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相谈所》 序章——地府爆炸案 「大家排好队啊!绿灯亮了就依序进入前方的转生门。」 这里是地府第十殿,素白的房间内一群穿着白色长衣的男女鬼魂正依照指示,在一千零八个标着编号的黑色大门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欸你,八十五号门前面的,看什么呢?没看到灯亮了啊?还不快进去。」负责管理的小神差们拿着今日投胎名单,有些不耐烦地朝着一个东张西望的男鬼魂喊道。 突然被点名,他抓了抓后脑勺道:「奇怪了,我不是听说投胎前要先喝孟婆汤来着?怎么没看到?」 小神差头也不抬道:「地府一天不知道几隻鬼魂排队等着投胎,每次给你们孟婆汤都要喝不喝的慢吞吞,还有一大堆鬼灵精怪的假装喝了结果没喝,给我们造成了不少麻烦啊!所以好几年前就改成了智慧化模式,只要你们走进转身门,孟婆汤就会自动进到大家的胃里。」 「好吧,还想说可以看看孟婆是不是漂亮的小姐姐呢!」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孟婆她老人家早就退休了,现在的孟婆汤都是厨房自动化生產,不过原料全是有机栽种,品质保证。」 语毕,小神差不耐烦道:「话说你到底要不要走啊?后面还排很多鬼魂呢,还是你想再等个一百年?」 「我走我走,好不容易轮到我投胎了,老子才不想再等下去呢!」 说完,他就转身笔直朝八十五号门走了进去,白色的光芒笼罩全身,孟婆汤下肚后,前世的恩怨情仇就再也与他无关了。 小神差打了个呵欠,对着身旁同事说:「好无聊啊,这工作我已经做了三百年了,上次申请调职也被上面给驳回。」 「你才做个三百年而已,我听说玄武将军做了一千年呢!」另一个小神差颇有精神地说。 「真是佩服啊,我记得领魂使大人好像也做了一千年。」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东岳大帝似乎特别重用他们。」 「真好,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做些要出公差的工作,整天待在地府跟这些鬼魂大眼瞪小眼,我都快闷出病了。」 「我倒觉得像这样安安稳稳的多好,出去抓鬼还挺累的吧!」 一开始的那个小神差叹了口气,「无聊,太无聊了,什么时候才能来点有趣的事呢?」 不知道是不是东岳大帝听到他的心声,话才刚说完,突然间整座地府警铃大作,外头一片兵荒马乱。 「发生什么事了?」小神差猛地站了起来,朝着第十殿的大门望去。 「所有人员请注意,酆泉发生爆炸,吃人鬼出逃,地府此刻进入红色警戒,各单位人员请听从指示行动……」 「砰!」突然一声巨响,第十殿的石墙被狠狠炸出一个大洞,现场尘土飞扬,广播系统也彻底损毁,正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小神差抱头蹲到桌子后方瑟瑟发抖,几秒鐘见四周安静下来,他才小心翼翼睁开双眼,结果竟然在一片断垣残壁中,看见了方才广播中提到的吃人鬼。 「吃……吃吃……吃人鬼啊!」他吓得全身发软跌坐在地。 另一位小神差则比他勇敢一些,悄悄伸出小脑袋往被炸开的大洞望去,仔细一看,吃人鬼手上拎着的竟是面色苍白的领魂使,看起来早已失去意识。 「完了完了,谁来救救我们!武神都去哪了?」他绝望地抱着头说。 突然,一道暗金色的灵光闪过,待回过神后,就已经化作箭矢刺进吃人鬼胸口,他一个踉蹌跌坐在地,手中抓着的已经昏迷了的领魂使也被甩在一旁。 一位黑衣女子瞬间出现在吃人鬼面前,右手握着利刃架住他的脖子,厉声道:「不许动!好大的胆竟敢越狱啊!」 后头,方才射出利箭的另一名金衣男子放下手中捏着的神诀,「阿瑶,小心点别伤了他,不然回头不好向阎罗殿那边报告。」 「小金,这次事件还不是阎罗殿怠忽职守,才能让这恶鬼有机可趁。」阿瑶撇了一眼吃人鬼,口气不甚愉快。 「哼,凭你们也想抓住我?」吃人鬼冷笑一声,看上去不慌不忙。 说完,他便突然张开嘴,数以千计的鬼畜幽魂瞬间从那慎人的血盆大口衝了出来,朝着第十殿中躲在角落,原本正排队等着投胎的鬼魂们衝去。 当然,还有被丢在一旁还未醒来的领魂使。 「要是让老大知道领魂使大人在我们眼前受伤,恐怕会直接把我们给剁了。」阿瑶大惊失色。 那可是玄武将军无时无刻放在心头上的人啊!想到这她脸色一变,举起小刀猛力刺向朝着领魂使咬去的幽畜们。 一旁小金也没间着,右手迅速捏起一个复杂的神诀大喊:「喝!」一道暗金色的同心圆以他为中心,猛地向外展开,所到之处的鬼畜们皆受到强力衝击,缓缓倒下。 「做得好,小金。」可阿瑶才刚称讚完,下一秒,那些倒下的鬼畜又站了起来,看起来毫发无伤。 「哈哈哈,原来玄武将军的副官不过如此,传出去岂不是笑掉人家大牙?」吃人鬼仰头大笑。 小金冒了一身冷汗,脑中连忙透过神识呼喊自家老闆:「老大,地府出事了。」 此时的玄武将军正奉命在人间出差,手中拎着一隻无名小鬼的脑袋。 「我正忙,你们不能解决吗?」他按着太阳穴,脸上面无表情。 神识另一头,小金焦急地报告现况:「吃人鬼出逃,领魂使大人被抓了,上头宣布进入红色警……老大?」 话还没说完,小金和玄武将军的神识已经被对方主动断开。 一片兵荒马乱的第十殿中,阿瑶和小金为了保护这些无辜被牵扯进来的鬼魂,正奋力地与这些幽畜们拚搏,但他们就像是蟑螂一样,生命力极度顽强,怎么杀也杀不完。 吃人鬼不疾不徐地又拎起地上昏迷的领魂使,笑得不还好意,「他我就先借走了啊!」 「想动我的人?」 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现场突然一片黑雾繚绕,待其散开后,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小金身旁。 只见他稍一抬手,一道暗蓝色的灵光便化作利刃,猛地朝吃人鬼的胸口砍去。 「啊啊啊!」吃人鬼摀着胸口,身体摇摇欲坠,现场数以万计的鬼畜也瞬间魂飞魄散。 小金诧异地看着身旁突然多出来的这人说:「老大,您也来的太快了吧!该不会是硬闯进来的?」 玄武将军眉眼紧皱,冷不防咳了一下,嘴角缓缓流出暗黑色的液体。 阿瑶转头望了过来,同样担心地说:「老大,您又没走安检门回来了吗?您的元神禁不起这样乱来啊!」 玄武将军白着一张脸,冷声回道:「我没事。」 「你怎么……」吃人鬼惊讶地望着来人,迅速理清现况后心想:「他不是说玄武不在,情报有误?」 吃人鬼身受重伤,看现在情况不妙,他四处张望,在看到自己身后的那座黑色大门时,突然冷冷地笑了。 他猛地起身一把抓起领魂使,大步朝后方的转生门衝,地府现在所有正规的出入口都已经封锁,只有这里是他唯一的活路。 玄武将军脸色剧变,举起手大喊,声音接近嘶吼:「领魂使……小风!」可他忽觉大脑剧痛,眼前一片晕眩,硬是闯进来果然还是太伤元神了。 一直都昏迷着的领魂使在被拉进转生门前的最后一秒,突然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迷茫地看着远远朝自己伸出手的玄武将军,可还没让他搞清楚现状,四周便泛起一片白光,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阿瑶小金两神面面相覷。 「老大,现在该怎么办?」小金转过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玄武将军。 玄武将军使力站了起来,抬起头,目光沉得令人害怕。 「追。」他语气冰冷,令人不寒而慄。 小金愣了一会儿回道:「老大,现在地府是红色警戒,所有出入口都封了,该从哪出去追啊?」他们总不可能像吃人鬼那样走转生门。 「你以为我刚刚怎么进来的?」玄武将军冷笑一声。 「不行啊,您如果再硬闯,这次恐怕就连华佗大人也束手无策。」 玄武将军握紧拳头,神韵有些疯颠,「怕什么?顶多昏迷个几百年,就算是千分之一的神魂俱灭,也拦不住我的。」 小金知道自家老大有多么重视领魂使,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份心意竟是沉重到能让他如此奋不顾身的地步。 那可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转生啊! 这时,三人的神识同时传来紧急通知:「东岳大帝有令,请全体神官立刻至中央大殿,即将召开紧急会议。」 小金连忙开口:「老大,还是先过去开会吧,这事非同小可,看看东岳大帝有什么指令再说。」 「嗯。」玄武将军垂下眼,眼里全是悵然与自责。 中央大殿内,眾神官此刻正吵得鸡飞狗跳,所有人都在相互推卸责任。 「阎罗殿那怎么搞得,竟然让吃人鬼这等厉鬼给越狱了。」 阎罗王插着腰没好气地说:「怎么就怪我们呢?安检门那边又是怎么让炸药给偷渡进地府的,这不是都门户大开了吗?」 门神也红着一张脸,不甘示弱回呛道:「喂,别赖到我们头上啊,要怪就怪武官里头没一个人可以打赢吃人鬼,真是一帮废物。」 「咳咳。」大殿中央,东岳大帝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摀着嘴咳了两下,大家便连忙安静下来,低着头等候发落。 东岳大帝顺着下巴的鬍鬚缓缓开口:「老阎啊,好好清查阎罗殿,看还有没有残留的炸药或是馀孽,别让其他恶鬼有机可趁了。」 阎罗王立刻作揖道:「是,谨遵圣旨。」 东岳大帝转头又向门神吩咐:「重新规划安检程序,别再让这事情发生了。」 门神有些委屈地回:「报告,我们的管理一项严谨,或许这次的炸药真不是从我们这偷渡进来的。」 东岳大帝叹了口气,指着玄武将军道:「那你倒是说说,他是怎么闯进来的?这都不知道第几次了。」 「刷」的一声,眾神瞬间转过头来盯着玄武将军,只见玄武将军面不改色地起身,朝东岳大帝鞠躬道:「这次是非常时期,我为硬闯地府一事道歉。」 东岳大帝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没事,刚好给门神一个警惕,哪次你闯不进来了,那我们地府也才算是固若金汤。」 语毕,他喝了口茶对诸神道:「除了老阎和门神外,其他部门也尽快清点亡灵名单向上呈报,争取一炷香后解除红色警戒,任何修缮费用整理好后,自行向文昌帝君申请。另外,针对吃人鬼发布紧急通缉,各地土地公严加看管,武神也加强巡逻,将吃人鬼早日逮捕归案,并救回被拉进转生门的领魂使。」 会议结束,神官们三三两两离场,东岳大帝叫住了玄武将军:「玄武,这事交给其他武官,你就别管了。」 玄武将军明显不能接受。 东岳大帝沉声道:「别忘了,你跟领魂使必须保持距离,不然……」 玄武将军把话打断,右手紧握着拳,语气满是无力:「我知道了。」说完,他向东岳大帝点头示意,随即转身离去。 大殿内,东岳大帝无奈地摇了摇头,「玄武啊,我这是为了你好。」 图书馆有鬼(1) 理明大学旁的小巷子内,白底黑字的招牌写着「灵异相谈所」五个大字,在接近午夜一片漆黑的街道上乱无章法地闪烁着,看着怪可怕。 事务所里,纪柳石正忙着接待自己的客户,白天这里招呼的是一般人,但到了夜晚,尤其是接近十二点的此刻,才正是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谢谢大师,这下我的心愿总算是了结了,给您的报酬是我生前藏在衣柜里的私房钱,大概有五十万,您全数拿去吧!」 「哪里,您就先在这稍等一会,差不多五分鐘后鬼差就会来接您了。」纪柳石露出抹标准的专业微笑。 说完,他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委託人的住址,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 这次对方给的钱多,他心情好就多提了一句:「到了阎王殿那记得好好说话,所有做过的好事坏事都如实招来,千万别说谎啊!」 「是,小的谨记在心。」那名鬼魂恭敬地应声。 午夜十二点,远方隐约传来空灵澄澈的铃鐺声,由浅入深,屋子里头也渐渐泛起一股寒意,回过神来,小小的事务所里就多了两个一黑一白的鬼差。 黑衣鬼差朝纪柳石点头致意:「纪先生,这次又麻烦您了。」 「都认识这么久,就别跟我客气了。」纪柳石摆摆手,毫不介意,「话说最近路上怎么这么多鬼魂啊?」 白衣鬼差叹了口气,用专业的社畜口吻道:「唉,最近鬼门开,一堆有的没的趁乱从鬼界逃了出来,我们这可忙死了,还得感谢您长期相助。」 一旁,黑衣鬼差熟练地接过委託人,在注意到墙上掛着的时鐘后出声提醒:「白,该走了,若是耽误时辰那就不好了。」 纪柳石闻言,也不耽误他们,点了点头说:「下次再聊,你们快走吧!」 两神一鬼走后,纪柳石打了个哈欠便上床睡觉了。 此时理明大学上空,一袭黑色长袍的玄武将军藉着夜色掩蔽,忽地凭空出现,飘浮于半空中,神色凝重地盯着正下方的图书馆。 阿瑶透过神识传来讯息:「老大,阎罗殿那边发来鬼门开后的失踪鬼魂名单,里面有无头男。」 玄武将军神色一冷,道:「无头男这东西是能让他逃了的吗?距离上次地府爆炸案不过人间三十年而已,吃人鬼至今都还没抓到,这回又跑了个无头男,真是一群饭桶。」 阿瑶闷声道:「其他武神们最近都很忙,大家一时之间抽不出空,所以东岳大帝将这事派给老大处理。」 玄武将军頷首,瞥了一眼西门旁的灵异相谈所,转身就化作一道黑雾消失在夜空之中。 同一时刻,鬼界之内。 「大人,领魂使总算是找到了!」吃人鬼对着前方身着红袍的鬼魂,笑容諂媚。 地府爆炸案当时,吃人鬼慌不择路衝入转身门,整个魂魄被撞得四分五裂,抓来的领魂使也不小心弄丢了,这些年来他可谓是找得焦头烂额,这下总算是有了好消息。 「哦?人在哪?」那被叫做「大人」的红袍鬼魂勾起眉尾,似是来了点兴致。 「无头男传来消息,在理明大学一带。」吃人鬼精神抖擞地说。 「这么巧,他才刚出狱竟然就中大奖了。」红袍鬼魂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话说无头男现在在哪?叫他办完了事就快点回来,等等又被抓,我可帮不了忙。」 吃人鬼连忙回復:「无头男报告中有提到,现在领魂使身边有玄武将军跟着,我猜他可能是想趁机报当年被抓的一箭之仇。」 「呵呵,不自量力!也罢,反正他怎么样与我无关,眼下还是领魂使要紧,既然玄武护着,我必然是要亲自前往了。」 语毕,红袍鬼魂缓缓起身,脸上勾起一抹慑人的笑意,「我出门一趟,这段时间鬼界就交给你了。」 「是,您路上小心。」吃人鬼随即恭敬地应声。 一个礼拜后,纪柳石刚从上一个委託人家里回来,正坐在事务所中央的办公桌后方低头数着手中巨额的钞票,门铃突然响了。 「请进。」他头也不抬地说。 郭楚欣缓缓推开大门,伸进一颗头朝内四处张望一会儿,然后才鼓足勇气走了进来。 纪柳石起身走到一旁保险柜,按了下密码把钱锁进去,然后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我叫纪柳石,是这间事务所的灵媒,你要委託什么?」 郭楚欣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对上他双眼的瞬间表情一滞。 眼前这个灵媒虽然有副精緻立体的五官,但那对细长的睫毛底下,竟是两隻不同顏色的眼睛。右眼如大多数人一样漆黑圆亮,在头顶刺眼的led灯反射下,显得深邃又迷人,彷彿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似的。 但郭楚欣却是下意识地扭开了头,放弃一饱眼福的大好机会,这全是因为那不容忽视的另一隻眼。 纪柳石左眼的瞳孔竟是极其少见的火红色泽,明亮鲜艳的像是真的有把大火熊熊燃烧,格外诡譎异常。 郭楚欣被这对不同顏色的眸子盯着看,竟吓得一时间忘了原本要说些什么。 「嘖,说话啊,你不讲我怎么知道。」纪柳石蹙眉打破沉默。 郭楚欣这才赶紧回过神,战战兢兢地开口解释来由。 「我是理明大学硕二生,学校图书馆从好多年前开始就谣传闹鬼,因此一直都很少人过去,但这几天教授要我去图书馆调资料,我才刚进去就感觉不对劲,里头阴森森的……」 郭楚欣犹豫一阵子后,又道:「喔还有,阅览室里有一个阿伯,每天都会一个人坐在那,看起来就超诡异,听朋友说这里很神,想委託你帮个忙,不然我毕不了业啊!」 纪柳石低下头看着手机行事历深思,最近鬼门开生意繁忙,这事情能越快处理越好。 于是,他抬起头微笑道:「我最近比较忙,看这样好不好,再几个小时就傍晚了,不如你现在就先带我过去看看。」 郭楚欣犹豫一会儿道:「可是我等下还有课,可能要等到我下课才能带您过去。」 「没事,你上课这段时间,我就自己随便走随便看。」纪柳石顺手拿起了随身包包。 出了事务所,两人并肩穿过西门朝教学楼走去,郭楚欣直直盯着前方地板,不敢转过头去正眼瞧自己身旁这人。 要是平常遇上这种大帅哥肯定会多看几眼,他那五官如画一般精緻,黑色稍长的头发顺着脖颈间好看的弧度覆盖而下,恰到好处的修长身材,精瘦有力而不显得柔弱。 只可惜那双异样的眼睛,实在是太令人害怕了,方才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冷不防被吓得起鸡皮疙瘩。 纪柳石看着从刚刚开始就和自己保持着些许距离的郭楚欣,心中早已见怪不怪,托这左眼的福,从小他就没什么朋友,反倒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朋友多得数不清。 阶梯教室外的走廊上,学生们抱着书脚步匆匆,到处都是赶着去上下一堂课的人。 纪柳石看着里头座无虚席的盛况,好奇地问:「你们接下来是什么课啊?这么热门。」 「是一门关于民俗神话的通识课,这门课每次都不好抢。」郭楚欣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他的脸又悄悄撇过眼神。 「哦?是课程内容很有趣吗?」纪柳石来了兴致。 郭楚欣突然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说:「嗯……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重点还是教授本人。」 纪柳石忍不住噗哧一笑:「果然,想必这教授长得还挺帅的囉?」 「是啊,而且教得也很不错,只要是他的课都很热门。」说完,她看了一眼手錶,「马上就要打鐘,我先进去了。」 纪柳石倚靠在走廊边的柱子上,反正现在间着也是间着,他还真有些想拜见这位教授的庐山真面目。 没多久,他就看见走廊尽头有人大步走了过来,身材挺拔健壮,宽肩窄腰,光这走路的身形,还看不清楚五官就给人一种帅哥的感觉。 待那人走近一些,他瞬间就懂了这些狂热女学生的心态,五官深邃冷峻,侧顏轮廓分明,浓密的剑眉更显英气瀟洒,纪柳石不禁感叹这年头教书,果然靠得还得是脸蛋啊! 走廊上没几个人,纪柳石自己身为一位帅哥,站在那吸引的注意力倒也不比这位教授少到哪,只见对方也朝他望了过来,对上眼的瞬间,那漆黑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彷彿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情绪在流动。 纪柳石有些疑惑地盯着他,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微微低头闭上眼,待再次睁开后,方才染上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顏色早已烟消云散。 只见他侧过身去准备进入教室上课,纪柳石原本不以为意,打算看完这位教授的长相就走,但左眼看到的东西却勾起了他的兴趣。 纪柳石红色的左眼能够看见任何灵魂,除了鬼魂外也包括生灵,也就是每个活人身后的灵魂,透过灵魂可以看见这人的情绪,是紧张、害羞、高兴,又或是愤怒,甚至可以从灵魂顏色的混浊程度看出这人的阴德,藉此判断他是不是个作恶多端的坏人。 但是纪柳石从没有看过一个人的灵魂像他一样,是如此的破碎不完整,彷彿一碰就散,虽然清澈到接近透明的色泽显示了这人如同面相一般是个大好人,但究竟是什么让他的灵魂如此残破不堪呢? 纪柳石露出有些玩味的笑容,打消了到处乱逛消磨时间的念头,转身就跟在后面走进教室。 教授走上台后,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纪柳石微微蹙眉,但也没多说什么,鐘声响起,他环顾一圈盛况空前的教室,放下课本正式开始上课。 「开学第二週,有不少刚加选上的同学,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同学好,我叫武佑楠,人文学院的教授,上课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举手发问。」 见眾人没有疑问,他便打开投影片,用那低沉又带有磁性的声音接续上週课程。 纪柳石觉得自己从以前就不是会认真上课的好学生,但眼前这人讲课却让他愿意收起各种无关紧要的思绪,乖乖静下来坐在位置上听课。 「相传千年前,有一恶鬼出世,大闹人间,听说只要吃下一千人就能获得强大力量,成为绝世鬼王。但正当他要吃下第一千人时,突然出现了一名能够与之对抗的少年,这名少年系着一头飞扬飘逸的长发,剑气纵横三万里,恶鬼和少年没日没夜的对抗,战况激烈,结果……」 台下眾人屏气凝神地听着,大家对于故事的后续都很好奇,这种名间传说通常都是喜剧结尾。 只见武教授脸上露出一抹机不可查的黯然,也隐隐暗示了故事的结局。 「少年勉强算是赢了,但却也身受重伤,很不幸,这场争斗吸引了当时的鬼王,他突然出现带走了被打到苟延残喘的恶鬼,并给少年致命一击,少年就这样孤单嚥下了最后一口气。」 教室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人想到会是悲剧收场。 一会儿后,有人举起手问:「教授,这名恶鬼到最后都没被消灭吗?」 武教授点头道:「传说纪载这名恶鬼和鬼王到最后都没被消灭,但再也没有在人间出现过。」 纪柳石突然举起手,身为万年吊车位的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在课堂中发问。 「教授,他们打这么久,怎么没人帮忙?」 只见武教授看向他,一丝不苟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失落,几秒鐘后,他才淡然地说:「是啊,这名少年一定......很失望。」 图书馆有鬼(2) 下课鐘响,学生们鱼贯出了教室,有几个比较认真的学生围到讲台前继续问问题,郭楚欣也是其中之一。 纪柳石只好在座位上等,随身包包第二层里放的满满都是草莓味的棒棒糖,他随便挑了一根撕开包装纸含着,然后撑着下巴望向窗外发呆。 「纪先生,您也进来听课了啊!」一阵子后,郭楚欣朝他走来。 纪柳石最近半夜忙,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刚才等到有些快睡着了,他揉了下眼睛转过头来,看到跟在郭楚欣身后的武佑楠。 郭楚欣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即补充道:「因为纪先生是校外人士,怕是不能进去图书馆,而武教授刚好是图书馆负责人,我刚刚已经先把情况跟教授说明过了,只要换证件就能进去。」 身后,武佑楠微笑着伸出手,「您好,我是武佑楠,听学生说您是个灵媒,来调查图书馆闹鬼事件。」 纪柳石连忙握住他的手,礼貌地回:「您好您好!我叫纪柳石,还要麻烦您了。」 说话的同时他也趁机望向对方那漆黑的眼眸,却惊讶地发现这人对上自己双眼的瞬间,竟没有吓得马上撇过头去,也没有露出任何厌恶的神情。 就只是坦坦荡荡直视着自己赤红色的左眼,毫无闪躲,这不禁让他有些意外。 活了三十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人,纪柳石不禁对他增添了一分好感。 武佑楠领着两人走出教学楼,穿过一座小中庭,往位在学校东侧的图书馆前进,一路上,纪柳石都好奇地盯着他身后那残缺的灵魂。 「武教授,您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他还是忍不住打探了一下。 面对这种陈腔滥调的问题,武教授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只是勾起一抹温和的笑,不假思索道:「鬼魂指的是逝者的灵魂,若是如此,我是相信的。」 「哦?」纪柳石颇有意思地笑了一下,「武教授心里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已故之人吗?」 不过这回武佑楠只是淡淡地笑着,并没有回答。 纪柳石依旧叼着那根棒棒糖,鼓着右脸颊说:「抱歉啊,只是好奇您这样的高知识分子对于这种怪力乱神是怎样想的,毕竟我是个灵媒嘛,很多人都觉得我是来骗钱。」 「怎么会,我自己做得也是相关研究,对于您这样的职业我是很好奇的。」武佑楠客气回应。 纪柳石挑眉道:「我就喜欢您这样的人,待会工作起来就方便多了。」. 说完,他看着表情有些侷促的武佑楠,对于这人的兴趣就更加浓厚了。 分明才下午六点,照理来说图书馆应该正热闹,下了课的学生差不多这时候会过来借书还书,但此刻外头却一片静悄悄,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纪柳石很快就感觉到不对劲,九月初应该还残留着一些夏日的暑气,就算是夕阳西下的此刻也不至于这么冰冷。 但他觉得从刚刚开始,这里的气温就异常的低,且越往图书馆迈进,就越是透着一丝令人背脊发凉的寒意,纪柳石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 「纪先生会冷吗?」武佑楠关心道。 「还好,习惯了。」纪柳石摇了摇头,要知道平常鬼差来的时候,可是比这冷上不少呢! 看了一眼郭楚欣,只见她像是早有准备,从书包里拿出外套穿上,接着又看到武佑楠,分明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却丝毫不觉寒冷。 纪柳石盯着他健壮结实的身材,忍不住想:「我是不是也该练一下才好?」 丢去棒棒糖棍,甫一穿过图书馆大门,纪柳石瞬间懂了什么叫做群魔乱舞,此刻他左眼中的景象可精彩了。 书馆内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鬼魂,这也难怪附近温度会这么低,是像郭楚欣这样的普通人,也能明显感受到这里的不对劲,甚至比起以往更加异常。 她拉了拉外套低声问道:「纪先生,有没有问题啊?」 纪柳石把手伸进口袋,低笑了一声,「你们图书馆,还真热闹啊!」 双手抽出口袋,只见他握着一叠驱鬼符,沉声说了句常人听不懂的咒语,顿时之间图书馆的门窗、书架一片嘎嘎作响,手中的符咒也像是变魔术般,凭空化成灰烬。 郭楚欣吓得魂都快飞了,她双腿一软,无力地就要跌坐在地,武佑楠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郭同学,还好吗?」 郭楚欣转过头对上他温柔的双眼,略为放了点心,深吸几口气后说:「没事,谢谢教授。」接着就直起身子紧跟在后头。 前方,纪柳石侧眼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武教授,您都不怕吗?」他好奇地问。 武佑楠目光扫了过来,脸色平静地说:「就算是鬼,他们生前也是人,没什么好怕的,况且若是真有个万一,反正还有纪先生在。」 纪柳石饶富兴致地回:「哦,那我可要好好表现了。」 话才说完,他赫然看见一团丑陋的幽畜,正以飞快地速度往武教授咬去。 这图书馆龙蛇杂处,刚才用的驱鬼咒顶多只能消灭一些最低阶的幽魂,像这种的还是得用特殊方法。 只见他手心向上,掌心中央瞬间窜起一条细长的橘黄色丝线,直朝武佑楠身后的幽畜伸去,瞬间就将他五花大绑,前方连眼都没眨一下的武教授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经歷了什么。 纪柳石手中的丝线越来越多,没多久就密密麻麻佈满了整间图书馆,到处都是被捆得死死的鬼魂,这些线看起来纤细的一扯就断,但事实上却是异常坚韧,至少纪柳石还没遇过断掉的情形。 这是他身上除了红色的左眼外,第二个没办法用科学常理解释的事情,但他觉得反正自己都能够和鬼差当朋友了,这点小事当然也没什么好在意。 还是第一次一口气绑住这么多鬼魂,一个个还都在那费力地扭动挣扎,纪柳石使力扯了一下顿时觉得有些累人。 突然,他身后窜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是种慑人的寒意,又或是一种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鬼魂也全都瞬间乖乖听话。 纪柳石猛地回头,对上武佑楠和郭楚欣四隻眼睛,正有些疑惑地盯着自己看。 纪柳石耸肩,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牵着这些鬼魂继续往里头走,那模样倒像是拉着一堆气球,看起来有点滑稽,最终,他于一间黑漆漆的房外停了下来。 「郭同学啊,你说的有个奇怪阿伯的阅览室就是这间吗?」纪柳石问。 「对,就这间。」郭楚欣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奇怪,阿伯今天怎么不在?」 纪柳石逕自走了进去,伸手把墙上的灯拍开,头顶老旧的灯泡若有似无地闪了几下才终于亮起,他睁大红色的左眼看来看去,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就在他打算往回走出去的瞬间,灯毫无预警地熄了,随之「砰」的一声巨响,门也被大力甩上。 「纪先生?武教授?」郭楚欣在外头焦急地询问。 「没事,我们很好。」纪柳石说完就伸手要去开门,但任凭他怎么推怎么拉,那门就是丝毫不动,反倒是自己先被搞得满头大汗。 「要不我试试看?」武佑楠出声提议。 「也是,武教授看起来就比我有力多了。」纪柳石侧过身让出位置。 武佑楠伸手握住喇叭锁使力推了几下,粗壮的手臂上都爆出一节节青筋,那门依旧顽强地就是不开,只见他突然面色一沉,缓缓伸起左手贴上门板,纪柳石也莫名紧张地屏息以待。 突然,纪柳石感觉到身后窜出一股异样气息,他机警地回过头,惊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女性幽魂,正气势汹汹朝自己袭来。 纪柳石双手向上一翻,准备伸出丝线反击,但就在这时,那女幽魂却突然停下脚步,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面目狰狞。 「不要!不要抓我!」她抱着头大喊。 纪柳石悄悄将手放进口袋,握紧了里头的驱鬼符,「你在这待了多久?死后若不放下执念赶快去地府报到,心智逐渐消磨后,要不变成鬼,要不烟消云散,那时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我……有事……没完成……」她声音断断续续,看上去非常痛苦。 「你的浑体有损?」纪柳石睁大了左眼,他抓过的鬼不下千隻,像眼前这样记忆有所缺失的鬼魂,还是第一次见到。 纪柳石接着从口袋拿出一张安魂符,向前一拋,符纸在触碰到女性幽魂的瞬间便凭空消失,与此同时,对方也逐渐安分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而死?」纪柳石赶紧问道。 女鬼魂垂着头喃喃自语:「我叫徐筱淇,淋巴癌而死。」 「你躲开黑白鬼差不去地府报道,是因为有什么执念没放下吗?」纪柳石又问。 「我……」徐筱淇痛苦地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纪柳石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光是站在一旁都能直接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强烈情绪,这正是徐筱淇为何弥留在这,不愿转世的原因。 也因为她长期徘徊于此,吸引了不少早已失去心性的鬼魂,使得这整座图书馆阴风阵阵,再不处理早晚出大事。 纪柳石毕竟从郭楚欣那接下委託,身为一位有职业道德的灵媒,就算再怎么麻烦,他还是必须处理这件事。 「徐女士,放下执念才能轮回转世,如果我协助你放下执念,你愿意乖乖去地府报到吗?」纪柳石温柔地问。 徐筱淇定格三秒,才缓缓道:「当然,如果可以的话。」 协议达成,纪柳石眼神朝徐筱淇微微示意,方才暗下的灯便再度亮起,紧闭的门也自己打开了。 怎知纪柳石才一推开阅览室的门,就撞见一帮警察在外守着,以及后头神色紧张的委託人郭楚欣。 为首那人上前一大步,双手插在口袋,贴着纪柳石居高临下,「听刚才郭同学的描述,我就猜是你,小子,果不其然啊!」 纪柳石笑呵呵道:「哎,老江,你可别妨碍我工作。」 「这是我要说的话!」刑侦队长江焕永瞪着他,咬牙切齿。 望着他气极败坏的模样,纪柳石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别生气,说吧,出了什么案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江焕永没这么容易被套话。 「哦?」纪柳石勾起唇角,轻笑一声,直盯着江警官的眼睛像是要在他脸上开个洞似的,「老江啊,我的这隻左眼,你不是清楚吗?」 纵使他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江焕永依旧被那隻赤红色的眼睹看得内心发毛,很快就败下阵来,况且他确实靠着纪柳石破了不少悬案。 成年人不会对自己的绩效奖金过不去,于是江焕永叹了口气,转身朝带来的一帮警察喊道:「别愣在这,就算把地板掀了,也给我把珠宝找出来!」 一声令下,眾人随即动了起来。 把间杂人等赶走后,江焕永这才拿出笔记本解释。 「昨晚,附近珠宝店发生抢案,抢匪逃进这座图书馆,将珠宝暂时藏在这,离开前撞见从厕所出来,准备回家的梁顺宸,他情急之下就将对方打伤然后逃之夭夭,梁顺宸后来才被傍晚巡逻的警卫发现并送医。」 「怎么样?你的那些……好朋友们,有线索吗?」江焕永闔上笔记本,原先夹在里头的受害人照片不小心飘了下来。 「梁……顺宸?」突然,纪柳石听到耳边有人说话。 他转过头,看到的是消失一会又突然出现的徐筱淇,正茫然地望着地上的照片,身体止不住颤抖。 纪柳石看机不可失,连忙捡起照片问:「你们认识?」 「听到名字后……我全想起来了!梁顺宸……没错……就是阿宸!」徐筱淇飘了过来,望着纪柳石神情急切,「拜託你了,可以帮我向阿宸传话吗?」 「当然可以,你有什么话想说?」纪柳石想也不想便一口接下了。 徐筱淇得到了满意的答覆,很快便冷静下来,生前的点点滴滴霎时涌上心头,她随后闭上眼,怀念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图书馆有鬼(3) 三十年前,理明大学。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的魔咒,大二圣诞节前没脱鲁会单身到毕业。 圣诞节当天,身为极i人的徐筱淇没有参加系上的耶诞舞会,而是独自来到了图书馆,她才不相信什么魔咒呢! 在这特殊的节日,有对象的人都忙着去约会,没对象的也早就赶着去找另一伴了,因此平常一位难求的图书馆,今天是少见的冷清。 徐筱淇从书架上找了一本文学小说,朝总算是空下来的阅览室走去。 推开门,窗边坐着一个白白瘦瘦的男生,出于同样形单影隻的伙伴心理,徐筱淇选择坐在了他斜对角的位置。 徐筱淇不记得当时自己看的是什么样的书了,只记得男生斯文的面容,让她久久移不开眼。 夕阳西下,图书馆放起了晚安曲。 男生起身收拾书包准备离去,徐筱淇一直到最后都不敢主动搭话,她惋惜地起身打算回家,却瞥见男生刚刚坐着的位置地上,掉了一本笔记本,大概是走之前不小心落下的。 她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还是抵不过好奇心驱使,想着里头或许有对方的资讯便翻了开来。 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全是同一种娟秀的字跡,徐筱淇定睛一看,心脏止不住地噗通狂跳。 这是本手写的小说,而且剧情精湛,文笔优美,徐筱淇不自觉就陷了进去,直至图书馆管理员提醒,她才抱着笔记本匆匆离开。 隔天,她在阅览室里同个位置,再次遇见了那个男生,这回她鼓起勇气主动搭话。 「你好,这是你掉的东西吗?」徐筱淇递出笔记本问。 男生抬起头,面上一愣,「对,谢谢你。」他接着慌乱地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没多久又小声道:「你……有看里面的内容吗?」 两人对看了五秒,徐筱淇才心虚道:「看了一点。」 男生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爬满了红晕,他抓起书包就要逃走。 「等等!」徐筱淇连忙叫住了对方,「你的故事很好看!」 男生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唯唯诺诺地问:「真的?」 从那之后,两人就正式搭上线了。 徐筱淇得知对方叫梁顺宸,同样是中文系,只不过比自己大一届。 他们没有特别约,但每天还是心照不宣地在同样的地方见面,徐筱淇喜欢梁顺宸写的故事,吵着要看更多。 久而久之,一个人写,另一个人看,就成了两人不约而同的默契。 半年后,梁顺宸将心意埋藏在小说中拿给徐筱淇看,说是埋藏好像也不尽然,徐筱淇觉得这根本就是封露骨的情书。 「你觉得怎么样?」梁顺宸忐忑不安地问。 徐筱淇闔上笔记本,笑着道:「从今以后,我要当你每本书的第一位读者。」 两个木訥的文学青年,一个隐晦迂回地告白,一个拐弯抹角答应,没有明说,这便是在一起了。 徐筱淇心满意足地想:「果然那什么魔咒,全都是骗小孩的把戏。」 毕业后,徐筱淇成了某出版社的编辑,梁顺宸一边打工,一边继续埋首写小说,只不过他多次投出的稿件依旧石沉大海,不过梁顺宸也不灰心气馁,因为不管怎样,他至少都有一位读者。 两人的感情稳定发展,三十岁那年,徐筱淇觉得时机差不多,今年的圣诞节,梁顺宸会向自己求婚了吧! 当天,在餐厅吃过晚餐后,梁顺宸从包包中翻找着什么,徐筱淇心脏狂跳,想着总算来了! 怎知,梁顺宸掏出的不是她梦寐以求的求婚戒指,而是一叠厚厚的原稿。 「这是我投注所有心力的大作,我有预感这回一定能中,到时候完成一定第一个给你看。」梁顺宸难掩兴奋。 徐筱淇无声叹气,当初他们俩因为小说而在一起,但现在小说好像又成了她的情敌。 「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徐筱淇自言自语。 「你刚刚有说什么吗?」梁顺宸疑惑地问。 徐筱淇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办法,谁叫自己就爱上了这样的男人呢? 徐筱淇很久以后才知道,梁顺宸当初其实是希望至少在出一本书后,再向她求婚,而眼下这份原稿,是他认为最有可能的一次了。 只可惜一年后,梁顺宸投稿又失败了,他于是再改,再投稿,但结果依旧不变。 岁月不饶人,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年,梁顺宸也越来越走火入魔,把自己关在房里一个礼拜都是家常便饭。 某天,徐筱淇身体不舒服去了趟医院,才发现罹患淋巴癌末期。 「阿宸,我等不下去了……」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她根本不在意这么多,这些年来,其实只要梁顺宸一个开口,她毫不犹豫纪就会答应对方的求婚,但好笑的是,不管怎样就是等不到那天。 徐筱淇的病情没多久便急转直下,癌细胞顺着血流扩散至全身,引起器官衰竭,等到梁顺宸接到通知赶来,已经为时已晚了。 「筱淇……对不起,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 病房内,完结的原稿散落一地,梁顺宸抱着病床上那具冰冷的身躯失声痛哭,却也挽回不了这些年错过的时光,与那从来都没说出口的求婚誓言。 从那之后,梁顺宸每天都会在当初两人见面的阅览室内,不断翻着那份写了十年的原稿,他迟迟不肯投稿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的第一位读者再也看不到了。 而这一等,又是十年,直到昨天晚上,他意外撞见宝石抢匪被打伤送医。 听完故事,纪柳石总算知道徐筱淇为何会徘徊在此地了。 「所以你是希望听到梁顺宸的求婚吗?」纪柳石问。 徐筱淇一愣,然后莞尔一笑,摇头道:「不是,是我有话想和他说。」她接着凑近纪柳石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纪先生,那就拜託你了。」徐筱淇诚挚地请求。 「我不帮忙。」纪柳石撇过头,一脸漫不经心,不过还来不及徐筱淇再次开口请求,他又道:「这句话,你要自己和他说。」 「啊?可是……我要怎么和他说?」徐筱淇错愕地问。 纪柳石勾起一抹自信笑容,拍拍胸脯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身后,从刚才就不发一语的武佑楠,听到纪柳石这样说后微蹙起眉头,表情忽地变得凝重,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纪柳石接着动身前往医院,一开始梁顺宸还不相信,但在听到纪柳石说出只属于他和徐筱淇才知道的细节后,再不愿意也得信了。 纪柳石领着他回到阅览室,随手一拍把灯关了,此刻,幽暗的房间内只有外头弯弯弦月斜洒进来的微弱光线。 「筱淇,筱淇你在这吗?」梁顺宸对着杂乱的储藏室大喊。 「别急。」纪柳石二话不说从包包内拿出一张符纸,眼睛一闭,低头咬破手指,鲜红的血珠顿时从指尖缓缓渗出。 他流利地勾动手指,用自己的血在符咒上写了几个古老的字体,伸手就把它贴在梁顺宸额头上,然后低声念了一道咒语。 「好了,你闭上眼睛看看。」 梁顺宸随即闭上眼,没多久,脑中便缓缓浮现出徐筱淇的身影。 他双眼圆睁伸长了手,激动难耐,「筱淇,对不起,你一定等很久了吧!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徐筱淇飘上前轻捧着他的脸,笑容灿烂,整个人如沐浴在夏日午后的暖阳般耀眼迷人,或许梁顺宸脑中的她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吧! 「谢谢你还记着我,但我该走了。」她柔声说道。 梁顺宸茫然地伸出手抱了过去,却只捞到一团空气,他崩溃嘶吼:「筱淇,不要走,我爱你!对不起让你一直等……」 梁顺宸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目光如炬,「你愿意嫁给我吗?」 从两人二十岁交往,徐筱淇四十岁过世,到他现在都五十岁了,总算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徐筱淇的眼角泛出一滴泪珠,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等万等,竟是在死后十年才等来了这句求婚。 「如果你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说就好了呢!只可惜这个第一位读者的身分该交棒了。」徐筱淇的身体越来越淡,映着身后的白光,她强笑着挥了挥手,「再见了,希望你能找到那个,能看完你所有故事的幸运读者。」 说着说着,徐筱淇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但她还是强忍着快落下的泪水,不希望最后的自己是个这么哭哭啼啼的样子。 快快乐乐地来到这世上,那便要快快乐乐离开。 「啊,对了……」徐筱淇突然想起了什么,勾出一抹浅笑,「那本小说我看了,很好看,我很喜欢!」 说完这句话后,她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梁顺宸脑海里了。 图书馆有鬼(4) 「差不多了。」纪柳石把灯打开,一口气将梁顺宸的思绪拉了回来。 梁顺宸整个人跪坐在地上,低着头眼神茫然,顿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道:「她有看……她说……很好看……」 纪柳石没再多说什么,便一个人先行离开,留梁顺宸在这独自整理情绪,出了图书馆后,他脚步一转朝教学楼前进。 理明大学内有一个统一的扫具间,位在教学楼东侧的楼梯旁,可能是有人还没下班,纪柳石轻推一下门发现没有锁,于是逕自走了进去。 一眼就看到一排停在墙边的清洁推车,亮黄色的塑胶帆布包裹着车身,每台外观大同小异,纪柳石趴在地上,一台一台检查底部。 「宾果!徐筱淇果然没骗我,这下老江又欠我一个人情了!」纪柳石面露喜色。 徐筱淇为了答谢他,事先以宝石抢匪的相关情报作为交换,据她所言,抢匪逃进图书馆后,把宝石藏在清洁推车下方凹槽,今早才被来打扫的清洁员推走。 纪柳石得意洋洋地从口袋拿出手机,准备打给江焕永一番邀功,低下头却惊见自己脚下的影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道。 他猛然回头,赫然惊见一个男人正高举铁耙子,狠狠砍向自己的脑袋,想必他就是宝石抢匪了。 耙子看上去是顺手从一旁拿的,尖端纵使有些生锈,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其锐利坚刺的外型,纪柳石脑中闪过那些意外或是被杀害的尸体,这几年来被江焕永拉着协助到处办案,就算不想也难免会看到。 断手断脚还是清粥小菜,泡水发胀、开肠剖肚,甚至被压成肉饼的那才叫人怵目惊心。 心底窜起一阵恶寒,他可不想要脑袋莫名被开几个大洞,况且想起自己的母亲,要是就这样死了,不知道她老人家还承不承受的了。 他一个机灵勉强侧身闪过,虽然幸运地保住了脑袋瓜,但肩膀还是逃不了被耙子狠狠挨打的命运,整个人也因为击打的力道震得往后跌坐在地。 纪柳石按着肩膀,抬头轻笑一声,「你这是狗急跳墙了?」 男人望着他,动作忽地暂停一瞬,但随即又握紧了耙子,激动大吼:「对不起,但我真的需要这笔钱!」说完,他便再度挥下耙子。 纪柳石放在身后的手心隐隐朝上,这是他留的后路,如果情况实在危急,也只能伸出灵力线狠狠地抓一下男人那混浊的灵魂体,虽然他尽可能不想去碰活人的生魂,但现在真的没有办法,毕竟自己这体格,想都不用想是打不赢的。 正当他伸出的灵力线快要碰触到时,却惊见武佑楠不知何时竟站在男人身后,那时机彷彿突然出现一般。 只见他面无表情地一把抓住男人高举着的双手,冷声喝道:「好大的胆,这人也是你可以碰的?」 说完,他忽地加重手中的力道,男人疼得脸色发青,手中的耙子也因为松手而掉到地上,武佑楠抬脚轻轻一踩,那看起来坚硬无比的铁桿子竟然就这样「喀拉」一声……断掉了! 「呵,要不让你的手和这耙子一样?」武佑楠瞪着他的目光带着冷冽寒意,看得人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怎么进来的?我明明锁门了……啊啊啊!我知道错了,拜託放过我,我都认了,对不起,我手要断了啊!」 男人已顾不得其他,只能不断苦苦求饶,脸上痛苦地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因为剧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眼神也越来越涣散,刚才的狠劲早已不见一二。 纪柳石惊讶地跌坐在地,迅速摸清现状后冷静下来,他收起丝线微微出声:「武教授?」 一听到他的声音,武佑楠瞬间回神,手一松就把男人丢在地上,他蹲下身凑了过来,眼神急切地问:「你有没有怎样?」 「没事,要是被耙子打到肩膀也能怎样,我也太逊了。」纪柳石耸肩笑了笑,以此证明自己没事。 武佑楠伸出手就想要检查他的肩膀,纪柳石吓了一大跳,身体下意识往后一缩,「真没事啊,皮肉伤而已。」 武佑楠皱眉道:「还是小心一点好,等下去医护室包扎一下,尤其是你……这么瘦,叫人担心。」 纪柳石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大笑出声,「你又没抱过我,怎么知道我瘦?」 武佑楠悬在空中的手一顿,他撇过头嘟囔道:「抱过。」 「啊哈哈……别开玩笑了!哎,你别看我这样,我这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纪柳石开怀大笑,天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闻言,武佑楠偷偷瞧了他一眼,随即又慌张地侧过头去。 事后,江焕永接到电话赶了过来,顺利将男人逮捕归案,并一个不落地找回了被抢走的宝石。 案件结束后,纪柳石在武佑楠的强烈要求下来到保健室,他赤着上半身趴在床上,让校医给自己的肩膀包扎,偏头看了眼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敢望过来的武佑楠,嘴上忍不住调皮了几句。 「武教授,你看一下我脱衣后的样子嘛!真不瘦的。」 他对于刚刚自己的身材被嫌还是颇为耿耿于怀,只是这人就是莫名的有君子风度,打死不看自己一眼。 纪柳石故作可怜道:「我好难过啊!还以为武教授跟我是朋友,结果连一眼都不瞧,莫不是对我毫不关心,呜呜……」 武佑楠瞬间转过头,脸上有些焦急和不知所措,但在目光对上笑瞇瞇盯着自己看的纪柳石后,瞬间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还是一个非常幼稚又明显的当,立刻又红了脸庞,故作镇静地咳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 纪柳石没忍住大笑出声,「啊哈哈!武教授好有趣啊!真对我胃口。」 校医看着这位活蹦乱跳的病人,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纪柳石连忙叫出声:「噢!干嘛打我,我是病人耶!」 校医起身把药瓶放回架上,摇摇头说:「哪有病人像你这样嘴欠的。」 话才刚说完,他就感受到来自身后「有君子风度」的武教授狠狠的视线,忽觉背脊发凉,不禁心想:「我做错什么了吗?」 出了保健室,纪柳石没忍住搭着武佑楠的肩说:「想不到武教授这么纯情啊?」 「我才想不到纪先生是如此奔放的人。」武佑楠扶着额头,颇为无奈。 「哈哈,抱歉啊!我就是这样的个性。」纪柳石嘴上这样说,但脸上却掛着灿烂恣意的笑,丝毫不见任何道歉之意。 「这不是武教授吗?」这时,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武佑楠回头看向来人,客气道:「李教授,找我有事吗?」 李教授掛着温和的笑容走了过来,白衬衫搭上修长的黑色西装裤,手中还抱着本原文书,全身上下文质彬彬,同武佑楠一样散发着浓厚的书香气息。 或许是从小到大成绩总是惨不忍睹,又或许是读书的时候常因为那双眼睛遭到排挤霸凌,而刚好这些成绩优异的聪明人又总会成为班上的焦点,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朋友。 纪柳石对此一直都很羡慕和嚮往,也因此对于像他们这样的读书人,总是打从心底抱有好感。 李教授注意到他,礼貌地问:「您好,我是李子晨,和武教授同样任职于人文学院,请问您是?」 「我是纪柳石,受人所託,来调查贵校的图书馆闹鬼事件。」纪柳石应道。 李子晨随即露出一抹真挚的浅笑,他的肤色偏冷白,也因此笑起来时脸颊上还会透着淡淡红晕,和武教授沉稳木訥的帅气不同,他给人一种更加柔和有温度的风采。 纪柳石不禁再度感叹:「这年头,难不成长得不好看还当不成教授?」 李子晨轻推了下鼻樑上掛着的细框眼镜,主动伸出手打断他的思绪,「我想您的委託人应该就是郭楚欣吧!她是我的学生,事先有听她提起此事。」 「原来如此。」纪柳石笑着回握住他的手,「她为了毕业的事看上去非常焦虑,李教授别太危难她啊!」 李子晨呵呵笑了几声,「难不成在纪先生眼中,我是那样不通情理的坏人?」 纪柳石随即凑近些距离,眨了眨眼道:「不像,我看您这面相……」 「嗯?」李子晨挑起眉尾,直盯着他。 纪柳石接着勾起唇角,大方道:「李教授这般英俊帅气,怎么想都是个聪明心善的大好人啊!」 「哈……纪先生真有趣。」李子晨轻柔地笑了出声。 纪柳石面上一热,怎么今天遇到的人都这么善良?不管是武佑楠还是李子晨,非但不惧怕自己的眼睛,更会尊重自己的职业,莫不是把这一生的好运都用光了? 此时,李子晨低头看了眼手錶,语带歉意地说:「抱歉,我等会要开会,可惜不能多聊了。」 纪柳石随即挥手道,「哪里,您快去忙吧!」 李子晨走后,两人并肩继续往图书馆走去,经李教授打岔,纪柳石隐隐感觉两人间的距离一瞬间又被拉远,像是回到他们刚见面时那样。 纪柳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随意道:「李教授人真好,他应该也很受女学生欢迎吧?」 「还行。」武佑楠缓缓吐出两个字,然后再度陷入沉默。 纪柳石只好又说:「他刚刚主动跟你打招呼,你们是不是很熟啊?」 「还行。」武佑楠开口,依然是这两个字。 这下纪柳石总算事察觉到不对劲了,他一个快步走到武佑楠面前,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换回对方一个疑惑的表情。 纪柳石勾唇一笑,自信地下了结论:「我知道了,你在吃醋!」 「我要吃什么醋?」武佑楠手心一颤。 「哎呀,那自然是……」纪柳石忽地凑上前勾着他的脖子,将他的头给拉了下来与自己齐平。 纪柳石压低声音,鬼灵精怪地说:「吃这些女学生的醋嘛!」 「……」武佑楠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真是白担心了。 接着他便逕自甩开纪柳石,继续向图书馆走去,然后强行结束了刚才明显歪掉的话题,「不知道江警官回去了吗?还没跟他打个招呼。」 纪柳石回过神,小跑步追了上去,不服气地说:「别想转移话题,我虽然不聪明,但也没这么好乎巄!」 情未尽,缘未了(1) 图书馆外,抢匪已经上了警车被带走,现场只剩下江焕永和几个警察留下来善后。 纪柳石看到一旁长椅上还未离开的梁顺宸,安静地走了过去,「你怎么还没走?」 