王爷。”洞房花烛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丫头一听她喊王爷,手里啃得缺缺洼洼的糯米鸡一下子掉地上。慕容厉望着那个女孩,第一次摸不着头脑——这他妈的,就是老子的王妃? 毛都没齐啊! 他怒了:“你就是薜绍成的小孙女?!” 他手里提着刀,那样貌,平时不发怒时还唬人呢。这时候虎目圆瞪,简直像要吃人一样。小丫头一个劲地流汗,身子抖得简直站不住。 香香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这样大的脾气,待听到“薜绍成的小孙女”,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小丫头,竟然是今日刚刚进门的王妃?! 天啊! 慕容厉调头就往薜家走,薜绍成你好狗胆,敢戏弄老子!你等着,老子这就来操|你妈! 小丫头哭都哭不出来,紧紧抓住香香的胳膊。香香追出来,喊:“王爷!王爷!”慕容厉不理她,正大步往前走,只听后面一声哎哟,然后又是啪地一声,香香摔地上,扭到脚了。 地面还结着冰,路太滑。 慕容厉满腔怒火,这时候却仍回头,见她坐在地上,手捂着脚踝,不由回身走过来——妈的,谁来告诉老子,女人到底有什么用! 下人也是,没有人铲雪吗?他怒吼:“把管珏再杖一百!” 妈的,下人有什么用!! ☆、第40章 尊卑 第三十九章:尊卑 香香只觉得右脚踝剧痛,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离地。慕容厉把她打横抱起来,大步回到洗剑阁,那小王妃薜锦屏还在,见状只是怯怯地退到阴影里,只希望就此隐形,让他看不见自己。 慕容厉也不希望看见她,低头查看香香的脚。薜锦屏手足无措,她在薜家,之前其实也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生母在夫人面前说不上话,整日里都要看长姐薜镜屏的脸色。 论教养和气质,便没有薜镜屏那样大方。而且到底年纪小,慕容厉又是个恶名在外的,难免便惊惧惶恐——当年温家小姐被吓疯的情景,实在是太可怕了。 慕容厉见她呆呆的,吼道:“去叫人,你傻了?” 薜锦屏哆嗦了一下,眼泪顺着小脸庞往下淌,她初来乍到,哪知道去什么地方叫谁啊!还是碧珠看见慕容厉抱着香香回来,赶紧地就去找章文显太医了。 慕容厉粗粝的手揉过香香的足踝,香香痛得吸了一口气,说:“她还小,王爷会吓到她。” 慕容厉怒道:“本王没有将她砍成两段送给薜绍成那老狗,就算是给他面子了!” 薜锦屏像只又冷又饿的小兽,可怜兮兮的,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躲。 香香柔声说:“向晚,去看看王妃的侍女们都在哪里,赶紧接王妃回去。” 向晚答应一声,对薜锦屏躬了躬身子:“王妃娘娘,奴婢带您回您的院子去吧。” 薜锦屏含泪点头,又看了香香一眼。香香看出那眼神还有内容,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薜锦屏小声问:“我……我还没吃饱,粥我能带走吗?” 慕容厉简直是额头青筋爆起,香香在他怒吼之前,赶紧道:“凉了,一会儿我再做些送到娘娘的院子里。” 薜锦屏这才松了一口气,走的时候像是避开什么食人兽,以慕容厉为圆心,绕了个扇形。 章太医过来,先看了看香香的脚,见并无大碍,便命人取了些冰,暂时冷敷。 慕容厉见太医过来,仍准备出门,香香生怕他真去沛国公府闹事,忙准备追出来,脚一落地,又是咝的一声。慕容厉道:“伤了脚就歇着。”乱跑什么?两只蹄子都追不上,只剩一只了还能跟得上本王不成? 香香攥紧他的衣袖,轻声说:“王爷,王妃年纪虽小,性子却是极纯良的。沛国公这样做,一定有苦衷,您与薜家联姻,本就是为了互为依靠,总不能因此结仇。” 慕容厉怒道:“多嘴!” 香香一惊,登时就松开他的衣袖,默默地低下了头。是了,她不过是个侍妾,王爷与王妃之间的事,也是她能管得了的? 慕容厉见她不说话了,方才问:“女儿呢?” 香香见他不再提去沛国公府的事了,立时说:“乳母带着,王爷是否要见见萱萱?” 慕容厉在她床边坐下来,自己脱去鞋袜。香香想下床服侍他,他冷哼:“滚一边去。”香香也习惯了他的坏脾气,坐在床上,看他脱衣上床。知道这是今晚宿在这里的意思了,虽然新婚之夜留宿姬妾之所,对王妃太过冷落。但是那样的小女孩,香香也实在没办法开口让慕容厉去跟她洞房花烛夜。 慕容厉当然更没有这个意思了——还是个没发育的孩子,要腰没腰,要屁股没屁股的。当老子变态啊? 他受伤这些时日,因知道局势多变,还算是克制。现在伤势好转,能够行动自如的时候,难免就有些积压多日的冲动,显得极为热情。香香任他拥吻,这些日子他虽然没有碰过她,却总喜欢这样深吻她。让她仅仅从他的唇舌、他的指间,就能得到最极致的快乐。 那舌尖在口腔中游走的时候,她问:“章太医说……王爷可以了?” 慕容厉冰冷地说:“没在他身上试过。”哪来那么多话?什么时候本王连跟侍妾亲热也要听他的吩咐了?他脸大啊! 香香无语,怕他引发旧伤,只得顺着他。 慕容厉折腾了大半夜仍不肯罢休,正使出十八般武艺,大逞威风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轻声道:“姐姐……姐姐?” 香香惊出一身冷汗,登时就推拒慕容厉。门外那声音还在轻声说:“姐姐你睡了吗?我进来跟你一起睡好吗?这里晚上好黑,我一个人害怕……” 慕容厉简直是气得肝疼,怒喝:“老子把你脑袋剁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害怕了?!” 门外那声音像是见了符咒的鬼魅,尖叫一声,逃之夭夭了。 慕容厉埋头继续,心想也是恚怒——妈的,这叫什么事!娶了个王妃回府,晚上来找老子的侍妾睡觉!牙齿磨得很响——薜绍成你这老狗! 第二天,他要上朝。香香虽然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却还是早早地起来。脚还有点疼,但是没有肿,可以勉强走路。 今天是府里下人给王妃见礼的日子。慕容厉早就起床离开了,香香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怕他又跟沛国公闹起来,派了个侍卫去找康王,若真有事,他劝一劝也好。 香香由碧珠和向晚、含露陪着,来到王府正厅。管珏昨日挨了三百棍,无论如何是起不来的。他手下的大管事陶意之暂时代他管事。香香站在一侧,诸人一起等王妃过来。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王妃没来。 大家都站不住了,这可两个时辰过去了。 香香只得出了正厅,去王妃所住的繁星楼。进去一看,好家伙,薜锦屏还睡着呢。口水湿了半个枕头。香香哭笑不得,也不顾礼节了,径自把她推醒:“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薜锦屏张开眼睛,一见是她,高兴得不得了:“姐姐!我昨晚过来找你来着,结果王爷也在里面,他好凶,我就没敢进来。” 香香说:“您该起床了。府里下人们都等着给您贺喜呢。” 薜锦屏揉了揉眼睛:“我到天亮才刚睡着……”说罢,又小声问:“王爷在吗?” 香香说:“王爷早朝去了,不在府里。” 薜锦屏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去捡自己的衣服就要穿上。香香见那衣服俱都皱了,哪还能穿?忙又为她找衣服。她以前在薜府地位低,没什么贴心的丫头。陪嫁过来的这几个,俱都是以前的原配夫人房里的人。一来眼高于顶,不把这庶出的二小姐瞧在眼里,二来也欺她年幼,不太上心。如今嫁到了这巽王府,单看昨日王爷对她的态度,八成也是个不中用的虚名王妃了,更不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了。 得知王爷一早就上朝去了,这几个丫头更是睡的睡,玩的玩,哪还管她出不出丑? 香香叹了口气,打开她陪嫁的箱笼,给她找了身端庄的衣裳。外面的丫头这时候才进来,碧珠都看不下去了——你们还真敢由着我们夫人动手做这些事啊? 第32节 她过来轻声说:“夫人,我来吧!” 香香倒是不介意,说:“没事,你去准备水,给王妃梳洗。” 碧珠出去,几个丫头见她已经找齐衣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香香把薜锦屏从床上弄起来,换好了衣服,又拉她到妆台前,为她梳头。找了跟衣服搭配的头饰,戴在发间。丫头们见她手脚麻利,还以为是府里的丫头呢,也不以为意。 碧珠把水端进来,伺候薜锦屏梳洗之后,香香见她脸色不好,又为她少少地扑了点粉,这才说:“走吧,大家等得有些久了。” 薜锦屏很是欢快地拉着她的手,一齐来到正厅。 香香是侍妾,先向她敬茶致礼,薜锦屏身边的丫头这才明白,她竟然就是王爷身边唯一的侍妾香夫人。薜锦屏见她双膝跪地,忙不迭就扶起来,说:“姐姐别跪,别跪。” 香香让她把茶喝了,她倒是赶紧一口气全饮了,还被茶叶梗呛住了。陶意之带着下人过来见礼,薜锦屏完全没有准备。大家也都迷惑——不发红包啊? 女主人第一次见礼,好歹有点打赏意思意思也好啊! 香香也呆了,薜锦屏这门亲事本就定得仓促,陪嫁是将她姐姐那份给她了,但是下人训得实在是不怎么样。香香转头让碧珠去洗剑阁,取些银子过来。 她身上没有多少银子,但是作为王爷的侍妾,也是有位分的。朝廷每个月有一定的俸银发放下来。不多,一个月就二十几两吧。香香一直没花,府里一切用度都是管珏供给的,几乎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这些银子就一直攒着。 她将银子以薜锦屏的名义打赏给下人,总算是解了这场尴尬。 等到见礼完毕,香香这才去看管珏。对于管珏,她是非常歉疚的。昨天若不是她不小心摔了一下,管珏也不会再挨一顿板子,伤得这样严重。 她要过来,薜锦屏就非要跟着她一起过来。她年纪小,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觉得香香姐姐真是好,跟她姐姐、姨娘、母亲完全不一样。香香就带她一起到了管珏的住处。管珏还趴床上呢,慕容厉治军习惯了,军中那一群莽夫,打一顿第二天就满血复活了。但管珏毕竟不是武人,没有那么强健的体魄。 三百杖若不是府里的下人怕他撑不住,手下留了些情,只怕不死也残了。 香香亲自过来,管珏还是有些意外,但他趴在床上没动——身上光着呢。 怕香香真过来掀帐子,他倒是急急道:“小人衣裳不整,实在不雅。夫人请勿近前。伤口已经上了药,并无大碍。小人谢谢夫人好意了。” 香香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说:“待会儿我叫章太医帮忙看看。”其实她是很感激管珏的,自从入了王府,一直多承他照顾。如今这样,真是心中有愧。 两个人隔着帘帐说话,本也是客气有礼的。但是薜锦屏小孩子一个,懂什么?掀起帐帘就钻进去,问:“你伤得很严重啊?” 管珏还没来得及回话,她抬手就掀起管珏身上的薄被——然后就见薄被下,管珏光|溜溜的身子。登时“呀”地一声叫,双手捂住眼! 管珏被那被子拍在背上,直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香香跟过去拦她不及,当即也瞄上了一眼,登时尴尬得不得了。这回是真坐不住了,带着薜锦屏匆匆离开。 薜锦屏跟着她一起回到洗剑阁,香香怜她小孩子孤苦,问:“王妃早上想吃什么?” 薜锦屏倒是不客气,说:“我想吃虾、排骨、水煮鱼……” 香香无语:“大清早不能这样吃!” 她进了小厨房,小萱萱也开始吃辅食了。香香把鸡蛋煮熟,把蛋黄挑出来碾碎,用肉汤慢慢搅均,加上少许盐,放到小锅里边搅边煮。一碗蛋黄羹就这样做好了。 她让乳母喂给萱萱,又做了个家常牛乳土豆泥。先把土豆去皮,清水煮熟。放到盅里捣碎成泥,浇上牛乳,搅匀。把玉米粒煮熟,掺入其中,加少许盐,拌匀装盘。 知道她正长身体,怕她吃不饱,又给做了个金衣五彩炒饭。薜锦屏欢快地吃早饭,就差没有摇尾巴了。香香看得摇摇头,也不顾礼仪了,就跟她同桌一起用饭。 慕容厉回来的时候,先去的洗剑阁,就见他的王妃正跟在香香屁股后面,准备蹭午饭呢。 一见他回来,薜锦屏跟老鼠一样,一脑袋缩进香香背后。慕容厉瞪眼,怒骂:“滚!以后再敢往这跑,打断你的腿!!” 薜锦屏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两腿如飞,迅速逃出了洗剑阁。慕容厉转头看香香,也是怒瞪了一眼。香香低下头,轻声说:“我知道尊卑有别,只是王妃年纪小,又是刚刚入府,一个人的日子未免太难过了些。所以……” 慕容厉怒道:“闭嘴!” 什么尊卑有别?别说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算是真正的王妃,也都是老子的女人,什么尊卑有别?! 整个巽王府,能够当家作主的人只有一个,容不下第二个主子。 什么尊卑有别?别说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算是真正的王妃,也都是老子的女人,什么尊卑有别?! 整个巽王府,容不下第二个主子。 晚上,慕容厉仍然歇在香香的洗剑阁,崔氏抱了孩子过来。慕容厉冷哼一声,小萱萱跟他不亲,他一抱孩子准哭。现在他也不抱了,大抵就站在一边,看香香跟孩子玩。然后暗挫挫地想——这到底是不是老子的女儿啊?为什么见到老子怕成这样?嗯,不会是韩续的吧? 应该不能啊,两个人能那么早就勾搭上了? 香香肯定是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着这样的事,把小萱萱逗得咯咯笑。 等到晚上,薜锦屏过来了两次,见慕容厉在,也不敢进院子。在外面转了一圈,闷闷地走了。第三次再来的时候,碧珠都忍不住了——这王妃实在是…… 她说:“王妃娘娘,王爷这时候都在洗剑阁,晚上肯定是要住在这里了。”你在这里探头探脑,不好吧? 薜锦屏有些闷闷不乐,问:“他一定要住在这儿吗?” 碧珠乐了——小小年纪,还知道吃醋哈。于是说:“香夫人是王爷的妾室,王爷歇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王妃您要是再长大点,王爷就可以歇在您院子里头了。” 薜锦屏一听,眼睛亮晶晶地问:“他歇在我的院子里,我是不是就可以过来跟香香姐姐一起睡了?!” 碧珠倒地不起。 ☆、第41章 家贼 第四十一章:家贼 这几天陶意之打理王府,总算也没什么错处——横竖府里也就这么一位王妃,一位夫人,好伺候。下人都被管珏训练得不错,各行其事,少有错处。 香香是个娴静的性子,没事一般不出洗剑阁。偶尔出来,也是抱着小萱萱四处走走。王妃薜锦屏就好奇心重些,每每在府中四处走动。 眼看着春节将至了,外面年节气也更浓了。薜锦屏难得没有粘着香香,在外面指挥下人挂灯笼、妆点绢花。 几个丫头被陶意之调过去扫雪了。第一处打扫的就是洗剑阁,是以这里现在非常清净。香香跟崔氏给小萱萱做了镶狐狸毛的皮褂,她已经开始学步。香香老鹰一样张开双手护着她。生怕她摔倒。 小萱萱走不稳,小鸭子一样一晃一摆,惹得两个女人笑声若银铃。正玩得开心,香香转过头,见院门前,一个人长身玉立。竟然是韩续! 香香一惊,这时候再看见他,只觉得他瘦了好多,不由有些心疼。她向门口走来,韩续有些发呆。他不应该来这里,慕容厉不在府上,管珏受伤还不能动。陶意之知道他是惯来王府走动的,请他去书房稍候。 去书房的路不一定经过这里,却也可以经过这里。他鬼使神差地,就到这里,透过半月形的院门,看见香香一身羽白锦裘,领口的绒毛衬得皮肤晶莹通透。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雨后初霁一样。 香香走到他面前,未语先红了脸:“韩……韩将军。”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韩续向她见礼:“香夫人。” 两个人一时无话,本应该离开的,但是多想停留一刻,哪怕多看一眼,多说一个字。 崔氏见状,倒是一愣。她毕竟带了些年岁,什么事情没见过? 犹豫了一下,一声没吭,抱着萱萱回了自己的住处。香香有些尴尬,略略后退一步,问:“将军几时回来的?” 韩续说:“今天,临近岁末,回来探望双亲。” 香香嗯了一声,说:“将军也已不小,是应该好好娶一佳妇,成家立业了。”终不能因为一时虚妄,误了你自己。 韩续说:“会的。”可惜不是你。 她腮边有初融的冰珠,如同寒梅带露。韩续右手微动,终又缓缓握住。好想为她拭去腮畔的露珠。 香香突然想,如果有夫如此,相思该是一件多么摧折人心的事。如果有夫如此,得知他即将归来,又将会是一件多么欣喜若狂的事。 若这是她的夫,她必会于冰天雪地狂呼、奔跑,任冰雪湿透她的鞋袜衣角,然后猛然扑进他的怀中。而不是如慕容厉归来时那样淡淡地行礼,说声:“参见王爷。” 两个人站着,再无旁的话,却谁也没有离开。眷恋是一种最缠绵的情绪,毫无痕迹,却就那样产生无穷的吸力。 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白烟,香香轻声说:“将军一路归来,路途辛苦。既然王爷尚未回府,将军就先往书房奉茶吧。” 他是慕容厉的心腹爱将,其他人也没有可能单独进到慕容厉书房等候的道理。 提到慕容厉,韩续眼神微黯,低声说:“是。” 正要走,突然有丫环道:“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您慢点走!” 香香一惊,韩续也是一凛。他没见过慕容厉新娶的王妃,只以为是一般的世家女子。大多世家嫡女,那都是见惯后宅争斗的。矜贵却也狠辣,心眼极多。而且慕容厉对他的心思,一直就知道。这时候两人独聚,传到慕容厉耳中,必然又是一场风波。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行避开,待王妃离开之后再前往书房,也不带累香香。是以当下身影一闪,进了洗剑阁。避在廊柱之后。 他是武将,香香哪能拦得住?话还没出口,人已是不见了。香香只得去接薜锦屏,虽然最近下人铲雪已经很勤了,但是路仍然是滑的。她轻声说:“慢点,慢点!” 薜锦屏手里举着一大捧梅花,脸上却是热气腾腾的:“香香姐姐,你看我新采的梅花?漂不漂亮?” 香香微笑,一边将她带进洗剑阁里,暗想韩续走得可真快。一边说:“我煮了姜汤,可别感冒。” 韩续躲在柱子后面,原以为王妃跟香香怎么也不可能太对付,没想到她直接进了院子,没办法,只得躲进屋子。谁料薜锦屏直接就入了房间,用小银剪修梅花。准备插|到屋角的花瓶里。 韩续躲在屏风后面,这下子是避无可避了。想要直接翻窗而出——外面碧珠、向晚她们扫完雪,跟着薜锦屏一齐回来。这时候可都有人呢! 韩续心里暗自叫苦,也不能走了,只得躲着。正盼着薜锦屏赶紧走,谁知道香香又端了姜汤进来,让薜锦屏先喝一点暖暖身子,只怕她感冒。 薜锦屏边喝汤边说:“香香姐姐,晚上我能睡在这儿吗?” 香香微笑:“如果王爷不回来,你就睡这儿吧。” 薜锦屏开心坏了,扑过去就在她脸颊亲了一个:“姐姐我晚上要吃你做的脆皮豆腐、黑鱼塞肉!老天保佑王爷今晚不要回来!” 韩续想出来,但这时候出来更说不清了!只得在屏风后面躲着。天色越来越晚,他也心慌了——巽王府守卫是外松内紧,别看着平时赵武这些家伙好像不上心,其实府里风吹草动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进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 都是王爷心腹,赵武跟他有点交情,只是如果疑他淫王爷爱妾,只怕就不一定会不会翻脸反目了。 这要是闹将出来,实在是不堪设想。 就这时候,崔氏也抱了小萱萱过来,薜锦屏很喜欢萱萱,就在房里逗着玩。听说娃娃应该叫自己母亲,更是乐得不行。一个劲儿教孩子说话。 这丫环婆子一大堆的,韩续想出去也不行了。 犹豫着,香香就把晚饭做好了。一个蜜汁子排,就是将小排骨切块,用蛋清、盐、葱姜蒜末等腌好,直接下锅蒸到稣烂。再一个肉片豆腐卷,就是把豆腐跟羊肉片切成同样大小,用肉片把豆腐片卷起来,浇上酱料腌好。然后热油,把豆腐卷煎成漂亮的金黄色,就可以直接上桌了。 晚饭是清淡的参苓粥,薜锦屏吃得口口香。香香吃了一点,就给小萱萱喂辅食。 韩续心急如焚,正想着等香香等入睡之后再行离开。然而薜锦屏晚上是不肯走了。正好慕容厉也没回来,便在香香这儿歇下来了。 香香将睡未睡的时候,突然帐帘被掀起。她吃了一惊,就嗅到一身酒气。慕容厉估计是喝了不少,香香还没说话,他精壮的身子已经覆了上来。 香香急了,双手直推他:“王爷……” 慕容厉直接将她压在床上,就去解她的衣服。香香都要哭了:“王爷!您等等好么……” 慕容厉还没说话,就见床靠墙一侧突然有个黑影坐起来,揉着眼睛问:“香香姐姐?”猛然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压着香香,不由拿起香木枕头,就朝黑影的脑袋猛敲过去,然后是震耳欲聋地尖叫:“来人啊!!有贼!” 慕容厉酒都惊醒了一半,然后暴怒!! 整个洗剑阁都是他的怒吼声! ☆、第42章 断义 第33节 第四十二章:断义 洗剑阁一片混乱,先是赵武带着侍卫赶到,在门外问:“王爷?”洗剑阁毕竟是慕容厉爱妾的住所,慕容厉又在里面,无论如何,赵武还是不敢直接闯进去。 那香木枕头可是有点沉的,她奋力砸过来,黑暗中慕容厉不知道她拿的什么东西,也不敢躲——听这风声,砸香香头上指不定怎么样。他只能伸手一挡,枕头一角仍然磕在头上。虽然头硬,但早已是怒火中烧,眼看马上就要暴走了。 薜银屏听见他的声音,伸手去拉香香又摸到他的赤着的胸口,简直就是童年阴影啊!! 这时候眼看慕容厉已经怒火遮眼,双腿却软得跟面条一样,无论如何站不起来了。香香拉着慕容厉,生怕他一冲动把薜锦屏给嚼着吃了。一面抱着他,一面冲外面喊:“碧珠!含露!还不快把王妃送回繁星楼!” 碧珠答应一声,进来把薜锦屏抱走,慕容厉怒吼:“赵武!把她给老子禁足繁星楼!以后再敢走出来一步,要么剁了她的脚,要么老子砍了你的头!” 外面赵武答了一声是,薜锦屏吓得,在碧珠怀里一声也不敢吭。香香见他火气确实很大,忙叫了下人,让打水给慕容厉沐浴。 慕容厉本就有些醉意,如今怒火一烧,血倒是热了,搂着香香只是深吻。香香被酒味逼得喘不过气,却也不敢再触怒她。下人听闻里面这声音,也没敢进来。 慕容厉将她压在床上,身躯伟岸如山。香香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体对他早已是熟悉的,也不抗拒。 慕容厉其实有些醉了,黑暗中一味胡来。 香香良久轻声哀求般道:“王爷……” 慕容厉吻着她汗湿的额角,轻声应:“嗯?”竟也有几分温存意味。 慕容厉声音嘶哑地说:“真是不够,怎么都不够。” 他本就精力旺盛,香香筋疲力尽,再没办法想什么为他沐浴更衣的事。慕容厉亲吻着她的耳垂,说:“好好跟着我。”忘了韩续,好好跟着我。他轻声说,“我会好好待你。” 香香累了,哪还听见他说什么,只胡乱应了他一声。 慕容厉酒意倒是散了些,掌了灯,吩咐下人备水。拿了两个人换洗的衣服转过屏风,正与屏风后的韩续四目相对。 死一般地寂静。 慕容厉盯着他,良久,那样坚毅的人,眼神中终于也慢慢地透出一瞬悲哀。他还在哄着她,还在渴望她。还在不算温柔、却已倾尽温柔地待她。可是在她房里,另一个男人正听着这些可笑又可悲的话。 韩续低声说:“王爷,我……”我只是没有找到时机出去。可是说不出口,他于是说:“和香夫人无关,我躲在这里,她并不知情。” 慕容厉不说话,还是香香听见房中有人说话坐起身来。她披了衣服转到屏风后面,只见慕容厉像只全身毛都竖起来的狼。那一瞬的杀气,她在当年伊庐山的雨夜见过。 然后她就看见慕容厉对面的韩续,韩续?! 香香只疑心自己看错了,最后终于惊叫了一声:“韩续?!”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啊!她反应过来,他居然在这里! 香香退后几步,面色苍白。慕容厉转头已经抽刀在手,韩续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是真的想就这样死在这里吧。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何必到这里来!原以为那不过是他从乱军中得来的一个女人,可是他爱她。 没有人比韩续更了解,那句“我会好好待你”,对于慕容厉来说,已经是怎样可以出口的承诺。 原来他的不追究,也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得力部下。 慕容厉一刀下去,香香死死抱住他:“王爷,我们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 慕容厉当时就想,杀了这对奸|夫淫|妇吧,一刀下去一了百了。可是当他举刀,面对这个搂抱着他腰身的女人时,突然想起那些凛冽寒夜里,她手里提着灯笼,橘红色的光照在水洼里,雨雪温柔。 他竟然下不去手,他竟然对这个贱人下不去手! 他一脚将香香踢开,香香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韩续几乎下意识扑上去,护在香香面前:“王爷!韩续对香夫人一直心存爱慕。但是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韩续愿以一死,韩续无颜面对王爷,愿以一死洗刷不义之耻。” 他跪下来,闭上眼睛。慕容厉一刀下去,正劈在他身上! 香香惨叫一声,韩续只觉得身上一凉,那刀口从左肩划到右腰,他几乎以为自己被劈成两截了。 慕容厉冰冷地说:“滚!” 血珠冒出来,却并不多。 慕容厉眼中的悲哀终于缓缓散尽,他又变成了那个在伊庐山遇见她之前的男人。冰冷而强大,从未动摇,从未软弱。 韩续跪着不动,慕容厉说:“从今日开始,解除军职。”他刀往下划,割断长袍一角,“你我从此割袍断义,再无瓜葛。韩将军武艺过人,自有光明前程,大可另投他营而去。” 韩续呆住,慕容厉转而看向香香,香香捂着胸口,面色惨白。嘴角还残余着血迹,慕容厉看她的时候,像在看一件器物。他说:“当初本就是本王失误,你这样的女人,也值当领回府里。” 见韩续还不走,他问:“你要留在这里过夜?” 韩续起身,还是担心他怪罪香香,有些犹豫。慕容厉盯着他,韩续终于往向走,回头又看了香香一眼。 等他出了洗剑阁,慕容厉转身,捡了自己的衣服穿上,转头出了洗剑阁。香香追出去,在门口停住。 慕容厉疾步若流星,没有停留。寒风呼呼地刮过庭院,她顺着门框滑坐在地,连眼泪也流不出一滴。 这一生本已波折不断,命运为什么还要这样戏弄我,难道一个人太卑微了,便连梦也不该有? 第二天,晋阳朝堂便传出一件大事,慕容厉解了韩续军职,将其发回朝廷,由朝廷安排另外任用。 韩续无论行军打仗还是排兵布阵都是一把好手,难得能攻能守的将领。退朝之后,连慕容博都忍不住问:“老五,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厉根本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府,随便找了个酒楼,喝了一顿酒。周卓过去陪他,还想问点什么,他一个字也没说。 他不能告诉他们,这个该死的东西和他的爱妾通奸。深更半夜,在自己和那贱|人一通恩爱之后,把这个该死的东西堵在房里。 他只能不断地喝酒,烈酒入喉,人的知觉可以不那么灵敏,思维也会迟钝一些。对,大醉一场吧。 他不能一刀杀了韩续,韩续随他并肩作战近十年了。他也不能一刀杀了那个女人,因为她生了个女儿。 他习惯在自己的东西身上盖个戳,我的兄弟、我的父亲、我的女人、我的女儿。哪怕有一天,发现女儿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女儿,盖上的戳却怎么也擦不去了。 他不能指着那个盖着“我的女儿”印戳的孩子,对人说这是个野种,扔进水里溺死。 是以不管是不是,他终究只能看着这个戳章,哪怕任其自生自灭。 愤怒、悲哀终于慢慢地都淡了。人的一生,谁他妈的还没有一星半点难受难堪的事? 觉得伤了痛了,最终的办法,也只有……忍住。 慕容厉回到王府的时候,赵武迎上来,欲言又止——昨天晚上韩续从王府出去,身上带着伤。他当时就想问慕容厉,然慕容厉在听风苑住下,那模样太吓人,没人敢多嘴。 现在慕容厉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对陶意之说:“把小郡主送到彰文殿,交给母妃抚养照看。” 陶意之一怔,忙欠身,说:“是。”那洗剑阁那位……不抚养小郡主了? 慕容厉又道:“从此以后,不许她踏出洗剑阁一步。” 香香发现院子里的仆妇都被清了出去,只留了碧珠照看。她问碧珠:“王爷说过怎么处置我吗?” 碧珠也只是知道昨夜韩续从她房里出来,王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别的就一盖不知了。她犹豫着说:“王爷说……以后不许夫人再出院子。” 香香嘴里发苦,不许我再出去,他也不会再来了吧。然而碧珠仍然吞吞吐吐,香香问:“还有吗?”这样难以出口,是更糟糕的事吗? 碧珠说:“王爷说……王爷命人将小郡主送进宫了,说是命舒妃娘娘代为养育。” 香香如遭重击,良久说:“不!” 碧珠目带同情地看她,轻声安慰:“夫人不必往心里去,也许过几天王爷气消了,会把小郡主再接回来也不一定……” 香香的眼泪已经如泉般疯涌,不,他不会消气了。他们大家都知道。她转身就要冲出去,碧珠抱住她:“夫人!夫人!王爷正在气头上,您现在去,不是火上浇油吗?您再等个几天,总得碰上个合适的时候啊!” 香香冲出洗剑阁,去到听风苑。那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慕容厉在庭中,陶意之站在一旁,正低声跟他说着冉云舟命人带回来的良种马匹的事。 香香奔进去,跪在他面前:“王爷!将萱萱还给我吧,孩子还小,求您了王爷!” 慕容厉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她,良久说:“本王的话不算数了啊。赵武呢,让他把人领回去。” 他语气相当平静,却也冷肃。 赵武派了侍卫,将香香强行拖出听风苑。香香不断呼喊他,赵武只得令侍卫堵住她的嘴。慕容厉看了眼赵武,说:“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和她的头,自选其一。” 赵武一凛,低声应:“是。” 赵武专门派了侍卫看守洗剑阁,香香是真的出不去了。 巽王府其实并没有特别坏的人,特别坏的人都已经被最坏的人弄死了。因此没有人因为她的落魄而刻意作贱。但是王爷不来了,那些食材当然不用每日挑新鲜上好地往这里送了。 她的日常用度管珏仍然派人照常送过来,很显然慕容厉没有克扣的意思。一个女人他是养得起的,哪怕是个背叛他的女人。 他只是不想再看见他了。 他的世界那么大,巽王府只是一个供他落脚的地方。何况是一方小小的洗剑阁? 他也有只手遮天的权力,只要他愿意,哪怕置身同一片屋檐之下,他也可以永生永世不与这个女人相遇。 府里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有关那个女人的只字片语,但是私下里,大家还是悄声议论过的。 王爷生了这样大的气,不可能一点揣测没有。于是那晚的事,隐隐约约,还是流露了出去。 可惜是非对错,也不过只是茶余饭后的一点微末调味品而已。 这一天,慕容博到了巽王府,慕容厉不在。他也不在意,在府中到处走走。信步来到洗剑阁,就见外面还有两个侍卫轮守。 他进到院中,倒也没人敢拦。香香坐在洗剑池边,天气尚寒,她身上却只穿着单薄的夹袄。慕容博走到她身边,发觉这个女人憔悴了好多。 然而看见他,香香眼中又燃起一线星火,她起身几乎是跑过来行礼:“康王爷!” , 慕容博微微叹气:“不必多礼。发生了什么事,闹腾成这样。” 香香微微咬牙,说不出口。慕容博说:“跟韩续有关?” 香香一惊,问:“韩续……” 慕容博说:“老五免了韩续的军职,不再留他在自己帐下。他现在赋闲在家。” 香香心中苦涩,慕容博说:“老五突然把女儿送到宫里教养,香香,你和韩续……” 香香闭上眼睛,泣泪如珠:“我和韩续是清白的。” 慕容博点头:“我相信。可是你得想办法,让他也相信。” 香香说:“康王爷,您能不能……我想要回萱萱,孩子太小,我怕舒妃娘娘照应不过来,我……” 慕容博打断她的话:“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能让老五重新回到你身边,孩子自然也会回来。如果你不能,那么你将永远只是一个被幽囚在这里的侍妾。香香,孩子跟着母妃,会更好。” 香香缓缓后退,慕容博说:“你还不明白,他对你有多重要。”他的爱,对你有重要。 香香蹲下来,将头埋在膝上,她哭泣的时候,双肩微微颤抖,小动物一样可怜。慕容博叹了口气,既然事情真是男女纠葛,他就真帮不上忙了。 这种事,旁人越劝只能越糟糕。 他本来想去看看巽王妃,听说慕容厉也禁了薜锦屏的足,便也不再去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老五不会把她怎么样。同样的,也不会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香香呆呆地在洗剑池边坐了很久,地上的寒气透进衣里,身体由刺痛到麻木。耳边似乎又听到小萱萱咿咿唔唔的声音,她转头四下寻找,只看见满天小雪中,冰冷而寂静的庭院。 原来他的爱,真的那样重要。没有了这爱,她连自己的孩子都得不到。 第35节 慕容厉把萱萱送过来时,管珏正伤着,也没将乳母送过来。孩子才八个多月,这些天她日日夜夜地哄,也是费尽了心思。 慕容厉将孩子放到这里,其实是放心的。他在舒妃身边八年,几乎度过了生命之初最稚嫩的时光。这个女人的心思、品性,他非常了解。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了吧? 你总不能因为她更喜欢她的亲生儿子,就枉顾她对你的好,而生出仇恨吧? 他也还是会记得每逢战事的时候,舒妃总是在小佛堂一跪好几天,经书抄完一卷又一卷,只盼他平安无恙啊。他也还是会记得,有一年小年,他凯旋之后,来到彰文殿的小佛堂,在门外听见舒妃对佛祈愿,说:“菩萨有灵,请保佑我的博儿承继大统,保佑我的厉儿平安归来。”想了想,又说,“如果菩萨实在太忙,只能听见一个愿望的话,还是先保佑厉儿平安归来吧。博儿还小,再过几年也没关系。” 那是他的养母。 慕容厉来到彰文殿的时候,舒妃非常高兴。一边让宫人送果茶,一边又让人将手炉送两个过来。外面风雪呼啸的,只怕他冻着。慕容厉同香香向她行礼,她倒是很和蔼地扶起香香。她当然是对不住香香母女,不过宫里出身的女人,要让她至纯至善地对待所有人,她早已做不到了。 香香老早已经看见她怀里的萱萱了,舒妃笑笑,将孩子递给她。说也奇怪,小萱萱到了香香怀里,慢慢地呜咽地拱过去,小手揪着她胸前的衣襟,很是委屈地又呜呜了几声,哭声竟然慢慢就止住了。她本来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 香香眼圈都红了,轻拍着她的背,她认生,现在就认乳母崔氏和香香。 孩子不哭了,舒妃也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对了。这么小的孩子,没有生母在身边可怎么行?” 香香见她眼圈都是青的,也是过意不去,再度拜道:“这些天有劳娘娘了。” 舒妃把她扶起来,笑:“说的什么话,本宫自己的孙女,怎么都看不够呢。”她命宫人把这些天给萱萱做的小衣服都拿出来,知道慕容厉说走就走的性子,又准备了暖和的婴儿篮,只恐出去的时候冻着孩子。 慕容厉果然是来接孩子的,目的明确,见香香把孩子抱在怀里了,说:“儿臣告退。” 舒妃知道留不住,一路将他们送到彰文殿门口,叹了口气,说:“你的王妃,怎么也不带来母妃瞧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薜锦屏,慕容厉脸色都青了。舒妃一看,暗道莫非又是个不合意的? 却也没有再问,慕容厉向她礼节性地欠欠身,带着香香出宫而去。 孩子接到身边,香香的心情就好多了。马车里,慕容厉看着她拿出来时准备的羊奶,在暖炉上略略热过,喂给萱萱。那样温柔细致。 他伸出手,轻轻摸摸萱萱的小手。那短短细细的五个指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微微一怔,竟然没有抽回。 ☆、第45章 大厨 第四十五章:大厨 回到王府,香香抱着孩子就回了洗剑阁。慕容厉去了趟太尉府,薜锦屏听说小萱萱回来了,悄悄跑到洗剑阁。香香见她过来,也高兴得不得了,就把小萱萱递过去,自己很识相地去厨房。 薜锦屏老实不客气:“香香姐,我要喝藕粉粥!” 香香在捡食材,说:“行,今天给你包蛋黄粽子,你不是念叨好几天了吗。我让管先生准备了箬叶呢。” 薜锦屏高兴坏了,忙就将小萱萱交给乳母崔氏抱着:“我和姐姐一起包。” 香香嗔道:“洗手去。”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包粽子,肉块都是碧珠早就腌好的,咸蛋黄也已经隔水蒸好。江米也泡得差不多了。香香拿箬叶教薜锦屏包粽子。 到中午,慕容厉没有回府。碧珠说:“今天宫里武状元比试呢,燕王让我们家王爷主考。王爷中午怕是回不来,夫人要不要给王爷送几个粽子过去?” 以前香香总是专门为慕容厉做吃的,香香先给薜锦屏捡了好些,然后说:“你捡了给王爷送去吧。” 碧珠这才答应一声,她倒是生怕香香对慕容厉还有什么芥蒂。听她这样说,终于松了一口气。 碧珠没有进宫,托内侍将食盒转交给慕容厉,也不怕他们不尽心——宫里没人会惹慕容厉。慕容厉跟慕容博、周抑等人正在吃饭,外面宫人就将食盒带了过来。 慕容厉打开,见是刚出锅的粽子。慕容博倒是先笑了:“你们俩倒真是床头打架床尾合。” 周抑是不敢打趣,嘴角也是带了笑。慕容博说:“你要是真喜欢,扶个侧妃吧。”上次你那样对人家倒是不打紧,但是你一声不吭把人家孩子抱走了,你不觉得会吓坏她啊? 慕容厉说:“嗯。” 慕容博有些意外,他居然没有用满是不屑的哼来回答。而是就这么说了个嗯。 慕容博轻声说:“老五,女人跟下属是不一样的。下属你杖一百杖几百,好了伤疤就会忘了疼。”他这样说,周抑就暗暗地想,谁说的,你要杖我儿子一百几百,我画个圈圈诅咒你!慕容博接着说,“这女人,你要是打了她一巴掌,你就得哄几句。” 慕容厉冷哼,心说我打她了吗?这混帐,她要不是护着韩续那个该死的东西,我打女人?何况我就轻轻地踢了一脚,谁知道她就吐血了?我有什么错?! 再说了,怎么哄啊…… 想想都想吐!好恶心! 慕容厉不爱听,慕容博也就不说话了,只是叹气。早知道他这样容易就消了气,真不该去开解香香。慕容厉吃着粽子,嗯,味道很不错。他是真不觉得自己的女人需要哄。老子都放她出来了,意思她不懂啊? 再说了,也没虐待她啊,我少她吃了还是少她喝了?我就不信管珏、陶意之下面那拨子人竟然还敢欺负她。妈的,关在院子里也是老子的女人,老子不要了也是老子的,谁还敢给她一个白眼啊? 孩子也放自己母妃身边好好养着,她委屈什么? 他养女人孩子,那就是真正最字面上的意思。把女人孩子接过来,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有仆妇成群、无恶仆欺凌,这不就是好好养着了吗? 那女人,就算他在盛怒之下,也没有说不养啊,有什么好哄的? 傍晚,他回到王府,管珏知道小王妃在洗剑阁,为了保住赵武的狗腿,特别派了下人去通知。薜锦屏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头一缩就飞奔回繁星楼去了。 香香哭笑不得,又让碧珠给送了些蛋黄肉粽过去,她喜欢吃这个,今天吃了不少。 慕容厉果然是进了洗剑阁,见小萱萱已经在开始学走路了。崔氏根据乡里孩子的围椅,让工匠给做了一个学步的小椅子。她推着慢慢走,不至于摔倒。香香和崔氏各站一边,引着她走几步。 也不敢让她多走,不一会儿就抱起来玩玩。 慕容厉站在门口,小萱萱一见他,转身就冲香香张开双手,哇地一声,竟然含糊地道:“凉……” 妈的,慕容厉郁闷了!!女儿这辈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叫娘,居然是被他吓的!!他真的是想摸摸自己的脸了,老子就长得这么可怕啊?! 香香奔上来准备抱孩子,慕容厉动作比她快,一把将萱萱抱起来,靠近了怒视她。老子是你爹,有啥好哭的啊!! 小萱萱哭得更厉害了,香香伸出双手,强行将孩子接了过去,转头交给崔氏。这才说:“王爷累了吧?我给王爷做晚饭去。” 慕容厉不乐意了:“本王自己的女儿,还不能看一眼?” 他转头,示意崔氏将孩子递过来。崔氏可不敢逆他,只得犹豫着把孩子递过去。萱萱挥动着小胳膊小腿,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向香香张开双手。香香心疼得不行,慕容厉将小萱萱抱到洗剑池边,往上一举,说:“再哭老子丢你下去了啊!” 香香脸都吓白了,就要冲上去。崔氏拉住她,微微摇头,低声说:“夫人,王爷只是说着玩的,总不能让郡主一直跟王爷不亲啊!” 小萱萱本来哭得很厉害,这时候被他高高举起来,觉得有点好玩,哭声慢慢竟然也小了。他身量本就高,一举起来就觉得整个院子都在下面了,小萱萱四处打量着周围,慕容厉举着她转了一圈,问:“还哭不哭了?” 小萱萱挥动着小手,嘴角淌着口水,居然笑了。慕容厉想,咦,小浑蛋你喜欢这个啊,这好办啊!爹带你骑马去啊!他第一次得到女儿的笑脸,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这个要求很容易满足啊。 他在院子里,把女儿跟个皮球似的扔出去又接住。小萱萱张着一双新奇的眼睛,咯咯只是笑。等玩了一会儿,崔氏赶紧上前,说:“王爷,小郡主还小,这样冷的天,笑多了恐怕喝了风,容易生病。还是老身先带下去吧。” 慕容厉点点头,转头看见香香站在门口,脸上有一种冬阳一样,很温暖的辉光。 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刻,他觉得这个女人离他如此之近。 那和在榻间的抵死缠|绵、黑暗中的紧紧拥抱、深深亲吻都不同,那是一种她以真实的情绪站在他面前,毫无阻隔的真实。 咦,原来我跟孩子玩,她就会很开心吗?他想。 慕容厉其实没想过扶她做个侧妃之类,他就觉得反正都是老子的,是啥有区别啊?侧妃也就是每个月月例银子多个十几两。她缺这十几两啊?没钱找管珏要啊。 可是慕容博提起,他就觉得,嗯,作个侧妃也行啊。不过宗正那帮老家伙最是顽固不化,香香这样出身的女子,要作王爷侧妃,只怕他们又要炸了锅。慕容厉是不怕他们炸锅的,必要时候甚至不介意帮他们炸窝。只是懒得听他们罗嗦,如果香香给他再生个小王爷,那群家伙就能少说几句。 对于儿子和女儿、嫡出、庶出有啥区别,他是不觉得。都是老子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啊? 香香进厨房为他做饭,慕容厉跟进去。香香微怔,低声说:“王爷先去忙吧,一会儿我让碧珠去请您。” 慕容厉没走,反倒进到厨房,从后面拥住她。香香停下切菜的手,垂下眼帘,说:“我……回房伺候王爷?” 慕容厉摇头,说:“帮本王生个儿子。”免得宗正那帮老家伙罗嗦。 香香低下头,说:“锦屏……王妃娘娘用不了几年就会长大,王爷将来,一定会有很多……” 慕容厉不耐烦了:“闭嘴!让你生一个,哪来那么多话!” 香香不说话了。可我更想要女儿,锦屏是个好姑娘,以后她的儿子才会是巽王世子。我若是只有女儿,将来嫁个疼爱她的夫婿,也不用防什么争什么。 这些话她没有说,身后拥抱着她的人不会懂得。 她说:“王爷若是不需要我现在伺候,就请先放手吧。我没法切菜。” 慕容厉不放,香香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切菜。一不小心,切到手了!! 慕容厉简直是开了眼界,菜刀也能切到手啊! 香香咝了一声,微蹙着眉头,那素净白嫩的指尖冒出血来,慕容厉简直是怒啊,吼:“这都能切到手,你瞎啊!” 妈的如果你是老子军中部下,老子早就把你叉出去祭旗了!!能不能长点心啊! 香香还没说话,他已经叫人,拿了止血的伤药过来。其实香香是觉得没这么严重,慕容厉也是不把这点小伤看在眼里的。不过那样青葱白嫩的手指,突然被切掉一小块皮肉,很刺眼啊。 下人赶紧上来帮香香包扎,香香皱着眉头,就见慕容厉拿了菜刀,唰唰唰唰把土豆切成了细丝。粗细整齐,刀功完美。他自己看着也纳闷,妈的,原来习武还有这用途哈! 再来一个,三两下切完,又问香香:“还有什么?” 香香也有些发呆,说:“羊肉切片。” 慕容厉拿过羊肉,他还觉得菜刀不够锋利,妈的就这刀,闭着眼睛乱切也不至于切着手啊! 刀若狂风,不一会儿,一块羊肉变成了厚薄均匀的肉片,安静地躺在砧板上。 ☆、第46章 余怒 第四十六章:余怒 晚饭上桌的时候,香香说:“把锦……王妃也叫过来一起吃饭好不好?” 慕容厉说:“叫她干什么?”她自己不知道吃啊! 香香说:“毕竟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也有个氛围。” 兴许是一家人这个说法让慕容厉觉得顺耳,他没有反对。香香就对碧珠说:“去请王妃过来吃饭。” 碧珠答应一声,出了小院往繁星楼去了。香香把菜都端上桌,因为白天做的蛋黄肉粽还剩了些,她就只做了孜然羊肉、酸辣土豆丝。因着切着了手,虽然慕容厉亲自切菜了,她也不敢劳动,便就这样吧。 薜锦屏见碧珠过来叫她吃饭,是很开心的。但是当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洗剑阁,看见慕容厉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她整个表情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香香在摆筷子,见她进来,赶紧招呼:“过来坐,马上吃饭了。” 