梁顺宸的双眼早已哭得又红又肿,原先明亮的瞳孔早已涣散失焦,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如果我早点向她求婚,如果那些年我多注意一下,是不是就能提早发现她的病,筱淇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么早。」 纪柳石蹲下去递了张面纸,「梁先生,生死离别是大自然的规律,徐筱淇的阳寿已尽,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我们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怎么会!」梁顺宸大力地抓着头发,语气满是懊悔,「筱淇这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凭什么命运这么不公,总是对好人如此苛刻?」 一旁,静静站着的武佑楠悄悄撇过头,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紧握着拳,指甲都深深地刺到手心里头,留下一排怵目惊心的红印,他却连一眼都没眨,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纪柳石心头一揪,他终于知道徐筱淇迟迟不愿离开的真正原因了,并非不甘心自己如此早死去,也不是因为那没等到的求婚,而是她心里头放不下这样憔悴的梁顺宸。 「你这样徐筱淇没有办法放下心离开,刚刚她说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吗?」纪柳石轻声说道。 「我……可是……」梁顺宸哽咽难言。 「生前,你没有完成徐筱淇的愿望,难道在她死后,你还是要继续这样下去吗?」纪柳石站起身,把剩下的留给了梁顺宸自己思考。 委託结束,纪柳石准备回去,但在瞥见坐在另一张长椅上的武佑楠后,心念一转,逕自走过去在对方身旁坐下,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纸含进嘴里。 「给你。」突然,武佑楠手里握着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他疑惑地伸手接过,摊开手掌定睛一看,是一小瓶眼药水。 纪柳石先是愣了一会,然后才仰起头对着左眼点了一小滴,用力眨了几下说:「武教授不愧是研究这个领域的,还挺了解的嘛!」 「虽然有些晚,不过把眼睛暂时分给别人的这种特殊能力,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副作用。」武佑楠面无表情,依旧让人看不透他心里的情绪。 「给,回礼。」这回换纪柳石朝他伸出了手。 武佑楠疑惑地转过头,看见他面带微笑,手里正拿着一根棒棒糖伸到自己胸前,跟他此刻嘴里含着的一样。 对上双眼,纪柳石尷尬地笑了一下,「抱歉,我现在身上就只有这个。」 「谢谢。」武佑楠抬起手,轻柔地握住了棒棒糖,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才终于让他有了一丝表情。 纪柳石抬头望向空中朦胧的弯弯弦月,语气悵然地说:「希望他们两个缘分未了,来世能够顺利在一起。」 武佑楠握紧了手中的糖,同样抬头望向夜空,深邃的脸孔于若隐若现的月光下有些晦涩不明。 「我认为阴阳两隔,乃至于轮回转世并不能够斩断两人的缘分。」武佑楠映着光,再次开口:「只要情意还在,轮回转世后便会化成缘,情未尽,缘未了,只有忘了这份情,那才是缘分尽了的时候。」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也对!」纪柳石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心满意足道:「说得真好。」 「情未尽,缘未了。」纪柳石喃喃自语,顿时感觉心中的酸涩惆悵消去大半。 这时,他手中的丝线忽然被用力扯了一下,这才让纪柳石想起大批鬼畜还被自己紧紧捆着,眼下可没间情逸致在这里倚着月光附庸风雅了。 他慌忙站起身道:「晚点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今天谢谢你了,难得遇到像武教授一样做这方面研究的人,改天再一起吃饭聊天啊!」 说完便朝他挥手致意,转身往西门快步离去。 武佑楠独自坐在长椅上,端详几眼手中的棒棒糖后,果断撕开包装纸含进嘴里,甜甜的草莓味一瞬间蔓延开来。 江焕永刚好从前面经过,在注意到他口中的棒棒糖后,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那小子竟然送你啊?」 武佑楠疑惑地问:「他平常不送人的吗?」 江焕永看了他一眼,从西装内袋掏出菸盒,靠着围墙点上一根,然后望向天空重重吐出一口白雾。 「他平常不送人的,之前有一次我刚好菸没了,想跟他要一根解馋,结果那小子说什么就是不给。」 武佑楠把糖从嘴里拿了出来,真挚地盯着桿子上淡粉色的球体,好奇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 江焕永转过身,耸肩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午夜十二点,理明大学西门旁的灵异相谈所窜起阵阵寒意,纪柳石缩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早就吃完了的棒棒糖棍子 「你们总算来了。」他背对着房间内突然多出来的黑白鬼差说。 白衣鬼差晃了一下手中的铃鐺,「徐筱淇,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角落,徐筱淇缓缓现出身形,飘了过去然后转头对纪柳石深深一鞠躬,「纪先生,谢谢您。」 看着满屋子被五花大绑的鬼畜,黑衣鬼差道:「感谢您顺道帮忙抓住这些无名幽魂,等下会有其他神官来接应。」 「你们就不能一起带走吗?」纪柳石对于这些将房间挤得水泄不通的客人,实在是有些不耐烦。 「不好意思,我们只负责还留有记忆的魂体。」黑衣鬼差向他致歉。 纪柳石只得无奈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们快走吧,我都快冷死了。」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又叫住他们,「对了,建议你们好好检查一遍徐筱淇的灵魂。」 黑衣鬼差顿了一瞬,然后才朝他点头致意,「我会特别呈报上去,多谢提醒。」 黑白鬼差走后,纪柳石才刚闭上眼打算小睡片刻,房里又多了两个不速之客,看来今晚是不用休息了。 「抱歉啦,每次都要麻烦你。」阿瑶嘻笑着说。 纪柳石抬起手一挥,一口气就解开捆住鬼畜们的丝线,随后「咻」的一声,他们瞬间就被吸进小金手中握着的玻璃瓶里。 小金晃了晃瓶子,快速清点一轮,「总共六十五隻。」 阿瑶拿起手中的名单,鼓着脸嘟着嘴说:「鬼门开后通报出逃的鬼魂共一百隻,还剩三十五隻啊!阎罗殿那边也真是会给我们找麻烦。」 「抓紧时间,我们先把这几隻送回地府。」小金收起瓶子,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纪柳石突然叫住他们。 小金回过头问:「纪先生有什么事吗?」 「你们在地府工作多久了啊?」 阿瑶想了一下说:「老大工作多久我们就工作多久,嗯……大概有个一千年了吧!」 纪柳石又问:「那你们听说过一千年前,人间有个吃了九百九十九个人的恶鬼吗?」 阿瑶兴奋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就吃人鬼嘛!受重伤被静村红月带走的那个。」 「静村红月?」纪柳石表情疑惑。 「静村红月就是当时的鬼王,不过现在也是啦!毕竟他后来就没再出现了,根本没人看过他,但也没听说过他魂飞魄散。」 纪柳石思考了一下又问:「那静村红月当时真的有杀掉一名少年吗?」 这回阿瑶表情有些复杂,「有啊,就是……」 「咳咳!」一旁小金突然出声打断,「抱歉,后面的事身为凡人的纪先生就不方便知道了。」 纪柳石体谅地说:「没关係,谢谢你们了。」 理明大学图书馆旁,二十四小时自习室内。 几个认真的学生正低着头挑灯夜战,听说隔壁图书馆的闹鬼事件告一段落,这几天邻近段考,学生也渐渐多了起来。 「徐筱淇那傢伙,死了这么久却还保有心智,真是没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角落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一名男学生回头看了一眼,心想是自己听错了,又再度低下头奋笔疾书。 「哇哈哈,就让我全部吸收吧!鬼界也该换人当老大了。」 这次他的声音清晰无比,不只是男学生,几乎整间自习室的人都听到了,诡异的笑声回荡在这灯光不甚明亮的空间内,不禁令人头皮发麻。 突然,自习室外的走廊上凭空出现一道黑影,与此同时,自习室内所有学生顿时昏睡过去。 下一秒,那道黑影瞬间就移动到了发出声音的角落,他沉声道:「无头男,好大的胆,我前脚才刚走,你后脚就过来。」 方才还空荡荡的角落慢慢现出一团灰色的鬼魂,如同他的名字一样,这鬼魂没有头。 「来的正好,早就想再比试一场,这次绝不会再大意了!」无头男双手瞬间化作两片大刀,直直朝前方站着的玄武将军砍去。 玄武将军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缓缓抬起手,一道深蓝色的灵光划过,一把锋利的短剑就忽地出现在他手心上。 「哦,莫非这就是传闻中,能让所有魂魄灰飞烟灭的法器——噬魂?」望着这短剑,无头男反倒还来了兴致。 玄武将军面不改色道:「对付你,根本用不上噬魂。」 「鏗」的一声,刀剑相向,深黑色的液体猛地向外喷溅。 无头男硬深深被砍成两半,这下他不只无头,还多了个无脚,但他却呵呵笑了两声,好似被腰斩的根本不是自己,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啊哈哈,果然不是噬魂,玄武将军可真有自信!不过就当我好心提醒一句,又过了一千年,那位大人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玄武将军眼皮动都没动,随意甩了一下握着的剑,上头沾到的深黑色液体就全都落了下来,蓝光再次拂过,短剑便无声消失了。 「不自量力。」转身拎起被砍成两半的无头男,他面不改色地说。 下一秒,他又瞬间移动回走廊上,四周便忽地泛起一团黑雾。 「啊,忘了。」在即将消失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自习室,低声说道:「醒。」 黑雾越来越浓,转眼间他就像是与其融为一体,不知不觉就消失在其中了。 随着这阵黑雾散去,自习室里的二十多个学生缓缓醒来,看了下四周就继续低头奋斗,没有任何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情未尽,缘未了(2) 地府入口大厅内,阿瑶和小金带回从纪柳石那接来的六十五隻鬼魂,遇到了神出鬼没的他们家老大。 「老大,你可终于出现了啊!我们都快忙死了,还有三十五隻要抓。」阿瑶高兴地凑了上去。 玄武将军举起右手拎着的无头男,左右晃了晃道:「是三十四隻。」接着他看了一眼两人问:「你们现在是要去阎罗殿吗?」 小金摊开手中握着的瓶子,点头道:「对,送他们过去。」 玄武将军便顺手把无头男塞给了他。 阿瑶看着小金怀中的两团灰影,好奇地戳了下无头男分开的身体和双脚,笑嘻嘻道:「真可怜,谁叫你要跟老大作对。」 玄武将军交代完后就上了入口旁的泰山,山林间雾气飘緲,远处还隐约传来阵阵清亮的歌声,天光云影之间让人一时忘记这里是在地府。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一想到待会要去见的人,头就隐隐作痛,山顶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他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大殿中央是一座偌大的桃花池,池子旁摆着一张精緻的石雕躺椅,一位披着银白长发,长相极其俊美清秀的男子正一脸悠哉地躺在那儿。 松散的白袍下是同样白皙光滑的皮肤,他正随意把玩着手里的红线,旁边还有几名容貌姣好的女鬼拿着大扇子替他搧风。 看到玄武将军进来后,他放下另一手拿着的从孟婆那硬是要来的花草茶,露出一抹清挑的笑容。 「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呢?」 玄武将军沉着一张脸,「我来问一个叫徐筱淇的姻缘,应该是不久前才被带进地府。」 他看了眼旁边桌上摆着的小册子,挥手吩咐其他女鬼退下,然后起身缓缓走了过来,撩起玄武将军的下巴把脸凑近,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 「今晚陪我玩,我就告诉你。」 玄武将军一把挥开他的手,板着脸道:「月老,别忘了上次你牵错线的事,我都还没去跟文昌帝君上报。」 月老嘖了一声把手放开,「别这么严肃嘛,这样你家小风可不会喜欢你喔!」 他转身坐回石椅后又补充一句:「还有,别叫我月老,我可一点都不老。」 玄武将军冷笑一声,「明明就一千五百岁了,怎么不老?」 月老顿时气得睁大了眼,但对着眼前这人冷峻的面孔,他又自知理亏躺了回去。 「算了,下次你去人间多帮我带点巧克力回来就好,喔对了,我要godiva,上次你拿回来的那个叫什么大波露的有够难吃,难吃到我后几天都没法认真工作了。」 「唉,我知道了。」玄武将军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头又更痛了。 得到他的答覆,月老随即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心情好了自然也就愿意帮忙了。 「你刚刚说的徐筱淇,她接下来三世的姻缘都跟梁顺宸绑在一起,如何,是你要的答案吗?」 「好好盯着,这次可别再牵错线了。」丢下这句话后,玄武将军转身挥了挥黑袍就走掉了。 石椅上,月老支着头看向他的背影,笑容玩味道:「你还有间情逸致去担心别人啊!」 他拿起小册子翻向纪柳石那一页,呵呵笑了两声,手一挥就把刚才的女鬼们又叫了上来。 人间,灵异相谈所内。 纪柳石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床上,认真把玩着手里的眼药水,脑中则迅速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 武佑楠这人给他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就像是多了一个知己,不过真要说最吸引他的,当属这人不会惧怕自己的左眼。 虽然李子晨也是如此,但他感觉武佑楠知道更多,对于鬼魂的理解与包容力比一般人高出不少,看到自己使用符咒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知道把眼睛借出去的副作用。 不过也有一点让他很好奇,就是那不完整的灵魂,他完全想不透究竟是什么状况才会去伤到一个人的魂体,之前自己试过就连灵力线都没有办法将其破坏。 「情为尽,缘未了。」纪柳石呢喃自语,忍不住好奇起武佑楠的那个已故之人了。 「他也有未尽的情缘吗?」脑中顿时迸出这么个想法,纪柳石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不过才第一次见面,不管是对他残破的灵魂,抑或是他过去的经歷,怎么就对别人如此刨根究底呢? 纪柳石低笑一声,深知动脑并非自己的专长,他便果断放弃思考了。 「算了,反正他长得帅,个性虽然给人一种很认真的感觉,但又有很可爱的一面……呵呵,之后再主动约他出来吃饭吧!」 将眼药水收好后,纪柳石翻了个身,乖乖闭上眼睡觉去了。 一个月后,纪柳石都快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才意外从江焕永那得知宝石抢匪的犯案动机,他因为付不起女儿的医药费才出此下策,难怪当时那人会说自己真的需要这笔钱。 纪柳石随口问道:「她女儿得的是什么不治之症吗?」 「不是,如果是那样,他也不用抢钱了。」电话另一头,江焕永无奈道:「是淋巴癌,幸好还算及早发现,只不过一般的化疗好像没起什么效果,但免疫疗法又是一笔昂贵的费用,所以之前状况一直越来越差。」 「之前?」纪柳石听到关键字。 江焕永点了根菸,回道:「是啊,听说突然有人匿名向医院付清所有治疗费用,也不知道是谁,抢匪在监狱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差点哭得晕了过去呢!」 「哈,还真有这样的事啊!」纪柳石不禁嘖嘖称奇。 江焕永同意道:「就是说啊!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太间?不说了,身为一个平凡老百姓,我还得去工作,先掛了啊!」 结束通话,纪柳石随手滑着手机,凑巧点开一则新闻。 「文坛届新秀竟是一位五十岁作家?『只你一人』小说热销,将翻拍成电视剧。」 纪柳石关上手机,低头一笑,他好像知道那个有钱的间人是谁了。 经江焕永一提,他突然又想起了武教授,刚好最近没有委託,他正愁间得发慌,便动身去了一趟理明大学。 纪柳石斜靠在走廊上的窗台边,终于在鐘声响后三十分鐘,武佑楠才抱着笔电缓缓走出教室。 他随即挥挥手,出声叫道:「武教授,你还是一样这么受学生欢迎啊!」 武佑楠望了过来,表情有些惊讶,「纪先生,你怎么来了?」 「上次说好了有机会一起吃饭的啊!」纪柳石笑眼弯弯道:「不会才过几天就赖帐不理了吧?」 待武佑楠回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后,两人便一起往南门走去,那里是理明大学附近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学区内的一级战区,不够便宜又美味的餐厅可无法在这存活。 路上,武佑楠关心道:「你的肩膀好了吗?」 「早就好了,我才没这么细皮嫩肉呢!」纪柳石不甘示弱地说。 武佑楠却忽地转过头,视线由上往下速速扫过。 「干嘛?怀疑我啊?」纪柳石皱着眉抱怨。 武佑楠笑了一下,视线转回前方,「那请问这位一点都不细皮嫩肉的纪先生想吃些什么呢?」 纪柳石嘟着嘴,眼神转了一圈后说:「就那间饺子馆唄。」 入店后他们叫了两笼蒸饺和一碗紫菜蛋花汤,武佑楠主动拿起汤瓢盛了一小碗,用小汤匙捞了几下散热后,桌面上一片蒸气繚绕。 「小心烫。」他一举一动都像是在照顾三岁小孩。 纪柳石倒也不介意,伸手便接了过来,捞起一小匙靠近嘴边吹了几口气。 「武教授还真是体贴,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武佑楠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回道:「我没有女朋友。」 闻言,纪柳石手中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才缓缓将汤匙送入口中。 「还以为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早就已经有人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 武佑楠倒了一小碟酱油,轻推至他面前,然后摇头笑着道:「别说我了,纪先生呢?」 「哈,我吗?」纪柳石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听到什么世纪大笑话。 他指着自己的左眼道:「多亏了这隻眼睛,出生三十年到现在,依旧是单身狗一条,别说找女朋友了,甚至连我亲生爸妈都给吓跑了。」 虽然他语气轻松随意,但刚刚那段话涵盖的资讯量却是让人无法忽视,实在不像是个会对才第二次见面的人说出的话,但纪柳石也不在意这么多。 「我爸在我出生后就跑了,我妈把我养到七岁后也受不了这种看得到鬼的眼睛所以把我丢了,后来才被我现在的妈给捡走。」 一鼓脑劈啪说完后,纪柳石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话题有些沉重。 过去从来没有主动和别人说过,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向武佑楠说,也不是想讨个安慰,就只是好奇他会有什么反应。 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对方,猛地被那隐约带着点杀气的眼神吓了一大跳,纪柳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缓和气氛。 「别紧张,我要说的是所以像你一样能够直视我这双眼的,除了我妈以外你是第一个。」 他紧张地盯着武佑楠,见他迟迟没有回应,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开啟了个这么难接的话题。 「你的眼睛,很漂亮。」武佑楠却突然打破沉默。 纪柳石心脏一跳,手中刚夹起来的饺子就这样又掉回盘子,他抬头望了过去,毫无预警直接撞上一对温柔的眼神,不小心就又陷了进去。 慌忙回过神后,纪柳石忽觉面上一热,低下头胡乱地夹回那颗逃跑的饺子,乾笑了几声道:「你的审美观还真是特别啊!」 怎料,武佑楠又加强了语气,「真的很漂亮。」 纪柳石是很好奇他对此的反应,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样子? 再继续下去心脏只怕是承受不了,洒脱直爽又有些少根茎的纪柳石竟意外地感到害羞,他将饺子一口塞进嘴里,然后轻描淡写地换了个话题。 「上次你上课说的那个故事,里面的鬼王是叫静村红月吗?」 噹啷! 武佑楠手中的汤匙一松,撞击瓷碗发出清脆声响。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他抬起头,表情严肃地盯着纪柳石,瞬间又回到最一开始的那个肃杀眼神了。 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纪柳石一跳,他抿了抿唇,战战兢兢道:「我问了几个认识的……朋友,他们跟我说的,这个叫静村红月的好像到现在还是鬼王。」 看着他反应这么大,纪柳石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吗?」 武佑楠摇头,神色缓和几分,「他很危险,还以为你遇上了。」 「不会啦,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他这一千年都没再出现过了,总不会这么巧就让我给遇上的啦!」 「嗯,希望是。」武佑楠喃喃道。 情未尽,缘未了(3) 两人心不在焉吃完了这顿饭,怎料准备离去的时候,外头竟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们才刚推开餐厅的玻璃门,狂风暴雨就无情地泼了两人满脸,比起街道上的行人只不过好上那么几分。 武佑楠眉心微蹙,奇怪地想:「今天不该下雨的啊?」 「刚才天气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下怎么办。」纪柳石望着灰濛濛的天空满脸绝望。 武佑楠瞄了他一眼,接着把手伸进外套内袋,暗蓝色光芒悄悄闪过,他拿出了一把折叠伞。 纪柳石喜出望外,「天啊!这是什么乾坤袖吗?你怎么把伞放进去的?」 武佑楠眉未动眼未眨,「刷」的一声把伞打开,面无表情道:「我送你回去。」 纪柳石可不想变成落汤鸡,有人送他回去当然乐意,于是二话不说一口答应。 武佑楠顺利将他送回去后,就直接回到地府工作,最近出逃的鬼很多,他们这群武神也只好乖乖加班。 刚过安检门进入地府大厅,迎面而来一位穿着靛青色纱裙,顶着头水蓝色长发的艷丽女子,她撑着把与妆容不搭的古朴竹伞,掩嘴笑了一下。 「哎呀!这么快就回来了?玄武将军还真能忍,都特地帮你下了这场大雨。」 玄武将军……也就是武佑楠猛地回过头,咬牙道:「原来是你,雨师!」 雨师转了一下手中的伞,笑呵呵道:「我工作无聊嘛,总要找点乐子。」敢情她这是把玄武将军在人间的一举一动当作电影在看。 雨师看着武佑楠侷促的表情,微微勾起唇角,收起伞靠了过来,于他耳边轻声说道:「别生气,和他共撑一把伞,你心里头不是乐得很吗?」 「你……」武佑楠脸颊瞬间红得跟熟透了的苹果一样,回过神后这才发现雨师已经撑着伞走远了,还不忘回头朝自己吐了个舌头。 他紧握着拳头在原地深呼吸几次,才硬是忍下了拔出胸口那把剑砍过去的衝动。 阎罗殿内,阎王正面色凝重地盯着徐筱淇的魂体检查报告。 「空白……还是空白!」随着他这声斥吼,阎罗殿四周的岩浆泉也轰地暗潮涌动,整座大殿就像是快要喷发的火山一般。 他将卷宗「刷」的一声重重闔上,勃然大怒,「只写着魂体有缺,缺在哪?怎么个缺?全都空白是打算让我亲自填吗?」 高温高压蒸得黑白鬼差身边终年不散的寒气一丁不剩,黑衣鬼差偷偷抹了下额角的汗水,唯唯诺诺地说:「我们……也不清楚,华陀殿那给出的报告就是这样。」 「驳回!魂体有缺要我怎么审判,给我送回去!」阎王大力拍桌,震得整座大殿嗡嗡作响,黑白鬼差们的头就更低了。 阎王扶着额头,瞥了眼大殿中央的徐筱淇,不耐烦道:「看你们是要请华佗想办法修復魂体,还是要去请玄武将军把她的魂体找回来,总之不是完整的魂我不审判,你们可以退下了。」 黑白鬼差只得一左一右,拎着吓得双腿发软的徐筱淇,灰不溜丢地狼狈逃出去了。 回去大厅的路上,白衣鬼差垂着脑袋嘟囔道:「要是领魂使大人还在就好了,听说他那双眼睛随便一看,这魂体从上到下,从大到小的问题瞬间无所遁形。好想拜见一面啊!只可惜到现在好像还是下落不明。」 黑衣鬼差赶紧踢了他一脚,「呸呸呸,领魂使大人是我们能提的吗?那场爆炸案到现在还是起悬案,尤其别在玄武将军面前提起,让你有得受的!」 「哈哈哈,你们真有趣!」这时,刚才还吓得脸色铁青的徐筱淇突然大笑出声。 白衣鬼差焦急地凑了上来,举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不会真秀斗了?这得赶紧送去华佗殿啊!」 徐筱淇摇摇头说:「不是不是,以前觉得你们这些神啊鬼啊的高不可攀,但其实挺人性的嘛!」 「不管是鬼还是神,大多也曾是个人,当然有人性了。」黑衣鬼差咳了一声又道:「别忘了,徐小姐现在也已经是个幽魂了。」 阎罗王身后,一道清挑的声音响起:「老阎,好大的怒火啊!我在外头都听得一清二楚,所谓气急攻心,损性更损顏啊!」 阎王扭头看向来人,呼了一口气道:「单听前半句话,还以为是华陀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注重养生?」 月老笑脸盈盈道:「那是当然,毕竟好的心性才有好的顏质啊,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太常动怒对于皮肤可是大忌呢!」 他接着抬手轻挥衣袖,手中就忽地变出了杯热茶,「这是我从孟婆那要来的退火茶,如何?喝杯息怒?」 阎王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嘴唇,自从梦婆她老人家退休后就鲜少有机会能再嚐上一口,全地府也只有月老有机会跟她求得一二。 顺手接过茶杯,花草的香气于鼻尖蔓延开来,方才心中被掀起的滔天怒气这才平復了下来。 也不是他太容易生气,只是这几天实在太累了,阎罗殿底下全是些饭桶,前些日子跑了一批鬼魂,还得多亏玄武将军相助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回大半。 尤其是那无头男,这回他可是特别倾注自己的神力,狠狠加了三道结界,想必是没这么容易再被打破的。 气息平稳下来后,他才抬头问道:「话说你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吗?」 月老将手中的红线变着花样玩了一圈后,耸了个肩道:「有什么办法?有人託我特别关照徐筱淇,反正间着无聊就过来转转囉!」 阴风阵阵,地面沟壑纵横,灼热的空气中冒着刺鼻硫磺气味,多待一秒都能让人窒息。 这里是阎王殿地下十层,一道漆黑的身影从写着「特别关押所」五个大字的窄门下溜了进去。 「怎么又被抓?好不容易出去了怎么不躲好?」隔着道铁栅栏,那道黑影急切地说。 无头男转身对着来人,费力撑起才刚被接回去的上半身道:「我太小看玄武将军了。」 「唉,你谁不去选,偏偏挑玄武将军作对,他的武力就连地府的我们都要敬畏三分!」 说完,他丢了一个小布袋进去,「里面有华陀的药,还有破坏结界的符咒,最近玄武将军常在地府,等时机一到我再通知你。」 无头男满意地捡了起来,确认过布袋内的东西后,一隻手伸进自己的魂体深处,从鬼气中拔出一块几近透明的浅灰色碎片。 「拿去,徐筱淇的灵魂。」他漫不经心地说。 黑影人眼睛一亮,双手收下后喜道:「太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接着他便拉紧了身上的黑袍,沿着原路溜了回去。 理明大学西门旁,一位妇人轻手轻脚推开灵异相谈所的大门,朝里头张望了一圈,看来屋子的主人不在。 她熟练地摸黑走进厨房,打开空荡荡的冰箱,将装满各种小菜水果的保鲜盒、玻璃罐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转身看到餐桌上前一晚吃剩的残羹剩饭,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主动收拾乾净后,翻出便条纸简单留言。 「冰箱内都是你喜欢吃的,记得准时吃饭,别太晚睡了——妈留。」 放下笔,纪慈惠充满岁月痕跡的面容露出幸福笑容,自己的小孩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这种事做一辈子她也心甘情愿。 回去时途经理明大学,一阵响亮的哭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循声找去,一名小男孩正蹲在草丛边大哭。 男孩脸上泥巴泪水混成一块,全身上下也脏兮兮的像团泥球,纪慈惠从包包内翻出手帕,心疼地替他简单擦了一遍。 「唉呦,怎么了啊?你的家人呢?」 哭声约莫暂停一秒,男孩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随即又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唉呦,这该怎么办才好?」纪慈惠手忙脚乱地安抚着,自己的儿子也已经三十岁,她好久没有哄这么小的孩子了。 她一把将男孩抱进怀里,左右晃了晃,男孩竟奇蹟似的不哭了,他安静乖巧地从怀中盯着纪慈惠,这才让人松了一口气。 「我刚刚听到哭声,怎么了吗?」远方,一名男人靠了过来关心道。 「这孩子好像走丢了。」 「他的家人可能很快就找回来,我陪您一起等好了。」 两人便并肩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纪慈惠怀中的孩子早已哭累睡去,男人望了他一眼,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还隐隐飘着久未洗澡的酸臭味。 男人蹙眉猜测道:「这孩子该不会是被丢弃了吧?」 纪慈惠抹了抹孩子眼尾的泪痕,语气和蔼道:「自己的亲骨肉,没那么容易割捨掉的。」 「是吗?」男人的表情不以为然。 纪慈惠看向他俊朗的侧顏,还这么年轻,大概就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吧! 「你还没有孩子吧?」她带着笑意问。 男人摇了摇头。 「等你有了孩子也许就能体会,为人父母都是很坚强的,为了孩子,再大的坎都能跨过,再痛苦的事也能忍受。」 男人讥笑一声,反问道:「那为什么世上还有这么多孤儿?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虐童案?」 脑中忽地想起第一次见到纪柳石的场景,她心头一揪,酸涩的情绪顿时上涌。 「唉,毕竟父母也是人,就算再坚强也会有崩溃一天,端看自己能不能度过。」 男人像是听了个笑话,双手一摊,「是吧,什么为父则刚,为母则强,都只是好听话。」 「不过……」纪慈惠打断了他,抬头凝视着远方逐渐由黄转黑的夜色,垂着眼尾道:「我想做出那些选择的父母,一定很后悔……非常后悔。」 所幸如纪慈惠所言,孩子的母亲很快就来了,她全身上下狼狈不堪,看起来像是找了这孩子许久。 她紧抱着男孩,脸颊贴着脸颊,而自己那张风尘僕僕的脸早已是哭得唏哩哗啦。 「果果,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我不会再把你丢掉了,我们一起努力,一定没问题的,就只剩你陪我了啊!」 男孩看到妈妈来了,勾着天真单纯的笑,一把扑进她的怀里,咿咿呀呀地嘻笑打闹,和刚才哭得惨兮兮的小娃儿简直判若两人。 女人抱起果果,连忙向他们弯腰道谢。 纪慈惠掏出一个自己亲手做的香包塞进果果手里,然后拍了拍女人的肩,「加油,坚强起来,不要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 女人频频向他们道谢后,就牵着果果离去了。 大手拉着小手,橙黄夕阳光的映射下,一长一短两道身影勾勒出一幅美丽又温暖的风景。 就算前方路途坎坷,但至少,果果还有个家可回。 时间已经不早,纪慈惠离去前又拿出一个香包,递给这个陪自己等了一个多小时的男人。 「萍水相逢就是缘份,刚好前阵子做了太多,这个可以驱蚊、祈福、避邪,你就收下吧!」 男人还来不及反应,香包就被一把塞了过来,那东西不大但却很鼓,淡淡中药花草香随风扑来,他脑中甚至可以想像出纪慈惠将它们竭力塞进去的模样,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这就对了,这么帅气的脸笑起来多好看啊!年轻人啊,多笑,多向前看,是吧?」 纪慈惠拍了拍他的背,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人都走光了之后,男人面色忽地一沉,将香包轻轻向空中一拋,那东西就像是便法戏般,化为一团黑烟凭空消失。 「驱蚊、祈福、避邪……」男人冷笑一声,「最邪的东西就在这,怎么避?」 谷地车站又出事了(1) 市警局刑侦办公室内,江焕永正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桌上零零散散全都是吃剩的外卖和喝完的饮料空罐,这週警局发生的各种怪事,令眾人心力交瘁。 从最一开始时不时的停电,电脑系统大当机,到后来警察们陆续无来由的面色发青、眼无光泽,甚至不断听到耳边有人说话,类似于中邪的情况层出不穷,眾人变得疑神疑鬼睡不着觉,已经严重影响到警察们的工作效率。 老局长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叠撑于下巴,面色凝重地朝眼前站着的人丢出命令:「江队啊,警局最近发生很多奇怪的事,听其他人说你好像认识一个灵媒,这事就交给你了。」 可怜的江焕永都还来不及拒绝,整件事就这样单方面被定了下来,局长亲自下令,他身为一位领死薪水的打工人,加上最近第一个小孩也即将出生,再怎么说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江焕永毫无选择,只能接下这烫手山芋,他出了办公室便立即拨了通电话。 「小子,帮个忙啊。」他嘴上叼着刚点的菸,直接一语点出目的。 纪柳石原先舒服地躺在被窝中睡觉,怎知一大早的硬是被这通电话吵醒,满满不耐烦透过电话毫无保留地传了过来。 「不要。」他两个字迅速回绝,下一秒就要掛掉电话。 「唉,来警局一趟,有钱领的。」幸亏经验老道的江焕永对此早有准备。 「……」,纪柳石缓缓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开车过来接我。」 可怜的江队,也只能兼职当起了计程车司机,把这尊难请的大佛给接到警局。 纪柳石在警局转了一圈,大致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问:「我没看到什么异常,这些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江焕永摸了摸满是鬍渣的下巴,低头翻看自己凌乱的笔记,「差不多是上个礼拜,我们接到谷地车站有人落轨死亡后开始发生的。」 「我有看到新闻,说是自杀?」 「对啊,死者宋世轩是彭海公司会计部的职员,前阵子被查出侵占公款,所以我们就推断他是畏罪自杀。」 纪柳石轻笑一声,「看来他本人不是这么想的,我可能要跟这个宋世轩聊聊了,他的遗体还在吗?」 「因为判断是自杀,简单尸检过后,前几天已经火化掉了。」江焕永蹙眉道。 「那我们可能要去一趟谷地车站找人……不对,找魂了。」纪柳石速速拟好下一步计画。 突然,后头一位警察匆匆跑了过来,语气急促地报告:「江队,谷地车站又出事了!」 「才过几天而已,这次是什么事?」江焕永可谓是一个头两个大。 「又有人跳下去了,死者是邱博钧,被刚进站的火车辗过,当场死亡。」警察站直了身体,中气十足。 一旁,纪柳石面带微笑,拍了拍江焕永的肩,「这不刚好?我们现在正要过去一趟。」 与此同时,武佑楠独自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望着谷地车站的神情格外凝重。 昨晚地府察觉到此处有一丝异样,早上才刚要过来调查,就遇上有人落轨的意外。 他驻足于封锁线外,眼神迅速扫视一圈附近围观的群眾,心底莫名窜起一丝不和谐感。 这时,前方一个小警察突然立正站好,朝着他身后下了警车的人抬手敬礼。 「江队,您终于来了。」 「辛苦了,麻烦带我们过去现场。」江焕永挥手大步上前,眼角敏锐地注意到一旁有些眼熟的背影,「欸,这不是武教授吗?」 纪柳石也注意到他了,同样打了个招呼,「武教授,真巧啊,上次的事还没跟你道谢呢!」 武佑楠看他气色颇好,笑着道:「纪先生身体都好了吧?」 「早就好了,就说我没这么细皮嫩肉,话说武教授怎么在这?」纪柳石显然不想纠结于自己的身材问题。 武佑楠哑口无言,一时之间实在没想到什么好藉口。 幸好纪柳石识相地没再追问,反倒转身对江焕永提议:「能让武教授跟我们一起调查吗?」 见他表情有些为难,纪柳石便赶紧解释道:「上次图书馆那次武教授帮了我很多,他也是研究这方面的,等下应该也能帮上不少忙。」 说是这样说,不过其实只是他自己想藉机摸清楚武佑楠身上的秘密。 江焕永挣扎了好一阵子,但在对上纪柳石那抹张扬的笑容后,瞬间就败下阵来。 既然这件事都决定交给了他处理,那自己也不好拒绝,况且武教授应该也不会对于调查造成什么阻碍,于是便大手一挥答应下来。 三人随即跟着带路的小警察进到月台,站长马上就过来接应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上週有人落轨身亡后,我们才再三加强宣导要大家不要靠近月台边,怎么又有人掉下去呢?」 他搓着手紧张说道,接二连三的死亡意外不免对于他未来升官加薪带来不小的影响,责任当然是能推就推。 「听说死者是自己跳下去的?」江焕永拿出小册子开始讯问。 李站长连忙附和:「对啊,是他自己跳的,从监视器画面上也看得一清二楚,当时大家都站在安全线后头,只有他一个人缓缓走到月台边,哪知就突然跳下去了呢?」 三人又随着站长一起去了趟监控室,从画面中确实看到死者邱博钧如他所言,在火车进站的瞬间,拖着脚步纵身就跳了下去,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自杀。 「哦?有点奇怪啊!」但纪柳石却看着画面,语气玩味,看来是发现了什么。 他转过头,勾起唇角问:「武教授,你觉得呢?」 「看起来确实有些不正常,像是不同人。」武佑楠面色凝重地说。 「什么意思?」不同于两人,一旁的江焕永满头雾水。 武佑楠指着他跳下铁轨的画面耐心解释:「这是落轨时的影像。」接着又指向另一个画面说:「这是邱博钧进站时的影像。」 他接着挪动滑鼠将两个画面并排慢动作播放,然后转过头问:「江警官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江焕永先是疑惑地歪着头,直到将画面重复比对了三遍后才瞬间恍然大悟,他惊呼道:「走路的姿势不一样!」 「宾果!」纪柳石一个响指,也不知道是在高兴什么,「武教授果然厉害,竟然能发现这么细节的事情。」 三人接着来到轨道旁,邱博钧的尸体经过法医初步检查后已经被抬了上来,盖着白布正准备搬上运尸车。 纪柳石在徵得同意后,蹲下身掀开白布一小角,从口袋掏出一张符纸,闭上眼嘴上念念有词,霎时之间,那符纸便从中向外烧了起来,没多久就化成灰烬。 「果然,邱博钧生前的魂魄被动过手脚。」他起身拍了拍手,俐落地下了结论。 「附身?」武佑楠凑过来,低声推测道。 「不愧是你,还挺了解的。」纪柳石满意地挑了下眉尾,看来这人让自己意外的事又多了一项。 他双手平摊,耸肩说道:「这种的很麻烦啊,虽然是有鬼附在邱博钧身上代替他跳了下去,但在现实世界中的法律上,这人就是自杀,你也不能对一个鬼魂说什么嘛!」 他接着向江焕永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老江啊,如果用人类世界的角度来看,邱博钧确实是自杀,但我的眼睛告诉我,邱博钧是被鬼附身杀的。」 「鬼?哪个鬼这么恶趣味?」 「不是有吗?」纪柳石邪魅一笑,「上个礼拜才在这死掉的。」 「你是说宋世轩?他动机是什么?嫌一个人自杀太寂寞吗?」 自杀就自杀,江焕永不懂为什么还要像小女生结伴上厕所一样,毕竟揪团报名又不会有优惠。 「八成是他认为邱博钧才是杀了自己的兇手,哪知你们却以自杀结案,他心有不甘所以才在警局作祟,可想想还是嚥不下这口气,便附身在邱博钧身上,让他也体会一把被火车给辗过的滋味。」 「可这下怎么办?我们也拿这事没办法。」江焕永有些懊恼,他也不可能在调查报告上说邱博钧是被鬼附身的吧! 纪柳石叹了口气,收起嘻皮笑脸的表情。 「我们能做的就是还给宋世轩一个公道,让他心愿了结乖乖投胎,别再继续搞事,至于邱博钧……很遗憾的,只能用自杀结案了。」 语毕,他又突然笑了出声,打趣道:「就看邱博钧这人到底是单纯的自杀,还是畏罪自杀了,这两者还是有差的。」 「嗯,我立刻重新调查宋世轩的案子,以及两人之间的关係。」江焕永便立即吩咐下属再次蒐集线索。 事情告一个段落,纪柳石走到月台旁的椅子上缓缓坐下。 就他所知有能力附身在生人身上的鬼不多,看来宋世轩怨念很深,如果不赶快解决掉,继续放任不管一定会有危险。 一想到这,他没来由地就感到头疼。 「纪先生,休息一下吧!」有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纪柳石闻声抬头,见武佑楠朝自己递了一瓶绿茶。 「谢谢。」他礼貌地撑起一抹笑,随即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后表情瞬间又阴鬱下来。 「怎么了吗?」武佑楠逕自在他身旁坐下。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我会有这隻眼睛。」纪柳石仰靠在椅子上,食指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你不喜欢吗?」武佑楠问。 纪柳石闭着眼,不假思索道:「我可以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但然后呢?像这次事件好了,我明明知道邱博钧被附身,但还是只能将他判定为自杀,我也没办法回到过去救他一命。而宋世轩,我想跟他谈谈,帮助他放下执念,可如果他不出现我也无能为力。」 「又好比上次,虽然帮忙徐筱淇传话,还抓住了抢匪,但徐筱淇死了就是死了,梁顺宸那么伤心难过,我也做不了什么。」 一口气说完后,纪柳石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从没跟谁说过这些心里话。 虽然平时总是装得一副漠不关心,遇到这类事情总是笑嘻嘻地简单带过,但其实他一直都很孤独,从来没有人懂这种徘徊于生者与死者间,却无能为力的寂寞。 他不奢求有人能帮忙自己处理这一切,只是单纯地渴望在最失落的时候,有个人可以了解自己,有个人可以安慰自己。 而现在,他觉得武佑楠就是那个最接近的人选。 忽地感觉一双手轻轻覆盖上自己的右手掌,纪柳石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瞥过去,随即又悄悄闭上,他贪婪地装作没发现,流连于片刻温存。 「纪先生是个很温柔的人,才会把每个鬼的心愿都放在心上吧!我觉得你会有这么特别的眼睛,就是为了来帮助这些迷路的鬼魂回家,也只有这么善良的你才做得到。」 武佑楠低声安慰,语气同此刻他手心传来的温度一样温暖。纪柳石却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语,看起来格外迷茫无助。 「那……谁来帮助我呢?我迷路了,谁来带我回家?」他的语气一颤一抖,脆弱地彷彿一碰就碎。 纪柳石说的回家指的是心灵上的归属,虽然纪慈惠待他如亲身母亲般毫无保留,但她没有能看见鬼魂的眼,没有和鬼魂沟通的能力。 纪柳石心里一直都还是空着一块,像忘了什么一般,他总会觉得自己彷彿是迷路于轮回,迷路于阴阳两界的人,哪里都没有地方能够安放他的灵魂。 就像他能看见所有人的灵魂,却唯独看不见自己的。 纪柳石悄悄转过头,望向武佑楠的双眼蒙着一层水气,就连那慑人的火红左眼也是一片波光粼粼,像是可怜的、找不到父母的小朋友 武佑楠又想起了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谷地车站又出事了(2) 寒冷的雨夜里,他在路边遇到了只有七岁大的纪柳石,一个人穿着单薄的上衣,缩着四肢躲在屋簷下,瘦小的身躯于颳着寒风的夜晚剧烈颤抖。 「你怎么了?」武佑楠蹲下身靠了过去。 纪柳石抬起头,冷白的脸颊更是衬得那特殊的左眼愈发火红。 「妈妈也不要我了,没有人喜欢我。」他艰难地张开冻僵了的双唇,带着稚气的声音随风隐隐飘散,令人心碎。 武佑楠握着伞的手一紧,他多想一把抱起这个可爱的小傢伙,带回家逗他笑,可他知道不能这样做。 他能做的就只是脱掉身上的外套,紧紧裹住纪柳石冰冷的身躯,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支棒棒糖。 「小弟弟,这世界上一定有人喜欢你、爱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这件事。」 「真的吗?他在哪里?」纪柳石睁大了眼,水汪汪的眼眸满是期待。 「他可能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武佑楠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也不知道七岁的纪柳石有没有听懂,只见他突然笑了出来,伸手接过棒棒糖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天真无邪地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哥哥。」 武佑楠离开以后,随即打给了附近的派出所,当时第一个到现场的就是刚从警校毕业的江焕永,他接走了被拋弃的纪柳石,然后替他找到了现在的养母。 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回过神来看向现在的纪柳石,武佑楠不自觉就加重了握住他的力道。 「那人会出现的。」他的声音小到让人以为是自言自语,但纪柳石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沉默于两人之间悄悄蔓延,纪柳石脸上闪过一丝机不可查的悵然,他有些失望地把头转了回来,心里空头荡荡,依旧是开着一个口。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刚刚一瞬间竟然有些期待武佑楠就是那个会接自己回家的人。 武佑楠突然松开握着的手,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我过去看一下江警官调查得怎样了。」 纪柳石下意识地想出声叫住他,但最后一刻,到了嘴边的话又全吞了回去。 长椅上,他望着那个走掉的身影沉默不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感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看过一模一样的光景。 右手隐隐动了一下,他突然又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把手放了回来。 算了,想什么呢? 车站毕竟不可能停摆太久,工作人员迅速清理完现场后便解除封锁,谷地车站陆陆续续又恢復了人潮。 江焕永在调来了邱博钧的纪录后,惊讶地发现他和宋世轩都任职于彭海公司会计部,不过邱博钧是部长,宋世轩只是底下的一个员工而已。 更吃惊的是在追查邱博钧的乘车资料后,发现宋世轩死亡当天,他竟然也在谷地车站,想到两人的这层关係,不禁让人觉得上週许宋世轩的死或许存有蹊蹺。 江焕永便再次叫来了案件的相关嫌疑人,好确认宋世轩究竟是意外落轨或是他杀。 翻看案件的调查纪录,当时透过监视器找出案发时后在附近与他有过节的人,总共过滤出以下两人,一个是高中学生黄靖,一个是退休的老太太陈淑贞。 因为有人指证宋世轩之前在车上分别和这两人吵过架,因此警方当初才都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没注意到和他同个公司的邱博钧也在。 江焕永立即派下属叫来这两人,发现他们此时竟然刚好都在谷地车站内,原来稍早邱博钧落轨时他们也在月台上,现在车站开放了,正准备要搭车离开。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赶着要去上课,你们还有什么事?」黄靖对于自己二度被叫来问话非常不开心,插着腰语气极度不耐烦。 「你认识邱博钧吗?」江焕永问。 「邱博钧,那谁啊?你们不是要问我宋世轩吗?我只不过是之前跟他在车上稍微吵过一次架,警察就一直怀疑我,上礼拜他掉下去的时候,我分明离他有一个车厢远。」 纪柳石看了一眼他的灵魂体,虽然不甚清明,但也绝对算不上混浊,至少和上次的宝石抢匪比乾净多了,人应该真的不是他杀的,于是他朝江焕永使了个眼色。 江焕永简单记录完后,转身又向陈淑贞提问。 「我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个叫邱博钧的,宋世轩掉下去也和我无关,当时我手上都是东西,哪来多馀的手去推他啊!」她手里推着空荡荡的菜篮,嗓门颇大。 纪柳石同样看了一眼这人,也觉得她不是兇手,于是走过去小声对江焕永道:「他们两个应该都和案件无关,还是着重调查邱博钧吧!」 话才刚落,他忽然感觉到一道奇怪的视线,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附近来来往往都是脚步匆匆的旅客,车站内一片吵杂,他睁大眼睛扫视过去。 有人坐在椅子上滑手机,有人搭着手扶梯要往车站大厅离开,有人站在月台边看着远方即将进站的火车。 等等!那个…… 是人吗? 纪柳石还小的时候,遇到长相很接近人类的鬼,常常会分不清楚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但随着年纪增长,他经验多了,再加上大部分的鬼外表极度丑陋,像是图书馆那次黑灰色的一坨,跟人类极度接近的鬼实在很少见。 但是眼前这个「人」,纪柳石好久没有像这样没办法一眼就确定,他缓缓举起手遮住左眼。 「嘟……嘟……」列车减速进站,月台上黑压压的乘客自动自发在警示线后方排成一直线。 纪柳石眨了下右眼望去,此刻他的视线内,哪里还有什么站在月台边看火车的人呢! 他猛地放下遮着的手,只见那「人」刚好转过头来看向自己,歪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纪柳石觉得好像在哪看过他,可才一瞬间的分神,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纪柳石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喊道:「不好!」 「第一月台列车即将进站,敬请不要靠近月台边,以免发生危险……」 车站内广播响起,陈淑贞推着菜篮就要离开,「哎,菜市场要关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江焕永闔上笔记本,无奈道:「嗯,感谢你们的配合,如果还有需要……」 话还没说完,刚才还好端端站在一旁的黄靖却突然像是疯了一般,推开身边的警察直直往月台边衝。 现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江焕永最先回过神大吼:「拦住他,快!」 可这一吼反而吓到排着队的群眾,大家看到有人飞奔过来,以为是遇上了什么随机杀人,一群人瞬间鸟兽散。 黄靖越跑越快,距离月台边只剩五公尺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刚才进站的火车注意到异常立刻紧急煞车,车轮和轨道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但已经为时已晚,此时此刻就像是为了又一起即将发生的落轨惨案而演奏的镇魂曲。 纪柳石迅速伸出右手,手心朝上,方才他终于想起来月台边那「人」是谁——正是一个礼拜前被判定为自杀的宋世轩。 现在衝过去拦住他早就来不及了,只能赌看看若把宋世轩从黄靖体内拉出来,解除附身后的黄靖有没有办法回过神自己停下。 纪柳石尽可能不想去做这种事,因为透过外力拉出附身的鬼魂,可能会对原主的灵魂產生伤害,但眼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真出了什么问题再请黑白鬼差,或是阿瑶小金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手心上的丝线瞬间拉长,正笔直朝着宋世轩背后延伸过去。 「没事,交给我。」突然,纪柳石听到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这样说。 他瞬间回头,惊讶地发现刚才还在身旁的武佑楠竟然不见了! 「啊啊啊!」 月台边传来群眾凄厉的惨叫声,纪柳石只得暂时拋开疑惑,再次延伸丝线过去,却发现消失了的武佑楠,不知何时竟已站在黄靖面前。 这时机、这出现的方式,和上次在扫具间突然现身于宝石抢匪身后一模一样。 只见他轻抬右手就轻松拦住了暴衝的黄靖,纪柳石看到他的掌心隐隐发出一道暗蓝色的光芒,转瞬即逝,可与此同时,宋世轩的魂体也被狠狠地震了出来。 纪柳石感到惊讶之馀,不忘赶紧用丝线将他紧紧捆住。 一旁黄靖恢復意识,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竟然站在月台边,差一咪咪就要掉下去了,看着前方超过自己所在位置的火车头,不禁冷汗直流,彷彿在某个平行时空里,他早已身首异处。 江焕永匆匆跑了过来,扶起双腿发软跌坐在地的黄靖,转头对着纪柳石问:「小子,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纪柳石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地板,双拳紧握表情严肃。 「你是被杀的吗?」 谷地车站又出事了(3) 地板上,宋世轩的灵体被紧紧绑着。 「没错,我是被杀的。」他冷笑了一声。 「谁?是谁把你推下去的?」纪柳石问。 「还能有谁,就是邱博钧那人渣。」宋世轩双眼圆睁,表情怒不可遏。 「他为什么要杀你?和彭海公司有关?」纪柳石又问。 宋世轩意外道:「你们总算查到这里了啊!呵,没错,明明是邱博钧私吞公款,东窗事发后公司所有高层都要我出来顶罪,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纪柳石回答,他迫不及待说出答案:「因为邱博钧是老闆的儿子!不仅要我顶罪,为除后患甚至还要了我的命,谁能知道我好端端地去上班,每天兢兢业业工作,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但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老百姓,被他那种噁心的富二代给杀了。」 他用力地挣扎了一下,身上的丝线反道捆得更紧了。 「当时人这么多,你又怎么确定是他杀你的?」纪柳石想确认究竟是意外还是他杀。 「这还要说吗?那傢伙以往都是开车上班,事情发生后却每天跟踪我我一起搭车,这不是想找时机杀我不然是什么?他还以为我没发现?而且我掉下去的时候,他刚好伸出手,这不就是铁证吗?」 「饶是如此,你为什么要对其他无辜的人下手?」纪柳石并没有被他的犯案动机给打动,这并不能够成为死后化作鬼魂杀人的动机。 对于这个问题,宋世轩讥笑一声,笑容极其扭曲。 「谁无辜?我莫名其妙被迫成为代罪羔羊,死了还要被冠上畏罪自杀的罪名就不无辜吗?」 纪柳石打断道:「为什么附身在黄靖身上?」 宋世轩听出他话中之意,转头死瞪着黄靖。 「哦,你是说那小子无辜了是吧!他就是欠管教,每次我在月台上乖乖排队等车,他就会趁机插队进来,不只是我,你自己去问有多少人也被他插过队,多亏他我好几此没赶上火车,上班迟到被老闆骂扣了不少薪水。」 他又看向一旁的陈淑贞,劈头就道:「还有那老太婆,仗着自己年纪大就要大家让座,有一次我身体不舒服,忍了一整天终于下班回家,坐在车上闭目休息被她大声咆哮,要我起来让位给她,所有人都在看我能不让吗?我不让明天网路上会不会都指责我不尊敬老人?」 他不屑地做出个吐口水的模样,「可你要知道,她身体可好了,平常推着菜篮还健步如飞呢!凭什么这样的人要大家让座给她?」 一口气听完后,纪柳石只觉得傻眼,这是小学生心态吗? 他遇过各种死后带着恨意的鬼魂,但他们的委屈、不满,全都没像宋世轩这么的芝麻蒜皮。 他冷声道:「可就算是这些小恶,也不至于要用命来偿还。」 「那我呢?我一个老实人,凭什么要因为邱博钧那种烂人丢了小命?我就不甘心,既然我活不了那其它人也别想活,啊哈哈哈!」宋世轩猖狂的笑声夹杂诡异恶寒,不禁令人头皮发麻。 纪柳石加重了手中握着的丝线,大步上前,直视着他表情严肃。 「你有邱博钧诬陷你的证据吗?我唯一能帮忙的,就是查清你死亡原因,还给你一个清白,至于你死后做的这些事,阎罗殿会给个判决的。」 宋世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瘪着嘴不发一语。 「宋世轩,你现在也已经逃不掉了,晚点鬼差就会抓你去地府报到,我这是在帮你放下执念,接受审判完成修练,下一世好好做人。」纪柳石再次劝说。 这回,宋世轩动了动唇角,坚若磐石的復仇之心总算是有所松动。 「当初发现邱博钧私吞公款的时候,我有私下复製一份公司的帐簿放在云端帐号,密码是我老婆的生日。」 纪柳石随即叫来江焕永,将他说的话一字不漏转告过去,然后走过去低头看向仍惊魂未定的黄靖。 他蹲下身睁着赤红色的左眼,仔细检查了一遍黄靖的灵魂体,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伤害,但为求谨慎还是拿出一张安魂符,低声念了句咒语。 「黄靖,你现在还年轻,我劝你最好多做善事,多累积福报,死了也才好受。」 做都做了,纪柳石还不忘好心提醒了他几句,一条龙的完善服务,叫人不打个五星好评都说不过去。 结束后,他起身看见站在一旁的武佑楠,忍不住又回想起刚刚的事情,自己亲眼见到这人的掌心发出一道深蓝色的光,那绝不是看错,况且宋世轩也确实因此而被震了出来,怎么想都不是巧合。 他走了过去,一派若无其事道:「武教授,刚刚真是好险喔!」 武佑楠瞧了他一眼,冷静地回:「嗯。」 「没想到宋世轩会突然附身在黄靖身上。」纪柳石笑着说。 「原来是这样,我看到他突然往轨道上衝,想也没想就先跑过去拦住他了。」武佑楠盯着脚下的地板,面无表情地撒了个真假掺半的谎。 「武教授果然厉害,这随手一拦还能把宋世轩给弹了出来呢!」纪柳石呵呵笑了两下。 武佑楠悄悄地吞了下口水,沉着声回:「是这样吗?还真是刚好。」 这次,纪柳石却突然换了个表情,忽地拉近两人的距离后用力抓住他的手,一红一黑两隻眼睛,紧紧望进对方那双漆黑眼眸的深处,说话的语气同他此刻的脸色一样冰冷。 此刻他全身上下透露出的气息,全都让武佑楠感到陌生。 「武教授,你到底是什么人?」纪柳石总算是直接问出口了。 武佑楠终究是不敢转过去正眼瞧他,那眼睛可以看透的东西太多了。 知道自己刚刚那一下失态,他滚了滚喉咙说:「纪先生能够看得到鬼魂,又怎么会觉得世界上就只有你是这样呢?」 「你在紧张?」纪柳石加重手中的力道。 此刻,他的左眼清楚看到武佑楠那残破的灵魂正高速晃动,这就是紧张心虚的代表。 武佑楠微侧过身,轻洩下一口气道:「我也看得到鬼魂,而且就跟你可以伸出丝线一样,我也能稍稍控制他们,仅此而已。」 沉默了两秒鐘左右,纪柳石忽地把手松开。 「我果然没猜错啊!」他瞬间就变回了原本那个笑脸盈盈的他。 「你……早就猜到了?」武佑楠松了口气。 「上次在图书馆储藏室,徐筱淇第一次现身说话,你却跟我同时转头的那时,我就有点怀疑了。」 「这么看来我的破绽还不少啊!」武佑楠无奈地说。 「确实,武教授的破绽不少。」纪柳石又走了过去,盯着他的眼眸意味深长。 他微微勾起唇角,心里头对于武佑楠的好感又增加了,毕竟若是有一个跟自己一样看得到鬼魂的人,那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情啊! 他笑着转过身,却忽地注意到异状脸色大变,瞬间就收起嘴角。 「宋世轩呢?」他焦急地大吼,自己分明才移开视线几秒,丝线虽然还在但里头的魂就不见了! 武佑楠立即睁大眼看了过去,刚才自己的心思全都不放在这,一时之间也没察觉到异状,他绷紧了神经,心中窜起一股危机感。 自己今天会来到谷地车站,就是因为土地公昨晚通报此处有异常,而他刚到这里时心里的那一点不和谐感,此刻不仅完全没有消失,甚至还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他警界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提醒:「小心点,还没结束。」 纪柳石随即转头往黄靖和陈淑贞看去,两人皆一脸状况外地杵在那儿,他立刻捏紧了口袋内的驱鬼符。 「老江,把人看好,宋世轩不见了!」纪柳石大吼。 「那傢伙难道还想杀黄靖吗?」江焕永原本正要点菸,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吓了一跳,手中的菸盒一抖就掉到地上。 「不确定,刚才看他愿意告诉我邱博钧私吞公款的证据,以为他已经看开了,怎么知道他的执念如此之深?」纪柳石紧咬下唇,紧张地四处戒备,「可恶,是我大意了。」 霎时之间,他感觉到四周突然响起一阵奇怪的噪音,仅一瞬间就变得尖锐刺耳。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纪柳石强忍者不适问。 「没有啊,怎么了吗?」江焕永挖了挖耳朵,确定不是自己漏听。 武佑楠担忧地问:「你听到了什么?」 「一阵噪音,有点像……人群的吶喊。」 话才刚落,纪柳石似乎查觉到什么猛地抬头,此刻,眼前骇人的画面竟让看过无数大场面的他,吓得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愣在原地乾瞪着眼。 车站内几百个人突然像是集体着魔一般,疯狂挥舞着手中的东西朝纪柳石攻击。 上班族的雨伞、运动员的球棒、学生的防狼喷雾……就连七十多岁的欧巴桑,都高举着早上刚买的胡萝卜直面劈来,橘红鲜艳的外皮,可新鲜了! 「小子,这些人怎么突然全疯了?不会是全都被附身了吧?」江焕永护着黄靖和陈淑贞焦急问道。 纪柳石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强迫自己的大脑光速运转,接着立刻拿出一叠驱鬼符,大声念了串咒语。 可这些失控的人们却只是停了一瞬间,又像是无事一般继续朝他扑来。 纪柳石心都凉了,绝望道:「不是附身,他们的魂魄全被控制了!」 他随即拋开符纸举起右手,打算用丝线反过来控制住他们,却突然神色痛苦地抱着头,一个踉蹌就向后跌坐在地。 「嘶,好吵!感觉头要裂开……声音,就是这些声音!」纪柳石按着太阳穴头疼欲裂。 「怎么了?很不舒服吗?」武佑楠二话不说,一把将人给紧紧搂进怀里,摀着他的耳朵心急如焚。 四周的人群越来越近,纪柳石颤抖着双手,后背早已完全被汗水浸溼。 纵使手心中伸出的丝线密密麻麻,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整座车站包裹了起来,但这些人却源源不绝地围了过来,不只车站内,就连车站外的人也全都被控制住了。 他的丝线根本是杯水车薪,更别说像这样大范围对生灵的控制,会有什么庞大的后果更是让他不敢细想。 头脑因为噪音而疼得无法仔细思考,纪柳石撑着眼皮四处张望,想着要是能找到声音的源头,或许就能解除对于这些人的控制。 「谁?是谁?宋世轩在哪?」他艰难地转动脖子,可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宋世轩只要混在人群里根本找不到。 「怎么办?你有办法吗?」纪柳石双唇发白,忽地举起手紧抓着武佑楠的领口。 谷地车站又出事了(4) 纪柳石一直以来总是在帮助鬼魂完成生前未了的心愿,或是帮助活人解决被幽灵缠上的困扰,一直都是别人来求他,纪柳石也只知道怎么去拯救别人。 但现在自己遇到困难了,他一时之间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眼下便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这个和自己一样,看得到鬼魂的武佑楠身上。 武佑楠周身散发出的气场越来越冷冽,眼神深邃幽暗,如同层层海啸酝酿般令人不寒而慄,但纪柳石却从中找到了一抹慰藉,不知为何心里头的恐惧一瞬间就烟消云散。 武佑楠直接起身将他打横抱起,在他耳边柔声说了句:「别怕,有我在。」 纪柳石心脏一跳,此时此刻躺在他怀里的自己,彷彿不是一个莫名被人群追杀的灵媒,而是世界上最脆弱又惹人怜爱的小傢伙,他没来由地就感到放心。 这时,武佑楠身后突然衝出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壮汉,高举着手中的球棒砍了过来。 「小心!」纪柳石紧拽着他的衣领,担心地大喊。 武佑楠低头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头也不回地举起右手…… 「啪!」 他轻轻一个弹指,四周就像是按下暂停键般,所有牛鬼蛇神瞬间停在原地,那支快砸下来的球棒也孤零零地悬在空中,距离武佑楠的头顶不过十公分而已。 方才还群魔乱舞的谷地车站,瞬间安静得连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脑中烦人的噪音一瞬间消失殆尽,纪柳石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眨了几下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此刻,两人就像是被世界遗忘般独自抽离出来,红尘、时间、轮回彷彿全与他们无关。 「武……教授?」纪柳石惊讶地张大着嘴,打破了这阵沉默。 这超乎常理的力量,已经不是可以用「看得到鬼魂并稍稍控制」这样一句话简单带过的了吧! 「嘘。」武佑楠将食指竖在唇上,眼角笑得弯弯。 他接着抬起头看向四周,仅一瞬间又敛起神色,大气凛然地抬脚往地上重重一踏,一瞬间天摇地动。 他冷声道:「还不滚?」 与此同时,纪柳石的左眼清楚看到方才眾人像是被什么给污染的灵魂中,同时飘出无数个黑灰色鬼魂的碎片,从四面八方朝着混在人群中的宋世轩飞去。 宋世轩脸上笑得洋洋得意,想必暂停之前正沉浸在自己亲手打造的杰作之中吧! 武佑楠抱着纪柳石缓缓走了过去,只是看了一眼,他就隔空被升了起来。 武佑楠厉声道:「操控生灵,乃重罪。」 他悄悄瞥了眼怀中的纪柳石后,又继续道:「妄图杀人,可诛之。」 语毕,他毫不犹豫将手伸至胸前,一把细长的剑就从胸口中给拔了出来,那便是令所有生魂鬼魂闻风丧胆的法器——噬魂。 「噬魂剑下,所有魂魄灰飞烟灭,无一例外。」这是地府内大大小小神官都清楚的铁律,也是大家这么忌惮玄武将军的最大原因。 武佑楠举剑过肩,锋利的剑峰直对着被定在原地的宋世轩,看那架式,亡于噬魂剑下的魂魄又要再添一笔了。 「老大,等等啊!」说时迟那时快,阿瑶和小金忽地现身,硬是把杀气腾腾的他们家老大给喊停。 纪柳石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在看清楚来人后惊讶地问:「你们……怎么在这?」 小金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开口:「老大开大招,就赶过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们协助?」 他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纪柳石,再看看抱着他的自家老大,摇了摇头。 「看来是我们多虑了。」说完,他就拉着阿摇准备离开。 「欸欸,别走啊!」纪柳石连忙叫住他们,茫然地笑了一下,「没人……给我解释一下吗?」 「唉。」 小金深深地叹了口气,侧眼看向他们家老大,那眼神就像是在说「自己造的孽自己解决」。 对此,纪柳石也不催促,他笑咪咪地抬头望着武佑楠的下頷,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道:「武教授,还是先放我下来吧!」 想不到他反倒被搂得更紧了。 「危险。」武佑楠面不改色地说。 「纪先生,确实危险,老大这招其实是把地府的时间场强拉进人间,因为人间的时间流动比地府快很多,两边速度对不上,因此对于在场的这些凡人来说,时间只会一直卡在被暂停的那一秒。」 此时的小金充当着维基百科,适时在一旁做补充。 「喔,那我为什么还可以动?」纪柳石难得机灵了一番。 小金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支支吾吾道:「那是因为纪先生……」 「因为我护着你,你是特例。」武佑楠不慌不忙地回答。 老大都这样说了,小金连忙附和:「是啊,所以才说下来危险,你们就……暂时维持那样吧!」 「好吧。」纪柳石暂时先接受这个说法了。 武佑楠掩嘴轻咳一声,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后缓缓开口解释:「我其实是地府的玄武将军,负责在人间捉拿逃跑的恶鬼。」 「看小金和阿瑶喊你老大我就知道了。」纪柳石淡定地点了点头,发生这么多事自己早就见怪不怪了。 此时,小金接过宋世轩的灵体,低声提醒一句:「老大,时间差不多了。」 「啪!」只见武佑楠又是一个弹指,四周停下来的人们又瞬间动了起来,大家抓了抓头,各自又恢復正常,没有人查觉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咳咳!」武佑楠突然一个躬身,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流出大片深黑色的液体,饶是如此,他还是稳稳地把纪柳石给放了下来。 纪柳石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担忧地问:「武教授,怎么了?」 「老大,您的元神……」阿瑶连忙过来扶着脸色惨白的他。 武佑楠摆了摆手,随便抹了一下嘴角后虚弱地直起身子,「我没事,你们先把宋世轩带回去。」 才刚提到宋世轩,被小金囚禁住的他忽然大笑两声,话中有话地说:「那位大人要我转告你们,他很期待那天的到来!」 对此,武佑楠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语气平淡出声下令:「把人带走。」 「收到。」下一秒,小金和阿瑶就消失了。 「咳咳!」事情总算是告一个段落,武佑楠才一放松,就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你还好吗?」纪柳石双手温柔地捧着他的脸,眼神满是担心。 双颊瞬间发烫,武佑楠小声地嘟囊了句:「还好。」 纪柳石又问:「刚才那招是不是很伤你的元神啊?」 他猜想小金称其为大招,必然并非可以毫无负担一直用。 「一下而已,没事。」武佑楠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但话才刚落,他表情忽地一滞。 「纪先生……」武佑楠双颊染上大片红晕,他眉眼紧蹙,弯着腰小口喘气。 「等等,再一下子。」眼前,纪柳石脸上掛着浅浅笑容。 一条橘黄色的丝线从他的手心缓缓伸了出来,轻触着武佑楠残破的元神,轻柔地安抚着他刚才受到惊扰的灵魂。 武佑楠轻吐了一口气闭上双眼,觉得心里头头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体直接被这样碰触,会是如此舒服的一件事,方才头晕目眩的不适感也顿时烟消云散。 「好啦!感觉怎么样?」纪柳石收回丝线,笑着问道。 「谢谢,好多了。」武佑楠把手伸进口袋,再次拿出来的时候上头就多了一根棒棒糖。 「回礼。」他把手伸过去这么说道。 「那就谢谢你了!」纪柳石接下糖后,笑容就变得更加灿烂了。 武佑楠望着那比糖还要甜的笑顏,心满意足地站起身道:「我还有事,必须先离开了。」 「下次再来陪我玩啊,武教授!」 纪柳石笑着挥手告别,接着一个眨眼,对方高大的身影转眼便消失于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大家都走光以后,纪柳石迅速整理好心情,转身向一脸茫然的江焕永报告:「老江,我的工作就到这,警局之后不会再闹鬼了。」 「嗯,这次谢谢你,等局长那经费下来我再转过去。」江焕永低头点了一根菸,扫视一圈后总算是发现不对劲之处。 「武教授呢?」他疑惑地问。 「他先回去了。」纪柳石流利地打开手中的棒棒糖。 他接着转身把糖含进嘴里,草莓味的糖衣于舌尖上缓缓化开,香甜的气味随之瀰漫开来,从四周的空气一路甜进心理。 这或许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棒棒糖了。 鬼王之弟(1) 半夜,灵异相谈所内。 纪柳石趴在桌上盯着手中吃完的棒棒糖棍子,心里头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白天谷地车站突然响起的那股噪音,脑中有种不知名的记忆被唤醒。 零散、混乱,有些陌生却又彷彿很熟悉,纪柳石把玩着棍子,脑海不自觉就浮现出武佑楠的脸孔。 没想到他以为的内敛寡言的武教授,竟然是地府内负责抓鬼,令眾人闻风丧胆的玄武将军,想起之前自己总是对他套近乎,纪柳石瞬间就觉得无地自容。 上回一起吃饭那时,两人也才认识不久,纪柳石只是对他有好感,还谈不上喜欢。 而今天,武佑楠又是陪他聊心事,又是帮他拦住被附身的黄靖,最后不惜暴露身分也要保护被眾人追杀的自己,甚至还送他最喜欢的草莓味棒棒糖…… 纪柳石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喜欢上对方了。 母胎单身三十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过,也因此纪柳石几乎是瞬间就沦陷了,虽然对方是玄武将军,是地府的神官,但那又如何? 或许是从小就身处在各种离奇古怪的事情里,或许是他自己本身也是个说不清的谜团,又或许纪柳石只是单纯地心大,他对于两人这样的身分差异倒是不怎么在意。 不过就是喜欢的对象不是人而已,反正我喜欢你,你喜欢我,那就够了。 纪柳石想清楚后,顿时笑得眼弯嘴也弯,随手打开抽屉打算把棒棒糖棍子收进去。 突然,他察觉到窗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偷看自己。 纪柳石立刻回头看去,可那窗台静悄悄的,别说人影了,连个鬼影都没有,他笑了笑,觉得最近有些疑神疑鬼了。 松了口气后,他缓缓把头转了回来,却冷不防和一双血红色的眼四目相对,纪柳石吓得瞬间向后一跳,跌坐在床上。 「你是谁?」 他警戒地出声讯问,一隻手早已背在身后,一有危险准备随时放出丝线。 那「人」穿着身暗红色的长袍,一头乌黑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皮肤苍白得像是舖上一层厚厚的粉底,在那精緻立体的五官衬托之下,更显得毫无血色,令人不寒而慄。 「好久不见了,我亲爱的弟弟。」 他张开暗紫色的薄唇,声音优雅从容,若他是个人,这长相搭上这声线,绝对能迷倒广大单身女性,不,就连男性也都能为之动容。 但纪柳石却是听得头皮发麻。 「我不是你弟弟,你到底是谁?」他确定自己没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哥哥。 那人悠哉地坐在窗边的书桌上,身姿卓卓,表情可谓恣意、颯爽,他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道:「失礼了,看到你太激动忘了先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静村红月。」 纪柳石身后的手一抖,心想:「静村红月?不就是那个消失了一千年的鬼王吗?」 虽然心里头对于这个突然找上门的鬼王感到恐惧,但抱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架式,他脸上还是极力维持冷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破绽。 「堂堂鬼王大人怎么会夜袭我这种普通凡人?」纪柳石绷着神经问。 「普通凡人?」静村红月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仰头大笑。 「啊哈哈哈!看来那阵唤魂音还是没有让你想起来,也是,我太心急了。」说完他便起身,缓缓走向床边。 纪柳石连忙把身体往后缩,虽然不知道这鬼王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也深知自己一定是打不过,但他还是悄悄地将丝线在身后聚拢,打算等对方一靠近,就瞬间伸出去捆住他,能牵制多少是多少。 才一个不注意,静村红月已经走上前并单膝跪下,然后不疾不徐地抓出他藏在身后的手。 而纪柳石竟从头到尾,都被他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邪气吓得不敢乱动,除了睁大眼瞪着对方,他什么事也不能做,更精确地来说,应该是什么也做不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静村红月在碰上他的那一瞬间,刚才还紧密匯聚于手心的丝线竟全数散开,任凭纪柳石再怎么使力都伸不出一丝一毫。 「你……要干嘛?」纪柳石手心冒汗,语气控制不住地颤抖,现在他哪还管的了装什么架式。 静村红月偏头一笑,于纪柳石的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我们的生日就快到了,亲爱的弟弟啊,我在云影村等你回家。」 静村红月的语气是如此温柔深情,好像只要稍一恍神,就会不小心陷了进去,彷彿自己真的有个如此关爱弟弟的哥哥。 待纪柳石定心回神后,静村红月就已经消失了。 地府内同一时刻,玄武将军解决了谷地车站的事件,立即动身前往主殿向东岳大帝报告。 主殿中央,东岳大帝神色凝重。 「灾日越来愈近,不只地府,最近人间也不甚太平啊!」语毕,他垂首看向来人,「玄武,今日之事调查得如何?」 武佑楠鞠躬作揖道:「宋世轩一介亡魂,本是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多次附身,甚至还大范围操控生灵,果不其然,我们从他身上发现静村红月残留下的鬼气。」 东岳大帝眉眼紧皱,转头对着刚才传唤上来的城隍爷问:「还没找到静村红月在哪吗?」 城隍爷立刻起身回復:「已经吩咐底下各土地公严加看管,可是鬼王狡猾多诈,每次才一感应到他出现就又消失了。」 「唉,看来要在灾日之前捉到鬼王是没有机会了,眼下也只能麻烦城隍多费点心,尽力修补分隔三界的结界,以祈在那日来临之时,多撑一些是一些。」 「城隍得令。」城隍爷頷首后又道:「一千年前的灾日,恶鬼肆虐,各地虽动盪不安,但鬼王没有任何动静,或许这次也会是如此?」 「天真!」东岳大帝拔高音量。 「千年来鬼王按兵不动,但这些日子,先是突如其来发生爆炸,吃人鬼出逃并劫持领魂使,又是鬼门开之时大量关押鬼魂出逃,再到上次带回的徐筱淇魂体有缺,以及最近这起和鬼王有关的群体附身……」 语毕,东岳大帝板着脸道:「城隍,你难道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 城隍爷随即低头道歉:「城隍思虑不周,尚祈见谅。」 一旁,武佑楠出声缓和气氛:「大帝,关于魂体有缺一事,玄武可否再请教一二?」 东岳大帝顺了顺下巴三尺长的白鬚,頷首道:「前些日子黑白鬼差带回一个有损的魂魄,过去这种事虽不少见,但大多其来有自,针对原因请华佗修復便无大碍,但这次的魂体却极其异常,像是受到外力破坏……」 武佑楠喃喃道:「这种手法实在有些似曾相识。」 「玄武说得是千年前那起?若是这样,那又和鬼王有所关联了。」东岳大帝闔眼,稍加思索后道:「玄武,这件事能交给你处理吗?」 「玄武得令。」武佑楠恭敬地行了个礼。 随后,东岳大帝翻开一卷奏摺,藉指尖闪着的碧绿色神力,于竹简上瀟洒大气地挥了几个字后,将其闔上交给下官。 他吩咐道:「送至文昌殿那,宣布即日起至灾日,全地府进入戒严,非持有令牌者不得进出。」 报告结束,武佑楠和城隍爷转身准备离去。 东岳大帝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把人叫住:「玄武,你借用地府时间场一事,尽快写好报告交至文昌殿,还有,你在人间活动我是没什么意见,但是记得跟领魂使保持距离。」 武佑楠面色一沉,良久才缓缓点头道:「是。」 城隍爷并肩和武佑楠走出主殿,他从袍中递出一卷竹简。 「这是你要的谷地车站前一晚的画面,另外我已经通知下去了,这阵子你可以自由进出各地土地公庙观看即时影像。」 「多谢相助。」武佑楠感激地接了下来。 城隍爷平常个性沉闷话不多,但走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你还好吗?要不要去给华佗看一下?」 「多谢关心,但……」武佑楠停下脚步,深邃的眸子承载着太多让人看不清的情绪,他面无表情道:「我这不是华佗能够解决的,没事,早就习惯了。」 说完,他便继续向前走掉了。 城隍爷担心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他才转过身向城隍殿走去,低头叹气道:「量力而为啊!」 打开竹简,武佑楠根据上头显示之动态监视画面,确认了前一晚土地公观察到的异常,就是宋世轩提前准备法术所造成的。 毕竟要控制这么大规模生灵,并非三两下就能轻松使出,不仅要事先安排,而且没有鬼王的协助,凭宋世轩一介亡魂也不可能成功。 「刷」的一声收起竹简,他面色沉鬱地从怀中拿出一块外表朴实的玉佩,于光线映照下,那玉通灵剔透、翠色温碧,上头还绑着一条细细的红绳。 武佑楠握紧了它,低声道:「小风,这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鬼王之弟(2) 几日后,江焕永拿着上次事件的报酬去了趟灵异相谈所。 按了门铃,等了一分鐘,果不其然没有回应。 江焕永像是见怪不怪似的,勾起笑容再次伸向门铃,这回,他疯了似地夺命连环叩。 果然有效,不过半分鐘,那堵大门总算是被人推开。 「小子,怎么还在睡?」他望着纪柳石身后漆黑一片的事务所抱怨。 「你来干嘛?」纪柳石没打算回答,他打了个哈欠满脸不耐烦,送客之心溢于言表。 江焕永无语地抬起手中的纸袋晃了晃,「我看你是不要这个了?」 拿钱的就是老大,纪柳石秉持着这个原则,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他给请了进门。 江焕永熟练地打开墙上的灯,关心道:「你也三十岁老大不小了,该找一个人陪了吧!」 当年他刚毕业分发到派出所,第一起经手的案子就是七岁的纪柳石被父母拋弃,后来的养母也是江焕永四处奔波找来的,因此这几年下来是真的满关心他,把纪柳石当作自己的亲儿子照顾。 不过岁月不饶人,一转眼当年的小萝卜头也就三十岁了。 纪柳石替自己倒了一杯水,不耐烦道:「你好烦喔。」 「就算不是为了我,你也为你妈想一下嘛,当年就只有纪女士愿意收养你,偶尔也该回家陪陪她。」 纪柳石沉默半晌,最后才在将空水杯放回去的同时,小声回了句:「知道了。」 江焕永欣然一笑,每次只要搬出纪母他就会乖乖听话,屡试不爽。 纪柳石接过纸袋,愉快地属着里头的纸钞,随口就问了句:「对了,上次事件的后续如何?」 「哦,你竟然有兴趣啊?每次不都是拿到钱就不管了?」江焕永眉尾上扬,对此感到意外。 他接着翻出放在衬衫胸前口袋的笔记本,「邱博钧私吞公款的事罪证确凿,但这件事另有隐情,后来我们查出宋世轩私下有收邱博钧给的钱,当时他的妻子开刀急需用钱,所以算是收钱顶罪。」 纪柳石恍然大悟,「难怪他生前明明握有证据却不主动提出,原来是私下有收钱,那他为什么被杀?真是邱博均为了灭口所为?」 「这件事说来也是不幸,我们逐格放慢监视器画面,当时邱博钧距离宋世轩有些距离,宋世轩真的是被人群给挤下去的,刚好那天清晨也下过一场雨,月台边湿滑,再加上他收到妻子病情恶化的消息,心情差一个恍神,就意外失足落轨。」 「所以他是跌下去的时候回头刚好看到邱博钧,这才误会了吧!」纪柳石感叹道。 「是啊,可最令人扼腕的是,后来调查邱博钧的遗物,发现他其实并非私吞公款,而是因为发现宋世轩做错帐,造成公司财务上不小的损失,但他清楚宋世轩妻子的病情,得知宋世轩急需用钱,虽然不想开除对方但对公司说不过去。」 「他只好假装自己私吞公款并要宋世轩顶罪,让他有个合理的理由离开公司,并私下给了一大笔钱,因为知道宋世轩爱面子,不会接受自己纯粹的、单方面的善意,才选择了个这么迂回的方式,同时帮助他又可以给公司合理的解释。」 「啊?那他一直跟踪宋世轩搭车是怎样?」纪柳石不解地问。 「那个啊……好像是因为宋世轩离开公司后就和他断了联系,他出于关心才偷偷跟着。只能说邱博钧完全是个大好上司啊,听说连下个工作都帮他推荐好了。」江焕永无奈地闔上笔记本,看来这又是一起让人不好受的案子。 对此,纪柳石惋惜地叹了口气,「我听说宋世轩去了地府还是心有不甘,原本还想请人转告他后续调查结果,好让他放下执念,但看来还是算了。」 很多事情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一样,由一堆巧合凑在一起,若邱博钧一开始直接把话说开,或许就不会造成宋世轩误会,可也是宋世轩的自尊心,让他们错过了把话说开的机会。 一个人的善心,迂回地转了一圈后在另一人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色彩,连串错误的巧合导致后续悲剧的发生。 而宋世轩死后又不幸遇到静村红月,鬼王不断在他耳边煽动,又给了他力量,才让他点燃心中恨意,復仇结束后又被这种无所不能的快感给冲昏了头,继续对其他人下手,不然宋世轩原本也不是这么罪大恶极的人。 若他死后遇到的是纪柳石,可能就有机会解开生前的误会,带着对方的善意转世投胎,也就不会走上这么一条无法挽回的路吧! 剩下的就看阎罗殿怎么判决,不过这些也都和纪柳石无关了。 隔了几天,纪柳石便遵照和江焕永说过的抽空回家一趟, 一推开门就看到纪慈惠拉着吸尘器在打扫客厅,她看到儿子回来,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开心。 「怎么不先说要回来?早知道妈就给你煮一桌好吃的了。」纪慈惠上前迎接的表情有些惋惜。 「不用麻烦了啦!妈,你也还没吃吧?要不我来煮?」纪柳石说着就要往厨房走去。 一听到他这样说,纪慈惠面露惊恐,立刻把人硬是推回了客厅。 「你煮的话我们还能吃吗?不过你也真会挑时间,刚好今天下午我才去市场买菜,想吃什么尽管说!」 纪柳石笑着接过吸尘器,不忘撒娇道:「只要是妈煮的都好吃!」 「唉呦,都这么大的人了!」嘴上这样说,但纪慈惠脸上可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熟练地打开瓦斯炉,脑中不禁想起上次自己的儿子也是心血来潮说要煮饭,中间差点把厨房炸了不说,煮出来的成果更是让人一言难尽,到现在都还心有馀悸,哪敢让他再靠进厨房一步呢? 儿子难得回家一趟,纪慈惠当然不会放过大显身手的机会,才一个多小时,就像是变魔术一般,一整桌丰富的食物堪比满汉全席。 「妈,这么多吃不完啦!」纪柳石不禁感叹,这真是甜蜜的负担。 「尽量吃,上次给你拿去的应该都吃完了吧!外面的都不健康,难得回来一趟就多吃点,吃不完再打包回去」她说话的同时,不忘帮儿子添了满满一碗饭。 纪柳石注意到她头上那藏不住的白发,这才发现自己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老了,纪慈惠收养他的时候也才不过二十二岁,而如今,四十五岁的她看起来却像是经歷了无数沧桑。 当年,纪慈惠才正要享受属于她的青春,却毅然决然收养了七岁的纪柳石,尔后的日子也都围着儿子转,没有好好享受过属于自己一人的生活,而且在纪柳石的印象里,也没有见她和谁谈过恋爱。 纪柳石忍不住问:「妈,你为什么会想收养我?」 纪慈惠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有些错愕,她抬起头,表情闪过一丝愧疚。 「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原因,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必须把你带回家。」 这话说的像是把纪柳石扶养长大,是她与生俱来的责任一样。 「妈,谢谢你。」纪柳石笑着接过饭碗。 他望着岁月在纪慈惠脸上留下的足跡,心疼而又感激,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係的人,却视如己出,为了自己付出大半人生。 他有过一段糟糕的童年,一出生父亲就跟别的女人跑了,又因为这隻左眼受尽旁人冷言冷语,成长过程中不断被人排挤霸凌。 就连亲生母亲也忍受不了,认为一切都是他的红眼不吉利,最终在某个下雨的夜晚狠心拋弃他。 只有纪慈惠对他毫无保留,完全将纪柳石当作亲生儿子照顾,独自一人就算再辛苦,也会尽可能把最好的留给他,纪柳石不禁觉得幸好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奇妙,有些时候比起血缘还要更加深厚。 母子二人边吃边聊,纪柳石突然就想起静村红月的事,便随口问了一句:「妈,我应该没有哥哥吧?」 纪慈惠有些狐疑,想说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还是认真想了一下才道:「当然没有啦!」 纪柳石点了点头继续扒饭,内心却不断纳闷:「那鬼王到底为什么要叫我弟弟呢?」 鬼王之弟(3) 离开家里,纪柳石特意绕去理明大学一趟,当然不是单纯散步消食。 上次谷地车站事件后,他和武佑楠就再没联络了,这回纪柳石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便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对方。 去了趟他的办公室找人未果,想起武佑楠是图书馆负责人,便直接往图书馆迈进,自从解决了闹鬼事件,这里的学生也总算是多了起来。 纪柳石站在入口处,才准备要去柜檯换访客证,武佑楠刚好就出现了。 「纪先生,你怎么来了?」 纪柳石循声望去,脸上露出抹灿烂笑容。 「武教授,好久不见了!不是说好了要再来找我玩吗?上回忘了交换电话号码,害我等得好苦啊!」 纪柳石几乎是用喊的,引起一旁好几名路过学生的侧目,武佑楠连忙把人拉了出去,小声地说:「我们还是到外头聊吧!」 两人沿着图书馆旁的林荫小道散步,纪柳石如愿要来了武佑楠的电话号码后,心满意足地看向对方身后的灵魂体,放心道:「看来好多了。」 「是的,多谢你上次帮忙。」武佑楠微笑点头致意。 「哎,别跟我这么客气,都这么熟了!」 纪柳石一脸无所谓,毕竟自己一介凡人,对于这位地府第一的捉鬼人,能帮的顶多也就这么多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用开玩笑地口吻打听道:「不过你这很奇怪啊!我从来没有看过像你这样的灵魂体,敢问让万千厉鬼闻之色变的玄武将军,元神为何会如此残破吗?」 「这我也不清楚。」武佑楠面色如常地撒谎。 纪柳石忽地倾身凑了过去,盯着他漆黑的眼睹,双眼堪比表情包瞇成两条细长的直线,他怀疑道:「真不知道?」 「真的。」武佑楠无声地吞了吞口水。 纪柳石望着他的侧脸,瞬间像是想到什么,异想天开地问:「不会是地府有谁欺负你吧?」 武佑楠忍不住低笑一声,「谁这么不长眼?」 也是,他堂堂玄武将军,撇除东岳大帝不谈,可是全地府武力值最高的神,害怕都来不及了,谁还有那个胆上前针对。 「那……难道和静村红月有关?」纪柳石又猜。 「不是。」武佑楠再度淡定地撒了个谎。 所幸纪柳石也不再针对这件事继续追问,但在发现今天的武佑楠似乎是有问必答后,忍不住又提出另一个一直好奇的问题。 「不过这鬼王就鬼王,怎么会有静村红月这么个诗情画意的称号?」 武佑楠松了口气,这个问题总算是可以如实回答了。 「静村红月在两千年成为鬼王,那天是个满月的夜晚,他突然出现随手就灭了山上的一座村子,不留任何一个活口,整座村一片静悄悄,故而有了『静村』二字,屠村掀起的漫天血雨也像是把皎洁的月光给染红,即为『红月』的由来。」 「这取名字的,还真有创意啊!」纪柳石爽朗地笑着。 映着这抹清爽笑容,一阵清风悠悠拂过,纪柳石身上隐约散发出一股特殊气味,武佑楠忍不住倾身凑了上去。 「突然的怎么了?」纪柳石大方坦荡地问,毕竟如此主动的武佑楠可不多见,甚至还巴不得把自己打包送进他怀里,让他想闻多久就闻多。 「这是什么味道?」武佑楠认真地问。 「喔,是这个吧!」纪柳石眼睛一亮,翻出包包里前阵子纪慈惠塞给自己的香包。 「我妈手很巧,这是她亲手做的香包,用的全是天然草药,可香的呢!喏,闻闻?」他献宝似地把香包拎了起来。 武佑楠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点头道:「确实好闻。」 「是吧是吧!喜欢的话我下次回去再跟我妈要,送你一个。」纪柳石得意洋洋地说。 「那就先帮我谢过伯母了。」武佑楠笑着说完后,突然又道:「不过这香包的味道我好像有点熟悉,不知道是在哪闻过?」 纪柳石皱眉,低头瞧了眼手中的香包,「怎么可能?这是我妈亲手做的,她是会分送给几个亲朋好友没错,但应该不多见才对。」 「失礼了。」说完,武佑楠再度凑上去仔细地闻着。 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什么异常,神情严肃地直盯着纪柳石的手背,然后猛地抬起头迅速扫视过他全身。 被这样灼热的目光上下审视,纪柳石心里头可谓乐得开花,不禁纳闷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武佑楠怎么如此主动? 他大方地直球对决:「如何,我好看吗?」 武佑楠却忽地把脸凑近,对着他的身体、脖颈闻来闻去,如爱撒娇的大狗般亲暱。 这回,饶是像纪柳石这样大胆主动的人,也不免感到一阵害羞,如画般精緻好看的脸孔瞬间染上大片红晕,像是不小心补了太多红光调坏的照片,但却坏得刚好,坏得迷人。 「武教授,你……这是?」他慌乱地摆着手,嘴上断断续续吐出几个音节。 「你身上有鬼气残留。」武佑楠一把抓住他细长的手臂,语气冰冷,和平常温和内敛的武教授判若两人。 但如果说是玄武将军的话,一切就又非常合理了。 纪柳石尷尬地笑着,打哈哈道:「是吗?可能我平常都跟一堆鬼混在一起吧,你也知道我的工作嘛……」 武佑楠一口打断:「鬼气是静村红月的。」 纪柳石心头一跳,深知露馅了的他连忙想要把手抽回,奈何武佑楠却死抓着不放,一字一句陈述道:「你跟他见过面。」 「没有,是你的错觉啦!」纪柳石拍着脑袋,想着该怎么骗过去。 「纪柳石!」奈何这对武佑楠不管用,他目光锐利慑人,似乎是生气了。 才对视一下,纪柳石就忍不住举双手投降,叹了口气后低头承认:「之前他确实来找过我,但没怎样,聊个几句就走了。」 「他对你的手做了什么?」武佑楠不放过他,继续追问。 纪柳石支支吾吾道:「没做什么,就是……就……」 「就是?」武佑楠目光灼热,漆黑的眼底深处彷彿带着火光,纪柳石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 「就是稍微握了一下我的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纪柳石还是不敢说出真相。 武佑楠沉默一会儿,忽地就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颊,然后仔细地由上向下缓缓抚摸过去,下巴、脖子、胸口、后腰……无一倖免。 纪柳石原本憋着一股气不敢乱动,不合时宜地偷享受着着这微妙的气氛,但在他炙热的双手缓缓向下摸去时,感觉背脊忽地窜出一道酥麻的电流…… 情况有些超乎预期,不妙,太不妙了! 「别再摸了!」纪柳石猛地抓住他的手,火红的左眼深处闪过一道微光,望着对方的眼神飘移涣散。 「不行,我要检查他还有没有做什么。」武佑楠蹲在前方,抬起头一口回绝,语气更是强硬地让人不容置喙。 「没有。」纪柳石紧拽着他的手不放,再次强调:「他真的只有握住我的手而已,没别的了,我保证。」 撒谎亦或是继续被这样摸下去,他豪不犹豫直接选择前者。 纪柳石垂眸看了一眼武佑楠,才稍稍降温的脸颊一瞬间又烫得吓人,他连忙撇过头,咳了两声一脸正经地说:「你再摸下去,就真的要出事了。」 武佑楠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抽回,滚了下喉咙低声道:「抱歉,我就是……很担心你。」 纪柳石忍不住笑了出声,内心窜起一丝幸福的暖意,三十年来除了纪慈惠以外,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他。 「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眼看气氛正好,纪柳石也毫不犹豫,面带微笑直接问道。 武佑楠凝视着他的面容不发一语,漆黑冷冽的眸子柔情似水,衬得五官更加深邃立体,看得人心乱如麻。 对上眼的瞬间,纪柳石那颗心不争气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开口:「你这样做,就别怪我误会了你的意思。」 细长的手指轻轻撩过武佑楠的手心,似是在挑逗人心,纪柳石觉得自己已经很主动了,此刻只希望对方也能给点明确的回应,哪怕是拒绝自己,他也能心甘情愿地接受。 怎知武佑楠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质朴的玉,轻柔地塞进纪柳石掌心,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人一头雾水。 「我的魂魄将与你同在。」他意味深长地说。 纪柳石愣愣地盯着手中这块多出来的玉,歪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武佑楠浅浅一笑,模糊地解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静村红月再次出现,我马上就会赶到你旁边,你可以把这当作是护身符。」 纪柳石茫然地抬起头,见他不知不觉已经和自己拉开一段距离,看过来的眼神透着淡淡微光,却不似刚才的温柔深情。 此刻,纪柳石硬是从中看出了一点说不出口的隐忍。 忽地觉得心尖被狠狠捏了一下,他低头看向手中意义不明的玉,就跟之前那根棒棒糖一样,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收起手指握紧了玉,抬起头问:「很久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闻言,武佑楠垂着的双手微微一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凝结,但立刻又恢復以往。 冷静端庄、内敛典雅,是武教授,也是玄武将军。 「没有。」他淡然地说。 「是吗?感觉在我小时候,不,也许是更久以前……」纪柳石喃喃自语,闭上眼似乎在回忆什么。 「没有。」武佑楠又否定了一次,脸上勾起的笑容一如往常。 最后,他简洁明瞭地下了个结论:「图书馆那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鬼王之弟(4) 阴冷空气中飘散着终年化不开的黑雾,纯粹而幽暗的黑向四周无边无尽蔓延开来,再亮的光线到了这也要绕道而行。 不过这对本就空无一物的鬼界而言,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原先世上并无鬼王之说,全凭静村红月一己之力开天闢地,将鬼界里的妖魔鬼怪、无名小魂等一一收于麾下,当之无愧的前无古人,后也不见来者。 至此,鬼界全成了静村红月一人的地盘。 作为鬼王,今日想在鬼界西域搭起千尺高塔,明日又想在东域筑起万里城墙,只要一声开口令下,没几个天数便能速速完成。 但奇怪的是,这千年多来除了空气中越来越浓的黑雾之外,好像也没有其他变化了。 新来的鬼或许不清楚,原先鬼界比起现在还要大上好几倍,但这些年随着静村红月逐年高涨的鬼气,黑雾急遽向外蔓延,等注意到的时候,能活动的空间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没有人知道黑雾后头是什么地方,只听说进去了的鬼一个也没出来过,当然,除了静村红月以外。 鬼界中央,静村红月端坐于一团黑烟之上,红衣袍配着一双血红眼,映上毫无血色的面容,更是增添了一分让人不舒服的阴气。 「结果如何?」他支着头斜眼问道。 黑烟之下,来者双手奉上一块浅灰色碎片,「这是无头男夺来的徐筱淇浑体,果不其然,目前她的审判也被暂时延后。」 静村红月抬起眉尾,「不全的浑体无法转世,这当真是地府的铁律?」 「别说我这种高等神官,就连刚入职的小神差都再清楚不过,轮回转世,魂体必须完整无缺,否则过转生门之时,残破的魂体会被撞得四分五裂、头破血流。」黑袍人自信点头。 「这就奇怪了……」静村红月伸手接过碎片,嘴里喃喃自语。 「你收集这些魂魄碎片,当真能仿造出如假包换,让无头男过得了审判、入得了转生门的全新魂体?」 「放心,所以我才叫无头男亲自去抢,用他夺回的这块作核心炼化而成,包准两魂相容,瞒天过海。」静村红月随意把玩着手中的碎片,语气胸有成竹。 「这样我就放心了。」黑袍人呼了口气,放心后才道:「我此趟出行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地府此刻戒严,再不回去怕是会引起怀疑,容我先告辞了。」 语毕,静村红月抬手对着他脚下轻轻一点,黑袍人站着的地面瞬间窜起一阵黑雾,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毕竟他不是鬼,进出鬼界全靠静村红月帮忙开路。 黑袍人离去后,静村红月俯身跳下黑烟,微张开嘴,碎片便无声地化作一缕青烟,瞬间被吸了进去。 青烟下肚,那圈将鬼界重重包围的黑雾,好像又向外扩展了几分。 「多谢款待。」静村红月舔了舔唇勾起嘴角,举手投足间客气、优雅,彷彿享用了顿美好的法式料理。 接着他抬起右手,手心凭空就变出了个东西,独一无二的中药花草香瞬间扑面而来。 驱蚊、祈福、避邪…… 静村红月垂下眼帘,凝视着手中香包,悠悠香气瀰漫开来,脑中纷乱杂沓的记忆也随之如潮水般,从黑雾尽头一波一波拍打上心头…… 二千年前,灾日当晚,血红的明月高掛夜空。 云影村内一间再平凡不过的农家,忽地传来婴儿洪亮的哭声,红顶木屋内,一对结婚一年多的新婚夫妇总算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位孩子。 这位新手妈妈刚生下怀胎十个月的儿子,纵使满头大汗几近虚脱,那双疲惫的眼底深处依旧满是宠爱。 但当她从一脸惊恐的助產婆那接过亲生儿子后,又差点没被这孩子的眼睛给吓得双手一松。 「红的!眼睛……为什么是红的?」她双手止不住地发颤,语气结巴。 身旁,丈夫在和孩子对上眼的那瞬间,也是吓得头皮发麻,嘴里断断续续道:「怪……怪物!」 「这是你儿子,怎么能说是怪物!」妻子下意识大声斥喝,毕竟是亲生的骨肉,纵使有些特别,但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怀中的婴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断伸长肥嫩嫩的小手,对着母亲咿咿呀呀地笑着。 那时,天真的男孩并不知道,无忧无虑的童年注定是与他无关了。 这位男孩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是比较胆小还是单纯爱撒娇,比起其他同龄人还要更加爱哭,常呆愣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放声大哭。 「哇哇哇,马麻!」这天,男孩又不知道被什么给吓到了,正声嘶力竭地哭着朝妈妈跑去。 「不怕不怕,马麻保护你。」母亲轻柔地拍着男孩的背安抚,这才让他安静了下来。 「来,这是马麻亲手做的香包,可以驱蚊、祈福、避邪,是只有你有的护身符喔!」 母亲接着将一个又小又鼓的香包塞进男孩手里,特殊的草药香瞬间瀰漫开来,男孩红着鼻子大力吸着这淡淡香气,满足地笑了出来。 「哼,还护身符勒!我看都是那红眼的问题,这孩子就是个灾祸,赶紧趁早丢了就是。」丈夫看着母子二人,不屑地斥之以鼻。 「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也是你的孩子!」 「他生下来后发生的不幸还不够多吗?你现在肚子里又有了生孕,你又知道宝宝不会被连累到?」 妻子脸上闪过一瞬间犹豫,随即又摇摇头,咬牙道:「胡说,我不准你再提这件事。」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是平安出生了,但另她万万想不到的是,之后几年之内,云影村被突如其来的怪病肆虐,村名们一个个不敌病魔,从病发到死亡,短短一个礼拜便撒手人寰。 更雪上加霜的是,村子周遭连年气候异常,田里的作物禁不起终年无雨,田野间一片草木萧疏,破败、萧瑟,眾人民不聊生。 疾病加上飢荒,夺去了村子内几乎一半以上的人口,就连男孩的父亲也敌不过怪病侵袭,没多久便离开了人世。 村子里的人将矛头全指向这个带着红眼的孩子,孩子的母亲多年护着他,挡着这些无凭无据的酸言酸语,如今也已是心力交瘁。 更别提她一个寡妇,今后还要带着这名沦为眾矢之的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弟弟,和一位刚出生没多久的妹妹,四人艰苦地生活下去。 