薜锦屏苦着脸——香香姐姐你为什么要叫我,我正打算趁他没看见赶紧溜掉啊! 慕容厉一见她那苦瓜一样的表情,立时就瞪了一眼——妈的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老子要吃人啊! 薜锦屏耸拉着眉过来坐在香香旁边,好像这一顿是要吃她似的。香香有些好笑,将粥盛了,先端给慕容厉,再递给薜锦屏。 粥就是普通的玉米粥,慕容厉喝了一口,香香给他剥了蛋黄肉粽。没有下人伺候,崔氏抱着小萱萱下去了,饭厅里就只有三个人。 第36节 菜色也不算丰盛,就是普通的家常菜罢了。 慕容厉却突然有一种家的感觉,破天荒地第一次,觉得这里是他的家。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呵,也许生母未逝的时候,曾经有过吧。 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样一想,就埋头继续吃饭了。薜锦屏小心翼翼地低头喝粥,连菜也不敢挟。香香倒是一片好意——她好歹是王妃,无论如何不能总这样。 王妃见了王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成何体统? 薜锦屏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只喝了一碗粥,什么菜也没吃就饱了。慕容厉倒是喝了两碗粥,又吃了几个粽子。香香把小萱萱抱过来,喂她吃饭。她给女儿做了黄刺鱼肉泥糊。 这个没什么技术,就是做的时候不能有一根刺,必须得非常细心才行。 这时候就由崔氏抱着小萱萱,香香喂她吃。小萱萱吃饭不专心,慕容厉随手从崔氏手里把她拎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香香半蹲下给她喂。 旁边薜锦屏悄悄地向香香示意——我走咯! 香香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她想走,又舍不得地望了一眼桌上的肉粽。香香无语,及至喂完萱萱,趁慕容厉正跟孩子玩,又让碧珠做了一碗奶羹,和着肉粽一起送到繁星楼给薜锦屏。 慕容厉抱着软软糯糯的小萱萱,发现小萱萱正咯咯地冲他乐。一种奇异的自豪感就那么涌上心头——嘿,看,老子的女儿! 下人们把碗筷俱都收了下去,香香拿细软的丝帕给萱萱擦嘴。萱萱吃力挣扎着站在慕容厉的大腿上,抬头在他下巴上乱啃一气。 慕容厉只觉得一脸口水!顿时先前的自豪感全没了——妈的,好恶心!这种被人糊了一脸的感觉!! 他正要发怒,看见香香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他就又想,算了,小东西爱啃就啃吧,反正老子又不会少块肉。 就算少块肉,大老爷们自当身如磐石、铜浇铁铸,给女儿啃一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初春的风吹谢寒梅,融化风雪,唤起枝头荒原一点嫩绿的新芽。韩续在为母亲捶肩,年过五旬的妇人很琐碎地念叨:“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什么时候让我和你爹抱上孙子?那么多闺女,你不是挑这,就是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续的爹比较淡定,在旁边抽着旱烟。以前的韩家,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家徒四壁,非要总结,一个字也可以概括——穷。 他跟妻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总是受地痞流氓的欺侮。直到他的儿子也成了一个地痞流氓。 如今的韩家,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十几进的大院子自不必说,仆妇丫环便是百十来号人。 晋阳城这样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地方,韩老爹一出门,也多得是人点头哈腰,称一声韩老爷子。 老俩口自然也觉得荣耀,但是儿子常年不在家,打仗毕竟是刀枪无眼的,表面风光,私底下也是日日担惊受怕。 如今韩续也这样大的年纪了,老不娶妻。难免夫妻二人就急眼了。 韩续也不跟他们争执,直到最后韩老子淡定地问了一句:“儿,你莫不是在军中染了什么分桃断袖之癖吧?” 他才终于忍不住,出了门,准备找个地方喝酒。 人没走多远,就遇见周卓。周卓是有意前来,也不意外,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就打算这样赋闲一辈子了?” 韩续不说话,周卓说:“我问了管珏,他说你半夜三更躲在香夫人的房间里。是不是真的?” 韩续低下头,周卓一大耳括子就过去。韩续没有躲,嘴角流下一条血线。周卓说:“那是我们嫂子!!” 韩续终于说:“我知道。” 周卓一指头差点戳到他的鼻子:“知道你还鬼迷心窍!”抬手又是一记耳光,“这下子清醒了没有?!” 他下手不轻,韩续脸上现出几道红印子,旁边有路人停下来看,周卓怒骂:“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挨打!要不要老子也揍你一顿让你尝尝滋味啊?!”想当年周太尉家的公子,那也是晋阳城一霸。若不是被慕容厉揍狠了,还真不至于弱了威风。 路人脖子一缩,赶紧一溜烟跑了。 周卓说:“走!” 韩续跟着他,两个人去了酒楼,找了个雅间。掌柜的不消他们多说,就张罗着上了最好的酒。 周卓等小二出去了,才说:“有什么打算?” 韩续说:“过了年开个武馆什么的,或者做点小本生意。” 周卓沉默,眼神里慢慢也透出点悲哀。如今军中分两派,慕容厉势大,王后外戚也有少部分兵权。韩续是慕容厉的心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如今慕容厉将他解职,是发话让朝廷另派差使。他战功不少,兵曹当然不会直接对他说不再启用。只好委婉地说等有合适的位置。但是慕容厉不用他,太子不敢用他,这朝中又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周卓真想再给他几拳,然眼眶却慢慢地红了。他说:“就不能给他道个歉吗?韩续,我们是兄弟啊!” 韩续抓起酒坛,拍开泥封,直接喝了一口。烈酒有一股逼人的辛辣,呛得人想要流泪。兄弟,垂涎嫂嫂的兄弟。 王府那么大,我若无心,又岂会经过洗剑阁? 他已经给过机会,我如何道歉? 周卓说:“韩续,她真的比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份更重要吗?这么多年架鹰打猎、纵酒放歌、出生入死的日子,真的比不过一个女人吗?” 韩续埋下头,周卓扶住他的肩膀:“那个女人……能不能帮你说上两句话?” 韩续一怔,猛然抬头:“不,不可以再因为我的事去找她!” 周卓说:“那事之后,没过两天,王爷就原谅了她。这说明这个女人对他有点份量,如果……” 韩续说:“不!”语气坚决。 周卓可逮着软肋了,当即说:“你要是不想办法,我就去跟那个女人说。她那样的心肠,一定会跟王爷开口。” 韩续猛然抓住他的衣襟:“周卓!” 周卓一脚把他踹开,怒骂:“老子现在是太尉周抑的儿子,你他妈一待职武官,竟然敢对老子无礼?”一脚过去,“打死你个不开眼的东西!” 韩续没有还手,良久说了一句:“答应我,别去找她。” 近乎哀求。周卓叹气,情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可令人忘荣辱、轻生死? 冉云舟特地回了一趟晋阳城,请慕容厉、周卓、慕容博在杯莫停酒楼喝酒。管珏、赵武也在陪饮之列。冉云舟虽并不在朝中任职,但因其下多供军马,慕容博还是赏脸的。 慕容厉当然也到了,只是刚进到雅间,就见韩续也在。韩续这回算是有心了,赤着上身,背着荆棘,见到他,二话不说,往他面前一跪。 慕容厉怒道:“谁让这个东西出现在老子面前的?!冉云舟,你快活日子过够了是不是?!” 冉云舟还没说话,他已经接着道:“你们要是觉得他是你们的兄弟,趁早各自滚蛋!不要出现在老子面前!” 话落,转身抬脚就走! 几个人早料到他会发火,但不想竟是真的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由也有些面面相觑。 第四十七章: 慕容厉回到王府,管珏和赵武简直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这时候要回来晚了,百分百被当叛徒。 周卓不久之后也过来了,冉云舟来得晚点,毕竟慕容博也在,他是主人,总得将康王先送走吧? 这时候大家聚在书房外,慕容厉根本就没打算请他们进去,几个人在外面一齐喝着风。 香香听碧珠说了,想了想,做了一碗水果奶羹端过去。管珏先看见她,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王爷正在气头上,您还是躲躲吧。 香香没躲,擦身而过的时候问:“因为韩续?”除了韩续,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啊! 管珏苦笑着点了一下看,再看香香,她面色倒是略略一黯,立刻恢复了正常。 她端了奶羹准备往里走,赵武还是觉得这样不好,轻声说:“夫人,都是我们惹怒王爷,您先回去吧。”王爷好不容易才哄好,可别又给闹翻脸了。 香香冲他和气地笑笑,说到底,韩续的事也跟她有关。她微微抿唇,连薜锦屏都可以为了她做出那样大胆的事,她还要袖手旁观,眼看他跟韩续闹僵吗? 她开门进去,慕容厉一个镇纸就砸过来:“滚!” 府里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老子没让进来,谁敢进来? 青铜镇纸迎面砸过来,香香一怔,若不是身后赵武手疾眼快,一把压下她的头,只怕这一下子非头破血流不可! 慕容厉也是一怔,立刻又怒目:“你来干什么?!”为你家奸|夫求情?!贱人!!妈的,差点砸到她! 香香也是被那镇纸吓了一跳,对他眼中的盛怒倒是反应淡了许多。她弯腰把镇纸捡起来,缓步把奶羹端过去,放在桌上。 慕容厉盯着她,她轻声说:“王爷还是疑心我跟韩将军有苟且之事,对不对?” 慕容厉一怔,既而大怒——果然是为了这浑蛋而来!他冷笑:“你说话之前最好把每一个字都想想清楚。” 香香在他脚边跪下,轻声说:“我本就是升斗小民,生杀荣辱,都只能由着王爷。王爷疑心我不清白,我就只能不清白。王爷疑心我与谁有染,我便连分辩都是狡辩。左右我能等能盼的,也就是王爷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罢了。” 她眼圈红了,眼泪慢慢蓄满:“王爷施以微笑,我便应感恩戴德。每日里提心吊胆,等着王爷哪天将这些莫须有的事想起来,又把我囚在院子里,夺我女儿给他人抚养。” 慕容厉低下头,见她眼泪一颗一颗,珍珠般滑落在地上。 咦,他想,怎么又成老子没理了?! 妈的,你哭什么?!难道老子没有把那个该死的东西一刀砍死,还不算宽宏大量?!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怒吼:“不许哭!!” 香香双肩微微抖动,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淌。 妈的,妈的!!女人的泪是人间无解的毒,庞大狂暴的野兽在她的眼泪中现出原形。 不知所措。 ☆、第47章 正经 第四十七章:正经 香香眼泪不停,慕容厉怒道:“你倒真敢跟我讲道理!你敢说,你对那个该死的东西没有任何糊涂心思?!” 香香哭泣着说:“王爷说是有,那奴婢能分辩什么,便只能是有了!” 她跪地上,抓着慕容厉的衣角,慕容厉暴走:“混帐东西!”有心一脚踹过去,想起上次轻轻一脚就吐血了,想了想,没踢。怒道:“你在本王身边,竟然还敢为奸夫出头!不知死的东西!” 香香说:“王爷说奴婢该死,那便是该死了!还请王爷这就打杀了奴婢,免得心中每每生疑!”一味胡搅蛮缠,就是不跟他讲道理。慕容厉这人,最是不能讲道理。讲不过他,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要是讲得他无话可说了,他就该恼羞成怒了。 这时候一听这话,他满腔怒火发不出来,气急败坏,高声道:“管珏!你死了?!把人带走!” 管珏一听,就派了两个侍卫进来。慕容厉气得:“放肆!!”老子的女人,你竟然敢派两个侍卫来拖走!! 管珏简直是一肚子苦水,慕容厉将香香拖起来,怒道:“滚!” 香香转身出了书房,慕容厉瞪了管珏一眼,外面冉云舟、周卓等人倒是都进来,在他面前一字儿排开。 慕容厉倒是放过了这事,问了良种马的品种培育。大家一看他主动转移话题,赶紧也跟着汇报各自工作,再不敢提韩续的事。 末了,慕容博过来。慕容厉只得跟在他书房盘桓。兄弟二人有话说,管珏等人当然不便在场,纷纷告退。 慕容博见他面色铁青,笑着说:“你这性子,生该就是统兵的。”也只有那群武夫,能受得了这臭脾气。 慕容厉甩了他一个冷脸子:“你来有什么事?” 慕容博无语:“老五!我是你兄弟,我来找你一定要是有什么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气消了没有?” 第38节 陆敬希小心翼翼地问:“香夫人……反应如何?” 慕容厉答:“没什么反应。”反正看上去不像你二人说的高兴。女人真的喜欢外出游玩? 一瞪两个人,你俩真他妈不是在逗老子?! ☆、第49章 没空 第四十八章:没空 香香睡醒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脚上了药,倒是好些了。腿上的肌肉酸痛,可不是一时就能好的。她坐起来,双脚落地的时候,还有些抖。碧珠见她醒了,忙不迭送了些热水上来。香香问:“王爷在府里吗?锦屏今儿个怎么没过来?” 碧珠说:“王爷跟两位参军大人出去了,王妃过来了一趟,见您睡着就没吵您。跟小郡主玩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呢。” 香香嗯了一声,说:“做点吃的,一会儿派人去叫她吧。” 她扶着碧珠起身,又活动了一下腿脚。碧珠真是不解:“夫人您不是跟王爷一起出去的吗?怎么弄成这样回来?” 香香心说我要不是跟你们家王爷一起出去,我能弄成这样回来吗!也不多说,自去了厨房。 知道薜锦屏小孩子喜欢奇趣的饮食,香香特地给她做了个拔丝金枣。先将山药去皮蒸熟,捣成泥,沾芡粉,里面包上豆沙馅。放进热油里炸到金黄,捞起后,往热油里加入糖。待油上略略冒泡,再将金枣倒进去,过糖过油后捞出。 这时候的金枣色泽鲜亮,表面糖汁丰富,吃起来也是软糯可口。 果然她饭还没做好,薜锦屏就像闻见了香味的狗一样进了洗剑阁。 “香香姐姐!”她扑过来,只差没有抱住香香的大腿了。香香说:“有油烟,不要进来了。拿了吃的先出去。” 薜锦屏不进来,就拿勺子舀了个金枣,正吹着,外面有人道:“王爷!” 薜锦屏简直连眉毛都耸拉下来,再美味的吃食也没胃口了。她跟香香一齐行到门口,向慕容厉下跪行礼。慕容厉说:“起来。” 香香倒是起来了,薜锦屏动着眉毛向她示意——我能不能先走啊。 香香笑了一下,没理她——总不能一直这样躲着他吧,你是王妃啊! 慕容厉倒是看了眼薜锦屏,见她向香香挤眉弄眼,怒道:“滚!” 薜锦屏如蒙大赦,恨不得给自己安四个车轮子,一溜烟就滚了。屋子里的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让王爷旁观自己干活,压力很大啊!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添了。 香香说:“王爷,君子远庖厨,王爷还是到外面去吧。” 慕容厉看了她一眼,说:“准备一下,明天去千碧林。” 香香一听就合不拢腿,哆嗦着腿肚子问:“王爷,千碧林有什么啊” 慕容厉说:“有梅花。” 香香近乎哀求地说:“我……我能不能就在府里的梅园看看啊?我觉得那里的梅花就开得挺好的!” 他到底在鼓捣什么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慕容厉问:“你不想去?” 香香呃了一声,说:“我……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跑到外面去看。反正府里本来就有……”我不想不想去,我只是不想和你去!没敢说。 慕容厉重新问:“你不想去?” 香香只得说:“我……我想去……” 慕容厉说:“那就准备。” 香香简直都要哭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就不能折两枝自己在府里看吗?! 千碧林是晋阳名景之一,地处城郊,占地近百顷。春有桃花夏有荷,秋有黄花冬有梅。是平日里少男少女外出游玩的好地方。也多有文人墨客往来作赋,每有名篇佳句得于此处。 香香对这样的地方,当然还是向往的。但是想想以前她还向往过普光寺呢,顿时对这千碧林就一点盼头也没有了。 早上,她很早就醒了过来,正颤颤兢兢地等着慕容厉叫她呢。慕容厉却还睡着,一直到日上三竿,香香都睡饱起床了,外面来了两位年纪还挺大的参军。 慕容厉这才起床——陆敬希和郑广成听完王爷带着自己夫人的普光寺一游之后,当即倒塌。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出马,一定要帮王爷安排个漂漂亮亮的出游。 这第一件事,就是起床时间由他们定。慕容厉一听,那随你们吧。于是早上,他俩到了王府,一直打听着夫人已经起床了,才让管珏去请。 因着头天慕容厉有说过,香香这次将裘衣带了一件,吃的、水都准备了一点。没有人照顾,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能过得好一点,就不要让自己凄凄哀哀。若真是生了病,又不能自己带孩子了。 她把东西都带好,出门一看,见门外停着马车,她有些意外,两位参军正在对自家王爷面授机宜:“您要扶她上马,哦哦不不,不是扛着她上马车,是伸出手让她自己扶着上车。” 香香顿时满脸黑线——你们这…… 原来昨日一番折腾,是王爷在验证自己的魅力?啊,她明白了。 果然慕容厉几大步走到马车面前,向香香伸出手。香香心惊胆颤地扶着他的手,那手倒是极稳的,她上了马车,又听几个人在外面嘀咕。 香香想要听一耳朵,但是他们声音太小了她听不见。她也急——我正在摸他的脾气,你们出来作弊算什么意思?好歹让我听几句,我好给反应啊!! 但是他们没有,赶车人马鞭一扬,马车缓缓向前。慕容厉没有进来,他骑着马,马外面跟着俩参军。其中陆敬希还带着自己的一房爱妾。两个人同乘一骑,他忽而贴在她耳边说话,胡须擦过爱妾娇嫩的脸颊,惹得那姑娘娇笑不已。 旁边郑广成在慕容厉耳边提点:“王爷请看,这才叫共乘一骑!” 慕容厉拧眉:“有什么区别?” 郑广成苦着脸,说:“有……有一点……”不是你那样扬鞭打马、快马如飞啊!! 慕容厉也明白了:“你是说走得慢些?” 郑广成老怀大慰:“对对,”至少get到一个点了,他又说:“还有肢体语言,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睛要看着她。如果她比较高兴了,就要慢慢地、作无意碰触她。女人一般越小的细节越容易动心。” 慕容厉坐进马车里,香香有些瑟缩地后退了一点。这种对将要发生的事完全未知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她颤颤兢兢地端了茶给慕容厉,轻声说:“王爷喝茶。” 慕容厉瞪她,说:“嗯。” 香香本来就害怕,见慕容厉直勾勾地盯着她,登时汗毛地竖起来了。爹、娘……我能不能回去啊…… 这受惊鹌鹑一般的模样落进慕容厉眼里,慕容厉也纳闷——瞧这模样,这他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吧?然后怎么装无意状碰她,她坐得离自己都快隔着白狼河了! 但是慕容厉还是有办法的——他的兵器在香香身边。他就装模作样地过去拿兵器,然后拿兵器的手擦过香香的手臂。香香抖得都快要吐了,他……他又改变主意要杀了自己了? 不……不太对啊,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慕容厉拿了兵器在手上,却做不了别的事了,只得低头擦着长|枪。那兵器惯饮人血,本就带着淡淡的腥气。如今被擦得油光瓦亮,更是寒光烁烁,刺得人心惊肉跳。 百战将军、健硕武夫低头擦枪,每一根头发都是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香香都快缩到马车肚皮底下了,别说伺候他了,连靠近也是不敢了。 慕容厉等了一阵,完全没反应嘛,终于出了马车。外面他的马被人牵着。他翻身上马,两个参军一见他提着兵器,登时吓得脸都白了:“王、王、王……” 慕容厉冷冷地盯着他,妈的汪什么汪,你还等着老子回喵喵喵啊! 陆敬希的小妾也曾是晋阳城勾兰院中出来的,对这位王爷也是耳熟能详。 这次听说是跟他一同出来,本来就害怕。如今一看他提着枪、虎着脸,早已是瑟瑟发抖。转头就凑到陆敬希耳朵边,带着哭音道:“爷,我能不能先回去啊……我害怕……” 陆敬希心疼得,赶紧安慰:“没事没事,他要杀也是先杀我……”呜呜,我也害怕。 郑广成终于说了个完整的句子:“王爷,您这是……夫人她……”偷着朝车帘子里瞟了一眼,她还活着吧? 慕容厉怒道:“在里面正抖着呢!”什么馊主意!妈的从来不知道你俩这么没用!难道老子手底下居然还真有人是混饭吃的?! 两个参军冤啊,香香更冤!见他提着枪走了,似乎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顿时才重又坐出来一点。摸摸额头上,发现全是冷汗。她把耳朵贴近车壁,真的很用力想听见两位参军大人在说什么,可是风太大,马车声音又太响……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擦了擦眼泪,掀开车帘,轻声说:“王爷?” 慕容厉瞪过去,怒问:“什么事?!” 香香一缩,还是大着胆子问:“王爷……能进来与我同车吗,我……”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他还是在自己身边更安全些。我投降了,真的我一直跪着呢,您就别开挂了…… 她努力把话放柔,然而还没说完,慕容厉*地甩了两个字:“没空!” 妈的,没见老子正在学习经验技巧?!你瞎啊!! 两个参军倒塌。 ☆、第50章 公事 第五十章:公事 香香被吓了一跳,放下车帘重新缩回马车里。慕容厉转过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参军,一脸“继续说,本王在听”的表情。 陆敬希拥着自己的爱妾,心想我的王爷啊,就您这病,还治啥啊!想吃啥就多吃一点吧。 郑广成也差不多是这样意思,但他不敢说。他呵呵了一阵,搓着手说:“王爷目前还是先回车里,千碧林那边早已安排下来,到时候准……”本想说准保,话到嘴边,变成了:“兴许能让夫人高兴。呵呵……” 慕容厉也没听出这话有什么区别,转身又回了马车里。香香见他进来,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坐到他身边,慕容厉也没什么话好跟她说。 他把香香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香香有些脸红,怕他乱来,极力不乱动。外面两个参军可都在呢,真要闹出什么动静,他们耳朵肯定伸得比兔子还长。 慕容厉似乎在想别的事,香香也不打扰他,靠在她的臂弯里,不多时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慕容厉听着她恬静的呼吸,鼻端是淡淡的花香味——她喜欢用各种鲜花提汁,做香露。洗头或者沐浴的时候用上一点,香气弥久又自然清新。 他以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觉得大街上香露几十个钱一瓶,何必这么麻烦。但其实真靠近了,还挺好闻的。 他就这样搂着她,然后发现其实抱着她,跟抱着蓝釉的感觉是不同的。蓝釉也不会这样乖乖地让他抱着。若是这时候她在,想必早已是快马若疾风,奔跑在无尽春|光之中了吧? 眼中一丝惆怅,那一年墨阳城,如果他不让她出面……纵然墨阳城破,他至少也是能全身而退的。边城暂失,可以再度收回,最终损失的,亦不过墨阳城一城百姓。 这些年他从未想过,这一刻竟然突然想起来了。如果时间再重来,重回九年前的墨阳…… 那一城六七万百姓,是否又真的能及蓝釉?胸口有些闷,有些选择,从下定决心那一刻就知道会后悔,然即使重百次重放,亦只能这样选择。 后悔,也没有余地后悔。 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女人。晋蓟古道那场抛弃,也是这样,重来千百次,亦只能如此。 怎不知会耗损她所有的依赖与希冀? 往事让人烦闷,他便不想了,低头将下巴抵在她头顶,睡觉。 及至到了千碧林,两个参军在车外轻咳一声,道:“王爷、香夫人,到了。” 慕容厉这才睁开眼睛,见香香仍睡着,两下拍醒:“下车。” 香香倒是立刻就清醒了——在慕容厉身边,还是警觉一点好吧!两个人下了马车,慕容厉大步往里行走,参军们都是习惯跟着他的,这时候大步跟在他身边,并不吃力。 但是香香跟陆敬希的小妾就不行了,香香还好,早有准备,出门时就穿着非常舒适的布鞋。衣裙都简洁利落,虽不华贵,却适合行走。那小妾可是盛装打扮,环佩叮当的。这一小跑,简直是钗环佩饰都要往下掉。 陆敬希看了几眼,终于说:“王爷,恕属下直言,您得慢些。女人……不一定跟得上。” 第39节 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香香仍跟在他身后——这不是能跟上吗? 他问香香:“你跟得吃力?!” 声音冷冰冰的,香香结结巴巴地说:“还……还好。” 慕容厉点头,掉头继续走。那小妾实在是不行了,陆敬希上前抱起来往前赶。终于来到先前定好的房间,参军们烫了酒。 红泥小火炉,外面残雪已融,梅花花期将尽,正吐露最后的芳艳。花瓣如碎雪,偶尔飘落于窗前,玉屑漫天。 香香惊艳于眼前的千树堆云、万林飘雪,伸出素手,那落英飘飘扬扬,盘旋在她的掌心。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梅林,那一刻脸上的笑意是温暖而真实的。她想到树下去,脚步刚动,慕容厉说:“先进屋。” 她眼中的欣喜之色收敛了一些,跟着几个人进了屋子。 房中有琴台,上面放着古琴。衣着朴雅的使女送来果品,远处亭台有人弹琴吹箫,韵律随落英辗转盘旋,真真是人间奇景。 香香进到屋子里,半蹲下来烫酒。两个参军互相看了一眼,说:“王爷、香夫人先小憩片刻,我们先出去安排一下中午的饭食。” 慕容厉说:“先不忙。”两个参军互相望了一眼,犹疑着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慕容厉说:“这次出来,还有一点公事。做完再考虑其他也不迟。” 陆敬希一听,脸都白了。他是谋士出身,慕容厉的公事,用四个字形容,就是血腥暴力! 郑广成好一些,虽然也是谋士,但是至少人家还算内外皆修。只是就他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问:“敢问王爷,是何公事?” 慕容厉说:“太子那拨人不会善罢甘休,估摸着一直在等待机会。你们昨日在这里订房间酒菜,他们不会不知道。上次刺杀本王失败之后,他一直再无动作,这次应该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 郑广成腿肚子都向后转了:“王、王爷,可是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会武,还要保护香夫人,只怕是……” 而且你是想带女人过来约会的啊,你觉得你这么干,女人会觉得浪漫吗?! 慕容厉说:“若不是处于绝对劣势,他怎敢动手?这些年王后为他培养了不少死士亲卫,能多折损一些,日后对我们有利。” 要对付慕容厉,慕容慎还真是非派心腹、死士不可。他修罗屠夫一样的名声,可不是盖的。 郑广成都要哭了:“可如果处于绝对劣势,我们何来胜算啊?” 慕容厉说:“富贵险中求,站直了。” 郑广成泪——站直了干啥啊,反正早晚得躺下…… 香香先前还没听明白,这时候却是理解了——又会有一场杀戮吗? 房中异常安静,周围似乎一切如常。慕容厉吩咐:“陆敬希,你看看房中有无毒药、机关。”陆敬希见多识广,这方面算是行家。闻言他立刻掏出银针,先从酒水、瓜果开始检查。 慕容厉看了一眼香香,说:“待会如果动起手来,只管倒地装死。” 香香嗯了一声,旁边陆敬希的小妾早已是面色发白、手脚发软了。慕容厉什么也没说,在火炉旁边坐下,照常跟郑广成喝酒。 不一会儿,陆敬希说:“王爷,香炉中的薰香有问题!好阴险,他们将迷药掺在下层,薰香将要烧尽,迷药就会随香料缓缓渗出。防不胜防啊!” 慕容厉嗯了一声,看他把薰香灭了,才抬抬下巴:“过来喝酒。” 陆敬希真是不想过来啊,半天还是坐下。 一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慕容厉说:“卧倒。” 几个人装作中了迷香,不消片刻,卧倒在地。外面有人试探,突然打斗声响起。陆敬希有些意外,以目向慕容厉问询——还有我们的人?这次没有别的人跟来啊! 慕容厉不答,他想了半天,突然眼神一亮——车夫!慕容厉一向惯用的车夫! 外面又是几声响,该死的,那家伙居然是个高手! 慕容慎这次确实是下了大血本,慕容厉上次豫让桥折损了他数十个顶尖好手。他恨得咬牙切齿,早就一直寻找机会。 本来普光寺一行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他动作太快,事先又没有准备。一时错失良机。而千碧林他居然事先订了房间,太子当然有时间布置妥当。 他有九成把握,慕容厉非死不可。这样大的赢面,当然要押上重注。 第一个意外,就是慕容厉的车夫! 这家伙平时虽然看着粗壮,但着实不像个会武的。谁想动起手来却是毫不含糊。久战不下,倒折了自己五六个人手,太子怒了,直接命人以火箭射入房中。 慕容厉抓起香香、郑广成抓起陆敬希的爱妾,纵身跃出窗外。陆敬希虽然是谋士,但是独自逃生还是可以的。几个人虽然狼狈,然而还算是完整。 外面地面被雪水浸透,满地落梅。身后是猎猎燃烧的木屋,耳边居然还有琴箫合奏之声。车夫身形几个起落,顷刻间已经来到慕容厉身边,将腰下宝刀递给他。 慕容厉提刀在手,地上湿土里,有什么东西鼓起,如浪如潮般猛然冲过来,慕容厉一刀斩下! 香香没有跟过去,廊下有根红漆圆柱,足有二人环抱粗细,她躲在柱子后面,以避流矢。陆敬希的小妾不知所措,香香叫她,她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并躲着。 身后的木屋火焰冲天,眼看马上就要烧到这里。香香拉着陆敬希的小妾逃出来,正要另找庇护之所,有黑衣人冲到她们面前,慕容厉随手一刀过去。 黑衣人从头至胸、腰突然裂开,里面的血、脑浆、肚肠在两个女人面前流淌出来。那个黑衣人还眨着眼睛,片刻之后方才气绝。 陆敬希的小妾嘴唇动了动,双眼向上一翻,昏死过去。 香香一看,索性也装昏倒地。 外面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整片梅林都是兵器相击的声音。香香倒伏在冰雪初融的湿土里,不时观察一下战局。黑衣人裂开的尸首就在她身边,她还是帮不上忙,只有尽力不拖后腿。 慕容厉转头看了一眼,见她暂时安全,便再不管她。黑衣人裂开的脑袋上,眼睛仍然大睁着。他的血曲曲折折,淌到她身边,染红落梅,有一种触目惊心的凄艳。 害怕像一种缓慢浸透舌尖的味道,她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细细品味。 突然好想好想回家。可惜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躲在父母膝下。 外面人越来越多,是慕容厉的部下到了,香香没有睁眼去看都是谁。她不想睁开眼睛,去看那双已经失去焦距的瞳孔。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渐渐没有声音了。香香爬起来,见陆敬希跑过来,先抱起自己的爱妾,然后对她道:“夫人请跟我来。” 香香轻声说:“我可不可以回去了?” 陆敬希有些为难,说:“香夫人,王爷是想带您游千碧林的,这才刚过来……立刻就走,只怕他要不高兴。” 香香说:“我的衣服湿了,我想回去。” 陆敬希说:“这……属下可不敢作主,要不夫人问问王爷?” 香香只有跟着他走,走了几步,她突然扶着一株梅树,呕吐。本就还没来得及吃什么,吐也没什么可吐。她吃力地跟在陆敬希身后,陆敬希可也不敢扶她,虽然担心,也只得任她跟着。 及至到了房里,慕容厉跟慕容博正在说话。香香敛裾行礼,慕容博倒是见她衣服湿了,让她到暖炉边来坐。又命人为她取衣服。 香香只觉得头昏,在湿地里趴了那样长的时间,又受了惊吓,到底还是着凉了。外面有人统计伤亡,谁说些什么、慕容博又答些什么,她都没有听清。 慕容厉统计了伤亡人数,跟慕容博合计了上奏燕王的说辞,这才起身对香香道:“走,带你赏花。” 香香只得跟在他身后,他仍然走得很快,陆敬希在照顾他的小妾,郑广成留下来跟慕容博清理战场。 慕容厉带着香香在梅林之间穿梭,香香只觉得胃里冰冷难受。慕容厉想带她上梅山,梅山有天然风化而成的梅花报春石,也是梅林名景之一。 香香想坚持,但是身上衣服本就湿了,被火烤了一下,如今冷风再一吹,冰凉地贴在身上。鞋袜更是早就进了水,脚趾发麻。 勉强又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踉跄,慕容厉回身接住,就见她双目紧闭。他轻轻晃了晃她:“怎么了?” 香香双唇微动,像在说什么,声音却极低。慕容厉将耳朵贴了过去,听见她轻声说:“我想回家。” 慕容厉说:“怎么不早说?这就送你回去。” 却又听她低声说:“爹、娘……我想回家。” 他怔住。 ☆、第51章 故乡 第五十一章:故乡 香香老是作噩梦,晚上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个脑袋裂成两半的黑衣人。他的血似乎沾到她的衣袖,就那么染红了残梅,触目惊醒。梦里的他一直没有动,她也无法惊醒,呼吸越来越困难,却只能一再无望地挣扎。 次数多了,晚上便睡不好。没几日,真的生起病来。 大夫请了不少,后来只说受了惊吓,又着了凉。香香每天都按时喝药,但病势却不见好转。慕容厉陪着睡了两晚,眼见夜间实在是睡不安稳,说:“我带你回令支县一趟。” 香香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去,她病得厉害,气色肯定是极差的。让爹娘看见,难免又要焦心。慕容厉冷笑:“你若病死,便死在他们跟前好了。” 香香叹气,知道拧不过他,也不再说话。于是她又想,总不能这样一直病着。也许出外走走能好些。她也想早日复元,总不能一直这样躺着。若是一不小心病死了,女儿谁来照顾? 府中已有正妃,但是锦屏毕竟年纪小,又没什么心机,自保都难。慕容厉难道还为她守节不成?早晚也是要妻妾成群的。那个时候萱萱一个庶女,没有娘亲,怎么过活? 第二天,慕容厉让人准备了马车,问香香要不要带上萱萱。香香轻声说:“我一直病着,若过了病气给她就不好了。还是不要带了吧。”慕容厉点头,再不说什么,命人启行。 马车宽大,里面有床榻,香香躺着,其实并不是不想带萱萱,侍女可以照顾她。家中父亲从未见过她,母亲也只是她刚刚出生的时候见过。若是带回去,他们不知道多开心。 但是……他这次,不会又有公事在身吧? 真的不想孩子面临任何危险,还是不要带了吧。好好呆在王府里,起码平安。 晋阳城到令支县,约有半个月的路程。平素慕容厉单骑来往,昼夜兼程,自然来往随意。然如今香香病着,他倒也知道不用太赶速度,日间赶路,夜里住宿。 香香离了王府,白日里舟车劳顿,睡眠倒是略好一些。 紧赶慢赶,终于是到了令支县。见到城门的时候,香香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激动,我回来了。 郭家豆腐坊,郭田跟妻子正开门做生意,这里宾客兴旺,铺面已经扩张了好几倍。店小二也请了好些个,手脚都十分利落。 一行人正忙着,冷不丁有人来报:“郭老爷子,巽王爷带着香香夫人回来省亲,已经进城了,快别忙了,赶紧出去迎接吧!” 郭田一听,真个儿是喜出望外,忙带了夫人郭陈氏前往迎接。 慕容厉这次回来,不同于上次剿匪。没有带兵,却用的是巽王仪仗。人虽没有剿匪时多,排场却威严铺张。还没进城呢,半个令支县都已经轰动。 百姓夹道旁观,这王爷带香夫人回来省亲,可比王爷过来剿匪有看头多了。诸人无比争相观望,欲一睹香夫人真容。这令支县,本就地处偏远,无名小县,百年来也没出过一个贵人啊。 这郭田家倒是祖坟冒了青烟,女儿居然嫁入王府。如今这巽王爷竟又带她回家省亲。而即使是王妃,巽王也是直接将回门之礼略过的。 州官府官先前未得报,这时候才匆匆赶到迎接。慕容厉左右一看,发现韩续没带过来。顿时拧起浓眉——他是最不耐烦跟这些官吏打交道的。听他们满嘴官样文章,真是最无聊的事。登时只道:“繁礼俱免,都回去吧。” 官员不敢逆他,也知道这位王爷不喜虚礼,一面着人去郭家豆腐坊看看需要准备些什么,一面回府请示上官。 马车入城,没走多远,郭田就迎上来,纳头便拜:“王爷!” 慕容厉骑在马上,点头道:“起来。” 香香听见自己爹爹的声音,立刻撩起车帘:“爹!!”若不是隔着马车,只怕立刻就要扑出去。郭田赶紧示意她小心,不断地说:“不可失礼,余事回去再说。”一边说着话,一边跟在马车后面。慕容厉这次随行的人是陶意之。他倒也细心,立刻就命人准备了一乘小轿,将郭老爷子一并抬回郭家豆腐坊。 香香在轿子里,也能听到两边路人啧啧赞叹、艳羡之声。 垂锦饰金的马车在郭家豆腐坊门口停下,因着连日春雨,地面尚湿。陶意之早已先到一步,命人铺开地毯。香香被丫头向晚、含露扶下马车。 她身着烟霞云锦裁制的曳地长裙,头上梳着十字髻,珠围翠绕,每一件佩饰都彰显着王室尊贵庄重。郭田跟着王爷与女儿一并进到店里,只觉得面前的孩子哪里还是当初承欢膝下的小丫头? 第41节 郭田问:“香香,这些日子在王府,你过得好吗?” 香香微怔,说:“爹,我很好。你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像不好的样子吗?” 郭田点头,说:“那就好。我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当初不让你入府,就是怕你不习惯深宅大院的生活。如今见我儿这般,倒又庆幸当初了。若是真让你跟了……” 眼见他又要提起马敬山,郭陈氏赶紧说:“老头子!” 如今香香是王爷妾室,名节何等重要?再提前事可是不妥了。郭田也回过神来,复又笑道:“看看爹,真是高兴到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香香说:“本也没什么,也值当娘这样小心。” 郭陈氏说:“你已嫁作他人妇,又是这样的门第,更需事事小心谨慎。免得落人话柄。” 香香往她碗里挟菜:“知道了,女儿亲自做的菜,还堵不住您的嘴啊……” 一家人吃完饭,陶意之已经让下人把采买的东西全都归置好了。时间还早,慕容厉也没这么早睡觉的。他问香香:“出去走走?” 香香第一次轻声说:“王爷,我累了。” 慕容厉浓眉一挑,就要发怒——老子要带你走走,你竟然敢说累了?!但一想,觉得自己先前说的话还是有点效果。而且她本来这些日子身子就不好,舟车劳顿,回到家更是各种折腾,似乎累了也说得通。他就说:“那睡吧。” 香香说:“王爷若有游兴,爹爹对这一带也是极熟的……” 话未落,慕容厉就说:“闭嘴!” 谁要跟你爹夜游,哼!! 他跟着香香进了房间,香香也是一番梳洗。慕容厉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粉色的流苏。床是有点小了,他这样高大的身量,躺在上面几乎就占满了整个床铺。嗯,一伸腿就能踢到床尾的雕花了。 香香洗完澡出来,见慕容厉躺在跟自己一般大小的牙床上,也觉十分可乐。她脱鞋上床,整个人就窝进了他怀里。慕容厉抱着她,香香确实是累极了,怕他胡来,忙就装睡。 慕容厉冷哼,就你这点把戏,能骗老子? 想是这样想,也不戳破,就盯着她看。香香慢慢地真的睡着了,呼吸渐渐沉重。慕容厉继续望着帐顶的流苏,心说这样抱着你,总不至于再作噩梦了吧? 无论死成什么样,都不过一具尸体罢了。有啥可怕啊吓成这样!转而又摸摸她的小手,觉得,嗯,手脚这么小,胆子小点,也正常吧。 香香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太阳都升过窗棂了。慕容厉早就起床,练了一趟武,随后去了趟馆驿,据说是跟陶意之他们去觅海东青了。 香香第一次觉得自己睡饱了。郭陈氏进来,笑着说:“都已经为人母了,还这样贪睡。” 香香抱着她的脖子撒娇:“我的女儿也贪睡,娘的女儿为什么就不能贪睡一会儿?” 郭陈氏笑容明艳:“快起来了,洗把脸,你姐姐和弟弟都回来了。” 香香倒是赶紧洗了脸,还没出去就听见外面说笑的声音。 姐弟三人见面,自有一番悲喜交加。郭蓉蓉给香香带了富贵锁,又做了好多小衣服。香香笑:“哪里就能穿得了这么多了!” 郭蓉蓉说:“做不做是我的心意,穿不穿不是我该管的。可惜没带回来,我这作姨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 郭阳是开心了:“大姐、二姐!我跟师父学了好几招功夫,我练给你们看!”说罢,果是到了庭院里,有模有样地打了几趟拳。郭蓉蓉说:“看这样子,我们家是要出个武举人呢!” 郭阳说:“等我学好功夫,再长大点,我去王爷帐下当兵!” 这回知道要叫王爷,不能叫姐夫了。为这没少被郭田修理。 香香微怔,说:“小孩子胡说,那刀来箭往的,是可以说笑的?你是我们郭家单传独苗,大燕律例,单传可不用服兵、劳役!” 郭阳立刻就不干了:“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是理所当然的。能因为凶险就不去吗?我才不是胆小鬼呢!” 香香还要说什么,郭蓉蓉说:“就你这小鸡仔似的,还保家卫国呢!赶紧过来洗手吃饭!” 郭阳立刻欢呼一声,过来吃饭。香香叹了一口气,真的……要去从军吗?去他帐下? 吃过早饭,郭阳说起县城里新开的戏班子。慕容厉还没有回来,他们得了海东青,八成是要出去打猎的。一时半会回不来。郭蓉蓉就说:“闷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我们去听戏吧?” 香香倒是想去,郭陈氏说:“都是妇道人家,出去听什么戏!真要听戏,叫人到家里来唱,也免得旁人说嘴。” 郭阳闹道:“带到家里,也要人家有空。今儿个肯定来不了了!” 香香见两人俱有兴致,便说:“只是听听戏,原也没什么。” 郭陈氏见三个儿女都想去,便道:“让你们爹陪你们一块去。可不许到处乱跑!” 郭阳欢呼一声,郭蓉蓉与香香相视一笑,姐妹俩携手出门。外面春光正好,桃花隐隐含苞,大地流金。 郭田知道女儿现在身份不比以前了,直接就在戏园子里包了个二楼的雅间看台。香香坐下,视线正对着戏台。还未开场,郭田去要了茶水果品,让儿女在这儿等着。又叮嘱郭阳照顾好两个姐姐。 香香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不禁左右张望,十分好奇。正看着,突见一楼大堂里有一道视线直接看过来。香香一惊,待凝视看过去,才发现是于庆。 于庆身边站着个女人,应该就是他去年娶的徐家姑娘。那目光直愣愣的,香香有些尴尬不悦,避了进去。 于庆怔怔地失神。那一天香香穿了一件滚雪细纱的曳地望仙裙,外面披着莲青色风氅,头梳百合髻。珠钗斜插,耳畔戴了金镶东珠的滴珠耳环,王府的东西,样样都是专门订做。每一件都打着巽王府的印记,不便宜。 于庆从下往上看,有一种高山仰止的错觉。身边的徐家姑娘,立时分文不值了。 ☆、第54章 天壤 第五十四章:天壤 于庆这种男人,东西放在手边,唾手可得的时候,不觉得有多稀罕。当初香香跟他青梅竹梅,可谓是两小无猜。虽然郭田家教严,两个人并不敢有什么逾礼之举,但是他知道这个姑娘以后长大了就是自己的。 是以虽然老听人谈论香香漂亮、贤惠,却也并不觉得有多珍贵。后来香香被土匪掳走了,他虽然难过,却也没有那种日夜悬心的挂念。后来香香回来,他骨子里还是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的。老郭家一时半会儿子想不开,到最后还是只能来求他。 得知香香许了马敬山,他还跑到马敬山跟前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一时气不平,却也只是觉得——看,不嫁给我,你就只能嫁给这种男人,做个继室填房。孩子都是别人的。何必跟我赌这种气。 再说了,你清白都毁了,我虽然娶个正妻,还愿纳你为妾。从此顶着他人的闲言碎语过日子,这难道还不是对你的好? 是以虽然事情屡出波折,但他仍始终认为香香只是在跟他赌气,不过是他不要的东西。哪天他愿意,只要说几句好听的,随时还能捡回来。 直到慕容厉出现,他发现这个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一下子变得有点陌生。开始听说王爷要纳香香为妾,他就存着那种冷笑的心思——你以为人家真能看上你?这时候是看着风光,过几日被赶回家来,看你还不得来求老子!到那时候…… 眼前早已出现香香被赶出王府,落魄地回到郭家。