这样箭在弦上的诡异气氛,总算是在村长的妻子因病过世后一触即发。 痛失爱妻的村长动员所有不满的村民,将这名红眼男孩的家重重包围,眾人高举手中火炬,大声怒吼:「把孩子杀了!把孩子杀了!」 村长作为领头人自当衝锋陷阵,他怒气冲冲地闯入家中,狠狠瞪着女人与她怀中紧抱着的那名灾祸的孩子。 火炬猛地朝母子俩一挥,村长斥吼道:「把孩子交出来,或是全家一起死,你要选哪个?」 女人不自觉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眼泪止不住奔流而下。 「求求你们,放过孩子,放过我们一家四口。」女人低声下气地哀求着,但事到如今,当然是一点用也没有。 「放过?我放过这怪物七年,你倒是看看村子发生了什么事?凭什么我们要用这么多人的性命,来换你一个孩子?」 说完,村长便伸手要去抢她手中的孩子。 「不要……求求你不要!他也是我的孩子啊!不要!」女人又吼又叫,哭得声嘶力竭。 「只有你有孩子吗?村里多少孩子因为这怪物已经死了,我这是在剷除后患,我警你再不放手,不只你跟怪物,身后的那两名孩子,你们全家,我一起杀了!」 听到这话,女人吓得背脊发颤,抱着孩子的手也因为这短暂的犹豫,一瞬间愣神而松开了些。 村长便趁机抢走男孩,拔腿衝出屋子。 屋内,女人回过神后,呆滞地望着眼前被狠狠踢开的大门,再转头望着身后抱在一起大哭的另外两个孩子。 最终她像是放弃一切,低头摀着脸,语气崩溃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村长手中男孩血红的双眼,此刻,有把熊熊大火剧烈燃烧,他知道只剩下一人的自己,为了活下去必须独自反抗。 他大力咬下抱着自己的那隻手,双脚藉机用力一踢,抓准时机便溜了出来,眼看怪物逃跑,村名们立刻疯了似地追上去。 眾人手持各种火炬棍棒死命追杀,男孩一路哭一路跑,心碎、不甘、愤恨,在小小的心中不断发酵酝酿。 无路可逃的他最终逃到山林深处的洞窟之中,气力放尽地趴倒在地。 七岁的孩子,本该有着快乐无忧的童年,但仅仅只是因为在错误的时间出生,因为这双不详的红眼,就沦落到被追杀的下场。 洞窟外火光冲天,滚烫热风迅速朝洞窟深处袭来,村民们直接在外头点燃大火,想将躲在里头的男孩活活烧死。 没过多久,漆黑浓烟便呛得他喘不过气,炙热的空气让男孩每呼吸一口,身体内部就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痛苦不堪,眼前迷濛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他握紧了手中的香包,此刻那护身符倒像是在嘲讽自己,同这荒谬的命运一般不堪,男孩眼神深处忽地散发出强烈恨意。 「我要报仇,我要所有人都给我死!」失去意识前一秒,他愤恨地咬牙说道。 最终,大火燃尽了洞窟内每片角落,男孩幼小的身躯和那至死都未放开的香包一同化做灰烬,随着阵阵洞口吹进来的阴风,随风飘散。 强烈怨念困住了男孩的灵魂,他躲掉来接自己的鬼差选择弥留于人间,没多久便幻化成鬼魂到处杀人,透过吸收生灵强化力量,甚至还进一步侵略其他恶鬼的领地,藉此增强鬼气。 不到一百年,原本小小的无名鬼魂早已成为令眾鬼畏惧的势力,最终他回到云影村大开杀戒,仅一个时辰,村子里早已没有半个活人的气息。 「是……是你吗?」老旧红顶木屋内,一名年迈的妇人躺在床上,望着眼前这位红眼鬼魂,语气颤抖地问。 红眼鬼魂不发一语,抬手加重了自己的鬼气。 「是我对不起你……我那之后每天都在后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求你原谅我,但你这样永远无法解脱,妈妈希望你能好好转世投胎,放下一切,忘了我,好吗?」 妇人接着拉开床边的抽屉,里头塞得满满的全是大大小小的香包。 她胡乱地抓了一把捧在掌心,激动地说:「妈妈一刻都没有忘记你,每年都会亲手帮你做香包,一个不落,你看……」 话还没说完,猛烈的鬼气瞬间化做利剑,刺破她手中那叠香包直插入妇人心头。 红眼鬼魂收起利剑,手心忽地变出一个魂魄样的灵体香包,眼神冰冷地往妇人身上散着的香包堆丢去。 「我心中的恨,纵使几百年,几千年,也不可能忘掉。」 语毕,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那晚,静村红月这个专属称号,就这样在人间、鬼界、地府瞬间传开…… 「大人,您接下来要去哪?」吃人鬼鸭嗓般难听的声音,猛地打断了静村红月脑中的思绪。 从二千年前的记忆瞬间回神,静村红月抬手拎着香包掛绳于眼前晃了晃,脸上勾起一抹温和浅笑。 吃人鬼头皮一阵发麻,每次只要大人露出这种表情,包准有大事要发生,之前那起地府爆炸案就是如此。 静村红月将香包朝空中轻轻一拋,不及那东西落下,他便一把将其抓入掌心。 「灾日将至,我的鬼气也早已积累千年,地府内又因接连动盪松散混乱,是时候前往云影村了。」 空气中隐约透着一丝淡淡中药花草香,却也只是曇花一现,抵不住浓浓鬼气铺盖而来,如夏日夜空中绽放的那道烟火,于无边无际的黑夜中灿烂一瞬,而又化作虚无。 雨师庙(1) 午夜,安泰医院的某间病房,一位脸色青黑的病人忽地睁开双眼,眼神上吊,全身疯狂扭动抽搐,雌牙裂嘴地发出恐怖骇人的叫声。 「503床的病人又来了。」护理师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连忙按铃呼叫病人的主治医生。 医生匆匆赶来打了镇静剂,这位疯癲的病人才总算是静了下来,闭上眼沉沉睡去。 「503床的病人怎么了?是產前忧鬱症,还是其他精神疾病?」护理师好奇地问。 「不知道,我们一开始也推测她是患有精神疾病,可请了精神科医师来也都没有用。」医生无奈地望着病人消瘦的脸庞,纵使该做的都做了,她的病情依旧是每况愈下。 「该不会是中邪了吧?」护理师走出病房,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医生轻轻将门带上,叹了口气道:「这世上,有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了。」 病房外的走廊上,江焕永抵着额头,口中喃喃重复着医生刚才说过的话。 「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他双眼一亮,忽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是啊,我真笨!怎么没想到呢?这方面的专家,我身边不就有一个吗?」 说完,他便立刻拨了通电话出去。 灵异相谈所内,纪柳石仰躺在沙发上,手里拎着上次武佑楠送给自己的玉珮,他晃了晃上头掛着的红绳,还是想不透那人的意思。 每次提到关于静村红月的事,武佑楠就会脸色大变,纪柳石直觉认为一定和他不完整的魂魄有关,他不禁想起第一次遇到武佑楠时对方讲的那则民间传说。 还等不及他想出个结果,手机就响了。 纪柳石看了眼来电人,接通后漫不经心地说:「这次又是什么案子?分尸、凶宅、连环杀人?」 「都不是。」电话那头,江焕永粗旷的声音异常憔悴。 纪柳石瞬间就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坐起身子严肃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是我老婆……」江焕永垂着头,语气格外无助,「拜託了,现在只剩你可以帮我了。」 纪柳石叫了辆计程车匆匆赶到安泰医院,随着江焕永推开单人病房的门走进去后,一眼就看到床头标着的503号码。 「某天突然就这样了,医生也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再继续下去,别说是肚里的孩子,连我老婆都会有生命危险。」江焕永的语气尽显无力。 纪柳石点了点头走过江焕永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驻足于病床前,睁大赤红色的左眼速速扫视过一遍床上的病人。 随后,他严肃地下了结论:「她被诅咒了,还是被怨气很重的鬼,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严重的。」 「怎……怎么会?你有办法帮我老婆解除吗?」江焕永心急如焚问道。 纪柳石无奈耸了耸肩,「要解除诅咒,就必须找出诅咒她的鬼,要不把鬼消灭,要不就是跟他聊聊,看他愿不愿意高抬贵手。」 说完他就从口袋拿出一张安魂符黏在床头,低声念了个咒语后,那纸应声闪过一道淡淡的橘色光芒。 「这是什么?」江焕永紧盯着符纸,满脸不安。 「就是暂时减缓诅咒而已,但终究治标不治本,还是要尽快找出诅咒她的鬼才行。」 简单解释完后,纪柳石就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仔细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开始这样的?」 江焕永望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道:「上个礼拜,我们为了祈求孩子能平安诞生,一起去了趟玉田村的雨师庙,回来后没多久她就这样了。」 「雨师庙?为什么去雨师庙祈求顺產?」纪柳石皱起眉头,心想这默不是跑错庙,衝撞了神明,又或是在里头做了什么不敬的事。 「玉田村的雨师庙很特别,除了保佑下雨丰收,祈求孩子顺產也很灵验,每年还有一个专门祈求此事的玉田祭。」 「原来如此,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纪柳石点了点头又问:「那天你们有发生什么?或是做了什么事吗?」 江焕永闭上眼,脑中回想着上週在玉田村内的所有行动。 「那天我们开车先去玉田村的雨师庙拜拜,结束后顺道去后方的步道走走,中途遇到个小祭坛好奇看了几眼,然后和玉田村村长简单聊上几句就离开了。」 「听起来确实没发生什么特别的。」纪柳石双手一摊,起身摇了摇头道:「看来必须亲自去一趟了。」 「我也一起去!」江焕永随即提议。 纪柳石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爱妻心切,一个人在这等着也只会更焦虑,便一口答应了。 「行吧,让我做点准备,后天早上你开车来接我。」说完,纪柳石拍了拍他的肩便先行离去了。 离开医院,纪柳石想打给武佑楠询问此事,便拨了通电话过去,但语音却提示对方不在讯号内。 他眉头一皱,回去的路上下意识就晃到了理明大学图书馆,才刚换证件进去,纪柳石就看到了个眼熟的身影。 「这不是李教授吗?」他挥手上前打了个招呼。 李子晨转头看到是他,喜形于色,「纪先生,好久不见了!您怎么会来?」 「你们这古籍多,我工作需要,想说来找找看。」纪柳石笑着说。 「这样啊?方便问一下纪先生想了解什么事吗?毕竟我也是研究民俗神话传说的,说不定能帮上忙。」 「对耶,我竟然忘了您和武教授同属人文学院。」 纪柳石拍了拍自己容量堪忧的脑袋,然后问道:「您知道玉田村的雨师庙,还有玉田祭相关的事情吗?」 「正巧,我最近也在研究这方面……」 李子晨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两人身后传来的活泼女声打断,「咦,纪先生怎么在这?」 纪柳石转过头,看着来人的脸想了一会儿,犹疑道:「你是……郭楚欣?」 郭楚欣点头微笑着说:「没想到能在这遇到您,上次真的非常感谢。」 「哪里,不过就是收钱办事而已。」纪柳石无所谓道。 郭楚欣的视线不断于两人间来回,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纪先生也在调查玉田祭吗?」 「也?」纪柳石反问。 「是啊!我和另一外同学的研究专题就是和玉田祭有关,刚好今年的玉田祭就要开始了,我们打算后天上山实地走访看看。」 说完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向李子晨询问:「教授,要不邀请纪先生一起去?他是个灵媒,说不定对我们研究也有帮助!」 不亏是为了毕业发愁的硕二生,物尽其用,出社会前就深知人脉的重要性。 「也好,纪先生若不嫌弃,到时要不跟我们一起?」李子晨想了想也觉得不错,可谓师生上下一心。 纪柳石原本是想找武佑楠一起去的,但想想最近连阿瑶小金都没见到,武佑楠想必正忙,自己也不好一直打扰他。 「好啊,那就打扰你们了!」纪柳石很快地便做好了决定。 地府入口大厅内,门神望着空无一神的安检门,悠哉地打了个夸张的哈欠,自从上头宣布戒严后,这里终年不散的排队人潮总算是有了清空的一天。 「辛苦了!」此时,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清秀女子,身姿曼妙地走了过来,朝他点头打了个招呼。 「哪里,您也辛苦了!」门神随即打起精神,也朝她打了个招呼。 那神官勾起一抹浅笑,如雪般的双颊泛起淡淡红粉,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映着这身光洁如玉的肌肤,好一个出水芙蓉的大美女。 门神呆愣地望着她,嘴角的口水都快滴了下来,脑中不禁想:「能有东岳大帝亲手给的令牌,必然是个高阶神官,但高阶神官之中,除了雨师之外,不记得还有谁如此貌美如花?」 他好奇地凝视着对方的眸子,那神官似是心有灵犀,也朝他眨了眨眼,门神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不自觉张大了眼,上下仔细瞧了一遍,然后…… 他差点没吓得昏了过去! 「你你你……是你!」门神气得脸红鼻子粗,结巴地吐不出一个完整句子。 「门神兄,你觉得我的女装如何?有比雨师那大姐头还要好看吗?」月老看着他惊恐的反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顽皮地又拋了个媚眼。 门神差摀着受到惊扰的心脏吼道:「月老!你没事扮成这样干嘛?」 「啊?」月老疑惑地看着他,正经八百地说:「真过分,这是我的兴趣!」 天知道门神此刻心里头有多委屈,只能无声吶喊:「把我刚才的悸动全部还来!」 闹了这么一齣,他差点就忘了自己的工作,门神随即收起心思,熟练地接过月老给的令牌放入机器,用带有神力的光线扫过以后,上头接着浮出东岳大帝的神力。 确认了令牌是真身无误,月老这才被放入地府。 后头,门神羡慕地盯着他的令牌问:「我这半个武神都没有,你一个文职,又不需要出公差,东岳大帝怎么会发给你?」 闻言,月老勾起嘴角,拋着手中的令牌得意洋洋道:「全地府,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月老要不到的?」 要知道这话若是让纪柳石听了,可就让他羡慕极了。 此时,他要不到又联络不上的那人正把一位刚抓到的逃亡鬼魂送去阎罗殿,办完事后,武佑楠想起东岳大帝指派的任务,转头又往城隍殿赶去。 里头城隍爷正在上班,前方摆满一整面墙的是来自各个土地公庙的即时监控影像,见他进来后连忙站起身。 「玄武将军来得正好,我们刚刚才观测到玉田村上鬼气值异常,或许和灾日有关,静村红月可能有所行动。」 「玉田村,那不是雨师的地盘吗?」武佑楠凑上前问。 「是啊,我正想去请她帮个忙,玄武将军要找的徐筱淇的灵魂碎片或许也和此异状有关,我们俩何不一同前往?」 此时,两人后头突然飘来一道轻浮的声音:「哎呀,这不是玄武将军吗?你找城隍兄商量什么好玩事,怎么不揪我?」 武佑楠转过头看着来人,面对那唯妙唯肖的女装,依旧面无表情,「月老,你怎么在这?」 「怎么,你就可以来城隍殿,难道我就不行吗?我来找城隍兄玩嘛!」月老笑嘻嘻地说。 武佑楠知道城隍爷个性正经,每次见他都是板着一张脸,怎么也想不透这一秒鐘都静不下来的月老为什么会想来找他玩。 月老那双桃花眼朝他快速地眨了眨,然后一如往常勾起一抹清挑笑容,拖着轻飘飘的长袍走了上来。 「城隍兄,看我看我!我的女装好看吗?漂亮吗?可爱吗?」 面对他连珠似的问题轰炸,城隍爷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望着月老开朗的笑顏,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反倒柔和了几分。 「我们现在正要去雨师殿,要不你晚点再来?」城隍爷柔声问道。 「齁,这样我很无聊耶!扮了女装结果没人陪我玩……」月老嘟着嘴抱怨了几句。 接着他突然灵光一闪,兴高采烈道:「你们要找雨师对吧?那我现在叫她过来不就好了嘛!」 「你知道雨师的通讯埠?」城隍爷难得露出了个惊讶的表情。 「那当然,地府所有神官的通讯埠我全都有!」交朋友这件事,月老可自信了。 他接着抬手轻点脑袋,连上神识后有说有笑地讲了些什么,没过几秒,雨师就出现在了城隍殿大门外。 「怎么啦!听说城隍和玄武找我?」雨师撑着竹伞缓缓走了进来。 她在和月老对上眼的那瞬间,双眼立刻像是放光般衝了上去,对着月老白嫩的脸颊又摸又捏。 「唉呦,月老弟弟怎么可以比我还漂亮!快说说用的是什么保养品?」 「就是你上次给我的保湿液试作品啊!真的超好用,可以再跟你拿几罐吗?拜託拜託!」月老双手合十,泪眼汪汪地撒娇。 眼看这地府两枝花就要自己聊了起来,城隍爷连忙出声打断:「雨师,抱歉突然找你过来,不过你可知玉田村有些许异常?」 闻言,雨师立即收起嘴角,认真思索道:「玉田村毕竟是我的发源地,那儿香火挺旺,我一直都特别费心照顾,出了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那里的结界有些异常,我正打算同玄武一併前往调查。」 此事听起来非同小可,雨师随即闔上手中的竹伞,正色道:「还是第一次听说,玉田村毕竟是我的地盘,就由我来为二位带路吧!」 说完,三人便准备动身前往主殿,针对此趟出行向东岳大帝报告。 身后,月老望着他们几人的背影,悠哉地侧坐在城隍殿中央的大桌上,大声地挥手喊道:「城隍兄,此趟千万小心!我还没听到你对我身打扮的评价啊!」 城隍爷闻言尷尬地咳了两声,那万年不变的一号表情差点儿就要崩不住了。 雨师庙(2) 地府与人间时间流速有别,几位神官在城隍殿商量的同时,人间早已过去了两天。 一早,江焕永依约抵达灵异相谈所外,纪柳石上车前又打了通电话给武佑楠,然后再度扑了个空。 「小子,交女朋友了啊?」看他从刚才开始就紧盯着手机不放,江焕永忍不住调侃了几句。 「呵,真是这样就好了。」纪柳石收起手机,似笑非笑地说。 江焕永面上一愣,不禁好奇地来回打量着他,以往只是随便开个玩笑,一直都不觉得这毛头小子真的会有对象,但如今……莫不是他的春天总算来了? 不过江焕永此刻也没心思多问,毕竟老婆情况危急,眼下实在也没多馀的间情逸致聊天玩笑。 开车前往玉田村的路上,两人就跟世上眾多父子独处般一样尷尬,三个小时一路无语,转眼便抵达了雨师庙。 停好车没多久,李子晨也载着郭楚欣和另一位男学生准时抵达。 此处为人间第一座雨师庙,至今也已过了约莫二千个年头,虽不到金碧辉煌,但大气有度的原木用料,细緻精湛的漆料木雕,也算是气派十足了。 不知道是不是玉田祭的关係,雨师庙香客络绎不绝,比起以往还要多上一倍,除了当地的农民以外,还有像江焕永和妻子上週那样,挺着肚子前来祈求顺產的夫妻。 眾人依序跨过门槛,从右侧正门进入庙中,也许是他们五人的组合有些特别,没多久寺庙内的住持便上来寒暄几句。 纪柳石随口问道:「雨师掌雨,故与农事有关,玉田村早期务农为生,因此便有了雨师,但为何这里的雨师庙又与顺產有关?」 住持笑着回道:「其实也没有明确记载,只听闻一开始建这座庙是某人为了纪念某个过世的孩子,而刚好那时附近村子连年旱灾,便一併祈求来年有雨,怎知一传十十传百,反倒是祈雨这事变得更加灵验,便有了雨师此神。所幸保佑孩子这事,也算是流传了下来,这才没有愧对这座庙的初衷。」 这些故事网路上都没有记载,听完住持分享,郭楚欣和另一个男学生随即低下头振笔疾书。 一旁,纪柳石想了想又问:「能否再请教一下,雨师庙后山上的小祭坛又有何意?」 「小祭坛?」这回,住持则是蹙眉道:「这座雨师庙就只有你们眼前看到的这样,并没有其他的偏殿或是祭坛,你说的那个也许是其他僧人私下建立的吧!」 「我清楚了,感谢您和我们说了这么多。」纪柳石朝他施了个礼。 住持双手合十也朝他们五人回礼,转身便前去招待其他香客了。 住持走后,江焕永率先推测:「我上次在小祭坛遇到村长,或许那是玉田村村民私自建的。」 「嗯……确实有理!既然如此老江你带路,我们过去看看。」 纪柳石提议完后便对另外三人说明:「接下来和我这次的工作有关,你们若还有事就不麻烦一起去了。」 郭楚欣和男学生犹豫一会儿后,异口同声道:「嗯,我们俩打算去拍几张照片,并访问这里的香客,就不跟着过去了。」 纪柳石点了点头又看向李子晨。 李子晨笑着说:「实不相瞒,我对于那个祭坛实在有些好奇。」 「那好,我们就分头行动吧,两小时候停车场集合。」纪柳石说完后,他们便三个、两个人一组就地解散。 三人沿着雨师庙一旁的小径上了后山,纪柳石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这座庙几乎是贴着山壁而建,心底莫名有股不和谐感。 他疑惑地抬起手将右眼遮住,眨了眨血红的左眼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整间庙实际上竟是一个特殊的法阵,那阵形像是为了压住什么棘手的东西。 「你看到什么了吗?」江焕永注意到他停下脚步。 「没事,暂时不重要。」纪柳石揉了揉左眼,那法阵闪着淡淡暗红色的光芒,散发出的气息有些熟悉,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毕竟目前江焕永妻子身上的诅咒比较要紧,这个雨师庙的法阵还是等之后再私下过来解决。 他们便继续左拐右弯走了一大段路,纪柳石很快又发现不对劲了。 理论上像这样的荒郊野外,孤魂野鬼应该满山遍野随处可见,但放眼望去,这一带有些太过乾净了。 纪柳石低头戳了戳胸前掛着的玉,猜想或许全是它的功劳,就和理明大学附近的幽魂也相对寥寥无几那样,自己大概是沾了玄武将军的光。 他忽然有种错觉,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在武佑楠心中也占有些许分量?不然他一介凡人,何德何能可以让地府的神官如此费心留意。 一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就扬起了嘴角,步伐也轻快许多。 没多久,几人总算是在小径尽头,发现了那座用简单的砖头和木板搭建起来的小祭坛,纪柳石迅速收起严重歪掉的思绪,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发现上头不太对劲。 「难怪你老婆中的诅咒怨气会这么重,因为那些怨气不是只来自一个鬼魂。」纪柳石凝视着祭坛,左眼中的景象可谓惊心动魄。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端详着,上头层层叠叠的全是经年累月堆积而成的怨气,早已全部混做一块,分不清谁是谁的。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纪柳石恍然大悟,「这座祭坛就是那个可疑法阵的阵眼,你老婆就是因为不小心碰到,触怒了法阵的主人,所有怨气一口气反扑才会这样。」 「那怎么办?能解决吗?」江焕永当然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阵眼、什么怨气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唯一想知道的只有解除诅咒的办法。 对此,纪柳石抬手伸出灵力线,轻笑一声:「把阵破了,诅咒自然迎刃而解。」 纪柳石以前也接过类似的工作,早已是驾轻就熟。 手心中橘黄色的丝线迅速延长,但在碰到祭坛的那刻,却突然闪过大片刺眼的鲜红色光芒,并以祭坛为中心迅速向外扩展开来。 闪着诡异红光的法阵术式,瞬间沿着纪柳石的丝线一口气朝他反扑回来,所到之处,丝线溃不成军。 术式蔓延速度极快,不过一秒鐘的分神便已近在咫尺。 纪柳石微向后退一小步,流利地抽出一张为防万一提前准备好的结界符,大喊一声:「结!」 一声令下,一道暗橘色的光墙,赫然以他为中心将三人紧密地圈了起来,惊险地于那术式抵达之前将它挡了下来。 鲜红色的术式猛地撞上橘墙,一瞬间电光石火,纪柳石绷紧了神经,就怕情况有所变化,几秒鐘后,眼看是勉强挡了下来便松了一口气。 但正当他以为暂时安全无恙时,那术式就像是受到什么鼓舞煽动,随着一道黑影划过,红光忽地变亮,术式一口气变得密不透风。 「嘎……嘎啦……」这一听就不太妙的声音,是橘色光墙开始龟裂的悲鸣。 纪柳石张大着嘴,捏着结界符的手无法自制地隐隐颤抖,汗珠也一颗颗从掌心向外渗出。 他绝望地想:「这法阵底下压的,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转眼间,闪着不详红光的术式如千万大军一般瞬间排山倒海而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轻轻松松就摧毁了他一手建起的橘墙。 「小心!」纪柳石惊恐地对着另外两人大吼。 但身为唯一看得到术式,使得出符纸的他都束手无策了,又何况江焕永和李子晨两个手无寸铁的一般人呢? 红色光芒如森林中的熊熊大火,转瞬间便将他们三人一口气给吞噬进去。 与此同时,雨师庙正上方突然凭空出现三道身影,接着「刷」的一声,一把古朴的竹伞向外撑开。 「人间怎么还是这么热?这趟出来又要晒黑了啦!」伞面下,雨师用手不停地在颈边搧风,试图替自己带来一丝凉意。 接着在不经意瞥到城隍爷手中握着的黑白摺扇后,她双眼一亮,连忙凑了上去,「正好!城隍若暂时不需要,何不先借我一用?」 城隍爷眼皮一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扇子,「你明知这是我的法器,何苦为难我呢?」 所幸,武佑楠及时出声转移话题:「打扰两位,此处可是玉田村?」 雨师这下才算是放过了那把无辜的扇子,抬手指着下方道:「嗯,那就是我的第一间庙。」 逃过一劫的城隍爷随即提议:「既然此处是玉田村,我这就立刻去附近修补结界,剩下的就麻烦你们了,容我在此先一步告辞。」 说完,随着一道棕色光芒闪过,他便瞬间消失于空中。 城隍爷走后,雨师转了转手中的伞道:「玄武,你们武神口中的鬼啊魂啊我不懂,我这村子当真有异状?」 「嗯,源头应该是出自这座雨师庙,但凭我这双眼也没办法一下看出问题。」武佑楠脸上闪过一丝悵然。 雨师望着他的侧脸,打趣地笑着道:「如果领魂使在,什么都瞒不过他那双眼睛。」 「等等,这是……」武佑楠突然歛起神色,严肃地凝视着底下那座庙。 雨师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别吓我!」 「这个感觉……该不会?」武佑谈猛地抬起头,瞪大眼道:「是他!果然是他的神力!」 就像是印证这句话,地面下方瞬间闪过一个橘黄色的光点,虽然距离很远不太清楚,但武佑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全地府只有一人的神光是这个顏色。 他随即抬手一挥,等还没问出个所以然的雨师回过神后,眼前除了一团黑雾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只能无奈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原地,叹了口气道:「一个个都这样单独行动,就不会等一下我吗?」 雨师庙(3) 冰冷的寒意窜上心头,纪柳石猛地惊醒,缓缓睁开双眼向四周望去,所见之处全是无边无际的黑。 李子晨就倒在他的身边,此刻仍未醒来,纪柳石连忙凑上前轻拍他的脸,但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教授?李教授!」纪柳石大力摇晃着他的肩膀,却只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气息也一瞬间削弱。 纪柳石双手一沉,猜想可能和空气中这浓到让人无法忽视的鬼气有关,毕竟一般人很难承受住这么糟糕的情况。 一旁,江焕永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按着头问:「这是哪里?」 「大概是某种结界之内。」纪柳石推测这或许和上次武佑楠在车站做的那件事一样,有人把不属于人间的空间场拉了进来。 江焕永低头看了眼手錶,却赫然发现秒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像是被某种东西给缠住一样,不断在原地轻微地左右抖动。 电影般的诡异场景,再加上寂静无声的环境,更是替此刻异样的现状增添了一层偌大的恐惧。 「救命!有人吗?有人听得到吗?」无计可施的江焕永只能胡乱地朝空中大喊,祈祷能有奇蹟出现。 「别喊了。」纪柳石想起上次小金的解释,摇摇头淡定地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不是正常空间,时间的流动大概跟外头不一样。」 江焕永心底一冷,「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要一辈子困在这?」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纪柳石耸了个肩,眼下可说是束手无策。 「你不是说有办法?你不是说阵破了就可以的吗?你不是一直都很有自信?」 江焕永突然衝上前一把揪住纪柳石的衣领,贴着他的脸,恶狠狠地怒吼:「现在出事了你什么也做不了,我、我老婆,还有李教授的命,你就这样不用负责吗?这些年来我这么信任你,你就这样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吗?」 纪柳石从没看过他般失控的模样,惊吓之馀,也让他对于自己更增添了分厌恶。 他知道江焕永人很好,也总是很照顾自己,但这次或许真的让他失望了,况且这件事还攸关到他老婆肚子里的,江焕永第一个的亲生孩子。 纪柳石撇过头,内心五味杂陈,本来是出于好心想要帮忙解决诅咒的事,但到头来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也讨厌这样没用的自己。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虽然说出口的话或是摆出的表情总是给人一副散漫不羈的洒脱,但他其实比谁都还要重情重义,比谁都还要看不得别人为此受苦。 遇到鬼魂有未尽的心愿,便会尽心尽力帮助他们完成,听说地府因为鬼门开而忙得不可开交,他顺手就帮忙抓几隻,徐筱淇有话想和梁顺宸说,他强忍着不适也要把眼睛暂时分出去。 总是告诉自己既然生来带着这种眼睛,解决这些灵异闹鬼事件就是他的职责,但或许纪柳石不过是想藉此来忘掉因为这隻红眼而遭遇到的苦痛,一切就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突然,江焕永嘴上发出一道不属于他的尖细女声:「你们全给我去死,去死,全部去死!啊哈哈哈……」 伴随着诡异笑声,江焕永的身体突然大幅度晃动了一下,一颗头也以极度不自然的角度垂了下去。 纪柳石这才注意到不对劲,刚才他有些不合理的话语和行为总算是有了原因。 「你是谁?」纪柳石无声地吞了下口水。 只见江焕永忽地抬起头,双眼上吊,脸上带着一股不祥黑气,嘴角也不自然地抽动着,他接着歇斯底里地衝了上来。 「去死!全部去死!」这回,他的声音又换成了一个稚嫩童声。 被眾多鬼魂附身的江焕永早已丧失理智,右手高举着拳就要往纪柳石脸上招呼。 纪柳石倒也不挣扎,就只是默默闭上眼准备挨下这一拳,这是他认为的负责方式,是自己害大家陷入险境,害江焕永被恶鬼轮番附身。 自我满足也是有代价的。 「磅!」沉闷的一响,拳头狠狠落在他的左眼窝,纪柳石猛地向后摔倒在地。 此刻的他脸色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他无力地仰起头,嘴上却一点也没哼声,并不是他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感觉这么做心里会舒服一些。 突然,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闪着光,纪柳石瞇着眼看过去,光点忽地下坠。 「不会吧?」纪柳石双眼圆睁,一惊一乍地说。 待光点高速朝地面落下以后,他这才看清楚,那是把锋利的铁剑。 没时间让他多想这剑从哪来?又为何而来?纪柳石牙一咬,随即向左滚去,勉强闪过了朝自己砍来的剑。 但他都还来不及喘口气,第二把剑便再度从空中落下,这回则直直朝着李子晨砍去。 纪柳石头皮一阵发麻,自己都还未搞清楚这结界究竟玩的是什么把戏,身体就凭着反应先一步扑上去,将他整个人拉了起来。 纪柳石不仅左眼被打,此刻又还要拉着一个失去意识的成年人,躲避不断掉下来的剑,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而他平常工作靠的又不是体力,体力欠佳的他早已接近力竭,逃命都要来不及了,更不可能仔细思考逃出去的方法。 「喂,江焕永,醒醒!」纪柳石回头大声呼喊,心想如果这人能恢復意识就好了,多一个人手,自己就能多喘一口气。 江焕永闻声扭头望了过来,奈何他那双瞳孔却变得更加混浊,显然,纪柳石的期望是落空了。 如果只是还未清醒过来那倒也还好,如果只是挥拳揍人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当江焕永从外套内拔出一把枪的时候,纪柳石心里只剩下绝望。 「到底为什么他会随身配枪?」纪柳石心灰意冷地想。 他深知这下完蛋,但当他低头看见自己手中还握着的一条人命后,纪柳石也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子弹上膛,江焕永勾起食指贴上板机,纵使情况急转直下,纪柳石抱住李子晨的手反倒越来越用力,他绝对不想看到别人因为自己的失败而受伤。 反正怎么也躲不掉了,他只是想着若此刻把人放开,害李子晨受到波及,自己大概一辈子也无法度过心中的这道坎,一股难以抹灭的罪恶将会无时无刻侵蚀着他的心智。 「碰!」随着一声无情巨响,枪口闪过短暂而又刺眼的火花,子弹出膛,并以极快的速度划破空气,直朝着纪柳石索命而去。 连侧身闪躲都已经没有时间,最终他毅然决然闭上眼睛,心想:「纪柳石,你真是疯了!」 雨师庙外的停车场,两名做完调查的学生早早就回到了集合地,却怎么也等不到另外三人回来,传讯息过去对方也完全没读,郭楚欣心想该不会是出事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她馀光不经意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武教授?」郭楚欣试探地喊道,就怕是自己眼花看错。 武佑楠闻声转头,看着来人同样不确定地问:「你是……郭同学?」 对此刻的他们两个学生而言,武佑楠的出现彷彿活菩萨转世,郭楚欣像是看见救星般小跑步衝了过去。 但在她看到对方身旁默默打量着自己的雨师后,便立即踩了个剎车。 武教授并非农人,却千里迢迢跑来玉田村的雨师庙,身边又还跟着个大美女,原因岂不只剩一个? 郭楚欣按耐不住天生的八卦之心,眨了眨眼问:「这位该不会是师母吧?」 雨师先是愣了一会,意会过来后随即挽起武佑楠的手臂,笑脸盈盈道:「同学,你怎么看出来的?」 对此,武佑楠面不改色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语气平淡地否认:「别听她胡说,我们只是同事。」 「喔喔。」郭楚欣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心想希望真是如此,不然理明大学内广大的单身同学们可要伤透了心。 「啊,对了!」间话过后,郭楚欣总算想起了正事,话锋一转道:「武教授,你联络得上纪先生吗?就是上次来图书馆帮我们的那个灵媒。」 武佑楠眉尾一跳,喃喃道:「他果真也来了?」 郭楚欣随即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雨师听完后凑上武佑楠耳边,小声说道:「听这姑娘说的,那祭坛莫非有蹊蹺?」 此刻,武佑楠袖子底下紧握着的双拳正隐隐颤抖,他好气自己没把人给看好,气让纪柳石陷入危险的自己。 但他深知眼下再怎么着急也于事无补,还是救人要紧,他便强迫自己呼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武佑楠拧眉思索片刻后,对着雨师道:「能在人间偷偷摸摸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件事绝对和静村红月有关,纪柳石那边我来解决,麻烦你去玉田村内调查,看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嗯,就这样吧,你自己小心,出了什么事随时叫支援。」雨师简单提醒个两句后,便匆匆往玉田村赶去。 毕竟她认为玄武将军实力强大,静村红月就算真的在计画什么,也绝对不会在灾日之前轻举妄动。 此刻只剩下武佑楠一人,他立即放开神识向外搜索,果不其然侦测到附近空间有些微不自然的痕跡。 看来就像上次自己在谷地车站做的那样,有人把鬼界的时间场给拉了进来,并且在上头施加一层偽装来躲避地府观测,要不是他现在刚好在现场,恐怕根本不会察觉到这里出事了。 武教授背脊一凉,静村红月实在太可怕了,一千年前如此,现在依旧是如此。 如今也没时间多想,武佑楠随即闭上眼透过神识仔细感应,忽然,他察觉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幸好,他随身带着那块玉。」 武佑楠接着抬手至胸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抽出胸口内的噬魂,细长的剑身缠绕着无数暗蓝色的电光,如暴风雨中的电闪雷鸣,冰冷的剑身在光影映射下显得异常冷冽。 暗蓝色的电光剧烈跳动,同持剑人此刻心中的思绪万千,杂乱而又疯狂地地一鸣一灭。 最终,武佑楠缓缓举剑过肩,一口气大力挥下,同时冷声说道:「斩。」 雨师庙(4) 纪柳石感觉到放在口袋里的玉微微震了一下,与此同时,现场一阵黑雾繚绕。 伴随「刷」的清脆一响,竟有人直接将这个空间一剑劈开,连同空中刚出膛的子弹也精准地被一分为二。 「对不起,我来晚了。」一道让他魂牵梦縈的声音响起。 纪柳石害怕又无助的心轻轻一跳,又是这个人,他怎能总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赶来呢? 随着黑雾消失,一道挺拔的身影从中现身,武佑楠披着一身黑袍,右手提着噬魂从裂口中走了出来,他抬手朝江焕永后背一拍,那对混浊的瞳孔便瞬间恢復清明。 武佑楠大步走了过来,一手温柔地揽起纪柳石的腰,一手伸过去接过他肉身护着的李子晨。 「谢谢。」纪柳石似乎还没从刚才千钧一发的危机中回过神,只能小声地挤出这两个字。 武佑楠轻拍着他的头,在耳边低声说道:「辛苦了。」 简单三个字瞬间就让他红了眼眶,纪柳石低下头用了眨了眨眼,洩下今天第一口大气,情绪才稍稍缓了过来。 他冷静下来分析现况:「这座充满怨气的祭坛,雨师庙的法阵,还有整座玉田村……」 没等这句话说完,武佑楠忽地把手伸到他的脸上,用指腹轻揉地抚摸着他已经发红肿胀的左眼窝。 手指带有些许凉意,冰冰凉凉的让纪柳石感到舒服,他不自觉就闭上双眼,举起手覆上对方的手背。 「小伤而已。」纪柳石小声嘟囔。 「对不起,如果我再早一点赶来就好了。」武佑楠此刻的语气同表情一般自责。 「我没事,你别担心。」纪柳石欣然一笑,毕竟这件事根本不是他的错,他能赶来救自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所幸其他人伤得不重,待眾人恢復意识后,江焕永便和李子晨及另外两名学生下山回家,而纪柳石则不顾武佑楠拦阻,坚持留在玉田村内一起调查。 忙了一整天,夜色已黑,他们只好到村里头随便找间旅馆下榻。 「早点休息。」武佑楠站在自己的房门前,一隻手搭在门把上。 沉默了一会儿,纪柳石才轻声回应:「你也是。」接着便同样推开自己的房门。 武佑楠静静地看着他走进去后,也转身准备进房休息。 「等等。」这时,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 武佑楠心脏一跳,再度转过头,竟看见纪柳石又走了出来,正用有些无辜可怜的眼神望着自己。 「你不把我看紧,到时候又出事了怎么办?」纪柳石压低着声音,目光闪烁,鲜红色的眸子深处泛起层层涟漪。 四目相对的瞬间,武佑楠无声地抿了下嘴唇,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纪柳石随即晃了晃两人握着的手。 「陪我。」他霸道又任性地命令。 武佑楠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捞过纪柳石紧紧拥入怀中,仔细感受那久违的柔软与温暖。 「这次不会再让你跑了。」他将下巴轻靠在纪柳石头上,语气格外温柔。 但在他瞥见纪柳石右手腕上一小片青紫色的痕跡后,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怎么这里也受伤了?」他握起对方的手问。 「刚刚不小心扭到的。」纪柳石一脸不在意。 武佑楠皱起眉头,二话不说就转身将人拉进自己的房间,身后,纪柳石低着头紧随即后,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武佑楠把人推坐在床上,然后走进浴室沾湿毛巾。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武佑楠半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冰毛巾敷在纪柳石手上。 「没有了。」纪柳石缩了缩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 奈何他实在太不擅长说谎了,武佑楠一眼就察觉到眼前有个骗子,随即板起脸孔,气势压迫,「你又骗人。」 与此同时,他直接抓住纪柳石衣服的下襬撩了起来,在看到他肚子上大片的块状瘀青后,脸色就更差了。 「别……」纪柳石吓得瞬间把头转了回来,连忙抓住他的手,但是力道不大,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一切就好像是莫许他继续做下去。 武佑楠轻轻地摸上他的肚子,纪柳石瞬间又颤了一下。 「很痒。」他双手撑在身后,心猿意马地看向一旁小声低估。 武佑楠一愣,抬头看过去,这才赫然发现纪柳石的耳根、脖子早已染上大片红晕。 他的脸也「刷」地一下红透了,总算是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失礼,两人的姿势又是多么曖昧。 纪柳石透过指尖传来的热度愈发炙热,武佑楠像是被这情绪传染似的,体温也瞬间攀升。 「抱歉。」他急忙放开毛巾把手抽回,站直了身体正色说道。 纪柳石有些错愕,他睁大了眼,望着武佑楠的表情像是觉得荒谬。 几秒鐘后,他突然弯腰大笑,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带着笑意道:「忍不住了,我还是第一次这样。」 说完,他一把伸手抓住对方手腕,强硬地把人给拉了下来。 站得直挺挺的武佑楠重心一倒,整个人毫无招架之力地往纪柳石身上跌去,他赶紧伸出手撑住,却不偏不倚将人给困进自己庞大的身躯。 纪柳石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满意地勾起唇角,主动凑近他耳边用着气音,语气魅惑道:「武教授,是你先招惹我的。」 语毕,他不慌不忙地将手勾上武佑楠的后颈,「我喜欢你。」纪柳石直球对决。 接着,在看到对方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孔,竟也会露出如此呆愣的模样,深知他是因为自己而乱了手脚,纪柳石可喜欢极了。 事情的发展有些超乎想像,武佑楠几乎是僵在原地,他可怜的脑袋瓜已经超出负荷了,此时此刻只有唇上对方残留的馀温,让他清楚知道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不再只是千年来自己时常幻想的一场荒诞不经的美梦。 他颤抖着双手伸向纪柳石的脸,武佑楠此刻的心全是悬在空中,上不去也碰不着地,他想随便抓住点什么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那手到了耳侧却又忽地停了下来。 纪柳石歪着头看向他,似乎是等不及了,便直接把脸凑上去贴着他的掌心,像朵招摇的花主动张开花瓣,迎接着偏偏舞蝶那般恣意。 「明明是你先靠近我的,但我发现如果我不主动点,你好像永远都不打算说破,究竟是为什么呢?」 纪柳石这么一说,反道让武佑楠回过神,他捡起差点丢失的理智,猛地把人推开,无情地转过身摇了摇头,道:「人神殊途,我们不可能的。」 纪柳石随即不甘心地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化成一个凡人在我身旁转?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不等对方回答,他主动攀上武佑楠的背,下巴抵着他的右肩轻声说道:「武教授,你太狡猾了。」 武佑眸色一暗,心里头有些仓皇失措,他也知道自己很狡猾,甚至可以说是自私。 千年以来都谨守本分,抓鬼斩鬼杀伐果断,噬魂剑下魂飞魄散的鬼魂不计其数,游走于人间与地府两界,就只是为了一个人。 因为这个人是这么的好,所以他所在的地方要是光辉灿烂,武佑楠容不下任何一点黑暗出现,这种事情只要一次就够要了他的命。 他知道是不该出现在纪柳石面前的,他原以为自己可以远远看着,但终究并非无心之人,千年漫长的守候实在是太久了,三十年前纪柳石落入人间的那天起,他压抑已久的心意早已悄悄松动。 千年前和东岳大帝的那场交易强行拼凑回纪柳石的灵魂,他就怕纪柳石和自己走太近而想起一切,再次回忆起那个痛苦的夜晚,他害怕自己一遍又一遍的让对方失望。 明明让他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快乐享受着得来不易的一生才是最好的,但却因为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意而偷追来人间,时不时出现在纪柳石身旁打转,等到他对自己有意思了,却又硬深深推开他拉出距离。 简直就像个撩完就跑的渣男,武佑楠都觉得实在是太过分了,怎么能那么自私呢? 看着他低头不发一语,纪柳石失望地往后一躺,可怜兮兮道:「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仅仅一句话让武佑楠挣脱出自责的漩涡,他心疼地想,纪柳石怎么会连这种事都怪自己呢? 「是我怕伤害你。」就怕他有什么误解,武佑楠赶紧回过头解释。 纪柳石翻过身,侧头盯着他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道:「我不知道上辈子我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若是你有愧于我,那你可以忘了,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然后他一个蹬脚又坐直了身体,凑到床边握起武佑楠的手,深情地望着他道:「若是我有愧于你,我便会用这辈子来好好爱你。」 此刻,纪柳石那火红的左眼,彷彿有把熊熊大火燃烧着,烧得那眼眸发亮,燃得武佑楠神魂颠倒。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在当年就死去了,但如今,千年来静如死潭的内心再度泛起层层涟漪,就只是因为纪柳石简单的两三句话而已。 纪柳石似乎是没有要放过他,又笑着说:「至于你说的人神殊途……那又如何?若我死了便会化作一缕小小的幽魂,等你来把我带走。」 恍惚之间,武佑楠依稀记得千年前这人也这么笑着说过:「我等你回来带我离开。」 可千年过去,他还是没有成功如约把人带走。 武佑楠小心翼翼构筑起的那座高墙早已溃堤,他猛地一把抱住纪柳石,直到耳边传来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他飘荡了千年的心才总算是落了下来。 「这次就算你讨厌我,看腻我,不希望我回来,哪怕我就是死了,即使魂飞魄散也一定会回来接你。」武佑楠抱着他的手剧烈颤抖,语气却是异常平静。 不知道是谁说过太沉重的告白会让对方压力很大,纪柳石觉得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因为还不够爱对方,当你从一个人身上看到的是愿意与之长相守的渴望,那么就算是一辈子的承诺都显得有些不够了。 纪柳石偏头看着他稜角分明的侧脸,笑着道:「既然你擅自闯进来,那就不要再离开了。」 「好,我答应你。」武佑楠悄悄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心意。 纪柳石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笑容,如同春雨后盛开的朵朵花瓣,他独来独往走了三十年,从来不敢奢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简单平凡的幸福。 而如今,他总算是等来了属于自己的那个人,毕生的好运大概都花在这里,可纪柳石觉得划算极了。 此刻夜也深,两人忙了一整天早就精疲力尽,武佑楠一把捞起棉被将纪柳石给包了进去,然后拉着他一起躺下,随手朝空中一挥,房内的灯便瞬间自动暗下。 「明天还要早起,睡吧。」武佑楠道。 房间内一片静悄悄,正当武佑楠以为他已经睡着时,纪柳石又突然从棉被中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直直看着自己。 「我小的时候有个人跟我说过这世界上一定有人喜欢我、爱着我,当时其实没有很懂,但我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懂了。」 说完,他便朝武佑楠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乖乖睡觉去了。 望着纪柳石平静祥和的睡顏,武佑楠轻摸着他的头,低声说道:「我永远都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纪柳石像隻小猫般窝在他的怀里,明亮的月光映照在那清秀的脸颊上,细长的睫毛也随着呼吸轻轻上下起伏。 武佑楠嘴角掛着浅浅笑意,不知不觉也进入梦乡,享受着这千年间得来不易的片刻幸福。 玉田村的秘密(1) 两人隔天一出门,就遇到了从天而降的雨师,她一个人彻夜调查,总算发现了些奇怪的事。 「玄武,终于找到你了!我知道……」话才说到一半,看到跟在他身后的纪柳石后,雨师又忍不住想捉弄一下。 「哎呀,我打扰到你们了?」她掩着嘴,话中有话地夸张道。 至于纪柳石当然是不认得她,心里反倒好奇起眼前这位大美人和武佑楠的关係,他忍不住开口问:「请问你是?」 「你想知道?」雨师笑得刻意。 纪柳石鼓着脸颊,莫名的竞争意识油然而生。 要是时间允许,眼下又没有什么急事要处理,武佑楠非常乐意多享受些他吃醋的表情,但现在确实没那个馀韵。 「她是雨师,也是地府的神官之一。」武佑楠随即打断,然后将话题带回正事,「雨师,你急匆匆找我有什么事吗?」 经他这么一提,雨师这才板起脸,严肃地说:「关于山上那个未知的祭坛,我调查后发现其实和雨师庙没什么关係,反倒跟玉田祭有关。」 「怎么说?」武佑楠问。 雨师答道:「村里每个人一听到祭坛就像是刻意避开什么,不愿意和我多说,但我还是有问出一个关键,那就是玉田祭的献祭活动。可奇怪的是,身为玉田祭主神的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也没有收到过任何祭品,更不知道什么祭坛。玄武,你说这奇不奇怪?」 「确实奇怪,昨天他们就是被祭坛上的怨气给抓了进去。」武佑点头表示同意。 身为当事人的纪柳石随即补充:「雨师庙本身是个法阵,而那个祭坛是阵眼,但我不清楚是为了阵压什么?」 「什么!你说我的庙是个法阵?」雨师简直不可置信,自己的庙被来路不明的人偷偷施法,可真是让人无地自容啊! 「雨师,这件事对身为文官的你太危险了。」武佑楠思索片刻后,主动提议:「你先回去向东岳大帝报告此事,然后再调阅看看相关档案,包括玉田村歷史、雨师庙的由来,还有玉田祭等。」 「这件事你一个人可以?」雨师出于好意地问,毕竟不管对方是谁,为了什么目地,歪脑筋都已经动到地府神官的头上了,整件事怎么看都非同小可。 武佑楠低笑一声,偏头看了眼身旁另一人后,收回视线认真说道:「我不是一个人。」 雨师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狗粮,就怕在继续待下去会被这两人闪瞎眼,她索性一把撑起竹伞,水蓝色的长发于身后大力一甩,便瀟洒离去了。 雨师走后,武佑楠和纪柳石随即抓紧时间,再次朝着雨师庙后山上的祭坛赶去。 纪柳石才刚进森林就觉得周围不太对劲,一大早的,山上的孤魂野鬼也太多了。 他原本打算直接开口询问,可在注意到武佑楠严肃的神情后,随即改口道:「这里的鬼也太多了吧!天都亮了还在外面间晃。」 说话的同时,他不忘偷打量着对方的神色。 「嗯。」武佑楠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周,视线所及之处,刚才还挤得满山满谷的野鬼们瞬间消失,一隻不剩。 「还是你厉害!」纪柳石戴着滤镜,弹指称讚。 不过相较于兴奋的他,武佑楠则是从刚刚开始脸色就异常凝重,他清楚为什么有如此大量的幽魂,不禁担忧地想:「看来结界已经开始松动,就是今晚了,城隍那边不知道情况如何。」 纪柳石看他一路上沉默不语,不必武佑楠多说,也深知此事并不简单,便也绷紧了神经随时面对突发状况。 但当他们越往深处走去,他渐渐感觉自己不太对劲,如果刚进入玉田山那时还只是怀疑,现在他几乎是确定了以前一定来过这里。 无形中似乎有股力量在指示他该往哪去,纪柳石不自觉就加快脚步,然后突然一个转身,直直向着一片荒烟蔓草前进。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吗?」武佑楠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但纪柳石却越走越快。 「等一下,到底怎么了?等等……纪柳石!」武佑楠手一伸抓住他的肩膀,硬是把人给拦了下来。 「我来过!」纪柳石头也不抬,语气颤抖,「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确定我来过!」 武佑楠脸色一沉,拉着他就要往回走,「今天先到这,我们回去。」 「不行,没多少时间了,我要查清楚,这感觉太奇怪了。」纪柳石强硬地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迈开脚步。 武佑楠随即又把人拉了回来,这次他握紧纪柳石的手,低声哀求:「拜託,先回去好吗?」 怀柔政策看来比刚才稍微有效,纪柳石总算是愿意停下脚步,他转过头凝视着武佑楠的眼眸,两人沉默不语。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纪柳石才率先开口打破僵局,「你到底怎么了?」 武佑楠没有回答,表情有些复杂。 看着他这副有口难言的模样,纪柳石叹了口气道:「我之前就很怀疑了,是不是跟前世的我有关?」 隔了许久,武佑楠才缓缓点头。 「唉,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之前发生过什么都不影响我们两个现在的关係,我只是想去解决而已。」 他笑着靠上武佑楠的肩膀,一贯地撒娇道:「好嘛!」 武佑楠艰难咬着下唇,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果然还是做不到狠心拒绝,想到距离晚上还有段时间,他心一横就答应下来。 「好吧,但你别乱走,我们要先去调查祭坛。」武佑楠妥协道。 「嗯,没问题。」撒娇成功,纪柳石脸上灿烂的笑根本藏也藏不住。 两人再度回到祭坛,上头数量骇人的怨气依旧存在,纪柳石在不接触的前提下,小心地凑上前仔细端详。 「这怨气的量非常吓人,我们可以先从这点开始调查。」 他接着抬头往山下的雨师庙看去,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上头覆盖的法阵,但他莫名有种感觉,彷彿那里有着对于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 纪柳石茫然地对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但果然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又是这种感觉,当时在谷地车站也是现在像这样,脑中不断有零碎的记忆胡乱闪过。 而在纪柳石分神思考的同时,有团黑影忽地一口气朝他扑去。 身后,武佑楠脸色剧变,几乎是瞬间就衝了上去,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挡在纪柳石和黑影中间,他随便举手一挥就像拍死隻虫子一样,黑影立刻烟消云散。 等到纪柳石注意到动静转过头来,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他好歹也和这些幽灵鬼畜相处了三十个年头,经验老到如他,也只是瞬间就搞清楚了现状,立刻换了个严肃的表情,掌心向上,丝线蓄势待发。 纪柳石警戒着四周问:「有人在附近吗?」 武佑楠扭头看向一旁爬满藤蔓的古树,勾起嘴角冷笑出声,「或许不是个人呢!」 语毕,他高举右手,掌心同时窜出一道幽蓝色的光芒。 「三秒后不主动出来解释,就别怪我无情了。」武佑楠锐利地出声喝道。 可令他们跌破眼镜的是,三秒后从大树后头略略现出真身的,竟然是一个娇小的男孩鬼影,看上去才八、九岁左右的模样,从他稚嫩天真的脸孔中完全感觉不到一丝一毫恶意。 望着这名年纪轻轻的不速之客,纪柳石手心的丝线顿时褪去起分。 「你是谁?刚刚为什么要攻击我?」看现身的是个小孩子,他的语气不自觉就和缓了几分,深怕吓跑对方。 男孩听到纪柳石开口显然吓了一大跳,他震惊地来回打量着和自己搭话的两人,一阵子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树后踏出半个身子。 「我叫许永儒,对不起,不是故意要攻击你们的。」他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说。 纪柳石从那溪水般清澈的魂体,判断他并非说谎,脸上的神情顿时和缓了许多。 他蹲下身让视线与对方齐平,亲切地笑着问:「你死后没去地府报到是有原因的吧!可以跟我说说你遇到了什么事?还有刚刚为什么要攻击我们吗?」 许永儒抬起圆滚滚的小脑袋瓜,一双灰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纪柳石,像是在思考这人能不能信任,自己到底该不该跟他说。 纪柳石也不催促,目光依旧和蔼可亲,语气仍是那样温柔的能安抚人心。 「可以相信我们喔!之前也没遇过可以看到你的人吧?一个人很孤单吧?不管什么都可以跟我们说。」 说完他又指着武佑楠,得意的口吻带有一丝炫耀,「你刚刚也看过了,他很厉害对吧!所以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好好保护你的。」 良久,许永儒像是在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人可以相信后,才缓缓从树后飘了出来,他瘦小的身躯被重重黑影包裹,纪柳石只能隐约从中看出一丝丝他这年纪本该有的天真无邪。 许永儒眸色一闪,握紧了拳似是下定决心,他缓缓开口道:「你们知道这座村庄的秘密吗?」 「果然有秘密。」纪柳石对此毫不意外,毕竟他们就是为此而来。 「你们竟然知道?」许永儒一脸焦急地喊着:「完蛋,如果被他知道你们已经发现,那我爸、我弟就……」 武佑楠忽地靠近一大步,脸色黑得让人冒出一身冷汗。 「你说的『他』是谁?玉田村到底隐瞒了什么?」他语气冷峻,眼神逼人,让许永儒好不容易探出来的小小身躯不自觉又缩了回去。 纪柳石摇摇头叹了口气,无奈地把他给拉了回来。 「看你把小朋友吓跑了,真是的,在后面乖乖待着,你没有我还真是不行耶!」他不忘朝武佑楠扯了个得意的笑容。 「嗯。」武佑楠淡淡一笑,没多说什么,就听话地往后站了一小步。 与此同时,他背在身后的右手隐隐动了一下,一圈暗蓝色的灵光便猛地向外散开,一闪即逝。 纪柳石再度温和地看向许永儒,问道:「你有弟弟呀!你的死和他有关吗?」 许永儒低下头,沉默半晌才喃喃自语地说:「没错,这一切都要怪我,这整座村子都疯了,我不该自作聪明妄图改变什么。」 说完,他冷笑了一下,彷彿是在取笑这无能又自以为是的自己。 「村子疯了是什么意思?」纪柳石又问。 许永儒忐忑地看了一圈周遭,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戒备什么,但令他意外的是这附近竟然除了他们几个以外,再没有任何一隻孤魂野鬼了。 他的视线暗暗扫向站在纪柳石身后,面无表情的武佑楠,想起刚才先是发动奇袭被这人拦下,又是隐藏鬼气躲在树后被他揪出,心下凛然。 「你们确定要问下去?知道的话就脱不了身,他是很可怕的。」饶是武佑楠替他清除了隐藏的后患,许永儒依旧不安地再三确认。 纪柳石思考了一瞬,挑眉道:「你说的他该不会是静村红月?祭坛上的怨气也和他有关?」 许永儒大吃一惊,不过随即意会过来,低头笑了笑,「原来你们已经知道这么多,那我瞒着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他抬头凝视着天空,神色黯然,然后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玉田村埋藏千年的秘密。 「玉田村有一个很多年前流传下来的习俗,每年玉田祭的时候,村里需要上交一个小孩当作祭品,奉献给山林深处的恶鬼来换取一整年的和谐。」 「怎么样,很可笑吧?」他对着两人耸了个肩嗤笑出声。 「这么荒唐的事你们还信?」纪柳石简直不可置信。 许永儒双手一摊,无奈苦笑,「可从我懂事开始就是这样了,生活在都市里的你们可能不清楚,这座村比想像的还要原始,至少就我所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打从心底相信着如此不合理的传统。」 听到这里,纪柳石很快就反应过来问:「所以你是被当成祭品才死掉的?」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正确,该说是阴错阳差吗?还是本该如此呢?」 许永儒缓缓闔上眼,脑海中那些关于生前难以诉说的点点滴滴,便乘着山谷深处扑面而来的阵阵微风,同他所有放不下的一切,一阵一阵地拍打上心头。 玉田村的秘密(2) 十年前,玉田祭当晚。 村中央木头搭建的舞台上,村长许绍安手中的卷轴亮出一个小男孩的名字,与此同时祭司大力挥舞木棍撞击羊皮鼓面,发出阵阵沉重低鸣的鼓声,也象徵着这名小男孩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九岁的许永儒右手牵着小自己一岁的弟弟,颤抖的另一手则与阿明紧紧相握,阿明是两兄弟共同的好友,三人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从早到晚玩在一起。 但谁都没想到,将他们三人分开的不是出自于成长后现实的打击,而是村子自古以来不讲理的传统,因为阿明正是刚才被祭司抽出的「幸运」人物。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不知道几双眼睛同时朝这望了过来,有的是怜悯、有的是不捨,但更多的竟然是打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松了一口气的心情,虽然未成年的小孩都在名单里,但村子不大,每个孩子被抽中的机率实在不低。 在得知今年的祭品并非自家小孩那刻,眾人无不是在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虽然对这位阿明有些过意不去,但大家哪管的了这么多呢?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阿明脸色惨白,惊恐的双眼泛着泪珠,应该没有哪个九岁小孩在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的当下还能保有冷静吧! 许永儒微张开双唇,想说些什么安慰阿明,他是三人中最聪明成熟的那个,每次遇到事情都是他想办法解决,饶是如此,现在这样的情况对九岁的他来说,也实在是太困难了。 看着不发一语的许永儒,阿明内心最后一道墙终于承受不住,一瞬间溃堤崩塌,他哭得撕心裂肺,一旁,许永儒八岁的弟弟也跟着尖叫大哭。 面对这样的情况,广场中央的眾人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各自离去,毕竟大家看过太多次了,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重复上演,早已是见怪不怪。 「你爸不是村长吗?让他想想办法啊?」阿明用力地晃着他的手,眼神满是哀求。 许永儒愧疚地撇开双眼,虽然他父亲许绍安是村长,但也不过是个根据村子传统,每年抽出祭品的村长,根本没有权利去改变什么。 「怎么会这样?我们明明说好了,长大后你当村长,我就在旁边辅佐你,我们一起改变这个传统!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永儒,我还不想死啊!」 排山倒海而来的无力感一口气朝阿明席捲而去,他歇斯底里地抓着许永儒崩溃吶喊。 「为什么……我不想死……」阿明呆愣地重复着这两句话,直到广场眾人都已三三两两离去,才被他同样接近崩溃的父母给带回家了。 空荡荡的广场中央,许永儒注视着他们一家三口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眼眶驀地模糊湿热,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握着弟弟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几分力道。 他是长子,照传统未来将会继承村长的位置,他原先打算之后一定要改变这荒诞不经的一切,让悲剧在自己的手中结束,可眼下已经等不及他长大了。 当晚,他总算是安抚好弟弟上床睡觉,许永儒望着窗外,远处阿明家的灯火通明,献祭前最后一周,他们必然是不捨浪费全家团圆的每分每秒。 「砰!」客厅突然传来巨响,像是椅子被踢倒的声音。 「小声点,别把两个孩子吵醒。」许永儒的妈妈在外头低声说道。 「你说……我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许绍安绝望地抱着头,望着妻子的双眼空洞涣散。 「不然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虽然对阿明很抱歉,但难道你真的希望你儿子去死?」妻子的语气满是无力。 「对不起,阿明对不起……要是我一开始抽到的不是永儒就好了,对不起……」许绍安垂着头,抵在额前的双手不住颤抖。 昏暗的客厅内,夫妻两人抱在一起,天底下哪对父母不是爱自己的小孩呢?为此就算是化身成恶魔也心甘情愿。 房间内,许永儒缩在被子里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此刻,他知道爸爸为了自己做了什么,他也请楚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看着身旁弟弟平静的睡脸,许永儒下定决心,这次他要勇敢一回。 献祭前一晚,许永儒从窗户偷偷翻进阿明房间,阿明呆坐在床上,脸色很差,一双疲惫的眼睛下方是两条青黑色的眼袋。 「你怎么来了?」阿明有气无力地问。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许永儒还是忍不住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道歉的声音是阿明从没听过的沙哑,阿明看他这般难过都不禁感到心疼。 「别哭了。」他坚强地摆出一抹浅笑,轻拍着许永儒的头安抚道:「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整个村子,就像你以前答应过我的,等你成为村长后要改掉这不合理的文化。」 他接着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说:「虽然我是没机会看到了,但就像一直说好的,就算到了另一边,我也绝对不会忘记祝福你的。」 许永儒心头一紧,眼眶发酸,他用力地扑了过去将对方紧抱入怀,眼泪不住倾泻而下。 阿明这短短几天明显变了许多,玉田祭那晚的他又哭又闹,不断问着为什么?怎么办? 那晚他就像个正常九岁小孩,可今天,或许是现实迫使他成熟,或许是他知道自己哭闹也没法改变什么,阿明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成熟是他放弃一切的表现,但又何尝不是是对于这世界无力的投降呢? 和玉田祭那天相反,这次是许永儒抱着阿明痛哭,他原本是想来和阿明道歉并说出一切,但最后仍然没有勇气开口。 离开前他把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塞进阿明手里,吩咐道:「你明天偷偷把这个带上,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从窗口又溜了回去。 阿明呆愣地望着手中的平安符,不知道许永儒在打什么算盘,他笑了笑没把刚才的话放在心里,两个小孩子又能改变什么呢? 隔天傍晚,阿明喝下祭司端上来的偽装成药草汤的安眠药后沉沉睡去,接着就被眾人抬上轿子,朝着森林深处前进。 献祭的队伍走了许久,最终才在一个破旧的小祭坛前停下脚步,由祭司简单施法后眾人便匆匆离去。 虽然这仪式进行了很多年,但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些祭品最后到底去了哪里,只是每次隔天回来回收轿子时,里头的祭品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寻遍整片森林也没有尸体的痕跡。 「大概是被恶鬼大人吃掉了吧!」村民们对此都是这样想的。 年復一年,如此荒谬的传统便也更加难以避免地深植于人心。 午夜,下定决心的许永儒装睡骗过父母后悄悄溜了出去,循着藏在平安符内自製的发信器找到了祭坛旁,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的双手轻轻撩开轿子门帘。 「呼,幸好还活着!」许永儒在确认了他的呼吸后略为放了点心,总算是赶上了。 轿子内,阿明平静地躺在木头棺槨里,整个人被一块雪白的纱布轻轻覆盖,胸口随着呼吸平稳地上下起伏。 「阿明,阿明!」许永儒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可药效的作用让他睡得很沉,双眼紧闭,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许永儒只好使劲硬是把阿明拖了出来,暂时先藏进一旁的草丛堆,自己则换上他身上的法袍躺进棺槨里,再轻轻盖上白纱,如此便完成了他偷天换日的大计。 他打算亲自解开村子里埋藏多年的秘密,为此若只是把阿明救出来并不够,他要知这些祭品最后到底去了哪里,以及那传说中山林深处的恶鬼到底是什么。 此刻夜已深,处在寂静无声的森林深处内,所有时间彷彿被拉得很长,终于在许永儒躺到有些昏昏欲睡之际,远方忽地传来沉沉脚步声。 「咭噔……咯噔……」 规律的脚步声随着阵阵诡异风声越靠越近,许永儒瞬间又绷紧了神经,方才涌起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 脚步声最终毫不意外地于轿子前停了下来,此刻,高悬于夜空中的那轮满月,将这人高大的身影清晰地映照于门帘上,许永儒随即闭上双眼,屏气凝神不敢乱动,深怕露出什么马脚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连着白纱从棺槨中被抱了起来,未知而又近在眼前的恐惧让他一时间害怕地想哭,但在想到被藏在附近草丛堆的阿明,想到本来今年的祭品就该是自己后,顿时又挤出了些勇气。 他被抱着又走了好一段路,路途非常蜿蜒曲折,许永儒记不住全部,只能从白纱透进之越来越微弱的月光,让他知道自己又被带往更深的森林里头。 最终,他被轻放于一块平台上,凭藉着周围加重的溼气以及格外回响的脚步声,他推断自己进到了一座洞窟。 「下手吧。」一道陌生又让人不舒服的声音陡然响起。 「这就是……恶鬼吗?」许永儒内心打了个冷颤。 奈何眼下没时间让他多想,一道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瞬间将他拉回现实,那是剑刃出窍的声响,许永儒知道自己再不行动就要死在这了。 双手猛地握拳,他牙一咬,准备骤然跃起。 「对不起。」突然,上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许永儒一怔,一路上心中不敢细想的猜测怀疑总算有了答案。 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何方才会觉得抱着自己的人是那样熟悉,胸口传来的温度是那样的似曾相似,就算他不想也得去接受。 突如其来的现实让大脑不堪负荷,一瞬间的迟疑使他暂停了所有动作,脑中想好的万千计画全都付之一炬,此刻他哪里还是童话故事中妄想手刃恶鬼的勇者,只不过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九岁小孩罢了。 许永儒整个人就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他只能一顿一顿地抬起手,语气颤颤巍巍。 「爸,是你吗?」 玉田村的秘密(3) 一句平凡简单的话放在此时,竟让人如此头皮发麻。 可惜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出鞘的剑再也无法收回,当许绍安反应过来布下盖着的人是谁时已经来不及了,涌出的鲜血瞬间将雪白纱布染成一片鲜红,令人作呕的腥臭夹杂着浓浓铁锈味,腐朽、不堪入目。 许绍安惊恐地掀开白纱一角,当白布下许永儒圆睁的双眼和自己四目相对那刻,随着他凄厉的哭喊声随风消散的,除了一道年轻勇敢的生命外,还有许绍安多年来早已濒临崩溃的理智。 「啊!为什么是你?永儒,永儒……」 双膝重重跪地,许绍安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抱头惨叫,是他亲手在玉田祭上把籤掉包,是他亲眼看着阿明被抬上轿子,但为什么今天死的人还是自己的儿子呢? 「如果……如果我刚刚能再多确认一遍……」 崩溃后取而代之的是许绍安无限上涌的自责,他因为愧对阿明而不敢掀开白布再看一次对方的脸,也错失了最后一次挽回的馀地。 可又能如何呢?就算再后悔也挽回不了自已亲手挥下的那把冰冷的剑。 「哈哈哈!想不到啊!」后头,那道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绍安转过头,面目狰狞地望着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疯癲地吼道:「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求你现在把我杀了!」 静村红月得意洋洋地望着洞窟内的惨状,笑得反倒是更加诡异灿烂,他似乎挺满意自己的杰作。 「那可不行,我还要你为我提供祭品呢!忘了吗?要是你不照做,你老婆、剩下的另一个小孩全都会被我杀死,你知道这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吧?」 许绍安无助地垂着双手,看向身旁早已失去温度的许永儒,脑中浮现出妻子和小儿子的脸庞,满脸悲痛。 若一切能在这画下句点,还有没有机会守护那已经残破不堪的那个家呢? 许永儒伸手轻轻地将儿子的双眼闔上,很快就做下决定,但或许只是没有其他能够选择的馀地,就和这几年如出一辙。 「我知道了,但求你别动永儒的灵魂,让他下辈子能过上正常的人生。」许绍安语气沉痛,这也是身为一位不及格父亲的自己,最后能为儿子做的一件事了。 静村红月冷笑一声,高高在上开口道:「要我不动他的魂魄,可以!你去把那个叫阿明的孩子带过来。」 许绍安哪里敢反抗,只能迅速用白布包裹住儿子的尸体,赶在天亮前悄悄回到祭坛边,于附近找了块空地将许永儒埋了下去,也顺带发现被藏在草丛里的阿明。 就算静村红月不说,他也没打算让阿明活下去,应该说是不能才更加准确,若让村里的人知道阿明还活着,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许绍安口中反覆唸着「对不起」,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这周下来许绍安不知道说了几次相同的话,但再多的道歉也弥补不了这么多年来在他的剑下消失的一条条年轻的性命。 可身为一介凡人的他,独自面对着令眾神都感到头疼的鬼王也是无能为力,静村红月以家人要胁,身为一个父亲,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他别无选择,就算百般不愿也只能化身成恶魔…… 清风拂过,悄无声息地捲走了埋藏于岁月中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许永儒睁开双眼,平淡一笑,虽然他的身躯永远停在九岁的模样,但灵魂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幼的小孩,过了这么久,他早就释然了。 但这一切对第一次听到的纪柳石来说,就不是能这样简单笑笑带过的了。 他大力挥拳往地上一敲,咬牙道:「竟然有这种事,那静村红月究竟打算干嘛?」 许永儒低下头说:「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在那之前就被杀了,后来阿明怎么了?洞窟在哪?以及那些祭品们的下场我都不知道。」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自责,自己都赔上性命了却什么也没守护到,不管是拯救阿明的命,解开困住玉田村的枷锁,答应过阿明的他一项都没有做到,也因此心愿未了,至今仍无法转世,日夜留在此地徘徊。 纪柳石弯下腰,俐落地做出结论:「小朋友,你继续留在这也不是办法,你也看到了,我是个灵媒,解决鬼魂幽灵们生前未了的心愿,协助他们放下执念去地府报到,就是我的工作,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帮忙吧!」 「你确定?你也知道这件事很危险。」许永儒不安地望着他,静村红月有多么危险,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没事,你这么勇敢我可不能输啊!」纪柳石自信地拍了拍胸脯,然后起身朝站在身后不发一语的武佑楠眨了眨眼。 「你愿意帮忙吗?」他眼带笑意地问。 「我答应过的,这次不会再让你跑了。」武佑楠走上前,举起手指轻轻点了下纪柳石的额头。 「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不管你打算去哪,就算是十八层地狱,只要是有你在的地方,就一定有我。」 纪柳石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句话实在太过情深义重,饶是不拘小节如他,也不免被压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爱武佑楠的,也清楚武佑楠爱他,但纪柳石一直有种感觉,两人的感情并不对等,武佑楠给的远远大过于自己,大过太多太多了。 他的执着过于深刻,就像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上自己,尤其在纪柳石知道两人上辈子就相互认识之后,便一直觉得他们之间还有着一层隔阂,武佑楠明显在隐瞒什么。 「怎么了?」武佑楠打破沉默,疑惑地盯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他。 「没事。」纪柳石转过身摸了摸掛在胸前的璞玉吊坠,再度打起精神。 他蹲下身,双眼因为微笑而瞇成两条好看的弧度,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总是自信满满的纪柳石。 「小朋友,想不想跟你爸再説上几句话?」纪柳石温柔地问。 许永儒张大着嘴,瞪大双眼,瞳孔甚至还因为震惊而隐隐颤抖着。 「我……可以吗?」他一愣一愣地抬起手,自己都快放弃的事情,竟会有人主动说要帮忙,一时间实在不可置信, 纪柳石看着他瞠目结舌的表情,点了点头肯定道:「嗯,只是作为回报,你必须帮我们一个忙。」 纪柳石接着站了起来,双手交叠于身后,头头是道地分析目前情势。 「我们现在情报不足,祭品、洞窟、法阵等充满未知,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静村红月究竟在搞什么把戏,另外……」 武佑楠接续说道:「阻止今年的献祭活动。」 「没错!」纪柳石满意地勾起唇角。 不同于长年和江焕永的对牛弹琴,有个能与之分享眼中所见,和自己心有灵犀的人,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了! 「失礼了。」纪柳石二话不说伸出丝线缠绕住许永儒娇小的身躯,打算把他暂时带回玉田村。 层层叠叠的丝线内,许永儒好奇地眨了眨水汪汪大眼,东张西望,橘黄色的丝线瞬间就将他全身轻轻包裹。 一个人在此处等了十年之久,突如其来的旅行使他极其兴奋,再加上想到能有机会解决生前未了的心愿,他更是迫不及待了。 一人一神一鬼很快出了森林,从山坡上远眺下方的玉田村,中央广场上几个小孩正相互追逐嬉戏,农田中村民们忙着收割,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如火如荼做准备。 如此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真让人想不到这村里还有这么丑陋不仁的传统,甚至今晚又有一位年轻的生命将要牺牲。 前往村长家的路上许永儒沉默不语,望着这熟悉却又陌生的玉田村,生前的景象煞时歷歷在目。 只可惜景物依旧、人事已非,此刻的他倒有点近乡情怯了。 他们照着村民的指示,没多久便找到了村长家,纪柳石出声叫住了准备出门的许绍安:「许村长,方便打扰一下吗?」 许绍安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古朴的陶器,看来正忙着为玉田祭做准备,他用脚把大门带上,眼神上下打量着陌生的二人,狐疑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时间不多,纪柳石也不拐弯抹角了,一语直奔主题:「许永儒,是你的儿子吧?」 闻言,许绍安双手一抖…… 多少年了,他竭尽全力强迫自己忘了许永儒,费尽心思将他的存在从檯面上消除,为的不单单只是降低其他人的疑心,其实更多是在欺骗自己。 但他分明也是自己难以割捨的心头肉,那晚在洞窟内一剑刺进去的画面就像是卡顿的放映机般不断重播,至今为止仍歷歷在目,儿子死前的那声「爸」,是他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不断盘旋佔据心头的一场恶梦。 十年前,他骗妻子、骗剩下的孩子、骗整个玉田村许永儒死于意外,多年来的精神折磨,让他在五年前一次吵架中不小心将真相洩露给妻子,而后她便受不了打击,伤心过度离世了。 许绍安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许永儒」三个字,以为自己要将这所有的罪孽深重带进坟墓,但如今竟然被不知道打哪来的几个外人说出口,他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状况。 不过纵使他被搞得心乱如麻,仍不忘告诉自己拚了命埋藏多年的秘密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他于是轻吐一口气,悄悄压抑下颤抖的语气。 「许永儒,那是谁?」许绍安云淡风轻地说。 纪柳石冷笑一声,要不是许永儒现在就在眼前,要不是刚刚才听过那样的故事,纪柳石就要信了。 「十年前,你亲手杀了他不是吗?」纪柳石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厉声道:「别说你忘了!」 许绍安吓得肩膀一抖,双手不小心松开…… 框啷! 他紧抱着的陶器就这样直直坠落,撞击地面四分五裂,爆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巨响,也引起附近邻居的注目,大家纷纷探头望了过来,摀着嘴窃窃私语。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反道让许绍安迅速回神,一眨眼又冷静了下来。 不仅是许永儒之死,还有整座玉田村的秘密,他一个人千辛万苦藏了这么久,这么多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能被几个外人三言两语简单套出来呢? 许绍安将视线轻轻从纪柳石身上扫过,再一脸波澜不经地收了回来,最后,他神色如常开口道:「有什么事进屋说吧!」 玉田村的秘密(4) 客厅内,眾人围坐于沙发上不发一语。 许永儒望着摆设毫无变化的家,万千思绪顿时涌上心头,眼角瞥到墙上掛着的照片,仅一眼就让他绷着的心溃不成军。 为什么照片里只有他和弟弟小时后的模样?为什么近几年的照片寥寥无几? 并非只有许永儒一人被留在了那一年,其实对这个家而言,时间同样被永远冻结在十年前,那个还是一家四口的温馨日子里。 许绍安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此刻,纷乱的思绪已经有了方向。 「你们是从哪里听到许永儒这个名字?又凭什么说我杀了他?」他语气淡定,毫无破绽。 纪柳石答道:「就是从许永儒本人口中听到的,除此之外,我们还知道了关于献祭的事。」 许永儒三个字甫一出口,许绍安眉尾不动声色地轻跳了一下。 他沉默半晌,接着才伸手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不疾不徐地开口:「先不论你们说的是否属实,今天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目的?要我道歉?还是……」 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啜了口热茶,放下杯子无所谓道:「呵,还是要把我送去警察局?」 许绍安也是胆大,对着眼前来势汹汹的两名不速之客,依旧有办法从容应对,纪柳石对着神色自若的他,忽地就笑了出声。 「别紧张,看我这记性,好像忘了先自我介绍。我是个灵媒,最近在追查静村红月的踪跡,打听到他和玉田村有关,所以才想请您帮个忙。」 纪柳石抵着下巴,挑着眼尾看似漫不经心,但那隻火红的左眼直勾勾盯着许绍安,像是要把人钉在原地般,在无形中给了他一种莫大的压力。 「是静村红月指使你的吧?献祭……以及准备那些祭品?」纪柳石忽地把脸凑了上去,双眼圆睁几乎是要在他的脸上开个洞。 纵使被盯得头皮发毛,许绍安依旧是坚持不承认。 「不是我!全都跟我无关,也不认识什么静村红月……不是我!」他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高举着手中的茶杯要往纪柳石身上砸。 说时迟那时快,武佑楠轻抬手掌,食指一点就让他整个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纪柳石便趁机将符纸「啪」地一掌贴在他的额前,两人配合地分毫不差。 纪柳石随即喃喃说了句咒语,与此同时,武佑楠也沉声说道:「闭眼。」 许绍安反抗不能,被迫闭上双眼,脑中顿时陷入寂静。 随着这阵沉默,他原先漆黑无边的意识中,缓缓映入了一道模糊的人影,娇小、可爱,和自己亲手杀死的儿子有几分相似。 「永儒……是你吗?」他颤抖地伸出手,语气梗咽。 「爸。」回应他的是一道稚嫩的声音。 朦胧的人影逐渐清晰,许绍安摀着脸哭得泣不成声,他埋藏于内心深处十年之久,那张只存在于记忆中几近淡忘的脸,此刻正微笑看着自己。 是啊!他怎么可能忘记?他怎么可以忘呢? 「爸,收手吧。」那声音再次开口。 许绍安的视野早已被泪水糊了一片,他两手胡乱地抹着眼,控制不住溃堤的情绪,激动地吼道:「怎么会?你是要说我这些年来做的全都是错的吗?」 许永儒蹲了下来,紧紧抱着缩成一团,看起来脆弱不堪的父亲,语气成熟的彷彿他才是大人。 「谁都没有做错,错的是静村红月,我不想再看到爸过的这么痛苦,这些人很厉害,相信他们吧!」 将眼睛分出去的法术时间有限,不过短短几句话,许永儒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忽地转淡,不过即使如此,他依旧面带微笑,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这个杀了自己的父亲展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 「别走,等等……」许绍安慌乱地伸出双手,朝前方就是一顿乱抓,不过这当然是水中捞月。 他曾经想过若是有机会和许永儒再见一面,自己一定要向他道歉,但现实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相遇的瞬间,愧疚、自责一瞬间堵住了他的喉咙,到头来只留下这么个哭哭啼啼没用的模样。 「不可能,他答应我不动永儒的灵魂,我儿子早就投胎去了,这都是你们欺骗我的,他不是我儿子。」 许绍安毫无预警地朝着纪柳石大吼,试图催眠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滚!都给我滚!」他发狂似地喊。 此刻的纪柳石根本没心情搭理,他双手紧摀住左眼,表情痛苦地扭成一块,白皙的脸庞更是因为痛苦,而又染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白。 鲜红的左眼早已爬满了血丝,使那唯一的白也无从倖免,整隻眼睛看起来愈发诡异慎人。 武佑楠看得心疼,在看到眼前不分青红皂白指着纪柳石骂的许绍安,他气得双手发抖、难以自持,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一双漆黑的眼将他嚣张的气焰硬是压了下去。 「你知道许永儒为什么还没转世投胎吗?不是因为静村红月,而是因为你!因为他的心愿未了,没能亲眼见到献祭的传统从玉田村消失!」 武佑楠语气慑人,噎得许绍安一时间竟忘了怎么说话,只能一脸呆愣地被狠狠甩向沙发。 武佑楠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人身上,他一手揽起纪柳石,另一手迅速从兜里掏出药水,心急道:「还好吗?眼睛有没有怎样?」 「我没事,刚刚时间用得有点久,副作用稍微大些,休息一会就可以了。」纪柳石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担心。 这点痛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让父子二人见面说上话,能完成许永儒最后的愿望,那一切都是值得的,纪柳石自己是这样想的。 不过武佑楠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最看不了的就是纪柳石痛苦了,甚至,许绍安非但不知感谢,反道还指着他骂,根本就是火上加油。 武佑楠气得一把捏起纪柳石的下頷,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虽然纪柳石有些被他这副凶狠模样吓到,但却又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其实是高兴的,对他而言,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是如此陌生,他或许还要再习惯一阵子吧! 直到武佑楠替他点完药水,见那红到要滴血的左眼缓缓变淡后,总算是才稍稍消气。 纪柳石压抑着悄悄上扬的嘴角,喝了口茶平復心神,接着转头对缩在沙发角落的许绍安道:「你也看到了,我们确实是灵媒,许永儒的事也没骗你,相信我们,跟我们合作,也算是完成你儿子生前的心愿。」 许绍安用力抓着头发不发一语。 「爸,收手吧……」儿子消失前的声音于脑海中不断回放。 他抬头看向一旁的照片,如果想要瞒住这个秘密,想要忘记这份苦痛,自己早该消去所有许永儒存在过的痕跡。 但这些年来,他却一直捨不得把许永儒的照片丢掉,其实原因再简单不过,他很清楚自己还没完全放下,更准确来说是永远没办法放下,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所以,既然如此,至少在最后要尽可能成全许永儒的愿望,做一次身为父亲应该做的事情,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救赎吧! 「原来,是我困住你了。」一想到这,许绍安潸然泪下。 至此,他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总算是禁不住摧残,随着溃堤的两行泪水顽强倒下。 「确实是静村红月威胁我的,说是不帮忙就要杀了我的妻子和小孩,我……实在没办法,对不起……」 纪柳石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将头往门外一撇,「走吧,带我们去静村红月出现的那个洞窟,剩下的路上再说。」 同一时间,城隍爷顺利修补完结界赶回地府。 但他才刚坐下没多久,忽地一个机灵跳了起来,就连厚重的木椅也站不住脚,被大力地向后踢倒在地,巨大的撞击声让一旁跑来打混摸鱼的月老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月老赶紧放下手中从大殿顺来的黑白摺扇,望过来的眼神仍旧有些惊魂未定。 只见城隍爷睁大了双眼,一张稜角分明的脸几乎就快要和前方监视器萤幕来个亲密接触。 「这下不好了!」城隍爷语气急促,脸上的两道八字鬍也随之一抖,他皱眉看了眼桌上的通行令牌,随手抄起就急匆匆地往地府大厅跑去。 月老没多想就跟着站了起来,拉了拉松垮的长袍,将半敞的白皙胸膛给遮盖住后,就踏着轻飘飘的步伐往外追了上去。 「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嘛!」他有气无力地喊。 在经过大门时,少根筋如他还不小心被城隍殿精緻的门槛给绊了一下,但他整个人却突然像是被拉住一般,奇蹟似地并未摔个狗吃屎。 他有惊无险地抹了抹额前的汗珠,丝毫没注意到前方,城隍爷右手一闪而逝的灵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 「城隍,什么事这么急?」主殿内,东岳大帝疑惑地望着心急如焚的城隍爷。 「啟稟大帝,我怀疑地府已有恶鬼混入。」说完他脸色一沉,又道:「不,更糟的是,应该有厉鬼已逃入阳间。」 东岳大帝神色一凛,道:「何以见得?」 城隍爷将手中的通行令牌放在桌上,低着头不敢直视。 「说来惭愧,我的这张通行令牌已被掉包过了,方才通过监视画面,我看见有人拿着真身通过安检门离开地府了。」 因为他掌管阴阳两界情报,三不五时又会前往人间各土地公庙出差,东岳大帝才特别颁发通行令牌,平时可以走vip通道插队,戒严时可以特许进出,为的就是方便他出入地府即时流通资讯。 东岳大帝伸手一挥,随着一道碧绿色的灵光划过,桌上的通行令牌「刷」的一声,瞬间变成一张薄薄的符纸。 见状,城隍爷的头又更低了。 东岳大帝叹了口气,「我记得这张令牌你总是随身携带吧,又是怎么被掉包的呢?」 「是的,平时总是寸步不离身,只有沐浴时才会暂时离开我的视线,小的也实在是毫无头绪。」城隍爷早已是无地自容。 「各神殿都有特殊结界,非该神官同意他人无法随意出入,城隍,你认为地府内谁最有机会潜入你的寝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的令牌掉包呢?」 城隍爷睁大了双眼,长袍下的双手紧紧握拳,要说全地府他最毫无防备,最有机会接近自己的那人…… 「唉呦,你可让我追得好累啊!」月老这会才姍姍来迟,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短短没多远的距离搞得像是跑了场马拉松,他满头大汗跪坐在主殿中央,从袖口抽出城隍爷的黑白摺扇替自己降温,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捡回一条命。 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城隍爷悄悄背过身,想要将月老手中的黑白摺扇给遮挡住,却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东岳大帝不疾不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月老道:「黑白摺扇是城隍的法器,怎会在你那?」 月老看了看城隍爷,再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扇子,惊讶道:「咦,是这样的吗?」 饶是知道了这是重要的法器,月老依旧随意地转着扇子,嘻嘻笑笑道:「报告大帝,我还真不知道,每次去城隍殿偷懒……咳咳,我是说参观,见什么有趣我就直接拿来玩了,现在才知道这么个普通扇子竟然是城隍兄的法器。」 说完,他抓了抓后脑勺,朝城隍爷吐了个舌头,「哎,下次早跟我说嘛!」 东岳大帝笑容玩味地顺着下巴的鬍鬚,视线在两人间犹疑,挑眉道:「你们……关係挺好?」 月老笑咪咪回:「可不是吗?城隍可是我的好兄……」 「不是他!」城隍爷突然大喊,「谁都有可能,但绝对不是他!」 月老抬起头满脸狐疑:「欸,我怎么了吗?」 东岳大帝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此事非同小可,下令从此刻起,月老不得出月老殿,待真相有个水落石出后再做决定,令牌的事由我来处理,你们都先退了吧!」 主殿外,月老此刻可说是满头问号,怎知自己好端端的就被禁足了呢?这对喜爱在地府四处串门子的他来说根本就是酷刑。 他垂头丧气地问:「城隍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城隍爷只是淡淡地瞥了过来,不发一语,悄悄收回视线后就快步离去了。 主殿内,东岳大帝抵着额头,千年一遇的灾日将至,各地早已动盪不安,如今令牌失踪绝非凑巧。 现在想想,地府这几年出的紕漏实在是太多了,地府爆炸、恶鬼出逃、缺损的灵魂、令牌掉包…… 不过在知道有内鬼存在后,一切就又显得不那么意外了。 玉田山中,许绍安率领着二人前往洞窟。 「我们家从好几代前就被静村红月威胁,玉田祭最初就是为了合理化献祭,而被第一代村长创造出来的祭典,根本不是祈求丰收,日子定在满月也无关乎良辰吉时,单纯只是静村红月这么要求。」 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皎洁明亮的月光,悵然若失,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直视自己的伤疤,不过像现在这样一股脑说出来,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静村红月要祭品做什么?雨师庙又和这一切有关吗?」纪柳石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月色雪白如玉,衬得那血红的左眼一片波光粼粼。 「静村红月只有指示我在洞窟内以剑向祭品下手,然后再将尸身埋葬于祭坛附近,至于雨师庙……」 许绍安拧眉深思片刻后,才道:「我记得是一代村长为了合理化才将玉田祭和雨师庙兜上关係,村史中有祭载那座庙早在建村前就存在了,应该是和献祭无关。」 「我大概知道了。」纪柳石听过刚才许绍安说过的话,感觉已经窥探到了事件的一角。 他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透着知晓后的忧伤,「那座祭坛上的怨气,就是过往所有祭品被静村红月囚禁于此的灵魂,他们因为亡于剑下,才会将抓进结界的外人,不断施予自己死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吧!」 每个灵魂每一世的安排早已定下,像祭品们这样死于非命的,最终往往会以走失结案。 人间每天走失的灵魂多不胜数,玉田村这样一年一次的异样死亡,只会隐没于地府日復一日庞大而又繁杂的作业之中,也难怪静村红月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这么多年。 「结合之前说的雨师庙本身是个法阵,而祭坛是法阵的阵眼,我们可以推断静村红月透过雨师庙压着什么东西,为此他需要庞大的灵力,便威胁村民上缴祭品,将完整的灵魂作为法阵的能量来源。」武佑楠最后简单做个总结。 奔波了这么久,这一切总算逐渐明朗,虽然现阶段他们还不清楚静村红月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但他们深知若是不阻止今年的献祭,阻止这一切继续发生,那只会顺了静村红月的意,这显然不是个好下场。 伴随着一路上的资讯交换,三人不知不觉也抵达了洞窟,武佑楠随即闭上眼,食指按着太阳穴一口气将神识向外推展。 「有层薄薄的结界将这里与外头分开,并在外头施加迷幻阵,以免有人不小心闯入。」武佑楠表情凝重,静村红月的本事果真不容小覷。 「看这地理位置,雨师庙的后方正好就是这座洞窟,不过这入口的形状看上去不自然,像是人工打造。」纪柳石绕着狭小的洞窟口转了一圈简单分析。 武佑楠轻触岩壁,捻了捻手中细小的石砾,凝视着灰粉从指尖无声飘落,思绪早已飘向不知何方。 「这洞窟……一千年前就存在了。」他的声音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沿着两旁望不到尽头的石壁,反弹、再回响,直向着洞窟深处的幽暗而去。 洞窟内路宽不大,他们只能一个接着一个走着,在拐过第一个弯后,从洞口照进来的光线瞬间消失,四周暗得连前一人的背影都看不清楚。 纪柳石随即抬起手,将丝线于手心匯聚成圆球状,藉着丝线发出的亮光作为照明,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一行人随着许绍安的脚步继续蜿蜒深入,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没入洞窟迷宫般的地形。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他们俯身穿过一道低矮的石门后,不同于一路上的阴暗狭窄,眼前霎时豁然开朗,像是进到了洞窟正中央的一座大房间。 头顶上方顺着夕阳斜洒进来的,是沿着洞顶裂口倾泻而下的泉水,并于中央匯聚形成一潭清澈透明的池子。 武佑楠注意到了什么,逕自向池畔快步走去,纪柳石随即好奇跟上,但武佑楠却又突然停下脚步。 纪柳石煞车不及直撞个正着,他嘟着嘴摸了摸鼻子,从武佑楠宽大的身后探出脑袋,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身后,许绍安奇怪道:「之前没有这东西的啊?」 洞窟内视线不佳,远远望去,许绍安只看见池畔有根驻立在地表的长条状物品。 他狐疑地望了眼愣在原地两人,犹豫一会后逕自凑上前一看,这才发现那长条状物品其实是把生锈的长剑,而且更准确来说,比起立在地上,更像是被谁给狠狠地插入地表之中。 他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拔,却发现纵使费尽全力,那剑却丝毫闻风不动,洞窟内氧气含量极低,没多久他便气喘如牛。 「别试了,你是拔不出来的。」纪柳石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左眼正专注地盯着池子中央,「这把剑应该是镇魂的媒介。」 「镇魂?哪来的魂?祭品的魂不都在祭坛那吗?」许绍安瞪大双眼,一眼「你没在开玩笑吧」的表情。 「当然就是池中央这些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镇在这种地方的魂体碎片。」纪柳石用力眨了眨左眼,方才距离远他看不清楚,现在靠近了,这才确信漂在池中央的魂体并不完整。 他一瞬间就想起武佑楠那残缺的灵魂,不禁咬起嘴唇,心想:「该不会……」 回过头去,却见武佑楠魂不守舍的异常模样。 「原来在这……竟然在这!」此刻,武佑楠的双眼微光闪烁,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激动不已,一惊一乍的模样,和平常冷静寡言的武教授简直判若两人。 毕竟这魂体,他可是寻了千年之久。 「你知道些什么吗?」纪柳石一眼就发现他的不对劲。 旁人的声音瞬间将他拉回现实,武佑楠立刻收起脑中吝乱的思绪。 「镇压一个魂体需要耗费非常大的法力,村子每年奉上的孩子们就是活祭品,是为了协助镇魂不可或缺的条件,所以那个传说,应该确实是从很久以前就流传下来的。」他面色如常,不见一丝破绽。 又是这种感觉,这种会突然出现,阻挡在两人间的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只有在武佑楠想隐埋些关于前世的秘密时才会出现。 纪柳石讨厌这样,却又束手无策。 「到底是什么?我就没资格知道吗?还是我一点都不能信任?」他赌气地想。 纪柳石推测若是把剑拔了,也许能把阵破了,阵破了,镇压之物自然解放,如此一来或许就能得知秘密。 于是他二话不说走近那把长剑,抬手轻触剑柄,但碰上的那一刻,脑中却忽地闪过几幕零碎的画面,剧烈头痛使他痛苦地跪倒在地。 「纪柳石!」武佑楠大吼一声,找到寻了千年的魂体让他一时之间冷静不下来,不过一瞬间的分神就忘了把纪柳石给看好。 「这是……什么?」纪柳石抱着脑袋,声音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 画面中,他好像看见一个男孩悽惨地躺在洞窟内,全身是血,一旁还有那把生锈了的长剑。 「怎么了?你还好吗?」武佑楠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翻找着兜里看有没有什么能用。 所幸疼痛很快就过去了,纪柳石缓缓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意识清醒许多。 