郭田上门,双膝跪地,哀求他收留自己的女儿,郭香香望着他,双眼泪水直流,哀哀地喊:“于庆哥哥,之前是香香猪油蒙了心,才看不清你对我的真情真意。如今香香明白了,愿意为你作牛作马……” 每次作这样的梦,结尾都会梦到她那嫩葱般的小手,笑起来时右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最后无一例外都演变成一场春|梦。 可是事情似乎并没有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香香嫁到王府之后,郭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先是马敬山去往晋阳城做生意的时候,受郭田所托,给带了好些东西过去。 马敬山是个实诚人,回来之后将王府的威严气派大大描绘了一通。令支县这样的偏远小县,最气派的也不过就是州府官员、几个乡绅的住宅了。然则这些同王府比较起来,又算得什么? 他这一样一说,诸人对郭家更是艳羡不已。 他明里也奉承,暗里却一直冷眼旁观着。家里于家老太太也是各种小娼妇、破鞋地骂。一方面却还是不敢得罪郭家,每每派他送些东西给郭田。郭田总是不卑不亢地退回去,于庆心里更是窝着火。 没过多久,晋阳城就传来香香有孕,去宫里养胎的消息。他更是气结难平。后来郭陈氏去王府照顾,人家王府派人来接的时候,那马车、阵仗,他不看也挡不住到处有人说,真是听得一肚子火。这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并不是盼着香香被人一刀杀死。总还是想着她落魄回来,眼看着自己与徐家姑娘过得如何称心如意。 再之后就听说慕容厉与慕容博逃离晋阳城的事,这会子他可是打了鸡血,心想你身为一个逆王妾室,这回还不落得衣食无着的下场?王爷,切,失去爵位权势,王爷有屁用! 还不如老子这个平头百姓安稳呢! 正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等着在哪个雨夜,香香一身湿透,哭着敲响他们家大门呢。这回梦的内容变了——你要敢回来,老子就把你当钦犯交给衙门! 哼,只是在你被抓走的时候,老子自然还得当面数落你一通。你个不贞不洁的女人,一心只知道攀附权贵,现在知道来求老子了?牢里后悔去吧! 然而香香没有来,郭家虽然不如以前的车水马龙、高朋满座,但是也没有落败的模样——慕容厉只要没死,谁敢动郭家? 一直又等了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晋阳城里又传来康王、巽王回宫,复又风平浪静的消息。于庆还在嘀咕,之前不是说谋反吗?说放下就放下了?这皇帝老儿,也太儿戏了吧? 直到这次香香回来探亲,于庆突然发现,自己想象中的香香跟眼前的香香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他印象中的香香,还是当年豆腐坊荆衣布裙的豆腐美人。虽然清灵秀丽,但容易亲近。 而现在的香香,锦衣华服、珠围翠绕,她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那种气质,竟然让他有了一种近乎恼羞成怒的自惭形秽! 以前的她,就是个小女孩。整天在豆腐坊帮忙,为着两个大钱一碗的豆腐脑好脾气地应对每一个客人。那时候于庆觉得自己娶这个女孩,虽然是满意,但算起来也是自己门庭更高。他在她面前,无形中一直有种优越感。虽然爱护,却也有种以自己为主导的感觉。 而现在的香香,举止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就比如她会很自然地对她的丫头说:“碧珠,把我为母亲绣的衣裳拿过来。” 于庆愤怒地发现,她成了那种传说中举止优雅、娴静端庄的贵妇。这个认知像野兽一样撕裂着他的心,那个豆腐坊里跑堂传菜、熬煮酱料的豆腐女,去哪儿了?! 那个会为他擦汗,为他所赠的一朵绢花而喜悦羞赧的郭香香去哪儿了?! 那个他从小青梅竹马,自以为伸手就能摘得的女孩去哪了? 他还在作着她归来痛悔哀求的梦,可是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她变成了如今这样做作虚荣、珠光宝气的女人!! 什么飞上枝头作凤凰?她跟那个王爷有什么感情?能抵得过自幼的两小无猜?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看台上的香香,发现香香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前面的戏台。郭田出去叫了果品,戏园子里的老板亲自给送了过来。又听说香香也在,精神头都来了,说什么也要求香香亲点第一出戏。 香香对戏其实知道得不多,以前虽然偶尔也去看,但是毕竟是小户人家,也就看个热闹。现在她还是照着戏园老板递过来的戏单,才点了一出四郎探母。 没多久,戏台上锣鼓铿锵。戏子踩着鼓点儿上场。香香喝了一口茶,转头跟郭蓉蓉说笑。郭蓉蓉往台下一看,突然说:“下面那个,是于家小子吧?” 香香嗯了一声,笑意也淡了。郭蓉蓉怒道:“爹爹,你看下面那个于家小子,就这么直不愣登地盯着香香看!他也真有这个脸!” 郭田看了一眼,也是怒。但到底年纪大些,老成,说:“别理他。”香香反正呆个几天就回王府了。现在跟他闹将起来,传到他人耳朵里更不知道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之前本就是有婚约的,前情旧账再翻出来,难堪的到底还是自家女儿。 有时候对的不一定就会被维护,有人艳羡自然有人嫉妒。他是无所谓,但自己女儿不能再被这些莫须有的人和事牵累。 台上戏子唱到某一处,台下哄然叫好。各种打赏的物什都扔到台上。碧珠和向晚站在外面伺候,毕竟人家家人难得一聚,站在人面前郭田等人也不自在。 香香笑着说:“唱得不错吧,比前年那个好。” 郭蓉蓉说:“嗓子更亮些,妹妹现在是贵人了,要不要也打赏些什么?” 香香对向晚说:“向晚,你看看咱们带了些什么东西,打赏一点吧。” 向晚答应一声,夫人说赏,那不能小气,她随手就往台上抛了一锭金子。全场皆静,这一大锭金子,成色十足,看个头不下五十两。按一两黄金可兑十两白银,这五十两黄金,可就是五百两银子!! 香香根本没看赏的是什么,戏台上的人却都红了眼了——五百两银子啊!这豪门贵妇,随随便便就让个丫头扔上戏台了! 戏园子老板忙又亲自过来,还笑嘻嘻地试探着问:“香夫人,可要见见旦角?”其实是暗里试探,那时候戏园子本就乱,遇到大主顾,小生、旦角出来陪陪酒也不是没有的事。这一下子往上扔五百两,老板也吃不准夫人是不是有这个意思。 只是毕竟是王府的妾,不好直说,就委婉地提了一下旦角,没敢说小生。香香不知道,死也没往这方面想过啊!! 她就说:“能够请过来坐坐吗?我看唱得挺好!” 老板自以为心领神会,将小生、旦角都请过来,跟香香说了一番话。自然是谢谢打赏之意。再者,令支县飞出去一只金凤凰,那可是全县闻名的事儿。老听人说起这位昔日的豆腐西施是如何美貌动人,如今有缘一见,这些戏子们也都是好奇的。不免三不四时拿眼角直瞟香香。 这有男有女的,郭田一看不成样子,也没让他们坐,说了几句就客气地将人请走了。然后训香香:“王府虽然家大业大,但你身为妾室,也要恪守本分!一个人无论身居何等富贵门庭,也不能胡乱挥霍,不识柴米之贵!” 香香一怔,再一问,这才知道向晚打赏了五十两金子的事。登时也是颇为不安,郭田见了,反倒是安慰了几句,只说日后万不可如此。 那于庆在一楼,眼见得二楼人家父女、姐弟说笑,全不把他看在眼里,真是又羞又恼。恨得直磨牙,却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置气!当年郭田看见自己,那可是左一个贤侄,右一个贤侄叫得很顺口的啊! 再说那个郭阳,毛都没长齐,也能到县衙里跟着团练教头学功夫了!以前他见到自己,一口一个于庆哥,叫得比亲哥哥还亲。现在看见可是眼高于顶,理也不理了。人在气头上,大多时候只恨他人过,不思自己非。他自动无视了自己的退亲,自动无视了当年自己家里遭匪时,于老爷子下落不明,郭田一边收留他在家,一边满县城跑断了腿一样替他寻找他爹。 也忘记了当时于家钱财被土匪洗劫一空,于老爷子下落不明,无数媒人上门劝郭田退掉这门亲事,将香香另许人家,而郭田却称旧谊难舍,岂因贫富论交情的事。 他只觉得一口气咽不下,但又无可奈何!先前他还觉得自己现在家境好了,自己努力拾掇了于老爷子先前的产业,将生意慢慢做得又有了些起色。一年千八两银子是稳稳地跑不掉了。这个收入,在令支县无论如何也称得上一个富字了。 第42节 然而原本以为可以用来炫耀的本钱,被向晚扔到戏台上那锭金子砸了个粉粉碎。 慕容厉打猎回来,香香有些心虚,说:“王爷,今天我跟父亲、姐姐和弟弟去戏园子听戏。”慕容厉嗯了一声,见她吱吱唔唔地,不耐烦:“说!” 香香有些紧张,说:“他们都往台上扔东西打赏,我就让向晚也打赏一点,但我没想到……”怕慕容厉怪罪向晚,转口说,“不小心扔了一锭金子。” 慕容厉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想了想他懂了。怒道:“陶意之,你要是不会管事,就滚回晋阳城,让管珏换个会管事的来!” 陶意之腿一软,人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跪在地上了。跪是跪下了,但仍旧一头雾水啊,转而看香香。香香也摸不着头脑。慕容厉怒目,老子的女人要打赏伶人,身上竟然只有一锭金子。台上戏子那么多人,一锭金子够分?!你想死啊!! 当天夜里,陶意之就急急命金铺融了五百两黄金熔成金瓜子、金叶子,出门时让向晚、碧珠都带上一些,以供香夫人赏人之用。 ☆、第55章 小人 第五十五章:小人 这头于庆回到家里,晚上就看什么都觉得不入眼。不知道为什么,锦衣华服的香香总在眼前晃悠。面前的妻子就怎么也看不顺眼了。忽而心里又想——她真的完全忘记我了吗? 当然不可能,十几年的感情,岂是说忘就能忘的?她其实不过是一直同自己赌气罢了。然后又脑补了一出香香对他情深意重,却又碍着王爷势大,不能表露的凄楚来。 辗转了一会儿,总是睡不着。人总是如此了,放在眼前的时候可有可无,真要挂高了,就觉出垂涎三尺之意来了。 一时睡不着,他披衣起来,见外面春月如钩,偶尔有几声猫儿叫|春。于庆只觉得心里也抓心挠肝一样痒起来。出了院门,不知不觉、鬼使神差地,竟然走到了郭家大宅外面。 时间挺晚了,里面灯火已熄,没有人声。于庆狗一样来回转了几趟,突然身后有个影子,鬼魅一样贴上来。于庆突然转头,吓得差点软倒在地。那人身着黑色紧身夜行衣,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半月之下狼一样闪着寒光:“什么人?” 于庆吓得声音都哆嗦了——他看见了对方腰间的刀。对方也是觉得他毫无威胁,连刀都没拔,只是问问。若是遇到真有点身手的,只怕这时候已经血溅当场了。 慕容厉平素不喜欢呼奴喝仆、众星拱月,他我行我素惯了。但是这并不表示堂堂巽王身边就连亲卫死士都没有了。赵武吃白饭的啊!只是这些人平素都影子一样,香香至少是完全感觉不到的。 她就是觉得回家了,很自由啊,想去哪里带上向晚和碧珠就行了。 于庆目光迟疑闪烁,对方察觉了,二话不说,一招锁喉!这时候于庆感觉到对方逼人的杀气了,他只觉裤裆一湿,嘴唇抖抖索索了好一阵,终于说:“我……我只是路过。我没想做什么,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不知道为什么就站都站不住了,两腿面条一样软,黑影一看是个孬人,冷冷丢下一句:“滚!” 于庆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家里,越想越气——那不过是王爷手下一个狗腿子!自己怎么就跪下了?要依着平时,自己也算是个人物。慕容厉就算了,肯定是惹不起。但是他手下一个人就能把自己吓成这样? 一种深刻的耻辱在心里反复发酵,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酿成了仇恨。那个女人攀了高枝了,我竟然还受她的恶仆如此羞辱!我于庆也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岂能容这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淫|妇好过? 他换了裤子,躺回床上,徐氏还睡着,见状只模糊问了一声:“去哪了这是,深更半夜的。” 于庆骂了一声:“闭嘴!” 这时候,身边的女人突然就狗屎一样了。他一腔愤怒,又想那王爷不就是投了个好胎?老子要是生在慕容家,指不定比他有出息多了!他凭什么就可以这样欺辱老子? 在外面受了羞辱,无处发泄,他将徐氏攥过来,覆身上去。只把她当作郭香香,又咬又掐,一边剥她衣服,还一边恶狠狠地道:“死淫|妇,让你浪,让你浪!” 徐氏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推拒了几下,于庆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腰身一挺,开始逞凶。 徐氏的哭声惊醒了于老太太,于老太太披衣起身,问了句:“什么事啊三更半夜的?” 于庆如今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也不怕娘了。又想起当初就是她毁了自己跟郭香香这门亲事,没好气地说:“睡你的觉!” 徐氏一直哭,于老太太本就偏心儿子,登时也横眉竖眼地骂开了。一家子一夜也没睡好。 香香是睡得很好,枕着慕容厉的手臂一觉到天明。慕容厉觉得县里不好玩,兴致缺缺,也还没起。香香睁开眼睛,就见他一手揽着她,一手正看一本书。不免有些惊奇,慕容厉是很少看书的。 慕容厉是不觉得有什么好惊奇的——皇子出身,即使不爱读书,也上过太学、作过文章的啊。香香轻声问:“王爷今天不出去?” 慕容厉不答反问:“身体好些了?” 香香啊了一声,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数日睡眠不好,人就显得特别憔悴。如今在家里,心情舒畅,又有人陪着说话,病势竟然不药而去了大半了。 回来的时候还用胭脂遮掩病容,现在已经透出些健康的颜色。这时候听见慕容厉问,她说:“谢王爷关怀,已经好多了。” 慕容厉翻身压住她,含住她的丁香小舌,香香哭笑不得。原来他问这话,是问她能不能…… 她脸都红了,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已经传来郭陈氏跟着碧珠、向晚她们做早饭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这样羞人的事啊!!香香用力推他:“不不,王爷!”一时情急,只得推说,“我……我还有点头昏。” 慕容厉听罢,松开她,又有些欲求不满。香香笑着哄他出去玩,说:“王爷喜欢钓鱼吗?令支县城外有一处深潭,今天天气不错,去钓鱼好不好?” 慕容厉嗯了一声,你说去就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待到吃过早饭,郭阳就领着慕容厉,兴高采烈地去钓鱼了。郭田身为家主,自然还是陪同为上。香香跟郭蓉蓉没有去,一则她推说身体不适,二则蓉蓉陪着去成什么样子。 香香还是想留下来,跟母亲和姐姐说说话。一别多日,真是把人都想坏了。 母女三人在院子里晒太阳,适逢桃花盛开,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聊的也都是些琐事,却都挺开心。小桌上盛着甜茶,放着些女人爱吃的蜜饯果干。阳光懒懒地照在身上,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正说着话呢,外面突然有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陶爷采买的。三个女人都不以为意,陶意之经常买东买西送过来。有时候一天送好几趟,大家都习惯了。 香香让向晚把东西都捡好放起来,继续说着话,也没细看。 慕容厉一行直到下午才回来,鱼是钓了一大堆。家里是吃不完的,郭田只好送给邻居街坊。然而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怪怪的。只有见到慕容厉,才勉强恢复正常应付过去。 香香看出来了,等慕容厉不在,才轻声问:“爹,怎么了?” 郭田欲言又止,半天之后,说:“不过是些诨话,你不必知道。” 香香长吸了一口气,笑着说:“爹爹既然知道是诨话,不如让女儿知道。也免事出突然,女儿无法应对。” 郭田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令支县多少人都看见她的风光,然而谁又知道她的不易? 他轻叹一口气,说:“说来说去也都是爹失策,上次让马敬山去王府给你捎东西。街上不知哪个混帐东西传出流言,说你跟他……有首尾,还说什么小郡主……这个该死的东西,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拎下他的脑袋不可!”即使是他这样的正人君子也是怒火烧心了。 香香听了却只是说:“女儿知道了,爹爹不必上心。” 然而晚上,谣言就越演越烈了。甚至传出马敬山戏园传情,私下里给香香写了情书,想要月下会佳人等等。 ☆、第56章 坏人 第五十六章:坏人 郭田当然愤怒,香香也听说了,就让碧珠去自己房里找找。碧珠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有什么情书,明明自从来这里后奴婢就整天都跟着夫人……” 香香说:“如果没有,就不会有人传出这样的谣言,多少总是有的。” 碧珠跟向晚过去找了很久,最后竟然在一把垂金小扇中找到一张纸条。还真是约香香夜半私会的。碧珠都愣了,送去给王爷吧。碧珠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小声道:“夫人……” 身边郭田也急道:“这说的是什么诨话!原本没有影子的瞎话,你怎么能……”男人心里,多少人能不在意这个? 香香却异常坚决:“去吧。” 慕容厉拿到那纸条,上下看了一阵,问碧珠:“夫人让你送来的?” 碧珠便将流言、纸条的事俱都说了一遍。慕容厉只说了句:“知道了。” 于庆很得意,大凡流言这种东西,最是没法查证来处。最好是慕容厉在香香房里搜出这张纸条,再查查当初马敬山是不是去过王府。这样一来,看那个淫|妇还哪来的好日子过! 而就算不成功,这样的流言一传十、十传百的,哪里还能牵连到老子身上? 他喝了点小酒,只觉得浑身松快。 其实这世界有些人,并不是过得不好。但是当他们发现身边的人比自己过得更好的时候,他们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于庆正悠然自得,然而突然之间,门被踹开,几个人冲进来,二话不说,押了他就走! 于庆吓坏了,连连高喊:“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这是私闯民宅!你们……” 几个人不耐烦了,一拳打在他肚子上。于庆呜了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再也说不出话来。黑衣人没有下死手,因为王爷要活的。于庆的娘吓坏了,也跟着尖叫。 几个人拎了于庆就走,她一个小脚妇人,也追不上,只得拍着大腿痛哭。 于庆嘴里吐着酸水,两脚再次落地的时候,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身后的侍卫将他往下一压,根本没用力,他已经扑嗵一声跪地上。慕容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咦,这就是她的那个小竹马? 于庆这时候哪还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顿时连连磕头道:“巽王爷!” 慕容厉一句闲话没说,他又不是来跟这家伙唠嗑的,还要问声好啊? 多大脸! 他看完了,说:“把他舌头拔了。” 于庆整个人都傻了,他早就准备好一套推诿的说辞,正准备等慕容厉一讯问就招来。将马敬山当然如何在店里帮忙,跟香香如何暗中苟且等等都描述上一通。然而——拔舌头?就这么一句话不问?直接拔舌头?! 他惨叫:“王爷!您请听小民一言,这事跟小民没关系啊,王爷!” 已经有侍卫撬开他的嘴,他牙被打出血来,突然意识到这是真的!这个魔王真的会一声不吭直接拔了他的舌头!他哭叫道:“王爷!你这样冒然行事,万一事情不是出自小民之口呢?!” 慕容厉理所当然地说:“那就是拔错了呗。” 于庆简直是瞠目结舌,你他妈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慕容厉冷哼,讲什么道理?老子出身皇族,十几岁进入军营,带兵近十载,就是为了跟你讲道理? 你脸大啊! 反正老子觉得你有嫌疑,先抓过来废了再说。什么?要是真不是你? 那不好意思,废错了。反正父王是个贤明的君主,你不服你可以去告御状嘛,对吧。 什么你舌头被拔了说不出话?那关老子屁事啊! 于庆这辈子,自以为见多识广。然而真遇上了慕容厉,才知道什么是坏人! 那侍卫手往他嘴里一伸,揪住那根惹事生非的舌头,狠狠一拔。于庆只觉得嘴里一痛,然后立刻满嘴鲜血。他呜了一声,屎尿齐流,两眼一翻白,昏了过去。 慕容厉回到郭家,香香已经张罗好了晚饭。见他回来,没事人一样为他脱了风氅,轻声说:“娘做的麻婆豆腐远近闻名呢,今儿个特地给王爷做了一点,王爷尝尝。” 慕容厉嗯了一声,在桌前坐下。 郭田和郭陈氏俱都十分忐忑,香香在他身边陪坐下来,拿碟子给他挟了菜。慕容厉扫了一眼——你们俩这样木木呆呆地看着本王是什么意思? 郭田和郭陈氏坐下来,忐忑不安地开始吃饭。一切如常,那件事慕容厉根本提也没提。 有什么好提的?老子的女人受了委屈,老子替她出头。至于这事是不是真的——马敬山若是真跟她有私情,还敢满世界宣扬?若他不敢张扬,谁能说得这样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 一个人可以坏,也可以蠢,但又坏又蠢就是该死! 吃过晚饭,香香主动说:“令支县夜市极为热闹,我陪王爷出去走走吧?” 慕容厉嗯了一声,香香对郭田夫妇宽慰地笑笑,转而跟慕容厉一并出去。三月春风似剪刀,柳树开始发芽,在溶溶晓风中透出新绿。慕容厉走在前面,香香上前一步,突然伸出手,轻轻握着他的衣袖。慕容厉脚步不由自主就放慢了。 那只手柔柔软软的,五指修长细嫩,试探着从他的袖角攀到他五指之间。慕容厉从来没有试过,有生之年这样跟一个女人五指相扣,走在街头。蓝釉是从来不会的。也会多年以前,他的生母曾经这样牵过他的手吧? 宫人们说,那也是个非常温婉的女人。 他是没什么印象了,却平生第一次,眷恋这种温软的触感,微微出汗的温度。 第43节 他没有甩开香香的手,两个人沿着令支县的护城河慢慢行走。路边有卖馄饨的老人,风中还有猪脚面的香气。香香指着河面,笑着说:“小时候我跟姐姐每年正月十四都到这里放花灯呢。” 慕容厉看了一眼水面,嗯了一声。仍然没有什么话,但是听着这样的废话,却并不觉得聒躁。香香轻声说:“那边桥上有时候会有人表演猴戏,猴子又聪明又好玩!我们过去看看!” 慕容厉跟着她走,心想猴戏有什么好看的。只是想想,没说。 桥上真的有人表演猴戏,那猴儿足有半人高,香香牵着慕容厉跑过去。慕容厉只是把步子放大一点便跟上她,心想没见过猴啊? 耍猴人敲着锣,一边让猴儿表演各种动作。有时候翻斗爬竿踏车轮,有时候穿上红衣,装成小美人,引得路人顿足围观,时而哈哈大笑。 香香一直牵着慕容厉的手,那猴儿端着托盘讨赏钱。香香摸出两粒金瓜子放在托盘里。猴子见惯了大钱,不认识啥东西,站在她面前不肯走。周围人一片哈哈大笑,香香尴尬得不得了,驯猴人过来,连连道谢。感激其出手大方,又引着猴儿再开启箱笼,让它表演了一回穿衣戴帽。 香香开心得不行,慕容厉看看她的笑脸,心想有啥好看啊,笑得跟傻子一样。打开箱子穿衣服,放这里谁不会啊?换成猴子就有看头了?无聊加低级。 ……不过如果她高兴的话,嗯,看就看吧。 一直也没催。 两个人在桥上站了好一阵,黑夜会让人觉得孤寂,也会让人觉出安宁。区别只在于身在暗夜中的人,是一个还是一双。 等到看完猴戏,慕容厉是不安排去哪的。在他看来,这整个夜市就没一个值得看上一眼的地方。卖的东西都是什么破烂玩意儿,还有这人来人往、挤来蹭去…… 香香挤到猪脚面那里,给他买了一碗面。人太多了,小摊没地方坐。香香把碗放桥栏杆的小狮子头前面,从小摊上拿了两双筷子,递给慕容厉一双。慕容厉哼了一声,不接——你竟然敢给本王吃这个! 香香自己先吃了一口,那面还不错,很有些筋道,有咬劲。她挟起一箸,喂给慕容厉。 慕容厉勉强吃了,觉得还可以。拿了筷子,两个人吃一碗面。一不小心,叼到同一根面条。慕容厉就不吃了。 好肉麻,好恶心! 他居然跟一个女人在市井野桥吃面!! 真是,威严何存! 慕容厉不知道香香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心想你还不知道老子把你的旧情人给废了吧? 就那熊样你也能看得上,哼,什么眼光。 香香确实心情很好,慕容厉没有问她任何事。这说话他并不怀疑他。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管是妻还是妾,能让丈夫信任,始终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而且这说明她和女儿日后应该会有一段安宁的生活。不至于一阵小风都能吹得她们七零八落。 她感激慕容厉给予的信任,想着日后能安稳地抚养女儿,心情当然不错。 慕容厉心情也不错,不过他对女人表达心情不错的唯一方式就是…… 算了,不说也罢。 两个人牵着手回到家里,就听见消息——于庆的舌头被人拔了!大夫去他家瞧过了,人已经是没了半条命。这辈子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香香正在为慕容厉准备换洗的衣服,下人抬了热水上来。香香为他宽衣解带,对于庆的事充耳不闻。你就不曾想过,造这种谣,万一慕容厉信以为真,我、我的女儿、我的家人,还有马大哥,可能无一活路。 儿时旧情早已成灰,你本就是个阴险恶毒之人,凭什么要求他人慈悲为怀? 她面上仍然带着笑,慕容厉就想,咦,原来废了他你会高兴啊,早知道老子把他剁成酱啊! ☆、第57章 圆房 第五十七章:圆房 慕容厉带着香香,在令支县住了约摸十来天。他不能久住,眼看香香好些了,晚上也睡得好了,这便启程回晋阳。 郭田、郭陈氏、郭阳等一齐送到令支县城门口,香香没有回头看,再舍不得,也终是要分别的。临别泪沾巾,只能惹得父母难过。碧珠掀起车帘,她上了车。 郭田夫妇也没有别的好叮嘱的。这些日子慕容厉虽然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是他对香香好,夫妇二人是看在眼里的。只要女儿过得好,又有什么别的可说? 夫妻俩站在一起,看马车远处,巽王的仪仗出了令支,往晋阳而去。 马车出城的刹那,香香眼里终于还是泛出了泪花,她撩起窗帘,然而父母的身影终于还是看不见了。车外慕容厉骑着马,瞥见她的目光,问:“什么事?” 香香说声:“没事。”缩回了身子。 离人渐远,回头无乡。 一路上,慕容厉仍然是正常作息,到达晋阳城,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管珏亲自带着下人过来迎接,香香也是想小萱萱了,这时候也不顾别的,直接进府。 慕容厉没有跟去,一路听管珏汇报府里的情况。 洗剑阁里,一切还是老样子。花草已然十分茂盛,乳母崔氏正带着小萱萱学步。小萱萱已经十一个月了。这时候走路已经比较稳了,她学步学得早。 香香刚走到院门口,她就看见了,那样小的孩子,张着双臂就冲过来。香香简直是热泪盈眶,冲过去就听她含糊地叫:“娘……” 香香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小萱萱拿嘴啃她。在下巴上啃出好一片口水。 崔氏过来行礼,香香亲热地扶住她,又问:“府里都好吧?王妃呢?” 崔氏一边领着她进屋一边说:“都好着呢,只是王妃经常过来跟小郡主玩,称无聊得很。” 香香笑:“她的性子,可不是要闷坏了。”随后又让含露去请薜锦屏过来。含露倒是听话地去了,香香让碧珠把郭陈氏、郭蓉蓉备下的礼物都拿出来,只等着薜锦屏过来挑。 不多时,就见薜锦屏在外面探头探脑。香香笑得不行,说:“王爷不在,快进来!” 薜锦屏这才进来,见郭陈氏绣了不少东西,还晒了些鱼干、果干给她。薜锦屏高兴坏了,随手就拿了个梅干含在嘴里。还没咽下去,就听身后慕容厉说:“都长这么大了?”他手背滑过小萱萱细嫩的脸颊,薜锦屏吓了一大跳,一惊之下,果干就卡进了喉咙! 顿时一阵惊天动地地猛咳! 慕容厉抓住她,后背一用力给拍了出来。也是气得不行,怒道:“滚!” 就知道吃,你上辈子饿死鬼啊! 香香先是惊,后来见到已经无恙,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王妃一直这样可怎么好? 眼看这过了年,薜锦屏也十三岁了。在大燕国,女孩十三岁圆房的,可也有了。只是慕容厉是完全没这个意思,薜锦屏更加是如同缩头的乌龟。香香叹了口气,这两个人…… 等到慕容厉出去,香香便让小厮抬着东西去了薜锦屏的繁星楼。见房里有些乱,仆妇们也不怎么上心,这回是有些不高兴了。初来乍道诸事慌忙便不说了。现在王妃在府上都好几个月了,还这样懒散? 她帮着把薜锦屏的房间收拾了,转头对管珏说:“先生,我看王妃房里的丫头不太尽心,先生能不能挑几个听话的送过去?” 她其实只是随口说说,不料管珏听后,立刻就将这几个丫头仆妇送回了薜绍成府上!香香都吓了一跳,这样陪嫁过来的丫头再送回来,那可是很严重的事了。这几个仆妇只怕是会被沛国公随意卖出去了。 管珏是不敢不严惩啊,如果香香这话是对着慕容厉说,只怕他又是一顿板子。这不,前脚香香刚说完,他后脚立刻换了老实听话的人进来。 薜锦屏身边突然换了人,竟然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想——咦,最近下人突然都懂事了嘛。 香香眼见着不能由着她再这样天真下去了,就跟她说:“王妃……” 话还没出口,薜锦屏先不乐意了:“香香姐姐,不是都说好了不要叫我王妃了吗!听着怪别扭的!” 香香叹了口气,说:“可你确确实实是巽王妃,王府的女主人。锦屏,你已经十三了。” 薜锦屏不明白,问:“是啊,我前两天过生日,可惜你都没回来。怎么了?” 香香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应该跟王爷……”她脸也红了,“圆房了。” 薜锦屏一听,登时脸就通红了。她出嫁前,母亲虽然不乐意,却多少还是教过一些的。但是她一想慕容厉那凶巴巴的模样,眼泪都要下来了:“香香姐姐,我……我还小着呢!再说了,他也没说过啊!这不是还有你吗,我不!我不!” 边说话边扯着香香的袖子:“香香姐姐!” 香香轻声说:“锦屏,其实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脸红得不行,真是再也说不下去。 薜锦屏哪里肯听,自己跟自己赌着气。我怎么就要长大!一直不长大多好! 夜里,慕容厉过来。小萱萱会叫娘,爹叫得比较含糊,有时候听不大出来。他倒是喜欢逗她玩了。香香也知道不能直接劝他,他这个性子,逆毛一拂肯定要恼。也只是很委婉地提:“王爷,王妃如今也十三了。” 慕容厉唔了一声,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就那个小丫头片子? 在他眼里从来就不是女人! 香香也不敢多说。 慕容厉跟小萱萱逗了一阵,见她累了才让崔氏抱下去休息。香香服侍他更衣,他问:“你好了?” 香香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道:“已经好了。” 慕容厉这才抱住她,那纤腰盈盈不堪一握,他很有些冲动——自从香香病了,这可有一段时日没亲近过了。香香红着脸,想起日间跟薜锦屏的对话,不由有些发笑,轻声说:“今儿个跟王妃提起……王妃害怕得紧。” 慕容厉吻着她细嫩的身子,问:“什么?” 香香说:“王妃跟王爷……圆房的事。女孩儿长得快,她……” 话未说完,慕容厉问:“本王同她圆不圆房,跟你有关系?” 香香一怔,知道这是生气了,忙放柔了语气:“只是女孩儿间的私房话,奴婢并没有要干涉王爷的意思。” 慕容厉冷哼:“以后与你无关的事,少操心!” 他好些日子不曾说过重话,香香面色有些发红,轻声说:“是。” 第二天,慕容厉刚刚睡醒,就听见外面有人求见,是沛国公薜绍成。 慕容厉倒是出去见客了,薜锦屏过来玩。香香意外:“沛国公过来了,你不去见见?” 薜锦屏不屑一顾:“理他!他就喜欢我姐姐,才不喜欢我呢!” 香香见她大清早跑过来,穿得又薄,忙将萱萱的肉粥给她盛了一碗。然后一边看着她喝粥,一边想,沛国公这次过来,应该也是为了王妃的事。 上次管珏将薜锦屏身边的仆人丫头都遣回去了,他心里肯定不踏实,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看看了。 他若施压,慕容厉也许会跟锦屏圆房吧? 心里也没有太难过或者酸涩的情绪。到底只是迎合,不是爱。醋意什么的,真心没有。 从嫁给他到现在,哪一刻又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终究不过是看他的脸色过日子罢了。还真能指望他守身如玉啊? 而且薜锦屏小小年纪就嫁过来,人家是正经的王妃,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她应该祝福她,也庆幸,有这样的王妃,她和萱萱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最好还是不要生男孩了吧。就多生几个女孩,每一个都像萱萱一样可爱,将来都会离开王府,拥有自己的归宿。多好。 她一边想,嘴角便露出笑意来。 那边慕容厉就不悦了,薜绍成这老头子,还真敢入府跟他讨论圆房的事儿了!鼻孔插葱竟然也敢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连客也不送,听薜绍成说了来意便起身离开了。直接将这老头晾在了正厅里。还是管珏赔着小心送了客。 当天下午,慕容博就过来了。慕容厉跟他在书房谈了大半天,出来时面色明显不佳。香香也不敢多问,知道他晚上是不会再过来了。慕容博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说服他的人了。 夜里,她早早就歇下来了。得知自己的丈夫睡在另一个女人那里是什么感觉? 她不知道。也许是太有自知之明吧,她并没有多想。 第44节 而心里却在悄悄问,如果今夜是韩续成亲了,自己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暗暗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竟然慢慢地透出些酸楚来。人的感情终究是不能收放自如的。越控制,越难以驾驽。她不想了,很快就睡着了。 慕容厉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怒了! 这样的晚上,你他妈居然敢这么早就睡着了! 本王看你是想死!! ☆、第58章 承诺 第五十八章:承诺 香香睡得正熟,突然被人摇醒,她睁开眼睛,就看见慕容厉冷厉愤怒的表情。她一惊,忙坐起来:“王爷?”大晚上的,这又是怎么了? 慕容厉怒道:“你架子倒是越来越大,见到本王回来,竟然还敢装睡?!”妈的,不能觉得是因为她睡着了,会显得好像老子很在乎她一样!哼! 香香赶紧起来,本来想找衣服为他换上,突然想起什么,问:“王爷今夜,不是应该……” 见慕容厉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敢说了。 慕容厉道:“你不过本王一侍妾,谁给你的胆子也敢管本王与王妃之间的事?” 香香帮他换衣服,闻言也不气,轻声说:“奴婢不敢,王爷要沐浴吗?” 慕容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落了空。他也不能真跟一个女人计较,何况还是自己的女儿。当即怒哼一声,搂住香香去咂她的小嘴儿。香香任由他亲吻,想着难道薜锦屏又惹他不高兴了? 倒也不是太意外,那丫头,唉。不过反正也就十三岁,再长两年也不晚。也许慕容厉说得对吧,她的未来,似乎确实也不用自己操心。慕容博还用得着薜家,慕容厉跟她在一起,只是迟早的事。 第二天,慕容厉早早就离开王府,他去哪儿,府上的人是从来不敢问的。 香香起床,先给薜锦屏和小萱萱做早饭。也许是离开了一阵,小萱萱粘她得紧。厨房里有油烟,她让崔氏把孩子抱出去走走。早饭做了鸡蛋饼,腌了个萝卜丝,又煮了点粥。正做着,外面突然有人声喧哗,依稀好像是崔氏在说什么,香香吃了一惊,出门去看。 只听慕容厉怒道:“让人看着孩子,你就这样看孩子?!” 香香心惊肉跳,快步上前,这才明白是崔氏放小萱萱自己走走。小萱萱折了听风苑的什么东西。 她赶到的时候,正好见慕容厉从崔氏手里抢孩子。香香惊呼一声,冲过去一把从慕容厉手里夺过小萱萱,孩子早就吓哭了,这时候见到她,两手抱着她的脖子就不放。 慕容厉万料不到有人敢从他手里抢孩子,一愣之下竟让她抢了去。香香一言不发,抱着孩子调头就跑。慕容厉看看自己空了的手,大怒:“混帐东西!站住!” 香香一口气跑回洗剑阁,慕容厉简直是火冒三丈,当即跟了过去。 香香冲进屋子里,关上门插上门闩,慕容厉一吼,她就用桌椅抵住门,怎么也不肯开。 慕容厉怒吼了几声,早已将管珏、陶意之等人惊动。香香当然害怕,小萱萱哭得一抽一抽的。香香哄着她,也深悔自己鲁莽,这下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慕容厉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但是当时慕容厉一脸怒容,简直像是要把孩子摔地上一样。她怎么能不惊恐欲绝?! 慕容厉命人直接将门卸了,进到屋里,看见抱着孩子浑身发抖的香香。他一怔,突然发觉这个女人在她身边,从来没有过安全感。 为什么突然这样恐惧,她以为自己要做什么? 滔天的怒火中,突然有一点淡淡的悲哀。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她可以放心依赖的人,她带着女儿,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在他身边生活。眼看着是温顺了,屈服了,不敢反抗了,但其实从未信任过。 他步步逼近,香香缓缓后退。慕容厉放轻声音,说:“我留着听风苑,只是因为我不想让蓝釉觉得人走茶凉了。但是我不会因为萱萱动了她的东西就对孩子如何。萱萱是我的女儿,而且就算蓝釉在,也不会因为任何事为难一个这样小的孩子。” 香香怔住,慕容厉向她伸出手,强压着火气:“自己过来,我已经很生气了,不要再惹我。”你这混帐女人! 香香走过去,慕容厉伸手去抱她怀里的萱萱,她目光还是带了些惊疑。慕容厉把萱萱抱在怀里,举了个高高,萱萱慢慢止住了哭,睁着幽黑的眼睛打量他。慕容厉把她抱出去。外面管珏和陶意之还噤若寒蝉般站着。 慕容厉说:“干杵着干什么?还不把门装上,东西搬回去!” 两个人连忙应声,动手做事。谁也不敢问这一大早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王爷先前明明怒火滔天,这时候似乎又平静下来了。香香跟在慕容厉身后,慕容厉直把小萱萱逗乐了,才说:“你以为本王要做什么?” 香香没有说话,当然是以为慕容厉会直接把孩子掼地上。虽然那也是他的孩子,但是那一刻,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慕容厉说:“在你心里,我的孩子我会轻易伤害,甚至杀死,是不是?” 香香低下头,有心想说几句好听的。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是真的吓坏了,这时候也害怕他只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平静罢了。慕容厉说:“不想说话就别说话,我是在耐着性子跟你讲道理,其实老子现在非常生气!”多悲哀,他居然在一个女人面前容忍、退让。在暴怒之下强迫自己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跟她说话。 他不能一耳光抽到她脸上,面前的人再混帐也只是个女人。打女人不是件光彩的事。面前的是他自己的女人,打自己的女人更是耻辱中的耻辱。 可是这个女人居然认为他会摔死自己的女儿! 妈的! 他咬牙切齿,看小萱萱已经没事了,把孩子递给崔氏。崔氏很有眼色,立刻就抱着孩子退下。慕容厉转过身,面对着香香,良久,说:“我是你丈夫。” 香香低着头,轻声说:“奴婢知错了,奴婢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有忤逆王爷的意思。” 慕容厉问:“你不会再信任本王了,是不是?” 香香一怔,抬起头正迎上他的目光。晋蓟古道一番取舍之后,你再不会信任我了,是不是? 两个人俱都沉默,慕容厉说:“一匹马载不动三个人,他们迟早会追上。逃往密林,比留在马上生机更大,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或者说,只要我选择舍弃,你就失去了被追捕的价值。只要你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生存的机会就大过与我一起逃命。 多可悲,他居然在向一个女人解释。解释他的抛弃,可悲地想换取她的理解、原谅吗? 他转过身,罢了,终究是夏虫不可语冰罢了。 举步欲走,突然身后有人拉住他,慕容厉转过头,香香迟疑着道:“王爷。” 慕容厉望定她,那个女人仍然娇柔弱小,但是他知道也不尽是如此的。她也会在他遇刺的夜晚,冒着冰雨寒风奔跑数里找人求救。她也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想尽办法同他周旋。假装依附,假装相信,甚至费尽心思地取悦于他。 慕容厉问:“本王只问你一句,你是愿意跟本王好好过,还是会一直想着别的男人,同本王虚以委蛇?你有本王的孩子,本王即使不在意一个女人,却不能如你所愿,让你跟着那个该死的东西离开。如果你真的忘不掉他,以后这里,本王不再踏足。你永远住在这里,孩子也留在你身边,一切如旧,直到她长大成人。” 他问得非常认真,香香相信那一刻他说的是真心话。她突然真的去想,如果以后的洗剑阁,慕容厉再也不来了。 原来心里,还是会有一点难过的。 人的情感是最无法分析的东西。而她还不到十八岁,做不出这样繁琐的命题。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洗剑池交汇,慕容厉在等待她的选择。这样的沉默,已经超出了他的忍耐范围,但是他仍旧没有离开。再等一等吧,也许她的选择会不同呢? 多悲哀,原来思及此后一生再不必踏足这里,再不能见到这个女人……心里也会不好受。 原来他是真的,眷恋过那种十指相扣的温度。害怕某天夜里突然醒来,会想起那个寒夜里,她手里的灯笼倒映在水洼上,反射的那种橘红色的光。 香香低着头,缓慢地说:“我……我愿意跟着王爷。”她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孩子,她知道怎样是最好的选择。十七岁之后被永远幽闭在这个园子里,直到老朽,这是最好的选择吗? 当然不是。 人不能太矫情,何况她也并不是就认定了慕容厉不好。他愿意交心,而她这辈子不能选择,何不试着接受?至于韩续……她又有什么立场与资格为他考虑什么? 只希望慕容厉哪日能消了气,当作没这一场事吧。 慕容厉上前,握住她的手,良久将她带过来,任由她依偎在自己胸口。他轻声说:“给本王生个儿子,本王扶你做侧妃,以后府里,除了你,不会再有其他女人。这是……承诺。” 至于薜锦屏,他是没有想过——那个该死的东西也能叫作女人?! ☆、第59章 屠刀 第五十九章:屠刀 管珏跟陶意之他们都觉出了自家王爷的一些不同。香香最近经常做了奶羹、甜汤去书房看他,而一向身边有人就不爽的慕容厉居然也不赶她。有时候任她在里面一呆半个时辰什么的。每次香香出来时,衣裙都特别整理过,头发也重新梳过,各种整齐。 连平时不大回来的冉云舟都对管珏说:“王爷最近脾气好了些。” 管珏说:“你皮子痒啊?”他脾气再好也不会介意给你一顿板子。 冉云舟笑笑,半晌说:“韩续的事……”他脾气好了些,是不是可以提一提了? 管珏想了想:“这事儿还得再搁一搁,眼看都已经淡了,再一提又惹王爷上火,反倒不妙。” 冉云舟说:“你一直在他身边,找个机会也提一提。这么多年兄弟,就算有什么过错,也不能真就划地绝交吧。” 管珏说:“算很好了,王爷居然没把他砍死。” 冉云舟也失笑:“也是命大。王爷若不是对香夫人有那么点亏欠的意思,他早就被沉塘了。” 正说着话,香香从书房出来。冉云舟和管珏俱都见礼。香香微笑着点点头,拎着食盒离开了。两个人这才进去。管珏禀道:“王爷,小郡主将满一岁,庆典的事……” 因着慕容厉不看重这些,府上除了年节装饰点缀,从来就没有大宴宾朋之类的事情。管珏这样提,还是因为最近慕容厉没事就哄女儿,跟香香处得也特别融洽。他觉得有这个必要,才有此一问。 慕容厉根本就不记得萱萱的生日,经他一提方才想起,嗯,是五月生的吗? 呃,好像是吧。 他大手一挥:“你自己准备吧。” 管珏闻听,知道他心情实在是不错,看了冉云舟一眼。