「刚才就好像突然做了个梦。」他从武佑楠的怀中坐起身后回忆。 「梦?」武佑楠低声附诵了一遍,此刻的他心想,如果这一切,从千年前的那一天开始就全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2) 「欸,之前来都没仔细注意,墙上这些图是什么?」许绍安的声音打断两人思绪,方才他蹲在洞窟角落喘气的同时,注意到石壁上刻着些什么。 纪柳石小跑步凑了过去,自言自语道:「这圆圆大大的是什么?在空中,是太阳还是月亮?旁边这些黑点又是什么?」 他将手中发亮的丝线球贴近一些,这才看清楚那些黑点,其实是一个个细小的文字。 「云……影?是云影村!」字跡经过岁月侵蚀,已经有些剥落不清,但他依旧能模糊地认出来。 感觉这两个字好像有点熟悉,纪柳石努力思索,总算是想起自己在哪听过。 「不正是上回静村红月找上门,说要等我前往的地方吗?」想到这,纪柳石冷不防冒了身冷汗。 难道他早知道自己今天会来,或甚至这全是他一手操控? 至于一个人静静站在后头的武佑楠,也是在一听到「云影」二字后,脸色沉得让人不寒而慄。 不同于纪柳石,这些年他为了抓住静村红月,早就调查过鬼王的来歷,当然也知道他出生的村子、一晚上灭掉的村子,正是云影村。 「这里是静村红月的地盘,继续待下去很危险,不知道他何时,会从何处,以何种手法现身,我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再说。」武佑楠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纪柳石双手抱胸,盯着湖面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笑得贼嘻嘻道:「我有个办法,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趁着太阳还未完全下山,三人匆匆出了洞窟,此刻,距离今晚的献祭活动只剩下两个时辰。 「你说的方法真可以?」路上,许绍安不安地问。 纪柳石笑着拍拍他的肩,自信道:「没问题,包准杀得静村红月措手不及。」 此时,武佑楠的神识传来小金的紧急通知:「老大,东岳大帝找你!」 武佑楠望向远处黑压压的天际线,脸色愈发深沉,「我现在抽不开身,你不能代替我去吗?」 「不行啊!这是大帝亲自点名……啊!难道老大现在在领魂使大人旁边?」地府内,小金背对着东岳大帝的差使,焦急地抹了下额前的汗珠。 神识另一头,武佑楠望着纪柳石的背影,不发一语。 他这样一句话也没说,小金立刻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正确,不禁背脊一抖,担忧道:「老大,容小的我多嘴一句,您还是趁大帝还没发现前快回来吧!」 说完,小金就主动断开神识,转过身面对玄武殿外不苟言笑的差使,堆起满脸客气的笑容,「啊哈哈!那个……就是……我们老大很快就回来了。」 毕竟东岳大帝的命令就是铁律,况且那「不能和领魂使接触」的规定也是合情合理,他和纪柳石发展成这样的关係,早就已经是严重越界的行为。 对此,武佑楠别无选择。 「抱歉,你们先回去吧!」队伍后头,武佑楠无声地停下脚步。 纪柳石不由得一愣,错愕地转过身。 武佑楠随即倾身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有要紧的事必须回地府一趟,献祭前我一定会赶回来。」 所幸,纪柳石也没再多说什么,身为地府不少差使好友的他,很能体谅武佑楠身为一个神官的身分,知道他这是突然有工作了。 而且当初武佑楠会出现在这,应该也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才对,自己其实已经打扰他不少时间了。 「好,我相信你。」纪柳石笑着对他眨了眨眼,他不是那种不懂分寸的伴侣。 「注意安全,危险的事等我回来再说。」武佑楠叮嘱完后,就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最后,纪柳石不过一个晃眼,他就整个人消失于树林间的阴影之中。 刚离开没多久的武佑楠,突然注意到一旁草丛堆有道可疑的身影。 「何人?」他轻抬右手,深蓝色的灵光乍现,直对着草丛后方的身影蓄势待发。 「且慢,是我啊!」伴随着这熟悉的声音,城隍爷狼狈地现出身形。 武佑楠随即收回神力,上下打量他一遍后疑惑道:「敢问城隍爷为何在这?」 「是这样的,我的通行令牌被偷了,地府里可能有内鬼。」城隍爷扶着后脑,笑得可谓尷尬。 武佑楠也不多追究,只是蹙眉问道:「上报东岳大帝了吗?」 「通知了,东岳大帝说此事交给他,可月老受我连累,目前被禁足于月老殿,现在这时机特别,我感觉此事非同小可,靠我一人捉出内鬼可能力有未逮,这才想请玄武将军您帮忙。」 「静村红月即将现身,我之后实在抽不开手,刚好现在要回地府一趟,我可以顺道吩咐小金调查此事,这样如何?」武佑楠如此提议。 城隍爷赶紧朝他一鞠躬表示感激,「不胜惶恐,玄武将军有什么需要的也请尽管吩咐。」 太阳完全潜进地平线后的此刻,天色瞬间暗了下来,不过高掛空中的那轮明月,依旧为这漆黑如墨的夜晚,增添了一层淡薄的光明。 月光倾泻,莹白如毯,周围一切变得朦胧美丽。 「今晚的月亮可真大。」纪柳石仰头望着浩瀚星空,不自觉发出感叹。 许绍安望着同样的天空,却只是神色淡然地说:「可惜这对我们玉田村来说是不祥的象徵,而且今年又适逢千年一遇的血月掩天王星,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他们加紧脚步赶回了玉田村,怎知村里头却闹得鸡飞狗跳,眾人见村长回来,像是看见救星一般疯狂扑了上去,瞬间将小小的道路挤得水洩不通。 纪柳石从中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感到意外,「老江,你怎么在这?」 「唉,我昨天回去后马上去医院陪我老婆,怎知她听说你在帮忙,竟喝斥我要我别间着,赶快来帮你,老婆大人命令在先,我也只好赶过来。」江焕永回答的同时,仍费力地维持秩序。 许绍安艰难地推开眼前一个个挤上来的激动村民,大喊道:「这都什么事,一个一个来,别推挤。」 一位老婆婆拄着拐杖,气喘吁吁道:「见鬼啦,田里的作物全枯光啦,真是要了我的老命,这要我们怎么办啊!」 「是啊是啊,我家的田也是,下午还好端端,吃完晚饭就全变这样了。」 此时,一位年轻妈妈抱着小孩跑来,心急如焚道:「快救救我家大宝,他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所有人顿时向四周散开,十几双眼同时惊恐地望着这对母子。 「哎呦,看来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一位穿着汗衫,顶着啤酒肚的中年大叔小声咕噥。 「真秽气,该不会是恶鬼大人不开心了。」 「对对对,一定就是这样,有人惹恶鬼生气了!」 眾人摀着嘴窃窃私语,看向小男孩的神情嫌弃鄙夷,没有任何一人愿意伸出援手,对此,许绍安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不断朝纪柳石投以求助的眼神。 「小子,这是怎么回事?」江焕永也满头大汗地问。 于是纪柳石在眾人围观下,独自走近男孩,睁大了了左眼仔细观察。 接着他从包包抽出一张驱鬼符贴在男孩的眉心,并低声念了道口诀,顿时一阵黑烟从男孩头顶冒了出来,眾人吓得尖叫出声。 纪柳石当然早有准备,手心的丝线迅速延长,紧紧缠绕住刚被驱赶出的恶鬼,但正当他松了一口气以为事件解决时…… 「啪」的清脆一声,丝线竟然断掉了! 纪柳石不由得瞪大双眼,双唇微张,活了三十年,他一直以为的无坚不摧的丝线,竟然就这样断成两截了! 与此同时,失去控制的黑烟便如脱韁野马般,朝着四周一口气散开。 「啊啊,恶鬼大人生气啦!」村民们无一不被吓得魂飞魄散,瞬间拔腿就跑,一溜烟躲回家中。 「那团黑烟是什么?」江焕永小心翼翼地扶起被人群推倒的女孩问道。 「我……不知道。」纪柳石眼神茫然,机械般地摇着头。 「你不知道?那不是鬼吗?」江焕永现在真的超怕纪柳石回「不知道」三个字。 「那应该是鬼,可照理来说,你们一般人看不到才对。」纪柳石呆愣地盯着掌心,橘黄色丝线缓缓成形,但密度、韧度、色泽却远远不及以往。 江焕永经他这么一提才想起不对劲之处,可能最近都跟纪柳石待在一起,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看不到鬼才是常态。 纪柳石抬头望向四周,方才场面混乱他一时没多注意,人都跑光了的现在他才猛地发现,村子此刻竟被重重鬼畜包得密不透风,更准确来说,是有无穷无尽的孤魂野鬼不断朝玉田村袭来。 「作物枯萎、恶鬼附身,可能都只是开场而已。」纪柳石握着拳喃喃自语。 许绍安焦急道:「这该怎么办?献祭的事还要继续吗?」 「一切照计画进行,村长你立刻带我去找今年的祭品,至于老江……」 纪柳石熟练地从包包内抓出一叠驱鬼符,一股脑全塞进江焕永手中,「你去把符纸分送给村民,让他们贴在大门口,然后门窗紧闭暂时不要外出。」 说完,他就跟着许绍安大跑离开了。 一路上,纪柳石望着夜空中泛着微弱红晕的圆月,忽觉心力交瘁,不自觉深叹了口气。 今晚,势必不好过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3) 另一头,武佑楠转眼就来到地府门口。 有鑑于他好几次硬闯留下的不良纪录,前些阵子东岳大帝特别对他下了最后通牒,再加上现在地府戒严,他这次也只好依照程序,乖乖地走向安检门。 「这不是玄武将军吗?可真是好久不见了!」门神盯着扫描仪萤幕,一边和武佑楠聊天。 「你们武神应该很辛苦吧,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应该要让东岳大帝给你们加薪才对,哈哈!」 武佑楠无心在这和他间话家常,随手掏出令牌道:「我赶时间,麻烦快一点。」 「没问题!」门神大笑了几声,手上的动作却依旧缓慢。 「哎,我们也是无奈,自从三十年前酆泉爆炸以来,安检程序可是一年比一年严格,而且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最近地府似乎是有恶鬼混入,东岳大帝似乎是暗中在清查,我们这压力也不小。」 武佑楠低头看了眼手錶,脸色愈发沉闷。 更雪上加霜的是,门神还从他的随身物品中翻出某向可疑物品。 「玄武将军,这不是城隍爷的携带式监控萤幕吗?」他半瞇着眼,好声询问。 「这是我向城隍借来的。」武佑楠面不改色地回应。 门神犹豫地看着他,面露难色地说:「您也知道前阵子就是城隍爷令牌被掉包,现在这种事我们都要再三确认,寧可错抓,也不可漏抓。」 「你可以亲自向城隍爷确认。」毕竟自己所言属实,对此,武佑楠不为所动。 只不过等到门神确认完毕,武佑楠顺利进入地府大厅时,早已过去半个时辰之久,他只能和小金简单交代过任务,然后立即往主殿赶去。 东岳大帝见他来,喜道:「玄武总算是来了!」 接着他一个弹指,「刷」的一声,一卷卷轴凭空展开,悬空漂浮于两人之间,那是东岳大帝的法器之一——鬼气侦测图。 武佑楠之前见过,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彩的景象,象徵鬼气出现的黑点密密麻麻佈满整张卷轴,已经完全看不清纸张原本的顏色了。 东岳大帝面色凝重地说:「如你所件,结界已经松动,想必全是静村红月操纵,但现在所有武神都已派去镇压各地趁乱作怪的恶鬼,地府又有内鬼潜藏于暗处,虽然很抱歉,但眼下除了你,实在没有多馀人力去对付静村红月。」 武佑楠歛起神色,话锋一转,突然开口道:「那魂魄,我终于找到了。」他的语气缓慢而又沉重,还少见地带着些许颤抖。 东岳大帝看着他的神情,一瞬间便了然于心,应道:「玄武来得如此匆忙,看来原先正是为了此事奔波吧!」 武佑楠洩下一口轻叹,静下心神后答道:「原先是为了调查徐筱淇灵魂缺损事件,结果途中意外发现静村红月的地盘,魂魄现在在静村红月那,我推测也和灾日有关,此事请务必由我来解决,还请大帝能全权将此事交付于我。」 「玄武有这个意思,我自然是没意见,你就和城隍合作吧。」东岳大帝頷首表示同意。 「万分感谢,另外……」武佑楠深深鞠躬后,望向东岳大帝的眼神坚定澄澈,「若能顺利将魂体归位,还请大帝遵照之前与我的约定。」 东岳大帝挥了挥手,微笑应道:「当然。」 武佑楠再度朝他深深行了个礼后,转身便朝大殿外走去。 「对了,忘记给你个东西。」东岳大帝突然出声把人叫住。 他接着转身坐回大殿中央美玉雕成的桌旁,举起搁在角落的毛笔于纸上随意挥毫几撇,那纸就像是自带灵性般,缓缓升空并飘落于武佑楠掌心。 东岳大帝仰靠在椅子上,严肃道:「这是我亲自灌注法力完成的符纸,和你胸口的那把噬魂类似却又有些不同,除非是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刻,千万不要使用,请把它当成是最坏最坏的打算。」 武佑楠端详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将符纸收进兜里,低头道:「谨遵教诲。」 出了主殿,武佑楠加紧脚步想赶回人间,因此一个不注意就撞上了另一位神官。 「哎呀,是谁这么不长眼?」雨师扶着屁股哀号了几句。 因为平常注重保湿,到哪又都撑着她的那把竹伞,因此养了个晶莹剔透的好皮肤,饶是一样爱漂亮的月老,有时都不免自叹不如。 她望着被撞出一个大瘀青的手腕,嘖声道:「真是,让我这大美女破相了可怎么办?」 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她眼角瞄到身旁被折出一个微妙弯度的竹伞后,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她指着武佑楠没好气地说:「玄武将军啊,我上次可是帮你成就一桩好事,最近也算是一起调查玉田村事件的好伙伴吧!你怎就这样对我呢?」 武佑楠自知坏了别人的法器,连忙道歉:「实在对不住,我赶时间没注意到。」 「幸好我正要去文昌殿一趟,这应该可以顺便申请维修吧!」雨师心疼地抱着竹伞。 「你赶着去文昌殿,是有什么急事吗?」武佑楠心想或许和之前请她调查的内容有关。 「是啊,我发现雨师庙的相关文件,有些竟然是加密档案,要先向文昌帝君提出申请才能调阅。」 不过雨师此刻心里头全是那把弯了腰的竹伞,也无心与他多聊,速速说完后,简单点头致意就快步离开了。 武佑楠接着打开城隍爷的携带式萤幕确认人间情况,不小心就点到了「我的最爱」的资料夹,画面便切到了灵异相谈所。 厨房内,纪慈惠提着个大袋子,看来又是亲自把做好的菜拿来要给纪柳石吃。而画面角落,几个幽畜似乎是不怀好意。 武佑楠眉头紧皱,立刻透过神识呼叫阿瑶:「你在人间对吧,现在立刻去保护纪慈惠。」 「啊?老大,这是为什么啊?」阿瑶不知道正在哪里间晃,说话的同时刚好反手劈开一团突然飘出来的鬼魂,不过这也只是杯水车薪,街道上的鬼畜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急遽增加。 阿瑶没等到武佑楠回答,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脸上笑得神秘兮兮。 「我懂我懂,保护岳母大人嘛!」她怪里怪气地说。 武佑楠没有理会她的玩笑,只是盯着萤幕不发一语,心里头莫名地感到不安。 而玉田村内,纪柳石和许绍安等人,正顺利照着原定计画进行。 整点,在无数陷入恐慌的村名殷切期盼下,今年玉田季的献祭队伍准时出发,几位祭司抬着轿子前往森林中的祭坛,放下祭品后便迅速离开,许绍安抱起祭品独自走进洞窟,一切如同以往。 洞窟外,武佑楠及时从地府赶了回来,随即追了过去。 突然,「錚」的刺耳一声,伴随武佑楠周身闪过的一圈暗蓝色神光,他不知何时竟已拔出了胸口的噬魂,硬是挡下突然现身的无头男从上砍下的两片大刀。 「滚,我现在没时间理你。」武佑楠大声斥吼,顺势将噬魂向上挥去。 「别急嘛!」无头男敏捷地向后一跳,完美闪过了他划过来的剑刃,「之前的仇还没跟你讨回来呢!还得麻烦玄武将军紆尊降贵,陪我玩……」 不等无头男说完,武佑楠再度挥着噬魂朝他砍去,洞窟内情况危急,静村红月随时可能现身,他实在没多馀的时间在这里浪费。 刀剑相向,四周霎时捲起滚滚沙尘,噬魂剑下,无头男以手中的大刀轻松挡下了兇猛的攻势,甚至还有摆出得意大笑的馀韵。 武佑楠神色一冷,灾日之时,分隔鬼界、人间与地府的结界削弱,鬼气大幅增强的此刻,无头男的实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虽不至于解决不了,但势必会花上不少时间,武佑楠别无选择,他握紧了噬魂,准备再次朝无头男发起进攻,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放倒。 「玄武,这里交给我!」后头,匆匆赶来的城隍爷冷不防大声喊道。 武佑楠闻声喜出望外,一个俯身不慌不忙地躲掉了无头男朝脖颈砍来的大刀,然后瞬间移动到了他的身后。 「城隍,多谢相助。」武佑楠在收起噬魂的同时,身影便再度消失。 后头,城隍爷抽出腰间配着的长刀,只是朝空中轻轻一挥,就彷彿要将周遭的树木一併劈开似的。 「无头男,谁帮你逃出来的?」城隍爷厉声质问。 「这个嘛……」无头男手中的大刀随他两手漫不经心地向外一摊,只见他耸了个肩,嘻笑道:「你说呢?」 静村红月现真身(1) 地府内同一时间,雨师拿着她的弯腰竹伞,匆匆赶到了文昌殿。文昌帝君管理地府内政,平常这里总是人声鼎沸,但此刻却异常安静。 雨师屏气凝神悄悄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竟是倒在地上的文昌帝君,不惊吓得她花容失色,立刻按下墙上的警报钮。 顿时,地府警铃大作。 「密……密卷……」文昌帝君艰难地睁开眼,抓着雨师纤细的脚踝,断断续续道。 见他醒来,雨师连忙俯身关心。 文昌帝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在雨师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手印,看得让人怵目惊心。 他张开发紫的双唇,语气颤抖地说:「密卷,被偷了!」说完,就再度昏了过去。 而另一头的月老殿内,小金刚向月老问完情报,突然听见警铃大作,猜想许是内鬼有所行动,便立刻动身赶往文昌殿。 月老因为受到禁足不便外出,只能一个人乾坐在殿中,仔细思考方才的对话。 刚刚他才从小金口中知道自己被怀疑掉包了城隍的令牌,但对于这点他却无法否认。 毕竟他确实借了城隍的令牌来玩,不过早早就已经还回去了,至于借用的期间是否被掉包?还回去时是真品还是山寨品?他也无从得知。 而月老在地府的人缘极好,朋友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自己带着令牌的这段时间接触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也不确定谁比较可疑。 「雨师、文昌帝君、门神、阎罗王、华陀、玄武将军、孟婆……不会是东岳大帝吧?」月老嘟着嘴,手指抵着紧皱的眉心,平常自己不擅长动脑,这下可难倒他了。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小金刚离开不久,月老心想或许是城隍回来,内心不禁雀跃几分,便踩着轻快的脚步亲自开啟大殿木门。 「可终于想起我来啦!」月老满心欢喜,但在看清来人的那刻,所有期待又瞬间落空。 「是你?」月老有些意外。 外头,门神笑瞇瞇道:「听说你被禁足了,怕你无聊想说来看看。」 虽然内心有些失落,但有朋友探望月老还是高兴的,于是侧过身欢迎门神进入。 殿中灯光明亮,地板用的是上好的石材,每天又有一堆下人仔细帮他清扫,可谓是光滑的像面镜子。 低下头的瞬间,月老突然瞥见身后的那道影子,不知为何竟高举着把大刀,似乎正来势汹汹地向着自己可怜的脑袋瓜劈来。 「借你梦壶一用啊!」门神笑得不怀好意。 「你……?」月老茫然地转过身。 话还没说完,大刀早已无情砍下,月老吓得惨叫出声,心里想着要逃,双腿却吓得发软向后跌倒在地,他抬起手反射性地闭上双眼。 这下他终于知道,搞得地府轰轰烈烈的内鬼究竟是谁了。 月老瞥见手中握着的黑白摺扇,心想:「看来没机会还给他了。」 灵异相谈所内,阿瑶缓缓睁开眼睛,后脑却传来一阵钝痛,她用力揉了揉模糊的双眼,这才看清楚现况。 玻璃碎片四散各地,客厅因为打斗而一片惨不忍睹,阿瑶仔细回想起方才的情况。 纪慈惠听到门铃响走过去接客,来的人是个年轻俊朗的男人,透着读书人的气息,看纪慈惠和对方有说有笑,好像本来就认识,阿瑶一个不注意就放松了警惕。 「对!他把老大的岳母绑走了。」阿瑶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脑中透过神识想要呼叫武佑楠,但这次却是换她得不到回应。 阿瑶心想大事不妙,一边紧张起自己的饭碗不保,一边又担心着老大的状况,知道武佑楠在玉田山一带,她便立即动身前往。 洞窟内,盖着白纱的祭品已被安放于石桌上。 许绍安缓缓抽出长剑,剑刃出鞘,伴随着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将现场紧张的情绪一口气提到最高点。 这时,洞窟深处传来一道令人浑身发颤的声音:「动手吧。」 诡异的音色于洞窟内反覆回响,石桌上扮成祭品的纪柳石,一听就知道是他们等候多时的静村红月。 奈何鬼王法力高深、狡诈多变,他现在又不能睁开左眼,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因此无法掌握其真身所在位置。 纪柳石右手捏着丝线,绷紧神经,晃都不敢晃一下,虽然不知道静村红月在哪,但反过来说,对方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这齣计画。接下来只要所有人照原定安排行动,就能在静村红月现身的那一瞬间,杀得他措手不及。 洞窟内灯光昏暗,挟带着暗红色光芒的月光倾泻而下,铺洒在许绍安阴沉的脸庞上,增添了一层诡譎异样的氛围。 长剑高举,悬于空中,霎时一挥而下,鲜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 月光染红了湖面,剑刃渡上一层暗红,喷涌而出的鲜血像一条蜿蜒的红蛇,在潮湿幽暗的洞窟中蹣跚爬动。 武佑楠赶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般惊悚的画面。 「纪柳石!」他竭力嘶吼,惊恐地瞪大双眼,恐惧瞬间蔓延他的心头。 这一叫,也让许绍安猛地回神,「框啷」一声,长剑从他的手中应声滑落,撞击地面发出轻脆声响。 许绍安看着眼前这片惨状,刺眼的红于眼底深处无限放大,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噩梦。 「啊啊!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他绝望地抱着头,两隻腿顿时失去力气,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跪倒在地。 计画全乱了套,一切就像是没了剧本的戏荒腔走板。 武佑楠几乎是瞬间就衝了上去,双手颤抖地捧起白布下被鲜血覆盖的纪柳石,他的胸口被狠狠开了个大洞,如同关不紧的水龙头,鲜红的血液不断向外涌出。 武佑楠竭力按压着伤口企图止血,但对于如此大规模的失血来说,根本就是是杯水车薪。 眼前的景象和那天几乎是如出一辙,实在太相似了,像到武佑楠几乎要疯掉。 「呵……」他垂着头,突然低笑出声。 「呵,呵呵呵……啊啊啊!」仅一瞬间,笑声又变得扭曲而疯狂。 他那笑声刺耳,宛如破碎玻璃般,毫无节奏、毫无节制地从他的喉咙爆发出来。 「这一千年……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武佑楠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他双手紧抓着头发,似乎是想把这千年来,盘旋佔据于脑海的恶梦撕裂开来。 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没有焦点的瞳孔仿佛看透一切,却又好像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他的每一声笑都无助地让人心寒,哀痛地使人心碎。 血流是暖的,心却冷了。 虽然这样一个凡人砍下的伤口对地府所有神官来说都不足掛齿,但现阶段的纪柳石,失去一切记忆的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看得到鬼魂的普通人而已。 没有神力,自然也没有办法自行癒合伤口。 按照原先计画,纪柳石胸前会掛着血包,替代今年的祭品躺进轿子,许绍安举剑假装挥舞而下,纪柳石再算准时机刺破血包。 接下来按照以往,静村红月就该出现了,此时诈死的纪柳石再迅速伸出丝线限制鬼王行动,接着武佑楠拔出噬魂,一切就能圆满解决。 剧本是如此完美,可实际上许绍安却是真枪实弹刺了进去,静村红月到现在也不见个鬼影。 武佑楠双眼佈满血丝,所有理智全在一瞬间断了线,身为地府神官的自觉早已拋诸脑后,回过神来,右手就已经握着胸口那把细长的噬魂,朝着许绍安挥舞而去。 所有加害纪柳石的人都必须死! 血泊中,纪柳石艰难地睁开双眼,伸长了手想要去拦,但胸口传来的剧痛却是让他连呼吸都很困难。 「别……」这一张口,滚烫的血顺着他乾涩的喉咙上涌,纪柳石被呛得剧烈咳嗽,身体不住颤抖。 「不要!」电光石火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猛地衝上前,义无反顾挡在许绍安和武佑楠的剑之间。 「啪」的一声,许永儒的魂体瞬间爆裂。 噬魂剑下,一切魂体灰飞烟灭,无一例外。 那一瞬间,许绍安又一次看到了他的身影。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许绍安失神地趴在地上,双眼通红,他早就放弃了活着的念头。 「我已经死了,但是……」许永儒转过身,勾起一抹纯真的笑容,「爸,你还活着,村子需要你,弟弟也需要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笑容便随着迅速瓦解的魂体,乘着微凉夜风消散而去。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武佑楠瞬间回神,失控的情绪似乎是随着刚才那一剑宣洩而出,他猛地想起身后气如蚕丝的纪柳石。 哪还管得了什么许永儒、许绍安呢? 那是他的纪柳石,他千年守候着的领魂使大人,他埋藏于记忆深处,从未表达过心意的小风。 「纪柳石,别死,我不准你死!纪柳石!」武佑楠朝着他大吼,任性地想要挽回即将逝去的生命! 看着眼前这人,纪柳石突然有些捨不得。 或许是那隻特别的眼睛,死亡对于他来说一直都不陌生,生离死别、阴阳轮回就是他的日常。 但就在心跳越来越缓慢的此刻,他才意识原来自己仍旧对这个世界有所眷恋,自己对于死亡还是有些畏惧。 好不容易遇到了能接纳自己,喜欢自己的人,纪柳石是真的不捨。 「抱歉了。」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纪柳石是笑着这么说的。 武佑楠失神地瞪大双眼,颤慄的瞳孔布满血丝,全身细胞彷彿哀痛地发出悲鸣。要说现在还有谁能救他,找遍三界,也只有地府那个曾无数次从阎罗王手上抢人的华陀。 武佑楠想起还在地府内的小金,连忙透过神识呼叫:「小金,现在立刻去找华陀过来!」 「……」可另一头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该死,结界松动,通往地府的讯号被遮断了。」 武佑楠立即改成呼叫阿瑶,但就连身处阳间的她竟也都毫无音讯。 武佑楠焦急地举起拳头,狠狠地捶向地板,震得整座洞窟嘎嘎作响,中央的池水也因为晃动溅了出来,他举起长袍护住纪柳石的同时,眼角瞥见池中央被镇压住的灵魂。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一个很简单的方法从脑中闪过,他起身缓缓走向池畔。 武佑楠双手紧握住插在地上的剑,猛地一口气灌注全身灵力,打算强行衝破封印。 武佑楠嘶吼着,手背上的青筋似乎要爆开,粗壮的手臂剧烈颤抖,霎时,水面上一阵风起云涌,暗蓝色的神光翻腾外旋。 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鬼王亲手下的封印,绝非三两下就能解除。 灵力一瞬间爆发,武佑楠脚下踩着的地板被震出一个大窟窿,洞窟顶端成堆石块应声掉落,顿时一阵烟雾迷濛。 许绍安难以支撑这庞大的灵压,抱头跪倒在地,饶是竭尽全力的此刻,武佑楠依旧能挤出心思在纪柳石身旁筑起一道结界,避免他受到池鱼之殃。 慌乱之中,一道暗红色的灵光从黑暗中忽地窜出,硬生生将武佑楠从插着的剑上弹开。 「怎么?大家都来我的洞窟聚会?」身着红袍的身影缓缓显形,他那死白的脸庞挟带鲜红色的妖气,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慄。 折腾这么久,静村红月总算是现身了。 静村红月现真身(2) 面对无预警现身的静村红月,武佑楠反应奇快,瞬间拔出噬魂,细长的剑身覆盖着一层暗蓝色的寒光,隐隐发出低沉颤鸣。 他一个箭步伸长右手刺向静村红月的脖颈,但对方却只是笑着侧身而过,轻轻松松就躲掉了。 武佑楠面不改色,左手捏好的神诀幻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抬手一拋,便全数朝着静村红月飞旋而去。 「鐺!」清脆一响,静村红月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短刀,三两下就把匕首全挡了下来。 武佑楠不慌不忙,匕首只是障眼法,藉着身形的掩护反手就是一劈,右手握着的噬魂映着蓝光,再次朝静村红月袭来。 静村红月嘴角上扬,向后一跳在空中华丽地翻了个圈,瞬间又拉开了些距离。 两人速度极快,许绍安只看到两条黑影在空中飞窜,刀剑相向的瞬间电光石火,但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又忽地消失不见。 简单过了两三招,两人暂时不相上下,奈何武佑楠没有时间和静村红月拉锯。 「打开封印!」他低吼道。 静村红月侧头瞥了眼已是奄奄一息的纪柳石,不疾不徐道:「哦,你是想把他被我封印住的灵魂解开,待魂体归位的那瞬间记忆復原,恢復神体后,自然就有救了,是吗?」 说完,他缓慢走向武佑楠,身为鬼,却对于地府首屈一指的抓鬼人玄武将军毫无畏惧。 他扯了扯毫无生气的脸皮,笑脸盈盈地说:「不如我们来场交易,你把手中那把噬魂交出来,我就解放纪柳石的灵魂,如何?」 武佑楠瞪大了眼睛,握着剑的手因为用力而不住颤抖。 这把剑是他的法器,能让所有生灵死灵魂飞魄散,若是落于静村红月手中,后果便不堪设想。 但,那又如何? 武佑楠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就举起自己的法器,纪柳石死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静村红月直勾勾盯着噬魂,心里头早已笑得合不拢嘴,若是有了那把剑,成为三界第一人岂非信手捻来。 许绍安之所以会不按照计画行动,全是因为静村红月在他身上下了咒,自己控制他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没事先动点手脚呢? 自从藉许绍安之耳打听到他们的计划后,早就打算利用纪柳石的死逼迫武佑楠交出法器,兵不血刃便能拿下胜利,至于纪柳石的灵魂,他本来就打算还回去。 不,是他必须还回去! 静村红月笑着看向即将到手的噬魂,距离成功就只差那最后一步,之后只要将三界入口打开,天上天下,就为他独尊了。 「不行!」突然,纪柳石大吼一声,已经晕过去的他竟又醒了过来。 他涣散的瞳孔深处隐隐闪着一丝光芒,压在身下的右手似乎抖了一下,与此同时,掌心不知道何时匯聚出一条细长的丝线,顺着静村红月的视线死角延伸出去。 纪柳石勾动指尖,丝线便迅速包围对方,那是他用尽最后力量所形成的机会。 「快,砍向他!」纪柳石声嘶力竭,现在的他完全是凭藉着意志力苦撑,才不至于失去意识。 武佑楠愣了一下,静村红月方才为了接过噬魂,已经向自己走近了一段距离了,此刻又受到丝线牵制,可说是绝佳的攻击机会。 但武佑楠迟迟动不了手,这剑,他真砍不下去。 若杀了静村红月,封印便永远解不开,纪柳石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要犹豫!」纪柳石见他迟迟不肯动手,再度哑着嗓吼道。 「你不是说会找到我吗?你不是说魂魄将永远与我同在吗?我死了,你下辈子再来找我不就好了?千万次,亿万次,我都绝对会再一次喜欢上你!」 武佑楠双眼佈满血丝,纪柳石还并不知道自己并非凡人,一切没有他所想的这么简单。 纪柳石这千年还和武佑楠一样魂魄不全,所以入不了轮回,永世无法投胎,但却在三十年前,被硬生生拉进转身门忘了一切,意外过上一段凡人的日子。 但武佑楠知道,终究是要回归的。 纪柳石想起一切记忆后,便会再度回到领魂使的本分,回到地府过上原本的生活。但倘若他现在以一个凡人之躯死亡,这段不记载在轮回的一生结束后,武佑楠不知道纪柳石的灵魂会发生什么事。 究竟是因为破碎而直接消散殆尽,还是以不完整的魂魄在人间继续下一个轮回,亦或是记起一切恢復神职,他是真的不知道。 武佑楠不敢赌,他不敢将纪柳石的未来,纪柳石的魂魄赌在这么不确定的一件事情上。 纪柳石知道自己撑不下去了,湿热的眼泪混着滚烫鲜血,滑过他愈发冰冷的脸庞,模糊了他的视线,瞳孔中武佑楠一张帅气的脸庞也逐渐失焦。 「我爱你。」他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出这句话。 纪柳石手中的丝线逐渐透明,随着他微弱的声音消失在夜风之中,武佑楠发狂似地大吼,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噬魂朝静村红月砍去。 又一次,他没能守护一切。这次,他将再度追随纪柳石而去,杀了鬼王后,他便打算自我了结。 没有你的世界要我如何度过? 既然不能选择一起活着,那不如一起死亡吧! 「那可不行,他死了我可就头大了!」突然,静村红月的声音从两人背后响起。 武佑楠望着眼前即将砍下去的这个「静村红月」,手中高举着的噬魂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眼前的「静村红月」突然像是洩了气的气球瘫软在地,一道光芒覆盖而过,待回过神后,地上的人就已经变成纪慈惠了。 武佑楠惊讶地说不出半句话,他不知道纪柳石的母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我不是派阿瑶过去了?」武佑楠一脸错愕。 身后,李子晨踏着悠哉的步伐走了出来,他推了推眼镜,笑脸盈盈地说:「玄武将军还是慎选副官要紧,啊,不过就连你也都打不过我,要求下属打赢确实过分了点。」 武佑楠握紧噬魂,低吼一声:「果然是你,李子晨!」 李子晨抬手一挥,身上的假皮便应声掉落,这才是真正的静村红月。 他盯着倒在地上的纪柳石,可怜兮兮道:「亏我原本还想用李教授这个身分接近你,结果你却被另一人抢先一步,真是花了我不少时间。」 「真的李子晨怎么了?」武佑楠激动地问。 「啊?当然是杀了啊!反正我的目标是要对全人类报仇,他早晚都要死的。」静村红月接着从兜里缓缓拿出一个陶壶,将壶口对准那个从头到尾把纪柳石保护得滴水不漏,不断打乱自己计画的人。 没等武佑楠反应过来,「咻」的一瞬间,他就被连人带魂一口气吸了进去——除了手中握着的那把噬魂。 静村红月俯身捡起噬魂,一双细长的眼笑得灿烂,他望着壶温柔道:「祝你在梦壶里,能有个好梦!」 静村红月在忙,一旁吃人鬼也没间着。 「大人,这傢伙想逃,我给捉回来了。」吃人鬼抓着许绍安的头发,把人给拖了回来。 「嗯,辛苦了。」静村红月脸上掛着笑,但手里握着的剑却一刀刺进吃人鬼心窝。 「你……竟敢骗我!」吃人鬼瞪大双眼,气得呲牙咧嘴。 「这一千年来,还真是多谢你了。」静村红月接过许绍安,连个正眼都不愿意分给他。 吃人鬼惊恐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越来越涣散,他伸手握住胸口插着的噬魂,却发现手心扑了个空,回过神一看,自己的躯体竟已是半透明的惨况。 他怒目圆睁地望着地上昏迷的纪柳石,吼道:「一千年前,要不是你,鬼王早就是我了!」 还来不及多说几句,「啪」的一声,吃人鬼便连着他的魂魄一起完全消失。 静村红月望着空荡荡的原地,冷言道:「凭你也想当鬼王?要是没有我,一千年前,你早就该死了。」 语毕,静村红月一把揪住许绍安的头发,将他拉到与自己视线齐平。 「同样都是父母,为什么你能为了自己的孩子与整个村子为敌,为什么?我都把你逼到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放弃?」静村红月面目狰狞。 他接着将人甩开,低头看向倒在地上的纪慈惠,眼神轻蔑,用力朝她身体踹了几脚。 「呵呵,这里刚好有个反面教材。」静村红月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强迫纪慈惠看向自己,「你说是不是啊?妈!」 纪慈惠抱着头,全身上下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她瞳孔涣散,语气疯癲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静村红月顿时勃然大怒,一脚将她狠狠地踢向墙壁,疼得纪慈惠几乎是要晕了过去。 「怎么?重新转世就把一切都给忘了吗?凭什么你过得这么快活?静村红月把人抵在墙上,凶狠地掐住她的喉咙,「我要你也嚐尽相同的痛苦。」 他掌心向上,一团熊熊烈火骤然从中升起,炙热的火焰瞬间照亮纪慈惠惨白的脸庞,但对静村红月而言,这样远远不够。 他接着再度加大火势,火光顷刻间向四周蔓延开来,等回过神后,纪慈惠就已经整个人陷入火海之中。 她疼得惨叫,两眼发黑几乎是要晕了过去,但神奇的是,那火焰刚好控制在会烫、会痛,却烧不死人的地步,就像是要慢慢把人给烤熟似的。 静村红月心满意足地看着亲手打造的烈火牢笼,对里头的人说:「你就待在这,慢慢想起自己的过错吧!」 静村红月做完这一切后,心满意足地走向池畔,仅单手便轻松拔起那把插在地上的锈蚀长剑,随着剑身出土,覆盖在雨师庙上的法阵自然瓦解,那些徘徊于祭坛多不胜数的祭品亡魂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原先被镇压在池面上的残破魂体缓缓升空,一瞬间涌入倒在血泊中的纪柳石,整座洞窟霎时闪过阵阵明亮刺眼的橘黄色光芒,纪柳石那张因为失去生气而极度苍白的脸,也逐渐恢復了血色。 洞窟正中央忽地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法阵,那剧烈闪烁着的暗紫色灵光下,佈满了密密麻麻诡异的符号, 法阵内,静村红月映着紫光高举噬魂,狂笑道:「时辰差不多,好戏……即将开始。」 前尘(1) 清风拂过,幽幽花香扑鼻而来,除了远方传来的虫鸣鸟叫之外,仔细一听,耳边依稀还传来潺潺流水声。 纪柳石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见自己竟躺在一条小溪旁。 溪水清澈见底,几隻小鱼悠游自在,阳光洒在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一切恬然自得。 「我不是在洞窟吗?这里究竟是……?」纪柳石喃喃自语。 溪的另一头,一个小男孩迎面跑来,看那穿着,应该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纪柳石出声叫住他:「等……」 但那男孩像是没瞧见他似的,逕自踏着溪水中的石子,连蹦带跳,三两下就从他身旁跳了过去。 纪柳石伸手想拦,没想到一双手却抓了个空,从男孩身体中央穿了过去,活脱脱一个恐怖小说情节。 「梦境?幻术?还是……我已经死了?」纪柳石不解,身体本能地追了上去。 踏过小溪,男孩直直朝树林深处跑去,纪柳石跟在后头,感觉这里他好像来过,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小风!我来找你玩了!」男孩朝着不远处喊道。 纪柳石的目光越过他,顺着男孩的视线看过去,一时之间惊讶地说不出话,「那是……我?」 小纪柳石挥着手,脸上是藏不住的开心,「阿南,你来啦!」 纪柳石一愣一愣地来回望着他们,喃喃道:「阿南……南?该不会?」 仔细地端详起被自己叫做「阿南」的那个男孩,意外发现五官神韵都和武佑楠极度相似。 「这该不会就是他不肯告诉我的,关于我们两个前世的记忆吧!」 树林中的记忆随着微风迎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芬芳缓缓向前推进,那是被纪柳石所遗忘,与魂魄一同被封印的前尘往事。 小纪柳石,也就是小风跑进身后的茅草屋,稚嫩的声音喊道:「妈妈,我和阿南出去玩喔!」 「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跑出树林了。」 循着温柔的声音望去,是纪柳石再熟悉不过的背影,那是他上辈子,也是这辈子的母亲——纪慈惠。 「欸欸,我们今天玩什么?」小风迫不及待地问。 阿南一把拉起他的手,笑着说:「去秘密基地玩。」 纪柳石跟在他们身后,微笑地看着两人互动,记忆也一点一滴復甦。 那秘密基地正是方才所处的洞窟,里头树枝、小石子、草堆等,到处散落着他们不知道从哪捡来的东西。 阿南拿起角落里的木剑,得意洋洋道:「我今天又从师父那学了一个很厉害的剑术喔!」 「真的吗?我想看。」小风趴在大石头上,两条短短的小腿兴奋地上下摇摆。 阿南屏气凝神,架式十足地站在洞窟中央,拿着木剑认真挥了几下,惹得一旁纪柳石忍不住笑了出声,毕竟自己可是亲眼看过武佑楠现在挥剑的模样,眼前这半吊子的剑术就显得特别滑稽。 不过前世的自己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好帅,阿南果然很强!」只见小风一脸崇拜,大力鼓掌, 被这样大力吹捧,阿南自然也得意了起来,他挑眉道:「要不要我教你?」 两个小男孩就这样在洞窟中练起剑来,累了就直接躺下来睡觉,饿了就跑去树林里摘果子吃,无聊就直接拿树枝在地上画画。 阿南三不五时就会偷溜出来找小风玩,每次来都带着新的剑术,小风倒也学得很快,两人时不时就会在洞窟里头拿着木剑相互切磋。 除了剑术,阿南也会和他分享外头各种有趣的大小事,身为山脚下玉田村中将军贵族的长子,他每天看的、学的东西可多了。 「告诉你喔,玉田村超级繁荣!市集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糖葫芦、打弹珠……对了,还有卖很多漂亮的衣服,其他城镇里的人有时候也会跑来我们这玩呢!改天我带你去看看。」 小风听得很是心动,但却只能摇摇头说:「不行,我不能离开这片树林。」 「为什么?你不好奇吗?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吗?」阿南对此不解。 「对不起。」小风怯怯地说。 阿南气急败坏道:「你每次都拒绝我,你是不是根本就讨厌我,不喜欢跟我玩?我们不是朋友吗?」 他一口气说完后,没有等小风回答,一气之下就一个人跑走了。 「我……」小风跑了几步没有追上,只能一个人愣在原地,夕阳轻洒在他幼小的身躯上,显得格外寂寞。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这一年以来第一次吵架。 小风从小就在这片树林里长大,到七岁为止,除了纪慈惠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还不知道外面有其他世界的那个时候,他从来也不觉得孤独。 直到那天傍晚,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孩唐突地闯进了他的世界。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光芒温和地舖满了整片树林,那时,玩了一整天的小风准备回家吃饭。 突然,他听到森林另一头传来些许人声,七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期,于是他循声跟了过去。 「那小子跑那边了,给我追!千万别放过,这可是玉田村将军大人的长子,捉回去了上头重重有赏!」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武的男人,他领着一帮全副武装的手下,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类。 小风当然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是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注意到了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他全身伤痕累累,正狼狈地于树林中逃窜。 虽然小风懂得不多,但他还是知道这和自己追捕山猪是不一样的概念,一群男人抓一个小男孩,绝不可能是为了果腹。 小风二话不说,举起手中打猎用的木弓,对准魁武男人的身体,「咻」的一箭,完美射进了他的肚子。 「是援军!大家趴下。」男人反应很快,一手迅速拔掉插进肚子的羽箭,并俯身躲到掩体后方,重整态势。 而这一下也替小风争取到了不少时间,他随即向着逃跑的男孩追去。 「那个……你还好吗?」小风忽地从草丛堆后方探出身体,对着坐在原地大口喘气的男孩说道。 「你是谁?」男孩机警地跳了起来。 小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搓者手紧张地说:「我……我叫小风。」 男孩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他身后的木弓,「刚才那箭是你射的吗?」 小风一愣,应道:「对,是我。」 「噗哈哈!」男孩突然大笑出声,「射得不错!」 小风抬起头,望着他开怀的笑容,不自觉也跟着笑了出来。 男孩接着随意地抹了下脸上的沙土,于沾了血的裤摆上简单一擦,然后朝小风伸手道:「你好,我叫阿南。」 「那边!找到那小子了!」魁武的男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再次吆喝着眾人追捕过来。 「嘖,邻村的走狗,真是穷追不捨。」阿南咬牙道。 小风担忧地盯着他满是伤痕的脸,没多想便牵起他的手。 「走这边,我有办法。」说完,他便拉着阿南熟练地往树林另一头跑去。 小风把人带到了自己的猎场,和阿南两人躲在一个自製的陷阱后头,然后故意引导敌人过来。 接着果不其然,当第一个人踩进猎捕山猪用的陷阱地洞后,洞口周围瞬间崩落,他们便一个接着一个跌了进去,一网打尽。 阿南惊讶地瞪大了眼,身为将军家长子的他,虽然从小就接受着菁英式的剑术训练,但他现在也不过七岁,根本没见过这种实战场面。 反倒是在树林中成长的小风,和第一眼给人的怯生生完全不同,此刻,他盯着陷阱内敌人的眼神,竟有股浑然天成的野劲。 阿南忍不住兴奋鼓掌,「好强!小风你好厉害!」 「咦,是这样吗?」小风不知道一般小孩的生活是怎么样,这对他来说不过家常便饭罢了。 劫后馀生的阿南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后,伤口传来的疼痛便瞬间加剧,气力放尽的他,就这样昏了过去。 小风只好暂时将他揹回家里,阿南昏睡了好几个时辰,起床后才发现全身上下的伤口都被仔细地包扎好了。 看小风得意洋洋的模样,不说都还不知道这些其实是他的妈妈做的。 阿南对着小风伸出小拇指,望着他的眼神坚定,「你救了我,从此我们就是朋友了。」 勾勾手便许下约定,从那以后,阿南三天两头就会往树林里跑,他们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突然,纪柳石四周的空间一阵扭曲,仔细一看,他才发现是时间流速加快而造成的变形,就像一张被按下加速键的录影带一般。 等画面停下来后,视野里的阿南和小风已经十二岁了。 虽然他们的剑术仍旧不够成熟,但比起初识那时,也已经有了显着的成长。 这天,阿南和往常一样蹲在小溪旁等着,怎料却等来了伤痕累累、全身裹着纱布的阿南。 小风心急如焚,紧张地凑上前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怎么了,会不会痛?」 阿南嘟着嘴,明明很疼却死要面子,他咬牙忍着泪水,将所有闷声全吞进肚子。 「你知道会吃人的鬼吗?」阿南忍着痛问。 自从七岁那年的绑架未遂以来,玉田村和邻村的关係紧张地一触即发,随时开战也不奇怪。 只是这几年,这一带突然出现了一个令眾人闻风丧胆的恶鬼,所有兵力光是拿去捉鬼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多馀的心力发起战争。 而前一天晚上,阿南因为睡不着觉偷溜出门的时候,听到了某户人家传来悽惨的尖叫声。 他几乎是立刻衝了进去,客厅内,所到之处满目疮痍,灰黑色的土墙上洒满大片鲜红血跡,迎面而来是令人作呕的血腥。 吃人鬼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满足地享用着「大餐」,一旁角落里,两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小孩儿正抱在一起大哭,泪痕混着污浊的血水糊了满脸,吃人鬼口中吃着的正是他们的父母。 用餐时被打扰,吃人鬼神色不悦地瞪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起身走了过来。 阿南看着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孩,纵使内心再害怕,他也知道不能退缩,现在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能保护他们了,这也是生在将军贵族家中的他该负起的使命。 他立即拔出腰间随身掛着的剑,面向吃人鬼,语带颤抖地吼道:「我要杀了你。」 吃人鬼看着眼前双腿发抖,明明就一脸要哭出来,却逞强拿着把剑威胁自己的小男孩,觉得还挺有意思,笑了笑不把他当一回事。 「凭你,要怎么杀我?」他将嘴里的食物细嚼慢嚥吞下肚后,还好心给了个忠告:「看在你这么有勇气的份上,我就不杀你了,劝你还是趁我现在心情好,赶快逃吧!」 「不行!我走了谁来保护那两个孩子。」阿南吞了吞口水,语气坚定。 吃人鬼第一次看到这么有骨气的少年,忍不住大笑出声,「啊哈哈!小子,别异想天开了。」 「呃啊!」阿南突然大吼一声,挥着剑义无反顾地朝着吃人鬼衝去。 只见吃人鬼不慌不忙,张口朝他轻轻一个吐气,瞬间就将他狠狠吹飞。阿南单薄的身板用力地撞上土墙,衝击之大,震得他五脏六腑恍若碎成一片。 「咳咳……」喉腔内一阵腥味上涌,阿南咳了一地鲜血,他抱着肚子想站起身,却发现怎么也使不上力。 吃人鬼接着伸手捏起一旁哭得不成人形的小男孩,不疾不徐道:「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怎么,这样就不行啦!」 他毫不犹豫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小孩儿咬下,「喀拉」一声,那是骨头碎裂的悲鸣,吃人鬼骯脏的脸上,半条腿还掛在嘴边。 阿南哪里看过这等恐怖景象呢?他几乎是要疯了,身体也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张嘴拚了命地呼救。 等到他醒过来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家里,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仔细地包扎完毕。 原来他偷溜出门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家里的人立刻找了出来,刚好赶上吃人鬼要吞了阿南的瞬间,这才将他全须全尾救了回来。 但不幸的是,房子里剩下的小男孩没能幸免于难,吃人鬼也趁乱溜走,没能成功消灭。 前尘(2) 小风听完后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立刻衝上去紧紧抱住阿南,想到自己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突然就难过地嚎啕大哭。 「幸好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阿南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眼神坚定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一切的纪柳石连忙弯腰凑过去听。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世上所有的鬼都魂飞魄散。」阿南这么说。 闻言,小风用袖口随意抹了把眼泪,红着鼻子道:「我陪你,我们一起。」 阿南哭,他就想哭。 阿南疼,他就心疼。 阿南说要把鬼杀光,他就要一起。 但他却将母亲说过「不能踏出树林」的规则,忘得一乾二净。 纪柳石脑中的画面再度快转加速,这回停在了阿南和小风十六岁那年。 吃人鬼的威胁依旧存在,邻村没有时间出兵攻打玉田村,他们为了缓和两边的气氛,于是提出了和亲政策。 邻村首领打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阿南,阿南虽然知道身为贵族的他,为了顾及大局别无选择,但心里头却一直闷闷不乐。 其实他的父母非常尊重阿南的想法,看他一脸不是很乐意、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关心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阿南摇摇头,他没有喜欢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结婚。 而小风和阿南相处了这么多年,当然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之处,于是便趁着练剑的时候,关心道:「你怎么了吗?」 阿南反手挡下了他正面的攻击,答道:「我要结婚了。」 闻言,小风愣了一瞬,但很快又像没事一样,反手从另一个角度发起进攻。 「是喔,和谁?」他冷声问道。 「隔壁村首领的女儿。」阿南灵活地化解了他的攻势。 小风忽地停下手中的剑,面无表情地说:「这样啊,恭喜你了。」 阿南看他停下来了,便也收起切磋用的木剑,看着小风毫无起伏的表情,顿了一会才道:「嗯,谢谢。」 那天晚上,小风望着阿南离开这座洞窟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秘密基地,顿时有些冷清。 看来自己又要回到一个人了。 后续几天,阿南依旧和往常一样白天过来,但小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听纪慈惠说,他晚上还是会回家。 阿南没想太多,他平常又要忙着练剑、读书、捉鬼,甚至最近又多了筹备婚礼一事,便也没有放太多心思。 怎知这天他才刚到,就看见纪慈惠慌张地跑了过来。 「你知道小风去哪了吗?他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回家了。」她抓着阿南的手臂,忧心忡忡地问。 「别紧张,我这就去找找看。」阿南知道小风的活动范围只有这片树林,而他又早已对这个环境熟到不能再熟,因此不算太过担心。 「小风……你在哪?」阿南边喊边向着秘密基地走去,忽然,他听见洞窟内传来不小的动静。 「小风?」他立刻拔腿衝进去,怎知里头的景象竟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 小风正高举着之前从阿南那收下的铁製长剑,和另一个体型巨大的恶鬼激烈交战,至于那恶鬼,阿南比谁都还要熟悉,正是他十二岁时的恶梦——吃人鬼。 更糟糕的是,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小风伤得浑身是血,挥剑的架式看上去早已接近力竭,不知道在这之前,他到底经歷了怎么样的一场苦战。 阿南二话不说抽出自己腰间的配剑,向着吃人鬼猛力砍去。 他要报仇,替十二岁的自己,替当时没能救下的那两个小孩儿,当然,更重要的是替眼前伤痕累累的小风报仇。 「怎么又来一个?」吃人鬼看着突然多出来的这一人,嘖声嘟囔了句。 吃人鬼毕竟也被小风伤了不少,眼下一打二实在有些勉强,他便过断转身选择逃跑。 「等等,别跑!」阿南立刻追了上去,却见身后的小风突然倒下。 于是他赶紧踩了个煞车,仓皇失措地回头抱起小风,「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小风……别吓我,拜託……回答我啊,小风!」 他大力摇晃着小风的肩膀,但小风依旧双眼紧闭,静静躺在自己的怀里,没有半点回应,阿南吓坏了,忍不住焦急地哭了出来。 一滴滴斗大的泪水轻轻落在了小风眼尾,他动了动睫毛,艰难地睁开双眼。 「阿南?你……怎么哭了?」怀中,小风疑惑地盯着阿南,气若游丝,但还是伸手替他抹掉了几滴泪珠。 阿南抱着他的双手不由得一愣,低下头,对上眼的瞬间忍不住又喜极而泣。 「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阿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上只能不断重复「太好了」这三个字。 他接着一把揹起受重伤的小风向洞窟外走去,阿南宽大的后背上,小风整个人放松地趴在上头,冰冷的身躯逐渐恢復温度。 砰……砰砰! 阿南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好怕被小风听到,但却发现越是想要掩盖,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心脏却反倒跳得更快。 他突然就懂了,自己最近闷闷不乐的原因。 是啊!不是早就和他约好了吗?他要带小风出去,要两个人一起杀光世界上所有的恶鬼,他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阿南?」小风注意到他突然安静下来,担忧地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阿南也停下脚步,他侧着头,露出了半个脸颊,可能是受到夕阳晕染的关係,小风觉得好像比平常还要红一些。 「小风,我不结婚了。」阿南忽然严肃地开口。 现场空气恍若凝结,小风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一个字也没有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了?」阿南紧张地问,他感觉气氛有些尷尬。 小风把头埋进他的背里,闷声道:「我原本还在担心要送你的贺礼跑了该怎么办?」 「贺礼?」阿南惊喜地问。 「嗯,就是吃人鬼。」小风心虚道:「我打算趁你结婚前解决他当作礼物,这几天拚了命到处杀鬼,没想到还真的把他引出来了,结果我一不注意被偷袭,只好先躲到洞窟……」 阿南听傻了,原来这几天小风失踪是因为这样,还差点为了准备自己的礼物而丢了小命。 「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而且你不是不能离开这片树林吗?」阿南生气地责备。 一提到这,小风又把头埋得更低了,「我只出去一下子,也只在树林边边而已,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阿南简直气急败坏。 小风笑笑地安慰道:「没事啦!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后来,玉田村单方面将这桩婚事喊停,引起邻村将军强烈不满,至此,两边多年来如履薄冰的和平假象瞬间瓦解。 纪柳石脑中的画面又一次快转…… 旌旗猎猎,鼓战雷鸣,烟硝瀰漫,遮云蔽日。 一年后,邻村率先挑起战争,两边正式交战。 原先清澈透明的河面上,一具具惨烈的尸体载浮载沉,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吃人鬼还未再次现身,繁华热闹的玉田村周围,就已经被满地鲜血给染红了。 阿南从小到大每天跟着师父勤奋练剑,回头就马上教给小风,两人相互切磋成长,早已双双成为实力高强,能以一挡百的剑士。 而阿南身为将军的长子,又是一位独当一面的剑士,自然是要率兵衝锋陷阵。 玉田村自古信奉雨师,村里头也有座宏伟的雨师庙,虽然雨师掌管农事与生子,但小风还是会在心里偷偷向雨师祈祷。 他每天起床,就是待在山坡上远眺地平线那头窜起的阵阵黑烟,业火连连不断,他的一颗心也总是悬在高空,落不着地,他好怕阿南哪天就没有回来了。 「雨师,求求您保佑阿南一切顺利,平安归来。」小风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愿。 一旁树林内,一位身着白袍的男人忽地凭空出现,听到小风嘴里的「雨师」两个字后,冷不防吓了一大跳。 「呼,吓死我了!听到老熟人的名字,还以为偷跑来人间玩被抓包。」月老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他好奇地朝着声音来源望去,在看见小风后表情一滞,喃喃道:「双眼血红的人类?上一个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吧!」 月老摇了摇头,转身从另一头走出树林,心想:「嘖嘖,又是在灾日血月之时出生的孩子,可怜啊可怜。」 战争持续了一年多,靠着阿南驰骋疆场、战无不胜的表现,邻村早已大势已去,玉田村计划着下次出军就要将对方一举拿下。 率兵出征前一晚,阿南披着夜色偷偷溜了出来,洞窟内,两个人背靠背坐在大石头上。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说过的话吗?」阿南低声问道。 「记得。」小风将头往后仰躺在他宽大的肩膀上,闭着眼感受对方传来的温度与心跳。 这么多年,对不能离开这片树林的他来说,整个世界是围绕着阿南打转,以前是如此,往后也会是如此,他无法想像没有阿南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小风太害怕了,只有这样做能让他稍稍心安,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切实地感受到阿南还活着,就陪在自己身边。 其实,两年前阿南说他不结婚了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他想或许自己就是一个非常情深义重的朋友吧! 「战争很快就要结束,等我回来就会带你出去,我们联手去把世上的鬼都杀了。」阿南悄悄从背后牵起了他的手。 小风没多说什么,只是勾起一抹温暖的笑,回握住他的手说:「嗯,等你回来带我离开。」 突然,小风发现自己手里多了什么东西,他摊开手掌,上头躺着块晶莹剔透的玉,顶端还绑了条红绳。 一旁,纪柳石看上去觉得有些眼熟,于是好奇地弯下腰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惊呼道:「这不就是武佑楠送我的那块玉吗?原来上辈子就有了?」 阿南接着起身走到了小风面前,眼神专注地望进他血红的眸子,脸颊也变得同样鲜红。 「这是我从家里宝物库找到的,觉得很漂亮就送你了,当作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别跑,我很快就会回来。」阿南抹了抹鼻子强装淡定。 「好。」小风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玉。 就这样,他们在秘密基地内许下了约定,可当时的阿南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礼拜后等着他的,竟是惨绝人寰的地狱。 前尘(3) 阿南离开以后,小风每天起床就是到树林中视野最好的那片山坡,远眺城镇外的无情战火,直至太阳下山依旧寸步不离。 他想把自己毕生的好运都分给阿南,祈求眾神保佑他能平安归来。 这天,山脚下突然被一阵诡异的黑烟覆盖,小风瞇着眼想看清楚发生什么事,奈何视线极差,什么也看不到。 黑雾覆盖之下,他只听到此起彼落凄厉的尖叫声,以及顺着风飘散而来的,那令人不安的淡淡血锈味。 所有士兵都随队出征以后,只剩下老弱妇孺的玉田村,岂不成了恶鬼大开杀戒的温床? 他想起了阿南伤痕累累跑来的那天,想起强忍着泪水说要杀尽世上所有恶鬼的那个男孩。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世上所有的鬼都魂飞魄散。」 「我陪你,我们一起。」 小风握紧了拳头,这没什么好犹豫。 他赶紧跑回洞窟拿起阿南送给自己的长剑,大步一跃跨过小溪,睽违两年,他又一次打破了从小到大,纪慈惠订下的规矩。 玉田村内没有什么阿南说过的繁花似锦,只有满目疮痍的人间炼狱。 破败的房屋,毫无半点人气的街道,以及空气中浓到要让人窒息的鬼气,小风知道吃人鬼又回来了。 他猛地想起阿南的家人也还留在村子,立刻就照着阿南之前的描述,朝村子中央最大的那栋房子跑去。 小风不知道整座村子还有多少倖存者,只想着要尽快救下他们,他想要守护阿南长大的地方。 小风衝进大门时脚边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他站稳脚步低头一看,那是根白花花的骨头,旁边还有没啃乾净的肉渣。 小风顿时全身瘫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终究还是来晚了。 偌大的宅邸一片死寂,到处都是吃人鬼吃剩的残羹剩饭。 「啊啊啊!」小风抱着头崩溃大吼,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南。 房子里到处都有阿南生活的气息,小风想过出了树林要来阿南家玩,但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实在太惨烈了。 他失神绝望地推开主屋中央最大间的房门,一眼就看到血泊中那件残破不堪的女性长袍,小风在阿南之前拿来的画像里见过,知道那是阿南的母亲。 痛苦、愧疚一口气上涌,如果他能跑得再快一些,如果他能再更早察觉到异状,如果他能在那天拉住阿南,让他不要离开,这一连串的惨剧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街道上,吃人鬼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纵使把所有村民吃得一乾二净,他仍旧不满足。 「还差一个,再一个我就是鬼王了。」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得不怀好意。 他吞下肚的人数目前累积至九百九十九,不知道鬼界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传言,连续吃下一千人的恶鬼就能晋升鬼王。多年前,距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角那时,一个不自量力的小男孩却突然衝出来打断了他的计划。 多年过去,机会再次到来,只可惜眼下还差一人。 突然,吃人鬼感应到附近传来一丝活人的气息,他兴奋地仰头大笑,心想老天还是眷顾自己的,这么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礼,不吃岂不是太对不起天意? 正当他准备动身那刻,瞬间又面色一变,蹲下并向后跳了一大步,霎时「刷」的一声,小风挥着剑从天而降。 吃人鬼及时闪过毫发无伤,他双眼放光,看着小风像是盯着大餐似的。 「又是你,这次这么急着送上来啊?」吃人鬼猖狂地裂嘴大笑。 「这次,不会让你逃了,我现在就要你死!」小风脸色冰沉,一字一句清晰锐利,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动怒。 小风再次举剑朝前方一挥,剑峰散发的气势凌厉如山,吃人鬼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脸无畏,但他并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不然也就不会选在所有士兵都出征的这时袭击玉田村。 吃人鬼只是判断这种时候还在这的,就是那些没有能力上战场的老弱妇孺,却忘了玉田村后头的深山中,竟还住着实力如此高强的幽灵人口。 大意让他吃了闷亏,循着剑锋呼啸而至的,是小风锐不可挡的剑气,仅一瞬间便撕裂了他的胸口,吃人鬼摀着胸前漆黑的大口子,鬼气顿时骤减三分。 这回,小风没放过任何能让他喘息的机会,立刻趁胜追击,对着吃人鬼就是一阵猛烈攻击。几次交手下来,吃人鬼早已伤痕累累,若不是他先前吃了九百九十九个活人,现在应该早已魂飞魄散了吧!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强?」吃人鬼像团烂泥一样摊在地上。 小风提着剑缓缓走近,剑尖磨着地板刮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他坚定地高举着阿南送的铁剑,勾着嘴角道:「我是阿南的朋友。」 但正当他准备了结一切时,敏锐地察觉到背后突然袭来一阵兇猛气息,而这团浓浓邪气中,还有一丝闪着红色光芒的鬼气。 小风凭藉敏捷的身手,硬是在最后一秒躲开了朝自己右半边扑来的鬼气,这才勉强保住一隻手臂,但肩膀上缘还是硬深深被削出一个大口子,鲜血像是逃命般,不断从黑压压的伤口中涌出。 他咬牙按住肩膀,戒备着眼前突然现身的红袍鬼魂,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竟和自己一样有双血红色的眼睛。 一旁,吃人鬼艰难地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不速之客后讶异道:「堂堂鬼王怎么会在这?」 静村红月却对他一点儿也没兴趣,只是用那双鲜红色的眼眸,上下打量着眼前重伤的小风,然后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果然没错,两年前那个人果然是你,灾日血月之时出生的少年啊,我们注定过不上平凡的一生。」语毕,静村红月瞬间就移动至小风面前。 情势变化得太过突然,小风竟被他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强大鬼气,吓得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连最基本的防御架式都给忘了,就只能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被吃人鬼叫做「鬼王」的庞然大物。 「少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称霸这个世界?让人、神、鬼都只能听命于我们。」静村红月由上往下俯视,脸上虽然掛着笑,眼神却透露着冷酷无情,身上透着得红色邪气令人发寒。 小风紧咬着下唇,他深知鬼王根本没有让他选择的打算,要不是答应,要不就是死路一条。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世上所有的鬼都魂飞魄散。」又是这句话,就像是已经深深刻在小风内心深处,总会突如其来地在脑海中自动播放。 小风冷哼一声,他紧握手中的剑,脸上忽地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容。 「我拒绝。」他坚定地说。 一阵剑光闪烁、剑影舞动,小风突如其来就朝上挥出一剑,带着彷彿毁灭一切的力量,但静村红月却只是抬手轻松一挡,如四两拨千斤似的,轻松就以鬼气接下他的全力一击。 小风心中一凛,两人的实力差距如此之大,发动奇袭都失败,又何况是正面交锋呢?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天真,连一隻鬼都杀不死,还贪图让世上所有恶鬼都魂飞魄散,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静村红月收起鬼气,好奇道:「少年,你之前是躲在哪啊?要知道我找你找了好久。」 「找我?」小风抬起头问。 一旁看入神的纪柳石也饶富兴致,想到这鬼王竟从上辈子就已经对自己如此执着,不禁又冒了一身冷汗。 「十八年前,千年一次的灾日再次到来,天王星再次被暗红色月光覆盖的那一刻,我感应到一位和我一样的人诞生了,但当我循着气息找去,那人却又突然消失。」 静村红月说完后便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与小风齐平。 他笑容和蔼地问:「少年,实际见面后我确定那人就是你,但这十八年来,你是怎么隐藏自己的呢?我寻遍了阳间和阴间都找不到你的踪跡,所以两年前我感应到你的那刻,你可知我的内心有多么雀跃?」 「和你一样?」小风很快地冷静下来,大声反驳:「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 静村红月狐疑地望着他的反应,蹙眉道:「少年,你没感觉吗?千年一次的血月掩天王星之时,人鬼神三界的结界会变得薄弱,地府那些神官称这天为灾日。而此时出生之人的灵魂中带有能引领魂魄的力量,你知道这能干嘛吗?」 静村红月满意地笑了笑,不给小风回答的机会,接连说道:「能够作为打开三界的媒介。」 说完他便突如其来丢出一条鬼气,重重地朝小风挥了过去。 「最一开始的问题其实是骗你的,你不答应,我就杀了你把魂魄拿来当作媒介,你若答应……」 吃人鬼哈哈大笑,脸上满是得意,「我也还是会杀了你,毕竟统治人鬼神三界的老大只有我一人就够了!」 錚! 剑与鬼气的交锋声此起彼落,小风手握长剑,眼中闪着的光芒锐利不屈,一道道凌厉剑光划破空气,如一条蛟龙穿梭于黑暗之中。 然而,这一切在鬼王面前可谓是螳臂挡车,静村红月的实力超乎想像,他每一次的攻击都彷彿要将整座玉田村,乃至整个人间撕裂开来。 几次激烈的交锋后小风身受重伤,肩膀被鬼王的鬼气无情刺穿,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剧烈疼痛袭来,他的身躯早已残破不堪。 他摇晃着身体向后退了一小步,纵使全身上下疼到要晕过去,小风依旧顽强地站着。 他不想死在这里,他想回去,或许本来就不该出来,直到这一刻,小风才懂了妈妈说的不能走出树林的缘故了——原来他不是个普通人类,原来鬼王一直在找他。 外面的世界是如此残酷,在强大的恶鬼面前,人类之躯是多么娇小脆弱,曾经许下的誓言又是多么不自量力。 他一边奋力抵抗,一边挣扎着躲回山上,小风大口喘着气,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他费力地伸手抹了下眼眶,湿热的泪滴陡然落下。 他想家了,想回去那个充满着所有美好回忆的桃花源,想悦耳动听的虫鸣鸟叫,想沁人心脾的泥土花香,想那装载着他与阿南嘻笑打闹的秘密基地。 偌大的洞窟内,暗沉的空气中瀰漫着淡淡血腥气息,小风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他早已力竭,再也使不上任何一丁点力气。 「框啷」一声,手中握着的剑摔落在地。 小风抬头望向四周,这座乘载着他无数欢笑的洞窟,他想时光倒流,想回到小时候最单纯的快乐,回到阿南带着伤闯进自己的世界以前,回到所有一切的起点。 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他两年前就不会溜出这片树林,这一辈子都不该踏出去的。 最后,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小风的生命了结于静村红月的鬼气之下。 「少年,你的魂魄我就收下啦!」 此刻,洞窟中剩下的除了血腥呛鼻的气味以外,就只有静村红月层层回盪的笑声了。 红眼少年(1) 随着小风死亡,纪柳石的记忆回放也结束了,画面再度扭曲,一阵无声的黑幕过后,纪柳石缓缓睁开双眼。 魂体归位后的他,此刻双眼血红,色泽也比以往更加鲜明澄澈,两眼都能清楚看见魂体,那才是完整的他,地府的神官——领魂使。 「想起来了吗?我的弟弟。」静村红月笑着缓缓蹲下,绅士有礼地扶起纪柳石。 「一千年前杀了你后,我将你的灵魂抽出,却发现竟然缺少了一块,我找了很久却怎么也找不到,怎知,没多久你竟在地府当起了神官?」 静村红月接着转过身,满意地看着地上暗紫色的法阵。 「我只能先把抽出的灵魂封印住,再想办法得到剩下的那块,奈何你有了神体加持,身旁又有一个无所不在的护卫,毕竟玄武拿着把噬魂我还是有所顾忌,这千年来我计画了很久,又是在地府安插眼线,又是协助吃人鬼把你劫出来……」 紫色的法阵随着静村红月诡异的笑容一鸣一灭,闪得纪柳石忍不住瞇起眼睛,与此同时一阵天摇地动,凭藉着恢復后的神力,他竟感觉到此刻分隔三界的结界已是薄如蚕丝。 洞窟外,点点鬼火蔓延于幽暗的夜色之中,霎那之间,又如同洒上助燃剂般瞬间燃尽天际,照亮了山林深处到城市内的每片阴暗角落。 「纪柳石,领魂使大人,世界将变成一片炼狱,再无地府、人间、鬼界之分,千年前杀了你我深感抱歉,你现在既然已是神体,直接将你杀死也无法取出灵魂。」 静村红月勾起温和绅士的笑容,乌黑长发乘着吹进洞窟的夜风翩翩飞舞,他再度望向纪柳石,英姿颯爽地朝他伸出一隻手。 「我亲爱的弟弟啊,我再次邀请同样有着双红眼的你加入,你是否愿意化为鬼身成为引路人,彻底打破结界,一同成为新世界的王呢?」 他的语气好像有种魔力,和现身于灵异相谈所外那晚如出一辙,让人好像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答应下来。 纪柳石盯着他手中握着的噬魂,心理「咯噔」了一下,自从醒过来后,他不仅是看不到武佑楠,竟然也无法感应到对方的魂体,就像是……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般。 「他去哪了?」纪柳石语气低沉。 静村红月先是愣了一会,随即意会过来,他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挥了挥手中的噬魂道:「你说呢?」 闻言,纪柳石轻吐一口气,缓缓走上前捡起地上那把用来封印住自己灵魂的铁剑。 一瞬间时光交错,上一世阿南将这把剑送给他的画面忽地闪过脑海,他彷彿又看见了当年的那个小风,那个瀟洒恣意的自己。 千年前他们没能成功,如今,他要补足曾经的遗憾。 那句誓言,他还没忘。 纪柳石举起剑,指尖划过,腐朽的剑刃瞬间覆上一层亮橘色的神力。 领魂使也算是武官,负责带领黑白鬼差捉回之刚死亡的灵魂,又或是被阎罗殿放出来准备转世的恶鬼走过死后的世界,毕竟也是个体力活,除了会有无所不用其极,总想着要叛逃的灵魂外,一路上还会遇到不少关卡。 纪柳石生前是个习武之人,而在地府工作的这千年也从未荒废身手,相比上一世凡人之身的自己,现在的他有了神力,在静村红月面前不再手无寸铁。 「不管你问我几次,答案都是一样,我拒绝。」纪柳石语气坚定。 说完,还等不及静村红月做出反应,随着一道亮晃晃的神力拂过,他一个箭步就衝上前。 剑光闪烁,剑法如疾风骤雨般,亮橘色的神光与静村红月暗红色的鬼气两相交锋,一瞬间洞窟内电闪雷鸣。 静村红月猖狂大笑,同千年前般邪魅狂狷,他缓缓举起右手,手心向上,鲜红的鬼气缠绕着整隻手臂,眼底散发出浓厚邪气。 「你以为你能选择吗?」 随着静村红月这句话,纪柳石感觉到神力一瞬间被从体内抽出,脑袋随之发出剧烈噪音,嗡嗡作响震耳欲裂,他抱着头全身上下彷彿快撕裂一般,瘫软地跪倒在地。 这时,他才注意到左手手背上闪着的暗红色记号,瞬间恍然大悟——那是之前静村红月闯入他家,在自己手上留下的。 「到底为什么?静村红月,你身前好歹也是个人,这么久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纪柳石冷汗直流,鬼气以左手的记号为中心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全身,他深切感受到自己的身心一点一滴被侵蚀殆尽。 闻言,静村红月放下高举着的右手,另一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香包。 「若所有人都与你为敌,你敢说自己还愿意站在人类这边吗?」他望着香包,语气冰冷地说。 纪柳石盯着静村红月手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香包,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为什么……你会有?那是我妈……亲手做的,你从哪里……得到?」 「呵,所以我说了,我们是兄弟啊!」静村红月转身便把香包收回怀中。 纪柳石总算知道为什么武佑楠之前会说在其他地方闻过这个香包了,大概就是从化成李子晨的静村红月身上闻到的吧! 沿着洞窟缺口照进来的月光变得越发光亮,与此同时,玉田村周围无数恶鬼从泥沼中嘶吼鑽出,扭动着丑陋的躯体挣扎前进,一瞬间朝着外头千万生灵飘散而去。 血月之时将至,静村红月看向正和鬼气顽强抵抗的纪柳石,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你不会愿意加入,抱歉了,只能强行将你变成鬼。」 他转过身,盯着地上即将成形的紫色法阵,当血月完全遮掩住天王星的那一刻,以纪柳石的灵魂作为引路人,便能完全打开三界结界,他多年的目标就快要达成了。 「终于,就差最后一步了。」静村红月微微抬起头,苍白无血色的面容比起先前放肆的嚣张猖狂,此刻看上去,竟透着些淡淡的黯然神伤。 纪柳石用尽全身力量压制着体内无尽上涌的鬼气,极力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紧咬着的下唇不断渗出鲜红色血丝,他是想依靠疼痛来避免鬼化。 但仅凭意志又怎么能抵挡咒力的侵蚀呢?充其量不过是延缓进程而已,纪柳石知道不用一分鐘,他就不再是什么地府神官,而是成为让世间堕入炼狱的那个唯一媒介。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世上所有的鬼都魂飞魄散。」还是这句话。 纪柳石撑起濒临虚脱的身子,额前细长的发丝噙着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依稀之间,彷彿又看到了千年前,被吃人鬼弄得满身是伤的阿南跑来找自己那天,害怕、不甘却又坚强的少年,小小身躯说出不得了的话。 纪柳石无奈地笑了笑,自己是没有机会让所有的鬼都魂飞魄散了,但纵使如此,也不能让人间被恶鬼所吞噬。 人间温暖舒心的欢笑,世间耀眼灿烂的花团锦簇,他想守护的便是如此。 不管是上一世的小风,地府里的领魂使,又或是这一世的纪柳石,他只是不忍心看到有人受苦。 纪柳石下定决心,双手用力握拳,用尽最后力气朝静村红月身后扑去,目标是他手上的那把噬魂。 既然没有能力杀掉静村红月,也无力阻止手背上的咒术蔓延,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噬魂剑让自身消失殆尽,如此一来,少了引路人,结界就再也没有办法被打破了。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静村红月想不到纪柳石此刻竟还保有意志,一时间有些疏忽了,眼看他已高举着噬魂,细长的剑尖以极快的速度朝胸口落下,静村红月几乎是要疯了。 他伸长了双手想阻止纪柳石自尽,但似乎是来不及了。 纪柳石双眼紧闭,嘴角掛着淡淡微笑,他想:「这样就对了,这样就可以了。」 眼尾渗出一滴泪水,其实,他还是挺害怕的,但又能怎么办呢?牺牲自己一人,能换来全世界的安稳幸福,那他还犹豫什么呢? 从举剑到挥下,纪柳石全程没有犹豫,「啪」的一声,噬魂刺进躯体的手感如此鲜明。 「不要!」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预想的疼痛感并未如期而至,纪柳石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令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纪柳石猛地松开握着噬魂的手,颤抖的嗓音混着凄冷夜风,他哽着喉咙道:「妈,你怎么在这?」 纪慈惠想起一切的那一刻,困住她的炙热的火焰牢笼便自然瓦解,一张本就歷经沧桑的脸早已哭花,恐惧、后悔、不安,是纪柳石此刻从她身上看到的。 她强撑起最后一丝笑容,望向一旁从刚刚开始,就愣在原地动也不动的静村红月。 「太好了,这次你还留着。」纪慈惠瞥见静村红月手中的香包,眼角渗出一滴泪珠。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就让我赎罪,让我做一次母亲该做的事吧!」 随着她的心跳完全停止,纪慈惠那清澈透明的浑体也以极快的速度消失殆尽,最后,在完全消散以前,她低下头,口中不断重复「对不起」这三个字。 化成碎片的灵体随风拂过纪柳石的脸庞,伴随着这一声声的道歉,纪柳石也读到了她的记忆。 红眼少年(2) 两千年前,云影村一夜被灭那晚,年迈的纪慈惠被自己化成鬼的儿子亲手了结生命。 纪慈惠知道是自己促成了鬼王的诞生,死后便因为后悔而弥留在人间,她同样有着放不下的执念,于是便化成一界鬼魂,心智也逐渐被消磨殆尽。 她飘盪于人间各处,她忌妒于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模样,见哪家人有了刚诞生的婴儿便对此下手,毕竟自己不曾有过的东西,她也看不得别人拥有。 因为她总是针对小婴儿下手,久而久之便有了「夺子鬼」的称号。 纪慈惠就这样浑浑噩噩飘盪于人世间近千年之久,直到某天她经过一条小溪,耳边突然传来微弱的哭声。 纪慈惠靠了过去,见到一对夫妻正在河边拋弃自己的小孩。 「这样真的好吗?」妻子的神情满是愧疚。 一旁丈夫别过头,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又立刻下定决心。 「没办法了,这孩子出生后过多久家里头发生的坏事还不够多吗?看看他那两隻红色的眼睛,就是在血月之时出生的不祥诅咒啊!留着他早晚出事。」 他将小婴儿放下后就拉着妻子快步离开,妻子回头看了眼,两行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但也仅此而已,纪慈惠很快就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了。 婴儿像是感应到父母走远,哭声变得更加宏亮,纪慈惠低头看了眼小婴儿,生前所做过的一切霎时歷歷在目。 这个孩子跟她当年所拋弃的七岁儿子一样,一样在血月出生,有着双红色的眼睛,一样被父母所唾弃,被剥夺了活下来的权利。 虽然她知道自己做再多都无法挽回曾发生过的事,但或许只是想让心里头好过一些,于是便蹲下去抱起这个嚎啕大哭的小婴儿。 婴儿的体温透过胸口传递而来,纪慈惠瞬间红了眼眶,究竟有多久没有感受到如此温暖的气息了呢? 这次她不再是夺子鬼,现在的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几天后,纪慈惠打听到静村红月正在找一个最近在灾日的血月之时诞生的小孩,她担忧地看向怀中的红眼婴儿,知道对方的目标就在这。 云影村早在千年前就消失了,现在同样的位置又有了新的村庄——玉田村。 纪慈惠出于愧疚,又或是单纯的自我满足,选在了前世自己生活的同个地方,用尽鬼气于村中深处的山林里,以小溪为界,在内部偷偷筑起一道结界。 她想保护这名捡来的婴儿,想弥补曾犯下的过错,她希望这名婴儿能和风一样逍遥自在,故取名为小风。 她将这位捡来的小男孩如亲身孩子般呵护拉拔长大,并无时无刻告诫他不可出了这片山林,奈何天不从人愿,她所期望的事并未发生。 那天,纪慈惠感应到有人闯入结界便追了过去,却只能赶上静村红月将鬼气刺进小风身体的那一刻。 她崩溃地嘶吼,与前世那个无力的自己如出一辙。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为什么我们都死了,还不能放过彼此呢?」她双膝跪地,对着静村红月无力喊道。 静村红月转头注意到她,意外地挑起眼尾,「原来是你暗中保护这名少年,这样一来,他就是我的弟弟了呢!」 说完,他瞬间就移动到纪慈惠身后,与此同时,纪慈惠的脑袋瓜也「咚」的一声坠落在地。 「凭什么你对不起我的,要偿还在这名少年身上?」静村红月眼都不眨,甩了甩沾上血的手,一个正眼都不愿意分给这个生前的母亲。 「我们血脉相通,你却弃之不顾,你们非亲非故,你却细心呵护。呵,凭什么?」 下一个画面,便是纪慈惠在地府内接受审判。 阎罗王手中的槌子重重一敲,厉声道:「纪慈惠,你生前拋弃自己的亲身骨肉,死后化身夺子鬼抢夺了无数刚诞生的性命,此乃重罪,本殿在此判刑五百年。」 「谢大王,小人愿接受任何惩处。」阎罗殿中央,纪慈惠狼狈地跪在地上,」 阎罗王低头再次翻看这名灵魂的档案,又一遍确认:「你还有什么执念没放下的吗?」 纪慈惠闻言抬首,眼神没有了方才的胆怯害怕,仅一瞬间变得坚定、毅然。 「没有了,这么多年我早放下了……」纪慈惠像是想通一切,驀地勾起一抹笑,「早该放下了。」 阎王頷首,随后朝外喊道:「来人,把她带去地下一层的惩戒所。」 五百年后,纪慈惠带着前一世刻在灵魂深处的情,再入轮回,不管是对于静村红月的愧疚之情,对于小风的怜惜之情,都成了他修练而得的馈赠。 画面一转,纪慈惠已轮回至这一世,情化作缘,她又一次捡到了纪柳石。 她从江焕永那接过七岁的小男孩,接下来的纪柳石也无需多看,那便是自己这二十三年来成长的点点滴滴。 此刻,纪柳石终于知道,为什么纪慈惠要放弃自己的人生,拋去自身幸福守护着和她非亲非故的自己长大,那正是她前世未尽的情。 回到现在,纪慈惠的灵魂于噬魂剑下灰飞烟灭,纪柳石崩溃大吼,失去武佑楠,失去纪慈惠,现在连意志都要无法控制,自己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只不过是想过上一个平凡的人生,想被人爱,也想去爱人,好不容易找回了那个他,一千年前被中断的人生,一千年前他们曾幻想的未来与目标,如今一个都未达成,纪柳石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自左手发散的记号早已爬满全身,纪柳石恐惧地颤抖着,双眼也变得越发血红,只能不断痛苦地吶喊:「救我,武佑楠……楠……阿南!」 梦壶内,武佑楠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 「你终于起来啦!」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突然填满了视野。 武佑楠疑惑地坐起身。 「吼,你也睡太久了吧!都要傍晚了……」小风嘟着嘴抱怨。 温暖的夕阳透过树梢轻洒而下,鸟鸣声和潺潺溪水巧妙地交织融合,武佑楠环顾四周,竟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他半信半疑地走向溪边,纵使心中已有了猜测,一时间还是不敢相信。 武佑楠低下头,水面映出一张稚嫩而熟悉的脸庞,正是他上辈子的模样 心脏剧烈跳动,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难以置信地伸手触碰水面,倒影中的孩童也同样伸出小手,轻点了下水面,波纹四散开来,瞬间模糊了那张熟悉的脸孔。 「走吧,再练一场。」小风随手拋了把剑,武佑楠立即反射性地单手接下。 洞窟内,两把木剑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声响,武佑楠望着小风专注的神情,不自觉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容。 「阿南,怎么感觉你变强了?」小风伸手抹掉下巴的汗珠,大口喘着气问。 武佑楠赶紧偷偷收敛实力,笑着道:「是你太弱了吧!」 「不行,再来一场!」小风不服输,申请再战。 「好。」武佑楠立刻就答应了。 傍晚,武佑楠和小风道别过后,转身准备一个人下山回去玉田村。 「你在干嘛?一起走啊?」小风追了上来,不解地问。 武佑楠一愣,迟疑道:「你……不是不能离开吗?」 「啊,你是睡傻了吗?」小风无语,心理觉得今天的阿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什么,便逕自向着山脚下走去。 玉田村内繁花似锦,街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 武佑楠和小风一起逛了市集,吃了碗汤麵,又买了几件新衣服,最后,他终于和小风一起吃到了糖葫芦。 武佑楠看着身旁这人吃得喜孜孜的模样,心想果不其然,他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这么爱吃糖。 「阿南,明天一样秘密基地集合!」晚上,小风笑着挥了挥手便转身走进家门,里头等着他的除了纪慈惠以外,还有一位看上去很温柔的父亲。 武佑楠望着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温馨场面,久久不能移开视线,直至大门关上才欣慰地离去。 在这里,小风的世界不再限缩于那片山林,他可以下山,可以逛市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总算有了个完整的家。 隔天,武佑楠一觉醒来,时间就快转到了吃人鬼第一次现身的那个晚上,他这次提前溜了出去,赶在吃人鬼进村前将对方拦下。 有了现在身为地府第一捉鬼人的本领,武佑楠三两下便轻松将其消灭。 回家的路上,他驻足于那间原先会被袭击的屋子外头,踮脚从围墙边偷偷望了进去,两个小孩儿正安稳地依偎在父母怀中,一家四口睡得香甜。 武佑楠勾起嘴角,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家。 没了恶鬼骚扰,邻村有了馀裕便主动挑起战争,十六岁那年,两村正式开战。 「这是我从家里宝物库找到的,觉得很漂亮就送你了,当作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别跑,我很快就会回来。」武佑楠又一次送出那块玉。 「好。」小风爽朗地再次答应。 隔天,武佑楠率兵衝锋陷阵,单枪匹马杀入敌营,三两下便取下了敌方将军的头颅,原先费时一年多的战役,他仅用三个时辰便将其拿下。 战争结束,武佑楠快马加鞭回到了玉田村,心跳如擂鼓,他迫不及待,渴望见到那人的容顏。 玉田村内依旧寧静,只有几隻早起的鸟儿在枝头鸣唱,洞窟外,小风早已躺在树下等着,见武佑楠回来,他勾起一抹灿笑。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武佑楠轻柔地牵起小风的手。 「我回来了。」他的脸上漾起幸福笑容,眼底闪烁着点点泪光,隔了千年,他终于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欢迎回来。」小风笑着握紧了他的手。 这次,等着武佑楠的不再是家破人亡的恶梦,更不是洞窟中那具全身浴血的冰冷尸体。 晨光温柔地铺洒在他们身上,添上一层金色的光辉,他们在日出下相拥而立,两颗心紧紧相依。 啊!就算知道这是梦,那又怎么样呢? 此时此刻,武佑楠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红眼少年(3) 「救我,阿南……」耳边突然传来细微声音,武佑楠疑惑地张望四周,「你有听到什么吗?」 小风仔细张开耳朵听,但除了清晨悦耳的虫鸣鸟叫外,再无其他。 这道清朗的嗓音让武佑楠感觉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和小风有几分相似,武佑楠没怎么将它放在心上。 他们照常练剑、照常打闹,三天两头就跑去市集逛逛,此外,在结束了两村多年来僵持不下的局势以后,他们也总算是能够离开村子四处游歷。 但是,武佑楠脑中那个奇怪的声音依旧挥之不去。 「救我,阿南……」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武佑楠感觉快要想起了什么。 玉田村外围,正当武佑楠和小风准备一起离村前往南方时,他忽地收住韁绳,勒停了马。 前方,小风回过头问:「怎么了?忘记带东西吗?」 「我……」武佑楠的内心还在挣扎。 他总算是忆起了那个奇怪声音的主人,但现在的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美好了。 「你最近好奇怪喔!从战争结束后那天就这样了,有什么心事吗?」小风担忧地问。 武佑楠抬起头,对上他的那双鲜红色眼眸。 「你……过得开心吗?」他突如其来地问。 小风不禁一愣,虽然第一时间觉得这问题有些奇怪,但他也没想这么多,如果阿南这几天都是在烦恼自己开不开心,那他是多虑了。 小风微微勾起唇,眼角上扬,眉梢也随之舒展开来,笑得同阳光般灿烂。 他那鲜红的双眼闪闪发亮,纯真而自然,任谁来看,都能一眼望出他整个人盛满了无限的喜悦与幸福。 「我当然很开心!」小风毫不犹豫地说。 闻言,武佑楠欣然一笑,心想:「这样啊……太好了!」他接着灵活地翻身下马。 「我该回去我的世界了。」武佑楠抬起头,背着光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小风,谢谢你。」 小风頷首,同样翻身下马,「要分别了呢!」他不捨地说。 武佑楠走上前,给了他最后的拥抱,「谢谢你给了我一段很美好的回忆。」就算他知道眼前的小风不是真人,是梦境里的幻象,但他还是打从心底珍惜。 「救我,武佑楠……」脑中的声音愈发清晰,武佑楠知道他该走了。 他缓缓闔上双眼,四肢透出淡淡微光,身躯也逐渐变轻、变透明…… 最后,随着眼前一片亮白,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除了耳边越来越清晰的,来自那人真切危及的呼救声以外。 洞窟内,静村红月手中抱着的壶突然一阵剧烈摇晃。 随着一道细碎的剥裂声,陶壶随之应声碎裂,刺眼的光芒从中央窜出、四射,纪柳石和静村红月忍不住闭上眼睛。 「我回来了。」低沉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武佑楠就像是神灯精灵一般,映着光从壶中走了出来。 纪柳石猛地睁开双眼,慌乱之间,他血红色的双眼清楚看见自己体内飘出一小块灵魂碎片,「咻」的迅速朝武佑楠飞去,一闪即逝。 纪柳石使力眨了眨眼,怀疑莫不是自己看错了。 武佑楠手中握着把短刀,乘着这阵光芒猛力砍向静村红月,利刃闪烁,杀气瀰漫。 鏘! 尖锐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划破空气,如同惊雷一般震撼着整座洞窟,也象徵千年来层层枷锁的终结。 剑刃如寒冰锋利,刀锋同秋风凛冽,两者气息交错于空中,喧哗得彷彿要将周围的空间全都震碎。 「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出来的?」静村红月举起噬魂,惊险地挡下这一刀。 武佑楠没空理他,大声喝道:「给我解除术式!」 他瞪着静村红月的眼神兇猛至极,在瞄到一旁受鬼气侵蚀的纪柳石后,就又更加心急如焚了。 噬魂在静村红月那,武佑楠手中只有这把副刀,要打赢鬼王势必会花上不少时间,可纪柳石等不了那么久,情况已是迫在眉睫,现在的他什么时候幻化成鬼都毫不奇怪。 「这是我亲自灌注法力完成的符纸,和你胸口的那把噬魂类似却又有些不同……」突然,脑中闪过东岳大帝先前说过的话。 「除非是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刻,千万不要使用,请把它当成是最坏最坏的打算。」 武佑楠低笑一声,怎么会没想到呢?现在不正是山穷水尽的那一刻吗? 他一个使力向上挥出副刀,顺势把静村红月握着的噬魂弹开,另一手快速伸进兜里拿出那张符纸,动作之快,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他忽地向静村红月扑去,伸长了握着符纸的左手朝对方用力一拍,静村红月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个正着,立即挥着噬魂朝武佑楠反击。 伴随着纪柳石撕心裂肺的惨叫,噬魂剑锋贯穿了武佑楠的胸膛,发出一声凄厉的刺耳之音,漆黑的液体顺着剑刃流淌,如同一道污浊的河水,将胸口染成了一片透不出光的黑。 「啊哈哈哈!」静村红月发自内心大笑,这可是地府最棘手的玄武将军啊!竟然狗急跳墙自己衝了上来,胜利的欢愉让他失去了戒心。 「呵。」武佑楠爆出一声冷笑,右手放开副刀,徒手握住刺进胸口的噬魂剑刃,诡异的表情令人头皮发麻,好似这把剑插着的不是自己。 「这下你逃不掉了吧?」藉着胸前的噬魂,武佑楠将静村红月使力朝自己一拉。 与此同时,他将左手的符纸「啪」的一声拍在静村红月额前,碧绿色的灵光闪烁,那是东岳大帝借助墨水寄存的神力。 「和你胸口的那把噬魂类似却又有些不同……」 类似的是能够让所有魂魄灰飞烟灭,不同的是咒力也会反噬施术者,所以可以说是两败俱伤,以一换一,也因此东岳大帝才会特别告诫,不到山穷水尽不得使用。 不过以现在的状况来说,这样的副作用也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武佑楠胸口还插着把正牌的噬魂,与符纸无关,他注定是要魂飞魄散。 碧绿色的光芒一闪即逝,静村红月的躯体瞬间四分五裂,手臂、双腿、躯干……正一块一块消散殆尽。 静村红月抱着头大吼,但也无力阻止自己逃不过的命运。 两千年来他不得安息,为了復仇而飘盪于人间,一命换一命,在灭了云影村那晚,他的復仇大业早该结束了,其实其他人也无愧于他,静村红月或许只是不甘转世罢了。 如同纪慈惠说过的:「我们都死了,还不能放过彼此吗?」 轮回之所以存在,孟婆汤之所以如此重要,便是消除一个人生前所有的恩怨,人类的心灵并非铁打,层层感情叠加终会使人崩溃,藉由转世放下生前的执念,其实也是在放过自己。 轮回转世是送给每个灵魂的恩惠,拋开执念,带着那一世在人间得到的情分,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继续下一世的轮回,灵魂经过修练,才能逐渐发展出完整而又温暖的人性,这便是人和鬼最大的不同。 如果静村红月能够早点体会到这些,也就不需要过得这么痛苦,或许在下个转世,会有对深爱他的父母,会有个他曾经无比嚮往的,简单平凡但却幸福的人生。 纪柳石遍佈全身的记号瞬间消散,洞窟中央暗紫色的巨大法阵也随着静村红月逝去而消失殆尽。 血月时辰已过,洞窟顶端斜照进的诡异红色光芒逐渐微弱,高掛空中的明月再度映着晶莹剔透的白,无私地洒落大地。 方才彷彿要将世间一切全都烧尽的熊熊鬼火,以及趁着结界削弱时从鬼界溜出来的鬼魂,此刻也因为渐渐失去力量而变得愈发薄弱。 一切彷彿又回到原点,除了洞窟内纪慈惠、许绍安两具尸体,以及胸口插着把噬魂的武佑楠以外。 噬魂(1) 偌大的洞窟内,劫后馀生的纪柳石脸色苍白,朝逐渐透明的武佑楠愣愣望去,对方像是心领神会般,也朝他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武佑楠温和地笑了。 纪柳石近乎崩溃,好不容易静村红月灰飞烟灭,自己封印千年之久的灵魂也给讨回来了。 上一世的记忆恢復,他以为总算是能平等地和武佑楠谈场恋爱,以为终于能永远过上安稳的小日子时,武佑楠却也要离自己而去,而且是带着魂魄一起,永远的、完全的消失在世界上。 他哪里再去找一个这么好的人呢?他哪里再去找一个爱自己爱了千年之久的人呢? 纪柳石扑了过去将他紧拥入怀,手心总算是能再度伸出丝线,他极力小心地包裹着武佑楠的灵魂,用尽全力阻止它的瓦解,但那魂体仍旧无情地一片片从丝线间滑落,然后随风消失。 回过神,丝线下的灵魂体早已所剩无几,他无助地抬起头,眼前的武佑楠已是半透明的状态。 纪柳石急得六神无主,武佑楠却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牵起他的手,「别捞了,那可是噬魂啊!」 此刻,武佑楠越是淡定,纪柳石就越是紧张,他眼尾泛红、眼眶湿热,再也忍不住了,从刚才高举噬魂要自尽那一刻,强忍着的泪水总算是夺眶而出。 他哭得淅沥哗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哀求道:「你说过的,就算讨厌你,看腻你,不希望你回来,哪怕你就是死了,即使魂飞魄散也一定会回来接我,你答应过我的啊!」 武佑楠却只是道:「嗯,我说过。」 纪柳石把脸埋进他胸口,却狠狠扑了个空,他一愣,抬起头对上的是武佑楠那依旧温柔的目光。 纪柳石慌道:「你……说点什么啊?」 「我爱你,从一千年前便是如此。」武佑楠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说过这句话,不管是前世,这一世,还是在梦境之中。 纪柳石心都碎了,他现在才不在乎这些,周身窜起密密麻麻的丝线将武佑楠整个人裹在里头,却依然无法阻止他的魂魄消散。 「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纪柳石哭得歇斯底里。 武佑楠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但那糖又因为逐渐透明的身躯而穿过手心掉了下来,纪柳石连忙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下。 武佑楠笑着举起已经消失大半的手,摸了摸纪柳石的头,虽然摸不到,但他却彷彿感受到了对方炙热的温度。 「别哭了。」武佑楠安慰道。 纪柳石双眼都哭肿了,从里到外红通通一片,「那你就不要走啊!陪我,我不准你走。」他一抽一噎地苦苦哀求。 武佑楠却道:「我的魂魄将与你同在。」 纪柳石对上他满是爱恋的双眼,心都凉透了,伸出双手想紧抱住对方,但这回,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武佑楠就这样带着微笑离开了。 纪柳石伸出丝线,不捨地捧着武佑楠最后一片灵魂,但那一小块淡蓝色的碎片,也只是轻抚过他轻柔的丝线,似是有些流连,却也敌不过现实的安排,还是淡淡地消失了。 「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说好了要等我回来的啊!」 纪柳石耳边突然传来某人的吶喊,他猛地抬起头,但这空旷的洞窟内,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了。 「小风!小风!」 纪柳石愣了一会,低头看着手心的丝线,好像懂了些什么。 闭上眼,这一次,他看到的是武佑楠的记忆。 一千年前,同样的洞窟内,阿南捧着血泊中的小风哭得声嘶力竭,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也刮在纪柳石此刻脆弱不已的心尖上。 