冉云舟咬咬牙,说:“王爷,属下带了几匹马场新育的种马过来。还请王爷过目。” 慕容厉嗯了一声,同冉云舟一起出府。他是个好马的,而且时下战马对国家军队来说太重要了。西靖、东胡、中山等,哪个又是省油的灯? 这方面可是半点不敢松懈的。 慕容厉跟他出了城,外面有六十几匹骏马。慕容厉下得马背,上前摸了摸一匹马的鼻子,点点头正要说话,就见旁边有人抱了草料到马槽边。定睛一看,正是韩续。 他身着靛蓝色的粗衣,竟然是在喂马。慕容厉浓眉微皱,问:“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冉云舟厚皮厚脸地笑:“这狗东西太不像话,还想做点小生意。什么东西?得罪了王爷还想过悠哉游哉的日子?周公子命人不许他做生意,罚到到我这里喂马!” 慕容厉哼了一声,知道他们兄弟情深,断不会如此折辱。冉云舟这才说:“王爷,您若仍不解气,属下让他打扫马厩,挑一辈子马粪!” 慕容厉气笑了,拍拍马嘴,说:“让他过来。” 冉云舟忙去叫韩续,韩续过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慕容厉说:“我不可能把她给你。”韩续身体微僵,慕容厉说,“她是我女儿的母亲,就算我对她没有感情,也不可能。”何况我对她…… 他这样直白,韩续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接话了。慕容厉接着道:“如果你对她还存着一丝一毫的糊涂心思,你就不要出现在本王身边。否则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了这点心思丢了性命。我不可能每次都原谅你,韩续。兄弟感情、袍泽之谊,也是会慢慢被消耗掉的东西。所以你要想清楚,如果不能完全割舍,你还是留在这里喂马比较安全。” 韩续咬牙,下定决心般地道:“从此以后,韩续必不再见香夫人。若违此誓……” 慕容厉打断他:“不韩续,我不听允诺。你只要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的退让宽容,你再没有机会。若有下次,我会直接派你战死。但我会奉养你的长者家人,终身。” 韩续心中一惊,这一刻,他彻底相信这几句话的真实性。他以额触地:“韩续谨记。” 慕容厉说:“既然歇够了,该去哪就滚回哪去。留在晋阳看着碍眼。” 韩续知道这是允许他继续镇守平度关了,他郑重地又磕了三个头:“末将终身不敢忘王爷知遇之恩。” 慕容厉哼了一声,不敢忘恩,你还敢惦记老子的女人!忘恩负义的东西,人伦尚且不能顾及,还能指望你怎么报恩?以身相许啊? 哼! 小郡主的一岁生日,巽王府难得大操大办了一回。朝中慕容博一党的官员竞相道贺,连太子一党的官员,不好明面上闹僵的,也都送了贺礼过来。 香香是侍妾,只能跟在薜锦屏身后,抱着小郡主让大家看看。薜锦屏也不是个靠谱的,管珏没敢让两个人多露面。行抓周礼的时候,管珏本来只是准备了刀尺针缕等女儿的物件。但慕容厉就觉得,老子的女儿,怎么就不能准备男孩的东西了? 第45节 于是弓矢纸笔也都备了个周全,地上铺着干净的软垫。小萱萱被放在垫子上,周围放满了吃的、玩的、珍宝等,她毫不犹豫地爬过去抓起了弓箭。周围诸人俱都笑喷,管珏一脸不敢再看的表情——都放那么远了…… 惟慕容厉自豪,看,老子的女儿,连爱好都跟老子一样! 香香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她这辈子是没有武刀弄枪的命了,但是巽王府也算是将门了。女孩儿学些功夫,也不算什么。 慕容厉抱着女儿,高兴:“快点长,以后老子教你拉弓射箭!” 大家一看,得,赶紧把小郡主的闺名给记一个。以后娶媳妇、孙媳妇的时候,要记着千万要躲着她走…… 五月下旬,玉喉关修长城的时候遇到东胡袭击,不仅一段长城被摧毁,百姓也死伤不少。燕王大怒,命慕容厉前往玉喉关,一面监工,一面防止东胡偷袭。 虽然这个儿子最混帐最不听话,但是燕王还挺喜欢用他的——省粮啊!东胡、屠何、山戎那帮子匪寇,一见他的帅旗就扇形绕道走了。基本不会正面交兵。 慕容厉接到御旨,当天进宫,次日就起程前往玉喉关。临出府时,王府诸人到府门口相送。薜锦屏恨不得隐身在人群里,慕容厉只看了她一眼,就怒道:“滚!” 她如蒙大赦,抱头就溜了。 香香这次还是有点舍不得,毕竟这些日子他对自己是真的不错。她送到府门口,慕容厉第一次从她眼中看到那种依依惜别的留恋。本已上马,却突然伸手,说:“来。” 香香不解,伸手搭在他掌心。他将她轻轻一带,人已到了马上。香香吃了一惊,转过头,唇瓣擦过他的下巴。大庭广众的,她突然就脸红了。慕容厉轻轻打马,突然想起参军陆敬希和郑广成说过的话——共乘一骑,不是打马飞奔。 他说:“两三个月,我就回来。” 香香嗯了一声,良久小声说:“我……我跟萱萱等着王爷。” 慕容厉揽着她纤细的腰身,说:“回来之后,我便扶你作侧妃。”算了,管宗正那群老东西怎么罗嗦!老子的女人就作个小小的侧妃,你们管得着? 香香倒是不太看得这个,说:“反正都是伺候王爷,侧妃还是侍妾都不要紧的。”慕容厉拧眉——老子要给,你竟然敢不要?! 香香见他这表情,不由又笑:“王爷若真疼惜萱萱,以后她出嫁的时候记到王妃名下,作嫡女出嫁,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慕容厉将她揉进怀里,那真是又小又软的一团,肌肤生香。他将她拎起来放地上,说:“回去了。” 香香对他福了一福,柔声说:“王爷保重。” 慕容厉点头,转头离开。香香在门口目送。良久,管珏过来说:“夫人,府外人来人往,不宜抛头露面,夫人还是回去吧。” 香香点头,转头进了王府。 慕容厉星夜兼程,十二日内赶到玉喉关。周卓、韩续、严青等人都另有军职,这次跟去的只有虎牙将军沈玉城、参军陆敬希。玉喉关军队立场模糊。这些年王后和他都拼命往里面安插人手。导至将领不太齐心。 所以若论声威,这里的军纪、民望等都不如平度关。慕容厉也没办法,虽然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然总不能任由王后插手,自己毫无准备吧? 敌人磨刀霍霍,你要放下屠刀,那可就真立地成佛了。 好在王后一支文人较多,在军中立下战功的屈指可数。所以多是空有其职,在军中并不太得人心。 只有慕容厉和太尉周抑手下,那可全都是能征擅战之将,真到战时,还是只有靠他们的人。 慕容厉到了这里之后,就算是王后的人,也不得不夹紧尾巴作人。他要真把你弄死,死了白死。故而虽然内里复杂,表面倒还融洽。这就是燕王的高明之处了,无论何时,总要有一个人镇得住场面。这时候除了派周抑跟慕容厉,换了任何一个人到玉喉关这样的地方,都要被两边又拉又踹。 一个主将,若是不能服众,底下有人敢给你使坏,早晚捅娄子。 慕容厉是完全没有这方面顾虑的,谁敢使坏,你有老子坏啊? 胆敢冒一下头,老子正好把你拖到军前,当场剥皮。当作教育同僚了,相信燕王会感谢你为燕军所作的贡献的。 善哉善哉。 ☆、第60章 侧妃 第六十章:侧妃 慕容厉走后第一个月,香香又晒了许多小鱼干托信使带过去。慕容厉喜欢小鱼干,味道重。香香又晒得脆,十分适口。香香把鹿肉干也捎带了不少。还是想着他经常在外面跑,饥一餐饱一餐的,肉干顶饱。 慕容厉收到东西,想起她上次寄家信的事儿,问了问信使,发现根本没有啊。他哼了一声,好在肉干是不错,勉强按捺着没发火。当然,也没有回信——你自己都不写信,老子怎么回啊!想让老子回,你倒是写啊!! 这样想着,面上也不表露,只是对参军陆敬希说了一句:“以后若王府有书信过来,交给本王。” 陆敬希于是一直留意,但是没有。每一趟信使往返,巽王府都托他捎带不少东西,就是没有书信。一直没有,陆敬希当然也没办法,就这样罢了。 慕容厉到了玉喉关之后,东胡是不敢来了。屠何、山戎等也是小打小闹,不过抢些财物,还俱都避着他。慕容厉每天的工作就是视察长城的修筑情况。 这一日,闲极无聊,虎牙将军沈玉城请慕容厉、陆敬希出去喝酒。玉喉关跟平度关差不多,都是边城。只是这边更落后一些--平度关临着西靖。西靖还算富强,非战之时,也有西靖人到马邑城做生意,故而还不算太荒僻。 东胡乃游牧民族,逐草而生,经济落后,但是战力更强悍。故而玉喉关无论人口还是经济都更落后一些。而玉喉关又有两条玉脉,盛产昆仑玉。怀璧之罪,常有战争,百姓虽然不算困苦,却饱受边患之苦。 慕容厉到来之后,城中还算是安定。沈玉城对这一带极熟,又会胡语,一边走一边介绍。主要还是说给陆敬希听--慕容厉本来就没什么话,总不能一行三个闷嘴葫芦吧? 慕容厉到这里的机会也不多,东胡因为是游牧,平时每每攻城也就是小打小闹,抢完东西就跑。这样的城市,他们就算攻占,也很难治理。就算治理,燕军一到,还不是只能被赶出去。抢来又有什么用?不如直接捞点钱。 没有大的战事,慕容厉当然自不必频繁往来。不过他身而为将,对地域山脉本就有过目不忘之能,这里的地形倒还算熟悉。 几个人说着话来到了城中最大的脂粉地--醉客楼。沈玉城叫了几个姑娘作陪,这里的女子比及平度关盈月馆又有差别。多是胡、燕人混血而生,也都是苦孩子,在胡地被视为燕人,在燕地又被视为胡人。实在没法,做这皮肉生意。 老板不认识慕容厉,便跟沈玉城十分熟悉。眼看着他对慕容厉毕恭毕敬,也不敢大意,就叫了几个最漂亮的姑娘过来。躬了躬身子,赔着笑脸介绍:“三位贵客,这位是我们醉客楼的花魁,白日。” 那个名叫白日的女子走过来,三双眼睛一齐打量她。沈玉城微笑说:“不愧是花魁,果然有几分姿色。” 慕容厉只想喝酒,不想找姑娘。陆敬希两只眼睛都泛着光,兴奋:“花魁白日?还有这等好事?!” …… 三个人喝着酒,花魁正说着边城风情,外面突然有人说话,声音传到里间,慕容厉背脊微僵。这才几杯酒,就醉了? 他起身,掀了帘子,见外面一个红衫女子正跟醉客楼老板说话。那个人……他转过头,问花魁白日:“那是谁?” 白日看了一眼,娇笑:“那是蓝姑娘,是个采玉人,我们楼里的姑娘好多人都跟她买玉。比外面的便宜挺多。”玉喉关极品的昆仑玉,往往生在千仞绝璧之上,价值连|城,却也凶险万分。除了地势险要,偶尔还有毒蛇毒虫什么的。 一块无暇美玉,可能送掉无数采玉人的性命。故而虽然这里采玉人很多,但是出的好玉还是极为稀少的。好的采玉人也是屈指可数。 慕容厉没有出去,眼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银货两讫,出了醉客楼。他说:“沈玉城,你跟着她,看看她家住哪里。” 沈玉城笑得很有内容,说:“王爷看上的人,末将自当尽力。” 慕容厉脸上居然没有任何笑意,甚至反应有些迟钝。他只补充了一句:“要跟到她家里,然后速来报我。” 当天下午,慕容厉拿着沈玉城给的地址,找到玉喉山山脚下。那里有一栋小屋,外面插着一圈竹篱笆。慕容厉缓步走到木头搭建的院子门口,有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看蚂蚁。 见到慕容厉,他歪着脑袋,问:“你找谁?” 慕容厉上下打量他,男孩约摸七八岁,穿着一身布衣。与这里一般的孩子比起来,不算太差。难得的是十分干净,模样看起来挺清秀。慕容厉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有点像是隔靴搔痒,大脑反应给他的情绪始终差了一层。 不知道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极度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问:“我找你娘亲。” 男孩哦了一声,朝屋子里喊了一声。里面的女人探出头,原本脸上带着笑。但是在看见慕容厉那一刻,骤然凝固。慕容厉也在看她,在第九个年头,他突然寻回了当年在墨阳城遗失的珍宝。 曾经疯狂地找寻、痛彻心肺的煎熬,突然间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如今只有血脉丝丝缕缕扯得整个身体枝枝蔓蔓地疼。他张了张嘴,竟然没有勇气喊出那个名字。 九年了,这难道只是我又一个无望的梦吗? 蓝釉像是被解冻,肩膀慢慢地放松下来,她笑着说:“厉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一瞬间,所有以为平复的伤痛都被勾了起来,慕容厉大步进到院子里,轻声喊:“蓝釉!”他宽大而粗粝的双手猛然握住她的肩头,像是抓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影子。那力道太大,蓝釉微皱了眉头,说:“刚见面,你就要把我捏碎啊!” 慕容厉松开她,蓝釉拉过身边的小男孩,说:“小轲,过来,叫厉叔叔。” 慕容厉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待情绪平复,他方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些年……你既然活站,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找过我?你他妈的难道不知道,老子一直在找你?!”混帐东西!你这混帐东西! 不行,还是忍不住会愤怒!他用力握紧双手,要克制,不能刚见面就动手! 蓝釉也怒了,大声说:“几年不见,刚一见面,你还准备打我啊?!还当着我儿子的面!!你敢动手试试!” 慕容厉怒道:“闭嘴!你竟然敢躲到这里,连个信也不送!混帐!” 蓝釉大骂:“找你干嘛?让你娶老子当王妃?王八蛋!老子稀罕你那破王妃啊!老子去陪那四个禽兽,是为了你这个鬼玩意儿?!老子只是为了墨阳城一城百姓!老子义薄云天你懂不懂?!还敢骂老子!你出去!” 慕容厉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该死的东西! 他冲上去,想要揍她一顿,却突然将她死死地拥在怀里。九年了,不管愿不愿意,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你在哪里?他说:“我在白狼河里找了你两个月。”就那么,什么也没干,找了两个月。又说,“不算什么,对不对?” 蓝釉沉默了。慕容厉问:“为什么不再回来了?” 蓝釉说:“你再不松手,就要把老子捂死了。到时候你去问阎王老子吧!” 慕容厉忙松开她,她方才说:“我有了个孩子,你看见了。不是你的,但是我喜欢他,我要养他。” 慕容厉这才低下头,看着那个很有些灵气的孩子。良久,艰难地开口:“是……那次……怀上的?” 蓝釉笑了一下,摸摸孩子的脸,没说话。慕容厉说:“跟我回去。” 蓝釉将孩子拉过来,问:“带着他?” 慕容厉说:“蓝釉,我……”如果是墨阳城四个叛将的种,那么他毫无疑问地杀死了这个孩子的爹。而且是以绝对凶残到不能叙述的方式。这样的一个孩子,真的应该养着吗? 蓝釉说:“你犹豫了。”慕容厉还没开口,她扑过来,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牙齿很尖,立刻就见了血,然后她骂:“王八蛋你他妈居然敢犹豫!让你养老子的孩子,你他妈的敢犹豫!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养他老子还不乐意……”骂着骂着,突然没了声音。 慕容厉一把将她拉过来,吻住了她的嘴。那吻依旧是粗暴狂野的。吻完之后,他说:“我养他。” 此话出口,从今以后,视人己出。至于长大后他是感恩还是报仇,他妈的,都随他吧。 他只是重复:“我养他。” 蓝釉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强大。让人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她说:“我一定要跟你回去吗?”慕容厉一怔,她又说:“厉哥,九年了,我习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了。我在这里挺好的……而且舒妃她们都不喜欢我,你知道的……” 慕容厉抬手,按上她的唇,说:“别拒绝我。蓝釉,别拒绝我。”我既然找到了你,怎么可能让你孤身流落在外?蓝釉一直在看他的眼神,良久,说:“嗯,我跟你回去。” 慕容厉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走。” 他伸手去牵孩子,虽然之前心有芥蒂,但是既然承诺了会抚育,以后这就是他的儿子了。妈的,为什么我的孩子来之前都不带说一声的! 吭个气会死啊! 蓝釉说:“你在外面等我,我收拾两件衣服就出来。” 慕容厉问:“你不是想跑吧?” 蓝釉说:“滚你妈的蛋,老子要回去当王妃,享福!” 慕容厉一怔,似乎想起什么,转而又释然,说:“我跟儿子在外面等你。” 蓝釉说:“你还留人质,妈的!” 转身进到了屋子里。 不一会儿,她真的收拾齐整,出了小屋,手里挎着个不大的包裹。 慕容厉带着母子二人进了军营,安排了营帐给她住下。参军陆敬希奇怪得不得了——在府里王爷您跟块木头似的,在这儿办这事儿倒是迅速啊!还带买大送小的!牛! 第47节 她着急,就想要那尾大鱼,喊:“鱼!” 慕容厉转头看香香,她低着头慢慢撒着鱼食,没有看他。 慕容厉说:“接着。”把萱萱递给她,微撩衣摆,直接跃下莲池。香香惊呼一声,就见他蜻蜓点水一样,抄起那尾最大的锦鲤,一个翻身,不过眨眼已经站在母女二人面前。动作利落,连衣角也未曾沾湿。那尾鱼在他掌中奋力挣扎,他递给萱萱:“来!不是要鱼吗?” 萱萱哇地一声就吓哭了,离了水的鱼,鱼嘴艰难地张合,尾巴拼命地摆动,濒死的感觉好可怕。 慕容厉不懂了,妈的,你喜欢鱼,老子抓来给你,你这是什么表情? 香香说:“王爷将鱼放回去吧,她小孩子一个,也就是觉得鱼在水里,很漂亮罢了。”他总是这样,喜欢就抓在手里,从不管别人愿不愿意。甚至能不能活下去。 慕容厉扬手将鱼丢进池子里,心想,难怪古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诚不欺我。 扬长而去。 香香陪着小萱萱喂完鱼,暮色降临了,母女俩牵着手,一起走回洗剑阁。未尽的晚霞将二人的身影拉得斜斜长长,小萱萱站在她的影子里,香香轻声唱令支县的地方小调,萱萱咯咯地只是笑。 慕容厉跟管珏从书房出来,看到这一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不是诗人,描绘心情这样的事,不在行。但是那画面其实很美好,有点倦鸟归巢的感觉。 第二天,宗正将册立蓝釉为巽王侧妃的文书拟好上报给宫里。舒妃是第一个反对的。最大的原因就是蓝釉的儿子不是慕容厉的。她难得将慕容厉叫到彰文殿,劝他:“你若真认下这个孩子,以后如果正妃无出,他就会是你的长子。难道巽王府日后要交到他手上吗?” 慕容厉不耐烦:“我的事,不用母妃费心。” 舒妃叹气:“我也这样一把年纪,想费心也费不了几年了。厉儿,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要么你就跟薜锦屏圆房。她能为你生养几个嫡子,倒也罢了。蓝丫头虽然也是好的,墨阳一战也确有功劳,但是……但是她毕竟名节有亏啊!你接她回府,不必张扬也就罢了。这样大张旗鼓,还要立为侧妃!让朝中文武、大燕百姓如何看你?!如何看慕容家!” 慕容厉不爱听,当即起身道:“若母妃没有别的事,儿子先行告退。” 舒妃送到门口,不住摇头。知道这个儿子劝不住,也只能希望香香能争点气。若是再生个儿子,多少总是慕容厉的骨血啊!只是慕容厉这性子,若真有意护着蓝釉,只怕香香也是个不顶用的。 蓝釉晋位份为巽王侧妃的文书,经由王后盖印之后,送到巽王府。慕容厉不在,王妃薜锦屏领着府中诸人接了懿旨。以后蓝釉就是蓝侧妃了。 香香按礼应该向她敬茶行礼,蓝釉挥挥手:“算了,你要是给我磕头,我还得跟王妃磕个头。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这样折腾太累了。就互相抵了吧。” 香香哭笑不得,也只得这样罢了。薜锦屏更是不计较的,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回来得好哇,以后我可以不用见那个浑蛋王爷了! 开心还来不及,哪想其他! 待回到洗剑阁,香香真的在腌小鱼干,她腌的小鱼干,用醋加在清水里浸泡洗净。腌料也调得非常用心,小鱼干没有一点腥味。慕容厉是最爱吃的,香香便经常晒一些。 这时候是夏天,太阳大还不用太费手脚。若是到了秋冬,要晒小鱼干,就只有文火慢慢烘烤了。 香香正跟碧珠剪鱼头,崔氏领着小萱萱在旁边玩。外面冷不丁有人进来,正是蓝釉。 香香赶紧起身行礼:“蓝侧妃。” 蓝釉点头,又看了一眼小萱萱,说:“你女儿长得真漂亮。” 香香不明白她的心思,她看起来不像是有恶意。却又有那么一股子捉摸不定。她微笑:“小孩子淘气,惹蓝侧妃笑话了。” 蓝釉说:“我没笑话,我在很正经地说话。” 香香顿时不知道怎么作答了,蓝釉似乎不喜欢这种虚假的客套。可是她们两个人之间,这样的关系…… 除了礼无不答以外,还能如何呢? 蓝釉逗了逗小萱萱,小萱萱不太喜欢她。本来就是府里的小公主,平时大家都依着顺着,这时候突然来了个陌生人,立刻就带了敌意。蓝釉也不在意,说:“鱼干要晒很久吗?” 香香说:“这样的日头,要晒上两天。要是您急着要,我可以小火烘烤一下……” 蓝釉说:“那就小火烘烧吧。” 香香嗯了一声,也没觉得不妥,说:“那晚上估计可以给您送过去了。” 蓝釉说:“好。” 也不言谢,转身出了院子。 崔氏看看香香,只是叹气。香香倒还好,把鱼头俱都剪掉,用腌料反复揉匀。先晾晒着,等小鱼入了味,就可以烘烤了。 她是不介意忍让退步,只希望没有人打扰她和女儿。蓝釉每次的到来总是让她不安。她不是个多么大胆的人。 夜间,慕容厉仍然去听风苑,看见桌上摆着好大一盘小鱼干,他一怔。蓝釉迎上来,说:“今天回来这么晚?明天我们去打猎啊!老呆在王府我都要闷出病来了。” 慕容厉说:“你去洗剑阁了?” 蓝釉伸了个懒腰,说:“是啊!我让你那个妾……嗯,叫香香吧?小鱼干吃完了,让她做了些。” 慕容厉浓眉紧皱,说:“以后别到她院子里去。” 蓝釉莫名其妙:“什么?” 慕容厉说:“蓝釉,她胆子小,你会吓到她!” 蓝釉笑:“我又不是怪兽,她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厉盯着她的眼睛,重复:“以后不要再过去。” 蓝釉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散了,轻声说:“你喜欢她?” 慕容厉眼中的锋芒慢慢褪去,说:“她是我女儿的母亲。” 蓝釉也盯着他,问:“仅仅是这样?” 慕容厉不说话了。蓝釉走近他,站在几乎触到他鼻尖的位置,问:“你爱她?” 慕容厉说:“不许再去她的院子,如果再有下次……”蓝釉怒:“下次怎么的?!你还敢打我啊?” 慕容厉也怒了:“我打我儿子!” 蓝釉尖叫:“你敢!!王八蛋!!” 当即扑过去,结果被慕容厉摁住,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怒问:“听见没有?!” 蓝釉简直快要气昏:“慕容厉你这个乌龟王八!你敢打我儿子,我就打你女儿!” 结果慕容厉又是一通噼噼啪啪,抽了个够。 这一辈子,唯一下手打过的女人。这混帐东西,还是以前的个性,不抽皮子痒。 你他妈的这么多年不回来!慕容厉怒火熊熊,该死的东西!老子上次离开才许了她侧妃的位置,老子才许了她惟她一人的承诺。好不容易她会说她和女儿一齐等我回来。 你他妈去吓她,混帐!!你让她给你晒小鱼干!你竟然真敢!! 你躲着老子九年,了不起啊! 老子打死你…… 听风苑传来尖叫和怒骂,各种挣扎、摔东西的声音。香香在给小萱萱喂饭,听着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小时候,跟姐姐、弟弟在院子里玩闹。那时候娘也总说,好吵,你们几个小东西,就不能安静一点? 而洗剑阁永远都是安静的,即使是小萱萱,大声哭闹的时候崔氏也会很着急地哄着让她安静下来。只怕是惊扰了王爷。 不能随意哭笑的地方,哪里是家呢? 爹常说大户人家的妻妾,总是爱争来斗去。现在香香终于明白了,其实争来斗去,不过是因为大家都不幸福。 听风苑的声响平息之后,香香先将小萱萱哄睡,反正慕容厉这些天也不来了,她自己带着女儿睡。 慕容厉过来的时候,就见母女俩躺在床上,小萱萱是睡着了,香香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打着扇子。见他过来,香香赶紧起身,慕容厉轻声说:“别麻烦了。” 香香迟疑着说:“王爷有什么事吗?” 慕容厉怒目,妈的这里是老子妾室的院子,老子还得有事才能过来?怒火映入香香的眼里,她的眸子清亮安宁。 慕容厉突然想起原来已经阔别了几个月,本应是小别胜新婚的。他有些烦躁,说:“本王许给你的侧妃之位,要过些日子。”最好是生个儿子,母妃和父王都盼着他有自己的儿子,如果香香生下来,再上报宗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也算是难得的解释,他耐着性子:“蓝釉的事,你知道。但是对你们母女,不会有什么影响。” 香香应了一声是,不想质问什么。是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你再也不来这里了。你会天天带着轲哥儿去骑马,小萱萱不过一岁多的孩子,会盼着你过来啊。她只是说:“以后王爷有空,过来看看萱萱吧,她总念着王爷。” 再不过来,孩子真要生份了。 慕容厉问:“只是她念着?” 香香微怔,他伸手过来,香香很顺从地搭手上去。慕容厉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胸口。她总是这样沉静柔顺,可到底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慕容厉突然想起来,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不是爱听戏吗,找个戏班子过来热闹一下。” 香香轻声说:“前天。” “嗯?”慕容厉顿了一顿,怒道:“管珏也没有安排吗?” 香香说:“奴婢不喜欢热闹,王爷何必责怪管先生。” 慕容厉低头,吻在她的额间。又不开心了吗?暗叹,大哥和父王这一后宅的妻妾,到底是怎么相处的啊! 他把香香抱到床上,覆身上去。香香其实不太想伺候他,她刚刚被惊醒,有点浑身无力。但是他又接受这样的理由吗? 她任由他亲吻,尽力配合,免得惊醒孩子。慕容厉几个月不曾近过女色,这时候倒是身体火热。正值兴头上,外面突然有人喊:“厉哥。” 香香一惊,整个身子都凉下来。慕容厉简直是怒火滔天,骂道:“蓝釉,你他妈找死!” 外面蓝釉说:“我不找死,你出来,我有话说。” 香香身体微微颤抖,只怕她进来闹得太难看。她推开慕容厉,几乎惊慌地去捡拾自己的衣裳。慕容厉将她抱过来,香香仍然挣扎着将外袍披上,裹住自己的身体。 慕容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可怜。晋阳城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这房子的一门一窗,从来没有让她觉得安全过。 他可以保家卫国,但是他的女人,像只惊弓之鸟一样。一星半点声响,都会让她觉得恐慌。 他的安抚没有用,因为从不曾守诺。这豪庭华宇、锦衣玉食,都不是她所向往的生活。 慕容厉提了裤子出去,蓝釉站在洗剑池边,斜倚着石栏,很是悠闲的模样。慕容厉怒道:“你要是不想这时候洗个澡、喝点水,最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蓝釉说:“厉哥,让我走吧。” 慕容厉说:“深更半夜你发什么疯?!” 蓝釉笑笑:“厉哥,我早说过了,当年的事,我不是为了你。你不必内疚。” 慕容厉怒目:“你敢走试试!” 蓝釉说:“我不敢,所以才来问你。当初你许我正妃之位,如今就用个侧妃打发我?”慕容厉拧眉,蓝釉说,“我知道,你需要结薜家这层关系。那个小丫头跟你也没感情,我识大体,我能容忍。” 慕容厉哼了一声,蓝釉说:“但是你还养一个小妾,晚上偷偷过来跟她睡……” 慕容厉怒骂:“说的什么屁话!!老子的妾,老子不跟她睡还要让别人跟她睡不成?” 蓝釉说:“不,问题是你爱她。” 慕容厉怔住,蓝釉说:“你就忍心,让我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一辈子靠你的内疚过活?” 慕容厉说:“什么叫靠老子内疚过活?难道我们就没有感情吗?难道老子就不爱你吗?” 蓝釉说:“九年前爱过,我相信。可是厉哥,人的感情是会变的……” 话没说完,被慕容厉打断:“滚回去!”他不听。 第48节 蓝釉说:“那好吧,厉哥,我可以不要什么正妃的位置。但是如果你一定要我留在你身边一辈子的话,你保证只爱我一个人吧。行吗?” 在黑暗的阴影里,香香扶着门框而立。小萱萱睡得死,她没有掌灯。这样的时刻,还是不要让人注意到自己吧。慕容厉转回头看了她一眼,复又看向蓝釉。 蓝釉的目光清冽而坚定,她说:“你连爱都不能给我吗?” 慕容厉沉声说:“我保证,我只爱你一个。” 蓝釉用下巴指指香香,说:“那你把她放出府去吧,你不爱人家,留着人家作甚?” 慕容厉一大脚就踹过去:“放屁!!” 蓝釉侧身闪开,说:“我是说真的,你把她放出府去。我可以容忍你有别的女人,但我不能容忍你爱上别的女人。特别是这样美好的女人,她让我觉得我一身污秽!你明白吗?!我离开了九年,你有了别的女人,有了女儿我都不介意。但是你爱上了别的女人!我养了九年的伤,你就这样撕开,然后指着我血淋淋的伤口,对我说‘看,我一点都不在意啊!’慕容厉,你他妈当然不在意,痛的是老子!!” 慕容厉怔在当场,蓝釉指了指香香,说:“放她出府,我相信你是只爱着我一个的。我跟在你身边,陪你一辈子。” 慕容厉转头看香香,香香茫然地看着他。 蓝釉说:“我还是她?” 慕容厉怒道:“你疯了?就算老子立你为正妃,你也管不了老子纳不纳妾!!更不能赶走老子孩子的娘!” 蓝釉说:“对!所以你也管不了老子留还是走!!” 慕容厉嘴唇微微抖动,蓝釉说:“选择,现在。” 慕容厉拂袖而去。 香香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做了早饭。薜锦屏过来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香香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香香微笑:“只是没睡好,中午补一觉就好了。” 薜锦屏说:“啊,那我中午不在这儿吃饭了。你别忙来忙去了,把自己累坏了。” 香香摸摸她的头,说:“锦屏,以后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薜锦屏吓了一跳:“香香姐,你要去哪?”香香说:“哪也不去,就是说说。来,把吃的端出去。” 薜锦屏小孩子性情,吃的一在手,事儿就给忘了,也没多问。 下午时候,慕容厉过来。香香正给小萱萱换尿片,见他过来,身体微微紧绷。慕容厉极力让自己声音平静:“我让管珏在外面置了一所宅子,你先过去住几天。” 香香抬头看他,他微微别过脸,不去看她的表情,说:“只是住几天。过些日子,等她不闹了,再接你回来。” 香香伸手,握住他的衣角,轻声说:“让我把孩子带走。” 慕容厉咬着牙,说:“孩子在府里,自有乳母照应。你不必担心。” 香香近乎哀求地道:“乳母家中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看,不是时时都在……” 慕容厉不想多说:“那就多找几个!不比你在外宅妥贴?”如果太子等人抓过去,只怕才真是糟糕。这绝对不行。 香香望着他,终于知道,她带不走孩子。眼泪一串一串地滚落,目光寸寸成灰。慕容厉紧抿着唇,面夹股肉微微抖动,转身出了洗剑阁。 管珏小声地劝:“香夫人,别哭了。小郡主无论如何也是王爷唯一的骨血。在这府里还能受委屈不成?您也要为她想一想,你如今是去往外宅,如果带着她,旁人会如何议论?只怕日后就算是回来,她也会受人非议,以为是被王爷怀疑过血统的孩子。到那时候,您让她怎么面对这些流言碎语?” 若你能回来,自有母女团聚的一天。若你不能回来,难道要小郡主跟着你,一起颠沛流离? 香香慢慢滑倒在地,双手捂着脸,眼泪一直流,溢出指缝,却没有声音。 倘得来生仍为女,愿甘荆钗布衣、潦倒贫贱,不为他人妾。 ☆、第62章 放妾 第六十二章:放妾 碧珠和向晚为香香收拾衣物,洗剑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小萱萱还抓着香香的衣角,咯咯笑着躲猫猫。 等到她玩累了,崔氏过来抱她。香香握着她小小的手,崔氏有些为难,说:“夫人……别太难过了。保不齐要不了多久,您就回来的。” 小萱萱睡得很香,稚嫩的面孔恬静安宁。多好,不懂所有人的思念和悲哀。下次再看见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香香忍着抽泣,只怕惊醒她。崔氏热泪盈眶:“夫人放心吧,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郡主。” 管珏来到洗剑阁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香香知道该离开了,她松开五指,那只小小的手就从她掌心中滑走了。 崔氏将孩子抱离,香香没有回头看。未曾离别已相思,伤痛可焚心。 碧珠和向晚带了她日常用的首饰、衣物,陪她走出小院。院门口,香香转头回望。洗剑阁里面有她埋下的酱料和水果酒,有她种的满园花草,有她晾晒的果脯肉干。 可其实,这院子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属于她。 府门外已经备好车驾,管珏、陶意之等人都垂首站在门外。慕容厉不在,管珏赔着小心说:“夫人放心,新宅一应器物都已备妥,向晚和碧珠还陪着您过去。”见香香魂不附体的模样,也不再多说,叹了一口气,将她扶上马车。 慕容厉就站在内府门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出去住几天。老子还不信了,几天时间收拾不了蓝釉那混帐东西。 不……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倏然一痛。有人把他的女人从他的府邸中赶出去了。这辈子几曾想过,会有今日。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鼓起。府门外,只见那个削瘦的身影上了马车,车帘垂下,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一直没有上前,直到马车离开府门,消失在视线之中。 管珏为香香准备的私宅,离巽王府有一个时辰的车程。主要还是怕她想念香香,再跑回来。没有王爷的吩咐,还是尽量远些吧。香香坐在马车里,根本没有往外看。想到还在睡觉的小萱萱,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下来。 晋阳城的道路宽阔而平坦,马车行驶平稳。香香左手握着右手,心如刀割,却仍是想,这是慕容厉自愿放她出府的。只有这个时候离开,才不至于牵累自己的家人。 可是如果离开的话,这一生,只怕是再不能和小萱萱相见。 马车停在一栋青瓦红墙的宅院门口,向晚和碧珠过来搀扶香香。香香下了马车,见院里收拾得非常齐整,甚至也有一棵梧桐树。里面花草都伺弄得很好,可见前主人极为用心。 下人们带着香香进去,知道这是新主子,管珏也百般交待过,大家都很尽心。香香在他们眼里,倒还不算潦倒。终究是王爷正经纳的妾,若是哪天能回到王府,大家也能跟着一块过去。 在王府当下人,比在别处当下人,那可是大大不一样的。 香香进到内宅,里面的东西俱都是洗剑阁里用惯的,碧珠和向晚忙着将带出来的东西放好。她坐在凳子上,懒于动弹。 房间陈设如何,用度如何,她根本就不关心。甚至离开那座王府,也本是不值得伤心的事。可是这一生啊,家不是她的家,夫不是她的夫,便是女儿,也只有十月怀胎时才属于她。 难道真的,要这样过此一生吗?就安静地呆在这里,等待某天他突然想起,大发慈悲,将她迎回府去,母女团聚。或者他永远不会再逆自己爱人的心意,将她永远放置在外宅,终生不能同女儿见面? 那宝贝还那样小啊! 她左思右想,旁边管家领着下人过来行礼,香香根本就没有见。管家倒是知道这位夫人心情不好,只是让碧珠跟向晚小心伺候。 巽王府,慕容厉听见小萱萱的哭声。进到洗剑阁,发现崔氏正在哄孩子。他拧眉:“怎么哭成这样?”不是一直都是乳母带着吗? 崔氏也很有些为难:“回王爷的话,小郡主跟香夫人习惯了,这不,刚醒来就要到这里找娘亲。看见人不在,这就哭上了。” 慕容厉把孩子抱过来,说:“不许哭了,娘亲过几天就回来。” 小萱萱可哄不听,孩子的哭声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慕容厉头都大了。不由怒吼了一声:“不准哭!”不是说了过几天就回来吗!妈的这还讲不讲理了! 小孩子本就伤心,哪里禁得住他这一吓?顿时更是怒火中烧,于是父女二人一个越哭越吼,一个越吼越哭。 崔氏也哄不住了,最后还是慕容厉妥协了,妈的,别那女人刚一走,孩子哭死在这儿。那可真是…… 他投降了,说:“闭嘴!走走走,老子带你去骑马!” 话落,抱着小萱萱出了门。崔氏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慕容厉直接牵了马,抱着小萱萱出去遛了一圈。小萱萱到底小,这下子开心了,在马上好奇地看来看去。还伸了小手去抓骏马脖子上的鬃毛。待马一跑进来,更是开心地直拍小手。 慕容厉瞧着那小样儿,也是暗骂,妈的这什么小破孩啊!骑个破马连娘也不要了。 “喂,你真的不想你娘了?”他问了一句。小萱萱哪里听得懂,根本没理他。小手一个劲儿拍着马,慕容厉骂:“没心没肝的东西。” 拍了拍她的头,可老子还在想着她。 然而马没有骑多久,小萱萱就拉裤子里了。慕容厉真是……用两个指头拎着她回到王府。 出去的时候是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回来的时候是个又脏又臭的、哇哇大哭的小孩。他把孩子丢给崔氏,只差没有把嫌弃两个字写在额头上。这真是太脏了,太臭了! 崔氏赶紧给孩子换洗,心想小孩子可不都这样么,您这爹当得…… 慕容厉去到听风苑,跟蓝釉和慕容轲一起吃饭。晚饭不是很合味口,反正就填填肚子而已,他吃得没滋没味的。蓝釉说:“还有剩下的小鱼干,你要不要吃些?” 慕容厉没好气:“不吃!” 蓝釉哦了一声,自己吃上了。慕容厉怒道:“你还真有脸吃!” 蓝釉说:“我怎么没脸了!她又不是我的妾!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 慕容厉大怒:“没心肝的东西!” 蓝釉又吃了个小鱼干,抱着纸包道:“是你自己要补偿我的,我怎么就没心肝了?我赖着你了?!” 慕容厉猛然站起身来,蓝釉赶紧躲开,怒道:“你女儿现在可没有母亲护着!你敢动手试试!” 慕容厉转身出了听风苑,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闷气。真他妈的窝囊! 那个女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干吗! 他不知不觉又经过洗剑阁,里面有个小小的人影。慕容厉一怔,大步上前——你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丝喜悦。然而一把将人抓在手里,喜悦就变成了怒火:“薜锦屏!你在这里干什么?!” 薜锦屏被吼得跟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被他拎在半空还拼命划动着四肢:“你把香香姐姐赶走了!你这个混蛋!自己女人你都赶走,难怪整个晋阳城没一个好姑娘愿意嫁你!” 她也不要命了,一边嚷一边哭:“你去守着你的蓝釉过一辈子吧,当你的绿头王八!” 慕容厉大步走到洗剑池边,一下子将她扔池里。薜锦屏惊叫一声,胆气瞬间全没了。 洗剑池里溅起水花,她刚刚张嘴喊了一声救命,就喝了一口水。慕容厉站在石栏边,毫无施救的意思。薜锦屏开始还硬撑着,想我淹死也不求救!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不会水的人落在水里,再倔强也得惊慌失措! 慕容厉眼见她快沉底了,方才一把将她拎上来,丢在一边。薜锦屏觉得自己简直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时候才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实在就是禽兽一个! 这下子知道害怕了,慕容厉一走近,她就握着胸口*的衣服往后退。慕容厉说:“慕容轲就是我的儿子,以后再让我听见你口无遮拦……失足落水,不是每一次都能获救的!” 薜锦屏是真的怕了,不敢再顶嘴了。慕容厉说:“滚!” 她一身水淋淋的,落水狗一样跑回了繁星阁。慕容厉只觉得这王府上下,没有一处省心的。在洗剑阁走了一趟,他不是个会对小女孩下重手的人。可是心中没有一道缺口渲泄那股子怒火。 府里的下人都发现王爷又难伺候了很多。任何小事都有可能触怒他,府里上上下下,他看谁都不顺眼。下人们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腿肚子都是抖的。 慕容厉是没发现,只是觉得这些狗东西怎么这样惫懒!一个二个不想活了啊!! 管珏去找蓝釉求助,蓝釉倒是来了。在书房对他一通冷嘲热讽、火上浇油:“既然心心念念着放不下,又何必甩脸子给旁人看?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就不给下人活路了?” 慕容厉一砚台砸过去:“滚!老子的书房,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蓝釉把砚台接住,那墨点可接不住,当即甩了一身。她立刻就恼了:“慕容厉你这混蛋,你敢拿墨泼老子!” 当即冲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管珏在外面听得泪流满面。 果然过不多时,慕容厉就怒吼:“管珏!谁让你把这泼妇放进来的,你瞎啊!杖一百!” 蓝釉暴怒:“老子是泼妇!你是什么!你这公狗!!” 又是一阵噼哩啪啦,什么东西被打碎一地的声音。 第49节 陶意之吓得,寒毛都炸起来了,胆颤心惊地问管珏:“这……王爷和蓝夫人,以前就这样……相处啊?”他来得晚,之前没有见过蓝釉。 管珏摸了摸自己可怜的背,悲痛地点点头。 这两个人都是火一样的脾气,以前天天打架也就算了。反正就只是砸点东西,床头打架床尾合。最近慕容厉脾气更坏,打完架还要找人出气。 如果说香香是清火降躁的女人的话,蓝釉就是朝天椒…… 老天爷,再这样下去,大伙儿真没活路了! 陶意之也觉得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小声问管珏:“要不……让王爷去香夫人那儿走走?”香夫人来之前,王爷脾气也不好。但是来之后,王爷慢慢地居然也有了些活人气。他说:“我瞧着王爷这通火气,十有八|九还是因为香夫人。” 管珏叹气:“这话还用你说?但是香夫人在府里呆得好好的,突然被赶出去了,她能不悲不怨?王爷真要到了那儿,香夫人不给好脸子。回到府里,蓝夫人又嘲笑讥讽,王爷两面不是人,你看看到时候谁遭殃!” 陶意之简直是想要哀嚎:“我……我能不能回家几天……” 管珏想了想,居然又一身松快了:“挨了这一百棍,我看我一个月内也管不了什么事。你多保重……” 陶意之真是想哭:“我……要不咱们先找香夫人,开导开导。香夫人好说话,没准愿意宽慰一下王爷。王爷心情好了,咱们作下人的,也好过些。” 管珏说:“这倒可以试试,香夫人……她只是舍不得不郡主。你跟她说一声,就说咱们能让她悄悄见见小郡主,她必定开心些。这样王爷若再过去,想必能降些火气。” 陶意之当天就去了香香的宅子,香香打不起精神,至到这里之后就没有见过谁。身边只有碧珠和向晚服侍。 陶意之问了饮食,听闻她每餐只喝一点白粥,不免也是担心。若人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才是祸事了!他让碧珠通传一声,香香隔着帘子见他。到底不比王府,只得避着些嫌。 陶意之在帘外,先问了几句衣食住行是否习惯,才斟酌着开口:“自香夫人走后,王爷也是日夜烦闷。最近脾气更大了,日间管先生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杖了一百。夫人,王爷心里,是向着夫人的。” 香香的声音没什么精神,只是说:“陶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去吧。我累了。” 陶意之暗暗叹了口气,说:“管先生知道夫人思念小郡主,特地派小的过来传话。说是只要时机得当,就安排夫人跟小郡见上一面。” 帘子里,香香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生气,问:“小郡主近来可好?” 陶意之欠了欠身:“回夫人的话,小郡主身体康泰。管先生又请了两位乳母,跟奶娘崔氏一并照料,夫人大可放心。” 香香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陶意之知道这话便有些愿意了,忙说:“最近王爷脾气不好,大家也不敢逆着他的意行事。不若待王爷过来,见了香夫人之后,心情松快一些,再安排小郡主与夫人见面。即使王爷发现,也不至于大动肝火。夫人意下如何?” 香香说:“我知道了。” 陶意之大大松了一口气:“小人代王府上下,谢过夫人了。” 香香无意寒喧,说:“只怕卑贱之人,不合王爷心意,反倒负了先生的托。反正我尽力就是了。” 夜间,慕容厉下朝回来,面色就不太好。管珏被杖了一百,陶意之只有跟在他身边服侍。这时候便说:“王爷,香夫人在新宅也住了几日了,王爷要不要过去看看?” 慕容厉问:“有没有派人过去看过?” 陶意之赶紧答:“管先生一直有问及,小人也亲自过去看过。夫人一切都好,就是……思念王爷和小郡主。” 慕容厉沉默,然后说:“备马。” 陶意之那还有什么说的,立刻备了马,头前带路。 香香都已经歇下了,近几日精神委顿,睡眠很差,却偏偏懒得动弹。一直躺在床上居多。平时也懒得梳洗,每每作梦,总是听见小萱萱的声音。 这时候碧珠等人听说王爷来了,就要扶着她起身梳洗妆扮。香香实在没心思,将人都遣下去。慕容厉进到卧室,就见她坐在床边,身上只着白色中衣,长发披散,如墨似锦。 香香准备起身行礼,他扶住她:“罢了,行这些虚礼作甚?” 香香没有回应,慕容厉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说:“女儿很好,你不要多想。” 香香应了陶意之的话,只是不惹他便罢了。当下也不说话。一室沉默,气氛尴尬。慕容厉将她拉过来,将她抱着坐到自己腿上,低头去吻她的樱唇。 香香避开他,问:“王爷遣民女出府,当是从此休弃之意。既然已经离弃,何必又要行此男女之事?” 慕容厉拧眉:“本王已经说过了,不过是出府住几天,几时说过放妾?!再者,你是萱萱的生母,就算本王放妾,你还想嫁人不成?” 香香说:“王爷向蓝侧妃承诺,必将终身只爱她一人。我在王府还是在府外,又有何区别?王爷的爱,民女从未奢求过。如今也只是想找个尼姑痷,削发为尼。从此永伴青灯古佛,还请王爷成全。” 慕容厉一怔,闭上眼睛,只觉万箭穿心。出口却只是怒气冲冲的一句话:“放屁!” 香香便不再说话了。这一辈子,只是你掌中玩物,你高兴时说几句好听的,哄着诱着,不高兴时便赶出府去,连女儿也不让见上一面。像你这样的王孙公子,永远不会理解别人的哀恸吧? 慕容厉将她搂在怀里,也不碰她,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更漏声声,天色渐渐晚了。良久,他才说:“萱萱还在府里等你,不要多想。” 香香任由他抱着,是不应该多想。从当初被土匪掳走,直到现在,几时天又从过人愿? 及至三更时分,突然外面有人急报:“王爷!” 慕容厉听得这三更半夜还有人传报,还以为是紧急军情,当下起身:“什么事?” 外面的家丁急道:“王爷,小郡主……”香香猛地坐起来,脸色都变了。慕容厉一手压着她,沉声问:“小郡主怎么了?” 外面下人支唔半天,眼看他都要恼了,才小声说:“小郡主不见了。” 慕容厉还没说话,香香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慕容厉掐她人中,又命人找大夫。这才问:“什么时候的事?乳母是死人吗!!” 下人也吓坏了,身子止不住地抖:“回、回、回王爷的话,乳母催氏今儿个有事不在,是新来的奶娘陪着小郡主睡觉。怎奈一觉醒来,就发现小郡主不见了。这会儿得有一个多时辰了!” 慕容厉简直是胸口都要炸开,被人从身上活生生剜下几块肉也不过如此了!他命人照顾香香,自己快马赶回巽王府。王府早就炸了锅,连管珏都拖着重伤的身体指挥下人搜查。 王府很大,侍卫长赵武发誓没有外人进出,更没有发现小郡主出门。管珏虽然相信他的话,但是还是派了几个人在府外找寻。一方面还是掘地三尺地搜索王府各个院子。 慕容厉回来之后,脑子里异常清醒。他是惯于带兵的人,越到危急时刻,头脑越冷静。这时候先问了乳母小萱萱睡前的事,又仔细检查乳母有无中迷香。 一切均无异样,他命人先查看洗剑阁,府中各处有水的地方一定要详细搜寻。然后自己去小萱萱的卧房查看。 乳母没有中迷香,室内也没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应该是小孩子自己跑出去了。洗剑阁是最有可能的,她这几日一直就哭着要找娘亲。洗剑池周围有栏杆,一岁多的孩子无论如何不可能自己掉进去——如果没有人蓄意加害的话…… 可是万一要是有…… 慕容厉不让自己往最坏的方面想,在洗剑阁每一个房间仔细查找。 一定不能出事,他慢慢咬牙,一定不能出事!! ☆、第63章 寡妇 第六十三章:寡妇 整个巽王府惊天动地地找寻了一夜,慕容厉尚一言不发,管珏跟赵武已经先吓尿了。这要是小郡主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消慕容厉发话,自己两个人就不用活了! 有什么脸活啊,连个一岁半的孩子都看不住! 慕容厉在洗剑阁找了大半夜,确定这里真是没有。可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走也不可能走多远。凭她一个人,从房里走到府外就不可能。会去哪儿呢…… 他再一次看向洗剑池,里面烟波如纱。那池子表面平静,其实深不可测,传闻当初大燕名将左苍狼受伤之后,将随身名弓九龙舌掷入此池,从此封金挂印。后来当时的燕王慕容炎为讨她欢心,着人整整打捞了月余,也未见神弓踪迹。 如果孩子真的坠入池中,只怕九天神仙也无能为力。 从戎十载、威名远扬的巽王,突然有一种入骨的恐慌。如果萱萱真的没了,自己怎么去见那个女人! 他站在洗剑池边,右手抵着额头,只觉得颅内有什么东西突突乱跳,像要爆裂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人说:“还没找到?” 是蓝釉,慕容厉没有回头。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力。那孩子只可能来这里,可是这里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就是洗剑池。蓝釉走到他身边,将右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如果孩子真的找不到了,你会不会怀疑是我干的?” 慕容厉说:“我没心情说笑。” 蓝釉重复:“说吧,反正你也没别的事可做。” 慕容厉说:“不会,蓝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蓝釉说:“你也知道九年之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容厉不说话,蓝釉接着道:“好吧,如果孩子再也找不到了,你也相信不是我做的。你怎么办?接郭姑娘回来,像补偿我一样,补偿她?还是再独自内疚、痛苦,渡过八年?” 慕容厉不想听了,说:“我到外面找找。” 蓝釉望着他的背影,说:“厉哥,你掉了一块肉,你心疼,我知道。可是不是你捡起来缝到伤口上就能装作没被割掉。” 慕容厉说:“现在我不想听这些屁话,我只想知道萱萱在哪里!” 他大步离开,快出院子了,蓝釉说:“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看来是有人藏起来了。” 慕容厉拧眉:“不可能!”谁他妈敢?! 蓝釉说:“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是你以为如果在府里,管珏会直到现在还没找到?” 慕容厉简直是忍不住要骂娘:“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说藏起来就能藏起来?”等等……还有一个地方,应该没有人去搜! 他疾步如飞,快步赶往薜锦屏的繁星楼。繁星楼其实已经被搜过,但是薜锦屏睡得死,也没被吵醒。 慕容厉大步进到她的卧室,她倒是睡得正香。身边侍女回话,称管珏已经把这儿里里外外俱都搜查了一遍。但是管珏当然不敢闯入王妃的卧房,是以没有惊动薜锦屏。慕容厉拧眉,也不在这儿吗? 正在这时候,薜锦屏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问:“谁在说话?大晚上的,还让不让睡觉了……”话没说完,突然看见慕容厉铁青的脸,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慕容厉见孩子不在她这里,也不想跟她废话,正要走,就听薜锦屏喊:“哎呀,小东西你怎么可以尿床!!” 说话间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吼侍女:“还不快给小郡主找衣服来换!啊呀,问下乳母她晚上要不要喝奶啊!哎呀好臭,我没带过小孩啊——” 慕容厉转过头,就看见小郡主正睡在她身边,蹬着两腿蹭了蹭,没有醒。因为身子实在太小,薜锦屏睡着的时候,被子里还真是看不出来。 那一瞬间,心里一块大石头砰然落地。他妈的,说是魂飞魄散也不外如是了。 慕容厉的脸色简直是连喜怒都看不出来,反正那表情把一辈子的情绪都囊括在内了。他妈的!他妈的! 他不停地想,真就该把这该死的东西片成片儿,煮成一锅水煮肉片! 他上前,一把将小萱萱拎起来,抱在怀里。有些不真实一样用了些劲儿。小萱萱被吵醒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慕容厉想,能哭就好,妈的找个没人的地方老子跟你一起哭。你这小王八糕子! 嗯不对,那老子岂不是成老…… 真是气糊涂了! 管珏、赵武等人听说小郡主找着了,简直就跟临刑前听到大赦天下的御旨一样。 什么叫绝处逢生,什么叫柳暗花明,什么叫欣喜若狂,什么叫含笑九泉……呃,最后一个去掉。大家赶到繁星楼,慕容厉已经抱着小萱萱走了,只丢下一句话:“立刻通知香夫人!” 薜锦屏还在怒:“什么东西,说也不说声,抱着就走!吓我一跳!有什么了不起!” 管珏心说不愧是王妃,还是你了不起啊!妈的他带兵十载,西靖几十万大军都没吓住他,旌旗所向,东胡闻风而逃、山戎不战而降。你单枪匹马、略施小计,差点没把他吓死在自己王府里…… 薜锦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骂完就让侍女换被褥,完了接着睡了。慕容厉抱着孩子出来,涉事乳母早已经吓得昏死过去了。剩下两个新来的还没训好,无论如何也不敢过来——慕容厉那模样,就像要啃人骨头一样。有人来才怪! 小萱萱哭得厉害——裤子还湿着呢!慕容厉腰腹处也被蹭湿了一大片,怒道:“人都死绝了?” 管珏没办法,严令两个乳母必须过来。两个乳母走在路上脚就软了,下人拿着小郡主的衣裤先赶过来。慕容厉盯着他们看——你们的意思,是要让老子给孩子换衣服? 第50节 管珏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两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给换裤子。萱萱不舒服,各种哭闹。慕容厉头上汗都出来了,妈的世间怎么会有小孩子这么麻烦的动物! 他怒吼:“闭嘴!”差点没把老子吓死!你还有脸哭!大晚上不跟乳母睡,你乱跑什么! 小萱萱晚上被吵醒,本来就有起床气。被他一吼,顿时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了。慕容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怒吼:“问问两个乳母死了没?没死就滚过来!再罗嗦就诛她们九族!” 管珏心想乖乖,这一通乱,他说:“小人将小郡主抱过去吧。” 慕容厉正头大呢,立刻就将小萱萱递给他了:“抱走抱走!” 等到孩子被抱走了,慕容厉这才开始换衣服。一颗心这时候还在跳个不停。他自房中出来,到听风苑。慕容轲已经睡下了,蓝釉还没睡。见他过来,起身道,说:“找着了?” 慕容厉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嗯了一声。蓝釉说:“你过来找我,不单是要告诉我这个吧?” 慕容厉说:“孩子需要母亲,她必须回来。” 蓝釉笑着说:“那你准备如何安置我?” 慕容厉本就不是个纠结的人,凡事如果太复杂,他就会往最简单的方向想:“可以让她搬到离你最远的园子,你不会遇见她。” 蓝釉沉默,然后问:“如果我不同意呢?” 慕容厉说:“在我身边,不能再有其他当家作主的人。你必须接受。”态度强硬,毫无商量的余地。他继续说:“九年前,是我亏欠你。我一直想尽我所有来弥补。但是蓝釉,九年前,她不过是个垂髻小童,我不能因为我的歉疚,让她们母女分离、流离失所。蓝釉,如果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九年前的悲剧,我不能再重演一次。” 蓝釉居然也没有坚持的意思,说:“厉哥,其实我水性很好的。” 慕容厉怔住——什么? 蓝釉说:“当初我投河,并不是为了自尽。”气氛顿时冷场,她微笑,“我知道这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守住墨阳,守住城中数万百姓。舍我一人,不算什么。可是厉哥,我也没有办法再坦然从容地出现在你面前。因为看见你,我总会想起这件事,想起他们丑恶的嘴脸!” 她伸出手,去抚摸慕容厉的脸:“我投河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为了寻死。我的身子给过你,我有过一段洁净无垢的时光,厉哥,我爱过你。我不会为了几个畜牲结束我自己的生命。可我也不想再面对你。从今以后,月月年年,面对你给予的怜悯、忍让、疼惜。永远怀揣着这段过去,跟你身边的每一个女人争宠。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慕容厉无言,蓝釉说:“那时候也是年少无知吧,我觉得我这样离开,你他妈就算是条狗,也能记住老子了吧?何必等到日后恩爱凉薄,黯然收场?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难过这么多年,厉哥。对不起,我……” 她垂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宽厚的肩头:“厉哥,我带着爱和思念离开,我不痛苦,也不遗撼。现在,我和你都有了新的生活,强行揉和在一起,这就是结果。” 慕容厉缓缓说:“你还是要走?” 蓝釉将他的手抬起来,让他搂住自己的腰,说:“厉哥,小轲今年六岁。” 慕容厉没反应过来:“什么?”那有什么关系? 蓝釉的声音居然带了一点幸福:“他姓端木,端木轲。是我相公端木正扬的孩子。” 慕容厉眼看又要冒火:“你相公?!”端木正扬是哪里冒出来的什么鬼?! 蓝釉笑得不行:“你找来那天,他就在屋子里。我说带儿子跟你到晋阳玩几天的。” 慕容厉明白了:“蓝釉……” 蓝釉回抱了一下他,说:“厉哥,跟你相识相爱,我不悔。墨阳城的事,我更不悔。当初离开你的时候,我曾经后悔过。也许坚持留在你身边,也会幸福快乐。但是既然选择,便也不悔了。” 慕容厉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世间的爱和思念,有一些随时光淡漠凋谢。有一些在回忆里生根发芽,长出花叶参天。 光阴为它涂上浓重的釉彩,以日月加冕,极尽装点。它越来越鲜艳旖旎,只是再也回不去。 花圈很漂亮,没有人会把它摆放在家里。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盛装作羹汤,是件不合时宜的事情。 慕容厉问:“那混帐对你好吗?” 蓝釉说:“以前一点也不好,还说自己是个剑客,垃圾玩意,把自己当宝。还嫌我粗鲁!” 慕容厉怒道:“什么?!”老子当作珍宝的东西,这混帐居然敢嫌弃?! 蓝釉说:“后来我打他打得少了,也尽量不打出血了,他慢慢就对我挺好了。” 慕容厉:“……” 蓝釉还算是了解他的。他这样的人,从来横行无忌惯了。他苦心寻找了多年的人,他当然认为那是比全世界都重要的。如果玉喉关她直接拒绝,慕容厉恼怒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她选择跟他回来,温和地让他自己去发现,原来过去的真的已经过去。亲爱的,这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爱情。 两个人第一次说了一夜的话,蓝釉讲别后九年在玉喉关的生活。有时候会提及采玉时抓住的小鸟、采摘的野花。有时候讲儿子读书时的趣事,有时候讲跟端木正扬的一些趣闻。 慕容厉是不大能体会这种心境的,耐着性子听了大半夜,蓝釉兴奋地问:“怎么样?好不好玩?” 慕容厉面无表情,说:“屁大点事,也值当你拿出来说叨?”女人真他妈嘴碎! 蓝釉猛然跳起,一大脚踹过去:“你懂个屁!生活就他妈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以为柴米油盐跟你打仗一样,天天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啊?!” 慕容厉怒哼,想着妈的早知道陪你半宿你唠叨这些个废话,老子早回房睡觉了! 话不投机,蓝釉怒道:“滚,从来没觉得,跟你说话就是浪费老子口水!”呜呜,我想我相公了! 慕容厉起身,在心里已经把女人跟小人划上了等号。他妈的听了半夜苍蝇叫,连声谢也没摊上! 蓝釉见他一脸不屑,简直恨不得冲过去打他:“难道你就不觉得我说的话里面有一点点成长和快乐吗?” 慕容厉说:“换头猪来讲也是这效果!” 蓝釉气结:“浑蛋!早知道老子还不如换头猪来听呢!!” 外宅,香香醒来之后,一直呆呆地坐在床上。好在后半夜,管珏派人快马来报,称小郡主已经找到了,安然无恙。香香眼睛里这才有了一丝神采。等到喝过药,下人们都下去了,她起身,坐在铜镜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再来一次,我非疯掉不可。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红唇微咬。这一生呵,真正自己为自己作选择的机会不多。临到真要选择的时候,才发现是需要勇气的。 香香找了块布,从妆台捡了几样首饰,全是母亲和姐姐后来为她打的。上面没有巽王府的印记,也是唯一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她握在手里,随后又打开衣箱,找了几件适合平常穿着的素裙,包好之后,望了一眼这宅子。 初来乍道,也没什么感情。真正有感情的人,其实也不过就那么一个。可惜此去一别,相见无期。她终究不会再记得自己这样一个娘亲了吧? 但是这样也好,一次又一次的分离,疼痛真是将心都切片风干了。 她将包裹打好,再次看了一眼巽王府的方向。宅子外面静悄悄的,王府大乱,碧珠跟向晚都被派回去打听消息,来回一趟已经累坏了,已经歇下。其他下人大多被派到外面搜寻了。正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香香将烛火都灭了,推门出去。 这里离城关已经很近了,她徒步走到晋阳城下,正是城门初开的时辰。香香站在未尽的夜色里,略略咬牙,没有回头。一路出了城,等到天色大亮了,她找到一个当铺,当了三样首饰,又换了些散碎银子。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以前家里开着豆腐坊,比及闺中小姐,见的人和事始终要多得多。这时节也知道外面人心难测,身上换了粗布的衣服,将头发包起,做了个农妇的打扮。 一路也不引人注意,问着路人,直接去了车行,然第一次出门,说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及至要告诉车夫去哪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惶惑的。 但是既然已经决定离开,当然应该有自己的主意。家自然是不能回的,这时候回家,一者慕容厉一定会找到。二者,如果爹娘家人知道她如今的情况,不知道该有多担心。她已经成为郭田和郭陈氏的骄傲,大家都觉得她衣锦荣归,多么风光。这样狼狈的回去,也不过是惹得于庆之流各种耻笑罢了。 她报了一个城市——大蓟城。那算是唯一经过的地方了。 车行有车队,待人凑齐了,便出发了。香香坐进车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松快了许多。 一直眷恋的,从来也不属于自己。若当真无能为力,不如就这样松手,走得干干净净。 车行的车,当然不如巽王府的舒适,香香却爱极了那种自由的空气。马车一路经过晋蓟古道,香香再度看向那片密林,只觉得人生如一场大梦。而今梦醒,野客自去。 大蓟城是燕国除却晋阳之外的第二重镇。人品众多,交通便利。 香香下了车,站在全然陌生的街头,一时无措。然而这一生,从令支到山匪窝,再到屠何部,去到晋阳城,又逃往平度关,哪里又曾熟悉? 故土不过魂梦里。 她很快定了心,在附近询问了一圈,总还是觉得铺面的价格太高。她身上不过只有三五十两银子,可不敢乱花。后来得知大蓟城旁边还有个小蓟城,她找过去,发现小蓟城的房租便宜许多。问了些人家,在一个名叫益水的小镇租了个小房子,便在这里住下。 益水镇临着益水河,虽然不比大蓟城那样的地方,然也算人丁兴旺。香香的房东姓杨,大家都叫她六娘。是个年过四十的和善女人。见香香孤身一人,也探问了一番来历。香香只称是个远乡的寡妇,投亲不遇,沦落至此,想在此立足。 六娘很是同情,还帮她一起打扫屋子来着。 慕容厉是第二天得到的消息,碧珠早上起来,打了水给香香梳洗。然一向早起的香夫人直到日上三竿还睡着。碧珠有些担心,入内查看,才发现房间里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人早已不知去向。 碧珠简直是魂都吓掉了,赶紧叫了总管和下人,大家俱是叫苦不叠。然而也没办法,只得回禀慕容厉。 那时候慕容厉正吩咐管珏接人的事,乍听这话,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不可能,她敢就这样离开——连女儿也不要了?! 可不会有下人大清早不要命了,来跟他开这样的玩笑。他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怒吼:“老子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小孩看不住,女人也看不住!一个二个死人一样!” 管珏这时候直是不敢靠近,但没办法,还是说:“小人已经派人查找,城门郎称今日日出时分,是有过女子单独出城。”但是出城之后,毕竟人群混杂,实在是没办法立刻得到消息。 慕容厉咬牙切齿:“出城?!”这混帐女人!平时看着连城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竟然也学会出城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怒,道:“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混帐东西找出来!” 管珏哪还敢有二话,赶紧出城找寻。王府要找人,毕竟还是容易,很快他就查到香香租车的车行,得知她在大蓟城下了车。但是到了大蓟城,就不太好找了。彼时画像跟真人真是很难辨认。而且香香改变装束形貌,真是泥牛入海一样。 管珏也愁得白了头,只得命官府暗中查访,还要防着泄露她的身份引起贼人注意。那可大大不妙。 另一方面,他更愁的是——老天保佑香夫人千万不要去找韩续!他一面祈祷,一面私下让人送消息给冉云舟,冉云舟最大的马场就在平度关马邑城。他在那里的时间也最多。要是能截住香香那是最好,不能截住也万万不能让韩续生出什么该千刀万刮的心思。 慕容厉去看小萱萱,这几日孩子不好好吃饭。崔氏哄着还好一些,崔氏若不在,三个乳母也哄不住。他有些心烦,这混帐女人,老子说了会想办法,说了只是小住几天,你跑什么!! 跑吧,等老子抓住你,看老子不打折你的腿!! 愤怒过后,竟然又有些悲哀。她不要女儿了,宁可不要女儿,也要离开他。他走过去,拿了碗筷,自己喂女儿。小浑蛋,你娘都不要你了,还矫情个屁!还不快给老子乖乖吃饭! 小萱萱对他还是有点怕,一见他沉着脸,就不敢惹他。他舀了一勺饭喂她,孩子张开嘴,刚刚含住,一下子吐出来,又开始哭——烫着了。 慕容厉心中烦闷,倒也没发火,还是让乳母继续喂。从洗剑阁出来之后,更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那个女人走后,好像连府里的花都不开了。 次日难得去上了一次朝,还是慕容博特地派人过来叫的,说是燕王让他一定去一趟。慕容厉去了,燕王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叹了口气,说:“行了,你走吧。” 慕容厉莫名其妙,这还没退朝呢!慕容宣说:“只是怕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下次上朝不认识就尴尬了。看几眼记个数就是了。” 慕容厉被这老头子嘲笑了一通,心里憋着火,一直忍着。待到下了朝,慕容博终于过来,说:“你最近看上去,很糟糕。” 慕容厉不理他,心说能不糟糕吗,老子快被两个女人给撕了!一个撕皮,一个拆骨。妈的! 慕容博拍拍他的肩,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男人对自己的女人,还是要有点主见。谁的话都听,由着她们闹,只会越来越糟糕。” 慕容厉瞪了他一眼,妈的有这话不早说,事后诸葛亮就是形容的你吧! 哼了一声,大步走了。 他去了一趟香香离开的外宅,里面东西俱都还在。他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有些什么,完全看不出她带走了些什么东西。他伸出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支凤钗,突然想,如果你现在滚回来的话,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她当然没有滚回来,于是他又想,如果你只是玩两天再回来,老子也可以只轻轻打两下。 ☆、第64章 折磨 第六十四章:折磨 益水镇,香香将租住的小房子收拾出来之后,睡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先找人做了个小石磨,拿出十两银子,将锅碗瓢盆什么的全都置办齐全。 第52节 这就叫折磨? 下人跟在后面,听着他喃喃念叨,在心里默默地为了点了32根蜡…… ☆、第65章 郭阳 第六十五章:郭阳 郭阳来到操场上,就见慕容厉已经在等了。见他慢腾腾地,怒道:“不会走路,要不要老子教你?”看在是小舅子的份上,没有一大脚踹过去。 郭阳只觉得背上剧痛,慕容厉却只是丢了刀给他,让他自己将在令支所学的功夫展示一遍。郭阳耍了几招,自以为学得还不错,得意洋洋地看慕容厉。慕容厉也在看他,心想这令支县的团练教头就教出来这玩意儿? 找只猴子也比他教得好吧? 郭阳还在等他表扬呢,他提刀在手,虎虎生风地练了一套刀法,说:“自己练。” 郭阳傻了——练、练、练啥啊? 慕容厉一看,这他妈什么表情?不由怒道:“还要老子三催四请?” 郭阳都快哭了:“可……可我不会啊……”自己令支县的师父,那可是每个动作手把手地教上好几回的。你这一趟刀法练一回是什么意思? 慕容厉简直大怒:“你猪吗?!”当初老子师父教刀法,可不都这样教的? 他却没想过,当年自己师父教了一趟刀法,他一看就学。他学完走了,慕容博才默默地抽出刀,自己跟着师父慢慢练…… 人比人得扔…… 这回看在是小舅子的份上,慕容厉又练了一回。郭阳这次记得认真,不认真也不行——后面有狗追,你总得跑得快点吧? 然就算这样,看了三遍仍然只学了个七七八八。慕容厉大怒,一大脚过去。郭阳直接就跪地上了。小孩子可不管什么王公贵族,那也是有自尊的啊!在令支县,哪个不夸他有天赋? 他眼中含泪,怒视慕容厉。慕容厉又演练了一遍,冷冷地说:“再来!” 他拿了刀,起身又练了一遍。慕容厉当然看到那种眼神,真是觉得自己所有的耐性都就此耗尽,妈的不能把这狗东西打死。小舅子这种生物,真他妈是最可恨的东西。屁本事没有,还特有自尊。 郭阳背上的伤口全都崩开了,其实都是皮外伤,管珏再如何也不敢真把他打出什么内伤来。只是那血糊糊的一片,看着还是十分吓人。慕容厉当然不把这点小伤看在眼里,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这样就叽叽歪歪,娘们啊? 郭阳足足练了三个时辰,手脚都抬不起来了,然慕容厉在旁边瞪着,愣是不敢偷半点懒。这毫无疑问是人生最恐怖的三个时辰了。他想哭,但看见慕容厉的眼神——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他妈敢哭一声试试?愣是不敢哭出声来。 爹、娘,我想回家!!姐姐一定是被他欺负死了!!我恨他!! 呜—— 心里哭了一百遍! 慕容厉见招式虽然还差火候,好歹形似了些。这才放他去吃饭,丢下一句话:“下午自己练习三个时辰。晚上老子回来检查。” 郭阳吃饭的时候,手和脚都是抖的——要不我逃走吧?! 他跟香香的性子可不一样,到底是年纪小,到下午的时候,趁着慕容厉不在,就准备逃跑。然而赵武能让他跑了吗,当即抓回来。很是客气地拖到中庭,好声好气地劝:“小公子,还是赶紧练吧。晚上王爷回来若是不满意,只怕真是要吃板子的……” 你还真敢跑,你就不怕他打断你的腿!上回大伙手下留情,可他要真发起火来,小舅子也不是免死金牌…… 郭阳在下人的监督下继续练武,什么叫生不如死,这会儿算是见识过了。 偏生慕容厉晚上回来时不太满意,又是一顿削。 郭阳一直到小半夜才吃晚饭,慕容厉的规矩——这点东西都学不好,你他妈有什么脸吃饭? 这倒不是有意虐待,他以前学武的时候,几乎都是废寝忘食,确实也不大想得起吃饭这回事儿。 郭阳就这样被折腾了三天,第四天晚上,腿都浮肿了一圈。但是有的人似乎就是这样的贱皮子,一旦身体适应了这种强度,慢慢地就能咬着牙坚持。痛苦当然是痛苦,但也不再是不能忍受。 他只是开始将每个对练的木头桩子都当成慕容厉,砍他的头、削他的手、断他的腿…… 这一天晚上,郭阳好不容易练完功,慕容厉“验收”之后,已经是子时末了。他抖抖索索地洗完澡,爬上床,就听外面有人进来。郭阳奇怪,管珏给他派了伺候的小厮,但一般不会在这时候叫他。他问:“谁?” 外面的人一怔,立刻说:“是小人,进来看看小公子睡了没有。” 郭阳没有起身,听声音不是伺候自己的人,就说了句:“已经睡下了。” 外头的人应了一声,也没进来看,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第二天早上,郭阳仍然准时被小厮叫醒。小厮生怕他迟到,急慌慌地给他穿衣服。郭阳自己系着衣带,说:“是我练武,你这么害怕干吗?” 小厮年纪不大,倒也赔着小心,笑着说:“小公子当然不必怕,您是王爷的小舅子。王爷宠爱香夫人,自然不会把您怎么着。小人这样卑微之人,若真是公子真的犯了错,只怕会要了小人的命。” 郭阳皱眉,他还是第一次从王府下人嘴里听到自己姐姐的事。忙就问:“王爷对我姐姐很好?”才怪吧,那我姐姐会跑?王府这样森严,我都跑不出去,她能跑出去? 小厮倒是极恭敬地道:“那是,蓝夫人没回来之前,香夫人可是最得王爷宠爱的。王爷后宅统共也没有其他夫人……”正说着话,突然想起来,说:“这些话也不是咱们小人该议论的。小公子还是请赶紧前往中庭吧。只怕王爷等久了,又要生气。” 郭阳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但见他极其畏惧,就想着来日反正还有机会。眼下还是先去中庭,免得真去晚了,只怕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他提着刀去往中庭,只觉得有点不对,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 慕容厉现在知道原来只练一遍就指望这个小舅子学会是不可能的了。也知道一趟刀法练个三四回了。 郭阳也知道这个王爷的耐心到底有多欠奉了,每时每刻都睁大眼睛,恨不得把他说过的每个字都记录下来。 慕容厉对他这几日的进步,还算是勉强认可。这小舅子虽然不是良玉,总算也不是烂泥。练完新招,时辰还早,便索性与他对练前几日的刀法。 郭阳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今日自己的刀比往日轻了些许。他小孩子一个,平时生长的环境又单纯,哪来那么多的戒心。平时慕容厉也经常跟他对练,是以也不迟疑,提刀迎上。 慕容厉对付他,那简直小菜一碟,他一趟刀法能耍个三四招,已经算是不错。 郭阳咬紧牙关,一刀横斩。慕容厉提刀一迎,只听一声轻响!只见郭阳手里的刀竟然从当中断开,一蓬白色的粉末突然爆出,眼前一片烟雾! 郭阳还在恍惑——什么东西? 慕容厉面色一变,喝道:“屏气!!” 郭阳的反应哪里比得过他,只觉得鼻端一阵香气,人往后就倒! 慕容厉简直是大怒,一手扯着他,远离那片烟雾,然后就觉得胸口闷痛。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毒性如此剧烈?! 他忍着肺里如火烧一般的剧痛,将郭阳拖出来,但见郭阳口鼻之间已有血沫。只能第一时间封住二人大穴,为他推宫逼毒。管珏赶到的时候,只见慕容厉脸血白得吓人!他的声音简直都要发抖:“王爷……” 慕容厉咬着牙,运功为郭阳护住心脉。陶意之疾步奔来,管珏看见这边有烟雾,已经担心是毒烟。第一时间命他去往库房,取来解毒的丹药。陶意之递来一个小玉盒,里面有一粒珍珠般光润的药丸。这还是上次慕容厉带兵帮助高夷退敌之后,高夷国君送给他的礼物。 据称乃稀世珍品,能解剧毒。 慕容厉看了一眼,开口时已经十分吃力:“喂给他。” 管珏拿着药丸,见他面色不对,急道:“王爷,这药可是……”可是只有这么一粒,一句快去请大夫的话还没出口,慕容厉已经低喝:“给他!”老子能跟一个小屁孩争活命的机会?那他妈还活下去干吗?! 管珏知道他的脾气,只得急令陶意之去找擅解毒的大夫。陶意之也不用他说,这时候已经跑出一丈开外。 慕容厉强撑着走回房间,倒在床上。虽然服了寻常的解药,但是既然有人要害他,估计不会是一般的毒。他只觉得呼吸渐渐艰难。这还是屏气及时,吸入量极为微小的缘故。 他一直没有昏迷,如果这时候昏过去,会死吧? 死当然不可怕,只是大业未竞,老子岂能先死!是有人换了郭阳的剑?哼,好胆识。 妈的,老子的肺是不是着火了? 那个混帐女人到底还回不回来了?! ☆、第66章 害怕 第六十六章:逢君 慕容厉一直没有睡着,身边换了好几拨大夫,他始终清醒。 最后药也喝了好几副,症状是没一点减轻。蓝釉都急了,她本是这几天就准备走的,然而这时候也走不了了。然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焦急地在慕容厉床边走来走去。 慕容厉被她晃得心烦,说:“没事就出去。” 蓝釉恼了:“我当我愿意呆在这儿啊!”一想,不能跟伤病之人计较,便也放低了声音,说:“你别说话,我不晃就是了!” 说罢坐在床边,慕容厉觉得稀奇。上次他受伤的时候,那个女人也整日陪着他,他从不觉得心烦。她是那种花草一样安静存在的人,有时候不觉得多重要,但就是让人心情舒畅。 蓝釉一看他的眼神,就冷笑:“又想你那新欢了?” 慕容厉不理她,她又说:“她确实挺好的吧?我要是男人,我也娶她。” 慕容厉知道她是逗着自己说话,就怕自己睡觉,也不答话。蓝釉在他身边坐下,说:“我不知道她会走,她看起来挺好欺负的。”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敢走,这混帐! 蓝釉说:“你好好呆着,我去帮你找她,好不好?” 慕容厉怒:“老子死不了,知道自己去找!” 蓝釉伸手掐他,笑道:“也差不多了,死狗一样!” 慕容厉气得呼呼直喘,蓝釉不敢再惹他,说:“我真找去了,你别乱动。” 她起身欲走,慕容厉说:“别去。”蓝釉微怔,回头看他,他说:“已经有人去了,你别去。” 蓝釉看看四周,突然说:“车夫去了?”那个经常跟着慕容厉的车夫,确实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了。 慕容厉嗯了一声,蓝釉轻声说:“你中了毒,却把自己最得力的人手派出去。就为了寻她?” 慕容厉不说话,可是一个那样的女人,弱小得只用一个指头就能碾死的样子。让老子如何放心她孤身行走? 蓝釉说:“你担心她?”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心想这种放心不下、只觉得那混帐随时都会变成尸体被送回来的感觉,就是担心吗? 蓝釉握住他的手,说:“她不会有事的。” 外面又换了大夫进来,慕容厉闭上眼睛,想,但愿没事吧。在外面玩一会儿也不算什么,可是如果你敢再勾搭奸|夫的话…… 哼! 益水镇,香香摆了半个月的摊子,一直相安无事。这天,卖完豆渣饼收摊,已经是午后时分了。香香每天半夜就得起,睡得当然也就早。 回到家里,她洗完澡就睡了。及至子夜时分,听见外面有动静。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披上袍子,出来就听见外面有人撬门! 香香寒毛都竖起来了,这里并不算偏僻,谁敢撬她的门? 她惊慌之中,把菜刀握在手里,毕竟是跟着慕容厉经过些事情的,这时候除了惊慌之外,总算也不再如当初那样无措。 她走到门边,努力镇定了问:“谁?!” 外面的撬门声立刻停止了,香香也不敢开门,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外面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说:“郭家妹子,快开门。哥哥给你带了样好东西……” 香香一下子就听出正是那个水果铺子的男人,登时大怒:“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第53节 那个人并不害怕,反而说:“你喊啊,三更半夜,你跟一个男人在门口拉拉扯扯,难道还能坏了我的名声不成?” 香香气得不行,世人总觉得女人应该把名声、贞节看得比命都重。不论什么事,只要牵扯到男人,就是女人不自重。哪怕传扬出去,失节丢脸的也是女人! 可世道如此,饶是不平,找谁说理去! 她杀了这浑蛋的心思都有了,双手颤抖道:“滚!” 男人见她不敢喊,反倒大着胆子,继续拨门闩,说:“快开门,不然老子让你好看!” 香香气急了,眼泪都要下来。虽然手里有刀,她还是不敢开——万一打不过他,那岂不是开门揖盗? 她只得搬来桌子把门抵上,外面男人拨弄了半天,骂骂咧咧地走了。 香香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卖豆花。陈伯的老伴薛婶倒是关心了几句,香香却也不好意思说。 水果铺子也照常开门了,那男人名叫李顺发,这时候冲着香香挤眉弄眼。香香不理他,他索性坐到香香的小桌子旁边,说:“郭娘子,给哥哥来碗豆花。” 香香咬着唇,陈伯等人虽然不喜欢他,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只是吃碗豆花。 香香只得给他端过去,他双手过来接,就想摸香香的手。香香将碗往桌上一搁,转身就走。他一碗豆花吃半天,一边吃一边眼珠子就粘在香香身上。 香香只觉得像是吞了只苍蝇,又厌恶又害怕。好在人多,他也不敢怎么着,吃完就回了水果铺。香香连那个碗都不要了,随手扔掉。 晚上也不敢回家去睡,就怕他再来。只得去找杨六娘,杨六娘老伴死得早,这时候也是一个人住。 香香没事老是送些豆浆、豆饼过去,她倒是喜欢这个勤快又懂事的孩子。这时候香香去作陪,她倒是愿意的,只是问及原因,她叹了口气,说:“女人这一辈子啊,最怕这种不要脸的下三滥。” 说罢关严门窗,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小心便是了。 岂料自己这一躲,这个李顺发反而更壮了胆子。 香香半夜就要起床磨豆浆,正从杨六娘家里出来时,他突然斜里冲将出来,一把将她抱住! 香香尖叫一声,他将嘴凑近她,就去啜那细嫩的脸颊,然后邪笑说:“你叫啊,让全镇的人都过来看着咱俩怎么亲热!” 香香怒极,正想着办法,突然身后杨六娘喊道:“杨二流子你这该死的东西!” 一扫把打将过来,杨顺发这才放开香香。原来是杨六娘见香香一个人出来,虽然没几步路,还是不太放心,提着灯笼想要送她回来。正好撞见杨顺发作恶行凶。 彼时已是三更半夜,这一声怒叱很是刺耳。旁边已经有邻居被惊醒,掌灯起来。杨顺发一看,也怕惊动了人,急慌慌地去了。 香香又惊又怒又怕,杨六娘倒是安抚着她。正以为姑娘这下子应该吓坏了,但她不一会儿已经缓过劲来——比起跟在慕容厉身边的日子,这真心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只是一直这样可如何是好,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她问杨六娘:“我去报官,行吗?” 杨六娘叹气:“他虽然意图不轨,但是一则没有碰到你一根头发,二则连你房里也未曾进得。只怕州官老爷也不会理会。反倒激得他更加没脸没皮,镇上的人也会非议你。” 香香低头——难道只有搬走吗?难道世间武力弱小的人,就没有办法制住这些恶心下流的东西吗? 她默默地煮着豆浆,杨六娘倒觉得稀罕,这个孩子其实很坚强。她也放了心,说:“不怕,大不了我老婆子在这里陪着你。他只是欺你是生人,若我俩行影不离,还怕他动歪心思!过阵子呆熟了,他也就不敢乱来了。” 香香点头,说:“如此有劳六娘。” 这几天,慕容厉倒终于是好点了。只是不能太累,否则容易喘。他好起来,第一时间当然就是查府里的内贼了。 郭阳也觉得自己真是蠢,他第一次觉得慕容厉的世界跟他是不一样的。 也许从戎,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吧? 他有些歉疚,其实早就应该察觉的,有人进过他的房间,他的刀比平时更轻。为什么他就是没有警觉? 管珏当时就控制了府上所有的小厮,一个一个说话,让郭阳去听。郭阳当时睡得有点朦胧,只依稀记得那样声音,依着印象找出了四个小厮。 四个小厮面色都白了,哆嗦着腿直哀求道:“小公子饶命,饶命啊!” 郭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对管珏说:“管大哥,我也只是听着声音像,并不知道是不是他们。” 管珏点头,只是让人将四个小厮带到院子里。郭阳只听到一阵惨叫声,待跑过去之后,发现身边的草叶上一层红色的东西,用手指沾起来一看,软软的……碎肉。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前面站着个女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见他走近,侍女喝道:“大胆,见到王妃还不下跪!” 郭阳一听,倒是不敢马虎,立刻跪道:“参见王妃娘娘。” 王妃没让他起来,郭阳也不敢抬头看她,就一直低着头。良久没有动静,他刚要抬头,只听哇地一声——一股酸臭的半液体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个透心凉…… 郭阳整个人都傻了——不愧是王妃,你瞄得可真他妈的准啊!! 王府里一团糟,平度关,冉云舟接到管珏递来的消息,要他留意香夫人是否过来寻韩续。他当然明白管珏的意思,这是要阻止二人见面。 只是等了许多时日,也不见香夫人入城的消息。他心下叹气,知道管珏是多虑了,那个女人,不会来找韩续了。 其实她跟韩续的关系,她自己最清楚吧? 不过一点小暧昧,如同海沙堆砌的堡垒。只要轻轻一阵小风,立刻坍塌成灰。 冉云舟也便派人寻找,越靠近平度关,慕容厉的势力就越大。大蓟城正好是慕容厉的势力范围之内。 香香逃到这里,本就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在晋阳以东,一旦落入太子掌中,只怕会给大家带来麻烦——虽然肯定也不会有人搭救,但是总归会觉得不适吧? 而且她是逃命,又不是找死。当然是往安全的地方逃了。 大蓟城以西,是慕容厉的势力范围,就算是有什么事,也不会跟政局扯上关系。而这也意味着,慕容厉找她会更为容易。 她没有自保的本事,当然也不会矫情地认为只要躲开慕容厉,哪怕落入太子之手也没关系。 没有本事的人,就得有点脑子,还有……不能太过任性。 她不想拖慕容厉的后腿,甚至希望他一直好好的,康王党与太子党的事她不太懂,但是他是自己女儿的父亲。这点她明白。 韩续赶到益水镇的时候,正是二更时分。香香睡在里间,杨六娘帮她磨了豆浆,这时候也有些累了,睡在外面。 韩续趴在房梁上,揭起瓦片,看了一眼。里面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隐隐约约中,香香躺在白色的蚊帐里,呼吸略沉,是睡着了。 韩续没有下去,虽然视线中只有浅淡的影子,但是能这样看着的机会,也不多了。 心中只觉得一片宁静,他回头对陈昭说:“发信通知王爷,就说人找到了。” 陈昭应了一声是,韩续又说:“以……云舟的封漆发信。” 陈昭悄无声息地下了房顶,趁夜离开。韩续在房顶站了一阵,突然背脊微僵。杀气,一股凛冽的杀气就那么笼罩了他。 他轻声说:“扶风?” 黑暗中,有个人影像是融化在夜色里,此时缓缓现出身形。正是常年跟在慕容厉身边的车夫,外号也叫车夫。韩续说:“王爷派你来的?” 扶风不回答,韩续说:“你要杀我?” 他终于说:“如果你刚才下去的话。” 韩续沉默。良久,他说:“你在这里,我便放心了。” 扶风跟他没什么交情,除了慕容厉,他跟任何人都没什么交情。他说:“你本就不该担心,何来放心?” 韩续知道这个人孤僻,也不跟他讲理,只说:“我走了。” 