纪柳石心头一紧,原来,早在这么多年前,是自己先让阿南伤心了。 阿南捡起小风胸前掛着的那块,自己临走前急匆匆送出的玉,那象徵着他们之间的约定,但却再也没有办法实现。 不只约定,还有他单方面的,还没开始就被迫结束的恋情。 阿南本想着这次出征后若能凯旋归来,除了带小风出去外,也要将内心深埋已久的爱慕说出口。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想要相处一辈子的人已成为了怀中的这具冰冷尸体。 阿南紧紧握住那块玉,手臂止不住地颤抖,就像是要死守着这份心意,恍若死亡这点事并不足以将他们两个分开。 「既然不能同你而生,那我便随你而去。」 阿南高举着自己腰间配掛着的长剑,闭上眼,剑尖落入胸口的那刻,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眼前画面一暗,纪柳石讶然失声,他没想到自己死后阿南竟也随他而去,才刚经歷过一次武佑楠死亡的他,心情都还没平復过来,就被迫再经歷一次阿南的死。 斗大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纪柳石胸前这块横跨千年,乘载着无数难以诉说之情的璞玉之上…… 暗下的画面再度亮起,这回是在地府的主殿内。 「阿南,你武力高强,生前有功,且对于人世间有放不下的念想,正巧上一位玄武将军已转世投胎,地府现在急需一位捉鬼人,在你愿意放下一切投胎转世前,是否有意担任?」东岳大帝对着眼前刚进地府报到的青年发出邀请。 阿南惊讶地睁大眼,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死后,竟然还有机会能够实现他们的那道誓言。 阿南求之不得,就算仅剩他一人,再多年、再久他也要坚持做下去,他想守护小风嚮往的灿烂人间。 「我愿意担任,只不过……」 东岳大帝挑起眉尾,问道:「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阿南捧着手中的玉,抬起头神色悵然,「想请问是否有位叫作小风的灵魂?而他……是否能顺利转世投胎呢?」 东岳大帝连上神识,向阎罗殿那询问亡灵名单,在听到对面的答覆后,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的阳寿本该在出生后没多久就结束了,但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来地府报到,而在你死亡前没多久,地府再度侦测到这名失踪生灵,虽然这次确实阳寿已尽,但……魂魄不知为何,就像是不见了一样。」东岳大帝的语气充满歉意。 「不见了……」阿南禁不起这意外的打击,瞬间失神地跪倒在地。 良久,他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抚着手中的玉问:「这里头有小风残留在此的灵魂,虽然不多,但是否有机会让他成功转世?」 东岳大帝凑上前,眨了眨有些老花的眼睛,仔细看清楚他手中捧着的东西后意外地问:「你怎么会有这个?」 没等阿南回答,他随后露出抹玩味的笑容,摆摆手道:「罢了,让我看看。」 东岳大帝伸手接过这块玉,皱着眉上下打量,「这灵魂太少了,可能不够用来转世,不过……」 阿南焦急地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闻言,东岳大帝抬起头,神情一瞬间变得严肃,「你有愿意与之同生死的觉悟吗?」他一字一句郑重地问。 阿南想也不想,答道:「有。」 东岳大帝笑着点了点头,面目慈蔼地说:「若以你部分灵魂为器,再将玉中这一小块的灵魂碎片放入,应该就可以再现小风少年的魂魄。只不过这么一来,不管是你还是他,因为灵魂不再完整,在找回这名少年消失的魂魄之前,你们两个便永远入不了轮回。」 「没关係,在找回小风剩馀的灵魂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守护着他。」阿南语气坚定。 东岳大帝頷首,又道:「你有这份觉悟很好,但若小风想起过往,不同的两个灵魂可能会相互排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敢说。所以为了他好,在找回不见的灵魂钱你必须跟他保持距离,以免对方恢復记忆。」 闻言,阿南深吸一大口气又重重吐出,彷彿将纷乱的往世前尘,以及心中那些荒唐想法与弯弯绕绕的心思,随着这口气一併吐出。 他抬起头,笑着点头道:「嗯,我会注意的。」 阿南生前用来自尽的那把剑,因为沾染了不甘与怨念的鲜血,因此化身为他的法器,在东岳大帝法力的加持下,成为了能让所有魂体都魂飞魄散的噬魂剑。 那天过后,地府来了两位新的神官——领魂使以及玄武将军。 大家都知道玄武将军对于鬼深恶痛绝,仅凭一己之力就成功肃清人间,幸存的恶鬼们只能夹着尾巴逃回鬼界,多年过去,人类早已忘了鬼魂的存在,认为那是只存在传说故事里的幻想之物。 地府内,纵使大大小小的神官们走了一批又来了新的一批,但一百年过去,两百年过去,他们俩仍旧留在地府,一个捉鬼,一个带领亡魂转世,但从来没有人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轮到这两个神祕的神官投胎成人。 画面很快便再度暗了下来。 此刻,纪柳石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的武佑楠的灵魂会是如此残破不堪,他也总算是知道,在地府工作的这一千年来,总是感受到的来自身后的那道灼热目光,究竟承载着什么样沉重,又刻骨铭心的感情…… 「哗啦哗啦……」画面亮起,这回,嘈杂的雨声先一步窜进纪柳石耳中。 寒冬,下着雨的萧瑟夜晚,这是纪柳石无数次回想起的,带着甜甜草莓味的那天。 「小弟弟,这世界上一定有人喜欢你、爱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这件事。」 纪柳石看见七岁的自己,稚嫩的小手颤抖着接过棒棒糖,眼前,黑压压的大伞下,他总算看清这个徘回在心头二十多年的人是谁。 纪柳石失声痛哭:「原来,那个人也是你,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旁。」 依稀间,他彷彿听到武佑楠低沉温厚的嗓音,轻柔地在耳边呢喃:「是的,千年来,我一直都在。」 噬魂(2) 暴雨如瀑,一场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整座村子乃至整片人间,都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洞窟外,无头男挥舞着手上的两片大刀将城隍逼至绝境,「框啷」一声巨响,两大势力交锋,附近一片断垣残壁。 本来城隍爷的实力远在对方之上,但眼下少了法器的他,神力也失去大半。 他咬着牙,抵着无头男架在头顶上的大刀说:「血月已过,结界早已恢復,静村红月也已经输了,你就投降吧!」 无头男四肢扭曲,挣扎地大吼:「静村红月输了,那就换我来接替他的位置!」 说完,他就一口气灌注全身的鬼气,打算要给城隍爷最后一击,无头男好歹也是另地府头痛多年的恶鬼,拿着把普通长刀的城隍实在是力不从心。 眼看就快要败下阵来,突然一道暗金色的神光化成箭矢飞过,将无头男的大刀弹回去几分,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城隍兄,接扇!」 全地府会这样叫他的人只有一个,城隍爷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月老拋出的黑白摺扇正直直朝自己飞来,没时间多想,他伸长了手稳稳接下自己的法器。 黑白摺扇在手,广大法力他有! 「錚!」扇子都没开,他只是轻轻往上一挡,无头男就被狠狠给震飞出去。 「城隍兄,帅啊!」月老在一旁手舞足蹈,大拇指比了个讚。 而月老身后,小金一手捏着神诀,另一手立刻掏出怀中的瓶子,「咻」的一瞬间,将第二次被腰斩的无头男给吸了进去。 城隍爷呼了一口气,然后才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头对月老说:「你怎么在这?不是被禁足了吗?」 「我原本是在月老殿发呆的,结果门神突然找了上来,还趁机偷袭我!」月老嘿嘿笑了两声。 他接着看向城隍爷手中的黑白摺扇道:「哎呀,幸好有你那把扇子,我原本以为要没命了,结果他大刀砍下来的瞬间,扇子突然发出一道好刺眼的光芒,差点没瞎了我眼,等我回过神后,门神就已经趴倒在地了。」 城隍爷心下了然,知道那是黑白摺扇自带的防御机制,若持扇人受到生命危险,便会自动将所有攻击反弹回去,此刻后怕地觉得幸好那东西没先向月老讨回来。 他担心地盯着月老上下打量,确认对方毫发无伤后,才松了口气问:「所以内鬼就是门神,偷我令牌的、放跑无头男的也是他?」 「不只如此,他还偷走了文昌殿的秘卷,打伤文昌帝君,甚至抢走我的梦壶!」月老气急败坏,那口壶他可宝贝了。 梦壶是城隍爷几百年前送他的生日礼物,因为月老常三天两头溜去人间玩,他便透过城隍殿纪录之各地人间影像製作而成,进入梦壶的人可以重现脑中任何想要达成的事。 城隍爷只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安抚着全身上下炸毛的月老,「没关係,今年再做一个给你。」 「好欸,你说的喔!」月老心情好了就愿意办正事,于是从怀里掏出了正牌令牌,「对了,你的东西在这。」。 接着他一个弹指,月老脚边就突然多了个被五花大绑的门神。 城隍爷定睛一看,忍不住笑了出来,摇摇头神情满是无奈,「真是服了,我都不知道红线还能这样用。」 月老把令牌还了回去,笑瞇瞇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就只能先物尽其用囉!」 此刻的他,脸上就是八个大字「我很棒吧!快称讚我!」,邀功的心昭然若揭。 一旁,小金无奈地咳了几声。 「抱歉打扰,我们老大,还有领魂……我是说纪先生,他们在哪?」他把装有无头男的瓶子收进怀中后问。 城隍爷回过神,瞬间收起笑容,「喔对,都给忘了,玄武将军刚刚先进去了,我也不清楚里面发生什么事。」 于是三人匆匆跑进洞窟,纯白的月光下,却只看到跪倒在地,心碎不已的纪柳石。 「纪先生?」小金缓缓走上前,蹲下来搭着他的肩,却无预警地对上双火红的眼睛,他猛然一惊,立刻改口道:「领魂使大人。」 月老也惊讶地掏出自己的小册子,看见上头「纪柳石」、「武佑楠」两人的名字完全消失,恍然大悟道:「看来是已恢復记忆了,而玄武将军他……」 「阿南……被噬魂刺中……他……」纪柳石双眼空洞地盯着手中的棒棒糖,悵然失神。 城隍爷焦急地打断:「怎么会?别跟我说他……那可是他自己的法器啊!」 「噬魂剑下,一切魂体灰飞烟灭,无一例外。」小金低声说道。 月老偷偷拉了下城隍爷的手,眼神闪烁,摇摇头示意他别再问了。 突然,现场一阵绿光闪烁,眾人抬起头半瞇着眼,见东岳大帝从空中走了出来,然后缓缓降落在地。 他弯下腰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噬魂,看了眼纪柳石,语气低沉地说:「领魂使,看来你的魂魄已经完全恢復了。」 纪柳石依旧紧握着棒棒糖,好似那是个什么奇珍异宝,头也不抬,一句话也没多做回应。 东岳大帝靠了过去,伸出右手,掌心对着纪柳石的头顶,霎时,整隻手臂乃至纪柳石全身,都被一道碧绿色的光芒紧紧覆盖。 纪柳石这下总算是抬起头了,看着东岳大帝的神情一片茫然。 小金低声问道:「东岳大帝,请问您这是?」 「千年前,我答应玄武用他的魂魄为器让小风魂体再现,当时我们以法力为誓,往后若其中一方魂飞魄散,那我必须消除另一方的记忆,并强制将其放入轮回。」 月老大吃一惊:「怎么会?那也太……残忍了。」 「唉。」东岳大帝深叹了一口气,「他们之间的关係,太深了,也太复杂了,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好。」 纪柳石忽地起身,大吼道:「不要!这次换我等他,等个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都没有关係,不要消除记忆,那是我仅剩的东西,没了……」 「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双臂无力地垂下,此刻纪柳石血红的双眼同失魂的心一同淌着鲜血。 东岳大帝加重了神力,强制将纪柳石给压了回去,「抱歉,但这是我们两人事先就约定好的。」 纪柳石大叫,费尽全力挣扎,但在绝对的神力面前也无能为力,如同这糟糕的命运一般,其他三人难过地撇过头不忍直视。 碧绿色的光芒愈发刺眼,整座洞窟竟然如白天一般光明,与此同时,纪柳石脑海中无数画面奔腾而过。 从第一世的小风,地府的领魂使,到这一世的纪柳石,他深切地感受到记忆正一点一滴被残忍剥夺。 「啊啊啊!」他挣扎着、尖叫着,却也阻止不了脑中正不断消失的一切回忆,美好的、痛苦的,皆以飞快的速度离他而去。 时间彷彿被拉得很长,但以擦去横跨一千年的记忆来说,又显得过分简短,两世的情缘,生生世世的承诺,仅只一瞬便消失殆尽。 光芒闪烁了一瞬,便悄然暗下,眾人面面相覷。 「结束了吗?」月老率先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问。 东岳大帝眉头挤成一块,举起手想再灌注些神力,却发现怎么也无法成功。 「怎么会这样?」东岳大帝发出疑惑,「照理来说,以法力为誓所做的约定无法违背,但为什么没办法消除记忆?」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陷入了一阵脑力风暴。 城隍爷打开扇子,随即又把扇子闔上,来来回回几次后他忽地问道:「大帝,您说和玄武将军的约定是什么?」 东岳大帝仔细想了想,回道:「若其中一方魂飞魄散,那我必须消除另一方的记忆,并强制将其放入轮回。」 纪柳石心脏扑通狂跳,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他不敢置信地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依旧阻止不了因为过度兴奋而剧烈颤抖的双唇。 「若其中一方魂飞魄散……」纪柳石喃喃自语。 他接着猛地站起身,紧抓住东岳大帝那华丽长袍的衣襬,眼底隐隐闪烁着一丝光芒,「会不会……他其实……还没魂飞魄散?」 闻言,月老大力拍了一下双手,也一脸激动地说:「有道理!如果玄武将军还没魂飞魄散的话,那么这约定自然也就不算数了!」 就像是印证他们所说的话,纪柳石胸前掛着的玉轻晃了一下。 随之一阵温热,似是暖流沁入心房,那整块玉竟还微微亮起了温和的光芒,如同一颗小太阳般,再度将整座洞窟的每个角落,照得无所遁形。 与此同时,纪柳石赤红的双眼,清晰看见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小岁片,散发着淡淡暗蓝色的幽光,以胸前掛着的那块玉为核心迅速聚集起来。 纪柳石稳稳地捧着,深怕摔碎了它,就像是捧着自己的真心一般。 温和的光芒中,随着四散的灵魂碎片逐渐聚拢,一道人影从中缓缓成形,背着光飘了出来,从上方不偏不倚落在纪柳石怀中。 纪柳石连忙伸出双手用尽全力接下这人,接下他的一切,他的全部,他横跨千年的情深义重。 手里抱着的这沉甸甸的份量,纪柳石甘之如飴,再来一打他都求之不得。 武佑楠脸上掛着微笑,如同消失前一般,一身漆黑的长袍,英气瀟洒的俊容,一如既往的帅气,那是纪柳石所爱之人,是他甘愿捧着一颗炙热的心扑上去的人。 如同千年前说过的,他的世界是围绕着阿南打转的,而现在,他的世界终于回来了,纪柳石恍若死而復生。 此刻,他才感觉自己真真正正地活着。 武佑楠修长的手指温柔抚过纪柳石的下巴,低声说道:「我回来了。」 泪水无声滑落,纪柳石喜极而泣,他眨了眨眼,脸上勾起灿烂笑容,「欢迎回来。」 兜兜转转了千年之久,这一次,他们总算能并肩前行。 牵魂玉 这场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才将各地鬼火完全扑灭,雨师因为连夜加班,脸色可谓是憔悴不堪,早已没了先前大美人的模样。 静村红月虽然消失了,地府却是一片人仰马翻,文昌殿内的卷宗早已堆积如山,每个进来洽公的都像是在玩闯关游戏。 各地灾损情形、出逃的鬼魂名单、冤死的亡魂等,待处理的事项并非一时半会解决得完,文昌帝君厚厚的眼镜下,是一双乾涩到佈满血丝的眼睛,没人知道他究竟几天没闔眼了。 纪柳石相隔人间三十年,总算是又回到了地府,眾人为了庆祝领魂使大人魂体恢復,相约聚集到领魂殿内,想好好为他庆祝一番。 当然,除了忙到分身乏术,伤口才刚痊癒就被抓来工作,恐因爆肝二度进入华陀殿的文昌帝君之外。 「恭喜恭喜!」领魂殿内,月老高举酒杯扬声祝贺。 纪柳石微笑着正要回敬他一杯时,一旁武佑楠便逕自接过,仰头替他一口乾了。 「嘖嘖,这也太护妻了,一杯酒都不给喝?」月老皱着眉哀叹。 看着两人背后自带的聚光灯,几乎是要闪瞎了他的狗眼,月老凉颼颼地说:「要是让大家知道,掌管姻缘的月老竟然是个单身狗,不知道会不会跑掉千万信徒,唉……」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瞬间悲从中来,低头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想来个借酒浇愁,哪知才刚举杯送到嘴边,杯缘都没沾上,就被城隍爷给一把抢过,一饮而尽。 月老瞪大了眼,插着腰道:「城隍兄,干嘛呢?」 城隍爷面无表情道:「你已经喝很多了。」 月老直直举着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生气地说:「一壶,我才喝了一壶!」 「上次是谁喝一壶就倒了?」城隍爷面不改色。 月老瞬间跳了上去,想从他手中把酒瓶给抢了回来,却狠狠地扑了个空,他气急败坏道:「我才没倒,我酒量可好了!」 城隍爷高举着酒杯,欺负着比自己矮上一截的某人道:「不!行!」 雨师在一旁掩嘴窃笑,朝月老勾勾手说:「姐告诉你一个办法,包准有效。」 她接着凑近满脸好奇的月老耳边小声道:「你就跟城隍说『拜託啦!求求你嘛!你不给我喝,我今晚就去你殿里赖着不走了!』。」 月老兴奋地点点头,然后现学现卖,如法炮製一般,对着城隍爷软磨硬泡许久……怎知?城隍更是不想给他喝了! 月老二度气急败坏,红着脸道:「雨师,你骗我!」 一旁雨师笑到岔气,抱着肚子心想:「我们这月老弟弟竟然是个大木头!」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累了,小金这才问出心里头一直都很好奇的事。 「老大,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啊?噬魂剑下一切魂体灰飞烟灭,无一例外,这分明是你亲口跟我说的啊!」 阿瑶也疯狂点头道:「是啊,别跟我说你就是个例外吧?」 武佑楠笑了笑,撩起纪柳石胸前的玉说:「我能回来,多亏了它。」 突然,一旁像隻无尾熊般掛在城隍身上的月老猛力跳了起来,仔细瞧着那块玉,瞪大眼睛说:「啊?牵魂玉原来在你们那!」 「牵魂玉?」纪柳石满脸疑惑。 月老喝了一口水,才缓缓道:「这是我一千年前溜去人间游玩时,不小心……弄丢的,咳咳!」 他自嘲地吐了吐舌头又道:「毕竟我是掌管爱情的嘛!牵魂玉就是我其中一个法宝,可以装载部分灵魂。如果是空的送给心上人,对方若是也有意,那他的灵魂就会自然存入其中。若是主动先将自己的灵魂装入,再送给心上人的话,就代表……」 纪柳石挑眉,「代表?」 突然,武佑楠低下头,温柔地牵起他的双手,纪柳石都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手背上便传来温热的触感,心跳骤然加快。 而眼前让他心跳加速的兇手,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嗓音低沉得令人耳尖发痒。 「我的魂魄将与你同在。」武佑楠道。 月老兴奋地瞪大眼睛,一个弹指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纪柳石浑身发烫,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满脸歉意地说:「既然是月老弄丢的法宝,那现在是不是该物归原主?」 月老大手一挥,颯爽地说:「都丢了一千多年了,既然一开始被玄武将军给捡去,那就送给你们了。」 纪柳石在知道自己胸前掛着的竟是这么贵重的法器后,忽觉这份量又更沉重了,他想了想问:「所以千年前,静村红月说我的灵魂缺了一块,是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灵魂自行存入了牵魂玉。而这次,你是先将自己的魂魄装入才送给我,对吧?」 武佑楠点头道:「嗯,你们被抓入祭坛那次,我便是以这块牵魂玉作为锚点施展法力,从外部劈开结界,然后前几天,也是因为牵魂玉留有我的部分魂魄,才能让其他因噬魂而消散的灵魂,又重新聚集起来。」 纪柳石轻吐了一口气,原来这块玉,早已救了他们两个无数次。 他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好奇问道:「那么千年前你送给我的时候,是在试探我对你的感情吗?」 「不是,当时我们都只是凡人,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月老的法器,真的是在溜进宝物库的时候,觉得漂亮便送给你的。」武佑楠几乎是立刻就脸红了。 纪柳石笑了笑,「哦?宝物这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上了这块玉?」 一旁还在跟城隍爷抢酒喝的月老突然转过头来,惊讶地问:「你不知道吗?送玉的含意。」 纪柳石摇摇头,上一世,他所有的知识来源都是阿南,但阿南没有跟他说这些,而这一世,他又是个吊车尾,上学时成绩总是惨不忍睹,完全没印象自己学过关于这方面的知识。 月老轻咳了两声,作为法器最原始的主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要让新主人知道这些。 月老张口娓娓道来:「汉末诗人繁钦曾作乐府诗《定情诗》,其中有一句是这么说的:『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后来玉就被当成了情侣间爱情信物的象徵。」 纪柳石恍然大悟,看着一旁像隻熟透了的虾子般的武佑楠,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你那时又没有教过我这个,我怎么能懂你的意思呢?」 「你不懂,就不会拒绝我了。」武佑楠侧着头,眼神上下游移,看起来有些紧张。 纪柳石先是愣了一会,随即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他一把揽过武佑楠的脖颈,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脸上,嗓音清澈悦耳,语气却带有说不出口的魅惑。 「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的。」语毕,纪柳石对着他的唇就是一贴,感觉用说的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意,不如直接献上一个火辣辣的热吻吧! 隔天,门神被扣押至主殿内,由天岳大帝亲自审判,月老秉持着翘遍地府墙角的伟大目标,趴在主殿屋樑上头,张大耳朵偷听。 结束后,他迫不及待衝去了雨师殿。 「雨师!雨师!独家新闻……」他砰地一声推开雨师殿大门,和里头好几双眼多目相对。 「城隍兄、玄武、领魂使、阿瑶、小金、老阎……你们怎么都在?」月老疑惑地问。 「咳咳!」城隍爷咳了几声转移注意力,「什么独家新闻?」 「对对对!」月老正中下怀,没再多追问,他转头对雨师道:「大姐头,你知道门神其实算是你爸吗?」 雨师一愣:「我爸?」她活了近两千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原来也有爸爸。 「是啊,你们也知道成为地府神职的方式有两种吧?一种是和我们一样,被天岳大帝亲自提拔,另一种就是因为凡人的信念而凭空生成,雨师就是属于后者。」 月老说完,眾人便同时转过头,好奇地打量着雨师。 雨师是他们这群神官中年纪最大的,没有人知道她为何而成为神职,不过这点其实就连雨师自己也不清楚,因为她打从诞生起就是个神,也没想过自己从何而来。 月老也不卖关子了,随即娓娓道来。 「我想你们都知道静村红月成为鬼王的经歷,我就不多说了,而两千年前,那个率领云影村所有村民,杀了还是凡人的静村红月的村长,正是凡人时的门神。」 「真假?太劲爆了!」阿瑶不知从哪变出了爆米花和小板凳,正兴奋地坐等吃瓜。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为何能成为门神?」纪柳石很快就发现问题。 「村长杀了人后,因为心有愧疚,便在男孩死去的洞窟前盖了间庙,而当时云影村饱受连年旱灾所苦,他便一併祈求了能顺利降雨,说来也巧,庙盖完没多久,果真还下雨了!」 「竟有此事!」小金发出惊呼,接着也不知道从哪变出了瓶可乐。 「没错,下雨这事纯属大自然的巧合,和地府无关,而那之后,村长出于弥补心理,巡游各地出资兴建雨师庙,时间一久,信徒多了,凡人的信念凝聚以后,雨师就凭空诞生啦!」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说门神是雨师的爸爸。」城隍爷点头表示理解。 「没错,那位村长也因为这尊美德,再加上他对于杀了男孩一事诚心懺悔,天岳大帝才将他提拔为门神,而上述这些全都写在密卷里,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月老接续补充。 「既然天岳大帝如此赏识,门神究竟为何造反?」阎罗王又问。 「老阎,你可问到关键了!」月老一个弹指,小声道:「静村红月后来不是回去灭了云影村吗?那时他为了报杀身之仇,将村长的小孩斩首,并封禁灵魂,最后那个小孩去不了地府报到,成了无头男。」 「天啊!无头男竟是门神生前的孩子!」阿瑶摀着嘴大吃一惊。 「这点连天岳大帝都不清楚,也因此没发现门神其实一直和鬼界有所联络,他被静村红月所骗,以为可以重新塑造一个全新的乾净魂体让无头男用,然后成功转世,所以他们私下一直到处去偷刚死的灵魂的部分魂魄。」 「难不成前阵子那位魂体不全的灵魂……」阎罗王恍然大悟。 「老阎反应真快,前阵子徐筱淇魂体不全一案,正是因为如此。」 「咦?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小金对此感到不解,「就算是鬼,只要放下执念,服刑完就能投胎,夺子鬼正是如此,所以门神只要把无头男带回来就可以了啊!」 「原因有二,其一,无头男丧失心性,不愿转世为人。其二,门神捨不得无头男服刑,也因此才想偷偷换魂,抹去无头男的恶行。」月老应道。 顿时,雨师殿内一片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原来门神、无头男、雨师之间还有这么复杂,又千丝万缕的关係。 黑雾彼端 (正文完) 「静村红月死啦!不对不对……是魂飞魄散啦!」 鬼界,鬼王驾崩的消息不脛而走。 因为静村红月魂飞魄散,那些滞留在鬼界内的黑雾便也一口气消失殆尽,至此,大家总算是看清了黑雾后头的景象。 「那不就是……云影村吗?」一名资深鬼魂说道。 「云影村是什么?」一旁,刚化身成鬼的年轻鬼魂好奇地问。 「就是静村红月生前的村子,也是他后来灭掉的村子。」 黑雾散去,静村红月利用鬼气打造的幻世也逐渐崩解。 村口,刻着「云影」二字的石牌裂开一道缝隙,村中的木屋瞬间腐朽,成了一片片碎屑,高耸的树木迅速枯萎,树叶发黄、飘落,并无声消失。 村内,静村红月捏造的人声依序消逝。 先是儿童的笑闹声,市集的买卖声,最后,只剩下风在荒废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再更之后,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这个静村红月凭一己之力復刻的云影村,曾经繁华,如今却也只能化作虚无,一切都在他魂飞魄散那一刻停止,随着静村红月消逝,也逐渐将被时间遗忘。 最后一个崩解的,是一间平凡无奇的红顶木屋。 木屋倒塌,里头是一家五口,一对慈蔼的父母,一个刚出生的妹妹,年岁尚小的弟弟,以及有着双红眼的男孩,每个人脖子上,都掛着一个鼓鼓的香包。 静村红月比起人间,比起鬼界他处,更常待在这座捏造出来的村子,虽然他知道是幻象,但或许他也只是想弥补自己,一个生前无法拥有的平凡生活。 这片黑雾,创造了静村红月心底所想之物,大概就是鬼王版的梦壶吧! 虽然灾日已过,但当时趁机跑出来的鬼魂们可不会乖乖滚回鬼界,再加之现在没了鬼王,什么三脚猫都敢跑出来作乱,地府为此头疼不已。 这天,纪柳石直接杀去主殿,向天岳大帝抱怨武佑楠天天加班一事。 「这也没办法,领魂,我听说了你们俩最近的关係,但现在非常时期,玄武可能还要再忙一阵子。」天岳大帝顺着下巴的鬍鬚,耐心回復。 「难不成每隔千年,地府都要为此忙得鸡飞狗跳吗?」纪柳石突然问。 虽然人间千年听起来久久一遇,但对时间流速较快的地府而言,千年一次,说长也不是太长。 「嗯,领魂说得有理,但眼下没有其他办法了。」 「真没有可以将三界完全隔开,一劳永逸的好法子吗?」纪柳石不甘心地又问。 「那样需要非常强大的法力,才能将三界一次隔开,但……这点就连我倾注一切也做不到。」天岳大帝无奈地耸肩。 「如果不是法力,是很强大的怨念,又或是执念呢?」纪柳石灵光一闪。 「哦?若真有此事,或许有点机会。」天岳大帝总算来了兴致,「领魂打算怎么做?」 纪柳石朝他眨了眨眼,神秘兮兮道:「天岳大帝只管等我的好消息吧!」 人间,玉田村。 纪柳石和武佑楠两人并肩站在洞窟内。 「来吧,数到三你就灌注法力。」纪柳石举着香包,那是静村红月这一世,以李子晨的外貌从纪慈惠那拿到的。 里头,有静村红月累积二千年,至魂飞魄散那刻都没有放下过的执念。 「一、二、三……就是现在!」 随着纪柳石一声令下,武佑楠一口气倾注强大法力,他全身上下发着蓝光,洞窟内一瞬间电闪雷鸣。 武佑楠透过神力释放了香包内的执念,纪柳石再领着它们化作力量,低调的暗蓝加上温暖的橘黄色神光,两相互补,霎时,两道冷灰色的光墙,分别向着天空和地面迅速延展而去。 灰色光芒无声地划过天际线与地平线,至此,三界正式分离。 从今往后,当千年一次的血月掩天王星之时,不再是令眾神心力交瘁的头疼灾日,不过只是个凡人们嘖嘖称奇的天文奇观罢了。 「爸,你这是在做什么?」洞窟外的祭坛,响起了某位男孩的声音。 「你哥哥说我做错了。」祭坛前,许绍安上了一炷香。 「哥哥?」男孩瞪大了眼,「爸,你是说永儒哥哥吗?」 不管是「哥哥」还是「许永儒」,一直都是他们父子俩不能踩的地雷,他好久没听到父亲提起哥哥了。 「是啊,我要完成他最后的愿望,从今以后,玉田村不再有献祭活动了。」许绍安对着祭坛,虔诚地一个跪拜。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男孩喜极而泣,转身对着祭坛行礼,「哥,你有看到吗?你的愿望终于成功了。」 天空中,纪柳石欣慰地笑了。 「你要回地府了吗?」武佑楠温柔地望着他。 「不,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纪柳石朝灵异相谈所望去,抬手一挥,转瞬便消失于空中。 纪柳石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家收拾纪慈惠的物品,并为她的遗体妥善安葬。 「虽然我还有你这一世存在过人间的痕跡全会被抹消,我和纪慈惠,我和老江,我和所有人的联系全会消失,但正如你说的……」 纪柳石抬起头,迷人的红眼望进武佑楠深邃的星眸,「情为尽,缘未了,执念可以放下,但情感刻印在灵魂深处,只要我们的这份情意为尽,不管是纪慈惠还是许永儒,都会永远长存。」 清风徐来,两人的衣衫随风摇曳,彷彿呢喃细语。 「对了对了!讲起老江,我差点忘了一件事。」纪柳石迎着这阵风,突然想起什么。 他抬手忽地变出一个盒子,随着一道橘黄色的神力掠过,盒子又凭空消失。 「搞定,我们回地府吧!」纪柳石满意地拍了拍手。 「嗯。」武佑楠唇角浅浅一弯,另一手悄悄牵起他的手,下一瞬间,两人便已经回到了地府安检门口。 人间,安泰医院。 江焕永推开房门,手上拿着刚换好水的花瓶,一进来立刻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盒子。 「老婆,这谁送的啊?」江焕永拿起盒子问。 503病床上,一位优雅的女人正低头餵着母奶,闻声看向盒子。 「咦,之前有这个吗?」女人疑惑地歪着头,「是谁送的呢?上头有署名吗?」 江焕永翻看了一圈,总算是发现了底部的两个歪斜字跡。 「小子……」江焕永喃喃自语,「谁叫小子?」 「能让你叫小子的,应该也只有你队上的那些年轻警察了吧!」女人掩嘴轻笑。 「是吗?可我不记得这样叫过谁?」江焕永斜着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别说这个了。」女人打断话题,晃了晃手中的小婴儿,「过来让女儿看看她爸爸长怎么样啊!」 江焕永随即放下礼物走上前,脸上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家小石那么可爱,当然有个全世界最帅的爸爸啊!」 「就你最会说。」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神色却尽是柔和。 地府,主殿内。 「领魂和玄武啊,你们找回了魂魄后有什么打算?」东岳大帝顺着又长了的鬍鬚问。 前方,两人对视几秒不约而同笑了出来,像是早已讨论好了。 「我们想在人间四处看看。」纪柳石率先说道。 「也好,你们这回立了大功,特许放个长假!」东岳大帝大手一挥,这假便是准了。 他随即写了封奏摺送至文昌殿,结束后,看两人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便搁下笔问:「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等结束这趟旅行……」纪柳石缓缓抬起头,眼神坚定地道:「我们打算再入轮回。」 东岳大帝沉默了一瞬,接着身体向后一躺,靠着椅背问:「你们这是想清楚了?」 「地府虽然很好玩,我的工作也挺有趣的,但有些事情只有人间才有,我想下去累积属于我的缘,成为一个更有温度的灵魂。」纪柳石笑得灿烂,看样子已经做好决定了。 东岳大帝便也不再多问,他接着转头看向从刚刚开始就不发一语的另一人,支着头问:「玄武你呢?过了一千年,你的执念放下了吗?」 闻言,武佑楠一把牵起纪柳石的手,礼貌应道:「我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就看他去哪,我就去哪,既然小风打算入轮回,那我便是要跟了。」 东岳大帝看着他们,不禁摇头叹气道:「头痛啊!竟然一次要找两个人接替……」 地府缺工一事自然轮不到纪柳石和武佑楠烦恼,既然得到了退休许可,他们一刻也不想浪费,便赶紧悄悄退下了。 一周后,两人收拾好行李,于地府安检门前接受眾神热烈的送行。 「到时候在人间遇到了什么事,儘管找土地公庙就对了,我无所不在!」城隍爷「刷」地挥开黑白摺扇,自信满满。 「多谢城隍。」武佑楠朝他拱手致意,这阵子也的确是受到他不少帮忙。 「我我我!别忘了我!」月老不甘寂寞地凑上前,塞了个卷轴给纪柳石,「这些是需要你们帮忙代购的,谢啦!」 「怎么,城隍又不帮你带巧克力回来啦?」纪柳石凑近他耳畔,压低声音问道。 「是啊!说什么巧克力吃多了不好,会变胖,唉呦,你评评理,我怎么可能变胖嘛!」月老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纪柳石笑了笑不与置评,他翻开卷轴,草草瞄了眼后忍不住惊呼:「你这次要买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不是只有我一人,里面还有很多其他文职神官的愿望清单!」月老赶紧解释,就怕被冤枉了。 像他们这样的文神少有离开地府的机会,一直以来都只能拜託出公差的武神採购,这回听说玄武将军和纪柳石要去人间旅行,眾神连忙列了一堆覬覦已久的人间物品。 「我看看喔……月老的godiva、雨师的爱马仕包包、文昌帝君的笛子、孟婆要的人间特有草药,还有这啥?阎罗王的檜木槌……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纪柳石傻眼地看着一眼望不到底的清单,心想怎么就连退休了的孟婆都知道自己要去人间的消息呢? 「好啦!就这样啦!掰掰,路上小心啊!」月老心满意足地朝他们挥手道别。 就这样,两神莫名其妙地被大家赶了出来,天知道这群神是有多么急着想要伴手礼? 一个月后,人间,南半球某偏远国家。 「孟婆要的草药有啦!下一个是……」纪柳石专心地清点着卷轴上的代购物品。 「别看了。」武佑楠突然一把抢过,将其闔上。 「啊?我怕漏了什么,到时又要再回来一趟。」纪柳石嘟着嘴抱怨。 「那有什么关係。」武佑楠悄悄弯起唇角,「反正时间很多。」 纪柳石一愣,随后偏头一笑。 是啊!时间还很长,不急。 他们要完成千年前没能做到的事,逛街、享用美食……要一起踏遍人间的每个角落。 这是他们费尽千年,竭力保护着的人间,是纪柳石嚮往之温暖舒心的欢笑,耀眼灿烂的花团锦簇。 就再多待一下,再一起开啟新的轮回吧! 「走吧!下一站往东!」纪柳石推着武佑楠的背,霸道而又任性地做好决定。 前方,武佑楠乌黑的发丝随风飘荡,如春水般柔美地泛起层层波澜。 「嗯,去哪都好。」武佑楠微笑应道。 路途漫漫,但时间很长。 轮回转世,生生不息,未尽的情意将化成来世缘分。 情未尽,缘未了,他们的故事也将永不停止。 (正文完) 后记 废话时间又到啦!还请大家听我娓娓道来......(鞠躬) 其实我这本很早很早,大概在去年的华赏一结束,那时首本完结的书刚诞生,正满腔热血,脑中不知为何就突然蹦出了个关于人鬼神的故事,便先写了个大纲。 后来现实生活忙了起来,并且我决定先去把「十七岁」的后半写完(那才是我第一本动笔的故事,只是碰上华赏就暂时先搁置,所以就变成第二本完结的了),但完结后又废了好一阵子,直到4月底才把这本的大纲拿出来,开始细化并动笔。 原本是衝着耽百组去的,但写一写发现越来越失焦,两人的感情线被其他角色和事件冲淡,但我的世界观又不可能只绕着两人转,这时我就陷入抉择......到底要硬着头皮写下去,照计画报耽百组?还是把感情线减少,改报幻想组?又或是报名kadokado的bl组(因为那边好像比较接受这种奇幻+bl的题材??) 因为这样我又停笔了,结果某天突然看到跟拉普拉斯恶魔有关的内容,瞬间跳出一个新的灵感,我就想到...... 「对耶!再写一本完全聚焦在bl的就好了呀!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灵感来的又急又快,我就先跑去弄另一本,所以......没错!这个故事就又又又被我放置了。 等另一边写完回来,我只好重新修过已经写好的,并大改大纲! 原本静村红月的戏份没这么高,但后来为了让他更立体,就加了不少背景以及鬼界视角,此外,其他的神官们也被我塞了不少戏份,让两个主角的比重大幅下修,才有了现在看到的最终结果。 故事中,不管是人神鬼,都曾被生前的执念困住,包括静村红月、武佑楠、纪慈惠、门神、徐筱淇、邱博钧、许永儒...... 而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带来的结局也不同。 其实我最初的想法只是:既然我们活着的时候都这么痛苦,死掉就应该拋开那些不开心和遗憾,只留着人世间好的、善的情分,只要灵魂不忘记这些情,来世便能再续前缘。 以上纯属本人虚构。 但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就像大家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或许我们现在身边的朋友们都是上辈子、上上辈子,或上上上辈子就留下过情的人啊! 另外,故事里角色很多,不知道大家比较喜欢谁呢? 我自己最喜欢的是月老,地府人气王,喜欢吃巧克力又常到处翘班(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单身了吧/?.?.?\?),明明掌管爱情,却完全没发现城隍的心意,单纯又乐观,真的超可爱啊! 对了,这里补充一下武佑楠和纪柳石两人的关係和心境变化: 【第一世】 小风救了阿南,两人因而成为好友。后来阿南因为种种事件对鬼恨之入骨,小风才想为了他,和他一起杀遍全世界的鬼。 感情线其实算是双向暗恋,只是小风一直不知道自己对阿南的感觉是喜欢! 【地府神官】 小风失去前世记忆,成为了领魂使,在地府工作了一千年。而阿南为了找回小风的魂魄,以及对鬼放不下的报復与执念,成为玄武将军来回于阴阳两界。 阿南只能将心意埋藏于心一千年!这段时间的小风大概只觉得:怎么无时无刻有道灼热的目光看着自己?? 【第二世】 小风被拉入人间,失去地府神官的记忆,以纪柳石的身份成为灵媒。阿南因为放不下心,化成武教授在附近的大学暗自守护(偷窥),因为图书馆事件两人有了交集。 纪柳石因为武教授的陪伴与理解,让他觉得不再是自己一人,而逐渐喜欢上对方。至于武教授......他就已经爱了一千年了嘛! 好啦!很感谢大家看到这边,总算又写完了一本呢!这本应该是不会再修了。 之后会先去修隔壁棚的「百万分之四十九的机率」、画新写的一本短篇的书封、修堪称黑歷史的「十七岁」,然后写番外,同时构思新的故事......(糟糕,有一大堆代办事项?д?) 如果有时间,我也打算画故事里其他角色们的立绘,但不敢保证太多,不想给自己立flag,拜託我的肝要撑住啊!!!! 一样期许自己明年也能参赛,就算再忙也能抽出时间写文。 最后,不免俗再推销一次ig:siayu_1802 开新书会在上面通知,有图也会同步在上面发,可以多多来找我玩,没事找我聊天也没问题! 我们下个故事见! 2024/8/9夏屿 【年会认亲明信片-鬼王】 其实私心是想先画月老,但月老是我的亲儿子,想要仔细地慢慢画,显然是来不及赶上年会了~ 年会结束一定还会有多的明信片,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文友以外的读者,但到时候再来思考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剩下的分送出去,想要明信片的读者也欢迎先私讯我喔! 欢迎追踪我的ig或thread:siayu_1802,以便随时关注最新消息! 未来还会再慢慢画其他角色出来的(大概><) 【番外0-1】不算番外的番外:原版结局(BL警报) 【前情提要】接续第38章<牵魂玉>中,「不如直接献上一个火辣辣的热吻吧」这句后,那段被删掉的庆祝会后续! 「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的。」语毕,纪柳石对着他的唇就是一贴,感觉用说的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意,不如直接献上一个火辣辣的热吻吧! 武佑楠面色发烫,原地呆愣了好一阵子,接着突然像是洩了气的气球般,软趴趴地朝纪柳石那倒去。 纪柳石被杀得措手不及,使尽全力撑住这人的重量,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心急如焚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上次的伤还没復原?」 他紧张地把脸凑过去,这才发觉武佑楠身上飘着的淡淡酒气,再看了眼他面带潮红的脸颊,以及口中的胡言乱语,纪柳石顿了一会…… 怎么忘了自己的男朋友其实是个一杯倒呢!(备註:原版剧情有提到武佑楠其实酒量很差xd) 纪柳石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这位醉酒的玄武将军给拖上床,看着他额前渗出的汗珠,沾湿毛巾,动作轻柔地替他擦脸,嘴上还不忘调侃。 「哀,酒量不好还硬要面子,要知道你男朋友我啊,才不会因为一杯就醉了呢!」 武佑楠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缓缓睁开眼睛,额前冰凉的触感让他的醉意骤减三分。 突然,他坐起身一把抓住纪柳石纤细的手腕,直直望着眼前这人。 那双火红的细眼替他清冷的面容,增添了几笔浓重的色彩,再加上繚绕于两人间的淡淡酒香,武佑楠光只是看,就觉得才刚清醒的自己好像又醉了。 「扑通、扑通……」失速的心跳在这寂静的夜晚恍若放大数倍,清晰入耳。 纪柳石吞了吞口水问:「你醒了?」 「嗯,醒了。」武佑楠点头。 纪柳石笑了笑,感觉氛围有些侷促,动动身子打算起身,「你渴不渴啊?我去帮你倒杯水。」 怎料才刚转过身就被一把拉了回来,毫无招架之力地摔进底下那片宽大厚实的胸膛,从刚才就很令人在意的心跳声,此刻就变得更加清晰无比。 这下,纪柳石也不想动了,乾脆就这样慵懒地趴着。 「对了,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轻柔的语气带着些许鼻音。 武佑楠摸着他的头说:「时间太久,不记得了,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就已经无可救药地深陷其中。」 纪柳石闭上眼,满意地勾起唇角,「所以就因为天岳大帝说的,千年来你都只能躲在暗处,偷偷暗恋又不敢跟我说囉?」 武佑楠点头,「嗯,对不……」 他才刚开口,剩下的话就全被纪柳石狠狠堵了回去,双唇顿时传来对方炙热的体温,还夹杂着淡淡清香。 但他只是轻触一瞬,很快又分了开来。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纪柳石的唇边带着些许曖昧的水气,似乎在挑拨着武佑楠紧绷的心弦,而他却对此毫无自觉,继续在危险边缘试探。 「不过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你还能忍着千年,哎呀不愧是你,真有君子风度!」他简直是引火自焚。 过不其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回过神后,就发现自己被狠狠地扑倒在身后的大床,震得浑身一麻。 纪柳石只觉得幸好当初挑了个柔软的床垫,不然对于自己这千年老骨头来说,可就有些吃不消了。 他抬起头,见武佑楠的目光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顿时本能地感觉不太对劲,小心翼翼道:「武佑楠?玄武将军?武教授?男朋友?阿南……」 那张从刚才开始就停不下来的嘴,终于被某人给狠狠堵上,纪柳石对此没有心理准备,才过几秒就已经要喘不过气了,武佑楠这才好心饶了他一命。 但他的目光依旧深沉,似是层层海啸酝酿。 「我没有你想得这么有君子风度。」武佑楠此刻的嗓音有些沙哑。 纪柳石扬起嘴角,笑眼弯弯,「怎么说?」 夜已经深了,偌大的领魂殿内,纪柳石时不时传来的求饶声略显突兀。 「好了……不行了……我真的累了……!」纪柳石全身上下又酸又痛,但始作俑者依旧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这下,他才亲身体会到武佑楠说的「没你想得有君子风度」是什么意思了,想到之前在保健室里,这人连自己的上半身都没敢正面瞧,而现在…… 敢情他家男朋友还是个戏精啊! 怨叹于自己识人不清之馀,纪柳石仍不放弃为了小命苦苦哀求。 「行行好,我们改天再来,好吗?我又不会溜,今天就先饶了我吧!」纪柳石泪眼汪汪,像隻可怜的误入狼窟的小白兔。 武佑楠顿了一会,才道:「那最后一次。」 纪柳石顿时脸色发青,慌忙摇头,「还来啊!我真的不行了。」 武佑楠低笑了一声,虽然放轻了动作,却依旧没有要饶过这人的意思,弯下腰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是谁说……永远都不会拒绝我的,嗯?」 纪柳石瞪大了眼,然后才轻叹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条好看的弧度,心想:「算了,让他等了千年,这一晚,就不跟他计较了。」 时隔千年,跨越两个轮回,两个残破不缺的灵魂才又因对方而完整,恍若当年。 (正文完) 【番外0-2】不算番外的番外:其实他们早就亲了(BL警报) 【前情提要】接续第8章<情未尽,缘未了(3)>中,「纪柳石望着灰濛濛的天空满脸绝望。」这句,关于下大雨后,武佑楠送老婆回去的后续! 「刚才天气还很好的啊!」纪柳石望着灰濛濛的天空满脸绝望。 武佑楠低头看了一眼手錶,提议道:「这场雨感觉还要下很久,要跑回去吗?」 「唉,只能这样了,幸好事务所离这不远。」已经半湿的纪柳石叹了口气。 两人互看一眼,随即心领神会同时向外衝,一前一后飞奔于茫茫大雨中,四条腿「啪啦啪啦」向外溅起大片水花。 朦胧的雨雾中纪柳石的背影不甚明显,一时之间武佑楠彷彿有种错觉,隔在两人之间的好似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而是横跨漫长岁月的守候等待。 突然,他看到纪柳石单薄的身影晃了一下,然后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直直朝着侧面倒去,随即眼明手快衝上前接住对方,这才发现他的体温竟然烫得吓人。 伸手焦急地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武佑楠担忧道:「怎么突然发烧了?」 纪柳石艰难地动了动惨白的唇:「最近这几天忙,没睡好,可能体虚又淋雨,所以就......」 想到刚刚是自己提出要冒雨跑回去,武佑楠就想立刻一掌拍死自己,他一把打横抱起纪柳石,语气强硬道:「我送你回去。」 接着就以一个快到不正长的速度在人行道上飞奔。 纪柳石闭上眼乖乖靠着他的胸膛,明明刚才还冷得全身直打颤,但此刻武佑楠传来的体温,不禁让他觉得似乎也没这么冷了,而且他还发现躲在这人怀里,竟然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打在身上的雨滴。 武佑楠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浴室,然后迅速地在浴缸里放满热水,不大的空间内顿时一片蒸气繚绕,他瞄了眼身旁湿漉漉的纪柳石,无声地吞了下口水。 「你......可以自己来吧?」 一向嫌麻烦的他若是听到有人要帮自己洗澡一定早就答应了,但此时内心深处那颗早已被埋到发霉的羞耻心突然作祟,纪柳石撑起沉重的眼皮,勉强坐直了身体。 「可以,谢谢你了。」 武佑楠看他缓缓解开扣子的动作还算清醒,便悄悄退下在浴室外头等着,以免他突然出了什么事。 半小时后,终于等到他洗完澡出来,武佑楠轻柔地把人扶到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连边边角角都仔细地摁好,然后就静静坐在床边守着。 直到床上传来阵阵规律平稳的呼吸,武佑楠才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感觉温度稍微降下来一点后他呼了一口气。 离去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此刻,外头暴雨已经停了,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户玻璃斜洒在纪柳石清秀的脸庞上,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失速。 最终还是没忍住又走了回来,低头看着床上沉睡着的人,他目光幽深,那是累积到快要满溢出来的思念。 良久,他才悄悄弯下腰,于纪柳石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无声而又克制。 最后,他转过身往窗边走去,正好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飘过来的幽畜给撞个正着,他眉未动眼未眨,反手就一把将他劈了,接着纵身一跳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房间内,纪柳石猛地睁开双眼,刚才意识迷迷糊糊的处在睡与不睡的边缘,而那一吻着实让他吓了一大跳,连身体的不适都硬深深退去几分。 他缓缓看向空无一人的窗台,呆愣地碰了一下还残留着些许温度的额头,脑中纷乱的思绪就快要炸开了。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要为了武佑楠趁他睡着时偷吻自己而感到惊讶,还是武佑楠随手就杀了一隻幽畜,亦或是他从位在二楼的卧室窗户离开而感到惊讶。 武佑楠离开灵异相谈所后就直接回到地府工作,最近出逃的鬼很多,他们这群武神也只好乖乖加班。 刚过安检门进入地府大厅,迎面而来一位穿着靛青色纱裙,顶着头水蓝色长发的艷丽女子,她撑着把与妆容不搭的古朴竹伞,掩嘴笑了一下。 「哎呀!这么快就回来了?玄武将军还真能忍啊,都特地帮你下了这场大雨。」 玄武将军......也就是武佑楠猛地回过头,咬着牙道:「原来是你,雨师!」 雨师转了一下手中的伞,笑呵呵道:「我工作无聊嘛,总要找点乐子。」 敢情她这是把玄武将军在人间的一举一动当作漫画在看。 看着他侷促的表情,雨师微微勾起唇角,收起伞靠了过来,于他耳边轻声说道:「别生气,你这不是都偷亲到了嘛!」 「你......」 武佑楠脸颊瞬间红得跟熟透了的苹果一样,回过神后这才发现雨师已经撑着伞走远了,还不忘回头朝自己吐了个舌头。 他紧握着拳头在原地深呼吸几次,才硬是忍下了拔出胸口那把剑砍过去的衝动。