扶风又隐到夜色里,韩续习惯了这个人神出鬼没,正要将瓦片还原,突然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来到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雪亮的长刀。这时候将长刀伸进门缝里,轻轻拨弄着门闩。 韩续微怔,然后低喝:“扶风!” 那个车夫没有回应他,他右手紧握,就见黑影已经拨开了门闩。里面却用桌椅抵着。 人影当然正是杨顺发没错,他是越吃不着越心里痒痒。这些天,每日里都在香香那儿吃豆花,只能眼睛里、嘴上占点便宜。眼瞅着香香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胆子越发大起来。 这天便带着准备好的绳子、麻核过来,还带了一把刀。见门推不开,他低咒了一声,又去拨窗户。窗户可没有门那么严实,很快就被拨开了。 他跳窗而入,韩续抽刀在手,突然腰间微凉,那车夫的剑正抵在他腰上,划出冰凉的伤口。 韩续说:“王爷派你来保护她,你就这样保护她?!他派你亲自过来,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女人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吗?!” 扶风说:“如果她过得好,就不会回去。” 韩续微怔,问:“王爷的意思?” 扶风说:“我的。” 韩续不敢动,这个人说要杀人,哪怕天王老子他也敢一剑捅过去。韩续眼看着那贼人入了房间,里面杨六娘先听见脚步声,她带了些年岁,睡觉也不像年轻人那样死。 这时候立刻出声,问:“谁?!” 杨顺发不防她在屋里,一时心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一刀就先砍过去,黑暗中不知道砍中了哪里,杨六娘刚痛哼了一声,他咬着牙,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找准位置,一脚踢过去。 再没有声音,外间没有点灯,也看不大清。杨顺发不再理她,径直走到香香的卧房。 因为杨六娘睡在外面,香香的卧房也没有锁。杨顺发推门进去,只见白色的纱帐里,美人侧卧。他咽了下口水,撩开纱帐进去。 只见里面佳人黑发如珠,滚滚如云般铺散了半枕。那肌肤细瓷一样白嫩光洁。他眼里泛着异样的光,伸手去摸她的脸。韩续再也忍不住,就要下去,扶风的剑又深入一寸。 他闷哼了一声,就见房里香香突然睁开眼睛,乍一看见床边的人影,她整个人几乎是弹坐而起! 杨顺发将手里的刀在她脸颊擦了擦,香香看见刀上有血。她浑身直冒寒气,颤抖着问:“你……你把六娘怎么了?” 杨顺发嘿嘿地只是笑:“小美人,老子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今晚要是不从了老子,老子划破你这张漂亮的脸。让你跟那死老婆子一齐见阎王!” 香香说:“你杀了她?” 杨顺发说:“少他妈废话,脱衣服!今晚伺候得老子高兴了,老子就饶了你!” 扶风抽出剑,是动手的时候了。却听那个女人说:“事到如今,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从了你罢了。” 韩续与扶风俱是一怔,那杨顺发却嘿嘿直笑:“早知如此,何必让老子废这么大的功夫。快脱衣服,让老子看看你这身细皮嫩肉!” 香香说:“你离那么远,怎么看?凑过来呀。” 杨顺发当真凑过去,香香又说:“先把刀放放,怪吓人的。” 杨顺发还是怕她耍花样,把刀远远放到门口。回来时听香香说:“把灯吹了,你这样蛮横,我却是要脸的。” 杨顺发嘿嘿一笑,想着即将到手的美人,简直是垂涎三尺。立刻吹了灯,上得床来。香香将枕下的尖刀摸在手里。 她见过慕容厉杀人,刀刀要害,一击毙命。她咬着唇,心脏狂跳,手却是很稳的。你杀了六娘,我杀了你这畜牲!! 那杨顺发刚一上床,冰冷的尖刀噗哧一声,刺入他的胸膛。他一怔,人却没有死,反而扑上来掐香香的脖子! 香香浑身发着抖,却毫不犹豫地抽出尖刀,又一刀捅进去。然后又是一刀! 扶风跟韩续对望一眼,咦,什么情况? 油灯重新被点上,两个人透过瓦片的缝隙,看到喷溅一床的血迹。这女人,还真是捅破了那下流胚子的心脏。 男尸倒伏在床上,香香急着去看杨六娘,见她背上挨了一刀,人却只是昏了过去。香香跟过军医,知道怎么处理外伤。她赶紧拿了些伤药替她止血,把伤口包好。 然后回到卧房,先用被褥把杨顺发的尸身卷了,搬到厨房,用柴堆遮起来。然后换上新的床褥。自己身上的血迹也都洗洗干净。 等忙这些,她掐杨六娘的人中,把她弄醒。杨六娘睁开眼睛,看见她,不由哭道:“那禽兽东西哟!活该杀千刀的……” 第54节 香香反倒安慰她,说:“六娘不要害怕,我拿出刀来说要自尽,他已经跑了。” 杨六娘抱着她,香香说:“我没事了,六娘你能走吗?能走的话我送你回去。” 杨六娘说:“我背上疼得很,没事,自己回去就好。郭娘子,你真没事?” 香香说:“您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杨六娘这才放了心,这一次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差点没把老命搭进去。她说:“那我先回去,你别送了,我老婆子一个,也没人打什么主意。” 香香说:“嗯,我也要开始磨豆浆了,六娘慢些走。天亮之后我过来看你。” 杨六娘点点头,提着灯笼出去。她刚一出门,香香就坐倒在门里。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她汗出如浆,浑身无力地想。 房顶,车夫跟韩续都不急了,既没走,也都没下去。韩续是心疼,车夫是好奇。 扶风想,这个女人居然还有这等胆识,真真人不可貌相。韩续是想抚摸一下那头黑色的长发,告诉她不要紧,死个人渣罢了。如果来得是慕容厉,这人渣真要感谢香香替他解脱了。 香香在门口坐了很久,然后照例做了豆腐脑,等天色将亮时出门摆摊。卖完之后,买了口大木盆,又牵了两条大狗回来养着。 中午她没有出去卖豆渣饼,而是架起大锅,烧了一大锅水。又将杨顺发的衣裤都扒了当柴烧掉,尸身放在盆里,切成块。放到锅里煮熟,喂狗。 等狗啃得只剩下骨头了,捡起骨头架在灶里,连同柴火一起烧掉。 害怕吗? 当然害怕。 后悔吗? 也不后悔的。 ☆、第67章 依靠 第六十七章:依靠 香香想得挺好的,把狗买回来,用木盆接血。尸块煮熟喂狗,骨头当柴烧成灰。 但是真的把尸体放进木盆里,她用刀切下去的时候,整个手都是哆嗦的。尸体的血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她手一软,刀当地一声掉在盆里。 不,根本就不可能。想象和现实的差距难以估量,她没有办法就这样把尸体切成尸块。血珠溅在脸上,她浑身乱抖。 先前杀人就是一时激愤,现在勇气和愤怒外泄,整个人简直没有一点力气。又用刀砍了一下,捂着嘴,紧跑几步,哇地一声吐出来。 不能报官,她杀了人,官府即使认定杨顺发擅闯民宅、欲行不轨,也会判她充军流放。也不能扛出去扔掉,这样显眼的东西,她一个弱女子扛出去,邻居一定会发现。可现在她甚至连尸体都处理不了!香香坐在地上,一脸绝望。 韩续没有去见香香,直接派人去禀告慕容厉。慕容厉先是得到扶风的密报,称人已经找到。接着又接到打着冉云舟封漆的信。得知了原委,他吩咐管珏:“安排一下,本王要去一趟小蓟城。” 管珏很是意外:“王爷,您余毒未清,只怕不宜走动……” 慕容厉说:“横竖也只是等解药,无甚不同。去准备。” 管珏也不敢逆他的意,立刻前去准备。 慕容厉来到益水镇,正是下午时分。他呼吸仍然不畅,不敢劳累,一路坐马车过来。也因为行动不便,不想太大阵仗,只是便装而来。马车不太起眼,就停在小房门口,有人去敲门。 香香将门开了一条缝,就看见慕容厉站在门口。她眼神有些呆滞,面孔淬玉似的白。看见慕容厉也不太反应得过来。慕容厉竖手,身后跟随的人自动退开。他进到屋子里,香香有些呆呆傻傻的。 慕容厉走到厨房看了一眼,那尸体也就被割了两道小口子。他转头又看了一眼两条狗,带兵打仗的人,身上人命没法算,煞气重。两条狗缩在墙角,阴阴地冷吠。慕容厉说:“怎么不动手啊?” 香香的声音也是木木的,说:“砍不动。” 慕容厉蹲下,看了看,说:“从关节开始卸,把人先放血,然后把关节的皮肉先剥开,筋挑断。用尖刀沿着关节衔合的地方慢慢撬。” 他说着话,见身后香香没反应,问:“怎么了?” 香香眼神是一寸一寸移动的,慕容厉说:“老子在教你啊,不过这个方法不是很好。你两条狗一天才吃多少肉,十几斤?这估计有得啃。骨头也不是你想烧成灰就能成灰的。而且到处是碎肉,总有你清理不到的地方,遇到有经验的捕快,一眼就破案了。你不觉得有更简单的方法吗?” 香香抬眼看他,他说:“你去找官府,说是老子的爱妾,杀了个流氓。他们自己就会把尸体弄走,处理得要多干净有多干净。不是更简单?” 香香木头一样站着,慕容厉问:“还学不学啊?”香香不动,他说,“你要是不会,拿个凳子老子弄给你看啊。要不留痕迹也可以,不过我还是觉得挺麻烦的。” 香香看了眼盆里的尸体,又看了眼他,突然扑过去,抱着他的腰,崩溃一样,大哭起来。慕容厉任她抱着,那小脸蹭在胸口,精致的衣料湿了一大块。慕容厉说:“哭什么啊?还学不学了?” 难得你感兴趣的东西老子擅长啊,你哭什么? 香香死死埋在他胸口,哭着喊:“我以为他把六娘杀了,我以为他把六娘杀了……” 慕容厉说:“嗯。你不学了啊,那让他们把这玩意儿弄出去。摆在这里干什么?” 香香抽泣着话都说不出来,慕容厉想,嗯,这次见面还挺热情的。他打了个手势,车夫进来,将尸体拖出去。香香这两天的恐惧紧张几乎把弦绷断。这时候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出口,慕容厉反正是站着等她哭。 再多的眼泪,也总有个哭完的时候。香香哭到最后连声儿也没有了。慕容厉抬手,触到她腮边的眼泪,心想女人眼泪真多,难怪那双眼睛也总是水汪汪的。 眼见她哭够了,说:“有吃的没有?” 香香微怔,说:“有。”转身去取豆渣饼,又取了一碗豆浆,这时候已经凉了。香香想热一下,慕容厉已经拿了两个吃上了。香香也觉得很奇怪,她一个人挨的这两天,简直是度日如年一样。每一刻都是煎熬。 然而身边有个人,尤其是这个人完全不认为这是什么事的时候,人的心无端就会安定许多。 慕容厉吃了些东西,说:“陪我睡一会儿。” 香香服侍他上了床,床上新换了被褥,但慕容厉死人堆里打滚惯了的,仍然嗅到隐隐的血腥气。这味道反而让他心安,他搂着香香,几个月不得亲近,上次好容易一亲芳泽,又被蓝釉搅了。他有心想要使坏。刚搂过来亲了几下,终究还是觉得肺里不适,不想喘给女人看,没再继续。 香香这两日过得担惊受怕的日子,根本就没好好合过眼。这时候趴在他身边,好歹是睡了一会儿。慕容厉的呼吸有一点杂响,她也不觉得,将头枕在他胸口。慕容厉把她的头移到自己臂弯里,见她睡得香,不由用手刮了一下她的脸。 不是陪老子睡?自己倒睡得这样快。 这样想着,却是握了她的手。那细软的小手握在宽大粗糙的手掌里,察觉指上已经有了茧。他指腹在那小小的指窝里揉了揉,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吧?其实又有什么可怕的啊,记在老子身上好了。闭上眼睛,慢慢也入了梦乡。 车夫守在房顶,这两天他一直在,对这个女人倒也是服气了。别看她怕得简直要死要疯一样,她两天早上都还能出门卖豆花。 他这样的人,连面孔都没有,何况是女人。他只是觉得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有时候柔弱得活不过一晚的样子,却偏偏怎么都不死。丢野地里还能自己长草发芽。 蒲柳韧如丝,不外如是。 香香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看看慕容厉又继续睡。最后一次醒来才到半夜,见慕容厉还睡着,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黄豆是昨天就泡好的,她舀到石磨里,加了水慢慢地磨。 慕容厉起身出去,看见后院里,点着一盏小小的马灯。微风轻撩,树枝点头。她只着了一袭薄衫,吃力地推着石磨。石磨的磨盘与底座磨擦,发出很有节奏的声音。 慕容厉就觉得挺安静的。明明有声音,却真是挺安静的,像画一样。 香香做好豆腐脑,先给慕容厉盛了一大碗豆花,搁上酱料,又舀了一碗豆浆晾着。又煮了米饭,把昨天剩下的豆渣饼切碎,拌米饭浇上油汤,喂给两条大狗,这才出门。 慕容厉等她走了,才道:“车夫!” 扶风从房顶跳下来,闪身进来,跪在他面前:“王爷!” 慕容厉一脚踹过去:“老子让你保护她,你就这样保护她?”混帐,你差点把她吓疯! 扶风低着头,不说话。慕容厉说:“滚回王府。” 扶风一惊:“王爷,属下有罪,但请王爷待余毒清除之后再责罚属下!” 慕容厉说:“本王的命令,几时变得可以这样讨价还价?你们一个二个,真是胆子越来越肥了!”扶风以头触地,慕容厉说:“滚,回去好好教教郭阳那小子。别让老子回府再看到一个窝窝囊囊的小舅子。” 扶风这才道:“属下遵命。” 他走之后,慕容厉在桌边坐下,开始吃早饭。外面有大夫已经在候着,慕容厉吃过早饭之后才任由他把脉。这毒粉乃吸入性质,十分难以根除。他可不想当个肺痨鬼,日后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一喘。 大夫这次也用了吸入性药烟来试图解毒,总算效果略好了些,只是肺里旧日的损伤却需要慢慢将养。 香香在路口摆好摊位,旁边书生跟陈伯正在说话:“杨顺发今天还没来,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倒是陈伯的老伴过来帮香香摆桌凳,说:“这几日看你憔悴得很,我还一直担心着。今儿个气色倒是好些了。虽然人年轻,自己也要顾忌着身子。” 香香冲她感激得笑笑,又看了一眼杨顺发的水果铺子,心里还是毛毛的。 正给客人盛着豆花,路口已经有人过来,却是慕容厉。 香香微怔,怕他觉得自己女人出来抛头露面是很丢人的事,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慕容厉倒是没说什么——卖豆花而已,又不是卖笑,有什么好丢人的啊。他是不觉得香香这是为了生活,她那么多首饰,金银珠宝少了哪样?为什么生活。 不是为了生活,便是为了爱好了。既然她喜欢,摆摊就摆摊好了。 他在一张小桌子旁边坐下,身材伟岸,步履带风,很是惹人注目。香香犹豫着站到他身边,轻声问:“要……要回去吗?” 慕容厉说:“随你啊。” 香香见他也不像真生气的样子,不由也松了一口气,说:“我卖完豆花再回去好不好?桶里剩不多了。” 慕容厉仍是说:“随你!” 香香见他嘴上如是说,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想着给他留的早饭应该是够了,只得向陈伯要了些茶,又给他端了几碟果子。 慕容厉自己占了一张小桌,客人们都特别有眼色,没人愿意跟他一起坐。他喝着茶,看香香将豆花端给一桌一桌的客人。突然想起在令支县,第一次去郭家豆腐坊的时候。他不是个细致的人,却仍然记得那一天的她,穿了青草色的布衣,系着白色围裙,头上戴了朵淡黄色的绢花。 他其实是不喜欢茶水的,但竟然就着茶,也坐了一个时辰。都将近中午了,香香终于卖完豆花,这才将桌凳都收到陈伯的茶摊上。 慕容厉没帮忙,他本就是大爷性子,哪来那个意识。等到香香挑着木桶准备回家了,他才跟过来,拧眉道:“你每天就做这些?” 香香见陈伯、书生他们都在看她,立时有些脸红,忙紧走几步,答应着道:“嗯。”摆摊做生意,可不就这样? 慕容厉皱眉:“有意思?” 香香看了他一眼,心说有什么意思啊,得赚钱吃饭啊。 慕容厉跟她并肩,见她肩上挑着木桶实在怪异,不由接过来。倒也不是没扛过,修长城的时候沙石泥土什么不得挑?他虽然不用亲自动手,偶尔与兵士一同挑几担子泥沙还是有的。 香香见他直接扛在肩上,动作娴熟的样子,也有些惊奇,问:“王爷以前挑过挑子?” 难道这些王孙公子,不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 慕容厉说:“军中事务繁杂,挖坑修渠、铺桥建路,什么事不干?有时候哪里蝗灾、旱涝什么的,军队非战时,到场也是常事。”担个挑子有什么大惊小怪? 香香失笑,慕容厉说:“当年令支县修城墙的时候,老子还铺过砖呢!” 香香突然想起来,说:“好几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县里修城墙,我才十一岁。开工的第一天还用三牲祭天呢!爹爹带我和弟弟过去看过。” 慕容厉嗯了一声,当时他在晋阳城里呆不住,燕王将他赶到令支县,主要就是为了祭天。到场之后祭天地,亲手动了第一锹土,倒确实也还铺过砖。不过人家是什么身份,你还指望他作砖瓦匠啊。当然只是意思意思,也没呆几天。 他难得说起过去,香香听他讲渔阳的蝗灾,听他讲辽西的疫病。那些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慕容厉见她听得兴起,也就多讲一些:“阳乐县以前传闻出现吸血僵尸,当时老子也跟几个太医去过啊。就是几个村民被狗咬之后,眼睛发红,畏光、畏水,见人就咬……” 他讲着这些事,不知不觉便到了家。香香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挺短的。然后她说:“六娘受伤了,我去抓点药。” 慕容厉问:“不能让下人去?” 香香说:“她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我想自己为她做点什么……” 慕容厉说:“去吧。”不过一副药,谁去抓有什么区别啊?你去还不一定抓的是不是假药呢…… 香香抓了药,自己煎好,给杨六娘送过去。又是伺候换药,又是伺候洗澡,还为她买了午饭。慕容厉就觉得这个女人一天到晚比自己忙多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足够她好一通忙活。比如给两条狗做饭,她也能做上小半个时辰。 第56节 身后的侍卫长相周正,还挺年轻的。慕容厉喜欢收留一些质资优秀的孩子,自己养在府里,知根知底。少时为亲卫,稍微长大一点就弄到营中。建功立业的不在少数。 侍卫说:“回夫人的话,很容易喂养的!” 说罢捡了两只香香养在后院笼子里的活鸡,一下子扔过去。眨眼功夫,就剩了几根带血的鸡毛。香香只觉得心都要蹦出来,无力地挥挥手,说:“知道了,下去吧。” 侍卫恭敬地行礼:“是,夫人。” 身影一晃,人已经是不见了。香香几乎是贴着墙根进了厨房,两条狗将索链扯得哗哗响,粗壮有力的前爪刨着地,瞪着血红俩眼睛冲她直汪。 香香觉得这下子自己总算是不怕杨顺发的鬼魂了。 自己果然是选错了狗,要是上次处理尸体的时候用这俩,估计煮都不用煮了,直接就能嚼得倍儿碎……好想吐…… 慕容厉回来的时候,香香还在厨房。他过来寻她,一眼就看见这两条狗。当下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喂,女人,看见老子送你的狗了吗? 他进到厨房,见香香就站在厨房门口,不由皱眉:“怎么了?” 香香指着那两条狗,原本铁链的长度,她还能贴着墙根过去。两条狗扯得太凶,将栓它们的石头轱辘扯过来,这回是彻底过不去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都快哭了。从来没有这么望眼欲穿地盼着慕容厉回来过! 慕容厉走过去,把两条狗的铁链解了。两条狗见到他,摇头摆尾地舔他的手。慕容厉又逮了两只活鸡去喂。两条狗顿时开始抢食,香香一见,拔腿就往外面跑。想着趁狗抢时的时候跑出来,谁知道两条狗那是打猎惯了的,她的动作能比? 一见她跑,两条狗突然蹿上去,猛然一扑,前爪一伸将她按了个狗啃泥。香香惨叫一声,闭上眼睛还以为会就这样被咬死,其中一条狗埋头舔了一下她的脸,血红的舌头,舔了她一脸的鸡血。 慕容厉说:“跑什么啊?”你还能跑过它们啊?笨。 香香从地上爬起来,两条大黑狗一左一右站在慕容厉两侧,吐着舌头看她。慕容厉见她呆呆的,弯腰把她抱起来,说:“不会咬你的,它们认气味。以后不必栓着,放在家里,来三五个普通小贼根本就不用怕。”她身上,有他的气味。 香香心想,是不用怕,还不用喂了呢。 然而在他怀里,却终究安定了不少。香香非常惭愧地发现,经过了杨顺发的事之后,她居然十分贪恋他所给予的这种强有力的安宁。 当她把尸体拖进木盆的时候,她想完了,自己这一生,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的脸、这个人的死状,这个人的声音。 哪怕将他挫骨扬,哪怕明白这个世界没有鬼神,他永远不可能死而复生。但是他将永远流着血、嘴唇乌青、胸口带着已经变色的刀伤,就这样存在于她的脑海里。只等着夜深人静,甚至她孤身一人的时候,狞笑着出现在她的眼前心底。 虽然不悔,却不代表可以不思不畏。 美好的人和事,会在记忆里开出花朵。而也有一些丑恶,会在人心深处划下伤口。 她没有办法形容那两日的恐惧,看着尸体或者不看着尸体,根本就没有差别。而更让人惊怖欲绝的是,从此以后,这具尸体的模样会伴她一辈子,猛然出现在她的每个梦里,直到她死。 可慕容厉就这样出现在她门口,淡淡地对她说,你不会老子教你啊。 他从未劝慰过她,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值得劝慰的啊?香香发现,那具尸体带给她的那种厚重得将要窒息的恐惧,慢慢地在消散。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闲庭信步地从她的阴影里走过,于是云散风轻,日光就这样探出了头。 她以为将跟随一生的恐惧,不过只是一场阴雨。 雨过,天晴。 香香不愿细想,但是她知道她开始有点喜欢这种强大坚定的感觉。她从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她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从正面去看自己的情绪。 虽然被两条狗吓得不轻,但是至少它们在的时候,她真的不害怕那个似乎随时会从哪里冒出来的恶鬼了。 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没有厉鬼,但是恐惧无处躲藏,因它生于人心。 慕容厉抱着她来到卧室,把她放床边,问:“摔倒哪里没有?” 香香轻声说:“谢谢。” “嗯?”慕容厉抬眼看她,她说:“王爷送的两条狗,很……”找不到形容词,想了想,说,“嗯,很好。” 慕容厉说:“废话。”老子能把不好的送给自己女人? 他重新问:“摔倒哪里没有?”虽然是泥地,看上去不应该摔到哪里。香香说:“膝盖,进去的时候被门坎碰了一下。” 她第一次告诉他,自己哪里被磕到了。如果是以前,她一般都是忍着不说的。 慕容厉把她裤腿挽起来,就见膝盖上真是青了一大块,都破了。不由皱了皱眉头,转头让人把两个太医叫过来。香香吃了一惊,说:“不用这么麻烦的。” 然而太医终究还是来了,看了看伤处,确定没有伤到骨头,开了两帖膏药,敷在伤处。慕容厉大马金刀地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不知道谁送给他的一串碧色珠子,来回拨弄。 香香无端地就觉得,嗯,挺好的。心里有一种暖暖懒懒的平和。 慕容厉经常不在家,他不可能就这样安分地守着个小房子。两条黑狗养得很好,平时不进卧房,不随便动主人的东西。地方很小,它们如果进了屋子,尾巴都摇不开。 好在这种烈犬,也不是很喜欢摇尾巴。 香香推磨的时候,它们通常就趴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像是想学似的。香香慢慢也就不怕它们了,有时候伸手摸摸它们的头,它们还会舔她的手。 即使慕容厉不在,这屋子,也不再安静得让人害怕了。 香香早上仍然出去卖豆花,她喜欢这种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日子。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两条狗便一路跟着她,模样实在太凶,早上往摊上一站,半个客人也不敢来了。香香只好让它们趴在木桶旁边,它们倒是识趣,不去骚扰客人。 旁边的书生跟陈伯见了这两条狗,没有一个不夸的。当然也旁敲侧击问起那天过来的男人,香香没办法,只得说是自己大哥。先前说了是寡妇,这下子没法圆了。越解释越复杂。 她一日没摆摊,生意却越发好了。豆花没过一会儿就卖完了。香香挑着木桶往家里走,路上给两条狗买了鸡——一条一天至少要吃五六只。 两条狗一左一右跟着她,她觉得就跟慕容厉在身边差不多。一想到他,再看看这两条狗,嘴角轻抿,居然不自觉的,露了个笑容。 你有没有试过,某一天,不经意地想到某个人,毫无由来的,会觉得一点点的快乐? ☆、第69章 剜心 第六十九章:剜心 慕容厉就这么在益水镇住了下来,居然也没有催促香香。》し 香香早上起得早,天色未亮,后院只有一盏马灯。她将泡好的黄豆搬过去,开始推磨,磨豆浆。慕容厉不能劳累,早上也不能习武。而香香一起床,他便也不想睡了,起来站在旁边看。 香香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向他微笑。他想,笑啥,别以为你笑笑老子就会过来帮你。有觉不睡,偏要卖什么豆花,找病啊! 香香见他回了个冷哂,也不理他,径自磨自己的豆浆。夜还很静,只有石磨交错转动的声音。耳边隐有虫鸣,两条狗趴在墙根下,嘴放在两个前爪上,有时呜呜两声。 慕容厉觉得很舒适,又有些无聊。香香说:“王爷要不要替我添黄豆?” 慕容厉上前,拿小瓢舀了和着水的黄豆,倒进磨盘上的小洞里。香香慢慢地推,有时候擦擦额角的细汗。慕容厉说:“你们家一直做豆腐?” 香香很开心:“是啊,小时候半夜总听到爹娘推磨,就觉得很安稳很快乐,天再黑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后来偶尔不听还挺不习惯的。”她边推磨边转头问慕容厉:“王爷呢,小时候您在舒妃娘娘宫里,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慕容厉想了想,说:“总是换乳母,身边没有特别亲近的人。不觉得。” 舒妃不会想要他跟任何人产生感情,除了自己母子。所以尽管她对慕容厉是真的好,却不会允许一个乳母或者侍女长期照顾他。慕容厉年纪小,却并不傻,慢慢地跟身边的人也就疏远了。 后来她倒是主动安排了一个银……银什么的女人过来?一个老宫人的女儿,一心想往王妃的位置上爬,却总以为身边的人都不知道。 日日拿着架子作清高状,惹得慕容厉厌烦不已。至今想起来,彰文殿的八年,竟然也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事。 香香突然有点可怜他,一个平头百姓,莫名其妙地可怜他。她低着头推磨,不敢表现出来。如果让他发现,少不得又是一通暴怒。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那些珠宝玉器、功名锦绣,应该不能成为午夜梦回时,可以慢慢品味、怀念的记忆吧? 她轻声问:“燕王……不常来看王爷吗?” 慕容厉嗯了一声,燕王即使偏爱他,也不过是六分之一的父亲罢了。何况他还有后宫嫔妃、大燕江山,这样多的子民需要照抚。一个月能见几次? 他说:“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一个月见到两三次,已经算是常来了。”宫里一个月也见不上他一回的皇子多了去了。不然你以为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就养活了六个孩子是为什么? 香香说:“小时候爹爹总是给我们讲故事,啊,狼外婆的故事你听过吗?”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你敢讲试试!!妈的还真敢把老子当你女儿哄啊! 香香看见了,笑得不行,却自顾自地说:“从前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住在很偏僻的房子里……” 小时候爹娘讲过千百遍的故事,十八岁的她讲起来,依然字句都记得清晰。郭田和郭陈氏虽然忙,但对三个孩子一直当作心肝肉儿。晚上经常哄着睡的。 那些睡前的故事呵,其实又老套又不够精致,慢慢地再打动不了已经历尽千帆、看遍花红的我们。只是多年以后再讲起来的时候,还会记得当时它的声音、它的表情,它带给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最初的惊奇和悸动。 它早已不是一个故事,而是最初的向往与依赖。 也许会觉得可笑吧,像乳汁一样,曾经赖以为生,然多年以后,再没法明白它。 香香慢慢地讲那个老掉牙的故事:“外婆从梯子上栽到井边,变成了一颗白菜……” 慕容厉慢慢添着水和黄豆,索性懒得理她了。这混帐东西,好想拿针线把她嘴缝上!香香推完磨,要滤豆渣。慕容厉帮她把豆渣装进豆腐袋里,慢慢把豆浆挤出来。他的大手宽厚有力,做这些比香香拿手得多。香香说:“林大夫说王爷不能劳累,放着我来吧。” 慕容厉不理她。直将豆渣全部滤干净,又把豆浆倒进大锅里。 香香去灶间烧火,这时候鸡叫三声,天色微亮。外面慢慢响起其他声音,益水镇在初升的晨曦中慢慢苏醒。 慕容厉就觉得起得这样早,夜却仍这样短暂。 他看着香香将豆浆熬好,放入石膏,慢慢凝成豆花。嗯,原来那种过程,也不是很乏味。 天色大亮之后,香香挑了豆花出去卖。走之前当然仍然为他做好早饭,又煎了药看他服下。慕容厉这时候要去找林杏之三人,是不跟她一起去的。 香香跟两条大狗来到摊前,仍然摆放桌椅,给陈伯等人端了豆花。 客人陆陆续续的过来了,香香笑着招呼。有个穿青色布衣的人独自占了一张最角落里的桌子,香香端了豆花过去,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香香。 香香有些不自在,怕他做出什么事来。然而他只是看了一阵,轻声说:“谢谢。” 香香总觉得那眼神有些怪异,勉强应了一声。 等到客人慢慢少了,这个青衫客还在。香香有些不安,想着早点卖完回家去。青衫客突然又说:“再来一碗。” 香香只得又盛了一碗过去,青衫客待她走近,突然说:“香夫人乃巽王宠妾,跑到这市井时桥卖豆花,倒是一桩奇事。” 香香不知道他是谁,只得装傻,不答话。好在他的声音挺小,陈伯和书生他们并没有听见。香香倒是不太害怕,反正慕容厉都已经过来了,只要他不追究,别人还能怎样不成? 青衫客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以衣袖遮了递给香香:“夫人认识这是何物吗?” 香香迟疑着接过来,然后发现是只银钗。她左右翻看了一下,正要发问,突然发现钗末有个小小的“蓉”字!这……她脸色变了,这是姐姐郭蓉蓉出嫁的时候,爹给她打的银钗!! 那时候郭家家境还很一般,嫁妆自然也不太富裕。可姐姐的嫁妆,怎么会在这个人手里?! 她略略一想,脸色就变了,问:“你是谁?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青衫客微笑:“香夫人眼力真不错。继续卖你的豆花,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们王府的侍卫跟得真紧。若让他看出破绽也没什么,香夫人是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只是少了个姐姐而已。” 香香心若擂鼓,左右一看,并没有见什么侍卫。见他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继续卖豆花。又过了一会儿,青衫客再要一碗的时候,才低声说:“收摊之后,去益水胭脂铺等我。不要迟到。不要她没命,就不要试图告诉巽王。” 他飞快地吃完第三碗豆花,很快离开了。香香心里七上八下,握着那钗犹疑不定。 益水镇就只有一家胭脂铺,香香偶尔也过去买点花露什么的。确实是个不会引人怀疑的地方。她心如火烧,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碗豆花卖出去,这便立刻将东西都收到陈伯的茶棚。 一路赶到胭脂店,两条大狗没进去。她自己进去之后,发现有个女人在挑胭脂。女老板正在细心讲说,见她进来,笑着说:“贵客到了,小二好生招待。” 一个矮小的男人上前,带着她选胭脂。 第57节 香香不知道该不该问,矮个男子突然低声说:“我们知道香夫人是被慕容厉抢入府中的,被人强迫的滋味,不好受吧?” 香香怔住,不想说这个,只是问:“我姐姐在哪里?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矮个子男人居然很是和气地微笑,又说了几句关于挑选胭脂的要诀,才低声说:“令姐目前安好。上面只是想请香夫人帮个忙。事成之后,不仅香夫人能得自由,慕容萱仍然是燕国的小郡主。就连夫人的父母、兄弟,都可以得到更大的照抚。” 香香其实已经有些明白,轻声说:“你们要让我杀慕容厉?” 五指微微握紧,掌心已经满是冷汗。她盯着面前的男子,矮个男子轻声说:“不,夫人与他毕竟是一年夫妻,且夫人又天性善良,下不了这个手吧?” 香香怔住,抬眼看他,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烟壶,居然跟慕容厉的一模一样,然后诱惑一般,轻声说:“夫人只要将这个药烟壶跟王爷的药烟壶替换一下。余事就与夫人无关了。王爷惯常用的药烟壶,夫人一定见过,跟这个没有任何差别。绝不会有任何破绽。就算事情败露,也不至牵累夫人。” 香香牙关都在颤抖:“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他?”想了想,她又说,“这个药烟壶里肯定是毒烟。我要是杀了他,只会满门抄斩,怎么可以还保我一门富贵!” 矮个男人微笑,欠欠身,仍然面色和气。远远看过去,就算是耐心的店小二正在耐心得体地应对挑剔的客人。他轻声说:“只是普通润肺的药烟,让王爷的毒不能很快解掉而已。你若知道背后是谁在为你作主,自然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香香其实已经猜到,却仍犹疑着问:“谁?” 男人轻笑:“当然是如今东宫、未来的燕王。夫人请想,等到太子登基,成了燕王。巽王爷再如何,终究也不过是个王爷。那时节,放不放夫人、夫人亲族的荣辱,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么?” 香香怔住,良久,轻声问:“这药烟……真的不是毒烟?” 矮个男人点头:“当然。太子殿下毕竟还是顾念着手足情份的。如有可能,当然还是为自己弟弟留一条活路更好。” 香香打开玉塞,低头闻了一下。矮个男人竟也没阻止她,只是微笑。香香将药烟瓶收入袖中,迟疑着道:“我……我可以试试。” 男人一脸赞赏之色:“恭喜夫人,事成之后,殿下必有重谢。” 香香却又说:“但是我要见我姐姐一面。” 男人目光微凝,笑容也下去了一些,轻声说:“可是王府的侍卫跟得太紧,我们可没办法不动声色地让香夫人见到令姐,又不让他们察觉。” 香香这次却异常坚持:“如果没有见到她,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太子殿下现在是将我想要的都许给我了,可若是背地里已经杀害了我姐姐,我还帮着他谋害巽王爷,不是可笑至极?” 男人想了想,说:“这个,我要跟上面的人商量。” 香香说:“我可以等。不过我看王爷的毒马上就要好了的样子,你们还是赶紧吧。” 矮个子男人冲她一欠身,将几种胭脂为她打包,客气地将她送出了胭脂铺。临到铺子门口,却笑着说:“夫人要记得自己应承过的事呀,您毕竟只是王爷的一个妾室。如今既然跟我们有了牵扯,以他的性子,岂会相信你?” 香香说:“只要我姐姐安然无恙,我会帮你们。” 矮个子男人这才将手里的胭脂包裹递给她,两条狗见她出来,俱都站起来。香香摸摸它们的头,心里七上八下,回家时连装豆花的木桶放在陈伯的茶摊上都忘了去拿。 太子的人抓了姐姐!她只要想想,都觉得心如火烧。这时候回到家里,慕容厉不在,家里确实有好几个药烟瓶,香香对比了一下,发现手里这个还真是有一模一样的。 不由又暗自奇怪——太子的人,潜在益水镇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怎么知道慕容厉用的什么样的药烟瓶?还仿得这样细致。 慕容厉在房里,桌上展开着一卷地图,香香也不知道是画得哪里。见她回来,他说:“去哪了?这时候才回来。”比平时晚了两刻钟。 香香说:“胭脂铺,王爷在看什么?” 慕容厉瞪她:“军务政事,不得过问!” 香香讨了个没趣,也不理他,将几盒胭脂水粉放到妆台上。自去梳洗。慕容厉看了一眼,香香问:“王爷中午想吃什么?” 慕容厉随口道:“炒面。” 香香换了衣服,说:“中午吃炒面,王爷又吃不饱。我做牛腩茄子煲给王爷好不好?” 慕容厉看了她一眼,说:“随你。” 香香于是去了厨房,慕容厉随手拿起一盒胭脂,看了几眼,又放到妆台上,目光变幻不定。 香香做了牛腩茄子煲,又做了个五彩炒饭。知道慕容厉口重,又给做了个红烧蹄膀。她手脚利落,就算回来晚了,一顿饭做好,也不过刚刚好是午饭时候。慕容厉与她一起坐在桌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一桌吃饭,就不再是相对而坐了。 香香坐在他身边,把炖得骨肉分离的蹄膀用筷子划开,拨给他一大块。慕容厉埋头吃饭,良久问:“钱还够用?” 香香一怔,其实不太够用,两条狗吃得太多了! 一只鸡三十文钱,它们俩一天就要吃十二只。这就三百六十文,再加上房租一个月三百文,自己的伙食费。慕容厉住在这里,每顿饭可都马虎不得。 她现在都是动的自己那几样首饰的钱。原以为慕容厉那样的性子,不可能注意到这些小事,他倒是突然问起。香香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照实直说:“……不、不够。” 慕容厉失笑:“那你打算怎么办?” 香香怎么知道,手头的银子还能撑一阵,她还想着撑过了再说呢。慕容厉说:“没钱了就说话,王府是少你这点用度吗?” 香香嗯了一声,又举箸为他挟菜。 下午,慕容厉又出门了。香香一直在煎熬等待中渡过。随手打开那几盒胭脂,倒确实是粉质细腻、香气扑鼻。又摸了摸袖里的药烟壶,她整个心都是颤抖的——姐姐真的没事吗? 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跟自己联系? 就这么一直呆到第二天,终于那个青衫客又来吃豆花了。香香急忙给他端了一碗,趁着端菜的时候,就问:“我姐姐来了吗?” 青衫客说:“上面已经答应了,但带她过来,又要避着巽王的耳目,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要耐心等等。” 香香根本就急得不行,说:“必须有个日子,我总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要不要托人回一趟令支县老家,问问爹娘?他们能挟持姐姐,爹娘会不会也…… 青衫客看了看她,一笑,轻说声:“放心吧,夫人家人都很好。殿下只是想要让巽王爷余毒一直不清,阻止他为康王争大位罢了。事情还需要香夫人帮助,又怎么会为难夫人的家人?” 香香说:“反正不见到我姐姐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我绝不动手。” 青衫客点头,笑着说:“当然。” 房里,慕容厉在看香香的妆台,旁边林杏之正在细禀下一剂药的配方及效用。他对药石不在行,然而听听可行性仍然是有必要的。一边听,一边拿起那两个精致的胭脂盒。良久,突然说:“这两盒东西,不便宜吧?” 林杏之一怔,看了一眼,见是女儿家的东西,不由说:“草民对脂粉,所知不多。一时也辨不出贵贱。” 慕容厉指尖缓缓滑过盒盖,看了眼下首站立的十几个人,问:“就没有一个懂的?” 林杏之小声问:“王爷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慕容厉将两盒胭脂寄给他,说:“有点怪。”那女人平常从没买过这些。看这盒子,一盒只怕不下十两银子,她会买? 他说:“不懂就找个懂的人问问,信得过的。” 林杏之捧着盒子,毕竟是慕容厉爱妾的私物,他小心翼翼地问:“草民可否打开一看?” 慕容厉挥手:“随你。”别弄坏了就好,万一她就是真的突然喜欢了呢? 林杏之打开盒子,轻轻一闻,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面色大变,啪地一声合上盒盖,问:“王爷,这脂粉是谁给香夫人的?” 慕容厉说:“怎么?” 林杏之道:“这胭脂里有两味药,与草民开给王爷的药烟正好相冲!若夫人擦着这样的胭脂,王爷嗅入肺里,只怕三五日之内,立时暴毙,绝无生理!” 此话一出,大家俱都骇然。是谁想出这等毒计,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慕容厉说:“昨儿个,是谁跟着夫人?” 一个侍卫出列,单膝跪地,也是吓得不行:“回、回王爷的话,是小人跟在香夫人身边。但是香夫人只是如往常一样卖豆花。收摊之后去了一趟镇上的胭脂铺子!小人不好进去,就一直守在铺外,见香夫人只是跟店里小二交谈了几句,并无异状!小人失职,还请王爷责罚!!” 慕容厉笑了一下:“二哥真是看得起我,无孔不入。”他不笑的时候吓人,这时候一笑,更是吓人。诸人噤若寒蝉,没人敢吱声。慕容厉说:“看来这个胭脂铺的小二对本王爱妾很是了解。本王也想了解一下他。” 诸人会意,立时就有人出去查探。慕容厉挥手,说:“都下去吧。” 林杏之还是有些不安:“王爷,这两盒东西草民还是带走吧,对您实在是妨害极大。” 慕容厉说:“本王爱妾的东西,你说带走就带走?留下!” 林杏之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逆他的意,只好把盒子放在妆台上,却还是叮嘱:“王爷,此物万万不能打开,更不让夫人使用。您一定小心。” 说罢,一行人俱都退下。 晚上,香香回来的时候带了很新鲜的鱼,说:“晚上给王爷做个豆腐鱼吧。” 慕容厉嗯了一声,香香提着鱼到厨房,挽起袖子,刮鳞去内脏。慕容厉站在她身边,说:“你就没有别的事要告诉本王的?” 香香一怔,转头看他,慕容厉从后面抱住她,问:“会切到手吗?” 那双手就那么紧扣在腰间,感觉到身子贴着他健壮的腰身,香香低下头,一刀一刀,小心地在鱼身上划着花刀。慕容厉的呼吸就在她耳边,温暖而干净。 良久,慕容厉轻声问:“那两盒胭脂有毒,你知道吗?” 香香一惊,手几乎握不住刀,震惊地一回头,正好吻在慕容厉下巴上。慕容厉低头看她,她整个人都在抖——胭脂里有毒?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想着她会换掉慕容厉的药烟壶!! 也是,慕容厉对于自己常用的东西,就算仿得像,又怎么可能在换上一个新的仍全无察觉? 再者,他们既然敢来,当然也是了解香香的。以她的性子,未必敢下手。若是下手,容色神情难免会露出破绽。只有让她不知不觉地动手! 她抬头看慕容厉,嘴唇张了张,想说自己不知道。可是慕容厉会相信她吗? 他会相信,自己从外面买回来的两盒胭脂,根本没有害他的意思吗?香香被他死死地圈在怀里,目光仿惶。她当然不会换掉什么药烟壶,她只是想见到姐姐。等姐姐到了这里再告诉慕容厉,慕容厉应该可以把她救出来! 慕容厉一直在看她,良久矮下身,问:“总有原因吧?”你他妈平常都不用这个,好不容易用一次,就遇上两盒有剧毒的了? 香香茫然,慕容厉怒:“说啊!” 香香说:“他们抓了我姐姐,说是让我……让我换掉王爷的药烟壶,就放了她,还……” 话未落,慕容厉不听了,转头对外面的侍卫道:“跟着胭脂铺的人,查查郭……郭什么来着?” 香香小声说:“蓉蓉……” 慕容厉说:“查查她在哪里,一并救出来!” 说完,又转身,仍是圈着香香的腰,低下头准备看她切鱼。 香香问:“王爷……”你不追究我吗? 慕容厉说:“做饭。”见香香仍傻傻地看着他,他说:“看什么?老子又不是神,再快也不能这时候就有消息啊!” 香香仍是不说话,你……你不追究我带回这两盒胭脂的事吗?虽然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不怀疑吗?你不追问吗? 慕容厉瞪了她一眼,见她仍然仰头看着自己,只得松开她,怒道:“老子亲自去找,可以了吧!”妈的,养个女人跟供祖宗一样! 他根本没有想过追问,那是他的女人,就算她拿刀剜他的心,他的第一反应也永远是——你他妈的拿去干什么用啊? 入药还是踩着玩啊?如果有差不多的,老子拿来替给你行不行啊? ☆、第70章 天下 第七十章:天下 香香跑出去的时候,慕容厉正走到门口。 “王爷!”香香叫住他,慕容厉回头,她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腰。慕容厉一怔,香香把头埋在他怀里,说:“我不知道胭脂有毒,我只是想让他们把姐姐带到益水镇,再求王爷去救姐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加害王爷!” “嗯。”慕容厉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是老子的女人,老子女儿的娘,加害老子干吗?他说:“有点蹊跷,如果真有事,郭田那老头是个知进退的,不可能不通知本王。” 香香有些吃惊,抬头看他:“王爷是说,我爹和我娘也被他们控制了?” 第59节 郑久一听,还是有点犹豫:“殿下,那东胡乃是匪寇一般,这些年大燕倚仗玉喉关雪山天险,他们尚不敢大举来犯。若是引兵入关,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慕容慎挥手,道:“本宫自有安排,去吧。”如果东胡敢有异心,正好同西靖结成盟好。以狼对虎,饶他们也不敢如何。 他双手缓缓握紧,不是不知道父王已有易储之心。可是这一回,我让要天下人都知道,我慕容慎比及慕容博与慕容厉,毫不逊色。 大燕曾经本身就是西靖国的臣属国。后来慕容炎登基之后,据不纳贡。西靖派兵前来征讨,三战三败。最后大燕强行从西靖版图中分离出去。 西靖素来垂涎这块曾是自己囊中物的肥肉,在慕容炎驾崩之后,曾数次南征。慕容宣也算是有识人之明,先起用周抑,后用慕容厉。西靖屡次无功而返。上次中了慕容厉声东击西之计,被慕容厉火烧建业城,十二万人死于大火。西靖胆寒,近几年只是小打小闹,未曾大举入侵。 好不容易趁上次大燕内乱,准备进来分一杯羹,谁知道又被慕容厉败于马邑城外。至此,西靖再无异动。而今接到慕容慎的信,西靖皇帝那颗安份了没多久的小心脏,又开始活跃跳动。 慕容慎当然知道他的心思,细看了石忠安带回的西靖皇帝手书之后,再度遣使,与其商定起兵的日子。 不多久,东胡铁木吉可汗也遣使前往,与慕容慎私下商量割地之事。他倒是精明,圈出了十座最富饶的边城。慕容慎虽然心疼,然而咬咬牙,也忍了。 如果真能夺得燕王大位,天下人再不会用看笑柄的眼光看他。他再也不是弃城出逃的太子。 相比之下,十座城池不算什么。 慕容博与慕容厉站在晋阳城高深的城墙上,向下俯瞰。整座晋阳城,城里城外皆尽收眼底。城外,那林荫滴翠,阡陌交错延展,仿佛没有穷尽。城内的百姓或负担、或提篮,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慕容博说:“此后史官笔下,你我永远难逃叛逆二字。我是没得选择,只有这么一条有进无退的路。可是如果你跟着太子,必能搏一个良将贤王之名。老五,你后悔吗?” 慕容厉说:“他人毁誉算个屁。”我再不要,为了什么天下大义而陷身绝境,舍我至爱至亲。 那才是,真正会令我惊痛愧悔的事情。 是非功过,他们说,就让他们去说啊! 谁他妈在乎青史怎评!留什么生前、身后名! ☆、第71章 战死 第七十一章:战死 香香一直在卖豆花,这几天慕容厉没回来。她当然也不敢问他的去向。而且他毕竟是个王爷,军职在身,也不是她能时时过问行踪的。这一天,她正给客人端着豆花呢,听见书生跟陈伯在说话:“听说巽王一夜之间攻下了晋阳城,太子跟王后都弃城而逃了!” 陈伯毕竟还年长些,不大相信:“那晋阳城是大燕的国都,岂是说攻陷就能攻陷的?” 书生说:“不是还有康王爷里应外合嘛,说起来这两位王爷胆子可也真够大的……燕王还在呢,这就……”左右看了一眼,没说下去。其实在小蓟城这边,百姓绝大多数都是向着慕容厉跟慕容博的。 慕容博宽仁,平时百姓若有什么事,找到康王府,大多能办都会给办了。慕容厉铁腕,坏人如果没有一身硬骨头,在他手下存活率不高。 是以晋阳以西的大燕百姓,其实过得还不错。这时候听闻太子弃城了,他们是无所谓。不但无所谓,反而有一种——咦,我们家王爷要当皇帝了的感觉。 香香听着二人说话,才出声,道:“陈伯,你们是说,巽王爷跟康王爷攻打晋阳城了?” 天啊,难怪这几天他没回来! 陈伯应了一声:“这还有假!太子都逃了。” 香香心急,问:“两位王爷可有受伤?”陈伯和书生都以奇怪的目光看她,香香一想,这两个人估计也都是从别处得到的消息。她也不再问了,将剩下的豆花送给附近小贩,自己领了两条狗回家。 到租屋里,她轻声说:“有、有人吗?”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跟墙壁说话总感觉有点怪异。但是几乎立刻地,有人道:“香夫人?” 香香转过身,略松了一口气——是王府的侍卫。她说:“听说王爷……去打仗了?” 侍卫恭敬地道:“回夫人,王爷确有军务外出。” 香香问:“那他几时……”本想问他几时回来,随后想到这里也不是他的王府。他要回也未必会回这里。再说了,王府里还有他的正妃和侧妃,他岂能一直呆在这里? 想了想,她转口道:“他还好吧?” 侍卫欠了欠身:“王爷一切安好,夫人不必挂念。” 香香这才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人没事就好。小萱萱……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平度关,苏菁带着薜锦屏、小萱萱等人在冉云舟府上住下。康王府侧妃、姬妾都挺多,小郡主也有四人。她要顾过来也不容易。薜锦屏数是许多人里最开心的了。这里是边城,当然不比王府,她天天出门到处逛。 冉云舟管不了王妃,只得派了侍卫一路保护,也不再管她。郭阳还是比较担心姐姐,这些天听车夫说起姐姐没事,但到底没见到。还有姐姐为什么出府,也没人告诉过他。 这一日,他随车夫练完功,一身汗湿。还没换衣服,小萱萱已经张着手臂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舅舅!” 郭阳想要抱她,看看自己一身汗,说:“等等,舅舅换完衣服来找你。” 小萱萱才不管,上前抱着他的腿就蹭!身后乳母崔氏也拉不住,郭阳只好将她抱起来,捏了捏她的小脸,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冉府的骑射场,冉云舟是经营马场的,骑射场当然少不了。小萱萱一跳到他身上,就去拿他腰间悬着的刀。 吓得郭阳赶紧将刀递给身后的小厮小白。小萱萱不干,又开始尖利地喊:“舅!!” 郭阳说:“不许玩刀!”小萱萱又要哭,郭阳远远看见薜锦屏往这边来,忙喊:“王妃娘娘!” 薜锦屏几步上来,一把将小萱萱抱过来:“哇,逮住你了!!” 小萱萱咯咯地直笑,张开双手抱住她的脖子。薜锦屏香了她脸蛋几下,才说:“走走,母亲带你去骑马!”小萱萱小狗一样在她怀里拱了几下,薜锦屏就要走。 郭阳赶紧上前,一把拦住:“王妃娘娘!危险!”就您那骑术,带我侄女骑马……把你摔着了是活该,别把她摔着! 薜锦屏当即一瞪眼:“怎么?你信不过本王妃的骑术?”郭阳赶紧站开几步,自从第一次见面被薜锦屏兜头吐了个一头一脸,他现在就格外警惕。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站在她两米开外! 这时候听薜锦屏这样说,他赶紧道:“王妃娘娘的骑术,当然是极好的。不过小郡主年幼,又好动,娘娘不能……” 薜锦屏冷哼一声,低头问拱在自己怀里的小萱萱:“小萝卜头,你去不去呀?” 小萱萱八爪鱼一样缠着她,喔喔哇哇地答应了一通。小脑袋都要点掉的样子。 眼见二人要走,郭阳急了,上前就去抱小萱萱:“王妃娘娘,还是让小人将小郡主抱回去吧!” 薜锦屏怒了:“你敢!” 二人一抢,小萱萱锅贴一样紧紧巴着薜锦屏。郭阳是下了决心不让薜锦屏带小萱萱骑马的。这一下要真是摔着了,那才坏事!只是……他在薜锦屏怀里一阵掏扯,就觉得手背擦过两个小笼包一样的东西。 咦?这是什么? 又摸了一下,桃子一样软软的,还带了个尖儿…… 薜锦屏整个人都傻了,好你个郭阳,平时看着一副正经老实的模样!你、你竟然敢!! 郭阳是将小萱萱抢在手里,又看了一下薜锦屏的胸,才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然后薜锦屏的大耳刮子就迎面过来了!啪地一声,只打了左边脸,不知道为什么,他右边脸也火烧似地红了起来。 薜锦屏打了他一巴掌,这时候也不知道该干吗了!见他傻子一样站着,左脸五个指印,怀里还抱着不知所措的小萱萱。登时又好气又好笑,转身要走。 郭阳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下:“王、王妃娘娘,小人罪该万死!请王妃娘娘责罚!” 薜锦屏转过身看他,见他耳根都红了,这才说:“陪我去骑马,你带着萱萱!” 郭阳这才起身道:“小人遵命。”他的骑术,至少带小萱萱是可以的。 两个人选了马,马邑城郊有一大片草场。骏马奔驰在广阔的原野,有一种天高地远的苍茫。薜锦屏穿着红色的猎装,在边城落日之下,人如桃花。 郭阳一身布衣,怀里抱着个小粉团一样的萱萱。薜锦屏回头看过去,见他始终落后自己半个马头,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护着老想乱动的小萱萱。他没有乱看,目光专注地望着前方,青色布衣之上,汗水被风干透,结成盐花。 薜锦屏说:“你为什么不跟上来?” 郭阳这才看她,仍然是半垂着眼帘,说:“尊卑有别,不敢同王妃并行。” 薜锦屏乐了,快马加鞭,郭阳只得赶上。小萱萱乐得直拍手掌。 草场行不多时,前方便现出沙地来。薜锦屏本来还想进去,郭阳上前拉住她的马,说:“王妃娘娘,沙漠危险,我等初来乍到,都不熟悉地形,还是先回去吧!” 薜锦屏倒也不是特别任性,在边缘停下,翻身下马,说:“小时候听娘说过很多沙漠的故事。” 郭阳一怔,带着小萱萱下来,小萱萱欢呼一声,跑去玩沙。郭阳这才说:“令堂到过沙漠?” 薜锦屏说:“她是俞国人,北俞灭亡之后,从宿邺流落至晋阳。” 郭阳点头,薜锦屏说:“她一直念叨着故乡,但这辈子,估计是回不去了。”转头看看郭阳,笑说,“国破山河在。” 郭阳说:“她现在一定已经过得很好。”女儿作了巽王妃,焉有不好的道理? 薜锦屏笑笑,转身盯着将要西沉的红日。郭阳不好站在她身边,转而去跟小萱萱玩。 薜锦屏出了一会儿神,小时候母亲讲过那样多的沙漠故事,里面真的有神吗?她若知道自己到过这里,还替她看到了沙漠,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怅然转身,却看见郭阳帮小萱萱堆了一座沙塔。四层沙塔,连每一层的边角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跑过去,就见郭阳带着泥沙的手轻轻在塔尖捏下各种雕纹。然后临到塔顶的时候,又捏了个宝塔尖。指尖轻轻按压,在塔尖捏出一条飞龙。 薜锦屏站在一边,看见小萱萱依偎着他,时不时指指宝塔:“这个不好看!” 郭阳立刻伸手,将雕纹改成别的形状。 薜锦屏蹲在他旁边,良久轻声说:“真好看!” 郭阳让小萱萱自己去玩,笑着说:“小时候一直想当个画师。”薜锦屏歪着头:“为什么没当成?” 郭阳说:“城里一直有土匪,老是抢老百姓的东西。每次他们来的时候,爹娘都会带着我们躲起来。”红日沉下去,暮色带起凉意。边城的夜晚,就这样降临了。郭阳拉着小萱萱起来,替她掸尽身上的沙粒,说:“那时候开始,我就想习武。” 沙漠隐隐冒出白烟,河山涌动,鬼影绰绰。这万里河山,有*,也有荒凉。 为何从戎? 郭阳说:“天色晚了,小郡主也该用饭了,回去吧。”他抱着小萱萱上马,小萱萱哭闹着要把地上的沙塔带走。这回郭阳再如何神也做不到了。两个人笑呵呵地看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想把那塔捧离地面。结果沙塔在她手心里碎成烟尘。 她看着自己双手的浮沙,哇地一声,又哭起来。这回还坐在地上,使劲蹬着两条小胖腿。 郭阳哭笑不得,只得许诺回去再重新帮她堆,她哭声方才小了。 二人上马,郭阳抱着小萱萱,往来时的方向走。薜锦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烟雾隐隐的沙漠,落日已沉,孤烟渐浓。 地上只剩下坍塌的沙塔。 其实好想,进到沙漠里面去看看。儿时的那些童话,到底是真还是假?黄沙之下,掩埋着黄金所铸的城楼吗?如果仰躺在沙里,一直望着天空的话,月神真的会听见我的许愿吗? 哪怕不能进去,能在外面蹬着腿儿这样哭一场,也是好的。当然了,哭完之后,最好身边还有一个人,温柔地带着自己回家。 马蹄嘀嗒,冉府近在眼前了,薜锦屏的侍女迎上来,自有下人帮她牵马。她转头看一眼正抱着小萱萱去找乳母的郭阳,见二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香香所有对晋阳城的消息,只能来自身边人的交谈。慕容厉一直没有回来,身边倒是有王府的侍卫,只是口风很紧,除了王爷安好,还是王爷安好。 次数多了,她也就不问了。 临近冬天的时候,她只觉得头昏,半点油腥都沾不得。请了大夫来看,被告之是又有喜了。香香轻抚着小腹,新的小生命,总是这样骤然降临。 慕容厉确实有不能回来的理由——他让韩续镇守晋阳城,自己跟一队亲卫精英潜入渔阳,想要救出燕王和舒妃。 慕容博是觉得这样不妥,但是总不能放着父王和母妃毫不理会吧? 慕容慎料定二人必然会过来搭救燕王和舒妃,就在得知慕容厉离开晋阳的时候,他与东胡大军同时攻打晋阳城。 与此同时,西靖率十五万大军攻打平度关,战事再起! 慕容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此时平度关是严青在守城,晋阳城是韩续把守。可是东胡与太子的军队共同入侵,他可谓是腹背受敌,顿时首尾不能相顾! 平度关兵力相当薄弱,相比之下,晋阳城亦是危如累卵。慕容博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真的这样做了! 第60节 严青一日三次发来求援军函,但即使是他自己也知道,慕容博现在发不出援兵。西靖十五万大军一日四次攻城,城中青壮年全部上城拒敌。然而即使是如此,北门也两度危急。严青两次将已经侵入城中的敌军杀出城外。然城中守军阵亡大半。整个城墙上都溢着鲜血。 冉云舟火速派人来接苏菁和薜锦屏等人,蓝釉也还在。见状问:“守不住?” 冉云舟犹豫,最终却还是点头:“我们只有六万守军,如今已剩不到三万。西靖还在增援。” 蓝釉说:“如果平度关被攻破,整个大燕以西门户洞开,西靖可以直接逼入燕国腹地。” 冉云舟说:“我们知道。走吧。” 蓝釉沉默,冉云舟说:“保家卫国,是男人的事。求你了,走吧。” 蓝釉说:“再守三天,可以吗?” 冉云舟抬头看她,她目光坚毅。他终于说:“严青……除非战死,否则是不会弃城的。” 蓝釉点头,说:“照看一下我儿子。” 然后收拾了简单的衣物,趁夜出了西门而去。 战火燎原,很快波及了整个大燕,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慕容厉彼时身在渔阳,他这一队精英近卫,最是骁勇。慕容慎也知道敌不过,索性放弃了保护燕王和舒妃。却命人暗暗跟踪这些人,看看他们从何处出城。燕王见到慕容厉,第一句话是:“儿子,这种时候,你真是不该来。” 慕容厉不理他,不是该不该来,而是必须得来。那是他的父亲,他的养母。 渔阳的大臣们亦早已炸开了锅,虽然之前是效忠太子不错,但是引胡人入关,这是绝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的事。临时的行宫吵成一团,慕容慎冷冰冰地看着——就知道呼天抢地,真正事到临头,你们会做什么? 不多时,石忠安来报,轻声说:“大鱼咬钩了。” 慕容慎笑:“从哪里出水的?” 石忠安说:“原来渔阳城下有个地下河道,他们从河道里潜游过来。出口就在护城河。” 慕容慎说:“本宫这个五弟,对渔阳真是了若指掌啊。也是,他掌兵十载,只怕这大燕每一张地图都烂熟于心。” 他侧过头,对石忠安说:“依照事先安排,去办吧。” 石忠安领命:“是。” 次日,韩续正在守城,城下的胡人尸积如山。城上的士兵也是死亡一波马上替上另一波!突然有哨探手脚并用地攀上城墙,大声道:“韩将军!韩将军!” 韩续见他神色不对,料想不是什么好事。将左右俱都摒退了,轻声喝:“小声说,让别人听见,我会砍了你的脑袋!” 哨探简直是失魂落魄,闻言才小声道:“巽王爷战死了!” 韩续如被当头一棒,后退一步,半天轻声问:“什么?” 哨探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说:“渔阳城内的兄弟们飞马来报,王爷率亲卫二十余人从渔阳城的地下河道潜入城中。意图救出燕王陛下和舒妃娘娘。太子在王爷等人下水的河道口撒上剧毒,在王爷等人下水之后,又以火油焚烧。一队兄弟无一生还呐!王爷、王爷他……阵亡了!” 韩续只觉得心头一口血,压了好半天才没有当场喷出来。然后他说:“可有找到尸体?” 哨探道:“尸体全都烧得七零八落,但是数目是对得上的。连王爷、带燕王、舒妃,全……” 韩续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但到底是大风大浪都经过的人,转眼咬紧牙,慢慢说:“这个消息,只有我知道。康王都不可以告诉,明白吗?” 军中慕容博本就没什么威望,哨探当即道:“是!” 韩续说:“如果传扬出去,我唯你是问!” 哨探又答应了一声,韩续转头对正在守城的士兵大声说:“王爷受了点小伤,但已经归来。弟兄们坚持住!” 大家俱都大声答应,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了。看哨探的脸色,大家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如果他只道慕容厉归来,大家必会生疑。不如透露他受伤,反倒能安定军心。 慕容厉在作战时,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他在的时候大家当然怕,但却有主心骨。依附于强者,是人的天性。如今传他受伤,倒是没什么,当初晋阳城下,他被太子弩|箭射中,那是怎样的伤势? 可他不但坚持到攻下晋阳城,休息不过数月,又照样生龙活虎了。 受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命还在就行! 韩续一直在看平度关发来的军函,如今他最担心的,不是晋阳城,反而是平度关。那里的兵力相对晋阳城更为薄弱,一旦被攻陷,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厉真的死了?不,他不信。别说没看到尸体,哪怕他的尸体就这样摆在他的眼前,他也不会相信。 韩续第一时间去找周卓,周卓听到这个消息,面色由白转青,最后连声音都不稳:“王爷他……不不,你说什么,我没听懂!”你说王爷战死了? 韩续一耳光过去,眼见他目光清明了些,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现在联络你父亲。我要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周卓这才反应过来,说:“我立刻修书过去!” 韩续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周卓应了一声,韩续突然拉住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听着,康王爷镇不住军心。一旦消息传扬出去,我军将不战自败。西有靖人入侵,东有胡人作乱,太子那点羸弱的兵力,既挡不住胡人,更抵不住靖人。” 周卓还呆呆的,韩续说:“大燕会亡国。” 亡国,这两个字像一根刺,周卓几乎是跳起来,飞快地跑回府上,修书给太尉周抑。 大燕当然会亡国,开天辟地以来,这世上可曾有过永世不灭的家国?它可以亡在后世子孙任何人之手。 除了你我。 相比晋阳和平度关,小蓟城尚算平和。市井虽然也有流言四起,然则百姓对慕容厉深信不疑。这支燕军,虽然可恶,但是饿狼一样的他们,怎么会失败呢? 可太子岂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两日之后,城中出现大量流言——巽王慕容厉被正法。随着流言出现的,还有巽王已经被焚至残缺的衣带金饰。 流言迅速席卷了整个大燕,猛虎般无畏的燕军第一次觉得惊恐。 那个比敌军还可怕的人,那个虎狼一样驱赶着他们,令他们只许前进不能后退的人……就这么死了? ☆、第73章 决斗 第七十二章: 那一天,香香正准备出门卖豆花,身边突然有便装的侍卫过来,对她说:“夫人,如今外面不太平,夫人这几天……就不要做生意了吧?” 香香不理解:“出了什么事吗?”好好的为什么不让我作生意了?平时慕容厉在也从来不管的。 侍卫欲言又止,最后说:“回夫人的话,如今您已然身怀有孕,不适宜再操劳,还请夫人为了王爷的子嗣着想,不要出门。” 这态度有点强硬了,香香顿了一下,问:“王爷吩咐的?” 侍卫低下头,想了想,说:“是的。” 香香轻吁了一口气,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吧。”侍卫不说话,香香说:“不让我出门,是害怕我听见什么风声吗?” 这个侍卫也不过十□□岁,人很小,平素很拘谨。突然一下子这样阻止她出门,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侍卫是很不擅长说谎的,这时候微微咬了咬牙,是个思考了一下的表情,说:“没有什么事,夫人放心吧。” 香香说:“王爷战败了?不,要是战败了,百姓应该会往后撤了。王爷受伤了?” 侍卫不说话了,香香说:“说吧,我受得住,不论结局如何,不会比我乱猜更让人忧心的。” 小侍卫只得道:“夫人,王爷在渔阳失踪了。”没敢说慕容厉被传已身死的事。 香香微微后退一步,沉默。小侍卫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抚她,只得急道:“只是失踪,王爷吉人天相,定会化险为夷。夫人一定要保重自身!” 香香轻轻扶着方桌,深吸一口气,说:“我会保重的。”腹中的孩子,不仅是慕容厉的血脉,也是自己的骨肉。慕容厉的事情,她无论从哪方面都帮不上。但至少,孩子是她可以保护的。 小侍卫担忧地看了一眼她,香香说:“忙你的去吧,我没事。” 侍卫犹豫着退下去,香香没有出去卖豆花,自己下了一碗清汤面。什么饮食嚼在嘴里都尝不出味道,面条跟木渣子一样。但她还是勉强自己吃了半碗。 外面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事情比想象得坏得多。 两天之后,晋阳城失守。慕容博与韩续、周卓等人撤回大蓟城。大蓟城的百姓纷纷逃往后方。但是平度关也在打仗,这大燕,没有一处太平。 慕容慎跟胡人的军队一起入了晋阳。胡人本是逐草而居习惯了的,如今到了这繁华之地,简直如野兽入境。胡人军队残杀城中老幼,肆意奸|□□人,抢夺财物。慕容慎再三跟铁木吉可汗交涉。然而这时候的铁木吉,大军已深入大燕都城,岂会将他的话听在耳中? 燕军撤走后不到半日,晋阳城血流成河、哀鸿遍野。这里只是一个被占据的敌国,不是自己的疆土,不需要爱惜。 渔阳,燕王慕容宣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身边有人端来参茶,他转头看了一眼,见是舒妃。舒妃花容惨淡,眼中犹有余悸,可见这一路上,王后可没善待她。 燕王说:“厉儿来了?”他六个儿子里,只有长子慕容博和五子慕容厉是舒妃养大的,如果来的不是这两个人之一,舒妃根本不可能跟他见面。而慕容博不是前来渔阳的上佳人选。 舒妃听见他说话,眼泪都下来了,这时候还不忘告状:“陛下!王后为了替太子□□,竟不惜在你饮食中下毒!这些日子,她对臣妾,更是百般凌|辱责打,陛下……” 说着话,已经是哭将起来。慕容宣说:“好了,人上之人,通常都必须忍常人之所不能。些许委屈,不算什么。厉儿呢?” 旁边阴影里,有个人这才说:“父王。” 慕容宣见他仍然安好,并未缺胳膊少腿,问了一句:“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慕容厉的声音一如平常地冷静:“太子唆使西靖对平度关用兵,又勾结东胡,现已攻破晋阳城。”言语简洁,旁边舒妃却尖利地道:“陛下,胡人在晋阳屠城,晋阳已成人间地狱!!” 慕容宣闭上眼睛,良久,轻吁一口气,问慕容厉:“儿子,你有什么良策啊?” 慕容厉说:“东胡铁木吉虽然作了可汗,但其弟九贤王却并不服气。如今他带兵在外,九贤王坐镇后方。我要去一趟东胡,说服九贤王。一旦九贤王异动,铁木吉孤军在外,必然回防。让他们先斗起来,则东胡之祸可以暂免。” 慕容宣点头,问:“平度关的兵力,不足以抵抗西靖吧?” 慕容厉沉默,然后说:“大燕武林,自藏剑山庄覆灭,少庄主藏歌远走之后,端木家族崛起。据说其剑术造旨,不在当年藏剑山庄之下。如果实在没有对策,我会让端木家族的人去一趟平度关。” 慕容宣问:“行刺?” 慕容厉说:“此次西靖对大燕势在必得,而平度关是严青在镇守。严青素来擅于防守,绝不是行事冲动之人。西靖定会派季木泽带兵。只要季木泽身死,哪怕重伤,西靖临阵换将,短时间内绝对破不了平度关。” 慕容宣说:“可是这些武林人士,尤其眼高于顶。当年的藏剑山庄如此,如今的端木家族,只怕更是如此。他们会同意为你行刺季木泽吗?为朝廷鹰犬,可是他们视为耻辱的事。” 慕容厉低头,半晌说:“他会的。”见慕容宣还在看他,似乎等待后文的样子,慕容厉说:“他的妻子,深明大义,会说服他。如果不能,云舟会带着他的儿子,再度前往说服他。他会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幽暗,坚毅的脸庞看不出表情。每次他想要掩藏内心情绪的时候,就会咬紧牙关,显得特别镇静,也特别无情。 从攻入晋阳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各种打算。如何救回燕王和舒妃,如何应对朝中诸臣的指责。如果自己是太子,会怎么办?万一他铤而走险,又怎么办…… 行军打仗,走一步算十步,敌我反应皆在盘算掌控之间。 太子会在渔阳行宫张网等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父母陷于此,大丈夫岂能因危而不往。他一方面让侍从逃走,一方面却将慕容宣和舒妃仍然安顿在渔阳城中。太子追踪他的亲卫,却不知那一行二十人,根本就不是亲卫。而是死士。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巽王府的死士。 慕容宣说:“你那个蓝釉?你不会,你舍不得。” 慕容厉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 慕容宣说:“你这样做,就不怕他们骂你卑鄙?” 慕容厉说:“我可以卑鄙,大燕却不能亡国。我走了,这里暂时安全,不要离开。” 存亡之际,最凶狠的人,最容易给人以安全感。慕容宣看着他的背影,那身影挺拔伟岸,新的头狼产生了。 慕容宣说:“儿子。”慕容厉转头看他,他说:“宿邺城小泉山,大约有七万山民。你让严青派人去找他们。是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慕容厉怔住,良久问:“什么?” 第61节 慕容宣笑:“什么个屁啊,你老子当年也是带兵的啊,能没有一点家底?去吧。” 慕容厉缓慢地明白过来,良久,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多么不愿,真正到了最后一刻,撕裂近十年的温情。他在玉喉关接到蓝釉,当然查过她近几年的生活。 她喜欢上端木正扬,与他育有一子。但端木正扬沉迷剑术,两个人很快就发生分歧。争执不断之后,蓝釉也不喜欢端木家族那种压抑的氛围,带着儿子逃到玉喉关,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端木正扬正四处寻她,要抢回儿子。 所以她看到慕容厉,第一反应就是跟他走。她才不要儿子长成那种只知道剑法的怪物!而孩子跟随慕容厉之后,端木家族果然不敢得罪朝廷,一直没有动作。 最后慕容厉将慕容轲载入慕容氏家谱,又封蓝釉为侧妃。可谓是彻底将端木轲还给了她。从此以后,端木家再要人就要考虑一下巽王了。 她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若是愿意回来,他接受她回来。若是不愿意了,他仍然展开羽翼,顾她护她。可是这十年未变的温情,最后却要变成这样丑陋不堪的阴谋算计。 可不言,又岂能不伤? 慕容宣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头,最后却轻轻拍拍他的肩。 可怜的孩子,你顾念天下,可顾念着你的人,没有几个了吧?能少伤一个,就少伤一个吧。 慕容厉去往东胡的那一天,大蓟城破。 慕容慎第一时间前往小蓟城益水镇,追捕香香。他知道慕容厉中了剧毒之后,仍然过来陪这个女人。毫无疑问,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可谓是最重要的人了。 而值此时,韩续派来接走香香的人正好同他狭路相逢。双方在益水镇一场拼杀。 香香什么也没带,小侍卫扶着她,一路逃出益水镇。战火已经烧到了这里,到处都是东胡人。房舍被烧毁,冒出火与烟。昔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倒伏的尸体与已经变色的血。 仿佛一瞬之间,人间沦陷。邪魔恶鬼从地狱里爬出来,光明染血。 旁边的草垛里,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被推倒在里面,身上压着三个东胡士兵。她垂死的呻|吟令人心惊。 香香没有办法去救她,身边的小侍卫功夫虽然不错,但是街上全是东胡人,只要一点响动,旁边正在屋子里搜刮财物的畜牲就会冲出来。 香香第一次见到地狱,小侍卫带她努力避开人,往偏僻的小道上行去。她怀着身孕,他也不敢走太快,努力顾全她。转角的时候,香香回了一下头,草垛里已经没有什么声响,只剩下两只带血的小脚仍然在抽搐。 如果世间真有神灵的话,发起战争的人,无论多少年,永远都不应被宽恕。 永不。 香香想去马邑城,慕容厉最信任冉云舟,现在小萱萱她们一定在马邑城。但是小蓟城几乎空无一人,马车、马匹什么的早就被一抢而空。她没有办法徒步远行。 小侍卫说:“我们逃往山里,等到战火平息,夫人平安诞下孩子,再谋后续。” 香香点头,当务之急当然是保命!天啊,令支县现在还好吗?爹和娘…… 她跟小侍卫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小侍卫也有些佩服——虽然她很害怕,但是一直没有拖后腿。就在刚才,他其实有点害怕香香让他去救人。这长街血洗,哪里救得过来? 而行过这样的修罗场,她还能行走,还在极力想要跟上他。 两人刚往山里行走不久,突然身后传来喧哗声。香香一惊,小侍卫左右一看,找到一个大坑。是农时山民用来浇灌庄稼的储水洞。有时候里面还会兑上大糞,里面奇臭无比。 但如今非农时,虽然臭,却没有水。 小侍卫说了声:“夫人恕罪!” 说着将她塞进坑里,又急急将上面已经枯黄的茅草拨过来,仔细盖好。撒上几片枯叶,伪装成好久没碰过的模样。 香香缩在坑里,鼻端除了刺鼻的臭味,还有一股陈腐的霉味。外面喧哗声越来越近了,她眼前只有零星的几道碎光,根本看不清外面。 太子的声音,香香只听过几次,但这时候仍然一下子就辨识出来。他在问:“你主子都死了,你还护着他的女人,倒真是忠仆。” 慕容厉死了?香香一惊,还来不及惊痛,心里又暗暗着急——你跑啊!这么多人,你能抵挡得住吗?! 然而回应她的,是抽刀的声音。太子道:“不自量力!” 这个小侍卫年纪虽然轻,然而武功却是真的不错。香香听见太子咦了一声,已是不高兴了,沉喝:“废物!一起上!” 刀剑相击的声音更密集了,没用多久,小侍卫闷哼一声,显然已是受了伤!香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慕容厉死了,她被困在这里,小萱萱、薜锦屏她们不知道怎么样。爹娘、姐姐和弟弟……现在这个小侍卫…… 上面又是几声响,约摸过了一刻钟,突然头顶上一震,香香觉得眼前光线顿暗。有什么东西顺着茅草滴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犹带余温。香香抬起头,透过已暗的光线,看见那个小侍卫扑倒在她上方的茅草上,眼睛犹张。 那血就那么一滴一滴,似乎永远没有止境一样。香香右手捂着嘴,眼泪流了一脸。 太子在山里找了很久,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踪迹,他有些悻悻。仔细搜了一圈,就是没有找那个小侍卫伏尸之处。他四肢大张,身子正好覆住那个离离茅草下的坑口。 外面渐渐地,再没有声响。天光渐暗,香香轻轻拨开茅草,看见他四肢已僵,眼睛却仍大大地睁着,仿佛直视坑底的她。香香伸出手,想要按住他的伤口,却惊觉那血已凉透。她瘫坐在坑边,见太子一行确实已经走远,再抑制不住,泪如雨下。 香香不敢再下山,只好往山林深处走。已是冬天,山里也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但是可以找野兔、可以掏鸟窝。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胡人在大蓟城进行了三天三夜的烧杀抢掠,慕容慎与诸位大臣几度抗议。铁木吉哈哈大笑,当堂砍死了东曹掾,大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地位。 第四天,就在胡人向大蓟城以西的小关山进军的时候,东胡传来消息——九贤王成庆格杀死铁木吉的长子,自立为东胡可汗。铁木吉悖然大怒,虽然可惜即将到手的肥肉,但是东胡是游牧而居。大燕百姓的仇恨,他不是感觉不到。 久居此地,毕竟不是良策。他几经思索,最后决定先行退回东胡。 与此同时,平度关突然增兵七万。且都是个个以一挡十的精锐。西靖眼看城池将破,敌方却突然杀出强援,顿时气苦。但是季木泽并不退兵,他相信大燕内耗已极,不能久战。 事实上,大燕也确实粮草欠缺。然而严青带伤坚持,死守。 大燕若论智慧,再没有比这个严青更低下的了。然而他是个认死理的,让他守成,你在城下非礼他娘他也不会出城迎战的。周边将领都看不起这个铁圪塔一样的东西。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块最难啃的骨头。 相比之下,铁木吉损失更严重,退军之时中了韩续的埋伏,当场损兵折将四万之众。他自己也中了一箭,与大军失散。 就在这时候,西靖军突然莫名其妙地撤了。 又过了两天,才传出消息——季木泽突然遇刺身亡!就在这时候,慕容厉出现在晋阳城,燕军似乎重新复活过来,悍然收复了大、小蓟城、晋阳城等地。一路将东胡残军追得七零八落。 西靖军队新上任的将军不赞同季木泽所言的“敌方粮草虚耗,外强内空”之言。觉得东胡都已经大败,自己再战无益,向西靖皇帝建议收兵。 一日之后,西靖大军退出平度关,班师回朝,无功而返。 而这时候,严青站在平度关长城之上,几乎两腿发软——他军中断粮两日,早已杀马充饥。若西靖再坚持两天,军队铜浇铁铸也支撑不住。 慕容厉比他更明白平度关的情况,第一时间命人押运了粮草往这边赶。行至中途,就听见西靖退兵的消息。季木泽遇刺身亡。 整个战事持续了六个月零十二天,慕容厉赶到马邑城的时候,正遇上端木正扬。他长相异常俊美,整个人有一种锋利冷肃的气质,目光像是剑气,有一种刺骨的寒凉。 慕容厉没有跟端木家族的人接触过,他们几乎一生都在练剑,除了比武,平时极少在外行走。 狭路相逢,端木正扬拱手,冷冷地说了声:“久仰。” 慕容厉冷哼,然后想,什么鸡|巴剑客,长得跟女人一样。那女人的眼光,真不咋样。妈的,离开了老子居然给自己找了个姐姐。端木正扬一看他的目光,就知道这武夫看不起自己。当然他也看不起这武夫,只是天生好涵养,保持点贵族风范。 周围人见了二人表现,连严青都替自家王爷汗颜——您才是真正的贵族啊,就不能有点贵族风范?! 端木正扬说:“我来带走我儿子!” 慕容厉冷笑:“你儿子,在哪?” 端木正扬挑眉,身后,蓝釉把慕容轲抱出来。端木正扬看了孩子一眼,说:“过来。” 慕容轲不过去,这个爹虽然是他的亲爹,但是实在比不上慕容爹爹!他转过头,一把抱住蓝釉的腿,说:“你把我送他了?你说你要带我走的,你还是把我送他了!!”那个一天九个时辰练剑的地方,他真的不想回去啊!! 蓝釉转过头,不让人看见她的眼睛,然后骂:“本来就是他的种,送个屁。滚!” 慕容厉说:“轲儿,过来。” 慕容轲一听,张开手臂就冲他扑了过来。慕容厉将他抱在手里,转头问端木正扬:“你儿子在哪里?” 端木正扬眼里杀气慢慢凝聚:“你想毁诺?在端木家的人面前毁诺?”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慕容厉说:“当然不。老子一诺千金。问题是,你的儿子在哪?他是老子的长子慕容轲,生母是老子侧妃,早就载入皇室族谱。与你有什么关系?” 端木正扬的手慢慢握住剑柄,蓝釉扑上来,说:“厉哥!给他!把孩子给他!” 慕容厉直视端木正扬,说:“你想和本王决斗?” 端木正扬一怔,决斗?凭你?! 慕容厉说:“你是个剑客,决斗当然用剑。老子是个将军,强项是用兵。你若真要决斗,本王接受。”他转头,怒喝一声:“列阵!迎敌!!” 平度关剩余守军九万,加上他带过来两万,一共十一万人迅速列阵。约摸一千八百多名弓箭手举箭对准了他,后面还有强弩正在上弦,端木正扬:“……” 慕容厉说:“如果你放弃决斗,我会上奏燕王,赐端木家族天下第一剑的御匾。但是老子的儿子,你不能带走。” 端木正扬这辈子,放弃过一场决斗。唯一的一场。 ☆、第74章@惉魂 第七十三章:惊魂 将慕容轲交给蓝釉,一路回到冉府。.|听闻他过来,大家都出府迎接。慕容厉扫了一圈,见薜锦屏跟苏菁站在一起,郭阳正抱着小萱萱。他看了一眼严青,问:“香夫人呢?” 严青一呆,说:“香夫人……没、没来过啊!” 慕容厉眉毛一挑,转而看冉云舟。冉云舟低着头,他怒道:“要老子再问一遍?” 冉云舟说:“香夫人……韩续派人过去接的时候,正遇上太子的人。他的人……无一生还。韩续后来亲自带人去找,发现香夫人已经离开益水镇。我们在益水镇外的山上发现侍卫周满的尸体。” 慕容厉怒道:“周满死了?!” 冉云舟知道那是他非常看重的侍卫,低头道:“是。看伤口是宫里的武器,定是太子的人无疑!” 慕容厉只觉得心里像缺了一块,好半天才问:“她落到太子手上了?” 冉云舟说:“恐怕是的。”周满死了,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呢? 慕容厉连口水也没喝,连夜赶回晋阳。正好端木正扬也要回去,两个人虽然不对眼,但在蓝釉和慕容轲面前,不好闹得太过。过了显得小气了。 一行人策马出了马邑城,端木正扬才说:“我一定要带走小轲。这次不行,下次也会有其他人来。” 慕容厉说:“老子现在有急事,懒得跟你讲道理。冉云舟,你跟他说!” 说罢,扬鞭策马,扬长而去。 冉云舟长话短说:“端木大侠,如果您这次把轲少爷带走了,下次您用什么理由再来见蓝夫人呢?” 端木正扬一怔,冉云舟也不再同他多说,转身命人将慕容厉回晋阳的事急报韩续。 慕容厉几乎是飞骑赶至小蓟城,中途除了换马,几乎都在赶路。韩续知道他的最终目的地是哪里。这时候直接便在益水镇等他。 慕容厉下了马,先去了香香先前租住的小巷,经过前些日子胡人的一场屠戮,如今益水镇如同死镇。连益水河都泛着难闻的腥气。 巷子里当然已经没有人烟,房门开着,慕容厉走进去,韩纬跟在他身后,一声也不敢吭。 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慕容厉连怒火都烧不起来,声音透着怪异:“我让你照顾她,你就这样照顾她。” 韩续沉默,跪下。慕容厉说:“经过。” 韩续说:“大蓟城一现败势,属下就命人前来接走香夫人。是派的赵武手下最得力的十二卫。本以为加上香夫人身边,周满手下的卫队,应当是够了。谁知道在益水镇遇到太子亲自带人过来。” 第63节 香香银牙微咬,似乎在犹豫。男人去握她的手,她如同被烫了一样缩回来,说:“我……我虽然住在山林,但也是良家……” 男人笑着说:“我知道。反正你的男人很久没有来了,我可以娶你。” 香香红着脸,转头回了屋子。男人们互相看了一下,有人轻声问:“这娘们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有人悄悄说:“当然是答应了,害羞。没看脸都红了?” 为首的男人哈哈大笑:“弄些好酒好菜,饱餐一顿,明日起行!” 屋子里,孩子还睡着。香香手心里全是汗。他们要离开了,不,绝不允许他们离开。 她从小厨房里翻出一包蘑菇。自从救了他们之后,她每天都出去挖野菜、洗衣服。甚至会慢慢将他们的衣服都薰上花香。 而这样让她有更多的时间独处,也有更多的时间采蘑菇!她跟过一段时间军医,那个时候经常出去摘野菜。军医教过她辩识毒蘑菇。 可是要凑齐这么多,毒死这几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容易。她一直不敢下手,万一失败了,她跟孩子肯定都会惨死! 但是他们马上要离开这里了,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动手。 那些蘑菇被做成酱,她把山猪用蜂蜜烤熟,做了一大盆浓香的酱料,让他们蘸着吃。 几个人从山下抢了酒,胡人们还算是小心,酒和肉都用银针试过。但是酱料最后端上来,他们拿了肉在手里,根本就没有想到要试试这个。 为首的男人用胡语说了几句话,大家开始喝酒吃肉。香香怕他们吃得不够多,又用剩下的蘑菇煮了个小鸡炖蘑菇。怕被认出来,把蘑菇都切得极为细碎。 大家敞开肚子吃了一通,香香只吃了几块肉,为首的男人把酒递给她,她也喝了一口。 到半夜时候,睡在外面的人开始口吐白沫。有意识到不对的,却已经站不起身了。为首的男人怒吼了几声,似乎在问怎么回事,最后捂着肚子,开始呕吐。 香香害怕极了,她已经极力采最多的毒蘑菇了,却仍然不确定这样的量足不足以致死。 因为很多蘑菇在煮熟之后就失去毒性,做酱的模样她甚至是洗净切沫生腌的。外面发出巨大的声音,很快房门被推开,为首的男人嘴唇有些发紫,愤怒地问什么,但说的已经是胡语。 香香不想听懂,他冲过来的时候,香香背在后面的手猛然举起,然后砍下去——周满死后,香香捡走了他的佩刀。 那一刀砍得极重,她的神情也异常绝决。为首的男人注视着她,嘴唇嚅动,似在问为什么。 香香又是一刀平砍,这次双手极稳,男人的头整个侧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带起一股血泉。 一代可汗铁木吉,顿时命丧此间。 外面的男人们中毒已深,有的昏迷,有的全身抽搐。香香紧了紧握刀的手,一刀一个,全部斩尽。 这次避开了血泉,她的头脸还算干净。恐惧已经没有那么深刻。这些人,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应该被千刀万剐的。死上一百遍一千遍,也不算可惜。 那些死去的冤魂,终会诅咒报复伤害这片土地的人。 她靠着墙站了一阵,回到屋子里,把手上的血擦净,又换了衣服,把孩子抱起来。孩子睡得很沉,时不时还咂咂小嘴儿。香香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当然是无法入睡的。血在身体里沸腾翻滚,像要烧起来一样。 她只有想,既然胡人躲入山林里,是不是燕人已经胜了?慕容厉……之前太子说他已经死了。他真的死了吗? 令支县的爹娘、姐姐、弟弟,他们可还安好无恙?我想回令支去,回到我的故乡去。 黑暗的山中,满地血腥气。她眼中蓄满了泪水,却稳稳地抱着孩子。一定能回去的,一定能的。 香香一夜没睡,等到天色大亮,她将胡人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捡了,怕记不清路,不敢再按原路下山。抱着孩子,拿着这几个胡人绘好的地图,将小腰刀藏在腰间,又带着周满的刀,跌跌撞撞,往山下行去。 这时候,慕容厉正在搜山,太子还在负隅顽抗,他不能将更多的人手调到这边来。但是周边的人手全都调过来了。两条大狗一直在嗅着气味,但是时间真的太久了,山下的气味早就被冲淡了。 慕容厉等人花了好长时间才来到深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个女人,能深入大山到达这里? 突然,狗叫声尖利地响起,他一怔,疾步走过去。 ☆、第75章 不怨 第七十四章:不怨 慕容厉快步行过去,只见两只黑狗对着一个巨大的土坑吠叫。他低头朝下一看,只见巨坑颇深,里面隐隐约约有人。他怒道:“你们瞎啊?眼前有坑也看不见!!” 里面的人要很大声的说话,外面才听得见:“王爷小心,山体塌陷,里面就是一个天坑!周边的土全是松的!” 慕容厉试了试,这洞非常深,周围的浮土都不能受力。他们努力往上爬,却只抓得两手稀泥。 慕容厉小心地试了试脚下,也不敢站在这里拉人。他们上山当然是有充足准备的,这山林极其广袤,野兽出没不定。地势之复杂,并不是人多就能横行无忌的。 他将绳子绑在三米之外的一根大树上,然后不期然地,看见树身的痕迹。 咦?他弯腰伸手摸了摸,对坑里的人道:“有人曾经掉进去过?” 坑里的士兵点起火折子,开始四处查找,不一会儿,已经有人叫道:“王爷!里面有其他人的靴印,天啊,是胡人!!” 慕容厉心中一凛,问:“多少人?” 里面又嚷道:“七个!七个胡人!” 慕容厉知道不好,他们居然也躲到山里来了! 也是,大燕百姓俱都恨透了胡人和靖人,如今哪里还有这深山老林安全?他沉声道:“上来,备战!继续搜山!” 这下子,似乎气味非常接近了,两条黑狗汪汪地叫着,一路往前跑。慕容厉当先跟着,还是小心着周围的埋伏。 胡人们果然设了些陷井,藏在树叶之间的暗弩、地上的绊绳、还有巨大的野兽夹子。慕容厉一边前进一边命人拔除。 两条狗闻得到香香的气味,它们这样兴奋,究竟是闻到生人的味道,还是得知了她的线索? 如果她在这里,正好遭遇铁木吉等人…… 他一路向前,很快搜到了香香经常捕鱼的山涧,再往前,是晾晒在树桠上的衣物。然后是猎人小屋。 慕容厉命弓箭手准备,自己知道应该再观察一下,却仍忍不住冲过去。小屋外横七竖八摆着好几具尸体,是铁木吉的亲卫。 慕容厉低头查看,发现是中毒,看情况像是食用蘑菇中毒,而且是混合的好几种野生毒蘑菇,毒性比较复杂。身上的刀口可以看出对方没有什么还手之力,看来是趁对方中毒之后将其杀死。 刀口平整,是把好刀。 他再往里走,就见铁木吉伏尸于门口,脑袋滚落在墙角,这下子断处的伤口就明显了,能两下子将人劈成这样的刀……天啊,是周满的刀!! 那么,她还活着?! 慕容厉看了眼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吊锅上还有剩余的食物! 是她!几乎整个屋子都是她生活过的气息! 慕容厉将两条黑狗俱都放了,由着它们往前飞奔。大家一怔,只好跟上。 香香抱着孩子,本来就走不快。下山的路又难走。这时候听见后面人声犬吠,她更是吓坏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但是慕容厉的速度,又岂是她能逃掉的?慕容厉远远已经看见她的影子,喊了一声:“香香!” 香香转过头,傻傻地看他。他几步跑过来,宽大的双手用力握紧她的肩头!然后看见她绑在胸前的孩子。 孩子用动物皮毛包裹着,这时候只露出一点小小的鼻尖,睡得正香。慕容厉轻轻拨开柔软的皮毛,见到它嫩嫩的小脸。 那一瞬间,即使是他这样的男人,也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他慢慢地把香香拥在怀里,小心地不去惊醒那个贪睡的东西。 他又错过了,它到来的过程。 身后的士兵见两个人的样子,也没敢过来,远远在十几米外止住。良久之后,慕容厉说:“走,回家去。” 香香说:“我想回令支县,看看我爹娘。” 慕容厉说:“好。” 下山的路,因为有他们而比较好走。在地势徜微平坦一点的地方就有马匹了。慕容厉抱着香香上马,进到益水镇,便令人准备马车。 他难得与她同车,香香问:“小萱萱还好吗?” 慕容厉说:“她很好。” 香香点点头,没有别的话说了。 慕容厉问:“铁木吉他们,是你杀的?” 香香不知道铁木吉是谁,只是说:“那几个胡人?” 慕容厉便没有再问,紧接着道:“太子还率残部潜逃在外,我需要去渔阳一趟。令支县没有被波及,郭田他们自然无恙。我会让人先送你回去住几天,下人、乳母,管珏会送过去。” 香香说:“谢王爷。不过不需要乳母,我自己能照顾孩子。” 慕容厉不说话,香香便也不再争执。两个人静静地对坐,孩子被放在临时找来的婴儿篮中。 马车颠簸不休,良久,他伸出手,将香香抱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额头。这真是,一个太坚强的女人。可是抱在怀里的时候,这样柔弱。 香香转头避开他,怕他胡来,轻声说:“王爷,孩子刚刚出生不久,我……我还不能……” 慕容厉说:“嗯。” 他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安静地抱着她。直到外面有侍卫轻敲车窗:“王爷,到大蓟城了。” 是必须要分道而行的时候了,他要赶往渔阳。香香想要回令支。他说:“知道了。” 香香昨夜一夜没合眼,下山时又跑了半天,这时候闭上眼睛,早已沉沉睡去。慕容厉轻轻将她放到车里的卧榻上,她没有醒。 慕容厉转头又摸了摸篮子里自家儿子的脸,据说西汉有汉哀帝不忍惊董贤之梦,断袖离去的故事。爱之一字,惟当局者方知其浓,旁人观之,只能笑其痴愚。 慕容厉下车,上马,赶往渔阳。 香香睁开眼睛的时候,马车已经离开大蓟城,行驶在前往令支县的官道上。一个陌生的乳母正抱了孩子喂奶。见香香醒来,忙行礼。 马车逼仄,香香示意她不必多礼,见她抱孩子极是在行的,也就让她照顾了。马车并没有昼夜赶路,每到一个地方,食宿都安排得极为周到。 香香不过十九,已经在狼狈与体面间打了好几次滚。终于也慢慢明白慕容厉对环境为何如此适应了。 再回到令支县,这里竟然真的没有被战火波及。见到城墙依旧、屋舍俱都齐整如初,香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郭田和郭陈氏这回早就接到香香要回家住几天的消息,早已收拾妥当。 香香在侍卫的搀扶下步下车驾,郭田夫妇已经迎了上来。 一家人见面,难免悲喜交加,再见到那个软团子一样的小家伙,难免又是喜极而泣。 郭陈氏是最细心不过的,早早就将孩子需要的小衣服、尿片等都准备了好些个。自己做了些,怕不够用,知道小王爷不能用差的,特地央人去省城里买的。 郭蓉蓉也赶回来了,这次有点不对劲。香香是觉得她有心事,她却躲闪着总也不说。 香香在家里住下,这才发现少了个人,问:“郭阳呢?” 郭田夫妇对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接他到王府习武了,你不知道?” 香香微怔,她是不知道。但也不好说了让父母担心。 慕容厉前往渔阳,身边的参军仍然是陆敬希和郑广成。副将是韩续、周卓。铁木吉失踪之后,胡人十几万军队在伊庐山长城之下遭到燕军和成庆格的围杀,部分投降成庆格。约摸四万人战死。 第64节 太子率千途人出逃,被慕容厉在阳乐生擒。押回晋阳城。 燕王以叛国罪,废除太子之位,将其贬为庶人。废王后,立舒妃为后、长子慕容博为太子。 慕容博和慕容厉都对太子的处置方式有异议,大燕有这么多的人流血牺牲,此人竟不必偿命? 慕容宣听了,只是淡淡道:“何必急着作主?等父王故去,你等如何,孤也是管不着了。” 他这样说,慕容博、慕容厉还能说什么?只得任由他了。 三皇子和六皇子俱都如惊弓之鸟,慕容宣将二人革出宗室,圈禁于广渠山,非死不出。 大燕强敌暂退,虽然国库空虚,但总算有了暂时的安宁。出逃的百姓纷纷回到故地,这时候,慕容博的大才大智便展现出来。 一应田地均分、重置赋税等等,都需要他同朝臣们商议。在战后飘摇动荡、青黄不接的时日,他安抚百姓、重拾生产,一点一点平复战争带给大燕的疮伤。 慕容厉重整玉喉关的军队,派了沈玉城、陈昭等过去镇守。原废太子旧部,有能为者继续留任,无才无识者通通卸职。 这一番整顿,便过去了三个月,他也不回晋阳城,从玉喉关回来,几乎是过家门而不入,直奔了令支县。 郭家仍然门庭热闹,富在深山有远亲。郭田天天迎来送往,倒是香香闭门养儿子,少见生人。 慕容厉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王府那边已经打点好,跟我回晋阳。不日之后,女儿也该回来了。” 香香低着头,良久,说:“王爷,奴婢有一事,请王爷应允。” 慕容厉皱眉:“什么事?” 香香咬唇,良久说:“奴婢不想再回巽王府,请……请王爷……” 慕容厉的表情慢慢凝住:“说下去。” 香香说:“请王爷放妾,奴婢愿意永留市井,过平凡的生活。” 慕容厉觉得自己应该愤怒,可是他没有,一种深重的悲哀,就这样弥漫开来,死死握住他的心脏。他说:“若本王不答应呢?” 香香说:“王爷是人上之人,若真是不答应,奴婢除了跟您走,又哪里还有其他选择呢?”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几时又有过其他选择呢? 慕容厉觉得奇怪,原来胸膛左边的位置,一直跳动的地方,真的会痛。他说:“你怨我?”怨我没有看到你的家书?怨我弃你不顾?怨我让你们母子分离?怨我让你出府?怨我让你流落深山,独自面对铁木吉…… 他妈的,这女人居然有那么多的理由,可以怨我!! “不。”香香轻声说,“王爷乃大勇大义之人,男儿生当如是,香香从未责怪。只是,王爷身边的日子,从来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慕容厉真想暴跳如雷,真想高声怒吼。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握紧手,想要用力拍到桌上,最后只是慢慢握住桌角。生平第一次,只觉得无力的悲凉。 呵,她是不怨不恨,她只是想要离开我。 ☆、第76章 家信 第七十五章:家信 慕容厉有一瞬的沉默,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她。她的眼睛沉静如初,并不是女人使小性子时那种任性气恼,而是深思熟虑的、一直以来的想法。 慕容厉问:“孩子呢?”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东西,他知道。原来那个会一直呆在他的王府里种花酿酒、刺绣做饭的她,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他。而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等待与守候都只是幻觉,她从来没有期盼过他的回来。不……也许曾经有过一次吧,他许她侧妃之位,承诺以后府中不会再有别的女人。那一瞬,她也并不是没有动过心想要白首不相离吧。 然后他就带回了蓝釉母子。 多可悲,最后竟然要用两个孩子,来挽回。 香香怀里还抱着熟睡的儿子,闻言轻声说:“孩子是王爷的,不能随我流落市井的话,王爷就带回去吧。”乳母会好好照看他们,甚至比她更细致。还有锦屏,也会看顾他俩。没有母亲,他们反而会少很多是非。 慕容厉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迎面一击:“你都不要了?!” 香香说:“不了。不过孩子还太小,如果王爷愿意……留在我身边再养一阵,当然最好。” 慕容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临阵对敌时无比清醒的头脑,忽然间被无关紧要的碎片充满。他表情慢慢地变冷,说:“你确定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香香说:“是的,奴婢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想了很久,以前……惧怕王爷,并不敢说。但是现在,我知道王爷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应该不会强留一个女人……” 慕容厉只看见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一张一合,他甚至不能深呼吸,他缓慢地说:“随你。” 不,老子被一个女人拒绝了。心里近乎疯狂地尖叫,可是表情却是阴冷的。他拿了桌上的纸笔,写放妾书。笔走龙蛇,可其实根本不知道落笔写下的是什么。 不,老子要坚持,老子不能让一个女人看了笑话去。他把契文写好,将狼毫一掷,转身出门。 临将跨过门槛的时候,有一个放慢速度的动作。如果、如果这一刻你改变心意的话…… 可是她没有。慕容厉跨过了那门槛,隐隐的,有一种撕心的错觉。自晋阳城之变后,他一直在行军打仗,餐风宿露从未觉得辛苦。山间寻她多日,然后立刻赶往玉喉关,追击胡人、擒回太子。几乎片刻未歇,即辅助慕容博成为新储。 燕王易储诏书一下,他便直奔了令支。可她所求的,竟然不过只是一纸划断牵连的放妾书。 他出了郭家,依然行如疾风,只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十载戎马。十年疆场,留下无数战伤,换得燕人皆景仰。可实际上,他不曾在任何人心上。 他跨上战马,想起那一年的晋阳,十五岁的少年披甲持枪,壮志昂扬。燕王笑着问:“儿子,你为何从戎啊?” 他长街打马,奔驰在小城古道之上。 十二年之后,二十七岁的战将,军功卓著的巽王,直视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也时常问:“诸君为何从戎?” 为何从戎? 香香看着他离开,他没有带走孩子。雕花的木门一声响,郭陈氏进来,笑说:“好不容易见了一面,王爷怎么急匆匆地就走了?” 香香勉强笑着说:“有事吧,他可不一向在外忙着。” 郭陈氏过来把小外孙抱过去,说:“他没说……几时接你回府?” 郭阳其实已经告诉过他们,夫妇二人大约也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怕招她伤心,一直也没问。 香香说:“娘,我不想回王府了,好不好?” 郭陈氏一怔,问:“他不肯再……接你入府” 郭田也进来,闻言说:“香香儿,本来以前,爹也不说什么,可是现在,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两个孩子考虑。” 香香说:“我考虑过了,爹,我不想回王府了。孩子若在我身边一日,我便好好抚育一日。若到了年纪,跟着他,无论是学文还是习武,终归比跟着我强。” “可……可这样一来,你就成了被休弃的……”郭陈氏犹豫着说,郭田打断她的话,说:“爹相信你这样决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香香点头,话说出来了,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几年一直压在身上的虚名与艳羡,让她几乎直不起腰。而现在,有如释重负之感。 郭田看她神情,不由叹了一口气,问:“王爷答应了?” 香香取出慕容厉留下的放妾书,他那样骄傲的人,留下这样的文书之后,定然不会再反悔的。 他也绝不会因此而为难自己的家人,他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伟丈夫。 可这样的男人,不是每个女人都爱得起的。 香香本来不想跟郭田等人一起住,怕人再度讥笑非议。毕竟郭家靠着慕容厉,很过了一段时间的风光时日。如今突然传出她被休弃的消息,恐怕鎏金斑驳,朱漆零落,人又要跌到尘埃里,看世情凉薄了。 但是郭田和郭陈氏是不会放她走的。郭田说:“你是我们的女儿,哪怕旁人因你起落而炎凉,爹娘只会共你荣辱。傻子,最艰难的时候咱们一家人都撑过来了,现在算什么,是太平光景了啊。” 香香抱着爹娘,眼泪流下来,然那一刻竟然是无比安稳的。 郭田是个正人君子,既然王爷立下放妾书,当然郭家便不能再沾着这裙带关系,以他的名义再享富贵。 他命人将先前慕容厉下的聘礼送回晋阳,因着这些人有所花销,又凑了些进去。左右跟原来的数目差不多。 然后自己拿着放妾书去官府登记。 慕容厉接到这箱子珠宝的时候,简直是连肺都要气炸。然后再接到令支的官员送来的信,他磨着牙,在书房踱来踱去。 这混帐东西,这一家子混帐东西! 然后,便不拖不欠,再也不相见了吗? 不行,老子儿子还在她手里!他想了想,拿笔写了“慕容桀”三个字,用信封装了,盖上巽王府里的封漆,让令支前来送信的小史带回去。 香香接在手里,知道这是儿子的名字,也没什么意见。巽王府放妾的事传出来,郭家是少了些迎来送往。但是也没人敢欺侮到头上来——小王爷还在郭家养着呢。 虽然有人私下里也暗暗议论是不是郭家女儿不守妇道、被王爷休弃之后连人带儿子赶回家来。但是想想也不太可能——真要是作王爷妾室还不守妇道,甚至生下野种,岂是休弃就能了结的? 州官也怕有人趁势欺侮郭家,这位王爷的个性,可是护短得很。就算他丢在地上的东西,你去踩一脚,可也是了不得的事。当下忙让人把王爷亲自为小王爷赐名的事传扬出来。话里话外都是别不长眼去招惹郭家的意思,一时之间,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了。 慕容厉在王府中住了几日,日日带小萱萱和慕容轲骑马、射箭。薜锦屏倒是问了几次香香的事,郭阳是知道的,暗里将放妾书的事说了。 薜锦屏一听,简直是脸都要垮下来:“香香姐这样就走了?” 郭阳说:“嗯,我姐是个妾,有个文书就行了。” 薜锦屏扯着他的袖子,两只大眼睛眨啊眨啊眨的:“郭阳,咱们算是朋友对不对?” 郭阳移开目光,说:“不敢当,在下只是府里一个下人,怎敢与王妃论交情。” 薜锦屏说:“我不管!你看,香香姐要一纸文书好像挺容易的。你让她帮我也要一张啊!” 郭阳绝倒。 慕容厉每晚回府,都会去洗剑阁呆一会儿。时间有长有短。洗剑阁失了主人,如今全是下人在打理。花草虽然修剪得用心,但却总是失了从前的风流奇趣。 慕容厉知道那棵梧桐树下面埋着许多果子酒。花坛下面也有坛子里窖着各种酱料。他好几次想去挖,都没有动手。 睹物思人的事,真的再不想做了。 他在洗剑池的白石栏杆上坐了一会儿,但见满月如盘,投映在水中,烟雾隐隐蒸腾。对了,据说她怀萱萱的时候,给老子写过信。 他去到书房,翻箱倒柜地找。旁边有书童问:“王爷,是寻什么?小人也好帮着找找。” 慕容厉瞪了他一眼,吓得书童忙退到门口,再不敢吭声。他埋头继续找——妈的,翻女人写的家书这样丢脸的事,老子会乱说?! 找了一圈,没找到。这他妈的,陆敬希和郑广成两个老东西,把信放哪了?!丢是肯定不会丢的,每封信都要记档的。 他找了一阵,终于怒道:“把陆敬希、郑广成两个老家伙给本王捆来!” 陆、郑二人三更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抓出来捆上,一路押往巽王府,差点没吓尿! 五花大绑地被推进了慕容厉的书房,抬头就看见慕容厉盛怒的脸!两个人吓得直磕头求饶,不知道哪儿又得罪了这瘟神。 慕容厉问:“军中来往的信函,放在哪里?” 两人一听,顿时面色如土——不、不是有少吧?毕竟那么多书信,少一两封还真是没人知道! 这时候郑广成赶紧爬起来,让书童给自己松了绑,立刻去慕容厉书房的暗格里,取了几个樟木大盒子。慕容厉一看,先是——咦,老子书房里居然有暗格! 二是……这么多?!妈的,这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幸好这时候郑广成已经打开目录,说:“王爷是找哪一天,从哪里发往哪里的军函?” 第66节 香香一边走一边看,这样的粥场镇上有三处,她叹了口气,最后找了一圈,当然没有卖活鸡的地方。 等回到家里,她还没进去,就有侍卫恭敬地问:“夫人有何所需,但请吩咐。” 她一出门便有人跟着,见她空手而归,当然是没买到想要的东西。香香这才说:“两条狗,还没东西喂。” 侍卫立刻躬身道:“别苑总管每日亲自过来投喂,如果夫人喜欢亲自喂食,属下即让他……” 香香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有喂过就好。” 她进到屋里,慕容厉正抱着儿子玩。那小东西睡了醒醒了睡,比猪都懒。香香看父子俩玩得开心,也没理他们。让侍卫出去采野菜。慕容厉身边每次有十二个侍卫当值。这些人挖野菜可是好手。香香把野菜全都洗净切丝,用盐腌了。把肉切碎成沫,做成酱,然后调到腌好的野菜里。 做好之后,就送到粥场去。每人领粥的时候配一勺野菜肉酱。这种百废待兴的时候,也做不了别的,至少让大家沾点油腥吧。 到了晚上,香香做了一个地瓜粥。野菜肉酱正好可以用来下饭。怕慕容厉吃不饱,给他做了个酸汤鱼。慕容厉吃饭的时候,她把孩子抱过去,将做好的鱼肉地瓜泥一点一点地喂他。 外面天色已晚了,屋子里点了蜡烛。淡黄的光撒满陋室,暖融融的。 慕容厉突然觉得,这场景远胜了大漠孤烟、落日长河。 家对于人类来说,到底算什么? 远处风景独好,更有险峰激流。为什么远行之后,最眷恋的仍然是这已然烂熟于心、毫无新义的地方? 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弄慕容桀小小的手掌。突然第一次,觉得要是萱萱也在就好了,一家四口,就这样团聚于此。 等喂完孩子,香香也发现这里只有一张床了。慕容厉见她久不睡觉,说:“本王伤成这样,还能把你如何不成?” 香香仍然不安,他已经写了放妾书,其实两个人之间已经毫无瓜葛。这样又睡到一张床上,算什么?终究,还是只能回到以往的日子中去吗? 慕容厉见她仍犹豫,加重了语气:“过来。” 香香只得走过去,也不换衣服,合衣睡在他身边。那种很熟悉的香味钻到鼻子里,慕容厉突然就兴奋了。他努力压制自己的冲动,这他妈的,不能直接就上去做! 但是竟然真的是很想,上一次亲近她,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了。他伸了伸手,还是忍住了。不,我不能这样做。 他缩回手,我处心积虑找你回来,不是因为老子想女人了。 而是因为老子想你了。 香香虽然不安,然而在他身边也是惯了的。不多时呼吸渐沉,慢慢地睡去了。慕容厉伸出手,轻轻触摸她的身体。妈的,真的好想要。 他翻来覆去辗转了半夜,算了,自己来一发好了。 耳边的呼吸声、鼻间淡淡的香气,助燃了心火。巽王爷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干了件猥琐的事。 一边干一边偷偷地看了眼身边的儿子——儿子啊儿子,这件事不太光彩。你老子是没办法,你长大后可千万别学啊! 慕容桀半夜要醒一到两次,香香也习惯了。每次他喔喔几声,明明只是非常细小的声音,她却会立刻惊醒。慕容厉都佩服女人这种警觉性,这要是行军打仗,哪有敌军摸得进来? 香香把孩子抱过来,喂了奶,换了尿片,又用热水将他的小屁屁洗干净。这才让他继续睡。 慕容厉就这么静静地看她,等儿子又睡着了,他再忍不住,伸手去搂香香。香香惊坐而起,慕容厉身体滚烫,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他翻身压住香香。有那么一刻脑子里只剩下本能反应。 香香被他吻得喘不过气,那舌尖粗狂地占有她口腔每一寸地方,她慢慢知道他又反悔了。他根本不打算放自己离开。慕容厉舌吻渐深,引了她的双手让她触摸自己的身体。正伸手解她衣裳,舌尖不期然舔到一颗咸咸的、略带苦涩的泪珠。 他微怔,然后慢慢地松开她。香香把被扯开的领口拢到一起,不挣扎,不反抗,也不配合。慕容厉缓慢地离开她的身体,良久轻声说:“我……”声音有点干涩,像只做坏事被主人抓了现形的大狗。 香香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对不起三个字到了嘴边,卡住,无论如何不肯往前走了。 静默,小镇的夜,有风吹过屋顶,扫下落叶的沙沙声,显得格外静谧。 慕容厉说:“你为什么不肯再跟着我了?” 香香转头看他,慕容厉说:“说给老子听,至少让老子找找原因。” 香香沉默,说了有什么用,你会改吗?你能改吗? 慕容厉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说:“老子尽量改。” 香香躲开他的目光,慕容厉怒:“你不是还想着韩续那个狗东西吧?” 香香气得不行,推开他,翻个身闭上眼睛,给了他一个后背。改?改个屁,狗改不了那什么! 慕容厉把她翻过来:“混帐东西,老子让你说话,你敢睡觉!” 香香终于忍不住,坐起来,说:“王爷又要说话不算数了,是不是?” 慕容厉说:“老子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诺千金!哪就说话不算数了?!” 香香说:“王爷立了放妾书,说好了……” 后面的话还没出来,慕容厉说:“前面那句话作废,老子就是说话不算数,你咬我啊!” 香香气得乱抖,一想,本来就是个无信无义之人,也值当计较?!当下倒下,翻身又睡。慕容厉大怒,把她又翻过来:“让你说话!胆子倒是越来越大,还敢顶嘴!” 香香抱着床被子下床,不跟他同床睡了。慕容厉一个海底捞月把她捞上来。忽然觉出她小手有些凉了,把她搂过来捂在怀里。香香挣扎了几下,知道没用,也就不动了。 慕容厉说:“说话就说话,大冷的天乱动什么?” 香香真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秀才遇到兵。到底是谁在乱动啊!当下闭紧嘴,不说话了。 慕容厉问:“说啊,老子到底哪些地方不好!” 香香说:“你真要听?!” 慕容厉说:“废话。” 香香说:“好吧,我说。” 慕容厉说:“等等!” 香香抬头看他,他起身,拿了纸笔,冲她一扬下巴:“好了,你说。” 香香:“……” ☆、第78章 笔记 第七十七章:笔记 慕容厉毛笔蘸墨,一副听取军报的严肃表情。香香本来是豁出去了,这会儿反倒有点害怕了——他不会恼羞成怒吧? 虽然自相识以来,这些年他也没对自己动过手。但是也不是绝对的啊。看看管珏、韩续他们动不动就被他打得…… 可慕容厉是真的在等着,香香只好说:“王爷不会怪罪?” 慕容厉怒目:“让你说,哪来那么多废话?恕你无罪!”本王何等人,能跟你个女人计较? 香香于是说:“王爷不看奴婢寄的信。” 慕容厉给记上,想老子后来看了,嗯,就是晚了点。 香香说:“王爷外出,把小萱萱忘在周太尉府上,忘了带回来。” 慕容厉有点脸红,记上。妈的那时候老子才刚当爹,没准备好啊! 香香说:“王爷将奴婢丢到晋蓟古道上,王妃比奴婢重要。” 慕容厉记上,然后拧眉,这……老子总不能把嫂子扔半路上啊!嗯,以后也不扔你了。 香香说:“王爷不等奴婢吃完饭就赶路。” 慕容厉记上,想女人真他妈记仇,这点小事也记着。你没吃饱你说啊!呃……好吧,前括号下次吃饭要等她吃饱再赶路后括号。 香香说:“王爷带蓝侧妃母子回来,抱着轲少爷进门。不抱萱萱。轲少爷比萱萱重要。” 慕容厉记上,心想还有完没完了!不行要忍住。这个也不是谁比较重要,就是他刚来,啧。 香香说:“王爷对蓝侧妃承诺,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个。蓝侧妃……比我重要。” 慕容厉记上,这个……只是不想她离开。她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难道要她再回玉喉关采玉为生吗? 香香说:“蓝侧妃让王爷放妾,王爷就赶我出府。所以王爷明白吗,其实我对王爷,不重要的。” 慕容厉慢慢记下,说:“以后不会了。” 香香说:“如果王爷真的感念三载恩情,就请王爷放我离开吧。王爷会有满院姬妾,会有儿女成行。可是在王爷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就是奴婢的一切。” 慕容厉怔住,然后说:“不。” 香香低下头,良久说:“夜深了,王爷安寝吧。” 这一生,原就没有什么是我自己可以选择的,我本就应该知道。早知如此,何必挣扎。 她不愿再说了,慕容厉上得床来,将她楼过来。她很顺从,慕容厉却觉得怎么也不是滋味了。他说:“你有更好的去处?还是打算这辈子都跟你爹娘在一起?” 香香不说话,慕容厉说:“留在我身边。” 香香埋着头,慕容厉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 第二天早上,慕容厉还没起床,突然外面有人敲门。香香去开门,惊喜地发现来人居然是以前的书生。她笑道:“听人说你去当兵了,倒是长黑了。不考状元了?” 书生脸一红,说:“我去看过陈伯和婶子……他们死得……”两个人都有些黯然,书生说:“好在现在战打完了,我打算回来继续读书,明年还考状元去。” 香香倒是很佩服他的,以前摆摊算卜、代写书信什么的,也看不出来有这骨气。她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书生说:“以前……一直想来找你的,只是担心你觉得不方便。” 香香呆了,书生说:“郭娘子,你看这人世挺无常的。好好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在就不在了。如果……如果我明年高中,我……我回来娶你可好?” 香香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然后就听身后有人怒道:“老子看你这辈子是中不了了!” 香香一转头,就看见慕容厉脸色发黑——难怪不肯跟老子走,敢情你在这里招风引蝶! 书生呆了,看看香香,又看看慕容厉。香香因着是要出来开门,衣裳还算整齐。慕容厉身上只随便披了一件轻裘,里面还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裤。一看就是刚刚起床。 香香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慕容厉两步走到书生面前,像大黑熊对决萨摩耶。简直一巴掌就能拍成肉泥的样子。 书生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前他也见过慕容厉,香香说是自己哥哥呀!! 香香一把拉住慕容厉,说:“你快走啊!”你们一个二个,非要都当着他的面说啊! 书生一看,再不敢耽搁,脚底一抹油,溜了。 慕容厉简直是暴怒:“混帐东西!”扬起手来,想要打。突然想起什么来,快速缩回去,变掌为指,指着她骂:“天天勾引男人!老子看你是想死!” 香香气得不行,懒得理他,转身回小屋。慕容厉更怒,简直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从后面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香香惊呼一声,两只小脚不断地挣扎,就是触不到地面。 慕容厉将她挟回屋里,单手把门关上,返手将她抵在墙上。 香香正要说话,突然他矮下身子,封住了她的唇。她微微一怔,他的吻绵长而温柔,舌尖划过,带起奇异的麻痒。香香不说话,慕容厉低声问:“老子一个男人你吃不饱啊?” 香香脸都气红了,心想你就是管不住自己那根东西了!找三找四拧出一个什么理由! 第68节 她不依:“要骑!” 郭田真是给跪了,她非要骑猪,只得把那可怜的猪弄出来,套上绳索,让她疯。小萱萱骑着猪,威风凛凛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郭田在后面把猪的绳子拉住,香香简直是要昏倒了! 慕容厉!你把我女儿教成这样!! 晋阳城,慕容厉一纸休书直接送到了宗正那里。还是司空令上报燕王,燕王才知道。然后沛国公府便炸开了锅,薜绍成连夜入宫,跪在燕王面前死也不起来。 “老臣这一大把年纪,竟要受如此侮辱,让老臣这张老脸如何搁?不如今天就叩死在陛下面前,也算是为我大燕尽了最后一点忠心了!”沛国公泣不成声。 燕王也是心烦,命人传慕容厉。慕容厉入宫之后不久,慕容博也过来了。 几个人在御书房里大眼瞪小眼。燕王问:“儿子啊,你为何休妻啊?这王妃是你名媒正娶迎入王府的,要休弃也要有个理由啊!” 慕容厉皱眉——老子不要了还要理由?他说:“无后!” 薜绍成气得:“陛下一定要为老臣作主啊,你都不跟她圆房,她能有后吗!!” 慕容厉哼了一声,燕王只觉得头疼。慕容博说:“老五,你打算如何安置人家姑娘?” 慕容厉说:“认作义妹,请父王赐下封号,以公主之名,择夫另嫁。” 薜绍成仍然不满意,公主哪比得上王妃啊!那就是个虚名,没半点搞头。若是王妃,生下儿子就是世子。慕容厉的世子,日后说不定会承袭他在军中的声威,日后继承了王爵之位,就又是一棵大树。慕容博说:“沛国公,” 薜绍成看过去,慕容博说:“听说沛国公有个小孙女,时年已十二有余,品貌俱佳。” 薜绍成一听,这倒是不错。以前他不愿孙女做慕容博的侍妾,是因为慕容博手上没有兵权。论实力,他不算什么。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慕容博成了太子,哪怕是他的侍妾,将来也是燕王妃嫔。若能封个四妃之一,薜家倒也有依靠了。若是再生下皇子…… 慕容厉在瞪他——老狗,老子给你养了三年女儿,你不思恩德,还在这里漫天要价!你可真敢开口! 薜绍成不敢跟他多说,知道他不讲理,只得跟慕容博小声谈话。慕容厉转身走了。没过两天宗正将薜家与巽王府的姻亲关系去除。薜锦屏被休回薜府,另封为静淑公主。 从此一别两宽,婚嫁自由。 慕容厉回到王府,看见蓝釉正跟慕容轲喂招练剑。如今见慕容厉过来,慕容轲张开双手就奔过去:“慕容爹爹!” 慕容厉把他抱起来,举着转了个圈:“再长长,你慕容爹爹可就举不起来了!” 蓝釉说:“你把薜家姑娘休了?” 慕容厉说:“嗯。” 蓝釉笑:“要娶香香啊?” 慕容厉说:“嗯。” 蓝釉上前,安静地与他对视,然后说:“厉哥,你真的很喜欢她吧?” 慕容厉没回答,却说:“小轲就让他记在我名下,朝廷早有拉拢端木家族的意思,这次端木正扬刺杀季木泽,立下大功,我给孩子要个侯爵封赏不算什么。你在端木家,也算是有点地位。” 蓝釉说:“我又没说我要回去。” 慕容厉说:“随你。”就住到你想回去了为止吧。 两日之后,燕王颁下御旨,赐端木家族天下第一剑的御匾,封慕容厉义子、端木正扬之子为逍遥侯。端木正扬入朝谢恩,在巽王府住了几日。 慕容厉没有管他们,只下令赵武看牢端木正扬,没有蓝釉的同意,不许他带走慕容轲。 赵武吓得苦胆都要吐出来——端木家族的人啊!传说中剑神一样的存在,我就算想拦,倒是能拦得住啊…… 令支县,香香正追在女儿屁股后面:“萱萱,衣服脏了,不能这样出门!!” 小萱萱跑得飞一样,一边跑一边咯咯地笑。香香真是气苦,想要抓住打一顿又舍不得。追了半条街,好不容易逮回家里,就见郭田和郭陈氏面色凝重。香香一惊,问:“爹、娘,怎么了?” 郭田指了指屋里,香香探头一看,见屋里放着用红绸捆好的雁、鹿、香草、羊等。这……这是…… 倒像是哪家求亲准备的东西。她看向爹娘,郭田说:“巽王府让官媒送了这些东西来,说是……说是要迎娶你作……巽王妃。” 香香如遭重击,当即傻了。郭田跟郭陈氏也正傻着呢。 然而消息却如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般,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令支县。听闻令城里出了一位王妃,邻里乡亲都沸腾了! 郭田连豆腐坊都不敢去了,一家人对着名帖愁眉苦脸。香香在担心别的——薜锦屏呢? 她希望慕容厉能亲自过来,然而慕容厉没有来。这一天等到的却是位信使。香香很奇怪:“王爷没来?” 信使长磕到地:“夫人,玉喉关兵士换防,王爷前往主持,约三个月即回。” 香香啊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来禀报自己。却又听信使说:“王爷命属下前来通禀夫人一声。” 香香不知道他又搞什么鬼,只好说:“我知道了。” 信使却只是跪着,并不离开。香香问:“还有什么事吗?” 信使从怀里掏出鹅毛笔:“请夫人回信一封,属下也好向王爷交待。” 香香不解:“可……可我并没有什么事好回信的啊。” 信使砰地一下磕地上:“夫人,王爷说,取不到您的复信,就打断小人的腿!” 香香:“……” 她不知道慕容厉又怎么了,只好提笔给他写信,可是实在也没什么好写的啊。就写小萱萱很调皮,桀儿又怎么怎么样。写了百十个字。信使不敢接,连连磕头:“夫人,请一定多写点,小人给您磕头了!!” 说罢,还真就在地上砰砰地磕。香香赶紧命人将他扶起来,又绞尽脑汁,写了约摸五百来字。信使这才收了信纸,千恩万谢地走了。 香香莫名其妙,然过了几天,信使居然又带回来一封书信! 香香展开,见龙飞凤舞、笔画阳刚,是慕容厉的字迹。上面洋洋洒洒,写着——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后面小括号,(怕夫人看不懂,也可抄录白话版寄出,如下)自从上次分别之后,你我两地悬心。虽然说是三四月的时间…… 香香:“……” 外面信使还在等着呢,见她一副日了狗的表情,跪道:“小人明日来取夫人复信。” 香香真是要哭了:“一定要写吗……” 信使见她好说话,磕头道:“不要少于五百字,千万千万,拜托夫人了。小人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交托在夫人手上了。” 香香:“……” 80 新婚 第七十九章:新婚 慕容厉在玉喉关一共呆了三个半月,送了七次信。以前也没这么频繁,香香是真不知道,他特意弄了一个信使,半个月准时来回一次,一天都不带迟误的。 郭田和郭陈氏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每次郭阳一问:“二姐呢?” 夫妇二人总是忍着笑:“作功课呢……” 香香本就没有读过多少书,那点字写几句话什么的就够勉强了。他还要求每封五百,搞得现在她一看到信使就头皮发麻。 慕容厉后来倒是不常抄情诗了,会写一些边关的风月,有一次还绘了一副图给她。不过为了不外泄军情,上面没有具体的地形、甚至变动了山脉,只是白狼河封冻,雄鹰高飞。 香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边塞*,倒是看了好一阵。说不向往,当然是假的。不过妇道人家,生在这样的世道,想要走走看看也是不能了。 如同没有翅膀的鹰,空有雄心。 也不是不遗撼的。 三个半月之后,正值三月十五。香香正在家里愁。 现在的郭家可谓是红极一时,每个人都知道这里将要出一位王妃了。且都知道巽王爷对王妃着实是情深意重。每月两回书信来往是雷打不动的。 三月三的时候,花灯夜市还改在外面的平柳坝举行了。整个县城的少女们几乎都来了,说是沾点王妃的贵气。小萱萱还偷溜出去玩了,回来时给香香带了一盏荷花灯。 这天下午,香香就像等别一只靴子落地一样,忐忑不安地等着信使。 然而信使没有来,香香有些狐疑,这可不像慕容厉的作风。他是你说土豆好吃,他就能让你吃一辈子土豆的那种人。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香香还没起,外面就有人敲门。郭陈氏进来,先帮她给儿子穿衣服。香香自己给小萱萱穿。小萱萱要先穿,她呆不住,穿好衣服就要出去玩。 相比之下,弟弟却安静许多,一般连哭也不哭的。 香香边穿衣服边问:“娘,外面谁在敲门?这大清早的。” 郭陈氏说:“王爷送了聘礼来,你赶紧穿好衣服过去看看吧。” 香香张了张嘴,郭陈氏看她,轻声说:“儿啊,这些年你在王府,就算表面风光,暗里应也受了不少委屈。爹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这王府不进也进了,如今孩子也有两个了……” “娘,我知道的。我没有受什么委屈。”香香不让她说下去,先把萱萱放下床,让乳母带她去洗脸。自己穿戴整齐,去到外间。令支县是个小县城,慕容厉下聘的队伍就显得可真够长的。 那一箱一箱,流水似的。 郭田出去,跟媒婆说话。这算是正经的三媒六证了,当然比上次要复杂得多。好在这些天郭田跟郭陈氏也在极力给香香打陪嫁的家具什么的。以前有备过,但香香是作妾,也用不着。 这次能用了吧,那些东西也配不上王妃的身份啊。当然只有另外打了。 这些事情真要忙起来,三个半月都算是仓促的。这倒也幸好慕容厉去了玉喉关了,要是他不去,估计以那样的性子,立刻就要来接人。 箱子裹着红绫,一箱一箱地抬进郭家。一份是朝廷出的,聘娶王妃的基本聘礼。另一份是巽王府出,管珏打点的,是个锦上添花的意思。不过这次的花添得有点多。 香香打开箱笼,里面有为她量身裁制的衣裳,一件一件,全是王妃的服饰。头面首饰更是不计其数。 香香叹了口气,想着这个人,也不知道现在到哪里了。 慕容厉第一时间是回晋阳城,正式娶妃,是个极为复杂的过程。不是他跑到令支县将人接进府里就礼成的。慕容厉虽然不耐烦这些琐碎小事,但是既然答应要明媒正娶,当然还是依礼来才好。 他将玉喉关的情况上报慕容博,两个人又拟定了年轻的将领,跟周抑商量着换了些新血。周抑虽然之前站错队,但是他有个始终坚定不移的儿子。而且胡人入侵之后,他第一时间保护燕王、慕容厉和舒妃藏身于渔阳。这份功劳还是不小的。是以依旧当着他的太尉,未受牵连。 巽王府里张灯结彩,慕容厉居然也没嫌烦,由着管珏大肆操办。端木正扬还在府中,慕容厉不想掺和他跟蓝釉的事。端木不是个喜欢久居客处的人,现在这样……估摸着也是想带蓝釉母子离开。 蓝釉就是不想自己的儿子每天练剑九个时辰,然后满世界到处找人比剑。在她看来那简直就是白痴。丈夫是白痴就够了,儿子绝不能再白痴了。 端木正扬觉得那就是端木家族的生活,自己从小也是这样长大,哪里白痴了?! 慕容厉由着他们闹,他在洗剑阁的梧桐树下刨了一坛酒。是李子酒,已经极为香醇。 酿酒的人,马上也能回来了。 风过梧桐,款款报春。醇酒入喉,有种绵长美好的感觉。 酒楼里的酒和菜,新则新矣,奇亦奇哉,却总是少了一种家的感觉。 慕容厉不知道端木正扬几时带走的蓝釉母子,他在蓝釉的听风苑里,找到一个锦盒、一封书信,是蓝釉的笔迹。他缓慢地打开锦盒,里面只有一对玉环。是最好的和田玉,玉质温润细腻、纯洁乳白。慕容厉拆开信,蓝釉更懒,只写了寥寥两行——我们走了,不喝你喜酒了。 慕容厉折好书信,想起十一年前,他对那个女子许诺——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妃。 十一载之后,各携良人。命运如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谁知后事如何? 第69节 三月二十二日,迎亲的队伍前往令支县,一路吹吹打打,接巽王妃上花轿。令支县照样三天流水席,慕容厉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巽王莽袍,行在队伍最前方。身后不仅跟着香香的陪嫁,还有两辆小车,里面坐着小郡主和小王爷。 其他陪嫁都不值他看上一眼,唯有这俩,算是价值连城的陪嫁了吧? 周围不断有人贺喜,队伍一路抛撒着喜糖、喜钱。爆竹声声、有铜锣开道。香香一身凤冠霞帔坐在轿子里,轿子每行一点,眼前喜帕末端的流苏就微微晃动。 锦绣荣华如一梦。 回到晋阳城,王府里自然还有好一番热闹。香香拜完天地被送入洞房,还是不放心两个孩子。幸而乳母崔氏还在,能帮着照看。 慕容厉没喝多少酒,老子搞得这么复杂是为了什么?为了你们啊?! 恨不得一府贺客都滚。 大家倒是知道他的性子,没敢缠他,早早就将他放进了洞房,自己喝自己的就行。 太子领头,与众同乐。这场婚宴,可谓是极尽热闹。 慕容厉进到洞房,依礼揭了红盖头。那一天的香香穿着王妃的礼服,头上的珍珠衬着面庞光洁生辉。慕容厉与她同饮交杯酒,只觉得酒未入腹,人已是先醉了。 等到喜娘们都退下,慕容厉亲自为她摘头饰。那头饰华丽又笨重,他的手更笨。香香被扯痛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道:“我自己来。” 头饰摘下来,人仿佛整个轻松一截。 慕容厉将她抱到床上,洞房之夜,香香也只能由着他胡来。 慕容厉疯狂了大半夜,香香都要散架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给香香。香香不解,打开一看,见是两条玉……玉什么? 她拿起来看看,玉绝对是好玉。慕容厉说:“陆敬希那老东西说,丈夫远归,一般会给妻子带礼物。玉喉关的玉不错,本王特地亲自采的昆仑玉,喜不喜欢?” 香香嚅嗫道:“喜……喜欢……”只是这形状瞧着,怎么越看越羞耻……她抚摸打量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王爷,这……这到底是什么……怎么看着……” 慕容厉说:“玉势啊,老子常年不在,你若忍不住想老子的时候,拿出来用用。”两个老家伙说送最实用又很猎奇的东西,显得体贴又有惊喜。这算实用了吧? 香香手一抖,东西差点没摔地上!! ……算了,唉,算了吧。 香香第一次作王妃,府里又没有长辈,几乎可谓是一窍不通。慕容厉是无所谓的——老子的女人,爱守礼不守礼,一窍不通又怎么的?! 然而香香却在新婚不久之后,既去太子府上,拜望了太子妃苏菁。苏菁觉得很奇怪,这个女子平时给她的印象,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样子。 但是她对香香其实没有一点恶感,相反还挺喜欢的。 这时候便将人迎进来,香香红着脸,倒是向她请教当王妃应该学习的礼仪。平日里应该做些什么。苏菁觉得好笑,却仍是一点一点都教给了她。 她聪明,学东西快。苏菁也是闲着无趣,府里的姬妾虽多,哪里又是能好好说话的?她常去,自己也聊解寂寞。 香香是真的在学以致用,以前不想引人注意,是因为她只是个小妾。她不需要夺目,只需要安安分分地为夫君生儿育女就好。可现在,自己是王妃了,即使是有管家在,不需要自己当家,总也要有个王妃的样子吧? 五月初,燕王慕容宣以年老多病为由退位,传位于长子慕容博。慕容博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五弟慕容厉为一字并肩王,从此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 又封郭田为令国公,赐良田千顷、金银布匹无数。封赏郭陈氏为一品诰命夫人。令支郭家,贵极人臣。 慕容厉对封自己为并肩王没什么反应,对后面的封赏倒很是领情,带着香香入宫谢恩。 香香不是很喜欢呆在宫里,特别是一个人跟舒太后、王后等人说话。但她知道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以前她只是个小妾,不需要与王妃、燕王妃等人打交道。现在自己也是王妃了,这些交际是难免的。 若是不学着交往,只怕要闹笑话的。是以她也便努力地跟周围的王公贵女们来往,有时候参加她们的花会、诗会什么的。有时候也在王府设宴,招待她们。 晋阳贵家夫人、千金,莫不以参加巽王妃的私宴为荣的。巽王妃不精诗书、也不太通晓音律,但是擅厨艺,为人谦和。名声久传,成美誉。 香香都快忘记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但是一个人处到什么样的地位,就要适应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生存的本能。 这时候进到舒太后的殿中,她松开慕容厉的手,准备独自面对舒太后。可慕容厉没有离开,他只是在旁边坐下,看两个女人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舒太后也发现,这个女孩身着王妃的礼服,已经变得这样落落大方。也许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没有哪一种生活会主动适应人心。 她逃不离这个圈子,于是主动地融入。舒太后突然有些喜欢她,最强韧的蒲草啊,永远知道怎样是对自己最好的。 人这一生,愁苦也是一辈子,喜悦也是一辈子。几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若非要纠结事事如意,它也能让你纠结一辈子。 舒太后拍拍香香的手,取下发间的凤钗赏给她。香香恭敬温顺地谢恩,舒太后微笑着,将凤钗插到她如云的乌发之间。 慕容厉陪着两个女人一直坐到午后,香香起身告辞,他才一并离开。舒太后将两个人送到门口,见慕容厉牵着香香的手,两个人轻声说着什么,慕容厉微微矮身去听。 在深宫里耗尽了一生的女人轻抚自己鬓边花白的头发,突然模糊了双眼。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